书名:我主后宫 作者:Panax 文案:   年过四十的父亲忽然找到了真爱要合离,端庄贤淑的嫡母穿着红嫁衣把自己吊死在了正房里。   许元姝原本波澜不惊的生活戛然而止,并滑向了不可预知的未来。   男主醉心情爱。   女主醉心权势。   男主:唉……   阅读提示:   1.女主稳步前进,大杀四方。   2.纯架空不考据。   内容标签: 励志人生 甜文   主角:许元姝 ┃ 配角: ┃ 其它: 作品简评: 许元姝是上林苑监典署家的庶长女 ,从小被嫡母当亲生女儿养大,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可是在父亲遇上真爱,母亲上吊之后,许家一众子女的日子过不下去了。许元姝选择入宫寻找出路,太子在皇帝寿宴上自杀、夺嫡大幕正式拉开,借着这一次又一次的机遇,她终于登上了权利的巅峰。 本文女主心志坚定,从不被外物迷惑,从宫女一路迈向巅峰,一步步走来十分踏实。作者文笔流畅,剧情跌宕起伏,文中各种阴谋算计叫人拍案叫绝,是一本难得一见的佳作。 ================== 第1章 嫡母、生母   “许义靖!你休想!”   外头隐隐约约传来母亲压抑的怒喝,住在西稍间的许元姝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外头的声音更加的清晰了。   是父亲跟母亲在吵架!   许元姝睁大了眼睛,两只手紧紧抓着被子,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佳兰。”父亲声音里也带着几分压制住的怒火,“当初你也说娉婷可怜,也曾对她伸出援手,还给她几件你的衣裳首饰,怎么现在就不愿意了?”   “不愿意?”母亲的声音越发的尖利,“你说这些年你纳妾我哪个没同意了?”   她冷哼一声,“娉婷,绝对不行!”   “她是个什么身份?哥哥是太监,这个不算什么,太监是可怜人,若是还有活路谁都不会把自己儿子送去宫里。可是你也不看看她哥哥干的都是什么事儿?”   “把自己才十四岁的妹妹送到了锦衣卫都指挥使家里,靠着这个把自己从御用监活动到了司礼监外差,占了个苏杭织造太监的肥缺儿。这种靠吸着自己亲妹妹血发迹的人,我不愿意跟他有任何牵连!”   “可是这跟娉婷没关系,她不过一个弱女子,她何其无辜。”   “她无辜?她无辜她早就死在都指挥使后院了!我告诉你许义靖,女人的消息可比你们男人灵通多了,她一点都不无辜,她手上的血不比她哥哥少!”   “佳兰!”父亲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我跟你好好商量,你扯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她那是为了活着!到了咱们家里,她必定好好的,她也说感谢你,还说——”   “感谢我?可千万别!我还想好好活到寿终正寝呢!都指挥使才死了没一个月,哼!你以为你是她找的第一个?还是觉得她就找了你一个?只不过别人都没你这么傻!”   “孟佳兰!”父亲的声音越发显得恼羞成怒了,“我告诉你,今天你同意,她进门,你不同意,我休了你也要让她进门!”   许元姝乍一听见这个消息,惊得连口水都不知道咽了,她索性趁着这个劲儿剧烈的咳嗽了两声,又掩饰一般用被子捂住了头,不过她确定这个声音是一定会让叫明间里的两人听见。   也能叫父亲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毕竟哪个当父亲的都不会在自己才十三岁的女儿面前说要纳妾的。   明间里,许义靖冷哼一声就要走,孟氏冷冷地问道:“明天去我娘家拜年,你还去不去了?”   “不去!”   随即便是几声大门被甩得砰砰响的声音,许义靖走了。   许元姝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直到孟氏在她身边躺下,握住了她的小手,“别怕,母亲在。”   “嗯。”许元姝应了一声,就觉得自己眼圈有点酸,她用力握了握孟氏的手,小声道:“母亲也不怕,我记得当年学写字儿的时候抄过七休三不去的,母亲给祖父守过孝,父亲休不了您。”   这样的维护叫孟氏不由得一愣,黑暗里她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声音里也带了几分轻松,“嗯,母亲不怕。明天去你外祖父家里拜年,你想好穿什么了没有?”   “穿红色的喜庆些。”   孟氏揉了揉她的头,道:“前儿给你做的那个红色小袄可好?袖口领口都用了白狐狸皮的那一件?”   “嗯,那一件可暖和了。”   “下头穿什么好?茜色的暗纹马面裙?”   气氛轻松了下来,忙了一天的孟氏很快睡着了。   许元姝默默地叹了口气,也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早上醒来,孟氏已经不在她身边了,李妈妈带着丫鬟梅香伺候许元姝洗漱。   “太太带着二少爷去库房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奇玩意,见姑娘睡得熟就不叫我们吵着您。小厨房备了姑娘喜欢的麻油冬笋丝,还有粳米熬的粥,姑娘用了饭再去给姨娘问安。”   许元姝应了一声,很快梳洗完毕又用了早饭,换了预备做客的一身衣裳,这才带着自己的丫鬟玉珠,往陆姨娘屋里去了。   沿着雕花的抄手游廊一路往西,穿过圆形的垂花拱门,许元姝到了西跨院。   她父亲的妾室很多,光生育过的就有四个,加上大伯死后整个许家就剩下父亲这一个独苗苗,祖母索性让大伯娘带着孩子跟她住在了一起,把原来大伯的院子也给了父亲。   两个院子和在一起修成了跨院,陆姨娘就住在西跨院中间的这一进,从拱门穿过去刚好就是。   “大姑娘来了。”掀门帘的小丫鬟笑盈盈的冲着许元姝行礼,屋里又出来陆姨娘身边的婆子赵妈妈,上来就要挽许元姝的胳膊,又笑道:“姨娘一早就盼着您来呢。”   许元姝微微后退一步,道:“这是一会要出门的衣服。”   赵妈妈笑得似乎一点都没察觉出来这是个软钉子,她收了手,把许元姝引进屋里,大声的道:“姨娘快来看看大姑娘新得的衣裳,上头出了一圈毛,显得姑娘越发的娇俏可人了。”   里屋的门帘掀开了,里头走出来个看着三十余岁的妇人,正是许元姝的生母陆姨娘。   许元姝弯了膝盖冲着陆姨娘行礼,口中道:“姨娘可好?”   陆姨娘年轻的时候样貌好的惊人,否则也不会连着生下许义靖的长女长子了。   如今她虽已年过三十,但是保养得不错,眉眼间还能看出几分年轻时候的好颜色,她看着许元姝笑得很是欣慰,道:“姑娘也不必每天来看我,免得惹太太不高兴。”   她说着眼圈就红了,“你是我肚里掉下来的一块肉,母女连心,我知道你心里向着我就行了。”   许元姝半垂着眼帘,表情淡淡的。   赵妈妈急忙上来扶着陆姨娘,笑道:“这大过年的,昨儿的放得鞭炮还能闻见烟火气息呢,姨娘这又是哪儿来的伤感?姑娘天天都来看您,也没忘了您是她生母啊。”   陆姨娘装模作样用帕子压了压眼角,对许元姝道:“坐。”   她亲手给许元姝倒了茶,赵妈妈笑着就上前挽住了玉珠的胳膊,笑道:“我才得的花样子,想绣个春天用的帕子,你帮我看看哪个好?   玉珠看了眼许元姝,得到她的肯定这才跟着赵妈妈去了外间。   屋里没人了,陆姨娘笑道:“咱们母女两个清清静静说说话。”   许元姝这才微微抬了头,面色平静极了,道:“怕是没多少工夫,要去给祖母请安,之后要跟母亲去外祖父家里拜年。”   陆姨娘脸色变了变,她叹了口气道:“姑娘长大了……唉,只是你不亲近我也没什么,但成哥儿是你一母同胞的弟弟,将来他成器了也好给你撑腰,你总得顾着他一点吧?太太生的志哥儿什么都有,你何苦也要凑到他前头。”   顾着他?许元姝飞快的抬头看了陆姨娘一眼,道:“成哥儿是姨娘亲自养的,姨娘难道顾不过来?”   陆姨娘坐近了些,故作亲切道:“要么你给太太说说,给他重新换个先生?你弟弟比志哥儿大了一岁半,听说志哥儿已经开始学四书了,可是你弟弟还在抄什么三字经百家姓。叫我说这有什么好学的?科举又不考这个。”   “姨娘。”许元姝叫了一声,郑重其事道:“他们两个是一个先生。”   “唉,”陆姨娘又叹了口气,“我总觉得是太太故意压着不叫你弟弟上进的缘故。”   许元姝猛地站了起来,“姨娘再这般胡扯,仔细叫母亲听见了!”   陆姨娘继续叹气,“也是,我出身于佃户之家,祖上说好听点是种地的,不好听就是乡野村妇,姑娘是该好好伺候太太,也好奔个锦绣前程。”   “我难道不该好好伺候母亲?”许元姝气得眼圈都红了,“我从东次间被抱出去的时候,烧得就剩下半条命,若不是母亲连夜带着我去外祖父家里救治,外祖父又请来了太医院里擅长儿科的御医,现在世上有没有我许元姝还不一定呢!”   “你是我亲生的!”陆姨娘说着就掉了眼泪下来,“这些年她离间我们母女,连名字都给你改了,成天叫人在你耳边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年纪还小,可不就当真了。”   “姨娘。”许元姝深吸了一口气,指着西次间。   “我五岁那年姨娘有了身孕,自打大夫说是个男孩儿,姨娘从此便不叫我近身,怕我伤了你的胎。”   “等弟弟生了出来,姨娘又怕我伤了弟弟,整整两个月都没叫我进西次间。我整整两个月没见过姨娘……姨娘还有别的的孩子,我却只有姨娘一个。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在姨娘心里我是一点都比不过弟弟的。我还记得赵妈妈劝姨娘对我稍稍用点心思,姨娘是怎么说的?”   陆姨娘脸上已经变成了青白色,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出来,看起来好像抽筋儿一样。   “小孩子不记事儿。”说到这儿,许元姝脸上已经冷得好像数九寒冬了。   “姨娘,小孩子是记事儿的,我全都记得。”   说完,许元姝一脚踢开帘子,厚重压风的棉布门帘被她踢了半人来高。   “玉珠!走!”   等她们两个出了陆姨娘的院子,赵妈妈悄无声息的扶住了陆姨娘。   陆姨娘冷哼一声,道:“听说昨晚上老爷跟太太吵了一架?还说要休了太太?”   赵妈妈点了点头。   “忤逆老爷,我倒是要瞧瞧她们还能得意几天。”陆姨娘一甩头,又回了内室。 第2章 祖母许老太太   许元姝有点不管不顾的一路向前猛冲,叫玉珠都有点跟不上了,不过走到祖母院子外头,看见正在廊下等着她的孟氏还有志哥儿,许元姝心口那点怒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母亲。”她上去笑盈盈的行礼,又牵过志哥儿的手,“他总爱叫人拖着走,别让母亲累着。”   孟氏也笑了两声,视线若有似无的扫过玉珠,又落回许元姝身上,“怎么走得这样快?连脸都红了。”   许元姝摸了摸自己脸,是有点烧。“倒是没怎么觉得。”   初六还没过去陆姨娘就敢找不痛快,究竟是凑巧了还是故意的?  母亲出门从来都只带着志哥儿和她,别的姨娘生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从来不带,所以陆姨娘是知道母亲今儿要带他们去外祖母家里拜年专门找事儿?   又或者是知道了昨天夜里母亲跟父亲吵架故意来看笑话的?   陆姨娘只知道玉珠是被赵妈妈拉出去的,不过她哪里明白,就算没有赵妈妈,许元姝也是要玉珠出去等的。   大过年的,她绝对要正房开开心心的,让母亲也开开心心的,绝对不能浪费精力在这等琐事上,想到这儿,许元姝岔开话题问道:“祖母可起来了?”   孟氏点点头,道:“才起,咱们这就进去。”   三人一路往里,到了许家老太太住的正房。   跟别处有点不太一样,别家的正房冬天一般都是厚帘子,但门是打开的。   许老太太的房门一年四季都是关上的,里头还有两层厚帘子,非但如此,连窗户也不太开,屋里几乎是一点风都没有。   许元姝一进去就被热气熏得冒汗。   小丫鬟上来伺候换了薄衣裳,又转过一排八扇的锦绣插花大屏风,许元姝这才看见了自己祖母。   许老太太斜靠在美人榻上,身上穿着厚厚的袄子,显得有点臃肿,腿上盖着熊皮做的毯子,下头垫着一整块狼皮,大伯娘孙氏正沾了药油,给她搓着手指。   看见她们三个进来,孙氏停了手。   许老太太笑道:“方才就听她们说你来了,我叫你先进来,你倒是不肯,咱们都是一家子人了,我就是头发没梳好也是一样能见你。”   许元姝急忙上前给祖母问安,又叫了声“大伯娘”,这才道:“母亲是为了等我,我起晚了。”   许老太太笑得更厉害了,“瞧瞧你这个女儿养得,不过一句玩笑话就护上了。”   见孟氏要往她身边坐,许老太太又道:“别别别,我这一身的味儿特别冲,你不是还要回娘家?既然看了我就去吧。”   虽许老太太这么说,不过孟氏还是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跟孙氏点头一笑,接过她手里的药油,给许老太太擦了起来。   “等我回去问问父亲还有没有别的药油。”   “哪儿还能治好呢?”许老太太叹了口气,道:“这都是早年在宫里落下的病根了,那会祺贵妃受宠,我们这些宫女还不如树上的知了地里的蚂蚱,当初……唉,大过年的我怎么说起这个了。”   许元姝听着这话题略显伤感,忙拉着许修志,两人一起站在许老太太身后,从小丫鬟手里接过美人锤来,给许老太太捶肩膀。   许元姝笑道:“医书上说冬病夏治,咱们明年夏天多买些姜来熬汤喝。”   许修志也一本正经道:“不能讳疾忌医。”   许老太太笑了起来,“你才多大点年纪就知道讳疾忌医了?”   “明理跟年纪大小没关系。”   许修志的话叫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许老太太指着他,笑道:“可真是我的亲孙子,这等话寻常人是不敢说的。”   孙氏面色一黯站了起来,道:“我去看看她们备好饭了没有。”说完头一低,不叫别人看见她的脸色,就这么出去了。   许老太太脸上还挂着笑容,孟氏的眼神在孙氏身上一扫,就又转了回来,轻声轻语道:“我也不着急回去,往日您也不拘着我,我隔三差五的就能回去娘家看看,也不差这一小会儿。”   许元姝心里叹了口气,大伯去世的时候她还不会走路,一点印象都没有,但是大伯娘这些年一年比一年憔悴她是看在眼里的。   尤其是三年前,大伯娘唯一的亲生女儿嫁了出去,这日子过的……许元姝忍住了叹气,大过年可不能想这种事情,她的视线又落在了祖母身上。   祖母身子骨不太好,从立秋开始就得等到太阳出来没了潮气儿才起床,一年有小半年都不能活动,连带着晨昏定省都晚,早饭也不跟她们一处吃,就更别说管家了。   若不是这样,父亲也不会——许元姝有点心不在焉的,又想起昨天父亲要纳的妾,娉婷?   听他们的意思,这一位娉婷还跟他们家里有旧,跟母亲也是旧识。   “快带着你弟弟看看她们给我准备的什么?”祖母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手里的美人锤也叫祖母夺了去,“若是没有黄金糕我是不依的。”   许元姝知道这是要有话跟孟氏说了,她拉着还有点不明就里的志哥儿,笑道:“若是有黄金糕,我也再吃两块。”   说着手上微微用力,对志哥儿道:“这方子是祖母从宫里带出来的,先帝每天都吃,雷打不动。”   待到两人离开,许老太太用力坐了起来,她落下病根的不仅仅是手指,连腿脚也是一样,每年一到冬天就酸疼无比,连下床都得好几个人抬着。   孟氏急忙扶住了婆婆。   许老太太叹了口气,道:“当年我还是个小宫女,你父亲是熬药的药童,我们是认识几十年的交情。再后来我向你父亲提亲……”许老太太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她抓着孟氏的手,“我那老二……若不是他大哥死了,如今他也当不了家,你放心,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我们两个好好看着他。”她拍了拍孟氏的手,“我叫他们又备了东西,你一会一起带去。”   孟氏哽咽着点了点头,“您快好好歇着,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去吧。”许老太太又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别叫你姑娘吃撑了。”   孟氏笑了起来。   许元姝倒是没吃撑,不过许修志看见桌上有他最喜欢的水晶虾饺就不太忍得住了,等到孟氏说完话找来的时候,他已经吃完一笼了。   孟氏一脸的无奈,又瞪了一眼在一边看热闹还帮着倒醋的许元姝。   许元姝抿着嘴笑了起来,“母亲别担心,祖父是专门给陛下看饮食的太医,还治不好一笼虾饺了?”   许修志脸上有点红,只是眼神还往小丫鬟又端上来的虾饺上头瞄,他犹豫了不过几息的功夫,就小声问道:“那也应该能治好两笼吧?”   孟氏气得笑了出来,抬手就在他背上一拍,道:“赶紧走!”   许元姝的心情一下子变好了,她跟着孟氏从祖母的屋里出来,沿着廊下一圈抄手游廊往二门走。   许家从发迹到现在,就算加上许元姝也就才第三代,不过家底已经很丰厚了,去年翻新的抄手游廊修得十分精致,据说雕刻的师父是工部的工匠,手艺好得惊人。   只是这抄手游廊上雕刻的多是正财神偏财神等等,花纹也用的是元宝纹,着实不像是有底蕴的人家能干出来的事情。   不仅仅是家里的院子比一般的官员的都要好,家里各种产业每年还有四、五千两银子的收益,就是在京城也算得上是富贵人家了。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她们家里的确就是一般人眼中的暴发户。   许家太爷,也就是许元姝已经去世的祖父,当年是个大字都不认识几个的庄稼汉,家里饥荒了之后上京投奔当了太监的兄长。   后来靠着太监的关系,祖父领了宫廷买办的差事,还娶了宫女出身的祖母。虽然祖父只是个小头目,不过十几年下来,家里也攒了不少银子。   祖母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也就是许元姝的大伯父,听说书读的还不错,刚过三十就考中了举人,勉强也能算得上是才俊了。   只是乐极生悲,跟友人酒宴的时候掉下河淹死了,就在中举的第三天,连个儿子都还没留下来。   二儿子就是许元姝的父亲了,在读书上没什么天分,加上祖父忙于生意,祖母身子不太好,有限的精力全都放在了大伯身上,等到大伯死了,他们才发现再想让二儿子上进已经晚了。   祖父临死前咬咬牙找了关系,给他捐了个功名,娶了太医的女儿,又花了大力气把他安插在上林苑监,靠着太监讨生活,至少现在看来还算不错。   至少要许元姝说,家里的摆设是越来越精致,丫鬟婆子也越来越多了。   只是他们家里是靠着太监发家的,许元姝曾经听母亲说过,他们家里的收益有六七成都仰仗着宫里的太监,许元姝忽然打了个寒颤。   父亲昨天说要纳的妾,那个叫娉婷的,哥哥好像是宫里的太监?司礼监外差?哪里的织造太监?   司礼监这地方对太监来说,就是文臣的内阁啊,就算是外差,那也是好比翰林院一样的地方,如果是这样——   许元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依照父亲的性子,他怕是一定要把这娉婷纳回家了。 第3章 三表哥   许元姝眉头皱了起来,转头去看身边的孟氏。   孟氏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许元姝虽然不知道祖母跟母亲说了什么,但是看母亲这个样子,就知道祖母肯定是站在母亲这一边的。   祖母是一定能管住父亲的,许元姝心里的阴霾顿时消散了大半。   “虽说冬天天冷,可是每日的活动不能落下,就是在这抄手游廊上多走两圈也是好的。”孟氏看着他们两个,柔声吩咐道,“你绣上两朵花就出来走一走,你写上两张大字也要活动活动。”   许元姝笑着点头,志哥儿问道:“又是外祖父说的?可是外祖父明明就是给陛下调理肠胃的太医啊?”   孟氏的笑容有点高深莫测,“你外祖父啊……他最擅长的其实是养生。”   许修志似乎还想追问为什么外祖父不做自己擅长的,但是等在二门口的李妈妈已经迎了上来。   “车子备好了。”   许元姝跟在孟氏后头走了出来,一共两辆马车。   前头一辆是给他们三个坐的,后头一辆拉满了东西,老太太身边的万妈妈正等在廊下,看见孟氏出来忙上来行个礼,笑道:“老太太叫我来送送您。”   又指了指后头的马车,“老太太叫我又加上了两匹蜀锦,都是厚重的好颜色,给亲家母做衣裳穿。还有新得的秋茶,给亲家公尝尝。”   孟氏拉着万妈妈的手客气的笑了笑,“您先替我谢谢婆母,等我晚上回来再去给她请安。”   万妈妈点了点头,扶着孟氏的手伺候她上了马车,又看着许元姝跟许修志两个上去,这才离开。   不过马车才走了几步,还没出许家的院子,孟氏忽然又叫停了下来,冲着后头马车的李妈妈招了招手。   李妈妈动作利落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太太有事儿吩咐?”   孟氏扫了许元姝一眼,道:“今儿不用你伺候了,你也歇一天。”   李妈妈不明就里,不过还是先道谢。   孟氏又道:“过不了多久就是十五了,平安寺要做大法事,你去跟陆姨娘说一声,叫她抄上一百遍法华经,替成哥儿供在佛祖前头。”   陆姨娘认识的字儿手指头就能数清楚,还是一个手的。叫她抄经就跟画画似的,一张纸最多画两个。   法华经一共七卷二十八品,加起来七万多字儿,别说一百遍了,就是只叫她抄一遍,她到明年正月十五也抄不完,所以这个举动明明白白的就是在告诉陆姨娘:我要为难你。   马车哒哒哒的又走了起来,许元姝眼睛有点湿润,她悄无声息的拉着孟氏的手,孟氏安抚性的在她手背上拍了拍,什么都没说。   许元姝靠在孟氏身上,这么好的母亲,可是父亲……自打她有印象起,就是一个又一个的妾,有的留下来了,有的送人了,有的……死了。   父亲是上林苑监典署,正七品的官位,若是在别的衙门,这官位就有点小了,不过上林苑监稍微有点不一样。   这个衙门管的是皇家的猎场、果林、菜地等等,上头有太监照看着,面圣的机会一年也能捞着那么几次,逢年过节的兴许还能跟皇帝说两句话,得一两盘菜,因此就算是只是个七品官,也足够在京城里横着走了。   至于她的生母陆姨娘……原本是佃农之女,被父亲瞧上之后免了一年的佃租,他们就迫不及待雇了顶轿子,连正日子都等不及,就这么眼巴巴的送了来。   她父亲的妾室……很多都是这么来的,然后就扔在后院不管了,她们旁边三进的小跨院里,连带后罩房,一共住了十二个妾……   许元姝一路想着,很快到了外祖父家里,原本有点沉重的心情一下子就轻松了起来。   外祖父是宫里太医,在调理肠胃上很有一手,家里不大不小五进的院落,旁边还有个假山有活水的小花园,虽然比不上许家的地方大,却雅致了许多。   几人刚走到二门,许元姝就看见外祖母孟老太太一脸笑意的看着她们。   顺着母亲轻轻推她那一下,许元姝拉着许修志快步上前行礼,脆生生的叫了一声“外祖母”。   “……没来也好,家里没男人招呼他。”   志哥儿在前头蹦蹦跳跳的走着,许元姝跟在他身后照看着,不过后头的话却听得清清楚楚。   外祖母中气十足,身体想必也很好。许元姝嘴角翘了翘,加快两步赶上了志哥儿。   “你父亲一大早便被宣召进宫给陛下瞧病去了,你哥哥因为要陪你大嫂回娘家,因此让你侄儿跟着去了,家里就剩下我还有你侄女儿。”   孟氏嗯了一声,问道:“琦姐儿风寒还没好?我记得送腊八粥的时候她就病了?”   孟老太太道:“快好了,就是还有些咳嗽,原本她也要一起去的,只是你大嫂担心她吹了冷风又要加重,便将她托付给我照顾。”   说着说着孟老太太的声音里就有了笑意,“其实已经好了,我知道你大嫂是怕我一个人在家闷得慌,专门留她给我解闷的。”   说了没两句话几人就到了内室,孟老太太拿了个小匣子出来递给许修志,笑道:“天工院做出来的新奇玩意,说是给十四皇子玩的,正巧你外祖父去请平安脉,就顺手给了他一匣子。”   皇上的赏赐得的毫不费力,这就是天子近臣的好处,许元姝垂下眼眸,不仅仅是志哥儿,就是她手里也有几件宫里赏赐下来的小玩意。   这怕也是父亲对母亲有点忌惮的最主要原因吧。   许修志今年才七岁出头,再是天资聪慧也逃不开爱玩两个字儿,加上天工院做的东西又精巧,他打开来就不放手了,孟老太太一脸的笑意,吩咐丫鬟,“带他去里头玩吧。”   许元姝知道外祖母跟母亲有话要说,便笑道:“我去看看琦姐姐。”   “去吧去吧。”孟老太太笑道:“她在家里闷了一个多月了,你跟她好好说说话。”   许元姝嗯了一声,跟着丫鬟一路往后院去了。   舅舅膝下一子一女,都是大舅母生的,表哥去年及冠,表姐刚刚及笄,都已经定了亲,今年外祖父家里要办两件喜事,想必很是热闹。   才走到门口,许元姝就听见姚妈妈的声音,火烧火燎的,“好我的姑娘,这帕子是纳吉的时候给姑爷的回礼,可不能再拖下去了。”   许元姝脸上顿时就有了笑意,先开帘子就走了进去,叫了声:“琦姐姐。”   桌边坐着个跟她一样几乎是一身红的少女,看见她进来脸上立即就绽放出笑容来。   她急忙把手上东西往针线篓子里一扔,人就站了起来,笑眯眯拉过许元姝的手,“你可总算是来了。”说完又扫了姚妈妈一眼,“你看她是不是又长高了?”   虽然是亲戚,但也是客人,断然没有把她放在一边自己绣花的道理,姚妈妈收敛了脸上神色,一边叫小丫鬟倒茶准备点心,一边拿着东西出去了。   屋里就剩下她们两个,孟琦拉着许元姝笑个不停。   许元姝被她这笑容搞得有点发憷,头一偏道:“你怎么还不去绣手帕。”   孟琦长长的“哦”了一声,声调很是奇怪,“别说我了,你怕是也要绣手帕了。”   许元姝心里猛地一跳,虽然有点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不过还是下意识的反驳道:“我哪年不锈手帕,今年还送了你两块呢。舅母也有,外祖母也有。”   “你还记得我外祖父家里的二表哥吗?”   许元姝一抬头,就看见琦表姐笑盈盈的看着她,“我叫二表哥,你得叫三表哥了,去年中了秀才的那一个,你还吃了他的秀才酒呢。”   许元姝脸上一阵烧红,心也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耳朵里就听见琦表姐的笑声,还有自己那声微不可闻的“记得”。   “……你大嫂娘家的侄儿,庶出的那个。”小厅里,孟老太太也在跟孟氏说这件事情。“他们两个年纪也合适,都是亲戚知根知底儿的,你也放心。”   孟氏略略皱了皱眉头,犹犹豫豫道:“您知道的,元姝打小就在我身边养着,像是亲生的一样,我总得——”   孟老太太拍了拍女儿的手,“我知道的,那会你抱她来,五岁的孩子才这么大一点点——”老太太比划两下,想起当时的情景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大半。   “她醒来看见我,迷迷糊糊就叫了声娘。”孟氏叹息道:“又叫了我这么多年母亲,她的名字也是我取的,我得给她好好找一个。”   “我明白你的心思。”老太太脸上又有了笑容,“你把孩子教养的极好,你大嫂也是看上了这一点。她娘家那个侄儿,虽然是庶出,人是很上进的,书读的也好,去年才十五岁就中了秀才。”   孟氏点头,“这一点的确没什么可挑的,就是配上嫡女也是够的。”   “她娘家哥哥就这么两个儿子,嫡长子已经学了十几年的历法,将来是要继承家业进钦天监的,这个庶次子走的就是科举的路子,路子不一样,将来就不会有冲突。”   “你大嫂的父亲跟六皇子还是忘年交,等他考中状元,无论是想留在京城还是外放,都是能帮着活动一二的。”   孟氏听着听着就笑了起来,显得很是轻松的样子,“我怎么觉得大嫂什么都想好了?”   “那是你孩子教得好!”孟老太太也一起笑道:“她还说了,她兄长的意思,是等三年后无论中与不中,都先成亲。”   “快别!”孟氏急忙呸了两下,“他三年后是必定要中举人的。”   “那你这是同意了?”孟老太太笑道。   孟氏点点头,“等年过去,先找个什么理由叫他们两个见一面,总得叫元姝同意才是。” 第4章 皇帝有疾   “选个日子。”孟老太太顺手就把桌上一本黄历拿了过来,“你大嫂娘家的年礼,一会给你也带一本,钦天监监正亲自写的黄历,除了皇帝,也就是咱们能得一两本了。”   孟氏一边笑着一边翻了两页,“选个春暖花开的日子便是,我回去就叫她们在元姝再做两件新衣裳。”   说了两句话就到了午时,许元姝看着表姐穿了大披风,又在脖子上围了一圈狐狸毛,这才一起出了屋子。   “不到二十岁的举人老爷。”孟琦一脸的笑意,拿许元姝打趣儿,“不到二十岁的举人娘子。”   许元姝被调笑了好一阵子,这会儿也镇定下来了,她不紧不慢看了孟琦一眼,微微曲膝行了个半礼,叫道:“简夫人。”   孟琦脸上顿时涨了个通红,止不住就咳嗽了起来。   许元姝笑了两声,上去挽住了她的胳膊,“我扶着简夫人走。”   “简夫人慢点。”   “简夫人仔细脚下。”   孟琦在她胳膊上拍了一下,“瞧把你得意的。”不过声音小小的,跟方才她逼问许元姝的时候不相上下了。   许元姝有点故意的大笑了两声,又道:“简夫人脸怎么红了?”   孟琦没绷住自己也笑了起来,她眼睛都弯了起来,“回头等我……等我成亲了,就能带你去好多地方了。咱们上街逛去,天天去庙里听和尚尼姑念经都听烦了。”   “那我先谢谢简夫人了。”许元姝微微曲膝行了个礼。   “你还这样!”   两人亲亲热热的到了前厅,孟老太太看见她们两个手挽着手,眼神中透露出满意来,“再等等你外祖父,这都快午时了,兴许马上就回来了。”   只是又等了小半个时辰,还是没见外祖父回来。   孟老太太站起身来,笑道:“兴许被陛下留饭了,咱们先吃。不过别吃太饱,陛下八成还有赏赐。”   孟家虽然也算是官宦人家了,家里虽然也有许多丫鬟婆子,不过吃饭这事儿是从来不叫人伺候的,因为许元姝的外祖父觉得自己动手吃着香。   这点跟许家不一样,许家吃饭,尤其是大宴,每个人身后都有两个丫鬟伺候,排场非常的大。   一家五口围了个圆桌,许元姝跟许修志两个一左一右坐在孟老太太身边,笑盈盈的听着孟老太太说着宫里的趣事。   “人年纪大了性子就变得特别执拗,陛下也是一样。”   “宫里自打小年夜开始便是一天天的宴会,要设宴款待内命妇外命妇,还有皇亲国戚,昨儿初一大宴群臣,这一天天陪着吃下来,皇帝也是招架不住的。”   听见外祖母这样说,许元姝不由得笑了起来,原本高高在上的皇帝竟然也有了一丝烟火气息,而且听起来……还有点可怜?   孟氏也跟着笑道:“您又编排皇帝。”   孟老太太笑得更开心了,“这都是你父亲早上告诉我的,陛下喜食各种肉食,还不喜欢蒸煮的,多半就是烤肉吃多了,来一剂泻药就能好。”   许元姝不由得冲许修志挑了挑眉头,许修志急忙道:“我好好的,我不吃泻药。”   孟老太太一愣,孟氏没好气看他一眼,“他早上又吃多了。”   “他才多大点年纪?多吃点才能长得快。”孟老太太笑道。   许修志得意起来,许元姝笑着安慰孟氏:“可见老人家都是溺爱孙子的,我记得上次来,外祖父还说吃饭只能吃七分饱呢。”   “谁说不是?”孟琦也符合了一句,“晚上还不叫吃荤腥。”   吃完午饭又说了会儿话便到了未时,孟琦吃了药就去休息了,许元姝冬天是不午休的,便跟着孟氏一起,陪着孟老太太说话。   许修志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孟老太太看见他这神情,疑惑道:“怎么今儿吞吞吐吐的了?”   许修志道:“外祖父不会真的给皇上下了泻药吧?”   众人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你怎么还在想这个。”许元姝不由得问道:“明显是玩笑啊。”   孟老太太拿帕子压了压眼角笑出来的眼泪,道:“你弟弟是个实诚人,你得好好看着他。”   说完又对许修志道:“太医给陛下看病是两人一起去的,还有太医院院判看方子,若是两人分歧太大,还得让院使大人定夺,所以泻药这种东西,是开不到皇帝的药方子里的。”   孟老太太思忖片刻,道:“我估摸着最多也就是山楂麦芽山药陈皮等物了,再嘱咐陛下清淡饮食。”   许修志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被他这么一打岔,孟老太太不由得扫了眼钟表,“都这会儿了,你外祖父怎么还不回来?按说今儿初二,是女儿回娘家的日子,陛下一向体恤老臣,就是赏了些东西,也该回来了吧?”   “兴许在路上呢?”许元姝安慰道:“也许已经到家门口了呢。”   孟老太太冲她一笑,“那咱们再等等。”   只是又等了一个时辰,还是不见人回来。   孟老太太开始有点焦急了,“都申时了,怎么还不回来?还是方子出了什么问题?陛下是急症?”   孟氏咳嗽了一声,许元姝忙站起身来,上前一步给孟老太太揉着肩膀,安慰道:“您别着急。您方才也说了,方子都是两个人斟酌着开的,还有院判、院使看着,能有什么事儿?许是陛下想留人说说话呢。一会儿就能回来,还得带着陛下的赏赐。”   孟老太太自嘲般笑了笑,“叫你看见外祖母的笑话了。”   笑话两个字是断然不能接的,许元姝给她续了杯茶,道:“您喝茶。”   孟老太太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孟氏也道:“兴许是碰见什么人了?”   “那也该叫你侄儿先回来报个信。”   孟氏笑道:“许是遇见柳大人了?”   孟老太太微微一愣,顿时笑了出来,“这倒是有可能,遇见他你侄儿而也回不来了。”   许元姝又坐回孟氏身边,姓柳的人虽然多,不过外祖母家里但凡提起柳大人,那说的只有一个。   大舅母的父亲,钦天监监正柳大人,外祖母口中的“你侄儿”是要叫柳大人外祖父的。他还是……还是那位三表哥的祖父。   一想到这个许元姝就有点脸红,忙低了头装作喝茶。   话题便落在了柳大人身上。   “这个老头子,真是的。”外祖母埋怨道:“一家人等他,他倒是叫别人给拉了去。”   许元姝也是见过柳大人的,一般人提起来钦天监监正,脑海里浮现的总是道骨清风的室外高人形象。   可是这位柳大人一点都不一样,个子不高,脸是圆的,鼻子是圆的,肚子也是圆的,整日笑眯眯的看着很是和善。   听说他跟外祖父是从小的交情,已经认识几十年了,许元姝听母亲说过,外祖父一直说柳大人是神棍。   年轻的时候是小神棍,两家结了亲就变成神棍,等到儿孙满堂的时候就变了老神棍。   从这个称呼就能看出来两家的关系有多好。   许元姝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真是的。”孟老太太又说:“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他不回来看自己的女儿,倒是去别人家看别人的女儿了。”   孟氏陪着一起笑道:“哪里是别人的女儿?也要叫您一声婆母的。”   许元姝也道:“我倒是觉得,若真是遇见柳大人了,八成是在外头待着。”   孟老太太一愣,跟孟氏对视一眼,笑道:“你这女儿,真真会说话的。这种撇开一大家子躲出去的事儿,还真是两个老头子能做出来的!”   几人笑了一阵子,天色已经有点暗了,孟老太太道:“一会儿天黑了路上看不清,你们先走吧。”   孟氏笑道:“不着急,等大嫂回来我再走,横竖离得近。”   “那就先吩咐她们把车套上?”许元姝提议道。   孟老太太点点头,许元姝站起身来,道:“我去叫人,也活动活动,都坐了一个下午了。”   只是她才走了没两步,还没出门呢,就被一个直愣愣冲进来的婆子撞到了。   而且这婆子像是没看见她一样,直接就跪在了孟老太太面前,一边哭着一边喊,“老夫人!不好了!老爷叫人给抬回来了!”   “什么!”孟老太太立即就站了起来,只是动作太猛像是要摔倒,孟氏着急,忙上前扶住了她。   许元姝这会儿也顾不得许多了,站起身来连摔疼了的膝盖都顾不上,拉着许修志的手就跟了上去。   刚走到明间,就见门帘一掀,冷风顿时就冲了进来。   “动作快点!小心!”   大表哥孟世洪走在最前头,一张脸绷得紧紧的,把门帘子掀得老高,让出地方来,后头跟着两个人把外祖父孟青川抬了进来。   许元姝一下子就捂住了嘴。   她上一次看见外祖父是在腊八之后第三天,这才不到一个月……或者说就是这一天不到三四个时辰,外祖父看起来老了十岁都不止。   官帽掉了,头发散开,脸上皱纹多了,脸颊上擦破一块皮,一身的尘土,还有——她上前拉了拉孟氏,指着外祖父的手,“母亲,外祖父的手指肿了。”   她声音不大不小,所有人都听见了,孟老太太原本就已经红了的眼圈彻底收不住了,眼泪立即掉了下来。   “这是怎么搞的!”   许元姝眼见孟氏就要扶不住老太太了,急忙松了许修志,上前扶住老太太另一边胳膊,又对许修志道:“你知道外祖父家里的药箱在哪儿吧?赶紧去拿!”   许修志嗯了一声,急忙跑去了内室。   “早上出去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孟老太太质问道,可是孟青川看起来已然失神,什么反应都没有。   孟老太太又伤心又生气,甚至上前推了一把孟世洪,“你就是这么看着你祖父的!”外祖母力气不大,但是这一下就把孟世洪推倒在地。   孟世洪索性坐在那里哭了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孟老太太焦急的问道。   孟青川咳嗽了两声,渐渐有了活气儿,他声音嘶哑道:“老神棍……老神棍满门抄斩了……”随着话音落下的,还有他的两行热泪。   “啊!”   孟老太太彻底站不住了,别说是她,就是许元姝也觉得脚软,三个人几乎是一起跌坐在了地上。 第5章 满门抄斩   “怎么搞得……这是怎么回事儿!”孟老太太眼泪也是滚滚而下,“柯林!”她忽然惊叫一声,用力抓住许元姝的手想要站起来。   “我的儿子呢!他早上跟柳氏回娘家去了,去找他回来!去找他回来!”   孟世洪的哭声更大了。   许元姝手背被外祖母抠得生疼,而且疼痛中还夹杂着一点火辣辣的感觉,不用说,皮肯定是破了,可是听见孟世洪的哭声,她非但感觉不到这疼痛了,甚至觉得自己的心也沉了下去。   外祖母又跌坐在了地上,“我的柯林啊!他姓孟不姓柳啊!”   “父亲没事儿。”孟世洪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响起,“父亲……我跟祖父在路上看见父亲了……父亲、父亲一会儿就回来,他、他要——他带着母亲去棺材铺子了,说要给——”   他嚎啕大哭起来,一个字儿都说不下去了。   许元姝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而且一波接着一波地打寒颤。   什么叫舅舅带着舅母去棺材铺子了?   如果舅舅没事儿……那岂不是说要用棺材的是舅母?   她听见自己声音轻轻地,好像怕打搅到什么。   “舅母……我记得律法上说,舅母是出嫁女,就是满门抄斩……舅母也能好好的。”   门外头忽然又有了动静,许元姝下意识就往外看去。   是舅舅!背上还有一个人!   “我的儿啊!”外祖母几乎是立即就爬了起来,冲着舅舅冲了过去。   外祖母踉踉跄跄的撞在舅舅身上,舅舅却像是被冻得僵住了一样,被外祖母这么一撞就倒在了地上。   他背上的那个人也掉了起来。   “啊!”   是舅母。   脖子上一道深深的勒痕,已经变成了黑紫色,眼睛充血凸出,露出来的皮肤变成了青灰色,连舌头也——   舅母是上吊死的!   孟世洪直接扑了上去,“母亲!”   “啊!”又是一声惊呼,许元姝转头过去,看着拉着许修志一起出来的孟琦直接倒在了地上。   许修志吓得脸色惨白,连话也说不出来,嘴皮子哆哆嗦嗦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干什么好。   她急忙上去捂住了许修志的眼睛,说“别看”。又拉着他的手,小心把他交在了孟氏手上。这才又提着药箱快步走到外祖父身边一放,接着把孟琦抱到了美人榻上,给她身上盖上了毯子。   看见孟琦紧紧咬着牙泪流不止,知道她不是晕过去,这才放心下来。   这一路下来她已经是出了一身的汗。   不过好在外祖父总算是清醒了过来,但是好像没有一丝一毫去包扎手指的意思。   “天黑了啊。”这几个字儿他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声音低到谁都听不清楚,“佳兰。”   孟氏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父亲。   “你带着孩子赶紧走,一会儿路上该不好走了。”孟青川扶着椅子,皱着眉头慢慢站了起来,“家里怕是还有一大堆事情,顾不得你们了。”   孟氏红着眼圈叫了声“父亲”,摇头道:“这个时候您要赶我走吗?”。   许元姝扫了一眼外祖父已经肿得不像话的手指,还是右手的食指,号脉要用的……而且方才他站起来的时候,用来支撑的就是右手,丝毫不顾及他已经折断受伤的手指,就好像——   许元姝打了个寒颤,就好像他要自绝生路,再也不想当太医了!   “外祖父!”许元姝大胆的叫了出来,她又看了一眼孟氏,“今天的事情……难道您要让母亲从别人嘴里打听吗?”   孟青川打量了她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大舅舅忽然笑了起来,听起来比哭声更加凄惨的笑声。   “她说柳家满门抄斩,她就是侥幸活下来也会拖累我跟孩子,她必须得死……哈哈哈哈,她跪下来求我,说这几十年就求我这一件事情!”他用力捶打起自己脑袋,“我就在外头看着她上吊——哈哈哈哈!”   “我的儿啊!”孟老太太抱住了孟柯林的头,“我的儿啊!”   屋里哭声一片,许元姝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冷成一片,寒气从脚底下一直往上冒,就好像踩在冰上一样,她不自觉靠在了孟氏身上,又去拉住了许修志的手,这才觉得身上的冷意消散了一些。   “陛下早上喝了药就不太好了,腹泻不止,很快就没力气晕了过去。”孟青川的声音响起,声音里还带了一丝丝疑惑,“我们开的方子连一点点泻药都没有,全部都是理气和中的温和药材,为什么陛下会腹泻呢……”   “然后——”他面露一丝痛苦,闭上了眼睛。   “你们应该听我说过……陛下的药方子,还有药材的剂量,喝药的方位时辰等等,都是要合着天文历法,还有陛下的八字推算的吧。”   “嗯。”   有人出声,有人点头。   许元姝一直觉得这是多此一举,他们普通人家可从来不讲究这个,又不是治不好病。   “今天推算的人是老神棍。”孟青川脸上疑惑的表情更重,“后来就不知道怎么扯到了老神棍身上,说他算错了八字。”   “接着皇后娘娘就差人宣了钦天监的官员来,密密麻麻跪了一屋子。”   孟青川停顿了片刻,眼睛眯了起来。   “现在想想,怕是早就准备好了。”   “先是说老神棍这一次测算没有叫人核查,又说他早上喝了酒,测算的时候没有看皇帝的八字——”   “这不可能!”孟柯林打断了父亲的话语,“这都是胡扯!全天底下就皇帝一个人喝药要合天文历法要合八字,难道剩下的人都不治病?”   孟青川看了他一眼,“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我告诉过你无数遍,今天我也才知道……”   孟青川的视线落在了桌子上的那一本黄历上,“再后来……就是从这本黄历上挑出来了不少错儿。今天的祈福大典、各种祭祀的时辰,都是按照这本历法推算的。”   “之后……老神棍说这黄历被人改过,但是钦天监剩下的人……”他的声音痛苦极了,“老神棍就被满门抄斩了。”   “六殿下呢?六殿下跟柳大人不是忘年交?”孟老太太一边啜泣一边说,“他没有给柳大人求情?”   孟青川道:“是皇后下的命令,六殿下求情了,但是皇后说他也逃不掉,说他联合老神棍意图弑君谋反。”   孟老太太倒抽了一口冷气,“那……那陛下没醒过来?”   孟青川点了点头,“没醒,但是陛下不是重病……”他欲言又止,他回来的路上想了一路,就是这一点想不明白,皇后这是为了什么?等到陛下醒来……皇后又该如何解释?   可是不管怎么样,不管皇后的最终目的是不是要把屎盆子扣在六皇子头上,老神棍一家已经一个人都没剩下了。   “你的手——”孟老太太看着孟青川,她已经渐渐恢复了镇定,虽然柳氏死了她也很伤心,可是她的夫君还在,她的儿子也在,孟老太太已经没有那么紧张了。   “从凳子上摔下来不小心折断了。”孟青川道:“我给老神棍求情,皇后娘娘让侍卫打了我二十大板……这二十大板把我打清醒了……皇后真正的目的是六殿下……所以我从长凳上摔了下来。”   孟青川抬起自己已经变成青紫色的手,“以后……以后怕是没法号脉,当不成太医了。”   屋里安安静静的。   “好了。”孟青川站了起来,又把孟老太太也拉了起来,对孟氏道:“天已经黑了,你还带着儿女,赶紧回去吧,毕竟是已经嫁为人妻了,你婆婆虽然是我的旧识,可你也要好好侍奉她才是。”   孟氏抹了一把眼泪,撑着自己腿站了起来,她哽咽道:“我过两日再来看。”   “大过年的。”孟青川摇了摇头,“你大嫂——”他的视线落在了已经死去的柳氏身上,“你大嫂……再说是出嫁女,娘家毕竟是满门抄斩的,怕是丧事也不得办。大过年的,你也别沾了晦气。”   “赶紧走吧。”孟老太太恢复过来,反而帮着自家老头子再劝女儿,“你父亲说的是,赶紧带着孩子走,等过一阵子再说。”   “你也不用担心我,我不过是个太医,成了这个样子是因为给老——柳大人求情,皇后……要对付的肯定不是我。”   孟氏眼圈红红的,看着一左一右拉着她手的许元姝跟许修志,虽然在温暖的室内,可是许元姝手上冰冰凉凉的没有一点温度,而许修志则是一阵又一阵的发抖,脸上也是一片艳红。   她用力点了点头,“有事你们差人告诉我一声,千万别瞒着。”   孟青川点了点头,孟氏这才拉着他们两个离开。   等坐在马车上,许元姝打了个寒颤,她看着孟氏,想起祖母说过皇上是怎么当上皇上的,还有父亲有的时候喝了酒回来会透露一两句的宫中形势。   皇帝这两年对六皇子赞誉有加。   “是不是……要开始争皇位了?”   孟氏一抖,把许修志抱在了怀里,下意识捂住了许元姝的嘴,“别说!”   那就是了……可是皇后明明没有亲生儿子。   孟氏哭得眼睛都是肿的,被许元姝这么一说,她又觉得头突突疼了起来,便道:“把帘子掀起来吹吹风,有点闷。”   许元姝也觉得喘不上来气,她跪坐着挪过去,只是刚掀起帘子来就看见不远处有个人。   只见了两面,又被说了一下午的三表哥——钦天监监正的庶孙。   外祖父不是说柳家被满门抄斩了吗,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许元姝僵在了那里。 第6章 生病   马车哒哒哒的往前走,虽然皇帝生病晕了过去,钦天监监正满门抄斩,但是初二的晚上依旧是那么的热闹。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脸上都是喜悦的笑容,似乎在庆贺今年的好年景,又盼望来年有个好年头。   熙熙攘攘全是笑声。   许元姝的视线跟柳家三表哥对上了。   原先她心里还有一丝疑惑,怕不是自己认错了人。   可是看见这双眼睛,许元姝知道自己没认错。   眼睛是红的,眼圈是肿的,看见她先是一丝欣喜,又有点疑惑,最后变成了哀求,却又立即把头低了下去。   “怎么了?”   身后传来柳氏的问话,许元姝下意识应道:“吹吹风。”   不能再等了,但是……马车上还有许修志,赶车的下人,后头还有一辆马车……人多口杂,不能声张!   可是难道什么都不做吗?柳大人明明是冤枉的!大舅母也是冤枉的!   许元姝装作没坐稳的样子,头往车厢上一撞,拔下头上一只金钗扔了出去,然后一边往后去,一边揉了揉头,小声道:“诶呀,我的钗不见了。”   “过来我瞧瞧。”孟氏招手。   许元姝看也不敢看外头,坐到了孟氏身边,道:“是年前才打的那一只金钗。”   孟氏一点疑心都没起,给她揉了揉通红的额角,道:“许是掉在你外祖母家里了,等到……再去拿吧。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这钗是今年的时兴样子,许多人都有的,就是被人捡去了也不怕。”   许元姝嗯了一声,坐回了孟氏身边。   孟氏说了这一句就再不开口了,许元姝身上却是一阵冷汗一阵热汗的冒。   她这才有功夫回忆方才的场景。   三表哥穿的是青衣小帽,打扮成仆役的样子,只是身上什么都没有带,周围几人看着也不像是一起的样子。   应该是匆匆忙忙逃出来的,不知道柳大人家里逃出来了几个……那钗有没有被三表哥捡去?   金钗是花了五十两银子打的,钗头的蝴蝶是纯金做的,上头还有一颗红宝石,今天还是第一天带,怎么也能当出去三、四十两银子吧?应该够他逃出京城了。   许元姝余光看了一眼孟氏,想着等过去这两天找个没人的时候再告诉母亲。   马车很快到了许家,天已经完全黑了。   李妈妈带着人等在二门口,看见她们进来急忙迎了上来,扶住孟氏道:“夫人怎么回来的这样晚?老太太已经歇下了,二爷还没回来。”   孟氏按住抽疼的额角,道:“先去差人跟万妈妈说一声,就说路上人太多把路都给堵了,因此回来晚些,再去端些清粥小菜来。”   说话间就走到了灯火明亮处,李妈妈看着三个人都是红肿着眼睛惨白着脸,不由得吓了一跳,道:“夫人,这是——”   孟氏的手一抽,道:“先别问,我得好好理一理。”   三人几乎是不声不响喝完了粥,孟氏道:“你今儿回西厢房去睡,我得好好想一想。”   许元姝迟疑片刻,点了点头道:“母亲好好休息,外祖父说陛下不是重病,等他醒来想必一切都能清楚,而且……祖母在宫里那么多年,这样的事情想必见多了,明日跟祖母说一说。”   孟氏脸上露出半个笑容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赶紧去休息吧,叫丫鬟给你拿两个鸡蛋滚一滚,不然明日眼睛要肿了。”   许元姝这才嗯了一声,拉着许修志的手,先把他送去东厢房,这才转头往西厢房去。   先是对面的东厢房灭了灯,然后是正屋,许元姝也灭了灯,只是哪里睡得着?   她先想宫里的形势,可是她能听见的,无非就是父亲回来后的只字片语,又或者外祖父平日里的调侃,她连皇帝究竟有几个皇子都不知道,又能怎么办呢?   柳大人是冤枉的……可是柳大人已经被满门抄斩了,外祖父不过分辨了两句,就被打了一顿,而且听他的意思……明显是不想再当御医了。   那母亲怎么办?   父亲……父亲就是个势利眼,整日想的就是钻营,外祖父这一次若是真的不当太医了……那母亲以后的处境就危险了。   家里的妾们原本就是阳奉阴违的,若是真让父亲纳了那个什么叫娉婷的进来,母亲该怎么办?   父亲是休不了母亲的!许元姝紧紧抓着被子。   母亲给祖父穿过孝服,家里还有个中药铺子是跟外祖父合开的,挂着宫里御医的牌子,生意很是不错,每年也有小一千两的收益。   许元姝稍稍放下心来,可是一想起来柳大人,甚至连辩解都不让,就直接满门抄斩了,她的心又揪了起来。   皇后……皇后怎么能斩大臣呢?等皇帝醒来,六皇子会不会帮着柳大人洗刷冤情呢?   她翻了个身,想起祖母曾经说过,像是父亲供职的上林苑监,还有祖父供职的太医院,虽然有品级,但是算不得上是真正的大臣,充其量只能算是皇宫辅臣,就像他们家里的管家丫鬟一般,不用科考。   难道就是这个原因?   许元姝又翻了个身,觉得身上有点冷,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终于感觉到一丝困意。   辗转反侧不知道多久,迷迷糊糊间似乎还听见正屋的门响了,似乎还有父亲的吼声、母亲的哭声。   许元姝翻了个身,发现天已经亮了。   她猛地坐起来起来,“玉珠。”   声音没发出来,许元姝这才察觉自己嗓子哑了,而且似乎是伤风了,连头都沉沉的。   虽然她没发出声音,不过等在外头的玉珠一看见里头有动静,就掀帘子进来了。   “姑娘醒了?夫人不叫我们吵——”她一看见许元姝通红的脸就知道坏事了,又见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立即就道:“姑娘别急,我去回夫人。”   很快孟氏就来了,她伸手在许元姝头上摸了摸,道:“还好没有发热,许是昨儿吹了冷风。”   许元姝看着母亲的眼睛是肿的,但是昨天在外祖母家里哭了一场,着实看不出来是昨天晚上又哭了,还是还没好。   她有心想问昨天父亲是不是半夜又来吵架了,只是一来她说不出来话,二来周围的人太多,最后她也只能紧紧拉着孟氏的手。   看见许元姝精神还好,孟氏不由得笑了笑,“你弟弟都好好的,怎么反倒是你病了呢。”   她拍了拍许元姝的手背,许元姝不好意思往被子里又缩了缩。   好在寻常伤风都是有准备好的药丸的,孟氏拿了一匣子过来,先给她吃了一丸,剩下的吩咐玉珠按时给她服用,李妈妈又来给她掐了掐脖子,直到掐出个红印儿来,许元姝这才发现自己能说话了。   只是声音哑得不行,“母亲,先去跟祖母说说。”   孟氏眼圈立即就红了,“你这孩子。”她伸手在许元姝额头上摸了摸,道:“别担心,你喝了粥我就去。”   许元姝穿了小袄,靠在床上吃完一碗熬得黏糊糊的粳米粥,看着孟氏离开,这才又放心躺下。   昨天一天都是胆战心惊的,晚上又是辗转反侧一夜,许元姝很快便迷糊了起来,不过好像没过多久,就察觉万妈妈进来了。   她挣扎着张开眼睛看了一眼,小声叫了声“万妈妈”,又道:“祖母可好?”   万妈妈走进床边看了她两眼,笑道:“可见姑娘是个有孝心的,病得都睁不开眼睛了还记得老太太。”   她上前来又给许元姝掖了掖被子,道:“姑娘赶紧歇着,多睡睡病才能好,仔细不能吹风。”   说完又把手上一个小瓶子递给玉珠,小声道:“这是老太太给的药膏,若是呼吸不畅了,用簪子挑一点点用水化了抹在鼻子下头就行,千万别抹多了,特别冲。”   玉珠好好的收了,万妈妈又来摸了摸她额头这才离开。   许元姝终于放下心来,万妈妈来看她,就是母亲已经去了祖母那里,但是母亲没有同行,就证明她还留在祖母屋里说话。   许元姝看了一眼外头的艳阳高照,终于放下心来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又听见有人叫她,听起来像是玉珠的声音,好像是叫她吃饭,许元姝睡得正香,翻了个身又听见李妈妈的声音,“先叫姑娘睡吧,饭热在小厨房,什么时候吃都行。”   这一觉睡醒就是下午了,太阳光变成了金黄色,许元姝伸了个懒腰轻轻咳嗽两声,觉得嗓子似乎没那么哑了,头也不太晕了,就是早上被李妈妈掐过的地方有点疼。   她伸手摸了摸,刚清了清嗓子,就听见玉珠问:“姑娘可要喝水。”   许元姝应了声是,道:“拿衣裳来,我要洗漱顺便出去走走,睡了这一天没病也要睡出病来了。”   玉珠拿了小袄等家常衣服给她穿上,扶着她坐在桌边,又给她倒好温水,“姑娘可要用饭?”   许元姝点点头,声音嘶哑道:“再要些腌菜来。”她觉得嘴里淡淡的没味儿,想吃些咸的东西。   玉珠叫了小丫鬟莞花来屋里伺候,道:“我去提饭来。”   莞花在她身边坐下,才喝了两杯水又擦了手,外头就又有了动静。   “姑娘可好些了?姨娘来看你了。” 第7章 上吊   是陆姨娘的声音,许元姝脸色一沉,只是玉珠不在,莞花还没她高,别说拦着人,就是进屋里伺候也都还有点紧张。   不过……想必母亲还在祖母屋里,不然陆姨娘不会这样堂而皇之地就来了。   看见陆姨娘拉着许修成的手进来,许元姝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了。   陆姨娘坐了下来,伸手把许修成往前一推,道:“你们两个真是亲姐弟,你昨儿生病,成哥儿也一晚上都没睡好,今儿早上才睡着。”   许修成叫了声姐姐,就站在那里不动了。   许元姝看他粉白着一张脸,眼神飘忽不定,精神好极了,就知道这不过是陆姨娘随口一说罢了……她都这么随口说了好几年了。   什么“姨娘想你想得哭了一晚上”。   还有“姨娘抱着你留下的衣裳不放手”。   又或者“只要你好好的,姨娘愿意吃斋念佛一辈子”。   许元姝再也不会相信了。   “姨娘,”她嘶哑着嗓音,问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言下之意就是我不好骗,陆姨娘显然听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因为她脸上的笑意已经快维持不下去了。   “你这孩子。”陆姨娘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来,又推了许修成一把,道:“成哥儿专门来看你,你怎么不跟他说说话?”   许元姝瞧了她一眼,指了指自己嗓子,“我都这样了,姨娘叫我说话?我竟不知道姨娘是为了我好,还是想让我早点废了嗓子。”   她的嗓子沙哑极了,就好像什么东西给划破了一样,听起来让人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你这孩子。”陆姨娘又笑了,“总是这样认真,快别说话了,你们两个一母同胞的姐弟,你又是姨娘亲生的,姨娘看见你就满意了,你好好歇着。”   许元姝这会儿对莞花挺满意的,小丫鬟也有小丫鬟的好处,胆怯更是有胆怯的好处,要是换了玉珠,茶点早就端上来了,可是莞花紧张地就在一边站着,别说茶点了,她连那声陆姨娘都没叫出声来。   屋里安静了下来,许元姝扫了一眼许修成。   这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今年八岁,是父亲的长子,比母亲生的许修志大了一岁。   当年陆姨娘先生了儿子,父亲年过三十才有了第一个儿子,虽然是庶子,但是祖母高兴之下依旧赏了陆姨娘不少东西。   没过两个月,母亲也被诊出来有了身孕,十个月过去母亲也生了儿子,祖母就更高兴了,又说陆姨娘有福气,一带就带来了两个儿子。   祖母不过是随口这么一说,谁都没放在心上,除了陆姨娘。   她见人就不住的说什么老太太赏赐她东西,然后再把老太太说她有福气,带来两个儿子的话说一遍,最后再热泪盈眶的感谢老太太感谢母亲,再说自己一定好好伺候老爷,给许家开枝散叶。   可惜这些话都不是真心的,若是她真有给许家开枝散叶的心思,当年就不会差点把自己养死了。   或者说……开枝散叶,在陆姨娘的眼里,女儿是不算在枝叶里头的。   母亲也看不上陆姨娘,许元姝还记得当年母亲安慰过她。   “虽然外头人人都说志哥儿是陆姨娘带来的,可是母亲知道,志哥儿是你带来,母亲养了你之后才有了身孕,你看,志哥儿冲你笑呢。”   “元姝,元是始是首,你的名字是我取的,你是我第一个孩子,你记住了。”   许元姝觉得她这辈子到死都不会忘记这个场面。   母亲刚刚生产完就把她叫了进去,给她看怀里的弟弟,许元姝还记得那是个下午,金黄色的阳光照在身上,温暖极了。   一想到母亲,许元姝嘴角就翘了起来。   陆姨娘明显会错了意,她又推了推许修成,道:“快跟你姐姐多说几句话,你一来你姐姐就开心了,可见是亲姐弟,没事儿了也多来看看你姐姐。”   她看着许元姝,眼神里闪过一丝得意。   许元姝是庶女,在家里得靠兄弟,就算是嫁出去了,有个有出息的兄弟,她在夫家的才能站得稳。况且许元姝眼已经十三岁了,没两年就要出嫁,若是再不拉拢成哥儿,可就没机会了。   陆姨娘一边想,视线就落在了多宝阁上,看着朴实无华的青玉碗,五彩牡丹缠枝的小花瓶,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几乎变成了透明的,八面的紫檀木桌屏,每一面上都是银累丝的孔雀,中间还嵌着珍珠——   她这里的好东西可真不少,就这么大的珍珠,一颗怕就得好几两银子,陆姨娘的眼睛亮了起来。   “姐姐。”许修成叫道,然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们两个没怎么相处过,许元姝一直养在孟氏膝下,许修成又被陆姨娘看得紧紧的,平日里见面,许元姝也是除了打招呼一个字儿都不带多说的,所以虽然有陆姨娘的嘱咐,但是许修成除了叫姐姐,就再没有第三个字儿了。   许元姝被他们两个联手从美好的回忆里拉了出来,脸色立即沉了下来,她嘶哑着声音道:“有空还是要多读书的好,我像他这个年纪,三百千和幼学也是读完了的。况且我五岁前可是一个字都不认识的。”   这是讽刺她不识字儿?不会教孩子?陆姨娘眼睛瞪了起来,可是没等说话,玉珠就掀了帘子进来。   一看陆姨娘也在,玉珠顿了顿道:“姑娘午饭还没用呢,姨娘若是真为了姑娘好,不如等姑娘养好身子再来?没见过谁硬要拉着生病的人说话的。”   玉珠说的又快又脆,陆姨娘面子上挂不住了,她站了起来,长长的叹了口气,面露悲切之色,道:“你好好歇着,姨娘……过两日再来看你。”   许元姝的声音依旧嘶哑,“姨娘的法华经可抄好了?”   陆姨娘眼睛一瞪,面色立即阴沉下来,为了这个她没少被一个院子里的其他姨娘嘲笑,这就是在戳她的心窝子!   而且还是由自己亲生的女儿开的头!   她上前一步拉着许修成的手,一字一顿道:“姑娘放心,姨娘也会向菩萨许愿,保佑你健健康康的才是。”   这一句话愣是叫她说出了诅咒的意味来,玉珠面色一变,立即就想去找夫人,只是却被许元姝拦住了,“今儿是初三,下午申时。姨娘,法华经是十五做法事的时候要用的,早上就要。满打满算也就是十一天再加三个时辰了。”   陆姨娘方才说出话来就知道失言了,虽然许元姝不爱告状,甚至有的时候老爷是乐于看见她们得罪夫人的,但真要较真儿,老爷是绝对不会站在她这一边的。   可是许元姝这话却又叫她气儿不打一处来,只是当着玉珠的面却不好再说什么了,陆姨娘下意识抓紧了许修成的手,脸上挤出个笑容来,“姑娘好好歇着,姨娘这就回去了。”   “先吃饭。”许元姝沙哑着嗓子道,玉珠忙把手上食盒放在桌上,又从里头取出来一碗粳米粥,一盘小巧的蒸饺、一碟麻油拌冬笋丝、一碟金丝芽菜,还有一碟切得细细的腌菜头来。   “蒸饺是素的,夫人专门吩咐的,连案板菜刀还有蒸笼都是专门没沾过荤腥的。”   说起来这是外祖父的意思,伤风之后饮食上要以清淡纯素为主,说是好得快,这么些年倒也吃习惯了。   许元姝道:“你去替我谢谢母亲,再去祖母那儿一趟,说谢谢祖母给我药膏,等我好了再去给她请安。”   玉珠应了声是便离开了。   许元姝中午饭就没吃,闻见味儿便觉得饿极了,不知不觉中不仅仅是粥喝完了,连小菜蒸饺也一点都没剩下。   胃里满满当当的东西,许元姝觉得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暖了起来,她刚叫了声“莞花,收拾东西”,就见玉珠回来了。   “姑娘。”玉珠手上还拿着东西,道:“夫人还在老夫人那儿,志哥儿也在,老夫人留饭了。这是老夫人给的秋梨膏,说每天喝上几盅,嗓子就不哑了。只是不许多喝,里头除了蜂蜜还加了贝母,怕伤了脾胃。”   许元姝点点头,她倒不觉得自己是伤风,多半是昨天太累,心里又着急,再加上……怕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柳家还有人活着——   三表哥,他逃出去没有?这么冷的天,他夜里可有挡风遮雨的地方。   吃了晚饭病已经好了很多,不过许元姝又开始困了。   她打了个哈欠,想着兴许再睡一觉就能好了,“先不忙化那秋梨膏,我这会儿又困了,等明日再喝吧。”   许元姝又躺在了床上,冬天的床幔厚得几乎不透光,她很快就又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许元姝似乎听见母亲跟万妈妈的声音,还带着笑意。   “多睡睡好,很快就能好了。”   “老夫人想必也能放心。”   之后便是安安静静的,天也黑了下来,一直到——   许元姝猛地坐了起来,外头嘈杂声不断,几乎是震天的哭声。   “夫人!夫人!”是李妈妈的声音,虽然隔着老远,但她是不会听错的。   这可是在母亲的院子里,李妈妈究竟在哭什么?   许元姝只觉得胸口一揪,她猛地先开床幔,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怎么了!李妈妈哭什么?”   玉珠跌跌撞撞从外头跑了进来,眼睛是红的,脸色苍白极了,双手紧张的扭在一起。   “夫人……夫人……上吊了。”   什么!   许元姝只觉得哄得一声,眼前一片血红,耳朵里咚咚直响,她已经记不得自己做了什么。   等她再次有了意识,她已经站在母亲的上房门口。   耳朵里是一片哭声,眼前一阵红一阵黑。   许元姝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扶着墙走了进去,玉珠也许拦过她,莞花也许来扶过她,李妈妈似乎也说了什么,但是她一点都没听进去。   然后她就到了母亲的卧室,前天夜里她就在这儿睡着。   眼前……眼前是一片红色。   许元姝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见了吊在半空中的母亲。   她颤抖着伸出手,忽然眼前一黑,许元姝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她晕倒前看见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母亲的那双鞋子——是她亲手绣的,在空中微微的摇荡。 第8章 守灵   不知道过去多久,许元姝再次醒了。   方才是做了个噩梦吧。   怎么会梦见母亲上吊呢?   兴许是看见舅母上吊被吓得来着?   母亲怎么会上吊呢?昨天她还来看自己了呢,说病很快就能好了。   母亲的眼睛虽然是肿的,可是她一直都在笑啊。   可是渐渐地,许元姝再次听见了哭声,她睁开眼睛,忽然又觉得手有点疼,偏头一看,万妈妈正掐着她的虎口。   “姑娘醒了!”   许元姝立即又闭上了眼睛,“母亲呢?母亲说要来看我的。”   “我苦命的儿啊!”许元姝被祖母抱在了怀里,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道:“去拦着志哥儿,千万不能也让他看见了!”   看见什么?   不能让他看见什么?   许元姝的眼睛虽然紧紧闭着,但是眼泪已经流了出来,止也止不住。   她不安的挣扎起来,“我生病了,要母亲来看我才能好。”   祖母的哭声越发的大了,抱着她的手臂也越发的用力,“元姝、元姝,你别这样,你别叫你母亲走的不安心。”   许元姝浑身一颤,什么叫做走的不安心?她猛地摇起头来,“不安心才好!不安心母亲就能回来了!”   祖母不说话,只是抱着她哭。   门外忽然又有了声音,“佳兰!佳兰!”   许元姝睁开眼睛,看见父亲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他头发胡乱绾在一起,衣裳也是扭着。   等到他再近一些,许元姝闻见父亲身上淡淡的酒气,又看见他通红的眼眶。   “佳兰!佳兰怎么会——”他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又奋力站了起来,冲进了内室。   “啊——”父亲一声惊叫,内室传来几声撞击,然后就是父亲的哭声,“是我混账!我前些日子喝了酒,被他们一激就说要纳妾,我没想跟你吵架的,不过是纳个妾,你怎么就——”   父亲泣不成声,不管是内室还是外间都是哭声一片。   许元姝紧紧抱着祖母的手,哭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们成亲都二十一年了,你怎么就这样舍我而去了,往日里你我虽然争吵不休,可是、可是你是我唯一的夫人啊。”   内室里,父亲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你们是怎么守夜的!太太上吊难道你们一点都没听见!”   随即便是梅香跟李妈妈的呼痛声,还有李妈妈的哭嚎,“是我打了个盹!是我没看好夫人!二少爷才七岁,夫人你怎么舍得啊!”   “啊!”   内室里传来一声巨响,随即便是几声惊叫,“李妈妈撞墙了!”   祖母浑身一颤,立即松开许元姝站了起来,只是她腿脚不方便,刚站起来就要倒,万妈妈急忙把人扶住,许元姝也跟着从榻上跳了起来,一起去了内室。   地上一滩的鲜血,李妈妈倒在地上,脖子朝后扭着,显然已经活不成了。   母亲已经被放在了床上,许元姝这时候才看清楚母亲身上的红衣……不是什么新做的衣裳,是红嫁衣。   因为放了二十一年,颜色已经旧了,但是不管是谁都能看出来,这就是她当年的嫁衣。   鲜血的腥气渐渐扩散开来,许元姝忽然觉得喘不上来气,她眼前一阵阵发黑,觉得腿脚越来越软,她再次晕了过去。   母亲怎么会上吊呢?   母亲为什么要上吊呢?   等到再次醒来,许元姝已经冷静了许多,不仅仅如此,她甚至觉得自己手脚冰冷,哪里都是冰的。   耳边是细细的哭声,睁开眼睛,原本因为过年而专门挑出来的喜庆装饰已经一个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素白色。   看见她睁开眼睛,玉珠红着眼睛道:“姑娘,换衣裳吧,该去给……给太太守灵了。”   许元姝穿上麻布素衣,浑浑噩噩的跟着玉珠到了灵堂。   跪在她前头的是母亲唯一的儿子许修志,他的表情更是茫然,似乎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再过去一点是许修成,跪在她后头的是二房其余的三个庶女,眼睛是肿的,都在低声啜泣。   许元姝上前磕头上香,跪在了许修志身后,许修志回头看她,无措地问道:“母亲……母亲不要我们了吗?”   方才止住的眼泪再次流了出来,许元姝握了握许修志的手,什么都说不出来。   灵堂设在正房明间,许元姝跪在那里,还能听见里头的父亲跟祖母压低了的声音。   许义靖道:“这棺材太过贵重了,佳宁是小辈,怕是压不住这福气。”   祖母:“有什么压不住的?她给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还不值得这一套棺材了?”   许义靖:“毕竟是给您备下的。”   祖母:“我说能用就能用!”声音里明显已经带了怒意。   许义靖重重叹了口气。   许元姝下意识就朝灵堂中间的棺材看了过去,是楠木,看着极其厚重,据说能保尸身百年不腐。   她起身又去给母亲上了柱香,下意识的往只盖了一半的棺材里看了一眼。   母亲身上的衣裳已经换了,穿着红嫁衣是不能下葬的,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脚上那双鞋子也换了,脸上还擦了粉,涂了唇,看着跟——跟昨天没有什么两样。   许元姝忽然就愣在了那里,她轻轻叫了声“母亲”。   可惜没有回应。   不知道等了多久,她原本挺直的背忽然松懈了下来,母亲……母亲是真的死了。   她又跪在了灵堂前,一张张的往火盆里放着纸钱,火苗夹杂着灰烬往上飘着,是这冰冷的灵堂里唯一的温暖。   父亲扶着祖母从内室出来了,两人红着眼圈给母亲上香。   祖母摸了摸眼泪,对万妈妈道:“我那儿还有丫鬟看着,李妈妈她……算是忠仆,跟佳兰一起下葬。这两天你看着灵堂。”稍稍顿了顿,祖母又道:“天气冷,叫他们多备些热水。”   又对几个孩子道:“灵堂的门关不得,风大,你们里头多穿几件衣裳。”   许修志浑浑噩噩的没什么反应,许元姝虽然抬了头张了嘴,但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后头三个庶女和许修成倒是应了声是,许老太太叹了口气,由许义靖扶着走了。   灵堂上的长明灯不能断,蜡烛不能灭,香也不能断,三个妹妹不上心,许修志跪在那儿几乎连头都不敢抬,许修成几乎是要贴在火盆上,不住的往里放纸钱,所以许元姝几乎是一种茶的功夫就要起来一次。   膝盖下头垫着的蒲草垫子,不等暖热就又凉了下来,再被穿堂风吹个透凉,许元姝的嘴唇很快就变成了青紫色。   小敛的时候,是自家人祭奠,很快大伯娘孙氏就带着大伯唯一的庶女来上香了。   “节哀。”孙氏拍了拍许修志的肩膀,又对许元姝道:“叫丫鬟缝个棉背心穿在里头。”   许元姝点点头,孙氏很快就走了。   接下来是二房的妾室,一共十二个妾,打头的是许元姝的生母、生了长女又生了长子的陆姨娘,她手上还拿着厚厚一叠纸。   虽然她眼睛是红的,但是眼神闪躲,里头明显不是悲伤。   这一波人就不用还礼了,等到她们一一上香,陆姨娘拿着手里的东西走了过来,一张张放在火盆里烧了。   她红着眼睛看着万妈妈,道:“这是我抄的法华经。”说完还不由自主看了许元姝一眼,眼神里有点得意,似乎在说“看吧,这经书我不用抄了”。   许元姝的眼睛立即就红了,这一次不是伤心,而是生气,她一把抓住了陆姨娘的手。   速度快到陆姨娘一点都没察觉,她吓得惊叫一声,用力一缩,可是许元姝这会儿一肚子的邪火,力气大到陆姨娘一点都挣脱不开。   陆姨娘是来烧经的,手就在火盆上放着,许元姝抓着她不能动,两人的手就都在火盆上烤着,很快陆姨娘就觉得疼了。   可是看许元姝平静的脸,她是傻了不成?难道她一点点都感觉不到烫?   “你这孩子,要做什么啊。”陆姨娘有点惊慌的问道。   “姨娘。”许元姝张口,声音依旧是有点沙哑,在这凄凉的灵堂里就好像能直接说到人心里,陆姨娘不由得又打了个寒颤。   “经书没有烧一半的,你若是抄不完,仔细母亲回来找你。”   “啊!”陆姨娘惊呼一声,许元姝手一松,她直接坐在了地上。   万妈妈眉头一皱,上前一步拉起陆姨娘,“莫要在灵堂失了规矩!”   万妈妈是老太太身边最得力的人,陆姨娘在她面前从来不敢造次,她急忙低了头,道:“您说的是。”   万妈妈这才点头,又松了手。   陆姨娘逃一般的离开,几乎是一步不停的直接跑回了自己屋子,一直跑到里头卧室她才稍稍喘气,抬手一看发现指甲都烤黄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亲生的!”她才说完这一句,忽然就想起许元姝说的那一句“仔细母亲回来找你”。   陆姨娘再次打了个寒颤,看着书桌上的法华经,一咬牙又坐了下来,“我这是做善事!我这是给成哥儿积福。”   等到家里的下人来磕头上香之后,天色就黑了下来。   孝子头三天是不能正经吃饭的,只能在日落后日出前喝一碗粥,许元姝几人刚吃完粥,就看见一身素服的父亲走了进来。   先是上香烧纸,接着便道:“你们去屋里暖和暖和,我来替你们看着。”许义靖的语气有点哽咽,眼圈立即就红了,“也让我陪你们母亲说说话。” 第9章 蹊跷(上)   屋里安安静静的只有火苗舔上纸钱的声音,万妈妈好像是轻轻叹了口气,除了呼出来的一片白雾,许元姝没听见一点声音。   “去吧,去加件衣裳喝些热水,再叫丫鬟准备手炉,夜里更冷。”万妈妈一边说,一边过来扶起了许修志。   他跪了整整一个下午,腿脚早就僵硬了,许元姝拉着他另一边胳膊,两人合力才把他拉了起来。   许元姝索性跪下去给他揉了揉腿,然后就看见青砖上几滴晕开的深色痕迹。   许修志哭了。   许元姝有点不敢抬头,“我送你回去。”她背过身站起,拉着许修志的手走出了灵堂。   许元姝一直看着许修志进屋,这才转身又回去,不过回到自己屋子,坐下之后,她也愣愣地没了动作。   玉珠一边摸着眼泪一边把手炉塞在她手里,又端了热水来给她泡脚。   许元姝把手炉放在了一边,整个人看起来都没精打采的。   脱了鞋子袜子,许元姝的脚已经变成了青色,浸在热水里搓了好几下才又变回白玉色。   “姑娘。”玉珠就叫了这么一声,眼泪就落了下来,“夫人平日里最疼姑娘了,她就是——也不愿意姑娘故意这么作践自己的。姑娘好好的,夫人就是在天上看着也是欣慰的。”   脚泡在热水里,许元姝才察觉自己浑身上下有多么冷,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对莞花道:“去看看灵堂,晚上还要守夜的。”   “姑娘,”玉珠欲言又止叫了一句,“老爷说他——”   可是对上许元姝的眼神,她那句姑娘趁机多暖和暖和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玉珠叹了口气,拿来烤在炭盆上的袜子鞋子给许元姝穿好,正屋那边传来了许义靖的哭喊声。   “佳兰!佳兰!”   “你怎么就这样舍我而去了——”   许元姝一听见这个,眼泪立即便掉了下来,她站起身来,往窗边一看,隔着窗户,父亲的身形映照在了窗纸上。   他进了内室,扑在床上嚎啕大哭。   “我们成亲的时候说要子孙满堂,说要白发齐眉,你都忘记了不成?”   父亲的声音不大,可是正房已经变成了母亲的灵堂,大门敞开着,府里又特别的安静,他说的每一句话许元姝都能听明白个大概。   很快许元姝又看见莞花进去,父亲的哭声稍微顿了顿,万妈妈出来说了什么,莞花就回来了。   她眼圈也是红的,跟许元姝道:“老爷说今天晚上他守夜,叫姑娘还有少爷好好休息,他也只能做这么多了。”   许元姝刚站起来,就见万妈妈跟在莞花后头进来,道:“姑娘先歇着吧,我方才去看志哥儿也是一样的话,我知道你们都有孝心——”   她走到许元姝身边,摸了摸许元姝的手,又把一边的暖炉赛在她怀里,又道:“这才是一开始,后头还有数不清的事情。大殓、送葬……你们现在不歇着,后头怕是撑不下去的。”   万妈妈拉了拉许元姝,可是她直愣愣的站着,万妈妈这一下子竟然没有拉住。   “姑娘。”万妈妈叹了口气,道:“都这个点了,你非得把老太太折腾起来跟你说吗?”   许元姝这才慢慢坐了下去。   万妈妈站起身来,看了玉珠还有莞花一眼,“晚上机灵点,好好看着姑娘。”说完她又叹了口气,“我先去跟西跨院的几个说一声,再去回老太太。”   玉珠上来伺候她洗脸换衣裳,就算是已经跪在那里烧了一天的纸,看着母亲的棺材看了一整天,许元姝还是不敢相信母亲就这么上吊了。   母亲……母亲就这么抛下她,抛下志哥儿,还有这一大家子人……外祖母,外祖父,她就这么上吊了。   就为了个娉婷,一个父亲要纳回来当妾的女人,太监的妹妹,还在一个当官的家里没名没分的住了十几年。   就是这样一个人……   明明——明明——   母亲跟她说过,男人没有不纳妾的,父亲这些年每年都是两三个女人往家里领,母亲都应了,为什么!   为什么就是这个娉婷。   许元姝翻了个身,耳边还能听见父亲隐隐约约的哭声,母亲都死了,现在哭还有什么用!   平日里跟母亲吵闹不休,等到母亲死了又开始后悔,又有什么用!   虽然脑中思绪纷纷扰扰,但是已经累了一天,在温暖的被窝里,许元姝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梦见什么已经记不得了,只是最后那个画面……就是她晕过去的时候看见的那个画面。   母亲穿着她绣的鞋子,在半空中摇荡。   许元姝猛地又坐了起来,外头天已经亮了,她低声叫了玉珠进来,洗漱完毕就又跪在了灵堂里。   没过多久,灵堂里就又进来了人,是孟家的人。   孟柯林身后跟着孟世洪,才三天的功夫,两人就都已经瘦了一圈,目光里头什么都没有,看起来只比死人多了口气。   看见孟氏的灵位,两人眼神里闪过一丝痛苦,又急忙把头低了下去,像是不忍在看。   主持灵堂的万妈妈上前递了香,两人鞠躬又亲手把香插在香炉里,接着就走到了许元姝几人面前。   “舅舅、表哥。”许元姝叫了一声,眼泪就掉了下来,她急忙低下了头。   孟柯林长叹一口气,伸手在许修志肩膀上拍了拍,只是不等许修志抬头,他就把头别过一边,似乎不忍再看。   “你们父亲呢?”孟柯林问道。   里屋忽然有了动静,许义靖从里头跌跌撞撞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杖,头发散乱,眼圈也是红的。   他第一句话便是:“我昨天等了一夜,佳兰没回来……”   灵堂里安静了几息,随即便响起了哭声。   许元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中不停的在喊,母亲怎么会自尽,母亲为什么要自尽!   母亲不要我们了!   许义靖忽然跪在了孟柯林面前,“是我没照顾好佳兰,是我说要纳妾,我……我就是个玩笑,我没想到她真的——真的——”   他痛哭流涕抱住了孟柯林的大腿,“是我害死她的,她穿着红嫁衣自尽了,都是我害死她的!”   孟柯林已然忍不住了,他几乎软倒在地上,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不能怪你,佳兰是——若不是柳家遭了大难牵连到了我们,皇后娘娘又……佳兰想必是怕……佳兰断然不会……”   孟柯林说话断断续续的,道:“若不是怕牵连我跟孩子,柳氏也不会在我面前上吊……”他的视线落在志哥儿身上,“你好好照顾孩子,这是佳兰留下的唯一血脉了。”   “嗯。”许义靖重重点头,视线在志哥儿跟许元姝身上划过。   孟柯林稍稍止住了眼泪,又道:“今日来,还有事情同你说。父亲已经上了辞官的折子,过两日我们就要回祖籍了。” 第10章 蹊跷(中)   许元姝不可置信的抬起头,外祖父一家要走?可是……祖籍?他们一家都是京城人士,他们的祖籍就是京城!   许义靖也是一脸的震惊,道:“不可能,今天才初五,怎么——”   他说了一半就打住了,孟柯林点点头,道:“是皇后……她派了太监来。”   “要么再等等?”许义靖迟疑道:“等陛下能理事,应该可以……”   孟柯林闭上眼摇了摇头,“父亲伤了手,年纪又大了,就是侥幸恢复过来也得一两年。至于我……柳氏因皇后而死,皇后大概也没胆子再让孟家人当太医了吧……”   许义靖叹气,脸上表情痛苦极了,“可惜我没什么门路,不然——”   “这样已经很好了。”孟柯林道:“我们定了后日出发,老宅子已经盘了出去,那间药铺——”   孟柯林拿了契约文书出来,还有孟青川写的转让声明,递给了许义靖,“这个应该就够了,铺子全在你名下,免得牵连你们。”   许义靖低着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连东西都是万妈妈接的。   “唉……”孟柯林长叹一口气,道:“佳兰的……我们就不来了。”   “你放心!”许义靖道:“我肯定好好照顾他们,这东西将来留给他们姐弟两个!”   孟柯林欣慰地点点头,走到许修志面前,“你好好读书……将来——”   将来?申冤报仇还是光宗耀祖,孟柯林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还有元姝,”孟柯林叹息道:“你已经十三岁了……好好照顾弟弟——”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只是许元姝抬起头来,最终得到的只有一声叹息。   舅舅跟表哥两个待了不到一盅茶的功夫就走了,表哥甚至就说了两句话,许元姝浑浑噩噩的跪在灵堂上,似乎已经流干了眼泪。   午时刚过没多久,太阳就偏了过去,灵堂里昏暗极了。许元姝觉得很奇怪……明明母亲在的时候,太阳能一直照到落山的,怎么现在……   正月里家里死了人,来祭拜的人并不多,除了亲戚就只有和尚了。   申时初,四个和尚由管家带着,到了灵堂。   其中三个坐在角落里便开始诵经,为首的和尚冲着许义靖行了个礼,明显有话要说的样子。   许义靖把他带到了内室,许元姝跪在最靠前的位置,能隐隐约约听见里头的对话。   “听闻尊夫人是上吊自尽而亡,死的时候还穿了一身红,怕是怨气不小,恐怕这法事——”   许元姝一听见这个心里又是一阵一阵的邪火晚上冒。   这就是方外之人!心里头想的都是黄白之物!   “还请大师尽力而为,我再给庙里的诸位师父一人添一套春衣可好?”   和尚嗯了一声,声音听起来有点为难,“却不是为了这个。施主……”   “贫僧知道你心中悲切,只是这等死法,在家中停灵的日子是越短越好,凑个一七之数就可以了,再长怕是要影响家中气运,有碍子女啊。”   里头许义靖“啊”了一声,许元姝咬着下唇,难道自己猜错了?   里头和尚又开腔了,“施主,贫僧的确不是为了银钱,您想,和尚做法事都是按天算银子的,贫僧若是贪财,这就要劝你做个七七四十九日的大法事好化解怨气了。”   里头又说了什么,只是声音压得有点低,许元姝只听见什么“烧干净”、“周围邻居”、“过年”等等言语,就看见父亲带了那和尚出来,眉头紧紧锁着,同万妈妈道:“我带他去见母亲。”   许元姝看着两人背影,眉头也锁在了一起。   难不成真的只能停灵七天?   没过多久,许义靖就带着和尚回来,这位和尚也坐在了角落里诵经,许义靖则是给孟氏上香。   “佳兰,是我对不起你……”   听见这一句,许元姝的心立即就沉了下来,母亲只能在家里待不到五天了!   许元姝死死咬着下唇,无声的掉泪。   她脑海里全是往日跟母亲相处的点点滴滴,母亲临死前还来看自己,还说病马上就能好,可是为什么一点端倪都没有,她当天夜里就上吊了呢?   许元姝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天很快黑了下来,父亲依旧说夜里他来守着,叫他们几个子女都去休息了。   许元姝虽然不想吃东西,也不觉得饿,但是在寒冷的冬天跪了一整天,一碗粥,就算烧得再稠也是不够的,她整个人都有点虚弱,觉得怎么也暖和不起来。   “姑娘赶紧去歇着吧。”玉珠心疼的说,“我给您打水去,洗了便上床暖和可好?”   许元姝点点头,忽然就觉得外头似乎不太对。   天已经黑了,外头哪里来的亮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明显是在烧什么东西。   许元姝立即就奔了出去。   院子里起了个火堆,旁边站着父亲还有梅香。   梅香手里捧着衣服,父亲一件件烧着。   许修志比她出来的还要早,已经站在了父亲的身边,许元姝没走两步路,就听见父亲的声音。   “这是你母亲上……生前的衣服,早上的法师说了,要烧给她才行。”   许修志一张脸就是在火光下也能看出来苍白无比,他从许义靖手里接过东西,扔到了火堆里。   衣服是红色的,是母亲上吊时候穿的那一身红嫁衣,许元姝觉得自己眼泪又要止不住了,方才被许修志扔在火里的,就是她亲手给母亲绣的鞋子。   许元姝往前走了两步——不对!!!   不是!母亲不是上吊死的!   许元姝忽然止住了脚步,心猛地跳了起来。   她只觉得眼前一阵发晕,腿软的好像站不住。这时候绝对不能倒下,许元姝扶住了柱子,狠狠地一咬舌头,疼痛让她再次有了精神。   李妈妈撞死的时候,她冲进了内室,看见母亲……就被放在床上。样貌……虽然有改变,可是跟舅妈死的时候一点都不一样!   舅妈死的时候脸是涨的,上头满是紫红色的瘢痕,眼睛是凸出来的,舌头也是吐出来的,全都是红色,脖子上一道深深的勒痕,深到几乎进去小半个脖子,周围的皮肤全都是紫红色。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她根本认不出来这个是舅妈。   可是母亲不一样!   母亲的样貌跟生前没有太大差别。   脸是青白色,脖子上的勒痕也没有那么明显,她的眼睛甚至是闭上的。   许元姝只觉得热血上涌,头一阵一阵的发昏,最重要的是那双鞋子——   那双在她眼前出现,又在梦里一次次出现的鞋子!   是母亲在提醒她,一遍遍的提醒她!   许元姝死死咬着唇,为什么她今天才想明白! 第11章 蹊跷(下)   许元姝细而急的喘气,鞋子是她亲手绣的,她记得上头每一针每一线。   母亲脚上这双鞋子是她做的第一双,两只不一样大,母亲还安慰她说“横竖我左脚也比右脚大一些,穿着正好。”   还有一个细节,就是做到最后钉珠不够用了,所以右脚侧面的钉珠只有三颗。   而且……而且母亲坐着的时候喜欢把左脚收起来,用脚跟抵着凳子,所以左脚的鞋跟磨得比右脚快,样子也有些变了。   可是……可是飘在她眼前的那一双鞋子,是穿反了的。   母亲有功夫梳妆打扮,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有功夫找到收藏了二十几年的嫁衣,却把鞋子穿反了……   这不可能……除非这鞋子不是她自己穿的!   许元姝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来气了,她甚至不敢去想这都代表了什么。   她只是下意识的扶着抄手游廊的柱子,一步步往灵堂里去。   那里头一定还有什么痕迹,只要能再找出来一点——   她就能知道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和尚站在火堆旁边念经,万妈妈去回报祖母,父亲……正在院子里烧衣服,里头一个人都没有。   许元姝很快便站在了西次间。   母亲上吊的屋子,也是父亲昨天守了一夜的屋子。   许元姝站在屋子中间,环顾一圈什么都没看出来。   屋里干干净净的,跟母亲在的时候一样,除了没有母亲。   窗户下的小桌子上还摆放着母亲最爱的茶具。   屏风后头的小方桌上是她们常用的针线篓子。   许元姝缓缓走了过去,下意识把手放在了小方桌上头,这是原先她坐的地方,她的视线缓缓下移,母亲原先——   不对!   这桌子也不对!   上头有浅浅的被擦试过的痕迹。   许元姝抿了抿嘴,飞快的回忆着。她见过母亲屋里几个小丫头收拾房子。   先是用干布拂去浮尘,然后用湿布擦一遍,最后再用干布擦干净水分,上头一点痕迹都不会有。   可是现在……这明显是只用湿布擦过一遍才留下来的痕迹。   这会是谁擦的?又擦去了什么痕迹?   父亲昨天晚上在这里……究竟做了什么?   “元姝!”   许元姝猛地回头,看见父亲大步走了进来,“你在这里做什么?”他声音听起来很是压抑。   “我……”许元姝眼泪立即就掉了下来,手往针线篓子里一捞,“我给母亲做的手帕,还没做完……母亲就——”   她哭了起来。这手帕不是她做的,是母亲做给她的……只是父亲从来不来,肯定不知道。   许义靖重重叹了口气,道:“你母亲……唉,你去烧给她吧,外头的火还没灭。”   说着,他就坐在了桌子旁边,显然是不打算离开了。   许元姝心砰砰跳着,不敢同他待在一间屋子里,拿着手帕就离开了。   院子里的火依旧在燃烧,许元姝走了过去。   梅香给她行礼,许元姝把帕子扔了进去。   布很快就烧着了,不过上头厚厚的刺绣却没那么容易烧透,许元姝很快就从还没完全烧干净的东西里看出来这烧的究竟是什么。   除了母亲当日穿的那一身红嫁衣和她亲手绣的鞋子,还有平日用的毛巾,日常午睡用的小被子,还有……两块抹布。   “父亲说……”许修志啜泣两声,“先烧点日常东西下去,母亲就有的用了。”   许元姝的心依旧是一阵紧一阵慢的跳着,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许元姝看着那身红嫁衣烧成了灰烬,母亲临死前为什么要穿红嫁衣……究竟是她自己穿上的,还是……   许元姝猛地摇了摇头,这都是猜测!她一点证据都没有。   “姑娘。”玉珠把披风搭在她肩上,道:“回去吧。”   她这才惊觉,火已经灭了,留在地上的只是一片灰烬,许修志已经离开了,许元姝紧紧握着拳,一点声音也不出,拉了拉身上的披风,跟着玉珠回去了。   她沉默了下来,完全如同木偶人一般,玉珠叫干什么她就干什么,很快便躺在了床上,厚厚的床幔放了下来,她才终于有了安全感。   父亲的表现也不对!   自打她有印象起,父亲一年在母亲屋里也歇不了十几次,两人几乎是三五天就要吵一次,怎么母亲死了之后,父亲难过的像是要死了一样。   那天夜里父亲还说要纳妾,说就算休了母亲也要让娉婷进门!   他连陪着母亲去外祖母家里都不肯,怎么一夜之间就全变了。   他还——是的,他虽然伤心,可是言语说的却是母亲是负气上吊,是因为他要纳妾所以生气了。   如果这个说法传出去……那母亲就是因为善妒上吊。   可是明明不是,父亲明明知道母亲不可能是因为妒忌,后院那十几个妾都是证据!   甚至她这个被妾生下来的庶长女也是证据!   许元姝强压着自己想要翻身的冲动,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在狭小黑暗的空间里,她感觉不到一丝温暖,父亲这样误导别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不是为了掩盖母亲死亡的真相……比方,母亲是被父亲害死的!   许元姝陡然打了个寒颤,力道大到连床幔都晃了起来,睡在靠窗户的软塌上的玉珠立即小声叫道:“姑娘?”   许元姝恨不得把手都掐出印儿了,这才克制住了声音里的颤抖,装出刚睡醒的样子,“我做了个梦,没什么事儿,你睡你的。”   屋里再次安静了下来,许元姝被靠着墙,被子紧紧蒙在头上,这才终于能稍稍平静下来了。   如果……如果母亲是父亲害死的……那一切都说的通了。   为什么母亲自尽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因为她根本不想自尽。   为什么她会穿着红嫁衣,是因为——母亲身上有血!只有穿红色衣服才能掩盖住血迹。   许元姝猛地坐了起来,在黑暗里无声的喘气,被擦过的桌子……上头也有血!   父亲昨天晚上要守夜,就是为了擦干净血迹!   他要一直守在母亲屋里,不是因为他怀念母亲,更加不是因为心有愧疚,而是要彻彻底底的销毁所有的证据。   那……守夜的李妈妈还有梅香,她们两个真的什么都没有看见吗?   李妈妈为什么要死,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根本就是父亲逼她去死的!   李妈妈临死之前说了什么?她说:“二少爷才七岁,夫人你怎么舍得啊。”   母亲就算能舍得她,又怎么会舍得志哥儿,志哥儿才七岁,若是后头父亲续弦,原配留下来的嫡子……那就是眼中钉肉中刺了,母亲这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把她心疼的一双儿女留给别人蹉跎。   李妈妈……许元姝咬着被子默默的流泪,李妈妈是母亲的陪房,一家三代七口人都在许家当差,女儿嫁了许家的下人,儿子娶了许家的丫鬟,这样的人……为了家人肯定会被父亲威胁的。   那梅香呢?她要去问问梅香!   小敛的时候是谁给母亲换的衣裳,母亲身上有没有伤口!   许元姝掀了被子就想起来,可是才接触到冰冷的空气,她就立即打了个寒颤。   不行……不能这么冲出去,不能叫父亲看出端倪来。   父亲……为了纳妾连母亲都能害死,他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   前些年齐姨娘生孩子死了……他依旧是饮酒作乐,一点都不伤心,赵姨娘生的孩子没活过满月,他两个月之后就把赵姨娘送人了。   这样的父亲……若是叫他知道自己怀疑他,那死的就是自己了。   许元姝又躺回到了床上,那她还能怎么办?   子不告父,除谋逆大罪,告者绞。   去找祖母?   许元姝摇了摇头,她一点证据都没有。   除非能开馆,查验母亲身上有没有伤口。   可是没有父亲或者祖母的同意,棺材是打不开的。问题是祖母会同意吗?   父亲是祖母唯一的儿子,一个当家做主还是个官的儿子,和一个可有可无的庶孙女,还有一个已经死了的儿媳妇……   如果母亲真的是父亲害死的,父亲因此获罪,那许家老的老小的小,怕是又要走上送儿子去宫里当太监的老路。   怎么想祖母都不会站在她这一边的,更加不会站在死人身边。最多也就是打她一顿说她胡说八道,若是狠心一点,可能会送她去庙里,说她妖孽上身失了心智。   去找外祖父?   他是母亲的生父,如果他坚持,开棺验伤不成问题。   不对!   许元姝又是一个寒颤,红嫁衣也不一定是为了掩饰身上的血迹,毕竟她刚知道母亲穿着红嫁衣上吊的时候,心里冒出来的头一个念头,就是母亲怕不是对父亲不满,所以才打扮成出嫁时候的样子上吊。   与其说是掩盖身上的血迹伤口,不如说是为了坐实母亲善妒的名头!   许元姝坐在黑暗里,头上一圈又一圈的冷汗出来,手心潮湿,心砰砰砰的跳着。   如果母亲身上没有伤口,那她就是害了外祖父一家。   皇后派太监让外祖父辞官,连京城都不叫他们待,别说她出不去。就算她能找找机会偷偷跑出去,把这样的疑问告诉外祖父,除了连累他们再没有别的作用了。   父亲是官,外祖父跟舅舅已经成了民……民告官杖二十,虽胜流两千里。   难道就这么算了?   母亲就得背着善妒不让父亲纳妾的名声下葬?死后也要招人非议,不得安宁!   不!绝对不能这么算了。   可是告状、伸冤,她现在的确是做不到。只要她还姓许,她还是许家的子女,她就没法告官。   许元姝咬着下唇,睁大了眼睛坐在黑暗里,在心里默默地发誓,她要好好活着,只要她还活着,她就绝对不允许母亲就这么白白的冤死了!   许元姝扭头,看着虚空中正房的方向,父亲就在西次间待着,那些逼死母亲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许元姝又把被子盖住了头上,默默念了一声母亲,这才闭上了眼睛。   这天夜里,她没有再梦见那双在空中摇荡的鞋子了。 第12章 稀到能照见人脸的粥   第二天是个晴天,朝霞在天边映出一抹红来。   许元姝洗漱之后便去了许修志的东厢房,只是刚进去她就觉得不太对。   许修志刚穿好衣裳,桌上摆着早饭。   孝子头三天是只能喝粥的,但是这粥也有讲究,比方许元姝早上那一碗,就熬得非常稠,只比老人家吃的软米饭多了点水。   可是许修志这一碗不一样,稀得能照见人脸,里头两三粒米能数的清清楚楚,与其说是粥,不如说是米汤。   许元姝倒抽一口冷气,这样的东西肯定是单另准备的,寒冬腊月跪在灵堂里,穿堂风吹着,又吃着这样的东西……父亲竟是连这个儿子都不想要了吗?   还有他屋里这两个丫鬟,是母亲亲自选的……可是现在一个都不能信了。   许元姝微微蹙着眉头,眼神从桌面上划过,好像什么都没察觉,视线落在许修志身上略有责备,道:“虽然父亲说夜里他守着,可是你也起来的太晚了。”   许修志面色一滞,看着许元姝的眼神好像要哭出来。   许元姝狠心转过身去,缓缓道:“赶紧吃了饭过来,我先去灵堂了。”   “姐姐……”身后传来小小一声,许元姝脚步没有任何停顿,直接去了灵堂。   许义靖依旧是在西厢房待了一夜,正好跟许元姝打了个照面。   “父亲。”许元姝如同往常一样的行礼,虽然整个人都在发抖,却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叫任何人看出端倪来。   许义靖挥了挥手,显然没有把心思放在许元姝身上。   许元姝跪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看着父亲上前给母亲上了柱香,“佳兰,是我对不起你。”   许元姝嘴角翘起一个讽刺的弧度,谁能想到父亲说的是真话呢?   他说是他害死母亲的,这句话是真的。   他说他对不起母亲,这句话也是真的。   而那句子孙满堂,白发齐眉,忘的人不是母亲,是他才对。   许元姝低下了头,不想再去看他。   很快,许修志还有剩下几个庶子庶女都出现在了灵堂,先是去上香,之后便是跪在地上,一直要跪到太阳落山。   许元姝立即便看见许修成衣襟上好像有点心渣子,她立即站起身,堵在许修成前头。   “你早上吃的什么?”许元姝冷冷地问道。   许修成呆住了,一时间竟然没有回答。他虽然是个男孩子,养的也结结实实的,不过今年才八岁,个头比许元姝要矮上不少。   而且对于这个养在嫡母身边的姐姐,许修成心里总是带着几分畏惧的。   “你早上吃的什么。”许元姝放慢语速又问了一遍。   她正想着要怎么发一发邪火,还要不着痕迹的解决志哥儿的吃饭问题,许修成就送到了她面前,她怎么可能不抓住这个机会?   许修成一愣,低头道:“稀粥。”声音小小的,听起来有点胆怯。   “那你领子上是什么?”许元姝伸手轻轻一拍,挂在他衣襟上几块点心皮子就掉了下来。   明间改成了灵堂,地上铺的厚毯子也被撤了去,只留下青黑色的砖石,白色的点心皮子落上去显得分外的明显、   “这就是稀粥?”许元姝红着眼睛反问道:“母亲亡故这才第三天,你就吃上点心了?这就是你的孝心?头三天该吃什么?”   许修成吓得退后一步,越发的不敢出声了。   周围安安静静的,不管是许修志还是那三个庶女,都好像是被吓到一样,一声不吭。许义靖略皱了眉头,看着许元姝却没出声阻止。   “这就是你读的圣贤书?”许元姝向前夸了一步,“你的圣贤书是给狗读的吗!”   许修成哭了起来,道:“不关我的事!是姨娘叫我吃的!她说你们必定都在屋里偷偷吃点心!否则根本撑不住!”   没出息!许元姝隐晦地瞪他一眼,面上却做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她后退两步,下意识抬头看着许义靖,眼眶里已经有了泪水。   “父亲……父亲叫我们夜里回去休息,本是体恤,可没想被……被陆姨娘利用,母亲死了才三天啊……父亲伤心的连走路都要扶杖,你们难道一点都不伤心吗?”   许元姝说完,便跪了下来低声哭泣,时不时喊两声“母亲”。   父亲前两日表现的痛不欲生,为的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极其思念母亲,才好显得他无辜,现在又有一个能表现他深情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他会抓住吗?   而且……服丧礼在平民百姓家里不多做要求,可是一旦当了官,那是一点差错都不能有的,否则这官身就别想要了。   许元姝一边低声哭着,一边紧张地等着父亲的反应。   许义靖重重叹了口气,道:“陆姨娘不敬主母,掌掴……”他顿了顿,“五十。”   “至于你。”许义靖走到许修成面前,一脚踢了出去,许修成不过八岁,哪儿挡得住他一脚,当即便蜷着身子,倒在了地上。   “按理说父母之丧头三天是水米不进的,我想着你年幼……却没想你连这点孝心都没有。既然如此,你还是按照规矩来吧。”   许义靖看了一眼灵堂,眼圈一红,“你记住,她永远都是你们的嫡母!”   许义靖拄着杖,重重往地下一击,“今天夜里由你带着丫鬟们守夜。”   他说完便晃了两晃,手上杖也松了开来,掉在地上重重一声,万妈妈吓得立即上前扶住了他,大声道:“赶紧着,二老爷晕过去了。”   随着婆子丫鬟们扶着许义靖离开,灵堂里再次恢复了平静,许元姝的心却不住的往下沉。   父亲那一脚踢得极狠,可见不管是母亲生的,还是姨娘生的儿子,他一个都没放在心上。   许元姝看着跪在她前头的志哥儿的背影,心中越发的不安了,她死死握着拳头,母亲只留下志哥儿这么一个血脉,他一点事情都不能有!   可是……许元姝的思绪忽然被许修成的咳嗽声打断了。   不对!   如果父亲放心让他带着丫鬟们守夜,那就是说里头所有的痕迹都被清理干净了,什么都没剩下。   许元姝的视线落在一旁的梅香身上,只剩下她了。   要找个机会问她,许元姝再次低下头来,拉了拉头上的麻布盖头把脸挡住,叫别人看不见她脸上表情,继续往火盆里放着纸钱。   如果母亲是父亲害死的,那么屋里诵经的那几个和尚……他说母亲穿着红嫁衣有怨气,说只能停灵七天……他必定也收了父亲的银子。   不然一般人都会觉得穿着红衣裳上吊,那怨气大到必然要做个大法事才能化解,可是和尚却说只能在家里停七天……他为什么放弃了大法事,只能是父亲私底下给了他更多的银子。   父亲想让这件事情早点过去。   她一点破绽都不能有!   许元姝看着火盆里的渺渺青烟,心里暗暗道:母亲放心,志哥儿我看着,你的仇我报!   随着这一句发誓,火盆里忽然飞起一张已经烧成黑色的纸钱,一直飞出了门口,飞上了晴天,这才化成灰白的灰烬四散开来。   才送了许义靖离开的万妈妈正好回来,看见这一幕不由得叹了口气。   “飘上去了,夫人收到了。”   很快,婆子拖着陆姨娘出来,跪在灵堂外头,一五一十数着扇陆姨娘巴掌。   婆子一点没留手,清脆的巴掌声音传到了灵堂里头,外头每响一声,前头许修成便颤抖一下,扇了小一半,他就开始低声哭泣了。   原本跪在许元姝身边的庶妹抖了抖,悄悄挪开身子,离她远了一点。   许元姝注意到了,只是注意到并不代表在意。   她原本就不想跟她们太近,生怕自己脸上露出什么不该有的表情叫人看见,最后又被父亲知道。   况且——   难道许修成跟陆姨娘不该受罚?尤其是那一句“她说你们必定都在屋里偷偷吃点心!否则根本撑不住!”,叫许元姝恨不得站在她面前,看着她被扇巴掌!   许元姝冷笑,察觉到除了皮肉相击的声音,陆姨娘是一点声音都没出。   她不仅想起年前,有次母亲罚陆姨娘跪在前院,陆姨娘哭得恨不得让外头街上的人都听见。   可这次是父亲罚她,她便做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来,乖乖让嬷嬷扇巴掌,别说哭声了,连一声分辨都没有。   这就是陆姨娘,这就是她的生母!   五十巴掌真打起来也用不了多久,很快前院就没了声响,许元姝想着从今往后她和许修志该怎么办,一边留心注意着梅香。   父亲想必是处理好了首尾,又或者是听见外祖父辞官,而且还是被皇后赶出京城的消息,心中大定,一直都没有出现。   许元姝觉得这是个机会,梅香总是要去更衣,她跟着一起去便是,父亲总不能跟去恭房。   只是守灵本就是少食少水,一直等到天快黑,梅香才动了。   许元姝急忙跟了上去,她原本打算先岔开一两次的,省的叫人怀疑,可是等了一天才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她再也等不下去了。   恭房在最前头的倒座房里,许元姝走了两步,忽然叫了一声,“梅香,过来扶我,我腿麻了。”   梅香一抖,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可是看起来竟然有点不情不愿。   看见她这个样子,许元姝心里无比的冷……虽然没有证据,虽然一切都是猜测,可是梅香为什么要躲着她,除了被父亲威胁,难道还有别的可能不成? 第13章 虎毒不食子   梅香犹犹豫豫的走了过来,许元姝一把抓着她的手,牢牢抓着不让她挣脱。   梅香扯了两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很不妥当,低声叫了“姑娘”,便扶着她往前走了。   许元姝眼睛看着前头三寸地面,看起来一副虚弱而且悲伤的样子,连口都没怎么张,硬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小敛的时候,是谁给母亲换的衣服。”   梅香一愣,苍白的脸色变成了煞白,她用力想把自己手拉出来,可是许元姝用力极大,指甲扣在她手背的肉上,若是再这么用力,很快便要流血了。   “姑娘、姑娘。”梅香叫了两声就不说话了。   许元姝觉得自己心几乎都不跳了,吸气仿佛也只能吸进去一点,根本到不了肚子里,憋闷极了。   梅香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猜得都是对的?   “你们要去干什么!”   拉扯间,许义靖的声音忽然出现,就在她们前面站着,目光冰冷的看着她们,“——也要偷懒不成!”   梅香用力反握了许元姝的手一下,道:“我扶姑娘去更衣。”   许元姝松开梅香的手,微微屈膝行礼,下巴几乎都要贴到了胸口,看起来正在为梅香那句“更衣”羞愧。   “父亲——”只是才松开,许元姝便晃了两晃,急忙又扯住梅香,道:“烦劳父亲再帮我叫个人来……我腿麻了,她一个人扶不住。”   许义靖眉头微皱,扬声把门口两个粗使的婆子叫了过来,道:“你们两个伺候姑娘。”   说完又稍稍放缓语气,道:“她们力气大。”   许元姝看起来更加的羞涩,头抬也不抬,声音细得跟蚊子一样,“多谢父亲。”   许义靖嗯了一声,往里头灵堂去了,梅香连头也没回一下,只说了句“灵堂离不开人”,便紧紧跟在他后头走了。   等这两人走了,许元姝才察觉自己背上几乎全湿了,冷风吹来刺骨的寒冷,可是都没有她心里冷。   她索性放软了腿,一半重量都压在两个婆子身上,几乎是被拖着往前走,又道:“辛苦两位了。”   许元姝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一点破绽都不能露——   方才父亲听见多少?他又是从什么时候过来的?   许元姝仔细回忆一遍方才自己的动作,若是他从头看到尾,倒是不太害怕,两人接触是因为她说腿麻了,梅香扶住她也就说了两句话,应该是没有多少破绽的。   若是他半途而来……那就麻烦了。   许元姝死死咬着下唇,觉得自己似乎冲动了。   可是不冲动又能怎么办呢?李妈妈已经死了,梅香……按照父亲连志哥儿都不想要的架势,梅香也活不了多久……   她如果现在不问,怕是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许元姝深深吸了口气,虽然梅香什么都没说,但是她那个语气表情,还有吞吞吐吐的样子,无一不说明母亲的死另有隐情。   许元姝在自己手臂隐晦的地方掐了一下,几乎都要流血了。   不能哭,至少不能在刚跟梅香说完话的时候哭,不能让自己被父亲怀疑,也不能让梅香被怀疑。   她站起身来,又把婆子叫了过来,“两位再送我回去吧。”   回到灵堂,许元姝第一眼看见的便是站在中间上香烧纸的父亲,她上前微微屈膝行礼,扫过梅香一眼,就跟看万妈妈的眼神一样,再次又跪在了灵堂前头,一张张纸钱往火盆里放,就跟前两日一样。   父亲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不过许元姝连抬头看梅香的动作都没有,只是不停的烧纸上香换蜡烛,又或者看着灵位默默的流泪。   这灵堂里头……不知道有多少眼线,纵然是她们不知道母亲是父亲害死的,可是只要父亲一句“好好看着他们,看他们哪个敢不敬主母”。   ——只要这样一个理由,父亲就能知道所有人的动静。   很快天又黑了,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许元姝站起身来,目光在庶弟庶妹身上一扫,红着眼圈,声音听起来有点疯狂,“我看着你们吃饭!就在廊下吃!看谁还敢不守规矩!”   说完,她又看了万妈妈一眼,道:“烦劳妈妈带人去几个姨娘屋里看看,可还有藏起来的点心。”   万妈妈叹了口气,可是对上许元姝通红的眼眶,还有恨不得亲自去狠狠闹一把的劲儿,她也只能点点头,“姑娘放心,我这就去。”   看着婆子端上来一模一样的粥,许元姝这才松了第一口气,虽然廊下有风,可是总比喝米汤强。   她微微蹙着眉头,亏得许修成递上来的把柄,这几天总算是能糊弄过去了,可是这就算完事儿了吗?   这两天是还在家里停灵,又是过年,等年过完,父亲便又要去上林苑监了,往日里父亲是不太着家的,那个时候他会不会放过志哥儿呢?   谁也说不准。   许元姝小心看着许修志,见他懵懵懂懂还沉浸在母亲上吊的悲伤中,似乎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早上的粥跟现在的有什么差别。   许元姝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是第一步,只能解决这几天的问题,下一步……最好是能跟志哥儿一起去祖母院子里住着,让祖母看着他们两个。   祖母三进的院子,还住了大伯娘跟玲姝姐姐,再进去他们两个……地方是够的,不过得找个由头,还得尽快找个由头。   这么一想,许元姝只觉得心里堵得慌,连粥也喝不下去了。   她看着还剩下半碗的粥,心里忽然有了主意,面上却依旧不动端倪,道:“天气冷,你们赶紧回去吧。”   又看着扣扣索索的许修成道:“虽然有丫鬟婆子陪着,但你也得上心,香不能断,蜡烛不能灭,纸钱也要一直烧着。”   许修成原本虽也不是个大大方方的人,可是经历了这一遭,别说大方了,几乎连话都不敢说了,他不住的点头,胆怯地说:“我知道了。”   许元姝嗯了一声,又看了看许修志,这才回到自己屋里。   第二天是初七,过了头三天的孝期,他们又该去给祖母晨昏定省了。   许元姝等了许修志出来,虽然都是二房子女,不过也不是人人都能去给祖母请安的。   比方她跟许修志,是天天都能去的,剩下的人就只有逢年过节还有初一十五去了。   一来祖母身子不好,经不得吵,二来……祖母怕是用这个法子帮着母亲立威,叫后院那十几个妾知道什么叫嫡庶有别。   可惜母亲已经死了……   许元姝一阵慌神,听见许修志叫他,这才又回过味来。   “姐姐。”   许元姝伸出手,两人拉在了一起,可是就在两手相接的时候,两人同时打了个寒颤。   许修志原本像火炉一样烫的手冷了下来,许元姝原本总是干燥温暖的手现在也没了温度。   “姐姐。”   “志哥儿。”   许元姝眼圈一红,抓着许修志的手又用了用里,声音轻轻的不叫他听见自己鼻腔里的泣声,“该去给祖母请安了。”   “嗯。”   往日总是说个不停的许修志安静的仿佛失了声,沉默不语一直到了祖母屋里。   里头依旧是好几个火盆烘着,伺候的丫鬟依旧是单衣加一个棉比甲这么穿着,可是直到许元姝跪在祖母身前,她的手,还有许修志的手也都是冷的。   “祖母。”许元姝拉着许修志拜了下去。   “赶紧起来。”许老太太一边说,一边叫身边的丫鬟把她们两个都拉了起来。   跪了好几天,膝盖难免有点僵硬,许元姝起来的时候稍稍踉跄了一下,抬起头来就看见祖母关切的眼神。   “我叫她们给你缝的护膝你没穿上?”   许元姝摇摇头,道:“都穿着呢。”   许老太太这才松了口气,伸手招呼他们,“我年轻的时候腿上受了凉,你们看我现在成了什么模样,你们可千万不能跟我似的。”   听见祖母关切的唠叨,许元姝心里觉得有点暖,只是现在……却不是沉溺的时候。   她欲言又止看了祖母好几眼,祖母像是没有察觉的样子,又摸了摸许修志的手,道:“你们在我这儿暖暖再去,你们的孝心你们母亲都知道,况且又是在我这儿,她不会怪你们的。”   “祖母。”许元姝叫了一声,许老太太抬眼看她,眼神里似乎有点什么。   “不知道……外祖父家里被牵连……陛下醒了没有?”许元姝吞吞吐吐的说完,许老太太脸上的笑容淡了淡,道:“你父亲去打听了,想必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许义靖就进来了,看见他们两个也在,脸上摆出威严来。   许元姝又跟许修志上前行礼,许义靖嗯了一声,“你们还不回灵堂去?”   祖母阻止了他,“他们两个当日是跟着佳兰一起去的,叫他们也听听,好安心。”   许义靖这才收敛了神色,恭恭敬敬对许老太太说,“陛下就晕了半日多,只是一直没精神,下不来床。”   “听里头的人说,虽训斥了皇后娘娘,也把六皇子放了出来,却一句都没提柳大人,只说牵连的人够多了,又是过年,看样子像是打算就这么过去。”   就这么算了?许元姝心里一揪,柳大人家里一百多口人命就换来陛下一句“训斥了皇后娘娘”。   还有更加无辜的舅母——甚至母亲的死也跟这件事情大有关系,若是祖父没有被皇后打板子,还是好好的御医,父亲哪里来的胆子?   许元姝低着头,指甲抵着掌心,抠出一个深红色的印儿来,不叫自己脸上露出一丝半点的异样来。   祖母沉吟片刻,道:“既然是这样,你去拿一千两银子来,孟家明天就走,你去送送他们。”   “这……”许义靖看起来有点犹豫。   许元姝心里又是一揪……听见到不会牵连到自己,父亲竟是连装一装样子都不肯了。   “母亲,”许义靖道:“若是陛下只晕了半日,那皇后娘娘当日下旨叫孟家辞官离京的时候……陛下是知道的。”   还有一句未尽之言不仅许老太太听明白了,许元姝也听明白了。   陛下是默许孟家辞官离京的。不是告老还乡,没有安排礼部送行,就这么在大过年的时候把人赶出了京城,一天都没多耽误。 第14章 出殡   许元姝屏息静气听着。   原先母亲还在,她的生活安稳极了,什么也不用操心。最多也就是想想母亲会给她找个什么样的人家,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父亲害死了母亲……还想加害母亲留下来的唯一血脉。   她还要继续在许家生活,所有的一切都得自己来。   按照父亲的性子,娶继室不过是时间问题,从今往后,她说每一句话,做每一件事,都要小心谨慎,不仅仅她要好好活下去,还有志哥儿呢。   仅仅活下去还不够,她还要给母亲报仇!   许元姝的视线落在祖母还有父亲身上。   父亲说完那句话,祖母就叹了口气,虽然什么都没说,不过片刻之后父亲就紧张了起来。   “母亲。”许义靖叫了一声,头上已经有点汗了,“请母亲教我。”   许元姝更加的专注了。   要说宫里的事情,最了解的不是当太医的外祖父,也不是在太监手底下做事的父亲,而是已经出宫了将近四十年的祖母。   祖母是正儿八经在皇宫里头生活了十几年,还能好好的出来嫁人,在宫女里头也是不多见的。   宫里的主子是怎么过日子的,是怎么做事怎么想的,没有人比祖母知道的更清楚了。   祖母叹了口气,道:“我且问你,若是孟氏背着你处理了老张头,你会怎么办?”   父亲一句“她敢”还没说出口,冷汗就下来了,他点了点头,道:“母亲说的是。”   祖母道:“你没明白。你想想孟大人是什么身份?他一年给陛下瞧几次病?又有多少次陛下有赏赐,赏得又是什么?”   许元姝跟着祖母的思路把这些问题都想了一遍。   外祖父经常给陛下瞧病,怎么说五六天也能见一次,陛下每个月或者逢年过节总是要赏点东西给他的,赏得还都是家常用的小玩意。   这么说……陛下待外祖父很亲近?难道……   “您是说孟大人还有起复的希望。”许义靖道。   许元姝眼睛亮了起来,盯着祖母不放。   许老太太摇了摇头,“孟大人出京是陛下默许的,陛下是永远不会错的,又是这把年纪越发的好面子,孟大人不可能再回京了。”   许义靖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许元姝方才升起来的心又掉了下去。   许老太太叹道:“可是孟大人也不是没名没姓的人,等到陛下过一阵子想起这事儿来,你再看看去孟大人家里传旨的太监,还有许他辞官的吏部官员,不会有好下场,就是皇后,也会被陛下变着方儿的蹉跎一阵子。”   “当然皇后受罚还是因为六皇子多一点,孟大人分量不够。”   许元姝轻轻的舒了口气,听见祖母又道:“我让你去,是在这件事情上,我们不能落下任何话柄。”   许义靖道:“母亲说的是,那……这一千两银子会不会太少了?”   许老太太摇了摇头,“这间中药铺子当初是咱们家里出店铺,孟大人找药材,帮着挑大夫,一个月来坐堂两个半天,所以分红的时候是咱们七,他三,一千两银子足够了。”   看见许义靖好像已经被说的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样子,许老太太又解释了一句,“给得多了便是要落陛下的面子,毕竟他这个时候是被驱逐出京的。”   许义靖松了口气,道:“母亲说的是,我这就去提银子,一会儿就去。”   许老太太点了点头,又道:“你也不必太担心,陛下想不想的起来两说,我只想告诉你,牵扯到皇帝……一切都得小心谨慎,做到分毫不漏才行。尤其是陛下不会给你当面分辨的机会。”   “多谢母亲指点。”许义靖深深的作揖。   “好了,你且去吧,我这屋里热,待久了仔细一出去就着凉。”许老太太又靠在了榻上。   眼看着父亲就要走了,许元姝急忙出声,“父亲。”   许义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许元姝压下心中的恐惧还有憎恨,轻声道:“我有块手帕想请父亲带给琦姐姐,这么一去怕是再也见不着面了,给她留个念想。”   许元姝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半低不低的头看着许义靖。   许义靖略想了想就点点头,道:“你叫人送来你祖母这里,我下午出门的时候来拿。”   “多谢父亲。”许元姝行了个屈膝礼,看着许义靖离开。说实话,她也没觉得父亲会带着她一起出去送别外祖父一家,可是不试一试总归心不甘。   又过了一会儿,许元姝拉着许修志道:“我们也该去灵堂了,祖母好好歇着。”   许老太太只说了多穿些衣服之类的话,就叫她们走了。   两人出了屋子,沿着夹道一路往回走,只是走着走着,许元姝忽然发现手上的力道加大了,许修志好像忽然停下来了。   许元姝回头看他,却见许修志红了眼眶,看着她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们看起来一点都不伤心了。”   许元姝愣住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祖母很快就从死了个儿媳妇的悲痛中出来,父亲……从来就没有悲伤过。   两人堂而皇之地就这么谈论起给孟家送盘缠,起因不是因为两家是亲戚,也不是因为外祖父无端受了牵连,甚至不是因为伤心——   ——只是因为这样能不落话柄,就算将来皇帝想起什么来,也牵连不到许家。   至于她自己……摆在面前的生死、前途、报仇伸冤等等问题让她只能把悲伤深深地埋起来。   就是方才祖母跟父亲讨论送盘缠,她想的也是怎么从祖母的话里学到更多。   可是许修志不一样,他除了伤心再没有别的情绪。   看着他的眼睛,许元姝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上前抱了抱他,半晌却只说出来一句话。   是跟他说的,也是跟在天上的母亲说的。   “我在,姐姐一直都在。”   过了头三天的孝期,守孝的各种规矩容易了许多,特别是对女孩子来说。   守孝本就对女孩子没有太多要求,比方头三天不吃不喝,还有睡草庐土地等等,都是针对男子的要求,当然饮酒作乐这种事情是绝对不能做的。   可是许元姝依旧是一碗饭只吃小一半,整日的活动却没有停的。   接下来的几天,许元姝没有找任何机会跟梅香搭话,就算父亲不在,她也不跟梅香有任何接触了。   她不能因为这个再被父亲记上一笔了。   况且……真相就在眼前,外祖父一家离京已经成定局,再说什么都是多余。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又是三天过去,初十早上,是孟氏出殡的日子。   一大早起来,先是烧纸磕头,随着万妈妈一声“出殡”,许修志把灵堂里那个用了七天的火盆高高举起,又重重摔在地上,人群里爆发出激烈的哭声。   火盆碎了,许元姝心里空荡荡的,虽然已经哭了七天,但是眼泪依旧不由自主的落了下来。   下人上前抬起棺材,许修志捧着孟氏的灵位走在最前头,棺材就这么被抬着出了许家的大门。   许元姝的眼泪止不住的流,过不了多久父亲就会续弦,过不了多久……整个许家还记得母亲的,怕是只有自己跟志哥儿了。   连主子加下人一共六十余口,除了祖母和她屋里伺候的两个人,看门的,以及厨房上的一个婆子,剩下的人全部都跟在棺材后头,送孟氏出殡。   ……许元姝回头看了一眼,至少这个葬礼还算是隆重的。可是又有什么用,母亲已经死了,这都是办给活人看的。   她转过头来,就看见不远处,父亲正和两个来送葬的同僚寒暄。   “……在天香楼定了位置,请务必赏光……”   等到了城门口,棺材被放在了马车上,下人们回去了一大半,许元姝跟许修志还有二房的庶妹们一起挤在马车上,送棺材去许家郊外的庄子上。   许义靖骑着马跟在一边。   许元姝拉着许修志的手……今后该怎么办?   父亲肯定是一出孝期就要续弦的,许家也不是什么高门贵族,父亲虽有官身,却没读过书,只能说堪堪识字,他们家里就是个暴发户。   从祖父卖掉田地上京投奔他当太监的哥哥开始算,到现在也不过才四十年。   就连许家的宅子,也是这二十年里头陆续从邻居手里盘来的,修修补补才成了这个样子。   长辈该住在西边,祖母却住在东边的院子。   姨娘们应该住在主母的东边,可是许家的姨娘们住的却是西跨院。   除了已经生育过的姨娘们,剩下的差不多得两人住一间屋子,得自己拾掇自己,还要给府上众人做针线,与其说是姨娘,不如说是通房丫鬟。   而且父亲已经年过四十……续弦能找的人可想而知了。   新妇不会顾及什么脸面,银钱才是真的,只要她能生出来儿子……如果祖母不护着,别说是志哥儿了,就是她们这些庶女,也断然没有好下场的。   马车里,许元姝皱着眉头,没等她理出个头绪来,就到了许家在郊外的庄子。   许家有两个庄子,一个远一点的差不多有四五百亩地,离京城近一点的这个不足一百亩,种的多是瓜果蔬菜,除了平常自家吃的,剩余的多半拿来卖了。   万妈妈掀开帘子跳了下来,外头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看着已经五十好几的婆子端了小板凳放在下头,脸上表情看着是想巴结地笑一笑,可是没等笑出来却又想起来主母死了,到最后憋得看起来很是别扭。   “陆二家的代庄子上众人给少爷小姐们问安,祝少爷小姐们万福金安。”   许元姝顿时便想起陆姨娘来,听说她生下许修成后,父亲提拔了她家里人管事,多半就是这一户了。   婆子声音很响,词儿一听就是从哪里学的,只是用在这里是一万个不恰当。   万妈妈眉头一皱,厉声道:“屋子可收拾出来了?”   万妈妈是祖母身边最得用的人,里里外外都能管上一管,这婆子顿时收敛了几分,垂首道:“收拾好了,里里外外刷了三遍,水都用了几大盆,一点灰都没剩下,地面干净的能照出人影来。”   万妈妈嫌她啰嗦,一句都不想搭理她。见她还想上前来扶,直接道:“这里不用你,去准备热水。”   陆二家的却没有走,站在一边看着马车上下人。   许元姝先下来,又站在旁边等着扶志哥儿,陆二家的一看见她们两个眼睛就亮了。   她上前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笑道:“这是大少爷跟大小姐吧,几年没见,都长这么大了?陆姨娘可好?”   母亲死了,这些人一点都不悲伤,连装都懒得装,甚至把这当成了巴结人的的机会……又或者是陆姨娘上位的机会——   许元姝不冷不淡的看了她一眼,“这位妈妈让一让,挡着路了。”   说完便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庶弟庶妹们,示意他们跟上,这才拉着许修志的手,跟在万妈妈后头,头也不回进了里头院子。 第15章 大丫   许元姝刚坐下没一会儿,就见父亲进来,她急忙起来行礼,不过父亲眼里并没有他们这些人,只是跟万妈妈点了点头。   许义靖道:“我去看了里头静室,收拾得很是干净。”   万妈妈客气回道:“送殡的贵客们还需老爷接待,若是老爷放心我,剩下的事情有我看着便是。”   许义靖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过点点头就去了。   眼看着父亲走了,许元姝绷直的肩膀这才松了下来。   万妈妈招呼他们几个喝了热水,便让他们又去静室祭奠了一番。   等回到外头屋子,万妈妈扫了他们一眼,道:“老太太的意思,停灵七天着实是太短了,就是一般的农家,也要停个三七才算数,只是二太太的确不好再停在家里了。”   万妈妈叹了口气,许元姝的心又揪了起来。   “所以棺材停在这里,也算是停灵了。”万妈妈扫了一眼梅香,又道:“这两日你照看着二太太的灵堂,等那边点了穴修好墓地,择好下葬的日子,老太太会差人接你回来的。”   “是。”梅香低眉顺眼的应了一声。   这也算是正常,许元姝心想,一般人家里死了人,从停灵结束到下葬这段日子,要么找个庙里寄放,要么就放在自己郊外的庄子里。   若是要补上母亲停灵的日子,那的确是放在自己家里的庄子上更好些。   那留下梅香呢……母亲屋里一共四个下人,李妈妈、梅香、再加上两个粗使做杂活儿的小丫鬟,李妈妈死了,照看灵位这种事情的确是要梅香的,可是……   可是父亲会让梅香活着回来吗?   许元姝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许家发迹也不过二三十十年,家生子还都不能干活,所有的下人都是买回来,梅香也是一样。她是被爹娘卖了的,只有她一个,这样的下人就是死了,也是悄无声息一点波澜都不会有。   连赏银都不用出。   许元姝忽然站起来,冲梅香行了个半礼,道:“烦劳梅香姐姐照顾母亲。”   “不敢!”梅香急忙躲了开来,又想来扶许元姝,只是没等走近,这个礼就行完了。   万妈妈脸上看不出来什么神色,道:“你们也给梅香行个礼,守灵原该是你们侍奉在前的。”   许元姝心里一跳,若是她说要留下来照顾母亲呢?一旦她开口,那父亲名下的所有子女都得留下来……若是能躲过这一阵子,等到开春上林苑监忙起来,兴许父亲就能把这事儿放过去。   不行!还没仔细想许元姝就打断了这个念头,这里人生地不熟,出去便是农田,不远处还有山,前头还经过一条小溪,若是父亲真想做点什么……还是在祖母身边更安全一点。   等许修志等人一一上前给梅香行过礼,梅香的眼圈已经红了,她一字一字道:“太太待我有如亲生,还教我识字,教我刺绣,我——我一定好好侍奉太太,请姑娘少爷放心。”   屋里安安静静的,万妈妈正想说什么,外头忽然传来了声音。   又是那位陆二家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还夹杂着浓浓的恭维。   “饭食做好了,请问诸位小姐少爷是出来吃,还是我端进来。”   被这么一打岔,万妈妈早就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她站起身来,道:“我吩咐她们做了清淡的菜粥,一人吃一点,歇一歇就回府吧。”   许元姝拉着许修志,跟着万妈妈到了对面的屋子,她这才看清楚整个院子的结构。   两进的院子,母亲的灵堂就设在第二进的东厢房里。   许元姝快走两步到了万妈妈身边,道:“常听人说农家院子里前院养鸡,后院养猪,母亲停在这里,别冲撞了。”   万妈妈柔声道:“你放心,已经叫他们都收拾了去,第二进不叫住人了,叫他们都挪到前院去,等开春了再在前院起两间厢房。”   许元姝又问:“梅香住西厢房?”   万妈妈点点头。   许元姝这才放心,又问道:“我听人说下人也有阳奉阴违的,况且香烛纸钱等物并不便宜,要常派人来看看才是。”   她声音大大方方的,一点都没掩盖自己对这些人的怀疑。   万妈妈道:“姑娘思虑周全。香烛纸钱等物都是在庙里请的,每隔几天都会派人来送的,梅香也在这儿看着,不会有问题的。”   许元姝这才松了口气。   他们吃饭的地方在第二进的正房,左右两间屋子已经搬空了,中间的明间摆着一张拼凑起来的大桌子,那位陆二家的手里提着个热气腾腾的大木桶,还有个看着二十余岁的小妇人正摆碗。   陆姨娘也在这屋里,低着头跟陆二家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听见她们进来,陆姨娘头一抬,脸上看着悲悲切切的,道:“咱们上次见面,还是成哥儿百天,一晃好几年了。”   陆二家的也道:“您跟刚出嫁的时候看着没什么两样,我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   许元姝冷笑,这话明显是说给万妈妈听着,她进来的时候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两人脸上的表情极其专注,声音压得极低,明显说的不是这等闲话。   陆姨娘的眼睛还眯了起来,嘴角翘起,这明显是在打什么主意。   再说了,这种话难道不该是一见面的时候就说吗?何苦拖到现在。   许元姝有心想挑刺,比方陆二家的口中“出嫁”,陆姨娘可不是嫁过来的,甚至连纳她都算不上,她就是被一顶小轿子送进来的。   只是万妈妈已经点点头表示听见了,许修志也坐了下来,看着他茫然无措的脸,许元姝心里的气劲儿忽然松了,她也坐了下来。   陆二家的提着大木桶,陆姨娘拿着木勺子给每个人盛粥。   粥是青菜粥,这个季节能吃到绿菜叶子着实不容易,只是这菜没摘干净也没洗干净,闻着一股子土腥气。   桌子旁边一圈人,不管是老的小的,吃过苦的还是一生下来就锦衣玉食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就连陆姨娘也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勺子。   陆二家的脸色不太好了。   陆姨娘急忙打圆场,道:“再去熬点粥来来便是。”说完这才看着万妈妈,眼神里有点惧意,她是不应该在万妈妈前头说话的。   不过万妈妈却没追究,“粥熬起来太慢,做些面糊糊端来。”   片刻之后,万妈妈又看了看围坐在一圈的孩子们,坐了一早上的马车,方才又是一场祭奠,除了许元姝的背还挺直着,剩下几乎都弯了腰。   万妈妈道:“你们也起来走走,活动活动筋骨,一会儿回去还得坐一个时辰。”   许元姝跟着许修志,两人一起去厢房里又上了香,出来便看见陆姨娘招呼许修成,正跟陆二家的说话。   “这是我娘家的二嫂,你该叫一声——”   才说了几个字,陆姨娘的眼神就跟许元姝对上了,许元姝脸上一个冷笑,似乎等着陆姨娘那一声“舅妈”,然后便要闹得天下皆知。   陆姨娘没来由打了个寒颤,心里暗暗咒骂一声,嘴上已经换了个说法,“是咱们府上管庄子的管事婆子。唉……我娘家也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哥哥,一个嫂子了。”   许元姝冷笑,原来陆姨娘不是不知道规矩。   她微微低头,问许修志,“可觉得冷?咱们去屋里可好?”   等两人又到了里屋,陆二家的这才松了口气,语气里带了点感慨,道:“这就是被里头躺着的那位抢去养的大丫?倒是挺有气派的。”   陆姨娘方才也被吓到了,她不明白为什么许元姝更加的凶,也没察觉这改变是从孟氏死了开始的,她能看见的只有这个女儿越发的不愿意搭理她,越发的要顶撞她了。   “是大丫!”陆姨娘恶狠狠地道。   亲口说出她取的小名叫陆姨娘的情绪稍稍好了一点。   陆二家的忽然放低了声音,道:“你方才说她手上好东西不少?”   陆姨娘点点头。   陆二家的道:“既然你们太太死了,这女儿自然是你养,你不想个法子把她要回来?再说养着她可不是一个人……”   陆二家的拉了拉陆姨娘,嘴都快贴到她耳朵边上了,“她跟你们太太留下来的儿子这样亲近,你就没觉得什么?”   陆姨娘看了陆二家的一眼,陆二家的跺了跺脚,恨铁不成钢道:“你们老爷也四十好几了,你若是拉拢好了少爷,指不定就把你扶正了呢?”   “啊?”陆姨娘一声惊呼。   陆二家的又道:“我看你是日子太好什么都忘了,长子是你生的,长女也是你生的,你比正经太太还能生!我看成哥儿也比那个少爷结实,身子骨也好。”   “那小少爷脸色苍白,面上无肉,一看就是短命相。”   “再说你现在也不过三十出头,村头那个姓李的人家,都快五十了还生了儿子。”   陆姨娘已经完全沉浸下去了,陆二家的又道:“小少爷才几岁?这样的孩子给点枣吃就行了,他手里的好东西不是更多,你们太太可是有嫁妆的!”   面糊糊很快熬好了,只是大家都被方才那碗青菜粥倒了胃口,再加上这木桶怕是没洗,面糊糊里还能看见绿色,所以这一碗也没有人喝下去多少。   饭勉强算是吃过了,稍微再歇了一会,每人又进去上香烧纸磕头,万妈妈道:“好了,回府吧。”   许修志顿时就拉着许元姝的手,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是动作表情只有一个意思,“不想走。”   许元姝何尝想走,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她只能拉着许修志的手,“回去吧,别叫祖母担心。”   说完她稍稍用力拉了拉许修志,几乎是拖着他上了马车。   等他上去,许元姝才抬起脚,就听见后头有人叫她。   “姑娘。”   声音里带着泣声,是梅香。   许元姝转过头来,许修志是第一个上去的,剩下所有人都在下头,梅香要说什么呢?   梅香缓缓往前走了一步,跪了下来,农庄的地不会像城里一样铺着青石板,梅香就这么跪在了土里泥里,冲着许元姝磕了三个头。   她要说什么,许元姝屏住了呼吸。 第16章 续弦   “少爷,姑娘,万妈妈。”梅香说了这一句就有点发愣,半晌没说出话来。   万妈妈脸色凝重,微微皱起了眉头。   许元姝有点担心,不管她要说什么……这样拖延下去,并不是好事。   梅香像是忽然惊醒一样,脸上显出坚毅的神色来,砰砰砰又磕了三个头,视线飞快的从许元姝身上扫过,然后落在了万妈妈身上。   “我一定好好守着夫人,请老太太还有二老爷放心。”   梅香说完这话就没了动作,直愣愣的跪在地上。   许元姝方才视线跟她对上,从里头看出来了诀别之意,这个时候她再也忍不住了,下意识上前两步,扶住了梅香。   “你起来吧。”许元姝死死咬着牙,不叫自己声音太过哽咽,“这原该是我们做的事情,你——”   许元姝有点说不下去了,她双手托着梅香的胳膊,用了非常大的力气,若不是穿着厚厚的冬衣,梅香的胳膊怕是都要被她抓破。   “怎么好叫姑娘扶我。”梅香手一翻,拉住许元姝站了起来。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似乎什么话都从这一双手里说了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许元姝什么都不能问,甚至连话也不能多说,可是从梅香的眼神,从她的表情,许元姝只能看出来两个字:保重。   许元姝眼圈红了,她不能再跟梅香拉着手了。   许元姝后退一步,声音放轻了,“你一人在这里住着,若是有什么事儿,等府上派来送纸钱的人到了,你告诉他便是。你替我们守着母亲,许家上上下下都感激你。”   “等……过些日子天气暖和了,我叫他们给送春衣来。”   “多谢姑娘。”梅香低着头,上前一步道:“我扶姑娘上车吧。”   许元姝觉得扶着她胳膊的手烫得吓人,虽然隔着衣服,但是那块皮都要给烫掉了。   可是她不能有一点点的异常,许元姝上了马车,跟梅香挥了挥手就不再去看她了。   梅香把所有人都扶上了车子,最后一个是万妈妈,两人的视线相交,万妈妈吩咐道:“切不可怠慢。”   梅香点头。   马车再次开动,沿着乡间被人踩出来的土路往京城走。   许元姝看着外头,新芽还没有长出来,视线所及都是一片黑褐色的枯枝。   她脸上露出一点点欣慰的笑容,对许修志道:“梅香是个忠仆,等母亲的孝期过了,咱们求祖母给她找个好人家。”   许修志懵懵懂懂的点头,万妈妈道:“理应如此。”   回到许家已经快要到申时了,许元姝洗漱完毕就去给祖母请安,回来喝了半碗粥便睡了,第二天一早,她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晕目眩,等了好一会儿才能坐直身子。   她索性早饭只吃了两勺,就带着许修志去给祖母请安了。   祖母屋里还是一样的热,不过立春已经过了十来天,天气暖和了许多,人看起来比前几日精神多了。   “过来坐。”许老太太招手。   原本坐在祖母身边的孙氏还有玲姝让开了地方,让许元姝跟许修志两个一左一右的坐下。   “这才几日,瘦了这么多。”许老太太叹气,“等出了孝再给你们好好补一补。”   许元姝道谢,许修志却没了往日活泼的样子,只是跟着姐姐,她说是什么,他便也找着差不多的话应一声。   孙氏道:“当年……大爷死的时候,静姝还没到十岁,玲姝刚学会走路……”她有点伤感,“我那儿还有几个熬粥的方子,一会儿给了厨房的齐妈妈,稍稍也换个花样。”   许元姝又道谢,孙氏感叹道:“都是一家子人,客气什么?”   几人正试探着说话,既不能勾起哀思来,又要变着方儿的解闷,可是孟氏才走了不到十天,说什么话都不由自主的想起她来。   屋里稍稍有些沉默,门帘一掀,许义靖进来了。   除了老太太,屋里的人全都站了起来,孙氏更是背过脸去,直到老太太说话,这才有转了过来。   许义靖道:“佳兰新丧,他们两个都要守孝,我打算把先生辞了。”   啊?   许元姝紧张地看着父亲,守孝的时候的确是不能干别的,但是……她咬着下唇,难道连书都不让读了吗?   她上回跟着母亲出去,还听见几个夫人闲话,说谁谁谁死了爹,守孝三年,一出来就中了举人,叫当初退婚的那一家悔不当初。   可见读圣贤书这件事情,是不算在里头的。   许老太太眉头皱了皱,缓缓道:“若是辞了这个也没什么……”她看了一眼许修志,“志哥儿才七岁,就是稍微停上一停练练字也是可以的。”   “等出了孝期,再找个好的吧。”   许义靖应了一声,面上神情却是满不在乎。   许元姝知道父亲是不太看得起读书人的,一半是因为他在太监手底下做事,另一半……就是银子了。   许家请的这位先生,年过五旬,年轻的时候中过秀才,也曾是别人口中的青年才俊,学问是好的,只是再没往上考过。   这样的人,许家包吃住,教两个男学生启蒙,四书五经入门也能讲,再五个女学生识字,一年只要二十两银子。   甚至有的先生只要十二两银子就能请来。   还不如大厨赚得多。   父亲每每看见李先生,脸上就是一副看不起夹杂着怜悯的表情。   许元姝半低着头,觉得若是真按照父亲的脾气,下一个先生怕是请不来了。   那志哥儿的学业该怎么办?   “元姝。”许义靖忽然叫了一声。   许元姝急忙起身,走到许义靖身前,垂手而立,恭恭敬敬道:“父亲。”   许义靖拿出一块帕子来,道:“琦姐儿给你的回礼,你好好收着。”   “多谢父亲!”许元姝觉得眼眶又酸了酸,只是手刚接过这帕子,她就觉得不太对了。   她看过琦姐姐的手艺,两人也曾经交换过手帕,琦姐姐的帕子绝对不是这个样子的。   桃红色的纱,上头还有脂粉香气,绣着鸳鸯和桃花,琦姐姐的手帕都是丝绸的,她还没出嫁,哪里会绣鸳鸯和桃花?   就是真绣了,也绝对不可能送给她!   除非……除非这帕子根本就不是琦姐姐的!或者父亲根本就没有去送外祖父!   不然又怎么会过了好几天才把东西给她!   许元姝只觉得一阵阵热血上涌,她顺势便晕了过去。   “元姝,元姝。”   许元姝迷迷糊糊的又醒了过来,听见周围有人叫她,还有哭声。   “许是方才起来的急了。”这是大伯娘的声音。   还有哭声呢?哭声是玉珠的。   “姑娘每日就吃小半碗粥,怎么劝也不听,我实在是——”   “住口!你就是这么——”   “祖母,我没事儿。”许元姝挣扎着醒了过来,心里默默地对玉珠说了声对不起,她知道无论自己怎么说,玉珠都逃不了一顿责骂。   可是她也是没办法了。   “不关玉珠的事儿,是我自己吃不下饭的,我想着——”   一句话没说话,她就又被许老太太给按了下去,“你躺着,先把这个喝了。”   万妈妈端了浓浓的一碗红糖水来给她喝。   等许元姝喝完了,她拉着祖母的手道:“真的不关玉珠的事儿,我吃不下去她也不能给我硬塞。”   孙氏道:“这两日要守孝,哪里都是乱乱的,平常有弟妹管着看不出来,可是母亲您想想,玉珠自己都没到十六岁,她哪儿能看得过来呢?”   许老太太叹气,“若是这样……”   许元姝心里砰砰地跳了起来,祖母会不会让她跟志哥儿搬来。   “万妈妈你先辛苦一下,帮着去看一看。”   万妈妈福了福身子,说了声是。   许元姝垂下眼帘,若是这一次不成……相同的法子是不能用两次的,而且还得缓一缓才能开始第二次。   她觉得有点失望。   祖母年纪大了,怕还是想清清静静的过日子。   但是转念一想,万妈妈年纪也不小,除了祖母屋里,还要管着府里庶务,虽然许家里外加上下人也就是不到六十口人,可是再管上他们两个,怕是管不过来的。   这么一想许元姝又没那么失落了,而且有万妈妈看着,父亲……父亲也会收敛一些吧,等过去这阵儿了,又没有人看着他,他多纳几个妾,兴许就能把这事儿过去了。   许元姝在祖母屋里躺了小半个时辰才起来,回去的路上万妈妈送他们,许修志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抓着她的手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紧,像是生怕她跟母亲一样忽然就不见了。   许元姝心疼极了,可是当着万妈妈的面也不好说什么。   回到屋里,许元姝在万妈妈的注视下又吃了半碗粥,她不能一下子就恢复正常的食量,只能一点点来,否则立即就能被人看出端倪。   万妈妈见她实在是吃不下了,这才又吩咐玉珠:“姑娘胃口不好,一次吃不了太多,那便让她多吃几次。”   玉珠红着眼眶答应了。   又歇了片刻,许元姝看了看屋里的摆设,道:“这些东西都不能用了,原先是拿白布盖着,今儿拿了箱子出来,都装起来吧。”   玉珠有点犹豫,只是才想起来万妈妈说过的话,想着姑娘若是能动一动,胃口怕是也能好些,便叫了莞花进来,两人一起收拾起来。   玉珠跟莞花两个搬东西装箱,许元姝登记造册,除了摆设还有首饰等物,收拾到天色黄昏,屋里摆了大大小小的箱子。   “先放一放吧,明日再说。”   许元姝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赵妈妈的声音,“姑娘,姨娘来看您了。”   也不用人招呼,赵妈妈扶着陆姨娘直接便进来了。   许元姝脸色立即就沉了下来,母亲在的时候她就不曾收敛,现在更是变本加厉了。   因为主母新丧,家里人穿不得鲜艳的颜色,陆姨娘穿着墨绿色的对衿袄,下头露出短短的一截深蓝的的裙边。   料子是好料子,衣服也是好衣服,颜色也端正。   只是陆姨娘完全压不住,越发的显得尖酸刻薄了。   陆姨娘焦急两步走到许元姝跟前,道:“竟然瘦成这个样子了。听他们说你今天早上晕了过去,怎么老太太也不给你请个大夫看一看?不如我去求老太太给你请个大夫,这看得姨娘心疼。”   昨日还一起去送母亲,许元姝冷笑一声,怎么昨天没看出来呢?   陆姨娘声情并茂地说着,许元姝扫了她一眼,“姨娘的法华经抄完了?”   陆姨娘面色一僵,顿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她吸了口气,扫了一眼玉珠道:“还不去倒茶?”   玉珠有点犹豫,许元姝道:“没有茶,我母亲死了,我这儿只有白水。”   陆姨娘听见“母亲死了”几个字儿越发的刺耳,只是她所求甚大,竟然忍了下去。   赵妈妈笑了两声缓和气氛,“那便倒两杯水来便是。”   “有手有脚的,听说姨娘在自己屋里也是什么活儿都要做的,怎么到我这儿就开始摆谱了?”   被许元姝刺来刺去的,陆姨娘已然忘记了早先想好的要慢慢来,徐徐图之,张口便是:“你年纪虽然大了,可是身边没有人看着怎么行?不如搬回我屋里去?叫姨娘好好照看你。”   许元姝冷笑一声,斜着眼睛看她:“姨娘屋里?姨娘屋里可还有我的地方?”   许元姝说的是陆姨娘当年为了许修成差点把她折腾死的事儿,不过陆姨娘却领会错了意思。   昨天陆姨娘盘算怎么从许元姝手里掏东西的时候也曾仔细想过,她一个生了长子的姨娘,混得还不如她生下来的庶女。   许元姝一人住着三间厢房,陆姨娘虽说是住在西跨院第二进的主屋,算起来一共五间,可却是跟成哥儿一起的,平均下来陆姨娘只有两间半。   许元姝身边一大一小两个丫鬟伺候,陆姨娘只有一个赵妈妈。   许元姝每季的新衣裳、头上的首饰、还有这屋里一件件的摆设——   呸!就是拿银子堆起来,她也是个赔钱货!   陆姨娘起身,一把抓起许元姝桌上放着的八面小桌屏,上头用银丝绣的孔雀,镶着一颗要好几两的珍珠,中间那只大孔雀头上还有颗红宝石,就连底座都是——   “你还给我!”许元姝立即起身,拿着屏风就要抢回来。   “你这孩子,姨娘帮你收着,这样的好东西得好好收着才是。你年纪还小,别弄坏了。这样的好东西,也该叫你弟弟看看才是。”   不过是个桌上的精巧摆设,这么三拉两不拉,中间就给断了。   陆姨娘一下子愣住了,这断了可就不值钱了,她怏怏地松了手。   许元姝的眼泪立即就出来了,“这是母亲给我绣的!我就是死了,我也什么都不给你!”   她抱着这已经断成两半的桌屏就冲了出去,“祖母!祖母!陆姨娘要抢我的东西!”   陆姨娘愣了一下,立即就追了上去,又回头叫赵妈妈,“赶紧拦着她!”   玉珠叫了声:“你看着东西,不行就把门关上。”,也跟着追了出去。   许家就这么大一点地方,许元姝住的院子跟许老太太的院子是连着的,还共用一道院墙。   陆姨娘慢了一点,等追上许元姝的时候,她已经冲进许老太太的院子了。   陆姨娘犹豫了一下,这人就再也抓不住了。   许元姝跑得头发都散了开来,她中间甚至想过要借着这个劲儿干点什么,可是脑海里刚冒出来“母亲一死,你们就都来欺负我”,她就再也忍不住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委屈让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她甚至想过要是被陆姨娘抓住了,她就要在她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来,叫她知道什么是疼!   不过冲了一路,她又好几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到了祖母院子里,许元姝就有点冲不动了。   好在陆姨娘没敢追进来,许元姝喘了两口气,扶着抄手游廊继续往前走。   刚走到西次间的窗户下头,她就听见里头有人说话。   “母亲,我想娶顾家的娉婷做继室。” 第17章 出手   许元姝脚步一顿,立即就冲了进去,跪在许老太太面前,“祖母!祖母!母亲还没下葬,陆姨娘就来抢东西了。”   她手稍稍一松,怀里的东西就掉了下来。   屋里两人齐齐变了脸色。   祖母……不好说,许元姝知道父亲肯定不是替她伤心,也不会觉得陆姨娘可憎——   或者说他觉得陆姨娘可憎不是为了这个,而是因为陆姨娘折腾出来的这一档子事儿搅乱了他的计划。   许元姝越想越觉得伤心,眼泪跟不要命似的往下掉,口中不住的说“母亲头七才刚过,昨天才出殡”。   “赶紧起来。”许老太太立即就想起来扶她,只是她的腿脚要到了春分才能好,先如今还没过了谷雨,她还没站起半个身子,立即就又倒了下去。   若是搁在平常,许元姝肯定是要上去扶的,现在她也能想到,只是犹豫了片刻,依旧是放声大哭。   虽然觉得起不到多少作用,可是父亲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续弦?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万妈妈过来拉她,许老太太气得直喊,“把陆姨娘给我拉来,我要问问她,她究竟是哪里来的胆子!这是许家!谁允许她一个姓陆的作威作福的!”   丫鬟去叫陆姨娘,万妈妈又来拉许元姝,“姑娘快别哭了,仔细哭坏了眼睛,快跟妈妈去里头洗洗脸。”   万妈妈力气大,许元姝是争不过她的,她刚站起来,就又要去拿掉在地上的屏风。   万妈妈眼疾手快把东西捡了起来,许老太太道:“你去洗你的脸!我倒要看看她敢不敢拿!”   许元姝一边啜泣着,一边跟着万妈妈到了里屋,丫鬟提了热水来,万妈妈扭了个帕子叫她先擦脸,又给她梳头。   虽然万妈妈什么都没说,可是许元姝听见她一声叹息。   许元姝并不傻,相反,她在读书习字人情世故以及女工厨艺上都很有天分。母亲还在的时候,她只要安安静静的当个贴心的小女儿,想笑的时候笑,想撒娇的时候撒娇就好。   可是母亲不在了……她原先从书里学的,从祖母言语里听见的,还有跟母亲一起出去听人闲话的,现在都变成了本能。   所以原本的想笑就笑,变成了该笑的时候就得笑。   而现在就是个该哭该可怜的时候。   “屏风是母亲绣的,颜色是我配的,珍珠是用了母亲的嫁妆……”许元姝一边说一边啜泣,“陆姨娘要什么我都给她,为什么非得要这个,我就这一件母亲做的东西。”   万妈妈梳头的手顿了顿,“姑娘。”她声音轻柔极了,“陆姨娘要不走你的东西。”   她话音刚落下,外头就又有了动静。   陆姨娘本来就追着她一直到了许老太太的院子门口,看见许元姝进去她便是一阵阵的心惊胆战,更加不敢走远,丫鬟一出去就看见她了。   陆姨娘跟着丫鬟进来,一看见许义靖也在,两步没走完就跪了下来。   “老爷,老太太,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看看,哪知道元姝性子执拗,就给坏了。”   “你胡扯!”跟着丫鬟进来的可不只是陆姨娘一个,玉珠也跟着,“你还说要给二少爷来着。”   陆姨娘的眼睛立即就瞪了起来,“你一个丫鬟——”   许义靖一脚就踢了上去,“你在谁面前瞪眼睛!”   陆姨娘发出一声闷叫,顿时就哑了火,“我真不是故意的,您问问赵妈妈,赵妈妈也在。”   赵妈妈站在最后头,听见陆姨娘问话心里别提是什么滋味了,她吞吞吐吐道:“陆姨娘也是为了姑娘好——”   “行了。”许老太太开口,她先是看了许义靖一眼,道:“你都当了官,是个体面人,也该改一改了,别动不动就踢人。”   说完视线又转向陆姨娘,“前两日就听见你生事,现在又是你。”   她说话声音慢慢的,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沉稳,却叫屋里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你想要什么,我大概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今儿我就把话说明白了。”   “你不要想,你什么都不要想。我儿是个七品官,他后院管事的人绝对不可能是你这样的出身,就是你生了长子那也是不可能的,你听明白没有?”   “老太太说的是。”陆姨娘吓得连跪都跪不直了,“奴婢不敢想,想都不敢想。”   想都不敢想?陆姨娘说出这话来,就代表她已经想过了。   她能听出来,没道理祖母听不出来。果然,祖母下一句话又重了三分。   “你既不是正经抬进来的二房,论身份连良妾都算不上,你是我们家的佃户,你是抵租子进来的,我们许家的姑娘,自然也是不用你操心的。”   “老太太说的是。”陆姨娘脸色变得灰败,只会说这样一句话。   许元姝在后头听着,只觉得从头到脚的畅快,整个人都舒爽起来。   该!   可是她又有点悲哀……她现在势单力薄,连陆姨娘这样的人,都要借着祖母的手才能教训。   不过……若是照祖母这么说,如果连许家的姑娘都不用她操心,许元姝眉头一皱,难道祖母也不想让她养着许修成了?   许修成的确不好,不过若是能离开陆姨娘,怕是能再好一些,只是父亲才辞退了先生,总不能叫丫鬟小厮来带他吧。   许元姝静心听着,可是祖母再没说过什么关于许修成的话了。   赵妈妈扶着陆姨娘一瘸一拐的走了,许元姝从后头出来,头发已经梳在了一起,脸上的泪痕也擦干了,除了眼圈还是红着,脸上稍稍有点肿,看起来已经好了很多。   “陆姨娘不敢再来问你要东西了。”许老太太道:“赶紧回去歇着吧,天都黑了。”   许元姝飞快的抬头一看,表情有点忐忑,视线落在了桌上那断成两半的桌屏上。   她上前两步正要取,许老太太道:“先放到我这里,我找人给你修修。”   许元姝脸上飞快的闪过一丝喜悦,她冲着祖母福了福身子,“能修好吗?多谢祖母!”   许老太太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笑意,“能。”又对玉珠道:“好好照顾你们家姑娘。”   玉珠重重点了点头。   许元姝却还有点犹豫,她方才还在门口就听见父亲说要续弦,顾氏娉婷,应该就是初一晚上父亲口中那个“就算休了母亲也要让她进门”的娉婷。   许元姝下意识不想走,母亲跟孟氏这两个词儿是连在一起的,那间正屋,她叫母亲的人,只能是孟氏!   就算阻挡不了……能拖延半个时辰她也要拖延。   只是还没等她说话,孙氏就先开口了,“弟妹院子里没人看着,想是乱糟糟的,她又哭成这个样子,夜里万一惊风可如何是好?不如叫她歇在我屋里可好?”   许元姝飞快的抬头看了大伯娘一眼,眼神里带着点喜悦,口中却道:“要回去陪志哥儿。”   孙氏就笑了起来,“就是来你们两个也是睡得下的。”说着又吩咐人去准备铺盖,叫许修志来。接着又问许元姝:“你可认床?叫丫鬟抱了你常用的枕头来可好?”   眼见已经说不成续弦的事儿了,许义靖面色不快,冲着许老太太打了个招呼便走了。   许元姝余光一直在他身上落着,这才松了口气跟孙氏道:“我倒是不认床,只是咱们怎么睡呢?”   许老太太也没说什么,脸上带着笑,听她们商量。   孙氏想了想,道:“我那床睡三个人是有点挤了。这样,你跟着你玲姝姐姐睡在东次间,叫志哥儿跟我睡西次间如何?”   许元姝点头应了,面上看不出来,心里却是无比的感激大伯娘,能住进来一次就能住进来第二次,接下来便是长住了。   见她们商量好了,许老太太道:“行了,闹了这一场都累了,赶紧去睡吧。”又对许元姝道:“叫丫鬟拿冷帕子给你捂捂眼睛,仔细明天早上起来肿了。”   许元姝应了声是,跟在大伯娘身后走了。   玉珠亲自回去叫许修志了,不一会许元姝就见她回来,手上提着的包袱是两人的枕头。   许修志看着还有点胆怯,直到许元姝冲他点了点头,这才跟着孙氏去了西次间。   不一会,那边的灯就灭了。   许元姝躺在榻上,玉珠拿冷帕子给她敷眼睛,许元姝问道:“你是回去睡,还是在这儿待着。”   玉珠想了想,道:“莞花一个人我不放心,我还是回去吧。”   她们院子里原来管事的李妈妈死了,大丫鬟梅香去了乡下,母亲屋里就剩下两个粗使的小丫鬟,玉珠竟成了唯一还敢说两句话的人。   许元姝点点头,道:“叫她们把门窗都关好。”   玉珠嗯了一声,收了帕子,端着水盆要出去。   玲姝刚梳好了头发,准备睡了,见状道:“怕吵着老太太,我们起得都晚,你不必来太早,辰时来就行。”   “多谢姑娘提点。”玉珠福了福身子,端着水盆走了。   屋里的蜡烛一一灭了,很快就只剩下细细的一只蜡烛,这蜡烛夜里是不灭的,等放了床幔也就看不见了。   许元姝躺在床上,听见玲姝细细的呼吸。   玲姝是大房的庶女。大伯死了之后,大伯娘把大伯的两个妾都放了出去,只留下玲姝的娘一个。   因为死了相公的缘故,大伯娘的日子过得很是清苦,尤其是亲生的女儿静姝出嫁之后,屋里就剩下三个人过日子。   大伯娘、玲姝的姨娘宋氏,还有玲姝三个。   玲姝身边有个丫鬟伺候,宋氏算是大伯娘的半个丫鬟,剩下就什么都没有了。   许元姝翻了个身,她跟玲姝……虽然是堂姐妹,天天都能见面,却没有跟琦姐姐熟络,想来还是因为大伯死了,她们孤苦无依的缘故。   可是……许元姝抿了抿嘴,相比之下,她宁可死的是父亲,也不愿是母亲。   不过好在住进祖母院子的愿望已经实现了一小半,万事开头难,剩下的想必一定会很顺利的。   不知道胡思乱想了多久,许元姝终于睡着了。   虽然老太太院子里的人起的都晚,不过许元姝依旧是被人吵醒的,洗漱完毕之后便是去给祖母请安,然后是一起吃早饭。   许元姝跟许修志还在孝期,吃的依旧是各种粥品,虽然许元姝心中的大石已经落下一大半了,但她依旧很是专注的只吃了半碗粥。   等吃过早饭,许义靖来了,这个点来明显是有话要说。   许元姝心里紧张极了,然而她一个留下来的理由也没有,她也知道阻止父亲续弦对她来说就是螳臂当车,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想什么呢?”许玲姝一把拉住她,“都要走到沟里去了。”   想父亲续弦,许元姝愣愣地看着她,续弦?父亲续弦也要一年之后了,至少这一年还是安全的。   许元姝垂下眼帘,道:“我想把屋里的东西收拾好了交给祖母保管,省得被人惦记。”   许玲姝想了想,道:“那我不留你了,你赶紧回去收拾吧。”   许元姝回头看了一眼,拉着许修志走了,“等姐姐屋里的东西收拾好了,再去帮你收拾。咱们把母亲留下来的东西好好收了,等将来……”   等将来一定有机会再摆出来的。 第18章 搬家   许义靖正跟许老太太说话。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连万妈妈都在外头守着。   “你要续弦?咱们家里若还是个商户,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可你现在是个官身,孟氏死了才九天,你前脚续弦,后脚就得丢官,你手上那点子产业立即就得拱手让人。”   许义靖眉头皱着,道:“母亲,当年娶孟氏是您做主,可您看看我这些年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家宅不宁——”   他长叹一口气又道:“现如今我已经年过四十,膝下两子四女,也算是对得起祖宗了,难道我就不能迎娶一个我自己喜欢的人当正妻吗?”   “丧妻守制一年。”许老太太也跟着叹气,劝道:“你过了这一年想娶谁都行。你信不信,你前脚抬她进门,三天之内就有人弹劾你。你就不能等一等?”   许义靖皱起了眉头,“我跟娉婷已经……”他看起来有点为难。   话虽然没说出口,可是许老太太什么听不懂?已经什么?看他那样子就知道已经有了苟且之事!   “她——”许老太太脸立即就耷拉了下来,声音里夹杂着隐隐约约的怒气,“我记得朱大人是寒衣节过去没几日死的,现在连十五都没过,满打满算也就两个半月,你要娶这样一个女人进门?”   许义靖分辨道:“顾氏既不是他的妻,更加不是妾,也就算是个丫鬟,没什么打紧……”   许老太太眼睛瞪了起来,许义靖声音变小了,可是随即他就强硬了起来,“母亲,您知道外头现在是怎么说的?”   许老太太经过大风雨的人,这种伎俩还不至于叫她显出惊讶来,许义靖索性也不卖关子了,直接了当地说:“他们都说孟氏善妒。”   许老太太冷笑起来,“我的儿媳妇,她善不善妒是我说了算的。”   “母亲,”许义靖脸上刚做了一半的悲伤立即僵住了,他干脆也不装了,直截了当道:“我想着为了孟氏的名声,我也得把她娶回来,现在娶不得妻,就说她是孟氏前头给我定下来的妾,这样也能稍稍为孟氏洗脱善妒的名声。”   许老太太看了他一眼,许义靖立即道:“对外头说是妾,但是家里知道她是妻,一年之后扶正。”   许老太太半晌没说话,等得许义靖有点焦急。他叫了两声母亲,只是许老太太耷拉着眼睛,半眯半挣的就好像是在假寐一样,就是不答应。   许义靖跺了跺脚,道:“还有个消息……”他有点迟疑,皱着眉头道:“顾氏的哥哥——苏州织造太监,年前回京城了,听说他花了一百万两银子活动,马上要进司礼监了,他比我还小两岁,就算是个随堂太监——”   许义靖刻意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就是混着资历,十几年怎么也能升上去了。若是咱们家里有这么个关系,将来什么没有?”   许老太太半闭的眼睛总算是睁开了,她慢悠悠道:“既然你什么都想好了,我也不多说什么,你也到了不惑之龄,凡事的确该自己拿主意了。”   许义靖脸上立即就红光满面了,他冲着许老太太作了个揖,笑眯眯道:“多谢母亲。”   “不过——”许老太太话音一转,道:“这个时候叫她进门也太难看了些,孟氏是正月初四死的,好歹也得过了三七……”她思忖片刻,道:“这样,过了二月二上门,正好也收拾收拾屋子,给她腾开地方。”   许义靖笑道:“一切都由母亲安排。”   “嗯。”许老太太点点头,道:“你去吧,外头的事儿就是你自己张罗了。”   许义靖高视阔步的离开,许老太太脸上立即布满了阴云。   “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混账玩意儿!”许老太太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万妈妈悄无声息的出现,站在许老太太身边,道:“许是为了权势?那顾氏的哥哥也算是个能人了,若是真当了——”   许老太太回头看她一眼,万妈妈住嘴了。   “若是为了权势,一开始就该说顾太监的事儿了,可你看看他是怎么说的?他分明就是被顾氏迷了心窍。”   “孟氏这是引狼入室啊……”许老太太重重的叹气。   “我记得当年……顾氏背着牌位来找她哥哥的时候还不过十三四岁,孟氏路上撞见了觉得她可怜就把她领了回来,那时候瘦瘦小小的,怎么就叫他惦记到现在了?”   万妈妈给许老太太换了热水,又扶着老太太坐下,道:“顾氏年纪也不轻了,她怎么也得有二十七八了,二老爷喜欢不了多久了。”   许老太太瞪了她一眼,“不喜欢?她哥哥是司礼监太监,难道还能再——”   许老太太不说话了,万妈妈吓得低下了头。   半晌许老太太叹气道:“只盼着我能多活两年,至少等志哥儿还有成哥儿两个长大能自立门户才是,否则这个家非得叫他折腾散了不行。”   许元姝已经收拾好了自己屋里的东西,带着玉珠去了许修志屋里。   许修志屋里两个丫鬟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看见许元姝进来都起来迎接,只是经过上次能碗稀得能照见人脸的粥,许元姝再也不敢相信她们了。   她事后也曾想过,父亲威胁或者收买这两个丫鬟多半是不太可能的,因为这两人一点异常都没有,可是看着那粥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样的丫鬟又有什么用?   “除了书本纸张留下来,剩下的东西都收了吧。”   许元姝环视一圈,声音略有些伤感。   她拉着许修志坐在靠着窗户的书桌边,道:“虽然不读书了,过些日子……等出了年就开始练字,原来先生教你的东西,也要时不时拿来温习才是。”   许修志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显得有点沉闷。   许元姝也担心他闷出病来,就把手里的笔递给他,“你的东西,你自己写,省得回头不记得了。”   许修志嗯了一声,不过才收拾了没几样东西,万妈妈就进来了。   许元姝正道:“什么材质、什么尺寸、什么颜色,上头有个什么瑕疵等等都要写清楚了。你这光写玉如意一双,将来就是被人掉包了,你也看不出来。”   看见万妈妈进来,许元姝心里揪了一下,“被人掉包”这几个字若是祖母知道了,怕是心中要有芥蒂。她急忙站起身来,客客气气道:“万妈妈来了。你们先别收拾了,倒茶来。”说完又拉着许修志起来。   “你们坐着。”万妈妈一边坐下,一边看了看许元姝指挥她们收拾东西,方才那句话她自然也是听见了。除了感慨许元姝心思细腻,就是叹息许元姝这一个月的变化了。   孟氏还在的时候,许元姝整天就是笑,遇见什么事儿也不开口,老太太还曾担心过,她一个庶女叫孟氏宠得这样天真,等出嫁再改可就来不及了。   现在看来她是装糊涂,她心里比谁都明白。   万妈妈默默地叹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快一点。   “老太太吩咐我来帮你们收拾东西,她担心你们夜里害怕,而且这院子只住了你们两个怕是有点荒凉,等那边屋子收拾好了就叫你们搬过去住。”   万妈妈一边说,一边留心看着,许修志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抬头看许元姝。   许元姝从她开口第一句话就明白她求的事情成了,不过等万妈妈说完,她小心翼翼道:“母亲新丧,按说这会儿不该置办新床铺的,只是不知道祖母安排我们住在哪儿,若是尺寸差了,不如用旧的改一改。”   这话就是在问他们住在哪儿,只是问得却不巧妙,任谁都能听出来她话语里的忐忑,万妈妈也是一样。   她脸上闪过一丝心疼,把怎么安排说得清清楚楚,“二少爷住在老太太屋里东次间,里头的东稍间给他当书房,再过去的耳室给他的两个丫鬟住。”   许元姝急忙拉起许修志,能住在祖母屋里,那便不用太担心志哥儿了,她总算是松了口气,道:“不会吵着祖母吧?”   万妈妈笑了笑,道:“中间隔着两扇门还有屏风,哪儿那么容易吵?”   许元姝点了点,万妈妈又道:“姑娘还住西厢房。”   “咱们该去谢谢祖母。”许元姝拉着许修志,两人跟在万妈妈身后出去了。   只是刚出门,许元姝脸上的表情就没那么轻松了。   父亲早上跟祖母说了什么?让祖母中午就来叫她们搬过去——   许元姝脚步忽然一顿,这是要让她们两个腾地方?   这院子要给谁住?   那个娉婷要进门了! 第19章 出门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忙碌而且平静。   许元姝的生活里就剩下三件事情,给祖母请安、收拾东西,上香。   陆姨娘自打被训斥之后就偃旗息鼓了,连西跨院的门都不出了,剩下的姨娘庶女们,也就是上香的时候见了打个招呼。   眼看着就到了正月底,许元姝一直数着日子,母亲是正月初四没的,到正月二十四是三七,一般人家停灵都是这个数,她想趁这个日子再去一趟。   祭拜母亲,还要看一看梅香。   虽然每次去送香烛等物的人回来说她一切都好,可是不亲眼看见,许元姝没法放心。   她一路想着,到了祖母屋里。   祖母屋里一阵的笑声,是因为前两天大伯娘收到了静姝姐姐的来信。   静姝是大伯娘亲生的女儿,五年前嫁了个秀才,后来又考中了举人,只是这人既不是书香门第,家里也没的门路,自知举业无望,便用举人的功名去某官了。   一开始是个教谕,前两天的信里说谋了个县丞的缺儿,而且是在距离京城不远的顺平县,距离京城两百里地,坐马车一天就能到。   大伯娘开心极了,天天数着她回来的日子,说也要收拾收拾屋子,叫静姝带着孩子回来住两天。   许元姝一进去,便看见大伯娘冲她笑,道:“你静姝姐姐要回来,她出嫁的时候你才这么高,你可还记得她?”   许元姝点了点头,这样的气氛叫她有点迟疑,也不能败坏大伯娘的好兴致,她还是寻个没人的时候问一问祖母吧。   好在孙氏很快就说要去想一想静姝回来的时候要做什么菜,祖母一边笑着一边道:“姑爷这个教谕要当到三月县试过了才行,然后得跟新教谕交接,路上差不多得三个月,还得避开最热的时候,不然孩子受不了——”   许老太太算了一溜够,笑话道:“怎么也得下半年了,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虽然这样说,孙氏依旧是笑着出去了,道:“都五年没见了。”   等屋里只剩下许元姝姐弟两个,许老太太从旁边桌上拿了个黄历本子,道:“明天是你母亲三七,我叫人准备了马车,让万妈妈跟着一起去。”   许老太太微微叹了口气,等孟氏下葬,新人就要进门了。   只是她掩饰得极好,许元姝一点没看出来,反而如释重负微微一叹,道:“多谢祖母。”   许元姝回去便差玉珠去西跨院说一声,她则收拾起这两日抄的经书,是打算烧给母亲的。   不过第二天早上陪着她们上马车却不是万妈妈,万妈妈昨天早上洗头的时候吹了风,到了中午便是头重脚轻,吃了药去静养了,陪着她们出门的换成了黄妈妈。   黄妈妈也是许家的老资历了,跟万妈妈一样,是许家刚发迹的时候买的第一批丫鬟,只是黄妈妈年纪大了之后喜好杯中之物,就不如万妈妈得祖母重用了。   这次去祭拜就没有上一次人多了,姨娘是不去的,只有二房的六个子女,加上黄妈妈跟赶车的老方头。   车子出了城门,黄妈妈就掀开了帘子,道:“路上没什么人了,姑娘也透透气,车上做了七个人,略有些闷了。”   已经是正月底了,路边的枯枝上已经隐隐约约有了绿色,许元姝正看着枯枝回忆上回出来的时候它们都长什么模样,忽然有人叫了她一声。   “姐姐。”   许元姝视线收了回来,叫她的是尔姝。   她有三个庶妹,分别叫做尔姝、珊姝和思姝,姝字大家都一样,前头的字儿则是按照次序谐音取的。   母亲取的。   尔姝排行老二,比她小了六个月,母亲是丁姨娘,听说还没有陆姨娘的时候,丁姨娘是父亲最喜欢的一个。   许元姝等了片刻,只是尔姝一直不说话,她出声询问道:“怎么了?”   尔姝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姐姐马上就要去祖母院子里住了,往后我若是想姐姐了,能去看看吗?”   许元姝挑了挑眉毛,她跟许尔姝什么时候这样的熟络了?   许尔姝每天早上要跟着丁姨娘去给母亲请安,有时候两人能遇见,不过也就是点头之交,再下来就是初一十五她也会去给祖母请安,这个倒是次次都能遇见。   怎么母亲还在的时候她不想自己,她一般去祖母院子里,她就开始想自己了呢?   无非是想个理由去祖母院子里罢了。   许元姝道:“母丧三年孝,我整日就是做些女红,你若是不觉得无聊,便来吧。”   许尔姝听懂了她话语里暗暗的告诫,知道她就算去了,八成也没什么凑到祖母面前去的机会,眼睛一转,又道:“我们姐妹四个,姐姐的命是最好的。”   许元姝扫了两眼,思姝今年才七岁,懵懵懂懂的听不太懂她什么意思,不过珊姝眼神闪了闪,明显心中起了点涟漪。   “先是被母亲养在膝下,现如今又去了祖母屋里,我觉得——”   “许尔姝。”许元姝压着心中的怒气,一字一顿的叫着妹妹的名字。   许尔姝说了一半的话又被吞了下去,不由得咳嗽了好几声。   “礼记里头说了,父母之丧,非丧事不言,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许尔姝也是读过书的,虽然读的没有许元姝好,但是这样浅显的话她还是明白的,可是许元姝挺直脊背的样子……眼神里带着轻蔑,好像是在说:你连这个都不明白?   许尔姝面皮微微一红,决定不理她了。   许元姝是不打算带着怒气去给母亲上香的,她缓缓吐了口气,道:“这句话是说居丧之人不应该谈丧事之外的事情,你可明白了?”   被这样一说……许尔姝咬了咬嘴唇,觉得方才还不如反驳过去,只是这时候黄妈妈开口了。   “大姑娘的书读的真好,这样一解释,连我这个不识字的老婆子都听懂了。”   许尔姝不敢再说什么了,今天回去,黄妈妈肯定是要去回话的,若是说了什么就不好了。   “姐姐教训的是。”许尔姝低了个头,只是教训二字听起来还是浓浓的怨气。   许元姝道:“我没有教训你,你哪里错了要让我教训?”   思姝缩了缩脖子,志哥儿拉了拉许元姝的袖子,叫了声姐姐,小声道:“今天是母亲三七。”   许元姝挺直的背忽然塌了下来,视线再次转向窗外,不说话了。   许老太太早就派人到庄子上说她们今天要来,马车离庄子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许元姝就看见陆二家的跟梅香两个站在庄口等着。   陆二家的脸上堆满了笑意,不过许元姝的视线全在梅香身上。   她瘦了不少,脸色苍白,头发没了色泽,身上穿着一件碎布缝成的百衲衣,看见马车过来,视线反而移开了。   马车停在了院子里,梅香上来扶人,黄妈妈第一个跳了下来。   跟梅香一左一右的扶她们下车。   许元姝这个时候心情反而不像母亲刚死那时候急切了,她冲梅香点了点头,坦坦然问道:“怎么穿了这样一件衣裳。”   梅香躲开了她的视线,陆二家的凑了上来,“梅香姑娘说要做个居士,在家里修行,将来跟着二太太的棺材回乡,找个庵堂落发,老爷已经许了,这件衣服就是老爷给找来的。”   许元姝不由得惊讶。   虽然她是知道百衲衣是什么意思的,可是梅香这样……尤其是方才她的躲避……   罢了,若是这样能叫父亲放过她,也是一件好事。况且她已经没有什么想要问的了。   ——就算她什么证据都没有。   许元姝不再理会梅香,头一个走进了里头的静室。   孟氏的棺材在中间安安静静的放着,上香、磕头、烧纸,许元姝默默地想,下一次来,怕是要等到清明了。   祭拜过后,黄妈妈跟陆二家的一起凑了上来,黄妈妈道:“现在天气也暖和了,姑娘很久也没出过门了,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出去走一走?活动活动再走?”   陆二家的道:“这附近也没什么人,都是给人看庄子的,僻静得很,方圆十里只有咱们一家。”   许元姝看了看志哥儿,她是没什么关系的,可是志哥儿是个男孩儿,是不能养在狭小的院子里的。   想到这儿,她点了点头,“只在附近走一走,不能去水边,也不能上山。” 第20章 疯狗   一行人走了出来。   因为主家的姑娘们要来,庄子上的男人都被赶去了地里,庄子上除了几个半大不小的小子,就都是女人了。   最后陪着出来的就是陆二家的,再加上两个梳着双丫头的姑娘,和一个才总角的小子,看着跟志哥儿差不多大小。   走了不过十几丈的距离,众人就分成了三处。   许元姝跟许修志在最前头,黄妈妈跟陆二家的陪着,梅香落后了半个身子,低头跟着。   后头是三个庶妹和两个小姑娘,声音清脆不知道在说什么。   最后头是许修成跟那个才总角的小子。   许元姝扭头看了一眼,就瞧见许修成看着她的目光里头戴着隐隐的忌惮和恨意。   他把父亲对他还有对陆姨娘的责罚全都记在了自己头上,只是又不敢当着她的面发作。   许元姝头又转了过来,守孝这三年她会在祖母的院子里住,出了孝就是十六岁,她将来跟许修成不会有任何的交集。   “……前头那小溪里有虾子,捞上来就是用白水一煮也很好吃,是甜的……”   “……还有螃蟹,炸到壳子都是脆的……”   “秋天的鱼也很不错,上回还钓上来一只王八,可惜被娘带到市集上卖了。”   不管是许元姝还是许修志,又或者是二房的其他子女们,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就算能在书上看到一二,又怎么能比这样声情并茂的讲出来动人呢。   许修志终于不再紧紧抿着嘴了,苍白的脸上也有了淡淡笑意,眼神里再次有了神采。   许元姝松了口气,听见陆二家的道:“后头这小山也是咱们家里的,春天能挖笋,秋天有野果子,就是略酸了些。”   庄子出来左手是她们来时的路,右边就是小山,山前还有一条小溪,上头搭了一座小木桥,小溪看着约莫两三丈宽,溪水清凉,靠近岸边的地方还能看见水草和已经冲刷得圆润的石头。   陆二家的又说,“是该小心些,这小溪看着浅浅的,有的地方水深超过一丈,若是不会水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许元姝只在小溪边走了走,还离着好几丈,庄子里的小子倒是走到木桥上给她们看了看,只是木桥咯咯作响,不用黄妈妈拉着,也没人敢去了。   小溪边带着淡淡的水汽,味道似乎也跟许家不一样,许家的空气里是花香,不如这里——   许元姝闭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连泥土闻起来都这样的舒服。   沿着小溪边上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黄妈妈道:“好了,该回去了,不然若是误了时辰,城门口该堵了。”   回去的路上依旧是三波,不过人却换了一下。   走在最前头的依旧是许元姝,陆二家的却跟在了许修成身边,小声问他:“怎么不见陆姨娘来?她这两日可好?”   许修成很少出许家的大门,平日里说话的也没几个人,除了教书的先生就是许家的下人,陆二家的又表现得很是亲热,他越发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至于黄妈妈,则落在了最后,因为尔姝有点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拉着思姝道:“叫老方头路上快一点,咱们还能再逛一逛。”   思姝年纪还小,稍稍一撺掇就站在了尔姝旁边,也道:“好容易出来一次,咱们再待一会儿可好?”   许元姝走了两步就看见不远处有人过来,三人骑马,隔得虽远,既看不清样貌也看不清服饰,可是单从能骑马就知道这几人非同寻常了。   她道:“来人了,咱们赶紧回去。”   这下许尔姝也不多说什么了,加快脚步往庄子里走,黄妈妈有点懊恼,“早知道该带了帷帽出来。”   陆二家的道:“一会儿叫他们几个站在前头遮一遮。”   不过那边骑马的也看见了这边有女眷,速度放慢了许多。   许元姝刚松了口气,忽然听见不远处一阵狗叫,然后就看见一黑一黄两只大狗冲着她们跑了过来。   许元姝心里一惊,不知怎么就升起一阵阵的恐惧来。   许家原先也是养过狗的,只是那狗小小一只,也从来不曾这样叫过,更加不曾这样跑过,许元姝下意识看了看黄妈妈,该怎么办?   黄妈妈紧张极了,她也不曾经见过这样的狗,道:“别跑,我听人说一跑狗就要追的!”   只是话音刚落,就见陆二家的一把抓着许修成就跑了起来,“赶紧跑!这是两只疯狗!眼睛是红的,嘴角有白沫。被咬了是要死人的!”   形势危急,陆二家的一跑起来,庄子上的人也跟着都跑了,这么一带,剩下几人也都跟在她们后头跑了起来。   许元姝死死拉着许修志,虽然跟在陆二家的身后,可是却也不忘四处打量。   只有跑进庄子里关上门才能躲过去,可是疯狗就是从那边跑过来的,要么她们绕一圈再回去,要么她们能跑到疯狗累了,可是人哪里跑得过疯狗?   她们脚上虽然穿着外出的鞋子,可是长这么大,许元姝最多也就是在家里的抄手游廊上快步绕圈,剩下几个庶妹就更不用提了,思姝还不到七岁……   许元姝只觉得身后的叫声越来越近了。   “先过河!”陆二家的虽然第一个跑出去,不过很快就被那个才总角的小子撵上了。   她慌张极了,这要是让主家的人在庄子上出了事儿,她几条命也不够赔的,可是留下来对付疯狗,她也没那个胆子。   陆二家的脚步越来越慢,气喘吁吁道:“疯狗怕水,过了河就好了!”   听见这话,许元姝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怕是不等过河就要被追上了。   陆二家的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她道:“分开跑,疯狗就不知道该追谁了!”   她虽然这样说,不过依旧还是朝木桥跑去,剩下的人也是一样,陆二家的方才才说过疯狗怕水,就是要分开跑,也要过了桥再说。   庄子上的几个人已经跑了过去,陆二家的带着许修成就在她们前头。   黄妈妈拉着尔姝就在她们身后,再往后应该就是珊姝跟思姝,还有梅香了。   眼看着距离木桥不过一两丈了,许元姝忽然发现她已经能听见疯狗喘气的声音。   呼呼——呼呼——   只要一转头,怕就是要被咬上了。   许元姝咬着牙,死死拽着许修志,“上桥!赶紧上桥!”   就在这时,许元姝听见后头一声痛苦的惊叫,她浑身一抖,手松了开来,微微用力在许修志背上一推,“赶紧过去。”   她飞快的回头一看,梅香被狗扑到了,两只狗趴在她背上撕咬,梅香痛苦的挣扎,可是什么用都没有。   许元姝从来没见过这样多的血,就是李妈妈撞死那一天,也没有这样多的血。   她的腿有点软了,踉跄了两步,扶住了护栏才没跌到。   思姝已经吓哭了,黄妈妈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别出声!”   尔姝跌在了地上,珊姝已经掉头往回跑了。   许元姝狠狠一咬下唇,道:“别看了,赶紧过去!”   这时候梅香忽然语焉不详的叫了一声,奋力朝前爬去,疯狗撕了两条肉下来,一时间竟然没有去追她。   可是当梅香跌跌撞撞爬起来走了两步的时候,疯狗忽然又追了上来。   许元姝不敢回头看,只是在许修志身后不断的催促他赶紧跑。   忽然梅香不知道叫了什么,许元姝身后传来扑通一声落水的声音,她下意识转头一看,梅香死死抱着那只黑色的疯狗掉到了河里。   陆二家说疯狗怕水果然是真的,那狗一掉进去就奋力挣扎起来,可是梅香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抱着就是不放手。   不过三五下她就跟着狗一起沉了下去,水面上涌出几个带血色的水泡,就再没有了动静。   剩下那只黄色的狗显然还没有满足,冲着桥上的人叫了几声,立即就冲了过来。   许元姝心里一跳,低低叫了一声“快跑!”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跑在她们前头的许修成忽然跌倒了,他痛苦的抱着腿,“抽筋了!”   陆二家的拉着他两个胳膊往前拖,他还能用的那条腿也在不停的蹬,许元姝跟许修志两个被堵在了后头。   狗追了上来,小心翼翼的却一直在往前走。   许元姝出了一头的冷汗,她深吸一口气背过身去,抱住了许修志。   他今年才七岁,许元姝能把他全部藏在自己怀里。   许元姝已经能闻见疯狗身上的血腥气。   这个时候她反而冷静了下来。   “要听祖母的话,小心——”   呲的一声,许元姝觉得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扑上了她的背。   随即便是个微微喘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姑娘,已经没事儿了。”   热泪盈眶。 第21章 目标入宫   许元姝小声吸了吸鼻子,眼泪下去了。   她放开因为用力过度而僵硬的手臂,缓缓站起身来,拉着许修志转了过来。   “多谢公子。”   姐弟两个几乎是异口同声说了出来,又同时拜了下去。   许元姝先看见的就是这位公子袍子的下摆,锦衣上用颜色极淡的金线绣着锦绣云纹,鞋子是官靴,底下一圈用颜色淡雅的五彩丝线绣着祥云纹。   这位声音听起来年纪尚轻的公子是个官,而且看他的衣服,还有他带着两个侍从,能佩刀,还有骏马,官位想必不小。   许元姝行礼的时间很长,虽然有部分原因是因为在分辨这位公子的身份,但是……虽然这公子看起来游刃有余,救的却是她的性命,甚至还是志哥儿的性命。   怎么谢都是不为过的。   面前的这位公子拉了许修志起来,看见许元姝却迟疑了。   许元姝年纪明显已经到了男女大防的时候,虽然说说话没什么,要是真扶上去就是轻薄了。   况且她背上还被自己弄上了血,在白色的衣服上显得分外的醒目——   白色的?   用苴麻做的衣服,衣边不缉,这分明就是五等丧服中最重的一等。   公子的声音放得越发的轻柔了,“姑娘请起。”说完虚虚扶了一把。   许元姝的腿本就是软着,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几乎都要抖了起来,便顺势站直了身子。   她半垂着头,视线落在了这公子的腰间。   他腰间系着的革带上镶嵌着玉板……大魏朝的规矩,一品才能用玉,这位公子怕是连二十岁都没到,如何能官居一品?   那便只剩下一个可能了,他是皇室宗亲,或者是那个公侯家的世子。   这样的人跟她们的身份是天差地别,许元姝越发的恭敬了。她的视线稍稍移开,落在这公子身后。   河边站着他的马,还有黄妈妈她们,正——   不对!许元姝心神大动,几乎要站不稳了,她下意识紧紧抓住了志哥儿的手,幸好她们都活着。   “姑娘。”公子见她几乎都要站不稳了,担心的叫了两声。   许元姝深深吸了口气,这件事情对她来说已经不止是劫后余生这样简单了。她再次下拜,道:“恕小女子无礼,只是身上……该去洗一洗才是。”   这位公子让开了路,许元姝回头看了一眼陆二家的,道:“他可还能走?你们几个扶着他回去。”   又对惊魂未定的黄妈妈道:“该回去了。”   说着再次拉着许修成下拜,“多谢公子相救。寒舍正停灵,就不请公子前去,免得占了晦气。”   这公子拱了拱手,道:“姑娘赶紧去吧,在下也有要事要办,就此别过。”   说着拉过一边的马屁,翻身上马,带着两个随从就这么走了。   回去的路上没有一个人说话,到了庄子里,黄妈妈回过味儿来了,板着一张脸吩咐道:“去准备热水,有没穿过的衣服先拿来一身叫姑娘换上。外头这层苴麻的孝服只有薄薄一层,洗干净了赶紧烤干。”   许元姝一点没关心几个受了惊吓的妹妹,也没有去看腿脚抽筋儿的许修成,直接便到了里头耳室换洗,还对黄妈妈道:“妈妈不用看着我了,我这会儿已经缓过劲儿来了,您去看看他们,今天这事儿……我觉得不用告诉老太太,免得她担心。”   黄妈妈脸色一变,下意识就问:“梅香怎么办?”   许元姝平静着一张脸,道:“梅香被狗撵着落水而亡——”她故意顿了顿,“这是我们今天来才知道的消息。”   许元姝说完这个就转身去了后头耳室更衣。   黄妈妈先是一惊,不过略略一品,她就明白了许元姝的意思。   这是要把今天的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梅香是昨天被狗撵着落水的,他们今天来祭拜,什么都没有发生。   至于大姑娘换了一身衣服……回府肯定是要先洗漱更衣才能去拜见老太太的,孟氏的院子跟许家大门就只隔了一道影壁和一道二门,还可以让马车直接停在院子门口,只要稍稍避着人就行。   就算被人看见了也不打紧,外头孝服一罩,谁能看出来什么?   下头的人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大姑娘能立起来管住下人,这事儿就能过去!   黄妈妈心理不由得攒了一声佩服,如果不是大姑娘一身的血迹,黄妈妈真的不敢相信她方才还被狗追过。   黄妈妈的视线又转到了陆二家的身上,她跟方才陪着一起出去的两个姑娘一个小子站在一边,脸上苍白,瑟瑟发抖。   庄子上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他们也难辞其咎,只要回去说一声,陆二一家别说管庄子了,不打上几板子就是开恩了。   所以陆二一家很好说服,尤其是他们没什么机会见老太太。   至于剩下几位姑娘少爷……她们一个月就能见老太太两次,只要大姑娘不说,二少爷现在几乎都不说话了,撑死就是万妈妈那一关不好过。   这就好办多了,只要说个不想惊扰老太太之类的借口就能过去。   甚至可以跟万妈妈说一部分的实话,只求瞒着老太太一个人就行。   而且只要瞒住了老太太,撑死也就是因为回去有点晚说她两句。   黄妈妈冲许元姝作揖,道:“多谢姑娘,我这就去看看几位姑娘少爷们。”   许元姝进了耳室,小房间里没有窗户,指点着两根蜡烛,也没有人伺候,门关上了就只有她一个人,她把门栓别在门后,终于有了安全感。   那两只疯狗……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   那会儿被狗追着,她只顾着向前跑,别的一概没有多想。   但是现在……破绽太多了。   这疯狗为什么要扑梅香?   梅香被咬到之后,许元姝曾回头看了一眼,当时只顾着逃了,现在冷静下来才想起来梅香就在她身后。   那两只狗追了一路,没有扑落在最后的思姝,没有扑珊姝,更是放过了黄妈妈跟尔姝,反而扑上了马上就要上桥的梅香。   如果是一只狗这样,许元姝还不觉得什么,可是两只狗都这样,那就值得商榷了。   还有梅香最后的那一声吼,当时她没听出来,现在回想起来,梅香似乎喊的是“衣服”两个字。   至于当时为什么没辨认出来,许元姝觉得是她完全没有想到有人会在临死前喊这两个字。   衣服……她身上的百衲衣不正是父亲给的?   可惜梅香已经沉河了,她衣服上加了什么,只有父亲一个人知道。   还有她起身的时候,扫了一眼躺在地上抽搐的疯狗。   狗脖子上一圈细细的擦伤,明显是被什么东西勒住了,伤口很新鲜,还在往外渗血。   这证明什么,狗是有人养着的。   那谁能知道她们今天要来祭拜孟氏呢?   除了许义靖,还有第二个人吗!   这就是她的好父亲!   那陆二家的知不知情呢?   看她们的表现,应该是不知道的。   如果庄子附近有疯狗,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提议要出去走一走的。   当然这是建立在陆二家的没有被许义靖收买的前提下——   可是如果陆二家的都被收买了,那梅香怎么会活到现在的?   而且今天来祭拜的人还有许修成,这可是陆二一家的能上位的关键,他们是断然不会让他出事儿。   毕竟就算在衣服上下了东西,可是狗都疯了,谁知道它们会不会按照规矩来?   若是伤了许修成,陆姨娘可就完全没法上位了。   许元姝深吸一口气,许义靖的整个计划已经清晰可见了。   他可能原本只想让梅香悄无声息的死了,可是没想他们竟然都出了庄子,所以他放了两只疯狗出来——   许元姝在心里咬牙切齿的念出了许义靖的名字,这个人在她心中已经不配为父了!   咚咚咚。   门口忽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是陆二家的声音,胆怯极了,“姑娘可要添些热水?”   许元姝一脸的怒火,声音却显得波澜不惊,“不用了,我很快就好。”   她飞快的脱下衣服,好在这会儿还是冬天,里头的衣服没透,背上也没有血。   陆二家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许元姝叹了口气,心中有点愧疚,那位救了她的公子,她应该是好好感谢的才对,至少要请到家里,好好的敬一杯茶才是。   可是今天的事情——   尤其是她被这样一位身世显赫的年轻公子所救,是绝对不能让许义靖知道的。   不然这救命之恩就会被他拿来钻营利用,她的性命就会成了个笑话,也许要不了半年,那年轻的公子就会觉得当初救了她是个错误。   不过这样的理由就不用让黄妈妈知道了。   许元姝很快换好衣服出来,也许是害怕了,剩下几人都已经站在院子里,似乎等她出来就要走。   许元姝接过烤得热乎乎的孝服穿上,下摆还有些潮,只是她也不想多待,说了声“走吧”就率先上了马车。   回去的路上更是沉默,不管是嫉妒她能被祖母养着的许尔姝,还是记恨她让自己受罚的许修成,都是一个字都没说。   许元姝的视线从这些弟弟妹妹脸上一一划过。   他们这些人,在许义靖的眼里什么都不是。   他能用两条疯狗追出来,追着他七岁的女儿。   许元姝闭了闭眼睛,漆黑的瞳孔深沉如夜。   躲在祖母的小院里只能保一时平安——   她要摆脱许家的束缚,要借助更大的力量才能让自己快速强大起来!   除了祖母曾经去过的深宫,难道还有更好的选择?   她一定会报复回去的! 第22章 顾娉婷   许元姝闭上了眼睛,看起来像是累极闭目养神,心中却把这些年里从各人口中听见的消息都回忆了一遍,尤其是祖母说过的话。   “……宫女大体上三种出路,有留在主子身边一辈子当宫女的;也有出来去教坊司做女官的;或者像我这样到了年纪出宫嫁人的……”   当女官自然是最好的,再不济留在宫里,就是出宫嫁人也能自己挑,就能完全摆脱许家了!   许元姝的呼吸重了几分。   志哥儿今年七岁,宫女至少要在宫里待到二十五岁才好出宫——不,她不能出宫。   若是有了出宫的心思,那就不得主子信任,当不了女官了,她得在宫里待一辈子,才能给自己做靠山,也能给志哥儿做靠山。   可是她要进宫必须的许义靖同意,许义靖会不会同意呢?   许义靖心狠手辣,唯利是图,看不起读书人,又容不得别人反驳他,这样的人只能顺着他的意思来,而且还得叫他看出来自己身上也有跟他一脉相承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他看出来自己什么都知道了。   许元姝咬了咬牙,她什么都能做到!   马车上寂静无声,老方头也是个老把式了,一路顺顺利利的回去,竟然没晚多少。   许元姝回去换了衣裳,也没叫人看出来,之后便是去给祖母问安,祖母果然没有多问什么,连找黄妈妈来问一问的话都没有,许元姝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一半了。   至于许义靖……他八成还是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难不成要直接说,我跟了你们一路,还放了疯狗去追你们。   许是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许元姝晚上睡的很香,第二天一早醒来,她便有了计划。   既然要讨好许义靖让他放自己进宫,那便先从讨好他做起。   况且皇宫大内,想要出头怕是比现在更难……   许元姝拿了细棉布出来,又叫玉珠:“拿剪子来,我做几双袜子。”   袜子这东西很好做,说白了就是两片布缝在一起,接口不能缝在脚底,免得磨脚,至于大小……要真的做得那样精细,反而太过刻意了。   到了下午临吃饭前,许元姝已经做好了九双袜子,祖母、志哥儿还有许义靖一人三双。   她打算拿去给祖母,从她眼前过一遍,让她给许义靖。   小丫鬟不在,外头立着万妈妈,看见许元姝来,冲她笑笑道:“二老爷正跟老太太说话。”说着又把许元姝往东次间领。   东次间是打算腾出来给志哥儿住的,原本厚重的家具已经搬空了一半,地上留下来深深浅浅的印子,不好好的刷一刷是去不掉的。   许元姝袜子来,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轻声道:“我做了几双袜子,万妈妈帮我看一看。”   万妈妈一看,明显是给三个人做的,道:“第一次做这个样子也就差不多了。”   许元姝脸上闪过一丝惊喜,道:“给祖母做的这个布最细,给父亲做的这个用的是厚布,志哥儿这个稍微放了放,我想着他长得快。”   万妈妈笑了笑,道:“这袜子你打算叫志哥儿穿几年?”   许元姝一下子愣住了,微微低下头,“袜子穿一季就得丢,倒是没想到这个。”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西次间的声音慢慢大了。   “……就在咱们东边,又盘了一个院子,打算改成花园……”   许元姝看了万妈妈一眼,置业是好事儿,可是为什么要避着人呢?   八成还是跟那个娉婷有关。   万妈妈不动声色的站起身来,道:“咱们先去小饭厅看看,我教姑娘怎么上菜怎么摆筷子,将来用得上。”   许元姝扫了一眼被万妈妈收起来的袜子,希望那六只大小不太一样的袜子,能叫许义靖对她少一点忌惮。   第二天一早,许元姝起来刚洗漱完,就去正屋给孟氏上香,又去擦了供桌,换了新蜡烛,正要出来,就看见陆姨娘和丁姨娘结伴而来,两人都是一身的喜气洋洋。   只是看见她之后,丁姨娘稍稍收敛了些。   许元姝眉头一皱,陆姨娘这次没有搭理她,反而点了香一揖到底,道:“多谢夫人保佑。”   说完她看了许元姝一眼,道:“姑娘还不知道吧,方才万妈妈来叫我们收拾东西了,说让我们搬进这院子里来。”   丁姨娘扯了扯陆姨娘的袖子,只是被她挣开了。   陆姨娘看着孟氏院子里精致的山石还有特意栽种的枣树,道:“这东西可都便宜我啦。”   陆姨娘的视线收了回来,落在许元姝身上,“万妈妈还说了,成哥儿年纪也大了,原先志哥儿的东厢房就给他住了。”   说完这话,陆姨娘眯着眼睛等着许元姝的反应。   可是许元姝一脸的若有所思,眉头微微皱着,虽然不是气定神闲,可这也不是生气啊。   陆姨娘有点气馁。   许元姝不禁想起昨天在祖母屋里听见的那句话。   “盘了东边的院子,打算改成花园,母亲也好活动活动。”   这一切怕都是给新妇准备的。   若是还按照现在的住法,祖母就住在最中间的一进,那个娉婷就只能住她们现在的院子。   母亲是上吊死的,娉婷肯定不愿意住进来。   所以……   陆姨娘她们搬到母亲的院子,腾出来最西边的院子给祖母住,这样最中间的院子就空了出来,娉婷要住在最中间。   想明白这一点,许元姝心中越发的忌惮起娉婷来,她还没进门,就让许义靖恨不得休了母亲,最后更是害死母亲。   现在要进门了,连祖母也能赶了出去。   这人究竟是什么来路?她是百媚千娇还是国色天香,她怎么能这样猖狂。   许元姝默默叹了口气,看着得意洋洋的陆姨娘,原本想说“等新妇进门,你看看她有没有母亲这样好性儿,能叫你这样狂妄”,可是最后她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姨娘……”许元姝最后只叫了这么一声,就转身走了。   顾氏进门,陆姨娘这个生了长子又生了长女的人……八成就要被第一个立威了。   第二天一早,许家就请了匠人来重新修了院门,原本孟氏院子西边的圆拱门变成了墙,又在东边重新开了一个。   这下就连陆姨娘都开始惊慌了,这是要做什么?中间的院子空着,老爷要娶新妇了?   许元姝听着东边传来的敲打声音,想起许义靖说的话,“有了花园,母亲也好活动活动。”   祖母的腿脚不好,又住在最西边,这花园哪里是给她准备的?   许元姝越发的沉寂了,孟氏的灵位已经被挪了出去,她整日除了做针线活,看着志哥儿练字,几乎连屋子都不出了。   就连玉珠都有点慌张。   这样的架势明显是要娶新妇了,可是……丧妻守制一年,这刚过去一个月啊。   转眼便是二月初六,许家所有人都换了住处,因为时间紧天气又冷的缘故,打扫过后屋里的水汽还没散去,带着淡淡的潮气。   祖母的病又犯了,越发的下不来床,屋里三个火盆烘着,里头伺候的丫鬟都换上了夏装。   许元姝叹了口气,他连祖母也没放在眼里,一门心思就奔着讨好顾娉婷去了。   “姑娘。”门口忽然有了动静,玉珠带了人进来,许元姝抬眼一看,是外书房伺候的丫鬟……许义靖的通房丫鬟生春。   生春模样很好,进来先是曲膝行礼,道:“姑娘,老爷叫您去外书房。”   许元姝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里,这是什么意思?   她虽然紧张,不过却没耽误,直接站起身来,客客气气问道:“父亲唤我何事?可要准备些什么?”   生春虽然带着笑意,不过仔细看看还有三分忧愁,“也没什么大事儿,老爷叫了两位少爷四位姑娘一同前去。”   许元姝这才松了口气。   她走出房门一看,许修志已经等在门口了,眼神里有点诧异,许元姝微微摇了摇头,许修志上前拉着她的手,两人一起出了院子门。   剩下的人在院门口等着,都是一脸的忐忑不安。   不管是嫡是庶,不管是长子还是幺儿,许元姝她们姐妹兄弟六人,都是第一次被许义靖召唤。   几人鱼贯而出,没人敢出声。   生春带着他们到了外书房,帘子掀开,许元姝就闻见淡淡的酒气,还有里头的笑声。   两男一女,除了许义靖的声音,剩下两个是陌生人。   许元姝觉得掌心的小手僵硬了,她更加用力的握了回去,带头走了进去。   许义靖跟一男一女围坐在圆桌上,桌上是精致的酒菜,许义靖一脸的笑意,看见她们进来也没板起脸来。   他清了清嗓子,指了指一脸笑意,媚眼如丝的女子,“以后她就是你们母亲了。”   什么!   不只是许元姝,六个人此刻全都抬起了头,直勾勾的盯着那女子。   娉婷!   娉婷笑了一声,身子软的好像没有骨头一样,手在许义靖肩上轻轻一抚,“别,大户人家都是叫太太的,老爷这样一大份家业,也该立规矩了。”   说着她又瞥了许义靖一眼,脸凑了过去,几乎是贴着许义靖的耳朵再说话,“我可还没给你生下一儿半女呢。”   这就是娉婷!   这就是让许义靖下了狠手叫母亲让位的顾娉婷! 第23章 顾太监   她哪里比得上母亲!   许元姝低下头来,不再去看她。   许义靖咳嗽一声,声音严肃了起来,“还不快上来拜见太太?”   身后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她身上集中着,都等着看她打算怎么办。许元姝上前一步,察觉到手上拉着的志哥儿有点抗拒,可是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出岔子的。   许义靖已经不想留着他们了,要是再入了这位新太太的眼,兴许不出一年,他们就得下去跟母亲作伴。   许元姝是想跟母亲作伴的,但绝对不是现在,仇人尚在眼前,外祖父一家被驱赶出京,柳大人一家满门抄斩,她是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服输的。   许元姝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宽大的衣袖掩盖了两人紧紧抓在一起,已经变成青紫色的手。   “太太。”许元姝福了福身子。又借着曲膝的劲儿,把许修志也往下拉了拉。   虽然许修志不过是晃了晃身子,心不甘情不愿叫了声太太,不过勉强混过这一次也就差不多了。她们平日住在老太太院子里,守孝也不好出门,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许义靖嗯了一声,许元姝拉着志哥儿闪在一边。   剩下人叫太太可比许元姝她们亲热多了,许修成作了个长揖,头几乎要挨着地了。   许尔姝则是,“太太你可长得真好看。”   许珊姝瞪了她一眼,这才上前行礼,抢了词儿她说什么?最终她也只能像许元姝似的,叫了声太太,功夫则下在了眼神跟表情上。   到了许思姝,她上前一步道:“我是思姝,太太好。”   顾氏笑着就把她拉到身边,问:“几岁了?”   思姝道:“刚七岁。”   许元姝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第一次见面就表现的这样亲热并不是一件好事儿。   谄媚,见风使舵,这样的人……许元姝打住了,她自己都是自身难保,前途风雨飘摇,何苦还替这些人操心。   等众人一一上前见过了顾氏,许义靖又一指桌上那男子,道:“这一位是你们舅舅。”   既然连太太都叫过了,舅舅反而容易了许多。   许元姝上前一步,正要开口,顾太监摆了摆手道:“不可。等过了这一年再叫也不迟,切不可坏了规矩,朝堂上那帮子御史管会闻风奏事的,我们这些太监更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说话声音平和,也无尖利之声,若是别人不说,没人知道他是太监——不,许元姝闻见了不浓不淡的香气,祖母说过,太监为了遮味道,身上总要用些香囊,在宫里闻见这个味儿,就知道是太监来了。   听见太监两个字,除了许元姝,还有低着头闷闷不乐的许修志,几乎所有人都表现出了惊讶之色。   不过许元姝是不敢的,她对这位顾太监的警惕还在顾氏之上。   父母亡故,妹妹背着牌位上京,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妹妹献给了高官,换了自己的前程。   再加上今天这称呼,屋里一个外人都没有,不管是叫他什么,都不会传出去的,他却依旧不肯。   这人不单单是亲情淡漠,更多的是心狠手辣却又沽名钓誉,小心谨慎到面上一点把柄都不会露出来。   许元姝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也不敢再去看顾太监了,方才视线对上,她总觉得顾太监不怀好意,眼神里有点什么。   许元姝头一偏,一脸为难看着许义靖。   许义靖道:“罢了,那上前行个礼也就是了。”   几人又一一上前行礼,顾太监问过几人姓名年纪,又拿出几个荷包给许元姝几个庶女,道:“这是宫里内造的手艺,你们看看有什么可学的。”   许元姝等谢过,顾太监又拿了扇坠出来,给了成哥儿和志哥儿,说了一样的话。   这些就把顾氏显出来了,许是因为方才跟顾氏说过两句话的关系,思姝眼巴巴得看着她,叫了声“太太”。   许义靖干笑了两声,也看顾氏,疑惑道:“你没准备什么?”   顾氏丝毫不见慌乱,身子又在许义靖身上靠了靠,“今儿还不是正日子呢,等明天正式见礼了,我自有好东西给他们。”   说着又埋怨许义靖,“老爷也真是的,我手里哪儿有什么好东西,还不都是老爷给的,这还——”压低了声音,“连洞房还没瞧见呢,就想要出去两波。”   许义靖笑了起来,舔着脸陪笑道:“那老爷给你陪个不是。”   顾太监捧着酒杯在一边,脸上带着浅笑,好像这不算什么。   许元姝听见这调笑恨不得立即就跑出去,尔姝珊姝两个脸上血红血红的,思姝虽还没到知事的年纪,却也把头别了过去。   许义靖跟顾氏又喝了两杯酒,这才想起来屋里还有人,道:“你们还不回去?”   得了这话,许元姝想马上走了,可还得咬着牙给屋里人一一行礼,这才低着头退了出去。   出了外书房,几人又往回走,尔姝脚步一停,回头看了一眼,忽然笑了一声,道:“风水轮流转,以后思姝可就是新太太最疼的人了,你说是吗?”   珊姝拉了拉尔姝的袖子,小声道:“姐姐,什么都没有……怎么就成了太太了?”   所有人都看许元姝,“你就没从祖母哪里听见什么?”   许元姝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她的确是不下心听见一两句,她也知道这新太太手段极其厉害,在锦衣卫都指挥使家里就不是个善茬,手上怕还有几条人命,可是她能怎么说。   这些庶妹庶弟们连矜持都没有,直接就巴了上去讨好,她若是真劝她们小心顾氏,别说误会她挑拨离间了,直接捅给顾氏说也不是没有可能。   尔姝见她不说话,冷笑一声,“姐姐这会儿正伤心呢,咱们也别问了,横竖听父亲的不会错,父亲说她是太太,她就是太太。”   说完,尔姝两步抢在许元姝前头走了。   剩下几人看起来有点尴尬,珊姝道:“那咱们也回去吧。”   一路无话,许元姝也不由自主回头看了一眼。   今儿就是顾氏进门的日子,以妾礼进门,能摆一桌酒也就差不多了,不过许义靖想必是为了让顾太监放心,所以才来了这一处。   许元姝眉头一皱,那天夜里母亲跟许义靖吵架,说顾太监是苏州织造太监,怎么回京城了?   难道他又高升了?   那许义靖究竟是被美色迷了心窍,还是贪恋权势,为了扒上顾太监?   若是前者……怕是比后者还好一点。   顾太监连背着牌位上京城的妹妹都能献出去……许元姝莫名打了个寒颤。   与此同时,外书房里顾太监忽然道:“你两个大女儿生得极好,两个都没超过十五岁?”   方才两人都说过年纪的,不过许义靖也没放在心上,想了想道:“我仿佛记得一个生在夏天,一个生在腊月。”   顾太监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不到十四岁就更好了,英王喜欢年轻的姑娘和太监,尤其是十三四岁的,你好好想想。”   “这……”许义靖略有些犹豫,道:“你不是说前两日救她们的是十三皇子,十三皇子还曾跟元姝说过话,当时你还说叫我装个样子大肆查找一番,然后再去给十三皇子道谢?”   顾太监高深莫测的笑了笑,“只是让你早做打算,年轻女孩子能用的,也就这么几年了。”   顾氏眼睛里闪过一丝怨恨,嗔怒道:“今儿是我的好日子,你们要是想商量什么,自己商量去。” 第24章 下药   许义靖欲言又止,顾太监笑笑,“毕竟是你的女儿,你若是心疼,就当我没说过这个。”   许义靖摇头,“这倒不是,只是她们身上还有热孝……英王不忌讳这个?”   顾太监道:“孝不孝的你不用担心,进了皇家的大门,那就都是做奴婢的,你府上的奴婢可用守孝?你丫鬟死了爹妈你能白白养她们三年不叫干活儿?”   顾氏见他们又说了开来,便起身去拿酒了,又拉着生春说了两句话,让再上几个新菜。   这边顾太监继续道:“你以为往英王府上送人就这么简单?就是你答应了,没个三五个月这事儿办不成,出了三个月也就不怕什么了。”   许义靖点头,给顾太监敬了杯酒,“那我先谢谢你提她们谋划了。”   顾太监笑道:“好说。毕竟也要叫我一声舅舅,我得挑个好日子送进去才是,不然这一段时日若是英王府上已经有了得宠的,那不是白白蹉跎了她们的春光?”   许义靖笑了起来,又给顾太监敬了杯酒。   顾太监一口将酒喝了,面色严肃起来,道:“不过丑话说在前头,送人进去倒是不难,可是将来怎么样就得看她自己了。”   “我明白。”许义靖答道。   两人又喝了几杯,许义靖脸色泛红,显然已经喝多了,他叹了口气,道:“可惜认识你太晚,不然我哥哥留下来的那个女儿,吃我的住我的……今年都已经十五了。”   顾太监装作没听见的样子,道:“英王行二,已经出宫建府,十三皇子还在宫里住着,各有各的好处,你得好好想想送哪个才是。”   许元姝一路回去,想着送志哥儿的借口去跟祖母说一声。   她虽然提前知道了,可是若表现的太过云淡风轻就要露了破绽了,她一边想着说辞,一边拉着志哥儿到了祖母屋里。   因为快到申时了,小丫鬟许是去吩咐饭菜了,外屋没人,祖母跟万妈妈正在里头说话。   声音不大,许元姝隐隐约约听见一两句。   “……今儿是祺贵妃上吊的日子,我四十年过去了,我到现在都忘不了……   “……皇后就搬了把椅子坐在前头看她咽气,也不许我们这些宫女走,我记得那天夜里都没有人敢睡觉……”   许元姝已经绕过了屏风,“祖——”   祖母看着祺贵妃上吊?   许元姝浑身都打起冷颤来,好像有人在寒冬腊月把一盆夹杂着冰块的水从她头上泼了下来,让她从头到脚都凉了起来。   祖母知道!   她看过祺贵妃上吊,她怎么会看不出来母亲不是吊死的,她还让万妈妈去帮着料理——   许义靖在西次间收拾的时候,万妈妈就在灵堂守着!   万妈妈还帮着他劝她们回屋休息!   连她都看出来母亲死的不同寻常,祖母难道一点都没看出来?要知道母亲临死的前一天,在祖母屋里说了一天的话!   一瞬间许元姝脑海里闪过了千万个念头,可是最终她只是拜了下去,红着眼圈道:“父亲方才叫我们过去……他说、他说——”   许元姝语无伦次道:“一开始让我们叫她母亲,后来又让我们叫她太太,祖母——我、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许老太太叹了口气,万妈妈上前拉住了许元姝。   “过来坐。”许老太太招呼他们,等两人一左一右坐在她身边,许老太太拉着许元姝的手,“这是你们母亲临死前给你们父亲定下来的妾——”   许元姝抖了抖,母亲都死了,难道还不能放过她吗!   “跟咱们家里也是旧识,等过了这一年,应该就要扶正了,你们父亲许是怕你们乱了规矩,所以提前跟你们说了。”许老太太又叹了口气,“快别伤心了。若是明日眼睛肿了,你们父亲看见怕是要生气。”   许元姝嗯了一声,许老太太又道:“你们去后头看看你玲姝姐姐,说说话就好了。”   许元姝有点犹豫,不过还是站起身来,道:“祖母您好好休息。”这才带着志哥儿走了。   虽然脑中思绪烦扰,不过许元姝还是依着祖母的意思,带着许修志一起去了后头。   大伯娘正跟宋氏做新被子,见许元姝来笑道:“不是我不留你,只是这屋里现在都是棉花,呛得很,你玲姝姐姐屋里安静,等我这边收拾好了你再来。”   许元姝又去找玲姝,玲姝也忙着,她面前放着一大堆手帕荷包等物,不过都是素净还没绣花的。   玲姝正跟丫鬟分线,看见元数来,她笑道:“来帮我挑个花样子,看看这些东西上头绣什么好?”   许元姝看了一眼,手帕一叠是二十块,她面前放了五叠,荷包一篓子,虽看不出数目来,不过怎么也有一百了。   这样的数目明显不是自用的,许元姝不动声色坐了下来,看着桌上的手帕,材质也不是她们常用的,这丝绸织的不够厚实。   许元姝若无其事的扫过去,视线落在了花样子上,不经意一问:“这是要给谁用的?若是上了年纪的,不如在中间绣些牡丹或者团圆纹,若是给年纪轻的用,那就是在帕子角上沿着边绣小半圈梅花或者缠枝莲纹。”   玲姝想了想,避开她第一个话题,道:“还好你给我出主意。”   绣线买来都是一团的,要自己一根根挑出来分好缠好才能用,许元姝这会儿不想回去,她看许修志也是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便道:“咱们也来帮帮玲姝姐姐可好?”   许修志点了点头,许元姝道:“你干你的,原先我绣花的时候,他也帮我分线来着,你这么多,咱们下午可得快一点,晚饭前都给分出来。”   玲姝这才不管她了,也拿了线去分。   这么一下午下来,许元姝精神好了许多,头也不跳着疼了。眼看着已经申时末,许元姝捶捶腰站了起来,略有遗憾道:“还剩一点。”   玲姝笑道:“这就足够了,这一点等晚上要不了一刻钟就能好。”   许元姝活动两下,正要走,就见宋氏进来,“那帕子要的紧,你赶紧——”   看见许元姝,宋氏一僵,剩下半句话就咽了下去,陪笑道:“姑娘也在。”   宋氏是大伯的妾,玲姝姐姐的生母,许元姝点点头叫一声宋姨娘就算打过招呼了。   “我先回去了。”她对玲姝道:“晚上我可就不帮你了。”   玲姝笑容有点不自然,送了她出去。   回到前头院子,许元姝下意识看了许修志一眼,手帕荷包……玲姝这是要卖绣品补贴家用?   许元姝记得她曾经听母亲说过,她们家里年景好的时候差不多一年五千两银子的收益,不好也有三千余两,养这样一家子是绰绰有余的。   那还是因为大伯死了……祖母知不知道呢?   许元姝叹了口气,母亲死了,以后他们两个怕是也……所以还是要尽早找个出路。   宫里每年三月份会选一批宫女进宫,今年她就得进去!   许老太太屋里,万妈妈消无声息的进来,小声道:“老太太,该吃晚饭了。”   许老太太一晃,像是忽然惊醒过来,看着面前摆着的小药匣子,道:“明天她来敬茶……你说我要不要给她的茶里加点东西呢?”   万妈妈并不敢回答。   许老太太也没打算听任何人的意见,依旧是用着喃喃自语的语气。   “我们家里原本好好的,佳兰他们两个虽然时有吵闹,可是并无碍大局。元姝乖巧可人,志哥儿聪明伶俐,可是现在……”   “她没进来就能害死佳兰,若是真让她生了孩子……”许老太太摇了摇头。   “她是不能生孩子的,虽然她在朱大人后院多年都未曾生育,想必是用了什么药,不过我从来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许老太太缓缓打开药匣子,里头放着三颗艳红如血的药丸,一点气味也没有。   “这药是我从宫里带出来的,一颗下去,永绝后患。” 第25章 敬茶   第二天一早,许元姝起来,照例去给祖母请安。   她跟许修志两个都是孝期,没什么可打扮的,不过祖母今日穿得十分隆重。   上身是暗玉紫的长袄,用浅一号颜色的丝线绣着牡丹缠枝纹,下身穿着鷃蓝色的马面裙,她从来没见过祖母这样穿衣裳。   许元姝暗暗松了口气,这至少能证明祖母对顾氏已经起了警惕。   她昨天几乎想到了半夜。   前头那些纠结不提,祖母为什么不动声色的把母亲的死糊弄了过去……许元姝低头看了看许修志,如果他再长十岁,也许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又或者……连她知道这件事情都怕许义靖对她下毒手,甚至许义靖已经两次三番意图害了志哥儿永远后患……   祖母也怕父亲动手。   相处二十年的妻子,刚满七岁的嫡子,甚至所有的子女都可以陪葬,那再加一个六十余岁的老母亲也不多。   “元姝。”   许元姝正想着,就听见祖母叫她。   “来站我身后。”许老太太招呼她,面色一切如常,许元姝站了过去,听见祖母道:“一会儿顾氏来敬茶,你跟志哥儿两个都站在我身后。”   许老太太的表情看着有点严肃,许元姝福了福身子,知道这是给她们撑腰,虽然是祖母从来没说过什么,可是她心底还是生出浓浓的佩服来。   祖母不动声色,完全看不出异常来。许义靖有什么做的不合心意的地方一样会骂,甚至对他们两个,一开始也是没打算接他们过去的,而是让万妈妈照看一二。   符合她身体不好,又怕吵闹的印象。   她是不是应该学学祖母?报仇最重要的前提,就是自己能活下去,如果能做到祖母这样,那许义靖是完全不会起警惕心的。   就连她也一直觉得祖母许是在宫里看得太多了,什么都不在乎。   然而现实却是他们两个住进了祖母的院子,许义靖也很满意,顾氏也不会来找事儿。   许元姝若有所思的眯起了眼睛。   正想着,万妈妈进来了,她笑道:“老爷跟顾氏来了。”   话音落下,许义靖跟顾氏两个一左一右走了进来,两人身上都穿着红色,跟昨天那副柔弱无骨的样子不一样,顾氏现在站得直直的,脸上的笑容里带了一点点僵硬。   就连步子也小小的,无论是表情动作,都透露出来一个消息:她紧张。   她可真会装!   还是她觉得自己不会跟祖母说?   她的确不会说,许元姝冷笑一声,你要是能瞒得过祖母,那也算是你的本事了。   她把头稍稍低了低,不过就算她不低下来这会儿也没人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顾氏跟许义靖两个缓缓走到老太太面前,一起拜了下去。   “母亲。”两人异口同声叫道。   许义靖一脸的笑意,好像美梦成真,顾氏虽然已经年近三十了,可脸上依旧是新嫁娘的羞涩。   “起来吧。”许老太太语气严肃,听起来有微微的叹息,“你入了我许家的门,以前怎样我管不上,以后记得恪守妇道,相夫教子,切不可——”   “母亲!”许义靖叫了一声,许老太太瞥了他一眼,语气缓和了许多,“罢了,我也不多说了,万妈妈,上茶吧。”   万妈妈捧了茶来,顾氏端起茶杯奉给许老太太,道:“您喝茶。”   许老太太嗯了一声,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就放在一边,又给茶盘里放了个红包。   许义靖松了口气,跟顾氏两个一左一右在下首坐了。   许元姝看在眼里,觉得许义靖对祖母还是有三分忌惮的,而且顾氏在她面前也不太敢放肆,所以就算她进宫了,志哥儿有祖母看着,想必也不会出太大问题。   现在她最担心的,反而是怎么跟志哥儿说。   要他小心顾氏……怕是不用说他也会小心的,可若是让他小心许义靖……又该怎么说呢?   许元姝一心二用,一边想着,一边听着祖母跟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   方才用来敬茶的茶杯已经被万妈妈收了,她又换了新茶上来,一人一杯放在桌边。   以前上茶都是小丫鬟,顾氏见许义靖道谢,便也笑着对许老太太道:“烦劳母亲得力的妈妈给我倒茶了,我得好好尝一尝。”   “志哥儿跟元姝两个要守孝,你们两个新婚燕尔的,所以我接过来了。”   顾氏赔笑道:“我也没养过孩子,就是母亲要我接手,我怕是也不敢的。”   说完这话,她视线落在了站在许老太太身边的两人,道:“那以后的晨昏定省,你们也别跑了,等我来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见一面就是了。”   许老太太点头嗯了一声。   许元姝这角度除了祖母,剩下人都能看见,她瞧见顾氏脸上一闪而过的喜悦,听见她又说话。   “要我说,咱们是不是也该换个称呼了?”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叫许元姝再次警惕了起来。   许老太太脸色也是一沉,看着顾氏。   顾氏这会儿看起来已经不太紧张了,她笑道:“咱们老爷好歹也是七品的官儿了,您是他的生母又是嫡母,叫老太太听着略没有威严,寻常百姓家里也是这么叫的。”   顾氏买了个关子,又喝了口茶,这才继续道:“封妻荫子,您也是七品的孺人,不如叫老太君可好?咱们许家也不是寻常人家,也该有规矩了。”   许老太太脸色略略缓和,顾氏站起身来一笑,一边行礼一边叫道:“老太君!”   许老太太笑了起来。   许义靖也叫了一声,道:“那以后就这么叫了。”   两天时间,许元姝见了顾氏两幅面孔,若是搁在以前,她怕是要更加的忌惮的顾氏了,什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说的不正是她这样的小人。   可是今天不一样了,跟祖母比起来,顾氏明显落了下乘。   又说了两句话,祖母便道:“行了,你刚进门,将来——早点回去休息吧,下午他的妾室子女们还要给你敬茶。你先回去准备准备。”   出了许老太太院子大门,顾氏的手就挽上了许义靖,“好我的老爷,快扶我一把,我这笑得脸都要僵了,腰还是酸的。”   许义靖手就环住了她的腰,道:“还是你有法子,两三句话就说的老太太开心了。”   顾氏睨他一眼,“要叫老太君。”说完她略带得意的一笑,“你们家里老太君——”   “咱们家里,是咱们家里。”许义靖故意严肃着脸纠正道。   “咱们家里老太君——”顾氏一字一字的说,又看了许义靖一眼,这才继续道:“她是宫里出来的,见过那些娘娘们的威仪,如何能抗拒得了这个?总之好好恭维她,给她摆足了架子,就能糊弄过去了。”   许义靖笑着点头,道:“下午我就不陪你了。”   “你还想陪着不行?”顾氏道:“您赶紧办正经事儿去,若是您在,我还怎么摆太太谱儿?”   许义靖笑道:“那我陪你吃了中饭再走。”   屋里,许元姝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沉思,不知道下午面对陆姨娘他们,顾氏又会是个什么脾气?   她觉得应该会看见顾氏的第三幅面孔。   “去把茶杯收了吧。”许老太太道,她面色沉静,揉了揉太阳穴,“我累了,中饭你们自己吃。”   许元姝回到屋里,虽然知道祖母会护着他们,但却分毫不能掉以轻心。   祖母身体不好,不知道寿数如何……   三年过后他们出孝,志哥儿还得找个先生……   再者等志哥儿大了,就不能住在内院了,搬出去小厮常随也得挑个好的……   许元姝想到这儿,唤了玉珠前来,“去叫黄妈妈来。” 第26章 挑拨   黄妈妈是许家的老人,里里外外都能说得上话,尤其是上一次出去,且不说私底下如何,至少明面上一点流言也没有。   或者……其实黄妈妈一直都得祖母的信任,只是跟万妈妈两个一明一暗,这样祖母才能对许家不管是明面上的事情,还是私底下的暗潮汹涌都了如指掌。   许元姝觉得她这个推测还是有几分道理的,甚至黄妈妈喜好杯中之物……怕也是个托词。   毕竟上回出去,黄妈妈眼神清明,反应也快,这可不像是常年喝酒之人的表现。   而且不知道黄妈妈那天跟尔姝她们究竟是怎么说的……这两日不管哪个姨娘都安安静静的,显然并不知道祭拜那天发生了什么。   所以这黄妈妈就值得拉拢了。   不过现在她手头并不宽裕,因为要守孝,原本的东西都登记造册封了起来,清单她留了一份,给祖母了一份。   至于黄妈妈会不会告诉祖母……她本就是想试一试祖母究竟能纵容她到什么地步。   “姑娘。”   玉珠带着黄妈妈来了,黄妈妈一进来就行了个礼,道:“姑娘有事吩咐我?”   许元姝把桌上放着的小匣子打开了,“这是我绣的帕子还有荷包——”她顿了顿,继续道:“这帕子是给琦姐姐绣的,她原本该是今年成亲的——”   许元姝面露伤感之色,停了好一会才道:“用的都是上好的材料,绣的也是鸳鸯、比翼鸟等等图案,我留着也没用了,烦劳妈妈帮我卖了吧。”   黄妈妈也不犹豫,上前一步看了看帕子,惊讶道:“这绣的可是双面绣?”   许元姝点点头,看黄妈妈拿了上头一块,许元姝看她手洗得干干净净,指甲剪得很是圆润,一看就是精心保养过的,越发的觉得她喜好杯中之物是托词了。   “绣的可真是精巧。”黄妈妈翻来覆去的看,又对着光看针脚,“这样的帕子,光手艺就值一两银子,加上这材料,还有这是喜帕,啧啧。”她赞叹不止。   “银子也不用给我,黄妈妈留着吧,上回的事儿还没感谢您,将来若是我缺了什么,再来找黄妈妈。”   黄妈妈想了想,收了匣子,道:“那我先谢谢姑娘了,有事儿您只管让玉珠来找我就是。”   许元姝使了个眼色,玉珠带着黄妈妈又走了。   到了下午,许元姝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跟志哥儿两个一起去了正院,原先是祖母住的地方,现在变成了顾氏的。   顾氏住在最后一进,许元姝一路进去,就看见正屋廊下立着好些人。   二房所有的妾室、子女都来了。   许元姝刚站定,就听见旁边一个不冷不热的声音。   “可是住在老太太屋里了,来得这样迟,叫所有人都得等你。”   许元姝连头也不用转,就知道说话的是陆姨娘了,别说声音熟悉,就是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的,也只有她一个。   许元姝并不理她,帮着志哥儿理了理衣裳。   她提早了来了一刻钟,陆姨娘不过是挑刺儿,或者说是借着落她的面子树立自己的权威。   真希望她一会进去也能有这么厉害。   等了一刻钟,到了申时正点,屋里出来个许元姝从来没见过的丫鬟,二十左右的年纪,看着很是厉害。   她先瞧了一圈,这才道:“太太怕吵,你们进去安安静静的,不能出声,太太问话你们才能答。”   许元姝嘴角翘了翘,不得不说,在褪去烦躁之后,她已经能猜到顾氏的行动,这就让她更加轻松了。   一行人按照嫡庶、长幼的顺序进去,站在了明间里。   顾氏穿了一身大红,只有正室才能穿的颜色,手上捧着茶杯,看见人进来也不出声,只看着手里杯子。   过了片刻,她忽然坐直了身子,道:“怎么人进来了,你也不叫我一声?”   “是素云疏忽了。”丫鬟道。   顾氏笑了笑,“我才进许家两天,比不上你们都是老人,知道老爷的脾气。”   昨天尔姝她们回去,就把许义靖口中“从此以后她就是你们母亲”的话说了个明白,跨院里的妾室和通房丫鬟们几乎是一夜没睡,商量了整宿,只是商量归商量,每人却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所以虽然商量着要静观其变,以静制动,小心谨慎,不过几乎所有人都开口了。   “姐姐太客气了。”   “怎么敢跟姐姐比?”   下头吵杂了一阵子,许元姝看见顾氏脸上的笑容,心里不由得默默叹了一声。   是陆姨娘她们都想出挑,还是没把顾氏放在眼里,又或者是母亲原先太过温和了。   声音渐渐小了,顾氏手一指,就指到了最前头的陆姨娘,“你又是哪个?”   “姐姐,我姓陆。”这声姐姐叫得有点不甘愿,陆姨娘可比顾氏要大多了。   况且连拜堂都没有,怎么就是正室了呢?   “别,”顾氏脸上似笑非笑,“你姓陆我姓顾,我也不记得我娘生过妹妹,再说你这样子,我娘跟谁也生不出来你这么大的妹妹。”   陆姨娘脸色涨得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屋里彻底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小了不少。   顾氏一使眼色,素云上前一步道:“敬茶。”   又是四个许元姝从来没见过的丫鬟出来。   顾氏身边已经有五个伺候的人了,比祖母还要多……不过许元姝觉得,她院子里新买的人应该远远不止这几个。   一个丫鬟捧着托盘,上头满满当当的茶杯,另一个丫鬟负责递茶杯,还有个捧着空托盘等着收的。   最后一个手里拿着垫子,等着他们跪下。   许元姝是第二个,顾氏倒是没有为难他们。   志哥儿得了一套玉石做的毛笔和笔筒,还有个小小的掌上砚台,做工很是精细。   顾氏笑道:“你好好读书,我等着你将来给我挣个诰命。”   许元姝只觉得热血全冲了上来,可是看见志哥儿接了东西站在那里已经开始抖了,她顿时又冷了下来。   “太太。”她上前一步跪了下来,又从丫鬟手里接过茶杯,“太太喝茶。”   顾氏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听说你温柔可人,今儿一见果真如此。”   许元姝答道:“多谢太太夸奖。”   顾氏脸上一点惊讶,像是没想到她就这么坦坦然受了。只是拿着东西的手已经伸了出去,倒是不好再说什么了。   许元姝得了压裙角的玉佩一套八个,还有一对儿碧玉镯。   许修成得的东西跟志哥儿一样,只不过从玉石变成了竹子。   尔姝她们也得的是首饰,不过比元姝这个要糙了许多。   这可有点敷衍了,竹子如何能做砚台?墨都要漏了下去,许元姝微微皱了眉头,就察觉到陆姨娘在瞪她。   陆姨娘是不懂什么文房四宝的,她怕也也不知道竹子是敷衍,她只是知道玉石值钱,竹子遍地都是。   这是想让她们两个变成众矢之的?   许元姝站直了身子,拜陆姨娘所赐,她从小到大的得的嫉妒还少吗?   二房六个子女,十二个妾室,把那蒲团都要跪薄了才完事儿。   顾氏打了个哈欠站了起来,什么都没说就直接走了,剩下素云跟四个小丫鬟。   素云道:“太太辰时正起身,你们卯时二刻来伺候,每五天一轮。十二个人两人一组,正好三十天。”   姨娘们表情一变,又有话说。   素云眼睛一瞪,随手一指,“先从两个年纪最大的开始。”   许元姝忽然上前一步,她觉得既然顾氏推了她出来,陆姨娘若是太清闲又要找她麻烦,不如她再添点柴火。   “下个月便是二十九天,要怎么分才好?”   素云一笑,客气问道:“姑娘觉得该怎么办?”   许元姝道:“我姨娘年纪大了,我觉得不如让年纪大的排在最后?一年也能歇个五六天。”   素云一笑,“便依姑娘。”   众人出来,陆姨娘一笑,看着许元姝道:“你能这样,姨娘很是欣慰。”   这顾氏不是二八少女,这个年纪没成过亲也不可能,所以一来不好糊弄,二来不会太顾及面子要老子雨露均沾。   虽然到现在只定了这么一条规矩,却比以前苛刻许多,能少一天便是一天。   许元姝也笑了笑,“姨娘别怪我多嘴才是。”   说完转身就走了。   许家后院的这些妾室们说白了都不是什么正经人家出身的,不是佃户就是卖身的丫鬟,没什么见识也没什么私房,等缓过这阵子来,看见这顾氏厉害又得宠,必定是要一窝蜂涌上去巴结的。   那个时候陆姨娘排在最后一个……可不要着急才是。   而且……陆姨娘的小日子是在月底的,一个月剩下的二十五天,她不用伺候顾氏,就可以好好伺候许义靖了。   顾氏那样算计精明的一个人,想必没几个月就能察觉这一点。   到时候她可别对虽然年过三十,却还是许家最好看的、而且又生了长子长女的陆姨娘太过忌惮才好。 第27章 前程   顾氏是二月初六进门的,二月初七她们敬了茶,之后便是一段还算平和的日子。   顾氏每日来给祖母请安,跟她们说两句话就走,也不多待。   不过许元姝总是觉得这样平和的日子维持不了多久,顾氏的精力现如今全在折腾姨娘身上了,可是许家这些姨娘只是嘴皮子厉害,要是动真格的,就是合起来也不是顾氏的对手。   只是希望她们能多坚持些时日,等许元姝谋个出路之后再倒下。   现在叫许元姝为难的,是怎么跟志哥儿说。   那日危机之时,她说了叫志哥儿听祖母的话,又说要他小心父亲,只是后头半句没说全,就叫人给救了。   她原以为志哥儿会找她来问,可是到现在也过去半个月了,志哥儿依旧是沉闷的样子,什么都没说。   要怎么说才好呢?   和盘托出是肯定不成的……只要露出一点破绽,就是祖母也保不住他。   可是不能再拖下去了,要是一切顺利,她三月就能进宫,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了。   要是志哥儿再大一点就好了……   顾氏屋里,她正看着许义靖手里的荷包,语气微酸道:“这又是哪个小妖精给你送的?若是老爷喜欢,接进府里就是,何苦天天往外跑呢?”   这样半真半假的吃醋叫许义靖很是受用,他把荷包递了过去,道:“是元姝做的,说是照着上回你哥哥给她哪个荷包缝的。”   “这手艺可不怎么样啊。”顾氏嘲讽的笑了一声,“你看着针脚这么稀,里头的东西能掉出来,你再看看上头绣的……这是竹子吧,还能看见线头呢。”   许义靖笑了,“怕什么,你只会缝被子,还不是一样嫁了个好人家。”   顾氏呸了一声,忽然又若有所思道:“说起来这个,我进门不过十天,就见她送了三次东西,她怕是要求老爷做什么。原先佳兰姐姐还在的时候,她一年给老爷送几次针线?”   许义靖面色不悦,冷笑一声道:“孟氏死了,她才来我这儿献殷勤。”   顾氏没说什么,只一个略带同情的眼神,许义靖想了想,问道:“你说……我是送她进宫好,还是送她去英王府里好?”   顾氏道:“老爷是正经问我,还是闲聊?”   许义靖道:“自然是正经问你,她献殷勤无非就是求个好前程,我给她便是。”   “老爷的这两个女儿,若是合成一个人就好了。”顾氏道:“元姝样貌是最好的,这么些年,我也没见过几个比她长得还好看的,只是她性子太过沉稳,不骄不躁的不如尔姝讨人喜欢。”   顾氏说的隐晦,不过许义靖听明白了,哪个男人喜欢在后院放个布娃娃呢,自然是能说会笑,越活泼越好。   性情贤淑那是正妻的事儿,除非低嫁,否则他的女儿是怎么也不可能当正妻的,可是许义靖养她们这么大,能不求回报还添上嫁妆把她们嫁出去?   显然不可能,送人当妾是最好的,连嫁妆都不用出。   许义靖叹了口气,道:“元姝的样貌好,去了英王府里正好得宠,尔姝则是相反,她样貌平平,去当个宫女正好。”   顾氏笑了笑,道:“老爷自己愁吧,我先去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许义靖就到了许老太太屋里。   许老太太才起床,头还没梳,不过自家儿子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加上许义靖很少这个时候来找他,许老太太便让他进来了。   明显是有要事相商,万妈妈出去守着,许老太太坐在梳妆台前梳头,镜子的角度正好跟许义靖视线相交。   “说吧,又有什么事儿拿不定主意了?”许老太太一下下梳着花白的头发,不经意问了一声。   许义靖道:“是元姝跟尔姝他们两个,上回顾太监来,说能帮着把人送到英王府里——”   许老太太手上一顿,梳子放了下来。见许义靖许久不说话,许老太太又问:“然后呢?”   “上回她们出去碰见了十三皇子,元姝跟他说了两句话,我想着,送进宫里也可以。”   许老太太转过身来,郑重其事的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许义靖道:“我拿不定主意。”   许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气,他这拿不定主意不是送不送,而是该送谁进去。   “要说元姝样貌好……送到英王府里想必立即就能得宠,至于尔姝,好好教导送进宫里也不是不行。”   许老太太叹气,“我且问你,英王今年几岁?他府上多少人?”   许义靖道:“英王是陛下二字,今年四十有七,府上……”这个他就不知道了,太多了。   许老太太道沉住气道:“英王喜欢年轻的女孩子还有小太监,京城人人都知道,他府里每年都要进人,你就没想过那些年轻的姑娘太监们最后都去了哪里?”   “难不成一过十五就送出府养老了?”   许义靖正要说话,又被许老太太打断了,“当然这不重要,既然是许家的人,自然要为许家的前程着想。”   “英王正妻建在,世子正当年,地位稳固,四个侧妃上也都有人了,下一等有品级的妾十个也都满了,后院没有品级没有名分的妾室无数,你就算能送个天仙进去,能给你的回报也就是几两银子。”   许义靖眉头一皱,道:“那母亲的意思,是送元姝进宫?”   许老太太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皇帝住在宫里,太子也在宫里,没成年的皇子也在宫里。”   许老太太看着许义靖,问道:“你说说看,送进宫里最高能做到什么?最低又是个什么?”   许义靖呼吸急促了,“最低……她十三岁,又识字,家里还有关系,无论如何都能做个女官。最高……皇后!”   许老太太满意的笑了两声,语气缓和了许多,道:“咱们家里没有英王的关系,送人去不用你出面,你能得的只有银子,人情可落不到你头上,你连脸熟都混不到。”   这就是隐晦的说顾太监用她们许家的人送人情,加上原先顾太监还送过自己妹妹,这就能让许义靖心里起个疙瘩,日积月累下来,怎么也能让他远离顾太监了。   许义靖眉头又是一皱,“不过顾太监也是个靠山……既然是他开口,要么……”   万妈妈的声音响起,“大姑娘带着二少爷来给您请安了。”   许义靖想起许元姝这两个月给他送的各种针线,道:“既然她来了,我也问问她,她想去哪儿?”   许元姝进来就看见许义靖,再一看祖母头发还都散着,所以他至少已经来了一刻钟了……说了什么?   许元姝打起精神来,拜了下去。   许义靖不等她起来,便直接了当的问:“上次救了你的,是个皇子,你可知道?”   一瞬间许元姝想了许多,她前头十三年的光阴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过,不过片刻之后,她就明白该怎么做了。   祖母是会给她一定帮助的。   许义靖唯利是图,能说这个出来,就证明是想利用她搭上关系的。   但是她何尝不是?   她也要利用许义靖让她进宫,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上回十三皇子救她的时候,除了志哥儿,离得最近的就是梅香了,所以许义靖是绝对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的。   许元姝不敢再多想,惊讶的抬起头来,脸上不用装也是煞白的,“父亲知道了?祖母……您也知道了?”   “我原本想着不能让祖母担心……”许元姝说的吞吞吐吐,“庄子上又是陆二一家子看着,陆姨娘……便跟黄妈妈商量瞒了下来。”   “是我想岔了。”   “你能有这份用心,很好。”许义靖只客气了一句,便又转到了正题,“当日你可跟他说了什么没有?”   许元姝便细细讲了一遍,尤其是怎么看出来他身份尊贵的,最后又道:“原想……他问有没有水喝,只是我想着咱们庄子上也没个当家的人,贸然请去怕是让他看轻了女儿,便推辞了。”   许义靖先是欣喜,转而便是一脸的懊恼。   喜的是他这个女儿才十三岁就能入了贵人的眼,懊恼的是……若是白白错过一段好机缘。   可恨!   许义靖又不怎么开心了,语气更加严厉,“你这两日做了许多针线送来,为了什么?”   哪有这么问的,可是许元姝还得恭恭敬敬的回答。   “我……我,”她犹豫片刻,抬头看了看祖母还有许义靖,“这几日去玲姝姐姐屋里,她每日要做针线到天黑。又听见大伯娘跟宋姨娘闲聊,说……”   许元姝抿了抿嘴,“说静姝姐姐嫁的那个姑爷,除了不用静姝姐姐做饭,剩下的活儿都得自己做。女儿不愿——女儿怕是过不了这样日子。”   许元姝说完便低着头,贪图富贵,偏爱享受,唯利是图,母亲一死就把她忘在脑后,她表现出来跟许义靖一模一样的特质。   许义靖会满意吗?   许义靖满意极了,他笑道:“既然如此,我许你一个好去处,下个月宫里要补宫女,为父把你的名字报上去。”   许元姝猛地抬头,心里激动不已,可是脸上还要做出微微嫌弃的表情,“宫女……怕不是得伺候人?”   许义靖笑着骂了一句,“你当什么人都能进宫不成?”   接着又道:“为父给你铺的路,能走到什么地步,就只能看你自己了。”   许元姝咬着牙,故作犹豫之色,片刻之后深深地拜了下去。   “女儿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父亲的大恩大德的!”   不会忘记你杀死母亲,逼死李妈妈,害死梅香,妄图加害志哥儿——   等我站在九霄之巅,咱们再一笔一笔好好的算一算! 第28章 宫里的生存之道   许义靖听见这个, 得意的笑了,道:“为父这便去准备名帖,这便投入宫中, 等三月一到……他们不知道安排什么日子进宫。”说着又对许老太太道:“没剩下几天了,烦劳母亲好好教导元姝。”   等许义靖走了, 许老太太的目光落在许元姝身上,然后是站在一边一言不发的志哥儿, 她眼神里闪过一丝忧虑, 随即便恢复了正常, “你大伯娘跟玲姝姐姐想必已经来了,你去跟她们说一声, 稍稍等等我。”   许元姝松了口气, 拉着许修志走了。   许修志虽然依旧是一言不发,可是许元姝知道不能再拖了。   宫里三月进宫女, 她最快三月一日就能进去,距离现在不过半月之遥,她无论如何现在都要跟许修志交底儿了, 尤其是早上说话没避着志哥儿。   他现在会不会觉得连姐姐都不要他了?   吃了一顿滋味全无的早饭, 许元姝还没想出来该怎么跟志哥儿开口, 尤其是第一句话该怎么说,许老太太忽然道:“元姝,你先别走,我有事跟你说。”   等众人离开,万妈妈端了茶来, 许元姝接过奉给祖母,道:“请祖母教我。”   许老太太端起茶杯,气定神闲的打开盖子,将茶水上漂浮的浮沫撇在一边,轻轻抿了一口,“你可知我手上拿的茶杯,叫什么名字?”   方才这茶就是许元姝进给许老太太的,她想了想茶杯在手上的质感,薄如蝉翼,胎体光滑莹润,上有透明的图案,映出里头颜色略深的茶水。   她正想抬头仔细看一看,就听见许老太太道:“不许抬头。”   许元姝半闭了眼睛回忆,道:“是薄胎玲珑瓷,白色的,用金粉勾了边,上头绘着菊花的图案。”   许老太太嘴角一翘,“里头泡的又是什么茶?”   “有麦冬、枸杞、山楂……还有决明子。”   许老太太声音彻底放松了下来,“很好,若是你连这个都做不到,我是不会放你入宫的。”   许元姝心头一震,听见许老太太道:“若是只想进宫做个宫女,找口饭吃,蠢笨一点的好,可若是想着有个前程,仅仅聪明细心是不够的。”   细心说的是她方才只一眼就知道茶杯还有茶水?那祖母说这个不够……许元姝认真听着。   “我七岁进宫……”许老太太幽幽一声,目光透过渺渺升起的水汽看向许元姝。   不过许元姝觉得祖母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透过她看着别的东西……比方说当年只有七岁的自己。   “我七岁进宫,在宫里伺候了十六年,换了三个主子,改了三个姓,五个名字,就是最后放我出宫,又给我准备了嫁妆的兰妃娘娘,也给我改了两个名字。”   许老太太收回视线,语气也变得无比坚定,“所以进宫了之后,你是一个物件,你是摆设,你是放盆子用的架子,也有可能是插蜡烛的烛台。在主子面前,你唯独不是个人。”   许元姝这才敢松开憋住的那口气,道:“我记住了,多谢祖母教诲。”   许老太太忽然一笑,道:“当然自从祺贵妃虐待宫女致死之后,后宫里好了许多。再不许随便给宫女改名字,也不叫任意打骂宫女了,况且你进去,八成是个女官,也不用太担心。”   许元姝刚松口气,许老太太语气又是一变,“不过主子要是想折腾死一个人,还是有法子的,宫里不在人身上留下痕迹的法子实在是太多了。”   许元姝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我一定都记在心里。”   “宫里的主子多半都是喜怒无常的,”许老太太又提点道:“你要切记这一点,时刻小心谨慎才是。”   许元姝点头说记住了。   许老太太叹气,“你且去吧,等我再想起来什么,再叫你过来。”   从祖母屋里出来,许元姝竟然觉得阳光有点刺眼,明明没说什么,但是转眼就是半个时辰过去。   志哥儿已经开始练字了,祖母刚教导完自己……不如等下午再去,他们两个每日下午都是要出来走一走,晒一晒太阳的。   申时二刻,姐弟两个照例在门口见面,沿着祖母院子里的抄手游廊一圈一圈的走。   只是这一次,两人都有点沉默。   许元姝问了两句诸如“早上练了几页字”、“中午休息的好不好”之类的就没话说了。   许修志也是一样,嗯了两声便安静了下来。   虽然前几日也是这样,不过却没这样难受。   许元姝想了想,道:“昨天听万妈妈说,那边花园已经修好一半了,咱们去看看可好?”   许修志飞快的抬起头看她一眼,道:“好。”   她们两个跟着祖母住在最西边,出来一路往东先是经过陆姨娘她们几个妾住的院子。   原本这院子是母亲的,不过现在大门已经被封上了,只在东侧开了个拱门,通向顾氏的院子。   顾氏院子里听着很是热闹,好像是那边修花园的人过来问要栽什么树,顾氏的那个丫鬟素云也在院子里,指点着要把这院子也改一改。   再往过一个院子,最里头是原先志哥儿他们上课的书房,前头是奴仆群房和马厩,再过去就是许义靖为了顾氏进门新盘的院子。   现如今已经改成了花园。   前头半个修好了,中间砌了一道一人高的薄墙,暂时隔开了。   许元姝一眼一眼看着,等她能出宫的时候,许家想必已经大变样了。   花园修得很是别致。   前年许家翻新院子的时候,就找了工部下头的匠人,这次也是一样,小小的院子修得五脏俱全,却又不显杂乱。   两人沿着石板铺就的道路绕行在还没长开的花草树木中。一眼玩去,就能看见这花园里头没有人,许元姝放下心来。   “早上你听见了吧,我要进宫了。”   “当宫女吗?”许修志问道,声音沉闷。   “对,当宫女。”许元姝坚定的说:“咱们家里……父亲是不管后院事情的,顾氏年纪尚轻也不曾生育,更加不会细心为咱们着想,所以姐姐要自己找出路了。”   她没有提还有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许修志,是不想给他找压力。   更不敢说母亲是被父亲害死的,生怕他露出破绽被人瞧了去。   “不止这些吧……”许修志轻声问道,他抬起眼睛看了许元姝一眼。   这一开口,许元姝反而不难过了,深吸了一口气,“当然不止这些,这家里不怀好意的人有,落井下石的人有——”   她换了个委婉的说法,“父亲喜欢顾氏,等她生了孩子下来,不管是你,哪怕是许修成,也要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你好好住在祖母院子里,听祖母的话,好好读书,等姐姐出来——”   “姐姐十年就能出来,等我出来给你找个好先生,那时候你十七八岁的年纪,刚好开始举业。”   “十年……”许修志喃喃自语道。   许元姝更加的坦率,这些话她不曾在祖母面前说过,只在心里盘算过,这还是第一次,怕也是最后一次在人前吐露。   “原先祖母说过,出宫的宫女是有很多人家求的,比方中年丧偶的武官们,又或者老年丧妻的功勋贵族,等姐姐嫁了人,咱们就什么都不怕了。”   当然许元姝还有一点没说,中年丧偶的武官们喜欢找宫女,是因为宫女见多识广,能一个人操持家务,方便他们在外征战平乱。   老年丧妻的功勋贵族们喜欢找宫女,是因为宫女是在皇宫里头长大的,各种腌臜事情见了许多,并不阻止他们寻欢作乐。   这样的相处,许元姝求之不得,她宁可只当个摆设这么过,也不愿意糊里糊涂丢了性命。   不过还有一点她没说,宫女出宫还能去比方教坊司或者女监做个官员,只是这个太难了。   教坊司跟女监加起来才有几个职位?   这跟中了状元要当首辅是一个难度。   许修志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许元姝又隐晦的提醒道:“人常说有了继母,就连爹也要变成假的了。父亲原来就不曾亲近咱们,你也不用太放心上,也不用往他身前凑。”   许修志嗯了一声,“我都听姐姐的。”   “还有读书。原先祖母督促大伯父读书,大伯父还中了举人……所以三年孝期一过,祖母是肯定要给你们再请个先生的,许修成不是读书的料,你只管按照你的进度走,别叫他拖累了你。”   许元姝正想着还有什么要说的,忽然间许修志猛地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个眼神明显是欲言又止有什么话要说,她为难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怎么了?”许元姝停下脚步,“许修成怎么了?”   许修志吞吞吐吐道:“他腿没抽筋儿。”   什么!   “那天在桥上,他是左腿抽筋儿,后来回到家里,姐姐着急去换衣裳,我在后头下来看见的,他下车的时候左腿先落地的,又变成了右腿不利落了。”   好好好!许元姝倒抽一口冷气,怪不得,往日许修成被先生训斥一两句,陆姨娘都要嚷嚷得阖府皆知,若是许修成真的抽筋儿了,怎么陆姨娘什么都不说了呢?   没想到这府里不是狼就是虎,许修成小小年纪,真是跟陆姨娘一脉相承的歹毒心肠!   “你不用担心他。”许元姝道:“后头也没什么出门的机会了……而且我想,经过上次,你们要再出去,祖母肯定不会只让黄妈妈跟去了。”   许元姝稍稍平静一下,又道:“祖母、万妈妈、黄妈妈,以后有事儿就找这三个人。”   许修志点头。   “宫里每月二十五日到月底,都是宫女见家人的日子,你让祖母带你去,咱们家里有关系,我是一定能出来的。”她思忖片刻,又道:“若是有话不好明说,就按照日子来,单数就是一切都好,双数就是有人为难你了,若是月底来……哼,我非得闹他个天翻地覆才好!”   许修志再次点头,许元姝又道:“至于许修成……我有的是法子让顾氏去对付他!” 第29章 借力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 而且看着样子,志哥儿虽然年纪尚小,却也不是全然懵懂无知。   再者距离她进宫至少还有半个月, 她也能看着。有些事儿,是能稍稍吐露一二了。   “志哥儿……你觉得母亲这样上吊死了……究竟是为了什么?”   许修志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那天你病了,母亲还说若是你再不好, 正月十五闹花灯就只带我一个去。母亲还问我要送些什么东西给外祖父, 那天她从祖母屋里回来, 晚上吃了好大一碗饭。”   是啊,许元姝生病卧床一天不曾出门都觉得不对, 那天天跟在母亲身边的志哥儿又怎么会什么都察觉不出来呢?   这怕也是许义靖下手的最主要目的就是志哥儿的原因。   “母亲死的蹊跷, 等姐姐走了,你一个人在府里要小心谨慎, 若是有什么人叫你,不管是哪房的,都先告诉祖母。”   许修志嗯了一声。   许元姝忽然生出点感慨来, 亏的是许义靖平日里就不亲近她们, 又经常跟母亲吵架, 若是他平素里态度温和,与母亲琴瑟和鸣,抽空就与她们相处,乍一得到这个消息,任谁都不会这么快的平静下来。   许元姝忽然冷笑一声, 觉得自己许是要离家了,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毕竟有哪个平日态度温和的人会杀死自己的发妻,又要取了自己嫡子的性命呢?   许修志忽然紧握着她的手,“我会好好听祖母的话,平日里就砸祖母院子里活动,沉默寡言不声不响,姐姐在宫里也别担心。”   “好的,那姐姐也好好的不叫你担心。”许元姝拉着许修志的手,“今儿也走得够了,咱们去看看今儿晚上吃什么。”   到了春天日头长了,吃过晚饭天还没黑,许元姝看着自己屋里收拾出来的东西,想着要怎么回击才好。   “把那两本书收起来,还有我用过的笔墨纸砚,那个乌木的镇纸,平日里写字点的香,都拿匣子好好装了。”许元姝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玉珠,跟我去见见陆姨娘。”   顾氏才来几天,就已经摆出了排场,除了那天敬茶的时候看见的几个丫鬟,这还新买了个看门的婆子。   许元姝虽然被拦了下来,脸上也是一副吃惊的样子,不过心里却是很平静的,她正要愁该怎么叫顾氏知道,没想顾氏就自己撞了上来。   “我想去看看姨娘,还望妈妈通传。”   这婆子笑了两声,道:“姑娘去,这点小事儿有什么好通传的?太太又不会拦着这个。”   拦自然是不会拦着的,只不过里里外外谁出谁进,她就能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陆姨娘屋里点着昏黄的蜡烛,还有点青烟,比不上祖母屋里的蜡烛敞亮。   许元姝一进去就咳嗽了两声。   陆姨娘也没站起来,阴阳怪气道:“姑娘怎么今儿有空来了?来瞧我这个姨娘如何落魄不成?”   许元姝不声不响的坐了下来,又让玉珠放下手里东西,道:“你在外头等着。”   陆姨娘瞥了她一眼,等玉珠出去,这才又张口,“我说你那天为什么要说‘姨娘不要怪我多事才好’,感情你这是坑我?她们都上去巴结新太太了,我却排在最后一个,我生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还不如塞回肚子里算了!”   “姨娘。”许元姝叫得很是凄切,“我……我怕是很快就要离府了。”   陆姨娘一愣,“怎么回事儿?”   许元姝想过,许义靖送她进宫这件事情本来就没有什么好瞒着人的,进宫当宫女在他眼里是个好前程,他巴不得许元姝帮他宣扬出去,既显得他在宫里有本事,又能给后头那些妹妹们瞧一瞧。   “父亲说要送我进宫当宫女。”许元姝道,她又把桌上的东西推了推,“这是我往日习字读书用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叫成哥儿好好念书,将来考了功名,我在宫里说上两句话,也能帮他再近一步。”   陆姨娘这会儿可顾不上这个了,把桌上东西一推,“你跟我好好说说,当宫女是怎么回事儿?”   许元姝一一说了,尤其是什么许义靖宫里有关系,进去就能当宫女,说不定能活动到太子或者皇帝宫里。   陆姨娘眼睛都直了。   许元姝看在眼里,把话题又扯了回来,“姨娘……我那日出声叫你排在最后……也是为了你好,避过了小日子……剩下的日子就可以伺候父亲了。若是再有个一儿半女,咱们这一房在许家也是大户了。”   陆姨娘脸上露出笑容来,可见许元姝字字都说到了她心里。   许元姝看陆姨娘果然上钩了,又把东西推了推,这才站起身子,“只盼着姨娘别嫌这是我的旧物才好。”   陆姨娘自然是不嫌弃的,她恨不得把许元姝屋里所有的“旧物”都扒拉到她这儿。   等许元姝走了,陆姨娘看着手里玉石做的笔筒,散发着淡淡香气的墨锭,“怪不得人说读书人精贵,没个百十两银子置办不下来这一套东西。”   她若有所思的看着赵妈妈,“你说,若是元姝真的在宫里当了娘娘,那我这个姨娘是不是也要动一动了?没道理我头上还压着一个不曾下蛋的母鸡。”   接下来几天,许元姝又往陆姨娘屋里送了不少东西,什么一匹匹上好的丝绸,各种毛料子,各种颜色的绣线,甚至连用真金白银拉出来的绣线也都送了过去。   横竖她进宫之后这些物件也都用不上了,能让志哥儿后头过上清净日子,那也算是废物利用。   她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陆姨娘跟许修成两个不要太快败下阵来,白白浪费了她的东西。   眼瞅着就要到了三月,这天下午,许义靖兴高采烈的回来,他已经托关系瞧见了各宫递上去的名单,可以说今年是个大年,不仅仅是各位嫔妃皇子,就连陛下跟太子宫里都缺人。   这就有点难办了,难不成要把剩下的也都送去宫里?   倒也不是不行,许义靖正做着美梦,就听见小厮道:“老爷,素云姐姐来了好几次,太太有事儿找您。”   许义靖换了衣裳就去了内宅,一推门便看见顾氏盈盈下拜。   “老爷。”她眼里带着一点愁绪,“这样大的事情,老爷竟然不跟我说,虽然还没有拜堂,可是我已经将老爷当成了我的相公,元姝自然也是我的女儿,可是老爷竟然不声不响的把她送进宫里,我这——”   许义靖急忙扶了人起来,道:“前些日子不是跟你哥哥商量过了?我也仔细想了,元姝是她们几个里头最好的,自然送进宫里去比较好,英王那里我也打听了,尔姝送去也能入得了他的眼,这不是两全其美?”   顾氏瞪了他一眼,道:“我才进来一个月不到,老爷的大女儿进宫当宫女,二女儿去英王府上伺候,您这是嫌我名声还不够好?生生的要作践我不成?”   许义靖一愣,顾氏就趴在了他身上,一边动着身子,一边道:“还有……当年我就是被哥哥送了出去,她们两个比我当年还要小一些,老爷怎么这样狠心?”   顾氏哭了起来,却依旧不忘动作。   “看见她们我就感同身受,好好的一个女儿,你要送她去那种地方,我就……我就……”顾氏已然泣不成声了。   许义靖见她这个模样更是兴致高涨,什么都顾不上了,更是求着她道:“你说怎样便怎样,你再动一动。”   顾氏在朱大人后院学了这么许多年,拿捏许义靖的命根子就问,“那你把名帖要回来。”   许义靖除了“好好好”,再没第二个字了。   等到完事儿以后,顾氏就推他,“还不赶紧去?趁天还没黑,老爷都拿了报酬了,可不能不做事儿。”   许义靖哪里想动,顾氏就道:“老爷快去快回,我叫她们准备酒菜,晚上好好陪着老爷喝一杯。”   这边等许义靖出门,素云就端了药来给顾氏喝,等她喝完又过了一刻钟,这才又端了热水来伺候她洗漱。   跟方才的妖娆妩媚不一样,现在的顾氏一脸的嫌弃,道:“等我生下孩儿,他也就没什么用了。他掐死孟氏,我这也是给她报仇。”   又道:“这样的男人我可不敢跟他过一辈子,谁知道哪天再来个什么小妖精吹吹耳边风,撺掇两句,我也就跟孟氏一样被他不明不白的掐死了。”   听见这样的话,素云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好像是习以为常一样。   等顾氏穿了衣服出来,素云问:“您看要不要把这事儿透给大姑娘跟二姑娘听一听?太太拦了老爷送她进火坑,也是好事一件,既有了名声,也得了感激。”   顾氏想了想,道:“那倒不用,我做这事儿本就不是为了她们,不过是想老爷念着我的好,觉得我虽然在泥潭里滚了十几年,依旧天真善良而已。”   顾氏冷笑一声,又道:“况且他现在是在兴头上答应我了,说不定过不了一两天就得后悔,这可是断了他的青云路,不然我干嘛让他现在就去?”   “再说了……等他后悔,要了名帖回来可就不能送第二次了,不然宫里的太监就要打他,这不是闹着玩的事儿……”   “不能进宫,那就只有英王府一条路可以走了。”   “凭什么只有我受苦?她们也得下来陪我!她们得比我更惨!” 第30章 后招   素云给顾氏穿上外披,又扶着她坐了下来。   顾氏端着热茶,素云道:“今日大姑娘又去给陆姨娘送东西了, 今儿送的是个梳妆镜,我去瞧了, 是内造的手艺,上头还刻着康平二十年制, 下头还有个小小的齐字, 想是工匠的姓, 应该是宫里的东西。”   顾氏冷笑一声,“咱们这位老爷也太好骗了……还说大姑娘从小在孟氏身边长大, 不管是对陆姨娘还是成哥儿, 都是不假辞色,甚至也不跟他这个当父亲的亲近, 可是你看看,他这分明就是被骗了。”   素云附和着她的话,笑道:“可不是, 这位大姑娘一看就是老爷的种, 说什么前些日子守孝晕过去好几次, 一到关键时刻就路了马脚出来。”   顾氏喝了两口热茶,又道:“不过我能骗他,自然别人也能骗他。我想前头许元姝想必是故意不跟陆姨娘亲近的,好叫孟氏放松警惕,就是她们两个总吵架不对付, 也都是装的。”   “就我进来这快一个月,”顾氏放下手中茶杯,开始数数了,“这位大姑娘头一件事情,就是不动声色把陆姨娘伺候的日子排在了月底,哼——身上不方便就来伺候我,身上方便了就去伺候老爷,可把她得意的。”   “第二件事儿,就是这送东西了。这都送了多少了?”   顾氏不说话,盘算起许元姝这些日子送出去的东西,“那个乌木的镇纸,就是有银子也买不到。还有给成哥儿送的书,给陆姨娘送的各种绸缎手帕,她这是把在孟氏手下攒的好东西全给了出来。”   “我听说今儿还叫外头小厮去买四书五经和时文集注给成哥儿呢。”素云补充道。   顾氏冷笑一声,“一看她就是没见识的,四书五经?这东西没有先生教学不懂,买原本没有用,得买人注解好的。还有时文集注,既然是叫时文,那过了这段时间就没用了,一科换一个主考官,难道还能出一样的题不成?”   “太太说的是,可见她是小娘养的,一点见识都没有。”   “虽没见识,却有心眼。”顾氏脸上表情丰富极了,似乎在说我怎么就看走眼了呢?   “陆姨娘怕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前些日子在院子里抱怨她女儿如何跟她离心离德,差点连我都给骗了过去,要不是这一次被我识破了,将来指不定我也要栽在她们母女二人手里。”   素云笑道:“太太怕什么,想必过不了两个月,她就要被老爷送去英王府了,这样娇艳欲滴的小姑娘,能在英王府活过半年都是老天开眼了。”   “唉,终究还是咽不下这口气。”顾氏叹了口气,“她住在老太君院子里,我倒是不好收拾她。”   顾氏忽然又笑了起来,脸上的懊恼一扫而空,“不过她一母同胞的弟弟还有姨娘可都是要在我手底下讨生活的。好好养孩子我不会,把人往废里养难道还用人教不成?”   “太太英名。”   顾氏笑了起来。   许元姝这会坐在书桌前头也在思考。   除了时文集注还有什么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对了,再添一个康平二十二年三甲进士文集汇编。   别说许修成不是读书的料,就是他天资聪慧,才华出众,他今年也才八岁,等到他能科举的时候,就连皇帝也得换一个,更别提主考官了。   正好拿来迷惑顾氏。   许元姝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再让他们去买两本首辅还有国子监祭酒的诗集好了。   横竖“这一届”科考的人都得看这个,许修成这一届考不了跟她也没什么关系,只能怪陆姨娘把他生的太晚了。   列好了清单,许元姝舒舒服服的睡了,还有三天就是三月初一。   她还能在家里待多久呢?   第二天一早,等吃过早饭,许元姝照例又被祖母叫去内室,给她讲宫中的事情。   “你可会背佛经?”许老太太用一个问句开始。   许元姝微微一愣,没想到祖母会问这个,便道:“常用的往生咒、大悲咒还有心经都会,再者就是法华经里头的观世音菩萨普门品,也会一小段。”   许老太太点了点头,道:“在宫里,遇见说自己信佛的人,你要打起十二分的警惕来。”   啊?许元姝越发的不解其意了,不过还是点头道:“是。”   许老太太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外头的人怎么样,在宫里……娘娘信佛,信的是这一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最后这八个字,许老太太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来,无比郑重,说完就看着许元姝,“你明白了吗?”   许元姝惊得退后两步,倒抽一口冷气,情急之下说话甚至有点结巴。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她先是重复了一遍,然后睁大了眼睛看着许老太太,“您是说宫里的娘娘……手上都沾着血腥?”   “虽然不是我想说的,”许老太太欣慰一笑,“却也差不多了。”   “她们念佛号的时候是信女,不念佛号了就是屠夫,下手绝对不会手软,因为她们都相信,只要放下手中的刀,那就得到了佛祖的原谅。”   许老太太深深吸了口气,定睛凝视许元姝,“就算是第二天再拿起同一把刀,她们依旧会被佛祖原谅,因为害过人之后,她们就又回去念佛了。”   许元姝深深的拜了下去,“多谢祖母教我。”   这一整天,许元姝都沉浸在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八个字里头,一直到了晚上,她屋里来个不速之客。   是顾氏身边的丫鬟素云,“姑娘,夫人请你去。”   许元姝站起身来,叫玉珠,“看看我这一身可好?头发乱了没有,在太太面前切不可失礼。”   她表现的这样沉静,素云越发的肯定她心眼多又会装腔作势了,便又故意道:“老爷也在,怕是有什么事儿要跟姑娘说。”   只是许元姝已经被许老太太教了许多日,早就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素云在她脸上一丝紧张都看不见,不由得有些气馁。   “姑娘收拾好了没有,别叫老爷等急了。”   许元姝跟着素云一路到了顾氏屋里,看见顾氏跟许义靖两个一左一右坐在上首。   原先许义靖说什么都是直接就说了,今天这样正式……是顾氏的主意,是她在背后主使的。   “父亲,太太。”许元姝上前行礼,听见顾氏轻轻一声咳嗽,然后许义靖道:“今日叫你来,是想告诉你,进宫的事情我给你推了。”   许元姝眉头一皱,忍住了抬头去看顾氏的冲动,声音听起来有点委屈,“可是女儿哪里做的不合父亲心意了?”   许元姝一服软,许义靖就不像以往那样强硬了,再说过了一天他也有点后悔,道:“不只是你,原先想送你妹妹去英王府里,这次也推了。”   英王?尔姝腊月十一的生日,比她小了快半年,才刚过十三岁生日没两个月。   英王行二,连孙女都比尔姝大了。   许元姝心里一阵恶心。   “这不能怪你父亲。”顾氏一看许义靖这个样子,立即接过话茬,“是我不想叫你们去的。”   许元姝震惊的看着顾氏,顾氏瞧见她这个模样,心中一喜,故作叹息道:“主要是想着孟姐姐。唉……她才去了两个月,你们正式该好好守孝的时候,我想着不如等出了孝再说?”   许元姝恨不得上前扇她两个巴掌,好好的问一问她:你既然知道是我母亲孝期,那你就能进来?还好意思让我们叫你太太?   可见这顾氏跟许义靖是一丘之貉,两人谁也没比谁强到哪里去。道貌岸然下头一肚子的男盗女娼!   不过……许元姝念头一转,顾氏说的这个理由……肯定不是她私底下告诉许义靖的。   许义靖都敢害死母亲,敢在孝期大兴土木,又掩耳盗铃的迎了顾氏进门,别说为亡妻守孝了,就连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在他眼中也什么都不是的。   这样的理由能说服别人,是断然说服不了许义靖的。   “太太说的是。”   许元姝脑袋里念头转的飞快,表面上还是一副感恩戴德的表情冲顾氏道谢。   她这是怕自己出头?怕陆姨娘踩在她头上?还是别的什么?   这些都不重要,因为许元姝还有一个死无对证的理由,拿来说服许义靖是足够的了。   只要他还是那个唯利是图,欺软怕硬,想用女儿攀高枝儿,一门心思想要飞黄腾达的许义靖,她就能说服她。   许元姝深深地下拜,道:“太太说的极是,只是……”她吞吞吐吐的欲言又止,她不住的去瞧许义靖,把为难两个字明明白白写到了脸上。   许元姝生的比年轻时候的陆姨娘还要好,加上又读过书,自然而然就有种由内而外的优雅气质。   许义靖见了不由得又是一阵懊恼,这样的女儿,送到宫里难道还不能成事?   更别说十三殿下还见过她“一身俏”的孝服打扮了。   “你且说来我听听。”许义靖道。   “母亲原先已经给我定了亲……”   许元姝故意一顿,许义靖眼睛立即瞪了起来。   “就是原先柳家的三表哥,去岁考中秀才的那一个……已经跟着柳大人一家满门抄斩了……”   许义靖瞪着眼睛,下意识看了顾氏一眼。   顾氏反应极快,道:“没经过老爷,怎么做得数?”   许元姝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她委委屈屈的低下头,“这事儿跟母亲要好的几个太太都知道的,母亲拿柳家的三表哥已经挡了几家要提亲的,外祖母也知道的。不信您差人去问一问?”   许元姝低下头去,这事儿是没法问的。   且不说这京中的官太太们会不会放顾氏进门,就说她真的进去了了,她怎么问?   “您知不知道我们家元姝已经跟那个满门抄斩的柳家定了亲了?”   哪怕不说柳家,只问她有没有跟人议亲,只要传上两三个人,那就是满城风雨,没关系也要被她说的人尽皆知了!   她只能烂在肚里吃了这个哑巴亏!   许元姝抬头,看见顾氏面色不好,许义靖一脸的懊恼,便又加了把柴火。   “所以女儿想着,只有进宫里去,才能躲一躲风雨,叫她们不敢再提这事儿……省得哪天又被翻出来说,叫人觉得咱们家跟那柳家交往甚密。而且平日里相熟的几家,都知道女儿已经……怕是不好找人家——”   话没说完就被许义靖打断了。   “你怎么不早说!”   许义靖发了脾气,可是许元姝一点都不害怕,因为她知道这一句是冲着顾氏来的。   许义靖一踢门走了出去,就跟以往他在孟氏屋里一样,顾氏吓了一跳,一看就是第一次瞧见许义靖的脾气。   许元姝稍稍抬头,跟顾氏的眼神对上了。   太太,我出了后招,您还有什么招式吗? 第31章 女官不好当   许元姝虽然没有说出口, 不过眼睛里还是有几分挑衅的意味的,顾氏一看见自己被个年纪尚且不到自己一半的小丫头瞥了, 顿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不过还没等说话, 许义靖又走了进来,道:“元姝!跟我去你祖母那里!”   许元姝几乎是一路气喘吁吁跟着许义靖跑回了祖母屋里。   许老太太已经松了头发, 正在泡脚,打算就寝的。   看见这样子, 不由得眉头一皱, 叹气道:“说吧,又怎么了?”   许义靖便三言两语说了事情经过, 又道:“这可不好办了, 名帖我要了回来, 说是女儿年纪尚轻,不忍心让去宫里伺候人。这要再找个什么法子送进去呢?”   许义靖焦急的在屋里踱步,口中不住道:“拉下我这张老脸再去求人也不是不行, 只是万一叫宫里公公厌了我,哪该如何是好?咱们家里的产业, 一半多都是靠着宫里的公公们的, 若是就此断了财路——”   他狠狠一瞪许元姝,“你为何不早说!”   早说?   许元姝凄凄惨惨的看了他一眼。   早说就逼不出来顾氏的后手, 到时候就真的是死路一条, 要带着志哥儿去给母亲陪葬了!   想归想,许元姝说的很是可怜,“这等事情……女儿瞒着还来不及, 怎么好大肆炫耀。”   “行了,”许老太太不急不慢的挥了挥手,“多大一点事儿,看把你着急的。”   她把脚一抬,万妈妈就上来要给她擦脚,不过许义靖性急抢过帕子,胡乱擦了两下,道:“母亲,这该如何是好?”   许老太太一拉被子,先把腿脚盖住,这才看了许元姝一眼,道:“你先出去吧,后头的事儿不该你听。”   许元姝嗯了一声,曲膝退下,又去隔壁东厢房看了看志哥儿,这才回房洗漱,她也打算睡下了。   她也一点都不着急,原先母亲还在的时候,也曾帮着祖母处理过年礼等物。   祖母虽然出宫好几十年了,但是依旧有几个关系,所以就算父亲这头黄了,她还是能靠着祖母的关系进宫的。   再说……凭借祖母的进宫想必是更干净一点,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能帮着父亲的人……又能比他好到哪里去呢?   至于祖母说要她出去,后头的事儿她不能听……八成是要训斥许义靖了,那她的确不能听,省得被记恨。   许老太太屋里,万妈妈已经退了出去,屋里就剩下许老太太还有许义靖两个。   “你是当家的男人,如何能这样惊慌失措?”许老太太又道:“皇上吃饭都是天大的事儿,你在上林苑监,做的就是天大的事儿,怎么还跟没见过世面的冒失鬼一样?”   被许老太太说了两句,许义靖反而镇定了下来,他双手一拱作了个揖,“还请母亲教我。”   许老太太道:“这事儿你不用管了,回头我找人送她进去。”   许义靖顿时松了口气,许老太太又道:“你知道这些年我为什么不管你?”   许义靖没答话,许老太太也没等他说什么,就又继续往下了。   “因为我在后院待着,来往的也都是些妇人,不知道外头的形式,见识有限。”   “你原先说要送元姝进宫,这是为了咱们家里好,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才一天就被撺掇着改了。你想想,若是再来这么几次,家里下人眼中可还有你?不都等着那边点头了才去做?”   “她不是这样的人。”许义靖分辨道:“娉婷说是想着原先被送到朱大人后院,过了不少年苦日子,看见她们也要进宫,心有感触罢了。”   许老太太心中一惊,面上却分毫不显,道:“行了,你赶紧回去吧,她怎么样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横竖不跟我过日子。只是以后办事情你想明白了,我都这一把年纪了,还能活几年?也帮不了你几次了。”   许义靖言不由衷说了几句什么“母亲长命百岁”、“身体健康”等等的话,这才告退了。   等他离开,许老太太长舒一口气,面色略带阴沉,“这药还真没下错。”   第二日一早,许元姝才醒,就听见外头有动静,正要开口叫玉珠,就见万妈妈进来,道:“老太太说要带姑娘出去,叫我先来帮姑娘看看衣裳。”   许元姝披着衣裳下来,道:“多谢万妈妈。”   这是要带她去重新谋求一个进宫的机会?她在家里还是穿孝服的,不过去别人家里肯定就不能这样穿的。   万妈妈扶着许元姝,道:“姑娘别忙,虽马上就是三月了,不过这会儿还冷呢,您在床上待着,等我跟玉珠挑好衣裳了您再下来。”   许元姝又坐在床上,看着玉珠打开箱笼,给万妈妈看。   “这个季节正是春花灿烂的时候,宫女这个时候一般是绿衣红裙,上身的小袄得是窄袖的,下身的马面裙要找个裙摆宽大的,两侧最好加了裙片。”   万妈妈一边说,玉珠一边把样式差不多的衣裳拿出来给她看。   最后她挑了个浅合欢红的马面裙,又选了件石绿色的窄袖小袄,道:“明日就穿这一身,先拿去好好浆洗了。”   许元姝又问:“头发可要梳成什么样式?”   万妈妈笑道:“老太太说宫女多是梳鬏髻的,只是姑娘年纪还小,就跟往常一样梳个双丫髻就成。”   虽知道进宫非同小可,成功了才能保住自己,也能保护志哥儿,不过许元姝原先是不怎么紧张的,只是看祖母这样郑重其事,她不免有些焦虑。   尤其是看见万妈妈挑的衣裳上头都是一星半点绣花都没有的,她就更焦虑了。   皇宫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能叫祖母四十年过去了都念念不忘,也能叫祖母看着儿子害死儿媳妇还不动声色。   她……马上也要进去了。   第二日一早,许元姝按照许老太太的嘱咐换了衣裳,梳的双丫髻上也是半点头饰都没带,打算一会叫祖母看见再说。   许老太太见了果然满意,点点头道:“这个样子很是清爽利落,看见你,我就想起当年我才进宫的时候。”   许元姝又往前头走了几步,缓缓转了个圈叫许老太太看。   许老太太嗯了一声,万妈妈便道:“姑娘来坐这儿。”   许元姝在梳妆台前头坐下,万妈妈先是拿出个白纸做的护领给她别在领口,又取了个上头镶着红宝石的金纽扣给她把护领扣上。   “很好。”许老太太站起身来,把手递给许元姝。   等许元姝牢牢的扶住她,许老太太便道:“今日你随我出去。”又对万妈妈道:“你在家里看着,告诉志哥儿不许偷懒,就是我们都出去了,他也得练字。”   万妈妈急忙应了,道:“我送老太太上了马车就回来。”   穿着这样的衣服,尤其是脖子一圈套着白纸做的护领,许元姝不由得挺直了脊背,觉得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她不由得想起方才,甚至是这两天,虽然顾氏一进门就说了以后不如叫老太君,祖母也欣然接受了,可是这院子里依旧是叫她老太太。   而且祖母叫万妈妈在家里看着,又特意指名要看着志哥儿……顾氏的手是绝对插不进来的。   许元姝嘴角翘了起来,扶着祖母的胳膊,跟着她一路走出了院子,马车已经停在院子门口了,万妈妈掀了帘子,又摆了下板凳,许元姝扶着她上了马车,也跟着上去。   马蹄哒哒哒的响了起来,走出了许家的大门。   许老太太看着许元姝的装束,又见她坐直了的姿态,心中不由得叹息一声,道:“你父亲递了名帖进宫,你进去是个宫女,若是我找人,你进去要么是女秀才,要么是女史,可我一直没开口,你可知道为什么?”   许元姝听祖母讲过皇宫里宫女们的品级,头衔里带着尚、司、典、掌几个字的是真正有品秩的官,女史跟女秀才是最低一等没有品秩的官。   就像是母亲屋里的梅香,说是大丫鬟,但遇见事儿了,什么都不是。   可就算女史跟女秀才,也不是轻易能当上的。   “我才进宫,年纪尚轻,没有根基就当了管事的,一来怕是没人服我,这官当的名不符实。下头但凡有个不听话的,凡事我还得求助上官,一来二去的上官多半不喜。”   “二来祖母去求人,我若是靠着关系当上了女官,那就是站队了,有人保我,自然也会有人害我。我刚进宫,对宫里又不熟悉,想必不少人拿我当靶子。”   许老太太看了她一眼,道:“听你的意思,你是不愿意当女官的?”   许元姝没有直接回答,若有所思道:“我曾听祖母说过,宫里宫女人数少时三千,多时五千,宫里六局二十四司,外加一个宫正司,不算女秀才跟女史,女官之数不足两百,这样的位置,很是值得争一争的。”   许老太太一笑,道:“这些都是我平日里说说的,没想你记得这样清楚。”   见祖母面色和善,许元姝更进一步,道:“我识字,样貌上佳,见识优于那些在民间采选的宫女,待我熟悉了宫里各种事项,我是能当上宫女的。”   许老太太点头,卸下腰间荷包,“既如此,把你领子上的扣子摘了,换上这个。”   许元姝有点诧异的接过祖母手中的荷包,打开一看,是个一模一样的扣子,只不过是银子做的,上头什么都没镶嵌,显得很是肃静。   看见这个,许元姝的心膨得一跳,她换好扣子,觉得手上已经出汗了。   “宫女的衣服皆有定制,每季什么颜色,一共有多少套都是有数的,当然等你当了女官,或者当了娘娘和皇子公主身边的心腹,自然就不在此列。”   “衣服洗多了颜色就旧了,爱脏的也就是领子,所以用白纸做了护领,一天一换。”   “不管是女官还是宫女,说白了都是伺候人的,衣裳是一样的,能看出品级来的,除了鬏髻上的钗,便是领口的这枚扣子了。”   “尚用金镶玉,司用金镶红宝石,典用金镶玛瑙,掌用纯金,女史跟女秀才用银镶金,剩下的宫女用的都是纯银。”   许元姝觉得自己后背已经冒出冷汗来了。   若是方才她答的不和祖母的心意,怕是就要带着这枚镶了红宝石的金质纽扣进去了。   这可是女官之中第二高的品秩才能带的东西。   不过……她这一关算是过了吧?   许元姝不由自主摸了摸颈间那枚刚带上去,还是冰冷冷的纽扣。   “你若是带了金镶红宝石的去——”   自打出了许家,许老太太脸上的笑意就越来越淡,更多是礼节性的翘起嘴角,往日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老太太,整个人都变得凌厉起来。   “你若是真带了那个去,就是告诉她,我是来求官的,那你进宫至少是个女史,不过兴许不到端午节,就会犯错被撸了去。”   “一旦被司籍女官记上一笔,那以后就升迁无望了。”   许元姝只觉得连呼吸都有点难受了。   这就是皇宫吗?   祖母出宫四十年,现在去看以前的小姐妹都不能明明白白的说话?   所有的一切都要用暗示。   许元姝抿了抿嘴,再次跟祖母道谢,“多谢祖母教我。”   她一定会小心翼翼一点错儿都不犯,因为她身上不仅仅压着自己的性命,还有志哥儿的——   还有母亲已经丢了的性命。 第32章 考验   马车带着她们一路向西,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就停了下来。   车夫上前通传,侧门打了开来, 许家的车夫留在了门房, 里头出来一人牵着马,连带马车一直到了二门上。   这一家的规矩比她们家里大, 院子也比她们要深得多。   “她原先是宫正司司政,现已出宫, 她侄女儿如今在宫里当尚宫局做典簿。”   宫正司的职责是纠察宫闱, 责罚戒令之事,而尚宫局的典簿, 管的是宫人名籍、俸禄、赏赐、升迁等等。   就算许元姝没进过宫, 也能明白这两个职位有多重要了。   怪不得要带她来这一家。   马车到了二门, 一个老嬷嬷掀了帘子,笑道:“我们家老太太等您好久了,这是您的孙女儿吧, 长得可真好。”   许元姝下来,叫了声嬷嬷, 又跟她一左一右扶着祖母下车。   进了院子之后, 几人沿着抄手游廊往里,一直走到第三进, 看见门口立着个头发皆白的老太太, 看见她们就笑。   “你可总算是来了,怎么来的这样迟?我都等了你一早上了。”   许元姝自打有印象起,就很少见祖母出门, 一年也没有一两次,可这老太太笑得这样亲热——   “你以为我不想来?你住的这样远,我倒是想天天来呢。”   许元姝急忙低下了头,祖母在车上说起这人就淡淡的,现在笑成这样,祖母在家里可从来不这样笑……而且她也从来没见过这赵嬷嬷来拜访。   两人手紧紧拉着,几乎要抱在一起了。   若祖母这边是假的,那边又能有多少真情呢?   旁边的嬷嬷劝道:“进屋再说吧,日头都上来了,一会该晒得头晕了。”   许元姝收敛了心神,上去扶着祖母。   “对对对!进来说。”那老太太还拉着祖母的手,“先坐下再说。”又对那老嬷嬷吩咐,“上好茶好点心!你亲自去看,不许怠慢了。”   到了室内,两人坐在了窗下的软榻上。   这时候该许元姝上前拜见了,只是一路上祖母什么都没说,她不知道这老太太姓甚名谁,这要怎么办?   不过她刚上前两步,那老太太就笑开了,道:“你这孙女儿长得真好,看的我都嫉妒了,可惜我那几个兄弟,生的孙女儿没一个好看的。”   这话……又叫许元姝生出几分疑惑来,会这样说的……难道她一直没嫁人?   “我姓赵,你叫我一声赵嬷嬷就是了。”   许元姝急忙上前拜见,口中道:“赵嬷嬷。”   又听这赵嬷嬷道:“原先我跟你祖母进宫的时候住在一个屋里,后来一起去了祺贵妃宫里伺候,还在一个屋里!”   祖母还伺候过祺贵妃?一点没听她说过。   “叫什么赵嬷嬷?”许老太太道:“叫她赵大人。她从宫里出来就去了教坊司,当得起大人两个字。”   许元姝又依祖母的话,再次上前拜见。   从她进来到现在,两位老太太几乎是说个不停,声音又脆又响,显得亲热无比。   可是许元姝总觉得这花团锦簇之下,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诡异。   特别是方才这赵嬷嬷嘱咐下人的话,“上好茶好点心”,总觉得是特意说给她们听的。   许元姝走到祖母身后站着,听着她们交谈,说的都是诸如“你进来可好?”、“还行,你呢?”、“我也挺好。”之类的废话。   站了约莫一盅茶的功夫,赵嬷嬷忽然道:“你怎么光站着了?赶紧坐啊。”   说着屋里伺候的小丫鬟拿了个矮凳子过来,赵嬷嬷道:“放我脚底下,这姑娘长得好看,我得多看看。”   小丫鬟放了凳子,又拿了个绣着牡丹团花纹的大红垫子给她坐。   等她坐下,两人又开始闲聊了。   “前些日子宫里又出事儿了。”赵嬷嬷笑道:“陛下又训斥了皇后娘娘,连凤印都给了李尚宫暂管。要我说李尚宫可值了,虽然《太·祖实录》上记了,‘尚宫掌导引中宫,凡六尚事物出纳文籍皆印署之’,可谁知道她能把凤印也拿来盖?”   “尚宫当到这个地步,她也算得上是古往今来头一个了。”   又?   陛下第一次训斥皇后娘娘是为什么,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许元姝只知道柳家被满门抄斩了,给陛下瞧病的太医也被赶了出去,还连累了六皇子。   她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虽然祖母说不可能,可是她还是希望皇帝能把外祖父一家招回来。   “李尚宫没推辞?”祖母的声音听起来可没赵嬷嬷那样兴奋。   “陛下是赌气,等皇后熬过这一阵子,还能饶得了李尚宫?”   “唉……你这人。”赵嬷嬷冲着许元姝一笑,道:“你祖母就是这个脾气,太过小心谨慎了。若不是这样,她也能留在宫里当个嬷嬷,也能跟我一样出宫了还能当过官儿。”   这些事情许元姝从来没听祖母说过,她不由得越发好奇祖母当年在宫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了。   “还提这些做什么?”许老太太道:“都过了这许多年了。”   “那咱们说点别的。”赵嬷嬷引开了话题,又讲起教坊司里的趣事儿。   什么翰林院的新近的编修们去教坊司游玩不知道规矩,连置办酒席的银子也没有,被招待了一顿窝头等等。   还有钱乐妃,又请了一座菩萨。   许元姝立即就把这人记在了心里,若是按照祖母说的,这位嫔妃不是个善茬。   日头渐渐升了上来,许元姝立即就察觉到了她对面的一个衣架子。   要说一开始进来的时候她也曾看过这东西,因为谁家的衣架子都是摆在卧室里,没有人摆在明间待客的地方。   这还不算,这架子两边原先想是有什么装饰的,只是被砍了去,只留下两个切口,也没叫人修补。   许元姝原先想不明白,可是太阳一照,她明白了。   原来这黑漆衣架上的装饰不是什么贴花,而是螺钿,把螺壳削成如纸一样薄的片,一点点镶嵌上去,做成各式的花纹图案等等。   太阳没照上去看不太清楚,太阳一照上去,螺钿便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芒来,好看极了。   这样名贵的衣架,怪不得要摆在明间,而且上头一件衣服都没有挂。   赵嬷嬷看她一直在看,便笑道:“你若是进了宫,就能见到不少了。我这个是先太后赏的,只是带出宫的时候,叫尚仪局的司籍瞧见了,说两头的凤首不是我能用的,便给砍了去。可惜。”   许元姝恭维道:“就这一点残缺,才更显得珍贵,传世之后便又是一段故事。”   赵嬷嬷笑了起来,道:“你这孙女儿,真会说话。”   到了中午,赵嬷嬷又招待她们吃饭,饭菜并不丰盛,甚至有点清淡,许老太太道:“从宫里出来四十几年了,又吃这样的东西……到叫我凭空生出几分感叹来。”   说着又跟许元姝道:“宫里不好吃太冲的东西,也不好吃的太饱,一旦在主子面前失仪,轻则断了前程,重则连性命也要丢掉。陛下虽然不让宫妃随意打骂宫女,可是冒犯天子,无论哪一朝那一代,都是能砍头的……   “长此以往,宫女们便不肯吃的太饱,也不能吃的太冲了。”   等许老太太一说完,赵嬷嬷便打岔道:“你好好吃饭便是,怎么说起这事儿来?你孙女儿吃不下我不管,可你叫我也吃不下去了。”   许元姝便起来盛了碗汤,道:“您尝尝这个,酸酸甜甜的很是开胃。”   等吃完饭,几人又坐了赵嬷嬷屋里,许元姝照例对着那个被砍了的黑漆螺钿凤首衣架。   不过坐了没一会,赵嬷嬷便道:“陛下已经年过六十,一大半的嫔妃们也已经年过四十,宫里不少宫女也都上了年纪,今年是要大换的。”   “陛下一共二十一个皇子,年纪最大的太子已经四十七岁了,年纪最小的皇子今年才六岁,还有公主、娘娘,皇后跟太子妃宫里也要进人。”   “陛下现在最宠爱的是二十一皇子的生母吴贵妃,魏妃养了三个皇子两个公主……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就是想去陛下宫里,凭借我跟你祖母的关系,我也给你送进去。”   赵嬷嬷说得极快,几乎把宫里有头有脸的主子们都说了一遍,许元姝一开始还用心记着,可是到了最后怎么也记不住了。   方才说过的赵乐妃宫里是肯定不能去的,皇后心狠手辣,不把人命当回事儿,肯定也不能去,宠妃的宫里是非太多,依旧不能去,皇帝宫里也是一样,那……   许元姝立即惊醒过来,冲着赵嬷嬷就拜了下去,“这等事情还是要宫里主子们挑的,哪儿有宫女挑主子的道理?”   赵嬷嬷笑了起来,道:“好好好!可见是个明白人,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又对许老太太道:“你放心,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我一定给她好好送进宫里。”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祖母便起身说要告辞了,“离得远,我这身子也经不得累,回头再来看你。”   赵嬷嬷也没多留她们,只叫下人包了一包点心给她们,又亲自送到了二门。   许元姝扶着祖母上了马车,刚出去赵家大门,才松了一口气,放松挺直了一整天的脊背,只是闭着眼睛休息了没多久,正想着她又过了一关,距离皇宫又进了一步,就听见祖母道:“早上给你带的金镶红宝石的纽扣,就是她的东西。”   许元姝一下子又清醒了,她睁开眼睛一眼,祖母面色严肃,一字一顿道:“我的腿脚……就是因为跟她换了差事……祺贵妃的钗掉进了太液池,那天当差的宫女太监全都下去找了。”   许老太太目光如炬,“这就是我教你的另外一件事情,不能跟人换差事。” 第33章 声东击西   “若是有人问我呢?”许元姝想了想, 小心问道:“若是有人说自己身子不舒服,或者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比方月底了想要见见家人, 想把月底的班换到月中,那我也不能跟她换吗?”   许老太太看了她一眼, 眼睛又闭了起来,她靠在软垫上, 道:“我已经教了你这么许多, 你觉得她们为什么要找你换班?你为什么要答应她?”   许元姝思忖片刻,不由自主的又去摸了摸护领上的银扣子。   用白纸做的护领已经有了温度, 银质的扣子也不行刚带上那样冰冷了。   “若是有人找我换班, 那就证明我好欺负, 我性子软,或者……就是想害我。而且宫里规定每月二十五到月底见家人,想必就是怕有人排不开。”   许老太太略点了点头, 道:“你能有这个警惕,在宫里就不会吃亏。不过也不用太过紧张, 宫里真闹起来, 两个人都是要吃挂落的,谁都讨不了好。”   许元姝嗯了一声, 又问:“方才赵嬷嬷说宫里今年要进不少新人, 若是新人不知道规矩该怎么办?”   许老太太笑了笑,“宫女进去头一个月连宫门都出不去,若是有人生事儿就会被赶出去。”   许元姝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进宫之前做什么样的准备都不多余,问多么蠢的问题都不过分,因为一旦进宫,她能靠的也就只有自己了。   “宫里新进的宫女从七八岁就有,年纪轻的不敢来找你的麻烦,至于跟你年纪差不多的,你自己也说了,你识字,样貌也好,一般人不敢来找你的事儿。”   这么说……她要么一进去就消无声息的隐匿于众人之间,走中庸之道,或者——干脆一进去就显示出非同一般的气势来,至少能镇住不少人。   只是选哪个……现在只能尽可能周全的做好准备,具体的事情只能看进宫后遇见的都是什么人了。   见她静坐沉思,许老太太稍稍等了一会,道:“还有一件事情要教你。宫女是不得看太医的,生了病只能告诉药童,由药童给你抓药。吃好了就继续伺候主子,吃不好了就是被抬去皇宫的东北角,在仁寿宫后头的宫殿里等死。”   许元姝心里一惊,瞬间想起来祖母曾经说过,她跟外祖父是几十年的交情,她当宫女的时候,外祖父还是个药童,难道……   “也不怕你知道,我当年交好你外祖父,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宫里三五千的宫女,药童才不过几十个,太医院的一切杂事都是他们在做,还有宫里主子们的补药天天都得熬。”   “就是他们想给你号个脉,验证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方子,一天也看不了几个人,所以交好药童,是在宫里活下去最重要的事情。”   “都说祺贵妃性子暴虐,死在她手里宫女无数,可是我在祺贵妃宫里伺候了三年,宫女死了不到十个,还没每年病死的人多。”   许老太太严肃着一张脸说完,忽然缓和般的笑了笑,“不过你对医理也稍有精通,这一点我倒是不担心。”她忽然压低了声音,“你外祖父是蒙冤离京,你寻个可靠的太医,稍稍透露一下身世来历,这一关就算过了。”   “是。”许元姝收敛心神,把心里刚生出来的那点不自在抛了出去,祖母能告诉她这种事情,对她是掏心掏肺的好。   她恭恭敬敬的挪到许老太太腿边,道:“您累了一天了,我帮您揉揉腿?”   “嗯。”许老太太闭上眼睛,显然是没精神说话了。   下午的路比上午挤,都申时二刻了她们才回来,这一天下来许元姝也觉得疲惫不堪,加上做了一下午马车又有点闷,眼看着到了许家门口,她便把帘子掀开小小一条缝,打算透透气。   “这是才给你做的衣裳鞋子,里头还包着五十两银子,你收好了。”   是素云的声音,许元姝的视线不由得移了过去。   素云跟一个看起来二十余岁,身材瘦削的男子正背对着站在许家门口不远处那两颗老树下头。   素云脸上有笑意,那男子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怎么才五十两银子?”   素云道:“五十两银子够一家三口花两年了!你以为很少?”她一边说,一边往后推了推,眼神略带惊恐往下看了看,“怪吓人的。”   许元姝这才瞧见那男子脚下趴了一只土狗,黄色的,身长怕是已经有三尺了。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狗?那天就是两只狗在追他们!   原本跪坐在那里的许元姝直起了身子,若不是怕被他们察觉,她恨不得把整个身子都伸出窗口。   “怕什么?”那男子抖了抖手里的绳子,“我从小养到大的狗,原先一挣扎就会划破脖子,现在就是换了绳子也不敢乱动了。”   许元姝无力的倒回车里,人是顾氏找的!不然干嘛给他五十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目!   还是父亲跟顾氏合谋想要害死他们,那前头母亲的死……顾氏有没有参与其中?   她要害死志哥儿,要害死许义靖所有的子女,是想给她的孩子腾地方?或者干脆就是看他们不顺眼。   “怎么了?”许老太太睁开眼睛,看着许元姝问。   许元姝道:“看见太太身边的素云了,给人一包东西,沉甸甸的像是银子,就不敢再看了。”   许老太太就嗯了一声,别的什么都没说,反而叫许元姝安静了下来。   谋定后动,对付顾氏这样的人不能打草惊蛇,否则她走了,剩下的招数就要全部招呼在志哥儿身上了。   这一天连许元姝都觉得累,对身子不太好的许老太太来说就更累了,她连晚饭都没正经吃,喝了杯参茶便去休息了,叫她们自己在房里吃。   许元姝内心越发的感激,她要好好在宫里待着,才不枉费祖母这样费心帮她。   许元姝坐在梳妆台前头,衣裳已经换了家常穿的,头发散开重新梳了,松松的绾了个发髻,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姑娘这脸都尖了。”玉珠一边给她梳头,一边心疼地说。   听见这话,许元姝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她原本是个鹅蛋脸,十三岁的年纪,脸颊上圆润润的,可是从正月里到现在,几乎没好好吃过饭,又是一肚子的烦扰,她整个人瘦了不止一圈。   脸上的肉没了大半,鹅蛋脸变成了尖脸……已经不再像个小姑娘了。   许元姝猛然间想起父亲前头说的想把她们送进英王府里去,心里一阵抽,宫里难保没有这样的人,再说若是她样貌太过出众,一副已经长成了的样子,就是没那个打算,也要被人误会的。   要进宫当宫女还是懵懂无知的女孩子更好一点。   她抬眼看玉珠,“先别忙梳头了,晚上吃什么?中午在外头也不敢多吃,这会儿饿了。”   “有粳米粥,还有鲜菇笋片儿汤。”   许元姝眉头一皱,“叫上米饭,另外准备几个有滋味的菜,中午那一顿清淡的好像连盐都没放。”   玉珠依言去了,许元姝看着屋里伺候的莞花,再看看镜子里的自己。   莞花是个圆脸,跟她差不多的年纪,原本看着没什么差别,不过现在看来,她比莞花大了好几岁不止,要说已经到了及笄的年纪,也是有人信的。   这样不行,许元姝双手撑着脸颊,显得脸上肉多了一点,又冲着镜子笑了笑,这才放下心来。   只要她脸再圆一点,那看起来就还是个小姑娘。   这一顿晚饭,她吃了两小碗米饭才算完事儿。   第二日一早,许元姝起来的有点晚,去给祖母请安的时候,发现人都来齐了,就差她一个。   大伯娘给祖母揉腿,玲姝姐姐跟许修志坐在祖母身边,许义靖在一边的椅子上靠着,顾氏则站在祖母面前。   “……都是我的不是,老太君受累了。”顾氏正伏低做小的赔不是。   看见她进来,许义靖上下打量她几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来,显然是对她这个样子十分满意。   许元姝半低着头上前行礼,就听见许义靖问道:“母亲是怎么说的?可别叫宫里太监对咱们家里生了芥蒂。”   许老太太瞪了他一眼,“还能怎么说?”   “我那儿子是个缺心眼的傻子,竟然忘记自己母亲就是宫女出身,要送女儿进宫居然求到太监头上,我可丢不起这个人。从太监手里进去得从宫女开始,托您的关系进去怎么也能当个女官了。”   许义靖笑了起来,虽然被半真半假的说成“缺心眼的傻子”,不过许老太太话里剩下的意思显然很对他的脾气,还说了许元姝进去过不了多久就能当女官。   不过昨天不是这么说的,许元姝行完礼就站在祖母身后,轻轻给她揉起肩膀来。   祖母这么说除了叫许义靖放松警惕,还有……应该是暗示他自己宫里还有过硬的关系,好叫许义靖尤其是顾氏对她心生敬畏。   又说了没两句,许义靖站起身来,刚要走,就听见许老太太问道:“昨日我回来,看见你身边的素云跟个陌生男子搭话,还给了他个包袱,这是怎么回事儿?”   许元姝一惊,手上的动作不由自主就慢了。   许老太太换了个姿势,道:“拿美人锤来,再我给捶一捶后背。”   许元姝心里不由得一阵懊恼,若不是祖母帮着掩饰,她方才兴许就要被人看出端倪了。   “许是她哥哥?我回头去问问。”顾氏一愣,许义靖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也别回头了。”许老太太叹气,“我原想着你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有些事儿不用我多嘴,可是现在……你连这男人究竟是谁都不知道。她还是你的贴身丫鬟。”   “这种事情可马虎不得,你看谁家当家主母身边的丫鬟,有哪个能跟男人在外头见面的?还送东西,送的是什么?除了针线还能有什么?这要是在宫里被抓住了,是要砍头的。”   顾氏脸色一变,听见“大户人家”几个字儿她心里就一阵恨,她哥哥是太监,她家里可以说是家破人亡,这大户人家说的是什么?是说她在锦衣卫都指挥使朱大人家里当过“丫鬟”。   顾氏先是给许义靖丢过去一个求助的眼神,又道:“是我管教不严,我这就把她叫过来,是打是骂都依您。”   “母亲。”许义靖叫了一声。   “她是你的丫鬟,要打要骂不能让我来,这是落你的面子。”许老太太叹气,又看了许义靖一眼,似乎在说他耳根子这样软,顾氏一个眼神他就什么都不管了。   兴许是方才许老太太言语里都是暗示她在宫里有不俗的关系,许义靖没有再反驳。   “在大门口人来人往的,被人瞧见了算什么?没两日怕是就要有风言风语了。若是正经亲戚,就请来府里,坐在门房说一说话,也叫他喝杯茶再走,只是不能进内院。”   顾氏脸顿时不好看了,因为老太太言语里全都是在暗示这男人跟素云的关系不干净。   许义靖显然是也听明白了这暗示,随着许老太太的话点了点头,他虽然曾经把侍妾丫鬟什么送人,可是养在家里这些,他看得一个比一个牢。   “不管是大门还是二门,都要看严一点的好。”   “好了。”许老太太站起身来,道:“咱们家里越来越有大户人家的气象了,以后各种规矩要得立起来。”   众人或真心或假意,齐声说了是,许元姝上前扶住祖母。   依照祖母的脾气,这等事情她多半是不管的,现在肯出声,多半还是为了教她。   换个角度声东击西,虽然找了别的理由,可是一样能警告别人,还要叫顾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几人一起出了许老太太屋子,正要去小饭厅吃饭,就见黄妈妈喜气洋洋的过来,道:“方才赵家来人了,说事儿已经办妥了,今年宫里三月十一进人,叫咱们姑娘收拾好了等着便是,那天早上自有人来接。”   许义靖得意的笑了起来,顾氏暗暗瞪了她一眼,许老太太叹了口气,玲姝的眼神有点羡慕,志哥儿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许元姝不知怎么就有点惆怅,只剩下十二天了。 第34章 心机   下午, 许元姝收拾了东西,给三个妹妹送了去。   好东西都送去给了陆姨娘还有许修成, 剩下的不多不少刚好给几个妹妹分一分。   给许尔姝的两根虫草钗, 跟上回丢了的蝴蝶钗是一起打的,都是京城里时兴的样子。   给许珊姝的是一叠还没用过的帕子, 上头绣着兰草等物。   许思姝年纪还小,给她的就是原先许元姝玩的一个绣球, 里头放了铃铛, 虽然许思姝的年纪玩这个已经有点不合适,不过也算留个念想吧。   许元姝让玉珠带着莞花去送东西, 她则拿着当日收拾好的单子, 去了志哥儿屋里。   “姐姐进宫什么也不能带, 这东西放在你这儿,等姐姐出来了,你再还给我。”   志哥儿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当着许元姝的面,把单子放进了枕头的夹层, “我的也在这里头放着, 我天天枕着,谁也拿不走。”   许元姝鼻子就有点酸, 道:“咱们去花园走走?”   花园已经修缮完毕, 就是花草树木还没长好,虽是阳春三月,却平白添了几分凄凉。   “祖母早上说的那个人, ”许元姝一边回忆一边道:“比黄妈妈高一个头,身材瘦削,稍稍有些驼背,方脸,手背上有疤,多半是被狗咬的——”   听见狗这个字儿,许修志猛地抬头看她。   “说是素云的哥哥,多半是假的,若是他寻个什么借口到家里当差,你离他远些。”   “我知道了。”   “顾氏若是叫你或者让你做什么,你先告诉祖母。”   两人又说了两句,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笑声,而且越来越近。   透过还很稀疏的树木,许元姝看见对面她的三个妹妹。   许尔姝打头,许珊姝在她身边跟着,许思姝在她手里拉着。   见到许元姝,许尔姝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现在看一眼姐姐可不容易。”   说着上前两步,走到许元姝面前曲膝行了个礼,道:“多谢姐姐送我的东西。”   许元姝眉头一皱,许尔姝行的这个礼,太过不伦不类。   虽然行礼的时候要曲膝垂首,双手交叠放在腰侧,可是整个身子是直的。   现在许尔姝行的这个礼,身子朝一边扭着,头朝另一边弯着,像是故意展现腰肢还有脖颈似的。   她从哪里学来的姿势?除了顾氏可还有第二个人?   说话间,许珊姝跟许思姝也上来行礼,许元姝这才松了口气,还好她们两个是正常的。   “说实话,原先我是有点嫉妒姐姐的。”许尔姝笑着叹息,“不过现在可全好了。”   “我没有什么可嫉妒的。”许元姝不咸不淡的说,原先母亲在的时候,她这几个妹妹看见她不说毕恭毕敬,至少也是和睦相处。   虽然没有什么掏心窝子的话,也不会故作亲热,但是说两句家常还是可以的。   没想等到母亲一死……许元姝的视线从她们三个脸上划了过去,尔姝跟她对视,珊姝视线低了下去,思姝抬头看她,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容,却带了几分挑衅的意味。   “姐姐可不知道我,原来有多嫉妒你。”尔姝叹了口气,“我就比姐姐小了不到六个月,结果进了嫡母屋里的是你。姨娘把我养得好好的,却不及病恹恹的姐姐。”   许元姝脸色沉了下来。   “嫡母带姐姐出门,我们只能在家里待着,姐姐高高在上,我们跌在泥里。好在……太太怜惜我。”   许元姝冷笑一声,看着原本虽不算端庄,但是至少是稳重的尔姝已经变得轻佻起来,她觉得说什么都是浪费了。   “姐姐送我的钗,是姐姐用不到的吧?”许尔姝像是憋了许多年一样,好容易抓着个机会,恨不得把心里所有的嫉恨都倒出来。   她又轻笑一声,“姐姐进宫当宫女,听说除了这一头的头发,别的什么也带不走,可我就不一样了,太太说送我去英王府上享福,我能带着首饰衣裳一起走呢。”   “享福?”看见她这个样子,许元姝不由得问了一句,“你确定你是去享福?”   这又跟顾氏前头说的不一样了,什么感念自己身世,所以阻止许义靖送她们出去,怎么变得这样快?   许尔姝脸色稍稍一变,道:“不是享福是什么?我去英王府是被人伺候的,你去宫里是伺候人的,你这好那好又有什么用?能读书习字又有什么用?得嫡母喜欢,得祖母看重又有什么用?你只能去当宫女!”   “还是有用的。”许元姝扫了一眼这个已经变得陌生……或者她从来就不曾认得的妹妹,“至少我知道去英王府里不好,你是去——”   “我是去干嘛的?等我生下一儿半女,我就能当上妾了!你只能当宫女,或者死在宫里,或者等到年纪大了出宫,就跟祖母一样!”   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许尔姝能变得这样快,证明她从小到大就没好过,她一直就是这么想的。   许元姝不由得后退一步,“幸亏母亲养了我,不然……”不然她岂不是要跟许尔姝一样,她能看见的未来,也就是盼着生了孩子之后,能当上妾室?   “嫡母?”许尔姝忽然上前一步,“你以为嫡母是多么善良不成?她若是真心为了许家好,就应该连成哥儿一起养了,可她没有,她让陆姨娘养着成哥儿,陆姨娘是什么身份?连字都不识几个,她能养出来什么才子不成?充其量也就是个庄稼汉!”   “还有你,你以为嫡母是喜欢你?不是!她进门十余年都不曾生育,终于撑不下去了,她必须得养个孩子,可是平白给别人养儿子又怎么能甘心,所以挑了你。”   “你知道她为什么挑你吗?那会儿思姝还没生出来,你是三个庶女里头身体最弱,她觉得你养不活!她为什么要挑一个养不过的女儿养呢?因为养在姨娘名下的庶女长大了送人当妾就行,养在嫡母名下的是要出嫁妆当正室的,她就是贪财,不肯出嫁妆!”   许尔姝说完,整个人兴奋的全都红了,胸口不住的起伏,眼睛死死盯着许元姝,想看她崩溃,想看她失态。   凭什么她能进宫,而自己只能去伺候英王那个老头子!凭什么她跟嫡母好的跟亲母女似的,她姨娘教给她的都是伺候男人的法子!   “还有她取的这些个名字,二叔?三叔?四叔?我倒宁可叫二妞!”   可是许元姝一点没有失态,反而渐渐翘起了嘴角,她上前一步,几乎跟许元姝贴在了一起。   许尔姝心中一惊,几乎要摔倒,电光火石间,许元姝伸出胳膊搂住了她的腰,头微微一身,脸颊就跟许尔姝的贴上了。   许元姝微微侧头,唇边就是许尔姝的耳垂。   “我的傻妹妹。”许元姝低语,声音轻到连自己都快听不清了。   “你光说母亲心机重,难道就没看出来我心机重,那年我都五岁了,五岁的孩子怎么也能关窗户盖被子了吧?可我怎么就叫冷风吹了一夜?你就没想想为什么?”   许元姝停了下来,觉得怀里的许尔姝已经开始微微发抖了,“我是故意的呀,不养在太太屋里,我怎么出头?”   “你若是没有这份心机,去了英王府里也是个死,从投胎开始,你这辈子是别想比过我的。”   许元姝说完,轻轻松开了手,“站稳了吗?姐姐先走了,等我在宫里飞黄腾达了,也好扶持妹妹,说不定不用生孩子,就能当上妾了。”   说完,她拉起许修志的手,“走吧,咱们换一个地方逛。”   许元姝没有回头,她从来都不曾怀疑母亲对她的真心。   只是……顾氏明显想让她们这些不管是嫡子还是庶子,又或者庶女,只要是二房的子女,顾氏明显就没打算让她们活。   可她跟许尔姝从来都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希望她这一番瞎编乱造能敲到许尔姝心里,让她在英王府孤苦无依的时候能添一份斗志,好好的活下去。   思姝还小,暂时不用担心,珊姝……她觉得珊姝比她们两个都聪明,也许能躲过去,或者……三两年之后她就能说上话了。   不过方才许尔姝倒是提醒了她,“母亲进门十几年都不曾生育”。   许家子嗣不丰。   大伯落水的时候已经过了三十,膝下只有两个女儿。   许义靖到现在四十出头,两子四女看着也能说得过去了,可是……   生长女的时候,许义靖已经二十八九了,五年之后才有了许修成。   再想想他这些年通房丫头还有妾室的数量……   怎么想都觉得有问题。   大伯娘甘心就这么让大房绝了后嗣?她必然是想要过继一个儿子的。   而二房现在就有两个儿子。   志哥儿是嫡子,谁家都没有把嫡子过继出去的道理,至于许修成——许元姝觉得她得帮着加加码,否则他跟陆姨娘两个怕是斗不过顾氏。   想到这儿,许元姝心里有了主意,等吃过晚饭就又去了陆姨娘屋里。   现在看见许元姝,陆姨娘是一点阴阳怪气都没有了,这些日子她送来的东西,以陆姨娘有限的见识,大概估算了有两千两银子。   还有几样陆姨娘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她估算不出来的。   陆姨娘一个月有一两银子的月例,一两银子的脂粉钱,两千两银子……她得当两辈子姨娘才勉强是这个数。   所以一看见许元姝,陆姨娘就迎了上来,一脸谄媚的笑容,“姑娘来了,快坐,姨娘给你泡茶喝。”   许元姝皱着眉头,扫了周围一圈,道:“窗子打开,赵妈妈在外头守着,我跟姨娘有话要说。”   见她这样严肃,陆姨娘有点担心,等屋里没人了,这才凑了跟前,又不敢直接问,便道:“干嘛要打开窗户?不是该隐秘着说?”   许元姝看她一眼,“要是关了窗户,岂不是说咱们再商量事情?就这么看着,外头有人也能看见,咱们小声说外头听不见的。”   陆姨娘这才坐下,又问:“姑娘要跟姨娘说什么?”   许元姝压低了声音,道:“姨娘可想过把成哥儿过继出去?”   “啊?”陆姨娘一声惊呼,直接站了起来,“你——”她之说了这一个字儿,就看见她屋里架子上摆放着的青玉小碗。   是许元姝给的,陆姨娘叫赵妈妈去打听过,虽没看见过一样的,不过古董店铺里有个白玉小碗,比这个还小一圈,三百两银子。   自打这以后,陆姨娘连碰也不叫人碰了。   看见这东西,陆姨娘忍了下来,轻声分辨道:“我就你们两个命根子,你们相亲相爱的多好,你怎么想着要把你弟弟过继出去?” 第35章 联盟   “又不是真叫你过继, 再说这种事情,父亲不开口, 祖母不答应, 哪里过继的出去?”   许元姝说话不太客气,可正是这样的语气, 叫陆姨娘分外的放心。   陆姨娘又坐了下来,疑惑道:“过继……过继给大房?”   许元姝赞赏的给她一个眼神, 道:“姨娘想得不错, 的确是大房。”   “不妥不妥。”陆姨娘急忙摇头,“大房没什么根基, 你大伯娘手头还没有我松快, 这不是叫你弟弟受罪去了吗?”   许元姝眉头一皱, “不是说了吗,不是真过继。顾氏这样严厉苛刻,万一姨娘有了身孕, 父亲一向都不在乎这个,姨娘该怎么办?老太太年纪大了, 哪儿还有那么多精力, 不如跟大伯娘结盟。”   陆姨娘若有所思道:“你是说……拿你弟弟吊着大伯娘?”   “对,姨娘果然明白我。”   许元姝一笑, 心里不由得微微一叹, 这便是做妾,说到算计人,没有比她反应更快的了。   许元姝不说话, 等着陆姨娘前前后后想了小一会儿,道:“姨娘不用担心,你若是觉得这计策好,这头一次我去跟大伯娘说。”   陆姨娘还有点犹豫,许元姝皱着眉头道:“顾氏的哥哥是个太监,您可知道?”   陆姨娘点头。   许元姝道:“太监也是要过继儿子的。”   “那他应该过继太太的儿子!”陆姨娘立即慌了。   许元姝叹气,“您看看顾氏今年都多大了?她能生出一个儿子来都算她有本事了。与其拖着拖着把成哥儿过继给个太监,不如过继给大伯娘,大伯好歹也是个读书人,身上还有功名。”   陆姨娘点了点头,犹犹豫豫道:“你说的不错,不过……”   究竟不过什么,她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许元姝道:“今后父亲这后院里,无非就是这么几种情况。”   “顾氏生了儿子,姨娘没生出来。志哥儿养在祖母院子里,顾氏的手是伸不进去的,多一个儿子便少一份家产,顾氏的太监哥哥,姨娘想必也听了不少了——”   陆姨娘点头。   “他有多爱钱,又有多么的不把人命当回事儿,姨娘想必是知道的,顾氏但凡受了一星半点影响,那将来能跟她儿子争家产的成哥儿……她还能放过去?”   陆姨娘的手紧张的握在了一起,许元姝接着又说。   “第二,姨娘生了儿子,顾氏没生出来。”   陆姨娘脸上一笑,显然是想过好多次这个场景。   “您看看您这院子的大门,是开在顾氏院子里头的,要是真有个什么事儿,没人帮您,死了都没人知道。再说这院子里都是顾氏的眼线,姨娘就赵妈妈一个,两个儿子但凡一眼没看住,叫她害了去,姨娘打算怎么办?”   “当然,顾氏也有可能把姨娘的儿子抱过去养,姨娘想想,横竖都不能把你叫娘的,给大伯娘养,大伯娘感谢您,给顾氏养……顾氏别说感谢您了,去母留子的事情,这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   陆姨娘被许元姝一席话说得血色全无,“那……那该怎么办?若是,若是我们两个都没生出来儿子呢?”   “可是姨娘已经有了一子一女了,女儿进了皇宫奔前程,儿子将来能继承家业。您说顾氏还有什么?她天天看着你还有成哥儿在她眼前飘,她能不怀恨在心?再说还有一个顾太监呢,虽然成哥儿跟他说起来也没什么关系,可是总比街上随便找个人好吧?毕竟成哥儿也要叫他舅舅。”   许元姝说完这一句就不再张口,陆姨娘脸上表情变来变去,许元姝喝完一杯茶,陆姨娘终于下定了决心,道:“你说的是!就是真过继,这个线也得搭上!”   “姨娘也别太担心。”许元姝一笑,笑容里是强大的自信,“等我在宫里混出个人样来,这家里就是我说了算,我不点头,谁都别想过继成哥儿!”   陆姨娘一脸笑容,道:“我都听你的!”   大伯娘虽然跟她没什么来往,可是她苦了这么些年,成哥儿这样歹毒的人,还是留给陆姨娘作伴吧。   一个为了儿子能不管不顾害死女儿,一个为了嫉妒或者别的什么,能堵着桥不叫他们过去,若不是被十三皇子救了,许元姝觉得自己现如今也要跟母亲一样躺在静室里了。   当真是一脉相承的恶毒心肠。   许元姝站起身来,“我三月十一就走了,姨娘切记,父亲才是这个家里当家做主的人,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好好伺候父亲的。”   陆姨娘郑重点头,“我都记得。”   许元姝出了院子,长长舒了一口气,下头就是去找大伯娘了。   天已经黑了,大伯娘屋里只有她一个人,点着蜡烛正在刺绣。   见她进来,孙氏起身给她倒了杯茶,道:“你玲姝姐姐正跟她姨娘说话呢,你等一等就好。”   她还以为自己是来找玲姝姐姐的,因为屋里有人,这才倒她屋里。   许元姝鼻子有点酸,眼圈立即就红了。   虽然她的确有帮着孙氏过继一个儿子的想法,也告诉自己等出头了一定好好待她,可是说得再怎么花团锦簇都不能掩盖一个事实:   她想要孙氏跟陆姨娘联手,给志哥儿挡风遮雨。   就算在祖母院子里是安全的,就算顾氏怎么也害不到孙氏头上……   她完全说不出口。   许元姝跪了下去,她抛去了一切事先想好的说辞,直直白白的说:“请大伯娘稍稍帮我看着志哥儿,我……”   她抽了抽鼻子,声音再次坚定起来,“等我从宫里出来,我帮着大伯娘过继儿子。”   孙氏先是被她的举动吓到了,刚要伸手去扶她,就听见“过继儿子”这几个字。   她伸出去一半的手停在了空中,“你——”   孙氏明显有些犹豫,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元姝不等她继续,便急匆匆的开口,生怕再迟疑一会,她就没有勇气说下去了。   “母亲死的突然,父亲一向不把我们这些儿女放在心上,顾氏……顾氏更是靠不住,祖母一年有半年都没精神,我走了就没人看着志哥儿了……”   “我跟陆姨娘说让她把儿子过继给大伯娘,然后大伯娘就能照顾她,免得顾氏把她害了,其实是想让志哥儿躲在后头,安安全全的长大。”   许元姝看着孙氏,道:“许修成读书不成,品行也不好,我没想让他过继给大伯娘的,等我……若是我真的能在宫里站住脚,将来大伯娘想过继谁,我都答应。”   孙氏叹了口气,道:“若是我想过继志哥儿呢?”   许元姝愣住了。   孙氏起身扶她起来,道:“你这个傻孩子。”她叹了口气,道:“你性子几乎跟老太太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有什么都不明说,全凭默契。你知道老太太跟我说了什么?”   许元姝摇头,迟疑的看着她。   “成哥儿已经给养废了,将来不会有大出息,过继给你是连累你,你这点家底还不够她糟践的。你好好看着志哥儿,将来把他的儿子过继给你当孙子,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去找元姝,她会答应的。”   “啊!”许元姝惊叫了一声,“大伯娘……”   孙氏拉着她起来,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拿了帕子给她擦了擦脸。   “我会好好照顾志哥儿的,至于陆姨娘,搭一把手也是顺手的事儿,毕竟我一个寡妇,最好不要直接跟顾氏起冲突。”   许元姝心中百味交集,可是又冒出来一个疑惑。   要说过继,还是过继一个懵懂无知的幼儿才好,可是为什么祖母言语里竟像是觉得许义靖不可能再有儿子了?   她不由得看着孙氏,问道:“若是父亲再有儿子……”   孙氏面色严肃起来。   “这话原本不该我告诉你,你这个年纪也不该听这些,可是你方才诚心待我,所有事情都和盘托出,我也告诉你一件事情。”   “老太太当年在宫里伤了身子——”   这个许元姝是知道的,寒冬腊月在太液池了泡了一夜,天气一冷就骨节酸痛,连路都不能走。   “——子嗣艰难,后来用了宫里秘药,孩子是有了,不过却把这份病传到了孩子身上。”   许元姝瞪大了眼睛。   怪不得……怪不得大伯年过三十膝下只有两个女儿,许义靖这些年过手的妾上百,也只得了两子四女。   可是再艰难,也不是没有,万一……   孙氏冲她笑了笑,“老太太说,顾氏在朱大人后院待了十三四年,从来不曾生育,也不曾小产过,想必是用了药避过,他们两个凑在一起,是断然生不出孩子的。”   “所以你放心,这家里不管是老太太,还是我,都会好好看着志哥儿的。”   许元姝听了这一脑袋的隐秘,连什么时候回到屋里都没察觉。   等她躺倒床上,周围又变成了一片黑暗,她猛然间坐了起来。   大伯娘是怎么说的来着?   “……他们两个凑在一起,是断然生不出孩子的……”   祖母从来不将话说得这样满,除非她有完全的把握。   给许义靖下药?   不!这药下在了顾氏身上。   许元姝顿时回想起敬茶的那一天,是从来不曾奉茶的万妈妈给顾氏上的茶。   当时她以为是看重是安抚,因为顾氏不能以正妻之礼进门,所以祖母安抚她,让自己身边最得意的妈妈给她上茶。   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是因为那杯茶里有东西。   还有,那天用的茶杯许元姝也从来没见过。   红底珐琅杯,还有黄金掐丝,祖母平日生活并不奢华,又曾说这等颜色鲜艳的杯子是最容易做手脚的,所以她平日里用的不是白瓷就是青瓷,也从来不用上了彩釉的东西……   这一切都太过不同寻常了,可惜她当时竟然没有看出来。   很好,很好,许元姝在黑暗里喃喃自语了两声,原来她们都对顾氏心有忌惮,原来她并不是一个人。 第36章 威胁   接下来的几天过得很是平和, 许元姝除了没说母亲是许义靖害死的,剩下的事情能说的全说了, 甚至连李妈妈跟梅香死的不同寻常也提了两句。   志哥儿今年才七岁, 按说是不该叫他知道这种事情的,可是再不说……许元姝不知道她进宫之后许家会怎么样。   又或者顾氏适应了之后, 上林苑监忙过春耕之后,许义靖腾出手来之后又会不会再有别的招数。   她已经做了一切她能做的。   到了三月十日的晚上, 吃过晚饭, 许老太太就把她叫住了。   “晚上你跟我睡,我想想还有什么要跟你说的。”   许元姝应了一声, 叫玉珠去拿她的枕头来。   许元姝则很是沉默的提着灯笼, 把许家整个绕了一圈。   原本她住的院子, 也是孟氏的院子,现如今里头住的是二房的妾,整个院子都大变样了, 连院子正门也给封了去。   院子角落里种的枣树被挪到了花园里,小时候她和志哥儿都做过的秋千也被卸了个干净。   一切都不一样了。   许元姝回头, 洗漱完毕后又去看了一眼志哥儿, 什么都没说,这些天她说的已经足够多了。   再次回到祖母屋里, 她的铺盖已经放好了, 许老太太正坐在梳妆台前头,桌上摆着那个孟氏亲手给她做的,后来又被陆姨娘拉扯成两半的桌屏。   许元姝惊喜的走了过去, 桌屏的确是修复好了,跟以前一模一样,完全看不出痕迹来。   “多谢祖母。”她微笑着感谢。   许老太太道:“这东西你也带不去宫里,就放到我这儿吧,等你出宫的时候,我再还给你。”   许元姝重重的点头,许老太太叫吹了蜡烛,祖孙两个躺在一张床上。   许老太太叹了口气,“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教给你,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皇帝的宠爱就是镜花水月——不,是海市蜃楼,看着热闹非凡犹如仙境,其实就是无根之萍,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   “祖母!”许元姝短促的叫了一声,“我没有,我不想——”   话说到一半,连她自己也说不下去了,虽然她可以诚实面对自己的内心,她也明白自己进宫不是为了妄图给皇帝、或者某个皇子做妾,可是如果真的发生了吗?   她能拒绝吗?   “你明白了吗?”许老太太道:“就像陆姨娘,你父亲说看上她了,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她爹直接就是一顶小轿子送了来。”   许元姝沉默了。   “当然陛下年纪大了,有心无力。而且宫里的宫女名义上都是他的女人,皇子们一般是不会冒犯的,但是丑话要说到前头。”   “你明白了吗?”许老太太又问,“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可害羞的,你不提前想好,以后就没有想的机会了。”   许元姝先是点头,又想起祖母看不见,便道:“我明白了。”   “你提前把一切可能遇见的事情想好,这样才能遇事不慌乱,最次能保住命,最好就能奔出个好前程来。而且你要学会揣摩人心,宫里的人说话最是含糊不清,喜欢叫人猜,不会透透彻彻的告诉你该做到什么程度,你只能自己想。”   许元姝又道:“我知道了。”   许老太太安静了一会儿,道:“皇宫里是这天底下规矩最多的地方,也是这天底下最没有规矩的地方,一旦入了皇帝的眼,那便是飞黄腾达,青云直上了。”   “太·祖皇帝曾立下规矩,妃子不能取于高官勋贵之家,不能取于富商之家。要父母俱在、家法严正。要求女子有容德、无疾,还要识字。”   “太宗皇帝的生母是宫女,是逃难来京城的南人,父母皆亡,被兄嫂买了二十两银子。”   “先帝的宠妃祺贵妃,她父亲是河上的采砂人,母亲难产而亡,她进宫到死都不识字。”   “所以你只要的皇帝的喜欢,皇帝就能为你破例。”   许元姝已经全然沉浸去下了,她进宫能干什么?多半还是伺候嫔妃,知道这些事情,也叫她心中有了底。   “可是……我跟你说说祺贵妃吧。”   “先帝喜欢她的时候,她是祺贵妃,先帝不喜欢她的时候,宫里人笑话她是弃妃。”   “先帝曾为了叫她开心,杖毙了两个对她不敬的妃子,她也可以叫我们全都跳下太液池去给她找钗……”   “祺贵妃不喜木火香气,她的殿里是用果子熏香的,她受宠的时候,果子天天都换。咱们这边冬天就没什么果子了,先帝就叫人快马加鞭走官道从南地给她运果子,连军情奏折都要排在后头。”   “后来先帝不喜欢她了,先皇后就开始作践她,祺贵妃上吊的时候,整个皇宫里有头有脸的人都被逼着看了。”   许元姝小声问道:“先帝……为什么又不喜欢祺贵妃了?”   黑暗中传来许老太太的叹息,“不知道,没人知道。所以我才告诉你,皇帝的宠爱是无根之萍,兴许一瓢水就能冲走了。”   许元姝低低的一声嗯,“祖母放心。我不是为了这个进宫的,就算是万一……我也不会为了别的东西冲昏了头脑。”   许老太太伸手在她身上拍了拍,道:“赶紧睡吧,虽然我入宫的时候才七岁,好些个事情记不清了,不过仿佛是忙了一天才歇下的,好好休息,将来……”   将来怎么样,许元姝等了半天也没等到。   祖母想她以往一样,从来不说将来的事情。   许元姝现在彻底明白了,就是因为宫里的这份经历,她怎么想将来不重要,能做决定的只有上头的主子。   几年下来,也就不想将来了。   许元姝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她以后也会变成这个样子吗,想起将来,便是一阵又一阵的心酸。   第二天一早,她是被万妈妈叫醒的。   “姑娘,该起了。”许元姝猛地睁开了眼睛,外头还没大亮。虽然她昨天各种胡思乱想一直到了半夜,可是一想到今天要进宫,她的困意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许元姝坐了起来,洗漱换衣梳头。   窄袖小袄马面裙,头上双丫髻,一点装饰也无,领口依旧是用白纸做的护领,不过这一次上头没有纽扣了。   这一身衣服是许元姝自己选的,打扮跟宫女无异。   虽然进宫之后就会换成宫里的统一装束,但是这身装束至少表明了一种态度。   我家里有从宫里出来的人,宫里的规矩我门清,你们也不用怕我做什么出格的举动。   许老太太看见点了点头,道:“从今往后你只能靠着自己了。”   等吃过一顿食不下咽的早饭,许老太太送她到了许家的外书房,因为地处京城,家里大小有个官身,还托关系的缘故,许元姝是有马车来接的,大概辰时二刻到。   许义靖今天也没去衙门,顾氏身后跟着陆姨娘还有许修成两个,已经等在了外书房。   看见许元姝来,顾氏笑道:“人都说咱们家里姑娘沉稳,今儿一看果真如此,我从昨儿晚上就开始着急,早上天不亮自己就醒了,若是姑娘再不来,我都要差人去请你了。”   没等许元姝说话,许老太太先咳嗽了一声。   顾氏这话乍一听是说她自己着急,可是仔细听听难道不是说许元姝万事不上心?   许老太太宫里出来的人,如何听不出来,就是许义靖,天天都在钻营如何讨好太监,又要从他们有心无意透漏的一两句话里猜出他们喜好,自然也是听出来了。   “我看着她,她如何能迟?”许老太太冷冷淡淡地说。   许义靖接着咳嗽了一声,他方才看见许元姝,就觉得自己这个女儿当真生得极好,就是穿着这样的衣服,也是俏丽无比,他就不信宫里的主子们不喜欢。   况且许元姝若是奔了前程出来,得利最多的就是他这个父亲。   于是许义靖瞥了顾氏一眼,又对许老太太解释道:“可见她是真心实意待元姝的,不然不会这样着急。”   顾氏吃瘪,一时沉默了下来。   不多时门口有了马蹄声,在许家的门口停了下来。   终于来了,许元姝站了起来,从敞开的大门,许元姝看见前头一架马车,后头跟着两辆牛车,上头摆着隔着杂物。   许义靖比许元姝动作还快,已经跟车上跳下来的小太监说上话了。   许义靖是常往宫里送东西的,惯常跟太监打交道的,小太监能被派来干接宫女这种活儿,也不算得上是什么得宠的人,被许义靖恭维了两句就笑了起来。   “五锭银子,十匹布,还有一石米,许大人收好了。”   许义靖毫不在意的叫下人接过东西,又拿了红封儿出来,“公公辛苦了。”   说完许义靖又不经意提起他在上林苑监,这小太监眼睛一亮,“听说鹿血鹿茸是好东西——”   许元姝看两人已经走到角落里小声说话,再回头一看,剩下的全都是自己人了。   她先走到许老太太面前,下拜:“孙女儿拜别祖母,祖母保重身体,等我从宫里出来再孝敬你。”   许老太太摸了摸她的头,“去吧。”   许元姝又拜别大伯娘,然后到了许修志面前,“弟弟好好孝敬祖母。”   等起身的时候,无声做了个口型:小心,保重。   许修志也冲她行礼,“姐姐放心,我一切都听祖母的。”   下面……就是重头戏了。   许元姝转过身子,一步步朝着顾氏走去,还有顾氏身后的陆姨娘和许修成。   “姑娘今日进宫,陆姨娘怕是不好出门,以后再见面可就难了,所以我今日特地叫她带着成哥儿一起出来送送你。”   顾氏话语里得意洋洋的气息还有暗藏的威胁,就是站在紫禁城里也能听见。   许元姝的眼圈渐渐红了,顾氏嘴角控制不住的浮现出一丝笑意,可是许元姝知道,她并不是因为伤心恐惧等等,她是兴奋的,她做了那么多铺垫,最后的一句话就是现在了。   而且……按照顾氏的表现,她成功了!   “太太。”许元姝拜了下去,“还请太太照顾好我姨娘,若是她有什么冒犯,还请你看在我的份上,稍稍体谅一二。”   顾氏伸手去拉许元姝,妄图做出一副母慈子孝的场面来,可没想许元姝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顾氏就维持着低着头弯着腰的姿势不能动了,她一时间有点错愕,没想到许元姝胆子竟然这样大,完全忘记了挣扎。   “太太好好照顾好我姨娘!千万别忘了!”   顾氏也不笑了,压低了嗓音冷冷道:“就凭你?一入宫门深似海,想出头太难,就是你姨娘死了,我不叫你知道,你也绝对知道不了!”   许元姝冷笑,“太太说的不错,一入宫门深似海……可是太太仔细想想,宫里得宠难,若是舍去这条命,犯下什么诛九族的大罪可太容易了。”   顾氏愣住了。   “太太记好了。”许元姝一字一顿道:“宫里每月二十五日到月底都是宫女见家人的日子,五天时间很充裕了,若是哪个月我看不见我姨娘或者弟弟,又或者她们说了什么……”   “太太,若是成哥儿跟我姨娘伤了一根头发丝儿……我要叫太太满门抄斩!”   许元姝起身,松开了顾氏的手,顾氏猛地一颤,又把许元姝拉住了,“人有旦夕祸福,还有你祖母,你父亲——”   她这是怕了!   她这是怕了!   许元姝得意地笑了,“我不管那么多,我姨娘跟我弟弟就托付给太太了,再说我父亲有多听太太的话,太太心里也明白。”   “记住了,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身后传来许义靖的大笑声,许元姝知道他们已经谈完了,她脸上的疯狂立即变成了柔和的笑意,声音也加大了。   “太太放心,若是真有什么事儿,我会去找舅舅的。”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家门。   身后还传来许义靖的声音,“顾太监是外官,元姝刚进去怕是也没什么门路,不过你有这份心很是难得。”   许元姝嘴角渐渐翘了起来,上前给接她的小太监行了个福礼,叫了声“公公”。   小太监是见过宫女的,见她这身打扮不由得眼前一亮,道:“以后咱们就是一个屋檐下头伺候人的了,咱家是在北安门当差的,出宫容易,姐姐以后若是有事儿只管来找咱家,咱家叫马义。”   许元姝道了声谢,这开头还算不错。 第37章 第二次见面   随着马车声渐渐远去, 许老太太收回视线,手一伸孙氏扶了上来。   “走吧。志哥儿?”   许修志像是忽然反应过来, 拉着许老太太另一只手, 一起离开了。   许义靖目送母亲离开,视线就落在了陆姨娘身上, 就算已经年过三十,她依旧是许家长得最好看一个。   许义靖不由得有些感慨, 若是陆姨娘当年多生几个女儿……他何愁没有发达的机会?   “你也别太过伤心了。”许义靖往前两步, 柔声对陆姨娘道:“元姝很是孝顺,将来也未必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老爷。”陆姨娘虽然不明白许义靖的柔情是从哪里来的, 可是这并不妨碍她抓住机会, “我只是想着, 元姝才生下来的时候就这么一点点,这才几年她就离开我出门奔前程了。”   许义靖很喜欢前程这几个字,“快别哭了, 晚上我再来看你。”   这就是暗示他晚上要留宿了,陆姨娘福了福身子, 道:“老爷早些回来, 别太累了。”   这两句话听得许义靖很是受用,他转过头去冲顾氏点了点头, 就离开家门往上林苑监去了。   顾氏看在眼里, 等许义靖走了便冷哼一声,对陆姨娘道:“你还不回去,叫我请你不成?”   方才许元姝说话声音压得很低, 不过陆姨娘就在顾氏身后站着,隐隐约约也听见两句,什么“好好照顾姨娘”,“看在我的面子上担待一二”。   陆姨娘心中得意,加上许义靖说夜里要睡她屋里,她柔柔弱弱的给顾氏行了个礼,道:“太太莫怪,我这就回去。”   顾氏见她这个样子就生气,头一扭直接走了。   回到屋里,顾氏气得摔了两个杯子,道:“去我哥哥外宅上的递个话,叫他抽空来一趟,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待素云离开,顾氏坐了下来,只是一想起许元姝方才的话,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若是成哥儿跟我姨娘伤了一根头发丝儿,我要叫太太满门抄斩……”   顾氏一巴掌拍在了桌上,倒是把自己掌心拍得生疼。   方才没立即告诉许义靖,现在再说怕是一来他不信,二来有挑拨离间的嫌疑。   顾氏眼睛一眯,倒是她看走了眼,不过……她这么多年也不是白过的,就是没有许义靖,她也能收拾得了人!   就是许元姝进了宫,她也一样能让她知道什么是后悔!   她一定要叫这个年纪不足她一半的小丫鬟看看,什么才是手段,什么才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顾氏打定主意,便去了厨房,吩咐了一桌酒菜,等晚上顾太监来了。   许元姝上了马车,车上已经坐了四个人,她是第五个。   许元姝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坐了最靠近车门的位置。车上安安静静的,许元姝也没出声,她跟其他四个人一样半低着头,能看见的只有她们放在膝上的手。   这就能看出不少来。   比方她对面的那个穿粉色衣裳的姑娘,手指圆润,指甲剪到只多出来一点点,右手食指比左手稍粗一点。   这就能她家境很好,不用她干粗活,不过刺绣应该是天天绣的,而且活儿还不少。   她旁边的姑娘穿着水红色长袄,下头露出一点白挑绫的月华裙,上头还罩着一层络纱,能穿得起这样裙子的姑娘,家境一定不错,至少比许家好。   所以许元姝猜她应该出自出商户。   因为许家的收益比一般五六品的京官儿还要好,能做到这样官位的读书人,肯定是三甲出身,女儿是能参加选妃的,又何苦来当宫女呢?   许元姝正想着,她旁边这位姑娘冲她笑了笑,道:“我爹爹姓吴,我单名一个婉字,姐姐看着比我还大一些,不如我们姐妹相称可好?”   电光火石间许元姝想了许多。   比方那天赵家的人来说,“到时候会有马车来接您”,这就是说,这车上的人跟她身份都差不多,至少是进宫后的身份。   她们都识字,样貌端庄,谈吐优雅,都是很有可能当上女官的人。   又比方说,都是做女官的话,她跟这位吴婉八成是分不到一处的,那交好就很有必要了,毕竟消息灵通非常重要。   “我叫许元姝,”她笑了笑,“生在康平十年夏天,你呢?”   吴婉笑道:“那我便没看错,我生在康平十一年春天。”   有了她们两个开口,剩下几人也都一一交换了姓名。   其中有个姓卫名柳月的姑娘就问道:“我们这马车在许妹妹家门口停了好一会儿,又听见笑声,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妹妹家里是做什么的?竟是最后一个来接你。”   许元姝看她一眼,这样问话目的性昭然若揭,她避开后头的问题,只说了第一个。   “当时我在内院跟祖母道别,倒是没听见,卫姐姐若是好奇,不如掀开帘子一问便知,也顺便叫我知道。”   卫柳月吃了个软钉子,也没想许元姝这样不给她留面子,脸色一变不开口了。   许元姝也不理她,从祖母给她讲的那些故事里她也能听出来,进宫是不能一味忍让的,让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让到第三次可能所有人都觉得你好欺负了。   再说皇宫也是讲理的地方,更何况卫柳月一上来就这样激进,她八成是个不懂行的。   许元姝是这一行最后一个,马车接上她便一路往宫里去了。   上林苑监在大明门内东侧,会同南馆旁边,许家也在这附近,不过她们进宫可不能走大明门,要一路沿着玉河绕到皇城的后门北安门,再从北安门进宫。   这就相当于绕了大半个皇城,大约六七里地,不过玉河出去是内城,住的都是达官贵人,这条路上人不多车也不多,看见她们这驾挂着大内牌号的马车也都让开了,所以小半个时辰过去,她们就到了北安门。   小太监马义上来摆了马凳,许元姝最后一个上去,那下车她就是第一个了。   一下来她就有点惊呆了,北安门已经在她的身后,她这就进来了。   这就是皇宫,红色的砖墙,左右的宫殿楼阁都是一尘不染的黄琉璃瓦。   身后的北安门高怕是有四丈,宽——   “你的名牌,拿来交割。”   许元姝急忙回过神来,到了前头案台处,把自己的名牌交给后头的太监。   名牌上写了她的名字,父亲的职位等等。她看见太监在一本厚厚的花名册上画了个记号,就往旁边一指,“去哪儿等着,等人够了就带你们进去。”   许元姝过去,那边已经站了不少人,领头的是个面色严肃的女官,许元姝往她领口一看——   是金镶玉的!   这是个尚字辈的女官,是女官中的最高等,位同正五品,比许义靖还高了两级。宫里能带这样纽扣的女官只有七人,她怎么会来北安门迎宫女?   她是谁?   随着许元姝这一车五人过去,那半闭着眼睛的女官睁开了眼睛,道:“如何不验身?”   旁边就有一女官答道:“这都是好人家的女儿,是专门来——”   “验身。”那女官只说了这一个字儿。   方才搭话的女官使了个眼色,又有一宫女出来,带着她们往旁边的棚子里去了。   棚子前头排了不少人,看起来年纪都不大,一个个等着进棚子里,想必这才是进宫的正常程序。   许元姝排在了后头,虽然前后都是一辆马车上下来的人,却没人说话,想必都对方才那位女官心有戚戚。   许元姝看着北安门里一辆一辆的驴车进来,只有她们坐的是马车……她眉头一皱,忽然知道这位女官是谁了。   前些日子被皇帝下令代掌皇后凤印的李尚宫。   当日祖母就说她怎么没推辞,不然事后皇后肯定是容不下她的,赵嬷嬷的解释,是拿一次凤印不枉此生,不过现在看来,这位李尚宫应该是个严格而且公事公办的人。   带她们过来的宫女在嬷嬷耳边说了两句话,许元姝不过进去走了两步,又有嬷嬷来摸了摸骨,说了两句话就算完事儿了。   几人又回到李尚宫面前的队伍里。   许元姝一声叹息……这位李尚宫怕是做不长久了,底下的人已经当着她的面阳奉阴违了。   那边依旧在验身,不过就没有她们这样轻易过关。   等北安门那边不再有驴车进来,这边攒够了约莫一百余人,负责名籍的太监收了名册,过来跟李尚宫说了两句话。   李尚宫清了清嗓子,道:“你们随我来。”   说着她便抬起了脚步,带着许元姝她们往里去了。   一路上遇见不少太监还有锦衣卫,看见李尚宫都停下脚步,客客气气的打招呼,从他们的话语里,许元姝知道自己并没有猜错,这就是尚宫局的李尚宫。   皇城内连石板路都与外头的不一样,石板跟石板间几乎一点缝隙都看不见,地上一点灰尘都没有,不管是哪里都干干净净的。   “这一边是内官监,这一边是司礼监跟尚衣监,再过去——”   许元姝心头一震,司礼监……顾太监就在司礼监,她下意识扭头看了看,大门敞开,里头看不见有人,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等走到一个三叉路口,李尚宫停下了脚步,“西边是太液池,我们走东边,等绕过万岁山,前头就是玄武门,进去玄武门,才算是进了皇宫。”   太液池……许元姝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不由得又转头看了一眼,有宫墙环绕,她什么都看不见,不过却能感觉到从那边刮来的风似乎都带着潮气。   沿着万岁山东边的大道继续往南走,一路路过了都知监、印绶监,许元姝终于看见了皇宫的护城河,还有那高耸的宫墙,以及里头一座又一座的宫殿。   连方才小声抱怨走不动的人都叫快了脚步。   “低头。”李尚宫忽然道。   许元姝下意识低下头来,就听见李尚宫上前行礼,“殿下。”   “尚宫请起。这是今年新近宫的宫女?”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这是上次救了她的十三皇子!   许元姝依照身边管事宫女的吩咐行礼,却又不由自主的想抬头去看,可是她终究克制住了。   她始终低着头,听着李尚宫跟殿下的对话。   “殿下是去给贺妃娘娘上香?”   “昨天西山下了雨,得再去看看,不然不放心。”   跟上一次略略带着喘息的声音不一样,这一次的十三殿下说话不急不慢,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思念还有惆怅。   上香,西山,十三殿下的母亲也去了……   “送殿下。”许元姝的声音淹没在了上百个宫女之间,一点水花都没有起。   她依旧克制住了回头的冲动。   李尚宫虽然走在最前头看不到,可是身边每隔三人就有一个女官看着,许元姝相信,不管是谁,如果做了什么不相干的动作,一定会被狠狠地记上一笔。   毕竟就算过了验身,就算已经进了皇宫,也不一定就能留下来。   祖母说她那一届挑选宫女,初选三千人,过了验身这一关的大约有三四百人,可是最后留下来的也就一百出头而已。   也就是说,今天跟许元姝一起进宫的这一百余人,最后留下来的最多三十。   她一点错儿都不能有。   转眼便到了玄武门前头,虽然守卫的侍卫还有太监一早放行,不过李尚宫还是认认真真上前交割了腰牌,又拿了名册出来给太监看了一遍,这才带着她们进去了。   进了玄武门便是正儿八经的皇宫大内,这样的地方,就是许义靖一年也来不了两三次,许元姝心里不由得升起熊熊斗志来,她要在这里生活许多年。   一路往东,李尚宫带着她们到了一处偏僻的宫殿群,门口连牌子都没有。   “这一个月,你们吃住都在这里。”李尚宫板着一张脸道:“等学会了规矩,会走路,会请安了,你们才能出去。”   “是。”许元姝的声音夹杂在里头,一百多声“是”听起来并不整齐,李尚宫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又道:“下头开始分房间,四人一间。”   李尚宫拿出花名册,一个个念了下去。   不过才分了两个房间,许元姝就看见旁边一个带着金镶玛瑙纽扣的女官咳嗽了一声,这是典字辈的。   李尚宫看了她一眼,警告道:“赵典簿。”又继续念了下去。   赵典簿再次咳嗽,可是这次李尚宫连理都没有理她。   赵典簿眉头皱了起来,道:“尚宫大人,皇后娘娘有口谕。”   李尚宫立即放下手中花名册,赵典簿一个手势,请她到了角落里,两人小声说了起来。   这时候倒是不用低着头站了,许元姝看着两人的背影,耳中是旁边人的窃窃私语。   这一位赵典簿跟她上次见过的赵嬷嬷脸型相仿,容貌相近,就是赵嬷嬷那个在尚宫局当典簿的侄女儿。   许元姝就是走了她的关系才能进宫的。   不过她们两个出去说什么呢?   李尚宫是在分房间的时候被她叫了出去,想必是房间分的不对?   许元姝打量这院落。   有向阳的自然就有背阴的,若是不小心被分在了倒座跟厕所为邻,想必这一个月都不会有什么好表现。   还有各家靠关系进来的,自然要占一个好房间。   李尚宫这样做,把其他人的计划都打乱了。   外头的声音忽然加大了,院子里嘈杂的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不过许元姝只听见出嫁两个字,就再没听见什么了。。   “李尚宫!”赵典簿脸色都涨红了,道:“七公主跟九公主这两年就要出嫁了,那些个十三四岁又识字懂礼的姑娘就是专门给两位公主预备的。”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这样说话太过失礼,放缓了语气道:“都是京城人士,家里不是富商就是小官,你这样分,她们几个都在一个屋里,明里暗里谁都不服谁,万一起了冲突怎么办?不如把她们分开,一屋子一个,谁也碍不着谁。”   李尚宫看着她,严肃道:“既然是给公主准备的,那更要好好挑选,她们若是现在都不知和睦,那去了公主府又如何相处?”   “这怎么能一样?”赵典簿气得跺脚,“现在是争留在宫里的名额,去了公主府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兴许是知道自己失言,赵典簿又劝道:“一个屋里总得有个强势能说话的,一开始就得把她们分开啊。”   哪知道李尚宫一指门口,不耐烦道:“你先回去整理名册,这里不用你了。”   “你!”赵典簿这次连眼圈也红了,“好好好!”她立即转身,头也不回就走了。   李尚宫回到殿里,扫了一圈站在下头的预备宫女们,又四平八稳的念起名单来。   许元姝心里不免有点忐忑,这么说赵典簿没有争过李尚宫,自己是走的赵典簿的路子进宫的,李尚宫又明显得罪了皇后,那……   “许氏元姝。”   许元姝急忙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福礼。   李尚宫看了她两眼,这才道:“后殿正房西稍间。”   许元姝这才送了口气,从尊贵程度上不及主殿,不过房间大小朝向等等是没有什么区别的,而且西稍间也算是好房间了,西边最里头一间,没有人来来回回的走。   若是分到明间,那东西四间屋子一共十六个人都得从这儿经过,怕不是得吵死。   只是许元姝才松了口气,忽然发现李尚书沉默了。   她心里一揪,眉头不由自主又皱了起来。   “我不管你们是走了谁的门路进来的,若是过不了我这一关,你们谁都别想留在宫里。”   许元姝倒抽一口冷气。   李尚书说完这一句就又开始点名了,“吴婉,后殿正房西稍间。”   “卫柳月,后殿正房西稍间。”   她声音又脆又响,平稳的没有一点波澜,而且再也没有停过,也再不曾说什么警告或者别的话了。   许元姝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她双手紧紧攥在一起,剪得短短的指甲刚好抵在掌心。   李尚宫是个公私分明的人,若是她够了留在宫里的标准,照她的性子想必不会为难自己吧,或者……她应该表现的更好一点?   赵典簿已经一路回到了尚宫局位于乾清宫东侧的班房,一进去便道:“真是晦气,咱们尚宫局原本是辅佐皇后娘娘管理后宫的,六局二十五司里最最尊贵的地方,连宫正司也比不上咱们,现在却被发配去教新近进宫的宫女,摊上这么个尚宫,真是晦气!”   坐在那里正一页页翻名册的女官抬眼看她,似笑非笑道:“你不也使了个计策回来了?”   赵典簿脸上立即就换了笑容,道:“司簿大人,其他几位大人可都称病了,再说我可不愿意跟着李尚宫去那新罗苦寒之地。”   方司簿放下手中名册,“你消息倒是灵通,又是你姑妈告诉你的?”   赵典簿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嫌弃,“会同南馆住了几个新罗来的官员,闲暇时就去教坊司下头的馆子喝酒听曲儿,听他们说新罗王想求几个女官去教导后宫……”说着又压低了声音,“未必没有想求几个正当年的宫女纳入后宫的意思。”   “不错。”方司簿点头,“去新罗的路不好走啊,路上至少得走半年,听说那边都是土路,就是京城的路坐着马车也要颠的。我听皇后娘娘说过新罗宫里的宴席,据说一人面前只有八盘菜。”   方司簿抬手比划了一下,“还有一道是这么长的小鱼干。”   赵典簿一下子笑了出来,道:“我听我姑妈说,他们现在还是土墙木屋,喝醉了之后还曾说过会同南馆的房子比他们王上住得都要好。”   两人交换完了信息,方司簿道:“皇后娘娘的意思,这一次让她带宫女就是给她体面了。你——我是要留下来的。”   赵典簿急忙道谢,又道:“恭喜司簿大人高升。”   方司簿笑了两声,又道:“估计想跟她走的也没几个,皇后娘娘说,这次新近宫的宫女随便她挑。”   “这一届的宫女怕是要被她给毁了。”赵典簿给方司簿说了方才李尚宫的表现,又不由得叹了一声,“若是这样……谁表现好,谁就糟了。可是公主怎么办?”   方司簿道:“这有何难?再重新招一批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第二次见面,我依旧没有看见他的脸,连鞋子都没看见。不过声音很好听。   男主:等一下,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第38章 赵典簿找你   分好了房间, 李尚宫环视一圈,说得很是言简意赅, “上来领衣服回去换好。”   说完, 她身后就有两个看起来四十余岁的宫女,推着个平板车上来, 上头都是一包包分好的衣服,从里头到外头都有。   “外头带来的衣服不能在宫里穿, 换好了再说别的。”   许元姝怀里抱着她的一包衣服, 就听见吴婉叫她,“我跟姐姐住一间屋子, 姐姐等等我。”   许元姝脚步暂缓, 吴婉跟上了她, 笑道:“原先不觉得什么,姐姐今儿这身衣裳,看着是真眼熟。”   完全跟宫里是一个制式的。   虽然短袄配马面裙是这个季节惯常的装扮, 可是上头一点绣花也没有,袖口是窄袖, 裙子两边加了裙片, 尤其是领口那个白纸做的护领——   不管是宫女还是女官,都是这么打扮的。   许元姝穿了这一身,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当初虽然跟祖母说, 要靠着自己的努力上当女官,不过她也明白,留给她的时间不多。   三年的孝期还好说, 三年之后志哥儿就要搬到外院去住了。   况且……祖母的身体并不好,谁知道她还能撑几年?大伯娘说要好好看护志哥儿,可是正如陆姨娘说的,大伯娘手头并不宽裕,只要许义靖卡着她们不叫她们卖针线,大伯娘就什么办法也没有了。   所以……许元姝只有三年,她一个机会都不能放过。   “宫女一年四季都是这个装扮。”许元姝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尤其是这个护领,虽然宫里给发下来的衣裳不少,也有专门的浣衣局,只是衣裳洗两次颜色就旧了,而且脏的一般只有领子,所以怎么叠护领,是一进来就要学的。”   纵然是路上跟她耍了个心眼的卫柳月也竖着耳朵听了起来。   她们住的宫殿是面宽五间的三进结构,院子里还各有两个三间的厢房,除了明间住两人,剩下的房间都是四个人,加上前头的倒座,刚刚好住进去一百零四个。   她们的屋子在后殿的西稍间。   一进门就是一扇四面的屏风,绕过去屋子中间放了个圆桌,周围摆了四张圆凳。   挨着四个角落,放了四张床,上头挂好了帷帐,床脚还有个矮柜子。   不是紫檀不是黄花梨,更像是一般人家用的鸡翅木,而且上头也没有雕花,就是普通的柜子。   吴婉已经坐在了一进门的那张床上,道:“走了一上午,我还从来没走过这么多路呢。”说着就跟许元姝一笑,“姐姐快放下东西,你就睡我旁边这张床。”   不知道那些穷苦人家的女孩子怎么样,可是这一屋子明显是来奔前程的人一个都不简单。   屋里一共四张床,最好的就是靠里又靠窗的那一张,空气好也不吵,剩下两张一张靠里不靠窗,一张靠窗又靠门口,最次的那种就是不靠窗却又靠着门口的。   吴婉现如今就沾着靠窗又靠着门口的那一张,而她指给许元姝的就是位置最好的那一张床铺。   不过没等许元姝有所表示,卫柳月开口了,“慢着。”她伸手把许元姝一拦,又看吴婉,道:“先把坐次排一排,你们两个再休息也不迟。”   吴婉脸上的笑容就有点僵硬了,“姐姐是什么意思?想仗着自己年纪大欺负人不成?还是我们要等你挑剩下才能挑?”   许元姝觉得有点奇怪。   吴婉用的软办法,可是卫柳月是不是太过直接了一点?   她识字懂礼,进宫来是奔着女官的位置,可她这个性子,说话又这样直接,若是真遇上个横的,两人一起逐出宫也不是没可能的。   她是真就这个脾气,还是故意装出来的?   “你呢。”卫柳月没搭理吴婉,反而问许元姝,“你觉得该不该先排个位置出来?”   “要么年纪大的先挑,要么年纪小的先挑,你选哪一个?”许元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又抛出来一个。   卫柳月眉头飞快的一皱,视线落在了还站在门口的程百香身上。   程百香就是坐在许元姝对面那个穿粉色的衣裳的姑娘,手上有茧,许元姝猜她一定很会刺绣。   她年纪是最小的,也是最沉默的一个。   这一眼看得很有意思,能有两个完全不同的解释,卫柳月是想让程百香先挑呢,还是她觉得程百香这个性子一定不会先挑,这样她就能先挑了。   不过许元姝不打算按着她的步骤来,她两步走到窗户跟前,把窗户一关,帘子拉下来一挡,道:“床铺晚上回来再说。”   “李尚宫方才说换好了衣裳再说,你们猜猜她会不会还在外头等着,要是误了功夫她会不会手下留情?”   许元姝一句话惊醒了屋里几人,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床铺了,都是背过去快速换好了衣裳,又急忙出来。   李尚宫果然还在前院的平台上站着,许元姝她们是第二波出来的,正好排在第一排。   看见她们出来,衣冠整齐,李尚宫还冲她们点头笑笑,许元姝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李尚宫针对的是托关系走门路,而不是她许元姝。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李尚宫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人才终于到齐了。   这院子里一共一百零四个人,站了十一排,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第三四排的打掌心五下,五六排的打十下,后头几排的——”李尚宫故意一顿,院子里气氛更加的紧张了。   “逐出宫廷!”   啊!   许元姝虽然知道这一院子的人一个月之后可能最多只剩下三四十人,可是没想到才午饭还没吃,就已经出去四十四个了。   还是用这样的方式。   一时间院子里一阵的哭嚎,不少人都跪了下来,求饶道:“再不敢了,求大人绕我这一次。”   许元姝觉得后背的寒毛全都竖了起来,身上一阵又一阵的鸡皮疙瘩起来。   她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她一点侥幸都不能有,时时刻刻不能松懈,不管别人怎么样,她出去就只能去死了。   李尚宫身后出来几个粗壮的宫女,上来就把后头几个人拖了起来,“行了,现如今已经丢了体面,别连命都丢了。”   等后头几排人被清理出来,又有个两个拿着竹片的人出来,从第三排开始,一五一十数着打板子。   许元姝听见身后传来竹板子敲打在肉上的声音,只觉得像是打在自己心上,一直时间什么念头都没有了。   什么“我识字懂礼,样貌上佳,是能当上女官的”通通都抛到了脑后。   她此刻想的只有一件事,千万不能犯错!   打板子的宫女手上一点不带松的,一板子一板子都结结实实打在肉上,可是这些宫女们,不管是十二三岁的,还是七八岁的,不管是进来求口饭吃的,还是想着要当女官的,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这就是皇宫。   等板子打完,日头也升到了最高,许元姝脖子上的护领已经湿了,不过她一时间竟然分辨不出来她出的究竟是冷汗还是热汗。   祖母当日说,进宫要学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做护领,又说护领每日都要换,许元姝终于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   “在主子宫里伺候,若是做不到随传随到,你们也就没什么用了。”李尚宫环视一圈,声音铿锵有力,“好了,现在去吃饭,中午休息一个时辰,下午开始上课。”   剩下的六十人自动排成了两行,甚至都不用宫女去督促,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就这么到了前院的偏殿。   饭食极其清淡,不过也没有人敢再说什么了。   许元姝刚知道这位是李尚宫的时候,心里是有那么一点点怜悯还有轻视的,不过现在她已经把这种情绪完完全全的收了起来。   这进宫的头一次下马威,她觉得她能记住一辈子。   相比较之下,那一句“我不管你们是走了谁的门路进来的,若是过不了我这一关,你们谁都别想留在宫里”简直算得上是安慰了。   下午李尚宫没有再出现,讲课的是宫正司的典正,简简单单的只说了一件事情。   “宫正司纠察宫闱,也就是说你们一旦看见宫正司的人,就代表你们犯错了,需要接受惩罚。”   “宫里的惩罚大概分为四种,第一,丢命;第二,逐出皇宫;第三,提铃,也就是从申正到五更,每逢正点提着铃铛绕着大内走一圈,风雨无阻。”   “还有一种叫做扳着——”典正一回头,她身后一个宫女上前一步,弯下腰来,用双手扳住双脚。   典正道:“腿伸直。”她环视一圈,又道:“你们可以自己试试,不过小心别把自己试死了。”   那宫女站了起来,脸上已经涨红了。   典正说完就离开了,下一个是尚仪局的掌籍,先是给她们大略讲了宫中的规矩,然后就是未来一个月的计划。   “头一天上午学规矩,还是我来讲,下午有宫中的老人教你们怎么走路,怎么行礼。”   “第二天学习怎么伺候主子。”   “第三天是女红。”   “三天一轮,六天休息一天。”   “等规矩学完了,再教你们写字。”   接下来掌籍便是一条条的规矩念给她们听,背上两遍又要考,答错了就要挨板子。   许元姝原先听祖母说过不少,加上也读过书,记忆力是好的,一下午没有挨过一次板子。   跟她同屋的三人也是一样,不过有人的手中午就被打红了,这一下午下来,不仅红而且还肿了。   又是一顿清淡至极的晚饭,待吃过晚饭之后,几人排着队去洗漱,再回到屋里,不管是谁都没了争斗的精神头。   许元姝也暂时不想理会卫柳月究竟是个什么来路,直接便道:“程百香最小,你先挑吧。”   程百香依旧是那个胆小沉闷的性子,她嗯嗯啊啊了半天,等到众人都有点不耐烦了,这才道:“我、我住这一张!”   她第一个挑,却挑了既不靠窗户,又是最靠近门最吵的一张。   许元姝眉毛一挑,下意识看了卫柳月一眼,这是不是如了她的愿呢?   可没想到卫柳月也是面带诧异,像是完全没料到。   最后吴婉依旧挑了早上她一眼就看上的床铺,许元姝住在了最里头最安静的地方,靠着窗户的那一张留给了卫柳月。   太阳已经落山了,虽然忙了一天,走了两三里地,看了一场能铭记终身的下马威,又站了一下午学规矩,原本该是累到了极点,不过许元姝一点困意都没有。   屋里其他几个人也是一样。   吴婉小声道:“我父亲是商人,他送我进宫,是因为我哥哥没有一个有读书的天分,他觉得想出个官,光宗耀祖只能靠我了。”   卫柳月接了上去,“我父亲是个地主,家里在京城开了一间山货铺子,只是京城各种势力混杂,又总有拿了东西不给银子的,他说我若是能当上女官,就能照付一二了。”   “我父亲在上林苑监做事,我——”许元姝一顿,“我母亲死了。”   黑暗里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惋惜。   程百香的声音响起,“我……我母亲是南边来的绣娘,我父亲……有了外室。”   窗户外头响起木棍敲击窗框的声音,“别说了,睡吧。”   屋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许元姝睡了,不过许家这会儿还是灯火通明。   许修志寸步不离许老太太,许老太太心疼道:“你姐姐一向聪明,你别担心了,赶紧去睡吧,仔细明天起不来了。还要练字儿温书呢。”   孙氏站起身来道:“不如我带着他去我屋里坐坐?您也该休息了,都这会儿了。”   许义靖这会儿还没回来,顾氏正跟顾太监两个说话。   “你听听她这说的什么?宫里得宠不容易,想犯个诛九族的大罪可一点都不难,还说若是她姨娘弟弟掉了一根头发,她叫我满门抄斩!”   “我满门可不就是她满门?”顾氏越说越气,声音也尖利起来,“这事儿可不能就这么算了,我怎么能叫一个年纪还不及我一半的黄毛丫头骑在头上撒野?你得帮我出这口气!”   顾太监笑了笑,安慰道:“这话你也信?我看她多半是在诳你。你该怎么就怎么,该收拾人就收拾人,还能叫养在内宅,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给唬住了?”   顾氏瞪他,“你先把她解决了,我第二天就送她姨娘跟她弟弟上路陪她!”   这是真的被吓住了,顾太监心中不由得一动,想着这许元姝倒是有本事,连他妹妹都能看走眼,不过面上却依旧沉静,沉吟片刻道:“还得再等等。”   这话就是答应了,顾氏面上一喜,又道:“还有什么可等的?我这现在一看见她姨娘还有她弟弟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才回京城,司礼监这个位置又是使银子换来的,不少人盯着我就想从我身上咬块肉下来,我这一阵子得谨言慎行才是。”   顾太监仔仔细细的解释道:“况且我是司礼监的太监,她在后宫,若是不找个好理由进去,怕是要被人告状的。而且她们进宫头一个月,都是在仁寿宫后头的废殿住着,我一个司礼监的太监,说起来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顾氏道:“那就叫我白白受气不成?”   顾太监道:“我知道我欠你良多,你说的我总是要办的,你先别着急,等这一个月过去,她分了差事,我再细细谋划,总是让你出了气才好。”   “英王府的事儿办的怎么样了?”顾氏喝了杯酒,又问,“那尔姝天天在我面前晃,一脸的谄媚,看了就恶心。”   顾太监笑道:“已经托人递话了,听说过年的时候有人送了他三个女孩子,已经死了两个了,我估摸着等不到四月就能送进去。”   顾氏笑了两声,忽然外头传来许义靖的笑声,“怎么来了也不让人去叫我,我好陪着您喝酒。”   顾氏起来迎接他,顾太监倒是稳坐如山,待许义靖坐下之后,顾太监道:“今儿我外甥女儿进宫,我原该去看看的,只是——”   顾太监一个停顿,许义靖很是及时接了上来,“她没什么要紧的,她那样的模样学问,难道连宫女都当不得吗?连种过地采过砂的都能留下来,她肯定没问题。”   顾太监笑了起来,酒杯一端,“喝酒。”   皇宫里头,赵典簿从班房出来,扭了扭脖子就听见有人叫她。   “典簿大人。”   她回头一看,正是下午跟着李尚宫一起去教导新近宫女的一个女秀才。   “这一天辛苦了,赶紧回去休息吧。”赵典簿客气两句,就同这女秀才一起往回走了。   女秀才一路把李尚宫做了什么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又道:“走大人门路进宫的那个许元姝很是聪慧,宫规背的又快又好,可见大人眼光。”   赵典簿略有得意,只是想起李尚书来,脸色又是一沉,“你说李尚宫骂了她?”   女秀才道:“也不能算骂。只是她这么一说……我看那许元姝在角落里睡着,想必若是没这一出,她能挑个好地方的。”   赵典薄叹了口气,故意道:“李尚宫毕竟是尚宫,她要这么来我也没什么法子,我早上跟她说要把留给公主的几个人分开,想必是她嫌弃我顶撞她了。”   女秀才道:“大人也是为了公主好,也是为了咱们大家好。”   “行,这事儿我知道了。她是尚宫,我是典簿,她压着我是应该的,你回去吧,你的心意我领了。”   女秀才告辞,赵典簿走了没两步忽然停住了。   “她是尚宫,我是典簿……可是她这个尚宫已经做到头了,不日就要被皇后驱逐出宫……到时候方司簿升尚宫,我是不是也能再上一步呢?”   “比方从典簿升到司簿……”   赵典簿转头又回去班房细细盘算起来。   若是借着这个机会打一打李尚宫的脸呢?她立下这个威……等“方尚宫”退下来,那时候可就是她再进一步了。   赵典簿忽又想起许元姝来,“得找个什么机会跟她好好说一说才是,让她配合我演一场戏。”   转眼又是十几日过去,得益于李尚宫那场让人印象深刻的下马威,院子里的宫女虽然又被撵出去十几个,不过全都是因为规矩学不好之类的理由,没有一个是因为争风吃醋或者互相陷害。   只是许元姝分毫不敢掉以轻心,要知道功亏一篑的事情也不在少数。   李尚宫每天早上都要来看一会儿,眉头越皱越紧。   这天早上,负责讲宫规的掌籍道:“宫规到今天就讲完了,明天开始教写字,抄写宫规。”   说完她环视一圈,看看有没有人有问题,见没人示意,她转头冲李尚宫行了个礼。   李尚宫道:“辛苦了。”   人群已经散去一半,忽然有个人从后头出来,快步走到李尚宫面前行了个礼。   许元姝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不仅仅是她,跟她一个屋的几人也都慢了下来。   这人住在主殿的明间,也是读过书的,刚进宫的时候看起来很是端庄,不过现在已经有点憔悴了,眼圈下头一片乌青。   “尚宫大人。”这人一开口没说什么,就又行了个礼,道:“现如今这院里也空了不少,不知道能否让奴婢换个房间。”   听见这话许元姝就觉得要糟。   李尚宫哦了一声,缓缓问道:“你要换房间?”   “回尚宫大人,奴婢住在明间,两边加起来五六个人进出,夜里总是惊醒,白天就没什么精神。”   许元姝不敢再听下去,伸手拉着吴婉就要走,又给不远处的卫柳月使了个眼色,程百香一直都没什么主见,万事都跟她们一起,当下也跟着一起走了。   “你怎么想起来要问我的?我记得宫规第一条就是不能越级上报。”   “奴婢曾经问过,几位大人都说做不了主。”   李尚宫嘴角闪过一丝讽刺的微笑,“你可以出宫了,回家之后想住哪里住哪里。”   那人一惊之下竟然跌在了地上。   李尚宫扬声道:“在主子面前伺候,你们还能挑地方睡不成?你们是来伺候人的,别说七八个人进出了,就是十几个人进出也是常事儿!嫌吵?”   听见李尚宫训话,许元姝是不敢动了,不仅仅是她,原本已经走出去的人也都回来,好好的站在一起,恭恭敬敬的听着。   李尚宫问:“谁跟她一个屋?”   人群里立即出来五个人。   许元姝看了一眼,看起来都不到十岁。   “在主子屋里守夜,那是连眼睛都不能眨,连气儿都不能出的!我记得宫规里是有这一条的,你们既然做不到这个,那也跟着出宫吧。”   还剩下半个月,这院子里已经不足五十人了。   等李尚宫离开,院子里的人四散开来,竟是连走路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许元姝皱着眉头回到屋里,这又是怎么了?她觉得怕是要出事儿了。   宫规里说了不能越级上报,可方才那人说是管事的宫女叫她说的……这不是摆明了要坑她?   难道她们连处理宫女住处的权利都没有?   不对……是要坑李尚宫。   一个名义上负责导引中宫的尚宫,现在竟然要处理宫女睡不好觉……这怕也是她用了雷霆手段,把所有人都赶出去的原因。   警告背后之人安安分分的,不然要是这届宫女留不下几个,那一切相关人员等都讨不了好。   许元姝皱着眉头,她想起进宫头一天,为了分房间之事跟李尚宫起了冲突的赵典簿,她……会不会是她做的呢?   许元姝正想着,就听见外头有人叫她,“许元姝,赵典簿找你。” 第39章 棋子   许元姝走出房间, 看见赵典簿背对她站着,身边还跟了个人, 两人正说话。只是看不见这人领子上的纽扣, 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许元姝轻轻上前,一边行礼一边道:“赵典簿。”   两人齐齐转过身来, 许元姝这才看见跟赵典簿说话的人是平日负责看护她们的宫女。   赵典簿上下打量着她,“看来你的规矩学得很不错, 宫里要走路无声, 说话也要轻轻柔柔的不得惊扰主子,这两点你都做到了。”   “大人谬赞, 实不敢当, 还是这些日子教导奴婢的女官们教得好。”   赵典簿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 对那宫女道:“这会儿也没什么事儿,我带她出去走走。”   许元姝心头一跳,立即就有点犹豫。   “奴婢记得进宫第一天, 宫正司的女官就说了这三十日是不许出去的。”   赵典簿脸上笑容一淡,道:“听话是好的, 可是人却不能死板。我且问你, 若是你被分到了魏妃娘娘宫里,正好赵妃娘娘来访, 让你去她宫里传个话, 你是去还是不去?”   许元姝深深地低下头来,“多谢大人教导。”   赵典簿冲那宫女点了点头,转身往外头走去, 许元姝半低着头跟在她身后,正是要吃午饭的时候,院子里满满的都是人,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视线都集中在许元姝身上。   虽然赵典簿这十几天都没露面,甚至不会有人认出她是当日跟李尚宫在角落里商量事情,最后又拂袖而去的那一位。   可是她脖子上金镶玛瑙的纽扣谁都能看见。   这是个典字辈的高官,全皇宫官位比她高的女官只有六十七人。   许元姝觉得自己快要被烧焦了,她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种无力感,纵然是在外头做了多少种准备,可是进宫察觉依旧不够。   赵典簿想要干什么?她这样叫自己出去明显是故意的,可是……还是没办法推辞。   出了这一片宫殿,赵典簿带着她缓缓的往南走。   前头是什么?许元姝脑袋飞快地转着,她记得讲宫规的时候她听过的。   两座废殿……再往前就是太子的仁寿宫了!   不能再往前了,可是她方才已经出言反驳过赵典簿了,若是再次开口,就算是没当着人,赵典簿心里肯定也要起了芥蒂。   许元姝紧张极了,好在赵典簿又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   这一片几乎没什么人,不过不管是道路还是宫殿依旧打扫的干干净净。   赵典簿站在一处十字路口的中间,许元姝也停了下来。   赵典簿上前一步,帮着许元姝理了理白纸做的护领,道:“你识字,听她们说你这半个月学得很是不错,这一批宫女里头没有比你再好的了。再过半个月,你至少也能得一枚银镶金的纽扣。”   “多谢赵典簿。”许元姝飞快的道谢,可是心里却越发的担忧了。   这是暗示,先给她一个甜头,下头就要她办事儿了。   不过赵典簿却依旧说着护领,完全没有展开新话题。   “等有了纽扣扣上,这白纸做的护领才不会乱动,才能服服帖帖的待在你的领子上。”   这是……许元姝皱了皱眉头,这是暗示她要听话?   “奴婢谨记宫中各项规矩,绝不敢越雷池一步。”   赵典簿轻笑出声,显然是满意极了她的反应,道:“你这样伶俐……当年你祖母出宫的时候只是个宫女,你知道女官的归宿是什么吗?”   许元姝知道的女官也就只有赵嬷嬷一个人,她老老实实的回答,“奴婢不知。”   “我姑母,出宫之后去了教坊司。她现在住的屋子是宫里的赏赐,赵府——”   许元姝一震,赵典簿又道:“我大伯得了个锦衣卫总旗的官职,若不是我祖母去的早,多半能等百户。”   这里头信息量太大了,首先就是赵嬷嬷的确如她所料,不曾嫁人。   其次……赵典簿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是告诉她女官当的好了,就可以自立门户?或者……还能给志哥儿求个出身?   赵典簿却没给她什么仔细思量的机会,抬脚又往前缓缓走着,许元姝一脑门子的不解,急忙跟了上去。   “宫女若是死在宫里,先送到北安门外的安乐堂里,之后去阜成门外的静乐堂火化,最后的归宿就是塔井。女官就不一样了,有专门的墓地,若是得主子器重,那是可以随葬皇陵永享祭祀的。”   许元姝连生的事儿都没想好,死的事情她更是从来都不想,这一段话过后,她稍稍理清了头绪。   赵典簿找她肯定是有事儿的,而且这个时间点找她……她还要再待半个月才能出来,所以八成是——李尚宫!   教她们规矩的,不是女史就是宫女,连掌字辈的女官也没几个,她们的官位都比赵典簿低,就是有什么不痛快,也可以直来直去的办了,只有李尚宫……   赵典簿比她低了两级,明面上是没有胜算的,只能背后用计了。而且李尚宫出宫已成定局,得罪的还是皇后,这时候落井下石,不会有什么后果。   许元姝才理清这个,赵典簿又开口了,“尚宫局的上一任尚宫,出宫之后被靖安王爷请回家中做了个供奉,靖安王爷给她养老送钟,死的时候靖安王府整个披麻戴孝三天。”   “宫正司的苗宫正,被南边一个盐商请去家里教导女儿,姜嫔就是她教的,十六殿下的母亲。”   这一句说完,赵典簿就不说话了,她转头看着许元姝,像是在等她的反应。   既不能说的太明白,又要叫她知道自己的决心,许元姝福了福身子,道:“奴婢一定不会辜负大人的期望。”   许元姝皱了皱眉头,她忽然明白为什么祖母说宫里人说话都不会说得清清楚楚,喜欢叫人猜了。   就像她说的这一句,听起来像是什么都答应了,可是仔细想起来,却又是句废话,用在哪里都可以的废话。   不过赵典簿显然是已经很适应这种说话方式了,她伸手在许元姝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像是警告,又像是给她拂去肩膀上的灰尘。   “方才说的那些事情都太远了,我跟你说说近的。”   “七公主跟九公主都已经及笄了,皇帝赏了封号定了驸马,七公主明年春天出嫁,九公主明年秋天出嫁,这也是两个不错的去处。”   “留在宫里要从女史做起,前进一步也不是那么容易,我今年三十有六,李尚宫已经年近六十,当上尚宫还不到三年。”   “若是去了公主府,公主是君,驸马是臣,又有了公主器重,里外都是你操持,虽不及女官有品级,也不如待在宫里听起来尊贵,不过却比宫里自在许多。”   “尤其是宫女不得出宫,这么些年也有只沈尚仪曾出宫还乡,还是替皇后娘娘去宗祠祭拜。若是在公主府就不一样了,虽然只能在京城,不过你也是京城人士,回家去看看也是可以的。稍稍帮衬一二也没有人会说什么。”   许元姝恭敬的垂首,脑子里转的飞快,赵典簿说了这么多……有哪一条是隐秘吗?   没有。   先是宫女或者女官的归宿,这个等她出去当差了,跟老宫人们闲聊,肯定是能知道的。   至于公主要出嫁……宫外的人不知道,但是宫里的人肯定是人人都知道的。   赵典簿用两个她只要出去当差就能知道的消息……想让她做什么呢?   这两个消息只能唬住她半个月,那赵典簿的目标只能是在这新近宫女学规矩的地方,除了李尚宫难道还有别人?   赵典簿停下来等她的回应,许元姝斟酌片刻,道:“典簿大人对奴婢的教导,奴婢时刻铭记在心,就是出去当差了,也绝不会忘。”   赵典簿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七公主虽然年长,不过性子懦弱,耳根子又软,陛下给她定了西宁侯的次子,钱妃怕她被管家嬷嬷挟制,要给她找几个厉害的宫女陪嫁。”   “九公主性格活泼开朗,杨嫔的意思,是找几个稳重的宫女陪嫁。”   赵典簿说完,别有深意道:“现如今宫规已经学完了,你们这些新近的宫女们也都熟悉了不少,该是渐渐流露出本性的时候了,你是想留在宫里还是想去公主府,现在就得开始谋划了。”   “这……”许元姝微微皱着眉头,她只能用这个法子来拖延时间了。   赵典簿究竟要她干什么?她又该怎么拒绝?   “你也不用太着急,回去慢慢想。”赵典簿略带笑意鼓励着她,“你要知道,宫里读过书的人并不多。太监读了书能去司礼监做个内相,宫女也不承让。只要能抄会写,至少是个女史,熟读宫规——”   她嘴角微微一翘,“宫里六局二十五司,最好的地方是尚宫局跟宫正司,你可明白?”   许元姝点头道:“尚宫局帮着皇后娘娘协理六宫,宫正司负责纠察宫闱,一个是内阁,一个是御史台。”   “很好。”赵典簿伸手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你明白这一点就行。”   赵典簿说完就走了,许元姝抬脚就想跟上去,只是赵典簿是往南走,她该是往北去的。   许元姝深吸了一口,走了没两步忽然又停了下来。   赵典簿究竟要她干什么?   说到最后别说李尚宫了,就连一句“你帮我做事,我不会亏待你”的话都没有。   许元姝眉心紧紧蹙在一起,百思不得其解。   不对!   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是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她当着众人把自己叫了出去,所有人都看见了,这就是她的目的。   同伴会不会猜忌她?嫉妒她的时候又会不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李尚宫是知道她走了赵典簿的关系进宫的,在这个时候赵典簿叫她出去干什么?   会不会有什么阴谋,这阴谋又是不是针对李尚宫的?   李尚宫既然能当上尚宫,自然不是泛泛之辈,她又会不会还击?   在这个墙倒众人推的时候,李尚宫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要知道她上午可是一连赶了六个人出宫的。   还有方才赵典簿的话,告诉她两个公主的秉性,表现得厉害就能去七公主那里,表现的稳重就能去九公主那里。   若是许元姝真的听了进去,她表现的跟以前不一样了,同伴们又或者是李尚宫会怎么想?   许元姝自问,如果真的有人针对她,她是一定会还击的,那……整个池水就浑了。   而赵典簿不过是找她出去说了似是而非的一通话,就是许元姝把这些话和盘托出,也没有人会信的。她会不会因此成为下一个出宫的人,谁也不知道。   许元姝冷汗津津,就算是走了她的关系,赵典簿也不过把她当成可有可无的棋子,这一个举动就把她推入了深渊。   许元姝觉得委屈极了,可是这个时候委屈一点用都没有,她一咬牙,两步追了上去,“典簿大人请留步,奴婢有要事禀告。”   赵典簿一脸惊讶的转过了身。 第40章 四十七岁的太子   许元姝决定搏一把, 拼过去了能叫赵典簿不再把她当棋子用,拼不过去了……横竖不过是早死晚死的事情, 现在死了, 兴许下去还能看见母亲。   “典簿大人,这两日奴婢听见流言, 说李尚宫被皇后娘娘厌恶,等这个差事完了, 就要被驱逐出宫。”   “哦?”赵典簿来了兴趣, “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许元姝面色为难,道:“倒是没听清楚, 就是听见有人在窗边那么一说。”她终于松了口气, 没有猜错。   赵典簿收了脸上笑意, 眼神落在许元姝身上,仔细思考起来。   这个消息她能知道,是因为她姑妈管着教坊司, 手下的姑娘听见新罗的官员说漏了嘴。   方司簿知道,是因为皇后娘娘觉得她听话, 从来不多事, 一切都以皇后娘娘马首是瞻,所以想让她接替尚宫一位, 提前告诉她好叫她有所准备。   宫里要换尚宫, 就跟司礼监换掌印太监,前朝要换首辅一样。   等下头的人知道消息,那一定是上头的人已经分好了利益, 可是现在这消息是不是泄露的太快了些?   女官们里头也就是寥寥数人知道,这个才进宫半个月,今天还是第一次出门,甚至连宫女都不算的小丫头是怎么知道的?   “然后呢?”赵典簿问道。   许元姝又把今天早上的事情一说,担忧道:“奴婢在家的时候曾听祖母说过,宫女初选三千人,能到京城的不足一千,北安门验身之后,进宫的大约一百余人,最后留下来的只有三十余人。”   “可是这才半个月过去,那殿里就只剩下四十人了……要是这么下去……等一个月过去不知道还能留下几个?”   这事儿赵典簿是知道的,甚至这主意说是她出的也不为过,当然具体的计策跟她没什么关系,她只说了一句“有什么事儿都叫她们去找李尚宫”。   不仅如此,她前头还跟方司簿通过气儿,她担心若是耽误了公主选宫女怎么办,方司簿说的是“再选一批就是了”,现在想想……她怕不是头脑一热也掉进了方司簿的圈套里?   选宫女可不是说选就能选的,就算方司簿当上了尚宫,这事儿也由不得她做主。   若是这一次真的黄了,一年要选两次宫女,那前朝弹劾皇帝奢靡贪欲享乐的折子就要跟雪花一样飘进来了。   陛下跟皇后关系本就算不上是好,若是真出了岔子,皇后肯定饶不了她。   一时间赵典簿也是冷汗津津,汗水浸湿了护领。   至于为什么方司簿要坑她?   赵家算是宫女世家了,她的姑妈当初做到了宫正司司正,现在还管着教坊司,至今还有一大堆关系留在宫里,她也是做到了尚宫局典簿,她可比方司簿的基础好太多了。   也就是说……在方司簿的眼里,她是有能力威胁她尚宫的位置的。   今儿可差点叫燕啄了眼。   许元姝见赵典簿很久不说话,大胆抬头一看,就见她脸上表情变来变去。   虽然不知道她想了什么,不过许元姝觉得这变化是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去的。   “大人……李尚宫毕竟是宫里的老人了,年过六十,皇后娘娘真的要如此无情赶她出宫?”   “大胆!”赵典簿回过神来,呵斥道:“皇后娘娘岂是你能诋毁的?”   许元姝急忙跪在了地上,“奴婢不敢。”   赵典簿神情复杂的看着她,柔声道:“你且起身,皇后娘娘宅心仁厚,李尚宫在宫里将近六十年……皇后娘娘不会让她就这么走了的。”   许元姝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有这句话,至少赵典簿不会再找麻烦了,甚至借着她的口,那些有心人也会收敛一二。   “你回去吧。”赵典簿道:“回去要以身作则,切不可趁机偷懒,李尚宫在宫里多年,她手里但凡露出来一点东西,都能叫你受用一辈子。”   许元姝行礼,“多谢大人指导。”说完便垂首立在一边,等着赵典簿先走。   赵典簿离开时的脚步就没有来的时候那样轻快了。   皇后娘娘要送李尚宫去新罗,将近半年的路程,最迟四月就得出发,不然入冬之后路没法走。   若是耽误了这个时候,李尚宫又得在京城待一年。   让李尚宫教导宫女,且不说大材小用,这就跟首辅大人去国子监授课一样,是个非常体面的活儿。   而且叫她去新罗,抛开新罗苦寒之地不说,去了新罗她就是后宫最大的一个,连新罗的王后也要听她管教,这也是个荣养的好差事。   皇后娘娘是非常爱面子的……李尚宫叫她没面子,她叫李尚宫没饭吃,若是搅了皇后娘娘的事儿,将来被报复的就是她了。   赵典簿叹气,这些年一帆风顺的上来,她竟然忘记了姑母跟她说过的话。   在宫里一定要小心谨慎,在主子面前切不能把自己当人看。   许元姝一直等到赵典簿的背影看不见了,这才站直了身子,动了动已经僵硬的双腿,打算往回走了。   她已经走得够远了,右手边上是仁寿宫的后墙,左手是东六宫的宫墙,再往前已经能看见奉先殿了。   要知道过了奉先殿就是前朝了,她竟然不知不觉中跟着赵典簿走到了这里。   许元姝叹了口气,在宫里默默无闻就不能威慑住顾氏,在宫里想要出头……那是捧着头往前走,一不留神脑袋就掉了。   她再次看了眼前朝威武雄壮的宫殿,这个角度能看见的应该是皇极殿?   这样的名字,她想一想就觉得胆战心惊。   许元姝急忙转头过来,这一转头就看见她身后站了个人。   只一眼就叫她才放下来的心又悬了起来,还没干的冷汗出了第二波。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悄无声息的站在她背后究竟有多久了?   她刚才除了看了看远处的宫殿,最多叹了两口气,别的再什么都没做过了。   “你是新进宫的宫女?你是怎么看出来孤是太子的?”太子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好奇。   许元姝定了下心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波澜不惊,道:“回殿下,奴婢是三月十一进宫的,现还在殿里受训。”   “讲课的大人们教过奴婢。翼善冠、皁靴、玉带、大红圆领宽袖袍,胸背和两肩上各有一处蟠龙补子,这是只有皇太子才能穿的衣裳。”   “倒是个聪明伶俐的人,你们都要学什么规矩?”   许元姝虽然觉得太子对这等事情好奇简直是不务正业,不过既然太子问了,她还得说,还得好好组织语言,既不能叫太子觉得无聊,更不能叫他觉得自己敷衍。   最好……还得让太子觉得她卑微至极,不再为难她。   “先学认人,女官大人们拿了陛下、太子还有各位娘娘们的旧衣还有画像来叫奴婢认,认错了就打板子。接下来就是走路行礼做活,若是学不会了还是要打板子。之后学宫规——”   许元姝不用装就打了个寒颤,她还记得前两日有个背错宫规的宫女,被女官罚了扳着之刑,不到一刻钟就晕了过去,醒来之后连连呕吐,痛苦的用头去撞墙,到现在还没好。   “学不会还是要打板子?”太子追问道:“孤怎么觉得你就记得打板子了呢?”   许元姝正要答话,忽然太子开口了。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像是遇见了什么惊恐之事,有点咬牙切齿,却又带了几分颤音。   “她骗了孤,她骗了孤——她知道孤是太子!”   许元姝恨不得捂住耳朵,只求太子别再说下去了。听见不该听的事情,除了送命再没有第二条路了。   好在太子很快恢复了正常,“你年纪轻轻,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你父母怎么就能狠下心来送你进宫了?”   许元姝愣住了。   这个问题……她该怎么回答,太子殿下明显是有感而发,是因为方才骗了太子殿下的那个人……还是因为别的。   许元姝脑袋转得飞快,这里是仁寿宫的后墙,太子没事儿到自己宫殿的后头干什么?   是不是因为这里人少?仁寿宫后头都是废殿,并没有住人,他想找个清净的地方?   许元姝忽然又闻见了一丝香火气息……这味道她很熟悉,母亲死了到现在不过两个月,她进宫之前是天天都要去上香烧纸的。   所以……太子殿下刚从奉先殿回来?   皇帝还在,太子是去祭拜他的生母了。   可是不年不节的,如果是忌日,那宫里肯定是要大规模的祭祀的,所以太子为什么要挑今天去祭拜生母。   多半是因为皇后做了什么,让太子有感而发。   许元姝想起方才她看太子那一眼,跟画像上不同,现实里的太子一脸的疲惫,眼角都是褶子,头发花白,眼神浑浊……一副已经知天命的样子。   太子是陛下的长子,今年四十七岁,当了四十一年的太子……   还有那个曾经骗了太子的人……宫里如果没有靠山,谁有胆子骗太子?有谁有胆子出这种计策?又有谁敢在太子身上动土?   被满门抄斩的柳大人,被陷害的六皇子——除了皇后难道还有第二个人?   “你在想什么?”   许元姝沉默的有点久了,太子出声询问。   许元姝决定冒一个险,成功了她有虎皮,不成功——她摇了摇头。   “回殿下。奴婢母亲死了,父亲有了新人,奴婢跟弟弟没有活路,所以奴婢来宫里求个前程。”   “哈!哈!”太子忽然发出两声略显得癫狂的笑声,压低声音厉声问道:“然后呢!你求了前程又会怎么办!”   “请太子殿下恕奴婢大胆妄为!”许元姝抬了头起来,一字一顿道:“奴婢求不到前程,奴婢跟弟弟下去陪母亲,奴婢求到前程——死的就是他们!”   说完这句,许元姝把头又埋了下去,等着太子的反应。 第41章 叛徒   许元姝等了片刻, 不见太子说话,她大着胆子抬头一看, 她面前一个人都没有, 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许元姝叹了口气,有点分辨不出来自己是失望还是庆幸, 却再也不敢逗留,快步走了回去。   午饭已经吃完了, 不过经历这一遭, 许元姝一点都不觉得饿,她快步回到房间, 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护领扯了下来。   “你这是怎么了?”卫柳月问道, 她扫了一眼许元姝已经湿透的护领, “那位大人跟你说了什么?叫你紧张成这个样子?”   经过这半个月的相处,许元姝反而跟卫柳月好了起来。   她们屋里四个人,程百香基本不说话, 吴婉……吴婉兴许是家里太有钱了,对留不留在宫里没有什么执念, 好像是把进宫当成离家游玩一般, 有空就去找人聊天。   卫柳月虽然说话不太动听,从来不肯吃亏, 不过许元姝也不是个会占人便宜的人, 加上卫柳月学东西也是又快又好,看得出来她很想留在宫里,所以两人慢慢的接近了。   “刚出去就看见太子了, 吓得我差点腿软跪在地上。”许元姝又拿了帕子擦汗,“你看我这汗出的,帮我拉了帘子,我换一身衣裳。我这腿现在还打颤呢。”   隐去赵典簿突出太子,是她回来路上就想好的计策。   太子身边不可能没人跟着,就算一时没有,很快就能找了来,所以她见过太子,在有心之人眼里不是什么秘密,所以不如干干脆脆的说了出来。   一来掩人耳目,二来反正她跟太子对话,是没人听见的,反而是赵典簿……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宫女里头,赵典簿可比太子有威慑力太多了。   太子不会也没工夫跟她们计较,可是头上的女官就不一样了。   卫柳月背过身去,道:“亏得你站住了,不然贸贸然行大礼怕是要被责罚的。太子长什么样子?我是说,跟画像上的一样吗?”   许元姝一肚子的事儿,不过听见这话还是打起了警惕,“一样,看了就能认出来,而且穿着就是那身衣服,不会认错的。”   卫柳月这才放下心来,两人刚说了两句话,就见吴婉进来,看见许元姝便道:“你可总算是回来了。”她举了举手上的点心,“我帮你留了点吃的,你先吃了再说。”   许元姝身上的汗消了,又换了干净的衣服,心里才总算是安定了下来,她吃了两口点心,又灌下去一缸子茶,忽然问道:“程百香呢?”   卫柳月冷笑一声,吴婉道:“就在你被叫去不久,尚功局的司制手上拿着她上回交上去的针线来找她了,问这是谁教她的手艺,程百香说是她母亲,那司制眼圈就红了,之后就拉着她的手走了,现在还没回来。”   “她倒是藏得够深。”卫柳月道:“我还真以为她胆小怕事,不爱说话呢。”   吴婉立即拉了拉她,程百香已经进来了。   卫柳月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程百香眼圈红红的,看了屋里人一眼就把头低了下去,走到自己床边开始收拾东西。   屋里沉默了下来,毕竟不是谁在背后说了别人又被抓住,还能立即就恢复平静的。   只是过了没一盅茶的功夫,平日里也住在这院里,管着她们日常生活的宫女也进来了,道:“收拾好没有,收拾好了就跟我走。”   许元姝一愣,视线立即就落到了程百香身上。   剩下两人也是一样,程百香被她们三个这么一看,立即吓得后退一步,那宫女眉头一皱,道:“你过来。”说着走到了屋子中间,若有似无的挡在了程百香身前。   “你动作快点,司制大人说给你换一间清净的房子住,你就这点东西怎么收拾的这样慢?”   程百香头一低,连话也没有一句,直接就跟在这人后头走了。   三人对视一眼,许元姝的眉头皱了起来。   早上李尚宫才把一个要换房间的人赶了出去,下午就有人换了屋子,这是故意的……还是有心的?   司制大人……   司制原本就比尚宫低了一级,而且尚功局可管不到尚宫局头上。   就算不管这些大人们的明争暗斗,程百香的动作也非常可疑。   “没想叫她骗了去!”卫柳月咬牙切齿道。   “你说她跟那位司制大人说了什么?”吴婉若有所思道。   许元姝重重叹了口气,“还能说什么?咱们看了她一眼,就被宫女说了。她只能说咱们三个合伙欺负她了。”   三人的视线同时落在程百香的那张床上,这的确是最不好的一张床,更是她亲手挑的一张床。   “我就不明白了。”卫柳月咬着牙,“咱们碍着她什么事儿了?咱们是进来当宫女的,又不是进来选娘娘的,宫里这么多主子,难道还不够她挑的,非得把咱们都赶出去不成?”   “就是都想跟着公主出去,公主出嫁陪嫁八个宫女呢,她难道想一个人占八个名额不成?”   吴婉看她,许元姝也看她,不过许元姝不相信这是失言。   卫柳月略带懊恼道:“没错,我就是想去公主府的。”   许元姝岔开了话题,“我还是想不明白……她这样的性子,若是真胆小怕事就不该拿祖传的手艺出来。毕竟除了故交,也有可能引来仇人,而且还藏了半个月才拿出来……又得罪了咱们三个,用了这样大的功夫,她想干嘛?”   吴婉道:“宫里的消息又不难打听,我奇怪的是另一件事情,尚宫局司制司,你们知道这地方是干嘛的吗?”   许元姝知道这地方是干嘛的,进宫之前祖母跟详细说过,司制司一共就十个人,管的是样衣裁制,而且……整日刺绣坐着不动,不过三四十岁背就要驼了。费这么大功夫跟这样一个地方搭上线,不值。   她眉头一皱,看着吴婉。   卫柳月不知道,问:“你说。”   吴婉点点头,“帝后、嫔妃皇子还有女官的礼服常服是工部下属都水清吏司负责的,宫女们的衣服是尚衣监下属针工局管着的。”   见两人看她,吴婉坦然一笑,“家父原先就做着丝绸生意,想更进一步,因此送我进宫,若是能去公主府最好,跟公主府搭上线,然后就能做皇宫的生意了。”   卫柳月现在也明白了,只是明白过来她眉头就皱了起来,道:“若真如你所说,这地方是后宫最清苦的衙门了,她想去没人跟她争,再说也没人刺绣比她好,不用下这么大的力气。”   三人对视一眼,外头响起打梆子的声音,许元姝道:“晚上回来再说。”   许元姝一出去就看见站在高台上的李尚宫,她心立即就提了上来,左右一个眼色,暗示她们俩小心,便恭恭敬敬垂首而立,等着李尚宫说话了。   她会怎么对程百香呢?   “程百香。”李尚宫的声音响起。   许元姝心里一颤,就听见程百香应道:“奴婢在。”   李尚宫又道:“今日孟司制来找我,说你是她故人之女,想要你去司制司,既然你已经定了去处,那剩下的功课你都不用做了。”   许元姝错愕,甚至还有几人禁不住抬头去看李尚宫。   许元姝克制着自己抬头的冲动,听见李尚宫又道:“拿着你的东西,从今天起,一直到一月期满你被孟司制领走,你就在屋里做针线。”   “还有谁?”李尚宫环视一圈,“你们若是谁的故交,在宫里有什么关系,或者有了去处的,一并都说出来,我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你们都可以歇着。”   许元姝觉得自己又开始冒汗了。   祖母跟她说过,一个月的功课必须要一字不落的全部学会,不管她们教什么,听不听得懂,必须全部死死的记在心里。   尤其是宫正司来上课的时候。   别的司教的东西都是怎么在宫里活,宫正司教的是怎么在宫里死。   少停了半个月的功课……这少的不是功课,而是性命。   只是这一点不是人人都明白的,又有两人站了出来,许元姝并不敢抬头,听声音她们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   “奴婢的娘是医婆,同掌药大人有旧。”   “奴婢一家都在会同南馆当差,与典宾大人有旧。”   “很好。”李尚宫点了点头,面上露出微笑来,“你们都收拾东西吧,这院子里一共三十六间屋,现如今不过四十七人,也是能住开的。”   她偏头,声音虽小却叫所有人都听见了,“给她们几个安排单独的房间。”   许元姝不仅仅是皱着眉头,连唇都咬了起来。   李尚宫这是打算做什么?她难道就这样妥协,还是打算和稀泥撑过这一段了事?横竖她也要出宫了,但是——   但是许元姝总觉得事情没有这样简单。   许元姝不担心别的,她只担心后头半个月连教课的宫女都敷衍了事,那对她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这一天下午开始,许元姝她们开始学写字,这个许元姝是会的,她连四书五经都读了不少,一心二用的一下午之后,后殿西稍间还剩下的三个人回到屋里,面面相觑。   许元姝看了卫柳月,又看吴婉。   这两个都是想去公主府的,换句话说,是一定要留在宫里的,许元姝想了想,道:“李尚宫怕是干不长久了。”   “怪不得。”吴婉沉吟道。   她看了许元姝一眼,也没多问,许元姝觉得她多半是以为中午她被赵典簿叫出去,说的就是这件事情。   “这可不行。”卫柳月着急了,“若是再这么下去,非得大乱不可。”   “我担心的也是这个。”许元姝沉声道:“所以咱们三个得做点什么……至少要帮着稍稍维持一二,不能真的叫乱起来。”   吴婉点了点头,道:“前院那几个跟咱们年纪差不多的,也都是想去公主府的,她们能用,至于那几个年纪小的……”   “听得劝就劝,不然就吓一吓,只是不能把自己搭进去。”卫柳月说的一脸杀气。   许元姝安慰道:“也不至于到了那个境地,三千人最后剩下这么些,当然不是傻子。在宫里吃的好住得好,又是绫罗绸缎的穿在身上,我想她们见识过了就没人愿意再去过苦日子了。” 第42章 赵典簿的帮助   这天晚上, 顾太监照例去许家吃酒。   他大概每隔三五天就会去一次,倒也不是为了别的, 第一是他刚回京城, 路子还没太打开,不敢三天两头的应酬叫上官忌惮, 许家好歹有他妹妹在,隔三差五的去看一看也不为过。   再者许义靖这个人着实会恭维人, 听得人身心舒畅。   当然最重要的就是许义靖有四个女儿, 最大的已经进宫了,最小的七岁, 还有一个马上要去英王府, 靠着他这四个女儿, 顾太监觉得自己的路子会好走不少。   “请。”许义靖敬酒。   顾太监喝了酒道:“别太客气,你娶了我妹妹,咱们也算得上是一家人了, 咱们慢慢吃酒慢慢吃菜可好?”   虽是询问的话,不过许义靖还是一脸笑意的应了, “倒是我想岔了。”   酒过三巡, 顾太监道:“你倒是生了个好女儿,听说你家大姑娘在宫里很是出众, 宫里不少人都看上她了, 虽然还有小半个月,不过都想叫她去。”   许义靖克制得脸上都要抽筋了,“过奖过奖。”语气里的骄傲马上就要溢出来。   顾太监心里是不大看得上这种人的, 存心逗他想要看一看他的丑态,道:“你太过谦虚了些,就连尚宫局的李尚宫也夸她识大体能堪大用,说不定将来——”   “谁!你说谁?”许义靖一口酒没咽下去全都喷了出来,“李尚宫夸她了?”   顾太监一脸错愕,许义靖在他面前从来不曾这样失态,他隐晦的看了顾氏一眼,这是怎么了?   顾氏微微摇了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   “不妥不妥。”许义靖站了起来,在屋里踱步,丫鬟上去收拾残局。   “上林苑监跟会同南馆紧挨着,没事儿我们也去找那些别国来的使者,骗点银子去喝酒吃肉,听说新罗的使者就要回去了,而且这次他们求到了尚宫局的李尚宫同行,若是元姝叫李尚宫看上,那可要去新罗给新罗王生孩子了!”   “她可千万不能叫李尚宫看上!”许义靖焦急的眉头都挤在了一起,站在许义靖面前,紧紧拉着他的手。   “好我的大舅哥,你去宫里跟元姝好好说一说,这会儿可千万不敢出众了,凭她的样貌才学,要是真给新罗王睡了去,那我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新罗有什么?他们冬天只能吃腌菜!”   听见这话,顾氏眼睛一亮,下意识瞥了顾太监一眼。   顾太监把手抽了出来,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拍,声音不急不缓的,“就这两日,我一定寻个机会跟她说。”   许义靖这才放下心来,只是有了这个插曲,寄予厚望的一个女儿马上就要没用了,许义靖也没了兴头,酒席很快散了。   顾氏笑道:“老爷快回去换身衣裳,三月的风也还是很厉害的。”说着又扬声道:“叫周姨娘来服侍老爷。”   周姨娘是许义靖上手的一个丫鬟,个子矮矮的,可是该长的地方一点都不输人,叫许义靖一连在她屋里歇了五天也没腻味。   听见这话,喝了不少酒的许义靖觉得自己心口热了。他嘻嘻笑了两声,道:“横竖不是外人,你替我送送你哥哥。”   说着便火急火燎去了后院。   “呸!”顾氏朝着他背后啐了一口,“当初为了叫我进他家大门,连陪了他二十年的嫡妻都能给害了去,这才多久?男人真是——”   顾太监瞧她一眼,语气里有点轻蔑,“难道你真想跟他过一辈子?”   顾氏笑了起来,“那是自然不肯的。”   两人出了屋子,缓缓朝外走去。   “她在宫里真的得贵主子们夸奖了?”顾氏声音小了点,听起来不仅仅有怨恨,似乎还有点胆怯。   “骗他的,你还真信?宫女都在东北角上的废殿里住着,我一个司礼监的太监,去那种地方做什么?再说现在能看见她们的除了宫女就是宫女,哪儿来的什么贵主子?更何况就是正经娘娘也没那么容易得宠,别说她只是个宫女了,三千多宫女里的一个。”   顾氏松了口气,道:“那你真要去告诉她?”   顾太监笑道:“自然也是不会去的,我还要托关系递话叫她跟着一起去新罗。”   顾太监又皱了皱眉头,“她被你逼进宫里去,一定是时时刻刻想着要出人头地,我觉得她表现一定很好。”他又笑了两声,“倒是不用让我费太多功夫。”   顾太监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顾氏脸上,“从太·祖皇帝到现在一百三十七年,去新罗的女官们一共六批,没有一个回来的。最短的一个没翻过年去就死了,最长的一个活了十二年。”   顾氏叹息了一声,“她就这么走了,我还想还给她一顿呢。”   顾太监大笑两声,“许义靖说了他跟新罗使者相识,你叫他把人请到家里来吃顿饭,你跟那些使者的夫人说说话,就知道她以后过得是什么苦日子了。”   “唉……”顾氏半真半假的一声叹息,像是很为许元姝惋惜,“真是可惜了,这样如花似玉的一个女孩子。”   许元姝跟同屋的两个女孩子虽然商量了要守规矩,不能叫乱了起来,不能被被这些人连累到,可是真做起来也没那么容易,暂时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可是才不过半天过去,许元姝就觉得不太对了。   她们一个院子里的人都是一处吃饭的,一天三顿,这才是晚饭,原本安安静静的吃饭就有了点变化。   许元姝的视线落到了角落里。   程百香跟另外两个已经被定了去处,现如今不跟着她们一起听课的人坐在一起。   几人虽然没明目张胆的做什么,可是更加没有压低声音说话,屋里几十人的视线不住的往她们身上落。   “不能这样。”许元姝压低声音道:“李尚宫才说了不能换房子,她们三个就都去住了单间,再叫她们跟咱们一个屋里吃饭,那这些人就不好带了。若是再这么下去——”   许元姝已经看见几个带着挑衅意味的眼神,“得想个法子。”   可是情急之下又能有什么好办法?再说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身份地位……甚至连管教她们的女官也跟李尚宫不是一条心。   许元姝站起身来,“先过了这一顿饭再说吧。”说着她又去端了碗汤,只是路过程百香身边的时候,手不知道怎么一抖,汤就给撒了。   虽然没泼在身上,不过程百香还有她旁边那人的裙子就脏了。   许元姝一脸的歉意,“都是我不小心,妹妹没事儿吧?赶紧去吧裙子换了,穿着这脏裙子也不好见人啊。”   等又坐了回来,许元姝叹道:“情急之下也只能想到这种法子了。先过得这一天再说,兴许李尚宫能压一压她们。”   不过等这三人离开,屋里那股有点沉闷的气氛的确是消散了不少。   “当日咱们进来,宫里一共发了三身衣裳,你说要是给她们都弄脏了……“卫柳月跃跃欲试起来。   吴婉摇了摇头,“这法子只能用一次,不然咱们三个就能先成了众矢之的。”   三人略有不甘回到了屋里。   一夜过去,许元姝的眼睛有点肿,头一个月还不得算是宫女,也就没有机会看见家人,也不知道志哥儿跟祖母怎么样了?   顾氏跟陆姨娘斗没斗起来,许修成的心肠又会不会比顾氏更加的狠毒。   还有许尔姝……她会不会已经被送到了英王府里。   许元姝有点恍惚的洗漱完毕,跟着大家出了屋子。   站在前院的广场上,队伍里的人又少了三个。   今儿学的是伺候主子,不过负责教导她们的女官还没来,往日一早就会出现,如松柏一般站在高台上的李尚宫也没有出现。   一开始大家还能老老实实的等着,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嘈杂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我听说李尚宫过了这个月就不是尚宫了。”   “我听打水的婆子说,她要去新罗了。”   “还要带五个人一起去。”   “就在咱们这里头选。”   许元姝虽然知道李尚宫做不久了,可是新罗……她跟身边两人对视一眼,心里涌出淡淡的悲哀。   新罗是什么地方?   她曾经听许义靖说过两句,一年只能吃上一两次肉,寻常百姓家里冬天连腌菜都没有,冬天冷的时候能把耳朵冻掉。   李尚宫都六十多了,皇后送她去这样地方……   “安静!”   高台之上又有了声音,李尚宫终于出来了,她身边除了惯常的几个宫女,这次赵典簿也在,除了赵典簿,还有个人……   许元姝看了过去。   九翟冠、红色大衫,深青色霞帔,上头坠着一圈珍珠——   这是皇妃的打扮!   “你们已经学了半个月如何伺候主子,”李尚宫环视一圈,“今日赵典簿专门请了魏妃娘娘来瞧一瞧,看看你们学的怎么样了?”   众人哗然,每个人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还有紧张。   魏妃娘娘……在宫外也是赫赫有名的,她生育了两个皇子三个皇女,就连曾经救过许元姝的十三皇子,在生母死后也是挂在她名下教养的。   她虽然已经不在青春年华,可是皇帝敬重她,若是能到她宫里……不管是留下来伺候她,还是将来跟着公主陪嫁,又或者去王爷府里——   这几乎是宫里最好的一个去处了。   许元姝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然后就跟赵典簿的视线对上了。   赵典簿冲她微微一笑,扬声道:“先来敬茶,这是基本功。”说着躬身对魏妃娘娘道:“您请上座。”   再也没有人去羡慕那三个不用上课,又可以住在单间的人了。 第43章 皇帝将死   去掉程百香她们三个, 剩下四十四人按照年纪,一个个进去奉茶, 许元姝排在三十七个。   她进去的时候魏妃身后的桌子上已经满满当当放了一桌子的茶具, 李尚宫还有赵典簿两个一左一右则站在魏妃身边。   “这孩子长得俊俏。”许元姝进去,魏妃便笑着对李尚宫道, 又问许元姝,“今年几岁了?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许元姝一一答了, 旁边宫女递了茶杯过来。   敬茶是基本功, 不管茶杯有多烫,手是一点都不能抖的, 洒在地上倒也罢了, 最多叫人训斥一顿, 若是洒在主子身上,再轻也得挨一顿掌掴,重则送命。   不过魏妃脸上淡淡的笑意鼓励了她, 许元姝心里默默过了一遍递茶的要领,从宫女手里接过了茶杯。   还好, 不烫。   许元姝微微侧过身子, 双手举着杯托,双臂上抬, 道:“请娘娘喝茶。”   递茶是不能站在主子正前方的, 要让开地方,从侧边进。   不能远,否则主子要费力去够;也不能近, 若是把茶杯戳在主子脸上,那也是轻则掌掴重则丧命的事情。   许元姝一边默念着规矩,一边恭恭敬敬的照做。敬茶前头十几天每天都要练,她不会出错的。   魏妃接过茶杯,轻轻嗯了一声,许元姝站直身子,垂首立在一边,这个时候是不能退的,防止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用茶杯盖儿撇茶叶沫子这种事情是不会出现在宫里的,除了有个别主子要求,剩下的递上来的都是茶汤,茶叶在茶房就已经去了。   “这个不错。”魏妃抿了口茶,把杯子放在一边,“倒是比前头几个都沉稳。”   许元姝不由得想起她们都说魏妃性格善良,态度温和,从不与人争执,也从不打骂宫女。   别的不说,一杯茶抿一口,一上午四十好几杯下来也不是好受的。   许元姝松了口气,魏妃一笑道:“才说你沉稳,你就露馅了,可见还是紧张了。”   “娘娘。”许元姝行了个礼,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尤其是李尚宫跟赵典簿都在,这就更不好回答了。   “别紧张。”魏妃道:“你这样已经很好了,才进宫半个月,递茶就有模有样了。你们刚当差的时候是不会在主子面前伺候的,总得过上一两个月见人能说出话来了,才能到屋里来伺候。”   “多谢娘娘指点。”许元姝行了个福礼。   魏妃点点头,赵典簿扬声道:“下一个。”   许元姝出了屋子,看见偏殿门口站了一大群人,都是已经敬过茶的,见她出来,吴婉急忙招手叫她过去,一脸紧张地问:“魏妃娘娘跟你说了什么没有?”   许元姝道:“夸了我两句,叫我别紧张。”   旁边就有一人道:“我敬茶的时候,手抖得茶杯都响了,娘娘也没有训斥我。”   “我敬茶的时候动作太快,杯子差点甩出去,魏妃娘娘笑话我是个炮仗。”   “娘娘真是个好人,怪不得能生下两子三女,还都健健康康的长大了。”   “要是能去她宫里伺候就好了。”   “魏妃娘娘宫里该是缺人的吧?也不知道今年她宫里缺不缺人。”   随着这一句话说出来,不少人都是一声叹息,随即看向同伴的眼神里就有了淡淡的警惕。   有人咳嗽几声,又有人换了话题。   “要我说她们三个可惨了。还有半个月呢,也不知道李尚宫还能请来谁?若是真的被贵主子们看中了,可不是比跟什么司制、掌药之类的有旧要强一些?”   说话的人跟许元姝她们遭遇差不多,屋里也有个搬出去的人,不过搬出去那人看起来没有什么故意隐藏,或者弄虚作假的事情,因为这人声音里只有淡淡的酸意。   “哪里是强上一些?要强上太多了,一个是宫里娘娘,一个是宫里女官,再是女官,那也还不是宫女?她还能飞上枝头不成?”   话题渐渐的就分散了,许元姝进去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十七个了,卫柳月就在她后头四个排着,只是她出来的时候一脸的凝重,反倒把许元姝给吓到了。   “你这是怎么了?”她一拉吴婉,两人迎了上去。   “我没什么,虽然有点紧张,不过下次再敬茶应该就不会这样了。”她心不在焉说了两句,忽然眉头一皱,道:“你们还记不记得……程百香说她是最小的?”   两人点头。   卫柳月道:“我个子长得高,出来的时候看见了李尚宫手上的花名册,她的名字在我后头一个。”   许元姝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可是……她这样弄虚作假的又有什么用?宫里的册子上有她的生辰八字,她就是骗了我们……”   想不通。   卫柳月冷笑一声,“你想不明白?我算是想明白了。她一开始怕就想着要把咱们赶出去,所以骗不骗咱们根本没什么打紧。”   “把咱们赶出去?”一向好脾气的吴婉也冷冷道:“我倒是等着她,看她怎么成事。你看现在,没有人再想着她们了,所有人想的都是下一次李尚宫能把谁请来,皇后娘娘又会不会来。”   许元姝跟着点了点头,不过心里却还有一丝隐忧,方才李尚宫也说了,魏妃娘娘是赵典簿请来的,那如果没有赵典簿……李尚宫打算怎么处理这已经涣散的人心?   不过看着一院子的人三三两两的说笑,她也不好再说出口了。   那边敬茶很快就完事了。   李尚宫跟赵典簿两个送魏妃出来,才走到门口,正在客气,外头进来个小太监,魏妃一看见她面色就变了,上前两步道:“你怎么来了,你家主子呢?”   话音刚落,外头就又进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一脸的笑意冲到了魏妃身前,“母妃。”   魏妃脸上的笑容都笑出了褶子,“你怎么来了?”   许元姝急忙把头低了下来,这个年纪,又叫魏妃母妃的,除了皇十七子,再没有其他人。   不过除了像许元姝一样低着头守规矩的,还有几人把头抬了起来,想多看皇子几眼。   “白大人教的东西你学会了?有没有好好练字?”   听见这样的问话,许元姝的眼眶不由得微微发酸,原先还在家里的时候,每天中午志哥儿回来,母亲也是这样问的。   她一时间有些恍惚,直到外头又进来一个人。   “魏娘娘。”   是十三皇子!   “你也来啦。”魏妃脸上虽然还有笑意,不过却不像方才那样能笑出褶子来的模样了。   “眼看到了吃中饭的时辰,尚锡见您还没回来,便央求我带他出来了。”   “你这孩子。”魏妃先是埋怨了一句,又对十三皇子道:“你下回别理他,他都快被宠坏了,再这么下去,哪天非得犯到你父皇手里,狠狠挨上一顿板子不可!”   十七皇子笑了笑,挽住魏妃的胳膊。   十三皇子道:“我也想出来走走,离得也不远。”说着他冲着十三皇子一笑,道:“有我看着他,娘娘请放心。”   魏妃笑了起来,“我自然是放心的,你跟你母妃一样,是个妥帖人。”   说罢,魏妃道:“行了,走吧,喝了一上午的茶,也该进点干的填填肚子了。”   跟着李尚宫还有赵典簿,在场的宫女们都一起道:“送娘娘跟两位殿下。”   等这三位走出去一段,院子里才又爆发出来说话声,谈论的无一不是方才出现的这三位主子。   赵典簿先是跟李尚宫说了两句什么,这才走到许元姝面前,道:“我有话跟你说。”顿了顿又道:“这次跟李尚宫打过招呼了。”   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又有几分释然,许元姝觉得面对赵典簿,似乎没有上次那么叫人紧张了。   两人出了院子门口,赵典簿指了指西边的一片群房,“那里就是宫正司跟六尚局所在,就在东六宫的东边。再往西,乾清宫的东西两边,东边是女官们的班房,西边是太监们的班房。”   许元姝静静听着。   “寻常宫女住四人间,挤的时候一间屋里能住六个人,我住的是厢房,一排三间,李尚宫住的是正房,一排五间,还有专门的人伺候。”   赵典簿忽然叹了口气,“这宫里,无时无刻,每一个细节都告诉你上下尊卑,又叫你不住的奋斗。”   赵典簿虽然安静了下来,不过许元姝能听出来,这时候并不需要她出声做答,也不需要她表明心迹,所以许元姝只是跟在后头,一言不发的听着。   赵典簿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道:“这次我能请来魏妃娘娘,是因为有皇后的意思。”   她的声音不像方才那样悠闲了,“这一次幸亏你提醒——”   她手往下一压,压住了许元姝想要客气的话语,“你不用自谦,要不是你上次那句话,我会跟她们一样去找李尚宫的麻烦。”   “我也提醒你一次,未来这十几天,你安安生生的不要出事,好好的送李尚宫走,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多谢大人提醒。”   赵典簿道:“其实你也不用我提醒,你原本就明白。”   “这个不算。”赵典簿笑了笑,道:“上次我跟你说过,这次我依旧要说,你想好要去哪里了吗?若是还没有想好,你可要抓紧时间了。”   许元姝心头一缩,小心谨慎的试探道:“大人的意思是?”   “你若是留在宫里,我可以叫你来我手下,过不了半年,你就能升到女史。”   “若是你不想留在宫里,七公主跟九公主就是个很好的去处。”   许元姝眉头微微蹙起,回忆起这两位公主来。   八公主早亡,七公主是去年春末夏初的时候及笄,九公主是在冬天及笄。   婚期都定了明年,春天七公主出嫁,秋天九公主出嫁,后头还有两位公主,十一公主今年十二岁,最小的十二公主是魏妃所出,今年才十岁。   所以……为什么赵典簿一定要她去七公主或者九公主那里呢?明明是十一公主或者十二公主更好一些,出嫁之前至少能伺候她们三年,出嫁之后才能得器重。   “奴婢……有所不明。”许元姝大着胆子问道。   “也罢。”赵典簿道:“你本就是走了我的门路进来的,若不是你,我这次——”   “七公主跟九公主的婚期都是正月下半个月定下来的,你想想正月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就明白了。”   赵典簿说完就离开了,许元姝站在那里想着。   正月?   正月柳家被满门抄斩,许义靖害死母亲,她跟志哥儿成了浮萍——   不对!   是皇帝,皇帝生病了。   得外祖父的福,皇帝怎么生病的,她一清二楚,先是用多了烤物,之后饮食不调,直接就晕过去半天。   当时没往这地方想,现在才发现,陛下的身体竟然已经弱到了这个地步,怪不得……这是要乱了。   许元姝头上的冷汗冒了出来。   皇帝生病之后,先是皇后以雷霆之势将柳大人满门抄斩,还给六皇子扣了个勾结钦天监,意图弑君的罪名。   然后是方才赵典簿说的,两位公主的婚期定了下来。   公主的婚期……许元姝飞快的回想,虽然没专门说过,可是也能推断出来。   公主多是在十八九岁才成婚的,从及笄开始挑驸马,挑上三四年才能找到合意的。   可是这七公主跟九公主婚期定的这样仓促,莫不是因为……难道是害怕皇帝忽然驾崩,要守孝三年的关系?   正月里皇后忽然发难,人证物证聚在,一举将柳大人满门抄斩,又说六皇子意图弑君,证据确凿。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皇帝大限将至,撑过明年八成没有问题,可是后年……   皇后虽然无子,可她膝下也养了两个皇子,她也是要下场争一争皇位。   不然若是让别的皇子当了皇帝,那就是两宫皇太后并立,皇后绝对不想看见这个。   七公主跟九公主的婚事这样着急,就是怕皇帝忽然驾崩要守孝三年,她们这才仓促出嫁。   许元姝不由得想起那位已经年仅五旬的太子殿下来……名声不显,似乎连他自己都觉得继位的不可能是自己,皇后都不屑对他出手。   许元姝深吸了一口气,这就是赵典簿劝她出宫的意思,最后这一年宫里想必会很是热闹。   血雨腥风不停歇,为了皇位,别说宫女太监了,就是大臣皇子也要丢了性命。   而她这个才进宫,什么根基都没有的小宫女,一旦被卷进去了,那就是万劫不复。   许元姝看着赵典簿离开的方向,就算赵典簿看不见,她也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多谢大人指点我。”   许元姝心事重重的回到院子里,她要出宫吗?   她进宫的目的是活下去,成为志哥儿的靠山,进而给母亲报仇。   杀死母亲的是许义靖不假,可是只有他一个人是凶手吗?   顾氏……顾太监,还有——   许元姝猛地回头,看向了坤宁宫的方向。   因为站在院子里,宫墙阻隔了她的视线,可是她依旧能感觉到坤宁宫里传来的血腥味。   如果有机会……如果能自己选择,她真的要去公主府吗?   如果去了公主府,她能活下去,她也能让志哥儿好好活下去,可是报仇……仅仅止步于此了。   那——   “许元姝。”   许元姝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发现李尚宫正站在她面前,面色严肃的看着她,明显已经叫了她不止一次。   许元姝急忙打起精神,垂首恭敬道:“尚宫大人。”   李尚宫道:“你明白了吗?若是现在放你们出去,万一在外头你们错了一丁点,可能就永远没有弥补的机会了。”   虽然这话听起来有点奇怪,不过许元姝还是答道:“多谢大人指点。”   可是响起的声音不止她一个的。   她身后还有三个人,程百香、伍采薇和丁美兰。   “嗯。”李尚宫点点头,许元姝听见身后传来两声如释重负的叹气。   李尚宫顿了顿,视线落在许元姝身上,“你污了她们两个的衣服?”   许元姝老老实实的回答:“手上像是忽然被人碰了麻筋儿,就拿不住碗了。”   李尚宫叹了口气,“你这句话要是在主子面前说,你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吗?”   许元姝咬着牙,“一顿责罚是少不了的……也许——就是手断了,碗也得碎在手里!”   “你既然知道,以后这半个月,她们两个的衣服就由你来洗了。”   发出惊叹声的不是许元姝,而是她身后的程百香。   可是在李尚宫面前,没人敢说什么。   许元姝先是给李尚宫行了个礼,又转身对程百香道:“还请两位妹妹把衣服在酉时以前给我,不然天黑了怕是洗不干净。”   李尚宫点点头,转身便走了。   程百香看着许元姝,缩着脖子弓着背,委委屈屈的样子,道:“还是不要麻烦姐姐了……我——”   许元姝嘴角就挂上了笑容,轻轻道:“李尚宫说叫我给你们两个洗衣服,若是你不愿意,我也不能强求,只是你记得李尚宫要问,你得帮我说话才是?”   程百香嗯嗯啊啊的就不说话了,许元姝道:“或者我找几个见证人也行。”   程百香这才忽然退后两步,头一低,“麻烦姐姐了。”   许元姝回到屋里,赵典簿的话自然是不能合盘脱出的,横竖自己也是走她门路进来的,别人也都觉得赵典簿是她的靠山,许元姝便挑挑拣拣说了两句。   “七公主那边要挑厉害能镇住场面的,九公主那边要找稳重的。”   卫柳月就跟吴婉对视了一眼。   许元姝私心觉得她们几个是没有冲突的,道:“卫姐姐刚好去七公主那边,吴妹妹去九公主那里,至于我……”   许元姝半真半假的停了片刻,“我倒是还没想好。”   原本有点严肃的气氛被她这么一搅和什么都没生下来。   卫柳月一笑,道:“还由得你挑主子不成?”   几人笑了两声,门外又进来一个人,笑道:“方才听那边人说,你要给她们三个洗衣服?”   卫柳月跟吴婉都愣住了,“她们三个”这个词儿现在就是说程百香她们的,“你给谁洗衣服?”   许元姝正色道:“不是三个,是程百香还有伍采薇两个,她们若想叫我多洗也是不可能的。”   卫柳月的眉头就皱在了一起。   要说想不想给她们两个洗衣服,那自然是不想的,可是许元姝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她是故意把汤泼在两人身上的,所以李尚宫的惩罚她心甘情愿的领了。   可是她们两个生事又扰乱军心,许元姝觉得也该要罚。   再多的就没有了。   “你们两个也别太担心。”许元姝劝解道:“里头贴身的衣服,我想她们也不会让我洗,外头的衣服……”   许元姝故意看了传话的人一眼,道:“一共发了三身衣裳,要穿一个月,衣裳洗一次就掉色,洗三次就不能穿了,她们就是故意想让我多洗,也要算着后头几天能不能出门,你说是吗?”   吴婉笑了起来,道:“正是这个理。”   卫柳月有点惋惜道:“叫我说你都不该说出来,我倒是真想看看她们两个的衣裳万一真的不能穿了,她们又该怎么办?”   许元姝送了传话的人出去,笑道:“这下不用我担心了,该担心的是她们,万一我故意一次就给她们的衣裳洗的不能穿了呢?不过我是不会这么做的。”   许元姝算了算日子,“只剩下十三天了,三套衣裳大家都是留着一套新的,剩下两套五天洗一次换着穿,所以我最多只会帮她们洗两次,多了就不要怪我下手太重了。”   第二天一早,看见那三个人又回到了队伍里头,许元姝心里不由得升起一阵涟漪。   可是随即李尚宫就说话了,“程百香、伍采薇、丁美兰,我说过你们三个不用听课,拿上东西回房去。”   三人几乎是红着脸含着泪回去的。   许元姝心里一阵阵的畅快,可是却又更加的好奇。如果赵典簿没有带魏妃娘娘来,李尚宫又会怎么做?   接下里的几天,她们又伺候杨嫔吃饭,给齐嫔头上上钗,最后还给钱妃穿鞋。   许元姝觉得自己做的很好,再没有慌乱过,而且每次都能得到李尚宫肯定的眼神。   她终于放下心来,如果一直待在宫里,至少这一点上头是不会栽跟头了。   时间过得很过,转眼便是四月初六,再过五天,她们就能被分派到各个宫中,又或者是哪个女官手下,正式开始宫女生涯了。   这天下午,刚吃过午饭,负责教她们伺候人的女官带了一遛太监来,道:“宫女是不得出宫的,太监可以,认个干爹,以后有事儿也有人帮你们往家里递话,想要什么也有人帮你们买,在宫里也算是有了亲人了。” 第44章 仗势   这不太对, 许元姝下意识皱了皱眉头,看着带这些太监来的那宫女。   只是宫里一个个都是人精, 尤其是这种伺候了十几年的老手, 她脸上的表情, 都是想叫你看出来的。   许元姝什么端倪都看不出来。   进宫之前, 祖母也跟她讲过, 很是坦然的讲了宫里宫女跟太监的关系。   宫女认人好热心肠的老太监当干爹,又或者不想认干爹的也能认个哥哥什么的, 平日里宫女帮着太监缝补衣物, 又或者留两口热饭等等。   太监则帮着宫女采买,尤其是宫外有个什么小玩意,往家里传个话,送点东西, 这就都是太监的事儿了。   再亲密一点, 就是菜户或者叫对食了。   当然刚进宫的小太监也会认个宫女当姐姐,求的也就只是那么一点点温暖。   祖母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一点恶感都没有,很明显她当年在宫里也是有干爹有弟弟的。   但是,这一切都是在分了主子之后才开始的。   干爹一般都是娘娘宫里管事儿的太监, 不然在东六宫伺候的宫女认个西六宫的太监也不顶事儿。   况且, 许元姝看着那宫女身后那五六个太监,衣领子是脏的, 身上虽有香气遮盖, 不过却不是什么好香料, 跟太监身上那股特有的腥臊气混在一起, 叫人心生不快。   这几个太监不是在主子面前伺候的,否则不会这样不讲究,若是按照正常步骤,他们是别想跟宫女亲近的,那他们这个时候来……   许元姝跟其中一人的眼神对上了,兔头麞脑、卑鄙龌龊,明摆了是来占便宜的。   再一联想到李尚宫这两天都是行色匆匆,早上露面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走了,都当她们是软柿子来欺负了!   那宫女还在说,“也不是非要叫你们认的,都是多个门路,以后在宫里更方便些。“   可以说除了时间不对,剩下的一切都跟祖母说的无二。   吴婉一拉她袖子,道:“你们两个帮着遮着点,我去前头看看平日里跟在李尚宫身边那个宫女在不在。”   许元姝脚尖一垫,卫柳月身子一转,就将前头那几人的视线遮了个七七八八,吴婉再把头一低,猫着腰就从后头走了。   这时候站在前头的几个小宫女已经被太监围住了,急得脸都红了。   吴婉已经到了往前院去的角门,只是再往前走怕是被那些太监看见,许元姝冷笑一声,迎着方才瞧她那人的视线走了上去。   今儿她也要扯着顾太监这张虎皮耍一耍威风了。   许元姝粉白一张脸,冷冷的表情,嘴角还带着几分嘲讽,看得那太监直接呆了,“你这个模样,就是比起宫里的娘娘也是不遑多让。”   带他们进来那宫女扯了扯他袖子,眼神里闪过一丝告诫,想叫他们收敛些。   只是宫里太监九千多数,宫女不过三千余人,就是去掉有名有姓的那些太监们,也有至少五千人这辈子就这么孤苦伶仃的过去了。   太监又是“一辈人”,就算结不成菜户,平日里跟宫女说说话也是好的,至少有个慰藉。   再说李尚宫没几天就要走了,他们又花了大把银子寻了这么个机会,哪儿能就这么收敛?   这么一想,那太监就顾不得许多了,见许元姝不搭理他只是冷笑,便又道:“你也别叫我干爹了,我跟谁都生不出来你这么大的闺女,不如你叫我菜户,我叫你主儿,咱们两个对食可好?”   许元姝看见吴婉已经猫出去了,脸上笑容一收,“你要跟我对食?”   那太监连连点头,许元姝又问:“你真要跟我对食?”   连着这么两次,那太监脸色已经冷了下来,听出来许元姝是在耍他了,“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不成?别给脸不要脸!”   许元姝微微一笑,这次一点都不冷,“父母之命媒妁之名,我父母虽然不在宫里,不过我舅舅在,你去问顾太监,他应了我就应。”   那太监一愣,“顾太监?顾太监是哪个?”   只是看着许元姝的笑容,这太监不由得又有点怀疑自己,“顾太监?”他细细思索起来,再开口已经客气了许多,“不知姑娘的舅舅是哪一个?”   许元姝嘴角一翘,“你从上往下想,先想起哪个就是哪个。”   这太监眉头一皱,“顾——”他脸上忽现惊恐之色,声音飘了起来,“顾忠国?司礼监的随堂太监顾忠国?”   许元姝点头,“正是。”   “不可能吧。”这太监一脸狐疑看着许元姝,周围一圈太监听见动静也都围了上来,那几个小宫女一脸感激的看着许元姝,行了个半礼就都跑了。   “你一问便知。”许元姝见该去前院的去前院了,该跑开的也都跑开了,便不欲与这些人纠缠,后退一步就想走。   “慢着。”那太监伸手就想来拉许元姝。   “大胆!”一声怒吼,李尚宫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太监的手定在了半空中。   许元姝又是往后一步,身形一转,就脱了出来,她冲李尚宫行礼,道:“尚宫大人。”   吴婉就在她身后跟着,冲许元姝笑了笑。   六司局的地方跟她们这片宫殿,最近的地方也就是一条夹道,看来吴婉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跑了出去去找李尚宫了。   李尚宫一出现,不管是带着这些太监进来的宫女,还是花了银子想先占个便宜的太监,脸色就都不那么自然了。   为首的那个太监,冲李尚宫很是敷衍的抱了抱拳头,道:“咱家几个就不打扰尚宫大人训话,这就先告辞了。”   说完一溜烟就走了。   领了他们进来那宫女脸上表情都在抽动,嘴皮子哆嗦半天,只说出来两个字“奴婢……”,不仅如此,她腿看起来也有点软,已经半弯了下去,眼看着就要跪倒了。   “你随我过来。”李尚宫道,说完转身就走了。   那宫女深吸了两口气,也跟了上去。   许元姝上前把吴婉一拉,三人回到屋里。   吴婉道:“李尚宫四月十二日启程去新罗。”   啊?   许元姝一脸的震惊,“咱们是三月十一进宫的,那就是说……第二天就要让李尚宫走?”   吴婉点点头,道:“不仅如此,我方才出去的时候,前院那两个看门的老宫人已经不见了,不然我也不敢出去。”   “李尚宫正在屋里收拾东西,我还听见——”吴婉隐晦的看了一眼许元姝,“李尚宫说要从咱们这届宫女里头挑三个人走。”   卫柳月一向心直口快,听见这话不由得说:“三个?七八岁的肯定不能跟着一起去,那地方苦寒,去了就是冬天,路上也不好走,要么死在路上,要么熬不过冬天,那能跟着去的岂不是——”   她抿了抿嘴,忽然觉得不太安全了。   许元姝的目光却透过窗户落在了前院,七八岁的都不好上路……那李尚宫呢?李尚宫都六十余岁了,虽然平日里脊背挺得笔直,又比谁都有精神,除了头发几乎全白了,一点都不像已经上了六十。   她……能平安到新罗吗,去了新罗她还能回来吗?   屋里三人默默想着心事,一时间竟然无人说话。   到了下午申时二刻,许元姝吃过晚饭便在院里慢走消食,才走了两圈,就见一个宫女匆匆忙忙跑来找她,道:“顾太监找你。”   许元姝扯了顾太监的虎皮,就想过他迟早得听说这事儿,只是没想来的这样快。   她也没多说什么,跟着宫女就走了出去。   顾太监就在门口站着,身后跟着一个看着不过十余岁的小太监,看门的两个老宫人正站在他面前,满脸堆笑恭维着。   许元姝就见过一次顾太监,那会儿天气还冷,他直身外头搭着一件宽大的鹤氅,看着跟常人无异。   不过今天就不一样了,他穿着内使圆领,头戴官帽,胸背的补子上是仅次于蟒纹补子的斗牛补,腰带上坠着牙牌,脸上是客气但是疏离的笑容,无一不说明他已经跻身宫内第二等的太监行列了。   许元姝上前行个礼,脸上故意露出迟疑之色来。   “怎么,当着外人叫我舅舅,我来了反而叫不出来了?”顾太监脸上含笑,半真半假的训斥道,竟是帮着许元姝坐实了这身份。   “舅舅。”许元姝叫了一声,就见顾太监头一偏,对看门的两个老宫人道:“我带她出去走走,略说两句话,就在这一片,可还要什么手续?”   “您说笑了。”老宫人一脸谄媚的笑意,“都是宫里的,规矩您也知道,还要什么手续?天黑之前回来就成。”   顾太监又对身后的小太监道:“你留在这儿,若有人问起,不可叫两位宫女为难。”   许元姝又看见了顾太监完全不一样的表现。   在外头他看起来有点高傲,别说是许义靖了,就是对上顾氏,笑容里都带着淡淡的不屑,可是在宫里就不一样了。   客气,八面玲珑,思虑周全,许元姝半低着头,跟在他身后,听见顾太监问,“咱们去哪一边?”   这是要考她不成?   她们住的这一处宫殿在皇宫的东北角,往北往东除了空无人烟的废殿,就是宫墙了。   往西则是六尚局,这个时间,那里必定来来往往的。   “不如往南?”许元姝问道,“舅舅说可好?”   说起来在宫外他还推辞来着,怎么进了宫就毫无顾忌把这个舅舅的名声坐实了? 第45章 新罗   顾太监扭头看她一眼, 脸上表情似笑非笑,抬脚就往南边去了。   许元姝跟在后头, 顾太监来肯定是那人去问了, 至于他为什么认下舅舅这个称呼……只要往他唯一的妹妹身上想一想就知道了。   “我原想抬了舅舅的名号出来, 那太监就要退走了, 可没想他竟然有胆子去问您。”许元姝半真半假的试探道。   顾太监慢慢走着, 头也不回,答道:“他们几个凑了五百两银子给看门的几个宫女, 叫放他们进去看一看, 这下被你搅了,你可有银子赔给他们?”   “既然说的是看一看,那他们看也看过了,再说银子也不是我收的, 为什么又要叫我赔?还是他们赖上了舅舅?”   顾太监轻笑出声, 道:“他们自然是不敢的,只是可惜那几个宫女了。”   许元姝自然是不会替她们可惜的,把她们这些刚进宫的小宫女们往火坑里推,难不成还要帮着数钱不成?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出声, 顾太监的脚步停了下来, 视线落在许元姝身上。   这要是……他的亲外甥女儿就好了,顾太监不由得叹了口气, 要是当年他妹妹能像她一样, 从朱大人家里出来的时候也不会只落了银子, 除了伺候男人跟害人别的一样没学会。   可惜……可惜……   先是骗过他妹妹, 到了这宫廷里,现在还敢打着他的旗号去吓人,她能走到什么地步现在还看不出来,不过若是没有这份心性,在宫里是走不远的。   而且……若是她如此防备他妹妹,甚至连许义靖都一起骗了过去,她究竟知不知道孟氏是怎么死的呢?   这人长成了必定是个助力,可是顾太监还是觉得,还是又笨又忠心的手下用着更放心些,所以她还是去新罗的好。   见顾太监许久没有说话,许元姝装作很是大胆的样子,抬头看了一眼,道:“我觉得,若是真叫我认个干爹,怎么也该是戴太监那样的人物才好。”   顾太监再次失笑,道:“你真是敢想,戴太监从小陪着陛下长大,更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恩宠是独一份的。别说是你了,就是我也想认他当干爹呢。”   “那可就乱了辈分了。”许元姝笑了几声,顾太监身子一转,又往前走了,只是一转身,他脸上那点子笑容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半晌,顾太监忽然道:“李尚宫要去新罗了,你可知道?”   许元姝微微叹气,一脸的惋惜还有遗憾,点头道:“知道,四月十二就要走了。”   顾太监脸色一变,眉头一皱,昨天才定下来的日子,没想她消息这样灵通,不过再开口,顾太监声音依旧是缓缓地,真的就像是舅甥俩闲聊。   “李尚宫这次去新罗一共要带七个人,五个宫女,剩下两个——”他稍稍一顿,道:“其实也是宫女,十六七岁的宫女,一个是皇后宫里的,一个是魏妃宫里的,都是面容姣好,用来给新罗王充斥后宫的。”   “至于那五个宫女,皇后娘娘说了,全都从你们里头选。”   顾太监站定,回头看着许元姝。   许元姝脸上还是那份略有遗憾的表情,似乎一点不担心要去新罗。这份心性很是让顾太监佩服了,要说他现在也能做到不动如山,可是他十三岁的时候能吗?   显然不能。   那时候他刚去御马监没两年,一天到晚想的都是怎么往上爬,又或者凑到主子前头去表现,一听见有主子来御马监,兴奋的连饭都吃不下去。   “虽然现在跟你说有点晚了,”顾太监不无遗憾道:“不过还是要叮嘱一句,你跟李尚宫平素可还有什么来往?这些宫女里头,又有几个人比你出色的?尤其是各种宫规,要知道李尚宫带人去就是帮着管理新罗王后宫的,宫规背的越好,就越可能被她带去新罗。”   顾太监当然不会后悔顾氏撺掇许义靖害死了孟氏,不过若是早知道许义靖的女儿能用,他至少会让顾氏选个不这么容易露馅或者惹人怀疑的手段。   “我是走的赵典簿的门路进宫的,,头一天就被李尚宫半真半假的训斥了一顿。前两日她还曾罚我给别的宫女洗衣服。”许元姝一边说,一边留意着顾太监的表情,什么都看不出来,“想来她是不怎么喜欢我的。”   顾太监一脸的如释重负,“那我就放心了。”   他又转过身去往前走,脸上显出几分阴郁来,他一听见许元姝举着他的旗号吓唬人,立即就差人往上头递话,想叫她跟着一起去新罗,现在看来还真没递错。   不能为自己所用的人,还是早早送出去的好。   顾太监脸上就显出一丝笑意来,叹了口气像是生出什么感叹来,道:“我今年才回京,虽然在苏州当织造太监很是逍遥,可是不在皇宫,看不见大内的规矩,就好 像这个太监白当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这会儿是饭点,在苏州的时候,空气里都弥散着各种香气,可是在皇宫里什么都闻不见,饭菜装在碟子里盖好,先用缎子包上,再放到漆盒里,外头再包上一层缎子,什么味道都闻不出来。”   “就是相邻的两座宫殿,没有人知道对面屋里究竟吃的是什么。”   “这就是皇宫大内。”   顾太监发完了这顿感慨,就又迈着步子往前走了。   许元姝却有点捉摸不定他的意图?一开始她以为顾太监是想利用自己干点什么,所以故意说了要认戴太监当干爹的事儿,顾太监看起来也的确是——至少表面上是关爱有加。   可是仔细想想……许元姝不相信顾氏没告诉顾太监,不过横竖她也没真的打算投靠顾太监,或者跟他亲近,所以就这么样也挺好的。   许元姝快走两步,道:“如今还有一件事情要烦劳舅舅帮我查一查。”   顾太监脚步一缓,哦了一声问道:“何事?”   “原先与我同屋的一个宫女,叫做程百香的,不甚友善,身上疑点颇多,据说她母亲还跟尚仪局的司制有旧,我怕她日后报复我。”   顾太监道:“这倒是没什么,回头我托锦衣卫的人去查,这天底下就没有他们查不来的东西。”   “那我先谢谢舅舅了。”   顾太监一笑,顿了片刻,视线落在许元姝身上许久,心中怎么都有点遗憾,他忽然道:“若是你真想认个干爹,我倒是有个好人选。”   许元姝心里一揪,终于还是来了,“这就不牢您费心了。”   顾太监脸色一冷,“你知道……正如你跟那太监说的,宫里从上往下数,我也是能排的上号的,你可想好了?”   装了这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要撕破脸皮了,可是许元姝反倒冷静下来,这样才是正常的。   她跟姓顾的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舅舅都已经是司礼监的太监了,若是真要认,除了戴太监,难道还能有别的人选不成?”许元姝反问道,“若是真人了别人,舅舅这脸又要往哪里放?”   顾太监脸色冷了下来,他再次回到皇城不过数月,就看见了风平浪静之下的波涛汹涌。   甚至也不风平浪静了。   虽然没人明说,但是上头的一圈人都能看出来,陛下怕是没几年好活了。   所以各自战队,扶持自己看好的下一任皇帝就很有用了。   顾太监虽然回来才几个月,不过也有了自己看好的人选。   去掉年纪太大的,再去掉还没及冠的,剩下的其实也就那么三五个人了,顾太监看好的是已经封了靖王的皇八子。   可是现在再往他跟前凑已经有点晚了,顾太监打算从他的生母魏妃处着手。魏妃宫里的管事儿太监就是个很好的切入点。   可惜……   “你要知道,脸面是没有性命重要的。”顾太监冷冷道:“从太·祖到现在一百三十七年,去新罗的宫女一共六批,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的——哦,不对,是死了也回不来。”   “等你能——”顾太监一句话只说了三个字就打住了,他忽然一笑,“说了这么多,也够了,你且回去吧。你放心,等你去了新罗,我会叫顾氏好好照顾你弟弟还有你姨娘的。”   顾太监说完就走了,许元姝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许久都没有动。   她气愤之余又有点庆幸,气愤的是顾氏跟顾太监沆瀣一气,害死母亲他肯定也有参与。   庆幸的是她临走的那一番话,终于把志哥儿藏在了背后。   新罗?   她真的会去新罗吗?   最后几天似乎连教授她们的宫女都不怎么上心了,各种功课敷衍了事,练字的时候更是直接发了东西下来就不管了。   终于熬到了四月十一日,最后一天。   一大早李尚宫就出现了,她换了一身浆洗到笔挺的衣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清晨的微光下反射着银光。   站在高台之上,李尚宫挺直了脊背,道:“你们是我教的最后一届宫女了。明天我就要启程去新罗,得皇后娘娘恩宠,我会在你们里头选五个人出来与我同行。”   下头所有人把头低了下去,生怕李尚宫选到自己。   看见这一幕,李尚宫嘴角翘了起来,扬声道:“许元姝、吴婉、陆玉卿、韩芷、卫柳月,你们五个——”   许元姝屏住了呼吸 第46章 女秀才   “你们五个上来。”李尚宫波澜不惊道, 像是没察觉到下头的暗潮涌动。   五人按照次序,依次站在了李尚宫面前。   李尚宫的视线从她们脸上一一划过, 最后落在了她们白纸叠的的护领上, “从今天起, 你们也可以称自己是宫女了。”   说着她打开旁边小桌上的匣子, 从里头取出来个银镶金的护领, 从许元姝开始,给她们一一带上。   许元姝惊讶的看着这镶了金丝的护领, 不仅仅是她, 跟在站在一排的四人,甚至台下的其他人都是一脸的诧异。   当然台下之人更多的是羡慕。   银镶金……她们从起点上就比剩下的人高了一节。   “你们通文墨,熟读百家姓千字文,孝经女训也都不在话下, 宫规更是背的滚瓜烂熟, 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女秀才了。”   “多谢尚宫大人教导。”   几人异口同声的回答,然后闪在了一边。   剩下的人就都是纯银的纽扣了。   许元姝摸了摸领口刚带上去,还有点冰凉的纽扣, 视线不由自主又飘到了李尚宫身上。   她虽然觉得李尚宫是个对事不对人的性子, 如果她表现好了,也不会针对她, 可是她从来没想过李尚宫会升她做女秀才。   她被赵典簿叫出去两次, 还有顾太监也叫她一次, 还被罚给人洗衣服……李尚宫曾说过这三十天是不许出门的。   很快李尚宫就给这一批宫女都戴上了纽扣, 她如释重负地一笑,道:“还有一件事情——”   李尚宫环视一圈,“想必你们已经知道了,明日我将启程去新罗。得皇后娘娘恩典,许我从你们里头挑选随性人员。”   院子里安静的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程百香,伍采薇、丁美兰,你们三个……我进宫这么多年,在我手底下过去的宫女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从来没有人能没上完课就出去。”   “希望路上六个月你们能熟读宫规,学会该学的东西,在新罗王宫里好好的当宫女。”   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注视着程百香她们三人,许元姝甚至觉得她们周围空了一圈。   那三人眼中含泪,摇摇欲坠要倒。   李尚宫叹了口气,声音放缓了许多,“你们的行李有宫中准备,若是有什么话,现在回房就写信,自有太监帮你们送回家中。另外,去新罗的宫女,家中免十年徭役,另有银五十两,米十石,绢十匹。”   这话里暗藏着告诫的意味,况且许元姝也不觉得跟这三位宫女有旧的女官们敢在这个时候去找李尚宫,更加不敢把这件事情捅到皇后面前。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程百香,她身上诸多的疑点,或者她求的是什么都不重要了,在李尚宫面前,一切的阴谋诡计都不管用。   怪不得祖母经常说宫女就是地里的蚂蚱,树上的知了,怪不得祖母从来都不说明天如何。   许元姝是真真正正领教到了。   “还有两人——”李尚宫又道:“徐宝静、李云照,你们两个也随我同行。”   徐宝静先是一愣,随即便拜了下去,李云照更是感激涕零的道:“愿追随尚宫大人。”   李云照是平日里跟在李尚宫身边的宫女,徐宝静……是上回收了银子放太监们进来的那一个。   李尚宫……这是要救她?与其留她在这里被太监报复,不如一起去新罗。新罗虽然是苦寒之地,可是她们这些天朝来的宫女,在新罗总是被优待的。   许元姝越发的佩服李尚宫了。   “很好。”李尚宫最后这两个字说得无比的感慨,“回去收拾东西吧,明天就会有各宫的管事来带你们走,明天……我就要上路了,怕是再看不见了。”   她背过身去,从高台上下来的时候背影看起来已经有点驼了。   许元姝一声叹气,正转身要走,李云照追了过来,在她耳边小声道:“等吃过午饭,李尚宫有话要对你说。”   许元姝挑了挑眉毛,低低道了声是。   回去屋里,卫柳月靠在床上,吴婉趴在桌上,见她进来齐齐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我们会分去哪里?”   许元姝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纽扣,道:“看见这个没有,你们两个也有。这三十余人里头,只有咱们五个得了银镶金的纽扣,所以咱们五个的去处应该是最好的,我觉得你们多半会心想事成的。再说公主明年出嫁,又有谁不长眼要在这个时候抢在公主前头挑?”   “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卫柳月道:“只是总得听人说一说,这心才能放下去。”   吴婉却叹了口气,“等从这个屋里出去,可就再不能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儿了。”   许元姝也坐了下来,打开自己柜子,里头除了进宫发的那三套衣裳,就是她穿进来的那一套了,除了留作念想,怕是再也上不了身了。   “咱们已经够好的了,女秀才虽然是最低一等,可也沾了个官字,从此以后不用自称奴婢,难道这还不够你开心的吗?”   吴婉感叹一声,“这是最容易犯错的一个地方了,真是该好好谢谢李尚宫。”   说到李尚宫,三个人不由得有点唏嘘,李尚宫得罪了皇后也不是什么秘密,而皇后把一个在宫里待了几十年,已经年过六十的尚宫赶去新罗……   卫柳月打了个寒颤,“千万别把我分去坤宁宫。”   吴婉站了起来,“先去吃饭吧,等过了这两顿,咱们怕是也没有一起吃饭的机会了。”   饭菜依旧还是那么清淡,不过几人都已经习惯了,等吃过饭,许元姝寻了个理由出来。   许是上一次顾太监亲口认了她这个外甥女,看门的两个老宫人对她很是恭敬,笑道:“别走太远,就在这附近透透气就成,也不会有人来,况且已经戴上了纽扣,就是正式的宫女了。”   许元姝笑道:“多谢两位提醒,我很快就回来。”   出了这座宫殿,一路往西就到了一条长夹道,那一边就是六尚局所在,李尚宫的屋子在最靠北的地方。   许元姝一路过去倒是遇见几个宫女,不过对她都很客气。   许元姝头上还是双丫髻,一看就不到十五岁,这个年纪已经戴上了银镶金的纽扣,前途不可限量。   许元姝一路走了过去,最后的院子看起来有点冷清,院子里略有杂物,一个宫女也没有。   她刚到正屋门口,就听见李尚宫的声音,“……我原不想带你的,新罗那个地方……可是她们都知道你是我心腹,我又怎么能留你下来……”   许元姝心头一跳,轻轻敲了敲门,小声道:“尚宫大人,许元姝求见。”   屋里的说话声立即就消失了,又是几声轻轻的板凳摩擦声音响起,李云照先出来了,她眼圈有点红,道:“李尚宫就在里头。”   说着头一低,“我去端两杯茶来。”   许元姝走进了李尚宫——这位宫女中第一人的屋子。   素净,这是她的第一个印象。就是李尚宫明天就要走了,她的屋子依旧收拾的干干净净,一点都感觉不到被赶走的狼狈。   “坐吧。”李尚宫的态度比在外头柔和许多。   许元姝在李尚宫对面坐下,只挨了半个凳子。   李尚宫笑了笑,道:“你宫规学得很好……”说着又叹了口气,“不过在这样的地方,人人都得时刻小心谨慎着,就是上头的娘娘——”   正好李云照端了茶进来,李尚宫换了个话题,“你尝尝我这茶叶,也是皇后娘娘赏赐的好东西。”   李云照放了茶杯就出去,许元姝喝了两口茶,想着李尚宫叫她来干什么?   “如何?”   “清香扑鼻,唇齿留香,只是……”许元姝皱了皱眉头,决定还是说实话,“好像放得久了一点?”   李尚宫笑了起来,“不错,这是皇后娘娘去年的赏赐。”   许元姝越发的不明就里了,她站起身来,郑重其事的冲着李尚宫行礼,道:“多谢尚宫大人许我女秀才之位,我原以为——”   顿了一顿,许元姝觉得既然李尚宫叫她来,肯定不是为了挺客气话,便道:“我原以为大人会带着我去新罗的。”   李尚宫又笑,整个人都柔和了起来,只是她的表情动作像极了祖母。   “我不会带你去的,你宫规学的好,人机灵有主意,这样的人我是肯定要留在皇宫的,这样的人只能伺候陛下还有娘娘。”   许元姝一愣,她忽然发现,李尚宫带去的人……程百香她们三个善于钻营,徐宝静贪财,除了整日跟在李尚宫身边那人,剩下的都可是说是品行不端。   “她们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李尚宫道:“这样的人,我是不会留她们下来搅乱后宫的,她们要兴风作浪,也等学会新罗话再说吧。”   许元姝长长舒了口气,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李尚宫又道:“我原本不想叫你来的,万一被人瞧见,怕是对你不利,不过……”   她略皱了皱眉头,道:“你先谢一谢我,咱们再说别的。”   许元姝略有不解,李尚宫道:“有两拨人托人给我递话,要我带你去新罗。” 第47章 靠山   两拨人?   除了顾太监还有谁?   许元姝下意识看着李尚宫, “还请大人教我。”   哪知李尚宫摇了摇头,“递话的人是我的老相识, 他什么都不肯说, 若是我还留在宫里, 自然是能问出来的。”   “两拨人找了同一个人递话?”   李尚宫失笑, “怎么可能。这种事情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宫里就这么多坑,但凡往上爬, 总有人看你不顺眼, 一年总要来个那么几次的。你想一想他们为什么不自己出手?”   许元姝沉吟片刻,表情轻松了起来,“因为他们不能出手。他们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或者说如果叫别人知道这件事情是他们做的, 他们自己也讨不了好。”   李尚宫点头, “你明白就好。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叫你来?”   许元姝摇了摇头。   “一开始我对你没有什么好印象。”李尚宫说的很是坦率,许元姝虽然已经有所预料,不过听见这一句话,心中难免还是有点委屈。   “你走的赵典簿的路子, 进宫穿的那一身衣裳……”李尚宫摇了摇头, “太过刻意了。”   许元姝低低说了声是,她原想着这样的衣裳能叫别人知道她家中有人知道规矩, 不用太关注她, 没想到……   “没进宫之前, 谁也不知道宫里是什么样子, 就算你听的再多,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当然你这样能叫下头的宫女们对你有所忌惮,但是在主子眼里,是最不喜欢这样的人的,太张扬。”   许元姝觉得后背一阵发凉,似乎是冷汗出来了,幸亏有李尚宫,幸亏她肯坦言相待。   她站起身来,诚诚恳恳的对李尚宫道谢,“我今日才知道我那些小心思是画蛇添足。”   李尚宫毫不在意挥了挥手让她坐下,“谁都有这么一两次。”   她说着说着表情就轻松了起来,“不过后来……你很不错。学东西又快又好,又从来不生事,纵然是早就学会写字,也老老实实的跟着一起练习。”   “赵典簿很是诚恳的跟我道歉,又请了魏妃娘娘来,说是因为你的一番话。”   “又给程百香她们几个身上泼了汤。”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什么趣事,李尚宫笑了两声,“只是以后不敢这样了,你污了别人的衣裳,若是耽误了上头吩咐下来的差事,两个人都要受罚。”   听着李尚宫的话,许元姝眼眶不由得有点酸涩,心潮澎湃间她似乎也想不到什么词语,只觉得李尚宫是个很好的人。   “又肯挡在那些小宫女前头,这点是最可贵的。”   许元姝不由得汗颜,她略带心虚道:“司礼监的顾太监跟我有点关系,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而且……主要是为了让吴婉跑出去。”   “但你也可以不管的。”李尚宫脸上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你跟那些人不一样,我在宫里几十年了,我能看得出来。”   “你不是为了混口饱饭吃,你也不是为了公主府,你更加不是为了出人头地,两次看见十三皇子,你连头也没抬过,你只是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可是你分明不是一个会老老实实守规矩的人,你自己心里有主意,你——”   李尚宫定睛凝视许元姝,“你是为了什么进宫的?”   “我——”许元姝说了一个字儿就停住了,她的身世并不难查,她的名牌上就写了父上林苑监典署许义靖。   可是李尚宫能问出来这话,就证明纸面上写的东西她不信。   最终许元姝吸了一口气,道:“我……我想让我弟弟好好的活着,读书习字,出人头地,我还想——”   李尚宫打断了她,道:“你不用告诉我,你只要想好将来如果主子问你,你要怎么回答。”   许元姝松了口气。   “你识字,容貌上佳,心思活泛,早晚能出头,别说那些宫女了,就是有些娘娘也比不上你清醒。”李尚宫叹了口气,“你要想好你要什么……在宫里,诱惑人的东西太多了。”   许元姝眼眶发红,眼前好像忽然又出现那双飘在空中一荡一荡的红鞋子,“我不会忘记的。”   李尚宫忽然起身,从柜子顶上取下一个小木匣子,拿着又坐了回来。   “你看看这个。”   许元姝打开一看,里头是个银镶金的纽扣,跟她脖子上的样式一样,就是表面已经微微泛黑,一看就是老物件。   “你拿着这个,若是将来有什么难处,你去找戴恩。”   啊?   “这位是?”许元姝小心翼翼的问。   李尚宫一下笑出声来,她清了清嗓子,拿腔作调道:“这宫里的太监,有名有姓的,你从上往下想,先想起哪个就是哪个。”   这分明就是她当初糊弄那几个太监的话,许元姝脸色刷得一下红了。   可是随即 ,她惊讶的看着李尚宫,“您是说戴太监?司礼监的掌印太监?”   李尚宫点了点头,有点怀念,“宫女学写字儿的内书房跟太监的相隔,我们两个……”   李尚宫叹了口气,“这东西原本是我的,后来我又送给他了,再后来又回到了我手上。”   许元姝不敢说话了,她从来没听说李尚宫跟戴太监有旧。   李尚宫又叹气,语气更加的怀念,“当初我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他在陛下身边伺候,我们……”   李尚宫欲言又止,说到一半又换了,“他读多了书,也跟那些酸儒一样的迂腐,非要坚持什么立嫡立长才是正统,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要遭陛下嫌弃了,所以他大概也就只有这么两年了。”   “唉……不过比我好,谁能想到我先被皇后娘娘嫌弃呢,明明当年……”   虽然李尚宫每每说到一半就打住了,可是仅凭这一半,就已经叫许元姝胆战心惊,连气都不敢出了。   两人相顾无言的喝完一杯茶,李尚宫脸上又是那副严肃正经的神情,她道:“你走吧。回去好好收拾东西,等着明天有人来领你。”   许元姝起身行礼,走出屋子还有点没回过神来,不过又往前走了没两步,被风一吹,她忽然清醒了过来。   李尚宫是真的有感而发,还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她跟李尚宫相识不过短短一月,前头说过的话还没有今天一半多,况且宫女进宫这一个月学的东西很是简单,并不能拉开差距。   吴婉跟卫柳月也是毫不承让,还有个程百香,她的女红水平比剩下所有人加在一起都要好。   况且当天吴婉还曾冒着风险跑出去找李尚宫。   再者……李尚宫真的能当着一个几乎是素未谋面的宫女说这么多?   那李尚宫是什么意思呢?她身上有什么东西是李尚宫看重的?许元姝捏了捏腰间的荷包,那枚银镶金的纽扣已经被她放了进去。   连这样重要的东西都给了她。   就算是李尚宫觉得自己返乡无望,要把自己的关系留给追随者,可是她许元姝……怎么也算不上是李尚宫的心腹吧?   李尚宫一步步从宫女走上来,身边不可能只有一个李云照,那留在宫里的那些人呢?   许元姝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忽然看见了坤宁宫琉璃瓦的殿顶——是皇后!   李尚宫选择她的目的只能是皇后!   李尚宫觉得她进宫是来报复皇后的!   许家的门禁并不严,家里的事情也很好打听。   去掉母亲死于许义靖之手这等隐秘,外人能看见什么?   外祖父被皇后嫌弃丢官,母亲为了不连累他们上吊,她原本是嫡母跟前得宠的庶女……前途无量。   可是因为皇后,这一切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许元姝又回头看了一眼六尚局,能当上尚宫,一定是出于皇后娘娘的首肯的,换句话说,整个宫里皇后娘娘曾经最信任的怕就是李尚宫了。   那……会不会对李尚宫来说,拿着皇后的凤印只是权宜之计呢?她觉得她是跟皇后一条心,可是皇后是不能容忍凤印被剥夺的。   李尚宫觉得她忠心耿耿这么多年,却落得如此下场,要客死异乡,她心里对皇后又会有多少怨念呢?   许元姝拉开荷包,摸了摸那冰冷的纽扣,呼吸急促起来。   如果她现在就去找戴太监,要他出手断了顾太监还有许义靖的生路……那——   许元姝摇了摇头,祖母还在,志哥儿也远远没有到能自立门户的时候。   况且她已经进宫了,顾氏跟她已经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早就威胁不到她,顾太监……他连送自己去新罗都不敢亲自出面。   只要她在宫里好好的,那志哥儿在外头就能好好的。   那她为什么不把目标定的高一点?   比方说那个心狠手辣,不把人命当回事儿,杀了柳大人全家,驱赶外祖父全家出京的皇后!   至于许义靖……   就算没有证据,就算他不承认,可是许元姝心里他就是凶手,这笔账总有一天要算的清清楚楚!   还有李尚宫说的第二波人,许元姝进宫之后,见过的各方势力一共就三波。   赵典簿、顾太监,还有太子。   赵典簿没有送她去新罗的理由,至于太子……   许元姝想起太子口中那个“她骗了孤!”的“她”,如果太子身边人看见太子周围又有宫女出现……那——   “你可是回来了。”   许元姝刚走到门口,就见守门的两个老宫人急匆匆的出来,一瞧见她便道:“太子妃派人来叫你去一趟。” 第48章 齐嫔   许元姝又往前走了两步, 看见门内石影壁下头站着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宫女,脖子上的纽扣是银镶金的, 头上梳着髻, 打扮的很是干净利落。除了用来固定的分心和挑心, 就只有四个素净的花叶钗插在头上。   这宫女见了许元姝, 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 随即上前两步,笑道:“这便是许元姝?”她有瞧见许元姝脖子上的纽扣, 眼神里又是一丝诧异。   “太子妃想请你去说说话, 你现在可得空?”   虽然太子名声不显,几乎所有人都觉得皇帝会废了太子,不过早晚而已,但是在宫里, 太子妃却是名义上的皇后之下第一人。   “你看我这样子可好?”许元姝客客气气的问道:“不会冲撞太子妃吧?”   那宫女点点头, 带头就走了出来,“走吧。”   太子住的仁寿宫就在南边不远处,中间只隔了两座宫殿,可是这宫女走的又急又快, 许元姝有点跟不上了。   她纵然在家里天天都走, 可是毕竟才十三岁,头才到那宫女胸口, 腿也短了一截子, 时不时要小跑两步才能跟上。   竟像是要给她下马威一样。   “姐姐。”许元姝叫了一声, 道:“我跟不上了。”   前头宫女脚步一顿, 立即就停了下来,转头一笑,道:“我平日里走路就快,幸亏你提醒我,咱们慢慢走,不然见了太子妃要失礼了。”   软钉子?   许元姝默默想着,虽然她已经带上银镶金的纽扣,说起来是比宫里大多数的宫女都要强了,可是在真正的主子面前,还是蚂蚁。   她故意喘了两口气,装作疲惫的样子,这个时候还是示弱的好。   不多时两人到了仁寿宫,虽然是第一次进到正式的宫殿,不过许元姝还是老老实实低了头,就看着自己脚尖前头三寸,绝对不多看。   宫女领着她一路往里,走过第一进的穿堂,又过了第二进的角门,这才又带着她往中间走,到了后殿的廊下。   “许元姝带到了。”   宫女也不进去,就在门口这么一说,不一会里头就又有人出来,道:“太子妃正得空,叫她进来吧。”   领着许元姝这宫女就不往前了,里头出来那人冲她招了招手,道:“你随我来。”   进去先是抱厦,许元姝一进去就闻见淡淡的香气,还有里头影影绰绰的人影,以及有人说话的声音。   听不太清,不过能在太子妃屋里毫不掩饰也不用压低声音说话的,除了太子妃想必没有别人了。   领她进来的宫女先用鸡毛掸子把她身上掸了一圈,又换了更细的鹅绒掸子再来了一遍,这才领着她进去。   绕过一扇紫檀木镶边的屏风,宫女带着她又往前走了两步便站定不动了。   许元姝也不太敢抬头,只看见眼前一双坠着东珠的鞋子,鞋子只露了前头半个出来,她还能看见遮着鞋子的裙边,绣了一圈的寿山福海。   “太子妃。”许元姝曲膝行礼。   屋里立即就有了笑声,“错了错了,你抬头看看你前头的人是谁?”   许元姝飞快把头一抬,只见坐在她前面这人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太子都四十好几了,这个明显不是太子妃。   “我是齐嫔。”这人笑道:“一看就是刚进宫的小宫女,想必她们教过你不能跟主子对视的,只是你也得看准了人才行礼。不然若是遇见了吴贵妃或者钱乐妃,那可有的你受了。”   许元姝急忙又行礼。   不远处的多宝格前头走过来一个人,手上拿着个竹嵌玉的细长盒子,齐嫔道:“这个才是太子妃。”   许元姝看她保养得虽好,不过看起来怎么也有四十上下了,便又曲膝行礼,道:“太子妃。”   太子妃挥挥手,没搭理她,坐在齐嫔身边,道:“你帮我看看这个,我怀疑他们诳我来着,我想要个王大家写的字画,他们给我找来个扇子。象牙的扇柄,王大家一生颠簸流离,怎么会在这样名贵的东西上写字?”   许元姝就这么垂首站着,听着太子妃跟齐嫔两个从“笔触”聊到“风骨”,接着又是什么象牙的扇柄,青玉的扇坠儿,还有下头坠着络子又是什么时期的手艺。   她是不太听得懂的,所以她很自然的就想到了太子妃叫她来干嘛?以及太子妃跟齐嫔是什么关系。   前一个她想不到,后一个她也不知道,不过大体上能看出来,齐嫔跟太子妃非常的亲近,一个是父亲的妾,一个是儿子的正妻,她俩兴许是姨表亲或者姑表亲?   又过了小一会,齐嫔下了结论,“没骗你,的确是王大家的字,兴许是哪个富商花了银子求的,王大家也得吃饭不是?你就好好收着吧。”   太子妃这才把东西收回匣子里,视线落在许元姝身上。   “ 上次太子回来跟我说了你,我心有感触。”太子妃的声音不像跟齐嫔说话时候那样轻快,反而多了几分沉重,以及……拿腔作调。   “你们这些人,年纪小小的就要来宫里讨生活……原该是天真烂漫,在父母前头撒娇的年纪……”   太子妃这样说,许元姝心里却越发的紧张了。   她上回跟太子说了什么?   明面上说的是她家里艰难,她进宫奔前程,有了前程再出去,该撑腰撑腰,有冤申冤有仇报仇。   可是实际上,她是在暗示太子,你得撑下去才能找皇后报仇。   太子妃说的什么?   “……在父母前头撒娇的年纪……”   她哪里还有母亲!   所以太子没有跟太子妃说实话,太子妃也没有派人去查一查——太子妃把她当成想扒着太子心怀不轨的人了。   可是她才十三岁啊……   许元姝不禁对皇宫充满了浓浓的失望,这宫里的人都是怎么生活的,才会用这样的恶意去揣测一个才十三岁的女孩子。   “我既然是太子妃,自然要帮着太子分忧才是。思来想去,给你找个好出路,我也算对得起太子了。”   “多谢太子妃体恤。”许元姝恭恭敬敬的行礼,语气里满满的感激,一点听不出来失望。   齐嫔开口了,道:“我的十公主跟你差不多的年纪,活泼好动,正好你去陪着她,等将来你陪着她出嫁,住在公主府里好好当个管事,你可愿意?”   “多谢齐嫔娘娘。”许元姝惊喜的抬起头来,眼圈都红了,恨不得跪在地上磕头的模样。   齐嫔跟太子妃对视一眼,相视一笑,太子妃笑道:“你既然满意,那我就放心了。”   齐嫔也笑,“她模样好,人又谨慎多礼,正好陪着十公主。这会皇后娘娘怕是正听宝印大师讲经不得空,明儿一早我就去求她把你要过来。”   又说了两句勉励她的话,太子妃这才让她出去。   回去的路上就没人领她了,许元姝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太子妃跟齐嫔真的是好心?   她一点都不相信。   齐嫔是怎么说的,“……我的十公主跟你差不多的年纪……”   十公主今年十一岁,她还有一个半月就十四岁了,要说她俩年纪差不多……着实有点牵强。   这只能说明齐嫔不知道她的年纪。   许元姝还记得母亲给她挑丫鬟的时候,挑玉珠那会儿她还不懂事儿,挑莞花的时候是怎么来的?   年纪、家世、谈吐等等,期间也有许家的婆子想把自己女儿塞进来,可是母亲一点都没考虑这个,只是要往好了挑。   齐嫔就这么一个公主,她挑宫女连年纪都不知道,许元姝实在是不相信齐嫔会让自己去伺候十公主。   还是想……悄无声息的把自己解决了吧。   许元姝叹了口气,手不由自主又摸上了腰间的荷包,难道要为这种事情去找戴太监?   他是司礼监的,宫女分配……他能不能管上?   许元姝又回头看了一眼,太子现在肯定还不知道……若是真叫太子妃做成这件事情……那她跟太子没关系也要被污蔑了。   等许元姝离开,太子妃一挥手叫宫女们都下去,屋里只有她跟齐嫔两个,太子妃脸上一闪而过的狰狞,道:“我叫人递话给李尚宫,可是去新罗的名单出来,竟然没有她,要麻烦你了。”   齐嫔坐近了些,“我看她倒也挺识趣儿的,表姐别太担心了。还是个孩子呢。”   太子妃摇头,“你不知道,当年那个宫女……后来被父皇杀了,太子有半年除了请安没跟父皇说过一句话。要不是这件事情,他的太子之位……”   太子妃压低了声音,“我这日日夜夜操不完的心,你看我这头发……”   齐嫔急忙安慰道:“你别担心,到了我那儿可就由不得她,我保管她这辈子别想看见太子。”   “唉……”太子妃叹气,“当年我什么都依他,叫他酿成大错,现在可不能再这样了。”   她端起茶杯来抿了两口茶,“这些成年的皇子们没有一个离京就藩的,是为了什么?还不是等着陛下废太子!”   “太子哪有那么容易被废的?”齐嫔又安慰道:“戴太监就站在太子这一边,内阁六个学士有一般都支持太子,陛下这么多年也没动手,太子稳稳的。”   太子妃没说话,她方才说的客气,可是她心里也明白,什么叫“等着陛下废太子”,这不过是个遮羞布,若是父皇不同意,他们如何敢留在京城?   父皇……从来就没想过让太子继位。 第49章 十三皇子   许元姝回到屋里, 思来想去觉得暂时不能去找戴太监。   一来她对后宫知之甚少,这一个月她从女官口里学到的也就是后妃们的封号, 再者就是子女了, 如果不去齐嫔哪里, 她也不知道去哪里好。   第二就是李尚宫说她刻意张扬, 若是她真的为了不愿意去齐嫔宫里就去找戴太监, 那就更加的张扬了。   最后……虽然李尚宫肯把这个关系透给她,可是她跟戴太监非亲非故的, 戴太监能帮她几次?   这明显是个能救命的关系, 现在用了岂不是得不偿失。再者被人察觉,不管是对她还是对戴太监都不是好事儿。   所以,暂时忍过这一遭,等对宫里熟悉了再说别的。   虽然满腹的心事, 不过许元姝很是克制的没有让人看出来, 跟着大家一起收拾东西,又打扫院子,一起吃过了最后一顿晚饭,安安静静躺在了床上。   明天……她究竟会去哪里呢?   仁寿宫里, 太子屏退了左右, 看着太子妃没好气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十几年什么都不管,干嘛非要为难一个宫女!还把齐嫔也牵连进来!”   太子妃瞥了他一眼, “就是因为我什么都不管, 你才到了今日这个地步!要是我当年狠下心早点把那个宫女料理了, 父皇又怎么会嫌你!”   一听见这个, 太子一脸的颓然,他长长叹了口气,“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太子妃道:“没过去!你这两日去干嘛了?她才多大一点?我只知道英王喜欢年轻的女孩子,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他这一手了?你孙女儿跟她差不多大的年纪,我都替你臊得慌。”   太子猛地一拍桌子,“你胡扯什么!你不知道——”太子表情略显痛苦,他深吸一口气,“你不知道她当日跟我说了什么。”   太子妃狐疑的看着她,太子压低声音,把当日跟许元姝的对话一五一十的说了。   太子妃一脸的震惊,一手死死抓着裙子,一手按着胸口。   “我从来都不知道宫女进宫是要学这些的,我也不知道她们根本不会认错人,我……”太子睁开眼睛,“若不是她,我这一辈子就要这么浑浑噩噩的过去了。”   “我只知道父皇杀了我心爱之人,我却不知道这一切都是皇后的阴谋诡计……所以这两日我差人去查探她的身世,倒是让我查出点东西来。”   “她的母亲是太医院孟太医的女儿,孟太医因为牵连到了钦天监柳大人谋逆一案中,已经被皇后夺官逐出京城了。”   太子妃倒抽一口冷气,太子点了点头,“柳大人满门抄斩第三天,孟氏就上吊自杀了。”   太子一声唏嘘,“你说这样的人,她进宫是为了什么?”   “皇后……皇后……”太子妃泣不成声。   “前头是我对不住你们,”太子叹道:“我这辈子怕是到死也就是个太子了……还得早点死,不然——”   太子妃冲上去捂住了太子的嘴,“不会的,你看父皇都这把年纪了,你怎么也能比他活得久!”   太子摇了摇头,轻轻拿下太子妃的手,“这话我是第一次说,也就说这么一次,你听见了就放在心里,自己明白就成,谁也别告诉。”   太子妃重重的点头。   “我原想着帮她遮盖一二,只要能熬过这两年,等到新皇上位,未必没有报答皇后的机会。”   太子妃啜泣道:“只要咱们能活下去,咱们一定能——”   “唉,”太子轻笑,“你觉得我还能当上皇帝吗?我若是不死,新皇帝能安心吗?他能放过你们吗?”   太子妃点头又摇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你得好好活着,”太子道:“你活下去,你看着皇后死!”   “我——”太子妃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之意,“我一定等到她死了,我再下去陪着你。”   太子一笑,“我原想着给她安排一个不显山不漏水的地方,等到父皇选定了继位之人,再把她送过去,只有在新皇的后宫里,才能有机会报复皇后,才能把她从云端拉下来,叫她也尝尝一无所有的味道。”   听见这样的事情,太子妃渐渐收住了眼泪,他们这些年过得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她这太子妃更是如同摆设一般,被皇后压得抬不起头。   将近三十年的宫中生涯,她就蜷缩在仁寿宫这一亩三分田里,连后苑都很少去,更别说什么太子妃的职责,管理宫内事物等等。   现在满腹的怨气变成了仇恨,仇恨又有了对象,再加上太子幡然悔悟,太子妃一时间百感交集,却又满心遗憾。   然而他们已经是昨日黄花,要报仇……也完全没能力自己动手了。所以太子妃现在能做的,就是帮着太子完善她的计划。   “只是……”太子妃皱了皱眉头,“你怎么把她送到新皇的后宫里?”   太子道:“等到了适合的机会,我会找她好好的聊一聊的,不过这里头也有你的事情。”   “好东西都是抢出来的,等父皇有了属意的人选,你就去散播些谣言,就说太子看上她了。我想……我这个四十几年都压在他们 头上的前太子,不管是谁上位,都很乐意在我脸上踩两脚的。”   “啊!”太子妃一声惊呼,眼神里发出光来,这个主意……可以说是抓住了宫里人心里最龌龊的那一个念头。   太·祖皇帝把前朝的妃子还有公主都纳入后宫。   高宗皇帝的皇位是从他兄长手里抢到的,不仅仅是皇位,还有嫂嫂……   玄宗皇帝跟大臣的妻子不清不楚。   太子妃点了点头,忽然又站起身来,冲太子行了个礼,道:“我破坏殿下的计划了,我赶紧洗把脸,我去找齐嫔。”   谁知太子拦住了她,道:“齐嫔也挺好的,就让她在齐嫔哪里待着吧,跟你关系近,不管做什么都方便。”   太子妃再次冲着太子行礼,郑重其事道:“殿下放心,今后妾身绝不会再给你拖后腿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许元姝就起身了,跟其他三十三个宫女一样,梳妆打扮,换上了宫里新发下来的衣裳,排成两行,在尚仪局的女官带领下,一起走了出去。   她们要绕着后宫走一圈,一来是认路,二来也算是正式成为宫女的简单仪式。   “……这一条路也是提铃的路,你们走一圈就知道了,好好想想以后还敢不敢犯错了……”   前头女官一边介绍,一边带着她们前行,遇见一个门就提醒两句,遇见一个主子就要避让行礼。   这会儿正是辰时二刻,宫里晨昏定省的时候,路上的妃子皇子不要太多,几乎是走上十几步,就要停下来让人。   许元姝觉得这怕也是个下马威。   让她们这些正式成为宫女,兴许还会头脑发热的宫女们好好看看,你们是宫里最下层的人,见了谁都得弯腰。   一圈走下来也有小半个时辰,女官带着她们又到了乾清门,道:“都给我警醒点,咱们现在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若是谁敢乱了规矩,忘了什么有说错什么话——”   女官很是严厉的环视一圈,“你们要是让我在皇后面前丢了脸面,那你们以后就别想要脸了!”   “是。”许元姝的声音夹杂在众人里头,一点都显不出来。   女官很是满意她们这个整齐的声音,比刚进宫那会儿强了许多。   她打量着众人的队形,忽然眉头一皱,道:“许元姝、吴婉、陆玉卿、韩芷、卫柳月,你们五个站在前头,一会若是皇后问什么,你们小心回答便是。”   几人应了声是。   女官看了看乾清门里头大大的日冕,道:“都把规矩再过一遍,该怎么走路,该怎么请安,都给我想好了!再等一会儿咱们就进去。”   女官说完就背过身去,带着新近的宫女去给皇后请安,说起来是个长脸的事情,可是风险也不小。   宫女第一次见皇后很少有不紧张的,万一出点差错,娘娘怪罪下来也不在少数。   “……要是李尚宫还在就好了……”   许元姝从女官嘴里听见李尚宫三个字,神情一阵恍惚……李尚宫走了没有?六个月才能到的新罗又会是什么样子的?   宫里……她半低着头,环视一圈,宫里看起来一点异样都没有,李尚宫走的悄无声息,甚至程百香她们三个搬出去的时候也没有人看见……   皇后想叫一个人消失实在是太过容易了。   谨慎谨慎。   许元姝再一次告诫自己,脸上又恢复了平淡的神色。   站在她身前的女官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道:“走吧!”   进去乾清门,先是乾清宫,这里是皇帝的寝宫,再往后的坤宁宫才是皇后的地方。   不过才走了两步,她们又停了下来,给皇帝请安的皇子们出来了。   女官第一个停了下来让开了路,许元姝跟在她身后,低下头垂首站着。   只是她们让开了路,皇子们走路却是不看的。   大殿里一前一后跑出来两个一看就还没到十岁的皇子公主。   皇子在前头跑,公主在后头追着。   “小心,别摔了。”不知道那一位皇子一边喊,一边想伸手去抓前头的小皇子。   只是这么喊出来已经晚了,前头那小皇子一边跑还一边往后看,不住的做着鬼脸,然后就一头栽到了许元姝身上。   许元姝也不过十三岁而已,小皇子一头冲过来她差点站不住,只是这个时候要是没站住,连带着小皇子一起摔了,那就是功劳没有,苦劳也别想。   所以许元姝一咬牙,生生的扛住了,又伸了胳膊出来,小心护着这小皇子,道:“殿下小心。”   小皇子很快就站稳了,他身后离得最近的一个皇子上前急忙拉住了他,“没摔到吧?”   是十三皇子!   许元姝终于知道她跟志哥儿的救命恩人长什么样子了。   十三皇子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眉头一皱,“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第50章 二十一皇子   许元姝不禁有些踌躇。   如果她不曾听见许义靖说“当日救了你的是个皇子”, 又或者她不曾进宫,不曾阴错阳差的知道这么多的隐秘……   她很可能就会上前行大礼, 感谢十三皇子的救命之恩。   可是现在……   她虽然半低着头, 可依旧能看见乾清宫里里外外的太监还有宫女, 里头但凡有一个是顾太监的眼线, 将今日的话传了出去, 可想而知许义靖是必定要借着这个由头扒上十三皇子的。   他今年才十八岁……生母贺妃死了才没两年。   许元姝眼眶酸了酸,头再次低了下去, 曲膝行礼。   “妾是新近进宫的宫女, 进宫那一日曾在万岁山附近见过殿下,后又有一日,殿下带着十七皇子来接魏娘娘,今日是妾——第三次看见殿下。”   “你记得倒挺清楚。”方才被许元姝护着的那个小皇子似笑非笑说了一声, “你记这么清楚想做什么?”   许元姝心中一跳, 正要说话,就听见十三皇子道:“尚悦,不可造次。”   许元姝原本心中就有些猜测,不满十岁的皇子就只有一个, 又听见十三皇子这样说, 那她方才救了的,就是皇帝最小的儿子, 也是皇帝最喜欢的吴贵妃生的皇二十一子, 尚悦。   尚悦被皇帝还有吴贵妃宠溺, 想要什么没有, 从小无法无天惯了的,当下脸一撇,又要说话。   “先谢谢这位宫女。”十三皇子拉着他的胳膊往前一下,又道:“在宫里当差,不管是宫女还是太监,能记清事情是第一要务。”   许元姝这口气终于松了下来,她克制着自己,叫声音不显得那么激动,“多谢殿下美言。”   十三皇子是个……很好的人。   “多谢你救我。”尚悦不太甘心的道了声谢,说着拉了拉十三皇子的胳膊,故意压低声音,却又没小到让别人听不见,“咱们到那边去,这样她就算想干什么也不能成。”   许元姝默默叹了口气,低着头一动不动。   十三皇子失笑,却也依着二十一皇子的意思,带着他往前走了。   “你听那宫女声音平静,显然性格很沉稳。脖子上的纽扣还是银镶金的,一进来就能当女官,可想李尚宫对她很满意。”   说起李尚宫,尚悦倒是不抓着许元姝不放了,他又捉弄起十三皇子来,“哥哥你没事儿看人家领子做什么?”   十三皇子脚步一顿,笑道:“你呀。”却也没当真。   两人还没走多远,管事儿的女官只觉得胆战心惊满头是汗,也管不了许多了,她压低声音道:“互相看看着装,咱们这就进去拜见皇后娘娘。”   虽然现在去见皇后着实早了些,可是今日不知怎么皇子来的晚了,若是再这么耽误下去,谁知道还能遇见几个皇子?   再说等在坤宁宫前头虽然碍眼了一点,但总比乾清门这一处好,女官打了个寒颤。   英王喜好幼女,颖王自打被卷入谋逆一案中性子就越发的暴虐,见了养在皇后膝下的洛王更是恨不得上去干点什么……   相比较来说,二十一皇子虽然叫人头疼,可比起这两位还是好太多了。   女官往前走了两步,小声问道:“你怎么样?”   许元姝点点头,活动了一下肩膀,道:“方才有点疼,现在好多了。”   “那就没什么大碍,”女官松了口气,道:“等一会我带你去找个小药童,拿些跌打损伤的膏药来涂一涂,年轻的时候稍稍不注意,就留下暗伤了。”   许元姝道:“多谢大人。”   女官站直身子,道:“走吧。”   许元姝她们又排成两行,跟在她后头往里走了。   只是走了才没两步,连乾清宫都没绕过去呢,又出事儿了。   乾清宫左右各有两座小配殿,三间的房子,不管是后妃还是皇子求见,若是陛下一时没空,又或者天气不好等等,就都在这里两处地方等着。   配殿旁边就是往坤宁宫去的路。   许元姝还正跟卫柳月说她其实没什么事儿,“他小小年纪的,又能有多大劲儿?不过是撞了一下罢了。”   然后前头一声惊叫,一个穿着皇子服饰的人冲了出来,“父皇救我!母后救我!六哥要杀我!”   跑了两步他头上的冠就掉了,发髻也松了开来,披头撒发的更显得可怕。   追在他身后那位六皇子,手上提着刀,叫道:“李尚勤!你怕什么?你跑什么,你不是说我谋逆?谋逆我是不敢的,不过也不能叫弟弟小瞧了我,你站着别动,你看看你兄长的胆子究竟大不大!”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看着六皇 子提着刀追着九皇子跑。   “赶紧着!去保护洛王!谁去拉着颖王!不然出了事儿,咱们这些看见的人都得没命!”   不知道哪个喊了一句,在场的太监宫女们都动了起来。   管事儿的女官一头的冷汗就没下去过,今天怕不是出门没看黄历——想起黄历两个字她又是一阵胆战心惊,算黄历的柳大人被皇后杀了啊。   她转头一看,道:“赶紧去拖着!侍卫就在乾清门外头,马上就能来!”   一时间乾清宫前头这一大片广场上热闹起来,站在周围的是看热闹的皇子们,中间跑起来的六王爷还有九王爷,以及无数的宫女太监。   这么一搞,不仅仅是六王爷追的脚步慢了,九王爷逃的脚步也慢了。   “你们快去拦着他啊!”九王爷不住的喊,“拦着我算怎么回事儿!”   许元姝也跟着冲了上去,一开始她是打算出工不出力的,刀剑无眼,志哥儿还在外头等着她,母亲还没入土,她是绝对不能折在宫里的。   可是跑了两步,她忽然想起来,六王爷可不就是六皇子?   柳大人的忘年交,皇后为了打压他的势头,演了一出栽赃嫁祸的好戏,以谋害皇帝的罪名把柳大人满门抄斩,连带着给他身上狠狠地泼了脏水,叫他再无继承皇位的可能。   那……   许元姝脑子转的飞快,皇子给陛下请安能带武器吗?   显然不能。   所以这把刀是宫里的……这是把还没开刃的摆设!   许元姝一咬牙,迎着六王爷冲了过去。   六王爷显然没想到满庭的宫女太监,最后冲到他面前的竟然是位个头不及他胸口的宫女。   他一阵晃神,却又立即回复过来,“你胆子倒是大。”说着他稍稍收了刀口,一脚就想踹过去。   眼见六王爷这一脚就要踢在她胸口,许元姝不退反进,“您还记得柳大人吗!”她压低了声音,厉声喝问。   六王爷一愣,许元姝道:“柳大人满门抄斩,你这就是给他报仇?”   六王爷手上的刀掉了下来,不等他捡起来,跑出去的太监已经带了侍卫进来,将他团团围住。   乾清宫门口又出来一个太监,声音不大却叫人听得清清楚楚,“陛下要见六王爷,带九王爷下去洗漱。”   总算是完事儿了,领头的女官暗暗看了一眼许元姝,这一天的事情……可真够多的,希望等会儿看见皇后,再别出什么幺蛾子了。   不过……她方才是不是说了什么?六王爷手里的刀怎么就掉了呢?   女官再一次把这波宫女喊在一起,心头又是一颤,她一边叹气一边道:“谁荷包里有梳子的,相互整理整理吧。”   瞧她们这个样子,方才一阵跑,衣服乱了,头发乱了,气喘吁吁还有不少人出汗了,皇后眼尖,这一顿挂落怕是免不了的了。   只是希望她看在九王爷安然无恙的份上,能稍稍宽待一二。   想到这儿,女官又嘱咐许元姝,“你一会就站在我身边,若是皇后问你,你就说——”她想了一想,“你刚进宫,里头的弯弯道道也不是很清楚,就说什么都没想,就这么挡上去了就行。”   许元姝还稍稍有点喘气,道:“多谢大人指点了,我明白的。”   女官这才稍稍放心,只是没等她们把气息喘匀,方才出来的那位太监又来了。   而且看他这个样子,明显是朝着她们这边走的。   “方才挡在六王爷面前的是哪一个?陛下有话要问你。”   这人虽是太监,不过是代表陛下问话,许元姝想明白这一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恭敬答道:“妾许氏元姝,不知陛下要问何事?”   那太监上下打量她一圈,道:“你随我来。”   许元姝头也不敢回,就这么跟着这太监走了。   “陛下应该是要问你跟六王爷说了什么,六王爷进去就跪在地上,虽承认提刀追逐九王爷,只是这一点怎么也不肯开口。”   这太监声音不高,虽然是背对着许元姝,不过声音依旧稳稳当当传到了她耳中。   “多谢公公指点。”许元姝急忙道谢,下意识朝他背上看了一眼。   头发花白,年纪六十往上,背上是补子是最为尊贵的正面坐蟒,腰间的革带是特赐的玉带。   这样的打扮说明这人已经到了太监的顶点,又是皇帝最最信任的太监。   这一位……就是李尚宫告诉她有事儿去找的戴太监!   许元姝下意识捏了捏腰间挂着的荷包,忽然没有那么紧张了。 第51章 皇帝和宠妃   戴太监带着她上了汉白玉做成的台阶, 接着走上高高的露台,这才到了乾清宫的宫门口。   许元姝虽然不敢抬头, 可是就刚进来乾清门远远的那一眼, 乾清宫光门……怕是就有四五丈高了。   跟在戴太监的身后跨过门槛, 许元姝越发的觉得自己卑微的像是蝼蚁。   许元姝跟着戴太监从宫门左侧进去, 乾清宫就连门槛这种每年要换的木料, 都是紫檀木的。   抬脚的时候她头稍微一偏,觉得就算她现在伸手, 怕是离门的右侧也差了好大一截子。这门七八人一起进来怕是都挨不着对方。   她深深吸了口气, 头似乎又低了一些。   一进去这一间按理来说应该是明间,可是因为屋檐高,进深五间的关系,里头几乎是黑黢黢一片, 许元姝只能看见中间的高台上一个宝座, 两边都是合抱三五人粗的柱子。   还有红色的幔布,随处可见的烛台,还有地下黑到好像把所有光都吸进去的金砖。   乾清宫里头铺的是金砖,女官讲课的时候, 若是有闲暇也会说一说宫里的轶事。   比方这金砖不是金子做的, 而是一块砖造价一两金子,所以戏称金砖。   还有种说法是因为这砖做工极好, 敲起来有金石相击的声音, 所以才叫金砖。   只是后头这种明显没有一两金子一块的砖惹人注意, 所以说起来大家都相信前一种。   还有这砖上浇了一层蜡用来用来填补缝隙, 每天——   “你在这儿等着。”戴太监的声音把她从思绪中拉了出来。许元姝一阵后怕,她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走神呢?   “是。”许元姝收敛心神,低声应道,进到这样的地方,她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了,生怕会惊扰到什么。   不管原先是怎么想的,可是看见这皇帝的寝宫,她对上下尊卑这四个字的理解更加的透彻了。   她们住着四人一间的屋子,可是听说乾清宫里光床就有二十七张。   她们的屋子低矮,能清清楚楚看见房檐上的雕花,可是这里……她连抬头看一眼都不敢。   戴太监进去不过小片刻,一点声音都没传出来,就又出来轻声道:“进去吧,吴贵妃也在,陛下心情还好。”   这时候戴太监敢说话,许元姝却连道谢也不敢了。她垂首跟着戴太监进去,觉得自己的走路姿势都有点别扭。   绕过一面十二扇的锦绣山河紫檀山石屏风,戴太监又往前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   “陛下,那宫女带到了,奴婢先行告退。”   皇帝挥挥手表示知道了,戴太监再次行礼,这才离开。他走得四平八稳,一点都没再看许元姝。   不知道为什么,许元姝忽然就镇定了下来,戴太监说她是“那宫女”,这分明是暗示她,陛下不知道她姓甚名谁。   只是……教她们宫规的女官明明白白的说过,太监是可以自称臣的,宫女做了女官也是可以自称臣的,但是戴太监已经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他在皇帝面前的都是自称奴婢——   许元姝忽然打了个寒颤,方才二十一皇子对她阴阳怪气的……莫非是因为她在十三皇子面前自称“妾”?   许元姝不敢想太多,估摸着戴太监差不多出去了,就在皇帝面前跪下,道:“奴婢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还没说话,许元姝先听见一声笑,是个女子的声音,想必是戴太监口中的吴贵妃,“可见陛下威势渐重,瞧瞧这宫女都紧张成什么样子了?”   “起来吧。”还是吴贵妃的声音。   许元姝不敢动。   “起吧。”这次是个略显得沙哑的男声。   许元姝这才道:“多谢陛下。”然后站起身来垂首立在一边。站直身子视线就能稍微远一些,她这才看见前头不远处就是六王爷,还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你是新近宫的宫女?”还是吴贵妃在问。   单单这几句话,许元姝就明白吴贵妃究竟有多么受宠了。   她不单单是后宫唯一的贵妃,还敢抢在皇帝面前说话,更是能夜宿乾清宫。   “回娘娘。”许元姝稍稍转了转身子,虽然依旧不能抬头,不过听声音也是面对吴贵妃了。   “奴婢是新进宫的宫女,正要去拜见皇后娘娘。”   上头传来几声衣服摩擦的声音,吴贵妃又道:“你走近两步?”   许元姝估摸着距离,往前走了大概四步。   吴贵妃一笑,道:“你都是个女秀才了,李尚宫那样严厉的人,可见你很是不错。”   许元姝有点紧张,她故意放大了这种紧张,她记得许义靖曾见过三次皇帝,就是第三次了,回来依旧是兴奋了差不多十天才好。   而且魏妃娘娘也曾说过,新宫女分了差事,差不多一个月才能把话说利落了。   “还有四个, 李尚宫一共——”说到这儿许元姝忽然打住了,“回娘娘,李尚宫——”   许元姝的话被吴贵妃的笑声打断了,“都是被陛下吓的,记得我才进宫的时候,见了陛下一天到晚也都是说不清话的。”   皇帝也跟着笑了两声,叹道:“一晃都快十年过去了。”   正当许元姝放松下来,觉得自己这步棋算是走对了,皇帝忽然道:“你方才跟老六说了什么?叫朕听听说的有没有道理。”   许元姝心头一紧,立即又跪了下来,“回陛下,奴婢一共跟殿下说了两句话,第一句问殿下可曾读过圣贤书,第二句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许元姝紧张极了,情急之下她也只能想到这么多了,她跟六皇子周围没什么人,是不会有人听见她说了什么的,可是虽然听不见,却能看得见,简短的两句话,而且第二句比第一句更长。   皇帝嗯了一声,反问道:“你读过书?”   “回陛下,奴婢读过三字经、千家文还有女则女训等,后来奴婢的弟弟开始学四书,奴婢也跟着学了两句。”   皇帝又问:“那你跟朕说说,这一句是个什么意思。”   “修身之道,首先是要点亮我们内心的高贵品德,并且还要以己推人,使其也成为有道德的人,之后就会达到善的最高境界。”   皇帝点了点头,道:“有几分意思了。”   吴贵妃笑了一声,道:“我倒是觉得她说得挺好,前两日翰林院的不知道哪个编修来给尚悦讲五经集注,我瞧了两眼那书,上头通篇都是什么‘在止於至善者’、‘在止处於至善之行’,这谁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   “还非说是圣人之言,合着一天到晚翻来覆去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就是圣人了?”   皇帝大笑,“你啊!”   皇帝站起身来,吴贵妃急忙上前帮着皇帝拉了拉衣服,又理了理腰带,这才退后一步,眼神里满满的仰慕。   “倒是个明事理的人。这样,你方才劝住六皇子不能不赏,朕再给你升一级,从今儿起,你就是女史了。”   “多谢陛下!”许元姝急忙道谢。   皇帝又沉吟片刻,“再叫人准备一套文房四宝,送去你家里给你弟弟,叫他好好读书。”   “多谢陛下!”许元姝这一次是真的热泪盈眶几乎要哭了出来,她进宫是为了什么?   她自己无非就是熬上三年出嫁——当然现在看来,如果她当初真的这样打算,八成就是被许义靖送个哪个上官当礼物。   她进宫的最主要的目的,一个是让志哥儿好好地活下去,还得立起来,尽早能自理门户,脱离许义靖的控制。   等这一条办到了,再说报仇的事情。   而皇帝赏的东西就是护身符!不仅仅是让许家上上下下不敢轻举妄动,更是叫许义靖不敢轻易的动手,毕竟他这个儿子已经在皇帝面前挂名了!   她言语里的激动谁都听出来了,皇帝低头看了她一眼,道:“倒是跟你弟弟很亲。”   “这样。”皇帝的视线落在了吴贵妃身上,“你常说尚悦没人看着,又不好好读书,正好这个宫女又识字又会读书,连大学也学了,朕就把她给你了,留在尚悦身边伺候吧。”   “多谢陛下。”吴贵妃行了个半礼,又道:“那我晚上准备酒菜,好好陪陛下喝两杯?”   皇帝笑了两声,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了下来,身子一转到了六皇子面前,“你还没个宫女懂事儿!”   他又长叹一声,“罢了,终究是朕——你且去吧,罚你去书堂读书三月,你可服气?”   六皇子抬头想说什么,只是终究还是又把头低了下去。   皇帝诧异的回头看了许元姝一眼,“你倒是真悔悟了。既然罚了你,也不能不罚老九,若不是他招惹你——着他于府中思过三月,每日除了晨昏定省不得出府,另在国子监择一大儒给他讲孝经!”   屋里一遛的太监出去传旨了,皇帝回头看了吴贵妃一眼,这才离开。   六皇子也跟在他身后离开。   皇帝虽然走了,许元姝却还没回过劲儿来,更别提她今后的主子,吴贵妃还在这里。   许元姝想了想,便又面朝吴贵妃磕了个头,道:“拜见贵妃娘娘。”   皇帝不在,吴贵妃说话就没有方才那个清脆动听的劲儿了,反而懒洋洋慢悠悠道:“你是今天才出来的宫女?”   许元姝不明白吴贵妃又问这个干吗,只是依旧好好答了一遍,“是,奴婢正要跟着管事儿的女官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吴贵妃又笑了起来,她招招手,叫了贴身的宫女过来,道:“你去看看外头是谁领着,叫她们再等一等,我还有两句话要说。”   偌大的宫殿里就剩下她跟吴贵妃两个人,安静的连呼吸都有了回音。   “你可知道你们这些宫女,是该皇后娘娘看了之后才派差事的,你说现在她还没看过,你就到了我名下,皇后娘娘该是个什么想法?” 第52章 警告   皇后娘娘?   可叫她进来问话的明明是陛下。   是了……皇后娘娘不敢明着跟陛下对着干, 可是要寻个理由收拾自己,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但是她已经在吴贵妃名下了啊……   许元姝跪了下来, 道:“愿以娘娘马首是瞻。”   吴贵妃脸上闪过一抹微笑, “宫里的人……很久没有你这样机灵的了。七八岁进宫的那些人, 等收拾好了出来伺候人的时候一个个都木讷起来, 沉稳有余, 灵性不足。”   “像你们这样的,心里都有主意, 倒是不木讷了, 可是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犯个大错儿,连主子也牵连进去。”   许元姝又道:“奴婢一定好好伺候二十一皇子。”   吴贵妃点了点头,忽然方才出去的那个宫女又进来,附身在吴贵妃耳边说了两句什么, 吴贵妃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 视线落在了许元姝身上。   “没想是你扶了我儿一把。”   许元姝道:“不敢居功,小主子就是跑得快了些,就是没有奴婢,最多就是再往前冲一冲, 娘娘不要怪奴婢挡了小主子的路才好。”   吴贵妃笑了起来, 道:“就是这个劲儿。今后你在我面前这么说话可以,出去在宫里行走, 你代表的就是我吴贵妃的脸面, 我儿的脸面, 还有我承乾宫的脸面, 切记要挺直了腰板说话。”   “多谢娘娘指点。”   吴贵妃手一搭,那宫女扶着吴贵妃起身,吴贵妃笑了两声,道:“走吧,虽然昨儿是我伺候陛下,皇后娘娘免了我早起请安之苦,只是离得这样近,我又怎么能不去尽尽孝心呢?”   许元姝站起身来,跟在吴贵妃身后走了两步,忽然眉头一皱,小声道:“奴婢有一事不明,想请教贵妃娘娘。”   吴贵妃面色一沉,声音冷了些,“还从来没有宫女第一天就有事儿请教主子的,不过看在尚悦的面上,我听你说一说。”   许元姝心中不解,不过她虽然没什么伺候人的经验,可是原先身边也有两个丫鬟,她是最不喜欢下人说话吞吞吐吐的,当下也只能按捺住心中疑惑,尽量简洁的说道:   “娘娘,奴婢前头一个月,尚仪局的女官教奴婢,太监是可以自称臣的,宫女到了女秀才跟女史这一级,自称是妾身,再往上也是可以自称臣的,奴婢方才对着十三皇子便是自称妾,可是——”   “不用说了,我明白了。”吴贵妃忽又转过身来坐下,道:“长明,你告诉她。”   一直在吴贵妃身边那宫女抬起头,看着许元姝道:“没有妾,没有臣,这宫里所有的宫女太监在主子面前都是奴婢。”   啊!   许元姝只觉得头一阵阵发晕,“那她为什么要这么教我们,她是想——”   长明又道:“她没有教错,只不过这是太·祖皇帝立下的规矩,后来成祖皇帝信任宦官,说‘女官之职,不过记录名数物件而已,别无艰难’,更是将女官之职移于宦官。”   “原先教习公主皇子识字,都是女官的职责,皇后宴请外命妇,是尚仪局的女官负责,还有宫妃出行,原先是——”   吴贵妃咳嗽了一声,长明屈身行礼,“奴婢失言。”说完紧紧闭上口,一个字儿都不肯多说了。   吴贵妃道:“她说的那些都是虚的。妾身虽是女子的自称,你要在宫外别说遇见十三皇子了,就是看见皇帝这么说也没错。可是在宫里就不行了。”   吴贵妃说到这儿就打住了,不过这对许元姝来说已经够了,她又不是蠢笨之人,想想也明白,皇宫这等地方,一切都要有等级有规矩,别说是皇后了,就是嫔妃也不肯跟伺候她们的宫女用一个自称。   宫女就是当了女官,也依旧是奴婢。   可是……许元姝不禁又看了看吴贵妃,既然都开口问了,所以问个清楚明白。   她隐隐约约的觉得,吴贵妃也是乐于跟她解释的,不然不会又回头坐了下来。   至于给皇后请安去的太晚,横竖都这样了,再多这一条也没什么关系。   “她这样坑奴婢几个,又有什么用?也不是能掉脑袋的事情,无非就是在皇后面前请安的时候犯了忌讳,到时候解释清楚便是。”   吴贵妃嘴角微微翘起,不过只翘了一边,显得有点讽刺。   “谁说幕后之人想坑的是你们了?再者解释?你们能在谁面前解释?皇后统摄后宫,还要负责外命妇的晋升,不管是陛下的这些嫔妃,还是这三千多宫女,都是归她管的,她哪里 来的时间听你们解释?再说她又为什么要听你解释?”   许元姝蹙起了眉头,如果不是她们……那就是带着她们去的那个女官了?   可是皇后娘娘要对付一个女官干什——是李尚宫?   吴贵妃看她表情变来变去,笑道:“可见你已经想到什么了。我明白告诉你,李尚宫去新罗的事情定下来没多少日子,陛下的意思,是她劳苦功高,想留她在京城养老。”   “不过经不住新罗的几个外命妇一顿奉承吹捧,这才把李尚宫派了去。”   许元姝现在全明白了,皇后原本留着这一手真的是为了给李尚宫身上栽赃嫁祸的。   如果陛下没有同意李尚宫去新罗,那等着李尚宫的就是今天这一出,她们几个用错称呼,落在李尚宫身上的就是年迈老朽,已不堪大用。   可是李尚宫已经去新罗了,皇后为什么不曾收手?   是因为她忘了……还是别的什么。   吴贵妃像是明白许元姝在想什么似的,道:“不是忘了,皇后费了多大功夫才能赶李尚宫出宫。”   她又叹息一声,“李尚宫是早上才走的,现在估计还没出城,她在皇后身边多年,兴许到现在还不相信皇后是真的要送她去新罗,要让她客死异乡吧。”   许元姝只觉得毛骨悚然,若是照吴贵妃这么说……皇后难道是打着一会儿派人出城训斥李尚宫的主意?   李尚宫满心期盼皇后能回心转意,然后便看见了皇后派来的使者,可是等着她的却是一顿训斥。   还是当着新罗的大臣,以及她随行的宫女。   这样还叫她怎么服众?路上不好走,新罗苦寒,若是心情激荡,又或者羞愧难耐,死在路上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许元姝忽然想起吴贵妃那一句“李尚宫在皇后身边多年”,她怕是知道皇后不少隐秘吧……   所以对皇后来说,把她赶出去还不够,最好要她死在路上一了百了。   至于为什么不在皇宫动手……大概是人多眼杂,这么多人看着,如果没有完全的把握,想必皇后也是不敢动手的。   许元姝想明白这些,只觉得通体舒泰,她冲着吴贵妃行了个大礼,目光坚定而又明亮,“多谢贵妃娘娘解惑。奴婢为娘娘鞍前马后,绝不推辞。”   可是说完,她心里又有疑惑了,吴贵妃跟她说的这样透彻是为了什么?   她不过一个宫女,就是今天得了皇帝一句夸奖,又机缘巧合挡在二十一皇子面前,没叫他一头撞上围栏,但是这些……也不至于叫娘娘如此厚待她。   吴贵妃笑了起来,长明虚虚扶着她起身。   “等你想明白,怕是又有要疑心本宫为什么跟你说的这样透彻了。本宫是看在戴公公的面上,这个人情是卖给戴公公的,当然,能得他看重,想必你也是个不凡之人。”   吴贵妃站直身子,换了自称,身上显出几分得意非凡的气势来。   许元姝惊讶极了,不过吴贵妃已经走了,她急忙两步跟上。   “戴公公带你进来就说了两句话。”吴贵妃慢慢地走,缓缓地道:“陛下,那宫女带到了,奴婢先行告退。”   吴贵妃叹气,“戴公公是最最周全的一个人,什么事情都能替陛下想到,不叫陛下操心,可是你看看他说你是什么?”   “‘那宫女’……戴公公会连名字都不问就叫你进来?本宫是不信的。”   “还有奴婢先行告退这一句,这句话就是在告诉陛下,没事儿我先走了,这话若是别人说出来,本宫也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可是戴公公……他伺候陛下多少年了?他跟陛下的默契,根本不用说这个。”   “戴公公想照顾你,本宫便帮着他把话题岔开了,一来本宫不敢肯定陛下能不能听出来戴公公心思不宁,当然本宫觉得陛下多半是听不出来的,当了皇帝,是不用多费心思去考虑别人的想法的。”   “第二,就是叫你别那么紧张了,你可明白?”   许元姝再次冲着吴贵妃行礼,心服口服道:“多谢娘娘指点。”   “你已经在陛下面前挂了名,又有戴公公的照顾,本宫自然会好好用你。”   “本宫不问你跟戴公公有什么关系,不过有一句话要提醒你。”   吴贵妃猛地回头,看着许元姝的眼睛。   “你这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样貌上佳,是个美人胚子。不要动不该动的念头!” 第53章 交锋   “娘娘!”许元姝心头一跳, “奴婢不敢!”   “这次李尚宫去新罗,除了五个宫女, 还带了两个——”吴贵妃犹豫了一下, 似乎是在想该怎么说。   “两个十六七岁, 面容姣好的宫女。一个是皇后宫里的, 听说在伺候陛下洗脚的时候说了不该说的话, 另一个是魏妃宫里的,听说是魏妃自知年事已高, 专门调·教出来固宠的。”   “不过本宫是不信的, 魏妃的大儿子比本宫还要大上几岁,两儿三女都长大成人了,贺妃所出的皇十三子也暂时挂在她名下,她还要什么宠?本宫觉得是皇后警告她来着。”   吴贵妃换了个口吻, 越说便越严厉, “这些都不重要,若是你敢在本宫的承乾宫勾搭皇帝,又或者在外头轻佻地跟哪个皇子搭话,本宫对付你的手段可比皇后可怕多了, 本宫是宠妃, 又不是正室,杖毙一两个宫女杀鸡儆猴也是常有的事情!”   许元姝立即道:“请娘娘放心, 奴婢一定知礼守节, 绝不往陛下或者皇子跟前凑。”许元姝答的比吴贵妃说的还要直白。   “很好, 咱们这便走吧。”吴贵妃脸上又挂上了笑意, 笑了两声道:“你若是没那个心思,陛下又或者皇子们也不会来纠缠你,哪个女人见了他们不是巴巴的往上凑的,要真的想玩什么欲擒故纵,那可就只能泯与众人了。”   “娘娘说的是。”许元姝跟着吴贵妃走出了乾清宫,注意到吴贵妃是从大门中间出去的。   “娘娘。”许元姝忽然叫了一声,吴贵妃回头看她,许元姝两步凑近吴贵妃,道:“奴婢想着,把这事儿告诉奴婢的四个同伴。”   吴贵妃挑了挑眉毛。   许元姝道:“李尚宫年事已高,奴婢实在不忍心看皇后找些欲加之罪来折辱她,况且……奴婢想着,若是李尚宫平平安安的,那担心的可就是皇后了。”   吴贵妃笑了两声,道:“你这个主意本宫很喜欢,给皇后找点事儿做,省得她一天到晚盯着本宫,你去说吧,本宫帮你遮掩一二。长明,你把那个领头的女官叫来,就说本宫有话问她。”   吴贵妃叫,这宫里还没有人敢不来的,许元姝这才回到队伍里,跟剩下四个也带着银镶金纽扣的宫女道:“我方才去见陛下,见乾清宫里伺候的宫女带着的至少都是金纽扣,不过她们自称都是奴婢,还有个身上补子是正面坐蟒的公公,也是自称奴婢。”   吴婉跟卫柳月就不说了,剩下两个能带上银镶金的纽扣,自然也是早就识字的,这年头连男子都只有一成识字,若是家里肯教女子识字,至少也是个小富之家,身边是有丫鬟伺候的。   “要么咱们也自称奴婢吧,总是要谨慎些好的。”   又有一人道:“的确,我祖母身边只有一两个得宠的丫鬟敢整天我我我的说,咱们是哪个牌位上的人?既没有功劳也没有苦劳,如何敢在皇后娘娘面前称妾身?”   许元姝松了口气,把乾清宫里的密谈和盘托出是不可能的,前因后果更是不能说,她能透露的也就只有这么一点,好在这些也就够了。   况且……她朝吴贵妃那边看了一眼,她方才曾听这位女官说“要是李尚宫在就好了”,许元姝现在有点怀疑她提李尚宫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边吴贵妃问了几个诸如“一共几个人”,“都多大了”,“那个圆脸的叫什么”等等问题,就放了女官回来。   她一回来便道:“赶紧站好,都这个点了。”说着又叹气,“免不了被皇后一顿责罚了。”   等宫女们都站好,这女官便带着她们从宏德殿旁边绕了过去,先看见的是交泰殿,面阔三间,进深也是三间,正好是个正方形的结构。   这是太·祖皇帝刚开始修皇宫的时候造的,后来大概过了三代,才腾出手修了后头的坤宁宫,面阔九间,进深三间,比进深五间的乾清宫小了些。   然后又把交泰殿按照前头皇极殿的规格缩减了修改一番,用作外命妇朝拜以及酒宴之处。   女官带着她们一路往里,许元姝就在她背后左手第一个,看她虽然想快走,可是吴贵妃就带着长明两个慢悠悠走在前头,这女官一点都不敢造次,敢超过吴贵妃去。   不过就算吴贵妃走得再慢,她们也到了。   坤宁宫跟乾清宫一样,也是建在高耸的基石上,吴贵妃直接就进去了,女官叫她们等在一边,自己上前去跟门口的宫女说了两句,只见这宫女进去一问,约莫一盅茶的功夫才出来。   说了什么许元姝没听见,不过这女官随即就回头招手了,想来也就是“娘娘叫进”之类的话。   许元姝跟在女官身后,进了坤宁宫的明间。   方才在乾清宫的时候,许元姝是不敢抬头看的,可是在坤宁宫就有点不太一样,女官带着她们一路往里,许元姝余光扫见周围椅子上的嫔妃们。   进来的时候走了四五步看见是一座八面的紫檀木屏风,上头是有凤来仪的图案,再往前四五步左右便都是椅子 ,每两张椅子中间还有一个紫檀木的八角香案。   许元姝一连数了十二把椅子,她前头的女官这才停了下来。   坤宁宫的明间,坐了二十四位嫔妃,再加上各自的宫女,还有宫里原本伺候的人,再加上她们这一群宫女,怕是有上百人了,竟然也不觉得挤,可想乾清宫究竟有多大了。   “奴婢携新近宫女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听见她这个自称,许元姝心里总算是舒坦了,她跟其他的宫女一样,随着女官的声音落下,一起道:“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她虽然看不见皇后的表情,不过她余光已经看见皇后下首头两个位置,左边第一个坐的就是吴贵妃,她一定会好好看着皇后的!   “嗯。”上头传来一个明显已经是老年人的声音,带着沙哑,语调也慢悠悠的,“起来吧,上来几步,都抬起头叫我好好看看。”   女官带着她们又往前走了五步,许元姝跟着抬起头来,一下子就跟皇后的视线对上了,她又急忙屏息静气,再次把头低了下去。   皇后……看着跟她祖母差不多的年纪,面色白净,头发已经全白了,身上穿着暗红色绣着凤纹的衣服,头上也很是素净没带过多的头面。   最重要的是她脸上的表情,微微含笑,慈祥的就好像是画上的观音一样。   许元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就是皇后娘娘?   她杀了柳大人全家,大舅母因此上吊,外祖父一家被赶离京城,母亲的死虽然是许义靖动手,可是跟她也不无关系。   还有太子……六皇子……还有李尚宫。   以及无数她不知道的人。   可见外表是会骗人的。   许元姝心里升起深深地忌惮,这就是皇后!这就是从来不把人命当回事儿的皇后!   皇后的视线在她们身上缓缓扫了一圈,叹道:“都是些年轻的女孩子啊,年长的也不过十三四岁,唉……看见你们,我就觉得自己老了。”   许元姝她们是不敢开口的,周围一群嫔妃们开口了。   “娘娘可不老。”   “您怎么能说老呢?”   皇后笑了两声,“不服老不行啦。听说太子的长孙都要有儿子了,咱们宫里快要五世同堂了。”   “那感情好。”   “得好好庆祝一番,这会儿牡丹还没谢,芍药也开了,不如在后苑办个宴席庆祝一番可好?”   “娘娘帮我掌掌眼,该送个什么东西好呢?”   许元姝不由得一阵恍惚,这跟她原先想的差别太大了。   她以为皇后会凶神恶煞,会板着脸冷冷地问她们怎么来得这样晚?   又或者会失态,因为针对李尚宫的阴谋没有成功。   可是完全没想到皇后几乎就跟个老太太一样,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看起来完全是在为了马上就要出生的婴孩开心。   “等再过两天天晴了就去,这两日风大,你们一个比一个穿得薄,仔细伤风了。”   下头就又是一阵欢声笑语。   “多谢皇后娘娘。”   不过许元姝很明白的听了出来,这里头没有吴贵妃的声音,也几乎没有魏妃的声音。   “许元姝是哪个?”   许元姝一抖,立即站了出来,“回娘娘,正是奴婢。”   皇后打量着她不说话,许元姝低着头觉得腿都在抖,冷汗也快要出来了。   屋里的声音渐渐小了,更是加深了这份紧张。   “方才陛下差人来说,要升你做女史,传旨的公公说得语焉不详的,我且问你,陛下为什么要升你做女史?”   许元姝吓得几乎都要克制不住抬头了。   哪儿有这么问的?陛下的旨意,皇后也要问个一二三来?还是因为她们这些宫女都该皇后管,皇后觉得陛下代俎越庖了?   她该怎么回答?   是说阻拦了六王爷跟九王爷起争执,还是说给陛下念了一段大学?   一个答不好,等着她的又会是什么?   许元姝甚至想去看一看吴贵妃,看她有没有什么指示,可是吴贵妃一直没出声,这怕也是她的考验。   电光火石间,许元姝忽然有了主意。   “回娘娘,奴婢不敢妄自揣测圣意。”   屋里安静了片刻,皇后的笑声响起,“倒是个谨慎的人。” 第54章 皇后的赏赐   “多谢娘娘夸奖。”许元姝上前行礼, 脸上隐隐可见的激动。   皇后虽然笑着,语气也温和的如同春风拂面, 但是许元姝觉得这不是夸奖, 甚至谨慎两个字里头还有隐隐的告诫。   可是比权量力, 不如就当没听出来, 横竖字面意思, 谨慎就是在夸人。   吴贵妃抢在皇后前头笑了一声,看着许元姝道:“你可一点都不谨慎。”说完目光又落在皇后身上。   “您可不知道她干了什么。乾清宫外头伺候的宫女太监乱跑一气, 就她冲到六王爷面前, 把人给拦住了。”   说着吴贵妃又一比划,“这么长的刀,就她冲上去了。若不是她拦着,九王爷指不定还……”   吴贵妃故意顿了顿, “要我说, 娘娘看在九王爷安然无恙的份上,也得好好赏她才是,陛下就升了她女史,还赏了她弟弟东西。”   许元姝觉得吴贵妃这话有点奇怪。   听起来像是撺掇皇后赏她东西, 还抬了陛下出来故意激皇后, 可是自己已经在吴贵妃名下了,赏了东西也是给吴贵妃长脸, 难道皇后会不知道这一点?   皇后真有可能不知道!   乾清宫外头的事情人人都能看见, 可是里头……如果传旨的太监不说, 这件事情还真有可能暂时瞒住。   许元姝收敛心神, 留心听着,现在说的就是她,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被套了进去。   “是该赏。”皇后道,她皱起眉头,额头上的褶子越发的明显了,“可是这一时半会儿间也不知道该赏什么好,得比照着陛下稍稍减一分才是。”   皇后含着笑看着许元姝,道:“陛下升了你做女史,那——”   许元姝一阵的心惊肉跳,皇后不会再给她升一级吧?女史掌管文书,每个娘娘手下都能有几个名额,若是升到掌字辈儿就只能去六尚局了。那可就是皇后的手下了。   皇后似乎就是这么故意一顿,看见许元姝紧张起来,她也就满意了,“再升一级怕是荣宠太过,再者宫里也没有这个先例,两天之内连升三级。”   皇后说着就看了一眼吴贵妃,笑道:“我倒是忘了你,你进宫的时候是个美人,侍寝三天连升五级,就到了嫔,等到尚悦生出来,就又成了贵妃。”   吴贵妃起身冲皇后娘娘行了个礼,道:“难为娘娘还记得。”说着吴贵妃叹了口气,“说起来尚悦也快九岁了。”   这是什么意思?是说她九年都没升过了?许元姝一下子领会到了吴贵妃言语中的真意,不由得为她这份大胆而惊叹。   原来……对某些人来说,皇后也不是那么可怕的。   皇后害柳大人是栽赃嫁祸,对付太子是阴谋诡计,对六王爷对李尚宫也都是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那……是不是她小心谨慎又行得正坐得直就能躲过去?   许元姝默默地摇了摇头,她地位太低,皇后处置她连理由都不要。吴贵妃胆子这么大,还是因为皇帝。   她能站在这里抗住皇后的压力,没有被吓得腿软说不出来话,还是因为陛下把她赐给了吴贵妃。   许元姝捏了捏腰间的荷包,得想个法子——   “这样吧,我也不能太小气,这头一年你的月俸领双份儿。”皇后一边想一边道:“既然陛下赏了你的弟弟,那我便赏你的母亲。”   皇后微微偏头,道:“去内库捡几样好料子来,在给她一整副头面。”   许元姝一是语塞,她母亲……已经去了啊,而且皇后也是幕后推手之一。   可是随即她就反应过来了,这又有什么关系,许元姝上前一步,红着眼圈跪了下去,“奴婢代母亲谢皇后娘娘的赏赐。”说着 便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御赐的东西是要供起来的,这东西送回去便能压着顾氏再也不敢动手,让她日夜担惊受怕,更能给许义靖心里种上一根刺,许元姝不希望他能愧疚,可是跟顾氏一样惶惶不可终日是逃不了的。   皇宫……真是个好地方。   “这孩子也太有孝心了,皇后娘娘赏你双俸你不谢,赏你母亲东西你就磕头。”魏妃一边笑一边上前拉了她起来。   “前两日她们请我去,叫她们给我上茶,她就表现的不错,今儿一看可真当得上是有勇有谋四个字儿了。”   吴贵妃笑道:“可不止呢。”又把许元姝给皇帝讲大学那一段说了。   魏妃笑道:“尚锡今年也十五了,功课上总是不上心,我想求皇后娘娘,能不能——”   皇后跟吴贵妃同时开口了,只是才说了一个字儿,许元姝都没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吴贵妃就住口了,同时歉意的冲着皇后笑笑,“娘娘先请。”   皇后看了她两眼,道:“明年两位公主出嫁,这宫女还是让她们先挑如何?”   魏妃脸上就有点遗憾,钱乐妃跟杨嫔两个起身道:“多谢皇后娘娘。”   两人的视线朝着中间的新宫女的看了过来,当然她们看的都是前头几个年纪大的,她们宫里也备好了宫女的,只是这一番出嫁略着急,就一年的时间,挑上一两个好好调·教一番就能用。   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看着吴贵妃,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压迫,道:“你可以说了。”   许元姝心口一跳,果然就听见吴贵妃道:“可要叫大家失望了,在乾清宫的时候,陛下就把她赏给我了,说陪着尚悦一起读书。”   坤宁宫忽然安静的能听见呼吸的声音。   皇后的脸耷拉了下来,嘴角都朝下弯了。“你倒是顽皮,却又为何不早说。”   “我方才想说来着。”吴贵妃故意笑了笑。   皇后叹气,“罢了,皇帝宠着你别人也没法子,你们若是没机会去求陛下,还是在剩下的人里头挑吧。”   吴贵妃靠在椅子上笑笑,丝毫不理会皇后的挑衅。   坐在前头的几个嫔妃就叫了新宫女们去问话,许元姝想了想,抬起脚步打算站在吴贵妃身后。   哪知道皇后忽然叫住了她。   “不如你先讲讲你是怎么想的?那么多人都不敢,怎么就你冲上去了?一个才进宫的宫女,怎么就如此冲动了呢?”   许元姝脚步一顿,又走了回来。她心有点凉,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九王爷。   据说九王爷是皇后从小带到大的,他被六王爷追得发冠都散了,还被陛下勒令闭门思过,皇后言语里半个九王爷也没有,用的词儿还是“冲动”。   不过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比起九王爷,还是担心自己吧。皇后明显是要把在吴贵妃身上受的气发在她身上了。   只是还没等许元姝开口,皇后就又道:“怎么不说话?我听他们说,当时你们都乱成一锅粥了,四散逃跑,怎么你要想这么久?”   许元姝心里一冷,这是想说她有野心?还是想说她走的是富贵险中求的路子?   皇后的目的是什么?   单纯的看她不顺眼?杀鸡儆猴?因为她是李尚宫提拔上来的?还是因为吴贵妃帮她说话了?又或者她进去了乾清宫,在皇帝面前挂上了号。   又或者还是不甘心让李尚宫就这么离开,非得从她身上揪点什么出来不可。   “回娘娘。”许元姝上前一步,面上有些犹豫,道:“奴婢是……”   吴贵妃笑道:“方才见你在 陛下面前虽然紧张,不过问你什么都干干脆脆的说了,怎么现在见了娘娘反而吞吞吐吐起来了?娘娘有那么可怕吗?”   许元姝默默叹了口气,她就是个棋子,被用来用去的没有一点自由。   “有什么不能说的吗?”皇后听起来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周围一圈嫔妃也不说话了,视线都在她脸上落着。   许元姝道:“奴婢考宫规的时候是满分,一道题都没错。进乾清宫是不能带兵器的,所以这刀必定是宫里的摆设,摆设是不能开刃的。”   她吸了口气,又说了后半句,语气越发的无奈,“奴婢当时也看了,那刀厚厚的一片,与其说是刀,不如说是个铁片,就是砍在身上无非就是疼两下,青紫一片罢了,连衣服都不会破。”   坤宁宫里一片安静。   吴贵妃非常给面子的先笑了起来,然后就是她对面坐着的魏妃。   之后是隋王的生母钱乐妃,兴王的生母艾妃,还有其他几个皇子的生母,她们有个相同点。   她们的儿子都已经长大成人,封王建府,开枝散叶,换句话说,都是有可能登上皇位的人。   自然不会太给皇后面子。   魏妃笑道:“可怜老九,若是真的被砍上一刀,兴许就知道他兄长是跟他闹着玩了吧。”   “好了。”皇后声音里是没什么笑意的,许元姝猜她八成正想着“不争气”的九王爷。   “刀虽然没有开刃,可是提着刀来追兄弟,也不是兄友弟恭的表现,他既然起了个心,就该好好罚他!”皇后越说越严厉,头一偏对身边的女官道:“你去跟老六说,叫他把兄友弟恭这几个字抄上一万遍!”   许元姝低着头,站在中间动也不敢动了。   她觉得……九王爷不知道刀没开刃,可是提着刀的六王爷未必没看见,可这话她是不敢说的,要知道冒犯皇后也是重罪。   皇后盛怒之下是没人敢开口的,吴贵妃也不例外。   坤宁宫里安静了一会儿,皇后先站起身来,道:“你们挑吧,没人要的都送去司设司,先叫她们做些打扫清理的事情。”   说完皇后就走了,在场的嫔妃都站起身来,一起行礼道:“恭送皇后娘娘。”   等皇后离开,吴贵妃先道:“我就不挑了,陛下赏我这个我很喜欢。”说着看了一眼许元姝,道:“走吧。”   许元姝只来得及给吴婉还有卫柳月使了个眼色,就跟着吴贵妃走出了坤宁宫。   外头已经是日上中天,这一早上……想必李尚宫已经带着失望,但是平平安安的出了京城吧。   “本宫很满意。”   吴贵妃笑得脸色明媚,看着许元姝,眼睛里发出光来,“尤其是你最后那个叹气,皇后娘娘的脸——”   吴贵妃笑了两声,转头对长明道:“叫她们赶紧给她赶两身体面的衣裳出来,以后早上来坤宁宫请安,我就带着她了。”   许元姝一惊,下意识道:“不是要陪着小主子读书?”   吴贵妃毫不在意的把头一偏,“他前头十几个哥哥,哪个不比他懂事儿用功?本宫又不指望他当皇帝——读那么多书干什么,识字就行了。”   “是。”许元姝急忙把头低了下来,吴贵妃怎么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坦坦然的说起了皇位归属?   可是仔细品味她说的话,许元姝发现就是被人听去也不打紧,反而这话更像是在跟皇帝表明心迹。   许元姝紧紧跟了上去,随着这位皇帝的宠妃到了承乾宫,她的宫廷生涯——   正式开始了! 第55章 承乾宫   从坤宁宫出来一路往东, 穿过景和门的第一座宫殿就是承乾宫。   承乾宫是个两进的院落,大门上挂着承乾门的牌子, 正殿在前院, 上头有承乾宫三个大字。   吴贵妃一进去便道:“我再去躺躺, 你带她去看看。”   屋里自有宫女伺候, 许元姝跟着长明到了外头。   “这字儿是陛下亲自写的。”长明表情略显矜持, 言语里却带着淡淡的骄傲,“东西六宫一共十二座, 只有坤宁宫跟咱们娘娘宫里没有住别人。”   长明带着她又从前院走了一遍, “这是东六宫最好的院子,距离陛下最近。娘娘住在正殿,二十一皇子住在后殿,配殿住的是宫女。你——”   长明想了想, “你既然是个女史, 娘娘也看重你,你跟我住一个屋。”   许元姝也没推辞,道:“若是姐姐觉得方便,我这儿先谢谢姐姐了。”   长明一笑, “你倒是不像那些人端着扭捏装客气。我是一个人一间屋的, 不过我都是随身伺候娘娘的,夜里也跟着娘娘, 那屋基本只用来放东西, 空旷的很。”   长明又带她来了后院, 一看见她, 不管是宫女还是太监都恭恭敬敬的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等她示下,长明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该干嘛干嘛去,又对许元姝道。   “一会我叫他们去给你再搬来些家具,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跟太监说,咱们承乾宫要东西,没有不应的。”   许元姝脸上不由得露出几丝笑意来,表情也轻松许多,“多谢姐姐。”   长明略严肃了些,“咱们一个宫里的,娘娘素来不喜欢看人论资排辈,以后姐姐妹妹的话少说,出了宫看见别家的再客气。”   “我知道了。”许元姝应道,又叫了两声长明,待她点头总算是放心了。   “马上要吃中饭了,娘娘每日都要睡午觉的,等娘娘睡下我再带你出去。”   许元姝应了声是,道:“我想跟在你身边看着。”   长明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忽然一笑,“怪不得娘娘说要重用你,从娘娘进宫我就在她身边伺候,这承乾宫里里外外来了不知道多少人,大多数人第一天都是小心翼翼连说话都不敢的。”   许元姝觉得回到承乾宫之后,连长明都不像在外头那样沉默寡言了,而且她以为的吴贵妃还有承乾宫,跟她看见的着实不一样。   这种差异带着友善,让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我想早点上手伺候娘娘,”许元姝笑道:“皇后毕竟给我发了两份月俸,只是可惜不能当两个人用。”   长明笑了起来,“走吧,先跟着我,再看看娘娘具体是个什么安排。”   吴贵妃的午饭是八冷八热十六道菜,又备有粳米饭细面条以及各式点心。御膳房一共派了八个太监端菜,放下菜也不敢走,就在屋外廊下等着。   不过吴贵妃吃的不多,一道菜不过一两筷子就算完事儿了。   等吴贵妃歇下,才是她们这些宫女用饭。   粗使的宫女在一处吃,许元姝跟长明吃的是吴贵妃特意留给她们的菜品。   到了午时末,长明带着许元姝出宫了。   两人先去了六尚局,到了司衣司说要给她准备新衣裳。   “天黑之前一定要送来。”长明语气虽然客气,不过内容一点都不客气。   司衣有点为难,道:“新宫女的衣裳已经发下去了……这样,我这还有几套样衣,都是上好的布料,我带您去找司制,让她手下的人现改。”   长明点了点头。   当下司衣拿了衣服出来,许元姝换上一件,带着金镶红宝石的司制亲自上手给许元姝量了尺寸,客客气气道:“您放心,不过三五件衣裳,她们做惯了的,半个时辰就能好。”   许元姝越发的理解什么叫做权势了。   尚宫局的司制大人,就是递话给李尚宫,给程百香重新安排主持的人,连李尚宫她都敢顶,竟然对长明如此的客气。   虽然她忌惮的是长明背后的吴贵妃,不过许元姝还是想起长明早上的那番话。   女官式微。   接下来两人又到了御花园后头的内库,这地方是太监管着的,不过压得六尚局丢了不少差事的太监们,看见长明依旧很是客气。   许元姝想着屋里的摆设,挑了一张床,两个能摞在一起的柜子,一面案台,一个五屏镜台还有一面四扇的屏风。   太监依旧是客客气气送她们出来 ,又道:“擦干净了就给您送去,小物件您就不用操心了,这儿都帮您配好。”   等再回到承乾宫,吴贵妃刚起来,许元姝便跟着长明进去请安。   吴贵妃上下打量了她两眼,道:“事情可都办妥了?”   许元姝一一应了,又道:“我想去原先那处把那几身衣裳收拾收拾,尤其是那件从宫外带来的,也好留个念想。”   吴贵妃点点头,道:“路你认得,第一天出去仔细别丢了,若是有人看你面生盘问你,你就说是承乾宫的人——”说到这儿她笑了笑,“我估摸着早上那一出应该已经传遍了,宫里怕是没人不知道你了。”   许元姝走出承乾宫,想的还是吴贵妃吩咐长明的话,“叫水沐浴,该准备伺候陛下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才未时三刻的样子,这会儿就要准备起来了?   要是这么算……吴贵妃一天有七八个时辰都是陪着陛下的。许元姝不禁想起早上吴贵妃那句关于皇位的评价来,她是肯定有能力影响皇位归属的,只是不知道……她看中的究竟是谁?   刚走过六尚局的门口,许元姝就听见有人叫她,转头一看,是很久都没有露面的赵典簿。   赵典簿脸上的笑容真诚了许多,道:“听说你去了承乾宫?”   许元姝还是如同以前一样曲膝行礼,叫赵典簿脸上不免露出一点诧异。   “若不是大人,我也不会有这样好的差事。”   赵典簿听见这句话反而有点不自然,她原先是打算怎么利用许元姝的,她自己知道。在许元姝点醒她之后,她的感激和感动也不过只维持了三四天,不然就不会一直没露面了。   只是她毕竟在宫里多年,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笑道:“皇后娘娘赏你一年的双俸,你的月俸可是比我还要多了。”   月俸是不曾讲过的,许元姝便问,“宫女的月俸是怎么发的?”   “刚进宫的宫女是四两,你是女史,该拿八两,翻个倍就是十六两。我现如今是十四两,宫里最高的是宫正司宫正跟尚宫局的尚宫,两人都是二十两。”   赵典簿笑道:“到时候有太监一并送去承乾宫,宫里是每月二十日发月俸,正好赶上月底宫女可以见家人。”   听见月底见家人,许元姝不由得笑了笑,还有不到十五天,她就能看见志哥儿了。   赵典簿却以为她是为了十六两的月俸开心,又道:“这还不算什么,等陛下皇后千秋,又或者逢年过节,那时候的赏赐才是大手笔,寻常宫女不过一两银子,在主子面前得宠的,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赵典簿说着说着有点感慨,许元姝却想起来赵嬷嬷家里那个被砍了两头凤首的螺钿衣架。   若是她能在主子面前得宠……许元姝呼吸急促起来了,如果能帮着志哥儿请个先生,又或者……志哥儿能当个伴读呢!   许元姝一时间情绪激动了起来,这样不管是许义靖又或者是顾氏,再也没胆子害他了!   许元姝眼睛亮得在初夏的午后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赵典簿看见她这个眼神,忽然上前一步,小声道:“我想争一争尚宫之位,想请你帮我跟娘娘搭个线。”   这样一句话叫许元姝立即警醒了,她退后一步,若有所思看着赵典簿。   尚宫是辅佐皇后的位置……她为什么要来求吴贵妃?况且吴贵妃跟皇后不和,难道赵典簿不知道?   许元姝立即后退一步,垂下眼帘道:“我才进去,怕是帮不上大人。”   赵典簿有点失望,叹气道:“唉,我也是病急乱投医了。方司簿对我有了堤防,我——”   许元姝打断了她的话,眼神示意她不远处就是六尚局的大门,又低声道:“须知隔墙有耳。”   赵典簿脸上就又挂上了得体的笑容,声音也稍稍放大了些,“这些宫女,我最看好的就是你了,在承乾宫好好伺候贵妃娘娘,天大的造化就在眼前。”   许元姝脸上是跟她如出一辙的表情,道:“当不得大人的夸奖。”   说完便是两句寒暄,两人便分开了。   等许元姝离开,赵典簿脸上就冷了下来,她暗暗啐了一口,恶狠狠道:“娘娘说你谨慎,还真没说错!”   许元姝很快就到了废殿,殿里人不少,大多数人都分好了差事,回来收拾东西准备去主子宫里伺候,也有几个被分了打扫清洗等活计,低着头不肯说话。   吴婉跟卫柳月两个正在屋里等她,见她回来不由得一笑,两人齐齐起身,一边作揖一边道:“女史大人回来了。” 第56章 顾太监服软   许元姝故意板着脸, 道:“不用多礼。”   三人笑作一团,卫柳月叹道:“可总算是如了愿了, 也不枉我进宫一场。”   吴婉笑道:“你跟着贵妃娘娘走了, 皇后娘娘也不在, 剩下的娘娘们很快就把人挑完了。她去了七公主那儿, 我去了九公主那里。”   许元姝便也学着她们方才的样子, 一边作揖一边道:“恭喜两位。”   卫柳月又道:“七公主跟钱妃娘娘住在未央宫前院里,后头还住了一个嫔和两个昭仪, 在坤宁宫的时候看见一屋子娘娘还不觉得什么, 等到了启祥宫里一看,还真是挤。”   吴婉跟着叹气,“谁说不是,虽然皇宫的屋子规格要比家里的好, 房间也大一些, 可是……”她看了看两人,“我想你们谁家里也不是四个人住一间屋吧?”   “陛下的嫔妃太多了。”卫柳月一向心直口快,想也没想就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可见是胆子肥了,都敢编排陛下了。”吴婉一边笑一边看许元姝, “就你见过陛下, 陛下长什么样子?”   许元姝一愣,她倒是看了陛下两眼, 可是要说陛下长什么样子……许元姝道:“头发白了, 也没敢看脸——你们都到宫里了, 很快就能看见了。”   几人说了两句, 许元姝觉得轻松许多,又觉得这一个月过得实在太快。   吴婉跟卫柳月也不敢多留了,起身道:“等过一阵子就能出来了,咱们再好好说话。现在还是谨慎小心赶紧回去吧。”   三人一起从废殿出来,先到了承乾宫,许元姝站在宫门口跟她们挥手,一路看着她们继续往西六宫去。   中午的时候长明带她去看家具衣裳等物,这才多长时间?东西就全都送了来,许元姝跟长明说了一声,便回去收拾东西了。   长明在门口看了她两眼,这才到了吴贵妃屋里。   吴贵妃刚沐浴完毕,躺在软塌上,身上只盖了一层薄薄的毯子,两名宫女在她身边伺候着,一个给她擦头发,另一个往她身上涂抹香脂。   看见长明进来,两个小宫女起身,躬了躬身子就出去了。   长明坐在吴贵妃身边,拿着小宫女留下来的香脂盒子,把手搓热了才上手干活。   “她出去一路往东,先是穿过履和门,然后是德阳门,走过永安宫门口,接着是仁泽门,然后绕到六尚局门口,遇见了赵典簿。”   吴贵妃半眯着眼睛,只嗯了一声。   长明道:“两人说了什么,后头赵典簿声音明显大了。”   吴贵妃冷笑了一声,长明又道:“接着便去了废殿,方才回来是跟她同屋的两个宫女一起,一个被钱乐妃要去,一个被杨嫔要去了。”   “再看看吧。”吴贵妃道:“她也没绕远路,遇见赵典簿也不能说明什么。要不是六皇子那事儿,她也进不了我宫里。我倒是不信六皇子跟皇后是一伙儿的。再说还有戴公公呢。”   “万一被人拉拢过去……”长明小心提醒道。   吴贵妃笑了笑,“我倒是看不出来什么人能从我这儿投靠皇后的?她除了住的地方比我大一点,还有什么?我倒是觉得这是故意做给我看的。”   长明这才不说话了。   许元姝很快就把东西收拾好了,现在正是初夏,六尚局派人送了五套春装还有二十套夏装。   她心中越发的敬佩吴贵妃了。   虽然宫女的衣裳只穿一季,夏天也不能像其他季节一样,整日的只换护领不换衣裳,但是一下子就发了二十套,这着实让她惊到了。   算起来这衣服几乎不用洗,穿一套扔一套就行了。   还有整副的首饰,虽然她现在还不到年纪,头上梳的还是双丫髻,可就算这样,她梳妆台上也摆了整整两匣子各色钿儿给她固定头发。   还有胭脂水粉……上好的丝绸绣线,   许元姝觉得自己心里已经开始砰砰砰的跳了。她抬头看了看外头天色,已经是申时末,陛下想必快来了。   她想了想,到吴贵妃屋前,问门口掀帘子的小宫女,“长明可在。”   小宫女进去叫人了,等她出来,许元姝笑道:“我才来第一天,伺候陛下怕是会笨手笨脚的惹陛下不快,正好还要收拾东西,我今儿晚上就大胆讨个假了。”   长明也没犹豫,道:“也行,晚饭我叫小宫女给你送去。”   许元姝点头,正要回去,就见承乾宫守门的一个小太监过来,道:“外头有人找你。”   怎么会有人找她?许元姝略有惊讶,转身一看是上回跟在顾太监身后的那个小太监。   许元姝点点头,表示这人她知道,守门的小太监才把人放了进来,又道:“不能进屋,就在廊下说话。”   两人走到进大门这一便的抄手游廊上,那小太监叫了声“姐姐”,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条来给许元姝。   纸条不大,上头的字更小,只有一句话:明日得空可否一见,有要事相商。   不过这几个字,扫一眼就看完了,小太监又伸手要回纸条,撕了两下直接放到嘴里咽下肚去了。   许元姝惊得差点直接后退一步,小太监什么都没说就这么走了。   她有点惊魂未定走回屋里,心中却对顾太监越发的憎恨,他都派人来了,这样简单一句话又不是什么隐秘之事,何苦写个纸条,又叫人吞了?   看起来像是要做好首尾,谁知是不是故意来吓唬她叫她看看自己权威的?   不过……许元姝忽然觉得这也是一个好消息。   什么时候人会吓唬别人呢?   她从许家出来的时候就狠狠地的吓唬过顾氏,那时候她觉得顾氏就是压在她还有志哥儿头上的山,压得她喘不上来气,甚至觉得自己还有志哥儿不知道哪天就要被害死了。   顾太监现在吓唬她,只能证明顾太监没有万全的把握,她对上顾太监,已经不是全然处在下风了。   许元姝扫了一眼这屋里,心中对吴贵妃越发的感激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院子里头一阵喧哗,陛下到了。   许元姝老老实实坐在屋里,拿了下午才送来的丝绸,是做个荷包好,还是做个扇坠儿好呢?   这样细的绣线,想必做出来也费了很大的功夫吧?   一朵牡丹才绣了一半,长明急匆匆的过来,道:“陛下叫你过去。” 第57章 皇后告状   许元姝急忙放下手中的东西, 又在镜子前一照,看着自己头发整齐, 衣服一点不乱, 这才跟着长明进去。   吴贵妃屋里点的是红蜡烛, 数量不多不过寥寥五六根, 光线并不好, 什么看起来都是朦朦胧胧的,再加上一屋子的酒气香气, 许元姝猝不及防吸了一肚子, 脚步微微一顿,只觉得连头也晕了起来。   饭菜已经撤了下去,皇帝在榻上坐着,吴贵妃一边陪着, 见她进来, 吴贵妃一句话都没说。   许元姝只觉得不妙,现在跟上午不一样,她已经是吴贵妃名下的人了,吴贵妃又这样受宠, 连她都不敢开口……   要么皇帝找她来不过为了件微乎其微的小事, 吴贵妃觉得没有必要,要么……   事情严重到连吴贵妃都不敢开口。   许元姝跪了下去, “陛下。”   吴贵妃依旧没开口, 皇帝放下手中茶杯, 也不叫起, 许元姝心沉了下去。   她才进宫多久?   “皇后说你亲口承认,你看见六皇子手上的刀没有开刃。”   许元姝顿时松了口气,“皇后说”这三个字证明皇帝也不太信,再想想皇后这几个月的所作所为……陛下八成也对她不太满意。   当然皇后肯定说了不止这一点……当时那么多人,只有她一个冲上去了,怎么还是她的错儿不成?   只是这话不能直白的说出来,要引导陛下自己去想……不过陛下未必没有想到。   “不敢隐瞒陛下,奴婢冲过去之后的确是看见了六皇子手中的刀没有开刃。”   这个次序可不能错。   看见了再冲上去那叫投机取巧,冲上去再看见才是勇敢。皇后想必说的都是她投机取巧。   皇帝“哦”了一声,脸上表情似笑非笑的,只是许元姝跪在地上又低着头,一点没看见。   “皇后还说你当着后宫嫔妃自夸,说宫规不过了了,一个月就能全背过。”   许元姝心里不由得升起怒火来,她不过一个宫女,跟皇后是天壤之别,皇后为难她又有什么意思。   又或者皇后其实是想叫吴贵妃难堪来着,正好从她这个刚进宫的宫女身上下手。   “回陛下。”许元姝声音里难得带了一丝强硬,“宫规奴婢是背过了,其余的奴婢……不敢承认。”   吴贵妃拍了桌子,终于说了今儿晚上第一句话,“大胆,难道是皇后诬赖你不成!”   听见吴贵妃说话,许元姝终于有点放心了,她忽然觉得前头吴贵妃没说话不是因为不想帮她,而是等在这里。   就为了这一句话,“皇后诬赖你”。   许元姝眼睛有点热,觉得屋子里的酒气更加的浓了。   她又觉得陛下若是真想处置她一个宫女——就算是早上才被升了女史,那也是宫女,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还专门等到来看吴贵妃的时候来问。   陛下是来吴贵妃宫里处置她的宫女的?还是在吃饱喝足之后,临近就寝之时?   不是,许元姝终于想明白陛下这次来不是为了处置她的,陛下是想寻个不轻不重的机会警告皇后的!   至于为了什么,也许是皇后下令处罚六皇子让陛下不满,也许是李尚宫今天启程去新罗让陛下后悔,又或者是戴公公明里暗里说了什么……   管他呢。   许元姝跪着前进一步,又给皇帝磕了头,她觉得自己的胆子从来没有这样大过。   就是临出家门威胁顾氏的时候,心也不曾跳的这样快。   “求陛下给奴婢一个机会,奴婢愿意在陛下面前背一背宫规。”   她这一句话,说的屋里众人,上至皇帝贵妃,下至长明还有宫女,一起都变了脸色,还是两次。   吴贵妃笑着踢了她一脚,轻轻的像是爱抚,“陛下大晚上来是找你听宫规的?快去打热水来,伺候陛下洗漱,该歇息了。”   许元姝却没起来,这机会稍纵即逝,能不能抓住就看这一次了。   皇帝沉吟片刻,道:“去拿宫规来。”   吴贵妃一声长长的叹息,“好我的陛下……”   皇帝笑了起来,长明亲自拿了宫规来奉给陛下,屋里伺候的小宫女又点了蜡烛,许元姝这才发现吴贵妃穿得极其单薄,外头不过一件披风式样的红色纱衫,还能隐隐约约看见里头的抹胸。   还有一小片雪白莹润的肌肤。   许元姝急忙把头低了下去,道:“那奴婢就开始了。”   宫规不过薄薄一个小册子,一万字出头的样子,可是背起来就没那么快了,一刻钟过去,许元姝嗓子有点哑了,皇帝叫宫女给她倒了杯茶。   吴贵妃打了个哈欠,语气有点哀怨,道:“陛下,您真是来听宫规的不成?您都是皇帝了,宫规什么的,您若是觉得不好,改了便是。”   皇帝瞥她一眼,语气是严肃的,不过脸上却带着宠溺,“皇帝哪儿有好当?你真以为皇帝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吴贵妃笑了两声,附在皇帝耳边低声道:“您的小儿子就能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皇帝耳朵有点痒,却没想到吴贵妃想去抢他手里的宫规,皇帝在她背后轻轻一推,道:“坐好。”   一本宫规背了将近半个时辰,许元姝一字不差的全都背过了。   皇帝说了两声“不错”,又叫宫女倒水给她。   许元姝捧着杯子小口的抿着,下头就看吴贵妃的了。   “咱们该歇息了吧?”吴贵妃道,语气里有点心疼,“您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政务繁忙,后宫连个小宫女的事儿都得您亲自来管,可把我心疼坏了。”   皇帝看起来很是受用,问道:“你真心疼我?”   吴贵妃笑声清脆,道:“这宫里还有谁比我更心疼陛下的?”   皇帝大笑起来。   吴贵妃站起身来,就要去拉皇帝,道:“赶紧歇息吧——”只是她才用力就停在了哪里,一脸的若有所思,她看着皇帝,眼珠子转了转。   “你又有什么主意了?”皇帝问道。   “原本这个时候早就该歇息了,可是今天……”吴贵妃故意一顿,道:“皇后不信她能背过宫规,不如陛下叫她去给皇后背宫规去?”   “现在就去。宫规上说皇后统摄后宫,可别什么事儿都去找陛下了。”   这两句话叫皇帝点了一半的头僵在了那里。   吴贵妃又迅速的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她叹气道:“唉……我知道您舍不得,那明天早上再去?”   皇帝抬了一半的头总算落了下来。   吴贵妃挥挥手,对许元姝道:“你赶紧下去休息吧,叫她们给你备点蜂蜜水,嗓子别哑了,明儿早上还得给皇后背宫规呢。”   长明领着许元姝出来,走出来冷风一吹,许元姝打个寒颤,清醒了不少。   可是要说后悔,那也是没有多少的。   她跟皇后……全都是皇后逼的。   “你这脸怎么这样红?”长明担心的说,又伸手摸了摸她额头,“头也有点烫,你赶紧——”   她忽然一顿,疑惑的看着许元姝,“你喝过酒没有?”   许元姝摇了摇头,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长明一边叹气一边笑了出来,“可真有你的,拉着我的手,仔细摔跤了。”   第二天是早朝日,皇帝卯时二刻就起身了,连带吴贵妃也醒了过来。   伺候皇帝梳洗早饭之后,吴贵妃叫了长明来说话。   “叫咱们的人透点消息出去,就说陛下要让她当着后宫嫔妃的面给皇后背宫规。”   长明说了声“是”,出去寻了廊下的一个小太监吩咐了几句,这才又回到屋里,道:“就这么放过皇后了?若是能——”   “我不是为了皇后,若是真叫她去背了宫规,指不定哪天你就得去井里寻她了。”吴贵妃脸上带着淡淡的倦色。   “更何况咱们放了消息出去,皇后必定称病免了早上的请安,到时候我就又有机会跟陛下说她小心眼了。”   长明道:“娘娘圣明。”   “你呀……”吴贵妃叹了口气,长明忠心是没的说,就是脑子稍稍转的慢了些,看东西总是流于表面。   长明又道:“我昨天晚上去找她的时候,她正刺绣,一朵牡丹绣的跟真的一样,像是真心实意的,也没放心思在别的东西上头。”   吴贵妃笑了起来,“其实经历昨天那宫规,我倒是不担心她了。”   哪知道长明也跟着笑了,吴贵妃看她一眼,“你笑什么?”   长明道:“她怕是被屋里的酒气熏得醉了。”   吴贵妃一愣,随即也笑了起来,“ 这样更好!你去看她起了没有,若是还没起,就叫她好好歇一歇,这两日叫她别出来了。再把承乾宫宫女不胜酒力,被酒熏晕了之后给陛下背了一晚上宫规的事情说一说。”   “我倒是要瞧一瞧等这事儿成了奇闻,皇后还怎么找法子发作。”   许元姝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长明也在屋里。   见她醒来,长明笑道:“你这孩子,既然不能喝酒,却为何不早说?快躺下别起来。”   她又一手把许元姝才抬起一边的身子按了下去,“娘娘免了你这两日的差事,先好好歇一歇,仔细头疼。”   许元姝一开始还不明就里,不过说到两天她明白了,这是叫她两天不要出去,只在承乾宫活动,最好还要头晕目眩,虚弱一番才好。   “多谢娘娘关心,”许元姝道:“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还得跟着娘娘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长明道:“唉……皇后娘娘又病了,宣了太医进去开药,这两日的请安都免了,你好好歇着吧,一会我叫她们熬粳米粥给你喝。”   许元姝又躺了下去,这一躺就直接躺了两天。除了每日一次去给吴贵妃请安,再没出过房间。   到了第三天早上,她觉得差不多了,便收拾的干净利落,去给吴贵妃请安了。   皇帝不在,吴贵妃跟二十一皇子两个围坐在一张桌边,早饭刚吃完,母子两个正在说话。   尚悦一看见她眼睛就亮了,道:“这就是父皇给我的那个宫女?母妃,今儿让她陪我一起去上课好不好?”   吴贵妃瞪他一眼,“你是去读书的,要宫女陪着做什么?你看你哪个哥哥带宫女了?要是有人带我便允了你。”   尚悦嘴撅了起来,道:“那以前还没人生过二十一皇子呢,母妃也不是头一个。”   吴贵妃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仔细解释道:“上午不行,叫那些老酸儒看见了要跟你父皇哭的,下午习武的时候你带着她一起去。”   尚悦想了想,从凳子上跳了下来,道:“那母妃给我留好了,下午千万别给她派差事。”   尚悦说完就走了,吴贵妃看着许元姝,问道:“你真不能喝酒?”   许元姝点点头,道:“以前也没机会喝,没想闻一闻就……”她也有点害怕,想起那天晚上还有点心悸。   吴贵妃道:“这可不行,这样……以后你每天晚上来我这儿喝上一小杯,慢慢地就练出来了。”   许元姝知道这是为了她好,道:“多谢娘娘。”   吴贵妃道:“皇后还病着免了请安,今儿也没什么事儿,我也不拘着你,粗使的活儿也不用你干,你这两日先以熟悉宫里为主。别什么时候我叫你跑个腿,你都找不到地方。”   许元姝说知道了,吴贵妃摆摆手叫她出去。   许元姝虽然有点想去看看吴婉还有卫柳月,不过一来不知道她们会不会想自己这么宽松,二来贵妃的意思是叫她去走一走,所以还是去认路吧。   出了承乾宫,许元姝左右看看,她打算把东西六宫今儿全走个遍。   大概过了半个多时辰,许元姝绕着东六宫走了一圈,然后就从咸阳宫旁边的大成左门出去,打算从御花园里头绕过去,再去西六宫。   只是刚进去御花园,她就看见迎面走过来的那个人正是顾太监,身后照例跟着那个吞纸的小太监。   顾太监看见她脚步一顿,随即便迎了上来,嘴角含笑,“听说你这两日不太舒服,我还想着什么时候去看一看你呢。”说完又叹气,“可见来的早不如来的巧,还是叫我碰见了。”   许元姝脸上就没什么笑意了,顾太监这个态度更是叫人恶心,她道:“好叫顾太监知道,娘娘派了差事,怕是不能久留。”   顾太监脸色一变,声音阴阳怪气起来,“怎么,去了承乾宫就连我这个舅舅都不认了?”   许元姝抬头看他一眼,可惜一脸的委屈都是装的,“我倒是想叫您舅舅,只是您妹妹还不是许家的太太吧?原先我没名没姓的,宫里没人知道我,可现在——”许元姝故意一顿,“我分了差事这才第四天,就见了陛下两次了。”   “对了,下午还要陪着小主子去演武场。”   “舅舅,”许元姝故意叫了一声,道:“您想好应了这声要付出什么代价了吗?”   看见顾太监一脸的铁青,许元姝暗暗道了一声该!   她都忍了这么久了。   对付他这种人,只能用这种法子。 第58章 文华殿习武   顾太监半晌没有说话, 许元姝飞快的屈了屈膝,行了个很不合规矩的礼, 道:“若是没事儿我先走了。”   不过不等她抬脚, 顾太监便道:“慢着。”说着头一偏看着那小太监, “一旁守着。”   小太监几乎用跑得离开, 顾太监道:“你上回叫我查的事情, 已经查好了。”   许元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她叫顾太监查了什么?   “程百香, 她是冒名顶替进来的。”顾太监慢条斯理的说, “这人可藏得够深的,要不是——”   许元姝笑了笑,道:“您怕是还不知道吧,她三天前就陪着李尚宫去新罗了, 这会儿……怕是已经出了密云了吧。”   许元姝看着顾太监, 一双眼睛明亮又生动,却叫顾太监越发的生气了。   “她回不来了。”许元姝叹了口气,“没人能从新罗回来。不过……若是真叫您办点什么,怕是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了。”   这么刺激顾太监, 其实许元姝也有点故意, 她就是不想理他,想看着他拂袖而走, 可是说到这份上了, 顾太监还能忍下来, 这说明什么?   陛下跟娘娘赏的东西, 作用比她想象的还要大!   许元姝告诫自己要冷静下来,她现在正当宠,可若是头脑发晕,这点余荫连年都过不去。   顾太监目光落在许元姝身上,他妹妹看走眼了,他又何尝不是?   当太监这么些年,宫里的各种逸闻趣事也知道不少,可是从来没有像她这样,一天就能惹出这么些事儿来。   说起来他真是有点后悔,尤其是想起前天他去许家看见的场景。   许义靖兴奋的脸都红了,不住的搓手,“元姝真是给我长脸!这可都是御赐的宝贝!供起来供起来!单独开辟一间屋子供起来!”   可是顾氏就不那么痛快了,当着许义靖的面还能笑出来说“恭喜老爷”,然而许义靖一出去,她就红着眼眶,尖着嗓子道:“我看她怎么灭我满门!我先害了她姨娘弟弟,我再害了那个老不死的棺材瓤子,还有许义靖我也不会放过,我先灭了她满门!”   顾太监打了个寒颤,咳嗽一声道:“你妹妹已经去了英王府上,英王很是疼爱她,也不知道你们两个谁能先出头。”   这话一说出口,顾太监心中就暗道糟了,脸上也有点懊恼,他以往说话不会这么直白的,最多说一句——   “你妹妹已经去了英王府上,你们两姐妹现如今都在皇家,可得相互扶持才好”,能不能听出味儿来全看对方了。   顾太监自诩才智过人,也能狠得下心,所以他一路走来也是顺顺利利的,可这两天的事情着实让他有点上头。   不过这句话说出来,站在他面前的许元姝竟然没恼,这叫他越发的后悔了。   许元姝脸上是宫里人常有的微笑,“我出不得宫,倒是烦劳您帮我递个话了,没两日便要到月底了,还请您回去说一声,我心里想着我姨娘弟弟,盼着能见他们。若是顾姨娘想来,我也是能见一见的。”   说完许元姝转身就走了,尔姝比她还小了半年!   ……至少她不能让其他两个妹妹再被他们用来当礼物送人了!   心中憋着气,这西六宫没到半个时辰就逛完了,等回到承乾宫,正好是中午吃饭的时候,许元姝也不客气,在众目睽睽之下连着吃了两碗饭,倒让长明多看了她两眼。   未时一刻刚到,许元姝便跟着尚悦出了承乾宫。   皇子习武的地方在文华殿,这地方原本算是太子的外书房,太子学习,以及帮助皇帝处理政事都在这里,可是……   现在前院的大广场改成了皇子们习武的地方,后院改成了皇子们读书的地方,中间的正殿文华殿依旧给太子留着,把太子夹在了中间……   陛下废太子的心思,谁都能看出来。   太子……许元姝现在也是见过皇帝了,她可以肯定的说,陛下比太子要精神的多,容貌上看起来也要比太子年轻。   至于为什么陛下没有废了太子,许元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兴许陛下也是不想背着骂名或者被支持太子的朝臣们上书,毕竟……太子看起来不一定能活过陛下。   尚悦回头看了许元姝一眼,道:“你倒是不错,以前我也带过宫女,擦汗换衣裳倒是比太监好用许多。不过她们一个个还没我走的快,到了地方诚惶诚恐的连头都不敢抬,你很好,记得不许丢我的脸!”   许元姝应了声“是”。   只是二十一皇子明显不太满意,又道:“你可记清楚了,若是有什么叫我不满意的地方,哼哼——”尚悦冷哼两声,跺了跺脚。   “你知道紫禁城下头是满堂红夯土基,你知道为什么叫满堂红?是因为这土都是用人血染的,你若是敢丢我的脸——本皇子叫人拿你填土!”   许元姝一下子愣住了,这二十一皇子怕不是被人骗了吧?   满堂红明明是打地基的法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取这么个名字,可是怎么也跟人血扯不上关系啊?   尚悦看见她一脸的震惊,显然很是满意,道:“走吧,马上就到了。”   许元姝却不敢就这么过去了,要是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听见了哪儿能这么过去?又怎么对得起吴贵妃?   “殿下,这等隐秘的事情……是谁跟您说的?”   尚悦扭捏了一下,“你问这个干什么?”不过还是跟她说了,“是前两日十哥来看十九哥的时候说的,被我偷听到的。”   夫子讲过非礼勿听,尚悦说到偷听两个字儿,声音明显放低了许多。   许元姝这才放下心来,他这个态度,倒是不怕他在外头到处乱说了,只是现在明显不是解释的时候,也过去这一下午再说吧。   不过……十皇子跟十九皇子都是柳妃所出,十九皇子尚且年幼,十皇子不会不知道……他是为了骗自己弟弟,还是他们两个合伙来骗二十一皇子,这个就只能靠贵妃娘娘分辨了。   许元姝跟在二十一皇子身后进了文华门。   里头的大广场上已经站了不少人。   皇子年纪不一样,进度也不一样,二十一皇子年纪最小,他紧挨着的哥哥今年已经十四岁了,所以二十一皇子是一人一个师傅。   许元姝跟着他去旁边的配殿,伺候他换了紧身的短打,又跟着他出来。   今天下午学的是射箭,二十一皇子手中的弓也是小小一把,不过姿势已经很端正了。   许元姝正看着,就觉得不远处有视线落在了她身上,这视线明显是从院子里传过来的,院子里……敢东张西望的明显都是皇子,许元姝不敢造次,只敢用余光去看。   只是还没找到人,就听见有皇子道:“这就是那个敢挡在六哥身前的宫女?”   “什么啊,听说是看见刀没开刃了。”   “不可能,没站在身前,你能看见我手里的刀。”   “听说差点去给母后背宫规了。”   听见这样的话,尚悦比许元姝表现的还要激动,他不禁挺直了腰,还看了许元姝一眼,眼神里带着隐隐的告诫:千万别给本皇子丢脸!满堂红!   许元姝不禁觉得有点好笑。   过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场上的师父们一起停了下来,到了休息的时间,许元姝拿着热帕子上去,蹲在那儿给二十一皇子擦汗整理衣服,旁边的小太监问:“主子可要喝些水?”   只是不等二十一皇子回答,她就觉得身边忽然有什么挡住了太阳。   然后头顶上传来一个很是熟悉的声音。   “你就是许元姝?” 第59章 听说我曾救了你   许元姝站直了身子, 不过头还是低着的,“回殿下, 奴婢正是许元姝。”   不明就里的尚悦挡在了她身前, 只是他个子太小, 谁都挡不住。   “十三哥。”尚悦一字一顿道:“你问父皇赏给我的宫女做什么?”   “我……”十三皇子语气一顿, 道:“听说她挡在六哥前头救了九哥, 想看看她胆子究竟有多大。”   这样的话骗不了许元姝,却能骗得了还是个孩子的尚悦。   他脸上立即就有了笑容, 道:“那天你还跟她说话来着, 十三哥还记得吗?”   十三皇子点了点头,道:“当时声音小小的,没想胆子这样大。”   两位皇子聊了开来,加上休息的时间也到了, 两人结伴又去了演武场, 倒是把许元姝放在了一边。   不过刚走下楼梯,尚悦就回头看了她一眼,冲她使了个眼色,好像在说:你可是父皇赏给我的。   许元姝不由得失笑, 也冲着尚悦做了个口型, 虚虚行了半礼:多谢殿下。   皇子下午的习武是一个半时辰,半个时辰的功课, 休息加上换衣服洗漱等等一个时辰。   尚悦才八岁, 休息的时间就更长了, 等差不多完事儿, 太监伺候他更衣,许元姝在门口守着,就见隔壁屋里的十三皇子出来,看见她脚步一顿,立即就走了过来。   “我是不是救过你。”十三皇子问得很是直白。   许元姝一愣,随即便暗暗狠起许义靖来,这才几天的功夫,他果然找到机会在十三皇子面前说话了!   还是他觉得人人都该像英王一样,看见还没长大的女孩子就走不动路了!   许元姝皱起了眉头,她不想让许义靖从这件事情上牟利,更不希望十三皇子将来觉得还不如不救她,况且十三皇子还在孝期,宫里现如今又是这样的风声鹤唳,皇后的眼睛还在她身上盯着……   可是……难道她连救命之恩都不敢承认吗?还是救了她跟志哥儿两条命。她连光明正大说一声谢谢都不敢吗?   许是她想的太久,脸上的表情太过纠结,十三皇子又放缓了声音,道:“那天在郊外,你跟你弟弟被狗追,我杀了狗,只是弄了你一身血。”   许元姝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虽然十三皇子说的是她,可是他这样的轻信别人,又将经历合盘脱出,叫许元姝心底生出点莫名的情绪来。   许是她这几个月经历了太多,几乎是在地狱里走了一遭,她惊讶的发现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觉得十三皇子太过纯良了。   “殿下。”许元姝行了个礼,道:“多谢殿下的救命之恩,奴婢替弟弟也谢谢殿下。”   许元姝说完这个就没了反应,十三皇子的眉头皱了起来,“你……”他声音冷了下来,“怎么,你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   许元姝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道:“那日奴婢并未看见恩人的脸,只瞧见他一双靴子……上头用五色丝线绣着祥云纹,下摆用浅色的金线绣着各色花纹,奴婢……他的鞋子该是十一寸的。”   十三皇子心中一惊,他的鞋子的确是十一寸的。听见许元姝这么一说,可见她观察极细,着实是把他放在心上的。   十三皇子的心肠顿时又软了下来,道:“我前两次见你也并未认出。”   许元姝又叹了口气,咬了咬下唇,疑惑地说:“不知道殿下是从哪里听来这件事情的?当日奴婢并未认出殿下,殿下也不曾吐露身份。奴婢家里的下人也都惊慌失措,后来更是……是谁告诉殿下的?”   许义靖进不得宫,十三皇子无事也出不去,所以这消息 肯定是许义靖托人说的,只是可惜上午才见过的顾太监没露出口风来,应该不是他。   许元姝有点遗憾,若是能把他拉下马就好了。   十三皇子顿时变了脸色,道:“我有事儿先走了。”说完便匆匆离去了。   这下帮着许义靖递话的人要栽个大跟头,以后怕是没人敢帮他了,也算是斩断他在宫中的一条关系。   不过……许元姝忽又想起顾太监来,他早上一点端倪都没有露出来,证明他非但不是帮着递话的人,更加说明他对此事分毫不知情,这说明什么?   会不会是两人已经不太对付了?   尚悦很快出来,看见许元姝在门口等着,他很是满意地说:“不错,你今天进退有度,很是给我长脸——”   这一句是学着陛下的语气说的,不过后头一句就露馅了。   “回去叫我母妃赏你。”   许元姝心情好了不少,曲膝冲着二十一皇子行礼,道:“奴婢谢殿下赏赐。”   等回到了承乾宫,二十一皇子去写字,许元姝到了吴贵妃屋里,把下午的事情和盘托出。   先是满堂红的事情。   吴贵妃脸色先是一变,道:“这宫里……柳妃生了两个儿子才封了妃,我生了一个儿子就是贵妃了,这宫里上上下下,上到皇后,下到才进宫的选侍淑女,又有哪个不嫉妒我的?可惜我身上滴水不漏,就只能从我儿子身上下手了。”   她眼神示意长明,随即笑了起来,“我记得书房里有一本《营造法式》,回头叫人摆在他桌上做好记号,叫他好好看看什么是满堂红。”   长明应了。   吴贵妃很是满意的看了许元姝一眼,“这算是你的功劳,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没有?”   许元姝犹豫片刻,道:“月底奴婢想见一见家人。”   吴贵妃毫不在乎道:“这算是什么赏赐?罢了,你还没见过世面,怕是也不知道想要什么,先攒着吧,回头我赏你一场大造化。”   “多谢娘娘。”许元姝犹豫片刻,又把下午跟十三皇子的事情说了出来。   说完解释道:“虽没叫人看见,可是万一隔墙有耳,十三皇子的生母不在,魏妃就是再善良温和,但她毕竟已经有了两子三女,花费在十三皇子身上的精力有限,他身边的人难免有一两个不靠谱的……”   许元姝犹豫片刻,咬着牙这才又继续下去,“皇后娘娘怕是一直记挂着奴婢,十三皇子又在孝期,万一不小心传了什么出来……十三皇子又救了奴婢跟奴婢弟弟的性命,奴婢不想给他添麻烦。”   吴贵妃笑了笑,先问道:“你一个字儿都没骗我?”   听见这句,许元姝心里升起浓浓的愧疚来,她的确没有骗吴贵妃,可是她最主要的目的并不是不给十三皇子添麻烦——   而是要保护好志哥儿,让他好好的长大,能自立门户,还要寻找机会给母亲报仇,给李妈妈还有梅香报仇,给柳大人一家报仇。   她是感激十三皇子……可是这感激排在了许多东西后头。   没等许元姝说话,吴贵妃又开口了,“你先别忙着说这个,我先给你说说十三皇子。他是康平五年三月生的,今年十八了,生母贺妃去年死了,到明年秋天他就出孝。”   这些事情她们在上课的时候,女官都讲过,就是怕她们犯忌讳,不过虽然她知道,许元姝还是认认真真的听完了,她知道前头这都是铺垫,后头才是贵妃娘娘要说的话。   “陛下还没有给他定亲,没有正妃,没有侧妃,他身边不过两三个教他人事的宫女,你若是愿 意,我送你去他宫里。”   许元姝立即跪了下来,道:“奴婢才十三岁,奴婢想留在娘娘身边。”   她的头更加的低了,看起来谦卑极了,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只有留在宫里才能挟制住许义靖那个眼睛长在势利二字的人,才能叫顾太监还有顾氏忌惮,她是绝对不能出宫的。   而十三皇子……他出孝立即就会大婚,然后就要当个王爷搬出宫了,或许这样的人能压制住许义靖,可是已经当了司礼监太监的顾忠国,是绝对不会服软的。   吴贵妃笑了两声,道:“也不怕你知道,就算你出去说,也是没有人会信的。陛下……怕是活不了两年了,你若是跟着我……宫里嫉妒我的人可不在少数,就是你口中温柔善良的魏妃,若是有了机会也是要踩上一脚的。”   “宫里人都开始打算出路了,你确定要跟着我?”   许元姝大胆看了一眼吴贵妃,道:“我相信陛下,我更相信娘娘。。”   “很好。”吴贵妃原本坐直了的身子又靠了下去,声音也变得慵懒起来,道:“也不是大不了的事请,回头你做上两幅针线,大张旗鼓的给十三皇子送去便是。”   “这宫里没人能说你什么,有本宫在,谁又敢说你什么!”   吴贵妃说的很是霸气,许元姝暗暗松了口气,吴贵妃对她这说辞满不满意?她……应该算是通过吴贵妃的考验了吧?   转眼便到了二十日,这两天皇后娘娘病虽然好了,不过吴贵妃依旧没有带她去给皇后请安,上午她留在宫里刺绣,下午则跟着二十一皇子去文华殿习武。   她每天在文华殿待上将近两个时辰,一次都没有见过太子殿下。   文华殿正殿也并无宫人进出,好像太子并不在……又或者他坐在文华殿里并不外出,也不想让在前殿习武的弟弟们看见自己这个落魄到了极点的太子。   十三皇子先是缺了两日的习武,出现之后又是形色匆匆,见了她不过点头示意。   许元姝倒也不太在意,心思也从来不曾在十三皇子身上放着,她想的是能见家人了,她又会在哪一天看见志哥儿呢……志哥儿又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许元姝正想着,就听见外头有人叫她,许元姝出去一看,又是跟在顾太监身后的那个小太监,照例是一张纸条给她,上头写着:二十五日上午。   许元姝提起的心顿时落了下去,这就是一切都好。   那小太监吞了纸,又给她行个礼这才离开,许元姝正要回去,就瞧见吴贵妃回来,身后除了长明,还有个看着三十余岁,略显沧桑的妇人。   这人身上的衣服明显不是宫内的款式,可她的打扮明显也不是有品级的人,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跟吴贵妃扯上关系?   吴贵妃瞧见许元姝,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准备茶点?什么都叫主子吩咐,要你做什么?”   许元姝飞快的应了声是,去茶房提了热茶又端了点心。   吴贵妃从来不曾这样说话,而且她也不是端茶递点心的人。况且她还不止一次听吴贵妃说过要各司其职,尤其是她们这些有品级的女官们,拿着比别人多的月俸并不代表她们要干更多的活儿。   而是代表她们干的是宫女干不了的活儿。   想到这儿,许元姝把自己护领上银镶金的纽扣摘了下来,问茶房的小宫女借了个银纽扣戴好,这才端着茶提着点心到了内室。   吴贵妃坐在东次间,长明在她身后站着,那妇人则坐在个不高不矮的圆绣凳上,满脸都堆着笑。   许元姝放了茶杯在那妇人面前,低眉顺眼道:“您请喝茶。” 第60章 训斥   那妇人抬眼扫了扫许元姝, 目光落在她护领上的纽扣,道:“这位看着眼生, 是才到娘娘宫里的吧?”   吴贵妃嗯了一声, 看见许元姝脖子上的纽扣都换了一个, 更加的和颜悦色了, “今年的新宫女, 我看她模样周正,也略通文字, 就要了过来。”   说完她慢条斯理抿了口茶, 又道:“只是还得慢慢调·教。”说着又对许元姝道:“这是尚悦的奶娘,你叫她一声董嬷嬷。”   许元姝便把茶杯捧了起来,递在董嬷嬷面前,道:“请董嬷嬷喝茶。”   董嬷嬷笑得脸上都起了花, 道:“娘娘太客气了, 小主子不过是吃了我两口奶,如何能得娘娘这样看重。”   吴贵妃叹气,道:“我如何能不看重你?是你把哥儿奶大的,陛下的奶哥儿当了锦衣卫指挥使, 那些皇子们的奶兄弟, 要么在朝中做官,要么在锦衣卫当差, 可惜你是个闺女, 不然……”   那董嬷嬷就一脸的懊恼。   许元姝觉得有点奇怪, 一来这董嬷嬷年纪还不到三十, 就是比吴贵妃大,也就是半年一年的,叫她嬷嬷太过隆重了些。   二来……吴贵妃也不是忍气吞声的人,更何况是个奶娘。   不过这会儿也不是她发表意见的时候,所以许元姝只静静站在一边,悄无声息的倒茶上点心。   吴贵妃跟董嬷嬷的话里里外外都围绕着二十一皇子,什么晚上吃了几碗饭,夜里睡觉要不要起夜,又或者爱吃什么,今天读了什么书。   看起来是拉家常,可惜全是废话。   两杯茶喝完,四盘茶点也每样吃了两块,吴贵妃道:“正好今日宫里发月俸,长明,你去包二十两银子来给董嬷嬷带回去,元姝,你去看看还有什么精致的点头,包两包来。”   又对董嬷嬷道:“带回去给你女儿吃。”   董嬷嬷千恩万谢,道:“下回来我带她一起来,叫她也给娘娘磕个头。”   吴贵妃叹气,“别叫她来,她还不到九岁,来了这宫里看见谁都得行礼,叫她在家里好好待着,何苦到宫里受罪呢?”   董嬷嬷又客气两句,吴贵妃道:“长明,送送董嬷嬷。”   屋里只剩下许元姝一个,吴贵妃问:“你看出什么没有?”   许元姝想了想,“董嬷嬷是来打秋风的?她……她还想送自己女儿进宫伺候小主子?”   吴贵妃赞许的看了她一眼,指了指她脖子上的纽扣,“你做得很好。”   长明很快回来,主仆两个交换一个眼神,吴贵妃知道董嬷嬷送走了,便又道:“尚悦一共三个奶娘,头两个生的都是儿子,赏了锦衣卫百户的职位,她们过年的时候还有尚悦生辰都会进宫谢恩,一年最多进宫也就是三次。”   “这一个生了个女儿,锦衣卫是不用想了,陛下便免了她家的徭役赋税,可是从去年重阳开始,她便每个月进宫来请安,又说要带着女儿来进宫看我,一说就是半年,我这心里——”   吴贵妃眉头一皱,问道:“你觉得是怎么回事儿?”   许元姝想了想,道:“娘娘不如差人去查一查?想是她家里出了什么事儿,若是真的被人欺负了,娘娘也好帮一帮她。她毕竟奶过小主子,还是得有几分体面的。”   岂止是有几分体面?   皇宫这种地方,奶过主子的奶娘们说求见就能见,若是某位皇子有幸当了皇帝,那可真是从此飞黄腾达了。   吴贵妃嗯了一声,许元姝觉得她似乎不太满意,便又问道:“不知这位董嬷嬷是每个月是什么时候来的?还是跟今天一样都是赶在发月俸的时候来?”   吴贵妃没搭腔,长明道:“的确是二十日,连着来了七个月了。”   许元姝眉头一皱,道:“能出来当奶娘的,家里条件纵是好,也好得有限,又免了徭役赋税,二十两银子也能舒舒服服过上大半年了。”   长明道:“每月不止二十两,她来的头一个月,娘娘以为她遇上什么事儿了,给了二十两金子。”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了,许元姝便道:“不知小主子对她是个什么态度?”   吴贵妃这才抬眼看她,道:“能有什么态度?尚悦三个奶娘,再说他又不是天真不知道世事的孩子,这半年她也刮了小一千两了。”   许元姝这才放下心来,大胆进言道:“不如告诉陛下?”   吴贵妃坐直了身子,问道:“怎么说?”   许元姝心里闪过一丝不安,吴贵妃是真的没想到?不太可能。   还是忌讳奶娘这个身份,怕她去查奶娘叫人诟病?   还是怕这是针对她的阴谋诡计,怕牵扯出什么?   不过许元姝还是说出了心底的想法,“对陛下和盘托出,就说娘娘担心她遇上什么事儿了,求陛下派人去查一查。”   “和盘托出?”吴贵妃笑得有点微妙。   许元姝点头,道:“奴婢觉得,还是不要对陛下有所隐瞒,毕竟陛下是皇帝,真要下了决心查,什么都能查到。”   吴贵妃忽然一拍桌子,“你既然知道要和盘托出,本宫问你!你跟赵典簿说了什么!”   许元姝惊讶极了,下意识看着吴贵妃。   “今日早上请安,皇后当众叫住本宫,说六尚局是辅佐皇后管理六宫事物的,谁当尚宫是皇后选的,跟本宫无关,就算本宫是陛下的宠妃,也断然没有干涉六尚局女官任免的权利,因为这是皇后的责任!赵典簿走谁的路子都不算数!”   “你叫本宫对陛下和盘托出,你呢!”吴贵妃猛地站了起来,一头的首饰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她居高临下看着许元姝,“你跟赵典簿说了什么!”   许元姝一惊之下直接跪了下来,道:“娘娘!这是陷害!奴婢是走赵典簿的路子进宫的,可是奴婢到娘娘宫里不过才半个月,赵典簿在宫里多年,就是病急乱投医也不会来找奴婢拉关系的。”   许元姝说的又快又急,“况且皇后是什么时候动了要赶走李尚宫的念头?是正月!要活动要找关系正月里就开始了,现如今都四月了。再者正如皇后所言,六尚局一切女官任免都在皇后手里,赵典簿找娘娘一点用都没有!”   吴贵妃又坐了下去,许元姝觉得自己头上已经急出汗了,皇后这一手的目的多半还是打击吴贵妃,可是她夹在中间,稍有不慎就是前途尽毁,别说什么报仇,就是等志哥儿自立门户都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许元姝又道:“那日奴婢遇见赵典簿,她恭维了奴婢两句,又说方司簿对她有了堤防,想走娘娘的门路,奴婢以位微言轻刚进宫推辞了她,没想不过见面打个招呼,就被皇后利用上了。可是……奴婢见了她又不能装作没有看见。”   吴贵妃哼了一声,“要照你这么说,你也是被陷害的?”   虽是这个道理,不过话却不能这样说,许元姝小心回答道:“奴婢以为这倒是个好事儿,奴婢走了赵典簿的路子进宫,并不是什么难查的事情,早晚是个隐患,皇后这么快就用上了她,可想皇后已经急了。”   “奴婢一开始并没有怎么怀疑赵典簿,皇后把她扔了出来,以后就不怕了。”   吴贵妃道:“你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可是本宫告诉你,本宫进宫到现在,这还是第一次被皇后当众训斥!而且本宫思来想去,无论如何本宫都要吃亏!”   “皇后把这屎盆子扣在本宫头上,本宫若是认了,赵典簿当不上尚宫,宫里那些宫女太监便要以为本宫没了威风,就是知道内情的嫔妃们也要拿这个刺本宫。”   “本宫若是不认……皇后必定要放出风去,说本宫没有担当,事情走漏了就丢下人出来挡祸,本宫依旧要被人嘲笑。”   吴贵妃长舒了一口气,许元姝却越发的紧张了。   “你说——”   吴贵妃缓缓地走了下来,站在了许元姝身边,弯下腰来,许元姝能闻见她身上的香气,看见她雪白修长的脖颈,甚至吴贵妃头上的朱钗穗儿还落在了她额头上。   “你给本宫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本宫要怎么处置你才好?皇后把赵典簿抛了出来,本宫要不要也把你抛出来呢?”   吴贵妃一边说,一边把手放到了许元姝脖子上,微微用力。她没有留指甲,十指修剪的很是圆润,手也是白嫩丝滑——   可是许元姝觉得自己开始发抖了。   “娘娘。”许元姝闭上了眼睛,尽量不去看吴贵妃,也让自己的声音尽量不要发抖。   “娘娘承认了没有?娘娘是怎么答的。”   吴贵妃哦了一声,声音里带了点兴趣,手划过她的脖子,在她脸上拍了拍,“你问这个干什么?”   许元姝忽然睁开眼睛,“承认了有承认的后手,没承认有没承认的后手。”   吴贵妃笑了两声,又走回宝座上坐好,道:“本宫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本宫什么都没有说。”   “好了,你可以开始说你的后手了。” 第61章 冤屈   “奴婢觉得, 娘娘可以认下这事儿!”   吴贵妃身子微微前倾,皱着眉头, 眼睛也眯了起来, “继续说。”   “承认赵典簿来走娘娘的路子, 可是却不是皇后所说的要当尚宫, 人人都知道六尚局是辅佐皇后的, 纵然是那些嫔妃想看娘娘的笑话,心里也是知道这一点的, 别说求娘娘了, 求陛下都没用。”   吴贵妃点了点头,道:“不错,的确是这样,她们心里也知道, 这是皇后的栽赃陷害。”   “娘娘先认了这一点, 皇后就掉进圈套里了。娘娘您想,赵典簿来找您必定不是为了当尚宫,那还能是为了什么?比方会不会觉得在皇后手底下做事朝不保夕,尤其是李尚宫出宫, 赵典簿跟她关系亲近, 心有感触,所以赵典簿想出宫了。”   吴贵妃笑了起来, 慢悠悠的问道:“赵典簿跟李尚宫关系亲近?”   许元姝道:“眼看着李尚宫压制不住了, 赵典簿请了魏妃娘娘来解围, 难道这关系还不亲近?李尚宫培养赵典簿多年, 她若不是个白眼狼,那必定要对李尚宫感恩戴德。”   “很好。”吴贵妃笑了许久,“可是皇后能答应叫本宫又把帽子扣回去?”   许元姝低了头下去,声音也变小了,“她认不认没关系,只要这故事合情合理,只要这宫里人人都信,皇后又能怎么辩解?”   “奴婢大着胆子说一句……太子殿下不像是有寿数的,这会儿有皇子的娘娘,怕是更想看皇后的笑话吧。”   吴贵妃半晌没说话,不知道在盘算什么,“明日你跟着我去皇后宫里请安。”   许元姝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又升起巨大的危机感来,贵妃娘娘这样说,就代表她采纳了自己的意见,也就是说……明天她至少要挨一顿训斥,若是皇后不管不顾起来,怕是连命都要送在坤宁宫。   不过……许元姝皱了皱眉头,还是那句话,若是吴贵妃不想用自己,她大可一回来就把自己处理了,又何苦来这么一出,还叫自己说了计划。   许元姝在长明的示意下悄悄的退出吴贵妃的房间,明天应该是不会送命的,贵妃应该不会让她名下的人就这么被皇后处理了吧?   她跟皇后争这口气是一点都不能后退的。   默默的走回自己屋里,许元姝又捏了捏腰间挂着的荷包,里头放着李尚宫给她的信物。   贵妃娘娘如此卖戴恩的面子……   戴公公是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公公,还是有内相之称的司礼监掌印太监。   若是贵妃只想当个宠妃,那戴公公对她来说是没有多大用途的,除非……贵妃娘娘的志向不仅仅在后宫第一恩宠上。   可是二十一皇子今年还不到九岁,若是陛下还能再活十年,那二十一皇子或许有可能争一争,但是现在……   陛下已经六十好几了,年初的时候吃多了炙肉肠胃不调都能晕过去,他是绝对不可能再活十年的。   许元姝的心怦怦直跳起来,似乎为自己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而惊恐。   不过既然已经都想到了这里……许元姝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那在陛下命不久矣的情况下,二十一皇子有没有可能在诸多皇子中间脱颖而出呢?   有!   吴贵妃当上皇后!   那二十一皇子就成了嫡子,按照戴恩支持立长立嫡的想法,那戴恩就会成扶持二十一皇子上位的最强有力的支持者!   吴贵妃如此的容忍她,又一次次的锻炼她,什么事情都叫她参与,都是在这儿等着。   至于太子殿下……许元姝忽然觉得有点悲哀,这宫里从上到下,所有人都在等着他腾位置。   陛下等着他自己死,皇后嫔妃们等着皇帝废了他。   “元姝。”   长明在外头叫她,许元姝急忙出去,听见长明道:“发月俸了。”   承乾宫的宫女们按照品级在前院站好,长明身边的案台上已经放了大大小小一桌子的银锭,再过去还有个女史拿着名册做记录。   不算记在六尚局名下负责打扫屋子的 粗使宫女们,吴贵妃还有二十一皇子加起来一共二十四名宫女,最低一等的拿着四两银子,最高一等……   不算许元姝,是长明的八两。   得益于皇后的赏赐,许元姝拿了十六两,可是这银子拿在手里的确是有点烫手,尤其是经过方才那一遭,许元姝捧着银子只觉得胆战心惊。   不过发完了俸银,桌上还有不少银锭,许元姝觉得有点诧异,听见长明道:“下头就是贵妃娘娘的赏赐了。”   “莲儿、霞菲……”   最低等的宫女又补了四两银子,最高的长明补了十二两,算起来她的月俸有二十两,跟六尚局的尚宫还有宫正司的宫正一个数。   长明看了她一眼,道:“你才来没到一个月,等下个月才有,也得等娘娘的示下,按照什么品级给你才是。”   许元姝低眉顺眼的说了声是。   捧着银子回到屋里,许元姝刚打开柜子,按照往常在家的习惯想把银子收在小匣子里,然后藏在衣柜的深处,可是匣子刚拿出来,她就停住了。   明天要去皇后宫里,一顿责罚是逃不掉的,那皇后会不会借机把她翻了倍的俸银收回来?   甚至加倍的责罚她。   许元姝默默叹了口气,银子虽然还是整整齐齐摆进了匣子里,不过却没藏起来,就摆在打开柜子门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这银子怕是捂不热就要被收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许元姝天刚亮就站在了吴贵妃屋前,等着跟她一起去坤宁宫。   不多时吴贵妃出来,看了她一眼,对身后一直跟着的长明道:“你留在宫里。”   “娘娘。”长明叫了一声,看起来很是不放心的样子。   吴贵妃道:“带一个就行了,带两个……莫不是冲着皇后娘娘使威风?再说……”吴贵妃嘴角翘了翘,目光落在了许元姝身上。   “就带一个她,皇后娘娘才能觉得目空一切不可一世的贵妃终于要服软了。”吴贵妃笑了起来,略带怨恨地说:“娘娘,看看这一次是咱们两个是谁没有面子。”   许元姝深吸了一口气,对长明行了个半礼,道:“昨天发下来的银子就在我柜子里,一开就能看见。”   长明一愣,吴贵妃倒是听明白了,道:“那点银子不值当什么,皇后也就这点本事了。她要差人来,直接给她便是。”   说着率先出了承乾门。   承乾宫距离坤宁宫近得不能再近了,承乾宫出去就是广生左门,横穿过长道,正对面就是景和门,景和门正对着交泰殿,往后一点点就是坤宁宫。   一盅茶的功夫都不要。   这一步步走过来,许元姝反而不紧张了,她原本崩得紧紧的肩膀松了下来,呼吸也渐渐平和,好像这真的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请安了。   坤宁宫里,皇后还没到,嫔妃都是都已经满了。   吴贵妃的位置在最前头,许元姝跟着她一步步走了过去。   许是皇后也一直差人留意着前头的动静,吴贵妃刚坐下,姿势还没摆好,皇后就出现了。   这还是许元姝进宫一个多月一来,第一次看见完整的请安仪式。   “给皇后娘娘请安。”众位嫔妃还有宫女们一起行礼,众口同声道。   皇后先是坐了下来,很是满意的环视一圈,看见吴贵妃只带了许元姝一人来,她就更满意了。   “都坐吧。”皇后声音里带着几分的笑意。   众嫔妃坐了下来,跟往日总有低位的嫔妃开口奉承不一样,今天特别的安静。   皇后等着的就是让吴贵妃吃瘪栽个大跟头,她索性也不等了,直接便道:“吴贵妃,昨天说的事儿你可承认?可要本宫唤赵典簿出来对峙?”   虽然早就商量好了要承认,不过吴贵妃言语上是不肯吃亏的,再说这么快就认了,皇后也要起疑心的。   “娘娘,”吴贵妃也不起身,就坐在椅子上,“空口白话的,赵典簿说是就是了?您就为了个宫女定我的罪?还是您打算把我 也斩了?”   许元姝倒抽一口冷气,这说的是什么?   这说的难道不是柳大人!   许元姝的手握成了拳头。   皇后的视线在许元姝身上一撇,笑了。   “你背后那个宫女,你带来做什么?本宫知道你昨天回去肯定是一个个问了的,难道她不是跟赵典簿私下传递消息的人?”   “私下?”吴贵妃显得有点胡搅蛮缠,“她们两个大庭广众之下说话,怎么就成了私下,要是这么说,我现在也是跟皇后娘娘私会呢。”   听见这样挑衅的话,皇后竟然一点都不生气,她好像胜券在握一般看着吴贵妃,似乎在说:本宫今日就要把你的脸狠狠地踩在地下。   吴贵妃又道:“再者赵典簿是典簿,她不过一个女史,难道见了面不要恭恭敬敬的打声招呼?还是看见了也当没看见,扭头就走?若是这样,以后我也不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大胆!”说话的不是皇后,而是她身边的老宫女,对吴贵妃怒目而视。   皇后挥了挥手,毫不在意道:“吴贵妃一向没有规矩,都是陛下宠的。许元姝——”   皇后的视线落在许元姝身上,“本宫问你,你可有跟赵典簿私通消息。”   许元姝深吸一口气,从吴贵妃身后走了出来,再次站在了皇后面前。   下头就是她的事儿了。   “回娘娘,私通不敢当,充其量不过是被赵典簿利用,帮她说了不该说的话而已。”   皇后笑了起来,得意的看了吴贵妃一眼,“你看,她承认了。”   皇后的视线又放在许元姝身上,“既然你知道是不该说的话,又为何要说?”   她没有一点停顿,完全不给许元姝插话的机会,“既然你犯了错,就该罚,还有你的主子——”   许元姝忽然闻见点不同一般的香味来。   这味道不像嫔妃身上的香味那样的清新淡雅,反而显得略浓烈,明显是太监身上的味道。   而且这个味道她闻着很是熟悉,明显是闻过的。   她接触过的太监算起来一共就三个。   顾太监、送她进宫的马太监,还有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戴公公。   马太监是个小太监,还是守着北安门的太监,绝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皇后的宫里,至于顾太监……许元姝见过他不止一次两次了,他身上绝对不是这个味道。   那……   戴公公是掌印太监,管的都是国家大事,连内阁学士都要在他面前弯腰,他来皇后宫里做什么?   除了跟着陛下,难道还有第二种可能?   皇帝就在坤宁宫门口,也许马上就要进来,他能听得清清楚楚!   许元姝忽然不想按照昨天商量好的计划来了。   她忽然上前一步,面容悲切,声音凄惨,直接跪在了地上。   “娘娘是又想栽赃嫁祸吗!就像赶孟大人出京那样,也要用赵典簿诬赖奴婢,借机把奴婢的主子赶出皇宫不成!”   柳大人她是不敢说的,就算皇后是诬赖柳大人,但是人证物证俱在,可是外祖父就不一样了。   外祖父本来就是无辜受了牵连,况且外祖父跟陛下关系良好,请个平安脉也能聊两句,连外祖母都敢说一说皇帝贪吃,那……   连皇帝命工部给二十一皇子做的玩意儿都能拿来赏外祖父。   转眼已经三个月过去了,皇后就这样把陛下身边的人,还是太医这样重要的人赶出了京城,陛下难道真的一点都不介意?   许元姝的心砰砰跳了起来,万一……外祖父能回京呢?   许元姝的眼泪跟不要命一样的往下掉,她声音哽咽,说的虽然是吴贵妃,心中想的却是母亲,是柳大人,是三表哥,是外祖父。   “娘娘,就算你打死奴婢,奴婢也要说,这事儿你牵连不到主子身上!” 第62章 两败俱伤?   “你!你!你——”   皇后指着她的鼻子, 连着说了三个你,可见心中有多少怒火了, 只是她颤颤巍巍了好几下, 愣是没站起来, 竟是气得连腿都软了。   皇后是气, 屋里众位嫔妃则是怕。   胆子小的直接把头低了下来, 看着自己放在膝上的一双手,连动也不敢动。   胆子大的既不敢去看皇后, 生怕眼神对上, 更加不敢去看许元姝,怕事后被皇后追究,所以她们的眼神全都落在了吴贵妃身上。   吴贵妃这心里……她自觉用百感交集都不足以形容,好端端的扯孟太医做什么?好在最后一句话又拉了回来   她眉头皱了起来, 虽然前头那句话有点吓人, 可是这么一品味……似乎效果更好了。   皇后最喜欢干的,可不就是栽赃嫁祸硬扣屎盆子吗?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皇后身边的女官,她上前一步道:“不守规矩,冒犯皇后娘娘, 拖下去杖毙!”   屋里猛地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 皇后道:“叫所有人都来好好看看!冒犯皇后是个什么下场!”   许元姝很是惋惜的叹了口气,擦了脸上的泪痕, 直接站了起来。   “宫人不供职者, 司正以牒取裁, 小事决罚, 大事奏闻。”   她背的是宫规里关于如何处罚宫女的一段,就是说如果有宫人失职或者触犯戒令,司正要先写成文书,小事宫正可以直接处罚,大事需要上奏。   方才那个出来说要杖毙她的人绝对不是宫正司的。   这话她是说给皇后听的,更是说给门外的陛下听的。   皇后狠狠地一拍扶手,“去叫宫正来,本宫倒要叫你心腹口服。”说着她抓起桌上的杯子,冲着许元姝就扔了过去。   只是皇后年过六旬,养尊处优的也从来不会亲自动手,这杯子还没碰到许元姝就落在了地上。   连躲都不用躲。   “砸了皇后的杯子是什么惩罚?”皇后冷笑一声,又把桌上的熏香炉碰到了地上,“损坏器物又是什么惩罚?”   炉子里的碳落在地上,地摊上很快就黑了一小块,又有烟冒出来。   “意图防火焚烧坤宁宫又是什么惩罚?够不够要你的命?”   许元姝闭了闭眼睛,语气反而平静了下来,“太·祖皇帝亲自订立了女官制度,六尚局用的印是他亲笔题写的,内训第一页就写了当年他亲自写的官敕。”   “今特命某为某官尔,尚克遵前规,慎守乃职,毋怠毋忽。”   “奴婢都能想到太·祖对女官制度有多少期盼,可是现在……”   “孝慈高皇后留下内训,说妇职之法应当从修炼个人素养做起,德性、修身、慎言、谨行、勤勉、警戒。奴婢从不敢忘。”   许元姝说了这个就不再说话了,只是她言语里暗藏的意思谁都听明白了,皇后不守规矩肆意妄为,她才是罪魁祸首。   皇后倒是被气笑了,她道:“规矩?本宫就是规矩,你抬谁来都压不住本宫!”   一声轻轻的咳嗽,皇帝身后跟着戴公公进来了。   屋里所有人都站起身来,屏息凝气行礼,许元姝也不例外,她直接又跪在了地上。   坤宁宫虽然是皇后的地方,不过上头却是两个宝座,左边的那个是属于皇帝的。   只是皇帝进来之后却没坐下,而是先扫了许元姝一眼,道:“你宫规倒是背得熟,内训也记得清楚。 ”   皇后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坤宁宫一个皇后加二十四个嫔妃,皇帝先问的是个宫女……这样表态难道还不够明显?   皇帝往前又走了两步,扶了吴贵妃一把,“坐着说话,你还没站够?”   皇后的脸色彻底变了。   得了皇帝的鼓励,吴贵妃直接虚虚靠在皇帝身上,眼圈刷的一下子就红了,“陛下,可吓死奴奴了,皇后要杖毙奴奴的宫女。”   皇后冷笑一声,“吴贵妃,你如今也是个贵妃了,礼仪庄严要时刻记在心里,奴奴?教坊司的罪官之女都比你庄重!你宫里宫女没教你要谨言慎行?”   当着皇帝的面,吴贵妃从来都是柔弱无骨的的,她眼睛挂着半滴眼泪,道:“皇后娘娘好大的脾气,怪不得赵典簿说——”   吴贵妃只说了这半句话就打住了,只是皇后这一早上被气得已经快要失去理智了,听见这话直接笑了出来,“方才你还说这是大庭广众之下打招呼,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现在自己说漏嘴了,本宫问你,若不是有人私下传递消息,你又如何知道赵典簿说了什么?”   许元姝默默叹了口气,这一早上……皇后终于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掉进了圈套。   这个时候吴贵妃脸上依旧是一点得意都没有,反而是懊恼为难等等。   她冲着皇帝行了个谁都挑不出错儿的礼来,郑重其事道:“回禀陛下,赵典簿的确托人给臣妾带话,她说——”   吴贵妃看了一眼皇后,眼神中带着一点点的怜悯。   “赵典簿说她有感于李尚宫出宫,心中倍感凄凉,想让臣妾帮着她在陛下面前说情,她想出宫。”   什么!   坤宁宫没有一个人能猜到是这个走向,可是震惊之余竟然都觉得还有几分道理。   尤其是跟皇后显得很是拙劣的栽赃陷害的手段相比。   魏妃的眉头皱在了一起,还有姜嫔、杨嫔和钱妃,她们三个都曾去废殿看过宫女受训,后头的确是李尚宫来请的不假,可是头一个魏妃……   的确是赵典簿去请的。   人人都在落井下石的时候,只有赵典簿去帮了李尚宫。   至于中间跪着的那个宫女为什么如此的愤慨……听说她走的是赵典簿的路子进来的,这分明是在抱不平。   “不可能!”皇后气得眉毛都有点竖了起来,“她分明是想谋求尚宫之位,这才去找你的!”   吴贵妃又冲着皇帝福了福身子,“陛下,臣妾愿与赵典簿对峙。”   “这……”皇帝沉吟片刻没有说话,目光落在了皇后身上。   皇后脸上一阵又一阵的烧,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疑问,吴贵妃为什么要主动提出来跟赵典簿对峙?   她分明知道……“好啊!本宫算是明白了,你们伙同赵典簿意图陷害本宫!”   许元姝默默叹了口气,皇后……真的是坏事做尽,不然不会这样疑神疑鬼,谁都不敢相信。   吴贵妃不说话了,坤宁宫里安静了下来。   皇帝道:“罢了,赵典簿既然想出宫就放她出去,闹这么一场算怎么回事儿?皇后平日里没事儿也该读读宫规和内训才是。”   许元姝悬起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有陛下这句话,这事儿就已经定性了,皇后这个亏只能吃下去!   可是……许元姝忽然想起正月里那一遭来,皇后把六皇子拉下争夺太子之位的行列,只得了一顿训斥,最后还不是好好的,那……等皇后缓过这阵子, 怕是要加倍的报复她了。   不……也有可能是陛下心中六皇子并不是继承大统的人选,所以皇后就这么被放了过去。   “好!”皇后一拍扶手站了起来,手一递就有宫女扶了上来,硬邦邦来了一句,“臣妾还有宫规和女训要读,先行告退。”说完便走了。   许元姝不由得又兴奋起来,皇后就这么走了?她真的跟吴贵妃合伙让皇后吃了个闷亏?   一时间许元姝心中又惊又喜,心也一阵快一阵慢的跳着,不知不觉中头上出了一圈细汗,连护领都浸湿了。   皇后……似乎也不是无懈可击的。   “至于你——”   许元姝一抖,跪在那里挪动身子,面朝着皇帝跪好。   “你言语中对皇后多有不敬……”   许元姝磕了个头,皇帝忽然停住了言语,道:“你说朕该怎么罚你才是?”   这个时候是一点错儿都不能有的,不能说似是而非的话,不能借故逃脱惩罚……   恍惚间许元姝想起上次也是在坤宁宫,皇后问她“陛下问什么要封你做女史”,她是什么答的?   许元姝深深附下身子,“奴婢不敢妄自揣测圣意。”   皇帝脸上看起来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道:“既然如此,革去你女官之职,你从宫女重新开始吧。”   许元姝心中一松,只是面对皇帝,那是连气都不能多喘一下的。   “是。”许元姝应道,伸手便想去把护领上的纽扣摘下来,只是白纸做的护领已经被汗浸透了,轻轻用力就整个都掉了下来。   皇帝瞧见之后便道:“吴贵妃,领着你的宫女回去吧。”   “多谢陛下。”许元姝再次给皇帝磕头,这才蹒跚着起来,低着头站在了吴贵妃身后。   吴贵妃冲着皇帝福了福身子,小声道:“我先走了?”   皇帝脸上闪过淡淡的笑意,吴贵妃也冲皇帝一笑,转身离开了坤宁宫。   出了坤宁宫,吴贵妃放慢了脚步,许元姝知道这是叫她上前有话要说的意思。   她加紧两步走到吴贵妃身后半步,听见吴贵妃道:“看起来皇帝革了你的职位,是你吃亏了,不过……本宫从来没想到仅凭两级女官,就能给皇后这么大一个没脸。”   “若是能叫皇后栽跟头,本宫倒是情愿宫里都是低级的小宫女了。”   吴贵妃赞叹了两声,道:“银子不算什么,本宫依旧给你补到十六两,至于女官,等将来——”   话没说完,两人身后又传来脚步声,吴贵妃立即止住言语,什么都不说了。   “娘娘。”身后传来戴公公的声音。   两人转身,吴贵妃客客气气的叫了一声戴公公,许元姝悄无声息的行礼,听见吴贵妃问道:“公公来,可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戴公公道:“正是。”   吴贵妃立即退了两步,又对许元姝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肯惩罚你,这就代表陛下看重你,本宫先回去了。”   说着又冲戴公公点点头,就这么直接走了。   戴公公看也不看吴贵妃,似乎完全没有领会到她的好意,目光一直在许元姝身上落着。   许元姝也不敢抬头,这里来往有人,纵然没人听见,可是看见的人却不少。   半晌,她忽然听见一声叹气。 第63章 太子侧妃   “昨日发的俸银要退回, 另外因你对皇后娘娘不敬,罚一年的俸银。”   “是。”许元姝低眉顺眼, 恭顺极了, 她问道:“俸银是奴婢差人送去哪里?还是当日发俸银的公公来取?”   戴太监道:“有人去取。”   许元姝没什么可说的了, 安静了片刻, 戴太监忽然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这人啊……年轻的时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看见什么规矩都觉得是束缚,恨不得冲一冲, 可是一旦上了年纪……就得靠着规矩来压那些别有心思的人了。”   “你好自为之。”戴太监说完这一句, 便向前朝去了。   许元姝一路想,一路走回了承乾宫。   尤其是戴太监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乍一听说的是她,可是仔细想想……说的未必不是皇帝。   戴公公在暗示她, 她今天能逃过一劫, 不过是丢了品级还有俸银,最大的原因在她里里外外说的都是规矩。   陛下年迈,太子之位悬而未决,他怕是已经有点压不住那些虎视眈眈的人了。   比方皇后, 她虽然身处后宫, 可是她的所作所为怕是已经影响到了前朝。   所以今天她说的那些话,其实是说到了陛下心里, 陛下在借着她告诉有心之人, 要守规矩。   至于最后的那一句“你好自为之”, 就是告诉她没有下次了。   许元姝叹了口气, 回到了承乾宫,先是把那一匣子的银锭拿出来,等着人收,然后换了身衣裳,做了新的护领,带上了纯银的纽扣,去了吴贵妃屋里。   吴贵妃正等着她,看见她脖子上纯银的纽扣,道:“这样也挺好,承乾宫不看你脖子上带的什么。再说只要有了恩宠,品级什么的不过是个笑话。”   吴贵妃又指了指桌上的银锭,“十六两,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承乾宫仅次于长明的大宫女了。”   许元姝正要跪下,吴贵妃道:“可别,你这一天还没跪够吗?”   许元姝又站直身子,可是看着桌上那一堆银锭,明显不止十六两,她疑惑地看了一眼吴贵妃,问道:“这数目不太对?”   吴贵妃笑了,“你给本宫出力了,剩下的都是奖赏,月底就能见家人了,也叫你衣锦还乡。”   “多谢娘娘。”许元姝又道谢。   吴贵妃挥了挥手,长明守在了屋外。   许元姝心里一跳,知道吴贵妃是要问什么隐秘的事情了。   “你过来坐。”吴贵妃踢了踢脚底下的一个小圆矮凳,“给本宫揉揉腿。”   许元姝依言过去,揉了还没两下,就听见吴贵妃问:“你家室如何?宫里的事情你是如何知道的?尤其是孟太医,她们都当是本宫告诉你的,可是本宫知道不是,孟太医跟你是什么关系?”   许元姝犹豫了一下,小心道:“奴婢的父亲是在上林苑监做事儿的……”   吴贵妃点了点头,“这倒也说得过去。”   “孟太医……”她原本是想说孟太医在京城一月四次的义诊,她受了不少恩惠,甚至还能说孟太医救了她的性命,这样也是句句属实,没有一句谎话。   可是……她的身世只要去查,就肯定能查到的,她就算瞒也瞒不过去。再说她主要需要提防的人是皇后才对,瞒着吴贵妃一点益处都没有。   “回娘娘……孟太医是我外祖父,我嫡母是孟太医的女儿,我从小在嫡母身边长大。”   “什么!怪不得——”吴贵妃惊得直接站了起来,差点把许元姝也带倒了。   “ 不对……”吴贵妃又坐了回去,俯下身子看着许元姝,甚至伸手去抬她的下巴,让她的视线跟自己对上。   “孟太医真的是你的外祖父?你一个字儿都没有骗本宫?”   许元姝有些疑惑,她不明白为什么说了实话吴贵妃还是一副不相信的样。   “奴婢不敢欺瞒娘娘。”许元姝再次点了点头,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柳大人我也是见过的,还有二表哥跟三表哥……去年三表哥中了秀才,母亲还曾带着我去柳大人家里祝贺。”   吴贵妃摇起头来,“不对。”她眯起眼睛若有所思道,“如果你真的是这个身世,进宫容易,可是在你第一天看见皇后,又落了老九的面子之后,她就该派人去查了。”   “这都八九天过去了,她不该什么都没查到,可她若是真的查到了,她不可能还让你留在皇宫里。你要知道,今天皇后对你可以算很是温和的了。”   吴贵妃不住的摇头,许元姝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有几分蹊跷,她原先是觉得宫里三千宫女,皇后不可能去一个个过问身世,她只要进了皇宫大门,那就代表她安全了。   可是随着她在皇后面前崭露头角,那天皇后还曾赏了她母亲一副头面……   皇后绝对不是大肚的人,她的心眼小极了,可是为什么呢?   许元姝下意识看着吴贵妃。   吴贵妃笑了,“这就是说……除了戴公公,宫里怕是还有贵人帮你,你猜猜这是谁?”   “能瞒过皇后的人着实不多啊。”吴贵妃一边摇头,一边笑,手搭在了许元姝肩膀上轻轻的拍了两下,“陛下还真是赏了我一个得力助手。你说陛下会不会……”   许元姝心头一跳……太子?   会是太子吗?   不过不等她说什么,吴贵妃就叹了口气,道:“皇后做事是越来越没有章法了……可是陛下——”   她不说了,许元姝的嘴也紧紧闭着,专心致志的帮着吴贵妃揉腿。   与此同时,太子进了乾清宫。   已经到了午饭的时候,平日里安静的跟不存在一样的太子派人递话,说想跟父皇一起用饭……皇帝没有拒绝。   可是看见太子进来,皇帝忽然又有点后悔了。   太子形容枯瘦,在四月下旬还穿着夹袄,两个肩膀似乎要从衣服里头戳出来。   头发全白了,脸上的皱纹比他这个当父亲的还要厉害,脸上已经有了颓然的死气……   皇帝忽然发现,他想了许久的“太子若是自己死了就不用废了他”的愿望似乎快要实现了。   皇帝把头别了过去,只是立即又转了过来,跟太子的视线对上了。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勇气的,尤其面对这个人是他的大儿子,让他生平头一次体会到了父亲这两个字儿的意思。   这还是他亲立的太子,在他御驾亲征时候以稚童之躯留守后方,咬着牙在那些大臣面前坚持的人。   还曾在他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在他面前痛哭,说父皇不要走的……   这是他的大儿子。   皇帝一瞬间有点害怕,避过了太子的眼神。   太子眼中闪过一抹讽刺,随即就跪了下去,“父皇……儿臣今日……儿臣今日是来向您道歉的。”   皇帝立即起身,伸手就去拉太子,“你我父子之间,如何这样多礼?赶紧起来,你身子也不好。”   话音落下,太子咳嗽了起来,声嘶力竭的好像要咳出什么东西来,他用帕子捂住嘴,声音变得沉闷起来 ,却叫皇帝越发的揪心了。   皇帝这几年已经跟太子没什么接触了,看见这一幕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难受起来。   “你怎么不叫太医给你看看,你怎么……”   皇帝忽然住嘴了,他想起来太医什么时候曾来报过,太子的病又严重了,只是听得多了,他就不太在乎了。   “父皇,儿臣这病是治不好了。”   “不许胡说。”皇帝呵斥道,只是这话说的很是心虚,明显连他自己都不信。   “父皇……若是不知道自己快死了,儿子怕是没有勇气来找您。”太子换了个称呼,不知不觉中拉近了跟皇帝的距离。   皇帝拉着他的手起身,把他按在了椅子上,“你坐着,慢慢说。”   太子拿开嘴上捂着的帕子,想把它藏起来,可是他的手颤颤巍巍的,帕子胡乱藏在袖子里,却还漏了一小块出来,皇帝看见那上头一抹血红,他吓得直接退后了三步。   太子却没在意,好像习以为常的样子。   “父皇……当年……”太子苦笑两声,道:“到现在儿子还是难以启齿。”   他深吸了一口气,若是平日里这么吞吞吐吐的,皇帝怕是早就要训斥他了。   可是一向在皇帝面前都以坚强示人,就是寒冬腊月也从来不肯落下太子职责,哪怕生病也要早朝午朝从来都不落下,从来都不肯跟皇帝示弱的太子一下子变成了这个病恹恹的样子,皇帝心中升起莫名的恐惧来,完全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妥。   皇帝的视线甚至不由自主的总往太子的袖口去,看见那带着血的帕子,就是一阵的颤抖。   “当年您叫人杖毙慧娟,还有她肚里三个月大的孩子……儿子怨恨了您好多年……”太子一边说一边就红了眼圈,眼泪下一刻就要掉了下来。   “可是前些天……儿子又遇见一个宫女……她跟儿子说,宫里是不可能认错人的……宫女进宫头一个月都是在认人。对着画像,对着衣服,认不清楚就要挨打,就没饭吃,认出来是不可能出来伺候人的。”   太子闭上了眼睛,可是眼泪却落了下来。   皇帝的注意力终于转到了太子方才那番话上头。   太子是被骗了?他……   皇帝下意识伸手去拍了拍他肩膀,“唉……当年的事情,如果朕再多问一句就好了,朕——”   太子忽然摇了摇头,皇帝说了一半的话立即又吞了下去,他似乎觉得太子吹一下就要倒,皇帝甚至有点不敢在他儿子面前说一句重话。   更加不敢打断他,生怕他就这么……说不下去了。   “是儿子的错,都是儿子的错……”太子啜泣起来,头深深地低了下去,“是儿子不理解父皇的苦心,是儿子辜负了父皇的期盼。”   皇帝的眼泪也下来了。   父子两个几乎是在抱头痛哭。   半晌,太子的眼泪渐渐止住了,他又道:“那个宫女,点醒儿子的宫女,听说今日得罪了皇后,儿子……儿子想把她要过来,以侧妃之礼待她,也好给她——”   “你才说你错了!”皇帝气得一拍桌子,“怎么又要——”   太子直接跪了下来,抱着皇帝的腿,“父皇!儿子想听她讲一讲宫规,想知道儿子这些年究竟在不知道的地方错了多少次!”   “儿子……还想,”太子深吸了一口气,“她得罪了皇后,她活不久了,儿子想给她留个后路,就算是报答她点醒儿子的恩情,让儿子能了无牵挂的——”   “儿子的心情从来没有这样的轻松过,太子侧妃……至少能让她平平安安的过完这辈子了。” 第64章 报答   “不行!”皇帝下意识的反驳, 可是余光看见行将就木的太子,他立即放缓了声音, 解释道:“她不过是个宫女, 你是太子, 如何能让她当得侧妃, 而且——”   对上太子的眼神, 皇帝也说不下去了,这理由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父皇……”太子哀求道。   皇帝叹了口气, 道:“你身子不好, 着实不能再在女色上痴迷了。况且她才多大一点,你……”   这个理由也不够好,后宫每年进的嫔妃,最多也就只比她大一两岁。   皇帝再次叹了口气, 道:“后宫的确需要这么个人来压一压了。你放心, 我看看好着她,不让皇后折辱她,将来……送她一份嫁妆让她好好嫁了,绝对不辜负你的心意。”   太子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脸上露出个略显凄惨的笑容来, 道:“儿还记得当年……”   这顿午饭,太子殿下吃的很是顺心, 可是皇帝就不一样了。   太子吃的比他还少, 还说自己牙齿松动, 一切硬物都吃不了, 连粳米饭都换成了粳米粥。   水产是发物吃不得。   荤腥吃下去腹胀也吃不得。   最后也就是一碗粳米粥,一小碟麻油银丝拌笋丝了事。   等吃完饭,太子告退,皇帝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又揉了揉脸,一直挂着微笑,他觉得自己快哭出来了。   等太子离开,皇帝坐在宝座之上,看着太子用过的茶杯,还有他坐过的椅子,上好的紫檀木看起来竟像是沾了血一般的颜色。   皇帝急忙晃了晃脑袋,愣了片刻之后又自言自语道:“朕当年是不是……太过忽略他了?”   戴公公没有回答,皇帝沉浸于往事之中,坐了很久忽然道:“戴恩,朕要让你去查一件事情,当年……当年骗了太子那个宫女,太子当年一言不发,朕总以为他是被鬼迷了心窍,却没想到她有如此心机,你去查一查,她——”   话说到这儿,皇帝忽然打住了,像是猛然间想明白什么道理,他叹了口气,道:“罢了,没什么好查的,事到如今……”皇帝站起身来,走到后头的暖阁里,“朕要歇一歇,下午的朝会停了吧。”   太子走出内室,乾清宫伺候的小太监恭恭敬敬的对他行礼,太子不动声色,目光从这些人脸上划过。   这里头有多少人还充当着别人的探子?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避着人,皇帝被他惊得也忘记了屏退左右,所以他要求娶一个宫女当侧妃的消息……今天晚上就能传遍紫禁城。   太子笑了笑,挥了挥手,小太监们这才都站起身来。   又有伶俐的小太监道:“奴婢扶着太子爷出去?”   太子笑道:“不用了,刚吃完饭,正好走一走,孤慢慢溜达着就回去了。”   出了乾清门,太子一路往仁寿宫去。   孤……时至今日他彻底明白为什么太子的自称是孤了。   被上头日渐老去的父皇忌惮,被下头一个个逐渐成长起来的兄弟们下绊子。   “孤……”太子回头看了看乾清宫,喃喃自语道:“若是孤只把你当皇帝……可惜孤明白这个太晚了。”   太子摇头晃脑,仿佛一个真正的老人一般在宫里晃悠。   “皇帝这番感动维持不了多久,除非孤真正的死了,才能让他永远的记住,让皇后谋害太子变成皇后害死太子……永远的刺在他心里,所以孤不能活过这个秋天……忽然有点舍不得啊。”   “这一片大好河山,孤却被困在仁寿宫过了快五十年。”   透过层层宫墙,太子仿佛看见了还在承乾宫里的许元姝。   “孤能帮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到时候抢到你的,必定是下一任太子,否则孤剩下的这十几个兄弟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太子低声的笑了起来,坚定步伐往仁寿宫去。   “还有最后的一件事情,孤得给自己选个好日子去死……是选在皇后的千秋节,还是选在皇帝的千秋节呢 ?这个孤得好好想一想。”   承乾宫里,许元姝亲手把昨天发下来的银锭又交还给了小太监,看着这人离开的背影,她不由得叹了口气,然后就听见吴贵妃的声音。   “本宫真是有点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了。”   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很明显这是一句调侃。   许元姝便也轻轻松松的答道:“娘娘想怎么用奴婢,就怎么用奴婢。”   吴贵妃笑道:“这两日你还是待在承乾宫吧,等这个月过去再说别的。”   说着她一声叹气,“你进宫一个半月,去掉头一个月在废殿受训不说,四月十一日出来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过九天。本宫帮你算算。”   “见了皇后两次,见了陛下两次,落了皇后三次面子,折了一个赵典簿。救了九王爷,镇住了六王爷,老十三跟你有旧,戴公公还有个高不可攀的贵人帮你说话。”   吴贵妃摇了摇头,道:“要照这么下去,天怕是也要被你捅破了。”   许元姝行了个礼,奉承道:“那也翻不出娘娘的手掌心。”   吴贵妃笑了起来,道:“这两日你也别陪着尚悦出去了,马上端午了,今年有应景儿的纱,上头绣着艾叶龙舟花草等物,样衣我看过了,一会儿叫尚功局先给你赶制两身出来,等你见家人的时候穿。”   许元姝急忙行礼道谢,吴贵妃就一副少见过怪的样子看她,道:“你在宫外想必也听说了吴贵妃受宠等等言语——”   不等许元姝搭话,吴贵妃又道:“我从不克扣宫人,尤其是宫女见家人的时候,那是一定要把最好的衣裳穿在身上的,不然本宫的名声是怎么传出去的?”   “那也要谢娘娘。”许元姝真诚地说,“我家里……势利眼可不少。”   吴贵妃笑了起来,又伸手在她肩上拍了拍,“本宫喜欢你这样坦诚的。一会儿你去找长明,她收着不少吉祥式样的小银锞子,你拿些去。”   二十五日这天,许元姝早早就收拾好了东西,吴贵妃又给她派了个小太监跟着,一起到了北安门里头等着。   北安门东边是安乐堂,停放的都是宫女太监的尸体,西边则是一排长房,专门用来让宫女见家人的。   房子一个个修得小巧精致,数量不多,毕竟宫女很多都是被卖的,能找到家人的更是少数。   小太监惯常跑腿的,再说腰上挂着承乾宫的牌子,也没什么人敢跟他说个不字。   不过还没等他跟许元姝献殷勤,就又来了个不速之客。   原先送许元姝进宫的那个小太监,在北安门当差的马义,一看见许元姝眼睛就亮了。   今儿才四月二十五,能现在就把端午的新纱当罩裙穿在身上,还一穿就是三层的人,在主子面前一定非常的得宠。   更别说这才是她进宫第二个月,敢在这个时候见家人的,还是说明她在主子面前很是能说话。   马义立即跟身边的小太监说了两句话,又虚虚一指许元姝,立即就跑了过来。   “我带姐姐去寻个好地方。”马义上前作个揖,就走在了许元姝前头,“这一片的房子也是归我们管的,里头有几间屋子又大又敞亮,等姐姐进去,周围我们就不叫放人了。”   许元姝不由得唏嘘一声。   两人刚见面的时候,他自称是咱家,说的是“咱们就在一个屋檐下当差”,可是现在……   许元姝道:“多谢公公。”   马义笑道:“姐姐这么客气做什么?”   马义带着她到了靠里头的屋子,明暗一共两间,屋里有桌有椅子,布置得跟寻常人家的小厅差不多。   等许元姝坐了,马义又跟贵妃娘娘指派给她的那个小太监道:“你随我去打些热水来,还有茶点。”   说着又对许元姝歉意的笑笑,“这边的东西是不及宫里精致的,姐姐莫怪。”   等他们两个出去,许元姝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   顾氏会来吗?祖母会来吗?   志哥儿……长高了没有? 第65章 天差地别   许元姝一杯茶还没喝完, 门就又打开了,小太监行了个礼又出去, 她将近两个月没见的家人一一走了进来。   好像……跟两个月前并没有什么差距。   不, 还是有的。   祖母没来, 顾氏也没来, 许元姝心里很是有几分百感交集。以前她还在家里的时候, 觉得顾氏就是天,看见顾氏就觉得胆战心惊, 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可是现在看看,顾氏也不过如此而已。   出来之后,她终于发现,顾氏依仗的那些东西, 在皇宫里, 在权势面前什么都不是。   顾氏连见她一面都不敢,顾氏早就已经不是她的对手了。   许元姝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她站起身看着志哥儿道:“你们来了。”   走在最前头的是许义靖,他换了一身平常半新不旧的衣裳, 往日挂在脸上不可一世的表情消失的半点不剩, 取而代之的是略带谨慎而又讨好的笑容。   “你快坐,起来干嘛?”许义靖道, 他虽是个男人, 可是靠着太监做事儿, 眼力还是有的, 他姑娘这一身衣裳……看得人头晕。   许元姝笑了笑,右手在裙子上划过,对陆姨娘道:“姨娘看我这裙子可好?”   她裙子外头罩了三层纱,分别绣着不同的图案,最里头一层是龙舟,中间一层是花草,外头一层什么都没绣,却加了细细的银丝。   举手投足间那龙舟仿佛活了一般,太阳光再一照,就跟真的有人在划船一样。   陆姨娘的天地就是在许家那三间屋子里,还有那个属于许家十几个姨娘,并不大的小院。   她从进宫的日子定下来,就一直胆战心惊头晕目眩到了现在,看见许元姝身上这裙子,她更是头晕了,一手死死拉着许修成,一手就扶在了桌子上。   “小心些,别叫指甲给划了,仔细糟蹋了。”   许元姝心里默默叹气,可是为了把话递回去,传到顾氏耳朵里,让她再不敢起什么坏心思,撺掇许义靖对志哥儿动手,今天这场戏她必须得唱完了。   “这是娘娘赏的,”许元姝笑着炫耀,“给端午准备的,整个宫里从上到下,我是第一个上身的。”   别说陆姨娘了,就连见过世面的许义靖都开始头晕了,他下意识问道:“娘娘真这么喜欢你?”   许元姝笑道:“坐,坐下慢慢说。”   说着她招了招手,志哥儿两步走到她跟前,姐弟两个跟以前一样,拉着手坐了下来。   “我被分去了吴娘娘宫里,你们都知道了吧?”   许义靖急忙点头,他活了四十多岁了,大伯是太监,母亲是宫女,老丈人是太医,自己勉强也算是在皇宫做事儿,可是从来没听说过哪个宫女能在当差头一天一连接到两份赏赐的。   一份来自于皇帝,一份来自于皇后。   “娘娘是真的挺喜欢我的。”许元姝说了两句,又叹气道:“只是进了宫见了世面,我才知道原先的见识实在是太浅薄了。”   她推了推桌上的小匣子,道:“姨娘看看这个。”   陆姨娘进了北安门就手足无措起来,坐下来之后满脑子都是“我坐的是皇宫的椅子”,“我喝的是皇爷的茶”等等,别说她没听见,就是听见了,怕是也不敢动手的。   许元姝就把匣子打开了,又把里头东西一样样捡了出来。   “这是端午节的荷包,做成了小粽子的样式,里头还有香料,比别处的好。”   “这是做成各种吉祥图案的小银锞子,都是五分的,拿去赏人很是有体面,就是自己留着玩也是可以的。”   “这是给玲姝姐姐的手帕,她出孝就该议亲了,只是我才进宫,手上也没什么好东西,等下月你们再来,我看看还能有什么。”   “这是给祖母的,是宫里养神补气用的药茶,是我跟娘娘求的,叫祖母尝尝跟原来的味道变了没有。”   “这是给大伯娘的……”   许元姝一件件的数着,陆姨娘听多了终于回过味儿来,她拿起许元姝头一个拿出来的香囊,问道:“这是你自己绣的?”   许元姝毫不在意的瞥了一眼,道:“我哪儿有这么好的手艺?再说我是在娘娘陛下身边伺候的,就是想绣东西也没那个闲 工夫。这东西是尚功局的绣女绣的,我看样式好,就随手抓了一把。”   陆姨娘不说话了,原本还算镇定的许义靖开始肉跳了。   陆姨娘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自诩对皇宫还算了解的许义靖是完全能明白他家姑娘云淡风轻的这几句话里头究竟藏了什么。   比方做成粽子样式的小香囊,她说这是尚功局的绣女绣的,可是尚功局的绣娘不是专门伺候娘娘陛下的?什么时候连宫女也能使唤她们了?   还有那五分的小银锞子。   许义靖跟宫里太监们合伙儿开了一家铺子,专门倒卖宫里流出来的各种赏人用的小玩意儿。   就他姑娘拿出来的这些银锞子,说是五分,卖出去就是三两,若是一两的银锞子,卖出去就是五两,赶到逢年过节,又或者什么五子登科、早生贵子的图案,翻出去十倍都不止。   他姑娘这一把,赶上好时候就是两百两银子。   当然银子是小事儿,关键是东西不好搞。   而且什么时候一个宫女——许义靖看了看他家姑娘的领口,还是个纯银的纽扣,什么时候一个宫女一个月不到就能这样受宠了?   他还听说宫女头两个月总是要交月俸给她宫里的管事儿宫女或者太监的,他还带了五十两银子准备给她救急的,可他姑娘这样子……怕是已经能去刮别人的东西了。   这不是娘娘喜欢她,这怕是娘娘太喜欢她了。   许元姝看见许义靖脸上变幻莫测的,心里对吴贵妃还有长明的感激又多了几分。   她忽又叹了口气,听得许义靖一阵心跳,急忙问道:“怎么了?有事儿我能办的一定给你办!”   许元姝心里冷笑,面上却是一副遗憾的样子,道:“可惜父亲把妹妹送出去太早了。”   许义靖脸色微微一变,尔姝去了英王府上,他的确是得了不少好东西,还跟英王见了一面。   许元姝又道:“陛下一共十五个皇子,住在宫里的还有六个,若是多留妹妹一年,等明年进宫,再去哪个皇子宫里伺候……等他们出宫建府当了王爷,不说侧妃,至少也能是个有品级的妾。”   许元姝看了许义靖一眼,又道:“若是走女官的路子,李尚宫的父亲封了锦衣卫百户,若是走皇子的路子……那少说也有个能传三代的爵位了。还何苦要去看太监的脸色?”   许义靖只觉得心口都痛了起来。   这话许老太太原先跟他说过,只是说的角度不同,许老太太说的是好处一大半落在了顾太监身上,可是今天听许元姝这么一说。   许义靖觉得他仿佛错过了天大的富贵,锦衣卫百户……能传三代的爵位……   “那……”他小心翼翼的问:“你剩下几个妹妹……”   许元姝心中闪过一丝憎恶,只是面上不显,“回头父亲给她们好好请个嬷嬷,我也看看宫里有没有要出去的宫女,好好给她们教一教规矩。”   许义靖立即乐了。   许元姝心中叹息,若是真的能请个宫女回去……至少能叫她们远离顾氏的影响,好好的长大。   “还有读书习字。”许元姝一边说,一边捏了捏志哥儿的手,“切不可忘了读书习字。”   许义靖想起那一套仿佛闪着金光,如今被供在许家外书房的文房四宝,重重地点头,“孝期读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回去就给他们请先生。”   许元姝越发觉得讽刺了,看着志哥儿问道:“祖母可好?”   志哥儿点了点头,“祖母又给我买了新书,姐姐的那个屏风,祖母叫我收着了。”   许元姝摸了摸他的脑袋,“也别太累了,没事儿就在院子里走一走。”   “我每天写一百页大字,祖母说我还是腕力不足。”志哥儿撸了袖子上来,许元姝看见他手腕上一点红。   “祖母叫我绑了一圈沙袋,说写上三四年就好了。”   许元姝嗯了一声,还没说话就被陆姨娘打断了,她声音有点疑惑,还有点委屈。   “成哥儿也是你弟弟,怎么不见你问他。”   许元姝脸色一变,“姨娘问我?”   陆姨娘立即缩了缩脖子。   “我倒还要问问姨娘,他读书读成个什么样子?你知道陛下为什么要赏志哥儿东西?若不是我怕陛下万一要叫人到御前背书露了馅,送去家里的原本该是两套文房四宝。”   陆姨娘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一巴掌就拍到了成哥儿背上,“叫你不好好读书!”   “咳咳,”许义靖咳了两声,陆姨娘怏怏叫了声“老爷”。   “回去再说。”许义靖小声训斥道,只是说完,他忽然发觉方才许元姝说的是“御前背书”这四个字儿。   许义靖的呼吸不由得有些急促,他当差这么多年,说是见过陛下三次,其实也是由太监带着,远远地给陛下磕头,又跟同僚们一起的了赏赐,连陛下的脸都看没太看清楚的那种。   可是……他的大女儿进宫满打满算也不到两个月,这就能叫他两个儿子到御前背书了?   当着皇帝给皇帝背书?   许义靖面色又开始发僵了,许元姝看见就觉得很是嘲讽,她当初就是被这样的人威胁。   “志哥儿已经在陛下面前留了名字了。”许元姝慢条斯理的说,“父亲切记给他请个先生,只是也别催得太紧,也要会玩闹才是。我看几个皇子的伴读都是文武精通,也要会说话才好。”   许义靖除了点头再没第二句话,已经被陪读这两个字震得完全失去了反应。   许元姝依旧觉得不太够,道:“吴娘娘的二十一皇子,今年正好八岁,我已经陪着他去了好几次演武场了。”   她说的全是实话,至于许义靖怎么想,她可管不了。   几人在小房间了坐了快半个时辰,外头小太监轻轻敲了敲门,道:“姐姐,时候差不多了。”   许元姝觉得志哥儿抓着她的那之手陡然又紧了些。   她更加用力的握了回去。   “还有一件事儿。”许元姝看着许义靖,道:“顾姨娘的事儿……父亲可千万瞒好了。”   许义靖一愣,许元姝一字一顿道:“至少在这一年里,顾姨娘只能是姨娘!不然惹出事儿来,别说女儿的前程了,许家的前程要跟着一起玩完!”   许义靖点了点头,面露讨好之色,道:“那顾太监……”   许元姝冷笑了一声,“他的确是司礼监的太监,可是……”许元姝深吸一口气,“我是四月十一去了娘娘身边,今天是四月二十五,我连乾清宫都去过了,见了陛下……”   她略有停顿,又道:“我见了陛下六次,他没有一次跟在陛下身边。”   许元姝笑得很是嘲讽,“他跟陛下说的话,怕是还没有我多呢。”   这一番话果然把许义靖镇住了,他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许元姝站起身来,道:“宫里规矩多,也不好待太久,下个月再来。”   说着她又看看志哥儿,道:“五月宫里要吃一个月的粽子,你下回来,我看能不能给你带出来一点,你也尝尝。”   志哥儿点了点头。   许元姝摇了摇屋里的铃铛,外头的小太监听见,就把门打开了。   许元姝道:“烦劳公公送我家人出去。”   马义一脸的堆笑,道:“不烦劳,一点都不烦劳,几位请。”   等许义靖等人魂不守舍的出去,许元姝又低头小声对志哥儿说:“姐姐很好,非常好,你也好好的。”   志哥儿重重的点头。   许元姝又在屋里坐了一小会儿,等到心情平复了,这才出来。   只是刚走过万岁山的东门,她远远的就看见了十三皇子。   许元姝急忙站在一边垂首而立,等着十三皇子过去。   那知十三皇子走到她跟前就站定了,许元姝恭恭敬敬地行礼,口中道:“十三殿下。”   十三皇子许久没动,忽然叹了口气,道:“你上次——”才说了三个字,十三皇子就打住了,语气也从惆怅变成了略带讽刺。   “我上次看见你,你一身的孝服,看起来还是重孝,这才多久过去,你这身衣裳——”   “你就是这么守孝的?” 第66章 女主亲手绣的鞋子   许元姝心中酸涩, 又有一丝怒气,可是一想起面前这人是个皇子, 她心里不管有什么也只能憋在心里。   “殿下,你可知——”   许元姝顿住了, 知道什么?何不食肉糜?还是问他知不知道人间疾苦?   这些东西翰林院的先生肯定都会教给他们, 可是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像他们这些从小锦衣玉食的皇子们是永远都学不会写人家疾苦这四个字儿的。   许元姝深深地把头低了下去, 只说了六个字,“殿下教训的是。”   十三皇子一时语塞,沉默了许久才道:“我知道你们辛苦……我宫里有个宫女,听说是跟着父母逃饥荒到了京城的, 母亲病死了无处收敛, 父亲为了吃饭又把她给卖了。我知道你们这些人过得辛苦, 你……”   许元姝却没忍住冷笑一声, 道:“殿下赎罪,奴婢这句话怕是不太中听, 京城是不让流民进来的,况且京城人口众多,最怕的就是瘟疫,所以也绝对不会有死后无人收敛又或者卖身葬父等等出现。”   “兴许太·祖那会儿有,毕竟才安定下来,可是现在是绝对不会有的。”   “你——”十三皇子着急了,只是许元姝说完这个自知冲动了, 但是解释反而画蛇添足, 索性就垂首立在一边, 一言不发了。   十三皇子又问了两句,什么也没问出来,一甩袖子走了。   许元姝叹了口气,她虽然知道这一句话是因为才见了志哥儿心绪不宁才说出来的,可是宫里处处都是危机,今天能安然过关也是因为十三皇子心善的缘故——   以后再不能这样了,想在宫里长长久久的待下去,多数时候是要又聋又哑又瞎的。   许元姝深吸一口气,回到了承乾宫。   吃过午饭,吴贵妃叫了许元姝进屋里伺候,让长明休息去了。   吴贵妃午睡,许元姝就在一边看着,到了未时吴贵妃醒来,瞧见许元姝正发呆,便问:“怎么了?”   许元姝行了个礼,道:“娘娘,奴婢……想问问陛下这两日可有召回孟太医的意思?”   吴贵妃笑了笑,许元姝上前给她披上衣裳,吴贵妃下来喝了杯水,这才道:“本宫倒是一直帮你留意着,不过……”   她顿了顿道:“陛下前两日曾让太监出宫,听闻是赏了什么东西给他——”   许元姝一下子屏住了呼吸,专心致志地听着。   “只是看陛下的意思,没有叫他回来的打算。”   许元姝憋住的一口气直接松了,她失望极了,喃喃自语道:“是这样吗……”   吴贵妃瞥了她一眼,很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在里头,“这有什么好失望的?你还真以为当太医是个什么好活儿不成?”   许元姝把头低了下去。当太医固然不是什么好活儿,可是祖父还是太医的时候,母亲可是好好活着的。   “再说他若是回来,你是他外孙女儿的事儿可就瞒不下去了。”吴贵妃面色严肃了下来,道:“你仔细想想……你觉得这件事儿上,是他留在宫里当太医好,还是你留在宫里当宫女好?”   许元姝一阵,虽然吴贵妃说的含糊,可她却听明白了。   给母亲报仇,等志哥儿自立门户,还是要她来的好……许元姝头低了下去,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又酸又涩,眼泪就这么一滴滴掉了下来,“是我留在宫里好……外祖父……还是不要回来了。”   吴贵妃看着她的样子,叹了口气,也没去追究她怎么不自称奴婢了。   “你才进宫……等你待得久了,就明白这宫里——有什么还是抓在自己手里来得实在。能自己做的事情,绝对不能假手他人!”   许元姝擦了擦眼睛,起身叫水伺候吴贵妃洗漱了。   晚上皇帝没来,等吃过晚饭,许元姝拿了东西去吴贵妃屋里。   摆在桌上的是一双鞋子,一个荷包,一个扇坠儿,还有一方手帕。   吴贵妃看了她一眼。   许元姝面色沉静,道:“前头娘娘提醒奴婢,该去给十三皇子送些礼物,只是奴婢思来想去,他救了奴婢跟奴婢弟弟的性命,送什么都抵不过这份恩情,所以奴婢原本做了这么些东西,打算都送给十三皇子。”   nb s吴贵妃挑了挑眉毛,抓住了许元姝话语里的重点,“原本?”   许元姝就把今日遇见十三皇子的事情给吴贵妃说了,又道:“殿下心地善良,可是奴婢是奔着——来的。”   她一边说,一边把手帕荷包等物都用剪子剪了,最后只剩下一双朴实无华的鞋子。   就是寻常的官靴式样,一点花纹都没有,也没有任何刺绣,明着的没有,暗纹也一样没有。   可是针脚却非常的细,吴贵妃拿在手里不免又生出几分感叹来。   “奴婢……已经得罪了皇后娘娘,是不能跟十三殿下有任何牵扯的。送荷包手帕扇坠儿……他能看见,只有这鞋子,穿在脚上袍子挡着,是怎么也看不见的。”   这鞋子上一点花纹都没有,又是打着救命之恩的旗号送去的……十三皇子必定嫌她怠慢,连试穿都是不肯的,可是不试穿,又怎么知道这鞋子针脚有多密,又怎么知道她下了多大的功夫呢?   吴贵妃忽然不想说话了,她缓缓道:“你这主意不错,就按照你说的办吧。”她顿了顿,又道:“是你去送,还是本宫差人去帮你送?”   许元姝小声道:“奴婢……亲自去。”说完又补充道:“明天早上等殿下们都去上课了再去送。”   吴贵妃点了点头表示答应,又对长明道:“派个太监跟她一同去。”   第二日一早,许元姝算好时辰就出了承乾宫,去了一看十三皇子果然不在,她原本打算的就是这个,当下把东西交给了守门的小太监,一点没耽误就又回到了承乾宫里。   这件事情面前算是过去了,许元姝倍感轻松。   只是在她觉得轻松的时候,顾太监还有顾氏两个就不那么轻松了。   顾氏装病没去宫里,当天陆姨娘回来就一副恨不得把尾巴翘到天上的得意模样,看见谁都说的都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姑娘”出息了,知道孝敬人了,又拿了宫里的东西各种炫耀。   这还不算什么,月底是陆姨娘的小日子,可是许义靖照旧歇在了她房里,说是陪着说说话。   这顾氏就不太能忍了,然而温柔小意一阵子,许义靖却还是面色犹豫,一副想避开她的样子,顾氏只觉得不对,又递了话给顾太监,叫他来一趟。   “必定是他那赔钱货说了什么!”顾氏怒气冲冲道。   顾太监心里有点烦,他原本是让顾氏跟着一起去的,知己知彼才好百战不殆,哪知道顾氏临阵逃脱了。   不过顾太监心里也发了狠,只是思来想去觉得不能告诉顾氏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道:“我等一等他回来,等过了端午,这事儿就能成!”   顾氏这才不言语了。   等许义靖回来,一看见顾太监,脸上就又有为难之色了,顿了顿立即又迎了上来,道:“怎么您来了,也不差人告诉我一声,我好弄些好酒来,咱们好好喝一喝。”   顾太监心中冷笑,心道若是真说了,不就给你时间找各种理由躲开了?   只是他面上依旧什么都看不出来,一挥手道:“要什么好酒?我喝着这个就不错,你来坐,咱们吃菜喝酒。”   许义靖坐了下来。   顾太监盘算着直接说许元姝得罪了皇后怕是他不信,再者吴贵妃跟皇后本来就不对付,许元姝又在吴贵妃宫里,这说出来就仿佛是个笑话。   所以还是得让他亲眼看见才是。   顾太监便装作上头的样子,道:“过两日便是端午了,陛下已经说了,要在西苑的太液池里划龙舟,你可听说了?”   许义靖点点头,笑道:“我原本也想去划一划的,只是上头公公嫌弃我年纪太大,把我打回来了。”   顾太监大笑,道:“我那外甥女儿如此受宠,你还划什么龙舟。到时候你央求你头上太监把你带进去,说不定还能混个什么呢。”   许义靖眼睛一亮,随即又沉思起来,明显是在盘算他究竟有多大可能混进去。   顾太监瞧见他这个样子,心里冷笑连连,皇后哪里是个吃得了亏的性子?还是一连吃了好几次亏。   赛龙舟这么大的场面,宫里上上下下都要出席的,皇后还不趁着这个机会狠狠地扇她巴掌?让宫里所有人都看看得罪皇后是个什么下场。   到时候叫你好好看一看你女儿有多受宠! 第67章 你是尔姝的姐姐   转眼便是五月初五端午节, 这天早上,许元姝一起来就被吴贵妃叫去了。   “今儿陛下要在西苑斗龙舟, 你跟长明两个换了衣裳,跟我一起去。”   许元姝有点犹豫, 问道:“皇后娘娘怕是也在吧?”   吴贵妃笑了笑, 道:“她都病了小半个月了, 今儿是肯定要去的,皇后娘娘从来不放过这种场合。逢年过节,宴请外命妇,只要能让她穿着大礼服的时候, 她都会去。”   “这种时候……要么奴婢避一避?”许元姝小心问道。   吴贵妃毫不在意地说:“陛下也去, 大庭广众之下的, 皇后何苦来找你麻烦, 万一又搅了陛下的龙舟宴,得不偿失啊。”   许元姝这才心有余悸, 回去换了衣裳,只是却不敢穿得那样招摇了,只在马面裙外头套了一层银纱,出来看见长明也是差不多的打扮,她这才放下心来。   吴贵妃穿了整套的大礼服,头上的九翟二凤冠更是绚烂夺目,许元姝跟长明两个一左一右扶着她出来, 尚悦早就站在了宫门口, 看见她们道:“母妃快些, 我都等了好久了。”   穿成这样自然是不能走路的了,况且西苑要真用走的也得好几里地,所以几人都上了轿子,先一路往北出了玄武门,再往西到了乾明门下轿,在承光殿稍作休息,等人来得差不多了,这才又出来,过了太液桥到了琼华岛上的广寒殿。   皇帝跟皇后还没到,吴贵妃拉着尚悦先坐下,对许元姝跟长明两个道:“这殿里都有伺候的人,你们出去转转看看风景也好。”   许元姝知道这是贵妃体恤她们,当下跟着长明一起道谢,走出了广寒殿。   长明出来就跟她点点头,指了指西边,道:“我去那边。你第一次出来,好好逛逛,娘娘那里不用担心。”说着又把她腰间的牌子一番,让承乾宫三个字儿冲上,这才离开。   许元姝四处看看,琼华岛上郁郁葱葱的全都是参天的大树,带着潮气的风吹来很是凉爽,这样的风景是她前头十三年从来没有见过的,可以说进宫的这两个月,她见识的比在家里要多得多了。   不知不觉中,许元姝走到了湖边。   湖边立着一块大石头,上头用红漆写着:太液池。   许元姝看见这个,不由得后退一步,虽然知道她们今儿来的就是西苑,也知道赛龙舟就在太液池上,可是看见这三个字儿,她想起来的只有祖母那一双在冬天几乎下不了地的腿。   还有祖母的一句话:我们这些宫女,就是树上的知了,地上的蚂蚱。   许元姝心里不知道怎么就抽了起来,她急忙回头,想回到大殿里。   只是刚走两步,树后头忽然转出来一个人,把她拦住了。   “王爷。”许元姝急忙停下来行礼,心咚咚咚的跳了起来。   是英王!   尔姝现如今就在他府上。   她又把头放低了些,英王一脸的惨白,眼睛下头两团乌青,一副酒色过度的模样,着实叫人厌烦。   许元姝低着头,没看见英王的动作,他挥了挥手,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小太监就散了开来,各自守在一边,像是在给英王放哨。   “你是新近宫的宫女?”英王慢悠悠的问,语气里很是有几分兴味,“才两个月就能跟着主子来这儿,倒是受宠得很。”   许元姝强压下恶心,尽量让自己语气听不出波动来,“回王爷,奴婢是承乾宫的。”   “哦~”英王这一声拉得极长,里头还带着笑意和一点点 惊喜。   “承乾宫的新宫女?本王记得承乾宫就进了一个宫女,你……是尔姝的姐姐吧?”   许元姝后退了一步,“王爷请自重。”   英王笑了起来,道:“你倒是比你妹妹长得更可人些。”他又上前一步,手往自己胸口比划了一下,道:“你妹妹只到本王这里,你倒是比她高些。”   许元姝又后退了一步,咬牙切齿道:“奴婢是贵妃的人。”   英王笑得更加叫人讨厌,“本王知道你是贵妃的人,不然也不会好好站在这儿跟你说话了。”   许元姝听出他言语里的威胁,一阵的心惊肉跳,又朝后退了两步,只是这一条路左右都有太监堵着,英王站在她前头,再往后就是太液池了,难道要跟祖母一样,跳到太液池里不成?   “你声音比你妹妹好听些,不过脸却没有她白,只是粉粉的也挺好看,不知道身上其他地方——”   “殿下。”   有人来了,许元姝仿佛找到了救星,甚至很是不顾规矩抬眼就看过去,然后她就跟十三皇子的视线对上了。   十三皇子脸上有点红,明显是快步走了过来,他上下扫了许元姝好几眼,见她安然无恙,这才又看着英王,道:“二哥,父皇的轿子已经到了乾明门了,赶紧回去准备接驾吧。”   英王一脸的不快,也没搭理十三皇子,直接就走了。   十三皇子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过来,小声对许元姝道:“已经没事儿了。”   许元姝眼圈一红,眼泪差点就掉了出来。   这话她听见第二次了,第一次十三皇子把她从疯狗嘴下救了出来,第二次把她从英王手中救了出来。   纵然是大庭广众之下英王不敢拿她怎么样,纵然是她早就知道英王就是这么不知廉耻,可是真的遇上了,她才发现她并没有做好准备,她也不像自己想的那样坚强。   “多谢殿下!”许元姝啜泣着行了大礼。   十三皇子道:“父皇马上就要来了,你也赶紧收拾收拾回去吧。”   他犹豫片刻,道:“我二哥他……名声很不好,总之你离他远一点……一会儿就跟在贵妃娘娘身边,他去不了内宫的。”   许元姝好容易收住了眼泪,听见这样的话不免又是一阵酸,郑重其事的又对着十三皇子行了个礼,道:“多谢殿下提醒,奴婢这就回去。”   十三皇子往前走了两步,回头一看许元姝还在原地站着,一想就又走了回来,道:“可是脚麻了?还是害怕?”   许元姝急忙摇头,拿帕子擦了擦脸,小声道:“不是,奴婢……怕叫人看出什么来。”   “你跟在我后头。”十三皇子说完便转身走了,只是他走得并不快,许元姝跟了上去,越发的觉得十三皇子是个好人了。   等回到大殿,许元姝消无声息的走到吴贵妃身边,吴贵妃面前有个低位的昭容正奉承她,见她回来不过扫了一眼。   等那昭容离开,吴贵妃才端起茶杯,问道:“怎么回来了?陛下马上就到了,他要坐上好一阵子才出去,你就得陪着在这大殿里待着了。”   许元姝低声道:“碰见英王了。”   吴贵妃面色一冷,道:“他倒是有本事。横竖都是继承大位无望,就开始破罐子破摔了,皇帝倒也纵容他。”   吴贵妃的目光透过半透明的屏风落到了那边皇子的地方,道:“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他!”   话音刚落,门口站着 的小太监就高呼道:“陛下到!皇后娘娘道!”   众人起来行礼,皇帝大手一挥道:“都坐下,今儿是家宴,不用那么多礼。”   吴贵妃落座,许元姝就在她身后站着。   皇帝扫了一圈,道:“怎么都穿着大礼服?朕记得前些日子织造坊上进的纱,你们的都说好,怎么到了整日子却都不穿了?”   众人的视线就都落在吴贵妃身上。   皇后冷笑一声,道:“是啊,才上进的纱,吴贵妃就叫个奴婢穿在身上招摇过市,若是真穿在身上就是拾人牙慧,还不如不穿。”   许元姝心里一惊,这说的难不成是她?就是她见家人的那一天?   吴贵妃也笑了,道:“那纱的确是好看,颜色鲜亮,绣工也精致,只是我上身试了试,觉得还是给小姑娘穿的好。”她看了一圈,眼神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皇帝这后宫里,年轻的嫔妃没位分太低,分不到这纱。能分到的吧……穿着纱也的确是有装嫩的嫌疑。   吴贵妃又道:“再者娘娘从来都是穿大礼服的,我觉得也挺好,至少不会出错儿。”   说着她又冲着皇帝笑了笑,道:“陛下,下次还是叫人上些稳重的新花样可好?”   齐嫔第一个附和她,笑道:“就是您才十一岁的十公主都觉得太花了些。”   皇帝笑了起来,道:“那是朕的不是了?”   许元姝松了口气,又朝后退了退。   屏风那一边,是皇帝已经成年的皇子,他们坐的很是随意,三三两两的叫小太监把桌子拼在一起,好一边说话一边喝酒。   只是太子依旧是一个人坐着,周围一个兄弟都没有。   九王爷喝了杯酒,忽然站起身来,冲着太子走了过去。   “大哥,弟弟敬你一杯。”   太子抬眼看了他,语气平稳道:“孤身子不好,不能喝酒。”   九王爷吓得手里的杯子都要掉了,太子最要强的一个人,怎么今儿说出这种话来?   他晃了晃脑袋,笑了两声道:“该罚该罚,这一杯我自饮了。”   说着一口就把酒喝干了,只是喝了酒他却没走,站在那里又叹息道:“自古嫦娥爱少年,听说太子哥哥——”他特意强调了太子二字,又道:“想要个宫女被父皇拒了?”   太子依旧是不咸不淡的样子,抬头瞥他一眼,道:“你去问问父皇就知道了。”   九王爷吃了个软钉子却还没气馁,语气越发的阴阳怪气了,道:“不过我听说你想要的那个宫女喜欢的是十三弟,听说前两日还给他送了绣品,方才两人更是一前一后进来。”   九王爷说完就叹气,“唉……弟弟我都看不下去了。”   旁边忽然又传来六王爷的笑声,“你有什么可看不下去的?你分明就是嫉妒了,你自己方才也说了,自古嫦娥爱少年,你这样的——”   六王爷故意上下动了动头,显得这打量很是夸张,“你这样的怎么也不算是少年了——”   “不对,”六王爷忽然摇了摇脑袋,道:“九弟这样的年纪,是两个少年才对。”   太子一下子就笑了出来,九王爷气得脸色通红,道:“那六哥就是三个少年。”   六王爷也学着九王爷方才的样子叹气,道:“我又不想当少年,你记清楚了,你六哥哥今年三十有五,已经是而立之年了。” 第68章 撕破脸皮   酒过三巡, 气氛渐渐热烈了起来,不少人都端着酒杯起身,三三两两的或坐在树下, 又或让小太监拿了鱼钩过来坐在湖边钓鱼,更有闲情逸致的, 叫小太监划了一叶扁舟来,直接在波光粼粼的湖面就着美景下酒了。   皇帝上了年纪,年前又才害过一次病, 吃饭慢悠悠的, 吴贵妃自然是陪着。   经历方才那一顿惊吓, 许元姝是片刻不敢离开吴贵妃,虽然这样就得在皇后眼皮子底下晃悠了, 可是相比英王来说, 至少这殿里人多, 更叫人觉得安全。   等吃完饭,那边一大半的皇子们各自散去了,只是二十一皇子年纪太小, 他最小的哥哥年纪也差不多是他两倍了, 没有人带着他一起, 因此他又到了吴贵妃身边, 又时不时的跟皇帝说两句话, 气氛看着正好。   宫女太监们上了香汤供主子们洗手, 又上了茶来, 吴贵妃站起身来, 对许元姝道:“你看着点,别叫他沾了酒,我去换身衣裳。”   吴贵妃头上的冠是除了皇后和太子妃之外最重的,她又是最年轻的一个,一顿饭吃下来就有点香汗淋漓了。   许元姝应了声是,又站在二十一皇子身边守着。   屋里又进来两位皇子,其中九王爷行了个礼正要出去,皇后问道:“尚勤,你年纪也不小了,膝下两子也都已经进学,你也该定下心来好好的为你父皇分忧了。”   许元姝心猛的抽了一下,不过没敢抬头。   皇后这话说的太过明显了,而且太子还在,许元姝完全不敢去想太子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许元姝能听出来,宫里的这些人精们更是明白,随着皇帝一天天衰老,太子老的比皇帝还快,争皇位已经是放在明面上的事情了。   大殿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不少人都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站在皇后面前的九王爷。   这一幕显然是之前就商量好的,只见九王爷上前一步,姿势很是优美地冲着皇帝行了个礼,道:“愿为父皇分忧。”   皇帝乐呵呵笑了两声,道:“你有这份心父皇就满意了。你如今在礼部可顺手?大魏会典可背熟了?正二品的官员该用什么官服补子,常服该是什么颜色的?你妹妹明年出嫁,清道该用几人?”   九王爷方才还意气风发的脸色,就好像被狂风肆虐过一样,一点从容淡定都没剩下。   许元姝小声的松了口气,听见这个,她就知道九王爷当不了皇帝了。   大魏会典她也见过一次,一共两百二十八卷,得用一间屋子来专门放它,背是不可能背过的。   再者九王爷供职的地方是礼部,这地方清贵不假,甚至从宗法上来说是六部里头最高贵的一个,只是却没多少实权。   看来皇帝虽然纵容皇后,但是在皇位归属上还是不肯含糊的。   许元姝刚放下心来,就听见皇后又腔了,“尚悦,你也八岁了,去书房读书习字也两年有余,将来你长大了想去哪个衙门做事儿啊?”   这问的慢条斯理,声音里还带着笑意,只是大殿里比方才更加的安静了。   吴贵妃去换衣裳了,皇后这是要做什么?   许元姝虽然担心,只是这个时候她是半点动作都不敢有的,她跟大殿里其他的宫女太监一样,垂手而立,安静的好像只是个架子。   尚悦上前一步,先是行了个礼,道:“回母后,将来——”   “我听书房里伺候的人说,你想当皇帝?”   皇后的声音里带着恶意,大殿里比方才更加的安静了,静得连呼吸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尚悦眉头一皱,他虽然平日里无法无天惯了的,却不是个不懂事儿的皇子,这话……   “你想好了再答。”皇后说话带着笑意,“可千万想清楚了。”   大殿里太过安静了,不过几息之间,许元姝的汗就流了下来。   皇帝为什么不说话?   吴贵妃平日里来往的几个妃子为什么也不说话?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看皇后为难一个八岁的孩子?   “儿臣……儿臣不想当皇帝。”尚悦艰难地说。   皇后笑了起来,“我就这么随口一问,我听人说你跟别人夸口,说史书有云,‘文王四乳,是谓大仁,天下所归,百姓所亲’,你又说你长了三乳,不能改朝换代,当个皇帝也是可以的。”   “那……那是个玩笑话。”尚悦结结巴巴地说,头上的冷汗已经下来了。   许元姝悄悄往他身边挪了半步,虽然起不到什么作用,至少能叫他知道他身边还有人。   “这 可不是玩笑。”皇后忽然严肃起来,“这是牵扯到全天下百姓的事情,该慎之又慎的。你这样回答,叫母后很是失望。”   尚悦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母后,儿臣……”他想抬头看皇帝,只是一抬头就有一滴汗水流到了眼睛里,刺激得他泪水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了。   “皇帝仁,则天下太平。”皇后叹息道:“尚悦旁边那宫女,你熟读诗书,人人都说你明理,你说说本宫说的可对?”   旁边那宫女?   皇后说的肯定只有自己了……许元姝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她知道皇后随时有可能打断她,所以要趁着皇后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把话说明白了。   所以这一句话是又快又脆,加上大殿里安安静静的,连角落里的人都能听明白。   “回娘娘,天下所归,百姓所亲是因为文王大仁,跟他有几乳关系不大。娘娘不知见没见过猪,根据品种不同,猪一般是十到十八乳不等,每一个都比——”   皇后一拍桌子,许元姝立即不说话了。   “这是史书上写的,你不过一个小女子,竟敢污蔑先贤!”   “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母后怕是没听说过吧?”太子站了起来。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满满的厌恶。   太子从案台后头绕了出来,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皇后面前。   “若是按照史书所说,现在还该是文王的天下呢。”   “母后不就是想要太子之位吗,儿臣给你。”   太子一把扯下了头上玉冠,往皇后面前一递,“母后怎么不接着了?”   皇后惊得目瞪口呆,下意识转头去看皇帝,“陛下,你看太子——”   “母后不要,你拿着。”太子又把玉冠往九王爷手上一塞。   “太子!你胡闹什么!”皇帝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太子回头略显凄惨的一笑,立即倒在了地上晕了过去。   “叫太医!”   “叫太医!”   大殿里乱成一片,许元姝趁机拉着尚悦躲到了角落里,小声道:“娘娘在承光殿,赶紧去找她!”   尚悦嗯了一声,就这么直接跑了出去。   许元姝回头一看,太子已经被抬到了榻上,周围一群人围着,九王爷手上拿着玉冠,丢也不是,更加不知道该把这东西给谁,一脸震惊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然后许元姝的视线就跟太子妃对上了,太子妃冲她使了个眼色,许元姝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只不过站在九王爷身前一伸手,九王爷就把这烫手的山药递给了她。   许元姝接过手一看,冠上还缠着几根雪白的头发。   她眼圈一红,把冠举过了头顶,前头也没人敢拦她,叫她直接走到了太子身边。   太子妃立在一边哭得已经是满脸通红了,看见许元姝捧了玉冠过来,死死抓着她的手不放。   “娘娘。”许元姝小声叫了两声,只是太医过来了,她也不好再出声惊扰太医。   太医行了个礼就坐在边上号脉,然而不过三五息之后,太医的面色就发白了,而且是越来越白,他小心翼翼抬头看了一眼皇帝,道:“是痰迷了心窍,找个清净凉爽的地方让太子殿下歇息,一会儿就能好。”   皇帝眉头一皱,道:“牛黄清心丸不给他吃一些?”   太医答的更小心了,“药力太强,太子殿下怕是经不住了……”   皇帝只觉得喘不上来气了,道:“走走走,都跟朕出去,叫太子好好休养。”   殿里很快就走的一个人不剩了,太子妃一挥手,她身边的宫女太监就走到了门口,她手一伸,道:“给我吧。”   许元姝把冠交给了太子妃,太子妃看着这玉冠一脸的怀念,把上头的白发一根根摘下来收在荷包里,又拿了帕子出来一点点的擦过。   “我当太子妃快三十年了……最开心的时候,却是这一个月。”   许元姝不敢作答,太子妃笑了一声,道:“不过今儿借机留你下来,却不是为了让你听这个的。我先给你赔个不是,一开始想把你安排给齐嫔,是我的错。”   “娘娘。”许元姝就要行礼,没想被太子妃一把拉住,“是我误会你了,所以才想着把你安排给齐嫔,可是今天一看……你还真不如在齐嫔宫里,你可知道为什么?”   许元姝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太子妃叹了口气,问道:“你知道你为什么能屡屡驳倒皇后?吴贵妃又为什么这么器重你?” 第69章 皇帝不可能会废后   吴贵妃早就说过, 她是看在戴公公的面子上帮她,后来发现宫里还有贵人帮她,吴贵妃对她就更好了。   至于为什么……许元姝想过多半是为了皇位, 二十一皇子想要当上皇帝的唯一法子,就是吴贵妃先当上皇后。   而她屡屡在皇后面前化险为夷, 背后又有戴公公,太子也要帮她,所以吴贵妃一直推她出来, 为的就是让皇后难受, 这么一来二去的, 兴许她就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就方便吴贵妃下手了。   可是……什么对皇后来说是出格的呢?   许元姝忽然打了个寒颤, 她原本就觉得自己很是危险, 现在更是危如累卵, 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摔碎。   许元姝抿了抿嘴,道:“吴贵妃……屡次把奴婢推倒台前,是想让皇后跟背后帮着奴婢的人玉石俱焚……好让她跟二十一皇子渔翁得利。”   “能想到这个, 你也算是可个造之才了, 太子爷总算是没看错人。”   太子妃一边说, 又一边把薄毯子往上拉了拉, 太子还在昏睡着。   “我明白的告诉你, 皇帝是不可能废了皇后的, 皇后手里有先太后留下来的懿旨, 上头白纸黑字写了, 不可废后!”   “啊!”许元姝一声惊呼,直接站了起来,又急忙道:“奴婢失态了。”   太子妃又拉着她坐了下来,叹息道:“吴贵妃太年轻了,当年的事情好些她都不知道,她进宫就只看见帝后不和,皇后无子,太子……不得圣心。”   许元姝不知道该说什么,可是她觉得吴贵妃看见这些,得出这样的结论……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因为这一切都太合乎常理了。   “这宫里的事情,一切都得小心谨慎,绝对不能凭经验,或者我觉得……”   太子妃用湿布给太子擦了擦额头,又道:“吴贵妃不可能当上皇后,二十一皇子也不可能是下任皇帝……等陛下去了,皇后就成了太后,那个时——甚至不用等到那个时候,一旦皇帝选出了下任太子,吴贵妃就只能是墙倒众人推了。”   太子妃把湿布放在一边,郑重其事的看着许元姝,“你得找个机会离开,或者……从今往后要小心谨慎,不能再被吴贵妃推出来了,你这样不是玉石俱焚,你这是以卵击石。”   许元姝满心的不解,怎么想也不明白原因,她看着太子妃问道:“为什么?”   太子妃深吸了一口气,“你知道先帝的祺贵妃吗?”   怎么还能牵扯到祺贵妃身上?许元姝道:“奴婢祖母曾在祺贵妃宫里当差。”   “那就好办了。”太子妃淡淡一笑,“这事儿我也是听太子给我说的,当年祺贵妃盛宠,仗着先帝爱她,她曾下手谋害过皇嗣。当时陛下还是湘王,湘是先帝府邸正堂的名字,所以虽然没封太子,但是陛下最有可能继位。”   “太后觉得不能让祺贵妃生产,所以要给她下药。”   许元姝倒抽一口冷气。   “可是祺贵妃最最谨慎的一个人,所以还得有诱饵。”   “您是说……您是说,皇后就是那个诱饵?”   太子妃点了点头,道:“当年她还是湘王妃,已经有了身孕,可惜月份太浅没看出来,后来孩子没保住,她也伤了身子,这么些年一直无子。太后觉得亏欠了她,临死之前给她留下懿旨,保她一世太平。”   “你看现在陛下跟皇后两看生厌,但是当年也曾琴瑟和鸣过,可惜……”   许元姝喃喃自语道:“皇后不可能被废,那……”   许元姝猛地抬起头来,道:“奴婢原本以为能驳倒皇后,是因为她不占理,是因为她仗势欺人,是因为小半年来她杀害大臣,驱逐太医,害人满门抄斩,可是……如果她手上真的有先太后的懿旨,她为什么要容忍一个宫女踩在她头上?”   太子妃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一点点鼓励还有怜悯,“你仔细想想,皇后为什么要为难你,还为难了一次又一次,你还能好好站在这里。”   许元姝心中想到一个非常可怕的念头,“皇后是故意的!”   太子妃点头。   “皇后……皇后。”许元姝惊得在屋里连着走了两圈,这才又安静下来,“皇后为难奴婢,是因为奴婢身后有人,是因为奴婢能抗住她……皇后要的是皇帝心存愧疚!”   “不错。”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道:“所以你要报仇,这条路……非但不好走,你学会的第一件事情,就得是蛰伏。”   太子妃扶着太子坐了起来,声音轻轻柔柔的,“皇后栽赃陷害柳大人,又赶了孟太医一家出宫,皇帝的确不喜,可是不管是钦天监,还是太医院,这都算是皇帝的家臣。纵然皇后不在理,大面却也过得去。”   “就算陛下心中有 愧,着实有限的很,但是吴贵妃一次次推你出来,就在消耗陛下心中的愧疚,若是再让一个宫女这么给皇后没脸,死的就是你了。”   许元姝只觉得热血全都涌上了头,她咬了咬下唇,道:“奴婢以为……”她闭了闭眼睛,“第一次兴许是机缘巧合,可是后来几次……皇后明明可以视而不见的,却一次次故意找奴婢的麻烦……一装病就是半个月,那时候吴贵妃非常的得意。”   她忽然觉得冷汗津津。明明是非常粗浅的道理,明明是人人都知道的“打狗也得看主人”,她是被什么蒙蔽了双眼,竟然一点都没有看明白。   “吴贵妃没有她以为的那么聪明,皇后也从来不是个笨人。她手中拿着先太后的懿旨,这么些年一直隐忍不发,看着后宫争斗……”   太子叹气,“谁当皇帝对她都是一样的,甚至老九……孤觉得皇后也不是真心要养他的,不然老九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太子妃也跟着叹气,道:“若是她有个亲生的孩子,怕就不是今天这个场面了。”   太子冷笑一声,道:“若是她有亲生的孩子,太后又怎么会给她留下这样一道懿旨?”   “可惜孤明白的太晚了。”太子看着许元姝,面上表情痛苦极了,“孤快要死了,临死之前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你,就是希望你能明明白白的,不要做了皇后刀下亡魂,皇后不好对付,她非常的不好对付。”   许元姝眉头皱了起来,道:“可是……奴婢只是个宫女,吴贵妃要做什么奴婢并不能阻止,如果……”   她眼睛一亮,想起要把这事情告诉吴贵妃,可是下一瞬间,她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正如太子妃方才所言,吴贵妃太过顺风顺水了,她性子又很是张扬,这些天用许元姝,也是打着立她出来,让她背后的人跟皇后拼的主意。   这样的事情告诉她,非但对形势没有一点点帮助,甚至有可能走漏风声,让皇后心生警惕。   一时间许元姝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她不能违反吴贵妃的意思,可是再这么下去,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吴贵妃用你是想让你背后的人,也就是孤跟皇后两败俱伤,孤用你的目的差不多,只不过孤让你对付的,不是皇后,而是太后。”太子话语中隐隐约约的暗示,叫许元姝越发的胆战心惊了。   太子轻轻咳嗽了两声,坐直了身子,道:“今天就跟你说这么多,再多怕是你也听不进去了,这会儿也差不多了,我看见外头小太监探头探脑的,怕是已经去说了孤醒来的消息。”   太子妃扶着他起来,许元姝急忙走到另一边也去扶太子。   太子的手腕……比二十一皇子的还要细,摸上去能感受到硬邦邦的骨头。   “暂时你也不用太担心。”太子低头看她一眼,放轻了声音,“孤快死了,孤死了就没太子了,想必这个时候宫里是没人会闹事儿的。”   太子说着说着,目光就看向了太子妃,“孤原本是打算死在皇后千秋节的,可是这样除了膈应皇后,再没有其他用途了,孤最后这一下,得给孤的妻儿谋点什么东西,也得让你们一世安康,所以孤得死在陛下千秋节——”   后头的话许元姝没听清,她满脑子都是“陛下千秋节”。   下个月……下个月太子就要死了?他又怎么能知道自己的死期……除非,除非他打算自我了断!   许元姝跟太子妃一左一右的扶着太子站了起来,许元姝又跪下去给太子整理衣物鞋子,太子妃帮着太子带好了玉冠。   两人又扶着太子出来,正好跟匆匆而来的皇帝打了个照面。   “陛下。”   皇帝一把拉住了太子,没叫他拜下去,表情是欣慰中又带着后怕,“你可总算是醒了,我叫太医给你开了温补的药方,回去就喝。”   太子道:“多谢父皇,方才是儿臣——”   “说这个干嘛!”皇帝急忙打断了他,道:“我已经罚了老九,外头太阳出来了,风也不大,不如去看看他们划船,也好散散心。”   太子含笑点头,皇帝笑了两声,这才看见太子身边的两人,道:“赶紧扶着太子,去前头开阔的地方。”   许元姝应了声是,扶着太子慢慢朝前走去。   她不过一个宫女,面前不管是谁都是她的主子,所以她只能低着头看着前头三寸,小心翼翼的前行。   可是太子妃不一样,在宗法上,后宫之中她的位置是仅次于皇后的,所以太子妃是抬着头的。   跟在皇帝身后的众位皇子们……从只比太子小了不到半年的英王,到刚满八岁的二十一皇子,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许元姝身上落着。   太子妃跟太子交换了一个眼神。   太子笑了笑,道:“这风一吹,的确舒服。” 第70章 劝说   许元姝跟太子妃扶着太子坐了下来,太子妃又冲着许元姝招招手, 脸上含笑道:“你是吴贵妃的宫女吧?方才就你最是细心了。”   这话明显是想拉开距离, 许元姝便行了个礼, 道:“多谢太子妃夸奖, 奴婢确是吴贵妃的宫女。”   太子妃退了手上一个玉镯给她, 道:“这个赏你了, 去你主子那里伺候吧,这边不用你了。”   许元姝伸手接了玉镯,又道:“谢太子妃的赏赐。”这才低着头退下,消无声息的走到吴贵妃身后。   长明也已经来了。   吴贵妃死死拉着尚悦, 看见许元姝过来, 满是怒火却又压低声音问道:“方才是怎么回事!”   许元姝下意识看了尚悦一眼,他表情略带惶恐,脸上是红的,明显是一路跑着。   “回娘娘,方才皇后问二十一皇子, 可有心——”   “本宫不是问你这个!”吴贵妃剧烈的喘了两口气,道:“你怎么不拦着皇后?你怎么能叫尚悦说出那样的话!无心大位?无心大位投生在本宫肚子里做什么!”   许元姝下意识要分辨,她不过一个宫女, 哪里拦得住皇后?只是被长明死死拉着, 她急切道:“娘娘!还在外头, 皇后还看着您呢!太子妃刚赏了她!”   吴贵妃深吸了两口气, 狠狠地瞪了许元姝一眼, “没用的东西!到后头去!本宫看见你就心烦!”   被吴贵妃迁怒了, 许元姝觉得自己紧张之余竟然还感觉到了一点轻松。   跟那个说“本宫不指望他当皇帝,只要识字就行”的吴贵妃相比,明显这个才是真的。   许元姝看着吴贵妃的背影,想起了太子妃对她的评价。   的确……吴贵妃要是对后位对皇位一点企图都没有,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谁家的宫女是一进去就能除此得宠的?就是卫柳月还有吴婉两个,也都还在宫里小心的学规矩,纵然是为了公主大婚挑选的,可是她们两个现在也就是每天能见公主一面,除了请安再没交集。   可是她呢?   她哪儿都去了。   还不是为了她背后的戴公公还有太子……许元姝告诫自己,以前是她不知道,可是经历这一次,一定要更加的小心谨慎,不能再让人把她当棋子用了。   吴贵妃还是太着急了……应该是先放她两三个月,然后再提拔她,这样也不会太过引人注目。   她如此急功近利,是因为她性格使然,还是因为……她距离皇帝最近,她是整个后宫对皇帝身体最了解的一个。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吴贵妃非但没有死死握着这一张底牌,反而是迫不及待甩了出来,现在整个后宫怕是都知道皇帝命不久矣了。   许元姝默默叹了口气,视线跟转过头的二十一皇子对上了。   尚悦眼神里带着点歉意,对她做了个口型:对不起。   许元姝笑了笑,他就又把头转了过去。   湖面上,准备赛龙舟的船已经到了皇帝面前,皇帝略有为难的看了一眼太子。   太子倒是一脸的浅笑,仿佛方才晕过去的人不是他一般。   “父皇,”太子道:“儿臣身体不适,怕是不能击鼓了,不如父皇另择一人可好?”   皇帝正要点头,忽又反应过来,道:“原该是你来的,还是你来选一人代替吧。”   太子的目光从在座一共十四位皇子脸上划过,许元姝看见凡是被太子扫到的皇子们,几乎是人人呼吸急促,就差说一句“我来”了。   太子会选谁代替他来行使太子的责任?这又会不会是一个信号?   许元姝不敢再看,把头又低了下去。   太子眼神中闪过一丝讽刺,道:“尚平,你来。”   是十三皇子!许元姝心里一惊,太子这是……选了个最没有可能继位的?   许元姝似乎听见了几声惋惜,之后便是震耳欲聋的鼓声响起,湖面上一排龙舟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都盼着能在皇帝面前赢个好彩头。   只是可惜前头太子晕了过去,给这龙舟赛带来了一丝阴霾,连叫喊声都没有往年激烈,龙舟赛草草结束,谁都没在西苑久留,都随着皇帝离开了。   许元姝跟在吴贵妃后头,又是一排小轿子回到了承乾宫。   一下轿子,吴贵妃走得又快又急,才进屋里就道:“跪下!”   许元姝知道这说的是她,也知道吴贵妃是迁怒,她一声分辨都没有,直接就跪在了吴贵妃面前。   走在后头的长明急忙停住了脚步,道:“主子,奴婢带小主子换身衣裳。”   吴贵妃脸上表情这才缓和了些,挥了挥手道:“去吧,小心擦洗,他方才出了不少汗,仔细着些。”   长明又递给许元姝一个眼神,这才拉着二十一皇子走了。   吴贵妃在屋里走了不下三四圈,一头的朱钗叮叮当当响了好一阵子,这才站定,道:“你起来吧,方才是本宫思虑不全,没吓着你吧?”   “奴婢原该是替主子分忧的。”许元姝声音里带着一点愧疚,“让皇后寻了机会陷害小主子,奴婢万死难辞其咎。”   “我知道你一心向着我。”吴贵妃伸手去拉许元姝,道:“还不赶紧起来?”   许元姝这才站起身来,尽量让自己言语动作都与往常无异。   吴贵妃坐了下来,许元姝上前给她倒了杯茶水,吴贵妃问道:“你被太子妃叫走,说了什么?”   许元姝心里一惊,吴贵妃原先从来不问她跟戴公公是如何有旧的,也从来没问过她是怎么跟太子结的善缘,她现在开口……是证明她忍不住了吗?   “太子妃跟奴婢说她嫁给太子已经快三十年了,又说太子喜欢喝冷茶,还说太子喜甜。昨天晚上御膳房送来的饭菜,太子一口没吃,只把几块甜炸糕吃了。”   除了第一句,后头全是编的,不过应付吴贵妃已经足够了。   “不多时太子醒来,奴婢便和太子妃伺候太子起身,太子妃就再没多说什么了。”   吴贵妃沉思片刻,道:“这么说……太子怕是命不久矣,不然太子妃如何连三十年这样的话都说出来,这就是说她觉得太子怕是活不到三十一年了……”   “他们两个是秋天成亲的。”   许元姝等了片刻,又小心翼翼道:“奴婢扶着太子出来,太子的手臂怕是还没有奴婢的粗,而且这样的日子,太阳底下晒一晒都要出汗的,太子身上至少穿了三层。”   吴贵妃叹了口气,眉头忽然一皱,声音再次严厉起来,“你说皇后娘娘给本宫没脸,本宫该怎么报答她才好?”   “娘娘。”许元姝沉吟片刻,现在当务之急是劝住吴贵妃不能再跟皇后起冲突了,否则先死的就是她自己。   回来这一路,许元姝想的明明白白,她当初进宫的目的是什么?   是要看着志哥儿成家立业自立门户,是要给母亲报仇,是要许义靖、顾氏还有顾太监受到惩罚。   若是再这么下去,不等志哥儿长大她就得折在宫里。   至于皇后……皇后有先太后留下来的懿旨,连太子都扳不倒她,不是她一个宫女能想的。   “娘娘,奴婢觉得这是皇后的不是,她大庭广众之下为难小主子,又拿平日里的玩笑话来说事儿,越发显得她气量狭小,小主子才多大?也要叫她一声母后,其他皇子看了难道不心寒?”   “这些本宫都知道!”吴贵妃不耐烦道:“本宫是问你该怎么回报皇后?本宫从来都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   “娘娘!”许元姝装出一脸的焦急,快速道:“奴婢当时也看着,陛下就在一边,却分毫没有阻止皇后的意思,这事儿主要还是看陛下是个什么意思。”   吴贵妃的眉头就没松开过,许元姝趁机又道:“不如娘娘先等一等,现在明摆着是皇后不是,是她为难小主子,若是娘娘站出来了,可就变成后宫争端了。”   吴贵妃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只是本宫一想起来尚悦跑进来那一脸惶恐的表情,本宫就恨不得狠狠地在皇后脸上扇两巴掌。”   许元姝低下头来,若是吴贵妃真的把二十一皇子放在最要紧的地方,怎么回来理都不理他,直接就叫自己跪下了呢?   “娘娘不如暂且忍上一阵子,太子病重,这段时间怕是陛下也心烦意乱,娘娘看着皇后生事儿不好吗?”   “再者陛下的这些儿子们,又有哪个不想当皇帝的?小主子这么一来反而更叫陛下关注了。”   许元姝小心看着吴贵妃的表情,又劝道:“一群为了争皇位闹得不可开交的皇子后妃,还有一个一心只想逍遥自在的皇子跟心疼陛下的贵妃娘娘,奴婢觉得陛下肯定就更心疼娘娘了。”   吴贵妃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行了,累了这一天,你也下去歇歇吧。”   许元姝应了声是,低着头倒退出了房间,正好跟伺候二十一皇子洗漱的长明打了个照面。   娘娘常说长明忠厚有余,脑子却笨了些,她忽然觉得……长明是真笨还是假笨?   许元姝打了个寒颤,回到自己屋里。   吴贵妃本性如此,而且随着争夺皇位越来越激烈,她必定越来越冲动。   今天她是劝住了,可是明天呢?   所以……要么跟长明一样,要么想个法子换一个主子。 第71章 失宠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不过卯时二刻, 许元姝就起身了。   昨天下午她已经被正式编入了承乾宫的当差宫女中, 这一个月她当的是辰时到未时的班。   承乾宫除了长明, 剩下的人都在这个行列里, 每人每天四个时辰, 一个月一轮。   许元姝收拾好自己, 去外头的小厨房打热水洗漱。宫女们一年四季都是热水洗漱,不论春夏秋冬,怕的就是万一用冷水激出病来没的治。   管炉子的是个年过四旬的太监,看见许元姝过来不过抬了抬眼皮子, 手往旁边一指, 连话也没说一句,就又半闭着眼睛养神去了。   这可跟往常的态度太不一样了,就是昨天,许元姝来打热水的时候,这位公公还是点头哈腰的起身, 亲手给她提了壶兑在盆里,还会问一声,“若是不够只管来拿。”   可这样的态度反而叫许元姝松了口气, 吴婉跟卫柳月现在都是这个待遇, 刚进去的小宫女原本就是该受排挤的。   而且这证明什么?证明吴贵妃不把她放在心上了, 就当她是个普通的宫女一样对待了。   许元姝像往常一样说了“多谢公公”, 端着她的盆子走了。   承乾宫的正殿里, 吴贵妃正对着镜子梳妆, 长明手里捧着一盒又一盒的头面,叫吴贵妃挑选。   吴贵妃指了指一副虫草花儿的头面,道:“这个应景儿,今儿就带它了。”   长明应了声是,站在吴贵妃身后给她上头面。   吴贵妃问道:“给她安排好了?”   长明点了点头,“这一个月她是早上这一班。”   吴贵妃嗯了一声,又道:“她昨天说的是什么话?还想做我的主?若不是看在她背后还有人——”吴贵妃冷笑一声,“当初我就跟她说过,本宫打死过宫女,她竟然当了耳旁风不成?”   长明没有回答。   “叫她过两天苦日子,她才能知道本宫前头对她有多好。”吴贵妃对着镜子看着自己容貌,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既然进了承乾宫,那她的一切都是本宫的,不为本宫效力,本宫要她又有什么用?”   “娘娘说的是。”长明低眉顺眼的答道。   吴贵妃笑了,“叫本宫暂时蛰伏?就剩下这么一两年的时间,本宫蛰伏?难道叫本宫眼睁睁看着别人的儿子当了皇帝?看着她成了太后?本宫只能当个贵太妃看着她的脸色行事?”   “她年轻,本宫可不年轻了。不逼一逼她,她如何肯依照本宫意思行事?”   还差一刻钟就是辰时,许元姝等在了殿外,跟打帘子的小宫女换了差事。   先等来的是二十一皇子,虽然天天都是这个点儿起,不过许是昨天受了惊吓又一路跑到承光殿的缘故,他脸上带着淡淡的倦意,没精打采走在前头。   刚进宫的宫女都是从打帘子开始的,这活儿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没那么容易。   最难的就是一边掀帘子一边行礼。   “殿下。”   二十一皇子头一偏,看见是许元姝,先是冲她一笑,接着眉头一皱,道:“你下午还陪我去习武吗?”   屋里头传来吴贵妃的声音,“去。上午只让她做三个时辰,等你去习武的时候她还陪你一起去。”   尚悦倒是没觉得什么异常,笑着进去吃早饭了,许元姝却品出点不一样的东西。   比方……她还能吃上午饭吗?   吃过饭,贵妃跟尚悦一起走了,不过许元姝还得在外头站着,等吴贵妃给皇后请安回来,她依旧站在外头。   承乾宫进进出出的宫女太监都在看她。   从没有差事,整天跟在贵妃娘娘身边,到现在站在门外头风吹日嗮雨淋打帘子,谁都知道她失宠了吧?   许元姝把头微微抬起了一些。至少贵妃没给她排在下午,那会儿更热。   在外头站了一个上午,倒是叫她想明白不少问题。   虽然太子跟太子妃说得可怕,可是她也不是没有收获的。   她撑到现在,挺过了皇后的责难,在诸多主子面前有了姓名,连皇帝也知道有她许元姝这样一号人在,谁要是想为难她,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   还有……就是她太过轻信别人了。   她被吴贵妃一开始营造出来的坦率给骗了,将自己身上的秘密和盘托出……当然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太子出手帮她掩盖了身份,可是轻信别人却是自己犯下来的错误。   祖母曾经说过宫里的娘娘殿里供着佛,手里拿着刀,她不能因为吴贵妃殿里没有佛像就掉以轻心的。   许元姝换了个姿势,她脚有点麻了。   这宫里人人都只说一半话,人人都在演戏……好在她这个跟头摔的不算狠。   午时二十一皇子回来,跟吴贵妃一起用中饭,她在外头 守着,二十一皇子去休息了,她依旧在外头守着。   过了未时,下午掀帘子的宫女来跟她换班了。   许元姝几乎只来得及洗把脸,就跟着二十一皇子出门了。   演武场是给还没出宫建府的皇子们预备的,里头年纪最大的是十三皇子,年纪最小的是二十一皇子,不过今天许元姝一进去,就看见两个明显已经成人的王爷。   先是行八的靖王,跟同是魏妃所出的十七皇子站在一起,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道:“听你十三哥的话,别总叫母妃担心。”   不远处是柳妃生的十皇子励王,正跟他弟弟十九皇子低着头说话。   二十一皇子是最小的一个,看见了哥哥们得一一上前行礼,许元姝作为他的随从,也是少不掉的。   “二十一弟。”靖王的声音很是温和,视线悄无声息的在许元姝身上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尚悦身上。   “听说前两日尚锡把你的弓藏起来,我替他给你赔个不是。”   说着,靖王就要冲着尚悦作揖。   尚悦急忙往旁边一跳,扭扭捏捏地说,“其实……我也藏了他的弓。”   靖王笑了起来,在尚锡背后一拍,“你看看,你还没你二十一弟懂事儿。”   正说着话,励王也走了过来,先是左右一看,随即压低声音道:“母后就是这个脾气,咱们这些皇子,除了九哥,哪个没有被她找各种理由训斥过?”   尚悦一想起昨天的事情,心里很是不痛快,只是励王明显是在安慰他,便道:“多谢哥哥开解。”   励王伸手拍了拍他肩膀,“你想想你六哥,差点提刀砍了你九哥——”说到这儿,励王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了许元姝身上。   “这就是当日拦下六哥的宫女?”   许元姝心里一惊,她没想到话题竟然能扯到她身上,而且距离那次都已经过了两个月……她也不是第一次看见励王,怎么又忽然说起这事儿了?   “王爷。”许元姝恭恭敬敬的行礼。   励王还不到三十的年纪,笑起来很是有点如沐春风的感觉,声音也特别的爽朗,“说起来我倒是有点埋怨你——”   这样亲昵的话叫许元姝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她故作镇定道:“当不得励王夸奖。”   她这样从容的表现叫励王脸上的笑意更浓,他继续道:“有时候我是真想有个人把九哥好好教训一顿的,我跟他年纪相仿,当年可没少被他欺负。”   说着励王叹了口气,道:“可惜……不过还是你这样的好,亏得你拦住六哥,不然真叫他教训了九哥,皇后指不定又怎么发难呢。”   “那你还不好好谢谢她?”靖王笑道,也走到了许元姝面前,一拱手道:“多谢你为我们免了一顿责罚,别看我们都是成家立业的王爷了,若皇后发起狠来,我们一个个都逃不掉。”   许元姝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她死死咬着下唇,声音听起来跟以前一点差别都没有,“当不得几位王爷的夸奖,奴婢受之有愧。”   她话音刚落,人群外头又有了新的声音,是十三皇子,声音里带了一点不悦,“你上次给我做的鞋子不太合适,穿着挤脚。”   周围一瞬间安静了下来,随即响起敲锣的声音,到时辰上课了。许元姝一下子放松下来,曲膝行礼,低着头退到了人群外头。   站在文华殿里的太子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他脸上不由得露出一点笑意来。   “很好,这一切都是按照孤的意思发展的。”   看见几位王爷离开,太子又坐回了椅子上,轻轻咳了几声后,他喃喃自语道:“孤很快就会让你知道,想要报仇,你只能进后宫,只能给下一任皇帝当妃子。”   “对付太后,搅乱后宫……一个宫女可不够格。”   “可惜孤什么都看不见了。”太子一把将桌上的茶杯全都扫到了地下,“孤什么都看不见了!”   许元姝站在廊下,将近十四年,这第一次忍饥挨饿让她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这些王爷反常的举动究竟是为了什么?   昨天她遇见了英王——许元姝强忍着内心的不适,把英王说过的话仔仔细细又想了一遍。   英王的话语里透露出来一个消息,他对她很是关注。   然后今天她又遇见了励王跟靖王——英王能用喜好幼女打发了,可是励王跟靖王明显不是这样的人。   况且她是宫女,她名义上的所有权在皇帝手上。   他们明显就是来习武场看她的,能叫他们对自己表现出非同一般的兴趣来,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许元姝的目光猛地看向了文华殿正殿。   她身上唯一的变化,就是太子对她表现出了善意。   许元姝摸着手腕上那个属于太子妃的玉镯子,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 第72章 虚与委蛇   许元姝静静站在廊下, 目光落在二十一皇子身上, 显得十分忠心又很专注。   她甚至连余光都往文华殿正殿偏一丝一毫, 就好像她刚才想明白的不过是个粗浅至极的道理。   太子一天到晚在文华殿干什么呢?   许元姝陪着二十一皇子在文华殿前院习武也有一段日子了, 很少看见文华殿有官员往来。   以前她是觉得太子可怜, 皇帝不想让任何人分享他的权利, 导致太子除了顶着个头衔, 别的一概没有。   可是现在想明白了再换一个角度,这就是太子一天无所事事, 他在文华殿干什么呢?   看着这一群在他前院后院读书习字的兄弟们,那他除了想怎么对付皇后……会不会也在想怎么对付皇帝,又或者对付他的这些兄弟们。   毕竟前者让他这个太子名不符实, 后者占了这一块原本该是他作为太子独享的地方。   锣声响起,许元姝跟一边的小太监迎了上去。   许元姝给二十一皇子擦汗, 小太监手里捧着点心和茶水。   二十一皇子喝了两杯水, 对点心却没什么兴趣。   许元姝肚里响了几声,她下意识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当下又吞了吞口水,头偏向一边, 目光却看着那盘精致的点心。   这样的举动自然叫尚悦发觉了,他略有疑惑地看着许元姝,问道:“你饿了?”   许元姝迟疑片刻, 这才点了点头, 道:“奴婢不曾用中饭。”   二十一皇子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那这盘点心你吃了吧, 我一点都不饿。”   许元姝手都抬起一半,却又放了下去,后退一步低下头,道:“奴婢不敢。”   二十一皇子看着她的眼神就有点心疼了,又故意挺直腰板挺起胸膛来,“父皇……和母妃也常赏点心赏菜给宫女太监的,你怕什么,这是你主子赏你的。”   许元姝急忙行礼道谢,小心翼翼捧着点心盒子到角落里去了。   二十一皇子的眼神一直都在她的背影上。   许元姝慢慢吃着点心,如此缓慢的进食并不能缓解饥饿,反而让人心中升起火来,恨不得吞下一头牛去。   许元姝仔细品味着这种感觉,心里想着却是吴贵妃。   不知道吴贵妃对她这挑拨离间满不满意。   二十一皇子一开始就对她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兴趣,许元姝还记得她第一天陪着二十一皇子来文华殿的时候,他一脸的炫耀,给周围的皇子介绍自己。   “挡住了六哥的那个宫女。”   “父皇特意赏给我的。”   然后就是昨天赛龙舟,皇后为难他,之后太子晕倒,殿里一片大乱,他站在中间茫然无措,是她叫他去找吴贵妃的。   接着就是今天早上,许元姝发现二十一皇子对她表现出了极大的善意。   她来承乾宫将近两个月,二十一皇子从来都是对打帘子的宫女冷冷淡淡的,好像她们是个器物一般,可是今天早上他停在了自己面前,问的虽然是她下午还能不能当差,眼神里却有关心。   小孩子都是非常敏感的,宫里的就更敏感了。   昨天皇后不仅仅为难了二十一皇子,还为难了她。   吴贵妃不在,皇帝一言不发,只有她站在二十一皇子身边,更重要的是回来之后,吴贵妃第一件事情不是安慰二十一皇子 ,而是骂了她一顿,这样的遭遇足够让她在二十一皇子心中提升一大截了。   许元姝只吃了两块点心就把盒子放了下来。   也许等到二十一皇子回去问了吴贵妃,吴贵妃会责骂她,可是她没吃午饭是实打实全承乾宫都知道的。   而且早上那老太监,如果没有人说,他的态度又怎么会变得这样彻底?   虽然有句话叫做人走茶凉,可是谁又能知道她会不会翻身呢?她翻身之后又会不会报复呢?   除非这一切都是主子吩咐的。   许元姝看得越来越明白,吴贵妃所有的举动都只表明了一件事情——   她没有打算长久的用自己。   吴贵妃只想着让她冲在前头,撞到皇后身上粉身碎骨,最好也能把皇后撞得跌到。   至于以后……   许元姝冷笑了一声,以后她就不会按照吴贵妃的意思来了。   只要太子还在,戴公公还在,吴贵妃就不敢把她怎么样,不过……许元姝忽然想起来太子说他要死在皇帝的千秋节。   那就是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这段时间里,她必须想法子换一个主子。   许元姝的目光终于落到了文华殿。   跟吴贵妃相比,太子说的是让她对付太后,这证明什么?至少这几年——或者说,太子是有法子让她保全自己,一直等到陛下驾崩的。   所以这段时间……她得找个机会再见太子一面。   许元姝收回视线,他们都错了,他们以为她最大的仇人是皇后,他们以为母亲是怕连累许家上吊自杀的。   只要这件事情不暴露出去,皇后就一直能当她的挡箭牌。   而这件事情永远都不会有人说出去的。   吴贵妃常说要给皇后找点事情,省得她一天到晚为难自己,许元姝嘴角微微一翘,迎着二十一皇子走了上去。   “殿下。”许元姝的笑容比方才都灿烂了许多。   她这可都是跟吴贵妃学的。   回到承乾宫,二十一皇子去给吴贵妃请安,许元姝回房洗漱,又换了个护领,就听见外头有人叫她。   “娘娘找你。”   许元姝进到里屋一看,吴贵妃脸上有怒气,身边只有长明,她便知道自己的计划奏效了。   “娘娘。”她小心叫了一句。   吴贵妃没有理她,长明给她使了个眼色。   许元姝垂首站在一边,下午习武场好几个皇子找她说话的事情……她觉得有心人应该已经知道了,吴贵妃也该好好掂量掂量,现在发落她会不会影响跟太子还有戴公公的合作。   吴贵妃长舒了一口气,道:“下月十一是陛下的寿辰,本宫还没想好送什么,虽然本宫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但是这份心意是一定要让陛下知道的,你明白吗?”   许元姝点点头道,“娘娘对陛下的心意,比宫里其他娘娘都来得真挚些。”   吴贵妃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消息,道:“你脑子活,本宫跟长明想了一个下午了,也没想出来要给陛下送什么,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送金银玉器等物难免落了下乘,而且也不出彩……”   许元姝一边思索,一边慢慢道,但是她至少多一半的注意力都在打量这屋子。   n bs屋里有淡淡的香气,冰块是才换的……看不出来什么。   许元姝的视线又落在了桌上,没有茶杯……吴贵妃是才回来的!她根本没有跟长明商量一个下午。   吴贵妃打了个哈欠站了起来,道:“你慢慢想,本宫先去歇一歇,若是有了主意,进来回本宫。”   许元姝应了声“是”,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吴贵妃这样的性子……再加上跟皇后对比天然就在下乘,她能争得过谁?   吴贵妃进去,长明跟在后头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许元姝,意有所指道:“虽然宫里每月月底都是宫女见家人的日子——”   一听见这个开头,许元姝觉得自己心都不跳了,血全都冷了下来。   “但是承乾宫的宫女一般都是两个月才去一次的,你才来,上个月娘娘体恤,想着你小小年纪进宫怕家里人记挂,也就没多说什么……”   后头的话许元姝已经听不清了,她只觉得血敲得她耳朵咚咚直响,她只能在长明停下来的时候福了福身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虚弱。   “多谢娘娘体恤,现在天气炎热,奴婢祖母年过六旬,弟弟还不到十岁,着实不好出门。”   长明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到了内室,长明把许元姝方才的话说了,吴贵妃一脸玩味的笑意,道:“皇后说她是个谨慎的人,倒是真没看错。”   吴贵妃又笑了两声,“过两日你透给她,日子还早,等她乖乖按照本宫意思行事,本宫还是可以让她见一见家人的,甚至——”   吴贵妃冷笑一声,“等她被皇后打死,本宫也可以把她的尸身交给她家人。”   长明一言不发。   许元姝站在外头,等到吴贵妃用完晚膳、等到夜幕低垂、等到屋里点了蜡烛、等到后头二十一皇子住的后殿没了亮光,这才悄无声息到了吴贵妃面前。   “娘娘。”许元姝跪了下来,“奴婢觉得娘娘不如送陛下针线?”   吴贵妃漫不经心道:“本宫的针线可一点都拿不出手。”   许元姝又道:“这样才能看出来娘娘是一针一线自己绣的,岂不是比她们从外头寻来的东西要好得许多?”   “倒也有几分道理。”吴贵妃语气里带着笑意,完全像是在逗弄许元姝,“可是你说绣个什么好呢?”   “桌屏!”许元姝斩钉截铁道,心中想起了母亲亲手给她做的桌屏,被陆姨娘扳断了,又叫祖母修好,现在到了志哥儿手上的那一个。   “荷包扇坠儿等物要分时节,而且带着带着就脏了,不如桌屏,绣好了陇上纱,放在桌上陛下一看见就能想起娘娘。”   吴贵妃坐直了身子,身上慵懒的气氛消散了不少,显然是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绣鸳鸯戏水?还是桃花……”吴贵妃陷入了沉思。   许元姝继续进言,“这两样只能摆在陛下寝宫,不如周围绣上福山寿海纹,中间绣上百子拜寿图,一点看不出来是出自后宫之物,能摆上陛下的外书房!”   吴贵妃得意地笑了起来,看了长明一眼,好像再说:你看,逼一逼她,她给本宫出了多么好一个主意?   “行了,你下去歇息吧。”吴贵妃挥了挥手。   许元姝恭恭敬敬的退出正殿,回到自己屋里,就着冷茶吃着今天第二顿点心。   等太子死在陛下寿宴上,娘娘……你千万记得这个主意是我出的! 第73章 天灾   第二天一早, 许元姝刚站在吴贵妃门口, 长明就把她叫了进去。   “本宫仔细算了算, 一扇的桌屏着实拿不出手, 至少也得是个四扇的, 尺寸差不多高一尺, 宽两尺, 一个月怕是来不及。”   吴贵妃说完,忽然问道:“你可会刺绣?”   “奴婢学过刺绣, 只是怕绣得入不了娘娘的眼。”   “怕什么?”吴贵妃一脸的嫌弃,道:“本宫的刺绣拿不出手,陛下也是知道的, 你若是绣得太好,本宫才要担心。”   “原为娘娘分忧。”   这一句恭维叫吴贵妃满意极了, 道:“那就是你跟长明两个, 一切都听长明安排。”   许元姝应了声“是”,吴贵妃道:“早上的差事免了,你好好的绣桌屏。”   许元姝又应“是”,故意顿了顿又迟疑道:“娘娘, 长明跟着您事物繁忙,不如奴婢多绣一些?若是每天绣八个时辰,奴婢倒是有把握在下个月初就绣出来。”   她这是故意试探吴贵妃, 看吴贵妃会不会免了她下午陪着二十一皇子去习武, 毕竟要是不出什么意外, 这可是她唯一能跟太子接触的机会了。   吴贵妃倒是没听出来她另有目的, 只当她是被自己敲打得听话了,摇摇头道:“你本就是陛下赏给尚悦的宫女,早上读书你不好去,下午习武你自然是要去的。”   得到这个消息就足够了,许元姝再不说话。   长明带着她到了东稍间,这一间是吴贵妃的书房,只是冷冷清清的,一看就是不太用。   长明又翻出花样子来,道:“看看哪个好,咱们先挑一遍。”   其实定了福山寿海跟百子拜寿,剩下的事情就好办多了,不过是按照尺寸把百子拜寿图分成四份,再挑选合适的颜色等等。   许元姝道:“你要跟着娘娘,怕是没多少空闲,不如我来绣中间图案?”   长明领了她这份好意,道:“缺什么只管去尚功局要。”   许元姝点头,又道:“不如在寿山福海边上绣上一道金线,毕竟是给陛下用的东西,太过平淡了倒是显不出皇家富贵来。”   两人商量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差不多定了下来,又出来找吴贵妃。   只是许元姝一出来就吓了一跳。   吴贵妃不知道从哪儿翻出针线篓子来,拿着针往自己手上扎。   可是身边长明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许元姝便也低着头,好像这事儿挺常见似的,跟着长明一起站定,等着吴贵妃忙完。   吴贵妃扎了好几根手指这才罢休,她把针一扔,拿帕子擦干净血,伸出手来看了又看,痕迹都还在,道:“手上没扎出点什么,怎么显得本宫辛苦呢?”   许元姝心里一惊,表面上却分毫不显,老老实实站在长明身边。   吴贵妃把帕子一揉,放在桌上摆了好几次才满意,许元姝心里不由得一叹,这又是摆给陛下看的。   皇帝叫她去乾清宫,能看见她手上的伤痕,若是来了承乾宫,就能看见这带血的帕子。   许元姝默默叹了口气,想起年纪是吴贵妃两倍多的皇帝……吴贵妃的确是用心了,皇帝一点都没看出来。   “商量好了?”吴贵妃视线落在她俩身上。   长明道:“奴婢怕是空闲不多,所以商量着叫她绣百子拜寿图,奴婢绣周围的福山寿海纹。另外她还说再在福山寿海纹边上绣一道金线,奴婢没做过这个,还是交给她做了。”   吴贵妃不太在乎这个,点点头道:“你们商量就好。”   既然是想要吴贵妃栽个大跟头,那自然是要好好的做戏做全套,许元姝又道:“边框也该准备起来,既然是给陛下用的,奴婢想着怎么也得用个黄花梨吧?”   她这一句话是故意的,她自打进了承乾宫,除了紫檀,就没见过别的。   这话不过是想让吴贵妃觉得她小家子,没见过世面好糊弄罢了。   吴贵妃果然是一声嗤笑,道:“黄花梨?本宫要用金丝楠木,没有现成的就叫他们劈了家具给本宫制备!总之本宫的寿礼一点岔子都不能出!”   许元姝脸上一闪而过的震惊叫吴贵妃敲了个明明白白。   她一看时辰,道:“一会本宫另寻一共宫女跟着本宫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你们两个先去尚功局把东西都挑回来。若是耽误了本宫给笔下的寿礼,本宫叫你们这辈子都没法刺绣!”   两人齐齐称是,一前一后出去了。   许元姝心里生出点感慨来,吴贵妃这番威胁,长明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而她刚到承乾宫的时候,吴贵妃一派和蔼可亲,温柔直率,长明也依旧是这个波澜不惊的样子。   可是长明的年纪也不大。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吴贵妃这些年一直都是这么 两面三刀表里不一过下来的。   承乾宫的人都已经习惯了。   许元姝跟着长明去取了东西,这一上午就在屋里描花样子,一人分了两块绣布先各自绣着,绣好了再交换。   等中午吃过饭,依旧是陪着二十一皇子去习武场。   二十一皇子没有问她可吃了中饭,许元姝也再没有吃过点心了。   转眼便是十天过去,许元姝两块绣布已经快绣完了,这个进度可以说是很快了,吴贵妃看过也觉得可以,许元姝放下心来,等着机会跟太子搭上话。   这天下午,刚开始习武还没一盅茶的功夫,天色忽然变了,狂风大作,黑压压一片云过来,打了几声雷就开始下雨了。   留在这里习武的皇子们都还不到及冠的年纪,说起来还能用孩子来称呼,能有偷懒的机会都很开心,一个个站在廊下看着倾盆而下的大雨,指着天空中一闪而过的闪电,脸上带着笑意,三三两两说起话来。   管事的公公和教习武艺的侍卫两个凑在一起,一言一语的也在聊天。   “这么大的雨,怕是下不了多久。”   “今儿下午怕是没法继续了。”   “主子小心些!万一着了凉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雨还没停,而且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天气也渐渐冷了起来,雨滴落在地上又溅起来,站在前头的人袍子下头都湿了。   五月的天已经很热了,所有人穿的都是夏衣,大雨下又被风一吹,两三下就被吹透了。   许元姝打了个喷嚏,心中升起点不安来,她挡在二十一皇子身前,小声道:“别淋着了。”   尚悦冲她笑了笑,“许久不见这样的大的雨,我记得——”   天空又是一个惊雷炸开,尚悦打了个寒颤,许元姝把原本用来擦汗的棉布给他挡在前头,道:“不如到里头躲一躲吧,风也大了,雨都潲进来了。”   这样大的雨一开始看着实是挺有趣的,只是看了一会儿任谁也觉得无趣了,几位皇子三三两两进了偏殿。   偏殿原本是给他们换衣裳摆放弓箭等物用的,除了能挡风遮雨,多余的东西也没有了。   坐了不过片刻,柳妃所出的十九皇子打了个喷嚏,道:“这地儿也太冷了。”   话音刚落,偏殿里就跑进来一个小太监,虽然穿着蓑衣,但是下半身已经湿了,他道:“太子爷请各位殿下去主殿,那边已经备好了热茶热水,请各位殿下去暖暖身子。”   当下所有人都站起身来,年纪最长的十三皇子道:“去了记得不能吵闹,不能绕了太子的清净。”   说完他一把拉着想直接跑出去的十九皇子,沉着脸道:“你还有个弟弟。”   许元姝不由得看了十三皇子一眼,察觉的他要看过来,头又低了下去。   排在第一个不是什么好事儿。   虽然是沿着抄手游廊去正殿,而且这游廊也有顶,但是这顶非常高,他们方才就是站在廊下看雨,风一吹能把这边的雨直接吹穿整个游廊。   有人在前头破风,还得有人在身边挡雨才好。   许元姝拿了蓑衣来要给尚悦穿上,尚悦有点不乐意,只是他也知道自己年幼,跟年长的哥哥们不能比,乖乖站在那里等着许元姝给他穿蓑衣带箬笠。   十九皇子就有点不耐烦了,他踢了那小太监一脚,道:“还不带路?”   这次十三皇子没有拦他,这么点路,跑起来很快就到了,他自己也不耐烦穿蓑衣来着。   只是跟在他们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们一脸的为难,恨不得他们的主子跟二十一皇子一样听话,穿的严严实实再出去。   十九皇子第一个冲了出去,他的宫女太监在后头跟着跑,一脸焦急的叫:“慢一些,仔细摔倒了!”   许元姝很快给二十一皇子穿好了蓑衣,又拿了把伞,道:“走吧。”   正好跟十三皇子一起到了门口。   走出大殿,许元姝才发现外头的风更大了,冷风出来她不由得又是一个喷嚏。   十三皇子眉头一皱,拿过太监手里的伞,侧着立在一边挡住了风,道:“快走。”   许元姝一声“殿下赎罪”,拉着二十一皇子的手走在了他身边。   虽然走在抄手游廊里,许元姝也能听见外头风雨大作,她不由得道:“这么大的风雨……今年的庄稼怕是——”   话音还没落下,忽然听见头顶上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下冰雹了!”   “快走!”十三皇子一边走,一边下意识去拉身边的人,只是尚悦太矮没拉到,一下子抓住了许元姝的胳膊。   两人同时一愣,目光对在了一起。 第74章 殊途同归   十三皇子松开了手, “你不能再——”   一个炸雷在空中响起, 两人都被惊得缩了缩脖子, 十三皇子后半句话被雷声掩盖的一点不剩, 许元姝什么都没听见。   “赶紧走!”十三皇子的声音夹杂在冰雹打在廊顶的啪啪声里, 显得很是遥远。   许元姝紧紧抿着唇,一边担心这一场冰雹会带来什么严重的后果, 一边紧紧跟着十三皇子,一拨人很快到了文华殿里。   文华殿里安安静静的,几乎所有的皇子都一脸郑重地看着这只属于太子的地方。   他们都是第一次进来。   太子已经等在了门口,一脸焦急道:“赶紧带下去洗漱, 把孤的常服拿来给他们换上,姜汤熬好了没有?别着凉了, 也不知道父皇那边怎么样了, 要不要紧。”   然后他目光就落在二十一皇子身上, 许元姝正给他脱蓑衣。   蓑衣做的都大,成年人穿上也能挡住大半个身子,穿在二十一皇子身上几乎都要拖在地上了, 所以他除了鞋子, 身上是一点没湿。   太子微微一愣,隐晦的看了许元姝一眼, 目光很快移开,焦急的吩咐, “再找些火炉来烤鞋子。”   文华殿是太子摄事之地, 面阔五间进深三间, 六个未成年的皇子带上各自的太监宫女也不过十八人,很快就被分别带开,大殿再次恢复了安静。   许元姝跟在二十一皇子的身后,在一位小太监的带领下到了内室,许元姝伺候二十一皇子脱了鞋上了软塌,又拿了薄毯给他盖上,这才松了口气,二十一皇子的鞋子只是外头湿了,里头还是好好的,想必他没什么伤风的可能了。   二十一皇子不等坐下就道:“可还有宫女的衣裳,给我的宫女也换一件。”   带她们来的小太监看了一眼许元姝,道:“请随我来。”   许元姝跟着小太监出门,身后还传来二十一皇子的声音,“一会儿让她回来换你。”   小太监带着她一路往里,外头的风声雨声渐渐都听不见了,这里头好像自己就是一方小天地,太子正是这里的主人。   许元姝深深吸了口气,她觉得这次去,是必定要看见太子了。   进了房间,小太监指了指榻上的衣服,道:“你先换了。”   听见这个先字儿,许元姝二话不说就拿着衣服到了屏风后头,小太监守在门口等着。   许元姝换好衣服出来,小太监又带着她朝里走,一进去,许元姝就看见太子手里端着一杯茶,坐在那儿沉思。   “主子,人带来了。”小太监行了个礼又退下,悄无声息的关上了门。   许元姝上前福了福身子,道:“太子殿下。”   太子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眼睛也不抬一下,“这是用上好的白玉做的,孤已经用了二十几年了,拿在手里温润光滑,唉……”   太子叹了口气,许元姝虽知道时间不多,可是她并不敢多说什么。   好在太子很快就把茶杯放了下来,站起身来道:“你比孤想象的要镇定,这很好。”   许元姝虽然不知道太子为什么看重她,可她知道她是怎么在许家蒙混过关,又怎么在宫里一次次的危机下生存下来的。   首先就是什么时候都不能冲动,再者就是细心观察,用心分析。   而且跟吴贵妃相比,太子明显是打算把她当成钉子埋下去的,所以这一段时间里,她可以对太子坦诚一些。   “奴婢想着还是要再见殿下一次的。”   太子发出一个“哦”来,许元姝继续道:“吴贵妃性子冲动,再在她那里待下去,奴婢怕是等不到新帝登基了,所以奴婢也想要来求一求太子,奴婢想换一个地方。”   太子面色略显严肃,问道:“你想去哪里?”   许元姝心中一跳,声音不由自主放轻了一些,“这正是奴婢想来找太子的原因,敢问太子殿下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   太子笑了起来,“孤现在相信你能在第一次看见皇后就说出‘不敢揣测圣意’这样的话了。”   屋里沉默了下去,半晌,太子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里头完全没有了调笑的意味,冷得一点温度都没有。   “你要想报仇,你只能去给下一任皇帝当妃子,还得在他继位之前。等他当上皇帝你再去,你这样的身份充其量只能是个嫔,所以孤要问你——你觉得谁会继位!”   许元姝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太子看着她等着她说话。   原来太子打的是这个主意,许元姝觉得自己的思绪从来没有现在这样的敏捷。   给皇帝当妃子?许元姝不自觉说了出来。   “要扳倒太后,妃子是不够的。”太子冷笑了起来,“你得当上皇后,你还得有盛宠,你还得有儿子,孤告诉你,就算做到这一步,太后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扳倒的。”   不不不,不是这样。   许元姝觉得她的心又再次开始跳动,血色渐渐回到了脸上,太子见她这样快就恢复过来脸上明显一喜,道:“在宫里,有远见的人能熬到下一任皇帝继位,从此变成太妃太后,屹立于慈宁宫不倒。”   “目光短浅只看眼前之人争的是朝夕,短短几年享尽一生繁华,即不想她福薄命浅,更不管死后洪水滔天,就像祺贵妃,就像……吴贵妃。”   许元姝心头一跳,太子这话……是说吴贵妃很快就要失宠?   “孤今日就要考一考你,你觉得谁会继位。”太子安静了下来,站在了许元姝身前。   “殿下。”许元姝先是郑重其事行了个礼,问得很是直白,“奴婢有一事不明,奴婢究竟哪里得殿下看重,委以重任。”   太子完全没有想到她先问的是这个问题,一瞬间有点晃神,可是却对许元姝更满意了。   “你胆子很大,你记不记得第一次见孤的时候,你说了什么?”   ……奴婢求到前程,死的就是他们……   “你挡在六皇子前头。乾清宫伺候的宫女太监,加起来一百余人,他们会不知道乾清宫的刀没有开刃?不,他们知道,只是他们想不到。”   太子叹了口气,“人跟人是不一样的,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只有你放在心上,只有你会一件件的分析。”   “当然最重要的,就是皇后几乎毁了你全家。”   太子走到她身前,伸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像是鼓励下属那样的鼓励她,“胆大心细聪明,孤觉得若是扶持你一把,你未必不能像孝仁皇后那样,生下太宗皇帝,以宫女之身一路做到皇后、太后、太皇太后。”   许元姝终于松了口气,太子的回答让她最后一点疑问也消散了。   “这几日几位王爷借故来送幼弟习武,又说怀念往日时光,奴婢总觉得……他们其实是来看奴婢的,想必殿下也在里头出了份力吧。”   太子笑了起来,显得有点轻松,道:“不错,孤跟陛下说,要求娶你做太子侧妃。”   许元姝一惊,正想问陛下有没有答应,立即就明白了太子的用意,这是要让其他皇子争她,可是换个角度想,又未尝不是一种保护,她冲太子行礼,道:“多谢殿下。”   太子道:“你不用谢孤,你也算是帮着孤做事,若是不能保你在皇后的责难里活下去,孤这个太子也就白当了。”   皇后,怕是不止如此。   宫里若是几个皇子争一个宫女,那最后死的肯定是宫女。就是太子前头的那一位……只有太子看上她,她也死了。   这才是太子所谓保护的最重要意思,让她能安安全全地被抢到下一任皇帝的宫里。   可是这跟她的目的并不矛盾。   太子想让她去下一任皇帝宫里,她想要的是能抗住吴贵妃的主子,就算太子说吴贵妃很快就要失宠,她也不想冒这个险,她想要每个月都能看见志哥儿。   想想第一次去拜见皇后,坤宁宫里的坐次,最前头的两个位置,一个是吴贵妃,一个是魏妃,那她要去谁宫里,就显而易见了。   许元姝的目的坚定下来,她甚至敢去跟太子对视了。   “奴婢不知道朝中大事,可是奴婢觉得,朝廷上的大臣影响不了陛下。奴婢家里也有个年过六十的祖母,到这个年纪,性格都很是执拗,说一不二。”   “奴婢也曾听外祖父孟太医说过陛下,陛下大事小事心中都有主义,所以不知道朝中形势反而是件好事,继位这件事情,只用看陛下的心意。”   太子不知不觉中点了点头。   许元姝又道:“首先殿下宫里这六位皇子,从十三皇子开始,都没有继位的可能。他们年纪太轻,不能压制住已经成年的兄长们,一旦继位上头就是好几个成年的王爷,很容易时局不稳。”   太子又点了点头,道:“继续说。”   “接下来是年长的三位王爷,都已经过了四十,除了年纪太大,心中也无进取之心,整日只知享乐,英王的风评更是全京城都知道。这样的人是自己放弃了继位可能,陛下也不会选他们。”   “还有六王爷,他被皇后栽赃嫁祸,继位的可能非常小。”   太子眼睛越发的亮了,点评道:“不错,也不会是他。” 第75章 戴公公的信物X2   “去掉养在皇后娘娘名下的九王爷, 已故的齐王, 剩下的……只有四位了。”   许元姝说完, 太子兴奋了起来,“不错!不出意外,继位的只能是他们四个里头其中一个。”   点评继位之事,这算是大魏朝最重要的一件事了,纵然是许元姝再冷静, 这会儿也有点上头了。   “行七的兴王,艾妃所出。”   “行八的靖王,魏妃所出。”   “行十的励王,柳妃所出。”   “排行十二的隋王,是钱乐妃的儿子。”   许元姝将这四人的名号一一点出,又道:“艾妃只有兴王一个,魏妃生育两子三女, 十三皇子也在她名下养着, 柳妃有两个皇子, 钱乐妃生了一个皇子, 一个公主。”   “奴婢跟这些王爷都是只行过礼,对他们并无了解, 可是奴婢在贵妃宫里,也曾在皇后宫里见过这些娘娘们, 只能从这些娘娘身上看见的东西再说一说。”   太子觉得今天见许元姝简直就是个惊喜, 他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准备谆谆善诱徐徐开导的, 却没想她挑了这四个人出来之后还能再继续。   太子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听许元姝继续说。   “陛下子女众多,想必等到新帝继承大统的时候,还有不少皇子公主住在宫里未曾婚配,所以奴婢大胆揣测,若是陛下还想着他的这些子女,那他多半会选一个有兄弟姐妹的皇子。”   “所以兴王……也去掉了。”   “励王有个弟弟,隋王有个妹妹,两人不相上下。”   “魏妃养育两子三女,名下还有十三皇子,靖王是他的长子,这一点就比别的皇子强出去不少,这两日他总来演武场,虽然是醉温之意不在酒,可是奴婢觉得,他未必没有做给陛下看的意思,他是个关心幼弟的人。”   “这一点,靖王比谁都强。”   太子的呼吸急促了,脸颊上泛起红晕,许元姝主意到这一点,心中不由得一喜,这么说太子也是看好靖王的,跟她想去魏妃宫里的计划……不谋而合。   下头……她就要给靖王再加加码了。   “钱乐妃虽然得陛下恩宠,赐了个乐的封号给她,可是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儿了,钱乐妃性格乖张,奴婢在民间也有所闻,从母妃这一点上来说,隋王也没有多少优势。”   就只剩下靖王跟励王两个了,太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从来没有想到,一个才进宫不足三个月的宫女能看出来这么多事情。   太子低声的笑了起来,那一个月的宫女培训……在有心之人眼里,就是通向云霄的阶梯。   “靖王跟励王……魏妃跟柳妃……”许元姝笑了笑,“励王虽然已经年近三旬,不过前些日子还跟十九皇子一起设了个圈套捉弄二十一皇子。他性子太不沉稳,怕是难堪大用。”   太子正要说好,哪知道许元姝还有话要说。   “魏妃娘娘为人善良,不太与人争执,东西六宫都住满了,这么多娘娘,陛下为什么要把十三皇子交给魏妃照顾?除了魏妃一向是个妥帖人,膝下子女众多,不会出什么问题,未必没有试探的意思。”   “坤宁宫的座次,皇后最上,下首左边是吴贵妃,右边就是魏妃了,看起来是后宫第三,可是……加上儿子,她就是第一了。”   “太子殿下。”许元姝停住了言语,恭恭敬敬上前行礼,道:“奴婢看好靖王。”   当然最重要的,是因为那一日魏妃曾经动过向皇后娘娘要她的念头。   是因为魏妃就做在吴贵妃对面,她有能力抗住吴贵妃。   是因为魏妃膝下还有一个已经十岁的十二公主。如果她去了十二公主身边,最多七八年,她就能出宫了。   一个儿子,不管他是百姓还是皇子,又或者已经成了皇帝,他可以要母亲身边的人来伺候,可是断然没有将妹妹身边人收房的道理。   只要能去伺候十二公主,从此她就跟这个皇宫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许元姝笑了起来,坚定地说:“奴婢看好靖王,奴婢想去魏妃娘娘宫里。”   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太子鼓掌的声音。   “很好!”他看着许元姝的眼神甚至有一点迷离,“若是孤在年轻个几岁……若是孤当年遇见的是你……”   他猛地打住了话题,转过身去,以好几年都没有过的矫健步伐走到房间的角落里,打开柜子取了什么东西出来。   许元姝被他方才的眼神看得有点害怕,只是一想太子这个身体也不可能做出什么来,便老老实实地立着不动,等着太子回来。   太子拿出来一个紫漆描金的盒子,里头又是一个小盒子,连着打开三个盒子,拿出一截断了的笔。   “你拿着这个。”   太子把这没了半截,又秃了头的毛笔给她,道:“等孤不在了,若是连太子妃也帮不上忙的,去找戴恩。”   啊!   许元姝一脸震惊的看着太子。   太子显然理解错了她震惊的原因,满意地笑了起来,道:“没想到吧……他们都以为戴恩是读书读傻了,学了一肚子酸儒气,学着儒家要立长立嫡,这才支持孤的……其实不是。”   太子叹了口气,语气里有点怀念。   “那个时候父皇去御驾亲征了,孤被立为太子镇守后方。那个时候孤才多大一点?”   “唉……”太子长舒一口气,“戴恩是才进宫的小太监,还在内书房识字,只是才来的人难免要被排挤,孤看他可怜,想着父皇不在京城,那些大臣也一天到晚为难孤,孤感同身受,就帮了他一把——救了他的命。”   “这笔原本是孤的,后来给戴恩用了,你看上头还有磨掉的字儿,不磨掉他就是逾矩,严重点是要掉脑袋的。”   “后来戴恩发迹,更是一路进了司礼监,当上了掌印太监。他就又把这笔换回来了,说他的命是孤给的,他愿意为孤做任何事情。”   “孤从来都没有让他做过什么,所以你拿着这支笔,等孤死了……戴恩就是你的人了。”   许元姝紧紧握着这半截笔,“多谢太子殿下!”   “过来扶着孤。”太子一伸手,“孤许久没有这样的兴致了,有点累。”   许元姝扶着太子的胳膊,慢慢走到软塌边上,又扶着他坐了下来。   方才那股劲儿过去,太子脸上的红晕褪去,又变成了蜡黄的颜色,看起来竟比惨白更加的吓人。   “你说的不错。”太子叹道:“孤没想到一个只能看见后宫的人也能得出来跟前朝一样的结论。”   “兴王跟他的母妃艾氏一样,是个中庸之辈,除非连尚平他们都死光了,这样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继承大位的。”   “靖王性情温和,却也有坚持的一面,相比较来说,的确是孤诸多弟弟里最出众的一个。”   “励王性子急躁,又喜欢捉弄人,连大臣也不放过,父皇是不可能让他上位的。”   “隋王……才二十二岁,入朝不过两年,基本什么都不会,脾气又跟钱氏年轻的时候相差无几,父皇也不会选他。”   “孤老了,孤死的时候都要考虑子孙,父皇比孤更老,一点冲动都不会有了,他必定比孤想得更多,所以……孤也觉得是靖王继位。”   太子咳嗽了两声,许元姝递了杯茶给他。   太子喝了两口,看了她一眼,“也差不多了,你还有什么事儿要问?一并问了吧,这怕是孤临死前见你的最后一面了。”   许元姝想了想,道:“殿下说吴贵妃会失宠,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太子嘴角一翘,“孤已经不能人事了,当然这是孤身子太差的缘故,你觉得皇帝还能坚持多久?”   许元姝觉得自己的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太子看了她一眼,叹道:“你说等皇帝不能人事了之后,面对一个如花似玉,百媚千娇的贵妃……他心里能不难过吗?”   “那个时候就是她失宠的时候。”   许元姝眉头皱了皱,强忍住内心的羞涩,问道:“可是……万一陛下要留着她掩人耳目呢?”   太子又是一声轻笑,“孤刚开始不能人事的那两年,是不肯去太子妃屋里的,也不会去有名有份的侧妃侍妾那里,孤提拔了两个年轻的妾室,去她们屋里折磨她们。她们无依无靠,不敢说出去孤不能人事,别的妃嫔嫉妒她们,地位又比她们高,她们为了自保只能装出自己很受宠的模样。”   “为了不失宠,她们死也不会泄密的。”   “奴婢知道了。”许元姝轻声答道,“不过……奴婢觉得她应该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太子瞥她一眼,今天许元姝给了他很多惊喜,让更加的和颜悦色起来,“你做了什么?”   许元姝道:“奴婢给贵妃出了个主意,让她准备了一份寿礼,绣着福山寿海纹,百子拜寿图的桌屏。”   太子一愣,随即小声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好!很好!你回去告诉贵妃,让她最后一个献上寿礼,孤帮你这一把,孤就在这个时候死!”   听见这个字,许元姝还是不忍心抬头看了一眼太子。   太子瞧见她眼中的怜悯,道:“孤要是再不死,就要被废了,一个废太子……可是庇佑不了你的。”   许元姝深吸一口气,道:“那奴婢去魏妃宫里的事儿……该如何行事?”   太子道:“你好好想一想,你能找到法子的,你得先做点什么出来,皇帝身边有戴恩,他会帮你进言的。”   许元姝应了声“是”,太子扬起声音道,“来人,帮她重新梳个头。”   说完又对许元姝道:“待的有点久了,就说你头发湿了重新擦了擦。” 第76章 舅舅?   许元姝跟着小太监, 再次回到了二十一皇子屋里。   她先跟留在屋里那太监一换, 又去摸了摸二十一皇子的鞋子, 里头原本就是干的,外头那点水汽也已经被烘走了。   “穿上?”许元姝询问道。   二十一皇子点了点头,笑道:“我比几个哥哥都快。”   经过方才那一番话,许元姝心里原本就是很是轻松,听见二十一皇子这样说不由得笑出声来, 很有几分眉飞色舞的感觉。   “一会去了外头,殿下一定是第一个。”   许元姝蹲下身子给他穿鞋,二十一皇子不由得有点惊讶,“你头发也重新梳了?”   许元姝道:“太子宫里的人很是和善呢,衣服换了,头发也擦干了。”   二十一皇子点了点头,不知不自觉中压低了声音, “这还是我第一次进文华殿, 原先总觉得太子哥哥有点阴沉, 没想……他倒是挺好的。”   二十一皇子顿了顿, 道:“你要不要也裹上毯子暖一暖?”   许元姝摇了摇头,方才那一顿激辩, 让她的心现在还是怦怦直跳,虽然没到出汗的地步, 不过浑身上下都暖了起来。   不等那小太监回来, 二十一皇子就拉着许元姝想去外头, 许元姝原本想着也不能久待, 一来这毕竟是太子的地方,二来也不好就在榻上坐着,总得去前头看看该是个什么安排。   于是她跟门口守着的太监说了一声,跟着二十一皇子到了前头的大殿。   除了二十一皇子,除了太监还有侍卫,果真一个皇子都还没出来。   外头的冰雹已经停了,地上散落着约莫指甲盖大小的雹子,很快就在雨水的冲刷下消失了。   不管是风声还是大雨,也都比方才小了不少,这场天灾来的快去得更快。   “这么大的雹子应该是砸不死人的。”   太监跟侍卫两个站在门口说话,听见身后有动静,回头急忙行礼。   二十一皇子摆摆手叫他们两个起来,也跟着凑过去看了一眼,虽然下着雨,太阳却从雨里露了小半个脸出来,雨滴打在皇宫的黄琉璃瓦上,又溅起一层水雾,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带上了浅浅的金色。   方才骤降的温度也有几分回升,皇宫里依旧是一片安静祥和的气氛。   许元姝跟在二十一皇子身后,远远地看见前头来了两个太监。   还非常眼熟,是顾太监跟总是跟在他身后的那一个小太监,手上撑着伞,身上还有蓑衣,不过看他的衣服下摆,水滴落得比外头的雨还要大,明显是已经湿透了。   许元姝也不说话,看着顾太监走了进来。   顾太监视线从她脸上一闪而过,伞递到了身后小太监手里,脸上隐隐露出点笑影儿来,先跟二十一皇子行了个礼,这才对殿里的太监道:“陛下派我来,请问太子可好,几位皇子可好?另还有几句话要吩咐。”   一听见这话,那太监急忙道:“您先擦擦,我这就去请太子。”   顾太监脱了蓑衣,又拿布巾擦干身上水分。很快里头就有了脚步声,不仅仅是太子,其他几位皇子也都出来了。   顾太监上前见礼,道:“陛下差奴婢来问候太子,看见太子无恙,想必陛下也能安心了。”   太子冲着大殿的方向做了个拱手的动作,又道:“多谢父皇关心。”   顾太监又问几位皇子可好,一圈问完,他道:“陛下的意思,是让几位殿下先在文华殿待着,等雨停了再离开。”   太子点了点头,道:“烦劳公公转告,请父皇放心,儿臣一定照顾好几位弟弟。”   顾太监又笑了笑,很是客气地说:“陛下已经派人去宫外查看了,不过御花园的看守太监来说了,花草树木虽有所损伤,不过问题不大,想来今年的收成也不会有太大影响,叫太子殿下莫要太过担心。”   太子点头,见他再无话要说,道:“带这位公公去里头洗漱。”   说着又对顾太监道:“稍稍歇一歇再走。”   顾太监很是客气的道谢,跟着领路的太监往里头去了。   许元姝一摸领子,对方才那领路的小太监道:“可有白纸,我做个护领带上,不然总觉得心不安。”   那小太监看了她一眼,依旧是面无表情道:“你随我来。”   二十一皇子听见他们的对话也没有什么表示,许元姝跟着小太监又往里头走了。   两步她就撵上了前头的顾太监。   顾 太监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是她,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诧异。   许元姝道:“烦劳顾太监往我家里传个话,这月要帮着娘娘准备寿礼,月底不一定得空。”   兴许月底之前她就能寻着机会换到魏妃宫里,不过以防万一,还是先说一声的好,总比临近关头叫志哥儿乱猜的好。   顾太监脸上惊讶的表情更甚,他看了一眼身边两个太监,这两人都是低眉顺眼目光看着地上,连头都不带抬的,他不由得想起前些日子宫里的流言……   太子看上他这个便宜外甥女儿了,还要用侧妃之位许她。   顾太监心里扭曲的连脸上都能看出来了,她哪里来的好运气?只不过许元姝敢在太子殿里放肆,顾太监不敢。   他脸上依旧挂着笑意,道:“还有别的要说吗?”   许元姝顿了顿,那两个领路的小太监对视一眼,竟然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只是许元姝刚要开口,就被顾太监打断了。   “你倒是好本事!”顾太监忽然上前,几乎都要跟许元姝挨上了,他声音压得低低的,居高临下看着许元姝,“你该知道上个勾搭上太子的宫女是怎么死的吧。”   许元姝嘴角一翘,丝毫不占下风,“这不是舅舅教的吗?这难道不是舅舅一开始的主意?送我妹妹去英王府上,送我到宫里,难道舅舅对我的表现不满意?”   再次从许元姝口里听见舅舅这两个字儿,顾太监只觉得讽刺,上次他撺掇许义靖进宫,没想在太液池对岸,许义靖看见的东西可跟他原本想叫他看见的太不一样了。   先后被英王跟十三皇子搭话,最后还扶着太子出来,太子妃还赏了她东西。   从那以后非但顾氏的待遇降了不少,许义靖去她屋里的次数也减少了。   顾太监冷笑一声,后退了一步,恢复了平静的样子,在太子殿里他还是不敢太放肆。   “寿礼?”他反问道:“我看是失宠了吧。”顾太监斜着眼睛看她,“前两天还听说贵妃娘娘责罚你,叫你打帘子去了。”   许元姝一笑,“那舅舅听没听说我打了多久的帘子?”   “你现在不怕别人知道咱们的关系了?”顾太监换了话题。   许元姝也没理他这茬,道:“你说我失宠,你怕是从来没受宠过吧?”   她若有所思的看着外头的天气,道:“这个时辰,陛下该是在建极殿的,从哪儿走过来可不近,所以你是还在下冰雹的时候就出来了。”   “舅舅,”许元姝又叫了一声,“这样的天气,雹子指不定是要砸死人的,陛下怎么就派你出来了呢?”   顾太监冷笑了一声,可是却没说什么,虽然能用得陛下信任,又或者就这一件件事儿做下来,他才能入陛下的眼,可是不管怎么说,现在他的确是不受宠的。   顾太监索性又换了个话题,“你叫我传话,又这样对我,你就不怕我随便编点什么?”   许元姝嘴角翘了起来,这就是原先压在她头上,叫她日夜难安的顾太监。   现在对着她竟然已经成了纸老虎,只会撂狠话了。   “不怕。”许元姝忽然摆正了脸色,收起了带着蔑视的笑容。   “你也可以试一试,我祖母是宫里出来的,父亲面前也算是在宫里做事儿的,你看看你编出来的话他们会不会信。”   “我常听祖母说过,宫里人带话都是言简意赅,一两句了事的,多余的话从来不敢带,况且除了月底见家人这事儿……我还能让你带什么话?”   不等顾太监回答,许元姝微微颔首,上下打量着顾太监,道:“时候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去换衣裳吧,不然着凉生病了,也不知道该不该算在陛下头上。”   说完许元姝头也不回的就走了,顾太监面色晦涩难明,一直到打了个喷嚏,这才又跟着小太监去换衣裳了。   夏天的雨来的快去的更快,更别是这样极端的天气了,雨很快就停了下来,地上很快就只有点潮了,几位皇子一一拜别太子,带着自己的人出了文华殿。   回到承乾宫,许元姝跟着二十一皇子去给吴贵妃请安。   吴贵妃正忙着吩咐,见他们几个进来先挥了挥手,继续吩咐小太监道:“你提着姜汤去看陛下,就说本宫知道陛下政务繁忙,只是担心陛下身体,请他至少喝两口。”   又对长明道:“吩咐小厨房做些驱寒的饭菜来,预备着陛下一会儿过来。”   等宫女太监出去,吴贵妃这才看了看尚悦,对许元姝笑了笑,意有所指道:“本宫就知道你们在文华殿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第77章 挑衅   许元姝不动声色地答道:“太子性子和善, 又是亲兄弟,奴婢说句冒犯的话, 太子的年纪怕是能当小主子的祖父了,自然对这些年幼的兄弟们很是温和。”   这是实打实的点出来二十一皇子不会跟太子有什么利益上的冲突了, 吴贵妃自然听得出来,她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 心里却生出几分怒气来。   这是说尚悦继承大位无望?   吴贵妃还记得前两日尚悦被皇后为难的时候,她还说这是好事儿呢, 可见她的心从来都不在承乾宫。   心怀鬼胎的贱婢!   二十一皇子这会儿还听不太出来里头的暗示, 随着许元姝的话,他点了点头,道:“太子哥哥挺好的。”   吴贵妃脸上闪过一丝怒气,可是随即她就忽然想起许元姝话语里还有一个词儿。   祖父?   若太子能当她儿子的祖父,那她跟皇帝又算什么?   她这么聪明的人,会说出这样带有明显暗示讽刺意味的话来?   吴贵妃目光落在许元姝脸上, 想从她眼睛里看出点什么来。   可惜她半低着头, 维持着一个宫里宫女的标准姿势, 眼睛看着脚前三寸, 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吴贵妃轻轻哼了一声, 眼波流转, 道:“可见文华殿是个好地方, 去了一趟, 连个奴婢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正在许元姝想说点什么的时候, 长明进来了, 手里还端着一碗姜汤,道:“娘娘,姜汤熬好了。”   吴贵妃对着二十一皇子招了招手,道:“先来把这碗姜汤喝了,然后再吃饭。”   姜汤的味道就是加了红糖也好不到哪里去,二十一皇子下午在文华殿已经喝了一碗下去,现在自然是不愿意再喝了。   他眉头一皱,道:“下午已经喝过了,而且元姝很是细心,我还穿了蓑衣,连鞋子都没湿,就不用再喝了吧。”   “不行。”吴贵妃端着姜汤吹了吹,道:“赶紧来喝了,着凉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你生病,你让母妃怎么办?”   说着她又看了许元姝一眼,问道:“你说这姜汤该不该喝?”   虽然许元姝前头有点故意,现在这局面她也有所预料,可是真没想到吴贵妃真是个一点就炸的性子。   这还是她背后有人,要是她背后没人呢?   许元姝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   承乾宫的宫女太监……除了管炉子烧水的那个太监,没有一个超过四十的。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承乾宫换人的速度特别快。   她又想起刚分了宫那两次见面,吴婉是怎么说的,“娘娘跟看热闹一样把我们评了一圈,然后说自己宫里人满了,怪可惜了的。”   其他两位娘娘要人是因为公主要出嫁,她虽然是被皇帝赏赐下来的,可如果承乾宫不缺人,皇帝又为什么要赏呢?   宫里的规矩还是很严格的。   许元姝迟疑了片刻,吴贵妃轻轻笑了两声,只是这两日跟许元姝日渐亲近的二十一皇子看不下去了,他道:“我喝就我喝,母妃为难个宫女做什么?就是她说该喝,难道她一个宫女就能做得了我的主了?”   后头这一句话听着还不错,可是加上前头那个“为难宫女”,后头这一句话就像是专门的掩饰了。   “哼!”吴贵妃变了脸色,捧在手上的姜汤重重往桌上一摔,发出重重一声响来。   碗虽然没破,不过姜汤洒了大半出来。   “我为难一个宫女?”吴贵妃冷笑了两声,看了一眼长明,“再去端姜汤来!母妃都是为了你好,不喝姜汤难道要喝药不成! ”   二十一皇子一副有利说不清的样子,“我喝过了!我也没着凉,不就是下了场雨,干嘛非要喝姜汤。往日里下雨也没见你这样。”   长明赶紧出去了。   许元姝从这里头琢磨出点不一样的地方来,吴贵妃要说关心二十一皇子,那是肯定关心的,毕竟是唯一的亲儿子。   可是要说她最关心的,肯定不是二十一皇子。   比方上次二十一皇子被皇后责难,她回来最先是训斥了自己一顿,发了一通火才说别的。   这一次呢?   许元姝回忆起她刚进来的时候,吴贵妃嘱咐的依旧是讨好皇帝,又跟她说了两句话,这才叫二十一皇子喝姜汤。   可是为什么这一次抓着不放了呢?   明明二十一皇子已经说了喝过姜汤,衣服也没怎么湿,吴贵妃是为了什么?   “这是怎么了?”   许元姝的思绪忽然被皇帝的声音打断了,她急忙侧身立在一边,就看见皇帝大步走了进来。   “还在门口就听见你的声音了。”皇帝大步走到上首坐下,挥了挥手叫一屋子行礼请安的人站了起来,眼睛在桌上洒了一半多的姜汤上看了一圈。   吴贵妃一脸的委屈,上前行礼,“陛下……尚悦也不知道跟谁学的,现如今都会忤逆母妃了,叫他喝碗姜汤免得着凉,他也要顶上两句。”   皇帝的视线就落在了尚悦脸上,“你母妃说的可属实?”   上次皇后的为难,皇帝的一言不发都在尚悦心里留下了重重一笔,虽然已经过去不少日子了,可是他对皇帝依旧还有几分恐惧。   他上前吞吞吐吐道:“也不是……”   二十一皇子的话被吴贵妃打断了,她看着进来之后就老老实实站在墙角的长明,道:“姜汤拿来。”说着又看了看皇帝道:“我是怕他着凉,只是这姜汤的确是不好喝。”   皇帝叹了口气,接过姜汤往前一递,“朕小的时候也不爱喝这些东西,不过该喝还得喝。”   在皇帝面前,二十一皇子一点辨别的勇气都没有,端过姜汤好好的喝了。   吴贵妃一脸惊喜的看着皇帝,“可见儿子还是听他父皇的话的,陛下有空常来?”   这样恭维里又带着仰慕以及自己小心思的话语让皇帝很是开心,他笑了两声,道:“朕一看见你送的姜汤就来了。”   长明悄无声息的给许元姝递了个眼色,又带着二十一皇子一起出了吴贵妃的屋子。   “小厨房里有姜汤,你也去端一碗。”长明说完就去嘱咐晚饭了。   许元姝跟二十一皇子对视一眼,二十一皇子一脸的气馁,踢了两下台阶,“每次都是这样。”就一溜烟跑去了后殿。   许元姝自然是不能追的,她回到自己屋里,又拿出屏风来绣。   她得加紧了,不然万一找到机会走了还没绣完,岂不是辜负了吴贵妃的心意?   可是吴贵妃这样是为了什么?   许元姝绣了两针,就放下了东西。   为了给太子上眼药,暗示太子不爱护幼弟?这要是搁在以前,皇帝对太子不闻不问的时候兴许就能成功了,可是太子马上就要死了,她就是说太子要谋反,那也只能是个笑话。   还有就是为了让皇帝觉得她辛苦,只是连自己儿子也要利用……许元姝又拿起绣布来,一针针的绣了起来。   二十一皇子说“每次都是这样”,吴贵妃这个把戏玩了多久了呢?   可是皇帝居然没有看出来,许元姝不禁对皇帝的眼光起了一丝怀疑,他是真的看不见吴贵妃奉 承下头的心思,还是他一点都不在乎?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皇帝在的时候,吴贵妃是不会费心思给她们留菜的,许元姝去小厨房端菜,一进去就听见后殿几个伺候二十一皇子的宫女说话。   “晚上没吃多少,剩了一大堆,要是娘娘问起来怎么办?”   “娘娘不一定会问,别担心。”   “唉……要是问起来免不了又是一顿责罚。”   许元姝端了饭菜出去,心想不管是谁,一下午什么都没干,连着两碗姜汤喝下去,都不会有太大胃口的。   更别说吴贵妃叫人准备的那一碗姜汤,里头不知道放了多少红糖,原本该是黄色的清汤都变成了褐色,那就更加的吃不下饭了。   可是这话不能说,要是还用姜汤说事儿,不知道还得牵连多少人进去。   这一晚上许元姝绣到三更才睡下。   第二天一早,这事儿好像就这么过去了,吴贵妃虽然看她的目光偶尔透着不善,不过许元姝想了,这屏风绣完之前,吴贵妃多半不会怎么样。   所以许元姝仔细的拿捏着分寸,既不能叫吴贵妃把这事儿忘记了,也不该言语太过犀利,把她刺激的太过大发。   转眼又是十天过去,已经到了五月底,这个月见家人是不要想了。   不过好消息是屏风已经绣好了。   吴贵妃果然没辜负她,东西交上去的第二天,她就又站在了吴贵妃门口打帘子了。   对于这个结果……许元姝很是期待,她等这个日子已经等了很久了。   日上三竿,太阳越发的毒了,就算是站在廊下,许元姝头上依旧是一圈细汗。   “娘娘请。   “娘娘小心。”   许元姝小心的掀着帘子,看着这些来给吴贵妃请安问好的娘娘们。   这些都是宫里地位的嫔妃,看头上的装饰,大概也就是昭仪昭容这一级,这样的地位嫔妃,当初在废殿女官是也是没有用心教的,只是教给她们分辨头上的装饰,至于称呼,一律统称娘娘便是。   她们宫里的主位娘娘多半年纪太大,早就没有了圣宠,她们想要上进,去巴结皇后还不够格,也只能来找吴贵妃了,妄图在她手里喝一口汤。   可惜都是徒劳……里头虽然是欢声笑语,不过依照许元姝的观察,也别说什么好好挑选,先冷着算是个考验,吴贵妃想要的不过是奉承而已。   许元姝抬头看了眼太阳,觉得自己头有点晕了。   她昨天晚上就喝了一碗汤,早上更是连水都没喝,大概一会儿就能顺顺利利的晕过去了吧。   她能逃过皇后的责难,当差头一天就是女史,后来又被皇后撸了品秩,连太子也对她青睐有加。   这后宫没有不认识她的。   屋里传来告辞的声音,许元姝专注精神等着掀帘子。   “唉,天气这么热,你们非要坐这么久,回去要盯着日头了。”   “娘娘这儿待着舒心,顶着日头怕什么?”   许元姝掀起帘子,一行四位低位的嫔妃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刻意堆出来的假笑。   “娘娘……走好……”   一阵眩晕感袭来,许元姝放任自己晕了过去,临晕过前一瞬间,她还能听见这几个人惊恐的声音。   “许元姝晕了!”   很好……她的名字后宫皆知,这消息传出去之后不知道会被添油加醋成什么样子。   不过她知道一定不会让她失望的。 第78章 当年给她瞧病的贺太医   许元姝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周围一片凉爽, 睁开眼也没看见什么耀眼的日头,而是熟悉的绣着云纹的浅青色床幔, 她已经到了房间里头。   “你可总算是醒了。”耳边传来吴贵妃的声音,许元姝刚要起身, 就被人一把按在胸口,用不可反抗的大力气又按了下去。   “好好躺着。”吴贵妃道。   许元姝忽然觉得手上一阵疼, 她虽然是故意,但也是真晕, 这会儿很有点手脚无力, 缩了两下也没将手缩回来,她扭头一看,吴贵妃正死死拉着她的手,大拇指头掐着她的虎口。   而且不是用指肚儿,而是实打实用指甲掐了上去。指甲已经有一半陷在了肉里,原本雪白的皮肤被掐成了暗红色。   看见她目光落在自己手上, 吴贵妃又用了两下力气, 这才松手, 回头对长明一笑, 道:“看见没有, 本宫说掐虎口管用吧。”   许元姝把手缩到了被子里, 轻轻一摸, 不但是破皮了, 还肿了老高。   她垂下眼帘, 道:“多谢娘娘关心, 奴婢已经没事儿了,娘娘在奴婢的屋子里坐着,奴婢内心惶恐,很是不安。”   吴贵妃笑了笑,“你是陛下赏赐的宫女,当日本宫一见你就觉得亲切,你惶恐什么?”   说着又对长明道:“你去太医院找个太医来——”   “娘娘!”许元姝叫了出来,“宫女是不能看太医的。”   “怕什么?”吴贵妃又是一笑,“不过是个幌子,宫里谁家娘娘的心腹不是这么办的?长明生病也是一样,你只管去,就说本宫头晕目眩,恶心想吐,怕是中暑了,叫太医来看一看。”   长明见推脱不过,应了声“是”,只是却不见脚步移动,吴贵妃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道:“行了,本宫这就回房里去,你好好休息,听说中暑要喝淡盐水,我叫她们给你预备着,你别忘了喝。”   许元姝爬起来跪在床上行礼,吴贵妃这次没推辞。   见吴贵妃要走,长明这才放心离开,吴贵妃走了两步还没出房门,忽又回头看着许元姝,声音听着温和,眼神却完全是两回事儿,“你在本宫这儿好好待着,本宫亏待不了你的。”   说完不等她回答,吴贵妃头也不回的走了。   等屋里没人,许元姝的眉头皱了起来,中暑?她肯定自己不是中暑,她就是几天没好好吃饭故意饿晕的。   宫女们吃了什么都是明摆着的事儿,问一句就能知道的,那吴贵妃说她是中暑,又叫去请太医,还让坐实中暑这个名号……还是故意的,不管怎么说,中暑总是比饿晕过去要好听太多了。   可若是这样……那对她想离开的计划就不太好了。   许元姝又仔细盘算一顿,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失误,她是皇帝赏赐的,就是要走,也得皇帝点头,她现在这点招数……许元姝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伤——   先等等宫里的反应吧。   这宫里资历比吴贵妃老的,儿子比她多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了,凭什么就她当了贵妃?   皇后还站了嫡妻的名分,吴贵妃……再说有宝册,说白了就是个妾,许元姝想起许义靖那一屋子的妾室来,说到底争的东西都是一样的。   陆姨娘有儿子,她家里人也当了庄子上的总管,她争的就是家产。   齐姨娘没儿子,又是被卖的,她争的就是宠爱。   母亲……许元姝脸上一暗,她站着明媒正娶四个字儿,她什么都不用争,若不是——   正想着,外头又有了声音,门帘一掀,前头的是个发须皆白的老太医,后头跟着两个宫女,长明站在最后道:“你们两个先招呼着,我去回娘娘。”   许元姝目光落在这太医身上,冷汗立即就出来了,浑身的鸡皮疙瘩一层又一层的起来。   这个太医她见过,而且非常熟悉,她的命就是这位贺太医救回来的。   五岁的时候她发了高烧,母亲连夜带她去外祖父家里,外祖父先是给她用了两针,然后请来的就是这一位贺太医。   后来她病好了,外祖父带着她去贺太医家里道谢,她还给贺太医磕了头。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她年年都会去贺太医家里,年年都会给他磕头。   小的时候,贺太医还曾抱过她,还说——   “手。”贺太医波澜不惊道。   许元姝伸了右手出来,贺太医看见她虎口处的伤痕,道:“这是谁掐的?不用下这么重的手。”   屋里没人敢说话,贺太医叹了口气,坐了下来,手指轻轻搭在了她的寸关。   屋里安安静静的,许元姝侧卧在床上,贺太医坐在床边,背后站着两个宫女,她们两个能看见许元姝的脸,却看不见贺太医的脸。   许元姝目光低垂,一下子就看见贺太医腰间的荷包,也是她绣的。   上头绣的神农百草图,是去年贺太医过寿的时候她绣的,荷 包看起来已经有点旧了,翠绿色的绣线颜色黯淡,神农头上两个凸起来的角已经磨得开线了。   许元姝眼睛有点酸,贺太医为什么要带这个……他们都知道外祖父是冤枉的。   她不由自主抬头一看,只见贺太医缓缓地冲她眨了两下眼睛,依旧是那副四平八稳的神情。   许元姝强忍住内心的酸涩,让眼泪不要这么容易下来,又将眼睛垂了下来。   屋子外头又有了声音,长明跟着吴贵妃进来了。   虽然太医在皇帝皇后面前有点不是人的感觉,但是在这些嫔妃面前还是很有面子的,往日里可以用咋呼两个字儿形容的吴贵妃一言不发,直到贺太医起身,这才问道:“本宫的宫女中暑可严重?”   哪知贺太医摇了摇头,道:“不是中暑。”   吴贵妃没想到贺太医如此不给面子,脸色一下子变了,许元姝一口气憋在胸口,吐也不是吸也吸不进去。   “那——”吴贵妃的目光落在了许元姝的脸上,目光里藏着浓浓的警告,“本宫的宫女究竟生了什么病。”   “不能算是病。”贺太医看了一眼许元姝,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当着她的面儿说。   这个动作叫屋里的人都紧张了起来,吴贵妃甚至朝后退了两步,好像许元姝马上就要死了一样。   “姑娘今年多大了?”贺太医问道。   “下个月就十四了。”许元姝轻声道。   贺太医一边点头一边又问,“姑娘是何时来的月事?”   许元姝脸上有点红,道:“大概有一年多了,就是——”一直不太稳,进宫到现在还没有来过。   外祖父说要好好调理,只是还没调理,他就……   贺太医便道:“略有血脉不通之相,开两副活血的方子吃一吃,等来了月事就好了。”   吴贵妃的脸色一下子由暗转明了,这个理由可比什么中暑要强太多了,她身子一侧,摆了个请的姿势,笑道:“您这边请。”又对长明道:“上茶,拿纸笔,带贺太医去前头小书房开方子。”   说完又看了一眼许元姝,脸上表情缓和了许多,柔声道:“你先歇着吧。”   等屋里没人,许元姝重重的松了口气,贺太医装作不认识她,吴贵妃虽然知道她外祖父是孟太医,可也没瞧出什么破绽来,这一关暂且算是过去了。   可是承乾宫还是不能长待的,今儿她再次看见吴贵妃变脸的样子,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她顺利的时候一切都好,可是但凡有一点不顺着她的心思,那就等着她的折磨吧。御下只靠威逼,岂是长久之道?   况且吴贵妃这样的性子……许元姝不觉得等陛下大行之后,皇后会放过她。   许元姝翻了个身,起来倒了杯水喝了,除了腿还有点软,她的确没什么别的感觉了。   不多时长明进来,道:“太医给你开了药,你这两日好好歇着,差事可以跟她们换一换——罢了,暂且免了你的差事,好好养两天再说。”   许元姝道谢,在屋里又走了两步,“我觉得没什么事儿了。”   “也不差你这一个。”长明又道:“你晕过去的时候,娘娘别提多担心了,不然也不会把你的手都掐破了。”   说着给了她一个珐琅掐丝的小盒子,道:“等收口了再用,不会留疤的。”   许元姝恭恭敬敬地行礼,“替我谢谢娘娘,等我好了再去给娘娘磕头。”   长明点头,笑道:“还算你有良心,一会儿药煎好了我叫人给你送来。”   坤宁宫,东稍间里。   这里青烟袅袅,靠墙的供桌上是个观音捧着玉净瓶的白玉雕像,瓶子里还插着两根柳枝,随着清风微微的摆动。   皇后盘腿坐在中间,对面是法相庄严的宝印大师。   这会儿经已经讲完了,两人闭目坐了一会,宝印大师睁开眼睛,道:“娘娘,贫尼该告退了。”   皇后叹了口气,道:“每日只觉得听你讲经的时候才是最清净的,这眼睛睁开,就又是凡尘俗世了。”   宝印大师笑道:“娘娘这可不是凡尘俗世,娘娘母仪天下,管得都是大事。”   皇后笑了笑,外头进来个看着三十余岁的宫女,跟宝印大师一起把皇后扶了起来。   宝印大师行礼,倒退着出了屋子,皇后道:“开窗子透气,这味儿熏得我眼睛疼。”   外头进来两个小宫女,先进来的那个扶着皇后去了西次间平日坐卧的地方。   皇后抿了两口茶,道:“说吧,又出什么事儿了。”   湘君道:“早上刘昭容她们去承乾宫里,说陛下赏赐的那个宫女如今做的是打帘子的活儿,早上还给晕了过去。”   皇后冷笑了两声,“我说什么来着——” 第79章 坑了顾太监   皇后冷笑两声就不说话了, 湘君又道:“承乾宫的长明去请的太医,太医院的人说了,长明原话是吴贵妃身体有恙,头晕目眩, 恶心想吐, 后来是贺太医去给看的。”   皇后眉头一皱, 湘君小声道:“奴婢想着……吴贵妃怕不是又有孕了?”   “药方子呢?”皇后手一伸,湘君把抄来的药方子递给皇后, 皇后看了两眼就又丢到湘君手上,“念。”   药方子不是正常途径抄来的,不过小小一片纸, 只写了药名没有剂量,皇后年纪大了,基本上是一个字儿都看不清,再用力一看, 就觉得头晕了。   只是湘君不会点明这一点, 皇后也不觉得这是个事儿。   “当归、白芍、白术、茯苓、红花、皂角刺、竹叶柴胡、薄荷、甘草。”湘君一五一十把纸上几味药都念了出来。   “红花?”皇后反问道, “有孕能用红花?”   湘君头一低, 不说话了。   皇后沉吟片刻, 道:“掩人耳目。也不是没可能……”她眉头微微一皱, 忽又摇头,“不可能。她搞了这么大的动静出来是为了什么?我从来不卡着后宫嫔妃生育, 除非……除非她想在陛下的千秋宴上拿这个当贺礼!”   “所以才叫太医去看看她的胎究竟稳不稳。”   皇后站起身来, 湘君上前扶着她在屋里缓缓的走, 提议道:“要不要把贺太医叫来问一问?皇后关心后宫嫔妃身体也是分内之事。”   皇后摇了摇头,道:“陛下年迈,连去吴贵妃宫里过夜都要吃药才行,她想必也心中有数。就算她侥幸又有了身孕,这孩子必定生不下来。搞这么大的动静得不偿失。”   “所以,还是那个宫女的问题。刘昭容是怎么说的?”   湘君道:“说那宫女脸色惨白,一张巴掌大的小尖脸上满是汗,帘子一掀眼睛一闭就晕了过去。她们三个正惊慌呢,吴贵妃两步就冲了出来,说她是中暑了。”   “哼。”皇后冷笑两声,“吴贵妃这样笃定……所以这宫女必定不是中暑,而且吴贵妃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不然不会事先想好对策,八成又是被吴贵妃欺负了。”   “她也不算太蠢。”皇后想明白前因后果,步伐越发的轻松了,“长明这样去一说,宫里不明就里的人多半要以为她有孕在身了,反倒能让她把皇帝赏赐的宫女折腾病了这事儿掩盖过去。”   皇后坐了下来,气定神闲道:“恩威并施,她这些年只抓着威不放手了。可惜这宫女背后有太子,非得叫她栽个大跟头。”   皇后拿起杯盖,在茶杯口上那一圈划着,上好的瓷器相摩,发出来的声音一点都不显得尖锐,皇后笑了笑,“她们只看见本宫这两年毫无章法,肆意出手,嫔妃、太医、宫女、太监、皇子,哼——”   “所以后宫乱了起来,她们都有模有样的学起皇后来,可是本宫有保命的法子,她们有吗?皇帝是个念旧的人,前两日还给孟太医赏了东西,这两日又对太子关怀有加,本宫能等到跟陛下道歉的时候,她们可不一定有这个机会。”   皇后长舒了一口气,手一伸湘君就扶了上来,“吴贵妃抓住的是陛下的欲,她如何能长久?”   湘君扶着皇后进了内室,问道:“那……要不要做点什么?”   皇后想了想,忽然一笑,道:“先等等,等这一波试探她有孕的人过去,你再派人说三件事儿,第一,承乾宫年年都要进新人,吴贵妃用人是宫里最费的;第二,太医还没来,吴贵妃就大肆宣扬她中暑了;第三,御花园里扫地的老宫人今年都没一个中暑的,承乾宫里贴身伺候的宫女怎么就能中暑。”   湘君仔细回味一通,点了点头道:“奴婢明白了。”   皇后笑了笑,“她的脾气是必定忍不住的,可是陛下都多大的人了?就是成天补品吃着,还能容忍她几年?祺贵妃当年受宠的时候可谓六宫粉黛无颜色,说倒还不就是一两个月的功夫。”   承乾宫里,小宫女端了汤药还有午饭给许元姝,看着桌上几个当点心的小粽子,许元姝又想起志哥儿来。   她还答应了给志哥儿送粽子吃,只是这宫里的粽子,真吃下去倒也就是那么回事儿,用的都是一样的材料,又能好吃到哪里去?   许元姝干脆利落的喝了汤药,这两日她得稍稍偃旗息鼓找下一个机会力求一击必中,不过宫里等机会,宫外倒是不用太等。   许元姝把盒盖一盖,又去了块布把粽子连带盒子一起包了起来,放到了窗户边上能照着太阳的地方。   等到了第二天早上拆开一个一闻,里头已经隐隐约约有了馊味儿,只是被外头粽叶的清香掩盖了,基本闻不出来什么。   许元姝叫了承乾宫门口跑腿的一个小太监,道:“你帮我给司礼监的顾太监递个话,就说我有东西要带给家里,烦劳他差人来拿。”   小 太监去了,许元姝又用绳子把这粽子绑在一起,一串串了十来个。   不过话虽然递出去了,一直到申时许元姝才等来人,依旧是那个没什么表情的小太监。   “顾太监说早上是处理政务的时候,他是司礼监的太监脱不开身,午朝陛下点了他伺候,一直到现在才寻得空儿,不知道要带什么回去,等他下午下衙再走一趟。”   许元姝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什么司礼监的太监?混到戴公公那样才好是司礼监的太监,顾太监这样的,虽然有个随堂太监的名号,说白了就是给上头太监跑腿儿的。   不过这话跟小太监说不着,许元姝也不多说什么,直接拿了粽子出来,道:“宫里发的粽子,带回去叫家里人尝一尝。”   小太监提着东西走了。   许元姝看着那太监的背影,心里狠狠道,祖母是必定能看懂的,这一次非得把你跟许家拉扯开才是。   许元姝刚送了这小太监走,回去房里还没一盅茶的功夫,承乾宫来了客人。   柳妃,她的长子励王已经是将近三十的年纪,柳妃也不小了,早就没有了圣宠,只是她却是宫里最看不惯吴贵妃的一个。   原因很简单,柳妃还有个十九皇子,跟吴贵妃生的二十一皇子差了快六岁。   二十皇子早逝,如果没有吴贵妃,那十九皇子就是皇帝的小儿子了。   谁家的小儿子不是心肝?再加上柳妃生了两个儿子也没封贵妃,反倒叫吴贵妃争了先,所以这心里就更不开心了。   许元姝这会儿养病,倒是没出去伺候,不过等了片刻柳妃走了,她就听见正殿里头有砸杯子的声音。   所以吴贵妃又生气了?许元姝连忙上了床,被子一盖连头发也蹭乱了。   不多时长明进来,看她躺着手脚放轻了,去那边的柜子装模作样翻了翻,拿了什么东西这才离开。   许元姝这才松了口气。   “娘娘,她睡着呢。”长明回到主殿,小声禀告道。   吴贵妃气得脸上都红了,“什么叫我原以为你有孕在身,可今儿一看,原来是吃胖了。”   她狠狠地一拍桌子,“她也不看看她那张脸,怎么敢在本宫面前说这样的话!她不过一个妃子,本宫可是贵妃!”   长明不敢说话,又默默的蹲了下去捡茶杯碎片。   没过多久天色就暗了下来,许元姝一边吃着晚饭,一边想着志哥儿,等……等她熬过这阵儿,等明年,一定让志哥儿吃上宫里的粽子!   许家老太太的屋里,祖孙三个围坐在一张桌上,万妈妈亲自去厨房看着蒸粽子。   许老太太看了许义靖一眼,道:“怎么不陪着顾太监去喝酒了?”   许义靖讪笑两声,道:“东西放下他就走了,说晚上还有事儿。”   许老太太嗯了一声,道:“可见这人不值得深交。”   许义靖没说话,许老太太又道:“原先咱们不如他,他天天来找你喝酒,听你奉承他,如今你女儿在宫里混出来了,不仅能伺候娘娘,还能扶着太子,又得了太子妃的赏赐,他就不来找你了。可见你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个跟班的。”   许义靖原先就是这么打算的,他就是打算扒着顾太监求他指缝里渗出来点汤叫他喝一喝的。   可是自己年过六十的老母亲,当着自己还不到十岁的儿子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了。   “咳咳。”许义靖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道:“许是真有事儿呢?”   许老太太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不多时万妈妈进来了,许义靖一见有人解围,立即就道:“粽子呢?”   万妈妈一脸的为难,看着许老太太不说话。   许老太太眉头一皱,道:“你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万妈妈道:“那粽子是馊的,冷的时候还不觉得,热气儿一上来,味道全出来了,至少放了三五天了。”   屋里三个人都愣住了。   “端进来!”许老太太怒道。   万妈妈身子一转,从后头的小丫鬟手里接过一盘粽子往桌子上一放,馊味儿立即飘散到了整个屋子。   许老太太脸色一板,筷子啪的一下就拍在了桌上,“他从来都没有把咱们家里的事儿放在心上!这东西指不定他忘了几天呢,不然他干嘛不来,他唯一的妹妹还在你后院呢!”   “你还眼巴巴的求了人家妹妹,还想让她当正室!我告诉你,别想!”   生平第一次,许义靖没有反驳。 第80章 机会   “你若是真喜欢她, 当个妾也就罢了,当正室是要出去交际的,这京城里有谁敢让她进门?自打她进来,又有谁来咱们家了?”   虽然这几个月没人来, 主要是因为孟氏死了, 家里在守孝的关系, 只是许义靖这会儿心绪不宁,一时间没有想到反驳的话。   许老太太站起身来, 道:“明年你侄女儿是要出嫁的,你大嫂是个寡妇,你不娶个正经人家的夫人出去活动, 咱们家这几个女孩子都要被他送去什么府上当通房丫鬟了,到时候许家臭了,你儿子连个正经宫女都娶不到!别说富不过三代了,只求我闭眼的时候你还有钱埋我!”   许老太太说完, 连着喘了好几声, 手一伸把志哥儿拉住了, “跟我回房去!”   “看什么看!”许义靖冲着万妈妈一声吼, “还不去倒了, 这馊粽子留着给谁吃!”   万妈妈应了声是, 端起盘子就走了。   许义靖也站起身来,只是回到小院却没去找顾氏, 更没去找陆姨娘, 反而去了他新上手的周氏屋里。   到了六月, 天气越发的热了,西苑的荷花开了,只是宫里却没几个娘娘有心思去赏玩,就是往常最喜欢撺掇皇后娘娘开宴的那几个年轻的嫔妃们也没了动静。   除了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承乾宫成了后宫第二热闹的地方。   一开始是打探吴贵妃是不是又有身孕了,这倒是叫吴贵妃心里很是受用,尤其是看见那些或年轻或年老的嫔妃们羡慕中夹杂着浓浓嫉妒的眼神,叫她畅快极了。   只是过了没几天,宫里能来的人都来了一遍,才过去没半天,这风向就又变了。   “你年纪也不小了,儿子没两年就要搬出去自己住了,你怎么还如此冲动?”皇后一脸的关切,在早上请安的时候,直接把这事儿摊开了说。   吴贵妃一愣,坐在她斜对面的柳妃道:“孝慈高皇后留下来的内训,里头也说了要善待宫女,唉……”柳妃一边扇扇子,一边唉声叹气的。   “你这宫里年年都要进新人,少的时候一个,最多那一年,我记得进去五个——”柳妃一看皇后,似是询问,皇后点了点头。   “怕不是风水不好?”钱妃皱着眉头道。   吴贵妃冷笑一声,“承乾宫的风水不好?风水不好陛下能天天来?”   齐嫔笑了一声,“就是因为陛下天天来,所以才是风水不好呢。”她的眼神往边上一瞄,意有所指的跟好多嫔妃都对上了。   不少人都拿扇子遮了脸,吃吃地笑了起来。   “七年颗粒无收啊~”   吴贵妃脸上有点涨红,可是又不能反驳是皇帝年纪太大了,她视线在方才发出笑声的嫔妃脸上一一划了过去,“本宫记住了。”   皇后看了会儿吴贵妃的窘态,心里满意极了,她站起身来,道:“都散了吧,赶紧回去,一会儿天该热了。小心中暑。”   吴贵妃只觉得皇后是在嘲笑她,一甩袖子一点面子都不给,在皇后离开之前就走了。   “原想是个助力,没想是个麻烦。”   回去的路上,吴贵妃咬着牙跟长明道:“把她给我调进屋里伺候,等过去这阵子……别叫本宫找到机会,方才笑了本宫的,本宫一个都不会放过!”   在屋里伺候比在外头要轻松许多。   虽然早上吴贵妃经常不在,晚上也常去乾清宫伺候,可是屋里的冰是不会停的,不然屋里热了,那就是真找打了。   不过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儿没持续几天就停了,随着距离陛下千秋节越来越近,也没人有心思去笑话别人了,人人都想着怎么在寿宴上出彩,连带许元姝都轻松了许多。   这天是六月初三,许元姝十四岁的生日。   宫里没有长寿面吃,承乾宫也没人知道她的生日,这一天跟往常没有什么两样,天气一样的炎热,吴贵妃说话依旧阴阳怪气。   下午去文华殿习武,太子依旧没有出现。   一直到了晚上,皇帝来了,身后跟着戴公公。   吴贵妃立即迎了上去,笑道:“陛下怎么也不派人通传一声?我好先做些准备。”   皇帝笑了笑,道:“你还有什么好准备的?你宫里是最舒服的,比朕的乾清宫都要凉快。”   许元姝在吴贵妃身后跟着,看见她半个身子都依偎在了皇帝身上,只是又使了个巧力,没全靠上去,不会叫陛下觉得吃力。   这份心思……若是能花一点在别的地方,兴许她的大事儿还能有点可能。   两人相伴走到窗下的软榻上,吴贵妃又是一个巧劲儿,把皇帝半推在了软榻上。   皇帝笑了两声,只是一抬眼皮看见吴贵妃身后跟着的许元姝,道:“怎么叫她在屋里伺候了?”   许元姝心里一揪,这两天为了她晕过去那事儿,吴贵妃没少受气,只是她嘴皮子厉害,又是贵妃,没怎么吃亏就是了,可是后宫为了个宫女折腾……怕是皇帝不喜。   许元姝头一低,在皇帝面前,是完全没有她开口的份儿的,况且那句话问的也不是她,全看吴贵妃怎么答了。   吴贵妃笑了笑,道:“她年纪还小,每天下午还要陪着尚悦去文华殿,也挺辛苦的。剩下的时候我就叫她进屋里伺候了,算是有张有弛?”   皇帝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又道:“冰盆留下来。”   端着盆子往外头走的两个小太监就停在了那里,看着戴公公不动了。   戴公公道:“陛下,太医说了,您——”   “罢罢罢,端走端走!省得朕看见了心烦。”皇帝挥了挥手,道:“戴恩啊戴恩,你是来伺候朕的,朕都这么大年纪了,连用两个冰盆你都要管着朕。”   “陛下。”戴公公语重心长地说。   屋里安静了下来,许元姝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戴公公跟皇帝的相处,这才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能做到这个位置的,必定都是皇帝最相信的人。   吴贵妃忽然笑了两声,打破了屋里的沉默,她道:“戴公公也是关心您——”   吴贵妃打住了,她似乎也觉得她这句话落了下乘。   许元姝默默叹了口气,皇帝来了,吴贵妃没想着要去掉两个冰盆,先想到的是戴公公,高下立判。   不过吴贵妃立即又笑了起来,道:“陛下来的突然,我去吩咐晚饭,再去换身衣服,陛下等着我。”说着便带着长明走了。   皇帝脸上的笑容有点勉强,似乎是强打起精神敷衍一般,“去吧,别预备酒了,一会儿喝了又该热了。”   皇帝是从书房直接过来的,身上穿的是常服,头上是翼善冠,寻常人也带这冠,只不过不像皇帝头上的这个,还有二龙戏珠的图案。   两条龙是纯金做的,上好的东珠镶嵌在中间,周围还有各色宝石点缀,这冠轻不了。   还有腰间的玉带……   皇帝坐了不过片刻,连茶杯都没端在手里就道:“先去换身衣服,打热水来洗漱。”   戴公公的视线在屋里伺候的几个宫女身上一扫,指着许元姝道:“去打热水,剩下的人进来伺候。”   许元姝松了口气,她没伺候过陛下换衣裳,她也是第一次进屋里伺候,好在有戴公公,想必也是怕她手脚忙乱出了差错。   她略有紧张地去提了热水来,吴贵妃还没回来,皇帝正在里屋换衣裳。   提着热水进去,许元姝正好跟捧着冠和玉带出来的两个宫女打了个照面。   许元姝又往前走了两步,就听见里头传来戴公公的声音,“这衣服怎么是破的?重新换一件来。”   捧着衣裳的宫女急匆匆的出来,屋里只剩下了皇帝还有戴公公。   许元姝头一低,提着水进去了。   戴公公一边站着,皇帝闭着眼睛坐在榻上,头冠已经摘了下来,玉带也松了,领口敞开,隐隐约约能看见里头的内裳上绣着五爪金龙。   戴公公一指盆子,许元姝急忙把水倒了进去。   “水不能太热,帕子预备三块,头一块半湿,后两块半干。”   许元姝照着戴公公的吩咐,扭了帕子递在皇帝手上。   皇帝擦了脸,很是舒服地松了口气,眼睛一张看见许元姝,眉头立即就皱了起来,许元姝立即就紧张了起来,陛下……这是对她不喜?   皇帝长舒一口气,“太子……你……”一副心生感慨,有话要说的意思。   许元姝想起太子上次透露过的事情,可是却又不能叫皇帝知道太子跟她通过气儿,便咬着牙忍着,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只当听不懂陛下要说什么。   戴公公悄无声息走到了门口,把捧着衣服要进来的宫女拦了下来。   “唉……”皇帝不知道想起什么,又是一声叹气,道:“年纪轻轻,倒是个聪慧的女子,怪不得太子——”   话说到一半又打住了,许元姝依旧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只对那半句她能听懂的应答,“多谢陛下夸奖。”   皇帝像是忽然来了兴致,脸上表情缓和许多,声音里带着笑意问道:“你多大了?”   许元姝道:“奴婢已经十四了,今天刚满十四。”   哪知道这一句话刚说出来,她就觉得戴公公两步走到了她身边,一脚就踢在了她腰间,许元姝一个踉跄就倒在了地上,不可置信的看着戴公公。   这是怎么了?   戴公公不是应该帮着她才对! 第81章 长寿面   戴公公立即就跪了下来, “陛下,太子跟太子妃今日来请安,说皇曾嫡长孙就要出生了。”   皇帝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戴恩!”   戴公公跪着往前挪了两步, 挡在了许元姝面前。   电光火石间, 许元姝忽然明白了戴公公是什么意思, 这是个机会!这是帮着她离开承乾宫的机会!   今天晚上从一开始,从戴公公看见她的那一瞬间, 戴公公就在设局了。   皇帝一开始问她为什么在屋里伺候,并不是因为对她不喜,而是因为太子曾在皇帝面前说过要许她侧妃之位, 换句话说,她是太子的人——   屋里伺候的宫女要干嘛呢?   伺候贵妃皇帝换衣裳,事前伺候洗漱,事后伺候洗漱收拾床铺换衣。   只要皇帝心中尚有礼义廉耻, 就不该叫她来屋里伺候。   况且一开始皇帝是把她赏赐给二十一皇子, 让她陪着二十一皇子读书的!   皇帝那一句话, 她以为是对她不喜, 吴贵妃展示了一番自己心地善良善待宫女, 只有跟皇帝朝夕相处伺候了好几十年的戴公公听了个明明白白。   再后来……   戴公公让她去打水, 也是顺着皇帝的意思,不叫她近身的缘故。   可是那件破了的衣裳……未必不是戴公公接过手的时候做了什么手脚。   然后屋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戴公公一句句的吩咐, 言语里就是在暗示她手脚不麻利, 她是第一次在屋里伺候。   这是为了把她摘出去!   是吴贵妃让她进屋里伺候的,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最后那一脚,还有太子来请安这样的话,戴公公用极其隐晦的话把事情挑明了。   许元姝微微动了动腰侧,戴公公方才是整个脚掌踢上来的,而不是用脚尖,她跪了这么一小会儿,已经完全不疼了。   可是她要不要做点什么呢?   许元姝跪在地上,并不敢抬头,皇帝跟戴公公两个好像在对峙,也是一言不发的。   那……许元姝原本想要么哭着说两声奴婢,暗示陛下她不过是个宫女,她一切都得听主子的。   不过屋里安安静静的,许元姝觉得她这会儿还是不要发声的好,免得被皇帝记在心里了。   平常聪慧一点……这个时候还是装作没听懂的好。她不过一个宫女,皇帝杖毙的宫女,想必多她一个不多,那还是少她一个比较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元姝不敢发出声音,更加不敢有任何动作,她听见门口窸窸窣窣的声音,吴贵妃会不会也等在门口?   半晌,皇帝长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道:“走!带着她一起走!”   这一句话让许元姝浑身上下的冷汗一起都冒了出来。   皇帝起身,大步出了屋子,戴公公紧随其后,许元姝爬起来跟上,发觉自己腿都僵硬了。   戴公公紧跟着皇帝到了侧室,玉质的腰带又系了上去,头冠被戴公公捧在手里。   刚走出正殿,还在院子里,许元姝就看见吴贵妃迎面而来。   “这是怎么了?陛下——”   “滚!”皇帝一声怒吼,吴贵妃一个激灵,立即跪在了地上,“陛下!”她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可惜皇帝连看的兴趣都没有,直接就出了承乾宫。   许元姝一路跌跌撞撞的跟着,皇帝从广生左门出来,沿着东长街一路往南,可是又没去乾清宫。   前头是奉先殿宏孝殿等等祭祀用的宫殿,再往前就是六尚局的班房了,皇帝是打算把她扔在那里?   许元姝真想着,皇帝忽然打住了脚步,头一扭就又往会走。   许元姝今天才满十四岁,个子跟成年的男子比起来不到胸口,一路跟着是头发也散了,汗也出了,脸上红成一片,气息不稳,看着很是狼狈。   皇帝看她一眼,脚步放满了,道:“回乾清宫!”   戴公公应了声是,两人擦肩而过之时,给许元姝递了个眼神。   原本许元姝是觉得自己看不懂的,可是不知道怎么,看见这个眼神她就安下了心。   承乾宫里,吴贵妃正在打发脾气,准备好的菜被她一盘一盘扔到了地上。   屋里一片狼藉。   “究竟是怎么回事!”吴贵妃拍的桌子啪啪作响,“说!一个个说!”   地上跪着三个宫女,正好是伺候陛下换衣裳的那三个,衣服上都沾了菜汤等物,还有一人头上被砸破了正在淌血,只是没一个人敢哭。   “你们在我宫里也好几年了!伺候陛下更衣洗漱也不是第一次了,如何能出差错!究竟发生什么,让陛下带了那贱婢走!临走的时候还要羞辱本宫!”   为首的那人先是磕了个头,这才道:“娘娘,奴婢几个跟往常一样,进去先伺候陛下去了冠,解了腰带,然后—— ”   她偏头看了看身侧那宫女,道:“奴婢两个就捧着腰带还有玉冠出来了。”   她身侧那个宫女正是头上被吴贵妃砸破的那一个,吴贵妃听见这话,上前又踢了她一脚,道:“说!”   这人被踢得佝偻了身子,声音也细微起来,“奴婢伺候陛下换衣,只是衣服刚抖开,戴公公就瞧见衣服上破了,又指给奴婢看,奴婢瞧见衣服前襟上有半个指甲盖一处开口,想是浣衣局的奴婢洗破了,怕被责罚瞒了过去。”   吴贵妃又踢了她一脚,“你就没看一看!拿破衣裳给陛下穿!你这不是要害本宫!”   这人倒在地上好一会儿才又直起身子,哭诉道:“娘娘,这衣裳平日里也不是奴婢收着的,交接衣裳也跟奴婢一点关系都没有,奴婢拿出衣裳是叠在一起的,前襟藏在里头,奴婢着实不知啊!望娘娘饶了我这一次!”   “那你告诉本宫,陛下为什么要带了那贱婢走!陛下为什么要对本宫恶言相向!”   那宫女愣住了,她皱起眉头,道:“屋里说了什么……只说了两三句,声音不大,陛下听起来半点不开心的意思也没有……后来不知怎么的,戴公公踢了她一脚,然后陛下就生气了。”   吴贵妃皱起了眉头,她着实想不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可是……她上前高高扬起巴掌,把这三个宫女每人都狠狠地来了一下,“管衣裳那两个宫女,还有你们三个,给我跪倒院子里,待本宫去给陛下请罪回来,再收拾你们!”   说着她一瞪长明,“来给本宫换衣!”   许元姝这会儿已经到了乾清宫,只是戴公公给她指了个靠外头的房间待着,就跟着陛下去了里头。   这房间看起来像是平日里宫女们守夜待的地方,没有床,就是柜子跟榻,然后好几个架子放着脸盆。屋子外头有个小太监守着,许元姝坐在里头安安静静等着,戴公公会怎么跟陛下说呢?   “跪下!”一进屋,皇帝就道。   戴公公二话不说,连地方都没挑,顺着皇帝的话就跪了下去。   “戴恩啊戴恩!你叫朕说你什么好?”皇帝气得在屋里踱步,“朕是那样的人吗!朕这一把年纪,当她祖父都觉得老,她才多大?十四岁!她今天才十四岁!”   戴公公梗着脖子,半晌才冒出来一句话,“大魏会典上说了,女十四,男十六方可成亲。”   皇帝在他身上踢了一脚,却避开了腹胸处,踢在了他背上。   戴公公不过晃了一下,咬着牙挺住了。   “那是因为才立国,人口稀少,太·祖皇帝为了增加人口才立的规矩!你伺候朕也几十年了,你什么时候见过朕后宫进来十六岁一下的嫔妃!”   “陛下!”戴公公道:“恕老奴无礼,太子想让她做侧妃,若不是……陛下为何要留着她,还留在一个经常能看见的地方。”   皇帝瞪圆了眼珠子,怒道:“若说这话的人不是你,朕非得砍了他的脑袋不成!朕当初赏她给吴贵妃,是因为——”   是因为什么?当日陛下把她赏给吴贵妃,是想让她陪着二十一殿下读书,可是后来她怎么就在吴贵妃身边伺候了呢?   皇帝忽然打住了,他冷笑两声,坐了下来,不知道想了什么,半晌没有说话。   戴公公跪着往前挪,一直挪到了皇帝面前,他年纪也不小了,动作自然不太灵敏,声音自然也不小,打断了皇帝的思绪。   “是老奴想岔了,请陛下责罚。”   皇帝看着他,没有说话。   戴公公小心看了一眼皇帝,又大胆进言道:“若是陛下不想留着她,不如还是把她赏给太子?以后看不见也就不心烦了。”   皇帝又抬脚踢他,只是戴公公跪得有点远,没踢到。   “太子太子!究竟朕是你的主子,还是太子是你的主子!”   “陛下,太子是您的长子,是正统。”戴公公低下了头,声音显得有点落寞,“老奴听说太子现在又能吃饭了,一顿已经能吃一整碗了,精神也好了许多,夜里不总是醒了。”   听见这个话题,想起病重的太子来,皇帝不由得长叹一口气,却又觉得胆战心惊来……这怕不是回光返照?   “唉……”皇帝叹气,“朕答应了太子,将来陪一份嫁妆让她好好嫁出去,你就不用再操心了。”   “陛下!”戴公公的额头磕到了地上,“是老奴的错,请陛下责罚。不如……”他顿了顿,“就叫她在乾清宫伺候,老奴看着她。”   皇帝冷笑两声,“你一个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管的是披红草拟,朕是不会叫你去管宫女的。”   戴公公跪在那儿不上说话了。   半晌,皇帝叹了口气,看了看外头将落未落的日头,道:“太子就求了朕这一件事儿……罢了,明日把她送到魏妃宫里吧。”   太阳落了下去,小太监给许元姝端来了一碗银丝面,道:“戴公公吩咐的,说是一口吃了不许咬断。”   她还是吃到了长寿面。   许元姝忽然觉得热气把她的眼睛都熏得酸了。 第82章 过明路   吃完面, 许元姝把碗交给了门口的小太监,门刚打开,她就听见不远处似有吴贵妃的声音。   许元姝轻轻咳了一声,道:“可有水?吃了饭里头有味儿, 门开一开透气儿。”   小太监看了她一眼, 点了点头走了, 许元姝一颗心放回到肚子里,半藏在门后, 观察着外头的动静。   太监拦着,在乾清宫门口,就是吴贵妃也不敢放肆, 只是苦苦地哀求,要见陛下一面。   她身后跟着两个宫女,一个是长明,一个看起来很是狼狈, 脸上有擦过但是并没有擦干净的血迹, 衣裳明显被什么浸湿了, 颜色都不一样。   不仅如此, 吴贵妃的装束也换了, 她原本偏好飞马髻落云髻等等高挑出彩的发髻, 可是现在来找皇帝,她梳了个髻, 只用了分心和挑心, 看起来不仅是清爽, 还多了几分庄重。   说实话,许元姝觉得自己到现在还没有平静下来,心依旧在怦怦直跳。   她从来没有想过戴公公下手这样的快,却又这样的稳。   可是然后呢……会不会有什么流言传出来?她就这么走了,跟吴贵妃那边一个交代也没有,吴贵妃又会不会追究?   许元姝屏息静气站在门口听着。   守门的两个太监扛不住吴贵妃的哀求,两人略为难的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娘娘稍待片刻,待奴婢进去回报。”   “多谢公公。”吴贵妃客气了一句,不过立即就挺直了背。   不多时里头有了脚步声,戴公公出来了,“贵妃娘娘。”戴公公客客气气的行礼。   吴贵妃一看见他脸色就变了变,试探道:“陛下方才……可是恼了?我上上下下的都问了,那衣裳八成是在浣衣局就破了的,还望公公帮我说一说。”   说完,她踢了一脚地上跪着的宫女,那宫女急忙磕头,道:“是奴婢失职,没好好检查,不关娘娘的事情。”   戴公公会怎么说?   许元姝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娘娘请回吧。”戴公公的语气平静的什么都听不出来,“陛下已经歇下了。”他完全没有接吴贵妃的话茬。   吴贵妃脸上表情又变了,道:“陛下怎么会歇得这么早?还望公公帮我通传一声,陛下怎么会不见我?”   戴公公先是看了两个守门的太监一眼,这才道:“陛下口谕,除非有军国要事,八百里加急,其他人一概不见。”   说完戴公公又冲着吴贵妃行了个礼,道:“夜深了,娘娘路上小心。”   戴公公刚一转身,吴贵妃想也没想,伸手就拉住了他。   戴公公慢慢地又转了回来,“娘娘还有事?”   “戴公公——”吴贵妃皱着眉头,咬着下唇,压低了声音,“戴恩,陛下怎么会不见本宫!莫不是你在里头说了什么!”   “娘娘慎言。”戴公公往后退了一步,又道:“娘娘自重。”   吴贵妃脸色一变,咬牙切齿道:“本宫的宫女呢?许元姝呢?”   “陛下对她另有安排。”戴公公从容的应道:“承乾宫里的缺儿,明天就另择宫女补上。”   这样温和的态度叫吴贵妃越发的生气了,“她是陛下赏赐给本宫的宫女!”   “本宫也使唤过 你这样的人!本宫也使唤过你!”吴贵妃气得在发抖。   哪知道戴公公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道:“娘娘说的是,奴婢是个太监,进宫来就是被人使唤的。”   说完,戴公公一转身,吩咐门口两个太监,“关门,陛下要休息了。”   “戴恩!”吴贵妃叫道,“等本宫——”   从半开的门里,许元姝看见戴公公又行了个礼,可是乾清宫的大门还是缓慢但是坚决的关上了。   许元姝后退一步,察觉到自己心砰砰跳得厉害。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戴公公已经站在了她对面,“戴公公。”许元姝急忙低头行礼。   戴公公眉头一皱,对身边跟着的一个年长的宫女道:“她今天晚上留在乾清宫,明天一早就走。”   那宫女点了点头,道:“总管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办的。”   戴公公嗯了一声,言语里带着淡淡的警告:“乾清宫虽然深幽,你在这儿吵,陛下也是听不见的,不过咱家还是要告诉你,就算只在乾清宫待一个晚上,也要时刻记得宫规,不该做的事情连想都不能想!”   “是!”许元姝垂首而立,清清楚楚的应了下来。   戴公公满意地点头,出了房间往乾清宫深处去了。   宫女带着许元姝去了隔壁的屋子,道:“你只在这两间屋子活动,一会儿有人给你送被褥带你洗漱,别的地方不用知道。”   “是。”许元姝应道。   等她洗漱完毕换了一身衣裳,真真正正躺在乾清宫的床上,她不禁想起方才戴公公的话。   这话……说的多半不是她,而是吴贵妃的。这是要告诉她,吴贵妃的话传不到皇帝耳朵里?还是在暗示她,有他戴公公在,有些事情皇帝是不会知道的?   许元姝翻来覆去的想了半个晚上,这才睡着了。   第二天天刚亮,她就被叫醒了,昨天那宫女道:“收拾好自己,怕一会儿陛下要见你。”   紧张的洗漱之后,屋里的宫女都出去忙了,她一人坐在哪儿,只是等到日上三竿也没有看见陛下。   快到中午的时候,戴公公来了,上下打量她两眼很是满意的样子,道:“走,陛下正在用饭,我带你去翊坤宫。”   真的是魏妃!   许元姝站了起来,跟在戴公公身后出了乾清宫。   她以前曾经跟在吴贵妃身后出去过,不管是宫女太监,就是路上遇见个嫔妃,也是要停下来给吴贵妃行礼的。   跟着戴公公也是一样,可是这行礼却又叫她品出点不一样的味道来。   戴公公虽然是个太监,他见了嫔妃是要行礼的,可是没一个人敢受他的礼,反而是客客气气的询问,脸上都挂着笑意。   连带看着她的表情都带着一点笑。   从隆福门出去就是翊坤宫,路并不长,戴公公走得四平八稳。   等到没人的时候,戴公公忽然放慢了脚步,道:“借着昨天那事儿,咱家会照顾你已经过了陛下的眼,从今往后你只要不生事儿,只要咱家还在陛下身边伺候,就没人敢欺负你。”   许元姝一愣,反应极快便叫了声,“干爹。”   戴公公笑了起来。 第83章 她在看我   “不。”戴公公回头看她, 摇了摇头道:“你若是真认我当干爹,殿下嘱咐你的事儿就不好办了……现在这样刚好。”   许元姝方才不过是试探,听见戴公公这样说也不气馁,她道:“多谢公公。”   戴公公嗯了一声。   许元姝又问:“吴贵妃知道奴婢身世, 她会不会恼羞成怒说出去?”   戴公公也被许元姝这样的干脆利落一点铺垫都没有的讲话方式惊住了, 他停下脚步想了想, 一边缓缓朝前走,一边道:“她不会的。她刚知道的时候没说出来, 现在再说,这就是她的错儿了。”   “况且。”戴公公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语气里甚至有点满足。   “她很快就没有机会了。”   许元姝心里一惊,戴公公又把头扭了回去,许元姝就在他身侧半步跟着,瞧见他嘴分明没有动, 也不知道这声音是怎么传到她耳朵里的。   “陛下寿宴是一个机会, 她必定会使出全部力气, 力求最后一个献寿礼, 咱家会帮她一把的。”   “陛下身子骨已经大不如前了, ”戴公公叹气, “还是离这些狐媚子远一点的好。”   “你很好。”戴公公赞道:“没有因为别的事情分心,一点都没耽误寿礼。”   许元姝又是一惊, 脚下也慢了两步, 小跑两步才有跟了上去。   戴公公这是什么意思?   一开始说要帮着吴贵妃在最出彩的时候献寿礼, 这个她能理解。   可是后头这一句呢?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说只有她绣完桌屏,完成了坑吴贵妃最重要的一环,戴公公才会出手帮着她从承乾宫出来?   可是机会难道不该是稍纵即逝,难道……   许元姝小心看了戴公公一眼,戴公公脸上挂着和蔼的微笑,遇见宫女太监就是点点头,说两句“好好伺候主子”,遇见嫔妃皇子也是一样的微笑,然后行礼请安。   也许自己好不容易才能看出来的机会,在他眼里是天天都能有的。   这么些年,在皇帝身边历经风雨一直不到的,只有皇后跟戴公公。   他们两个身上有什么相同的地方?   手上有隐藏的底牌?能抓住皇帝的心思?   皇后手上那道来自于先太后的懿旨,宫里几乎没有人知道,戴公公支持太子,所有人都以为是因为戴公公读书读傻了,积累了一肚子的酸儒气。   没有人知道他帮着太子的是因为太子救过他的命。   那——   许元姝已经看见了翊坤宫的牌匾,跟承乾宫一样,翊坤宫占据了西六宫最好的位置。   魏妃娘娘年近五十,生下两子三女,还养着十三皇子,这样的人在后宫也是独一份,她又会有什么秘密呢?   戴公公站在了翊坤宫的门口,对守门的小太监道:“请禀告魏妃娘娘,戴恩求见。”   一个小太监飞快的跑了进去,一个小太监客客气气的请他稍待片刻。   许元姝虽半低着头,可是这一早上戴公公做了什么,她都看在了眼里。   虽然一个太监跟后妃不好相比,但是吴贵妃不管去哪儿都从来不等的,直接就这么闯了进去,大概除了乾清宫,剩下的地方对她都是一样的。   可是真要说受宠,吴贵妃肯定是比不上戴公公的。   那小太监又飞快的跑了过来,道:“戴公公,娘娘请您进去。”   戴公公回头看她一眼,道:“走吧。”   翊坤宫两进的院落,正殿在前院,住的是魏妃娘娘和十二公主,后殿叫体和殿,住了两个低等的嫔妃,据说已经多年无宠了。   戴公公带着她进了正殿,许元姝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魏妃坐在西稍间里,坐得笔直,显然魏妃也是很紧张戴公公的。   “娘娘。”   几人分别行礼,魏妃看着戴公 公身后的许元姝,面露惊讶之色,不过什么都没问,等着戴公公开口。   “娘娘,这是许氏元姝,陛下的意思,是叫她在您宫里当差。”   魏妃脸上还是有点诧异,不过笑容已经浮现出来,她扭头对身边年长的宫女道:“你带她去外头看看,再给她安排个住处。”   剩下的事儿是不叫她听了?   许元姝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上前给魏妃磕了个头,道:“奴婢许元姝给娘娘请安。”   魏妃脸上有了点笑意,对戴公公道:“她倒是挺懂事儿。”   戴公公客气道:“别给娘娘添麻烦才是。”   等许元姝出去,戴公公又道:“她刚满十四,陛下的意思,是让她再好好待几年,回头给她备上一份嫁妆让她从宫里出嫁。”   魏妃笑道:“陛下还是这样体恤下人,臣妾知道了。”   外头的小宫女上了茶,魏妃道:“天气炎热,公公若是没其他事儿,喝杯茶再走。”   “多谢娘娘。”戴公公接过茶杯喝了两口,又道:“娘娘宫里人是满的,怕是要去掉一人,不知道娘娘心里可有什么人选,一会儿奴婢带她去尚宫局换籍。”   许元姝跟着那年长的宫女出来,问道:“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青花。”那宫女道:“我是翊坤宫管事儿的宫女,你叫我青花。”   许元姝便道:“青花。”   青花点点头,“翊坤宫里的差事,多是两人一组,你才来,我会给你安排个老人一起的,若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或者又有什么逆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你都来找我。”   “知道了。”许元姝客客气气的答道。   青花先带她去了后殿,“体和殿住着王、赵两位婕妤,身边各有两个宫女伺候,偏殿住的都是娘娘的宫女,不过平日里有什么事儿,都会帮着两位婕妤的。”   许元姝点点头。   “角门夜里是不关的,方便进出。娘娘住在翊坤宫西边两间,东边两间住着十二公主,她这会儿该是去上课了,中午会回来。”   “这两处偏殿住的也是宫女。”   “午饭、晚饭是娘娘跟公主还有十七殿下一起用的,十七殿下住在东四所,十三殿下暂时也在娘娘名下教养,不过十三殿下要守孝,饭都是自己在东三所吃的。”   青花一边说,一边看了看天,道:“现在还早,我带你去看一看。”   许元姝跟着她从翊坤宫出来,先是一路往西到了隆德殿,青花道:“这是十二公主上课的地方。”   然后又带着她一路往北,到了御花园又往东,一直到了乾东五所,“十三殿下住东三所,十七殿下住东四所,这边只住了这两位。”   “十四殿下住在西二所,十六殿下住西四所,十九殿下住西五所。”   这事儿宫女培训的时候说了,许元姝还记得清清楚楚,不过她很是喜欢青花这个态度,完全把她当成了新人,所有的一切都明白的给她讲了个清楚。   “剩下就是文华殿了,那地方太远,等哪天天气凉快了我再带你去。”   青花又带着她回到翊坤宫,“咱们平日里往来的地方就这几处,先记住了再说别的。”   许元姝点头,脸上的表情轻松了起来。   青花忽然问她,“你是什么时候的生辰?”   “六月初三。”许元姝答道。   “是昨天啊。”青花沉思片刻道:“翊坤宫的宫女,每逢生辰娘娘都是有赏赐的,你这个才过了一天,我跟娘娘说一声,也算你一份。”   许元姝觉得她已经开始喜欢翊坤宫了。   青花又道:“月底宫女是可以见家人的,只是要提前申请,若是没有家人可见,也有一天的假可以休。”   许元姝笑了起来,真好。   只是她才抬眼,就看见了刚从魏妃屋里出来的十三皇子。   十三皇子看见她一脸真诚的笑意忽然愣住了,沉默半晌也冲她笑了笑。 第84章 翊坤宫   “殿下。”   “殿下。”   许元姝几乎是跟青花同一时间给十三皇子行礼。   青花余光在她身上一扫, 立即上前一步道:“殿下,这是翊坤宫的新宫女,许元姝。”   十三皇子点了点头,张了张嘴倒也没说出什么来, 直接就走了。   青花道:“这会儿娘娘跟两位殿下正用午饭, 你也先去歇歇, 等娘娘用过午饭,我再去请示娘娘什么时候得空见你。”   说着青花把她带到了宫女用饭的地方, 嘱咐老太监照顾她,便到了里屋。   许元姝在宫女眼里兴许只是受宠两个字,可是在太监眼里就不一样了。   她跟司礼监两个太监都有关系。   当然跟戴公公一比, 那顾太监就是个渣滓了。   老太监待她极好,告诉她不能吃太饱,省得一会儿在娘娘面前失了体统,又道:“你爱吃什么只管告诉我, 若是有多的, 我给你留。”   虽然这话当初宫女那一个月的培训里都讲过, 甚至原先祖母也在闲聊中透露过一二, 不过许元姝还是诚恳地道谢, 又问:“公公贵姓?”   老太监笑了起来, 道:“我姓张。你先吃,一会儿吃完了我带你去擦把脸, 翊坤宫里管水的太监姓李。”   等吃过午饭, 张公公又带着许元姝去前头水房, 李公公待她也极其亲热,道:“年轻的时候得好好保养,不能贪凉。”   又去后头屋子提了桶出来,道:“这是拿烧开的水放凉的,用这个兑,不像井水,就是放在太阳晒热了,也是一股子寒气。”   李公公又拿了新的毛巾水盆等物给她,道:“一会儿先放我这儿,等她们给你安排好了房子,你再来拿。”   许元姝又道谢。   许元姝擦完脸就在翊坤宫门口的班房坐着,宫里的宫门都是面阔三间进深一间的结构,中间是大门,左右各一间班房,两间班房相对,大门开在背阴的地方,向阳的地方也没窗户,夏天的时候很是凉快。   正殿里已经吃完饭收拾出来了,不过青花还没来叫她。早上她是戴公公带着来的,魏妃这个时候,是不是正跟青花说怎么安置她?   “娘娘,奴婢觉得这是个麻烦。”青花端上了茶,压低声音小声道。   吃过午饭,公主睡在东稍间,十七皇子歇在西稍间,魏妃没有睡中觉的习惯,在西次间喝茶。   魏妃嘴角微微一翘,看了青花一眼,青花道:“奴婢只当她是新来的宫女,一点多余的事情都没做。”   魏妃点点头,声音慢条斯理的,“本宫从来都不怕麻烦,陛下也知道这一点,当年贺妃死了,十三皇子一个半大小子,陛下叫我照看着,现在这个宫女……陛下也叫我照看着,这不是挺好?将来若是还有更麻烦的事情,陛下第一个想到的还是本宫。”   更麻烦三个字儿魏妃重读了,青花只觉得心口跳了跳,道:“那奴婢去找她进来?”   “先不忙。”魏妃道:“我先跟你说说,你是本宫的大宫女,翊坤宫上上下下的事情都要你顶在前头,以后怎么对她,得先有个章程。”   青花嗯了一声,犹豫片刻道:“奴婢带她这一路,觉得她倒很是镇定,没说什么多余的话,也当自己是个新宫女。”   魏妃道:“这不就结了,若不是聪明人,戴公公如何能亲自来送?”   魏妃叹了口气,道:“你还年轻,戴公公在宫里都四十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宫里上上下下都看着呢。”   魏妃又把方才戴公公说的几句话翻来覆去的琢磨。   “戴公公很少来后宫办事儿,也从来不在后宫喝茶,方才本宫不过客气的问一句,哪知道戴公公真的就把那杯茶喝下去了。本宫当时惊得手都抖了。”   “翊坤宫里要走一个人,戴公公说他带着去尚宫局,这就是告诉我本宫,他亏待不了翊坤宫。”   “她是陛下吩咐要来翊坤宫当差的。”   “戴公公说叫她伺候两年就备一份嫁妆嫁出去。”   魏妃微微蹙了眉头,青花故意道:“这岂不是进了个祖宗?”   魏妃笑了一声,看她一眼道:“那倒不至于。只是本宫有点好奇……当初这也是陛下赏给吴贵妃的,虽然戴公公那会儿没露出什么来,可是太子有……吴贵妃是失心疯了不成?把这么个人推出去。听说昨天晚上还去乾清宫门口求了一通……”   “你去叫她来,再试一试她。”   青花领命前去,一进班房便笑了,道:“你倒是会找地方,这个点儿,这是整个翊坤宫最清净凉快的地方了。”   许元姝站了起来,道:“可是娘娘找我?”   青花点点头,道:“娘娘是不午睡的,叫你去陪着说说话。”   许元姝跟 着她出来,走了两步,青花像是忽然有了好奇心,问道:“承乾宫是个什么样子?听说吴贵妃花容月貌,整日用生牛乳擦身,可是真的?”   许元姝一愣,随即也笑了起来,道:“我才去多久?娘娘的屋子也就进去几次,还都是磕头,这个倒真不清楚。”   青花也就不再问了。   大门到正殿也没两步路,说了这两句话也就到了,不过跟承乾宫不一样,翊坤宫掀帘子的小宫女是站在里头的,青花在门框上轻轻一敲,帘子就掀开了。   青花冲她笑一笑,带着她进了西次间。   魏妃斜靠在贵妃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旁边的高几上有茶,许元姝上前一步,行礼道:“娘娘。”   魏妃嗯了一声,有点慢悠悠的放下手里书,又微微坐正了身子,青花上前给她点了个靠垫,又使了个眼色。   魏妃心中有数,开口道:“才吃了午饭,拿个绣凳给她坐。”   许元姝谢恩,坐在了魏妃脚下,青花则跪坐在榻上,给魏妃捶腿。   魏妃笑了笑,道:“你是知道的,当日我也曾动过要你的念头,却没想叫吴贵妃占了先,不过最后你还是到翊坤宫伺候了。”   “多谢娘娘看重。”许元姝知道这是要拉近关系,便顺着她的意思说话。   魏妃点了点头,“我这翊坤宫有规矩,不过我年纪也大了,见不得吵闹,来我宫里第一件事儿就是学会慢慢走路,轻声说话。”   “是,奴婢一定谨记在心。”许元姝点头道。   魏妃又是一笑,道:“没两天就是陛下的寿宴了,这会儿也没法改礼物了……吴贵妃送了什么?”   许元姝心里一揪,眉头微微蹙了起来,长明去尚功局拿绣布绣线的瞒不住人,吴贵妃要金丝楠木的事儿也瞒不过去,她想了想,道:“应该是个绣品。”   “这就对上了。”魏妃跟青花一笑,道:“前两日给皇后娘娘请安,我还见她手指上有伤痕,像是被针扎的。她那个样子……”魏妃摇了摇头笑了两声,“想瞒着却又要炫耀。”   魏妃道:“让她顶了朱砂的缺儿先做着,看看再说。”   “是。”青花应道,从榻上下来,对许元姝道:“你随我来。”   魏妃又解释了一句道:“这两日忙着陛下寿宴,等过去了再给你好好安排个差事。”   许元姝直起身来,刚冲着魏妃行礼,身子还没转过去呢,里头出来个人。   十七皇子趿拉着鞋子出来了,道:“这种天气还得习武?莫不是要热死我。”   魏妃一下子就笑了出来,道:“这种天气怎么了?当年你父皇御驾亲征的时候,听说一天只有一碗水可以喝。身上的铠甲都能把皮烤熟了。”   十七皇子却没顺着魏妃的意思往下说,他的眼神落在了许元姝身上。   “许元姝?”他疑惑地说了一声,下意识看了看母妃。   魏妃点了点头,道:“你父皇的意思,今儿起她就是翊坤宫的人了。”   十七皇子笑了起来,走到许元姝身边绕着她走了一圈。   十七皇子今年已经过了十五岁,虽还没成人,不过已经比许元姝高了半个头,许元姝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垂首而立,一动都不敢动。   “母妃,这人不如赏了我如何?”   魏妃瞪他,道:“这是你父皇专门吩咐下来给你母妃的人。”   十七皇子叹气,“那母妃匀出半天给我,叫她下午陪我去文华殿可好?”   魏妃不说话。   许元姝的心开始砰砰地跳,十七皇子要做什么?带她去文华殿耀武扬威?去嘲笑二十一皇子?   十七皇子就爬上了软塌,拿着美人锤在魏妃后背捶了起来,不过才两三下就被魏妃抢了过来。   “好我的儿,你这从来没伺候过人的,下手也太重了。”   十七皇子笑了两声,道:“母妃,你不知道尚悦多可恶,天天仰着头走路,什么宫里最好的宫女父皇赏给他了。哼!好东西他也得能留得住才是。”   魏妃脸上的笑容没变,在他背上轻轻一拍,“赶紧去,她才来第一天,等熟悉了再说!”   十七皇子急忙跳了下来,“母妃可应了我了,千万给我留着,谁来都不能给!不能给大哥,也不能给十三哥,妹妹也不行,只能给我留着。”   这都不能算得上是变故,但是许元姝惊得连头都不敢抬了。   十七皇子的话是什么意思?   大哥指的是八王爷,十三哥是十三皇子,妹妹是十二公主,难不成……   许元姝深吸了一口气,跟上青花出了正殿,希望只是她想多了,希望……只是因为魏妃名下子女众多,十七皇子只不过是在争宠。 第85章 铺盖   青花带着她穿过角门, 再次到了后院,指了指西厢道:“你住这儿,西次间。”   说着便带她进去了。   西次间放着三张床,有柜子屏风等隔开, 屋里其中一张床上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木板, 柜子门也是打开的。   其余两张床上都坐的人,还有一个红了眼圈。   “青花。”   看见青花来, 两人都站了起来,青花身子一偏,把许元姝让了出来, 道:“这是许元姝,以后她跟你们一个屋里住,她先顶了朱砂的差事,等过了陛下寿宴再安排。”   两人虽都说了“是”, 不过一人声音里含笑, 另一人却抽了抽鼻子。   青花回头就跟许元姝道:“这两日先不给你安排差事, 等你收拾好东西, 人认全了再说。”   许元姝行了个半礼, 道:“知道了。”   青花看了一圈, 点点头走了。   方才笑着的那人上来就挽住了许元姝的胳膊,道:“我先带你去领铺盖?还有衣裳——”说着又是一顿, 道:“这两日忙着陛下的大寿, 那边怕是不得空, 我还有两件新的,改一改你先穿吧。”   “多谢,不知——”   “你叫我梨悦。”那人轻快地说。   许元姝便叫了她一声,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虽然她把翊坤宫里一个宫女给挤走了,可至少还有人愿意露出善意。   且不管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实意,至少先过了这第一天再说。   她的衣裳铺盖还都在承乾宫,不过许元姝觉得要回来的可能性不大,况且就算有戴公公的面子在,她还是觉得要是真去了,吴贵妃指不定能找个什么理由收拾了她。   昨天晚上在乾清宫门口,吴贵妃威胁戴公公的话她还没忘呢。   ……我也使唤过你这样的人……   还有最后那一句只说了一半的狠话。   许元姝叹了口气,看着外头天色道:“你要是下午不当差,不如等凉快一点再去?虽不用咱们自己拿东西,可盯着大太阳出去也挺辛苦的。”   梨悦笑了笑,点头道:“好。”   “马屁精!”另一人咬着牙说到,门一摔出去了。   梨悦脸色微微一变,许元姝也露出一丝惊讶,又急忙把头低了下去。   跟刚进宫的时候不一样,现在的她见过了太子、宠妃、太监总管还有皇帝,以及那个藏在后头,似乎谁也无法撼动的皇后。   她终于明白祖母说的吃人是什么意思了。   这让她更加的谨慎,尤其是太子给她安排的路……她一点都不想走。   虽然泯与众人就意味着可能无法给母亲报仇,不过她也知道现在的自己已经卷进太多事情里了,所以这一段时间,一定要小心谨慎,一点纠纷都不能起。   当然有戴公公的面子,上头的人多半是会客客气气的,可是下头的人呢?   比方刚才摔门出去的宫女,她会不知道戴公公是谁?   她当然知道,可正因为她层次太低,她反而意识不到戴公公这三个字代表了多大的能量,她更加看不明白戴公公的暗示。   “你别理她。”梨悦笑了两声,脸上表情又平和过来,“她是朱砂的姐姐半夏,当年来翊坤宫的时候一个叫大妞一个叫二妞,是娘娘给她们改了名字。”   许元姝点了点头,道:“都是药材名字?”   梨悦又是一笑,叹道:“听说家里就剩下她们两个了,只是朱砂——”梨悦指了指脑袋,“这儿不太好使。”   许元姝眉头一皱。   “刚来的时候还不觉得,后来发觉她不能干精细活儿,说话也慢吞吞的,要不是娘娘心善,她早就去扫冷宫了。”   梨悦又道:“半夏求了娘娘,平日里也帮着我们这些宫女干活,不过还是没几个人愿意跟朱砂一起当差,你来了正好,以后就不用提心吊胆怕被人牵连了。”   许元姝笑了笑,道:“我也是才来的,若是有什么不会,你教我。”   梨悦点了点头,道:“一会等对面回来,我带你去见她们。”   话音刚落,外头就有人叫许元姝,听声音像是中午管饭的那个张公公。   梨悦站了起来,略带疑惑道:“张公公找你。”   许元姝出去一看,不仅仅是张公公,还有两个看着有点面熟的小太监和一个带着金纽扣的宫女,旁边挺着一辆平板车,上头放着各种包袱,堆得满满当当的。   张公公年纪大了,看着这一车东西笑得脸上都有了褶子,瞧许元姝的眼神越发的谄媚了。   那宫女上前一步道:“戴公公叫我们几个去帮你收拾了东西,你看看有没有疏漏。”   这话听得许元姝胆战心惊的,什么叫做有没有疏漏?若是真有疏漏,难不成还要再去一次承乾宫?   那吴贵妃还不得疯?   不……戴公公是故意的,不逼一逼吴贵妃,她又怎么好孤注一掷把所有赌注都压在寿礼上。   不压在寿礼上……她又怎么能彻彻底底的翻不了身呢?   而且宫女换主子,是该带着原本的东西走的,宫规上说了,这还是当年孝慈高皇后定下来的规矩,就是怕浪费。   许元姝打了个寒颤,道:“我就住在西边这一间。”   两个小太监二话不说就提着东西给她放了进去。   宫里的屋子虽然比外头的都大,但是一间屋子住了三个人也就不剩下什么地方了,几个包袱放在她那张还是光木板的床上,就剩下屋子当中一个小桌子了。   两个小太监动作稍微顿了顿,梨悦便上前一把将自己床上的铺盖卷了起来,道:“先放我这儿吧。”说着又对许元姝一笑,道:“下午也不用出去了,先收拾东西吧。”   许元姝点点头,两张床就这么放满了。   两个小太监擦了擦汗,张公公给许元姝使了个眼色,道:“走,两位到前头班房凉快凉快。”   许元姝便让着那宫女去了明间。   明间是布置成了小厅的样子,西厢房的六个宫女平日里都在这儿活动。   几人刚坐下,管水的李公公就送了酸梅汤来,道:“喝这个生津解渴。”   宫女也没多待,喝了两杯酸梅汤就走了,许元姝送她出了翊坤宫的大门,回来就听见一直陪着的梨悦叹道:“乾清宫的宫女啊……”   许元姝心中暗暗一动,她这句话是有心还是无意?   如她所言,她对自己友善,是因为来了个能好好干活儿不用提心吊胆的同伴,可是她如此的友善,怕也跟戴公公脱不了关系了。   若是母亲不是被许义靖杀了,若是柳大人一家还在……   去乾清宫未尝不是一个好选择,乾清宫的宫女进去就是金纽扣,等皇帝去世,乾清宫的宫女都会被放出来,不少人都会被富商请回家里教女儿规矩。   还有中年丧偶的官员们,也都对乾清宫的宫女们很是看重。   可……若是母亲还在,若是柳大人一家还在,三表哥也还在,她又怎么会进宫呢?   许元姝心里不太痛快,脸上却挤出个微笑来,对梨悦道:“我先去收拾东西了。”   梨悦点点头,特意拿了针线篓子出去,道:“我就在外头,有事儿你叫我。” 第86章 靖王爷   许元姝直起腰来, 外头的太阳已经从金黄色变成的橘黄色,她终于把东西收拾好了。   她到了外头明间,梨悦听见动静,放下手里东西, 道:“收拾好了?也差不多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   许元姝道:“那咱们出去走走?洗洗手也就差不多了。”   “你等等我。”梨悦把针线篓子又放了回去, 还没等她出来, 许元姝就见明间又进来两个人,都是十七八的年纪, 看见她同时一愣。   许元姝道:“我是许元姝,新来的宫女。”   那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挑了挑眉毛, 显然是早就听说了许元姝。   梨悦听见动静赶忙出来,道:“这是莲织,这是林林。”又对恋人道:“她是来顶替朱砂的。”   莲织笑道:“那感情好,她们姐妹两个一个月加起来连月俸带赏钱快二十两银子, 还不够朱砂一人闯祸的。”   月俸这两个字儿让许元姝心里一惊, 她忽然想起来皇后罚了她一年的月俸。原先在承乾宫是吴贵妃给的赏钱, 那在翊坤宫……   魏妃娘娘知不知道这事儿?她又会怎么处理。   不过莲织也说了, 朱砂跟半夏两个一个月连月俸加赏钱有快二十两。她们两个都是宫女, 也就是四两每个月, 换句话说,赏钱几乎跟月俸是持平的。   许元姝算了个明白, 松了口气, 她虽然不是为了银子进宫的, 可是手头宽裕些总归是好的。   莲织上下打量着许元姝,又道:“宫里是有银子没处花,想要什么都得求着太监去买,半夏求着太监去张罗好东西赔给我们,至少一半的银子都叫太监搜刮了去。”   林林点头道:“半夏手脚利索也能吃苦,可是她进宫都快十年了,身上从来没有超过二两银子。”   梨悦也附和一句,“所以才说你来了好,半夏也能从这个苦海里挣脱出来了。”   “你才是苦海呢!”   正说着,半夏就从外头进来了,梨悦脸上倒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表情,半夏红着一双眼睛,狠狠瞪了梨悦一眼,又对许元姝道:“她一直想去乾清宫当差,若不是戴公公,你看她还理不理你,你小心别叫她算计了去!”   说着她进屋里不知道拿了个什么,扭头又走了。   明间几个人都有点怏怏的,许元姝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道:“咱们去吃饭吧。”   三人脸上立即就挂上了笑意,莲织有点担心看了许元姝一眼,道:“半夏跟朱砂两个现如今管着上午的茶房,若是你顶了朱砂的差事……岂不是要跟半夏一个班了?”   林林道:“刚来的宫女得一个个差事都跟一遍,才能派差事的,再说还有青花在呢。”   梨悦有点沉默,许元姝便推了推她胳膊,问道:“那边是谁?我一个人还不认得,妃位该是十二个宫女,公主身边也有八个宫女,还有后头的两位婕妤,还有太监,你都给我说一说?”   梨悦略带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兴致却是出来了,“这个点正事换班的时候,宫女吃饭都不在正点,为的就是伺候主子……”   许元姝仔细听着,有了祖母和赵嬷嬷的例子,再加上她进宫这几个月的所见所谓,她对宫里的什么姐妹情深恨不得敬而远之,还是这样的利益关系更加的干净一些,不用费心猜她究竟图什么。   几人穿过角门往前头走,只是才走到前院就看见十三皇子跟十七皇子两个一起进来。   十三皇子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十七皇子脸上不太好看,眉头皱着,还不住的甩手,“晦气晦气,他怎么跟狗似的,居然还会咬人。”   十三皇子看他一眼,慢条斯理道:“他是你弟弟,他是狗,你又是什么?”   十七皇子瞪他一眼。   许元姝几个都停住了脚步,站在一边垂首而立,静静地等两位皇子进去,不过十七皇子没走两步就停了下来,看见许元姝道:“你跟着一起过来!”   许元姝应了声“是”,跟在两位皇子身后往正殿去了。   十三皇子回头看她一眼,眉头微微一皱,倒也没多说什么。   梨悦几人对视一眼,莲织轻声道:“要等她吗?”   林林看着梨悦,梨悦想了想,道:“跟张公公说一声,叫给她留着个热炉子就是了。”   说完这句,三人都安静下来,一言不发到了前头吃饭。   许元姝跟着两位皇子到了正殿,刚进去十三皇子就回头道:“你在这儿等着,一会儿叫你你再来。”   许元姝应了声是,站在那儿不动了。   两位皇子进到西次间,里头很快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   许元姝有些不安,十七皇子……他的弟弟只有两个,一个是柳妃生的十九皇子,只比他小了一岁,还有一个是二十一皇子。   虽然十七皇子什么都没说,可是联想到他中午的话,许元姝觉得把他咬了的多半还是二十一皇子。   而且……多半还是因为她,不然十七皇子叫她进来干吗?   若是一会儿叫她进去,她又该怎么回答,二十一皇子……   “元姝!许元姝!赶紧给我滚进来!”十七皇子的声音响起,气急败坏的。   许元姝原本想等一等,看魏妃或者十三皇子会不会还有什么话,只是听见十七皇子这样着急,她是一点都不敢等了。   许元姝低着头快步进去,借着行礼的机会,把众人的脸色都看在了眼里。   魏妃眉头皱在一起,看着十七皇子一脸的无奈。   十七皇子则是嚣张跋扈,连头都是仰着的。   十三皇子……他站在一边,很是有几分游离,不仅仅是事不关己,更多的还是因为他既不是魏妃亲生的,也不是从小养在翊坤宫的。   “明天你随我去文华殿!我倒是要叫尚悦好好看一看,你如今是谁的宫女!”   许元姝直接跪了下来,若是真的去了,多半是要打起来,到了那个时候……万一惊动了皇帝,那她真的只能去死了。   只是看在戴公公的面子上,魏妃是肯定不会让她跟着去的,但是她也得有态度出来,不能傻子一样立在那儿什么都不干。   这样的人,是肯定不值得笼络的。   “殿下。”许元姝的头都挨到了地上,“若是被陛下知道殿下为了奴婢跟人起争执,奴婢肯定是保不住这条命了。”   魏妃面上一冷,也没叫许元姝起来,伸手招了十七皇子过来,道:“你是哥哥,你有什么可跟他争的?你父皇一向喜欢你们兄友弟恭的,况且又快到了你父皇的寿辰,就是想讨你父皇关心,你也不能这样。”   十七皇子坐在榻上,却直挺挺的坐着,魏妃拉他几次也没拉动,许元姝只觉得十七皇子说是哥哥,年纪也快有二十一皇子两倍了,可是单看这个表情,魏妃宠溺他更甚。   性子还不如二十一皇子稳重……一想到二十一皇子,许元姝不由得又有点担心,二十一皇子咬了他一口……那二十一皇子呢?   他比十七皇子小了七岁,他哪儿能打得过十七皇子?   十三皇子叹气道:“我一个没看住,他们两个就扭成了一团,倒是我辜负魏娘娘的期望了。”   魏妃道:“不关你的事儿,他有手有脚的,你还能捆着他不成?”   拉了这一会儿,十七皇子终于软了下来,魏妃拿着他的手,道:“人家也没咬得多重,不过红了点,明儿一早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了。”   说着魏妃又看着十三皇子,声音里含着歉意,道:“明儿还是要你看着他了,别叫又起了冲突。”   十三皇子点点头,道:“魏娘娘放心,我一定牢牢看着他。”   魏妃又叹了口气,道:“这个皮猴儿,除了他哥哥,谁的话都不听,也不知道这脾气是怎么养出来的。”   许元姝一直跪在地上,也没人叫她起来,这叫她心里不由得有几分不安,她总不会才来翊坤宫的第一天 ,就惹了魏妃娘娘不快吧。   这事儿……按理说是怪不到她头上,可是跟皇子后妃,又往哪儿说理去?   十三皇子跟魏妃两个说了两句话,十七皇子似乎是觉得没人关心他了,又把手在魏妃面前晃了晃,道:“疼!”   魏妃握着他的手笑了笑,道:“你不是也踢了人家一脚?快别计较了,我也不盼着你跟你弟弟道歉,只是明天再不许打架了。”   许元姝眉头一皱,宫里说魏妃娘娘性子温和,从来不打骂宫女,甚至连靖王也被她教的彬彬有礼,可是怎么到了十七皇子身上,就这样的溺爱,叫他养成这样的性子?   十七皇子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在许元姝身上,手一指道:“明儿叫她陪我去。”   许元姝心中一跳,下意识看了魏妃一眼,只是魏妃目光全落在十七皇子身上,没有看她。   倒是十三皇子开口了,“早上是去读书的。你若是叫个宫女陪着,先生第一个不答应。”   “我说的是下午。”十七皇子道:“下午叫她跟着我去文华殿。”   许元姝已经在琢磨要不要让小太监去给戴公公传话了,然后让太子那边先预备着。   魏妃脸色冷了下来,“你怎么还在想这个!”   十七皇子看了许元姝一眼,跳了下来,站在她面前道:“说!你愿不愿意随我去文华殿!”   许元姝冷汗落了下来,她甚至能察觉到十七皇子脚已经抬了起来,只要她一个不字说出来,这脚立即就能踢在她头上。   “不许为难她!”   随着这一声厉喝,外头又进来一个人。   也是许元姝见过的,靖王爷。   屋里顿时响起两声轻叹,十七皇子也立即又跳到了魏妃身边。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靖王一进来连问安都没有,立即就是厉声呵斥十七皇子,“不管是宫女太监,都是父母养大的,跟你没有什么区别!她们不是你桌上的镇纸脚下的鞋子,她们都是人!”   这还是她进宫以来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说,许元姝想起祖母说过的,“进宫之后你只能把自己当个物件”,就觉得眼睛有点酸。   十七皇子一声都不吭,靖王又道:“她是母妃的宫女,也不归你管,还有你——”   魏妃打断了她,道:“你怎么这个点进宫了?”   靖王叹气,道:“下午的事儿我听人说了,进宫来给父皇赔礼,还准备了一套笔墨纸砚,叫人带给了二十一弟。母妃,你不能——”   靖王忽然打住了,他两步走到许元姝面前,道:“十公主来了,在十二公主屋里,听说有事儿找你,你去吧,不用过来了。”   许元姝急忙站起了起来,低声应了声是,低着头倒退着出了屋子。   这还是她进宫第一次跪了那么久……不仅仅是腿跪疼了,连腰都有点酸。   许元姝站在廊下捶了捶腿,觉得不太麻了这才直起身来,十公主?是齐嫔的女儿,齐嫔跟太子妃有关系。   她眉头忽然一皱,想起十二公主就住在正殿的东次间里,她一时不慎出来了。   许元姝上前一步,正要让宫女通传,就见十三皇子走了出来,看见她明显顿了顿脚步,眉头一皱道:“你怎么还不进去?”   许元姝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句,“腿麻了,怕在公主面前失礼。”   十三皇子嗯了一声,道:“那你走两步,我看看好了没有。”   许元姝心里有点诧异,不过还是依言下了台阶往院子里走了两步,十三皇子连连点头,道:“还行,你再走两步。”   许元姝又往前去了两步,只觉得方才那点僵硬都消失了,这才转头,只是一转头,就看见十三皇子在她身后不过两三步之遥。   许元姝立即停下了脚步,十三皇子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声音不大,“我上次跟你说的话,你不记得了?” 第87章 笼络   殿下跟她说过什么?   殿下一共也没跟她说过几句话, 许元姝后退一步,恭恭敬敬的低头,道:“谨听殿下教诲。”   十三皇子面露不愉之色,“那日在文华殿门口, 我让你远离宫中皇子, 你当真一点都没记住?”   许元姝眉毛一挑, 哪天?下了雹子的那一天?十三皇子的话淹没在雷声里,她的确是一句都没听见。   虽知道十三皇子是心善, 可是难道这一切都是她选的不成?   是她愿意靠着皇子吗?   从母亲去世——不,从皇后决定要从六皇子杀鸡儆猴开始,她就再没有选择的权利了。   不是!许元姝觉得热血涌了上来, 她闭了闭眼睛,再次后退一步,“奴婢从不敢忘。”   十三皇子似乎听出来许元姝言语里那一点言不由衷,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飘散在空中, 声音略带着几分无奈, “你好自为之吧。”   十三皇子很快离开了翊坤宫, 许元姝深吸了几口气, 把心头那点不忿压了下去, 脸上挂着谨慎的笑意, 又进了正殿。   “奴婢许元姝求见公主。”   宫女进去通传,很快便出来道:“公主宣你。”   许元姝小心进去, 先是行礼问安, 然后站在一边等着。   十公主跟十二公主两个都是十岁出头, 年纪相差不到一岁,正围坐在桌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看见许元姝进来也不过是抬眼看了她,就又凑在一处说话了。   不一会儿,两位公主像是谈论完了,抬起头来,十公主道:“你是京城人士?”   许元姝点头道:“回公主,奴婢是京城人士,从正阳门出去一点,就是奴婢家里。”   两位公主点了点头,十公主道:“年初的时候七姐姐跟九姐姐择驸马,父皇顺便也给我们两个赏了宅邸,就在东安门外头一点,你既然是京城人士,过两日你代我们两个去看一看。”   十二公主也道:“礼部那些官员管会糊弄人的,前头六姐姐出嫁——总之他们一个个吃得肠肥脑满,却叫咱们节省,你此去第一要看宅邸大小,第二房屋新旧,尤其是花园流水,虽还隔了几年——”   说到出嫁,十二公主不由得也有几分羞涩,只是随即又道:“总之哪里不好都记下来,回头慢慢报与我们两个听。”   许元姝应“是”。   十二公主看了一眼十公主,见十公主点点头,十二公主又道:“恩威并施我也是知道的,你替公主办事儿,不会亏待你,除了赏钱少不了你的,你既然是京城人士,那便许你回家一趟——”   许元姝只觉得血都冲到头上了,放眼望去什么都是红的,耳朵里也咚咚咚都是心跳。   “——也别回来太晚,总之看了府邸,剩下半天随便你干什么去,宫里下钥之前回来就成。”   许元姝行礼,蹲下的时间都比平常多了些,“请公主放心,奴婢一定仔仔细细的看。”   两位公主这才满意,十公主道:“你出去吧。”   许元姝退出正殿,吸了好几口气,又压了压胸口,这才觉得心跳终于慢了下来。   她不由得咧嘴一笑,转到前头吃饭去了。不管是太子给她划好的道儿,还是吴贵妃潜在的威胁,又或者十七皇子跟二十一皇子的争执,都被她放在一边了。   管饭的张公公还给她留着热炉子,见她过来不由得笑道:“这宫里啊,凡是不按点吃饭的,都是蒙主子恩典的。”   许元姝一琢磨,就明白这里头的事儿了,笑着跟张公公道:“多谢公公提点我。”   魏妃屋里,十七皇子被魏妃身边的太监宫女送回了东四所,魏妃屋里就剩下靖王一个,连青花都在外头明间守着。   “母妃。”靖王走到魏妃身后,给她揉了揉肩,道:“辛苦母妃了,也麻烦母妃了。”   魏妃伸手在靖王的手背上拍了拍,欣慰地说:“母妃不辛苦,母妃也从来不怕麻烦……”她看着镜子里头靖王的眼睛,面色镇定道:“毕竟全天下,最辛苦的莫过于皇帝,最麻烦的也莫过于皇帝。”   母子两个相视一笑,魏妃拉着靖王的手,把他拉到了面前,道:“你长大之后就不好在宫里久待了,今儿好容易寻着个机会,坐着说话。”   靖王在魏妃面前坐下,给魏妃倒了杯茶,道:“母妃喝茶。”   魏妃看着自己已 经到了而立之年的大儿子,欣慰的把这一杯茶都喝了下去,叹道:“三十年了……母妃熬走了这么多人,你父皇终于是不管什么麻烦棘手的事儿都往我这翊坤宫里塞了。”   说着她笑了笑,看着靖王道:“剩下的,也就只有那最麻烦的一件事儿了。”   靖王点头道:“儿子觉得有朝一日,是能堂堂正正叫你一声母后的。”   母子两个又是相视一笑,靖王眉头忽然皱了起来,道:“只是苦了尚锡了。”   “他有什么可苦的?”魏妃安慰道,“我生下他的时候已经有了一子三女,又在妃位上,你父皇敬重我,那时候我都差不多快到四十了,皇后更加不会防备我,他这一生下来就是锦衣玉食,半点委屈都不曾受过。”   “可是他这个性子,将来……”靖王叹气。   魏妃笑道:“怕什么,他上头那么多哥哥,将来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他当皇帝,既然如此,还不如养成个纨绔子弟,也好叫人少点忌惮。”   靖王点头,然而还是一脸的愧疚。   “现在这样不正好?”魏妃道:“有我在,也不会让你们两个有隔夜仇的,正好让你拿来立威,让你父皇看看你的品德志向。”   靖王郑重其事道:“若我将来能继承大位,我必定不会亏待尚锡。其他王爷都是一个字的封号,我封他做安乐王,也不让他就藩,让他一辈子无忧无虑的生活。”   魏妃笑了笑,脸上忽然又有了忧虑之色,道:“不说你弟弟,只是你……万一咱们失了手,那你可就要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说到这个,靖王显现出强大的自信来,“我倒是觉得不会失手了,司礼监那个新来的顾太监已经投靠了我……那个宫女也进了翊坤宫。”   魏妃略有不快,道:“你切记不可沉溺女色。”   靖王笑道:“不过玩物而已。”   魏妃这才收了脸上神色,靖王又道:“戴公公照顾她,太子又想立她当侧妃,这是个好帮手。”   魏妃眉头再次皱了起来,“她不过一个宫女,太子……已是昨日黄花,能不能活过今年还不一定,戴公公——”   “正是戴公公。”靖王压低声音道:“戴公公是唯一能劝住父皇的人,跟在父皇身边也已经几十年了。最重要的,是只有他才能让我最快时间掌握住朝臣,让这皇位完完全全彻彻底底落在我手上,让我不用花上几年功夫去收买人心,提拔亲信。”   大魏朝的皇妃基本没有出自高门的,再加上几十年的后宫生涯,魏妃这方面的见识着实有限,靖王便接着解释。   “戴公公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平日里跟几位内阁大学士共事,况且戴公公一向主张立长立嫡,很是和他们的胃口,所以一旦有什么争执分歧,戴公公很是能说上话。”   “这就是说,戴公公能拉住父皇的心腹。”   靖王又往前凑了凑,声音更小,“戴公公还支持太子,前两年父皇要停了太子的邸报,是戴公公据理力争才保了下来,所以国子监还有翰林院不少官员都对戴公公很是有好感。”   “还有,靠着戴公公的坚持,詹事府里还是有不少大儒和能臣的,等太子——去了,这些人要是能为我所用,那是再好不过了。”   “所以说,如果能笼络住戴公公的,那就是至少笼络住了一半的朝臣,还都是有名有姓之辈。”   靖王长舒了一口气,魏妃的眉头还是紧锁的,道:“戴公公对那宫女的确不一般。”她一边想着一边道:“今天上午,是戴公公亲自领了她来,几乎为她忙了一个上午,翊坤宫换了个宫女,也是戴公公亲自带着去尚宫局换籍的。”   “还有,她留在承乾宫的东西,也是戴公公差了乾清宫的宫女太监去取回来的。”   靖王脸上略有惊讶之色,随即便笑了起来,“那就更不能放过她了。今年八月有乡试,没两日又是父皇的寿辰,前些日子又下了雹子,京城周围几个县都在救灾,南方还有水患,这样繁忙的时候,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去帮着宫女换籍?”   靖王笑了起来,“她不过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现在她到了翊坤宫,那就更方便了。”   魏妃跟上了靖王的思路,笑道:“那我便冷着她,待你来了只要温声细语几句,她不过一个宫女,难道还要端着架子不成?”   靖王点了点头,起来长揖到地,道:“多谢母妃。”   魏妃笑了笑,“她模样倒是挺好的,给了你也不亏。不过你也要记得,你是做大事儿的人,不可沉溺女色,她出身不好,一个嫔就差不多了。” 第88章 冲突   天色已黄昏。   许元姝吃了东西出来, 正好跟要出宫的靖王爷打了个照面。   “王爷。”许元姝行完礼就规规矩矩立在一边,等着靖王爷先走。   哪知道靖王爷的脚步停在了她面前,“你——”靖王爷眉头皱了起来,欲言又止道:“尚锡他……罢了, 你不过是个宫女, 我会叫母妃给你安排个离他远一些的差事的。”   “多谢王爷。”许元姝又行礼。   靖王点点头, 扭头就走了。   许元姝回到屋里,一屋子六个宫女有四个都在外头明间坐着, 有人手里拿着针线,有人手里拿着茶杯,正闲聊呢。   加上她自己, 也就是说只有半夏在屋里待着。   看见她进来,梨悦问道:“可吃了?”   许元姝点点头,看见她身边一个空凳子,便坐了下去。   “我们方才还在说你。”莲织笑道:“娘娘一向宽厚待人。就是咱们住一个屋子里的, 就算是对面, 进进出出的难免有响动, 所以咱们这六个人基本都是一个班次的。不过每个月都有轮替, 这个月是白天当差, 下个月就是晚上了。”   许元姝听她们闲聊, 梨悦也道:“娘娘也不太卡着咱们外出,只是不是当差的时候, 出去西六宫走一走是可以的, 避开陛下娘娘们去御花园的时候, 咱们也是能去逛一逛的。”   说着她又一笑,指着林林道:“她五行缺木,平日里是最爱去御花园的,回头等哪天得空了,叫她带你去,说起御花园的花草树木是一条接着一条的。”   林林装模作样用手里帕子打了她一下,“怎么那我来说笑了?”说着推了推身边的人,道:“这是思乔。”   许元姝跟她见礼,觉得这翊坤宫里的气氛要比承乾宫好上太多了。   她在承乾宫待了也有两个月,可是思来想去,宫女竟然不认识几个,而且也没有她们这样轻松的。   许是她脸上露出点什么来,思乔笑道:“你待久了便知道,娘娘待下人极好,宫里上上下下都是她的名声,不少人想来翊坤宫的。”   许元姝笑着点头,道:“我也觉得挺好的。”   几人说了才没几句,西边屋子传来一声冷哼,道:“都什么时辰了?你们还不歇息?若是明天早上起不来,当差的时候打了瞌睡,朱砂不在,我看你们还能怪谁?”   外头明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梨悦脸色冷了下来,扬声道:“我们困不困的又与你何干?”   坐在她旁边的林林扯了扯她袖子,小声道:“朱砂今日才走。”   “又与我何干,朱砂那个样子,早晚要被撵出去!再说就是没有元姝,我就不信你们没动过去找青花的念头!”   话音刚落,半夏就从屋里冲了出来,先是恶狠狠地瞪了许元姝一眼。   “平日里朱砂晚上起夜你们都要骂,怎么今天天都黑了还在聊天?平日里朱砂做点什么你们都看不惯的,害得她连话都不敢说,怎么今天全上赶着巴结个新人?”   “你们是看见她那一箱子东西了?还是看见她那个紫檀木的梳妆台了?还是看着是乾清宫的女官太监帮着她送东西?”   屋里众人脸色都不好看了。   半夏矛头又指向许元姝,“你赶走我妹妹,你别想我给你好脸!你要么把我也赶走,要么你自己滚蛋!”   林林上去拉住了半夏。   半夏猛地一甩挣脱了她,“趋炎附势、阿谀奉承,都是小人!呸!”   纵是个泥人现在也有脾气了, 况且许元姝还不是泥人,上午梨悦给她说半夏跟她妹妹,许元姝心里是有点同情的,她也有个弟弟。   可是半夏凭什么把火儿都撒在她头上。   她在许家没有出路的时候是怎么做的?她要是像半夏一样莽撞,她跟志哥儿早就没命了!   “你妹妹走不走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许元姝猛地站了起来,“这是翊坤宫,你可敢去找魏娘娘?你可敢去找戴公公?你又敢不敢去求陛下?你连去找青花都不敢,只敢冲我发火?”   虽然她年纪最轻,个子也最矮,可是猛地这样一下站了起来,的确是很有几分气势的,她说的话更是一语点破了半夏就是无理取闹,就是捏软柿子。   “你有教训我的功夫,不如去找找关系,你妹妹分在哪里了?做的什么活计?能不能找到人关照一番,你一点都不管,就会在屋里生闷气,你算什么姐姐?”   许元姝想起上午梨悦跟她说过的话,又想起志哥儿来,心中的火也是烧了起来。   她又是一步向前,直接站在了半夏面前。   “朱砂犯了错,你教她没有?没有!你只是用你的月俸还有她的月俸给人赔不是。你进宫几年了?朱砂从你这儿学会什么没有?一样没有!你妹妹被你教的什么都不会,你还好意思说你是她姐姐?”   “我倒是真心替朱砂不值!”   “你——我——”   周围几人都是一脸的若有所思,半夏气得脸色通红,直接扑了上来,“我撕烂你的嘴!看你还能不能这样伶牙俐齿!”   林林和莲织一人拉住她一只胳膊,梨悦还道:“若不是在翊坤宫,我们都要被你妹妹连累的丢了差事!”   半夏又对她怒目而视。   横竖话都说了,许元姝干净利落的拿起桌上茶杯,冰凉的酸梅汤从半夏头上浇了下去。   屋里所有人都愣住了,思乔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林林跟莲织的手都送了。   可是半夏竟然像是没有察觉到一样,就呆在了那里。   许元姝不由得暗道一声不过是不中用银样镴枪头,“清醒了没有?去洗把脸,换身衣裳,不然明天当差出了差错谁也救不了你。”   半夏脸色依旧不好,可是酸梅汤粘腻的感觉叫她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许元姝又下了一刀,“你也知道我是走戴公公路子的,闹起来我还能留下来,你就不一定了。”   “你——”半夏终究还是软了下去,哼了一声进屋拿了盆子,怒气冲冲往前院去了。   其余几人都没说话,许元姝淡淡一笑,道:“天都黑了,咱们也该洗洗睡了。”   屋里顿时又有了声音,对面屋里三个人推搡着进去了,梨悦带着试探笑了笑,道:“你……可真厉害。”   许元姝道:“我有两个弟弟三个妹妹。”   梨悦明显误会了什么,小心道:“怪不得……你一听见妹妹就生气了。”   许元姝也没解释,两人一起回了屋里拿着盆子去接水了。   几人洗漱完毕,头发松了衣服也换了,正要休息,青花来了。   屋里六人又披了衣裳起来,到了外头明间。好在夏天夜里也不冷,没什么伤风的危险。   青花看了看许元姝,道:“明日你随半夏一起,去茶房当早班。”   几人一顿,许元姝第一个道:“是。”   青花的视线在几人脸上划过,半夏也上前一步,道:“是。”   青花又道:“茶房的差事,是只管煮茶,然后送到殿 门口,剩下的事儿就都是殿里伺候的宫女的,你可明白?”   许元姝点头道:“奴婢记住了。”   青花满意地离开了。   几人又回到屋子,半夏一直在看许元姝,只是许元姝一点都没理她,连一句什么“我是新来的,一切都得仰仗你教我”,或者什么“以后咱们两个就在一处当差”,连这样的话都没有。   许元姝躺在床上,夏天的床幔都是半透的,不过天黑之后也够阻挡目光了,至少许元姝躺在里头,屋里什么都看不见了。   半夏方才那一声是,还有她在青花面前的低眉顺眼,都证明了她应该不会在差事上使绊子。   毕竟……许元姝觉得她能扯戴公公出来那句话还是挺管用的。   不过她的心思并不在这个上头,她想的全都是两位公主的话,她就要能回家看一看了,许元姝有点不敢相信。   这提议看起来像是十公主提的,十公主是齐嫔的女儿,齐嫔又跟太子妃有点关系,所以……这八成还是太子的计策,也许是个补偿……   因为太子一旦去了,虽然不至于叫她们这些宫女太监们守孝一年,但是至少两三个月不要想能出宫了。   许元姝盘算起自己的东西来,手帕荷包等可以带几条去给玲姝姐姐,大伯母守寡,用不得什么太花的东西,祖母……   许元姝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正殿里头,青花正跟魏妃回报,“奴婢进去的时候,见她们都很是安静,待奴婢说完要她跟半夏一个班的时候,她们都在看她,奴婢猜测,前头八成是起了冲突的。”   魏妃笑笑,“如何不起冲突?半夏最是紧张朱砂了,她来了朱砂就得走,纵然是有戴公公的面子在,可是半夏哪里知道什么是司礼监?就像本宫对前朝几乎一无所知一样。”   “娘娘可不是一无所知。”青花恭维道,说着眉头又是一皱,道:“其实奴婢觉得……当初应该撵走半夏的,谁叫她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朱砂至少听话。”   魏妃笑了笑,“我儿那样好,这宫里看上的他的又岂是这一个两个的?还能都撵出去不成?”   魏妃想起今日跟儿子的对话来,心想当时留下半夏可不是福至心灵?留着她在屋里带着许元姝,这一来二去的难免不上心。   不过她随即想起半夏给她儿子做的那一个荷包,现如今已经交到她手上变成了灰烬,魏妃冷冷一笑,道:“好好看着半夏,别叫她扒上去坏了我儿的名声。一个父母皆亡无名无姓的宫女,王爷也是她能想的?”   第二天天还没亮,外头就有人来叫她们了。   这一屋子的人当的都是早班,因此也没有什么吵不吵的事情,几人很快穿戴好梳洗完毕,许元姝跟着半夏到了前头茶房。   一过去她就放心了,茶房跟水房挨着,有李公公在,又是一颗定心丸。   半夏除了倒水沏茶等等公事,是一句话都不跟她说,许元姝也不以为意,经历那样的事情,她心志坚定,这样的事情是不会让让她觉得难堪的。   况且半夏虽然不理她,但是隔壁的李公公倒是经常来看一看她,也会提点她两句。   “虽然说是煮茶,但是好茶都是用放了一阵子的水沏的,不然水太热又或者泡的时间太长,原本的清汤就变成了褐色的,味道虽然没怎么变,却入不了眼了。”   在李公公面前,半夏更是不敢造次了。   翊坤宫没什么人来,皇子公主早上都有课,也就是魏妃跟后头两位婕妤的茶,第一天的差事很是轻松。   午饭过后,换班的人来了,一起进来的还有青花,她看了看半夏,对许元姝道:“娘娘叫你。” 第89章 识破   许元姝跟着青花进去,魏妃在西次间, 往西稍间的门关着, 外头还挡了一扇屏风,许元姝知道这是十七皇子在里头歇息, 不由得又提起三分警惕来, 连说话声音都小了不少。   魏妃喝了两口茶, 道:“原先你才进宫的时候, 我也曾见过你, 那时候便听她们说你学规矩很快, 递茶也有模有样的,的确是比一般人好。”   “当不得娘娘夸奖。”许元姝谢道,只是她心里明白, 魏妃说的八成不是这个, 用夸奖开头……后头的就是责难了。   “在皇后宫里我也曾动过要你的念头。”魏妃叹了口气, 许元姝更是连气儿都不敢出了。   “只是你才来就连累尚锡跟他弟弟打了一架, 这叫本宫——”   许元姝跪了下去。   魏妃慢慢地把茶杯放了下去,道:“你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 本宫不喜欢宫女动不动就跪的,宫里也没有膝盖这样软的人。”   许元姝应了声是, 又站了起来。   魏妃叹了口气, 道:“今儿早上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还说起你来了。”   魏妃故意顿了顿, 瞧了她一眼, 只见许元姝面色平静不骄不躁的, 心里倒是对她高看了一分,“娘娘仁慈,说你既然到了我宫里,那一年的罚俸也就算了,这个月起你照旧是四两银子。”   “多谢娘娘!”许元姝一脸的感激涕零,连眼圈都有点红了。只是真要说多感激,那也是没有的,不过脸上若没有感激之色,她又怎么好好在翊坤宫待下去?   魏妃心中得意,脸上却依旧淡淡的,“跟本宫也没什么关系,还是皇后娘娘仁慈。”   “是。”许元姝照着魏妃的意思道:“多谢皇后娘娘仁慈。”说完顿了顿,又冲着魏妃行了个礼,道:“多谢娘娘。”   她还吸了两下鼻子。   魏妃嘴角微微一翘,“新宫女进来,原本都是要从收拾屋子打扫这些活儿做起的,不过你这头一天没出什么差错,青花——”   魏妃叫了一声,青花去取了个什么东西过来。   虽然这半天半夏几乎没怎么跟她说话,不过该做的事儿也都做了,许元姝便道:“都是跟半夏学的。”   魏妃点点头,青花把手里东西给她一看,魏妃嗯了一声,青花就到了许元姝身前。   “这是娘娘赏你的。”   许元姝却有些迟疑,她道:“娘娘,倒茶是奴婢的差事,实在值不得娘娘赏什么。”   魏妃笑了笑,道:“这是赏你生辰的,翊坤宫人人都有,你收着吧。”   许元姝往青花手里一看,是一对玉镯子,她接过东西又去谢魏妃。   魏妃道:“公主叫你办事儿?”   许元姝手里紧紧攥着玉镯子,道:“回娘娘,两位公主让奴婢去看一看她们新得的宅子。”   魏妃一笑,许元姝觉得似乎不太好,又道:“公主说怕礼部用旧宅子糊弄她们,又怕这宅子不合心意,想提前看一眼。”   魏妃叹气,“她们两个年纪还轻不懂事儿,不过你已经十四岁了,怎么也跟着她们胡闹?”   许元姝的心顿时沉了下去,这是说她出不去了?看不见志哥儿了?   她有点着急,“娘娘,奴婢——”   青花咳嗽了一声,许元姝立即反应过来,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那宅子是将来是要做公主府的,女孩子说到出嫁的事儿,如何能这样满不在乎的?叫人知道了是要被笑话的,连累本宫跟齐嫔跟着一起丢脸。”   许元姝知道她出不去了,也只能耐着性子道:“娘娘说的是,是奴婢思虑不周。”   魏妃轻轻点头,道:“行了,后头的事儿我跟她们说,也不叫你为难,你下去吧。”   许元姝应了声是,出了魏妃屋子先去前头吃了饭,这才回到自己屋子。   除了半夏在外头坐着,剩下几人都躺在床上休息。   看见许元姝进来,半夏冷哼了一声,头一扭拿背对着她,许元姝就跟没看见一样,直接去了里间。   梨悦见是她回来,嗯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   许元姝把东西收拾好,坐在床上发起呆来,离陛下寿宴没两天了,若是在这之前出不去,等到再见到志哥儿,怕是要到冬天了。   可是她又有什么法子呢?   许元姝咬了咬下唇,她位微言轻,不是任何一个娘娘的心腹,宫里人想利用她,若是——   半夏推门进来了,看她还坐在床上,把针线篓子往自己身前一藏,背着她放到了柜子里,然后又拿了什么出去了。   等她出去,梨悦冷笑了一声,道:“还真当别人都不知道?”   许元姝被她的声音吸引,梨悦压低声音道:“你以为 她绣的什么?她给靖王爷绣东西呢!”   她怎么能这样大胆?   许元姝面露诧异之色,“这是私相授受!她……她怎么敢?我记得才来的时候,女官讲宫规,明明白白说了不能起不该有的念头,还说——”   “还不是仗着娘娘好性儿?靖王爷也是个温和的人。”梨悦又道:“也难怪她动心,靖王爷到现在也不过一个正妃一个侧妃,外加三个有品级的侍妾,她想飞上枝头当凤凰呢!”   “她上次给靖王爷送荷包就被林林瞧见了,要不是娘娘靖王爷,她早就被撵出去杖毙了!”   “那咱们——”许元姝深吸了一口气,“装作没看见?”   梨悦道:“不然怎么办?没名没分的,捅出去了翊坤宫上上下下的宫女都得受牵连。”   过了没两日,距离陛下寿宴渐近,宫里上上下下焕然一新,又按照各人品级发了新的衣裳首饰,许元姝看见马面裙上的吉祥如意纹,不由得想起吴贵妃来。   只是随即就又想到了志哥儿,她怕是出不去了。   六月初十,明儿就是陛下寿辰。许元姝才吃了午饭回来,就见靖王还有十三皇子和十七皇子三个一起进来。   “殿下。”许元姝跟梨悦两个立在一边行礼。   几位皇子点点头正要过去,靖王的脚步忽然顿住了,“你们先进去,我有两句话要吩咐。”   十七皇子一手扇着风嫌热,一边看了许元姝一眼,只是又略有胆怯的看了一眼靖王,就这么走了。   许元姝松了口气,看来靖王说话还是有用的。   十三皇子皱了皱眉头,不耐烦道:“跟宫女有什么可说的?”   靖王爷很是温和的笑了笑,道:“就两句话,我马上就来。”   十三皇子这才走了。   靖王爷问道:“尚锡可还有为难你?”   “不曾,多谢王爷。”   靖王嗯了一声,“尚锡他还是少年心性,做事难免冲动——”他顿了顿,又道:“若是他再为难你们,只管告诉我,我来管教他。”   “是。”院子里几个宫女都应声行礼。   靖王满意的笑了笑,又对许元姝道:“两位公主吩咐你做的事儿我也听说了,回头我跟母妃说,公主想看嫁妆又有什么?总不能叫她们出嫁前什么都不知道,一出嫁就要——”   “王爷。”   靖王爷的话被人打断了,是半夏。   许元姝下意识皱了皱眉头,却叫居高临下的靖王爷看了个真切。   半夏快步走到王爷面前,一边行礼一边道:“奴婢拜见王爷。”   “你妹妹怎么样了?”靖王爷言语中分毫不见生气。   半夏看了看许元姝,道:“奴婢的妹妹去别处当差了。”   靖王爷叹了口气,道:“回头我帮你问问。”   半夏感激得眼圈都红了,几乎都要跪在地上,“多谢王爷。”   靖王爷点头,又对许元姝道:“等过了父皇寿宴,天气凉快些你再去吧。”   许元姝收敛心神,也行了礼道:“多谢王爷。”   靖王爷说完这句再没别的话,直接就去了正殿。   许元姝直起身子,却见半夏看着她的眼神不怀好意,梨悦见状往她前头一挡,又把她手一拉,“外头这么热,咱们赶紧回去。”   “嗯。”许元姝被她拉着前进,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儿。   半夏……她表现得太明显了,见到靖王爷连说话声音都跟以往不太一样了,梨悦能看出来,难道别人就看不出来?   就算是翊坤宫的宫女上上下下的都有心帮她遮掩,可是……难道青花一次都没瞧见?   就算她是这半年才对靖王爷有了意思,也许算是自己先入为主了,难道这翊坤宫除了宫女,剩下的主子太监都是瞎子不成?   许元姝眼睛眯了起来,魏妃娘娘能平安把五个孩子养育长大,她绝对不简单……她会看不出来?青花会看不出来。   许元姝摇了摇头,她不相信。   可如果是这样……那魏妃娘娘所谓的性子温和,又有几分是真的呢?   许元姝打了个寒颤,听见梨悦道:“明天咱们也要去给陛下磕头。”她声音里带着喜悦,“每年陛下还有皇后娘娘的千秋节,赏钱是最多的。”   许元姝拉回思绪,问道:“我还一次都没去过呢,你好好跟我说说?别叫我明天手忙脚乱的。”   梨悦一笑,“不用担心,咱们这些奴婢都是青花领着上去的。上午是前朝的祝贺,咱们这边要到下午了,寿宴在晚上,还有烟花,娘娘们也会有寿礼献上,那个时候才热闹呢。” 第90章 磕头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青花就把翊坤宫上上下下的人全都叫了起来, 不管昨天上的是不是夜里的差, 又或者当的是不是早班。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一年就这一次!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不等娘娘怪罪, 我先撕了你们的皮!”   翊坤宫里上上下下都换上了前两日发下来的新衣裳, 许元姝飞快的洗漱又吃了些点心, 这才去了茶房。   隔壁水房的李公公在新衣裳外头还套了一层旧衣, 见她来提开水, 自嘲般笑了笑, 道:“不这样不行,今儿是万岁爷的好日子,身上千万不敢沾了煤炭灰尘, 不吉利。”   说着就看了一眼许元姝, 眉头一皱, “她们没跟你说要罩一层在外头?”   许元姝道:“许是忘记了?”   梨悦是不在茶房做事可能不知道, 可是半夏……她是心思没在这个上头,还是故意的?   她虽然没有穿罩衣, 可是一直都是自己来提开水,要蹭煤炭也是自己蹭, 她小心点一点事儿都不会有。   进了宫四个月, 许元姝已经不相信三字经说的“人之初, 性本善”了, 她见了这么多人, 又有哪个人能跟善沾上边?   李公公道:“我给你提过去吧, 早上不会有人来,也就是这一遭了。”   许元姝道谢,跟在李公公身后又回到了茶房。   李公公一看见半夏,眉头就皱了起来,道:“都当了多少年差了,怎么还这样毛手毛脚?”   大体上来说,宫里太监的地位是比宫女高一些的,加上李公公年纪也大了,半夏一点不敢造次,道:“热得忘了。”   李公公放下铜壶,又说了两句,这才离开。   只是李公公一走,半夏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你倒是有本事,连公公也围着你转。”   许元姝不愿意搭理她,可是这并不代表她听不出来,尤其是那个连字,还是为了昨天靖王爷跟她说话的事儿。   许元姝自顾自把茶都备好了,端起茶托看她一眼,“我去给娘娘进茶了。”说完就出了茶房。   在茶房做了也快有十天了,要许元姝说,这活儿根本就是一个人就能干。   她虽是魏妃的人,不过茶房管的是整个翊坤宫的,只是就算加上后院两个婕妤和公主,翊坤宫一共也就是四位主子,四人加起来一天能喝多少茶?   更别说娘娘们早上要给皇后请安,公主一天都有课要上了,就是有娘娘或者皇子来访,也就是多加一两杯茶的功夫。   更何况殿里又不用她们伺候。   许元姝端着茶盘往前头去了。   早上第一次进茶是三杯,除了魏妃娘娘的大红袍,还有两位婕妤的雨前。   魏妃娘娘据说是肠胃不好,用不得绿茶,所以一年四季都是各种红茶轮换着喝。   许元姝进了正殿,端着茶盘进去倒是不用行礼,她从几位娘娘背后绕过去,等着宫女奉茶。   魏妃还有赵、王两位婕妤都换了新衣裳,浆洗的笔挺,连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大殿里弥散着桂花油的香气。   只是……魏妃娘娘头发白了快一半,两位婕妤脸上也都有了褶子。   “那个丫头,方才我去叫她,她说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把宫女也都赶了出来,不过这会儿也该醒了。”   赵婕妤笑道:“公主平日里上课也很是辛苦,一年四季的也没几天能休息。”   王婕妤也道:“正是,原先我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最恨的就是早上有人吵我了。”说着忽又一声叹,“如今年老色衰——。”   坐在主位上那一位都快无视了,王婕妤0自知失言,急忙换了个话题,道:“这是娘娘宫里的新宫女?长得倒是俊俏。”   正好茶也奉完了,许元姝把托盘往身后一藏,行礼道:“给王婕妤请安,给赵婕妤请安。”   王婕妤笑了起来,“也挺机灵的。”   魏妃娘娘满意的笑了笑。   正说着,十二公主从东次间出来,头上的钗还没上完,她身后跟着的宫女手里还捧着一盒首饰,公主看见外头有人,忽又躲了进去。   魏妃笑了起来,道:“没事没事,没有外人,先来行礼再去梳头也是一样的。”   十二公主先是上前给几位娘娘请安,把钗往魏妃面前一放,道:“母妃觉得哪个好看?”又道:“十七哥还没来?”   魏妃道:“刚才他的太监来过了,说是昨儿晚上睡得迟,早上还没起呢。这个配你的衣裳。”   十二公主笑了笑,拿着钗又回去了。   许元姝却品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   陛下寿宴,公主皇子们这一天都是没课的,听方才的对话……原本十二公主这个时候也该是在殿里坐着的,甚至十七皇子也是该在的。   那……她只端了三杯茶过来——许元姝心中冷笑一声,半夏这是要害她啊。   怪不得方才那么不积极,一句话不说就叫她端着茶杯出来了。   十二公主回去,魏妃招手叫许元姝过去,从旁边的小匣子里拿出个蝙蝠样式的小银锞子给她,道:“陛下的寿辰,宫里都有赏。”   许元姝道:“多谢娘娘赏赐,多谢陛下赏赐。”   她刚伸手接了银锞子,魏妃眉头一皱,道:“半夏怎么不来?”   半夏?   这又是一个套儿,平日里都是半夏上茶,让她在茶房里守着,可是听魏妃这意思,今天该是两人一起来领赏的。   不过已经知道了半夏要害她,许元姝一点都不慌乱,她道:“她方才不小心蹭到铜壶了,怕耽误娘娘喝茶,叫奴婢先来。”   魏妃果然点点头,道:“她还是这么毛糙。”魏妃把银锞子给了许元姝,道:“你带给她,叫她以后别毛手毛脚了。”   许元姝应了声是,退着出了正殿。   魏妃方才那句话里明显有个停顿,就在毛糙之前,也就是说,魏妃一开始是不想用毛糙来说她的,那魏妃原本想说什么?   而且毛糙前头,魏妃用的是“还是”,也就是说,半夏已经被魏妃记住很久了。   会是什么事情?又会不会是因为靖王爷呢?   回到茶房里,许元姝面色平静的把银锞子给了半夏,“娘娘赏你的。”   半夏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接过银锞子之后居然说了声“谢谢”。   许元姝越发的肯定她是在害自己了。   “公主早上起晚了,殿下还没来,所以殿里还是只有三位主子。”许元姝像是自言自语。   半夏故作镇定,面色又板了下来,可惜经过吴贵妃、经过太子、经过皇后,又见识过戴公公是怎么布局的,许元姝只觉得半夏是漏洞百出。   她忽然欺身上前,几乎贴在了半夏身上,“你知道赵典簿都不是我的对手,你不过一个宫女——”   太子……怕是最多只能活五个时辰了,她却还在这里,跟一个无关紧要的宫女,为了捕风捉影之事争执。   许元姝眼睛有点酸,她站直了身子,道:“我去隔壁水房了,你好好看着。”   半夏完全不敢拦她,等她走了之后才一脚踢在了墙上,除了疼的掉了半滴眼泪下来,别的什么都没有。   那边魏妃很快带着两位婕妤去给皇后请安了。   坤宁宫里一共二十四张椅子,像婕妤这样低等的嫔妃是进不了正殿的,甚至给皇后请安也只能在坤宁宫外头。b r   许元姝一上午都能听见外头西长街上人来人往的声音,还有车子路过的声音。   许是端午的时候,太子在广寒殿里晕过去了,这次陛下的寿宴摆在了御花园的钦安殿里。   午时刚过,青花就急匆匆的回来,道:“赶紧收拾自己,头发都给我梳利落了,身上不能有多余的首饰荷包,跟着我去御花园!快点!”   几人收拾好自己,跟着青花往御花园去了。   不过刚走没两步,许元姝就看见被分到钱妃宫里的卫柳月,许元姝满了几步,卫柳月快了几步,两人手就拉在一起了。   “你们也这么早就出来了?”许元姝问道。   “你们魏妃娘娘倒是在嫔妃里第三个,不过嫔妃前头还有皇后公主皇子呢。我听说等轮到咱们,怕是要一个时辰过去了。”   许元姝道:“也不会叫咱们在大太阳底下晒着,不然没等磕头就得晕过去几个。”   两人说了没两句话,就在各自宫里管事宫女的瞪眼下分开了。   青花带着她们到了坤宁门里头,道:“皇后娘娘体恤,叫咱们现在这儿等着,一会等叫。”   说着青花又吩咐几个管事儿的宫女太监,便进去打听消息了。   坤宁门里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安静了没一会儿就聊了起来。   什么“人最多的是皇后名下,六尚局三百多女官都在她名下。”   “寻常宫殿里打扫的人也都在她名下。”   “光皇后娘娘的人都要磕小一刻钟呢。”   许元姝是去过御花园的,御花园没有西苑大,里头小亭子小楼阁众多,不过都修的是小巧玲珑,最多也就是让皇子嫔妃们歇在里头。   站了约莫快一个时辰,能说的话都说完了,青花终于又出现了,先是带着她们到了天一门附近,站在这里已经能听见钦安殿的声音了。   “祝陛下寿比南山!”   “赏!”   等等语句响个不停,青花声音都变得尖利了,“一个宫的宫女太监是一起进去的,不许冒尖,不许出错儿,按照昨天交给你们的说!在陛下面前犯错儿,谁也救不了你们。”   那便已经有太监喊了,“翊坤宫!翊坤宫!”   青花又带着她们急匆匆到了钦安殿门口,这时候谁也不敢说话了。   太监领着她们进去,一排人跪在大殿里,道:“祝陛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然后是三叩九拜的大礼,之后再说一遍,可是许元姝才抬起头来,就看见上头坐着的,不是皇帝!   宝座前头一层珠帘,后头隐隐约约一个明黄色身影的人,身材瘦弱,头发花白,是太子,不是皇帝!   许元姝原本以为她再见不到太子了,可是没想——   许元姝跟着人再次跪了下去,这一次磕头她无比的虔诚,甚至连声音都比别人大了许多。   磕在钦安殿的金砖上咚咚直响。   为什么会是太子?   难不成……是因为那句“寿比南山”的祝贺?   虽然太子也是算计她,可是如果没有太子……许元姝仔细回想她进宫之后的遭遇,如果没有太子,她可能撑不到现在。   没有太子,她可能已经死在皇后手里,又或者一辈子只是个小宫女,要用漫长的时间等待机遇,又或者在跌跌撞撞中成长。   许元姝眼睛再次酸了起来,就算没有用,就算——   她悄悄地改了两个字儿,“祝殿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夹在在人群里,谁都没听出来。 第91章 警告   磕完了头,有小太监带着从东边出来, 去钦安殿的配殿里领赏钱, 陛下千秋是宫里赏钱最多的日子,每人十两, 宫里三千多宫女, 七千多太监, 单赏银这一项, 就能发出去十几万两银子。   一点差错都没出, 青花抹了把汗, 声音也平缓了许多,“行,都回去吧, 娘娘下午不在, 晚上还有寿宴, 我也不拘着你们, 只是不许闹得太过了。”   宫女们脸上都有了笑意,起此彼伏的声音响起, “您放心,我们能干什么出来?”   青花点点头, 正要去伺候魏妃, 就见配殿里头走出一个小太监来, 道:“戴公公找元姝。”   周围这一圈翊坤宫宫人的目光就都落在了许元姝身上。   羡慕中夹杂着嫉妒, 火热极了。   许元姝上前一步, “正是奴婢。”   小太监点点头, “你随我来。”   许元姝跟着她到了配殿深处,只见戴公公坐在那儿,面前案台上摆了各式菜肴酒水,旁边还有太监宫女伺候着。   戴公公见她进来,道:“陛下体恤,说咱家一年忙到头也歇不了,今日让咱家歇一天。”   “公公劳苦功高,歇一天是应该的。”   许元姝不禁想到太子今日的计划,戴公公今儿休息……是不想被陛下发作在他身上吗?   还是怕自己情绪激动,一时间露了破绽?   戴公公的目光在她额头上一扫而过,那上头磕头留下来的红肿痕迹,在雪白的肌肤上分外的明显,她也看出来了……   戴公公忽然叹了口气,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我就是叫你来问一问,翊坤宫待着可好?”   许元姝余光看见周围伺候的宫女太监一个不少,道:“多谢公公关心,娘娘性子和善,奴婢现如今在茶房里做事儿,很是清闲。”   戴公公点了点头,伸手把酒杯一挡,道:“已经三杯了,不能再喝了。”说着又对许元姝道:“你才去,等日后娘娘知道你品行为人了再说,另外读书习字不能落下。”   许元姝弯腰行礼,“多谢公公指点。”   “行了,去吧。”戴公公挥了挥手。   许元姝迟疑片刻,道:“还有一事,请问公公,当日离开翊坤宫那个叫朱砂的宫女,去了什么地方?”   戴公公抬头看了她一眼,道:“去寿康宫打扫了。”   “多谢公公,奴婢告辞。”许元姝倒退着出了配殿,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伸手摸了摸因为太用力,现在已经变得有点烫的额头。   戴公公,看起来是给她撑腰,问她在翊坤宫待着可好,可是实际上……   这宫里知道太子要死在晚上的人,就是加上太子自己,也不过是四个人。   戴公公不能凑到太子跟前,也不能跟太子妃多说什么,就是叫了自己来,也只能平平淡淡的问,“在翊坤宫一切可好?”   许元姝闭了闭眼睛,走出了钦安殿。   门口的小太监道:“她们不敢久留,叫我告诉你一声,完事了就赶紧回去,路上乱糟糟的,怕生什么事儿。”说完又道:“她们刚走,您快一点还能追上。”   许元姝道谢,不过也没加快脚步撵上去,一来她认得路,二来天气炎热,走快点就是一身的汗,横竖下午也没差事了,正好一路慢慢回去平复心情。   只是刚走到乐志斋门口,她就看见吴贵妃带着长明两个从里头出来。   许元姝站在一边行礼,吴贵妃缓缓走到她面前,冷笑一声回头问长明,“瞧瞧这是谁?”   许元姝知道吴贵妃心里必定恨她,可是没想到吴贵妃竟然在这儿堵她。   没错……是堵她。   乐志斋是御花园西南角上的一排两层的屋子,最南边就是琼苑西门,出去就是西六宫了。   吴贵妃住在东六宫,怎么也不会来这种地方的,就算是要寻一屋子休息整理,前头距离钦安殿近的庭院多的是,为什么要找角落的房子呢?   还靠近门口,磕过头的下人都是从这儿走的。   什么时候吴贵妃居然不怕吵闹了?   长明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她两眼,道:“回娘娘,这是前头从承乾宫出去的宫女元姝,如今在翊坤宫当差。”   吴贵妃冷笑一声,“你倒是好本事,你还是第一个从承乾宫走着出去的宫女!”   许元姝垂首而立,恭恭敬敬道:“这里太阳晒,又人来人往的,不如娘娘找个凉快的地方训斥奴婢?”   这话说的虽然恭敬,也着实是在替吴贵妃着想,可是人来人往……她们站在这儿不过一盅茶的功夫,已经过去十几个人宫女太监了。   吴贵妃脸色冷了下来,道:“本宫不像皇后,本宫很少为难你这样的下等宫女,你既然是承乾宫出来的人,好好干吧,别丢了我承乾宫的脸面!”   许元姝行礼,“多谢娘娘鼓励。”   吴贵妃一甩袖子,走了。   许元姝很快直起腰来,看了眼吴贵妃的背影,她没穿大妆礼服,头上也不是翟冠,而是别出心裁穿了一身络纱的外披云肩。   长裙拖地,头上是凌虚髻,随着她的脚步摇曳,却一点都不脱落,更显得她身姿绰约了。   可惜……   许元姝收回视线,出了御花园。   翊坤宫里很是欢乐,再说魏妃娘娘待人宽厚,可是平日里规矩也还是有的,这下她不在,连青花也跟着伺候去了,主子一个没有,翊坤宫里整个跟炸锅了一样。   许元姝回去屋里,几人才换了衣裳,把这一身隆重的新衣裳都收了起来。   半夏看她一眼,道:“倒是挺快,怎么戴公公不留你多说说话?”   许元姝没有理她,同样也去洗漱换衣,又把头上首饰都摘了下来,重新梳了个方便的发式。   这时候是没人在屋里的,后院西偏殿住的几人也都坐在了明间。   “去年每个宫还赏了一条古法蒸鲥鱼。”   “前年还有河豚和刀鲚,可惜御膳房有个小太监贪吃,没等煮到时辰就偷吃给毒死了,后来就不让上了。”   “我倒是喜欢山珍,还有新鲜的莲子。”   又是一阵笑声。   看见许元姝坐下,半夏瞧了她一眼,道:“你怕是没尝过吧,可总算是能涨涨见识了。”   思齐眉头一皱,咳嗽两声。   这结是解不开了,可是未来的一年必定是平静中夹杂着暗潮汹涌,她今天一定得把半夏威胁到不敢动才行!   许元姝定睛凝视半夏,语气特别诚恳,“我家里是上林苑监的,你知道上林苑监是干什么的吗?”   梨悦很是给面子笑了出来,道:“我知道,上林苑监管着陛下的庄子,供应皇宫里的饮食,大概除了鲥鱼河豚等等贡品,剩下的都是上林苑监自己种的。”   许元姝点点头,“正是。”   梨悦就瞥了半夏一眼,“人家从小吃到大的。”   半夏面色一冷,许元姝又道:“我去问了戴公公,他说给朱砂换到了寿康宫打扫。你大可不必再为了朱砂跟我打别。”   莲织跟林林对视了一眼,梨悦冷笑出声,“你知道你还没回来的时候她说了什么?”   半夏一张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她说她妹妹在个废殿当扫地的宫女,从茶房换到扫地,当时连我都同情她了,可是——”   许元姝便接了上去,“可是她没说是寿康宫的?”   梨悦点了点头。   思齐叹了口气,道:“你这样就不好了,寿康宫是先贵太妃的宫殿,虽然已经没了主子,可是整日赏赐是不断的,活儿也不重,更加不用抢恩宠,能去那样的地方对朱砂很不错。”   半夏冷着脸。   许元姝又道:“前些日子你看不上我,今日又不告诉我上茶要上五杯,今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要问问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样的话是不能当着人问的,人越多就越容易叫她恼羞成怒,可是许元姝原本就不想知道这个, 她不想知道半夏究竟是怎么想的,她只要知道半夏在害她就够了。   “你居然还陷害同伴了?”   梨悦直接站了起来,“当日你为了让我们几个照顾朱砂,你是怎么说的?都是可怜人家的女儿,若是还有活路也不会进宫伺候人,你又是怎么做的!”   半夏半晌只憋出来一句话,“她又不是可怜人家的女儿,你没听她说她家里在上林苑监做事儿?”   “你这是胡搅蛮缠!”梨悦气道。   许元姝笑了笑,“当然……你若是真的不放心你妹妹,我去求戴太监,让你跟她一起去寿康宫可好?”   这回半夏有了反应,“娘娘待我们极好!我们生是翊坤宫的人,死是翊坤宫的鬼!”   许元姝冷笑,“还有靖王呢?”   半夏脸色一下子通红了,她看着屋里一个个人,“你们谁告诉她的!说!”   许元姝也站了起来,“你那点伎俩,就别想着瞒着人了,连我都能看出来,你觉得这殿里还有谁看不出来?”   “我说你怎么要来翊坤宫?”半夏红着眼圈道:“原来是为了靖王。”她上上下下打量着许元姝,讽刺道:“你这样的,还是去英王府里合适。”   “都别吵了!”思齐道:“你收敛些,你妹妹挺好的,靖王……也不是你能想的,你好好当你的宫女,不许欺负新来的人!”   又对许元姝道:“你才来,她毕竟长你几岁,你也稍稍客气点。”   许元姝最看不上的,就是这种双方各打五十大板的做法,摆明了是和稀泥。   再说……大家都是宫女,又凭什么叫她各打五十大板?   半夏冷笑一声,站起身来要走,许元姝却又坐了下去,道:“你想清楚了,李公公张公公都待我极好,跑腿的太监也是一样,你若是再这么下去,我能叫你困死在翊坤宫。”   半夏回头瞪她。这样威胁的话,让屋里其他几个人心里也生出点涟漪来。   她……每次去的饭菜是最好的,热水管够,就是点心等物每次端回来的也是最好的一盘,发下来的赏赐,公公也会给她留下最好的一份。   还有交上去的脏衣服,她的衣裳第二天就能回来,她们的怎么也得等上三四天。   虽然翊坤宫就四个太监,但是不得不说,得罪了这四个太监,宫女们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   许元姝看见半夏脸上的表情,道:“当然,我还能托关系把你也换去寿康宫,什么不放心妹妹,这样的理由简直太好找了。寿康宫虽好……可是却轻易不能出门,到时候你可就见不到靖王了。”   “你!”半夏转过身来,只是才走了一步就停下来脚步。   许元姝看着周围几人,语气放缓了许多,“靖王后院都是些什么人,我想你们也都知道。咱们直白的说,没有一个宫女,没有一个奴婢,全都是良家女。”   许元姝又看着半夏,“你年纪也不小了,若是王爷真有心,自然回去求娘娘,让母亲身边的丫鬟伺候少爷,这事儿常见,我父亲有两个妾就是祖母赏下来的。”   “可是没有。”许元姝顿了顿,见她们都是一脸的若有所思,又道:“娘娘好性儿,王爷宽厚,这才容忍到了现在,可是若是再让她这么下去……”   许元姝冷笑两声,“我家里敢这么干的丫鬟,全都叫发卖的远远的了。”   跟前头不一样,这话是假的,许义靖不管脏的臭的都要往后院带,不过她们又不知道。   “你们光看见太宗皇帝的生母也是宫女,只知道祺贵妃大字儿都不认识几个,可是没年死在这条路上的宫女究竟有多少……我想你们比我清楚,又因为这个牵连多少人……你们更比我清楚。”   林林第一个反应过来,她头上冷汗津津的,道:“前头听她们讲外命妇家里的日子,的确是……”   “靖王妃……也是很厉害的人。”   许元姝余光看着思齐,她年纪最大,隐隐的也有领头的意思,她果然也是皱起了眉头,道:“从今往后我们再不会帮你隐瞒任何事情,你好自为之。”   许元姝也道:“你记好了,我是能叫你连扫地都扫不成的!” 第92章 禁足   许元姝她们出去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在御花园又等了一个多时辰, 回来没过多久就到了申时。   晚宴正式开始了。   一盘盘的菜品送到了翊坤宫。   有六月时兴的长命菜、银苗菜和莲藕, 还有各种烧鸡烧哦爆肚灌肠,又有用存下来的笋片熬的鸭汤, 还有各式的小点心。   许元姝吃的香甜, 筷子几乎就没停过。   梨悦坐在许元姝旁边, 笑道:“这还不算什么, 等到了正月——”她顿了顿, 回味道:“去年咱们数了多少来着?”   莲织一笑, “八十七种,正月一个月,各种菜品一共吃了八十七种。”   梨悦得意的看了许元姝一眼, 炫耀道:“这还不算什么, 等到了正月你再看吧。下雪天还有炙羊肉吃, 靖王爷生辰的时候还赏了他亲手猎的狍子, 好吃极了。”   许元姝跟着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虽梨悦没察觉出来她说了靖王什么,可是半夏听出来了, 她脸上一冷,看着许元姝道:“不是上林苑监的?怎么吃的这样着急?竟像是没见过好东西似的。”   许元姝看了她一眼, 答的慢条斯理, “我饿了。”   半夏一时语塞, 许元姝能看明白她脸上的表情, 是想反驳却又不敢多说什么, 半晌也只憋出来一句话, “最后一道菜是整只的烤乳猪,我看你还有没有胃口吃的下去。”   许元姝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面上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起来走了两步,端着茶杯坐到窗户下头的榻上,脱了鞋子靠着窗框,“我先歇一歇。”   半夏冷笑一声,却不敢再说什么了。   屋里气氛很好,倒是也没人在乎她。   许元姝看着外头已经暗下来的天色,烤乳猪?不可能有了。   不提前吃饱了等着后头的菜……那就什么都吃不到了,而且太子这一死,他既是长子又是太子,宫里少说也要吃一百天的素。   虽然不会叫她们这些干活儿的宫女饿着肚子,可是……   许元姝抿了抿嘴,她一直都在想太子,想第一次见面时候他浑浊黯淡的目光、玉冠上那几根花白的头发,以及那双已经皮包骨头的手腕,还有最后那一句话。   ……一个废太子是庇佑不了你的……   许元姝不知道该怎么掩饰这情绪,更怕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便只能用食物把自己填满了。   可是现在……许元姝默默的数着宫里有多少娘娘,好像多一个人太子就能多活一会儿似的。   她前头听李公公说过一次千秋节的章程。   跟她们这些宫女太监不一样,陛下的千秋节上,娘娘们是不怎么吃东西的,吃饭的这一段都是用来献寿礼的,然后等天黑了就是烟花爆竹,最后上正菜,敬酒。   天已经快黑了,什么时候能轮到吴贵妃呢?   许元姝趴在窗框上看着天空,月亮升了起来,六月十一,月亮已经快圆了。   “你看什么呢?”林林坐到了她身边,也看着外头那一片天空。   六月的天月朗星稀,天空没有一片云彩,一条银河横跨其中,林林笑道:“快到乞巧节了,牛郎织女也该要见面了。”   梨悦也坐了过来,身子微微后仰,扫了一眼屋里的大钟,道:“怎么还不放烟花?都这个点了。”   许元姝什么都没说,手一捂打了个哈欠,眼泪掉下来的一点都不突兀,“都困了。”   思乔还坐在桌边,笑道:“可是吃太多了,我屋里有山楂丸,给你吃一丸?”   莲织忽然道:“我听见脚步声了,该是烤乳猪到了,也不知道今年给咱们分的是哪一块?”她看了一眼许元姝,道:“有她在,张公公该给咱们分最好的一块。”   门啪的一声开了,可是不像是推开的,反而像是被踢开的。   众人齐齐看向大门,只是却没人进来。   “快收拾起来!太子薨了!”   脚步声又往东偏殿去了,屋里安静的什么声音都没有,直到东偏殿的门也被一脚踢开。   “收拾东西,太子薨了!”   屋里几个人才又有了反应。   许元姝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思乔忙着收拾桌上东西,“先把这等荤腥之物都收拾了,一会儿有人来发孝服,屋里有什么不好的东西都赶紧收了。”   半夏看了一眼许元姝,想说什么还是忍住了。   屋里众人帮着一起收拾,又抬着食盒去了前头屋子,许元姝吸了两下鼻子,把屋里带着红色的东西都收到了柜子里,明间放的茶壶等物也都换成了白瓷的。   眼泪终于止住了。   许元姝站在屋里看了一圈,又有人死了……   收拾好了里头,还有外头,翊坤宫的众人又合力把因为皇帝千秋挂上去的装饰卸了下来,然后就看见已经换上麻布孝服的小太监推着平板车在西长街 上跑着。   他们停在了翊坤宫门,“快快快!换上丧服!”   不过半个时辰,皇宫里就从大喜转向了大悲,翊坤宫里安安静静的,宫女太监们连话都不敢说了,都站在前院等魏妃回来。   许元姝默默看着翊坤宫的大门。   陛下……能受得了吗?太子死了,他会伤心吗?皇后又会不会伤心?太子妃……许元姝想起那个会跟她道歉的太子妃。   那个会说“我当太子妃快三十年了……最开心的时候,却是这一个月。”的太子妃。   还有太子的曾长孙,他还没出生就没了曾祖父。   翊坤宫门口有了脚步声,许元姝看见眼圈通红的魏妃进来,身后还跟着靖王爷和十二公主,不远处还有后殿的两位婕妤,她们两个给魏妃行了个礼,就急匆匆去了后殿。   还站在宫门口,魏妃就道:“你送到这儿就行了,你还有一个王府要照看呢,靖王妃还等着你呢。”   靖王爷的应了声是,眼神却在许元姝身上瞄了一圈,十二公主眼睛是肿的,紧紧拉着魏妃胳膊什么都没看见,院子里的宫女太监更加不敢抬头去看主子,魏妃伸手拍了拍靖王的胳膊,轻声道:“你放心。”   靖王这才离开。   魏妃几人进了屋子,不一会就换了孝服出来,魏妃站在正殿门口的月台上,先是叫了翊坤宫管事儿的齐公公,道:“你去东四所看看尚锡,别叫他有犯忌讳的地方,他宫里的太监宫女也要好好敲打敲打,这些日子一点错儿都不能有!”   齐公公应是,正要走,魏妃又道:“别忘了尚平,也得去看看他。”   齐公公这才领了腰牌出去。   院子里安安静静的,虽然仁寿宫跟翊坤宫中间隔了乾清宫,还有整个东六宫,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许元姝觉得她已经听见哭声了。   魏妃的声音不大,不过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分外的清楚。   “太子薨了,陛下很是伤心,吴贵妃御前失仪,已经被夺了宝册,降为吴妃,另禁足一年!”   院子里还是安安静静的,一点喧哗声音都没有。   虽然魏妃一句威胁的话都没有,可是许元姝觉得这里头暗藏的意思谁都听出来了。   陛下的宠妃在这个时候都要受罚,还是如此之重的惩罚,若是翊坤宫里真有人犯什么错儿,别说魏妃好性儿,怕是根本落不到魏妃手里,直接就叫陛下剐了去。   也就更不用提什么手软不手软的了。   魏妃满意地看着下头噤若寒蝉的宫女太监,道:“行了,该安排守夜的守夜,明天——”   宫门口忽然跑进来一个人,虽然没说话,但是喘气的声音叫魏妃皱了皱眉头,可是随即她便看清这个人是齐公公。   “怎么了!”魏妃焦急问道。   齐公公两步跑到魏妃面前,喘了两下也没喘匀,道:“陛下吐血晕过去了!”   什么!   院子里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许元姝一抖,更加仔细听着齐公公的话。   “戴公公已经叫宣了太医,另叫羽林虎贲两卫戒备,宫门下钥,东华门、西华门、玄武门和午门许进不许出。”   齐公公压低了声音,可是依旧能叫人听得清清楚楚,“乾清宫已经被侍卫围起来了!”   许元姝觉得在六月的夜里,她已经开始发抖了,这是什么?   许进不许出,这是陛下真的不好了!   魏妃一瞬间就软了腿,旁边青花和齐公公两个急忙扶了上去。   “娘娘!您这个时候可不能乱。”齐公公小声道。   魏妃急忙点头,深吸两口气,死死抓着齐公公的手,“去!你去给我把尚锡带回来!”   “回来!”齐公公才跑出去没两步,魏妃就又把他叫了回来,“让小林子去!”   说完又解释一句,“他年轻,跑得快!”   许元姝看着小林子一溜烟跑了出去,觉得魏妃的心已经乱了。   魏妃抓着青花和齐公公的手,“走,先进去殿里,让本宫喝两口水。”   许元姝飞快的抬头看了一眼魏妃的背影,她不去看陛下,反而去了正殿……又把翊坤宫的总管太监叫了回来……难道?   靖王爷这会儿肯定还没出宫,魏妃难道是想把他叫回来?   许元姝想了不过几息的功夫,青花忽然出来,道:“元姝,进来奉茶。”   许元姝眉头微微蹙,抬起头来的之后却什么表情都没有了。   她跟着青花进去,只见魏妃坐在宝座上,旁边齐公公一脸的为难,脸上还有个掌印,不用说,肯定是魏妃打的。   魏妃为什么要打他呢?因为他出的主意不好?还是他根本出不了主意。   “你说,”魏妃迟疑片刻,还是一点掩饰都没有,或者这个关头她根本想不到什么掩饰的话,“陛下病重,要不要叫靖王爷回来!” 第93章 靖王爷是个大胆的人   一瞬间许元姝想了很多,比方说她是没办法藏拙的, 更加没有办法装作吞吞吐吐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当着皇帝的面能对答如流, 能在皇后的为难下毫不畏惧的侃侃而谈,现在已经没办法装出惊慌失措了。   可是魏妃这个样子, 是真的不知所措, 还是要试她?   许元姝觉得要试她的可能性多一点。   当日她在太子面前, 最多只能算是强辩, 因为她想去魏妃宫里, 所以只能大力的夸赞靖王, 可是太子也说了,从前朝来看,靖王继位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皇帝这么多儿子, 后宫嫔妃也住的满满当当, 不管是靖王又或者魏妃能脱颖而出, 绝对都不是草包。   可能一时间惊慌失措, 但一定很快就能镇定下来。   更何况年初的时候陛下就晕过一次,许元姝不相信他们私底下没有商量过, 如果有了下一次该怎么办。   那……这就很明显了,乾清宫有侍卫守着, 有戴公公总览大局, 魏妃是想借着她打开乾清宫的大门。   想明白这一点, 下头的事儿就好办了。   “娘娘, 太子亡故, 王爷是太子的弟弟, 理应留下来守灵,陛下生病,更该有儿子在他身边侍疾。”   魏妃嘴角微微一翘,看着许元姝心中又添了几分满意。   “你说的很不错。”魏妃声音提高,“齐公公!还不赶紧去!”   齐公公再次跑了出去,殿里安静下来,魏妃不住的拿起茶杯抿两口又放下,许元姝满耳朵都是瓷器轻击的声音。   魏妃已经开始紧张了。   许元姝觉得有点奇怪,魏妃这个样子,明显是早就打算叫靖王回来了,可是她却犹豫了,为什么呢?   是因为……皇后!   年初陛下晕过去,皇后一脚把六皇子踢出了争皇位的行列,魏妃是怕这一次皇后会对靖王爷下手!   那陛下究竟病得重不重呢?   许元姝微微皱着眉头。   陛下吐血……她微微摇了摇头,虽然她不知道陛下的病情,可是要说陛下伤心到吐血,她觉得有点蹊跷。   陛下活到齿序的皇子一共二十一个,现在活着的还有十五个,其中不乏成年后死亡的,死儿子这事儿,陛下想必已经有所准备了。   再者太子身子不好,人人都能看看出来他命不久矣,陛下想必知道的更详细。   还有陛下这几十年都对太子不闻不问的,连文华殿都给其他皇子用了……与其说他是伤心,不如说他是内疚。   不知道过了多久,魏妃放下茶杯,道:“本宫去求见皇后娘娘,青花看着尚锡跟公主。”魏妃微微一顿,许元姝屏息静气听着。   “一会儿靖王来了……身边不能没有人伺候,你随他去乾清宫。”   乾清宫她是一点都不想去的,她甚至觉得这就是个套儿。   见许元姝迟疑,连声是都不说,魏妃面色冷了下来,道:“怎么?你这是不肯?”   许元姝上前一步,迟疑片刻道:“娘娘,奴婢斗胆……奴婢觉得娘娘带着幼子和公主去给陛下侍疾,让长子去给太子殿下守灵更好些。”   魏妃迟疑要不要追回靖王爷,除了怕皇后的陷害,难道就没有怕陛下忌惮的缘故?   一个原本该出宫的王爷,声望也不错,一听见自己病了就留了下来,若是陛下还身强力壮那自然是不会多想的。   可是现在身强力壮的却是靖王爷。   “这……”魏妃犹豫了。   许元姝又道:“陛下生病,看着小儿子去,听着公主的安慰想必能好的更快,太子去的突然,仁寿宫连个主心骨都没有,王爷不如去帮着料理一二,就算不能帮着料理,王爷性子稳重,说两句话也是好的。”   许元姝故作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小声道:“横竖都在宫里……无非就是奴婢们多跑两趟。”   这话说的隐晦,不过魏妃听懂了,她眼睛闪过一丝幽光,道:“既然如此,一会儿你陪着靖王爷去给太子上香。”   这一次许元姝干干脆脆的应了声是,满意地退在一边等着了。   总比去乾清宫要好,而且……这样该有的忌惮一点都不会少。   成年的皇子是不能在宫里过夜的,靖王爷八成是唯一留在宫里的成年皇子,当然魏妃未必没有想到这个,只是太子已经死了,争皇位摆上了明面,这点风险算不得什么。   年长几个皇子的生母都已经死了,他们肯定是一完事儿就出宫的。   下来六王爷跟皇后已经是水火不容了,自然也不会在宫里多待。七王爷是个老实人,九王爷还在禁足,至于十王爷跟十二王爷……   魏妃娘娘拖到最后才去叫人,八成就是想把这两位也耗出宫。   公主很快出来,十七皇子也到了殿里,最后一个出现的是靖王爷。走得急了,还在喘气。   魏妃看他一眼,道:“你去仁寿宫给你哥哥上香,母妃带着你弟弟妹妹去给陛下侍疾。”   靖王爷皱了皱眉头,倒也没多说什么,魏妃又一指许元姝,“叫她跟着你去。”   靖王爷的眉头舒展开来,道:“母妃路上小心。”   一行人出了翊坤宫,天已经完全黑了,风吹来甚至有一点冷。   到了隆福门,魏妃停了下来,青花上前叩门求见皇后娘娘,靖王爷看着她们的背影略有迟疑,许元姝跟在他背后一声不吭。   魏妃带着幼子公主去守着陛下,长子去太子宫里帮着料理后事……这不仅仅是越庖代俎,这还会让人心生怀疑。   靖王这样积极是为了什么?太子尸骨未寒就想去拉拢太子留下来的人手了?   这是两头都不放过啊。   许元姝忽然有点激动,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砰跳了起来,她这样……是不是把靖王推得离皇位远了一点?   这样微小的举动,来自于后宫宫女的举动,又会不会影响皇位归属呢?   靖王忽然回头看她,“本王已经出宫多年,从乾清宫前头走还是绕过御花园更近一点?”   “王爷。”许元姝回过神来,靖王会不知道?那他在担心什么?   这个也不重要,许元姝决定要按照自己的想法说,“走乾清宫前头更近一些,若是走御花园,去的就是仁寿宫的后门了。”   靖王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道:“你走快些。”立即又往南去了。   许元姝心里砰砰跳着,当然她还有第二个理由,那就是走御花园要绕过后宫的,虽然现在还没到亥时,不是后宫真真下钥的时候,但是一个成年的王爷就这么过去,还是不太好的。   可是没想第一个理由就说服了他。   靖王爷……是个胆子很大的人。   走前朝跟后宫是不一样的,后宫遇见的只能是太监,走前朝……遇见的就是侍卫了,那靖王爷夜留皇宫的事情,很快就会被宣扬出去。   许元姝低着头,一路小跑跟着靖王爷。   兴许是方才那个影响皇位的念头,她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热了起来,一点都不觉得累。   路上遇见三批侍卫之后,许元姝终于跟在靖王身后到了仁寿宫,仁寿宫已经变成了一片素白,她进去看见的第一个人,不是太子妃,而是正在上香的十三皇子。   靖王爷脚步一顿,许元姝飞快的抬头,看见他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对门口的太监道:“我来给太子上香。”   太监红着眼睛领他进去,听见动静之后十三皇子转过身来,看见他们两个毫不掩饰脸上的惊讶。   “怎么你没出宫?” 第94章 考验   靖王脸上微微一变,道:“走到宫门口不放心又转了回来, 太子……”   他微微一顿, 接过太监手中的香,鞠躬之后插在了香炉里。   许元姝四下打量一番, 太子做事滴水不漏, 事前一点风声都没露, 仁寿宫一片忙乱, 连灵堂还没布置好。   上头的灵位只草草写了“太子之位”, 灵柩还没准备好, 蜡烛烧纸上香等等全都是太监宫女照看着,原本该是跪着孝子贤孙的地方,也都是太监。   十三皇子等着靖王上完香, 这才叹了口气, 道:“我也是一样。这两日看见太子, 原以为都好些了, 没想一晕过去就是……”   十三皇子眼圈红了,“也不知道父皇该如何伤心, 唉……”   两人正说着话,仁寿宫的总管太监红着眼圈出来了, 道:“太子妃方才哭晕过去了, 才吃了药, 奴婢实在是……”   说了没两句便已经泣不成声了。   靖王忙道:“无妨, 都是一家人。”他四下环顾一圈, 眉头一皱道:“可还有什么要帮忙的?这……”看起来的确是有点乱。   那太监啜泣道:“要先等陛下拟定了封号, 才好写牌位……”太监又哭了起来。   靖王原本就是想留在宫里的,太监这句话简直说到了他心坎里。许元姝站在他身后,虽然隔着衣裳,但是她觉得这句话之后,靖王爷的背都紧紧崩了起来。   跟来太子宫里相比,不管是他还是魏妃,一开始都是希望他能去乾清宫,在皇帝面前露个脸的。   “前头是该有当值的翰林跟大学士的。还得找礼部的官员……”靖王若有所思道,许元姝听他那意思,恨不得连这等事情都要代劳了,他还不是皇帝呢,如何能直接去找大臣吩咐他们做事儿?   许元姝低下头来,一点声音都不敢发。   “八哥。”十三皇子往他身后看了看,道:“怎么不见尚锡?方才林公公来,交代了几句就带走了尚锡,我还以为是跟你一起来看太子了。”   这一声叫靖王回过味儿来,说完又掩饰般咳嗽了几声,“母妃叫他许是有什么吩咐?”   许元姝心里闪过一丝遗憾,日积月累之下,又是太子亡故这一天的错儿,怎么也能被陛下记住一阵子。   好好的机会……   殿里略显嘈杂,宫女太监来来回回跑着收拾,屋里有点着火盆子,在盛夏的夜里烤得人很快就热了。   靖王出了大殿,又回头看了一眼,长长叹了口气。   十三皇子叹道:“走吧,我送八哥出宫。”他扫了一眼廊下的大钟,道:“还有三刻钟宫门就要关了,这边离东华门近,我送你去东华门。”   靖王眼中一闪而过一丝恼怒,道:“不忙,先去乾清宫看看父皇。”   十三皇子皱了皱眉头,半晌道:“我陪着八哥一起去。”   场面一时间有点僵持,许元姝心里不免有些遗憾,若是靖王去了……那他这一天晚上就是连着跑了两个地方,可真够辛苦的——也足够出众的,相信有人之人会把这件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一通的。   可是如果十三皇子陪着一起去了,那效果就没这么好了。   “奴婢——”许元姝大着胆子刚说了两个字儿,就见靖王跟十三皇子一起看她。   靖王爷一脸的不耐烦,对着十三皇子还要掩饰,可是对着一个宫女就不用太掩饰了。   而十三皇子看她的眼神……似乎带了一点厌恶,仔细看看还有后悔,就好像这事儿是她撺掇的一样。   许元姝反应极快,又接道:“请王爷稍待片刻,奴婢再去要个宫灯来。”   靖王爷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缓和了,点点头道:“你年纪尚轻,做事倒还周全。”   许元姝松了口气,又去要了宫灯,走在两位王爷侧边,给他们照亮。   天已经完全黑了,这小小的一盏宫灯照在青石板路上略有反光,倒也勉强够用。   几人出了仁寿门一路往西,走过奉先殿又穿过景运门,前头就是乾清门了。   许元姝忽然想起想起这一路靖王爷都只字未提宫门已经上锁,乾清宫已经被侍卫围住,更别说陛下怒急攻心吐血昏迷了。   ……怪不得他没阻止十三皇子跟他一起过来,拉着一个毫无知觉的人,显得靖王爷也无辜了起来。   这么一走神,许元姝慢了几步,灯光也晃了两下,十三皇子眉头一皱,手一伸道:“灯拿来。”   要过她手中宫灯,十三皇子道:“怎么这样笨?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奴婢……”   靖王爷道:“她才多大一点?你何苦如此苛待?”说着靖王爷略迟疑了一会儿,看了看乾清门又看了许元姝两眼,柔声问道:“身上可带着腰 牌?你回翊坤宫吧。”   “带了。”许元姝低着头道,“王爷,奴婢……娘娘让奴婢伺候王爷。”   “无事,一会我见了母妃自会同她说。”靖王爷说完这个,就又往乾清门那边去了。   许元姝看了两眼他们的背影,又继续往西走,十三皇子这个性子……   她默默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魏妃进去乾清宫没有。   魏妃这会儿的确没进去乾清宫,她带着一子一女正坐在坤宁宫里。   茶已经喝了两碗了,也没见到皇后,魏妃不由得有点气馁。不过转念一想,至少她在坤宁宫里,知道皇后就在里头,堵着她也叫她没法寻法子对靖王爷出手了。   皇后正坐在里间,已经换了常服,却也没就寝的意思,湘君在她身边站着,桌子上放着从承乾宫收来的宝册,还有大礼服、翟冠等物。   皇后脸上带着笑意,“她捅出这么个天大的篓子,本宫真是佩服她,得罪多少人使了多少银子出去,才能在最后献寿礼,那桌屏刚拿在陛下手里,太子就晕了过去——”   “啧啧。”皇后一边回想着,脸上止不住的笑意。   “恭喜娘娘。”湘君道。   “这有什么可恭喜的?”皇后言不由衷道,“太子死了。”   湘君又道:“是奴婢失言。”   皇后就又笑了一声,“陛下……若是她死在贵妃位上,死后升一级,陛下说不定要追封她一个皇后,好在她自寻死路,自己把前程给断了,这下本宫可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就是她现在去死,本宫也不怕什么了。”   “娘娘说的是。”湘君附和道。   皇后忽的又是眉头一皱,“她还在外头等着?”   湘君点头道:“已经喝了两杯茶了,就是不肯走,又说十二公主跟十七皇子两个担心他们父皇,就在外头见一见也是好的。”   皇后冷笑,“这倒显得本宫不近人情了——”   正说着话,外头一个小宫女进来,附在湘君耳边说了两句才出去,皇后眉毛一挑,湘君道:“八王爷跟十三皇子在乾清门门口,戴公公已经出去见他们了。”   皇后眉头一皱,“八王爷……十三皇子是怎么来的?”   湘君道:“听意思像是在仁寿宫遇见的,八王爷说去祭拜太子,看见灵堂上连个像样的牌位都没有,这才来求见陛下的。”   皇后点点头,沉吟片刻道:“既如此,若是戴公公有所松动,你就带着她们也去看一看陛下,好叫陛下知道魏妃还有八王爷有多么紧张他!”   湘君领命,去了外间等着消息,皇后扬声道:“来人,把这贵妃的宝册大妆好好的收了。”   看着东西一一被人捧了出去,皇后端起茶杯来喝了两口,脸上露出了笑意。   不管是魏妃还是老八,他们都太年轻了。   立太子的时候魏妃还不曾进宫,老八出生的时候太子已经出仕。   这宫里没有一个人知道陛下是多么不情愿立太子的。   当年陛下立这个太子,原本就不是出自于本心,不过是因为要御驾亲征,后方无人坐镇,在朝臣威逼下立的。   若是陛下战死沙场,留守后方的老臣们就会拥立当年还不到十岁的太子继位。   那会儿皇帝才二十五六岁,正当壮年踌躇满志,就被老臣们逼着安排身后事,又怎么会情愿?   皇后冷笑两声,陛下从一开始就对这太子没什么好感,又怎么会痛极吐血,伤心到不能自已?   不过是……要开始挑一个合格的继位者而已。   都是装的啊……   至于牌位封号,皇后想起当年她还跟陛下琴瑟和鸣心有灵犀的时候,光太子的封号就听了不下七八个了。   这太子什么时候会有封号呢?只有他死在太子之位上才会有封号。   陛下从几十年前就想他死了,所以这伤心就很有限了。   皇后站起身来,她就不凑这个热闹了。“来人,伺候本宫就寝。”   睡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眠?太后也是只有一个的好,所以这生母还在的皇子们……就不要想什么大位了。   不过太子的封号……是安庆太子,还是章怀太子,又或者是怀庆太子呢?   许元姝这会儿已经回到了翊坤宫,刚进去就被叫到了正殿。   西次间里坐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看着二十五六的年纪,旁边一子一女,女孩子看着七八岁的年纪,男孩子尚在幼龄,已经睡着了。   站在一边伺候的人是半夏,一脸的紧张,见她进来松了口气,道:“王妃娘娘,方才就是她陪着王爷出去的。” 第95章 暗示   王妃?   能留在翊坤宫正殿的王妃除了靖王妃还能有谁?   许元姝想起方才靖王爷一路走来气喘的样子,八成是自己先来, 把王妃落在了后头。   “王妃。”许元姝上前行礼, 道:“王爷先去给太子上香,之后又同十三殿下去了乾清宫, 因用不上奴婢了, 便叫奴婢先行回来。”   一句话解释的清清楚楚, 连王爷的行踪也说了, 靖王妃点了点头, 道:“说话倒也清楚明白。”   这一听就是半夏在里头说了什么。   宫女进宫是从七岁开始的, 她今年已经十四了,如果不是半夏说了她才进宫什么,靖王妃又怎么会说她“说话倒也清楚明白”。   不过当着靖王妃的面, 许元姝是一点异样都没有, 殷勤也不献, 回完话就站在一边等着靖王妃吩咐。   “王妃娘娘。”半夏又道:“不如让世子在里头暖阁歇息?睡在榻上万一吹了风呢?”   靖王妃道:“母妃不在, 我们几个就在外头等着便是。”   半夏就又上前去倒水,哪知被靖王妃当了杯子, 道:“换茶来吧,今儿晚上……”   许元姝反应极快, 应了声“这就去吩咐”, 立即就出去端茶了。   半夏……她是主动来献殷勤的, 还是靖王妃叫她来的?   靖王年过三十, 他们成亲也少说有十年了, 靖王妃不会不认得魏妃宫里的人, 她肯定知道半夏不是魏妃殿里伺候的人。   魏妃还是靖王妃的婆婆,靖王妃是肯定不敢放肆的,就算魏妃不在,所以……半夏有意靖王,这宫里从上到下没有人不知道。   甚至私底下已经说好了怎么处理她。   许元姝叹了口气,去茶房端了茶来。   半夏接过茶杯奉了上去,靖王妃却没喝,反而看着许元姝道:“仁寿宫里怎么样了?可见到太子妃了?太子的长孙媳就要生产,可千万别动了胎气。”   许元姝道:“未曾见到太子妃,听公公说,太子妃伤心过度晕了过去。”   “唉……”靖王妃长长叹了口气,抿了两口茶,叹道:“太子殿下去的太突然了。”   这话就没法接了,宫里安静了下来。   靖王妃便道:“去把窗户关了吧,虽是夏天,夜里也是凉的。”   两人便同殿里的宫女一起,把靖王妃坐的这半间的窗户都关上了。   “霏霏,你困了没有?”靖王妃问道,那女孩子立即打了个哈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靖王妃道:“你跟你弟弟睡在一处吧。”   许元姝动也不动,余光瞟了一眼半夏,她虽然有心献殷勤,只不过从来没贴身伺候过任何主子,抬了半个脚又落了下去。   殿里的宫女给霏霏脱了外衣,又拿了毯子过来,霏霏躺在世子身边,靖王妃的手在她身上拍了拍。   小孩子睡得都快,不过几息的功夫,她的呼吸就慢了下来。   许元姝觉得靖王妃这个举动里里外外都透着诡异。   她为什么要让半夏在殿里伺候?又为什么把她留了下来?她跟半夏两个现在还算是粗使的宫女,就算是想知道靖王做了什么,她方才也已经说过了。   “你们陪我说说话。”靖王妃淡淡道:“虽喝了茶,不过也得有个由头岔开,不然还是得困。”   半夏应了声是 ,又问:“娘娘想听什么?”   许元姝只觉得她们这浑身都是破绽,就算是礼贤下士也太有点牵强,尤其是太子才亡故,所有人都是一身孝服,不由得又是一阵胆战心惊。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靖王妃问道。   许元姝故意慢了半拍,果然半夏抢先答了,“奴婢还有一个妹妹,比奴婢小了两岁,今年才十五,在寿康宫里做事儿。”   虽然半夏答得很是流利,不过许元姝还是听出了一丝紧张,尤其是那句“比奴婢小了两岁,今年才十五”,这是告诉靖王妃她今年十七了,正是好年华。   许元姝忍住了抬头去看靖王妃脸色的冲动。   “嗯……寿康宫也是个好地方。”靖王妃叹道,又道:“看见你,到叫我想起原先我屋里伺候的那一对姐妹花,王爷也很是喜欢她们,可惜……”   许元姝一边站着,只觉得半夏呼吸都急促了,就差没说出来“奴婢愿意去王妃娘娘屋里伺候了”。   靖王妃笑了笑,“王府里伺候的人不多,连王爷都觉得有点冷清。”   半夏激动的都说不出话来了。   这就更奇怪了……   若是王妃开口,许元姝觉得半夏连东西都可以不收拾,妹妹也可以不要,直接就能去了靖王府。   况且母亲把自己身边的人赏给儿子,这更是常见,任谁都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许元姝也不觉得魏妃会拒绝靖王爷的要求。   那王妃这么逗她又有什么意思?只是想看她出丑,想拿她逗闷子不成?   那语气又为何这样的诚恳?还说的这样有暗示性。   或许……靖王妃的目标不是她!许元姝忽然想起太子的安排来……还有对她很是关照的戴公公。   靖王妃是冲着她来的!   许元姝忽然一阵的颤抖,死死咬着牙才没失态。靖王爷想要她非常的简单,不过一句话的事情,可一旦她进了靖王府,那就彻底离宫了,更别说跟戴公公联系了。   那该怎么办呢?只能先把她的心抓住,让她一心一意的为靖王做事。   所以……明明四月上戴公公就知道她了,明明太子也早就跟戴公公提过了,可戴公公还是要等到六月才过了明路。   提前了怕多生事端,也怕吴贵妃不肯放她,更怕吴贵妃这种自视甚高的性子做出什么没法收拾的事儿来。   “听我说这些事儿腻了吧?这些家长里短的,你们小姑娘怕是不耐烦听。”   半夏急忙道:“怎么会,娘娘说得很是有趣。”说着又推了一下许元姝,“你也这么觉得吧。”   哪知这一推之下,许元姝直接踉跄了两步,半夏涨红了脸,惊讶的看着她,觉得自己的力道没有这么大,可是随即她眉头就皱了起来,看着许元姝的眼神就透露出一个意思:你陷害我!   许元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立即捂住了嘴,眼睛憋出半滴眼泪来。   “王妃娘娘,奴婢……”她脸上一副为难的样子。   靖王妃会怎么办呢?在主子面前走神打哈欠,这也是很失礼的事情了。   靖王妃笑了笑,像是一点都不在意,道:“你也累了,晚上陪着王爷走了那么远,王爷走路一直都很快,连我都跟不上。”   “你们去歇着吧。”靖王妃道:“我也靠一靠。”   n bs许元姝两人退下,正殿里的蜡烛又吹息了几根,躺在榻上的靖王长女忽然睁开了眼睛,道:“母亲,你想要她去伺候父王吗?”   靖王妃伸手在她身上拍了拍,叹了口气,瞧了一眼才四岁的儿子,什么都没说。   “靖王妃这样的和善。”   才出了大殿,半夏就回头看,一边看一边叹息。   许元姝心中闪过一丝厌恶,再开口却什么都听不出来了,“你这是第一次跟靖王妃说话?”   半夏一愣,却会错了意,“怎么?”她上下打量着许元姝,“王妃娘娘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我,这才叫我去伺候的,若不是我提了你,你又怎么能有这个机会?”   她这样误会正好。   许元姝故意道:“正好?怕是你正好堵在门口吧。”   “你嫉妒不成?”半夏的声音一下子尖利起来。   许元姝便道:“声音再大些,叫王妃娘娘听见,好好看看你是个什么脾气。”   半夏果然像是被掐住脖子一样,一句话都不说了,连步子都小了不少。   回到屋里,梨悦还没睡,看见她们回来,立即翻身做起,许元姝道:“没事儿,睡吧,明天咱们是早班,宫里又……得忙好一阵子呢。”   躺在床上,许元姝不禁冷笑一声,靖王妃今儿这举动……八成是临时起意,不过也亏得她,不然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悟。   当着如此多宫女的面说这样的话,这宫里有心飞上枝头的不止半夏一个,一瞧见靖王妃这样的暗示,怕是翊坤宫要乱了。   也不知道魏妃还能不能维持着她的和善性子。   乾清宫里,戴公公正站在皇帝床前,皇帝靠在床上,手里捧着红枣人参茶。   “……先去了太子宫里,之后又跟十三殿下一起到了乾清门,正在外头等着……”   若是许元姝在这儿,就能听出戴公公言语里隐瞒了很重要一个消息。   靖王是被魏妃派人追回来的,缺了这个,听起来好像靖王爷真的是兄弟情深一般。   皇帝嗯了一声,脸上看着略带蜡黄没什么血色,精神也有点萎靡,他端起参茶喝了一口,道:“是在仁寿宫遇见尚平的?”   戴公公点点头,“十三殿下去的比靖王早。”   皇帝又嗯了一声,喝完了参茶,杯子被戴公公接了过去,皇帝的眼睛又闭上了。   过了片刻,屋里忽然有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皇帝眉头一皱,心烦的时候,就是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觉得刺耳。   皇帝重重一拍,睁开了眼睛,怒道:“又有何事!”   才进来的太监正跟戴公公悄悄说话,听见陛下的声音不由得一抖,低着头,声音还有点颤抖,道:“魏妃娘娘来了,还带着十二公主跟十七殿下,说他们两个担心陛下,要给陛下请安。”   皇帝眼睛一扫,看着戴公公,“什么时辰了?”   戴公公道:“马上亥时了。”   皇帝冷笑一声,道:“伺候朕更衣!朕倒要看看,她们是哪里来的胆子,下钥之后还敢在宫里乱走!”   戴公公应了声是,招呼一声立即有小太监上来给皇帝穿衣。他站在皇帝身侧,脸色已经阴沉了下来。   有点风吹草动就耐不住性子!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第96章 皇帝疯了不成   乾清宫外头,靖王爷跟十三皇子两人站在廊下, 面色都不轻松。   不管是太子死了, 还是方才乾清宫侍卫的阻拦,这时候都不该露出轻松的表情, 无论是不是事先知道这事儿。   靖王爷叹了口气, 道:“不知父皇现在怎么样了?”   “太医已经开了药, 想必……应该会好的。”   “父皇——”靖王爷说了两个字儿, 就看见在宫女带领下匆匆而来的魏妃, 还有他的弟弟妹妹。   “母——”还没叫出来, 乾清宫里就出来人了,前头那个一身明黄的龙袍,后头那个是红色的蟒袍, 正是皇帝跟戴公公。   “父皇。”两位皇子一起上前行礼, 魏妃跟公主还有十七皇子也是一样。   只是低头下去那一瞬间, 靖王爷似乎觉得皇帝的脸色不太好。   “孽障!”皇帝一脚就踢了过来。   皇帝才吐了血, 就算喝了参汤补药,气血也没这么快补回来, 所以这一脚甚至都没高过靖王爷膝盖,也没什么劲儿。   一瞬间, 靖王爷的脸色就阴沉了起来, 他忽然发现千算万算还是被皇后给阴了!   皇后拖着母妃, 叫他们一家四口同时出现, 十三皇子也在母妃名下暂养, 这是什么?   父皇多疑, 这在他眼里就是逼宫!   这时候只能用苦肉计了!借这个力道,靖王爷直接就从月台上滚了下去。   “尚明!”魏妃一声短促的尖叫,立即跪了下来,乾清宫门前所有的人都跪了下来。   “陛下息怒!”   皇帝又是一脚踢在了十三皇子身上,十三皇子不过朝后扬了扬,就又直起了身子。   皇帝的脸色越发的不好了,冲着月台下头的靖王爷吼道:“朕有多大力气朕不知道吗!能把你踢下去?你连你父皇都骗!”   那一脚踢得虽不重,可是滚下月台却是实打实的,乾清宫门口扫得干净,靖王爷身上虽没什么尘土,不过右手上蹭破了一块,已经流血了,衣服划了两个口子,头上还有一片红肿。   靖王爷也没多说什么,撑着腿慢慢爬了起来,一瘸一拐的走上月台,周围太监没有一个敢扶着他的。   魏妃眼圈已经红了,十七皇子白了脸,连头都不敢抬,十二公主更是吓得已经开始流眼泪了。   十三皇子倒是依旧好好跪在那里。   靖王爷跪在皇帝面前,开口已经有了泣音,“父皇,儿臣惶恐。”   皇帝冷笑一声,“你有什么可惶恐的?你滚下去是为了什么?让朕背上不慈的名声?还是就为了讨好朕?还是想叫朕绕了你亥时还在宫里游荡的罪过!”   靖王爷完全把自己缩了起来,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太子才死了一天都没到,你们就都跳出来了!”   “儿臣不敢!”靖王爷。   十三皇子道:“父皇,仁寿宫乱成一团……太子连个牌位都没有。”   皇帝又是一脚踢了过去,十三皇子晃了两下,咬着牙还是跪稳了。   “那你们就能夜游皇宫了?封号是朕拟定的,下旨让礼部协办葬——葬礼也是该朕说话的,你们着急了?你们着急什么?朕告诉你们,想当太子,做梦!”   “朕的太子死了——”皇帝声音已经有点哽咽了,“你们却想叫朕早点埋了他,你们安得什么心!”   魏妃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地步,她更是连求情也不敢,周围一片安静,只有皇帝时而响起的啜泣声。   半晌,戴公公轻声道:“陛下,夜凉了,还是回屋去吧。”   皇帝长叹一声,却没走,声音又严厉了起来,道:“皇子杖五,公主跟魏妃打手心!”   许元姝才睡下没一会儿就被惊醒了,翊坤宫前头虽不能说是人声鼎沸,可是安安静静的夜里,但凡声音大一点都能听清楚,更何况都开着窗户。   西偏殿里六个人都被吵醒了。   许元姝甚至把衣服都披在了身上,可是想了想,她又躺了下去。若是在乾清宫一切顺利,那又怎么会嘈杂?   可若是不顺利……这会儿凑过去像是要看热闹,怕是要被记恨在心的。   好在前头声音很快就小了下去,许元姝跑了一天也有点累了,再次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她才听说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皇帝痛斥昨天晚上去了乾清宫的皇子公主还有魏妃,说他们居心不良,后来更是要侍卫亲自看着八王爷出了皇宫。   许元姝不禁有些庆幸,亏得她现在是在茶房当差,基本看不见主子,不然这会儿可不好过。   陛下这一下,想必能叫剩下的人安安静静的,至少能保两三个月的和平。   虽然许元姝觉得他们都不是真心哀悼太子,可至少表面上能过得去了。   许元姝又去提了热水回来,半夏现如今也不吵吵了,从早上进来就在发呆。   许元姝却依旧不放心,尤其是昨天靖 王妃那番话……   “你可得替靖王想一想。”   听见靖王这两个字儿,半夏像是活了一样,抬眼看她。   “死的是靖王哥哥,虽不是嫡子却是太子,还是长子,怎么也有一年的孝期的,你若是——”   “你放心!”半夏恶狠狠道:“我就是死,也不会牵连王爷的!”   许元姝松了口气,这一年里不仅仅半夏是安全的,她也是安全的。   许元姝喝了口水,靖王爷这一出,怕是要被其他几个皇子狠狠嘲笑了。   她想的不错,英王这会儿正站在靖王面前,一脸关切道:“怎么就从台阶上摔了下来呢?”   “听说是父皇踢的。”洛王适时接了一句,又笑了两声,“八哥这身子骨不太好啊,听说十三弟都好好的呢。”   靖王眼中闪过一丝怨恨,面上却装出很是惭愧的样子,“我看见父皇一脚踢过来,只觉得害怕了,没想两步没站稳就跌了下去。”   十七皇子听见有人为难他哥哥,一把过来推开洛王,道:“十三哥是跪着的,不好踢!   嘲笑人的时候,任何两个皇子都可能是一伙儿的,英王跟洛王相视一笑,十七皇子起红了脸。   靖王爷一把将他拉住,道:“父皇快出来了,你安静些。”   听见父皇两个字儿,十七皇子不由得抖了抖,站在靖王爷身边不说话了。   靖王爷心中一阵又一阵的懊恼,怎么就着急了呢?   他耐心等了快三十年,怎么就在这关键时刻耐不住性子了?枪打出头鸟,后来者居上,这都是他一遍遍告诉自己的东西,却又为何忍不住了。   靖王爷轻轻叹了口气,忍字头上一把刀啊……   若是他已经是太子了,父皇又是这把年纪,他自然能不争不抢,可是现如今他还不是太子,他必须得争必须得抢,绝对不能让太子之位旁落。   靖王爷一边想着,视线落在十三皇子身上。   四哥在他身边站着,二十一弟也在他身边站着。   上头已经出来了太监,叫了声“上朝”,靖王爷急忙收敛心神,垂首站在兴王后头一动不动。   皇帝被两个小太监搀扶着,缓缓走了出来,坐在高台之上,他能看见下头每一个人的表情动作。   因为太子死了,今儿是大朝会,皇极殿里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皇帝不说话,又因为昨天那一顿发作已经传开了,下头不管是皇子还是大臣都不敢说话。   皇帝看着他们慢慢紧张起来,不少人都小心的想跟旁边的人对视一眼,以求心安,还有人已经开始擦汗了,更多的人已经站不住了,左右脚轮换着着力。   皇帝脸上闪过一个讽刺的微笑,没有坐到龙椅之前,谁都想不到这个位置上能看见什么,又能看得多么清楚。   皇帝轻轻一咳,大殿那一点点杂音也没有了,只能听见放轻了的呼吸声。   “太子……”皇帝顿了顿,道:“朕亲自拟定了封号,就叫安庆太子。礼部和内阁拟个章程出来,去协办……葬礼吧。”   “要隆重!朕……”   皇帝说得吞吞吐吐,底下人更加的不敢出声了。   半晌,皇帝深吸一口气,忽然厉声道:“除了老八跟十三,剩下的给我跪下!”   这一声不仅仅叫皇子们无所适从,连大臣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靖王爷跟十三皇子两个更是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见的都是不解。   “太子死了!你们的哥哥死了!你们是鬼迷心窍,还是你们哥哥对你们一点都不好!居然没有一个人去上香!没有一个人去仁寿宫看一看,你们一个个都逃一般的出了皇宫!你们居心何在!”   “朕昨日气得吐血,你们居然没有一个人来请安,来侍疾!你们的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呢!”   “侍卫!侍卫呢!给朕杖责!狠狠地打一打这些不知孝顺父母,不知关爱长兄的逆子!”   大殿里响起大杖击打的声音,虽没打到自己身上,可是靖王依旧觉得昨天挨了杖责的地方又疼了起来。   冷汗一茬接一茬的出,身上汗毛一拨又一拨的立了起来。   父皇疯了不成?   他昨天才借着夜留皇宫多管闲事打了自己,今儿又因为他们出宫而杖责他们。   还是……父皇就是心里不顺想打他们?   又或者……靖王爷眉头皱了起来,父皇是打他们一顿警告他们,把他们因为太子过世而熊熊燃起的野心打压下去?   不过都打一顿也好,靖王爷舔了舔昨天磕破的嘴角,都打一顿他就不突出了。   靖王爷冷笑一声,看着挨了板子又爬起来的兄弟们,他还是比这些人都强!   只是这一次,他要徐徐图之看准了再下手!   或许有的时候自己争不到不要紧,关键的是不让别人争到,若是把他们都拉下马,最后还不是只剩下自己一个? 第97章 顾太监从来不干好事   皇帝训斥大臣这种事情跟后宫是没什么关系的,就是有人在大殿撞柱子死了, 到了后宫也不过就是两句闲谈。   “建安年间撞死的第三十七个人。”   “今年的第一个。”   可是训斥皇子……前头板子打完, 后头就已经传开了。更别说下午皇后还宣召了后宫所有的宫妃们在坤宁宫训话,连禁足的吴妃也去了。   “太子爷薨了!”   夏天的傍晚, 天边几片红霞, 外头依旧热到走两步就会出汗, 可是站在翊坤宫正殿前头的这些宫女太监们, 流的却都是冷汗。   许元姝的精神紧紧绷在了一起, 听着魏妃训话。   不仅仅是她们, 连后院那两个上了年纪的婕妤都在场,只不过站的地方比她们更靠前一点。   魏妃娘娘一脸的严肃,看着跟平常的和颜悦色不太一样。   许元姝垂首而立, 正好能看见魏妃娘娘的左手, 微微发肿, 不太自然的握着, 跟右手相比更靠后,说明魏妃想把这手藏起来。   看来乾清宫的人……一点都不手软。   “宫里要守一百天孝, 这一百天里,什么事儿都往后排, 若是出了什么差错, 本宫是绝对不会手软的!”   “是!”   翊坤宫上上下下都齐声应了。   魏妃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看了青花, 回正殿去了。   青花继续道:“太子殿下封号安庆, 是陛下亲自拟定的。太子殿下的棺椁在宫里停灵四十九天, 出宫的时候人人都要去送。这守孝的一百天里,每天早晚都要去给太子殿下请安。”   听完训话,许元姝等人回了屋子,坐在明间里,却没人敢开口了。   宫里不是没死过皇子公主,就是后妃也死了十好几个了,可是没有一个像太子这样兴师动众的。   “陛下……可真心疼太子。”莲织一声叹息。   没人搭腔。   心疼?   这是心疼?   若是心疼又怎么会有十几二十年都解不开的心结?若是心疼又怎么会让别的皇子占据了文华殿?   连许元姝都觉得不太对,想必在宫里待了许多年的人更能觉察出诡异来。   可是陛下这样做……他把所有的皇子都打了个遍,若是警告他们不要动心思,但他连还没到十岁的二十一皇子都没放过,究竟是什么意思?   许元姝晃了晃脑袋,决定不想这种事情了,她道:“咱们是不是得早点歇息?明天早上要先去仁寿宫里上香,走路一个来回……怎么也要大半个时辰了。”   第二天一早,西偏殿里六个上早班的人天没亮就起来了,一起往仁寿宫去,路上同去的人不少,不过想必是这两天的事儿让这些完全处在皇宫最底层的宫女太监们心惊不已,大家都是低着头行色匆匆,完全没有人敢说话。   能在乾清宫留宿的吴贵妃就这么倒了。   太子死了……   陛下寻了两个相互矛盾的借口,把所有的皇子都打了一顿。   皇后训斥了后宫所有的嫔妃。   许元姝忽然皱了皱眉头,这么看来,就算陛下跟皇后面上不和,可他们两个还是有默契的。   很快到了仁寿宫,许元姝上香磕头,她跪在太子的灵位前头,心中默默道:殿下,我误导了你,我只想志哥儿好好活着,我……我是报复不了皇后的……我也不想跟皇子有任何牵扯。   几人又去烧纸,走出仁寿宫的那一刻,许元姝不禁回头,再次说了一声,对不起。   接下来三个月过得很是平静,平静地跟死水一样,完全没有人敢出幺蛾子,甚至都没什么人敢说话了,许元姝换到了晚班,又换回了早班,等她再次换回晚班之后,一百天的守孝终于结束了。   脱下麻布做的孝服,许元姝不禁发出了感慨:可总算是完事儿了。   那衣服仿佛有千斤重,一脱下来整屋子的人都在叹气。   “七夕、中元、中秋、重阳,一连过去四个节。”林林叹息道。   “中元也能算节?”许元姝问道。   “怎么不算?”莲织反驳道:“发赏钱的都是节。”   屋里又有了笑声,梨悦便道:“马上就是十月一送寒衣。”   说着思乔也叹息一声,“这一年就快过完了。”   一说到十月一,许元姝立即想起来今儿已经是九月二十二了,她立即去找了青花,“这个月,能见家人吗?”   青花看了她一眼,“能,皇后娘娘已经给了准话了。”   许元姝不由得松了口气,“算上我一个。”   青花点点头应了。   许元姝又去联络顾太监,那边传来的消息也是一切都好,定了九月二十三见面。   这天早上,许元姝兴致冲冲的就往北安门去,不过才出玄武门,就叫人给截住了。   顾太监笑眯眯地看着她,道:“几个月没见,你这模样更周正了。”   没想先就吃了个苍蝇,许元姝脸一下子掉了下来,道:“昨儿才出服,你今儿就敢笑了?”   顾太监被她噎了一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许元姝冷笑一声就要走,没想顾太监把她拦住了。   “你这是专门来堵我的不成?”许元姝反问道。   顾太监上下打量她两眼,居然点了点头,“你倒是好本事……我进司礼监也有大半年了,从昨儿到今天,一共三个皇子来找我说话。”   许元姝眉头一皱,下意识便刺道:“你这是想听我说一声恭喜?”   说着她双手一拱,冲着顾太监作揖,道:“恭喜顾太监,总算是有皇子跟你说话了。虽你还是个随堂太监,不过也算是前途有望?”   最后还是个问句,气得顾太监狠狠地喘了两口气。   “你胆子倒是大。”顾太监冷着脸道:“太子爷已经死了。”   许元姝瞥他一眼,“可戴公公还在,你上回不是说想认他当干爹?要么我去帮着说和说和?可你这年纪……”   许元姝摇头,“就算戴公公不是个太监,怕是也生不出你这样的来。”   憋了整整三个月,这一顿许元姝觉得是过瘾了,道:“你也别拦着我了,消息还是你帮我递的,有话咱俩改日再说。”   可没想顾太监还是把她拦住了,这一次很是言简意赅,“你也别跟我在这儿贫嘴,靖王看上你了——”   顾太监就顿在这儿了,两只眼睛全在许元姝脸上盯着,想看她是什么反应。   可没想许元姝反应极其冷淡,她指着自己的脸,“我是个宫女,我还是翊坤宫的宫女,你知道翊坤宫是什么地方吗?那是靖王生母魏妃娘娘的地方。靖王看上我不跟魏妃说?要让你来说和?你是不是觉得我好骗?”   被许元姝夹枪带棒的一直说到现在,顾太监也不过是脸上微微变色而已,道:“等过上三四个月,你就是我外甥女儿了,我自然要为你着想,知道这样的消息肯定是要先来告诉你的。”   许元姝笑了笑,“那你叫靖王来跟我说,你凑什么热闹?”说着她很是轻蔑的看了看顾太监身下,“这是你管的事儿吗?”   这一眼叫顾太监整个人都红了,“好!好!好!你——”他直接一甩袖子就走了。   虽气走了没脸没皮的顾太监,可是许元姝却没表面上那样的轻松,顾太监来找她说这样的事情……   他是打算要用自己做筏子投靠靖王,还是已经投靠靖王了?   是靖王主动找他暗示的,还是他自己撞上去的?   “姐姐来了。”马义这一声把许元姝拉了回来。   许元姝道:“这几个月可好?”   马义笑道:“咳,这几个月宫女见不了家人,连带我们也清闲了不少。”   许元姝进宫已经半年多了,自然不像一开始那样不晓事,这说的是清闲,其实是说赚得银子少了。   那宫女见家人专用的小房子,是要收银子的。   许元姝便去摸荷包,只是手还没碰上,就被阻止了,“快别,若是叫戴公公知道收了姐姐的银子,那我们是要挨板子的。”   说着头也不回就跑到了许元姝前头,“还是上回那一间,姐姐的家人已经在里头等着了。”   这银子还是没给出去,不过一听见志哥儿就在里头,许元姝是一点分辨他是真话假话的意思都没有了,直接就奔了进去。   还是上回那些人,一见她进来,许义靖第一个站了起来,笑得有点谄媚,“宫里忙吧。”   “父亲,姨娘。”轮到志哥儿的时候,就是一个笑脸了,“叫姐姐看看你长高没有?”   志哥儿看着比上一次开朗了许多,两步走到许元姝身边拉着她的手,道:“长高了。”   陆姨娘狠狠推了一把许修成,许修成一个踉跄往前扑了几步,“姐、姐姐,我也、长高了。”   许元姝淡淡的一声“嗯”,拉着志哥儿坐了下来。   “一直没机会问,”许元姝看着许义靖,“母亲可入土为安了?”   许义靖笑道:“入了入了,为父亲自去的,选了个有益子女的好穴,光点穴这一下,就花了五百两银子!”   许元姝不由得眉头一皱,听见许义靖又笑道:“听说……你要去靖王府上了?”   这下对上了,许元姝冷笑一声,“顾太监说的吧。” 第98章 怎么皇子都围着你转   原先她还在家的时候,是断然不敢跟许义靖这样说话的, 许家上上下下都没有一个人敢跟他这么明里暗里的讽刺, 就是母亲——   母亲一向直言不讳,可最后……   许元姝看见许义靖脸上讨好的笑意, 心中愤怒跟伤心交织在一起, “顾太监还说了什么?”   许义靖脸上又挤出个笑容来, 道:“他倒是没明摆着说, 就是暗示, 说靖王府上人不多, 想再找两个聪慧可人的。”   原先在家里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她才发现许义靖的目光有多么短浅,一心奔着权势二字, 还只能看见眼前的利益, 更重要的是这人没脸没皮, 也没什么底限。   许元姝想了想, 问陆姨娘,“上回我叫他带回家里的粽子你们可吃了?宫里的粽子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 又不能包金子在里头,不过叫你们尝个新鲜罢了。”   这都是三四个月之前的事儿, 许义靖这样的人是不太记住的, 所以他又跟顾太监黏在了一起, 可是陆姨娘不一样, 她在后院待着就琢磨这些了。   “可别提了, 那粽子都馊了。”陆姨娘一脸的嘲讽, “可把老太太给气坏了。”   许元姝冷哼一声,道:“我说顾太监后头怎么不敢来见我了!”   这么一提醒,许义靖也想起来当初许老太太说过的话了,他脸上变了好几次,不过靖王看上他闺女这事儿还是占了上风,他试探道:“我都打听过了,靖王连侧妃都只有一个人,嫡子才四岁,若是能去他府上,就是——也是能争一争的。”   许元姝却没理他,先问志哥儿,“祖母可好?大伯娘可好?玲姝姐姐呢?”   许义靖脸色变了变,却没敢打断。   志哥儿一一作答,又道:“静姝姐姐回来了,大伯娘留她住了两天,还说——”   许义靖忍得了许元姝,却忍不了这个,况且女儿被靖王看上……这可不是送去英王府上做丫鬟,这可是被看上了,怎么也得有个名分当个上玉牒的侍妾吧?若是能生下一儿半女的——   不!剩下个儿子来,那侧妃也能争一争的。   若是真当了侧妃,那他……许义靖从知道这个消息就寝食难安了,他直接抢过话头,道:“静姝嫁的那个,现如今到大兴县衙当了个县丞——”   许义靖想起离家之后许元姝说的不想过苦日子,又道:“家里不过一个看门的老头,一个厨上的老婆子,有的时候衣裳都得自己洗,每月月俸六石六斗,折银子不过二两,还没你多。”   许义靖一边说一边叹气,道:“我记得我那大侄女儿出嫁四五年,前两日见了,看着竟和你姨娘差不多了。”   陆姨娘脸上不由得露出个笑意来,道:“大侄女儿才二十出头,我是比不上的。”   志哥儿道:“书上说了,大兴和宛平县衙的官儿比别的地方都高一级,县丞是正七品的,大姐夫才三十岁,就做到了正七品的官儿,已经很高了,这是说上头要提拔他了。”   许义靖脸色一变,志哥儿缩了缩脖子,许元姝道:“父亲这是做什么?志哥儿小小年纪就能知道官场品级,不是挺好的?将来等他进去,也不用从头教了。”   “高这一级有什么用?大兴宛平两县的县令都是跪着做官的,县令任期从来没有超过一年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连累了,况且他以举人之身去做官,七品顶天了。”   “那跟志哥儿又有什么相干?”许元姝拉着他的手,道:“志哥儿晓事知礼才是真的。”   “的确与我许家没什么相干。”许义靖追问道:“那靖王呢?你若是能去他府上,不就一飞冲天了,若是将来他能——”   “父亲!”许元姝一声低喝,打断了许义靖的话,“为这事儿陛下把所有的皇子都打了个遍,连才八岁的二十一皇子都没放过去,小心隔墙有耳!”   许义靖一想起来这三个月头上太监诚惶诚恐连话都不会说的样子,又 说宫里的太监,连戴太监都被骂了好几次,急忙闭了嘴。   许元姝便道:“我现如今就在翊坤宫里,顾太监可跟你说了?”   许义靖点点头,“他说你被换到了翊坤宫里,我还——没想第二天就……”   “靖王隔三差五的就来给魏妃请安,我见他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了,靖王可从来没乱瞄,翊坤宫都不知道的事情,顾太监怎么会知道?”许元姝故作怀疑,想了想又变了脸色。   “他不会是想扒上靖王,想用我做个筏子吧。”许元姝冷笑一声,“横竖也不是第一次了,他一个太监,怎么老是干这样的勾当呢?”   “不……不会吧。”许义靖脸色变了变,显然他心中的顾太监就是这么个人。   许元姝道:“也不知道是他心急还是想害咱们。太子孝期才过,他就跳了出来……兴许他是想害靖王?”   许元姝脸色也变了,她不过是想把事情说得越大越好,只是这个结论……管他顾太监是不是想害靖王呢,等她有了机会往这方向引就是了。   “可不管乱说!”许义靖越发的害怕了,他原先接触的不过是太监,可是现在,什么太子,靖王,皇上,这样的人在他女儿嘴里一个个的说出来——   这可是他主子的主子,如何不叫他胆战心惊?   虽不是第一次看见许义靖纸老虎的样子了,可是许元姝心里还是生出不少感慨来,他们原先是被这样的人压着,完全喘不上来气。   屋里略安静了一会儿,陆姨娘推了一把许修成,他还有点紧张,吞吞吐吐道:“父亲给我们请了先生,已经开始读四书了。”   许元姝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志哥儿,志哥儿冲她一笑。   许元姝便问道:“顾氏呢?姨娘可别叫人欺负了去。”   “不会。”陆姨娘脸上显出点得意来,道:“原本月底排我在她屋里伺候的,不过你父亲说月底要来看你,也得准备准备,便免了我的差事。”   许元姝一笑,“她倒是也有几分眼色。”说着又叹了口气,道:“前头是太子的孝期,宫里什么节都没过,清汤寡水的吃了三个月素,也没发下什么东西来,不过快过年了,等过年再说。”   陆姨娘忙笑道:“看见你就行了,姨娘还要什么东西不成?”   外头有人敲门了。   许元姝脸色一暗,对志哥儿说:“回去替我给祖母、大伯娘还有玲姝姐姐问好。”   志哥儿点头应了,许元姝交待许义靖,“这阵子宫里乱得很,顾太监的话听听就成,可千万别跟他搅到一起去,陛下连皇子都打了个遍,吴贵妃的贵妃都给扒了,现在连宫门都不让出。”   许义靖唯唯诺诺的应了,许元姝见他眼珠子还转,知道顾太监给灌了不止一碗两碗迷魂汤,便又道:“皇位不是那么好争的,父亲仔细想想,你不过是上林苑监典署,说句不好听的话,咱们家庄子上种地的,还能干涉到家里的家产归谁不成?”   “就是顾太监,也不过一个才回来的太监,上回京城下雹子,陛下就是叫他出来传讯的,可完全不管他死活呢。”   许元姝说完这个就站起身来,不过她也知道这话撑死也就能管上许义靖两三个月,过了这阵子,他怕是又要跟顾太监搅在一起,可是她也不怕什么。   横竖都有了裂痕,慢慢加大便是。   想到这儿,她拉开了大门,“我送你们出去。”   等看着他们一行人又出了北安门,许元姝慢慢的往回走。   已经到了深秋,万岁山上的叶子已经变成了黄褐色,风一吹就掉两片下来,而且从西苑吹过来带着水汽的风,已经带了丝丝的凉意。   许元姝紧了紧领口,马上就要到冬天了。   进了玄武门,许元姝沿着西五所跟御花园中间的夹道一路往南,只是走了两 步,就见前头有动静。   她停下脚步立在一边,抬头一看前头好像有人在搬东西。   “快着点!赶紧布置好了,别耽误了殿下入住!”   这是谁?   二十一皇子?没搬出宫的,也就只有他还跟着母妃住了。   可是……不是皇子过了十岁才往外搬吗?他这是——   许元姝正想着,就见不远处二十一皇子一脸阴沉走了过来,他原本该是向西拐的,可是一看见路边的宫女是许元姝,他面色一变又走了过来,站在了许元姝面前。   “殿下。”许元姝行礼。   二十一皇子没说话,许元姝就更不敢动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二十一皇子忽然动了,他用力往许元姝身上一推,“父皇明明是把你赏赐给我的!”   许元姝原本就是半屈膝行礼的姿势,又保持了好久,腿都软了,一推之下她直接跌倒了地上,手上也擦破了一层油皮,有点疼。   为首的太监要来扶她,许元姝摇摇头自己站了起来。   二十一皇子就这么跑了,可是他身后的太监不敢,西五所前头人来人往的,更别说旁边就是御花园,许元姝便小声道:“什么都别多说。”   说完便走了,太监叹了口气,去追二十一皇子了。   回到翊坤宫,许元姝打了温水正擦手,梨悦进来一看便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还好不会留疤。”   这事儿是瞒不下去的,可是却能换个理由说出去,许元姝叹气道:“别提了,我这不小心撞上了二十一皇子。”   宫女太监是只能贴着墙根走的,如何去撞上皇子?   梨悦叹了口气,道:“唉,毕竟是主子,忍忍就过去了。”   “这话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半夏一掀帘子走了进来,“你可别听她胡诌了,那边都传遍了,说是被二十一皇子推的,据说殿下还说了,‘你是他的宫女’。”   许元姝还没怎么,梨悦一下子变了脸色,上前一步就抓到了半夏的领子,“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这话传出去是要命的!”   半夏一下子愣住了。   许元姝动了动手,不过一层油皮,现在除了有点肿,都感觉不到痛了。   “横竖不是她的命,她才不管那么多呢。”许元姝站起身来。   半夏不知道怎么就觉得有点心慌,抢先一步出了屋子,道:“该当差了,你来不来?”   许元姝冷冷一笑,跟在了她身后。什么叫好了伤疤忘了疼?许元姝今儿也算是见到了。   不对……她可从来没在这人身上留下什么伤疤来,所以——   “你倒是真有本事。”两人到了茶房,可是半夏还没消停,“听说你在宫外就跟十三殿下有了交情,端午那会儿英王也找你说话,后来太子也对你青睐有加,现在——”   半夏冷笑一声,道:“连才八岁的二十一皇子都说你是他的,你可真是——”   “你要学吗?”   半夏一愣,“你说什么?”   许元姝冷笑一声,“我问你要不要学,兴许靖王爷能跟你多说两句话呢。”   “你——”半夏脸上变幻莫测,不过总算是消停下来了。   真是没出息。   许元姝摆好茶杯,又用篦子把茶叶篦出去,正要倒茶汤,茶房进来个宫女,道:“娘娘叫你们。”   说着又看了眼桌上沏了一半的茶,“端着茶一起去,靖王爷也在。”   许元姝得意地看了半夏一眼,半夏有点惊慌。 第99章 光明正大的眼药   一个茶盘上放了两杯茶,被半夏抢在了手里, 她松了口气, 看了许元姝一眼,好像拿着茶盘才是安全的。   两人到了正殿, 魏妃正跟靖王爷说话。   “明儿就正式上课了, 一会儿趁着去庆贺你二十一弟乔迁之喜的时候, 叫他好好收收心。”   “母妃放心。尚锡这三个月不是也没放下练字读书, 耽误不了什么的。”   魏妃叹气道:“唉, 不过是前两日临阵磨枪罢了。”   半夏端着茶盘是先不用行礼的, 许元姝便站在大殿中间,给魏妃还有靖王爷行礼。   魏妃跟靖王爷两个打住话头,魏妃问道:“你来我宫里也有三个多月了吧。”   “回娘娘, 奴婢是六月头上来的, 一百多天了。”   魏妃点了点头, “差事倒是做得不错, 也没犯什么错。”   “都是青花教得好,当不得娘娘夸奖。”   虽应着魏妃的问话, 不过许元姝余光还是能扫到半夏的,她脸上有妒忌, 还有点着急, 似乎还有些后悔没叫许元姝端着茶盘, 这样答话的人就是她了。   魏妃笑了起来, 看了靖王爷一眼, “我说是个可造之材吧?”   靖王爷很是含蓄的笑了两声, “母妃看人一向是很准的。”   半夏这会儿回到许元姝身边了,有点着急,像是要故意打断他们说话一样,“奴婢半夏,给娘娘还有王爷请安。”   声音有点大,靖王爷眉头微微一皱,魏妃脸上冷了冷,不过声音还是没什么变化,“倒是个大嗓门,一听就中气十足。”   说完又问许元姝,“本宫知道你识字还会刺绣女红,你才来那会儿本宫也说等你熟了再给你安排别的差事,只是没想……”   因为陛下那一顿板子,宫里的人现如今对太子都是恭敬到了极点,尤其是这些主子们,原本都是叫什么老大、哥哥,当着人才叫太子,但是现在提起来,人人口中都是太子爷,而且每每提到就要擦泪表示伤悲。   魏妃也是一样,她拿出帕子压了压眼角,对靖王爷道:“一提到你太子哥哥,我这心里就……”   靖王爷也是一声长叹,“去的太突然了……”   许元姝只觉得浑身都不得劲儿,这些人真的是太虚伪了。靖王爷去过文华殿好几次,打着看弟弟的名号,可是从来没有一次去拜见过太子的。   太子活着的时候他们视而不见,等太子死了……真心该打!   许元姝叹了口气,若不是只有宫里能叫她们好好活下去,谁愿意在这个地方待着?   略略沉默了一会儿,思念过了太子,魏妃道:“我想给你重新安排一个差事?”   可没想许元姝还什么都没说,半夏先开口了,“娘娘,奴婢跟她一同在茶房里伺候,三个月下来倒是离不开她了。”   “哦?”魏妃跟靖王爷对视了一眼,魏妃眉头一皱,声音淡淡地说,“倒是没想你们两个姐妹情深。”   “是。”半夏居然认了下来,“她是来接替奴婢妹妹的,在奴婢心里,她就像是……”   她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魏妃便又看许元姝,“你呢,你可愿意在茶房当差?”   那自然是不愿意的,而且听魏妃这个意思,她也是不愿意的,毕竟是戴公公亲自带来的宫女,还有顾太监今天带来的消息……   再一想太子的孝期已过,陛下已经年过六十五,自打上次悲愤吐血之后身子一直不好,原本三日一次的早朝改成了五日一次,乾清宫的平安脉已经变成了每天一次。   争太子之位,争皇位,许元姝觉得他们是一点都不会耽误了。   靖王想利用她,可是她同样可以利用靖王。   太子留下来的后手,还有戴公公都是希望她能进下任皇帝的后宫的,她若是不做点什么,又如何能迷惑他们?   不迷惑他们,她又如何能找到更好的机会让自己立住?   只是……这个度不好把握,那也只能一次次使了。   “娘娘。”许元姝上前一步,道:“奴婢斗胆,奴婢觉得茶房用不了两个人。”   “你胡说!”半夏厉声道。   魏妃眉头一皱,青花道:“禁声!出去!”   半夏抖了抖,道:“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告退。”   靖王声音里带了点笑意,道:“你知道本王的茶房里,一共四个人伺候。”   许元姝说起来是跟皇后打过擂台的,更何况靖王这样的表现,更加说明他意有所图了,她一点都不紧张,便道:“娘娘,王爷,奴婢在茶房做了三个多月了,早班晚班各当了两次。”   “早上是六盅茶,午饭之后是四盅消食茶,等十七皇子睡醒了,还有一盅浓茶给他,下午也是六盅茶,晚饭过后依旧是四盅消食茶,之后就都是白水了,十二公主年纪尚轻,是一杯茶都不喝的。”   魏妃跟靖王两个一边听着一边点头,许元姝便道:“茶房的差事是两班,每班四个人,就是加上客人,每人一天也不过只沏六盅茶便能打发过去,这样的差事,着实不值当一个月四两银子。”   魏妃笑了起来,“前头听着还好好的,怎么又往银子上扯了?”   靖王道:“识字读书的确是能开智的,还能明事理让人有羞耻之心。”   说着靖王便安慰许元姝,“那四两银子是你应得的,好好收着便是。”   许元姝没想到靖王居然还能帮着她找这么好一个理由,她心中冷冷一笑,不过面上却显得有点羞涩,道:“多谢——王爷。”   魏妃又跟靖王对视一眼,笑了笑道:“你这样的放在茶房的确是浪费了,当完今儿的差事,从明天起,你来殿里伺候吧。”   “多谢娘娘。”这次道谢就没跟靖王那次吞吞吐吐了。   “嗯。”魏妃笑道:“你出去吧。”   许元姝出了大殿,不过回到茶房之后,半夏一句话都没跟她说。   到了晚上回来,许元姝才吃了饭换了衣裳,就见半夏领着两个人进来,怒气冲冲道:“你什么意思!你要砸了我们的差事不成!”   这两人许元姝也是熟悉的,都是茶房里伺候的。   “我砸了你们的差事?”许元姝反问道:“谁说的?”   因着宫里太监不管是魏妃名下的还是公主名下的,又或者是跟着皇子或者来访的娘娘的,都对她客气又照顾,所以翊坤宫的宫女,要么有点怕她,要么敬着她。   所以许元姝这话一出来,那两个人就没什么气势了。   倒是半夏,恨铁不成钢道:“青花说的你们都忘记了?你明天就不在茶房当差了,要不是她说什么茶房的差事不用两个人,你又怎么会丢了差事?”   许元姝淡淡道:“行了,我明白你什么意思了。”   她身子一侧,看着那两个同在茶房当差的宫女,道:“我且问你们,你们在茶房一天下来能能见几次主子,不仅仅是娘娘,就是公主王爷,来访的娘娘们也算。”   被夺了差事的那人眼睛一亮,显然已经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许元姝又道:“连掀帘子的宫女一天都能跟娘娘说上好几句话,茶房?有主子会去吗?不能在主子面前?这差事……你们真的想做吗?”   几人哑口无言,许元姝看了一眼半夏,又道:“你也别拉着别人,我告诉你,明儿我就去殿里当差了,你茶房的差事谁都抢不走!”   西偏殿里六个宫女,已经隐隐以许元姝为主了,梨悦上前一步把半夏一撞,用肩膀挤开她,嘲讽道:“行了吧,你自己不上进,你还能拦着别人的前程不成?再说你给你找好了出路——”   她笑了两声,“别人可还都没这么好的出路呢。”   半夏脸色涨红,头一扭就出去了。   梨悦的笑声更响了。   第二天一早,许元姝正式到了殿里当差,进殿之前青花道:“娘娘说你聪慧,只是进殿里伺候也没有直接上手的,这头两天你先看着,看看殿里的人都在干什么,然后我再给你安排差事。”   许元姝行了个半礼,道:“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学。”   青花这才点了点头。   只是进去还没一会儿,刚看着她们奉茶,外头就又有了动静,一连三位皇子进来,十七皇子冲到了第一个,叫了声母妃就直接坐下来了。   靖王爷跟十三皇子两个都是规规矩矩的行礼,这才坐了下来。   魏妃眉头微微一皱,道:“今儿不是经筵,怎么这么早回来?”   靖王道:“父皇身体不适,才说了一篇就结束了,而且……”靖王爷皱了皱眉头,“父皇说要封了文华殿,说着地方是太子的,别人一概不让进。”   “那你弟弟他们读书习武去哪里?”魏妃问道。   “还没定,不过听说读书在皇极门旁边的偏殿里,习武去御马监西边的空地。”   魏妃,“你父皇的身子?”魏妃有点胆怯了,上回陛下身体不适,她得到消息第一个就去了,可是后来……   被打了手心,可是这一次还得去。   “我们几个跟着一起去的乾清宫,太医看过了,说是没什么大碍,修养就成。”   魏妃站起身来,“待我换身衣裳,去给你父皇请安。你妹妹哪儿……”   靖王爷道:“她那边有嬷嬷招呼着,还有十公主,要去也是一起,母妃不用担心。”   十七皇子一直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待魏妃去了里屋直接跳了起来,“我先回去了。”   “尚锡!”靖王这一声叫十七皇子又坐了下来。   “你这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说着,靖王爷站起身来冲十三皇子作揖,道:“还是要麻烦你看着他一些了,父皇身子不好,他再这么闹腾下去……”   这话听起来怎么都像是要赶十三皇子走的意思?   十三皇子便也站起身来,“我也没什么事儿,跟他一起走吧。”   靖王脸上忽现羞愧之色,“你只管他路上别乱跑就成。”说着又狠狠地一瞪十七皇子,“你安安生生的,不然我是要动手的。”   十七皇子缩了缩脖子,整个人都站直了,走在了十三皇子身后。   殿里只剩下靖王爷一个。   靖王爷忽然叹了口气,扫了许元姝一眼,眉头一皱,道:“你过来。”   殿里除了她还有两个宫女,只是能进殿里伺候的都是心腹,许元姝走了两步,行礼道:“王爷。”   “听说……司礼监的顾太监跟你有点关系?”   顾太监?这么说……靖王爷真的是暗示过了!   这是个机会!   许元姝飞快的抬头看了一眼靖王爷,似有难言之苦,“回王爷……顾太监的……的确是跟奴婢有点关系。”   不管顾太监脸皮有多厚,他是绝对不会跟靖王爷和盘托出的,可是她就不一样了。   许元姝现如今十分庆幸自己才十四岁,前头就算在皇后面前也是一直直言不讳的,所以她现在说话……顾太监好好等着吧。   “这是怎么了?”靖王爷像是吓了一跳的样子。   “王爷……”许元姝又是飞快的一抬头,“王爷是个好人,顾太监他……”她咬了咬下唇,神情坚定了许多,“顾太监不是好人,可千万别叫他脏了王爷的名声!”   靖王爷的眉头皱了起来,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   很轻又似乎是无意识的举动,不过他能做出这样的动作……证明他为难了。   许元姝眼圈红了,她只要想起母亲死后那几十天的遭遇,想起孤身一人跳出京城的三表哥,想起那只大狗,想起沉河的梅香,想起撞墙而死的李妈妈。   还有入了土也安不了的母亲。   只要想起一点点,她的眼泪就止不住了。   “顾太监……顾太监做了什么?”靖王沉下声道。   “王爷,娘娘体恤下人,王爷也一直和蔼待人,奴婢……奴婢斗胆。顾太监要了奴婢的妹妹送去给英王——”许元姝死死咬着下唇,声音哽咽泪流满面。   许元姝跪了下来,“奴婢母亲可怜他妹妹,让他妹妹到奴婢家里当姨娘,可是他却……奴婢母亲一死,他就要了奴婢的妹妹去伺候人了!”   “王爷是个好人!王爷千万不能叫顾太监给骗了去!”   许元姝跪在靖王爷面前啜泣,口中不住的“好人”,像是全心全意为王爷着想。   虽然她觉得这种话对争皇位的人来说的确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可也要看哪个人是谁。   司礼监的太监,顾太监不过来了半年多,如果是掌印太监做出这种事儿来,她觉得靖王爷能将她束之高阁,可是顾太监自己还没权没势的呢。   他又能给靖王爷带来什么好处呢?   一个司礼监的跑腿儿太监。 第100章 气走十三皇子   “你们——”   宫里的日子是很压抑的,时刻都得提心吊胆, 许元姝正要借这个机会, 跪在靖王爷面前哭个痛快,大殿里又进来两个人, 正是去而复返的十三皇子跟十七皇子。   十三皇子皱着眉头, 十七皇子倒是毫不在意, “八哥, 你又把宫女弄哭了。”   许元姝心里一抽, 什么叫又?上一个又是谁?只是想归想, 她表面上却看不出来什么,依旧是跪在靖王爷面前啜泣,不过声音渐渐小了。   靖王爷叹了口气, 道:“宫女不容易啊。”说完又问, “你们怎么回来了?”   十七皇子道:“想起母妃说给我做了个披风, 我忘记拿了。”   许元姝爬起身来给十三皇子还有十七皇子行礼, 十七皇子叫嚷着去了里间拿衣裳,靖王爷叹道:“回去洗个脸吧, 别叫人笑话你。”   许元姝低头应了声“是”,她原本其实是有点懊恼的, 这两位皇子进来的太早了, 她后头还有几句话, 还能再哭一哭, 只是转念又一想, 什么叫过犹不及?   再哭下去就是过犹不及, 现在这样刚刚好。   许元姝退着出了大殿,到前头水房洗脸去了,李公公在宫里待得久了,什么都没问,只是许元姝刚收拾好出来,就跟十三皇子打了个照面。   “殿下。”许元姝垂首退后一步行礼。   “你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十三皇子板着一张脸,问道:“这两日是见家人的日子,你家人可好?”   “多谢殿下关心。”许元姝道:“奴婢家里一切都好,奴婢的弟弟又开始上学了。”   听见她这么说,十三皇子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半晌他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们艰难,若是有什么只管说。八哥他——”十三皇子顿了顿,“你这样次数多了怕是他不耐烦。”   这话里隐藏的意思很多,只是十三皇子就在面前,许元姝只能按照本能来答话。   “多谢殿下关心,如果奴婢真的有什么难处,一定会去找殿下的。”   十三皇子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你——”他冷哼一声,“那一日算是我白救了你!”   许元姝有些诧异,飞快的抬了抬头,十三皇子一脸的怒气……像是觉得她方才的话是敷衍。   可是……她也只能是敷衍,父亲把母亲杀了,还想除掉儿女,柳大人满门抄斩,三表哥下落不明,外祖父一家被撵出京城……   还有……她骗了太子,吴贵妃倒台她也踢了一脚,她现在还想瞒过戴公公,还想插手皇位更迭……想把这水彻底搅混了。   不然她还怎么跟着公主出宫?   要知道还没定下来的公主,也就只剩下十公主跟十二公主了,都才十岁出头,还有时间谋划。   这里头……又有哪一个是能说实话的?   不能再让十三皇子这样下去了,许元姝大胆的抬头,可是心里还有点愧疚,十三皇子是个善良的好人,他还救了自己跟志哥儿的性命。   她得把十三皇子气走,许元姝深吸了口气,“殿下。你管不了奴婢的——”   这样大胆的话让十三皇子惊得后退了两步。   “你不是奴婢的主子,更加不曾出宫建府。你说要帮奴婢……你又能怎么帮奴婢呢?奴婢的母亲正月死了,奴婢三月就进宫当宫女……但凡这日子还能过下去,谁又会连热孝都没过就去别人家里伺候人呢?”   “我可以——”   “殿下帮得了奴婢一时,难道能帮得了奴婢一世吗?”许元姝抬起头,红着眼睛问道。   十三皇子后退了一步。   许元姝行了个规规矩矩的大礼。   “奴婢真的很好,娘娘待下人很是友善,十七殿下虽偶有惊人之语,却也能被王爷管住,十二公主活泼可爱,也从不打骂下人,王妃更是个和蔼的人,世子跟郡主都体恤下人,奴婢在翊坤宫真的很好。”   许元姝低下了头,“请殿下放心。”她声音压得极低,却还能叫十三皇子听见,“求殿下放过奴婢。”   说完许元姝就又后退一步,站在哪儿不说话了。   她有点心酸……她不知道十三皇子这样的性子是怎么养出来的,可是想一想就知道原先的贺妃应该是个很温柔的人……   “十三哥,咱们走吧。”十七皇子身上穿着个新披风,一边走一边脱,又随手扔给身后的小太监,道:“母妃做的这披风着实太厚了些,先放着吧,等来请安的时候记得提醒我穿上。”   小太监应了,十七皇子看也没看许元姝一眼,直接就出了翊坤宫。   许元姝垂首站着,一直等到几人的声音远了,这才又抬起头来。   十三皇子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只能看见那个小太监。   许元姝有点伤心,希望……她心里有点矛盾,她希望十三皇子不要被她的话影响,还能像这样的帮助别人。   可是……又觉得他太过轻信别人,比方上次他说的他宫里那个逃难来的宫女,还有走漏消息的太监。   唉……许元姝深吸一口气,又回到了大殿。   靖王爷还没走,大殿里立着三个宫女,青花也在,这么说……靖王在里头跟魏妃说话。   说的是什么?   许元姝不动声色走到自己位置站好,一句话都没多说。   青花看她一眼,又垂下了眼眸。   礼物,靖王爷跟魏妃两个围坐在桌边,靖王爷揉了揉额头,道:“这倒是叫我有点为难了。”说着便将许元姝方才的话说了一遍。   又道:“原想着他们两个若是有点关系,又都能为我所用,可是现在……那顾忠国着实是个有本事的人,能从御马监去了司礼监外差,现如今又能进司礼监,可是那许元姝是真的跟戴恩能搭上线的。”   魏妃道:“外头朝堂上的事儿我不太懂,可是这后宫……他们两个说白了都是奴婢,一个宫女一个太监,你有什么可担心的?两人不对付更好,相互算计着也不怕有人会骗你了。”   靖王爷点点头,道:“母妃倒是点醒了我。”不过随即眉头一皱,道:“不过若是能搭上戴恩,那顾忠国就一点用都没有了。”   魏妃笑了笑,“那就先吊着他,看他能不能办点什么事儿出来。你看着翊坤宫里也有快三十奴婢了,若是有人求我办事儿,她得跟青花搭上话,找个扫地的宫女也没什么用。”   “母妃说的是。”靖王笑道:“那顾忠国也不会只跟我一人投诚,他连二哥都没放过。”   魏妃一愣,“这顾忠国的眼光不怎么样啊。”   气氛稍稍轻松了些,靖王一笑,道:“倒是那许元姝,从承乾宫换到翊坤宫,可谓是节节高了。”   这个奉承叫魏妃听得十分舒服,可是随即她脸色就又冷了下来,道:“尚平呢?我这心里不太舒服,总觉得那天晚上他是故意的。”   说到这个,靖王脸色也变了,“我也一直在想这事儿。”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双手背在身后,在屋里踱步。   “去太子宫里,他比我去的早。这能说明什么?他热心肠?还是……他也想给仁寿宫众人留下个好印象,好能搭上太子留下来的东西。”   “后来上了香,他劝我早早离去,说宫里要下钥了。若是算上后来的事儿,当时我若是听了他的话离宫,这就算是他救了我一次。可是……如果不算后头的呢?”   魏妃脸色阴沉了下来,“就是他一人出风头了。他去了太子宫里,看灵堂还没整理好,心有不忍又去求陛下。你们兄弟几个,全都要被他压下去。”   靖王爷叹了口气,又道:“再后来去了乾清宫。父皇踢我,我想着叫父皇消气,滚了下去,踢他纹丝不动……倒是显得我虚伪了。”   “那倒不至于。”魏妃道:“你父皇年纪大了,年纪大的人总是好面子的,把你踢下去倒显得他还正当壮年……他没滚下去是性子耿直,算是各有利弊吧。”   “还有,”靖王走了两圈又坐了下来,“后来父皇发怒,所有人几乎都吓得不敢动,只有他一个敢说仁寿宫的事儿,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他的性子当真耿直到了这个地步?”   “他对皇位毫无兴趣,对父皇的宠爱也毫无憧憬,所以才能直直白白的说出这样的话?他说的都是实话……”靖王的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   “他的性子当真耿直到了这个地步?”靖王看着魏妃,道:“我跟他差了十二岁,他进学我出仕,几乎没有交集,可是……这两个月我仔细回想,他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这是真的还是装的?功课平平,武艺平平,毫无出彩之处……”   靖王摇了摇头,“他是装的?他能装十几年?贺妃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魏妃叹了口气,道:“贺妃……贺妃是个病秧子,说话永远是轻轻柔柔的,整日待在屋里,一个月也出不来两三次。”   “身子弱的不能侍寝……你说这样的人,宫里又有谁会关注她们母子二人?”   “再看看吧。”靖王爷叹道,“他头上这么多哥哥,他这么下去可不行……”   靖王爷眼睛眯了起来,“想当皇上……他现在表现出来的性子可不够,我猜父皇不会选如此耿直实在的皇子的,这样可斗不过那些大臣们,会被啃得一点骨头都不剩的!” 第101章 设局   出了太子的孝期, 不仅仅是宫女太监们觉得轻松了, 连妃子们都开始走动起来。   这天早上, 魏妃从坤宁宫请安回来, 就带着柳妃跟艾妃一起。   许元姝在殿里看了好几天, 已经上手了, 不过是最简单的差事,上茶。   倒是还没离开茶去,许元姝端着茶杯,先给两位客人上茶,最后这一杯才是魏妃的。   这三位娘娘都是一样的位分, 差不多的年纪, 又都生了皇子,在坤宁宫里的座位也是挨在一起的。   不过对许元姝来说,还有别的。   柳妃是励王的生母, 艾妃是兴王的生母,这当日太子曾说过,这两位也有继承大位的可能。   许元姝递了茶上去,就在一边立着,一动不动像是柱子,耳朵却竖了起来, 把这些娘娘的话语一句没漏的听了个明白。   “这天气冷了不少。”柳妃年纪最轻,手里捧着茶杯暖着, 一边叹气一边道:“前两日寒食节, 宫里上上下下都去仁寿宫祭祀, 可谁知道陛下居然没什么反应。”   “许是太累了呢?”魏妃喝了两口热茶,接着道:“烧寒衣得等天黑,万一陛下吹了风又伤心可就不好了,戴公公不是去烧了。”   “陛下的身子骨哪能那么弱?”柳妃道:“这才十月头上,还没有——”   说到这儿她就打住了,谈论陛下的身子骨在有心人眼里就是居心不良,再往下说两句难免说到寿数,尤其是这个时候……太子死了,皇帝又是这个年纪,选继承人刻不容缓——再多说就是别有用心了。   柳妃笑了笑,冲着许元姝举了举茶杯,道:“再给我换杯热的来。”   艾妃道:“我宫里人去的时候正好在戴公公后头,说他烧的东西……不太像是皇帝的规格,是自己烧给太子的。”   “戴公公这是……”魏妃一声叹。   许元姝听在耳里,记在心里,越发的替太子不值了,这才三个月过去,皇帝心里那点愧疚就不剩下什么了。   她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就是许元姝?”柳妃忽然点了她的名字。   许元姝上前两步走到柳妃面前,行礼道:“娘娘叫奴婢。”她面上看着柔柔顺顺的,只是心里却起了不小的警惕。   她已经给柳妃上了两杯茶了,柳妃都没点出她名字来,要说没认出来是不可能的,这会儿说出来……怕是有什么事儿。   许元姝不禁想起来前头还在承乾宫的时候,因为十九皇子跟励王两个合伙捉弄二十一皇子,吴贵妃——吴妃曾经说过她跟柳妃不对付。   ……不过她现在已经是魏妃的人了,又在翊坤宫的地界,柳妃怕是不会太过分。   柳妃笑了笑,看着魏妃,“倒是比前头水灵多了。承乾宫那个地方,一点都不养人,除了主子,剩下都像是被吸了生气一般。”   剩下两个娘娘微笑着点头。   许元姝松了口气,这句话她听懂了,这是说吴贵妃——吴妃是狐狸精。   宫里骂人是不太像外头的,尤其是主子,很少直白的骂,都是各种暗喻,就看你能不能听懂了。   听懂了就是生气,听不懂看着她们的笑容怕是更加生气。   艾妃道:“承乾宫里就住了她一个,原先倒是觉得清净,可是这一禁足……”艾妃摇了摇头,“怕是要冷清了,冬天可怎么过哦。”   许元姝曾听过艾妃老实的传言,现在看看……到也不尽然,又或者吴妃这几年把宫里上上下下都得罪了个遍。   “也不知道这冬天的碳该怎么办?”魏妃一声叹息。   柳妃笑了起来,“肯定是没以前好了,再说皇后娘娘也受了她不少气,怕是饶不了她。”说着她看了许元姝一眼,道:“你怕是还不明白吧?”   也不用许元姝回答,她就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妃位的银丝碳是一天两百斤,可是还有一条规矩,就是犯了错儿供应减半。陛下罚她禁足一年,那么大的承乾宫……一天一百斤碳也不知道够不够烧。”   许元姝不说话,三位娘娘又聊了一会吴妃的日子现在该多么惨,笑了两声看起来都很满足的样子。   ……这三位的年纪都是能当吴妃母亲的,而且吴妃绝对不是长女……可想吴妃当初得罪人有多么厉害了。   许元姝放下心来,觉得柳妃可能是想借着她引出吴妃,并不是想找她麻烦。   柳妃忽然看了一眼殿外,道:“这风有点大,出去非得给吹透了不可,你去我宫里,找兰依拿一件披风来。”   许元姝一愣,她这才察觉到柳妃跟艾妃两个身边都没跟着宫女,她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有点不同寻常。   许元姝看了一眼魏妃,希望魏妃能推了这个差事。   不过魏妃只是眉头轻轻一皱,道:“柳妃住在长宁宫正殿,你……拿了腰牌,走隆福门,从交泰殿后头绕过去。”   “是。”许元姝应道,在西六宫行走是不用腰牌的,可是要走皇后的地方,还要去东六宫,就得拿上腰牌了。   魏妃又问艾妃,“可要差人帮你也拿一件?”   艾妃笑道:“不用了。”说着又看了一眼柳妃,道:“我不像她们年纪轻的,不冻一冻不肯加衣服,我里头已经穿上袄子了。”   柳妃半真半假的瞪了她一眼,“我哪儿年纪轻了?我都抱孙子了。”   “比我轻。”艾妃笑道。   许元姝冲着几人行礼,去青花处拿了腰牌,出了翊坤宫。   长宁宫是东六宫最南边靠西的宫殿,只要穿过交泰殿,很快就能到。   原先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许元姝是不太怕皇后的,也不是不怕,而是憎恶多过害怕,但是听过太子的一番话之后,这害怕渐渐占了上风,又变成了恐惧。   不过好在这一路还算顺利,守门的太监宫女都没有为难她,她就这么畅通无阻到了长宁宫。   “我是翊坤宫的宫女,柳妃娘娘正在翊坤宫喝茶,叫我来找兰依拿一件披风。”   守门的小太监急忙把她引了进去,带到了正殿的东次间。   东次间是书房的布置,里头一个人都没有,小太监道:“姐姐先坐着,我去找兰依。”   立刻又有宫女给她上茶,许元姝站起来客气了一下。宫女放下茶点就走了,屋里就又剩下她一个人。   许元姝觉得不太对,她把身子往前又挪了挪,只坐了半个身子。   妃位上的娘娘,宫里是有十二个宫女伺候的,去掉不当差的,不在殿里的,正殿五间肯定会是有房子空着的,可是有外人还空着房子就不对了。   这么一想许元姝站直了身子,立即就要出去,虽然……虽然这宫里都是柳妃的人,要真想干点什么她去哪儿都没用,可是总比一个人在屋里,随便人栽赃嫁祸要好的多。   不过她刚站起身来走了没两步,外头就有人进来了,一个看着二十出头的宫女快步走了进来,“我就是兰依,管着娘娘的衣裳,娘娘想要什么样的披风?”   许元姝松了口气,道:“这倒是没说,就是说外头风大,觉得冷了。”   兰依也是松了口气的样子,急匆匆的又走,“你先坐着,我包好了就来,咱们一起走。”   屋里又剩下许元姝一个,可是她依旧不太放心,不过又走了两步,她听见里头屋里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又有一声惊呼,只是叫了一半就被捂住了。   许元姝更加不敢留了,掀了帘子就要出去。   “许元姝!”东稍间里忽然出来一个宫女,两步就朝她跑了过来。   许元姝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那宫女头发是乱的,护领也歪了,马面裙也斜着,从里头半开的帘子,许元姝还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肯定不是宫女,更加不可能是太监,是励王!   许元姝一步都没停,直接跑到了院子里。   她喘了两口气,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那宫女是断然不敢那个样子就跑出来的,不然就是人赃并获了,至于励王……   许元姝深吸了两口气,这才平静了下来。   趁着母妃不在来找宫女……还是专门为了她设的局?   虽然那个宫女她只看了一眼,可是许元姝敢肯定,她从来没见过那宫女。   那这就奇怪了,她怎么知道自己是许元姝的呢?而且还没看见她就能叫出名字来,除非柳妃事先打了招呼,来长宁宫取衣服的只会是她。   又等了片刻,兰依从里头出来,脸上有点焦急,手上拿着个包袱,道:“咱们走吧,不敢让娘娘等急了。”   所以她是一点都不知道东次间里的事儿?   不过出了长宁宫她就什么都不怕了,许元姝放下心来,快步走出长宁宫。   只是才走了没两步,后头就又有了声音,“兰依。”   是个男子的声音。   兰依立即停下脚步,回头行礼道:“王爷。”   许元姝默默一声叹息,也随着她转身行礼。不过一眼,她就看清楚了王爷身上的装束。   跟那宫女相比,分毫不乱……   所以这就是故意的,柳妃跟艾妃结盟了。   “元姝。”励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道:“上一次在文华殿看见你,还是夏天呢。” 第102章 各有算计   这样轻佻地跟一个宫女打招呼是绝对不正常的, 纵然是跟自己母妃宫里的也是一样, 因为宫里所有的宫女名义上的主人都是皇帝, 更何况自己跟励王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惜宫女跟皇子是天壤之别, 许元姝只能装作什么都不明白, 一切如常上前行礼。   “殿下。”   励王笑道:“起来吧, 这么客气做什么?”   许元姝又直起身来,一言不发,只是励王走得很是缓慢,那兰依更是不知不觉中退到了励王身后三四步的样子。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她又不是第一次被算计了,许元姝两步走到兰依身边, 低着头慢慢走着。   她就不相信励王敢一起往交泰殿走, 更不相信励王敢明目张胆的往西六宫去。   励王今年已经二十有八了,成年的皇子能去的地方也就是自己母妃宫里,最多再加上一个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   果然励王的脚步又放慢了, 兰依加快两步,现在她们两个跟在了励王身后。   励王叹息一声,道:“御花园的树叶子都黄了。”   兰依笑道:“王爷,前两日娘娘还说你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呢。”   这样轻松的对话并没有让许元姝降低警惕,励王又道:“我原先住在东稍间,只是这次过去看, 怎么东西都换了?”   兰依又笑道:“娘娘都收着了。”   许元姝不禁想起方才的情景,若是……若是她没及时逃出来会怎么样?看见励王跟宫女偷情?   不是偷情, 许元姝微微皱了眉头, 励王的衣裳是完好的……   她又想起那宫女最后跑出来叫她, 会不会是……励王打算藏在里头,等那宫女把她骗进去?   或许连一开始的声音都是故意发出来骗她上钩的。   励王还在跟兰依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许元姝已经看见景和门了,进去就是皇后的地盘,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哪知就在这时候,励王忽然两步走到了许元姝身边,笑道:“你头上这钗倒是别致,叫——”   许元姝虽然分心想了别的,不过身子还是紧紧绷着,励王一靠近,她下意识就朝后头退了两步,虽然步子不大,不过却叫励王伸出来的手扑了个空。   许元姝心砰砰砰跳了起来,这个时候也顾不了许多了,她板着一张脸,道:“王爷请自重!”   励王脸色阴沉了下来,“你这胆子倒是挺大。”   “许元姝!”   景和门里忽然传出了声音,她抬头一看,是青花过来了,声音很是严厉,“怎么这样磨磨蹭蹭的?还要叫娘娘等你不成!”   许元姝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放松了下来,“青花。”   青花往前走了两步,这才冲着励王行礼,道:“王爷也在?”她脸上略有迟疑之色,“这个点了王爷是来找柳妃娘娘的?娘娘正在翊坤宫,不如一起过去?”   励王是不太敢的,他道:“本王要去御花园。”说着便抬脚走了,步子比方才快了许多。   虽然这一路回去再没说什么话,不过许元姝的心是安定下来了。   回到翊坤宫,正殿里坐着的三位娘娘正在闲聊,看着很是悠闲。见她们回来,柳妃站起身来,笑道:“总算是来了。”   兰依上前伺候她穿衣,两位娘娘又说了几句话就告辞了。   魏妃脸上的笑意立即就淡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要说久其实也是不久的,路上没耽误,在长宁宫也只是稍坐片刻,这不过是含蓄的问她出了什么事儿。   许元姝上前一步,她不能说的太透彻,不能在魏妃面前表现的太过聪明,不然万一魏妃觉得她已经聪明到能识破她们的目的了呢?   所以……还得装一装,许元姝现在无比庆幸自己前些日子在靖王爷面前哭了一场。虽然是为了坑顾太监,让他无人可投,可是换个角度想想,这何尝不是说她觉得靖王爷是个依靠呢?   许元姝跪了下去,上来就直指励王,“励王言语轻佻,举止无礼——”   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眼圈已经有点红了,“求娘娘做主!”   屋里的事儿是不能说的,连个人证都没有,传出去就是给自己身上泼脏水,可是外头就不一样了,就算青花没看见励王要摘她头上的钗,可是她肯定看见励王站得很近了。   再说……魏妃肯让青花来接她,就证明魏妃也觉得不太对了。   青花也道,“励王——柳妃他们根本就没把娘娘放在眼里!”   许元姝心里闪过一丝警惕,觉得好像不太对。   “唉……”魏妃叹了口气,脸上略有悲伤,伸手招了招许元姝,“你过来。”   许元姝站起身来,走到魏妃身边,魏妃抓着她的手轻轻抚了好几下,“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许元姝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魏妃当时能坐在皇后娘娘右手第一个,排位只比吴贵妃低,她会怕柳妃和艾妃?   纵然敌不过两人合力,可难道连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不……这是将计就计,所以青花才来的那么晚。   魏妃退下手上一个镯子给她戴上,“励王得皇帝喜欢,柳妃也……你暂且先忍一忍,等……”魏妃故意顿了顿,“等有了机会再说。”   许元姝一脸的愤慨,眼神里有点失望,“娘娘。”声音更显得无措,接下来……许元姝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起来。   ——怕是该靖王爷登场了。   御花园里,励王扶着柳妃,柳妃旁边是艾妃,三人缓缓走在碎石头铺的小路上。   励王一脸笑意,道:“太医说多走小石头子儿铺的路,对身子好,最好要是微微发疼的那种。”   柳妃笑道:“我一个人可不敢这么走,都站不稳了。”   “我扶着母妃。”   再往前走,就彻底到了树丛中,没有亭台楼阁,自然也不会有人听见她们说话了。   柳妃脸色沉了下来,“这么说是没办成?”   励王的声音也不像方才那样轻快,他沉声道:“她倒是很是警惕,屋里根本没去,外头也叫她躲开了,后来又有翊坤宫的人来,倒是不好再下手了。”   “这就不好办了。”艾妃脸上还是那副老实忠厚的模样,“这一下叫魏妃也起了警惕,更加不会叫她出来了,咱们又不能在翊坤宫动手。”   柳妃皱着眉头,道:“也不用太着急,戴公公一碗水端的平平的,也没替靖王多说一句话。”   艾妃看她一眼,“你只看见外头了,可是乾清宫里头呢?叫戴恩圈得跟铁桶一样,以前还有个吴妃能进去,现在是彻底没人了。”   “要我说吴妃也是没出息。”艾妃又道:“都能去乾清宫了,一天到晚还只想着争宠?皇帝都这把年纪了,宠爱说没就没的事情。”   柳妃把话题又拉了回来,“总是能有破绽的,也不急于一时。”   艾妃看她一眼,“戴公公再受陛下信任,这皇位一事也得日积月累慢慢着来,再不敲个口子,怕是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姐姐,”柳妃拿腔作调叫了一声,“拉拢不到她……毁了一个宫女还是有很多法子的,咱们得不到,至少也不能叫魏妃如愿不是?”   艾妃脸上又有了笑影,却越发显得老实了,她拉了拉领口,道:“我这衣裳都叫给吹透了,你也别多留,再走两圈就回去吧。”   等艾妃离开,柳妃脸上的笑容就很是讽刺了,她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励王,道:“瞧见没有,装老实人装了三十多年了。”   说着又叹气,“我就说……宫里哪里来的老实人?老实人早叫人啃光了骨头。”   励王道:“我倒是觉得这事儿没成也不是什么坏处。”   柳妃嗯了一声,励王道:“这事儿要成了我还有什么名声?又不是没见过女人,她不过是个宫女。”   柳妃笑了两声,“她长得倒是不错,等长开了就更好了。”   “再者不过一个宫女,你父皇年轻的时候或许在乎这个,可他都这把年纪了,早就没了雄心壮志,你看坤宁宫的宫女,每年赏给洛王好几个,钱妃也是一样,养好了都给她儿子了。”   “不过是被你父皇训斥一顿而已,能早点跟戴公公说上话才是真的。”   励王皱起了眉头,“既然这样,不如多要点好处,也好迷惑她跟兴王。”   “兴王拉拢我替他说话——”励王的眼睛眯了起来,“又说自己年纪太大,怕是不得小姑娘喜欢……也是在防备我,至少他也觉得我若是跟宫女有染,又把事情闹大了,父皇那里记上一笔,我就没什么机会了,那时候就只能帮着他了,也是他得了好处。”   “你说的不错。”柳妃笑道,“跟兴王的事儿就是你自己去办,母妃在后宫……会帮你好好看着她的,翊坤宫也不是铁桶,总是有消息传出来的。”   既然心里有了主意,接下来两三天,许元姝表现的有点心神不宁,休息的时候不爱说话,在殿里伺候的时候也很是沉默,直到某天她打了个杯子,青花训斥了她一顿又把事儿瞒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靖王妃来宫里请安了。   寻常家的儿媳妇是要天天来的,宫里进出不方便,也就是三五天一次。   靖王妃带了郡主还有世子,给魏妃请安之后,魏妃就抱着小世子到了内室,“新做了一双鞋子,给他试试。”   靖王妃要起来,不过魏妃立即就把按住了,“你好好歇着,到我这儿了,怎么还能叫你操劳?”   郡主陪在靖王妃身边,许元姝端着茶杯上茶,靖王妃端了茶杯抿了两口,忽然眉头一皱,看着许元姝道:“几日不见,你怎么瘦了?” 第103章 靖王妃是个好人   瘦?许元姝一点都没觉察出来自己瘦了, 她倒是觉得自己比刚进宫的时候高了些。   “多谢王妃娘娘关心。”许元姝放下一盘点心, 又给靖王妃行了个半礼。   郡主便伸手拿了块点心,又用帕子垫着, 道:“母亲,你尝尝。”   靖王妃给了她一个笑容,接过点心慢慢吃着。   许元姝就又站在了角落里。   不一会儿, 外头就又有了声音, 柳妃被一个跟靖王妃打扮差不多的贵妇扶着进来。   “我替尚新给你赔个不是。”柳妃一脸的愧疚。   靖王妃急忙站了起来, 道:“柳娘娘这是折煞我了,您是长辈,我怎么能受您的礼?”   说着一拉郡主,一起屈身行礼。   许元姝略有点诧异,原本她以为是该靖王爷的……没想却落在靖王妃头上。   许元姝察觉到有目光落在她身上,仔细一看是靖王的长女, 她飞快地看了一眼就又扭过头去, 许元姝不知怎么心里忽然有点酸。   郡主这么看她, 就代表她知道自己……这还是嫡女, 许元姝不由得想起原先母亲还在的时候她过得日子……心中就更难受了。   柳妃手一推, 那贵妇去扶靖王妃, 道:“八嫂快起来, 本就是我们王爷的错儿,你这样客气, 倒是更让我心中不安了。”   许元姝看了一眼励王妃, 比靖王妃要年轻几岁, 声音清脆,表情也很是灵动,跟看着沉稳大气的靖王妃完全不一样。   里间也有了声音,魏妃拉着世子的手走了出来,看见柳妃嘴角微微一翘。   才坐下来的柳妃就又站了起来,一脸的愧疚,“魏姐姐,尚新……被我惯坏了。”   魏妃笑了笑,“他可不是个孩子了,他儿子都十岁能进学了,不过读了几本书,看着就比他沉稳。”   这话虽然是笑着说的,不过里头讽刺的意味很浓,还暗示了励王没读过什么书。   柳妃脸色一变,咬了咬牙又道:“是他的不是,魏姐姐怎么说我都受着。”   魏妃没说话,靖王妃冷着一张脸道:“柳娘娘,按说是十弟做错了事儿,怎么也该是他来的,怎么却把您推了上来?难道——”   没等靖王妃说完,魏妃便训斥道:“柳妃是你的长辈!你就是这么说话的。”   “母妃。”靖王妃叫了一声,不说话了。   魏妃笑了笑,“说起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不过就是车驾赶在她前头了,撑死勉强算得上是逾矩,你也别太过放在心上。”   听见这个理由,许元姝心中不免也叹了一声。   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儿,谁没逾矩过呢?真要追究起来,没把陛下赏赐的东西供起来也算是逾矩呢。   可是这个时候,逾矩就有点可怕了。   励王是弟弟,他正妃的车驾什么时候能超过靖王妃去?除非他当了太子。   这事儿一旦闹大了传到皇帝耳朵里,怕是就不好收场了。   许元姝也想明白为什么励王不来了,他不来还能混过去,他一来就得把这事儿坐实了。   许元姝看着柳妃还有励王妃几次三番的道歉,魏妃明里暗里的讽刺,靖王妃时不时再来两句耿直之语,虽事后有魏妃的训斥,不过都是不疼不痒的。   柳妃这亏吃的够大,后宫上下怕是都要知道了。   这一道歉就到了中午,魏妃喝了三杯茶,这才满意的把柳妃送走了。   她又很是慈祥的带着靖王的一双儿女去洗手,靖王妃招招手,就把许元姝叫了过来。   “励王性子暴躁,小的时候总爱捉弄人,长大了之后也是一样,虽然柳娘娘说他就是这么个性格,可是……他这不过是个借口,用爱捉弄人来欺负人。”   靖王妃说的很是诚恳,说完就看着许元姝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莫怕,你受了什么委屈,我总是要给你讨回来的。”   许元姝一脸的不可置信,随即后退一步,深深地低下头来,“王妃娘娘,奴婢……奴婢身份卑微,着实当不起娘娘这样、这样的厚爱。”   靖王妃深吸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悲哀,又道:“你来,我有话跟你说。”   许元姝心里一惊,面上却依旧是诚惶诚恐的样子,小步走到了靖王妃身边,手立即又被拉住了。   许元姝的手是温的,靖王妃的手却是冷的。   “我从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投缘,若是你也愿意,不如去靖王府可好?就在我身边伺候。”   “王妃娘娘。”许元姝掌心出了一圈细汗,怎么拒绝?要说自己还在守孝吗?不过是个宫女,是伺候人的,又哪里来的孝期?   守孝?许元姝忽然不紧张了,她大大的松了口气,太子殿下的孝期,她们这些宫女太监只有一百天,可是靖王作为弟弟,是有整整一年的。   靖王妃这个时候断断不会把她要到王府的,这事儿说不清楚。   见她不说话,靖王妃又道:“你识字,连书也读了不少,是连父皇都称赞过的。这样的人品模样——”靖王妃顿了顿,“当个宫女太可惜了。”   “你知道,王爷的侧妃抄经都得要请人帮忙的。”   怎么答?   许元姝觉得手被靖王妃死死拉着,她想起前两日励王几乎已经开始不要脸的招数,还有拖到最后才来的青花,她还能闻见旁边屋子传来的魏妃身上的香气。   反正这会儿也去不了,许元姝深深地拜了下去。   “奴婢多谢娘娘厚爱,无以为报,唯有、唯有——”   说的虽然隐晦,不过这就是答应的意思,许元姝觉得靖王妃手上力气小了不少,她心中一松——   大殿里忽然又跑进来个人,“嫂嫂!听说励王给你没脸了?你莫怕,等下午我跟十三哥合力把他弟弟狠狠揍一顿!”   靖王妃放开许元姝,温和的笑了笑,“你别胡闹,还拉着你十三哥一起。”   “八嫂。”十三皇子上来行礼。   许元姝也拜了下来,只是站起身的时候,目光不由得跟十三皇子对上了。   虽然只是一瞬,但是许元姝飞快的又把头低了下去。   十三皇子的眼神……有气愤,有不解,还有无奈,甚至还有点恨铁不成钢,许元姝这心莫名就酸了起来。   可是她还要活着啊……一息过后,许元姝的心又似岩石一般坚硬了。   她走到大殿门口,取了茶盘给几位王爷上茶。   魏妃也带着世子郡主一起出来,笑道:“热热闹闹的,一会儿芳苓就回来了,不如今儿都在我这儿吃饭?”   “魏娘娘——”十三皇子正要拒绝,就被魏妃打断了。   “原先你不跟着一起吃,是因为身上有孝,怕惊扰了我们,可是如今你太子哥哥去了,咱们身上都是一样的孝,你母妃当日也要叫我一魏姐姐的,你还是陛下亲自交到我手上叫我照顾的,你真要推辞不成?”   十三皇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半晌他笑了笑,道:“魏娘娘说的是,我先去洗漱。”   方才十七皇子回来,大殿里的宫女都很有眼色一窝蜂的去伺候他换衣洗漱了,还有去伺候靖王妃,又有去吩咐饭菜的,现在只剩下许元姝还有青花两个。   青花是不伺候人的,许元姝也不能拒绝,当下走到十三皇子前面微微一曲膝,道:“殿下,请随奴婢来。”   许元姝带他走出了大殿,道:“殿下,里头那间是靖王妃用了,外头十七殿下还要更衣,奴婢带您去前头洗漱,清清静静的也不用等,可好?”   十三皇子点点头,许元姝便把他带去了前头水房边上那一小间。   李公公行礼,又帮着许元姝打了热水这才出去。   许元姝上前给十三皇子轻轻挽起袖子,又用袖套拢上,免得湿了衣服,这才用瓢盛了水,给十三皇子轻轻浇到手上。   十三皇子虽然才十八岁,还不曾及冠,可是上次他能用刀一刀斩了疯狗,就知道他这习武没白学,力道也不会轻。   这一双手还有短短一小段胳膊,皮肤虽然半点瑕疵也没有,可却很是结实。   许元姝拿着湿布,给他把手好好的擦了一遍,十三皇子右手四指有茧,一看就是下了大功夫习字。   许元姝便又仔细洗了小指下方那一处,志哥儿原先练字的时候,这里最容易沾上墨汁了。   十三皇子手缩了缩。   许元姝下意识看他一眼。   “痒。”十三皇子道,又轻轻咳了一声,板着脸轻声道:“八嫂……八嫂很听八哥的话。”开头还有点犹豫,不过一句话说出来,十三皇子又恢复了平静。   “八嫂是个好人,性子温和,从不与人红脸。你去了好好伺候她,她不会叫你吃亏的。”   许元姝皱了皱眉头,十三皇子怕是误会了,可是……不能解释,这样正好。   许元姝没说话,静静的给他洗手,先用湿布擦一遍,再用香胰洗,换了水再擦一遍,最后再用干布,连指头缝也要擦干净。   然后放下袖套,给他整理好衣裳。   “八哥不近女色。”十三皇子的声音无比的镇定,“这么些年他从来没有要过哪个宫女。”   许元姝一声不响的,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在十三皇子也就剩下这么一句,说完之后也就紧紧抿着嘴,又往正殿去了。   靖王爷一家四口,记上两位皇子和一位公主,还有魏妃娘娘,这一顿饭吃的是欢声笑意,十分热闹。 第104章 御花园   莲织有点担忧的道:“这半夏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一不当差就经常找不到她人。”   “看不见她才好。”梨悦毫不在意道:“她一回来就阴阳怪气的, 踢门摔柜子的,眼不见心不烦, 省得大家都不自在。”   林林手里端着热茶,把手心手背都暖的热热的,这才道:“话虽如此, 只是天气都这么冷了, 她伤风了连累大家如何是好?”   屋里顿时就没人说话了, 梨悦的眼神落到了许元姝身上。   许元姝正叠着护领,左边这一叠白纸只剩下一张了,右边的护领好好的分了五堆,每堆都差不多有二十个,夏天不好说,天气一热再加上被派了出门的差事, 这二十个护领兴许一天都不够, 不过若是初冬, 一天也用不了两个。   思乔笑道:“没想你叠护领的手艺比谁都好。”   许元姝专心致志的叠完最后一个才开口, “好用就成, 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就是喜欢叠这个。”   自然不是因为这个理由, 什么喜欢,不过是警醒自己罢了。   衣裳洗一次就掉色, 主子们的衣裳除了内里穿的, 洗上好几次才绵软才舒服, 外头的最多只穿一次,永远都是光鲜亮丽的。   不管是前头的吴贵妃,还是现在的魏妃、靖王、靖王妃,甚至是十三皇子,他们永远不会穿旧衣,也永远不会用上护领。   叠护领就是一遍遍告诉自己,你只是个奴婢,只能把自己当个物件,并不能因为主子给你好脸色,就放松警惕了。   许元姝轻轻一声叹气,门忽然开了,伴着一阵冷风,青花进来了。   几人都站了起来,离门最近的思乔去关门,林林跟梨悦两个一左一右上去,挽着青花的胳膊,莲织去拿了新杯子,许元姝倒了茶。   虽也是个宫女,不过却是离娘娘最近的一个。许元姝不由得生出点感慨来,觉得在这秋风扫落叶的时候,她也多愁善感起来。   青花手上还有个包袱,不过谁都没敢问。   “若是有事儿,叫人喊一声就是了,天都要黑了,怎么亲自来了?”年纪最大的思乔开口道。   青花笑了笑,把手上的包袱放在了桌上,正要说话,脸色微微一变,“半夏不在?”   “许是看她妹妹去了?”   虽然刚才都是一肚子的怨言,不过当着半夏,思乔还是帮着遮掩了一番。   梨悦看了她一眼,“听说她还有个干爹在御膳房做事儿。”   这便是上眼药了,不过青花只是嗯了一声,打开桌上包袱,里头是个半臂厚比甲,道:“元姝,你去试试,看合不合身。”   方才叠了那么多护领,许元姝现在连个为什么都不问,试探也医生没有,二话不说拿着东西就穿上了。   稍稍有点长,过了膝盖,不过却是真暖和,方才叠在一起看不出来,领口袖口也都是用布圈的边,一点毛都没有,但是穿到身上就不一样了。   大身是结结实实的小羊皮,一点风都不透,暖和极了。   许元姝当下就给青花行了个半礼。   青花打量她一番,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点点头道:“还行,这件给你穿了。”   说完她又环视一圈,道:“你才进宫不过半年,尤其是这冬天的衣裳,想必是不够的,这件穿上了又挡风又不阻碍你活动,是最合适的了。”   顺着她的意思,许元姝又道谢。   青花站起身来,道:“稍稍有些长,不过你还能再长两年。”等走到门口,青花又道:“明儿娘娘叫你陪着御花园伺候,你穿这个去,别叫风吹了。”   许元姝脸上露出点受宠若惊的神色来,“奴婢一定好好伺候娘娘。”   青花笑着就要走,梨悦轻轻推了她一下,许元姝猝不及防便到了青花身边。   虽然有点不太情愿,不过许元姝面上只有笑意,道:“我送送你。”   青花也没推辞,道:“送到角门就行了。”   两人一起出了房子,天已经全黑了,照明的是屋子里透出来的些许烛光,还有抄手游廊上挂着的宫灯。   “半夏这些日子经常出去?”   这种事情许元姝是从来不犹豫的,青花原本就是管着她们的人,况且这也不是说谎。   “是,”许元姝想了想,“大概三天里有一天像现在回来的这么晚。”   “她还有个干爹在御膳房?”   这个许元姝是一点不知道,她老老实实道:“这个不曾听说。”   都是一个院子的,角门又能离得多远,不过说了两句话就到了,半夏站在角门跟前,道:“你回去吧,等半夏回来,让她来找我。”   许元姝应了。   等回到屋里,又是一阵恭喜的声音。   说实话,从她们住的地方,就能看出来这一屋子六个宫女是不怎么受宠的。   承乾宫里两进的院子,正殿在前院,住着魏妃跟十二公主,偏殿的布局跟这间一样,两个偏殿一共住了十二个宫女。   她们一屋子六个人,虽然在魏妃名下,却跟那两个只能逢年过节看见陛下的老婕妤一样,住在后殿。   若是真当了要紧的差事,又怎么会离主子这么远呢?   虽然不觉得这是什么太好的事情,况且出了翊坤宫,又是要见到一群不怀好意的人,可是被她们这样恭喜,许元姝再冷静,心里也有点虚荣心了。   她笑着道:“我先谢谢你们了。只是这会儿都这么晚了,咱们赶紧先洗漱了睡下吧,不然一会风就更冷了。”   梨悦便笑道:“我去给你提热水。”   莲织也半真半假的酸了一句,“你得报她的名儿,不然李公公不认。”   屋里笑做一团。   门又被踢开了,半夏一进来,屋里的笑声就消失了,她脸上冻得通红,扫了一眼,目光落在桌上的护领上,讽刺道:“你也就会干这个讨好别人——”   话没说完,她就看见许元姝身上的马甲,眼睛一眯,正要刺两句就被打断了。   “青花叫你去找她。”   半夏就像被掐了脖子一样,不说话了,她搓了搓手,外强中干道:“什么事儿!”   许元姝忽然灵光一现,想起上回十七皇子说靖王爷,“你又把宫女弄哭了”,翊坤宫的宫女除了半夏还有哪个有这个胆子的?   许元姝笑了笑,“八成是上次你在靖王面前哭的事儿吧。”   半夏的脸一下子涨到通红,恶狠狠地看着周围一圈人,“你们谁跟她说的。”   这下是周围那四个人不满意了,尤其是梨悦,“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红着眼睛出来,这宫里上上下下好几十人,你都避过去了?我们说的?若是我们说的你早死了!”   许元姝道:“你回来肯定不止一个人看见了,你真心要在这儿继续吵下去?”   半夏哼了一声,踢门走了,“你这种人——我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许元姝回去屋里,收拾起明日要用的东西,她这一句话算是误导半夏了,可是在青花面前把这事儿挑破了,总归比继续瞒下去酿成大祸的好。   但是她又有些难过,尤其是……某种程度上她跟半夏做的是一样的事情。   许元姝死死咬着下唇上了床,再说什么是虚与委蛇,是因势导利,是相互利用,可是表面上……她跟半夏的行动是一样的。   就算她没有半夏那样露骨,就算她心中一遍遍的说是为了给顾太监上眼药……就算她自己不愿意承认,可是……她一样跪在靖王面前哭了一场。   许元姝深吸了一口气,把被子蒙在了头上。   不多时半夏回来,又是一阵响,许元姝没有理她,梨悦也一声不吭的,半夏折腾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便也上床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天不亮许元姝就起了。   她这个月当的是早班,说是早班,但是换班也是在未时了,要等主子们用过午饭歇下,才是宫女们换班吃饭的时间。   不过她才出了大殿,青花就来嘱咐了,“用些点心,吃多了难免在主子面前失仪,等从御花园回来再吃。”   许元姝应了声是,吃了一块点心,喝了半杯茶就坐在床上等了。   梨悦刚用完饭,躺在床上休息,半夏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冷笑两声,“可算是让你抓着个机会了。”   许元姝皱皱眉头,觉得半夏又来挑衅她很是奇怪,不过她现在的视线全在镜子里。   镜子里有她的倒影,她……的确是瘦了,进宫前脸颊上刻意吃出来的肉没了,下巴也尖了起来。   一瘦下来……就不像是个才过十四岁的小姑娘了。   “元姝。”外头有人叫她,“娘娘叫你陪着去御花园。”   “这就来。”许元姝出了房门,半夏后头冷冷哼了一声。   陪着魏妃去御花园的人一共四个,三个宫女一个太监,青花是雷打不动的。   太监手里拎着个框子,这个季节在外头喝茶吃点心是不成的,筐子里只有两个坐垫,还有一个手炉。   许元姝小心扶着魏妃左臂,觉得自己掌心已经开始冒汗了。不过好在她个子矮,倒是不用刻意弯腰。   不多时到了御花园,魏妃松开她们两个,笑道:“这会儿是御花园最暖和的时候,你看那太阳照下来,树叶都成了金黄色。”   这个点儿的御花园,许元姝是没见过的,她们这些宫女虽然也能去御花园,不过都是嫔妃不去的点。   比方夏天,那就是中午最热的时候,冬天,就是早上下午冷的时候。   许元姝有点走神,那叶子明明是已经枯黄快要落下来了,被太阳这样一照,竟然又多了几分生气。   “皇后娘娘。”   许元姝心头一缩,随着众人一起行礼。   上一次见皇后是什么时候?   端午节,她在皇后面前胡乱反驳了一通“文王四乳,是谓大仁”,最后还是靠着太子解围才算过去。   现在……   “元姝。”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皇后娘娘冲她招手,又叫了她的名字。   许元姝走到皇后面前,再次行礼道:“皇后娘娘。”   皇后脸上闪过一抹笑意。 第105章 皇后的善意   “起吧。”皇后娘娘说的四平八稳。   许元姝起身, 又再次拜了下去,“九王爷, 姜嫔, 杨嫔。”   跟魏妃不一样, 皇后身边簇拥了一大堆人, 不说宫女太监,还有六尚局举着的仪仗,就连主子都跟了三个。   养在她名下的九王爷, 虽没有正式上玉碟, 却也算是半个嫡子,姜嫔是十六皇子的生母,杨嫔则是九公主的生母,吴婉就在她手底下。   都是宫里有名有姓的人。   “起吧。”既然皇后没有为难她,这三人也是一句话都没多说。   等一干人等各自行完礼, 杨嫔忽然笑了笑,道:“魏姐姐这宫女倒是不错, 我宫里也有个今年新进的宫女, 没你这个大方, 也没你这个伶俐。”   许元姝忙道:“当不得娘娘夸奖。”   杨嫔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笑来, 又问:“人人都说你聪明伶俐, 怎么就把我放到最后一个了呢?”   这才是她要说的!   她要为难自己!   行礼的时候是大家一起上的,她怎么不挑别人?再说宫里就是这个规矩, 皇子在嫔妃前头, 同一位分的, 生了儿子的在生了公主的前头,可这都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并没有写到宫规里。   所以她要怎么答呢?   正当许元姝犹豫之际,魏妃上前挽着杨嫔的胳膊,若无其事的跟皇后道:“娘娘,太子这孝期……小七跟西宁侯次子的婚事要挪到明年秋天了吧。”   许元姝松了口气,看见杨嫔脸色一变,所有注意力全都落在了皇后身上,顾不上自己了。   原本七公主的婚期是在明年春天,可是太子死了,七公主作为妹妹是有一年的孝期的,出了孝是六月,天气太热,宫里的喜事一般都是春秋两季,那七公主就只能秋天成亲了。   七公主拖到秋天,那九公主呢?   要么风头全被七公主抢去,冒着礼部可能怠慢婚礼的风险也在秋天成亲,要么继续拖着,到第二年的春天。   可是……万一再死了人呢?   英王就比太子小了半年,孟王也已经四十有五……更别说皇帝了,从今年过年开始,乾清宫隔三差五的就宣一大群太医去会诊。   所以再拖下去,指不定就要守孝三年了。   这么加起来,九公主成亲怕是要过了二十。   “还在商量。”皇后不咸不淡的答了一句,杨嫔略略放下心来,不过魏妃淡淡一笑,又来了一句。   “虽然是公主,不过出嫁了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头半年也不好老宣进宫来,要我说……不如等过了中秋再说?好歹也能吃个团圆饭,陛下看见这一众儿女,想必心情也好了。”   杨嫔脸色都白了,要是七公主过了中秋才成亲,那她的九公主呢?   “过了重阳也行。”魏妃像是无意又来了一句,“重阳节要祭祖的,我还听过一首写重阳节的诗,里头有一句叫‘遍插茱萸少一人’,可见重阳节也是要团聚的,不亚于中秋节。”   皇后若无其事的看了杨嫔一眼,笑道:“若按你这么说,小七哪儿还能嫁得出去?”   魏妃笑笑不说话了。   表面上看着是说七公主的婚事,可实际上却是在敲打杨嫔……许元姝上前扶住魏妃的胳膊,表示她听懂了。   魏妃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说:“你也不用扶着我了。这御花园好好的景色,我自己闲逛着更好。”   这算是围魏救赵?许元姝不禁想起原先她跟志哥儿一起看的兵法,魏妃这个主意,若是好好的跟钱妃说一说,肯定是能说通的。   七公主性子软弱,钱妃指定是不放心她的,多留一个月便能多教些东西,如何不答应?   许元姝一边想着,一边想着要么走慢一点落到队伍后头,看不见总不能再找她事儿了吧?   只是还没走两步,洛王不知怎么就到了她身边,笑道:“我还不曾谢过你,那时候你怎么就有胆子挡在我前面了呢?”   许元姝眉头一皱,谢?这都快一年过去了,要是真想谢,又如何会拖到现在?   再者当日她是挡着六王爷,可从来没挡过九王爷。别人不知道,难道九王爷还没看见吗?   “当不得王爷的夸奖。”许元姝客客气气道:“都是奴婢分内的事情。”   九王爷叹了口气,“唉……说是分内,可是冲上来的只有你一个,你说说,本王要怎么谢——”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前头皇后背过身来,叫道:“尚勤,这都什么点了?你父皇派给你的差事还不去做!”   九王爷顿时就变了脸色,像是被猫拿住的耗子,行了个礼就道:“儿臣这就去。”   皇后面色这才缓和一些,招招手道:“这都什么时辰了,等到了明日再说,你父皇也没苛刻到这个地步。”   九王爷走到皇后身边,皇后拉了他的手,笑道:“你能知道什么叫知恩图报,我很是欣慰,虽晚了点——”皇后想了想,“你是魏妃的人……我记得当初就赏了你一年的双俸,如今还是这个赏赐,一年的双俸,从这个月起,以前的不算。”   “多谢娘娘。”许元姝深深地低下了头。   说完这一句,皇后身后跟着一群人走了,魏妃又逛了一小会儿才离开。   回到翊坤宫,许元姝直接便去找张公公要了两份的饭菜。   张公公看着她吃的这样多,有点惊吓,“你小心夜里积食睡不着。”   许元姝冲他笑笑,“横竖也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我中午就没吃,正好一起吃了。”   张公公又去拿了山楂丸给她,摇头晃脑的走了。   许元姝有点费劲儿的吃了两份饭菜,肚子撑得略难受,可是不这么吃……她摸了摸已经有点尖的脸,晚上不多吃一点,又如何长肉?   皇后绝对不是个大度的人,她又如何会放过自己?   今天看来,皇后表面上是把这事儿放过去了,可是……许元姝知道这只是表面。   皇后叫回九王爷,再次赏了她双俸,又专门提了她是魏妃的人,这就告诉别人,以前本宫看不惯你是因为吴贵妃,现如今你跟了魏妃,以前的事儿就不算了。   至于叫回九王爷,除了不想叫九王爷跟她太过亲近,也是说的一笔勾销,前头她阴错阳差救了九王爷的事儿就此打住了。   许元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怎么可能一笔勾销,她只要还在宫里,就是在告诉别人,有个顶撞皇后好几次的宫女还好好的。   许元姝回到屋里,又拿出一叠白纸来叠护领。   梨悦看了不由道:“你再叠下去,就连下个月的都有了。”   许元姝道:“才吃了饭,有点多,我叠两个消消食。”   坤宁宫里,皇后正跟九王爷说话。   “你离她远点。”皇后的语气虽带了点埋怨,但是她脸上的笑容却把这埋怨冲淡了不少,看着就像是个宠溺儿子的老母亲。   九王爷虽也年近三十了,不过在皇后面前还是一副小儿女状态,“太子对她情有独钟,二哥天天都说她妹妹在他后院,六哥也曾说过这宫女不错,还有八哥……”   看着皇后脸上没了笑意,九王爷换了个说法,“他们都想抢她,若是她到了我屋里,岂不是叫他们大大的没脸?”   皇后叹气,“她年纪还不到你一半,要说长得好看也不尽然,万一长大之后变了呢?你想要什么样的没有?何苦记挂着她?”   “母后。”九王爷又叫了一声。   皇后道:“不行!她曾当众顶撞过我,这事儿你别想。”   她一板下脸来,九王爷也不敢说什么了,又换了个话题说了两句,这才离开。   他一走,皇后脸上的表情就变了,厌恶还有点轻蔑,湘君给皇后换了新茶,站在一边道:“已经吩咐下去了,奴婢亲自去说的,这个月起,她领双俸。”   皇后脸上有了淡淡的笑意,看着轻轻摆动的帘子边,这是九王爷方才出门留下来的痕迹,现在还没消退。   “若不是样了这么个儿子,好些事儿还真不好办了。我这坤宁宫里上上下下跟铁桶一样,有些话只能让这个傻儿子传出去了。”   皇后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两口,“你说……这消息放出去,他们会怎么办呢?”   湘君停顿了片刻,犹豫道:“娘娘聪慧,奴婢实在是想不明白。”   皇后发出一声轻笑,“首先我不能叫尚勤跟她太近,他毕竟是我从小养到大的,算是半个嫡子,我这个皇后又能管着后宫所有宫女,若是他动了心思又动了手,皇后站在他身后,那些胆小的就不敢下场了。”   “娘娘说的是。”湘君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然后……这些日子若是有人找她麻烦,我还得压一压。”皇后又是淡淡一笑,显然是胜券在握,“现在这些小打小闹的都上不了台面,手段太过粗糙。”   湘君又附和,“娘娘说的是,励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当众就敢去拔宫女头上的珠花。”   “可不是。”皇后一声轻笑,“她都敢当面顶撞皇后了,这等小伎俩若是都能让她栽了,那没脸的岂不是本宫?”   “要么……奴婢差人去给柳妃读读宫规?”   皇后笑道:“这倒不用,这后宫上下都知道励王不敬八嫂了,这就够柳妃难受的了,本宫是皇后,如何能轻易出手?”   皇后沉默片刻,右手摩擦着左手腕上的玉镯,道:“魏妃今儿带她出来,就是告诉整个后宫上下,她是翊坤宫的人。魏妃这个人也是个八面玲珑的狠人,她护着,想必没人能下得了手。”   “那就叫她逍遥自在不成?若是被靖王拉拢了去又该如何?”   皇后看了湘君一眼,“等剩下的人找不到出手的时机,她们就会联合起来,得不到就是一起害人——”   皇后眼睛眯了起来,“那时候就连戴恩也要被拉下水的,这才是本宫出手的时机,天衣无缝的戴公公好容易有了这么一个弱点,本宫若是不好好利用起来,岂不是辜负了老天爷给的好机会。”   湘君彻底不说话了,她原本也不过引导皇后而已,说到这个地步,娘娘的思路想必已经整理得清清楚楚了。   “本宫要让十四皇子上位,不寻个机会把他们都拉下去,十四皇子怎么上位?”   “生母出身低微还早亡,跟野草一样在宫里长大,不曾出仕,这样的皇子,除非前头的都犯了大错儿,他是断断不能上位的。”   皇后看着自己的手,虽然已经年过六十,这手上满是斑点还有皱纹,可一样能翻云覆雨。   “若是十四当了皇帝,本宫非但能掌握后宫,本宫还能决定下一任皇后的人选,本宫甚至还能垂帘听政。”   “可若是戴恩还在,执掌大权的人就是他了。”   “至于那个宫女,等她成了后宫前朝骚乱的源头,连累许多皇子后妃,就是两个太子都保她,皇帝也饶不了她的……本宫可是很记仇的。” 第106章 鞋子   下了一场雨之后, 天气彻底冷了下来,在外头说话一张嘴便是白气出来。   树叶子也落得差不多了, 御花园里变成了一片光秃秃的凄凉景象, 彻底没人去了。   魏妃每天用完午饭, 只在抄手游廊上走一圈, 除了给皇后请安,别的地方一概不去。   至于皇后也是一样,隔三差五的免去后宫嫔妃的请安, 虽然没人敢在明面上说, 不过私底下的传闻,是皇后不想起来。   虽只能在翊坤宫里活动,不过这对许元姝反而是件好事儿,不出去反而更加的安全。   她把心事深深地藏了起来,每天认认真真的当差, 小心的寻找话题跟机会跟十二公主说话,这么快一个月下来, 她在十二公主面前也算是留了名字了。   这天许元姝刚吃了午饭回来——说是午饭, 吃完已经到了未时二刻。   许元姝不由得想起原先外祖父说的养生来, 宫里的宫女很少有年岁大的, 除了手脚不利落, 怕也有饮食不能按时的缘故。   不管是早班还是晚班,一天三顿饭有两顿的时候都不在正常的时辰。   上早班的时候, 午饭在未时二刻, 若是晚班, 午饭就得在午时二刻之前用完,而且还不能多吃,虽有半个时辰消食,可若是真吃多了,在主子面前失仪,以后怕是就吃不上饭了。   站了一早上难免脚疼腰酸,许元姝刚靠在床上打算展一展腰,前头正殿打帘子的小宫女福儿就来了,“娘娘找你。”   许元姝一进去,就见魏妃坐在圆桌前头,桌子上摆着针线篓子,还有各种布料,裁好的鞋底等等,密密麻麻摆了一桌子,显得有点杂乱。   魏妃眉头皱着,口中道:“老了老了。”   “娘娘。”许元姝上前一步,轻声的行礼问安。   见她来,魏妃脸上有了笑意,道:“坐。”   青花亲自搬了个矮凳子放在魏妃脚底下,许元姝客气了两句,坐了半个身子,不抬头只能看见魏妃的腰腹。   “天气渐冷。”魏妃脸上略有愁容,带着点怀念道:“原先他们小的时候,每个冬天我都至少要给他们做一双鞋子,只是年纪大了……唉。”   许元姝明白魏妃要说什么了,想让她给靖王爷做鞋子。鞋子这东西……要说牵扯到什么男女私情也不尽然,不然前头她给十三皇子的回礼就不会选鞋子了。   再者在娘娘宫里,做些手工活儿也是应当的,可是……许元姝觉得她不能主动。   “娘娘……娘娘做的鞋子,人都说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想必王爷收到娘娘的针线,心中就暖了起来,连风寒都不算得什么了。”许元姝声音比平日里小,显得有点不安还有羞涩。   魏妃满意极了,笑道:“你这孩子倒是会说话,不过鞋底还是要纳的密密的才好,不然挡不了寒气。”   她把桌上东西往前推了推,“前头你给十三送了双鞋子,想必手艺是不错的,我如今年纪大了手工也比往常慢了,咱们分一分,这双鞋子交给你做了。”   听见咱们两个字,许元姝心中更是警惕,道:“娘娘只管吩咐奴婢。”   虽然她说了吩咐,想暗示这是娘娘安排下来的差事,她没得推辞,只是在魏妃面前不过螳臂当车,想来就是她实打实的说,魏妃也是不在乎的。   魏妃拿了桌上一条绳子,道:“按照这个做。”   “是。”许元姝接过手里,粗粗一看这绳子过了十一寸,十七皇子还没长成,不用说,这尺码是靖王爷的。   “娘娘放心,奴婢这就回去做。”虽知道这鞋子做好,魏妃是肯定要拿出去说的,尤其是要传到戴公公耳朵里。   绣荷包手帕等物太过张扬,在太子孝期满一年之前,也只能用这等法子了,把她牢牢的绑在翊坤宫上。   许元姝不由得庆幸她曾给十三皇子做过鞋子……有那一双真情实意的鞋子打头,这一双勉强就这么过去了。   “若是却什么,只管说。”魏妃见她犹犹豫豫又略带羞涩的答应了,心中一快,又道:“库房的钥匙是齐公公拿着,你要用什么只管去找他,我已经吩咐过了。”   许元姝拿了尺寸出去,心中起了别的念头。   魏妃想让她给靖王爷做鞋子,她是没法推辞的,那……她干脆把翊坤宫所有人的鞋子都做了?   魏妃、靖王爷、十七皇子和十二公主,至于十三皇子,若不是他……他就算了吧。   那靖王妃她们呢?   许元姝脑海里忽然冒出个大胆的念头来,她不给靖王妃做,她给靖王妃的两个孩子做。   郡主跟世子这个年纪肯定是不出门的,做室内软鞋便是,还剩省点力气,甚至魏妃跟十二公主也都能做室内的软鞋。   正儿八经要穿出去的,也就是靖王爷跟十七皇子脚上的。   小孩子的鞋子都是按岁数算的尺寸,魏妃跟十二公主……只要仔细对比地上的金砖,就不难分辨出她们鞋子的尺码。   也就是说,她要做两双正常的鞋子,两双室内软鞋,还有两双给小孩子穿着玩的鞋。   而且不给靖王妃做……魏妃想必会很是满意她这个举动的。   打定主意,许元姝去找齐公公了,有魏妃吩咐,又有戴公公的面子,齐公公二话不说,放下手中事物就带着她去库房,只是看着许元姝挑出来的东西,齐公公眉毛不由得一挑。   “你这……”似乎有点多?   齐公公说的不明白,许元姝装没听懂,本来那两个字就不该听懂的,无非就是他觉得自己中饱私囊,横竖这宫里上上下下都是这样,太监尤甚,想必齐公公应该很是明白才是。   总之除了明面上那双鞋子,剩下的都尽量隐晦着做,必要的时候拿那一双给魏妃做的鞋子当挡箭牌,力求剩下的鞋子在献上去之前不被发现。   到了晚上,齐公公许了个机会把这事儿递了上去,“东西拿得略多,怕是能做好几双鞋子了。”   魏妃毫不在意的笑了笑,“下午的时候那边也传了消息过来,说是还有一双鞋子是给本宫做的。她倒是挺有心的。”   齐公公一愣,立即自嘲般笑了起来,“倒是奴婢多心了。”   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许元姝当着人就慢慢做那两双给靖王还有魏妃的鞋子,屋里没人看着就是加紧赶其他两双鞋子,过了不到十天,竟然给她做得差不多了。   上次她给十三皇子的鞋子就什么都没绣,这一次呢?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十三皇子的鞋子上用五彩丝线绣得锦绣云纹,想必这该是宫里统一的制式。   五彩云纹倒不是不能绣,就是绣起来太费功夫了……许元姝分了紫金色的绣线,对着深蓝色的鞋面一比,这个颜色基本看不出来,拿在手里才知道下了功夫,略有瑕疵也能糊弄过去,魏妃年纪大了眼神不好,靖王爷根本不会在意这种事情,就是它了。   这边她才把绣线穿上,那边院子里就有了动静,欢声笑语的一片。   这大冬天里的,让人都在外头可不太容易。许元姝放下手中东西,也出去看了看。   住在后殿的王婕妤正在笑,赵婕妤道:“今年的赏赐倒是比往年早了些。”又道:“皇后娘娘是十一月二十三的寿辰,没想今年的东西这么早就发下来了。”   送东西来的是个六尚局的女官,闻言脸色微微一板,不过也还是带着笑,明显是装样子的。   “今年是太子爷的孝期,若是真按照规矩,长子薨,陛下跟娘娘也该是有一年的孝期的,所以今年的寿宴是没有了,先发了赏赐再说。”   王婕妤跟赵婕妤两个就冲着这女官行礼,笑道:“多谢娘娘恩典。”   那女官余光扫了一圈,又道:“娘娘们的赏赐先发,过两日便是你们的了。”   翊坤宫的宫女也是一脸的笑意,冲着那女官行了个礼,道:“多谢娘娘。”态度却没两位婕妤热忱。   这倒是不难理解……婕妤是主子,逢年过节是要拿银子赏人的,宫里哪位主子要有个什么喜事,还得有贺礼。   就像前头太子爷的长孙出生、洗三、满月,魏妃前后搭进去小一千两银子。   魏妃位分高,赏赐月俸也高,又有儿子,还能在外头置办产业,这两位婕妤就不一样了,无子无宠,日子过得很是辛苦。   她们就指望着每年陛下还有皇后的千秋节赏赐过日子呢。   虽然住在主殿,可这日子……怕是还没皇后身边的湘君好。   许元姝忽然一笑,自己的日子都这样艰难了,又哪里来的闲情雅致去同情别人呢?   晚上,西偏殿五个人围坐在明间里,半夏依旧不合群,一个人在屋里屋里躺着。   许元姝给靖王爷的鞋子上绣花,外头有了敲门声,打开一看是王婕妤身边的宫女。   她进来便对思乔一笑,摸着腰间荷包,“这是还你的银子。”脸上很是有点不好意思。   思乔硬拉着她坐了下来,倒了茶给她,道:“多坐一会儿,咱们说说话。”   那宫女也没推辞,许元姝听人说过,两位婕妤虽住的是后殿,一人两间屋子,但这只是表面上听起来风光。   后殿比她们住的偏殿要大得多,换句话说,两位婕妤的分例是不够把这屋子烧热的,后殿比她们这偏殿要冷得多了。   一杯热茶下去,这宫女打开了话匣子,跟她们说起闲话来。   “今儿跟着王婕妤去给皇后娘娘谢恩,正好遇见了宋妈妈。”   “宋妈妈?皇后身边的宋妈妈?”   “宋妈妈回京城了?”   “宋妈妈真是个好人。”   许元姝是完全没听说过这个人的,又见她们几个表情都不一样了,便放下针线听她们一言一语的给她介绍。   “宋妈妈是九王爷的奶娘,很是能管住九王爷。”   “王爷虽然荒唐,不过宋妈妈很是得皇后娘娘喜欢。”   “还曾说要让她进宫伺候。”   “听说丈夫已经死了,当了好些年的寡妇。”   “前两年说是跟家人去了南边,我听见她们说是不习惯那边的气候,所以孤身一人又回来京城了。”   “皇后娘娘一见她来请安,后头的人都不见了。”   许元姝一边听着宋妈妈,一边飞快的刺绣,这一晚上过去,鞋子竟然就给绣好了。   等回到屋里把鞋子放到柜子里,许元姝一回头就看见半夏一双眼睛在她后背粘着。   许元姝又慢条斯理打开柜子门,带着针线篓子上床了。   半夏一愣,冷笑道:“怎么?没胆子把东西放进去了?怕我给你剪了不成。”   “我倒是不怕。”许元姝道:“你若是真剪了……我倒是想看看你怎么收场。”   若是真被她剪了……许元姝又把东西放了回去,“你若是有胆子,你就剪吧。”   可惜也不知道半夏是被她吓住了,还是梨悦她们也帮着看着,一直到许元姝绣完鞋子,所有的东西都好好放在哪里,没人动过。   十一月许元姝上的是晚班,不过这天早上,她还是一大早就起来,拿着东西去找魏妃了。   虽然一天都能去找魏妃,不过这个点……十二公主跟十七皇子都在,能最快把她给翊坤宫上下都做了鞋子这件事情传出去,那等到魏妃宣扬她给靖王做鞋子的时候,就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娘娘。”许元姝恭恭敬敬的行礼,把一连六双鞋子摆了上去。“天气寒冷,这是奴婢做的鞋子,手艺不好,娘娘试一试?”   “这一双是给娘娘的,这一双是给王爷的,这是殿下的,这是公主的,后头还有布料,奴婢便给世子跟郡主也做了一双。”   魏妃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你这个心意……本宫很满意。” 第107章 就差一层窗户纸   这一个多月的功夫没有白费, 许元姝知道了十二公主喜欢鹅黄色,再加上两人偶尔打个照面除了行礼也能说两句, 十二公主很是给面子直接就把鞋子穿上了。   “挺舒服的, 比她们做的都软。”十二公主走了两步,穿着鞋子就走了。   十七皇子还是个小孩子心性, 看见有新东西自然也是要拿来试一试的。   他也不用人伺候, 直接就把鞋子套在了脚上, 跳了两下道:“还挺结实的。”   魏妃就把桌上那双给靖王爷的鞋子拿在手上看了看,鞋底子纳得很密, 上头用紫金绣线绣了一圈暗纹,魏妃不由得点了点头,“倒是下了一番功夫。”   许元姝很是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个笑容来,“多谢娘娘夸奖。”   魏妃明显是会错了意, 她道:“这一双是给我的?我也试一试。”   十七皇子穿着新鞋子走了, 许元姝上前给魏妃换了新鞋子, 在殿里走了两圈。   “大小还算合适,的确挺软的。”   许元姝跟在她后头,一脸的笑意,“奴婢想着娘娘的脚是不会再长了, 便稍稍收了些, 这样等稍稍穿两次就能踩大一些, 比直接做大了穿着舒服。尤其是冬天的鞋子。”   魏妃满意地点头, 又坐了回去, 看着桌上那两双小孩子的鞋子。没什么多余的装饰,什么虎头啊珠花啊都没有,她看了一眼许元姝。   许元姝有点担心的低了头,并不敢去看魏妃的眼睛,她声音放低了,小声解释道。   “奴婢也有个弟弟……世子年纪还小,正是好好走路要学会跑跳的时候,那些花样看着热闹,穿在脚上却不好,若是加多了花样,鞋子就太重了。”   “郡主的这一双是屋里穿的鞋子,奴婢便也没加什么花样,穿着舒服就成。”   魏妃脸上的表情很是轻松,拿着两双小鞋子翻来覆去的看,“手艺真是不错,可见你上心了。”   许元姝又是一笑。   魏妃叹了口气,道:“五公主她公公死了,这一年都进不了宫,六公主随她驸马去巡游了,明年才能回来——”   “若是有尺寸,奴婢也能做的。”   魏妃看她一眼,好像在说你急什么?许元姝急忙把头低了下去,觉得这个表现应该是过关了。   “她们两个的你不做也就罢了,可是你都给世子和郡主做了,怎么就不知道给靖王妃也做一双呢?”   还是问了,这个问题许元姝从一开始做鞋子就在想,每天都斟酌着改上一两个字,就等着魏妃问她。   “娘娘。”许元姝叫了一声就好像被问住了入,语气很是紧张,“王妃……王妃她毕竟是有品级的,这样的鞋子奴婢怕是拿不出手——”   说完她就一脸的懊恼,好像是忽然想起来这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有品级。   “王妃……奴婢见王妃见得少,不知道她的尺寸。”这一句话又说得极快,更像是忽然找到的借口。   魏妃笑了两声,道:“罢了,我这宫里的确是没她的旧物,你不知道尺寸也是正常,回头她再来,你给她也做一双。”   “多谢娘娘。”许元姝松了口气。   “回去歇着吧。”魏妃看她一眼,笑道:“你这眼睛下头都有乌青了。”   许元姝这才告退,刚回去不一会儿,就见青花来,手里又拿了一个包袱,笑道:“这是娘娘赏你的。”   许元姝急忙请她坐下,又给她倒茶。   青花开了包袱,笑道:“原该是当你面给的,只是你做了这么多鞋子,之前的赏赐就不合适了。”   许元姝笑得有点羞涩,看着青花打开了包袱。   先是个小匣子,里头八成是首饰,下头是衣裳,青花先把小匣子放到了一边。   “这是娘娘穿过的。”   许元姝急忙站起来谢恩。   一件皮袄,袖子做的是半臂,领口是大方领,下摆在膝盖上头,明显是套在外头的。   “去年时兴这个样子,娘娘也跟风做了一件,只是这上头不挡风,胳膊也冷,连腿也挡不住,穿了一次就不穿了。”   “娘娘说你们小姑娘家的都喜欢这个,专门拿出来给你的,这可是狐狸皮的,一般人拿着银子也没处买。”   许元姝脸颊上有点红,青花瞧见了记在心里,又拿了第二件,这件衣服许元姝看着就很眼熟了,宫女在正式场合穿的团领衣,衣身封了一圈珠络,上头还绣着圈金小葵花。   “这……奴婢怎么当得起?”许元姝看起来惶恐。   青花笑道:“没这身衣裳,过年的时候你怎么陪着娘娘去大宴?”   许元姝眼圈都红了,伸手轻轻在衣裳上摸了摸。   青花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打开了小匣子,里头是整整一套头面,“去年娘娘生辰的时候,吩咐下头做了这个解闷。”   许元姝看了两眼,疑惑道:“这是……昭容还是昭仪的头面?”   “昭仪。”青花肯定的说,“娘娘刚进宫的时候位分不高,仅仅是个昭仪,不过……”她拍了拍许元姝的肩膀,声音压低了,“这话是我揣摩的,娘娘八成是要告诉你好好上进。”   许元姝起身冲着这首饰行了个大礼,“请娘娘放心,娘娘的吩咐,奴婢不敢忘。”   青花这才起身,又回去了正殿,魏妃看了她一眼,道:“都说了?”   青花点头,“奴婢说的很是明白,她是个聪明人,看那个样子,是都明白了。”   魏妃嘴角不由得一笑,看着桌上两双鞋子,“这还没进去呢,就开始排挤主母了,她的这个的嫉妒心啊,她若是想把尚明留在她屋里,就得好好去找戴恩。”   魏妃一边说着,目光落在了黄历本子上,“距离明年六月十一……只剩下半年了。”   青花笑了一声,道:“这半年很快的,过了皇后千秋节,便是腊八,之后就要开始过年了,奴婢记得清楚,去年过年不知道怎么的,等回过神来就是龙抬头了。”   “你倒是真会说话。”魏妃笑了起来,“好好把鞋子收了吧,再去传话给尚明,叫他来一趟。”   许元姝在屋里,把东西好好的收了起了,虽然她很想把这些东西都压箱底,不过怎么想都不敢,所以最后也只能好好叠了,用布包好,放在了最上头。   这是个提醒,告诉她时间不多了。   不过这件事儿也算是过去了,她又闯过一关去。   没两天就是皇后千秋节,因为还在太子孝期的缘故,宴会是没有了,只有内命妇外命妇还有宫里宫女太监等等去给皇后磕头。   又因为千秋节在二十三日的缘故,这个月也不用想能看见家人了。   许元姝不由得叹了口气,道:“我刚进宫的时候,女官说,每个月都能看见家人,可是进宫来这么一算——”   许元姝伸了手指头出来,“十一月是皇后千秋,不用想,十二月要准备过年,也没工夫,一月就更不用说了。明年七公主出嫁,若是选在月底,这一下子出去四个。”   梨悦笑了起来,故意道:“这还不止,还有亲蚕礼,各种祭祀,都得是钦天监选日子的,若是不巧都选在月底,那就什么都别想了。”   莲织也伸了头过来,道:“其实也挺好的,你想见几次家人?你在宫里能攒下多少好东西,一年见上两三次就行了。他们都送你进宫当奴婢了,你还想着他们不成?”   “安静些,到咱们了。”思乔回头道:“要我说也挺好的,你看皇后千秋节,连外命妇都不能在正日子给娘娘磕头,只有咱们这些在宫里伺候的才行。”   几人排成一行,一起走到交泰殿里,给坐在宝座上的皇后磕头。   “祝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赏!”   许元姝又跟着众人一起三叩九拜的谢恩,等她抬起头来,忽然发现除了湘君,皇后身边还有个从来没见过妇人,看着四十余岁的样子,头发半白梳得很是整齐,背也直直地挺着,目光很是严厉。   许元姝跟她视线交错,急忙低下头来。   等出了大殿,许元姝问道:“里头那个,是上回说的宋妈妈?”   思乔应道:“正是,听说又回来伺候皇后娘娘了。”   许元姝差点脱口而出宫规二字,只是她毕竟不是刚进宫那会儿了,什么宫规?这紫禁城的后宫就是皇后娘娘做主,什么时候主母要人伺候,也得跟着规矩走了?   等回到翊坤宫,不多时魏妃等人也回来了,虽然不能有宴会,但是各宫跟着子女一起吃个饭,皇后娘娘睁一眼闭一眼也就过去了。   魏妃叫了靖王妃跟许元姝过来,道:“她新做的鞋子不错,叫她也给你做一双。”   靖王妃脸上带着笑意,道:“前两天王爷带着鞋子回来,我拿在手上看了,很是不错,正想借着这个机会问一问母妃呢。”   魏妃笑了起来,“不用问了,就是她做的。”   “那感情好。”靖王妃叫了许元姝过来,把裙子微微一拉,道:“你给我量一量。”等许元姝跪了下去,她又跟魏妃道:“我倒是挺喜欢她的,娘娘若是再有什么事儿要派人来说一声的,下次不如就叫她去?”   “嗯。”魏妃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高深莫测的点了点头。   许元姝听得是心惊胆战,心中幸亏自己是跪着的,等她站起身来,脸上就又挂上了笑意,道:“奴婢先去把尺寸收好,再来伺候娘娘。”   魏妃挥了挥手,“去吧。”   只是她刚走到门口的时候,郡主拉着世子冲了进来,猝不及防间,许元姝只能拉着门框,硬生生把自己摔倒了,这才没撞上人。   “奴婢冲撞了世子郡主,请娘娘赎罪。”许元姝轻轻动了动肩膀,好像有点扭到了。   世子抬头看她一眼,道:“你走路怎么这样不小心?”   虽然看着才三四岁的样子,不过说话已经很是有腔调。   怎么是她不小心?她距离门口还有一段,两人是斜着跑进来的,要说不小心——可是这事儿是没法跟主子分辨的。   “世子赎罪。”   “行了。”郡主抬着头,斜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手上的绳子,“原来就是你啊。”   郡主脸上带了点笑意,“你鞋子做得还成,再多做几双呈上来吧。”   许元姝应了声是,郡主这才让开地方让她走了。   魏妃脸上带着笑,看着她的背影离开,这才道:“青花,来带着世子郡主去洗手。”说着又对他们两个笑了笑,道:“今儿中午有你们爱吃的菜。”   等青花带着两人走了,魏妃脸上的笑容一点都不剩,屋里的气氛显得有点凝滞,半晌,靖王妃头上出了一圈细汗,直接跪在了魏妃面前。   “母妃。”她喃喃道,可是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你既然跪下来,就代表你知道错了,方才当着人,我不好落了你的面子。可你也要记得,靖王府当家的是王爷,王爷是你的天,你做什么都要把王爷放在第一位。”   “是。”   魏妃伸手把她拉了起来,“你跟她又有什么可争的?你是王妃,八抬大轿抬进来的,她连侧妃都不是。还有——”魏妃目光严厉了起来,“这些隐秘的事情,你又怎么能让孩子知道!若是误了大事,你又拿什么来赔!”   靖王妃一抖,再次跪了下来。   许元姝出了大殿,默默叹了口气,她也能看出来郡主是在为难她,至于为什么……也很好猜。   唉……她们都说靖王妃是个厉害的人,可是私底下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太对。   许元姝一抬头,刚走到廊下,就看见十三皇子正站在前头,一双眼睛看着她。   “殿下。”许元姝上前行礼。   “嗯。”十三皇子从鼻子里发出个声音,然后就看着她。   许元姝有点不明就里,也看了十三皇子一眼。   “你不伺候我洗手,难道要我亲自动手不成?”十三皇子说完便转过身去,抬脚就往前头去了。   许元姝深吸一口气,快步跟了上去。 第108章 你心不诚   还是跟上次一样的步骤, 十三皇子的手保养的极好,除了写字拉弓的地方有茧子, 双手上一点瑕疵都没有。   许元姝探了探温度, 又加了一瓢热水。   她原本以为十三皇子要说什么了,不过等手洗完擦干, 又涂上薄薄一层香脂, 十三皇子还是一言不发的样子。   许是她多心了?许元姝松了口气, 这样正好。   十三皇子一看就是从小被教养得极好,虽然是皇子, 却对皇位没什么奢求,也不想十七皇子那样,被宠溺得一身毛病。   他善良,富有同情心,跟这些一肚子心眼的人格格不入——   “鞋子松了。”十三皇子忽然道。   许元姝立即蹲下去给他整理鞋子。   然后她嘴角翘了翘, 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十三皇子脚上这鞋子是她做的, 看见自己的针线被人穿了而不是束之高阁,总是叫人开心的——不对,鞋底子是她做的,可是上头的鞋面不是。   她做的那一双鞋子上头一点花纹都没有, 可是这一双不一样, 上头绣了五福纹, 能看出来刺绣的人手艺不怎么样, 手轻轻抚过去就能感受到绣线松紧不一, 线头也藏得很是粗糙。   许元姝的脸彻底沉了下来,连布料都不一样了,这是拆了鞋面子重新绣的。   十三皇子就是让她看这个?   很好,要说心意被辜负那是她太矫情了,可是就连吴贵妃和魏妃都不会这样给她没脸。   许元姝动作迅速给十三皇子整理好了鞋子,直起了身子,声音里带着笑意,问道:“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娘娘怕是要等急了。”   十三皇子脸色沉了沉,显然是感受到了许元姝前后不一样的态度,前头没多少笑容,可是声音很是真挚,现在脸上有了笑,可怎么都觉得有点假。   “你这个人……心不诚。”   许元姝方才假笑出来已经觉得不好了,听见这话心中虽又有怒气冲了上来,可是她放在身侧的右手狠狠地掐了一下大腿,声音又平淡了下去,“殿下教训的是。”   她低着头,连看也不去看十三皇子。   屋里稍稍安静了片刻,十三皇子的声音响起,“我救了你的性命,那时候我的确是没想过什么回报,这对我不过是举手之劳,萍水相逢,以后不会有任何交集。”   许元姝静静听着。   十三皇子的声音忽然变了,“你送我一双鞋子感谢救命之恩……一双鞋子——”   他再次重读了一双鞋子,语气听起来很是不满意。   “还是趁着我不在的时候的送了过去——”   这点许元姝不能否认,她当初的确是这么想的,她的身份要瞒着皇后,并不能公诸于世,她也不愿意跟十三皇子有过多接触。   “后来我试了鞋子,你说了是十一寸的尺码,可是那双鞋子根本就不是,鞋子挤脚不说,鞋底子做得很是敷衍,踩着还有点不平,鞋面上一点花纹都没有,怕是花不了多少工夫。我想着你家里既然有农庄,还有佃户,身边还跟着婆子,想必手艺也就是这样了。”   “可是前两日看了尚锡得的鞋子,我发现你若是下功夫,手艺还是能过得去的。”   许元姝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要说这鞋面子是被人换了?还是说殿下您被身边的人蒙蔽了?   说什么都是错。   许元姝小心试探道:“鞋子……是上回您身边那个逃难来的宫女收着的?”   十三皇子一愣,似乎是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多,许元姝居然是这样的反应。   他下意识摇了摇头,“不是恩敬,是容娟收着的。”   “您脚上这双鞋子,也是容娟做的?”   十三皇子摇摇头,“是恩敬做的,恩敬说她瞒了我,做鞋子给我赔罪。她小时候是逃难来的,不过后来她父亲做了几年工,她进来当宫女的时候家里已经足以温饱了。”   许元姝冷笑一声,她什么都不能说,十三皇子这个性子……就是她说了也无济于事,多半被人再求两声,这事儿就过去了。   “殿下。”许元姝道:“娘娘怕是要等急了。”   十三皇子却没抬脚,他又道:“这些都是小事,我知道你们这些宫女过得苦——”他脸上忽现几分坚毅之色,道:“你说的不错,若是没有天大的事情,谁家的女儿也不会还在热孝就进来当宫女。”   “我就告诉你这一次,做人做事心要诚,不管你是真心的,还是——就像这鞋子一样,若是我拿着你当初那双鞋子去给魏娘娘看,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只能叫魏妃看看你身边的人都是什么坏心肠。魏妃不会训斥她,甚至私底下还会把这事儿当成笑话一样闲聊,更加不会料理十三皇子身边的人。   可是……这样其实挺好的,对靖王爷争皇位没什么威胁,魏妃更加不会对他动手,最后当个闲散王爷,这难道不好吗?   许元姝心里忽然生出点羡慕来,语气也轻快起来,眼底里带着笑意,“多谢殿下指点。”说着她手一伸,“殿下请,前头饭该是摆好了。”   十三皇子看了她一眼,似乎在怀疑她为什么忽然又变成了这个样子,可是语气里的真情实意是骗不了人的,十三皇子点点头,“你明白就好。”   刚进去腊月没两天,许元姝做好了给靖王妃那一双鞋子,正如上次在魏妃面前表现的那样,这一双虽然是室内鞋,不过上头不仅有绣花,还有各色珠络,总之做的是花团锦簇,一眼看上去只觉得眼花缭乱。   魏妃不由得笑了起来,“你这孩子啊……”   这几个字听起来很是意味深长,许元姝忙又推了推剩下两双童鞋,道:“这是给郡主做的。”   魏妃拿在手里一捏,给郡主的这两双倒是还像上回一样,又软又绵,上头一点尖利的东西都没有。   “行了。”魏妃笑道:“做两双也就差不多了,你还不是靖王府的人呢,怎么能就这样使唤你?就算你去了靖王府,使唤你的人也该是靖王才对。”   许元姝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吓得跪了下去,“娘娘。”   魏妃看见她这个样子更加的满意了,“好好歇两天,过了腊八就是年,这两个月宫里忙得很,你的事儿也不小。上回青花给你的衣裳可试了?”   许元姝道:“稍有点大,已经缩了一圈了。”   魏妃见她明白,也不多说什么,许元姝退了出去,找到翊坤宫跑腿的小太监林公公,拿了两个荷包给他,道:“这是给戴公公的,你回头寻个机会去乾清宫,交给看门的太监就成。”   看着林公公一脸的笑意,许元姝不由得回头看了眼翊坤宫正殿,娘娘……应该是很满意的吧。 第109章 私相授受   太子当日说过, 他看好的人是靖王,所以戴公公也该是往这个方向努力,但是半年过去, 宫里并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 皇帝似乎对所有的皇子都一视同仁。   许元姝不知道是不是戴公公还没找好机会进言, 但是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 也就是说戴公公随时都有可能出手, 只要这两三个月里头能有反馈, 魏妃就会把这功劳记在她头上, 她的日子就能稍稍好过一些。   许元姝一路想着, 回到屋里没注意就撞在了半夏身上。   一声“对不起”还没说完就被半夏打断了。   “怎么,巴结娘娘回来了?”半夏瞪着眼睛道。   “要我帮你引荐?”许元姝反问一句,半夏顿时没了声音。   “不管是你给王爷做的东西,还是给世子郡主做的东西, 我都帮你交上如何?”许元姝冷笑道:“你想清楚, 经过我这一手, 可就过了明路了,岂不比你私相授受的好?”   半夏眉头一皱,显然是有点犹豫, “那——”   “只是过了我这一手,自然就是我做的东西了。”   “你!”   许元姝轻笑一声,半夏摔了门出去了。   总算是把她气出去了, 许元姝脸上的笑容顿时不见了, 她躺在床上放下床幔, 无声的叹了口气,在外头假笑,回到屋里还有个一天到晚找麻烦的。   按照魏妃的脾气,不该把她留这么久……明年三月就又是新宫女进宫,她差不多也该走了。   腊月初八,魏妃派了好几个人出宫,分别给她娘家人,两位出嫁的公主婆家,还有靖王府以及靖王妃娘家去送腊八粥。   看得许元姝有点眼热,这难道不该是个回家看看的好机会?   魏妃刚吩咐完,回头就看见许元姝一脸期待的表情,她笑了笑的,道:“明年这个时候……八成也还是轮不到你送。”   许元姝一惊,明白魏妃是什么意思之后就更害怕了。这是说她明年这个时候肯定是在靖王府了。   “娘娘。”许元姝很是无措的叫了一声,就低下了头。   好在临近过年事情也多,魏妃倒也没抓着继续说下去,她道:“过了腊八就是年,从今儿起,进宫谢恩的人不断,去换了那身团领再来。”   团领缝边的地方外头都是一圈珠络,不仅如此,头上带的是朱砂帽,帽子上各种装饰,连耳朵上也是好几颗珠子做的耳坠,沉得很,许元姝站了一天就觉得腰酸背疼了。   到了晚上,青花吩咐道:“回去先拿热水泡了脚,取一床夏天的薄被子把脚垫高,第二天就好了。”又跟她说,“平常站的时候别用脚跟,稍稍前倾一点用脚掌站,能舒服很多。”   许元姝一一道谢,第二天又是一整天来进宫谢恩的人。   先头几天还是跟魏妃有关系的,后来就是外命妇,先去给皇后请安,再给宫里各位娘娘请安,这一天下来,怕是比她还累。   许是临近过年的缘故,这两日不管是哪个皇子王爷的,都没在宫里待太久,靖王爷不没事儿就找她说两句,就是十三皇子,见了她也跟对待别的宫女没什么两样。   许元姝不由得松了口气。   转眼便是小年夜,因为太子孝期的缘故,小年夜办的很是克制,没有丝竹,也没有教司坊的女舞者出来献艺,就是宫里娘娘们凑在一起吃了顿饭,皇帝略坐了坐就走了,比上回许元姝见他又老了不少。   第二天一早,青花有点伤风,魏妃便点了许元姝一起去给皇后请安。许元姝略有忐忑,不过一想皇后都恢复了她的双俸,当着人也表现的极其友善,再者没两天就要过年了,也不能怎么样了。   自打吴贵妃被贬成吴妃,又被禁足之后,魏妃俨然已经成了后宫第二人,所以她去的最晚,只比请安的时辰早了那么一点点。   许元姝一进去就看见坤宁宫里上上下下的宫女穿的都是团领,带的都是恨不得能有三四斤装饰的乌纱帽,她忽然觉得不太累了。   “魏妃娘娘。”   魏妃一进去,所有的嫔妃立即就都站了起来。   魏妃点点头,扫了一圈道:“怎么不见柳妃?”   艾妃笑了一声,道:“她来的早,不知道跟宋妈妈说了什么,宋妈妈进去回禀娘娘,不一会就被皇后叫了进去。”   她故意顿了顿,又问,“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这宫里还有什么是不能当着人说的?”   许元姝听见她这个语调就有点心惊,柳妃是谁?柳妃跟艾妃结盟,上次想要陷害她,最后却在魏妃手底下吃了个大亏,听说时候励王还曾被陛下训斥不懂礼仪,柳妃也被皇后罚了抄宫规。   不当着人说的……多半是告状,可是这告状……若是位分低的根本不用告状,她自己就能解决,若是位分高的……许元姝的目光落在了魏妃身上。   魏妃毫不在意的坐了下去,坤宁宫的宫女端了茶上来,魏妃喝了两口才道:“这宫里的事儿……”她看了一眼艾妃,“您虚长我几岁,在宫里的时间又比我长,该是比我更清楚吧。”   艾妃脸上看不出什么来,至于心里怎么想就不一定了。   许元姝都能听出来魏妃言语里的讽刺,难道她听不出来?   什么叫“虚长”,虚长是自谦的客气话,放在这儿哪儿还有客气的意思。   艾妃头扭了过去,看着那边的门帘子,专心等着皇后出来,不说话了。   不多时,门帘子被小宫女掀开了,宋妈妈跟柳妃两个一左一右扶着皇后出来。   众人都站起身来行礼,道:“皇后娘娘。”   皇后坐了下来,这才道:“你们都坐吧。”说着又看了眼站在自己身边的柳妃,道:“你也坐。”   柳妃稍稍一愣,像是没想到的样子,不过还是一点都不敢迟疑,立即坐了回去。   皇后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许元姝心里有点紧张。   柳妃要告谁的状?她这些日子天天都在魏妃身边伺候,思来想去什么人都没见,应该跟她没多大关系吧。   可是宫里惯会无中生有的……   “今年没有大宴了。”皇后娘娘开口了,殿里的娘娘都是一阵的失望,许元姝站在魏妃身后,还看见柳妃扭了扭。   皇后慢悠悠一条条地把今年过年的安排说了个遍,许元姝心中越发的佩服她了。   转眼便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众位嫔妃看起来很是有点没精打采的样子,有几个都开始走神了,皇后忽然道:“行了,你们的都走吧,过年事儿多,我也不留你们了,魏妃跟柳妃留下。”   殿里众人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坤宁宫。   皇后笑了笑,道:“你来说吧。”   柳妃往前挪了半个身子,看了一眼魏妃,笑道:“这事儿是我莽撞了,只是尚新第一次求我,虽然——”   魏妃打断了她,“你的意思是不说?”   柳妃一愣。   许元姝见魏妃这样自信,心中不由得升起个念头来,难道魏妃事先知道?   柳妃脸上的笑意一点都没剩了,她拿出个手帕来,手帕里明显包着东西。   打开一看,是一根钗,不是宫妃用的,是宫女用的小钗。   柳妃笑了笑,道:“前天尚新给了我这个,说是翊坤宫的宫女送他的,这还是他第一次求我,我思前想后一整天——所以早上特意来早了,想求皇后娘娘把这宫女赏给我。”   说着她又看了一眼魏妃,“魏姐姐,你可千万别不舍得。”   皇后也在看魏妃,魏妃淡淡一笑道:“是尚新我就放心了。若是尚景就该打了,他才多大一点年纪?这么早就沉溺于女色——他身边的人该换了。”   柳妃冷笑一声,也不理魏妃了,跟皇后道:“娘娘,您看着这事儿……”   皇后却看了许元姝一眼,问道:“连陛下都夸你宫规背得熟,你说说宫规里是怎么说的?”   “宫女杖毙!”许元姝斩钉截铁道:“不过奴婢觉得励王爷也该罚,他得给太子守孝一年。” 第110章 首饰上的秘密   听见这句话, 柳妃的表情忽然不太自然了,她声音也比方才小了一点,“倒不至于这么严厉, 皇后娘娘一向宽厚。”她一边说着, 又去看了看魏妃, “咱们两个换个宫女就成。”   柳妃又有了自信, 眼睛里带上了神采, “魏姐姐不会舍不得吧?”   魏妃看了一眼皇后, 道:“既然娘娘打算在私底下处理这事儿……我倒是也没太大意见, 就依柳妹妹的意思, 咱们悄无声息的换个宫女,不用太声张。”   许元姝的眉头皱了起来,换宫女?柳妃要魏妃的宫女做什么?   魏妃最心腹的宫女当属青花,下来几个能在殿里守夜的……柳妃要这样的人又有什么用?要回去了就能放心的用不成?   皇后点点头, “既然你们两个都说好了, 那就这么办吧。”   柳妃的目光落在了许元姝身上, 笑得很是和蔼,“你可愿意来长宁宫伺候?”   许元姝一震,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她手上的只钗……许元姝想起自己从腊八开始就是宫女的团领装扮, 头饰也是正式的乌纱珠络帽。   她有快二十天没好好看过自己的头面了。   柳妃会随便拿一只钗出来吗?她屋里……只有天天出去的半夏!   魏妃从进来就一副知根知底的自信模样,还有忽然伤风留在宫里的青花……   许元姝放大了心中的震惊,眼睛瞪得更圆了, 她上前两步冲着魏妃跪了下去, 震惊的连奴婢也不说了, “娘娘,求您别把我给人!”   柳妃笑得很是得意,拿着手里的钗晃了几下,“你这孩子,既然都跟尚新两情相悦了,又干嘛不好意思呢?放心,你魏妃娘娘不会怪你的。”   许元姝听出来她话语中隐隐约约的威胁,可却叫她越发的愤怒了,一切都如太子所料……皇帝越是表现的一视同仁,想从自己身上敲开口子的人就越多。   魏妃明显是早就预料到了,甚至也在这里头插了一手,可是却没有提前告诉自己,未必没有想考验自己的心思。   许元姝完全没有控制自己的情绪,眼圈早就红了,她瞪着柳妃娘娘,道:“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还是太子的孝期,断然做不出来这种事情的!宫女头上的钗都是一样的,谁知道这东西从哪儿来的,长宁宫一模一样的东西就不下好几十只,娘娘可别诬赖奴婢!”   说到最后,她明显从伤心变成了愤怒,甚至能用怒目而视来形容了。   柳妃脸色冷了下来,忽然一笑,道:“你怕是还不知道吧……”她把钗头上几个花瓣掰了下来,宫女用的钗自然不可能是纯金的,除了钗头那一点点,剩下的都是铜。   柳妃又从头上拔了个钗下来,两三下一划拉,铜上鎏的金就被她刮去了不少,“你看看这个。”   柳妃一直,许元姝离得有点远,只能看见那上头一行小字。   “康平二十二年甲孟三。”柳妃把钗放到眼前,道:“就是说这是去年的钗,甲是工匠的等级,孟是他的姓,三是说这是他今年打的第三套钗。宫里三千多宫女,发下来的时候是不记数的,可是这一套套的都是能查的!”   柳妃笑得踌躇满志,“宫女是不知道这个的,你也一样不知道的。”她看着许元姝,“你这般不情愿,那本宫可要好好惩罚你了,没道理让你这样祸害尚新。”   “他可都为了你求到我面前了,我这还求了皇后娘娘,你现在一句不知道不是你的就能过去?你做梦!一个王爷两个妃子,连带皇后娘娘都被你骗得团团转!娘娘!”柳妃忽然看着皇后娘娘,“看来不杖毙她是不行了!”   “奴婢没骗人!”许元姝觉得魏妃到现在都一声不吭,虽然能解释成她心虚不敢说话,可是许元姝觉得这是她有后手的表现。   这么好一个机会,如果今天不从柳妃身上撕块肉下来,那以后她岂不是任人揉捏?宫里什么人都要来往她身上泼脏水了。   这一刻,许元姝知道她跟魏妃的利益是一致的,魏妃也是同样想借着这个机会立威,杀鸡儆猴,让宫里在没有人敢打她主意!   借这个劲儿,许元姝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她都敢跟皇后顶嘴,柳妃又算什么?   “娘娘不分青红皂白就拿个钗出来说是奴婢的,明明是你在蒙蔽皇后娘娘。”   许元姝深吸一口气,“这妃位是奖励服侍陛下有功,奖励生育有功的,不是用来欺压宫女,让你——”   啪!   魏妃重重的一拍桌子,“你胡说什么!”   许元姝原本就跪着,当下更是把头低了下去,一边啜泣一边还是把话说完了,“不是让她来杖毙宫女的。”   魏妃道:“柳妹妹,你这事儿就做得不地道了,俗话说得好,捉贼捉赃,你这就拿了个钗就来诬陷人了——你这让我翊坤宫的脸面往哪儿放?”   “这是她的钗!”柳妃强调道。   “不是!”说完话的是许元姝,“敢问娘娘,这钗您是什么时候拿到手里的?你非说是我送的,又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送的?”说着她又跪倒了皇后娘娘身前,“奴婢一直跟着魏妃娘娘,难不成是柳妃差人来翊坤宫偷的?”   皇后没说话,魏妃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立即就皱了眉头,轻声道:“倒也有这个可能。”   柳妃还要开口,皇后身边的宋妈妈咳嗽了一声,进言道:“皇后娘娘,奴婢觉得叫两位娘娘这么吵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又是大过年的,难免伤了福气,不如到翊坤宫宫里一看便知。”   柳妃脸上略有得意之色,魏妃脸色变得很不好看,“平白无故的要去我翊坤宫查,我的脸面又要放到哪里?”   “怎么是平白无故?”柳妃笑着晃了晃那根已经被她毁了的钗,“不查清楚,魏姐姐可就更没有脸面了。”   魏妃威胁道:“你想清楚!若是宣扬开了……励王也逃不了!这还是在太子的孝期呢!”   柳妃略有犹豫,不过立即就不在乎了,“他不过收了个宫女钗,我觉得为了魏妃的面子,还有——”柳妃踢了一脚许元姝,“还有她的清白,还是查清楚的好。”   皇后这时候才有了反应,她沉思片刻,道:“既然这样——宋妈妈,你带着宫正司的人去,把她所有的首饰都拿来——”   说着皇后顿住了,看了一眼柳妃,“你派一个人跟着。”又对魏妃道:“你也派一个人跟着。”   魏妃冷着脸,道:“青花伤风了还在宫里,我写个纸条烦劳宋妈妈送去给她。”   湘君拿了纸笔过来,魏妃写了条子,等干了递给宋妈妈,道:“辛苦宋妈妈了。”   宋妈妈一张脸很是严肃,只说了句不辛苦,带着人就走了。   许元姝跪在地上,好在坤宁宫的地毯铺的很厚,宫里还有地龙,跪在地上非但不觉得冷,反而很是暖和。   宋妈妈办事很是迅速,不过一刻钟就带了东西回来。   许元姝的首饰很多,一进承乾宫就是两套,后来还有吴贵妃赏的零碎首饰,到了翊坤宫又发了一套,再加上当日太子妃赏的,齐嫔赏的,皇后千秋节得的,还有魏妃平日里的赏赐,大大小小七个盒子。   盒子上全都贴了封条,宋妈妈还抄了一份清单交给了皇后。   皇后直接把单子递给了湘君,湘君看了一遍,道:“先查这三个大盒子,里头是成套的宫女头面。”   皇后使了个眼色,宫正司的宫女就拆了盒子上封条。   宫女的头面里有一模一样的小钗四个,宫女就先从这小钗开始。   头一只刮开,“康平二十三年甲李十。”   是今年的东西,许元姝看了一眼,道:“这是在承乾宫得的。”   魏妃脸上又是一抹笑意,“那会儿吴妃正得宠,想必没人敢拿旧东西给她宫里人。”   柳妃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了。 第111章 魏妃的反击   “魏姐姐这宫女首饰倒是不少, 怕是比你宫里后头住的两个婕妤都要强一些。”柳妃阴阳怪气道。   魏妃放下手中茶杯,回了一句,“你莫不是看上她东西多才想要她的吧?”   柳妃冷笑了一声,道:“继续!”   宫正司的女官看了她一眼,柳妃立即察觉自己失言了, 宫正司的人是她能吩咐的吗?在皇后面前又哪儿有她说话的地方?   “娘娘。”柳妃的声音很是软和。   “无妨, 继续吧。”皇后毫不在意道。   第二盒里的钗也被打开了, “康平二十三年甲周九。”   许元姝直了直身子,扫了一眼道:“这还是承乾宫得的。”   坤宁宫里几位娘娘都没说话, 宫正司的女官拿起第三个盒子,给几人看了上头的封条没被动过, 还有三位娘娘手下的记号,这才又打了开来。   金钗刮开, 宫正司的女官念道:“康平二十三年甲王四。”   魏妃淡淡一笑, 道:“看来他们也不敢敷衍我, 给我宫里人分的也都是新东西。”   柳妃的脸色彻彻底底的变了,眉头紧锁,看着桌上那半只她拿来当证据的钗, “怎么会这样……”她喃喃自语道。   忽然, 柳妃厉声道:“不对!这三个盒子里的钗都是四只,是一整套的!你是不是——”   魏妃一拍桌子,道:“她的钗可是一只都没丢的!你手里的钗究竟是哪里来的!你还说这不是诬赖!”   柳妃愣住了。   许元姝默默地一声叹息, 魏妃娘娘养大了两个儿子三个公主, 长子靖王被太子看好, 顾太监这样最善于钻营的人也要投靠靖王爷,就这样,魏妃还能传出和善贤良的名声。   ……在子嗣上她甚至还强过皇后跟前头的吴贵妃,从这一点,魏妃可以说是后宫最大的势力了。   “娘娘!这其中必定有诈!”柳妃一边说一边就快速站起身来,两步走到许元姝面前想去踢她。   只是许元姝反应极快,连忙躲到了魏妃背后,还添油加醋叫了一声,“娘娘是想屈打成招不成?”   魏妃脸色也冷了下来,“还是你打算踢死她死无对证?你拿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钗就想污蔑我的宫女,谁给你的胆子!”   柳妃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目光又落在了那几个首饰盒子上,道:“她这是不知道从哪里借的钗补了上去,剩下的东西也得查!”   说着不用宫女动手,柳妃自己就上去了刮那金钗了。   皇后的眉头微微一皱,看了一眼湘君,只是湘君还没什么反应呢,宋妈妈就开口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看着柳妃娘娘不成?”   几个宫女也都上去刮金钗,只是三个盒子加起来还剩下九支金钗全刮了,都是四只配套的,别说跟柳妃手上的密字一样了,就连康平二十二的都没有一只。   柳妃的脸色从惨白变成了通红,她一不做二不休,把剩下的东西也都挂了。   宫女的一副头面,是一个挑心,一个分心,加上四只一样的小钗,和一副耳环,柳妃把三个盒子验了个遍,颓然的坐在了椅子上。   “怎么会不对呢,是——”她神色一变,疑惑中带着恐惧看着魏妃。   许元姝再次站了出来,又该她出场了,魏妃娘娘就带了她一个人出来,她不说话,难道要魏妃自己上阵?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这还不是柳妃第一次出手,难道要假惺惺的握手言和,然后继续等她下一次再出手害自己不成?   这次若是能配合着魏妃娘娘达成心意,比方把柳妃一系彻底踢出争皇位的队伍,那她在翊坤宫就能享有更高的地位……当然也是更多的自由,让她去谋划自己的前路。   “娘娘!”许元姝跪在了皇后身前,“奴婢是无辜的,宫里发的首饰奴婢养护的好好的,从来不敢有所损伤,可是今天……”   许元姝的目光落在桌上那三盒打开的首饰,“全被毁完了。”   皇后眼中似乎闪过一丝笑意,再看就什么都没有了,“你想让柳妃赔给你?”   许元姝坚定的摇了摇头,“不,奴婢想请娘娘继续查下去!柳妃娘娘手里那钗是康平二十二年的,是匠人打的第三套钗,虽查不到钗是给了谁,可是从那钗送进宫里到现在一共领出去多少总是能查出来的!”   魏妃脸上神色依旧是淡淡的,“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也不用多查,就先查她长宁宫的。她诬赖的虽然是个宫女,可宫女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况且这宫女又不是没有主子的,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   “柳妹妹,你觉得你魏姐姐说的可有道理?”   柳妃眼睛眯了起来,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又有了自信,“你说得对!”说着她也面对皇后,一边行礼一边道:“娘娘,是该好好查一查了!”   说着她扫了一眼魏妃,“如今想起来,怕是我太冲动了,现在看来那宫女不是你。”她上前冲着许元姝一笑,道:“我委屈你了,我先给你赔个不是。”   话没说完她脸色又冷了下来,也不等许元姝的回应,接着又道:“但那宫女肯定是翊坤宫的人!她冒了别人的名字勾搭皇子,这样的宫女必须杖毙!”   皇后就看了魏妃一眼,“你觉得呢?”   魏妃丝毫不见慌乱,点头道:“娘娘说的是。那便把翊坤宫也加进去吧。”   柳妃一脸的焦急,“事不宜迟,先去找名册,然后——”   “不用那么麻烦。”魏妃道:“娘娘这里人手充足,直接先去你我二人宫里封了首饰,也可以把人都带来,然后一边验着,一边去找名册,这样岂不是更快?”   柳妃眉头再次皱了起来,惊魂未定看着魏妃。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许元姝说话的份了,可是看见魏妃这样说,她觉得她心里想的怕是跟柳妃一样,魏妃还安排了什么?   这事儿是一定要闹大了。   殿里众人都看着皇后,柳妃一脸的犹豫,许元姝觉得再叫她想一会儿,她怕是要出声阻止了,许元姝索性又往皇后娘娘身前一跪,“求娘娘还奴婢一个清白!还在太子孝期,哪个人胆子这么大,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说的是哪个人,她看的却是柳妃,柳妃这一早上,从胜券在握到惊魂未定,心情大起大落间哪里还受得了刺激,被许元姝这么一说一看,当下便将方才的犹豫都忘到了脑后。   皇后点了点头,道:“宋妈妈,你带着人去翊坤宫,湘君,你带着人去长宁宫,柳妃跟魏妃名下所有宫女的首饰封存,人全带到坤宁宫。”   两人领命前去,皇后又招来个宫女,道:“去尚服局,叫司衣来,带着簿书。再去召集六尚局人手,今天必须把这事儿了结!”   皇后办事儿,这宫里没人敢阳奉阴违,不过小半个时辰,人跟首饰就都带到了。   宋妈妈先回来了,首饰送到了皇后面前,宋妈妈道:“人在偏殿带着,奴婢嘱咐人看着呢,尤其注意那些交头接耳主动说话的。”   皇后脸上立即就有了笑意,道:“就这么办,去跟湘君也说一声。”   宋妈妈出去吩咐了,皇后道:“动手吧。”   六尚局的女官们对照着盒子上的封条清点首饰,又有人查看去年到今年一共多少宫女领过首饰。   很快就有了结果。   “娘娘。”有人捧了盒子上来,“长宁宫有个宫女,盒子里只有三只钗。”   魏妃冷笑了一声,柳妃的声音已经有点气急败坏了,“是谁!是谁!本宫打死她!”   “娘娘面前,也有你称本宫的份儿?”魏妃又讽刺了一句。   柳妃一把抢过那宫女手里的账簿,看了两眼,又笑了起来,“不是!不是!她的钗是康平二十一年的,兴许是丢了一只呢。”   “什么时候丢的,又为何不上报?”魏妃看着尚服局的女官,“可有人去你们那儿登记?”   “不曾。”负责抄写簿书的女史很是肯定。   柳妃哑了,魏妃看她一眼,气定神闲坐着,许元姝站在魏妃背后,她这是第一次领教魏妃的手段……现在看来,不仅仅是反制,还是个连环套,只是这套子最后究竟能套住多少人呢?   过了片刻,又有宫女进来,道:“翊坤宫有个宫女,簿书上是康平二十二年领的钗,但她的首饰上却是二十三年的密字。”   柳妃得意了起来,“那她那套二十二年的钗呢?会不会——”她摊开手,那半只钗已经被她握了整整一个早上,上头已经有汗渍,原本该是明亮的钗也变得黯淡无光了。   “会不会是这一只?”   “把两人都带进来!”皇后娘娘皱着眉头,“都闹了一个早上了,闹得本宫头疼,这次定饶不了她们!” 第112章 找到了!   女官带进来两个人, 其中一个——说起来叫人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一个是上回做局要害许元姝的那个宫女,另外一个就是半夏了。   方才她们查首饰,柳妃防着许元姝,生怕她动什么手脚,虽然许元姝挺想问问她大庭广众之下, 十几双眼睛盯着, 她怎么动手脚?   只是问出来就显得有点胡搅蛮缠了, 许元姝借这个这个机会又站到了魏妃身后。   这个位置特别好,皇后看她只能看见半个脸, 柳妃虽然就在对面,可是柳妃看她得抬头, 她看柳妃倒是居高临下很是方便。   而且不管谁进来,她都能光明正大的看着。   现在这两个也不例外。   上回要害她的那个圆脸宫女一脸的困惑, 越往前走就越是恐惧。   至于半夏, 她进来的时候吞了吞口水, 明显是紧张的样子,可是越往前走,她就越是镇定, 有一瞬间脸上甚至有笑意, 快到让人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坤宁宫走进来这么长的路……未尝不是叫她们想好怎么回答,不管是骗人还是说实话。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越是想骗人, 就会露出越多的破绽。   “皇后娘娘, 魏妃娘娘, 柳妃娘娘。”两人齐声行礼。   不等皇后问话,柳妃就抢先发难了,“翊坤宫的那个!簿书上说你是康平二十二年领的首饰,你的钗却是康平二十三年的!你如何能在二十二年领到二十三年的钗!你跟谁换了不成?”   柳妃方才开口的第一个口型明明是个“半——”只是没说出来就换了,这说明什么?柳妃认识半夏。   半夏一直在翊坤宫活动,她一个茶房的宫女……柳妃是怎么认识她的?除非是私底下专门找的关系。   但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她刚来翊坤宫,半夏因为妹妹被换出去赌气天天出去,还是后来柳妃想算计她的时候?   柳妃拿出来所谓她头上的钗,这事儿半夏参与了,至少是至少是陷害她的这一段,半夏参与了!   许元姝的目光落在魏妃背上,魏妃半靠着椅子,不像柳妃微微前倾坐着,显得很是成竹在胸。   半夏行了个礼,“回娘娘,奴婢还有个妹妹,平日里我俩的首饰都是收在一起的,许是混了。”   皇后看了一眼女官,那边急忙在查簿书。   方才半夏说出妹妹来,魏妃头上的钗微微一晃,别人看没看见不一定,可是许元姝就在魏妃身后站着,看得是一清二楚,这是什么意思?   这里头还有朱砂的事儿?   “娘娘,翊坤宫有个叫朱砂的宫女,在二十三年正月里领了一套头面。”   “这不就对上了?”魏妃笑了笑,“柳妹妹,你怕是没看见半夏的钗也是一整套的吧?丢了钗的只有你的宫女。”魏妃忽然站了起来,缓缓走到那圆脸的宫女身前,“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抖了抖,道:“奴婢、奴婢花妍。”   能跟励王爷一起设计陷害她的,一定是柳妃的心腹,她的钗会少……肯定不是柳妃的主意,所以长宁宫有魏妃的人。   魏妃知道她在长宁宫差点被人害了!   许元姝微微皱了皱眉头,回想起自己当时的应答,魏妃就算有心腹,也不会在现场,所以她的表现不会有疏漏,若是魏妃要追问,她可以说一个人呆在里头觉得不安全。   “倒是个好名字。”魏妃又问:“你说说你的钗怎么会少了一只?”头上一句说的还算温柔,可是后头几句语速越来越快,语气也越来越严厉。   “你的钗是什么时候丢的!为什么不上报!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还是你把钗送给了哪个王爷!比方励王爷!”   花妍吓得抖了起来,最后直接软软的跪倒在了地上,“奴婢不知道啊娘娘,奴婢也不知道钗为什么会少了一只,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柳妃眉头一皱,眼神里闪过一丝嫌弃,“她丢的钗又不是这一只,你追问她又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是找到这钗的主人。”她看了看皇后,眼神里闪烁着恶意的光芒,“不如罚一罚她们就知道了。”   “罚宫女有什么用?”魏妃道:“现在这事儿还是你当母亲的没问清楚。”她冲着皇后娘娘行了个礼,道:“娘娘,不如宣励王来一问便知,究竟是哪个宫女给了他钗?”   “这……”皇后故意拉长音显得很是犹豫,眼神似笑非笑的看着柳妃。   柳妃是绝对不会同意叫励王的……许元姝默默地分析,柳妃不肯当众说这事儿,一开始找的借口也是互换宫女,虽然能说的都说了,窗户纸也差不多都戳破了,可是真的叫了励王来,孝期干出这种事情来……那是怎么也逃不了。   许元姝看着这一桌子被毁得差不多的首饰,她忽然觉得魏妃一直都在纵容,都在若有似无的把事情往大了闹。   “不行!”柳妃这一点上是绝对不糊涂的,她直接拒绝了,道:“现在是钗对不上,找他来能做什么?先把这钗搞明白了再说!”   说着她上前一巴掌扇在了花妍脸上,“你的钗是怎么不见的,说!丢在哪里了,说!”   一连好几个巴掌上去,花妍的脸肿了,嘴角也磕破了,“许是……许是掉在太液池里了。”   柳妃一声冷笑,目光落在了许元姝身上,“你看,这不就问出来了。”   魏妃斜跨一步挡在了许元姝身前,“要罚你罚你自己的宫女去,你拿了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钗,就想打我的宫女?”   魏妃说着就从手上摘下来个镯子,往桌子上重重一磕,道:“这是长宁宫的人干的,求皇后娘娘做主。”   柳妃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了好几下,猛地回头,“朱砂是谁!她的首饰是不是二十二年的!”   那边做记录的女史急得头上都有点冒汗了,翻了好几页纸才道:“娘娘,翊坤宫没有叫朱砂的宫女。”   屋里众人愣了愣,柳妃眼睛里冒出光来,嘴角不由自主的往上翘了翘,眯起眼睛道:“还是叫我抓到了把柄。”   魏妃不急不慢地说,“六月头上,元姝到了我宫里,只是我名下十二个宫女已经满了,所以朱砂被换了去处,到了寿康宫,这事儿是戴公公奉了陛下的旨意亲自去办的。”   柳妃一瞬间有些犹豫,六月头上那会还是贵妃的吴妃不知道怎么惹恼了陛下,还在乾清宫外头跪了一晚上,连带许元姝也被带走了,这事儿后宫上上下下无人不知,不过换出去的宫女是朱砂,这事儿就没多少人知道了。   坤宁宫里有点沉默,许元姝再次体会到戴公公的权威有多么可怕。   “要么把朱砂带来问一问?”柳妃的声音也方才平静了许多,戴公公这三个字儿叫她冷静了不少。   皇后点了点头,道:“吴妈妈,你去寿康宫一趟,记得要恭恭敬敬的,替本宫给贵太妃上香。”   这一次就稍微慢了些,上次带了整宫的宫女回来也不过是半个时辰,这一次只带一个人,依旧是半个时辰。   吴妈妈手里捧着盒子进来,身后跟着朱砂。   这还是许元姝第一次看见朱砂。   朱砂头比旁人大一些,额头突出,两个眼睛分的比一般人要开一些,双眼无神,走路有轻微的跳跃感,明显是控制不住的样子。   “皇后娘娘。”   她的声音听起来也有点违和,像是嘴里含了什么东西。   不过皇后的注意力没在她身上,反而一直盯着一脸严肃的吴妈妈,“发现什么了?”   皇后看出什么了?许元姝的目光又落在吴妈妈身上,一点差别都看不出来。   吴妈妈打开盒子,里头原该一副四只的钗,只剩下三只。   殿里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盒子里。   宫女上前来刮开鎏金,声音显得有点紧张,“康平二十二年甲孟三,三只都是。”   魏妃脸上露出点笑意来,意味深长道:“是朱砂啊。” 第113章 请君入瓮   许元姝站在魏妃身后, 能看见所有人的脸。   皇后不动声色, 柳妃的眉头皱在了一起, 目光在朱砂还有半夏两人身上摇摆不定。   被扇肿了脸的花妍缩着身子快要把自己蜷成一团, 却又松了口气, 似乎也觉察出这事儿跟她没多大关系。   至于半夏跟朱砂两个,朱砂一脸的懵懂,似乎一点没明白殿里发生了什么, 她甚至换了个脚站着。   至于半夏,她皱着眉头咬着牙, 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头上更是冒了一圈冷汗,似乎已经想明白什么了。   魏妃开口道:“这宫女已经不是我宫里的了,柳妹妹若是想要她,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她……天真纯良,总之你善待她吧。”   叹了口气, 魏妃又道:“没想励王倒是个好人。”   魏妃语气里一丁半点讽刺的意思都没有,可是柳妃的脸一点点涨红了,手心也潮了起来。   今儿这事儿……这么多宫女看着,是肯定要传出去的了,若是叫人知道这钗是个傻子的, 她跟励王都得变成笑话。   魏妃上前一步, 问朱砂, “你可愿意去柳妃宫里?”   朱砂虽然反应有点慢看着还有点傻, 不过宫里的规矩是好好都学会了的,她先给魏妃行了个有点不太和规矩的礼,“奴婢要问问奴婢姐姐。”   半夏抖了抖。   魏妃叹气,又坐了回去,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励王倒是挺机灵的,知道寿康宫人少。”   “娘娘!绝对不是这个宫女!”柳妃涨红了脸分辨道:“寿康宫看门的有宫女有太监,那地方又甚少人去,尚新一天到晚哪儿有功夫,求娘娘叫太监来一问便知!”   皇后招了招手,宋妈妈带着人去了。   柳妃又瞪着魏妃,“这个罪名你是扣不到尚新头上的!”   魏妃毫不在意的问,“那你手上的钗……又是谁的?不如把励王叫来问一问?究竟是谁送的?”   “这还用问!肯定是这贱婢!”柳妃一脚踢在了半夏身上,“她冒充别人的名字勾搭励王,送了钗又觉得不安全,把缺了一只的钗换给她妹妹!”   完全没人提励王见过许元姝,绝对不可能认错人,柳妃不曾,魏妃更是一句话都没说。   半夏脸色惨白,眼泪也流了下来,道:“不是奴婢!奴婢生是翊坤宫的人,死是翊坤宫的鬼!奴婢怎么可能送钗给励王!”   她爬着到了魏妃面前,“娘娘!求娘娘救救奴婢!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没有送东西给励王!奴婢——”她猛地回头看着朱砂,“你如何扒上了励王!求你说一句话,你要害姐姐吗!”   朱砂吓得哭了起来,“姐姐!姐姐!”   许元姝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从柳妃又要把事情栽在半夏头上,她就感觉到了刺骨的寒冷,纵然是站在温暖如春的坤宁宫,她也得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脸上露出任何不对来。   事情变成了这个样子。   柳妃勾结半夏想偷她的钗害她,魏妃将计就计下套……魏妃在长宁宫有人……不对,就是有人也偷不来这样重要的东西,必定是——一开始偷的钗就不是她的!   从腊八开始,她就换了装扮,一天到晚都在正殿待着,又或者陪着魏妃去交泰殿陪着皇后接见外命妇,她已经有十几天没打开过她的梳妆盒了。   现在……   到了这个地步,两害相较取其轻,柳妃只能把这事儿栽在半夏头上,不然落到励王头上的帽子,就是去已故贵太妃的宫殿勾引宫女,这个罪名可就大了。   尤其是朱砂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谁都能看出来她是个傻子。   可是事情真的这样简单?   魏妃事先就知道,她能把这事儿处理的没人知道,甚至只要看住半夏,这钗根本就出不去翊坤宫,可是魏妃还是不动声色叫半夏拿了一只钗出去……   若是半夏被坐实了这个罪名,半夏还是翊坤宫的人,她送钗给励王……魏妃也逃不了一个治下不严,纵容宫女的罪名。   这也是为什么柳妃想也不想就说是半夏的缘故……   魏妃事先做了这么多的准备,这一下子就暴露了她在长宁宫有人,在寿康宫有人,就算能借柳妃的手除掉半夏,可是……可是就为了一个半夏?绕这么大一圈?   连自己也要被责罚。   不值得。   如果是朱砂,那励王身上的错儿才能更大。   可是……魏妃竟然一点都没有搭理半夏的意思,她究竟想做什么?   柳妃用尽全身力气又踢了一脚半夏,朱砂抱着半夏,两人一起哭了起来。   皇后娘娘眉头一皱,道:“你这是做什么,叫她们两个别哭了!等事情查清楚了,再哭不迟!”   皇后娘娘发话,柳妃又坐了下去,半夏捂着朱砂的嘴,在她耳边道:“别哭了。”两人的哭声变成了啜泣,听得人心里更加难受了。   许元姝能看见柳妃的眼神,里头充满了仇恨,恨不得现在就叫半夏死,她……她是觉得半夏跟魏妃合伙骗了她?   可是这有什么用?许元姝焦急起来,她知道事情就快到终点了,魏妃想做的事情马上就能到了结局,可是她竟然有点不敢再看下去了。   很快宋妈妈就带着寿康宫看门的太监来了,道:“娘娘,寿康宫看门的太监一共俩班,我每班带了一个来,先叫一个进来,另外一个在门口等着,一个个问。”   皇后点点头,笑道:“你办事儿是最周全的,我放心的很。你问吧。”   宋妈妈便道:“寿康宫这些日子可有人来访?”   那太监进来看见这一屋子的人,桌上还有拆的七零八落的首饰,当下就连头都不敢抬了,道:“回娘娘,没人来。这两个月也不是贵妃的寿诞忌日,没人来上香——”   柳妃一下子松了口气。   “就是有个翊坤宫的宫女,总来看她妹妹。”   半夏身上止不住的颤抖,许元姝觉得若是再安静一点,她就能听见半夏牙齿打颤的声音了。   她在怕什么?她为什么这样害怕?   宋妈妈又道:“带了什么东西没有?”   那太监点头道:“带了,有时候是小包袱,有时候也有食盒,两三天来一次。”   听见这话,许元姝不禁皱了皱眉头,半夏……她天天都出去,如果是两三天去一次寿康宫,那她剩下的时间干嘛去了?   “里头装的是什么?”   “这……”太监犹豫了一下,道:“没打开看过。都是宫里的,寿康宫都是下人……查得不严。”   半夏摊在了地上,宋妈妈又问:“你抬起头来,看看地上那两人。”   太监飞快的抬头起来,扫了一眼又把头低了下去,“正是那两人,倒在地上的是姐姐。”   柳妃笑了出来,得意的看了魏妃一眼。   这太监被带了出去,换了另一个进来,又是一样的话。   柳妃越发的得意,道:“魏姐姐,人人都说你宽厚和善,从不打骂下人,可是我觉得,这下人还是要打的,不然她们记不住!你看,你宫里这宫女不就肖想不该想的东西了?”   皇后咳嗽了一声,柳妃立即停了下来。   “再问。”   宋妈妈走到半夏身前,有宫女上来把她们两个拉开,宋妈妈问道:“你可曾送钗给励王?”   “没有!”半夏飞快的摇头,眼泪再次下来了,“皇后娘娘!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怎么可能送钗给励王!奴婢是茶房的宫女,奴婢平日里根本见不到人的!”   有了那两个太监的口供,这话已经没人相信了。   宋妈妈轻轻摇了摇头,又走到朱砂面前,声音放缓了许多,“你的月钱衣裳首饰,都是你自己收拾的?”   许元姝心里猛地揪了一下,她听梨悦莲织她们说过不止一次,半夏怕朱砂丢东西,所有的值钱的东西都是她收着的。   果然朱砂摇了摇头,道:“不是,都是姐姐收着的,她怕我弄丢了。”   “啊!”半夏已经惊叫,哭得满脸都是眼泪。   “不是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妹妹的钗是如何到了励王手上的!”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还不承认!”柳妃一脸的煞气,又是一脚踢在了半夏身上,许是被踢惨了,半夏倒在那里许久没起来,哭声也弱了许多。   “今儿一天为了你费了多少功夫!”   “这样的奴婢,我是不敢要的!”柳妃道:“她心眼太多,若不是娘娘明察秋毫,今儿一天就要被她害了好几个人去了,她怎么可能有真心!她分明是想攀高枝儿来着!可怜我儿竟然被她骗了去!”   柳妃许是气不过,又是一脚踩了上去。   皇后看着魏妃,魏妃起身冲着皇后娘娘行礼,道:“能背着主子做出这样的事情,这样的人翊坤宫也不能留。”   “娘娘!”半夏挣扎着又跪直了,“求娘娘打一顿也好打几顿都成,奴婢是清白的!奴婢不想离开翊坤宫!”   闹了一早上,现在如今已经未时了,一屋子的人都陪着她连午饭都没吃,皇后娘娘站起身来,湘君急忙扶了上去。   “罢了。”皇后捶了捶腰,道:“就按照一开始商量的,宫女杖毙。至于励王——”   话没说完就被半夏打断了,“娘娘!奴婢是冤枉的!奴婢要伺候娘娘,奴婢还有妹妹要照顾——”   “姐姐!姐姐!”朱砂扑了上去,“求娘娘饶了奴婢姐姐!”   “拉下去。”   随着宋妈妈一声吩咐,旁边上了两个太监,拉着半夏的胳膊就要往外头,只是朱砂还在她身上挂着,这俩太监力气虽然大,不过拉了两下也只离开了一点点。   “慢着。”魏妃忽然说话了,她站起身来,两步走到半夏身边,柳妃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立即道:“怎么,你舍不得了?这样的宫女就该杖毙!”   半夏抱住了魏妃的腿。   “地上怎么会有血?”魏妃慢慢蹲了下去,雪白的手帕往墨绿色的地毯上一压,再拿起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猩红色。   许元姝看着魏妃手上的帕子,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两步,原来在这里——   原来在这里!   这才是魏妃的目的,她一步步引着柳妃入瓮,就是为了让柳妃亲口承认半夏才是那个给了励王金钗的宫女。   然后——   “娘娘!”魏妃的脸色变得无比铁青,“求娘娘请太医来!孝期闹出孩子来!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许元姝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手撑在了椅背上才没摔倒。   半夏哪里来的孩子?   她又怎么会被人轻薄,还一点都看不出来?除非……除非那个人是靖王爷! 第114章 杖毙   “这不可能!”   柳妃吓得两步后退倒在了椅子里, 头上的钗一阵乱抖, “这是冤枉!这是——”   她看着手上的半只钗, “你们!娘娘!”柳妃扑到了皇后脚底下, “求娘娘彻查!这孩子不可能是励王的!”   说着她又要过去打半夏, “你个贱婢!你肚里的孩子究竟是——一定是靖王的!一定是靖王的!”   魏妃一下子挡在了半夏身前,道:“娘娘!千万不能叫柳妃把她打死了,否则就死无对证的!”   柳妃僵在了那里, 热泪滚滚而下,“你说!你说你肚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屋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半夏身上, 许元姝另一只手也撑在了椅背上。   这个时候半夏再说什么……还有用吗?除非这孩子是皇帝的,否则宫女肯定是活不下去的。   魏妃这一早上都是被动的被柳妃牵着鼻子走,钗是柳妃拿出来的,这钗属于翊坤宫宫女也是柳妃说的,这宫女跟励王有牵扯一样是柳妃说的,最后说半夏是那宫女一样是柳妃说的。   励王要她把这宫女要过来……明知道孝期做这种事情讨不了好,为什么还要在孝期做呢?   是啊……因为励王知道这宫女有孕在身, 要过来还能遮掩一二,留在翊坤宫只有死路一条。   一切都能说通。   “唉……”魏妃叹了口气,让开了身子,“柳妹妹,你怕……是叫励王给骗了。”   那钗都扎在柳妃手里了, 鲜血沿着她的手指落在地上, “你肚里的孩子是谁的!是不是靖王的!”   半夏忽然动了动, 她十分缓慢地朝着殿里唯一的哭声转过头去。   “姐姐!姐姐!”朱砂一直在小声的啜泣。   “说!孩子是靖王的!你是翊坤宫的人, 又怎么会有励王的孩子!”   许元姝只觉得心砰砰砰直跳,柳妃这一早上都在颠倒反复,栽赃嫁祸好几次……她再说什么听着都像强行狡辩了。   魏妃娘娘真是好算计!   魏妃脸色一沉,“你够了!我想你被儿子骗了心有不甘,这才一再忍让,可是我翊坤宫也不是任人欺压的!什么都是你一张嘴说的不成?”   皇后重重一拍桌子,道:“够了!宫女拉下去杖——”   “娘娘!”柳妃凄厉的叫道:“臣妾跟励王都是冤枉的!臣妾——”   柳妃忽然顿住了,许元姝站在魏妃身后,看着柳妃的眼神跟魏妃对上了。   许元姝看见柳妃的眼睛里已经有了血丝,她还能怎么说?今天事情的起因都是因为柳妃,是因为柳妃拿着那钗来找皇后的……谁能想到最后变成了这个样子?   柳妃忽然转头往外跑去,“臣妾要去找陛下!求陛下伸冤!”   “把她给我拉住!”皇后道。   旁边立即出来两个宫女拉住了柳妃,这么一挣扎之间,柳妃连衣服都乱了。   “你想清楚,”皇后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威胁,“你想想安庆太子!想想前头那个被杖毙的宫女!你若是真的想叫陛下处理——放开她。”   皇后一声吩咐,宫女松开了手。   “你去吧。”   柳妃低头在哭。   皇后走到了半夏面前,“本宫最后问你一次,你肚里的孩子是谁的!”   殿里安静下来,许元姝看见魏妃的手紧紧攥了起来,不过只有那么一下,立即又松了开来。   坤宁宫里安静的只能听见朱砂的哭声。   等了半晌,皇后叹了口气,转身要走,半夏忽然开口了,“是……是励王的!”   “堵住她的嘴,杖毙!”   “是!”宋妈妈上前一板子抽到了半夏嘴上,朱砂发出一声惊叫,看着两个太监上来把半夏拖了出去。   皇后看了一眼柳妃,目光里有淡淡的怜悯,许元姝从头冷到了脚,双手死死抓着椅背,坤宁宫外头传来了木棒击打身体的声音。   虽然许元姝不想去听,可是她心里竟然默默地数了起来,一、二、三、四、五……   这一次不是立威,周围也没人看着,数到第五下就没了声音。   半夏死了。   “你们都回去吧。”皇后也没坐下,直接就往里头去了,许元姝还能听见她最后的吩咐,“地毯脏了,换新的。”   魏妃看也不看柳妃一眼,转身就走了。   不过片刻的功夫,半夏已经不见了,地上也一点痕迹都没有,许元姝只觉得太阳晒在身上都是冷的,她克制不住的颤抖,她想说点什么。   “朱砂……娘娘,朱砂会怎么样?”   魏妃回头看她一眼,道:“她不过是无辜被人牵连,一会儿就会回去寿康宫扫地了。”   正说着话,许元姝就见宫女领着朱砂出来。   魏妃的脚步慢了些,看着朱砂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开口,“唉……没了半夏,朱砂这样的人才能好好活着,有这么个姐姐,兴许下一次就要被连累丢了性命。”   说完魏妃加快了脚步,道:“我会叫人看着朱砂的,不会让柳妃害她泄愤的……毕竟是我翊坤宫的人。”   “娘娘心善。”   回到翊坤宫,许元姝连吃饭的胃口都没有,可是魏妃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甚至因为拖到了未时,比平常还多吃了一些。   可是为了不叫魏妃看出破绽来……也为了叫魏妃知道她对半夏的死一点都不在乎,许元姝几乎是笑中带泪吃完了一份半的分量。   稍稍歇过片刻,许元姝又回到了殿里,魏妃手里端着茶杯,问道:“前头听说你曾读书习字?”   许元姝点点头道:“会。”   “去磨墨。”魏妃站了起来,“翊坤宫出了这样的事情,纵然是励王有错在先,半夏心志不坚定,可是本宫也难逃一个治下不严的罪责……本宫得上个折子请罪。”   许元姝微微有些犹豫,道:“皇后娘娘不是说……这事儿了结在她手里?”   魏妃脸上有了淡淡的微笑,道:“这样大的事情,还杖毙了宫女,出了人命,娘娘是一定要禀告陛下的。娘娘所说的了结在她手里,是不让陛下来裁决,否则……”   魏妃放下手中毛笔,“安庆太子曾跟一宫女有染,还顶撞陛下,后来陛下下令杖毙宫女,当时那宫女已经有孕在身了。陛下对这种事情很是忌讳,加上还在安庆太子孝期……要真的让陛下动手,牵连的就多了。”   魏妃又拿起笔,“皇后娘娘也是为了柳妃好,不挡一挡怕是要血流成河了啊……”   魏妃一下午都在写这折子,到了晚上,许元姝回到屋里,看见半夏那张床不由自主的沉默了,她眉头微微一皱,想起了魏妃的话。   “没了半夏,朱砂才能好好活着……”   她晃了晃脑袋,站起身来,从今儿起要更加谨慎,这屋里六个人,除了半夏,除了自己,剩下四个人究竟谁是魏妃的人呢?   跟自己一个屋的梨悦?她曾说想去乾清宫伺候,可这并不能排除嫌疑,若是自己真帮着她去求了戴公公,那魏妃的手就能伸到乾清宫了。   或者是对面的思乔,她是几个人里头年纪最大的,也最是成熟稳重。   又或者是喜欢去御花园的林林?她出去是为了打探消息?   哪怕是没什么特点,不显山不露水的莲织……   许元姝深吸了一口气,等她们吃饭回来,自己该怎么表现?   这么大的事情,又被那样多的人知道,消息肯定已经传到了翊坤宫。   害怕?惊恐?还得有点唾弃,可是翊坤宫的人哪个不知道半夏心悦靖王,她又怎么会跟励王牵扯在一起。   外头忽然有了动静,许元姝急忙站起身来,走到外间去倒水喝,正好听见几人的对话。   “半夏天天出去,原来是去找励王?”   “就是可怜朱砂了,差点被连累。”   “真不知道励王哪里比靖王好?”   “或许……半夏不过是想攀高枝儿?是个王爷就行?”   许元姝脚步一顿,深深吸了口气,掀开帘子便道:“今天可吓死我了!”   坤宁宫里,大殿里的地毯已经换了一张,从墨绿色变成了深红色,案台上的香炉飘出渺渺青烟,一副安静祥和的样子。   皇后坐在次间靠窗的贵妃榻上,宋妈妈站在旁边。   “柳妃还是太性急了。”皇后叹气,“纵然是本宫觉得魏妃威胁更大,可是……唉。”   宋妈妈依旧板着一张脸,道:“这次宫里上上下下都要觉得魏妃是威胁了,怕是要联合起来对付她。”   皇后笑了笑,“她们……”皇后摇了摇头,“她们都想自己儿子当太子,纵然是联合也是各有算计,不过小打小闹。况且魏妃这一出手,她们自己都要先乱了,柳妃宫里明显有魏妃的人,其他人纵然是想害魏妃,也要担心会不会泄密。”   正说着话,湘君急匆匆的进来,道:“魏妃上的请罪折子。”   皇后接过手来飞快的扫了一圈,脸上忽然有了笑容,“魏妃真是好算计,她自请去大佛堂修行,她搅得人心不宁,又想这么抽身?本宫少不得要为她说两句话了……”   皇后不住的摇头,“就是可怜柳妃了,魏妃最后这一手,是逼得她连妃子也当不成。” 第115章 一升一降   第二天一早, 许元姝看着魏妃用了早饭, 之后去给皇后请安。   “青花既然好了,还是她跟着我一起去坤宁宫。”   许元姝松了口气。   魏妃不在, 她们这些宫女也没有敢坐在翊坤宫正殿的, 都是屏息静气垂首站着, 一动都不敢动。   日头渐渐升了上去,快到午时的时候,靖王来了。   他一脸严肃进了大殿,许元姝只觉得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昨天半夏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却一直不敢细想。   半夏说孩子是励王的……半夏究竟是怎么想的现在已经没人知道了。   是为了朱砂?可她一开始是打算把这事儿栽在朱砂头上的……还是因为对靖王用情至深?   魏妃那个时候看起来只是稍稍紧张,似乎早就知道这事儿牵扯不到靖王身上,是因为她手里还有证据, 还是因为……她知道半夏不会牵扯靖王。   靖王又是怎么骗了半夏的?   他在乎的只有权势, 只有皇位, 半夏的清白、性命, 不过是拿来打击励王的工具。   许元姝端着茶杯,一步步走向靖王。   “王爷请用茶。”   靖王嗯了一声,伸手接过茶杯, 许元姝死死咬着牙,手一点都没抖。   “母妃还没回来?”   许元姝脚步微微一顿,道:“娘娘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王爷午饭可要在这儿用?奴婢去吩咐她们给御膳房说一声。”   靖王点点头, 许元姝克制着脚步出去了, 一出去她就看见魏妃回来, 心下松了口气, 又把靖王的事儿一说,便去吩咐午饭了。   靖王这个时候来,肯定是要跟魏妃商量后续的,屏退宫女,只有青花一个人能坐在大殿守着。   果不其然,她刚跟林公公说完,回头就看见正殿里的宫女都出来了,为首的那个见了她还说,“青花叫咱们先去吃饭。”   西稍间里,靖王跪在地上给魏妃磕了个头,“多谢母妃助我。”   魏妃脸上带着笑意,叹道:“也就这一次,我的人手也用的差不多了,以后的路就得你自己走了。”说着就拉了靖王起来。   靖王道:“这一次就够了,去掉这个最大的对手,剩下的儿子都能自己解决。”   “我上了请罪的折子。”魏妃道:“去大佛堂修行,若是——”   “母妃!”靖王一脸焦急地叫。   魏妃压了压他的声音,道:“你放心,去不了多久的,兴许不用去,大佛堂虽然是皇家寺庙,可毕竟出了皇宫。况且跟柳妃励王他们相比,没看住宫女这根本不算个事儿,所以就算你父皇答应了,过年也是不会叫我去的。”   她一条条算着,“过去龙抬头才是出了年,尚平三月就要出母孝,他记在我名下,这事儿得有我在场,三月我就得回来。”   靖王这才放心,又道:“六月出太子的孝,母妃还得在。”   魏妃笑着点了点头,“你也不用太担心。”   靖王迟疑了一下,问道:“父皇这些日子……身子骨如何?可有……可有宣召嫔妃?”   魏妃的眉头皱了起来,“你父皇没有在后宫留宿过,不过前些日子皇后倒是用印,封了两个低等的选侍,留在乾清宫伺候了。”   屋里安静了下来,靖王压低声音道:“父皇……会不会已经——”   “娘娘。”外头忽然传来青花的声音,“齐公公回来了,说是陛下已经下旨了。”   前头说的再笃定,听见这一声,魏妃还是变了脸色,“陛下是怎么说的!”   满头是汗的齐公公几乎是跑进来的,在魏妃的催促下匆匆行了礼,道:“那边已经在草拟圣旨了,励王贬为郡王,革去身上一切差事闭门思过,柳妃贬为贵人,搬去长宁宫后殿禁足,角门上锁,十九皇子由姜嫔代为照看。”   靖王脸上止不住的笑意,“亲王贬为郡王,他这辈子不要想皇位了。”   魏妃也松了口气,“还有呢!本宫上的请罪折子,陛下可有批示?”   齐公公低着头看不清脸色,声音也变低了些,“陛下说宫妃不可外出——”   魏妃长舒一口气,可是齐公公这话明显是没说完的,“然后呢?”她瞪着眼睛,厉声问道,“陛下打算怎么处置本宫!”   “娘娘一心向佛是好事儿,不过宫里地方不多,慈宁宫虽然有个小佛堂,却也不是娘娘能去的,说是……说是把公主挪到齐嫔哪儿,东稍间改成佛堂。”   “她才十岁!”魏妃无力的坐了下去,挥挥手叫齐公公离开。   等屋里没人了,魏妃看着靖王,一字一顿道:“你记得……你弟弟妹妹为了你能当上皇位都付出了什么,你不能忘了她们!”   靖王一脸坚毅的冲着魏妃行礼,“母妃放心,况且……”他再次压低了声音,“父皇这个身子骨,我觉得等不了多久了。”   齐公公打探来的消息也就比正式的旨意早了半个时辰,等到消息传来,翊坤宫一阵的忙乱。   许元姝站在廊下,看着齐嫔一脸紧张的跟魏妃寒暄。   “魏姐姐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公主的。”   魏妃眼圈有点红,表情却看着很是坚强,“她跟十公主在一起也有个伴,我哪儿有什么不放心的?”   说着又对十二公主道:“去了不许使性子,好好听齐嫔的话。”   “母妃。”十二公主拉着魏妃的手不放。   齐嫔看着越发的紧张了。   “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再说不过是搬到东六宫去住,你又不是不能回来。”魏妃拉着十二公主的手拍了拍。   齐嫔连忙道:“正是,午饭晚饭都能在翊坤宫吃,若是下午没事儿了回来也成。”   “不好。”魏妃摇头,“我这是要吃素的,你还在长身体,得多吃点才行,况且这屋子改成佛堂青烟缭绕的,你们小姑娘还是活泼点的好,别一天到晚的往佛堂里来。”   齐嫔是太子妃娘家的亲戚,许元姝以前还在承乾宫的时候就听吴贵妃说过,宫里人是不太敢招惹齐嫔的,而且许元姝还记得她曾在太子宫里见过一次齐嫔,眉眼间很是张扬,现在对着魏妃,却紧张成了这个样子。   纵然太子已经死了……可正因为太子死了,太子妃的地位反而更加的超然。   还是因为魏妃昨天那一出,叫宫里的人都害怕了起来。   许元姝默默低下头来,看着十二公主身后跟着八个宫女两个太监出了翊坤宫。   她该怎么办?十二公主不在翊坤宫……她又要去哪里找出路?难道真的要——许元姝克制不住抬头一看,却正好跟靖王爷的视线对上了。   靖王爷眼神里似乎有点笑意,许元姝急忙把头低了下来,今后的日子越发的不好过了。   皇帝发话,下头人的动作都很快,下午小佛堂就收拾出来了。   点上香之后,小佛堂里青烟袅袅,多了几分古朴的意味,可是许元姝却越发觉得冷了。   她进宫之前祖母说过什么?   宫里信佛的娘娘是最可怕的,因为她们相信的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害了人之后还会害第二次。   “你先抄一页往生咒来我看看。”魏妃缓缓道。   “是。”许元姝深吸一口气,坐在桌前抄经书,等抄好拿给魏妃一看,魏妃点头,“倒是还不错。这几个月我是不好出去的,虽然陛下没叫我禁足,可是我毕竟没看住半夏,叫她——”   魏妃一声叹气,道:“先抄往生咒吧,给她还有她肚里的孩子好好念一念。”   “是。”许元姝正要坐回去,魏妃忽然又道:“等等。”   许元姝脚步立即停了下来,魏妃道:“你既然会写字,我又叫你抄书,你便不是一般的宫女了,我宫里是能有两三个女史的,原先只有青花一人,一会儿我写个折子给皇后娘娘,以后你还是女史。”   这是个机会!   魏妃娘娘说她是自请去大佛堂修行的,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当带发修行的居士,陛下虽然没有准她出宫,但却在翊坤宫给她修了小佛堂,也就是说,未来一段时间里,魏妃至少表面上得清心寡欲,整日念经,基本出不得翊坤宫。   这么一来,翊坤宫里里外外的事情都得是青花去办,魏妃方才说翊坤宫现在的女史就青花一个,也就说抄经书的差事只能落在她头上。   她可以日日伴着魏妃在这小佛堂里。   这是个机会!   “多谢娘娘!”许元姝看着自己笑着道谢,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甚至还笑着问了一句,“皇后娘娘许我双俸,也不知道多出来这些银子她认不认。”   魏妃一愣,随即也笑了起来,道:“皇后娘娘在乎的可不是这点银子。”   “不如我陪着娘娘茹素?”许元姝想了想,又道:“娘娘既然叫我抄经书,又是在这佛堂里,当着菩萨的面,不能叫那些腌臜东西污了这地方,也得让菩萨看见娘娘的心诚。”   魏妃看了她一眼,脸上有了笑意,“你能这样想,倒是比我周全多了,那遍依你。”魏妃招了招手,许元姝上前扶着她从蒲团上起来。   “先去沐浴更衣,明儿早上去给皇后请安的时候问问宝印大师,她那儿想必还有百衲衣,咱们在佛堂里就穿这个。”   “多谢娘娘。”   因为在太子孝期,皇帝又才处置了一位皇子,一位嫔妃,这个年过得很是平静,不过这些跟许元姝没什么关系了。   她陪着魏妃在佛堂里坐着,从天亮到天黑。   她那天的话,魏妃全都采纳了,这屋里只有沐浴更衣茹素三天才能进来,到现在也就她一个人伺候。   到了腊月三十这一天,魏妃又换上了大妆,带着许元姝跟青花两个一起到了交泰殿里。   虽然在孝期,不过腊月三十的晚饭还是要一家人一起吃的,今年的饭就摆在交泰殿。   魏妃茹素,许元姝跟青花两个是宫女,这种场合完全没有她们吃饭的可能,许元姝半低着头,眼睛只在魏妃背上落着,一点多余的东西都不看。   气氛不是很热烈,有的时候还会冷场,只能听见瓷器轻轻碰撞的声音。   等吃过了晚饭,皇帝移驾御花园,众位嫔妃也一起跟了过去。   到了钦安殿,许元姝一眼就瞧见许久不见的吴妃跟才禁足没几天的柳贵人匆匆而来。   经历这么多事情,皇后依旧坐在皇帝身边,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本宫求了陛下,毕竟是过年,叫你们两个出来给陛下磕个头就当是请安了。”   “多谢皇后娘娘。”   磕完头,两人站起身来,许元姝一眼就看出了差别。   柳贵人憔悴不堪,已经完完全全像是个年过五旬的老妪,可是吴妃就不一样了。   吴妃瘦了,脸也比以前白净许多,化得淡妆几乎看不出来,身上那股子张扬的气息消失得一点不剩,反而多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温婉气质。   她长得本就好看,现在红着眼圈磕头更是叫人怜惜。   至少……许元姝看见好几个喜好美色的王爷直接就看直了眼睛。   “喝杯热茶再走吧。”皇帝发了话,许元姝眉头一皱,她这是……难道要复宠?   前头魏妃忽然招了招手,许元姝头一低,听见魏妃小声道:“你去外头,靖王方才带着他弟弟妹妹出去了,外头冷,你叫他们进来仔细着凉了。”   许元姝刚应了声是,就听见魏妃又道:“外头黑,许是不好找……你慢慢找。”   这是要她避开?许元姝应道:“娘娘放心,不找到我绝对不回来。”说的虽然有点不合适,却能叫魏妃明白她听懂了。   御花园里人不多,虽然挂着灯笼,不过这里头的小路修得很是别致,又有树挡着,不少地方还是漆黑一片。   既然是要找人,那便一个个亭台楼阁寻过去。   许元姝出了钦安殿表朝着北走,很快便到了御景亭,亭子四面透风,冬天是没人的,许元姝又往东走了一段,到了摛藻堂,透过窗户,许元姝能看见隐隐的灯光,她便上前客客气气对门口的小太监道:“我是翊坤宫的宫女,奉娘娘的命令来找靖王爷的。”   小太监看她一眼,进去说了两句话,出来便道:“戴公公叫你进去。”   里头是戴公公!许元姝第一步就犹豫了,可脸上却露出几分欣喜,跟着小太监到了里间。   炭火烧得暖暖的,戴公公坐在椅子上,面前有酒有菜。他挥了挥手,身边几个人都下去了。   这么一看皇帝是真的很宠信戴公公,但凡有个什么事儿,都叫他歇着享福。   “坐。”   许元姝端了个圆凳,坐在戴公公旁边。   “公公……吴妃又出来了。”   戴公公喝了杯酒,许元姝不禁想起上回戴公公说的酒不过三杯来,可是今天看着……戴公公脸上微红,似乎已经喝了不止三杯了?   他摇了摇头,“她无非就是想复宠……不过她想什么都不可能成。”   许元姝心里一惊,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陛下已经——   戴公公夹菜,像是自然自语道:“宫里这几个月乱得很,不过还是比不上当年……当年陛下也是经过大风浪的。”戴公公又喝了杯酒,打了个嗝儿。   “那一年冬天下了大雪,先帝叫几个皇子一起去赈灾,陛下做得做好,得了不少夸奖。”   戴公公一边说一边吃着菜,就着酒说了没两句就靠在了榻上,像是睡着了的样子。   许元姝坐在旁边惊魂不定,这是什么意思?戴公公方才说了什么?   只是没等她想得太明白,方才领她进来的小太监又出现了,“靖王爷就在前头万春亭。”   许元姝知道这是叫她走了,站起身来走了没两步又道:“戴公公像是睡着了,得盖个毯子免得着凉。”   那小太监应了,许元姝这才出去,只是她才出去,歪在榻上的戴公公就坐直了身子,烛光映照在他眼睛里显得分外悠远,“叫靖王那边的人警醒点,尤其是她怎么说的,消息传快一些。”   小太监应了声是这才出去,戴公公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人人都以为我三杯倒啊。”   出了摛藻堂,许元姝一路往南,很快就看见了万春亭,这是御花园里最大的一个亭子,靖王正在里头站着,不过只有他一个。   许元姝脚步加重了几分,靖王听见动静,立即转头过来。   许元姝又往前走了两步,这才行礼道:“王爷,娘娘说外头太冷,叫王爷带着十七皇子跟十二公主到屋里去。”   靖王吩咐小太监道:“你们两个去找。”   亭子外头站着的三个太监就都离开了。   这时候站在靖王身后才不觉得奇怪,许元姝慢慢走了进去,方才戴公公说的话……她要不要告诉靖王,又要怎么告诉靖王呢?   “路上可遇见什么人了?”靖王问道。 第116章 皇帝的考验   “奴婢先去了摛藻堂, 戴公公正歇在里头。”许元姝答道, 她想起离开承乾宫那天,戴公公一击即中的计策, 他做了许多准备吗?他步步紧逼了吗?   都没有, 戴公公只不过抓住一个微不足道的机会, 轻而易举完全没叫人怀疑就拉着她出了承乾宫。   那……这个时候她不应该隐瞒任何事情,若是这个时候她就开始有所隐瞒,叫靖王魏妃对她有了防备,别说抓不抓得住机会了, 她根本等不到机会。   靖王爷叹了一声,道:“戴公公不愧是父皇最信任的太监……这时候是你打搅他了,可曾赔不是?”   许元姝便又上前一步, 虽然烛火并不明亮, 可是她依旧看见靖王挺直了肩膀。   他紧张了, 虽然表面上显得云淡风轻, 甚至还问的是她有没有赔不是,可是许元姝知道,靖王真正想问的是她跟戴公公说了什么。   不, 是戴公公说了什么。   许元姝觉得自己表现得恰到好处,上前一步可不正是要压低声音说隐秘的时候?   “戴公公叫奴婢转告殿下,后宫琐事, 陛下是没心思管的。”还有一句“当年陛下登上皇位, 见过的事情比这个更多”, 许元姝想了想, 觉得不能说出来。   知道魏妃跟靖王做了什么是一回事,可是捅破了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靖王轻轻的一声嗯,许元姝就在他身后站着,能看见他的手握成了拳头。   “戴公公还说,陛下吩咐的事情殿下要好好去做,尤其是关乎百姓民生之事,更要打起十成十的精力,一点不能怠慢。”   靖王眉头微微一皱,小声道:“父皇安排的事情……我们几个分在六部,按部就班的,父皇最近不曾安排什么事情。”   靖王这是没底?是想问她知不知道更详细的?   “许是这两天就有安排了。”许元姝轻声应道。   靖王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道:“百姓民生是国之根本啊。”   那方才怎么不说?   想归想,许元姝脸上还是恭恭敬敬的表情道,“还有一件事儿……”她犹豫了片刻,道:“应该是要告诉魏妃娘娘的。”   “哦?”靖王转头看她一眼,道:“什么?”   许元姝便又上前一步,道:“方才吴妃来了,奴婢看着她比以前又好看了许多,陛下似乎心生怜惜,可是戴公公说……她无论做什么都不可能复宠了。”   靖王一愣,立即道:“这些事情除了母妃,谁都不能知道!”   许元姝忙低下头来,“殿下放心,奴婢在小佛堂里伺候,连外人都是不见的。”   靖王点点头,远处传来了十二公主跟十七皇子两个拌嘴的声音,靖王上前一步,扬声道:“母妃派人叫咱们回去。”   许元姝上前行礼,十二公主搬去齐嫔宫里不过几天,许元姝前头千方百计拉近的那么一点点关系现在已经冷了下来,她跟十七皇子看也不看许元姝一眼,直接便走到了靖王爷身边,道:“咱们这就回去?”   到了钦安殿门口,十二公主跟十七皇子先跑了进去。   “八哥。”许元姝听见身后传来十三皇子的声音,靖王爷的脚步停了下来,许元姝站在他身侧回头一看,十三皇子身边跟着两个宫女,急匆匆过来,站在靖王爷面前就不动了,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只一眼,许元姝就把头低了下来,十三皇子对她在宫里立足着实是没什么帮助的,被他带在身边的……管他是容娟还是恩敬,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许元姝帮着宫女掀开了门帘,轻声道:“外头风凉,两位殿下不如进去再说?”   靖王爷脸上带上了笑意,道:“正是,咱们先进去再说。”   到了大殿里,许元姝冲着靖王爷行了个礼,就回去魏妃身边了,魏妃面前一张小桌子,上头放着茶点,青花正取了暖在热水里的茶壶,用棉布擦干了水,给魏妃倒茶。   许元姝悄无声息的站在魏妃身后,道:“娘娘,王爷还有殿下和公主都回来了。”   魏妃轻轻一声嗯,端起茶杯挡在了嘴前。   若是坐在她旁边或者是对面,看着就是她在喝茶,可是许元姝站在她身后,明显能看出来魏妃这端起茶杯是在掩饰内心的紧张。   顺着魏妃的视线,许元姝看见高台之上,吴妃再一次坐到了皇帝脚边,默默靠着皇帝的腿,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皇帝,眼中似有泪光。   皇后……皇后脸上只有笑意,别的什么都没有。   殿里虽有嘈杂的声音,不过气氛很是奇怪,所有人都是说两句话,就瞧一眼吴妃。   吴妃当了七年嚣张跋扈的贵妃,这段时间也没人敢去探望她,似乎所有人都在紧张,按照她的性子,若是真的又起来了,后宫哪里还有宁日?   “柳贵人已经回去了。”魏妃轻轻道,像是给许元姝说她走了这一阵子发生了什么,也像是给自己说。   “陛下很是嫌弃的挥了挥手,叫柳贵人退下,至于吴妃……陛下叫她去乾清宫伺候。”   许元姝猛然间想起太子那番话来,还有方才戴公公的醉语。   “娘娘。”许元姝弯下腰来,“奴婢方才遇见戴公公了,他说吴妃不管用什么法子,都不可能再有宠爱了。”   魏妃微微一愣,嘴角就翘了起来,把手里的茶给了许元姝,道:“你刚从外头回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许元姝接过茶杯道谢,又把戴公公说的另外两件事儿说了出来,魏妃脸上笑容更甚,道:“你吃些点心,除夕夜里叫你一直站到现在,怕是累了吧。”   许元姝刚拿起点心,坐在魏妃隔壁的艾妃就看了过来,笑道:“宫里人人都说你体恤宫人,还真没说错,瞧你待这宫女多好。”   话里带刺,可惜不能真的伤到人。   魏妃看她一眼,笑着摇了摇头,“你看你身后那两个宫女,饿得面皮都白了。”   艾妃正要说话,殿里忽然安静了下来,皇帝的声音响起。   “礼部那帮子官员,朕不问他们还不说,说是今年因为太子的孝期,正月十五的花灯不办了,这分明就是托词,想偷懒!”   “朕想着京城百姓一年也就只能看这么一次花灯,花灯节还是要办起来的——”皇帝说着,视线就扫了一圈,道:“你们谁有空去督办?还要催一催他们,切不可耽误。”   靖王爷方才刚听许元姝说过皇帝要给他们派差事,可是这花灯……究竟算不算是民生呢?这么一犹豫,他就慢了半拍。   颖王、兴王跟隋王三个先人一步围了上去,道:“不如交给儿臣来办?”   皇帝笑了两声,看了他们两眼,道:“老六就不要参与了,你身子大不如前,天气寒冷还是养着吧。”   说着又看了看兴王,道:“老七年纪太大了,叫你督办花灯,做出来的东西怕是不热闹——”   隋王脸上立即就有了笑容,皇帝的目光也落在了他身上,“尚淮,这事儿你来办。”   隋王动作麻利的行了个礼,“父皇放心,儿臣一定办的又快又好,叫父皇跟百姓都满意!”   皇帝笑了两声,“正月十五,朕亲去城楼上看你的花灯。”   嫔妃这一边,立即就有人恭喜钱乐妃,她脸上也是止不住的笑容。   艾妃道:“除了六部的差事,陛下一年也给皇子们分不了一两件事儿,可见尚淮多得陛下喜欢。”   “他也就在吃喝玩乐上比别人强一些了。”钱妃客气道。   “只要能讨陛下的喜欢,吃喝玩乐也是正途。”魏妃也跟了一句。   钱妃笑得更加得意了。   说了没两句,皇帝那边又抛出来一个差事,“明日便是正旦,该去社稷坛行拜天礼的,朕这腿脚不方面,原先都是太子代去的,可是,唉……”   殿里安静了片刻,围在皇帝身边那一圈人忽然间同时开口了。   “父皇快别伤心了。”   “太子哥哥若是知道父皇伤心,想必心里也会难过的。”   许元姝想起戴公公方才的消息,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靖王,靖王正犹豫不定也往这边看来,许元姝轻轻摇了摇头,正要把头低下去,忽然觉得有谁的眼神落在了她身上——   是吴妃!   吴妃冲她微微一笑,眉眼间又有了几分放肆的样子,许元姝急忙低下头,觉得心砰砰跳了起来!   她看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又能做什么?许元姝很快镇定了下来,她是魏妃的人,若是不看靖王爷,那才奇怪呢。   至于摇头……吴妃若是有胆子,那就告诉陛下吧,而且这也不是有没有胆子的事儿。   她是为什么从承乾宫里出来的?吴妃若是继续搬弄她的是非,怕是要自寻死路,况且陛下这样用她,八成……就像是太子说的,当个挡箭牌而已。   想到这儿,许元姝便又抬起头来,冲着吴妃微微一笑。   这次轮到吴妃错愕了。   那边皇帝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悲伤的神情淡了淡,道:“明天……”皇帝的视线落在身边一圈皇子身上,“你们谁愿代太子去祭天。” 第117章 抢了靖王爷的风头   殿里安静了下来。   魏妃自打上次就安静了下来, 再加上茹素, 她的座位在妃位里是最后一个,不过这样的位置刚好,正好能叫许元姝看见围在皇帝身边那一圈人。   谁会先出来呢?   代太子祭天……跳出来就是明晃晃的说要争皇位, 可是不跳出来……又有谁能挡得了这个诱惑?   祭天, 只有皇帝才能做的祭祀,说是代太子祭天, 其实太子也是在代皇帝祭天,这么一想, 好像离皇位又近了些。   英王站了出来。   “父皇。儿臣最为年长, 不如就让儿臣去吧。”   这个理由不好不坏, 可是叫他去祭天,想想英王做下来的事情, 怕不是要遭雷劈。   许元姝仗着位置靠后,上头皇帝皇后年纪大了又看不清楚,放心大胆的观察聆听。   皇帝的嘴角似乎抽了抽,脸也板了下来,道:“不妥,你那个酒色掏空了的身子,在社稷坛上吹一吹风,朕怕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皇帝很是看不起这个儿子, 又瞧了一眼道, “哦, 你的头发也是白的。还是不行——”皇帝摇头, “明儿是正旦,大喜的日子。你还是好好歇着吧。”   皇后笑了笑,道:“臣妾出个主意?”   “你说。”皇帝看了她一眼。   皇后道:“不如叫几个小的去,过了这个年,尚平就十九了,若不是还在母孝,也该上朝帮着陛下分忧了。尚鹏十八,尚柏十七,也都还没入朝,叫他们三个一起,算是第一件差事。”   皇帝微微皱了眉头像是在仔细思考皇帝的话。   许元姝看见孟王毫不掩饰的嫉妒眼神落在了十三皇子身上。周围几个皇子虽然都看着皇帝,可是许元姝觉得他们一个个似乎都在克制自己不要扭脖子过去看十三皇子。   半晌,皇帝忽然摇了摇头,许元姝觉得自己听见了舒气的声音。   “还是不妥,”皇帝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新年第一次祭祀,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一点差错都不能有,他们三个——”皇帝看了一眼,方才被皇后点名的三位皇子站了出来。   “什么差事都没有,等回头主持过节拜再说吧。”   英王被皇帝否了,年纪小的也被皇帝否了,就算知道这事儿不能轻易出头,也有人忍不住了。   一直养在皇后名下的洛王站了出来,道:“父皇,儿臣愿往。”   孟王也道:“父皇,儿臣曾主持经筵,又有礼部官员协办,一定能万无一失,请父皇放心。”   许元姝忽然皱了皱眉头,除了已经被降为郡王的励王,所有的王爷们,就只有靖王没出声了,这样一来,他就显得有点突出了。   “父皇。”靖王忽然也上前一步,道:“儿臣觉得……”他说得有点犹豫,不过不等皇帝询问,便又像下定决心一样,道:“不如叫恭仁去。太子祭祀,他都是陪在身边的,想必儿臣几个叔叔,也是没他熟悉祭祀的。”   许元姝看见皇帝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随后便听他道:“嗯,你说的有理。恭仁——”皇帝叫了一声,道:“正旦的祭祀,朕交给你了。”   恭仁上前领命,说了不过两句话就又坐了回去,显得很是沉默。   许元姝这才放松了下来,一低头就看见魏妃鬓角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在烛火的照耀下微微闪光。   “娘娘,”许元姝轻声道:“可是觉得屋里热?要不要再喝些茶?”   经她这么一提醒,魏妃这才察觉自己出汗了,她扇了两下风,随即轻声笑着掩饰,“穿得太厚了。”   不过屋里不少人都在后悔怎么叫靖王说出这样出彩又没什么差错的话来,一时间也没人注意魏妃紧张的出汗了。   经过皇帝这两件差事,殿里的气氛略略变冷了,几位王爷都想着若是皇帝再说个什么差事该怎么抢,又该怎么露脸。   虽然还是三三两两的再说话,但是都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了,只是没人在乎。   到了这会儿,皇帝索性也不拖延了,道:“还有一件差事……”   殿里一干皇子们都竖起了耳朵。   “夏天的时候天上下了雹子,京城周围一圈百姓都受了灾——”   一听见这个开头,不少人都紧张了起来,跟前头两个差事不一样,这个一听就是要正儿八经做事儿的。   许元姝却松了口气,戴公公说的关乎百姓民生的事情终于来了,这次她没再去看靖王,相信靖王也在全神贯注的听着。   争皇位再怎么争,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办事能力的。前头的差事,说白了一个是讨好皇帝,一个只是看起来规格很高,只能算是锦上添花的花,可若是没了锦,这花又要往哪儿落呢?   “虽户部说粮食损耗不过十之一二……不过今年冻死的百姓比往年都多,”皇帝顿了顿,“朕决定从内库拿出一部分钱粮赈灾。”   皇帝停了下来,看了一圈,又道:“你们谁愿前往?”   皇子们都没说话,几乎人人都是皱着眉头,至于是想这事儿该怎么办,还是在想如何找个法子推脱,这就不知道了。   不过许元姝看过去,觉得隋王跟英王两个脸上的表情是最轻松的,一个已经领了正月十五花灯的差事,一个才被陛下说身子骨不行,这差事是肯定轮不到他们头上的。   等一下……内库?若是钱粮从内库出,这就是说完全没有大臣的参与,做成什么样子,全看王爷自己的能力了。   况且陛下也没说内库出多少,给不给派帮手,更加没说是不是仅限大兴宛平两县……这事儿怕是不太好办。   许元姝的目光又落在了靖王身上,靖王虽然皱着眉头,不过看起来倒是兴奋多余紧张。   甚至他拖延到现在,也是因为要显出他是仔细考虑过的。   “父皇,儿臣愿往!”   许元姝惊讶的瞪圆了眼睛,不仅仅是她,殿里至少一半人都是这个反应,因为说话的是十三皇子。   看见这么多人看他,十三皇子有点紧张,他道:“父皇,儿臣虽然不曾办过任何差事,可是曾听——听人说过,若不是没有活路了,谁也不会送女儿进宫——”   十三皇子似乎也觉得失言了,急忙又补救道:“儿臣不想着能主事,只想能帮一帮忙,看一看百姓是怎么生活的。”   许元姝深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来,他宫里的那两个宫女……纵然是骗了他,也不是一点用途都没有的。   不去计较利益得失,想的不是讨好皇帝——   “父皇!儿臣愿往!”靖王急忙站了出来,他话音刚刚落下,殿里所有的皇子,从英王到二十一皇子全也站了起来。   “父皇!儿臣愿往!”   这事儿……不知道戴公公会不会失望呢?   原本是透了消息给靖王的,想要扶持靖王上位,但是被十三皇子这么一搅和,变成了所有皇子的差事。   皇帝大声笑了起来,道:“好!”   殿里的气氛再次热烈起来,很快钟声便敲响了。   康平二十四年来了。 第118章 敬茶   钟声敲响没一会儿, 恭仁先告辞了, 明日祭天不容有失,他得先预备起来,况且他还是太子嫡长子, 三年的重孝压在身上, 按理说都不该出现在这宴会上。   他走了没一会儿,皇帝打了个哈欠, 起身道:“朕也乏了,年纪大了熬不住了, 想当年朕年轻的时候, 可是曾经三天三夜没合过眼的。”   皇帝自嘲般笑了笑, 道:“好汉不提当年勇啊……朕先回去了,你们也别太晚——”皇帝环视了一圈, 悄无声息的叹了一声,“都上年纪了啊……”   皇后带着众位嫔妃起来恭送皇帝,许元姝这些宫女太监们也凑在里头说了一声“恭送陛下”。   只是皇帝走了没两步忽然停了下来,转头目光就落在了还坐在地上,一脸失落靠着椅子腿的吴妃,“等什么?还不走?”   吴妃脸上的失望顿时就变成了惊喜的笑容,两步追上皇帝,轻轻的靠在他身上, 道:“奴奴陪着陛下。”   “你也瘦了啊……”   不仅仅是吴妃, 就是殿里的一干嫔妃也都变了表情, 不过只有惊没有喜, 陛下要带吴妃走,除了乾清宫还有别的地方?   很快有宫女太监上来给他们穿了皮袄披风等物,又有太监先出去举着板子走在四周挡风。   殿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死死盯着一下子就翻身的吴妃。   “朕记得去年给你好几件银狐做的皮袄,怎么不穿?”   “陛下……奴奴惹了陛下生气,一时间惶恐不安,哪儿还有功夫想别的?”   直到两人走了出去,钦安殿里才又有了声音。   许元姝也松了口气,太子虽然只料对了一半,不过大方向没错。   皇帝的确是找了个人当挡箭牌,不仅仅是已经进了乾清宫的那两个低等的嫔妃,还有吴妃这个完全是靠着宠爱上位的前贵妃。   吴贵妃尝过得宠的滋味,鼎盛时期连皇后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一身荣辱又全部系于皇帝身上,再次“得宠”之后更是会牢牢扒着皇帝一点不敢放手,想必她比低等的嫔妃更加容易掌握。   “尚勤。”皇后招了招手,道:“带着你的王妃,来坐我身边。”说着又对其他嫔妃道:“陛下不在,我也懒得拘着你们,各自坐着就成,不过只能在这殿里,成年的皇子是不能在后宫过夜的,你们可明白?”   几位嫔妃笑着应了,尤其是那些有子女的嫔妃们,又一一站起身来感谢皇后娘娘。   魏妃笑着招呼靖王,“快来——”   话没说话,就叫人打断了,说话的是二十一皇子,虽然站得远,又是在皇子那一圈,可是他声音很大,又带着少年特有的嘹亮,显得很是中气十足。   “母后,儿臣年纪尚轻,熬不得夜,先行回去休息了,望母后恕罪。”   这话听起来一点毛病都没有,再说就算加上刚过的这个年,二十一皇子也没超过十岁去,熬过子时已经很是难得了。   可是深究一下,这话里是有怨气的,比方为什么说的这么大声?为什么叫所有人都听见,他完全可以走到皇后身边再去说的。   有比方……恕罪是什么意思?不过是想提前走而已,又有什么罪可以恕?   二十一皇子有这样的举动一点都不奇怪——   “可要本宫派人送送你——”皇后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目光慈祥的好像真的在看一个孩子。   “多谢——”不等皇后说完,二十一皇子就出声打断了她。   可是皇后开口带着不容许人打断的气势,硬生生又把二十一皇子压了下去。   “——毕竟你还没成年,你是想回承乾宫还是东三所?不过你母妃吴氏方才跟着你父皇出去了,想必是去了乾清宫,还是要本宫差人送你去乾清宫?只是若真送了你去,怕是你母妃不开心。”   这话说的饱含恶意,二十一皇子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回应,一时间愣住了。   许元姝把自己迈出去一步的脚又缩了回来,她原想着借口去迎靖王妃过来,然后从殿里穿过去,打断二十一皇子跟皇后的对视,可这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皇后这样的睚眦必报,她给皇后没脸的次数可比二十一皇子多!而且二十一皇子仅仅是打算给皇后没脸,她呢?她是已经给皇后没脸好几次了。   一切都要以帮着志哥儿成家立业自力更生为主,连给母亲报仇倒要排在这个后头,更别说仅仅是一个二十一皇子了。   许元姝屏息静气又站在了魏妃身后。   不过殿里人人都安静等着,她就算只动了消消一下,别人看不见,难道魏妃还没有察觉?   “怎么了?”魏妃回头看她。   “原想着去请王妃带着郡主世子过来陪着娘娘热闹热闹的。”   “嗯。”魏妃点头认可了她的主意,又道:“稍等等,尚悦不会有多大耐性的。”   果然,魏妃话音刚落,二十一皇子就道:“东三所,路也不远,就不捞母后费心了。”   皇后轻声一笑,左右一看道:“这孩子还挺倔,跟吴妃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脾气。”   旁边几人笑了出来,不过二十一皇子这个年纪,很少有人能静下心来分辨这是恶意的嘲笑还是礼节性的附和,他能听见能看见的,只是半年前对承乾宫还阿谀奉承的人,现在转头又帮着皇后对他冷嘲热讽。   “儿臣告退!”二十一皇子行了个硬邦邦而且完全没有弯腰的礼,扭头就走了。   “我敬母后一杯。”洛王妃起身敬酒,钦安殿里再次热闹了起来。   靖王带着靖王妃,还有十七皇子、十二公主都围着魏妃坐了下来,虽然在这种都是人的场合也说不了什么体己话,不过看着自己的儿女围坐在周围,第三代也成长起来,魏妃脸上笑得很是满意。   母妃还在的都留在了殿里,母妃已经过世的皇子公主们,还有子女过世的嫔妃们很快就告辞了,十三皇子过来跟魏妃说了两句话,带着他的两个宫女也走了。   靖王看着十三皇子的背影,眼中多了点什么,他思忖片刻,站起身来道:“尚平怎么能带着两个宫女来这种场合?幸亏没什么人注意。”说着又对魏妃道:“母妃有事儿先吩咐她做,我去跟尚平说两句就回来。”   魏妃点点头,道:“你去吧,我原也想跟他说一说的,只是那两个宫女是早年贺妃选的,又是当年教他晓事的,我不好开口,你们是兄弟,你又是过来人,说起来倒是不用顾虑太多。”   靖王追了出去,魏妃目光在她身边这一几人上扫了一圈,又对十二公主叹息道:“若是你两个姐姐也在就好了。”   靖王妃宽慰道:“想必明年中秋,就能陪着母妃一起过年了。”   魏妃笑了起来,道:“你这一晚上看着两个孩子,想必也很累了。”说着她微微转头,看着身后的许元姝,“来给你王妃娘娘敬茶。”   “是。”许元姝已经站了一晚上了,没吃什么东西,中间还出去找了一圈靖王爷,身心俱疲,反应稍稍慢了些,不过她应下之后,就觉得魏妃这话说的不太对。   什么叫做敬茶?该用上茶才对,敬茶是用在侍妾跟主母身上的。   又特意在王妃后头加了个娘娘。   魏妃这是要——许元姝放下心来,横竖这都不是正常程序,宫里娘娘说话连个“啊”字儿都不能信,再说什么都没有呢,哪里来的主母侍妾?   这话多半是要暗示靖王妃的,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敬茶虽然听起来不太对,可是又没写在大魏会典里说不能用。   许元姝这么安慰自己一遍,心里平静不少,不管魏妃是想暗示靖王妃,还是看见她终于跟戴公公搭上话了,先许个虚无缥缈的好处给她,总之这还不是她的机会,她得继续等。   “王妃请喝茶。”许元姝端着茶杯,奉到了靖王妃面前,等着她伸手接过,又或者一句“放在桌上”。   前头就是应了魏妃的话,后头……就是她不愿意。   靖王妃明显有些犹豫,不过这也代表她听懂了魏妃的意思。   “给我。”   开口的是郡主,她伸手冲着许元姝。   横竖都有人接杯子,许元姝把茶杯递了出去,还道:“郡主小心烫。”   “霏霏。”靖王妃面色沉了下来。   “弟弟方才说他渴了。”郡主推了推坐在她身边的世子,“你不是说要喝水?”   世子看着不过四五岁的样子,早就已经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这个年纪,就是外头放鞭炮都吵不醒,更别说只是几句话了,嗯嗯啊啊两声就没了反应。   “你不喝了水才睡?”   “行了。”魏妃开口道,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不过笑意未达眼底,而且这些日子跟魏妃相处下来,许元姝能明明白白听出来这里头暗含的怒意。   “你弟弟还小,怎么能叫他喝茶?”魏妃说完又看着靖王妃,“我记得霏霏是康平十六年生的?”   靖王妃点头,“母妃记得不错。”   魏妃叹气,“只比你妹妹小了两岁……”魏妃稍稍顿了顿,“也差不多该学规矩了,等过了年,我在宫里寻一老嬷嬷,毕竟是王爷的长女,这个样子可当不起郡主二字。”   这话已经很重了,靖王妃脸上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却又不能说破,道:“母妃说的是,她叫我宠得略蛮横了些。”   魏妃拉着靖王妃的手,道:“我是知道的,你嫁进来五年才生了这么一个女儿,放在心上也是应该的,只是越喜欢她,就越不能惯着她。”   靖王妃道:“母妃说的是,妾身一定铭记在心。”   许元姝心里不由得生出点疑惑来,记得她刚来的时候,才知道半夏心悦靖王,她挑破了说,梨悦还叹过一句,“王妃是个厉害人”,这就是厉害?   她是故意在魏妃面前装的,还是……这消息是靖王跟魏妃宣扬的?   靖王爷很快回来,看他脸上的笑容,想必是对十三皇子的训诫很是成功,叫他心里舒服了不少。   魏妃看着靖王,笑道:“你们两个不能留在宫里,不过……”她看了看郡主还有世子,道:“我留他们两天可好?在宫里给我解解闷。”   这是要敲打靖王妃了,许元姝低下头来,跟青花一样盯着脚尖一动不动。   靖王微微一愣,随即便笑道:“多谢母妃体恤,她一年到头看着两个孩子也辛苦了,正好叫她歇两天。况且父皇才布置下来的差事,看样子现在参与的人不少,不过儿子也得好好寻思一番,待父皇询问的时候,若是能对答自如,也能做个主管。”   一句话就把靖王妃堵死了。   “正是,你父皇交代下来的事情要紧,况且你又在户部观政,在钱粮上,几个皇子没有能超过你去的。”   魏妃笑着点头,又道:“青花,元姝,你们两个先把世子郡主送回去,尚悦说的对,这么小的孩子,哪儿经得住熬夜呢。”   两人应了声是,靖王妃上前给世子把衣服披风都穿好,四人一起出了钦安殿。   青花抱着世子,许元姝提着宫灯走在一边。   御花园的路不太好走,许元姝又要给青花照着路,才出来头上就有汗了。   又往前走了没两步,旁边郡主忽然“啊”了一声,道:“我披风开了。”   许元姝回头一看,正好看见郡主身上的披风落地。   她急忙两步回去把披风捡了起来,道:“奴婢伺候郡主穿衣。”   哪知郡主忽然一把抢过她手里宫灯,用劲儿摔在了地上,宫灯外头也是纸糊的,不等落地就烧了起来,很快就只剩下一个架子了。   “宫女都像你这么毛手毛脚的吗?”郡主脸上带着恶意却又天真的笑容,看着许元姝。 第119章 靖王妃很厉害   许元姝看了一眼那已经烧成残骸的宫灯, 手把部分还是好的。   “郡主,先把衣服穿上吧, 免得吹了风着凉。”她手上拿着郡主的披风, 抖开了就要往她身后去。   见许元姝似乎没什么反应,郡主略皱了皱眉头,点点头道:“你动作快一点, 你若是我家里的奴婢,这样慢早就被发卖了。”   许元姝一声不吭把披风给郡主披上, 又去系绳子, 哪知手刚伸过去,郡主啪的一声就打在了她手上,“你这奴婢!这样用力做什么,要勒死我不成?”   她想起方才魏妃说过的话,要给郡主请嬷嬷管教, 又要敲打靖王妃把郡主世子两个留在宫里。   魏妃早就知道郡主是个什么脾气了,她完全没有必要跟郡主起冲突, 再说她也不是那个刚进宫的无知宫女了。   看看她这一路的对手, 谁还敢说她是任人宰割。   许元姝看了她一眼,忽然直起身来, 道:“奴婢笨手笨脚的惹郡主生气了。”   郡主脸上一闪而过的得意,许元姝往前头走了两步,到了青花身边。   郡主在后头生事儿, 她也走不了, 世子看起来虽也就四岁左右, 只是加上衣服,重量也不轻了。   许元姝小声道:“郡主觉得我手笨,不如咱们换一换?”声音虽然小,可是夜里的皇宫十分的幽静,就算是除夕的夜里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不过她相信后头的郡主一定能听明白。   青花看了她一眼,许元姝又道:“前头御花园路不好走,不过这会儿已经是平地了,两边的宫墙下又挂着灯笼,断然摔不到小世子的。”   “再说你都出汗了,想必也累了,不如歇一歇?”   郡主这样针对自己……消息不知道是怎么传出去的,又传成了什么样子?靖王后院不是没有侍妾的,郡主难道能天天上门寻她们麻烦不成?   况且郡主今年还不到十岁,闹大了她不过一句“我不喜欢她”就能归结到胡搅蛮缠上去,再说又是靖王的长女,谁又能把她怎么样,可是自己就不一样了。   不如借青花用用,能换了差事最好,就算是换不了,以郡主的脾气,还有她以为的“真相”,她是断然不会让自己碰她弟弟的。   青花是魏妃身边的心腹,郡主也是要看人下菜的,否则她怎么不敢找靖王,又或者直接跟魏妃说,就是方才给她没脸,也要用世子当挡箭牌。   再说青花也不会让事情闹大,在这种地方丢了翊坤宫的颜面。   果然青花点了点头,“你不能抱得太紧,也不能太松,胳膊垫在世子头下——”   许元姝小时候是抱过志哥儿的,不过这个时候就没必要点出来了,她听着青花一条条交代,觉得两人忽然有了默契,这话怕也是交代给郡主听的。   果然没等青花说完,郡主就到了她们身边,“你们还走不走!冻着了世子,我看你们怎么交代!”   许元姝一看,她的披风已经自己穿好了。   许元姝跟青花对视一眼,又回去捡了宫灯残骸,四人一起回到了翊坤宫。   世子跟郡主两个想必以前也是在翊坤宫住过的,青花一回去就叫人拿了隔扇门出来,把西稍间靠北的罗汉床隔了出来,又安排了值夜的人,伺候世子跟郡主两个歇下了。   这边收拾好,许元姝又跟着青花到了钦安殿。   殿里的人已经散了一大半了,也难怪,皇帝的年纪过了六十,嫔妃大多都抱了孙子,一个个都熬不住了,除了那些年轻的没有生养的嫔妃们,剩下的人都开始打哈欠了。   看见她们两个过来,靖王起身道:“母妃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儿我们两个再进宫陪着母妃说话。”   许元姝上前行礼,发觉公主跟十七皇子都已经离开了。   靖王妃一脸的歉意,却止不住里头的关心,“母妃,霏霏她被我宠坏了,若是有什么——”   靖王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若是有什么母妃只管教训,她的确是太没规矩了。”   靖王妃原先想说的肯定不是这个。   魏妃笑了笑,手一伸青花把她扶了起来,“你们也早些回去吧,霏霏是我的长孙女儿,是靖王府的脸面,这个年纪也不小了,说嫁人也能看起来了,我会好好教她的。”   靖王妃越发的什么都不敢说了。   “元姝。”魏妃回头叫了一声,又伸出一只手来,许元姝急忙上前扶住了,“回宫。”   等魏妃歇下,许元姝回房,已经是寅时了,再过不了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不过她屋里的四个人都没睡,一圈围坐在明间里,喝茶吃点心,不知道在聊什么。   见她进来,梨悦笑道:“你可总算是回来了,你还是这宫里除了青花第一个陪着娘娘去除夕大宴的人,可热闹?”   许元姝先是喝了差不多整整一壶茶,又拿了不少点心果子吃了,这才道:“看得见,吃不着。”   屋里的人就都笑了起来,莲织道:“张公公哪儿怕是还给你留了吃的,我去帮你看看。”   许元姝也不起身,道:“我是累得走不动了,烦劳莲织姐姐伺候我了。”   要说真有那么累也不见得,不过是做个姿态罢了,这屋里有魏妃娘娘的探子,她得传话回去,再者……嫉妒是难免的,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嫉妒尽量压低一点。   你们看,我去一次都累成了这个样子,平日里不洗手连茶杯都不碰的人,现在连起身的意思都没有了。   莲织很快回来,许元姝半真半假的伸了只手出来,抓着身边的梨悦,“快拉我一把。”   梨悦笑道:“唉,你这整整站了不下四五个时辰,也真是辛苦了。”   许元姝保持着一个很快的速度吃东西,等大半碗吃下去,她这才终于放下了筷子,又靠了过去,“前头茶吃太急了。”   “说起来……”许元姝问了个她该问,八成也是魏妃希望她问,更是她心有疑惑的地方,“郡主当真是王妃的长女,跟王妃一样的厉害。”   林林笑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再厉害也厉害不过魏妃娘娘。”   屋里的人表情微妙起来,许元姝问道:“你们都知道?”   思乔咳嗽一声,道:“这事儿其实都过去了——”   梨悦把她打断了,“姐姐快别卖关子了。”说着她倒了杯茶给思乔,“我们这些年轻的都是道听途说的,你在翊坤宫里最久,听见的消息怕也最多。”   思乔喝了茶,这才开口。   “前头靖王妃嫁进去怕是有四五年了,别说孩子了,就连小产也没有,就这样,靖王府里连个有名分的侍妾都没有,最多三五个通房丫鬟,里头还有两个是当年教导靖王人事的宫女,你知道的,这种宫女都要比皇子大上至少五岁,就是怕叫皇子记在心里不好办。”   许元姝点点头。   这一段梨悦她们都知道,附和道:“你看,这难道不是靖王妃厉害吗?”   许元姝虽然又跟着点头,可是却想……按照靖王那个脾气,他肯定也不是从半夏开始才心狠手辣的,保不准靖王妃是个幌子,被他们母子二人利用了也不足为奇,可是为什么呢?   “那会娘娘顾不上她,静安公主跟宜安公主接连出嫁,静安公主头一胎又难产,在床上躺了大半年才能下地,后来这边缓过劲儿来,娘娘才发现王爷都二十五了,膝下一个子女都没有,侍妾倒是有一个有孕的,只是小产死了。”   “娘娘着急了,要给靖王选个身世好的当侧妃。只是这边刚说好,那边靖王妃就有孕在身了,好好的侧妃进门就成了侍妾。”   许元姝眉头一皱,“那现在这个侧妃呢?”   “就是当初那个侍妾,生了两个儿子之后,魏妃叫靖王上折子给她请封侧妃了。”   思乔叹了一口气,梨悦却有点不满意,道:“你这么说没意思,就看不出来靖王妃的厉害了。”   说着她转向许元姝,道:“我跟你说后头的,就是侧妃进门成了侍妾开始,王妃头一胎生了女儿,这侍妾生了个儿子,王爷跟王妃一起进宫来,说是怕她心大了,就暂且别给她升位,等王妃生了儿子再说,免得将来世子位置不稳,娘娘当时同意了。”   “这一等就等了三年多,期间靖王府还是那么可怜的小猫三两只,等王妃有孕在身,这才又叫那侍妾进身了,没两次这侍妾就又有孕了。”   “等世子周岁,王爷都快三十了,膝下三子一女,后院只有一个王妃一个侍妾,你知道的,王爷除了正妃,还能有四个侧妃,十个有品级的侍妾——”   许元姝点头。   “娘娘一看人太少了不行,便又亲自选了三人送了进去,又叫把前头那个侍妾升了侧妃。”   “就这样靖王妃还不满意,从来不带其他子女进宫,按理说逢年过节的,侧妃也是能进来给娘娘磕个头,只是每次到了日子,她不是生病了就是生病了,总之这都七八年了,就来过一次。”   “说起来侧妃真是个美人。”一直没说话的莲织道。   “听说是扬州人士,家里是丝绸商人,性子很是温婉呢。”林林感叹道:“据说她家里的园子大到出门要划船。”   梨悦笑了起来,“怎么可能,划船可比骑马慢多了。”   思乔补充道:“靖王妃家里是北边的,性子不及南人温婉,后来娘娘给王爷选的人都是南边的。”   梨悦跟着点头,“王妃是八抬大轿抬进门的正妃,把持后院这么多年,连侧妃都只有一个,真是厉害。”   这是厉害?许元姝装作吃东西掩盖了脸上的表情。   虽然语焉不详的,可是那一位侧妃家里怎么听怎么都是大商人,能把女儿送到京城到王府,还能有个名分的,家里光有银子可不行。   许元姝甚至觉得靖王府剩下几个侍妾也是一样的身份。   这么说,要么是王妃藏的好,要么……就是被魏妃还有靖王爷合伙当了挡箭牌。   想想在半夏这件事情上魏妃跟靖王的手段,王妃怕是藏得再好也不管用,所以她还是被当了挡箭牌。   要争皇位……银子可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再加上那个一门心思冲在最前头,一点都不掩盖的郡主——王妃是真的管不住还是不想管?   不管是什么,魏妃这一家子都得离得远远地,她是一定不能去靖王府的! 第120章 倒是个美人   第二天过了午时, 宫里才又有了动静。   恭仁代安庆太子去祭天,各位王爷王妃们再次进宫请安, 许元姝依旧在魏妃身边伺候, 穿着那一身宫女的大妆。   郡主跟世子两个坐在靠着窗户的软塌上,身边围了宫女照看着。   许元姝万万没想到,昨天才听见的靖王府后院一干人等, 今天就叫她全见了。   这让她心里不由得起了点嘀咕,娘娘留了世子郡主, 王妃第二天就带了这些侧妃侍妾还有庶子女进宫, 这是不是过于巧合了?   这是王妃厉害,还是要给靖王爷披上个敬重正室的外衣?   虽然作为一个王爷,哪怕就是像英王一样胡闹成了那个样子也没人敢怎么他,可敬重正室,糟糠之妻不下堂等等, 也都是十分难得的好名声,是值得一声夸奖的。   或许……到最后就是靠着这样细微的差别来影响皇位的归属。   侧妃跟这三个侍妾行了大礼, 魏妃笑了起来, 道:“你这真是的,带了这么多人来, 岂不是要我破费了?”   靖王妃也跟着笑了起来,道:“头都磕了,还能收回去不成?”说着就坐到了软榻上, 抱了抱世子, 又问郡主, “没吵着你们祖母吧?”   当着人,魏妃似乎也没有对那四个妾表现出来太多的关照,而是跟靖王妃道:“是我吵到她们了,里头屋子热,小孩子都怕热,我便将他们两个安排到了西次间,我回来的时候他们都睡着了,倒是又被我吵了一通。”   才四岁的世子就道:“没吵到,我睡醒来就天亮了。”   魏妃笑了起来,就连靖王爷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   正好茶房送茶来了,许元姝端着茶杯,一一奉茶。   靖王爷接了茶杯打开一看,便问:“这是什么茶?”   魏妃跟靖王妃两个都坐在世子身边,看着世子在榻上来回走着,许元姝很是简单的答了一声,“是西北进的砖茶。”   靖王抿了口红棕色的茶汤,“怎么是这个味道?”   公主跟十七皇子都还没来,魏妃跟靖王妃两个顾着世子,竟像是专门给她留出来跟靖王爷说话的机会。   许元姝觉得这个时候她不能简单的说了,否则王爷一来一去的问,说得岂不是更多?   “听说那边地上不怎么长菜,饮食又多肉多奶,全靠这茶撑着。这几日过年,油腻东西怕是用了不少,娘娘专门嘱咐这些日子都喝砖茶了。”   解释得清清楚楚,靖王爷也没什么可问的了,反倒是去谢了谢魏妃。   许元姝松了口气,抬头没等转身,就看见被靖王妃死死拉着的郡主,瞪着一双大眼睛,目光充满了仇恨。   许元姝当做什么都没看见,转身又去给靖王府的侧妃还有侍妾们上茶。   魏妃跟靖王妃两个坐在榻上跟世子玩,这些侧妃侍妾们倒是正襟危坐在椅子上,一点都不敢乱的。   见许元姝上茶,侧妃客气道:“母妃宫里宫女的教养比别处好多了,连茶典都略知一二。”   魏妃笑了起来,“她的学问是陛下都夸过的。”   许元姝心里略觉羞耻,皇帝夸她跟魏妃这么说出来,明显不是一个意思。   侧妃脸上露出一点点惊讶,手一翻上头就多了个红封,“也不叫你白白给我敬茶,大过年的,这是给你的,好好收着。”   再次听见敬茶这两个字,许元姝已经没有第一次听见时那样惊讶了,她不动声色的行礼接过红封,道:“多谢娘娘。”   下来三杯茶,又是一杯茶一个红封。   不多时公主跟十七皇子也来了,一家人很是热闹。   正月初一自然都是很忙的,尤其是靖王,因此待了没多久就告辞了,世子倒还好,郡主一脸的不舍,拉着靖王妃的手不放。   魏妃笑了起来,亲自上去抓住了郡主的手,不过轻轻一拉,郡主的手就松了。   “留在宫里陪你祖母说说话不好吗?”   许元姝借机到了青花身边,拿着才收的四个荷包道:“这东西该怎么办?”红封里头薄薄一层,明显是银票,以前赏首饰什么的自己收着了,可是银票她还是第一次拿。   青花略带惊讶的看了她一眼,立即便看出这红封拆也没拆过,脸上就有了笑意,道:“侧妃给的你收着,剩下的给我,等年过了收在一起分了。”   这是叫她留了大头,侧妃给的怎么也比侍妾的要多。   虽然昨天熬了夜,下午也都没精打采的,不过魏妃还是强忍着等到那边传来祭天一切顺利的消息,这才收拾收拾准备睡了。   不仅仅是她,宫里不少娘娘,还有外头的王爷们也都是一样的心思。   靖王爷也是一样,得到消息后不由得叹了一声,“本王这心里着实很是矛盾,一边盼着他出点什么差错才好,一边又害怕万一真的出点什么事儿不吉利……”   靖王爷顿了顿,一声苦笑,道:“主要还是怕万一出了什么问题,父皇又把祭天这个差事抛出来,本王究竟忍不忍得住不去争一争。”   他身边站着个年约二十的太监,一脸严肃地说:“奴婢倒是觉得,还是出点差错的好。”   “哦?”靖王爷道:“此话何解?”   “奴婢相信王爷是能忍住的,这个时候不能太早跳出来,须知陛下年迈,看着这一群正当年的皇子为了他的位置争来争去,他心里肯定不好受,况且做得越多错得越多——”   靖王爷的眉头皱了起来,“你的意思是本王什么都不争?你也说了父皇年迈,再不争怕是没有机会了。”   太监答道:“所以要错在地方。”   两人是视线对在了一起,靖王爷眼睛眯了起来,“要错在为百姓争利的时候,要错在跟老派官员争执的时候——”   靖王拍了拍那太监的肩膀,道:“你说的不错,父皇年迈,已经渐渐压不住下头的官员了,文官靠着联姻联合在了一起,许多事情都瞒着父皇,糊弄父皇,本王的确要让父皇看见本王跟他是一个处境的,要替父皇说出来他不敢也不能说出来的话。”   屋里渐渐安静了下来,靖王一声长叹,又捏了捏那太监的肩膀,“你这身子骨也太单薄了些,多补一补才能为本王效力。”   太监道了声谢,又道:“王爷。”叫了这一声他忽然犹豫了,靖王爷看着他,见他神情郑重,不由得问道:“何事?”   “这是奴婢的猜测……可奴婢觉得王爷要尽早做打算。”   靖王爷看他一眼,“说。虽然你说是猜测,但肯定也是看见了什么预兆才有的,争皇位这条路上……不怕猜测,就怕没有猜测。”   “是!”太监的脸色坚毅下来,道:“奴婢觉得戴公公有二心,他真正想扶持的不是王爷!”   “啊!”靖王爷惊得直接叫了出来,“你——”他皱着眉头,“你从哪里想出来这个?以前你为何不说……今天……今天恭仁去祭天了!”   “恭仁!”靖王爷惊讶的看着他,可是随即又摇头,“恭仁是本王提出来的,是你叫本王提的——你是在试探?”   太监点点头,“王爷仔细想想,戴公公支持太子登基,说太子是长子,那太子死后呢?他既然支持的是立长立嫡而不是立贤,恭仁是太子的嫡长子,却又为何不支持恭仁?”   靖王爷站起身来,焦急的在屋里踱步,显然已经平静不下来了?   “太子死了半年了,戴公公可有对恭仁关注过?几乎没有。恭仁是太子的嫡长子,以前没有封号,可是太子死了,他为何还是没有封号,说什么等过了父孝再说,这样的理由王爷相信吗?”   “王爷再想一想,什么人能年过三十还能携家带口的住在皇宫里?”   靖王爷心乱如麻,口中喃喃道:“戴公公昨天才给我递了消息,他——”   “王爷,戴公公给王爷消息是什么意思?奴婢斗胆问一句,知道能跟戴公公搭上线,王爷是不是觉得在皇帝身边也有人了?王爷的胆子是不是更大了?又是不是觉得就算自己做出点什么来,也有人帮自己说话了?”   靖王爷震惊的看着他。   那太监冷笑一声,“这便是戴公公的高明之处,王爷的确是几个皇子里最能干的,又有了戴公公给的定心丸,王爷拉扯下来几个人是很有可能的。”   “可是王爷动手的时候会不会跟戴公公透个底?一开始或许不会,但是难免有要戴公公配合的时候,奴婢敢断言,等戴公公手上有了王爷的把柄,他必定是要使坏的。”   靖王爷已经不走了,站在了太监面前。   “最后一次争斗,王爷必定是要跟对手两败俱伤的,那……”太监再次冷笑起来,“剩下的皇子们都还在读书,连朝政都不曾接触过,又有谁能争得过恭仁呢?”   “父皇是怎么想的,他难道要放任戴公公如此胡闹不成?”靖王爷艰难的问道。   “这也不是能算是胡闹。”太监的声音依旧冷冷清清的,“若不能杀出重围来,又哪里有手段收付大臣,抗得过这些人的糊弄呢?”   这太监又叹了一声,道:“当了公公没儿子可怜,可是陛下生了这么多儿子,倒是这些儿子可怜了。”   说完他立即觉得失言,“王爷赎罪!奴婢多嘴了!”   靖王爷叹道:“你说的不错,都是实话,本王……”他长舒了一口气,“本王也觉得自己可怜,为了争这个皇位,本王从小到大就一直在隐忍在伪装,本王的弟弟,现如今又是这样一个脾气,若是争不到皇位……将来还有的苦头吃。”   这种事情是不用应答的,太监沉默了下来。   靖王皱着眉头,看着屋里跳跃的烛火,“戴公公想利用本王,本王也可以利用他,横竖让恭仁上位的可能性太小了——本王这些兄弟怕是不死光了轮不到他,如果父皇再多活两年,就连尚平尚鹏两个也得是他的眼中钉。”   “这事儿不能说出去!不能打草惊蛇,不能叫他有了防范!”   那太监道:“王爷放心!这里里外外的都是王爷的心腹,若是今日的事情透露出去一星半点,奴婢提头来见!”   靖王爷笑了起来,“本王要你的头好好在脖子上待着,好好的给本王出主意!”   “多谢王爷看重!”   “那个宫女——”靖王爷皱起了眉头,“怕也是被戴公公给骗了。”   太监进言道:“正好拿来用反间计。”   靖王爷笑了起来,“不过一个传递消息的,对大局没什么影响,再说也的确是个美人,事成之后收入后宫倒也不吃亏。”   太监道:“不过奴婢觉得她有一句话说的不错——”   靖王爷眉头一挑,看着他。   太监笑了笑,“皇帝是不看重后宫这些事儿的,要争皇位,还是得看前朝,得看王爷的办事能力。” 第121章 训斥   翊坤宫西稍间里, 魏妃正坐在铜镜前头,看着镜子里头的自己已经韵华不再,她轻轻一声叹,“我进宫已经三十二年了……从偏殿到后殿, 现在住在翊坤宫正殿, 将来——”   青花站在她身后,用牛角梳一下下给她梳着头发,轻声道:“娘娘的将来……不可限量。”   魏妃嘴角微微翘了翘,从感叹时光飞逝里头挣脱了出来, “外头两个小的都睡了?”   青花点点头,道:“都是小孩子,头一挨着枕头就睡着了,还有宫女看着, 娘娘放心。”   她手忽然停了停, 小心道:“娘娘,奴婢今儿看见郡主瞧元姝的目光,很是不善。还有上一次……”   “哼。”魏妃的脸色冷了下来, “别说你, 我都看见不止一两次了, 你知道我今儿为什么不说她?就是想看看她有多大的胆子。”   “娘娘英明。”青花的手又动了起来。   魏妃叹道:“她是该好好教一教了……太·祖爷怕外戚干政, 皇妃们这都选的什么人?管不了后院,一身的小家子气, 连儿女也管不好。”   “女儿被她教得蛮横无理, 就是寻常人家, 也没有小辈敢给祖母屋里的人没脸的,儿子呢?尚明唯一的嫡子,给她教得像个女孩子一样乖巧。”   “正好这段日子他们都住在翊坤宫,娘娘好好教一教。”青花应道。   “唉……”魏妃又叹气,“陛下那儿还记着我的账呢,我若是真的把两个小的留过正月十五,怕是有人要给我上眼药了。”   “不过……”魏妃转脸就来了精神,“半个月也成,至少也要磨一磨她的性子,这样装傻可不行。不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她就只当听不懂。她不过是王爷的女儿,尤其还是在这种时候,还是贤良端庄的好,若是将来……你看除了钱妃的女儿,又有哪个公主是善茬的?”   “娘娘说的是。”青花道:“郡主这样,若是被人激一激说了不该说的话怎么办?”   魏妃脸色一沉,又说起了靖王妃,“我看就是她故意的,故意叫女儿听见这种事情!算算日子,许是尚明刚跟她通气儿,她就说出去了!”   “关键时刻拖后腿!关键手段还这样的粗糙!尚明若是——我叫她好看!”   青花见魏妃气得够呛,立即又安慰道:“娘娘别生气,一会儿该睡不着了。靖王妃出身着实有限,眼界也不宽阔,怕是得慢慢教。”   “慢慢教?她嫁进靖王府多少年了?十二年了!我还要怎么教她,瞧瞧元姝!出身跟她隔着沟壑,进宫还是宫女,见了陛下应答如流,跟皇后起冲突都不露怯,还能——”   魏妃忽然止住了言语,“靖王府的郡主是不喜欢她的,郡主的意思就是靖王妃的意思,我也得叫她知道,到了靖王府后院,她的主子还是我。”   魏妃心里有了主意,忽然放松了下来,正好青花也梳完头了,她打了个哈欠,睡觉去了。   翊坤宫后院的偏殿里,梨悦跟莲织挤在一张床上,林林跟思乔一张,正追问许元姝,靖王爷后院的几个女人都是什么样子的。   “侧妃长得很是白净,笑起来眼睛是弯的,右边脸上还有一个小酒窝,看着一点都不像是生过两个孩子的。”   许元姝斟酌着逾语句,天真里又透着一点点羡慕,说给那个不知道的探子。   “三个侍妾看着就很年轻了,不过跟侧妃一样,长得都比王妃小巧些,也比王妃白。”   “南人都是这样的,骨架子小,不如北人高大,说话也温柔。”莲织笑了起来,道:“听说好几个王爷后院都有南人。”   这么说大家打的主意都是一样的,许元姝一愣,随即笑了起来,“的确是不一样的腔调,一开始我都没听懂。”   话题渐渐地就发散了开来。   “听说那边冬天树叶子是不落的。”   “怎么可能。”   “还有建在湖面上的房子。”   “这我倒是听说过,还有人住在船上呢。”   第二日一早,翊坤宫就恢复了以往的作息,过年的气氛仿佛已经没剩下多少了。   许元姝刚进去正殿,魏妃就叫她去更衣并去掉首饰,好去小佛堂里伺候。   等她换好百衲衣回来,正好听见魏妃交待郡主。   “外头这间书房原本是你十二姑姑的,她也没大了你几岁,女红这种东西,你身为郡主,知道针线就成,不用苦练,为的是将来不叫下人骗人,但是书得好好读,还得写一手好字,免得将来被人笑话。”   魏妃一脸的慈祥,拉着郡主的手谆谆善诱,郡主在她面前也一点不敢造次,乖得好像被捏住耳朵的兔子。   “祖母说的是,霏霏一定好好写字。”   魏妃这才点了点头,拿了旁边早就准备好的两本书,“女训、女戒,这两本书想必你已经读过了吧?”   霏霏点了点头,应了声是。   “你抄过?”魏妃脸上故意做出的惊讶,至少许元姝看懂了,你抄过怎么还是这样的性子?   魏妃叹了口气,又拿了一本书道:“还有这本,是当年孝慈高皇后写的内训,就抄这三本吧。”   魏妃抬头,“青花,带她去洗手焚香,叫宫女好好看着她抄书,另外再叫两个宫女,给恭越穿戴整齐了,带着他去外头廊下走两圈,男孩子不能整日待在屋里。”   魏妃吩咐完,这才叫了元姝,两人一起去了小佛堂。   许元姝抄着佛经,虽然知道对待佛祖应该虔诚,可是想想祖母前头的话,还有魏妃做下来的事情……至少她在这间佛堂里,虔诚的心思就没剩下几分了。   娘娘这莫不是要磨一磨郡主的性子?   可是许元姝觉得多半不会有效果的,郡主这样的身份年纪,又哪里能耐得住性子乖乖抄书?又是女训女戒这样的书,她就更看不下去了。   充其量……顶多是表面上过得去而已。   又或者娘娘的意思本就是表面功夫?   一不小心落笔慢了些,拐角的墨汁稍微多了点,字晕开了。   许元姝急忙换了张纸,重新抄了起来,前头那一张是不能烧给佛祖了,许元姝把它放在一边。   抄废几张纸倒也平常,不过今天魏妃说话了。   “你怕是也累了吧。”魏妃笑道:“慢慢抄不着急,明天晚上还有皇后娘娘的大宴,往年宫里别的嫔妃也要办一桌子宴席热闹热闹的,不过今年应该只有陛下跟皇后的了。”   魏妃的声音平平淡淡的,不像是要叫她回应的样子,许元姝只是放下笔来,听着魏妃继续。   “唉……”她叹了口气,“霏霏这个性子也不知道像谁,尚明小的时候很是懂事,我三个公主也没有她这样的……就是尚锡,在她这个年纪也知道体恤下人。”   一听见体恤下人这四个字,许元姝知道说的正是上一次郡主扔了宫灯为难她。   “娘娘。”许元姝叫了一声,“再体恤下人,也是不及娘娘的。”   听见恭维话,魏妃笑了起来,道:“你也不用奉承我。她是个什么性子我是知道的,唉……她管不了王府后院,也带不了孩子,是该找个人帮她分担一下了。”   许元姝心里一惊,毫不掩饰的低下了头,一言不发,娘娘许她王府后院管家之权,听见这样的话她就该惊喜的说不出话来。   戴公公……一个日夜伴驾的太监,不过说了两句似是而非的话,虽然这是代表两人搭上线了,戴公公也正式出手帮靖王爷,她就得到了这样的承诺。   侍妾是管不了家的,侧妃……许元姝不由得有点恍惚……如果真的是侧妃……她再也不用顾忌顾家那一对心狠手辣的兄妹,她完全能把志哥儿接出来养着。   她甚至还能接着靖王爷的势,把母亲——   不行!   想一想半夏,想一想她是怎么死的!   许元姝深吸了一口,看了一眼已经闭上眼,默默数着佛珠的魏妃,他们手里的刀已经沾上人血了。   她低下头,继续抄佛经。   第二天下午,许元姝还有青花两个陪着魏妃去交泰殿参加皇后娘娘的晚宴。   魏妃去的不算晚,不过皇后已经到了,见她进来一脸的笑意,道:“我才跟她们说你的孙子孙女儿来了。”说着张望两下,“怎么不见你带来热闹热闹?”   “原想带着来的,只是恭越才四岁,天黑了就得睡觉,除夕那天夜里睡晚了,他现在还没缓过来。”   “那你也该带霏霏来才是。”艾妃笑道,一点都看不出来她曾经跟柳妃——现在是柳贵人了,合谋陷害翊坤宫的人。   “唉……”魏妃叹气,“我倒是想带着她,问了几次她都不肯,说要看着弟弟。”   “她们姐弟两个倒是相亲相爱。”   “当姐姐的原该这样。”   几句话之后,这事儿就算是岔开了。   皇后看见人到的差不多了,笑道:“再等一等,我早上问了陛下,陛下说也要来。”   没一会交泰殿就又进来人,不过不是皇帝,而是还在宫里的几个皇子,以及养在皇后名下的洛王。   其他几位嫔妃立即就了脸色,连魏妃也回头小声道:“去把霏霏跟恭越带来——罢了,现在再带来反而刻意了。”   皇帝子女太多,又是这样关键的时刻,能多跟陛下说两句话,总是有优势的。   皇后笑了笑,不多时,陛下就到了。   吴妈妈出去吩咐一句上菜,交泰殿里热闹了起来。   皇后坐在皇帝身边,不经意问了一句,“怎么不见吴妃?”   “她腰扭了。”皇帝手里端着酒杯,也是不经意答了一句,“朕叫她在乾清宫里好好歇着。”   宫里娘娘们交换了眼神,立即岔开了话题。   吴妃从除夕进了乾清宫就再没露面……到现在已经三天了,陛下说她扭了腰……又是怎么扭的?   还是她现在的样子不能见人。   许元姝想起太子说的掩人耳目……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酒过三巡,洛王站了起来,道:“父皇,上次您安排的差事,儿臣已经有了眉目。儿臣差人去大兴宛平县衙看了今年的记录,从入冬到现在,两县一共冻死了三千五百七十四人,比往常多了三成——”   宫里的嫔妃们看皇后的眼神已经不太对了,交泰殿大宴……往年都是嫔妃的事儿,最多带上一两个没成年公主。   可是今年皇后请了皇帝,还专门叫了洛王……还用宫里那几个没成年的皇子当掩饰,皇后这是在做什么?   给洛王铺路?   太子曾说过洛王是个挡箭牌……许元姝低下头,却又忽然抬了起来,挡箭牌……挡的是谁?   是哪个嫔妃跟皇后有了联系,还是……许元姝的视线在六个皇子身上一一划了过去。   洛王已经说得有点兴奋了,“儿臣觉得要从钱粮入手,另外还要修缮房屋——”   皇帝啪的一声拍在了桌上,“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跟朕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还是想撇开你几个哥哥弟弟自己先来邀功!朕既然说了是给你们的差事,你就不要想着揽权!”   交泰殿里安静了下来。   皇后这是故意的……   “朕问你——”皇帝忽然站起身来,走了没两步却又止住了脚步,“尚平!”   十三皇子立即站起身来,道:“在!”   “朕问你,你九哥事先可跟你商量过?”   十三皇子答得很是肯定,而且一点都没有犹豫,“没有。”   皇帝冷笑一声,快步走出了大殿,“宣所有皇子进宫!洛王都有了计划了,他们在做什么?”   “百姓在吃苦受冻,他们在做什么?”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殿里几个皇子急忙追着他的脚步出去。   交泰殿里安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等到皇帝的声音一点都听不见了,许元姝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又是这一招……先把挑头的人训斥一通,然后再用相反的借口训斥剩下的人。   皇帝究竟想干什么?   皇后的轻笑声响起,“唉……老九就是太实在了……可惜这宴席了。”   许元姝没从她的声音里听出来一丝半点的遗憾。 第122章 六王爷还没放弃   出了这样的事情, 尤其是皇帝最后那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宴席草草结束了,甚至后头几样大菜都没敢上来。   太子已死, 皇帝年迈, 夺嫡争位的大戏彻底拉来了帷幕,没有人能置身事外。   有儿子的嫔妃担心陛下招他们去做了什么,没儿子的也一样担心。   一朝天子一朝臣,后宫也是一样。   慈宁宫两进的院子, 面七进三的正殿,还有个慈宁宫花园,面积差不多是御花园的一半,专供太后修养。   寿康宫也是两进, 面五进三的正殿, 不仅比慈宁宫小了不少,也没有花园。   下来还有六所宫殿供给太妃太嫔们居住,可是就更差了。   两进的院落, 面阔三间, 进深更是只有一间, 这样的条件, 别说大户之家了,就是一般京城百姓, 家里略有家底的, 都跟这个差不多。   真要住到这样的地方……慈宁宫是不想了, 可是寿康宫还是能拼一把的。   许元姝跟着魏妃回到了翊坤宫,魏妃坐在那儿静静的喝茶,郡主虽然总是看许元姝不顺眼,可却一直是个有眼色的,这样的场合更是不敢说话。   魏妃端着茶杯一直到这茶凉了,这才轻轻叹了一声,“你说……他们商量的怎么样了?尚明是事后才知道的……”   许元姝知道魏妃问的是陛下招皇子商量救济京中百姓的事情,她一路上也想过如果魏妃问她该怎么答,心中早就已经有了对策。   “娘娘,虽然王爷不在宫里,奴婢却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听见好事二字,魏妃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问道:“继续。”   许元姝越发的谨慎了,这一位跟早先的吴贵妃不一样,吴贵妃是靠着宠爱靠着蛮力上来的,魏妃呢?   她是一步一个脚印,靠着生子的功勋,靠着扎扎实实的资历走上来的,况且看她的手腕,有些事情她自己就能想到。   “奴婢在家里的时候是养在嫡母身边的,有的时候下头的管事出了岔子,又或者主人叫去问话,总是要叫人通传的,这时候问上一句,总是会透露一二的。况且王爷聪慧——”   最后这一句只说了一半。   魏妃既然许她将来协助管理靖王府之权,那她就要往这个上头引,要叫魏妃更加的信任她。   “你说的不错。”魏妃眉头不过一皱,脸色就又好了起来,只是对许元姝略有不满,怎么能把她儿子类比“下头的管事”呢,不过大意思差不太多。   “这又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路上太监略说上一二句,尚明想必就知道该怎么答了。”   内书房里,皇帝在上头坐着,戴公公站在他身边,屋里还有两个伺候的小太监。   下头站的都是皇子,除了已经被降成郡王的励王,剩下全到了,一共十三人,排成了两排。   皇帝看着这一屋子的儿子,忽然觉得多子也不一定多福,多出来的只能是操不完的心。   “三天过去了,你们都想的怎么样了?”皇帝的声音平静下来,“老九已经有了对策,你们呢?”   声音虽然平静,不过正是平静,才更加人胆战心惊。   “尚勤,”皇帝叫道:“把你的计划给他们都说一说。”   刚来的时候洛王心里还是有点害怕的,可是见皇帝态度这样和蔼,心反而放了下来。   他略带得意的上前一步,又转过身来看着自己一干兄弟,把方才起了个头的救济京中灾民的计划又说了一遍。   “三天的时间啊……”皇帝叹气,“你就已经有了计划——说!是谁帮你谋划的!”   皇帝翻脸比翻书还快,越发得叫人觉得喜怒无常了。   洛王抖了抖,紧张道:“是儿臣手下几个谋士。”   “嗯。”皇帝脸上表情又缓和了,“这事儿办的还不错,朕手下也有文武百官帮着,你招揽几个人出出主意倒也正常。”   皇帝说完这一句,也不揪着洛王不放了,转而看着英王,“老二,你呢?”   英王满脑子就只有酒色二字,再者他也明白自己登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哪儿有什么准备,不过毕竟这么大的年纪了,这些年跟着听也学了不少,当下仔细回忆了方才洛王的计划,揪了两条出来稍稍完备一下,敷衍了事。   皇帝又问孟王,似乎是打算这么按照顺序一个个问下去了。   靖王却有点走神,他想起临走前六斤的吩咐。   六斤正是他身边的那个太监,虽来他身边还不到一年,却已经成了心腹。据他说他娘生他下来的时候,他足足有六斤,便用这个当了名字。   后来……后来连姓也没有,再说当了太监还用取什么大名不成?   六斤要他注意颖王是怎么答的,虽然被皇后用谋逆罪名拉下水,不过这一位前头是很得陛下夸奖的。   现在看起来颖王是没什么可能了,可万一后头他们争的两败俱伤,叫他摘了果子就是笑话了。   前头两个英王跟孟王答得都很是简单,这两位跟太子都是皇帝御驾亲征之前生的儿子,年纪都差不多。   其实当年皇帝御驾亲征的时候已经有了五个皇子,只是他不在皇宫,后宫人心惶惶的,已经快要六岁的三皇子病死了,五皇子生母难产死了,生下来的孩子憋成了青色,勉强撑了一年刚过了齿序的年纪也死了,连名字都是皇帝班师回朝之后才取的。   当年皇帝不在,朝臣们倒是牢牢看着太子,整日督促太子读书上进,况且还要心系御驾亲征的陛下,剩下这两位就没人看了,基础没打好,现在也说不出什么太多的东西来。   孟王说完,很快就到了颖王,他很是从容不迫的上前一步,还理了理衣裳,甚至还拱手行了个礼,这才开口。   靖王的心沉了下去。   当年柳大人死了,颖王又卷入了谋逆大案,很是颓废了一阵子,可是看他今天的这个样子,明显已经恢复了,而且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不过第二种可能更可怕,就是颖王没有提前做好准备,但是他的才干让他能当场流利作答。   靖王爷更加用心的听着,对比颖王的话,看他跟六斤两个商量出来的计策还有哪几条有用的。   先是救灾,发一定的钱粮,接下来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看看他们有什么技能谋生,给与一定的帮助,实在不行的还可以转成佃农,虽不是自由身了,但是跟活下去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不仅仅是靖王,剩下所有皇子脸色都不太好看了,颖王一出手,不禁前头两位哥哥听起来是敷衍,他们这些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过去大概一炷香的功夫,颖王终于说完了,皇帝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一看就很是满意。   “怎么不给他们上茶?椅子呢?”皇帝道:“老七,该你了。”   兴王也是个没提前准备好的,再加上方才听见颖王的话叫他略有惊慌,支支吾吾说了几条,最后来了一句“儿臣觉得六哥的主意很好,不如就按照他的意思办?”   虽然看起来还跟以前一样的老实,不过靖王知道他这是装的,可这个反应又叫六斤给预料到了。   他说只要颖王露出一点点争皇位的意思,他们剩下的这些皇子就能联合起来了,总之先把颖王扳倒,不然谁都没机会。   兴王已经推了第一下,若是颖王真的总揽全局了,就有他们动手脚的机会了。   努力不会,酒囊饭袋很多,那坏事就很容易了。   不过靖王不打算这么做,他也有自己的计划。若是颖王真的有这个心,他也得扫清障碍,他也得对其他人出手,这也是在帮着他靖王清场。   靖王上前一步,道:“父皇,儿臣觉得不如把这些百姓都迁出京城。”   背井离乡?这可是大忌,就是死在边关的士兵,朝廷也要花大力气把他们的尸骨运回原籍叶落归根的。   靖王看见父皇脸上明显严肃了的表情和若有所思的神情,越发的镇定了。   “父皇,如果这些人不靠着朝廷救济就没法生活下去,那就证明这些人已经在京城过不下去了,不如迁出京城为好。”   附和别人是不可能的,皇位是要自己出来争的。说出一个看似十分不合理的计划,让父皇有了兴趣,那接下来便是他跟父皇一问一答了。   六斤说的很清楚。   “皇帝做事情不可能顾头不顾尾,况且陛下当了这么些年皇帝,还曾御驾亲征过,他心中肯定已经有了主意。”   “若陛下反对,那王爷就要被陛下说服,如果陛下不反对,那就是陛下被王爷说服。谁说服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爷跟陛下交心了,重要的是陛下指导王爷了,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第二次还远吗?”   “陛下年迈,这个时候若是还能手把手的教皇子,那教出来的肯定是下一任的皇帝,在这个过程中,大臣们又会怎么办呢?又有多少人会投靠王爷呢?”   “总之这个过程要王爷随机应变临时调整了,王爷聪慧,想必这种事情不在话下。”   “迁出京城?”皇帝喃喃自语几句,忽然问道:“为什么?” 第123章 花灯节   “除夕那天夜里,儿臣出了皇城, 看见护城河有人投河了。儿臣没看见他跳下去, 却看见侍卫把他捞上来。”   “头发是黑的, 身材高大却瘦脱了形,脚上还是单鞋——”靖王爷顿了顿, 语气沉重道:“若不是活不下去了,他又怎么会在过年的时候投河?原该是团圆的日子。”   前头那个迁出京城叫皇帝有兴趣继续听下去,可是其他皇子就不一样了,眼见靖王爷吸引住了皇帝的注意力,兴王咳嗽了一声,那张看着很是老实的脸上露出一点责怪。   “八弟就别再卖关子了, 父皇还等着你呢。”   皇帝也嗯了一声, 靖王心里又记下兴王一笔,道:“儿臣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投河——”他打了个寒颤, “人都青的。”   这话倒也实在,锦衣玉食的皇子, 出宫就封了王爷, 有属地有供奉有俸禄还有孝敬, 这种场面的确没机会看见。   “头发还是黑的, 证明他年纪最多三十余岁, 身材高大证明他年幼的时候家里富裕,否则养不出这样一幅身子骨, 瘦脱了形、穿着单鞋是说他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苦日子, 投河自尽……他熬不下去了。”   “父皇!”靖王爷上前一步, “这样一个正当年,明显有力气,家境曾经不错的人都在京城活不下去了。”   皇帝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靖王又道:“儿臣在户部观政,京城的东西是一年比一年贵,尤其是乡试年,接下来的会试殿试尤甚。能来京城赶考的不可能家境贫寒,就算是原来贫寒,中了举人也有了收益,他们进京赶考就是为了一个好前程,多花点银子也在所不惜。”   靖王看见皇帝脸上的表情越发的明显了,不由得在心里又赞了一声六斤。   虽然叫他随机应变,但是六斤出的这个主意,明显是能打动皇帝的。   六斤是过过苦日子的,无奈之下卖身当了太监,他是真正知道什么叫活不下去,也知道为了活下去要付出什么代价。   这一点就比所有人都强,连颖王也比不过他。   什么背井离乡落叶归根,那是能吃饱穿暖,有了余钱之后才想的事情,饭都吃不起的时候都能去当太监了,还说什么背井离乡?   这都是连衣服都不用自己穿的人才会有的庸人自扰。   皇帝压了压书房里已经有点嘈杂的声音,“你继续说。”   “去年儿臣的王妃娘家人来京城赶考,儿臣与他交谈,他曾感慨京城一百亩的农庄就能当小地主了,要是再往北去,大片大片的荒地,十亩地也不及京城一亩地贵,而且那边一家三口就能种一百亩地,能供给十个人的口粮。”   “所以儿臣想着,如果能把这些人迁去开荒呢?他们在京城活不下去,不代表在别的地方活不下去,如果免去他们三年五年的田税,想必能为我大魏开出不少田地来。”   “倒是有几分道理。”皇帝又道:“还有呢?”   靖王道:“还没来得及细想。”   皇帝笑了两声,眼睛明显亮了起来,他道:“招——老六!”   颖王上前一步,靖王爷听见的却是前头那个招字。   父皇要招谁?皇子们都在这儿了,戴公公也在,那……就只能是招大臣了!   他献的不过是一城之计,可是听说江南富庶,每年也有不少人失去土地变成佃农,父皇是想招大臣们来商量这件法子能不能实施,能不能在整个大魏朝实施!   靖王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笑意了。   六斤给他说过,颖王身上有污点,涉及谋逆大案,钦天监的那个监正一天不能翻案,他就一天不能洗脱嫌疑,随时可以拿这个事儿来给他身上泼脏水。   就算两人的能力差不多,甚至颖王比他要强一些,但是实际上,也还是他靖王爷占优的。   “你们跟着老六,还有尚勤,你前头统计的人口拿出来给大家参详参详,从内库领了布匹粮食等物,给他们发下去,先过了这个冬天。”   皇帝说完就揉了揉额头,道:“毕竟还在过年,你们都回去吧,好好歇一歇,等过了初六再说。”   几人一一出了内书房,又分别上前跟颖王或真或假的寒暄两句。   书房里,皇帝道:“他出的这个主意……等过完年叫内阁几个大学士来议一议,朕倒是觉得有可行的地方,与其叫他们都成了佃农捏在大户人家手里,不如去开荒,去给朕扩充大魏的疆土。”   戴公公眼神平静,完全看不出来在想什么,“陛下说的是——”他略一停顿,问道:“您看议事的时候要不要安排靖王也来听一听?”   皇帝略想了想,道:“叫上一起吧。”   戴公公瞳孔一缩,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表情,道:“是。”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波澜不惊,一天天重复着便就到了正月十五。   这天早上,跟皇后请安的时候,钱乐妃便道:“花灯节一共七天,今年的式样好些都是尚淮跟着工部的匠人一起做的,又找了不少老手艺人,请众位姐妹一起赏光。”   又对皇后道:“这回也不太冷了,再说陛下也说要去,娘娘不如也去看一看?大家一起挤在城楼上,想必也很是热闹。”   钱乐妃也有当宠的时候,她还是后宫唯一有号的嫔妃,这一点连曾经的吴贵妃都比不上。   这么舔着脸求了好几次皇后,皇后略显无奈的答应了,皇后这一松口,嫔妃们也都要去了。   到了晚上,许元姝跟青花两个也换了大妆,陪着魏妃一起往城楼上去。   城楼上更是热闹,虽然第一天的正日子没有请皇室宗亲,但是就皇帝这一后宫还有嫔妃公主王妃驸马们,再加上第三代的郡主世子,城楼就基本上满了。   钱乐妃跟隋王两个一左一右站在皇帝身边,皇帝脸上露出笑意,道:“不错,你这差事办得着实不错,花灯比往年精致,看着也热闹。”   “精致?”不远处孟王笑了笑,看了一眼英王,意有所指道:“尚淮这个人……吃喝玩乐还真是一把好手。”   英王笑了起来,道:“干的是太监的活儿,倒是为难他还得笑出来。还说热闹,他这明显就是把灯挂得密了,小灯用的是蜡烛,大灯就要上灯油了,一会儿出了事儿我看他怎么办!”   十二公主站在魏妃身边,拉着她的手,道:“母妃,我想下去看看。”   魏妃看她一眼,道:“你就不怕被拍花子的拍了去?”   十二公主道:“我五岁就听您这么说了,一直说到现在我都十岁了,再说十姐姐也去过了,整个宫里就差我了。”   十二公主哀求起来,魏妃只是不松口。   听见这边动静,钱乐妃转头笑道:“姐姐何苦管她这样严?这还是头一天,来的都是京城富户又或者文武百官的子女,安全得很,百姓要等到最后两天才能进来,要是想去看看,正好现在去,再说又有宫女太监跟着,还有侍卫呢。”   有外人劝说,魏妃倒是不好拒绝了,靖王妃也笑了笑,道:“我陪着她们一起去看看。”   魏妃又叫青花把世子抱了过来,道:“他还小,等过两年吧。”   又有宫女取了面纱帽围等物给几个主子打扮好,魏妃又点了许元姝道:“你也陪着公主,一起下去看看吧。”   不仅仅是他们,几个年轻的皇子也都下来了。前头的十六皇子身边跟着两个太监,后头的十三皇子身边则是一个宫女一个太监。   靖王妃拉着郡主,身边跟了两个太监两个宫女,许元姝则跟公主贴身的宫女一起跟在她身后,前头还有太监开路,后头也有太监守着,两拨人一前一后沿街看着。   这还是许元姝第一次来花灯节。宫灯做得很是精巧,有小到不过手指大小的,还有挂在空中里头有个人跳舞的,还有外头那一圈不停的转,把各种山海经里的怪物投射到地面的。   靖王妃回头冲着十二公主一笑,“前头几年的都没这个热闹,可见你十二哥花了不少功夫。”   公主虽然不是第一次出门,却是第一次来人如此多的地方,她一开始有点紧张,不过前后都是自己人,逐渐的也放开了。   花灯节除了宫灯,最少不了的就是猜灯谜了,她们走了半条街,便看见了猜灯谜的地方。   其实也很好认,高高的架子上挂着大大小小上百座宫灯,周围也围了不少人,有人手里提了灯,明显是已经有所收获了。   “咱们也去看看?”靖王妃提议道,几人一起走了过去。   “我知道了,谜底可是御驾亲征?”   许元姝刚过去,就听见十三皇子的声音。   猜灯谜的老板一脸的笑意,叫下人摘下一个牛角琉璃宫灯,递给了十三皇子。   宫灯立即便到了他身边的宫女手上,“多谢——公子。”那宫女道谢道。   十二公主立即就跑了过去,“十三哥,谜面是什么?”   “皇帝卖包子。”十三皇子有点不好意思。   十二公主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周围也是一片笑声,“你这可是连陛下都编排上了。”   猜灯谜的老板一脸的笑意,不住的作揖笑道:“仅此一次,仅此一次。”   许元姝也笑了起来,却忽然发现有人在看自己,她头微微一偏,就看见郡主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瞧见她发现了,又拉了拉靖王妃的手。   “元姝,人人都说你聪明,我要上头最大的那个,你去猜吧。”   元姝两个字叫出来,就连十三皇子身边的宫女,目光也落在了她身上。   这明显是为难了,不过正因为是过年,又因为郡主故意装作天真的语气,许元姝脸上挂上了笑意,语气里明显有点宠溺还有点糊弄,道:“奴婢给您全赢回来!”   话音刚落,那边砰地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   许元姝一抖,听见不远处有人喊道:“失火了!跑!”   她飞快的往后一看,刚经过的那个有个人在里头跳舞的花灯掉了下来,里头的人沾了一身的灯油,立即就变成了个火人,不住的在地上翻滚。   洒落的灯油又点燃了旁边的宫灯,加上寒冬腊月,树枝都是干的,不过是噗的一下,火势就大了。   人群一下子乱了起来,不知道谁从背后一推,许元姝就扑在了公主身上,她顺势拉着公主的手,道:“往墙边去!不然在路上万一被扑倒了就要被踩死了。”   往城墙跑是不可能了,许元姝又道:“往西跑,那边是西苑最南边,到了太液池有水就不怕了!” 第124章 巧合?   大约三百来丈的长街已经乱成一片了,头上的架子上挂着彩绸, 靠外的一侧还都是树, 已经噼里啪啦都烧了起来。   还有时不时的惨叫, 想必不止一个人身上着了火。   就着一瞬间,另外一个跟着公主的宫女已经不知去向了。   许元姝几乎是推着公主到了城墙边上, 又拉着她奋力往前冲。她不敢回头看,也不敢偏头看看身边有谁,更加不敢停下来仔细去听身边有人。   万一……跟她们一起下来的还有靖王妃跟郡主,十三皇子年轻力壮不用她费心,虽然靖王妃还有郡主身边一样跟着不少人……可是若是被人潮冲散了,又或者靖王妃郡主遇险求救, 她是回去还是不回去呢?   别说什么能救一个就一个, 也别说她就只能护住这一个,如果靖王妃又或者郡主叫她, 而她没有回头,这就是死罪。   “继续往前!”许元姝喝道。   十二公主哪儿见过这个场面, 吓得不住的哭, 腿也有点软, “我跑不动了!”   许元姝一把扯下公主头上的帽围, 这东西碍事的很, 不仅有点重,而且还几乎拖在地上, 步子太大兴许还能把自己绊倒。   扯了公主的帽围, 许元姝又把自己头上很是沉重的头饰也扯了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只有十来丈了,到了西苑就安全了!”   说着她也不容公主拒绝,拉着她的手继续往前。   十二公主几乎是哭着被她拖着往前,只是周围都是哭声,她这点声音淹没在里头一点涟漪都没有。   漫天飞舞的都是火星,耳边不是惨叫就是哭声,眼前都是逃窜的人群,时不时还被人狠狠地撞两下,可是离西苑越来越近了,许元姝已经看见那边的侍卫太监提着水桶出来,一桶桶的水泼了上去。   “公主你看,咱们马上就到了。”   正在这时,许元姝心有所感,偏头就看见十三皇子在她身边,怀里抱着郡主,他身后,则是两个小太监拖着靖王妃再走。   郡主一看见许元姝,就把头偏了过去,双手紧紧抱着十三皇子的脖子,越发大声的哭了起来。   两人的视线对在一起,十三皇子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你跑得倒是比我还快一些。”   一看见十三皇子,公主的哭声也大了,“十三哥。”她脚步慢了下来。   “不能慢!”许元姝加大了力气拉着她继续向前,“后头还有好多人没逃出来,侍卫还要救火,不能挡路。”   十三皇子看着她的眼神明显多了点什么,道:“父皇跟魏娘娘还在担心,你不想早点回去吗?”   几人到了西苑,很快有太监牵了车来,护送他们去了翊坤宫,又有人去给魏妃报信,十三皇子没有待太久,狠狠灌了一壶茶就离开了。   魏妃很快回来,眼圈还是红的,随行的还有靖王跟世子。   一进来魏妃就抱住十二公主哭个不停,口中不住的“潼妡潼妡”叫个不停。   十二公主身上裹着毯子,脸上蹭的都是灰,头发也散了,靠着魏妃怀里也是哭个不停。   靖王爷扫了一圈,跟着一起下去的太监宫女一共六个,还有两个宫女没回来,他使了个眼色,把靖王府的太监叫出去问话了。   许元姝就在屋里站着,折腾了这么一场,不仅仅是腿软脚软,里头的衣服也已经湿了,好在翊坤宫不仅有地龙还烧着碳,倒是不担心生病。   半晌魏妃收了眼泪,拉着十二公主的手道:“你也别回去了,出了这种事情……一会我去求陛下,去求皇后,我放心不下你。”   十二公主蜷在她怀里,低低的嗯了一声。   魏妃这才看着靖王妃道:“你……今儿也别走了,我宫里还有地方,等明天再说,一会儿我宣太医来看一看,别叫惊风了。”   魏妃又冲许元姝招了招手,许元姝刚走近两步,就被魏妃抓住了。   “我得谢谢你。”魏妃的眼圈又红了,声音也有点哽咽。   “娘娘!”许元姝急忙道:“当不得谢,这是奴婢的本分。”   魏妃情绪外露也就那么三五息的功夫,不过吸了口气,她再次镇定下来,道:“你赶紧回去洗一洗换了衣服,你看看你这一身,连头发都燎了。”   头发燎了?许元姝心中一闪而过一个念头,不过现在来不及细想,她给魏妃行了个礼这才出去。   洗澡的地方是有铜镜的,许元姝发现自己头上的确是燎了不少地方,仔细一闻还有烧焦的味道,不仅如此,身上这衣服也没法再穿了,到处都是小破洞。   不过……许元姝松开头发拿起梳子,就这么随手一梳——被燎过的头发就都掉了下来。   或许这也是个办法,许元姝又把头发梳在一起,拿着蜡烛把外头一圈全都燎了,这么一下至少去掉快三成,许元姝这才放心去洗澡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头发没长好以前,她是有充分的理由藏在翊坤宫了。   今天这场火……透着不一般的气息。   许元姝生下来到现在,虽然是第一次去看花灯节,可也从来没听说过花灯节曾经失火过。   再加上这一次是隋王办的,这消息还是除夕晚上皇帝放出来的,明显是考验皇子的手段……   花灯节着火,还是第一天当着皇帝的面……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不知道又要牵连多少人?   许元姝耳边忽然又回响起惨叫来,她想起那个从半空中摔下来,浑身都沾了火油烧起来的伶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元姝,你洗完没有?娘娘叫你去殿里伺候。”   许元姝忙应了一声,擦干身子就出去了。   西次间里是靖王妃母子三个,十二公主已经挪到了西稍间,躺在了魏妃床上,一见她进来,魏妃道:“原想叫你休息的,只是潼妡看不见你不放心。”魏妃指了指靠着窗户的罗汉床,“今儿你跟青花睡在上头。”   能进到寝宫伺候的都是心腹,许元姝行了个礼,道:“奴婢这就去准备。”   魏妃叹气,伸手在公主身上又拍了两下,道:“人已经给你叫来了。放心睡吧。”   许元姝悄悄走到外头,找到青花一问,“出什么事儿了?”   青花看她一眼,声音里带着点后怕,“雨虹叫给烧了,太医说活不了,墨香给人踩断了腿,十公主跌了一跤,手上腿上都擦破了,听说是惊风了,已经烧了起来,太医留了一个时刻看着。”   说着她叹了口气,“方才陛下来了旨意,叫公主搬回来。”   许元姝长舒一口气,“主子们没事儿就成。”   青花瞥她一眼,“西宁侯你知道吗?”   许元姝一想,“是七公主要下降的那一家?西宁侯次子?”   青花点点头,语气更加的沉重,“长子的嫡女死了。”   “那……”七公主还能嫁过去吗?主办花灯节的是七公主一母同胞的兄长,虽然这事儿也不能全怪隋王,但是心里难免起了芥蒂,驸马跟公主的关系难得有几个好的,这么一折腾,没进去就有裂痕了。   “谁知道呢?”青花叹道,显然两人的想法是一样的,“赶紧收拾东西来上夜吧,今晚上怕是事儿不少,公主才喝了药,太医还留了药,叫时刻备着,若是烧起来立即喝了。”   两人正说着话,靖王爷从外头进来了,看见许元姝便作揖道:“多谢你救了我妹妹。”   许元姝哪儿敢受这个,就是不知道靖王爷的心思,她也不敢受王爷的礼,再说靖王爷这礼里头究竟有多少真心,又有多少是借题发挥,谁都不知道,许元姝一边还礼一边道:“奴婢当不得。”   她焦急的皱起了眉头,一脸的诚惶诚恐,果然靖王爷叹了口气的,道:“也是我着急了。”又道:“里头我不好进去了,去跟娘娘说一声,我这就离开了。”   许元姝去后头取东西,青花进去禀告魏妃,魏妃立即出来,站在院子里是不可能的,两人到了东边小佛堂里说话。   “这事儿究竟是谁干的?”魏妃压低声音道。   靖王爷摇了摇头,“看不出来,不过父皇方才也说了,‘巧合?朕不信!去查!’”   屋里稍稍沉默了片刻,魏妃强打起精神,叹道:“不过经历这么一遭,隋王怕是也要给废了。”   靖王爷却又回到方才那个话题,“谁干的?除了还没出宫建府的那几个,谁都有可能,就连——”他压低声音,左右看一圈,“就连躲在王府里闭门不出的励郡王”,也是有可能的……说不定他想拉人跟他一起呢?”   魏妃沉默了一会,表情渐渐坚定下来,道:“不管是谁,总之又少了个能争皇位的,只是后头咱们做事儿得越发的小心了。你赶紧走吧,在你父皇面前待着,有些事儿亲耳听见的,总比别人转述的要好。”   靖王爷应了声,转身刚要走,忽然又掉头回来,咬牙切齿道:“母妃……儿子这个王妃……连个宫女都不如!”   “我方才叫了他们几个出去问话,着火了之后元姝立即挡在妹妹身边,拉着她一路往西苑去了,她呢?她身边跟了两个太监两个宫女,最后霏霏是让十三弟抱回来的,她是叫两个太监拖回来的!”   靖王爷飞快的在屋里走了两圈发泄,又压低声音,手指指着西边道:“一出事儿她就想把霏霏抱在怀里,可惜抱不动,又说跑,却又不知道往哪儿跑,接下来又说要找妹妹,可是妹妹早就叫元姝拉走了,她又说站在原地等一等,若不是这样,墨香哪儿至于叫人踩断了腿!”   魏妃的眉头也皱了起来,道:“现在什么都不能做……你去谢谢你的十三弟。好好的谢一谢他!”   许元姝抱着东西回来,正好看见东稍间的小佛堂里亮着灯,魏妃跟靖王两个站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   佛堂?这还是真是宫里娘娘们的佛堂。   许元姝再次警醒自己,走进了正殿。 第125章 机关算尽   第二天一早, 另有宫女伺候魏妃洗漱穿衣, 许元姝坐在铜镜前头梳头, 梳两下便要叹一声。   青花就坐在她身边, 看她一眼, “这又是怎么了?”   许元姝还不到十五,这样年纪的宫女在宫里一般是梳双丫髻的,除了过年要穿大妆的时候。   “你看看我这头发,昨天洗了还不觉得什么, 今天一梳——”   外头一层都被火燎了, 一头的碎发, 双丫髻虽然能梳起来, 就是看着略有凌乱, 头油抹上虽然能叫碎发黏在一起,可是这么多就不太管用了。   就是梳髻,外头那一圈头发也太短了。   青花脸上有了点笑意, 道:“你只少了点头发算不错的了。”   两人正说着话,魏妃进来了, 许元姝跟青花两个站起身来给魏妃行礼。   “青花在宫里留着, 一会儿有人来送公主的东西,你帮着照看。”又对许元姝道:“你随我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娘娘, 奴婢怕在皇后娘娘面前失仪。”许元姝略有为难的叫了一声, 又晃了晃自己头发, 刚梳好的发髻立即塌了半个, 又是一头的碎发飘了起来。   魏妃脸上略带了点惊讶, 可是看见这个,她不由得笑了笑。   她心情很好,昨天的事儿她翊坤宫毫发无损,再加上死了几个有头有脸的人,隋王这一次怕是要栽了,眼看着争皇位的对手又少了一个,她又怎么能不开心呢?   “行了。”魏妃笑道,“你在宫里待着吧,等你这头发长好怎么也得两三个月了,到时候你再出门也成,翊坤宫也不少你这一个。”   许元姝松了口气,脸上不免有些轻松,道:“多谢娘娘。”   魏妃另点了一名宫女去给皇后请安了。   许元姝才从里头出来,就看见靖王妃一脸的笑意,怀里抱着世子,对身边的郡主道:“咱们吃了早饭再回去。”   郡主道:“不等父亲一起吗?不如叫太监去问一问,咱们等他下朝一起回去。”   靖王妃脸上的笑容淡了些,道:“昨天……才着了火,他怕是还有的忙。”   郡主这才不说话了,许元姝寻个空上前行礼,靖王妃很快就叫她起来了,道:“你是个忠仆,昨天我慌得什么似的,还好有你护住了公主。”   许元姝再次行礼,又道:“当不得王妃的夸奖。”   郡主似乎也想说什么,不过被靖王妃拉住了,许元姝这才能离开。   只是才回去没歇一会儿,前头又派人来叫她,这一次是公主。   不过公主叫她过去也没什么事儿,就是让她在一边坐着,公主时不时抬头看她两眼,又道:“不知怎么的,看见你才觉得安心,许是你昨天拉着我跑了整条街的缘故。”   许元姝的心砰砰跳了好几下,努力让自己脸上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些,道:“那奴婢去拿点针线来可好?”   公主点了点头,许元姝出了大殿,心中升起无限的喜悦,昨天那事儿……她就只抓了这么一个机会。   不仅仅跟公主拉近了关系,甚至这三两个月,她都不用出翊坤宫了。   公主看书,许元姝做针线,就这么到了中午,魏妃还没回来,不过靖王妃已经吃上饭了。   作为靖王的正妃,虽然她在翊坤宫的时候只能跟子女挤在一张罗汉床上,不过在靖王府,她一个人是能有一整个三进的院子的。   “母妃,方才她们那样无礼,你怎么什么话都不说!”郡主一脸的怒意,“再这么下去,她们怕不是要踩在你头上了?还有宫里那个——”   “霏霏!”靖王妃严厉地叫了一声,郡主不说话了。   “霏霏。”靖王妃放软了语气,道:“霏霏,你不能再这样了,你祖母已经对你很是不喜了,这次叫你住在宫里,你告诉我,她就叫你干什么了?”   郡主犹豫了好久,这才道:“抄了女戒、女训,还有内训。”   靖王妃叹气,“你自小聪慧,这代表了什么,难道你不知道?”   “可是——”对着靖王妃的眼睛,郡主顿了顿还是把话说清楚了,“我还小,纵然是做点什么也没太大关系,可是母亲不能再叫别人欺负了。”   靖王妃把她搂在了怀里,轻声道:“能踩在我头上的,能给我没脸的……只有你父王啊。”   “嗯?”郡主像是没听清的样子,抬头起来看她。   靖王妃摸了摸她的头,道:“你别担心,我是故意的。”   “啊?”郡主惊讶的看着她。   “你知道赵侧妃家里是干什么?”   “不过是个商人罢了,士农工商,最下等的人!”   “唉……”靖王妃又摸了摸她的脑袋,道:“那你又知不知道你父王一年的俸禄有多少?”   郡主点了点头,“岁银一万两,米五千石,还有各色布匹等等。”她的表情严肃了下来。   “靖王府的田庄、铺子等等我也从来没瞒着你,这些收益又有多少?”   “每年也有一万多两银子吧?”郡主想了许久,带着点不确定问道。   “差不多,你父王明面上的收益一年大概有三万两,还有些产业是他自己手下太监去办的……去年陛下生日,花了五千两置办寿礼,他十几个兄弟还有姐妹,加上宫里娘娘们,每年光花在寿礼上的银子,怕是就不下三万两了。”   “他手下还养着三百亲兵。”   “母妃——”郡主一脸的惶恐。   “赵侧妃进门的时候,交到我手里的嫁妆折银子能有十万两,至于私底下给你父王的……”靖王妃摇了摇头。   郡主的眼圈已经红了,“母妃,你受委屈了。”她声音哽咽,几乎要哭了出来。   “你弟弟才四岁。”靖王妃坐到了郡主身边,拉着她的手,“这些事情我本不该跟你说的,可是今天……也没法再瞒下去了,那个宫女是一定要进来的!她背后站着你祖母,她能跟司礼监的太监拉上关系!”   “你明白吗?”靖王妃看着郡主,“只有她进门,她们两个斗起来,才能叫咱们平平安安的。”   “可是……可是万一她们不斗呢,万一她们握手言和呢?”   “我会叫她们斗起来的。”靖王妃站起身来,看着院子里的松柏,一年四季长青,还有一句话她没说。   放出管家权,装作体弱多病退到后头……她们怎么可能不斗起来,若是不在王府里分个胜负定个名次,进宫之后又该谁叫谁姐姐?   那个宫女是魏妃宫里出来的……又怎么会斗不过?   不过……一旦王爷进去,她们两个就没什么用了。   靖王妃摸了摸郡主的头,笑道:“你能保护好你弟弟吗?为了我,为了你弟弟,你能——”   “母妃!”郡主忽然打断了她,道:“我不能变得太快,我还得讨厌她们,不然就叫人看出破绽了!”   靖王妃的笑意越发的浓了,“真是我的好女儿。”   与此同时,靖王爷也回到了王府。   “王爷,王妃带着郡主世子已经回来了。”太监急忙上来行礼,“郡主昨日受了惊吓,现在还哭哭啼啼的,王妃方才宣了良医正去开了方子,王爷可要去看一看?”   “不忙,先去叫六斤来。”   靖王爷到了书房,茶杯才端上,六斤就进来了。   “王爷。”六斤行完礼便问,“可有眉目了?”   靖王爷揉了揉脑袋,六斤走到他身后给他捶了捶,又揉捏肩膀。   “真是意外。”靖王爷叹气,又揉了揉眉心,“老十二怕不是个傻子。”   “父皇把所有相干人等都提了过来,叫戴公公带人去问的,父皇虽不在,我们几个都去听了。”   “老十二是戴公公亲自问的,叫把宫灯挂得密密麻麻的就是他的主意,他说他督促工部匠人,宫灯做得比往年多,不都挂出来,父皇怎么知道他辛苦?”   “那个在灯里跳舞,也是他的主意,从教坊司选的女伶人……唉,好好的就给烧死了。”   靖王爷一边说一边摇头,“好好的机会,原想着还能再拉一个下水,现如今就只能拉他一个。”   六斤皱了皱眉头,道:“倒也不尽然。”   靖王爷立即回头,“说!”   六斤走到靖王爷面前,“王爷最大的竞争对手是谁?”   靖王爷眉头一皱,思索片刻道:“现在看来……怕是六哥。”   六斤没说话,不过表情看起来似乎不太同意,“这是后手,等到最后才能用的杀招。”   靖王爷听明白他的意思,道:“没有证据……只能散播流言,或者造一点证据出来——”他看着六斤,“你已经有主意了?”   六斤脸上依旧是一点表情都没有,“王爷,那伶人在教坊司多少年了,能在宫灯里跳舞,还是挂在空中的宫灯,想必在教坊司也是拿得出手的。”   靖王爷点头,道:“她是犯官之女,三岁进教坊司,到现在十二年过去,是教坊司最好的舞人。”   “她可想从良?可想脱籍?”   “如何不想?十五岁也该为——”靖王爷大笑起来,“六哥这一年可没少去教坊司!”   六斤不说话了,靖王爷忽又安静下来,“的确得过一阵子,等到查不出来什么的时候才好叫人散播。”   靖王爷叹了口气,“幸好本王一向严于律己,又对王妃一往情深,从来不去教坊司,这事儿栽不到本王头上……”   他一边叹息一边道:“这一招的确得最后用,到最后谁剩下来,这一招就落在谁头上!”   这一下的确能干掉两个竞争对手,靖王爷越发的开心了。   六斤却泼了盆冷水,“王爷,奴婢觉得,您下头该偃旗息鼓了。”   靖王爷略有不满,不过想一想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他叹了口气,“不错……幸亏有你。”   他想了想又问,“今日顾太监又来了,说要投奔与我。不过……他曾献了妹妹出去,现如今又献了外甥女儿,可是本王心里着实有点犹豫……”   “王爷,”六斤劝道:“他在司礼监不过一个跑腿的太监,用途实在有限。况且司礼监以戴公公为尊,里里外外都是他的眼线,若是他真的投靠了王爷,戴公公如何不察觉?若是戴公公真的是想扶持王爷,这岂不是要戴公公心寒?”   “若是戴公公只想让王爷当个挡箭牌……那顾太监传回来的消息又有几分可信呢?”   靖王爷叹气,“你说的没错,本王——”   “王爷也不用直接拒绝他。”六斤脸上闪过一丝微笑,“王爷可以叫他去投靠别人,做个内应。”   靖王爷一愣,想了想道:“去七哥那里?”   六斤道:“奴婢也是这么想的。他既然几次三番的想来投靠王爷,他又是司礼监的太监,这证明什么?在众多皇子里头,王爷是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   靖王笑了几声,“这下兴王也倒了。”   “很好!很好!”靖王起身,重重拍了六斤好几下,只是六斤身子瘦弱,两下别被拍的弯了腰,又剧烈咳嗽了起来。   “你这身子,怎么调养也不见效。”靖王爷一脸的无奈,又给他拍了拍背。   “王爷。”六斤咳得脸上都起了红晕,却又像是被王爷的礼贤下士感动,眼圈也红了,“王爷!奴婢这两日翻来覆去的想,六王爷怕是没什么可能继承大位了。”   这个话题说得靖王爷呼吸都急促了。   “还有皇后呢?”六斤道:“王爷不妨想一想,若是六王爷继承了皇位,他跟皇后怕是要不死不休了。他被皇后陷害人人皆知,若是真的他上位,皇帝跟太后斗起来……被有心之人利用,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靖王爷皱着眉头,道:“所以还得盯着皇后……若是她失势,父皇中意的怕就是六哥了……”   “行了,你先去吃饭吧,好好歇着,让本王好好想一想。”   六斤依言出去,靖王爷看着他的背影,方才脸上那思索的表情消失的无影无踪,反而显出了几分玩味。   “过慧易夭啊……不过这样的人用着正合适。”   翊坤宫里,魏妃带着青花回来了。   几人分别上前行礼,公主道:“母妃。”又指了指许元姝,“这宫女给我可好?”   许元姝觉得自己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第126章 十三皇子该成亲了   许元姝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等着魏妃的回答。   不知道过了多久, 魏妃笑道:“母妃的都是你的!”   公主笑了起来, 显然她已经满意了, 许元姝的心却沉了下去, 这是敷衍。   不去尚宫局改了她的名籍,她依旧是魏妃名下的人,只不过是暂时听候公主差遣而已。   原本就不该这么容易的,她又伤心个什么劲儿呢?许元姝依着魏妃的吩咐直起身来, 脸上也挂上了笑意, “一切听从公主差遣。”   公主笑得越发开心了, 魏妃冲她点了点头, 明显也听出来这是哄公主开心。   魏妃道:“行了, 赶紧先吃饭吧,都这个点儿了,再耽误下去, 晚上睡觉都要迟了。”   青花去传膳,许元姝伺候公主洗手, 魏妃才说了叫她伺候公主, 所以这两天她可以明目张胆的接近公主,总之关系拉近了……说不定会有别的转机。   等吃过午饭, 公主去里头休息了, 魏妃手里捧着茶, 一边慢慢喝着, 一边吩咐事情。   许元姝心跳有点快, 她进魏妃宫里半年了,前头叫她陪着去大宴明显是笼络人心不算数,今儿才是头一遭当着她说事儿,这证明经历昨天晚上她不管不顾的拉着公主跑,魏妃终于开始把她当自己人了。   只是这头一次是不好说话的……好好听着便是。   “潼妡虽回来了,可那佛堂也撤不得……”魏妃犹豫片刻,道:“这样,把东偏殿腾出来给她住,她也十岁了,该有自己的房子了。”   青花应了声是,道:“翊坤宫里少了个宫女,公主身边也有个缺儿,娘娘看是现在补上,还是等新宫女?”   魏妃想了想,道:“等新的吧,宫里那些老油条子,我是不想用的,潼妡这个年纪,也该想着驸马的事儿了,好好挑个宫女,调·教上五六年的才好陪她下降。”   许元姝的心不由得跳了几下,若是……若是当年她再撑过一年,兴许……就能直接到公主屋里了。   可是谁又能想到呢?   去年她是那样的处境,只觉得许义靖是天,觉得什么法子都扳不倒他,可是进宫之后涨了见识才发现他什么都不是。   别说什么在娘娘身边得宠,陪着公主下降,在公主府做个管事的宫女,就是她只在六尚局谋个职位,许义靖也一样得低头。   纵然是顾太监,现在也是表面上看着光鲜,一样是要靠着他的老法子上进,而且只能找到英王这样没什么前途,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皇子投靠。   许元姝略走了走神,魏妃已经开始吩咐下一件事情了。   “一会儿叫小林子去东三所一趟,等尚平没什么事儿的时候来一趟,我有话跟他说。”   青花还以为是感谢昨儿他救了郡主,笑道:“谢礼已经准备好了,娘娘放心。”   魏妃看她一眼,“不是谢礼。”   许元姝略皱了皱眉头,难不成是皇后吩咐了什么?她留心仔细听着。   “今儿回来晚了,是因为被皇后娘娘留住了。”魏妃一边叹气一边摇头,“皇后果真是……我倒是一点没想起来。”   “别的皇子都好说,尚平宫里除了两个教他人事的宫女,别的什么都没有,他是三月十一的生辰,马上就要十九了,出了母孝就该要成亲了,再加上太子的孝期,他出孝得六月了。皇后娘娘叫我先问一问,看他喜欢什么样子的,别等到出孝再去找,那样就晚了。”   “六月出孝,就是六月就定下来,等他成亲少说也得一年,那他就二十了。不仅仅是他,后头还有尚鹏跟尚柏呢,哥哥不定下来,哪儿有弟弟的份儿?这几个皇子相差都不足一岁,一耽误就是三个人。”   魏妃叹气,“不说别的,皇后思虑的确周全……宫里都斗成这个样子了,昨儿死了那么些人,这种事情她居然一点没忘。”   也许不是忘不忘呢……许元姝想起太子对皇后的评价,兴许……是皇后根本不把这些人当回事儿呢?   她想的只有她自己的事儿,剩下一切都不放在心上。   魏妃站起身来,对青花道:“你去吩咐事情。”又对许元姝道:“今儿是没法睡中觉了,你陪我在外头走一走。”说着又笑了两声,看着许元姝的头发,“这头发就跟野草一样,得多晒晒太阳才能长起来。”   “娘娘。”许元姝脸上露出点羞涩的微笑来,又去拿了个披风给魏妃穿上,这才跟着魏妃出来。   正月过半,天气已经不那么冷了,虽然昨天失火死了不少人,皇帝连带众位皇子都是一夜没睡,但是今儿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魏妃走的不快,这样的速度明显就是心里有事儿,许元姝生怕打断了她的思路,脚步放得很轻,也不敢说话。   “你说……给尚平找个什么样子的好呢?”魏妃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像喃喃自语,就是不答也没什么,不过许元姝觉得面前好容易有个机会,她得抓住。   况且前头的话,还有现在这个疑问,无一不证明魏妃是真的对这事儿一点准备都没有,所以说两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十三皇子暂养在娘娘名下照顾……当年贺妃娘娘可有什么吩咐?”   “当年贺妃也不是什么重病,她一年怎么也得病上三四次的,谁都觉得马上就能好,哪儿能有什么吩咐?”魏妃叹气,“贺妃当年真是个温柔的人……宫里谁都比不上她。”   “奴婢觉得……或者找个温柔贤惠的,或者找个活泼健康的?”   魏妃看她一眼,“你这主意跟没有一样,哪个姑娘又能传出来坏名声?当年靖王选妃的时候,靖王妃的名声就是大方稳重。七公主你也见了,说话跟小耗子似的,人人都夸她温柔识大体,九公主的名声就跟你后头说的那一条一样,活泼爱动,身子骨极好,有利生养。”   许元姝原本就是打算引着魏妃说话的,当下很是不好意思道:“是奴婢没见识……”顿了顿又道:“不如等殿下来了问一问,他若是有主意,正好有话回皇后娘娘。”   魏妃点了点头,“只能先这么办了。今日猝不及防下被皇后问了个正着,一时间乱了分寸。”   许元姝小心试探道:“娘娘没问问皇后?她既然连后头两位殿下都想到了,想必心中应该已经有了主意了吧?”   “你说的倒是也有——”魏妃忽然顿了顿,立即换了个话题,“成亲?皇后娘娘如果有打算……一连提了三个皇子,她究竟是要干什么?”   许元姝终于松了口气,魏妃也不是省油的灯,她迟早能想到这一点,不过能早一点就早一点,若是她有了准备……至少不能叫皇后全盘如意。   这下魏妃也没心思沿着抄手游廊散步了,当下叫了齐公公来,吩咐道:“去打听,这两日有谁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坤宁宫又进出过什么礼物信件之类的,越详细越好!”   齐公公应了声是出去,外头又有宫女来回报,“十三殿下来了。”   魏妃脸上立即挂上了笑意,道:“还不快去请!”说着一偏头给许元姝道:“去把青花准备的东西拿出来。”   许元姝到里间端了一摞三个木匣子出来,青花准备的时候她也见了,里头是一套玉石的文房四宝,还有一对玉如意和一下子的玉质小挂架和银锞子。   名贵是名贵了,却有点冷冰冰的,不过宫里人送东西都是这个风格,最不容易让人动手脚。   尤其是银锞子,打成空心的看起来虽大了些,却容易叫人做手脚,所以都是打成实心的看起来小小一个。   许元姝把东西放在了十三皇子身边,十三皇子抬头看她一眼,尤其是那两个走了两圈就又有点散开的发髻。   魏妃道:“这是给你预备下的东西,文房四宝是天天都要用的,玉如意讨个吉祥,去去霉气,还有一匣子小玩意给你赏人用。”   十三皇子起来道谢,“魏娘娘,早上八哥就给我送了不少东西来,还给了我一个京郊的田庄,娘娘这样——”   魏妃压下了他的话,“他是他,我是我。你抱着他的嫡长女出来,他该谢你,你抱着我的嫡孙女儿出来,我也该谢你,快别推辞了。”   见十三皇子还想推辞,魏妃道:“霏霏是尚明的嫡长女,王妃进门五年才有了她,不管是你哥哥还是嫂嫂,都把她放到心尖上,若是不是心中有顾虑,怕是谢你的更多,你别推辞,拿着就是。”   十三皇子皱了皱眉头,终于道:“多谢魏娘娘。”   许元姝叹了口气,这就是心尖……她现在一点都不怀疑靖王妃厉害的名声是怎么来的了。   见十三皇子收下,魏妃脸上又有了笑意,“你今年也十八了……看见你我就想起你母妃刚进宫的日子。唉……”   又是一声叹气,魏妃问道:“有些事儿也该操办起来了,我要问一问你,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十三皇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魏妃笑道:“你也该成亲了,你想找个什么样子的正妃?”   “我……”十三皇子犹豫了一下,目光渐渐坚定起来,“我想找个勇敢的。”   这次轮到魏妃惊讶了,勇敢?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方才陪着她聊过这个话题的许元姝。   话说谁家的女孩子能传出来这样的名声?   只是惊讶归惊讶,魏妃脸上还是挂着笑意,道:“我知道了,你放心,一定给你找个和你心意的。”   又说了两句话,魏妃道:“没事儿你回去歇着吧,我听他们说,昨儿你们都熬了一夜,你虽然年轻,可是也不能不注重保养,不然等到了我这个年纪,就要有苦头吃了。”   十三皇子点头,他身边的小太监捧起那几个木匣子,跟着一起出去了。   魏妃皱着眉头想了片刻,觉得今儿这事儿透出点不寻常来,她看了看天色,起身道:“我先去回皇后娘娘,探一探她是个什么章程。” 第127章 你去帮我看看宅子   “勇敢的?”皇后毫不掩饰脸上的诧异, 看着魏妃就这么直接问了出来。   魏妃脸上为难的表情很是夸张, 道:“臣妾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问了半天就只问出来这个。”   她又叹了口气,“若是不行过两日我再问问?不过成亲还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 也不能全由着他的性子来。”   皇后笑了两声, 道:“贺妃刚过三十就去了, 她性子一向温婉,从不与人争执, 陛下对她也多有怀念。她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在宫里也从不生事……这件事还是依着他的意思吧。”   魏妃看着皇后, 问道:“娘娘可是有了主意?”   皇后点了点头, 道:“勇敢?”她轻笑两声,“咱们这位十三皇子,怕是想找个武官之女。”   魏妃脸色微微一变, 很快就又挂上了笑意,“武官?还是娘娘明白。”   “我也就是这么猜一猜。”皇后笑道:“不留你了,这一两年宫里一天天的事儿,我这儿也忙, 你赶紧回去吧。”   魏妃起身告辞, 等她离开, 湘君跟宋妈妈两个一左一右站在皇后身边, 皇后脸色已经掉了下来。   “我说什么来着?这宫里哪儿有什么纯良之辈?尚平装了这许多年, 终于装不下去了。什么叫想找个勇敢的?”她一拍桌子。   “找个武官之后是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争皇位!”   湘君便道:“娘娘给他安排个锦衣卫百户之女, 也算的武官之后了。”   皇后瞪她一眼, 宋妈妈很是不客气的说,“不妥,他既然说了要个武官之后,又怎么能拿锦衣卫百户来搪塞他?再者贺妃死了,他又在魏妃名下暂养,就凭这两条,也不能随便糊弄他。”   湘君笑道:“那便是千户。”   皇后知道湘君这是打岔了,脸上露出点笑意来,“我给尚鹏安排了武阳伯嫡子的二女儿,武阳伯是世袭罔替的爵位,这个身份做皇子妃着实是有点高了,不过现在看来尚鹏是不可能继承大位的,因此也不算得什么,勉强也说得过去。”   “只是尚平的这个皇子妃……也得好好给他找一个,不然是一定会叫这些人看出端倪来的。”   “娘娘……”,宋妈妈略有担忧道:“时间不多了。”   这一句话说的皇后脸上没了笑容,“你说的不错……不过武将之后……本宫倒是有个好人选。”   “前些日子昌南侯夫人进宫请安,说石岭留守司的郑留守年过六旬,要告老还乡了,又说他有个孙女儿,年芳二八还未曾定亲,这女孩子的父亲在锦衣卫挂了个副职,祖父可是正儿八经的武官,正二品的正留守,可真真是武官之后。”   这么一听倒也不错,宋妈妈又问:“既然家室不错,又为何年过十六还未曾定亲?”   皇后笑了笑,“郑留守要告老还乡了,他是京城人士,若是在当地把孙女儿嫁出去,怕留了她一个人没人给她撑腰,所以想等到告老还乡回到京城再说。”   宋妈妈是个妇人,对这种儿女之事也是有所了解的,当下点点头,道:“这理由倒也说的过去,郑家听起来倒也是好人家。”   湘君笑了出来,道:“当时您不在,我看着侯夫人怕不是这个意思。”   她也不卖关子,“听说郑留守几个儿子都不成器,唯一的嫡子求了上头,才在锦衣卫挂了个虚职,他留着这个孙女儿是想进京城来联姻的,好能在京城站稳脚跟。”   “这么说这女孩子样貌一定不错?”宋妈妈反问道。   皇后点头,“侯夫人的语气听起来有点酸,很显然这女孩子本人非常好。”   宋妈妈道:“这真是个好人选,石岭留守司是守祖陵,要说他不是武官,陛下第一个不答应,要说他是武官……无非就是在祖陵站着。想必十三皇子也是挑不出来错儿的。”   “十三皇子想找个武官之后,郑家想靠着女儿寻个前途,双方想必都挑不出来毛病。”   皇后笑了起来。   是啊,明面上挑不出来毛病,可是实际呢?   守祖陵是一点油水都没有的,只有完全没关系的人才会被派这种差事。要知道陛下当年登基,就是叫他几个兄弟分别去了皇陵跟祖陵。   当然皇陵还是要比祖陵强一些的。   皇陵里头埋得是正儿八经的皇帝,祖陵里头,就是被太·祖追封的几个先人。   正月是没法看家人的,二月里头发还没长好,终于到了三月底,许元姝领了一套髻,又抹了许多头油,总算是把头发都拢了进去,这才叫人传了消息,叫家人进来了。   这一次没找顾太监,她在宫里也待了一年了,混得一直很好,随便找个小太监也能把消息传回去。   志哥儿长高了些,许修成比上回更加白胖了许多,许义靖跟陆姨娘看着都比以前老了,对她却越发的恭敬了。   “你玲姝姐姐已经十六了,要开始找婆家了,只是看了几个人都不满意,静姝也给说了几个,但都是小吏,嫁过去还得自己干活的那种,倒是有几个商人上门来求,你大伯娘说她父亲好歹也是举人了,如何能把女儿嫁去商人家里?”   “只是她年纪也到了,这些日子很是发愁,宫里……”   许义靖眼神闪烁,许元姝一看就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了,是想问她有没有门路。   “太子的孝期要到六月了,玲姝姐姐怕是等不及。至于侍卫……”许元姝摇了摇头,道:“祖母是怎么说的?”   许义靖犹豫了片刻,道:“你祖母的意思不如找个秀才,纵然是家境贫寒一些也没关系,咱们家里可以给他出些银子,等考中举人好日子就来了,若是能再往上考一考就更好了。”   许元姝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不过看许义靖的表情,他明显不想出银子,许元姝便道:“依我看不如按照祖母的意思先去找一找,说不定能找到好的呢?老人家总是比咱们见多识广的。”   许义靖便叹了口气,许元姝忽然问道:“这话原不该我说的,只是……父亲可曾想续弦?有了太太才好出去交际。不仅仅是玲姝姐姐,我还有妹妹呢。”   许义靖没说什么,陆姨娘脸色变了,她干笑两声,“咱们家这个样子,续弦怕是不好找啊……”   那她就放心了,再说许元姝原本就不是想问许义靖有没有续弦的,她只是想知道顾氏怎么样了,看陆姨娘这个样子,顾氏怕是起不来了。   “唉……”许元姝叹气,道:“我也知道父亲为难,不过顾姨娘这身世,着实不好办,再者……”   她压低了声音,“这都一年过去了,顾太监还是司礼监跑腿的太监,他又这一把年纪了,又是别处来的,纵然是他掏心掏肺的,别人也不敢信啊。这宫里有的是刚进来的小太监,又何苦去用他?自己培养起来的,岂不是比他这半路出家的更可靠些?”   这么一说许义靖果然上钩,跟着她一起叹气了。   许元姝心中只觉得可笑,又道:“原先我没见识,到了宫里才知道这事儿不该这么办,他是应该先找关系递银子的,等关系近了才好进宫,不过他一个关系没师傅没干爹的太监,连字儿都不是在内书房学的,也没伺候过主子,能走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哪知道这句话说出来,许义靖忽然抬了抬头,道:“他许久没来了,我觉得他又找了什么关系。”   许元姝心中一动,却不敢细问,急忙岔开了话题,“祖母身子可好?”   “还是那样子。”   又说了几句话,时间就差不多了,许元姝道:“马上要进新宫女,怕是没什么功夫出来,等五月再说。”   许义靖急忙应了,许元姝照例跟志哥儿走到最后头,问他,“吃的可好,睡得可香。”   纵然有千言万语,到了最后能问的也就只有这两句了。   许元姝刚送他们到了城门口,就见北安门有人要出去。   头发已经白了,说话却铿锵有力,守门的小太监去备马车,这人转过身来,许元姝急忙上前行礼,“宋妈妈。”   是皇后身边的人。   宋妈妈点点头算打过招呼了,皇后宫里的人也没人敢怠慢,就这么三五息的功夫,马车就备好了,宋妈妈上了马车就出了北安门。   许元姝看着许家几人出去。   刚出了城门,许义靖忽然道:“这宋妈妈看着倒是有几分眼熟。”   随着许元姝在宫里越来越稳,陆姨娘也有了几分底气,笑道:“老爷,这宋妈妈看着怕是都有六十了,您怎么会看着眼熟?”   许义靖笑着拍了她一下,“没你眼熟。”   这天刚吃过晚饭,公主坐在魏妃怀里叫魏妃给她梳头,魏妃一边梳着,一边道:“今儿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听说陛下已经下了旨意,给尚平、尚鹏和尚柏三个择了王府,已经叫人去修正了。”   公主便问,“那十三嫂可选好了?”   魏妃就在她肩上拍了一下,“好好坐着别动。你才几岁,怎么说起来成亲的事情一点不带害羞的?”   公主笑了起来,忽然看了一眼许元姝道:“母妃,去年我便想叫她去给我看看宅院了,都一年过去了,正好趁这个时候,若是有什么也好一起修一修。”   许元姝的心揪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了看魏妃。   魏妃沉吟片刻,不知道在想什么,道:“倒也行……你哥哥的侧妃又有身孕了,我给做了一个肚兜,正好你明儿顺路给送去。”   头一句话是给公主说的,后头一句是吩咐许元姝的。   这就能出去了?许元姝欣喜若狂,表情虽然看不太出来,不过两颊已经泛红了。   魏妃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又道:“去靖王府也好好看看,若是有什么,只管回来告诉我。”   许元姝点头,魏妃又道:“明儿下钥前回来。”   这是允了她回家,许元姝再次行礼,道:“多谢娘娘。”   魏妃点点头,又去给公主梳头了。   正当这时,外头进来个小太监,是东三所伺候十三皇子的,他神色略有慌张,道:“娘娘,殿下说头晕,摸着已经烧起来了,刚去请了太医。”   魏妃眉头一皱,站起身来道:“你们随我去看一看。” 第128章 靖王府   魏妃宣了轿辇, 又点了许元姝和齐公公, 再加上跑腿的林公公, 以及十三皇子的这个小太监,一行五人一起去看十三皇子了。   这样兴师动众……就是宫规里不能明说的规矩。   魏妃虽然这把年纪了, 可是那一处毕竟是皇子的住所, 里头不少皇子都已经举行过冠礼, 别说魏妃只是暂养了,就是生母去, 也得这么兴师动众的来一套。   十三皇子住在东三所, 许元姝是去过一次的, 就是上次去连正门都没进, 就在班房了站了站,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连杯茶都没喝, 放下东西就走了。   这一次跟着魏妃就不一样了,管事的太监恭恭敬敬把魏妃请到了第一进的外书房坐下,又上了茶点。   魏妃道:“怎么就病了?是谁照顾的?这都四月了,夜里按说也不太凉了, 他身子骨一直硬朗, 怎么会突然病了?”   太监一脸的愁意, 道:“前些日子贺妃娘娘三周年, 主子去祭拜, 晚上回来就喝了酒, 许是喝醉了……早上发现的时候主子说有点头晕, 过了没两天就病了。”   许元姝听见这话只觉得哪里不太对,这是要推责任?还是要借着魏妃的手整治人?   喝醉酒第二天早上才发现?过了没两天就病了,也就是说,中间隔了整整三天才告诉魏妃?   这是说十三皇子身边伺候的人不尽心?还是……能在屋里贴身伺候的多半都是心腹,想把这人赶出去?   还是觉得把事情捅给魏妃,将来无论出什么事情都有人顶着了?   许元姝能想明白的事情,魏妃如何不清楚?   她猛地一拍桌子,“皇子身边八个宫女六个太监,都是干什么吃的?喝醉了早上才能发现,拿排班本子来,那天晚上谁值夜的!”   正说这话,里头院子有了动静,一个宫女惊喜的叫道:“殿下醒了!”   魏妃一下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又道:“元姝,你跟齐公公代本宫去看一眼。”   两人应了声是,又对视一眼,往第二进十三皇子的寝室去了。   东三所的公公前头引路,许元姝压低声音道:“咱们是翊坤宫的人。”   齐公公看了她一眼,表情奇怪,在齐公公的心里,他是心腹,许元姝是后来的,原该是他提点的话被她先说出口,齐公公笑了笑,点头道:“不错。”   两人进了西稍间。   十三皇子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嘴唇已经干的起皮了,额头上略有些碎发黏在额角,明显是已经出过汗了。   只是这个样子……跟前头那个拿着剑,一剑取了疯狗性命的十三皇子千差万别。   许元姝默默地叹了口气,她曾听外祖父讲过,虽然是发热,但是出过汗就不怕,这个时候正要保暖。许元姝心下有了计较,知道他这一次算是过去了。   可是……十三皇子毕竟曾救过她跟志哥儿的命,既然知道他宫里的人怠慢,有些话正好借着魏妃的名义说一说,再说已经提前跟齐公公打过招呼了。   许元姝给十三皇子行了个礼,又道:“殿下好好歇着,若是有什么,只管差人去翊坤宫里说一声。”   太监宫女在宫里有病多半是靠着硬抗的,所谓久病成医,齐公公自然也能看出来十三皇子虽然还躺在床上,不过精神还好,再者皇子生病又有太医开药,便不怎么担心了,也道:“娘娘知道殿下生病,急忙带了我们来探望,现就在外头坐着呢。”   见十三皇子要起来,齐公公又急忙阻止,笑道:“若真叫殿下起来,那就是奴婢们的不是了,娘娘是来探病了,怎么好叫病人起身?殿下快歇着,奴婢们这就去了。”   两人绕过屏风,到了外头一间,许元姝便道:“太医开的方子呢?拿来看一看。”   要说她板着脸也是很有气势,再者魏妃还在外头坐着,又有谁敢怠慢?   当下宫女取了方子来,许元姝拿在手里仔细看着,齐公公略有诧异看了她一眼,不过在外头自己人是不能拆台的,齐公公便也沉沉稳稳的站在一边,目光在屋里众人脸上一一扫了过去。   气氛更加紧张了。   “荆芥穗、薄荷、防风、柴胡、紫苏叶、葛根、桔梗、苦杏仁、白芷、苦地丁、芦根……”   许元姝把这药材一味味念了出来,中间或有停顿,或凝神思考,仿佛她也懂药理一般,这个架势果然把人唬住了。   许元姝轻轻咳了一声,把方子递了过去,道:“我不过是个奴婢,这话原本不该我来说,可是你们既然都是贺妃娘娘生前选的人,又叫你们照顾主子,那边是托孤!托孤是干什么的?托孤是最大的忠臣!纵然是你们死了,主子也不能有一星半点的差错!”   她的声音又降了下来,“可是你看看你们都做了什么?主子生病三天了才上报,才叫请太医,要你们又有什么用?你们可还当得起托孤二字?”   屋里虽然站了快有十个人,除了前头伺候魏妃的,几乎所有能在屋里伺候的人都在了,可是居然没有一个人敢说话的。   许元姝的视线在这些人身上一一划过,然后落在了两个年长的宫女身上。   “容娟、恩敬。”许元姝叫道。   那两个宫女一抖,站了出来。   “若有下一次……”许元姝冷笑一声,“先把你们两个换了!”   那两人急忙应是,又说一定好好伺候十三皇子。   许元姝这才点点头,道:“行了,殿下还要吃药,身上的汗也略擦一擦,小心别叫着了风。”   说着她看了一眼齐公公,脸上带着笑意,“您看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这样一个高帽子齐公公收了,然后点点头,板着脸道:“你吩咐的很是不错,走吧,去回娘娘。”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前头,魏妃又问了两句,一行人这才出了东三所,魏妃又去隔壁东四所十七皇子哪儿看了看,这才回到翊坤宫。   一回去,许元姝便寻了个理由出来,魏妃叫了齐公公回话。   听了齐公公的描述,魏妃不由得笑了两声,挥手叫齐公公下去了,又对青花道:“倒是个厉害的,也把翊坤宫放在心里。”   青花道:“娘娘前头不是说许她管家之权,想是正好找了个机会借题发挥给娘娘看呢。”   这话说的就不太友好了,听着像是说许元姝心机颇深的样子,魏妃倒是不太在乎,笑道:“她借题发挥狐假虎威又能如何?将来她在王府后院站稳脚跟,她只能靠着我。”   两人说了没两句话,许元姝就回来了,青花装作无意问了她一句,“你还懂药理?”   一听齐公公把该说的都说了,许元姝笑了,道:“哪儿的事儿?我就是认字儿。”   说着她又胡乱诌了几味草药,意味深长又夹杂着几声叹息或皱眉或摇头读了一遍,笑着看着青花,“你觉得我懂药理吗?”   青花气得瞪了她一眼,“连我都骗了。”   魏妃看她们打闹一番,这才笑道:“行了行了,快别闹了,你明儿出去一天,我叫小林子跟着你,今儿早早歇着吧。”   第二天一早,许元姝跟林公公两个人上了马车,出了北安门,一路往南。   虽然从东安门出来更近些,不过她们这样的奴婢出宫,一般也只能走北安门,魏妃娘娘也不会为了叫她们走近路,去专门请一块能从东安门出来的腰牌。   “咱们先去靖王府,然后去给公主看看宅子,正好顺路,这两样完事儿想必就中午了。”许元姝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林公公。   林公公点了点头,道:“不错,出宫是给主子办事儿的,自然是要把主子的事情放在第一位。”   有这句话就行,有了第一位自然也有第二位,林公公出来也是有私活儿的。   “不瞒公公,我家里就是京城的——”   林公公点了点头,宫里人的来历,他大概也是知道的。。   许元姝又道:“昨儿已经递了话回去,想必家里已经准备了宴席,公公不如去我家里吃个便饭,也好歇一歇,我家里也有些人手,公公若想采买什么,只管叫他们去办,比公公这样一锤子的买卖还能再省些银子。”   至于省下来的银子,自然就是进了林公公的口袋,林公公果然满意,再加上还有个戴公公的影子压着,他点头道:“就依你。”   许元姝笑了笑,“下午公公若是想歇着,我家里也有地方,若是想去哪里看一看,我叫人陪着您。”   许元姝说得很是客气,林公公自然也不会不识趣儿,他道:“好容易出宫一次,你也不用管我,只给我派个马车,到点了我回来找你,咱们再回宫就是。”   商量好了,两人都很是满意,便不再多说什么,只等先去靖王府把最主要的差事办了,之后就轻松了。   两人出来的时候不过辰时,虽然是从北安门出来的,但是靖王府距离皇宫并不远,不过半个时辰过去,两人就到了靖王府门口。   能做门房的——尤其是王府的门房,眼珠子比一般人都亮,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狗眼看人低的情况发生,当下迎了两人进去,又差人去回禀王爷。   虽然在宫里是个奴婢,来了靖王府代表的却是魏妃,许元姝跟林公公两个被恭恭敬敬的请到小客厅,又上了茶,还有人陪着。   许元姝原本想着放下东西就能走,不过看这架势,王爷八成也在。   她便道:“怎么王爷今儿没去上朝?”   陪着她们那太监笑道:“前儿陛下安排的差事已经妥当了,陛下说王爷辛苦了,专门嘱咐王爷歇两天。”   许元姝便问:“可是救济京城灾民那事儿?”   太监眼睛一亮,道:“正是!王爷得了陛下的夸奖,还有赏赐呢。”   许元姝便说了声恭喜,外头又有太监进来,道:“王爷在养性斋,请姑娘去。”   这话一听就是只有她一个——   许元姝莫名有点心慌,可是都到了这般田地,哪儿还容得她说“不”,她站起身来,提着魏妃准备的那个小包裹,道:“烦劳您带路了。”   养性斋……这样的名字多半是书房,旁人进不去的。 第129章 王爷不怕娘娘心疼?   跟着领路的太监, 许元姝一路往里,眼看着就到了二门, 许元姝道:“也要烦劳公公跟赵侧妃说一声——”她提了提手里的包裹,“娘娘专门嘱咐给赵侧妃带的东西。”   单独见靖王爷……许元姝能想起来的,只有一身是血的半夏。   那太监笑了两声, 道:“不忙, 王爷既然在,自然是要先去拜见王爷的。”   许元姝笑道:“公公说的是,我这还是第一次出宫办差,光想着娘娘嘱咐东西是给赵侧妃的了。”   许元姝迈过二门的门槛,这下不用想了, 养性斋必定是靖王爷的内书房。   果然一进去二门, 那太监就带着许元姝往右一拐, 笑道:“前头就是王爷的内书房。”   养性斋是个两进的院子, 太监直接领着许元姝到了后头一进, 一般来说……这地方都是寝室,许元姝越发的不敢说话了。   太监进去禀告, 不一会儿里头出来几个端着水盆拿着毛巾等物的丫鬟,太监道:“你进去吧。”   许元姝深吸了一口气,提着包裹进到了靖王爷屋里,只看了一眼, 她就把头低了下来。   在宫里的时候, 除了正日子, 靖王爷多半是穿着常服的, 翼善冠,腰间有玉带,脚上则是皁皮靴,这样一身穿在身上,看着不仅仅是精神,更加代表了皇子的身份,谁看了都要赞一声人中龙凤。   不过现在……   靖王爷穿的很是随意,四月的早晚虽还有点凉,不过太阳升起来之后已经很是炎热了。   头上只一根青玉发簪,什么冠都没带。   身上穿着轻薄的浅青色道袍,一点装饰都没有,就是腰间的带子系的不太紧,胸口敞开着,几乎快到腰了。   靖王爷手里端着茶杯,斜靠在椅子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很是悠闲。   许元姝一遍遍告诉自己,他这样的打扮是因为自己已经成了翊坤宫的心腹,别的什么都没有!   “王爷。”许元姝抬起头来,脸上就有几分心疼了,“天气虽热了起来,可您这样万一着凉了,岂不是要娘娘担心?昨儿奴婢才跟娘娘去了东三所,十三殿下还病得起不来床呢。”   这话语里透着几分亲昵,靖王爷笑了笑,站起身来,道:“你来帮我整一整衣服。”   许元姝深吸了一口气,把东西放在一边,上前解开了靖王爷的腰带。   哪知道腰带刚拿在手里,她的手就被王爷握住了。   “王爷。”她低着头,问道:“可是奴婢伺候的不好?”   靖王爷捏着她的手微微用力,“你这手倒是小巧,不知道——”   “父王!父王!”外头忽然传来了小孩子的声音,世子来了。   靖王爷脸色一变,立即松开了她的手,许元姝深吸一口气,心知这个时候绝对不能乱,她甚至都没退一步,只是轻声道:“王爷抬一抬手臂。”   这是真的在帮着靖王爷整理衣服。   靖王爷能看见她头顶两个发髻,还有些头发没长好,就算是抹了头油,也依旧散在边上。   靖王爷的脸色也恢复了正常,看着蹦蹦跳跳过来的世子,笑道:“你怎么来了?”   世子道:“我会背千字文了!”   许元姝给靖王爷整理好腰带就站在一边,听着世子“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背了起来。   既然叫千字文,一千个字背起来也不费什么功夫,等世子背完,靖王爷赞了两声,许元姝也道:“娘娘若是知道了,一定开心。”   被这么一打搅,靖王爷似乎也没了兴致,他道:“既然是母妃叫你来的,你去后头看一看赵侧妃。”   话音刚落,就见外头进来一个太监,道:“王爷,六斤求见。”   “唉……好容易能歇一天。”王爷站起身来,先对世子道:“你先回去,告诉你母妃,中午我去她那儿吃饭。”   世子应了,王爷这才对那太监道:“叫六斤,带她去赵侧妃那里。”   许元姝提着包裹,跟着太监出去了。方才那一连串的动作都是下意识,是紧张到了极点想也不曾想,全凭着本能的选择,可是到了现在……她非但觉得心在砰砰砰跳着,腿也软了,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不自然了。   半夏是怎么死的?纵然是她不会跟半夏一样,纵然是不到两个月就能出了孝期了,可是……半夏死了。   她不敢抬头,生怕叫人看出端倪来,就这么跟着太监,一路又往里去。   她还一点破绽都不能露出来……因为在表面上,她是翊坤宫的心腹,她来靖王府伺候,已经是明摆的事情了。   要想个法子出去,要想个法子立即出去!   世子走了,养性斋里只剩下靖王爷还有六斤公公。   靖王爷道:“看见了?那个就是跟戴公公有关系的人,太子临死前还想娶她当侧妃。”   六斤摇了摇头,“一直低着头,倒是挺谨慎的。”   靖王爷笑了起来,“你不用这么谨慎,我院里的女人你都见过了,更是不差这一个。”   六斤便道:“年纪虽不大,看着确实是个美人胚子,王爷院里的人……怕是不及她。”   靖王爷再次笑了起来,道:“这样的美人,可惜太子无福消受,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他沉思片刻,又问:“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六斤道:“王爷……奴婢听见宫里来人的消息,又说是许姓宫女,正是想来看一看,不过走到一半,觉得不太对。”   “哦?”靖王爷的眉头皱了起来。   “奴婢先是在路上遇见了郡主跟世子,甩了后头伺候的人,就两个人在院子里乱逛,奴婢上前行礼,两位小主子没有搭理奴婢。”   “后头奴婢又遇见了赵侧妃,同她说了两句话。赵侧妃说听见宫里来人了,还是魏妃娘娘差人给她送东西,特地来表示感谢的。”   “奴婢把侧妃娘娘劝回去了。”   靖王爷的眉头皱了起来,六斤小心道:“王爷的内书房也不是一般人能来的地方……”   “不用说了!”靖王爷怒道:“本王正是紧要关头,居然有人敢扯后腿!”   六斤再不说话了,行了个礼这才退下。   靖王爷冷笑了两声,“卓莹啊卓莹,你也会来这一套了?可是拿世子儿戏……”靖王爷摇了摇头,又坐了下来,“谁说世子将来就一定是太子的?谁又敢保证将来继位的一定是太子呢?”   许元姝这会儿已经到了赵侧妃屋里,有孕在身是特别怕热的,可是正因为有孕,也不敢太用冰,赵侧妃面颊绯红,额角还有汗,笑着跟许元姝道:“还请回去禀告娘娘,说妾身感谢娘娘心意。”   许元姝自然也是客客气气的,“娘娘说了,若是侧妃娘娘有什么想要的,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告诉她,宫里的新奇玩意多。”   说了两句话赵侧妃便叫了个丫鬟过来,稍稍压低了声音,却也能叫许元姝听见,道:“一会儿日头上来该热了,娘娘派她出来怕是还有什么事情,王爷若是没什么吩咐,妾身就不多留她了。”   不多时丫鬟回话,“王爷说没什么可吩咐的了。”   赵侧妃笑笑,许元姝自然早就想走了,当下站起身来,道:“奴婢这就告辞了,娘娘莫要送,外头热,娘娘好生歇着。”   赵侧妃叫了丫鬟,也很是客气,“好生替我送出去。”   走出二门,坐上马车,许元姝终于是能松开一口气,只是她又想……王爷做出这样的举动,是试探还是偶尔为之,他又会不会跟魏妃说呢?   按照宫里几件事情的走向,这母子两人几乎是无话不说,所以她……   许元姝想了想,她得稍稍有些走神才是,至少对着林公公,三句话回答两句才行。   靖王府里,赵侧妃正站在窗户边上,外头就是湖水,小风夹杂着微微的湿气,吹在身上很是凉爽。   她这肚子才两个月不到,什么都看不出来,不过不管怎么说,这已经是第三胎了,前头两胎还都是儿子。   可是赵侧妃的脸上却有淡淡的忧愁。   等到送许元姝那丫鬟回来,赵侧妃才转过身来,问道:“送走了?”   丫鬟点点头,赵侧妃问道:“可……能看出来什么?”   丫鬟摇了摇头,“她走路一点看不出来,要么还没成事,要么……就是已经不止一次了。”   赵侧妃叹了口气,摸了摸肚子,道:“还在太子的孝期呢,虽然皇家守孝就是个笑话,陛下从来都不曾守孝。其他几个王爷也都是瞎胡闹从来不带停的。”   丫鬟扶着赵侧妃坐了下来,道:“王爷不是说先瞒着,到时候就说是早产了,一切有王爷,娘娘莫要担心。”   “可惜了……”赵侧妃叹了口气,“今儿若是叫给抓住了,我才能放心。”   赵侧妃手里拿着茶杯,像是在看,却满脸的遗憾。   “我虽在外头放了眼线,王府里来人了也能知道一二,可是从来没有今天知道的这样清楚,王妃明显是动了手脚,鼓动我去看。路上我还遇见了六斤……”   赵侧妃轻轻一笑,“其实王妃想错了,去不去都不会是我吃亏。”   “若是我看见了,那她就是无媒苟合,德行有愧,把柄抓在我手里,进退都由我。”   “若是我不去,她连六斤公公都敢鼓动,把手伸在王爷心腹身边……真的以为有个世子就什么都不怕了吗?” 第130章 作梗   从靖王府出来, 两人先去了十二公主的公主府,现在外头还没挂牌子, 里头就几个老人家照看着,许元姝递了牌子,看门的人放她进去了。   图纸许元姝早就看过, 是个大套院。   前头正房三进七间, 右边是马厩跟奴婢群房,左边则是外书房。   二门一进去就是公主的正院,五进七间的结构,左边是两个三进五间的小院子,右边的花园一直连到正院的后头, 还有个不小的池塘, 里头零零散散两座秀楼, 还有两个两进三间的小院子。   只不过池塘上游的闸没开, 水还没进来。   看门的老头陪着她们两个, 道:“若是放了水照看的人就得多了。”   来回走了一圈,许元姝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她跟林公公道:“公主要用这宅子至少也得六七年了,现在这个样子看着虽好,不过隔上五年还得修整,里头家具也得换, 想必娘娘是明白的。”   林公公点头, “娘娘都下降了两位公主了, 咱们照实说就成。”   两人又跟那看门的老头吩咐几句, 叫他们好好照看着,有事及时汇报,这才离开。   在园子里走了一圈,许元姝已经没有刚从靖王府出来的时候那样紧张了,她笑了笑,道:“下头就是去我家了,稍稍晚了些,已经过了午时了,不过咱们申时回去就行,公公也好好歇一歇。”   许元姝客气,林公公就更客气了,连着说了几个“叨扰”,一脸笑意跟着许元姝去了她家。   看见许家的大门,许元姝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她甚至都没有走,就这么看着。   已经一年多了啊……   林公公虽然是个太监,不过这个时候也很是体贴什么话都没说,只跟在她身后。   许元姝的哀思很快就被打断了,门房里奔出来个人,叫道:“大姑娘回来了!”   随着这一声,里头又出来很多人。   志哥儿,许义靖,还有陆姨娘等人,站在后头的还有祖母屋里的万妈妈,以及原本她的丫鬟玉珠跟莞花。最后头还有故意把自己藏在人群里的顾氏。   “先进去再说。”许元姝快步走了进去,又道:“这是林公公。”   许义靖是干什么的?他最得意的就是能跟公公打交道了,当下便领着林公公去了书房,又吩咐人准备酒菜,稍稍又客气了两句,林公公道:“府上姑娘才回来,您就不用陪着咱家了,先去说说话吧。”   这还是许义靖第一次被太监称作“您”,他立即笑了起来,又嘱咐了丫鬟小厮,这才放心走了。   许元姝已经到了祖母屋里,跟一年前相比,许家看着又富贵了不少。   只是祖母看着越发的虚弱了。   许元姝上前行礼,祖母急忙把她拉了起来,道:“一年不见,你长高了不少。”   许元姝红着眼圈笑道:“宫里吃得好睡得好,娘娘也很是体恤下人,所以才长高了。”   大伯娘过来扶着许老太太,笑道:“老太太快别伤心了,为了安您的心,元姝都要说在宫里伺候比家里好的话了。”   许元姝跟孙氏两个合伙扶着许老太太又坐下,许元姝给孙氏行礼,孙氏急忙拉住了她,笑道:“不敢当!”   说着一闪身,让出她身后两个人,一个是玲姝,冲她笑笑,另外一个做妇人打扮,孙氏道:“这是你静姝姐姐,她出嫁的时候你还小,你可还记得?”   许元姝叫道:“静姝姐姐。”   静姝上来就挽着她的手臂,笑道:“你是大姑娘,我也是大姑娘,咱们两个是该好好相处的。”   许元姝眼皮子跳了跳,下意识看了祖母一眼,这是怎么回事儿?怎么觉得静姝姐姐言语里夹枪带棒的?   的确,许家的大姑娘原本该是静姝的,许元姝最多只能排到三姑娘,不过随着祖父死了,大伯也死了,许家整个都由二房来支撑,大房跟二房就分开论辈分了,一房一个大姑娘。   虽然严格来说分家之前是不能这样叫的,不过分房不分家的这么干大有人家,况且她出嫁的时候,许家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她今儿挑起这话又为了什么?   许元姝又看了一眼老太太,只是她依旧是那个样子,什么都看不出来。   许元姝忽然有点感慨,回家来的喜悦……似乎也被冲淡了一些。   她受了玉珠跟莞花的礼,又问志哥儿,“我的东西你可还收着?”   许修志一愣,立即点了点头,许元姝便站起身来,道:“我随你去看一看。”   她一进去便看见桌上那个屏风,许元姝立即两步走到跟前,拿了东西紧紧抱在怀里,又问志哥儿,“你还好吗?”   许修志摇摇头又点了点头,许元姝一把将他拉在怀里,许修志愣了愣,双手抱在她身后,轻声道:“姐姐,我……我想你。”   许元姝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姐弟两个抱在了一起,许元姝轻声道:“屋里有点闷,咱们去花园里看看?”   与此同时,从正房偷偷溜出来的顾氏跟许义靖撞在了一起,许义靖手上拿着林公公给的采买单子,正一样一样的看。   许义靖道:“怎么出来了?”   顾氏冷笑两声,斜着眼睛看许义靖,“你家姑娘进了宫,我这太太就没了,再待下去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命。况且你那陆姨娘看我这顾姨娘不顺眼,总是拿话挤兑我,我为了老爷,也不能顶撞她不是?”   “瞧你这话说的。”许义靖又贴近了些。   他想了顾氏十几年,纵然后头迎她进门是有顾太监的原因,但是顾氏的确是在男人身上有一手,各种手段下来,许义靖虽没有一开始那样扒着了,但还是许家最受宠的一个。   顾氏拿过许义靖手上的单子,笑道:“这大姑娘倒是真会给老爷找事儿,带了个太监进来,这单子……”   许义靖颠了颠手里的银袋子,道:“也不是不给银子。”   “好我的老爷。”顾氏一脸的担忧,“太监要东西您还敢收银子?这不是要命的事儿?”   许义靖脸上就有点犹豫,“那……不收银子?”   两人正说这话,许元姝一手拉着志哥儿,身边跟着陆姨娘还有许修成两个出来了。   看见许义靖跟顾氏站在一起,陆姨娘脸色一变,道:“大姑娘回来大好的日子,怎么顾姨娘就先走了呢?”   听见陆姨娘堂而皇之的说出顾姨娘三个字儿来,许元姝这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只是陆姨娘的手段……的确是不及顾氏的。   顾氏往许义靖身后一躲,一句话都不说了。   许义靖咳嗽两声,伸手招来一小厮,道:“把这银子送回去,怎么好拿——”   “慢着。”许元姝脸色一变,道:“他既然给了银子,收着便是,我昨儿叫人回来,不是也说了?”   “这……”许义靖有点犹豫,许元姝看他这样子,就知道是顾氏说了什么,她往前一步,道:“他不过是翊坤宫跑腿的太监,就是帮着相熟的几个小宫女小太监带东西,这些人知道我出来,都不敢来找我带,若是真的连银子都不收,岂不是叫人看轻了?”   “难道许家还不如这样一个太监?这样的人在宫里见了我,都是要陪笑行礼的!”   见许义靖不说话,许元姝又道:“再者若是他回去一说,说许家一点银子都不收,后头又有太监来找,顾姨娘打算怎么办?去找你哥哥支银子吗?”   “你——”顾氏只敢说着一个字,立即又把头低了下去。   “能出宫的人里头,这差不多是最低等的小太监了,若是连他的银子都不敢收,许家赚多少都不够赔的!”   许义靖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是——”   许元姝再次打断了他的话,“就按照市面价格低上两三成,结个善缘就成。”   “还不快去!”许义靖把单子交给一边的小厮,又在他身上狠狠踢了一脚。   许元姝看着顾氏,冷冷地道:“别想不该想的东西!没那个眼界就别乱出主意!”   顾氏深吸了一口气,眼圈红了,很是柔弱的叫了一声“老爷”。   可惜许元姝也不是一年前那个任人欺凌的丧母长女了,她看着许义靖,堂堂正正的说:“孝慈高皇后留下来的内训说了,女人常年在后院,不曾出门,接触的就是这一亩三分田里的几个人,见识着实有限,所以——”   她冷笑一声,“顾姨娘是出过门掌过权,还是手下很多人帮你做事?顾姨娘前头也只在朱大人后院跟女人斗过,见过的大人就朱大人一个,见过的诰命只一个朱夫人,见过的太监也就你哥哥一个,没事儿好好伺候我父亲,就别瞎出主意净添乱了。”   说完她一转身,道:“罢了,先去吃饭吧,然后再去逛一逛花园子。”   陆姨娘被她这一番话惊得目瞪口呆,虽然她已经跟顾氏平起平坐了,她住的那个院子也开了门,顾氏的院子里也住了妾室进去,但是这样明目张胆把顾氏驳得说不出话来是从来没有过的。   “这就是读过书……这就是见过世面……这就是伺候过娘娘……”陆姨娘狠狠地在许修成背上拍了一巴掌,“好好读书!”说着立即追了上去。   翊坤宫里,魏妃正坐着喝茶,青花在一边陪着,屋里很是安静。   “娘娘,王爷来了。”   魏妃眉头一皱,急忙迎了上去,道:“你今儿不是休息?怎么进宫了,可看见元姝了?还是出什么事儿了?”   靖王爷脸色不太好看,正要说话,齐公公在外头道:“娘娘,坤宁宫来人了,说是武阳伯夫人进宫请安,皇后娘娘叫您去。”   “怎么都凑到一块了?”魏妃急忙叫了宫女梳头,又道:“武阳伯夫人来做什么?她——”   魏妃忽然手一挡,拦住了正给她梳头的宫女,“出去!”   等着宫女出去,魏妃看着靖王爷,道:“武阳伯是什么出身?是当年陪着你父皇御驾亲征的,一家父子四个死到最后只剩下一根独苗,这才赏了个世袭罔替的爵位——”   魏妃一声冷笑,“我说皇后为什么叫我陪着……前些日子尚平说要找个武官之后,我叫人差了京中差不多的适龄少女,武阳伯有个嫡孙女儿,今年正十五岁。”   靖王爷眉头皱了起来,“武阳伯的嫡子?那岂不是说他的正妃是武阳伯的嫡女?父皇如何能答应?”   “有什么不好答应的?当年太·祖皇帝的几个儿子娶的可都是将军之女,只不过后来太·祖怕拥兵自重,又怕皇子和武官勾结,这才立下规矩,再者贺妃当年也算受宠,死的也早,尚平也没什么当皇帝的希望,老老实实的也不生事儿,说不定你父皇想着补偿他,就答应了。”   靖王爷在屋里走了几圈,“武阳伯虽然没有兵权了,可是当年那一拨人还没死绝,不少人的子孙都在军中效力,还是有一定威望的,这事儿不能成!不然有了这个助力,他没心思也要被人撺掇的有心思了!”   靖王爷的语速越来越快,“还有这次父皇派下来的差事,恭仁去祭天算是办好了,花灯节毁了个老十二,迁百姓去边关的事儿被内阁否了,但是救济百姓这个差事,老十三做得很是不错,父皇经常夸他!可恨这两年咱们竟然没看出来他这狼子野心!”   “你莫要着急。”魏妃冷着脸道:“我先去探探口风,横竖没有自己去说婚事的,他的婚事得我点头,我要作梗容易得很!” 第131章 百转千回的婚事(一)   魏妃略整理了仪容,带着青花去了坤宁宫。   一进去她就打起了精神, 因为皇后没在正殿招待武阳伯夫人, 而是带着她去了东次间。   这可是个不同寻常的信号。皇后一般招待人都在正殿,正殿是最能显示她皇后权威的地方, 正好叫人心存畏惧。   但是去了东次间……两人说的就是稍显亲昵的话题了。   魏妃在外头稍稍等了等,就见皇后的身边的大宫女湘君掀了竹帘子出来, 道:“娘娘,皇后娘娘有请。”   魏妃冲她点点头,到了里间。   皇后见她一笑,武阳伯夫人站了起来,“魏妃娘娘。”   魏妃只受了半礼,笑道:“您快请坐。”说着上前一步拉着武阳伯夫人的手, 半真半假的把她又按在了座位上。   皇后笑着跟魏妃介绍, “这一位便是武阳伯夫人了, 你原先想必是见过的,不过她性子很是谦虚,除了随大家一起进来, 这还是第一次单独来请安。”说着又对武阳伯夫人笑了笑,“您千万别客气。”   能得皇后这样对待, 也是独一份了,可是想想武阳伯家里四个男丁,死的就剩下最后一个小儿子, 客气也就不算什么了。   皇后不说什么, 魏妃便跟武阳伯夫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起来, 什么天气、京中又有什么新消息,像她们这种上了年纪的人,关系多,见的人也多,真要聊起来能从二三十年之前的小人物开始,没完没了,而且绝对不会冷场。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武阳伯夫人叹了口气,道:“儿女都是债啊……小的时候担心他们养不养得活,长大了又担心他们上不上进,会不会误入歧途,成亲了又担心能不能过到一起,现在子孙满堂,又要当心孙女儿能不能找个好人家……唉。”   一听见孙女儿能不能找个好人家,魏妃的动作有个几乎察觉不到的停顿,等武阳伯夫人说完,她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看我的尚明,我就不太管着他。”   武阳伯夫人忙道:“这天底下又有几个人能比得上靖王爷的?”   魏妃不由得小小的得意了一下。   武阳伯夫人看了看皇后,又看了看魏妃,笑道:“也不瞒着娘娘,我这次进宫是想求娘娘来做媒的。”   “哦?”皇后应了一声,武阳伯夫人继续道:“我那嫡子有个嫡次女,今年刚过十五,从小在我身边长大,不是我自夸,长的是花容月貌,性情也温顺可人,学问更是不用说,想请皇后娘娘给做个媒,找个婆家。”   皇后喝了口茶,脸上笑意淡了些,问道:“可有中意的人选?”   武阳伯夫人摇了摇头,“不曾有。这正是来求娘娘的原因。”   皇后笑着看魏妃,“你也帮着想一想。”   魏妃微微皱起眉头,像是在思索的样子,不过想的内容就不是什么帮着找婆家了。   皇后为什么要叫她来?武阳伯夫人比她来的早,是提前跟皇后商量好了什么?又会不会是挖了个坑想叫她跳下去?   魏妃一边想着,一边口中喃喃自语,能听清的就只有什么侯啊伯啊之类的,像是真的在帮着武阳伯的嫡孙女儿找个好人家。   武阳伯夫人谨小慎微的,连茶杯都端在手上不敢放下去了,看起来是一点不敢打断魏妃的思路。   脸上看着是期待,不过心里也在想别的。   她想起前两日跟昌南侯夫人的闲聊。   “你去求皇后娘娘啊,你们家世袭罔替的爵位,原本一大家子死成了单传,又是为了陛下死的,求娘娘帮你孙女儿找个婆家而已,举手之劳,娘娘又怎么会不答应?”   “再者这里头好处可不止一两条,顶着皇后娘娘做媒,甚至能叫她赐婚的名义,你孙女儿嫁出去了也不怕有人欺负她。”   当然武阳伯夫人想的更多,比方这个世袭罔替的爵位的归属。   虽然现在的世子是她生的嫡子不假,可是武阳伯还有庶子,而且还是得宠的庶子,没继承爵位之前,世子这个头衔可一点都不保险,想想那个已经被埋在土里的安庆太子就知道了。   所以怎么能给她的嫡子加码呢?若不是昌南侯夫人几句话,她还想不到。   宫里可是有年纪正合适,而且还没成亲的皇子的。   若是能嫁给皇子……等十三皇子出宫建府,大小也是个王爷,有了这样一个女婿,她儿子的爵位才稳。   至于皇子妃的身份不会太高……横竖嫁进来的时候她爹不过是个世子,没品没级的,连俸禄都没有,说白了什么都不是。   再者昌南侯夫人也说了,武阳伯一家跟着皇帝出征,死的就剩下一个还不到十岁的小儿子,这点面子皇帝不会不给的。   况且他们又不是什么读书人家,功勋贵族原该就是找皇族联姻了,公主嫁的都是公侯之家,他们把孙女儿嫁给皇子自然也是正常。   想到这儿,她看着魏妃的表情就又有点热烈了。   半晌魏妃像是盘算完了,笑道:“倒是想起几个人来,只是都是听别人说的,等我好好再去问一问。”   武阳伯夫人起身又行了个半礼,道:“那我先谢谢娘娘了。”   魏妃看似无意的扫了一眼皇后,试探道:“说到这个,尚平马上就要出孝了,他年纪也不小了,皇后娘娘可有什么打算?”   武阳伯夫人眼睛立即亮了起来,皇后倒是一点没失态,看着武阳伯夫人道:“您若是有什么好人选,打听好了也跟我说一说,尚平今年都十九了,若不是母孝,早该成亲了。”   这时候宋妈妈从外头进来,附在皇后耳边说了两句话,魏妃很是有眼色的起身告辞了,武阳伯夫人一看,也跟着告辞了。   等着两人出来,皇后脸上就冷了下来,“我叫昌南侯夫人去撺掇她,倒是把她的心撺掇大了,你看看她那个眼神,就差没跟魏氏说尚平就行了!眼皮子太浅!”   皇后原本就是这个计划,想叫武阳伯夫人先提出来,好叫自己藏在后头不动声色的掌控全局,否则叫皇帝看出端倪来,她这计策不一定能成,只是看见武阳伯夫人这样情绪外露,她就有点不开心了。   宋妈妈安慰道:“这不是正和娘娘的心意?十四皇子是有点式微,等她犯了大错,将来事成之后十四皇子才好压住她们。”   皇后嗯了一声,“这两日想来请安的公侯夫人都叫进,给她点压力,时间不多了,咱们一步步都得加紧!”   “我扶着您。”   “我扶着您。”   看见坤宁宫外头的台阶,魏妃跟武阳伯夫人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两人相视一笑,都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了。   当下两人手挽着手下来,十几节台阶走完,似乎关系也近了不少。   魏妃问道:“你那嫡孙女儿可有什么喜欢的?你想给她找个什么样子的?多说一点才好寻合适的。”   “咳,她害羞得跟什么似的,哪儿能说出来,都是长辈们给做主,无非就是老实,知道疼人,若是年纪再大一点就更好了。”   比方十三殿下……成亲的时候怎么也要二十了。   魏妃了然的笑了笑,武阳伯夫人也问,“十三皇子想找个什么样子的?”   魏妃几乎是用一模一样的话答了过去,“他能知道什么?他一向洁身自好,都快二十了,屋里也就两个宫女,我都有点担心。”   武阳伯夫人的眼睛亮了起来,魏妃又道:“他虽不说,不过我也知道一二,大体上也就是那么些,第一要样貌好,第二通文理能聊在一起,第三便是温柔贤淑,毕竟将来是要当王妃的,得操持整个王府呢。”   魏妃像是不自觉压低了声音,道:“您是京城人士,想必也是知道的,陛下给前头几个王爷找的都是什么人?国子监的教谕,锦衣卫百户的女儿,这种人家里下人都不会超过十个,如何能管得了整个王府?眼界就在那儿放着,更别说跟王爷琴瑟和鸣了,我估摸着陛下也有点后悔,后头几个是想找出身高一点的。”   武阳伯夫人脸上的表情看着越发的兴奋了,魏妃却像是知道自己失言一般,急忙道:“唉,我宫里还有事儿,我先回去了。”   武阳伯夫人借口脚有点麻,站在坤宁宫门口好一会儿,神情变幻莫测,等压住心潮汹涌,这才离开了。   虽然娘娘定下里的时辰是申时,不过不管是许元姝还是林公公,都不敢压着点儿回来,未时二刻她们回到了宫里,刚到翊坤宫门口,就跟匆匆而来的魏妃撞见了。   “娘娘。”两人急忙上前跟魏妃行礼,魏妃心中有事儿,不过看见许元姝还是多说了两句。   “回来了?可顺利?好容易出去一次,怎么回来的这样早?”   两人跟在魏妃身后,许元姝道:“先去了王府,赵侧妃看着还好,公主府也——”   正殿的门帘一掀,许元姝就看见靖王爷了。   虽然从靖王府出来没多久她就恢复正常了,可那是因为这一天要去的地方很多,回去许家她还要敲打顾氏,震慑许义靖,顾不得想别的。   可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靖王爷又进宫了。   她一时语塞,顿时停住了。   魏妃虽然察觉到她有点不太自然,不过也没多想,道:“公主这会儿应该已经回来了,你去跟她好好说一说,叫她放心。”   许元姝立即行了个礼,出了正殿往东偏殿去了,魏妃坐了下来,这才看见靖王爷的眼睛一直黏在许元姝背上,等门帘子落下来,嘴角竟然还翘了翘。   魏妃立即想起许元姝方才的不自然来,她面色一沉,“你做了什么?”   “母妃别担心,两个月之后她就是我的人了,就是做点什么……也没人能看出来。”   不等魏妃说话,靖王爷又叹了口气,“可惜叫人打断了,没得手。” 第132章 百转千回的婚事(二)   “尚明!”魏妃板着脸叫了一声,“都到了这个时候, 你何苦还要节外生枝!就两个月你还忍不了?”   靖王爷道:“只是一时兴起, 早上她那个模样——”看见魏妃吊着脸,靖王爷叹气道:“忍了三十年了。”   一听见这个, 魏妃脸上也有几分黯然,她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日子过得辛苦, 只是到了紧要关头,你父皇眼看着就没多少日子好活了,现在不绷紧了,难道要等到事后后悔?”   见靖王爷没说话,魏妃又道:“再忍忍吧……等当了皇帝,还不是你想怎么就怎么?尤其是这种事情, 又有哪个大臣能来劝你不成?”   靖王爷叹气, 道:“有时候倒真的是挺羡慕二哥的。”   “呸!”魏妃啐了一声, 只是一想起皇帝这已经塞满了的内廷十二宫,她也就没的什么可说了。   亲爹就偏好女色,再说龙生九子, 这一条也没偏离太多去。   毕竟是要争皇位的,想起皇位来, 想起安庆太子,想起励郡王,想起被打了一顿板子闭门养伤的隋王, 靖王爷心里就什么旖旎都没有了。   “我府上的人……该敲打敲打了。”靖王爷摆正脸色, 说出今儿来的目的。   “早上元姝来, 恭越去了我的内书房,还有赵氏,六斤,都被身边人通传,说来了个许姓宫女。”   “恭越才多大?他若是真有本事甩开身边丫鬟小厮,那我也就认了。”靖王爷冷笑两声,“后来我用计问他,他说是霏霏说的,说他既然会背千字文了,不如来背给我听,我一定高兴。”   靖王爷摇头,“我这还什么都没有呢,她还是我的正妃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她就敢明目张胆的拖后腿。”   “叫赵氏来是什么意思?想叫她失宠?想叫我盛怒之下落了她腹中胎儿不成?”   “若不是六斤在途中遇见赵氏,把她劝住了……”靖王爷摇了摇头,“赵氏必定走在恭越前头。”   “霏霏才不过八岁,她哪儿来的心眼?一个郡主,做事一点都不光明磊落,连自己弟弟都利用,这都是谁教她的?”   魏妃脸色比方才还冷,“当年你们几个皇子成亲的时候,你父皇正当盛年,自然不想有人分权,给你们娶的都是小门小户的人。可这些人哪儿来的见识?能有什么眼界?能当上王妃就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这么许多年过去,想的还是在这府里争宠。”   “我还记得当年我试她,她居然还跟我说比翼鸟连理枝?她那样的出身,家里能养得起几个妾?还真当她父亲是情深不成?出嫁的时候连嫁妆都是礼部置办的,除了名声,她什么都没有。再看看这两年,她娘家靠着你有了官职,她爹还不是一个个的往家里纳?”   “这事儿你不管了。”魏妃拍板定案,“明儿你叫她来,横竖都是太子的孝期,我叫她帮我抄佛经,斋戒沐浴修身养性,叫她好好的待在屋里!还有这两本女戒女训,明儿给霏霏,就说是我叫她练字,只是恭越……年纪还太小了些。”   魏妃叹了口气,看见已经申时了,道:“你先回去吧,你父皇派给你的差事好好做。”   说了这一通,靖王爷心情也好了许多,他站起身来,道:“总之已经到了紧要关头,母妃放心,我都晓得。”   送走靖王爷,魏妃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她叫来齐公公,吩咐道:“去找太医,就说……就说尚平病的不明不白的,本宫有点担心,叫太医来给本宫贴身伺候的几个人都看一看,别有什么隐患。”   齐公公领命前去,魏妃叹了口气,揉了揉发涨的眉心,道:“被他这一打岔,要紧的事儿忘了说了。”   “不过也不打紧,皇后又怎么会叫老十三娶个这样的人?她做事一向有后手,我倒是可以推波助澜一番。”   许元姝正在公主屋里,对着那张公主府的图纸,给公主一点点讲。   “大门进去的影壁是泼墨石的,看着是个山水画的样子。”   公主摇头,“不行不行,这个得换。”她身边的宫女就给纸上的影壁做了个记号。   许元姝一条条说了过去,幸亏是她记忆力不错,否则真是经不住公主盘问。   “后院有个池塘,边上——”   “池塘里种的是什么?”不等许元姝说完,公主就把她打断了。   “还没放水,等着公主的定夺呢。”   许元姝这么一说,公主就开心了,她笑道:“人人都种荷花,我偏要跟她们不一样,不然就太没意思了。”   “我都想好了。”公主的身子微微前倾,声音也变低了些,一看就是有点把许元姝当自己人,又想给她说点什么隐秘的样子。   许元姝依着她的意思,问道:“公主打算怎么安排?”   公主得意的笑了一声,道:“什么都不种,就养些鱼,按照水流做成前高后低,然后架上水车,引一条渠出来种地。”   许元姝一脸的惊讶,当然见识过这么多宫廷秘闻之后,已经没什么能叫她惊讶了,她这都是装的。   公主的笑声更加的得意了。   忽然青花从外头进来,一脸的笑意,先是行了个礼,道:“打扰公主了。”   “可是母妃差你来有什么事儿?”   青花看了一眼许元姝,道:“十三殿下病了,娘娘担心翊坤宫的人,便请了太医来给都瞧一瞧。”   公主“哦”了一声,摆摆手道:“你去吧。等一下——”她忽然又道:“燕羽,拿两个银锞子来赏她。”   说着又对许元姝道:“你差事办的不错,本公主很满意,下次有事儿还找你。”   许元姝心里只有喜悦,冲着公主又行了个礼,“听候公主差遣。”   青花带着她出来,许元姝看见廊下一排的宫女,正等着太医号脉。她原本心里还有点不太舒服,还以为是因为去看了十三皇子,魏妃怕他们沾染上什么脏东西,可是看见这个场面……就是魏妃这么想她也认了。   宫女太监一般是看不成太医的,原本只是点不舒服,熬着熬着就成了大病,现如今魏妃竟然给整个宫里的人都请了太医,被当成借口也就无所谓了。   许元姝排在后头号了脉,到了晚上,药就送来了。   她屋里五个人,一人一碗放在桌上。   林林端起碗来闻了闻,“有点苦啊。”   莲织的目光在五个碗上一一扫了过去,“大家的药都不一样啊。”   梨悦白她一眼,“咱们人都不一样,药自然也不一样了。”   “喝吧。”思乔端起碗来,喝了两口就皱起了眉头,“真苦。”   许元姝也端起碗来,叹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啊。”说着她一口就把药喝了,又急忙去找水。   已经有了示范,剩下几人便也不再拖延了,一一端起碗来把这苦药汤子喝了个干净。   林林叹气,“五天的药,还有九碗。”   许元姝的脸一直到上了床放下帐子来才变了颜色。   这药她见过……真难为魏妃娘娘费心了。   早先……母亲喝过,她当时还小,不太明白事儿,只是隐隐约约听见李妈妈跟母亲私下说过,“一碗顶一次,要是连着喝上三天就是一个月,五天是两个月。”   避子汤!   许元姝在黑暗里握紧了拳头,亏得上一次她说自己不懂药理骗过了魏妃……不然今天还指不定是什么!   她紧紧咬着牙,叫自己冷静下来。   她明明没有跟靖王爷……可是这汤药……听说靖王爷中午就来了,在翊坤宫待了很久。   他跟魏妃说了什么?   原来魏妃还是拿十三皇子当了借口……真实的目的却不是怕她跟齐公公沾上什么脏东西,而是怕……而是怕……   不能再想这个了。   魏妃给她喝这药说明什么?靖王爷是不是在跟魏妃的言语里透露出对她的兴趣来了?魏妃觉得不保险……所以才先下手为强?   翊坤宫不能待了!   可是她又能去哪里?争皇位……所有的皇子都在争皇位,她去哪里都不安全!她去哪里都躲不开!   许元姝蜷缩起身子来,在四月的夜里竟然感受到了寒冷。   一定还有法子的……留心看着,一定还有法子的!   可她是不是还得感谢魏妃……没给她下绝子汤。许元姝喉咙里发出声音来,在她努力的压制下像是呓语,没惊起半点波澜。   正殿的烛火只剩下一根了,青花悄无声息的进来,魏妃正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眼角的皱纹,还有已经耷拉下去的嘴角,以及花白的头发。   “娘娘,那边来了消息,她没察觉,还说良药苦口利于病,一口气喝了。”   “我知道了。”魏妃挥了挥手,叹道:“越是这个时候,就越一点差错都不能出,你把她看紧了,不能叫王爷——”   魏妃只说到这儿,青花道:“娘娘放心,奴婢都明白的,殿里这么多人伺候,里里外外都是人,不会有事儿的。”   五天过去,那五副药喝完了,许元姝心里再没有一点侥幸心理,她留心观察着宫里的一切,仔细听着一切能听见的对话。   这天早上,她跟着魏妃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完事儿之后皇后留了魏妃,没多久来了个伯夫人,一脸的笑意,许元姝听见魏妃叫她武阳伯夫人。   三人都是一脸的笑意,看得许元姝略有些心惊肉跳,又过了一会儿,皇帝也来了。   这是要做什么?许元姝又把头低了低,站在魏妃身后动也不动,只当自己是个花架子。   “陛下。”几人一起站起来行礼。   皇帝坐下之后这才道:“这么客气做什么,武阳伯一家都是国之忠良,伯夫人要常来宫里陪着皇后说说话才是。”   许元姝屏住呼吸,安庆太子这样忌惮皇后……皇后的确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依旧屹立不倒。   皇后笑了笑,道:“武阳伯夫人有个嫡孙女儿,今年刚十五,人见过了,的确不错,正好尚平也到了年纪,他母妃去的早,又耽误到了现在,眼看着已经十九了,前两日又病了一场,臣妾这心里也有点心疼,便想着不如说给尚平?也全了臣妾跟贺妃一场姐妹之情。”   这是什么意思?许元姝克制住了才没抬头,哪儿有当着皇帝的面问的,竟然像是要逼问皇帝……还是打算给武阳伯夫人没脸?   不不不,事情不是这样做的,皇帝才是一家之主……所以事先必定跟皇帝通过气儿了。   ——十三皇子要娶武阳伯的嫡孙女儿了? 第133章 百转千回的婚事(三)   皇帝叹了口气, 屋里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除了皇后, 剩下几人脸上的笑容都不太自然了。   武阳伯夫人等一个对她来说一飞冲天的机会,魏妃到现在都不敢相信皇后竟然是真心促成这件婚事, 怎么可能?   若是真的成了, 尚平的皇子妃就是所有皇子妃里头身份最高的一个了!还不是一星半点的高!   皇后……难不成他们两个私下勾结在了一起?   屋里众人思绪烦扰, 可是随着皇帝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 就连皇后脸上的笑容都有点僵硬了。   半晌, 皇帝又叹了口气, 缓缓开口,“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朕还记得武阳伯一家……朕班师回朝的时候……武阳伯那个时候还不到十岁吧, 跪在朕跟前说他也愿意为朕上阵杀敌——他还没朕的弓高。”   听见这话, 皇后嘴角不由得微微一笑,这事儿成了!   武阳伯夫人眼里挤出两滴泪来, 哽咽道:“愿为陛下效力。”   “尚平……倒是个好孩子。”皇帝又叹了一声, 道:“伯夫人还没见过尚平吧,去叫他来,先给伯夫人看看。”   皇帝这姿态是很低了,魏妃越发的心绪不宁,真要叫尚平娶这么个皇子妃回来?   难不成皇帝也想培养他?   这时候屋里最镇定的人怕就是许元姝了。   过了没多久, 尚平匆匆而来, 先是冲着屋里几人行礼, 武阳伯夫人急忙站起身来, 皇后却把她按住了, “受半礼是应该的。”   听见这话,尚平不由得多看了武阳伯夫人两眼。   皇帝目光落在尚平身上,忽然眉头一皱,问道:“你怎么……看着瘦了些?”   尚平还没开口,魏妃抢先了,“他前些日子病了,还在调理。”   皇帝看了魏妃一眼,目光略有不喜,魏妃心中一惊,知道自己多嘴了。   许元姝就站在后头听着,自然明白魏妃这话……接得极快,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说他病了,明显说的是短处,证明她不想叫十三皇子娶这样的皇子妃。   “行了。”皇帝站起身来,“朕还有事儿,尚平随朕来,皇后好好招待伯夫人。”   皇帝露了个脸就走了,皇子自然也不是能叫武阳伯夫人评来评去的,当然也没人会觉得不合适,想跟皇帝结亲,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武阳伯夫人起身冲着皇后鞠了一躬,“娘娘的大恩大德,妾身没齿难忘。”   皇后笑道,“你谢我做什么?”说着指了指魏妃,“尚平暂养在她名下,这可是你们家玉棠半个婆婆。”   武阳伯夫人又冲着魏妃行礼,虽然名义上来说,魏妃是玉棠半个婆婆,武阳伯夫人是玉堂的祖母,武阳伯夫人还比魏妃高了一辈,可是谁叫这是坤宁宫呢。   “唉……”武阳伯夫人今日达成心愿,话难免多了些,道:“玉堂这个名字是我取的,她是春天生的,她母亲生她的那天,正好我们府上培养了好些年的玉凤海棠开花了,才给她起了这个名字。”   还有一句隐藏的没说,这么些年过去,总算是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魏妃哪儿还有心思听进去,只想着回去好好盘算一下将来该怎么办。   皇后自然也有自己的心思,不过看见魏妃一脸的不耐烦,她脸上的笑意就更浓了,“倒是个好名字。回头你再把玉棠带来,我安排他们两个见一面,等出了六月就能叫钦天监去合八字了。”   武阳伯夫人明白正式的三书六礼得要等出了太子的孝期才能办,再说连皇帝都点头了,她哪儿有不答应的道理?这时候见一面又有什么关系?   “娘娘您什么时候得空?”武阳伯夫人客客气气的询问道。   皇后头一偏,湘君就递上黄历本子,皇后一边翻着,一边喃喃自语,像是在算着日子,“就五月初一吧,你们还是今儿这个时辰来,正日子宫里所有人都要来,叫她们都认一认玉棠,好好准备。”   武阳伯夫人浑身一颤,这是要叫全后宫都看一看玉棠了!   皇后又对魏妃笑了笑,“到时候跟尚平说一声。”   魏妃应了声是。   等出了坤宁宫,魏妃耐着性子跟武阳伯夫人又寒暄了几句,这才下来月台,匆匆往翊坤宫去,速度快到许元姝都有点跟不上。   一回去魏妃就把许元姝赶了出去,又叫齐公公亲自走了一趟去把靖王爷叫了过来。   “她有这么好心?我倒是不信!”魏妃皱着眉头冷笑道:“她自己就不是什么好出身,家里的庶支还是地里刨食的,当了皇后之后才给家里封了爵,给皇子选妃的时候,也一直都选的小门小户,怎么到老反而变了个脾气?”   靖王爷没坐下,反而在屋里缓缓踱步,道:“前些日子母妃说武阳伯夫人进宫,我也去打听了消息,听说武阳伯嫡子不稳,她是想靠着联姻来促成嫡子袭爵的。”   他走了两圈,想起六斤的话来,缓缓道:“别说现在他还没袭爵,就是尚平真的娶了武阳伯的女儿,对我的影响也不大,反而是个助力。”   听见他这么说,魏妃虽然还是一肚子的气和对皇后意图的捉摸不定,不过却能努力克制自己冷静下来,听儿子是怎么说的。   “先是父皇的寿数。”说到这个话题,纵然是皇子皇妃,也得压得声音小声说。   “父皇停了午朝,早朝从三日一次改成五日一次,又从五日一次改成七八日一次,现如今全靠几个内阁大学士撑着,父皇则在乾清宫里修养,虽然还有吴妃跟那两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低等嫔妃在,看着像是沉溺于女色,可是父皇今年都多大了?那几人不过是挡箭牌。”   “父皇对朝政都不怎么上心了,就知道他这精神头已经剩不了多少了。”   靖王爷说到这儿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想起六斤斩钉截铁的话来,不由得叹了一声,他可真敢说。   “父皇活不过一年了!”   说破了这个,靖王爷从里到外生出一股难言的兴奋来,他在屋里不住的踱步,绕着桌子走个不停。   “只剩下一年,父皇能培养谁?尚平从来没有参与过朝政,他白长了这十九年,他怕是连六部具体管什么都不知道!父皇不可能叫这样的皇子当皇帝的。”   想起六斤给他的分析,靖王爷越发的兴奋,他从来没意识到他自己有这样大的优势。   “文官内部联姻,几乎已经成了铁板一块,有些时候甚至可以抗衡皇帝的命令。父皇大力扶持戴公公,叫司礼监的权利一天高过一天,又叫他们掌印披红,就是为了叫太监冲在前头跟文官斗!还有锦衣卫,这都是握在皇帝手里的人!”   “若是真叫尚平这样毫无经验的皇子上位,那岂不是睁眼瞎?权利全要被内阁抢了去。吃到嘴里的肉又怎么会吐出来?长此以往,皇权减微,文官势力高涨,那就算没有皇帝,他们也一样能支撑下去。”   “所以没有经验站不稳脚跟的皇子是绝对不会上位的,父皇不会把太·祖皇帝打下来的大好河山拱手让人的。”   说实话魏妃没有太听懂,她只听见尚平不可能上位这一句,魏妃松了口气,又问,“你方才说对你有好处?”   靖王爷笑了一声,道:“既然尚平不可能上位,而武阳伯又有野心——”   他顿住,看了一眼魏妃。   魏妃点了点头,这个她明白,“武阳伯夫人想把孙女儿嫁进宫来,武阳伯不可能不知道,他既然默许了这件事情,就证明他是愿意的,这正代表了他的野心。”   “尚平在母妃名下养了三年,皇宫里所有的皇子,只有我跟尚平最近了。尚平还没出宫建府,等到那边有了正式的消息,我就可以借商量婚事的理由,叫卓莹请武阳伯夫人过府一叙了!这条线就搭上了,武阳伯想上进,靠着尚平是不行的,只能通过我!”   魏妃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问题来,当下点了点头。   靖王爷又笑了笑,道:“就跟元姝一样,没跟戴公公搭上线的时候,得供着她,搭上线之后……她不过一个宫女,用途就不大了。”   “母妃!”靖王爷兴奋的呼吸都急促了。   “已经入朝参政的几个皇子,英王、孟王自己把自己玩废了,颖王被皇后栽赃卷入谋逆大案,文官是绝对不会同意他上位的,兴王身边我已经安插了人,洛王本就是个废物,励王已经成了郡王,隋王花灯节的事儿叫父皇打的他现在都下不来床,胞妹的婚事也出了变故,他又拿什么跟我争!”   “母妃!只有我了!皇位只能是我的!”   魏妃的眼圈慢慢地红了。   靖王爷又道:“所以母妃要促成这件事情!父皇已经考过文的了,下一步就是武的,武阳伯当年虽然还不到十岁,但是他手下不少上过战场的,我需要他们帮着我过父皇的下一次考验!”   “你放心!”魏妃猛地站起身来,“我这就叫尚平来,他不愿意我也要给他说愿意了!青花!青花!”魏妃高声叫道,“去拿今年新上的布料和首饰来,差人送去武阳伯府!”   翊坤宫忙了起来,靖王爷匆匆离去,连许元姝一眼都没看。   许元姝放松之余也不由得思考起来,魏妃的转变这样快,靖王爷给她说了什么?   没有好处的事情他们如何会做,他们又能从十三殿下的婚事里得到什么?   到了四月底,青花去领了两个新进宫的宫女,一个十二三岁,进退有度,分到了公主屋里,一个还不到十岁,训练了两天,分到茶房补了半夏的缺儿,梨悦叹道:“终于不用我们轮流来了。”   四月三十的夜里,许元姝收拾好明天要穿的衣裳。   明儿就是五月了,五月初五是端午节,也算是个大节了,宫里准备了应景儿的衣裳还有头面,还有粽子式样的小香包。   要穿整整一个五月。   许元姝才把衣裳挂好,就听见前院有了动静,她现在也算是殿里伺候的人,自然要赶紧过去。   刚到了正殿,她就瞧见东三所管事儿的公公一头的汗,焦急得苍白了脸色。   “娘娘!殿下又病了,这次烧得已经说不出来话了,已经请了太医,求娘娘去看一眼吧!”   “什么!”魏妃头面刚拆了一半,闻言也顾不得许多,立即吩咐道:“青花去跟皇后禀报一声,元姝随我去东三所!”说着又一指齐公公,“你先去东四所看看尚锡可醒着,叫他收拾了也出来,一起陪着!”   宫女上前给魏妃梳了个简单的头,魏妃急匆匆的出了翊坤宫。   抬着轿辇的四个太监走的飞快,许元姝几乎是一路小跑才跟了上去。   坤宁宫里,皇后穿得整整齐齐坐在屋里等着,不多时湘君进来,小声道:“娘娘,翊坤宫的人来说,十三皇子不太好,魏妃娘娘已经赶了去。”   皇后抬眼看了宋妈妈,笑道:“终于来了。”   宋妈妈点点头,上前把皇后头上的钗拨斜,又把稍稍扯了扯袖子。   皇后脸色立即变了,厉声道:“叫她先去!本宫随后就到!” 第134章 百转千回的婚事(四)   许元姝已经跟着魏妃到了东三所。   东三所灯火通明, 齐公公正跟在十七皇子身后等着, 看见魏妃出现, 两人急忙跟了上来。   魏妃下了轿辇,头一句话便问十七皇子, “你早上跟你哥哥一起上课, 下午跟他一起习武, 你俩的院子又是隔壁, 你就一点都没看出来?”   尚锡跟着魏妃往里走, 辩解道:“早上好好的, 下午练武出了些汗,可是练武谁不出汗?肯定是他宫里人怠慢!上次生病就没调理好, 他原先用的是一石半的弓, 现在只能用一石的了!”   魏妃眉头紧锁,怒道:“他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好好的又生病!肯定是你们怠慢了!一个个不好好伺候主子!太医又是怎么开的方子?一个月病了两次?上次根本就没治好!”   听见魏妃在院子门口这一顿吼, 许元姝只听出来两个字儿:推脱。   先说宫女太监, 又说太医,还是站在第一进刚进门的地方,这会儿天都黑了,路上也没什么人走动,她这声音能传出去很远。   许元姝跟在魏妃身后进去, 立即就看见一院子的人都站着, 像是专门在等魏妃。   皇子身边八个宫女八个太监伺候, 粗粗一数这院子里站了十二个, 也就是说除了去请魏妃的, 现如今十三殿下身边就五个人伺候,这五个人里头还得有熬药的,有跟着太医的,殿下身边最多三个人。   且不说太医,他们的确是在怠慢殿下!   许元姝上前一步,在魏妃耳边轻声道:“这儿站了十二个。”   魏妃升到妃位已经很久了,尤其是吴贵妃倒台这将近一年的时间,人人都对她恭恭敬敬的,她早就习惯走到哪儿都是一堆人出来迎接了,竟然一时没留心这个。   竟许元姝这一提醒,又合了她推脱的心意,魏妃立即怒道:“都站在这儿干什么?主子病了你们站在院子里?尚平身边有几个人?”   她回头一看去叫她那太监总管,道:“施忠福!这院子里一共十二个人,给我把名字记清楚了!现如今尚平病了我不发作你们,等你们主子好了我跟你们好好清算!”   许元姝略略松了口气,且不管将来魏妃会不会真的处理这些人,有了她这番话,至少这段时间,尤其是十三殿下生病的这段时间,没人敢怠慢了。   魏妃说完这一番话,又急匆匆的往里,施太监急忙跟上,一行人又到了十三殿下寝室。   生病肯定是在床上躺着的,又多半仪表不雅衣冠不整,魏妃坐在明间就不能再往里了,剩下的人要么是兄弟,要么是下人,没什么关系,许元姝跟在十七皇子身后,到了西稍间。   十三皇子躺在床上,面色泛红,脸上的棱角比上回还要突出,明显是又瘦了许多,头上还搭着一块帕子,双眼紧闭。   十三皇子腰间盖着一条毯子,上半身已经光了,腿也在外头露着。许元姝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没把头扭过去,目光落在了太医身上。   是贺太医!小时候给她看过病,还在承乾宫给她打过掩护的那一个!   贺太医不过扫了一眼,完全没有一点认出许元姝的端倪来,只是目光在齐公公身上停得久了一点,似乎在分辨他是哪个宫的太监。   贺太医一边用湿布在十三皇子胸口擦拭,一边解释道:“这病来势汹汹,喝了柴胡汤也不见效,而且不见汗出,再捂下去怕是不好,便用温水擦他胸口、腋下、掌心、股沟、腿窝和脚心,能带走些高热,就不碍事。”   齐公公也是在翊坤宫多年的人了,方才魏妃那番话他也听在耳里,现在不仅仅是要找宫女太监的错儿,连太医也不能放过,便问,“上次十七殿下发热,是用黄酒擦的。”   贺太医手上动作不停,道:“用酒力量太大,十三殿下脉象是内里有虚,经不得酒力凶猛。”   见齐公公还想为难太医,许元姝轻声道:“咱们先去回了娘娘,一会儿皇后娘娘怕是也要来,不好叫娘娘一无所知。”   齐公公一想也是,三人一起出来,跟魏妃把方才贺太医的话说了。   才说完,皇后就带着宋妈妈进来了。   魏妃一行人起来行礼,皇后刚交坐,魏妃眼圈就红了,声音也哽咽起来。   “我这心里难过,当年贺妃去了,陛下把尚平托付给我,眼看着他长大成人,马上就要成亲建府开枝散叶,怎么就连着一个月病了两次?”   说着她又咬牙切齿起来,“方才我骂了他院子里的人,尚平病了,一大半的人反倒在外头迎接我,依我看,就是她们不好好伺候才叫尚平病了的!”   皇后沉着脸,语气略严厉了些,道:“好了!”一句话说的魏妃收了眼泪,这才又放缓了语气,“我知道你担心他,我又何尝不是?贺妃当年……唉,太医说了没有,是什么病?”   “不知道,只是发热,用了柴胡汤——”魏妃把方才得到的消息又说了一遍。   皇后眉头皱了起来,道:“好端端的怎么会病?还说内里虚,他如何虚得起来?”说着一扭头看着宋妈妈,“你去瞧一瞧。”   宋妈妈应了声是,往里头去了,魏妃使个眼色,许元姝跟齐公公也进去了。   贺太医看见宋妈妈进来,正要说话就被宋妈妈打断了,“不用说,先照顾着殿下,娘娘已经知道了。”   贺太医把十三皇子擦了个遍,这才又给他盖上被子,接着又嘱咐旁边两个宫女一个太监,“就这么来,头上的帕子要经常换。若是还烧,半个时辰擦一次,动作要快,若是这个时候着凉了就不好了。”   宋妈妈这时候才张口,“怎么不给喝水?”   那两个宫女看了看贺太医,贺太医道:“没有汗暂时不能喝水。”   宋妈妈点点头,道:“皇后要见你。”   几人跟着又到了外间,不知道皇后跟魏妃说了什么,许元姝出来听见的第一句话就是:“去拿本宫令牌,告诉陛下一声,再把宫里轮值的太医全都请来!”   几人上前行礼,皇后看了一眼贺太医,问道:“这是什么病?”   贺太医道:“内里虚弱,又发了实火,再加上出不出来汗,导致热闭了窍。”   皇后眉头一皱,看见贺太医一头的汗,道:“你年纪也大了,先下去洗洗,歇一歇再说。”   贺太医行了个礼出去了,许元姝给齐公公使了个眼色,也跟着出去了。   皇后在魏妃也在,东三所的人要么在里头伺候着,要么都在院子里站着一动不敢动,跟着贺太医出来的只有一个小宫女,好打发的很。   等那小宫女去打热水,许元姝默不作声上前帮着贺太医挽了袖子,宫里的东西都是一个摆放,她又拿出干净的抹布来给贺太医擦了头上的汗。   贺太医半闭着眼睛不动声色。   “殿下什么时候能好?”许元姝轻声问道。   贺太医没说话,正好小宫女进来,许元姝也不好再问什么,而是上前给他洗手洗脸擦汗等等。   “再去倒些温水来给太医。”许元姝又吩咐小宫女,她还记得当年去贺太医家里拜访,他过了午时就不再用茶了。   “要茶。”贺太医这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浓茶。”   许元姝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是说晚上没法睡了?十三殿下病情凶险?   小宫女出去倒茶,许元姝又道:“殿下曾救了志哥儿的命。”   贺太医忽然又把手放进盆里,食指在上头画了个一,许元姝立即拿着布给他擦手,又在想这个一是什么意思?   一天是肯定不可能的……一个月?   若是贺太医给了明确的答复……那岂不是说这病不严重?   许元姝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又跟着回去。   齐公公看她,许元姝轻轻摇了摇头。   很快宫里轮值的太医就都来了,一个个上前给十三皇子号脉,都跟前头贺太医的说法差不太多。   里子有点虚,受了邪风没发出来,这才发热了。   可是为什么喝了柴胡汤没用有出不出来汗,这就说法各异了,几个太医争论了许久,最后还是用了贺太医一开始开的方子,同样是半个时辰给他擦一擦身子,总之如果不出汗,就得一直擦。   又过了一阵子,戴公公来了,分别问了几个太医,又进去看了看十三皇子这才离开。   皇后娘娘跟魏妃年纪都大了,最后各自留了人看着,又嘱咐太医仔细看着,这才一一回宫。   齐公公跟着走了,留下许元姝等到天亮,十三皇子似乎没有昨天那么烧了,只是人还没清醒过来。   辰时二刻,武阳伯夫人带着她的嫡孙女儿进宫了。   这个时辰有点早,正好是宫妃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并且上一次皇后的意思,是叫她们等到巳时再来。   不过皇后召见没有人敢卡着点来,都是提前到了等着的。   宫女把她们两个引到东暖殿里,又上了茶点这才站在屋外,留祖孙两个在里头说话。   武阳伯夫人看着玉棠,目光里浓浓的都是满意。   玉棠脸上微红,半低着头嗔道:“祖母。”   武阳伯夫人笑了两声,道:“别喝茶,万一一会儿紧张要去更衣呢?这就失了礼数了。”   玉棠点点头。   她们两个从昨天晚上就是滴水未进粒米未沾了,不过早上起来喝了两口参汤,现在精精神神的。   “现在有点辛苦。”武阳伯夫人轻声安慰道,又伸手理了理她头上的钗,“等你嫁给十三皇子,这辛苦就都值得了。祖母已经打听好了,他屋里不过两个宫女,都是教他晓事的,算算年纪现在怕是都要二十五了,成不了什么气候,这样的人,还是皇子,是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了。”   玉棠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外头忽然传来宫女的说话声。   “你打什么哈欠,一会叫宋妈妈又或者湘君看见了,仔细你的皮。”   “她们都在里头呢,让我歇歇,昨天陪着娘娘去看十三殿下,折腾到子时才睡下,早上天不亮就起了,我就睡了两个时辰。”   听见十三殿下四个字儿,祖孙两个对视一眼,同时屏住了呼吸,全神贯注听着。   外头的声音时隐时现的,不过连蒙带猜倒也不会错了意思。   “十三殿下不知道生了什么病,太医没怎么看出来,喝药也不管用,方才留在那边的人传了消息,说还烧着呢。”   “啊!”玉棠一声惊呼,立即把自己的嘴捂住了,她下意识看着自己祖母,却见祖母也皱起了眉头。   “太医怎么会查不出来?”宫女的声音又变小了,“我不信。”   武阳伯夫人拉着玉棠的手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   “谁知道?听说太医说他内里虚?好好的一个皇子,又怎么会内里虚?”   “太医说话一向都是不得罪人的,虚?能怎么虚?你想想英王你就知道了。”   “不会吧……他三月才出了母孝,他才多大?”   “哼。”   玉棠猛地一缩,看见被祖母抓住的那只手上,已经有了几个指甲印。   武阳伯夫人面色阴沉,摇了摇头,又拉着她坐了回去,拿起茶杯来她说起这图案上的典故来。   玉棠一阵又一阵的心惊肉跳,却还要耐住性子听祖母讲故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殿里进来一个打扮很是出众的宫女,道:“轮到二位去请安了。”   玉棠下意识又去看祖母,只见武阳伯夫人脸上已经挂上了笑容,拉着她的手跟着那宫女往坤宁宫去了。 第135章 百转千回的婚事(五)   坤宁宫里坐满了人, 武阳伯夫人拉着玉棠两个, 一步步从嫔妃中间穿了过去,一直走到了最上头皇后面前。   “皇后娘娘。”两人一起拜了下去。   宋妈妈跟湘君两个一起出来扶人, 瞧见这两位出来, 下头不少嫔妃都是对视一眼, 知道下头的话要捡好的说了。   “快别客气。”皇后笑得很是和善,“我听她们说你们辰时二刻就来了,其实我叫你们巳时来已经留了余地, 看看你们进殿,这会儿都快巳时二刻了。”   武阳伯夫人忙道:“其实是妾身想早点来,就是多喝两杯茶也是好的, 娘娘宫里的点心也比别处好。”   玉棠是嫡女, 父亲还是世子,又从小在府里老太太身边长大,听见祖母这样卑微的说话,又听见身侧不知道哪个娘娘的笑声, 只觉得心里很是难受,眼圈也有点酸。   “一会儿叫她们给你备两匣子。”魏妃开口了,说着又对皇后道:“臣妾拿娘娘宫里的点心做人情了, 娘娘可别怪我。”   皇后如何会怪她?魏妃越是亲热,下头这两人就越是惶恐, 皇后笑了笑, 道:“你宫里的点心跟我宫里的点心又有什么差别?都是御膳房里出来的。”   说着皇后头一偏, 跟湘君道:“你去魏妃宫里说一声, 除了点心,再叫备点茶叶给两位带上。”   玉棠是个才十五岁的姑娘,她能害羞的说不出来话,也能站在那儿紧张的什么动作都没有,可是武阳伯夫人不行,她又拉着孙女转身,给魏妃娘娘行礼。   这一眼她就看见魏妃眼睛肿了,再想想方才听见的话,可不就是一晚上都没睡吗。   还不到二十岁……这哪里是跟英王一样虚,这是比英王还虚!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想起自己的嫡子,想想未来的爵位……可是难道就要让孙女笑着往火坑里跳?武阳伯夫人笑容僵硬,连话都答的不流利了。   皇后心里高兴,面前却露出几分不满意来,她轻轻咳了两声,道:“去搬椅子来,伯夫人想是累了,叫她歇一歇。”   说是椅子,可在这坤宁宫里不是人人都有椅子的,宫女端来的是一高一低两个圆凳,高的那个自然是武阳伯夫人坐了,玉棠坐了那个低的,两人都在皇后脚下。   “你是叫玉棠?”坐在魏妃对面的艾妃开口了,她笑着招了招手,玉棠起身行了个礼,回道:“娘娘,正是玉棠。”   “皇后娘娘也是。”艾妃半真半假的埋怨了一句,“叫了女孩子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说着退下手腕上一个镯子给她,道:“好好收着吧。”   原先在家里商量好的东西,因为早上那个插曲忘得一干二净,玉棠窘迫的去看祖母,瞧见她点头这才收下,“多谢娘娘。”   魏妃脸上不太好看,艾妃居然敢抢在她前头?   “你来。”魏妃也招了招手,玉棠莲步轻移,忐忑的走到了魏妃面前,“娘娘。”   “你也别怪艾娘娘,”魏妃脸上挂着笑意,“她头上的头面都是一整套的不好给你,况且那颜色还有宝石都是给上了年纪的人带的,给了你反倒是敷衍。”   “玉棠不敢!”玉棠红着眼眶分辨道,只是声音非常小。   这次轮到艾妃脸上不太好看了,上了年纪是不假,她也的确是比魏妃大,但是心里知道跟拿到明面上说就是两码事儿了。   她咳嗽两声,不等说话就又被魏妃打断了。   “这是我给你预备下的头面,你看看喜不喜欢?”魏妃打开旁边一个小匣子,里头是一整套虫草花的头面,正是她这个年纪用的。   可是玉棠更加的惶恐了,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可是她前头也不知道十三皇子是这样的人,原以为是良配,现在——   “娘娘。”玉棠下意识就想拒绝,“娘娘,这东西太贵重了,玉棠不敢收。”   魏妃不知道皇后背后究竟做了什么手脚,只当她是害羞,笑道:“客气什么,叫你收你就收着,不然你问问你祖母,让不让你收?”   武阳伯夫人坐在那儿已经一会儿了,目光虽然在玉棠身上,嘴角也挂着笑意,不过脑子里想的却是怎么拒绝这门婚事,或者——若是十三殿下病死就好了!   武阳伯夫人被自己脑海里冒出来的这个念头惊呆了,她略低了低头,稍稍掩盖了自己的表情,仔细盘算起来。   太子的孝期要到六月,这一个月里婚事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说的,虽然现在看起来是武阳伯的孙女儿要配皇子了,可是没明说就还有回转的余地……上次进宫跟皇后闲聊,皇后说了什么?   “……这三个皇子都到了年纪,尚鹏就比他哥哥小了六个月,尚柏到今年七月就满十七了,姜嫔已经明里暗里问了本宫好几次了,生怕把她儿子耽误了。”   宫里可不止一个皇子啊!   武阳伯夫人抿了抿嘴,觉得自己这个主意非常的大胆,可是仔细想想,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他们家可是功臣,没道理配这样一个皇子,不过十三皇子还是不要病死的好,免得宫里又要守孝。   阿弥陀佛,武阳伯夫人念了个佛号,求菩萨保佑十三皇子病过这一个月,那她才好说事儿,现在她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想到这儿,武阳伯夫人点了点头,道:“既然是娘娘给你的,你收下便是,这样扭捏做什么?”   魏妃笑了笑,玉棠把匣子接了过去。   又说了两句话,皇后道:“行了,我留伯夫人解解闷,你们宫里都有事儿,各自散了吧,魏妃留下。”   坤宁宫转眼就走的没剩下几个人了。   皇后领着她们到了东次间,又分别坐下,宫女上了茶,武阳伯夫人先是看了看玉棠,笑道:“可要叫她先回避?或是用个什么屏风挡一挡?”   这说的是上次商量的叫两个孩子先见一面的事儿。   玉棠略有震惊的看了一眼祖母,十三皇子病得都起不来床了,哪儿还能见面,可是看见祖母一脸的笑意,像是全然无知,她又把头低了下去。   皇后跟魏妃对视一眼,魏妃道:“唉……人年轻的时候总是贪凉,老十三前两日夜里贪凉吹了风,这会儿刚吃了药还在床上躺着,等两天吧。”   武阳伯夫人应了一声,迟疑片刻又小心问道:“病得可严重?京里有个苗大夫,说是西南那边来的,治伤风很是有一手,三五天就能好。”   这就是明知故问,拿着明白装糊涂了,伤风如何能起不来床?这不是问十三皇子病得严不严重,这是隐晦的告诉魏妃,你骗我呢吧?   皇后心里有种胜券在握的满足,脸上却板了下来,跟魏妃一个立场。   “你是觉得宫里的太医还不如外头的野郎中?”   武阳伯夫人急忙起身行礼,口中道:“不敢!不敢!”   只是心里也越发的笃定,十三皇子病得很严重了。   皇后也不叫她坐,反而跟魏妃道:“你再去看看老十三,若是还能动,就叫他过来给武阳伯夫人看一看!”   武阳伯夫人鞠躬鞠得腰都直不起来,魏妃还是一甩袖子走了。   “娘娘!妾身不是故意的。”她不住的赔情道歉,玉棠也跟她一起。   皇后等了一会儿,这才叹了口气,道:“她跟贺妃一直姐妹相称,老十三又在她名下暂养,这次发热的确是——你又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这次发热的确是——   是什么?除了凶险还有别的理由?最后那句训斥更像是恼羞成怒后的转换话题,十分生硬。   武阳伯夫人心里一阵阵的发寒,越发的觉得孙女儿嫁进去就要当寡妇了,这还不如在京中随便找个差不多人嫁了,横竖也差不到哪儿去。   “娘娘,妾身失言,求娘娘莫要放在心上。”   武阳伯夫人不住的哀求,她觉得这样的哀求很快就会叫皇后没了耐性,然后把她赶出去。   果不其然,她不过又说了四五句话,皇后便起身,直截了当道:“宋妈妈,送她出去。”   武阳伯夫人终于放下心来,她死死拉着玉棠的手,出了皇宫。一直到坐在马车上,才终于松了口气。   玉棠已经吓得开始掉眼泪了。   “莫慌。”武阳伯夫人拍着她的手背。   “今儿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回头我去请昌南侯夫人,皇后娘娘身边还有个宝印大师,是挂在如意庵的,多捐点银子总是能见一面的,求她们帮着说一说,咱们家里是功臣,再说也不是不嫁皇子。陛下难道不怕寒了功臣的心?要知道这天底下也没那样的太平。”   坤宁宫里,皇后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半晌嘴角微微一翘,“等她们主动说出来退婚……除非老十三病死了还好说,可是老十三又怎么会病死?”   “尚平尚鹏兄弟两个年级相仿,关系倒也还不错,早年贺妃还在的时候对尚鹏也是关爱有加,我倒要看看武阳伯家里怎么自处?又怎么在尚鹏面前抬头说话?还不得被他拿捏的死死的。”   “从尚平变成尚鹏,陛下心中也肯定不喜,哪儿有臣子挑皇子的?武阳伯一家就跟尚鹏紧紧绑在一起了。”   皇后叹了口气,道:“人啊……总是要被名声所累的。”   魏妃这会儿已经到了东三所,看见许元姝便拉着她的手,道:“这一晚上辛苦你了,尚平可好些?” 第136章 病情反复   许元姝行了个礼, 道:“方才太医用针叫他醒了一会儿, 问了两句,开了新方子, 说先吃一天看看。只是还在发热。”   魏妃紧张的皱起了眉头, 她在宫里待了都几十年了, 见过的自然也不少。   太医平常请平安脉若是没什么事儿是不开方子的。   再下来略有小恙,就是开上五副药,再嘱咐一句, “想吃就吃,不想吃也没什么关系。”   接下来就是开三副药,吃完了再换。   等到一天一个方子……这病就不轻了。   “叫太医来!”魏妃道。   看病中间是不能换大夫的, 各人治病的法子都不太一样, 所以昨天皇后虽然招了不少太医来,不过最后看了贺太医的方子没什么问题就都走了,留着贺太医一个人守着。   贺太医熬了一晚上,早上开了方子就回太医院休息了, 现在守在东三所的是他的徒弟,听见魏妃宣他,略有紧张的上前行礼问安。   “他究竟是什么病?治不治得好?”魏妃问道。   宫里再没人比太医会说话了, 贺太医的这个徒弟从阴阳五行讲到表里虚实,还分析了方子里每味药是干什么用的, 不知道魏妃听不听得懂, 但是许元姝听出来他什么都没说。   不过魏妃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她重重地拍了拍桌子, 道:“本宫是怎么问你的!十三殿下生的是什么病!治不治得好!”   这医士又抖了抖,道:“十三殿下是邪风入体高热不退,臣师父已经对症开了方子,按理来说是能治好的。”   按理来说?魏妃皱起的眉头就消下去过。   不管是贺太医还是这医士,后头都得指望他们给十三殿下瞧病,许元姝觉得要是被魏妃继续吓,说不定方子开得更是平和,好起来就更加的慢了。   她便劝道:“娘娘,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殿下前些日子才病了一次,昨儿太医院会诊也说殿下内里有点虚,况且就是寻常伤风,也没有一天就能好的。”   这话魏妃稍稍能听进去一些,可还是狠狠瞪了许元姝一眼。   医士递给她一个感激的眼神。   许元姝又道:“昨儿晚上奴婢跟着娘娘来,曾进去看过,殿下烧得脸都是红的,头上搭着帕子,太医还说要用温水给他擦身,可是到了今儿早上,殿下脸不红了,头上的帕子虽然还搭着,却也不用温水擦身了,想必这药还是起作用了。”   “你说的是。”魏妃叹道:“是我太着急了些。唉……贺妃就留下这一点骨血,如今看他病着,我这心里……”   这话许元姝是不太信的,要说魏妃对十三皇子好不好,那没什么疑问,她宫里有什么东西,有靖王爷有十七皇子的,同样也不会少了十三皇子的。若是只有一份的,那也是紧着十三皇子来的。   可就一点,十七皇子宫里那些人,若是照顾的不周到了,不管是谁求情都不管用,能换的立即就换了,不能换的也不叫他在身边伺候了。   虽然多数都是靖王爷又或者是齐公公出面,魏妃绝对不露脸,但是许元姝觉得魏妃不可能不知情。   可是十三皇子呢?   他宫里这些人魏妃从来都不换,每次都是“你们是贺妃亲自挑选的人,本宫自然是相信你们的。”   这难道是爱护?   魏妃拉着许元姝的手站了起来,道:“罢了,你随我回去吧,我换一个人来这儿盯着。”说完又道:“若是有什么变化——不,每隔一个时辰就派人去我那儿说一声,他早上吃了什么,中午吃了什么,喝了几杯水都要告诉我!”   许元姝皱了皱眉头,对魏妃这忽如其来的关心起了疑心,她先是跟着魏妃走了两步,忽然道:“娘娘,不如今儿白天还是叫奴婢看着吧。”   魏妃停下脚步,明显是误会了她的意思,道:“我知道你忠心,可你昨儿就是一夜没睡,今天哪里还有精神?”   许元姝道:“娘娘,殿下昨天病的,还没过去一天,想必是最凶险的时候,虽用了药已经好转,但难免还是有反复。奴婢昨天就在这看着,知道最严重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想必不会误判的。”   “再者殿下的病的确是有点严重,新来的人不知道,什么都要差人回去说一说,原本没事儿也要紧张了,不如就叫奴婢盯着,免得平白惹娘娘担心。”   这话说得极其有道理,魏妃点了点头,“只是辛苦你了。”   许元姝摇摇头,“不辛苦。其实奴婢也有私心,若是现在跟着娘娘回去休息,睡到下午就得醒,那晚上该怎么办?这不得好几天才能调整过来。所以不如让奴婢熬过这一个白天,最多就是晚上早点睡。”   魏妃笑了起来,道:“这算什么私心,这是忠心。行了,你在这儿看着吧,下午我叫人来换你,晚饭还是在翊坤宫吃。”   “多谢娘娘。”许元姝行了个礼。   魏妃又道:“给她泡参茶来,再收拾个榻给她歇着。”   等魏妃离开,许元姝又进了十三皇子屋里。   十三皇子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绯红褪去之后,面色甚至有点苍白,看着略显脆弱。   许元姝看了看便到了外间,道:“只留一个人在里头守着,别吵着殿下,叫他好好休息,剩下人赶紧去休息,都是一宿没睡了。”   倒是也没人推辞,不管是那两个小宫女,还是年长的容娟跟恩敬,都应了下来。   许元姝喝了参汤虽然不太困了,不过一夜没睡眼睛却很是酸涩,她拿了个垫子靠着闭目养神,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见里头有了动静。   许元姝急忙下来进去一看,十三皇子醒了。   原本被安排守在屋里的那个小宫女趴在桌上睡得死死的,一点都没听见。   “殿下。”许元姝叫了一声。   十三皇子抬头看见是她,脸上毫不掩饰的惊讶。   许元姝却很是镇定,“殿下可是要用些水?”说着便去桌上倒了白水。   茶壶是温在暖水套里的,许元姝用手背试了试,不冷不热喝着应该正好。   “你怎么在我屋里?”十三皇子咳嗽了两声,没说要水,先问了这一句。   许元姝道:“殿下昨儿病了,烧得不省人事,施公公去请了魏妃娘娘来,娘娘不放心,叫她宫里人看着,今儿是我,下午就轮到别人了。”   这么一番动静,那小宫女睡得再死也被吵醒了,她一脸的惶恐站起身来,叫了声“殿下”。   “拿个垫子来扶我坐起来。”十三皇子吩咐,又道:“倒些茶来,我想喝茶。”   那小宫女有些忐忑,道:“太医说了,您这会儿只能喝水不能喝茶,怕冲了药性。”   许元姝察觉到十三殿下似乎有一丝不自在,她把倒好水的杯子给了那小宫女,道:“你来伺候殿下,殿下醒了,看着精神倒也不错,是该差人给娘娘回报一声了。”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戴公公陪着皇帝来了。   皇帝没有久留,只进去看了看,说了两句话,又见十三皇子精神还不错,就又走了。临走的时候不过吩咐两句好好照顾殿下,旁的一句没有。   他的目光扫过许元姝的时候波澜不惊,许元姝不由得一声叹息,她自觉也不是无名无姓的人了,可是在皇帝面前——   她见了皇帝不止一次两次,可到了现在皇帝看她还是器物一般。   许元姝把头低了下来,再次告诫自己要谨慎。   刚过申时一刻,魏妃来了,看见十三皇子已经清醒过来,又能吃东西,很是高兴,道:“你听太医的,先别吃太油腻的东西,只用些粥就成,我知道你这会儿饿得慌,只是先把病养好再说。”   稍稍宽慰两句,魏妃带着许元姝走了,还对她道:“今儿本来是要跟武阳伯嫡孙女见面的,他却病了,可见是好事多磨,后头必定顺顺利利的。”   纵然是身子骨很好,人也年轻,但是许元姝已经熬了一天半,整整十几个时辰没合过眼了,回到翊坤宫草草吃了些东西,稍稍洗漱一番就睡下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猛地清醒过来,发现床边坐了个人。   “青花!”许元姝被子一拉,坐了起来。   青花一脸的焦急,道:“赶紧起来,十三殿下又不好了,娘娘让我叫你,一起去看一看!”   许元姝急忙翻身下床,快速穿了衣服就跟着一起去了。   天才蒙蒙亮,似乎还有淡淡的雾气,怕是还不到卯时,许元姝跟青花两个一路小跑跟在魏妃轿辇后头,再次到了东三所。   十三皇子又是面色绯红紧闭着双眼晕了过去,小太监拿帕子沾了温水给他擦身,贺太医在一边号脉。   许元姝看了一遍,又回到了明间,容娟跟恩敬两个已经跪在魏妃面前嘤嘤地哭了起来。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原本还是好好的,夜里还起来吃了些东西喝了水,奴婢们时常去看的,到了早上发觉殿下脸又红了,轻轻推一推怎么也不醒,这才发现殿下又烧了起来。”   “他是什么时候烧的?”魏妃脸上气愤多过担忧,“还说不是你们怠慢?你们夜里必定是偷懒睡觉了,叫他踢了被子,否则尚平的病又怎么会有反复!”   “奴婢不敢欺瞒娘娘,真的没有睡觉,时常都去看殿下的。”   这边嘤嘤地哭着,外有又有喧哗,皇后来了,戴公公也来了。   “这个时候你还顾及什么?”皇后皱着眉头,第一个进了十三殿下的屋子。   许元姝跟在魏妃身后,也一起进去了。   药童已经又熬了柴胡汤送进来,只是十三殿下晕着,却不好吃药。   戴公公皱着眉头,问道:“昨儿不是说用了针叫殿下醒来,怎么今天不用了?”   贺太医看了他一眼,有点犹豫,“不到十二个时辰,这法子伤身,不能常用。”   戴公公没说话了,皇后皱了皱眉头,道:“叫他们继续用温水擦身,不行再说别的!”   说着她环视一圈,“若是尚平好不了——”   后半句话没说,东三所的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好在过了不到两个时辰,十三皇子就没那么烧了,许元姝跟着魏妃回去,魏妃叹了口气,道:“他都长这么大了,小时候也没见他如此体弱多病……叫我不禁想起贺妃来,她有一年就老是发烧。”   “这病……”魏妃重重的叹气。   许元姝心里升起几分慌张来,道:“殿下还年轻,身子一直不错,想必很快就能好了。”   十三皇子的确是很快就好了,可是到了第二天,他又烧了起来。   这么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下去,宫里连端午都没办,甚至还流传出了一种说法。   是陛下命硬,去年生日死了太子,今年则是十三皇子,明年指不定轮到谁呢。   眼瞅着已经到了五月中旬,这天下午,坤宁宫来人,“皇后娘娘请您去一趟。”   魏妃这些天已经着急得已经瘦了一圈,好容易有个武官相助,可十三皇子的身子总是不见好,叫她辗转难眠。   魏妃带着许元姝到了坤宁宫,第一眼就看见了皇帝。   “陛下。娘娘。”   许元姝随着魏妃一起行礼,接着就站在了她背后,一动不动仔细听着。   皇后笑了笑,先对魏妃道:“这些日子尚平病着,你也辛苦了,我看着你憔悴了不少。”   魏妃道:“看他那个样子,熬得瘦了一圈,我就恨不得以身代之。”   皇后叹了口气,道:“昨儿武阳伯夫人又来了,在我面前哭得什么似的。她也是五十岁的人了,膝下儿女双全,子孙成群,在我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衣裳都湿了,我这心里……唉……”皇后摇了摇头。   魏妃的眉头皱了起来,她觉得不太对。 第137章 机会   魏妃没说话, 她还在观望, 可是皇帝不用。   “她是什么意思?朕的儿子难道叫她嫌弃不成?”   魏妃松了口气,有皇帝这句话她基本什么都不用问了,魏妃适时地啜泣两声, 红肿着眼睛看着皇帝。   皇后叹了口气,道:“武阳伯夫人倒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问尚平的病如何了, 又说要给介绍郎中, 还说——”   “娘娘!”魏妃打断了皇后, 她声音有点哽咽, 看起来十分的着急, “尚平是要叫您一声母后的,您是他的嫡母,总是该为他想一想的。”   皇后又叹了口气,“话是这样说没错……陛下——”皇后忽然转向皇帝,道:“武阳伯夫人头发都白了, 跟我说玉棠养在她身边的时候才刚学会走路, 她看着玉棠一点点会跑,说话渐渐流利起来,一点点长大, 又——”   “唉……陛下, 将心比心……武阳伯一家又是忠臣, 您也说了, 当年您回来的时候, 武阳伯还没您手上弓高,就说要报效朝廷为国捐躯嗯了。”   皇帝没说话,魏妃如何看不出来皇帝已经犹豫了,“娘娘,那尚平怎么办?”   皇后看她一眼,“尚平可是皇子,想找什么样的没有?再者他如今的确是生病了,就是想娶武阳伯的嫡孙女儿当正妻,也得等病好了不是?”   “陛下……”魏妃又去求皇帝,可真说出来要武阳伯的嫡孙女儿嫁给尚平,那也是不敢的。尚平病得这样重……又反反复复的总是不好,半个月下来人瘦了一圈——   这时候说要结亲,万一尚平没熬过去呢?那就不是结亲是结仇了。   武阳伯这个身份,也明显不能任由她们拿捏。   当然说尚平可能熬不过去,也只能是心知肚明的暗示,更加不敢当着皇帝挑明。   皇帝沉吟片刻,面露不快道:“罢了,横竖还在孝期,婚事作罢,就这么算了吧。”   他说完就站起身来要走,不过皇后又把他拦了下来,道:“陛下……还有一事。”   皇帝皱了皱眉头,“又怎么了?”显然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皇后看起来非常的为难,道:“武阳伯夫人带着孙女儿进宫……已经好几次了,动静有点大,京中怕是人人都知道她要配皇子了。”   皇帝停下了脚步,皇后急忙解释道:“前头也没想着尚平会生病,那女孩子生得不错,性情温顺又端庄,的确是个良配……可若是叫她们就这么出去,怕是要没脸见人了。”   “那就叫她们没脸见人!”皇帝道。   皇后起身给皇帝行了个礼,道:“这事儿是臣妾的不是,前头想着尚平耽误了这么多年,贺妃又一直善解人意,还得陛下喜欢,又去的那么早,便想着给他找个好的,这才宣了武阳伯夫人进宫,没想事情成了这样,是臣妾的不是。”   不是皇后宣她进来的,是她自己要进来的。   许元姝心中默默道,宫里这种消息总是流传的特别快,说是武阳伯夫人想给自己孙女儿找个好人家,似乎从一开始就有了配皇子的念头,这才进宫求着皇后做媒。   而且她这两日还听说武阳伯一家给如意庵捐了不知道多少香油钱,还给那些尼姑们做衣裳,修整庵堂——   这两日武阳伯夫人进宫的时候,可都是宝印大师陪着的。   皇后就一直蹲在那儿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她也是六十好几的人了,头发花白,蹲在那里就开始抖,皇帝咳嗽一声,左右一看,“你们主子行礼,你们就这样看着?”   湘君忙扶住了皇后,皇后站起身来,一脸的歉意,“臣妾宣了她们进来,又说喜欢她孙女儿,唉……”皇后叹了口气,“臣妾虽贵为皇后,却也不能把错儿推在别人身上。”   魏妃不说话,她觉得这事儿……八成要黄了。尚平的病……人人都能看出来他是在熬,人人都不知道他还能熬多久……   “正好姜嫔来,说起尚柏来,尚柏是康平七年生的,到今年七月就十七了,那女孩子刚过十五,跟尚柏年纪倒也般配,不如把她给了尚柏,倒也合适。”   皇后说完就小心打量着皇帝,皇帝没说什么,魏妃冷笑一声,道:“娘娘忘记了尚鹏不成?尚柏还有个比他大了一岁的哥哥呢。”   皇后侧目,看着魏妃的目光很是阴冷。   前头要武阳伯家的女孩子继续嫁给尚平,这事儿她的确不占理,可是皇后空过去哥哥,直接给弟弟找正妃,这就是皇后不占理了。   魏妃笑了笑,道:“皇后娘娘可不能厚此薄彼,尚鹏只比尚平小了半岁,到了今年十月他就满十九了,他不像尚柏有生母姜嫔帮着操心,皇后娘娘打算什么时候给他也找个正妃?”   皇后像是被人戳中了软肋,一时间没想到怎么回应。   皇帝道:“好了!要么是尚鹏,要么就叫她青灯古佛了此残生,或者她觉得没脸见人,朕也能赏她一条白绫,看她自己怎么选了!”   “陛下!”皇后叫道,许元姝都觉得皇后似乎站不稳了。   皇帝大步离开,魏妃行了个礼,郑重其事道:“尚平病重,我这心里着实难安,娘娘若是没什么事儿,臣妾去东三所探望尚平了。”   皇后挥了挥手,像是无暇顾及魏妃,魏妃转身离开了。   等坤宁宫里没了外人,皇后一瞬间便坐直了身子,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轻声道:“咱们的尚鹏的来往……一定要瞒得死死的,不到最后关头,绝对不能有人知道!”   “是!”   “过两天宣尚鹏过来,一出了孝期,就叫尚鹏去钦天监合八字,再催着礼部下聘,一天都不能耽误!”   “是!”   魏妃怒气冲冲出了坤宁宫,虽然说是要去东三所看尚平,不过到了御花园脚步就慢了,她叹道:“尚平这一病……好好的武阳伯……唉。”   许元姝这些日子也看出魏妃对这婚事非同一般的关心,再加上宫里听见的武阳伯的来历等等,她自然也能分辨出来,魏妃不是关心尚平的病,她关心的是一旦成亲,武阳伯就能成为靖王爷的助力。   要是这样……不对!   十三皇子才是能最快出宫的人!   如果能去十三皇子屋里,她今年六月就能出宫!   上回她出宫帮公主看宅子的时候明明听人说过的,从十三皇子开始,后头三个皇子的宅子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六月出孝叫他们搬出去。   尤其是十三皇子,他在宫里已经住得太久了。   电光火石间许元姝也来不及想许多细节,她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着,半夏凄惨的哭声浮现在她耳边,地上那一抹鲜血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还有朱砂,魏妃当日说要照顾朱砂,可是后来完全没有行动。   她想离开翊坤宫,她想离开皇宫,她不想在这种地方继续生活下去了!   如果能跟着十三皇子出宫……   十三皇子是个好人!只要能跟着他出宫,她能光明正大的把志哥儿接来养!   许元姝心里砰砰地跳着,跟在魏妃后头到了东三所。   十三皇子虽然醒着,可是谁都能看出来他精神已经大不如前,说话也有气无力。   许元姝看着他的目光熠熠生辉,她怎么才能到十三皇子宫里?她如何才能跟着十三皇子出宫呢?   “你好好歇着……”魏妃叹气,“前头跟你说的那门婚事,跟武阳伯家的——”   “娘娘。”许元姝忽然打断了魏妃,道:“这会儿还在孝期呢。”   魏妃目光不善看了许元姝一眼,许元姝又一声“娘娘”,眼神指了指还躺在床上的十三皇子。   十三皇子深吸了一口气,只是吸到一半就开始咳嗽了,“婚事怎么了?”他很是直白的问,“娘娘也莫要瞒着我。”   魏妃这才觉得自己方才冲动了,可是关乎靖王爷的夺嫡大计,她又怎么能不冲动。   “那个女孩子……”魏妃略迟疑片刻,道:“性子太过温婉了,那天我说给她准备了一份头面,她惊得红了眼圈,几乎都要哭了出来,害羞得很,怕是不合你的要求。”   说完这一段,魏妃面前已经恢复了正常,伸手在十三皇子身上拍了拍,道:“等你好了再给你找合适的,这个不是良配。”   十三皇子叹了口气,他如何不明白魏妃想说什么,道:“多谢魏娘娘关心。”   看见他这个样子,一个还不到二十的皇子,原该健健康康的,现在强打着精神说话,已经年近五旬的魏妃心里莫名的恐慌,一句“白发人送黑发人”涌上心头,叫她不敢再待在东三所。   “你好好歇着吧。”魏妃站起身来,道:“赶紧睡一觉,多睡睡才能养好身子。”   十三皇子应了一声,魏妃转身走了。   许元姝深深地看了一眼已经闭上眼睛的十三皇子,跟着魏妃一起出了东三所。   魏妃一路都是忧心忡忡,许元姝也默默想着心事,一回到翊坤宫,魏妃便道:“去跟靖王爷说一声,等没事儿了来一趟。”   等靖王爷过来,母子两个坐在殿里说话,许元姝回到屋里,终于有空仔仔细细一条一条盘算着她的计划。   她想跟十三皇子一起出宫,那她怎么去十三皇子宫里呢?   直接说魏妃是不可能答应的……靖王爷隔三差五的来,或多或少也表示了对她的兴趣,靖王爷也不可能答应。   更别说上头还有个戴公公,太子的计划是叫她去下一任皇帝的后宫,戴公公就更加不可能答应了。   既然她不能主动去,那么反过来想一下,十三皇子屋里要添人,又该用什么理由呢?   联想到他现在重病,最好的理由莫过于冲喜了!   许元姝的呼吸急促起来。   她要做的其实就两件事儿。   第一,叫皇后或者皇帝同意给十三皇子冲喜!   第二,把自己的名字塞进名单里,保证最后入选!   宫里这一年死过皇子死过宫女,正月十五的那一场大火又烧死了多少人?   都是为了夺嫡。   等出了太子的孝期想必更加的危险,她不想被当成棋子用,她不想卷进夺嫡的漩涡,她要留着这条命看着志哥儿长大,事到如今……也只能拼一拼了。   十三殿下,许元姝冲着东三所的方向默默行了个大礼。   你救了我一次,如今你要救我第二次了。 第138章 哭诉   许元姝打定主意, 出了屋子去求见魏妃了。   青花在明间坐着, 见她过来目中闪过一丝惊讶,不过还是进去禀告了,很快她便出来, 道:“娘娘叫你进去。”   深吸一口气,许元姝小心翼翼进了内室,魏妃跟靖王爷面色都不太好, 很显然是因为十三皇子跟武阳伯嫡孙女的婚事告吹。   “娘娘, 王爷。”许元姝上前行礼, 纵然是她能找个靖王爷不在的时候劝说魏妃, 可是她献的计策魏妃又怎么不会跟靖王爷商量?   横竖要过靖王爷这一关, 索性趁着今天他在的时候一并说了,若是这第一关都过不去……   许元姝想想她未来的路,还有她计划中要劝说的人……面前的魏妃跟靖王爷算是最简单的了。   若是这一关都过不了……她索性趁早歇了这个念头,安安生生等到半个月之后去靖王府上算了!   横竖靖王府上也不过就那么五个人,她至少也是个侧妃——不!一想起半夏是怎么死的, 一想起魏妃慈眉善目下的恶毒心肠, 还有靖王爷沉稳外皮下的种种心计,她就——   “怎么?”魏妃看着靖王爷目光落在许元姝身上就不走了,面露不愉之色, 问道:“你说要求见, 怎么又没话说了?”   “娘娘, ”许元姝深吸一口气, “奴婢觉得十三殿下跟玉棠姑娘的婚事, 还有回转的余地。”   “哦?”靖王爷挑了挑眉头,问道:“怎么说。”   许元姝十分大胆的抬起头来,道:“冲喜。”   “这……”魏妃皱起了眉头,“宫里不是外头,不兴冲喜这一套,况且武阳伯的嫡孙女儿……她身份太高,也不适合冲喜。”   正是因为身份太高,所以最后就算是冲喜成了,也不会是她进门,许元姝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继续道。   “娘娘,十三殿下已经病了半月有余,好好的一个人现如今就剩下骨头架子了,太医若是能治得好,十三殿下也不会隔一天烧一天,而且不管是贺太医,还是贺太医的徒弟,说话都是语焉不详,明显是不肯说实话。”   “皇后招了一次太医院会诊,皇帝也招了一次太医院会诊,没有一个太医敢出来说这病能治好的,他们反而都说贺太医的方子开得没问题,换他们自己来,也是一样要这么治。”   她这说的全部都是实话,魏妃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娘娘在宫里比奴婢久,这难道不是推脱?若是有功劳谁会不抢?太医各个治病都有妙招,纵然是伤风,每个人开的方子都有差异,可是现在连贺太医的错儿都不挑,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   “十三殿下怕是治不好了,剩下的太医都不想惹祸上身。”   “贺太医在宫里已经住了半个月了,最近这几天更是住在了东三所里,连家也不回了,这难道不是提前准备,告诉陛下:就是十三殿下万一有个什么不测,您看老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饶了老臣这一次。”   魏妃跟靖王爷对视了一眼,这个话题,他们两个也商量过,尚平半个月就瘦成这个样子,若是再过半个月还治不好,那这人就要熬干了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魏妃微微前倾了身子,明显是已经开始感兴趣了,“你说的不错,尚平怕是不好了,这时候若是还跟武阳伯定亲,怕是要结仇了。”   “娘娘。”许元姝叫了一声,更加大胆的看了靖王爷一眼,“奴婢大胆,成了亲就跟武阳伯是自己人了。他不帮着自己人他帮谁?”   “自己人?”魏妃冷笑一声,“他嫡孙女儿嫁过来就是寡妇,他心里能好受?还是嫁给皇子,连改嫁的可能都没有。”   “娘娘。”许元姝嘴角微微一翘,道:“正是因为成了寡妇……为了不让十三殿下这一支绝后,是不是得过继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又可不可以让玉棠姑娘自己挑?比方从武阳伯家里挑一个?”   “过来就是郡王,有封地有王府,跟武阳伯自己比,都是云泥之别,虽不是外戚,却也差不了什么了。”   魏妃跟靖王爷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出来一个意思。   这么办……好像真的可以!   “奴婢虽然不知道武阳伯家里有多少子女,可是他既然有爵位,那后院的女子就不会少,他可能会有得宠的妾室,更可能有得宠的庶子,就算是武阳伯夫人,也会有偏心的小孙子吧,武阳伯能传下来的就一个爵位,那剩下来的人怎么办呢?”   “武阳伯夫人来宫里活动,想求皇后娘娘给她孙女儿找个好婆家,证明她是有上进心的,她一听说十三殿下身子不好,又求爷爷告奶奶想退了这门亲事,证明她也是疼爱子女的,这样一个人,奴婢觉得面对这样的条件……她会答应的。”   虽然她说的是武阳伯夫人,其实暗示的是真正做主的武阳伯,只是这话要是说破就显得她太过突出了,所以只能用武阳伯夫人做个托词,不过魏妃跟靖王爷显然深蕴此道,不约而同点了点头。   靖王爷道:“值得一试。”他想了想,道:“得过了太子的孝期才能有宴会……”   许元姝想起贺太医划的那个一字,心里一跳,道:“这事儿赶早不赶晚,若是十三殿下真的……总不能叫玉棠姑娘抱着牌位成亲?那谁都看出里头有猫腻了,而且对魏妃娘娘名声不好。”   “我叫王妃去请!”靖王爷下定了决心,“叫六斤去劝,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魏妃也道:“我豁出去这张老脸,再拿贺妃出来去皇帝面前哭一哭,怎么也得试一试!这样一来对武阳伯一家的名声也有好处,越发显得他们高洁了。”   这才是第一步,现在看起来很顺利,许元姝送了口气,默默站在一边不说话了。   靖王爷跟魏妃又说了两句,讨论了些细节,靖王站起身来,道:“不能叫王妃去请,外头的事儿得做得隐秘……这倒是不难,武阳伯的行踪也很好打探,我这就出宫,母妃……辛苦母妃了。”   靖王爷长揖到底,等站起身来的时候,目光已经落在了许元姝身上。   “这事儿要是成了,你想要什么?”   靖王爷喜欢什么?   他外表装的正经,一点都不沉溺女色,可是看他的表现,半夏……还有那个进去最多不过五六年怀上第三胎的侧妃,还有上次自己去靖王府,靖王爷很不合规矩的举动,他喜欢什么还用猜吗?   许元姝抬起头来,飞快的看了一眼靖王爷,两人的眼神对上了,许元姝又飞快的偏过头,像是害羞一般,“奴婢……奴婢只希望能在王爷心里再重一点点。”   这话说得很是卑微了,不过靖王爷却笑了起来,道:“等过了这个月,下个月你就不用自称奴婢了。”   许元姝的眼圈一下就红了起来,“多谢王爷。”   旁边响起魏妃的一声“嗯?”。   许元姝想起她给自己下的那碗避子汤,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转头冲着魏妃行了个礼,“多谢娘娘。”   魏妃这才挤出个笑容,道:“你是我翊坤宫的人,去伺候靖王爷是你的福分,你要懂得珍惜才是。”   “奴婢知道,娘娘是奴婢的主子,奴婢记得的。”许元姝郑重其事行了大礼。   靖王爷就在一边含笑看着,似乎很是满意的样子。   “你赶紧出宫吧。”魏妃道:“这事儿不难办也不好办,最关键是不能拖,咱们一天都耽误不得。”   等靖王爷出去,魏妃叫了青花来,一件件的吩咐。   “晚上只用些粳米粥,不能吃太饱,不然一会儿哭得厉害就得吐出来,另准备些参茶我先喝了,不然体力怕是不够。已经是五月了,晚上也不冷,这个倒是不用担心。”   她又想了想,“一会儿我先出去,你们两个过上一刻钟跟着过来,要一路打听我的去向,另外到了坤宁宫也不能真劝,主要是声音要大,要叫别人听见。最好叫前头乾清宫的人听见。”   说着魏妃看了一眼许元姝,许元姝点了点头,知道魏妃这是暗示她去找戴公公——她自然会去找戴公公,可惜不会依着魏妃的意思说。   魏妃叹了口气,“我这也是第一遭……成与不成,总得试一试。”   待吃过晚饭,魏妃先是带着青花跟许元姝两个去了东三所,十三皇子醒着,很是心不在焉说了两句话,魏妃又带着她们两个回来,道:“过上一刻钟再来!”   两人点了点头,魏妃往坤宁宫去了。   看着巍峨庄严的坤宁宫,还有那高高的月台,这整个后宫就只有乾清宫、交泰殿跟坤宁宫是建在月台上的,象征了皇帝皇后至高无上的权利。   魏妃深吸了一口气,跪在了坤宁宫前头。   “娘娘!尚平都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太医给他瞧病半个月下来一点进展都没有,好好一个孩子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   “贺妹妹就留下这么一点骨血,臣妾心里难受啊娘娘!娘娘!”   魏妃很快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坤宁宫门口的宫女急忙来劝,可是魏妃就是不起,她们哪儿敢真的动手?   坤宁宫里头,皇后的脸已经掉了下来,“她这是哪一出?这是皇宫不是市井,她这跟泼妇一样的哭,她难道不嫌丢脸!”   “娘娘!求您给尚平冲喜啊娘娘,太医治不好也只有这个法子了,那武阳伯府的姑娘一嫁进来,尚平的病马上就能好,娘娘,臣妾求您了!”   魏妃一边说一边磕头,不过三五下,她头上的首饰就松了,不仅仅是头发掉了下来,连额头也红了。   皇后气得面色都黑了,“她想做什么!陛下答应的事情,她想反悔不成!她以为哭一哭就能反悔不成?那当皇帝就该是尚悦了,他这一年可没少哭!”   “娘娘!”宋妈妈提醒道。   皇后冷笑一声。   魏妃又在外头哭起了贺妃。   什么托付儿子给她,她却没照看好,不如一起下去陪贺妃。   还有什么尚平都快二十了,还是单身,屋里也没人照顾,这才生病等等。   “把她给我拉进来!”皇后用力的拍着桌子,连茶杯都跳了起来。 第139章 去求戴公公   说是拉进来, 坤宁宫里也的确是出去不少宫女,甚至带头的还是宋妈妈,不过魏妃打定主意跪在地上, 没她配合, 的确是拉不起来。   而且也没人敢下死手, 虽然是封了皇后娘娘的意思,可是魏妃也不是什么婕妤选侍等等的低等嫔妃, 她有名有姓有恩宠还有五个子女, 再者她这哭的名义也非常正当。   贺妃死了三年才出孝, 十三皇子病得都下不来床,这难道不值得哭吗?   若是真动手了,现在没事儿,事后万一被追究……奴婢对嫔妃不敬, 皇帝来也不怎么管用。   宋妈妈倒是敢动手, 只是她年纪比魏妃还大了几岁,而且只她一个人也拉不动。   许元姝跟青花两个一路问着, 急匆匆追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魏妃身边围了一圈宫女,你一言我一语的在劝。   “地上凉,娘娘莫要再跪了, 免得伤了身子。”   “娘娘有什么话进去说, 在外头总这么哭也不是个事儿。”   “娘娘也为靖王爷跟十七殿下想一想, 还有静安、宜安两位公主, 还有没出嫁的十二公主呢, 他们见娘娘这样,怕是要比娘娘还要伤心。”   “娘娘再想一想十三殿下,他病中正是要有人时刻操心的,娘娘这样哭,岂不是辜负了贺妃?”   这话不说还好,说出来魏妃哭得越发厉害了,“求皇后娘娘体谅体谅尚平,还有已经死了三年的贺妹妹。”   许元姝跟青花对视了一眼,同时跑上前去,“娘娘,您这么在这儿?”   “奴婢找了您好久了!”   宋妈妈眉头一皱,道:“你们来得正好,好好劝一劝你们主子。”   之前魏妃就跟她们商量好计策了,劝是一定要劝的,否则闹得太大皇后面子下不来,真的不管不顾的惩罚她就不好了,但是劝也是很有讲究的,魏妃提前就告诉过她们,这一次的目标只有一个,声音要大,要叫更多人知道。   许元姝自然全盘接受了,冲喜本来就是她提的,她如何不卖力?   “娘娘!”许元姝拉着魏妃的手,说是要拉她起来,但是她跟青花一样,一左一右跪在了魏妃身边,青花还好说,许元姝还有十几天才到十五岁,站着没有魏妃高,跪着更加没有魏妃高了。   她跟青花一左一右拉着魏妃,反而叫魏妃跪得更稳当了。   “娘娘有什么话好好说!皇后娘娘一向宽厚,有什么忠言都是听在耳朵里的,您好好说她一定会听的。”   “娘娘!十三殿下是要叫皇后娘娘一声母后,皇后娘娘不会不管十三殿下的。”   宋妈妈听了几句,面色一变,使了个眼神轻声道:“你们在这儿看着。”说完转身回去坤宁宫了。   许元姝轻轻碰了碰魏妃,魏妃自然也看见了,哭声渐渐小了。   宋妈妈回到内室,跟皇后禀告道:“她们八成是故意的。”   皇后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你现在才看出来?魏妃进宫多少年了?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她这是连脸都不要了!”   皇后气急,魏妃能不要脸跪在地上撒泼,皇后却不行,皇后讲究是端庄,要看之淡然、处之泰然、行之稳然,若是真出去跟魏妃拉扯起来,万一再被魏妃借口不小心推上那么一两下,那她这个皇后就要成了笑话了。   “湘君!”皇后道:“你跟宋妈妈一起,必须把她请进来!”   “是!”随着两声斩钉截铁的应答,两人一起出了坤宁宫。   宋妈妈给湘君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上去拉魏妃,看起来像是猝不及防,许元姝跟青花两个都被推了开来,魏妃则直接被拉了起来。   “皇后娘娘有请。”   宋妈妈跟湘君两个直接就把魏妃拉着往里头去了,许元姝跟青花对视一眼,稍稍慢了些,同时跟了上去。   皇后坐在东次间了,看见魏妃神情变幻莫测。   魏妃这会儿也不大声哭了,只不过时不时啜泣两声,抹一抹眼泪。   进了坤宁宫,就是青花也不敢有多余的动作,许元姝自然也是一样,老老实实站在魏妃背后,不过就凭她刚进来看皇后那两眼,就知道皇后也是心知肚明的。   可是……这件事儿明面上的确是皇后理亏,魏妃哭的是贺妃,哭的是躺在床上起不来的十三皇子,就算她进来就不哭了,就算皇后看得明明白白,知道魏妃在外头是装样子,她也依旧的揣着明白装糊涂。   这样一来,魏妃又跟皇后对上了,事成之后她去了十三殿下屋里,魏妃肯定是不高兴的,多半是要蹉跎她的,有皇后帮她挡一挡,只要出了宫,日子就能好过许多。   魏妃跟皇后……两人都不简单,对上了多半是无暇顾及其他的,不仅仅是她安全,整个宫里都能安生许多。   皇后忽然有了动作,许元姝收敛心神,专心致志的听着。   “你也真是的!”皇后训斥一句,短短五个字,竟被她说出两种感觉来。   开头是真生气,两个字儿过后就变成了假意训斥,不过许元姝知道,前头生气才是真的。   “靖王都三十一了,你进宫也有都三十三年,早年的几个人还剩下几个?你有什么不能跟我直接说的?”   听见皇后这样掏心窝子的话,许元姝只觉得害怕,魏妃害不害怕她不知道,不过魏妃明显又掉了两滴眼泪,“娘娘,我看见尚平躺在床上……”   又是两声啜泣,“明明已经病得很重了,还要强打起精神来应付我,说挺好的,说今天多吃了半碗粥,我这心里……我就想起贺妹妹当年也是这样,好好的就去了,我实在是忍不住了!”   “我这心里实在是怕啊!”   魏妃抓着皇后的手就要继续往下跪,皇后急忙使眼色,又怒道:“主子这个样子,你们当宫女是打算站在一边看着?”   宋妈妈跟湘君上来了,加上许元姝跟青花四个人扶住魏妃,这才没叫她抓着皇后的手跪下去。   魏妃又坐了在了椅子上,皇后道:“你这样说的我也伤心了。”   “娘娘!”魏妃道:“这病太医是治不好了,求娘娘给尚平冲喜吧,不能再叫他跟贺妃一样,好好端端的就走了!”   “慎言!”皇后道:“冲喜是那些市井小民,请不起大夫看不起病才选这些歪门邪道,宫里这么多太医,天底下最好的大夫都在给尚平治病,他一定能好的!”   魏妃又道:“武阳伯家的孙女儿的确是个好孩子,不如——”   “魏妃!”皇后怒道:“本宫跟你说的话你都当耳边风不成?”   “娘娘!”魏妃悲切的叫道。   屋里稍稍沉默了片刻,皇后叹道:“都这个点了,宫里的规矩你也知道,湘君,带魏妃去洗漱。”   魏妃跟着坤宁宫的宫女走了,许元姝跟青花两个却被留了下来。   皇后不好冲着魏妃发火,但是发作她们这些宫女还是容易的。   “你们两个是干什么吃的?叫你们主子一个人出来,居然没一个人跟着!若是魏妃有个什么闪失,本宫叫你们一起陪葬!”   许元姝只觉得很是悲哀,所有人都在演戏,而且都心知肚明,却都不点破,她也一样,而且还得继续演下去。   她跟着青花跪了下来,听着青花解释。   其实她们来之前都是做好准备的,比方她的头发还是湿的,明显是才洗了头,青花的衣服有点乱,领口都没上护领,显然也是急匆匆赶出来的。   皇后听她们一顿解释,等到魏妃出来这才道:“行了,你们回去吧,晚上好好休息,这事儿再别提了!”   魏妃行了礼,脸上露出点笑意来,“叫娘娘见笑了。”这才带着她们一起离开。   出了坤宁宫,魏妃叹了口气,道:“一次是不成事儿的……还得再来几次,坤宁宫这样大吵大闹,前头乾清宫是一定能听见的,可是不知道陛下上心没有——”   许元姝接道:“不如奴婢去问问戴公公?”   魏妃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道:“这事儿不能耽误,万一尚平……叫小林子去帮你跑个腿,一会儿就去!一天都不能耽误!”   坤宁宫里,皇后很少见的跟魏妃说了一样的话。   “这事儿不能耽误!”   “魏妃进宫三十余年,在皇帝面前还是有几分面子的,真若是叫她这样求下去,陛下说不定真的答应她冲喜!”   “出了孝叫尚鹏抓紧一些,赶紧下聘定下来!”皇后拿起一边的黄历翻了两页,道:“尚平最多还能病二十天,不能真的叫他死了。一天都不能耽误!”   回到翊坤宫,许元姝拿出针线篓子,选了两个应景儿的粽子样式的小香包给了林公公,道:“这是给戴公公的,你交给乾清宫门口的小太监就是。”   不多时林公公回来,道:“戴公公叫您明儿戌时初刻去乾清宫。”   这么晚?许元姝心中一惊,点点头说知道了。   到了第二天戌时,外头天已经黑了,许元姝深吸了一口气,她提着琉璃八角宫灯,又去了乾清宫。   门口的小太监想必已经招呼过了,见她过来上前一步接过她手里的宫灯,又打开盖子吹灭了,道:“戴公公在里头等你。”   进宫一年零三个月,这是她第三次乾清宫了。   第一次被分到了吴贵妃宫里,第二次到了魏妃宫里,这第三次……她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她能去东三所!   屋子还是上次那一间,不过里头没有女官了,戴公公坐在了里头,见她进来不过微微点头。   许元姝上前行礼,叫了声“戴公公”。   “何事?”戴公公问得很是言简意赅。   许元姝默默地从荷包里摸出那枚来自于李尚宫的纽扣,递了过去。   “魏妃想叫武阳伯家的玉棠姑娘给十三殿下冲喜,求公公出手。”   戴公公接过那枚纽扣,拿在手摩擦,半晌才叹道:“五十几年了啊……”   说着他抬起头来,目光落在许元姝身上,“李尚宫已经死了。”   “前两天才传来的消息……冬天就病了,熬到春天没过去,死在新罗,这辈子……”   戴公公摇了摇头,问道:“冲喜?” 第140章 敲打   许元姝深吸了一口气, 努力把李尚宫死亡的消息从自己脑海里挤出去,又想了想自己的说辞应该没有什么漏洞,这才开口。   “武阳伯在军中有关系, 靖王爷想借着这门婚事跟武阳伯搭上关系, 好叫他成为自己夺嫡的助力。”   这话说得很是言简意赅, 原因目的都说了,也点名这事儿对靖王爷有好处, 依照戴公公的意思, 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许元姝说完, 见戴公公没什么反应,犹豫一下,又道:“听靖王爷的意思,他似乎觉得陛下不日就又有考验, 而且是跟领兵相关的, 因此想提前找个助力。”   戴公公面上不冷不淡的,点头嗯了一声, 许元姝屏住了呼吸,半晌才看见他摇了摇头,许元姝的心沉了下去……戴公公是什么意思?   他不愿意?   “不用这么麻烦。”戴公公道,“武阳伯那点子势力, 半点用途都没有, 而且一旦跟武官扯上关系, 平白惹陛下怀疑, 完全不值得。”   许元姝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李尚宫的死讯,又看见她年轻时候用过的东西,戴公公比往常显得稍有激动,面上表情也很是丰富,话就更多了。   “坦白的告诉你,武阳伯那点关系,还不如花力气在御马监的太监身上,御马监的太监常去军中做监军,各个都认得不少将军。”   可是找太监……许元姝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戴公公算是太监总管,真要找了太监他倒是能帮着遮掩一二,可是这些太监说白了都是皇帝的家奴,若是叫人发现了……靖王爷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别说争皇位了,连王爷怕是也当不成。   戴公公冷哼了一声,“他们这些人,就只会在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来抢去。武阳伯能帮着他做什么?引荐武官?你知道武阳伯封爵的时候多大?”   这个许元姝听说过,“不到十岁。”   戴公公又问她,“到现在已经三十多年了,武阳伯不曾在军中效力,只在年轻的时候当过一段时间的侍卫,前后……”戴公公想了想,“最多五年,当然他靠着父亲兄长的确是能拉些关系,里头不少已经是高官了。”   许元姝觉得戴公公的话无法反驳,而且……她忽然发现靖王爷跟戴公公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   从上一次靖王爷跟魏妃设计陷害励王就能看出来。   很多事情戴公公觉得是小事,陛下不会在乎的,也对大局没有什么帮助,可是在靖王爷眼里就不一样了。   靖王爷想的是面面俱到,任何一个能打击对手,又或者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他都不会放过。   许元姝忽然打了个寒颤,脑海里突如其来冒出一个念头……戴公公的心思似乎并不单纯,若是真的按照他的主意……   只是戴公公就在面前,许元姝并不敢多想,急忙又把心神拉了回来。   “那……奴婢就这么回靖王爷了?”   戴公公道:“封了爵位就是养起来束之高阁了,你让靖王爷好好掂量掂量。”   话说到这儿就该告辞了,可是许元姝不想就这么回去,她犹豫了片刻,道:“那冲喜这事儿,魏妃娘娘才大张旗鼓的闹了一次,不知道陛下会不会怪罪?”   戴公公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这主意是你的出的吧?”   许元姝惊讶的看了戴公公一眼,她虽然克制着自己不露出一点异样来,但戴公公的眼神……叫她无所遁形。   是他猜到的……还是他在翊坤宫有探子?   哪一条都有可能,哪一条都不奇怪。   许元姝点了点头,咬牙认了。   “还是太过着急了。”戴公公说的很是轻松,“你回去告诉魏妃,叫她继续再去个一两次就行了,差不多有个台阶下,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许元姝紧锁的眉头就没舒展过,她从来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没有一件事情如意的,而且戴公公的表现更加不像是要帮助靖王上位。   戴公公忽然看了她一眼,“你是个聪明人……你能听懂的,回去好好在靖王爷身边待着,做好你的棋子,把话传回去,剩下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   许元姝后退了一步,戴公公这是什么意思?“是。”她打算先低头,先应下来再说。   可是戴公公似乎不太满意,“你撺掇魏妃给十三殿下冲喜,是有私心的。你打的什么主意,我也能猜到一二,你趁早歇了你的主意,别做多余的事情。”   戴公公不紧不慢的说,却叫许元姝遍体生寒。   “公公。”许元姝咬着牙,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公公……怕是不想靖王爷上位的吧?太子殿下救了您的性命,您就打算这么回报太子殿下?”   戴公公轻哼一声,“你胆子的确很大。不过你放心,当日太子在陛下面前恳求,愿以侧妃之位许你,陛下没有答应,说将来他会准备一份嫁妆,把你好好的嫁出去。”   “这件事情我应了,等——等新帝上位,我给你备一份嫁妆,教坊司的女官,或者中年丧妻的武官,你想嫁个商户也可以,江南随便你挑地方。”   许元姝的眼圈渐渐红了起来,呼吸也急促了,“可我若是什么都不做,我下个月就要去靖王府了!”   戴公公毫不在意,许元姝甚至能从他语气里听出来一点恶意,“所以我才说叫你改头换面嫁去江南。”   说完这一句,戴公公的声音忽然缓和了,像是在安慰她,“苏州有织造太监,有守备太监,每年陛下都会叫太监南巡,有太监当靠山,你的日子能过的很是逍遥。”   戴公公长舒了一口气,“江南那边的富商不太在乎这个,我会叫太监暗示他的,你的身子是给了皇帝,能跟皇帝睡一个女人——你抓着这一点,该怎么过日子不用我一个太监教你。”   戴公公摇了摇头,道:“你是个聪明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用我教你。该怎么办,回去该说什么话,你自己掂量。”   许元姝只觉得气都吸不到肚子里了,她从来没有想过最后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她不过是想好好的活着,她不过是想好好看着志哥儿长大……她甚至一开始都做好了没法给母亲报仇的准备。   可是为什么……   许元姝死死咬着牙,指甲抵在掌心,掐出八个半月形的痕迹来。   不能质问戴公公,什么“你就不怕我把这些话告诉靖王爷”,连这样的话都不能说。   巨大的压力下,许元姝的脑筋转的飞快,戴公公必定是在靖王爷身边安插了探子,而且找他的说法……事成之后他能把自己从靖王府要出来。   这证明什么……戴公公不打算靖王活!在戴公公的安排里,靖王最后的结局是抄家!   许元姝想起她方才觉得违和的地方。   第一次就是魏妃跟靖王爷联合,拿半夏做筏子,卷了很多人进来谋害励王。   那时候戴公公是怎么说的?   ……陛下经过大风大雨,宫里现在这些事儿比不上当年……   当时她是怎么以为的?她曾经听过祖母说陛下是如何登上宝座的,满是血雨腥风。   她以为戴公公这是暗示“后宫琐事,陛下是没心思管的,主要心思还是要放在陛下安排的朝政上。   现在看,这句话怕是还有更深层次的意思,就是暗示魏妃这些事情是琐事,陛下顾不上这个……戴公公在怂恿魏妃和靖王继续出手害人!   可惜魏妃谨慎,这一次没成功……或者说是魏妃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还有这一次,戴公公叫靖王爷不必盯着武阳伯不放,真的是因为武阳伯那点子威望不顶事儿吗?   又或者他其实是想削弱靖王爷的实力,不想靖王爷跟武官扯上关系。   还有他后来的话,去费尽心思谋算武阳伯,还不如找个御马监当过监军的太监。   戴公公可是所有太监的总管,若是靖王爷真的去找了太监,就算找的那一位不是戴公公的人……御马监也必定有他的人能看出破绽。   这就又是一个把柄递在了戴公公手上。   还有自己……戴公公要叫自己去继续误导靖王爷。他在靖王爷身上用了如此多的手段,是不是证明最有可能继位的的确是靖王爷?   可戴公公支持的是谁?戴公公想谁上位?   许元姝算了一遍皇子,不可能是六王爷,戴公公不可能没看出端倪来,兴王——不对!   “是恭仁!是太子的嫡长子!”许元姝惊道,她猛地后退两步,撞到了桌子上。   可是这会儿她一点都不觉得疼了,“太子殿下……”   戴公公摇了摇头,“太子殿下被陛下关了十几年,见识有限的很,况且计划自然是要跟着形势变的。”   “你真的很聪明,太子殿下把报仇寄托在你身上,可是我觉得,如果恭仁能当上皇帝……那太子妃就是太后了。皇帝、太后,还有掌印太监,难道还扳不倒一个太皇太后?自己能做的事情,为什么要找外人代劳呢?”   戴公公忽然笑了笑,“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第141章 最后的希望   屋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只能听见许元姝的声音。   戴公公的计划会不会成功呢?皇帝年迈, 戴公公已经成了皇帝的眼睛和手, 如果戴公公有心欺瞒……最后恭仁的确是有可能上位的。   怪不得戴公公能说出送她去江南的话来, 恭仁要上位, 前头他的皇叔们的确是不能有活路……等靖王爷抄家的时候,她作为女眷也是要获罪的, 到时候要一个她出来,对戴公公来说想必是很容易的事情。   外头忽然有了脚步声,随即传来几声敲门声, “总管, 陛下醒了, 正找您。”   “你好好想想。”戴公公撂下这一句, 转身就走了。   许元姝站在屋子里,方才撞上的桌子支撑住了她的身体,叫她不会轻易的倒下去。   深吸了几口气,掌心的细汗浸在伤口上, 带来微微的刺痛,许元姝终于清醒了。   戴公公为什么能看出来……就算他在翊坤宫有探子, 还在靖王爷身边埋了人,可是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又如何知道?   许元姝叹了口气……去年六月戴公公送她来翊坤宫,到现在已经快要一年了。   表面上是吴妃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所以她被派到了翊坤宫, 实际上她是按照太子的意思去的, 然后谋求去靖王府的机会。   她原本该是帮着靖王爷跟戴公公传递消息的,可是实际上呢?   她找过几次戴公公?她帮着靖王爷传递过几次消息,她又帮着戴公公传过什么消息?   她太不积极了,戴公公怕也是看见这一点,才察觉她心有异志的。   以后不能再这样了,许元姝咬了咬下唇。在宫里,在这些人身边,一点点破绽都不能有!   许元姝深吸了一口气,仔细思考着戴公公给她的选择。   恭仁是太子嫡长子,年纪将近三十,若是将来他上位,像十三皇子这样比他年轻还未曾入朝的皇叔们不会有什么问题,甚至可能有优待。   毕竟恭仁上位,必定是一路血腥,纵然是为了自己的好名声,剩下的这几个皇叔也得好好活着,还得供起来。   所以去十三皇子府上是最安全的!   戴公公不是好糊弄的人,所以她还得想法子不能叫戴公公起疑心。   许元姝默默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她现在竟然有几分希望靖王爷上位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忽然有了声音。   低声的啜泣,像是从深宫里扶着墙一步步走出来,是个女声……这声音她还很熟悉……是吴妃!   许元姝眉头一皱,朝后退了两步,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吴妃渐渐近了,她啜泣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痛苦。许元姝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装作这间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可是吴妃的脚步忽然停了,许元姝一个“不好”还没念出来,房门就被推开了,吴妃闯了进来。   两人面对面,吴妃脸色一变,看见屋里有人先是惊恐,可是当她看清那个人是许元姝的时候,惊恐就变成了仇恨。   许元姝先开口了,“你是要进来躲一会儿,还是现在就把人引来。”   吴妃脸色又是一变,咬着牙进来,又把门关上了。   屋里安静了下来,吴妃细而急的喘气声显得分外的明显。   自打过年那一次,许元姝就再没见过吴妃,现在两人的视线对在一起,她发现吴妃胖了。   不仅仅是比过年的时候胖,甚至比以前也胖了许多。整个人显得很白,不是莹白,而是略带点透明的白,带了几分病态。   身上的衣服……都不是什么正经衣服,更像是几件内袍裹在了一起。   察觉到许元姝的视线,吴妃拉了拉身上的领口,不过方才那一眼,已经足够许元姝看见她锁骨上的痕迹。   被人咬的,青红一片,还有血迹。   ——皇帝是真的不能人事了。   “陛下——”   才说了两个字,吴妃就跟疯了一样扑了过来,一下子就把许元姝压在了桌子上。   “都是你害我!你这个贱人!跟戴恩那个贱奴合伙害本宫!”   许元姝一把抓住了吴妃的手,“娘娘是要让我叫人来?”   吴妃原本就很白的脸一下子变成了惨白,她死死咬着牙,从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哭声!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长明死了,我一个月才能见一次尚悦,整日都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哭声变成了笑声,许元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陛下是不是——”她反手抓住吴妃,“陛下几时睡的?戌时就睡了?”   吴妃看她一眼,浑浊的目光忽然有了一丝神采,她似乎听明白许元姝想问的究竟是什么了。   “没错。”吴妃趴在许元姝身上,嘴唇几乎贴在了她耳边,“陛下时常昏睡,一天要睡至少六个时辰才能有精神,他一来了精神就——”   吴妃打了个寒颤,“就折腾我们三个!”   “陛下快死了——”吴妃神经质的笑了起来,“等他死了我就能当太妃了,哈哈哈哈哈哈!”   房门忽然被人踢开了,戴公公带着人进来,他一脸的阴沉,“娘娘!陛下现在可离不开你!”   “贱人!”吴妃立即掐住了许元姝的脖子,“都是你害我!贱人!”   吴妃的力气极大,许元姝连话都说不出来,她剧烈的挣扎起来。   “别过来,过来我就掐死她!你半夜找她来是为什么?戴恩……你好大的狗胆!”   戴公公一脸的阴沉,脚步慢了下来。   说完这一句,吴妃忽然又放轻了声音,看着像是用劲儿,却又贴在了许元姝耳边轻声道:“帮我照顾尚悦!你是皇帝赏给他陪他读书的!这是你欠我们母子二人的!”   吴妃再次大笑了起来,“贱人!你们都是贱人!你们都要谋害本宫!”   戴公公面色一沉,使了个眼色,立即有小太监悄无声息的上来,许元姝虽看见了,可不管出于什么立场,她都不会告诉吴妃。   手掌劈在吴妃后颈,她立即晕了过去。   戴公公眉头皱着,手一挥道:“送回去,安神的汤药给她灌下去!”   许元姝这才站了起来,手往颈间一碰,沾上了黏黏的血。   “疯婆子!”三个字一出口,许元姝才察觉她嗓子哑了,一惊之下又带着几分故意,她剧烈的咳嗽起来。   戴公公又是眉头一皱,叫了个宫女过来照顾她,又急匆匆往里头去了。   许元姝清理了伤口,那宫女给她端了温水叫她喝,又拿了药膏擦上,二更的棒子响起之后,戴公公这才回来。   那宫女悄无声息的下去了。   “我已经差人去说过了,你今天留在乾清宫。”   许元姝点点头,她已经好了不少,不过说话还是有一丝沙哑。   “翊坤宫有个跟我同屋的宫女,叫梨悦,是魏妃的人,常说想来乾清宫伺候,公公把她调开,不然朝夕相处的,我怕说了什么梦话叫人看出端倪来。”   为什么是梨悦,许元姝也想得很明白,能掉包半夏和她的首饰,只能是住一间屋子的人。   而且照例她现在在殿里伺候,该是搬到正院伺候的,可是魏妃一点都没提这事儿,这又是为了什么?   不过她觉得按照戴公公的性格,多半不会做这件事儿,毕竟若是事情顺利,她最多一个月就要去靖王府了。   戴公公若是现在出手,平白的叫魏妃和靖王爷起疑心。   只是许元姝也没有真的要撵梨悦走的意思,有这个人在屋里,魏妃怕是更放心她。这不过是想要取信戴公公的法子而已。   戴公公摇了摇头,“你没多久就要去靖王府了,多此一举。”说完他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换一个。”   许元姝眼神闪了闪,“我马上十五了,随便英王、孟王或者颖王,再不济艾王也成,我对外的身份是王爷的私生女,我要一个县主的封号!”   戴公公的眼睛眯了起来,脸上的笑容却加深了,“县主?”   许元姝点点头,“王爷的亲生女儿封郡主,我既然是私生女儿,那降一级当县主也是可以的。”   戴公公笑了起来,“的确是个狠人。县主不行,你既然知道这个,也该知道就算是王爷的女儿,也不是人人都能有封号的,纵然都是嫡女,也只有一个能有封号。”   “公公,咱们做的是大事,靖王爷又是皇长孙路上最厉害的拦路虎了,事成之后您还是司礼监的大太监,皇长孙能得到皇位,我不过要个封号而已,我是个女儿身,最多也就是花银子而已。”   戴公公点头,“你说的确有道理,不过县主确实不行,动静太大……”他想了想,“这样,我做主给你一个乡君的封号——”   许元姝冷笑一声,“这可是最低的了。”   戴公公却丝毫不恼,“你生的儿子,可以在锦衣卫挂一个百户,这可是正六品的官儿了。”   许元姝问道:“若是我生了三个儿子呢?”   戴公公一笑,“都有。”   许元姝行了个礼,道:“多谢公公提拔。”   戴公公摇头晃脑的要离开,许元姝又道:“皇后死的时候……我要来京城送葬!”   戴公公一愣,也没回头,就这么点了点头出去了。   屋里再次安静下来,宫女给她抱了崭新的被褥过来,等躺在床上,许元姝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快要湿透了。   她长舒了一口气。   时间不多了……   当初贺太医说十三皇子的病一个月才能治好,现在算算也就是半个月的时间。   当然这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六月十一太子一周年。   ——还剩下十七天。   当然靖王爷不会一出孝就来要她,但是最多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在这一个月里,她要瞒着戴公公把自己送到十三皇子屋里。   唯一的希望,就只能寄托在皇后身上了。不到最后一刻,她绝对不会认命的! 第142章 告假   第二天一早, 许元姝回到了翊坤宫, 魏妃焦急地等着她, 而且面色很是不善。   “你怎么——”魏妃看见她脖子上的痕迹, “这是怎么搞得?”她眼神中略有疑惑, 却又生出点戒备,许元姝知道她误会了。   在乾清宫待了一晚上, 身上留下这样的痕迹,乾清宫谁敢造次?除了皇帝。   可若是皇帝对她起了心思,不管得没得逞, 在跟靖王……也不怪魏妃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许元姝行了个礼, 道:“是吴妃掐的。”   魏妃深吸了一口气, “你过来我看看。”   许元姝走到魏妃跟前, 仰起头露出了脖子。不管是为了取信于人,又或者是吴妃心中充满了怨气,不仅仅是对她的,还有想借机发泄, 她的确没留手。   一夜过去,原本青紫色的痕迹又变深了, 中间的地方已经发黑了,大拇指掐下去的地方甚至破皮肿了起来,外头一圈变成了褐色,魏妃伸手比划了一下, 留下这痕迹的人手跟她差不多大小, 明显是个女子, 自然不可能是皇帝了。   魏妃倒抽一口冷气,“吴妃这是疯了不成?疼不疼?”   许元姝摇摇头又点点头,“一开始挺疼的,现在好多了,就是说话不太利索,不能大声。”   魏妃叹气,“我这儿还有药,一会儿叫青花送去给你,你好好歇一歇,这看得人……”   “娘娘,奴婢看见吴妃了。”   这话听的跟废话一样,但是里头的含义可不少,魏妃自然能明白,“所以……前些日子我还见过她一次,她不虽然住进去乾清宫了,不过这日子怕是不好过啊。”   许元姝微微皱着眉头,还略缩了缩脖子,表示这回忆对她不是一件好事。   “吴妃一会儿一会笑的,怕是得了癔症。而且……”她稍稍顿了顿,“有些事儿是奴婢猜的,娘娘听一听看有没有道理。”   魏妃的表情严肃起来,乾清宫是什么地方?是皇帝的寝宫,这么些年她一直都想插一手进去,她相信皇后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她没成功过,她相信皇后也没成功。   所以……来自于乾清宫的消息……就是只进去看了一眼,那也是非常重要的。   “昨儿奴婢是戌时去的,跟戴公公说了没两句话,他就被陛下的人宣召醒了,来人是这么说的:陛下醒了,要找戴公公。”   许元姝稍稍停了停,脸上的表情似乎有点困惑,像是觉察出了哪里不对,但是以她的阅历似乎又察觉不出来,只好把所有相关的事情都告诉魏妃,叫她参详一样。   “戴公公走了没一会儿,吴妃就出来了,她身上穿着的不是正经衣裳,是几件袍子裹在一起,连腰带都没有,身上青青紫紫的,看着很是可怕。”   许元姝想过了,结论她是不能下的,就算只有薄薄一层窗户纸,那也得魏妃自己去捅破。   “吴妃推开门看见奴婢,就好像疯了一样冲了上来。”许元姝打了个寒颤,甚至不自觉的去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说奴婢是叛徒,是——”   她难过地低下了头。   魏妃伸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又拉着她的手,“你是个好孩子,我知道的。”   许元姝像是被鼓励了一样,又道:“她骑在我身上,她比以前丰腴了许多,但是近看脸色却很是苍白。她说——”许元姝又抿了抿嘴,像是不好意思一样。   “她说一天十二个时辰,陛下除去睡觉的六七个时辰,处理政务不到一个时辰,折磨她却要两个时辰!”   魏妃眼睛一瞪,随即愣住了,不过片刻她就站起了起来,连昨天她跟戴公公说了什么都没问,直接便道:“叫齐太监去请王爷!”   许元姝退下了,梨悦正好不当班正在屋里带着,看她一脖子的可怖痕迹,很是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搞得?”   许元姝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乾清宫真不是一个好去处。”   梨悦愣住了。   得了魏妃的消息,靖王爷很快来了,他进屋就看见魏妃在一圈圈绕着,见他进来猛地一顿,兴奋却又压抑地说,“你父皇……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这话其实都说了一年了,但是以前只是推测,现在却又了真凭实据。   “你说人什么时候一天能睡六七个时辰?除了刚生出来的婴孩,就只有即将作古的病人了。”   魏妃把许元姝的话重复了一遍,靖王爷也兴奋地在屋里绕起了圈。   “叫她过来!”靖王爷道:“戴公公还说了什么!”   得到魏妃宣召她的消息,许元姝的心又提了起来,未来这一段日子,她等于是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便是鲜血淋漓丢了性命,所以一切都要慎重。   心里要慎重,可是言语、举动,却要比以往大胆。   她深吸了一口气,紧握拳头,昨天掐出来的伤口还没有愈合,越用力就越能感觉到伤痛。   这就要开始了……   许元姝走进大殿,还没等行礼就被魏妃拉住了。   “戴恩跟你说了什么?”靖王爷迫不及待的问道。   经过昨天那一场,许元姝现在分外的注重细节,比方现在靖王爷这个称呼,就透出点不同寻常来。   靖王爷不是没叫过戴恩,但是绝大对数的时候他的称呼都是戴公公、戴太监,是带了一点点的敬畏的。   可是什么时候开始,靖王爷就这么毫不掩饰,甚至还带着点鄙夷的语气叫他戴恩了呢?   这是一个信号,许元姝越发的有把握了,她一边斟酌,一边用九真一假的法子,把昨天跟戴公公的见面说了一遍。   “总之,戴公公的意思,是叫娘娘再去两次,慢慢的平息下来,横竖皇后也不会答应的。”   “他还说武阳伯助力太小,不如去找御马监的太监,他们里头许多人都当过监军,他还说能帮着王爷引荐一二。”   她嘴上虽然这么说,不过语气不太肯定,眉头也皱了皱,虽然只是一瞬间,不过还是被靖王爷瞧见了。   他想起上回六斤说的要警惕戴恩,因为戴恩的真实目的可能是要扶持恭仁,一想到这个,靖王爷放慢了语气,“还有什么……你仔细想一想。”   许元姝行了个礼,抿了抿嘴,一脸的倔强。   “奴婢觉得王爷已经很好了,王爷是所有皇子里头最能干的一个,也是最得陛下信任的一个,尤其是上回陛下交待的差事,王爷办得很好,得了不少夸奖,连带奴婢跟着娘娘出去,面上都增光不少。”   “所以奴婢觉得王爷不必要再去找什么武官拉关系了……您原本就是最好的一个。您已经比别的皇子要出众了,再这么下去,就是木秀于林了。”   “武阳伯这样一个不上不下的关系反而是最好的,进可攻退可守。”   后头这句话说得其实有点冒险了,不过依照许元姝对靖王的了解,尤其是方才靖王爷对戴公公表现出来的不信任,这句话……传不到戴公公耳朵里。   靖王爷已经开始不相信戴公公了,所以他心中必定对戴公公的提议所有怀疑,再者依照他的性格,他也不会宣扬这个决定是由一个宫女起头的。   她安全的很。   屋里稍稍安静了一会儿,靖王爷使了个眼色,魏妃叫她下去了。   许元姝回到屋里,扫了一眼桌上的黄历本子,盘算着等魏妃再去找皇后哭诉一次,她就可以开始动手了。   过了没两天,又到许元姝去东三所轮值,既然打算要去十三皇子屋里,那现在就要抓紧时间谋划了。   许元姝想了想,去找魏妃了。   “娘娘,奴婢……”脸上很是犹豫。   到了这个时候,许元姝已经不是一般的心腹了,这屋里至少有一半人都能看出来她很快就要成靖王爷的人了。   魏妃问道:“又怎么了?”她才又去坤宁宫哭了一场,要说这种事儿可是很费力气的,虽然已经睡了一晚上,不过依旧是手肿脚肿,连头也疼了起来,很是不耐烦。   “太子爷……马上就要出孝了,奴婢想好好准备准备。”   魏妃脑袋这会儿正突突的疼,没多想就瞪着许元姝,若不是她口中那人是太子,魏妃怕是就要直接问出来了,太子出孝你准备什么?难不成你真把自己当太子侧妃了?   可是看见许元姝脸上忸怩不安的表情,魏妃忽然明白了,这句话的重点不是太子,是出孝。   出孝了她能干嘛?她就能去靖王府了。   魏妃了然的笑了笑,到现在她也是挺希望许元姝能去王府后院的,至少能帮着她治一治靖王妃,叫那些女人安安生生的,就算提供不了助力,也别拖后腿。   “去吧。”魏妃笑了笑,“若是缺什么,只管跟我说。”   许元姝道谢,红着脸退下了。   十三皇子会怎么想的?她为什么没有去?   许元姝想起她每次去东三所,十三皇子那副不自在的样子,尤其是什么看见他的身体,伺候他起身喝水等等。   许元姝嘴角不由得翘了翘,那模样就好像是在说兄弟妻不可欺一样。   在乎她就好……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加深这个在乎。   十三皇子救了她的性命,又几次三番的提醒她,还误会她对靖王爷有意……等她真的去了东三所,这就是她的资本。   东三所虽然不是龙潭虎穴,却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十三皇子身边的人虽然都是贺妃挑来的,可是贺妃已经死了三年,就算十三殿下没什么用,但是拉拢一个宫人不过是举手之劳,那些人怕是早就被各家拉拢,东三所早就已经成了筛子。   还有容娟和恩敬……十三皇子是个善良的人,就是她们犯了什么错儿也是不忍心责罚的。   不过那双鞋子……等她进去,也是能利用起来的,十三皇子再迟钝,面对一模一样的手艺,也不会认不出来的。   许元姝放心大胆的回到屋里,又差小太监去给吴婉传了个话,吴婉性子活泼,又有好奇心,闲聊的话找她最合适了。   第二天一早,许元姝跟吴婉两个结伴到了御花园。   已经到了巳时,太阳升了起来,这个点贵人们是不来的,太热了。   出现在御花园的都是宫女或者低等的嫔妃。   其中还有一个是许元姝的目标,宋妈妈。   宋妈妈每天巳时都来御花园走一圈,不管春夏秋冬,就是下雨她打着伞也要来。   果然吴婉没辜负她的希望,第一句话就是,“你们娘娘真要给十三殿下冲喜?” 第143章 这一次帮她的全都是对手(上)   许元姝叹了口气, “娘娘这也是病急乱投医了。今儿原本该是我去东三所看着的, 只是看着十三殿下……”   “你知道原先还在宫外的时候,他曾救过我的命, 这才半个多月, 他就一点点瘦了下来, 叫人看在心里——”   许元姝顿了顿,似乎是想找个合适词语形容,只是到最后也没找到,“总之不舒服, 所以我今儿告假了。”   “皇后娘娘不会答应的。”吴婉也叹了一声,道:“宫里人这两天都在议论这个——”吴婉想了想, 又道:“那些小民出身的人倒是或多或少都见过这个,不过……出身好一些的人就都说这是陋习了。有病便去看大夫,平白害个女子做什么?”   吴婉忽然眉头一皱, 似乎觉得自己失言了, 什么叫害个女子?   谁能嫁给皇子不是高嫁?再者用害,倒像是说十三殿下好不了。   “不过前两年我家里农庄上有个老庄头, 小儿子病了, 最后就是买了个佃户之女冲喜了, 后头病倒是好了。”   许元姝余光能看见跟她们一路的吴妈妈——不是,不是跟她们一路,是被她们堵了路的吴妈妈。   再说这一句差不多就够了。   “武阳伯的孙女哪儿能佃户之女比?她身份太高了, 我倒是相劝娘娘找个身份低一些的, 只是却不好开口。再者还要合八字呢, 怎么就知道那玉棠姑娘合适呢?”   合八字……皇后娘娘当年能把谋逆的大罪扣在柳大人头上,还是人赃并获,钦天监里一定有皇后娘娘的内应,而且人数不少。   钦天监这地方,不是陛下想换就能换的,都是祖传的手艺,就这么多人,而且许元姝也一直没听过什么钦天监更换官员的消息,一直都平平安安的。   所以……只要皇后同意冲喜,那这个人只能是皇后来选。   “只是娘娘这些日子担心十三殿下夜不能寐,也只能慢慢劝了。”许元姝又叹了口气。   宋妈妈当年都出宫了,现在还能回来,这证明什么?皇后相信她,皇后觉得她可用。   在夺嫡的时候招她进来,许元姝相信她的话宋妈妈是一定能听进去的,还能品味出里头隐藏的含义,她真正想跟皇后说的话。   两人又是一声叹息,出来逛御花园总说这样话题可不行,许元姝脸上忽然浮现一丝笑意,问道:“马上六月了,公主的婚期可定了。”   “定了,七公主过了重阳出嫁,九公主要到十月底了。”   吴婉进宫就是奔着公主府去的,但是说到这个话题她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反而有几分犹豫。   许元姝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问道:“这是怎么了?你今年十月就能出宫,到时候便能见着家人了,你父亲叫你办的事情也能成了,在公主府里待着,岂不是比宫里好很多——”她忽然压低了声音,“你看看宫里现在这个样子,人人自危,早点出去早好。”   吴婉看了她一眼,“成亲前有两个试婚宫女的,杨嫔点了我。”她头又偏了过去,手看似无意搭在了小路边上探出的花枝上,手轻轻一碾,那花瓣就一片片落了下来。   “杨嫔说宫女身边的人我年纪最小,所以这一次是特意点了我,看看驸马会不会疼人,公主身子较弱,自然是不能——”   想到当日杨嫔那一番很是露骨的话,吴婉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到了最后,脸是白的,眼圈却红了起来。   “我便是杨嫔拿来叫驸马练手的,若是我不觉得难过了……这驸马才合格。”   若是无意点的,还有推脱的余地,可是这专门挑出来的,许元姝也只能握着她的手。   “公主是个什么意思?”许元姝问道。   吴婉叹道:“公主不太在乎驸马……你知道的,九公主性子活泼又爱玩,早就等着下降之后能自由自在的。”   “这样你就离不开公主府了。”许元姝想了想,专门提醒了一句。   吴婉略有埋怨的看了她一眼,“你现在说这个做什么?就不能让我再……”   临了再想怎么办吗?   许元姝道:“驸马是不能有妾室的,你们两个怕是驸马唯一的妾室了……你家里想必也有妾,她们是怎么生活的,你比我清楚。”   吴婉面色阴沉了下来,看着许元姝的目光略有不善,半晌她长叹了一口,整个人都软了下来,伸手挽住许元姝的胳膊。   “我只有一个主子,公主府也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公主。”   两人挽着胳膊又去了池塘,许元姝道:“这个季节还是去西苑的好。”   吴婉半真半假瞪她一眼,“你倒是怪会想的,西苑那么远,来回一趟半天过去了,不是娘娘谁敢这么来?”   许元姝笑了笑,拿起栏杆上挂着的小盒子,洒了一把鱼食出去,争的下头的锦鲤争相浮出水面,惊起一片涟漪。   与此同时,翊坤宫的宫女也到了东三所,一进去便是先给十三皇子行礼,十三皇子正好醒着,看了她两眼便问,“怎么换人了?”   那宫女脸上带着笑,道:“元姝告假了,娘娘许她歇一天。”   十三皇子嗯了一声,倒也没多说什么。   等翊坤宫的宫女出去,恩敬小心翼翼上前,给十三皇子腰间垫了个枕头扶他半靠在床上,又试探道:“听说……听说那许宫女跟人去御花园游玩了。”   十三皇子叹了口气,低头便看见自己已经皮包骨头的手背,上头青筋凸起,哪里还像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男子。   “到温水来,口渴。”   恩敬忙倒了水过来,道:“殿下好好保重身子,等吃了药就睡下吧。”   “嗯。”   宋妈妈已经回到了坤宁宫。   一进去就屏退了左右,连湘君都没留下。   皇后一看见这个架势就知道她有话要说,很是直白的问道:“去御花园听见什么了?”   宋妈妈却在回味,半晌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来,道:“娘娘,奴婢每天都去御花园,雷打不动风雨无阻,就是想给她们一个机会,听听她们想叫娘娘知道什么,再听一听她们想利用奴婢传递什么消息。”   皇后点了点头,也来了兴趣,“你遇见谁了?倒是第一次见你这样。”   “的确是个出乎意料的人。”宋妈妈笑了笑,“许元姝。”   皇后脸色微微一变,“是她啊。”到也不觉得太奇怪。   宋妈妈应了声是,又把在御花园听见的对话说了出来,道:“奴婢觉得,这事儿能做!”   皇后没说话,眯着眼睛在仔细思量。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皇后轻声道:“你是怎么看的?”   这便是略有松动了,宋妈妈又道:“先说魏妃为什么非要十三殿下娶武阳伯的孙女儿,这不是为了十三殿下,这是为了武阳伯背后的关系,是想给靖王爷添助力。”   皇后点点头,“本宫看上武阳伯,也是为了他背后的关系。可若是这样,还不值得叫本宫出手。只要本宫不答应,玉棠就还是尚鹏的。”   两人一问一答,开始分析起得失利弊了。   “娘娘前头也说过,魏妃在陛下面前还是有几分体面的,叫她这么闹下去,难保不会惊动陛下。纵然是不可能再把玉棠配给十三殿下了,可是搅黄十四殿下的婚事还是很容易的。咱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皇后又点了点头。   “咱们在乾清宫虽然没有探子,但是守门的公公前两日传来的消息,想必娘娘也知道了。”   看见皇后点头,宋妈妈这才道:“许元姝在乾清宫住了一晚上,戴公公也在。”   “戴公公曾公开说过要庇护许元姝的话,若是这事儿她去求戴公公帮忙了……等戴公公找到机会出手,那娘娘可就要落在后头了,到时候怕是一点好处都落不下。”   皇后的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你说的不错。”   她缓缓的坐直了身子,“既然这样,还不如本宫出手!合八字?本宫想想合谁的八字好呢?”   两人对视一眼,口里说出了同一个人的名字,“许元姝!”   皇后笑了笑,“魏妃想叫她去靖王府后院,本宫偏不叫她如意!况且——”   皇后冷笑了两声,“前些日子尚平刚病,魏妃宣了太医去给翊坤宫的宫女太监瞧病,咱们的人说碗虽然洗了,不过有个碗里似乎是避子汤。”   “你说魏妃这么大张旗鼓的想要掩饰什么?翊坤宫又有哪个人能用得上避子汤?”   皇后一脸的满意,长舒了一口气,“尚平这病是能治好的,等他发现给冲喜的人已经不是完璧之身……”   皇后摇了摇头,“这事儿本宫都忍不下去,更别说他一个男人了。到时候非搅得魏妃措手不及!靖王身上也干净不了,到时候本宫看他还拿什么争皇位!”   “不过若是只选了她一个出来,倒是太惹人注意了,两个?还是三个呢?”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宋妈妈忽然道:“奴婢觉得……这位许元姝怕是也不想在翊坤宫待了。”   皇后看她一眼。   宋妈妈道:“她专门来堵奴婢,又说了这些话,什么买个人来冲喜,找个地位低的,她会不知道自己也在这些人里头?娘娘也说她是个聪明人,她就是故意的。”   皇后沉默了好一会,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本宫不在乎,她不过一个宫女,就是她的命也不过是本宫一句话的事儿。她若是真的生出别的心思——”   “当日死在坤宁宫那个宫女,本宫看了都略有不安,听说那宫女还是跟她一个屋的,魏妃敢用这样的手段,也难怪手下人心寒。”   “她若是生出别的心思还好了!”皇后犹如胜券在握一般得意,“她必定知道魏妃不少秘密,只要本宫稍加试探,稍稍示好,魏妃如何不害怕?”   皇后冷笑两声,“她为了自保,还能投靠谁呢?这宫里还能有谁能当她的靠山?”   “不过这事儿不着急。”皇后又靠在了垫子上,“等靖王把其他人都踢出去再说吧。”   宋妈妈应了声是。   皇后端起茶杯来,还没到嘴边,动作忽然顿住了,“本宫真得感谢她!给本宫送了这么好的一个把柄,连尚平都能一起解决了!”   “这会儿还没出太子孝期呢,本宫真是希望魏妃早点来求,好叫尚平在孝期冲喜,这样德性有亏的人……将来又怎么能登上帝位?尚鹏的对手又少了一个。”   皇后笑了起来,轻轻抿了抿茶,还有一句消失在茶汤里的自语。   许元姝啊许元姝,等本宫当上太后,看在你为本宫做了这么多事情,会赏你一个全尸的。 第144章 这一次帮她的全都是对手(中)   许元姝告了一天的假, 上午是皇后, 下午就是顾太监了。   当然现在他的作用还看不出来,甚至他能不能起效果还不一定, 不过未雨绸缪总是比亡羊补牢要好的。   顾太监虽然回到京城就偃旗息鼓了, 听靖王爷的意思也不打算用他, 可是顾太监能调回京城总还是能有点关系的,找上靖王爷证明他还是有眼光的。   若是皇后那边出了什么变故,就靠着他了。   未时刚过,正是最热的时候, 许元姝正站在万岁山山脚下,看着山上郁郁葱葱的树木, 感受着从西苑出来的、带着一点潮气的风,就听见有人叫她。   “又有什么事儿?你几个月没找我送东西了,怎么现在又想起我了?”   顾太监略带阴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还带着太监特有的拿腔作调, 听得人不是很舒服。   不过等许元姝转过身来的时候,她嘴角就翘了上来, 看着略有几分嘲讽。   “你怎么还是个跑腿儿的太监?”   顾太监抽了抽眉毛, “你叫我来就是说这个的?”顾太监转身就要走。   可惜……他既然能在这个时辰跟她见面, 就证明他的内心绝对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样满不在乎。   许元姝看着他离开的脚步,一步,两步……越来越慢了。   “我下个月就去靖王爷府上了。”   顾太监停了下来, 转头过来, 眼睛眯了起来, “那……我要说一声恭喜?”   许元姝笑了两声,“不必,横竖你也不是真的想恭喜我。我今儿叫你来,就是要告诉你一声,等我去了靖王爷府上,你也别想借着我的关系去跟王爷拉近乎,你休想!”   顾太监原本就因为在大太阳下头走路而变红的面皮,现在越发的红了。   他冷笑了一声,“你去靖王府?你不过是个宫女,你能左右靖王?不过是个侍妾罢了,跟你妹妹似的。”   “对了……你还不知道你妹妹吧,前些日子据说是有了孩子,不过给折腾掉了,现如今正养病呢,英王也没以前爱她了。”   “顾忠国!”许元姝连名带姓的叫了出来,原本的气愤是装的,现在却是真生气了。   “我是有名有份进去的,娘娘还许了我侧妃的位置,我要叫你好好看看我能做什么!顾氏永远都别想当太太!你永远都别想出头!”   说完这句话,许元姝看也不看顾太监的表情,扭头便走了。   接下来的两天都是在等待里度过的。   马上就要到六月了,天气越来越低热,许元姝心里也逐渐烦躁起来,不仅仅是她,这宫里不少人都她是一样的情绪。   皇帝的大寿同时还是太子的忌日,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准备着,沉默中透着一丝压抑,越发得叫人烦躁。   这天早上,魏妃又去坤宁宫哭诉了,跟头一次不一样,后头这两次都带着青花跟许元姝两个。   许是已经熟练的关系,魏妃一边哭还有心思想别的。   前头两次她都是下午临近黄昏的时候来哭的,自然是越来越凉快,可是这一次不一样。   早上开始哭诉,那就是越来越热了。   魏妃咬了咬牙,这一次她是打算哭晕过去了,若是还不行……那就只有惊动皇帝了。   许元姝跪在旁边,心里很是紧张,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看皇后会不会按照她推测的来,又看她想的周到不周到了。   若是这一次皇后还不答应……那戴公公过不了多久就能察觉到魏妃没有听从她的意见,到时候她首当其冲就少不了戴公公的责难——   坤宁宫宫里,皇后端着个茶杯,里头是冲得很是清淡的酸梅汤,只带了淡淡的红棕色,仅仅能闻见一点点梅子的酸味。   “她哭了多久了?”   湘君应道:“刚过一刻钟。”   皇后一口将酸梅汤喝了个干净,起身道:“走,出去看看。”   看见皇后出来,跪在坤宁宫外头的三个人一瞬间都愣住了。   不过居高临下的皇后却都看见了,她心理越发的肯定,缓缓的走到了魏妃面前,视线却不由自主偏到了许元姝头上。   不过下头三人都是跪着的,没有一个人看见。   魏妃哭道:“娘娘!求您怜惜尚平,他是您的儿子啊。”   “我答应了。”   “娘娘!求您——”魏妃愣住了,皇后方才说了什么?   皇后嘴角微微翘起,把手递给了魏妃,魏妃下意识就抓住了。   “娘娘、娘娘——您答应了?”魏妃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喜。   皇后一声轻叹,脸上无奈却又有点心疼,“起来吧,咱们到殿里去说,这么热的天气,你如何受得了?”   青花跟许元姝两个很是有眼色的扶起魏妃,没叫皇后拉不起她。   几人一起跟在皇后身后,再次进了坤宁宫的大殿里。   坤宁宫很是清幽,一进去许元姝就打了个寒颤,外头的暑气一点影响不到里头。   这么一小会儿,魏妃已经调整好了,她一脸的忐忑外加一丝庆幸,冲着皇后深深地行礼,“多谢娘娘。”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指了指椅子,“坐吧。”   待魏妃坐下,她语气又严厉了起来。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是陛下的后妃,是王爷的生母,手上是有宝册的,你就这样几次三番的在坤宁宫外头哭诉,你叫我怎么办?”   魏妃嘴皮子动了动,道:“娘娘……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你没办法你就来逼我?你怎么不敢去找皇帝?”   魏妃半低着头,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听着皇后的训斥。   皇后装的可真像,许元姝深深吸了口气,虽然魏妃已经被皇后训斥的抬不起头来,可是有前头那一句“我答应了”,那她的目的就已经达成了。   许元姝的也一样,所以她现在一点都不紧张,往东三所的路又进了一步。   “唉……”皇后叹了口气,像是累了,端起桌上参茶喝了一口,声音有点冷,“前头是我想岔了,不管是武阳伯还是他那孙女儿,都是外人,尚平也要叫我一声母后,我又怎么能为了外人叫他受苦呢?”   “他是皇子,就是叫武阳伯的孙女儿进来做个侍妾,他们也只能乖乖听着!”   “她有没有脸见人,她哪怕上吊,也都跟本宫没有关系,本宫虽然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但是尚平叫了本宫十几年的母后,他是本宫的儿子,武阳伯?不值一提。”   魏妃终于放下心来,皇后这话也一点都不违和,她就是这个脾气。   想当初要陷害颖王,那柳大人二话不说就给斩了,有谁敢欺负九王爷,也是直接就上去处罚了。   皇后护短得很。   跟武阳伯一家相比,尚平才是那个短。   许元姝仔仔细细一句句听着,皇后说话当真滴水不漏,说了那么多,却没有一句直白的说要让玉棠给十三殿下冲喜的。   然而各种暗示却叫魏妃生出了天大的误会,这样就算事后,魏妃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你回去吧。”皇后看了魏妃一眼,“你也这么大年纪了,快到太子忌日,陛下心情不太好,你别犯了忌讳。”   魏妃起身行礼,道了声谢,又道:“尚平……尚平这事儿得抓紧。”   皇后点了点头,道:“今天就开始办!”   魏妃脸上一丝一闪而过的笑意,躬身退了出去。   皇后看了宋妈妈一眼,“你知道该做什么了?”   宋妈妈也是微微一笑,“先放风声出去,然后去东三所收拾——再跟陛下知会一声,当然时间紧急,最好同时而行。”   皇后点了点头,“明儿你去东三所收拾,我去求见陛下。”   第二天,又是许元姝去东三所轮值的日子,这一次她没借故推辞,而是一早就去了。   十三皇子还在昏睡着。   天气炎热,他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只拉到胸口靠上一点,身上轻薄的丝绸寝衣显得有点宽大,露出一点点胸口,还有已经很是突出的锁骨。   他已经很瘦了,躺在那里连脸上都看不见什么肉。十三皇子……真的能好吗?   恩敬上前一步,道:“您要喝什么茶?”   许元姝看她一眼,这就是那个换了她鞋子的宫女,以前不计较是因为没必要,现在……看她这个眼神,都是宫女,看见她差点没胆怯的行礼,她既然心虚,那她就一点都不无辜。   “守了一夜了?”许元姝问道。   “是。”恩敬声音有点小,虽然能说成是怕打搅到十三殿下,不过十三殿下病了快一个月了,什么时候发热昏迷之后能被吵醒?   许元姝还是觉得她这是胆怯,是心虚。   守了一夜也能说明这一点,不然她干嘛死死抓着十三殿下不肯放呢?   不过现在恩敬怕她,多半还是因为她背后有魏妃,她是代表魏妃来的。   只是这不重要,许元姝觉得自己甚至有点感谢顾氏了,要不是顾氏……她哪儿知道什么叫人心险恶呢?   跟顾氏比,不管是恩敬还是容娟……都太容易对付了。   “叫小丫鬟在这儿留着吧,我今儿来的有点早,我先看着,你去洗漱一番,好好歇一歇。”   恩敬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有,转身就走了。   许元姝坐下,忽然发觉有人看她,转头一看,十三皇子已经醒了,看着她的眼神有点复杂。   她方才是不是有点凶?   许元姝站起身来,冲着十三皇子行了个礼,“殿下,今儿是奴婢轮值,您看着比上回精神了许多,想必这病是快好了。” 第145章 这一次帮她的全都是对手(下)   许元姝脸上挂着笑意, 显得很是真诚, 她也的确很是真诚。   十三皇子稍稍停顿片刻,移开了眼神, “你是——魏娘娘的人, 怎么好叫你在屋里伺候, 叫恩敬来。”   他为什么要顿住?他原本想说什么?你是八哥的人?   “奴婢叫恩敬去歇着了,她守了殿下一晚上,眼圈都青紫了。一会儿容娟就来了,殿下稍待片刻。”   十三皇子嗯了一声, 又闭上了眼睛,明显是不想再跟她说话了。   许元姝自然也不气馁,她的目光落在十三皇子脸上。   雪白而且单薄的眼皮上, 有几条青筋,随着不停转动的眼珠子滑动, 很显然他没有表面上那样淡定。   许元姝坐在一边,很快容娟就带着白天伺候的宫女进来, 屋里来了许多人, 十三皇子又睁开了眼睛。   许元姝便道:“殿下,奴婢这便出去了, 殿下好生歇着。”说完便毫不留恋的走了。   过了没多久, 院子里忽然又有了嘈杂的声音。   许元姝就坐在明间里,看见皇后身边的宋妈妈进来, 她身后还跟了不少人, 不过都在院子里等着。   宋妈妈也是挂着宫女的名号, 按理来说跟许元姝是一级的,不过她是皇后的人,年纪也大了,许元姝起身行了个半礼,叫了声:“宋妈妈。”   皇后当真是雷厉风行,昨儿早上她才进言,今儿就来东三所了。   宋妈妈的眼神从她脸上划过,全然不在意,问道:“殿下可醒着?”   “刚用了早饭,多半是醒着的。”   宋妈妈点点头,跟身边的小宫女道:“进去通传。”   等屋里出来肯定的回答,许元姝跟着宋妈妈一起进去了。   宋妈妈倒也没多说什么,无非就是“放宽心好好养病,早日康复”来来回回说了好几遍。   十三皇子精神不好,宋妈妈也没久待,很快就出来,又带着人去了后头第三进。   听见后头传来的声音,许元姝终于放心了。   皇子住的地方都是三进,前头一进是书房,中间是皇子的寝室,后头住的就是女眷了。   皇后叫宋妈妈来收拾第三进,那冲喜的事情就是板上钉钉了!   乾清宫里,皇帝靠着软塌,吴妃跪在他脚边给他捶腿,身上的衣裳勉强能遮体,只是宽大至极,完全不能弯腰。   可是捶腿又怎么能不弯腰呢?吴妃死死咬着下唇,完全不敢偏头,生怕看见皇后眼中鄙夷的目光。   皇后的目光在吴妃身上一扫而过,面对这个荣宠七年,压得整个后宫都喘不上来的女人……她现在的心情有点复杂。   不过今儿来不是为了吴妃,皇后目中含笑,语气温和道:“魏妃这几日天天来求臣妾,听她哭了几场,臣妾的确是有点不忍心。”   皇帝不太在意的哼了一声,明显是早就已经知道了。   “尚平病重,她着急也在所难免,只是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既然她要冲喜,那便安安她的心。”   皇帝看了她一眼,皇后笑道:“玉棠是肯定不行的,为这么个人争来抢去,再闹下去就要成笑话了。”   皇后轻笑两声,“魏妃求着要给尚平冲喜,若是真依了她,等尚平病好,她是要后悔的,草草抬进来一个人做正妃?尚平可是皇子。臣妾想着不如叫钦天监去合一合八字,看看哪个女子的命格有益尚平,抬回去做个侍妾就成,也不影响将来他娶妻。”   皇帝还是没说话。   “臣妾想着这人选,不如就在宫女还有皇庄里头选,宫女三千多人,去掉年纪太小的,怎么也有快两千人了,皇庄下头适龄女子也有上千,想必是能选出来的。”   皇帝嗯了一声,忽然道:“你觉得尚平的病能治好?”   皇后起身行了个礼,脸上分毫没有慌张,“陛下,太医院里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大夫,没有他们治不好的病。”   皇帝挥了挥手,道:“你走吧。”   皇后又行了个礼,连看也没看吴妃一眼,就这么出去了。   等屋里没人,皇帝低声的咳了几声,“没他们治不好的病?”他猛地一脚踢在吴妃胸口,把人踢了个踉跄。   吴妃默默的流泪,却又很快跪好,继续给皇帝捶腿。   走出乾清宫,太阳再次照在身上,皇后却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娘娘。”湘君轻声道,声音略有迟疑,“陛下就这么轻易的答应了?”   皇后笑了笑,“皇帝是不在乎这些事情的,尤其是到了这步田地,他更是不在乎了。再说……他又有什么理由反对呢?”   湘君犹豫片刻,又问:“冲喜是下头人才干的事儿,是农户是商人……上不了台面。”   皇后叹了口气,两人已经走到了交泰殿面前。   “这天底下的规矩都是皇帝定的。”皇后看了一眼这只属于皇后接受朝拜的地方。   “皇帝就是规矩,规矩是皇帝用来约束别人的,尤其是到了这个时候,”皇后回头看了一眼乾清宫,“皇帝是听不得一点反驳之言了。”   人之将死,还是皇帝,他疯狂起来……皇后摇了摇头,“皇帝当年御驾亲征——”皇后说了这一句就停了。   “她们妄想揣测圣意,她们揣测不到的。她们不是本宫,她们完全不知道能定规矩的人是怎么做事的,又是怎么想的。她们也没见过陛下年轻时候的样子,不知道陛下骨子里是个——”   自私自利又六亲不认冷血无情的人!   皇后冷笑了一声,“派人去钦天监说一声,三天之内把消息递上去,剩下两个名字是拿出去换银子还是做人情,别的我不管,许元姝的名字必须要在上头!”   宫女的名籍收在六尚局,皇庄的名籍在二十四衙门由太监收着。   皇后动静搞得这样大,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翊坤宫里,魏妃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不可置信的看着前来报信的齐公公,半晌才道:“去叫人!去把许元姝给本宫叫回来!”   许元姝匆匆忙忙从东三所回来,一进大殿便看见魏妃焦急的踱步,头上凤钗玉簪响个不停。   “这次叫皇后害了!”魏妃冲着许元姝招手,“还行什么礼!”   “本宫方才想了许久,皇后分明就是给本宫下了个套儿!那天皇后口口声声说冲喜,句句话里头都有玉棠,却没答应叫玉棠给尚平冲喜!”   许元姝一脸的惊讶,又若有所思道:“早上宋妈妈来收拾屋子,奴婢还以为——”   魏妃不住的冷笑,许元姝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天已经快黑了,这个时候靖王爷是没法进宫的。   “皇后差人告诉本宫,她这是为了本宫好,是为了尚平好。又说这次只选侍妾,不叫她们占正位置,不然将来尚平病好了不好娶正妃!”   魏妃重重的一拍桌子,“可是正妃还没进门,尚平宫里就已经有了三个顶着冲喜名号进来的侍妾,若是尚平的病真的能治好,这三人就更加的不能动了,还得敬着……这就能娶个好人家的女儿当正妃了?”   许元姝眉头皱了起来。可惜魏妃这会儿一肚子的火,完全没有留意她这个有话要说的表情。   “皇后好算计啊!”魏妃叹气。   正说着话,外头又有了动静,靖王爷匆匆而来,头上都有汗。   许元姝心猛地跳了两下。   “这事儿怕是不成了……”魏妃叹气,她一脸歉意的看着靖王爷,“母妃太过轻敌,本就知道皇后是个手段高明的人,却又被她骗了过去。”   靖王爷却没纠结这个,他皱着眉头道:“既然已成定局,这件事情暂且过去不提,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弥补损失,尤其是要抬去尚平宫里的那三个人。”   魏妃脸上的歉意淡了些。   靖王爷道:“尚平若是死了,这三个人也就是在王府里待一辈子,可能会过继一个儿子,会不会有亲王位全看父皇的心情。”   “可若是尚平没死……”靖王爷斩钉截铁道:“他就能是个好帮手!尚平性子耿直,对人情世故基本无知,又心系百姓,最好就是把他放在吏部或者户部,就是当个钦差也是可以的。”   “所以……如果他没死,将来他就会是个好助力,那这三个人就值得好好谋划一番了。”   魏妃叹道:“如何谋划?这人是钦天监选的,钦天监是什么地方?皇后能把柳监正都拉下来,人赃俱获,钦天监全都是她的人!”   魏妃说到这一句忽然愣住了,她下意识看了许元姝一眼,又去看靖王爷,靖王爷点了点头。   “皇后既然下了大力气,只图谋这一点是不可能的,所以……翊坤宫人人都知道她下月要去我府上,相信这一点皇后也是知道的,为了叫我们兄弟二人反目,为了叫翊坤宫颜面无光,那这个人就很好猜了。”   魏妃眉头皱在了一起,轻轻叫了一声,“许元姝。”   许元姝心里一跳,立即跪了下去,“奴婢愿意为娘娘效力!愿意为王爷粉身碎骨!”   她的眼泪流了下来,却又故意抬起头看着靖王爷,“奴婢……奴婢愿意去东三所……奴婢愿意伺候十三皇子……求王爷忘了奴婢……”   魏妃伸手拉了她起来,“委屈你了……你放心,尚平既然养在我名下三年,我也算的他半个母妃,我说话也是管用的,将来……不管他娶了谁,侧妃必定是你!”   许元姝低下头,眼泪一滴滴落在地上。   她不委屈,她怎么会委屈呢?她打心眼里就想去东三所,不然也不用费了这么大功夫,这几天她几乎夜不能眠,不过到了现在……她就快成功了。   连魏妃都觉得皇后会选她,拦路虎也就只剩下戴公公一只了。 第146章 皇十三子封鲁王   “倒是咱家小看了她。”   司礼监班房里, 戴公公一声叹息。   “可惜钦天监也得通过司礼监上书, 这单子最终还是要交到司礼监,由司礼监呈给皇帝, 咱家改个名字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说完这一句, 他便将此事放在一边, 继续看着手上奏折。   东三所里,恩敬正坐在床边给十三皇子喂饭,天已经黑了,容娟带着晚上轮值的宫女进来, 打算跟恩敬换班。   十三皇子头微微往后一靠,恩敬就知道他吃不下了,看见手里还剩大半碗的粥, 恩敬心里微微一颤,手上一抖, 勺子就跟碗碰在了一起,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殿下, 再吃一勺吧?”   十三皇子摇了摇头, 有气无力问道:“今天有点吵,后头怎么了?”   恩敬跟容娟对视一眼, 恩敬避开了她的目光, 道:“奴婢如何知道?奴婢一整天都在屋里伺候殿下。”   十三皇子的目光落在了容娟身上。   容娟打了个寒颤,“殿下……宋妈妈今儿来了。”   十三皇子眉头微微一皱, 面上神情严肃了下来。   既然开了头, 后头的话就没那么难说了, “前些日子魏妃娘娘去求皇后娘娘,要给殿下……纳妾,皇后娘娘同意了,今儿宋妈妈带着人来收拾屋子。”   “纳妾?”十三皇子反问道:“现在纳妾?”   容娟吞了吞口水,“冲喜……”平常她是没这么怕十三皇子的,甚至能跟他调笑两句,甚至还能拒绝十三皇子的要求。   可是现在她不敢了。   十三皇子的病情一天比一天重,虽然现在不是一天隔着一天发高烧了,可是整天发低烧……彻底的吃不下东西了。   万一主子死了……其他人还好说,可是她跟恩敬呢?她们是皇子的屋里人,要么陪葬要么浣衣局,没有第二条路。   容娟说完,又小心翼翼地看了十三皇子一眼。   十三皇子像是愣住了,半晌才道:“冲喜……看来太医是治不好我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滑着躺了下去。   闭上眼睛,十三皇子脑海里又想起许元姝的话,“殿下看着精神了许多,想必这病快要好了。”   不是说我病快好了吗?骗子!   许家,许义靖约了同僚吃花酒还没回来,他的外书房里,顾太监正跟顾氏两个喝酒。   不仅仅是酒,就连这桌上的菜也比去年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顾氏道:“这日子没法过了!那个姓陆的贱人眼见就要踩在我头上了!老太太也不管,许家要叫个妾当家不成?你究竟是怎么搞得?不过一个宫女,要是按照我的主意,当初就该弄死她!”   顾太监一杯酒下肚,劣质的酒喝起来带着淡淡的酸味,而且几乎能压过酒味。   “弄死她?你说的轻巧——不过你不用担心,眼下就有个好机会,虽要不了她的性命,却能叫她从此没法翻身!只要她离开靖王爷,不吹枕头风了,我早晚能再起来!”   “快说!”顾氏急忙催促道。   原本该是千杯不倒的顾太监,不知道是这酒不好,还是心中烦闷,现在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十三皇子重病,宫中要择宫女给他冲喜,我打听过了,一共三个名额,我打算把我那好外甥女儿塞进去!”   顾氏眉头立即皱了起来,“她不过是个宫女!你叫她去给皇子冲喜?那个可是皇子,你这是助她一飞冲天!”   “冲天?她拿什么冲?十三皇子就快死了,不然也用不到冲喜这等法子。等她进去,十三皇子死了,十三皇子不过是个空头白身的皇子,连个王位都没封呢。”   “她进去是侍妾,连男人都没有了,她拿什么飞?进去就守寡,寡妇又怎么出门?将来就算皇帝给十三皇子过继嗣子,等孩子长大,她们能出门也得十几年了。”   顾太监冷哼一声,又是一杯酒下肚,“若是不趁着这个机会送她去十三皇子宫里,那她就要去靖王府了,靖王爷大势所向,是最有可能当皇帝的一个,要是她去了靖王府,那才是一飞冲天,宫里的娘娘——将来要压得咱们喘不上来气的!”   “长痛不如短痛!”顾太监道。   顾氏眉头皱了起来,“若是十三皇子不死呢?”   “他死定了!”顾太监道,只是看着顾氏的表情,他又解释道:“不死?按照十三皇子的年纪,他早就该娶妻了——”   顾太监凑近了些,小声道:“听说十四皇子定下来的正妃是武阳伯的女儿,那十三皇子的正妃也差不到哪儿去,大家族里头出来的姑娘——哼哼,”顾太监冷笑几声,“你在朱大人后院还没见识够?”   顾氏面色一沉,显然顾太监这是在揭她的短。   只是顾太监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哪儿还有工夫避讳顾氏的伤心处?   顾氏还击道:“你说的倒是好,可是你打算怎么办?你是能打点钦天监,还是能左右皇帝皇后?你若是有这个本事,如今也不会想落水狗一样跟我这儿闹别了。”   顾太监冷哼了一声,“要不说你没见识。钦天监的折子也是要通过司礼监呈上去的,司礼监的随堂太监连我在内一共七个,分了不同的班次,每班两个人。上午处理的都是大事,所以这等折子不管什么时候送来,呈给陛下都是下午了,我只要能在下午当班就行。”   “到时候呈给陛下的途中把这折子一换,那就万事大吉了。折子都是要经司礼监抄写一遍才能呈献给皇帝的,用的都是台阁体,神不知鬼不觉,谁都查不到我头上。”   “就算是陛下那儿发下来的名单跟当初钦天监的不一样了,谁又敢去问陛下不成?难道连给自己儿子纳妾都要别人同意不成?   顾太监显然已经把这个计划想了千百遍,用什么借口打发同僚,怎么偷看名单,怎么换折子都想的一清二楚。   他脸上有淡淡的笑意,看着还愁眉苦脸皱着眉头的顾氏,颇有几分居高临下地问:“你都进来一年了,药也喝了不少,怎么还不见动静?虽然我是个太监,不过还是要劝你,剩下孩子来才算站稳脚跟。”   顾氏面色又是一变,“我喝药也得他管用才行?原先没想那么多,可是进来我仔细一算,他的长女也就是你那好外甥女儿还不到十五,她生下来的时候许义靖都二十七八了,而且许义靖好色,后院养了那么多妾室,居然就生了这么几个孩子,他怕是不行。”   在一个太监面前说行不行这种话题明显是禁忌,尤其是顾太监年少还不行的时候就当了太监,他面色冷了下来,道:“别人都能生,就你不行?也难怪陆氏压在你头上,长子长女都是她生的。”   转眼便是三天过去,在这三天里,许元姝虽然没到以泪洗面的地步,却明明白白的演绎了什么叫做魂不守舍。   大事未成之前她是绝对不能露出破绽的,就算是大事成了……在十三皇子出宫建府之前,她还得在宫里讨生活,在魏妃手里讨生活。   所以在去给十三皇子冲喜这件事情上,她必须不乐意,她也只能不乐意。   三天很快过去了,钦天监的确是要了所有宫女的名册,还有皇庄上所有女子的名册,加起来四五千人,许元姝觉得单凭钦天监那么几个人,肯定是算不完的。   不过这样正好,算不完就代表里头有猫腻,有猫腻她才能雀屏中选。   六月初二的早上,距离太子忌日也就是皇帝寿辰还有九天,钦天监的折子送到了司礼监。   戴公公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打开一眼,的确有个熟悉无比的名字在上头。   许元姝。   戴公公深吸一口气,再次叹道:“咱家的确是小看了她。”说着他指了指许元姝的名字,道:“这个换成魏朱砂,算是咱家给她一个警告。”   正是那个因为许元姝才从翊坤宫里出来,又被牵连一通,最后去了寿康宫扫地的宫女。   因为是孤儿,又一直在魏妃宫里伺候,所以随了主子姓魏。   “咱家能叫她许元姝顶掉魏朱砂,自然也能叫魏朱砂再次顶替回来。”   戴公公吩咐下去,立即就有秉笔太监上来重新抄了折子,用最标准的台阁体,字体偏大,不然陛下看不清楚。   折子抄完就放在一边等着晾干了,晾干之后会再次折好,分门别类的放在一边,等着晚上最后一次送折子的时候呈给陛下。   吩咐完这一件,戴公公又去处理其他政务了,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处理的都是大事,一县一府一郡的命运都要从他手上过,尤其是陛下无心朝政的时候。   太阳一点点升上天空,从初升朝阳变成了如日中天,再一点点往西滑落,变成夕阳西下。   等到夜幕低垂的时候,戴公公处理好一天的政务,梳洗一番到了乾清宫。   “陛下。”戴公公上前行礼,眼睛忽然瞪了起来。   皇帝手上那一份折子正是钦天监上的冲喜名单,可却跟戴公公以为的不一样。   梅氏红喜、许氏元姝、魏氏朱砂。   是谁把许元姝的名字加了上去!   戴公公反应极快,注意到皇帝看着许元姝的名字发愣,他立即跪了下去。   “陛下!这是太子的人!”   皇帝合了折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戴公公眉头微微一皱,却不敢多说什么了,司礼监……司礼监呈上来的折子,说他戴恩没看过,皇帝是不会相信的。   皇帝只会觉得这是他戴恩故意的!   是谁!戴公公心中一瞬间升起熊熊的怒火来,是谁敢坑我!   皇帝把折子放了下来,道:“拟旨,皇十三子尚平封鲁王,许氏元姝——朕当日答应太子,给她备一份嫁妆把她好好嫁出去……”   皇帝忽然停了下来,像是陷入回忆不可自拔,他长叹一口气,“还是那些死了的儿子贴心啊……那便封了侧妃,剩下两个,都是侍妾。” 第147章 嫁妆   第二天一早, 旨意就发到了翊坤宫。   十三皇子封鲁王的旨意是明旨用了大印昭告天下,侧妃侍妾这等琐事就全交给皇后去办了。   宋妈妈亲自来翊坤宫说的, 又道:“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请魏娘娘去一趟, 商量这事儿该怎么办。”   魏妃乍一听见这消息难免心神荡漾, 只是起身看见许元姝都站不稳了, 心里便又安定几分, 若是她也乱了, 翊坤宫怎么办?   皇后邀请又是推脱不了的东西,魏妃道:“您稍待片刻, 我收拾好了就来。”   宋妈妈点头, 道:“娘娘不用着急。”又看了一眼许元姝, 道:“皇后娘娘的意思, 是叫她也跟着去一趟。”   因为宋妈妈看着, 魏妃也不敢耽误,匆匆忙忙换了身衣裳就又出来, 带着许元姝一起到了坤宁宫。   魏妃的脚步有点沉重,许元姝心里是轻松的,可是表面上装的跟魏妃一样沉重。   到了坤宁宫,许元姝跟着魏妃行礼, 皇后挥挥手叫她们起来, 又对许元姝道:“你也坐吧, 既然就要成了尚平的侧妃, 那勉强也算得上是一家人了。”   许元姝只听见“勉强”两个字, 这哪儿是叫她坐?这是告诉她侧妃在皇后面前依旧上不了台面。   想起靖王爷那个一年才能进宫一次的侧妃,许元姝轻轻道:“奴婢是个宫女,又怎么敢在娘娘面前造次。”   皇后轻笑两声,“你还是这样谨慎。那便站着吧,”皇后又笑了两声,“你站在这儿,叫本宫想起你刚进宫的时候,转眼便是一年多……当初就能看出来你有大造化。”   这是警告。   许元姝再次跟皇后行了个礼,“都是娘娘抬爱。”   皇后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浓,又冲着魏妃一笑,“你倒是会调·教人。”   “当不得娘娘夸奖。”魏妃这会儿已经缓过劲儿来,问道:“不知婚期如何?陛下可有什么旨意?这冲喜该怎么办?娘娘拿个主意,下头人也好动手。”   皇后叹了口气,道:“尚平这身子……的确是拖不得了。”   两人默默神伤一会儿,皇后道:“东三所后一进的屋子已经收拾好了,家具什么都是现成的,东西叫六尚局赶一赶也不是问题。”   魏妃点了点头,想起皇后悄无声息就把她给骗了,声音略有些不自在,“娘娘辛苦。”   皇后又道:“这回钦天监选的三个宫女,侧妃是你宫里的,还有一个也曾在你宫里待过,后头那个我也派人去宣了,一会儿你都带回去,既然当初贺妃去了,尚平挂在你名下暂养,这事儿你就不要推脱了。”   “多谢娘娘信任,这事儿我一定办得好好的。”魏妃道。   皇后就又看了一眼许元姝,忽然一笑,“侧妃原该有个仪式的,我问了老九,虽然不能坐花轿,不过小轿子也是有的,没有拜堂,但是可以点红蜡烛,另外还有宴席,叫他们兄弟几个乐一乐。”   不过皇后说完,没有一个人搭腔。   许元姝身份不够,别说她现在还是个宫女,就是真当了侧妃……瞧瞧靖王爷那个侧妃,就知道侧妃在宫里是吃不开的。   纵然是这些妃子们说白了也都是妾,但是对待自己跟对待别人是不一样的。   况且皇后列了这么大一通,许元姝觉得她想说的其实还没说出来,比方这些你都别想了。   魏妃一开始也没搭腔,不过许元姝是明目张胆的可以不说话,魏妃就不行了,只是魏妃心中这会儿有怨气,不想跟着皇后的步子来。   她叹了口气道:“尚平身子不太好……这些繁文缛节就暂时免了吧。轿子倒是有,到时候叫你坐着轿子进去,酒宴……尚平也没法招待他几个兄弟,也免了……”   魏妃面露愁苦之色,侧过身拉着许元姝的手,“冲喜难免赶得急,也是委屈了你,这样,我帮你制备一份嫁妆,虽抵不过委屈,也算得上是我的一份心意,全了咱们两个的主仆之情。”   这话说的很是漂亮,说完之后魏妃还看了一皇后,“娘娘觉得这样可好?”   皇后还没答应,许元姝先开口了,这一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娘娘,奴婢当不起!”   眼看着主仆二人就要抱头痛哭了,皇后轻轻一声咳嗽,道:“大喜的日子,为了尚平的身子,你们也不能哭!”   许元姝这才止住了眼泪,又站在魏妃身后了。   皇后道:“昨儿陛下来找我,特意提了嫁妆的事情,说要好好给你置办一份嫁妆,我才知道陛下也是把你记在心里的。”   这话语气倒是没什么,就是内容叫人听起来有歧义。   迎着皇后的目光,许元姝意有所指道:“若不是娘娘,怕陛下也记不住奴婢。”   她说的是皇后几次三番找她麻烦的事情,虽然是暗示,不过屋里几个人都听懂了。皇后略皱了皱眉头,魏妃面上却露出几分得意来。   也是方才皇后那句话叫许元姝最后做了决定。   首先她是没法左右逢源的,她只能靠着一个人,至少明面上是一个人。   再说她早就得罪过皇后,她没忘,皇后当然更加不会忘。   最后她现在身份有了变化,她是鲁王的侧妃,皇后还亲口承认,是陛下的意思,给她好好准备一份嫁妆。   所以这段时间里,她是最安全的,现在只要别做太出格的事情,皇后并不能拿她怎么样,所以言语里刺激一下皇后,叫魏妃更加的信任她,才是上上选。   皇后嘴角翘了起来,眼神却冷冰冰的,魏妃扳回一局,脑子越发的灵活,道:“好好给她备一份嫁妆?那就不外乎田庄跟铺子了。”   说着她看了看许元姝,道:“银钱金子首饰,表面上看起来好,却用一样少一样,布匹药材看着花团锦簇,还特别占地方,可是却不能旧放,年年都得置办新的。”   “娘娘,您说是吗?”   既然皇帝说了要给她好好置办嫁妆,皇后也没打算在这种事情上克扣,只是被她们两个一唱一和挤兑,皇后心里冷笑一声,道:“既说了是陛下的旨意,本宫又怎么会违背?”   她看了一眼宋妈妈,宋妈妈道:“两个京城的商铺,都是两层的,在大明门出去,一大一小两个京郊的庄子,合起来有八百亩,还有东安门外一个带花园的五进宅子。”   许元姝是京城人,自然知道这代表什么,不仅仅是好,可以说是上好了。   她急忙给皇后行了个礼,一脸的欣喜若狂,“多谢皇后娘娘!”   这样的表现叫皇后心里生出点鄙夷来,没见识的家伙,皇后不再理她,跟魏妃商量起来冲喜的细节来。   原先在家里的时候,母亲算账从来不避着她,所以对许家的收益,许元姝知道得一清二楚。   许家两个田庄一千亩左右的地,京城三个铺子,再者就是她们住的宅子,是盘了左右邻居的修起来的,说起来是五个三进的宅子。   这样的家产,一年能给许家带来三千到五千两的收益。   不过许家三个铺子,其中一个靠着是太监的关系,做得几乎是无本的买卖,只是店铺里大半的收益都是宫里太监的干股。   相比较之下,许元姝的庄子虽然生意成本可能高一点,但却没什么干股,地段也要更好一些。   还有那个东安门外头的宅子……东安门进去就是内城了,里头都是衙门,五进还带花园的宅子,租出去少说也得上千两了。   所以皇后娘娘许她的这份嫁妆,就算她无心打理全都租出去,一年也能有四千两银子。   她已经完全有能力接志哥儿出来单住了!   许元姝在心里再一次感谢了太子。   说了没两句话,坤宁宫的宫女带着另外两人进来。   半夏死了半年,朱砂看着还是那个样子,没胖没瘦,一双眼睛略有懵懂,却又止不住的好奇往几人身上看过来,以为做得很是隐秘,却瞒不住任何人的眼睛。   另外一个叫梅红喜的,看着年近二十,圆脸,长得不算美貌,却有几分端庄,是上了年纪的人喜欢的样子。   皇后便道:“日子钦天监已经选好了,就是明天晚上,你们随魏妃娘娘回去,一切听她安排。”   这一点魏妃倒是跟皇后不谋而合了,两人都怕夜长梦多,当下魏妃站起身来,道:“事情不少,妾身先告退了。”   皇后娘娘挥挥手叫她走了。   等大殿里没了外人,皇后拿起那名单指给宋妈妈,一肚子的气,道:“我虽然说了除了许元姝,剩下两个名额随他们去做人情又或者买银子,我一概不管,可是你看看他们这挑的是什么人?”   皇后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魏朱砂,一个傻子。”   “梅红喜,专门养出来教皇子人事的,她都二十了!”   “这三个人站在一起,鬼也会选许元姝!”   宋妈妈想了想,道:“也不算是太坏的消息。魏朱砂虽然是个傻子,却好利用,她是因为许元姝被挤出来的,她姐姐的死也能推在许元姝身上,用好了怕是个奇兵。”   “至于这梅红喜,模样的确是不及许元姝,可是看着好生养,再者她是教导皇子人事的,跟那青涩的许元姝相比,怕是更讨人喜欢。”   皇后被她这一顿劝慰,心里终于好了点,她道:“倒是也不怕,尚平终究是要娶妻的,这一条还是捏在我手里的,等将来看看形势再说吧。”   许元姝已经跟着魏妃回到了翊坤宫,魏妃先是叫青花带着其他两人梳洗,又把许元姝带到了内室。   “既然是陛下叫给你备嫁妆,宫里人人都会来凑份子的,只是她们怕是没陛下这样大手笔,送的怕都是金银首饰等物。”   许元姝直接跪在了魏妃面前,倒是把魏妃吓了一大跳。   “求娘娘帮我打理嫁妆。”   魏妃一愣,想了想叹口气,伸手去拉许元姝,“我知道你忠心,只是这话再不要提了,一来我不是你正经的婆婆,二来就是正经婆婆也没有帮着儿媳妇一辈的人打理嫁妆的,是要被人笑话的。”   “娘娘。”许元姝哀求道。   魏妃道:“你自己上手,慢慢学着也就会了,皇帝赏下来的东西,就是你全无天分,所有的铺子都租出去,田庄只种庄稼,也不会赔本的。”   “是。”许元姝低下头,声音很是落寞。   魏妃伸手拉她,拉了几下却没拉起来,又道:“去了东三所,你知道该怎么办?”   许元姝自然早就想好了,只是抬起头却是一脸的忠心还夹杂了一点点惊慌,“求娘娘教我。”   魏妃道:“你去了东三所,要分尚平病好跟……治不好两种情况。”   “尚平若是治不好——”魏妃一顿,又解释,“这一条说起来很是简单,所以咱们先说这个。”   许元姝一脸的无动于衷,心里却有点惊慌……她自然也想过万一贺太医说的不准呢?万一十三殿下真的治不好呢?   她甚至仔细盘算过……如果十三殿下治不好,她未来的生活会更轻松。   十三皇子已经封了鲁王,如果他真的病故,那鲁王府就是一群女人,皇帝是断然不会叫别家的女子嫁给牌位的,所以……如果十三殿下病死了,很大的可能——   十三皇子的后院一共五个女人。   两个教他人事的宫女,现如今还无名无份。   冲喜的一共三个,两个侍妾一个侧妃。   如果十三皇子病死了,那这个鲁王妃多半就是她了。   将来无非是过继一个孩子,谁当皇帝都跟她没什么关系,更加不会有人来为难鲁王的遗孀。   她却能靠着这个身份享受皇权的便利。   养大志哥儿非常容易,可是给母亲报仇,对付顾氏不在话下,对付顾太监也不难——若是她的计策起效,戴公公现如今怕是已经盯上顾太监了。   可以把祖父一家接回京城,给满门抄斩的柳大人平反,不知所踪的三表哥,甚至造成这一切的皇后——   很难。 第148章 侧妃还不够   “尚平若是治不好——”魏妃定睛凝视许元姝, “本宫要扶你坐上鲁王妃的宝座!”   “娘娘!”许元姝震惊地看着魏妃,“奴婢——奴婢只是个宫女。”   魏妃很是满意自己造成的影响, 她直起身来,道:“若是尚平治不好, 皇后难道要找个女孩子嫁给牌位?到时候上位的只能是你这个侧妃。”   “娘娘!”许元姝一脸的感动, 道:“奴婢无以为报——若是、若是将来十三殿下真的亡故, 奴婢愿意过继王爷的庶子——”   许元姝忽然停了下来, 她猛地摇了摇头, 像是有点沮丧,“不对, 王爷的的儿子, 将来都是亲王了, 若是过继过来, 只能当郡王。”   魏妃笑了, “你有这份心我很是满意,过继这件事情暂且不提, 都是将来才要考虑的,我现在不过提醒你一句,你心里有数就行。”   许元姝重重地点了点头。   魏妃叹了口气,道:“若是尚平病好了, 你又该怎么办?”   许元姝皱了皱眉头, 道:“殿下病得这样重, 纵然是好了, 养身子怕也要半年——那他明年就该娶正妃了。奴婢、奴婢得抓着殿下的宠爱——”   “你这样不行, 该改口了,皇帝的旨意下来,将来你叫他王爷,自称也不能是奴婢了,这一点你要记清楚,切不可错了。”   虽然说着责怪的话,不过语气里却带着一丝满意,许元姝听出来了,她轻声道:“奴——妾身知道了。”   魏妃满意的嗯了一声,道:“一个王爷,除了明媒正娶的王妃,还能有四个侧妃,十个有品级的侍妾,不过除了英王,剩下王爷后院都没有满的。”   “你现在占着侧妃的位置,侍妾上头也有两个人了,十三宫里还有两个教他人事的宫女,这两个人年纪大了,都是二十四五的年纪,不过三五年之后就没有威胁了,所以一旦你们出宫建府,你要跟十三进言,给她们名分。”   魏妃说完,便看着许元姝,许元姝故意皱着眉头做思考状,心里却想自己也是这样打算的,而魏妃在宫里待了三十余年,又养了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她说的话,必须要好好听着。   许元姝点了点头,道:“娘娘的意思……要让她们两个占了位置,这样将来王妃进来也能堵一堵她的嘴,王爷刚建府,后院人也不算少了,王妃顾忌着王爷的名声,也不能这个时候大肆往里头塞人。”   “很好。”魏妃一笑,“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你是皇帝亲口封的侧妃,就是将来正妃进门,你虽然名义上矮了她一截,但你也不用害怕。”   “多谢娘娘。”许元姝道谢。   “还有一件事儿。”魏妃忽然严肃起来。   许元姝稍稍往前倾了倾身子,“娘娘吩咐。”   “这半年大概是安全的,来年头两个月要过年也是安全的,新王妃要进门至少也得到三月了,你务必抓紧时间,在新王妃进门以前先生出孩子来。”   “要想立得稳,孩子是关键。”   “多谢娘娘指点。”   “好了,”魏妃脸上的表情轻松起来,又拉了拉许元姝,许元姝这才起身,魏妃又道:“对了,还有点小事。”   “跟你一起进去的这两个人,朱砂原先在我宫里,我可以直白的告诉你,她是真傻,不然我也不会放心把她留在宫里。你若是对她好,她就会听你的话。只是这样的人你也得堤防着,不然哪天一个没留心就会叫她泄露了隐秘。”   许元姝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魏妃又道:“另外一个是专门教皇子人事的宫女,原本是给尚锡尚景他们预备的,只是去年太子亡故,这事儿就耽误了下来。”   “这样的宫女于房事上特别精通,原本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只是现如今有了这个机会,她连名分都有了,怕是要用浑身解术勾搭十三,你要有所准备才是。”   许元姝忽然皱了皱眉头,问道:“听说钦天监都是皇后的人,可若真是皇后的人?选这两人莫不是来帮我的?”   魏妃没想到她这样说,稍稍一愣立即笑了起来,“帮你的哪里是皇后,八成是戴公公,钦天监上的名单也要通过司礼监转交的,多半是戴公公改了名字。”   许元姝道:“那还真要感谢戴公公了。”   尤其是顾太监。   魏妃站了起来,道:“你去准备吧,原先宫女用的首饰衣裳,你要么烧了或者重铸,或者好好收了,别留下破绽。”   许元姝想起半夏那档子事儿来,深吸一口气道:“虽然今儿说了许多遍了,但是——多谢娘娘指点。”   “去吧。”魏妃叹道。   许元姝缓缓走出大殿,一出来便看见匆匆而来的靖王爷。   在翊坤宫的最后一出戏也要演好。   许元姝一愣,一双眼睛落在靖王爷身上,很是不合规矩。   半晌,她上前一步行礼,道:“过了今天,奴婢就不是翊坤宫的人了,娘娘也不叫奴婢再自称奴婢了,奴婢——奴婢给王爷请安。”   说完她甚至都没等靖王爷叫起,直接头一扭就往后院跑去了。   靖王爷半晌才回过味来,叹了一声“可惜”,这才去了大殿。   时间过得很快,许元姝不过收拾好东西天就黑了,青花倒是时不时的来一趟,告诉她又有谁送了什么,都是娘娘帮着她接了,礼单也都写好了。   第二天一早,许元姝一起来便有老嬷嬷和宫女来伺候她洗浴净身,又重新梳了头,太监把她的东西送去东三所,又吃了一顿饭,这就到了下午。   不多时便是钦天监算好的吉时,许元姝拜别魏妃,上了小轿子,轿子后头跟着魏妃今日才帮她要来的四个宫女两个太监,还有另外两个侍妾,以及她们分别的两个宫女一个太监,一路去了东三所。   最后一进住的是女眷,不过正房只能是正妃的,虽然现在王爷还没娶正妃,那屋子也不是她能想的。   许元姝住在东厢房,一共三间,剩下两个侍妾则住在她对面的西厢房,两人一共三间屋子。   除了十三王爷,皇帝这些儿子里头也没有先进侧妃跟侍妾的,所以原本这地方是够的。   不过许元姝倒是不太担心,鲁王府已经建好了,不管王爷是病死还是病好,她们很快就能搬出去了。   一路想着,轿子很快就到了东三所。   没有拜堂,没有酒宴,王爷也没现身,就是东三所的太监宫女们出来迎她们。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许元姝面无表情的去了属于她的地方,东三所最后一进的东厢房。   进宫一年半,她从一个宫女到了王爷侧妃。   从只能仰人鼻息到现在有了地位,虽然在上头人眼里,这侧妃也是上不了台面的,只是这开头的第一步终究是走出来了。   许元姝深深吸了一口气,一个个的感谢那些教给她人心险恶和阴谋诡计的人。   许义靖、顾氏、顾太监、皇后、吴贵妃、魏妃、靖王爷、皇帝还有戴公公。   若是不是你们的栽培,今日我许元姝也跳不出来宫女的圈子。   养大志哥儿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情,顾太监怕是要在戴公公手底下脱一层皮,没了顾太监,顾氏也就没了靠山,对付她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儿。   她现在要想的就是怎么给母亲报仇,怎么叫许义靖恶有恶报!   侧妃还不够,要想惩罚许义靖,她手里得有更大的权势。   许元姝站起身来,道:“换衣裳,我要去看看王爷。” 第149章 梅氏在王爷屋里   当了侧妃跟宫女的确是不一样了。   就算是夏天, 宫女能天天换的也就只有护领,衣裳是两三天才能换的。   可是侧妃呢?   就算时间赶得紧, 可依旧是几箱子的衣裳,能叫她一天换两身一直不重样的穿到秋天。   许元姝挑了云水蓝的上衫, 又配了灰蓝色的裙子, 又叫宫女给她绾了个清爽的发髻, 道:“王爷病了多时, 又怕吵又怕闹的, 你们不用跟着了,先把屋子收拾好再说。”   许元姝出了屋子, 又看看立在廊下的两个太监,亲王侧妃照例是四个宫女两个太监伺候, 这六个人都是魏妃给她挑的, 里头必定有魏妃的眼线,只是究竟是谁……   这个暂且不想, 等出了宫到了鲁王府再说别的。   东三所是面宽五间进深三进的院子, 许元姝穿过角门, 到了前头第二进王爷的屋子。   这地方她这快一个月的时间,每隔三天就会来一次,已经很是熟悉了。   宫女行礼又掀了帘子,许元姝走进十三皇子的寝室。   ——以侧妃的身份。   她不再是宫女,十三皇子也不仅仅是个皇子了。   许元姝走得有点慢, 在明间的时候她已经听见里头有人说话了, 魏朱砂跟梅红喜两个都在, 正在跟王爷请安。   倒是比她快了许多,许元姝依旧不紧不慢的进去,等到了屋里,脸上已经挂上了浅笑。   不仅仅是朱砂跟红喜,连容娟跟恩敬也在,红喜跟朱砂把她们仅有的两个宫女都带了来,屋里很是热闹。   她冲着尚平行了个礼,道:“王爷。”   尚平看着她的目光里夹杂着一言难尽,半晌都没说话。   许元姝曲着膝盖,半低着头,脸上依旧是浅笑,像是什么都没察觉。   尚平叹了口气,语气比方才轻柔了许多,“你起来吧。”   许元姝直起身来,看着朱砂跟红喜,朱砂一脸懵懂,像是不知道要做什么,红喜脸上挂着笑,却不敢跟她对视。   许元姝轻轻一声咳嗽,红喜像是忽然回过味儿来,道:“给侧妃娘娘请安。”   也不知道是红喜事先说过,还是魏妃派去的宫女嘱咐的,朱砂有模有样也冲着许元姝行了个礼。   许元姝叹了口气,道:“你们去把衣裳换了吧。”   红喜的小袄是初荷红的,朱砂穿的则是浅藤萝紫,也是她们在翊坤宫换好,然后穿着来东三所的。   红喜有点慌张,道:“是妾身想岔了,原想着该直接来给王爷请安的,没想一身风尘,倒是不如侧妃想的周到。”   这是要上眼药,说她不把王爷放在心上?还要说她仗势欺人?   可惜段数太低,经历过吴贵妃和魏妃,见识过皇后的手段,甚至还在戴公公手里扳回一城,这样的人对许元姝够不成任何威胁。   许元姝叹了口气,“今儿是什么日子?”   红喜扭捏一下,语气里有点不服气,道:“今儿是妾身们进门的日子。”   许元姝长舒一口气,摇了摇头,“今天是六月初五,太子的孝期没过,你身上的衣服不合适。”   红喜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匆匆行了个礼就要走,许元姝又道:“带上朱砂,你既然带了她来,也带着她回去,看她把衣裳也换了。还有头上的首饰,也都去了。”   屋里一下子就少了六个人,安静了许多。   容娟跟恩敬两个对视一眼,再次跟许元姝行礼,又问:“娘娘喜欢什么茶?奴婢吩咐茶房备上。”   “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隔上三五天换一样就是。”许元姝应道。   容娟看了恩敬一眼,出去吩咐了。   许元姝直接坐在了尚平床边,“王爷,妾身屋里的宫女就先不来扰王爷的清净了,等王爷好了,再叫她们来请安。”   她的利益无懈可击,脸上还挂着浅笑,只是眼神却有点飘逸,没往尚平脸上落。   尚平点了点头,显得有点沉默。   许元姝又道:“今儿本来就该是妾身来看着……魏娘娘也没派人来,王爷歇着吧,臣妾扶您躺下。”   尚平病了快一个月,精神本来就不好,方才是容娟来说冲喜的两个侍妾来请安,这才勉强起来的,坐了这么一会儿,又说了几句话,的确是有点累了。   他点了点头,许元姝上前扶住他,又抽了他背后的枕头,尚平动了动身子,躺了下去。   许元姝给他拉了被子,看他闭上眼睛这才站起身来,看了恩敬一眼,道:“好好伺候着,一会儿差人去跟魏娘娘说一声。”   恩敬应了一声是。   许元姝出了屋子,正好跟端着茶杯进来的容娟打了个照面。   “这个点我是不喝茶的,换了白水送到我屋里。”许元姝说完,就直接回了后院。   许元姝算了算,东三所的宫女太监,加上今天进来的这几个,一共是十六个宫女,十二个太监。   东三所不过三进的院子,着实是有点挤了。   “去请施公公来。”许元姝吩咐道。   宫女出去吩咐一声,立在门口的小太监出去请人了,不一会儿施公公就到了许元姝屋里。   虽然不过三天前,许元姝来东三所的时候还得客客气气的跟施公公打招呼,但是就是皇帝一道旨意,许元姝就成了主子,两人的身份也千差万别了。   不过施公公恭恭敬敬的什么都看不出来,进来便行礼道:“娘娘有事尽管吩咐。”   这个态度跟梅红喜对比一下,差别就很是明显了。   梅红喜行礼行得心不甘情不愿,许元姝是不相信她能忘记的。梅红喜快二十了,在宫里当了多少年宫女?规矩身份等等早该铭记于心,无非就是想装傻糊弄过去。   跟她行礼的时候还着重点出了侧妃。   一进门第一件事情就是来找王爷行礼,还带上了朱砂,却不跟她打招呼,她是什么心思已经昭然若揭了。   许元姝不会用权势压人,争的更加不是宠爱,但若是想把她当傻子糊弄,又或者想踩在她头上,单凭梅红喜也是不够看的。   “今儿东三所又进了八个宫女四个太监,地方可够?我想着有两个宫女在我屋里伺候,晚上也睡我屋里,只是却要给她们腾出点地方放箱笼。”   “另外魏氏跟梅氏两个也是一样,一个宫女在屋里伺候,只用给另外一个宫女准备屋子。”   “这便是四个宫女,不如就叫她们住在一间屋子,也好有个照应。”   施公公面不改色应了声“是”,又道:“娘娘想的很是周到,奴婢这边差人去准备。”   不过说完却没走,想必也是知道许元姝吩咐的不会只有这一件事情。   “至于太监,就不用专门给他们腾房子了,哪个屋里有空位,就把他们安排进去就成。”   施公公应了声是,见许元姝没其他话吩咐,这才出门,等到了前院,他这才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看后院。   又一个年长的太监凑了过来,道:“可是后头娘娘们为难总管了?”   施公公在他背上拍了一下,“胡说什么!我算哪门子的总管?叫戴公公听见仔细你的皮。”又把方才许元姝的吩咐说了,道:“赶紧去准备,一会儿天该黑了。”   吩咐完事情,施公公又叹了口气,道:“这位许侧妃倒是个厉害人,从宫女直接便是侧妃,背靠翊坤宫。还有今天这手段,四个宫女住在一起,方便她知道两个侍妾的动向,太监打乱了住一起,又方便她知道东三所对外的关系——”   施公公长舒一口气,“等她立住脚,将来正妃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至少还有九个月——   距离正妃进门至少还有九个月。   许元姝默默地算着日子。   她方才借着扶王爷的机会,握住了他的手臂,还摸了他的后背。   的确是瘦得皮包骨头,但是跟原先太子的皮包骨头还是有差别的。   王爷身上还有劲儿,微微用力还能感觉到隐隐约约的弹性,可是太子就不一样了,她当时扶着太子的手臂,除了皮就是骨头,甚至还能感觉到皮跟骨头是分开的,似乎用点力气就能把那一层皮拎起来。   王爷应该是能好的。   只是病成这样,又瘦成这样,没有三五个月是养不好的。   九月七公主出嫁,十月九公主出嫁,十一月是不可能又给王爷娶正妃的。距离现在就五个月,三书六礼都走不完。   腊月到二月都在过年,至少也要等到明年三月了。   三月里头有贺妃的忌日,就算定下人来,真成亲也要到明年四月。   许元姝现在希望她们能在宫里多住些时日,至少等她手下的太监跟东三所原本的人混熟了再说。   不多时宫女送了晚饭来,许元姝吃过又歇了一会儿,打算再去看看王爷。   天已经黑了,容娟不在,恩敬坐在外头,看见她来急忙站了起来,脸上略有慌张之色。   “侧妃娘娘,王爷已经歇了。”   这样说叫许元姝越发觉得不对了,这是不想叫她进去的说法,可是恩敬这表情,只能叫人觉得背后有猫腻。   “你怎么在外头坐着?”许元姝又问。   “里头有人伺候,奴婢歇一歇。”   许元姝点点头,转身看似要走,忽然又回转过来,道:“我看一眼王爷。”   恩敬下意识就拦在了她面前。   许元姝挑了挑眉头,看着恩敬的手臂,恩敬低下头,手臂也慢慢放了下来。   屋里传来奇怪的声音,许元姝眉头一皱直接便进去了。   王爷睡在床上,身上虽然盖着被子,不过看样子身上的衣服已经叫人给脱了去。   梅红喜也在,脱的只剩下肚兜亵裤,已经坐在了床边。   看见许元姝进来,她惊慌的挡住了身体,许元姝冷笑了一声,回头看了看恩敬。   “这就是你说的屋里有人伺候?” 第150章 洞房花烛夜   许元姝的声音不大, 语气里一点责怪的意思都听不出来,就像是再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一样。   不过恩敬还是打了个寒颤, 原因无他,宫里的娘娘们都是这样的说话的。   许元姝见过皇后, 又在承乾宫跟翊坤宫伺候过, 她深蕴此道。   梅红喜看了恩敬一眼, 道:“你先出去。”   恩敬为难地看了许元姝一眼, 行了个礼出去了。   许元姝眉毛挑了挑, 这就有意思了。   恩敬是谁?是换了她鞋子的那一个,所以恩敬这是自知跟她和解无望, 所以打算投奔梅红喜麾下跟她打擂台吗?   许元姝目光在梅红喜身上上下移动,虽然是六月的晚上, 不过在这样的目光下, 梅红喜露出来的皮肤上起了细密的小红疙瘩,面色也开始不太自然了。   许元姝正要说话, 余光看见王爷眼皮子动了动, 手指头似乎也轻微的勾了勾, 好像要把被子再拉一拉,把身子全部挡住。   他醒了倒也不难理解,虽然是病得虚弱,但是这十几天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隔一日便是高热半昏迷状态, 而是整日的低烧, 人有些昏沉罢了。   梅红喜脱了他的衣裳, 她进来也有些动静,再加上又说了几句话,王爷若是不醒才奇怪呢。   至于为什么他醒了却依旧装着睡着……   大概是无力反抗,醒了更加难堪吧,又或者伤心于屋里人背叛他,放了不相干的人进来。   不过他既然醒着,那许元姝的策略就要变一变了。   她不说话,目光依旧落在梅红喜身上。   一个衣服整齐,因为太子孝期,穿得分外的端正,还都是略带暗沉的颜色,显得很是严肃。   一个只穿着肚兜亵裤,肩膀胳膊后背,甚至一截腰肢都在外头露着。   梅红喜越发的紧张了,身上打着冷颤,头上却出了一圈细汗。   “娘娘……”梅红喜服了个软。   许元姝依旧一言不发。   正如魏妃所说,这几个人都是她的挡箭牌,纵然收拾起来很容易,压制她们更加不是什么难事。   就凭梅红喜今天干的这个事儿,撵出门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就是把她杖毙了也不是没可能的。   可是不管在宫里还是在别人的后院里,能笑到最后的人都是走一步看五步的。   她不能图着一时的爽快就把这些人收拾了,不然等到正妃进门,倒霉的就是她了。   况且就凭王爷那个性子,无非是说几句软化,再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虽然可能逃不了惩罚,但是实际上不会有太大的损失。   所以她为什么要做“恶人”呢?   梅红喜终于支持不住了,她跪在了许元姝面前。   “娘娘,妾身——”   欲语泪先流,梅红喜直接哭了出来。   “妾身八岁进宫,幼年的时候蠢笨,没被娘娘挑中,只能在六尚局下头做些打扫的活计,年纪渐长,娘娘们又都想要刚进宫的带回去慢慢培养,我就更加没人要了。”   “后来上头的女官看我老实,就推荐我去了教喜所——”她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难堪。   老实?这也好说自己老实?这分明就是心比天高,身上却没有一件出彩的地方。   许元姝余光注意着王爷,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教喜所的宫女们都是十八九岁上下,年纪不小,长得也不好看,就是怕皇子们上心,为了学习如何伺候皇子,我、我们都是被棍子破的身啊——”   梅红喜压抑着哭了起来,“妾身想要一个孩子傍身,就是将来——”   “你不要再说了!”许元姝飞快的打断了她,若是被她说出来“就是将来王爷死了”,王爷心里一定会有芥蒂的。   虽然现在是小事儿,但是难免不会被人利用,将来更是有可能成为溃堤之蚁穴。   再者性格是会变的,等到他出宫建府自己生活,他这个性子又能保持多久?她在戴公公手底下吃过亏,所以现在更要做得滴水不漏,一点小细节都不能放过。   “王爷还在养病,你也是个可怜人……”许元姝叹了一口气,“今天的事情我就当做没有看见,你穿上衣服出去吧。”   “娘娘!”梅红喜又哭了几声,可惜许元姝无动于衷,“你出去吧,把恩敬叫进来。”   见许元姝一点都不为之所动,脸上更是冷得吓人,梅红喜哭哭啼啼的穿好衣服,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   许元姝重重叹了口气,叹给尚平听的。   她缓步走到尚平床边,能看见他眉头皱了起来。   许元姝轻轻叫了两声“王爷”没得到回应,又叹了口气,拿起衣裳,似乎是相帮他穿上,只是她刚碰到尚平露在外头的手臂,就轻轻地呀了一声,又把衣裳丢了。   这番动作还是跟吴妃学的,纵然是连儿子都八岁了,吴妃当年面对皇帝依旧是害羞的。   而且在皇帝身子还好的时候,他明显很是受用。   接下来许元姝又微微偏着头,不管王爷能不能看见,又帮他把被子盖好,期间难免偶尔碰到肌肤,又是小声的惊呼和不自觉加重的喘息。   恩敬进来的时候,许元姝正好把王爷的寝衣一套叠好,给他放到了床边。   恩敬行了礼,站在那儿不说话了。   许元姝重重叹了口气,用谆谆善诱的语气道:“你是王爷的屋里人,伺候王爷的日子比我们所有人都久。”   “我知道我不过是个侧妃,真要管教你们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可是你们心里哪儿王爷?”   “东三所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王爷,咱们所有人都得为王爷着想,王爷如今还在养病,我也不问你梅氏跟你说了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只问你一句——”   “今儿这事儿你觉得你做错了吗?”   这话说得正直极了,却又点名自己不会越庖代俎处罚这些人,许元姝甚至有点遗憾王爷不是真·醒着。她只能继续用责怪中夹杂着遗憾的目光看着恩敬。   恩敬是个老油条了,只是面对这样的情况,她也只能低下头,带着啜泣说了一声“奴婢错了,求娘娘饶了奴婢这一次。”   许元姝叹气,“我知道你们心里不安,王爷当初生病……我也在。可是太医说能治好,你看这一个月以来,王爷的病发作起来不是没有前头几次凶险了吗?王爷的病是一定能治好的!”   这句话说完,许元姝专门停了一会儿叫王爷仔细感受一下她心底的坚决,又道:“今儿是冲喜的日子,是我进门的日子……就是守夜也该叫我守着,你去歇着吧。”   恩敬神色复杂的看了许元姝一眼,就好像在担心她把梅红喜赶出去是不是要自己来一样。   估计不仅仅是她,躺在床上的王爷也是这么想的。   许元姝装作一点没看出来,道:“你去吧,以后王爷屋里,时刻要有三个宫女伺候,廊下还要安排一个小太监报信,这种事情……以后不能有了!”   恩敬也是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许元姝坐了下来,把灯芯往下按了按,屋里越发的暗了。   她仔细听了一会儿,王爷的呼吸虽然速度很慢,但是声音却有点大,是刻意放慢了的。   “唉。”许元姝又重重叹了口气,用她到目前为止,能发出来最柔和的声音叫了一声,“王爷……”   王爷自然是没有回应的,许元姝靠在榻上,别的不提,她打算先睡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   许元姝睡得早也醒得早,她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房间,在外间跟恩敬打了个照面,许元姝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王爷夜里睡得很是安稳,中间也没醒过,想必这病是快要好了。”   恩敬行了个礼,一脸的惊喜,“娘娘说的是!”   许元姝又道:“王爷还睡着,你一会儿再进去伺候,小心别给他吵醒了。”   恩敬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很是复杂,半晌冷笑一声,嘴里小声的嘟囔一句,“也就跟我似得,还没飞上枝头呢,就会装模作样拿乔使唤人了,手段也不过如此。”   呼吸着清晨带着微微潮气的清新空气,许元姝回到属于她的东厢房,梅氏不知道王爷醒着,恩敬也不知道,她们会怎么做呢?   许元姝嘴角翘了起来,再次在心里默默地感谢那些曾经刁难过她的人,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许侧妃。   “打热水来,随我去翊坤宫给魏妃娘娘请安。”   等到许元姝出了东三所,尚平也睡醒了,他头一眼就看见放在枕头边上的寝衣,然后便是听见动静匆匆进来的恩敬。   “王爷醒了?可要用些水?今儿想吃什么?”恩敬很是积极,“昨儿喝的是粳米粥,今天要么换个红枣紫米粥可好?”   尚平目光依旧在那寝衣上落着,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恩敬看见他这表情心里不由得一惊,掩饰一般轻轻笑了几声,道:“昨儿王爷睡得很是不老实,半夜挣扎着说热,自己就把衣服脱了,衣裳脱了王爷倒是睡得沉,奴婢便不敢惊醒你。”   说着又道:“奴婢守了一夜,王爷已经能睡囫囵觉了,这病是马上就要好了!”   尚平的目光更加的复杂了。 第151章 许侧妃的第一天(上)   许元姝身边跟了个宫女, 一路往翊坤宫去。   天亮了没多久, 刚过辰时, 这个点魏妃已经起了, 不过还没去给皇后请安。   到了翊坤宫, 昨天还是一样身份的宫女们见了她都得行礼, 虽然这些人脸上都有点一言难尽的羡慕跟嫉妒。   里头最热情的还算是管饭的张公公跟管水的李公公,太监们恭维起人来的确是一点不叫人觉得尴尬。   许元姝不过眼神示意, 等在了正殿门口。   她猜想魏妃是肯定要给她下马威的, 这个无关身份转换或者敲打警告,而是就该这么做。   若是她一来就放进去, 反而是要坠了魏妃的身份。   果不其然,小宫女通报之后,约莫半柱香的宫女,青花才出来, 先是行了个礼,道:“娘娘正等着你。”   许元姝微微点头,青花是翊坤宫的宫女总管, 以前她算是在青花手下做事, 可是既然身份不一样了,她同样不能表现的太过亲热。   既然已经是主子了,那跟奴婢就是天壤之别。   许元姝轻轻吸了口气, 踩着走过不知道多少次的金砖, 到了西稍间魏妃的寝室。   魏妃还在梳头, 能在这样的地方见她, 这就是表示亲热,没有把她当外人。   许元姝松了口气,恭恭敬敬行了大礼。   魏妃也没拦着,等她行完才又笑道:“这么客气做什么?”   “这是应该的。”许元姝脸上也挂着笑意,“原就该来跟娘娘磕头的,王爷还起不得身,我恨不得替王爷多磕两个头。”   “我也算不得他正经母妃,不过是个挂名而已。只是当年我跟贺妃一直姐妹相称,你这个头我也受得。”魏妃叹气,头又转了回去,冲着镜子里的小宫女道:“换一只钗。”   这个意思许元姝如何不明白?她走到魏妃身后,挑了一套芙蓉石的头面道:“娘娘今儿穿的清爽的颜色,不如换这套如何?”   魏妃含笑点了点头,道:“还是你会挑,前头那一套颜色太厚重了,有点头重脚轻。”   许元姝给魏妃上了头面,魏妃问道:“可曾用了早饭?”   “专门挑了这个点来,想着娘娘起了还没用早饭,所以留着肚子呢。”许元姝笑道,严肃的话题说完了,魏妃的试探也过去了,现在该是笑一笑了。   过完魏妃脸上就有了笑意,“正好一起吃了,我带你去拜见皇后娘娘。”   两人坐在一桌吃饭,许元姝主动道:“昨儿守了王爷一夜,瞧他睡得香甜,病想是快好了。”   魏妃点点头,许元姝又道:“梅氏不□□分,事事抢在前头,这个人怕是皇后娘娘专门挑的。”   魏妃挑了挑眉头,放下筷子,“不只是梅氏,昨儿你说这两人是皇后娘娘挑来帮你的,我还以为是戴公公改了名册,只是昨天晚上仔细想了想,又听你这么一说,皇后娘娘挑这两个人也是费尽心机了。”   “不说梅氏,朱砂她姐姐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朱砂虽然是个傻子,傻子做事情哪里有章法?怕是要搅得人不安生了,她姐姐原先又跟你一个屋子,你小心她被人利用。”   小心朱砂被人利用,这话魏妃已经强调了两次,许元姝虽然明白是为什么,不过也不能说破,也就是一两句“多谢娘娘提醒”,“我一定留心”翻来覆去的说。   等用过早饭,魏妃站了起来,道:“走吧,我带你去给皇后请安。”   “按说侧妃是没这么大脸面的,只是你是皇帝亲自封的,身份自然不一样,再者尚平现如今又病着,你去给皇后请安也说得过去。”   许元姝点点头,道:“我想着就着一次了,后头怕是皇后也不愿意见我,只是我若是天天来给娘娘请安,娘娘别嫌我烦才是。”   魏妃淡淡一笑,像是对她的心思了然于心,“就是将来正妃进门,我也会时不时的宣你进宫的。”   翊坤宫这一关算是过了,下头就看坤宁宫了。   两人出了翊坤宫,许元姝那宫女被她留在了翊坤宫,只有青花跟着。   魏妃又道:“你第一天来应该是有赏赐的,我已经备好了,等从坤宁宫出来,我直接派人送去东三所。”   许元姝听着就要行礼,魏妃一把拉住她,“在我面前就别搞那些虚的了。”   到了坤宁宫,皇后自然是还没到的。   许元姝不由得生出点感慨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不用低着头走进坤宁宫,怪不得宫里人人都要求上进。只是面对一双双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倒是没工夫叫她细想。   许元姝上前见礼,虽然明知道一会儿皇后来了还得正式行礼,不过原先她还是宫女陪着魏妃来的时候也是一样的,难道现在就不成了?   跟第一次来相比,坤宁宫也有了变化,比方地毯换成了浅色的,这究竟是因为夏天还是因为半夏有待商榷。   吴贵妃倒了,柳妃倒了,钱乐妃称病不出,不过坤宁宫的椅子还是满的。   不过对许元姝来说,她成了侧妃跟以前并没有什么两样,至少在坤宁宫里还是没有她坐的地方。   上头的珠帘子微微一响,湘君跟宋妈妈两个一左一右扶着皇后出来。   皇后坐在椅子上,笑容依旧像是许元姝第一次见她那样的祥和。   众人起身行礼,皇后又叫坐。   “今儿倒是挺热闹。”皇后的视线直接便落在了许元姝,一点不带铺垫的,“原来是你来了。”   许元姝再次上前行礼,“妾身给皇后娘娘行礼,王爷身子不适,等他好了再亲自给娘娘问安。”   皇后笑着点了点头,“嫁了人倒是比以前懂事多了,我原想着你要是说出来‘我带王爷给娘娘行礼’之类的话,我就该要教一教你了。”   难道现在不是?   “规矩妾身是不敢忘的。”许元姝恭恭敬敬的回答着,“妾身不够身份,哪里能替王爷做主。”   皇后视线在屋里一扫,道:“你们好好听听这个话,怪不得当初皇帝都夸她规矩好。”   屋里笑了几声,又有几声附和。   皇后又道:“那你要时时刻刻记着规矩才是。”   许元姝像是一点没听出来里头隐藏的警告,立即便应了声是,“妾身永不敢忘。”   皇后点点头,又对宫里嫔妃道:“虽然身份不够,不过勉强也算得上是喜事了,你们虽然都随了嫁妆,不过该有的见面礼也不能少。本宫也是备了礼物的,若是谁送得少了,本宫可是不依的。”   许元姝进来的时候已经瞧见了,这些娘娘还有身后的宫女们,什么匣子都没带,要说见面礼,无非就是手上退一个镯子,头上拔一只钗,又或者荷包玉佩等物。   东西虽然不多,可是坤宁宫两排坐了一共二十四位娘娘,再加上皇后的赏赐,她又怎么拿回去?   魏妃笑着开口了,“我知道你们都没好好准备,咱们都是宫里姐妹,我也不能叫你们没了面子。尚平挂在我名下养了三年,这话我能说,他虽然没来,不过见面礼得准备两份,一会儿送去东三所就成,也不算怠慢。”   一场小风波消失于无影无形之间,虽然就算她们现在送了,许元姝也是有法子解决的,比方差人去东三所叫人,她并不觉得这个丢人,上头做事儿的娘娘都不觉得丢人,她又有什么可害怕的?   皇后笑了笑,道:“感情只有本宫准备好了?”   皇后头一偏,里头宫女捧着托盘出来了。   一对玉如意,一盆红宝石做的石榴小盆景,一匣子银锞子,上头刻着百子千孙的吉祥图案,最后则是一副头面。这是给许元姝的。   给尚平的也有一对玉如意,接下来是文房四宝外加一套金丝楠木的镇纸、笔架子和笔筒,还有一匣子状元及第的银锞子。   许元姝上前谢恩,又道:“等王爷好了再亲自来拜谢皇后娘娘。”   皇后点了点头,道:“一会儿派人给她送过去。”   下头就没许元姝什么事儿了,她又站在魏妃身后,就跟以前当宫女一样,默默地听着皇后跟嫔妃说话。   若是没什么事儿,请安照例半个时辰就算完事儿,今天也不例外,等皇后说散了吧,众位嫔妃一一起身。   等皇后离开,艾妃挡在魏妃身前,看着许元姝,脸上带着笑,说的话可一点都不好笑。   “一会儿你领了见面礼,也别来再谢恩了,不然本宫还得备第二样东西给你,这一开了头就没完没了。”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许元姝也知道侧妃的身份是够不上给嫔妃请安的,自己今天能来一是沾了陛下的光,二来现如今她还住在宫里,只是这样当面说出来……   许元姝见过大风大浪的,心里哪会起什么波澜,不过行了个礼半礼,淡淡应了声“是”。   倒叫艾妃有些不忿了。   魏妃笑了起来,道:“你听她的没错,兴王的长子要定亲了,她正忙着下定呢。”   艾妃笑了两声,转身走了。   许元姝跟着魏妃身后,打算送魏妃会翊坤宫再回去,只是才走了两步,就见魏妃昨天给她的那个小太监急匆匆的跑来,道:“娘娘,戴公公来传皇帝口谕了,叫您赶紧回去。”   这下也不用去翊坤宫了,许元姝匆忙回到东三所,就见施公公在前头等着,急得一脑门子的汗。   看见许元姝进来,他急忙上前行了个礼,道:“戴公公在后头,王爷起不来身,都在西稍间等着。”   既然已经回到东三所,那就一点也不着急了,许元姝稍稍放慢脚步,叫呼吸均匀了一点,跟着施公公到了西稍间。   西稍间人不少,恩敬和容娟都在,梅红喜跟魏朱砂也在。   见她进来,尚平原本紧张的眼神稍稍放松了下来。   许元姝看得明白,上前先行了个礼,这才面对戴太监客客气气叫了一声“戴公公”。   戴公公神色如常,什么都看不出来,直接站起身来,很是严肃正经地道:“陛下口谕。”   尚平坐在床上努力低头,力求做一个恭顺的姿态。   许元姝则是直接跪了下来,跪在戴公公面前。   戴公公还是失态了,这种口谕想也能知道是什么,无非就是鼓励尚平,外加叫他好好养病,最后再来一点赏赐,严格来说是不用戴公公的。   可是戴公公非但来了,还做出这样严肃的表情,王爷纳侧妃的第二天,怎么也算得上是喜事,原本口谕是不用跪的,可是戴公公这样正经,倒叫这一屋子的人都跪了下来。   许元姝猜得不错,皇帝的确是这个意思,还赏了尚平不少东西,又给了他一个希望,病好了之后叫他在户部观政。   最后则是给许元姝的东西,中规中矩的布匹和头面,只不过因为是皇帝赏的,东西的规格倒是比平常高了许多,许元姝察觉到三道嫉妒的目光。   戴公公说完便道:“恭喜王爷,恭喜……侧妃。”   尚平在床上道谢,许元姝也道谢,说的都是“谢陛下赏赐”。   说到这儿戴公公就该走了,他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外头大把的折子等着他看呢。   只是他非但没走,反而将目光落在许元姝身上,重重叹了口气,道:“安庆太子原先……唉,老奴也算对得起太子了。”   许元姝心里猛地一跳!   戴公公又道:“老奴失言,老奴告退。”说完转身干脆利落的走了。   戴公公这哪里是失言?甚至他前头也不是失态,他就是故意做出失神的外表罢了。   ——这样欲言又止的话语,分明就是坐实了前头那个传闻。   太子以侧妃之位求娶她。   这话原本就是太子跟陛下私下说的,原本就没有人敢拿在明面上讨论,可是戴公公今天的举动,把这话翻上来了。   戴公公果真好手段!   许元姝直起身子便看见王爷的目光,震惊之余慌忙避开了她的眼神。   震惊里分明夹杂了一句话:原来是真的。   许元姝深吸了一口气。   这没什么,王爷原本就觉得她贪慕权势,现如今不过是加深了这个印象。   某种程度上戴公公也是在帮她。   这样等到最后她翻盘的时候,王爷才会更加的怜惜她。   许元姝不慌不忙地扫了一眼施公公,淡淡地说:“我早上去后宫给皇后娘娘和众位娘娘们请安了,一会儿还有赏赐来,烦劳施公公留心着。”   还有一句是对新上任的鲁王爷说的,“臣妾先回去整理东西了。” 第152章 许侧妃的第一天(中)   王爷侧妃是没有宝册的, 不过今天早上这一趟去后宫请安, 也是坐实了她的名分。   许元姝回到属于她的三间屋里, 坐在靠窗户的榻上, 看着窗外一丛郁郁葱葱的小竹林, 竟然觉得有点轻松。   可是当她的余光扫过前头王爷住的正殿, 再看看后头正妃的后殿,这点轻松就没剩下多少了。   皇宫里无处不是规矩, 每一处细节都在直白的提醒所有人, 身份。   许元姝住的是东厢房,一排三间, 进深一间,而那两个侍妾就真的是一人一间屋子了。   王爷的正殿是面阔五间,进深三间的结构,稍间两边是通向后院的角门。一间屋子就跟她的东厢房差不多大。   王妃的后殿面阔同样也是五间, 不过进深就只有一间了,左右还各有一间没开窗户的小耳室,用作仓库。   不过这也是暂时的, 等到王爷病好搬去鲁王府, 她差不多也能有个三进五间的小院。   而王爷就能住面阔七间的屋子了。   她至少还得在宫里住三个月……事情不少,得一件件来。许元姝想了想,道:“若是施公公没事儿就请他过来, 我有话问他。”   跑腿的小太监急忙到前院去了。   施公公这会儿正在王爷屋里, 王爷屋里也只有他一个。   施公公记忆力极好, 早上各宫送的东西他全记在了脑子里, 这会儿正跟王爷一件件地说。   “皇后娘娘送了笔墨纸砚一套,另有……”   “魏妃娘娘送的玉冠玉带一套,另有……”   “艾妃……”   妃位以上的都是详详细细一件不落的说了,嫔还有以下后妃送的贺礼,就只是一句“姜嫔娘娘送了贺礼”完事。   施公公说完,看见王爷还有精神,便小心提了一句,“还有给侧妃娘娘的,已经送去后院了。”   尚平点了点头,眉头微微一皱,“你说她……”   具体怎么也没说出来,施公公心里一跳,不管听不听得懂都决定要装傻,道:“依奴婢看,娘娘倒是个妥帖人,今儿早上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也得了这些东西回来,想来后宫的娘娘们对她都是满意的。”   这是在帮着许元姝说话了,只是这一点尚平也是明白的,他心地善良,又很会为别人着想,许元姝没人帮衬能做到这样,已经很是叫他惊喜了。   尚平点了点头,只是脸上表情还没怎么舒缓,眉头就又皱了起来,她昨天守了一夜,什么都没说,第二天早上还被……   但是这件事情尚平思来想去觉得只能装作不知道了,这种事情说出来……可是却要委屈了她,将来得寻别的理由补偿她。   “王爷。”施公公忽然小小的一声惊呼,上前一步道:“您脸又红了,可是觉得热?”   尚平显得有点烦躁,挥了挥手道:“不热。”   施公公却去扭了个帕子给尚平搭在头上,道:“主子,您得好好养病,陛下许了您将来去户部观政,想必娘娘知道了,也会感到欣慰的。”   听见施公公这话,尚平倒是冷静下来了,他一边想一边道:“我记得前两日他们上进的新绸子,选些颜色鲜亮的——”他忽然又想起许元姝说的“现在还是太子孝期”来,眉头又是一皱。   “叫她自己去挑。”尚平叹了口气。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忽然传来容娟的声音,“王爷。”   尚平一顿,道:“何事?”不过微微提起声音,他便很是咳嗽了几声。   容娟进来行了个礼,又叫了一声“施公公”,低眉顺眼道:“许侧妃叫施公公去,说是有话要问。”   施忠福眉毛不由得挑了挑,王爷正跟他说话,照理来说是不该这么生硬进来回话的,那位许侧妃也不像是这么没眼色的人。   他下意识就看了容娟一眼,她半低着头,态度很是恭顺,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一方是新进门的侧妃,一方是王爷身边伺候了四五年的屋里人,一个有名分,一个有情义,王爷又是个重情重义的……   施忠福觉得自己一个太监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或者现在还不能说,至少要等一等这侧妃的手段。   他便一声不吭等着。   说是挥手,但尚平不过是有气无力抬了抬手,道:“既然侧妃叫你,你去看看有什么事儿,容娟外头守着,我歇一会儿,别叫人进来了。”   施忠福行了礼退出去,叹了口气便到了后院,进去先是冲许元姝行个礼,笑道:“王爷吩咐开了库房,请娘娘挑些布料做衣裳。”   许元姝点点头,道:“一会儿我去谢谢王爷好意。”   施忠福提醒了一句,“王爷才睡下,娘娘等些时候再去。”   许元姝嗯了一声表示知道,又问:“东三所给赏钱是怎么给的?逢年过节给多少?主子生辰给多少?我这第一天进门,不知道该给多少赏钱。”   施忠福心里不由得闪过一丝懊恼的情绪,他把这事儿给忘记了。   侧妃第一天进门,是该叫下头人都来行礼的,她这不是问赏钱,她这是提醒你们该行礼了。   “娘娘。”施忠福道,“逢年过节的赏钱都是宫里统一发的,除此之外就是每年王爷生辰,今年每人发了五两银子。”   “我知道了。”许元姝点点头。   施忠福又道:“早上原该叫他们都来行礼的,只是一时间岔开了,不知道娘娘何时得空?也见一见东三所的下人。”   许元姝脸上挂起淡淡的笑意,道:“东三所什么时候换班?”   “回娘娘,是未时二刻。只是这些日子王爷病着,这换班就有些乱了。”   许元姝沉思片刻,道:“那先叫不当班的人来吧,除了我屋里的,东三所一共就这么二十二个下人,这事儿我就托付给施公公,我得全见过一遍才好。”   施公公应了声是,见许元姝再没话要说,这才离开。   许元姝吩咐宫女去拿银子,心里不由得又是一声叹息。   方才施公公是怎么说的,“每人五两银子”,王爷还真是不讲究。   宫里发赏钱也是要按照级别、月俸,尤其是主子面前受宠的程度的,他这每人都五两,表面上看着倒是公平了。   ——也只能是表面上公平。   另外发赏钱也不能直接给,许元姝又吩咐宫女分别装了五两、三两、二两跟一两的荷包,堆在手边等着施公公带人来了。   施公公动作很快,不过一刻钟便带着人又到了后头。   许元姝坐在明间,等着东三所的下人们一一进来行礼。   不仅仅是认人,这也能稍稍看看他们品性。   施公公带头行了礼,许元姝给他的是最前头那个五两的荷包。   下一个是恩敬,她昨天守夜,天亮才去睡,虽然洗脸,不过难言的疲惫。   等她行完礼,许元姝便开始问了,什么几岁了,在东三所伺候几年了?干的是什么活儿,还有“原来是贺妃娘娘挑的你?”   ——然后给了她一个三两的荷包。   施公公就在一边看着,心下又对这位许侧妃生出几分佩服来。   荷包虽然是一样大小的,不过里头银子是不一样重的,看摆放在桌子上的样子就能看出来,而且她给自己的这个,是所有荷包里头最重的一个。   这还不算得什么。   这位许侧妃前头还在翊坤宫伺候的时候,前头半个月基本上是三天来一次,算算也有七八次了。   东三所的人她差不多都打过照面,熟悉却是一点都不熟悉的,但是她依旧能分出个几等来发赏钱,且不说合不合理,这位侧妃心里肯定是有主意的。   赏钱发完,许元姝笑了笑,道:“这一次准备的急,便用了上个月端午的荷包,你们也别嫌弃。”   众人齐声道:“多谢娘娘赏赐。”   许元姝点点头,施公公领着人出去了,不多时他自己又折了回来,道:“娘娘可得空?不如去看看布料?”   许元姝也不推辞,跟着施公公去了后头的库房,库房不在东三所,而是在靠近皇城的地方统一修的,有专门的太监看着,一个宫一座。   她原先在翊坤宫的时候就曾来过,那次是魏妃叫她给靖王爷做鞋子。   东三所名下的库房……东西倒是不少,不过跟翊坤宫的相比,略显破旧,而且不少箱子上都落了灰,明显是有年头没打开了。   施公公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叹道:“这是原先娘娘留下来的东西。”   “那也该用布盖着,或者擦一擦,怎么好就这样放着?”   “娘娘说的是。”施公公应了下来,也不分辨。   许元姝虽然知道这多半是王爷看不见也想不到的缘故,而且这么多年下来,东三所是个什么情况人人都看在眼里,虽然上头有个魏妃,但也是表面上看起来热闹而已。怠慢是在所难免的。   “娘娘这边请。”施公公手一伸,许元姝跟着他到了一边放布料的房间。   许元姝一眼便看见那藏青色的布,专门用来做鞋面子的,她虽然很想挑两匹好好做几双鞋子给那两位屋里人看一看,只是她才进门,前头铺垫还没够,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一次来其实主要是想看看那两位屋里人手里有没有银子的,现在进来一看,连王爷过得都不富裕,除了明面上的分例,就没别的进项,就更别提那两个屋里人了。   她有些遗憾,随意挑了几匹清淡的颜色,正好适合夏天做衣裳,就算完事儿了。   回到东三所,早上分量不等的荷包想必已经传开了,许元姝觉得东三所的下人们看她的眼神已经有点不太一样了。   不过没想到的是,第一个有所反应的不是那两个屋里人,而是住在她对面的梅氏。   “借银子?”许元姝挑了挑眉毛。   梅氏脸上谄媚的笑容里还有点紧张,“我是宫女出身,虽然宫里的宫女月俸最多的是二十两银子,您也是知道的,宫里能拿这个数的只有两个人,剩下九成的人都是四两银子,我也是四两。”   梅氏停下看看许元姝似乎没什么意见,又道:“听说娘娘原先是十六两银子一个月,又是在翊坤宫伺候的……手头想必很是宽裕。”   “我想……娘娘能不能借我些银子?” 第153章 许侧妃的第一天(下)   宫里从上到下, 从皇太后到宫女, 要说缺银子那是不缺的。   宫里管吃管住,衣服首饰鞋子脂粉都是统一发下来的。宫女一个月三身衣裳, 夏天是五身, 宫妃的衣裳更是从来不洗, 只穿一次就拿去赏人了。   但若是想要生活再好一些,上等凭恩宠,下等靠银子。   比方许元姝刚去承乾宫的时候, 一气儿领了十好几套夏装顺带还有秋装,头上的首饰更是领了三套, 这凭借的就是吴贵妃的脸面了。   在翊坤宫的时候也是一样。   又比方衣服洗了两次颜色就久了, 首饰带久了不亮了, 这都要去六尚局领新的。   若是在承乾宫或者翊坤宫,这等事情六尚局的女官是不会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可若是没有这等脸面呢,就得用银子买了。   脂粉、布料、茶叶、点心还有饮食,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所以宫里一个铜板都花不出去的人大有人在,就比方她许元姝,进宫一年零三个月,去掉头一个月的宫女培训,短短十四个月里头,不算得的首饰衣裳等物,只月俸带赏银就快四百两了。   察觉到自己想的有点远, 许元姝又把视线拉回到面前的梅氏身上, “你想借多少?”   梅氏从荷包里拿出自己早就写好的借条, 摊开递给许元姝,道:“我初来乍到,听见姐姐早上给下人赏了银子,我不过是个侍妾,不敢与姐姐并肩,想借二十两银子。”   说着便把借条递给了许元姝。   许元姝挑了挑眉头,她在宫里这么多年,难道连二十两银子都没有?   况且东三所一共二十八个人,她自己名下也有三个人,自己屋里的不但要赏,而且还得重赏。   许元姝私底下就给自己屋里几个人一人发了五两银子,所以算来算去,二十两赏人是不够的。   不过当她扫到借条上的字迹,立即就明白梅氏打算干什么了。   借条上不是二十两,是两千两银子。   梅氏一直注意着许元姝,看她神色略有变化,便道:“妾身忝居侍妾之位,年俸有两百四十两银子,不到十年便能还上姐姐这份钱了,若是能得些奖赏,兴许五年就能还上。”   这是来示好结盟的,期限是五年到十年。   许元姝点点头,道:“这么客气做什么,我想你手里怕是也没有荷包,一会儿我叫甘巧给你送去。”   梅氏心中一喜,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明显,起身行了个礼,道:“多谢姐姐。”   等梅氏出去,许元姝唤来甘巧给梅氏送了东西,自己则去了内室,把这借条烧了,不过小小一张纸,烧成飞灰轻轻一吹,什么痕迹都没有。   结盟是不可能结盟的,梅氏一点远见都没有,进门第一天就能干出杀鸡取卵这等事情,真要跟她结盟,指不定哪天就得被卖了。   她收下这欠条不过是个缓兵之计。   至于什么结盟五到十年,不过是想找个大树先乘凉而已,若是明年正妃进门,梅氏说不定又要送一张五千两的欠条过去。   又或者局势有了变化,比方王爷病死,又或者梅氏生下孩子来,这跟水镜一样的盟约怕是就不存在了。   许元姝站起身来,出了内室吩咐一句,“好生看着,我去瞧瞧王爷。”   守在正屋明间的是容娟,虽然王爷正病着,屋里没有用冰,不过正屋进深三间,里头很是凉爽,待着一点都不难受。   看见许元姝进来,容娟上前行了个礼,有点为难却又有点倔强道:“王爷正睡着,不叫人打搅。”   这一位刚收了她三两银子,许元姝便问:“王爷还没醒?要么你进去看看?”   容娟脸上更为难了,道:“王爷不叫人打搅。”一副忠心为主的样子。   许元姝心里冷冷一笑,她对这位容娟的忌惮,比昨天放了梅氏进屋的恩敬尤甚。   她以前跟王爷也算是有过交集,虽然只是只字片语,但是对这两个屋里人也算是了解了。   容娟管着王爷衣物,自然也是包括那双鞋子的。   可为什么最后是恩敬换了鞋子,拆了鞋面说是她自己做的呢?   容娟叫恩敬这样轻而易举的偷了鞋子出来,是因为两个人关系好,还是故意挖了坑给她,打算以后借着这个扳倒恩敬呢?   毕竟恩敬的手艺一般,再叫她纳一双一模一样的鞋底出来,那是肯定不能够的。   不过自己进门……怕是会叫这两位暂时联合在一起,只是这又有什么关系?   许元姝看着容娟,半晌不做声。   容娟硬着头皮道:“娘娘,奴婢……王爷是真的不叫人进去打扰……王爷病着,自打说要冲喜,连带王爷也忙了起来,已经好几天没好好歇着了,奴婢着实是……”   欲言又止的完全是在激怒许元姝。   可若是这样就能叫她情绪波动,那她早就死在深宫了,兴许就在进宫那头一个月。   “你说的是,”许元姝语重心长道,“王爷的确该好好歇着。等王爷醒了你来告诉我一声,我陪着王爷一起用饭。”   容娟一时语塞,只是许元姝还在她面前站着,再者这等事情也是完全没法挑拨离间的,也只能应了声“是”,又看着许元姝出了正殿。   六月的天气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许元姝出了大殿便感到铺面的热气袭来,只是她却没加紧脚步回到后院,而是沿着抄手游廊走了一圈,把东三所好好地看了看。   的确是皇宫大内,虽然只是个三进的院子,却比原先许家的地方大多了。   一路回去,遇见的宫女太监都恭恭敬敬的给她行礼,在这些人身上是看不出来什么的。   不过从今天梅氏动欠条来,还有容娟想要激怒她……昨儿轻轻放过梅氏,还说自己处罚她名不正言不顺的后果已经出来了。   许元姝回头看了看正殿,她有点期盼鲁王妃早点进门了,听说那个玉棠姑娘要许给十四皇子,弟弟的正妃身份都这么高了,兄长的正妃又能差到哪儿去?   再说王爷现在已经有了亲王的位置,十四皇子还只是个皇子呢。   越是大家族的人就越见多识广,纵然是自己这一房都安分守己,但是难保别房里不会出几个特别能折腾的人。   祖产老宅都是不能分割的,只能由一个人继承,那剩下的人为了将来生活不至于拮据,也要好好的巴结老太太才是。   就跟她当初为了活命,一定要把自己还有志哥儿送到祖母院子里一样。   所以等正妃进门……这屋里的日子会很是热闹的。   许元姝回了东厢房,吩咐小太监,“我中午吃面,一会儿跟王爷一起用,等前头人来叫。”   尚平早上劳心又劳力,睡过未时才起,容娟纵然是心不甘情不愿,但是依旧得上前通报,“王爷,许侧妃说要同您一起用午饭,怕是有什么事儿。”   说是肯定要说的,但是怎么说就看她的了。   那一位侧妃才第一天进门,怎么会没有事儿?哪怕她问一问东三所的规矩,都能要王爷心生芥蒂!   尚平动作稍微顿了顿,像是比权量力之后才有了决定,“那便叫她一起吧。”   容娟应了声是,转身出了房门,只是心里却很是疑惑,甚至恨不得去问一问王爷:您这究竟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只是自打王爷生病,东三所气氛一天比一天冷,原先她偶尔还敢不守规矩说两个笑话或者“以下犯上”,但现在是一点都不敢了。   可是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王爷在侧妃身上花功夫,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得到前头的消息,许元姝起身去了王爷屋里。   尚平依旧是喝粥,许元姝是一碗面。   因为她吩咐的含糊,那边御厨一来不知道她的口味,二来想着又是夏天,因此上的面条是过了井水的,旁边还有各色浇头。   许元姝没多说什么,尚平也不过看了一眼,依旧是躺在床上,由宫女喂饭。   虽然食不言寝不语这样的规矩都是说给外人听的,真的自己一家人吃饭,那都是让来往去亲亲热热的,但两人现在的确不熟,而且王爷体虚,万一呛了就更不好了。   尚平不过一碗粥,很快就喝完了,宫女上了消食的茶,他端在手里慢慢喝着。   这会儿是不能躺的,不然肚子要难受的,他半闭着眼睛靠在床边养神。   许元姝放下手中筷子,道:“王爷,臣妾有一事相求。”   尚平眉头微微一皱,想起容娟说的许侧妃有事相求,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有点不太舒服。   “你说。”语气有点冷淡。   “妾身给王爷冲喜,家里怕是还不知道,想差人去说一声。”   尚平松了口气,道:“这不是什么事儿,领了出宫的腰牌就去吧。”   许元姝又道:“妾身想要一块能长期出门的腰牌。”   尚平眉头又皱了起来。   许元姝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妾身给王爷冲喜,陛下还有宫里各位娘娘都赏了东西,还有田庄铺子,妾身想叫身边的太监出去看一看。”   这个理由倒也充分,虽然尚平心中不太痛快,不过还是点了点头,道:“一会儿我叫施忠福给你送去。”   “多谢王爷。”   许元姝起身行礼,又去帮王爷手里的空杯子,放到一边。   只是她刚转过身来,就看见容娟去端她的碗,面还是没吃完呢。好容易等到这个机会,许元姝如何能放过?   她面色一变,厉声道:“放下!这不是你该动的东西!”   容娟一下子愣住了,不过慌张过后她很快冷静下来,二话不说直接跪下了,还扇了自己两个巴掌,“奴婢该死!”   尚平果然变了脸色,眉头紧锁。“你先下去。”这句话是对容娟说的,容娟匆忙行了个礼,转身便出了屋子,还听见身后王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怒气。   “许侧妃这是要做什么?”   容娟心中得意,脸上自然也不惶恐了。她虽然是个奴婢,可打狗也得看主人,她是王爷的屋里人,又是先头贺妃娘娘挑的。   侧妃若是觉得她是个软柿子,想要捏一捏她,可别被里头汁水污了脸面才是。   屋里头,许元姝又坐回到了桌子前头,一言不发的吃着那碗面,看着有点吃力。   尚平有点不明就里,不过还是道:“不过一碗面,想要什么吩咐御膳房就是了……虽然不能浪费,但是——”   他说的很慢,不仅仅叫许元姝抽空吃完了面条,还打了个嗝。   尚平彻底说不出来了。   许元姝转身看着他,忽然笑了。   这笑容美是很美,可是美丽里似乎还带了点别的什么,比方凄惨,比方怀念。   还有那微红的眼圈……尚平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许元姝轻轻叹了口气,“我十五岁了……”声音有点缥缈,跟前头用臣妾自称相比,她现在这话好像是无意识的倾诉。   “六月初三的生日……那天陛下的旨意到了翊坤宫,也没人想起我这一碗寿面,我不过是个奴婢,也没有去吩咐御膳房的脸面……”   她又看着面前的空碗,“虽然过了一天,虽然不是寿面,好歹是碗面吧,虽然没能一口吃完,但总算是吃完了。”   她又看着尚平,双眼更是无神了,“原先我的寿面都是母亲亲手做的……两年没吃到了……”   尚平皱起的眉头就没松过。   半晌他忽然吸了口气,道:“你过来。”   许元姝忽然晃了晃,像是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有点犹豫。   尚平又道:“你过来。”   许元姝缓缓走到床边,尚平又道:“你坐下来。”   许元姝又依言坐到床边,哪知王爷忽然把她抱住了。   许元姝身体一僵,听见王爷道:“以后都会有寿面的,不是这些面,就是正正经经的寿面。”   “嗯。”许元姝放松了身体,学着吴贵妃,只把一部分重量压在了王爷身上,她能察觉到做出回应之后,王爷抱她更紧了。   “等我好了,在鲁王府给你办及笄宴。”   “嗯。”许元姝又把头放在了他肩膀上,双臂小心翼翼的环过他的身子,双手在他的后背交叉。   王爷真是个好人啊。 第154章 布局   王爷还在病中, 又说了两句话便难言面上疲色, 许元姝很是有眼色的起身告辞。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接下来便是老老实实的过日子了, 正如魏妃所言, 没了恩敬容娟也会有其他屋里人, 没有梅氏朱砂,皇后选的冲喜宫女也会是三个。   与其现在就开始跟她们拼个你死我活,不如偃旗息鼓等着正妃进门, 这才是第一天……   当年冠绝六宫的祺贵妃已经成了一抔黄土,生下安庆太子的孟嫔, 坟头的松柏已经长到丈余, 盛宠七年的吴贵妃, 现在被囚在乾清宫里日夜受苦。   这宫里一直站在那儿不动的只有皇后,再下来就是魏妃了。   她更加不能因为王爷示好就忘乎所以,别看这东三所现如今人人都叫她“娘娘”, 等到正妃进门,她这娘娘就要变成“许侧妃”了。   许元姝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版,回到屋里才坐下没一会儿,施公公就来了。   跟早上那一次相比,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不像早上那样的谄媚, 眼神里多了一丝敬畏。   “娘娘。”施公公行了个礼, 递上一个小匣子, 道:“这是鲁王府的腰牌。”   许元姝眼神示意,甘巧把东西接了过来。   “烦劳公公跑这一趟了,王爷可还有事儿吩咐?”   施公公道:“王爷的意思,娘娘若是想回家里报信,不如叫奴婢代劳。另外王爷还备了些礼,叫奴婢一起送去。”   许元姝微微一笑,起来冲着正院行了个礼,“多谢王爷好意。”   她自己派人回去虽然对许义靖来说是足够了,他看见的只能有权势,但是祖母又或者大伯娘呢?她们心细,自己再说日子过得好,也不如王府大总管派人去一趟的效果好。   施公公松了口气,对这位许侧妃的评价又加上了聪明人这一条。侧妃大小也能吩咐几句话了,跟聪明人打交道总是不那么辛苦的。   许元姝坐了下来,想了想道:“既然这样,我修书一封,施公公不如先差人去说一声,寻个早上凉快的时候去。”   施公公应道:“娘娘想得十分周到。”   “另外还有一件事儿。”许元姝又道。   听见这话,施公公脸上闪过一丝紧张,不过还是说:“娘娘请吩咐。”   “陛下赏了我两个田庄,两个铺子和一座宅院,我不打算租出去,想要自己经营,所以要见一见管事的,不知道这个可有什么规矩?”   “这……”施公公眉头微微一皱,似乎是在沉思。   许元姝也不打搅他,端了茶杯起来,暗示他你慢慢想。   她没想过能揽过王府的管事大权,况且据她所知,这几个王爷里头,就没有让后院女子管家的,别说是侧妃了,就连正妃都不行。   ——充其量最多也就是管一管自己名下几个宫女太监还有丫鬟小厮和自己的嫁妆。   不过话虽如此,虽然说要暂避锋芒,但是也不能太低调。正妃还没进门前这几个月,她虽然不能管事,但也要在东三所现如今这些人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来。   这些都算是府邸旧人了,将来出宫建府肯定都是独当一面的管事,结个善缘,也是给将来寻个方便。   她早上去拜见魏妃的时候说要天天来请安,为的就是这个。   贺妃已经去了,王爷宫里没有关系,她跟魏妃走得近,就是王妃想要做点什么,也得顾忌着魏妃。   冲喜冲的急,东三所怕是都不知道她有嫁妆,现在她点出这一点,这嫁妆还是皇帝亲自赏下来的,自然也是为了这个。   施公公似乎有了主意,问道:“奴婢斗胆问一句,娘娘的产业在什么地方?”   “店铺在大明门外,宅子在东安门外,至于田庄……”许元姝略皱了皱眉头,“地方扫了一眼没记住,只记得大的那个是种田的,小的那个靠山,还有个温泉。”   她当然是记住了,只是若跟施公公合盘脱出,就显得她太急功近利了,说忘记了,勉强也算的上是一块遮羞布吧。   不知不觉中,施公公的态度更低了,只是脸上表情却有些为难,“按说娘娘要见见管事是天经地义的,只是这皇宫却不是人人都能进来的,怕是得陛下允许才行。”   他抬头看了一眼。   许元姝却没什么表示,只等着施公公说该怎么办。   施公公小心翼翼道:“不知道娘娘着不着急?”   有点吞吞吐吐的,许元姝知道他是想暗示等搬出宫去就方便了,但是要说宫里的不是,哪怕是个不方便,都很难开口。   许元姝笑了笑,道:“不着急,陛下给的铺子,没有租金也没有税,还能赔本不成?我手下人手不足,回头施公公差人去说一声,安安他们的心,也叫他们好好准备准备。”   这话一听就是有经验的,准备什么?账目做好了,交割别出岔子。   施公公应了声是,许元姝又故意等了一会儿,这才道:“没什么事儿了,施公公去忙吧。”   等屋里没人了,许元姝看了看时辰,已经快到申时了,午饭吃的晚,晚饭要么少吃一点要么晚一点吃。   算算还得两个时辰才能天黑,许元姝叫了宫女,“磨墨,再拿了礼单来,清点东西一一造册,不用的收去库房。”   坤宁宫里,皇后侧卧在榻上,眼睛半睁半闭,宫女跪在她身边给她揉肩捏腿,宋妈妈静悄悄的进来,手一抬,那几个宫女行了礼就出去了。   皇后眼睛睁开,道:“如何?”   宋妈妈道:“昨天那梅侍妾进了鲁王爷屋里,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许侧妃也去了,后来梅侍妾红着眼睛出来了。”   皇后眼睛眯了眯,半晌没听见宋妈妈继续,不由得看她一眼,“就这么完了?”   宋妈妈点头,“就这么完了。放了梅侍妾进去的宫女没受惩罚,梅侍妾也没受惩罚,中午许侧妃还去了库房,挑了两匹绸子。到吃下午饭的时候,鲁王爷给她们都赏了东西,许侧妃的最丰厚。”   “这可真叫人看不明白了。”皇后眉头微微一皱,道:“你说要不要再……给他吃一次,分量少一点。叫她落个吉祥如意的冲喜名声,倒像是本宫专门给她扶了梯子。”   “娘娘!万万不可!”宋妈妈骇然,“分量少了不管用,再下去王爷怕是要性命不保了,到时候陛下难免心生疑惑。再者就算是又生病,可王爷总要好的,再病一次只用好事多磨四个字就能过去。”   皇后叹了口气,又问,“尚鹏的事儿怎么样了?”   宋妈妈应道:“十四殿下想了两个理由,奴婢听着还行。”   “第一个是今年九月十月两个公主出嫁,除了太子孝期才能正式操办喜事儿,礼部先把他下聘的事儿定下来,后头就不用夹在里头一起忙乱了。”   皇后点头嗯了一声。   宋妈妈又道:“第二个……十四殿下说他从小就没人管,太监宫女都怠慢,要什么东西都是自己去磨来的,他说……”声音有点犹豫,笑意里还带着一丝同情,“礼部的人比他要脸。”   皇后笑了两声,忽然又叹道:“这样的人通透,本宫也不跟他扯什么母子情深之类的废话,总之大家各取所需。”   “十四殿下十分通透,又提了将来要娶两位皇后的侄女儿进后宫,又许诺要她们先生下皇子,只是……”宋妈妈眉头一皱,“小小年纪就历练得人情练达,奴婢总觉得不太妥当。”   皇后冷笑一声,“的确不妥,娶我两个侄女儿,她们两个就得先斗起来,告诉他一个就成了。”   皇后翻身坐起,“本宫不怕他有别的心思,只是他一点根基都没有,不靠着本宫靠谁?没有机会,他如何翻身?”   司礼监的班房里,最里头一小间休息室是只属于戴公公的,说是休息室,但是里头没有床也没有榻,只放了一张椅子,连个坐垫也没有。   戴公公正坐在上头,面前站着一个太监,虽然都是司礼监的太监,但是在戴公公面前,他就是个奴婢。   “公公。”这太监递了一张名单上去,“这是当日钦天监折子送来之后一直到送去乾清宫之前,在司礼监当差的太监名单。”   戴公公接了过去,太监又道:“屋里一直有人,折子晾干了就折好收了起来,若是有人去翻,一定有人看见。所以奴婢觉得这事儿还是出在跑腿的顾太监身上。”   “这人来了之后一直不安分,先是走了英王的门路,后来又往靖王爷身前凑,现如今又跟艾王府的总管交往甚密,屋里动不了手脚,就只能是在外头了。”   “他识字,写台阁体也不是什么难事儿,自己伪造一张抄写好的名单更是容易,况且奴婢打听到他的妹妹在许侧妃娘家当妾,奴婢觉得就是他干的!”   戴公公看着名单不做声。   他知道的比站在自己面前的太监要多得多。   比方这顾太监去艾王府是靖王爷指示的,又比方这位顾太监的妹妹进许家,是在许家太太死了刚过一个月的时候。   还有,他觉得这顾太监把许元姝塞给鲁王爷不是为了给她寻个号出路,而是为了不叫她进靖王府。   戴公公闭了闭眼睛,原想着留着他是为了给靖王重重一击的,可是司礼监出了这样的事情……再留不得他了!   “罢了,把这事儿捅给锦衣卫,说艾王跟司礼监的太监交往甚密,等陛下知道了,咱们再好好招待他。” 第155章 顾太监之死(上)   许元姝的生活渐渐规律了起来, 卯时二刻起床, 辰时去翊坤宫陪着魏妃一起用早饭。   辰时二刻魏妃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她则去御花园走上一圈。   等回到翊坤宫就到了巳时三刻左右,稍稍洗漱歇一歇再去给王爷请安,顺便再一起吃个午饭。   吃过午饭沿着院子里的抄手游廊走上两圈再去休息,下午要么做做针线,要么去王爷书房里寻两本书看一看。   至于晚饭就不跟王爷一起吃了,远香近臭的道理,许元姝还是明白的。   晚饭过后照例是出去走两圈,然后沐浴, 天差不多就黑了。   日子过得波澜不惊,毫无新意, 似乎到了这小小的东三所里, 并不高大的围墙能挡住外头一切暴风骤雨, 连夺嫡的漩涡也卷不进来。   六月十一是陛下的寿辰, 也是太子的忌日。   寿宴悄无声息的办了, 皇帝只是跟范围有限的几个人吃了顿饭。   鲁王爷不在其列, 隔壁的十七皇子, 还有西五所的四位皇子也没有被邀请。   太子的一周年更是消无声息,没有声势浩大的祭拜仪式, 就是几位皇子公主心照不宣不约而同的除服, 别的再没有了。   太子忌日过去没两天, 许元姝去翊坤宫请安, 一进去就听见魏妃在笑。   “我活了这么久, 总算是长见识了。”   许元姝进去行礼,魏妃叫宫女搬了椅子给她坐,道:“你是不知道,昨天尚鹏去了礼部,把礼部尚书侍郎等等全都堵在了衙门,说他年纪大了该娶亲,求几位大人高抬贵手帮他下聘。”   “那些官员别的本事没有,推脱的本事一流,只是尚鹏也是铁了心,差点没跪下了。若是真叫他跪了,虽然他自己也免不了陛下的惩罚,但这几位大人就不仅仅是罚俸了,怕连官也要丢了。”   许元姝声音里带着笑意,道:“这位十四皇子可是个妙人。”   “谁说不是?”魏妃道:“他母妃是宫女出身,一夜之后也不过封了个选侍,虽然是主子,这个品级却是没有宫女太监伺候的,连梳头倒茶都得自己来。后来生尚鹏的时候难产了,这才连跳五级成了嫔,可惜人死了还有什么用。”   “尚鹏虽然是个皇子,照例是八个宫女八个太监的,只是他那西二所里一群的歪瓜裂枣,上不得台面,连皇子十五岁该有的屋里人,都是他自己去要的。”   魏妃说着说着便若有所思的叹了口气,“在这宫里啊……没有人是不行的。”   这话分明就是在暗示她。她去了东三所,成了鲁王侧妃,才过了十几天,魏妃就觉得不安了。   许元姝急忙躬身行礼,“妾身永远记得娘娘的大恩大德。”   魏妃笑了起来,起身抓着她的手,“走,咱们去吃饭。”   吃过早饭,魏妃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许元姝照例是送她到隆福门的,然后冲着宫殿遥遥一拜,再去御花园溜达溜达。   不过这一次两人正要分开,魏妃忽然眉头一皱,道:“慢着。”   许元姝转头,问道:“娘娘可有吩咐?”   魏妃道:“尚平的病怎么样了?”   许元姝道:“还是吃着贺太医开的药方子,不过原先是一天一换的,最近这几个方子都开了两天的量,应该是比以前好了。”   魏妃点点头,若有所思道:“经尚鹏这么一闹,尚平又是他哥哥……怕是他的婚事也要提上日程了,你留心着。”   “多谢娘娘。”许元姝眉头皱了起来,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魏妃这才往坤宁宫去了,许元姝到了御花园,虽然太阳已经升了起来,不过早上的花园还是很凉爽的,空气中带着微微的潮气跟泥土的清香,再加上一点点花香,叫人精神振奋,   要说忧心忡忡,她的确是有忧心,却不想表现出来的那样的严重。   她自觉跟东三所的那几个女人是不一样的。   就像恩敬容娟,她们争的是王爷的宠爱,想要独占王爷,随之带来的地位提升就像是奖励一样。   梅氏自觉没法把王爷长久的留下来,退而求其次想要一个孩子,这样才能在后院站稳脚跟,才能不叫王爷忘了她。   可她许元姝要的不是宠爱,她甚至也可以不要孩子,她只要站稳脚跟,宠爱对她来说,更像是达到目的的手段。   许元姝的手轻轻掠过花枝,沾上了淡淡的香气。   不知道正妃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御花园逛了小一个时辰,许元姝打算回去了,只是抬脚正要走,就看见不远处一群太监过来。   打头的是戴公公,顾太监也在里头,一群十来个太监,看他们身上的官服,怕都是司礼监的。   司礼监一起出去是要做什么?许元姝眉头微微一皱,若是只有顾太监或者戴公公,那她肯定是要现身说两句话的,只是眼下这么多人……许元姝转身绕了另外一条路回去了。   回到东三所,贺太医正好在屋里诊脉,许元姝进去便站在一边也不打搅他。等诊好脉,贺太医起身行礼,道:“王爷大安了。”   一屋子的人脸上都露出笑意来。   恩敬容娟两个去恭喜王爷,许元姝冲着贺太医行了半礼,“多谢太医。”   贺太医说了两声客气,又道:“从今儿起,方子里黄柏水牛角等清热凉血的药材就能去了,另外加些补气养血的人参当归等物。只是王爷虽大安,但身子还弱,这几个月须得好好保养,切不可再受凉了。”   几人急忙应是,贺太医又道:“人参大补元气,王爷怕是受不住,每天的饮食里还得多加一碗白萝卜汤泄一泄才行。”   几人又应了,施公公带着贺太医去书房开方子,许元姝坐了下来,听着恩敬容娟两个红着眼圈用哽咽的声音恭喜王爷病好,几乎要哭成一团,她开口打断了两人的话语。   “王爷,该好好谢一谢贺太医的。他为了王爷的病,住在宫里一个月都没回去,连衣裳都是叫人从宫外送来的。”   尚平这会儿也有点激动,听见许元姝的话急忙点头,道:“你说的是,一会儿叫施公公过来,好好的赏一赏贺太医!”   东三所里一片欢声笑语,施公公很快又带了贺太医进来,许元姝先是看了一眼王爷,得到肯定的眼神,才道:“王爷的病虽然大安了,只是这两日还是想留太医在宫里多照看照看。”   贺太医行礼道:“娘娘说的是。”   许元姝笑了笑,“贺太医有功,王爷也有赏赐。听闻太医只喝绿茶,这是宫里今年新上进的龙井、毛尖跟六安瓜片,一样给太医包了二两。”   “这几匹布料是给您家中女眷的,还有些银锞子手帕荷包等物,是给小孩子玩的。”   贺太医道谢,一眼扫过去就看见几种不同的布料。   深绿色的厚重蜀锦,他夫人很是喜欢,水红色打底的湘绣略显清淡,是他小女儿喜欢的。   还有几块绣了桃花的手绢……他大女儿的生辰是在三月,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   银锞子上是状元及第的吉祥文字,是给他那个一门心思读书的长孙的。   可是要谢也只能谢王爷。   贺太医深深地拜了下去,“多谢王爷厚爱,臣不过是尽本分。”   施公公急忙去扶了他起来,尚平开心的脸上起了淡淡的红晕,道:“都是许侧妃挑的,你该谢的是许侧妃。”   许元姝急忙道:“施公公把人拉住了!”说着又转身对着王爷,嗔道:“太医头发都白了,年纪怕是跟臣妾外祖父一样大了,臣妾如何受得他的礼?”   瞧见她急得眼圈都有点红,尚平笑着点了点头,道:“那便不谢了,施忠福,你去把东西送去贺太医家里,也叫他家人放心。”   太医说话一向谨慎,而且还是那种能把伤风说成不治之症的,病好了也要修养半年的谨慎,既然他说好了,那就是真好了。   主子病好,东三所上头笼罩的阴云自然也没有了,施公公笑眯眯应了声是,道:“奴婢这就去。”   只是还没等走出院子,施公公就被拦住了。   听见外头声音嘈杂,许元姝也从半开的窗户往外头看了一眼。   领头的是个太监,年纪不小了,上前跟施公公说了不过两三句话,施公公头上冷汗就冒了出来,又急匆匆的跑回屋子,行了个礼道:“王爷,净身房那边出了问题,叫所有的太监去检查。”   王爷眉头一皱,许元姝却忽然想起早上看见司礼监的太监一路穿过御花园往北,净身房就在玄武门出去,万岁山的东边。   施公公说完,便匆匆带着东三所的十几个太监跟那人走了,屋里的人不明就里,不由得面面相觑。   许元姝安慰道:“王爷不如先用饭?或者差人去隔壁问一问,是只带了咱们的太监走,还是各宫的太监都去了。”   尚平忙点了点头,眼睛一瞪道:“还不赶紧去问?”   许元姝起来安排人手,像恩敬容娟这样的屋里人是不能去隔壁皇子屋里打听消息的,许元姝便差了两个年长的宫女分别去东五所和西五所打听消息,又叫甘巧去翊坤宫问一问。   东五所跟西五所离得近,宫女很快回来,道:“十七殿下的太监也都去了。”   “奴婢去的时候,正好看见西五所的太监出来。”   最后回来的是甘巧,她道:“娘娘,魏妃娘娘叫你去一趟。”   许元姝看了尚平一眼,得到肯定的答复,这才起身道:“想必也没什么事儿,不过是太监而已。妾身怕是要在翊坤宫用膳了,王爷别等我,先吃吧。”   她带着甘巧走了,只是出了东三所,越发觉得魏妃没把王爷放在心里了,一句话都没有,直白了当的叫她去,王爷现在倒是不会多想,但是将来呢?   他总不能一辈子这个性子吧。   不过等到了翊坤宫,许元姝就没工夫想这个了,魏妃一脸的焦急,直接便问,“顾太监真的是太监?”   许元姝一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奴婢知道他的时候他就是太监了,但是前头……”她眉头忽然一皱。   净身房出了问题?叫所有太监去检查?顾太监真的是太监?   许元姝觉得自己好像猜到了真相,她的呼吸不由得急促了,顾太监这次……死定了。   没想戴公公下手这样狠!   忽然间她又觉得不对,因为魏妃是带她到西次间说话的,可是往常魏妃说隐秘事情都是在西稍间的——   靖王爷在西稍间藏着!   许元姝一下子就精神了,警惕性提到最高,想着后头说什么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个关子都不能有。   ——不然叫靖王爷有了疑问,他就要不顾礼法现身了。 第156章 顾太监之死(下)   “你知道今天出了什么事儿?”魏妃问道。   许元姝心中略有猜测, 她皱了皱眉头, 一边思索一边缓缓道:“方才净身房的太监来带了东三所的太监走,妾身差人去打探消息,东西五所的太监都叫给带走了……”   “说是净身房查出什么来……叫太监去检查,娘娘方才又问顾太监是不是太监……难道——”   许元姝一脸震惊的看着魏妃。   魏妃重重地点了点头,又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是流血不止,已经死了。”   许元姝后退了一步,激动地浑身的血都冲上了头,他就这么死了?他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死了?   魏妃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元姝觉得自己心跳得太快, 很是难受,原本压在他们头上叫人喘不上来气的顾太监就这么死了?   她现在分外庆幸自己是宫女出身, 宫里各种上不得台面的规矩都略知一二, 否则真看不清这里头的弯弯道道。   宫里的太监每年都要检查, 就是防着割了的东西再长出来, 当然这么些年长出来的人不过寥寥……私底下都传是得罪人叫人栽赃陷害了。   所以到了现在, 说是每年检查, 要么在春末夏初, 要么在夏末秋初,有的时候一年半才查一次, 因为下半身不能穿衣服, 肚子也得露出小半个来, 只能在温暖的时候, 怕害病。   至于长出来的该怎么办?那自然是要再割一刀的。   跟当初相比, 还是毫无准备的割一刀。   有些人疼死了,有些人流血流死了,还有些人因为天气太热,伤口溃烂而死。   顾太监……死了。   虽然早就知道戴公公会整治他,可是许元姝完全没想到戴公公会这样的狠也这样利索。   杀鸡儆猴……可惜她现在已经不是宫女了,王爷身子渐好,兴许秋天她们就能搬出去。   毕竟能携家带口住在宫里的,只有太子,就算王爷不主动,宫里的娘娘,外头的大臣,甚至戴公公自己都会暗示陛下的。   那顾氏怎么办?   依照许义靖的脾气,他多半是要把顾氏直接赶出去的……不,或者直接把顾氏杀了,可是能这么轻易地就叫她逃过去吗?   死亡能逃开她的罪孽吗?   许元姝行了个礼,道:“娘娘,顾太监的妹妹在我家里当妾,我想递个消息出去。”   魏妃的思绪被打断了,沉声道:“你打算递什么消息。”   “顾太监当年当是怎么当太监的,我父亲并不知晓,跟他相交也是这两年的事儿……”许元姝有点为难,道:“我父亲虽然不知道,但顾氏怕是知道一些。我父亲是个小心谨慎的人,我想劝他再留一留顾氏,免得万一查起来说不清楚。”   魏妃自然是听懂了,道:“原想叫你中午吃饭的,不过你这么一说,倒是赶紧去传消息吧。”   许元姝匆匆离去,靖王爷从里间出来,母子二人对视一眼,靖王爷摇了摇头,道:“这宫里不可能有假太监的,再说顾太监是司礼监的太监,不在内廷伺候……戴恩冲他下手是为了什么?”   魏妃如何知晓?他们叫许元姝来也不过是想知道顾太监以前有没有表现出来什么异常,现在看来倒是没有。   “会不会是知道……他投靠了你?”   靖王爷缓缓摇了摇头,道:“我跟他都是通过线人传了几手的消息,戴恩就算有所怀疑,他也找不到证据,倒是他跟艾王相交,这个是有证据的。”   靖王爷的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可这就叫我更加的疑惑了。”   “他若是看不出来顾太监背后的人是我,那我就要怀疑他这个掌印太监当的名不符实了,可若是他看出来了……他这是想帮我解决障碍?”   “但现在最棘手的对手不是艾王而是颖王,戴恩这究竟是为了什么?”靖王爷不说话了,他忽然想起前头六斤告诉他的,戴恩真正想扶持的人是安庆太子的长子——恭仁!   可是从这个角度分析,戴恩的举动依旧不合理……除非他能找到跟顾太监勾结的那个人是自己!   靖王爷打了个冷战,绝对回去再梳理一遍,这条线上的人都得杀个干净才是!   魏妃母子两人对戴恩这个举动疑惑不解,许元姝已经又回到了东三所。   王爷已经吃上饭了,恩敬正一勺一勺的喂,见她进来,恩敬不由得一愣,回来这样早,肯定是没吃上饭的,难道……魏妃嫌弃她了?   恩敬脸上露出点张狂来。   许元姝行了个礼,太监的事情自然有施公公回来说,她提前回来的理由已经想好了。   “王爷,娘娘叫臣妾去,是因为前两日十四殿下去礼部闹了一场,要礼部去武阳伯家里下聘……”她稍稍顿了顿,脸上略有几分愁苦,“娘娘说王爷年纪也不小了,怕是要加紧帮王爷选正妃了。”   她脸上的表情,还有夹在选妃前头的那个“怕”字,无一不说明她心有不甘,还有淡淡的嫉妒。   虽然她不为争宠爱,可是宠爱却是站稳脚跟的必要手段,适时表现出嫉妒来,才能叫王爷感受到她的喜欢她的心情。   藏得深却不是没有,这才能叫王爷对她越发的好奇。   许元姝轻轻叹了口气,这是跟吴贵妃学来的,更是有限的几次看见顾氏跟许义靖相处学来的。   “王爷,妾身先回房了。”   许元姝走得干净利落,叫尚平那一句“你中午吃什么”飘散在了空气中。   尚平推开举在他面前的碗,道:“天气炎热,侧妃赶着中午回来,怕是胃口不好,你去吩咐御膳房准备银耳莲子羹来,再用醋和麻油挑了银丝或者竹笋等小菜送去给侧妃。”   恩敬嫉妒得眼睛都红了,但也只能安慰自己:王爷心善,他对谁都是这么好的。   出了屋子,恩敬嫉妒之余又有了一丝担忧,许侧妃名不正言不顺的不敢管她们,可是正妃呢?   正妃可是非常名正言顺的!   不过想着想着,恩敬又释怀了,王妃来了才不会管她们呢,她们不过是屋里人,王妃要对付的,也该是侧妃才对!   许元姝很快便收到了王爷专门嘱咐给她的午饭。   要说这么点东西吃是吃不饱的,不过毕竟是个心意,许元姝吃完东西,便又去了王爷屋里。   嘴角含笑,眼睛也亮了起来,“多谢王爷。”许元姝行了个礼,道:“很是开胃呢。”   听见她这么说,尚平自然也是开心的,他道:“夏天是该多吃些酸的东西。”   说了两句话,许元姝忽然严肃起来,道:“妾身有件事儿想求王爷。”   尚平略略一顿,沉吟道:“这……”   许元姝眼睛左右一扫,“你们先出去。”   甘巧自然是第一个就出去了,恩敬还是心有不甘,可是叫她明面上违抗侧妃的意思,尤其是当着王爷的面,她自然也是不敢的。   所以她也只能跟着甘巧出去。   许元姝道:“妾身当宫女的时候,蒙戴公公照顾,现如今……妾身想谢一谢戴公公。”   尚平眉头微微一皱,他想起戴恩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皇子一般情况下为了自清,是连话都不能跟他多说的。   可这也算不得是私自结交司礼监太监,他便点头答应了,道:“我病已经有所好转,回头叫施公公去跟父皇报喜,父皇……”尚平神色略有黯然,“父皇八成不会亲自来看的,多半是戴公公来,到时候你在屋里伺候就成。”   许元姝道谢,两人正说这话,施公公回来了,脸色惨白一头冷汗,尚平见他这个样子如何不知道出事儿了?   不过许元姝早就知道了,她行了礼,又吩咐给施公公倒热茶,免得冷气积在心里,得到一个感激的道谢之后,这才离开。   施公公是怎么跟王爷说的,许元姝不知道,不过她想王爷病刚好,施公公也是不敢说得太过吓人才对。   到了晚上,刚吃过晚饭,天还没黑,那边正殿伺候的宫女来了,“娘娘,王爷请您去,说是戴公公马上就到。”   许元姝急忙收拾好自己,到了正殿候着,果然不过一盅茶的功夫,戴公公人就到了。   先是问了两句王爷身子可好,又说陛下很是关心您,只是陛下这两日身子骨也不好,怕见了您伤心,就不来了。   许元姝越发觉得这所谓天家父子,情分怕是单薄到没有。   寻了个机会,许元姝上前给戴公公行了个半礼。   戴公公吓得急忙跳了起来,手上茶杯都倒了,好在茶水没洒在身上。   “奴婢当不得侧妃娘娘的礼,娘娘这是要折煞奴婢啊!”   许元姝眼圈红了,道:“我是想谢谢戴公公。”说完抽了抽鼻子,道:“也罢,您好好坐着,我再不行礼了。”   虽然戴公公别说跟她们这些侧妃比,就是跟正儿八经的后妃皇子比都不犯怵,可礼法上,戴公公依旧是奴婢,他又怎么会授人话柄?若是做出失礼的事情,那些官员们第一个就不能放过他!   “当年我母亲亡故……”许元姝看了一眼王爷,眼神里透出明明白白的感激,“后来王爷救了我,按说那时候我母亲死了还不到一百天,我是不该进宫当宫女的,可是……”   许元姝余光看见戴公公垂下眼帘,目光看着脚前三寸,就知道他是个十分注重名声的人,换句话说他要脸,这就是他的缺点。   “我母亲才出殡,还不到一个月,父亲就跟祖母说要娶新妇……那个人就是顾太监的妹妹。”   “……后来顾氏进门,要送我们姐妹去王府,若不是我进宫当了宫女,去英王府的怕就是我了……尔姝去的可能就是孟王府……”   许元姝嘤嘤的哭了两声。   尚平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事情,许元姝坐在他侧边,他不住的回头去看她,“我不知道……我没想到……”尚平喃喃自语道。   戴公公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甚至眼睛都不带动一下的,如同老僧入定一般。   “我还有两个妹妹……戴公公您别说话……您就当没听见……”许元姝把他的路彻底堵死了。   “我也不能给您行礼,我甚至只能坐着说话……我谢谢您,我也替我妹妹谢谢您……顾太监终于是死了。”   许元姝便把头一偏,帕子挡住脸,小声的哭了起来。戏是假,情却是真的。   她感谢戴公公,从来没有一点虚情假意。   从尚平那里,只能看见她半个后颈,还有沾了汗黏在雪白肌肤上的头发。   尚平忽然挪了个位置,伸手拉住了许元姝的手。   戴公公看见这个,瞳孔猛地一缩,叹气道:“侧妃娘娘……您这又是何苦?” 第157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戴公公……”许元姝说了这三个字儿就哽咽的说不下去了, 这在女子来说是常见的,可是在许元姝来说就不常见了。   她相信戴公公能看出来。   尚平拉着他的手, 一时间竟然忘记戴公公还在对面坐着了。   戴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稍稍等了片刻这才站起身来, 道:“王爷病情好转,侧妃跟两位侍妾有功, 陛下叫老奴来赏赐几位。”   许元姝收了脸上悲切之情, 跟着尚平站了起来, 戴恩又道:“请将两位侍妾请出来吧。”   宫女急忙去请人,许元姝又拿帕子擦了擦眼睛,稍稍用了点力气, 又用的是绣了兰花的那一边, 眼圈又红了些。   不多时宫女带着梅红喜跟魏朱砂过来, 戴公公轻轻一咳, 说起皇帝的口谕来。   大概也就是几人照顾王爷有功,要赏,许元姝得的东西最多, 梅氏跟朱砂得的都一样。   戴公公说完,冲着王爷恭了恭身子,道:“王爷已经能起身了, 想必病情是真的好了许多, 陛下也能放心了。”   尚平微微点头算是还了半礼, 又道:“不仅仅是他们, 贺太医可有赏?”   戴公公点点头, 道:“自然是有的,王爷莫要担心。”   尚平叹道:“他在东三所住了一个月,回头我也得赏他一点什么。”   又说了两句话,戴公公道:“天色已晚,老奴告辞了,王爷好生休息,好好养病。”   尚平应了一声,扬声道:“施忠福,送戴公公。”   施公公应了一声,手里提着宫灯,亲自送了戴恩出去。   许元姝见王爷看她,微微偏了头,道:“臣妾失礼,王爷莫怪,臣妾先回去洗漱了。”   说着颇有几分惊慌,连脚步都比往常凌乱了些,就这么直接走了。   尚平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直到门上挂的竹帘子不再摆动了,这才移回视线,他大手一挥,道:“这么晚了,各自回去吧。路上小心别磕绊了。”   恩敬跟容娟两个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走了。梅氏拉着朱砂也走了,转眼间屋里只剩下两个小宫女伺候。   尚平觉得有点累,直接上床休息去了。   恩敬跟容娟两个躲到了正殿的东稍间,自打尚平生病,这东稍间的内书房有一个多月没来了,两人站在最里头说话,自然也是没人能听见的。   “怎么就奖励那些个狐狸精呢?”恩敬手搭在供桌边上,五指紧握,手背的青筋都爆了出来,明明白白说了她不甘心。   “不然怎么办?”容娟扫了一眼,火上浇油道:“不奖励她们难道奖励咱们不成?又不是你我二人冲喜的。”   “王爷的病明明是太医治好的,又关她们几个什么事儿?尤其是那个——”恩敬原本想撂个狠话的,只是当了这么多年宫女,终究是不敢。   “那个许侧妃,我都听说了,冲喜的时候她就得了不少东西,还有庄子店铺,今儿又赏给她那么些,她凭什么?”   容娟叹了口气,道:“就凭她是主子,她有名分,她是侧妃。咱们两个是什么?咱们是宫女,伺候主子是应该的……”   容娟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恩敬心中莫名的也有些伤悲,只是她牙一咬,表情又狰狞起来,“我就不信我连个十五岁的丫头都比不过了,我伺候王爷这么多年王爷喜欢什么样儿的我会不知道?   “王爷现如今身子骨也好了,等我生下孩子来,我就不信我还是个宫女!”   容娟抱住了恩敬,两个宫女小声的啜泣,互相安慰着。   梅氏已经拉着朱砂回了西厢房,因为东三所地方不够,晚上屋里就只有一个守夜的宫女伺候,梅氏使了个眼色,道:“我跟你主子说两句话。”东次间伺候的宫女就离开了。   朱砂不明就里的看着她。   梅氏笑了笑,道:“陛下赏的东西你可喜欢?”   朱砂点了点头,“比原先魏娘娘赏的东西要好多了。”   这话她也敢说出口?可见真是个傻子,梅氏得意地一笑,道:“听说原先你也在翊坤宫伺候,你跟许侧妃可熟?”   “我没见过她,她来了我就走了。”   果真是这样!梅氏给她倒了杯茶,“听说你还有个姐姐?”   朱砂眼圈立即红了,梅氏笑了笑,又岔开了话题,道:“我还没在内廷伺候过,你跟我说说娘娘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后院的东厢房里,许元姝已经泡到了木桶里。   浴桶是香柏木的,带着淡淡的香气,据说能养精养身,不因劳作而疲劳。   水面上飘着各色花瓣,方子是跟吴贵妃学的,据说常用能香身,使皮肤白皙柔滑。   一边的桌子上还有香脂,方子依旧是跟吴贵妃学的,是用宫里常用的几种香脂调在一起的。   这一点上,宫里没人比得上吴贵妃。   许元姝轻轻摸了摸自己手臂,虽然跟吴贵妃比还差得远,可是比当宫女那会儿要好太多了。   这样等到王爷身体养好……   许元姝目光一沉,又想起了戴公公。   她今天是故意的,戴公公是一定能看出来的,其实目的也很简单,比方叫王爷怜惜,大大方方的点出自己跟戴公公有旧,甚至还有点破顾太监死于戴公公之手的想法。   不过这些都不是主要的目的,她最想做的,就是通过自己微薄的力量,影响王爷正妃的人选。   作为一个侧妃,她是完全没办法在王爷选妃这件事情上发表意见的。   就算是魏妃,王爷在挂在她名下暂养了三年,她也一样没办法说。   这事儿只能皇后做主,当然如果陛下开口了,那皇后说什么也就不算了。   可是陛下为什么要开口呢,那就只能通过戴公公了。   从顾太监这事儿就能看出来戴公公睚眦必报,心眼非常小,那她今天狠狠地刺激了戴公公,不仅仅点破顾太监死于他手,还利用他叫王爷心疼,戴公公是一定会报复她的。   可是戴公公一个太监,还是司礼监太监,又怎么能报复她一个王爷侧妃呢?   更何况这个王爷一点争皇位的心思都没有,而且马上就要出宫了,陛下也是明白这一点的,就算戴公公想拉王爷入局,通过陷害王爷的手段来害她,那是不能够的。   王爷就是这样的性子,这种手段没有用。   那就只剩下一条了,找个厉害的正妃。   戴公公是个聪明人,他又是个在前朝翻云覆雨的,而且有限的几次接触,许元姝觉得在戴公公眼里,厉害的人是皇后,毕竟吴贵妃这样的人在戴公公手里已经败了,一招致命。   她今天在戴公公面前所有的话,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装可怜叫王爷怜惜,就是为了告诉戴公公,她打算争宠!   那将来她是一定会跟王妃起冲突的。   找个厉害的王妃进来,死的就是她许元姝了。   可是皇后跟吴贵妃相比,许元姝觉得跟皇后相处更容易些,毕竟她不是真的打算争宠,或者说不是你死我活的宠。   她会拿捏好分寸的,在后院女子里既不突出也不落后,总之站在队伍中间,不会叫人盯上的。   许元姝深吸了一口气。   看看陛下的后宫,这么些年皇后不能生育,可是陛下的孩子一个接一个的出来,内廷十二宫住的满满当当。   可是吴贵妃呢?吴贵妃是不太用脑子的,她凭着受宠这两个字就觉得自己能横行霸道,她的承乾宫里一个低等的嫔妃都没有。   许元姝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跟皇后这样的人相处更好一点。   这样的人会希望王府后院有侍妾侧妃在,帮着一起粉饰太平的。   许元姝从木桶里站了起来,带起哗啦啦一阵水声,宫女急忙上来给她擦干。   戴公公如此聪明的人,可千万别叫她失望。   戴公公这会儿已经回到了乾清宫。   皇帝靠在软榻上,吴妃在他脚底卧着,跟上次相比,她又瘦了下来,整个人显得有点憔悴。   戴公公就跟没看见她一样,冲着皇帝行了个礼,道:“陛下,事情办妥了。王爷看着的确是比上回好了许多,也能下床了。”   皇帝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殿里安安静静的,半晌,皇帝眼皮子一睁,看见戴恩还在,问:“还有事儿?”   戴恩不过犹豫了片刻,便道:“王爷年近二十,怕是该选妃了。”   “奴婢过去瞧见了钦天监选的三个人,头一个是教喜所出身的宫女,至少也十九了。一个……虽然年轻,说话却不太利落,似有不足之症。”   “王爷屋里两个宫女,怕是已经要二十五了。”   “倒是许侧妃……挺好的。”   皇帝轻轻嗯了一声,戴恩忧心忡忡道:“可不能叫王爷就这么出宫了。”   趴在皇帝脚下的吴妃目光闪了闪,只是很快就又暗了下去,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一样。 第158章 选新太子   到了六月底, 早晚的风里渐渐有了凉气儿,鲁王爷毕竟年轻, 原先底子也挺好的,加上又是个皇子, 野山参这等名贵药材与他是能当成饭一样吃的。   这么调养下去,他已经能出去走一走了。   这天早上, 许元姝陪着王爷去了西苑太液池。   许元姝站在池边, 能感受到清风从池面上吹过, 带来阵阵的香气,现在正是荷花最盛的时候,也是太液池一年当中最美的时候。   陪在一边的恩敬便道:“王爷可要上画舫游览一番?”   人生病的时候坐船是会晕的, 只是这么说就有点落王爷的面子了, 越发显得他体弱多病, 许元姝觉得这话说出来他多半是要不高兴的, 便一言不发。   不反对也不怂恿。   只是恩敬却不肯放过她,“娘娘怕是还没做过太液池的画舫吧?”言语里的得意像是在说你还不如我。   许元姝平静地点了点头,道:“的确。”说着她看了一眼王爷, “妾身记得上次来太液池还是去年端午。”说着就冲王爷行了个礼,“妾身多谢王爷相救。”   恩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微微皱着眉头, 眼神飘忽不定。   梅氏笑了两声, “可见王爷跟娘娘有缘。”   “已经快两个月没出过门了。”尚平叹息一声, 道:“去安排画舫。”   只是几人刚转过身往码头走了没两步, 就跟迎面而来的皇帝对上了, 皇帝身后还跟了不少人,有已经出宫的王爷们,还有尚在宫里的皇子。   一眼看过去十好几人,不知道是不是全在这里了。   等行完礼,皇帝就叫尚平上前说话了,“精神还不错,看来病是真好了。”   尚平道:“原本病一好就该去叩谢父皇的,只是精神不济,走不了几步路,怕父皇见了伤心,这才一直耽误到现在。”   许元姝松了口气,王爷虽然有点过于单纯,人却是明白的,他生病这一个月也该看明白不少东西。前头好几次病情十分凶险,贺太医都是整宿整宿守着,皇帝也未曾现身,最多就是派太监来看一看。   不过转念又一想,皇帝不是第一次死儿子了,他原先怎么表现,王爷该是早就习惯了。   跟在皇帝身后的几位皇子又上来跟鲁王说话,态度很是亲热,只是想起来王爷生病的时候,这些兄弟们都是只派了太监上门探望,亲热里的真心,怕是一分都没有。   宫里能有多少真心呢?   就是父子母子的关系里也充斥着利益,更别说这些明面上虽然是兄弟,可实际上却是竞争对手的皇子们了。   皇帝微笑着看他的儿子们说话,等言语稍歇,他道:“既然好了便一起去,朕叫人准备了画舫,趁着还不太热的时候看一看这太液池。”   鲁王爷应了。   许元姝几人陪着王爷到了码头,前头皇帝正要上去,靖王爷忽然开头口道:“十三弟重病刚愈,不如——”他的视线在许元姝几人身上一扫,道:“选一人上去陪着。”   跟着皇帝游湖,皇子们身边都是不能带人的,就连他们自己也是要伺候皇帝的,可以说除了划船的,船上一个宫人都没有。   而且这个时候,也只能是身份最高的许元姝上去照顾。   许元姝上前一步,托住了王爷的胳膊,“您小心脚下。”她扶着王爷一起上了画舫。   除了年长的英王孟王,还有最小的二十一皇子,剩下的人都在这里了。   戴公公也不在,想是去处理政务了。   画舫到了太液池中央,皇帝站在船头,身边围着一圈皇子,许元姝则扶着鲁王爷站在边上。   他们是挤不进去的,各种意义上他们都挤不进去。许元姝轻声问道:“这儿风大,要么妾身扶着王爷去后头看看?”   尚平看了一眼被兄弟们围在中间的皇帝,点了点头,道:“咱们去后头背风的地方。”   西苑经过好几代皇帝的修缮,景色是非常不错的,湖面波光粼粼,两边是郁郁葱葱的树木,还有湖心小岛,几座宫殿隐约其中,石桥下头都是成片的荷花,放眼望去叫人心旷神怡。   许元姝陪着王爷就站在船尾这么看着,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忽然旁边穿来蹬蹬蹬的脚步声,“王爷!您赶紧去前头吧,陛下发火了。”   鲁王爷眉头一皱,许元姝下意识想解开腰间荷包给这太监送点银子问问究竟是为什么,只是能跟上船的太监的都是皇帝的人,皇帝现在又在气头上,万一留下个什么善于钻营,又或者不安分守己的印象,那就糟糕了。   许元姝便轻声道:“王爷,臣妾扶您过去?”   等回到船头,那儿的气氛已经不太好了。   皇帝坐在龙椅上,面前跪着两人,周围一圈皇子都屏息静气低着头站着。   皇帝明显憋着气,若是许元姝能选,那她自然是悄无声息往那一群皇子背后一站算完事,可惜王爷不这么想,他老老实实上前请安,直接把这凝滞的气氛打破了。   “去给尚平搬个椅子来坐着!”皇帝看他一眼,语气不怎么好,许元姝倒是松了口气,坐着更好,王爷这身子继续站着万一累着呢?   太监把这椅子放得很是朝外,看着样子,这事儿是波及不到王爷了,许元姝站在他身后,看着跪在中间那两位。   兴王和十四皇子,皇帝为什么要罚他们?   兴许是方才的气氛被尚平打断了,皇帝叹了口气,直接便道:“你有那么着急吗?安庆太子忌日刚过,你就去礼部要求下聘!你把你哥哥放在什么地方!还是你觉得朕不会给你找正妃!”   十四皇子一言不发,就在地上跪着。   并不激烈的爆发叫皇帝涨红了脸,他很是喘了几口气,慢慢地平复心情。   许元姝心里有点冷,训斥皇子……这事儿是能叫她听见的吗?她不禁想起前头叫她上船的靖王爷来。   他是想卖个好还是故意的呢?   他早就知道皇帝要做什么,叫了她这外人上船,兴许陛下的训斥就没那么严厉了?   许元姝还没理出个头绪来,皇帝又开口了,这一次发难的对象是兴王。   “还有你!”皇帝的语气明显比前头要严厉,“司礼监的太监你也敢拉拢,你想做什么?你想篡位不成!”   前头十四皇子还能装傻不回答,可现在这个就没法装傻了,兴王直接磕起了头,道:“父皇!儿臣不敢!儿臣哪里有胆子干这个!是那顾太监来找儿臣的,他说——”   “胡扯!”皇帝做了个踢腿的动作,随即又重重拍了拍椅背,“他来找你你为什么隐瞒不报?你若是心里没有主意你为什么要瞒着?他来找你几个月了,又不是头一次第二次,你分明就是——”   皇帝剧烈的咳嗽起来,旁边几个太监急忙递水的递水,拍背的拍背,下头或站或跪的皇子们倒是没人敢动,只敢说两句“父皇保重”。   半晌皇帝终于不咳嗽了,只是脸色变得惨白,呼吸又快又急,头上还有一圈细汗,这明显是虚脱之相。   许元姝觉得自己心里一跳比一跳快,不过是发个火儿就能虚脱,皇帝怕是熬不过今年了……   半晌,皇帝长叹一口气,道:“罢了,天家无……”   无什么?后头几个字儿几不可闻,许元姝一个都没听清楚。   皇帝的目光落在自己儿子身上,道:“尚鹏封楚王、尚柏封肃王,这两个是王府已经选好了的。还有尚锡封宁王、尚景封庆王,这两个领礼部加紧择宅子,叫钦天监选一个好日子,连带尚平,你们一起出宫吧……儿子大了,是该开枝散叶了。”   底下哭声一片,到处都是“儿臣不想出宫”,“儿臣愿侍奉父皇左右”。   许元姝微微皱了眉头,尚锡是魏妃的幼子,今年快要十七了,出宫建府虽然有点早,倒也不突兀,不过尚景也不知道过没过十五,是不是有点早了?   皇帝这又是什么意思,心灰意冷?还是……自知将死,所以给这些儿子先都安排上?   而且什么叫选“一个日子”,是要这些王爷一天出宫?   “还有——”   皇帝不过说了两个字,几位皇子的哭声就都歇了,许元姝瞧见皇帝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微笑来,稍纵即逝。   “还有尚悦,封安王……”皇帝想了想,“他还不到十岁,等满了十六再搬出宫去吧。”   几位皇子兴奋起来,连许元姝都有点呼吸急促了,封赏皇子……那太子呢?这几位已经封王的肯定不可能再封太子,那前头的呢?   “朕年纪大了,精力不济,自感时日无多……”   皇帝这个开头,叫画舫上只剩下呼吸声。   短暂的安静过后,是小心翼翼的爆发。   “父皇身子健康,能活一万岁。”   只是嘈杂的声音响了不过半盅茶的功夫就又安静了下来,这些皇子们一猜到皇帝后头想说什么——在皇位的诱惑下,就是装也没多少心思了。   横竖法不责众,大家都是这个样子,怕什么。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太子过世已满一年,明日早朝,朕便让大臣们另择太子,至于你们——”皇帝扫了一圈,道:“你们觉得谁能当太子,也上一份折子说一说。”   画舫上又安静的能听见水流划过船桨的声音了。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这折子又该怎么写?   许元姝倒是不用关心这么多,她的注意力一直在皇帝身上落着,只见皇帝又冷笑一声,道:“今儿这游湖怕是也游不成了,朕知道你们都没这个心思,都下去想折子吧。”   “对了,还有兴王——”皇帝稍稍一顿,“兴王降郡王,闭门思过三月。”   这旨意一点波澜都没惊起来,甚至都没有人去拉还跪在地上的兴王,他们全都被淹没在选新太子的旨意里了。 第159章 第一次推举太子   画舫很快又到了岸边, 皇帝下船坐了马车,利利索索就回紫禁城了,剩下几个皇子互相客气几声, 心照不宣的也都走了。   兴王——虽然还叫兴王,不过已经从亲王降成了郡王,从今往后,他的九襊燕弁冠变成了七襊, 冠服常服连带鞋子腰带等等都要降两个规格,不仅仅是比不上亲王,甚至比亲王世子, 也就是他的那些侄儿还要差了一档。   当然现在就该换了,只是他虽然不是亲王了,却还是皇帝的亲生儿子, 自然没人去找这个错儿的,不然皇帝发起火来,那是要连脑袋一起丢掉的。   兴王步履蹒跚的起来,跌跌撞撞走了。   许元姝却还扶着鲁王站在船上,道:“王爷莫要着急, 咱们不跟他们挤。”   等两人慢悠悠走到前甲板的时候,下头已经围了一圈人, 都是东三所带来的。   恩敬几乎跟梅氏并排站着, 一脸的迫切, 像是完全没发现自己逾矩了。   王爷怕是也没看出来, 不过梅氏看出来了, 许元姝也看出来了。   鲁王有点遗憾,道:“好好的一场游园……”   恩敬眼睛一亮,又往前了几步,伸出手就想去扶鲁王,道:“不如再去看看?奴婢方才看着陛下跟王爷们都走了,这船也空了下来,不如——”   “不行。”许元姝直接打断了她,“日头起来了,王爷身子熬不住。”   恩敬低下了头,低声应道:“是,侧王妃。”听起来很是委屈的样子。   这是上眼药,也是许元姝故意的,只是她肯定王爷没空管着这个,毕竟恩敬不知道船上说了什么。   王爷虽然大位无望,却不是个对政局毫无敏感的人,推举太子关系重大,他自然是要回去好好想一想的。   许元姝看着鲁王爷,他点了点头,道:“去叫马车吧,回东三所。”   许元姝跟王爷上了一辆马车,一上去王爷就闭目养神,许元姝则是回忆起这半天的游园来。   先说近的,她拒绝恩敬自然不是什么“王爷身体不好”这样肤浅的表面理由,身体不好晒不得太阳又能怎么?西苑比皇宫还要大上几分,里头宫殿无数,找个宫殿不仅能歇一歇还能尚景。   她拒绝的这样干脆,不过是想把仇恨拉在自己身上,试想如果实打实的说了陛下方才布置了任务,叫皇子推举太子,这又会怎么样?   这种理由恩敬是绝对不敢说不字的。那又怎么叫恩敬嫉妒她?恩敬不嫉妒她,又怎么跳出来继续作妖?   这关乎到她的长远布局,每一个细节都要力求完美,每一个机会都不能放过。   再下来……就是她跟王爷相处不多,并不知道她如果露出点对政局的兴趣来,王爷会有什么反应?所以还是谨慎为上,当好她的许侧妃就行。   “怎么了?”兴许是她目光落在王爷脸上时间太长,王爷睁开眼睛问了一句。   许元姝笑了笑,“王爷脸色比妾身刚来的时候好了许多……”稍稍顿了顿,她低下头来,“只是尚不及跟王爷第一次见面。”   王爷没说什么,又把眼睛闭上了,许元姝的视线从他脸上移开,落到了马车外头。   刚过了玄武门,她们又回到了皇宫。   王爷对立太子的事情很是上心……   可惜他不在皇帝钟意的人选里。   皇帝怎么可能忽然对十四皇子还有兴王发难?今天的一切都是皇帝事先想好的,分封诸子,兴王降郡王,推立太子。   命不久矣的皇帝行事已经有了几分不管不顾的气势,可在一个老迈却又将死的皇帝身上,却是合理的。   不愿意放手,对儿子又有忌惮,纵然是要选继承者,也要搞事情。   可是又年幼的皇子们略有疼惜,所以趁着这个机会给他们封王了。   不过……当初太子说有可能继位的几个皇子,就剩下三个了。   颖王、靖王和洛王。   颖王曾经卷入谋逆大案,洛王养在皇后名下嚣张跋扈又不学无术,靖王这个时候……应该很紧张吧。   靖王爷这会儿正在屋里踱步,六斤反而坐在了那里。   “举荐自己是不可能的,不然本王——”靖王爷脸上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神色,“朝中大臣尤其是六位阁老,本王怎么也能拉拢三位,六部尚书——”   “王爷!”六斤打断了他的话,“越到这个时候越发地不能冲动!”   靖王爷应了一声,人虽然坐了下来,不过脚不停地抖,显然是在努力克制自己。   六斤道:“王爷,奴婢有话要问王爷。”   靖王爷点点头,“你问。”   “去岁推选兵部尚书,前年曾阁老进补,都是怎么操办的?”   靖王爷眉头皱了起来。   六斤叹气道:“奴婢要再问一问王爷,一开始交上去的人,最后都当选了没有?”   靖王爷的眉头越发地紧锁了。   “王爷,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明面上王爷已经没有对手了,不管推不推拒,都是王爷势大——”   “你也说了,不管推不推拒,本王才是当太子的最合适人选!”   “陛下当年御驾亲征,王爷那会儿还没出世,奴婢也是一样,可是奴婢看了王爷找来的折子,又听了当年的老人说过。当年陛下是不想立太子的,只是被朝臣威逼,这才不得不立了太子稳定后方。”   “王爷,您想一想,若是朝臣万众一心上折子想立您为太子,陛下会怎么想?他会不会想起当年的事情,又会不会嫌弃了王爷?要知道如今的陛下可跟当年的不一样了。”   “那该怎么办?”靖王爷的话听着有点赌气。   “王爷上书请立六王爷,叫手下大臣请立恭仁!”   “这——”   “这是个好机会!王爷,顾太监已经死了,想必您也能看出来戴太监跟您不是一条心。”   “就算没有皇后从中作梗,六王爷也是不可能当皇帝的,当初上书弹劾他的大臣不少,为了避免六王爷上位之后报复,这些朝臣是不会放他上位的。”   “陛下更不可能立恭仁为皇太孙,陛下跟安庆太子几十年的父子,关系一直不冷不热,陛下更是处处卡着太子,恭仁跟陛下的关系更是不好,陛下怎么可能立他?”   “趁着这个机会,不如把戴公公逼出水面,顾太监是怎么死的?跟兴王勾结,那戴公公呢?他明目张胆的支持恭仁,要知道原先他支持太子还站着大义,可支持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皇孙……那他可就什么都不站了。”   “没了戴公公,就没人能左右陛下。王爷……您是众望所归,可如果一个对手都没有,这皇位坐得不是更舒坦?”   六斤一连串的劝说终于说动了靖王爷,他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本王……这就叫人去传递消息。”他长吸一口气,“请立六哥……本王真是有点不甘心。”   六斤一句话没说,靖王爷长吸一口气,“罢了,不过一时之气而已。”   推立太子这个消息如同惊雷一般在皇宫的上空炸了开来,虽然后宫女子都不是什么名门世家出身,也对政局没什么见解,不过她们不少人都有儿子。   儿子能当太子,她们就能当皇太后,能住黄盖琉璃瓦的慈宁宫,不必太遵守清规戒律,不用吃斋念佛,娘家人的爵位能上升到侯爷,甚至能封两个。   这样的好处叫整个后宫都紧张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鲁王把写好的折子交了上去,他虽然有心,不过的确是没力气去参加朝会的,所以也只能等在东三所听消息了。   好在这样的大朝会都是在皇极殿举行的,还有唱名,打听消息并不困难,不过是太监来来回回的跑而已。   “英王推举了洛王。”   “孟王推举了颖王。”   “颖王推举了靖王。”   “靖王推举了颖王。”   ……   “鲁王推举了靖王。”   ……   “礼部侍郎推举了安庆太子嫡长子恭仁。”   “工部尚书推举了安庆太子嫡长子恭仁。”   许元姝就坐在鲁王身边绣花,不知道他是有点紧张想叫人陪着,还是因为太过紧张忘记她还在这儿坐着。   许元姝自然也不会说要回去的话,非但如此,她今天绣的还是双面绣,自己觉得绣的还不错。   不过一路算下来,推举人数最多的,竟然是太子的嫡长子。   接下来是六王爷跟八王爷,剩下几个皇子倒是一样多,就连二十一皇子都有几个人推举。   可见这几人的投机心理有多强。   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前朝的唱名结束了,施忠福一脸是汗站在鲁王面前,道:“陛下什么都没说,只说天色已晚,明日再议,就将大臣们都放了出去。”   鲁王“嗯”了一声倒也没说别的,许元姝抬眼看了看施公公,道:“您下去洗洗吧,瞧着一头的汗。”   施忠福行礼,倒退着离去,还看见许侧妃把手里的绣棚递给王爷看。   “给王爷绣的手帕,这一面是竹子,这一面是山石,妾身用的双面绣,只是竹子要用绿线,所以这山石就长了青苔,王爷可喜欢?”   鲁王爷自然是不太在乎这个的,他一门心思都是今日推举太子,不过许元姝要的正是这样的结果。   不经意间给王爷展示自己的女红,她这么好的手艺,又怎么能做出不合脚的鞋子呢? 第160章 出宫建府   说是明日再议, 不过天刚黑,许元姝还没睡下,就听见前院略显嘈杂的声音了。   若是还在翊坤宫, 她是不敢去看的,不过东三所是不一样的。   但是也不能直接去前院,许元姝到了王爷屋里,道:“不知出了什么事儿, 臣妾来看看王爷。”   王爷叹了口气,看了施忠福一眼,施忠福道:“陛下方才下旨, 封恭仁做怀郡王,叫他出宫了。”   动作这样快?   许元姝眉头一皱,原本她是想问太子名下四个儿子, 是都搬出去了,还是就恭仁一个,若是都搬出去,可有封什么爵位等等。   只是转念一想,这么问太过直接了, 单看皇帝选的这些妃子,还有给皇子们选的正妃侧妃, 几乎没有出自于官宦世家的, 可想皇帝——可以说是几代皇帝, 都是不希望后宫女子有任何可能左右朝政的。   在这一点上, 她是一点错儿都不能有。   许元姝便问:“那安庆太子妃呢?天色都这样晚了, 也从来没听过要叫他建府的消息,这么仓促就叫他搬出去,房子如何收拾得好?”   王爷道:“叫搬去西苑的昭和殿了,说是责令礼部尽快择宅院,供其居住。安庆太子妃还在仁寿宫里住着。”   许元姝松了口气,只是面上还有愁容,道:“太子妃年纪大了,王爷不如差人去看看,也好帮帮忙。”   上回太子过世,第一个过去的就是王爷,所以这个提议一点都不突兀。   眼看着王爷就要点头,施公公有点着急了,急忙道:“仁寿宫乱成一团,奴婢觉得这会儿还是别添乱的好。”   许元姝眉头皱了起来,看着施公公,眼神略有责备,不过却没说什么话。   有头有脸的太监们是不能轻易训斥的,尤其是当着人,这个眼神想必够他看懂了。   施公公又道:“不仅仅是怀郡王,安庆太子其他几个儿子也封了镇国将军,叫一起搬去昭和殿了。”   许元姝心头一跳,陛下这是在打压太子一脉,恭仁是太子的嫡长子,就是按照亲王来算,亲王的长子也是要袭亲王的位置的。   而镇国将军则是郡王除了世袭亲王的那一个,剩下儿子的爵位。   要照这么看,皇帝是把理应比亲王还高一级的安庆太子比照郡王来办了。   “那的确是要忙乱一阵子了。”许元姝叹了口气,又来劝王爷,“那不如就派人去看一看说一声?毕竟是王爷的心意。”   王爷点点头,道:“施忠福,你亲自去。”   施公公转身走了,王爷叹了口气,道:“上次安庆太子病故……”他忽然眉头一皱,扫了许元姝一眼。   这是为什么?安庆太子病故……他是想起要太子要求娶自己当侧妃,还是想起翊坤宫传出她出了孝就要去靖王府伺候的消息了?   许元姝装作什么都没看出来,去给王爷倒了杯茶。   “咱们怕是也要搬出去了。”王爷忽然来了一句,“鲁王府已经选好了,今天父皇说择一日子叫我们几个都搬出去。”   声音听起来有点黯淡,许元姝轻声道:“上回我替十二公主看宅子的时候,还曾路过鲁王府,离皇宫挺近的,比靖王府都近呢,可见陛下心里还是有王爷的。”   靖王府说的坦坦荡荡,不过这还不太够,许元姝便又道:“我也曾去过靖王府,单从外头看,大小倒是跟鲁王府差不多。”   “你去过靖王府?”王爷反问道,表情略有不自然。   许元姝知道这是上回当着戴公公的哭诉叫王爷听在耳里,她这样的经历,王爷是绝对想不到的,可是正因为有这样的遭遇,她稍稍“上进”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王爷心中必定还有芥蒂。   当然这芥蒂在两人圆房的时候就能消散地差不多,而且太子还曾说过好东西是抢出来的,所以在王爷眼里,她算不算得上是个“好东西”呢?   争来抢去最后落到了他院子里。   “臣妾……”跟王爷相比,许元姝的表情就更加的不自然了,“去过靖王府。”   王爷的眉头皱了起来,只是叫他问“你去靖王府做什么?”……这话王爷也是问不出来的。   她是皇帝赏赐的侧妃,不喜欢可以冷落,但是她就算是死,也得顶着鲁王侧妃的名号下葬。不过王爷对她……就算还没到喜欢,但是也绝对不是不喜欢。   尤其是他今天这个态度,略带着小心翼翼,想问又不敢问。前头一个太子,后头还有靖王爷,还有她陪着二十一皇子去文华殿的时候,各位王爷找了各种理由都来看过她。   王爷可是全都看在眼里的。   而且许元姝觉得没人的时候,恩敬和容娟两个必定是会隐晦的推波助澜。   “天色已晚,我要休息了。”鲁王爷下了逐客令。   许元姝也没多说什么,行了个礼就出去了。   她来东三所这么多天,王爷从来都是“天色已晚,你早点休息吧。”有的时候还会说一声“别累着了”。   “我要休息”这样的话还是第一次听见,可见王爷心里不太舒服。   不过许元姝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这个误会很快就能解开。   赵侧妃的肚子可瞒不了多久,早产跟足月生下来的孩子差别可太大了,到时候王爷反而会觉得她嘴严,当然若是王爷能早点养好身子,那自然是最好。   叫安庆太子一脉连夜搬出皇宫可不算是小事情的,就算皇宫门禁森严,可西苑不一样,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大半个京城。   靖王爷大笑不止,用力在六斤肩膀上拍了好几下,“还好本王听了你的劝!不然说不定戴公公就来我这靖王府,说靖王降为郡王了!”   六斤身子瘦削,被他连着拍了好几下几乎都站不稳了,手扶着桌子才能保持仪态。   “你这身子……”靖王爷叹了一声,“怎么总不见好呢?吃了多少药,怎么还是吃不下饭?”   “怕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六斤道,“王爷大业将成,奴婢就算舍了这一身皮肉又有何妨?”   靖王爷脸上控制不住的笑意,“又一个出局的,下头……就只剩下老六了。”情绪激荡之下,他连六哥都不叫了。   司礼监的班房里,戴公公面色阴沉,往日的精气神儿仿佛消融了不少,越发显得老态龙钟了。   “靖王爷身边的六斤,究竟是个什么来路?”   站在他下边的太监恭敬回答道:“是去年春天来的京城,说是岭南人士,父母双亡之后来京城投亲的,可惜姑姑也死了,走投无路之下去当了太监。”   戴公公眉头皱在了一起,“岭南?”他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继续查!”   那太监又道:“他说话的确是有几分岭南味道,到现在还说不了京语。在靖王府的探子说,依照他平日言语里透露出来的东西,他的确是岭南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戴公公威胁道。   太监一抖,“岭南偏僻,着实……着实不好查,怕是要费一番功夫!”   “那也得去查!”戴公公重重拍了拍扶手,“靖王的确是有些才干,只是性格冲动,现如今被这太监看着,几次都叫他躲了过去,难不成咱家一路辛苦最后都要便宜他不成!”   皇帝的举动明明白白的说明他看重的继承人绝对不是恭仁,甚至连候选也不是。   虽然不少大臣都是被靖王指派去推举恭仁的,不过既然已经推举了,自然不能很快打退堂鼓,不然谁都能看出来有问题。   况且文臣讲究的就是节操,皇帝越不同意的事情便越要坚持,当下又有不少大臣引据经典,继续上折子,还举了不少皇太孙的例子出来,总之第一次推举太子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其他官员能看热闹,礼部的不行,礼部这下半年非常的忙。   两位公主要下降,五位王爷要册封,四位王爷要出宫建府,还有三位王爷要成亲。   “日子定了。”鲁王爷看着东三所的一干人等,手里拿着刚发下来的圣旨,“七月二十四……只剩下不到一个月了。”   他看着住了快十年的东三所,一时间有些唏嘘,“都回去收拾东西吧。”   虽然定了正日子,不过若是全挤在那一天才动手,东西是肯定搬不完的,而且去了鲁王府还得收拾呢,第一天奴婢们倒是能睡木板,可是主子是不能够的。   所以这一天其实就是王爷出宫的日子,其他的东西都得下头人提前办好。   而且东安所地方不大,就这么二十来个下人就够用了,可是搬去王府,扫地的怕是都不止二十来个,所以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施公公怕是要忙到脚不沾地了。   等到了晚上,许元姝去了王爷屋里。   容娟跟恩敬都在,一人手里捧了一个小木匣子,里头都是旧物,许元姝进去的时候,王爷一脸的怀念,叹道:“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啊……”   “王爷。”许元姝上前行礼,等容娟恩敬两个行完礼,这才扫了她们一眼,“你们两个出去,我有话要跟王爷说。”   两人对视一眼,齐声应是,这才离开。   许元姝坐在王爷身边,看着那两匣子东西,笑了笑,道:“王爷,既然喜欢她们,就该给个名分才是。”   王爷稍微移开了视线,道:“倒也说不上是喜欢,陪我许多年了。”   谁会理会是真喜欢还是真习惯呢?总之叫她们两个先占着名分再说。   “既然陪着王爷这么多年,又是娘娘留下来的旧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王爷不如封她们两个做侍妾可好?也算是庆祝乔迁之喜了。”   王爷不置可否,许元姝也不纠结这个,又道:“不知道王府的图王爷可有?能不能叫妾身还有两位妹妹自己挑个院子?王爷放心,妾身是不会挑正院叫王爷为难的,而且两位妹妹都是侍妾,两人住一个院子就成,这点妾身是知道的。”   “倒是我给忘记了。”鲁王脸上略有愧疚之色,道:“下午施忠福说了,选好院子先把东西搬过去,也能收拾起来了——一会儿我叫人给你送去。”   许元姝笑了笑,道:“多谢王爷。”   说了没两句话,又有太监进来禀告,“安王爷来了。”   安王爷?   许元姝下意识看了鲁王一眼,安王就是吴妃生的儿子,她倒东三所一个多月了,还从来没见过他,似乎安王也不跟其他皇子来往,就这么一个人独来独去的,今儿来是为了什么?   太监把他请了进来,安王上前行了半礼,叫了声“十三哥”,目光又往许元姝身上一扫,态度倨傲道:“许侧妃也在?”   许元姝打交道的一直都是聪明人,碰见安王这样的就叫人有点难办了,因为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忽然耍横了。   “王爷。”许元姝曲膝行礼,道:“妾身这就叫人上茶去。”   “慢着。”   鲁王爷还没说话,安王先发话了,“你不用走——”他稍稍一顿,眼圈却给红了,目光落在鲁王身上。   “十三哥,我劝你小心些,当初这个可是父皇赏给我的宫女,可她却是个会攀高枝儿的,先是扒上太子,还有我母亲,后来又是戴公公,还在乾清宫住了一晚上,还有翊坤宫魏——”   “够了!”鲁王一拍桌子,“你今儿来就是说这个的!”   许元姝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要说生气是不太生气的,担心鲁王爷从此对她不理不睬?这也不可能。   毕竟安王说的都是事实,没什么可否认的,鲁王爷也是知道这一点的。   不过正常来说应该怎么表现呢?   许元姝鼻子一抽,手帕就捂在了脸上,“王爷。”她声音立即悲切起来。   “送客。”鲁王厉声道,只是他身子还没好,一发火儿先咳嗽了起来。   许元姝又急忙给他拍背。   等鲁王不咳嗽直起身来,前头安王手上就拿了个木匣子,“这是玉如意一对儿,送给十三哥做乔迁之喜的。”   声音硬邦邦的还有点冷淡,说着直接就上前一步,把木匣子拍在了安王手里。   这可太不合规矩了,宫女呢?太监呢?哪有王爷自己干这个的。   安王又从身后太监手里拿过一匹云水蓝的云锦,几乎是扔在了许元姝身上,道:“这是给你的!”   “不用回礼了,也不用客气,我还要祝贺别的兄长,告辞。”安王蹭蹭蹭的就跑了出去,跟着他的两个太监吓得什么似的,惨白着脸急匆匆的行礼,又急忙追了出去。   被安王这么一出,谁都没心情了,许元姝匆匆告辞,带着她的那一匹布料回了屋里。   “去准备热水洗漱。”许元姝把屋里宫女指使出去,手一翻就在那云锦里头找出一块雪白的绸布来,上头用血写了三行字。   血迹发黑,血痂多有掉落,想必放了一段时间。   石岭郑守备嫡孙女,郑盛蓉,十六。   福清大长公主嫡孙女,傅芳苓,十六。   长兴侯嫡孙女,郭玄妙,十五。   这是什么? 第161章 许侧妃挑了最远的院子   许元姝直接把这布条放在烛火上烧了。   这样的东西,又是从安王手里传出来的, 不用说, 肯定是吴妃递出来的消息。   上次听说她一个月才能见一次安王, 这样费力传出来的消息……别的不说,首先不能泄露出去。   乾清宫的消息……那多半是给王爷选妃了,是单给王爷一个人的, 还是年长的几人都有?   楚王催着礼部去下聘, 已经定了武阳伯家里的孙女儿。   王爷比他还大了一岁, 病已经好了,选妃肯定是有他的。   接下来是姜嫔所出的肃王,这个月就满十七, 若不是去年太子死了,他怕是去年就该定亲了。   还有魏妃的小儿子宁王, 已经十六了, 这时候开始看正合适,挑挑拣拣正好一年。   所以王爷跟肃王肯定是要现在选了, 宁王不一定能赶上这一波。毕竟这单子上的人名只有三个,若是一个皇子一个,那这皇子也太寒碜了些。   郑守备、长公主、长兴侯……都比前头王爷们的正妃身份高了一大截,陛下这是有心还是故意的呢?   戴公公又在里头起了多少作用?   长兴侯啊……不知道他的嫡孙女儿有多少可能嫁进鲁王府?   石岭郑守备一看就是守祖陵的, 若是有关系不被人排挤, 也不会去沦落到守祖陵这样没油水的差事, 所以郑家应该是想着要攀关系来的。   他家的孙女儿多半会对王爷言听计从, 甚至不会提出多少主张, 就算心里有主意,多半是个和稀泥的角色。   大长公主的嫡孙女儿就更不用想了,没有公主的允许,驸马是绝对不会有妾的,而且公主家里多半人口简单,孩子都是公主所出,不会有什么嫡庶之争,人口少更加不会争家产争到头破血流,凭借公主的关系,也都能谋个不错的虚职挂着。   这一位出自长公主家的嫡孙女儿多半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可能会有点像吴妃,手段也是简单粗暴,许元姝自然也是不希望她嫁进王府的。   那就只剩下长兴侯了。传了几代的侯府,家里人员复杂,庶支怕是不下一二十房,这样人家的女儿……应该比前两个要聪明得多。   许元姝吹息蜡烛躺在床上,明儿去给魏妃请安的时候,要探一探消息了。   第二天一早,许元姝照例去给魏妃请安,魏妃这几天心情大好,眼看着跟靖王爷争皇位的对手一个个都倒下去了,皇太后唾手可得,她又怎么会不开心。   “听说王爷已经能出门了?”魏妃一见她便问。   许元姝点点头,“能自己走到御花园,也不用人扶了。”   魏妃脸上浮现几分笑容,她是真心期盼尚平能养好身子的,别的不说,若是他真死了,陛下没什么影响,可是这些皇子们又要守孝一年。   赵侧妃那孩子虽然能说是两次孝期之间得的,不过说出去总叫人觉得靖王爷色急。   “那你要上上心了。”魏妃道:“尚平有些事儿不太放在心上的,你得旁敲侧击施公公,圆房你一定得排第一个,不然后头抬不起头来的。”   许元姝应了声是,小声问道:“听说楚王的婚事已经下定了,我们王爷的身子也好了,总不能叫弟弟排在前头吧?”   魏妃了然的笑了笑,她以为许元姝是担心尚平娶妻之后她得暂避锋芒,一切以正妃为尊,道:“最近倒是没什么消息,得等王爷病好,身子骨不好的时候,更不能在女色身上着急了。”   许元姝点点头,明显松了口气,道:“还半个多月就要搬出去了,王府得招好几百下人,这几日施公公整日都在宫外待着,忙得瘦了好几圈。”   话题转到闲聊上头,等吃过早饭,许元姝很快便告辞了。   给王爷们选妃的事儿怕是还没告诉皇后,不然坤宁宫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又是在这个时候,多少双眼睛盯着……魏妃怎么可能不知道?   看来消息瞒得挺紧。   回到东三所,许元姝叫来了梅氏跟朱砂,又把王府的图纸往她们前头一摊,道:“王爷叫咱们自己选院子,你们先看看。”   鲁王府是亲王府,规格很高,前院是东中西三路,中间有面阔七间,进深五进的正院,两边都是五间三进的院落,加起来一共八个院子,将来完全够儿子们用的。   二门进去是后院,面积只比前院小了一点。   说是后院,其实就是花园,各种院落错落其中,当然王妃住的正院还是规规矩矩立在当中的。   除了正院,还有八个院子,以及两座三层的秀楼,有建在水边的,也有建在花草树木里的,总之景色都不错。   当然后院的女人们,挑院子看的从来都不是景色。   梅氏看了许元姝一眼,道:“秀楼都是给女儿住的,我挑个距离秀楼进的院子可好?”   这理由可太言不由衷了,梅氏进门头一天就用计去了王爷屋里,第二天就给她送了把柄过来,她哪儿是老老实实想着生个女儿的人?   还不是看着秀楼距离前院近,那自然也是距离王爷近了。   许元姝笑了笑,指了指靠前那一座秀楼,道:“这得给王妃留着,妹妹若是真想靠秀楼进,只能选后头的院子了。”   许元姝可不愿意被人利用,到时候正妃进门,她一句这是许侧妃安排的,那岂不是直接把她推出去了?   虽然许元姝觉得跟正妃迟早要起冲突,可她从来没想过正妃一进门就不管不顾先冲上去的。   “还有,你们两个住一个院子,咱们刚搬进去,园子里怕是空荡荡的,住在一起也显得亲热。”   梅氏眉头微微一皱,住在一起?她跟朱砂是肯定要住在一个院子的,侍妾是不能单独开院的,除非她极其受宠,可是许侧妃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住在一起?好半道上截王爷吗?   梅氏笑了笑,以为明白了许元姝的意图,便故意一个个院子问过去,什么“离水边太近”,“周围树太多,怕是晒不到太阳”等等说了一大通,这才问许元姝,“姐姐打算住哪里?”   “我怕水,便不往溪边凑了。”许元姝指了指花园最西边稍稍靠后一点的院子,“就这里吧,离水最远。”   外祖父说过,靠水的地方潮湿寒冷,兴许一两年还看不出来什么,年纪大了难免腰酸腿疼直不起腰。   当然住这里还有个好处,西北角上是后院的大厨房,还有奴婢群房,这里人来人往进出多,将来万一……她想要传递消息出去,十分方便。   不过这种事情就不用告诉其他人了。   梅氏见她选好了院子,不由得一喜,却又故作惋惜道:“我倒是挺喜欢水的,朱砂妹妹呢?”   朱砂点了点头。   梅氏便指了东边最靠前的一个院子,道:“这儿不错,距离王妃不远不近的,将来请安也方便,而且周围也有水,我们两个不过是个侍妾,住在湖边怕是太引人注意了,这儿正好。”   说着她又看了许元姝一眼,有点同情还有点惋惜,道:“离前院王爷也近。”   许元姝笑了笑,拿笔在这两个院子上一圈,道:“我这就去回王爷。”   梅氏脸上止不住的笑意,拉着朱砂行了礼走了。   许元姝慢慢地把图纸又卷了起来,王爷若是真喜欢……住得远近不是问题,甚至住得稍远一点更好。   要知道当年祺贵妃还受宠的时候,一年有半年都是住在太液池的,可从来没妨碍先帝天天去看她。   许元姝拿着图纸去前院了,说了三人挑的院子便告辞了。她选的院子一眼看上去距离前院挺远,距离王妃的正院也不太近,任谁看都觉得她这是想隐居起来不问世事了。   尤其是恩敬跟容娟,看了她选的院子都是一脸的狐疑,连王爷都沉吟了片刻。   东三所第一个选院子的……怎么就选了这么个地方?景色不好,除了离厨房进,离哪儿都远。   等到许元姝离开,容娟上前,脸上挂着略显尴尬的笑容,笑道:“兴许娘娘只是想客气一下?不然王爷给娘娘换个院子?”   容娟像是随手一指,就指到了原先那个距离秀楼非常近,许元姝没叫梅氏搬进去的院子。   鲁王爷皱起了眉头,半晌才说,“随她去吧,叫施忠福来,搬东西!”   恩敬脸上几乎是止不住的笑意了,容娟倒是一脸的为难,轻声劝道:“王爷……您都是王爷了,别跟娘娘置气。”   这说的是王爷,其实还是在给许元姝上眼药,是再说许元姝跟王爷置气,至于为什么置气呢?   太子、靖王爷,随便王爷往谁身上想都合适。   太子已经死了,可谁说死了就一了百了?这是叫王爷虽然有心试探,可也找不到人去。   至于靖王爷,那就更好了,这种事情如何能问出口?天天看着更加心烦。   当然这都是许侧妃自己找的啊。   容娟笑了笑,道:“王爷快别生气了,马上就要搬去鲁王府了,出宫建府……想必娘娘在天有灵,也会保佑王爷今后一切都顺顺利利的。” 第162章 宫廷宴会   东三所的东西收拾得很快。   王爷这三年一直都在守孝,先是母孝, 后来又给安庆太子守孝, 所以很多东西都不能用, 屋里的摆设大多都撤了去,留下来的不过是书本或者笔墨纸砚而已。   至于新进来的三人,都是宫女出身, 能有什么东西?   当然许元姝是得了不少赏赐的, 不过来的时候就是装箱来的, 她又一向谨慎,不等太子孝期过完是绝对不会先拿出来的。   这么一等,就等到了出宫的消息, 那箱子就更不用打开了。   没几天东西搬完,东三所越发显得冷清了。   眼看着已经到了七月的下半个月, 这天早上, 许元姝正跟魏妃娘娘说话,青花进来道:“娘娘, 皇后宫里来人了,说一会儿叫她跟着一起去请安。”   许元姝跟魏妃对视一眼,看见魏妃眼里的狐疑,她明显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   “最近没出什么事儿。”魏妃微微皱着眉头, 仔细想着, “许是看你们快出宫了, 叫去问一问, 兴许还要安排个酒宴, 毕竟这次要出去四个……唉,尚锡才过十六,我是不想他这么早出去的。”   许元姝笑着安慰道:“有靖王爷呢。靖王爷一向沉稳得体,有他看着小王爷,出不了什么岔子。”   魏妃果然又高兴起来,道:“走吧,既然娘娘说了,咱们早点去。”   坤宁宫里,皇后没卖什么关子,直接便道:“这会儿正是荷花花期,陛下的意思是在西苑办个宴会,也给几位出宫建府的王爷们践行。”   几位娘娘们对视一眼,道:“那感情好,多谢娘娘。”   皇后笑了笑,道:“不必谢我,回头去谢陛下才是真的。”说着又问许元姝,“尚平身子可好?”   许元姝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回答道:“已经能自己走了,不知道宴席在什么时候?”   皇后手一伸,湘君把黄历本子递了过来,皇后翻了两下,道:“陛下的意思是稍微再过两天,等你们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免得耽误时候。那便定在七月二十吧。”   许元姝笑道:“王爷身子一天比一天好了,必不叫娘娘扫兴。”   皇后点点头便不理会她了,许元姝默默站在魏妃身后听着。这等毫无内容的聊天奉承,她也得学一学,说不定等不到半年,她也得天天这么过日子。   “叫小七也来。”皇后对钱乐妃道:“她没多少日子就要出嫁了,以后公主府是她当家,宴会是必定少不了的,好好学一学。”   经历正月十五那一场火灾,钱乐妃安静了不少,闻言起身行礼,道:“好容易有这么个机会,我替她谢谢娘娘。”   “叫潼妡也来。”皇后又对魏妃道,“只是我听说她一向活泼好动,但这次陛下还请了外客,叫她别乱了规矩叫人笑话。”   坤宁宫里有一瞬安静了下来,魏妃反应极快,回答得滴水不漏,没叫皇后把不懂规矩这个帽子扣下来,“她这个年纪是贪玩了些——”说着稍稍一顿,脸上浮现笑容,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说起来这得怪陛下,谁叫她是龙子龙孙,实打实的公主呢?”   殿里不少人都看着皇后,皇后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道:“陛下叫请了郑守备、福清大长公主和长兴侯家里的姑娘,你们家里若是有年纪十五六,还没出嫁的女孩子,也跟我说一声,那天也能来。”   这暗示已经很是明显了,殿里的娘娘们想必都能听出来。   许元姝心中一惊,这名单跟前些日子安王给她的分毫不差,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这次是给谁选的。   姜嫔忽然笑了笑,道:“可要叫安王来?”   皇后没说话,杨嫔应声了,“我听说他这些日子谁都不理,别搅了娘娘的宴会。再说他才多大一点?吴妃日日夜夜在乾清宫待着,有她操心就成了,咱们别多管闲事。”   众人笑了几声,用有点怜悯又带着嫉妒的语气又说了几声吴妃,这才又安静下来。   “行了,宴会办得急人又多,你们就别跟我这儿凑着了,我还得嘱咐六尚局呢。”皇后娘娘站起身来。   众人起来行礼,道:“恭送皇后娘娘。”   皇后转身才走了两步,忽然一转头,道:“姜嫔先别走,我有话要问你。”   这么说是有肃王了。   “魏妃……”皇后犹豫了一下,“你也留下来吧。”   皇后犹豫,证明没有宁王,可最后又留了她,说明鲁王这个勉强算是魏妃养子的王爷在名单里头。   许元姝想了想,回去翊坤宫等着了。   只是先没等来魏妃,倒叫她等来靖王爷了。   靖王爷看见她明显一愣,许元姝上前行礼,现在他们这个身份,如今见面是该避嫌了。   许元姝松了口气,上前行了半礼,“王爷。”她连头都没抬起来。   “你在东三所……过得可好?”   这话怎么能问出来!许元姝震惊的抬起头,不由得想起上回去靖王府……   怎么办?她该怎么回答?   许元姝直接红了眼圈,“奴婢……”快步走了出去。   奴婢这个自称证明她心中一直想着在翊坤宫的过往,欲言又止地跑出去证明她心中矛盾又悲痛……应该能过关了吧。   况且里头还有青花,应该会拦着王爷的。   许元姝站在院子里头,装模作样的看着墙角的一小丛竹子,叹了口气。   “怎么不在里头待着?”魏妃很快就回来了,见她站在竹林下头,略有奇怪道:“外头热,咱们里头说话。”   “王爷来了。”许元姝小声道。   魏妃眉头皱了起来,表情也严肃了不少,道:“你先回去吧,下午得空了再来一趟,娘娘要给王爷选妃了。你回去告诉他一声,叫他好做准备。”   许元姝行了个礼,转身走了,魏妃是不愿意她跟靖王爷纠缠在一起的,所以这一次叫她知道,以后就没这么麻烦的事情了。   魏妃回到屋里,跟靖王爷打了个照面,只见靖王爷一脸的怀念,魏妃越发的严厉了,“以前那些都是宫女,现在这个是你弟弟的侧妃!”   靖王爷视线转了过来,笑了两声道:“就是说了两句话,没什么大不了的。”   魏妃眉头一皱,“你想叫多年的谋划毁在一个女人身上?”   “母妃。”靖王爷站起身来,拉着魏妃坐下,道:“当着人我可从来不这样,再说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皇帝有看上儿媳的,还有纳了嫂嫂的,还有收了父妾的,宫里这事儿常见。”   魏妃一脸的不高兴,只是临近最后关头,靖王爷私下里是越发的放浪形骸了,虽然有几分本性,可更多却是压力。   魏妃知道劝也没用,却也相信他能克制住自己,只是却不能明说,因此不过说两句就又换了个话题。   “石岭郑守备、福清大长公主,还有长兴侯,这是你父皇给你两个弟弟挑的人家。”   “父皇这也太偏心了吧。”靖王爷虽然已经成亲十余年了,不过乍一听见几个弟弟的正妃人选,心中依旧不快。   “怕是也在试你们。”魏妃忧心忡忡道,皇帝现如今每一个举动她都觉得是试探,是在挑选继承者。“若是这点小事你都要嫉妒,你父皇又如何相信你会善待幼弟呢?要知道你一共有十四个兄弟呢。”   “十二个。”靖王爷反驳道:“兴郡王跟励郡王已经算不得是本王的兄弟了。”   魏妃瞪他一眼,道:“要说这里头最好的人家,就是福清大长公主的嫡孙女儿了,嫁妆多,公主府人员也简单,她兄弟也争气,从不作妖。”   “接下来……我倒是挑不出来哪个更好一点了。郑守备已经告老怀乡,念在他是守过祖陵的,皇后说陛下打算赏他一个少傅的虚衔,若是亲事能成,再封一个县君。”   “长兴侯……”   “长兴侯虽然是世袭罔替的爵位,不过这么好几代下来,家里的事情可不少,人口多祖产不够嚼用的,偷鸡摸狗的事情不少,还曾跟商户联姻——”靖王爷冷笑了一声,自嘲道:“不过也比靖王妃的家世强太多了。”   魏妃忽然笑了一声,道:“这事儿还得感谢皇后娘娘,若不是她找了个什么武阳伯的嫡孙女儿,你几个弟弟的正妃身世怕是没这么好,这么一比,除了郑守备的身份还差一点,剩下两个倒是都比武阳伯强上不少。”   “可见尚平是个有福气的,没了武阳伯,还有福清大长公主……要不要帮尚平谋求大长公主家里的女孩子呢?虽然尚柏有姜嫔看着,不过贺妃已经死了,只要拿贺妃出来说事儿,她们如何能争得过死人?”   魏妃笑了起来,“跟尚柏相比,我还是希望尚平的正妃是里头最好的。”   许元姝这会儿已经回到了东三所,一进去就看见王爷沿着抄手游廊正绕圈,看来他也是想要加紧锻炼,早点恢复了。   许元姝上前行了个礼,道:“王爷,臣妾陪您走一走。”   要说许元姝刚进来的那两天,跟他还是很亲近的,恨不得一天三顿都要跟他一起吃,下午也要在他面前刺绣,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渐渐的疏远了,前两日更是选了王府里最远的院子——   尚平看她一眼,心里很是波动了几分,道:“你走里头,别给晒晕了。”   许元姝应了声是,走在尚平身后半步,很是有几分小心翼翼的样子。   两人很少离得这样近,尚平还能闻见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挺别致的,他从来没有闻见过这样的味道。   “王爷……”许元姝忽然叫了一声,尚平头一转,看见许元姝的眼神很是复杂,他能看出来的有欣慰有释怀,他看不出来的就更多了。   “妾身早上去给魏娘娘请安。”许元姝又把头低了下去。   兴许是有点累,尚平没有再往前走了,两人一前一后站在抄手游廊上说话。   “后来皇后娘娘又差人来叫,等臣妾到了坤宁宫……”许元姝欲言又止,“娘娘说宫里要办宴会,还说……”   一句话停了好几次,尚平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虽然相处的时间不多,可是许元姝说话做事一直都很是爽快,这样吞吞吐吐的……这是怎么了?   尚平问出声来。   许元姝深深地吸了口气,从尚平的角度能看见她肩膀稍稍拔高了一点。   “娘娘要给王爷选正妃了,有公主家里的,还有侯爷家里的,还有个什么守备将军……”许元姝抬起头来,脸上是笑容,眼圈却红了。   “恭喜王爷!”许元姝又行了个礼,这个礼可比方才那个郑重多了,而且颇有几分弯了腿就不打算直起来的架势。   她这是怎么了?开心才会笑,可是红了眼圈,这是在伤心。因为他要有正妃了,所以她会伤心……   尚平也曾听他几个年长的哥哥闲聊过,说后院的女人各个都有上进心,整日想的都是争宠生儿子独占王爷,最后能把正妃挤下去自己上位。   可她为什么又开心呢?   尚平伸出手来就要去扶她,“都是一家人,这么多礼做什么?”   只是手刚碰到衣袖,那边就传来恩敬的声音,“王爷,该用午膳了,奴婢先伺候您梳洗。”   这下不用尚平扶了,许元姝立即道:“臣妾告退。”说着立即转身便回了后院。   尚平眉头一皱,看着笑盈盈走过来的恩敬面有不善,“宫里的规矩忘了?主子说话,你出声做什么?”   恩敬吓了一跳,急忙行礼道:“王爷……奴婢那边过来,王爷身材高大,着实没看见侧王妃。王爷赎罪。”   尚平道:“去问问她中午吃什么,说本王请她一同用餐。”   恩敬称是,又问:“奴婢先陪着王爷回去?”   “嗯。”   许元姝回到屋里就跟外头守着宫女道:“方才晒了太阳头晕,拿些绿豆汤来喝。”   喝了绿豆汤许元姝就躺下了,果然没过一会儿恩敬就来找她,只是说了没两句恩敬就走了。   许元姝翻了个身躺得更加舒服。   王爷就要选妃了……皇子选妃还是要求事先见一面稍稍相处一下的,而且正妃跟侧妃是不一样的。   正妃要三书六礼,还要下聘,王爷甚至要亲自上门去女方家里,一整套程序走完怎么也得七八个月,有的时候要一年半,而她不过是个侧妃,小轿子抬进来,王爷什么心都不用操。   花了这么大力气娶回来的正妃,又怎么会怠慢呢?   许元姝觉得自己必须要加快脚步了。 第163章 选妃(上)   在尚平眼里, 许元姝的情绪来的快, 去的更快。   中午喝了一碗绿豆汤,下午睡了一觉, 等到晚上的时候, 她吃的还比平常多了些。   脸上也又有了笑容,“饿了。”许元姝解释道。   尚平反而有点担心, 道:“也别吃太多了, 小心积食。”   许元姝倒是不太在乎,道:“夏天睡得都晚, 这点菜一会儿就化成水,什么都没了。”   这话听得尚平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略有点悲凉,一时间也就没工夫再说什么了。   到了七月十九, 东三所除了家具,几乎给搬空了。   虽说是搬家, 不过东三所却不是鲁王爷的老宅, 这地方还得迎来下一个皇子, 当然今上是再也生不了皇子了, 下一次再有皇子住进来,该是鲁王爷的侄子辈,短一点一两年,长一点得五六年了。   尚平在东三所绕了一圈, 书房里的各种书籍一本都没剩下, 砚台连带干在里头的墨也都收了起来, 墙上挂着的弓箭, 供桌上的大刀也都不见了。   施忠福跟在他身后,小心奉承道:“都好好供奉在王府正院里了,等王爷看看,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奴婢立即就改。”   按说是该开心的地方,从皇子变成了王爷,年俸从五千两变成了两万两,从三进五间的屋子变成了五进七间的屋子,可是尚平心里还是有点惆怅的。   太监惯会看人的,施公公便又装着感慨,小心提醒道:“今后就是王爷当家了,这鲁王府上下好几百口人都指望着王爷呢。”   虽然没当过家,可是王爷是怎么过日子的,尚平从小到大也听了不少。   比方他这鲁王府,前后院加起来一共十八个院子,还有厨房和马厩,伺候的下人至少得有五六百。   田庄、铺子和外宅加起来也得有差不多两千多人,亲王府还能养五百到八百的侍卫,这一大家子的开销,就算田庄铺子都有出产,再加上他每年两万两的俸银,那也是不够的。   其中侍卫的开销是大头,且不算身上的铠甲弓箭大刀,侍卫得训练,每年光吃,一个人就得小一百两银子。   也就是说他每年两万两的俸银,连五百侍卫都养不起。   这么一想,尚平心里那点愁绪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走吧。”他抬脚回到正殿,“明天要去赴母后的宴了。”   七月二十的早上,许元姝先行拜别了鲁王爷,道:“今儿妾身怕是没法跟着王爷,得跟着魏妃娘娘。”说着又看了一眼恩敬容娟两个,隐晦的提了一句,“施公公忙了这许多天也累了,不如叫他去见识见识?”   宴会是干什么的,这两天已经传遍了,恩敬容娟两个就算胆子再大,敢怂恿王爷带她们去除夕宴,这个也是不敢的。   惹恼了娘娘……女人家发起火来可是从来都不讲道理的。   许元姝匆匆走了,恩敬心有不甘,故意道:“侧妃娘娘倒是挺有孝心,一个多月了,天天去给魏娘娘请安,风雨无阻。”   说完,她就看见王爷皱了皱眉头,可没想王爷张口便道:“我去不成,她这是替我去的,等到出宫,一个月怕是请不了三五次安了。”   恩敬心中一惊,连王爷什么时候走的都没发现,怎么天天挑她的刺,也不见她讨好王爷,王爷怎么就开始替她说话了呢?   许元姝这会儿已经到了翊坤宫。   因为今儿的宴会还有外人,所以宫里娘娘今天一水儿穿的都是大妆,魏妃也不例外。   见她来,魏妃苦笑一声,“这十几斤的头饰顶在头上,稍有不慎就得掉下来,连步子都不敢迈,人如何能不端庄?”   许元姝笑了一声,奉承道:“怪不得人人都说宫里魏妃娘娘是最端庄的了。”   魏妃笑得开心,竟提也不提皇后。   宫女端上茶来,许元姝抿了两口,听见魏妃道:“稍微再等一等,靖王妃也要来,宜安的驸马家里还有个十五岁的妹妹,我差人去叫了她来,见见世面。”   许元姝点点头,道:“西苑太大了,办宴会得多些人才好。”   魏妃笑了起来,又道:“潼妡年纪虽小,人却聪明,这样的场合不好叫她去,唯一被引得动了心思,就不好办了。”   “娘娘说得是,十二公主想去西苑,什么时候去都成,还能封了园子自己去看,没必要跟这些人挤,毕竟是公主,哪儿能叫外人看了去?”   魏妃又笑了起来,道:“去了东三所,你这嘴是越发的厉害了,怎么都能叫你说出道理来。”   许元姝腼腆的笑了,魏妃叹了口气,不知道想起什么来,道:“这样也好,当年……本朝废后的事儿也有几例,连王妃都坐得不安稳。”   当年?其实许元姝也能想到当年魏妃肯定是谨小慎微的生活过好一段时间,只是没等她细问,靖王妃就跟宜安驸马的妹妹一起来了,这话自然也就问不下去了。   “怎么来的这样晚?”魏妃板着脸问靖王妃。   靖王妃面色略有不自然,犹豫着似乎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宜安驸马的妹妹倒是大大方方起来行了礼道:“是我来晚了,嫂嫂稍稍等了我一会儿。”   “嗯。”魏妃点点头,站起身来,道:“走吧,去西苑。”说着她把手冲许元姝一伸,许元姝立即扶了上去。   其实还不如叫魏妃说两句靖王妃,这事儿就算是完了,叫驸马的妹妹这么一挡,看着是躲过去了,可魏妃的气儿还没消呢。   宫里是不能这么办事儿的,尤其是两人的地位千差万别,许元姝一边想着,一边又暗暗告诫自己,就算是受宠了,这些东西也绝对不能忘。   时时刻刻要警惕才是。   从宫里去西苑,最近的是从玄武门出去,然后从乾明门进去西苑。当然宫里是不能坐马车的,所以是一人一个小轿子,由太监抬着出去。   魏妃跟许元姝两个在前头,许元姝的轿子落后魏妃半个身位。   坐小轿子要想说话,那必定是要扯开喉咙的,这样热的天气,说不了几句话就得出汗,所以许元姝心安理得的靠在轿子上,等着上了马车再说。   在玄武门换了马车,魏妃脸色似乎好了点,看着许元姝,指了指驸马的妹妹,道:“这是宜安驸马的妹妹,如意。头一次进宫的时候还不到十岁,现在也长这么大了。”   “这是鲁王爷的侧妃。”   许元姝叫了一声如意,如意叫了一声许侧妃。马车上是没法行礼的,而且如意故意把侧字儿重读了,看着也不像是要行礼的样子。   这就不对了,驸马的妹妹?这算个什么品级,不能因为她在翊坤宫伺候过,又是个侧妃,该守的规矩都不管了?   许元姝心下不快,看了一眼靖王妃,她在背后说了什么?   她又看了一眼魏妃,魏妃原本就对靖王妃不满意,再闹出这么一出来……   魏妃脸上虽然还挂着笑,不过许元姝已经看出来她有点不太耐烦了。   当然许元姝是不会当面点出来自讨不快的,她脸上也带着笑容,一言不发等到了西苑。   这就是她费尽心思想叫王爷找个聪明的王妃的缘故,不然遇见这种人,出的都是昏招,打回去还不够费得力气,不打回去伤得又是自己的脸面。   怎么都是自己生气。   许元姝扶着魏妃下车,幸亏这是魏妃的关系,现如今就看魏妃怎么办了。   魏妃自然没有手软,她下车便上下打量着如意。   如意刚过十五,梳得是双丫髻,身上是风信紫配山埂紫的一浅一深搭配,这样的年纪,穿什么颜色都不会难看,尤其是这种不太正统的紫色,不仅仅多了些俏皮,还趁得皮肤雪白。   魏妃停下脚步就不走了,几人停在大太阳底下,魏妃问道:“你这衣裳是谁给你选的?”   “是我母亲。”如意回答道。   “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魏妃故意压低了声音,却又叫周围一圈人都听见了。   如意想必是从小被娇惯长大的,加上一母同胞的哥哥又是驸马,她越发的没人敢惹了,立即便涨红了脸。   “内使宫人的礼服便是紫色,你回去换一身衣裳,你是想跟皇后娘娘的女官争宠不成?”魏妃说完,又看了一眼靖王妃,“你看她上了马车再来。”   说着转身便走了,许元姝立即跟了上去。   进了承光殿,魏妃叹了口气,“都是些不省心的家伙。”   许元姝行了个半礼,却也没多说什么,不远处的琼华岛上已经影影绰绰站了不少人,许元姝便道:“我去问问太监,都有谁来了。”   魏妃点点头,许元姝刚走不久,靖王妃就回来了。   她低眉顺眼的给魏妃行了个礼,“母妃,已经把她送走了,就是……哭着走的,宜安公主同驸马巡游也一年有余,不日将归,臣妾是怕——”   “有什么可怕的?”魏妃瞪了她一眼,却越发觉得这个靖王正妃太过小家子气了,整日操心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元姝是鲁王侧妃,陛下亲封的超品秩的侧妃,真论起来比她哥哥的品秩都高,就算她当初还是宫女的时候,也是有品级的女史,她一个白身凭什么给人甩脸子?今儿的这宴会来的都是什么人?带她进去我这老脸也要丢尽了。”   “是。”靖王妃苦笑着答应了,这时候再说她不过是个妾也说不出口了,再者就连她婆婆说白了也是个妾。   “还有你——”魏妃刚说了三个字儿就见许元姝回来,她压低声音道:“靖王府也该进人了,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回头告诉我。”   许元姝不知道魏妃说了什么,只是靖王妃脸色不好怎么都能看出来。   “娘娘,除了皇后娘娘还没到,剩下人都来了,咱们先去琼华岛上,等皇后娘娘来说了话,就能各自活动了。” 第164章 选妃(中)   几人进了琼华岛上的广寒殿。   谁都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各位娘娘要么带着儿媳妇, 要么带了娘家的小姑娘,大殿里各种美人, 香气一片。   许元姝跟着魏妃上去, 没寒暄两句,皇后娘娘就来了。   慈祥的跟个老祖母一样的皇后娘娘, 身边跟着三位妙龄少女。   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 穿着嫩黄草绿合欢红等等鲜嫩的颜色,弹指可破的面颊上带着一团粉红, 眼波流转间满是羞涩。   许元姝不禁想起自己,自打母亲死后她就一点别的情绪都没有了,上一次害羞还是因为在外祖父家里说起三表哥来。   ——不知道琦姐姐怎么样了, 不知道三表哥怎么样了……   “这个是郑姑娘,郑盛蓉。”   “中间这个是福清大长公主的血脉, 芳苓。”   “个子最高的这个年纪最小, 叫玄妙。”   “郑姑娘容貌最好。”   “芳苓跟大长公主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长兴侯家里的姑娘倒是没什么人议论, 原因无她, 她样貌虽然不错,但是个子拔得有点高,身材显得单薄了些,今儿挑的虽然是皇子妃, 不过选人的却是婆婆, 婆婆看重的第一样便是好不好生养。   长兴侯的姑娘这样单薄的身子, 明显就不在她们的选择范围里。   众人或高或低的说了几句, 皇后笑道:“行了,都去看景儿吧,码头也备了画舫,想坐船的自己去,想要什么吩咐宫女太监,都去吧。”   大长公主家的傅芳玲胆子最大,便道:“娘娘不随着我们一起去?”   皇后笑道:“你们去吧,我陪着算什么?我若是陪着,就没人敢上来跟你们搭腔了。”说着轻轻一推,道:“赶紧着,现如今天气也不热了,女孩子家也是要稍稍活动一下的,去游园吧。”   当下众妃上前行礼,三三两两的离开了。   魏妃拉着许元姝,前头有太监开道,后头有青花跟着,靖王妃倒是落在了青花身后。   要么是有些事儿不好叫靖王妃知道,要么是魏妃想要警告她……不过若是有事儿不想叫靖王妃知道,某种程度上比警告更严厉。   许元姝陪着魏妃沿着树荫下的小路缓缓走着,有树挡着,还有清风,加上湖面传来的淡淡水汽,很是悠闲。   只是话题一点都不轻松。   “虽然也来了不少别家的姑娘,不过皇后带来的那三个,才是今天的正主。你觉得哪个好?”   许元姝眉头微微一皱,“这我哪里知道?”   语气稍稍有点不好,不过魏妃却笑了起来。   许元姝心里一松,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又差点去了靖王府,加上这么长时间风雨不动天天来请安,终于是能跟魏妃做自己人了。   “我跟你说一说。”魏妃把三个姑娘的身世合盘脱出,“你是先进门的,又是陛下亲赐的,虽然是个侧妃,但也不是能任人揉捏的。现在既然是选,自然是有能挑的地方。尚平跟尚柏两个,尚平的生母是妃,尚柏的生母是嫔,况且尚平还是哥哥,该是尚平先挑的。”   “难道不该是哥哥让着弟弟吗?”许元姝回答道,又微微皱了眉头,“还是得看王爷喜欢哪一个,而且也得再看看这些姑娘们的性子。”   说是这么说,不过样貌上来看,郑守备家的姑娘是最好的。至于性子,关乎终身大事,周围又都是娘娘们,又有哪个姑娘该耍性子?万一被皇后记在心里,别说出嫁了,直接出家吧。   她不过是想再拖一拖,看看魏妃是个什么意思。   魏妃道:“要叫他们选,争的指定就是郑姑娘了,她长得这样好看,若是陛下再年轻个十岁——”魏妃自觉失言,干笑了两声,又道:“最好的就是大长公主家里的姑娘了,下来就是这郑守备,至于长兴侯——”   “跟他家结亲,就等于多了一门糟心亲戚——不止一门,得好几门,尚平那个性子又压不住,就算你们都在后院待着,将来也是清净不了。”   “不过……”魏妃笑了笑,“若是只看你自己,你觉得谁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许元姝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再说她早就想好了,今天知道的消息更是肯定了前头她的推测。   “最好的是长兴侯,下来是郑守备的姑娘,最后才是大长公主。”   魏妃点头,却又不由自主回头看了看靖王妃,再次把两人做了个比较,道:“你们也去逛一逛吧,我去前头凉亭坐一坐。”   虽然魏妃这么说,不过许元姝还是陪着她去了凉亭,看她坐下来了这才离开。   接下来她跟靖王妃都出了凉亭,沿着小路往前走了没两步,靖王妃便道:“咱们两个不同路,还是各走各的好。”   她还是宫女的时候,靖王妃给的都是软刀子,现在却是实打实的明说了,不过她怎么不敢当着魏妃说呢?   许元姝看着靖王妃离开,这才选了另外一条路,下了琼华岛往玉熙宫去了。   皇后娘娘在广寒殿待着,想必大家都会避开琼华岛的,玉熙宫就距离琼华岛最近的一处宫殿,再说天气凉快了,今儿也是大太阳顶在头上,想必路过一处宫殿,都会进去看看的。   她倒是也想像靖王妃一样就这么走了,可惜还得去看看那三位姑娘。   从琼华岛出来先过了太液桥,穿过承光殿,再过去玉河桥就是玉熙宫了,玉熙宫里已经站了不少人。   许元姝一进去就听人道:“听说这玉熙宫当年是福清大长公主住过的,傅姑娘怕还是第一次来吧?”   说话的人是皇后身边的湘君,她正陪着傅芳苓游园。   听见这话,傅芳玲微微一笑,老老实实道:“祖母过世的时候我才刚出生,倒是没听祖母说过。”   湘君笑道:“那奴婢给姑娘好好说一说。”   许元姝便也走了过去,玉熙宫她也是第一次来,打算听湘君说说来历,也好近距离看一看傅姑娘。   纵然是要跟魏妃说这人不好,也得看见她做了什么,听见她说了什么才行,总之得言之有物。   打这个主意的人不少,不过许元姝在宫里也算得上是很出名的,见她过来,前头就有人让出位置来,几乎叫她跟在了后头。   湘君回头看了她一眼,倒也没多说什么。   “这玉熙宫盖好了,福清大长公主才是第一个主人,等她下降之后,才是……”湘君稍稍顿了顿,“才是祺贵妃搬进来。”   “不过后来这宫里还是按照福清大长公主当年的布置又还原了。”   湘君脸上带着微笑,道:“当然这些幔布窗纱等等年年都会换新的,这窗户推开就能看见太液池,是整个西苑风景最好的一处宅子。”   众人随着湘君一起往里,许元姝身边不知道哪家的正妃笑道:“若是你也住进来,才是佳话呢。”   这是暗示她将来要嫁给皇子,周围几声笑,傅姑娘脸上一红,头一低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推了一下许元姝,就从她身边挤过去到了院子里。   傅姑娘手劲儿有点大,许元姝被推得踉跄几步,幸亏有供桌抵着,她这才站稳身子。   这是又把她当软柿子捏了?   傅姑娘可能不知道她是谁,不过头上的饰品身上的衣裳是骗不了人的,在这一群人里头,她的确是最软的一个。   湘君是皇后的人,剩下的嫔妃都是长辈,再下来就是皇子妃了,只有她是个侧妃。   湘君一脸关切的看着许元姝,道:“许侧妃可要去坐一坐?奴婢去叫她来给您赔个不是。”   许元姝摇了摇头,这位大长公主家里的姑娘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虽然是选了身份最低的一个人推,但明显是想把她推倒的,若是事情闹大了,她还怎么嫁入皇家?   所以她的意图很是明显了,她对皇子不感兴趣。   或许驸马愿意,或许她父母也愿意,只是这姑娘有自己的主意,她不愿意。   这可有意思了,许元姝装作面子下不来,头一低出了玉熙宫,下头去哪儿呢?   下一处宫殿是崇志殿,只是又要过桥,许元姝看了看在太阳底下被晒得有点反光的汉白玉桥,略有点犹豫。   这一犹豫,桥那一边就有人上来了。   前头是靖王爷,身后跟了个身材瘦弱的太监,微微驼着背,只是靖王爷身边还有一人,是许元姝方才在广寒殿里见过的。   长兴侯的嫡孙女儿,郭玄妙,年纪最小,个子最高,正跟着靖王爷身边,一脸的笑意。   不知道是许元姝的错觉,还是汉白玉桥的反光,许元姝觉得这位郭姑娘眼睛几乎跟桥一样亮了。   许元姝的眉头不由得皱在了一起,郭姑娘——不,长兴侯这是要做什么?   好好的皇子正妃不当,是想当靖王侍妾不成?   不对,她缓缓地摇头,不是靖王侍妾,是新帝嫔妃。   这更有意思了。   许元姝已经见了两位姑娘,一个不想嫁入皇家,一个紧紧跟着靖王爷不走……那前头那一位是真的不想嫁入皇家,还是想等到皇帝选了继承人再说呢?   许元姝往树底下一藏,看着那边桥上三个人走进了。   她忽然呼吸一滞,跟在靖王身后那个太监——   许元姝踉跄了两步,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去当太监?   虽然人已经瘦脱了型,虽然眉毛比以前尖细了不少,虽然下巴也比以前尖了,脸型似乎也有变化,但是那双眼睛——   看过来了!   许元姝死死抓着树这才没跌到在地。   这就是她的三表哥,她不会看错的。   如果不出意外,她就会嫁给他的那个三表哥,外祖父口中的老神棍的庶孙,去年——不,前年才考上秀才的三表哥。   柳家唯一的血脉……他当了太监。   许元姝觉得自己的心已经不跳了,整个脸色变得煞白,气怎么也吸不到胸口,似乎下一瞬间,她就要晕过去了。   “你在做什么!”身边传来靖王妃压低了的尖利声音。   她两步走到许元姝身边,顺着她的视线就看到了桥上的靖王爷跟郭玄妙。   靖王妃的脸色立即狰狞了,抓着许元姝手腕便道:“你在母妃面前装得好,可还是叫我抓住把柄了!我告诉你,你别想,你这辈子都不可能跟王爷有任何瓜葛!”   她在说什么?   许元姝长吸了一口气,觉得心又砰砰砰跳了起来。   还好她误会了。   幸亏她误会了。 第165章 选妃(下)   许元姝一言不发, 靖王妃却以为她心虚了。   “本朝虽然不限制女子改嫁,”靖王妃冷笑一声, 又道:“但像你这样,没出嫁之前就勾三搭四,出嫁了更是不安分的,我长这么大, 也就只见过你一个。”   “对了, 你这算不上是出嫁, 一顶小轿子抬过去, 不过是个妾,你也配!”   许元姝心潮涌动,思绪烦扰,听见靖王妃说个不停,心里十分烦躁, 况且还是没边没影儿的事儿。   她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人,许元姝眼睛一瞪,道:“您没见过是您没见识,活得不够久, 您若是能活到七老八十, 牙齿掉光头发全白,想来就不会说出这等没见识的话了。”   “你!大胆——”靖王妃气得脸都红了,下意识就想叫掌嘴, 只是她今日进宫, 身边一个丫鬟没带, 自己动手就是失了体统,犹豫片刻就有点泄气了。   她扬起手臂来,却是没打算真的扇下去的,不过是想吓唬吓唬她而已。   “今儿我就替娘娘管教管教你。”   只是她方才那一句“大胆”大的不仅仅是胆,连声音都很大,非但不远处的靖王爷听见了,在树丛里慢悠悠走的鲁王爷也过来了。   “娘娘!”靖王妃扬起的手臂被六斤抓住了,靖王妃一脸错愕的看着他,“你好大的胆子!”   “奴婢失礼,求王爷责罚。”六斤冲着靖王爷行礼,一脸的为难,像是想跪下来,可是左右看看,还是没跪。   这才是不想声张的样子,靖王爷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使了个眼色,六斤忙领着长兴侯家的姑娘走了。   “郭姑娘,前头便是鼎鼎有名的钓鱼台了,据说先帝曾在里头钓出来过十几斤重的锦鲤,奴婢带您去看一看。”   方才还是一脸笑意的郭玄妙现在头也不敢抬了,跟着六斤直接便走了。   玉河桥边上就剩下他们四个,连一直跟着靖王爷的施忠福都稍稍退后了一些,还背过身去。   靖王爷眉头一皱,抢在鲁王前头开口了,他虽然不知道靖王妃是想吓一吓许元姝,只是若叫鲁王开口询问,这事儿就不好办了。   “替娘娘?你替哪个娘娘?母妃进宫三十余年,从来打骂过宫人,贺妃娘娘更是性情温顺,宫里人人都说她好的。”   许元姝直接站在了鲁王身后,她这会儿脸色还有点白,头上也有一圈汗,鲁王回头看了她一眼,神情略有担心,只是转过头来之后,面色又平静下来。   靖王妃半晌没说话,嘴紧紧抿着,几乎拉成了一条直线。   瞧见她这个样子,靖王爷心中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给她赔个不是,都是妯娌——”   “谁跟她是妯娌?我是八抬大轿抬进来的正妃,是陛下下旨亲封的靖王妃,是有金册的,她算是什么——”   “卓莹!”靖王爷一脸的怒气,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他不过是叫她客气一句,这事儿就能过去,许元姝不过是个侧妃,已经够给她脸面了,没想——   靖王爷拱手对鲁王作了个揖,声音冷冰冰的,“你嫂嫂这两日怕是吹了风,家里事情又多,怕是失心疯了,我们先告辞了,待你搬去鲁王府,我自当上门拜访。”   说着头一扭,直接便走了。   靖王妃左右一看,红着眼圈跟了上去。   鲁王这才转身,看着躲在他背后的许元姝,半低着头,整个人似乎都缩成了一团,死死咬着下唇……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委屈。   “八嫂……”鲁王才说了两个字儿,许元姝就抬起头来,眼圈也是红的,“我就是在岸边看风景,原本是要过桥的,看见靖王爷身后跟着个姑娘过来……我想着要避一避的——我记得王爷说过靖王妃是个好人!”   说到最后声音都有点哽咽了,似乎还有点责备,好像是在埋怨鲁王:若不是你说她是好人……好人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鲁王的眉头皱了起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元姝想得极快。鲁王虽然说靖王妃是个好人,但是鲁王能跟她有多少交集?说白了嫂嫂跟小叔子也是要避嫌的。   一个基本没出过宫,一个每月进来请安五六次,见面也不过是在翊坤宫打个招呼而已。   这就能看出来是好人了?无非就是靖王妃说话温柔,长得美貌动人而已。   再说宫里宫外的,人人都知道靖王妃善妒,虽然多半是靖王爷刻意放出来的风声,但是这种密事王爷又怎么会知道?   靖王妃待她不善,今后怕是还有动作,所以……她在鲁王心里一定不能是个好人。   许元姝更加的委屈了,“今儿魏妃娘娘叫我来,是想叫我看一看这几位姑娘的,我这一身的装扮都是侧妃的,王爷要娶正妃了,娘娘说我一向聪慧,叫我试一试这几位姑娘有没有容人的雅量——”   眉头一皱,嘴角一撇,声音里又带了哭腔,明明是王爷的侧妃,却还没圆房,非但没圆房,还得出来看正妃,魏妃的命令她又没法推诿,她委不委屈?她太委屈了?   许义靖的后院里,纵然是母亲还在的时候,那些姨娘们也是整日变着花样的生事?   为什么,不就为了把嫡妻赶下去她们好上位吗?陆姨娘天天想的都是她生了长子长女,她才该是正妻,许义靖十几个姨娘,没有一个服气的。   皇帝家里也是一样,吴贵妃想的是要当皇后,难道魏妃就不想当皇后了?   今天她许元姝非但出来了,还专门穿了这一身代表身份的衣裳,就是专门来给人当靶子的,为的就是给王爷选一个贤良淑德的王妃。   这已经不仅仅是委屈的问题了,这是全心全意都在为王爷着想。   尤其方才还当着三表哥的面……许元姝眼泪悄无声息掉了下来,她是为了活着……三表哥又何尝不是为了活着?   不仅仅是为了活着,若是活着,他该隐姓埋名生活才是,可他去当了太监,柳家就此绝后。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希望,他也要进宫来报仇!   许元姝深吸了一口气,“王爷……我不愿意来的。”   适时的引导,鲁王爷跳进了这个略有点扰的坑了,他叹了口气,道:“八嫂——靖王妃在纳妾这件事儿上一向管得严。”   很好,已经从八嫂变成了靖王妃,许元姝又抽了两下鼻子,用行动告诉王爷她很委屈。   鲁王爷看了看桥面,若有所思道:“方才那位姑娘……你怕是被靖王妃迁怒了。”   许元姝点了点头,声音该带着点鼻音,“听那个太监说,那姑娘性郭,该是长兴侯家里的姑娘。皇后娘娘方才着重说的三位姑娘,里头就有她。这位姑娘年纪最小。”   许元姝的声音渐渐恢复了正常,鲁王爷不知道怎么忽然有点遗憾。   他这位侧妃……从第一面开始就是待人接物挑不出来一点毛病,今天这样委屈的哭,反倒叫他生出点别样的情绪来。   “咱们回去吧。”鲁王爷轻声道。   许元姝看他一眼,道:“还要去给魏妃娘娘回话。”   “一会儿叫施忠福去,就说我身子不舒服,你陪着我回东三所了。”   许元姝装作诧异地看了鲁王爷一眼,低下头来,轻轻的说了一声“好”。   鲁王爷淡淡一笑,手臂伸了出来,“扶着我。别叫人看出端倪来。”   许元姝的手刚搭上去,就看见远处急匆匆过来的——三表哥。   他才把郭姑娘送去钓鱼台,又急匆匆地跑回来,惨白的脸色已经变成了病态的艳红。   许元姝不由得就有点僵硬,鲁王爷看她一眼,还以为她这是不习惯在外头接触,当下拍了拍她的手臂。   六斤站定,稍稍喘了两口气,又冲着鲁王爷行礼,恭恭敬敬道:“王爷,娘娘。” 第166章 独处   鲁王爷挥了挥手, 道:“不必多礼。”   六斤这才直起身子,因为在主子面前不能失礼, 所以一直憋着气不叫自己喘息出声,他的面色更红了。   “请问王爷,方才靖王爷离去前,可曾说了要往何处?”   鲁王爷脸上有点尴尬, 道:“靖王妃身体有恙, 现在该是出宫了。”   六斤又行礼道:“多谢王爷。”说着转身就要走。   许元姝听见他一转身就变得急切的呼吸, 立即拉了拉鲁王爷袖子, 道:“这位公公,稍等一等。”   说着又小声对鲁王爷道:“王爷赏他点什么,他方才还帮了我呢。若不是他,方才那巴掌——”鲁王爷态度的变化虽然细微,不过她都看在眼里, 正好拿来利用,又借着这个机会,刚好娇气些。   鲁王爷点了点头,解下腰间一玉佩, 道:“赏你的。”   六斤也不推辞, 恭恭敬敬接过玉佩,“谢王爷赏赐。”   只拖延了这么一点时间,他却还没喘过气来。虽然还能问问他叫什么, 可许元姝自觉平日里也不是多么热心的人, 叫王爷赏他也差不多到头了。   也只能这样了……许元姝挽着鲁王爷手臂, 半低着头小声道:“王爷,咱们回去吧。”   两批人马分道扬镳,渐行渐远,谁都没回头。   过了玉河桥就是承光殿,承光殿东边就是西苑的大门乾明门,不过走了没两步,许元姝就把王爷拉住了。   “咱们走慢一点,不想遇见靖王妃。”声音小小的还有点扭捏,鲁王爷当下便点头,“咱们先去承光殿里坐坐。”又对跟上来的施忠福道:“去回魏娘娘一声,就说我身体不适,许侧妃伺候我先回去了。”   “娘娘在广寒殿北边的凉亭里。”许元姝提醒了一句。   施忠福领命前去,许元姝跟着鲁王爷慢悠悠的走着。   承光殿是西苑最外边的宫殿,想必是外头一直人来人往的关系,这殿里一直没什么人。   两人寻了一处幽静的偏殿待着,许元姝不可避免的又提到了三表哥。   “那公公……虽然是王爷的人,只是回去不会被王妃责难吧?”许元姝忧心忡忡地问道。   鲁王爷似乎在想什么,听见问话忽然一抖,像是回过神来,道:“六斤,那太监叫六斤?”   许元姝一愣,“六斤?他姓什么?”   鲁王爷摇摇头,“没有姓,就是六斤,说是从岭南来京城投亲的,亲戚没找到,身上钱花完了,老家也没人了,走投无路之下当了太监,就更不好用祖宗的姓氏了。”   六斤?岭南?   不不不。   六是柳的谐音。斤是金的谐音。   一个是柳大人的姓,一个是金姨娘的姓。   而金姨娘正是岭南人,听说当年是跟着兄长来京城做生意的,后来被柳大人的儿子看上,当了妾室。   那这样他装岭南人也不会被识破了,许元姝松了口气。   虽然心里还有不少问题,可是许元姝知道不能再问了。靖王爷的太监帮助鲁王侧妃的那点感激,问到这里已经可以了,再多嘴一句……她怕王爷起疑心,更怕破坏了表哥——   不,是六斤的计划。   以后不管在什么场合,不管是当着人还是背着人,不管是自言自语还是心中所想,他只能是六斤。   柳家满门抄斩,当年连皇后都没觉察出不对来,证明她的三表哥已经被砍了头,柳家一个活口都没有了,她的三表哥早就已经魂归地府,尸骨无存了。   “这殿里略显阴凉,王爷可觉得冷?”许元姝问道,“要么喝点热水?”   鲁王爷瞧她一眼,道:“王爷去给你倒杯水,你方才可哭了一场,想必现在该是渴了。”   许元姝头一偏,小声道:“王爷惯会欺负人的。”只是说归说,却没站起身来,而且声音压得极低,王爷八成只能听见“欺负”两个字。   果然鲁王爷笑了笑,起身去端了水来,道:“王爷今儿也伺候你一次。”   许元姝接过茶杯,小口的抿着,却又不住的抬头看一看鲁王爷。   有了靖王妃今儿这一出,她跟王爷的关系拉近了不少,王爷当着面维护她,把她放到自己人的行列里。   不仅如此,今后鲁王爷怕是再也不会觉得靖王妃是个好人了……又消除一个隐患。   只是今儿王爷也跟往常那个严肃的样子不太一样了。   以前她还是宫女的时候另说,单看恩敬跟容娟两个,就能知道鲁王爷在东三所里是很温和的,兴许还能开开玩笑。   可见他的病是真好了,他自己就先轻松了起来。   许元姝喝完水,又去给王爷也倒了一杯,笑盈盈的递在他手里。施忠福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王爷跟侧妃两个一人捧了个杯子,两人都笑盈盈的喝水。   “王爷。”施忠福行了个礼,方才那争执他也瞧见了,因此不敢有半点隐瞒。   “奴婢过去的时候,靖王爷正好在魏妃面前,听说靖王妃已经上了马车回府了,奴婢回完话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六斤也正往过走,因此奴婢便没多嘴。”   多嘴说的就是靖王妃想要扇侧妃娘娘耳光的事儿了,这种事情没什么可瞒着的,再说又都是事实,做奴婢的不过是主子的眼睛耳朵,哪儿能瞒着主子?   不过靖王爷既然去了,那就不用施忠福多嘴。   鲁王爷点点头,站起身来又来拉许元姝,许元姝虽然搭了手臂上去,看着像是被王爷拉了起来,不过却没用多大力气。   还是跟吴贵妃学的……想起吴贵妃,许元姝心里又是一阵叹息,兴许……等到皇帝过世,她就能出来了。   而且看见她受得折磨,兴许皇后——那个时候的太后,就不会太折磨她了。   施忠福去吩咐套车,许元姝跟鲁王爷两个慢慢在后头走着。   许元姝忽然笑了笑,鲁王爷不明就里的看着她,许元姝道:“那六斤公公能跟着靖王爷来皇后娘娘的宴席,想必也是身边得用的人,先是被王爷指使往乾明门去了,没找到主子又回去琼华岛,来来回回跑了两圈,不知道的——”   她眼睛里露出点情义来,“还以为王爷是故意的要替我出气呢。”   这话倒也说得通,不管是靖王妃还是六斤,其实都是算在靖王爷名下,迁怒什么的,都是正常的。   “都编排起王爷来了。”鲁王爷伸手把她一拉,许元姝差点扑到他怀里,“王爷。”许元姝用手一撑,脸上不知道是晒得还是害羞的,总之有点红,“妾身没站稳。”   鲁王脸上笑意更浓。   两人结伴上了马车,许元姝觉得今天是差不多了,便又提起个不那么愉快的话题。   “皇后娘娘办这个宴席,就是为了王爷选妃的,郑姑娘、傅姑娘还有方才桥上那位郭姑娘,王爷看上哪一个了?妾身也好去回魏妃娘娘。”   原本好好的气氛,被她这一句话毁了个彻底,鲁王爷面色一沉,忽然又觉得她似乎也没那么善解人意了。   “你觉得哪个好?”鲁王爷反问道。 第167章 搬家(上)   许元姝头一低,不说话了。   马车出了乾明门, 沿着护城河北岸一路往东, 很快就会到玄武门。   帘子是掀开的, 有清风吹进来, 跟着风一起进来的还有哒哒哒的马蹄声, 越发显得幽静了。   到了玄武门,马车是不能坐了,许元姝先下来, 又跟施忠福两个一左一右扶着鲁王爷下车。   他身子的确是好多了, 手一挥也没叫她们两个搀扶,直接就跳了下来。   宫里的主子们都去西苑了, 这样炎热的天气自然也就没有太监宫女出来,施忠福上前一步问, “王爷不如等一等,奴婢去叫轿子来?”   鲁王爷抬头看了看天, 已经将近午时了,虽然东三所距离玄武门不太远, 不过要走得都是完全没有遮挡的大陆,他点了点头, 施忠福立即就去找人了。   许元姝这个时候才开口, 依旧是半低着头,仿佛不敢去看他一样。   “郑姑娘样貌最好, 面色比太液池里的荷花还要娇艳, 是我长这么大, 见过最好看的人。”说着她稍稍顿了顿,语气又有点酸,“不过也许是我才十五岁,没见过几个人,也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缘故。”   鲁王爷问道:“还有呢?”   “郭姑娘个子长得高,年纪尚轻,想必等过上一两年长开了,也是个美人。”   鲁王爷点了点头。   不过许元姝依旧没抬头看他,声音甚至有点冷清,“大长公主家里的姑娘……性子太——”说着一顿,又换了个说法,“该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完全不知道掩饰。”   前头两个说的都是样貌,最后一个说了性子,王爷又不傻,肯定是能听出来的,到时候叫他自己去打听便是。   许元姝想着一般人,一般想要争宠的人该怎么做,又要做到什么程度,觉得这样差不多了。   正好施公公也叫了小太监抬着轿子,两人一起上去,倒是没什么话了。   回到东三所,两人分别去洗漱,然后又凑在一起吃饭。   许元姝已经跟鲁王爷说过,魏妃叫她去看看这三个姑娘都是什么性子,也好帮着鲁王选一当正妃,因此她小心看了鲁王一眼,问道:“王爷可都见过了?”   鲁王点点头,许元姝小声道:“王爷喜欢哪一个?若是不好跟年概娘娘说,不如先告诉我?”   这三个人鲁王自然是都见过的,他跟尚柏两个就在广寒殿侧殿喝茶,专门被皇后安排坐在那里的。   因此这三个姑娘进殿的时候他看见了,被一群人簇拥着出来的时候,他也看见了。   但是要选正妃,要给一个女子冠上鲁王妃的名号,那就是要过一辈子的,鲁王觉得不能只凭这一眼就定下来。   “倒是不着急,再看一看。”一句话就算过去了。   许元姝也不失望,至少她试出来王爷没有一眼就看上哪个姑娘,这也算是好事儿,将来王妃进门,权利不会太大。   只是她也略略有些失望,她进的“谗言”,王爷并没有第一时间叫人去打听,更加没有追问,所以她在王爷心中,其实也没有多大分量。   吃过午饭,许元姝回屋去休息了。   西苑里也是正好吃过午饭的时间,魏妃借口要休息,带着两个儿子离开了。   宁王回东四所,靖王跟着魏妃去了翊坤宫。   “皇后娘娘这宴会办得不太成功啊。”魏妃感叹一声,脸上是带着嘲讽的微笑。   “除了郑守备家里的姑娘,剩下两个似乎都心不甘情不愿的。”   “大长公主家里的姑娘不愿意,纵然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能绑着她上花轿,可这就不是成亲,这是成仇了,皇后干不出来这样的事情。”   “长兴侯家的姑娘——”魏妃脸色有点复杂,看了靖王爷一眼,笑道:“倒是挺有眼光的,可做事却太不合时宜了。这样的场合,哪里来的胆子?”   靖王爷笑了两声,“不过是偶遇。她做靖王侧妃不太合适,不过给皇帝做个嫔倒是可以,她今年多大了?”   魏妃瞪了他一眼,叹道:“说来说去也只有郑守备家里的姑娘合适了,举止进退有度,带人也温和,虽然多半是故意装出来的,但也只有她一个肯装。”   “唉……”魏妃长叹一声,“皇后娘娘啊……选了三个姑娘,两个都不合适,尚平又是哥哥,怎么轮都是他先挑,尚柏可怎么办啊。”   “我记得尚柏是七月底的生辰,还没到十八呢,着急什么?他几个哥哥都是二十才成亲,他还有的等。”靖王爷整个人看起来都很是轻松。   连长兴侯这等人家都能看出来他要继位了,他又如何不开心?   “等过上两年,叫我先挑一遍再说,父皇这内廷十二宫塞得满满当当,我也不能差太多才是。”   魏妃气得拍了他一下。   靖王爷站起身来作揖,郑重其事道:“将来儿臣打算把仁寿宫前移到文华殿后头,太子还是不要住的太靠后宫的好,这样仁寿宫就腾出来了,然后好好改建一番,儿臣连名字都想好了,慈庆宫。”   慈宁宫说的是安宁,慈庆宫难道是开心?   魏妃抑制不住脸上的笑意,道:“这名字太过张扬了吧?”   “做儿子的想要母亲开心,这是孝道。”靖王爷道:“然后还能再建一处花园供您赏玩。”   魏妃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靖王爷又道,“慈庆宫周围就不建别的宫殿了,省得父皇这一群嫔妃绕了您的清净,叫她们继续跟皇后作伴去。”   魏妃半闭着眼睛,似乎沉溺在美好的憧憬里,不过她很快就清醒了,脸上还带着笑,一巴掌拍在靖王爷背上,道:“行了,说完赶紧出宫去吧,越是这个时候,就越不能松懈。”   “嗯。”靖王爷也收了脸上嬉闹的表情,整个人都严肃起来,“没多久了。”   靖王爷出了内室,六斤还在外头等着,见王爷出来,一溜小跑跟了上来。   等出宫上了马车,靖王爷问道:“这三个都见过了?”   六斤点点头,道:“要说家族权势,还是大长公主更好一些,不过她才跟鲁王侧妃起了冲突,若是进门怕是要先争一争了。”   “长兴侯仗着祖上世袭罔替的爵位,谁都不放在眼里,家里也没有出色的子弟,一代代人口越来越多,开销太大,已然是入不敷出了。”   “郑家的姑娘倒是老老实实的,只不过郑守备虽然说是个武官,不过武官是不认他的,搭上关系也就是个鸡肋。”   靖王爷叹了口气,六斤眉头一皱,道:“这三个助力都不大,与其这样……奴婢大胆进言,那位许侧妃既然出身翊坤宫,若是王爷觉得她可信,不如扶持她当正妃。”   靖王爷闭着眼睛想了想,道:“难……除非父皇现在就封我当太子,然后马上死了才行,不然婚事这个月就要定下来了。”   六斤神色一凛,道:“那便是郑守备。长兴侯若是攀上皇亲,肯定是要狐假虎威为非作歹的,大长公主家里的姑娘若是搞得鲁王爷家宅不宁,鲁王爷又怎么能全心全意帮着王爷做事儿?”   靖王爷点了点头,“嗯——王妃送回去了?”   “送回去了。”六斤头一低,道:“听说是因为宜安驸马的妹妹起了争执。”   靖王爷冷笑一声,“不过是借题发挥而已。”   这种事儿就没有六斤参与的余地了,他低下头不说话,靖王爷面色越发的不善。   到了申时,西苑的宴会结束了,皇后笑眯眯地看着三位姑娘来她面前行礼告辞,道:“今儿累了吧,回去好好歇歇,有空再来玩,若是今儿认识了什么谈得来的人,也好告诉我,下回我叫他陪着你。”   三位姑娘红着脸走了。   在皇宫里,能坐马车的只有帝后二人,皇后靠在垫子上,湘君蹲在地下给她捶腿,宋妈妈则跪在她身后给她揉肩。   “老了……”皇后叹息一声,“当年站上一天都不觉得累,如今坐了一天就腰酸背疼。”   湘君道:“正是坐着才难受,不活动血脉不通。”   皇后笑了两声,目光渐渐冷了下来,“她们走了戴公公的关系,叫陛下亲自过问几个皇子的婚事,哼——”皇后冷笑一声,“可本宫不过略施小计,最后还不是郑守备的孙女儿去当鲁王正妃?”   “娘娘圣明。”两人一起奉承道。   “只是长兴侯的孙女儿太不中用了,这样一点点小事儿都办不好!”   湘君道:“听说是许侧妃跟靖王妃起了争执才叫给打断了。”   “这么好的机会……”皇后叹息,“罢了,这个月二十九肃王就满十八了,到时候本宫再办一场小宴,这次若还是不成,可别怪本宫翻脸了!”   “郑盛蓉?”   司礼监的班房里,戴公公正在誉写折子,听见这个名字不由得放下手中毛笔,皱着眉头道:“这人怕是压不住她。这三个姑娘里头,身份最高贵的还是大长公主的孙女儿,而且性格直率爽利,跟鲁王爷最为般配。” 第168章 搬家(中)   第二天早上起来,许元姝照例去给魏妃请安。魏妃没提昨天的事儿, 许元姝也没提。   “昨儿皇后娘娘还说了, 今儿叫你一起去。”魏妃笑道。   许元姝陪着魏妃走在后宫的青石板路上, 魏妃道:“还是我说的那些话, 趁着正妃没进来之前, 能把持住内院是最好的,你也是个聪明人,不用我多说什么。”   魏妃一边说着就一边叹气, 又有点后悔没早下手, 若是叫她进了靖王爷后院,至少比那个只会捣乱的正妃要贴心的多。   许元姝应了声是, 又问:“王爷的正妃……皇后娘娘可透出什么来?”   魏妃摇了摇头,“一会儿去了她肯定会说的。”   两人到了坤宁宫, 许是昨天累了一天的关系,皇后眼皮子肿了, 许元姝还能闻见一股子薏仁的问道。   “咱们年纪都大了。”皇后扫了一圈,笑道:“我手脚都肿了, 想你们也差不多,早上就没叫她们上茶, 这是专门熬的薏仁红豆水, 没叫放糖,虽不太好喝, 不过利水渗湿是最好的了。又都是吃的, 不像药吃多了总是要伤身的。”   陛下年纪虽然大了, 不过选妃是从来没停下来的,只是后头的人虽然年轻,但后宫就这么多位分,前头站满了,后头人自然进不来,坤宁宫里年纪最大的是皇后,年纪最轻的是先前的吴贵妃。等吴贵妃倒了,坤宁宫里最年轻的就是齐嫔,也是快四十的年纪了。   众位嫔妃一一起来道谢,端着茶杯喝了几口。   皇后满意的笑了,道:“许侧妃,你上前一步。”   许元姝从魏妃身后出来,走到皇后面前行礼,皇后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好久,直到坤宁宫里安安静静的,这才叹道:“今日一看,你也是进退有度,举止优雅了。”   “谢娘娘夸奖。”   皇后脸上露出几分笑意,语重心长道:“后天你便要跟着尚平去鲁王府了,记得要好好照顾王爷——”她稍顿了顿,“贺妃去的早,他身边也没个体己人,现在那几个——”   又是一顿,皇后眉头皱了起来,“着实上不了台面,尚平身子还没养好,一切事情你都要操心才是,我可把尚平交给你了,若是有什么,我唯你是问!”   许元姝又行礼,“娘娘放心,妾身一定好好照顾王爷。”   皇后这才满意的挥了挥手,状似无意道:“尚平这身子……我倒是真想叫陛下再留他一段时日。”   许元姝见皇后没什么说的了,这才又站到了魏妃身后。   皇后的话听听就行了,真要照着做,等正妃进门,那就是死路一条。   皇后交代她的是什么?那是正妃的职责,可她许元姝呢?听着是侧妃,勉强也有个妃字,可说白了就是妾,再变出花样来取头衔,她还是个妾。   妾是什么?想想许义靖的后院就全明白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皇后这一招是实打实的阳谋,赌的就是她就算听出来,也会忍不住咬钩的。   听听,是皇后娘娘叫她照顾王爷的,只是她断定,等到正妃进门,真为这事儿跟她起了冲突,皇后可是一个字都不会替她说的。   众人附和着皇后说了几句出宫建府的事儿,魏妃便问:“昨儿三个姑娘是各有千秋,我是那个都喜欢,恨不得再生几个儿子,把她们都娶回来。”   皇后笑道:“尚平也不是个闹腾的性子,我瞧着郑姑娘性情温顺,安安生生倒是挺配。”   姜嫔不愿意了,昨天宴会就郑守备家的姑娘一个没幺蛾子,若是叫尚平挑去了,她的尚柏怎么办?   “我也觉得郑姑娘挺好,昨儿拉着她的手说了一路,很是合我脾气。”   皇后又道:“过几日便是尚柏的生辰了,太液池的荷花还没谢呢,咱们再多请几个姑娘来。”   听见这话,姜嫔不做声了。   魏妃笑了笑,道:“娘娘也叫些年轻的姑娘来,尚锡年纪也不小了呢。”   “一个一个来。”   众人笑作一团,皇后道:“行了,不好喝的薏仁水也喝了,一会儿天气该热了,赶紧回去吧。”   说着又嘱咐一句许元姝,“明儿就别来了,我估摸着你们明儿就要开始搬了,还得去奉先殿上香,去跟陛下辞行,你好好跟着尚平便是。”   “是。”许元姝上前行礼,跟在魏妃身后出了坤宁宫,下了台阶,她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这一去……皇后娘娘怕是再也不会宣她进来了。   到了翊坤宫,魏妃道:“郑姑娘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表面功夫做得足,不管是真是假,既然昨儿她装的贤良淑德温婉可人,就算她当了鲁王正妃,也不会差得太多。”   魏妃叹了口气,也生出点感慨来,“去吧,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明儿你也别来了,一大堆事情,出宫也挺好的,至少能到处看看了。”   许元姝自然也是要滴水不漏的,她给魏妃行了大礼,低着头,声音略带哽咽,还死死咬着牙,叫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越发显得悲切了。   “多谢娘娘的大恩大德,妾身永不敢忘。”   魏妃直接把她拉了起来,在她背上轻轻一推,“行了,赶紧走吧,正如皇后说的,一会儿天该热了,东三所说近不近的,也得穿过半个内廷呢。”   许元姝嗯了一声,脚底下却没动,像是依依不舍的样子。   魏妃笑道:“又不是不来了?没听皇后说,这月二十九宫里还有宴会,没几天就又进来了,下头还有八月十五,还有九月初九的重阳节呢。”   许元姝这才又行了礼,低着头出去了。   东三所已经搬得差不多了,屋里空荡荡的,家具上什么都没有,椅子上的绣垫也收了起来,叫许元姝在炎热的夏季感到一丝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冷。   平常喝茶的茶具也都收了起来,换成了宫里统一给配的净里青花瓷,跟里头红褐色的酸梅汤倒也般配。   许元姝才坐下没一会儿,施忠福就来了。   他上前行礼,道:“娘娘,明儿便要开始准备出宫了,辰时二科先去拜别陛下,巳时去给皇后娘娘处,接下来是魏妃娘娘。”   许元姝点头应了,施忠福又道:“待吃过午饭,再去奉先殿烧香。”   “前头听说这次出宫是跟肃王宁王他们一起,这行程跟他们是一样的吗?”   施忠福道:“都是一起的,只是后头拜别的娘娘不一样。”   许元姝又问,“按理是该穿大妆的,可有什么别的要求?”   这如何是不知道穿什么衣裳?施忠福知道这是卖好给他面子,也是怕中间出什么岔子,他想了想,便隐隐约约提醒道:“虽名单上有娘娘,只是宫里前头出去的几个王爷,内眷都没有进去的先例。”   许元姝笑着道了声谢,施忠福又道:“怀郡王也是明日出宫,他的内眷也是跟着的。”   到了中午,许元姝去跟王爷一同吃饭,刚进去便听见施忠福道:   “陛下亲自定的日子,下头官员虽提了几次,不过陛下都没松口,吏部的官员求到了奴婢这儿,说王府属官慢慢地给配,一个都不会差,只求王爷宽限几日。”   鲁王爷叹了口气,道:“听说庆王宁王的宅子都没收拾好,只有主院能住人。咱们的院子倒是收拾的好好的。”   这话一听就是同意了,只是不同意也没办法,催的急了吏部塞进来些滥竽充数的,后头还得扯皮。   许元姝既然听见了自然不会装作不知道,她眉头一皱,快步走了进去,道:“别的不说,王府的良医正可不能少,王爷现在还吃药呢。”   说着又问施忠福,“良医正可选好了?”   施忠福这些天忙的脚不沾地,别的不说,王府现如今三百多下人都是他一个个挑的,已经是忙得昏天暗地了。而且这些王府属官按理都是该吏部准备的,谁能知道到了最后吏部说没准备好呢?   施忠福拿了吏部给的单子,一个个对了过去,然后许元姝就看见他苦笑起来了。   这就是还没配了,许元姝道:“不如找了给王爷瞧病的贺太医如何?他年纪也大了,按说这两年也该从太医所退下来了,王爷这次生病就是他给看好了,咱们接了他去王府,一来能继续看着王爷的身子,这会儿可不能换太医。二来他治好王爷的病,医术自然上佳,咱们给他养老,也算是报恩了。”   这话说得谁都挑不出错儿来,鲁王爷点了点头,施忠福道:“奴婢这就去说!王爷宽限他们这么多日,难道一个太医都换不来了?”   施忠福拿着单子又一溜烟的跑了出去,许元姝笑盈盈地给王爷行了礼,道:“恭喜王爷出宫建府。”   鲁王爷道:“你从魏妃哪儿回来了?”   这话叫许元姝心里一颤,鲁王爷这是不太满意?   倒也不算是出乎意料,她天天去翊坤宫,王爷屋里那两个人肯定是要借机生事的,不过许元姝等的就是这一遭。   她坐了下来,给自己到了茶,道:“还去了坤宁宫,原想着还能叫皇后娘娘赏点什么,只是这次什么都没了。”   说得很是轻松,鲁王爷面上表情一缓和,道:“临出宫的确是该多去尽尽孝心的。”   来伺候午饭的恩敬容娟两个听见这话,不由得眉头一皱。   “我也不算白去。”许元姝稍稍变了声音,听着有些拿腔作调,还带着一丝酸意,“听皇后娘娘的意思……王爷的正妃怕是定下来了。”   话一出口,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许元姝手里拿着茶杯,缓缓转了几圈,像是在欣赏上头的花纹,却又像是不知所措。   她先是抬头看了恩敬容娟一眼,道:“你们出去,我有话要跟王爷说。”   两人对视了一眼,又是那副委委屈屈的样子,一起退着出去了。   许元姝旧事重提,“王爷,恩敬容娟两个伺候您多年,又是娘娘亲自挑的人……施公公到了鲁王府也要成王府大总管了,剩下的人也都各有提升,王爷难道还叫她们当丫鬟不成?”   等着两人当了侍妾,有了自己屋子,那就只能等着王爷去看她们了,那个时候又如何天天在王爷身边吹风?   这一次王爷倒是没有拒绝,而是略有犹豫道:“王妃还未曾进门……”   他想说什么?正妃还没进门,后院就这么多有了品级的妾室,对王妃不尊敬?   虽然还没进门,不过王爷已经是开始对正妃上心了。   妻妾之别啊……只是王爷既然开始犹豫了,就证明他其实是动了心思的。   不喜新厌旧,大概也算得上是长处了吧。想到这儿,许元姝专心吃饭,再不劝了。 第169章 搬家(下)   第二天一早,几位要出宫的王爷在日精门前头集合, 等着去乾清宫拜别帝后二人。   的确是如施公公所说, 这里头没她什么事儿。   许元姝等在日精门外头, 站在她旁边的是怀郡王的正妃。且不说什么正妃侧妃的, 这地方就没人敢说话。   她们两个在日精门下头足足站了一个时辰, 这才又等到了鲁王出来,等回去东三所吃完饭稍作休息,顶着日头, 又是一群人往奉先殿里去。   “一会儿进去, 你也给母妃上个香。”鲁王爷表情略有惆怅,淡淡地说。   许元姝轻声问道:“贺妃娘娘, 是个什么样的人?”   鲁王爷一愣,长叹一声, 很久都没说话。   到了奉先殿门口,许元姝一眼就看见了戴公公。   戴公公行了个礼, 面色严肃道:“几位王爷,今天的祭祀由老奴主持, 祭品已经准备好了,王爷请。”   尚平排在第一个, 许元姝站在他身侧, 可是才往前走了两步,戴公公手一伸, 就把她拦住了。   许元姝眉头一皱, 脚步停了下来, 轻声道:“戴公公,这是何意?”   “侧妃娘娘,这是奉先殿。”戴公公面上露出几分为难,声音又放低了些,“您……不是正妃。”   若不是在奉先殿这样的地方,旁边的人怕是要嘲笑出声了。   许元姝心中暗暗一叹,面上却一点变化也没有,直接转身便站在了大殿门口,“戴公公说的是。”   前头鲁王也停了下来,皱着眉头道:“戴公公,我带她去给我母妃上香。”   戴公公脸上的为难更加的明显了,“王爷,您是知道规矩的。这儿是奉先殿,是祠堂,是供奉祖宗牌位的地方。”   鲁王叹了口气,看了许元姝一眼,道:“你在外头等着,心意到了就行。”   许元姝应了声是,接下来楚王过去,看了她一眼,肃王过去也看了她一眼,宁王叹了口气,也走进大殿,庆王目不斜视的也进去了。   最后则是怀郡王和王妃,两人一样一人看她一眼,尤其是郡王妃,脊背挺得直直的,看她那一眼里有蔑视,又轻轻的冷哼一声,这才走了进去。   最后一个进去的是戴公公,他轻声道:“祭祀怕是得一会儿,许侧妃往里头站站,外头晒着太阳,热。”   许元姝道:“多谢戴公公提醒。”   奉先殿门口除了小太监,就只剩下许元姝一个。   她难受吗?自然是难受的,可是这时候难受一点用都没有。   施公公说过,以前王爷出宫,是没有内眷的事儿的,那今天为什么又有了呢?   早上跟郡王妃一起等在日精门外头的时候,她还以为这是陛下的意思,想要警告怀郡王不要想不该想的东西,只是因为单单拎出来一个怀郡王妃太过引人注意了,所以她也被捎上了。   但是现在看……怕不是陛下,而是戴公公的意思。   而且表面上看是为了警告她,可实际上是想明明告诉她妻妾有别,想叫她争,想叫她跟正妃起冲突。   这又是阳谋,跟皇后昨天说要叫她好好照顾王爷一模一样。   许元姝缓缓地摇了摇头,扪心自问,如果有能当正妃的机会,她会不会出手?   答案是肯定的,她想当正妃。   许元姝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默默对戴公公道:我想当正妃,不过我当上正妃的那一天,戴公公你怕是看不见了,你若是死在这前头……可千万别觉得是我没本事。   又是在外头站了一个时辰,鲁王爷几人才出来。   “回去吧。”鲁王站在许元姝身边,又问:“累不累。”   王爷说话极其小心,又带着脉脉的情义。   许元姝摇了摇头,今儿这事儿她也看明白一点,王爷放在心上的是受了委屈的她,是弱小,他同情的是被人欺负的人……那她的计划又要变一变了。   可是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性子,是因为他小时候被人欺负……还是因为他见过什么?   想到这儿,许元姝放慢了两步,两下就落在了王爷身后。   鲁王回头看她一眼,“是不是累了?还是脚麻了?”   许元姝飞快的抬头,又摇了摇头,回头看了一眼奉先殿,道:“不能乱了规矩。”   鲁王脸上表情变得一言难尽,他胳膊一伸,道:“你来扶着我,我头有点晕。”   许元姝立即便抿了抿嘴,一幅感动的样子扶住了鲁王的手臂,她轻声问道:“上次……妾身还在宫外的时候,王爷救了妾身,那一次是要去给母——贺妃娘娘扫墓吗?”   鲁王爷点了点头,“不错。”   “那等咱们——等王爷出宫了,下回扫墓的时候妾身能跟着一起去吗?”   鲁王爷眼里闪过一丝心疼,道:“一起去,王府里也是设有正堂的,明天搬进去就先给母妃上香。”   许元姝的头更低了。   鲁王爷反手拉住了她。   许元姝小心的回应,手指头稍稍动了动,心里却生出点感慨来。   王爷是她跟志哥儿的救命恩人,更是救她跳出火坑,可王爷的性子……   她能这么单纯的活着吗?   她从五岁开始,从姨娘生了弟弟开始,她就再没有过无忧无虑的日子了。   许元姝轻轻叹了口气,道:“王爷,我有点累了。”   鲁王爷加快了脚步,道:“明天我们五个都要出宫,还有恭仁,虽然有钦天监择时辰,不过咱们应该是第一个,等到了鲁王府就能好好休息了。”   许元姝重重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大大的袖子遮着,几乎什么都看不出来。   王爷大病初愈,这样炎热的天气,他的手还有点冰凉。许元姝长吸了一口气,这是要跟她过一辈子的人。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是要好好用心经营的。   回到东三所,钦天监已经送来了明天出宫的时辰,鲁王爷排在第一个,辰时三刻。   这时辰不算早,大概是想到王爷病才好,也不敢叫他起来太早。   在宫里的最后一顿饭,御膳房上了鲥鱼、还有御花园的桂花做得桂花糕,以及太液池长的莲蓬和还没长大的莲藕。   吃过饭,许元姝坐在王爷屋里,手里拿着莲蓬,一颗颗的往外剥莲子。   太液池的莲蓬一样是荷花结的,并没有比外头卖的好吃多少,甚至没有外头卖得莲子饱满,除了沾个太液池长出来的,几乎一无是处。   “莲子性寒,王爷尝个鲜就行了。”   鲁王爷笑了笑,“是莲心性寒。”   许元姝一愣,像是掩饰一般立即便换了个话题,“咱们王府里也有池塘,今年有莲子吃吗?”   说起来出宫建府,虽然明天就能真正出去了,不过王爷也来了兴致,他叫人拿来王府的堪舆图,一边指一边告诉她。   “这两处桥底下都种着荷花,这一处是浅滩,也是荷花。”   这是真正属于他的地方,不像东三所,迎来一位又一位的皇子,送走一位又一位的皇子。   “这儿我想竖两个靶子,没事儿可以练练箭。”   “前头我打算去掉一个院子,把马厩扩大一些,宝马是不能窝在小地方养的,就算不出来,也得是不是拉出来遛一遛。”   “花园里再种些石榴红枣等物,还有桂花槐花。”   鲁王爷说了不少,忽又叹气,想起并不太宽裕的银子来,道:“只是要慢慢改了。”他眉头皱了起来,犹豫着先从哪里开始。   “你说我是先改马厩还是先改后门呢?”   许元姝没回答,鲁王爷回头一看,她趴在桌上已经睡着了。   “累了啊……”鲁王爷叹息道,嘴角微微上翘,可是随即他眉头就皱了起来,看着堪舆图上那个圈。   她为什么要选这样偏远的一个院子呢?   第二天一早,天没亮东三所一干人就都起来了,甚至有些宫女太监都是一夜没睡。   虽然都是东三所的人,不过是分两拨出去的,王爷照例要先去乾清宫行礼,然后从前头午门出去,许元姝她们则是从后头玄武门出宫。   两拨人在东安门外头汇合,一起去了鲁王府。   鲁王府中门大开,已经先一步过来的施忠福带着全部下人在门口等着,还有礼部的官员主持仪式,一起冲着鲁王爷行礼。   等到鲁王爷进去,中门很快就关上了,许元姝几人则是从侧门进去。   坐在马车上,许元姝不由得看了一眼大门,鲁王府的大门……下一次打开,怕是要等到正妃进门了。   不过她也是要奋斗一个能从正门进出王府的机会的。   王府都有定例,不算院子里扫洒的粗使婆子丫鬟,侧妃是十六个丫鬟伺候。   当然过上一阵子,受宠的院子里可能会多几个丫鬟,不受宠的也会少几个人,甚至妾室骑在王妃头上都是有可能的。   许元姝看着面前一排的人,还有她从宫里带出来的六个人,道:“先把睡觉的地方收拾出来,其余的慢慢来。”   具体的事情她是不用吩咐的,若是连这个都叫她一一分派下去,那这二十几个人里就没一个能用的了。   一屋子人都去外间商量了,许元姝叫了甘巧,道:“陪我去府里看看。”   连着送了五个儿子一个孙子出宫,到了黄昏,皇帝也有点伤感了。   他去了皇后的坤宁宫坐坐。   皇后头发已经放了下来,穿着宽大的常服,皇帝一进来便看见她几乎已经全白的头发……还很稀疏,跟皇后平日里那副端庄的样子简直是天壤之别。   皇帝越发的伤感了,“快起来吧……一晃都快五十年了。”   “今儿他们几个都出宫了,臣妾不知道怎么,就觉得有点累。”皇后先从湘君手里接过茶杯,递给皇帝,这才在一边坐了下来,又稍稍拢了拢头发,道:“臣妾失礼了。”   皇帝略扬了扬嘴角,什么都没说。   “出宫建府便是开枝散叶,很快陛下就又有孙子可抱了。”皇后轻轻抿了两口茶,半是讨好,半是感叹道。   听见这话皇帝没有多少欣慰,他沉默了一会,道:“上回那三个姑娘,怎么样了?”   皇后一笑,道:“郑姑娘是最体贴的,陪我们这些老婆子坐了一天,连琼华岛都没出,我们年纪大了,说话慢悠悠的声音也大,她也没有丝毫不耐烦。”   “若是……”皇后长叹一声,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脸的褶子真正像个六十余岁的老婆婆。   若是什么?   若是她也有个儿子,她也想要这样的儿媳妇。   皇后相信陛下是能听懂的。 第170章 各尽所能   皇帝的回应是端着茶杯喝茶,一句话都没有。   气氛应该是有些尴尬的, 不过皇后不觉得尴尬, 因为这是她故意的, 至于皇帝……   她太了解皇帝了, 皇帝心中自己只有自己, 纵然是现在一句话不说,也不过是装作愧疚,他心里必定是目空一切的笑着, 觉得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   就是去年收拾老六……若不是陛下觉得老六太过张狂, 不仅仅是压了有名无分的太子,更是骑在了他这个皇帝的脸上, 她又怎么可能会成功?   皇帝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去选继承人?   这一路他得到皇位、站稳脚跟、收拢皇权走得多么艰难,他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他的这些儿子们……甚至是孙子们, 但凡身上有着一星半点他的血脉的人,都是敌人。   皇帝为什么要叫万岁?真正掌握了这样的权利, 又有谁不想活一万岁的?   皇后心中默默啐了一声,脸上挤出笑容来, 叹了一声,好像方才的沉默是在想着郑姑娘一样, “郑姑娘的确不错, 我仿佛听见有谁问过她,是花朝节附近的生日, 今年定下来, 等明年成亲正好十七, 年纪也合适。”   皇帝没理这茬,茶杯一放,四平八稳问道:“其他两位姑娘呢?”   一瞬间皇后的嘴角似乎绷不住了微微下垂,不过她很快就又扯了浅笑出来。   “长兴侯家的姑娘认错人了。”皇后声音里有了笑意,“追着靖王跑了一路,后来遇见尚平了才知道。”   “性子有点迷糊,不过却是最活泼的一个,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听她说了,她把北边四个宫殿全逛了一遍,因此午饭要了两碗,她倒是大大方方的一点都不掩饰。”   皇后言语里难掩对她的欣赏,“这个姑娘我也挺喜欢的。”   皇帝嗯了一声,又追问道:“还有一个姑母家里的姑娘呢?”   这话一出口,皇后似乎有点僵硬,她小心看了皇帝一眼,放下手中茶杯,道:“她跟福清大长公主脾气挺像的。”   “怎么说?”皇帝看了她一眼。   听见皇帝说得是“怎么说”这等较为缓和的语气,而不是直接来一句“说”,皇后便用了略带埋怨的语气,道:“她把许侧妃给推了。”   稍稍等了等,待皇帝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是已经回忆起许侧妃究竟是谁之后,皇后这才叹气,“许侧妃,唉……毕竟是宫里出来的人。”   “当时都在玉熙宫里,湘君正说当年福清大长公主的趣事,不知道谁笑了一声,说她也是能住进来的,然后芳苓就害羞了,一把推开许侧妃跑了,若是不是供桌挡着,人怕是就倒了。”   “芳苓这性子……”皇后摇了摇头,“她虽然是大长公主的嫡亲孙女儿,却不是大长公主,这样的脾气怕是跟王爷过不到一起。”   皇帝没说什么,又喝了两口茶这才站起身来,道:“朕知道了。”说着便离开了。   皇后眉头微微一皱,不过自觉自己说的话天衣无缝。   拿长兴侯家里的姑娘给靖王挖坑,傅芳苓更是不可能嫁到皇家。别看陛下对自己儿子说训就训,说降为郡王就降了,但是也仅限于自己收拾,若是别人给皇子没脸,那一定是要倒大霉的。   皇后轻松了下来,回到内室修养去了,想从皇帝手上谋取皇位……一定得有耐心。好在这宫里没有谁比她更有耐心了,也没有谁比她更懂皇帝的心思了。   皇帝出了坤宁宫,等在廊下的戴公公立即跟了上来。   坤宁宫跟乾清宫不过是前后脚,不过皇帝今儿明显不想回乾清宫,而是道:“跟朕去御花园走一走。”   戴公公眼神一使,立即有太监跑了出去,先去御花园准备了。   皇帝要逛御花园,尤其是这个时候,肯定是要清场的,万一说上一两句什么话叫听见了……   沿着坤宁宫一路往北,出了坤宁门就是御花园了。   夕阳西下,御花园里已经有点暗了,皇帝年纪也大了,更是想着长命百岁,完全没有往小路上走的意思,戴公公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皇帝笑了两声,略带着点自嘲的语气道:“朕都这把年纪了,不会自己找麻烦的。”   戴公公又是讪笑两声,跟在后头不说话了。   皇帝沿着大路,慢慢地走到了天一门。   天一门进去是一大块空地,正对着钦安殿。往常选秀女就是在这一处。   皇帝忽然冷笑一声,道:“认错人了?”   戴公公两步跟了上去,苦笑道:“陛下……”   皇帝回头看他,目光中透着不满意,“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陛下。”戴公公神色严肃起来,“不可能认错人的。”   “正如许侧妃所说,她们进宫的时候,不把人认全了是不可能放出来的,这些姑娘进宫也是一样。”   “皇后娘娘要在太液池赏荷花,请了什么人是早就说了的,这次宴会要做什么或明或暗的也都给了暗示,所以长兴侯家里的姑娘,也是心知肚明,她进宫是给皇子相看的。”   “鲁王爷今年十九,大病初愈,身材瘦削,肃王今年十七,虽然已经有了天家威严,但是稚气未脱,靖王爷早已年过三十……长兴侯家的姑娘,除非是家里没见过男人,否则怎么也不可能把这几位王爷认错的。”   皇帝冷笑了一声,“不是认错,就是故意的。”   后头的话就不用戴公公接了,他稍稍退后了半步,依旧跟在皇帝身后。   长兴侯传到现在,祖产败得差不多了,家里子弟又没有出息,靠得全是专营,这样一家子看上了靖王爷,为什么能?   还不是靖王爷风头正盛,已经有了隐太子的地位。   所以长兴侯才要冒着触怒皇后的危险,去巴结靖王爷啊,毕竟跟王爷正妃比起来,还是后宫嫔妃更有出息一点。   而且大魏朝从开始到现在传了十来个皇帝了,只有一个是嫡子继位,这么一算,给皇帝当嫔妃甚至比当皇后都要前程远大。   戴公公悄无声息的笑了,哪知道皇帝忽然转身,看见了他脸上的笑意,皇帝眉头一皱,道:“你笑什么?”   戴公公腰弯得更低了,道:“老奴想起一件事儿来。”   皇帝来了兴趣,“什么事儿?”   “老奴记得那会七公主刚六七岁的样子,几个公主都是差不多的年纪,皇后娘娘经常叫勋贵家里的女孩子进宫陪着一起玩,其中就有大长公主家里的姑娘。那会王爷们也不过十岁出头,有时候也陪着一起玩。”   这事儿说真不真说假不假的,哪朝哪代都是这么来的,而且也没了查证的余地,再者就是皇帝自己小的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所以他肯定有印象。   更何况……跟皇帝朝夕相处的戴公公已经察觉到皇帝开始糊涂了,却又不想承认,那怎么办呢?只能装作自己记得很清楚了。   皇帝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点怀念来,道:“不错,那时候宫里天天都是笑声啊。”   戴公公又道:“老奴还记得大长公主家的姑娘,很得贺妃娘娘喜欢,还得娘娘不少针线呢。”   这话也是半真不假的,谁家的姑娘进宫来给娘娘们请安,总是要得针线的,只不过他这么一说,意思就全变了。   对于这个病得完全没法争的贺妃,皇帝还是有点怀念的,他叹了口气,“你一说朕倒是有点印象了,那阵子尚平身后总是跟着个小姑娘,只是后来贺妃病得严重……尚平就天天去侍疾了。”   戴公公不说话了,他觉得这个引导已经足够。   皇帝后宫几十号嫔妃,他天天看见的不是争宠就是嫉妒,所以只要稍稍往下一想,就是——   大长公主家里的姑娘为什么要推许侧妃?因为她是鲁王侧妃啊。   可她为什么又要推鲁王侧妃?因为她曾经跟鲁王爷两小无猜啊。   傅芳玲的性子跟大长公主有几分相似,戴公公满意极了,只是不知道他给许侧妃准备的这份贺礼她满不满意?   鲁王府里,天已经暗了下去,因为搬家搬得急,头一顿饭是在外头酒楼叫的,用过晚饭,许元姝差人去叫了施忠福来。   原先在东三所,大家都住在一起,什么事儿直接用眼睛就能看见,不过到了鲁王府,每个人的院子都快赶上东三所的,尤其是那两个通房的宫女——   虽然她进东三所也是使了计策,一样不是真心的,可许元姝想得比那些人都要长远,王爷身子还没养好,很多事情是不能做的。   这个时候就得仰仗施忠福了。   施忠福已经在许元姝面前站了一会儿了,对面的许侧妃一句话不说,叫他有点紧张。   “娘娘。”   施忠福又拱了拱手,道:“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烛光下,许元姝的脸好像红了红,她轻轻一咳,施忠福觉得她这是……有点紧张?   原先她还是宫女的时候,来东三所训斥下人,说他们没照顾好王爷都不曾紧张,怎么现在就紧张了呢?   她要说什么?   “施公公……”许元姝吞吞吐吐的,不过开口了也就没那么紧张了。   “王爷身子比我刚来那会儿好了许多,只是还未曾养好,前儿贺太医还说他气血不足,精血有亏……俗话说七滴血才生一滴精,施公公……为了王爷的身子,也不能贪一时之快。”   总算是听明白了,施公公觉得有点好笑,只是笑是不能笑出来的,他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娘娘放心,奴婢明白了。”   许元姝跟逃似的站起身来,道:“夜深了,公公回去伺候王爷吧。”   施公公走出院子,又想起冲喜那天晚上的事儿,这位侧妃娘娘可比那几位强太多了。   王爷耳根子软,横竖要软在谁手里,还不如软在许侧妃这儿呢。   屋里,透过敞开的窗户,许元姝看见施忠福的背影出了角门,再也看不见了。   关心王爷的身体是真的,可是想借机在施公公面前卖个好也是真的。   鲁王府里,施公公就是王府大总管,就是王爷身边的戴公公,如果能跟他搭上关系,将来的好处不是一星半点。 第171章 许义靖来访   许元姝住的院子叫做会宁馆,三进的院落, 第二进是正房, 一排五间, 左右都开了角门。   卧室照例是西稍间, 摆设还欠缺, 不过床已经铺好了。   许元姝才松了头发,正一下下梳着,那边甘巧就着急进来, “王爷来了。”   王府里是没人敢拦着王爷的, 甘巧能提前跑进来实属不易,许元姝刚站起身来, 鲁王爷就进了屋子。   “王爷。”许元姝刚拜下去就被王爷拉了起来。   王爷这么晚来……他身子已经好到这个程度了?可要拒绝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王爷面子下不来。   倒是也不用太着急。   施公公虽然是个太监, 却也没有在夜里在屋内伺候的道理,他很快就会离开, 至于几个宫女丫鬟……   许元姝原本就不喜人在屋里伺候,再说她又是主子, 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主子,叫她们都离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许元姝下意识看了一眼跟在王爷身后的施公公, 见他面无表情行了个礼就离开了, 所以王爷来不是想……圆房的?   “这么晚也不好喝茶了,甘巧, 去给王爷倒碗酸梅汤来。”   屋里顿时没了人。   许元姝道:“屋子还没收拾好呢, 叫王爷看见倒显得我无能了。”   鲁王爷毫不在意的样子, 左右看了两眼,“我屋里也没收拾好,你这儿看着倒是清爽许多。”   许元姝不知道怎么就觉得一阵气闷,这是到她这儿来躲清静了?她又一指里头,道:“帐子还没挂起来呢。”   “走,去看看。”鲁王爷说着就站起身来。   许元姝这会儿琢磨点什么出来了,这是要看她房子布置的怎么样了?   两人进了西稍间,正房五间都是进三的进深,很是宽敞。许元姝道:“这是寝室,里头是床,回头在靠窗户的地方摆上软塌,马上秋天了,也好晒晒太阳。夜里也好让守夜的丫鬟歇歇。”   鲁王爷点了点头,“回头我给你两幅画挂在屋里。”   许元姝越发地肯定他就是来看看的。   虽然王爷……早就对没见面的王妃起了心思,不过现如今王妃没进门,搬来王府的第一个晚上,他是来给自己长脸的……许元姝的心情有点复杂。   她带着鲁王爷又到了西次间,“这是妾身打算平日里坐卧的地方,吃饭也在这儿。”   明间都是布置成小客厅的样子,谁家都是这样,没什么好说的。   “东边两间,里头是书房,中间用多宝阁隔开,外头这一间便是议事房,妾身也有了嫁妆,回头也是要见人的。还有万一来了相识的人,在明间见就显得太冷冰冰了。”   许元姝说着说着脸上就带上了笑意,还有一点点憧憬,不管是表情言语还是动作,都说明了她很是期待未来的日子。   鲁王爷的表情也显得越发轻松,“我记得我还有个黄釉的青花折枝莲纹盘,正好给你摆在最上头。”   许元姝笑了起来,道:“那王爷再帮我看看,这屋里还缺什么?”   鲁王爷已经带头往西稍间去了,“等你布置好了我再来看。”   气氛好极了,许元姝道:“打温水来洗漱。”   丫鬟是才进来的,连许元姝自己都还没试过,自然也是不敢叫她们伺候王爷的,许元姝亲自上手,带着甘巧两个伺候王爷洗漱。   等到王爷上床了,她这才压低声音跟甘巧道:“不用叫人伺候了,也不用守着,吹了灯你在外头歇着。”   甘巧一愣,按说王爷歇在屋里,她们是该守着等叫热水的,可是娘娘……   “叫前头等烧热水的婆子也歇了。”   娘娘说得郑重,甘巧应了声是,略有不甘心的出去了。   刚出来,她就被两个丫鬟围住了,“前头已经嘱咐烧热水了,还有帕子手巾,被褥也都准备好换新的了。”   跟这些外头的等着献殷勤的丫鬟不一样,甘巧是宫里出来的宫女,她们学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一切都得听主子的。   甘巧眉头一皱,“都散了,该歇的去歇着。”说着又觉得不太放心,亲自去了前头嘱咐烧水的婆子也歇了。   很快会宁馆便暗了下来,只留了三五点烛光,供上夜的婆子丫鬟用。   许元姝躺在了鲁王爷身边。   这还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跟男人这样亲密的接触,夏天睡觉穿的衣服自然厚不到哪里去,身上盖的也不过是薄薄的毯子,许元姝觉得她甚至能感受到王爷身上传来的热气,还能听见他的呼吸——   不知不觉中她好像屏住了呼吸。   不叫人伺候,甚至不叫烧热水,都是专门做给施公公看的。   虽然不能进屋伺候,不过前头倒座照例是给跟着王爷的公公准备的,烧水的地方也正好在倒座,想必施公公是能明白她的意思的。   没叫热水,就证明她没伺候王爷,甚至早早的叫婆子歇了,也是告诉施公公,您放心睡吧。   “元姝。”鲁王爷的声音响起。   啊?许元姝一愣。   “睡吧。”王爷又道。   “嗯。”许元姝轻轻的应了一声,小心的控制着呼吸声音慢慢大了,眼睛却也睁了开来,帐子还没挂好,借着淡淡的月光,她能看见屋顶上浅绿的彩漆,绘的是石榴纹,取的是多子多福的吉祥寓意。   她得跟鲁王生活一辈子,早晚得习惯。   想到这儿,许元姝翻了个身,捞起靠在床柱上的软枕,抱在怀里侧身睡了。   许是累了好几天的缘故,她很快便睡着了。   她睡得舒服,不过正房里伺候的恩敬容娟两个就不那么开心了。   原想着能在出宫建府的第一晚上拔得头筹,只是施公公回来不知道说了什么,王爷就直接带着他走了,又说衣服收拾出来,送到许侧妃哪儿。   这是什么意思?王爷打算去许侧妃那儿过夜?   两人只觉得这一天的辛苦都白费了,几乎是面面相觑,点着蜡烛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太阳刚升起来,许元姝便醒了,虽然窗户都关着,不过没有帐子还是被晒了个正着。   鲁王爷跟她也几乎是一个点醒来,许元姝觉得自己很是自然的便喊出“叫热水洗漱”几个字儿来,又更加熟练地把放在床边的衣裳给王爷披上了。   等洗了脸清醒过来,她这才发现前头的紧张似乎没什么必要,居然就这么轻松的过去了。   吃过早饭宫里来了消息,说是陛下叫王爷再歇上半个月,等身子好了再去朝中议政。   第二个消息则是关于皇后的,说这个月二十九是肃王的生辰,皇后娘娘打算在西苑设宴,叫他们都去,还专门提了许元姝,叫陪着王爷一起。   两人一道谢恩,送走两拨宫里来人,已经快到巳时了,鲁王道:“咱们去看看园子?”   许元姝刚站起身来,甘巧就带了个婆子进来,那婆子还有点紧张,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道:“王爷,娘娘,前头大门处的班头差小厮来报,说是……”她抬头看了一眼许元姝。   “侧妃娘娘的父亲来访。”   许元姝早就料到他会来,可没想他来得这样早,不过这样正和她意。   侧妃的父兄,或多或少也是有稍许奖赏的,当然不是朝廷出面,朝廷管得只是正妃的父兄,侧妃的家人就看王爷是个什么意思了。   许义靖来得这样早,不正说明他想要钻营,想要拉关系?   在王爷的注视下,许元姝低下了头,一言不发的。   鲁王爷想了想,道:“带去承平院第四进的东厢房里。”   承平院是王府的正院,五进七间的结构,前头三进算是外院,跟后头两进用内仪门隔开,算是内院了。   其中第四进的东厢房是专门给王妃收拾出来,好叫她管家用的,现如今王妃还没来,倒先叫许元姝用了。   有王爷陪着倒是不用屏风了,许元姝一声不吭跟在王爷身边,连头都低了下来,一起到了东厢房。   许义靖原本坐在下首喝茶,一看见她跟着个穿着红袍,腰间系着玉带的男子进来,立即就站起身来,二话不说就跪了下去。   “给王爷请安。”   许元姝依旧是低着头一言不发,不过只方才那一眼,她就看见许义靖坐着的时候别说半个椅子了,连三分之一的椅子都没坐到,紧张的不停在抖腿。   就是跪下去那一下,也是重重一声,可想他用了多少力气。   鲁王爷使了个眼色,施公公上前把许义靖扶了起来。   鲁王爷坐在上首,许元姝却有点犹豫,倒不是在犹豫应不应该坐王妃的位置,而是在想她应不应该坐。   不过没叫她犹豫多久,鲁王爷便看了她一眼。   规矩这东西,其实就是主子定下来的。许元姝想起进宫头一天听见的话,依着王爷的意思坐在了他旁边。   原本该是属于王妃的地方。   她又看了许义靖一眼,许义靖已经紧张地说不出来话了。他如何不紧张?   虽然在宫里,顾太监死得悄无声息,可是在许家想必不是这样的。   他是许义靖认识的最有权势的一个人,还是顾氏的哥哥,加上她传回去的消息,她又是怎么当了鲁王爷的侧妃,又是怎么能叫陛下亲手给她置办了嫁妆。   许义靖八成是一边紧张地觉得自己要发达了,一边又怕被顾太监牵连——毕竟稍稍打听一下,就能知道顾太监这是得罪人了,再稍稍使点银子,就能知道他得罪了戴公公。   戴公公又是什么人?她还专门传消息回去叫留着顾氏,以防宫里派人来查探,却又没说要留到什么时候,他如何能不害怕?   一阵沉默之后,许义靖开口了,“王爷,臣贸然来访……着实是担心小——”女字还没出口他就打住了,“是娘娘。不不不,不是担心,是挂念。”   这开头第一句话,他想必也思考了很久吧,就连那个口误,还有后头的结巴,都是提前排练好的。 第172章 我不知道该怎么好好过日子(上)   许元姝照例不说话,虽然是侧妃, 可从她的角度说, 也算是嫁了人的, 嫁人之后父亲也就被划到外男那一栏了。   规矩严一点的见外男要隔着屏风, 再严一点的索性连外男都不叫见, 只是这样的人家少而已。   鲁王爷客气了一句,“上茶。”   许义靖眼泪就流了下来,看着许元姝的目光里带着殷切和胆怯, 道:“娘娘是微臣的长女, 不怕王爷笑话,臣今年已经四十有三了, 年纪三十才得了第一个孩子,虽是个女儿——”   他一边啜泣一边抹着眼泪。   许元姝轻轻咳了一下, 看着许义靖的目光有点冷。   王爷虽然心善,可单从王妃还没进来, 他就知道敬重王妃,又在建府的头一天晚上到了她这个目前位分最高的人屋里, 就知道王爷也是很重规矩的。   许义靖是谁?   上林苑监典署,说白了就是个庄头, 只不过是替皇帝家里管庄子, 大小也算个官。   去掉官职,他是侧妃的父亲, 可侧妃的家人什么时候能当正经亲戚了?   看看陆姨娘的家里人干的是什么就知道了。   帮着许家管庄子, 这么一想, 许元姝倒是把自己逗笑了,许义靖可不就是管庄子的么。   许义靖正专心致志的演戏呢,一点没察觉,鲁王爷倒是听见点动静,头一偏就看见许元姝脸上还没消退的笑意。   他眉头皱了起来,许元姝一直留心着他,自然注意到他脸上不悦的神情,只是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位王爷非但护短而且念旧,想想容娟跟恩敬两个就知道了。   “许大人快别哭了,您也是四十好几的人了,像什么样子。”   王爷是不可能说这种话的,开口的是施忠福,一听这话许义靖脸上由悲转喜,又变成了小心翼翼的样子。   “微臣这次来就是想看看娘娘,娘娘一切都好,微臣一家子也就放心了。”   许义靖又指了指桌上的点心匣子,道:“这是喜福顺的桂花糖藕,娘娘原先最爱吃的。”   这几句话说得倒还不错,鲁王爷也开口道:“她原先爱吃这个?”   许义靖脸上露出两分笑意,“最好是加糖渍的桂花,还得淋上一勺蜂蜜。”   鲁王爷想起这快两个月了,很少看见许元姝吃甜的,不由得转头看她一眼,心中生出点终于捉住你的愉快来。   只是许元姝半低着头谁也没看,一瞬间鲁王爷心中倒是又有了几分挫败。   话题渐渐转到了许元姝原先家里的爱好来。   许元姝一言不发只听他说,里头有能看出来的,比方这桂花糖藕,母亲原先总叫人去买,志哥儿现如今住在祖母院子里,喜不喜欢吃这个是能问出来。   母亲……他虽然跟母亲吵了几十年,不过一开始的时候想必也好好生活过,知道母亲不太吃这个。   不过还是有一点错了。   她爱吃的是糯米藕,桂花蜂蜜是母亲喜欢的,所以最后叫人出去买的,就变成了桂花糖藕。   做完针线,她跟母亲一块块的分着吃。   想起这个,许元姝嘴角微微一翘,眼圈却红了。   再去看许义靖,她的眼神就更冷了。   听了不少许元姝小时候的趣事,跟她现在样子大相径庭,鲁王爷表情舒缓许多,心中却也有一丝不满,再加上一点点叹息,越发的觉得宫女生活艰难。   “本王才出宫建府,许侧妃一人也没个伴,若是家中还有亲近的姐妹也好接来府里热闹热闹。”   听见这话许义靖心中一喜,鲁王爷果真是没娘教没人养,这样的性子可不要太好骗。   他道:“不瞒王爷,微臣一直在上林苑监当差,管着皇庄,若是王爷不嫌弃微臣,微臣愿意帮王爷打理农庄。”   鲁王爷虽然单纯,却也没有这样的单纯,他手下又不是一个人都没有,再说还有施公公呢。   不过第一个出声的却是许元姝,“您这也太着急了些,哪儿有第一次上门就说这个的?”   许元姝脸上带着笑意,眼波流转,整个人都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父亲还说是来看女儿的,怎么又说起田产来了?倒叫女儿好生伤心。”   鲁王爷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只是再想细看,她头又低了下去。   可许义靖却已经笑了起来,道:“是微臣莽撞了,王爷莫怪。”他的确是有点着急,一听见王爷这样好骗,就忍不住了,若不是元姝提醒他,等王爷回过味儿来怕是要不喜。   想着他又补救两句,“马上八月了,京城附近快要种冬麦了,一想到这个,关乎百姓民生,微臣一想到这个,就有点着急。”   鲁王爷嗯了一声,心里想的却是元姝一开始不合时宜的微笑,还有后头这一次跟从前截然不同的笑意。   经自家姑娘这一提醒,许义靖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行了个礼就告辞了。   施公公送他出去。   许义靖一走,许元姝脸色就冷了下来,鲁王爷人虽然好,却也不是什么能三番两次去贴人冷脸的性子,再者日头也上来了,今儿天气还挺热,这个时候去游园就是找罪受了。   当下鲁王爷就打算去后头歇一歇。   正院后头二进一处是王爷的内书房,一处是王爷的卧室,最后一进左右还有两扇小门通着后院,到了卧室门口,鲁王爷转身道:“你家里——”说了三个字就停了下来。   许元姝悄无声息的哭了,真的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一直牢牢跟在鲁王爷身后穿过两个院子,王爷却什么都没听出来。   眼泪一滴滴落下来,前襟都变成深色的了。   王爷这一停下转身,许元姝直接撞到了他怀里。   鲁王爷下意识双手一环,就把她抱住了。   “你别看我。”这一句话就好像是打通了什么关节,无声的流泪变成了低声的啜泣,又很快变成了嚎啕大哭。   “快别哭了。”鲁王爷从来没见过女人这样哭过,而且是这样的伤心,完全不管不顾想要哭断气的哭法。   以前他母妃身子不好,总是缠绵病榻,每逢春去秋来,花开花落的时候也总流一流眼泪,可是跟这个一比,他竟然觉得母亲那会儿一点都不伤心了。   而且母妃也从来都不当着这许多下人哭。   鲁王爷隐晦的瞪了一圈出来的下人,小声道:“咱们去屋里坐一坐?”说着便拉着她的手,往前又走了两步。   “我不爱吃桂花糖藕。”   这一句话的内容,配上重重的鼻音,听起来像是撒娇,叫鲁王爷嘴角翘了翘,动作越发轻柔,拉着她到了内室。   许侧妃才刚过十五岁。   这一刻她才像个十五岁的姑娘。   鲁王爷没叫人进来伺候,拉着她坐在靠里的罗汉床上,避开日头,免得伤了眼睛,声音越发的温柔了,“不爱吃桂花糖藕就不吃了,一会儿叫人扔了去。”   “不。”许元姝摇起头来,眼泪再次掉了下来,“我爱吃糯米藕,我母亲爱吃桂花蜜,我……”   鲁王爷叹了口气,想起母妃刚死那一年自己过得是什么日子,又想起许元姝曾经说过,若不是没有活路了,她又怎么会在热孝进宫当宫女?   不是桂花糖藕的事儿,那就是——   哪知道鲁王爷沉思的这一小会儿功夫,许元姝已经收住了泪,除了眼圈还有点红,竟跟往常无异了,丝毫看不出来她方才曾无助到在院中嚎啕大哭。   “妾身失礼了,王爷莫怪。”许元姝行了个礼,“妾身洗了脸就走,不打搅王爷休息了。”   这一瞬间,她一点都不像是十五岁的小姑娘了,倒像是宫中行走多年,说话滴水不漏的老妈妈。   鲁王爷的面色沉了下来,这分明就是想要跟他生分,方才扑在他怀里痛哭的难道是鬼不成?   “你放心。”鲁王爷心中升起一丝恶感来,道:“我是不会因此嫌弃你父亲的,毕竟是上林苑监的人,若是府里有什么差事,我会叫他来看一看的。”   许元姝一脸的震惊,想去看王爷,可鲁王爷却把眼神移开了。   “你去歇着吧。”鲁王爷道:“既然出宫建府了,规矩也不像宫里那样严格,许侧妃一年多没见过家人了,也要跟家里人多亲近亲近。”   “王爷!”许元姝跪在了他面前。   鲁王爷扫了一眼脸色苍白的许元姝,却又想起前几次她还是个宫女的时候……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心软了。   “你的心不诚。”鲁王爷一字一字地说,“你究竟瞒了我什么?”   许元姝脸上的悲切变成了苦笑,半低着头,轻声道:“王爷真想知道?”   鲁王爷冷笑一声,“你能瞒着我什么?太子,靖王爷?你说你家里过不下去了,可你父亲是上林苑监典署,这样的人家不可能过不下去。”   许元姝跪坐在鲁王爷面前,从王爷的角度,能看见她抖了抖。   “我叫许元姝,是姨娘生的,名字却是母亲取的,元是始是首,她说我是她头一个孩子……叫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记住这一点。”   “陆姨娘……顾氏……顾太监……许修成……”   许元姝念了一堆人名,忽然抬头看着鲁王爷,“我跟王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去祭拜母亲,我母亲死在正月初四的夜里……是上吊的。”   “父亲说母亲是嫉妒,因为他要纳顾太监的妹妹顾氏当妾,母亲不肯,为了叫父亲后悔,这才上吊自杀。”   “不是的……”许元姝缓缓摇头,“他们吵架的那天晚上是正月初一,我就在里屋睡着……父亲要休了母亲,要用正室的礼节娶顾氏进门。”   “王爷……我母亲给祖父守过孝的,父亲休不了她……”   “母亲是叫父亲害死的……”   “我母亲是叫父亲害死的!”   “……就为了给顾太监的妹妹腾地方……”   许元姝一脸惨白,抬起头来看着同样一脸惨白的鲁王爷。   “王爷,这就是我瞒着你的事儿,你满意吗?” 第173章 我不知道该怎么好好过日子(下)   鲁王爷什么都没说,许元姝失望的把头低了下去。   “我母亲死了才一个月, 顾氏就进门了。父亲说她是母亲生前定下来的, 叫她进门, 是为了给母亲洗刷善妒的名声……”   许元姝缓缓地的摇头, 这些话她从来没有当着人说过, 今天是第一次。   “父亲这些年,妾室加起来十好几个,母亲善妒是他说的, 要帮母亲洗涮名声也是他说的。”   “不过顾氏进门没用妻的礼仪, 后来我进了宫学了规矩,才知道当官的在嫡妻亡故一年之内, 是不能娶继妻的……”   鲁王爷想起顾太监死的时候,她不同寻常的表现, 还有她说她妹妹被送去了英王府——   可是想了这么多,鲁王脑海里最后还是只有那一句, 我母亲是被父亲害死的。   “你怎么知道,你有证据吗?”   许元姝抬头看他, 摇了摇头,眼睛里的光很快就灭了。   “没有, 我一点证据都没有。可是母亲的尸身……面容安详, 一点都不像是上吊的,我想看一看她的尸身, 可是灵堂总有人。”   一句你想多了, 鲁王爷怎么也说不出来。   “我一点证据也没有。”许元姝又重复了一句, “可是母亲怎么会上吊?头天她还让我好好养病,等我好了给我做春饼吃……我想找当天夜里守夜的丫鬟婆子……”   “一个第二天就撞墙死了,还有一个……”许元姝抬头看着鲁王爷,“就是那天跟疯狗一起掉到河里的,王爷还记得吗?”   鲁王爷如何不记得?他眉头皱了起来,当日他也觉得不对,不管是不是疯狗,扑人都该是扑最近的一个,可那狗却舍近求远绕过几个人扑了个丫鬟,只不过当日他是去陵园祭祀母妃,也没多想。   “父亲已经好些年没在母亲屋里歇息了,可是母亲死后,他在母亲屋里住了三天,我再去的时候,桌上地下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王爷!”许元姝忽然一声叫,叫鲁王爷吓了一跳,“你说他为什么要擦桌子,是不是母亲头磕到了桌子上!如果能开馆,王爷——”   没等开口求鲁王爷,她自己先摇头了,“不行……母亲已经入土为安了,我不能……”   许元姝的行为举止已经有了几分癫狂,鲁王爷心惊之余,更多的却是心疼。   她过得是怎么样的日子?她说要找一权贵压制父亲……她是为了这个进宫的?   她进宫那会儿……六月的生日,才十三岁啊。鲁王爷忽然觉得心口一阵闷,下意识弯腰拉住了许元姝的手。   冰凉凉的,手心却有一层冷汗。   “王爷……”许元姝看着鲁王爷,眼神里充满了渴求,声音变得尖利。   “我一开始以为只要能打通关系,在宫里站稳脚跟,在主子面前受宠,就能借着主子叫父亲受到惩罚,虽然不是因为害死母亲的罪名,可是惩罚是真的,他必须受到惩罚!”   “可是……”她眼圈红了,“若是父亲丢了官,祖母怎么办?祖母一身的病,每年看病吃药就要好多银子,我几个妹妹又该怎么办?难道叫他托关系又卖女求荣?”   “还有志哥儿,母亲就留下这么一个血脉,他可听话了,先生还夸他有状元之才……父亲若是没了银子,志哥儿又该怎么办?”   许元姝的表情痛苦极了,“李尚宫的父亲是锦衣卫百户,青花的父亲手下四个铺子,在京里也是没人敢得罪的,靖王爷家里的赵侧妃,父亲是江南的大财主,听说家里是能划船的。”   “我若是得宠,他又能得多少利?我不能!他害死我母亲,又怎么能因为我享福?我恨不得死了!可是我若是死了,志哥儿怎么办?”   许元姝忽然抱住鲁王爷的腿,脸贴了上去,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哭声。   鲁王爷觉得气都吸不到肚子里去了,怪不得……怪不得……   好像一切都有了解释,为什么她到了东三所之后做什么都透着一股子违和,明明是能好好相处的,却又在进一步之后就后退。   太子……太子用侧妃许她,可她没去太子宫里。   靖王爷也……她依旧没去。   最后到了东三所给他冲喜……   鲁王爷的手放在了她背上,隔着两层衣裳,鲁王爷能感受到她背上不过薄薄一层肉。   这样并不结实也没有多少力量的身体……究竟有多少东西压在上头。   鲁王爷轻轻拍了拍,手往下一滑,微微用力上提,道:“你起来,地上凉,你父亲——”   许元姝猛地站了起来,脸上还有泪痕,一脸惊慌就直接扯开了领口。   金质的扣子第一下撞在床边的搁脚板上,发出清脆一声,然后悄无声息陷在了厚厚的地毯上。   虽然已经是初秋了,不过天气还没凉下来,许元姝身上不过两层衣裳,这一下就叫鲁王爷看见她贴身穿着的初桃红色的主腰,上头还有一排金色的纽扣。   “王爷,我是清清白白的。”许元姝咬着牙,面色略有难堪,还有孤注一掷的疯狂,她甚至已经伸手去解纽扣了,“您试一试就知道了。”   又是两滴眼泪滑落。   她怎么会以为自己是要……   鲁王爷回想起方才指尖的触感,许是误会了?   虽然外头不冷,不过屋里着实很凉快,衣裳退下来不过几息的功夫,鲁王爷就看见她身上起了一片细小的红疙瘩。   “小心着凉了。”鲁王起身,伸手想去拉她,只是许元姝上半身就一件主腰,臂膀全都在外头露着。   鲁王爷稍稍犹豫一下,拉住了她的手腕。   从陆姨娘那里继承的好皮囊,还有从吴贵妃处学来的方子,叫她的手腕柔软又光滑,鲁王握上去就不想放开了,心中怜惜更甚。   许元姝半低着头,似乎是完全不敢看的样子,甚至还磕绊了一下,这才坐到了床边。   鲁王去够毯子,才把毯子抖开,就见许元姝已经躺在了床上。   平躺着,双眼紧闭,双手放在身侧,已经握起了拳头,似乎还在微微发抖。   只有这种时候她才像个刚过十五岁的姑娘,鲁王爷默默叹了口气,把毯子盖在了她身上。   许元姝猛地睁开眼睛,飞快道:“王爷,您身子还不太好,现在不能——”   兴许是发现压在身上的是毯子而不是人,许元姝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王、王爷。”她小声道。   鲁王爷又叹了口气,也躺了下来,又把毯子拉了拉,往自己身上也盖了点。   “咱们以后好好过日子,王府里头没人会欺负你的。父皇又给你赏赐了嫁妆——咱们好好过日子。你也不用担心你父亲,一切都由我。”   半晌没得到回应,鲁王爷睁开眼睛一看,许元姝正看着他,目光闪烁,跟他的视线对上,又立即把头扭开了。   “王爷……”许元姝轻轻叫了一声,声音显得很是清幽,“我不会好好过日子,我没……”   “我是姨娘生的,姨娘有了弟弟就不要我了,若不是母亲,我差点病死。”   “我父亲一个一个姨娘领进来,又一个个的送人。”   “后院的姨娘天天只知道讨好父亲。”   “母亲虽然好,可是父亲不喜欢她,见面就是吵架。”   “元姝……”鲁王爷轻轻叫了一声。   哪知道许元姝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我还没说完。”   “上次王爷救了我跟志哥儿……王爷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停在桥头了?因为我弟弟……我一母同胞的弟弟在桥上摔倒了,左腿抽筋……”   “后来到了家里,他又变成右腿抽筋了。”   “我姨娘想叫我死,我弟弟也想叫我死,还想叫志哥儿死了他好独吞家产,那天追我们的狗是父亲跟顾姨娘合伙做的,守灵的时候父亲就想饿死志哥儿了。”   “我就是这么长大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好好过日子……王爷,我没法好好过日子。”   鲁王爷伸手抱住了她。   许元姝身上冰冷,叫王爷越发的心疼了。   “我教你……我教你怎么好好过日子,我们一起好好过日子。”   半晌,许元姝嗯了一声,又小声道,“王爷,你能再跟我说一次吗?”   “就像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憧憬和希望。   “跟我说一声,‘姑娘,已经没事儿了’。”   鲁王爷觉得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他用力的抱紧许元姝,“姑娘,已经没事儿了。”   许元姝又嗯了一声,同样抱住了鲁王爷,也答了一句跟那天一模一样的话。   “多谢公子。” 第174章 正妃人选   许元姝是饿醒的,醒来之后身上盖着毯子, 手掌伸出去旁边还有淡淡的暖意, 王爷想必刚离开。   她翻身坐起, 摘下旁边架子上的衣裳, 一边穿着, 一边留心听着外头的动静。   “……糯米藕,莲子羹,粥里放酸枣仁, 再来几个清爽的小菜。”   王爷真是个好人。   许元姝坐直了身子, 看见王爷从屏风后头绕了出来。   “王爷。”许元姝轻轻叫了一声,手捏着领子, 却没起身。   “起来吃饭吧,已经未时了。”鲁王爷走到她身边, 伸手就想拉她。   许元姝手虽然伸了出去,不过却没被拉起来, “王爷,这可有针线, 扣子掉了。”   说着她稍稍松了口气,给王爷看了看。   先前那个场面王爷是没什么心思想别的, 现在就不一样了。   许元姝手一松, 鲁王爷就看见她胸口一片雪白的皮肤,上头是两根小巧笔直的锁骨, 下头……隆起的地方消失在了主腰里。   主腰是穿在胸口的, 再往下就该是盈盈一握的细腰, 只可惜只掉了领口一颗扣子,下头的地方全都严严实实捂着,倒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鲁王爷不由得想起方才手指尖的触感,还有闻见的淡淡的香气。以及那件小袄刚脱下来的时候,他看见的东西。   唉……身子还得养一养,鲁王爷背过身去,道:“我想想,上回在哪儿见过的。”   鲁王爷在屋里一转,就拿了个针线篓子来给许元姝。   若是缝下头的扣子还好说,手艺好的能穿着缝,但是缝领口的扣子,穿在身上根本看不见,手艺再好也没用。   许元姝脱了外衣,里头就剩下一件白绫布的里衣,初秋有的时候比盛夏还热,里衣自然也厚不到哪儿去,又因为是白色的,反倒看得更加清楚了。   只是许元姝坦度坦然,坦然地让王爷心中生了几分愧疚。   衣裳才脱下来没一会儿,许元姝便打了个喷嚏,她又拉了毯子披在身上,拿着篓子里的绣线一根根比着。   她上衣是春梅红的,挑了十几根线,这才找出一样的颜色来。   鲁王爷就在一边看着,原本想的还是玉肌细腰,但是看了那十几根几乎颜色一样的线之后,他就没什么心思了。   等许元姝挑了线,他这才过去把剩下的拢在一起,倒是能看出细微的差别来,只是哪一根他都觉得跟他的许侧妃手里那件衣裳一样。   鲁王爷叹了口气,把线放下了,许元姝已经开始缝了,见状一笑,道:“这个还算好的,光月白一个颜色就能分出二十四种线来,当年我学针线的时候,母亲……”   许元姝顿住了,鲁王爷拉着凳子坐到了她身边,伸手想去拉她的手。   “别——”   “啊。”   许元姝急忙放下手中针线,“扎了手吧?”她半真半假的瞪了王爷一眼,又拉着王爷的指头吸了吸,完了还舔了两下。   “一会儿就好了,我原先学针线的时候每天都被扎上好几次,一点疤都不会有。”   鲁王爷看着自己手指,又看看专心钉扣子的许元姝,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换好衣服又用冷水敷了眼睛,许元姝出来的时候外表已经看不出来什么了。   不——还是能看出来的。   就比方恩敬容娟两个,觉得她面若桃李,又跟王爷在屋里睡了一觉,连午饭都错过了,心中除了骂她是狐狸精,还是狐狸精。   鲁王爷也觉得有变化,至少他的侧妃脸上笑容多了,也不像原先那样脸上虽带着笑意,却跟在宫里许多年的老嬷嬷一样,虽然挑不出什么错儿来,却不像个真人。   等吃过一顿迟了的午饭,许元姝回去她的会宁馆。   这一顿发泄解决了好几个隐患,也提前跟王爷打好了招呼,许义靖别想从鲁王府得到任何好处。   现在还剩下为什么挑这么远的院子,以及被恩敬偷偷换了的那双鞋子……还要再等一等。   不过现如今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当务之急是旁敲侧击先叫王爷把王府管起来。   这种事情王爷怕是不太上心,多半是交给施公公去做了,可若真是这样,等正妃进门,怕是就要叫她全捏在手里了。   那个时候别说见志哥儿了,就连她要见一见铺子掌柜的,都得看王妃的脸色。   当然她也没想过把后院捏在自己手里,娶妻娶贤纳妾纳色,既然是当妾,就该有当妾的样子。   这事儿说难办也不难办,王爷是有这个能力的,她还记得在翊坤宫的时候,听见靖王爷跟魏妃谈论过。   过年时候陛下叫给京城百姓赈灾,虽然最后成了所有皇子的差事,不过王爷做得很是不错,得了不少夸奖。   能在钱粮这等关乎利益分配问题上得夸奖,那王爷必定是有天分也有能力的。   现在的关键……就是怎么把这事儿引出来。   这就得等机会了。   只是机会还没等来,倒叫她先等来了封正妃的旨意。   旨意当然是给王爷的,只是那会儿她正巧在王爷屋里,便一起听了个明白。   “福清大长公主孙女,傅氏芳苓,为鲁亲王妃。”   听见这个消息,许元姝心里有种终于尘埃落定的畅快。   知道了人选,后头就知道该怎么办了。傅姑娘是京城人士,去打听总是能打听出一二三来的,也好知道将来该怎么相处。   许元姝跟着王爷一起行礼,又见王爷收了圣旨,叫施公公收好,下来是传旨的太监跟王爷道喜,又闲聊两句,施公公又送了这太监出去。   “恭喜王爷。”许元姝第一个行礼。   只是她都蹲了好一会儿了,鲁王爷才把她拉了起来,看着她的表情有点复杂,却又什么都没说。   “傅姑娘我见过的,英姿飒爽,神采飞扬,王爷可曾打听婚期?不过今年尚有两位公主要成亲,三书六礼总得走上半年,王爷怕是要等到明年了。”   许元姝一口气不带歇的说完这番话,鲁王爷似乎是叹了口气,大道:“一切都有礼部,到不用我操心什么。”   许元姝又道:“上回还听施公公说,王府里头人还没配齐,这半年是不是得加紧选人手了,省得王妃进门——”   “元姝。”鲁王爷叫了一声,许元姝立即止住了言语。   “王爷。”她匆匆跟王爷行了个礼,道:“臣妾失言了。”   见她又是这个态度,鲁王爷的眉头皱了起来,许元姝立即就道:“王爷,妾是个侧妃……妾只是个侧妃。”   说着她微微一挣,这次鲁王爷没拉住她,许元姝转身走了。   回到会宁馆,许元姝说要一个人静静,把所有人都打发出去了。   王爷正妃的人选定了,侧妃心情不好是应该的,会宁馆也没人敢打搅她,甘巧倒了茶,带着人都出去了。   许元姝坐在桌边,看着随清风跳跃的烛火……除了傅姑娘配给鲁王爷,方才那传旨的太监也说了,郑姑娘是配给肃王爷的。   这不是皇后的意思,这是戴公公的意思。   皇后言语里是想要郑姑娘配给鲁王爷的,而且皇后还打算这个月二十九再在西苑办一场宴席,这说明什么?   头一次三个姑娘只挑出来郑姑娘一个,给肃王的还要再挑。   皇后又怎么可能自己往自己脸上扇巴掌?   戴公公这么做……还是因为自己没按照他的意思行事,而且八成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没按照他意思行事,还好好出了皇宫,逃离他控制的人。   可是如果戴公公觉得只推那一下,她就会跟傅姑娘为敌,又或者傅姑娘会先冲着她下手,那戴公公就错了。   她连母亲的仇都能忍下来,不过小小脸面又怎么会叫她忍不住?   再说……人是会变的,就像戴公公一样,太子死了还没一年,他就有了自己的主意。   难道她就不能跟傅姑娘化敌为友?再说她们本来就不是敌人。   许元姝长舒一口气,不过戴公公……他天天呆在乾清宫里,私底下跟皇帝说了什么谁都不知道。   影响亲王正妃人选……他又能在多大程度上影响皇位归属呢?   这一手叫他彻底暴露了,不仅仅暴露在靖王爷面前,而且还暴露在了皇后面前。   想必这两位是不会让戴公公这么舒舒服服下去的,毕竟他们两方谁也没有能力影响皇帝。   但是戴公公有,乾清宫被他围得跟铁桶一样,私底下跟皇帝进言谁也不知道,既然想要争皇位,就别想置身之外了。   可是一个下场争先的戴公公,皇帝对他的信任,又能持续多久呢?   靖王府里,一扇窗户都没有的密室里,靖王爷正跟六斤商议。   “这必定是戴公公的手笔!”六斤斩钉截铁地说。   靖王爷皱了皱眉头,这一点并不难想到,毕竟皇后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可是戴公公这样……对争皇位又有什么意义?   “请王爷速速进宫!”六斤忽然脸色大变,几乎跪在了靖王爷身前。   靖王爷吓了一跳,伸手拉住六斤,“你这是做什么!”   六斤反手拉住靖王爷,直接拉着他除了密室,扬声道:“备马车,王爷要进宫!”   之后才小声对靖王爷道:“王爷,三个姑娘,按照皇后的意思,是郑姑娘配给鲁王爷,剩下两个姑娘都不合格。”   靖王爷点了点头,六斤又道:“可是现在却是两个姑娘都配了出去,只剩下一个长兴侯家的姑娘。”   靖王爷又点了点头。   六斤冷冷问道:“长兴侯家的姑娘做了什么?”   靖王爷眉头皱了起来。   六斤越发的不客气了,“或者奴婢应该这么问,那天在玉河桥边上,王爷跟长兴侯姑娘说话,王妃气急跟王爷起了争执,最后王妃拂袖而走,早早离场,有多少人看见了,又会怎么说?”   靖王爷脸色大变,“好!好!好!她非得叫我把她关在王府里不得出门才行!”   “若是平常,这事儿倒是不用着急,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王爷一点错儿都不能有。”   “皇帝亲自给鲁王爷还有肃王爷选了正妃人选,且不说这里头有多少戴公公的痕迹。奴婢要问一问王爷,当年王爷选妃的时候,选了多少人?”   “当然现如今是在贵女里选,可是三个里头选中两个,这比例是不是高了一点,更别说前头那一位,几乎是两个皇子让她挑了。”   “王爷,陛下要死了!陛下马上就要死了!”   “他一死,所有皇子皇女,除了要登基的那个,剩下人都是三年的孝期,鲁王爷十九了,肃王爷马上就要十八了,拖不起了。若是没敢在这之前成亲——”   靖王爷打了个寒颤,立即抓着六斤的手,“六斤教我!”   “王爷,您现在进宫,要说的只有一件事情,长兴侯家里的姑娘看上鲁王爷了,是找您来打听鲁王爷的事情的,还想走魏妃的关系说和。”   靖王爷一愣。   “非但如此,您还要埋怨陛下动作太快,您觉得一个女子这样主动不好,可又觉得她情意深重,您还没想好怎么说,就被陛下抢先赐婚了。”   “这事儿一定得成!”六斤的表情从来没有这样严肃过,“王爷,若是这次洗不干净,叫陛下觉得您声望高,连长兴侯这样的人家,宁可到您府上当妾室都不肯给鲁王爷当正妃,您知道会怎么样吗?”   “万一也叫您闭门思过三个月……”   靖王爷打了个寒颤,连声叫着跑了出去。   “不要马车了,备马!”   看着靖王爷的背影,六斤深深吸了口气,看着鲁王府的方向。   表妹……   浑水摸鱼,她推了你,我再帮你前头立一个人你挡一挡。 第175章 靖王爷来访   第二天一早,鲁王府又接到了旨意, 皇帝又叫长兴侯家里的姑娘给鲁王当侧妃。   这可有点叫人摸不着头脑了。   皇子差不多十五岁上下就有宫女教他们晓事, 不过正妃毕竟代表着体面, 在正妃进门前, 也就是这么两三个人了。   先前鲁王爷后院这侧妃加上两个侍妾, 还好说是因为冲喜,不过封了正妃又来一个侧妃……这是对大长公主家里的姑娘不满意?   还是又有什么人出手了?   谜底下午就揭晓了。   靖王爷带着赵侧妃来访,靖王爷带着女眷, 所以许元姝也得站在二门上迎客, 她的目光往靖王爷身后的六斤身上一绕,便上前一步扶住了赵侧妃。   赵侧妃……许元姝记得上次去靖王府是五月, 那会儿赵侧妃已经有了身孕,连肚子都能看出来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赵侧妃故意放了腰身又垫了东西, 只为叫靖王爷怜惜。   但是不管怎么说,五月份她的脉象是已经能号出身孕的, 再加上魏妃知道消息,选日子安排人去……少说也有一个半月了。   现在是七月底……她这四个月的肚子勒得一点都看不出来。   许元姝一眼就能看出来她腰间的衣裳不太对, 稍显的宽松的外衣下头,后腰那里绷得特别紧。   这么勒着对孩子不好, 可是赵侧妃脸上却带着得体的微笑, 伸手搭上了许元姝的胳膊。   “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面相极好, 现如今已经成了亲王侧妃, 我先恭喜你一声。”   许元姝挽着她的胳膊, 不小心在她腰间轻轻一擦,果真,原本该是最柔软的地方,现如今硬得像是石头。   太不容易了……许元姝道:“咱们慢慢走?在后头跟着就成,若是累了你告诉我,花园子挺大的。”   赵侧妃笑道,“这倒不用。”说着压低了声音,小声却又带着母亲的光辉,“我才有了身孕。”   她伸手在肚子上摸了摸,“刚号出来的,月份尚浅,现在还能出门,过些日子王爷怕是不叫我出门了。”   听见这话,走在前头的靖王爷回头看了一眼,“这是心疼你身子,等月份大了,出来自然不方便,那时候就在家里养着吧。”   一行四人,怕是只有不明就里的鲁王爷脸上的笑容和说出来的恭喜是真心实意的。   “这事儿怪我——”   许元姝听见前头靖王爷隐隐约约的声音。   “长兴侯家的姑娘知道你我兄弟二人关系不错,追了我一路,非要问你喜欢什么。”   又是几声笑传来,这么说是靖王爷,可是靖王爷——许元姝的视线同一直跟在王爷身边的六斤对上了。   她头一偏,冲身边的赵侧妃笑笑,“你也可以叫我元姝,许侧妃太生分了些。”   赵侧妃同样一笑,“依依,我叫依依。”   两人相视一笑,许元姝看见她鬓角已经有汗了,道:“这会儿太阳大了,咱们去前头亭子里歇一歇?”   不远处是个八角凉亭,丫鬟先进去给石凳子上垫了坐垫,又给石桌上扑了桌布,许元姝这才跟赵侧妃相伴进去。   赵侧妃点了点头,言语里颇有几分指点的意思,“是该这样的。石桌石凳虽然有几分野趣,但直接坐上就太凉了,要伤身的。”   那边又传来几声笑,显然靖王爷跟鲁王爷两个聊得很是开心。   赵侧妃扶着腰,只是动了几下都没坐下去,许元姝心中很是百味交集,想是缠的太紧了,可这也不过是表面原因。   她上前扶着赵侧妃,带她到了凉亭边上,叫她能靠着柱子,又道:“这一处凉亭地势挺高,前头就是湖面,景色很好。”   赵侧妃松了口气,点头道:“正是,还有花草树木挡着,这样湖面上风吹来就只剩下微风了,还带着花草香气。”   许元姝也松了口气,勉强也能说下去了,又想他们是下午才来的,看赵侧妃这个样子,万一那边说要留饭,她又哪里坐得下来?   想到这儿,她叫了甘巧过来,小声道:“去跟施公公说一声,我有话问他,让他抽空来一趟,尽快。”   许元姝陪着赵侧妃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不多时便看见施公公在外头一晃,许元姝寻了个理由出来,道:“王爷可说了要留饭?”   “不曾。”施公公答道。   许元姝便道:“咱们府上的厨房还没太好,这两日都是在外头酒楼订的饭,若是留了靖王爷用饭,那就太失礼了些,况且赵侧妃又有了身子,外头酒楼做饭怕是不仔细。”   施公公也是这么个意思,道:“娘娘想得周全,奴婢这就去提醒王爷。”   许元姝嗯了一声,只是才回头,就看见凉亭里又来了个人。   梅氏。   许元姝脚步稍稍一顿,旁边又出来个人。   “娘娘。”   许元姝一抖,身上的环佩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六公公。”许元姝转过身叫了一声,声音里有点颤抖。   “娘娘,奴婢当不得公公,您叫奴婢六斤就成。”   两人终于面对面的站着了,相隔五步,中间没人,旁边也没人。   许元姝背后是凉亭,里头赵侧妃正跟梅氏寒暄。许元姝对面不远处就是湖面,靖王爷跟鲁王爷两个正沿着湖边散步,施公公也在一边跟着。   许元姝的视线又落到了六斤身上。   “六公公身子看着不太——略瘦弱了些,你该——王爷器重你,是好好保重身子才是。”   六斤行了个礼,“多谢娘娘关心,奴婢这身子——”他剧烈的一阵咳嗽,却又好像不想引人注意,把嘴捂得严严实实,只叫站在他对面的许元姝听见一声又一声的气声。   等这阵过去,六斤原本惨白的脸上,脸颊处变成了艳红,眼睛明亮,仔细看却是咳出的泪水。   “奴婢失礼了。”六斤一脸的愧疚,又冲着许元姝行了个礼,道:“靖王爷跟鲁王爷是兄弟,又是才出宫建府的,若是王爷有什么事情不好办只管告诉靖王爷。”   靖王爷跟鲁王爷就在前头说话,他们有什么不好当面说的,非得叫太监来说,还是叫太监跟侧妃说……   许元姝点了点头,声音越发的轻了,“这份心意,你替我谢谢你们王爷。”   六斤又道:“王爷叫奴婢去看一看赵侧妃,娘娘……”   许元姝让开身子,道:“我同你一起去。”   往前走了两步,六斤忽然又开口了,嘴动也不动,声音是从牙缝里头挤出来的,小的好像风轻轻一吹就散了。   “傅芳玲说一不二,虽不打骂下人,但她屋里的丫鬟最多只能伺候一年。”   “郭玄妙原本是奔着靖王爷去的,长兴侯府快撑不下去了。”   “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一个是必要争宠,她们两个进门就得斗起来。”   许元姝深吸一口气,咬着牙道:“我想叫王爷的人管着后院。”   六斤脚步一顿,微微摇了摇头,“现在不能着急,等王妃进门才是好机会。”   这句话说完,两人便到了凉亭里。   六斤上前一步,冲着赵侧妃行礼,道:“娘娘,王爷叫我来问您一声,身子可还撑得住?”   赵侧妃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眼里还有点笑意,像是害羞于靖王爷当着众人表达关心,“挺好的。”赵侧妃笑笑,又道:“只是妾身想着鲁王爷才建府,今儿是第二天,怕是还没太收拾好,也不好太过打搅。”   六斤道:“娘娘说的是,王爷也是这个意思,就不留在鲁王府吃饭了。”   许元姝看见赵侧妃明显松了口气。   说完这句,六斤又冲着凉亭里一干女眷行礼,视线没有在任何人身上久留,低着头倒退出了亭子。   等六斤走远了,梅氏笑了一声,道:“这公公看着年轻,却被王爷带在身边,想必本事不小。”   赵侧妃接了一句,“府里一大半的主意都是他出的。”   许元姝这会儿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连明显不合规矩跑出来硬要往赵侧妃身边凑的梅氏也顾不上了。   又说了几句话,快到申时的时候,靖王爷说要告辞了。   许元姝扶着赵侧妃,送他们一直到了二门,马车已经等在外头了。   只是赵侧妃这样子,马车怕也是不好上,“路上小心。”许元姝不由得叮嘱一声,连扶着她胳膊的手臂也加重了力道。   赵侧妃看了她一眼,许侧妃是知道她这肚子究竟有几个月的,这一路也都是在小心看着,赵侧妃领了她的善意,小声道:“上去就摘了。”   靖王爷跟鲁王爷那边还在寒暄。   “我瞧你身子也差不多了,病好怕是也有一个半月了,回头进宫跟父皇说一声,早点去户部,也帮父皇分担分担。”   靖王爷看着这个几乎一无所知的弟弟,视线往许元姝身上一扫,心里其实是有点愧疚的。   先前这个就不说了,长兴侯家的姑娘又来这么一通……靖王爷重重拍了拍鲁王爷的肩膀,道:“有事儿你来找我,哥哥能帮的都帮。”   话音刚落,不远处就响起一阵脚步声,为首的是个太监,身后跟着鲁王府大门上的班头。   那太监跑得满头是汗,帽子都是歪的。   “王爷!陛下晕过去了,皇后哭晕过去好几次,叫王爷们去侍疾!” 第176章 侍疾   二门前头一下子就安静了。   许元姝看见站在她对面的靖王爷, 脸上表情从震惊变成了欣喜, 接着又变成略带狰狞的惊恐,明显是装出来的——   “进宫!进宫!本王要进宫!”   太监既然是来鲁王府通报的, 那鲁王自然也是要进宫的人。   六斤抓住着急到在原地踱步的靖王爷, 道:“您跟鲁王爷乘这马车进宫——”说着又跟许元姝拱了拱手, 道:“赵侧妃就托付给许娘娘照顾了。”   靖王爷这才像是回过味儿来,一把拉着鲁王的手, “走!十三弟, 咱们进宫。”   “王爷保重。”许元姝上前行个礼, 靖王爷点了点头,只是点到一半才发觉这礼不是给他行的, 他也不能回应,好在鲁王心中焦急,竟是没注意到这一点。   不过六斤看见了,赵侧妃看见了,许元姝自然也看见了。   六斤跳上马车,坐在车夫身边, 跟着两位王爷一起进宫去了。   许元姝伸手抚上赵侧妃的胳膊,道:“另备马车,我送赵侧妃会靖王府。”   王爷们不在, 这位许侧妃连说话声音都有底气许多。   不过谁不是这样的?就连靖王府那个号称性子耿直的卓王妃, 里外也是两套面孔。赵侧妃了然一笑, 诚恳地说:“麻烦你了。”   马车很快过来, 丫鬟搀着赵侧妃上马车, 许元姝陪着坐了上去,赵侧妃也不避着她,直接就撩了上衣,把缠在肚子上的布条去了。   畅快淋漓的感觉叫她长舒一口气,可是随即心里就生出点酸意,对上许元姝复杂的眼神,赵侧妃摸了摸肚子,道:“快五个月了。”   五个月?许元姝的眼神越发复杂了,十月怀胎,这孩子正月就能生出来,说早产……若是按照出孝六月才有的孩子,那就是刚好六个月大……   “到时候说是早产。”赵侧妃靠在软垫子上,“一直都在喝安胎药,盼着能再拖一阵子。”   许元姝的眉头皱了起来,赵侧妃心里那点酸意已经消失了,她也一言不发的,车里安安静静能听见马蹄声。   赵侧妃把帘子稍稍掀起来一点,看了两眼,忽然一叹道:“外头人比平日少了许多……兵卫多了。你说他们现在进宫了没有?”   马车已经停在了东华门外头,靖王爷先跳了下来,又转身去扶鲁王,道:“我交代两句,你稍等等我。”   说着靖王爷到了六斤身边,虽然一开始靖王爷没有多信任六斤,甚至觉得他这幅病恹恹的身子挺好的,可是随着六斤一个个的建言想法全都实现了,他也从众多皇子之一变成了最有可能继位的皇子。   不过短短一年半的时间。   而且潜移默化之下,靖王爷几乎对六斤是言听计从,那个想用完他就死的念头早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太监又能有什么势力?这样的人自然是要为他所用,帮他牢牢把皇权抓在手里才是。   靖王爷抓着六斤胳膊,“这个时候还行什么礼,长话短说!”   “昨儿王爷见过陛下,今儿陛下是真病还是假病两说,一会儿进去莫要太积极,总之得有人冲在前头,王爷切记您现在已经是木秀于林了!”   说完六斤眉头又是一皱,道:“万一所有人都不主动……王爷,那您就要热切一点了。”   靖王爷点头,这才跟鲁王两个急匆匆的往乾清宫跑。   六斤上了马车,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抹了抹汗,闭起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位王爷一路到了乾清宫,门口已经等了不少人。   看见靖王爷来,颖王两步走了过来,眼神微闪,“八弟,听说你昨天曾入宫求见父皇,父皇身体可好?怎么忽然就病了?”   听见这话,又有一群皇子围了上来。   看来不仅仅是他怀疑这个,靖王爷一脸焦急的拱了拱手,叫了声“六哥”,又按照次序一顺儿的招呼下来,叫颖王冷笑不止,焦急?这哪儿是焦急。   打过招呼,靖王爷眉头一皱,“怎么不见九弟?他还没来吗?”   隋王冷笑一声,“皇后娘娘带着他进去了。”   话音刚落,就见乾清宫里跑出来一个宫女,道:“叫太医来!”   众位皇子禁声,看着乾清宫班房里三个太医提着箱子匆匆前去,之后鲁王爷小声道:“那宫女……身上有血?”   越发的没人敢说话了,靖王爷眉头一皱,众位皇子按照上朝的次序站好,面面相觑,连出去问一问乾清宫守门太监的胆子都没有。   又被六斤料到了,靖王爷又等了片刻,这才小心走上前去,道:“父皇究竟是什么病?烦劳公公通传一声,我等想要进去尽尽孝心。”   那太监客气应了,这才转身往乾清宫里头去了。   靖王爷回头,看见自己一众兄弟脸上复杂的表情,又想起昨天父皇还是好好的,越发的肯定这病是装的了。   很快里头就又有了脚步声,不过出来的不是太监,而是洛王跟皇后。   皇后面色阴沉,洛王一脸的惨白,手里一块白布捂在额头,身上点点血迹,明显方才那太医是给他叫的。   “母后。”众位皇子行礼,靖王爷又专门看了洛王一眼,这是被父皇砸的?   皇后没理他们,怒道:“好好反省!”说着一甩袖子走了,洛王惨淡的站在人群里,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又过了一会儿,戴公公出来了,道:“靖王爷,陛下有请。”   这是个机会!靖王心里一抽,可是余光扫过洛王,他心里又是一颤,长吸一口气,还没抬脚,戴公公就被一众皇子围了起来。   “本王也要见父皇!”   “本王担心至极!”   “父皇如今怎么样了?”   戴公公行了个礼,道:“陛下只见靖王爷。”   靖王深吸一口气,跟着戴公公身后走进了乾清宫,他小的时候,还不知道乾清宫是什么的时候也曾来过,不过等他逐渐长大,知道什么是权势、皇位之后,就再也没来过了。   乾清宫大的出奇,听说光床就有二十七张。   靖王不知道怎么就想起宫里的流言来,稍稍放缓了脚步。   这地方的确是大,靖王爷跟在戴公公身后,大概转了四个弯,不知道往里走了多久,这才到了皇帝卧室。   皇帝在榻上躺着,双眼紧闭,靖王爷小声道:“父皇,儿臣来了。”   可是皇帝什么声音都没有,靖王爷心中一惊,仔细看了许久这才发现皇帝肚子微微起伏,看来还活着……   他又转头去看戴公公,不过戴公公如同老僧入定一般,低着头好像再说:不看不听不说不问。   靖王爷眉头一皱,他该怎么办?他的目光不可避免的又落在了皇帝身上,这才发现皇帝脚边跪着给他揉腿的宫女……竟然是吴妃?   靖王爷又是一震,头再次低了下来,吴妃被关在乾清宫半年多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也都猜得大差不离了。   可是这屋里就她一个还清醒的人了,靖王爷小心抬起头来,看见吴妃冲他眨了眨眼睛,又目光示意皇帝。   这是说……父皇是装的?   回到坤宁宫里,皇后眉头紧锁坐了下来,半晌忽然抓起桌上杯子用力一砸,坤宁宫里铺着厚厚的地毯,砸下去一点声音都没有。   宋妈妈跟湘君两个对视一眼,湘君去捡杯子,宋妈妈小声道:“娘娘,九王爷不过是个挡箭牌,娘娘又何苦为他生气伤了自己身子呢?”   皇后瞪她一眼,“我是为了他?”   肯说话就好,宋妈妈走到她身后,给她揉肩,又道:“陛下这不病得挺好?肃王担心父皇身体,自然无暇过生日,宴会取消了没人说什么。”   皇后冷笑一声,“皇帝是先赐了婚才病的。”   “娘娘。”宋妈妈叫了一声。   皇后沉默了一会儿,道:“派人出宫,说宴会取消,另外派人去众位王爷府上,就说我担心陛下身体,也跟着一起病了,叫她们来侍疾。”   湘君领命前去安排人手。   宋妈妈迟疑片刻,道:“前些日子给陛下调理身体的褚太医被陛下训斥,只是一天之后又回来了。昨天陛下还招了礼部的官员前来,会不会是……想要商定几位王爷的婚期?”   皇后猛地转头,这事儿她不是没想过,只是每次开个头就不太敢往下想。   “陛下是真的要死了……”皇后脸上露出笑容,可是笑着笑着就流了眼泪下来,“他这次是真的要死了!”   许元姝刚回到王府没一会儿,就接到了皇后叫她入宫侍疾的口谕。   她叫了甘巧吩咐几句,又叫紧闭院门,有事儿就去找施公公,这才离开。   万万没想到……才出宫不过几天,她居然又回来了。   马车停在北安门,进去换了小轿子,到了玄武门就得自己走,许元姝很快就到了坤宁宫。   来侍疾的不止她一个,许元姝刚进去就看见靖王妃,两人眼神对视,许元姝行了个礼,靖王妃冷哼一声,把眼神移开了。   许元姝心里忽然冒出个抑制不住的念头,如果她跟靖王妃起了大冲突……不知道靖王爷的皇位会不会受影响?   不行……六斤在靖王爷身边……她没有能力没有勇气去报仇,又怎么能破坏六斤的计划?   她可以帮六斤的!   许元姝深吸一口气,走到了颖王妃身边,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指着她身边的位置,不好意思笑了笑,道:“我能坐这儿吗?” 第177章 人之将死?   颖王妃略有惊讶的看了她一眼, “想坐就坐吧, 再说这是母后的坤宁宫,你若是真想问——”   她目光把许元姝头上的饰品一一扫过, 又落在靖王妃脸上还未曾褪去的薄怒, 这才点了点头, 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也不该问我。”   这是个软钉子, 关系不好拉。   话音刚落, 最为年长的英王妃招了招手, “你问她做什么,来我这边坐。”   只是这言语里也没带着多少善意, 而且这英王妃也不想她坐过去,很快就又道:“正好跟我说说你妹妹的事儿,你是知道的吧?”   英王妃冷冷地笑,“你妹妹在我府上做丫鬟,而且深得王爷喜欢,我寻思着她姐姐怎么也是侧妃了, 她再当丫鬟就不应当了,你说呢?”   屋里一瞬间安静了下来,靖王妃脸上闪过一丝得意, 这屋里都是正妃, 她一个侧妃哪里来的胆子?不小心翼翼在一边龟缩着做人, 还敢去跟英王妃搭腔。   许元姝不慌不忙的走了过去, 冲着英王妃行了半礼, 表情极其真挚,言语极其诚恳,道:“您说的是。这样吧,我出宫便差人去跟父亲说一声,叫他把我妹妹赎回来。”   许元姝摘下腰间荷包,里头都是寻常用来赏人的金银锞子,“您当了这么久的王妃,想必对丫鬟身价也很是明白了,我妹妹还不到十五,这个年纪差不多是五两银子,这儿是一两金子,您收好。”   她放下银子便又道了声谢,转身拉住坤宁宫的宫女,指了指颖王妃身边的椅子,“那椅子我可能坐?”   宫女一直在殿里伺候,方才那顿机锋也听得明明白白,按照常理来说,侧妃在正妃面前是要矮一头的,只是——这又不是常理。   皇后娘娘虽然也不喜欢许侧妃,但许侧妃当宫女的时候也是给了双俸的。   再者这是皇后娘娘的地方,颖王妃拿坤宁宫说事儿就是第一个不应该。   “您请。”宫女伸手让了让。   许元姝也在她手上放了个一两金锞子,坐了上去,端起桌上茶杯来,又转头冲一直看着她的颖王妃一笑,道:“您不喝茶?”   她当宫女的时候就敢落皇后的面子,没道理现在当了侧妃反而要畏手畏脚,她怕什么?   屋里连说话声音都小了许多。   颖王妃端着茶杯喝茶,只是跟她身侧的许侧妃相比,她这动作一点都不从容,反而有几分想用茶杯挡脸的意图。   英王妃就更生气了,她盯着桌上那金锞子,手都抖了。   她能跟英王相安无事,就是因为她已经学乖了,她从来都不管英王那摊子脏事,可是……若许家真的来要人,她又该怎么解释?   连孩子都流了一个了,还真以为是丫鬟不成?   但也不是没办法的……就算许家把人要回去了,找个小门小户或者寻个商户,还是能嫁出去的,还得是八抬大轿抬出去。   英王妃眉头一皱,要么给她一个名分,要么……说她又有了身孕。   这就更生气了!   一杯茶还没喝完,宫里的娘娘们也都三三两两的来了,方才在许元姝面前或嚣张或淡定,又或者看戏的一众皇子正妃们一起起身行礼,态度一个比一个的恭敬。   许元姝觉得自己算是看明白了,什么嫡庶之分,妻妾之分,她们也就只敢在王府里自己的地盘说一说,不过是个拿来恶心人的手段而已。   不然她们一个个嫁的都是庶子,一个个的婆婆也都是妾,若是真有骨气,真这么讲究,当初就该拒婚才是。   不多时湘君进来,扫了一眼就知道人来齐了,她行了个礼道:“请众位娘娘随奴婢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许元姝排在最后一个,跟着众人一起到了坤宁宫的西稍间。   皇后在靠墙的罗汉床上躺着,要说憔悴是真憔悴,毕竟也是六十好几的人了,头发散着,脸上一点妆也没有,身上盖的薄被子还是厚重的墨绿色,显得皇后脸色越发的不好了。   可是要说她严重到什么程度,那也是不深的。   坤宁宫面阔七间,进深三间的结构。   皇后的卧室应该是在西尽间的,也就是西边最后一间,不过她们进来的是西稍间,可想是什么意思了。   众人一一上前请安,皇后半晌才睁开眼睛,声音也有气无力的,“都来了啊,坐……我这身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撇下你们去了。”   才坐下的人众人又得起来安慰。   又说了两句话,外头又进来一个宫女,二十余岁,面色沉稳,脖子上的纽扣是金色的。   关键是她看着不太眼熟,而且看她身后跟着的宫女的表情,这人不是坤宁宫的——   那就是乾清宫的?   许元姝神色一凛,见那宫女先是冲着皇后娘娘行礼,又冲着众位娘娘王妃们行礼,而且被这么许多人看着一点都不怯场,“娘娘,陛下醒了,叫都去见见。”   “终于醒了!”皇后垂下眼帘,掩盖住自己内心的焦急,连声道:“湘君,快扶我起来,我要去见陛下!”   这话一说出口,就是原先打算就此告辞,先去拜见皇帝的魏妃娘娘也不好开口了,她道:“娘娘莫要着急,还是身子要紧。”   这就越发的能看出来皇后不是什么真病了,虽然立即上来两个宫女扶着,不过就算许元姝站在离床最远的地方,也能看见皇后是自己起来的,那两个宫女不过是个摆设。   当然……皇后是真病还是装病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从皇后还有心思装病,就能知道陛下就算是真病了,也一样不打紧。   皇后娘娘起身穿衣,众人又往外头走,许元姝想了想,上前扶住魏妃,低声道:“皇后娘娘这病不打紧……吧?”   “吧”字离得有点远,前头是个肯定句,魏妃自然也是看出来的,但是许元姝这份心思就很难得了,尤其是对比一下靖王妃,还有那些不明就里的只顾着跟婆婆献殷勤的正妃们。   靖王妃拍了拍她的手,道:“皇后娘娘这是心急上火,再说还有御医看着呢。”   五六个宫女一起上去伺候皇后,不过半盅茶的功夫她就打扮好了,只是衣冠虽然整齐了,看着还很是憔悴。   许元姝扶着魏妃,夹杂在人群里,还是很靠前的位置,靖王妃很快挤了过来,扶住了魏妃另一只手臂。   借着进门的功夫,许元姝松开了手,又慢了半步,靖王妃果然抢了她的位置,扶着魏妃的手不放了。   虽然乾清宫里头极其宽敞,可是进了乾清宫就连皇后都不能讲排场了,许元姝顺理成章的又被挤到了最后一排,靖王妃回头冲她笑了笑,英王妃跟颖王妃也是一样。   到了那间金碧辉煌的卧室,皇子们已经都在了。   许元姝一眼看见的只有两个人。   第一个是靖王爷,端着茶碗正伺候皇帝喝水,无比引人注意。   另一个是鲁王爷,站在中间不前不后的地方,跟其他所有皇子一样,只能看着。   两人对视一眼,鲁王爷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往她这边走了两步。   “陛下。”许元姝随着大流一起上前请安,皇后就直接在皇帝床边坐了下来,不着痕迹接过靖王爷手里的茶杯,叹道:“你们这些皇子,哪儿会照顾人,从小到大都是好几个宫女丫鬟身边伺候着的,连衣裳都不会自己穿。”   这话虽然开头是“你们”,听起来说的是所有皇子,可是这茶杯却是从靖王爷手里拿过来的,也就是说,她针对的其实只有靖王爷一个。   许元姝看见靖王爷脸色变了变,可是又不能分辨,总不能说“我会自己穿衣服”吧,那岂不是更丢人?   “你怎么站在最后头?”鲁王爷悄悄走到许元姝身边,贴着她耳朵小声道,“你去扶着魏娘娘,就能站在前头了。”   许元姝看他一眼,也小声道:“我……是个侧——”妃字还没出口,就立即转了话头,道:“王爷排行十三呢,您看看这屋里还有辈分比我更低的没有?”   可靖王妃就站在魏妃前头,几乎是最前排呢。   鲁王爷心疼的握了握她的手,道:“后头也好,没人看着能换一换脚。”说完又站了回去。   皇帝又喝了两口水,摆摆手示意好了,皇后娘娘拿帕子给他按了按嘴角,戴公公拿了个枕头垫在他后腰,皇帝看了看下头一干人等,叹了口气。   “朕……这四十年……”   皇帝是什么意思?   一听见这个开头,屋里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怎么不见老七跟老十,还有柳——”皇帝一顿,像是明白过来,用力拍了好几下,“他们都是朕的儿子!”   说着他狠狠一瞪戴恩,道:“谁叫你自作主张的?去,把人都接进来!”   皇帝很少当着众人训斥戴恩,毕竟他已经是乾清宫大总管,又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若是皇帝总是不给他脸面,他在下属面前也没有威信。   所以这一训斥,殿里越发的安静了。   只是戴恩才走出去没两步,皇帝又道:“老七老十都升亲王!柳氏升妃,吴氏升贵妃,去吧!”   这又是要做什么?   皇子跟王妃们是分两头站着的,几乎是对面,许元姝瞧见那边一众皇子都变了脸色,靖王爷也是一样。   这一年半载的……全都瞎折腾了? 第178章 婚期   殿里没人敢说话了, 除了皇后还是神态自若,剩下的人都是低着头交换一个眼神, 没人敢出声。   约莫等了一盅茶的功夫, 盛装打扮的吴贵妃出现了, 依旧是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她先是冲着皇帝盈盈下拜,皇帝冲她招了招手,她便朝着皇帝走了过去。   不过皇帝床边已经坐了两个人了, 虽然那张床挺大, 但是皇帝半靠在床上也就只能占不大不小一块地方,皇后跟靖王爷两个已经把地方都占了。   皇后笑得端庄, 而且也没有她起来的道理, 所以只能是靖王爷让开了位置, 吴贵妃坐了下去。   “陛下。”吴贵妃红着眼睛叫了一声, 就坐在那里不动了。   皇帝冲她点了点头, 也没说什么。   吴贵妃的手慢慢的伸到了被子下头,跟皇帝的手握在了一起。   许元姝不知道别人看清楚没有,但是她相信皇后是一定看见的了, 吴贵妃右手无名指上头……没有指甲。   许元姝忙把头又低了低,分外庆幸自己站在最后头, 又才过十五个子不高,前头那些全套大妆都在身上的后妃王妃们能帮着她挡一挡皇帝的视线。   皇帝这是要干什么?   吴贵妃、柳妃、励王爷,还有兴王爷, 这四个人可以说是官复原职了, 那倒霉的会是谁?   从古至今都是雪中送炭少, 雪上加霜的多,他们四个起来,肯定会报复当初给她们没脸的人。   把吴贵妃搞下去的人是戴公公,她也不能置身事外。   柳妃、励王爷……是魏妃跟靖王爷,还有死了的半夏,她依旧牵扯在里头。   兴王爷……他是因为跟司礼监太监顾忠国私下来往,顾太监的妹妹是她父亲的妾。   虽然已经当了侧妃,许元姝觉得自己比以前重要了许多,可是要说皇帝想要对付她,那她是真的高抬自己了。   也不会是戴公公,他是个太监,他的一切权利都来自于皇帝,只要没了皇帝的信任,他倒台倒的很容易。   难道是靖王爷……扫了一眼面色已经有点黑的靖王爷,还有站在前头什么表情都看不出来的魏妃。   皇帝是想考验他……还是想把他撸下去?   那吴贵妃起来……是为了牵扯视线,搅混水?   还有恭仁……屋里也没有怀郡王,陛下根本想不起来怀郡王,戴公公又会怎么办?   又过了片刻,励王兴王柳妃三个也来了,扑倒在皇帝脚下嚎啕大哭,口中不住的都是“父皇,儿臣知错”等等。   吴贵妃咳嗽一声,道:“好了,快别哭了,虽知道你们这是喜极而泣,只是一会儿惹了陛下也跟着你们一起伤心就不好了。”   几人渐渐收住了哭声,皇帝道:“尚平,你来。”   众目睽睽之下,鲁王爷站到了皇帝面前。   许元姝松了口气,这种时候被第一个叫出来的,要么是被皇帝寄予厚望的,要么是以后的事儿跟你无关,鲁王爷才出宫建府,连自己家里都没管过,六部更是一个没去过,他自然是不可能被寄予厚望的。   既然王爷是安全的,许元姝觉得这段时间也不会有人来找她的麻烦了,毕竟夺嫡为上,剩下都能拖一拖再说。   “唉……你母妃死的早,临死之前叫朕好好照顾你,朕……”皇帝咳嗽了两声,道:“你不会怪朕吧。”   “父皇!”鲁王爷叫道:“父皇又何来这一说?儿臣在宫里吃得好住得好,新得的王府也是地段上佳,景色优美,儿臣感激父皇。只恨儿子一直病着,不能为父皇效力。”   皇帝欣慰的拍了拍他的头,“你也已经十九了啊……”皇帝一声叹息,道:“朕打算把你的婚期定在八月下旬,过了十五就成亲吧。”   站在许元姝身前的隋王妃回头看她,连扶着魏妃站在最前头的靖王妃也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还带着笑意。   “赶是赶了点,不过朕亲自下旨,也不算是委屈了。”   鲁王爷愣了愣,立即道:“多谢父皇。”   旁边的王爷也都说了两句恭喜。   皇帝欣慰的笑了笑,道:“尚平是八月,七公主跟九公主一个九月一个十月——”他眉头忽然一皱,道:“尚鹏,你明年开春再成亲可好?”   尚鹏上前一步道:“儿臣一切都听从父皇安排。”   皇帝点了点头,道:“行了,都散了吧。”待众人一一上前行礼,又低着头要离开的时候,皇帝忽然又道:“尚明,你留下来。”   靖王爷一愣,“是!”声音里有喜悦,可是一样有惶恐,尤其是看着兄弟们恨不得把他撕碎的眼神……   “八哥好好照顾父皇。”   “八弟好好照顾父皇,毕竟你是头一个进来的不是?”   父皇一开始就是第一个叫他进来的,现在又留了他下来,但是他又不能说一开始父皇什么都没说,他就是看着皇帝闭眼休息而已。   父皇这是什么意思?靖王爷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期盼着能让六斤给他好好的说一说。   可是……在父皇眼皮子底下,他能跟谁传递消息?   皇后拉住了魏妃的胳膊,脸上似笑非笑得看着他,往日里主意很多,甚至还敢阳奉阴违的靖王妃此刻乖得像个三岁的孩子,站在魏妃身边一言不发。   只有……许元姝迎着他的目光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鲁王身边冲着他行了个半礼,道:“王爷,赵侧妃已经送回去了,妾身亲自看她下了马车回府的,您请放心。”   “多谢。”靖王爷终于是松了口气,可是当着众人……他也只能不冷不淡说的说一声谢谢了。   可惜……可惜!靖王爷看着依旧装着乖巧可人的靖王妃,她甚至很是嫌弃的看了一眼许元姝,然后快步又往外走了好几步——   还不如一个宫女!   靖王爷无奈的冲鲁王点点头,老老实实的走回皇帝身边,道:“父皇,儿臣扶您躺下?”   皇帝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是睡了还是在想什么,乾清宫里又恢复了安静。   许元姝已经跟着鲁王身后出了大殿,跟鲁王岁数最相近的隋王走到他身边,道:“十三弟,哥哥才成亲没两年,跟你好好说一说。”   许元姝神色一暗,就要从他们身边离开,不过却被鲁王爷抓住了手。   虽然有宽大的袖子挡着,再加上天色已近黄昏,不大看得出来了,可是握着她的手是实实在在的……   就是稍稍有点凉。   身边又传来两声笑,才恢复亲王位的励王撵了上来,他直接把手搭在了鲁王肩上,将隋王挤了开来。   “哥哥有肺腑之言要跟你说,你好歹也是个亲王了,府上可不能全是宫女。”说着他瞪了许元姝一眼,“尤其是水性杨花的宫女,她——”   从励王过来,许元姝抓着鲁王爷的手就越来越用劲儿,甚至连指甲都扣在了鲁王掌心里。   她当侧妃快到两个月,指甲也留了起来,扣在手心里也是很疼的。   鲁王爷的眉头皱了起来。   “王爷害死半夏,心中可有愧疚!”许元姝面色严肃,一字一顿的问道。   励王愣住了,许元姝不等他反应过来,又是第二句话,“王爷怕是连半夏是谁都不记得了吧!”   励王的脸色微红,“明明——”   “我没忘!”许元姝猛地一拉鲁王爷,“王爷,咱们回府!”   励王爷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在他心里,许元姝不过是个宫女,他没想到许元姝居然还敢反驳。   鲁王爷也是一样,完全没想到自己的侧妃居然会当着面揭人短,而且她拉人这力道掌握得刚刚好,鲁王爷走了两步就站稳了身子,只是离励王也有点远了。   再者闹到宫女有了身孕……这案子私底下也都传得差不多了。   鲁王爷眉头紧锁,许元姝看他一眼,忽然叹了口气,轻声道:“半夏跟我住一个屋,朱砂……”   “回府。”鲁王爷斩钉截铁道,甚至都没回头去看励王。   许元姝长舒一口气。对……她没忘,害死半夏的人究竟是谁,可是现在——   “许侧妃好大的威风!”不远处又传来吴贵妃的声音。   许元姝深吸一口气,然后转身,看见吴贵妃身后跟着两个宫女,莲步轻摇,缓缓而来。   “贵妃娘娘。”许元姝和鲁王一起行礼,不过行完礼鲁王就稍稍站远了一些,他还是要避嫌的。   “怎么?见了本宫这个旧主,连头都不敢抬了?”吴贵妃声音里带着淡淡的讽刺,还有不可一世的张狂,比从前更甚。   还没走远的人都已经停下了脚步,或掩盖或明显的看着这里。   许元姝抬起头来,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吴贵妃那张依旧美丽的脸庞,而是她身后的两个宫女。二十余岁,举止跟别的宫女相比,带着一股子沉稳的气息。   都带的是金纽扣,而且都是她从没见过的生面孔。   宫里除了皇后,别的嫔妃身边的女官最多只有一两个,至于吴贵妃的承乾宫——她走了,长明死了。   这两个人都是乾清宫的,是戴公公……或者皇帝的人。   许元姝忙又把头低了下去,装出一副惶恐的样子。   吴贵妃上前一步,忽然拉住了许元姝的手。   “娘娘!”她身后一个宫女上前一步,皱着眉头叫了一声。   “怎么?”吴贵妃回头看她一眼,“本宫跟原来伺候过本宫的人叙叙旧,你连这个也要管?”   那人又是眉头一皱,什么都没说就退了下去。   吴贵妃死死抓着她的手,指甲扣在她手背上,周围一圈肉已经变了颜色。   “你当侧妃本宫还没恭喜过你呢,也不曾给你送过东西。”吴贵妃声音里带着狠毒还有嘲讽的笑意,从自己手臂上退下一个玉镯子。   羊脂白玉。   她拉着许元姝的手,把这镯子往她手上套,“本宫赏你的可都是好东西,你可要收好了!”   许元姝咬着牙,道:“多谢娘娘的赏赐。”   吴贵妃一声冷笑,忽然抓着她往前一拉,另一只手就高高抬了起来。   “娘娘!”她身后两个宫女立即上前就要拦。   “娘娘不要冲动!”   “娘娘这是许侧妃!”   许元姝反应也是极快,直接也伸了手臂出来,那一巴掌就拍在了她手臂上,隔着衣服发出一声闷响。   两个宫女拉住了吴贵妃,一人扶着她一只手臂,道:“奴婢替娘娘给您陪个不是,今儿师父说安王读书不成,怕是娘娘生气了。”   两人虽然说是宫女,不过拉着吴贵妃也没怎么客气,直接就拉着她往承乾宫的方向去了。   许元姝捏了捏手里的布团子,对上了鲁王爷担忧的眼神。   “王爷,我没事儿……王爷来的时候是坐的靖王府的马车,咱们是不是要去说一声?” 第179章 心慌   皇子们三三两两的走了, 许元姝这些女眷们却是皇后宣进宫,虽然知道皇后不会留她们下来, 不过还是得等皇后的示下。   好在已经是宫门将要下钥的点儿了, 皇后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耽误, 很是干净利索的叫她们各自回去了,除了靖王妃。   “陛下留了靖王在宫里陪着,本宫想着你也留下来可好?”皇后笑着问了一句。   虽然是问句, 不过显然靖王妃是没有反驳的勇气的, 况且能留在宫里过夜……也是长脸。   这些日子王爷待她越发的不耐烦了,她得借一借外物才能压住后院那些狐媚子!   想到这儿, 靖王妃就瞪了许元姝一眼, 甚至去鲁王府上拜访, 王爷也带的是赵侧妃。   虽然她心里也明白, 鲁王府现如今没有正妃, 她去了由许元姝招待也是丢脸的事儿,可是心里还是不痛快。   许元姝上前冲着魏妃行了个礼,魏妃翘了一眼她的手背, 道:“她怎么跟疯了一样?别老碰它,也别沾水。”又道:“赶紧走吧, 一会儿天该黑了。”   说完魏妃看了靖王妃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满意,声音也冷了些, “走吧, 难不成你想住坤宁宫?”   靖王妃急忙收敛神色, 上前扶着魏妃的手臂,两人一路往翊坤宫去了。   许元姝走回鲁王身边,手稍稍一甩,袖子就把手遮住了。   她在鲁王身边甩袖子,鲁王自然是能看见的,她也是专门甩给鲁王看的。   果然王爷脸上闪过一丝心疼,伸手就想去拉她。   许元姝把手往身后一藏,轻声道:“疼……娘娘说伤口不能碰。”   “那你也别遮着,小心袖子蹭上去了。”鲁王道,又不住的往她手上来。   许元姝半低着头,声音有点小,不过却平平静静的,一点听不出来委屈。   “叫人看见了……怕是要想到吴贵妃头上,不太好。”   一句话说的吞吞吐吐,不过鲁王爷却明白了,他也是在宫里长大的,宫里这些人一向是最喜欢看热闹的,若是手上伤口大大方方的露出来叫人看见了,那就是一顿添油加醋,等再次传到吴贵妃耳朵里制定就要变个样子。   什么流血了,不能动了,手废了等等。   将来还是他的侧妃受苦。   鲁王爷换到许元姝另一边,那只被吴贵妃掐肿了的,掌心还捏着一个小布团子的手,就到了两人中间。   “天黑了,我帮你挡着。”   许元姝脚步一顿,抬头冲着鲁王爷一笑,“王爷。”这一声叫得很是有几分柔情蜜意,不过才出来一半就又消退了。   这可是皇宫啊……许元姝轻轻叹了口气,又半低着头跟在鲁王爷身后半步的地方。   鲁王往前走了没两步,又回头看跟在他身后的许元姝,想去伸手拉她,手伸出去一半又缩了回来。   他看了看不远处跟九哥走在一排的九嫂,默默加快了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皇宫,立即就见六斤迎了上来。   “王爷,侧妃娘娘。”他行完礼便道:“靖王爷留在宫里了?”   鲁王脸上闪过微微的诧异,他早就听过六斤足智多谋,这第一句话就显露了出来。   “父皇留靖王爷在乾清宫过夜,靖王妃也留了下来,在翊坤宫过夜。”   六斤微微舒了口气,双手一拱,“多谢王爷。”   鲁王爷点了点头,回头跟许元姝道:“咱们也回去吧?”   许元姝轻轻一声嗯,走了没两步六斤也跟了上来,道:“奴婢送王爷上马车。”   鲁王府的马车就在不远处,走了没两步就到了,六斤跟许元姝一左一右扶着鲁王爷上了马车,许元姝一点没有迟疑,手搭在了六斤伸出来的胳膊上。   之前没有迟疑,碰上去之后却迟疑了。   这是她跟表……六斤的第一次接触,在他还是表……不是太监的时候,两人一共见过四次面,说过……七句话。   许元姝另一只拉着马车壁的手怎么也用不上劲儿了。   “怎么了?”鲁王爷从马车里探出头来,一眼就看见许元姝扒着车壁的那只手,上头的印子在昏黄的阳光下越发显得可怖。   “别叫吴贵妃知道了。”许元姝说了这一句,稍稍甩了甩袖子,盖住了手。   鲁王爷有点心疼,他伸手拉住了许元姝,六斤的手也撑住了她另一只胳膊,许元姝冲着王爷露出略显得羞涩的一笑,上了马车。   那个来自于吴贵妃的布团,已经到了六斤手里。   鲁王爷又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对六斤道:“你也回去吧,八哥出来也得等到明天早上了。”   马车疾驰而去,六斤一直盯着,直到马车带起来的尘土也落在了地上,他这才转身上了马车。   马蹄声响起,六斤先是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什么,这才打开那个布团。   “来自于吴贵妃的消息……六、八、七?这是什么?”六斤一瞬间坐直了身子,“这是皇子的排位?”   他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六王爷……他为什么还会在前头?”他盯着布条上的血迹,深深吸了口气,“这是陛下心中所想,还是吴贵妃故意把王爷放在后头好给自己加码……看来要去试一试皇后了……皇后,哼!”   马车很快回到了鲁王府,许元姝一下马车就看见一脸紧张的施忠福正等着王爷。   “王爷,娘娘。”他行了个非常着急的礼,没等站直身子便问,“宫里方才来了陛下的口谕,说王爷的婚期初定八月二十一,这日子是不是太赶了些?庚帖才给了钦天监。”   鲁王爷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烦躁,他眉头一皱,道:“没点眼色!先去打水来梳洗,晚饭准备的如何了?府里的厨子现在可能用?这一件件的事儿都没办好呢。”   “再者亲王成婚,都是由礼部办的,你又着什么急?”   鲁王爷说完,一甩袖子直接走了。   一连番的问话叫施忠福什么都不敢多说了,他两步跟在王爷伸手,一起去了正院。   许元姝看了他们一眼,对着来等自己的甘巧道:“咱们也回去吧。”   婚期这样急……府里才进了三百多下人,还有将近两百的空缺儿,许元姝深吸了一口气,她最迟八月初就得跟王爷圆房了。   不过这样也好,她想起手搭在六斤胳膊上的触感,跟太子——不!他比太子有劲儿多了!   这样忙碌,就没有功夫想别的事情了。   乾清宫里,靖王爷已经从一开始的惶恐里回过味来了,毕竟也独当一面这么多年了,况且这又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当然皇子守夜自然不用像太监一样站着,他有把椅子,坐在距离皇帝不远不近的地方。   大殿里除了靖王爷,还有四个太监,以及一根昏黄的细蜡烛。   在一点都不明亮的光线下,靖王爷甚至都看不见皇帝胸腹的起伏,就好像……就好像皇帝已经死了一样。   一阵恐慌袭来,靖王爷屏住了呼吸,感觉自己似乎听见了父皇的喘息声,这才又恢复了正常。   一夜下来……靖王爷最深的感受,就是父皇真的老了。   昨天他们进宫的时候差不多是申时二刻,其他几个皇子出宫的时候差不多是外宫门下钥的时候,也就是酉时末,吃过饭他就又到了这殿里,到第二天早上天亮,差不多是五个时辰。   在这五个时辰里头,父皇醒了六次,更衣四次,睡着的时辰不足一半。   父皇是真的要死了,靖王爷的心跳得一阵快一阵慢,已经完全不受他控制了。   以前前都是旁敲侧击的觉得父皇是在安排后事,可是这一次不一样,先是不顾礼仪的把尚平的婚期定在了下个月,然后……就是他亲眼所见的衰老。   迎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靖王爷恭恭敬敬给皇帝奉上了参茶,“父皇,您请喝茶。”   父皇……马上就要落幕了!   皇帝看了一眼熬了一夜,虽红了眼圈却依旧神采奕奕的靖王爷,眼角闪过一丝讽刺的笑意,道:“你也辛苦了,回去好好歇着吧。”   靖王爷说了两句不辛苦,又说要继续侍疾,皇帝面色一沉,道:“你也该换一件衣裳,回府里安排安排才是,朝廷大事更加不能耽误。”   一听这话靖王爷不由得笑了,他拱手道:“儿臣一定不辜负父皇的心意!”   只是他转身没走出去两步,就听见皇帝道:“今儿白天宣老六来侍疾!”   靖王爷神色一僵,可是已经走出去就不好再回来了,尤其又是在听见这等言语之后。   六哥是该在白天侍疾的,他都那么大年纪了!   可是一直到坐上马车,他都在想,为什么六哥是第二个!   鲁王府里,在王爷屋前等着请安的不仅仅是许元姝一个了,还有梅氏跟朱砂两个。   朱砂还是那副样子,肯定是被梅氏拉来的。   原先梅氏还碍着许元姝侧妃的面子,想着要叫她拔头筹,只是昨天消息传开,梅氏彻底坐不住了。   正妃不到一个月就要进门,依照王爷这个性子,必定是要给足了王妃面子,头一个月不会去别人屋里。   再者一个大家闺秀,从小娇养长大,就是腻味了怎么也得半年时间。   许侧妃是不怕的,她比正妃小了一岁,听说六月头上才过了十五,宫里也有娘娘照看着。   可是她梅红喜呢?马上二十了,还不是完璧之身……她能倚仗的只有从嬷嬷那里学来的伺候人的本事,还有就要抢先生下孩子来。   屋子外头安安静静的,许元姝不说话,梅氏不知道该怎么说,朱砂更是没人理会她,直到门开了。   恩敬一脸笑意的出来,冲着几位位分都在她上头的娘娘福了福身子,道:“王爷请几位娘娘进去。”   梅氏眼珠子一转,上前便扶住了许元姝,在她耳边小声道:“娘娘,那恩敬的样子,一脸桃花,面色粉红,怕不是跟王爷——”   许元姝瞪了她一眼,梅氏装作惶恐低下了头。   想挑拨她?许元姝面上冷若冰霜,甚至甩开了梅氏的手,可是心里是不相信的。   有施公公看着呢。   况且昨天那一堆的事儿,她就不相信王爷能有这个心情。   恩敬不过是装模作样,想激起她们群起而攻之罢了,毕竟王爷的性子……是看不得人受委屈的。   想到这儿,许元姝拉了拉领口,把袖子又往上拽了拽,手背上的痕迹经过一夜,已经从青色变成了青紫色,看着越发的吓人了。 第180章 侍寝(上)   许元姝走在最前头, 身后跟着两个侍妾,一起到了王爷屋里。   经过快两个月的精心调养, 鲁王爷迅速地好了起来, 只是人依旧偏瘦, 这些肉补回来,兴许得半年了。   许元姝走进两步,就看见他眉头微微皱起, 想必很是发愁吧。   “王爷。”许元姝弯下腰行礼, 王爷伸手拉她,伸出一半又稍稍偏了偏, 抓着她那只完好的手把她拉了起来, “坐。”   许元姝冲着王爷笑了笑, 发愁就好, 不知道怎么办更好, 一直无忧无虑的又怎么能长大呢?   只许元姝一个侧妃有座,剩下两个侍妾都在一边站着。   鲁王爷的目光在朱砂脸上稍稍停得久了一些,眼神里闪过一丝丝不满。   找个这样的宫女留在宫里, 宣扬出去是主子仁慈,可是有这么个侍妾, 传出去就要被人嘲笑了。   虽然是冲喜进来的,虽然这人选是皇后挑的……   “行了,请过安你们都回去吧。”鲁王爷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 下意识又拉着许元姝的手, “早上的粥里放了山楂, 活血化瘀,你多喝一点。”   许元姝笑道:“多谢王爷。”   梅氏跟朱砂两个出去,一出了大门,梅氏脸上的恭敬就变成冷笑了。   “呸!下个月王妃进门,我倒要看看你还怎么跟王爷一起吃早饭!”   梅氏诅咒完了,正好跟带着小丫鬟上早饭的容娟打了个照面。   梅氏一阵恐慌,只是容娟眼神不悲不喜的,轻轻扫她一眼,嘴角微微往上一翘。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梅氏的心里一下子就平静了。   屋里,许元姝跟王爷两个在桌子两边坐下,小丫鬟上来给两人挽袖子擦手。   许元姝听见外头的帘子响,送早饭的来了——她看了一眼王爷,微微垂下眼帘,看着有点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道:“王爷,该提拔恩敬跟容娟了。”   鲁王手上一顿,“怎么又说这个。”   已经站在门口的容娟也停了下来,手一挥,她身后的小丫鬟也都停了下来。   “我知道王爷觉得她们两个用着顺手,可是……她们伺候王爷这么多年,也该有点奖赏。再者王妃……王妃就要进门了,为了尊敬王妃,她进门至少一年,王爷也不能再立侍妾……”   “她们两个年纪都不小了……万一有了身孕呢?”   许元姝声音冷冷清清的,好像一点情绪都没有。   鲁王爷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容娟进来了。   她眼圈有点红,道:“奴婢不配!”她又冲着许元姝行了个礼,“奴婢谢谢侧妃娘娘好意,可奴婢是来伺候王爷的,奴婢身份配不上王爷!”   “容娟……”鲁王爷叫了一声。   许元姝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若是恩敬那个心思浮于表面的就更好了。   不过这也没关系,横竖她这一手主要是为了王爷,是为了加深自己在王爷心里的地位,跟她们没有多少关系。   屋里稍稍僵持了一下,容娟跪在地上就是不肯起来,要叫王爷收回成命。   鲁王爷叹了两声,道:“你说的对。”   许元姝一直都是半低着头,看见这话出口之后,容娟打了个寒颤。   她心里觉得有点好笑,王爷这话两个意思。   第一,她许元姝说得对,恩敬跟容娟两个是该升一升了。   第二,容娟说的对,她不配。   看容娟这个患得患失的样子,就知道她是打算以退为进。   “王爷。”许元姝一声长叹,伸手把容娟扶了起来,容娟眼神在她青紫色的手背上一扫,自然是不敢造次的。   “侍妾是不用请封的,”鲁王爷道:“一会儿我叫施公公去说一声,今儿起,你们两个就是鲁王府的侍妾了。”   “还不快谢谢王爷?”许元姝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欣喜。   鲁王爷扫她一眼,表情看着有点心疼。   容娟道了谢,却又心不甘情不愿的。   一顿饭稍显沉闷的吃完了,鲁王爷有正事儿要做,许元姝也是一样。   先把最后一进锁了,这是将来给子女小的时候住的地方,现在还用不上,只用十天半个月进来打扫一次就成。   宫里带来的四个宫女一一分了差事,分别带着王府里分的十六个丫鬟管着衣食住行,两个太监里头,年长的管着她外头的产业,年轻在府里先当个跑腿的。   “等王府里的小厮配齐了,也叫你跟着张忠海一起外头跑去。”许元姝道:“这会儿人还没配齐,内院跑腿的小厮都该是些八九岁的孩子才是。”   两个公公领命前去,看着都挺满意。   容娟回到她跟恩敬两个的厢房里,恩敬已经听说早上王爷屋里发生的事情,一脸气愤地埋怨容娟。   “还好王爷最后答应了。我都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这有什么好拒绝的?稍稍客气客气,不说话就是了,王爷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恩敬。”容娟叫了一声,“现在跟宫里不一样了。”   恩敬皱了皱眉头,容娟握着她的手。   “你仔细想想,她每天多少功夫是跟王爷在一起的?为什么不背着人说,非要当着人说?许侧妃不过是想施恩于你我,好叫咱们做她的马前卒,等王妃进门之后,帮着她打擂台。”   恩敬眉头舒缓,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许侧妃用心险恶,她当着人说,若是咱们离她远远的,就是咱们不识好歹,而且等到王妃进门,肯定是把咱们两个划到许侧妃一脉里头。”   “说句心里话。”容娟重重握了握恩敬的手,“咱们两个年纪不小了,又是宫女出身,对王妃毫无威胁。谁家的新媳妇进府之后不得夹着尾巴过三年?她必定也是要施恩于你我,劝王爷封咱们当个侍妾的。”   “咱们两个伺候王爷这么多年,又是娘娘选的人,侍妾本就是咱们应得的,却被许侧妃专门挑出来说事儿,原本能置身之外的,现如今却要卷到这争宠的漩涡里头,你说叫我怎么心甘情愿的应下?”   “你说的不错!”恩敬咬了咬下唇,“许侧妃心肠歹毒,我必定不能跟她同流合污!咱们选个离正院进一点的院子住,离她远远的!”   容娟稍微迟疑片刻,也道:“后院原本就该以王妃为尊的,咱们伺候王妃,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两人相视一笑,同时点了点头。   容娟端起茶杯来喝了好几口,想着自己这等身份,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当正妃的,等挑拨得王妃跟许侧妃斗起来……身份资历她都有,王妃宁可扶持她上位,也要把许侧妃撸下去的。   至于恩敬……她这样冲动的性子,将来正好用作探子,去试一试许侧妃深浅。   恩敬整了整头发,又拉了拉领口,手下意识就想往肚子上放,好在及时止住了。   总之先扒着王妃好好奉承,等有了孩子……王爷能有四个侧妃呢,她若是能生下长子来,这侧妃难道不是手到擒来?   争?要争你们争,当了侍妾她绝对老老实实的什么都不做,等你们搅得王府乌烟瘴气,王爷才能觉出她的好来。   下午,礼部的官员来了,脸上的笑容里透着焦急,一个月的婚期,庚帖才到钦天监,勉强算是走到了纳吉这一步,而且这位王爷不是光娶妻,同时还得有个侧妃进门,按说侧妃不归他们管,可这是陛下金口玉言说的——   礼部侍郎苦着一张脸,道:“王爷,侧妃于正日子三天前进门,您看可行?”   鲁王爷点了点头。   亲王成亲,礼部已经办了好多次,熟练得很,一下午的时间都在跟王爷还有施公公交代流程还有各种礼器的规格。   等礼部侍郎离开,鲁王爷眉头皱了起来,把手里单子递给施公公,道:“晚饭摆在许侧妃院里,还有我的常服等等,也拿过去一些放着。”   施公公心头一跳,应了声是下去了。   “娘娘。”甘巧叫了一声,两步走到许元姝身边,道:“施公公来的消息,说王爷晚上来会宁馆用饭,还说……要歇在这里。”   许元姝不急不慢看她一眼,缓缓道:“知道了,你去准备吧。”   甘巧应了声是,犹犹豫豫的下去,只是宫里出来的人性子都谨慎,再者这位主子一直都是有主意的,又手捏她们的生杀大权,甘巧更加不敢贸然进言了。   她们这些宫女被退回去……还不如丫鬟呢。   丫鬟就算是发卖了,还能凭着本事再窜起来,可是宫女被退回去,就只有浣衣局一个地方去了。   那儿的宫女一年四季手都泡在水里,关节粗大,腰直不起来,一身的病,能活到四十都是高寿。   许元姝看着镜子里头的自己,容貌姣好,肤若凝脂。   只是这头一次是要拒绝的,所以沐浴更衣什么的就免了吧,不做得明显一点,王爷怕是看不出来。   申时刚过,鲁王爷就到了会宁馆,许元姝迎了出来,却又半低着头不与王爷对视,显得有点不太情愿。   鲁王爷伸手拉她,许元姝顺势而起,道:“晚饭是叫大厨房准备的,我看早上的粥就是大厨房出来的,想必她们已经能做饭了。”   两人一起进去,剩下的人都在外头等着伺候。   饭菜已经摆好,许元姝等着鲁王爷坐下,这才也坐了。   王爷换了一身衣服,身上还有沐浴过后带着的淡淡水汽。   许元姝垂下眼帘,盛了一碗羹给王爷,道:“您尝尝这个,我叫丫鬟专门问了,说是大厨的拿手好菜。”   鲁王爷接过来尝了两口,道:“还不错。”   许元姝又劝菜,鲁王爷依着她的意思吃了不少,忽然觉得不太对。   “你怎么不吃?”王爷沉声道,不仅仅如此,他忽然发现许元姝穿得还是早上那一身,别说沐浴更衣了,连头发都没梳。   王爷放下手中碗筷,眉头微微一皱,虽然吩咐施忠福的时候是暗示,可是这暗示宫里出来的人不可能会错意的……   王爷眉头皱了起来,“你……”   许元姝还是低着头。   “一会儿叫丫鬟来伺候你更衣,我今晚歇在这儿。”鲁王爷柔声道,说着又去拉许元姝放在桌上的手。   “王爷。”许元姝的声音显得有点惊慌,手也猛地往回一缩,不过只缩了一点点,又放在了那里,叫王爷的手覆了上来。   可是一开始的抗拒……鲁王爷看见了,“你不愿意?”他声音里似乎带了一点什么。   许元姝飞快的摇头,又飞快的看他一眼,“王爷……我、臣妾想要一对儿红烛。”   一开始很是犹豫,可是后半句话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说完这话她就闭上了眼睛,听见屋里窸窸窣窣的声音,王爷想必是走了。   不过她依旧没有睁开眼睛,直到甘巧进来叫她。   “娘娘。”   做戏自然是要做全套的,许元姝略显惊慌的睁开眼睛,“王爷呢?”   甘巧忙低下头来,小声道:“王爷走了。”   许元姝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站起身来往内室去了,“我没什么胃口,收了吧。”   出了会宁院,鲁王爷的脚步有点快,不过走了没几步就慢了下来。   红烛这种东西,只有成亲才能用,鲁王爷也是读过许多杂书的人,百姓若是没钱置办婚礼,成亲的晚上就是一对儿红烛,再有钱一点的,还能多一张盖头。   她这是心大了啊。   施忠福两步追了上来,又故意把脚步放重,呼吸声也放重了,“王爷,娘娘年纪还小,若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直接说便是,别生闷气。”   鲁王爷冷哼一声,“她想要红烛,她这心是不是太大了?”   许侧妃看着不像这么不谨慎的人啊?   施忠福忽然一颤,像是想起什么来,道:“王爷,娘娘怕是……”   他把许元姝上回说的叫他看着,不叫宫女丫鬟近王爷的身,要好好养着的事情说了。   鲁王爷愣住了,他想起上回许义靖来访之后,许元姝那一场哭诉,以为他要做什么,闭着眼睛说“等王爷养好身子”。   还有方才没有注意到的地方。   羹汤里放了莲子,是安神补脾的,小菜里还有一道田七苗,是活血的。   他长叹一口气,转身又想回去,只是走了没两步忽然又止住了脚步,道:“除了蜡烛,再准备一块红盖头,鸳鸯戏水的枕套和被套……明天再去吧。”   第二天一早,施忠福先去了库房里拿了王爷要用的东西,打算叫王爷看一看满不满意,再送去许侧妃屋里,不过他才到王爷书房,就听见里头有声音。   “差不多就这么些了,银子是不缺的。”   是靖王爷的声音,施忠福的脚步稍微慢了些。   “出宫的时候父皇不是给了五十侍卫?叫他们每个人带上两三人,一年半载的,这侍卫也就差不多凑齐了。”   施忠福原想在等一等,只是王爷书房里的小厮还没训练出来,看见他在外头就掀了帘子,这下不进去也只能进去了。   “王爷。”施忠福冲着屋里两位王爷行礼,他手里端着的托盘上都是大红的东西,一眼就叫人看见了。   鲁王爷道:“送去侧妃那里,说我晚上过去。”   虽然没说是许侧妃……可是他府上就这么一个侧妃,靖王爷一瞬间有点晃神,随即咳嗽一声,露出个带着掩饰的笑容来,伸手拍了拍鲁王爷的肩膀,道:“恭喜!一会儿我差人送贺礼来。”   鲁王爷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来,拱了拱手半晌只说了声“谢谢”。   这应该就差不多了,靖王爷想起六斤给他的分析,已经显示过了手段,现在就该显示兄友弟恭,他又对鲁王爷一笑,站起身来,道:“有事儿来找我。”   从鲁王府出来,靖王爷回到自己家里,直接叫了六斤来,道:“一会儿你去鲁王府给许侧妃送贺礼——”他笑了两声,道:“我那弟弟挺会讨好人的,除了吉服没有,剩下的东西都叫他备齐了。”   “洞房花烛夜啊,这样一个有貌有智还有胆子的小美人,终于要落到他手里了。”   六斤一愣,脸颊上飞快泛起病态的艳红来,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里头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了。   他略皱了皱眉头,道:“王爷得谨言慎行,她能跟吴贵妃搭上关系……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王妃。”   “王妃?”靖王爷冷笑,又郑重其事道:“这条关系只有你我二人知晓,连母妃都不能告诉!” 第181章 侍寝(下)   下午快到申时的时候,六斤到了鲁王府, 先去给王爷行礼, 送了靖王爷的贺礼, 又指着旁边一个小匣子, “这是赵侧妃送给许侧妃的, 里头是一对玉镯子, 还有江南时兴的头面。”   太监自然是没有什么可避讳的, 鲁王爷也是从宫里出来的,更加不觉得什么。   他说了两句“替我向八哥道谢”之类的话, 又道:“带他去许侧妃那儿。”   施忠福派了个小太监带路, 六斤手里捧着东西, 一路跟着到了会宁馆。   许元姝是在头一进的小厅里见到他的。   “替我谢谢你家赵侧妃。”许元姝一边道谢, 一边让茶,“是今年新上的春茶, 清清淡淡的,最适合天热的时候喝。”   六斤到了声谢,端起茶杯来喝了两口。   “倒是没什么可当回礼的……”许元姝低声喃喃, 又转头跟站在她身后的甘巧道:“去把我柜子里第二层放着的荷包和手帕拿来,都是才绣的,好生用匣子装了, 给赵侧妃当回礼。”   “若是找不到, 就问一问萝芝。”   荷包手帕其实是放在第一层的, 萝芝方才去吃饭了, 甘巧虽然是大丫鬟, 可是断然没有一个人翻主子衣柜的道理,况且屋里也是有小丫鬟伺候的……   许元姝听见她的脚步远去,微微一顿忽然加重,像是跨过了角门,这才道:“我想接王爷的奶娘和原先贺妃的旧人入府。”   六斤道:“娘娘说得是,靖王爷的三个奶娘就都在王府里伺候,几个奶哥儿也都靠着王府当差。接了贺妃的旧人更是大功一件,没了主子的宫人过得都苦,娘娘心善。”   他忽然加快了语速,道:“娘娘手上……可是吴贵妃抓的?”   许元姝低头看了看,道:“不这么样,消息传不出来。”声音平平淡淡的,“现在已经不疼了。”   “布条上写了六、八、七,不过按照陛下叫人去侍疾的顺序,吴贵妃是想加重自己的分量,她有求于王爷。”   许元姝安安静静的听着。   “应该是八、六、七。”六斤的语气也很是平常,好像说的是手中的茶,桌上的点心一般。   “六王爷曾被卷入谋逆大案,奴婢料定皇后手上还有罪证,只要能跟皇后联合起来,六王爷不足为据,七王爷想伸手去司礼监,虽皇帝又把他提了起来,不过是掩人耳目。”   许元姝耳朵里响的都是“跟皇后联合”以及“还有罪证”几个字儿。   她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六斤,六斤站着,下巴尖的好像下一刻骨头就能把皮戳破。   他知不知道什么叫还有罪证……罪证是哪里来的?若是还有东西……柳大人还怎么翻案?   她想起从舅舅背上滚下来的舅妈,想起外祖母的哭声,想起外祖父折断的手指——   “六公公,你还没说八王爷呢。半夏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她究竟心悦于谁,翊坤宫人尽皆知,并不是什么难查的事情!”   “当年事情了结的那么快,纵然有证据确凿的关系,可若是继续查下去,究竟查出来的是谁,你我心知肚明——还是六公公觉得八王爷能逃过去?”   “七王爷也是他害的,顾太监一直说他在给八王爷效力,虽然他现在死了,若是想查,也是一样能查出来东西的。”   许元姝一连串的话说完,不由得喘了两声。   “难道八王爷还是什么良主不成?难道他觉得陛下都不知道?”   六斤行了个礼,道:“八王爷的确不是良主,不过当皇帝的只能是他!娘娘年纪尚轻,还居于后院深宫,怕是不知道当年圣上是如何上位的吧?”   “他比王爷有过之而无不及,八王爷这一路走来,手段跟陛下如出一辙,这才是父子,传位给八王爷,才是父传子子传孙,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你——”许元姝稍微顿了顿,飞快从腰间荷包里掏出那个已经旧的不像样子的半截毛笔来,放在桌上往前一推。   “太子留给我的,说用这个能叫戴恩做一件事儿,不过他一心推恭仁上位,想是没什么用了。”   六斤上前一步拿了东西,“多谢娘娘。”   许元姝又站起身来,两步走出小厅,看着院子门口守门的婆子便道:“去叫甘巧,叫她拿东西来,怎么这样慢!”   说完许元姝回了小厅,压低了声音又道:“李尚宫也跟戴恩有旧,也曾给过我这样一件信物。她过了年就死了,戴恩得的消息比宫里早。”   她几不可闻的叹气,端起茶杯抿茶,小厅里安安静静的,再无半点声响。   婆子跑着到了正房,正好看见一头是汗的甘巧拿着匣子出来,她急忙道:“娘娘叫你,许是着急了。”   甘巧一路小跑到了前院,只看见许元姝略有不耐烦的瞪她,什么“娘娘许是记错了,东西都在第一层放着”这种话也不敢说出口了,当下直接便把东西交给了六斤。   许元姝用比往常快了几分的语调道:“替我好好谢谢赵侧妃。”   又对甘巧道:“叫齐平顺来,带他去王爷那儿看看,可还有什么要吩咐。”   回到屋里,许元姝的目光落在红烛盖头上,道:“先去换了被褥,去厨房吩咐晚饭要清淡一些的,备些淡酒,再备些点心来——”她稍稍顿了顿,看着镜子里头的自己,把头上的钗一根根拔了下来。   “打热水来……沐浴更衣。”   申时刚过,鲁王爷又到了会宁馆。   听到消息,许元姝把手从井水里拿了出来,泡了凉水,这一双手上几乎没什么血色,原本已经消退不少的疤痕却越发明显了。   许元姝刚沐浴完,身上带着淡淡的水汽和香气,显得唇红齿白,肤娇貌美了。尤其是被热气熏蒸过的面颊,是浅浅的粉,像是春天里第一枝桃花,生动又迷人。   配上一身浅绿似蓝的罗纱裙,整个人就好像是刚出水的芙蓉一般。   鲁王爷眼睛亮了起来,不管明面上再怎么说女子以德才立身,容貌不过是皮囊是身外之物,有这样一个美人在面前,总是叫人赏心悦目的。   鲁王伸手把人拉了起来,却发觉她的手有点凉,许侧妃也不像表面上这样的平静。   “摆饭吧。”   到了里头,许元姝挥挥手又叫下人都出去了,她起身给王爷到了酒,“王爷,我敬您。”   酒过三巡,饭也吃的差不多了,鲁王爷面色如常,许元姝脸上的颜色却从桃花变成了红梅。   “王爷。”她把酒杯挡住了。   “怎么,你怕我喝醉了不成?”鲁王爷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   许元姝飞快的抬头,“王爷,”尾调微微上扬,“您身子还没养好呢,不能多喝酒。”   这个时候说身子不好就不太叫人高兴了。   不过许元姝现在这个样子着实好看,而且头发散着越发显得年纪小了,鲁王爷喝了酒又有点微醺的感觉,他决定原谅许侧妃。   “我会对你好的。”鲁王爷凑了过去。   许元姝闭上了眼睛,修长的睫毛微微的打颤,头也微微朝后一缩,不过还是克制住了自己,两个如蜻蜓点水一般的吻之后,她把手搭在了鲁王爷肩膀上。   手上微微用力,说不出是抗拒还是握紧,许元姝的眼睛依旧没有睁开,小声道:“不能在这儿……”   鲁王爷笑了笑,一把抱住许元姝站了起来。   “啊!”一声轻呼,许元姝睁开了眼睛,正好对上了鲁王爷的笑容,她脸上越发的红了,呼吸也乱了起来,慌忙间又把眼睛闭上,连头也埋在了鲁王爷怀里。   这个样子越发的可人了,鲁王爷感受到胸口那一片热气,觉得有点痒。   走了没两步,许元姝挣扎起来,道:“王爷,您别抱着我,您身子还没养好呢。”   鲁王爷觉得好笑,伸手在她后腰上轻轻一拍,“那你就更不能动了,马上就到了。”   绕过屏风,鲁王爷看见床上那红盖头,还有桌边两根红蜡烛,脸上的笑意忽然淡了些。   他轻声一叹,把许元姝放在了床上,道:“别睁开眼睛。”   许元姝轻轻的一声嗯,双手放在膝上,手里还死死抓着衣裳。   “也别紧张。”鲁王爷把盖头盖在了她头上。   有了遮挡,许元姝反而能睁开眼睛了。   隔着微微透光的布,她察觉到屋里的蜡烛一根根都被吹熄了。   只是王爷想必是从来都不操心这样的事情,屋里全都暗了下来,王爷的脚步声一顿,又往外头去了,许元姝还能听见他压低声音道:“火。”   许元姝眼圈有点红,嘴角却翘了起来。   王爷真是个好人……她不过要一对蜡烛,最后却得了这么多,许元姝的手从腿上移了下来,摸了摸被面上的鸳鸯戏水。   正如她进宫之前跟祖母的谈话,她准备好了。   很快屋里又有了亮光,鲁王爷点了红烛,又倒了两杯酒回来,只是看见自己手上的酒杯,又看见许元姝头上的盖头,他略带自嘲的一笑,又把酒杯放了下去。   盖头被掀了开来,许元姝看见鲁王爷坐在她旁边,手里端着两杯酒,“今天晚上最后一杯酒。”   许元姝接过杯子一口就喝的干干净净,不知道是挑衅还是冲动,她甚至把酒杯翻过来,显示里头一点都没剩下。   微弱的烛火下,她的眼睛似乎在发光。   下一刻,她就被鲁王爷压在了床上,尝到了鲁王爷那一杯酒是什么味道。   “交杯酒不是这么喝的。” 第182章 出血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许元姝睁开眼睛, 看见鲁王爷已经站在地上, 伸了个懒腰, 他身上披着单薄的衣裳, 阳光洒在他身上, 阴影正好落在她上半身。   “王爷, 小心——着凉。”   许元姝坐起一半的身子又软了下去, 鲁王爷听见背后的动静转过身来,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我叫丫鬟进来了?”   许元姝点点头。   甘巧带着四个丫鬟进来伺候主子们梳洗, 许元姝亲手过去给王爷系上了腰带, 又后退一步仔细看着, 满意的点了点头。   圆房之后的确是不一样了。这不一样更多的表现在会宁馆的下人身上,比方她们出去更有底气了, 再比方连院子里看门的婆子,脸上的笑容都多了些。   蔓珊带着丫鬟上菜,之后就退了出去。许元姝起身给王爷盛饭, 只是起来坐下的时候难免腰酸,又皱了皱眉头。   瞧见鲁王爷看她,许元姝的解释显得有点左言他顾, “我……不太习惯屋里人太多。”   鲁王爷了然的点了点头, 却以为她是害羞了。   许元姝又坐了下来, 跟这些从小到大都有人在身边伺候的主子不一样, 一开始她身边是没有丫鬟的。   当然这些都不太重要的, 重要的是她打算长期坚持下去。虽然在王爷眼里,这些丫鬟可能就跟个器物一样,但就算是当着“器物”,说话做事儿总是要绷着的。   许元姝小口的喝着粥,这一招也许有用,也许没用……可是潜移默化下,肯定还是有用的。   早饭波澜不惊的吃完了,鲁王爷说要去宫里给父皇请安,顺带再去户部看一看,许元姝则叫了蔓珊来。   蔓珊是当初她封侧妃,宫里给安排的四个宫女之一,许元姝叫她管了一日三餐,是个主要跟厨房打交道的活儿。   当然若是只跟厨房大交道,就以为这不是什么好活计,那就错了。   御膳房其实是皇宫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若是心思细腻手段高超,能从个宫要的饭菜里头看出不少东西来。   比方敢去御膳房点菜的,要么手里有银子,要么身后有人,都不是泛泛之辈。   又比方这个月承乾宫天天点菜,而且风格迥异,那就是吴贵妃心情不好,变着方儿的点菜折腾人。   又好比……虽然消息还没出来,但是齐嫔那边要下酒菜了,这就是说陛下晚上打断去齐嫔那里歇着。   蔓珊自然是明白主子叫她管饭是为了什么的,她道:“大何氏和小何氏两位选了安高阁,小何氏住在正院,大何氏住在后院。”   大何氏就是容娟,小何氏就是恩敬,两人是当年贺妃娘娘选的,因为是给自己儿子的人,自然是不能跟着姓贺了,所以挑了个谐音,何。   原先当的是宫女,姓不姓的没什么打紧,当了侍妾之后就不能恩敬容娟这么叫了。   何这个连她们两个都几乎快要忘光了的姓氏,又被提了起来。   许元姝微微闭了眼睛,想起那张王府堪舆图来。   安高阁是西路第一个院子,说是西路,但是却往中路偏了很多,距离将来王妃的正院不过是一盅茶的功夫。   她们两个的意思单单从这院子就能看出来了。   “东西收拾得很快,不过半天就搬了过去。”蔓珊又道,“原先东三所的人都去帮忙了。大何氏跟小何氏又去厨房置办了酒席,下午要宴请东三所旧人。”   她稍稍开了头,后头的话许元姝也就明白了。   都是东三所的旧人,关系近。而且原先东三所就那么点人,王府算下来就是配上七八百下人也不嫌多,所以原先那些人都当了管事的,或多或少都会给两位何氏行个方便的。   不过蔓珊倒是不太担心,毕竟那两位何氏都是二十四五岁的人了,也就这两年了。   再有人帮着也没什么用了。   许元姝点点头,道:“既是乔迁之喜,你去找萝芝,每人各一对玉如意送去。”   蔓珊领命前去,屋里又安静了下来。   想要在王府里长久的待下去,或者说想要躲过每一次明枪暗箭,还能在有限的机会里做出反击,举一反三是必要的。   不仅仅是自己的行动,这王府里每一个人的行动、决定等等都要前后分析。   就好比恩敬容娟两个拉拢东三所旧人。   这只能起到短期的作用。   就像魏妃给许元姝挑人的时候,为什么不选梨悦或者莲织这些曾跟她同屋,勉强算是有过交集又知根知底的?   道理非常简单,因为她们见过许元姝“落魄”时候的样子,在她们心里,许元姝曾经跟她们是一样的人,或许多了些了解和亲近,甚至还有默契。   可是却缺少了最重要的一点:敬畏,而且还会在长久的相处后滋生嫉妒,甚至还可能或有意或无意的泄露一些要命的秘密。   许元姝在一次肯定,她们两个的确算不得上是什么对手,那也就不用在她们身上耗费太多精力了。   想到这儿,许元姝叫了张忠海来,道:“我嘱咐你一件事儿,我名下的产业你可知道?”   一瞬间张忠海的呼吸急促了,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知道。”   许元姝笑了笑,把桌上的腰牌往前推了推,“这是出府的腰牌,你换了衣服,别叫人看出身份来,都去走一遭。田庄上有多少人,种的是什么东西,商铺卖得是什么,客人都是打哪儿来的,是走得薄利多销的路子,还是走的开张吃三年的路子,你都看清楚了。”   这一番话说出来,张忠海就更加的激动了。   主子明显是有想法的,有想法她就得用人,她手底下能用的人又有几个?   “还有我那宅子,我只知道是东安门外头的,地方倒是不错,你去看看周围住得都是谁。”   张忠海点点头应了,“奴婢一定把事儿办好!”   许元姝又推了二十两银子出来,道:“先支给你的银子,去吧。”   张忠海刚走没一会儿,甘巧进来道:“娘娘,梅氏求见。”   许元姝点点头,就见梅氏跟着甘巧进来。   一进来便冲着她行了个礼,“恭喜娘娘。”梅氏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   还是为了王爷昨儿歇在她屋里的事情啊。   许元姝叫她坐,又道:“上茶。”   梅氏道了声谢,又奉承道:“娘娘,后院多了两位姐妹,不如娘娘牵个头,我们也好认一认人?”   许元姝挑了挑眉头,笑着反问道:“你是不认得恩敬还是不认得容娟?”   梅氏打什么主意她心知肚明,挑头办宴席认人这种事儿是正妃的事儿,当然若是正妃死了,王爷完全没有续弦的意思,侧妃也能上,可现在完全不一样。   王妃下个月就要进门,她要是现在跳出来……王妃进门第一手就要打压她了。   当然按照常理来说,谁家的新媳妇进门都是要偃旗息鼓过上一年半载的,可是一个妾迫不及待出来做了只有正妻能做的事儿,这是完全没法装作看不见的。   这可是一石好几鸟之计。   而且新妇刚进门,这个时候是不能再接新人进府了,尤其这新妇的人选还是皇帝定下来的。   到时候后院还剩下谁?   大小何氏,魏氏,梅氏,当然还有个长兴侯家里的姑娘当侧妃,这么一排,梅氏就排在第二位了。   这时候许元姝不由得想谢一谢许义靖了。   因为他的铁石心肠,稍有不合心意的要么发卖要么送人,当年许家后院争起宠来可谓是手段百出,而且骂战十分直白。   所以梅氏这点小手段,着实是不够看的。   梅氏脸上笑容稍淡了些,不过很快就调整好了。   “听说未来的正妃是大长公主家里的女孩子,不知道脾气好不好?妾身这着实是有点怕呢。”   这又是想鼓动她去打听正妃的事情?   许元姝笑了笑,道:“你也别担心,王府里也是有规矩的,你别出格,自然不会有人来找你麻烦。”   说了没两句,甘巧进来了,神色略有凝重,附在许元姝耳边道:“娘娘,您娘家来人了。”   许元姝眉头一皱,冲着梅氏微微一笑,“我这儿还有事儿,就不多留你了。”   梅氏起身,一步三回头的走了,甘巧不等问便直接道:“来的是您娘家父亲。”   “王爷不在。”许元姝又坐了下来,“说我不便见他——罢了,去问问施公公可得空儿,有他陪着才能见。”   施公公虽然不会在许侧妃侍寝后的第一天就落她面子,不过没有王爷陪着,见许义靖自然也不会是在正院了,许义靖也进不来后院。   最后安排的地方是前院西路最靠近二门的一个院子,还是空着的。   不仅仅如此,主座下头还挡了一面厚实的屏风,隐隐约约能看见人影,可是如果不说话的话,连男女都看不出来。   听见屏风后头环佩的清脆声音,许义靖站了起来,道:“娘娘。”   “坐吧。”许元姝不冷不淡的说道。   施公公就在一边站着,站得笔直,眼睛看着自己鞋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一点动作也没有。   他对许义靖印象非常不好。   作为一个太监,主子们不能干不好干的事儿,全是太监的,而且宫女太监改换门庭都非常的困难,就更别说他们这些注定将来会当大总管的人了。   被主子嫌弃那就只剩下死了。   所以施公公的忠心不用说,能力更加突出,毕竟鲁王爷前头几年有点不谙世事的劲儿。   许元姝不说话,施公公也无动于衷,许义靖就有点坐不住了。   他再一次抹了抹头上的汗,小心把袖管里藏的地契跟银票拿了出来,左右看看小心放在了桌上。   “娘娘,这是为——微臣给您备的嫁妆。”为父说到一半就变成了微臣。   没有王爷陪着,今儿这个下马威效果非常好。   许元姝使了个眼色,齐平顺把东西拿了过来。   “……出嫁仓促,嫁入皇家又不好备一般的东西,要么违制,要么拿不出手……”   许元姝已经把东西拿到了手里。   一个商铺的地契——   原先跟外祖父合开的那一家药铺,自打外祖父出京之后,没了坐堂的名医,生意一天不如一天,许元姝眼神冷了起来,很好,她收下了。   再下头是一叠银票,许元姝翻了两页,这就能看出来许义靖多有心眼了。   上头是一百两的,若是按照这个厚度,这叠银票怎么也有五六千两。   只是没几张就变成了二十两。   “……还有娘娘原先家里用的丫鬟,心里都想着娘娘,若是娘娘不嫌弃——”   “多谢许大人好意。”许元姝开口了,“王府规矩严,就不叫她们过来了。”   许义靖愣了愣。   许元姝又道:“王爷不在,我也不好多留,趁着这会儿路上还没多少人,不然一会到了下衙的时辰,这附近可就该堵了。”   许元姝说完就站起来走了。   施公公吩咐一句“送客”也跟着走了、   看着站在他面前两个小厮,许义靖皱着眉头也只能离开了。   上了马车,他不由得想,是不是来得太早了?   他那女儿颜色好,王爷自然是喜欢,可是这女人,一旦得宠就分不清天高地厚了。   许义靖冷哼一声,“等王妃进门,我倒要看看你来不来求我。”   许元姝回去就把地契交给了齐平顺,道:“去过户。”   跟普通人家过户要双方都在不一样,王府派人去过户只要地契跟一份按了手印的证明就成。   这本来就是许义靖欠的东西,留在他手上多一天,许元姝都觉得心里难受。   等快到申时,鲁王爷回来了。   丫鬟伺候他洗漱换衣,等完事儿鲁王爷手里捧了杯茶,看着施公公道:“有什么事儿?”   施公公道:“今儿许侧妃的父亲来了。”   “哦?”鲁王眉头皱了起来。   “说是送嫁妆的,一叠银票,一张地契,还有丫鬟,说是早年伺候许侧妃的。”施公公看了鲁王爷一眼,又补充了一句,“银票地契都收下来了,丫鬟没要。”   不过还有一句,“许侧妃差人要了王爷名帖,地契已经在官府办好过户了。”   鲁王爷紧缩的眉头舒缓开来,他站起身来,两步走了出去道:“今儿还歇在许侧妃那儿。” 第183章 绕开许侧妃   到了会宁馆, 鲁王爷洗漱换了常服出来, 看见桌上的菜已经摆好了。   许元姝笑盈盈地站在桌边迎他,脸上带着一抹红,鲁王心肠立即就软了下来, 连脚步都放轻了。   许元姝要拜, 鲁王爷伸手拉住了她, 道:“在屋里不用这么客气。”说着坐到了她旁边。   许元姝道:“我今儿才知道,咱们府上还有做淮扬菜出身的厨子, 桌上这狮子头和盐水鸭都是他的拿手好菜,王爷您尝一尝。”   自打病好,这还是鲁王爷第一次整整出门一天,累是有点累, 饿也是真饿, 吃了好几口才缓过劲儿来。   许元姝又道:“他说等到八月有了螃蟹, 桂花也开了,狮子头里添一些蟹黄味道会更好,盐水鸭里加些丹桂就更香了。”   鲁王爷添了两碗饭才算吃饱了, 等吃过饭, 两人手里捧着山楂麦芽等物泡的消食茶, 一人一边靠在贵妃榻上。   鲁王爷喝了两口茶,就看见他的许侧妃许是姿势不太对的关系,脚上一双软鞋露了出来, 非但如此, 连裙子都有点往上, 露出短短一截雪白的脚腕来,旁边还点缀着青脉,越发显得肤如玉脂。   察觉到鲁王爷的视线,许元姝缩了缩脚,“王爷。”她轻轻叫了一声,里头的确是带着三分的故意,却也有七分的真性情。   毕竟是要跟王爷生活一辈子的,时时刻刻端着,不如私底下随意一些。   那一点肌肤又被裙子盖住了,鲁王抿了口茶,问道:“怎么不穿袜子?”   “热。”许元姝小声道,她慢慢地坐正了,可鲁王爷却靠得越发舒服了。   许元姝抿了抿嘴,跟着也靠了下去。   “你今天都做什么了?”鲁王爷半闭了眼睛,慢悠悠地问。   许元姝轻轻道:“安排张忠海出去看看陛下赏给我的庄子店铺都在哪儿,梅氏来说了两句话。”   鲁王爷等了片刻,听见她又道:“王爷,这两日府中诸事繁忙,人手不够,不如找您原先的奶娘还有原先贺妃娘娘的下人来当个管事的?”   这一句话叫鲁王爷心里忽高忽低的跳了好几下。   先是怀疑许侧妃为什么要瞒着他许家人来访的消息,又觉得这消息根本瞒不住,再者施忠福还跟着,又有什么意思?   接着又听见她说“人手不够”,还以为她要借机安插许家人进门——   鲁王爷头上好几个哥哥,后院的事情杂七杂八的也听了不少,再者前头贺妃虽然没特意教他,可是从小耳濡目染的,这些事情也不是全然无知。   可是最后听见她推荐的是自己的奶娘还有贺妃的旧人……   怀疑就变成了深深地愧疚,“已经安排人去找了,过两日就进府。”   许元姝这才道:“我……父亲也来过了,地契我收下了,银子——看着一叠一百两的银票,拿在手里下头都是二十两的。”   鲁王爷没想她连这种事情也不瞒着,柔声道:“原先你家里伺候的丫鬟有几个?也叫她们到王府来伺候你。”   鲁王爷原以为他能得一声谢谢的,可没想他的许侧妃直接摇了摇头,原本还带着笑意的脸色晦暗了下去。   “他不是真的想叫人来伺候我的。”许元姝轻声道:“丫鬟来了,可丫鬟的家人呢?王爷心善,我也不会苛待下人,那一来一去的,王府的事情不就叫人知道了?”   “他又是最会钻营的一个人,指不定借着王爷的名声要做什么呢。”   “而且她们都没学过规矩,来了怕是不妥。”   说了好几个理由,声音听着有点落寞,鲁王爷凑过去轻轻搂着她肩膀,道:“这么大的院子,只这些人是不够的,你若是想添人只管告诉施忠福,叫他去办。”   许元姝嗯了一声,道:“我把最后一进锁了,人够的。”   鲁王爷一愣,脸上不由得笑了笑,道:“迟早得添。”然后他就看见他家许侧妃的脸红了,“那到时候再说。”   没两日就到了七月底,肃王的生辰没过成,一来皇帝还病着,二来皇后名义上也病着,所以最后只私底下请出宫了的兄弟们吃了顿饭。   到了八月,宫里一共两件大事。   第一是要过中秋节了,第二就是鲁王爷要娶正妃。只是宫里人都不太有兴致。   皇帝身子不好,现如今还病着,这中秋节想必也就是糊弄过去的事儿。   再说鲁王爷娶妻,也就是送个贺礼吃个喜酒的事儿。婚期赶得这样着急,为了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自然算不上是大喜事。   “什么!”戴公公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下头那太监吓得哆嗦一下,结结巴巴又重复了一遍,“陛下说不忍母子分离,叫安庆太子妃出宫,于怀郡王府颐养天年。”   “出去!”   戴公公气得脸色都变了,不住的在屋里踱步,“我叫他早点上折子以退为进,他偏不肯——”   “这可实在是太好了。”靖王爷一脸的笑意,“太子都没有了,太子妃留在宫里算怎么回事儿?”   他一边摇头一边回味着方才那一瞬间的喜悦,道:“恭仁打着尽孝的名义,借着太子妃的名义,一天三次去给父皇请安,他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再者太子一家都跟父皇不亲近,几十年的怨气了,他以为就凭他去请安就能化解?”   六斤看着靖王爷笑了一阵子,这才站起身来,冲他一拱手道:“恭喜王爷——”   靖王爷不明就里看着他。   “仁寿宫空了啊……”   父皇要立太子了!   靖王爷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了。   “王爷这次进宫侍疾务必要跟以前一样。”六斤郑重其事的又嘱咐了一遍,“这种事情,哪怕是跟陛下心知肚明不说破,揣着明白当糊涂——也一样要装下去!”   “你放心!”靖王爷面色严肃,“争皇位……我若是跌下来,谁上去都饶不了我,我不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的。”   六斤点了点头,又道:“还有一件事儿……”他面色略带犹豫。   靖王爷道:“已经到了这个关头,你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六斤皱着眉头,道:“王爷,到了这个时候……宫里的消息比什么都重要,可是许侧妃……她一个月能进去几次?”   “她是鲁王侧妃,咱们府上的赵侧妃……一年就能进去两三次,就是魏妃娘娘有心,又喜欢她,一个月最多也就只能叫她进去两三次。”   “又是在这个时候,鲁王爷正妃快要进门了,魏妃娘娘若是经常宣她进宫,外人看起来就是在帮许侧妃撑腰,那明媒正娶的正妃又该怎么办?”   “况且魏妃娘娘还不是鲁王爷生母。”   “许侧妃进去的次数多了,必定惹人怀疑,到时候万一连吴贵妃都揪了出来……又牵连到王爷身上,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靖王爷眉头紧锁,原以为搭上吴贵妃的线,皇帝身边就有他的人了,而且某种程度上吴贵妃比戴恩更好,因为皇帝已经不把吴贵妃当人看了,她没完没有退路。   可是现在经六斤这么一说……靖王爷忽然觉得若是这么下去,得了滞后的消息……那还不如没有。   靖王爷缓缓在屋里走了两圈,“可是不靠着许元姝……还能靠着谁呢?”他转身,定睛凝视六斤,“你说!”   六斤越发的犹豫了,“奴婢倒是有主意,可是风险太大……”他像是忽然下定决心的样子,道:“王爷且听一听有没有道理。”   靖王爷坐了下来。   “陛下这病……怕是好不了。”   六斤说得很慢,靖王爷点了点头,“父皇这半年几乎都不理朝政,早朝几乎一个月才有一次,朝政全是戴恩去处理的。”   “如果王爷能跟吴贵妃搭上线……就能撇开许侧妃了!”   “我倒是——”靖王爷看着六斤的眼睛,忽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不行!风险太大!可是——”   六斤道:“吴贵妃上次来的条子,上头写的是六、八、七,之后陛下宣皇子侍疾的顺序是八、六、七,吴贵妃明显是打算藏一手的,王爷……”   “若是关键时候她藏了一手呢?”   “这半年吴贵妃在乾清宫里过得是什么日子?陛下难道会留她一条命由着她胡说八道?奴婢觉得陛下临死前要么寻个理由一杯毒酒赐死她,要么干脆就叫她殉葬。”   “吴贵妃没活路了,否则她也不会传消息出来,那条子上是用血写的字儿!”   “王爷素来有不近女色的名声,吴贵妃冠宠六宫,她最拿手的就是争宠……王爷如果露了这等心思出来,她会牢牢抓住的。”   “前朝有先帝的嫔妃当了尼姑再次进宫的先例,还有王妃当了道姑改了名字变成皇妃的例子,吴贵妃想活下来,想舒舒服服的活下来,只有这一条路。”   “不过王爷什么都不做也是可以的,吴贵妃找许侧妃传消息,总不能是因为鲁王爷吧?王爷,您已经是陛下心中继位的第一人选了!”   靖王爷的呼吸急促了,他坐在那里闭着眼睛想了很久。   去掉还没到十岁的安王,皇帝剩下这些儿子们一天两个,今天正好是靖王爷第三次进宫侍疾,依旧是夜里。   靖王爷没到申时就进宫了。   皇帝还睡着,戴恩还没回来,靖王爷进去看一眼就退了出来,道:“别吵到父皇,我去——”   “可是尚明来了?”里头皇帝翻了个身醒了。   靖王爷进去行礼,皇帝扫了一眼大钟,道:“还没吃饭?先去给你母妃请安吧,用了饭再回来。”   靖王爷心里念着“要跟以前一样”,行了礼便恭恭敬敬的下去了。   出了里头寝宫,往前走了没两步,他就看见吴贵妃身后跟着一串宫女过来了,宫女手上捧着食盒。   靖王爷站在一边,叫了声吴娘娘,道:“父皇刚醒,可能得稍微动一动才能有胃口,东西慢些拿出来,小心凉了。”   吴贵妃看了他一眼,却发现靖王爷的目光落在了她胸口。   她比前些日子丰腴了些,而且这半年过得又是什么日子?完全没有想过去重新量体,所以这衣裳还是按照以前的尺寸做的。   稍稍有点紧。   吴贵妃心头一动,轻声道了声“多谢王爷提醒”,转身的时候却稍稍用了点巧劲儿,袖子从靖王爷手背上擦了过去。   察觉到袖子好像被人轻轻一拽,吴贵妃的呼吸急促了,面上浮现两团红晕,飞快的走进皇帝寝宫。   “陛下,该用饭了。”声音还有点喘。   皇帝还有点迷糊,抬眼看她,道:“怎么走的这样急?脸都红了。” 第184章 重口味的醋碟儿   没两天许元姝就见了贺妃宫里的旧人跟王爷原先的奶娘, 是施公公带着来给她请安的。   贺妃的旧人来了六个, 两个太监四个宫女,看着都是饱经风霜,面容稍稍带了点憔悴, 精神却是很好的, 头上虽然没什么首饰, 不过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裳也整整齐齐的, 一见就让人觉得干净利索。   许元姝想起从魏妃等人嘴里听来的关于贺妃的事儿,这位娘娘听起来是不太管事儿也不太争宠的,一般有了这样的主子,下头人都是一个赛一个的顶事儿。   现在一看她的这几个旧宫人, 的确都是精明能干的。   许元姝点头笑了笑, 等这些人行完礼才道:“我也是宫里出来的, 知道你们的难处,主子没了,粗使的宫人还好说, 屋里伺候的多半只能去扫地了。”   对面七个人里头有三个都是眼神闪烁, 明显是想起这几年过得是什么日子了。   “好在王爷开府了, 陛下也心善,允许你们来王府伺候,以后就好了。”   许元姝说完, 甘巧托着托盘, 上头摆了几个一模一样的荷包, 不等他们推辞,许元姝又道:“这都是应该的,下一次再想得就要等到过节了。”   为首的妈妈笑了两声,带头拿了荷包,道:“多谢娘娘好意。”   有人带头,剩下的人也就不再客气了,上前一一拿了荷包,再行礼道谢。   人算是认完了,还有些事儿就不用许元姝过问了,她一使眼色,甘巧跟着送了出去,过了约莫一盅茶的功夫才回来。   甘巧行了个礼,把打听到的消息说了。   “……从贺妃娘娘宫里出来就都改了姓了,两个太监都在前院伺候,一个姓曾一个姓梁,曾太监去了门房,梁太监先跟着施公公。”   许元姝点了点头,门房听着不好,却是个重要的地方,尤其是要学会看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人是什么来路,特别是什么样的人能进来,什么样的人要推辞……所以曾太监该是个特别会察言观色的人。   至于跟着施公公的梁太监,许元姝方才也见了,进退有度,不可能是什么都不会的,所以他也该是个能做主管事儿的人。   甘巧见她想完了,又继续道。   “站在最前头的方妈妈是原先贺妃宫里管衣裳首饰的,现如今管着王府的内库,还有两把钥匙都在施公公手里,说是等王府长史司的人配齐了,其中一把就要交给库大使了。”   “陆妈妈识字儿,原先是女史,王爷叫她管了内院下人名册,发月俸也归她管。”   “谢妈妈原先是殿里伺候的,内院三个厨房都归她管。”   “胡妈妈也是殿里伺候过的,管着内院公中丫鬟婆子排班上夜。”   “王爷的奶娘姓温,施公公说管她叫温嬷嬷,她管着湖上三艘游船。”   所以王爷的奶娘不太顶事,许元姝正想着,甘巧又道:“温嬷嬷的儿子前些年死了,她相公虽然还在,不过家产将来是要妾生子继承了,施公公说她签了合离书,这才进府的。”   许元姝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厨房,说我晚上要一道蒸螃蟹,沾的醋里要切得细细的姜末,提前泡上好叫姜汁出来,糖也要多多的,刚刚化开才好。”   “另外还有上回那个淮扬菜厨子,他若是会做什锦豆腐羹,再上一道什锦豆腐羹,若是不会,就拿鱼头炖个豆腐汤上来。”   “另外的菜就叫她们看着配吧。”   甘巧出去找了蔓珊,把许元姝的吩咐一说,蔓珊立即往厨房去了。   几位妈妈留在了后院,施忠福带着两个太监往前院去了,先送了曾太监去门房,又带着梁太监往鲁王爷外书房去。   梁太监直接就把荷包打开了。   “三两银子。”他掂了掂,道:“也就是意思意思,倒是不多。”   施忠福眉头一皱,呵斥道:“这是你该说的话?主子给什么你才能拿什么!”   梁太监讪笑两声,叹了口气道:“唉……这两年给我的心气儿都磨完了。”   施忠福这才不说话了,道:“王爷是什么脾气你也是见过的,赶紧改好了,仔细你的皮!”   梁太监不说话了,施忠福却想起许侧妃刚进东三所赏的银子,只给了他五两,剩下的人要么三两要么一两。   施忠福脸上不由得露出点笑意来,觉得这许侧妃年纪虽然不大,不过做事很是周全,怪不得王爷喜欢她。   申时刚过,鲁王爷就又到了会宁馆,许元姝迎了出来。   她今儿穿了一身由前朝乐舞服改良的长裙,里外三层,涧石蓝,水红和竹篁绿一层层叠在一起,加上广袖,越发显得宛若云霞——   好看。   鲁王爷点了点头,道:“今儿这衣服看着很是别致。”   许元姝笑着道谢,拉着鲁王爷往里头走,道:“我叫了螃蟹,还叫了什锦豆腐羹,听说这豆腐要切得跟头发丝儿一样细,王爷好好尝一尝。”   见她这样笑,鲁王爷是开心的,尤其是想起刚遇见她的时候,还有她刚刚来东三所的时候……   连一碗寿面都不敢叫,小心谨慎到了极点,现如今连什锦豆腐羹这样费力气的菜都敢点。   鲁王爷就更加的高兴了。   螃蟹是要现蒸的,这边王爷到了会宁馆,那边厨房得了消息才敢把螃蟹上笼,只是螃蟹这东西也是非常讲究火候的,蒸老了就不鲜美了,所以才梳洗完毕坐到桌子旁边,这螃蟹也就端了上来。   刚到八月,螃蟹才上市没两天,虽然王府采买的个头都挺大,不过刚上市的螃蟹是没有多少蟹黄的。   许元姝面前的醋碟子是她吩咐好夹了好多料的,王爷那一碟倒是一般人的口味。   吃了两口,鲁王爷就看见许元姝碟子里的姜末还有白糖了,他不禁眉头一皱。   许元姝看他一眼,笑眯眯用小银勺挖了一勺子递到他嘴边,道:“王爷尝一尝?”   鲁王爷很是嫌弃的把头一扭,只是许元姝又往前递了递,鲁王爷有点心不甘情不愿的吃了。   这味道……虽然冲了点,而且还能吃到姜末,稍微糙了点,不过的确是挺好的。   许元姝瞧见他的表情就又笑了,“螃蟹性寒,吃多了怕胃疼,所以要多加点姜,姜又特别辣,我就叫她们多放点糖,没想到还挺好吃,后来就一直用这个蘸料了。”   她一边说,一边又拿着螃蟹盖子,用钳子翻开肚子里头一个只有半个小指甲盖大小的东西道:“这个就是法海了,螃蟹里头最寒的东西,去掉了就不怕了。”   鲁王爷指了指许元姝面前那个糙到能看见原料、被讲究一点的主子看见会打厨子板子的醋碟子,道:“要一样的。”   只是别的他就不会多说什么了,想想他的许侧妃言语里透露出来的东西,这肯定是跟着她嫡母一起吃的,说多了怕是要伤心,干脆就什么都不问了。   等吃过了饭,趁着许元姝去洗漱的功夫,鲁王爷叫了施忠福来,嘱咐道:“若是许侧妃叫了糯米藕,去回我一声。”   这又是什么典故?施忠福心中满是疑惑,不过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应了声是,平平淡淡的好像他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第二天一早,鲁王爷进宫没多久,张忠海来求见。   一进来先是行了个礼,接着道:“娘娘,您吩咐的事儿,奴婢办好了。”   刚过去十天,许元姝算了算日子,道:“你说吧。”   “两个田庄,小的那个一共一百五十亩地,靠着山,还有个温泉,庄子里一共四户,壮丁七口,还有妇孺儿童十三口,没有佃户。庄子里种了五十亩地,剩下的是果园蔬菜等等,奴婢瞧他们都长得挺壮实。”   “大田庄一共七百亩地,庄子上也是四户人家,田都佃了出去,收七成的租子。这四户人家是不干活儿的,要么细胳膊细腿的,要么就是吃胖了的。”   许元姝翻了翻当日给的地契,还有去年的收益。   小庄子每年是两百两银子,大庄子一年五百两,只是大庄子既然收的是七成租子,就证明这七百亩地都是良田,这么一算五百两就少了。   许元姝道:“过两日叫庄头带着夫人孩子来一趟。”   这话一听就是有主意的,也不是由着他说什么的都信的,张忠海应了声是,又道:“两家店铺都在好地方,一家卖布匹,一家卖的是南北杂货,奴婢仔细看了两天,差不多都是进去四五个人,能成一笔交易。”   许元姝嗯了一声。   “宅子是空着的,奴婢装着要买去打听了,看宅子的人姓乔,一家祖孙三代一共十二口人,都在里头住着。”   “左边是吏部左侍郎的宅子,右边的宅子是御史大夫的。”   张忠海说完就站在那儿不动了,许元姝觉得他算是个可造之材,办事也挺好。   许元姝点了点头,道:“先去歇两天,后头还有事情吩咐你。”   甘巧拿了个荷包给张忠海,他道了谢这才出去。 第185章 许侧妃的生意经   许元姝的产业不止这一点, 比方前几天许义靖刚给她的药材铺子。   这药材铺子虽然是许家的地方, 但能赚银子就是因为有外祖父在里头坐诊的缘故。   不然京城里头药材铺子这么多,人家为什么要来这儿抓药?还不是冲着御医的名号?   又不是在什么繁华地段的铺子,也只有药材铺子才合适。   等到外祖父一出京, 这店铺的生意很快便一落千丈, 眼看着就要入不敷出了。   所以许义靖根本不是想着什么给她嫁妆, 而是用鸡肋博个好名声才对。   许元姝正想着,外头有了动静, “娘娘,良医正来了。”   甘巧掀了帘子,许元姝看见贺太医进来,她站起身子迎了迎, 道:“贺太医请坐。上茶。”   贺太医年纪不小, 头发花白不说, 背也有点驼了,身上背着个小药箱,行了礼这才放下东西。   “娘娘可是觉得哪里不太舒服?”   许元姝笑了笑, 道:“这倒是没有, 我有一事想请贺太医帮帮忙。”   贺太医急忙站起身来, 道:“娘娘客气了。”   许元姝心里微微地叹息,却也不在铺垫了,直接便道:“我有个药材铺子, 叫做回春堂——”她瞧见贺太医的胡须抖了抖, 显然已经明白这就是原先孟太医坐诊的地方。   “是我娘家给的铺子, 地契现如今在我手上。我虽然对药材铺子没什么研究,不过也知道得有好大夫坐堂,不知道贺太医可有空闲?”   “这……”   许元姝又道:“当然也不只是贺太医,当大夫的,总得多看病人医术才能好,若是您家里晚辈还没找到地方,不如也来我这药铺?甚至王府的良医们,也都是可以来的。”   “王府上上下下主子还没超过十个去,加上丫鬟婆子小厮常随,到现在也就是四百来人,王府的良医所一共两位太医,四个药童——我也是为了王爷好,这点面子王爷不会不给我的。”   许元姝推了推桌上银子,道:“这是一个月的诊金,这事儿我就交给您了……这产业算是我母亲留下来的,我总要好好的把它交到我弟弟手上才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贺太医起身行了个礼,道:“多谢娘娘。”   许元姝长舒了一口气,手一伸,“号脉吧。”   约莫一盅茶的功夫过去,贺太医起身道:“娘娘身子并无不妥,也就不用开药了。”   鲁王府现如今就这么点人,都互相盯着,许侧妃招了府上良医正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除了朱砂,剩下几人的反应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良医正?她才侍寝几天?就是有了也号不出来,这也太心急了吧?”   鲁王爷回来立即听说了这个消息,便到了会宁馆。   八月里早晚已经凉了下来,许元姝今儿穿了一身蜀锦做的衣裳,略显厚重,上头用孔雀蓝孔雀绿等等颜色的丝线加了金线绣的图案,稍稍带着点异域风情。   除了肤如凝脂,鲁王爷觉得这一身趁得他的许侧妃又小了几岁。   察觉到鲁王爷看她的衣裳,许元姝笑了笑,很是自然在王爷面前转了一圈,“绣娘说这绣法叫孔雀东南飞,王爷觉得可好看?”   鲁王爷下意识点了点头,“好看是好看,就是——”他稍稍顿了顿,忽然换了个话题,问道:“你哪儿不舒服?”   许元姝一笑,又把一开始解释给贺太医的话说了,略有点不好意思,“我也是给银子的。”   鲁王爷自己都没察觉到他松了口气,“那就好。”说着话题又转到了衣服上头,“孔雀东南飞寓意不好,这绣得又不是孔雀纹,不如叫碧翠灿金。”   许元姝一愣,头一扭先笑了两声,也换了个话题,“今儿有蟹粉豆腐羹,还有加了蟹粉的狮子头,王爷尝一尝?”   鲁王爷跟着走了进去,“今儿还是淮扬菜?”   “嗯,可惜我不太吃得辣,那个川菜厨子我也想试一试的。”   鲁王爷连着在会宁馆歇了十天才又回到书房,梅氏起了一肚子的酸水儿,恩敬容娟两个更是嫉妒得快要发狂了。   “等王妃来,看她怎么治你!”   除了私底下撂下两句狠话,似乎也做不了别的什么了,毕竟身份在哪儿摆着,更重要的是她现在正当宠。   过了没两日,许元姝见了名下两个庄子上的庄头,的确是如张忠海所说,一家看着是庄稼人,一家看着已经像是地主了。   第二天一早,许元姝叫了她名下两个太监来,道:“今后我名下的产业就交给你们两个办了。”   张忠海跟齐平顺两个都是一愣,随即脸上就有了笑容,“多谢娘娘!奴婢一定好好办差!”   其实严格说起来,太监是最好用的,他们基本没有家人,就算是有家人,难道还能对着把他们买了当太监的人笑脸相迎不成?   首先就排除一条里外勾结。   再者他们两个又都是在王府住着,上上下下多少眼睛盯着,捞上百八十两银子看不出来,再多一点都不用许元姝自己出手,旁人就能先来告状。   还有,太监宫女是没法赎身的,就像原先贺妃宫里的太监一样,主子一死,这些太监只能去做粗使的体力活,生了病只能硬抗着。   贺妃死了才三年,她宫里原来十二个宫女四个太监,除了贴身的那个去陵园守陵了,剩下的全在王府里。   十六个人剩下七个,死了九个,不过短短三年时间。   许元姝稍等了等,等他们两个从激动中平复下来,道:“买布匹的商铺今后卖胭脂水粉首饰等等,东西可以从内造府来,另外再去工部下属的工坊里找些年纪大的匠人来,还有,若是你们宫里认识什么人想要寄卖,收一成银子。”   许家的铺子就做的寄卖生意,许元姝索性更近一步,两个太监都点了点头,宫里人的确都是这么赚银子的。   得的银锞子,不犯忌讳的首饰,还有宫女绣的手帕等物,都能拿来换银子,就是匠人得慢慢找。   “那家南北杂货,今后换成笔墨纸砚,另外还有历年的科考的考题答卷等等,我想靠着王爷的关系,这些东西并不难找。”   两个太监也点了点头。   虽然有穷文富武的说法,可是真正算起来,读书人花的银子一样不少。   一本春秋集注要不多要一两银子,一刀普普通通的宣纸也得好几百文,真要用起来,每个月光宣纸就得两三两银子。   更别说考题答卷了,等到临近殿试的时候,去年的试题加上一甲二甲数十人的答卷,薄薄不过十几张纸,就能卖出去二十两银子。   这的确也是个好行当,做得还是读书人的生意,连铜臭味都变成了风雅。   两个太监又点了点头。   “至于庄子。”许元姝道:“小的那个就不变了,你们去一趟,就说换了主子,叫他们好好做,稍稍勉励几句就成,大的那个——”   许元姝拿了一摞身契出来,道:“留下人最少的那一家,其余三家都放了身契,就说我感念他们劳苦功高给他们的奖励,一家再给五十两银子,从此就不再是奴婢了。”   张忠海神色一凛,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奴婢是不能有私产的,除了五十两银子,别的什么都没有。   不过五十两银子也不少了,京郊的田地不过五两有余,一个三间房的小院子也就才三十余两而已。   若是再走远一点,就算是什么都不干,五十两银子也能活上两三年了。   “娘娘放心,奴婢一定把这件事儿办好。”   许元姝点了点头,又道:“还有那宅子,招一掌柜的,租出去。”   “娘娘。”张忠海叫了一声就打住了,他的主子是王府侧妃,自然不用留着外宅,“这么好的房子,租出去怕是糟蹋了。”   许元姝笑了笑,道:“拆开来租。我问你,当日你也看了,这屋子两边都是谁?”   “吏部侍郎,御史大夫。”张忠海道。   许元姝道:“我租给进京赶考的举子。”   张忠海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了。   “你说他们寒窗苦读十年是为了什么?我这宅子一边是负责选官的吏部大员,一边是御史台的大员,要知道新科进士们能进翰林院的不过寥寥数人,御史台才是二甲三甲进士们的归宿。”   “京城里头住客栈,每天也要一百文钱,我这宅子一进五间正屋,左右还各有一间厢房,前头还有个小花园,又在靠近内城的地方,距离贡院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这样一进,一个月二十两银子可贵?”   张忠海摇了摇头,“客栈一个月都要三两银子呢,还只是一间屋子,您的宅子一进有七间屋子,反而便宜了。”   “一百两!”一直在旁边听着一言不发的齐平顺忽然张口叫了一声。   瞧见许侧妃看他,他缩了缩脖子,道:“娘娘,若是有间屋子,左边住的是司礼监的戴公公,右边住的是鲁王府的施公公,这屋子奴婢愿意出一百两银子!”   许元姝嘴角一翘,笑了出来。   张忠海狠狠瞪了齐平顺一眼,道:“娘娘,奴婢也觉得便宜了。”他又想了想,道:“不过也不能租太多人,毕竟是好地方,左右都是官儿。”   “一进最多住两个人,厢房可以住书童,前头倒座住伺候的下人……马上就是秋闱的日子了,不如先收拾起来,等秋闱过了,留在京城的可都是等着明年会试的举子了。”   他眉头微微一皱,“先租五十两看看?若是人多再涨便是。”   许元姝点了点头,道:“行,都交给你们两个办了。”   两人心情激荡从会宁馆里出来,张忠海走了没两步就狠狠踢了齐平顺一脚,“一百两银子,你从哪儿来的一百两银子?”   “还有什么戴公公施公公的,你要背主不成?”   齐平顺又是一缩脖子,不过张忠海却没再说下去,反而自顾自的算了起来。   娘娘名下的庄子商铺,是不收田税也不收商税的,他刚得了这个差事也算过,除了那宅子一年要倒贴小一百两银子,剩下的产业怎么也有三千两了。   不过经娘娘这么一改——   种田的庄子一年至少能再多出来三五百两,两个铺子地段又特别好,生意怕是也得翻倍,还有那宅子……   原本以为要贴银子的宅子一下子就能得两三千两,这还是一进租五十两,若是真的能租一百两……   好好经营一年下来怕是要上万两了!   张忠海小心翼翼长舒了一口气,有了这产业……娘娘就是不得宠也能养着手下人好好的过一辈子了。   到了下午,许元姝刚歇起来,宫里来人了,是翊坤宫的人。   “魏妃娘娘请您明早进宫一趟。”   甘巧拿了赏银给她,许元姝去挑进宫穿的衣裳。   又要进宫了……上回进宫是什么时候?许元姝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笑容淡了下来。 第186章 各有手段   第二天一早, 巳时刚过, 许元姝进宫了。   这时辰也是她精挑细选的,魏妃早上是要去坤宁宫请安的,可皇后又不会召见她, 去早了就得在翊坤宫苦等。   所以这个时辰刚好, 既能显示亲近, 也不会太辛苦——一杯茶才喝了一半,魏妃回来了。   “娘娘。”许元姝起身行礼, 魏妃冲她笑笑,道:“走,咱们里头说话。”   到了西次间,两人分别坐下, 魏妃道:“早就想叫你来问一问的, 只是你才跟着去了王府, 怕是事情多,我听见尚明说尚平已经去了户部,想着你没那么忙了, 这就叫了你进来。”   “多谢娘娘关心。”许元姝道了声谢, “王爷带我极好, 他屋里那两个宫女也当了侍妾,一开始新提拔上来的丫鬟王爷还不太习惯,这些日子好多了。”   这些是能说的, 至于后院是谁管着, 王爷在她屋里歇了十天, 这些就不能说了。   魏妃点点头,道:“没几天就有新人进府了,你要有所准备才是。”   许元姝一笑,“我跟郭侧妃一个牌面上的人,也不过是互相送点针线,王爷的正妃出自大长公主家里,不知道她会赏些什么见面礼。”   听见这个魏妃就知道她心里有主意了,道:“倒是不用担心你了,过两日中秋,宫里有赏月宴,是要带女眷的,这次也该是你进宫。”   许元姝嗯了一声,听见魏妃又道:“过些日子正妃进门,头上几个月我就不好叫你进来了,等过了年再说。”   这也是正儿八经的规矩,再说正妃还是大长公主家里的人,许元姝道:“我明白的,娘娘不用担心我,再者就算是要争什么,也没有一进门什么都不知道就开始的。”   魏妃点头笑笑,“正是这个理。”   叫她进来就为了说这个?许元姝心中一转,换了个话题道:“我原先当宫女的时候,一件衣裳洗得颜色都掉了,现如今倒是不用穿洗过的衣裳了。”   言语间颇有几分感慨,魏妃笑出声来,“你当宫女的时候也是受宠的宫女,我就没见过你穿掉色的衣裳。”   说是这么说,魏妃不禁想起自己刚进宫的往事来,道:“要么为什么人人都想上进呢?我原先刚进宫的时候是昭仪,一顿饭只有两个菜,尤其是到了冬天,都吃不饱。”   两人说了一会陈年旧事,青花急匆匆进来,道:“娘娘,宜安公主到了。”   魏妃先是一愣,脸上立即绽放出笑容来,许元姝跟着她站起来,就看见宜安公主快步前来。   “母妃。”   “你怎么今天就来了,也没歇两天。”   两人几乎抱在了一起。   许元姝行完礼就在一边看着,宜安公主是魏妃的二女儿,今年……应该是二十五六的样子。   驸马尚了公主就断了前程,不过一个驸马都尉的闲职养着,能出去巡游肯定是公主求来的。   宜安公主看着也是二十五六的样子,不过皇帝家里的人保养的都好,就像魏妃,若不是靖王爷今年都三十多了,谁也看不出来魏妃已经年过五十。   所以宜安公主跟驸马两人关系很好……不然也不会陪着出去巡游一年多。   “……才去看了大姐姐,她也挺好的,说出了孝期就来看您。”   宜安公主紧挨着魏妃坐下,眼神都没往她这边瞄一下,这么大的人是不可能没看见的,而且方才她行礼的时候,宜安公主也是完全没看她。   所以是因为她是个侧妃?还是因为上回驸马的妹妹去西苑没下马车就又回去的事儿?   许元姝也不是没有眼色的人,只是魏妃还在呢,她便又上前一步,行了个半礼道:“公主。”   魏妃拉着宜安公主的手,道:“这是你十三弟的侧妃。”   宜安公主这才转头过来,用极其傲慢的姿态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个遍,“知道了。”又转头跟魏妃道:“怎么什么人都能来翊坤宫了?”   魏妃一下子变了脸色,这等程度的指桑骂槐许元姝是不放在心上的,连指名道姓对着脸说都不敢,可想宜安公主是底气不足的。   许元姝站起身来行了个礼,道:“还要去看看以前同屋的人,——”   “看完就自行离宫吧,不必再回来说一声了。”又是宜安公主。   魏妃是不会当着外人叫自己女儿没脸的,只叫了青花来,道:“好生送她出去。”   许元姝刚出去,魏妃脸就落了下来,“你这是怎么了?一回来就给人脸色看?”   “不过是个丫鬟抬房而已,我给她脸色看才是看得起她呢。”   魏妃眉头皱了皱,轻声问道:“还没消息?”   方才还一脸怒气想跟人吵架的宜安公主一下子就红了眼圈,缓缓地点了点头。   魏妃把她抱在怀里,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还年轻,你妹妹生下来的时候我都四十了。”   宜安公主啜泣了两声,“驸马过了年就三十了,膝下一子半女都没有。”   “要么找个丫鬟?”魏妃摸了摸她的头发,“将来去母留子就是了。”   原本还依偎在魏妃怀里的公主立即直起身子,“我连试婚的宫女都拒了,通房的丫鬟更是不要想!”   “唉……”魏妃叹了口气,想的是驸马前头也必定是屋里有人的,只不过瞒着你一个而已。   “慢慢来吧,兴许是缘分还没到。”   青花送许元姝出了翊坤宫,半解释半掩饰道:“公主才回来,许是很多体己话要跟娘娘讲。”   许元姝点了点头,附和道:“都出去一年多了,娘娘想必很是想念她。”   这么两句话就差不多了,青花目送她离开,这才回到翊坤宫。   许元姝直接便出宫了,原本还有个卫柳月跟吴婉可以见,只是公主下个月就要出嫁,两人都已经去了公主府。   吴婉是试婚的宫女,卫柳月也是一样。   来来回回走了一趟,倒也不算是无事忙,许元姝这么想,又回到了鲁王府。   王府的正门寻常是不开的,就是王爷平日里进出也是侧门,马车刚进去,许元姝便听见一个婆子的哀求声。   “……是老太太最疼爱的孙女儿,现如今要出嫁了,只求看一看房子,回去也好跟老太太交待。”   许元姝眉头一皱,又听见施公公的声音,“不是我不让你进去,能丈量房子的是正妃,若是乱了规矩,咱家掉了脑袋你们老太太管赔吗?”   “不丈量房子,就是去看一眼,回去跟老太太说一声。”   施忠福笑了两声,又道:“房子有什么可看的?三进五间的房子,难不成侯府里连这个都没有?”   侧妃、长兴侯家里的人、郭玄妙。   还没进府就开始争了。   瞧见许元姝的马车进来,施忠福急忙道:“行了,你赶紧走吧,你们老太太若真想看,回头等王府办宴席,会给长兴侯府发请帖的。”   说完施忠福两步走到许元姝马车前头,行了礼又叫了一声“娘娘“,伸手拿过马鞭轻轻的一甩,道:“娘娘从宫里回来了?”   这话还是说给长兴侯府的人听的,许元姝想起那天在西苑,郭姑娘追着靖王爷跑了一路,今天又是找了借口来想压正妃一头,索性也不去拆穿施忠福,道:“王爷可回来了?”   “王爷还在户部观政呢。”施忠福一脸的笑意,牵着马车一直把许元姝送到了二门上,又亲自扶了她下来。   许元姝下了马车,道:“原先我进宫的时候,屋里一个叫卫柳月的,一个叫吴婉的,一个去了七公主那儿,一个去了九公主那儿,都已经出宫了,我备了些东西,还请施公公安排人送过去。”   施忠福笑道:“娘娘放心,这事儿保管办得妥妥的!”   许元姝点点头,这才回去会宁馆。   才吃过午饭没一会儿,许元姝只觉得腰酸背疼,再一看身上见红了。   这倒是一个不进宫的好借口,许元姝一边差人进宫给魏妃说一声,一边差人去王爷屋里说一声,她不能侍寝了。   丫鬟冲了红糖水,又拿了暖炉给她,许元姝的日子还不太稳,整个下午都是昏昏沉沉的睡着。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去一半了,屋里金色一片。   “可好些了?”   听见王爷的声音,许元姝直接坐了起来,不过坐了没一半就又躺了下去,用被子把脸一盖,声音闷闷的,“王爷,您怎么来了?”   隔着不太厚的被子,许元姝听见王爷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施忠福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   “我没病。”隔着被子,许元姝的声音有点闷,说了一句似乎是觉得太硬了些,又解释道:“其实不是病了,王爷好好歇着,我过两天就好了。”   “两天就能好?”   “……五六天。”   隔着被子,许元姝听见王爷起身的声音,“我先走了,你好好歇着,要什么只管吩咐,别忘了吃饭。”   许元姝应了声“是”,只是却没听见王爷离开的脚步声。   “王爷可走了?”她故意问道。   甘巧不太自然的声音响起,“走了。”   许元姝掀开被子,脸上已经闷得有点发红了,只是第一眼就看见鲁王爷笑眯眯的坐在一边。   哗的一声,被子又被她盖在了头上。   “快别闷坏了。”鲁王爷咳了几声,略正经地说:“我问了贺太医,又叫厨房给你炖了乌鸡红枣汤吃,一会儿就能得。贺太医还说这两日不能着凉,螃蟹你也先别吃了。”   “我还叫厨上做了姜米炝莲菜,多少吃点姜暖身子——”   在鲁王爷的声音里,许元姝又掀开被子,小小地说了一声,“谢谢王爷。”   完了还有一句,“王爷跟我一起吃吗?”   鲁王爷点了点头、 第187章 郭侧妃进门   八月十五许元姝没进宫, 倒是魏妃叫人送了些药材过来, 比方何首乌熟地黄之类专门用来补血的。   不过许元姝牢牢记得当年外祖父说过的药补不如食补,再说刚开始这两年不太正常也是应该的,便吩咐人把药材好好收了, 照旧吃她的乌鸡红枣汤。   乌鸡炖的入口即化, 红枣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 明明上头的皮也剥了,里头的枣核也去了, 可端上来还是完完整整一个,吃在嘴里香甜美味,软糯可口,许元姝一天两盅, 连着吃了五天都没腻。   中秋节自然是办的晚宴, 鲁王爷申时过了才动身进宫。   一个人进去的。   在宫里跟在外头不一样, 原先带个宫女还能说是要身边的人伺候,出了宫就不行了。   侧妃不想去,侍妾是不能去, 再者恩敬容娟两个已经不是宫女了……毕竟她们连皇宫都进不去了。   许元姝端起茶杯来抿了两口, 才舒了口气, 就见甘巧小心进来,道:“娘娘,梅氏来访。”   “带到前头的小厅里。”   会宁馆三进, 最后头一进锁了, 中间一进许元姝自己用, 前头一进就是正式的会客厅跟书房了。   原先她见梅氏还在中间一进,不过自打王爷来过之后,许元姝觉得中间这地方还是不叫别人进来的好。   梅氏已经进了西次间,目光羡慕里夹杂了嫉妒。   她是侍妾,跟魏氏住在一个院子,虽然魏氏不会争也没法抢,可一个人独占一个院子的滋味……她也想尝尝。   梅氏坐了下来,目光隐晦的扫了一圈。   这一进五间屋子,西边两间中间用紫檀木打的多宝阁隔开,多宝阁玲珑有致,上头高低错落摆着各种各样的小物件。   梅氏一眼就瞧见了那一套六个的薄胎彩釉碗,从左到右分别是孔雀蓝、孔雀绿、茶花红、金橙、鹅黄和菊蕾白,从深到浅一字排开,下午并不强烈的阳光照下来,巴掌大的小碗色彩浓烈,碗体透明,而且厚薄均匀,连一个黑点都没有。   梅氏深吸了一口气,她跟魏氏的共用的小厅里,就没有这样好的东西。   透过多宝阁的空隙,梅氏还能隐隐约约看见里头屋子的摆设。   ——靠墙放着一张供桌,上头是玉瓶香炉等物,墙上还挂着一幅兰草。   兰草看叶胜花,又是四君子之一,不是人人都敢画的,更别说挂在内眷的屋里了,梅氏心里甚至生出点冲动来,想去看一看上头的印章究竟是谁的。   只是刚这么想,外头就有了脚步声,她忙站起身来,看见许侧妃进来了。   “娘娘。”梅氏行了个礼。   “坐吧,今儿怎么来看我了?”许元姝问道。   丫鬟上了茶就一边静悄悄地站着,梅氏笑着坐了下了,只沾了半个椅子,腰板直得恰到好处,既不会叫人觉得冒犯,也不会影响仪态。   许元姝想起她说过在宫里待了十几年……这些东西已经刻在骨头里了。   “姐姐可真是清闲——”梅氏这一声姐姐叫得浑然天成,“早上施公公差人来说了,明日正妃娘家的下人进府看屋子,叫我们稍稍避着点,别冲撞了。”   许元姝如何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施公公倒是没来跟我说,想是我这两日不太舒服,也没出门的缘故。”   梅氏表情一滞,这么说的倒叫她不好接下去了。   “娘娘……妾身有点担心,”梅氏很快调整好了,自顾自的又说了下去,“陛下给咱们王爷选了大长公主家里的姑娘当正妃,旨意早就下了,怎么拖到现在才来看屋子?距离八月二十一不过也就六天了,怕是……不太甘愿吧。”   许元姝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你担心这么多做什么?王爷的正妃出自大长公主家里,嫁妆自然是不缺的,况且又是嫁到王府,规矩多,很多东西都不能置办,就是不来看房子,也是一样的。”   “唉……”梅氏叹了口气,道:“是我钻牛角尖了。听说娘娘曾见过王妃?王妃样貌如何?可好相处?”   “要说样貌……倒是没有郭侧妃长得高,人人都说她性子跟福清大长公主差不多,我倒是没跟她相处过,至于你好不好跟她相处,这我就不知道了。”   许元姝正正经经的回答,完全不提她被正妃推了一把,梅氏依旧是挑不出来什么,眉头刚一皱,外头又有丫鬟进来。   “娘娘,魏氏跟大小何氏来了。”   在王爷没有表示出什么偏好之前,后院同一位分的女子都是按照进门先后次序排位的。   不过魏氏虽然排在前头,却没有一个人认为这事儿是她挑头的。   是大小何氏两个去找她——去找梅氏,却发现梅氏不在,这才带了魏氏一起来找她。   可是大小何氏来找她做什么呢?   许元姝道:“请进来,再去泡茶来。”   许元姝一动不动,梅氏站了起来,看见恩敬容娟两个,先叫了声“姐姐”。   两人都是脸色一变,恩敬眼神一偏,没有说话,明显冲喜那天放了梅氏进去这事儿还没过去。   容娟客客气气的,“当不起你这一声姐姐,你进门可比我早多了。”   梅氏笑道:“如何当不起,姐姐伺候王爷比我早,年纪也比我——年长一些,这声姐姐是实至名归。”   虽然没直接说“年纪比我大”这等直截了当的话语,不过她就是这个意思,只是容娟脸上依旧看不出来什么,还是那么客气。   “规矩不是这样的,我伺候王爷的时候还是宫女,你伺候王爷的时候——”容娟也是一顿,又换了个说话,“你进门的时候就是侍妾,自然是我该叫你姐姐的。”   这又是讽刺梅氏还没“伺候”王爷。   许元姝端着茶杯,静静坐在一边听着,眼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说个不停,恩敬忽然开口,直接便是,“侧妃娘娘,您觉得该是谁把谁叫姐姐呢?”   还是这一招……许元姝默默放下茶杯,这种事情她是不能开口的,后院谁大谁小,王爷能管,正妃能排,侧妃却是没法说的。   “你们两个好好想想,若是自己决定不了,不如等王爷回来问一问王爷。”   这话一说出来,屋里安静了,许元姝的视线从她们三个脸上一一扫了过去。   兴许一开始只是恩敬跟容娟的注意,不过算计人这一条……梅氏瞧见了自然会顺水推舟。   许元姝也仔细想过,正妃是不要想了,就算王妃生不出儿子来,她们这些人也别想当正妃,屋里这些人能算计的,也就只有侧妃的位置了。   王爷四个侧妃,现如今已经满了一半了,剩下的两个位置争起来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如果能叫侧妃下去一个,机会不就更多了吗?   安静的屋里忽然响起喝茶吃点心的声音。   跟许元姝手里捧着茶杯做样子不一样,更加跟梅氏还有恩敬容娟三个面面相觑不一样,朱砂是实打实的在喝茶吃点心。   中秋节的点心自然是各式各样的月饼了。   有京城里时兴的酥皮月饼,还有印着嫦娥奔月图案的广式月饼,和复古的秦式水晶饼。   另外这两日做了乌鸡红枣汤的大厨得了王爷的赏赐,伺候得越发尽心,今儿还上了苏氏的肉馅月饼,说是家传的手艺。   都是小小一个摆在那里,朱砂一口一个已经吃了半盘子了。   许元姝哑然失笑,站起身来道:“我这两日不太舒服,就不陪着众位妹妹聊天了。”   妹妹两字咬得很重,意思很是明显了,我不管你们怎么争,反正都得叫我姐姐。   许元姝转身出了屋子,心道还得等……十八日郭侧妃进府,二十一日王爷娶正妃。   她原本以为自己能耐着性子跟许义靖虚与委蛇的,只是连着两次都没太忍住,许义靖也不是傻子,这么多年来许家产业一年比一年多,全都是他的功劳。   压是能压住,但是许元姝觉得她得再加个保险,接志哥儿进府住两天——   祖母一天天老去,大伯娘在许家更是没什么地位,她们又能庇护志哥儿多久?她得让许义靖连背地里使坏的心思都没有。   虽然能直接去求王爷,可住在后院还是得王妃首肯的,尤其还是在这个时候,万一后头有人戳是非呢?万一王妃觉得这是下马威呢?   这么一来就得再等一等了。   想要长长久久平平安安的过下去,还是得滴水不漏才行啊。   许元姝长舒一口气,心中越发的坚定了。   前头厅里没了主人,几位心思各异的客人们互相对视了一眼。   恩敬扫了一眼朱砂,冲着梅氏一声笑,“原本还想问问许侧妃要不要聚一聚,又或者在湖里摆个小宴赏月呢,这下可好,把人气走了。”   梅氏也笑了一声,一点都怯场,“可不是,我原本就怕她碍事儿没带她来,谁叫你们两个如此热心肠呢?”   不管是谁,言语里一个姐姐妹妹都没有了。   容娟悄无声息的长吸了一口气,只觉得靠着这些人怕是成不了事儿,一个个只管着眼前的嘴皮子利索,一点亏都不肯吃,哪儿还能有什么将来呢?   只是……她垂下眼帘,听着两人针锋相对,一点劝阻的意思都没有。   吵,好好吵,王爷一共就这么四个侍妾,魏氏不给送到庙里去就算王爷仁慈了,是绝对不可能升侧妃的。   梅氏跟恩敬两个吵出火气来,将来才能斗得你死我活,才能显出她清新脱俗来。   毕竟这府里一个何氏就够了,她一点也不想顶着小何氏的头衔过日子。   鲁王爷回来的时候刚好戌时二刻,天虽然黑了,不过还不算晚,毕竟中秋节是晚宴,到了子时也不为过。   没人想在中秋节一个人待着,鲁王爷到了会宁馆。   许元姝还没睡,正带着丫鬟做灯笼,瞧见王爷进来,她急忙站起身来,只是才往前迎了两步,忽然又站住了,下意识看了看自己手。   鲁王爷也看见了,他的许侧妃手上粘了浆糊,还沾了点灰。   “做什么呢?”鲁王爷一边说,一边上前一步拉了许元姝的手,一起放到了丫鬟才端来的温水里。   似乎是不习惯在人前这样的亲热,许元姝半偏了头,轻声道:“做灯笼,一会儿放在水里,能有五个月亮。”   鲁王爷顿时来了兴致,扯过擦手巾就往两人手上一搭,快速擦干净了手,道:“去拿水盆——咱们去湖里。”   丫鬟们急匆匆的点了宫灯,许元姝手里提着她刚做好的灯笼,跟着王爷一起到了湖边。   湖边上有个凉亭,两人坐在亭里,鲁王爷拿着她手里的灯笼看着,“怎么这么多孔?”   许元姝一一解释道:“一会儿点上蜡烛,映在湖面就有五个月亮了。”   鲁王爷略皱了皱眉头,道:“倒是觉得有点眼熟。”他想了想也没想想起来,叫人去开船了。   这东西……原来也是外祖父带回来的,是宫里的式样,据说原先是做来给二十一皇子解闷用的,只可惜这种东西他不喜欢,最后被皇帝赏给了外祖父。   至于鲁王爷为什么觉得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大概因为那个时候贺妃新丧,王爷又从来不出风头,没人想得起来他吧。   两人上了船,鲁王爷点了蜡烛,许元姝把灯笼放到了湖面上,划船的小厮用浆轻轻一推,那灯笼就飘远了。   再往湖面一看,鲁王爷不由得笑出声来,“可见许侧妃不是个手艺人。”   东西做是做出来了,只是……不太好看。   首先洞不太圆,映照出来的月亮有点奇形怪状的。再者用的材料太透了,月亮朦朦胧胧在水面上,轮廓并不明显。   许元姝半真半假的看了他一眼,鲁王爷笑道:“莫慌,回头我去工部寻一手艺好的匠人,用玉石给你做一个摆在屋里。”   许元姝端了酒杯,道:“我谢谢王爷。”   两人都是吃过晚饭的,桌上不过是小菜凉碟,月饼一盘,鲁王爷手里端着酒杯,慢慢地抿着。   夜色渐渐深了,鲁王爷忽然叹了口气,道:“才吃了一杯酒,父皇就回去了,酒席也没什么意思,很快就散了。”   皇帝身子竟然差到这个地步了吗?可这话是不能问出来的。王爷对政务有兴趣,却从来没有表现出来半点对皇位和对权势的兴趣来,所以这个头不能她开。   许元姝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半真半假道:“许是菜做得不合胃口呢,又或者酒不好喝。兴许是想吃螃蟹喝桂花酒,却被人劝住了,说体弱不能吃螃蟹。”   鲁王爷心里那点忧愁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瞪了许元姝一眼。   许元姝头一个哈欠是假的,可是两三个之后就是真的了,鲁王爷一回头就瞧见她眼中波光潋滟,宛若星辰。   只是可惜不方便,鲁王爷微微一声叹,挥手道:“回去吧,也该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来鲁王府的不仅仅是大长公主家里的管事,还有礼部的官员,说是看屋子,倒不如是商定成亲的具体流程。   这种事情王爷是不用参与的,他照例进宫,留下施公公就行了。   许元姝索性叫蔓珊去了厨房,理由也挺好找的,许侧妃要吃三丝银牙。   银牙就是绿豆芽,掐头去尾之后中间那一段,当然做精细一点是不能用手掐的,得用刀切,不然炒熟了之后不好看。   这么细细一根豆芽,准备够一盘的量自然也不会轻松到哪里去,够她跟厨房的人聊起来了。   许元姝觉得魏妃给她找的这几个人的确都很好用。   甘巧性子沉稳,正好在屋里伺候。蔓珊一张圆脸,笑起来还有一个梨涡,正好去打探消息。   萝芝虽然长得一般,不过擦了粉化了妆之后就挺好看了,许元姝叫她管了衣裳首饰。   最后一个月香,心思细腻,管着会宁馆的家具器物。   许元姝这边悠悠闲闲的练字看书,似乎一点都没有被王妃将要进府这个消息搅乱心神,不过王府里剩下的侍妾们心情就没有这样轻松了。   梅氏一个人待着烦,看见跟傻子一样的朱砂更烦,索性直接上床睡觉去了。   到了中午,蔓珊从厨房回来,一五一十把打听来的消息都说了。   “后天郭侧妃进府,王爷没叫厨房准备宴席,什么都没有,也没说要准备客饭,留长兴侯一家子吃饭,一切照旧。”   “二十一日王爷成亲,倒是叫准备了鱼翅燕窝等等稀罕物,已经泡上了,另外还从平泰楼定了宴席,还借了厨师。酒已经准备好了,奴婢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东西送来。”   许元姝嗯了一声,叫蔓珊下去了。蔓珊一开始是有点不安的,不过看主子这个样子,别说忧心忡忡了,就连点失态也没有,再一想王爷天天都在会宁馆歇着——   再说王妃何如,可这地方是鲁王府,王妃也是要看王爷的脸色过日子的。   她也就不慌了。   许元姝倒是没她想的这么多,她打探消息只为消息灵通随机应变,至于争宠——她自然也是要争的,在合适的范围里,不急不缓的争。   转眼便是八月十八,鲁王爷还是那个点起来,收拾好了就先去宫里请安,然后去户部观政。   送走王爷,许元姝先是出去溜达一圈,然后看书习字绣花,跟往常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歇过中觉没一会儿,外头响起炮竹的声音——   郭玄妙来了。   许元姝手一抖,这张字废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快到申时了,许元姝深吸了一口气,换了一张纸,心已经静了下来。   郭侧妃的院子是自己选的,叫做金盏堂,是东路最前头的一个院子,跟她的院子一西一东几乎跨过了整个院子。   可见她至少表面上,是打算井水不犯河水的。   王爷……申时就会回来。   恩敬跟容娟两个坐在一起,手里攥着杯子,几乎是膝头挨着膝头。   容娟道:“郭侧妃……王爷八成是不喜欢她的。”   恩敬一脸的笑意,可惜都是嘲讽,“王爷如何喜欢她?先是西苑追着靖王爷一路,人人都瞧见了,后头又说是喜欢王爷才去向靖王爷打听咱们王爷的事儿——”   她说得有点快,咳嗽了两声才道:“王爷可不喜欢这样的性子。”   容娟隐晦的皱了皱眉头,女子若是主动起来……谁知道王爷是个什么意思?   恩敬又道:“况且我也听说了,长兴侯家——现在是郭侧妃了,咱们这位郭侧妃,身材瘦削,一看就不好生养,况且身量太高,就是我也不喜欢的。”   容娟再次隐晦地皱了皱眉头,这又是她自己猜的,不过这样正好。   她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说,她毕竟是长兴侯家里的姑娘,王爷这样不给长兴侯面子……怕是不太好。兴许也有前头那位许侧妃的缘故。”   恩敬眼神闪了闪,神色有点黯淡,咬着牙齿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王爷最是心软的了。我听说别的王爷迎侧妃进门的时候,至少也是有一桌酒席的,难道长兴侯家里的人连吃王府一顿饭都不配?”   “还是因为许侧妃进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王爷怕她伤心,这才连郭侧妃也降了规格。”   说着说着,恩敬就又兴奋起来,“你说要是咱们把这事儿泄露出去,郭侧妃——她可是长兴侯家里的姑娘,如何肯屈居宫女下头?”   “这……不太好吧?”容娟言不由衷道。   “自然不是现在说了,而且也不能咱们自己说,得找帮手。”   金盏堂里,郭玄妙已经坐在了床上,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从小就在她身边伺候的曹妈妈倒了杯茶给她,道:“姑娘,您喝茶。”   郭玄妙眉头一皱,道:“别乱了规矩,以后得叫我郭侧妃了。”   曹妈妈应了声是,郭玄妙又道:“王爷没这么快来,您也歇一歇,晚上怕是有得忙。”   曹妈妈先是吩咐人收拾东西,又叫人去厨房嘱咐饭菜,这才坐在了郭玄妙身边,却又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郭玄妙瞪她一眼,道:“你若再这样,就别在王府里伺候了!”   曹妈妈眼圈立即就红了,郭玄妙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心疼我,觉得我是长兴侯的嫡孙女儿,父亲将来也是要继承侯爷的位置的,我该是去当正妻的,不该——”   她语气一顿,“可这种事情……侯府已经撑不去了啊,不然当日我也不会——”   郭侧妃一进门就没把自己当外人,屋子还没焐热就先去吩咐酒菜的消息立即就传遍了整个王府,不仅仅是许元姝,梅氏还有恩敬容娟都是从宫里出来的,都从厨房得了第一手消息。   “四个热菜,四个冷菜,说是捡王爷爱吃的做,酒要了应景儿的桂花酒,还要了莲子百合羹。”   所有人都在等王爷回来。 第188章 王爷不喜欢她   六部都是申时下衙的, 当然鲁王爷是不会留到最后一个的, 往常他回府基本都是在申时左右。   当然刚去户部那两天回来得比较早,毕竟身子刚好,就是他不走, 户部的官员们也要劝着他早点回去休息。   不过今天就不一样了, 到了申时二刻, 鲁王爷还没回来。   有人会这么没眼色的留王爷?又或者王爷请同僚吃饭?这更不可能了,皇子跟大臣结交可是犯忌讳的。   所以只能是他自己不愿意回来, 王爷这个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是明显了,他看不上郭侧妃,长兴侯的面子——长兴侯那点面子兴许在老百姓眼里还是挺有重量的,但是在正儿八经的贵人眼里, 什么都不是。   更别说鲁王爷可是正儿八经的龙血凤髓。   “挺好。”梅氏翘了翘嘴角, 很是轻松的笑了笑, “又少了个对手,这位郭侧妃在西苑干的那点事儿宫里人人都知道,还被靖王妃捉住了, 王爷心善归心善, 这种事情只要不是傻子又怎么会轻轻放过?”   安高阁里, 大小何氏两个也在说着今天进府的郭侧妃。   恩敬脸上是幸灾乐祸的笑意,“还说什么捡王爷喜欢的做,就是她知道王爷喜欢什么, 她也留不住王爷。”   容娟显得心事重重, 道:“郭侧妃倒是不用担心了, 可这么一来……许侧妃岂不是要做大了?”   “这……”恩敬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不知怎么忽然福灵心至般开窍了,道:“若是两个侧妃势均力敌,那王妃肯定是看着的,可若是两个侧妃一强一弱,我猜王妃就要打压许侧妃了。”   容娟眉头一皱,“王爷心软……万一将来——”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匆匆进来个丫鬟,“王爷回来了,去了会宁馆。”   什么!   什么?   许元姝看见站在她面前的鲁王爷,心中虽然觉得奇怪,不过还是柔顺的拜了下去。   鲁王爷伸手拉她,面上表情淡淡的,“你可好了?”   好是好了,可是王爷晚上是不能留在她这儿的,况且他这个表情,来看她并不是因为想她,而是要借此警告郭侧妃。   电光火石间许元姝已经有了主意,她放任自己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道:“王爷怎么来了?”   说了半句自知失言,又道:“我才吃了饭,王爷想用什么?我这就差人去吩咐。”   许元姝脸上只有惊讶没有惊喜,鲁王爷立即便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他道:“我就是来看看你,身子得好好保养,我下午去兵部试了试他们新制的弓,原来我能拉开一石半的弓,现在只能拉开一石的了。”   秋天的确是容易伤感的,不然为什么有“伤春悲秋”这样的说法,又有“天凉好个秋”这样的词。   许元姝笑道:“王爷比那会儿瘦了许多呢,得多吃饭。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见王爷,王爷手里的刀是多么的有力量。”   听不出来多少安慰的意思,反而有点顺理成章的不在乎,鲁王爷心情好了点,站起身来道:“好好休息,别总贪凉不盖被子。”   许元姝半真半假的看他一眼,“两个人挤在床上,总是要比一个人热一些的。”   鲁王爷带着笑意离开了。   听见鲁王爷去了会宁馆,郭玄妙一脸的失落,叹道:“还是失算了……当日若不是——”   “王爷来了!”曹妈妈一脸欣喜地跑了进来,郭玄妙立即站起身来,急忙走到门口去迎他。   “王爷。”郭玄妙曲膝行礼。   鲁王爷目光从她身上一扫而过,说了声“起吧”,就大步走到上首坐下。   郭玄妙在长兴侯府长大,虽然是个姑娘,但是长兴侯府也不是什么规规矩矩的人家,从小耳濡目染的也知道不少事情,比方多数男人们喜欢的都是娇小玲珑的可人儿。   她长得高大,天生就少了几分柔弱的气息,所以郭玄妙走路尽可能的慢,就算做不到婀娜多姿,也要走出弱柳扶风的感觉。   除此之外,还要有曹妈妈扶着。   至于为什么不是丫鬟——只有老妈妈跟着,才越发显得她小啊。   两人的视线对在了一起,鲁王爷微微点了点头,虽然明面上对女子的要求都是什么才德女红,但是实际上,能入选皇子正妃人选的郭玄妙,长得自然不差。   好看是好看,不过这好看没有抵消掉鲁王爷心中的恶感。   他可是亲眼看见郭玄妙跟在靖王爷身后上桥的,还看见她脸上带着红晕,以及那个虽带着几分娇羞,却又活泼可爱的笑容。   跟今天大不一样。   虽然也是侧妃,不过跟许侧妃比,差得太远了。   鲁王爷端起茶杯来抿了两口,郭玄妙虽然没说什么,不过心中难免也生出几分后悔来。   那会儿可是盛传鲁王爷病得要死了,不然也不会冲喜,还有武阳伯家女孩子的婚事,总之虽然没人敢在明面上说,但是私底下却是闹得沸沸扬扬。   可今日一看,鲁王爷瘦归瘦,但是比上次见面的时候强太多了,眼神有光,明显是已经痊愈,早知如此——   锦上添花哪里比得上雪中送炭?若是当日跟鲁王示好,未必不能当上鲁王正妃,到时候就算保不住整个侯府,至少嫡支是能安安稳稳的传下去的。   哪至于到了今天这个样子……侧妃?   “王爷。”郭玄妙轻轻叫了一声,听着倒是饱含深情,“妾身吩咐了晚饭,王爷可要现在用饭?”   鲁王爷点了点头,很是言简意赅道:“上吧。”   郭玄妙先头吩咐的是“捡王爷爱吃的上”,可是实际上,大厨房也不知道王爷爱吃什么。   ——毕竟鲁王出宫建府还不到一个月,开头几天的饭还都是在外头叫的。   不过虽然不知道王爷喜欢什么,但是这两日王爷赏了两个大厨却是真的。   一个是做淮扬菜的大厨,一个是做汤的大厨。   于是郭侧妃吩咐的八道菜,都是他们两个掌勺的。   对于一个专门做淮扬菜的厨子,八月份该做什么?总是离不开鸭子螃蟹跟桂花的。   桂花盐水鸭,蟹粉狮子头,清蒸螃蟹和桂花糖藕,两凉两热,算是完成了一半的任务。   做汤的厨子又来了一道什锦豆腐羹,再加上一道清炒地三鲜,还有麻油笋丝,醋伴三丝。   最后再上一盘点心,这桌菜就准备好了。   全是原先许侧妃点过的,至于这两位厨子有没有为难郭侧妃的心思——   “捡王爷爱吃的做”这么吩咐做菜算不算是为难呢?   倒是挺丰盛的,只是鲁王爷一看见桌上这些菜心里就起了疙瘩,尤其是那一道桂花糖藕。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拿起了筷子。   郭玄妙自然是不会明白这一桌菜里头有什么问题的,但是鲁王爷脸色不好她看出来了。   一顿饭吃得安静无比,郭玄妙这个时候是不会多说话的,她想着过了今天晚上再说,一点消息都没有的时候……她只能劝王爷多吃一点。   鲁王爷吃完饭便站了起来,很是自然道:“好好歇着。”说完就直接走了。   郭玄妙一句王爷喝什么茶还没问出来呢,鲁王爷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郭玄妙眉头紧紧皱着,下意识看了曹妈妈一眼。   曹妈妈是郭玄妙的奶娘,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在她心里,郭玄妙就是天地下最好的姑娘,当了侧妃已经很委屈了,王爷不在这儿过夜——   曹妈妈的眼圈先红了,她尽量把这委屈压了下去,用平静的语气道:“王爷……”一会儿回来这样的话是说不出口了。   “大后天王妃就要进府了,毕竟是福清大长公主家里的孙女儿……听老太太说,当年福清大长公主可是谁的脸都不给的,听说傅姑娘又跟大长公主长得急像,怕是王爷也要忌惮几分。”   郭玄妙长长吸了一口气,松开曹妈妈的手坐了下来。   “你也不用说假话来安慰我。”   “其实这样也好,”她稍稍顿了顿,“家里那些人着实是不像话了,若是我不受宠,他们自然是要惶恐不安另找出路的,若是能叫他们知道什么是安分守己,我觉得更好。”   郭玄妙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道:“鲁王爷才出宫建府,祖母也差人去打听了消息,府上的人大半都是新招来的,要抓紧时间拉拢人手,尤其是厨房和浆洗房。一个能看见主子,一个能看见丫鬟,都不能放松。”   曹妈妈应了,郭玄妙又叹了口气,道:“叫玉秀拿着银子,每天去厨房点一个难做的菜,银子花下去,总是能撬开人嘴的。”   “慢慢来吧。”郭玄妙亲自动手摘下头上厚重的装饰,道:“你看我二叔屋里,二嫂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死了,原本的妾扶正了,怕是将来继承二房的,也是这个妾生的儿子。”   曹妈妈重重点了点头。   鲁王爷只在金盏堂吃了顿饭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后院里有人喜有人忧,不过不管是喜的还是忧的,都摩拳擦掌做好了准备,等着第二天王爷离开,好去会一会这位郭侧妃。   第二天一早,辰时刚过,许元姝早饭才吃了一半,就见外头小丫鬟来报,“郭侧妃来了。” 第189章 试探   郭玄妙跟梅红喜不太一样。   两人虽然一进来会宁馆就在看屋里的布置, 但是梅氏心里想的是这东西有多么的贵重, 那东西又多么的难得。   郭玄妙看见的东西就多了,尤其她也是侧妃,两下对比, 更能看出来王爷的态度。   郭玄妙轻轻一声叹息, 许侧妃的出身不难打听, 父亲是个小官,家里略有薄产, 却是个暴发户,进宫当了一年多宫女,机缘巧合下给鲁王爷冲喜当了侧妃。   她手上纵然有一两件好东西,那也是摆不满屋子的。   所以这屋里的绝大多数摆设, 都是王府的规矩, 或者说是出自于王爷的授意。   倒是她失策了……   当初她被封了鲁王侧妃, 母亲怕她受委屈,也怕她在正妃面前没脸,祖母觉得不能坠了长兴侯府的名声, 不能叫外人以为长兴侯府没落了, 所以给她陪了不少东西。   这是明面上的, 私底下还有什么要压正妃一头,陪嫁都是按照最高规格置办的等等,什么陪嫁要多到不能叫自己家里的女孩子用婆家一针一线。   所以她屋子里的各种古董字画摆设, 一大半都是从长兴侯府带来的。   现如今看了这许侧妃的屋子, 虽然只是冰山一角, 也许她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摆在了前头,不过郭玄妙觉得当初她就不应该听祖母和母亲的,就该什么都不带的进来。   一来能试试王爷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二来也不显得太强势,等她进府之后再慢慢地给她,也是一样的。   梅氏上次来,看的是多宝阁上的薄胎彩釉碗,郭玄妙看得更多的则是屋里的家具。   比方她坐的椅子是降香紫檀的,多宝阁是黄花梨的,桌上的九格果盒是桦木的,中间用银做得隔断……倒是跟她屋里的东西差不多。   郭玄妙松了口气,至少明面上过得去,她忐忑的心平静了几分,又平添了几分自信。   正想着外头就有了脚步声,郭玄妙站起身来,冲着为首那人屈身行了半礼。   只是抬起头来的时候,郭玄妙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笑得越发的开心了。   这是许侧妃?这是那个宫女出身的许侧妃?   她见过的呀。   当日在西苑,她虽然追了靖王爷一路,可毕竟是大庭广众之下,多少眼睛看着,虽有些出格,可也算不得多么失礼。   真正让这出格变成流言的,是靖王妃的表现。   连半个时候都没到,靖王妃就白着脸红着眼离开了,还是被靖王爷亲自送走的。   靖王妃为什么会跟靖王爷起争执呢?传来传去就成了她心悦于靖王爷,当着靖王妃的面说要去靖王府伺候。   她的确是这个意思不假,可绝对没有过火到这个地步。   再后来靖王爷没出来解释,靖王妃更是一句话没说,之后没几天又有流言说她是心悦鲁王爷,是去找靖王爷说合的。   郭玄妙知道她这是代人受过,就是那个一开始就跟靖王妃站在一起的人。   今天她见到这个人了。   当初靖王妃要扇她巴掌,是靖王爷贴身的太监出来阻止的,这说明什么?   靖王爷的心思还有谁不知道呢?   比方鲁王爷知不知道呢?比方这位鲁王爷的许侧妃知不知道呢?   这真是太有意思了。   “许姐姐。”郭玄妙亲切的叫了一声,“我一看见你就觉得亲切呢?”   许元姝从来都不是自来熟的性子,郭玄妙这样的亲热更加叫她不舒服,她稍稍后退一步,道:“你叫我许侧妃就行了。”   郭玄妙脸上笑容稍稍淡了淡了,心中不免有些懊恼,方才的确是失态了,交浅言深,谁都能觉察出不对来。   “许侧妃。”她又依着许元姝的意思叫了一声。   许元姝点点头,叫了声“郭侧妃”,又道:“坐吧,你想喝什么茶?”   郭玄妙道:“在家里常喝的是清茶,若是有贡芽茶就最好了。”   甘巧下去吩咐,郭玄妙指了指曹妈妈,道:“这是我的奶娘,跟着我一起到了王府,我屋里有什么事儿都是她管着的。”   曹妈妈上来行礼,许元姝拿了荷包赏她,也一指甘巧,“这是我屋里的管事,还有两个太监,今儿出去办事了。”   郭玄妙也准备了银子赏她。   下来便是两人交换针线了,郭玄妙拿了手帕,许元姝照例是荷包,两人算是认识了。   郭玄妙这会儿心里有点激动,反倒把原先想好的说辞忘了个一干二净,为了掩饰,她端起茶杯来抿了两口,这才道:“王府的茶倒是比侯府的要好上许多。”   这话就有点不太好接了,难不成王府的茶得不如一个已经开始走下坡路的侯府?   “也就剩下这么多了。”许元姝打着官腔,“去把剩下的都给郭侧妃包了。”   又对郭玄妙笑笑,“我不爱喝这个,你也别推辞。你若是想要什么只管跟施公公说,采买暂是他代管的。”   说了茶又说点心,许元姝陪着她乱扯一通,又夸了两句王府的厨子,郭玄妙忽然神色一正,道:“王爷后日就成亲了,我早上来的时候,看见树上的红绸子都绑了起来。”   许元姝倒是没什么反应,不过站在郭玄妙身后的曹妈妈忽然动了动,手臂微微抬起,小心在郭玄妙背上一推。   许元姝看见了。   所以……原本她是没打算第一天就把话题扯到正妃身上的?那现在又为了什么?   是因为她表现的不冷不热?还是因为她拒绝了郭侧妃叫她姐姐,让她觉得自己想跟她拉开距离?   郭玄妙又道:“说起来咱们的这位王妃可算得上是大长公主府的掌上明珠了。听说她会骑马,也能射箭,想必跟王爷——”她忽然停了下来,神情有点落寞。   许元姝知道这是试探,既然是试探,就不能按照她的意思答了,道:“那感情好,等王妃来了,我倒是要请教请教王妃如何骑马。”   郭玄妙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僵住了,难道不该是说:可惜咱们两个都是侧妃吗?   “那也带上我,我还没骑过马呢。”郭玄妙也只能附和一句。   又说了两句话,郭玄妙有点可惜的看了一眼茶杯。   差不多快空了,第一次上门也就是一盅茶的时间,她笑了笑,道:“我不打搅你了,有空到我屋里玩。”   许元姝应了一声,起身送了郭玄妙出去。   这位郭侧妃……   昨天王爷回来的晚,也没有在她屋里歇着,可她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依旧挂着得体的笑意,上门来寒暄。   更是在进门的第一个早上,就想要联合她一起抗住王妃。   可惜她成了侧妃,可惜正妃后天就要来了。   当初她想的、计划的、努力的,一件都没成。   许元姝忽然自嘲般笑了一声,昨儿她还说王爷“悲秋”,今天就轮到她了。   她的目光落在早上王爷差人送来的盒子,里头是个玉石打造的小灯笼,跟她中秋节晚上做的那个如出一辙。   许元姝拿了蜡烛点在里头,可惜是个大白天,蜡烛那一点点光芒,什么月亮都看不见。   吹息蜡烛,许元姝叫了月香登记造册,又道:“换了里屋的烛台,以后用这个。”   郭玄妙才出去没两步,刚走出会宁馆的地界没多久,就看见自己屋里的丫鬟过来。   “娘娘,梅氏、魏氏还有大小何氏来了。”   “你先回去吩咐她们好好招待,我马上就来。”   待丫鬟离开,郭玄妙嘴角一翘,脚步越发的慢了,她手一伸,曹妈妈扶了上来。   “娘娘,方才……不是说要等正妃进门才好试探她?”曹妈妈小声道。   郭玄妙想了想,还是没把这位许侧妃是个“熟人”的消息说出来,这种事情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特别是在她还没想好怎么利用这消息牟利的之前。   “不过是先起个引子,没什么打紧。”郭玄妙装作毫不在乎,又道:“你也听见她的回答了,想叫王妃教她骑马,你觉得她这是什么意思?”   曹妈妈果然没看出来她是要掩饰,想了想道:“许侧妃是真心想亲近王妃,看她不叫这些侍妾去她面前立规矩就能知道——”说着一笑,“可王妃也得叫她亲近才是。”   “王妃是不会亲近侧妃的,王妃就是拉拢也只会拉拢侍妾,还是没有名分的侍妾。”   “她是小户人家出身,眼界有限,又一直在宫里当宫女,许多事情怕是不知道。”郭玄妙若有所思道:“咱们这位正妃……”   “福清大长公主当年是连驸马都打过的,虽然没等她出生大长公主就去了,可大长公主的宫女还在她身边伺候呢。驸马是不许纳妾的,她或许能看王爷有通房丫鬟,可八成是看不惯我们这些侧妃侍妾的。”   郭玄妙笑了笑,“侧妃就只能跟侧妃在一起,等她撞了墙再说吧。正妃性子又硬,如何能温柔小意的伺候王爷?王爷早晚要嫌弃她。”   还有一句未尽之言,等王爷嫌弃了正妃,就是她动手对付许侧妃的时候了,甚至还能联合靖王妃——不,那个时候她应该已经是皇后了。   “走吧。”郭玄妙加快了脚步,“回去看看王爷府上那些歪瓜裂枣们。” 第190章 姐妹相见   郭玄妙一进去, 瞧见屋里那几个人给她行礼, 立即就顿住了脚步,虽然早就听说鲁王爷屋里几个人出身都不好,可没想到——   她两步走到上首, 笑道:“这么客气做什么?都坐吧, 想喝什么茶想吃什么点心只管说。”   梅氏头一个开口, 点了应景儿的菊花茶,剩下几人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 都说要一样的。   郭玄妙从这些人脸上一一划了过去。想起昨天打听来的消息,郭玄妙只觉得这许侧妃的运气也太好了。   一个傻子,两个年华老去的旧人,还有一个是教喜宫女出身。怪不得那位许侧妃屋里布置得高雅别致, 又那样的有底气。   她要是王爷, 她也得一连在许侧妃屋里歇上十几天。   可惜这位许侧妃有运气却没福气, 这样好的机会也没怀上孩子。   “我初来乍到的。”郭玄妙手一挥,玉秀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拿了上来。   四对玉镯子。   “这是南阳玉,一块玉石上做了这四对镯子, 你们一人一对, 是我给你们的见面礼。”   能拿来当见面礼的东西, 品质自然不差,再说她原本就打着一鸣惊人的主意,因此几乎是挑了最好的东西。   一个镯子上有绿、紫等等不同却有对比鲜明的颜色, 过度得十分自然, 在上午的阳光下发出淡淡的反光, 越发显得晶莹剔透了。   梅氏基本没见过什么好东西,朱砂不知道什么是好东西,只认得金子。   恩敬容娟两个倒是见过不少,可惜都不是她们的,因此反而是她们两个反应最为强烈。   郭玄妙了然地笑了,微微偏头轻轻一声咳嗽,道:“别跟我客气。”只是端着木盘子的玉秀动也不动。   梅氏一咬牙,头一个站了起来,笑道:“那我先谢谢娘娘了。”她虽然第一个起来,挑是不敢挑的,拿了最左边一对。   下来是恩敬和容娟,最后朱砂也有模有样起来拿了最后一对。   又说了两句话,梅氏起来递上自己做的针线,道:“请娘娘品鉴。”   她给的是个荷包,恩敬绣了一块手帕,容娟是一对络子,朱砂跟梅氏一样,也做了个荷包,只不过上头没什么刺绣,是用各色彩布缝起来的。   郭玄妙把朱砂那荷包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又道:“倒是挺别致的,我挺喜欢。”   朱砂笑得很是开心。   郭玄妙从会宁馆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巳时了,又跟这四人说了会儿话,眼看着就要到午时吃饭的时候。   几人起来告辞,郭玄妙目光一转,大小何氏两个是王爷旧人,算是有根基的,那个魏氏一看就是傻子,拉拢她一点用都没有。   倒是梅氏,没有宠爱也没有根基,行事还透着几分焦急,证明她有野心,有几分用途。   郭玄妙忽然又拿起梅氏荷包来,道:“你这仙鹤绣得活灵活现的,尤其是这眼睛,不如你教教我?我一直不太会绣眼睛。”   梅氏脚步一顿,脸上立即就有了笑意,“当不起教这个字儿,不过是一起商量商量。”   恩敬容娟两个对视一眼,一起走出了金盏堂。   郭玄妙起身道:“咱们到里头说话,这明间看着敞亮,坐着却冷冰冰的。”   到了西次间,两人亲亲热热的坐在炕上,膝头几乎都要挨在了一起。   郭玄妙手里拿着荷包,说的却是别的。   “这镯子你喜不喜欢?方才我去看许侧妃,却忘了问她,不知道她当日给你们送的什么?别叫我坏了规矩。”   梅氏笑了笑,道:“娘娘这玉镯子就是放在宫里也是珍品,如何不喜欢?”说着她叹了口气,道:“当日我们几个给鲁王爷冲喜……”   “都是宫女,急匆匆哪儿能准备?不过行了个礼就算过去了,倒是赏了东三所下人些银子。”   郭玄妙心中一动,想着她要不要也赏王府下人银子呢?还是太过张扬了些,不如先从她这小院开始。   瞧见郭侧妃不知道在想什么,梅氏道:“我手头不宽裕,赏他们的都是一两银子,施公公是二两。王爷一向宽厚,待下人也好,我看他们也都挺喜欢的。”   “许侧妃可能赏的多一点,她前头伺候过吴贵妃,还伺候过魏妃,宫里拿的还是双俸,想必攒了不少银子,冲喜第二天她还去坤宁宫请安,宫里嫔妃都赏了她东西,听说陛下还给她出了嫁妆。”   这话说出来,郭玄妙的眉头就微微皱在了一起,梅氏心中冷冷一笑,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位郭侧妃是处处都要比别人好,骨子里就透着看不起人的气息。   当日东三所的下人一共十六个,现如今两个成了主子,剩下十四个也都是管事儿的,许侧妃究竟赏了多少银子,这位郭侧妃是打听不出来的。   那她该怎么办的?是发个三五两意思一下,还是一定要压过许侧妃,甚至……压过王妃?   梅氏隐晦地摸了摸手腕上刚得的镯子,上好的玉,她没说谎,这样的玉镯子在宫里也是不多见的。   这位郭侧妃一下子就拿出来这么好的东西,那后天才进府的王妃怎么办?   郭侧妃是侯府出身的,怕是不知道宫里送东西的讲究,多数时候有银子也不成啊。   想到这儿梅氏站起身来,歉意的笑了笑,道:“娘娘,我得告辞了,我院子里还有个朱砂,得要人照顾。”   等她出去,郭玄妙站起身来,道:“外头的先不管了,去把我院子里的下人都叫来,拿十两银子的封儿来,给施公公准备二十两,该叫她们知道,跟着我才有好前程!”   虽然今儿才是八月十九,可午饭已经开始有点敷衍了。   管着三餐点心的蔓珊一脸紧张地站在许元姝面前,道:“娘娘,厨房里忙不过来,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锅也都占着——要么差人去泰丰楼点一桌子?”   刚建府那会儿能点,现在可就不能点了,不然就要叫人看了笑话。   许元姝看着桌上的菜,一荤一素一汤,“也够了。”她当宫女的时候,也曾误过饭点,吃过残羹冷炙等等,这才过去两个月而已。   只是嘴上虽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感慨的。   比方她再一次明白,正妃跟侧妃是不一样的,虽然都有妃字,但是从规格级别份例上,都是天壤之别。   亲王正妃有宝册,住的也是王府五进七间的正院,院子里精细使唤的丫鬟有二十四人,还有单独的小厨房,每月月钱是五十两银子。   侧妃无宝无册,只在家谱上记上一个姓氏,院子是三进五间的,十六个丫鬟伺候,小厨房没有,月钱二十两。   还是要谨慎行事啊,并不都能因为王爷的心善又或者宠爱掉以轻心。   王府后院一下安静了下来,不管是郭侧妃还是许侧妃,甚至住在溪边的梅氏跟魏氏两个,这两天都在自己屋里待着一步都不带出去的,鲁王爷更是一直歇在书房,一直到了八月二十一。   天刚亮许元姝便被外头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吵醒了。   王爷今日成亲。   今儿依旧是没她们什么事儿的,只要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不出去就成,纵然来客有不少女眷,但是也不用她们这些侧妃侍妾的出去接待。   桌上的点心盒子堆得满满的,是许元姝这两日吩咐丫鬟去厨房要的,王府的厨房人才配齐,连婚宴都要从外头叫菜,今儿肯定是忙不过来的。   虽然许元姝觉得不至于叫她们连饭都吃不上,但是万一手忙脚乱起来误了时辰,饿肚子也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   许元姝翻身坐起,好在烧水的小炉子是各院自己的,倒不至于连洗脸的水都没有。   梳洗完毕天已经大亮了,厨房送来的早饭是粳米粥配着八碟小菜,另有水晶蒸饺等物。   许元姝松了口气,看来今儿是不用吃一天的点心了。   等吃过早饭,外头吹拉弹唱的声音响了起来,夹杂着时不时的鞭炮声,想必很是热闹。   书是看不成了,这样嘈杂的环境,看书习字反而是掩饰。   许元姝拿了针线出来,也就只有这个能打发时间了。   不过她才绣了没两针,甘巧忽然进来了,面色奇怪道:“娘娘,施公公差人来了,说是英王府来的客人,叫您招呼一二。”   英王府?许元姝站起身来,脚步都比平日里快了两分,到了前头小厅,她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中间的尔姝,比原来高了,却也比原来瘦了。   听见外头的动静,尔姝猛地转过头来,眼圈立即红了。   “姐姐!”尔姝叫了一声,往前扑了两步,抱着许元姝就哭了起来。   “姐姐!我错了,姐姐!英王不是东西!顾氏蛇蝎心肠!她——”   许元姝抓着她的手不由得收紧了。   过了片刻,尔姝渐渐止住了哭声,许元姝吩咐丫鬟打水伺候她洗漱,问道:“是英王妃带你来的?”   尔姝点了点头,说话还带着重重的鼻音,“上个月她忽然封我做了侍妾,今天又说有机会见你,问我想不想来——”   “我知道我不该来……今天是正妃进门的日子,姐姐是侧妃,我是侍妾,怕是要连累姐姐,可是——”   尔姝说着说着又哭了出来。 第191章 成亲年纪太轻   尔姝要到今年腊月才满十五。   许元姝拉着她直起身来, 却没劝她别哭了, 从去年母亲死了开始,她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场都不行,尔姝虽然不会为了母亲哭, 可她去了英王府也是一样的。   许元姝拉着她到了西次间, 又使了个眼色叫丫鬟在外头守着。   尔姝渐渐止住了哭声, 她深吸了一口气,跟方才进门相比, 身上的带着点孤注一掷的阴郁气息已经完全消失了。   她看着许元姝抿了抿嘴,站起身来道:“姐姐助我当了侍妾,我谢谢姐姐。”说着便行了个礼,这才又坐了下来。   许元姝不免想起她将要进宫时候尔姝的话来, 两人是姐妹不假, 但是说感情有多么好那就是欺骗了。   可两人毕竟是姐妹, 从小到大也没有起过太大的争执,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再说她们两个一个在英王府一个在鲁王府,也是半点冲突都没有的。   “也是英王妃自己冲上来的。”许元姝说的很是明白, “这才叫我抓住了这个机会。”   尔姝嘴角微微一翘, 眼神已经完全不像以前那样天真了, 她叹了口气,道:“姐姐,我去了英王府, 才知道原来过的日子……父亲后院十几个妾争宠, 竟然不算得什么。”   这话叫许元姝一下就想起来太子的死, 吴贵妃的失宠又复宠,还有半夏——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半晌,许元姝道:“你——好好保重身体。”这话说的有点艰难,不过既然开口就舒畅了许多,“等过两年你长大了,也就不怕什么了。”   尔姝冷笑了一声,“姐姐是说我掉了的那个孩子吧,你以为那孩子是怎么掉的?还不是被英王爷折腾的。”   “我不喜欢孩子,英王爷更加不是良配——掉了没什么不好,而且大夫来看过了,说我以后很难有了。”   尔姝脸上一点都不遗憾,“若不是这样,我也没那么容易当侍妾。”   许元姝一下就明白她这里头的未尽之意。   不会有孩子——英王爷更喜欢折腾她了。   不会有孩子——王妃不觉得她是个威胁。   “挺好的。”许元姝点了点头,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里走一趟,况且还是这么小的年纪。   就是许元姝自己,就算鲁王爷是个好人,她也没想过要在这个时候生个孩子的。原先无意之中听母亲说过的几种能避孕的食物,她几乎天天都在吃。   当然孩子肯定是要生的,只是头一个生孩子的不能是她。   听见她这么说,尔姝一下子松了口气,道:“姐姐,别太早生孩子。英王爷喜欢年轻的女孩子,我看见的听见的太多了。”   “除了被他折腾到小产的,还有身量没长开直接难产死了的,还有——”尔姝打了个寒颤,“事后要洗干净,还有香料,多数香料都能避孕。”   这话不能应声,许元姝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生出点警惕来,她安慰道:“你别想这么多,身子还是自己的,养好了才行。”   尔姝重重地点了点头,忽然又笑了两声,“顾氏——前两日父亲送了我原先的丫鬟来伺候我,她现如今的日子可不好过。”   “父亲把她关在最后一进,角门上锁不叫她出来,又下了药废了她的嗓子,叫她不能大声嚷嚷——贱人!活该!这样的人就该受一辈子的苦!”   许元姝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她恨顾氏吗?   自然是恨的,可是诅咒谩骂又有什么用,她站起身来,道:“先去洗脸吧,秋天天气干燥,一会儿该起皮了。”   等洗过脸,尔姝心中的愤慨似乎也消减了不少,姐妹两个一起吃了午饭,又在许元姝这小院子里逛了逛。   尔姝一脸的羡慕,“英王府地方虽然不小,不过人却太多,我跟另外两个侍妾住在一个小院子里,因为我资历浅,住在头一进,前头倒座里是下人公用的净房,还有各院自己的小炉子,来来往往的很是嘈杂。”   “那你没事儿就去花园子里看看,总是要多走动走动的。”   尔姝稍稍犹豫一下,压低了声音道:“我在英王府也有一年多了,王爷不喜欢英王妃,她事事顺着王爷,从来都不管王爷的荒唐事情,王爷几乎从来不到她屋里去。”   “王爷是不喜欢别人反驳他的,而且咱们……咱们做妾的,总得有个做妾的样子,就是来伺候人的。”   “虽然……”她抿了抿嘴,“姐姐是侧妃,安身立命的方式想必也跟王妃不一样,不过……我想着都是皇子龙孙的,你且听听有没有点道理。”   许元姝知道自己做妾,可是一味的顺着王爷,那也是不行的。   可人跟人是不一样的,王爷跟王爷也不一样,该怎么相处,都是一点点试出来的。   许元姝点了点头,“多谢你能跟我说这个。”   尔姝一笑,“能帮到姐姐就好。”   她们两个原先在家里关系就很是一般,充其量就是每日尔姝跟她姨娘来给母亲请安的时候见一面,所以是没什么旧情可叙的。   至于聊英王府和鲁王府的事情,又或者宫里的密事……不管是从前祖母的教诲,还是进宫后的所见所闻——许元姝知道这些都不能说。   好在毕竟鲁王爷成亲,有标准的步骤好走,前头人也不会闹得太过,还没到申时,送尔姝过来的太监就又来了。   “娘娘,前头准备散了。”   送走依依不舍的尔姝,许元姝松了口气,她身上藏了太多秘密,有些事情是只能烂在肚子里随着她一起下葬的。   尔姝到了前院,默默地站在了英王妃身后,不多时宴席散了,她扶着英王妃上了马车。   王爷不知道又去哪里鬼混了,差人叫王妃直接回府。   “说了?”英王妃年纪大了,半天下来已经有点吃不消了,她揉了揉发胀的脑袋,目光直接对上了尔姝的眼睛,“按照我嘱咐的说了?”   尔姝点了点头,道:“是按照王妃的嘱咐,怕她起疑心,没敢多说。”   英王妃嘴角微微一翘,伸手在尔姝肩膀上拍了拍,“你们两个虽然是姐妹,不过你已经是我英王府的人了,你马上就十五了……是要在我英王府过一辈子的。”   尔姝跪了下来,“娘娘说的是,奴婢生是英王府的人,死是英王府的鬼,愿意伺候娘娘一辈子。”   英王妃笑了笑,“过些日子寻了机会再叫你们见一面,总之还是要说年纪轻最好先别生孩子。”   “奴婢明白。”   英王妃闭上眼睛,尔姝往前一凑,低着头给她捶着腿。   英王妃却想起来当日许元姝给她没脸的那一幕来……现在想起来依旧是怒火冲天。   总是要叫她付出代价的,英王妃忽然睁开眼睛,又一句句问了两人说了什么,这才放心下来。   年纪轻生孩子容易夭亡的确是真的,不然为什么这些年公主出嫁的越来越晚了?还有过了二十才出嫁的,不就是为了长好身子再生孩子吗?   她去跟谁打听都是这个说辞……可是她怎么能不生孩子呢?若是真的用了药,鲁王爷又该怎么收拾她呢?   英王妃微微一笑,气定神闲闭上了眼睛,甚至连头也不那么疼了。   客人们一一走了,王府渐渐安静了下来。   似乎是知道前两日太过敷衍了一些,今天晚上的饭菜尤其的隆重,厨房给许元姝上了四热四冷八道菜,另外还有一羹一汤。   丰盛是非常丰盛的,可许元姝不能多吃。   王爷成亲,她这个侧妃,还是前头王爷最喜欢的侧妃,如果饱餐一顿舒舒服服去睡觉了,那就太没心没肺了。   许元姝只吃了小半碗饭,喝了两口汤,捡了两片莲藕嚼了嚼就算完事儿了。   “菜我没怎么动,你们捡喜欢的下去分了吧。”许元姝站起身来,神情淡淡的,“今儿我妹妹来,聊了一天也累了,晚上守夜在外头屋子,叫我清清静静的睡一晚上。”   听见这话,屋里几个丫鬟更是连话都不敢多说了,当下屏息静气行了礼,手脚麻利收拾了东西出去了。   许元姝到了西稍间,先上了床觉得不太对,又点了窗户下头那个鲁王爷送来的玉石月亮灯,这才又上床睡了。   甘巧跟对视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许元姝就这么睡了。   今天晚上,她是第一个睡着的。   王妃的正院叫做春锦苑,鲁王府前院后院加起来将近二十个小院子,只有王爷跟王妃住的地方是院。   剩下的用的都是阁、斋、馆等字,规格上就低了一档。   新房里有四个人,傅芳苓规规矩矩坐在床上,头上盖着红盖头,上头用金线绣着囍,周围还有鸳鸯戏水的图案,四个角还用宝石坠着,把她的脸盖得严严实实。   她旁边一左一右站了两个嬷嬷,一个是礼部派来的,一个是从自己家里带来的,两人都是一脸的笑意,笑到脸上的褶子都皱在了一起。   鲁王爷站在傅芳苓对面,也是一身的红袍,手里拿着玉如意,听着旁边的嬷嬷说着吉祥话。   “左一挑挑出举案齐眉,右一挑挑出子孙满堂,中间一挑挑出白头偕老,三挑盖头挑出称心如意美娇娘。”   这是鲁王爷第二次挑盖头了,他心中不可避免想起来上次那个简单到了极点的仪式。   还有自己紧张到把屋里所有的蜡烛都吹灭了。   鲁王爷嘴角微微翘起,他走神了。   嬷嬷却笑了起来,“王爷看王妃都看呆了,两位以后必定能琴瑟和鸣,是个好兆头。”   鲁王爷回过神来,对上傅芳苓一双美目,他不由得笑了笑。   傅芳苓微微把头一偏,嬷嬷又说了句吉祥话。   下头就是喝交杯酒了,嬷嬷去倒了两杯酒,递给两人一人一杯,跟上一次用的是酒杯不一样,这一次用的是一个葫芦劈开的两个瓢。   先是一人一口,接着换了杯子,再把原先对方那半杯喝了。   接下来嬷嬷又把两人用过的杯子往地下一扔,立即笑了起来。   “一仰一合,大吉!”   又是一堆吉祥话,接下来还有吃生饺子,结发等等仪式,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鲁王爷又开始走神了。   那嬷嬷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吉祥话说的一个磕绊都没有,显然是已经主持了不知道多少婚礼了。   这样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的成亲,跟鲁王爷一开始想的——   有点不太一样。   这一晚上许元姝睡得挺早,而且还睡得挺好,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就起了。   既然要黯然神伤,自然是不能睡到天亮的,这个时辰醒来也挺好。   许元姝翻身坐起,叫了丫鬟来伺候她洗漱。   今天王爷跟王妃是该去宫里谢恩请安的,这个点他们应该也已经起来了,所以她要不要去做个样子立个规矩呢? 第192章 下马威   既不能打扮的花枝招展, 更加不能穿得淡雅素净, 毕竟是王爷大婚,王妃进门,花枝招展就是要抢王妃的风头, 素净——   那就更是找打了, 这可是鲁王府的大喜事儿!   许元姝打扮完毕, 带着甘巧去了春锦院,看门的婆子领着她去了第一进的正厅。   跟她住的三进院子不一样, 王妃的正院是五进七间的,据说里头第三还有一条小溪穿过,原本该是厢房的地方修了假山,只可惜她们谁都没见过。   一进去正厅, 许元姝就发觉她来晚了。   除了她, 剩下所有人都在里头坐着, 郭玄妙坐在下首右边,把左边的椅子留给她了。   梅氏几人都站了起来,叫了一声“许侧妃”。   这就是王妃的影响, 她进来之后, 这府里就只有她才能当得起一声娘娘了。   许元姝微笑着回了礼, 目光在几人茶杯里一扫,还好都是满的,应该没差太多。   毕竟来太早也是很讨人厌的。   许元姝坐了下来, 目光往上首宝座上一扫, 不知道为什么, 恍惚间似乎眼前又浮现出第一次去坤宁宫时候的场景。   “许侧妃。”丫鬟的声音把她从回忆里拉了出来,“您请用茶。”   许元姝冲她点了点头,端起了茶杯。   恩敬容娟两个坐在她对面,郭侧妃的下首,眼睛低垂着,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全然不想说话的样子。   梅氏则带着朱砂坐在一处,不住的劝她喝茶吃点心,明显不怀好意。许元姝虽然明白她想做什么,不过也没有说话。   这主意很是简单,正妃第一天是必定要有下马威的,她正帮着王妃找撒气的理由。   府里的点心做得精致,一口一个,可总归还是有点心渣子的,况且朱砂又不是多么小心谨慎的人,更加没垫着帕子吃。   再者现在还不到吃饭的点儿,以后好说,第一天给王妃请安是没有人敢吃了饭才来的。   点心这东西,若是当成饭吃饱了,再来两杯茶一泡,一会儿就要失态了。   再加上她一前襟的点心渣子,等王妃在她身上发了威,剩下的人就安全了。   虽然明白梅氏打的是什么主意,可屋里没有一个人出声。   许元姝也是一样。   只是她想得比梅氏稍微远一些,王妃要是真想发威,是不会冲着朱砂的,她一看就是有缺之人,王爷也绝对不会找她侍寝的,找这样的人发下马威又有什么意思?   许元姝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又落到了郭侧妃身上,郭侧妃面色不太好,跟许元姝目光对上,笑容里带了点自嘲,“你今天这一身衣裳,可真是不错。”   许元姝笑着应了,道:“多谢夸奖,这衣裳还是宫里娘娘赏的。”   “怪不得,宫里赏下来的东西,谁都挑不出错儿来。”   郭侧妃不说话了,屋里只剩下朱砂喝茶吃点心的声音。   许元姝已经把屋里的人都看了个明白,单从今天的衣服上,就能知道她们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梅氏还有恩敬容娟两个穿得都是自己最好的衣裳。   郭侧妃倒是跟她一样,穿着打扮走得都是中庸之道。   可是考虑到个人身份背景家世不一样,“最好”跟“中庸”可能跟她们原先设想的不太一样。   许元姝大体上是知道梅氏还有恩敬容娟的家底儿的,她们手上的好东西都是在宫里攒下来的。   这个季节刚刚开始变冷,宫里做衣裳常用两种布是缎和绫,果不其然,恩敬容娟两个穿的是缎,梅氏跟朱砂穿的是绫。   所以许元姝选的中庸,是跟这些人打扮的差不多。   郭玄妙就不一样了,她虽然也选的是中庸,可这中庸是按照她自己的标准来的,换句话说,她比这屋里任何一个人穿得都要好。   虽然身上没什么颜色鲜艳的刺绣,可都是低调的暗纹,举手投足间更显得华贵了。   许元姝从郭玄妙脸上看出懊恼这两个字儿来,又端着茶杯抿了两口。   梅氏还有恩敬容娟两个怕王妃看不起她们,所以什么好就穿什么,郭玄妙虽然心里有中庸之道,可却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是个自视甚高的人。   虽有吃一堑长一智的说法,可是更有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跟江山来类比,可见本性根本改不了。   许元姝慢悠悠的喝了半杯茶,时不时说两句话,什么昨天晚上吃的什么,又做了什么梦,再来两句今天早上掉了七根头发等等,太阳就升了上来。   有点不太对。   许元姝偏头看了看外头的太阳。   跟这些人不一样,她在宫里是贴身伺候的,不管是吴贵妃还是魏妃,她都曾陪着一起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过。   皇后娘娘年纪大了,早上不会起的很早,这个季节魏妃出门一般都在辰时二刻,晃晃悠悠到了坤宁宫,稍稍说两句话,皇后出来的时候一般都在辰时三刻左右。   现在已经是辰时二刻了,纵然是鲁王府距离皇宫近,可进去皇宫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呢。   许元姝嘴角不由得翘了翘,也捏了一块点心吃了起来。   下马威?正妃八成已经进宫了。   “……要我说皇后娘娘还是挺体贴的,知道这是才新婚,也不会叫去得太早……”   说话的是梅氏。   看见许元姝也开始吃点心了,郭玄妙笑了笑,意味深长道:“你也该饿了。”   郭玄妙说完就后悔了,这话说得不好,许元姝能叫靖王爷记着,肯定不是泛泛之辈,万一猜出来她使了银子打听消息怎么办?   郭玄妙又是一阵懊恼,却没想坐在她对面的许侧妃冲她笑了笑,道:“你说的不错,我昨天晚上没吃什么,早早睡了,早上是饿醒的。”   啊?仓促之间郭玄妙不知道该怎么接了,她笑得有些敷衍,道:“那也别吃太多点心,仔细嗓子干。”   许元姝点了点头,又捏起一块点心。   真好,消息传出去了,郭侧妃能知道,王爷自然也能知道,黯然神伤,茶饭不思,想必王爷会满意她的深情吧。   又过了一会儿,屋里剩下几人也觉得不太对了。   今天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太阳从窗框照了进来,一开始是斜的,后来越变越正。   “怕是已经巳时了吧?”郭玄妙皱着眉头问,“宫里这个时候请安?”   她的目光从许元姝脸上划过,扫了一眼梅氏,最后落在了恩敬脸上。   屋里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屋外忽然有了脚步声,声音不大,脚步却有点慢,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门口。   许元姝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妈妈走了进来。   至少五十了,虽有点驼背,走路也不快,却很有气势,至少坐在最外头的朱砂已经被吓得站了起来。   她这一站,剩下的人就不好继续坐着了。   这老妈妈一路走到了上首,站在右边的椅子后头。左为尊,所以右边这椅子该是属于王妃的。   老妈妈行了个礼,道:“老奴是王妃的下人,随了驸马都尉姓傅,几位主子叫老奴傅妈妈或者嬷嬷都行。”   这个自称,这个气势,还有随驸马都尉姓,这是当年跟着福清大长公主一起出宫的宫女没错。   郭玄妙打头,几人叫了傅妈妈或者傅嬷嬷,屋里又安静了下来。   “不知王妃娘娘何在?”郭玄妙小心翼翼问道:“我们几个想给王妃娘娘请安,娘娘可得空?”   傅妈妈看了她一眼,眉头微微一皱,道:“郭侧妃,娘娘的行踪不是奴婢能打探的——”   语气稍稍一顿,她又道:“不过今日娘娘随王爷去宫里请安,想必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宫里吧。”   一个包着绸布的硬钉子,郭玄妙面色变了变,屋里几人更是心中不忿。   娘娘的行踪不是奴婢能打听的?   这是暗示她们出身低微,跟王妃是云泥之别吗?   这下马威的确是不坠当年福清大长公主的威名。   屋里的呼吸声急促了些,不过“王妃既然不在,为何又要让我们在这里等着”这种话没人敢问出口。   傅妈妈环视一圈,又道:“几位主子贸然来访,老奴便吩咐人上了茶点,只是娘娘见不见几位,要等娘娘回来亲自定夺。”   傅妈妈说完就又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郭玄妙气得在屋里走了好几步,恩敬容娟两个对视一眼,眼里浓浓的担忧。   梅氏脸上虽然还挂着笑,不过这笑容已经很是僵硬了。   除了朱砂,她虽然跟着站了起来,可似乎一点没察觉到这里头的惊涛骇浪。   许元姝看了看外头的天,王爷跟王妃去宫里请安,皇后必定不会多留,因为后头还得去翊坤宫坐一坐,再去奉先殿上香,所以这个时辰……王妃怕是不到半个时辰就得回来了。   她们想走也走不了,更加不能走。   这便是大长公主府的规矩,不把侍妾当人看。   许元姝吸了一口气,又坐了下来,若是真有这么硬的腰板,干嘛不拒婚呢?   可见软柿子着实是好捏。   “都坐下来吧。”许元姝开口了,“坤宁宫请安最多到巳时,王爷成亲必定是有三天假的,王爷马上回来了。”   还有一句没说出口的,不然那傅妈妈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赶她们走。   说是下马威,也有做给王爷看的样子,一旦她们走了,就是她们全然不把正妃放在眼里了。   郭玄妙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跟着坐了下来,梅氏叹了口气,去帮着朱砂拍了拍衣裳,又嘱咐道:“别再吃了,一会儿回去该吃中饭了。”   恩敬跟容娟也坐了下来,道:“王爷昨天吩咐厨房,今儿中午备了大席。”   这是要一起吃饭?   许元姝看了看屋里神色各异,此刻却有决心同仇敌忾的几人,谁能想到最后成了这个样子呢?   她们又能维持多久的和平呢? 第193章 娘娘请喝茶   又等了约摸小半个时辰, 快到午时的时候, 外头传来嘈杂的声音,谁敢在正院这样?   郭玄妙脸上立即就挂上了笑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 如释重负道:“王妃回来了。”   许元姝也站了起来, 稍稍拉了拉衣裳, 听见恩敬道:“早上王妃出去的时候没走前头的门,想必是从第三进的侧门去了花园, 然后才出去的。”   专门避开她们的。   不过这个时候并不好细想,许元姝跟郭玄妙两个站在前头,身后跟着四个侍妾,一起从大厅里走了出来。   正好跟迎面而来的鲁王爷, 还有他身边的鲁王妃——福清大长公主的嫡孙女, 傅芳苓打了个照面, 还有那个跟在她身后的傅妈妈。   傅芳苓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鲁王爷却笑了笑,“正好, 方才还说要去找你们, 中午咱们在湖心的小亭子里吃饭。”   许元姝已经从恩敬嘴里知道这个消息了, 虽然不惊讶,不过脸上还是露出笑容来,众人又一起上前行了个礼, 道:“王爷, 王妃。”   鲁王爷表情温和, 冲着她们点了点头,就回去更衣洗漱了。   傅芳苓恭送王爷离开,这才转头,目光在她们脸上一一划了过去,忽然抬脚就往里头去了。   郭玄妙第一个抬脚,不过还没走两步,就被傅妈妈拦住了,“几位主子稍等一等,娘娘去换一件衣裳。”   几人又回到了前头屋子。   庆幸里还带了点烦躁,许元姝深吸两口气这才平静下来。   “不会又要等好一阵子吧?”梅氏一脸的担忧,“咱们这一早上可就在这儿喝茶了。”   郭玄妙只不过瞥了她一眼,没抓着那个“咱们”说事儿,而是道:“不然呢?你有胆子走不成?”她手指头一指,也不管廊下那两个丫鬟能不能听见了,“你信不信,你前脚出了春锦院的大门,后脚傅妈妈就要进来。”   许元姝也道:“好在早上出门穿得都是厚衣裳,想必是能挡住湖面上的风的。”   一人说了一句心情好多了,只是朱砂忽然扭了起来,坐立难安。   “这又是怎么了?”梅氏问道。   “要更衣。”朱砂道。   “你就不能忍——”梅氏一想起来朱砂这一早上的吃的点心喝的茶,后半句就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朱砂倒是没什么打紧,梅氏道:“你们可要去?”   许元姝几人都摇了摇头,梅氏这才出去叫了廊下的丫鬟,叫带着朱砂去更衣了。   果真王妃没心情为难朱砂,等她回来,傅妈妈这才出现,带着她们到了第二进。   许元姝进去,看见王妃已经坐在上首了,原先身上那件亲王妃大衫已经换了,现在穿的是嫩黄配新禾绿的家常小袄和马面裙的搭配。   当然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新嫁娘的衣裳,因为上头绣的都是葡萄和石榴等物。   见她们来,傅芳苓放下手中茶杯,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来,半真半假的埋怨傅妈妈。   “怎么叫她们去前头的大厅了?那地方家具又厚又重,冷冰冰的,都是给下人逢年过节磕头装样子用的。”说着目光又落在几人身上,“平日你们来给我请安,就在这儿。”   她的手在椅子扶手上轻轻一划,“这儿的家具都是黄花梨的,做得也精巧,我很满意。”   话里里里外外说的都是正妃的体统,警告什么的不知道别人听明白了没有,反正许元姝是听明白了。   比方一开始特意强调的下人,还暗示她们要来请安。   许元姝一边想,一边随着众人站起身来,叫了声“王妃”。   傅芳苓目光在她们脸上一一划过,笑道:“几位妹妹长得都挺……各有特色的。”   傅妈妈不知道为什么咳嗽了一声,傅芳苓脸上笑容一淡,傅妈妈道:“敬茶吧,不能叫王爷等久了。”   好在针线什么的,为了以防万一,许元姝是随身带在身上的,而且剩下几人早上来得比她都早,显然是已经做好了准备。   丫鬟端了茶杯上来,许元姝等人再次站起身来,虽笔直站着,目不斜视,不过许元姝能察觉到郭玄妙似乎扫了她一眼,余光还能看见她右腿膝盖已经弯了——   她要抢头一个请安?   “你就是朱砂吧?”   王妃一句话让郭玄妙抬起的脚又放了下来,也叫许元姝有空感叹一声,她们脆弱的联盟维持了不到半个时辰。   朱砂左右看看,又见王妃冲她招手,就往前头去了。   “魏娘娘跟我说了你,说你是她宫里出来的,叫我好好照顾你。”   傅芳苓笑了,朱砂也笑了。   “就从你开始吧。”傅芳苓眼神一使,旁边丫鬟递了茶杯上来,敬茶朱砂是学过的,而且这两日梅氏也怕她出问题,一遍遍的教她,所以这敬茶很是顺利的就过去了。   梅氏一直紧紧盯着,看见王妃亲手接过茶杯,这才松了口气,放下手里紧紧抓着的帕子。   傅芳苓赏了她一对玉如意,朱砂回了一个依旧是五彩的布拼成的荷包。   朱砂算是过去了,下一个轮到谁了?   梅氏还有大小何氏的眼神都盯在前头两位侧妃的背上,毕竟方才郭侧妃的那个动作,其实并不算小。   不过被朱砂这么一打搅,郭玄妙反而没有方才那毁天灭地的勇气了。   傅芳苓先是看了她一眼,兴许是看得有点久,郭玄妙觉得她似乎已经察觉到了自己心里那点隐秘,反而后退了半步。   傅芳苓又是一笑,目光落在了许元姝身上。   “上回我推了你,我给你赔个不是——”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许元姝只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焦灼着,甚至让她有了点喘不上来气的感觉。   “那会儿我还不知道是你,没想咱们成了一家人。”   傅妈妈忽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来,傅芳苓很是不满的看了她一眼,“快给傅妈妈倒碗水来,再冲上一勺秋梨膏。”   许元姝深吸了一口气,端着茶杯上前一步,“娘娘请喝茶。” 第194章 把你弟弟接来   傅芳苓接了茶杯, 又冲她一笑, 旁边的丫鬟端了木盘子上来,赏给许元姝的除了一对玉如意、一副金镶红宝石的凤尾头面,另还有一匹云锦。   “拿去做衣裳吧。”傅芳苓笑道。   许元姝行了个礼, 奉上自己做的针线, “多谢娘娘。”   下头就是郭玄妙了, 她也递了茶杯上去,只是举了一阵子却不见王妃伸手接。   当然也仅仅是比方才等的时间稍稍长了一些, 不过在这个时候,就有点引人注意了。   “你是郭侧妃吧?”傅芳苓问道,郭玄妙心中一动,害羞笑道:“娘娘叫我玄妙就行。”   傅芳苓点了点头, 道:“今儿魏娘娘还问起你来了, 说王爷后院几个人, 就你她还没见过了——”   听见这话,郭玄妙紧张了起来。   “娘娘叫你后日去一趟。”   郭玄妙松了口气,“一切都听娘娘的。”   “魏娘娘没叫我去。”傅芳苓似笑非笑看着她, 又道:“后日我差王府的马车送你进宫, 里头有魏娘娘的人等着你。”   郭玄妙眉头渐渐皱在了一起, 可是没等她说话,丫鬟就端着东西上来了。   她也只得拿了准备好的手帕放了上去,“多谢娘娘赏赐。”   坐了回去, 郭玄妙心里那股子懊恼的劲儿退了, 这才抽空看了一眼娘娘赏赐自己的东西。   玉如意是人人都有的, 她跟许侧妃都是侧妃,除了玉如意还有一副头面和一块布料。   不过……娘娘赏她的东西好像比给许侧妃的好。   许侧妃得的布料是云锦,她得的是蜀锦,都是名锦,也比不出个上下来。   但是头面就不一样了,都是凤尾头面,许侧妃得的是镶嵌红宝石的,她的这一套上头镶嵌的是玉。   郭玄妙心中升起巨大的懊恼来,原本娘娘是打算扶持她的!可是……   她紧紧抿了抿嘴,后天先去宫里看看魏妃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在徐徐图之吧。   “你们都是王爷身边的老人了,好好照顾王爷。”   随着这一声,奉茶结束了,傅芳苓站起身来,冲着许元姝手一伸,道:“王爷说要在湖心亭设宴,我倒是还没去过,你指指路?”   这话说得是太客气了,许元姝上前扶住她的手臂,却没想傅芳苓把她胳膊一搂,背后看起来倒像是两人亲亲热热搀在了一起。   “走吧。”   两人并排走出了春锦院。   许元姝心里生出淡淡的不安来,脸上却看不出来什么,挽着王妃的胳膊。   她的手臂比一般人的都有力,想必上回郭玄妙说的骑马射箭都是真的。   “湖心亭就在碧波湖中间,”许元姝缓缓道:“可以划船过去,也有紧贴着湖面上的小桥,两边的围栏还不到膝盖,我是不敢走的。”   才出了春锦院,傅芳苓忽然顿住了脚步,许元姝猝不及防下没站住,拉着她又往前走了一步。   傅芳苓倒是没说什么,恍然大悟道:“走这儿是绕远了,我昨儿听傅妈妈说,我这后院出去就是碧波湖了?可是真的。”   傅妈妈方才已经被人搀扶下去喝秋梨膏了,现在陪在王妃身边的是两个年纪不大的丫鬟。   其中一人道:“西边门出去就是船坞。”   傅芳苓拉着她又转过身来,“从里头走,省得绕远路。”   这一转身,许元姝就瞧见身后着四个人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来,梅氏跟大小何氏两个立即低了头,站在最前头的郭玄妙是怎么也来不及了,再说她前头也没人挡着。   “这不好吧,娘娘的院子,我们又如何进去?”   傅芳苓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道:“你说的是,那郭侧妃就绕一绕路吧。”   说着她又一拉许元姝,就这么走了。   梅氏一拉朱砂,跟了上去,大小何氏也都跟了上去,只是临走那个眼神,叫郭玄妙气红了眼睛。   魏娘娘究竟说了什么!   几人从正妃的院子穿了过去,虽然只能沿着侧边的抄手游廊,但是正妃的主院真的是不一样,尤其是第三进里精致的小花园,纵然是这些人都是皇宫里出来的,也不得微微停住了脚步,发出赞叹的声音。   从春锦院的西门出去就是码头,上头拴着画舫,几人稳稳当当的上去,往湖心亭去了。   说是湖心亭,确切一点说是个阁,上下三层,最上头是个观景台。   第一层的桌子已经摆好了,鲁王爷手里端着茶杯,身边站着施公公,两人都是背对着她们,远眺着湖面的景象。   听见后头的动静,鲁王爷转过身来,许元姝随着大家一起行礼。   王爷笑了笑,道:“坐吧。”   上头的位置自然是王爷跟王妃的,许元姝还没动,王妃就把她一拉,道:“你随我坐。”   这种话是不能拒绝的,况且紧挨着王爷王妃的两个位置本就该是两个侧妃的。   许元姝在王妃身边坐下,那郭侧妃就“只能”坐在王爷身边了。   她一脸笑容,柔情蜜意叫了一声王爷,这才坐了下来,又对王妃笑了笑表示感谢。   不过王爷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完全没有理会郭侧妃。   接下来梅氏拉着朱砂坐到了许元姝身边,恩敬容娟两个坐到了郭侧妃身边。   鲁王爷扫了一圈,许元姝觉得他眉头似乎皱了皱。   “开始吧。”鲁王爷道。   施公公出去宣了宴席,菜一道道上来了。   可是宴席的气氛……有点奇怪。   鲁王爷对身边的郭侧妃视而不见,王妃不打头一个敬酒,剩下的人没有人敢动手,到了最后更是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许元姝只能听见风声还有清脆的瓷器撞击声。   原本还有个朱砂,可是朱砂早上吃点心已经吃饱了,现在几乎不动筷子,也是没了响动。   这么吃饭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不过小半个时辰,王爷就把筷子放了下来。   接下来是王妃。   鲁王爷用茶水漱了口,就站起身来,看了一眼王妃,道:“今天去宫里也累了,要不要回去歇一歇?”   王妃似乎完全没有顾虑王爷的想法,道:“我想再看一看,这湖心小岛景色别致,我还没逛过呢。”   鲁王爷点了点头,茶杯放旁边托盘上一放,声音稍微有点大。   许元姝头一抬,正好跟鲁王爷的视线对上了,“走。”鲁王爷道:“我有事儿要问你。”   许元姝应了声是,走到了王爷身边,鲁王爷显然没有坐船的意思,往桥那边去了,许元姝立即跟了上去。   才走了没两步,她就听见后头传来郭玄妙的声音,“方才不是说怕水?不肯跟娘娘走小桥,怎么王爷叫你你就去了?”   后头又传来一声不怀好意的笑声。   许元姝还没什么反应,鲁王爷忽然站住了,他猛地一回头,就跟郭玄妙对上了。   郭玄妙嘴角翘起的弧度很是讽刺,那个笑容还挂在脸上没有消退。   只是背后说人被王爷抓住,她脸上的表情立即僵住了。   “王爷。”她急忙低头,福了福身子。   “郭侧妃该学一学规矩了,毕竟是王府——”鲁王爷说了两句,转头对施忠福道:“请个大夫来,给她瞧一瞧,不行就好好休养休养。”   这是要把她禁足不成?郭玄妙的脸色一下子变白了。   王妃上前一步,道:“王爷,娘娘要见她——”   郭玄妙刚松了口气了,就听见王妃道:“不如等娘娘见了她再禁足如何?”   王妃直接就把这事儿挑明了,鲁王爷沉思片刻点了点头,郭玄妙只觉得自己腿都软了。   “施忠福,后天你跟着她进宫,别叫出了什么岔子。”说完这句话,鲁王爷换了个方向,道:“坐船走。”   跟王妃打了个照面的时候,许元姝又福了福身子,这才跟着王爷走了。   两人上了船,鲁王爷想起当年在河边的那一幕,又想起她挑了距离碧波湖最远的一个院子。   ……还有自己当年的误会   鲁王爷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别怕,已经没事儿了。”   许元姝冲他笑了笑,被抓者的手轻轻用力,四个指肚在王爷手背上捏了捏,重重点了点头。   一直看着船快要靠岸了,湖心岛上这才又有了声音,梅氏叹了一声,道:“王爷是真的很喜欢许侧妃。”   “谁不喜欢许侧妃呢?”容娟也跟着一声感慨,“当年她还是宫女的时候,就被魏娘娘派来东三所伺候了,王爷生病,她也是从头看到尾的,就连戴公公,也是很喜欢她的,听说当年她去翊坤宫伺候,就是戴公公亲自带她去的。”   说到这儿,容娟状似无意问了一句,“魏娘娘可有提起许侧妃?”   王妃没有回答,反而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像是完全明白她这不过是上眼药,故意说魏妃喜欢许侧妃,想叫她觉得娘娘提起郭侧妃是为了给许侧妃铺路。   “你们别跟在我身边伺候了,又不是没有丫鬟。”   这一句话说的几人不好再跟,等王妃带着她两个丫鬟离开,梅氏跟容娟两个相视一笑,几乎是同时伸手挽在了一起,容娟道:“咱们慢慢走回去?”   恩敬笑道:“刚吃过饭,的确是该好好走一走,也能消食。”   船已经快靠岸了,不过王爷依旧是什么都没说,只拉着她的手。   “明天——后天把你弟弟接来可好?”   一句话说的许元姝没忍住,指甲在鲁王爷手背上抠了一下,“多谢王爷!”   可是激动之余她又不由得想,这是鲁王爷原本要说的话?他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王爷,他——我弟弟来了住在哪儿?”   鲁王爷笑了笑,看了这两天再次变得小心翼翼的许侧妃一眼,道:“自然是跟你住了,后院跑腿的小厮都比他大。” 第195章 郭侧妃进宫   一顿饭草草吃完了, 大概除了马上就能看见弟弟的许元姝, 后院的女人们没有一个人轻松。   郭玄妙回到屋里,看着曹妈妈皱起了眉头,半晌才道:“魏娘娘叫我后日进宫……可是她究竟跟王妃说了什么?才进门的第一顿饭, 她就要给我没脸?”   曹妈妈能跟着郭玄妙一起到王府, 除了她一直伺候郭玄妙, 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她见多识广,是老太太特意选出来的人。   陪嫁到王府的人一共就六个, 每个人都有大用途,比方曹妈妈,她脑子活,就是帮着自家姑娘出谋划策的人。   又好比屋里伺候的玉秀跟玉祁, 都是十六岁的年纪, 样貌上佳, 嘴甜声软,祖上三代都是长兴侯府的家生子,父母姐妹兄弟都在, 专门选出来伺候王爷的。   “奴婢觉得跟王爷有关。”曹妈妈想了想, 小心猜测道:“王妃进门头一天, 王爷就安排了家宴,虽然是叫认人,打着热闹的旗号, 可您想想咱们家里, 妾的兄弟都不算是亲戚, 你什么时候看过侯爷的妾跟着一个桌儿吃饭的?”   “我是侧——”妃字还没说出来,郭玄妙就泄了气,“这么说我是被王妃迁怒了?”   曹妈妈点头,“您看王妃备下来的礼,娘娘是打算扶持您抗衡许侧妃的。”   郭玄妙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魏娘娘能说什么?无非就是还没见过她,带进宫里来看一看。”   她脸上浮现个笑容,“娘娘未必说不叫王妃去,等我进宫要好好试一试。”   傅芳苓在岛上待了好一会这才回去,一进屋就看见傅妈妈板着脸道:“王妃,这事儿你做错了。”   傅芳苓也没看她,道:“倒茶来,要冷的,走了一路热得慌。”说着看了傅妈妈一眼,道:“既然如此,不如你来做这个王妃?”   “老奴不敢!”傅妈妈直接跪了下来,傅芳苓刚想伸手拉她,就听见傅妈妈道:“当年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已经死了!”傅芳苓压低声音怒道:“我父亲不过是个锦衣卫千户,祖父活着还好,等他——”傅芳苓一顿,激动之下也是不敢说什么祖父死了这等话。   “这大长公主府都要被收回去——可别再抱着大长公主那一套不放手了。”   说完,傅芳苓上前一步拉着傅妈妈,道:“起来吧,地上凉。”   傅妈妈虽站起身来,可说话依旧不太中听,“您是王妃,是该好好立一立规矩的,那许侧妃深得王爷喜欢,郭侧妃孤立无援,正是该——”   傅芳苓叹了口气,道:“这不是都依你了吗,给郭侧妃的东西是最好的。”   傅妈妈脸上一喜,又道:“那明日辰时便叫她们来立规矩。”   “傅妈妈!”傅芳苓郑重其事的叫了一声,“王爷是要在我这儿歇十天的,你何苦要捡这个时候做给他看?”   “娘娘既然知道这个,却又为何要硬顶着王爷来?”傅妈妈毫不客气的问。   “不是你叫我态度硬气一点,又说我是正妃,说我是这个府里腰板子最硬的,又天天说什么当年大长公主抽驸马都尉,连鞭子都断了好几根?”   傅妈妈眉头一皱,语重心长道:“老奴说的是对待妾室要硬着来,对待王爷还是温柔小意的好。”   傅芳苓冷笑一声,起身就走了,“这我可学不会,我就是这个脾气,有种他休了我。”   “按照规矩妾是该在您面前伺候的,端茶倒水伺候换衣吃饭——”   “别跟我说什么规矩!”傅芳苓忽然停下脚步,转头道:“若是真守规矩,这天下哪儿能轮到姓李的坐呢?”   傅妈妈吓得脸色煞白,腿一软差点摔倒,“您可不敢说这个!这是大逆不道诛九族的!”   傅芳苓冷哼一声,喝了两杯水就又去花园子里散心了,只是才进去就看见王府三个侍妾凑在一起说话,虽没什么笑意,脸却是红的。   “怎么?”傅芳苓问道:“王府花园的景色这样好,你们几个连西苑都去过好几次的人竟然看到了这会儿?”   她们三个哪儿是看景色来着,勉强带着朱砂出了湖祝福她自己回去,就找了个地方开始憧憬未来了。   虽然说的隐晦,但是三个人想的都是侧妃的位置,互相恭维对方的话都是生个小世子。   不仅仅是觉得许、郭两位要失宠,还觉得王妃生不出孩子来。   所以被这么忽如其来的一吓,几人就都白了脸。   傅芳苓看见这个,又是一声笑,“怎么,见了我就跟看见鬼一样。”   三人吓得更是连头都不敢抬了,颤颤巍巍的叫了几声王妃,等终于鼓足勇气想好说辞——   再抬头王妃已经走远了。   心里的恐惧立即就变成了气愤。   “王爷……今儿王妃没怎么给王爷面子,我倒是有点担心,万一王爷生气了怎么办?”   “王爷人善心又好,头几天怕是还会给王妃面子的,后来……就不一定了。”   “唉……王爷喜欢温柔的,她可一点都不温柔。”   “她可是王妃,就是无宠没儿子,将来当世子的不是她儿子……她也是王妃。”   几句话说完,三人心情好了不少,不过既然被王妃看见,自然也就不能多留了,当下三人点头示意,就这么告辞了。   许元姝一直送王爷去了书房,这才又转头回到会宁馆,王妃送的东西已经登记造册完毕,现正在她桌上放着。   先是一对玉如意,这东西原本是提鞋子用的,还能当痒痒挠,只是后来发展到用玉做之后,就只能当个摆设了,再说还是王妃送的,放到外头也不太合适。   “放到东次间的多宝阁上。”许元姝把东西递给了月香。   下来一副凤尾的头面,这样的图案算是规格比较高的,一般用不上,进宫更是有成套的大妆,许元姝连盒子都递给了萝芝,“好生收着。”   萝芝知道侧妃是说这东西基本没用了,便收到了装首饰的箱子最下头,压箱底儿用的。   最后就是云锦了,布料厚实,浅灰绿的底色上是织金缠枝宝相花,略显老气,这样的布料是不好做整件衣裳的。   “做个比甲,再做一件半袖,正好秋冬能搭在外头穿。”   许元姝很快就做出了决定,正要去歇一歇,外头又有声音,“娘娘,施公公来了。”   “快请进。”许元姝站起身来迎了迎。   施忠福身后跟着一个小太监,一起给许元姝行礼,等直起身来,施忠福道:“王爷给许侧妃的赏。”   “替我谢谢王爷。”许元姝道,不等她吩咐,旁边甘巧就给那小太监手里塞了个荷包。   像施忠福这样的,已经不用赏银了,只是他今儿专门带着个小太监来,意思就很明显了。   甘巧塞了一两的荷包,刚刚好。   “这是一对儿雕漆海棠瓶,是专门放在廊下的。”   “还有象牙扇一柄,你看这扇面,也是用象牙做的,先用药水把象牙泡软,再剃出细细的丝来,最后织在一起。”   许元姝看了那柄其貌不扬的扇子,上头连个装饰都没有,吴贵妃宫里就有一条象牙做的凉席,光伺候着凉席就得两个人。   可是……许元姝微微皱了皱眉头,王爷为什么要秋冬送她扇子?   施忠福又笑了笑,道:“王爷说今年立秋是在早上,怕是还得热两天。”   许元姝松了口气,剩下的东西就稍显的平常了,都是些布料和小摆件。   等施忠福一一说了,许元姝客气的问了一句,“我这院子离得远,公公喝杯茶再走?”   施忠福道:“多谢许侧妃,只是后头还得给郭侧妃和四位侍妾送东西,外头还等着两个人,手里还捧着呢。”   许元姝点头笑了笑,她跟施忠福的已经有了点心照不宣的默契了,“那便不多留公公了,甘巧,送一送公公。”   不多时甘巧回来,许元姝问道:“有几个人?”   甘巧道:“一共四个,一个手里已经空了,还有两个手里是满的。”   那就是说这东西人人都有,王妃那儿是第一个,也是一个人提的东西。   剩下的郭侧妃跟四位侍妾加起来,是两个人提的东西。   想明白这个,许元姝又道:“蔓珊去春锦院问一问,王妃平日里何时起,我们什么时候去请安合适?”   虽然是宫女出身,不过说要去正院,蔓珊还是有点紧张的,只是看看许侧妃这等气定神闲的样子,她忽然好了很多。   还是得先去问,等着王妃差人通传就落了下风了。   过了片刻,蔓珊回来,道:“见得是王妃身边的傅妈妈,说这两日王爷在,暂时就不用娘娘去伺候了。”   许元姝挑了挑眉,这话有点不太对,重点是她没说时辰……瞧早上的下马威,傅妈妈是一门死心要治一治她们的。   那就不可能连时辰都没定下来,除非……许元姝想起王妃叫傅妈妈下去喝秋梨膏来。   难道王妃不愿意?难道她是真的不想嫁来王妃?   许元姝轻轻摇了摇头,不管是不是真的,都得在王府过一辈子了,她还是先前那个计划,小心谨慎行事,在王爷心里留下一笔。   虽不去害人,可也不能叫别人害了——   一切都要等到志哥儿正大能自立门户了再说。   正妃进门的第四天早上,许元姝天没亮就醒来了,跟她这么早就起床的,还有郭玄妙。   只不过两人的心情完全不一样,许元姝等着弟弟,喜出望外,脸上都挂着淡淡的微笑。   郭玄妙等着进宫,又因为王妃王爷都对她不假辞色,她甚至更加的紧张了。   还没到辰时,王府的马车出了侧门,施忠福坐在车辕上,跟着郭玄妙一起往北安门去了。   王爷还在家里,他才成亲,照例是有五天假的。   许元姝紧张得连早饭都吃不下去,刚过辰时二刻就在屋里踱步。   甘巧看见她这个样子不由得笑了笑,道:“娘娘,要到巳时才能来呢,您先歇一歇。”   如何歇的下来?   不过到了巳时,许元姝先等来的不是志哥儿,而是靖王爷——   靖王爷带着靖王妃还有赵侧妃上门了,随行的还有六斤。   靖王妃直接去了正妃那儿,赵侧妃由六斤陪着,到了她院子里。   秋天的衣裳厚了,布料也很是硬挺,所以赵侧妃倒是不用勒着肚子了,瞧见许元姝看着六斤,她笑了笑,“王爷叫他跟着我,我身子重了,丫鬟怕是扶不起来。”   六斤上前行了个礼,笑着叫了声“侧妃娘娘”。   许元姝回过味儿来……今日郭侧妃进宫,八成是因为靖王爷要来。 第196章 谁的靠山最硬   两人在会宁馆第一进的东稍间坐着, 房间靠墙的地方摆着一张罗汉床, 靠窗户则是个炕,许元姝左右看看,尤其是赵侧妃的肚子……现在该有六个月了。   她一直上头罗汉床, 道:“坐到那儿可好?能靠, 再拿几个软枕来给你垫着腰。”   赵侧妃笑着道谢。   六斤陪着一起进屋, 扶着赵侧妃坐下,又行了礼这才出去, 许元姝半低着头,眼睛全在赵侧妃身上,看着很是紧张她。   “带六斤公公去喝茶,再备些点心来。”   随着六斤跟丫鬟出去, 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兴许是连孝期怀孕这等事情都叫许元姝知道了, 赵侧妃很是放松的靠了下去。   “生孩子的确是有些辛苦的。”赵侧妃半闭着眼睛,像是无意识的呢喃。   “我生头一个的时候刚过十六,骨架子还没长开, 疼了一天一夜才生下来。生第二个的时候距离第一个太近, 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才好。”   她摸了摸肚子, “这个虽然怀得不是时候,不过却是最轻松的一个。”   许元姝能听出来她话语里隐藏的善意,她叫了一声“萝芝”, 道:“去我屋里拿针线篓子来。”   说的虽然简单, 不过萝芝拿来的东西一点都不差。   许元姝把东西往赵侧妃面前一放, 道:“这是我做的肚兜,你看看。”   赵侧妃接了过来,拿在手上惊讶的看了她一眼,“我先谢谢你了。”   她忽然生出点感慨来,道:“我生头一个孩子的时候,肚兜上绣得虎头,绣得生肖,还要用金线,可这个着实是有点扎。后来生第二个的时候,肚兜就都叫她们准备成棉布了,连线也是棉线,没有刺绣,什么东西都没有。”   许元姝给她准备的正是这样的肚兜,微微带着一点黄色的棉布,是连颜色都没染过的,只用线勾了一圈边,叫着肚兜不至于抽线散架了,别的什么都没有。   赵侧妃点了点头,道:“你这样用心,迟早——”   迟早怎么?赵侧妃想想自己的野望,立即换了个话题,笑道:“你看那福清大长公主府,平日里不显山不漏水的,自打大长公主仙游之后安生了十几年,没想居然跟戴太监有来往。”   许元姝一愣,戴太监?傅家?他们两家有旧?   傅家最近做了什么事儿?只有把孙女儿嫁给了王爷,所以这事儿是戴太监办的?   赵侧妃稍稍停了停,又道:“无意之中听王爷说的,原先鲁王妃正妃,皇后娘娘是看重郑姑娘的,陛下虽然没去西苑,可那天……也就郑姑娘一个人能入眼了。”   “后来经戴公公的劝,陛下把人选换成了傅姑娘。”说着她像是提醒一般又说了一句,“王爷也没有证据,都是猜测。”   这种事儿哪儿需要什么证据,有猜测就行了。   陛下对着三个姑娘都不了解,只有戴公公能劝得住陛下,再加上这个正妃人选谁都没猜中,陛下这念头……只能是从戴公公哪里来的。   许元姝点了点头,“戴公公是真的好本事。连王爷选妃也得听她的。”   赵侧妃叹了口气,道:“司礼监的大太监,可不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她今天明显是带着目的来的,许元姝喝了两口茶,又问:“可惜今天郭侧妃进宫了,她长得极高,穿着长裙打扮起来很是好看,等你下回来再去看她吧。”   赵侧妃点了点头,忽然压低了声音,左右一看,扶着腰撑起身子,拉近了跟许元姝的距离,亲密地说:“你可小心点。”   许元姝“哦”了一声,脸上露出几分惊讶,“怎么说?”   “你们府上一个个背后都是有靠山的。”   “我给你数数,先是两位贺妃选下来的侍妾,伺候你们王爷已经差不多快五年了。”   “冲喜进来的梅氏,教喜所出来的样貌虽然不好,伺候人都是一把好手,我们府上那个虚岁都快四十了,王爷有时候还去她屋里。”   “还有魏娘娘宫里的那个朱砂,王爷不会有恩宠,她是最安全的一个。”   “下来正妃,背靠戴公公。”   “长兴侯家里的姑娘——”赵侧妃故意一顿,“跟皇后有旧。”   这可真是没想到——不对,许元姝一下子就想来郭侧妃曾经在西苑追着靖王爷跑了一路,难道是出自于皇后的授意?   赵侧妃笑了笑,道:“我猜这会儿魏娘娘正带着她去给皇后磕头呢。”   这是为什么?   许元姝脑袋转得飞快,戴公公干涉皇子选妃,手伸得太长了,利用好了是能叫皇帝忌惮他的。   至于皇后跟长兴侯家里有旧,运作得当就是她陷害皇子,也能叫皇后栽个大跟头。   不……不是为了叫皇后栽跟头的,靖王爷是打算用这个消息威胁拉拢皇后,叫她一起对付戴公公的。   跟皇后相比,戴公公才是靖王上位路上最大的一只拦路虎。   皇后无子,她扶持谁都没有区别,况且就算皇后要扶持别人,戴公公也一样是她的拦路虎。   毕竟戴公公是在乾清宫伺候的,私底下他跟陛下说了什么,都不可能有人知道。   更加无从反驳。   可是……这一切又为什么要提前告诉她呢?看着好像是在帮着她争宠,可魏妃还有靖王爷都是凉薄之人,举手之劳或许不在话下,真的会为了她这样用心吗?   许元姝的目光落在了院子里的六斤身上。   前院种了一棵桂花树,满院桂花飘香,他就站在树下,微微抬着头,像是在看着一树金色的桂花,又像是在轻嗅桂花香。   许元姝的视线又转回赵侧妃脸上,轻轻一笑道:“你还忘了我。我也是有靠山的。”   “我顶着冲喜的名号进来,王爷的病也好了,我从翊坤宫出来,我是伺候过魏娘娘的。”   “我不输给她们任何人。”   赵侧妃见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又提点一句,“跟她们比,娘娘自然是最在意你的。”   她眼波流转,又换了个话题,“你还不知道吧,鲁王爷在户部做得极好,连陛下都夸他了——”她轻笑两声,“就是不太讨户部尚书的喜欢,说王爷做事太过实在,不给人留情面。”   “这难道不好吗?”许元姝反问。   赵侧妃微微一愣,点了点头,“挺好。”   所以靖王爷是打算等自己登基之后,叫鲁王爷做他手里的刀,如果是这样……扶持一个心里向着他的后院女子,也是能稳定局势的。   两人正说着话,甘巧快速——几乎是冲了进来,“娘娘,您弟弟来了。”   许元姝立即冲了出去。   王爷早两天就差人去许家说了,所以志哥儿这一身都是新换的,连头发都梳得一丝不乱,还用头油抹了抹鬓角,一根头发都没有翘起来。   跟去年比,他又长高了不少,许元姝两步就到了他面前,立即把人抱在了怀里。   志哥儿一路也很是紧张的,一直到进了会宁馆,他都是紧紧抿着最,不过被姐姐抱在怀里之后,他觉得自己竟然一点都不紧张了。   “姐姐。”他轻轻叫了两声,又伸手推了推她肩膀,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我马上就十岁了。”   “虚岁十岁。”许元姝回了一嘴,这才松了手。   院子里众人上前行礼,都是笑眯眯地叫了一声“小公子”。   许元姝叫甘巧拿来早就准备好的荷包,一人赏了一个,这才拉着志哥儿的手,先去给赵侧妃行了个礼。   有外人在,赵侧妃倒是坐直了,她又笑道:“也不提前告诉我,还是个男孩子,我这也没什么好送的,等我回府再差人送来。”   许元姝道:“你歇着,我送他过去,省得你要绷着,腰一会儿该酸了。”   许元姝拉着志哥儿的手到了院子里,叫来甘巧道:“带他去洗漱。”又对志哥儿道:“你住在前院的东厢房,一会儿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缺的。”   志哥儿重重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许元姝看着志哥儿去前头洗漱了,正要转头,视线却跟六斤对上了。   六斤行了礼,许元姝想的却是别的。   志哥儿也是见过三表哥的,却没认出来。   他这样瘦——是生生饿下来的吗?为的就是叫人不认出他来。   皇宫里,魏妃叫宫女送了郭玄妙出宫,自己却又到了坤宁宫里。   “怎么又回来了?”皇后娘娘手里捧着茶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魏妃行了个礼,从袖口里抽出一张叠好的纸来,双手捧过头顶。   皇后使了个眼色,湘君拿了东西过来,递给皇后。   皇后年纪大了,眼神已经不太好了,看东西很是吃力,可是这张纸她打开不过看了一两息,立即就变了脸色。   “湘君!去倒茶来!”她一边说,一边从宝座上下来,立即就拉着魏妃的手,又道:“宋妈妈在外头守着!”   “随我来内室!”   皇后一直拉着魏妃往里走,坤宁宫是面阔七间,进深九间的结构。   魏妃被皇后拉着,一路走过西稍间,西次间,一直到了最里头的西尽间,皇后这才把她的手松了开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皇后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压低了声音却又无比严厉的问道。   这样的皇后叫魏妃有点害怕,再加上这里又是从未有嫔妃涉足过的西尽间——   魏妃深吸了一口气,想起早先靖王跟六斤同她说过的话。   “娘娘,臣妾是真心的,臣妾也能代替靖王做主。”魏妃直接跪了下来。   皇后就站在她面前,什么都没说。 第197章 联合皇后   皇后又打开了那张纸, 魏妃虽然跪着看不见, 可是耳朵却没聋,听得清清楚楚。   她不由得一喜,嘴角也翘了起来, 皇后心动了。   皇后站在魏妃面前, 看着手里这张纸, 心中翻涌起了惊涛骇浪。   魏妃说自己永远只当贵太妃。   当然就这一句话没什么,关键问题是下头盖了魏妃的宝印, 这就做不得假了。   就这么简简单单一行字,皇后看了很久,魏妃也沉默了很久。   终于皇后把这张纸合了起来,魏妃又开口道:“还有些不能写下来的:只有娘娘是皇太后, 妾身愿居于皇宫东路。靖王妃出身贫寒, 不能母仪天下, 希望娘娘能将侄女儿许给靖王,协理后宫!”   皇后笑了笑,声音带了一分嘶哑, 晃了晃手上的纸, “你倒是有心了。”   自己面前跪着的这个魏妃……真的是下了狠心, 一点后路都没留。   比方这张纸如果她交给皇帝——   如果魏妃上头写了愿侍奉娘娘为皇太后这样的话,那就成了一丘之貉,交给皇帝她也的惹上一身腥。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 上头只写了魏妃永不为皇太后, 这是亲手给自己上了个紧箍咒, 皇后随时能找人把这个交出去,魏妃的笔迹,魏妃的宝印,靖王爷从此再无登基可能。   皇后轻轻叹了口气了,她有野心不假,可说起来实力……尚鹏成亲,被陛下推到了明年开春,甚至也不叫他上朝,再加上皇帝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差——   皇后很怀疑尚鹏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   况且还有戴公公,上次尚平的婚事,就有戴公公的手脚,叫皇帝悄无声息的变了主意。   皇后又轻轻抖了抖手上这一张能决定许多人命运的投名状,想起早上来给她请安的郭玄妙……   “娘娘,臣妾不与陛下合葬。”魏妃又道。   皇后忽然笑了,“好巧,我也不想与陛下合葬——”   魏妃一愣,皇后伸手拉了她起来,“咱们这位陛下,生前少不了美人,死后就叫他好好的修身养性吧。”   魏妃激动得满脸潮红,僵硬的站起身子,吸了好几口气,也只能听见自己咚咚咚的心跳。   一下比一下快。   “娘娘圣明。”魏妃行了个礼,又想起尚明身边那个聪明到了极点的瘦弱太监,他几乎把什么都算到了。   “皇后不会拒绝的,戴公公威胁的不仅仅是靖王爷,皇后也一样被他威胁,两家联合才能扳倒戴公公,皇后绝对不会拒绝的。”   “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都会答应下来先扳倒戴公公的。”   “再用后宫之位做饵,从古至今有几个太子登基的?皇后自己就是例子!再者靖王妃无德无能,皇后也是看在眼里的,她家里几个侄女儿都是贤良淑德的名声,她打的什么主意显而易见!”   “至于那张投名状,谁敢献给皇帝?内廷十二宫,有谁值得娘娘这样做?除了皇后还有谁?”   “这东西她也不会献出去的,皇后只要答应下来收了东西,这等相当于‘我要谋反’的自白,谁献上去谁就是个死。”   “她怎么知道要谋反的?她若是没一起商量,她如何能拿到如此重要的东西?”   “至于扳倒戴公公之后,就算她转头支持六皇子,也一样比不过王爷!”   “当然皇后也有可能是真心答应,毕竟这宫里除了九皇子,没有人是皇后亲手养大的,至于十四皇子……王爷,娘娘,您说陛下为什么要把十四皇子的婚期推到明年?又迟迟不肯让他上朝?”   “先成家后立业这等借口您二位相信吗?”   魏妃深吸了一口气,把思绪又拉了回来。   “娘娘,戴公公干涉皇子选妃,手伸得太长,是该好好打一打了!”魏妃义正辞严道。   皇后笑了笑,缓缓地摇头,道:“你们啊……这样不行。”   说到这儿她就不动了,魏妃起身给她倒茶,又站在她背后捶背,皇后闭上眼睛享受了好一阵子,这才轻笑两声。   “戴公公的权势、家产、人手、甚至他在朝臣面前作威作福,骑在皇子头上,干涉朝政等等,这些都不能动摇他的地位,不然陛下早就因为他支持安庆太子废了他了。”   “他是司礼监的大太监,他是皇帝的脸面,他没有权势,就是陛下没有权势。”   魏妃眉头一皱,“那……谋反?”这两个字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一个太监,纵然有几个干儿子,但也都是太监,说出来谁都不相信。   魏妃从捏肩变成了捏胳膊,走到皇后面前之后再次跪了下来,又给她揉腿。   皇后道:“你说皇帝这样信任他,很多时候只让他一个人伺候,戴恩知道他多少隐秘,若是某天听见戴恩把只有两个人知道的事情四处宣扬,陛下会怎么做呢?”   魏妃恍然大悟,当内侍,最怕的可不就是嘴不严吗,可惜戴恩权威太重,竟叫人忽略了这一点。   “多谢娘娘指点,可这隐秘……”   皇后冷笑着看她一眼,“我若是知道,我何苦等到现在?”   魏妃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鲁王府里,因为赵侧妃有孕在身的关系,也不好多留,大概不到一个时辰,几人就起身告辞了。   许元姝把赵侧妃送到二门口,正好跟自家的王妃还有靖王妃打了个照面。   王妃脸上的笑容有点假,靖王妃……似乎有点生气?   短短不过半个时辰多一点,纵然是第一次见面,聊首饰布料又或者带去花园子里头逛一逛也就差不多过去了,怎么能成这个样子?   马车已经停在了二门口,鲁王爷跟靖王爷两个正站在外头说话。   靖王爷笑道:“下次来再吃饭吧,赵氏有了身孕,不太方便。”   鲁王爷也就不再客气了。   二门里头的两拨人凑到了一起。   许元姝冲傅芳苓妃行了礼,“娘娘。”又叫了声“靖王妃”。   靖王妃都没拿正眼看她,直接便问赵氏,“可还好。”   赵氏笑了笑,温温柔柔道:“许侧妃照顾得挺好,也没叫我累着。”   靖王妃这才赏了她一个笑脸,有说了一声“辛苦你了”,只是没等许元姝回答,她就轻轻一提裙子,出了二门。   “王爷。”   靖王爷转过头来,目光在这些女人身上一一划过,落到许元姝身上,又飞快过度到赵侧妃身上。   赵侧妃轻轻的点了点头,告诉王爷,该说的话她都说了。   靖王爷转过身来,往马车边上走了两步,道:“不用送了,我们这就走了。”   许元姝这才发现,靖王府这一家三口,出来竟然坐了三辆马车。   三人分别上了马车,六斤走在最后,又冲着鲁王府众人行了礼,这才慢慢上了头一辆马车。   不知道靖王爷方才跟鲁王爷说了什么,等马车刚出去,鲁王爷一边走一边焦急道:“叫人去司礼监拿《内库供应》来,再去户部拿《仓场》来,再把《大魏会典》搬来,本王倒要看看他们究竟中饱私囊了多少!”   王爷急匆匆的走了,傅芳苓看了许元姝一眼,直截了当的问:“你得罪靖王妃了?”   许元姝看起来一点迟疑也没有,道:“靖王妃——”   “不喜欢我”四个字儿还没说出来,就被傅芳苓打断了,“当着外人,我自然不会给你没脸——”她故意一顿,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现在没了外人,我就更没必要给你没脸了。”   说着也不等许元姝回答,转身就走,只是没走出去两步,二门外头又有动静了,早上去宫里的郭玄妙回来了。   看表情……似乎她这一趟宫中之行很是顺利。 第198章 这话是谁教你说的   郭玄妙原本长得就高, 脸上又带着笑, 慢悠悠的走过来平白添了几分气势。   只是走过二门,瞧见许侧妃身边还有王妃在,她脸上的笑容——冲着许侧妃这么笑最多算是挑衅, 但是叫王妃看见了, 就是找事儿了。   郭玄妙急忙低下头来, 连腰都弯了下来,“娘娘。”她恭恭敬敬的行礼。   “你没看见王爷?”傅芳苓问道, 没等郭玄妙回答,她又道:“那你也没看见刚出门的靖王爷?”   郭玄妙脸上表情僵了僵,“妾身回来的时候看见有马车出去,至于是谁就不清楚了。”   傅芳苓是正妃, 鲁王府名正言顺的主人, 当下不过点点头转身就要走。   郭玄妙着急往前两步, “娘娘,魏妃娘娘叫我进宫——”   傅芳苓脚步没停,“娘娘跟你说了什么我没兴趣知道, 我也不想打听, 至于她赏了什么, 也是你的东西,好生收着就是。”   一句话把郭玄妙想要炫耀又或者借着魏妃生事儿的心打了回去。   既然正妃走了,许元姝觉得自己更加没有必要陪着, 道:“陪了赵侧妃一早上也累了, 我弟弟才来, 就不陪你说话了。这一早上进宫,想你也累了,不如好好休息休息?”   能叫郭玄妙炫耀的人,其实就这么两个,剩下的都是侍妾,在她面前本就矮了一头,就更加没意思了。   郭玄妙回到屋里,看着魏妃还有皇后赏赐给她的东西,不由得笑了起来,就算贺妃还在,皇后也是她的正牌婆婆。   她冷笑一声,好日子在后头呢。   许元姝不紧不慢的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往会宁馆走,王府后院是女眷所在,一年四季都是鲜花锦簇,就现在,许元姝就能看见树上的桂花,还有草丛里的马缨丹,还有叫翠菊的菊花,虽然名字里有个翠字,花却是桃红色的。   再冷一冷,梅花就该开了。   只是可惜桂花香气太冲,把别的香味都遮住了。   魏妃娘娘为什么要今日叫郭玄妙进宫?还带她去看了皇后?   前头是因为靖王爷要来,专门叫她避开的,可这样做明显是坐实了两人有什么的传闻。   为什么?   这就要连着带她去见皇后来看了。   一是报复皇后借着郭玄妙对靖王爷下手,二是告诉皇后你的手段我已经知道了。   不过……郭玄妙看起来不像是知道什么的样子,至少……她应该不知道皇后用了长兴侯。   毕竟皇后要用她对付靖王爷,这种事情是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的。   或许长兴侯夫人能猜到一二,但是告诉郭玄妙的,可能只有一句“靖王爷是皇子里头最出色的一个,最有可能继承大统”,这对郭玄妙也就够了。   许元姝回到会宁馆,一眼就看见许修志从屋里跑了出来。   她停下了脚步,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微微张开手臂,叫了一声“志哥儿”。   许修志几乎是冲到了她怀里才停下了脚步,许元姝稍稍踉跄一下,这才站定。   “中午想吃什么?”许元姝问道。   她早上一起来就叫蔓珊去厨房吩咐了水晶蒸饺,原先志哥儿最喜欢吃的东西。   可是蔓珊还没走出会宁馆大门,就又被甘巧追了回来。   水晶蒸饺……跟她喜欢吃的桂花糖藕一样。她除了做给王爷看,糯米藕是碰也不碰的,她又怎么敢给志哥儿上水晶蒸饺?   所以最后只叫蔓珊去吩咐了蒸螃蟹,桂花盐水鸭,还有蟹粉狮子头等等算是时令的菜肴。   许修志半晌没说话,直到两人进了东厢房,他才小声道:“厨子做什么好吃?先上几个拿手菜。”   跟她原本的主意是一样的,许元姝点点头,又叫蔓珊去吩咐一声,可是等屋里下人都出去,只剩下她跟志哥儿两个,许元姝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就有点心酸了。   原本母亲还在的时候,问他想吃什么,那是能连着报出来能叫一家人吃上十天都不重样的菜名来。   可是现在呢……只剩下拿手菜三个字儿了。   是不是因为长久不见,她们姐弟两个之间生疏了?还是因为半年多都没有消息,他害怕了。   东厢房一共三间,因为在头一进,所以没给丫鬟住,而是布置成了书房的样子。   现如今给许修志住,改起来也很方便,不过是在西次间加一张罗汉床,再把明间跟西次间的隔断从多宝阁换成隔扇门。   许元姝被许修志拉着进了西次间。   床前挡着屏风,衣架子上已经挂上了一排衣裳,桌上的茶壶茶杯等等都在温水套里暖着,窗户开了半扇,下头的软塌上放着炕桌,白天可以坐,晚上则是守夜丫鬟睡觉的地方。   许元姝点了点头,许修志忽然松开她的手跑到了床前。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好像从柜子里摸出来了什么东西。   噌噌噌,许修志又跑到了许元姝面前,把手里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袱递给了许元姝。   “这是——”   “祖母让我给你的。”   东西一上手,许元姝就知道这是什么了。   屏风,母亲给她绣的屏风。后来被陆姨娘掰断了,祖母给她修好,又说放在她那里,等她出宫再给她的桌屏。   许元姝深吸了一口气,脸上什么笑容都没有了,她一手拿着桌屏,一手牵着志哥儿,两人在靠着窗户的榻上坐了下来。   已经是午时了,阳光晒在背上暖暖的,许元姝慢慢打来小包袱,拿着屏风放到了桌面上。   许修志背有点弯,耷拉着头,显得没精打采。   “祖母叫我把这个屏风给你,说她答应着你的事儿已经做到了。”许修志问:“姐姐,祖母答应你什么事儿?”   “你又答应了祖母什么事儿?”   许元姝虽然还年轻,虽然在宫里只待了不过一年多,可是遇见的事儿不少,真要比起来,她觉得似乎也不比当年的祖母差太多了。   皇后她顶撞过,宠妃她伺候过,乾清宫里她睡过,争宠夺嫡她也一样参与了。   许元姝隐隐觉得有一丝不太对的地方,可是想深究,又不知道这线头该从哪里挑出来。   “父亲要续弦,祖母说他两个女儿,一个是鲁王侧妃,一个是英王侍妾,已经可以在官宦人家里选了。”   “顾姨娘已经很久没动静了,我听黄妈妈说,她快不行了。”   “二姐姐定亲了,是通政司一个官儿的儿子,已经考了秀才,等今年秋闱出来就下定,大伯娘说——”   许修志原本还是不急不慢,像是诉说家中近况一样,不过说了一半他忽然打住了,猛地蹦了下来,“对了,祖母说要先去给王爷磕头行礼!还让我给王爷背四书。”   他往前冲了两步就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许元姝。   祖母……祖母一切都是为了许家,原先的许元姝看不出来,可是从宫里历练过的许元姝能看出来了。   祖母的病……没有那么重,每年从这个时候一直到三月多,祖母都是站不起来的,从许元姝有印象开始,祖母就是这么生病了,每年都是这个时候。   十几年没有加重,不管吃什么药都不好,外祖父给了各种药酒药油,每天好几次的擦,依旧是没有好。   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什么病了。   那个屏风又是什么意思?   许元姝不相信祖母不知道母亲的死大有问题,祖母当日留下这个屏风又是为了什么,就是不想有东西日日夜夜提醒她,她母亲是被许义靖害死的。   那现在又怎么会叫志哥儿把这东西给她送来?   还有志哥儿说的话……祖母就算是想利用她们两个给许家牟利,但也不会是这样粗糙的手段。   许元姝抿了抿嘴,“这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祖母让你说的?” 第199章 母亲是怎么死的   屋里安静了很久。   “母亲是怎么死的?”许修志忽然站起身来, 眼圈已经红了, “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许元姝的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她上前一步,想要拉住许修志, 没想他后退一步, 躲了过去。   “这话是我自己想的!”许修志发泄一般的说, “屏风是我偷偷从祖母屋里拿的,父亲想要续弦, 祖母没答应,二姐姐出嫁,父亲不太愿意,最后才变成了等他考中举人再说。”   “你们都瞒着我!李妈妈死了, 梅香也死了——还有大舅母, 外祖父不见了, 外祖母不来看我了,二表哥也不带我去玩了。”   他猛地把袖子往脸上一摸,眼泪就下来了。   “大伯娘说我年纪太小, 外祖母不让我出去院子——姐姐进宫了, 三表哥说要教我读书, 都是骗子!”   “母亲死了,我就成一个人了!”   许元姝终于拉住了他的手,一把将他抱在了怀里。一手按在他背上, 一手摸着他头顶, 把他按在自己怀里, 微微低下头来小声道。   “母亲……母亲肯定不是上吊死的呀,不然我为什么要进宫呢?不然李妈妈为什么要撞墙自尽,梅香又要被灭口?”   “是谁!是谁!”许修志挣扎起来,可是许元姝力气不小,按着他抬不起来头。   “不能说,不能说。”许元姝的声音也低到了极点,“至少现在不能说。再等一等……等到你成家立业,等到你自立门户——”   “娘娘!王爷来了!”   随着甘巧的声音,许元姝说了一半的话打住了,她抬头一看,鲁王爷已经站在门口了。   “志哥儿,给王爷请安。”许元姝飞快的一抹脸,拉着志哥儿转过身来。   志哥儿年纪还小,脸还没长开,跟许元姝有三四分相似,姐弟两个又都是红着眼圈一脸的泪,袖子上也湿了,皱巴巴的。   鲁王爷想起那天许元姝在他怀里哭了一个下午,心里不知道怎么就酸了起来。   他笑道:“怎么,你姐姐不给你吃东西吗?到我这儿来。”鲁王爷招了招手,道:“想吃什么想要什么说就是了。”   许修志回头看了一眼姐姐,这才胆怯地走了过去。   鲁王爷袖子一甩,拿了个手帕出来给他擦了擦脸,只是他哪里伺候过人?再说许修志哭得一脸眼泪鼻涕的,擦了两下反而更狼狈了。   鲁王爷有点不好意思,却又板正脸道:“带去洗洗吧,喝点热水,该吃饭了。”   甘巧带着许修志走了,许元姝冲着王爷行了礼,道:“多谢王爷。”   她说话声音里还带着鼻音,鲁王爷走了过去,看见她脸上也有泪痕,只是手帕已经给她弟弟用过了。   鲁王爷伸手出来,在她脸上轻轻蹭了蹭,指尖上沾上了一点湿润,鲁王爷知道这眼泪是咸的。   “中午我陪你们吃饭。”鲁王爷想起原先自己的承诺,伸手轻轻环住她的肩膀,道:“我——”处置许义靖?   “我给你们撑腰。”   许元姝点了点头,丢下鲁王爷就往外走了,“我去洗脸。”   中午饭鲁王爷是在会宁馆吃的,许修志虽然有点紧张,不过早上哭了一大通也算是开胃了,依旧是吃了不少。   吃过午饭稍稍洗漱,鲁王爷回去书房继续研究他的京城物价变迁了,许元姝则坐在床边看着许修志睡着了。   然后她的目光又落在了桌上摆着的屏风上。   这东西是祖母收着的,志哥儿是九月十五的生辰,还有半个月他才满十岁,还是虚岁,他是怎么从祖母屋里偷东西出来的?   要知道祖母可是宫女出身,家里还有丫鬟婆子伺候,她屋里按理来说是永远有人的。   所以祖母是故意叫他偷出来的?   安高阁里,恩敬跟容娟两个正坐在一起,虽然现如今每人都有一排屋子了,不过中午吃完饭两人依旧窝在一起。   “翊坤宫那一位才是威胁最大的。”恩敬皱着眉头,觉得不知道是因为今天中午吃的东西不好克化,还是因为她心事重重,总之肚子很是不舒服。   跟别人不一样,她们两个伺候王爷多年,是最能从细微处看出来王爷的心思的。   容娟也是忧心忡忡的点了点头,“要么……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去试探一下王妃?王爷成亲是有五天假的,这五天应该是在王妃屋里的,可王爷今儿中午是去会宁馆用的中饭,还赏了那位弟弟不少东西。”   “侧妃的弟弟什么时候能算是王府的亲戚了?那正妃的弟弟该怎么办?”   这两位还在焦虑不安,互相鼓动着都想叫对方去戳,那边梅氏已经到了春锦院。   根据这两天打听来的消息,王妃每天吃过午饭都回去花园里逛上大约半个时辰。   刚走完是睡不着的,可是再洗漱之后歇一歇就太晚了,若是那个时候再睡,晚上就要走了觉头。   所以王妃是不午睡的。   梅氏是教喜所出身的宫女,只是去东三所也快三个月了,进去就是侍妾,再也不用伺候人了,没几天就养成了午睡的习惯。   这可是主子区别于奴婢最主要的特征。   不过一想想她要说的事儿……她要挑拨离间,梅氏也就自然睡不着了。   她挑了王妃刚散步回来的时候说话——虽然也能在花园巧遇,只是王府现在跟筛子一样,万一传出去呢?   当然她来求见王妃,最多到吃晚饭的时间也就能传出去,不过至少说了什么,没人知道。   梅氏深吸了一口气,对春锦院守门的嬷嬷道:“妾身梅氏求见王妃娘娘。”   傅芳苓自然是叫她进来了。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傅芳苓状似无意道,“上茶。”   梅氏松了口气,打探王妃行踪这种自然不是什么好事儿。   她道:“听说许侧妃的弟弟来了,要在咱们府上住几天,王爷还赏了东西,只是奴婢毕竟是宫女出身,见识浅薄,不知道该送什么东西,特地来请教王妃。”   梅氏说完就坐了下来,端起了桌上茶杯,打开杯盖子轻轻吹了吹,故意不去看王妃。   王爷赏了东西不过是个表面托辞,真正想说的是王爷在原本该待在王妃这儿的时候去了许侧妃屋里。   不知道送什么东西依旧是个托辞,首先带着点试探的意思,看看王妃心里是什么主意,毕竟妾的弟弟可不能算是正经亲戚。   另外她还想告诉王妃,侧妃的弟弟中午饭是跟王爷一起吃的,这可是打您的脸。   傅芳苓看了她一眼,道:“你该送什么东西,是要量力而行的。我打算送个老坑洮砚,你送得起吗?”   梅氏的脸立即涨红了,她不由得想起王妃进门第二天早上的那个下马威来,把所有人都罩了进去。   她现在终于清醒地认识到,王妃就是王妃,她可以不给这府上任何人面子……包括王爷。   可是梅氏立即又升起斗志来,她来找王妃的目的是什么?她是想叫王妃跟许侧妃起冲突。   要知道虽然她们三个都是打着冲喜的名号进来,可她也知道,不管是王爷还是别的什么人,是把冲喜的好处全都寄在许侧妃身上的。   一个是明媒正娶的王妃,一个是王爷看重的侧妃,王爷现在就只去过这两人屋里过夜……   她已经过了最好的时候,她得立刻侍寝,她等不了太久!   想到这儿,梅氏一笑,道:“娘娘说的是,妾身想送笔墨纸砚来着,既然娘娘要送洮砚,不如妾身送一套毛笔可好?”   傅芳苓看了她一眼,道:“喝茶吧。”   刚过未时,许修志醒了,许元姝等他梳洗完毕,笑道:“咱们去花园里看一看?回头我叫张忠海带你出去看看。”   两人刚出会宁馆的大门,就见王妃屋里的丫鬟急匆匆过来,道:“王妃请您去一趟。” 第200章 出类拔萃的王妃   许元姝脚步一顿, 松开志哥儿的手, 道:“等我回来。”说完便带着甘巧往春锦院去了。   半路上,这丫鬟状似无意说了一句,道:“得快一点, 其他人怕是都到了。”   都到了?许元姝眉头微微一皱, 王妃是把所有人都叫来了?   这丫鬟是王妃从娘家带来的, 告诉她这些肯定是出于王妃的授意,那王妃为什么又要告诉她这些, 是不怀好意还是提醒?   又或者想要拉拢她,叫她在前头说话?   再者王妃叫所有人做什么?有什么是要当着所有人一起说的?是立规矩……还是安排伺候王爷的时间?   马上就九月了,安排这个也不为过。   许元姝想起王妃这两日若有似无的示好,加快了脚步。   许元姝的确是最后一个进去的, 不过看见丫鬟正在上茶, 就知道自己来得并不晚, 不过是前后脚的事情。   许元姝上前两步,给王妃行了礼,坐下之后觉得不太对, 椅子似乎有点温, 她手状似无意往桌上一搭, 不是错觉,的确是温的。   所以王妃叫人来是有人说了什么。   第一进本来就不是平日里坐卧的地方,是谁呢?她扫了一圈, 看见梅氏桌上的茶杯, 上好的瓷器本来就薄, 透着光能看见她杯里只剩下半杯茶了。   想想梅氏的做派,她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等众人都拿起茶杯来抿了两口,王妃轻轻一咳,这是说她要开口了,许元姝放下杯子,嘴角微微上翘,稍稍偏了头看着王妃。   傅芳苓扫了一圈下头几个人,许侧妃虽然笑着,但是却能用面无表情来形容。   郭侧妃才从宫里回来,嘴角抑制不住的往上翘。   恩敬容娟两个照例是回避她的眼神,却又恭恭敬敬地坐着。   梅氏一脸的兴奋,朱砂……唉。   “方才梅侍妾来找我——”   众人被王妃这出乎意料的言语吓得呆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在了王妃脸上,这种事情怎么好拿出来说的?   可是随即,目光就都落在了梅氏脸上。   “倒是不知道梅侍妾说了什么?”郭玄妙笑了笑,“梅侍妾比我年长快五岁呢,想必是个有阅历的人。”   能说什么?许元姝心想,今天虽然才过了半天,不过已经出了三件事儿了。   郭侧妃进宫给娘娘请安,得了不少赏赐。   靖王爷带着王妃和侧妃来访,说了两句话没吃午饭就走了。   还有,就是她弟弟来了。   郭侧妃请安,是好几天前定下来的事情了,要是想说这个不用赶在今天。   靖王府的事情跟梅氏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虽然上次赵侧妃来往,梅氏就出来想要搭话,可是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鲁王府后院没人,现在有了名正言顺的女主人,这就更轮不到梅氏了。   所以就是因为她弟弟来了。   许元姝冲郭玄妙笑了笑,道:“叫你说的我也好奇了,我刚进东三所的时候,第二天梅侍妾就来拜访我了。让我猜猜——该是跟那次说的不一样吧?”   梅氏脸上烧得通红,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又恨不得回去扇死那个来找王妃进言的自己。   站在王妃身侧的傅妈妈欣慰的笑了笑,这样的手段是只有王妃才能用的,也只有出身大长公主府的王妃,才能有这样的霸气。   傅芳苓专门等了一会,这才又开口,“不用猜了,肯定跟那一次不一样。”   她放下手中茶杯,“梅侍妾说不知道该给你弟弟送些什么,专门找我来拿主意的。”   这话说的隐晦,可都是在后院讨生活的人,想的都是上进,又有谁不明白梅红喜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许元姝冲她点了点头,道:“你有心了。他也不缺什么,又正读书,送些笔墨纸砚又或者四书集注之类的就成。小小年纪,将来是要当家的男孩子,生活简朴些好。”   梅氏臊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唯唯诺诺地表示:“您说的是”。   有了这个开头,剩下几人心中平添几分警惕,又想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要说拉拢许侧妃,可开头那场下马威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了,所以更多的还是敲打她们吧?   想到这儿,郭玄妙给许元姝递了个眼色,似乎是寻求合作。   “还有一件事儿。”傅芳苓又端起茶杯,慢慢悠悠抿了两口,“我进来这几天,觉得后院实在是乱得很,是该好好管一管了。”   梅氏心中越发的不安,恩敬容娟两个更是不经意在椅子上扭了扭。   傅芳苓看了一圈,道:“虽然都在王府后院,可也要有个章程。你们都是宫里的,我倒是要问问,哪个宫里的宫女能自己随便出来的?又有谁敢打听主子的行踪的?”   这种话只能说“没有”、“不敢”。   傅芳苓满意的点了点头,看了许元姝一眼,道:“早上许侧妃的弟弟来访,是王爷的主意,先前也问过我的,这事儿没必要告诉你们。”   “可中午吃完饭,梅侍妾就来了,我要问问你,你事先不知道,又是一整天待在屋里的人,你是怎么知道府里来人的?又是怎么知道这人是许侧妃的弟弟,你还知道王爷午饭是在会宁馆用的——”   梅氏的脸越发地涨红了,恩敬跟容娟两个隐晦的对视一眼,脸色的血色慢慢地的消退了。   郭玄妙不安地在椅子上转了转,想张口却又忍住了。   “还有,你怎么会选这个时辰来找我?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个时辰我不休息的?”   屋里安安静静的只有轻细的呼吸声,许元姝也跟着对面郭侧妃把头低了下来,总之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太突出的好。   傅妈妈站在王妃身侧,感动的眼泪就要出来了。   “行了。”傅芳苓重重把茶杯放在桌上,这就能看出来连这一手她都是练过的,声音大,但是茶杯一点没跳,半满的茶水稳稳当当在里头待着。   “这是王府后院,别一天到晚在园子里乱逛,该在哪一处伺候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待着,别四处攀交情,尤其是二门上的婆子,若是再叫我知道谁往前头王爷书房里凑,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许元姝等人起身应了声“是”。   她越发的不明白王妃要做什么了。   园子里乱逛应该说的是梅红喜,四处攀交情指的是郭玄妙撒银子,往王爷书房凑的是恩敬跟容娟,两人借着原先东三所的人情,经常往王爷书房送点心羹汤。   除了自己——还有朱砂,正妃这一席话把剩下所有人都警告了。   看起来是王妃在帮自己,实际上也是王妃在帮自己,毕竟她们几个都是侍妾,郭玄妙根本不讨王爷喜欢……可是为什么?   许元姝抬眼看见了对面的郭侧妃。   郭玄妙一脸的欲言又止,她想问问自己的嫁妆,还得派人去管呢,不过虽然今天去宫里请安,魏妃娘娘跟皇后娘娘的青眼叫她越发的自信,可还有一句话叫县官不如现管。   许侧妃也有嫁妆,总之等过了这一阵子再说吧。   屋里安静了下来,外头又有丫鬟进来禀告,“娘娘,王爷来了。”   她还叫了王爷?   鲁王爷身后跟着施忠福,不急不慢走了进来,看见所有人都在不由得微微一愣。   许元姝几人站起来行礼,看见王妃迎着王爷坐到了上首。   丫鬟上了茶,鲁王爷喝了两口,问道:“怎么今儿想起来聚一聚了?我可是来晚了?”   傅芳苓一脸的笑意,道:“一点都不晚,正好。”   所以前头的事儿她没打算叫王爷听,许元姝默默地想,不然派去请王爷的丫鬟应该更早出发才是。   那后头又会说什么呢?   屋里所有人都是屏息静气,全神贯注的听着,王妃这天马行空一出是一出完全不按照常理来,不过一盅茶的功夫,已经叫人自乱阵脚,无暇接招了。   “你看咱们府上这么多姐妹?是不是该排个班了?”   许元姝不由得放轻了动作,这是个大动作……她没想才进门第四天,王妃就抛出这个来。   许元姝事先想过很多,当然也包括这个众人排班伺候主子,当年还在家里的时候,她就是靠着这个把陆姨娘拉到了前台,挡在她跟志哥儿前头对抗顾氏。   可是她的确是没想到王妃居然这么早就敢说这个……   “每月从我开始,我十天。”傅芳苓说完这一句就环视了一圈,自然是每人敢反对的。   “两位侧妃一人五天。”   “四位侍妾一人两天。”   “加起来一共二十八天。”   众人一边听着,一边兴奋地盘算起来,可是屋里有三个人的脸色已经不太对了。   许元姝、郭玄妙还有鲁王爷,自然还有个站在王妃身侧,一脸震惊的傅妈妈。   许元姝跟郭玄妙家里都是有妾室的,自然知道这种事情不能当着面说,该是王妃私下排好了,然后再私下跟王爷说一声。   王妃是疯了不成?郭玄妙脸上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真是好。不愧是大长公主家里出来的女儿,胆子够大,也不把王爷放在眼里。   许元姝看了眼鲁王爷。   王爷从小到大没有被束缚过……尤其是贺妃死了之后,他挂在魏妃名下教养,几乎是有求必应,却什么要求都没有,日子过得无比逍遥。   ……怎么看都是王妃不在乎这些,不仅仅是她们这些侍妾,甚至也包括了王爷。   可看到的就是真相吗?   傅芳苓似乎很是满意,她又笑了笑,道:“那就从下个月开始,郭侧妃、许侧妃、大何氏、小何氏、梅氏、魏氏,我在最后。”   怎么排第一的是郭侧妃?   王爷怎么会喜欢魏氏?   那梅氏不就一个月四天了?   难道王妃想帮着梅氏?   屋里众人念头纷扰,许元姝下意识看着王妃,她这么排似乎把什么的都考虑进去了。   郭玄妙是长兴侯府的女儿,排在第一个。   大何氏小何氏资历老,也要排在梅氏跟魏氏前头。   至于把自己排在最后,那就是显示谦逊。   许元姝的视线不经意间跟王妃对上了,却见王妃冲着她笑了笑,只是下一秒,这笑容就被打断了。   鲁王爷重重一巴掌拍在了桌上。   “不知所谓!”   鲁王爷直接站起身来,大步流星出了屋子。   这事儿黄了?   傅芳苓看似无奈的揉了揉额头,又叹了口气道:“都走吧,我也乏了,你们各自回去吧。”说着她站起身来,手往傅妈妈胳膊上一搭,转身就要走。   许元姝等人忙起来送她,王妃走了没两步忽然又站定,道:“别忘了我前头说的话,都给我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 第201章 许侧妃是最受宠的   王妃走了, 许元姝也没打算多留,她也朝着门口走去。   不过有人就不这么想了, 郭玄妙出声叫住了她, “许侧妃,既然你弟弟来了, 不如办个宴席,咱们晚上去你那里聚一聚, 也正好看一看你弟弟。”   “许侧妃天生丽质, 想必你弟弟也是一表人才。我们长兴侯府的私塾请了前头国子监的学正来开蒙, 不如我差人回去说一说, 叫你弟弟也来?”   许元姝直接就摇了摇头,道:“多谢郭侧妃好意, 我弟弟已经有了先生, 却不好另投别人门下,不然岂不是要落得个欺师灭祖的名号?”   她这样说,郭侧妃自然是不好再提私塾的事儿, 只是还有宴席呢, “那不如办个小小的接风宴?叫你弟弟稍稍行个礼, 我们也好给他准备东西。”   许元姝依旧没有答应, “他今儿才来, 怕是累着了,没精打采的, 不如过两日再说。”   这当然不能答应了, 王妃刚才惹恼了王爷, 王爷晚上是肯定不会留在正院了,郭侧妃不讨王爷喜欢,况且若是去郭侧妃院里,那就是如了王妃的意思了。   恩敬容娟两个,若是王爷真想去,早就去了。   梅氏还有朱砂……这两个若是王爷没得了失心疯,这辈子都别想承宠。   所以今天晚上王爷要么去她院子里,要么留在书房。   她究竟在王爷心里占了多少分量,今天晚上就能看出来。   郭侧妃几次三番的提议,许元姝都给驳回了,她面子上有点挂不住,道:“倒是攀了高枝儿,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了,都是姐妹,何苦这样无情?”   许元姝便道:“我仿佛记得王爷说要郭侧妃禁足的,后来娘娘求请,说是魏妃娘娘要见你,这才往后又推了几天,似乎上回说的日子就是今天了,我记得不太清楚,不如再差人去问问王爷?”   郭玄妙没招架住这个,脸上稍微僵了僵,道:“娘娘叫在院子里好生待着,出不去门——我觉得倒是也跟禁足无异了。”说完她头一甩,比许元姝还先出去。   唯一一个侧妃走了,剩下的四个侍妾就更加没什么好说的了,当下客客气气的行礼,恩敬跟容娟一起,梅氏拉着朱砂,也都往自己院子里去了。   许元姝走得有点慢,她觉得自打王妃进门,事情发展的不太对。   原本她是打算按部就班的争宠,不上不下的走个中庸之道,藏在人群里头,只求安安稳稳的在王府生活下去,可是现在看来——   她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被推到了第一位。   可是要她推王爷出去,又或者跟旁人一样犯蠢,那也是做不到的。   长久的宠爱能变成陪伴,况且有了宠爱,她能得到的更多。   不仅仅是自己生活得更好,也能帮着志哥儿自立,更加能早一天向许义靖复仇——甚至跟六斤一起对付皇后,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鲁王爷最喜欢的宠妃啊……   许元姝深吸了一口气,至少叫她受宠,她是不会害人的。   “我在这儿等着,你去把我弟弟带来。”许元姝道:“他原先就被拘在家里不得出门,男孩子还是要四处走动的才好,我带他去花园逛一逛。”   许修志很快跟着甘巧出来,许元姝伸手把他一拉,两人一路往北到了碧波湖的北岸,这一片还没有人住下,院子都是空的,只有几个看门扫地的老婆子,显得很是清幽。   两人手拉着手,一言不发慢悠悠地走着,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许元姝心情不错,郭侧妃回去就砸了两个杯子。   “她们怎么敢!我才从宫里回来,魏妃娘娘赏了我东西,皇后娘娘更加是和颜悦色的跟我说话,也赏了我东西,她们怎么敢给我没脸!”   “一个七品小官的女儿!一个锦衣卫千户的女儿!我爹可是长兴侯世子,将来是要袭爵的!这鲁王府里除了王爷,就是我身份高贵了!”   郭侧妃气得在屋里踱步,可心中也记得她只带来了六个人,这院子里伺候的都是王府的下人,自然不敢放生,可是这声音一压低了,心中就更加的憋屈了。   曹妈妈是知道自己姑娘的脾气的,当下也不太劝,看着她走了好几圈,又摔了好几个杯子出去,这才道:“娘娘消消气,您也说过,这日子长着呢。”   “您看咱们府上的老太君,当年姐妹三个,大姐姐嫁了皇子,她是老二,嫁给了长兴侯次子,三妹嫁给状元郎,没几年就成了正四品的知府夫人,后来更是要奔着封疆大吏去的。”   “可是你看现在呢?大姐嫁得皇子早死,她生遗腹子的时候还难产了,三妹跟着夫君去任上,遇见谋反被人杀了。当年是咱们老太君嫁得最不好,却是唯一一个能颐养天年的。”   郭玄妙自然是明白的,喘气声渐渐平静下来,道:“日子长着呢,我且忍着一时之气,王爷总不可能一辈子不来我屋里。”   曹妈妈点头,眼中一闪而过的忧虑,只是郭玄妙满肚子的火气,完全没有看见。   “您还年轻。”曹妈妈道:“这两年抽条儿是太过瘦削了些,等过两年长开了圆润了,王爷必定喜欢。”   郭玄妙脸上浮现一抹红晕,想起临出门的时候母亲教她的东西,不由得点了点头,“嗯。”   金盏堂这边算是暂时达成了一致的意见,可春锦院的风波现在才开始。   “娘娘!你这是养虎为患!”傅妈妈气得连敬语都不用了,“前头老奴还以为你开窍了,可后头你说的是什么?你这是把王爷往许侧妃屋里推!”   “她原本就是王爷最喜欢的一个,若是抢在娘娘前头生下长子来——娘娘!您听老奴一句劝,纵然是您当初不想嫁进鲁王府,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有陛下的旨意……”   傅妈妈说着说着就哽咽了,“您至少也得生下世子来,才好关上门来自己过日子。夫妻两个相敬如宾的不是没有,可是若没有孩子,将来这王府叫别人继承了去,娘娘……老奴那个时候是肯定看不见了,您这日子又该怎么过?”   “纵然是许侧妃?她生了儿子下来,难保不会心大。以前大长公主——”   傅芳苓烦躁地看了她一眼,“总之你先别管!”她站起身来,道:“我真不明白大长公主有什么可学的,她去了之后,祖父十个八个小妾往家里领,庶子庶女一个接一个的生,可见当年什么恩爱都是装的!”   这一句话说得傅妈妈哑口无言,等到傅芳苓出了房间,她这才低语道:“所以老奴才叫您顺着王爷……”   许元姝带着志哥儿绕了半个花园子,就见蔓珊急匆匆的来找她,道:“娘娘,方才施公公叫人来传了消息,王爷说晚上在您这儿吃饭。”   许元姝点了点头,低头看了志哥儿一眼,“咱们回去?”   许元姝又笑道:“王爷学问不错,现如今又在户部观政,虽然早了点,不过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也可以问一问。”   许修志飞快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嗯,我知道了。”   蔓珊却有点惊住了,她跟甘巧交换一个眼神,确信自己方才没说错,王爷要来娘娘院子里晚饭,也就是要过夜的意思。   可娘娘叫了弟弟陪着,这算怎么回事儿?   不过许元姝已经拉着许修志走了,她们两个做丫鬟的,也只能紧紧跟上。   既然已经知道王爷要来了,知道自己在王爷心里还是有点地位的,许元姝也打算拿一拿架子。   王爷今天明显是被气着了,她可不想开这个口子,在这种时候伺候王爷。   鲁王府的上空已经飘起了渺渺炊烟,皇宫里依旧繁忙。   因为陛下几乎不理事了,几位大学士几乎是从早到晚都坐在内阁里,负责分票草拟的戴公公也是一样,一整天都在司礼监的班房里不带动的。   靖王爷带了陛下的意思,在里头跟大学士说话,六斤站在外头等着他,因为在皇宫,又是内阁这样重要的地方,六斤越发的不能抬头,只能屏息静气像个柱子一样站着。   又是一天过去了……   “六斤。”   听见有人叫他,六斤抬起了头。   戴公公就站在他面前,身后跟着两个太监,捧着一会要带去乾清宫的折子。   “戴公公。”六斤急忙行礼。   戴恩手一抬,他身后那两个太监就后退了几步,留出空间来叫总管大人跟六斤说话。   “你是康平二十三年四月进的靖王府,不过两三个月就在靖王府站稳了脚跟,成为靖王爷身边最近的太监。”   “净事房没你的记录,你是自己动手净的身。一般净身至少要三个月才能养好,加上你找亲戚的时间,你该是二十二年秋冬来的京城,咱家说得可对?”   六斤笑眯眯的行了礼,道:“戴公公圣明。”   “你胡扯!”戴公公眉头皱在了一起,压低了声音,“从岭南到京城,这一路的客栈都没有你住店的记录!你究竟是哪里来的?”   “奴婢是岭南人。”这一句是用土话说的,“想必戴公公也该知道,若是商队上路,用的就是东家的传验了,找不到奴婢的,也不足为奇。”   “你真的是来京城投亲的,你真的举目无亲?”戴公公一边问,一边注视着六斤的眼睛,可惜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   “奴婢……”六斤深吸了一口气,“奴婢也希望这世上还有亲人,父母双忙举目无亲,戴公公,这滋味儿可不好受。”   屋里已经有了靖王爷说话的声音,而且越来越近。   戴公公不想与靖王爷过多纠缠,哼了一声抬脚就走。   六斤说了一声“恭送戴公公”就弯下腰来行礼,等到戴公公走远,他这才直起腰来,看着戴公公的背影,又来了一句。   戴公公一路走好。 第202章 宴会   靖王爷很快出来, 看见六斤低着头弯着腰冲着远处行礼,眉头不由得一皱, 六斤也算是他的心腹了, 宫里敢叫他这样行礼的人可不多,“碰见谁了?”   六斤转身又行了个礼, 道:“戴公公刚来了,跟奴婢说了两句话, 听见王爷的声音就走了。”   靖王爷冷哼一声, “他也就这几天好日子过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东华门, 上了马车等马跑了起来, 就算是前头的车夫也听不见了,六斤这才开口, “戴公公查了奴婢身份, 说奴婢的身份有假。”   “宫里人惯会栽赃嫁祸的,尤其是戴公公。”靖王爷微微皱了眉头,“这两日小心些, 别叫他咬住了。”   六斤应了一声, 欲言又止道:“还有一件事儿……”   靖王爷瞪他一眼, “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奴婢怀疑王爷身边还有戴恩的内应。”六斤说完这个头就低了下去。   半晌靖王爷才出声, “这倒是不奇怪……他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 所有的太监都该是他管的。”   靖王爷深吸了一口气道:“与其等着他暗算咱们,不如先出手——”   六斤听见那个“咱们”, 眼神一闪, 又抬起头来, “奴婢倒是有个主意,查起居注——”   靖王爷眉头一皱,没等六斤说完就打断了,“这东西连父皇都不能看,全在翰林院手里捏着,况且起居注记得是前朝之事,后宫诸事一概全无——倒不是看不到,只是风险太大。”   靖王爷是越发的急躁了,六斤故意放慢了语速。   “起居注没什么可看的,要看的是记录起居注的人,有没有升迁不一般的,尤其是暴毙的。这就能确定陛下有没有哪一段时间是反常的,同样也能查一查宫里的太监宫女,若是有一阵子死的特别多,至少能确定一个范围。”   靖王爷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一边回忆一边道。   “父皇一登基就去御驾亲征了,回来没多久戴恩就去他身边伺候,应该是永和三年或者永和四年。”   “我母妃是永和七年进宫的,我生于永和九年,前头的事儿能问一问她,再往前有皇后,吴贵妃日夜伴驾,看来是要找个机会——”   靖王爷忽然停住了,他急促的吸了两口气,“我记得我小时候,父皇很喜欢出宫,可是后来——”   “是永和十六年!父皇换了年号康平,之后就再也没出去过了,这一年一定发生了什么!”   六斤坐在那里行了个礼,道:“恭喜王爷。”   靖王爷面色泛红,道:“锦衣卫的指挥使也看不惯戴恩,原本锦衣卫才是皇帝心腹,是皇帝手中刀剑,现在被个太监骑在头上,还得看太监的脸色行事——戴恩啊戴恩,我看这回你怎么死。”   许修志还不到十岁,这个年纪还没接触到更加高深的比如立身之类的书籍,他现在读的都是真·圣贤书。   讲解了一晚上圣贤书的鲁王爷虽然没什么别的想法了,不过依旧选择歇在会宁馆。   从小在皇宫长大,争宠这种事情都是无师自通的,他若是真这么走了,明天府里就要传出来许侧妃失宠的消息了。   这么一想,鲁王爷又觉得今天王妃前头管家不叫到处乱逛,不叫二门外跟二门里的人随便接触,其实也挺好的。   可是再往下一想,就不那么愉快了,鲁王爷第一次被人这样扫面子,内心升起前所未有的烦躁。   “睡吧。”许元姝轻轻一声,把鲁王爷从烦躁里拉了出来,找件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心情好了许多。   “他这个年纪,这样的学问,的确是不错了。”鲁王爷跟他的许侧妃两个从前头厢房出来,想起自己的弟弟们,鲁王爷不由得点了点头。   “懂事沉稳,不像是才十岁——”鲁王爷赞了一句,心中却越发的肯定许侧妃前头说她母亲的死因有异了。   再一想起这沉稳懂事是怎么来的,鲁王爷就觉得他前头的停顿太过生硬了些,只是又不能安慰,鲁王爷记得自己母妃刚死的时候,父皇是下旨把葬礼提了一档的,那几天后宫妃子们借着吊唁,天天来他面前安慰他。   “别伤心,你母妃在天之灵会保佑你的。”   “别哭了,想你母妃看见你这个样子也会伤心的。”   “虽然你母妃死了,可皇后娘娘还在呢。”   这哪里是安慰,这分明是揭伤疤戳刀子,当时他还不太明白,可是看见他的许侧妃,他忽然明白安慰人不是这么安慰的。   两人回到屋里,丫鬟上来伺候着分别洗漱,换了轻便柔软的寝衣之后,两人躺在了床上。   屋里只剩下一根蜡烛,插在上回鲁王爷送来的那个玉石的小灯笼里,就放在窗台下头。   虽然是月底,月亮只剩下一条细线,玉石将烛火变得越发莹润,有了几分月光的感觉。   “前些日子说要给你办个及笄宴,我看了看黄历,九月初三是个好日,不如选在那一天如何?”   “我查了古书,上头说及笄最开始是女子定亲之后,用婆家送来的簪子梳头——只是你头上戴的身上用的,都已经是王府的东西了,咱们就光办个宴席,也就不用梳头绾发髻了。”   “怎好叫王爷帮着办这个。”许元姝不过客气了一句,就爽快的到了声谢,“也别请外人,就王府的人吃饭开宴可好?过了重阳,七公主就要出嫁,怕是忙不过来。”   这有什么忙不过来的?不过吃饭而已。   只是鲁王爷转念一想,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   身份不够。   这一天的事儿,许元姝已经有点困了,迷迷糊糊中感觉手被人拉住了,“睡吧。”耳边又传来了鲁王爷的声音。   至于后头又说了什么,倒是含含糊糊的没怎么听清楚。   第二天一早,鲁王爷就又进宫了,先去给皇帝请安,然后去户部点卯,他的婚假还剩了一天,还因此得了皇帝几句夸奖。   王妃昨天才说了不叫乱逛,让好好在屋里歇着,虽然许元姝每天早上都会去花园里走一圈,不过这时候撞上去显得有点傻,所以今天早上起来,她选在院子里绕着抄手游廊一圈圈走。   不知道是胆子太大,还是破罐子破摔的缘故,梅氏早上起来,就去恩敬和容娟屋里拜访了。   看见她来,恩敬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容娟让了让,叫梅氏一起去里头说话了。   “要我说侧妃的规矩就是大。”梅氏半真半假的抱怨道:“前些日子我去给许侧妃的请安的时候,她只叫我在第一进带着,都不叫我去里头。都是姐妹,怎么好这样无情?”   容娟心里一声冷笑,看来她也察觉到许侧妃的威胁最大了。   不过没等她说话,恩敬先开口刺了一句,“姐妹?你觉得她是姐妹,她可不觉得你是姐妹。你是哪儿来的?父母不详宫女出身,她又是什么?七品官的女儿,有嫁妆是良妾。这王府里能称姐妹的,也就是王妃还有两位侧妃了。”   讽刺中带着自嘲,听着很是刺耳。   梅氏把脸一板,容娟急忙道:“先喝茶,这是王爷最喜欢的白茶。”   梅氏也跟着冷笑一声,“可惜不见王爷。”   眼看着两人刺着刺着就要动真火,容娟把脚一剁,“咱们都是一样的出身,何苦窝里斗?”   两人喘了两口气,脸上挂上了笑容,虽然有点假,不过的确是不吵了。   梅氏道:“我就不信王妃心里不妒忌,昨儿中午王爷就在许侧妃屋里吃的饭,晚上也是,还过夜了,接了许侧妃的弟弟来当正经亲戚款待,王妃心里就真的能跟个观音似的,站在那儿看?”   恩敬容娟两个也是说了一夜的,当下恩敬犹犹豫豫道:“兴许是……捧杀?”   这话说得不太肯定,毕竟连王爷都得罪了,再说王爷那个脾气,也不是喜新厌旧的人,怕只怕捧是捧上去了,杀的却是自己。   屋里正安静,外头丫鬟忽然进来,道:“郭侧妃来了。”   三人对视一眼,同时站了起来,容娟道:“快请进。”   “是我不请自来,打扰了。”外头传来郭玄妙的声音,越来越近,“方才踩在石头上,脚不太舒服,想在两位妹妹这儿歇一歇,若是——”   看见梅氏也在,郭玄妙忽然顿住了,随即她笑了起来,道:“这感情好,咱们一起说说话,也好热闹热闹。”   不用说,大家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四人又分别坐了下来,梅氏左右一看,郭侧妃的年纪听说比许侧妃年纪还要小,大小何氏虽然在王爷身边伺候得最久,可是出宫建府从六月到现在,王爷也没在她们屋里歇着。   这么一想,梅氏心中升起淡淡的优越感来,道:“前头第一次是我去跟王妃说的,昨儿王爷在许侧妃屋里过夜,你们谁去告诉王妃?”   郭玄妙是看不起梅氏的,虽然顶着冲喜的名号,可却是教喜宫女出身,一来不是完璧之身,二来也没有大小何氏两个有资历,除了冲锋陷阵,一点用都没有。   再说她们这些人,又有哪个有在大家族里生活的经验?这一点就连王妃都比不上她。   郭玄妙笑道:“你莫急,这种事情是不好当面说的,再者王妃也是知道的,你这贸然去撕了王妃面子,反而叫王妃在你身上撒气,不过就那么些气,都撒在你身上,那就没剩多少在许侧妃哪儿了。”   “要我说不如等两天。”   梅氏本来就不太想去,她打的也是撺掇别人的注意,当下点头表示受教。   郭玄妙又道:“说起来我早上听见个事儿,想请大家帮我参详参详。”   “听说早上施公公去厨房吩咐了,九月初三咱们府上要办宴席,还请了戏班来唱戏。听说菜色不错,是最高规格的宴席。”   郭玄妙左右一看,红唇微张,“摆在许侧妃院子里。”   “这又是为什么?”梅氏惊讶地问了一句。   郭玄妙的目光落在大小何氏脸上,半晌恩敬愤愤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王爷可怜许侧妃,进宫的时候还不到十三,冲喜过来什么都没有,说要给她办及笄宴!”   说完这个还觉得不过瘾,恩敬又道:“那会儿还在宫里,许侧妃刚进东三所,冲喜第二天!”   屋里所有人都惊讶极了,郭玄妙紧紧抿住了嘴,她是真没有想到。   鲁王府现如今人还不多,内院的厨房就开了一个大厨房,所有人的饭菜都是大厨房里头做的。   就算不加王爷,后院的主子现如今也有七个,还都是能点菜的,伺候七个人,一个厨子就不够了。   现如今后院连做菜带煲汤的厨子一共六个,人多的地方自然有争斗,虽然总管事儿的位置叫王爷派来的人坐了,可下头还有小管事呢。   比方负责采买的,这就是个大有油水的职位。   又或者负责往内院送饭菜的,虽然不见的天天有赏银,可却能在主子面前露脸,也是前途不可限量。   “娘娘。”   吃完早饭,负责三餐的蔓珊站在了许元姝面前,道:“厨房里的白管事收了郭侧妃三百两银子。”   不管是点菜还是赏银,都有点多啊。 第203章 合谋   就是在皇宫里, 三百两的赏银赏给下人,也是从来没有过的。郭侧妃又是什么出身?敢超过皇帝的规格?   在别家倒也罢了, 可是在王府, 这就是犯忌讳了。   若是觉得菜好吃, 赏个一两二两也就是了, 皇帝赏厨子, 最多一次也就是二十两, 郭侧妃这完全就是胡来。   “大厨房啊……”   会宁馆就在大厨房前头,是距离大厨房最近的一个院子, 虽然不好用唇齿相依这等词语,可大厨房安安生生的, 许元姝也能过的舒服。   她专门叫一个大丫鬟去负责三餐,主要为的还是内院的大厨房。   若是有心, 能从各家点菜看出来不少东西, 所以厨房是消息最灵通的,她能看清楚这一点,自然别人也能看清楚。   只不过梅氏暂且没有那个能力, 恩敬容娟两个还能用以前攒下来的人脉,王妃似乎是彻底不在乎这些, 所以到现在出手的只有她跟郭玄妙两个。   王妃还没进门的时候, 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许元姝害怕王妃拘着她们连管事的下人都限制出门, 所以是想借着大厨房这个天天都要采买都要出门的地方传递消息。   她更加没想到自己会这样顺利的就成了鲁王府最受宠爱的人, 手上还有了鲁王爷给的腰牌, 能随意出去。   不过虽然形势跟以前预想的不太一样,但是许元姝也不想叫郭玄妙把手插进来。   况且郭玄妙还是用银子砸的,这么下去,那些下人的心岂不是要被养歪了,原本就是该她们做的事情,得先看见银子才行,这口子可不能开。   不然刚建府的鲁王府,就要跟那些传了好几代的大家族一样,奴婢下人心中一点谦逊都没有,一天到晚想的不是怎么好好做活,而是怎么走门路捞银子,借着王府的威势在外头作威作福了。   许元姝想了想,道:“先不管她,你且留心看着,王府这会儿还没安定下来,白管事收了银子若是安生藏了起来到也罢,若是她往上打点……咱们再说。”   往上打点?蔓珊转念一想,白管事的“上”也就只剩下谢妈妈了,谢妈妈是原本贺妃娘娘的人,总是有三分情面在了。   蔓珊垂首应是,道:“奴婢晓得的,娘娘放心。”   没两日就是九月,早上许元姝刚用了早饭,甘巧进来便道:“娘娘,厨房收餐具的人来了,带头的是白管事,想给您磕头请安。”   许元姝眉头一皱,下意识重复道:“白管事?”   甘巧道:“听说她升了采买大管事,今儿特意来给娘娘请安的。”   许元姝嘴角微微一翘,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采买大管事,厨房最有油水的职位。   见郭侧妃还有梅侍妾她们都在第一进,见下人更加也不可能在正院。   白管事被带到了第一进的西厢房,她自然是不敢坐的,站在椅子前面垂首立着。   许元姝很快就过来了,白管事上前行礼,笑得脸都皱了起来,“娘娘,施公公来吩咐,说九月初三府上要办大宴。奴婢特意来请娘娘示下,您喜欢什么口味的菜肴,正好该准备起来了。”   大家都是这个点吃完早饭,白管事来她这儿,自然是不可能再去别人那里了。况且施公公始终都没明着说这宴席是给她办的,所以这白管事消息的确灵通。   她上任第一个来请安的,就是会宁馆,的确是会做人。   “吃东西讲究的是个时令。”许元姝不紧不慢地说,拿腔作调到了极点,“这个季节无非就是螃蟹鸭子等物,还有莲藕,主菜便用这几样吧。”   白管事笑着点头,道:“娘娘说的极是。”   “还有花糕,虽然还没到重阳,不过迎霜兔和桂花酒也要准备起来了。”   白管事一边笑一边答应,“娘娘思虑周全,奴婢也就能偷懒少用些脑子了。”   许元姝轻轻一笑,又道:“我还在宫里的时候,瞧见她们用桃花裹了细细的面粉,然后下油锅炸了,吃起来倒是没什么味道,却能看见桃花的鲜嫩,很是有意思,这时节有什么花?可能照着做一做?”   白管事想了想,道:“有桂花、荷花和菊花,只是桂花太香,荷花太大,菊花倒是合适。奴婢这便吩咐人去办。”又道:“不过菊花色浅,若是裹了面粉怕是炸出来太厚,就看不见颜色了。许是用水淀粉更好些。”   “白管事心中有数便成。”许元姝点点头,又问:“白管事可还有事儿?我知道厨房忙,也不好多留你。”   这是隐晦的叫她走,白管事站起身来,客气道:“娘娘说的是,厨房的确是离不开奴婢,这便告辞了。”   等白管事走了,许元姝叫了蔓珊过来,道:“既然郭侧妃这样大方,我也不能落下太多。”   “以后若是点什么精贵的菜,又或者王爷若是在咱们这儿吃饭,都赏给她们半两银子。”   蔓珊隐隐能猜到她的意思,道了声是就走了。   宴席是摆在中午的,不过地方没像一开始传出来的那样摆在许侧妃的院子里,依旧是在花园选了一处景色上佳的花厅。   位置也有点微妙。   一般来说,摆在后院的宴席为了显示亲密,用的都是大圆桌,主位是对着门口的那一处,该是王妃跟王爷两个位置都在最上首的,可是许元姝进来,正位上只有一把椅子。   这是谁做的?   如果王爷坐在最上头,左边的椅子该是王妃的,右边的椅子……肯定是她做的。   这是想挑拨起来王妃,还是想事后说她得意忘形不懂上下尊卑?   许元姝环视一圈,王妃还没来,梅氏跟朱砂两个靠在前头的围栏上,拿着鱼食一把把往下撒。   恩敬容娟两个站在郭玄妙前头不知道在说什么。   “换一把椅子。”许元姝叫来丫鬟,道:“给他换一把高一点的椅子,不然够不到桌子,另外今儿的宴席是谁负责的?椅子摆得位置不对,赶紧换了。”   许元姝微微加大了声音,看见梅氏撒鱼食的手有一瞬间的停顿,若是她只有一个人其实是不太看得出来的,可是跟旁边全神贯注喂鱼的朱砂比,就有点醒目了。   梅氏?   梅氏有胆子,她也有动机,毕竟自己手里捏着她的把柄,可是真要动起手来,她没这个能力。   所以梅氏是知情的……那就是她们几个联合在了一起。   这些人都是一门心思往上爬,用尽一切手段想去拉拢王爷,想去在别人头上踩一脚。   可这样的手段也太拙劣了些,她们是觉得自己会不动声色受了这份“礼”,既能压王妃一头,事后还能撇清自己,毕竟这排位不是她指示的。   傅芳苓很快来了,看见丫鬟婆子还在摆椅子,不由得挑了挑眉毛,问道:“到现在还没准备好?”   丫鬟还没说话,郭玄妙接了上来,先是冲跟在许元姝身边的志哥儿笑了笑,道:“给他换了一把高椅子。”   傅芳苓看了郭玄妙一眼,丫鬟明显松了口气,她又问道:“我在问你话。”   丫鬟吓得一抖,下意识道:“给小公子换了把椅子。”   郭玄妙微微一笑,故作诚恳的给许元姝递了个眼色,似乎是在讨饶,“她们做事儿也不容易。”   许元姝微微一笑,她可真是会避重就轻,兴许长兴侯府是这样的,可宫里不是这样做事儿的,王府也不该是这个样子。   况且这些人既然做了选择就该付出后果。   “椅子的位置摆得不对。”许元姝的声音里听不出来什么太大的情绪,她甚至都没看郭玄妙,“管事儿的妈妈是怎么吩咐的?下头的丫鬟是怠慢还是不懂规矩?”   郭玄妙的脸色僵住了。   “管事的妈妈打发了。”傅芳苓下了结论,“丫鬟扣两个月的月钱。”   许元姝跟在王妃身后也往上头去了,这时候她才看了一眼郭玄妙,“若是你觉得她们可怜,想要给她们补银子,我也可以帮你去跟王爷进言,把她们都派去你院子里伺候。”   鲁王爷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不远处,郭玄妙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做出委屈的样子,随着众人一起向王爷行礼。   众人一一就坐,饭菜还没上来,不甘寂寞的郭玄妙又说话了,“这便是许侧妃的弟弟?一看就是青年才俊。”只是才说了半句话,她忽然察觉哪里不对,一桌子的人都在看她。   她慌忙间又补救一句,“娘娘,您觉得呢?”   许修志起身给傅芳苓行了个礼,傅芳苓笑了笑,道:“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砚台,练字一日都不能停。” 第204章 明目张胆的接头   老坑洮砚自然是拿得出手的, 就连鲁王爷也多看了两眼,又拿在手里摩擦了两下, 道:“的确是好东西。”   接下来郭玄妙送了一套十只从大到小的狼毫笔, 道:“好好练字。”   许元姝眼睛一垂, 道:“郭侧妃怕是还不太清楚, 狼毫笔虽然难得, 只是稍微软了些, 倒是用来画画多于写字。”   郭玄妙不是不知道这个,只是她从小耳濡目染的, 跟长兴侯府一脉相承,送礼都是什么贵送什么, 眼下被许元姝点了出来——   却又不好分辨,可是若真的不分辨, 那王爷岂不是要觉得她不学无术了?   好在才联盟起来的容娟帮她解了围。   “这是我们姐妹两个的心意。”容娟递上用绸子绑在一起的三块墨锭。   虽然上头没有什么图案, 更加没有制作者的印章,只是这墨锭拿在手上坚硬无比,轻轻一敲有金石之声, 稍稍用劲儿一蹭也没有浮墨,拿在手上久了还有淡淡的松木清香。   可见的确是好东西, 许修志道谢, 不过却不用行礼了。   梅氏跟朱砂准备了上好的宣纸,许修志也上前道谢。   许元姝吩咐丫鬟收了东西, 那边菜也上来了。   只是看见这一桌子的菜, 傅芳苓倒是没什么感觉, 郭玄妙面色变了变。   长兴侯府算是京城最讲究的几家人之一,当然这讲究除了什么月份该吃什么菜,更多的是养生。   比方今天的这一桌菜。   鸭子性寒,螃蟹就更不用说了,吃了有碍子嗣。许侧妃这是什么意思?因为自己没怀上,所以也不叫她们怀?   郭玄妙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却见旁边伺候的丫鬟已经拿了螃蟹放在她面前的小碗里了。   小剪子轻轻一剪一挑,钳子肉就到了许侧妃嘴里,看来平日里没少吃。   王妃也是一样,一碗老鸭笋丝汤晾在一边,先开始吃螃蟹。   郭玄妙轻轻一笑,谁爱吃谁吃,总之她是不肯动的,道:“我倒是不爱吃螃蟹,自己剥着太麻烦,叫别人剥又觉得索然无味……”她叹了口气,道:“我看你们吃就好。”   郭玄妙不吃,梅氏还有大小何氏三人心里不免也起了点涟漪,总觉得是她发现了什么,却又不好直接说出口。   再者螃蟹性寒是人人都知道的,当下一人吃了两三个钳子也就不再动了。   梅氏也笑了笑,道:“原先没吃过这样的好东西,倒是真吃不太习惯。”   到最后桌上吃螃蟹的也就只剩下四个人。   鲁王爷纵然是一开始没发现,吃到酒过三巡也有所察觉了,作为主菜的螃蟹鸭子等物只有他们几个在动,剩下的人都矜持地几乎不动筷子,只吃自己面前的几盘菜。   鲁王爷已经不像早先那样不韵世事了,从过年开始救济京城百姓,再到现在去户部当差。   他看见官员们为了一点点钱粮争得面红耳赤,也看见官员们为了逃避罪责找各种理由互相推诿,因为压了对方一头沾沾自喜。   总之他已经不是早先那个不求甚解十三皇子了。   这宴会还是他挑头办得呢,鲁王爷不太开心,叫来施忠福吩咐了几句,又道:“可见你们跟好东西没什么缘分。”   等吃过宴席,丫鬟撤了席面上了茶,施忠福抱了个朴实无华的锦盒过来,虽然上头没什么装饰,不过是薄木片做的盒子,外头粘了一层锦。   但是看这颜色,明黄色,这盒子是御赐的。   鲁王爷打开盒子,里头两对一共四只金灿灿的螃蟹。   “这是宫里的匠人才做的,说是吴贵妃的意思,做来给二十一弟解闷用的。”   鲁王爷拿出来一只螃蟹,往桌子上一放,食指按着它后半个背往下一压,又快速的松手。   借着这反弹的力道,螃蟹往前跳了约莫两尺。   鲁王爷又把金螃蟹拿了回来,递给许修志,道:“拿去玩吧。”   接下了又给了王妃一只,又给了许元姝一只。   许元姝把这螃蟹拿在手里,轻轻一掂,就知道不是纯金的,再仔细一看,关节处都是活动到,想必里头应该是黄铜做的芯子和机关。   她也把这小玩意放在桌上按了好几下,这才冲着王爷一笑,道:“多谢王爷。”   一盒子四只,已经给出去三只了,剩下几人无一不死死盯着鲁王爷手里的东西,只是可惜啪的一声,王爷把锦盒合上了,随手递给施忠福,又道:“御赐的东西,收好了。”   郭玄妙脸上的表情顿时又一言难尽起来。   九月初四的早上,许修志又回去许家了,带了一车的东西,由王府的侍卫送了回去。   许元姝有点惆怅,不过很快宫里就来人了,还带了魏妃的消息,说这一次重阳宴,陛下专门吩咐了叫所有人都去,连她们这些平日里没什么机会进宫的侧妃也都在邀请之列。   九月初九的早上,许元姝天没亮就起身来,梳洗完毕之后喝了半碗参汤,跟王妃一起上了进宫的马车。   去别人家能带丫鬟,去皇宫她们就是丫鬟。   上了马车,傅芳苓直接就把眼睛闭了起来,完全不想说话的样子,许元姝也是一样,三人沉默着到了皇宫,然后跟着小太监到了翊坤宫。   除了上回看见的宜安公主,魏妃身边又有了个看着更加年长、公主装扮的丽人,想是她的长女,静安公主。   郭玄妙在鲁王府还敢争一争座次,不过在翊坤宫是什么都不敢争的,行了礼之后,她客客气气坐在了许元姝身后,垂下眼帘,一副我不在的样子。   许元姝方才行礼的时候就觉得魏妃瘦了些,现在一看更是如此,不仅仅是瘦了,眉头中间还起了沟壑,明显是思虑过重的样子。   她为了什么事情烦心?   许元姝正想着,忽然察觉对面有人看她,抬头便看见赵侧妃的笑脸,许元姝也冲着她一笑,两人都是微微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赵侧妃,穿着厚衣服虽然不太看得出来,不过她还有三个月就要生了。   不过魏妃指定不会为了这个担心的,想想前头半夏肚子里的那个孩子,被当做证物栽赃到了励王身上,母子两人就当着魏妃的面被打死了,她一样无动于衷。   所以是皇位……不过许元姝是不担心这个,有六斤在,靖王爷想争皇位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没想鲁王府的侧妃跟靖王府的侧妃关系这样好?”   说话的是靖王妃,她先是拿眼睛斜了许元姝,又冲着傅芳苓笑了笑,“以后咱们两家可要多来往才是。”   话是没什么问题,只是语调微微带刺,傅芳苓还当姑娘的时候就敢在皇宫里放肆,那时候她还仅仅是个锦衣卫千户的女儿,选如今头上又有了鲁王正妃的名号,没道理比以前还软了。   “只要靖王妃别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咱们也是能君子之交淡如水的。”   翊坤宫正殿里三拨人,听见这话都愣住了。   正跟自己两个女儿说话的魏妃皱了皱眉头,看了靖王妃一眼,道:“你们出去逛逛吧,我跟静安有话说。”   除了还有身孕的赵侧妃,剩下人都起来告辞,青花带着她们出了翊坤宫,又指派了小宫女跟着,道:“一会儿宴席摆在西苑,几位主子可以去御花园先看看,也可以直接去西苑,玄武门已经安排了马车等着了。”   两拨人一前一后的走着,看似井水不犯河水,郭玄妙忽然笑了一声,又叹气道:“娘娘宫里的茶倒是不错,可惜没喝完。”   好巧不巧前头带路的小宫女正是原先住在许元姝对面的林林,她听见这话回头一笑,道:“您放心,一会儿奴婢就回去告诉娘娘,叫给您包一包茶叶带回去。”   郭玄妙顿时哑了声。   眼瞅着到了御花园,许元姝好像看见前头那个人像是六斤,不由得放慢了脚步,郭玄妙见状心中一喜,道:“我先去西苑等着了。”说着一路往北往玄武门去了,很快就没了踪影。   傅芳苓倒是又待了一会儿,只是今日重阳大宴请的人多,不仅仅是侧妃,连驸马公主也都请了来,御花园地方不算太大,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傅芳苓很快就觉得不耐烦,说了声也上了马车往西苑去了。   只剩下许元姝一个人,虽然她觉得独自逛园子挺好的,只是人人都是结伴而行,她也不愿意显得太过标新立异,当下也慢悠悠的往北门去了。   不过没走两步,她就被人拦住了。   吴贵妃。   吴贵妃一手拉着尚悦,身后还跟着个宫女,笑得盛气凌人站在了许元姝面前。   “怎么,看见本宫也不行礼,打算就这么走了?几日不见,你胆子倒是大了许多,本宫不由得怀念起来当日那个谨慎小心的小宫女来了。”   “贵妃娘娘。”许元姝上前行礼。   没等吴贵妃说话,她身后那个宫女忽然上前一步冲着许侧妃也行了个礼,“许侧妃。”她一边说一边使了个眼色,像是叫她先走的样子。   “娘娘,王妃还在前头等我,不如咱们去了西苑再叙旧?”许元姝一边说一边就要走,只是没等她说完,吴贵妃就伸手想来抓她。   已经被抓了一次了,虽然上次是为了传递消息,可许元姝觉得,吴贵妃下手是一点情面都没有留的。   有的时候她也怀疑,吴贵妃抓她那一下究竟是为了掩人耳目,还是她传递消息是为了找个合适的借口抓她。   “慢着!”吴贵妃见抓她不成,又来伸手推她,许元姝余光已经看见不远处的六斤和靖王爷了,她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来,踩着石板小路边缘一滑,又稍稍用力这么一扭。   脚腕扭了,她扶着假山站直,右脚已经不能着地了。   借着宽大的裙子,她稍稍动了动脚腕,有点疼,但应该不严重,她这才放下心来,微微低头,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   吴贵妃冷哼了一声,“装得倒是挺像。”   跟在吴贵妃身边那宫女已经有点紧张了,头上稍微有了点汗,道:“许侧妃,你脚可还好?”   许元姝试着把脚往地上一放,立即便皱了眉头又抬了起来。   那宫女重重一声叹气,“娘娘!”声音里含着暗暗的警告。   这会儿靖王爷带着六斤也已经过来了,待行过礼,六斤对那宫女道:“也不好叫许侧妃站着,不如扶去前头的凉亭可好?”   这宫女说是吴贵妃的下人,其实却是乾清宫戴恩的手下,只不过戴恩叫她们做事儿也不会将目的全盘托出,这宫女只知道是陛下叫看着吴贵妃,里头戴恩的事儿倒是一点不清楚。   她犹豫片刻,把在场六个人想过一遍,道:“不如奴婢去请医婆来看一看?这位公公,您跟——”她看了一眼吴贵妃,道:“娘娘,您把人脚扭了,不如也帮帮忙?”   吴贵妃冷哼一声拉着尚悦就要走,这宫女拦住了人又劝道:“娘娘,奴婢总听说陛下当年最喜欢的就是您的心善,您就当做个好事?”   靖王爷上前拉住了尚悦,道:“跟八哥说说,你最近做什么了?”说着带着尚悦就往远处去了。   吴贵妃板着脸扶住了许元姝另外一只手,跟六斤两个一起把架了起来,往前头的凉亭去了。   宫女这才放心离开,一路小跑着去找医婆了。   许元姝的脚已经没那么疼了,只是她什么都没说,全当自己不能走。   往前挪了没三五步,吴贵妃忽然开口了。   “这些年陛下做噩梦,梦里总是叫倚红。” 第205章 下套   许元姝不动声色的微微皱眉, 脸上带着一丝痛苦,吴贵妃一脸的嫌弃, 六斤则半低着头很是恭敬, 再加上不远不近跟在一边的靖王爷跟二十一皇子。   纵然是有人看见了, 也完全猜不出来她们究竟说的是什么。   “是这两年才有的。”吴贵妃又补充了一句, “原先没听他说过, 他醒来面色可怖, 我也不敢问。”   御花园里到处都是石凳,若不是亭子里头有柱子可以靠, 许元姝现在就能坐下来。   吴贵妃的目光从石凳上一扫而过,状似无意道:“快到亭子了, 你再用点劲儿?本宫可没伺候过人,今儿是你享福了。”   六斤看见路边的石凳倒是微微停了停, 只不过许元姝搭在他胳膊上的手微微用力, 六斤这才又扶着她往前头去了。   “你倒是有本事。”今儿身边好容易没人了,吴贵妃说得毫无忌惮,“我叫你照顾我儿, 你倒是完全没往心里去。”   她目光隐晦的往六斤身上一扫,余光还能看见距离她们两三丈的靖王爷。   “娘娘想叫我怎么照顾二十一皇子?他又有哪里是要人照顾的?”   吴贵妃脸色一变, 只是许元姝还有话说:“他在宫里我在宫外, 他身边太监宫女比我都多,娘娘又一直住在乾清宫。况且又要用什么起头?娘娘在宫里比我久, 该知道宫里一动不如一静, 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引人注意的好。”   吴贵妃冷笑了一声, 迈过凉亭的石台阶故意松了手,许元姝猝不及防下伤了的脚落在地上,发出轻轻一声惊呼。   六斤插了一句嘴,道:“以后也不能再用这个法子,两次足够戴恩警惕了。”   吴贵妃也哎呦了一声,道:“倒也是,以后用不到许侧妃了。”吴贵妃的神情忽然落寞了下来,借扶她坐下的机会,低头轻语道:“为了我的尚悦,我又把自己卖了一次……可惜你是不会明白的,等你做了母亲——”   许元姝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吴贵妃一阵错愕。   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卖?她跟靖王爷——许元姝眉头皱了起来,电光火石间她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无非想要借着六斤的口传给靖王爷,告诉她身不由己,心不在靖王爷身上,一心都是为了儿子。   好叫靖王爷同情她,更加对她欲罢不能。   可她哪里是为了二十一皇子?二十一皇子已经封了亲王,年纪又小,等靖王爷上位之后必定不会为难他。   但是现在如果真叫她跟靖王爷有了首尾……纸是包不住火的,二十一皇子若是真的知道什么,靖王爷如何能饶得了他性命?   吴贵妃做这么些事儿,不过是想救自己的性命,按照现在陛下对她的态度,她是随葬的命,转投靖王爷不过是想自己活命罢了。   当然想活下去无可指责,可拿儿子当借口……   许元姝隐晦的看了一眼六斤,她没必要点破这些。   靖王爷对女人是什么态度,她见识过了,许元姝也不相信半夏的死吴贵妃就真的一无所知。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况且若是她说破了,六斤也要为难了。   薄如蝉翼的窗户纸……   “多谢娘娘。”许元姝松开手道谢。   吴贵妃冷哼了一声,伸手招来二十一皇子,牵着他手就要走,六斤自觉站在了凉亭外头守着,靖王爷站的更远一些。   那宫女是乾清宫出身,很快叫了医婆前来,正好跟走出去没两步的吴贵妃打了个照面。   主子做事能随心所欲,宫女就不行了,要看脚腕得撩起来裙子还得脱鞋子的,许侧妃身边也没有人,叫靖王爷的太监守着更是不合适。   这宫女眉头一皱,脸上虽然还带着笑意,不过语气严肃了几分,又暗暗喊着告诫的意味。   “娘娘,周围也没人,不如奴婢在这儿看着可好?”   吴贵妃心不甘情不愿的站在了那儿,宫女这才带着医婆到亭子里。   脚扭了剩下的宴会自然是没的参加了,宫女上前叫了声公公,又道:“烦劳公公去玄武门说一声,叫鲁王府的马车送许侧妃回去。”   六斤点了点头,还没离开就被许元姝叫住,“公公若是遇见鲁王爷,也帮我说一声,另外还有魏妃娘娘跟鲁王妃。”   六斤转身离开。   许元姝脚扭得不算严重,医婆脱了她鞋袜捏了捏,道:“只稍稍肿了些,这两日别下地走动,等过去一天再用舒筋活血的药油擦一擦,很快就能好。”   等医婆看完,许元姝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银锞子来赏给她们两个,宫女又叫了轿子,把许元姝送出了宫。   虽然这宴会是早上到晚上,不过各家的马车都是要等着门口一天的,所以许元姝很快上了马车回到鲁王府,虽然这么想有点对不起重阳大宴,不过许元姝觉得在家里待着要比在宫里舒服多了。   “这些日子叫她们炖些黄豆猪脚来。”许元姝吩咐道:“猪脚要干干净净的,切成小块炖得烂烂的才好。”   蔓珊应了声是,正要走,忽然转身拉住了甘巧,道:“猪脚这东西处理起来麻烦,怕是要赏些银子好叫她们上心。”   许元姝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屋里四个人都是有心的。   还不到申时,鲁王府的三人就都回来了。   听说许侧妃扭了脚,当下郭侧妃稍稍撺掇了几句,就簇拥着鲁王爷到了许侧妃的会宁馆。   因为行动不方便,再者还有鲁王爷打头,所以这一次,叫郭玄妙把许元姝的正屋看了个遍。   的确是好东西不少,一点看不出来她父亲只是七品官。   许元姝靠在榻上,脚腕下头垫了垫子,上头搭着一块沾了水的布巾,听见外头说王爷和王妃来了,在一边伺候的甘巧急忙去了湿布,把被子盖上了。   要是只王爷或者王妃独自来,到不用这样讲究,只是两人一起来再露着脚就有点别扭了。   鲁王妃跟鲁王爷并排而来,身后跟着眼神略显飘忽不定的郭玄妙。   “你该练练了。”   不知道为什么,许元姝生生从王妃的话里听出几分恨铁不成刚来,“怎叫人推一下就扭了脚,要是我——”   傅妈妈轻轻咳嗽了一声,傅芳苓把后头半句话咽下去了。   许元姝靠在榻上点了点头,算是行过礼了,这才道:“也不是她推的,我躲了一下,没想踩在石板边缘,不小心滑了脚。医婆说没什么事儿,明儿找贺太医拿些药油擦一擦就能好。”   “还是你不够结实,不然干嘛要躲她?该是她——”   这次轮到鲁王爷咳嗽了。   傅芳苓深吸了一口气,道:“原先我在家里骑马射箭,也曾扭过,我给你看看。”说着就把被子掀了起来。   许元姝伤了脚自然是没法躲开的,在场除了鲁王爷,也没人敢阻止王妃。   许元姝缩了缩脚,又觉得疼,这才把腿又舒展开来,她虽然觉得不严重,可也不想原本很快就能好的伤往一两个月养。   这么一犹豫,脚腕就被傅芳苓握住了。   虽然许义靖不过是个七品官,可许元姝也是从小到大在嫡母身边锦衣玉食的长大,再加上宫里东西没少用,现在身边更是几十个人伺候,她又学了吴贵妃的护肤方子——   这一只脚面上是肌肤雪白,脚腕堪堪一握,指肚圆润,指甲透着淡淡的粉色。   鲁王爷从来没白天看过她的脚,郭玄妙却是看得有点嫉妒。这样的肌肤,长在她身上该有多好。   傅芳苓捏了几下,这才道:“的确不严重,今儿不能用热水,等明天上了药油,再用铜炉暖着,很快就能好。” 第206章 一场风流韵事   说完这个, 傅芳苓站起身就要走,动作飞快叫人来不及反应, 不仅仅如此, 她还顺手拉走了郭玄妙。@无限好文:尽在格格党   郭玄妙不太乐意, 她总得方才那一幕连她看了都有点眼热, 更别说是王爷了。   只是她个头虽大, 跟王妃一比就是个花架子了, 不仅仅是挣扎不开,更加不敢出言反驳, 就这么被一路拖出了会宁馆。   一出来傅芳苓就放手了,郭玄妙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正要讽刺两句王妃表里不一, 方才在屋里还鼓励许侧妃顶上去,却又这样对她。   只是傅芳苓连看她都不看她一眼, 直接便往春锦院去了, 搞得郭玄妙一口气没顺下来,很是憋屈。   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郭玄妙一直回到金盏堂也没想明白。王妃所有的举动都是再叫王爷留下来,在帮着许侧妃固宠, 可是……为什么呢?   王妃不喜欢王爷?可喜不喜欢又有什么关系?就算是王妃,没了宠爱的日子也必定过得不舒心。   王爷又能同时应付几个女人?分了许侧妃一份, 别人的自然就要少, 她又何必?   还是说她想捧杀许侧妃?郭玄妙的眉头皱了起来,不太像。   还是说她想叫许侧妃早早怀上孩子, 趁着身子没长开容易难产的时候叫她生。   可在这个年纪生孩子也不是一定就会难产的, 况且……这也太曲折了吧。   又或者……王妃家里有喜欢的人?   郭玄妙想到手里茶杯凉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道:“传消息给朱昌吉家里的,叫她过两日回侯府一趟,叫我母亲查一查王妃原先在家里的事情。”   傅妈妈皱着眉头跟着王妃离开,回到院子便是重重一声叹气。   “王妃娘娘,您是王妃——”她欲言又止的说了半句,只是什么顺着王爷,学着大长公主之类的话却不太说得出口了。   王妃性子倔,跟当年的大长公主如出一辙,劝是不能劝的,只能等她自己慢慢回转,现在傅妈妈唯一希望的,就是她回转的快一点,不要等没了退路自己后悔。   傅芳苓回到屋里坐下,道:“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王爷原本就最喜欢她,我不过是推波助澜,她这两日不是也开始给厨房送银子了,却不像郭侧妃那样大把撒钱,后头必定还有事儿。我只舒舒服服过我的日子就行。”   傅妈妈皱了皱眉头,忍住没说话。   傅芳苓反而笑了起来,道:“您别担心。”   这下忍不住了,傅妈妈道:“您是王妃,用什么手段都是应该的,您是王府内院的主人。可就算要扶持,也该扶持个侍妾才是,不然将来万一有了什么变故,她有了王爷宠爱,又有了儿子,又站稳了脚跟,如何好收场?”   “那你说说,这府上几个人又有谁能比得过她?再说就是有了儿子,我不死她也只能是侧妃。”   “娘娘!”傅妈妈叫了一声,还有一句怎么也问不出口了:像您这样把王爷推得远远的,将来又怎么能有儿子?若是没了儿子,这王府岂不是要许侧妃的儿子继承了?   然而这个时候只能装傻,一点点的劝,傅妈妈叹了口气,行了礼出去了。   会宁馆里,正屋只剩下鲁王爷一个人,丫鬟们都很有眼色的出去了,他坐在了原先鲁王妃的地方,轻轻问了一声,“可觉得冷?”   冷是不冷的,身上穿着衣服,盖着被子,下头还垫着厚厚的褥子,整个脚其实就脚面在外头露着。   许元姝摇了摇头,轻轻道:“不冷。”   脚腕稍微有点红,一边一个印儿,更像是方才被王妃捏的。   鲁王爷伸手碰了碰,脚原本就不是什么能叫人轻易碰的地方,许元姝从小到大除了丫鬟婆子,就是今天被王爷和王妃碰了。   她不由得缩了缩,鲁王爷手轻得叫人觉得有点痒,下意识便是:“别。”   鲁王爷的手缩了回去,面色很是严肃,“有点凉,还是盖着吧。”说着立即便抓着旁边被子,很是迅速的盖在了她脚上。   许元姝觉得气氛正好,索性半低着头,手指头紧张的在被子上画圈,就是不说话。   鲁王爷虽然不指望着练武谋生,却也是从小练到大的,那雪白上印着红的肌肤刚消失,他就回过味来了。   “这时候该是敷一敷湿毛巾的。”他立即便在身后看见了木盆还有搭上上头的湿布,当下亲手又扭了帕子,掀了被子给许元姝敷在了脚上。   “明天要把伤处揉开了。”鲁王爷板着脸,却难掩话语里的担忧,“你院里的丫鬟怕是手劲儿不够,等明天我回来给你揉。”   “王爷……”许元姝叫了一声,又道:“多谢王爷。”   外头又有了动静,外头丫鬟问了一声,得了肯定的回答这才进来。   是蔓珊,手上还端着一碗汤,是中午许元姝吩咐的黄豆猪脚汤。   鲁王爷一闻见这个就皱了皱眉头,道:“油腻腻的,下回叫她们熬得清淡些,把油皮油沫子都去了。”   蔓珊屏息静气应了声“是”,看着像是在怕王爷,要说真怕不太可能,那就是专门做给她看的了,许元姝道:“行了,碗放下出去吧。”   鲁王爷看了一眼那碗,伸手就端了起来,许元姝虽然觉得王爷要给她喂挺感动的,可是王爷的手艺……怕是还得练习。   许元姝伸手一挡,又把头往后一缩,一边笑一边道:“可别,王爷可曾给人喂过饭?”   鲁王爷下意识摇了摇头。   许元姝笑道:“原本只是脚不好,若是真叫王爷喂了,一会儿连衣裳被子都得换。”   听她这么埋汰自己,鲁王爷也笑了起来,索性把碗递在她手上,道:“你自己吃。”   鲁王爷看着许元姝吃完了一碗黄豆猪脚汤也没走,许元姝道:“王爷还不去歇着?今儿在宫里一天,怕是累着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鲁王爷听出来一点赶人的意味,可是原先敢对着她说“你心不诚”的王爷现在却不敢明着问了。   鲁王爷站起身来,道:“你好好休息。”转身便出了屋子,只是这会儿正是夕阳西下,太阳依旧刺眼,鲁王爷沿着抄手游廊出去,正好路过西稍间的窗子。   他下意识往里头一看,他的许侧妃掀了脚上的湿布,轻轻揉了揉,鲁王爷觉得自己甚至还听见了一声淡淡的叹息。   “许侧妃腿脚不便,叫他们准备拐杖还有轮椅来。”   这会儿靖王爷也出了皇宫,跟六斤两个坐在马车上,“你说……倚红究竟是个什么来路?”   靖王爷缓缓道:“这肯定是个女子的名字,父皇一向好色,我倒是不觉得奇怪……可又为什么会做噩梦呢?他早年征战沙场,一个女子又怎么会叫他做噩梦?”   六斤道:“先说这名字……不管是哪两个字,都是跟怡红院同音的,奴婢猜好人家的女孩子是不会叫这样的名字的。”   “还能让皇帝做噩梦……证明陛下对她印象深刻,必定是有一场风流韵事的。”   “皇帝的风流韵事却没流传开来,那陛下乔装打扮,而且身边带的肯定都是心腹,所以这事儿戴恩肯定知道。”   “再者若是去了有名的几个馆子,那儿人来人往的,必定有人能认出来陛下……这是个私·娼馆。”   “陛下过了永和一十六年就再没有出过宫了……这位倚红姑娘,死在永和一十六年……还能叫陛下做噩梦,奴婢斗胆一猜,她是在陛下身边自尽的。”   “她为什么自尽呢?永和一十六年陛下已经四十出头了……能叫陛下看上,这位倚红姑娘必定是貌美如花,想必也是喜爱少年郎,甚至已经有了从良的心思的,可惜……陛下棒打鸳鸯了,甚至有可能杀了那位少年郎。”   靖王爷呼吸急促了,他自己理不出来的头绪,叫六斤这样大胆猜测,他居然觉得很有点道理。   “把这事儿宣扬出去!”靖王爷斩钉截铁道。   “不能宣扬。”六斤阻止了靖王爷。   靖王爷眉头一皱,却很有耐心的等着六斤解释。   “王爷派出去查探消息的人不能撤回来,可以叫他们打个掩护。”   靖王爷点点头,顺着六斤的思路道:“他们原本就是借着戴恩的幌子在查,我叫他们稍稍再露出点破绽来,就算是父皇知道也不怕。”   六斤又道:“至于这倚红姑娘……不能宣扬,但是可以叫他们写成话本,写得稍微香·艳露骨一些。”   靖王爷一愣,随即笑了起来,道:“你出的好主意!”   “只是不能写得这样直白,陛下未必不知道他做噩梦的事儿,吴贵妃可不是什么善茬,更加没有气节,万一叫陛下怀疑到她头上,她可不会保着王爷。”   靖王爷点了点头。   “倚红……倚红……有了,写一对儿姐妹,一个叫银红,一个叫倚绿。客人们……”六斤忽然笑了一声,靖王爷觉得这是胜券在握的笑。   “有神秘的官员,从头到尾都不揭穿身份,却什么事情都能办成,还有战场归来的将军,进京赶考的举子,年纪老迈无能无力却又不甘心,只知道虐待她们姐妹二人的富商。”   “至于结局……银红出家为尼,倚绿等着举子回乡拿银子给她赎身,却遍寻不着,最后只能嫁给屠夫做了娘子,没两年就成了个膀大腰圆的婆子。”   靖王爷皱着眉头听着,虽然想不如叫她们上吊自杀,甚至可以在客人睡着的时候挥剑自刎,可这样就太明目张胆了。   半晌他叹了口气,轻轻在六斤肩膀上拍了拍,“我如今是真的有点同情戴公公了。” 第207章 告状   脚腕扭了虽然算不得什么大病, 可许元姝屋里的丫鬟婆子都挺紧张,就连平日里做菜很对她胃口的淮扬菜厨子都差人来请了个安。   贺太医也来号了脉还开了个方子, 许元姝瞧见方子里的红花田七等物, 默默松了口气。   贺太医又劝“发物最好别吃”, 什么鱼虾螃蟹这几日在餐桌上已经绝迹了。   这么一来日子就过得不太舒服了, 尤其是螃蟹这种东西, 一年就能吃两个月, 现如今正是最肥美的时候,壳子轻轻一掰就能开, 黄黄的蟹膏都能从里头流出来,好像这壳子不是掰开的, 而是被这已经盛不下的蟹黄顶开的……没想从根上就给断了。   许元姝难得闹了脾气,只是闹完回过味儿来又有点胆战心惊, 是王府的日子太过安逸, 还是对手全都上不得台面,又或者是王妃明显的不想理事,王爷更是一天两头往她这儿来——   叫她的性子已经向着原先母亲还在的时候去了。   可这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不算是一件坏事。   鲁王爷无心太子之位,又曾在魏妃名下挂名养了三年, 将来上位的靖王爷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忌惮。   府里这些人……热热闹闹却又翻不起来什么风浪, 至少现在是够了。   王府里有秋风,却不会有秋风扫落叶这样的悲凉场景, 就连树上的叶子, 也是一变黄就给直接打下来的。   许元姝看着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院子, 问道:“七公主的婚事是怎么安排的?”   甘巧应道:“七公主封了同安公主,婚期定在九月十五,王妃身边的傅妈妈跟施公公两个去挑了贺礼,已经封存好了,就等去吃喜酒的时候送上呢。”   说完甘巧看她一眼,小心又说了一句,“娘娘这脚还没好,出不得门,不如做些针线解闷?或者奴婢给娘娘拿上回的游记来看?”   许元姝正想她给卫柳月还有吴婉都备了些东西,别的不说,单看王妃身边的那个傅妈妈,就知道公主府管事儿的妈妈都是什么样子了。   卫柳月倒也罢了,七公主性子软,当初钱乐妃挑了卫柳月就是看中她的脾气,可吴婉呢?她是试婚的宫女,等到了公主府……日子未必能好过。   只是她一个侧妃不好直接上门,再说她现在也出不去,所以也只能再等一等了。   到了九月十五的早上,王妃跟王爷两人坐着马车去同安公主府吃酒了。   同安公主是钱乐妃所出,作为宫里唯一一个有封号的嫔妃,钱乐妃的家底很厚,加上七公主嫁得又是西宁侯次子,单看这个名字就知道西宁侯是靠着军功起家的,更是不缺银钱,所以这酒席办得很是丰盛。   除此之外,还有点给日渐没有精神的皇帝“冲喜”的意思,所以能来的人都来了,很是热闹。   到了中午,公主府的宴席开始了,鲁王府的人也要吃饭,只是蔓珊才出去不久,就一脸怒气的回来了。   许元姝自觉在王府里头也是头一等的受宠了,怎么还会有人给她的丫鬟气受?   “怎么了?”许元姝问道。   蔓珊吸了两口气,收敛了脸上怒色,道:“早上吩咐的老鸭酸笋汤,叫郭侧妃屋里的玉秀端走了——”   “也不是端走了。”蔓珊急忙又解释一句,道:“说是一人分了一半,反正一个人也吃不完这一锅,可好东西全分给郭侧妃了。这可——”   这可比一锅全给她端走更气人。   “剩下的我便没要,吩咐她们看着办。”   许元姝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蔓珊恢复了平静。   这动作表面上看起来很是鲁莽,甚至选在王爷王妃都不在时候的发难也很是奇怪。   许元姝决定再看一看。   很快就到了吃饭的时候,管厨房的谢妈妈带着白管事一起来求见,说是早上是因为厨房新来的人不懂事儿,看见郭侧妃的人来得早,就把好东西先给她们了。   许元姝如何不明白她们想要做什么?真要放了人进来,一个为了一锅鸭汤就叫下人跪下的名声就要扣在她头上了。   “回绝了她们,不过是个厨子,那谢妈妈也是宫里出来的人,自然应该知道都是主子要见奴婢,从来没有奴婢要见主子的道理。”   蔓珊出去说了,许元姝又问甘巧,“给了厨房多少两银子了?”   “头一天给了一两,后来一天半两,总共四两银子。”   许元姝点点头,道:“下次王爷来,你当着他的面给蔓珊银子。”   她在东三所也住了不下一个月,从来没见过东三所的人往御膳房使银子。况且王爷这些日子私底下查得是什么?   京城粮食价格,还有内库物品进出价格等等。   比方京城里卖一两银子的碧粳米,太监买进最多不过一两钱银子,报到宫里就是二两银子。   许家也是靠着太监发家的,这背后就是太监在中饱私囊。   王爷是个实诚人,虽然有靖王爷等人教他,有些事是不肯做的,因此王府的开销略显紧张,连侍卫都只养了两百,这个时候撞在王爷枪口上——别说王府这些人了,怕是连戴公公都要惹一身腥。   得了这几人的消息,郭玄妙皱了皱眉头,道:“真是宫里出来的,可见不能小觑。只是她忍过第一次,却不好忍过第二次。玉秀,曹妈妈教你的话你可记清楚了?等王爷回来,你就随我去会宁馆给许侧妃赔个不是。”   玉秀道:“全凭娘娘吩咐。”   郭玄妙松了口气,挥了挥手叫玉秀下去,又跟曹妈妈叹了一句,“王爷要么歇在书房,要么歇在许侧妃屋里,就连王妃那儿都很少去。我来鲁王府也快一个月了,竟还是个——”   她扫了一眼床头那个用紫檀木做的盒子,里头放着一块专门用来铺床的白布,现在依旧是白白净净的什么痕迹都没有。   “我心里都臊得慌,我竟然跟那几个教喜所的宫女,还有那傻子成了一个牌面上的人。”   “王爷是做大事儿的人,自然是不会在乎一锅鸭汤,看见府里为了鸭汤闹成这样,必定不喜欢她。”   曹妈妈眼神略有闪烁,她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她们家姑娘不讨王爷喜欢……怕是跟任何人无关,就是把许侧妃压下去,王爷也不一定能喜欢她,现在最好就是安安分分的过日子,等王爷心里的厌恶淡了……可这话又该怎么说出口?   姑娘的日子过得苦啊,不管是前头靖王爷还是现在鲁王爷,姑娘为了长兴侯府的前程都是毫无怨言的就上去了,可是……   要是叫她从小看到大的姑娘知道长兴侯府为了跟皇后搭上线,根本就是放弃了她……   到时候闹将开来,姑娘就是里外不是人,两边不讨好,想到这儿,曹妈妈叹了口气,道:“姑——娘娘,咱们才进来不到一个月呢,前头您也说了要慢慢来……”   郭玄妙眉头一皱,道:“慢慢来?我原先以为王爷就是喜欢她多一点,也没什么,可王爷现如今根本不来我屋里?叫我如何慢慢来?”   再加上前两日看见许侧妃那一屋子的好东西,郭玄妙彻底坐不住了。   她们这些不是八抬大轿进来的,什么都得争,大到先生下儿子,小到一碗水一顿饭,争过去才能过好日子!   申时刚过,鲁王爷跟王妃回府了。   鲁王爷这两日帮着他的许侧妃揉脚似乎揉出了兴致,每天回府第一件事儿就是这个,那边郭玄妙得了消息,也带着玉秀出门来赔罪了。 第208章 连锅端   “好多了,多谢王爷。”许元姝把脚缩了回来, 可惜没等她藏起脚来, 就又被鲁王爷捉住了,“别蹭, 蹭了一辈子又要给你的丫鬟添事了。”   刚被王爷揉过的脚腕几乎跟她的脸一样红,“王爷不累吗?”她小声问道。   只是没等王爷回答,她就叫了一声,“蔓珊,叫她们给晚上的粥里放些黄芪山药, 给王爷补补身子。”   蔓珊应了声是, 鲁王爷听见这话就不太高兴了,抓着许元姝的脚腕就把人拉了过来。   许元姝忙道:“是我身子不好要补,王爷陪我吃一些?”   鲁王爷这才不说话了, 只是方才那一下他用了些力气, 两人离得极近,许元姝脸上扑红,头发——一直在床上靠着,自然也整齐不到哪里去。   屋里安安静静的又有点燥热,叫鲁王爷听见里屋两个丫鬟的对话。   “这个多了, 拿半两就够。”   话音落下, 方才那个被吩咐去叫饭的丫鬟走了出来,鲁王爷记得她叫蔓珊——手里拿着个银锞子。   既然是去叫饭……拿银子做什么?   鲁王爷看了她一眼。   现在的鲁王爷跟以前的不太一样了, 若是搁在还没出宫那会儿, 他指定直接就把人拦了下来, 然后问个明白。   可是自打他对京城的粮食价格上心,又随着渐渐深入下去吃了几个亏,鲁王爷学会了不动声色。   他眉头微微一皱,就看着这人出去了,又注意到她手里拿着的是个花生样式的银锞子,是宫里常用的款式。   趁着鲁王爷发愣这会儿功夫,许元姝穿好了鞋袜,站起身来慢慢走了两步,道:“贺太医的药着实不错,这才多久,就基本好了。”   鲁王爷看了她一眼,道:“你怎么不说你家王爷劳心劳力呢?”   鲁王爷正等着他的许侧妃说点什么,没想外头忽然又有了动静,“王爷,娘娘,郭侧妃求见。”   鲁王爷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这事儿他遇见过的,小的时候他还住在母妃宫里,父皇有的时候来,宫里的下等嫔妃也会陪着一起用饭,又有的时候,父皇就不会歇在他母妃宫里了。   这着实不是什么好经历。   “不见。”鲁王爷回答得很是坚决,“叫回去自己屋里好好待着。”   听见这话,施忠福亲自出去说了,又看见郭侧妃一脸苍白地走了,作为一个太监,他自然是没有怜香惜玉的心的,回来不过是一句,“郭侧妃一言不发的走了。”   等吃过晚饭,鲁王爷顺理成章歇在了许元姝屋里。   接下来几天,鲁王爷倒是没立即查那银子的事儿,这也是他出宫建府之后才学会的东西。   ——为的是保护给他透消息的人。   当然这也是吃了几次亏之后才学会的东西。   等过了同安公主三朝回门的日子,在宫里拍了拍驸马的肩膀,又嘱咐他好好对待公主,鲁王爷一回来便宣了府上几个管事儿的妈妈来。   “你们这几个月也辛苦了,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鲁王爷和颜悦色地说,当然按照他以往的脾气,还有这张看着人畜无害的脸,下头几个妈妈无一不堆起了笑意,为首的方妈妈道:“不为难,也不辛苦。能在王府当差是王爷的信任,奴婢万死不辞。”   诸如此类客气话说了不少。   可是如果她们再仔细一点,就会发现施总管不在,正被施总管带着学东西的梁公公也不在。   当然这么多人一起,大家相互忌惮着,自然是问不出来什么的,可鲁王爷自然也不是想问出什么来的。   王府内院原本该是王妃管的,可是现在……几个妈妈一想她们这是替代王妃管事儿,就隐隐约约有了能压王妃一头的兴奋。   奴婢出身的人……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鲁王爷一点都不怕麻烦,一个个的问了下去。问到第四个人的时候,外头又有了动静。   鲁王爷说到一半的话停住了,脸上和煦的笑容也消失了大半,他不过抬了抬手,就转身出去了。   在场几个妈妈对视了一眼,只不过没人想到是什么事情。反而有叹了一声,“王爷真是体恤下人啊。”   不过等王爷再进来的时候,别人不说,至少谢妈妈脸上的笑容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迅速泌出的冷汗,还有瞬间变白的脸色。   王爷手上拿着的,正是她藏银子的木盒子。   “谢妈妈。”鲁王爷叫了一声,打开手里的盒子,这盒子极重,把王爷的手压得都往下滑了。   “我问问你,你一个月月钱是多少?”   “二……二两银子。”谢妈妈结结巴巴道,她原先是宫女,是四两银子,到了王府自然不能跟以前一样,按照王府的级别,她拿了二两银子,是最高的一档。   屋里剩下几人似乎也觉察出来不对了,也有人头上一样出了冷汗,当了管事儿的,不收银子是不可能的,她们或多或少都拿了一点……不过既然王爷以谢妈妈开始,她们拿的肯定都没谢妈妈多。   “你在我府上做事,多久了?领了几次月钱?”   谢妈妈说不出话来了。   鲁王爷又道:“你们都是七月底来的,七月八月九月,一共领了三个月的月钱,是六两。我成亲的时候,给了你们一人五两的赏钱,中秋重阳各一两的赏银。”   “你说说这里头的银锞子还有银票,加起来……七百五十两银子,都是哪里来的?”   谢妈妈虽然想解释说她的银子是宫里攒下来的,可这样就是胡搅蛮缠了,再者都是宫里的人,她们这等死了主子扫地的奴婢,是一分银子都攒不下来的。   谢妈妈软在了地上。   方妈妈一脸震惊的看着她,“你疯了不成?”七百五十两银子?这才进府三个月,满打满算还不到五十天,她就捞了七百五十两银子?   “求王爷饶了我这一次!”谢妈妈像是忽然回过味儿来,“奴婢知错了!奴婢……奴婢在宫里过得苦,一看见银子就忍不住着手,奴婢心里害怕啊……宫里吃不饱穿不暖,求王爷看在仙去的贺主子面上,绕了奴婢这一次!”   鲁王爷一脚踢了出去,“发卖了。”   施公公领了两个小厮进来,二话不说就拖着谢妈妈走了。   “王爷,这银子是郭侧妃给的呀!不是来路不明的银子!是郭侧妃给的,还有白管事!她也有——”   被拖在地上的谢妈妈一出来,就看见已经被绳子绑上的白管事,后半句话就跟被石头堵住了一样,再也说不出口了。   厨房的管事换了一批人,不过这事儿还没完。   鲁王爷到了会宁馆,脸色不太好,手里拿着专门挑出来,一看就是宫里手艺的果仁式样的银锞子,放在了许元姝面前。   许元姝惊讶的看了他一眼。   鲁王爷板着脸道:“王府的厨房,就是给你用的,不管叫什么菜,都不用花银子!”   许元姝松了口气,道:“怪不得,我就说在宫里从来不见吴贵妃跟魏娘娘使银子办事儿,我还以为……”   跟会宁馆这般没什么雷声也更加没有雨不一样,金盏堂是施忠福亲自去的。   “娘娘,这是王爷叫给您带来的。”施忠福给她面前放了六张一百两的银票,还有五两的银锞子一共二十个。   “娘娘,王爷的意思是叫您好好学一学规矩,下人就是下人,做什么事情都是应该,不用花银子去笼络。”   郭玄妙连头都不敢抬,死死咬着下唇,甚至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还有,王爷说了,宫女进宫都要关上一个月,规矩不学好了是不叫出来的,娘娘既然是侧妃,不如好好学上三个月规矩,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才能好好的当侧妃,您说呢?” 第209章 一击即中   郭玄妙直接就病倒了,躺在床上整日以泪洗面, 茶饭不思。   王爷这一手可真是撕了她的面子, 丢了她的里子,让她羞于见人, 别说出门了,就连自己屋里伺候的人……除了曹妈妈,她看见谁都觉得是在笑她。   鲁王府刚建府,这还是头一批下人呢,以后有很大可能都会成为管事儿的, 从今往后随着鲁王这一系一代代传下去……   她马上就要成了鲁王府的笑话, 也一代代的传下去。   郭玄妙又哭了起来。   “娘娘。”曹妈妈强忍着心中的悲痛,进门前还用冷帕子敷了敷眼睛,叫上头的红晕不太明显了, 这才端着药进来。   “该吃药了。”   “放到哪儿吧。”郭玄妙有气无力的说, “我这是心病……再说贺太医也说了,想喝喝一碗,想不起来耽误一两次也是无碍的。”   “娘娘……”曹妈妈更是难过了,“施公公差人来问了,说给娘娘讲宫规的人已经到了, 娘娘病着也不打紧, 先叫她给娘娘念着听一听,这人是——”   “啊!”   帐子里传来一声惊呼, 随即便是哭声还有捶床的声音, “他这是想叫我去死啊!”   “娘娘!娘娘!”曹妈妈吓得急忙放下碗, 拉开了帐子,死死抱着郭玄妙,“姑娘,你且忍过这一遭,后头日子还长着呢。”   郭玄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好好的长兴侯府的姑娘,我父亲将来是要袭爵的,我是侯爷的女儿,他怎么能这样作践我!”   曹妈妈深吸了一口气,“姑娘……”她略一犹豫,还是把打听到的事情说了。   “前些日子您叫我差人回去打听王妃还在大长公主府里当姑娘时候的事儿,府里的人……不太搭理我。后来还是太太屋里的黄妈妈给我透了点消息。”   “前头……前头太太说靖王爷人中才俊,叫姑娘借着机会去跟他说说话,怕不是自己的意思……听说是皇后差人来说的。”   郭玄妙一下子按住了胸口,似乎连气都吸不上来了。   曹妈妈低着头,不敢去看郭玄妙的脸。   “怪不得……怪不得……”郭玄妙喃喃自语了好几声,“流言出来之后,祖母只叫我不用管,好好养着就是,母亲却又伤心的不同以往……”   “说什么我是她最喜欢的孙女儿,不过是她最先拿来用的……”   “母亲还有儿子……跟能袭爵的儿子比,我自然不算得什么……”   曹妈妈听见这样的话,不由得呜呜哭了起来。   可哪知听见这个消息,郭玄妙反而来了精神,拖着曹妈妈就这么直起了腰,端起碗来一口就喝了个干净。   “叫水来洗漱,再去跟施公公说一声,待吃了午饭就开始吧。”   曹妈妈心中担忧尤甚,可既然肯喝药肯吃饭,总之比前头那个样子要好,她忧虑中夹杂着一点庆幸出了屋子。   郭玄妙叹了口气,“谁都靠不住啊……只有抓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才是真的。”   王府里彻底安静了下来,原先被郭玄妙拿银子搅起来的那点子风雨全部都消失了。   谢妈妈原先贺妃的旧人,就这么直接被卖了,虽然有当过宫女的资历,可是还在主人家里犯过事儿……   连带牵连进来的几个管事儿的婆子,全都天南海北的卖了,有人去了琼州,有人去了百越之地,总之这辈子怕是就要客死异乡了。   一时间府里下人忧心忡忡,上夜的婆子都不敢聊天说话了,只不过想一想这两天发生的事儿就都来了精神。   “指定是许元姝干的!”   恩敬容娟两个窝在一间屋子里,一个咬牙切齿,一个面容惨淡。   “她要的那碗汤被郭侧妃给截了,不是她还能有谁?”   容娟半晌没说话,为了一碗汤……王爷不是这样的人,难道王爷真的喜欢她到了如此地步?   “这不算坏事。”容娟语重心长劝道:“王爷不是个沉溺于女色的人,少了个郭侧妃对咱们也是有好处的。”   可惜恩敬好几个错儿都被许元姝捏在手里,她心里怕得要死,就更加盼着许元姝不好了。   “她没福气!”恩敬找了别的理由,又道:“王爷在她屋里歇得最多,连个动静也没有,不下蛋的母鸡!”   容娟眉头一皱,“你小心些!这话也是轻易能说出口的?咱们府里能自由出门的就只有王妃跟许侧妃,你恭敬着些,王爷就是脾气再好——”   恩敬看了她一眼,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道:“你放心,我不会叫王爷知道的。”   说着她忽然又问了一句,“王爷到现在……就只去过王妃跟许侧妃屋里……他是不是身子还没养好?”   什么身子没养好,怕是觉得咱们两个年纪大了,虽然这样想,可容娟是不会这样说的。   “听说王爷这些日子天天在书房读书,该是在用功。”   话题转到王爷身上,两人脸上就都有了笑意,只是说了没两句,外头有丫鬟进来,轻声道:“罗妈妈说这两日风声紧,不敢跟娘娘传递消息了,等等再说。”   容娟笑了一声,道:“叫她小心些,都是一起出来的,情谊在就行。”   恩敬也道:“她怕什么?咱们又没给她多少银子?不过赏个两三两的也算正常。”   只是这一下午或叫人传话,或自己来说的人稍微多了些。到了最后,连容娟也笑不出来了。   恩敬一巴掌拍在桌上,怒气冲冲道:“两个侧妃!没一个好东西!”   这次容娟倒是没阻止她。   其实许元姝的脚扭得并不严重,甚至都不好用上扭这个字儿,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王爷很是上心,每天从户部回来第一件事情就是过来看他。   这么一揉就揉了半个月,许元姝觉得茧子都要给他揉出来了,所以刚进入十月没两天,就打扮起来亲自走到院子门口来迎接王爷了。   鲁王爷看着她亭亭玉立站在那里有点失望,问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你是真的好了?”   许元姝没说她这还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只是道:“是王爷的手艺好,原先该一个月才能下地走路的,这不到半个月就好了。”   鲁王爷点了点头,许元姝又笑,“王爷不如开个药铺,专治跌打扭伤,半个月就能好。”   “胆子是真大了,都敢编排你们家王爷了。”鲁王爷笑着走了进去,道:“今儿吃什么?”   “炖了王爷专门差人找回来的鹿筋儿,还有羊肉锅子。”   鲁王爷表示了肯定,“到了十月,是该吃羊肉了,暖身。”   许元姝给他倒了茶,“羊肉略有些腻,我叫她们把银牙焯水,只去了豆腥味就端上来,稍稍淋上点醋,连麻油也别放,吃着正好。”   “你倒是挺会吃的。”鲁王爷喝了茶,就坐在那里等饭吃了。   只是饭菜还没上来,倒是先等来了傅芳苓屋里的丫鬟锦瑟。   “王爷,许侧妃。”锦瑟行礼,道:“娘娘想请许侧妃陪她后日一起出游。”   鲁王爷没说话,许元姝倒是有三分意动。   她是想出门的,她已经多少日子没出过门了?   从进宫开始,算起来就两次,一次是打着帮公主看宅子,去了靖王爷府上,顺带回了趟家。   第二次就是随着王爷一起出宫建府了。   甚至前些日子志哥儿来,她说要陪着一起出去,最后也没去成。   再者……表面上说,她是嫁给了王爷,是要跟王爷过一辈子的,可是王爷每天在府里待的时间有限,真正日日夜夜都在王府里过日子的,只有后院这些女人。   从郭玄妙开始一直到朱砂,王爷后院的这些人们……没有一个能相交的。   就只剩下王妃了……不管是相敬如宾还是能心照不宣,又或者各自为政互不打扰,就是王妃不提,她也要找机会去搭一搭话了。   想到这儿,许元姝看着鲁王爷。   鲁王爷一开始对王妃很是期待,可是真的跟王妃相处,却发现她的确是大长公主的脾气。   大长公主死在鲁王爷四五岁的时候,鲁王爷小的时候还是见过福清大长公主的,那个时候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可是那个场面……大长公主一身华服,六尚局里专门管轿辇依仗的女官在她面前被训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尤其是大长公主走了之后,这女官依旧弯腰站着。   一想起这个来,还有什么大长公主曾鞭打驸马,鲁王爷心里就不那么舒服了。   只不过相比较之下,他后院也就这么两个人能入眼了。   “去吧。”鲁王爷下了决定,“只是外头已经起风了,记得带够衣裳,别吹着风了。”   吃过饭,鲁王爷倒是没留宿,而是去了书房。   原先鲁王爷是很有干劲儿的,他打算把《内库供应》上头所有交由太监采买的东西都查一遍,后来查着查着便觉触目惊心,而且摊子铺得太大。   想了两个晚上,鲁王爷决定从粮食开始,这是最最根本的东西,他找了户部采买粮食的记录,内库进出的记录,甚至还买了一家京城老字号的粮铺,就为了他们的账本。   结果又叫他查出来一样不太对的地方。   他的许侧妃就是出自于上林苑监典署许义靖家里,所以他查证的过程中不免对上林苑监有了几分关注。   至少从面上的证据来看……上林苑监似乎在玩囤积居奇倒买倒卖的行当。   皇宫里的食物是哪里来的?一部分是各地的贡品,还有一部分是皇庄出产的。   直白点说,就是上林苑监夸大了每年由皇庄出产,然后进贡到宫里的米粮,然后把隐瞒的这一部分高价卖了出去。   每年落下来的银子,光是粮食这一条,怕是就有十几万两。   再加上别的贡品,皇帝一个人自然是吃不完的,这种东西自然也不会给下头宫女太监用,全叫他们给卖了出去。   鲁王爷不由得想起戴公公来,戴公公一直支持安庆太子上位,在士林中风评很好,说他有气节。   可是想想鲁王府发生的事情,戴公公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他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他若是真不知道,他的外宅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鲁王爷想得头疼,又强行把思绪拉回来,总之先把粮食一块搞清楚了再说别的。   第三天一早,鲁王爷前脚出府,后脚傅芳苓就去了许元姝的会宁馆。   “娘娘。”许元姝正吃早饭,听见下人通传王妃来了,急忙起身行礼。   傅芳苓看她一眼,道:“这身衣裳不行,赶紧去换了,头发也得重新梳。”   许元姝心中狐疑,这是要做什么?   为了要出行,她专门梳了牢固不易松的发型,穿了小袄加马面裙,就是为了活动方便。   傅芳苓见她有点犹豫,又道:“你应该是有男装的吧?带一身男装。”   “我带你去骑马。” 第210章 王妃有孕(上)   “骑马?”许元姝惊讶的反问了一句。   “对。”傅芳苓点了点头, 道:“你会骑马吗?你想学骑马吗?”   会是不会的, 想也是想的。   许元姝想起原先跟着母亲出门, 看见那些鲜衣怒马的少年郎,神采飞扬从她们马车边经过。   还有王爷,王爷骑在马背上飞驰而来,救了她跟志哥儿的性命。   “想的!”许元姝重重点了点头,傅芳苓脸上的笑容灿烂极了, “快去换衣裳, 头上也别带多余装饰,咱们去马场玩。”   许元姝刚进去里屋,外头又有了嘈杂的声音,傅妈妈气喘吁吁的闯了进来, 原本门口的婆子丫鬟等等都是该拦住她的, 只是王妃就在屋里坐着, 拦住傅妈妈倒是为难人了。   “娘娘。”傅妈妈脸都红了, 一进来便站在傅芳苓身边,小声道:“娘娘, 你怎么能带着许侧妃去骑马?”   声音有点小,甘巧只听见骑马二字,再由傅妈妈的表情看出来, 这是起了争执。   “怎么不能骑马了?”傅芳苓道:“祖母留下来的那个能去马场的牌子,母亲给我添进了嫁妆里, 连母亲都觉得我应该去骑马。”   这一句话噎的傅妈妈差点翻了个白眼, 这哪儿是应该, 这是当初为了姑娘好好上花轿才出的下策,告诉她嫁人了想怎么都可以。   “娘娘。”傅妈妈又劝,“许侧妃她——”万一有了身孕呢?这话是说不出来的,再说许侧妃现在也不可能有身孕,太医开的方子里有红花,药才停了没十天。   “许侧妃脚还没好呢?”   声音有点大,却叫甘巧不太满意,这不是咒她们主子?虽然主子要出去骑马她也挺担心的,可是原先她在宫里的时候也听说过主子们是怎么学骑马的。   有人帮着拉缰绳,一匹马前后八个太监围着,慢悠悠的走上好几天才进行下一步。   宫里皇子公主加起来都过三十个了,谁都没从马背上摔下来过。   “傅妈妈喝茶。”甘巧接了旁边丫鬟新上的茶叶,给傅妈妈奉到了眼前。   说话间许元姝已经换好了衣裳,跟王府里拉车的马不一样,能骑的马不是谁都能养的。   京城能称为马场的地方只有一个,最北边的梁山脚下,就是王府的马车没人敢拦,也可以一直走官道,来回也得一个多时辰。   王爷申时就得回来,她们得在王爷回府前进门,现在已经过了辰时,满打满算也就不到三个时辰。   许元姝从里头快步走了出来。   傅芳苓也站起身来,道:“第一次学骑马别吃太多。”又跟傅妈妈说:“您若是不放心,不如也跟着一起去?”   傅妈妈一咬牙,道:“老奴一定好好看着王妃。”   王妃带了傅妈妈还有一个丫鬟和两个太监,许元姝则带了管衣裳的萝芝和张忠海,主子们一辆马车,下人们一辆马车,一起出了王府往梁山马场去了。   “你别怕,哪儿的马都是驯养好的。你别紧张,它自然也就不紧张。”   “尤其是缰绳不能勒紧,你一紧张拉缰绳,马儿就觉得你是叫它赶紧跑,它一跑快了,你就更紧张了。”   “一开始骑马,先别穿带马刺的靴子,也是因为一紧张就会下意识加紧马腹。”   还在马车上,傅芳苓就把她当年学骑马的心得倾囊相授,一边说着,一边脸上就神采飞扬起来,叫许元姝看了有点羡慕。   “上了马你记得要放松,随着它的节奏上下起伏——总之很简单的,当年我溜了三圈就能自己慢慢骑了。”   这一路上倒也不无聊,许元姝听她讲了骑马射箭,还听她说了在农庄上捞蝌蚪的趣事,总之到了马场,竟让人生出点意犹未尽的感觉来。   到了马场,两人换了男装,虽然一看就是掩耳盗铃,不过加上傅芳苓手里那块牌子,就足够了。   马场里伺候的多是太监,傅妈妈也不是第一次来,因此也不算太担心,她不远不近的跟在后头,心想王妃也不会太过分。   许元姝对马完全是七窍通了六窍,完全听着王妃的安排。   不一会儿太监牵了匹半大的枣红色母马来,笑道:“这马是性情最温顺的,上下也容易,您试一试?”   至于傅芳苓,她来过许多次,有自己常骑的马,是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在初冬的太阳下,浑身熠熠生辉,看着威武极了。   许元姝看着她干净利落的上马,有点羡慕。只是骑马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像她这第一次的,试了三五次都没成功。   “别着急。”傅芳苓的声音里带了一丝笑意,“头几次都是这样,不知道从哪里发力,你再试试就好了。”   说着她又干净利落的从马背上下来,站在许元姝身侧,道:“手扶在这里。”   “腿发力,腰绷紧——好了,上去了!”   刚骑在马背上,用以前从没试过的角度看周围的人或物,许元姝心里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太监牵着缰绳慢慢往前走,许元姝的身体随着马的起伏上下晃动,这感觉倒是挺舒服,颠得人骨头都软了。   傅芳苓陪在她身边走了一小段,就刺了刺马腹离开了,道:“你慢慢学着,我先去溜一圈。”   在围好这一小圈马场里走了大概三圈,太监道:“您觉得如何?要不要再快一点?”   许元姝点了点头,太监小跑了起来,骑在马背上的许元姝感觉到了微风,察觉到自己鼻尖和额头上都出汗了。   她不由得翘起了嘴角,她挺喜欢骑马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监又分了缰绳给她,道:“还有一根缰绳在我手里松松捏着,您自己拉着试一试。”   缰绳刚捏在手里,傅芳苓回来了。   她不知道去哪儿转了一圈,脸上已经红了,连头发都有点乱,散开的碎发沾了汗水,黏在她的鬓角,可眼睛却是亮的,跟王府里那个王妃完全已经是两人了。   “不错,看来你还有几分天赋。”看见缰绳已经抓在许元姝手里了,她赞赏道。   只是许元姝看见她拉着马靠近,心里不知道怎么有点慌,“你别踢我的马,也别叫它跑!”   傅芳苓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我是说该歇一歇了,你第一天学骑马,再不下来走一走,睡一觉起来明天怕是下不了床了。”   许元姝脸上刷的一下就红了,她有点不好意思,便低下头来对那太监道:“你拉好了,我要下来了。”   带着一点恼怒,许元姝几乎没怎么想就从马背上下来了,等她脚落在地上,她自己都有点后怕,她还没学怎么下马呢。   傅芳苓见她下来,很是利落的一拉缰绳,几乎是直接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可是跟许元姝不一样,她双脚一着地,脸色立即就白了,非但没站直,反而直接跪了下来。   周围一圈太监吓得冷汗都出来了。   “许是很久没骑马生疏了?”   “可是下来太急了些?”   “可是腿疼?”   “去抬轿子来!”   “红糖水,冲红糖水去!”   许元姝走了两步也觉得腿有点软,不过还是跟傅妈妈两个一左一右把人扶了起来。   不过很快王府跟来的丫鬟太监就上前替换了她们两个的位置,驾着傅芳苓上了轿子,到一边的休息室去了。   等把人放下来,傅妈妈着急的叫了丫鬟,一左一右掐着她的虎口,傅芳苓一脸的惨白,脸上的冷汗一滴滴的滚落,许元姝湿了半块帕子,她脸上的汗这才渐渐止住了。   又过了片刻,傅芳苓眼皮子快速的转了几下,人终于醒了过来。一醒来便蜷缩在了一起。   “肚、肚子疼。”一句话说得有气无力,吓得傅妈妈的脸色一瞬间也变成了惨白。   “肚子疼?”傅妈妈眼泪立即就下来了,“您这……该不会是有喜了吧?” 第211章 王妃有孕(下)   听见“有喜”二字, 周围一圈人顿时紧张起来。   原本跟着进来的马场总管也不敢说话了, 直接后退一步, 两手抓在一起把头一低,一点声音都没有。   许元姝也谨慎起来,这个时候的确是多说多错,她看着傅妈妈,她是王妃家里带来的人, 想必应该知道怎么办吧。   “马车!拉马车来, 立即回府!”傅妈妈狠狠抹了一把眼泪,袖口上的暗纹把整个脸都磨红了,可见她心中急切非常。   许元姝扫了一眼侧身躺在榻上,微微蜷缩在一起的王妃, 眉头一皱, 道:“慢着。”   话说出来她就觉得自己冲动了, 可是听见傅芳玲轻轻的呼痛, 还有手里那块沾了冷汗已经变得有些沉的帕子,她又冷静下来。   “不如派一人去府里叫太医来。”许元姝声音虽然轻柔, 不过语气却很是坚定,语速更加快,她知道若是不把理由好好的说出来, 一个“嫉妒王妃,妨碍王爷子嗣”的罪名是逃不掉了。   “马车颠簸, 娘娘就是因为骑马才肚痛的, 不管是什么原因, 这会儿都不能颠簸了。”   “再者回去王府,坐马车也要快一个时辰,王妃这会儿难受,马车更加不能快,可若是派人骑马回去,也就是一刻钟的样子,纵然太医骑术不精,来回三刻钟就能到马场。”   “所以不如让王妃在这儿修养,排一骑术精湛的骑手回去请太医!”   在许元姝说“慢着”的时候,傅妈妈心中的警惕一瞬间升到了最高,她甚至开始对比两边所带人手,究竟是谁能占优。   可是听到最后,发现好像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   坐马车回去的确是要比请太医来慢得多,况且若是真上了马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若是真有个什么,连个挡风的墙都没有。   留在马场里好歹还有热水有红糖有人伺候。   傅妈妈顾不得心中升起的愧疚还有惭愧,这等情绪叫她的表情都有点扭曲了。   她飞快的走到马场总管的面前,一把就抓住了他的领子,“还不快去!”   这人一路小跑出去安排了,直到听见马蹄声飞快的响起又快速的消失,许元姝这才松了第一口气。   傅妈妈吩咐人去准备热水,又端着已经冲好的红糖水过来,道:“娘娘,您先用一点。”   傅芳苓摇头的幅度有点小,声音也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疼,不能动。”   傅妈妈眼圈又红了,她看着王妃从小到大,什么时候见过王妃这等虚弱的模样?   她放下碗来背过去抹了抹眼泪。   许元姝心中也有点酸,诚然这个时候上去安慰王妃才是最好的,可正是这手足无措的举动,才是真的把王妃放到了心里,已经紧张的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许元姝有点羡慕,她坐到了床边上,伸手轻轻在傅芳苓背上一下下的抚摸着。   “很快就好了,好了就有糖水喝了。”   这一下下的安慰,叫傅芳苓在不知不自觉中慢慢靠近了她的身体。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缩在一起的身子已经舒展开来,脸色也没有那样的白了。   “好像好一些了。”她轻声道,从侧卧变成了平躺,又对身边的许元姝露出一个略显惨淡的笑容来,“说是教你骑马,没想——下回补给你。”   许元姝冲她笑了笑,傅妈妈端了重新热过的红糖水过来,道:“您喝一点?老奴去过看了,这地方也就红糖水能喝了。”   嫌弃中带着浓浓的关心,傅芳玲接过碗,二话不说一口气喝干了,然后又躺了下来。   不知道是红糖的效果还是热水起了作用,傅芳苓的脸上渐渐又有了血色,屋里的气氛轻松了起来,傅妈妈起身给许元姝行了个礼,道:“多谢侧妃娘娘。”   许元姝还了半礼,道:“傅妈妈客气了。”   又过了一会,贺太医气喘吁吁的进来,先是飞快扫了一眼躺在躺在床上的王妃,又见屋里众人神色如常,便先行了礼,然后再去诊脉。   左手完了换右手,又看了看面相,贺太医道:“恭喜娘娘,的确是——”   后头说什么许元姝没听见,贺太医的声音被傅妈妈挡住了。   “您快看看胎可稳?方才娘娘骑马,下马的时候连站都没站住。又说肚痛,可千万别伤到小主子。”   贺太医道:“现在看来倒是无碍了。我开两副安胎药备着,这会儿月份还小,不宜多吃药,若是还觉得疼再吃。”   听见太医这么说,傅妈妈也不太紧张了,又问傅芳苓道:“娘娘可还觉得难受?现在回府可好?”   这一看傅妈妈又紧张起来了。   傅芳苓脸色再次变得惨白,连眉头都皱了起来。   “娘娘……娘娘……”傅妈妈小声叫了两声,声音颤颤巍巍的,“可是又觉得疼了?”   一屋子的人又看她,傅芳苓缓缓摇了摇头,声音略显沙哑,“回去吧,这儿毕竟……”   只是说要走,却没那么容易,傅芳苓虽然肚子不太疼了,但是出了一身的虚汗,腿脚还有点软,坐着回去要将近一个时辰,傅妈妈不放心。   傅妈妈想让她躺着回去,还得叫太医陪着,虽然来了两辆车,可是这么一铺开了,地方就不太够了。   傅妈妈深吸一口气,冲着许元姝行礼,很是为难道:“侧妃娘娘,能不能……您先等一等,等把王妃送回王府,再派车来接您。”   许元姝点了点头,道:“妈妈说得很是在理,就这么办吧,先把王妃送回去,还得派人去给王爷报信呢。王爷想必很是开心吧。”   听见这个,傅妈妈不由得笑了起来,一群人抬着傅芳苓,簇拥着她走了。   许元姝也跟着一起送她出来。   傅芳苓半靠在轿辇上,身上搭着厚厚的被子,到了门口却又忍不住回头,视线跟许元姝对在了一起。   傅妈妈察觉到王妃有了动作,随着她的视线回头,看见后头是许侧妃,不由得道:“娘娘,已经派人先回府通报了,一会就有马车来接许侧妃了。”   “走吧。”傅芳苓收回了视线,淡淡地说。   虽然跟王妃还有傅妈妈的视线都对上了,不过许元姝觉得傅妈妈看的是她,可王妃看的却不是她——   许元姝回头,她身后不远处是那匹黑色的骏马。   身上的鞍具已经被解了下来,太监牵着缰绳又把它拉到了马厩里。   王妃很长日子都不能来骑马了。   许元姝回到屋里等着,午时刚过,王府又来了马车,她也回去了。   一进府,许元姝就觉得气氛不一样了,王妃有孕,可下人却是沸腾里夹杂了一些不安。   因为已经晚了,许元姝回到屋里就先叫了热水洗漱,等洗好出来快到申时,正好吃晚饭。   许元姝正对着镜子梳头,甘巧进来了。   甘巧道:“娘娘,王妃是午时回来的,府上立即派了人去告诉王爷,不过王爷还没回来。”   许元姝觉得自己心里有点矛盾。   一方面因为王爷冷着王妃生出一丝窃喜,一方面又觉得不值得。   王爷冷着王妃,证明她这条宠妃之路走得很是顺当,可是看见王妃难受成那个样子,她又觉得王爷难道不应该提前回来看一眼?   虽然王妃也不一定需要他的鼓励,王妃……怕是从来没想过有孕的。   “我去看看王妃。”许元姝站起身来,又道:“准备贺礼,挑些玉石金银等物。”她没想过做手脚,更加不会给机会叫别人借题发挥。   到了春锦院门口,许元姝刚进去就看见几个熟人,除了郭玄妙不在,剩下的人都齐了。   看见许元姝进来,梅氏第一个凑了上来,一脸担忧道:“王妃娘娘这是怎么了?早上好好的出去,怎么到了中午就躺着回来了呢?”   恩敬跟容娟也围了上来,恩敬也是皱着眉头,却难掩脸上的嘲笑。   “我在宫里也十几年了,纵然是宫里那些体弱多病的娘娘们,也没有一有身孕就得躺下的,这可是一躺就得十个月啊……”她一边说着一边摇头,很是惋惜的样子。   容娟狠狠拍了她一下,道:“听说还找贺太医看了,太医怎么说?”   许元姝平平静静的,道:“太医说了,王妃的胎很好,虽开了药方子,不过只是备用。你们这样关心王妃,叫王妃知道了一定会好好感谢你们的。”   正说着话,许元姝忽然听见背后一阵脚步声,敢在王府走出脚步声的人也没几个。   王爷回来了。   许元姝转身行礼,心中却有点忧虑。   她上次扭了脚,这些人就是跟着王爷后头一起进来的,现如今怕是又要跟着王爷去看一看王妃了。   王妃拦着她们,可王爷却是不能拦的。   果然,鲁王爷二话不说就往里头走,梅氏几人对视一笑,也跟在后头进去了。 第212章 流言蜚语   出来迎接她们的是傅妈妈, 等人都坐了下来,丫鬟上了茶, 傅妈妈道:“王爷,王妃刚吃了药睡下了。”   许元姝是完全没想到王妃真的敢把王爷拒之门外。   不仅仅是她,连王爷脸上都有一丝诧异。梅氏更是直接便张口道:“怪不得方才把我们拦在门口了。”   “娘娘要不要紧?”容娟也问道:“听说贺太医原先是看小儿科的,不如再去请个太医来看看?”   听了这话,傅妈妈脸色稍变了变,她能压住人靠的是权威, 可在王爷面前这权威就不太使得出来,再者大长公主那样的环境, 她又是当年大长公主带出来的宫女,话里有话这一条,就比别人弱了几分。   虽然许元姝觉得既然王妃敢不见王爷,她既然做了这个决定, 自然是要承担后果的,可是这后果绝对不包括被这些人推波助澜。   她接过了话头, 道:“娘娘想是累了,又有了孩子,王爷不如先去用个饭?洗漱一番换了衣裳再说。”   这话说得中规中矩, 倒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来,回来原本就该是洗漱更衣, 换了干净衣裳然后再去内宅看望女眷的。   鲁王爷站了起来, 下意识就问许元姝, “你叫了什么菜?”   许元姝是知道王爷这些日子天天在书房, 很晚才睡下的,人睡得不够,胃口自然就好不到哪里去。   “叫了几样用香醋调的小菜,还有鱼头豆腐汤,这两日衣裳有点紧了,晚上不敢多吃,若是王爷还想要什么,我这就差人去厨房吩咐。”   “不用了,这样就很好。”鲁王爷站起身来,又对傅妈妈道:“王妃醒了差人告诉我一声,若是哪里不好,直接便去宫里请御医来。”   傅妈妈道谢,看着许元姝伴着王爷走了。   “还是许侧妃有本事,王妃有孕,王爷陪着她走了。”恩敬小声说了一声,挽着容娟的胳膊走了。   梅氏倒是又多说了一句话,“娘娘若是想找人说话解闷什么的,妈妈只管叫我就是。”   傅妈妈不冷不淡的嗯了一声,没说好也没不答应,转身到了内室。   傅芳苓自然是还没睡的,正看着床边桌上那一碗汤药皱着眉头。   傅妈妈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她看着王妃十几年,从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长到现在,她脸上什么表情,傅妈妈都能猜中六七成。   王妃现在是疼的。   贺太医说不疼不用喝药。   王妃……是不想嫁进来的,那她想不想要这个孩子呢?   傅妈妈停住了脚步,站在幔布后头,直愣愣地盯着王妃。   傅芳苓叹了口气,端起那碗汤药一饮而尽,道:“傅妈妈,我还不至于……”   不至于什么?傅芳苓没说。   可是傅妈妈心里又有了希望,女人家,生孩子之后是会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的。   她脸上挂上笑容,捡好听的说了,“王爷方才来看您了,王府里那几个侍妾的确是上不得台面,先是撺掇王爷闯进来,许侧妃帮着解围,又说许侧妃心眼多。”   傅芳苓又躺了下去,“就凭她们?做梦吧。”   许元姝跟鲁王爷到了会宁馆,只是吃了饭之后鲁王爷就又回到了书房。   许元姝不知道他在写什么,不过看他脸上一日比一日凝重的表情,想必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的。   过了没两日,梅氏忽然上门来拜访许元姝了。   说起来许元姝觉得鲁王府的这个后院……其实也挺不同一般的。   王妃完全不管事儿,人人都有心思,连她也是一样,谨慎的人不多,剩下的都是一肚子的心计,整日想着生事儿的。   梅氏先说了两句王妃这两日好多了,又道:“听说九公主封了怀安公主,这两日就要出嫁了,可惜王妃还出不得门,不知道咱们府上是谁去祝贺?   一听这话,许元姝就知道梅氏是来挑事儿的,她不动声色的听着。   梅氏又道:“妾身还记得刚去东三所的时候,娘娘天天就要去给魏妃娘娘请安,就是出宫之后,也是隔三差五的去,可是自打王妃进门,娘娘……您多久没进宫了?”   这样的话还挑动不了许元姝,她看了梅氏一眼,道:“喝茶。”   梅氏说得更加直白了,“王妃有了身孕,至少一年半载的都伺候不了王爷了,更加没法管事儿,郭侧妃还在学规矩,再者她那长兴侯的做派,跟王府着实是差的太远了。”   “娘娘,这可是个好机会。”   许元姝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这些话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可却经不起深究,王府现在这个样子,原本就是她一家独大,站在上头的人是不用争的。   不过梅氏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她们几个太不安生了,王妃生产需要一个好环境,皇帝怕是不久于人世,王府更加不能乱。   再者等过上两年,她自然也是要生孩子的,她更加不希望等她怀着身子一脚踏进鬼门关的时候,王府还是这个乱糟糟的样子。   许元姝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梅氏不由得一愣,知道了?这算是什么答复。   “娘娘。”梅氏又要进言。   许元姝手一挥,表情里就有了点傲慢,“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梅氏越发的不明白了,可是许侧妃不叫她久留,她也只能就这么离开了。   过了片刻,送她出去的小丫鬟回来禀告,“梅侍妾去了安高阁。”   那便又是跟恩敬容娟两个合伙了,想把她撺掇起来,好在后头坐收渔翁之利。   只是不知道恩敬有没有告诉过梅氏,她曾经换了自己给王爷做得鞋子。   应该是没告诉的。   许元姝拿了浆过的硬纸板出来准备纳鞋底,距离上次给王爷做鞋子已经过去一年多了,王爷还没到二十呢,尺寸怕是要放到十一寸半了。   过了怀安公主成亲的日子,王府里渐渐安静了下来。因为王爷已经很久没有去后院了,天天都睡在书房里。   王妃养好了身子又开始出门了,就是面色稍显惨白。   只是平静里也有波澜,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王府又渐渐有了流言。   “王妃有孕是该有赏钱的,可是现在还没发,想必是王妃这胎不稳,怕折了福气。”   “听说那天早上王妃是跟许侧妃一起出去的,只是中午王妃一个人回来的,不知道许侧妃做了什么,叫王妃心中不喜。”   “良医所连药都不开了,想必是治不好了。”   “王爷不过去了王妃屋里三四天,王妃就有孕了,许侧妃伺候王爷好几个月了,什么动静都没有。”   “许侧妃嫉妒王妃。”   “良医所的几个太医,还有药童,平日里都在许侧妃的药铺里看诊。”   许元姝听着蔓珊一条条跟她说着府中的流言,不用想,王妃那个人她也看出来了,性子的确是直,某些方面跟原先的王爷也挺像的,再说她也不会自己咒自己。   不是王妃,也不可能是郭玄妙,那就只剩下梅氏和恩敬、容娟了。   而且能叫流言悄无声息的传出来,梅氏没这个能力,那就只剩下在王府关系深厚的恩敬跟容娟了。   郭侧妃不讨王爷喜欢,王妃也是一样,若是这个时候能把她也扳倒了……   可这手段太过粗糙了一些,贺太医能当上良医正,是因为他治好了王爷。   就是在自己的药铺看诊,那也是王爷允许的。就算是王爷耳根子软,也仅限于同情弱小。栽赃陷害的时候,王爷可是从来都不软的。   王爷现在没空理会这个,只是因为他现在忙着大事,后院这些流言蜚语着实没叫他放在心上。   许元姝看着自己刚做好的鞋子,虽然有日子没做了,可是她纳鞋底的手艺一点都没退步。   她手里拿着鞋子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这次她做的鞋子,鞋面上是有花纹的。   跟上回恩敬做得那一双一模一样,只不过她刺绣的手艺比恩敬强太多了。   许元姝亲自收了鞋子,现在她差的就是一个机会。   这天早上,鲁王爷带着他两个月才写好的折子进宫了。   他心情有点紧张,他以前虽然知道太监有外宅有家产,可是从来没想过这银子都是从哪里来的。   他原先总听说太监害人家破人亡,可是不知道是怎么害得。   不过现在他全都知道了,鲁王爷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胸膛,揣着折子往乾清宫去了。   这折子不能走正常途径上去,不然肯定是会被司礼监截留的,好在他是皇子,他随时都能面见皇帝。   只是刚进去乾清门,鲁王爷就觉得里头不太对的样子。   太监宫女跟没头的苍蝇一样乱跑,从乾清宫的几个门跑出去,还有人不停的喊:“太医,太医怎么还不来!”   还有人叫:“去找皇后娘娘!”   “找个能做主的!”   “关城门!”   “叫御林军来!”   “宣锦衣卫!”   鲁王爷脚步慢了下来,乾清宫门口似乎跪了个人,身上似乎还有血。   他下意识又往前走了几步。   是戴公公?   他耷拉着脑袋跪在乾清宫门口,脑门上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砸出来的伤口,还在缓缓地淌血,虽然他身上穿得是朱红色的蟒袍,可是鲜血已经把整个上半身都浸湿了。   暗红色已经凝结成团的血痂黏在他脸上,另外半张脸已经成了蜡黄色,戴公公究竟流了多少血?   谁敢这么对待戴公公?   父皇——   几个拎着箱子的太医从他身边一冲而过,连停下行礼都顾不上了。   “刚给陛下用了通关散!”   “去拿老山参来!”   父皇怎么了? 第213章 皇帝之死(一)   “娘娘!”湘君快步走了进来,虽然脸上看着没什么表情, 但是稍稍用心就能看出来, 她嘴角微微抽动, 眉头似乎也在一皱一缩, 显然是已经激动到不太能控制住自己。   “听说戴公公不知道怎么惹怒了陛下,被陛下用镇纸把他头给砸破了,现如今跪在乾清宫外头,一脸的血。陛下晕了过去, 那边人请您去看看。”   皇后嘴角微微一翘, 手一伸站了起来,“那一位果真是有本事,给本宫递上投名状才多久?这就找到地方坑了戴恩。可知道是——”   说了一半的话,皇后自己停住了,“罢了, 本宫不想知道, 连戴恩都逃不过去,本宫还没戴恩得陛下喜欢呢。”   “走吧。”皇后一声长叹,“去看看陛下。”   湘君扶着她往前走了两步, 皇后又道:“宋妈妈,你去亲自告诉魏妃, 还有一句话要告诉她,皇帝病了这许久, 也该是个头了。”   宋妈妈点头应是, 道:“娘娘差老奴去, 还是第一个告诉她的,想必魏妃是明白的。”   皇后赞许的点了点头,出了坤宁宫往前头乾清宫去了。   刚到乾清宫门口,皇后就停下了脚步,她看着往日威风凛凛四平八稳的戴恩,眉头一皱道:“你们都是做什么吃的!还不快把戴公公扶起来,再叫个太医来给他包了伤口!”   有了皇后发话,自然是不用担责任了,旁边立即跑出来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扶着戴恩起来。   戴公公年纪也不小了,流了这许多血又跪了很久,蜡黄着一张脸,几次张嘴想说“多谢娘娘”,只是除了他自己,谁都没听见。   皇后到了乾清宫里头。   说起来这地方她来的并不多,皇帝登基的前两年,她倒是常来这里过夜,可惜后来……   到了这两年她倒是又经常来了,只是每次来都是皇帝病重不能理事,叫她来稳定大局的。   皇后冷笑一声,挺直了脊背走进了皇帝的寝宫。   皇帝躺在床上,面如金纸,人中虎口上都扎着银针,胸口几乎都没什么起伏了,好像下一刻就会断气似的。   只是这两年他都这么来了好几次了,这口气依旧还在。   皇后熟门熟路的挂上一脸的担忧,松开湘君的手,步履踉跄朝皇帝扑了过去。   “皇后娘娘!”   “小心!”   旁边的太监宫女急忙扶住了她。   “陛下这是怎么了!”皇后厉声质问,虽然这里头八成都是装的,可还是得来这么一遭。   问完伺候的人再问太医,来过一遍之后,皇后这才像是才发现一样看着立在一边的鲁王爷,“尚平也在?你父皇……”皇后拿帕子压了压眼角,“我竟然没有看见你。”   鲁王爷有点失魂落魄,他觉得身为儿女,应该是要心中悲痛的,可是他发现自己内心竟然没有多少波动。   是因为自己夏天病得快死的时候,父皇从来没有来看过他?还是成亲这件事儿上头,父皇从来都没有询问过自己的意见。   又或者……父皇的儿子太多,他既不是被寄予厚望的长子,也不是备受宠爱的幼子。   他甚至还想到怀里那个折子,怕是一时半会递不上去了。   还有父皇这次真的病得很重,这个脸色就跟前几次完全不一样,怕是……真的不好了。   不过皇后的话叫他回过神来,他上前行礼,手一拱道:“母后,是儿臣方才怠慢了。”   皇后伸手拉着他,道:“这有什么可怠慢的,看见陛下这个样子,唉……我方才也没看见你。”   太医紧张的施针,皇后慢慢地也皱起了眉头,一般来说,银针这种东西是很少用在皇帝身上的,不到万般紧急的时刻,没有人敢冒犯。   可是现在……   方才进来的时候,仅仅是人中虎口有针,现在连太阳穴,额头,胸口和脚心处也都上了银针。   已经年过六十的太医院院使紧张得一头是汗,捻两针就要擦一擦指肚的汗。   就连她方才质问的时候,院使也没离开皇帝身边,甚至他都没行礼。   皇后忽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如果陛下就这样一睡不醒了,他可曾留下遗诏?戴公公又知不知道什么?   她有没有可能假托皇帝口谕,扶持十四皇子上位?   皇后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这么多人……有点难。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比她来得更早的尚平。   皇后叹气,若是尚鹏像老六那样的就好了,老六入朝多年,也有人支持,振臂一挥,就是中间略有疑点也不怕。   可若是想让尚鹏这样毫无根基的皇子继位……除非皇帝亲口下旨,还得叫内阁几位大臣听见……太难了。   皇后忽然有点烦躁,她看了一眼鲁王爷,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来给你父皇请安了?”   鲁王爷一瞬间有点慌乱,他因为的想法羞愧,也不想叫皇后知道他怀里的折子,便道:“正妃有孕……头一个孩子,心中不免有些感慨,想来看看父皇。”   鲁王妃有孕第一时间就报到了宫中,皇后自然是知道的,她不但知道这个,她还知道鲁王妃因为骑马差点把这个孩子折腾没了。   非但如此,她觉得鲁王妃为什么要去骑马,为什么陪着她一起去骑马的会是许元姝,这两点就更值得商榷了。   连她都在许元姝手上吃过亏……   皇后脸上露出个有点高深莫测的笑容来,道:“原来是这样……也难怪,她身子可好些了?”   鲁王爷这会儿已经镇定下来,点头道:“王府的良医正说王妃底子好,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皇后笑了笑,“回头等过了头三个月,我再宣她进宫。”   皇后发现说话并不能缓解她心中的焦虑,而且这个时候她也装不出来母慈子孝的样子来跟鲁王爷说话,所以最后两人又齐齐注视着院使,看他一针一针往皇帝身上扎。   很快够资格来乾清宫的嫔妃们都进来了,宫女搬了圆杌来,众人一一坐下,皇帝这个样子着实有些吓人,众人互相看了几眼,一时间竟然没有人说话。   魏妃跟皇后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又微微点头,坐在了皇后身后,一言不发看着皇帝。   屋里安静下来,皇后心中生出点感慨来,她跟皇帝相伴快要五十年了,见过他许多的样子,可是今天这样躺在床上快要断气……还真是第一次。   “呜呜呜。”   屋里忽然有了哭声,皇后眉头一皱,狠狠地瞪了过去。   是吴贵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任谁都能听出来她这是真伤心。   皇后转念一想,就明白为什么了,虽然现在已经不兴殉葬这一说了,甚至连寺庙都去得少了,可凡事总是有意外的。   “要哭就出去哭!不许惊扰太医下针!”皇后怒斥道,吴贵妃委委屈屈地看她一眼,渐渐止住了哭声。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院使起针,可皇帝依旧没醒。   皇后皱着眉头看着院使,这屋里所有人都在看他,院使顾不得擦汗,甚至他头上的汗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皇后娘娘。”他上前一步,“请借一步说话。”   屋里的气氛在一瞬间凝滞住了,随即皇后耳边响起嗡嗡嗡的声音,只是她分不清这是有人在小声说话,还是她已经开始眩晕了。   借一步说话……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陛下这次是真的油尽灯枯了!   “安静!”皇后站了起来,给魏妃使了个眼色,跟着院使到了外头房间。   “陛下这一次很是凶险,微臣用了银针刺穴,可陛下几乎毫无反应。”   皇后觉得她的确是有点晕了,她活了六十余年,这是第二次听见太医这样直白的说话。   上一次是先太后,说这病不好治,先太后三天之后就去了。   皇后一把抓在了院使胳膊上,“陛下……陛下……”   院使似乎一点都没觉得疼,“娘娘,若是陛下今天晚上能醒来——”只有这半句,“请娘娘早做打算。”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皇后心中升起兴奋,渐渐压过了感叹还有伤怀等等无用的情绪,她两步走出房间,道:“拿本宫宝印来!”   “叫皇子进宫侍疾,不许走漏了风声!”   “宣御林军大将军,宣锦衣卫指挥使,宣京城留守司大都督,皇城戒严!”   “宣内阁六位学士进宫,宣六部尚书进宫!”   虽然司礼监已经没了戴公公,不过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剩下的人丝毫不敢乱,皇后的旨意一条条发了出去。   她长舒了一口气,转身又走了回去,扫了一圈屋里众人,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屋里再次安静了下来,似乎所有人都在害怕,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好像这样就能听见皇帝细柔的呼吸声一样。   靠着皇后私底下传出来的消息,靖王爷没等正式的旨意下来就已经进宫了。   只是进宫之前,他跟六斤起了个小小的争执。   靖王爷想叫六斤留在外头负责联络群臣,六斤却执意要陪着一起进宫。   “王爷,奴婢若是不跟着您进去,只怕在尘埃落定之前就再也没有机会进宫的。”   “外头的朝臣不用担心,他们入朝为官多年,自然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办,再者陛下这两年时不时就病一场,奴婢想他们已经做好准备了。”   “可皇宫不一样,宫里的消息是说陛下拿镇纸砸了戴恩,这就是说现如今宫里掌权的是皇后。”   “皇后跟王爷结盟不过月余,她还是个女人,万一这个时候疯起来,谁都不知道她会做什么。”   “最大的变数是在宫里,而不是在宫外!” 第214章 皇帝之死(二)   话说到这份上, 靖王爷被彻底的说服了, 他点头道:“你说得不错, 我进了宫怕是要在父皇面前侍疾的,那么些人看着, 也不好说什么做什么, 旁人不中用,就是要跑腿联络,也得要个能信得过的人。”   六斤松了口气,快步跟上了靖王爷。   靖王爷回头看他一眼, 心里却有些担忧,他不过是快步走,六斤却要小跑才能跟上,他这身子着实太弱了些。等一切尘埃落定……   靖王爷忽然叹了口气, 那时候六斤怕是也不能歇着, 到了司礼监, 总是有看不完的折子。   况且大位初定,他依旧需要六斤帮他稳定局面。   不过那会儿他就能叫所有太医都来给六斤看诊了。   一路上,靖王爷虽然面色沉静,心中却思绪烦扰。   他想过万一父皇醒不过来怎么办?万一醒过来却叫别人继位又该怎么办?   只是转念一想,除了他还能有谁?唯一能劝得父皇改主意的戴恩已经自身难保了, 他本就是诸多皇子中间最出众的一个。   靖王爷是第一个到皇宫的,他一进去就看见立在床边的鲁王爷。无他, 在众多嫔妃还有太医中间, 他着实太过醒目了。   靖王爷眉头一皱, 也是先扑倒皇帝床边哭了一通,这才起身给屋里诸位娘娘行礼,又若无其事的问了鲁王爷一声,“你倒是来得挺早。”   鲁王爷是从头看到尾的,他不禁想起夏天那会儿自己生病,病得神智全无,太医是不是也是这么治的?   父皇醒着的时候是满身的威严,可他现在昏迷不醒,被人任意摆布……叫鲁王爷生出点英雄末路的感慨来。   他略显得迟钝,慢慢转过头来,道:“父皇是真的……”说完这一句,他才想明白方才靖王爷问得是什么,“我来给父皇请安,看见戴公公一身是血的外头。”   靖王爷见他这个样子,知道他这是被吓着了,心里警惕渐去,伸手拍拍他肩膀,道:“别担心,有太医在。”   鲁王爷不由得想,若是太医管用,那时干嘛还要给他冲喜?只是这话却是不能出口的,鲁王爷叹了口气,道:“我去外头透个气。”   这时候要走?靖王爷心中生出几分笑意来,他对皇位的确是半点心思也没有。   想到这儿,靖王爷给六斤使了个眼色,站在皇帝床边最好的位置不动了,总之皇帝若是能醒,第一个看见的就是他,若是不醒……大臣们进来,看见的就是他距离皇帝最近。   过了片刻,内阁几位大学士还有六部尚书到了,皇后吩咐太监摆了屏风,把嫔妃这边遮住,这才叫几位大学士进来。   几人上前行礼,隔着屏风跟皇后说了两句话,又问了问太医皇帝近况,便去了隔壁房间等着。   六斤是个太监,穿着内使宫人的蟒袍,在乾清宫里一点都不打眼,靖王爷不过喝了杯茶,稍稍动了两下,就看见六斤已经站在皇后身边了。   真是……得这么一个人三生有幸。靖王爷想起这一路的艰难,不由得叹了口气,只是现在的情况容不得他分心,他又老老实实站着,等着父皇——   要么醒要么死。   在六斤过来的一瞬间,皇后就发现了,靖王爷身边最得力的太监,戴恩差人去打听他的底细,非但没打听出来,反而自己先栽了。   靖王爷这两年里头,又有多少主意是他出的呢?   “娘娘。”六斤轻轻叫了一声,皇后回头看他一眼,站起身来,小声道:“宋妈妈在这里看着,本宫去更衣。”   六斤快步跟了上去。   到了旁边没人的屋子,湘君守在门口,六斤上前行了个礼,道:“恭喜皇后娘娘。”   皇后脸色一变,眼睛眯了起来,道:“陛下重病,这有什么可恭喜的?”   六斤笑道:“当皇后要受制于人,当太后就是一家独大了,因此奴婢才要说,恭喜娘娘。”   皇后脸上带了淡淡的笑意,说话却还是冷冰冰的,“陛下是一定会好的。”   六斤同样也是脸色一变,坚定无比道:“陛下洪福齐天,是上天之子,又有太医看着,必定能逢凶化吉。”   两人虚假地打过寒暄,六斤关切的问:“娘娘,不知道戴公公怎么样了?听说陛下一个镇纸砸在了他头上,戴公公年纪大了,奴婢这心里着实有些担心。”   皇后心中一声冷笑,道:“倒是流了不少血,不过宫里好东西多,若是真要救,应该也是能救过来的,只是他年纪大了,这次虚下去,怕是好不了了。”   六斤叹了口气,道:“陛下这病着……若是万一太医失了手,那戴公公可就是陛下昏迷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了,陛下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会不会已经跟戴公公说了属意的人选?”   皇后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六斤又道:“听说前头司礼监有个太监跟艾王走得很近,这会不会是戴公公授意的?”   “戴公公……忠心耿耿,陛下对他又有知遇之恩,想必是会依着陛下的吩咐,把陛下的临终之语完完整整的转述出来吧。”   六斤说完,又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长长舒了口气。   皇后自然是听懂了,什么跟艾王走的近,什么陛下见过的最后一个人,都是托词,他想说的意思只有一个。   若是陛下死了,戴恩还活着,靖王爷的皇位怕是要起波澜。   戴恩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是他们几个练手做的,皇后出了主意,靖王爷去找的漏洞,若是给戴恩机会开口说话,那皇帝属意的人选肯定不会是靖王爷了。   而靖王爷在宫里也没什么人手,现在这个时候,能做手脚的只有皇后一个了,这太监是要告诉她,既然结盟了就别不做事儿,把戴恩看牢了。   想明白这个,皇后叹道:“本宫当年还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曾听人说话一个传说,说是狗忠诚一生,主人死了要么绝食要么撞墙,绝对不会独活于世的。”   六斤自然也是听懂了的,皇后这是承诺,如果陛下醒不过来了,戴恩也是一样。   他同样叹道:“娘娘说的是,该给他立个义犬墓才是。”   六斤说完就走了出去,皇后娘娘叫来几人吩咐两句,这才又回到皇帝卧室。   房间里这会儿有点嘈杂,剩下几个皇子也都来了,他们都住在宫外,太监得传旨,他们再进来,因此比在前朝的大学士和尚书们来得都晚。   还有一个尚在宫里居住的二十一皇子尚悦,他在前头书房上课,虽然得到消息早,只是人走得慢,加上中途又回去换了身衣裳,因此只比他的皇兄们早到了不过一盅茶的功夫。   “父皇怎么会突然晕了?”   “太医是怎么看的?怎么还不醒?”   “若是看不好本王要你的脑袋!”   房间杂七杂八的言语叫皇后脑袋都疼了起来,她重重地一拍扶手,怒道:“都给我闭嘴!”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不过片刻之后,颖王忽然说话了,道:“怎么,皇后娘娘这次打算把父皇的病栽在谁的身上?”   这是旧怨了,皇后脸色一变,隔着络纱刺绣的屏风,她甚至能想象到颖王脸上挑衅的表情。   “去叫几个侍卫守在门口。”皇后头一偏,轻轻地对身边的太监道,她声音虽轻,可是屋里很是安静,方才颖王那句话出口,又叫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等着皇后的回应。   说完这一句话,皇后站起身来,扬声道:“谁若是敢再打搅太医给皇帝看诊,本宫就不留情面了。”   六哥还是太过冲了些,靖王爷半真半假的感叹一句,忽然发现出去吩咐侍卫的居然是六斤。   靖王爷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六斤着实是个栋梁之才!   这么一想,靖王爷也就不好奇方才六斤跟皇后私底下究竟说了什么,总之最后当皇帝的……只能是他!   时间一点点过去,到了日上三竿,皇后吩咐御膳房准备了简单的食物,众人草草吃了,依旧在房间里等着。   皇帝还是没醒。   院使又下了一回针,还掰开皇帝嘴喂了些老山参汤,只是看样子好像都流了出来,也不知道皇帝究竟喝下去多少。   气氛渐渐凝重。   皇后带着嫔妃坐在床位这半边,中间隔着一扇屏风,那边站着的是诸位王爷们。   就是英王这等被酒色掏空了的身子,现如今也一点都不敢喊累了。   在外间的大臣们时不时进来看两眼,又有一负责起草圣旨的翰林院修撰立在皇帝床头等着,他年纪尚轻,才入朝为官没两年,现在已经紧张得浑身都是汗了。   眼看着已经到了申时,皇后不由得想起太医说的,“天黑之前若是能醒来……”,现在距离天黑已经没多少功夫了。   正想着,她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咳嗽。   谁这么大胆?皇后头一扭,就发现这人还是靖王爷带进宫的太监。   他又有什么话要说?   皇后这会儿已经有点乱了,她发现皇帝真病跟假病是真的不一样,她还发现紧要关头,她居然没有一个太监镇定……   她更是发现,她能在后宫搅动风雨,其实靠着的还是皇帝……   皇后皱起眉头站起身来,又是轻轻一声,道:“本宫去更衣。”   站了几乎一天,众人一个个都是腰酸腿疼,皇后这么一动,众人的目光又都移了过来。   靖王爷看见六斤陪着皇后出去,心中不由得一喜,不管怎么样,有变化就好,再这么煎熬下去……他已经有点撑不住了。   依旧是旁边那间小屋。   六斤行了个礼,道:“娘娘……您看是不是该宣公主,还有诸位女眷进宫了?” 第215章 皇帝之死(三)   从中午起, 许元姝就知道不太对了。   张忠海原本是隔一天出去一次,到她的庄子宅子铺子转一圈, 只是今天才领了腰牌出去, 没到中午就回来了。   “娘娘, 城门的侍卫从两个变成了十个,而且只开了半扇门, 街上的士兵也多了起来,奴婢没敢出城, 怕是后头回不来了。”   甘巧接过腰牌,张忠海又提了一嘴道:“怕是宫里……谁不好了。”   能叫封皇城还能调动士兵的事儿着实不多,加上没有太后,皇后一直身体健康没病没灾的,剩下的可能性就只剩下那么一个了。   她这一屋子的人都是宫里出来的,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人人都知道, 从两年前就开始传皇帝病重体虚了, 终于到了现在。   “我知道了。”许元姝应道:“你……警醒着些, 按说是跟咱们没关系的,王爷也不是会凑热闹的人。”   只要王爷没事儿,她们这些女眷们等着便是了。   等到皇帝宾天, 第二天才会叫女眷们进宫上香,她这样的侧妃, 兴许要再往后排一排。   虽然是这么说的, 不过许元姝也是按捺不住, 略有些坐立不安。可是这个时候还是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毕竟皇帝还在……事先准备什么的,可是犯大忌讳的。   许元姝绣了一下午的帕子,到了申时,张忠海急匆匆的跑了进来,道:“娘娘,宫里来人了,叫女眷进宫,施太监去找王妃了,奴婢在一边听了两耳朵,说还宣了公主,叫一起去给陛下请安。”   他紧张的声音里还夹杂了一点如释重负,像是在感慨终于到了这一步。   许元姝站起身来,早上听见消息,中午歇过她便换了一身素雅的衣裳,倒是没什么可避讳的。   “这是皇帝的口谕,还是皇后的?”许元姝问道。   张忠海斩钉截铁地回答,“来人没说。”   那就只能是皇后的了,毕竟如果是皇帝开口,一点可避讳的地方都没有。   况且她在宫里一年多,皇帝着实不像是疼爱子孙的,他连自己的女儿都很少召见,又要看女眷做什么?   比方魏妃的静安公主,因为公公死了,驸马又是嫡长子的缘故要守孝三年,因此不能主动进攻,可这三年里头,皇帝一次想起她都没有。   许元姝深吸了一口气,皇后啊……   她们进去这是要做人质,可皇后想威胁的是谁呢?   许元姝把腰牌给了张忠海,道:“跟着施公公。”   乾清宫里,皇后又一次坐了下来,六斤依旧站在她身后,看也不看靖王爷一眼。   皇后半闭着眼睛,似乎是在养神,脑海里想的却是方才六斤的话。   虽然明面上他说的是皇帝子女众多,这个时候若是有人围着,换地必定也是开心的,况且万一真的不行了,难道不该叫她们见陛下最后一面?   乍一听说得很是在理,可是后头还有一句,“尤其是六王爷,皇帝待他可是不一般啊。”   听见这话,皇后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六斤的提议。   虽然她觉得颖王没机会翻盘了,不过就这么几年他三番几次的顶撞自己,就是方才,颖王丝毫都不客气。   现如今有了个机会,皇后打算也要利用起来的。况且为了防止意外,女眷还是留在宫里的好,不是吗?   皇后轻轻舒了口气,站在她身后的六斤也是一样。   很顺利……他要皇后接女眷和子嗣进宫,可不是什么人质这等狗屁理由。   说白了全都是为了他自己,为了报仇。   这些王爷们可都是娘生的,等到皇帝死了,后宫这些嫔妃们照例是要再升一级的,靠着皇后把她们儿子孙子孙女等等全都一网打尽接进宫里的举动,皇后——那时候就是太后了,她的日子可不会好过。   毕竟大家都是太妃了,不像当妃子的时候那样忌惮皇后,大家都比皇帝高一辈儿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皇帝的嫔妃可不少啊,不知道皇后能不能招架住。   再者这屋子旁边就是内阁六位学士还有六部尚书,靖王爷初登大宝,虽有些朝臣支持他,可难免根基不稳,免不了会有些大臣,尤其是隔壁屋子那十几位,想要压一压新皇帝。   毕竟要是能压住,从此就能大权在握,把皇帝当摆着了。   可惜六斤也是这么想的,他付出了一切,看上的就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为了不叫靖王爷被人压下去,那就只能帮着他树个靶子起来。   皇后就是个很好的目标。   她位置够高,很快就会成为太后,蛮横起来是可以完全不讲理的。   又做出这等德行有亏的举动,没有比她更适合的靶子了。   御史最喜欢的,就是她这等人物,位高权重,弹劾的折子上去,就是一战成名。   皇后呢?越被人攻击就会越不服气,等两方对着干起来,那靖王爷就能站稳脚跟了。   甚至未来三五年,一到关键时刻,就可以教唆御史上书弹劾太后。   过了小半个时辰,陆陆续续有女眷进宫了,先进来的是凌安公主,她在公主里头排行老四,上头三个姐姐都已经过世了。   下来就是一波一波的人进来,这些王府其实距离皇宫都差不多,大家基本都是在宫门口遇见,再等一等,就差不多三两家一起进来了。   屋里人渐渐多了起来,这边的王妃也要过去给自家的王爷行礼。   皇后便道:“撤了屏风,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好挡的。”   许元姝跟郭玄妙两个一左一右站在傅芳苓身边,给鲁王爷行了个礼。   鲁王爷看着一脸苍白的王妃,又看了看双目无神的郭玄妙,跟许元姝道:“辛苦你了。”   皇帝还生死未卜呢,许元姝略点了点头,就又回到了人群里。   这么一数,皇后这次真是大手笔,她招了所有王妃还有侧妃进来,甚至有些还带上了儿子。   行完礼,屋里渐渐又安静了下来。   那边的王爷们不住的往这边看,心中怀疑越来越浓,皇后这是要做什么?总觉得……是在威胁他们。   六斤看见对面那些王爷脸上的表情很是满意,迄今为止都很顺利,所有的事情都按照他预想的那样发生了。   许元姝站在人群里,虽然是个严肃的场合,可是她的思绪还是飘了起来。   皇帝的屋子很大,皇子加上嫔妃女眷们,一百多人了,大家泾渭分明的站着,一点都不显得挤。   又好比英雄末路……乾清宫这等寻常不叫人进来的地方,皇帝这样虚弱的躺在床上,虽然隔着一层明黄色的床幔,可是依旧是叫所有人都看见了。   她微微叹了口气,思绪又转回到眼前……皇后身边那个太监,她眼熟的很,正是六斤。   忽然间她就不觉得那么紧张了,许元姝低下头,慢慢走到了皇后身边,轻声道:“娘娘,我们府上王妃有孕在身,月份还浅,您看能不能叫她坐下。”   这等时候,皇后是想不起来细微末节的事情的,更加不会无故借机冲她发火,许元姝倒是也不怕什么。   果然皇后听了她的话,立即便道:“唉……我看着陛下,就……再去搬几把椅子来,不方便的都坐下吧。”   虽然没叫所有人都坐下,不过除了鲁王妃,又有三人坐了下来,其中就有靖王爷的侧妃赵氏。   对面一群王爷里传来几声唏嘘,许元姝还得赵侧妃一个感激的笑容,毕竟她这肚子还有两三个月就要生了,真要这么站下去,万一污了乾清宫,一尸两命都是轻的。   靖王爷也松了口气,把一直瞪着靖王妃的目光收了回去,专心致志等着结果。   就是六斤,心里也生出点庆幸来。他是真没想到靖王妃心竟然狠到这个地步,居然敢叫已经快八个月的赵侧妃一起进来,甚至就看着她那么颤巍巍的自己走。   毕竟叫女眷进宫是他提的主意,若是真的出了什么差错……虽然靖王爷不在乎这个,跟皇位比起来,就是他后院所有的女眷子嗣都可能会被他拿来牺牲,但是心里难免有刺,况且赵侧妃前头还有两个年幼的儿子。   那就是真造孽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虽然已经过了饭点,不过屋里没有人有心思吃东西,只是皇后方才经过许元姝提醒,这会儿又叫了点心,给那几个人有孕在身的用。   酉时二刻的梆子敲响,已经到了晚上。   虽然已经是初冬,可是院判身上的汗就没停过。   皇帝难道真的……   皇后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靠近了皇帝的龙床。   忽然间那帐子动了动,跪在里头伺候的太监惊喜地叫了一声,“陛下醒了!”   站在最前头的靖王爷第一个扑了过去,“父皇!”接着立即转身道:“先叫太医过来!给父皇请脉!”   听见这话,六斤赞许的点了点头,非常好,这样靖王爷就站在最前头了,等皇帝睁开眼睛,他能看见的只有靖王爷。 第216章 皇帝之死(四)   “陛下!”   “父皇!”   虽然靖王爷抢先一步扑了过去, 甚至还占了最好的地方,不过这种时候, 剩下的人又怎么会谦让?   不仅仅是皇子们扑了上来,连后妃——尤其是吴贵妃,直接就跪在了皇帝床前,双手死死抓着床单, 泣不成声。   那扇紫檀木做底的络纱刺绣屏风,也给这一群人带倒了, 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隔壁屋子的大臣们听见动静也都冲了进来, 只是这会儿好地方已经没有了,前头又是一群嫔妃女眷, 他们也只得站在人群之后, 老泪纵横的喊道:“陛下!您终于醒了!”   许元姝几乎站在最后头, 鲁王爷原本就是成亲的王爷里头最年轻的一个,鲁王府的女眷进屋就是站在后头的。   鲁王妃又有孕在身,还是一副脸色苍白的样子, 总是要照顾一二的,况且许元姝自觉对皇帝也没有什么发自内心的爱戴,不过是顺势前行几步,跟着人群做个样子而已。   只是站定之后,她左右一看,一边是鲁王妃, 一边是赵侧妃, 身边还有两个方才也坐了椅子的人,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同时低下了头。   皇帝是实打实的虚弱,醒过来只觉得头晕脑胀,连人都看不清了,他耳朵里听见有人叫他,声音嘈杂,想说话却也说不出来,半晌只抬了抬手臂,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轻微响声。   几个太医急忙上前看诊。   又是几针扎下去,又叫太监喂了参汤,皇帝觉得气似乎能吸到胸口里了。   屋里渐渐安静了下来,只偶尔有几声啜泣,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太医身上,看着他们有条不紊的行动,可是……皇帝的脸色似乎并没有转好。   “戴恩呢?”皇帝的声音响起,虽然小,不过在安静的房间里,就是站位靠后的许元姝,也听得清清楚楚。   对啊,戴公公呢?   听见皇帝一起来就问戴恩,从皇后到靖王爷,再到六斤,心都凉了。   难道还是避不过他去?   他都把皇帝气得要死了,皇帝也都把他打的要死了,难道真就这么过去?   六斤的心沉了下来,绝对不能叫戴恩回来!他想给皇后使个眼色,可是皇后就在皇帝床边坐着,他周围又全是人围着,稍微动一动皇帝就能看见。   别人看见他穿着内使宫人的衣裳不会多问,可皇帝不一样,皇帝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不是乾清宫惯常伺候的。   所以六斤也只能老老实实的站在皇后的那一群宫女太监里头,低着头一动不动。   只希望……皇后当初听了他的话,下了皇帝宣召就处死戴恩的命令。   戴恩这会儿已经醒了,大量的流血叫他头晕目眩,连坐起来都得费好大的功夫。   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原本还算白皙的双手,上头有写字留下来的茧子,手掌上还有一点朱红,那是常年批红才能留下来的痕迹。   不过现在他的手已经变成了蜡黄色,还在不停的抽搐,连握拳都有了困难。   “来人。”戴恩叫了两声,外头跑进来两个小太监,看见这两人,戴恩松了口气,道:“陛下那儿怎么样了?”   这两人还没说话,外头又进来一个太监,四十余岁,长得略显富态,尤其是一双耳朵,耳珠几乎都要长到了下巴。   他微微一笑,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戴公公可真是一心为主,老奴佩服。”   戴恩眉头一皱,道:“黄公公,你不在皇后身边伺候,到这儿来做什么?”   黄公公一笑,“戴公公怕是不知道,您把皇帝气晕了,这会儿还没醒呢。”   “咱家这是——”遭人陷害这种话没必要在皇后的人面前说,戴恩挣扎着想要起来,只是方才坐起来已经花了大气力,这会儿想要站,腿怎么用力都是软的。   黄公公看他这个样子不由得一笑,使个眼色,那两个小太监就上前去扶住了戴恩的胳膊。   却不是扶他起来,而是扶着他叫他又躺在了床上。   戴恩气急,只是却没有脸色变红,而是冒了一头的冷汗。   黄公公就站在那儿看着看着这往日不可一世的戴恩跌进泥里挣扎,他觉得这场景很是迷人。   黄公公长舒了一口气,道:“咱家原以为——唉,您把持司礼监这么多年,宫里太监都没了奔头,多少人的眼睛都死死盯着您呢,您这好容易有了个缺口……”黄公公一边说一边摇头。   “您好好歇着吧,养好身子再说,等那边来了消息,您就自由了。”   自由?戴恩也是深蕴此道,他知道这两个字从皇后的人嘴里说出来是什么意思。   要么死,要么没用,这就是自由。   乾清宫里,短暂的沉默过去,皇后握住了皇帝的手,笑着安慰道:“戴公公流了那么多血,半个身子都给浸透了,太医给开了药叫睡了。陛下若是想见他,臣妾这就差人去宣,只是陛下别怪他冒犯,他怕是还起不来呢。”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道:“传旨,戴恩去给安庆太子守墓,明日出发。”   靖王爷没忍住松了口气,皇后连脸上的笑容都亲切了许多,经历这样的大起大落,连六斤脸上都浮现出一抹略显病态的红晕来。   没了戴恩,一切都好办了。   “行了,你们都出去吧。”皇帝的眉头紧锁,声音很是虚弱,“内阁留下,尚书留下。”   皇帝既然醒了,自然没有人敢造次,众人起身应“是”,鱼贯而出。   皇后最后一个出去,立即便差人去叫太医,只是湘君走出去还没两步,又被皇后叫住了。   她方才握住了皇帝的手,并不是无意之举,而是想试一试皇帝这病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果然,皇帝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软的就好像当年才抱到她宫里的九皇子一样。   可这话是不能问太医的。   “罢了——”皇后才叫了湘君回来,又转了念头,她可是皇后,她难道不该关心陛下的身体吗,“去叫太医来,本宫要问话。”   许元姝就在她身后不远,虽然有一句话叫做非礼勿听,可是看皇后一脸的纠结,湘君走了又回来折腾好几次才去叫太医,也不难猜到皇后在想什么。   许元姝不由得想起两年前来。   皇后借着皇帝生病有条不紊做了多少事情?可现在,她却连叫太医都要踌躇这么久。   皇帝还能活几天?他叫了六部尚书还有内阁大学士进去,是不是已经开始商讨继位人选了?   虽皇帝叫人都出去,可是大家都彼此心照不宣的等在了乾清宫门口,除了几个有身孕的,由宋妈妈带着去了坤宁宫的暖阁坐着,就再没有人动了。   许元姝自然也没走,这种时候还是随大流安全一点,再者她并未怀有身孕,这种事情就更加不能叫人误会了。   再者等这一次尘埃落定,她们鲁王府就彻底的安全了,这样的时刻,就是站在外头吹冷风,她也是愿意的。   皇子站在月台的东边,西边站的则是女眷,皇后身边围着的都是嫔妃,七嘴八舌问着皇帝的病情,稍离开一些则是皇子的正妃侧妃们,许元姝也在站在这里头,这一波人显得尤为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已经有点黑了,幸好站在人群里并不觉得冷。   乾清宫里忽然出来人了。   许元姝只能认出来他身上穿的是正二品的文官常服,至于这人姓甚名谁,她是一点不知道。   这位官员一出来就被诸位皇子围住了,因为距离不远,加上皇后那一群人看见有人出来也不说话了,所以那边的对话还算清楚的传到了许元姝耳朵里。   “陛下身子还好,喝了参汤精神还不错。”   “臣要去翰林院找当值的学士来,还有礼部熟读典制的官员,陛下有旨意要拟。”   这话说出口,许元姝觉得自己甚至能感觉到从那边传来的焦灼。   什么样的旨意需要这么多饱学之士?   只能是皇帝要立太子了!   那官员又拱了拱手,皇子们给他让出一条道来,他才走出没两步,忽然又回过头来,冲着六王爷行了个礼,道:“天气寒冷,王爷要保重身体啊。”   听见这话的人都呆住了,诸位王爷如同被定了身一般看着这官员离开。   皇帝重病,里头商量的只能是继位人选,这官员的言语里也证明了这一点,可是……他为什么要给六王爷行礼呢?   是不是六王爷就要当太子了?   皇帝想要立六皇子当太子?   许元姝的眉头皱了起来,怎么会是六王爷?这不太对。她仔细回忆着从鲁王爷嘴里听见的关于朝政的只字片语,说的都是靖王爷能干,可从来都没听他说过颖王啊。 第217章 皇帝之死(五)   因为这句话,原本还凑在一起的诸位王爷们分开了。   六王爷有点鹤立鸡群的意思, 只是许元姝看见这个越发不明白这是究竟怎么了。   诚然皇位更替是这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了, 可是陛下……许元姝看得真切, 陛下醒来之后无意识之间有几次想翻身坐起的动作, 可惜都没成功。   难道这个时候不该是心系百姓,力求选出一个合格的继位者才对?   皇帝连坐都没法自己坐了,却还是一肚子的心眼, 还要用计?   许元姝觉得自己有点生气,她稍稍往外头站了站,想吹一吹冷风。   那边靖王爷也已经站到了人群的边上,狐疑的眼神不住的往六王爷身上落。   对于前朝的事情,他自然是比许元姝一个侧妃知道的多,这位官员是礼部尚书, 从未听说跟他六哥有什么来往, 难道是出于皇帝授意?   他紧张中夹杂着兴奋, 这个时候被皇帝抛出来, 那制定是诱饵了, 可是……万一不是呢?   到了这个关头, 靖王爷心乱如麻,他先假定这话是父皇叫说的, 没理出头绪来,又假定这话是礼部尚书自作主张的, 还是没理出头绪来。   好在方才陪着赵侧妃去内室的六斤回来了, 靖王爷使了个眼色, 两人往净房去了。   六斤看见靖王的脸色,就知道他的心又乱了,不过不等询问,靖王爷就压低声音道:“方才礼部尚书出来了……”又把方才的话一字不落告诉六斤,道:“父皇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又属意老六了?”   当着六斤的面,靖王爷没什么可隐瞒的,把心里的忧虑彻彻底底全都说了出来。   六斤道:“王爷不用担心,奴婢觉得,这官员是自作主张。”   靖王爷眉头一皱,六斤表情依旧看起来很是轻松,道:“王爷,您平日里招谋士,王府长史等人商量事情,忽然又想起要叫典簿来,您会差谁去?”   “下人。”靖王爷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脸上又有了笑意。   “这人必定是说了什么叫皇帝不满……”六斤想了想,道:“况且他还说陛下要他去叫一熟读典制的官员来,这说明什么?他一个礼部尚书,在皇帝问话的时候答不上来。”   靖王爷长舒了一口气,只是气没吐完眉头就又皱在了一起,“可他为什么要说——”   “这句话其实什么都不是,这就是一句废话。”六斤道:“或者也有可能他私下投靠了六王爷,又或者他另有支持,只不过王爷人手有限,没有查出来。但是这一句话,水就搅混了,也叫王爷心乱了。”   靖王爷依旧是皱着眉头。   六斤道:“王爷,您不用想太多,您等着便是了,更加什么都不能做。现在唯一对您还算有点威胁的人,就是六王爷,奴婢也还有办法。”   靖王爷惊喜的看着他。   六斤笑了笑,道:“不能说,说了便不管用了。”   靖王爷重重拍了他两下,什么都没问,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净房,又站在了月台之上。   “八弟,你这净房去得有点久啊。”英王的目光在六斤身上扫了两眼,又冲他不怀好意的笑了笑,道:“看来是你伺候的不好。”   话语里带着淡淡的恶意,没想靖王爷忽然上前一步,道:“父皇重病,我等做儿臣的如何在这个时候嬉笑?”   大帽子扣了下来,英王面色一变,退后两步不说话了。   六斤声音不大不小,道:“王爷,侧妃娘娘说想请鲁王侧妃去说说话。”   这又是为了什么?只是想起六斤的计划,靖王爷点了点头,带着他到了鲁王爷面前。   六斤方才那句话鲁王爷也听见了,再者他看傅芳苓和郭玄妙都去了室内,就许元姝一个站在外头,还时不时担心地看他两眼。   虽然鲁王爷有点感动,可是许侧妃看着柔柔弱弱,身子也是小小一只,叫她这么待在寒风里,鲁王爷也是于心不忍的。   可等到现在都没叫她进屋,鲁王爷不知道他是不好意思过去说叫人觉得他儿女情长,还是因为觉得有人陪着心里就不紧张了。   只是现在有了机会,靖王爷刚说了没两句,鲁王爷就点头答应了。   所以六斤顺理成章的到了许元姝身边,道:“许侧妃,赵侧妃请您进去说说话。”   许元姝偏过头去看了一眼鲁王爷,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这才对六斤道:“不知赵侧妃现在何处?”   六斤手一伸,道:“娘娘请随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不过得了几个眼神,看清楚是鲁王爷的家眷,就没人关心他们了。只当是又有一人受不得冻,去里头取暖了。   两人从宏德殿旁边穿过去,就到了交泰殿旁边的广场,天已经黑了,风也挺大,只有远处的隆福门下头站着几个太监宫女守着。   六斤忽然快走了两步,到了许元姝身侧,道:“娘娘,您的香脂可否借奴婢一用?天气寒冷,北风萧瑟,在外头吹着,怕是要起冻疮了。”   许元姝看他一眼,却什么都没看出来。就是一边说话,他脚步也没停。   她解下腰间荷包,想了想却没递给他,而是取出里头一个小小的薄螺钿漆器盒子来,轻声道:“盒子是工部下头的匠人统一做的,香脂是我自己配的。”   六斤接过东西来,往袖口里一塞,道:“多谢娘娘。”   许元姝下意识往他袖口一看,藏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出来。两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已经能看见前头坤宁宫大门上的花纹了,许元姝道:“夜路不好走,公公要小心些才是。”   “多谢娘娘提点。”六斤把许元姝送到赵侧妃处,转身便离开了。   路上,六斤扭开这小盒子,指尖挑了点香脂出来轻轻一碾,果然,这个味道跟吴贵妃身上的味道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前头的味道没有吴贵妃那样的浓烈,后头的清香味道更素雅一些,倒是中间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   六斤给十个指头上都擦上了香脂,走得不急不慢,闻着这首先冲出来的浓香慢慢变淡,这才加快脚步又往乾清宫去了。   王爷们依旧站在门口等着,六斤低着头从人群里穿了过去,借着天黑没人看得清,把香脂全都涂在了六王爷身上,这才在靖王爷身边站定,又冲着靖王爷点了点头,表示事情办妥了。   他是个太监,身上原本就用着香料,这点味道并不明显,况且这里又是风口,风一吹什么都闻不出来了。   可如果进了房间就不一定了,他方才也在皇帝寝宫里待过,里头浓浓的药味,加上好几个火盆,香气很快就会被蒸出来,混杂在药汤的味道里会显得分外的突出。   所以如果六王爷真的是皇帝选中的继承人,那皇帝必定是要跟他单独说话的,这样他身上的香气就藏不住了。   吴贵妃身上的味道,想必皇帝很是熟悉。可什么样的举动,能叫一个皇子身上染上宫妃的香气呢?   完全不用推波助澜,皇帝就能顺着他设计好的路往下走。   一个知道自己快要被殉葬的宫妃,想要活下去,唯一的路子就是扒上下一任皇帝。   这道理很简单,想必皇帝是能想明白的。   只是六斤从心里希望不要走到这一步,吴贵妃他留着还有用,他不希望吴贵妃折在这里。   天渐渐黑了下去,似乎是因为戴恩不在的缘故,乾清宫外头的灯笼都比往常亮的晚了一些。   又过了片刻,乾清宫里出来一个太监,走到皇后面前行礼,道:“娘娘,陛下的意思是天色已晚,叫她们进来请个安就出宫吧。”   皇后应了声是,差人去把屋里那几人叫了出来。   原先一直站在外头倒还不觉得冷,从温暖的室内一出来,许元姝就打了个寒战。   在宫里待了一整天,傅芳苓没工夫胡思乱想,连脸色都好了些,她冲着许元姝点点头,道:“你去扶着赵侧妃,天黑小心路。”   几人相互扶持着又到了乾清宫,因为在宫里几乎待了一整天的缘故,众人脸上满是疲惫,也没多少精神了。   许元姝随着大流慢慢朝前走,只是看见六斤,她就不由得想,他究竟把她的香脂用在了什么地方。   进到乾清宫,许元姝看见皇帝已经坐了起来,腰后垫着厚厚的垫子,连脸色也比方才好了许多。   屋里只有几个太医,大臣们想必又去了旁边的屋子。   皇后第一个上前福了福身子,就坐在了皇帝身边。下来是宫妃上前行礼,接下来是王爷跟王妃们。   这样隆重中带着一点诡异的仪式,叫屋里安静的能听见火盆里火焰舔上木炭的声音。   许元姝站在鲁王爷身后,随着王爷王妃一起上前行礼。仔细想一想,这还是她第一次对皇帝行晚辈礼。   而且行完礼之后并不能直起身,要一直弯着腰,也要一直保持着面对皇帝的姿态,先去侧面,然后退下。   只是才走了没两步,许元姝忽然看见了桌上的药碗。   这个颜色,这个味道……还有碗底一层老山参的切片,这是回阳救逆汤!   她曾经看过外祖父熬这味药……用在将死之人身上。   大补元气,提升阳气,喝了这样,这人还能活三天……或者说,最多只能活三天了。   这就是用来交待遗言的药。   她忍不住抬头看皇帝,皇帝脸色红润,他只有三天可活了。   等众人一一行礼完毕,皇帝颤颤巍巍的举起右手,只是还没举起来就又落了下去。   “朕……”当了四十余年皇帝,终于也要死了。   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都下去吧,尚明留下来。”   靖王爷忍得脸上表情都扭曲了,他狠狠地一掐大腿,才没叫自己脸上显出笑容来。   “父皇。”他上前一步,立在了皇帝身边。   还有几位王爷看起来不太想走的样子,只是看看皇帝醒后又宣进乾清宫的侍卫,还有自知继位无望,已经离开的英王,纵然是依依不舍,也只得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鲁王爷自然也是一样,他没有任何要留在这里的想法。   许元姝跟在他身后,却没想走了两步,鲁王爷忽然回头看她一眼,“冷不冷?”   许元姝一愣,忽然闻见一股极其熟悉的味道。   她猛地回头,看见的是颖王一家子。许元姝的脚步慢了下来,是这个味道没错。   六斤……用她的香脂做什么了?   他没机会接触到颖王女眷……只有颖王,他把香脂涂在了颖王身上。   一瞬间,许元姝觉得自己好像喘不上来气了。 第218章 皇帝之死(六)   许元姝的目光从六斤身上划过, 六斤表现的就像是个普通的太监, 低眉顺眼跟在靖王爷身后, 目光只落在自己主子身上,显得无比的恭顺。   颖王身上的味道并不浓, 靠得近才能闻见,而且这里来来往往的女眷, 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香气,除非是特别熟悉这个味道的人,不然是闻不出来的。   六斤把这味道抹在颖王身上……是因为这味道来自于吴贵妃。   他是为了让皇帝闻见?可如果皇帝闻见了, 又会有什么结果?   皇帝是不会联想到自己身上的, 他能想到的只有吴贵妃。这种事情皇帝是绝对不会说破更加不会派人去查证的……吴贵妃很有可能被处死, 至于六王爷——   六王爷是靖王爷上位路上的绊脚石, 可以想象, 就算是靖王爷上位,六王爷必定也会不安分的找事儿……可是六王爷也是柳大人的忘年交,六斤究竟要做什么?   借皇帝的手打压六王爷?   许元姝把视线收了回来,从六斤身边经过,给了前头鲁王爷一个微笑,道:“一点都不冷。”   鲁王府一行四人出了乾清宫,前头是孟王一家子, 后头是隋王一家子。   宫门外头等着两辆马车, 一辆是鲁王爷早上出来坐的, 另外一辆是许元姝她们进宫坐的。   刚到宫门口, 傅芳苓就扫了一眼许元姝, 道:“我要躺着,你去跟王爷车里。”   话说得不太客气,可结果却是她得利。许元姝扶着傅芳苓上了马车,这才到了王爷车里。   鲁王爷看着不太高兴,许元姝觉得自己不能提王妃一个字,不管说什么怎么解释都是错。   “王爷要不要歇一歇?”许元姝问道:“您一早上就进宫了,站了一天想必也累了。”   马车哒哒哒的走了起来,鲁王爷往车厢上一靠,忽然感慨了一句,“八哥要当——”他原本想说皇帝,可是父皇还在,顿了顿便换了个说法,“太子了。”   皇帝将死,留了靖王爷在宫里,虽然还没发下明旨,但靖王爷上位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   许元姝又看了鲁王爷一眼,确定他不是因为自己没机会而感慨,道:“这不挺好?陛下夸王爷在钱粮上是一把好手,王爷跟靖王爷关系亲近,这是百姓的福气。”   鲁王爷被她的话逗乐了,伸手拉了她一把道:“你也歇歇,后头要忙起来,怕是连年都没法过了。”   另外一辆车上,傅芳苓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郭玄妙被她挤在了一边。   她底子的确是好,这么折腾了一天也没觉得哪里不舒服,不过在皇宫里不能活动,现在能躺下展展腰,总是比继续坐着的好。   郭玄妙看了她一眼,着实是想问:你就这么把王爷推出去?你一个王妃难道真的就想这么过下去?   要知道前头还没成亲的时候,王爷是很敬重未来的王妃的,如果不是她自己作死,能稍稍有点上进心,府里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又怎么会叫许侧妃一家独大?   郭玄妙满心的都是怒其不争,只是她打定主意要偃旗息鼓一阵子,横竖她还年轻,就是销声匿迹在王府里过上一年半载的,也还是鲜花一般的年纪。   男人都是健忘的,等过去这阵子,他们能看见的依旧只有鲜嫩的颜色。   不过这一次她打算只为自己争宠,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跟长兴侯府两不相干!   马车回到鲁王府,傅芳苓很是干脆的行了礼就离开。   郭玄妙依旧是双目无神,像是游魂一般飘着走了。   鲁王爷则是拿着那本已经在身上藏了一天的折子,边角已经有了点折痕,显然是已经递不上去了,他叹了口气,又往书房去了。   许元姝左右看看,她有点羡慕王妃如此的洒脱,不过等靖王爷坐稳皇位,鲁王爷从皇子变成皇兄,还是个没有多少野心的王爷,鲁王府的日子也会轻松不少。   乾清宫里,虽然戴公公倒了下去,可皇帝的生活分毫不受影响。   毕竟他把持司礼监跟乾清宫这么许多年,太监两条最主要的晋升之路都被堵得死死的,他如今被发配去守陵,乾清宫里他的人手人人自危,恨不得跪在地上伺候皇帝。   心里有些小心思的人就更加的殷勤了。   皇帝屏退了左右,只留下靖王爷一人。   靖王爷站在皇帝面前,虽然皇帝已经是强弩之末,连坐卧都要人扶着,可是靖王爷心里依旧有紧张……还有害怕。   “去年宫里死了个宫女……是你做的?”   靖王爷一惊,他虽然不知道去年宫里究竟死了几个宫女,但是他敢肯定绝对不止一个,可能叫父皇这么问的……   靖王爷觉得自己头上已经有汗了,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张开口,想着六斤的嘱咐:在皇帝面前不能撒谎。   “是。”   这话出口,靖王爷才发现自己手都在抖。父皇会是个什么反应?我的皇位会不会飞了?   可惜皇帝连个叹气声都没有。   靖王爷也只能继续垂首站着,等着皇帝的下一句话。   “弹劾齐东源,是你做的?”   “是。”靖王爷觉得自己似乎是已经麻木了,这第二个是,几乎是没什么挣扎,就说出口了。   “元宵大火,是你做的?”   靖王爷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混元,道:“父皇!不是儿臣!”他还想解释,却见皇帝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又问道:“举荐太子,是你让大臣都去举荐老六的?”   靖王爷心里一抽,思绪转得飞快。   父皇是最忌讳皇子结交大臣的……这时候就是有六斤的告诫,靖王爷也不敢直接就说“是”了。   这问题他绝对不能想太久,得让父皇看清楚他思考了,但是还没到犹豫的地步。   还有就是……怎么回答?   父皇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靖王爷飞快的想了想父皇问出来的这四个问题。   果真正如六斤所说,个把宫女根本不在皇帝关心的范围里,所以他第一个就问了。   元宵大火……骨肉相残甚至也没有最后这个问题严重。   父皇想得到什么答案……如果是他,他的靖王府要传下去,他会怎么办?   他自然是要找一个能制衡住王府一干人等的世子……   靖王爷忽然有了自己,“是。”他做出了选择。   皇帝深深地了口气,稍稍扬起声音来,“叫姜大人来。”   外头伺候的小太监应了声是,去隔壁房里叫了内阁首辅姜岩达来。   “朕累了。”皇帝的声音又慢了下来,“你什么事儿,你们跟太子商量吧,若是拿不定主意,再来找朕。”   皇帝的眼睛闭了起来,小太监上前扶着皇帝躺下,靖王爷有点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感觉。   直到姜大人走到他面前,双手一拱,道:“太子殿下,请随微臣来。”   他就这样成了太子?   靖王爷以前想过很多他如何才能当上太子,里头甚至有一段,他得杀了所有的兄弟,可是……没想到现实却是这样的轻松。   不过是皇帝的一句话,“你们跟太子商量”,几乎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靖王爷深吸了一口气,跟着姜大人去了旁边屋子。   皇位的确是这天底下最好的东西。   等在外头的六斤也得到了消息,两个看着将近三十余岁的太监,一脸谄媚的抱着被子等物进来,笑道:“公公,靖王爷——呸,已经是太子了。”   “太子殿下被陛下留着过夜,这回儿出宫还得去请牌子,不如您也在宫里歇一晚上。”   “被褥都是新的,天天都晒的。”   六斤起身,脸上也挂上了笑容,客气道:“劳烦两位了。”   两人给他把床铺好,又恭维两句这才离开。   只是才走没一会儿,有是两个太监进来,手里提着食盒。“天气寒冷,这里有羊肉汤,公公喝了暖暖身子。”   “不知道公公爱吃什么,这些都是御膳房的拿手菜。”   等这两人走了,又有一拨给他送热水送酒的。   屋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六斤坐在桌边,看着桌上丰盛到了极点的菜肴。   一朝天子一朝臣,乾清宫也是一样,那些管事儿的太监不会来,因为他们肯定要被换掉,可是下头做事儿的太监就无所谓了,用谁不是用?况且他们更加地熟练。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等靖王爷登上帝位,他就会是司礼监的大太监,有内相之称的掌印太监,能代表皇帝在外行走,所有人看见他都得客客气气的。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一个人都不会放过的!   从皇后到钦天监的官员,再到给他们家里带来杀身之祸,却又不尽心相救的六王爷,以及冷眼旁观毫无作为的皇帝……   六斤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了下去,辛辣的味道叫他放任自己红了眼圈。   从主谋到走狗,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不过片刻,六斤就恢复了正常,满桌的菜也不过各夹了两筷子就叫人端了下去。   等到屋里没人,他又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   两年没吃过饱饭,他的样貌已经有了不少改变,至少那位祖父的忘年交——六王爷,几次对面相遇,就都没认出他来。   柳家满门抄斩,六王爷好好的继续当他的颖王,听说当日他不过分辨两句,听见皇后说他有谋逆之心,就哑了声音。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当初官兵来家里拿人问话,父亲还说六王爷绝无谋反之心。   真是一片真心错付。   六斤深吸了一口气,吹灭了蜡烛躺在床上,又从荷包里摸出一小丸药吃了下去。   两年没吃饱饭,落得个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半夏川贝等等草药换着吃,又得了脾胃虚弱肺虚寒的脉象。   一看就是随时会死的样子,靖王爷又怎么会怀疑他呢?   他竭尽心力这两年,为的不是叫靖王爷顺顺利利的登基,而是擦着皇帝的底限,叫靖王爷没那么容易的登基。   谁都不相信皇位会从天上掉下来,不然就算再说什么“旁观者清”,“陛下一直都在培养你”,靖王爷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而且不这么忠心耿耿呕心沥血的为他出谋划策,毕竟这争得可是皇位啊……不艰难不痛苦,靖王爷又怎么会信任他?又怎么会觉得没他不行?   再加上这幅病恹恹的身子,只有靖王爷全身心的相信他,他才能当个名正言顺的掌印太监,他才能顺顺利利的报仇。   柳家满门抄斩,从此绝后……   黑暗里,六斤脸上浮现出一个叫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你看……叫我抓着机会,我连皇帝都气死了——   你们一个人都逃不掉!   六斤手里捏着那个小小的螺钿盒子,闻着空气里弥散着的淡淡香气,终于睡着了。 第219章 皇帝之死(完)   第二天一早, 皇帝的圣旨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皇八子封太子, 暂代监国之职,所有人心中都有一股尘埃落定的释然, 争了两年的皇位终于有了归属。   而且跟上一个安庆太子不一样,这一位是真的能登基的。   有人盘算着自己家里或多或少的能跟以前的靖王爷, 现在的皇太子扯上点关系,有人想着该从哪里走一走门路,新皇登基, 总是缺人手的。   当然也有人已经还是准备白布麻衣, 因为皇帝怕是快不行了。   鲁王府就是这样, 虽然没明着说, 但是屋里喜庆的摆件全都收了起来, 班房里放着裁好的白纸白布,准备随时盖灯笼。   许元姝也准备了素净的衣服,除了两套素银的首饰,剩下的全都收了起来。   扫了屋子一眼,许元姝叹了口气,下头……就只能等着了。   皇宫里,六斤一起来, 就看见了踌躇满志的新任皇太子。   “恭喜殿下!”六斤跪了下来。   太子伸手去捞他, 却没捞住, 他笑了两声道:“你我二人, 何须如此大礼?”   六斤的表情却越发的敬重了, 道:“奴婢想必不是第一个恭贺殿下的,不过奴婢该是第一个给殿下行大礼的吧?”   太子又笑了起来,道:“父皇睡了,正好,趁着太医都有空,叫他们给你也看看。”   六斤眼睛一亮,随即又暗了下去,“他们说奴婢这是从娘胎里带的病……”   太子却不听,拉着他到了太医轮值的地方。   面对新任的皇太子,别说什么奴婢是不能看太医这样的话,几位太医轮番上前号脉,谨慎的像是对待易碎的瓷器。   等五人一一号过脉,商量一番,为首的院判上来道:“回禀殿下,这位公公气虚体寒,脾胃虚寒,想必胃口不太好——”   太子打断了他,他如何不知道?若是胃口好,如何能瘦成这个样子?   “你且说要怎么治。”   院判更加的小心了,虽然太医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况且皇帝已经是油尽灯枯之相,可怎么看都是死在他们这一班太医手上的,而且那碗回阳救逆汤可是他亲手开的。   院判完全不想因此获罪,因此讨好下一任皇帝,就迫在眉睫了。   “殿下,这等体虚之症,虚得慢慢调养。另外这位公公肺有虚寒,临近冬日尤其要注意保暖,切不可吹了冷风。”   太子眉头一皱,看了六斤一眼,道:“你去御膳房看看早饭好了没有,早上孤要陪着父皇用餐。”   虽然六斤面上看不出来什么,不过以他的聪慧,想必已经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太子心中不太爽快,问道:“这病究竟如何治?”   太医们正感叹太子殿下待这太监恩宠之深,听见问话,为了显示自己技艺高深,再加上凡事留三分余地,还有一点想借着给太监治病,别叫太子卸磨杀驴的小心思,又把六斤的病夸大了三分。   “脾胃虚弱不管吃什么都只剩下一分效果,肺虚寒冬天不好过,再加上虚不受补,若是再不好好调养,怕是……性命堪忧啊。”   太子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站在最前头的院判看得是清清楚楚,昨天夜里,太子知道什么是回阳救逆汤的时候,表情都没现在真挚。   太子长舒了一口气,道:“不管用什么,总之好好的治!”说完这话,他转身便走了,几位太医互相看了一眼,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喜色来。   看来这命是保住了,而且还能继续当太医。   快到中午的时候,皇帝醒了过来,太子得到消息,立即赶了过去。   “父皇!”太子看见皇帝的脸色,几乎要吓得往后跳两步。   一觉睡起来,皇帝的脸色非但没有转好,反而变成了青灰色,就好像……他已经断气了。   “父皇,您小心点。”太子立即低下头来,上前去搀扶。   就是从躺着变成半卧这样一个动作,还有三个太监一个太子在旁边扶着,也已经叫皇帝气喘吁吁,闭着眼睛快要昏倒了。   他真的快死了,连今天晚上的月亮也看不见。   太子心中冒出念头,不可抑制地兴奋了起来。   皇帝轻轻咳了两声,声音就像是破风箱一样四处都在漏气,“朕有一句话要问你——你的这些手段,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别人告诉你的?”   太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又在心中回味两遍,眉头微微一皱,道:“是儿臣想了个大概,具体的事情是他们一点点商量出来的。”   皇帝却是不太相信的样子,他撇了撇嘴冷笑一声,“当皇帝,最怕的就是受人蒙蔽,被人牵着鼻子走,尤其是你身边的太监——”   既然已经当了太子,皇帝又是一副病得马上就要死了的样子,尚明心中对皇帝的敬畏渐去,听见这一句话,心中想到的是戴恩。   随即他便明白是什么意思了,父皇说要他警惕六斤。   他前些年小心谨慎,母妃也是一样,走的都是中庸之道,得了六斤之后,他才变得突出。诚然有皇后对六哥下手的缘故,可是没有六斤,他依旧是那个泯与众人的中庸八王爷。   前后手段不一样的,身边多了一个六斤,想也能知道是谁出的主意。   早上听见的那句“性命堪忧”,再次浮现在太子耳边。   他双手一拱,恭恭敬敬地道:“父皇说的是,儿臣一定都听父皇的。”   连辩解都没有,一听就是在敷衍,皇帝病重,身子弱了,可脾气还是跟以前一样,听见这等话,气得剧烈咳嗽起来。   “你、你以为——”   皇帝忽然捂住胸口,大口的喘气,用力的向上突起胸膛,整个人都变得狰狞起来。   太子一愣,立即大叫起来,“太医!叫太医来!”又道:“赶紧按住父皇!别叫他伤了自己!”   皇帝在床上奋力的挣扎,上去三个太监都不太按得住他,皇帝挣扎了几下几乎就没了力气,已经变成灰色的眼珠子看着太子,若是不是这屋里还有一圈的太监,太子怕是要被吓得夺门而出了。   “吴氏——吴氏——陪——”   等太医拎着药箱跑进来的时候,皇帝已经一点气儿都没有了,棉花死死贴在他鼻尖上,一动都不动。   太医磕了个头,道了声“陛下赎罪”,又用银针去他脚心,依旧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院判吞了吞口水,跪在太子面前,“陛下……宾天了。”   钟声敲响的时候,六斤正在仁寿宫里,太子不能天天都住在乾清宫,所以仁寿宫要尽快收拾起来。   听见这钟声,六斤微微一顿,嘴角浮现出一个谁没察觉到的微笑,“停了吧。”   仁寿宫……怕是要空十好几年了。 第220章 狐假虎威   皇帝驾崩是大事, 是仅次于新帝登基的大事。   不过不把先帝的葬礼风风光光的办了,新皇帝也没法登基。   当了太子不过一天的尚明,看着太监给自己新上身的龙袍外头又罩了一层微微泛黄的粗麻布, 心里略有不快。   他这个时候只能称之为嗣皇帝, 等到父皇的灵柩出宫, 前头的嗣才能去掉, 那个时候他才是真正的皇帝。   从铜镜里,嗣皇帝看见六斤进来,手一抬,还在给他整理衣服的四个小太监就下去了。   “陛下。”六斤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行了大礼,嗣皇帝不等他行完礼就想伸手拉他,只是转念一想六斤前头说的要第一个给他行大礼的话, 便又站在了那里, 等他行完礼才把人拉了起来。   六斤看他嘴角带笑, 眉头却又皱在一起,就知道这是又有事儿了。   当一个好的心腹, 度的把握非常重要, 首先不能叫他什么都说出口,事事得办在前头, 可是又不能太前,毕竟若是把所有的烦恼都解决了,他又怎么能觉得自己重要呢?   这个时候皇帝的烦恼会是什么呢?   不听话的靖王妃、答应皇后叫她侄女儿母仪天下, 还有赵侧妃那个过不了两三个月就要生下来的孩子?   这些后宫的事儿都不重要, 毕竟一个皇帝如果天天为了后宫烦恼, 那只能是被大臣架空了。   “陛下,钦天监算了吉日出殡,大行皇帝要在宫里停灵二十七天。另外奴婢回来的路上顺带去了一趟奉先殿,先祖皇帝们的谥号都是十六个字儿。”   新上任的嗣皇帝皱了皱眉头,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六斤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从王爷到太子,再到嗣皇帝,真正算起来整个过程连十二个时辰都没有。   尤其是当王爷的时候,面对着内阁几位学士,他的态度是稍显恭敬的,可是当了皇帝不一样。   原本还有个太子过度一下,可他这太子……可以说当太子的绝大多数时间都去睡觉了。   所以到了现在,方才面对内阁几位学士那张严肃的老脸,嗣皇帝觉得自己竟然有一丝丝紧张,还有一点心虚。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他立即便借着悲痛欲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到了内室。   “谥号……”嗣皇帝重复道:“方才就是在争谥号。”   “陛下!”六斤道:“丧父之痛叫人悲痛欲绝,大行皇帝在位四十余年,勤政爱民,又曾御驾亲征,平定叛乱,奴婢虽然是个太监,却也觉得先帝的谥号该有十八个字!而且要有文、武、圣、贤四字!”   “他们不会同——”意还没说出来,嗣皇帝就明白六斤这是什么意思了。   原本十六个字的谥号增加到十八个字,文武圣贤这四个字又都是一等一的上谥,连开国的太·祖皇帝的谥号都没这么高的规格。   横竖大臣们都不会同意,不如就用这个叫他们去吵去争,毕竟谥号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拿这个掩盖一下,别的事情就容易了许多。   这是个阳谋,可那些大臣们不得不咬钩。   嗣皇帝的心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他笑道:“你说得不错,朕常听人说,那些文臣们为了一个字儿都能打起来,现如今——”   后头的话就只能在心里想想,不能说出来了。   “朕记得父皇临死之前还曾说要大臣随葬,只是父皇去得突然,只说了要修四所随葬墓,却没说是哪位大臣,朕不好私自做主,也要去问一问他们。”   随葬可不单单是个永享祭祀的事儿,能跟皇帝葬在一起,这文臣死后至少是两个字儿的谥号,而且子孙后代也有庇佑,真正的余荫万代。   嗣皇帝打定主意,心情也好了许多,道:“走,随朕去见一见大臣,以后你也要跟他们天天打交道的,后宫那些事儿,叫母妃身边的黄太监去办,你帮着拿个主意就行。”   六斤的脚步有一瞬间都停顿了,只是他调整的极快,没叫任何人发现。从今往后……他就是后宫前朝一把抓了。   鲁王府已经是一片素白,连院子里才开了没两朵的腊梅也给掐了。   因为明天才用去皇宫祭祀,所以今天穿的还是素服,等明天出门的时候再套一层丧服便是。   鲁王爷已经去了皇宫,王府典仪所的官员正给她们讲她们该做什么。   大行皇帝要在乾清宫停灵二十七天,她们每天早晚要从西华门进宫,一直哭到乾清宫,然后上香祭祀。头三天是要在宫里哭整天的,从第四天开始,便是早晚各一次。   后头等到出殡的时候,还有沿途设祭,还要去皇陵哭丧,不过那个时候就跟女眷没什么相干了,她们主要的任务,就是前头哭二十七天。   典仪正说完行了礼就离开了,许元姝看着王妃,只是傅芳苓一点表示都没有,也一句话都没说。   傅妈妈眉头一皱,轻声道:“娘娘,也得有所安排才是。”   傅芳苓略有不耐烦,道:“方才那典仪正不是都说了?明早卯时二刻出发,申时出宫,去了西华门有礼部的官员安排地方,跟着前头人往里走就是。”   王妃这是真的什么都不想管?   可是万一葬礼上出了乱子,还是大行皇帝的葬礼,那是要连着鲁王爷一起吃挂落的。罚俸、闭门思过,甚至夺爵罢官都是有可能的。   许元姝有点着急,道:“王府里还有几个原先贺妃娘娘的宫女,不如请来问一问?”   傅芳苓没说什么,傅妈妈差人去叫了。   只是这几人前头才被鲁王爷吓了一通,这个时候还没太缓过劲儿来,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除了什么多穿些衣服,最好用棉花把腿包上之类的话,旁的可能会有点犯忌讳的事儿就一概没有了。   “奴婢都听娘娘的。”   傅妈妈眉头又是一皱,道:“老奴原先也在宫里待过,听福清大长公主说过先帝的葬礼,奴婢斗胆说两句。”   许元姝看见傅芳苓眼里闪过一丝不屑,很是不以为然的样子,只是傅妈妈站在她背后,倒是一点都没看见。   “王府的女眷,有品级的都要去宫里哭灵,只是——”她扫了一眼朱砂,道:“还请三位侍妾照看着魏侍妾才是。”   梅氏三人应了声,却没说“是”,而是说的“都是一家人,理应相互扶持”,毕竟现在说话的是个奴婢。   “十月天里,早晚已经很凉了,况且既然是葬礼,条件自然不会好,怕是连火盆都不会有,还请各位主子记得多添些衣服,大毛的褙子也可以穿在里头的,挡着心口的风。”   “多谢娘娘关心。”   傅妈妈又道:“奴婢已经吩咐了良医所,叫取些老山参来切片,要在宫里祭祀三天,除了水怕是什么别的都没有,就是水也不一定管够。几位主子若是觉得撑不下去,就含一片山参。过了这头三天,就能告假了。”   众人又是齐声道:“多谢娘娘体恤。”   傅芳苓依旧是不理不睬的样子。   许元姝心中狐疑顿生,她余光还看见恩敬容娟两个对视了好几眼,梅氏看着也是坐立不安的样子。   郭玄妙倒是安安分分的坐着,只是如果她没把裙子掐出印儿来,许元姝才觉得她一点都不在乎。   所以不是她的错觉,虽然看起来王妃像是不打算管事儿的样子,但是傅妈妈站出来了,还借着丧礼的名号——   这的确是个好借口,可若是今天服软了,一旦开了这个口子……许元姝也没忘记第一天的那个下马威,在傅妈妈心里,她们这些……可都是眼中钉肉中刺。   傅妈妈扫了一圈,心中略有得意,道:“奴婢听说许侧妃曾在宫里伺候,在吴贵妃跟魏妃娘娘宫里都有关系,甚至乾清宫里也有熟悉的人——”   她稍稍顿了顿,貌似诚恳地说:“老奴进不得宫,王妃娘娘又有了王爷的骨肉,还请侧妃娘娘看在王妃肚里孩子的面上,好好的照顾王妃!”   这话不能说好,更加不能推辞。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许元姝身上,方才傅妈妈虽然说了不少,但都是对所有人说的,大家一起应一声,道个谢就算过去了,可现在却是对她一个人说的。   许元姝觉得自己有两个选择,第一个就是答应下来,说要好好照顾王妃,只当没听清楚她话语里隐藏的意思。   可傅妈妈的本意也不是叫她照顾王妃。   许元姝眉头微微一蹙,道:“娘娘,我曾听说人参是大热之物,有孕之人不宜服用,不如叫太医来看一看再说?”   傅芳苓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傅妈妈脸色变了。   有了人打头阵,剩下几人也都开腔了。   郭玄妙道:“原先在家里,祖母不叫我们这些年轻的用人参,怕吃了上火,有孕在身原本就怕热,我想也该请太医来看看才是。”   恩敬也说了一嘴,“原先在宫里,就是王爷也不太吃参的,虽然是好东西,可毕竟是药,也得讲究对症下药。”   话题彻底歪了,若是在硬生生的扯回去,那就太刻意了,傅妈妈道:“是老奴思虑不周。”说完又扬声道:“去叫太医来给王妃请脉!”   说着便要去扶傅芳苓起来,许元姝借着这个机会起身告辞了。   出了春锦院没走两步,她就被梅氏赶上了,“还是娘娘有法子。”梅氏笑眯眯地恭维了一句,不等许元姝回答便又换了个话题。   “今天晚上就别喝水了。”梅氏道:“要在乾清宫哭灵三天,那地方可没有咱们这些人更衣的地方。” 第221章 假传圣旨   第二天一早, 天还没亮,许元姝就上了进宫的马车。   十月的早上已经很冷了, 鲁王府这几人一人穿得比一人厚,许元姝也叫丫鬟连夜赶了挡风的褙子穿在里头,又缝了护膝套在腿上。   这几人……看着也都是差不多的装扮。   沿着帘子那一点缝隙往外头看,整个京城都成了白色,街上的树绑了白布条, 不仅如此,国丧期间四十九日内不能杀生,百日不能娶嫁不能摆酒, 这么一算, 刚好把这个年也包含了进去。   兴许远一点的地方天高皇帝远的不太守规矩,不过京城这些人就得严格的守下来。   皇帝驾崩的影响还不仅限于此,除了继位的皇帝守过三个月就算出孝, 剩下的比方九公主的婚事,还有楚王的婚事,都得往后挪了。   一路上安安静静的谁都没说话, 马车很快到了西华门。   西华门里头已经是哭声一片了,许元姝跟在王妃身后, 一行人随着前头嫔妃开始一路哭拜,往乾清宫去了。   乾清宫里哭声震天, 皇帝棺椁摆在乾清宫大殿的正中间, 女眷跟官员们由宫女太监领着, 井然有序的上香。   许元姝看见跪在最前头的靖王爷, 他现在是嗣皇帝——过了大殓,等大行皇帝的谥号拟定,再办了登基典礼,他就是真正的皇帝了。   剩下的王爷们是按照年纪跪的,英王爷一看就是不习惯这个姿势,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扭着,颖王时不时的抬头,看着大行皇帝的灵位略有一丝迷茫,目光落在嗣皇帝身上,却又都是仇恨了。   再往后是年幼的几个皇子,许元姝一眼就看见了鲁王爷。   要说伤心,鲁王爷目光里倒是看不出多少悲痛来,跪在下头的不管是嗣皇帝还是王爷,看着都不太伤心,   只不过因为孝子要守孝三天,只能喝些凉水的关系,他们一个看着比一个憔悴,眼睛红肿,面色惨白,乍一眼看过去的确是悲痛拒绝。   鲁王爷也在留心看着外头进来的人,许元姝的视线扫过来,两人立即就对上了。   鲁王爷为自己的走神羞愧,却看见了许元姝关心的眼神,他点了点头,又把头低了下去。   皇后还有嫔妃们祭拜完就跪在了大殿里,宫女带着许元姝她们到了宏德殿里,又道:“等到了巳时,会有人来请诸位主子再去祭拜的。”   总算是有个能坐的地方了,许元姝轻轻靠在椅背上,手里捧着一杯热水,却是不敢喝的,正如昨天梅氏所说,万一要更衣就不好了。   “姐姐。”旁边有人叫她,许元姝扭头一看,正是尔姝,不远处英王妃正看着她们。   “我……我有点害怕。”尔姝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宏德殿里虽然坐满了人,不过却没人敢动,更加没人敢出声,尔姝这个举动,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她胆怯的缩了缩脖子,想把身子藏在许元姝背后。   “这是你的妹妹?”说话的是郭玄妙,虽然依旧是双目无神略显呆滞的模样,可是能问出来这等话,就证明她这幅心灰意冷的样子有七八成都是装的。   许元姝摇了摇头,指了指大殿的方向,没有说话。   沉默着坐了一会儿,外头忽然进来个宫女,左右一看,朝着许元姝这边走了过来。   她在傅芳苓面前站定,行了礼轻声道:“娘娘,我们娘娘请您去后头西暖殿歇一歇。”说着又看了看鲁王府的这一众女眷,“几位主子也跟着一起去吧。”   西暖殿是坤宁宫的地方,打个比方,她们现在待的宏德殿算是前院,西暖殿就是二门里头了,不仅要舒服许多,也不用这样绷着。   毕竟宏德殿算是她们公公的地方,没人敢在这里放肆。   傅芳苓干脆地站起身来,道:“烦劳您带路了。”   尔姝也跟着站了起来,声音里满是哀求又叫了声“姐姐”,那宫女回头一看,目光里闪过一丝犹豫,不过还是点了点头,道:“那便跟着一起去吧。”   鲁王府的四个侍妾脸上就都有了笑容,看宏德殿里的人就知道后头西暖殿里没什么人在了,八成只有等着搬进坤宁宫的靖王妃。   能跟皇后交好……总之也是鲁王府的福气。   许元姝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   要说这是靖王妃差人来请她们,许元姝有点不相信,上回靖王妃来访,最后跟鲁王妃是不欢而散,两人虽然一起出来,可头都是往外头撇的,从头到脚写的都是嫌弃两个字。   况且……就凭着尔姝一声“姐姐”,连她这个几乎是无关的人都能带着过去……这人明显是冲着她来的……会是谁呢?   赵侧妃?   几人很快到了西暖殿,这是个南向的三间屋,明间前头有抱厦三间,后头还有三室,地方着实不小。   宫女领了她们进去,许元姝一眼便看见了靠在上头的赵侧妃。   看见她们进来,赵侧妃也没起来,而是冲着傅芳苓笑了笑,道:“头三个月累不得,陛下跟鲁王爷是最亲近的,叫我好好照顾你们。”   这话依旧不是真的,许元姝心想:大道理上是说的过去的,可为什么不叫靖王妃来办,反而要叫赵侧妃出面呢?   “在我这儿什么都方便。”赵侧妃说着便给许元姝使个了眼色。   话音落下,几个宫女就请她们上了罗汉床,又帮她们脱了鞋子,拿被子盖上了,这么一靠,的确是舒服了许多。   宫女又上了热茶点心等物,原本想着要狠狠地冻上三天,却没想这样的舒服,许元姝动了动已经有点僵硬的脚,长舒了一口气,哪知刚抬头,就对上了郭玄妙的眼神。   郭玄妙脸上的表情有点微妙,眼睛一扫方才的萎靡,反而有点灵动。   被许元姝察觉之后,她先是一躲,可是随即又勇敢的对了上来,眼神往王妃身上一扫,做了个口型:小心傅妈妈。   许元姝心里一沉,她如何不明白郭玄妙的意思?   赵侧妃明显是冲着她来的,况且依照现在这个架势……虽然东为尊,赵侧妃占的不过是西暖殿,但是不用想也能知道,等到皇帝正式继位封赏后宫,赵侧妃怎么也是个贵妃了。   有了这样的人撑腰……说实话,许元姝觉得如果她是王妃,她也要有所动作了,更别说还有时时刻刻都想教她们妻妾有别的傅妈妈。   许元姝正想着,外头又进来一个宫女,看见这人,赵侧妃脸色就沉了下来。   这宫女走到前头行礼,道:“侧妃娘娘,王妃的意思,您还是只接待侧妃的好。”说着又冲着傅芳苓屈了屈膝,道:“娘娘,我们王妃请您去东暖殿说话。”   气氛忽然凝滞住了。   傅芳苓的眉头皱了起来,显然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赵侧妃忽然笑了,很是从容淡定道:“我不过是请她们来暖暖身子,没想王妃这样认真。”   又对傅芳苓道:“不如您去看看王妃?想必是有什么事儿吧?”   好歹算是有了个台阶,傅芳苓下了罗汉床,跟着靖王妃的宫女走了,屋里安静了下来,众人各有各的心思,一时半会间倒是没人说话了。   好在屋里暖和,罗汉床也舒服,就这么靠着也挺好。   又过了片刻,外间有了声音,许元姝抬头,便看见方才带她们进来那宫女急急忙忙的进来,匆忙的行礼,道:“娘娘,王妃……”她抿了抿嘴,显然是有点害怕的样子。   “王妃差人把前头宏德殿的侧妃全送到您这儿来了,人都在外头明间坐着。”   赵侧妃眉头不过一皱就又舒展了开来,冲着许元姝笑笑,傅芳苓不在,她说话倒是直白了许多,道:“你别担心,好好歇着便是。”   说着又对那宫女道:“去安排在前头抱厦,上些热茶点心。她还真以为——”   话说了一半就咽了下去,却叫屋里几个人心中跳了又跳。   以为什么?   这难道不是赵侧妃自作主张,难道真的是陛下的意思?难道新皇帝真的如此看重她们王爷?   一时间众人心里是又惊又喜,许元姝的眉头却皱的越发厉害了。   坤宁宫另一边的东暖殿里,靖王妃看着前头坐在一处端着茶不紧不慢聊天的正妃们,嘴角微微一翘,随即脸色变冷了下来。   “陛下不过是怜惜她腹中孩儿,她怎么有胆子蹬鼻子上脸?还在大行皇帝孝期,她就迫不及待显示她贤惠?她想做什么?她不过是个妾!想要母仪天下,只能死了重新投胎!”   宫女见靖王妃发怒,急忙劝慰道:“娘娘莫往心里去,奴婢觉得赵侧妃也有可能是想在许侧妃面前显摆来着,毕竟能跟她来往的也就这么一个侧妃了。”   听见这话,靖王妃深吸了两口气,面上表情缓和许多,“不过是白天暂歇而已,她真以为自己能夜宿坤宁宫不成?”   前头乾清宫里,嗣皇帝又起身了,招来一干兄弟或嫉妒或羡慕的眼神。   他得时不时的去看一看大行皇帝的谥号拟得怎么样了,还得盯着出殡的行程等等,总之是不用一直在灵位前头跪着。   到了前头班房一看,那些大臣们吵得是面红耳赤,不知道是不是连领子都揪过了,连衣服都是乱的。   嗣皇帝看了两眼就悄悄出来了,他觉得六斤这个主意着实是高!   若是大臣们同意了,那边是向他这个皇帝低头,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若是最后他们没同意,依旧是个平淡无奇只有十六字的谥号出来,那参与拟定封号的大臣们面对他这个“孝子”天然上就矮了一头,品德上就有了污点,他可以随时用谥号来说事儿。   尚明又回到了乾清宫后殿,正打算歇一歇,就见六斤忽然跪在了他面前。   尚明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奴婢……奴婢假传圣旨了。” 第222章 多心   听见这话, 尚明脸上沉了沉,正想叫他起来的话打住了, “假传圣旨?你假传什么了?”   果然是这样,六斤心中有了计较,当了皇帝的确是最忌讳这个,他把试探出来的东西放在一边,又道:“那些朝臣们倚老卖老, 几位王爷……尤其是六王爷,只隔岸观火冷眼看着,奴婢便去跟侧妃娘娘说, 不如把鲁王妃的女眷接去西暖阁暖暖身子。”   “虽然是小事儿, 不过那些王爷看见,就该能领会陛下的心意。”   “你说的不错,的确该这么办。”尚明面上缓和了不少, 伸手虚虚一扶六斤,六斤顺势起来,听见嗣皇帝又说话了。   “这不算假传圣旨, 以后这种事情不用回朕,你自己拿主意。”   六斤的主意是个什么路子, 尚明心中有数,当了皇帝怎好试试亲力亲为?再者他刚登上皇位, 父皇又死得突然, 的确是根基不稳, 四面楚歌, 这个时候自然是要授予六斤便宜行事之权,不然一来一回的,可能就错过机会了。   只是这样的话说出来,六斤脸上一点释然都没有,反而连眉头都皱了起来,不等人发问,六斤又道:“只是这事儿……叫王妃娘娘知道了。”   “她差人把鲁王妃接去了东暖阁,又差人去前头宏德殿请人,正妃全送去了东暖阁,侧妃去了西暖阁,现如今宏德殿就剩下些侍妾了。”   好好的计策就叫这个上不了台面只知道斗气压人的靖王妃给搅和了,还叫旁人看了他妻妾不和的笑话,尚明一张脸立即涨得通红。   “她是觉得朕当了皇帝,她就一定能当皇后不成?还是当我老李家从来没废过皇后?还是以为她那个连字都不会写的儿子是什么天纵奇才,朕看在他的面上也要容下她继续跟朕作对!”   “陛下息怒。”六斤劝道:“奴婢仔细想想,觉得这倒也不是全然的坏事。陛下是天子是一国之君,自然是豁达大度的,先施恩于兄弟也是情理之中,那些还在静观其变的王爷们看见陛下此举,想必也要有所动作才是。”   他声音慢悠悠的,还有点犹豫,明显是现编的,嗣皇帝深深吸了两口气,脸上红色虽然退了,可依旧很是生气。   “朕一定要废了她!朕绝对不能让她当上皇后!”   “陛下息怒,现在不能废了王妃啊。”短短一句话愣是叫六斤说出了忍辱负重的意味。   “糟糠之妻不下堂,陛下,就是王妃她有千般不是,你也不能在刚登基的时候就废了她。”   尚明瞪着六斤,“不现在废了她,等她当上皇后,那就是国事了!到时候更难!”   六斤劝道:“陛下,您想想皇后娘娘,有靖王妃在前头挡着,皇后娘娘的侄女儿也就不好进来了。”   “再者……”六斤压低了声音,“关键时刻也能把她抛出来,借机推行政令。前头几位皇帝废后……其实也没费多大功夫。”   话虽然说得吞吞吐吐,不过尚明已经明白六斤是什么意思了。   他皱着眉头想了片刻,道:“你说的在理。不能这样轻易的放过她……她还真当自己是皇后了不成?要是没有朕这个皇帝——谁给她的胆子!”   过了没多久便是巳时,宫女掐好了点来叫她们,又带着去前头烧香磕头。   这的确不用费什么脑子,就连朱砂也没出错。   许元姝跟王妃打了个照面,想说什么却又无从谈起,加上又是在别人的地方,到处都是眼睛,也就是点点头就过去了。   倒是鲁王爷,许元姝每次进来都能看见他在看自己,便也大大方方会给他一个眼神。   初冬的天气,跪在这冰冷冷的乾清宫里,着实是不好过。   到了下午申时,太监送她们出宫,不过鲁王爷还是要在宫里继续跪着,孝子要守三天灵堂,就是皇帝也不例外。   出了宫门,鲁王府的马车由原本的两辆变成了三辆,前头那车夫上前行个礼,又对王妃道:“傅妈妈怕王妃腰酸,特意吩咐多备一辆马车,叫王妃展展腰。”   傅芳苓点点头,“傅妈妈做事一向周全。”说着将身后几人一扫,道:“许侧妃,你上来伺候。”   许元姝上前一扶王妃,觉得她似乎没怎么借力,直接就自己上去了。   等这两人上了马车,后头几人对视一眼,梅氏意有所指说了一句,“王妃倒是喜欢许侧妃。”   郭玄妙嘴角闪过一丝微笑,喜欢?敲打才是真的。她一扭头先上了马车,梅氏看见郭玄妙眼中精光,给恩敬使了个眼色,拉着朱砂上了郭玄妙这辆马车。   傅芳苓上了车就靠着半躺了下来。许元姝坐在一边,虽然没太委屈自己,不过的确是没正妃舒服的。   马车沿着护城河外头一圈哒哒哒的走,傅芳苓忽然睁开眼睛,道:“东暖殿……可是没有西暖殿舒服的。”   许元姝眉头微微一皱,她没太明白傅芳苓说的是什么意思。   西暖殿是赵侧妃,东暖殿是靖王妃……这是在暗示她什么?还是她进去大殿跟王爷对视那两眼被王妃看见了?   兴许是她脸上疑惑的神色太过明显,这车里又只有她们两人,许元姝很快便发觉王妃的视线落在她脸上。   “早知道不推你那一下了。”   这话越发的叫人不好接了,可是王妃连着说了两句话都没出声……许元姝道:“其实不重,后头还有桌子挡着呢。”   话说出来她自己先笑了,道:“靖王妃喜欢端着,原先在翊坤宫她就是那个样子。”   傅芳苓眼睛一亮,道:“虽给了把椅子坐着,可又不给人垫子靠着,若不是我跟她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鲁王爷又是在魏妃娘娘名下养了三年,我真以为她别有用心。”   听见她这么说,那句“我们可是靠着罗汉床躺了一天”就不太说得出口了,只是傅芳苓被靖王妃的人请走的时候就是从罗汉床上下来的,再加上许元姝那个表情,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傅芳苓叹道:“还有三天呢。”   许元姝安慰道:“要么明日给后腰垫个挡板,也能稍微撑一撑?”   傅芳苓点了点头,道:“大后天我就告假。”说着又冲许元姝招招手,道:“你也靠着?”   不管从哪里看,王妃都是个爽快的人,想起那日两人一起去骑马,许元姝便也收了疑心,舒舒服服的跟她靠在了一处。   傅芳苓道:“其实我当日没想推你——我是挑了个站在桌子前头的人推来着。”   没想到她连这个都敢说,这么解释倒也合适,可是许元姝不免又多想了。   她没法让自己不多想,面前这个人可是王妃……她自己不过是个妾。   看见她脸上又没了笑容,傅芳苓微微一声叹,道:“傅妈妈是原先大长公主带出宫的,大长公主还帮她找到家人。从小看着我长大……总之她事事都要想一想大长公主该怎么做,我家里……否则也不会叫她陪我到鲁王府,往后你就知道了。”   这又是什么意思?是说大长公主府的人不待见这傅妈妈?许元姝诧异地看了一眼傅芳苓,只是她一样闭上眼睛养神了。   马车回到王府,许元姝下来就跟傅妈妈打了个照面,傅妈妈先是有点惊讶,可随即便是一脸欣慰的上前去搀扶傅芳苓。   联想到方才她的话,许元姝不难猜到傅妈妈的心思,惊讶是因为她怎么在王妃车上,欣慰……就是感叹王妃居然知道使唤人了。   可她并没有被使唤,许元姝立在一边,看见王妃上了傅妈妈专门吩咐人抬来的轿子,又给她眨了眨眼睛。   这是用她堵上傅妈妈的嘴不成?   眼看着主仆二人其乐融融地走了,许元姝回头一看自己的丫鬟,甘巧道:“已经备好了热水,还有粳米粥,娘娘先吃一碗再去洗漱可好?”   酉时刚过,天便黑了,靖王妃还有赵侧妃以及其他三个侍妾分别上了马车,由侍卫护送着回府。   靖王妃上了马车,服侍她的宫女恭维了一句,道:“等三日后举行过登基大典,娘娘便能住在坤宁宫了,再也不用来回奔波了。”   纵然大行皇帝才死了两天,靖王妃知道她这个身份无论如何也不能笑的,脸上还是不由自主露出了笑意,只是片刻之后她就收了脸上笑容,担忧道:“父皇去的突然,母后心中悲痛,这个时候怎好叫她收拾东西离开坤宁宫?”   这个时候,靖王妃口中的“母后”也已经回到了坤宁宫。   她年纪毕竟大了,跪了一天连脚都肿了,湘君跪在榻上给她揉腿,宋妈妈给她倒了热茶,又给她怀里塞了个烧得暖暖的铜手炉。   皇后缓过劲儿来便问道:“靖王妃那边事儿办妥了?”   宋妈妈点点头,道:“娘娘放心。”又把今天发生的事儿全说了,“都不用收买人,不过叫宫女实话实说,她就坐不住了。”   皇后冷笑一声,道:“她原本就嫉妒心重,又总觉得自己是正室,殊不知得人给她做脸她这个正室才坐的安慰。”   “她总看见哀家行得直走得稳,也敢给皇帝脸色看,也敢驳回皇帝的话,她以为她自己也能这样——”   皇后得意的晃了晃脑袋,一脸的胜券在握。   “外头说靖王爷爱她敬重她,她自己过得什么日子她自己难道不知道?还当真了不行?若是王爷真的爱她,她怎么会进门这么些年才有身孕?要知道那位赵侧妃进门之后,四年就怀了三个,这才是真喜欢。”   “她就是个傻子!”   宋妈妈恭维道:“傻子好,傻子才不会挡路。” 第223章 糊弄傅妈妈   许元姝连着去了皇宫三天祭拜, 到了第四天,因为有个以身作则的王妃先告假了,她便也不勉强自己, 随着一起告假了。   府上剩下的人都没这个胆子,依旧是天不亮就起床, 在寒风中坐着马车去了皇宫。   当然王府的马车不透风就是了。   大殓过后便是登基大典,经过朝臣三次跪拜劝进,皇八子尚明, 原先的靖王爷, 终于坐上了皇帝的宝座, 改国号建熙,成了真正的皇帝。   转眼二十七天过去,先帝的灵柩出了京城,安放在了冰宫里等着吉日下葬。   新皇帝正式入住乾清宫, 上朝也从西角挪到了建极殿, 离正式的改元也就只剩下一个多月了。   只是他虽然登基, 却没封赏女眷,依旧叫她们住在靖王府里,不过也安排了不少侍卫守着。   一开始倒是没人觉得奇怪,毕竟先帝后宫人数不少, 三宫六院塞得满满当当, 又都是长辈, 安排起来也是要有一定时间的。   转眼又是十余天过去, 眼看着已经到了腊月, 先帝的后宫该晋升的晋升,该搬家的搬家。皇帝圈了文华殿后头的一块地,打算修新的太子宫,又令人修缮原先的仁寿宫,并且改了个名字叫慈庆宫给他的生母魏氏,现在的贵太妃居住。   可他的女眷还是没进宫。   腊月初八的早上,宫里赏了腊八粥下来,交到王妃手里,又由王妃的人分下来给府里这些侧妃侍妾们,许元姝领了粥,去春锦院道谢。   到的最早的是恩敬跟容娟,看见许元姝进来,起身福了福身子。当初她们挑的院子离王妃最近,是想着借此跟王妃拉上关系,再者安高院还是西路最前头的院子,她未尝没有显示自己资历老,在王爷面前能数得上话的目的。   可惜现在全落空了。   许元姝坐了下来,下头来的是梅氏跟朱砂,除了头上几次,她们几乎每次都是倒数着来,而且每次进屋的时候,梅氏都要拉着朱砂的手,好像朱砂一路上多不听话一样。   许元姝知道这是装的,她是在翊坤宫待过的,朱砂虽然做不了精细活儿,甚至倒茶有的时候也会撒出来,但是走路是没有问题,再者屋里又有丫鬟伺候,更加不会起晚。   梅氏是想借着这个给自己长脸,叫人知道她有多辛苦。   梅氏才坐下,郭玄妙也进来了。   守孝本来就吃不了什么好东西,再加上她刻意的要做出憔悴的样子来,不过两三个月,整个人就又瘦了一圈,当真成了弱柳扶风的样子。   屋里众人互相看看,说起了早上的腊八粥。   “还是宫里的粥好喝。”梅氏笑着说。   “原先在宫里能喝上热的,倒是比冷得回来热更好一些。”恩敬看她一眼,言语里多了点居高临下的意味。   郭玄妙笑了笑,道:“其实八宝粥这种东西,第一锅熬出来的并不好喝,要热上两三遍的才香,才能把豆子蜜饯里的香气全熬出来。”   虽然还在先帝孝期,王爷也已经在书房里睡了两个多月了,而且理论上,整个王府要守孝二十七个月,但是实际上,只要过了头三个月,王爷就又能来后院了,算起来也就还有一个月左右。   所以原本已经有点沉默的后院,最近又热闹了起来。   人到齐了,王妃也很快出现,她扫了一圈,道:“宫里的八宝粥都喝了?”   众人点了点头,梅氏跟恩敬容娟这三位的声音最响亮,“很不错呢。”   “多谢王妃的赏赐。”   傅芳苓便道:“那就好,这粥太后娘娘赏了一份,两位贵太妃也都赏了一份,我这两日身体不适,你们谁有空去宫里谢恩?”   说着她摸了摸自己肚子。   她这一胎怀上的日子其实很好猜,王爷就在她进门头三天去过,所以到现在,王妃的胎快有四个月了,罩在冬天的厚衣裳里一点都不显怀。   况且以许元姝的理解,她这是就是嫌麻烦……或许不仅仅是嫌麻烦,许元姝看见立在王妃身后的傅妈妈,又是一脸的赞许,这怕又是一出要迷惑傅妈妈的戏码了。   毕竟能进宫,对正妃来说可能不算的什么,对侧妃妾室来说,可能一年都捞不着一两次。   太后、魏贵太妃还有吴贵太妃,太后名正言顺的嫡母,魏贵太妃是皇帝的生母,吴贵太妃有先帝宠爱,手里也有不少好东西,还有个快十岁的皇子,若是跟别人比,自然也是叫人羡慕的,可若是跟太后和魏贵太妃比,她就不太上得了台面了。   屋里一瞬间安静了下来,许元姝看见王妃冲她很是隐晦地眨了眨眼睛,这是……王妃早有定计?许元姝索性不说话了,端着茶杯小口抿着。   第一个说话的是郭玄妙,她有点着急,虽然上次她下定决心要偃旗息鼓,可还有一句话叫做本性难移,叫她什么都不做她是耐不住性子的。   况且王爷叫她学三个月的规矩,她已经是学完了的,可却没有一个合适的机会重回王爷视线。   而现在——进宫谢恩就是最好的机会。   郭玄妙看了一眼许元姝,道:“娘娘,妾身觉得不如叫许侧妃去慈宁宫谢恩?许侧妃当初也是太后娘娘亲自选的,又是进门最早的侧妃,叫她去,妾身几个倒也没什么话说。”   傅芳苓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   郭玄妙脸上露出点笑容来。   许元姝想,若是叫她去了慈宁宫,那郭玄妙就可以去慈庆宫给魏贵太妃请安了,跟太后娘娘的虚名相比,自然是皇帝生母得的实惠更多。   那还有吴贵太妃呢?   屋里三个侍妾的呼吸都急促了,恩敬脸上已经有了笑容,朱砂是不用想的,就是府里没人了,也不会是她,梅氏更是只在教喜所待过,自然不及她们两个曾经在宫里走动过的。   只是……她看了一眼容娟,要是能两个人都进去就好了。   容娟道:“娘娘,恩敬原先也同吴贵太妃说过话的,虽然贵人多忘事,贵太妃不一定还记得,不过毕竟也算是香火情,不如叫恩敬去寿康宫请安?”   傅芳苓又点了点头,看了眼梅氏,道:“你觉得呢?”   梅氏听到现在,忽然发觉若是这么来,自己哪儿都去不了,这可不行,她微微一笑,道:“朱砂原先在魏贵太妃宫里伺候了不下十年,又在寿康宫扫地,妾身倒是觉得,给两位贵太妃请安,她都去得。”   经过上次跟王妃一辆马车的短暂交心,许元姝是时时刻刻都分几分心思在傅妈妈身上,现在也不例外。   这一番话说出来,傅妈妈脸上的表情像是在笑,眼神时而犀利,联想到前头王妃的话,许元姝觉得今儿这事儿又是傅妈妈的意思。   叫她们几个侧妃侍妾斗起来,好叫王妃安安全全的生产?   可王爷后院的这些人……不是许元姝自夸,她觉得没人能压住她,再一想王妃说八宝粥是三个人赏的,除了太后她猜不到,剩下两人想见的八成是她。   所以傅妈妈是想让她当靶子?   傅芳苓又问,“许侧妃,你想去哪儿?”   许元姝便顺着她的意思,道:“当年我做女史的时候,太后娘娘就赏了我双俸,吴贵太妃是我伺候的第一个主子,还是先帝亲自赏的,魏贵太妃是我伺候的第二个主子,也待我极好,我去哪儿都行,一切都听王妃的意思。”   这话说出来,许元姝看见傅芳苓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又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   许元姝不由觉得有几分好笑,她这是在做什么?跟王妃一起演戏糊弄老妈妈?好安心过日子?   “看见你们这样和睦谦让,我很是放心。”傅芳苓说着跟她年纪不相符,也跟她性格不太相符的话,“早上宫里来人送八宝粥,太后娘娘倒是没点名,不过两位贵太妃的意思,是想见一见许侧妃。”   听见事实跟她想的一样,许元姝反而松了口气,然后就察觉到几道或明或暗,蕴含着嫉妒的眼神。   “慈宁宫原本是该我去的。”傅芳苓又道,说着扫了一眼郭玄妙,“方才你说叫许侧妃去太后那里,我听了很有道理,而且若是为了几碗粥,鲁王府进宫好几个人,倒要别人觉得鲁王府眼皮子浅了。”   她说完便冲着许元姝一笑,道:“如此,便是许侧妃进宫吧,你们觉得可好?”   说起来自打王妃进府,这种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没人习惯,遇见了还是一样的生气。   傅芳苓站起身来,道:“我去歇着了,你们自便。”   王妃走了,傅妈妈在一边虎视眈眈看着她们,在这样的眼神下自然不好多待,许元姝起身便离开了。   出了春锦院,走了没两步,许元姝便被叫住了,回头一看从郭玄妙到梅氏,所有人都在。   恩敬道:“听说慈庆宫在皇宫东边,跟慈宁宫分别在皇宫的东西两头,侧妃娘娘可千万去早点,宫里又不能坐轿子的,别误了时辰。”   郭玄妙也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道:“按理来说是该先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的,下来该是魏贵太妃,接下来才是吴贵太妃,可这样许侧妃你就得在宫里跑两个来回了。”   说着梅氏也叹了口气,“女眷进宫是从玄武门进去的,慈宁宫几乎中间,明儿这一天……可得走不少路啊。”   许元姝不做声,沉默地有点久,对面四人脸上的原本还算生动的笑容已经有点僵硬了,朱砂又很是不合时宜的说了一句,“风挺大的,你们不冷吗?” 第224章 永远的利益   许元姝这才有了反应, 道:“我会准备好鞋子的, 能好好走路合脚的鞋子。”   恩敬的眉头一下子皱在了一起, 容娟的脸色也变了变。   看见梅氏和郭玄妙若有所思的眼神,许元姝很是满意的离开了。   总之换鞋子这件事儿,虽然动手的是恩敬, 可当年王爷的鞋帽等物是容娟收着的,所以这件事儿她们两个都逃不过。   而且这件事儿知道的人不多,她是不会说的,恩敬容娟两个更加不会自接其短,可梅氏还有郭玄妙两个都看见她们不太自然的表情了,总之叫她们继续互相猜忌吧。   原本就不牢靠的结盟,自然是叫她们更加不牢靠才好。   第二天一早,辰时刚过,许元姝就上了进宫的马车。   宫里的人穿得还是素服,要等到百天之后才能换成常服, 不过虽然是素服,但宫女颈间的纽扣, 还有太监革带上的牙牌等等显示身份的东西, 是不用去除的。   从玄武门进宫, 跟着领路的太监到了慈宁宫——   魏贵太妃也在慈宁宫,许元姝顿时松了口气。虽然她昨天面不改色的顶了回去, 可如果真叫她宫里走两个来回, 她也是觉得累的。   现在好了, 魏贵太妃也在, 那慈庆宫就不用去了。   许元姝上前福了福身子,从太后开始,一一行礼过去。   太后看了她一眼,不冷不淡地说:“你来了,坐吧。”立即有宫女端了矮凳子来,许元姝坐到了魏贵太妃脚底下,得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上头“太”字辈的人聊天,许元姝是参与不进去的。   她坐在贵太妃脚下,而贵太妃跟太后两个并排坐在罗汉床上,旁边一圈椅子上都是太妃太嫔等等,不过吴贵太妃没出现,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又过了约莫一盅茶的功夫,慈宁宫里又进来几人,坐在上首太后笑了笑,对魏贵太妃道:“你是皇帝生母,也该劝一劝皇帝才是,早点把女眷接近宫里,不然这宫里冷冷清清的,全都是些老太婆,哀家想找人聊天都没得选。”   魏贵太妃也笑了笑,“太后娘娘嫌弃臣妾几个不成?”   屋里一片祥和,太后锋芒全掩,魏贵太妃更是退避三舍的客气,两人恨不得手拉在一起说话,只是这不过表面上的风平浪静,私底下……依旧是貌合神离。   “唉。”魏贵太妃叹了口气,道:“我倒是劝过皇帝了,只是他觉得身为人子,又在孝期,如何忙着女眷后宫?说是要等到出了百天再接她们进来。”   “皇帝至纯至孝啊。”太后叹了口气,下头人有赞叹皇帝孝顺的,也有忙着安慰太后和贵太妃的。   这话什么时候说不行?要借着今天外命妇进宫谢恩的时候说?分明是想借着她们的口把这事儿传出去,好给皇帝添个好名声。   许元姝环视一圈,发现来人除了前一阵子先帝葬礼上见过的,还有些面生的,不过虽然大家穿的都是素服,头上半点金银首饰也无,但是能到慈宁宫坐着的,要么自己有品级,要么父亲有品级。   许元姝一眼望过去约莫二十人的样子,再一听双方开头都是八宝粥,看样子得了赏赐的今儿都进宫了。   她也随着大流,夸了两句皇帝,“原先在翊坤宫的时候,就发现陛下孝顺了。”   听见她毫不避讳自己是宫女出身,有人的眼神就有点想看热闹的意思了,只是魏贵太妃点了点头,伸手在她肩膀一拍,道:“我专门差人给你送去的八宝粥,你吃着可好?”   这么一句,就把那些人的眼神挡了回去,至少不敢当着人再那么看她了。   许元姝应了一声,道:“还跟原来是一个味儿。”   魏贵太妃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对太后道:“前两日来的那个姑娘,您娘家的侄女儿,我见了很是喜欢,怎么今天不见她来?”   太后道:“她小姑娘家家的,也没见过世面,哀家怕她见了人失礼,反倒不好。”   魏贵太妃半真半假的看了太后一眼,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因此早上我专门差人去请了,应该一会儿就到!”   这样猝不及防的举动难道不会惹人不快?许元姝下意识看了太后一眼,太后脸上一点不高兴的神色都没有,反而开心起来,道:“若是她一会儿失礼,可都要怪在你头上。”   所以这也是商量好的举动……可是为了什么呢?   许元姝正想着,外头宫女就领了个看着十五六岁的姑娘进来,个子不高,却有一种沉静的气质,虽穿着深色的素服,却趁得皮肤越发的白嫩了。   “快来。”魏贵太妃一看见她就招手,道:“来坐我边上。”   虽然她这么说了,不过这姑娘进来还是老老实实的先请安,又给屋里这一圈外命妇行了半礼,这才规规矩矩坐了小半个身子。   这就是太后的侄女儿,这个年纪,这个样貌,又是这样的气质……这是冲着皇帝后宫来的。   一瞬间许元姝就明白为什么皇帝至今不接女眷进宫,为什么太后跟魏贵太妃相处这样的融洽,甚至……这个皇位太后也出力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听着话题又转到这女孩子身上,好在她只要保持着微笑点头就行。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外头太监高声道:“陛下到。”   除了上首两位,一屋子的人都站了起来。   许元姝半低着头,随着众人一起行礼,只能看见皇帝一双脚。当了皇帝自然是不一样了,原本的靖王爷走路虽然快,但却带着和风细雨的架势。   现在当了皇帝,走路也变得雷厉风行起来。   皇帝停在了魏贵太妃面前,先给太后和贵太妃见礼,又道:“平身,都是自己亲戚,不用这样多礼。”   众人起身,只是毕竟男女有别,加之这人又是皇帝,众位女眷的头都低了下来,连话也不太说了。   宫女又搬了椅子来,皇帝坐在魏贵太妃身边,许元姝有点不太自在,她离皇帝太近了。   皇帝的眼神在她身上一扫而过,落在了太后的侄女儿身上,道:“这就是母妃上回说的——”   “你母后的娘家侄女儿。”魏贵太妃提醒道。   皇帝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给她一块腰牌,平日有空陪母后解解闷。”   屋里忽然安静了片刻,皇帝又把话题转到了许元姝身上,道:“十三弟这两日辛苦了,若是有什么……”皇帝欲言又止起来,半晌叹了口气才道:“他就是这个性子,你别怪他。” 第225章 不要单独见吴贵太妃   许元姝站起身来, 感觉得全屋子几十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别说衣服了, 恨不得连身子带灵魂都给她烧焦了。   “陛下这说的是什么话?”许元姝斟酌着道,她跟皇帝也算是旧识了,这屋里至少有三四个人都知道魏妃曾经动了把她给皇帝的意思。   因此稍稍表现出来一点点亲近, 叫人觉得她是意图巴结皇帝,才是上上选。   “王爷帮着陛下做事,都是朝廷大事,利国利民的好事,臣妾又有什么可责怪的呢?”   皇帝点了点头,笑道:“倒是朕想岔了。”   魏贵太妃眼神一闪,她虽然不知道内情,可这并不妨碍她生出警惕心来,“你累着你弟弟了?却这样拐弯抹角的递话?叫我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性子耿直, 有什么直接说就是了。”   说着又去拉许元姝,“你坐你的, 这些事你别掺和。”还有一句话魏贵太妃想了想还是说了, “再者叫你递话什么都没有?不能帮他。”   有魏贵太妃这样打岔, 屋里人都笑了起来,皇帝越发显得和蔼了。   许元姝心里一松, 老老实实又坐了下来, 魏贵太妃就又拉起太后侄女儿的手, 跟她说起话来, 皇帝也时不时的加进去两句,一时间屋里这些坐着矮凳子的人竟然都成了摆设。   因着皇帝在的缘故,稍稍年轻一些的女眷坐了不多时就起身告辞了,许元姝也抽空站起身来,附在魏贵太妃耳边道:“吴贵太妃说要见我。”   魏贵太妃点了点头,道:“她住寿康宫,你也伺候过她一场,该去见见的。”   许元姝福了福身子,应了声是就要离开,还没抬脚就又被魏贵太妃拉住,“你一会儿还……”她越说越慢,眉头也皱了起来,道:“罢了,你看了她就出宫吧,我这儿也没什么事儿要跟你说了,不过找个借口看看你好不好。”   “多谢娘娘关心。等过两日小年夜了,我再进宫给娘娘请安。”见魏贵太妃点了点头,许元姝这才放心出去。   站在慈宁宫面阔三间的大门里,原本寒冷刺骨的穿堂风被两边班房里烘出来的热气都熏成了暖风,许元姝松了口气,转身往西边去了。   寿康宫在慈宁宫西边,原先朱砂就在这里扫地,规格比慈宁宫稍减,慈宁宫正殿面阔七间,到了寿康宫就只有五间了。   沿着慈宁宫西边的小夹道一路往北,不过十几丈就到了寿康宫,许元姝还看见这夹道尽头用幔布围了起来,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   宫里是不好生出来太多好奇心的,更加不好到处看,许元姝把视线一偏,走到寿康宫大门,道:“妾身许氏,求见贵太妃。”   里头进去传话,很快就有宫女出来,带着许元姝到了第二进。   寿康宫前后一共三进,前头第一进虽然没进去,不过看那样子,还有青烟袅袅,该是个小佛堂,最后一进则是后罩房,住的是宫女,所以只是个小三进的院子。   许元姝进去先行礼,听见吴贵太妃叫起这才抬头,这一抬头就叫她有点后悔了。   吴贵太妃脸上可当真没多少忧色,虽然没上脂粉,也用不了金银首饰,一身青灰色的衣裳更是连边都没锁,可她整个人当真是从眼角里头都能透出喜色来。   怪不得没在慈宁宫看见她。这副模样,没人敢叫她见外命妇。   “上茶。”吴贵太妃一挥手,屋里宫女走了个干净,她道:“我如今才知道,当了贵太妃,这日子竟然比当完全宠爱的贵妃还要舒服。”   “娘娘谨言慎行!”许元姝凳子还没暖热呢,立即就又站了起来。心中越发的觉得吴贵太妃不着调了,兴许是原先跟皇帝压抑得狠了?   连表面上的恭顺都不能维持了。   可至少要装装样子啊。   “你坐你的。”吴贵太妃毫不在意的看她一眼,又道:“我如今想见儿子就能见到儿子,整日也不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讨好皇帝……”   吴贵太妃叹了口气,“就是前头那一进得布置成佛堂,这一天到晚烧香,熏得人头疼。”   许元姝的眉头皱了起来,吴贵太妃又自嘲般一笑,“我得宠七年多,跟陛下几乎是朝夕相伴,可从来没见他对神啊佛啊表现出来一点恭敬,现在倒好,等他死了,所有人都得借着烧香怀念她。”   许元姝越发觉得不对了,虽然还没理出头绪来,可她紧张地连去抿一抿茶都不敢了。   吴贵太妃还在自顾自的说着,“皇帝待我极好,我的尚悦还不到十岁,自然威胁不到他什么。你看陛下后宫妃子有多少,只有我先住了宫殿,她们都还挤在头所殿里,听说我这后头——”   “娘娘!”许元姝猛地站起身来,打断了吴贵太妃,“先帝待您极好,他去世未满三月,娘娘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宫里上下谁不为了先帝离去伤心,娘娘您看一看您身上的素服,这就是在提醒您要谨言慎行!”   说完,她狠狠地一瞪吴贵太妃,转身就冲出了寿康宫。   许元姝看不见身后的吴贵太妃,更加看不见她脸上立即就抹平了的表情,那可绝对称不上是笑容。   吴贵太妃缓缓走到房门口,靠着门框,却连廊下都没去,就这么静静看着许元姝出了寿康宫。   “你听懂了……”吴贵太妃低声自语。   许元姝没理会寿康宫的宫女太监们,一路冲了出来,一直到慈宁宫旁边的夹道上,她这才放满了脚步,察觉到自己砰砰砰的心跳。   很久没走得这样快了,她伸手扶住围墙,打算等这一阵子晕眩过去再出宫。   只是才过了片刻,她就听见身后有人叫她,是六斤的声音!   “这位娘娘……可是哪儿不舒服?”   许元姝瞬间站直了,转身看见了六斤,还是那样的瘦,素服上虽然没有蟒也没有补子,不过腰间革带上的牙牌是象牙做的,朝外的那一面上刻了三个大字。   司礼监。   “六斤公公。”许元姝打了声招呼。   六斤手一挥,道:“你们先去前头看看,我一会就来。”话音落在,他身后那四个太监就都行了礼,往夹道尽头那围着幔布的地方去了。   完全没有质疑,听话的很,连眼神都没乱嫖。   六斤的声音不大不小,就跟往常说话一般,“陛下下旨叫修建寿安宫跟寿宁宫供太妃居住,咱家要去看一看进度。”   许元姝觉得没什么可说的,想问的……也问不出口。她身子一侧,让开地方,客客气气道:“公公事物繁忙,又得陛下信任,还请保重身体,才好为陛下效力。”   完全是对司礼监大太监该说的话。   六斤点点头,“多谢娘娘关心。”转身便走,只是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六斤又从牙缝里吐出来一句话。   “没事别进宫,别单独来见吴氏。”   许元姝一愣,再看的时候,六斤已经走远了。   许元姝觉得她的心又砰砰砰跳了起来,她这才发现……刚才她站在钉子路口,六斤从背后跟她说话……分明就是从寿康宫过来的。   六斤一个司礼监的太监,皇帝的心腹,扶持他登基的首功之臣,他去寿康宫干什么?   又或者说……陛下叫他去寿康宫做什么?   再想起方才吴贵太妃那番不着调的话来,皇帝真的是因为安王年纪还小,才特意关照吴贵太妃的?   许元姝快步离开了寿康宫这一片。虽然魏贵太妃叫她直接出宫就行,可是许元姝思来想去,既然六斤都那么说了,她更加不能出了寿康宫就出宫。   许元姝便又到了慈宁宫门口,道:“魏贵太妃可还在?”   太监道:“走了不过半盅茶的功夫。”   许元姝加快脚步,终于在御花园前头赶上了魏贵太妃。   出宫也要走这条路,魏贵太妃倒是没觉得太奇怪,下意识问了一句,“见着她了?”   许元姝思忖着道:“吴贵太妃……是不是伤心过度七情损伤了?我总是觉得她有点……”许元姝抿了抿嘴,“不着调。”   魏贵太妃一笑,脸色随即就冷了下来,“老夫少妻,哪儿有什么真情实意?不过都是装的。”   只是就这一句,多了也没有了。   许元姝陪着魏贵太妃慢悠悠的往东边去,一时间魏贵太妃不知道在想什么,倒也没留意她没继续往北去玄武门。   吴贵太妃不能提,皇帝也不能提,太后还有她的侄女儿也不是什么好话头,还得找个能陪着魏贵太妃一路说到慈庆宫的话题。   许元姝想了想,便道:“方才看见六斤公公了,瞧见他的腰牌已经换了象牙,想必是进了司礼监了?”   魏贵太妃道:“他还是秉笔太监。”   听出来魏贵太妃言语里有点犹豫还有点叹息,许元姝立即惊讶道:“怎么不是掌印太监?我记得戴公公已经叫先帝打发去给安庆太子守陵了。”   魏贵太妃叹道:“有人说他资历尚浅,当不得掌印太监。”   虽然知道六斤当上掌印太监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不过许元姝还是故意略显刻薄地一笑,道:“定是那些文臣说的吧?太监原本就是陛下的家仆,陛下想用哪个就用哪个,跟他们又有何相干?若是叫他们指手画脚连陛下身边伺候的人都要管——”   “那以己推人,娘娘不如也帮他们换一换内院管家。”   魏贵太妃笑了两声,道:“话是这样说,事情却没这样简单。”   许元姝又道:“那些大臣必定是看见六斤公公年纪尚轻却能做上掌印太监的位置,他们却要寒窗苦读十余年,辛辛苦苦的科考,出来只能当个七品官。”   “他们这是嫉妒了。”许元姝眼珠子一转,忽然正色道:“不过他的资历的确是不比朝中大臣,学问想必也是不及那些翰林学士的——”   听见这话,魏贵太妃挑了挑眉头,方才她还帮着六斤说话呢,怎么这会儿又打击自己人的士气了?   瞧见魏贵太妃疑惑的眼神,许元姝这才又笑道:“我觉得既然那些大臣们不乐意,不如叫他们选一个德高望重又有资历,学问还好的大儒,然后咱们把他送去净身房,想必这个掌印太监,他们该是满意的。”   魏贵太妃惊住了,没等说话,身后就传来一阵笑声,皇帝大步走了过来,道:“你这个主意着实不错!”   许元姝看见他身边跟着的就是鲁王爷,顿时放下心来,急忙曲膝行礼,等皇帝叫起之后,就站在鲁王爷身后。   皇帝道:“那些大臣们的确是手脚伸得太长了。”说着他头一偏,对身边另一人道:“把这消息叫锦衣卫传出去,就说他们若是肯下狠心自宫了,朕许他们一个好前程!” 第226章 怀念   皇帝走到了魏贵太妃身边, 虚虚扶着她的手臂,两人走到了前头,鲁王爷跟许元姝两个稍稍往后,跟在两人身后。   这些日子王爷都是睡在书房的, 也很少来后院,加上王妃那个性子,是肯定没跟王爷说的, 傅妈妈……傅妈妈觉得后院的一切事情都该是王妃管的,更加不会告诉王爷。   许元姝解释了一句,“昨儿得了宫里的八宝粥,今儿是来谢恩的。”   这话一出口,鲁王爷身上原本还有点局促的感觉消失了, 他看了许元姝一眼,道:“你还能出这样的主意?嗯?”   许元姝不好意思的把头一低, 眼波流转间就是不看王爷, “不过是拿太监给娘娘逗个趣儿, 王爷要怪我不成?”   鲁王爷便道:“六斤公公是陛下的心腹,以后可别说他了。”   许元姝顿时松了口气,道:“知道啦。我哪儿知道就叫王爷听见了呢?”   这话分明是说没人听见她还这样,而且语气还有点敷衍,鲁王爷瞪她一眼, 道:“冷不冷?”又伸手勾了勾她小指, 松了口气, “挺热的。”   “王爷的手也是热的。”许元姝道。   两人在后头一言一语的说, 虽然声音小到听不清具体内容,不过听语气就知道两人很是开心,魏贵太妃回头看了一眼,脸上带上了淡淡的笑意,“虽然是冲喜进去的,不过现在这样子也算是良缘了。”   良缘两个字儿着重读了,皇帝也跟着点头,道:“朕也是这么觉得。”   魏贵太妃一笑,转头道:“一会儿去我那儿吃午饭。”   皇帝接着道:“下午也没什么事儿了,吃过饭你们一起出宫便是。”   许元姝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遇见王爷,不管是前头见了吴贵太妃,还是又跟皇帝说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她又往鲁王爷身边稍微走进了半步,摆手间两人的衣袖都能擦在一起,对上鲁王爷的视线,许元姝道:“有风,王爷帮我挡着。”   鲁王爷一愣,随即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虽然是在宫里吃午饭,不过还在百天里头,私底下不知道众人吃的什么,可是这当这明面的留饭,是一点都不能错的。   粥熬得稀烂,菜煮熟了之后加的盐拌了,连麻油都没有,还有能吃出豆腥味的清水豆腐。   总之一顿非常素净的午饭过后,许元姝起身,跟着鲁王爷告辞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慈庆宫,不过却又停在了慈庆门前头。   鲁王爷的马车停在东安门,许元姝进宫是走的北安门,慈庆宫正好在中间。若是有个远近之分倒也好办。   不过说起来,从东安门出去倒是离王府近一些。   许元姝道:“不如走北安门?正好路过东安门也好跟车夫说一声,省得叫他白白等着。”   鲁王爷点了点头,抬脚往北边去了。   慈庆宫是原先太子的仁寿宫改的,周围没什么人住,再往北就是原先许元姝刚进宫当宫女时候的那一片废殿,虽然皇帝已经开始修缮这一片了,比方慈庆宫前头的花园,还有后头的宫殿也要翻修,务必让魏贵太妃看着舒服。   不过事有轻重缓急,排在前头的还有其他几个贵太妃的寿安宫和寿宁宫等等要修。   所以从这条路往北走,不仅是宫殿略显得破败,而且没什么人气,这么一来就尤为荒凉了。   许元姝指着那边的宫殿道:“我刚进宫的时候,就住在那里。”   吃完饭总是有点迷糊的,鲁王爷道:“我知道,我还去过呢。”说着又道:“再过去就是东三所了。”   两人又特意绕了远路,从东五所前头走了过去,站在东三所紧闭的大门前头叹息了两声。   原本就没吃什么东西,这在寒风里走了一路,就越发的没剩下什么了。出了玄武门许元姝觉得有点冷,下意识往王爷身边靠了靠。   鲁王爷看她一眼,伸手就把她拉住了,两人的手握在一起,虽然都在寒风里吹了好一阵子,但是互相暖着,又有衣袖盖着,倒也不觉得冷。   玄武门出来是万岁山,还有内廷二十四监的衙门,两人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大道上,许元姝忽然道:“我进宫那天,就是在这儿看见王爷的。”   鲁王爷一愣,许元姝脸上的微笑带着点怀念,“那天是李尚宫带队,我就在这儿站着,跟着大家一起给王爷行礼。”   “那会儿我还不知道王爷就是王爷。”   里头两个王爷有点绕,不过鲁王爷想明白之后,脸上也有了笑容,“那时候我也不知道——”   两人拐了个弯,从北中门出去,正好跟前头迎面走来的一队太监打了个照面。   为首的是六斤,身后跟着几人手上捧着本子。   前头是司礼监的衙门,不过这地方一般都是当做库房用的,因为司礼监在养心殿前头,御膳房后头还有一处班房,也是二十四监里唯一在皇宫有地盘的衙门,所以司礼监的太监不管有事无事,又或者当不当差,都喜欢呆在班房里。   六斤往许元姝宽大的衣袖上扫了一眼,上前一步行礼,道:“王爷,您吩咐奴婢找的账本,都在这儿了。”他回头使个眼色,身后几人拿着东西走了上来。   鲁王爷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松开许元姝的手上前一步,道:“可有疏漏?”   六斤回道:“能找到的都在,事情办得隐秘,应该是没有被销毁。”   鲁王爷重重地点头,正要说什么,先回头看了许元姝一眼,道:“你先回去吧,我依旧是申时回来。”   许元姝面上略有遗憾,道:“王爷也莫要太过辛苦了。”   “你放心。”鲁王爷答应一句,又对六斤道:“去见皇帝。这东西……我想想先放到御书房,等我对过一遍再说。”   六斤应了,鲁王爷才抬脚,忽然又看了看许元姝,六斤很是有眼色的拿过身后一个太监手里的东西,道:“你去送许侧妃出宫,看马车走了再回来。”   鲁王爷赞许的点了点头。   两拨人相背而行,一直到上了马车,许元姝还有点遗憾,方才气氛那样好……   所以皇帝说的,叫她不要责怪鲁王爷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呢?差点就能从王爷嘴里问出来了。   能叫他亲口说,总是跟从别人打听出来的不一样。   许元姝是在宫里吃过午饭,又慢悠悠一路晃荡出宫的,等回到鲁王府已经是未时二刻了,马车一路停在二门门口,她下了车就看见来迎接她的几个丫鬟。   “先去洗漱,然后去见王妃。”   只是刚走了没两步,甘巧就道:“娘娘,许家老爷来访,正在前头观德院等着。”   许元姝脚步一顿,道:“王爷不在,我也不好单独见他。”说着她便又加快了脚步。   甘巧跑了两步跟上,声音压得极低,道:“方才是张公公去见的,娘娘……您还是去看一看吧。张公公说鲁王爷正在查前头太监借着采买中饱私囊的事儿,还牵扯到了上林苑监私底下贩卖皇庄出产等等……”   甘巧声音越说越小。   活该!   许元姝忽然停住了脚步,这似乎是个机会。   所有人都觉得她应该责怪鲁王爷,可她明白,鲁王爷是知道许义靖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还记得鲁王爷说要帮她撑腰的。   所以王爷是故意的。   许元姝这么想,脸上不由自主就有了笑意,可甘巧看了却越发的担忧了,娘娘这是怎么了?   父亲的官儿要被王爷扒了,她居然还能笑出来?甘巧急忙低了头。   如果许义靖丢了官……许元姝甚至等不到回房,就站在路边仔细思考起来。   他丢了官会有什么影响吗?   许家已经有了家底儿,又有铺子又有田庄,不管是志哥儿还是祖母,又或者是大伯娘的生活不会受什么影响。   而且她跟尔姝一个在鲁王府,一个在英王府,别人欺负到许家头上的事情也不会少。   许义靖呢?他若是丢了官,就是断了跟宫里有来往的这条路,过不了多久,跟太监那点用银子搭出来的关系就得断。   也就是说许义靖没有靠山了。   许家的希望就得寄托在她身上,她捏住了许义靖的脖子。甚至为了讨好她,她可以接志哥儿来长住。   不行……不能长住,就算王爷是个好人,志哥儿也不能经常来。毕竟就算是王妃的弟弟,也没有跟着出嫁的姐姐住的道理。   许元姝调转脚步又往前头走,道:“他在前头哪个院子?叫张忠海陪着一起去见一见他。不过朝廷大事,我一个侧妃是管不了的,更加不能左右王爷的决定,不过听他诉一诉苦罢了。”   知道许义靖心里苦,她就很开心了。 第227章 又是一年   许元姝刚迈进观德院的大门, 就看见许义靖从里头跑了出来。   一脸的愁苦,两条眉毛似乎都耷拉了下来, 脸上也是惨白的, 不过官服没盖住的那点脖子倒是黄的。   可见他还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方, 否则何必用香粉擦脸来骗她呢?   许元姝只当没看见,说了声“你这是折煞我”,就在上头坐了下来,当然依旧是右上首, 就是王爷没出现,左边也是要给他留着的。   许义靖凑了过来,被张忠海拦住了。   “不至于折煞。”许义靖双手扒着张忠海的胳膊,尽力把身子往前凑, 赔笑道, “娘娘是王爷侧妃, 是有品级的, 是皇家人了, 就是跪下来行礼也是应该的。”   “许大人,娘娘毕竟是女眷,您有什么事儿还是好好的说。”张忠海一扫平日干练的模样, 将太监的狐假虎威看人下菜等等演绎得十足。   许元姝心里不由得感慨了一句,当初魏贵太妃给她挑人的确是花了心思的, 几个月过去, 这些人伺候的是越发尽心了, 就像现在, 完全不用她说话。   许义靖讪笑了两声,道:“娘娘,王爷这两日辛苦,您可得好好伺候王爷。”   “大胆!”张忠海脸色一变,“王府的事儿也是你能插嘴的?”   声音里还带着太监特有的尖着嗓子拿腔作调,许义靖打了个哆嗦,却是被吓的。   许元姝完全是一言不发,只拿眼睛看着。   可真的是不一样了,自打她走出许家那小小的院落之后……她摇了摇头,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您有什么事儿就赶紧说吧。”许元姝的话语一点都不客气,若是搁在以前——以前她是不敢这么说话的。   虽然无从比较,不过许义靖听了这话反而更加的恭敬了,只因为她现在已经是许义靖要抬头仰望的人了。   “唉……”许义靖重重的叹气,道:“娘娘,为——”父字没说出来,他立即换成了微臣。   “微臣听说王爷在查上林苑监的账,其实上林苑监也没产什么东西,都是些粮食什么的,稻谷去了壳能留下一半都算是多的,再加上精磨又去掉一半,到了最后成了娘娘吃的粳米,一石稻谷到最后也就是两三斗能吃。”   许元姝对粮食等等一窍不通,她也分辨不出来许义靖的话里有多少水分,可这并不妨碍她从别的地方明白真相,若是真如许义靖说的这样……那许家是怎么发家的?上林苑监可是肥缺儿。   许元姝想起出宫的时候,六斤从司礼监库房里头搬出来的账本,出缺肯定是已经对出来了,况且皇帝整治太监,那是连士林都要叫好的举动。   再者……就连她也能想明白,整治太监除了能充盈内库,还能换掉戴恩留下来的人,叫自己人上位。   皇帝才登基,一方面要大兴土木修缮皇宫,再者先帝嫔妃众多,当了“太”字辈连月俸都要翻上好几倍,皇帝自然也是缺银子的。   再者……皇帝后宫没几个人,子嗣跟先帝比更是少,不管他愿不愿意,明年春天肯定是要选秀的。   这也都要银子。   更何况……戴恩的人走了,六斤的人就能上去了,许元姝私心也是希望六斤能上位的。   她没有孤注一掷报仇的勇气,她更加希望六斤能顺利。   所以这一斧头,谁劝都不可能收回去。   许元姝一脸为许义靖着想的模样,细声劝慰道:“父亲,我不过一个后院女眷,又如何能劝得动王爷呢?”   许义靖眼珠子一转,试探道:“总是能提一提的吧?毕竟也算得上是亲戚了。”   张忠海咳嗽了一声。   许元姝又道:“其实要我看,这不是什么坏事。”   许义靖一脸的欲言又止,可惜骨子里对权贵的敬畏还是叫他没张开口。   “我在鲁王府,尔姝在英王府,还都有了品级,父亲安心当个富家翁也不错,何苦做这蝇头小官?平白叫人看不起。”   这事儿许义靖也不是没想过,不过他想的不是不做官,而是做高官,靠着两个王爷女婿,怎么也能往上活动活动了。   只是再这么一看,没考过科举似乎就这么到头了,他这才发现他以前看不起的读书人,觉得无用的科举竟然这等有用。   许义靖叹气,道:“怪不得人人都说书到用时方恨少。微臣这看了许多,才发现捐官使银子这条路,最多也就是到正六品。”   许元姝心中冷冷一笑,脸上依旧是“我为你好”的表情,“所以我才说做个小官还不如不做。”   她看着许义靖表情,装作若无其事道:“况且上林苑监上头有太监管着,父亲不过一个典署,上头还有监丞、监副和监正,怎么不见他们走门路?宫里的太监,可是能直达天听的。”   这话说出来,她就知道许义靖要想歪,便又端着茶杯装模作样抿了两口,“我原先还在家里的时候,听说那个铺子父亲不过占了一两成,怎么要出这么大的力气吗?”   “前两日我还听说郭侧妃想求王爷,给她弟弟谋取个锦衣卫百户的位置,这可是正六品。”   许元姝说完这个,就不一言不发坐在那里,看着是在喝茶,余光却落在许义靖脸上。   许义靖眼珠子转得飞快,时而皱眉时而傻笑,许元姝知道他彻底的想岔了。   他来是求王爷放过上林苑监的,可是被许元姝这么一点点诱导过来,他的心思已经彻底变成了他靠着这个王爷女婿,能得多少好处了。   王爷若是放过上林苑监,好处最多的是他的是一切照旧。   可是如果王爷不放过上林苑监呢……或者说他辞官了呢?   郭侧妃能给她弟弟谋个百户……他可是许侧妃的亲爹,怎么也得再高一级吧?   锦衣卫千户?这可是正五品!知州也不过是从五品而已。   同样是没读过什么书的人的出路,锦衣卫可比上林苑监强百倍!   许义靖很快打定主意,道:“娘娘说得在理!微臣仔细一想的确是不能放任他们再继续鱼肉百姓了!微臣这儿——”   他略一犹豫,斩钉截铁道:“微臣这儿倒是也有些证据。”   许元姝完全没想到他能做到这个地步,她站起身来道:“下头的事儿就不该我听了,去请施公公来。”   说着她冲许义靖点点头,转身出了观德院,这一次……许义靖别再想当官了。   而且出卖同僚,就算做得再隐秘,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她不出手,事情一样瞒不住。   他没读过书,将将识字的水平,除了上林苑监,就是锦衣卫还能去一去了,可是这种靠着余荫、关系、恩宠进来的地方,反而比官场上更加讲究义气。   至于祖母……她觉得祖母能猜出来,甚至会劝一劝许义靖,可祖母也是个明白人,该知道靠着谁许家才能延续下去,也该知道许义靖不当官对谁都好。   许元姝顿时觉得轻松许多,似乎连白天在寿康宫听见的话,也没那么叫人难受了。   她寻思着吴贵太妃应该跟皇帝还没什么首尾,毕竟头二十七天大家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守孝,没有机会。   就是她搬去寿康宫……周围住得都是太妃,况且戴恩的人还没有清理完,皇帝想必也没这个胆子。   再者就她们在魏贵太妃那里吃的那顿饭,清淡到谁都能给吃到清心寡欲的地步。   先帝还没死的时候,吴贵妃勾搭上靖王爷,是想活命,可她既然已经活下来了,八成是不想跟皇帝再有牵连了,毕竟风险太大。白天她说那些话,是想借着她隐晦的提醒魏贵太妃:好好看着你儿子。   可惜许元姝不想掺和到这些事情里头去,她觉得现在这样在鲁王府挺好的。   况且吴贵太妃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纵然是不能直白的跟魏贵太妃说,她还可以天天去给太后请安,在慈宁宫又或者寿康宫一坐一天,一样能躲过去,把她牵连进来……明显是没安好心。   到了晚上王爷回来,去见了许义靖立即便到了会宁馆,“你——”   许元姝不等王爷说完,便将他打断了,“他能为王爷效力,是他的福气。”   语气冷冰冰的,脸上更是一点表情都没有,完全是不想谈的意思,鲁王爷略觉心痛,又想她虚与委蛇从许义靖嘴里套话,这就更难过了。   他立即换了个话题,道:“中午在宫里没吃饱,咱们晚上吃些好的。”   许元姝面色这才由冷转暖,道:“都依王爷。”却又恍然大悟惊了一声,道:“我忘记吩咐晚饭了。”   鲁王爷笑了笑,道:“还好我没忘。”   这边两人等着吃饭,那边春锦院里,傅妈妈板着一张脸,面色越来越不好。   “娘娘,可见她是小门小户出身没有见识,不过叫她替娘娘进宫请安,才一次心就大了,回府之后来请安都不肯了。”   傅芳苓心中也不由得有点埋怨许元姝,她说的暗示的还不够明白吗?不过是过来糊弄一下傅妈妈,叫她面上过得去,大家过的都舒服。   只是说却不能这样说的,更加不能知道她跟许侧妃私底下有了默契。   “她不来不是正好?省得你看见她又生气了。”   傅妈妈眉头皱了起来,傅芳苓一看见她这个样子,立即站起身来,道:“先吃饭,再说王爷回来了,这是鲁王府,这府里谁都得紧着王爷过日子。”   傅妈妈重重叹了口气,若是平常她想说什么就说了,可是看见王妃已经显怀的腰身,她把话又咽了下去。   横竖还有六个月就要生了,她希望王妃能一举得男,有了儿子在,就是不争也得争了。   由鲁王爷开始的这行动很快就落到了明处,谁也没有想到皇帝上任第一件事情居然是清查太监。   震惊之余倒也有人明白过来,清查太监的好处不少。   除了能更快掌握皇宫,落下来一个清廉的好印象,甚至还能借此杀鸡儆猴震慑前朝,连内库的银子都增加了不少。   加上太监不像大臣那样盘根错节的都是姻亲,查起来很是方便,不会死咬着互相包庇,因此等账本对出来,出动的又是锦衣卫,小年夜刚过,这一波就算完事儿了。   可谓皆大欢喜,连许义靖都沉溺在等风声过去就能去锦衣卫供职的美梦里。   ——除了鲁王爷。   鲁王爷皱着眉头,叹了口气,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许元姝正给王爷倒茶,距离过年已经没两天了,皇帝查了这一波舒舒服服的封笔了,王爷也不用上朝,可没想他休息下来,反而愈发的愁眉不展了。   “您喝茶。”许元姝递了茶杯上去,朝廷上的事儿……她觉得王爷只是想说一说,没打算让她干什么。   “京城附近的粮价,从地里产出来是一石一两银子,粮铺里卖给百姓,就是一斗两到三钱银子,中间差了两三倍。”   “我原以为没了这些太监,冬天的粮食能便宜一些,实惠能落在百姓钱袋子里,可是……”   鲁王爷长叹了一口气。   许元姝知道他为什么难过,原本是清查粮价,想去掉中间的黑手,叫百姓得些利益,不过现在却变成了借机打压异己,中间的黑手不过是换了一拨人而已。   许元姝安慰道:“其实王爷已经做得很不错了。我记得还在家里的时候,过年这会儿的粮价要涨到四五两银子一石的,今年还是三两,这都是王爷的功劳。”   鲁王爷淡淡一笑,看着外头飘飘洒洒的雪花,道:“下雪了,明天进宫多穿一些。” 第228章 后宫的新主人   临近过年, 兴许也是觉得孤家寡人的一个人守岁太过孤单,小年夜刚过,皇帝就下了接女眷进宫的旨意。   同时还有一道封赏的旨意。   原靖王妃封皇后,原赵侧妃封贵妃, 三个侍妾都封了嫔,还有个原先的宫女, 封了贵人。   许元姝一边听着宫里传来的消息, 一边心生感慨,靖王爷的后宫还没她们鲁王爷多,可真是——   究竟真是什么,许元姝半天也没想出合适的词儿来,便问道:“可定下进宫祝贺的日子了?”   过了小年夜, 一般是二十六、二十七和二十八这三天,是在京城的外命妇进宫给皇后请安磕头祝贺新年的日子。   不过许元姝记得她在宫里这两年, 太后把这日子都拉得很长, 恨不得从腊八开始就叫人进来磕头。   对外头说是因为年纪大了经不得劳累, 只是许元姝一直觉得她精神好身子也好,所以究竟是因为身体缘故, 还是单纯想显示权威,还不太好说。   只是如今这位皇后进宫的日子有点尴尬。   今天已经是二十五了,坤宁宫还有交泰殿两处宫殿都是归皇后的,偌大的两处宫殿, 布置起来也没那么容易, 况且还在孝期, 一切从简。   张忠海道:“说是腊月二十八交泰殿设宴,因为还在孝期的关系,只请几位王妃进宫聚一聚。”   听见王妃二字,许元姝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呢,张忠海又补充道:“也叫侧妃娘娘陪席。”   “我知道了。”许元姝应了一声,道:“店铺还有宅子那儿你再去看一次,叫小心火烛,别走水了。庄子上……应该是衣食无忧的,也差人去看一眼。”   “另外今年的银锞子可有什么新样子?备上一些给管事儿的,再换些新制的铜钱给下头的佃户,也算讨个吉利。”   张忠海一一应了。   许元姝又道:“再给我家里送一份贺礼,东西我已经叫甘巧收拾出来了,回头你跟她一起去。”   等屋里没人,许元姝叹了口气……宫里的确是不安生。   太后的侄女儿、被好好站看起来的吴贵太妃、时间微妙的封后旨意——   靖王妃现在甚至都不是真正的皇后,毕竟皇帝只下了旨意,还未曾举行封后大典,没有金宝金册,她目前还只能算是皇帝嫡妻,还算不得上是皇后。   说实话,她是不希望靖王妃当皇后的,两人……算是积怨已深,靖王妃不止一次表现出来对自己的恶意——   这就叫许元姝更担心了,靖王妃为什么讨厌自己,明显是当年的靖王爷说了什么……   她相信以靖王妃的为人,绝对不会偃旗息鼓把这事儿就过去了,而是会各种找借口给她难堪。   而且靖王爷现在可已经是皇帝了啊……他连太妃都敢动心思!   许元姝恨不得一下子就到明年开春,好叫皇帝好好的充斥六宫,这样能把皇帝牵住,也能把皇后牵住,她也就不用太过担心了。   腊月二十八日的早上,许元姝和郭玄妙两个等在二门口,看着傅妈妈扶着王妃过来。   四个多月的肚子,在厚重的大衣服的遮盖下什么都看不出来。   王妃看着跟刚进门的时候没什么差别,虽然脸上不能抹胭脂,但是依旧有淡淡的红晕,看着健康极了。   “天气寒冷,您又进不得宫,就别出门了。”傅芳苓劝道。   傅妈妈摇头,“奴婢不放心,奴婢就送娘娘到宫门口,然后就回来,不在外头受冻。”   这话着实没什么反驳的余地,只是傅芳苓依旧不太甘心,又道:“您歇在家里多好?叫许侧妃伺候我就成了。”   听见这话,许元姝不由自主地把背挺直了,然后就察觉到傅妈妈的眼神落在了她身上。   满满的都是不信任。   傅妈妈看见许侧妃的眼神跟她的对上,缓缓地摇头,道:“娘娘,您肚里是王爷的孩子,是这两年里头王爷唯一的孩子。”   许元姝隐晦地看了傅芳苓一眼,带着点“你自求多福”的意思,同郭玄妙上了第二辆马车。   等出了鲁王府,马蹄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许元姝半闭着眼睛,考虑起一会儿进宫的事情来。   “王妃的运气真是好。”马车里响起郭玄妙的叹息。   许元姝没睁开眼睛,郭玄妙竟像是完全没领会她的暗示,继续又道:“守孝二十七个月,就算你我二人有了孩子,王妃生的长子也已经三岁了……”   这话也不算是全然无用,至少叫许元姝彻底的明白,郭玄妙不管受了什么惩罚,都是这个脾气——   或者是因为惩罚太轻了。   禁足、学规矩,或许只有撸了她侧妃的位分,她才能真正——不,是表面上安分起来,蛰伏着等着下一次机会。   许元姝睁开眼睛,笑出声来,声音也很是轻快,“这话你说得可不对。你我二人?你我二人是永远不可能有孩子的。”   郭玄妙一下子愣住了,半晌明白许元姝是什么意思之后,气得脸都红了。   竟然这样不知好歹!可她的确是有不知好歹的本钱。   郭玄妙紧紧皱着眉头,看着许元姝闭着眼睛,表情轻松的靠在那里。   王爷喜欢她,宫里还有关系,她自然是不用担心的,三年……三年过后她依旧年轻。   可她该从哪里破局呢?   她手上的确是捏着许元姝一个大把柄,可这把柄若是抛出去,自己也得跟着陪葬。   横竖要守孝三年,况且皇后看她不顺眼,兴许能利用一二。郭玄妙打定主意,也闭着眼睛等着进宫了。   马车停在北安门里头,几人下了马车,傅妈妈这会儿也不得不跟她看不顺眼的许侧妃说话了。   “仔细娘娘的肚子,也别叫娘娘喝酒。”傅妈妈也知道天冷,尤其是原地站着,嘱咐两句也就打住看着她们进宫了。   今儿领路的小太监还是个熟人,原先送许元姝进宫的太监马义。   他看见许元姝,脸上笑容深了些,行完礼便又提醒一句,“娘娘,靠着万岁山的围墙根低下走,这处风最小。”   许元姝领了他的好意,又看见他腰间的牌子从木头换成了铜,便道:“恭喜公公高升。”   马义笑得裂开了嘴,道:“托娘娘的福,奴婢已经是班头了。”虽然只能管着这一班上工的几个太监,不过大小也是个官。   许元姝就从腰间荷包里摸出个银锞子给他,道:“临近过年的,讨个吉利。”   银子也不轻,能放在腰间荷包里的银锞子都是只有一两的,不过许元姝知道今儿进宫,这银锞子赏的不是太监就是宫女,因此准备的都是步步高升之类的样式,也算是应景儿了。   马义接过银锞子看了一眼,越发地高兴了,他道:“多谢娘娘的赏,您几位来得算早的,前头只有兴王妃到了。”   兴王妃?   兴王前头被降爵,是因为跟司礼监的太监勾结,而那个太监正是顾忠国——他跟许元姝的关系并不难打听。   许元姝下意识就扶住了傅芳苓的胳膊,连脚步都放慢了,“娘娘慢些走。”她小声道:“万一累着,傅妈妈该不高兴了。”   傅芳苓看她一眼,放慢了脚步,郭玄妙察觉出来一点什么,眼中闪烁两下,恨不得立即就到了交泰殿,只是……现如今依旧要按捺住性子,陪着这两人慢慢晃悠。   马义回头看了一眼,堆着一脸的笑也慢了下来,状似无意的来了一句,“说来也巧了,今儿太后娘娘还宣了公主进宫,兴许能更热闹些。”   大家都是这个时候进宫,她们这脚步一慢,刚转过弯儿就叫人撵上了,是隋王妃带着她府上两个侧妃,两拨人先是打了招呼寒暄两句,只是一起走了没两步,隋王妃就有点不耐烦了。   听说隋王妃当年是钱乐妃亲自挑的,脾气跟她也有三分相似,虽然还没到钱乐妃乖张的程度,不过风风火火的很是爽利,当下撇下一句,“我这先去了”,就这么走了。   许元姝松了口气,她倒是不怕跟兴王妃起什么冲突,她怕的是皇后面前没人说话,叫皇后揪着她不放手。   现在算起来已经去了两家了,倒是不那么突出了。   不过既然说了要慢慢走,自然不好出尔反尔叫人心生疑惑,等她们到了坤宁宫,又被孟王妃赶上了。   虽然换了一个主人,不过坤宁宫的装饰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原本大门后头的挡风的屏风依旧是那一扇,绕过屏风依旧是两个火盆,等把衣服烤过一遍才能进去。   新上任的皇后在东次间等着她们。   几人上前行礼,许元姝抬起头的时候,看见新皇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眼睛微微一眯,像是个笑容,却又很快消失了。   她就知道,她跟皇后好不了了。 第229章 小产   “坐吧。”皇后居高临下的一挥手, 脸上是得体而且慈祥的笑容,“都是自家亲戚, 想要什么直接说便是。”   说是坐,但是这屋里只有正妃的位置, 许元姝跟郭玄妙两个还有其他的侧妃一起,都是站在正妃身后,听着皇后端着架子说话。   “还在孝期, 不过是请自家妯娌吃个饭。”   “还请了安庆太子妃跟齐王妃,只是她们回绝了。”   听见这话, 许元姝的眼皮子不由得抽了抽。   安庆太子死了,齐王也死了, 况且安庆太子妃还不仅仅是守寡的问题,她可是曾经做过太子妃的。   若是真要请她们两个, 从礼法规矩上都能说得过去,可是没人能干出这种事情来……许元姝仔细看着皇后, 原先还在翊坤宫的时候,不觉得皇后这样死板而且没眼色。   没有宠爱……又在所谓的守规矩讲体统母仪天下的路上越走越远……   这是有人撺掇的?   会是她不顺眼的皇帝?还是一直觉得她不够贤良的魏贵太妃?甚至还有可能是已经盯上皇后位置,想给自己侄女儿腾地方的太后?   横竖不关她的事儿, 况且皇后能被劝动,只能说明她原本就有这样的意思,许元姝半低着头, 扫了一眼屋里的钟。   她们是巳时进宫的, 这会儿已经是巳时二刻, 很快就能坐下吃饭了。许元姝动了动脚, 原先她当宫女的时候,也是能一站四五个时辰的,这才多久?脚就已经麻了。   又说了两句话,许元姝看见皇后也扫了一眼大钟,眉头微微一皱,偏头跟旁边宫女说了什么,那宫女急忙出去,皇后脸上这才又挤出笑容来,继续跟身边人说话。   这是谁要来?   许元姝又换了一只脚,又往后头退了退,想把自己藏在幔布的阴影里,郭玄妙看了她一眼,也跟着一起退了过去。   不多时那宫女回来,身后还跟着原先的赵侧妃,现在赵贵妃。   她一手搭在宫女胳膊上,一手扶着腰,歉意的笑了笑,道:“身子重了不太方便,皇后娘娘莫怪。”   皇后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道:“既知道自己走不快,就该早点出来,陛下若是想见你,你也这么慢不成?”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赵贵妃一脸的惶恐,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娘娘!现如今还是孝期,陛下如何召见我?这话是不能乱说的!”   一下子就给顶了过去。   这下的确是热闹了,屋里有人微微偏过头,至少坐到了非礼勿视,还有人虽然低着头,不过眼神却一点没移开。   一个儿女双全的皇后跟一个四年有孕三次的赵贵妃。   可是赵贵妃哪里来的底气呢?她敢这样给皇后没脸……先是迟到,然后当众了什么?   不会……皇帝还是靖王爷的时候就极其爱护颜面,当了皇帝尤甚,况且贵妃当众顶撞皇后,怎么看都是贵妃的错儿。   皇帝不可能护着赵贵妃的。从皇帝等叫那会儿已经四五个月的赵侧妃勒着肚子出门就知道,皇帝没把这些人放在心上。   除非!许元姝倒抽一口冷气,赵贵妃是故意的!   她要激怒皇后——端午的时候赵侧妃已经有了快两个月的身孕,算算日子,她已经足月了。   她要找个理由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许元姝猛地后退两步,恨不得夺门而出。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皇后身上落着,皇后气得几乎要咬碎了牙,她站起身来,缓缓地朝着赵贵妃走去。   可是赵贵妃丝毫不见气馁,“娘娘!陛下的清誉要紧,娘娘方才那句话说的不应该!”说话间眼睛里已经有了泪。   皇后走到她面前五步就停了下来,上下打量着赵贵妃,目光在她的肚子上停留得尤为的久。   许元姝相信皇后是知道赵贵妃的孩子究竟是什么时候怀上的,她的轻蔑也是对着赵贵妃方才话中的“清誉”,孝期产子,还谈什么清誉?   可别人不知道……一会儿若是真的有了什么,皇后现在的目光就是罪证。   她嫉妒赵贵妃肚里的孩子。   “赵贵妃身子重,交泰殿大宴就别参与了,来人!扶着赵贵妃回去好好歇着,再叫人拿宫规来——”皇后轻轻一拨赵贵妃的肩膀,像是抚走一只飞虫。   “听说赵贵妃当年也有才女的美誉,想必是识字儿的,只是——”皇后着又上下打量着赵贵妃的肚子。   “这会儿怕是连坐都坐不下来了,叫人读给你听吧。”   赵贵妃脸色苍白,摇摇欲坠,亏得身边宫女拉住了她,否则怕是要倒。   就连一边的隋王妃也站了起来,恨不得把座位让给她坐。   “走吧。”皇后又往前走了两步,道:“本宫今日在交泰殿设宴,这就过去吧。”   说实在的,除了许元姝脸色苍白,其余几位王妃也都是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的放的尴尬样子。   热闹虽然好看,可是今儿见了这个……皇后将来看见她们,怕是就要想起来今日赵贵妃给她没脸了。   这就不是什么好事儿了。   因此听见皇后发话,众人几乎是立即就弹了起来,话题转换得也极其不自然,小心翼翼从赵贵妃身边五步绕了过去。   “正是,都这个点儿了,我都饿了。”   “赶紧过去吧。”   “也不知道中午吃的是什么?交泰殿大宴,我记得去年有一道干灼鸭舌,很是——”   说话的人很是尴尬的笑了起来,还在孝期呢。   好在没人在乎这个,众人想的都是赶紧出了这坤宁宫。   “娘娘!”赵贵妃忽然颤抖着叫了一声,不少人都是下意识回头一看,许元姝虽告诉自己不要回头,不过还是转了过去。   “娘娘,册封典礼都没有,连皇后都不是呢,住了坤宁宫已经是逾矩了,又怎么有胆子连交泰殿也用上?”   这一句话她说得又快又急,说完便是一头的冷汗出来。   纵然是赵贵妃今儿来就是为了算计皇后,可是这样的话说出来,也叫她几乎都控制不住自己了。   皇后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   “皇后?陛下已经下旨封了本宫当皇后!册封大殿定在正月十六!”皇后冷笑了一声,“本宫倒是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着急,是怕自己——”   皇后忽然打住了,她看着摇摇欲坠的赵贵妃,“倒是你,本宫想问一问你,贵妃也是有册封大典的,可是陛下并没有定下日子来,你可知道为什么?”   因为她肚里的孩子最迟一月份就要生出来了……加上坐月子的时间,还要伪装成早产,得做双月,等赵贵妃再次能现身,要到三月了。   许元姝扶着傅芳苓,左右看看,只见身边众位王妃一面眼神躲闪,一面难言的兴奋,赵贵妃这一手的确是好。   纵然是皇后的热闹不好看,可到了这步田地,人人都想看。   赵贵妃没有回答皇后的话,而是伸手撑在桌面上稳住了身形。   皇后的冷笑里带了几分得意,“怎么?没话说了?本宫原想放过你的,毕竟你肚里怀得也是皇帝的血脉。可你竟然不知上下尊卑,是该好好长个教训了!”   皇后就站在靠门的地方,看着赵贵妃的目光里一点温度都没有。   皇后道:“本宫进宫这三天,日夜研读宫规,这才知道,原来孝仁文皇后那会儿,生在孝期的孩子也算的上是孝期产子!先帝亡故,二十七月的孝期,你这孩子可能忍得住?”   “除非你怀得是哪吒!”皇后一声怒喝,道:“你肚里这孩子……”皇后叹息一声,“可惜托错了身。”   “娘娘!你要逼死我不成!”赵贵妃的脸色煞白,整个人都抖了起来,“这是陛下的骨肉!”   “方才你还说要为了陛下的清誉,怎么?轮到你自己就不愿意了?”皇后反问道,“你放心,你这孩子是六月有的,到现在也不过五、六个月,虽然会动了……不过一碗药下去死在肚里,不叫你看了难过。”   大殿里的王妃们,除了鲁王妃,都已经生产过了,听见皇后这话不由得抖了抖,脸上略显出不忍之色。   就连鲁王妃也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肚子,她的孩子……也已经会动了。   “陛下不会同意的……陛下不会同意的。”赵贵妃喃喃自语道:“这是陛下的亲骨肉!”   皇后又道:“恢复旧法,注重孝道,这不是那些大儒们一直在做的事情?本宫还听说礼部尚书极其推崇孝仁文皇后所写女训,若是能按照孝仁文皇后的法子治理后宫,想必朝臣们也是会极力促成的。况且这还是本宫第一本折子,这个面子……你说陛下给不给本宫呢?”   “娘娘,娘娘。”赵贵妃已经哭了出来,声音小的好像马上就要没了气,她哀求道:“娘娘……娘娘,您也有女儿,若是——”   皇后一巴掌扇了过去,“本宫的女儿是公主,是金枝玉叶,岂是你这等贱婢能比的?”   皇后一点没留手,赵贵妃的脸立即肿了起来,可她依旧站着。   看着依旧站得笔直的赵贵妃,许元姝心惊之余又生出点疑惑来,按理来说早就够了,赵贵妃不用做到这个地步,无论是回去装作动了胎气,还是方才——   方才皇后推了她一次,现如今又扇了她一巴掌,正是倒下的好时候,可她都挺了过来,赵贵妃究竟想要什么?   看见皇后无动于衷的样子,赵贵妃的目光也渐渐坚决起来,里头的怨恨渐浓。   “你这样歹毒的心肠,如何配母仪天下?你不就是怕我这一胎依旧是个——”   “贱婢!”原先的郡主选如今的公主拉着她六岁的弟弟忽然从里屋冲了出来,“不许说我母后!”   公主说着就想去推她,只是手才伸出去就被大皇子拉住了。   “不能推她肚子!”大皇子狠狠地往她腿上一踢,“腿上就——”   赵贵妃应声而倒,重重地跌在了地上,双手捧着肚子,喉咙里只剩下细碎的呻·吟。   她等的是皇子——赵贵妃要一次把皇后一系全都打压下去!还要彻底断绝嫡子被封太子的可能。   赵贵妃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她要给自己的儿子铺路!   许元姝看着瞠目结舌的皇子跟公主,连皇后的脸色一下子都变成了惨白色。   大殿里一瞬间变得安静起来,叫赵贵妃的声音越发的刺耳。   “叫太医啊!叫医婆来!”   许元姝的目光飞快的往里间一看,只看见一个年约三十左右的婆子看着皇子公主两人,目光中似有不忍,却又很快的放下帘子。   许元姝什么都看不见了。 第230章 宫里处处都是机会   很快外头就进来几个年约三十的婆子, 手里布单架子一放,就把赵贵妃抬了起来。   只是人抬起来了又去看皇后, 按说是该就近安置的,赵贵妃捂着肚子动都不能动, 还有她裙子已经湿了一片……明显是要生了,可这坤宁宫毕竟是皇后的地方。   皇后脑子有点发懵,觉得血一波波的涌上来, 又觉得两个太阳穴都是涨的,突突得跳个不停。   “西暖阁!”皇后伸手一指, “把她抬到西暖阁去!”   话说出口,情绪宣泄出来, 皇后觉得她似乎清醒了一点,她手一伸拉着自己一对儿女, 咬着牙默念了几遍她是皇后,再张口已经恢复了镇定, 只是她颤抖的手表明她心里并没有外表这样迅速的恢复平静。   “带霏霏跟恭越去里屋。”   “去跟皇帝说一声,赵贵妃动了胎气,怕是要生了, 问一问陛下要不要给请个太医来看看。”   皇后心中惊恐,却还有几分庆幸,皇帝是知道赵贵妃这胎差不多要生了, 要请太医也得请个嘴牢的, 不然一下子就能号出来她这肚子——   这么一想, 皇后立即倒抽一口冷气, 她被算计了!   一下子她脸上的表情就狰狞起来,可这样子落在屋里一众外命妇眼睛里就有了别的解释。   皇后怕是完了,许元姝心中隐隐地抽了起来,她不用想也能猜到这些王妃是怎么想的。   皇后的嫡子踢了赵贵妃,叫她站不住倒了下来,之后又动了胎气要生了,皇后居然连太医都不给请,现在更是一脸的狠毒……   这才当了皇后几天?原先的好性儿难不成全都是装的?   再者皇后的孩子过了年才是七岁,还是虚岁,在坤宁宫里,他又是被谁教唆的?   许元姝想起原先她还在翊坤宫当宫女的时候,郡主时常找她麻烦……还有那次她去靖王府,世子出来打岔……   皇后身边很早就有钉子了。   许元姝扫了一圈,屋里的众位正妃们脸上的表情都有点一言难尽,似乎是觉得就算是正室,用这样的手段也太过下作了些,屋里的侧妃们……   有些若有所思想,还有些看着皇后的目光已经带上了不恭敬了。   先帝丧礼之时,皇后的一举一动还历历在目,今天又添了新花样。   皇后……怕是再也没有册封大典了。皇帝不喜欢她,立她在前头当挡箭牌,魏贵太妃也不喜欢她,觉得她不是贤内助,太后虎视眈眈盯着她,今儿又被赵贵妃一锤定音的砸了下去。   许元姝看着皇后微微颤抖,强装镇定道:“今儿出了这档子事儿,怕是没法留各位吃饭了——”   等着就是皇后这句话,甚至孟王妃没等皇后把话说完,就匆匆行礼,道:“臣妾告辞,娘娘保重。”   这会儿不是鱼贯而出了,众位都好好学过规矩的王妃侧妃们,几乎是一窝蜂涌了出去,好在坤宁宫的大门是四扇套门,否则怕是要失礼了。   腊月二十八的大宴没吃成,不到午时,诸位外命妇就伴着赵贵妃细碎的呻·吟,跟逃命似的出了坤宁宫,再往下看可就不是热闹了。   许元姝跟郭玄妙两个一左一右伴着傅芳苓,傅芳苓脸色略显苍白,抓着许元姝的手有点用力,若不是冬天衣服厚,怕是要留下印子了。   不仅如此,她几乎是一路冲在前头,拽着许元姝走。   这样可不行,许元姝反手拉住她,道:“娘娘,您走得太快了!”   傅芳苓被她拉得几乎踉跄了一步,这才回过味儿来,微微低了头,“我……皇后……”   “不可能的。”许元姝道:“孝期产子不会跟以前一样的,那些大儒官员们也不过是表面文章,再说还有百姓呢?平白又多了几个月不能产子,长此以往,庄稼谁种?陛下不会同意的。”   她微微低了头,声音忽然放轻了,“再说皇后的折子也递不上去。”   傅芳苓似乎平静了些,许元姝又道:“他们不知道宫里有了变故,想必马车已经回去了,咱们要不要去魏——”   一个魏字说出来,许元姝就住口了,现在明显不好去贵太妃宫里,一来是主人不方便,二来王妃心神不定,也没那个心思跟魏贵太妃说话。   “咱们还是在北安门等着吧。”许元姝做主道:“那边有一排专门给宫女见家里人的小房子,由太监照看着,有坐的地方也有火盆,然后再叫能出宫的太监跑个腿回去说一声,很快就能回鲁王府了。”   傅芳苓舒了口气,点了点头,郭玄妙眼珠子一转,道:“那地方能有什么好的?寒冬腊月的,纵然是有火盆,冷冰冰的屋子如何能用?娘娘肚里还有王爷的孩子呢,叫我说不如去慈庆宫,咱们王爷也是在贵太妃名下养过的,今日进宫,怎么说也该去请个安才是。”   那边的屋子自然是能用的,况且平日里太监歇息也在那一片,房间都给烘得暖暖的,如何不能用?   可许元姝不想跟她解释。   “郭侧妃,你知道王爷为什么叫你学规矩吗?”   听见这话,郭玄妙脸色一僵,张了张嘴想反驳,不过还是忍住了。   许元姝又道:“因为你不懂规矩,却要自作主张事事出头。”   说着她一搀傅芳苓,道:“娘娘,咱们走吧。”然后又一偏头看了郭玄妙一眼,“你想去给魏贵太妃请安,你自己去。”   郭玄妙讪笑两声,还是跟了上来,“只我一个人去,娘娘万一问起来两位姐姐,我这可就不好回答了,还是一起走吧。”   走了没两步,还没出坤宁宫的地界呢,前头迎面急匆匆过来几个太监,领头的正是六斤。   六斤一看她们就停了下来,“娘娘。”   许元姝看他大冬天的头上还有汗,又是往坤宁宫去,猜他是皇帝派来处理事情的,只是……身后没跟着太医。   许元姝心中略觉悲凉,想起皇后跟赵贵妃来,越发的觉得谁都靠不住,叫了声公公就不说话了。   郭玄妙好容易进宫一次,在她看来,宫里就是有着无穷无尽的机会,况且面前这一位还是皇帝最信任的太监,两人原先还说过话,也算是相识于未发迹之前了。   “公公。”郭玄妙柔声道:“我们几个方才从坤宁宫出来,王府的马车——怕车夫大冬天的挨冻,叫他们过了午时再来。不瞒公公,原想去贵太妃宫里请安的,可又怕她不得空,正一筹莫展呢,还好遇见了公公。”   六斤更加的客气,道:“这会儿怕是几位主子都不得空。”说着他微微皱了眉头,看着像是思索的样子,余光却往许元姝身上一扫。   傅芳苓看不惯郭玄妙这个样子,正要开口,却被许元姝一拉,气没吸进去,再加上猛地这么一下打岔,想说什么忘得一干二净。   许元姝也没开口,说话的依旧是郭玄妙,道:“其实去找别的王妃搭车也不是不行,只是我们娘娘有孕在身——”她叹了口气。   六斤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笑道:“这就好办。”他手一挥,叫了后头一个太监上来,道:“去安排马车,送几位娘娘出宫——”他稍稍一顿,又道:“两辆。”   郭玄妙立即便是满脸春风了,她冲着六斤点了点头,道:“多谢公公。”   六斤拱了拱手,道:“咱家还有要事在身。”说着冲许元姝三人行了礼,最后一句话还是看着郭玄妙说的。   “娘娘们一路小心。”   待几人离开,六斤这才直起腰来,看着郭玄妙的背影,嘴角不由得翘了翘,人虽然傻了点,直白白的就奔着权势来了,却是个很好的挡箭牌。   坤宁宫人来人往的,很快鲁王的郭侧妃跟皇帝的大太监搭上话这等事情就会被宣扬出去,还有那两辆送她们回鲁王府的马车……   郭侧妃的面子可真是大啊。   再加上郭侧妃原先曾追了靖王爷一路,当然现在靖王爷已经成了皇帝,这事儿八成没人敢在明面上说了,可正因为明面上不能说,私底下流传得才广泛。   皇帝的心思本来就不单纯,再者当初魏妃娘娘的确是动过心思的,这宫里不少人都知道,甚至皇帝自己也……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可万一将来有些心思活泛的起了歹心呢?又万一有人故意传出流言蜚语来,郭侧妃既然坐了他安排的马车,自然也是要帮着挡一挡的。   先把郭侧妃这事儿传出去,将来再有流言,那就是郭侧妃为了拉人下水故意的了。   六斤收回视线,不过片刻便将整个计划都想了一遍。   “走,把殿里伺候的宫女太监都拉出来,一个个的问!” 第231章 囚禁   六斤带着人到了坤宁宫。   皇后端坐在西次间的罗汉床上, 旁边依偎着她的一双儿女,看见六斤进来, 她紧张地想要站起身来,只是腿上刚发力, 忽然想起面前这个……不过是个太监。   “娘娘。”六斤上前行礼,镇定的面容似乎感染了皇后,皇后冲他点点头, “不必多礼。”   六斤站直身子,道:“娘娘, 奴婢有些话要问方才在殿里伺候的人。”   虽然六斤面色如常,可这说出来的话……皇后立即变了脸色, “怎么!你要本宫的奴婢做什么!”   六斤几乎是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面上稍稍露了些怜悯出来, 却叫皇后涨红了脸,她什么时候需要一个太监可怜了!   她是皇后!   “娘娘, 请别为难奴婢。”六斤又道。   “是你为难本宫!”   六斤看了一眼被皇后死死抓在手里的两个孩子,回头微微一偏,道:“把公主和皇子带去慈庆宫, 贵太妃娘娘想他们了。”   “你好大的胆子!”皇后厉声道。   霏霏紧紧抿着嘴,一手抓着母后,一手抓着弟弟, 恭越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 紧张地白了脸, 想辩解却又发不出来声音, 最后只有小小一声,“我没用劲儿!我连小太监都踢不倒。”   可惜没人听见。   皇后终于站了起来,挡在自己儿女面前,“六斤!你想清楚了,这是皇帝的嫡子嫡女,是将来的太子,是要继承大统的!”   六斤又是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只有面对着他的皇后母子三人能看见他的表情。   皇后的愤怒下头,是越来越多的惊恐,已经懂事的霏霏眼圈红了,眼睛里头有了泪水。   “娘娘,不过是问两句话。”六斤从袖口里拿出个金镶玉的牌子来一晃,殿里的人再没了声息,六斤道:“带走!”   他身后几个太监上来,伸手就要去抓两个孩子,皇后自打看见那来自于皇帝的牌子,腿软得又跌坐在了罗汉床上。   恭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霏霏则死死攥着拳头,怒道:“狗奴婢!谁叫你碰我弟弟的!以下犯上,我要砍了你的脑袋!”   六斤眉头一皱,看了皇后一眼,道:“娘娘,这是去两位小主子的祖母宫里,您究竟说了什么?”   说着他上前两步,站到了霏霏面前。   虽然当初投靠靖王爷的时候,六斤说自己已经二十出头了,可实际上,他现在也没满二十,身子还没彻底长开,又瘦弱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到。   可他就这么往霏霏面前一站,她立即哑了火。   “公主,您祖母要见您,您自幼饱读诗书,道理想必是明白的,百善孝为先,您——”   “我去。”霏霏连声音都放软了,“我这就跟弟弟过去,你……你能别为难我母后吗?”   六斤说了个“请”,让开了地方,又道:“奴婢是来找皇后娘娘宫里伺候的下人问话的。”   等两个孩子离开,六斤道:“方才是谁在殿里伺候的,自己站出来。”   殿里稍稍安静了片刻,众人对视了一眼,有几人走了出来。   六斤眉头一皱,“皇后宫里按例是二十四个宫女,十二个太监,今日皇后娘娘设宴请王妃们进宫,坤宁宫里只有四个人伺候?”   又有几人站了出来,大殿里满是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皇后觉得心口闷得厉害,不过,表面上看的确不是为难她……可是带坤宁宫的下人走,她这皇后还有什么脸面?   “六斤……你是知道的吧,你知道赵氏肚子里的孩子是什么时候怀上的!”皇后一句话没说完就激动了起来。   “她原本就该生了!她是故意摔倒的!她这是陷害本宫!陷害本宫的嫡子!她有两个——”   “娘娘慎言!”六斤打断了皇后,他眉头一皱,看着殿里的人似乎很是为难。   皇后这一日经历得太多了,一顿发泄之后她又没了力气,靠在罗汉床上微微的喘气,可是看着六斤的目光里却有笑意。   “娘娘你这又是何苦。”六斤一声叹息,“原本就是不该明说的事情。奴婢不过是带人去问个话……您是皇后啊,陛下总得做个样子……原本只带几个人走就行了,您非得说这个,这殿里的人是没法留了。”   话音刚落,一个看起来还没到二十的宫女忽然一声惊叫,软倒在了地上,双手死死捂着耳朵,“奴婢没听见!”   六斤只带了四个人过来,中间又有一个送鲁王爷的女眷出宫,还有一个陪着皇子跟公主去慈庆宫了,现在他身后就只剩下两个人。   六斤眉头一皱,深吸一口气,道:“去再叫些人来,还有伺候的老婆子。”   大殿里人人自危,全部都跪在了六斤面前,“求公公饶奴婢一命!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可惜说什么都没有用,六斤就这么站在大殿门口,虽然坤宁宫正殿里也有宽大的窗户,现在又是临近午时阳光正艳的时候,可他站在那里,就好像挡住了全部的光。   不多时,离去的太监带着人回来,六斤道:“行了,别哭哭啼啼的,赶紧走吧。”   大殿里十三个人排成两行,一个个都是满脸泪痕哆哆嗦嗦的,六斤看了看那两个沉稳的婆子,还有四个年长的太监,道:“天气寒冷,皇后娘娘感染了风寒,你们好好照顾娘娘,别叫出门又吹了风。”   囚禁?陛下这是要把她囚禁在坤宁宫里?   皇后不可置信的低声笑了起来,想起还在西暖阁的赵贵妃,她不由得喃喃自语道:“陛下根本没想起来你,他迫不及待就想废了我……你生了两个儿子,一样落到这步田地。”   等她回过味来的时候,坤宁宫的大门已经关上了,身边站着两个婆子,脸上好像连动都不会动,“娘娘,该去歇息了。”   六斤从坤宁宫出来,转身便去了西暖阁,里头赵贵妃生孩子,纵然是个太监,他也是进不去的。   守在门口的婆子看他过来,急忙上前行了个礼,“公公,里头似乎不太好。”   六斤眉头一皱,道:“娘娘这是第三胎了,如何会不好?”   这婆子压低声音,生怕被人听见,意有所指道:“您也是知道的,这胎……前头吃了许多安胎药,是要保到三月的。那一下又跌得狠了,羊水不停的流……可孩子不该这个时候出来,产道就是打不开。”   六斤道:“叫原先伺候她的那个太医过来,该吃什么药就吃什么药,我去回陛下。”   这个时候,许元姝她们已经到了北安门处。   那太监进去班房一说,立即就又有两个太监出来,一路小跑到了旁边马厩,很快便牵了两辆马车过来。   太监冲着几人行了礼,郭玄妙又客气两句,“不敢耽误六斤公公的差事。”   等这太监走了,三人对视一眼,许元姝心里略有烦躁,不耐烦跟郭玄妙继续扯皮了,直接便是,“我跟王妃坐这一辆,郭侧妃你上这一辆。”   郭玄妙正要张口,哪知道许元姝说了话转身就走,甚至还拉着王妃做了王妃的主,就直接上了马车。   郭玄妙冷笑两声,“没有上下尊卑的东西!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在宫里活下来的!”她上了后头的马车。   许元姝跟王妃分别坐下,听见马蹄声响起,估摸着彻底出了皇宫,许元姝的心这才平静下来。   今儿这计划是谁主导的?赵贵妃专门选了这么一天……难道皇帝喜欢叫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皇后不贤?   她叹了口气,注意力到了这马车上,进了皇宫,主子们是不能出宫的,能出来的最多是太监,宫女不过寥寥几人,所以马车都是给下人准备的。   许元姝原先也坐过,可六斤给她们安排的这马车,明显跟许元姝原先坐过的不一样。   她心里有点莫名的情绪,忽然觉得王妃的呼吸好像急了些。   许元姝偏头一看,王妃面色又有点白了。   “娘娘。”许元姝叫了一声,不过犹豫了三五息,就打算坦诚相待了。   “娘娘,赵贵妃的胎……足月了。”   傅芳苓哦了一声,似乎是没反应过来,“我今日——足月了?”   许元姝抿了抿嘴,重重点头,“足月了。”   傅芳苓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感受,是庆幸这孩子多半不会死了,还是叹息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阴谋,半晌她忽然低声道:“我不想过成这个样子。”   许元姝迎上了她的视线,“我也不想过成这个样子!”   两人的眼神对上,又同时点了点头,相视一笑,像是交换了什么秘密。   傅芳苓彻底放松下来,心中的担忧尽去,道:“郭玄妙太蹦跶了。长兴侯家里没落了,这等人家最是讲究排场的,反倒跟别的公侯不一样。”   “你听听她说得那些话?谁家里跟奴婢这样客气?不过是有一说一,何苦解释成那样?话里话外都要显出她得体思虑周全来,叫人听了生气。”傅芳苓一顿,道:“方才你又为何拦我?”   许元姝正想六斤从小话就不多,听见傅芳苓问她,心思却还没从六斤身上挪开,只是她反应极快,张口就有了理由。   “那是陛下身边的公公,听说过完年就要进司礼监掌印太监,平日里见的不是皇帝就是内阁大学士,郭玄妙愿意凑上去就叫她凑,那样的人岂是她能讨好的?”   “再者你看那公公行色匆匆,坤宁宫里正是要有人主持大局,她把人拦住……我拉着你也是为了你好。”   傅芳苓脸上立即就有了笑容。   两人一顿埋汰郭玄妙,心情好了许多,傅芳苓甚至拉开帘子吹了吹风。   “等我好了,咱们再去骑马。”   “嗯。” 第232章 拉垫背的   马车停在鲁王府门口, 许元姝只提点一句“这是六斤公公派来的马车”,门房里管事儿的曾公公就知道怎么办了。   许元姝见他准备了最上等红封, 笑眯眯地应了上去,又给赶车的两个太监倒了热水, 又端了点心出来——忽然发现郭玄妙在瞪她。   这是?嫌抢了她出风头的机会?   许元姝转身看了傅芳苓一眼,道:“咱们是走回去,还是叫她们抬了轿子来?”   傅芳苓笑道:“哪里就弱到如此地步了?正好慢悠悠走回去活动活动筋骨。”   说着两人都不再理会郭玄妙, 只是刚跨过二门,看见里头一个打扮有点像傅妈妈的婆子站在那儿, 两人不约而同都往边上跨了一步。   再一看这人不是傅妈妈,傅芳苓松了口气, 两人相视一笑,许元姝道:“该是送王妃回去的。你走前头, 我落后你半步。”   二门进去第一个院子就是春锦院,傅妈妈听见王妃回来, 急匆匆的迎了出来,一脸的疑惑却不想当着许元姝的面儿问,而是带着几分倨傲跟许元姝行了礼。   “多谢许侧妃照顾我们家娘娘。”   许元姝心里觉得好笑, 想说“是一家,是咱们家娘娘”,可是又觉得傅妈妈年纪大了, 经不得玩笑, 最后也只能憋着来一句, “都是应该的。”   傅妈妈又道:“许侧妃留下来喝杯茶再走?”   唉……许元姝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话可不是客气,是真的要叫她走的。   她们回来已经是午时了,到了午饭的时间留人喝茶……怎么想都不是真心的。   许元姝客客气气的婉拒了,“不了,临近过年,我屋里也一大堆的事情,还等着我回去拿主意呢。”   “送送许侧妃。”傅芳苓似乎是看不下去她们两个这等互相敷衍的对话了,她轻轻咳了两声,打断了还想说点什么的傅妈妈,道:“叫热水来我洗漱。”   许元姝沿着石板路,回到了会宁馆。   王府的花园收拾得极好,连枯黄的叶子什么的,都是提前用杆子打下来,总之轮到主子出门逛的时候,地上尘土都不会有。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许元姝忽然想起原先在家里跟志哥儿一起踩叶子的事儿来,干枯的叶子踩下去发出清脆的响声,好玩极了。   “等王爷回来告诉我一声。”许元姝道。   临过年虽然有不少事情,不过王府有长史司,还有施忠福这个大太监,一切琐事都办得妥妥当当。   所以鲁王爷也是不太在王府里待着的,加上他性子跟自家兄长们相比着实是有些单纯,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小爱好,其余的王爷都很喜欢请他去坐一坐,也算是怀念自己年轻的时候了。   鲁王爷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许元姝得了消息便叫厨房准备了宵夜茶点等物,不过去请人的甘巧是一个人回来的,脸上还有点余悸。   “娘娘,王爷去金盏堂了,看着很是生气。”   许元姝眉头一皱?只能是宫里的事情……这么快就传出来了——   是六斤!   可能还有那些王妃们,当时坤宁宫门口人来人往的,看见的人不少。   “我知道了。”许元姝想了想又道:“晚上惊醒着点……万一一会儿王爷过来。”   甘巧急忙带着丫鬟们去准备了。   鲁王爷喝了点酒,面颊泛红,看着郭玄妙的眼神比以往更加的不快。   他不太说得出口,今天这事情表面上看一点问题都没有。   遇见太监总管,问他有没有马车,这都太正常了。若是有人来他鲁王府,施公公就该去招待客人,甚至叫客人自己去问有没有马车,这已经是很失礼的行为了。   可是仔细想想……这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比方六斤为什么给她们安排了两辆马车,为什么进宫一共九位王妃,最后只给鲁王府的女眷安排了马车?   王妃叫车夫过了午时再来接、他的母妃已经亡故、魏贵太妃忙不过来、正好遇见六斤,这看似都是巧合,可却叫鲁王爷心里非常的不舒服。   更别说曾顺的那句话。   “许侧妃还提醒奴婢这是六斤公公派来的马车,奴婢一出去就给吓了一跳,马车上有凤纹,赶车的太监是御马监的,奴婢手里原本拿的是五两的封儿,赶忙回去换了十两的。”   鲁王爷又想起宫里赵贵妃难产,下午还有太监去兴王府上告诉他们,原本定在明天的家宴推后一天。   许是想的有点久,郭玄妙抬眼瞧他,又思忖着鲁王爷虽然热衷于朝政,这个岁数还不到贪恋权势的时候,多是想做出点事情来的。   所以不能直白的说自己跟六斤公公搭上线了,而是要给王爷留个印象,等王爷在朝堂再多一些时候,就能想起来这事儿了。   况且那许侧妃为什么能吃得开?   难道不是因为她早先在魏贵太妃宫里待过?   郭玄妙换了角度斟酌道:“六斤公公不愧是能司礼监的,年纪看着不大,做事情却很是周到,什么都想到了。”   “妾身说王妃有孕,便给安排了两辆马车,上头还有垫子,坐着很是舒服呢。”   “许侧妃比妾身细心,妾身想着王妃娘娘有孕,不如去慈庆宫坐一坐,还是许侧妃说怕贵太妃不得空,还得顾着礼仪招待妾身几个。”   若是许元姝也在,她怕要冷笑了,郭玄妙这样解释,分明就是心虚,再者一气儿说这么多,反倒弱化了自己真正想说的东西。   鲁王爷的目光终于又落到了郭侧妃身上,不过目光却没有郭玄妙想的那样柔和。   “你告假吧。”   郭玄妙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轻轻的“啊”了一声。   鲁王爷觉得的确不能用莫须有的罪名给人定罪,可他也觉得不能再给郭玄妙进宫的机会了。   “以后你别进宫的。老老实实在王府里待着,规矩——”鲁王爷站了起来,话没说完就走了。   不过郭玄妙觉得自己似乎是听明白,鲁王爷想说的无非就是:规矩也不用学了,学了也没什么用。   郭玄妙吓得立即扑到了鲁王爷脚下,死死抱住了他的腿。   “王爷,若是妾身做错了什么,您要打要骂都成,您说什么,妾身一定改!”她一边说着,一边飞快的想,宫里发生了什么?她做了什么犯忌讳的事情?   “王爷,妾身这也是为了王妃好啊!”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起王爷方才说的规矩来,在宫里似乎也有人说她没规矩,那个人是谁来着?是许侧妃!   “王爷,许侧妃在宫里认识的人不少,却说要带王妃去北安门外头宫女用的屋子里坐着等,那地方一个月就用五天,腊月正月更是连门都不开,跟冰窖似的,岂是王妃能去的?王妃还有身孕呢!”   “她说她有熟识的太监,说能给安排屋子。妾身好容易跟六斤公公搭上话,她就在一边冷眼看着,妾身实在是——”   冷眼旁观她说了,跟太监有旧她也说了,还有什么?   郭玄妙紧张地想,却没预料到鲁王爷忽然抽了脚出来,“天色晚了,伺候郭侧妃好好休息!”   郭玄妙一愣……她没说对?她忽然又想起恩敬有次意有所指地说“王爷自小心善又同情弱小,从来不打骂宫女太监”来,她的眼泪立即就掉了下来。   有些话不得不提前说了,原本想着是能等王爷歇在她屋里头一天,等完事之后哭一场叫王爷怜惜她的,着实是有点可惜。   “妾身——长兴侯府跟皇后——太后娘娘私下有了接触,叫妾身去跟靖王爷搭话,妾身是前两日才知道的啊!祖母心里只有侯府……母亲还有哥哥……妾身已然是没了家人……”   郭玄妙说得悲切,只是仓促间从方才的激动求饶变成了现在的心灰意冷,转变得如此突然,叫鲁王爷觉得非常不自然。   他甚至觉得这不是真的——鲁王爷想起在西苑狠狠推了一把他的许侧妃的王妃傅氏,她的确是从头到尾都不想嫁进鲁王府。   还有元姝——   一想起元姝,鲁王爷再看郭玄妙的眼神里就带上了憎恶。   她的确是宫里出身又善解人意,知道宫里不能出众,这才带了几人要去北安门里头坐着等一等。   郭玄妙分明是什么都不知道,却又爱自作主张。长兴侯府?一家子腌臜东西!   鲁王爷冷哼一声,扬声叫了“施忠福”,施公公一遛小跑进来,看也不看一眼坐在地上的郭侧妃。   “郭侧妃——”他稍稍一顿,道:“郭侧妃夜里去花园撞了神,叫庙里请个尼姑给她好好看看,另外这金盏堂……太过喧闹了些,在园子里另寻一隐秘清净的住所给她养病。”   郭玄妙吓得就又要去抱鲁王爷,却被施忠福一个巧劲儿挡在了前头,若是这么抱上太监,那除了丢脸没别的作用,郭玄妙半途卸了力气,又摔在了地上。   鲁王爷看也不看她一眼,转身便走了出去,郭玄妙还能隐隐约约听见外头传来的声音,“好好看着郭侧妃,若是她病没好就出来,看咱家怎么收拾你们!”   鲁王爷出了金盏堂,身子一转就往西边会宁馆去了,只是走了两步发觉天已经黑成了这个样子,他停下脚步,道:“什么时辰了?”   施忠福忙道:“刚到亥时。”   “这么晚了。”鲁王爷眉头一皱,脚步又转了回来,“怕是已经睡下了,明日再说吧。”   虽然已经到了亥时,不过坤宁宫的西暖殿依旧是灯火通明,婆子端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里头出来,血腥味甚至叫在坤宁宫里头皇后也闻见了。   “难产了……第三个孩子,生了六个时辰还没下来……她难产了!”   皇后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喜中带悲,喜的是赵贵妃没逃过报应,悲的是若真的一尸两命……她的恭越就逃不过去了。   坤宁宫关上大门和窗户一样是暗无天日,在这黑暗的房间里坐了一个下午也没人打搅,皇后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比方为了掩人耳目不叫皇帝抓住破绽,赵贵妃那一下跌到,是真跌而且是故意重重跌了下去的,否则不会直接破了羊水。   又比方……霏霏的奶娘,一直恭维她有郡主气势,有公主气势的那个……没安好心。   还有那个识字通文的老嬷嬷,一直说正妃跟侧妃走的是不一样的路,正妃要的是王爷的敬重,要的是管家的权利,而且侧妃,只能依靠着王爷的宠爱活着。   这话听着是没错,当年她第一次听见,还觉得这是说正妃高人一等……可是王爷的敬重又是哪里来的?   皇后跪了下来,脸上两行清泪,她对着窗框里透进来的那一道微光恳求上苍。   ——保佑赵贵妃母子平安。   好叫她的恭越逃过这一劫。 第233章 决定命运   慈庆宫里也是灯火通明。   西稍间里, 魏贵太妃斜斜靠在软榻上,背后一个宫女在给她揉肩, 脚下还跪着一个揉腿的。   皇帝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也是半靠着的, 显得很是轻松。   “原该是叫母亲享福的时候,却没想还是要您操劳。”   魏贵太妃显然是对这恭维很是受用,她意有所指道:“真要享福……还早着呢, 这点算什么?”   两人正说着话,青花从外头进来, 行了礼道:“已经吩咐了人照看着,奴婢看他们睡下这才回来的。”   魏贵太妃点了点头, 道:“叫他们留心看着。”说着又冲皇帝一笑,道:“你那个女儿明显不是什么安分的性子——”   她的视线又转向青花, “叫看门的太监婆子警醒着些,别叫她大半夜的跑出去了。”   青花点头应是。   魏贵太妃坐直了身子, 两个小宫女停下手,一起起身行了礼出去,屋里只剩下母子二人, 魏贵太妃面上的表情严肃起来,问道:“照看两个孩子不过是举手之劳,可是你想好这事儿该怎么办了吗?”   没了外人, 皇帝说话也坦率了许多, 他叹道:“这事儿出得有点早了……”   魏贵太妃略有些犹豫, 道:“要么先养在我宫里?”   皇帝沉吟片刻, 摇了摇头,“不能养在太后宫里,叫有心人看见怕是要生事儿。”   “唉……”魏贵太妃叹了口气,“你说的有道理,可是养在哪儿呢?”   皇帝不知道想起什么来,挺直了背也有了精神,道:“原先我也想过这事儿,想卓莹的一对儿女怎么处置,倒是六斤提醒了我——”   听见六斤两个字儿,魏贵太妃眉头一皱,劝道:“你已经是皇帝了,不能事事都听一个太监。”   皇帝毫不在意的笑了笑,道:“就是闲聊的时候说起来的,再者他这主意——”   皇帝又是一顿,说起了六斤给他出的主意。   “既然靖王妃当不了皇后,而且将来继位的也不可能是她的儿子,那留下这一对儿女在宫里,就是要受尽凄凉,遭人白眼了,他们还有名分……怕是要成众矢之的了,与其这样,倒不如过继出去。”   魏贵太妃看见皇帝一双眼睛里满都是笑意,知道他对这个主意满意至极。   为什么不呢?   六斤这个立场找的太好了,为了全皇帝的慈父之心,毕竟从正儿八经的嫡子嫡女变成废后的子女——没经过封后大典,在公开场合还有史书上,她都不能是皇后,只能是靖王妃,这日子可太不好过了。   与其叫他们两个留在宫里任人蹉跎,不如找个好人过继出去。   连皇帝的脸面都能保全,别人还得说他好。   魏贵太妃也不由得点了点头,她略一思量便问:“齐王?”   皇帝点了点头,“十一弟没有子女,王妃守寡多年也没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来,过继给她,倒是能放心。”   说完皇帝又补充道:“两个一起过继给他。”   魏贵太妃想了想,也点了点头,又道:“卓莹呢?她是不能出宫的。”   皇帝怒道:“不过在西北角上没人的地方寻一处宫殿——她教子无方,害得赵贵妃早产,还害死朕未出生的孩子,六个月的孩子,生下来手脚都会动了,这样恶毒的女人!一间屋子圈禁了就是!”   “阿弥陀佛。”魏贵太妃念了声佛号,又闭眼数了数手腕上的念珠,默念了一遍往生咒这才睁开眼睛。   三言两语间就决定了几个人的命运甚至生死,皇帝心中生出点运筹帷幄的快感来,心中叹了好几声“这就是皇帝”。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外间传来青花刻意放大了的脚步声,魏贵太妃道:“何事?”   青花隔着帘子道:“六斤公公来了。”   “叫进。”答话的是皇帝。   很快帘子一掀,六斤就走了进来,他的步子比往常快了些,站在两位主子面前行礼,道:“回陛下,坤宁宫的下人已经全都查过一遍了。”   “公主的奶娘家里有赵贵妃给的银子,宫女里有皇后的人。”   皇帝冷哼一声,道:“她们手倒是长。”   魏贵太妃看他一眼,伸手压了压,不知道是想压着皇帝的怒气,还是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宫里谁身边没一两个探子的?关键还是她耳根子软,自己心里没注意,不然不会成今天这个样子。”   皇帝的怒气本来就有一大半是装的,听见这话自然立即就平静了下来,正要说什么,魏贵太妃先开口了。   “她身边还有我的人,六斤公公可别太为难她。”   六斤微微一抬头,他一向是荣辱不惊平静至极的性子,不过是抬头,就叫皇帝觉得他很是惊讶了。   “娘娘叫奴婢一声六斤便是。”六斤客客气气道:“只是娘娘的人不知道是哪个?奴婢倒是真没问出来。可见这人着实是个可造之材,娘娘不仅是教导下人有方,选人更是有眼光。”   六斤说话的语气淡淡的,但的确是恭维到了痒处,魏贵太妃脸上立即就有了笑意。   皇帝轻轻咳了两声,道:“母亲派人去她身边是抬举她教导她去的,可见卓莹本性就上不得台面,怎么教也不好。”   魏贵太妃不急不慢地点了点头。   六斤又道:“贵妃娘娘难产,太医号了脉,说是胎儿怕是已经死在肚里了。”   皇帝脸色一变,“这个毒妇!竟然教唆儿子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朕这心里着实是——”   他深吸一口气,“跟她朝夕相伴十余载……”皇帝缓缓地摇头,“朕心寒。”   “去拟旨,没有册封大典,她也不是皇后,更加没什么废不废的说法,卓氏——封个贵人吧,好歹身边也有四个下人服侍。在皇宫西北寻一安静的宫殿叫她修养吧。”   六斤面色一点都没变,魏贵太妃忽然又道:“叫她安安静静地修身养性才是。”   安安静静四个字儿重读了,皇帝听出来这是暗示要灌她哑药的说法,转念一想毕竟当了十几年的夫妻,她知道的事情不少,宫里人多口杂,难免将来传出去一两件不好的事情,便点了点头,道:“就这么办。”   六斤又应了一声“是”。   说话间外头又有了动静,青花道:“赵贵妃的太监来了。”   有信儿了!   “赶紧叫进来!”   外头立即跑进来一个满头是汗喘着粗气的太监。   魏贵太妃眉头一皱,道:“可怜见儿的,这样的天气跑到满头大汗,一会儿下去好好擦一擦,小心找了风。”   那太监立即感激涕零的道了谢,又小声道:“陛下,娘娘……赵贵妃……赵贵妃产下皇子……出来哭了两声就没了动静,一身的青紫……已经去了。”   皇帝深深的叹息,里头却有几分洒脱,“六个月的孩子……的确活不了。”说着挥了挥手叫那太监下去。   魏贵太妃在他手背上拍了拍,道:“你别太伤心了,毕竟是皇帝,整个天下的事儿都得你操心。”   屋里稍稍沉默了一会儿,皇帝道:“六斤,去拟旨吧,明儿的宫宴取消,父皇的孝期还没过,赵贵妃又……朕实在是——”   话没说完就被魏贵太妃打断了,“慢着。”   皇帝看她,六斤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站着。   “先别发丧。”魏贵太妃叹息道:“生下来就死了,不但没有名字,连皇陵也进不去……”   皇帝犹豫了片刻,道:“您的意思是?”   魏贵太妃道:“今儿已经腊月二十八了,不过瞒上两天,就说是正月初一死的,皇帝也好给他取个名字,毕竟是个儿子……封个王位葬在皇陵吧,也能有一份香火。”   皇帝深吸一口气,道:“还是母亲思虑周全。”说着看了六斤一眼,“你听见了?”   六斤应了声是,只是转身刚要去安排,外头就又有了声音,青花道:“赵贵妃宫里来人了。”   魏贵太妃眉头一皱,刚应了一声叫进,外头就传来青花的声音,道:“不行,你这样子要冲撞主子的,先去收拾了再进来。”   皇帝眉头一皱,六斤就掀了帘子出去,是个医婆,身上有血,头发散乱,想是一路跑来的,见了他便道:“不好了,赵贵妃的血止不住,两层的褥子都浸湿了!”   六斤嗯了一声,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这婆子声音虽然大,不过六斤进来还是得照原样说一遍,毕竟非礼勿听这规矩……听见了也得当没听见。   皇帝皱着眉头,道:“太医呢?叫太医来,该吃什么药只管吃!”   魏贵太妃则是叹了口气,道:“她在卓氏身边放了人……把卓氏教唆成了这个样子,今日之果未尝没有昨日之因……可见报应不爽。”   她忽然起身去了东尽间,捧着小佛堂里那个上香的香炉出来,递给六斤,道:“香灰是最能止血的,这还是在菩萨面前供奉的,沾染了佛气,拿着个去给她用吧。”   “人说佛祖最是慈悲……想是能保佑她活下来的。”   六斤伸手接了香炉,道了声“娘娘慈悲”,见皇帝没什么话,这才出了慈庆宫。   天已经黑了,因为到了月底的关系,月亮只剩下弯弯细细一条,淡淡的月光照下来,落在慈庆宫大殿月台上的日晷上。   “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了。”   六斤叹息一声,看了看手中香炉,又扫了等在廊下的太监跟那医婆,快步走了出去。   “走吧,今天晚上的事情可不少。”   腊月二十九的早上,鲁王爷很少见的去了王妃的春锦院。 第234章 皇帝早有预谋   许元姝还有府上的侍妾们正给王妃请安, 看见从未出现过的王爷大步进来,先是一愣, 立即就都站了起来。   “王爷!”   众人屈膝行礼,鲁王爷直接走到了上首坐下, 冲着王妃点了点头,这才把目光落在了许元姝身上,道:“都坐吧。”   恩敬心有余悸的叫了声好险, 又觉得王妃的心思实在是太沉了。   打进门起就装出一副不爱搭理的人样子,她跟容娟两个天天都来请安, 四五次也看不见一次王妃,后来更是连傅妈妈都不出来了。   尤其是王妃诊出来身孕之后, 傅妈妈还曾明明白白的说过,“少来, 别打扰了王妃的清净”。   可若是真的听了她的话,今儿就要被坑了, 王爷可是个重规矩的人,若是发现没人给王妃请安,那……   不过这些人……怎么今天都来了?   恩敬给容娟使了个眼色,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小心坐了下来。   傅妈妈亲自端了茶上来,王爷喝了两口, 目光缓缓绕了一圈, 把屋里这几个人都看在了眼底。   昨儿他睡得不太好。   一开始想的是郭玄妙, 后来就是后院为什么这么乱, 这一想就越发的觉得郭玄妙不好了。   不过郭玄妙说的有一句话,他还是稍微往心里去了去。   “……许侧妃就在一边冷眼看着……”   鲁王爷想起那会儿他病着,元姝基本上是隔上三天就会来东三所看上一天,那个时候她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东三所几乎所有人的人她都不太客气,甚至连贺太医都被她说过。现在想起来,那会儿她虽然冷冰冰的谁的脸都不给,却叫他觉得安心。   有这么一个人看着,东三所的下人们是肯定不会怠慢的,他也能放心养病,放心叫自己睡过去——或者晕过去。   现在王妃有孕……府里的确是要有个人好好管一管了。   鲁王爷又想起他刚去户部的时候,虽然是户部观政这等没有品级的职位,但是手下照例是有三个主事跟着的。   一开始鲁王爷倒是没给他们分个上下出来,后来……就乱了。   这后院也是一样,可见这世上多数人都是得叫人管着的。   见王爷许久没说话,梅氏心里有点着急,轻轻叫了一声,道:“王爷,这茶怕是要凉了,不如叫傅妈妈给您换一杯?”   鲁王爷回过神来,直接便是:“王妃有孕在身,从今日起后院事宜由许侧妃管着。”   这一句话惊得屋里四个人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了。   第一个便是傅妈妈,“王爷——”   她正要据理力争,便被傅芳苓死死拉住了手,这么一疼,傅妈妈回过味来了。   她从哪儿都反驳不了,她不过是个奴婢。   “王爷说的是。”傅妈妈略有垂头丧气的给许元姝行了个礼,道:“王妃操劳不得,辛苦侧妃娘娘了。”   连语气都比平日里恭敬了许多,侧妃后头还跟着娘娘二字,许元姝余光看见坐在上头的鲁王爷,觉得这一点上傅妈妈一点都不糊涂。   梅氏心中有点后悔还有点庆幸。   庆幸的是她第一个跟许侧妃示好,后悔……没把这关系好好的维持下去,许侧妃也不是个傻子,她现在贴上去……三年的孝期呢……也许王妃生了孩子就看重权势了呢?   虽然占着名正言顺四个大字儿,可王爷还能叫王妃管事儿吗?要知道最名正言顺的就是太子了,可从古至今,太子继位的一个手就能数清楚。   不过……梅氏又看了一眼对面的恩敬容娟,许侧妃总得有个同盟不是?   恩敬跟容娟两个对视一眼,两个人总是比一个人好过些的,她们两个行动一致站起身来,冲着许侧妃行了个礼,又叫了一声侧妃娘娘。   梅氏这才回过味来,急忙又拉着朱砂起身行礼。   许元姝受了礼,这才看了王爷一眼,瞧见王爷冲她点头,她回了一个微笑。   看得一边的傅妈妈气得脸都红了。   “我知道了,王爷放心。”许元姝道,昨儿出了那样的事情,王爷叫她管家,还是为了皇宫,这差事并不难,毕竟没了郭侧妃,王妃肚子也大了,能进宫的就她一个。   ——六斤还曾告诉她不要进宫。   许元姝又冲坐在她对面的恩敬笑了笑:你怕了没有?   恩敬咬牙咬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鲁王爷又喝了口茶,状似无意道:“对了,昨儿我晚上回来,郭侧妃去院子里迎我,不小心撞了神,怕是要静养一阵子。”   傅芳苓不说话,许元姝也明白这里头都是什么事儿,倒是梅氏又开口了,“要不要请个尼姑来念念经?”   鲁王爷看她一眼,眼神里带着警告,“她搬去后头僻静院子,不要去打扰她。”   梅氏倒抽一口冷气,长兴侯家里的嫡孙女儿,说关禁闭就关禁闭了。   自打鲁王爷说了要许侧妃管家,容娟的目光一直在她脸上落着,见着消息出来她脸色连变都不变一下,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恐惧来。   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如此波澜不惊……   容娟决定要更加谨慎的度过这一段日子。   孝期她们不能侍寝,唯一跟王爷有接触的路都断了,王妃有孕更加不会掺和,许侧妃又有王爷的话撑腰,怎么折腾她们王爷都不会管的。   屋里稍稍安静了片刻,众人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趁着没人看她,许元姝又跟王妃交换了一个眼神,叫她放心。   这时候施忠福从外头进来了,道:“王爷,宫里来了人,说今年的大宴取消了。”   他很是小心地先看了王妃一眼,放低了声音,说:“说是赵贵妃昨儿夜里产下一位皇子来,只是生下来就不太好,又因为孩子太小,太医也没办法,虽然熬了药给奶娘喝了,可孩子连嘴都张不开。”   因为昨儿许元姝已经跟她说过的关系,傅芳苓倒是没多少紧张,只是依旧不由自主去摸了摸肚子。   这事儿跟王府的侍妾没什么太大关系,剩下几人波澜不惊的表示了惊讶还有关切。   施忠福见气氛还好,便又道:“皇帝的意思,是今年原本就是先帝的孝期,再加上这事儿,宫里初一到初三的宴会取消了,十五的花灯也取消。”   他一边说,鲁王爷一边点头说知道了。   花灯取消没什么奇怪的,十五还没过了先帝百天,自然是什么庆祝活动都不能有的,可是正月头三天的宫宴……那是犒劳大臣用的,皇帝为什么要取消这个?   他才刚登基,根基不稳……许元姝觉得有点奇怪,皇帝不像是会因私废公的人,更加不像是能为赵贵妃又或者才出生的皇子忧心的人。   施忠福又道:“陛下给新得的四皇子取了名字叫恭寿,又封了安康王,还去庙里送了寄名符,点了长明灯等物。”   鲁王爷点了点头,施忠福弓着身子正要往外走,许元姝把他叫住了。   “王爷。”许元姝道:“咱们是不是也得随一份?帮安康王祈福。”   施忠福脸上略有懊恼之色,他可真是忙晕了,连这个都给忘了,他急忙道:“侧妃娘娘说的是,奴婢这就去办。”   许元姝一边感叹着不过是王爷叫她管家,她就又从许侧妃变成了侧妃娘娘,一边不往又叮嘱了一句,“寄名符得要八字,咱们是没法送的,长明灯……”   她故意一顿,道:“也不好跟宫里重了,不如借着安康王的名义给给庙里的大师们一人置办一件冬衣。”   施忠福立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长明灯这种东西,寻常人家一点至少都是三个月,像宫里王府这等人家,都是一年年的点。   可安康王……没到六个月就生了下来,别说三个月了,怕是活过三天都难,这么一来,长明灯就尴尬了。   人死了,灯还点不点?还是在皇庙里,他们还是随礼的人家。   施忠福一边感叹许侧妃心思缜密,一边急匆匆出去吩咐人开了库房,准备棉布棉花等物。   许元姝心里有点难受……皇帝这么大张旗鼓的折腾,尤其是正月头上三天的大宴一取消,那赵贵妃跟皇后起了冲突,又被皇后所出嫡子推得小产的消息……就彻彻底底放到了明面上。   他这样造势又是为了什么?除了想要名正言顺的废掉皇后,而且自己身上一点黑泥都不沾,难道还能有别的理由?   那四皇子……就是足月了也必定活不成。不然一个紧紧是早产而且身子有点弱的皇子是绝对扳不倒皇后的。   甚至……有可能连赵贵妃也要赔上去。   这么一想,许元姝觉得皇帝封赵贵妃当了贵妃……怕是也有给她提分量的意思,虽然妻妾是天壤之别,可是在宫里,贵妃跟皇后也就只差了一级了。   而且贵妃也不是轻易能封的位分……更别说是跟皇后一起封了。   许元姝忽然想起当日在坤宁宫皇后的话,她质问赵贵妃,“你知道皇帝为什么没有定下举行册封贵妃典礼的日子”。   ……当日她以为是赵贵妃要生子,两个月出不来的关系,现如今看,怕是皇帝根本就没打算叫她成了贵妃……   许元姝忽然生出点庆幸来,看着鲁王爷的目光就更加的柔和了,鲁王爷虽然有点不明就里,可是觉得女人家听见孩子又或者猫呀狗呀的总是要心软的,便道:“后天咱们一起守岁。”   许元姝点了点头,笑容显得有点虚弱。   两人这判若无人的样子,叫旁边几位侍妾看了,恨不得连一嘴的牙都要咬碎,傅芳苓也不由得叹了一声。   亏得傅妈妈年纪大了眼神不好。 第235章 六斤来访   因为还在先帝百天的缘故, 这个年是没法过了,兴许百姓家里还能偷偷的准备一点什么, 可是身为先帝儿子的王爷们,那是要严格按照制度守孝的, 否则便是被御史弹劾的结果。   鲁王爷也是一样,没有鞭炮,王府里别说红色了, 连点鲜艳的颜色都不能有,守岁也是大家坐在一起手里捧着清茶, 连点心都只能吃有限的几样。   过了子时,傅芳苓第一个站了起来, 道:“我先回去睡了。”   众人起身恭送王妃,不过却没一个走的, 王爷可还在呢。再说除夕夜这等大节,原本该是王爷跟王妃在一起的, 现如今王妃自己走了,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儿?   许元姝看见她们一脸的遐想跟按捺不住的兴奋,心里一阵腻歪, 她站起身来道:“王爷,夜深露重,早些休息吧。”   这样一句话叫屋里四个侍妾里头三个都变了脸色, 这是什么意思?想跟王爷一起歇下?   这还是孝期呢!恩敬有点忍不住想出声了, 却被容娟拉住了手。   许元姝稍稍等了等, 有点遗憾地看着恩敬被容娟拉住的手, 又扫了一眼已经困得开始不住点头的朱砂,连往常第一个就跳出来的梅氏都困得没什么精神。   可惜没套住一个。   许元姝神色如常,又道:“一起送王爷去书房吧。”   鲁王爷的确是有点累了,今天早上去祭祖,加上先帝未到百天,仪式尤其繁琐,听见这话他冲许元姝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你也早点歇着。”   恩敬松了口气,庆幸之余又差点对许元姝怒目而视,好在及时想起来明儿起她就要管家了,这才终于又忍住了。   众人一起起身,跟在王爷身后,一路送王爷到承平院,这才转身离开。   看着许元姝离去的背影,容娟拉住恩敬的手,两人走到了最后头,她轻声道:“你方才听见王爷的话没有?他前头犹豫了……你说他犹豫什么?”   恩敬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仔细想想才明白容娟说的是什么,她心中一惊,“难不成王爷想去许侧妃屋里过夜?这可是——”   容娟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你小声点!”   恩敬的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第一次觉得王爷变了,变得喜新厌旧。容娟却有点后悔,早知道……早知道就不该当这个侍妾!   该是先有了身孕的,王爷可是要守孝二十七个月的,三年过去,她的年纪都能当祖母了!   没有孩子,年纪渐长……她这辈子也就只能当个侍妾了!   因为不能庆祝的关系,初一起来也就只剩下祭祀了,早上起来,许元姝几人随着王爷,给先帝还有贺妃的灵位上香,然后……就没什么事儿了。   不过到了中午就有事儿做了,宫里来了传旨的太监,实际上生下来才三天,但是已经两岁的安康王过世了。   因为连洗三都没过去,虽然皇帝给他起了名字又封了王位,丧事却是不能大办的,鲁王府差人随了一份礼,就算过去了。   赵贵妃生产之时伤了身子,现如今还躺在西暖殿的床上奄奄一息,连挪她都不敢,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这一关。   皇帝伤心之余就是愤怒,亲自去坤宁宫怒斥皇后,据说皇后默不作声,毫无悔改之意,最后皇帝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将皇后贬为贵人,直接送去西北角上的宫殿静养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皇帝死了爹又死了儿子,京城里人人自危,生怕皇帝把气撒在他们身上,就连官员们也是初六刚过,就一个个乖乖的又去衙门处理政事了。   过了没两天,又有消息传出来,说是皇帝派了六斤公公去王爷家里安抚女眷,当然这是明面上的说话,据英王还有孟王府传出来的消息,是皇帝差六斤来给皇后善后的,希望这些事情不要影响到她的一双儿女。   听见这样的消息,许元姝越发觉得胆战心惊了,她甚至分不出来皇后跟半夏究竟哪个更惨一些。   这天下午未时刚过,施公公到了会宁馆,神色略有为难,道:“侧妃娘娘,六斤公公来了,王妃睡了还没醒,郭侧妃病还没好……您看——”   许元姝点点头,道:“公公先去,等我换身衣裳就出去?他在哪个院子?”   施公公面色更为难了,道:“六斤公公说司礼监事忙,就不用讲那些繁文缛节的了。”   施公公稍稍一顿,又道:“他就在外头等着。”   许元姝站起身来,道:“您去忙吧,我去看看。”   许元姝在前头小厅里见到了六斤,他依旧是那副瘦弱的样子,没有变好,也没有变坏。   六斤上来行了礼,神色略有倨傲,道:“这是贵太妃赏给侧妃娘娘的东西。”   许元姝站起了冲着皇宫的方向行了礼,道:“公公回去替我谢谢贵太妃。”   甘巧跟萝芝两个上来就要接东西,六斤回头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两个小太监,道:“你们把东西送过去,咱家有几句话要转告侧妃娘娘。”   这是说出去就别进来了,不过因为鲁王府已经是最后一家了,前头几个王爷家里都是这么过来的,不管是宫里带出来的太监还是许元姝身边的丫鬟,都没觉得奇怪,冲着各自的主人曲膝行了礼,就一起出去了。   许元姝还能听见甘巧笑着问,“两位公公想吃什么茶?可有喜欢的点心?”   屋里只剩下她跟六斤两个,许元姝伸手让了让,道:“您……请坐。”   “娘娘不用客气。”六斤虽然这样说,却没坐下,而是走到了许元姝身边,就站在了她面前,“奴婢有些话要说,却不能落于他人之耳。”   许元姝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变轻了,“公公请讲。”   “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好。”   许元姝飞快的抬头看他一眼,想问他这是一个太监能说的话吗?可是抬眼就看见六斤双目生辉,面颊上两团因为激动而泛起的红晕,她又飞快的把头低了下去,什么都不敢问了。   “别进宫,千万别进宫。”   许元姝忍住了抬头的冲动,斟酌着自己的身份,道:“多谢公公提醒。”   空气里传来一声叹息,“皇帝打算把皇后的一双儿女过继给齐王。”   许元姝没答话。   “皇后身边有赵贵妃的人,有太后的人,还有魏贵太妃的人。”   六斤说得飞快,他的时间着实不多。   “赵贵妃身边也有太后的人,也有魏贵太妃的人,她肚里的孩子是肯定生不出来的。”   许元姝猛地抬头,跟六斤的视线对上了,“怪不得……魏贵太妃没打算叫她肚里的孩子生出来。”   “魏贵太妃对皇帝……的确是尽心尽力了。”六斤脸上的表情带了点嘲讽,“魏贵太妃不想叫皇帝声誉受损,于是给赵贵妃下药,叫她孩子死在肚里,就是没有坤宁宫的事儿,没两天她也要流产了。”   许元姝倒抽了一口冷气。   六斤这时候才坐了下来,端起那杯放凉了的茶,一饮而尽,“不过赵贵妃这样冲动的选在那一天动手……却是我的人怂恿的。”   许元姝觉得自己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却又不由自主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我要报仇啊……”六斤叹息,“他们杀了我全家,尤其是始作俑者皇后,当然我现在也可以去一刀杀死她,这也算是报仇了,可是这样的结局……不能算是报仇。”   “……快一百口人,我当了太监,柳家从此绝后,难道我只要皇后的命就能满足了吗?”   “不!我不满足。”   “我要她身败名裂,我要她满门抄斩,我要她死后连祭祀都没有!”   许元姝抖了抖,可是她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去劝六斤,因为她也是这样的……听见顾太监是怎么死的时候,她心里畅快,听见顾氏受折磨,她觉得活该,甚至许义靖……她无时无刻想的都是怎么夺去他的一切。   她现在还能想起听见许义靖丢官时候的心情,这么一想,她脸上就有了笑容。   这笑容只有六斤看见了。   “皇帝对赵贵妃还是有三分情义的,我怂恿赵贵妃跟皇后同归于尽……给太后的侄女儿腾开路,我还要怂恿魏贵太妃送侄女儿进宫。”   “不叫太后跟魏贵太妃对上,我又怎么能报仇?”   “太后这样的年纪……再熬两年,我怕我还没报仇,她就先死了。”   许元姝飞快的抬头,“太后手上有先太后留下来的圣旨,是安庆太子告诉我的,永不废后。”   六斤一愣,许元姝慢条斯理的又说了一句,“我觉得她已经把这东西烧了,留着是个把柄,找不到才是威胁。”   六斤大笑了起来,道:“我觉得可以换个内容说给魏贵太妃,叫她以为太后手里的东西能威胁到皇帝的皇位。”   “嗯……不能直接说,要找个机会慢慢地透给她,还得设个局,叫她跟太后两厢误会。”说话间六斤已经定好了大框架。   他站起身来,道:“时候差不多了……我也该回宫了。”   许元姝也跟着站了起来,打算送一送六斤。   “皇帝……心思不太单纯,你小心些。”六斤脸上的表情略有扭曲,不过很快就又变成了微笑,“不过也不用太担心,我留着吴贵太妃就是干这个的。”   “先帝生前他们两个找不到机会,现如今靖王爷已经成了皇帝,身边的人是我安排的,我叫他找不到机会,他依旧找不到机会。”   相比较来说,自然是跟父皇的妃嫔更刺激了。   当然还有一句话没说,皇帝跟魏贵太妃母子情深,魏贵太妃很是警惕他这个太监,他留着吴贵太妃给皇帝上手,再透消息给魏贵太妃,魏贵太妃必定出手。   再把皇后赵贵妃等等妃嫔身边也有魏贵太妃的人一说……母子离心,皇帝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礼部已经有官员上了折子,说是三月选秀,给皇帝充裕后宫。”六斤的语速飞快,“皇帝还吩咐给皇后灌了哑药,她不会再出来了。”   许元姝送六斤到了门口,看见甘巧带着两个小丫鬟陪着那两个太监说话,两个太监都很是满意的样子。   出了屋子,六斤又是那副倨傲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模样,他冲着许元姝拱一拱手,道:“烦劳许侧妃替咱家向鲁王妃和郭侧妃问好。”   许元姝点点头,道:“公公走好。”   六斤带着他两个太监走了。   甘巧瞧见许元姝面上表情似乎不太好,轻声道:“娘娘辛苦了,原该是王妃的事儿。”   许元姝想起他方才说的话,想起他过得日子,她轻轻一叹,道:“的确是辛苦……”   六斤这会儿已经上了马车,皇后……皇后的确是不能多留了,他的人传来的消息,册封大典之后,皇后第一个就打算用元姝杀鸡儆猴。   六斤缓缓地摇了摇头,哑药是他亲自灌的,皇后想要说话,只能等下辈子了。   “回宫!” 第236章 管家   先帝是十月头上去的, 到了一月下旬百天孝期已满,皇帝跟文武百官脱了素服, 穿着打扮一切如常。   而身为皇帝不能继位的儿子,比方鲁王爷, 依旧要穿着素服等三年孝期期满。   许元姝也是一样,这三年里头虽然衣服的样式不做要求,不过颜色只能以素白为主, 头上的髻也只能用白色,首饰得是素银的。   就是进宫穿的大妆, 也是在素白的小袄上添了金织补子。   这天早上,许元姝刚叫了府上的绣娘来, 说了准备春装和夏装的事情。   “白绫白绸等等可以多准备一些,要穿上三年, 白色的衣裳不耐脏,又特别的费。”   绣娘一一应了。   虽然许元姝知道这些话多半都是废话, 不过她觉得做事一定要周密,况且王爷又嘱咐她管家。   王爷说的语焉不详,也没划道儿, 听起来像是什么都能管,可若是管到王爷头上,又或者忙着揽权, 那就是自讨苦吃了。   而且还要怕这些人使坏, 毕竟王爷说的是管家, 若是她们下头什么没做, 回头再来一句“许侧妃没吩咐”,那她可要有苦说不出了。   所以许元姝的计划,就是先把府里管事儿的婆子们一个个的叫过来问,问问有没有旧例,再或多或少的问两句,提点意见。   当然就从旧例这里头就能看出来不少的东西,鲁王府建府不过半年,按说是什么旧例都没有的,不过前头第一波规矩是施公公定的,比照的都是宫里的规矩。   不过就算这样,婆子们的回答也是不一样的。   比方管库房的方妈妈就不卑不亢的应了,“公中的库房两把钥匙,一把在奴婢这儿,一把在施公公那儿,进来库房取东西,一般都是三个人一起,前头要有条子,后头还得按手印,都是宫里传下来的规矩,娘娘看看还有什么可改的?”   许元姝抬眼看她,没说能改,也没说宫里的规矩很好,道:“金器玉器用不到了,收在最里头别叫磕绊了。现在太阳也好了,皮子棉花等等要拿出来晒一晒。另外离夏天也没多久了,小心火烛,库房里上夜的婆子是绝对不能碰酒的。”   方妈妈没想到得了这么一个回应,原先想好的话自然是不能说了,她梗着脖子应了是,许元姝叫她下去了。   “外头还有谁?”许元姝揉了揉头。   “还有丁妈妈跟胡妈妈。”   丁妈妈原先在刑部某个官员家里做活,后来这官员犯了事儿被贬,她一家子都被施公公买了回来,依旧在厨房做事儿,上回因着郭玄妙大把撒钱,厨房的管事儿谢妈妈被撸了,最后提拔了她这个不属于宫中旧人一派的上来。   “先叫丁妈妈吧。”许元姝道。   跟前头的方妈妈相比,这位丁妈妈笑得就有点谄媚了,她进来不仅给许元姝行礼,还冲着屋里的丫鬟叫了姑娘。   许元姝原本就是想要把厨房控制在手里的,尤其是厨房边上那个供采买驴车进出的小门。   看她这个表现,许元姝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道:“这几个月你做得挺好,我也没什么可吩咐的,无非是看着时节上菜,隔三差五的去问一问各房的口味,尤其是王妃院子里,要仔细照看了。还有一件事……切不可像前头谢妈妈那样中饱私囊。”   “奴婢不敢。”丁妈妈立即应道。   “——该收的赏银也大大方方的拿了。”许元姝又特意补充道。   丁妈妈脸上有了笑意,道:“多谢娘娘。”   几句话说得两人都很是满意,丁妈妈正要告辞,身子才转了一半,许元姝放下手里茶杯,道:“等等。”   丁妈妈转过身来,就见许元姝招了招手,甘巧拿了几本书在她手上,许元姝轻声道:“听说您的孙女儿已经十岁了?”   丁妈妈点点头,眼睛往那几本书上瞄了瞄,道:“丁香是夏天生的,再有四个月就十一了,略识得几个字,就是人笨了些,认死理。”   这两条是她仔细想过的,总之要在内宅伺候,老实不生事儿才是最好。   甘巧上前把手里几本书给了丁妈妈,许元姝道:“这两本书都是启蒙用的,叫她好好读了——”   丁妈妈的呼吸都屏住了。   “宫里是三月进新人,王爷是陛下的弟弟,自然不能越过陛下去,等过了三月,叫她到我屋里伺候。”   若不是甘巧拉着,丁妈妈怕是要下跪磕头谢恩了。   许元姝道:“这是做什么?赶紧去备午饭吧,都已经巳时二刻了。”   丁妈妈喜滋滋的出去,跟等在抱厦的胡妈妈打了个照面。   胡妈妈看见她手里的东西,脸上的笑容,没忍住酸了一句,“侧妃娘娘赏你的?”   丁妈妈原先也是在官宦人家里当过下人的,知道总得投靠一位主子这日子才好过。   虽然说句不好听的话,不管投靠谁都没有万全的把握,就是皇帝早晚也是个死,但如果谁都不投靠,那就是连一丁点机会都没有了。   既打定主意要投靠许侧妃了,自然是要处处帮着她说话,丁妈妈笑道:“不是赏我的,是赏我们家丁香的,侧妃娘娘叫她好好识字。”   丁妈妈又叹了一声,道:“多识几个字,总是有好处的。”说着她便出了会宁馆。   胡妈妈有点愣住了,识字这事儿……她们这些宫里出来的,才是深有感触。   识字的能当女秀才,字能写的端正就能当女史,不仅仅是月钱翻倍,连赏钱也比宫女多。   更别提太监了,掌印太监那可是能披红草拟,左右朝政的。   胡妈妈收敛心神,跟着甘巧进去了,只是才行了礼客气两句,外头又有丫鬟进来,道:“娘娘,郭侧妃屋里的曹妈妈求见。”   许元姝眉头一皱,道:“这一天的事儿,她又来凑什么热闹?郭侧妃还病着,罢了,叫她进来吧。”   说完,许元姝余光往胡妈妈身上一扫,见她比方才站得更加谨慎,连头都低了。   胡妈妈也是收了郭侧妃赏钱的人,只不过有谢妈妈前头挡着,那两百两银子倒是不显得多了。   这么一回忆,许元姝忽然发现王爷也是个妙人,那日他生气归生气,却只重重处理了谢妈妈,剩下的人都是放过了。   可是看着一个被发卖,一个现如今被彻底禁足……她们手里的银子越发的烫手了。   经王爷这么一手,连银票都能成了告诫之物。   许元姝脸上露出笑容来,叫红着眼圈进来的曹妈妈心中一惊,许侧妃这是什么意思?   幸灾乐祸?   曹妈妈悲从心来,越发的委屈,直接便跪了下来,“求娘娘救救奴婢。”   屋里几人,连站在一边胡妈妈都不忍心看了。   不知道侯府都是这样,还是仅仅长兴侯府一家,宫里说话可不兴这么夸大其词的,想求主子办事儿,那得是老老实实合盘脱出的。   一上来先哭先跪?这是威胁主子不成?   许元姝冷了脸,道:“甘巧,带曹妈妈去洗脸,洗干净哭好了再叫她进来!”   曹妈妈吓得打了个嗝,道:“娘娘,奴婢听说长兴侯府听见郭侧妃不讨王爷喜欢,怕连累了他们,要把我们这陪嫁几人的家人都打发到庄子上,我那老头子——”   “慎言!”许元姝道:“郭侧妃是有病在身,太医开了方子叫她静养,如何能传出这等流言来?所谓清者自清,你也说了是听说——”   许元姝一顿,“不用理会。”   自打郭侧妃进门,看了她的行事,还有长兴侯府给她的陪嫁,当然是明面上的,许元姝就觉得她一开始是真的高估这一家子了。   郭侧妃陪嫁一共六个人,这个人数是按照侧妃能用的宫女人数来的。   可长兴侯府也真的是胆子大,这六个人来自四户人家。   比方曹妈妈和她还不到十岁的小孙子,而她家里的男人还有儿女依旧在长兴侯府做事儿。   朱昌吉家两口子,男的在外头管着郭玄妙的陪嫁,女的在院子里伺候,两个儿子还有孙子留在长兴侯府。   最后还有郭侧妃贴身的两个丫鬟,都是十六岁花骨朵一样的年纪,长的是百媚千娇,一看就是给王爷预备的。   对,这两位的父母兄弟姐妹也都在长兴侯府。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们一开始就打着要靠这些分处两府的一家人打探王府的消息。   王爷又不是傻子,如何看不出来?就算当时没嫌弃郭侧妃,但是嫌弃长兴侯府是一定的,更别说长兴侯府还想来量一量家具。   那今天曹妈妈来是什么意思?   试探郭侧妃在王府里究竟还能不能翻身?要不要彻底跟她划清界限?   郭侧妃身边的下人……还真是一仆两主的典范。   见许侧妃许久不做声,曹妈妈又道:“娘娘,真叫长兴侯府做成这事儿就完了,咱们王府的脸面就要丢干净了!娘娘,这事儿可不能放任长兴侯府这么下去,得提早准备!不如派人去训斥她们一顿。”   说着她又哭了起来,道:“我可怜的姑娘啊……怎么王府一点都想着她好呢。”   这么一句话显得她情绪很是激动,不仅仅连“我”都出来了,还叫了郭侧妃“姑娘”。   只是屋里就她一人情绪激动,旁边几人都是冷眼看了,曹妈妈啜泣两声自觉没趣,又安静了下来。   “送她出去。”许元姝一边说,一边仔细盘算了一遍,她想了王爷的性子,想了已经快六个月的王妃,想了王府的脸面,还有……王府的管家大权。   王爷是个念旧的人,还是个不喜欢折腾的人。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许元姝心里有了主意,道:“长兴侯府祖上是功勋,是拿命拼来的爵位,不过还是比不上王府,我倒是能差人去,可仅仅凭你一句话——”   许元姝摇了摇头,“倒显得王府仗势欺人了。”   曹妈妈失魂落魄的跟着甘巧出去,听了一场戏的胡妈妈越发的警醒了。   她不禁又想起那个传闻来。   比方郭侧妃抢过许侧妃的汤,所以郭侧妃倒了。   许侧妃扭了脚,想要猪脚黄豆汤,可厨房处理的不干净,想借机要银子,所以谢妈妈带着手下几个心腹也倒了。   虽然没有证据只有猜测,甚至那猜测现在听起来也很荒谬,可不知道为什么,胡妈妈觉得自己竟然信了。   “胡妈妈在想什么?竟然出神了?”   胡妈妈猛地回过神来,许元姝倒是没责怪她,而是把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天气热了,妈妈们下午怕是要困,下午轮值都安排给年纪轻的。”   胡妈妈应是,又道:“不敢耽误娘娘用饭。”躬身出了屋子。   许元姝喝了口凉茶,道:“蔓珊以后去厨房吩咐饭菜的时候多留些时候,每天教丁香识几个字。” 第237章 仗势欺人   过了没两天, 晚上蔓珊去厨房吩咐了饭菜,回来道:“娘娘, 曹妈妈的儿子来看他孙子了,曹妈妈陪着一起去的, 在王府后街说了半个时辰的话。”   “曹妈妈的儿子是坐着马车来的,马车上似乎还有人,不过一直没有下来, 赫顺说他们上下马车的时候他透过帘子看见一眼,里头那人身上的衣服反光, 想必是锦缎,上头还有绣花。”   主子是不可能屈尊降贵来跟曹妈妈见面的吧……许元姝略皱了皱眉头, 只是想想长兴侯府落魄到能叫郭侧妃追着靖王爷走了一路……   由奢入俭难啊,要真到了这个地步, 也没什么做不出来的,更何况许元姝见过比她们更心狠手辣的许义靖。   “我知道了。”许元姝应道。   蔓珊犹豫了一下, 道:“您看要不要管一管?厨房边上那扇小门——”   许元姝摇了摇头。   她留着这地方也是要往外头传递消息的,虽然现在看起来她用不上,不过若是真的管了, 那这些人传递消息可要往后门去了,后头是曾太监管着的,到时候她的消息可就没有这么灵通了。   长兴侯府兴许是真的到了末路, 许元姝才得了消息的第二天, 长兴侯府就派人上门了。   来人介绍自己是郭玄妙的大嫂, 也就是说, 如果不出意外,将来她就是长兴侯夫人。   不过按照现在这个架势,到时候长兴侯怕是连王府都留不住了。   “我娘家姓刘。”这人道,说着又夸王府的茶,“这该是今年头一茬的嫩叶吧,瞧这颜色绿的,看见就觉得春风拂面,整个人都清爽了起来。”   这样说话许元姝也是有点招架不住的,不过好在她也不用招架,“郭侧妃前些日撞了神,王爷叫她在后院修养,我们见着倒是没事儿,只是您府上老的老小的小,尤其是小孩子,正是眼睛最亮的时候,怕是过了邪。”   刘氏脸上依旧是微笑,“咳,她在王府里带着,我们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们一家老小都放心,今儿来是为了别的。”说着她拿出一叠身契来,道:“这是曹妈妈一家的身契,还有朱昌吉一家的,玉秀玉祁那两个丫头的父母兄弟也都在这儿了。”   她把身契往前一递,不过许元姝身边这几个丫鬟都是宫女出身,心里明白,自然是不会伸手去接的。   刘氏脸上依旧不见尴尬,把身契放在了桌上,叹道:“原先说的就是过些日子把这些人的身契都送来,一家人还是在一处当差的好,也省的整日担心来担心去的,您说是吗?”   这话许元姝就不爱听了,对长兴侯府的评价又下了一档。   刘氏话里话外的明摆着是在忽悠她。   按照宫里的规矩,侧妃身边就是四个宫女两个太监,所以郭侧妃当日进门,王爷才叫她陪嫁了四个人。   “原先您是跟谁说的?”许元姝问道:“这事儿不合规矩,您说个人出来,我叫他过来。”   刘氏脸上的表情不太自然,道:“当日也不是我出面——”   许元姝嘴角一翘,表情就很是讽刺了。   “依稀仿佛听是个太监。”   “去叫施公公来。”许元姝头一偏,跟甘巧道。   甘巧二话不说就出去了,刘氏道:“不过几个人的事儿,听说现如今是您管家,怎么侧妃娘娘做不了主吗?”   许元姝指了指茶杯,“如沐春风的新茶,您再喝一杯?”   话音落下,小丫鬟立即便又给她续上了。   许元姝余光往桌上那身契一扫,只有身契没有人,门房也没来回话,所以刘氏是一辆马车来的,她就不信长兴侯府一辆马车上能塞进去不下二十口人——还有行礼呢。   施忠福很快就到了,想必路上甘巧一五一十也全都说了,他还没进门,声音就传进来了。   “不可能,咱们王府是有规矩的!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太·祖皇帝定下来的规矩,写在大魏会典里头的!”   刘氏的表情越发的尴尬。   施忠福进来先行礼,接着便转身看着刘氏,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您说您这事儿办得,当日便说了不能量家具,也只能进六个人,嫁妆也有规矩,不能逾矩,怎么长兴侯府的人就是听不懂呢。”   刘氏嘴皮子动了动,脑门子也开始冒汗了,就是说不出话来。   “咱家虽然是个太监,却也是个体面人,这辈子不体面的事情,全都是跟长兴侯府做下来的。”   说着他拿起桌上那叠身契,就往刘氏怀里塞。   虽然是个太监,可刘氏哪儿敢叫他真摸上来,急忙伸手挡,这么一挡,身契就又拿在了手里。   “赶紧送客吧。”施忠福转身又冲着许元姝行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甚至还抽了两下鼻子。   “娘娘,您也是先帝亲封的侧妃了,是有品级的娘娘,除夕大宴是能坐在交泰殿内殿的人,也不是谁想见您就能见的。”   屋里不知道哪个丫鬟适时的笑了一声,刘氏只觉得头晕目眩,看什么都蒙上了一层红纱,她急忙起身,也不记得自己究竟有没有行礼告辞,逃一般的走了。   真是……真是!她们都嫌丢脸,非得叫来!   等刘氏走了,施忠福也收了脸上那夸张的表情,笑嘻嘻的行了个礼,道:“老奴方才冒犯了。”   许元姝脸上的表情也很是轻松,道:“当了侧妃有些话就不能自己来说了。”言语间颇有几分遗憾。   丫鬟上来收拾了东西,又给施忠福上茶,许元姝道:“我这儿还有一桩差事。”   “侧妃娘娘请讲。”   许元姝笑了笑,“回头叫人把曹妈妈那六口人的身契都收拾出来,送回长兴侯府去。”   这事儿没什么难的,谁都能做,甚至还能先去官府把身契改了,都不用长兴侯府的人出面。   施忠福主意一转,就知道是为什么了,这是送银子给他来着,叫他去长兴侯府敲银子出来。   施忠福笑着推辞了,道:“这事儿您手下两个太监就能办,奴婢毕竟是王爷身边的人,怕王爷知道了多心。”   这是客气,再说王爷就算是知道了,也只有夸的份,毕竟王府的颜面,是一定要找回来的。   许元姝笑着应了,等施忠福走了,她便叫了张忠海来,把方才那番话又说了一遍。   又很直白的说了一声,“这几年是先帝的孝期,就是赏银也发不了多少,这六个人无论值多少银子,都算是给你的赏银。”   “那感情好!”张忠海很是夸张的行礼,道:“多谢娘娘恩典!”   许元姝知道他是逗自己开心,也笑了两声,道:“带上齐平顺一起去,还有施公公的小徒弟,府上若是有熟识的太监,都一起去。”   这是在给他做脸,要说赏银什么的,他家主子给的从来都不少,毕竟手底下的嫁妆一年能有上万两的收益——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找门路投靠他们许侧妃呢。   这么一想,张忠海决定这差事一定得好好的办!可这样……他心里不由得有点同情长兴侯府了,要说敛财,没人比得上太监了。   他又行了礼,这才离开。   许元姝心想,剩下的就只有王爷的问询了。   张忠海动作很快,不过三天后就纠结了一帮太监,一起都打扮了,穿着内使宫人的圆领官服,连赶车的太监也是这个打扮,带着人一起到了长兴侯府。   虽然这六人一路都哭哭啼啼的不愿意,可太监……   不得不说太监在世人眼里就是仗势欺人,心肠歹毒,手段阴损等等,所以被吼了两句之后,很是顺利的到了长兴侯府。   张忠海看了看自己胸口的杂禽补子,这的确是太监里头品级最低的,不过长兴侯府也得敢反抗才是。   他脸上挤出个小人得志的笑容来,大摇大摆走进了长兴侯府。   申时过去没一会儿,许元姝等来了鲁王爷。   鲁王爷表情严肃,进来便道:“听说你差人去长兴侯府了?”   果然是这样,许元姝站起身来,脸上已经有了笑容,语调轻快,“王爷舍不得那两个小美人不成?”   鲁王爷眉头一松,又想板着脸,只是没忍住脸上有了笑意,“咱们府里没人比你好看。”   许元姝抿嘴一笑,表情又严肃起来,道:“没有这样办事儿的,当初六个陪嫁分了四家,还有两个明摆着是来伺候主子的,亏得王爷心善,要我才不乐意呢。”   王爷自然也是不乐意的,尤其是现在王爷,经历了开府,又死了父皇,在朝廷上见多了贪官污吏……   鲁王爷拉着她就坐了下来,许元姝像是觉得自己委屈,又继续道:“曹妈妈来找我,一边哭着一边磕头,说长兴侯府要把她们几个的家人撵到庄子上去,叫我差人去骂他们一顿。”   许元姝说着又叹气,道:“没两天长兴侯府就来送身契,说这都是郭侧妃的陪嫁。”   “合着我这两日就陪着长兴侯府的人瞎折腾了?”许元姝道:“这我可不愿意。王府的面子可不能丢。送回去正好大家清净。”   鲁王爷点了点头,道:“的确应该干脆利落的把这事儿了结了。”   许元姝笑着站起身来,道:“王爷晚上想吃什么?没想到王爷要来,晚上只叫了粥。”   “跟你一起喝粥。”鲁王爷道,说着便起身到了旁边净手。   虽然预料到了王爷回来,不过许元姝是一点都没提前准备的,否则就要有了破绽,她又到外头吩咐蔓珊加菜再上些面点。   回头就跟王爷的视线对上了,许元姝把头一偏,看着像是有点害羞,引得鲁王爷脸上又有了笑意。   许元姝在他身边坐下,手立即就被鲁王爷捏了过去,她一边半真半假的挣扎起来,一边想今儿这状又是恩敬容娟差人告的。   施公公不会多嘴,王妃根本不管事儿,梅氏毫无根基,郭侧妃被关了起来,能出来活动的只有恩敬容娟两个。   她们两个会怎么说?仗势欺人?   可王爷生来就是皇子,他就算再心善,也不会乐意被下人欺瞒,更加不会愿意被人耍。   而郭侧妃跟长兴侯府欺上瞒下兴风作浪可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王爷一开始是轻轻放下了,倒叫她们看错了形势。   况且恩敬根容娟两个现在能找的人已经很有限了。原先东三所一起出来的人都回过味来,看着原先一起当差的宫女现如今成了主子,见了面还得行礼,王爷对她们两个也没有恩宠有加,他们又怎么可能继续凑上去?   许元姝隐晦地看了看自己衣箱,鞋子还在那里放着,可是却不能平白无故的献上去,要找个一击即中的机会。 第238章 魏贵太妃召见   孝期过了百天, 各种规矩松了许多,甚至还能钻一钻空子歇在后院, 只要没搞出孩子来,就不算得什么。   不过鲁王爷依旧还是睡在书房, 只是隔三差五的来找许元姝一起吃饭,再下来就是去看一看王妃,有时候也会去看一眼恩敬跟容娟两个。   至于梅氏跟朱砂的清滨馆, 一次都没去过。   自打许元姝把郭侧妃的下人一股脑的全都扔了出去,王府里是彻底安静了, 傅妈妈虽然私下里也嘀咕了好几次越庖代俎,不过也承认这么来是挺痛快的, 只是明面上却不敢老拿这个去烦正妃。   都六个月了,这时候正是该放宽心一门心思等着孩子出来呢。   “该是个儿子。”傅妈妈看着王妃的肚子, 又一次的笑出声来,“这么尖的肚子, 一定是个儿子。”   刚到三月,宫里就来了人宣许元姝进宫,“娘娘, 魏贵太妃请您进宫说说话,叫您不用去太早,还是原来的老时候。”   许元姝应了声, 又叫丫鬟拿了赏银给她, 道:“明儿一早就去。”   第二天一早, 天刚亮许元姝就起身了, 辰时不到,她就上了进宫的马车。   若是没有前两日六斤的话,她怕是要巳时进宫了,可现在她有点不敢。   魏贵太妃在皇后身边放心,还给赵贵妃下毒……儿子当了皇帝,她的慈庆宫里,最后一进修成了佛堂……她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魏贵太妃几乎已经站在了后宫权利的顶峰,一个能在前头几十年拼出一个贤良名声的人,能毫无顾忌的下了圈套害了宫女性命的人……总之小心些总是没有错的。   距离辰时二刻还差一点的时候,许元姝已经站在了慈庆宫的地面上。   魏贵太妃脸上的惊讶显得有点夸张,不过笑容里的满意却是真心的。   “不是叫你老时辰来?怎么来的这样早?”   许元姝行完礼便笑盈盈的直起了身子,道:“这难道不是老时辰?今儿娘娘早饭吃什么?”   魏贵太妃的笑容显得越发的满意,辰时二刻是她吃早饭的时候,巳时则是她从皇后宫里请安回来的时候。   许元姝选的前头,看来的确是把她放在了心上,就算当了侧妃也依旧是不骄不躁,记得自己出身。   “坐。”魏贵太妃指了指椅子,道:“前两日进了点碧粳米,你可是会挑好时候。”   许元姝又笑,“难道不是娘娘心疼我?”   魏贵太妃笑得脸上都起了褶子,许元姝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   “去跟慈宁宫说一声,我今儿有事儿,就不去陪太后解闷了。”   这话又透了些宫里的情况,许元姝记在心里,面上却丝毫不显,熟门熟路的找了宫女去洗手了。   碧粳米是好东西,熬粥出来上头泛着浅浅的绿光,算是贡米里头最好的一种,许元姝不着痕迹的叹了两句,魏贵太妃脸上露出淡淡的得意来。   等吃过早饭,许元姝扶着魏贵太妃去了平日坐卧的内室。   魏贵太妃斜靠在上头,许元姝坐了下头的椅子,早上起来自然是不会腰酸背痛的,也不用宫女揉肩等等,青花上了茶就出去,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魏贵太妃要说什么呢?   许元姝端起茶杯来抿了两口,道:“我看前头的花园已经很不错了,满园春光,陛下很是有孝心。”   “唉。”魏贵太妃半真半假的叹了口气,道:“还早着呢,这树啊草啊的,都是才移来的,匠气太重,还得等好一阵子才能长到浑然天成的地步。”   许元姝故意皱了皱眉头,像是在回想,半晌才道:“倒是没太看出来。”这话说完许元姝心里警告自己一声,这一早上已经恭维她三次了,再多就要被看出来了。   魏贵太妃喝了两口茶,忽然道:“这两个月宫里事情多,我也不好叫你进来,今儿叫你来是问问你,鲁王妃的胎可稳?我算着日子他也该六个月了,该显怀了吧?”   许元姝一一答了,又觉得魏贵太妃难道真的是叫她来拉家常的?   聊过了鲁王妃的肚子,又说了两句鲁王爷的身子,魏贵太妃道:“没两日就要选秀了,这还是皇帝登基之后的第一次选秀,皇帝的意思是给后头几个弟弟府上都进几个人。”   这……许元姝心思一转,想说还在孝期,只是皇帝的好意更加不能推辞。   她试探道:“我们王妃有孕在身呢,没几个月就要生了。”   魏贵太妃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像是已经听出来她话语里隐藏的意思,道:“你放心,现在这样子对你正好,我是不会叫你们府上进人的。”   许元姝起身道谢。   又说了几句话,许元姝见魏贵太妃着实没什么要说的了,便起身告辞,道:“娘娘怕是还要忙,过两日我再来请安。”   魏贵太妃道:“把那好米给你带些去,太医说了,大米最是养人,又是顿顿要吃的,自然是要最好的。”   许元姝再次道谢,出了慈庆宫。   慈庆宫在皇宫最东边,等于说是自成体系的太后寝宫,许元姝出了慈庆宫一路往北,刚到御花园前头,就被人拦住了。   拦住她的人是赵贵妃,人瘦了两圈,不过除了瘦,最可怕的是她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头发枯黄,许元姝想起早年在外祖父屋里看见的医术。   头发是血余,可见她难产是实打实的大出血了,一点假都没有。   赵贵妃被两个宫女搀扶着,在御花园里头一小步一小步的走,许元姝见了略觉心酸,又一想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没的……说话声音就更轻柔了。   “娘娘……宫里好药材有,陛下待您又好,您也年轻,这身子很快就能养好了。”   赵贵妃脸上的笑容略显惨淡,点了点头道:“的确,陛下天天都来看我,还问太医我吃了什么药。”   她松开宫女的手抓住许元姝,“咱们说两句话。”   只是宫女脸上立即就有了为难之色,“娘娘,太医叫您每天只在巳时走一刻钟,该回去了。”   赵贵妃抓着许元姝的手不放,眼神里有了点哀求,“你陪我说两句话。”   许元姝扶着她的手臂,道:“那我送娘娘回去。”   赵贵妃住的是承乾宫。   当日搬进皇宫的时候,内廷十二宫是随便她挑的,当然最好的两处一个是承乾宫,一个是翊坤宫。   承乾宫名字的寓意非常好,承顺天意,是默认只有贵妃才能住的宫殿。   翊坤宫,是因为有了魏贵太妃,加上皇帝出生在这儿,当然那个时候,魏贵太妃还只是个嫔,住在翊坤宫后殿。   赵贵妃最后挑的是承乾宫。   许元姝站在承乾宫门口,想起了这宫殿的上一个主人,吴贵太妃。   许元姝刚买过门槛,就见里头帘子一掀,皇帝居然走了出来,笑道:“你回来了?今儿可好些了?”   想起六斤说的皇帝心思不单纯……又没在他身后看见六斤,许元姝心中一颤,急忙曲膝行礼。   皇帝两步走到了她面前,伸手一拉赵贵妃,又道:“起身。”目光在她身上一绕,只是等许元姝站起身来的时候,就只看见皇帝挽着赵贵妃要往里头走了。   许元姝道:“臣妾是送娘娘回来,既然已经到了,臣妾该告辞了。”   “都这个点了。”赵贵妃挽留道:“不如吃了饭再走?也能跟鲁王爷一起回去。”   皇帝道:“正是,陪她说说话,她兄弟姐妹都在南边,宫里也没什么没人,解解闷就成。”   皇帝说完就站起身来,道:“朕就是来看看你,药别忘了吃。”   说着皇帝就离开了。   许元姝恭送皇帝离开,就又转过身来,心下放松了许多,笑道:“有陛下的关心,娘娘可得好好保重身子。”   只是赵贵妃脸色有点奇怪,像是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许元姝下意识回头,却什么都没发现。   再回过头,赵贵妃已经神色如常了,她手一伸,笑道:“走,咱们到里头说话去。这明间的椅子都硬邦邦的,坐着不舒服。”   拉上许元姝的手,赵贵妃低头一看,看见一只宛若凝脂的纤纤玉手,还有自己……   枯黄,皮包着骨头,上头满是青筋,叫谁看见了也猜不出来这手的主人刚过二十岁。   所以……怪不得当初在翊坤宫的时候,半夏只揪着她一个人不放。   怪不得皇帝会放慢脚步,特意又转过来看为看她的背影。   怪不得皇后一直对她警惕万分,一看见就如临大敌。   公主也从来不给她好脸色看。   赵贵妃眉头一皱,想起那次她来靖王府,去书房见王爷。   王妃前后安排了两拨人去书房,事后王爷罚世子背书三个月……世子究竟打断了什么?   赵贵妃想起太医支支吾吾的话,追问再三才说自己再也不能生了。   还有已经两个月过去,大把的药材吃着,到现在都没干净——她也不是头一次生产了,头两个孩子生下来,可是半个月就能侍寝了。   她以后怕是连侍寝都困难……现在想起太医为什么支支吾吾,不是因为她不能生了,毕竟她已经有了两个儿子——而是因为她不能侍寝了!   选秀近在咫尺,新人用不了两三个月就要进宫了。   赵贵妃深吸了一口气,想起自己两个儿子。   为了自己两个儿子,她也不能放过任何机会,这宫里没有宠爱可不行。   就算这宠爱不在自己身上,但是能把这宠爱留在承乾宫里也是条路子。   赵贵妃脸上有了笑容,道:“我兄弟姐妹都不在,往后……你可要经常进宫陪我说话。” 第239章 故人们   两人到了西次间, 这地方原先是吴贵太妃的地方,许元姝也是在这儿待过几个月的, 不过现在再看,原先吴贵太妃的痕迹一点都没剩了。   兴许是看见她脸上一点感慨, 赵贵妃道:“原先屋子里头的地毯是织金的,家具好多都是螺钿的,我嫌那个太刺眼, 都叫换了。”   现在这承乾宫里,家具都是紫檀木的, 颜色厚重,倒是比以前看着沉稳了许多。   不过家具虽然换了, 布置还是差不多,西次间一般都是日常坐卧的地方, 亲近的人才能进来,赵贵妃拉着她坐上靠窗户的软塌, 道:“太医交待我得多晒晒太阳,若是热了你说话。”   三月的天气太阳正好,许元姝冲她笑笑, 道:“这儿就挺好。”   赵贵妃又叫宫女上了茶点,给许元姝的是清清淡淡的绿茶,他自己的杯子里只有白水。   赵贵妃歉意的笑了笑, 道:“怕冲了药性, 太医不叫喝茶。”   这听着叫人越发觉得凄惨了, 许元姝便安慰一句, “喝白水也挺好的,茶喝多了,怕是牙齿都要染上色的。”   赵贵妃一笑,换了个话题,道:“礼部官员上的折子,陛下已经准了,三月初十选秀——”一句话没说完,她语调就变得咬牙启齿起来,只是仔细听,里头还有一丝凄惨。   “宫里是肯定要进人了——皇后没了,贵妃……唉,后宫就剩下四个人。”说着赵贵妃抓住了许元姝的手,“你放心,我肯定拦着皇帝,不叫鲁王府进人的!”   许元姝被她莫名的亲近搞得有点尴尬,说实在的她跟赵贵妃也没见几次面,这等话题魏贵太妃说出来是施恩,可赵贵妃……从哪方面她都没到这份上。   不过好在赵贵妃就只说了这一句,又立即把话题转到了中午吃什么上头。   许元姝松了口气,她的确是不习惯与人太过亲近。   “皇宫里的御厨比王府的要讲究多了。”赵贵妃笑道,“蒿子只吃杆子不吃苗,香醋拌银牙要掐头去尾,就留中间那一段,说这才是‘银’芽。”   “不过手艺是不错的,一会你自己尝尝。”   撇开了那些会叫人不快的话题,两人的谈话还是能愉快的进行下去的,许元姝原先在翊坤宫的时候,听说过赵贵妃的身世。   父亲是南边的商人,家里大的能划船,她也是从小就请了先生好好教导过的,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至少什么都能说两句,不冷场。   待吃过午饭,赵贵妃很快就犯困了,她歉意的看了看许元姝。   许元姝道:“娘娘去歇着吧,我这就出宫了。”   “别。”赵贵妃道:“你也跟着我一起歇一会儿?我虽能差人去前头跟鲁王爷说一声,可这样毕竟不好,王爷是在前头做大事的人。”   皇帝是随时能来的,许元姝哪里敢在后宫歇息?就是没六斤提醒她,她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还得去跟慈宁宫请个安。”许元姝搬出来一个叫人无法拒绝的理由,当然仔细想想这理由也是胡扯,赵贵妃可是在御花园门口看见她的,要是真想去慈宁宫请安,她不会走这条路。   不过不知道是赵贵妃没多想,还是她真的困糊涂了,倒是也没多说,只说了两句“下次再来”就没留她了。   许元姝松了口气,她虽然准备了后手,如果赵贵妃真的要问,她就说“跟太后不和,正是要选这种她午睡的时候,远远的请个安就打发了事的时候去”,不过这样的理由,还是别说出来的。   从承乾宫出去,许元姝想起方才中午吃饭,赵贵妃不过小半碗煮的烂糊的米饭,依旧是太医不叫多吃,越发的觉得生孩子这事儿……   不,她摇了摇头,不是生孩子,是后宫。   就为这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皇帝叫太医下药,想要叫这孩子能多拖一阵子算一阵子,魏贵太妃则是不想叫着孩子生出来,太后也安排了人。   许元姝一声长叹,想要快点离开,可是又才走到御花园,便又看见一个旧人。   原先的柳妃,现在柳太妃,当初下套却没斗过魏贵太妃,最后被降了柳嫔,儿子也从亲王变成了郡王,只是皇帝临死之余给他们全都提了回来。   不过皇帝跟魏贵太妃想必没忘,升了太妃原该升一级的,可柳妃没升贵太妃,只是太妃而已……也就是说,宫里新盖的寿安宫寿宁宫没她的份儿,她只能挤在慈宁宫旁边的头所殿里。   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这个点她来逛御花园了,躲清静。   看见许元姝,柳太妃眉毛一挑,道:“瞧瞧这是谁?魏贵太妃身前的红人,鲁王爷的侧妃许氏,怎么?今儿又进宫奉承贵太妃了?”   许元姝上前福了福身子,脸上带着笑,说话却不太客气。   “过了年这还是我第一次进宫,娘娘每天奉承贵太妃几次?按照宫里的规矩,怕是要一天两次的去奉承吧?”   柳太妃顿时就变了脸色,“好一张伶牙俐齿,当日若不是——”   “娘娘!宫里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您别忘了!”   柳太妃立即就觉得自己这日子过得苦极了,先帝死了,她非但没升一级,反而要跟低等的嫔妃一起挤在头所殿里。   头所殿是什么屋子?虽然叫“殿”,可前后一共不过两进,一进就三间屋子,院子不到两丈,后一进屋里人说梦话,前头都能听见。   再看看隔壁的慈宁宫,还有魏贵太妃的慈庆宫,吴贵太妃住的寿康宫……   柳太妃一阵悲从中来,眼圈也红了。   看见这情景,许元姝不由得后退一步,她方才说的什么?   “好好好!”柳太妃怒道,说话间已经带了哭腔,她上前一步就想抓许元姝,“当了侧妃倒是先学会顶嘴了!先帝还曾夸你有规矩,今日咱们去太后娘娘面前评评理,叫你知道什么是规矩!”   一顿发泄之后,她非但没转好,反而彻底哭了出来。   只是她毕竟年纪大了,加上许元姝警醒了许多,这一抓是什么都没有抓到。   柳太妃更加的生气了,“本宫也不怕丢脸,本宫——”   “真没见过你这样丢脸的!”旁边又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然后许元姝就看见安王爷冲了过来,在柳太妃身上一撞,把她撞了个踉跄,又回头跟许元姝道:“赶紧走,这老妖妇天天在御花园里抓宫女太监骂,你没见花园里都没人了吗?”   这么一说许元姝也回过味来了,虽然这会儿是正午,可春天太阳正好,御花园里的确是多余的人一个没有。   安王爷一脸的嫌弃,“今儿都哭出来了,可见是真的不要脸了。”   说着他转过身来,道:“我送你出宫。”   安王刚过十一,许元姝还有三个月才十六,两人不说跑,就是快快走起来,柳太妃也撵不上,再加上安王对御花园又熟悉的很,带着她几个小道一转弯,虽然还能听见柳太妃的骂声,不过人是再也看不见了。   许元姝觉得今儿是真的长见识了,原来宫里的太妃也会撒泼,跟市井小民没有什么区别。   这么一想,她对这些人的敬畏又去了三分。   等听不见柳太妃的声音,两人的脚步都放慢了,许元姝这才有心思看了两眼安王。   跟上次相比,他身上的戾气倒是没剩多少了,原本的圆脸已经有了拉长的趋势,身上的衣裳也没以前华贵了。   当然一大半都是因为还在孝期的缘故。   不过除了这些……许元姝觉得他身上多了几分洒脱,又想起他方才骂柳太妃是“老妖妇”,兴许学会了骂人,倒是把心中的烦闷都发泄出去了。   可是再转念一想,他为什么这个时候会在御花园里闲逛?又对御花园如此熟悉,许元姝的眉头就又皱了起来,下意识便道:“你多久没读书了?”   安王似乎是完全没想到话题能偏到读书上,他微微一愣,脸上就又多了几分只有孩子才有的表情。   “我得守孝。”   听着倒是没几分悲伤,想起许义靖来,许元姝也不愿意多说,道:“书还是要读的。”   安王换了个话题,道:“过些日子我要请旨出宫,不想再住到宫里了。”   许元姝帮公主看过宅子,也去过靖王府,鲁王府也不错,她道:“那你的王府要挑在东边,王爷进宫走的是东华门,离得近也方便。”   安王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道:“怎么我听说住在靠近西苑的地方风景好呢?”   “王府里什么都有,王府的花园也够逛了,再者也不能天天去西苑不是?”   “倒是也有几分道理。”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玄武门,许元姝道:“您赶紧回去吧,柳太妃哪儿……”   安王嗤笑了一声,道:“她一个太妃,明着来为难你我已经是输了,她的岁数比咱们两个加起来再翻倍都要大,她去跟谁哭都不顶用。”   况且还有魏贵太妃呢,许元姝又说了路上小心,这才出了玄武门。   出了玄武门还得自己走,绕过万岁山到了北安门,这才能坐上马车回家。   许元姝看见鲁王府的马车顿时松了口气,总算是能安生下来了,只是马车帘子一掀,她就愣住了。   “王爷?”   “怎么出来的这样晚?”鲁王爷伸手给她,许元姝抓着王爷的手稳稳当当上了马车。   “王爷不是要快申时才能出来?”许元姝问道。   “也没差多久了。”鲁王爷敲了敲车厢,马车哒哒哒的走了起来,他语气轻快,道:“司礼监有个小太监不小心泼了墨汁在折子上,除了翰林院的要重新抄一遍奏折,今儿六部都没事儿了,咱们一起回去。” 第240章 佛堂是用来做什么的   鲁王爷在许元姝面前很是放松, 上了马车就整个靠在了靠背上,道:“魏娘娘身子可好?”   昨儿魏贵太妃的宫女来府上, 鲁王爷也是知道的,许元姝不以为意, 点了点头道:“挺好的,人也有精神,说话更是中气十足。”   她说着说着脸上就有了笑容, 斜着眼睛去看鲁王爷。   这个动作不是美人做不了,关系没亲近到一定程度, 做出来就是挑衅。   正好许元姝两样都占齐了。   鲁王爷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却把许元姝的手抓住, 在她手腕内侧敏感的地方挠了两下,感受到掌心的柔荑微微回缩, 这才张口道:“看你家王爷做什么?还跟魏娘娘说了什么?”   许元姝目光一转,脸就冲着外头了, “王爷可别怪我。”   鲁王爷稍稍用力,就把他的许侧妃拽到了身边,“你先说说是什么, 然后你家王爷再想想要不要怪你。”   许元姝轻轻道:“贵太妃说三月初十选秀,听说陛下也要给兄弟府里进人,叫我给推辞了。”   她虽然半低着头, 不过心下一点不敢怠慢, 耳朵也竖了起来, 留心听着车厢里的动静。   鲁王爷没什么异常, 呼吸也没急促,更加没什么动作,所以虽然沉默,但是不打紧。   “你说说,你拿什么理由推的?”   “说实话吗?”许元姝大着胆子道,声音听着略柔弱,却是实打实的调笑。   鲁王爷点点头,“自然,难不成你要骗我?”   魏贵太妃觉得这是她掌握鲁王府后院的好机会——这样的实话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   “王妃娘娘已经六个月了,正是要安心待产的时候,这个时候不宜进人。”   鲁王爷嗯了一声,也没说叫她停下,许元姝便又说了一个理由。   “王爷已经两个侧妃四个侍妾了……这才一年没到,再进人怕是要招人妒忌了。”   又只是一声嗯。   “还在先帝孝期呢,虽然妾算不得是娶嫁,更不算是坏了规矩,可是……不宜进人。”   她声音听着有点着急。   鲁王爷伸手擒住了她的下巴,把她脸往自己这边微微一转,许元姝自然是顺理成章的面对了鲁王爷。   不过她的眼神依旧是偏了三分,注视着脚下,可若是离得近了,就能看见她的余光一直在鲁王爷身上落着。   “还有呢?”鲁王爷的声音听着不太满意。   许元姝终于放心大胆的说出她准备许久的话,“我不愿意。”   后院的女子,不管是妻还是妾,不管是明媒正娶进来的,还是被当做礼物送进来的,就算是表面上表现得再落落大方,那也是以退为进都是装的,她们心里就没有一个不想着独占男主人。   许元姝觉得自己不能例外,她非但不能例外,她还得表现得尤其严重。   毕竟鲁王爷是救了她性命的人,有王爷在她才觉得安全啊。不过这个若是自己说出口,那就是落了下乘,得一点点的叫王爷自己体会才是。   许元姝又把她整个计划过了一遍,沉默的车厢里再次有了声音。   鲁王爷原本捏着她下巴的手,沿着她的脖颈滑到了她肩膀上,许元姝觉得有点痒,正想缩,就被鲁王爷揽住了。   “我也不愿意。”   许元姝顺理成章靠在了鲁王爷肩上,心里却有点遗憾,不过她也明白时日尚短,王爷是不会在这个时候说“有你就够了”。   马车不急不慢的走着,很快就到了鲁王府门口,只是速度刚放慢,就叫人拦了下来。   也不能说是拦,毕竟王府的马车出门,前后左右都是有侍卫的,真的靠得近了,丢了命也没法喊冤的。   “王爷!王爷!”   叫了两声就让许元姝听出来了,这声音她听了十几年,熟悉的很,许义靖!   她猛地坐了起来。   鲁王爷对这声音不太敏感,再者也有没谁叫他他都得回应的道理。   不过看见元姝起来,他略一思量就明白了,“许家的人?”   许元姝点点头,“我父亲来了。”   鲁王爷敲了敲车厢,道:“带进去说,在外头像什么话?”   马车刚进鲁王府,许元姝就掀了帘子,沉着脸道:“今儿谁当班?怎么来了客人叫站王府门口!王府门口是站人的地方?”   鲁王爷病中见过她敲打下人的严厉样子,可是像今天这么发脾气倒是第一次见,扬起的声音叫她双眸带着水光,面颊上还有一抹淡淡的红晕,这么一看倒也挺新奇的。   门口的太监还没说话,许义靖先道:“不怪王府的人,微——草民着实是坐不住了,这才在外头走走的。”   他扫了一眼垂首而立的一堆太监小厮,在他家姑娘的训斥下一句话都不敢说,心中越发的激动,道:“娘娘,您祖母病了,想跟您说两句话。”   一般要敢这么说的,那祖母肯定是命不久矣了,可是放在许义靖身上……许元姝眉头皱了起来。   她正想是不是先派人回去看一眼,余光就瞧见还坐在里头的王爷动了,像是要出来,又像是要说话。   不能叫许义靖知道她跟王爷一个车子回来,许元姝立即放下帘子,飞快的转身扑了过去,手捂在了王爷嘴上。   倒不是没有别的阻止的法子,可是这样显得两人亲近不是?   “王爷。”许元姝在鲁王爷耳边低语,“您别出声。”   两人挨得极近,鲁王爷原本想说的“我陪你一起去看看”这等话已经飞到了爪哇国之外,取而代之的是眼前的许侧妃。   鲁王爷看她咬了咬下唇,唇上便也有了一片水光,又见她似乎是察觉两人靠得有点近了,便伸手想去撑一撑车厢,叫自己立起来。   鲁王爷顺势就把手放在了她的腰上,撑是撑住了,可他怀里的许侧妃也没了力气,鲁王爷只觉得两只手上的重量越来越沉,他的元姝脸上的颜色也越来越红。   “我不出声,你想怎么?”鲁王爷贴在她耳边小声问道。   许元姝眨了眨眼睛,“不能叫他知道王爷也在车上,他一向善于专营,要是叫他知道……知道王爷这样看重我,又要生事了。”   “都依你。”鲁王爷应道。   许元姝这才伸手搭在王爷手上,力道不大,“你放开我。”   鲁王爷略带遗憾的松开了手,许元姝又扬声道:“叫甘巧来,去良医所寻一太医,一起去我娘家看一看。”   外头有人答应了,许元姝声音放缓,跟许义靖道:“今儿时辰晚了,怕是来不及,你先去,我明儿再去看看祖母。”   打发走了许义靖,许元姝看王爷,可是王爷依旧不说话,许元姝觉得好笑,却也分毫不客气,直接便道:“去二门。”说着又压低声音,“王爷同我回会宁馆?咱们洗漱了正好用晚饭。”   鲁王爷点了点头。   宫里这会儿也正在吃晚饭,而且饭菜很是丰盛。   只是皇帝用了两筷子就没了胃口,转而一声叹,道:“你说……”   说什么?   六斤等了半天也没等出来,他想了想心中一沉,有些事儿是一点险都不能冒的,他道:“陛下若是没胃口,不如奴婢陪着陛下出去走走?”   “寿安宫跟寿宁宫修整好了,一切仿照寿康宫的样式,后殿住人,前殿是佛堂,另外每进各有两间偏殿供宫女居住。”   皇帝一下子就来了兴致,直接站起身道:“走!去看看。”   六斤眼中寒光一闪,思绪就落到了赵贵妃身上。   ……现在还不能动手,陛下天天都去,虽然里头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装样子,几分又是为了……   太医也天天的诊脉,纵然有些东西太医诊不出来……   现在动手牵扯太大,毕竟赵贵妃的身子在哪儿摆着,皇宫里能动手的几个人都心知肚明。   若是她现在有了什么变故,魏贵太妃第一个就得跳出来彻查,查这宫里还有什么是不受她控制的。   不过应该等不了多久,等到新人进宫,等到太后跟魏贵太妃的侄女儿进宫,赵贵妃这个商女出身,却没什么根基,膝下还有两个儿子——陛下所有的儿子都出自于她的贵妃娘娘……就是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皇帝只带了六斤一个人,脸上挂着笑容,慢悠悠的往慈宁宫去了,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太后留了钱贵太妃跟艾贵太妃两个一起用饭,也算是稍稍犒劳这两个暂时还得挤在二所殿的高等太妃。   看见皇帝进来,太后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道:“这个点过来……皇帝可曾用饭?”   皇帝笑道:“用过了,听说寿安宫跟寿宁宫修整好了,朕特意来看看,若是真的能住,也好早日叫两位贵太妃搬进去。”   钱贵太妃跟艾贵太妃两个脸上立即就有了笑意,住在旁边的二所殿太憋屈了,屋子小的连原来宫女住的都不如,小小的两进院子,挤进去十几个人——没见柳太妃都快疯了吗?   这么一想,这两位就连吃饭的速度都快了不少吗,等吃过晚饭,太后还有两位贵太妃和皇帝一行四人,身后跟着一串太监宫女,往寿安宫、寿宁宫去了。   匠人的手艺自然没有什么可说的,原先这里也是宫殿,现如今不过是按照贵太妃的贵妃修整,若是不是六斤压着,怎么也不过拖上四个多月的。   两位贵太妃看了都很满意,孝顺等等话说个不停。   等都看过一遍,天已经黑了,皇帝送太后回了慈宁宫,又听见两位贵太妃说回去收拾东西,这才告辞。   不过幽静的夜幕下,谁也没看见皇帝带着六斤,连宫灯都没提,又摸了回去。   六斤站在寿康宫大门里头,背对着寿康宫第一进的佛堂。   宫里的佛堂干什么的都有,就是没人真心实意的在里头念经…… 第241章 有些话不能明说   等吃过晚饭, 甘巧从许家回来了。   “娘娘,您祖母是偶感风寒, 太医说是因为年纪大,所以病好得就慢了。仔细调养, 加上天气一天天热了,不会有大碍。”   许元姝放下心来,祖母在, 许家就还有个明白的人,志哥儿也就能好好的。   只是能有回家的机会……许元姝看了甘巧一眼, 想了想道:“明儿叫张忠海陪我一起回去。”   宫女跟丫鬟看不出什么区别来,可能在身边伺候的男人, 只能是太监。   能用上太监的人……至少在许义靖的眼里,那就是天了。   第二天一早, 许元姝刚收拾好准备出门,先等来的是宫里的旨意。   皇帝连着发了两条明旨。   第一是选秀, 从京城周边七个县选秀女进宫。   第二就是过继。   原靖王妃,先在的卓贵人,她名下的一子一女过继给齐王爷。   虽然早就知道了, 可真的听见皇帝发明旨,许元姝心里还是生出了不少感慨。   比方靖王妃只当了几天的皇后再也没人提了,圣旨上她是靖王妃, 是卓贵人, 关于她曾经是皇后的消息, 怕是只能在当日册封她的圣旨上找到了。   仅此一份。   又比方这样着急的把两份旨意放在一起……等到太后的侄女儿进宫, 促成这一切的人就要成了太后。   这样的名声……就算太后不怕,可是一件件的加起来,等到最后一击的时候,她也就没办法抵抗了。   许元姝一路想着,直到马车到了许家。   正门大开,许义靖站在门口,身后跟着陆姨娘,还有她两个弟弟两个妹妹。   看见志哥儿又长高了些,人也壮实了许多,脸上也不是那种没有血色的白了,许元姝不由得笑了笑,把手伸给了站在马车边上等着服侍她的张忠海。   张忠海身上穿着便服,可无论怎么打扮,他的年纪也不会叫人看错的。   三十左右……这个年纪无论如何都不会在女眷身边伺候的。   陆姨娘的呼吸急促了。   许义靖比她稍强一些,这太监他见过的,可是在王府见,跟看见自家女儿有太监服侍着回府,感觉是不一样的。   许义靖急忙上前行了礼,腰弯着,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道:“娘娘一路辛苦,正堂已经收拾出来了,请娘娘去歇息。”   张忠海把脸一板,道:“娘娘如何能在这儿休息?不合体统。”   “张公公。”许元姝叫了一声,张忠海忙弯了腰,道:“娘娘,您请。”   “还是先去看看祖母吧。”许元姝道,她一边说着一边朝里走,手一伸,志哥儿就拉了上来。   至少这一点还是跟以前一样的。   陆姨娘一开始看呆了,等只能看见女儿背影的时候才回过味儿来,一拳重重砸在许修成背上,“你个没眼力见的东西,也不知道跟你姐姐亲近亲近,这可是你的亲姐姐!”   话音落下,陆姨娘忽然听见旁边薛姨娘也跟她说了差不多的话。   “珊姝,你跟你姐姐从小一起长大,怎么就不亲近呢?交情都是处出来的,你绣的帕子呢?赶紧拿两块叫你姐姐指点指点!”   陆姨娘冷笑一声,伸手一拉许修成,力气大到叫他直接踉跄了一步,“走!去给你祖母请安。”   许元姝这会儿已经到了祖母屋里。   屋里略有些药味,许老太太躺在里间的床上,见她进来,想撑一撑身子,不过没撑起来。   “老了……老了。”   许元姝松开志哥儿的手,两步走了过去,道:“您好好吃药,别嫌药苦,很快就能好了。”   许老太太笑了两声,道:“你在王府……还好吧?”   志哥儿在,许义靖也在,屏风外头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想是陆姨娘也在外头听着。   许元姝便道:“王爷待我挺好,王妃也是个和善人,府上的姐妹都不爱生事儿。”   “嗯。”许老太太点点头,显得很是满意的样子。   不过她年纪大了,兴许是耳朵没以前好了,但是许元姝清楚的听见,她说“王妃是个和善人”的时候,屏风外头传来陆姨娘的一声啊,想是她有意见。   只是一想起来陆姨娘所谓的意见,一想起来陆姨娘的主母是母亲,许元姝心里非常的不痛快。   不过还不等她说什么,张忠海就先叹了口气,指了指屏风后头那一堆人,看着许义靖诚恳至极地说:“您府上也该稍稍学学规矩了。”   被一个太监嫌丢人,许义靖脸上挂不住了,他走到屏风后头,眼睛一瞪,压低了声音一喝“滚!”,后头三个拉着孩子手的姨娘连忙走了。   屋里安静下来,许元姝问道:“怎么不见万妈妈?”   许老太太叹了口气,眼圈就红了。   许义靖陪笑道:“前些日子时疫,你大伯娘跟万妈妈不幸都染上了,你大伯娘还在休养,万妈妈没熬过去。”   说完又叹气,“你祖母也是太伤心了。”   许元姝伸手在祖母身上轻轻拍了两下以作安慰,道:“那叫黄妈妈在屋里伺候?或者在几个丫鬟里挑个沉稳的主事,您屋里不能没有人。”   许老太太点了点头,看了许义靖一眼,道:“你出去,我有话跟她说。”   许义靖有点不乐意,不过还是站起身来,看了依偎在许元姝身边的许修志,冷下脸来,道:“多大的人了?成何体统!”   许元姝正想开口说留他下来,可是转念又一想,若是不避着他,什么都能当着他说,祖母是一定能猜出来两人已经分享了最大的秘密。   ——母亲是怎么死的。   祖母是不愿意看见父子成仇的……许元姝笑道:“你去跟张公公把我带来的书籍还有笔墨纸砚搬去你屋里,还有上回给你的,看哪个用着顺手,也可以告诉张公公。”   张忠海脸上立即就有了笑意,腰一弯手一伸,道:“小公子,您请。”   等人走了个干净,许老太太坐了起来,许元姝很是熟练的拿枕头给她垫了腰,许老太太道:“我今年……已经六十七了,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可活。”   “您这是生病。”许元姝安慰道:“等病好了,就不会这么想了。”   许老太太没有接她的话,反而自顾自的说下去,“我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争气却没有寿数,小儿子——”   许元姝已经有点明白祖母想说什么了,她直接便把许老太太的话打断了。   “祖母,您那小儿子骨子里是无法无天的性子,若是真的有了靠山——王府是肯定不会被他连累的家破人亡的。”   言下之意,叫破人亡的就是许家了。   许老太太叹了口气,眼神里有了哀求。   许元姝给她把被子往上提了提,却没去看她的眼睛,“所以,他还是安安心心的当个富家翁就行了。”   “有志哥儿在,我会好好照看着他的。”   许老太太从这“照看”二字里头听出了别样的情绪,她一把抓着许元姝的手,“你能不能——他毕竟是你父亲。”   许元姝脸上有了笑意,却未达眼底,“祖母您这是说什么话?我也没法不认这个父亲啊……”   “元姝……”   “祖母。”许元姝道:“您看,志哥儿书读得这样好,将来高中状元,加官进爵,光耀门楣,难道不是好事儿?”   “有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不然就没法回头了。”许元姝坐在床边,将祖母的屋子尽收眼底。   当年她觉得进了祖母的屋子就安全了,可是今天听了祖母的这番话……幸亏她当日进宫了。   而且祖母是知道母亲的死因的……   她的视线又回到祖母身上,想起甘巧的话,病是真病,却不严重,不过是借机想叫她回来给许义靖谋个差事而已。   只不过今天的她已经不用再耐着性子虚与委蛇了。   “您好好歇着吧。”许元姝站起身来,道:“我不打扰您的清净了,若是屋里实在没有合适的人,我哪儿还有丫头婆子,回头叫她们来您这儿伺候。”   许老太太一声不吭看着她出了屋子。   许元姝又到了志哥儿屋里,张忠海正笑眯眯的奉承他,见主子进来,急忙上前行礼。   许元姝道:“还有半年你就十岁了,到时候也不用总窝在祖母屋里了,回头我派几个人来,你身边的丫鬟得换一换,小厮常随也得用上了。”   “每日除了读书,隔三差五的也出去看一看。”   志哥儿重重点了点头,道:“我明白的!明年出了孝,我就打算去考一考童生试,三表哥十五岁就是秀才了,我也行!”   听见三表哥这几个字儿,许元姝微微一愣,六斤现在在做什么呢?   “娘娘。”六斤一脸的为难,半晌才道:“奴婢倒是觉得,这第一个人……不用太好。”   魏贵太妃挑了挑眉毛,道:“皇帝说你足智多谋,我叫你来出主意,这就是你的主意,我娘家的侄女儿哪个不好?你的倒是跟我仔细说说。”   六斤道:“娘娘,恕奴婢直言,这头一个是要去跟太后的侄女儿拼的,样貌要好,但是不用太聪明,性格不用温顺,但是说话一定要直——”   他上前一步,道:“俗话说的好,娶妻娶贤,奴婢觉得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得是您亲自教养出来的才好。”   魏贵太妃微微皱着眉头,去掉后头恭维的话,其实前头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比方样貌好,这是依照皇帝的爱好选的,他就喜欢颜色鲜亮的。   不用太聪明这一条也很道理,听话就行,若是太聪明就要生出别的心思了。   性格不用温顺,这是叫她去跟太后的侄女儿拼,说话直接,更是为了这一点。   “那你觉着,我那几个侄女儿哪个好?” 第242章 花团锦簇   许元姝没吃午饭就从许家出来了, 理由也是现成的,还在先帝的孝期, 吃的得单另准备。   这话说出来许家没人反驳,许元姝最后一点希望也就破灭了。   不过许家就是这个样子, 她又有什么好失望的呢?   王府的马车出了许家,门口那一群人脸上的堆笑都淡了些,许义靖眉头立即皱了起来, 转身往许老太太屋里去了。   薛姨娘手上牵着珊姝,扫了一眼邹姨娘, 恭维道:“可见老爷还是疼元姝的,毕竟是大女儿, 送进宫里现如今也成了侧妃。”   陆姨娘一脸的骄傲,道:“她这样貌随我, 命好倒是随了老爷。你们可看见她身上那小袄,说是白绫布做的, 可还用银丝绣了暗纹,那线不知道有多细,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 可见王爷疼她,这样的衣服,怕是得三四个绣娘才能绣出来。”   “就是没听见她叫一声姨娘。”邹姨娘冷笑道, “咱们家里的大姑娘, 从小就是嫡母身边养大的, 要我说你也别硬赶着往上凑了, 人家不稀罕。”   一句话说得陆姨娘变了脸色,“若不是我的元姝,你那尔姝还不知道在什么犄角旮旯里哭呢?想当侍妾,下辈子吧。”   三位姨娘各有各的打算,互相瞪了一眼,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陆姨娘看着身边的许修成,越发的不顺眼了,道:“你就是个傻子,你姐姐回来,你连句话都没有,你看人家志哥儿,你姐姐一招手,他立即就上去了。”   “原先太太还在的时候,你姐姐靠着巴结他过日子,现如今太太不在了,他得看你姐姐过日子——连老爷都得求着你姐姐过日子!”   “你跟她还都在我肚里待过,原该是最亲近的,怎么就不见你动呢!”   许修成一把甩开她手,一溜烟跑回屋里去了。   陆姨娘眉头一皱,倒是也没多想,而是又寻思起方才那两人的话来。   “她们两个用话激我,可不就是想叫我去元姝面前摆谱?可惜叫我识破了,元姝现在是什么身份?自然是得哄着来了。”   “若是我真的惹得她不快,那元姝手指头缝里渗出来的东西,可不就叫她们两个占了去?”   陆姨娘识破了那两人的用心险恶,又想自己唯一的儿子,“成哥儿都十一岁了,按理是该搬去外院了,我得先给老爷说去,先占了好地方再说。”   她一边想着,一边叫着赵妈妈,“赶紧叫备酒水,老爷一回儿来了,我陪他好好喝两盅。”   这会儿许义靖已经到了许老太太屋里,直接便问:“母亲,求官的事儿怎么样了?她可答应?”   鲁王爷在户部这个全天下油水最多的地方,又得皇上器重,一两句话就能叫他脱胎换骨。   只是王府侧妃虽是他亲生女儿,这种事情也是不好亲自去求的,所以许义靖才想了这么个法子,叫许老太太去说。   不过看见母亲脸上的表情,许义靖就知道这事儿没成了。   “她倒是忘了今日的富贵是谁送给她的!又是谁送她进宫的?”许义靖撂下两句狠话,不过也只敢在自己母亲面前说一说了。   许老太太满心的唏嘘,想起方才许元姝给她的三个理由。   “第一,我不愿意。”   “第二,王爷不愿意。”   “第三,他那个性子,除了捞银子,还会干什么?“   许老太太叹了口气,道:“要我说你太心急了。元姝也不是不答应,只是说要再等一等。”   “我可是为了王爷的差事把上林苑监上上下下都卖了,这世上没有过河拆桥的道理!”   许老太太道:“才三个月,你怕什么?是咱们家的铺子不赚钱了?还是你银子不够花了?”   “你那点俸禄,连一家老小的米钱都不够!”许老太太板着脸,倒是把许义靖唬住了。   “王爷才入朝,事情还没办成几样,若是先给人求官,怕是有人看见了告诉陛下,叫陛下心生芥蒂,你也是知道的,陛下兄弟十四个,用谁不是用?”   “再者还是王爷刚入朝,根基未稳,能给你谋的,也就是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儿,还不够费劲的,所以才说叫你等一等。”   “更何况现在也不是好时机,等元姝有了身孕,能生下个一儿半女的,恩济父母也就顺理成章了。”   许老太太虽然前头那些年心思都放在大儿子身上了,不过许家老大也死了十几年了,这些年虽然没把小儿子扳过来,但性子是吃透了,这几句话说到了他心坎里。   等一等是为了更大的官。   许义靖点了点头,道:“那便再等一等吧。”   看见许义靖出去,许老太太总算是松了口气,至少她这儿子已经四十好几,早年又折腾得太过,在女色上是翻不起什么花样了,对迎娶新妇也没什么兴趣,不然前头孟氏留下来的儿子——   “叫志哥儿来!”许老太太扬声道。   许修志就在许老太太东屋住着,几乎是话音落下,他就出现在了许老太太面前。   那三个理由……至少试出来她能做王爷的主。   许老太太一脸的笑意,指了指旁边的书,道:“上次读到哪儿了?接着读……唉,咱们家里也只有你孝顺了,祖母偷偷告诉你,祖母藏了许多好东西,将来都给你。”   很快便是三月初十,虽然是建熙朝第一次选秀,可毕竟是在孝期,不好大张旗鼓,再者里头至少两个名额都给内定了,所以最后选秀的范围就是京城周边十几个县,总共加起来不过两千人。   头一波是叫太监选的,秀女一个个的从五丈之外走过来,先是报名字,再从桌上一叠背面放的纸中间选一张,念诗。   既看了形态动作,也听了声音,另外不识字的也去掉了,当然如果有人长得貌似天仙,识不识字也就不打紧了。   这第一天下来,两千人就只剩下不过两百人了。   黄昏的时候,鲁王爷回来了,许元姝急忙迎了上去。   王妃总板着脸,谁的面子都不给,剩下的人也都不太讨王爷喜欢,渐渐的,一个月里头,王爷一大半时间都在会宁馆吃晚饭。   “陛下把恭仁跟霏霏过继给了十一哥。”鲁王爷叹道,他想起侄女儿虽然抹了胭脂,却还是能看出来惨白的脸,不由得叹了口气。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皇兄看着是高兴的,像是摆脱了什么麻烦,齐王妃也是高兴的,一个养到快六岁的男孩子,基本已经没有夭折的风险了。   可是……那两个孩子是不愿意的。   鲁王爷又叹了口气,道:“虽然不能叫十一哥绝嗣,可……”   许元姝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鲁王爷的善心又发作了。“姐弟两个一起过继过去,也算是好事儿吧。”   稍稍迟疑片刻,鲁王爷点了点头。   许元姝便又道:“原来我在翊坤宫伺候的时候,也见过他们两个,郡主很是照顾弟弟,女孩子懂事儿都早,有她在,世子也会好好的,再者都是陛下血脉,还真能亏待了不成?”   鲁王爷眉头一皱,还是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觉得。”   郡主在齐王府,将来见到王爷的机会总是比在皇宫多的,所以从今儿开始,郡主原先给她没脸,对她有敌意,这些埋怨的话都不能说。   她要说的只能是郡主关心弟弟,懂事知礼。   不过王爷这个心肠……王妃还是生个女儿的好。   皇宫里西北角上的僻静宫殿里,大门上头的牌匾已经褪色,院子里虽然干干净净的连杂草也没有,却也没有树没有花,抄手游廊上的雕刻已经模糊,整个院子都跟皇宫格格不入。   原先的靖王妃,现在卓贵人就住在后院,已经住了两个多月。   后院一排三间屋,窗户上了锁,门也上了锁,只是中间有个不到半人高的小门,略窄了些,东西进出也要小心,人就更出不来了。   卓贵人现如今就靠在门里,等着今天的晚饭。   既然住了冷宫,饭菜自然是没有以前的好的,不过吃饱是没什么问题的。   卓贵人挠了挠已经粘成一片的头发,听见了脚步声,送饭的来了。   只是今天有点奇怪,送饭的老嬷嬷把东西放下却没走,也没说那句“小心轻放,若是碎了碗,你就得就着桶吃了”。   “娘娘……”   卓贵人“啊”了两声,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不能说话了。   “老奴在宫里已经几十年了,还记得那年下雪,老奴病得不省人事,被人拉着要去安乐堂等死……您带着小世子进宫,小世子看老奴可怜,说怎么不给她看病……老奴这才捡回了一条命,这才知道……活着是真好。”   住在冷宫里,被关在那三间屋里不见天日,卓贵人想听人说话快要想疯了,她就着这老嬷嬷有点嘶哑的声音,觉得饭菜都比往日香甜许多。   “……陛下把郡主跟小世子过继给了齐王爷——”   啊!   卓贵人疯了一样的去撞门。   门外头的老嬷嬷吓得急忙站起身来,压低声音道:“娘娘!娘娘!若是叫人知道了,您怕是又要吃亏!”   “这不是什么坏事!娘娘您都被废了,小世子却是您还在靖王妃位置上生下来的,也算得上是嫡子了,您又不在,如何拼得过赵贵妃?”   “她有两个儿子,陛下又喜欢她——”   里头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那老嬷嬷一惊,小声问道:“娘娘……娘娘,您还好吗?”   里头却是递出来一快布条,上头是咬破了指头写的几个字,“赵氏生个了女儿?”   老嬷嬷叹了口气,道:“娘娘……安康王没活过初一,生下来连一口奶都没吃就去了。” 第243章 进宫谢恩   三月十一是鲁王的生辰, 虽然在孝期办不得酒宴,不过一大早上, 宫里就差人送来了寿礼。   来人是司礼监的新任掌印太监,六斤。   六斤一身浆洗到笔挺的正面坐蟒补子官袍, 腰间的革带是羊脂白玉的,革带上的牙牌是象牙的,除了官袍用绿色取代朱红, 以示对先帝的敬重,剩下一切的打扮都跟上一个戴公公没什么两样。   而他的年纪还不到戴公公的三分之一, 这是一个还能在皇帝身边待四十年的太监,他的恩宠远远不止于此。   府上的一众太监, 从王府大总管施忠福,到许元姝身边管着年例一万两银子的产业的张忠海, 眼睛都直了。   六斤扫了一眼已经身着大妆等着进宫谢恩的王爷和王妃,还有陪在一边, 依旧是日常打扮的许元姝,上前行礼道:“陛下跟魏贵太妃都有寿礼叫奴婢带来,太后和诸位太妃娘娘也有寿礼, 另外魏贵太妃跟太后娘娘还有东西赏给府上女眷——”   他顿了顿,道:“王爷跟王妃请随奴婢进宫谢恩,贺礼……烦劳许侧妃先整理着如何?”说着他回头一挥手, 后头的太监捧着匣子等物上来。   许元姝知道六斤这话还是告诉她不要进宫, 当下应道:“有施公公帮着, 还有礼单, 王爷请放心。”   一直跟在王妃身边的傅妈妈也道,“许侧妃做事儿一向精细,娘娘放心进宫谢恩吧。”   一听这话,许元姝就知道王妃不想进宫,昨儿……甚至今天早上都指不定怎么跟傅妈妈说的,而且理由必定跟她有关,否则傅妈妈不会当着王爷还有外人说出这样的话来。   六斤的目光往傅妈妈脸上一扫,笑道:“府上其乐融融,想必贵太妃娘娘知道了,必定开心。”   这话音刚落下,傅芳苓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手往肚子上一托,她这肚子已经快要六个月了,加上天气转暖,衣服穿得单薄,又被她这么一托,显得分外的大。   傅妈妈急忙把人扶住,道:“娘娘!娘娘!怎么了?”   傅芳苓道:“方才抽了一下,没什么——啊!”她又是一声呼痛,整个人就靠在了傅妈妈身上。   傅妈妈一个年老的妈妈,自然是扶不住连人带孩子的王妃的,好在一屋子人伺候着,站得最近的两个丫鬟一个撑着王妃的背,一个死死挽着她胳膊,总算是把人拉住了。   “快去叫太医来!”傅妈妈立即便出了一头的冷汗,道:“怎么这会儿就疼了?才五个多月,还不到生的时候呢?”   这一下子,就叫人想起过年的时候,赵贵妃那五个多月的肚子来。   当下屋里人都紧张了起来,鲁王爷也凑到了跟前。   几人扶着王妃慢慢走到椅子边上坐下,许元姝眉头皱了起来,这……究竟是真是假?   王妃是真的肚子疼,还是找托词不想进宫。   她不舒服得这样巧合,许元姝觉得不能怪自己多想。   傅芳苓在椅子上坐了片刻,手里捧着热水喝了两口,表情稍稍舒展开来,声音略显得虚弱,“不敢耽误王爷的正事儿,还得进宫谢恩呢,不如王爷带着许侧妃去,有魏贵太妃照看着,倒也不算失礼。”   六斤抢先开口了,道:“先不急,纵然是晚一些,陛下也不会说什么的,倒是王妃娘娘……奴婢先听听太医怎么说,回去好告诉贵太妃娘娘跟陛下知道——”   正在这个时候太医进来了,六斤往领头的贺太医身上一瞄,继续道:“毕竟是王爷的头一个孩子,宫里人都上心着呢,若是府上的良医不中用,宫里还有御医。”   许元姝当时就看见王妃表情一僵,她心下不由得沉了下去,又觉得矛盾极了。   一方面她觉得王妃这样步步退让,正是她上位的好时候,可是……王妃这样不把王府的荣辱放在心上,又叫她非常难受。   贺太医进来行了礼,上前一步,帕子搭在王妃手腕,又垫了脉枕,静静地号脉不说话了。   半晌,他起来道:“王妃脉象沉稳有力,不用吃什么药,就这样挺好的。”   鲁王爷长舒了一口气,许元姝的心也放了下来。   六斤却把脸色一沉,道:“既然没病没灾的,又怎么会疼?”   贺太医也是宫里退下来的老太医了,一点不显得慌张,双手一拱,道:“这位公公,女子初有孕是不太习惯的,胎儿四个月就有了魂魄,能在腹中动一动了,也许是胎儿强健,翻身的动作大了些。”   许元姝虽然站在不起眼的地方,这等对话她也插不进去,不过却是留心看着屋里众人,她看见傅妈妈脸色变红了,呼吸变得绵长,胸口一起一伏的,明显是气急了的样子。   鲁王爷听见太医的话,又瞧见傅妈妈的表情,心中略有不快,再想想王妃进府后一直是不太搭理他,对什么都没兴趣,当下目光便落在了许元姝身上,“既然如此——”   他不过稍稍停顿一下,就被六斤抓着机会插了进去,“娘娘既然无事,不如进宫叫御医看一看,不仅贵太妃娘娘放心,王爷也好放心。”   傅妈妈急忙点头,虽然她觉得王妃多半是装的,可是宫里的御医医术高超,又有许多平日里见不到的上好药材,王妃这还是头一胎,自然不能怠慢。   许元姝垂下眼帘,想了很多,比方六斤是在帮她……   她轻声道:“不如再叫一辆马车,娘娘若是不舒服,也好稍微躺下展展腰。”   最重要的是……王爷心软,看见她那个肚子,怕是又自己把自己劝服了。   “正是!”傅妈妈感激的看了许元姝一眼,道:“老奴也能陪着一起去,路上照看着娘娘。”   话说到这份上,鲁王爷自然不会不同意,当下王府又备了一辆马车,铺得上厚实的垫子,傅妈妈搀着王妃上了马车。   许元姝送他们到了二门,行礼转身间跟六斤眼神交错。   等到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出了王府,她这才转身回来,冲施忠福一笑,道:“烦劳公公了,咱们这就把礼单整一整吧。”   东西虽然是赏给各家的,不过御赐的东西碰了个角都是罪过,所以基本上都是登记造册,捡不打紧的摆着,贵重的都是仔细用丝绸包了,好好的收起来的。   放在最上头的礼单是皇帝的,许元姝扫了一遍就笑着对施公公道:“咱们王爷的确是陛下最亲近的兄弟了,我记得上个月隋王的生辰,东西就没这个丰厚。”   施公公笑道,“娘娘说的是,比方这一对玉如意,咱们王爷得的是羊脂玉的,隋王得的是蓝田玉。”   当然不止这点差别,给女眷的赏赐也有不用,尤其是许元姝这个侧妃得的。 第244章 亲手做的寿面   去掉那些只给王爷送了针线当手里的太妃们, 其实重点看的寿礼就是三个人送的。   皇帝、太后,跟魏贵太妃, 勉强再算上头一个住进单独宫殿的吴贵太妃。   皇帝给三个人赏了东西,除了王爷的寿礼, 便是鲁王妃还有许元姝的一副头面,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东西是一样的,不过规格上略有差异, 比方王妃的首饰比许元姝的更重也更精美些。   魏贵太妃跟皇帝是一样的。   太后就不同了,她给后院三个女眷赏了东西, 除了王妃跟许元姝有,还有郭玄妙的。   许元姝跟郭玄妙得的东西是一样的, 都是四色锦缎,还有一对儿玉镯子。   至于吴贵太妃, 她给许元姝的东西跟鲁王妃是一模一样的。   不是一人给的羊脂玉,一人给了蓝田玉, 也不是一个的首饰是牡丹样子,另一个是荷花。   就是完全一样的东西。   许元姝仔细看看了,其中一块蜀锦, 是原本一整块布料裁开的,图案都能对得上。   “先把东西收了吧。”许元姝道,“公公也是个妥帖人, 我是放心的。”   施公公应了声, 吩咐两句, 那边小太监登记造册的时候就换了个方式写。   比方魏贵太妃赏的头面, 记在王妃名下的就是牡丹争春金头面一副,记在许元姝名下就是荷花头面一副,是能看出来规格高低的。   吴贵太妃送的虽然是一样的东西,不过还有办法。   比方那蜀锦,王妃就是蜀锦一大块,许元姝就是蜀锦一小块。横竖这种料子不用留,各家领回去究竟多少谁也不知道。   等东西分完,许元姝回到屋里,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又去厨房了,宫里八成不会留饭,况且还有王妃跟着,她有孕在身不太方便,所以王爷差不多中午就要回来了。   这会儿马车已经快到皇宫了,傅妈妈跪坐在傅芳苓身边,红着眼睛语重心长的劝道:“只有正妃才能在正日子陪着王爷一起进宫,别的您不愿意奴婢都认了,可进宫谢恩,只能您自己去。”   “您再这样下去,就算许侧妃暂时没这个心思,身边的人也要怂恿她,府上那几个不安分的侍妾,也要来踩一踩您的脸面了。”   傅芳苓不耐烦的翻了个身,道:“我就想清清静静的过日子!草原看不成了,水乡美景看不见了,湖光山色更是——”   她也红了眼圈,又觉得肚里翻涌不停,忙吸了两口气,这才平息下来,道:“我如今能去的,就是王府里那小园子,还有嫁妆里的两个农庄!”   “您话里话外都是大长公主如何如何,可大长公主过得从来就不像我这么憋屈!”   “若是按照您的活法,我到最后充其量也不过是大姑姑而已——还不如大姑姑,毕竟现如今没有大长公主给撑腰了!”   傅妈妈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味儿来,喃喃自语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傅芳苓又道:“你们总说一开始大长公主跟驸马也是琴瑟和鸣,相亲相依的,只是后来驸马叫狐狸精勾了魂去,这才跟公主生了罅隙。”   “照我看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分明就是大长公主鞭打驸马,驸马伺机报复,女人生孩子就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大长公主五年生了三个孩子。甚至后来大长公主早早死了,未尝没有猜到真相的缘故。”   傅妈妈呆呆地跪在那里,像是连呼吸都忘了。   傅芳苓看她这个样子,吓得急忙起身,“妈妈!傅妈妈!”又急忙掐着她的虎口,声音焦急万分,“都是我乱说的,您别当真!您看我不是进宫了吗?我不会失礼的。”   直到虎口都快给掐破了,傅妈妈才回过神来,双目似乎已经没有神采,道:“公主生了三个孩子之后,驸马就不像以前那么殷勤了……奴婢原先也觉得是驸马故意的,毕竟女人生了孩子之后就不太记挂心思在男人身上了……原来、原来……”   “傅妈妈。”傅芳苓叹道,伤心之余却又生出一分庆幸来,傅妈妈如此魔障,未尝没有矫枉过正的缘故,今日把话说破……想必以后日子就好过了许多。   “咱们过自己的日子不行吗?”傅芳苓小声道,“我有嫁妆,又是明媒正娶进来的,占着名分谁也不能把咱们怎么样,您看宫里的太后,谁当皇帝她都是太后,又占了最好的慈宁宫。”   “王爷不来正好,咱们也不用讨好别人,看人脸色行事。”   “真正像大长公主一样,像她下降前两年那样活着。”   傅妈妈抹了抹眼泪,道:“要进宫了,我先帮娘娘再紧一紧头发。”   快到午时,鲁王爷跟王妃从宫里谢恩回来。   傅芳苓早上肚子疼是装的,不过顶着个大肚子在宫里走了一圈,还得行礼,的确是挺累的,她也不打算委屈自己,所以一回到王府,就先叫了轿子休息去了。   晚上王府有个小宴席,中午就各人自己解决了,鲁王爷也没怎么想,回去换了家常的衣服,就往会宁馆去了。   “咱们中午吃什么?”他问道。   许元姝道:“既然是过寿,自然是寿面了。”   很快面就端了上来,蔓珊亲自捧的面放在鲁王爷面前,道:“是娘娘亲手做的呢,王爷请用。”   丫鬟们说完便都出去了,鲁王爷一脸的惊喜看着许元姝,道:“你连这个都会?”   虽然这是个套儿,不过许元姝依旧觉得王爷脸上的表情很是好笑,她道:“不会,我原想着做面没什么难的,换了衣裳就去厨房了,只是从和面到擀面,面条还得切的一样宽,最后还要烧火做浇头,我一样都不会。”   许元姝叹了口气,道:“不过蔓珊说的也不算错,这面是您的许侧妃娘娘亲眼看着咱们府上三个大厨亲手做的。”   鲁王爷听她这一句话说得又快又急,里头只有两个词儿能听清,一个“娘娘”一个“亲手”。   鲁王爷微微一愣,随即便笑了起来,道:“本王也尝一尝这碗侧妃娘娘亲眼看的面什么味道。”   许元姝瞪他一眼,也不动筷子,就这么看着鲁王爷吃面。   面自然是好吃的,府上三个大厨的手艺就没有不好的,再者给王爷做饭也大半年了,王爷什么口味早就一清二楚,看王爷的样子就知道这面极其对他的胃口。   “不能咬断。”许元姝还在一边说风凉话,“王爷今儿怕是要吃一天的面了。”   她声音带着笑,脸上也有笑容,不过目光却透过镂空的隔扇门落在了箱笼上头。   里头那双鞋子……   不,今儿不能送,若是叫王爷每年生日都想起这么件恶心事情来,她也讨不了好。   想到这儿,她目光又落在了王爷身上,笑盈盈地问,“我看过的面好吃吗?” 第245章 王府的侍妾心都不诚啊   酉时初, 施公公就来会宁馆请人了。   “娘娘,王爷说晚饭摆在碧瑶亭, 吩咐奴婢来请娘娘。”施公公弯着腰,笑眯眯的伸手一请, 叫他来请,足见许侧妃在王爷心里是个什么地位了。   施公公想了想,又道:“碧瑶亭靠着假山, 前后都是树木花草,因此才叫碧瑶, 离湖边也挺远的,王爷觉得这地儿娘娘一定喜欢。”   他虽然说得模糊, 不过许元姝还是明白了,想起前头自己说怕水, 王爷这是专门为了她选的地方。   许元姝笑道:“这等跑腿儿的小事难得施公公亲自跑一趟,咱们这就去吧, 不能叫王爷等着。”   因为先帝孝期的缘故,什么琉璃宫灯牛角宫灯之类的东西全都不能用了,连最普通的灯笼或者蜡烛也只能用白色的, 这就有点煞风景了   不过王府的下人们还是有主意的,最后亭子周围放了一圈的水盆,中间驾着黄铜油灯, 背后又放了铜镜, 倒是有了几分意境。   王妃已经在里头坐着了, 她居然是来的最早的一个。   许元姝上前行了礼, 看她神色如常也就不太担心了,安静坐在那儿不说话了。   不过傅妈妈没跟着,倒是有点奇怪。   很快王爷就来了,见了碧瑶亭的装扮十分满意,点点头道:“赏!”   虽然王爷过寿,府上众人都已经多发了一个月的月钱,不过银子这东西是没人嫌多的,当下施公公便笑道:“老奴先替他们谢谢王爷。”   正说着话,府上的四个侍妾也来了,一人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不用说肯定是寿面。   王爷过寿,许元姝脸上自然是有笑意的,不过看见这一幕笑得越发的真心了,朱砂去掉不说,王爷看见她虽然心中不喜,但是绝对不会去为难她的,至于剩下的人……   有几个人会说这面是亲手做的呢?   四人走到王爷面前,盈盈下拜,说话的是容娟,这就看出来深浅了。   “王爷,这是妾身几个亲手做的寿面,祝王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容娟才说完,后头梅氏就笑道:“把手指头都切了呢,王爷可要好好尝一尝。”   她手一抬,许元姝的确看见她手指头包了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恩敬也道:“掐着点儿做的,因此才来得晚了一些,王爷莫怪。”   旁边等着伺候的丫鬟把面端出来放在桌上,的确是巴掌大小小一碗,别说四碗了,就是再来四碗也不会撑着的。   四碗面放在桌上,王爷脸上的表情绝对不是欣喜,反而显得有点凝重。   那三人对视一眼,再回过头发现王爷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容娟一阵胆颤,下意识往已经端坐在王爷身边的王妃还有许侧妃身上看去。   王妃一直是那个表情,不冷不淡的样子,许侧妃笑得倒是比往常得意了些……她做了什么?   容娟是这三人里头最沉稳的,只是没等她想好怎么试探,恩敬就直白的来了,“王爷。”她声音有点哀怨,又瞥了许元姝一眼,眼神里有嫉妒还有点仇恨。   “您中午都吃了许侧妃亲手做的面了,怎么轮到妾身几个,就不喜欢了呢?”   许元姝不动声色,心中却很是轻松,这样的人,就是不拿鞋子出来,她也能对付。   只是她真情实意做得鞋子,因为面前这两位,被王爷说心不诚,许元姝还记得自己当时做鞋子时候的心情,这么一想,她嘴角上翘的弧度加深了。   鲁王爷没说什么,却想起中午那三个厨子,元姝说去厨房看了才知道一碗面也是要下功夫的,还专门叫他们来面前磕头领了赏。   “七岁开始学光和面,学了五年师父才说劲头够了。”   “这汤是熬了三天的老汤,看着颜色鲜亮,里头多少好东西。”   “菜切得跟头发丝儿一样细,下去一烫就熟,既能颜色鲜亮,也没土腥味。”   鲁王爷先吃了面前第一碗面,跟中午的面一样的劲道,吃不出什么差距来。   恩敬面露喜色。   第二碗面的浇头是豆腐羹,里头有切得细细的豆腐,这菜王爷去年就曾吃过,那时候还感慨,这样细的豆腐,一夹就断,要吃只能用勺子,也不知道厨子是怎么切出来的。   当时他还想去看看,只是后来就入朝理政了,没多少闲暇功夫。   鲁王爷叹了口气,继续吃了第三碗面和第四碗面。   非常好吃,一点瑕疵都没有,味道也合适,不咸不淡,鲜香味美。   鲁王爷放下筷子,目光落在了朱砂身上,道:“朱砂,这面是你亲手做的?”   谁都没想到王爷会第一个问她,只是这话出来,梅氏第一个变了脸色。   过寿给王爷做寿面,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但是朱砂的确没这个脑子,她想不到。所以是她们几个商量好了,最后拉上朱砂,也因此朱砂那碗面是最平淡无奇的。   “王爷,朱砂她——”   “不是,妾身连厨房都没进去过,是梅姐姐说有好事带我一个。”   “是啊……”鲁王爷叹了一声,道:“我还记得当初在翊坤宫,你倒茶都会打了杯子……”   亭子里沉默了下来,王妃的目光就落到了梅氏抱着的手上,笑道:“要么宣太医来给你看看?包得这样严实也不太好。”   恩敬眼圈红了,不是伤心的,而是气的,“许侧妃中午——”   “我中午那碗面也不是亲手做的。”许元姝打断了她,道:“那边菜已经上来了,别辜负了厨房的手艺,一会儿该凉了。”   她大张旗鼓带着四个丫鬟兴师动众的去厨房,叫府里四个侍妾都看见她给王爷做寿面了,又等王爷吃过面了专门叫厨子来磕头赏银子,看着是讨好王爷,又像是笼络下人,真正的目的……   在这儿等着呢。   王爷每年过一次生日,隔三差五的就要吃面——许元姝冲容娟笑了笑,你猜猜他能记多久?   “赶紧吃饭吧。”傅芳苓轻快的声音响起,“我都饿了。”   吃完饭,众人又送上寿礼,只是除了王妃看着比平日高兴了许多,许元姝跟以前一样,剩下三个侍妾的面色都不太好,时不时的咬咬唇又皱一皱眉头。   王妃送的是玉佩,用上好的墨玉做的,极其名贵,没有家底的人是拿不出这样的东西的。   这墨玉一出来,便叫不少人变了脸色。   鲁王爷也有些惊讶,这样的东西纵然是在皇宫里也是不多见的,他将玉拿在手里,对着光一看。   整个玉佩都是均匀的墨色,毫无瑕疵,像是墨锭一样的黑,却又在烛光的照耀下发出淡淡的荧光来……   这样一块玉,怕是用王府一年的进项也是买不来的。   鲁王爷收了玉佩,道:“的确是好东西,王妃有心了。”   下头是许元姝的,不过没等许元姝拿出匣子来,恩敬就不甘寂寞的拉着旁边梅氏说话,“怕是只有走盘金珠能比得上了。”   许元姝丝毫不理会她的挑衅,拿出了自己的贺礼。   说来也巧,王妃送的是墨玉,许元姝送的是一对两块墨锭,上头有用金粉绘制的两颗松树。   匣子打开,鲁王爷便闻见淡淡的松香,他眉毛稍稍一挑,道:“这是玄香墨锭?”   许元姝点了点头。   鲁王爷脸上就有了笑意,道:“挺好。”   恩敬还要说话,不过被容娟拉住了,叫许元姝有点遗憾。   她们两个住在一个院子里,恩敬惹出来的麻烦,容娟也得受着,从放梅氏进屋开始……   容娟想必已经发现王爷不像以前那样亲近她们了,不过看现在这个架势,她想必没有告诉恩敬,不然恩敬不会还是这种不管不顾的性子。   当侍妾跟当通房宫女是不一样的。   “王爷喜欢就好。”许元姝笑道,“这墨是用来写字儿的,王爷可千万别收着不用。”   接下来容娟送了荷包,恩敬送的是扇坠,梅氏送了一块手帕,朱砂也是一个荷包。   许元姝仗着就坐在王爷身边,把这几人送的东西看了个明白。   总之恩敬的手艺还是那个样子,虽然不用伺候人了,整日大把的空闲时间,可多半是全都用来想怎么算计人了,一点没往女红上放。   女红想要绣得好,不下功夫是不行的。   许元姝想起以前母亲带她去过绣庄,见过绣庄的第一针,不过三十余岁的女子,就已经苍白着脸驼着背,连肩膀都是歪的。   恩敬连刺绣都不肯下功夫,那纳鞋底这种事儿她就更不会了,不然当初也不会拆了她的鞋底子。   送完了贺礼,原本该是跟王爷一言一语的说说话的,只是叫方才那几碗不是亲手做的面噎住了,王爷是没什么心情了。   这次不等王妃先开口,王爷便道:“夜深了,都回去歇着吧。” 第246章 画蛇添足   过了王爷生日, 许元姝叫张忠海紧着给志哥儿挑人的事儿先办,比方从她名下的庄子开始挑, 又或者买了一家子人拆开用。   这一条还是跟长兴侯府学的,至少能叫放在志哥儿身边的人不会叫人收买了去, 也更加不会起坏心。   这一阵子忙完就到了四月,这天早上,宫里来了消息, 赵贵妃请她进宫一叙。   许元姝仔细挑了衣裳,穿得无比素净进宫去了。   上回见面, 赵贵妃身上还有几分我见犹怜弱柳扶风的虚弱感,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她虽然比上回看着胖了些,但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好像……行将就木。   眼底还有两团发暗的青紫色,叫人不忍直视。   “太医说我比以前好了些。”赵贵妃笑着伸手叫她往里走一些, “你看我气色是不是比以前好了?”   许元姝强忍着才没把头低下来,笑道:“娘娘身上这衣裳都比以前紧了些,要做新衣裳了。”   赵贵妃笑了两声, 道:“可惜现在不能做太鲜亮的颜色,我记得当年我穿着山茶红的吉服进府,陛下一眼就呆住了。”   “还说我穿这个颜色显得特别白嫩。”   许元姝有点心酸, 目光一偏, 道:“我第一次见娘娘那身鸭绒黄也挺好的。”   赵贵妃笑了起来, 屋子里头有了响动, 几个宫女拿着各色皮毛出来,许元姝想起她进来的时候看见外头支的架子,想是要趁着太阳好,晒一晒皮子。   这几个宫女手里拿着东西,往赵贵妃面前一走,叫她看了一眼,等赵贵妃点点头,这才又往外头去。   只是其中一人刚转身,皮子里夹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就掉了出来,许元姝乍一看,是微微发黄的一小块棉布。   再仔细一看……这正是去年她给小皇子做的肚兜,没有刺绣,只用柔暖的棉布做的,线头也都藏了起来,一点都不磨。   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这是谁藏得?   许元姝正想呢,旁边赵贵妃已经呼吸急促了,“拿走!拿走!把这东西拿走!烧了也好死了也好,别叫我看见!”   屋里一堆的宫女嬷嬷立即围了上来,扶着赵贵妃就往里屋去了,那闯了祸的宫女被狠狠扇了个巴掌,踢了两脚撵了出去。   许元姝还能听见外头有人压低声音训斥她。   “你就不知道把东西好好翻翻再拿出来?”   “怎么会没发现?要眼珠子做什么?不如剜了去!”   西次间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元姝默默叹了口气,赵贵妃心里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   她原以为这孩子……是能活下来的吧,毕竟已经足月了。   过了片刻,里间声音小了,许元姝刚站起身来,里头就出来一个宫女,冲她行礼,又歉意的陪笑道:“贵妃娘娘正梳洗,马上就出来了。娘娘您喝什么茶,是奴婢怠慢了,这就去吩咐。”   许元姝也不说什么,全当没方才那回事儿,道:“要淡淡的绿茶。”   这宫女下去吩咐了,没等茶端上来,赵贵妃就先出来了。   ——眼圈已经红了,像是才哭过,她冲许元姝一笑,又坐了下来,道:“让你看了笑话。”   许元姝没接这茬,换了个话题道:“怎么不见两位皇子?”   赵贵妃脸上的笑容淡了些,道:“我叫余妈妈带着他们去慈庆宫请安了,我这病着……他们两个年纪还小,怕给他们过了病气……贵太妃是亲祖母,会好好看着他们的。”   “娘娘说的是。”许元姝把头一偏,觉得有点心酸,这是已经开始托孤了吧?   “陛下年过三十……膝下就这么两个儿子了……”赵贵妃喃喃自语道:“我……我宫里日日都有人来奉承,我有点害怕,两个儿子都是我生的。”   许元姝在她肩上拍了拍,却不能顺着她的意思说,因为再往下就是太子皇位大统,这种话不是能跟赵贵妃说的。   “贵太妃喜欢孩子,会好好照顾他们两个的。”她安慰一句,“她养大三个孩子,纵然是在宫里,也是独一份的,皇子由贵太妃看着,娘娘放心就是。”   赵贵妃深吸一口气,又长长一叹,道:“你说得没错,我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说着她转向许元姝,伸手去拉她,道:“你……这话你别不爱听,你是出自翊坤宫的,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将来贵太妃也不会亏待你,我只求你……能稍稍看一看我的两个儿子,我不求你做什么。”   赵贵妃死死拉着许元姝的手,眼圈又红了,“你也做不了什么,你只时不时的……上一炷香,告诉我就是了。”   “娘娘这说的是什么话!”许元姝握着她的手,诚恳地看着她道:“这是娘娘自己的孩子——”   不对……许元姝看着赵贵妃眼底的乌青,怎么跟方才不太一样了?   虽然方才她只看了一眼就别过头去,可是方才的乌青没现在这样大,赵贵妃做了什么?   她回去洗了个脸……   她这是画上去的!   可是为了什么?   许元姝不过顿了一两息的功夫,就又更加诚恳的抓着赵贵妃的手,死死拽着碰到了胸前,她的手已经有了血色,不想上回那样的枯黄了。   所以她这不是虚,她的身子是真的比以前好了……   许元姝眉头一皱,道:“娘娘,这是你自己的孩子,除了你没有人会真心实意的待他们的,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是魏贵太妃——”   “对魏贵太妃来说,你的两个儿子只是她的孙子,隔了一辈,将来……她还会有更多的孙子。”   “娘娘!你得好好养身子,你得自己照顾孩子啊!”   赵贵妃扑到许元姝怀里,抱着她嚎啕大哭起来。   许元姝伸手在她背上轻拍,又回响起六斤说过的话来……六斤可曾说过赵贵妃命不久矣?   没有,六斤只跟她说过皇帝心思不单纯。   这承乾宫不能待了。   许元姝轻轻道:“娘娘,我记得上回进宫,这会儿该是您出去晒太阳的时候,您洗把脸,咱们去御花园转转可好?”   赵贵妃轻轻嗯了一声,又在她怀里趴了一会儿,这才直起腰来,不好意思笑了笑,道:“你还比我小上好几岁呢,竟叫你来安慰我。”   看见她情绪转好,许元姝笑道:“娘娘快去洗脸吧,一会儿若是太阳顶着头,我是不肯陪娘娘出门的。”   等赵贵妃进去,许元姝端起茶杯来挡着脸,不叫宫女们看见她的表情,仔细思量起来。   赵贵妃是只跟她一个人装……还是连皇帝跟魏贵太妃都瞒过去?   是为了骗她,叫她经常进宫,还是为了给两位皇子铺路,毕竟立太子这事儿,能讨魏贵太妃亲近,也是很有利的。   再者新人就要进宫,赵贵妃这个样子……怕是要修养很久才能好。   或者两者兼而有之,毕竟骗她进宫跟讨皇帝和魏贵太妃的欢心并不冲突。   里间又传来赵贵妃的声音,“去跟御膳房说一声,我留许侧妃用膳,叫他们细心做了送来。”   许元姝眉头一皱,这是说给御膳房的……还是想要说给皇帝的?   当务之急是要先稳住脚步,不能叫赵贵妃看出破绽来,许元姝依旧慢悠悠地喝着茶,还时不时点评两句,“这是哪儿的茶叶?若是有多的,给我也包一点。”   很快赵贵妃就出来了,听见她这话笑道:“这就叫人去准备,你出宫的时候带上。”   心里有了疑惑,许元姝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赵贵妃的眼睛。   果然……那乌青又变了个样子。   虽然差别细微,可是她连十二色春桃红都能分出来,这一点点差别就足够她明白真相了。 第247章 秀女   心中有了疑惑, 许元姝看赵贵妃什么都成了破绽。   她在屋里的时候几乎走不动路,左右两个宫女护着, 出了门扶着她的只有一个宫女了,而且她的背也挺了起来, 整个人看着倒是比在屋里精神了许多。   很有可能是因为会遇见皇帝……做给皇帝看的,许元姝一边想着,一边还不往安慰道:“娘娘比上回精神了许多。”   “是啊, 上回你来,太医叫我一天就在外头走一刻钟, 现在能走小半个时辰了。”赵贵妃露出一个略惨淡的笑容来。   这个点正是一天当中阳光最舒服的时候,若是搁在先帝那会儿, 该是一天里头人最多的时候,可是现在……偌大的御花园里头, 就她跟赵贵妃。   到了外头,许元姝倒是不太担心了, 昨儿赵贵妃的人去王府,王爷也是知晓的,再者……许元姝目光一转, 像是看景儿,却把御花园里四处散在的太监都看了个遍。   这种地方,不可能没有六斤的眼线。   “你在看什么?”赵贵妃问道, 又叹:“御花园的景色布置得中规中矩, 虽然也有江南的婉约, 只是没有水, 终究是少了几分意境。”   “而且地方有限,大气的景儿也布置不出来——下回咱们去西苑看看,能待上一天呢。”   许元姝心里陡然升起浓浓的警惕,道:“我想起王爷来,这么好的景色,他倒还要在户部处理朝政,叫人有些心疼。”   语气并不完全是调笑,里头还有点惆怅,明显是心疼了。   赵贵妃笑了笑,道:“毕竟是王爷,陛下也器重他。”她忽然话锋一转,“说起来你们府上的王妃快生了吧,我记得她是中秋附近进的府?”   许元姝点点头,道:“八月二十一,差不多还有三个月。”   “唉……”赵贵妃长长吸了口气,道:“生孩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尤其现在月份大了,一点闪失都不能有……你也见了,我当日不过是跌了一跤。”   许元姝觉得她这话好像是在暗示她什么一样,不过赵贵妃很快就继续说了下去。   “你是知道这个孩子……”她微微一顿,语气更加的轻柔,“他生下来个头比我前两个孩子都大,却一身的青紫,哭得跟小猫一样,躺在我身边……”   赵贵妃停住了,吸气的声音带着轻轻的哽咽,半晌又道:“他三天连一口奶都没喝下去,就这么走了……”   赵贵妃红了眼圈,许元姝的心却彻底的凉了。   六斤说过这孩子没生出来之前就被魏贵太妃下了药,生出来就是个死婴,后来是为了叫皇后彻底的倒台,又要给皇帝脸上增光,这才硬生生拖了三天,据说是放到宫里的冰库……   到正月初一才拿出来说没挺过去。   赵贵妃是怎么能红着眼睛说出这样的话来?   许元姝心中气愤,连表情都不太自然了,却叫赵贵妃会错了意,“已经过去四个月了,他……陛下也封了他做安康王,虽然是早夭的孩子,进不得皇陵,不过也在附近寻了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葬了……”   脸上挂着坚强的浅笑,赵贵妃反而过来安慰许元姝,“你前头说的是,我还有两个儿子,就是为了他们,我也得打起精神来。”   许元姝不愿与她为伍,可也不能拂袖而走。   如果没有六斤,如果她什么都不知道,听了赵贵妃的话又会怎么样?   她上一次进宫是三月头上,过了一个月赵贵妃才叫她又进来,一个月一次绝对算不上多,也不会叫人心生警惕。   这两次她又说了什么?先是丧子之痛,然后产子伤了身,又刻意做出命不久矣的姿态来……言语里却都是要坚强,要为了两个儿子好好活下去。   的确是叫人心疼。   然后呢……就是毫无防备的进宫,之后——许元姝打了个寒颤,她头一次进宫是魏贵太妃宣她进来的,然后在御花园遇见了赵贵妃。   之后呢……之后遇见了皇帝,皇帝叫她常来配赵贵妃说话。赵贵妃想用她邀宠?   这念头是她本来就有的,还是见了皇帝之后,皇帝有了什么举动——   许元姝想起皇帝走的时候,赵贵妃脸上不太自然,心中不由得有点恶心,这就是皇帝。   先帝是明摆着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如今这位……   赵贵妃究竟是自己生了这个主意,还是在皇帝的暗示下生的主意,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已经起了坏心,而且一直在行动。   许元姝道:“都这会儿了。进宫不能不给贵太妃请安,我先去慈庆宫一趟。”   只是话音刚落,对面就传来几声隐隐约约的说笑声,听着想是年轻的姑娘,而且人数还不少。   “该是秀女。”赵贵妃神情落寞道,“有十八个秀女住在宫里了,陛下……该是要从里头选上四五位的。”   许元姝仿佛听见贵太妃的声音也在里头,笑道:“秀女怕是不敢自己出来逛,前头不是贵太妃就是太后娘娘,该去请安的。”   说着也不等赵贵妃答应,她就往前走了两步,绕过一看果然是魏贵太妃,许元姝松了口气。   “娘娘。”她上前行礼,笑盈盈道:“给娘娘请安。”   魏贵太妃一看是她,脸上笑得越发灿烂,只是目光转到她身后的赵贵妃身上,眼神里就略带了一点阴暗了。   “这是赵贵妃。”魏贵太妃一指,魏贵太妃身边围着的五个秀女就冲赵贵妃下拜,口中恭恭敬敬地说:“贵妃娘娘。”   这就能看出来在宫里住了一阵子的成果了,行礼行得很是规矩。   赵贵妃脸色不太好,她年纪比这些秀女大了四五岁不止,面色灰败,形容枯瘦,这么一比……她就显得更老了。   “起吧。”赵贵妃冷冷淡淡的说,随即又觉得不对,她的正经婆婆就站在对面看着呢,便又笑着解释了一句,“别这么客气,我这几日病着,精神不济,只是看见你们这样活泼,倒也觉得开心。”   魏贵太妃又一指许元姝,道:“这是鲁王的侧妃。”   虽然她言语里不过细微的差别,但是赵贵妃听出来了,她神色有些黯然,原先靖王妃在的时候,有她在前头顶着,魏贵太妃待她们这些侧妃侍妾的还算和蔼。   现在她当了侧妃,皇后又被贬为贵人囚禁,顶在前头的就变成她了,无论她怎样奉承,魏贵太妃待她是一日不如一日,甚至在外人面前——   也不能算是外人,至少陪着魏贵太妃这五人,将来肯定是入皇帝的后宫了。   魏贵太妃当着这些人对她不假辞色,又是什么意思?   不仅仅是赵贵妃,陪着魏贵太妃的秀女们也听出来了,她们上前行礼,态度就比方才对待赵贵妃的时候更加活泼些。   不管怎么说,这样美貌的女子不在皇帝后宫,总是件好事儿。   “娘娘平日用什么香脂?”   “娘娘看着跟我差不多大。”   等等话语接连不断,魏贵太妃笑眯眯地看着,忽然问道:“你身子可好些了?”   赵贵妃神色一暗,道:“日日吃着太医开的药,倒是觉得比上个月好多了。”   魏贵太妃点了点头,“我知道你经不得吵,也不用陪着我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赵贵妃嗯了一声,目光就转到了许元姝身上,只是许元姝这会儿跟个穿着粉蝶扑花图案裙子的秀女说话,像是完全没在意的样子。   魏贵太妃看见这一幕,脸色一沉,头一偏,脸上立即就挤出笑容来,慢悠悠道:“你们两个护送赵贵妃回去,路上小心些,她今儿已经出来太久了。”   许元姝把一切都听在耳里。   能给赵贵妃肚里孩子下药,证明赵贵妃在魏贵太妃心里本就没什么分量,也正因为下过药,还害死一个没出生的孩子,魏贵太妃见她更加的膈应。   看见赵贵妃转身离开,许元姝松了口气,而且是故意放大了动作,魏贵太妃见状淡淡一笑,就道:“这五个姑娘你以前可曾见过?”   虽然魏贵太妃也不是什么好人,可现在明显是要靠着她先绝了赵贵妃的念想,许元姝摇摇头,笑道:“不曾见过。”   不过今天这场景……能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跟魏贵太妃一起游御花园,这五人必定是皇帝的后宫。   也就是说,里头有太后的侄女儿,也有魏贵太妃的侄女儿。   许元姝又是一笑,指着其中一人道:“这一位的眉毛跟太后娘娘长得有几分相似。”   魏贵太妃一愣,随即笑了起来,道:“你眼睛还是这样尖。”   许元姝松了口气,其实这位跟皇后长的是一点都不像的,她不过是冒险挑了一位,却也不是随便挑的。   皇后这把年纪,嫡亲的侄女儿肯定是没合适的,又不能错了辈分,只能是从家里远房的庶支里选,离得远了,自然是看不出来什么相似的地方。   所以许元姝选的是对她最冷淡的一个。   “我记得上回见的不是这个。”许元姝一脸的疑惑,问道:“上回在慈宁宫看见的那个呢?”   “她病了。”魏贵太妃的笑容淡了些,“临近选秀前染了时疫,退了名单在家休养。”   一想起这个,魏贵太妃就不太开心,六斤给她出的主意,没想皇后竟然是一样的想法。   “回头选秀你也来看看。”魏贵太妃状似无意跟许元姝道:“多见识见识也是有好处的。”   “不过这个不能选。”她深吸了一口气,拉着一直跟在她身边的秀女,又跟许元姝笑道:“这是我娘家的小侄女儿,还不到十五,从小当成掌上明珠养大,是特意借着这个机会进宫来陪我的。”   “皇宫里走一趟,回去寻婆家也能寻个好的。”   怕是寻不了婆家了……许元姝看着这秀女脸上羞涩的笑容,估计一等到十五岁,就会被皇帝接进宫里来了。 第248章 借势   慢慢的, 一群人分成了前后两拨,秀女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园子里的景色, 又大胆的甚至已经开始说东西六宫的名字,一边笑着一边走到了前头。   许元姝想借着魏贵太妃的手, 掐断赵贵妃招她进宫的心思,因此要拉着魏贵太妃说话,慢慢落在了后头。   “王府现在挺好的, 王妃有孕在身,月份也大了, 还是头胎,她身边的傅妈妈很是谨慎, 不叫我们去打扰她。”   魏贵太妃笑道:“你是个聪明人,是我宫里所有宫女里头前程最好的一个。我生了两子三女, 明白的告诉你,他们全都能养大, 我也挺是惊讶的。”   她脚步又慢了些,前头陪着宫女的青花回头望了望,又不露痕迹把秀女往远处带了带, 假山树丛隔着,只能偶尔听见一两声隐隐约约的笑声,魏贵太妃这才开口了。   “你看着皇宫里, 有全天下最好的大夫, 有全天下最好的药, 可是孩子只有一半能养大的。”   “百日过得是什么?在民间, 百日是叫百日劫的,为什么三天、满月、百日还有周岁都要庆祝,因为一个个熬过去,孩子才能养大。”   许元姝心里也有些担忧,虽然她现在用了手段,可是她真的能不生孩子吗?   她是侧妃,正妃生不生孩子将来都是老封君,可侧妃……若是没有孩子,尤其是没有儿子,将来的日子可能就不太好过了。   她这样经营嫁妆,甚至要把好好的宅子拆了租出去……每年一万两银子的产业,不也是为了自己的将来。   许元姝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的确是从来都没有把希望寄托在王爷身上……时至今日,她才是彻底明白这一点。   甚至她的孩子……也是为了自己将来生活的更稳固才要生的。   她面上的表情变得凝重,魏贵太妃却以为她是被自己吓到了,急忙安慰,“你怕什么?你看我五个孩子都养大了。”   “我只是告诉你,生孩子这里头发生的意外太多了。”   许元姝回过神来,道:“娘娘……”她咬了咬下唇,“亏得王爷还有孝。”   魏贵太妃拍了拍她的手,道:“你看先帝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你看他齿序的儿子有二十一个,活到成年的十六个,可是还有那些没满一岁的……”   她眉头一皱,显然是已经记不清楚了,“应该是没到二十,但是绝对超过了十五。”   那岂不是说有将近四成的孩子都没活过一岁?许元姝惊讶的看着魏贵太妃。   “孩子不能养得太大,要想好好的生下来不损伤母体,这孩子不能超过六斤——我不是说六斤公公。”魏贵太妃忽然一笑。   许元姝惊讶于两人的关系什么时候转好了,听见魏贵太妃又道:“当然就是九斤的孩子也能生下来,可当娘的至少要去掉半条命。”   她上下打量着许元姝,“你这个子不高不矮的,六斤也就差不多了。”   许元姝点头表示受教,魏贵太妃又道:“可也不能养得太小,若是不到四斤半,孩子身子就弱了。”   她叹了口气,道:“说是这样说,可孩子不生下来,谁又能知道这孩子究竟有多大呢?”   气氛有点沉闷,魏贵太妃道:“总之别敞开肚子吃,你记得,将来不管是谁劝你多吃一点,都是没安着好心!”   这句话说完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许元姝忽然笑了,道:“我这八字儿还没一撇呢。”   魏贵太妃也乐了,道:“总之你记在心里,别到时候再着急。我方才想说什么来着?”   她想了想,又道:“鲁王妃现如今想管事儿也管不了,孩子生下来还得坐月子,加上头胎,你可得好好的抓紧时间了。”   许元姝神色一凛,点头道:“我知道的。”   日上中天,前头秀女的小声听起来也有点蔫儿了,许元姝伸手挡了挡太阳,笑道:“娘娘,咱们回去吧。”她见魏贵太妃还想再逛逛,又道:“娘娘也心疼心疼我们,回头要晒黑了。”   魏贵太妃笑着叹气,道:“也是,你们这些——”后头倒是没说出来。   “送她们回去。”魏贵太妃吩咐青花,说着挽住许元姝的胳膊,往慈庆宫去了。   许元姝松了口气,她觉得今天的计划已经成功一半了。   到了慈庆宫,两人分别坐下,宫女上了茶,许元姝思忖着魏贵太妃的心思,状似无意道:“赵贵妃看着精神不太好,宫里也没什么人陪她说话,我听她说她有个妹妹,不如接来陪她说说话?”   “虽然她家里在南方,不过若是坐官船也不会有人拦,一路走大运河上来,快一点要不了十天就能到。”   魏贵太妃脸上虽然还有笑意,不过眼神却冷些,妹妹?   “她倒是有个没出嫁的妹妹,只是这等没经过事儿的女孩子哪里会安慰人?万一被吓到就是造孽了。”   听见造孽这两个字儿,许元姝端起茶杯来喝了两口,不说话了。   魏贵太妃眉头微微一皱,道:“不过她毕竟是贵妃……去叫人安排,接她姐姐来陪她说说话,另外在西苑的——”   她想了想,道:“在蕉园收拾一屋子,来了安排在那儿。”   这就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一句话,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她不主动害人,可这等要害她性命断她名声的毒计用上来了,她自然也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快到中午了。”许元姝笑着看了看天,对才送了秀女回来的青花道:“烦劳您再去前头说一声,若是王爷有空,不如来陪着娘娘一起用饭。”   青花看了魏贵太妃一眼,见她笑着点了点头,这才又出去。   许元姝便道:“陛下忙于国事无暇分心,我跟王爷替他尽尽孝。”   魏贵太妃自然是满意的,又叹道:“我那小儿子是个泼猴,封王建府之后,刚开始还天天进宫,说陪着一起吃饭,现如今不知道又找到什么乐子,三天才来一次,敷衍极了。”   许元姝觉得宁王那个性子,亲哥哥又当了皇帝,肯定是要惹是生非的,再者他已经过了十七,能做的事情已经很多了。   只是说却不能这样说,“宁王年纪也不小了,等成了家就能好些。我刚去东三所的时候,我们王爷也是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性子,现如今一大家子的重担压在他肩上,倒是比以前好太多了。”   两人正说着话,宫女带了赵贵妃的两个皇子前来请安。   大的那个四岁,已经能自己走了,小的那个两岁,还在奶娘怀里抱着。   小孩子觉头多,请安倒是不固定什么时候,总之醒了再说。   从这一点看,魏贵太妃虽然给赵贵妃下药,倒是没为难这两个孩子。   魏贵太妃问了两句吃了什么,吃了多少之类的话,就叫奶娘又抱着他们下去,这一偏头,就看见许元姝一脸的伤心,看着那两个孩子的背影。   “这又是怎么了?”魏贵太妃一琢磨,以为还是刚才的事儿,便道:“其实就生头一个孩子难,后头就容易——”话没说完就想起赵贵妃第三个孩子来,眉头一皱,剩下的话就不说了。   她儿子都当皇帝了,善解人意这等事情也就不会再出现在她身上。   许元姝回过神来,道:“娘娘,不如送这两位皇子回去跟赵贵妃吃个饭?”   声音小心翼翼到了极点,却不是魏贵太妃以为的怕冒犯了她,更加不是装的。   毕竟要点出来赵贵妃想把她拉到承乾宫的床上伺候皇帝——   这样的事情说破了就是个死。   “赵贵妃说安康王在她身边躺了三天,一口奶都没吃就……去了。”许元姝抹了抹眼睛。   只要稍稍用力,这样娇嫩的肌肤很容易就会变红。   “我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想掉眼泪。”许元姝半低着头,帕子也压在了眼角,至少看起来擦的是眼泪。   魏贵太妃的眉头皱了起来,下意识重复道:“三天?”赵贵妃跟安康王一起三天?那她早就在冰窖里冻死了!   许元姝心头一跳,头也抬了起来,被帕子擦过的眼圈更红了。   “她虽然现在身子虚弱,可也不是病,不怕过了病气给两位小皇子,若是能叫两位小皇子陪着一起吃饭,赵贵妃兴许能好得快一点呢?”   “我虽然还没生下孩子来,不过也听见一句为母则强,看着两位小皇子,她精神想必就好了,这精神一好,病自然也好得快。”   许元姝话音落下,就见青花从外头进来,道:“娘娘,赵贵妃那边来人了,说特意给许侧妃叫了她喜欢的东西,想请她尝一尝。”   魏贵太妃的笑容很是敷衍,道:“叫端过来。”就四个字儿,别的一概没有。   青花退着出去吩咐,正好跟皇帝一行人打了个照面。   皇帝身后跟着鲁王爷,再往后一点是六斤,皇帝大步前行而来,走到魏贵太妃面前行礼,许元姝急忙起身福了福身子,目光就跟鲁王爷对上了。   “眼睛怎么红了?”鲁王爷诧异的问,声音里还有点心疼。   许元姝走到他身边,轻声道:“想王爷想的。”   鲁王爷没控制住咳了好几声,不知道是因为咳嗽还是害羞,脸上也红了。   许元姝笑盈盈地看着他,这才道:“春天风沙大,才从外头回来,不知道是沙子还是花粉迷了眼睛。”   魏贵太妃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正要收回目光,却忽然发现皇帝的眼睛也在许元姝身上落着。   再想起他方才那句话……   “原本是怕扰了母亲的清净,要去承乾宫的,只是听见母亲叫人来找十三弟,我就跟着一起来了。”   魏贵太妃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   好一个赵贵妃! 第249章 不动声色   魏贵太妃脸色一变, 立即就恢复了正常,当着人是不能叫看出来的, 皇帝这个性子……若是知道她明白了,怕是要破罐破摔了。   “元姝, 来跟我坐。”魏贵太妃笑着招了招手,又跟鲁王爷道:“你们两个一左一右坐我旁边,叫皇帝一个人坐着去。”   她声音里带着笑, 还有一点打趣的意味,像是在嗔怪皇帝, 若是鲁王爷没来,他也想不起来还要尽孝。   几人净了手, 分别坐好,宫女叫上了饭, 魏贵太妃兴致很高,一路说话不停, 倒是叫别人岔不开话题。   许元姝见状总算是轻松了下来,魏贵太妃不可能听不懂的。   待吃过午饭,魏贵太妃第一个站起身来, 道:“元姝陪我说两句话,略消消食我再去歇息,一会儿我差人送你出去。”   话说的有点霸道, 许元姝笑道:“正好, 这会儿太阳正艳, 娘娘若不开口, 我也要求娘娘叫我再待一会儿的。”   魏贵太妃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又看向皇帝,道:“现如今白天日子长了,皇帝虽然政务繁忙,不过也要歇一歇才是。”   皇帝点了点头,魏贵太妃道:“给你十三弟也寻一处能休息的地方。”   鲁王爷已经成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歇在后宫了,就是慈庆宫也不行,皇帝只能带他去前朝。   “上回那个笋鸡挺好的,叫他们照原样再来一次,只是再少放些调料,原本的味道就很好。”   鲁王爷很是有几分依依不舍的样子,叫许元姝看了好笑却又有点内疚。   上回的笋鸡……王爷觉得淡了,说是一股子鸡肉的腥气味道。   “知道了。”许元姝一边笑着,一边目送鲁王爷离开慈庆宫,视线一收回来,就看见魏贵太妃冲着她笑。   只是笑了两声又叹气,道:“当初我该再坚持一下的,说不定你就成了正妃呢。皇后真真可恶!”   许元姝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她换了个话题,道:“娘娘,咱们去里头歇着吧。”   刚吃完饭就睡觉肯定是要积食的,只是这个点也不好出去走,魏贵太妃靠在榻上,身后脚下各跪着一个宫女,揉腿的揉腿,捏肩的捏肩。   她已经有点困了,半眯着眼睛,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   “原先还好,忙着先帝的丧礼还有皇帝的继位,宫里乱糟糟的,只是现如今已经理出了头绪,马上又有新人进宫了——”   魏贵太妃顿了顿,道:“往后你进来还是要按照次序,至少先去给太后请安的,就是她不见你,也要在慈宁宫门口走上一遭。”   “娘娘说的是。”许元姝要了浓茶,小口的抿着,这话要说早说了,所以还是为了今天的事儿,往太后那边一转,就是过了明路有人盯着,不至于被人暗害了。   “……只是太后——前些年我跟太后两看生厌,去了怕气着她。”许元姝话锋一转,“我来给娘娘请安也是一样的。”   “你啊……”魏贵太妃笑了几声,道:“宫里只有她一个太后。”   稍稍沉默片刻,魏贵太妃又笑道:“不过来我这儿也行,也没人敢说什么。”   魏贵太妃又换了个话题,“外头王府里买的那些丫鬟小厮们,拖家带口的,一家人不会都在你这儿伺候,难免会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这种人要小心着用。”   许元姝点点头应了,魏贵太妃又说了几句挑人的话,头就慢慢耷拉了下来。   许元姝轻轻放下手中杯子,榻上那两个宫女也轻手轻脚的下来,又在贵太妃身上盖上一层毯子,几人一起退了出来。   “侧妃娘娘也去歇一歇?”青花轻声问到。   “不了。”许元姝看看外头天色,道:“这会儿回去怕是要未时三刻了,王爷申时左右就要回来,还得去嘱咐厨房王爷要吃的菜。”   青花道:“奴婢送送您。”   许元姝笑道:“你今儿都跑了两趟了,叫个小太监送我就成,我记得娘娘午睡最多一刻钟,你在屋里等着伺候吧。”   青花道谢,又叫了林公公送她。林公公原先是翊坤宫跑腿儿的太监,现在虽然还是跑腿儿的,不过地位却比以前高了许多。原先穿的是内使圆领,上头一个补子也没有,现在上头已经有了狮子的补子。   许元姝冲他点点头,林公公笑着行礼。只是才走了两步,许元姝忽然回头,像是想起什么,歉意的冲青花笑了笑,道:“还得叫你再派人去承乾宫一趟,跟赵贵妃说一声我出宫了,叫她不用担心,下次我再来陪她说话。”   青花笑着应了。   许元姝脸上挂着轻快的笑容,随着林公公出了慈庆宫。   看着许元姝走了,青花悄无声息的回到内室,魏贵太妃盘腿坐在榻上,面色阴沉,方才那轻松的入睡模样,明显是装出来的。   “走了?”魏贵太妃问道。   青花不知道这里头究竟是什么事儿,只是她伺候魏贵太妃许多年了,看见她这个模样就知道魏贵太妃心情不好,而且还是最不好的那一种。   “走了。”青花小心道,又把方才的对话一字不落的告诉魏贵太妃。   魏贵太妃半晌没出声,闭着眼睛想。   元姝只知道赵氏的孩子已经足月的,可她不可能知道那孩子生下来就是死的……除了那几个产婆,知道这事儿的人不超过四个。   赵氏这么说就是要骗她进宫。   魏贵太妃的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   赵氏不能留了,新人要赶紧进宫!   可是……这事儿究竟是赵氏自作主张,还是皇帝暗示她的?   魏贵太妃觉得自己头都疼了起来,一瞬间心中竟然生出了一丝埋怨,皇帝还是靖王爷的时候胆子就很大,当了皇帝是越发的无法无天了!   “去叫——”魏贵太妃说了两个字就停住了,想了想语气缓和下来,道:“去叫六斤来,皇帝瘦了许多,他这个总管太监是怎么当的!”   去请六斤,这事儿小太监去可不行,青花出去吩咐了齐公公,这才又回到屋里。   魏贵太妃问道:“承乾宫送来的吃食呢?”   “在——”   青花才开口,就见魏贵太妃阴沉着脸,一字一顿道:“拿去——”   魏贵太妃觉得自己胸口都开始发闷了,因为她发现自己不能声张,这样的事情……只能悄无声息的把赵氏处理了!   还有赵氏的姐姐……还得叫,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差人去承乾宫说一声,叫她好好养身子,不用太过操心。”魏贵太妃脸上的笑容里带着一点狠毒,“就说……她有心就行了,天气热了,东西放不住,说我准备了点心茶叶等物给鲁王府送了过去。”   青花应是,看见宫女按照她的吩咐动了起来,魏贵太妃这才又歪到了榻上。   可是没轻松太久,外头就有齐太监的声音,“六斤来了。”   “叫进。”魏贵太妃又坐了起来。   六斤进来一眼就看见做得笔挺的魏贵太妃,她这是心中有事,还是大麻烦,不然不会是这个样子,好像随时要去攻击别人。   “娘娘。”六斤上前行礼。   魏贵太妃耐着性子叫他起来,纵然六斤是太监是奴婢,可是直接问出来皇帝是不是对许侧妃有意思,魏贵太妃依旧觉得没这个脸。   她叹了口气,问了两句皇帝这些日子吃了什么,又是什么时候睡的,什么时候起的。   六斤一一作答,魏贵太妃自觉铺垫的差不多了,这才道:“今儿中午看着皇帝,我怎么觉得他瘦了?”   六斤道:“政务繁忙,大臣们又争执不休,陛下这两个月着实是累了些。不过敲打的已经差不多了,陛下寻了个理由把左都御史贬去岭南,这些日子朝堂上已经安静许多了。”   “我不耐烦听这些。”魏贵太妃没好气道:“我听说陛下天天都要去看赵贵妃,可是真的?”   六斤犹豫了一下,道:“原先是一日一去,后来奴婢私底下劝了两次,赵贵妃也劝陛下,这才改了隔一日去一次。”   “今儿陛下中午原本也是要去看赵贵妃的。”   所以今天皇帝是要去承乾宫的……魏贵太妃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晕,好你个赵氏!   她现在肯定这事儿肯定是赵氏主动的了。   毕竟若是陛下主动……不会拖到现在,要知道元姝上次进宫距离现在已经有一个月了。   魏贵太妃心烦意乱的挥挥手,叫六斤下去了。   出了慈庆宫,六斤到了司礼监的班房,这地方在养心殿的前头,西边就是慈宁宫,再过去一个宫殿就是吴贵太妃的寿康宫。   六斤皱着眉头叫了小太监来,道:“去拿上回法华寺上的抄经纸来,给宫里诸位娘娘都送一些去。” 第250章 蛊惑   许元姝这会儿已经到了御花园, 初夏的午后天气已经很热了,御花园里除了伺候的宫女太监, 一个人都没有,只能偶尔听见两声虫鸣鸟叫, 显得分外幽静。   只是才走了两步,远处就传来喧闹声,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主子!”   “王爷!”   “您小心点, 娘娘也是为了您好!”   几声焦急的呼喊之后,许元姝看见安王从树丛里跑了出来, 后头跟着一串宫女太监。   安王似乎是慌不择路的样子,又有几分孤注一掷的气势, 几乎是没看路就直接冲到了许元姝怀里,直接就把她带倒了。   “哪个不长眼的——”安王才说了几个字儿, 察觉这人是许元姝之后立即闭上了嘴,他冷哼一声快速爬了起来, “下次走路小心点!”   说完安王立即就又跑了,他身后几个宫女太监追上来,为首的那个满脸堆笑, 一头是汗的给许元姝赔不是,“王爷年纪还小,侧妃娘娘莫要怪罪。”   许元姝余光扫到身边跟着的林公公, 客气地笑了笑, 道:“我没什么打紧, 你赶紧去追安王吧, 天气热,这么跑着也不像回事儿。”   那太监立即便走了,许元姝又继续往前。   “唉。”林公公叹了口气,道:“安王身边伺候的人的确是辛苦了些。”   “安王原先就被先帝娇纵坏了,在宫里无法无天的谁都不放在眼里,陛下登基之后又想着他是幼弟,因此也宠着他,这宫里越发的没人敢管他了。”   许元姝觉得这话说的有点违和。   林公公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安王又是什么身份?   按照常理来说,这话林公公是不能跟她说的。奴婢跟主子议论主子?这是要扒了差事的罪名,严重一点的打上一顿板子,连命都不要想要了。   许元姝觉得这里头有事儿,却不敢想太多,冷冷淡淡一笑,回应道:“安王是有几分真性情的,只是得好好教才是。”   林公公道:“娘娘说的是。”   下头他也就不再挑起什么话题了。   一路送许元姝到了北安门,看她上了马车,林公公这才离开,许元姝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林公公虽然是魏贵太妃宫里的人,可魏贵太妃一向谨慎,再加上上头还有太后……况且慈庆宫里,林公公虽然算得上是旧人,却排不到得宠的那一堆里。   不太对劲儿……   可如果因为她也是魏贵太妃旧人,林公公是看在这个份上才说这样的话……那就更不对了,这证明在林公公心里,她还是个宫女?   这就更不对了。   林公公不可能自持身高,觉得在魏贵太妃宫里当太监就是主子,更加不可能因为她曾在魏贵太妃手里当宫女就觉得她现在还是宫女。   况且她前两次进宫,林公公也没表现的这样轻狂。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这是魏贵太妃吩咐的。   许元姝又把林公公的话一字一字的回想了一遍,他说了什么?他说的全是安王嚣张,先帝因为他是小儿子,皇帝因为他是幼弟,因此都宠着他。   这话跟外人说倒是没什么,可许元姝是清清楚楚明白这里头是怎么回事儿的。   先帝后头几年已经把安王丢开手了,与其说是娇纵,不如说是不管。   至于皇帝……许元姝一下子挺直了背。   魏贵太妃知道皇帝跟吴贵太妃有了首尾!   她叫人传出这样的话来,是为了掩盖皇帝宽待安王的真正原因。   那安王呢?   她上次进宫,安王可不是这个样子的,许元姝闭上眼睛,回想起安王方才的样子,头发是乱的,衣裳不太整齐,一脸的憔悴,脸上似乎还起了干皮。   他……会不会也已经知道了。   许元姝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禁有些同情起魏贵太妃来。跟在宫外的她相比,吴贵太妃想必更加的棘手,况且寿康宫就在慈宁宫边上,太后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呢?   只是六斤办事儿一向妥帖……全看他要不要太后知道了。   从宫里回来没几天,许元姝就觉得不太对了。   “她们这是来了几天了?”许元姝蹙着眉头问道。   甘巧想了想,道:“似乎是从娘娘进宫的前两天……到现在也有七八天了。”   “娘娘,这事儿不太对。”甘巧小心进言道:“纵然王爷叫您管家,可她们天天来请安……比去王妃那儿还勤快,这是要捧杀啊。”   许元姝如何想不明白,她道:“叫她们进来。”   今儿一气儿把这事儿解决了。   府上三位侍妾相伴着进来了,一进来便冲着许元姝行礼,齐声道:“侧妃娘娘安好。”   许元姝笑了笑,道:“怎么不见朱砂?”她们这几个人明显是来找麻烦的,许元姝自然不会善解人意顺着她们的话说,肯定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才对。   梅氏脸色变了变,许元姝是知道的,自打上回王爷寿宴她们几个被朱砂坑了之后,梅氏就再也不带着朱砂出门了。   虽然严格来说坑她们的不是朱砂而是她许元姝,可兴许是她做得太隐秘了,府上这三位侍妾一个都没察觉到。   不过许元姝觉得梅氏不带朱砂出来挺好的,毕竟朱砂没有争宠的心思,王爷更加不会去宠幸她,那好好的一个人活着,不愁吃不愁穿,现在还能睡到日上三竿再起……   无忧无虑的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生活了。   “娘娘,朱砂早上起不来。”梅氏脸色变换好几次,明显是想要告状的样子,“去叫了几次她就不理妾身了。”   许元姝点了点头,道:“挺好的,叫她继续睡吧。”   梅氏眼睛似乎有一瞬间瞪大了。   许元姝端起茶杯来抿了两口,道:“今儿有什么事儿?”   “也没什么事儿。”说话的依旧是梅氏,“就是来给娘娘请安。”   “哦?”许元姝似笑非笑看了她两眼,“是王府的床不舒服了,还是你晚上睡得太早。”许元姝瞄了一眼大钟,“这个点来,怕是天不亮就起来打扮了吧?”   梅氏面色没变,恩敬倒是眉头一皱,眼睛瞪圆了起来。   许元姝余光往她脸上一扫,语气很是倨傲,道:“你们来请安也没什么,腿在自己身上长着,我也没法拦你们——”   容娟脸上一闪而过的得意,被许元姝瞧了个正着。   “只是你们也想好了,请安这种事儿,讲得是长久,可不能,就像你们去春锦院那样。”   许元姝似笑非笑看着她们,瞧见她们几人脸上神情微变,这才说了后半句话,“别说风吹雨打,日晒雨淋了,就是天上下雪下雹子,你们也千万别误了时辰。”   她转头问甘巧,“她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甘巧道:“辰时。”   许元姝道:“以后都辰时来请安吧,往后这几十年……可要天天都来才是。”   屋里鸦雀无声,许元姝站起身来,道:“送她们出去,我该吃早饭了。”   梅氏没想到许元姝一上来就这样不客气,会宁馆的大门忍不住埋怨了一句,“你们倒是方便了,跟许侧妃的院子都在西路,我住在东边,每天给她请安还得过桥。”   容娟笑着安慰道:“你怕什么,这么日日请安,要不了半年,等王妃生下孩子来,她不争也得争,再说还有王爷,王爷再喜欢她也不会叫她坏了规矩。”   恩敬也道:“你也是宫里出来的,别那么目光短浅,你就说皇宫里的历任宠妃们,又有哪个能落得了好?”   梅氏不过抱怨几句,听见这话脸上又展露笑容,道:“这点耐性我还是有的,再说还有傅妈妈呢——”   她压低声音,“再说咱们定下来的可是一石两鸟的计策,要是能气得王妃动了胎气……那才是更好不过的事情呢。” 第251章 表面上的和解   傅妈妈年纪大了, 每天早上下午太阳不太晒的时候都会出来在院子里转一转,这天她刚出来, 就撞见梅氏了。   “梅侍妾。”傅妈妈福了福身子,不知道是因为年纪大了骨头也硬了, 还是她故意行这么个硬邦邦的礼。   梅氏心中一句狗仗人势,面上却带上了笑,“傅妈妈也是这个点出来?”   傅妈妈客气中带着冷淡, 道:“这个时候太阳正好,多活动活动一会儿能多吃一点, 人年纪大了,也就好这一口了。”   “傅妈妈真是会说笑。”梅氏笑道:“不过多走走胃口的确是好的……怎么不见王妃?王妃这两日胃口可还好?”   傅妈妈一瞬间就有了警惕, 道:“王妃什么都好,多谢梅侍妾记挂。”   “说起来……还请傅妈妈帮着跟王妃娘娘解释一二。”梅氏脸上带了点忧愁, 道:“这两日要给侧妃娘娘请安……侧妃娘娘管着王府内院庶务……妾身实在是身不由己,唉……”   一句话叹气不下四五次, 傅妈妈忽然惊觉她们几个已经很久没来正院请安了。   傅妈妈眉头皱了起来,她为什么会忽略这种事情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上回王爷生辰,她陪着娘娘进宫, 娘娘说要活得像大长公主刚下降的那两年。   转眼已经一个月过去了,没想到……傅妈妈摇了摇头,忽然发现这一个月连她都过得很是轻松。   不想着争宠, 不想着把这些侧妃侍妾打压下去, 似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可是她这脸上变幻莫测的笑容, 却叫梅氏会错了意, 她叹气道:“王爷喜欢许侧妃,一个月三十天,有二十天王爷都是在会宁馆用的晚饭。”   “早饭王爷自己吃,午饭在宫里吃,晚饭……说起来我见王爷的面,兴许还不如会宁馆的一个丫鬟多。”   傅妈妈冷笑一声,道:“老奴倒是能给梅侍妾出个主意。”   梅氏眼睛一亮,听见傅妈妈道:“您去好好伺候许侧妃就行了。”   “大胆!”梅氏气急,就算这人是王妃的老妈妈,但是——   但是她还真没说出来叫自己去当丫鬟……好好伺候许侧妃,这话叫谁听见了都挑不出错儿来。   傅妈妈有点敷衍的福了福身子,道:“梅侍妾说的是,老奴告退。”   梅氏喘了两口气,又闭了闭眼睛,这才稍稍回复过来,只是她看见傅妈妈脚步一转,往会宁馆去了,她嘴角不由得一翘,道:“说的直白又如何?这全都是事实,现在府上别说我们了,就是丫鬟婆子小厮常随,又有哪个不是扒着许侧妃过日子的?”   “听说她手里头一年能有一万两银子的产出,吃穿住用又全是公中的——”梅氏难掩眼里的嫉妒,狠狠跺了跺脚,“应该交给王爷归到公中才是!真替王爷不值。”   傅妈妈已经到了会宁馆门口,恭恭敬敬跟门口的婆子打了招呼,等着人去通传。   作为王妃的贴身老妈妈,她一直觉得应该是侧妃和侍妾去正院请安,这还是她第一次来会宁馆。   原先听说的是会宁馆偏僻,紧靠着厨房又有油烟,现在一看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   周围有花有树挡着,环境很是清幽,又因为远离湖水,也看不见什么飞虫,而且也闻不见厨房的味道,这么一想这地方倒是挺好的,吃饭都比别人早一些。   虽然王府里送饭都是用食盒装着,外头还有温套保温,送来肯定不会冷,可刚出锅的饭菜总是要更好吃的。   “傅妈妈,许侧妃请您进去。”   傅妈妈跟着丫鬟到了第一进的厢房,见她肯定是不能在正房的,这点傅妈妈也明白,面上神色如常,站在屋里等着许侧妃。   许元姝听见傅妈妈来找她,一开始还有点诧异,不过随即就想起前两天梅氏她们来请安的事情,只是她觉得有点奇怪,按理来说……傅妈妈不应该被这样的粗糙的计策迷惑才对。   “还是去见见吧。”许元姝到了前头偏殿。   “傅妈妈坐。”许元姝客气的指了指椅子。   虽然态度挺好,不过傅妈妈也觉察出来一点不太一样的地方,比方跟以前比,许侧妃说话越来越简练了,这说明什么?   她管的事儿多了,渐渐有了自信,什么都能自己做主……自然是不用想太多,更加不用顾忌别人。   傅妈妈心中一阵慌乱,又想起王妃想自由自在的过日子,又想起王妃才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进门的,一时间思绪烦乱,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连自己为什么要来也忘了。   “傅妈妈。”许元姝又叫了一声,“您今儿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快到申时了,该是吃完饭的时候。娘娘肚里还有孩子,耽误不得。”   傅妈妈回过神来,“老奴、老奴——”她磕巴了两句,总算是理清了思路,“奴婢在园子里遇见了梅侍妾——”说着把梅氏的话挑挑拣拣的说了。   又道:“王妃有孕在身,这些人的确是聒噪了些,还请侧妃娘娘稍稍惩治一二。”   许元姝笑了笑,梅氏还有恩敬容娟两个,都是要留着占位置的,甚至郭玄妙也是一样,把她们拘在会宁馆,一来是为了不叫她们去打扰王妃,二来也是要时时刻刻控制着她们,免得她们做下什么没法收场的事情。   “梅氏这个人……她见不到王爷,见不到王妃,都是无关紧要的人,傅妈妈不用放在心上。”   傅妈妈皱了皱眉头,似乎有点不太情愿,不过还是道:“侧妃娘娘说的是。”   她今日来见自己,王妃必定是不知道的……许元姝想到这一点,便道:“傅妈妈,王妃这一胎……已经七个多月了。现如今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叫王妃安心待产,您说呢?”   不等傅妈妈回答,又道:“叫她们来给我请安,总比叫她们去烦扰王妃娘娘的好,您说是吗?”   傅妈妈恍然大悟,脸上显出点激动来,道:“侧妃娘娘说的是,王妃要不了两个月就要生了……哎,奴婢这就告辞了,还要伺候王妃用饭。”   许元姝站起身来,傅妈妈行完礼离开,走出去院子就看见会宁馆专门负责膳食的蔓珊,身后跟着两个提着食盒的婆子小厮,那小厮还恭维道:“这冰水酪是唐师傅亲手做的,家传的手艺又是时令新菜,娘娘一定喜欢。”   傅妈妈回过味儿来,她方才竟然被许侧妃唬住了,明明王妃才是唯一的主子,纵然是她管家,那原本也该是王妃的差事——以后该怎么办?   生孩子加上养孩子,王妃至少还得有……差不多半年没法理事——就是许侧妃才说的叫那些侍妾给她去请安,表面上看着是为了娘娘,可实际上……   一旦王府上下都习惯了许侧妃拿主意,习惯了去给许侧妃请安,那还有王妃什么事儿?   一时间傅妈妈陷入沉思不可自拔,不知道站了多久,忽然前头传来一个声音,“你怎么在这儿?”   傅妈妈抬头一看,鲁王爷就在她面前站着,眉头微微皱着,身后还跟着施公公。   “王爷。”傅妈妈故意慢悠悠的行礼,看着像是老胳膊老腿不听使唤,实际上飞快地想了想该怎么说。   “奴婢去给许侧妃请安。”傅妈妈应道,又故意皱了眉头,抿了抿嘴,甚至还抽了抽鼻子,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不过鲁王爷只是“嗯”了一声,就又抬腿走了。   傅妈妈叹了口气,转身回正院去了。   鲁王爷到了会宁馆,桌上的吃食已经摆好了,许元姝冲他盈盈下拜,不等膝盖弯下去就被拉了起来。   “今儿赶得到巧。”鲁王爷坐了下来,拿了筷子便去夹菜,状似无意问道:“方才在你门口看见傅妈妈,她怎么这个点儿过来?” 第252章 信任   “哦?”许元姝眉头一皱, 道:“她竟在门口站了那么久?别是哪儿不舒服?毕竟是王妃身边的人,不如叫太医去看一看?”   鲁王爷赞了两句今儿的菜, 想了想,道:“这事儿你别问了, 回头我差人去管。”   许元姝心里略有不安,不过觉得方才那应答没有什么问题。   谁都知道王爷几乎天天都都来她这儿吃完饭,傅妈妈什么时候来不好, 偏偏这个时候来?   况且按照傅妈妈出去的时候,她是不可能跟王爷遇见的, 她至少在门口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后头就是厨房,这会儿又是饭点, 怎么都会有人看见的。   傅妈妈为什么要等着见王爷?   许元姝一点都不心虚,她道:“今儿宫里差人送来了鲥鱼, 我叫他们直接蒸上了。”   鲁王爷点点头,只是吃了两筷子就不动了, 道:“这东西光有个名头,倒是不如新鲜的河虾好吃。”   许元姝松了口气,她也喜欢新鲜的东西。   鲥鱼三月份就能捕了, 到了四月,第一波鲥鱼已经送了京城,这东西好吃是好吃, 可是闷在船里一路送来, 就算有冰, 也不如新鲜捕捞立即就上桌的东西好了。   “那我安排人去给王府长史司送去几条?”   鲁王爷虽然不喜欢这个, 不过也知道这东西是贡品,不是一般人能吃的,拿去送人自然是上品,便也点了点头,道:“你安排吧。”   待吃过饭,两人一人手里捧着消食的茶慢慢抿着,鲁王爷道:“傅妈妈遇见我的事儿你就当不知道。”   许元姝下意识看着鲁王爷,鲁王爷神情倒是轻快,“过两日我再叫人去给她看看。”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是怕叫王妃知道不舒服?还是怕后院不稳?又或者……是警告她,打算把这事儿就过去了。   兴许是她脸上的惊讶有点明显,鲁王爷又解释了一句,“她是王妃身边的老妈妈,今儿来你这儿,晚上就有良医去给她瞧病不太好。王妃脾气直,又是大长公主府出来的——”   王爷的确是完全相信了她话,更加不想叫她因为这个跟王妃起了冲突,他觉得王妃会因为这个欺负她。   许元姝心里顿时涌上点一言难尽的感觉,她忽然想明白了,王爷信她的时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往心机两个字想的。   傅妈妈在她门口站着……自然也就只是站着了。   王爷可要一直信她才好。   “王爷也别太担心,傅妈妈年纪不小了,人年纪大了身上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毛病的。我祖母也是这样,过两日就好了。”许元姝知道傅妈妈肯定不是真病,便斟酌着替她解释了一句。   毕竟两天之后若是什么都查不出来……   她不希望王妃真的因此不高兴。   鲁王爷点了点头,道:“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给府上的老妈妈们都看一看,时疫刚过去,是该好好查一查了。”   许元姝的心里越发的复杂了。   过了两日,鲁王爷果然叫良医所的太医们给王府里头上了年纪的老妈妈,还有管事儿的太监等等都翘了一遍,总之是一切都好,谁都没毛病。   然后许元姝就又得了几匹各色深浅不一的蓝色系布料,正好是能在孝期穿的颜色。   这是安抚她的意思吧?   路都是自己选的。   许元姝叫了萝芝来,道:“我记得还有几匹浅霁青的络纱,叫府上绣娘搭配着做两身衣裳,正好这颜色夏天穿着也清爽。”   选秀女是三月初十开始的,经过几轮挑选,到了四月上旬,最后那十几个秀女就都住在了宫里,原本是要住满一个月叫太后等人好好挑一挑的,毕竟品性这东西,日子短了看不出来。   只是还没到端午节,宫里就发了明旨。   皇帝最后选了七位秀女,剩下的都叫各自回家自行婚配了。   “这选的似乎有点多?”许元姝心里冒出来这个念头,立即就明白是魏贵太妃的手笔了。   皇帝……至少有先帝在前头挡着,就是内廷十二宫都塞满了,也不过是一句“陛下好色”而已。   鲁王爷似乎也不太满意,不过却不是为了这个,他是中间的皇子,跟先帝也不亲近,有的时候一个月都见不到一次,过去百天的孝期,脸上也就没什么悲色了。   “二十一弟上折子自请出宫了。”   许元姝心里跳了跳,想起上回在御花园里看见他……还是出宫的好。   “王爷似乎跟安王挺好的?”许元姝笑了笑,道:“我记得那会儿我还是宫女,等着给皇后请安呢,就看见王爷拉着安王的手一路走,安王也听王爷的话。”   鲁王爷脸上也露出几分怀念来,道:“他虽有些……不听话,不过讲道理还是听的。”   许元姝脸上笑容尤甚,鲁王爷看她,道:“怎么?”   “我倒不觉得是这样。”许元姝笑道:“王爷下头五个弟弟,四个弟弟年纪都大了,就这么一个安王小小的好骗。”   鲁王爷气得瞪她。   许元姝急忙站起身来,藏在内扇槅门后,只露了头出来。   “我不打你。”鲁王爷招了招手。   许元姝的笑声越发的清脆了,她道:“王爷既然喜欢这个弟弟,也得好好看着人家才是,安王爷的府邸选在哪儿了?还缺不缺人?出宫的日子定下没有?他年纪还小,想必手里也没什么人,自己也没注意,别叫人引着入了歧路了。”   “王府就在咱们隔壁三条街,是他自己选的。”鲁王爷道:“原本我倒是想揽过这差事的,不过叫陛下派给六哥了。”   “可见安王爷还是记得你这个哥哥的。”许元姝脸上带着笑,慢慢走了过来,“六王爷乐意管这事儿?”   鲁王爷一把把她抓着,抱在怀里,许元姝象征性的挣扎了两下也就不动了。   鲁王爷道:“六哥爷不乐意,当着人就跟陛下吵了一架。”   他唏嘘一声,又道:“后来安王到我面前,说以后就要烦劳我照顾他了。”   想起当时的场景,鲁王爷不禁也有点心酸,“皇帝不想给六哥派正经差事,六哥也从来不服软……只是二十一弟的宅子,唉……”   “那王爷时不时的去看一看?下头办事儿的人总是不敢怠慢的。”许元姝提议道:“横竖都是王爷,六王爷……不讨陛下喜欢,王爷去看看,这宅子该修整得更好。”   鲁王爷点了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施公公来了,他先是笑眯眯的行礼,这才道:“王爷,娘娘,宫里来了太监,说是吴贵太妃想请娘娘进宫一趟,说有事相商。” 第253章 “偶遇”郡主   进宫是不可能进宫的, 六斤的警告,赵贵妃的不怀好意, 还有个已经卷进去的吴贵太妃,这时候要是还敢进宫, 还是应吴贵太妃的约进宫,那就是真的是傻了。   许元姝笑道:“烦劳施公公去跟那太监说一声,安王爷是王爷的亲弟弟, 王爷会好好照顾他的,还请娘娘不要担心。没两日就是端午了, 到时候再去宫里陪娘娘说话。”   见鲁王爷也点了点头,施公公应了声是出去了。   过了没两日, 许元姝接了志哥儿一起去庙里烧香。   母亲二十七个月的孝期到四月头上就出了,只是那会儿祖母病刚好, 再者一出孝就出去,她也怕将来志哥儿被人诟病, 因此又专门等了一个月,这才带他出来。   许元姝坐在马车上,志哥儿在她对面。   “几个下人用着可顺手?”许元姝问道。   志哥儿点点头, 道:“兰香伺候人很是尽心,姐姐放心。张公公也时不时的来看一看,府里的人对我都是巴结得很。”   “木竹年纪虽小, 却敢拦着她们不叫进来, 叫我好好读书。”   许元姝点了点头, 志哥儿道:“空着那个院子叫我占了, 陆姨娘不太开心——”   许元姝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紧张。   “祖母给我安排了两个丫鬟两个小厮,再加上姐姐给我的丫鬟小厮和常随,一个院子三进我用了两进,成哥儿就住不进来了。陆姨娘就去找父亲,说他不能厚此薄彼……说成哥儿才是姐姐一母同胞的弟弟。”   “该是你的。”许元姝略带着心酸的揉了揉志哥儿的背,志哥儿顺势就趴在了她身上。   “我只有你一个弟弟。”许元姝抱着他,轻声的安慰道,“我才记事儿就到了母亲屋里养着,那会儿你还在母亲肚里,我天天陪着你说话,看着母亲肚子一点点大了起来,然后你生出来了——”   许元姝脑海里又回想起那个仿佛闪着金光的画面,她脸上带上了笑容,“我只有你一个弟弟。”   兴许是长久不见面,更有可能是许家有人说了什么……志哥儿不安心了。   “许修成是想要咱们两人的命的,他挡在桥上——”许元姝收紧了臂膀,想起当时的心情,身上微微发颤,“因为他,我差点送了两次命,我从来不曾当他是弟弟。”   许元姝捧起志哥儿的脸,“这话你什么时候来问我,我都这么告诉你,我只有你一个弟弟。”   志哥儿又把脸埋在她怀里,声音闷闷地,“祖母说我是嫡子,将来是要当家的,为了许家有些事不能太计较,不能叫许家的牌匾上蒙羞。”   许元姝冷笑一声,“我偏要计较,怎么他们敢——”   这话说了一半,许元姝忽然听见志哥儿一声微微的叹息,像是松了口气,连身上都放软了不少,她忽然想起来志哥儿上次来,拿着母亲给她绣的屏风……   还有这次……   甚至连母亲的死有问题也是他自己看出来的,他一个人住在许家,并不会因为没说破真相就能顺顺利利。他甚至比自己在皇宫里过得更惨。   许元姝越发的心疼了,他说的这些话其实不是在问她,志哥儿什么都明白,他就是害怕,他怕这世界上唯一的姐姐也不跟他站在一起了。   “我偏要计较!”许元姝死死抱着他,比那天在桥上挡在他前头还要用力,“我要叫他们一个个的都还回来!”   马车渐渐慢了下来,外头张公公轻轻敲了敲车厢,道:“娘娘,云门寺到了。”   云门寺是京郊最大的寺庙,依山傍水,据说求签很灵,还是许元姝在魏贵太妃宫里当宫女的时候听来的。   只是许元姝不太信这个,尤其是想想寿康宫的佛堂……还有母亲死的不明不白,这样的罪行,佛祖为什么也不管呢?   许元姝觉得任谁经历了这些事儿,都会跟她一样的态度了。   选在这儿,不过是因为这地方安全,而且有山有水风景不错。   云门寺是依山而建的,山脚下的几个大殿是谁都能去的,不过山上接待的就是贵客,人就少了许多。   许元姝坐着王府的马车,一路到了半山腰的内山门,这才拉着志哥儿下来,叫侍卫等在门口,只带着张公公往上头去了。   “我也是第一次来。”许元姝笑道:“咱们慢慢走上去。”   志哥儿点了点头。   山上风景的确不错,道路两边是幽静的树林,还有徐徐微风吹过,纵然是王府地方很大,但是到了这里,许元姝依旧是觉得心旷神怡。   她微微低头一看,志哥儿脸上也是微笑。   这一段虽然是给人走上山,以显示对佛祖的虔诚,不过考虑到能来这个地方拜佛的都是女眷,因此这段路并不长,小半个时辰过去,两人就到了正殿。   山上的大殿里人不多,殿外还站着不少丫鬟婆子等等下人,只是众人一看许元姝带的是个太监,脸上就都带着笑容,擦肩而过也要主动招呼甚至行礼以表示恭敬了。   这也正是许元姝带张公公来的原因。   虽然不太信这个,不过许元姝还是进了大殿,随大流总是没错的,再者她还打算给府里几个女眷一人求个护身符。   这东西也算是来寺庙必带的东西了。   过两日又是端午,八成也是要进宫的,带上护身符,遇见吴贵太妃给一个,若是还能遇见赵贵妃也给一个,就能搪塞过去了。   “你先出去看看吧。”许元姝不想拘着志哥儿在大殿里头,又见他脸上带着点不耐烦,便道:“我很快就好了。”   张公公面上有点为难,像是不放心自家主子一个人在殿里求护身符,也不放心要出去的志哥儿。   一路陪着他们上来的知客僧道:“这位公公不用太过担心,山上的客人都是懂礼数的,小公子更是知礼,只在外头看看不会怎么样的。”   许元姝知道张公公也不是真的担心,而是做出表情来好叫主子知道他们忠心,这是宫里人常用的手法,不过她也不戳破,点头笑笑就算过去了。   许元姝大手笔的一次求了十个护身符,叫大殿里的老僧笑得脸上都起了褶子。   “居士的心意,佛祖会收到的。”   许元姝点点头,带着张公公转身走了。   只是刚走出大殿,许元姝便看见志哥儿跟个小姑娘在一起说话,旁边还有个年约三十的妇人笑盈盈的看着。   这小姑娘眼熟的很,这妇人也眼熟的很,   小姑娘是原靖王妃的长女霏霏,妇人是齐王遗孀齐王妃。   许元姝走了过去,听见霏霏道:“我是来给我弟弟求护身符的,你呢?” 第254章 小小年纪就诡计多端   志哥儿道:“我同我家里长辈一起来的。”   许元姝听了觉得好笑, 志哥儿是九月的生日,还有四个月才满十岁, 这样的年纪在哪儿都是孩子,不是长辈, 谁也不敢带他出来。   说白了这就是句废话,其实什么都没说。   这么一想,许元姝脸上的笑意就加深了, “这是齐王府的长女,你该给她行个礼的。”   听见许元姝的声音, 齐王妃转身过来,霏霏也是一样, 两人脸上都是惊讶,却又各不相同。   齐王妃脸上的表情很是做作, 霏霏……就有点夸张了。   “这是齐王妃。”许元姝又道,说着也福了福身子, 给齐王妃行了半礼,冲霏霏,就只用点点头了。   在外头行礼, 又都是认识的人,基本上就是半礼,也免得大张旗鼓看起来兴师动众, 这么行完礼, 两拨人就暂且走到了一处。   齐王妃笑着问道:“春光正好, 这个季节是该出来走走的。”   跟原先遇见的英王妃颖王妃相比, 齐王妃就客气了许多,大概还是因为鲁王爷是皇帝最器重的弟弟,她又是鲁王爷最喜欢的侧妃……可能还要加上她是翊坤宫出身,还有宫里时不时的赏赐等等。   “您说的是。”许元姝笑着应道,“王府里精致虽好,可看了那么就也腻了,当初那么建又是请了风水先生的,要改也不能大改。”   齐王妃点点头,“别什么您不您的,我也没比你大了几岁,都是——”妯娌两个字没说出来,很快换成了别的。   “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许元姝一边感叹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边觉得这话连自己都骂进去了,顺便也换了话题,“郡主我原先见过的,小小年纪难得的沉着大方,又爱护幼弟,是个好姐姐。”   齐王妃点头,沉默片刻感慨道:“是挺叫人心疼的。”   “这是你娘家的弟弟?”齐王妃忽然问道。   许元姝脸上立即就有了笑意,“正是,九月就满十岁了……我记得郡主刚过八岁?”   她看见前头霏霏拳头握紧了又松开,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冲志哥儿笑了笑——   明显是心里一直记恨着她。   倒是挺能忍的。   齐王妃略有惊讶的看了许元姝一眼,这样说年纪……像是要结亲的意思?   只是亲王侧妃的弟弟……跟齐王的嫡长女。   一个白身——最多能在锦衣卫挂个虚职,跟一个郡主,齐王妃岔开了话题,道:“恭越身子不太好,我们是来给他请个护身符的。”   “春天是挺容易生病的。”许元姝还不忘给王爷说两句好话,叹道:“前些日子王爷还叫良医给我们府上的管事的婆子太监都瞧了一遍,好在没什么问题。”   “这些……不过是求个心安。”齐王妃道,“瞧病还是得找太医的。”   这位齐王妃也是个明白人,许元姝道:“我倒是有个主意,毕竟是陛下的亲子,不如去宫里问问原先给他请平安脉的是哪个太医,叫来看看也熟悉。”   齐王妃笑道:“我竟是没想到这一点。”   “姐姐。”两人正说着话,前头志哥儿跑了过来,一脸不耐烦的样子,道:“不是说还要去吃素斋?我有点饿了。”   许元姝一脸歉意的看着齐王妃,“不如一起过去,这家的素斋我也没吃过,不知道怎么样?”   齐王妃笑道:“我们就不吃饭了,恭越还在家里等着呢。”   两拨人又分开了,志哥儿一脸骄傲的看着许元姝,满脸写着的都是:我的功劳。   许元姝恨不得就在他脸上亲一亲。   方才志哥儿打断她们对话,她要是继续想说下去,可以叫他不要插嘴,若是不想继续下去,这就能分道扬镳了。   “那你还要去吃素斋吗?”许元姝问道。   “才不,我要去——”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知客僧,自觉在庙里说肉不太好,小声道:“咱们吃个别的吧。”   许元姝点头应了,道:“咱们也可以回王府吃饭,府里有南边新进的贡品,也叫你尝一尝。”   不过临走之前还有件事儿,许元姝指着院子里一个看着六七岁大,有婆子看着的小姑娘,问身边的知客僧,“那穿着洒金兰花小袄的小姑娘看着面善,可是艾大人家的姑娘?”   知客僧回道:“是鸿胪寺左寺丞周大人的小女儿。”   许元姝笑道:“唉……是我记错了。”说着拉着志哥儿就下山了。   上了马车,志哥儿忽然道:“所以那位齐王妃是知道……我是姐姐的弟弟的?”   许元姝点了点头,“咱们来的时候,张公公已经事先报了家门的,不然也不能直接上山,又有知客僧等着。”   志哥儿松了口气,道:“那郡主——”   “是原先皇帝的嫡长女,跟她一母同胞的弟弟一起被过继给了已故的齐王。”   志哥儿倒是没太纠结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有多可怜,反而问道:“她记恨姐姐?”   许元姝点了点头。   “小小年纪就这样诡计多端,还会装模作样,可见都是她的错。”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许元姝在他背上拍了拍,“现在……姐姐可什么都不用怕了。”   两人去福盛斋吃了午饭,又叫马车拉着慢悠悠绕着护城河转了一圈,眼看着已经到了申时,该分手了。   志哥儿脸上虽然在笑,不过心里却是舍不得的。   许元姝又何尝舍得?“过些日子热了,我带你去京郊的庄子上歇暑。”   志哥儿点点头,情绪难免低落,许元姝又拿了个护身符给他,道:“给祖母的。”   志哥儿接了过去,许元姝又道:“跟她说,许家只有她有。”   志哥儿愣了片刻,很快就明白了什么意思,道:“我会好好给祖母的,这可是姐姐亲手求来的东西。”   马车先送志哥儿回府,许元姝也没下来,只说“王爷申时回府”,就火急火燎的走了,许家现在几乎全仰仗着许元姝吃饭,虽然看起来许元姝没帮什么,可若是没有王爷侧妃这个关系,许家那几个地段还算不错的铺子可就保不住了。   所以也没人敢再劝她下马车歇一歇了,万一比王爷回去的还晚,那可就不太好了。   上了马车,许元姝轻轻松松的靠了下去。   这一遭算是解决隐患了,她暗示齐王妃看上霏霏想求她配给自己弟弟,喜欢她才叫她做弟媳妇呢。   这样无论霏霏后头说她什么,都显得是无理取闹了。   至于什么配不配的问题,心太大等等——跟霏霏有可能污蔑她跟陛下有染,这些真的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了。   马车回到王府,正好跟鲁王爷的马车撞了个正着。   鲁王爷还什么都没说呢,许元姝便先道:“今儿出去遇见齐王妃了。”   鲁王爷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我倒是还没说你什么,你先拉了十一嫂出来当挡箭牌了?”   许元姝头一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故作镇定道:“回头安王出宫,他这个年纪想是也要读书的,不如叫我弟弟一起?两人年纪差不多,互相看着也是个制约。”   “都依你。”鲁王爷道:“不过二十一弟的确得有人看着,吴贵太妃在宫里又不太方便,太监是最会讨好人的,我也怕他误入歧途。”   许元姝松了口气,两人相伴着往会宁馆去,一溜的下人见了都上来请安。   鲁王爷忽然小声在她耳边道:“所以你今儿怎么申时才回来?又跟着王爷一起走,这是想叫别人以为是王爷带着你出去玩了?好掩盖你回来晚了?”   话没说完,鲁王爷自己先绷不住笑了。 第255章 我快死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会宁馆, 鲁王爷洗漱完毕,换了常服又脱了翼善冠, 出来就见许元姝正吩咐。   “这个给王妃送去,还有郭侧妃和四位侍妾的。”   鲁王爷便道:“你今儿去庙里上香了?”   许元姝小心看了他一眼, 鲁王爷挑了挑眉毛。   “不是上香。”许元姝小声却又坦率地说,“就是去逛了逛,看看风景。”   这个语气, 还有那有点闪躲的眼神,鲁王爷立即就明白她送护身符是什么意思了, 上香勉强算是个正事儿,出去看风景可就不是了。   “怎么没有我的?”鲁王爷笑了起来, 这么跟自己说实话,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许元姝道:“这东西说是护身符, 王爷事事如意,哪儿用得上这个?况且又都是女子才喜欢的。”   鲁王爷倒也没多想, 点了点头就算过去了。只是等吃过晚饭回到书房,终究是觉得哪里不太对,便叫了施公公来, 道:“你去会宁馆一趟,跟许侧妃说,叫她——给我绣个荷包或者扇坠。”   施公公乍一听说要去会宁馆, 心下还有点忐忑, 只是听见荷包扇坠等物, 脸上就带了笑意。   虽然是个太监, 但是太监也有结菜户这一说,不会讨好人的太监连个知暖知热的人都没有,所以施公公对男女之事也很是有研究的。   这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许侧妃今儿出去,府上上上下下都收了东西,连在角落里养病的郭侧妃都有——只有王爷没有。   施公公笑着应了声是,转身就要走,哪知步子刚迈出去两步,就又被王爷叫住了。   “天色已晚,明儿再去吧,你——差个手下去就行。”   施公公又应了声是,出了承平院立即就往会宁馆去了。   许元姝得了消息去绣荷包扇坠儿不提,这会儿她送的护身符也都摆在了府上各位主子的面前,各个都是皱着眉头,一脸的疑惑,不知道许侧妃这一出究竟是什么意思。   “娘娘,您小心!”见王妃要去拿这护身符,傅妈妈立即阻止道:“虽然看着像是没拆封,可谁知道做没做手——娘娘!”   傅芳苓已经把东西拿在了手上。   “云门寺的护身符,红封上用金粉画了观音像,一回来就送了东西,还是当着王爷的面送的,你说说怎么做手脚?”   傅妈妈叹气,“那也得小心一点……”   “那就好好收着吧。”傅芳苓把东西又放下,“去拿个盒子来放着,摆在多宝格明显的地方。”   端午节的早上,照例是在西苑赛龙舟吃粽子,王妃不到一个月就要生了,纵然是傅妈妈,也是不敢叫她再出门了。   所以最后是许元姝穿戴了,陪着王爷一起到了西苑。   西苑还是一样的景色,不管是换了皇帝还是别的什么,树木郁郁葱葱,到处是鲜花嫩草,许元姝忽然就生出点物是人非的感慨来。   两人先去广寒殿里给太后还有魏贵太妃等等行礼,魏贵太妃笑道:“去跟你皇兄说话吧,他们都在外头。若是热了也别逞强。”   鲁王爷道谢离开,许元姝就坐在了魏贵太妃身边,只是才坐下没多久,她就又站了起来,外头又是几个宫装丽人进来,为首的两个她都见过,一个是魏贵太妃的侄女儿,一个是太后的侄女儿。   皇帝的后宫新人来了。   “前头这两个你见过的。”   太后跟魏贵太妃分别坐在大殿的两侧,趁着那些宫妃先去给太后请安的功夫,魏贵太妃给她介绍道:“一个是魏嫔,一个是方嫔,后头的都是贵人。”   许元姝应了一声,从嫔开始,位置不高不低,升位分也有余地……看见那两人眼睛里的光,许元姝就知道她们已经斗了开来。   不过后头的贵人叫许元姝感叹起魏贵太妃用心良苦来,上回御花园里见过的秀女,有两个样貌不太出众的没在里头,又添了四个长得妩媚动人的。   没看见赵贵妃,许元姝心里一颤,不知道是不是魏贵太妃已经动手了。   几人行完礼,除了方嫔又去了太后那里,剩下六个后妃都围坐在了魏贵太妃身边。   魏贵太妃笑得很是满意,道:“看着你们这些鲜亮的女孩子,我仿佛也年轻了许多。”   “您可一点都不老。”   许元姝端起酸梅汤来,这会儿殿里的人不多,除了她打定主意要待在魏贵太妃身边一动不动,很多人都趁着这会儿太阳不烈出去逛了。   殿里就剩下英王妃和孟王妃两个年纪比较大的王妃。她们两个自成一派坐着,也没打算过来奉承谁。   再远一点还有先帝的几个嫔妃。   吴贵太妃也没在……   许元姝悠悠闲闲的喝着酸梅汤,忽然外头跑进来个太监,一头是汗,焦急道:“娘娘!六王爷跟陛下打起来了!”   “什么!”魏贵太妃猛地站了起来,一阵的头晕目眩,“他好大的胆子!那可是皇帝!”   魏嫔急忙把人扶住,道:“姑妈莫要着急,我扶着您出去看看。”   只是这奉承没奉承对地方,魏贵太妃一把就推开了她,大步走了出去。   这会儿可不能留在大殿里,否则就太显眼了,而且也不符合她出自翊坤宫的身份,许元姝忙放下手里杯子,也跟了过去。   只是她原本就不太想去,动作比别人慢了三分,再加上这么一犹豫,就挤到了后头。   出了广寒殿,许元姝听见前头有人道:“在前头五龙亭,娘娘您慢些,小心脚下。”   可忽然一下,她冷不丁就被旁边一人抓住了胳膊,猛地拉到了广寒殿侧殿。   当宫女的第一条就是不惊不乍,纵然现在她已经是鲁王侧妃了,可这条规矩还是记在心里的,许元姝先是去抓那人的手,又抬头一看,是吴贵太妃。   她的模样不太对……   许元姝记得自己进宫那一年,她是二十五六的年纪,现在过去两年多,吴贵太妃竟然比当年还要好看。   而且不止如此,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吴贵太妃看着面容憔悴,可现在看……竟然比方才那些十五六岁的少女还要娇艳。   许元姝心里生出点难以言表的尴尬来。   跟皇帝……竟然让她这样开心吗?面颊粉红,脸上还能透出荧光来。   吴贵太妃看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哀求,“我就快要死了,我马上就要——”   “人都是要死的!”许元姝狠狠掰开了吴贵太妃的手,“就是皇帝,也不能长命百岁!”   说完,她狠狠推开了吴贵太妃,走出了偏殿。 第256章 如白玉一般的手腕   许元姝出了广寒殿, 好在魏贵太妃也就是一开始那两下冲得猛,现如今脚步已经慢了下来。   她很快跟了上去, 左右看看,似乎没人察觉到她方才被吴贵太妃拉到了偏殿, 许元姝放下心来,跟着一起到了五龙亭。   五龙亭离得有点远,等到了地方, 许元姝就又到了魏贵太妃身边。   皇帝坐着,六王爷在地上跪着, 身后两个侍卫压着他,一脸的不服气。剩下的王爷们都在边上围着, 许元姝很快就找到了鲁王爷。   “你别以为当了亲王就能无法无天了!瞧瞧你做的什么事儿?朕叫你给幼弟看宅子,你是怎么看的?你整日去喝酒, 若不是十三弟后头——”   “当了亲王如何无法无天?”六王爷用力甩了两下没甩开,梗着脖子反驳道:“当了皇帝才能无法无天!我——”   皇帝一脚踢在他胸口, 六王爷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说不出来话了。   洛王嘴角肿了,还有点血迹, 像是被人打在脸上,冷笑道:“当初咱们的好六哥就打算谋反来着,人赃并获啊, 后头还想拿刀砍我, 怎么?今儿这是打算直接弑君了?”   六王爷一口气还没喘上来, 反驳不得, 憋得整张脸都红了。   看见太后跟魏贵太妃过来,太监急忙又搬了椅子,两人在皇帝身边坐下。   太后扫了一圈,只问了一句“皇帝可伤到哪里没有?”   魏贵太妃就很是着急了,她恨不得亲手去摸上一遍,焦急道:“还不快叫太医来看看!”   皇帝摇了摇头,道:“您别担心,朕好好的,他们帮朕挡了一下。”   许元姝悄悄走到鲁王爷身后,看见他时不时的揉揉侧腰,不由得问道:“可是被踢了?”   鲁王爷嗯了一声,叹道:“他可真是一点没留脚。”   皇帝目光往鲁王爷身上一转,看见他身后露出的一点海天蓝色的络纱,咳嗽一声道:“尤其是十三弟,若不是他帮你兜着,你叫二十一弟出宫住什么?你还有理了?”   “怎么?自己的差事办不好,别人帮着还有错儿了?你不就想去户部捞银子吗?朕告诉你没门!”   皇帝很是气愤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鲁王爷面前,冲着许元姝点点头,许元姝站在鲁王爷身后福了福身子,算是行过礼了。   “可伤了哪里没有?”皇帝柔声问道:“朕叫了太医,叫他们给你好好瞧瞧。”   说着目光又落在六王爷身上,道:“你说说朕该怎么罚你?意图弑君,殴打亲王——还是两个。”皇帝冷笑一声不说话了。   鲁王爷方才被踢了一脚,自然是不会帮六王爷说情的,英王跟孟王两个加起来都快一百岁了,又是只知享乐的性子,双手一握摆在身前,眼睛闭着竟是开始闭目养神了。   剩下几个王爷也都是打算要冷眼旁观的样子。   洛王眼睛一转,张嘴要说话,只是嘴刚张开,就牵动了嘴角的伤口,他抽了口冷气,还没来得及开口,六斤上前一步开口了。   “陛下,颖王爷趁着给安王爷修宅子的机会,整日去结交大臣,现已查明的有:吏部郎中谈元志,刑部侍郎耿鹏明……”   六斤说了快十个名字才停了下来。   六王爷这会儿喘过气来,张口便对着六斤道:“混账东西!不过一个太监,这儿哪儿有你说话的余地!我不跟大臣吃酒,难道要跟你这没根的奸邪吃酒?”   六斤脸上闪过一丝冷笑,深吸一口气,道:“……还有太医院生药房大使胡齐慵。”   这是要做什么?人群里发出抽气的声音。   “好好好!”魏贵太妃重重拍着椅子扶手,发出啪啪啪的声响,“你勾结太医想做什么!给皇帝下药不成!”   洛王爷擦了擦嘴角,看了眼帕子上的血迹,讽刺地说:“上回六哥意图谋反,找的是钦天监的监正,可惜没成。这回是长记性了,先找了太医,再去找大臣,这是打算先毒死皇帝,然后叫大臣拥立你登基?”   说完他立即朝着皇帝行了个礼,道:“皇兄,我这不是咒你,只是这人着实可憎!”   皇帝跟吃了苍蝇一样的恶心,当下也不站在鲁王爷身边了,两步走回上首,坐了下来。   他皱着眉头在想怎么处置颖王,却又不能牵连太大,想到这儿他又有点埋怨六斤,该是私底下把名单给他,然后好好合计一下先从谁动手,免得打草惊蛇——   只是他对六斤信任到了极点,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挺好的,打得他们措手不及,全无应变能力。   “不过是灌了两口黄汤的胡话罢了。”励王爷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道:“六哥方才喝酒上头,皇帝不会因为这个惩罚他吧?都是酒后胡话,你闻闻他身上的味道,都是臭的,醉话怎么能当真?”   “还有这太监……”励王爷扫了六斤一眼,“你这太监为何要为难六哥?难道——”   皇帝一拍扶手,斩钉截铁道:“颖王降为镇国将军,收回府上一切违制之物——”虽然说的是颖王,不过还是看着励王爷说的,明显是在警告他:有种你再说两句。   “把他的罪名昭告天下,相关官员一律革职!大魏会典上明明白白的写了,禁止皇子结交大臣,朕倒是要看看,还有哪个不怕死的宁可断送前程也要同你来往!”   皇帝微微后仰,靠在了椅背上,“念在你是朕的兄弟……朕还给你留个镇国将军的爵位,不过那亲王府你是没资格住了。”   “六斤,你带人去他府上,好好看着,若是还有一件违制的东西,朕叫你好看!”   “王爷——”六斤走到颖王爷面前,叫完忽然一笑,道:“瞧奴婢这张嘴,镇国将军,请吧。带走!”   随着颖王爷被押走,气氛好像恢复了一点,可依旧显得有点沉闷,甚至里头还有点小心翼翼。   魏贵太妃站起身来,道:“行了,这么好的景色,一会儿还要赛龙舟呢。”说着把手一伸,拉着自家的侄女儿魏嫔,又扫了一眼鲁王爷,道:“咱们去湖边走走,占个好地方等着看赛龙舟。”   太医急匆匆的赶来,簇拥着鲁王爷还有洛王爷到了五龙亭边上的嘉乐殿里。   洛王爷是外伤,用泉水洗了,涂了些药膏就算完事儿,鲁王爷却是被踢在腰侧的要紧地方,太医道:“请王爷到内室褪了衣物,微臣好看一看伤处。”   虽然有伺候的宫女太监,不过这地方的人都不算是精细使唤的,许元姝跟着一起到了内室,伺候王爷脱了外衣,又趴在床上,再给他身上搭了一条毯子。   王爷后腰已经有个脚印了,微微的发红,又有往紫了变的样子,太医进来在伤处周边按了按,又压了压几个穴位,面上紧张之色稍减,道:“不碍事,都是皮外伤,涂些活血的药膏,要不了十天就能褪去。”   “纵然是就这么养着,也不过是半个多月的功夫。”   许元姝看着连衣裳都脱了的鲁王爷,道:“要涂什么药膏,我给王爷涂。”   太医就从箱子里拿了个罐子出来,又递给她一个银勺子,许元姝挖了两勺药膏出来,又把袖子往上提了提,露出短短不到半寸的手腕来,指尖就落在了鲁王爷后腰,轻轻把那药膏推开了。   “凉。”鲁王爷动了动,又道:“有点痒。”   许元姝语气里带着点埋怨,显得很是亲昵,“快别动了,一片青紫看着人心疼,一会力气大了又该疼了。”   鲁王爷这才趴在那儿不动了。   许元姝一边把药膏推开,一边又不忘问太医,“我曾听人说过,这伤处涂了药还要继续揉着,要把淤血推开,可是真的?”   太医点了点头,道:“等过了十二个时辰再揉,今天只要把药膏推开就成。”   许元姝又问,“一天涂几次?”   太医答道:“一次就行,过上两三日,再用暖炉温上一刻钟,淤血散得快。”   许元姝点头应了,专心的给鲁王爷涂药膏。   “对。”太医还在一边指点,“涂完了再用掌心压上去暖一暖,帮助药力化开。”   “十三弟可好些了?”门外忽然传来皇帝的声音,接着他便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许元姝心里一颤,下意识就把袖子放了下来,只是不能在皇帝一进来就把手收回去……   六斤不在。   皇帝站在床边,鲁王爷翻身想坐起来,却被皇帝又压了回去,许元姝顺势就把手又藏在了宽大的衣袖里,退后一步,离开了床边——也离皇帝远了一些。   “你是为了朕才受伤的。”皇帝叹了一句,“不要这么多礼。”说着又问太医,“要吃什么药不用?只管开了内库去拿。”   太医解释都是皮外伤,皇帝一脸的庆幸,道:“若是真伤了哪里,朕的罪过就大了。”   许元姝寻了个空道:“妾身去洗个手。”   皇帝正想点头,听见鲁王爷道:“别用凉水。”心里不免有些遗憾。   他又想起方才进屋那一瞬间,看见青色衣袖映衬下那一段似乎还没有他手指头宽的细嫩的手腕,还有那洁白无瑕的柔荑……就是带上上好的羊脂白玉做的镯子,也不会喧宾夺主。   若是能按在他身上……皇帝心头一热,脸上就有了笑容,道:“你好好躺着,伤在腰处不好乱动,一会儿朕叫他们拿轻椅抬你去看龙舟。”   却不能叫人看出来……皇帝笑道:“洛王的伤比你轻一点,不过都是为了朕,一起坐轻椅过去。” 第257章 赏她一对玉镯子   许元姝磨磨蹭蹭的洗了手回去, 皇帝还没走。   “……朕这心里也不好受,都是自家兄弟, 朕容忍他多时,只是却不见他收敛。他原先在户部不假, 可自打父皇去了,你看看他做的都是什么事儿!”   皇帝余光看见许元姝进来,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许元姝垂下眼帘, 缓缓走到皇帝面前行礼,皇帝心中高兴, 只是表面上还得装作正经样子,道:“好好照顾鲁王爷, 这都是因为朕受的伤。”   许元姝应了声“是”,余光就看见王爷依旧是衣冠不整的样子, 身上还是她方才搭上的毯子遮掩。   “陛下。”许元姝镇定的叫了一声,又回头看了一眼鲁王爷, 道:“今儿是宫里的大宴,虽然王爷受了点小伤,不过并不严重。外头也都是自家兄弟, 您若是一直在这儿陪着,倒是叫我们王爷心下不安了。”   言语里一副为皇帝着想的意思。   皇帝虽然不想走,只是这话说的十分在理, 他刚才处置了六王爷, 正是要安抚其他兄弟的时候。   毕竟先帝这么多的儿子, 真要乱起来可不好受。   “唉……”皇帝叹了口气, 站起身来到床边拍了拍鲁王爷的肩膀,道:“你先歇着,一会儿朕叫太监来接你。”   说完皇帝转身就走了,许元姝福着身子,等他离开这才又直起腰来。   皇帝走出嘉乐殿,脚步就慢了下来,还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背,方才……蹭到的莫不是她身上的络纱?   “唉……”皇帝叹了口气,忽又想起当日元姝被赐给十三冲喜时候同他道别的模样来,“朕的确是有点后悔……”   屋子里头,许元姝松了口气,坐到了床边,道:“原先在翊坤宫的时候,陛下倒是挺严肃的,却没想在王爷面前这样和蔼。”   鲁王爷道:“六哥这些日子在朝堂上的确是不太像话,皇帝说什么都要反驳……”鲁王爷摇了摇头,道:“原先他可不是这样的。难道没争到皇位……”   他叹了口气,“难道原先六哥的聪慧好学,精明能干都是特意装出来的不成?难道没当上皇帝就不能好好做事儿了?”   许元姝也跟着叹了口气,六王爷如何她不知道,至少皇帝原先的夫妻情深,不好女色,都是装的!   “王爷。”许元姝给他拉了拉领口,道:“把衣裳穿上吧,这殿里许久不住人,略有些阴冷,小心一会儿着凉了。”   鲁王爷虽然不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地步,不过自己穿衣服自然是没有别人服侍着来穿得整齐。当下他下了床,许元姝给他整理好了衣服,又特意去看了看伤口。   “好像有点肿了。”许元姝用指尖轻轻碰了碰,“淤血也没散,还疼不疼?”   “没那么快。”鲁王爷把她拉了起来,道:“好好整理衣服,怪痒的。”   许元姝半真半假瞪了他一眼,眼睛里含着笑意,故意道:“一会儿出去了,王爷行动别太利索,陛下都给您抬了轻轿呢,别叫陛下面子上过不去。”   “这你放心——”鲁王爷话说了一半,眉头忽然皱了起来,半晌他忽然叹了口气,道:“还是因为六哥。”   许元姝也不多说什么。   大魏朝的制度,亲王跟郡王是世袭罔替的,到了镇国将军这一档,世袭罔替就变成了普通世袭,一代不如一代,几代过去,也就是每年三十两银子就能打发了。   还是那句话,鲁王爷跟洛王爷的伤得够重,六王爷头上这世袭罔替的亲王帽子扒得才稳妥,也能越发显得皇帝无奈。   大约过了一刻钟左右,轻轿到了,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扶着鲁王爷上了轿子,虽然不用许元姝说,鲁王爷自己想通也不过是须臾之事,只是现在想明白了,鲁王爷的心情怎么也好不了。   这么一来,他脸上的表情就更凝重了。   许元姝跟在他一边,听着那边轿子上洛王爷还时不时的哼两声,眼光里闪过一丝厌恶。   她跟着轿子往琼华岛去,路上看见哭哭啼啼的六王妃被两个婆子拖着往外头走。   “您如今也不是娘娘了,再者您看看镇国将军做的那些事儿,别哭了,若是惹了贵太妃娘娘不高兴,这镇国将军说不定就变成辅国将军了。”   看见鲁王爷她们过来,六王妃一瞬间挣开两个婆子,跑了过来,“算六嫂求你了,帮着你六哥说说情。还有你侄子侄女,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六嫂……”听见身后传来王爷略显心软的声音,许元姝一下子挡在了王爷前头,伸手拉住六王妃,“啊!”她一声惊呼,身子朝轿子倒了过来。   鲁王爷伸手把她扶住,再看六王妃,眼中已经有了不善。   许元姝反手抓着鲁王爷,身子却一直挡在前头,那两个婆子很快上来又把人拉住,拖着往外头走了。   许元姝深吸一口气,回头看看王爷,道:“走吧,陛下还等着呢。”   这场面叫她想起当日在外祖父家里,大舅母死了,众人哭作一团。   她原先以为六王爷也是被皇后害的,可是看见六斤连六王爷也报复上,她就知道六王爷一点都不无辜了。   六王爷经常去柳家喝酒,怎么就没认出来六斤呢?   六王爷若是真求情了,柳家又怎么会满门抄斩?   当年她觉得情况紧急,六王爷身不由己,可是到了现在……她甚至觉得六王爷当年是默不作声,只为了脱开干系。   她不能帮着六斤报仇……又怎么会叫别人挡在前头。   更何况……若不是当年那一场风波,母亲又怎么会死?   轿子很快到了琼华岛,许元姝看着鲁王爷被太监扶着往皇帝那边去了,她则到了魏贵太妃身边。   魏贵太妃看见她,急忙招了招手,道:“老十三怎么样了?我听人说踢在他腰上,这地方要紧的很,叫太医好好看着。”   许元姝自然明白她这话的目的跟皇帝派轿子来接王爷如出一辙,便心有余悸道:“好大一处痕迹,一片青紫,还肿了,我一碰王爷就缩,太医给开了膏药,说要天天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连走路都不利落了。”   魏贵太妃一脸的紧张,道:“过两日再叫太医看看。”说着又叹气,“说到这儿,我又想起赵氏来,自打安康王去了,她这身子一直不见好……上个月才能出门走上小半个时辰,这个月就又起不来身了。”   周围一圈的人都在附和,有人说跟许元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也有人叹息六个月生孩子是送了半条命,许元姝也跟着说了两句,话题就又转到了卓氏身上。   “原先看着倒是好好的,没想成了这样。”   “也该为孩子想想,怎么就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魏贵太妃板着脸,声音却不怎么严肃,打断了她们的对话,“龙舟要出来了。”   周围一圈内命妇跟外命妇脸上立即就又换上笑容,道:“不知道哪一条船能划第一。”   许元姝默默叹了口气,她也能这个样子……可是不想这个样子。   这么一想,许元姝不由自主的就移开目光,去那边人堆里找鲁王爷了,可是没想却跟皇帝的视线对上。   许元姝心猛地跳了两下,装作毫无意识的缓缓移开视线。   就连坐在魏贵太妃身边也不安全……这宫里真的是再也不能来了。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六斤回来了,许元姝看见他的身影,心里不由得也放松下来。   皇帝看见六斤就起身了,众人都以为皇帝是要去问六王爷的事儿,便也没太在意,六斤跟着皇帝到了里头屋子,皇帝一挥手,屋里的太监就都守在外头了。   “奴婢叫人在那儿盯着了,东西大概得收拾三天,镇国将军一家子——”   话没说完,皇帝就打断了他,略带着点小心问道:“你说……朕把老十三留在西苑如何?他伤了腰,行动不便,又……”   又怎么样皇帝还没想好,六斤一听见他这个语气,眼皮子就跳个不停。   “陛下。”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问道:“奴婢虽然没听见太医是怎么说的,可鲁王爷被踢了一脚还能站着说话,想必这伤是不太重的。”   皇帝自然听懂了他的暗示,一时间很是失望,叹道:“你说的是,他伤没那么重,留下来就太过了……”   “不如赏点东西?”六斤提议道。   皇帝点点头,道:“赏,得好好赏,许侧妃照顾老十三辛苦了,也得赏,去库里找一对儿羊脂白玉的镯子来赏给她。”   六斤的心立即沉了下去,“陛下——”   他下意识就想反驳,只是还没想好怎么说,皇帝就在屋里绕起了圈,道:“不能单单赏她一个人……万一叫别人看出来了可不行……那就都赏!”   皇帝在六斤面前站定,道:“给今儿来的女眷都赏!这就去办!”   因着被六王爷搅局,今儿的宴会有点草草结束的感觉。   出了皇宫上了马车许元姝重重松了口气,道:“下回进宫……该是要八月十五了。”   言语里全都是不想再来的意思,没等王爷说话,她就凑了过来,心疼道:“王爷腰上还疼吗?”   鲁王爷摇摇头,反而安慰起她来,“就是看着吓人,已经不疼了。”   “娘娘说伤在腰上可重可轻,又说这地方重要,王爷小心些。”   鲁王爷笑了起来,有心想说他腰好得很,只是还在孝期,这话说出去就有点收不回来了,还在马车上呢。   “那你来帮我揉揉?”鲁王爷趴了下来。   许元姝跪坐在他身边,手放在了王爷腰上,目光落在了小桌子上那个放着玉镯子的小匣子上。 第258章 许侧妃做寿   想起方才六斤把东西递给她的言语还有眼神, 许元姝心里一阵的恶心,面上冷若寒冰, 语气却带着点娇气。   “这镯子挺好看的。”许元姝道,说完故意顿了顿, 等鲁王爷又充足的时间想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我帮王妃领了这么好的赏,不知道王妃会怎么谢我?”   这明显就是调笑了,鲁王爷虽趴着, 不过还是准准抓住按在自己背上那只手,往前头一拉。   手是拉到眼前了, 人也维持不住姿势,靠在了他身上。   “你不带镯子更好看。”鲁王爷正色道。   许元姝面上一烧, 轻轻抽回手,再一推王爷, 借着劲儿就坐正了,“没个正经的。”   鲁王爷道:“若是你喜欢, 回头叫施忠福开了库房,你自己挑。”   许元姝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在他背后按着,怎么看都是心不在焉, “王爷这话说的,叫人难办。”   “什么叫若是你喜欢?再者王爷既然要送人东西,却怎么叫人自己挑?我又怎么好挑好的?”   鲁王爷笑了起来, 猛地翻过身, 再一用力, 许元姝就到了他怀里, “我去给你挑。”   许元姝轻轻嗯了一声,低下了头,余光往那羊脂白玉的镯子上一扫,总算是不着痕迹的撇清关系了。   回了鲁王府,许元姝叫甘巧拿了镯子,亲自去了一趟春锦院,当着傅妈妈把东西递了上去。   “这是陛下赏的,今儿去的王妃都有。”   傅芳苓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再是原先比一般的贵女身子都要好,到了这会儿也是一样行动不便,夜里抽筋,手肿脚肿脸也是肿的。   她现在不太乐意见人,尤其是看着许元姝堪堪一握的细腰,就更不乐意见人了。   傅芳苓没精打采的冲那匣子里看了一眼,道:“你自己留着就行了,白白的送来干嘛?”   傅妈妈咳嗽了一声,许元姝客客气气的笑道:“我是替王妃去的,这个我还是分得清的。”   傅妈妈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来,傅芳苓反应过来,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摸了摸自己肚子显得有点懊恼,“都是这孩子,我竟然……”   说到这儿,许元姝明白了,傅妈妈却还没明白。   “你可要在这儿吃饭?”傅芳苓问道。   “是啊。许侧妃留在这儿吃饭吧?”傅妈妈满脸堆笑,也客气道:“只是王妃这会儿吃饭要少盐少油,不知道合不合您胃口。”   这明显就是没事儿就走的意思,许元姝站起身来,道:“多谢娘娘留饭。只是出去一天,回来就先送东西来了,身上黏腻腻的,想等沐浴过后再用饭。”   “送送许侧妃。”傅芳苓道。   许是今儿这一遭把王妃供在了上头,傅妈妈竟亲自送了她出来,出了春锦院的大门,许元姝又跟傅妈妈道别,道:“您回去伺候王妃吧,她身边可离不开人。”   傅妈妈笑得略有心虚,什么都没说就又回去了。   “许侧妃倒是……挺有规矩的。”傅妈妈道。   傅芳苓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傅妈妈道:“回来衣裳都没换,就来给您送东西了,可见她这会儿还是谨慎的。”   傅妈妈往她肚上一看,道:“奶娘先找了五个,娘娘什么时候见一见?”   “您挑吧,我也没什么经验,无非就是看着顺眼些,头一个孩子好好的养大了,再叫太医给把把脉就行。”   刚从宫里出来的那两天,许元姝还是有点担心的,只是没过两天,就听见已经被降为镇国将军的原六王爷府里发现了地窖,里头是数量众多的兵器,皇帝震怒,又连降两级把他从镇国将军降到了奉国将军。   俸禄更是只有原来亲王的半成出头,侍卫更是削得一个不剩。   虽然亲王的俸禄也是不够支撑王府一大家子的开销,可亲王这个名号本身就能来银子,到了奉国将军……明面上的俸禄一年就只剩下六百两银子了。   原先许家的收益都比这个多。   不过这么一折腾,皇帝对几个兄弟都起了警惕,似乎又在想什么招儿,许元姝小心等了半个月过去,也没见宫里有传她进宫的旨意。   许元姝终于放下心来,甚至希望剩下几个王爷——比方曾经被栽赃的励王爷,也给皇帝找些事儿,皇位不稳,他自然是没空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六月十一是先帝诞辰,先帝驾崩还没满一年,按照规矩,这个诞辰是要举行祭奠的,后宫前朝都为这事儿忙了起来,许元姝觉得自己更加的安全了。   只是许元姝的生日也在六月。   进宫头一年的生日是在乾清宫过的,戴公公给她叫了一碗寿面,第二年是在东三所,还借着这个机会叫王爷心疼了一回,当时王爷还说从今往后要给她好好过生日,每年都有寿面吃,怎么……就给忘了呢?   要说伤心,许元姝是不伤心的,她是只觉得如果王爷真的不记得她的生日……就证明她现如今在王爷心里依旧不是无法取代的,她前头的路还有很长。   所以……要想个什么法子悄无声息的提醒王爷呢?又不能叫他因为忘了曾经的承诺太难堪。   许元姝正想着,外头打帘子的小丫鬟进来道:“施公公来了。”   “请他进来。”   话音落下,施公公快步走了进来,行了礼一脸的为难,这表情做得有点夸张了,是要引人发问的意思,许元姝便挑了挑眉毛,道:“你们先下去。”   待屋里丫鬟走的一个不剩,施公公这才开口,道:“娘娘的寿辰在六月初三,王爷约莫三天前就叫奴婢去准备了。”   许元姝不说话,心想这又是哪一出?   施公公苦笑一声,道:“王爷说王妃快要生了没法操劳,府上剩下的人也都……难登大雅之堂,也不能叫娘娘您亲自给自己操办,所以王爷说这次他来办。”   其实王爷的原话说的更是直白,上不了台面,只是这话就不好当着许侧妃的面说了,因此施公公换了个文雅些的说法。   许元姝嘴角微微上翘,怪不得……这么一看鲁王爷也挺有做戏的天分,天天在她这儿吃饭,却装得一本正经,叫她什么都没看出来。   “王爷说娘娘不喜欢水边,所以在林子里摆宴,只是还在先帝孝期,不得大肆操办,但这两日也得布置起来了……”   看施公公说的吞吞吐吐,许元姝笑道:“我知道了,这两日我嫌天热,就在院子里走走。”   施公公长舒一口气,脸上堆起笑容来,道:“礼物也是王爷亲自挑的,娘娘一定喜欢。”   只是这话不知道为什么,叫许元姝想起上回她缝扣子,从十二色深浅不一的春梅红里挑出颜色一样的线来。   王爷一开始就在一边看着,显得兴致盎然,只是等她开始缝扣子,王爷就一脸迷惑的看着那十二色丝线……   也不知道王爷会给她送些什么,许元姝忽然有点期待了。   晚上鲁王爷回来,瞧见许元姝在榻上歪着,头上还搭着帕子,“这是怎么了?”   既然要装,自然是要用心的,许元姝指了指桌上的还散发着藿香味道的一点点药汤底子,道:“这两日太热了些,早上没出去院子就觉得头晕,叫太医来看了,说是中暑了。”   鲁王爷急忙坐在她身边,伸手摸摸她额头,道:“可还难受?”   “喝了药好些了。”许元姝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道:“过两日就能好,王爷不用担心。”   鲁王爷摸着她的脸,不凉不热的跟往常没什么区别,脸色也是粉白粉白的,只是一想还有两天就是她的寿辰了,万一到日子不好怎么办?   当下便道:“我想起还有件事儿皇帝明日要问,我先去看看,你若是饿了就先吃,我一会儿就回来。”   许元姝柔柔弱弱道:“一站起来就头晕,没胃口。”   鲁王爷从来没见过她这等虚弱的样子,心中只觉得一阵一阵的发紧。   出了会宁馆,鲁王爷立即就叫人去请贺太医了,下午他来开药的时候,许元姝已经仔细吩咐过一遍了,再者贺太医又是宫里出来的御医,不动声色自然是不会露出马脚的。   “娘娘只是轻微的中暑,兴许明儿早上就能好。”   鲁王爷这才放下心来,又洗漱换了身常服,匆匆忙忙往会宁馆去了。   只是看着许元姝叫的饭菜,鲁王爷眉头皱了起来,道:“中暑怎么能吃这个?要清淡些才好,去叫厨房重新做了粳米粥送来。”   说完又安慰许元姝,道:“吃清淡些病才好的快,我陪你一起吃。”   许元姝有点遗憾的看着她的肉糜蒸茄子和炙蛤蜊被端了下去,又被换成了醋溜银芽跟麻油拌笋丝。   这天晚上两人都没吃饱,辗转反侧念着对方一直到半夜。 第259章 王妃生产   六月的天是一天比一天热, 许元姝早上迷迷糊糊的还没醒,就听见外头王爷的声音, “记得劝你们主子,别叫出去了, 好好在屋里待着,冰也别多用,饮食上要清淡, 药记得喝……”   许元姝觉得王爷有点啰嗦,可嘴角却翘了起来。她闭上眼睛舒舒服服又睡了一觉,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转眼便是六月初三,许元姝早上起来没看见王爷, 心里不由得有点失望,也不知道王爷会给她送什么?   待梳洗完毕又吃过了早饭, 日头升了上来,宫里派人来了, 魏贵太妃、吴贵太妃还有赵贵妃都有东西送她。   许元姝心下一揪,生出点危机感来。   魏贵太妃送的素银头面,正好在孝期里带的, 除此之外还有两块颜色素雅的绸缎,以及一叠一共十块绣着各色荷花的手帕。   十分正常,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可看着吴贵太妃还有赵贵妃的东西, 许元姝忽然不想拆开了。   她默默坐在那儿发呆, 忽然听见旁边有了脚步声, “这是怎么了?不是都好了吗?”   王爷回来了。   许元姝起身行礼, 看见王爷手上也拿着个紫檀木的匣子,盖子还是镂空雕着的荷花荷叶,正应景儿。   看见这个,许元姝就笑了,叹息道:“我还以为王爷忘记了呢。”   “怎么可能忘了?”鲁王爷笑道,“原想给你一个惊喜来着。”   “王爷给我送的什么?”许元姝伸手接过盒子,笑盈盈地问道。   鲁王爷却把盒子又收了回来,道:“这是宫里赏的,都送了什么?”   魏贵太妃送的东西已经拆开了,鲁王爷看见松了口气,许元姝却觉得自己心里有点发闷,王爷这个表现……   多半是因为他送的东西跟魏贵太妃不一样,布料、首饰、手帕……还能送什么?   “这是吴贵太妃送的。”许元姝道。   吴贵太妃送了一套白瓷的茶具,洁白无瑕,杯子薄的透光,似乎稍稍用点力气,这东西就要碎了。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荷包,绣着清雅的荷叶,鲁王爷依旧表情轻松,甚至还有点得意。   许元姝眉头微微一皱,这么说王爷送的也不是这个,她心里越发的好奇了。   最后拆的是赵贵妃送的。   一套内制的胭脂水粉,几匹轻薄的络纱,还有绣了花的棉布。   络纱颜色鲜亮,棉布是用来做里衣的——   许元姝心沉了下来,面色也变了,道:“可见这赵贵妃的确是商户出身,也没什么人教养,回头我倒是要跟贵太妃好好说说,虽然宫里已经出孝了,可也不能送这些东西!”   “叫收起来就是了。”鲁王爷招招手,道:“把这东西收到库房最里头,留着落灰,我不说谁也不能拿出来。”   待丫鬟把东西拿下去,鲁王爷又道:“今儿生辰,瞧瞧我给你送了什么。”   与其说她方才是生气,不如说是紧张,王爷这么一哄,许元姝刚好有了台阶下来,她接过鲁王爷手里的木匣子,隐晦的掂了掂。   虽然是紫檀木的匣子,不过小小一个,不该这么重,所以里头八成是金子。   许元姝好奇的打开匣子,看见里头一对小金人儿,一男一女,憨态可掬,脖子上还挂着红宝石做的项圈,连头发丝都能看出来,工艺精巧,明显是很久以前就开始准备的东西。   怕是用了不下三十两金子……还是实心的。贵重的确是贵重,又贵又重。   “喜欢吗?”鲁王爷笑着问道。   许元姝重重的点头,曲膝去行礼,道:“喜欢,多谢王爷!”她一边应着,一边忍不住在想,王爷送这一对小人……是想儿女双全,还是……别的什么?   鲁王爷伸手拉她起来,许元姝抬头就跟鲁王爷的眼神对上了,更有可能他什么意思都没有,单纯的觉得这就是个好礼物。   “中午咱们吃面。”鲁王爷大步到了上首坐下,“今儿你也得吃一天的面。”   皇宫里头,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折,看了一眼立在身边的六斤,道:“你说那东西,她收到没有?”   六斤动作一顿,放下手里朱笔,装作茫然的样子,道:“请陛下吩咐。”   皇帝摇头笑笑,靠在了椅子背上,道:“朕原本打算送她一株红珊瑚的,只是后来又觉得太张扬,依依给朕出了个主意,送了些胭脂和布料。”   话说到这儿份上,六斤再也不装傻了,他掩盖住内心的不适,道:“陛下送了什么?”   皇帝把他借赵贵妃名义送去鲁王爷的东西说了,六斤眉头一皱,叹气道:“陛下……赵贵妃商户出身,赵家可能请人教了她礼仪言行,可别的东西就没有了。”   皇帝正沉浸在他送的布料该怎么穿在人身上好看呢,被六斤这么一说,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六斤说得越发的直白了,“王府还在孝期呢。娘娘送的是素银头面,吴贵太妃送的是白瓷茶具。赵贵妃跟许侧妃……说起来也没什么交情,这等东西只能关系近的人送,奴婢猜想这东西怕是已经在王府落灰了。”   “哼!”皇帝猛地站起身来,只觉得自己一腔热血付诸东流了,他狠狠瞪了六斤一眼,转身出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响起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六斤又拿起手里奏折,第一次没跟上皇帝。   只是他的眼神也没落在奏折上。   黄昏时分,王府花园里的花厅布置好了,原本收到王爷那样礼物的许元姝还有点担心,不知道王爷亲自吩咐、又不想叫她瞧见的花厅该是什么样子,只是看见之后她就松了口气。   感谢如今还在先帝孝期,颜色素净,也没什么奇怪的装饰,就是些花花草草,还都是这个季节开的。   鲁王爷还有点遗憾,“颜色鲜亮的东西不能用……”   许元姝想起那一对儿小金人来,身上各色宝石镶嵌……隐晦的又去看了眼施公公。   “王爷亲自吩咐的。”施公公道。   许元姝伸手去拉了拉王爷的手,“我很喜欢。”   鲁王爷兴致匆匆道:“走,去里头看看。”   花厅里,几位侍妾已经到了,郭侧妃依旧在养病,王妃挺着个大肚子坐在上头,看见许元姝进来冲她笑了笑,又冲着王爷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许元姝就站在王爷身侧,瞧见他看见王妃的表情……很好猜,先是因为王妃没有起身迎他面露不喜,接着又看见她的肚子,念头就转了开来。   可见王爷跟王妃两个终究成了陌路。   许元姝心情有些复杂,在王爷身边坐下,就见厨房的婆子端了寿面上来,鲁王爷道:“尝一尝。”   许元姝的目光在四位侍妾身上一扫,经历过上次的事儿,她们再不敢说什么亲手做的饭之类的话了。   迎着这些嫉妒羡慕交织的眼神,许元姝吃完了这碗寿面。   难得见一次王爷,除了朱砂以外,剩下三位侍妾都是尽可能的打扮得光鲜亮丽,只是王爷的眼神从她们身上划过,完全没有映到心理。   吃完了面,便是家宴,有王爷在是绝对不会冷场的,到了天色将黑的时候,家宴也算是吃完了。   众人又一一送上寿礼。   傅芳苓送的是一套白玉镶碧玉的九格果盒,她道:“里头的果子是蜜仁斋的,你尝尝。”   这是京城有名的果子点心铺子,许元姝起身道谢。   几位侍妾照例是几色针线,做得不好不坏,也没有上次给王爷的用心。   许元姝拿着恩敬送的手帕,特意冲她笑了笑,道:“你在宫里伺候王爷,能有这样的手艺的确是难得。”   恩敬的笑容越发的不自然了。   只是她嗯啊几句,还没想好怎么回答,那边傅芳苓就说话了,道:“我得先走一步了。”   屋里伺候的丫鬟听见,急忙点了宫灯过来,只是傅芳苓手抓着扶手,却没站起来,道:“叫轻轿来,我怕是要生了。”   说完她又冲着许元姝一笑,略略发黄的烛火下,许元姝看见她鬓角已经有点汗了。   “还好没误了你的寿宴。”   因为王妃要生孩子,花厅里一瞬间忙乱了起来,好在她也就该这两日生了,东西准备的都是齐全的,当下几个婆子抬着轿子来,几人合力把王妃扶了上去。   许元姝瞧见她死死咬着牙,又察觉到手里扶着的手臂蹦得硬邦邦的,知道她忍了许久,心里不由得有点酸。   只是这会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当下众人簇拥着她回到了春锦院。   王爷在外头等着,许元姝跟着进去,看着王妃躺在床上,皱着眉头咬着牙,轻轻的喘气。   “娘娘莫着急,这会儿还没发动呢,头一胎生的都慢,你若是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厨房去做。”   产婆又在她肚子上摸了两下,“一会儿若是疼起来也别叫的太厉害,要留着力气生孩子。”   屋里的丫鬟跑来跑去的准备东西,许元姝是见过陆姨娘生孩子的,也见过母亲生孩子,当下眉头一皱,就道:“不许跑!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屋里众人神情一顿,且不管心里慌不慌,至少表面上看着一点都不慌了。   许元姝又看了一眼傅妈妈,道:“您好好守着王妃,王爷就在外头等着。”   傅妈妈行了个礼,道:“奴婢晓得。”   许元姝一转身,就发现恩敬在她身后跟着,除了朱砂,剩下三个人都跟着进来了,一言不发的也不太引人注意,可是恩敬现在这个眼神……她盯着王妃做什么? 第260章 母女均安   “出去!”许元姝厉声道:“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   恩敬眼里闪过一丝愤恨, 有心想吵两句可是又没胆子,再一想这是什么场合, 王爷又喜欢她,只要自己一开口, 她就能扣上来一顶“妨碍王妃生产”的大帽子。   “是。”恩敬垂下眼帘,转身出去了。   许元姝这才松了口气,也跟着出了产房, 不管她们打什么主意,只要没机会靠近产房, 什么都不可能做成。   王妃的正院是五进的,王妃自己住在第三进的正屋, 后头两进空着,产房也布置在第三进, 许元姝出来就往前到了第二进,王爷正端着茶上首坐着, 容娟正在回话。   “看着略显忙乱,许是第一次的缘故。”容娟说话不急不慢的,“里头丫鬟婆子都跟眉头苍蝇似的跑, 幸亏有许侧妃骂她们,不然撞在一起可怎么办?”   “傅妈妈平日里看着老成持重波澜不惊的,遇见事儿了只拉着王妃的手安慰。”旁边梅氏跟着叹息了一句。   她们这是要做什么?表面上看着是捧她, 可实际上王爷是个直白的人, 他估计只能听出来第一层意思。   王妃屋里的人手忙脚乱没经验……许元姝眉头一皱, 这是给出事儿做铺垫!   她们有没有能力做手脚?还是只想过过嘴瘾?又或者是想说给她听的, 想勾起她的坏心肠来,叫她动手脚?   瞧见旁边恩敬也要说什么,许元姝大步上前,打断了她们,先对施公公道:“赶紧安排人去宫里报讯,再差人去户部说一声,王爷明儿不一定能过去。”   这两句话都在理,施公公看了一眼王爷,见他笑着点头,这才出去了。   许元姝微微一声叹,一脸感慨的坐到了王爷身边。   “要说生孩子,这府里怕是没人比我有经验了。”   恩敬一脸的鄙夷,王爷却笑了出来,“你小小年纪,怎么连这个也会?”   许元姝道:“我是许家长女,我见过姨娘生孩子,我也见过母亲生孩子。”   “勉强也算。”鲁王爷道。   许元姝心想幸亏王府够大,正院也够宽敞,若是小地方,叫王爷听见产妇的呼痛声,怕是连坐也坐不住了。   不过这样也好,这就给她留下王爷多了一份把握,不管她们打什么主意,许元姝相信没人敢在王爷面前动手。   当务之急,就是在有人开口之前把王爷留下来。   许元姝抓了屋里伺候的丫鬟,道:“去泡浓茶来,再拿些薄毯子过来,里间的罗汉床收拾出来。”   丫鬟急忙去了,最是敏锐的容娟似乎觉得哪里不对,这分明就是要留下来的意思,忽然叹了一声挑拨道:“王妃这孩子生的巧,竟然跟侧妃娘娘一天出来。”   没人喜欢跟人一天做寿,许元姝也一样,甚至……正常来说,侧妃跟世子或者郡主一天的寿辰,那侧妃肯定是被忽略的那一个。   可难道就因为这等原因就要动手脚不成?   许元姝眉头皱了起来,恩敬见机忙问道:“娘娘不愿意啊。”   许元姝笑了笑,道:“可见小主子是心疼王爷了——”   怎么连这个也能扯到王爷身上?   “这是给王爷省银子。”许元姝站起身来,旁若无人冲着鲁王爷拜了拜。   看见鲁王爷伸手去拉她,三个侍妾眼里无一不是嫉妒。   “小主子过寿,至少也是三天的酒,我也是有品级的妾室,也得有一天的戏班子吧?若是在一起,两处就能合成一处了,所以我才说这是小主子给王爷省银子呢。”   鲁王爷笑道:“不省这个银子,咱们将来请六天的戏班子。”   恩敬差点脱口而出“她不配!三天的戏班子?她怎么能跟小主子相提并论?”幸好容娟掐了她一下,没叫她说出来。   鲁王爷拉着她坐下,道:“才吃了饭,先歇歇,一会儿肚子该不舒服了。”   许元姝依言坐在鲁王爷身边,接过丫鬟手里的浓茶,递在王爷手上,道:“何侍妾说这孩子今儿就能出来,也没两个时辰了,王爷等一等吧。”   “倒也不尽然,”梅氏眉头一皱,道:“妾身听人说过头胎都慢,怕是要五个时辰,王爷不如先去歇歇?妾身几个在这儿等着就成。”   许元姝看她一眼,倒是没说话,王爷浓茶都喝了两杯了,他今天晚上睡不着了,不在这儿待着他去哪儿呢?   “王爷要么去里间歇歇?我叫她们收拾罗汉床,想必已经收拾出来了。”   鲁王爷自然是不肯去歇的,他愧疚的看了许元姝一眼,道:“你去吧,今儿原本是给你做寿的。”   “那我更该陪着王爷了。”   恩敬牙都要咬碎了。   天色渐渐黑了,许元姝坐上小半个时辰就起来走一走,也时不时的进去看看,虽然里头婆子说一切都顺利,不过许元姝还是劝王爷叫了太医在外头守着。   什么“希望将来我生孩子的时候,王爷也能在外头守着我”,鲁王爷听了的确是心有所动,只是余下三个侍妾就一点都不感动了。   很快四更的棒子就响了起来,伴随而来的是热泪盈眶冲进来的傅妈妈,“娘娘生了,娘娘生了个女儿,母女均安!”   屋里一阵如释重负的声音。   虽然立场各不相同,目的也不一样,不过屋里的人几乎发出了一样的感慨。   幸好是个女儿。   “还在孝期不能放鞭炮。”许元姝有条不紊的吩咐道:“天一亮就先去宫里报喜,给王爷同僚还有兄弟们的红鸡蛋该准备起来了。”   说着许元姝又冲王爷福了福身子,“王爷看还有什么疏漏?”   鲁王爷摇了摇头,许元姝便笑道:“咱们进去看看吧,我还没见过刚生下来的孩子呢?”   许元姝挽着鲁王爷的胳膊走在最前头,朱砂困得一脸懵懂跟在后头,那三位“有心眼”的侍妾则落在最后头。   出了屋子,三人对视一眼,恩敬愤愤道:“王妃生孩子,倒叫她出了风头,去宫里报信,去户部告假,准备红鸡蛋,好像谁想不到一样。”   梅氏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那你怎么不说?”   “你不是也没说?”恩敬反驳道。   梅氏冷笑一声,“我不敢使唤施公公。”   恩敬顿时软了,她也不敢。原先在东三所的时候,虽然她们是王爷的屋里人,可是施公公那会儿就是总管了,一样是管着她们。   到了现在她们是主子,施公公依旧还是太监,可怎么就……心里还是发憷呢?   这么一想恩敬就更生气了,许侧妃是哪里来的胆子去使唤施公公呢?   容娟回头瞪她们一眼,“还不快跟上!生怕王爷觉得你们不高兴王爷得了长女是怎么?”   西尽间里,傅芳苓看着已经被擦干净裹好,放在她身边的孩子。   “脸怎么这么红。”傅芳苓小心翼翼伸手在她脸上轻轻碰了碰。   “孩子刚生下来都是这个样子。”傅妈妈一脸的喜气洋洋,王妃这胎生得及其顺利,基本没受什么罪,也没怎么喊疼,王爷还在外头守着,叫她如何不开心?   “幸亏是个女儿……”傅芳苓喃喃低语道。   “您说什么?”傅妈妈没听清,追问道。   “娘娘,王爷说想看一眼孩子。”外头丫鬟隔着帘子道,“说就在西稍间,不叫孩子出去吹风。”   傅妈妈又笑开了,道:“王爷还是挺体贴的。”说着傅妈妈伸手抱了孩子,到了外头。   许元姝看见红彤彤孩子,不由得就想起志哥儿刚生出来的样子,噗的一声笑了。   不远处的恩敬小声道:“她还笑得出来?王爷在王妃屋里就歇了三天,在她屋里歇了不下三个月,她连个屁都没生出来!”   容娟狠狠地瞪她,“你声音再大一点!前头就都能听见了!”   傅妈妈神情复杂的看了许元姝一眼,许元姝依旧是一脸的笑意,又对王爷说,“你把手给她,你看她的手,还没你一跟指节宽呢。”   鲁王爷看着自己长女的手抓在自己食指上,脸上也有了笑意,惊讶地道:“她力气可真大!”   话虽然这么说,不过鲁王爷还是对这等小小的孩子心有余悸,他又看见许元姝去摸她的脸,嫩得就跟豆腐一样,轻轻一碰就晃。   “你轻点。”鲁王爷拉着她的手,声音里有点恐惧。   许元姝知道这不是对她不满,而是因为没见过孩子而产生的恐惧,“志哥儿生下来也就这么一点大,我是亲眼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的。”   这么一说鲁王爷也有点心痒了,人常说肌肤嫩得跟刚生下来的婴孩一样,那婴孩究竟有多嫩呢?   只是傅妈妈有点不太满意了,她觉得许侧妃这样逗弄郡主不太合规矩,便咳嗽一声道:“孩子刚生下该是要好好睡觉养着的,奴婢这就抱回去了。”   鲁王爷刚伸出来的手一下子就缩了回去,淡淡地道:“那就抱回去吧。”   傅妈妈抱着孩子回去,又把孩子放在王妃床边新加的小床上,神情有点复杂。   傅芳苓身子骨结实,生孩子也没什么遭罪,到现在也还是挺精神的,见状不由得问:“怎么给王爷看孩子也能看出气来?”   “奴婢就是有点感慨。”傅妈妈叹息道:“许侧妃……这么看是个挺规矩的人。”   “她帮着压住丫鬟,又劝王爷留下来,陪着王爷一起等到这会儿,安排人去宫里报信……”傅妈妈声音越说越小,沉默片刻后道:“不过她依旧是个妾,她规矩好她也是个妾。”   傅芳苓笑了,目光转回到自己孩子身上,“我会好好对你的。” 第261章 听说她有个弟弟   第二天一早, 王府报喜的人去了宫里,皇帝正在慈庆宫陪着魏贵太妃吃早饭。   听见鲁王妃产下一女, 母女平安,魏贵太妃点头笑笑, 又问了几句“是什么时候发动的?”、“孩子生下来几斤几两?”、“取名字了没有”之类的话题,这才叫青花拿了东西赏她。   又道:“回去跟她说,不着急来谢恩, 等身子好了再说。夏天热,坐月子的时候千万别使性子, 不能用凉水。”   吩咐了好一会儿才放了人走。   等鲁王府报信的人回去,皇帝忽然眉头一皱, 道:“我记得前两日母妃仿佛才赏了鲁王府许侧妃东西……”他顿了顿,似乎是在回想究竟是怎么回事, 半晌才道:“许侧妃昨儿做寿,王妃昨儿生孩子, 可见这王妃心思不单纯。”   魏贵太妃像是什么都没察觉,脸上依旧挂着乐呵呵的笑容,一副有儿万事足的样子, 道:“女人家生孩子的事儿哪儿能自己控制的?可不是就是说来就来?她是去年八月底嫁去王府的,算算也该这个时候生了。”   很快吃过早饭,皇帝去御书房处理政务, 魏贵太妃的脸色却沉了下来, 忍不住一个人盘算了起来。   “怀胎十月……鲁王妃是八月二十一嫁去鲁王府的, 就算她头一天就怀上, 那也该是六月底生才对……难道真的是故意的?”   “若是真的跟元姝一个生日……那的确是在打压她,而且还是光明长大的阳谋。”   魏贵太妃的眉头皱了起来,可是跟这个相比,方才皇帝言语里对元姝的回护更加叫人心惊。   都是赵氏那个上不了台面的贱婢教唆的!   “赵贵妃怎么样了?”魏贵太妃冷冷地问站在一边的青花。   青花应道:“吃着药总不见好,太医院十几个御医都给她瞧过了,说是要好好养着,千万不能着急,又说赵贵妃忧思过重。”   魏贵太妃嘲讽道:“可不是忧思过重吗?你去好好劝劝她,就说是我说的,她都是贵妃了,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纵然是为了两个孩子,也该好好养病!”   “是。”青花领命前去,魏贵太妃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皇帝对新入宫的这七个嫔妃差不多都是一样的宠爱,除了魏氏哪里他看在自己面上去的勤一些,剩下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   魏贵太妃深吸了一口气,儿子当了皇帝自然不能想还是王爷那般相处……   “来人,去我娘家宣南嘉进来陪我说说话!”   皇帝身后跟着六斤,晃晃悠悠的往内书房去。   “听说她有个弟弟?”皇帝忽然道,语气里明显的兴致盎然。   六斤眼皮子一抽,听见皇帝又道:“我记得她有个弟弟的,当日她才进宫,先帝就赏了她弟弟文房四宝,她弟弟读书一定不错。不如朕叫她弟弟进来嘉奖一番可好?”   “不妥!”六斤说完,就看见皇帝一双龙目瞪着他,六斤急忙把头低下,道:“陛下,您也说了不能叫旁人知道……这么一来可人人都知道了。”   皇帝叹了口气,道:“唉……着实难办。”皇帝沉默一会儿,懊恼道:“可惜给齐王过继的太早了,不然还能借着给他过继儿子的机会,看看宗室的孩子,顺带就能用他们这些人当个陪衬。”   六斤没说话,皇帝又道:“可惜朕几个兄弟死得太早,若是等封了王再死,朕还能给他们过继个儿子。”   六斤道:“宗室里无子的人总是有的,还有那些公侯们,有些虽然有了庶子,却没嫡子,想来家里的嫡妻是不愿意的。”   皇帝点了点头,道:“也是个办法。”   六斤把心一横,道:“她有两个弟弟,年长的已经过了十岁,年幼的那个还没到十岁,先帝当日赏赐的是年幼的这个,是嫡子。”   “很好!”皇帝忽然转身,笑着拍了拍六斤的肩膀,“这事儿交给你办了,要办得妥妥当当!”   六斤应了声是。   皇帝道:“朕去给太后请安,你去看折子吧,没什么打紧的就不用来回报给朕了。”   “是。”六斤低着头,听着皇帝的脚步声远去。   皇帝明显是上心了……跟对吴贵太妃的时候明显不一样……还知道讨好她……可越是这样,六斤就越发的担忧。   皇帝现在还有耐心,一旦他没了耐心……又该怎么办呢。   六斤低下头,看着自己掌心的掐痕,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他坚定的走到司礼监的班房里,叫了心腹手下,压低声音道:“过两日就是先帝寿诞,奉国将军虽然没了亲王爵位,可还是先帝儿子,寿诞他也要来的。”   “叫继续鼓动他,务必让他在寿诞上发作!对先帝不敬,陛下就有理由处罚他了!”   这人走了,六斤又叫了人进来。   “去跟兴王说,顾太监是皇帝的人。”   “去跟隋王说,火是陛下叫放的。”   “去鼓动励王,若不是出了那档子事儿,陛下也是中意他继位的!”   一个个命令发了下去……一个个人走进又走出,六斤坐在椅子上,觉得自己后背已经湿了,在不见天日的暗室里有点冷。   他轻轻碰触面颊,脸上却是烧的。   六斤重重吸了口气,走出了暗室,缓缓走到最上头的椅子上坐下,又拿起了奏折。   等着吧……不出几日就能见分晓。   皇帝要办的事情没人敢拖延,鲁王府的小郡主洗三刚过,宫里就来了太监,说是皇帝要给宗室里一个郡王,以及一个庆国公过继嗣子。   “您娘家若是有弟弟也叫去看一看。”太监点头哈腰的奉承道:“要过继的人陛下已经选好了,只是若人去的少,怕是郡王跟国公不满意。”   许元姝是一点没多想。   有正式的旨意,王妃家里也出了人,几个已经成亲的王爷,他们府上也是一样。除此之外,还有驸马家里的人。   可等到结果出来……许元姝不由得有点害怕。   既然是打着考校学问的名义,自然是要排个一二三名出来的。   头三名好说,头一个过继给郡王的,下一个是过继给国公的,第三名姓魏,不用说,肯定是魏贵太妃娘家的子侄。   志哥儿排了第四名。   许元姝眉头皱了起来……志哥儿的学问真的能好到这种程度?又听说皇帝还叫他去问了几句话,还赏了不少东西,她心里就越发的紧张了。   绝对不能再进宫了,许元姝再一次警告自己。   转眼便是六月十一,这一天既是安庆太子一周年的日子,也是先帝的寿诞。   许元姝这些女眷是不用去的,鲁王爷天不亮就换了冕服,跟着一起到了太庙祭祀。   到了晚上他回来,许元姝一眼就觉得不太对,鲁王爷紧紧抿着嘴,一脸的疲惫,见了她也无精打采的,道:“先叫热水,我要好好的泡一泡。”   丫鬟下去安排,许元姝上前伺候王爷退了衣衫,等他泡进水里一会儿,又端了参茶给他,道:“王爷看着累极了,先喝杯参茶,我叫他们准备了容易克化的饭菜,王爷稍稍用一些就去歇息吧。”   “今儿又吵起来了。”   鲁王爷声音从雾蒙蒙的水汽中传来,显得有点虚幻。   “父皇的寿诞,安庆太子的忌日,他们就在太庙里吵起来了。六哥说皇帝的皇位来路不正,十哥说皇帝淫·乱宫廷,还有七哥……十二哥一同发难。”   许元姝原本在凳子上坐着,听见这话急忙站了起来,“王爷没伤着吧?”她的手伸到了水里,却被王爷捉住了。   鲁王爷摇了摇头,道:“今儿是去祭祀,有锦衣卫和御林军充作仪仗,皇帝很快就叫人拿了他们,就在太庙前头的空地打板子。”   “王爷没伤着就好。”许元姝叹道,她的手还被王爷抓着,只得坐到了木桶边上。   “唉……”鲁王爷叹了口气,划拉了两下水,声音里又有了精神,“你吃饭了没有?咱们先去吃饭。”   皇宫里头,内书房几乎已经被皇帝砸完了,四处一片狼藉,墨汁到处都是,房里只有六斤一个跟着伺候,剩下的太监宫女都叫赶了出去。   “他们怎么敢!”   皇帝越想越气,半夏那事儿的确是他做的,顾太监也是他的人,可元宵节失火又关他什么事情?   当然这些都无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这背后却透露出一个信息,他的这些失败的兄弟们联合在了一起!   这是谁挑头的?除了老六还能有谁!   皇帝重重踢了案台一脚,这书房里头所有的家具都是上等的金丝楠木,比骨头还硬,这一脚就叫皇帝站不稳直接坐在了地上。   六斤跪了下来。   这动静叫皇帝注意到了他,“朕要寻个法子砍了他们脑袋!”   六斤眉头一皱,道:“不如……离京就藩?”   皇帝一愣,六斤又道:“奴婢曾研读大魏会典,就藩是写在会典上的,为了对抗边关蛮夷,使百姓安定。只是后来有几任皇帝只生下一子,先帝兄弟几个早死,先帝又对安庆太子不满意,也一直没叫亲王就藩,因此这制度怕是荒废了……”   六斤眉头一皱,看着像是思索的样子,“大魏朝已经有一百三十二年未曾有亲王就藩了。”   皇帝忽然想起这事儿以前六斤跟他说过,那会儿他还没当上皇帝,听了听就算过去,今儿再想起来的确是个好主意。   “对抗边关蛮夷……”皇帝眼睛眯了起来,“若是因此送命,他们也怪不到朕头上!”   六斤道:“英王孟王年纪大了,不愿多生事儿,必定是愿意的,鲁王跟陛下走的最近,楚王半点根基也没有,与其在京城窝着,不如到藩国做个土皇帝……这就四位了。”   皇帝一边算着,一边喃喃自语道:“齐王一脉只剩下孤儿寡母,洛王叫太后去说,宁王是朕亲弟弟……就这么办!”   “叫人来收拾书房!宣召大臣,叫工部拿堪舆图来,朕要亲自给他们挑地方!叫翰林院的人来拟圣旨!”   “朕要把他们一个个都赶出京城去!皇城是朕一个人的!” 第262章 我想离开京城   就藩这样大的事情不可能瞒多久, 甚至皇帝都没打算瞒着,因此到了第二天, 消息就彻底传开了。   满朝皆惊。   不过俗话说龙生九子,各个不同, 这些王爷们包括朝臣的的反应,也的确是褒贬不一。   “要就藩了……”鲁王爷申时不到就回到了鲁王府,语气里有点莫名的情绪, 看着许元姝道。   虽然目光落在她身上,不过许元姝觉得他看的是虚空, 所以许元姝安安静静在他身边坐下,只是把茶杯又往他面前递了递。   “大魏会典上写的……”鲁王爷惆怅地把这一天的消息都慢慢说了出来。   “是祖宗里下来的家法, 王爷坐镇边关,能安定民心, 叫他们安稳种地生活,这一条谁都反驳不了。”   许元姝听着鲁王一句句把朝堂上众位的议论都说了出来, 鲁王爷没打算让她回应,况且她一个鲁王侧妃,半点影响朝政的能力都没有。   可是……要离开京城?   许元姝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了, 这对她意味着什么呢?   她再也不用进宫了!她甚至可以带着志哥儿一起走……不,许家还在,不能直接带他走。   能不能把许义靖一起带走呢?   他已经丢了官, 临走前还卖了上头的太监, 现在没被算计是因为有她跟尔姝的关系, 有两位王爷的面子。   可若是王爷就藩……他就一点靠山也没有了, 许家的铺子田地都在好地段,一个平头百姓可保不住这些东西。   所以鼓动许义靖跟着一起走,一点都不困难。   他也不会跟着尔姝一起走,毕竟英王年纪大了,世子也已经定了下来,等他过世,尔姝虽然吃穿不愁,但是也不会再有进益了。   可跟着她就不一样了,人人都知道鲁王爷喜欢她,王妃生的还是个女儿!将来王府谁当家做主还不一定呢!   想到这儿,许元姝就打断了王爷,“既然王爷说大势所趋,陛下又已经下了明旨……那陛下给王爷挑的是什么地儿?”   鲁王爷倒是完全没想到元姝这样的干脆,他还有点惆怅呢,他的许侧妃已经开始谋划未来的生活了。   “胶东郡,王府盖在即墨县。”   许元姝眉头皱了皱,原先她在许家的时候,是看不到堪舆图的,尤其是大魏全境的,这东西只有皇宫里有,所以到了王府之后,她闲来无事也对着鲁王爷收藏的堪舆图看游记杂文等等。   因此这胶东郡在哪儿,她还是有三分印象的。   “这地方仿佛靠海?”许元姝问道。   鲁王爷点了点头,许元姝笑道:“可见陛下还是向着王爷的,若是将来能开个港口就更好了。”   鲁王爷也来了兴致,比起在只能在户部对着钱粮,去属地当个藩王明显更好。   “那地方水产丰富,也能靠着打渔为生,靠着海也不缺水,还能晒盐——”   听见这话,许元姝就知道鲁王爷今儿一天都在户部查胶东郡的钱粮了。   看来鲁王爷也是想走的,许元姝放下心来,道:“陛下可拟了章程出来?王妃才生了孩子,孩子年幼的时候如何上路?”   “这倒不打紧。”鲁王爷眉头微微一皱,道:“十几个王爷要就藩呢,我查了原先的记载,连带盖王府等等费用加起来,每个王爷怕是要花掉小一百万两银子,去岁国库一年的税银是一千九百六十七万两,加上别的开销,怕是不太够。”   许元姝心下有点失望,不过想起这事儿是因为几位王爷联合起来给皇帝难堪,况且皇帝也下了明旨,应该也不会拖太久,否则这皇帝就威信全无了。   “那就先不用着急了。”许元姝换了个话题,“我今儿去看了小郡主,长得很是结实呢,还有半个多月她就满月了,王爷可想好名字了?”   一句话说的鲁王爷又沉默了,“女孩子的名字……容我慢慢斟酌一番。”   许元姝笑着睨了他一眼,虽然没说破,但是明显是在告诉王爷:我知道你偷懒了。   第二天一早,许元姝一起床还没吃早饭,就叫了张忠海来。   “就藩的事儿你可听说了?”许元姝直白的问。   张忠海称是,又道:“听说昨儿六——奉国将军喝醉了在街上大闹,说皇帝这是排除异己,后来皇帝差了太监去斥责奉国将军:你要就藩还没这个资格,亲王才能就藩,你还差着四级呢!”   许元姝听完就算,虽然现在这位皇帝不是什么好人,可这位奉国将军……这样自暴自弃的性子,看着也不是皇帝的好人选。   “若是真要就藩,王爷也逃不开,甚至因为跟陛下走得近,要先做个表率。”许元姝微微皱着眉头,声音略显得低沉。   她昨儿虽然安慰王爷不用着急,可事实上,如果真的要就藩,鲁王爷怕是第一批的,同时还有会英王孟王这两个年纪大的,以及楚王这些年纪小的,甚至安王……皇帝也不会放他在京城里碍眼的。   张忠海垂首静静立着,他已经猜到侧妃要说什么了。   “我名下的庄子、店铺,还有宅子,你这些日子打听可有人想要——”许元姝揉了揉脑袋,道:“别临了卖不出价钱,叫人占了便宜。”   张忠海应了声是,正要下去,许元姝忽然又道:“慢着。”   只是他等了好久也不见许侧妃说话。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许元姝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再差人去小西沟打听一户姓孟的人家……原先是太医,大名叫做孟青川的……一会儿我有信给你,把信给他看,等了回信再回来。”   孟青川?这名儿听着有点耳熟啊。   张忠海猛地想起来这不是原先被皇后赶出京城的那一家太医?还牵扯到了钦天监监正跟原先的六王爷的谋逆案里头?   不过想归想,张忠海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应了是,道:“娘娘放心,一定给办得妥妥的。”   等张忠海出去,许元姝松了口气,至于许义靖这边就不用着急了,拖到最后叫他来不及变卖家产是最好的!   许元姝吩咐张忠海,又叫屋里丫鬟拿了她院子里的各种首饰器物单子来看,想着要怎么收拾东西,又觉得这一王府的丫鬟小厮怕是不能都带走……   怕是得好几个月功夫才能收拾好,这么一想她就又叹了口气,现如今都六月了,若是不快点定下日子来,怕是要在路上过年了。   接下来的几天,鲁王爷每天回来都有新进展跟她说两句,张忠海这等消息灵通的太监也有消息告诉她。   比方皇帝暗示国库银子不太够,先就藩的王爷能多得一点银子,后头的就只能用变卖的家产填补空缺了。   又比方皇帝给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宁王挑的是江南这样富庶的地方,可魏贵太妃依旧不满意,已经在皇帝面前哭了好几次了。   还有英王已经开始变卖家产了,孟王名下那个整个京城赫赫有名的点心铺子也再找买家。   鲁王爷又说皇帝这次叫他们兄弟就藩的决心很大,连安王都挑了地方,只是位置不太好,选在了蜀地。   又听说吴贵太妃为了这事儿去求了好几次皇帝,每次出来都哭哭啼啼的,可皇帝就是不心软。   最后这一条消息叫许元姝恶心了好几天才缓过劲儿来。   到了最后,连王府都人心浮动起来,一时间各人找各人的门路,有跟主子面前表忠心的,还有想留在京城的,叫许元姝狠狠罚了几次,王府至少在表面上又恢复了平静。   七月初一的早上,许元姝去给王妃请安,看见了府上另外四位侍妾。   别说单从请安这事儿,就能看出来这三位侍妾成不了什么大事儿。   王妃刚进府的时候,这三位侍妾是风雨无阻天天都去,后来被傅妈妈晾了几次,王妃也不见她们,这请安就从三日一次变成了五日一次,再后来察觉王爷对王妃也冷冷淡淡的,请安就只有初一十五去了。   前头她们还曾想来给自己请安,许元姝知道这是要挑起王妃的嫉妒心来,就算没挑起来王妃的,傅妈妈也成,只是被她吓了两次,又恰逢那几天大雨,她们也就顺理成章的停了下来。   许元姝刚坐下,傅妈妈就进来,冲她行了礼道:“娘娘请您进去说说话。”   梅氏一下子就站了起来,道:“娘娘身子好些了?妾身也想去拜见娘娘。”   傅妈妈看了她一眼,又重复了一遍,“王妃娘娘请许侧妃进去。”   许元姝站起身来,跟傅妈妈两个都没有再看梅氏,直接往里头去了,身后还传来梅氏的声音,“……替妾身向娘娘问好……”   她着急什么?也是因为要就藩?   许元姝没再把心神往她这等不相干的人身上放,跟着傅妈妈到了内室。   王妃看着精神还不错,头发用布包着,看着还算清爽,屋里也没什么奇怪的味道。   奶妈怀里抱着王爷的长女,正一边拍着一边哄她。   “我今儿才知道当娘的多不容易。”傅芳苓叹道:“一个时辰就要喝一次奶,真不知道那些没有奶娘,自己奶孩子的人是怎么过来的。”   许元姝见她床边放着凳子,像是给她准备好的,就直接坐了上去,道:“娘娘看着挺好,不知道有什么事儿吩咐。”   她一边说着,一边余光留意着傅妈妈,瞧见傅妈妈眼里赞许的目光,许元姝不由得冲着王妃挑了挑眉毛,脸上也带上了三分笑意。   傅芳苓小小的瞪了她一眼,道:“大后天要进宫谢恩,你同我一起去?” 第263章 魏贵太妃晕了   许元姝下意识就看了傅妈妈一眼, 果然她眉头皱了起来。   “娘娘,这怕是不妥。”许元姝推辞道:“您进宫谢恩, 我又去做什么?”   “况且宫里也没旨意叫我跟着一起去。”   傅芳苓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道:“我就是这么一问。我进宫先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再去魏贵太妃哪儿一趟,你可有什么话叫我带的?”   许元姝摇了摇头,道:“替我向娘娘问好就成。”   傅芳苓点了点头, 傅妈妈道:“娘娘,该给孩子喂奶了。”   这话说的挺没道理的, 给孩子喂奶的是奶娘,王妃看着就行, 况且那孩子现如今在奶娘怀里睡得正熟呢。   许元姝知道这是叫她告辞的意思,当下站起身来, 道:“娘娘忙,我先回去了。”   傅芳苓点了点头, 傅妈妈亲自送她出来,看见她出了院子,这才折返回来。   只是屋里只剩下王妃一人, 见她进来,怒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傅妈妈一愣,喃喃道:“奴婢……奴婢是为了娘娘好啊。许侧妃得王爷宠爱, 要是生出不好的心思——”   “再叫你这么试下去, 没有也有了!”   “她是侧妃, 是魏贵太妃宫里的旧人, 不是丫鬟,叫她伺候我进宫,亏你也想得出来?”   “我又是什么身份?我也配带人进宫伺候我?”   傅妈妈脸色变了又变,什么都没说出来。   傅芳苓一指门口,道:“今儿不用你伺候了,你好好歇两天,等我从宫里回来再说。”   七月初四小郡主满月,鲁王爷早上陪着王妃一起去了宫里,先是去给太后请安,太后冷冷淡淡的说了几句话就叫太监送她们去了慈庆宫。   魏贵太妃倒是一脸的和蔼,拉着傅芳苓的手叫她挨着自己坐下,又问:“可给孩子取名字了?”不等鲁王爷回答,她又接着道:“这才满月,按理来说是不能取大名的,取个好叫的小名就成,免得折了服气。”   说着她就叹了口气,又拿帕子压了压眼角,这很容易就叫人想起那个生下来没三天就夭折的安康王来。   鲁王爷便道:“也没想好,翻遍了诗经,也没找到合适的。”   魏贵太妃便笑,“在周岁之前取好就成了。你几个公主姐姐……你也知道她们小名都是什么的。”   鲁王爷笑着点头,按理说这话都正常至极,取名字的确是王爷的事情,公主的小名她也的确是不知道……可傅芳苓总有种被却有种被排挤在外的感觉。   可自己的手却被魏贵太妃拉着。   跟鲁王爷就说了这几句话,魏贵太妃又问傅芳苓,“上个月她们来报你要生产的时候,可把我吓坏了。算了算日子,你这生的有点早,早了一个月呢。”   傅芳苓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不过魏贵太妃也没等她接话,便又跟王爷道:“孩子生的早,得好好看护着,这些日子虽然热,可屋里也不能用冰,奶娘也经常叫太医诊脉,吃什么用什么都得看严了。”   两人又点头应是。   魏贵太妃又问她,“你事先可有什么预兆?吃了什么东西没有?怎么孩子生的这样早呢?”   傅芳苓眉头微微一皱,解释道:“也没吃什么,一切都挺好,许是这孩子就该这个时候出来?”   魏贵太妃哦了一声,便不再问什么了。   因为才出了月子,身上还不太方便,魏贵太妃也没久留他们,又说了几句便道:“我就不留饭了,天气热,你们早点回去,别赶着大中午的。”   两人起身告辞,魏贵太妃看着两人背影,面上就没方才那和蔼可亲的笑容了,反而显得有点阴沉。   “我越想越觉得皇帝说的有道理……不到生孩子的时候,怎么就出来了呢?又是在元姝的生日宴上,哼——”   魏贵太妃冷笑一声,“这事儿我在宫里看得多了,为了赶个吉祥日子……有孕要在大宴上吐,孩子要生在四大节,也不看看她们有没有那个福气!”   “鲁王妃不知道宫里这些事儿……尚平虽然懵懵懂懂的,可未必不能想明白。虽然元姝是侧妃……可也是我宫里出去的人,什么人都能在她头上蹦跶不成?”   鲁王爷的马车没跟王妃一路回府,说了一声就去了户部。   刚过申时,鲁王爷就出现在了会宁馆里,许元姝迎了上去,道:“王爷今儿回来的有点早?”   鲁王爷笑了笑,抓着她的手捏了捏,道:“我早点回来难道你不喜欢?”   今儿王爷怎么连这样的话都敢说了?只是许元姝是绝对不会好好说出“喜欢”两个字的。   她微微一笑,道,“王爷猜我喜不喜欢?”   鲁王爷愣住了,随即大笑起来,从身上摸出一个匣子来打开,道:“昨儿是你满月,原本昨天就想给你的,只是这东西不知道藏在哪里,遍寻不着。”   说着就往她手上套了一对翠绿色的镯子,又道:“这是翠生石做的,是西南那边进的贡品,是我母妃留下来的旧物,你手白,带这个好看。”   许元姝举起手来,对着太阳一照,这桌子通体碧绿,一点瑕疵都没有,轻轻一敲发出清脆的声音,似乎比玉要硬一些。   可最重要的……这是贺妃的旧物,所以今儿他们去宫里发生了什么?王妃又讨王爷不喜了?   只是王爷就在面前站着,没什么功夫叫她想别的,许元姝把手往身后一藏,头一偏,道:“我喜欢的。”   “我是说我喜欢王爷。”说完这句,许元姝立即便转身跑了,像是害羞一样。   鲁王爷大步跟了上去。   乞巧节过去没两天,许元姝派去寻她外祖父的人回来了。   许元姝是在观德院见的他,这前院的三进小院在王爷的默许下已经划到了许元姝名下。   隔着一道屏风,许元姝听见那人道:“人见到了,也把娘娘的信给他了,这是他的回信。”   张忠海上前拿了回信奉给许元姝,许元姝迫不及待的拆开,恨不得一目十行的看下去。   只是才看了两行,她就有点失望……外祖父拒绝了她。   许元姝抿了抿嘴,按捺住性子把信收好,又问:“他们生活得如何?”   这人道:“老爷在家里待着,种种花草,年轻的父子两个在镇上的药房里做事,听说小的那个已经跟镇上刘家的姑娘定亲了,等中秋过了就成亲。”   许元姝这才松了口气,叹道:“这就好。”   “奴婢在镇上住了几日,看他们生活得还不错,老爷子虽然不看诊了,只是邻居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找他,也挺受人尊敬的。”   “奴婢拿张公公给的银票去支了一百两银子留下了。”   许元姝点头,道:“你辛苦了,下去歇着吧。等一下——”   那人转了一半的身子又转了过来,道:“娘娘有何吩咐。”   “还有个人呢……我记得还有个姑娘,十五……十七了。”   “这……”屏风那边的人犹豫了一下,道:“听邻居说刚去的时候的确是有个姑娘的,只是一直病着,没见几次面,后来……不到夏天就死了。”   什么!   琦姐姐死了?   许元姝觉得她气都吸不到肚里了。   ……回头等我……等我成亲了,就能带你去好多地方了。咱们上街逛去,天天去庙里听和尚尼姑念经都听烦了……   许元姝觉得自己眼泪就要下来了。   屋里安静了下来。   “娘娘!娘娘!”外头忽然有了声音,是施公公来了。   许元姝深吸一口气,狠狠咬了下唇,面色除了有点阴沉,就看不出什么了,“你先下去,你这一路辛苦,能打听到这些事情,你在那边也住了不少日子,去账房支十两银子,我赏你的。”   这人行了礼退下,施公公正好进来。   施公公自然是不用被屏风挡着的,他直接走到后头,飞快的行了礼,道:“宫里来了消息,魏贵太妃晕过去了,叫赶紧去侍疾。”   许元姝猛地站起身来……想的却是借着这个劲儿,她都是不用花力气掩盖自己的悲伤了。   “怎么搞的?可是中暑了?”   施公公道:“听说是被皇帝气晕的,因为宁王就藩的事情。听里头的人说,魏贵太妃说皇帝怎么忍心把一母同胞的弟弟还没成亲就扔出去。”   “还有一句话……”施公公有点犹豫,不过也没犹豫太久,毕竟他也知道许侧妃跟魏贵太妃有旧,进了宫肯定是有说话的机会的,知道的越多越好。   “魏贵太妃说皇帝当初答应的事情难道不作数了?又要他记得他这个皇帝是怎么当上去的。”   许元姝脚步一顿,电光火石间已经想到了许多。   她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道:“没什么违制的,就这么去吧,真要换了衣裳反而刻意了。”   两人到了二门,马车已经备好了,只是等在车边的梁太监道:“王妃还没来,说得换一身衣服。”   许元姝眉头一皱,她这会儿心乱如麻,不耐烦跟人说话,便直接上了马车,道:“再去被一辆车,我先进去了,不然比别人去到晚,又是就藩的关键时刻……别牵连到王爷身上。”   鲁王爷就是王府的天,这话一出没人敢拦她,当下施公公皱着眉头道:“赶紧走!”   马车哒哒的出了王府,许元姝这才发现外祖父的那封信还在身上带着。   外祖父一家三个大夫,琦姐姐怎么会死了?   那简公子呢?   二表哥原先也是订过亲的……外祖父家里落败了,自然是不作数了……   许元姝觉得自己胸口更闷了。 第264章 表哥   许元姝到北安门的时候, 正好跟英王妃碰在一起,若是平常, 英王妃肯定要摆架子,什么她排行靠前, 她是正妃,再讽刺两句她们姐妹二人都是给人当妾的命。   可现在魏贵太妃气得晕了过去,英王妃没这个闲心纠结这些细微末枝了。   魏贵太妃醒过来怎么办, 万一醒不过来又该怎么办?   若是醒来,叫魏贵太妃知道她趁着人生病, 在大庭广众之下讽刺她的旧仆,她得吃挂落。   若是魏贵太妃不好了……她这更是小人得志的嘴脸。   所以最后英王妃只冲许元姝点了点头, 似乎都没注意到许元姝是一个人来的,直接就奔着宫里去了。   许元姝走在另一边, 两人井水不犯河水一起到了慈庆宫。   正殿里已经挤满了人,不过仔细看看都是宫里的, 外头的王妃们只零零散散来了几个。   只是许元姝一眼就看见了吴贵太妃,她……甚至能用艳光四射来形容了。虽然穿着深色的衣服,可是依旧夺目, 尤其是在一群上了年纪的太妃们中间……越发的明显了。   许元姝默默叹了口气,跟着英王妃的脚步,上前给太后请安, 退下来之后左右一看便瞧见莲织了, 她直接把人拉住, 压低声音道:“御医是怎么说的?娘娘可好些了?”   莲织引着她到了东稍间, 小声道:“御医方才来看过了,说是急火攻心,加上天气炎热,娘娘这会儿其实已经醒了,只是……不太想见人。皇帝还在里头。”   许元姝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仔细想想……是有点丢人。   她松开莲织,道:“你去忙吧。”她也跟着莲织后头,又回到了大殿里。   周围几人的目光就转了过来,只隔了一个人的兴王妃问道:“怎么不见鲁王妃?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这话怎么回答都是事儿,许元姝把脸一沉,只当做没听见,不过没等兴王妃再说什么,艾贵太妃就咳嗽一声,皱着眉头道:“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兴王妃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这是不叫她再跟许侧妃说话的意思,当下应了声是,换了个位置坐到了艾贵太妃身边。   太后冷眼看着,眼神里带着点讽刺。   不多时鲁王妃跟着励王妃一前一后的进来,柳太妃面色一变,怒喝道:“这么来的这样晚?给魏贵太妃侍疾,难道要换衣裳不成?”   这话听着是说的励王妃,可实际上却骂的是鲁王妃。   不过这热闹并没有看成,因为皇帝从里头出来了。   皇帝给太后请安,许元姝这些侧妃正妃们给皇帝行礼,等众人都直起身子,皇帝道:“贵太妃醒了,你们去看看吧。”   太后手一伸,洛王妃就扶了上去,“走吧。”太后打头,一群人往里头去了。   魏贵太妃靠在榻上,身上穿着柔软的常服,身上还盖着毯子,头面已经都取了下来,头发松松绾了个发髻,眼圈略有点红,想是已经哭过了。   太后坐在她床边,情真意切的拉着她的手,道:“你是知道的,我不太会安慰人,只是……你说你都当了太妃了,怎么还这样要强?孩子的事儿就叫他去吧。”   说着太后又叹了口气,“虽然我没有孩子,可也知道孩子长大了就不能管得太严厉了。”   这话里头句句是刺儿,别人兴许只能听出来太后是居高临下的嘲讽,可知道内情的许元姝明白,魏贵太妃快要忍不住了。   “您说的是。”魏贵太妃叹气道:“我这生了五个孩子,我能好好把他们生下来,又把他们好好养大……大儿子还当了皇帝,我也算对得起他们了。”   完完全全顶了回去,太后面色一变,拍了拍她的手背,又笑了笑,伸手招了招吴贵太妃,笑道:“儿子不听话这事儿,你们两个怕是能说到一起去,听说前两日安王又顶嘴了,你为了安王那样求皇帝……安王年纪太小,你表面上得顺着他来。”   “你说是吗?”太后又是一脸笑意的看着魏贵太妃。   吴贵太妃白着一张脸,半低着头什么都没说。   所以……太后也知道皇帝跟吴贵太妃有染了?   似乎是瞧见魏贵太妃面色不太好,青花端着药出来打断了她们的对话,“娘娘,该吃药了。”   太后笑着站起身来,道:“知道你挺好的,我也就放心了,我这就回去,省得一会儿日头大了不好走。”   “送送太后。”魏贵太妃发话,青花放下碗就跟着出去了。   太后能这么堂而皇之的出去,别人不敢。再者是打着侍疾的名号进宫,怎么也得说两句话,叫贵太妃看见自己的关心才好出去。   纵然是太妃们,也都留了下来。   当下又有宫女上去伺候贵太妃喝药,魏贵太妃慢吞吞的喝了药,宫女又端了清水来漱口,再拿帕子压一压嘴角,这一整套程序下来,魏贵太妃才抬起头,表情看着有点惊讶,瞧着站在她床边的吴贵太妃。   “你怎么还在?”   这话一出口,魏贵太妃面上就有了点懊恼之情,表情一缓,目光落在了艾贵太妃身上。   “你们都回去吧,都跟我似的老胳膊老腿了,人老了常常这里那里不舒服的,没什么大事儿。”   她叹了口气,表情已经完全舒缓下来了,“我没什么事儿,叫她们小辈留在这儿就成,你们回去歇着吧。”   正直盛夏,纵然是太妃们在宫里坐坐轿子也没人说什么,可终究是没人想顶着大太阳在宫里走的,况且魏贵太妃这也没什么事儿,当下太妃们这一辈也都站起身来客气两句,一一告辞了。   屋里只剩下一众小辈。   说是小辈,不过年纪最大的英王妃,看着跟魏贵太妃也差不了几岁了。   “带她们去侧殿歇着喝喝茶,别都在我屋里待着了,虽然不热,可大夏天的,看着也心烦。”   众位王妃们不敢出声,生怕动作一大了,这惹贵太妃心烦的帽子就扣到了她们头上。   “好好招待她们。”魏贵太妃发话了,又道:“元姝留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众人脚步一顿,许元姝应了声是,走到了魏贵太妃床边。   等众人到了侧殿,隋王妃眼珠子一转,道:“也不知道贵太妃跟她说什么,说起来有这么个侧妃在……”她瞧了傅芳苓一眼,不怀好意的笑了一声,“你当王妃的也觉得挺省事儿的吧?”   许元姝这会儿已经坐到了魏贵太妃床边,手也被拉上了。   “你说……皇帝他……”魏贵太妃半天就这么吞吞吐吐说了几个字儿,剩下的就说不下去了。   诚然元姝是从她宫里出去的,现如今也当上了侧妃,某种程度上也是有资格听她诉苦的人了,只是……这话的确是不好出口。   许元姝便另外起了个话头,也是为了叫自己撇清干系。   “娘娘,您别对吴贵太妃那样冷淡——”   听见这话,魏贵太妃立即顾不上悲秋伤春了,连眼睛都瞪了起来。   “太后拿不争气的安王跟皇帝相比,打的是什么主意也不用我多说,您可不能被她带进沟里去,放宽心养病要紧。”   魏贵太妃顿时送了口气,想了想道:“你说的不错,我方才的确是迁怒于她了,唉……都是太后的错!”   许元姝笑了笑,又道:“您几个孩子都教养得极好,吴贵太妃如何比得上您?原先我在承乾宫的时候,吴贵太妃一门心思都在讨好先帝上,好好一个皇子,她除了吃饱穿暖,不叫别人欺负他,别的一概不管。”   魏贵太妃从这三言两语里理清了思路,也明白元姝还不知道宫里那点子腌臜事情,她甚至还能用这个理由搪塞过去,打消别人的怀疑。   魏贵太妃心下一松,脸上就有了笑意,“你说的是。安王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皇帝的——这两人就不能放在一起比!”   心里轻松了许多,原先觉得过不去的坎儿也就没那么叫人难过了。   “尚锡才十七岁,还没成亲,皇帝又是他的兄长,怎么就忍心把他赶出去京城?”   “他们兄弟两个差了十好几岁,年纪上说是父子也行,皇帝从小教尚锡学写字儿,教他习武,教他骑马,他难道都忘记了不成?难道这都是假的不成?”   皇权面前,一切都是假的。   许元姝心中一声叹息,脸上却挂着笑意,继续劝道:“这些日子我也听王爷时不时说两句,陛下的日子的确是艰难。”   “几个王爷轮番发难,都是自家兄弟,陛下还能怎么办——”   魏贵太妃听见她有几分为皇帝说话的意思,虽然觉得这是劝人的惯常套路,毕竟不能叫皇帝低头,可心里还是有点不太舒服,又生出几分警惕来。   “再者又不是不能回来。”许元姝笑道:“我给娘娘出个主意,先叫宁王去,半年一年的正好趁着要给他选妃再招他回来,难道谁能拦着您见小儿子不成?”   “再者陛下叫他们就藩,是想把那些不听话的王爷赶出去,宁王又不在此列。”   魏贵太妃眉头就皱了起来,她觉得自己竟然被说动了,“唉,我是钻了牛角尖了,这些日子皇帝……”   “还有人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也叫宁王四处看看,将来才好成家立业不是。”   魏贵太妃笑了起来,拍着她的手就道:“还是你贴心,尚锡的确是有点不太像话了,总是顶撞皇帝,是该治一治他了。”   说着她又是眉头一皱,叹道:“你有这样的主意,该是方才当着人说出来才是,这样叫她们听见,回去一说自然也就没人反对了。”   许元姝抿嘴一笑,道:“我不过一个侧妃,说这话有什么用?再者明面上说,总是再给陛下拆台,娘娘回头叫太妃她们过来,一个个的私底下说了,也不担干系。”   魏贵太妃脸上的笑容加深了,重重地拍了她好几下。   许元姝松了口气,宁王跟魏贵太妃这边也通了,想必不日就能选定就藩的日子……到时候她就能带着志哥儿离开了。   “我歇一会儿。”魏贵太妃道:“你——”   许元姝道:“我去跟她们在一处待着就行。”   魏贵太妃点点头,道:“一会儿我叫她们给安排午饭,这宫里的人你都认得,要什么只管吩咐就是。”   许元姝起身离开,魏贵太妃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得叹了口气,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若是当初把她留了下来……   魏贵太妃猛地打了个寒颤,将自己这个很是危险的念头撵了出去,因为她发现自己已经想到了前朝那个很有名的皇妃……更名改姓还出家当了道士。   ——最后伺候了一对父子。   “呸!”魏贵太妃想起吴氏来,心中一阵的恶心。   许元姝到了偏殿,跟鲁王妃坐在了一起,人多口杂的,自然也不能说什么,无非就是各种打官腔过去,不一会儿,住在宫外的几个公主也进来了,又去看魏贵太妃,这么一折腾就到了中午。   慈庆宫的地方够宽敞,中午又留了饭,等吃过饭,再去看魏贵太妃吃了杯茶又喝了药,侍疾也就算差不多了。   不过待日头稍减,姜太妃来了,许元姝知道这是魏贵太妃迫不及待的想要劝她们,脸上越发的轻松了。   许元姝估摸着差不多能走了,青花忽然进来,道:“许侧妃,静安公主请您过去一趟。”   静安公主是魏贵太妃的长女,今年已经过了三十,膝下一子一女,日子过得波澜不惊,也没什么特别的消息传出来。   许元姝从西偏殿到了东偏殿,里头不仅有静安公主,还有宜安公主跟魏贵太妃的幼女潼妡,许元姝上前,冲着几位公主行了半礼。   静安公主很是和善的笑了笑,指了指椅子道:“坐。”   许元姝坐了半个身子,听见静安公主道:“这些日子……”她眉头微微一皱,适时的停了下来,“多亏你劝慰贵太妃了。”   许元姝客气一句,“都是分内的事情,再者也是娘娘心宽,不过说两句话就好了。”   宜安公主冷笑一声,不过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静安不动声色,就像是没听见一样,道:“驸马家里跟胶东郡郡守有旧,回头我叫他们写了信给你带去。”   “多谢公主。”许元姝起身道谢。   静安冲她点点头,起身道:“时候差不多了,我叫她们备了轿子,你稍等等再出去。”   这是不想叫别人看见的意思,许元姝笑着应了她的好意。   可是转眼许元姝就后悔了,三位公主出去还没一盅茶的功夫,吴贵太妃进来了。   许元姝眉头一皱,行了礼就要出去。   吴贵太妃伸手把她一拉,转头就对身边的宫女道:“出去守着!”   那宫女面色一滞,二话不说就走了。   “我就说几句话。”吴贵太妃冷着脸道:“我就要死了,我如今什么都不怕了,你跟我不一样。”   许元姝觉得吴贵太妃拽着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你说。”许元姝也冷着脸回答道,先帝死了,他安排在吴贵太妃身边的人自然也都被换了去,现在的人……一想到皇帝跟她的关系,那这人指定是六斤安排的。   “我就要死了。”   吴贵太妃飞快的把袖子一掀,给许元姝看了看她的手臂。   白润晶莹,细滑的已经不像是人手了,按上去再弹起来也是半点血色都没有。   “必定是魏贵太妃给我下了药!她不敢说皇帝半个字!她更加不敢管皇帝!她就只会在我这等孤儿寡母身上下毒手!”吴贵太妃言语里透出疯狂来。   许元姝既然答应了留下来,自然不会再去说什么“慎言”又或者装作不知道,她只是冷冷的听着。   直到吴贵太妃红了双眼……   “我的尚悦才十一岁啊!他十一岁就破了身子!”一句话说完,吴贵太妃就泣不成声了。   许元姝心中一惊,听见吴贵太妃又红着眼睛道:“我劝他,我骂他,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   “我就是想试试……”吴贵太妃死死按着胸口,才叫自己把这话完完整整的说出来。   “母妃跟上一个跟皇帝做这种事情,跟现在的皇帝也要做这种事情,我想试试这究竟有什么好的,叫母妃这样沉溺于此。”   还有一句话。   “不过如此,你怎么就忍不住呢?”   想起自己儿子那个轻蔑的眼神,吴贵太妃觉得自己就是死了,这眼神也会一直刻在她心里,直到她喝下孟婆汤。   吴贵太妃捂着嘴,声音是压住了,可是眼泪没压住。   “你……”许元姝只说了这一个字,兴许一开始是两厢情愿,可是后来……靖王爷当了皇帝,吴贵太妃也就再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况且按照六斤的说法,他留着吴贵太妃是为了勾住皇帝泻火,别叫皇帝把心思放在她身上。   听见许元姝有了回应,吴贵太妃猛地抬头,跪在她面前拉着她的手,“我求你帮我看着尚悦,求你去劝劝他,我求你照看着他,他才十一岁,他不能就这么误入歧途!”   许元姝想起上回在御花园里见到的二十一皇子,想起他那双眼睛。   她反手抓住了吴贵太妃,把人直接拉了起来。   “你知道该怎么办的——如果你是真的为了你儿子好。”许元姝道:“你若是露出一星半点的意思来,叫皇帝或者魏贵太妃以为你把这事儿泄露出去了,那除了你,还会牵连到别人身上。”   “你若是真为了安王好,你就该离他远远的。你若是再三天两头的劝他,他迟早对皇帝不敬,到时候……”   吴贵太妃打了个寒颤,尚悦就住在宫里……宫里叫一个人悄无声息死了,法子太多了……   “趁着这次就藩,叫他远远的走了,他这条命才能保全!”   “不……”吴贵太妃喃喃道:“我已经是贵太妃了……我能好好养着孩子长大的……我——”   “快别哭了。”许元姝道:“在魏贵太妃宫里,你哭给谁看呢?”   吴贵太妃吸了吸鼻子,手帕往脸上一摸,眼泪就去了,甚至她红肿的眼圈也很快就消肿了,只剩下一点点红。   许元姝心惊,她说魏贵太妃给她下了药,什么药能有这样的效果?   “我……”吴贵太妃死死咬着下唇,“我知道这是为了他好,我——”   殿里忽然又进来人了。   皇帝!   许元姝心里一惊,立即便躬身行礼,手把吴贵太妃一搀,柔声道:“陛下,贵太妃不太舒服,我扶她出去透透气。”   皇帝眼睛一眯,转身道:“宝德,你是怎么当奴婢的?扶贵太妃出去,再去请个太医来。”   又道:“尚平可好?朕叫他们就藩,他回去可有说朕的不是?”说完还哈哈笑了几声。   许元姝看见宝德出去,心里跳得越发激烈了,皇帝身边的太监……应该也是六斤安排的吧,可六斤在哪儿呢?   她怎么就能叫皇帝给堵住了?这是魏贵太妃的慈庆宫,他怎么敢!   “陛下。”许元姝又福了福身子,“快申时了,王妃还在等着臣妾一起出宫呢。”   “唉……”皇帝叹了口气,“朕是想谢谢你,若不是朕问了慈庆宫的宫人,朕都不知道你这样为朕着想。”   说完皇帝就又欺身上前一步。   许元姝想后退,可是皇帝是站在她跟门口之间的,她若是后头……那就是距离大门越来越远了。   “陛下。”许元姝焦急道:“时候不早了,臣妾该出宫了。娘娘还在里头等着陛下呢。”   “不着急。”皇帝笑道,却一直死死堵着门没让开,“当年你被皇帝赏给尚平,从翊坤宫走的时候,你跟朕说了什么,你再跟朕说一遍。”   许元姝低着头死死握着拳头,索性一言不发了。   “怎么就害羞了呢?”皇帝忽然又上前一步,“当日在靖王府里,朕叫你帮朕整理衣裳,你还没上手就叫恭越给打断了,朕把恭越过继了出去……今儿没人敢再来打搅了。”   “陛下!你要逼死我不成!”许元姝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这里是慈庆宫!臣妾该告辞了!”   说着她不管不顾的就想往前冲,可是才走出去两步,就被皇帝抓住了胳膊。   “好吧好吧。”皇帝轻声道:“今儿时候是不太够,你帮朕理理腰带,朕就放你出去。”   许元姝猛地一甩,胳膊是甩开了,人也倒在了地上。   门忽然响了,六斤喘着气进来,一脸焦急道:“陛下!娘娘有话要——”   他像是才看见地上的许元姝,说了一半的话忽然停住了。   皇帝一脸的一沉,一声冷哼就走了出去,道:“收拾干净!”   六斤应了声是,略有迟疑的往前走了两步,轻声道:“娘娘?许侧妃?奴婢送您——”   许元姝反手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表哥——”   六斤愣住了。   两人的视线对在了一起。   许元姝的眼圈是红的,眼睛里含着泪水,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咱们……换一个皇帝。”   她说咱们……六斤微微低头,看见两人交握的手,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手掌也扣了上去。   她的手是暖的。 第265章 就藩,矫诏   许元姝看见六斤的面颊上飞快的涌起两团红艳, 眼睛里似乎也有水光。   “只要你能——”他只说了四个字。   他想说什么?   许元姝垂下眼帘,“是啊, 只要我能出京城……”可是她真能出去吗?   六斤好不容易成了皇帝的心腹,他身上背着柳大人一家的血海深仇, 她又怎么能提出这样的要求?   靠着年轻熬死皇后……这又怎么能算是报仇?   许元姝慢慢的松开了手。   “皇帝登基之后,太后很是安分,皇帝对太后……他觉得太后年纪大了, 不过是忍两年就能过去的事情……”六斤的语速有点慢。   “你能抓住鲁王爷吗?”六斤轻声问道。   许元姝微微一怔,六斤又问, “只要你能抓住鲁王爷——不能辛苦一番,最后为他人做嫁衣裳。”   许元姝深吸了一口气, 用力的点了点头,“我能!   “很好。”六斤的眼睛更加的亮了, 用力扶着许元姝起身,自己反而蹲了下去, 给她整理好裙摆以及环佩,再站起来的时候神色跟以往已经没有什么差别了。   “可是——怎么——”许元姝语无伦次的问,皇帝还有两个幼子, 正是朝臣们最喜欢的扶持幼子登基,鲁王爷——   “就藩,矫诏。”六斤只说了这两个词儿, 外头就有了声音。   “许侧妃, 外头轿子已经备好了, 您该出宫了。”   许元姝深吸一口气, 走了出去。   一出门她就看见两个宫女扶着赵贵妃,慢悠悠的过来。   看见她,赵贵妃脸上露出个笑容来,歉意地笑了笑,道:“我这身子总不见好,又经不得晒,所以到这个时候才能来。”   许元姝一脸的关切,道:“这两个月王府里头事儿多,竟是没得空来看娘娘,娘娘怎么比上回还瘦了些?想是苦夏?”   赵贵妃笑着点头,道:“我先去看看娘娘,过两日我叫你进宫陪我说说话。”   “嗯。”许元姝郑重其事点头应了下来,道:“我一定来。”   到了前头院子,傅芳苓已经等着了,许元姝笑着迎了上去,道:“她们可都走光了?这是静安长公主给安排的轿子,不好叫她们看见。”   有轿子坐自然是好的,况且傅芳苓才生了孩子一个多月,体虚气也虚,早上来的时候走到慈庆宫就出了一身的汗。   她冲许元姝笑笑,道:“那我该谢谢静安长公主了?”   “难道不该谢我。”许元姝笑着挽上了她的胳膊。   六斤虽然说皇帝自打登基之后,对太后的恶感已经没剩下什么了,可谁又知道这是不是安慰她的话?   六斤是皇帝的心腹,甚至扶持皇帝幼子登基,他也能靠着魏贵太妃等人继续做他的司礼监内相。   可鲁王爷上位呢?鲁王爷会重用先帝留下来的太监吗?   许元姝深吸了一口气,她要死死抓着鲁王爷,她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   来的时候是两辆马车,回去的时候也是一样,许元姝坐在车里,想起六斤说的就藩和矫诏来。   就藩……叫鲁王爷最后一个走。   矫诏……还有谁比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更容易伪造圣旨的吗?   只是行动起来怕是还有别的问题,只能一点点看了,她要做的,就是死死抓着鲁王爷,然后……听六斤的吩咐。   当然……最重要的是送皇帝上路!   回到王府的时候已经过了申时,许元姝回去就看见鲁王爷坐在椅子上等他。   死死抓着鲁王爷该怎么抓?   像吴贵妃那样只能是玩物,连皇后都比她强,于微末之时相伴。   许元姝吸了口气,越走就越慢,道:“王爷可叫饭了没有?今儿若不是遇见静安长公主,怕是回来的更晚。”   鲁王爷道:“她的确是挺体贴的人。”又道:“赶紧去洗漱,回来就能吃饭了。”   许元姝挑了一身清爽的银鱼白圆领窄袖衫穿上,这才坐在王爷身边,道:“娘娘没什么大事儿,想是一时气着了,跟大家说了两句话就好了。”   “原本也要去侍疾的,只是宫里又来了消息,说娘娘一切都好,这才没去成。”鲁王爷解释道。   怕是皇帝不想叫有些人求到魏贵太妃身前?许元姝胡乱想着,脸上依旧是微笑,“王爷想是跟静安长公主挺好的?她今儿不仅帮着我们安排了轿子出宫,还说胶东郡守跟驸马家里有旧,说要修书一封送来,王爷记得吩咐曾公公。”   鲁王爷笑了笑,道:“还在宫里遇见谁了?”   许元姝一五一十的说了。   “吴贵太妃又提了叫照顾安王的事儿,我虽想着他怕是要就藩了,只是又不忍叫贵太妃担心,便应了下来。”   “还看见赵贵妃了,比上回又瘦了些。”   两人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也就吃完了饭。   鲁王爷又说了两句话,这才往书房里去,许元姝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屋里。   想害死皇帝……神不知鬼不觉,最好的法子也是用药,就像赵贵妃那样,就像吴贵太妃那样,这世上多的是原本无毒,合在一起就能害死人的东西。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带进宫去,又怎么叫皇帝用上这东西。   许元姝嘴角翘了起来,这个也不难,有吴贵太妃跟赵贵妃帮她呢。   皇帝……也会帮她的。   第二天一早,宫里就来了消息,说是魏贵太妃自感身体无恙,又觉天气炎热,便不叫她们进宫侍疾了。   许元姝心里有点遗憾,却又告诉自己要镇定,这种时候越发的不能出错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有了魏贵太妃在里头周旋,就藩这事儿终于有了进展,年长的两位王爷,英王跟孟王已经定了日子,一个八月初三,一个八月初五离京就藩。   连中秋都不打算过了。   不过这也不太奇怪,这两位王爷的封地都有点远,路上怎么也得两个月,若是再晚……冬天可是没法修宅子的。   皇帝也给了头两位就藩的亲王一点恩典,允许他们有八百的府兵。   日子定下来的第二天,许义靖就上门了。   “娘娘,王爷去胶东郡就藩,您得跟着去吧?眼瞅着就八月了,您得早做打算!”   许元姝看他一眼,吵了沸沸扬扬好一阵的消息,他现在才知道,可见是真的一点门路都没有了。   “你着什么急?”许元姝瞥他一眼,道:“日子还没定下来呢,再者王爷跟陛下走得亲近,保不准就留下来了呢。”   许义靖焦急的站了起来,道:“娘娘,这可是国策,纵然是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宁王,也得走!”   “胶东有什么好的?”许元姝只是摇头,“地方偏僻,不及京城繁华。”   许义靖越发的焦急了,这消息他是怎么知道的?是去英王府上打秋风的时候听见的,两个当了王妃的女儿,一个没两天就要走,一个最多也拖不过九、十月份去,到时候他怎么办?叫他如何不焦急?   许义靖耐着性子解释道:“娘娘手里那些产业,不如早先变卖,免得临了卖不出价钱来,白白砸在手里吃亏。”   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想从这头捞一笔不成?许元姝故意道:“我偏偏不卖,那样好的宅子铺子,我留着人看着,每年还能有进项。”   “娘娘。”许义靖苦口婆心道:“您那铺子宅子都是在好地段的,多少人盯着,王爷在京城还成,若是王府搬去胶东,不出两年,便要被各家打的折本了。”   许元姝眉头一皱,道:“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许义靖面上一喜,“那不如——”   “你帮我照看着?”许元姝语气里带着点嘲讽,可惜许义靖一点没听出来。   他整个人都陷入了巨大的喜悦中,一年一万两银子的收益,比郡王也不差什么了。   重要的是他的长女这样的相信他……只是许义靖在赚银子这事儿上终究是清醒的,他急忙道:“我看不住!”   许元姝挑了挑眉头。   “所谓人走茶凉,您那样好的产业,不出半年就得叫狼盯上,鲁王爷不在京城,谁也保不住!”   许元姝瞪他。   许义靖急忙又解释,“我的意思,我也趁着这个机会一起变卖家产,随着娘娘去胶东郡讨生活。”他故意,知道这个关子没卖成功,便又叹气。   “许家的产业也是香饽饽,怕是早叫人盯上了,没鲁王爷压着,您的老父亲老祖母怕是很快就要露宿街头喽。”   “这不妥吧。”许元姝微微皱起了眉头,一边摇头道:“马上就八月了,祖母腿脚不方便,如何上路?不如等到我们安顿好了,再接你们过来。”   “这如何使得?”许义靖连忙推辞,“王爷去了封地百废待兴,正是要人帮忙的时候,为父不才,也是当过官儿,管过粮产开过铺子的,岂不那些人要强得多。”   还是为了捞银子,许元姝道:“家里那么多人……”   许义靖没等她说完就开口了,语气流利的显然是已经来来回回盘算了很多遍,“你祖母往车上一放,你大伯娘伺候她,拉着走就成,田产佃户什么的,到了胶东郡再置办,至于姨娘……除了你姨娘,再带上你三个妹妹的姨娘就成。”   许元姝垂下眼帘,眼睛里闪过一丝厌恶,许义靖从当家做主一来,真真是完全按照妾通买卖这条来的。   “也……行吧。”许元姝犹豫好久这才答应。   许义靖面上一喜,又道:“既然都要变卖家产,不如叫您手下的公公也搭把手?免得买家压银子。”   许元姝要笑出声来,这可是他自己递上来的,不把他银子坑走一半她就不姓许! 第266章 第一味药   因为英王爷八月初三就要离京就藩的关系, 宫里决定八月初一在西苑举行大宴,算是给两位王爷践行。   终于来了, 许元姝松了口气,挑了件云峰白的小袄, 配了条月白色的马面裙穿了,最外头还罩了一层银月纱。   好看自然是好看的,而且也不犯忌讳。   “这纱是王爷上回送的, 可好看?”许元姝笑盈盈的站在鲁王爷面前,问道。   鲁王爷点了点头。这裙子穿在身上犹如披着薄雾的明月, 如何不好看?   “我穿什么王爷都说好看。”许元姝目光一转,似乎对王爷的回应不太满意。   “是真的好看。”鲁王爷正儿八经地解释道。   许元姝笑了出来, 鲁王爷这才知道方才她是打趣,却又觉得这样活泼的元姝叫他更喜欢了。   “咱们进宫吧。”许元姝上前一步, 像是想挽住鲁王爷的胳膊,不过手才拉上就又松开了, 反而又后退一步,“热。”   鲁王爷皱了皱眉头,抬脚先走了, 许元姝在他身后半步跟着,到了二门上,马车已经到了, 不过王妃还没来。   不枉费她方才借口为了穿裙子好看只吃了半碗粥。   许元姝又往后退了一步, 鲁王爷回头看了看她。   许元姝没看王爷, 她看着是二门外头的两辆马车。   鲁王府三个主子能进宫, 靠着原先王妃的做派,她跟王爷一起进宫的时候是两辆马车,她上回跟自己一起进宫的时候也是两辆马车。   那今天呢?   王爷会上哪一辆马车?   很快,王妃就由两个丫鬟跟着,沿着抄手游廊一路而来,王爷自然是不喜欢等人的,看见王妃来皱了皱眉头,道:“走吧,虽然是在西苑,可进宫不能晚。”   许元姝上前一步行礼,道:“我扶王妃上车。”   傅芳苓没什么表示,直接就上了前头马车。   许元姝送了口气又去扶王爷,没想到手却被王爷拉住了。她猛地抬头,视线跟鲁王爷对上了。   “咱们坐后头的,王妃刚生了孩子,体虚怕热,她一个人坐着免得出汗了。”   “是。”许元姝跟着王爷上了后头一辆马车。   这还不够……现在还不够,王爷虽然已经开始偏向她了,只是还要找借口,什么时候他嘴里能只说出来一句“咱们坐后头的”——   只有这样一个结果,不用去找任何理由,这才是胜利。   上了马车,许元姝给王爷看她带的东西。   一个铜珐琅的小盒子,“这是我按照吴贵太妃给的方子配的香脂,叫她试试跟原来的那个哪个好。”   鲁王爷打开闻了闻,“比你用的……好像香一点?”   许元姝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笑道:“王爷原来能闻出来。”说完急忙又解释,道:“夏天是该用味道清淡一点的,回头我这瓶用完,也要换这个用了。”   鲁王爷被噎了一下,忍不住想问她,你难道什么都能分辨出来?可是一想那十二根颜色一样的丝线,算了……   “还有这个。”许元姝又递给他一个香包,“这是给赵贵妃的。”   鲁王爷也拿来在鼻子下头闻了闻,道:“这是松木香气?”不仅仅是松木香气,连荷包外头也绣着松柏。   许元姝点头道:“王爷可别说漏嘴了,这是香樱坊买的,能安神的,赵贵妃叫我绣一个给她,可夏天哪儿能绣出来什么东西呢?没两针手上就有汗,一天下来光洗手了。”   “的确。”鲁王爷捏了捏她的手,忽然想起她给宫里不少人都送过针线了,尤其是上回给魏贵太妃的那个抹额,用棉布做了衬里,外头是白纱,再缝上几个银珠子。   最难得的是,既应了孝期,又轻便凉爽吸汗,能在夏天用,还特别好看。   这么一想,鲁王爷就有点不满意了,“怎么你给谁都做,就是没有你家王爷的呢?”   许元姝把头一偏,小声道:“您不是嫌我手艺不好,鞋子挤脚吗?”   这次鲁王爷听明白了,声音里还有笑意,是调笑来着。   “怎么说你一句就不乐意了?”鲁王爷板着脸道:“讨打。”   说着便在她臀尖儿上轻轻一拍,许元姝像是完全没想到的样子,往边上一躲,头就撞到了木板上。   “王爷。”她嗔道。   “快叫我看看,可撞疼了没有?”鲁王爷揽着人的腰,把她搂了过来,在她头上揉了揉,又吹了吹气。   “王爷再吹两下?”许元姝小声道。   鲁王爷失笑,凑上去亲了两口。   许元姝把脖子一缩,道:“王爷,回头粉该不匀了。”   “你可真是——”鲁王爷无可奈何的笑了,把人放开看着她整理妆容,“给王爷也做个什么针线?”   许元姝看他一眼,“那也要看我——”瞧见鲁王爷抬起的手掌,她忙又换了个说法,“这两天凉快了立马就做!”   “真乖。”鲁王爷拉了长音叹息道。   虽然傅芳苓上的是头一个马车,不过路途中两辆马车就换了过来,到了西苑,鲁王爷先下来,又去扶许元姝。   许元姝拉着他的手下来,“多谢王爷。”又想去扶王妃,没想鲁王爷没等她开口就招呼了小太监,“仔细王妃,别磕碰了。”   许元姝松了口气。   进了西苑,照例是先去琼华岛给太后等人请安,之后这段时间就能自由活动了,到了中午,便是大宴。   许元姝跟傅芳苓两个一左一右伴着王爷进了广寒殿。   里头依旧是泾渭分明的坐着。   皇帝坐在上首中间,太后跟魏贵太妃一左一右分列两边,下来是太妃,还有众位嫔妃,也都是分列两边坐着,不过魏贵太妃那边的人稍稍多一些。   许元姝跟在鲁王爷身后,上前给高台上的众人行礼,抬起头的时候皇帝的目光对上了。   许元姝一点闪躲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连目光都没移,然后就瞧见皇帝从高台上下来,冲鲁王爷笑道:“走,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咱们去外头走走。”   说着又看了许元姝一眼,许元姝笑道:“王爷只管去,我跟王妃娘娘留在殿里陪贵太妃说说话。”   皇帝嘴角微微翘起,许元姝也是一样,她确信皇帝闻见她身上的香味儿了。   这样正好……鲁王爷说她备下的香脂比自己身上的味道淡一些,相似却不相同,这就很惹人记挂了。   皇帝跟鲁王爷,还有方才到了的几个王爷一起出去,许元姝走到吴贵太妃身边,道:“娘娘,我给你带的香脂,你试试?”   吴贵太妃有点惊讶的看着她,许元姝在她身边坐下,大大方方地笑道:“按照您原先的方子做的。”说着把那个不大的小盒子拿出来,“就是这个。”   旁边几人,包括坐在上头跟自家侄女儿说话的魏贵太妃,不过扫了一眼就又移开了视线。   先帝……那样对她,也难怪她现在这样。   不过魏贵太妃还比别人多想一条,她……最多还能活一个月,打扮?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擦什么都不管用。   吴贵太妃跟以前有点不太一样了,许元姝坐在她身边才发现,原本她的皮肤是莹白的,纵然是一样没有血色,但是很有光泽,可现在……已经变得有点灰败了。   那样的药……想必是把剩下的寿命在这短短两三个月里头烧干净。   吴贵太妃眼珠子一转,接过香盒打开一闻,道:“味儿还不错。”说着就把袖子一拉,蹭了一点正要抹,看见周围一圈的人,就又把袖子放了下来。   “咱们到旁边侧殿里去。”说着就把许元姝拉了起来,许元姝跟傅芳苓说了一句,又看了魏贵太妃一眼,得了她一个眼神回应,这才到了侧殿。   宫女在门口带着,两人对面坐着,吴贵太妃给胳膊上摸了点香脂,道:“倒是挺不错的,细滑也不油腻,擦上去还有淡淡的光泽,你加了珍珠粉?”   许元姝点了点头又摇头,“的确是加了珍珠粉,不过这看着发亮的东西是贝壳里头那一层,跟——”   她左右一看,指着旁边柜子上的螺钿道:“就是这东西,磨细了加进去,在屋里还看不出来,到外头太阳一晒就能看见了。”   吴贵太妃点了点头,笑道:“你倒是会想,也敢做。帮我擦上一点。”   两人又说了两句,吴贵太妃忽然压低了声音,道:“你这里头究竟加了什么?”   许元姝慢条斯理的看她一眼,指尖挑了一点香脂抹在自己手背上,缓缓地擦匀了,对着外头射进来的太阳光一照,手背上晶莹剔透的,一个个小亮点微微闪着五彩的光。   “你说我里头加了什么?”   许元姝又挑了一点,给吴贵太妃擦在手上,“这是好东西,您多用点。”说着她又在吴贵太妃手背上微微一蹭,道:“您看,滑了许多呢。”   吴贵太妃的眉头皱了起来。   许元姝身子一倾,唇就贴在了吴贵太妃耳边。   “您是知道我的身世的,您也知道鲁王爷曾救了我的性命。他救我于危难之中,把我从火坑里拉了出来,我是不会叫王爷声誉受损的。”   这就是承认了!   “你——”吴贵太妃瞪着一双眼睛,看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谁的命不是命呢?只准先帝叫你陪葬,只准魏贵太妃对你动手不成?”许元姝笑了笑,“你当初说是为了安王,才跟靖王爷搭上线的,现在呢?”   “你横竖都要死了。”许元姝拉起她的手臂,放在她面前,“你仔细看看,觉得你还能活过一个月吗?” 第267章 第二味药   “安王什么都知道, 这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又住在宫里, 皇帝早晚知道他的反常,与其叫他恨你, 与其叫皇帝忌惮他,叫他丢了性命,不如——”   许元姝笑了笑, 脸上的表情转向了悲伤,她跪在吴贵太妃面前, 头枕在她双腿上,轻声道。   “娘娘, 您该为安王想一想啊,您带他到了这个世上, 他才十一岁,大好河山, 成家立业,难道——”   “住口!”吴贵太妃压低了声音,厉声喝道。   许元姝站直了身子, 看着吴贵太妃。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吴贵太妃咬着牙,一遍遍的重复。   “娘娘,您自己也明白的……若是您觉得是我威胁您, 那就算是吧。”   她看了眼被吴贵太妃紧紧攥在手里的香脂盒子, 道:“娘娘, 您觉得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皇位……要是我能行, 我可以留安王爷在京城,看着他长大成人,娶妻生子,至少过了十八岁再离京就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十一岁的孩子,被太监婆子带着生活。”   “这东西对您是没什么害处的,您若是不信可以叫太医来看看,只是我也把话放在这儿,叫太医来若是打草惊蛇……您也想想干系。”   “另外里头加了什么,您最好还是别问,有些时候知道多了,反而不是一件好事儿。”   “我是翊坤宫出来的,您说魏贵太妃是信我还是信你?魏贵太妃帮我压制鲁王妃,却给你身上下了毒药叫你死。若是真的走漏了风声,我大可以装作不知情,魏贵太妃只会怀疑是您栽赃嫁祸……您死也白死了。”   “安王爷也活不成,当然从我在承乾宫的所见所闻里,您怕是也没把安王爷放在心上,我再换一种说法。”   “您现在做的是多大的一件事情——”许元姝在她身边坐下,把她抱在怀里,能感觉到她浑身上下都在微微的颤抖。   “若是成了……难道您就甘心这么平白无故的死了,您可还没到三十呢,您看看太后,都快七十的人了,还是精神矍铄,身子健康。”   “好了。”许元姝拍拍她的背,“我这就出去了,您身子不太舒服,可也别在这儿坐太久才是,这东西若是好用,过些日子我进宫的时候再给您带一点。”   许元姝笑了笑,脸上第一次显出妩媚的神情来,“您可要天天擦才是。”   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许元姝从偏殿又回到主殿,坐回到了鲁王妃身边。   喝了两口茶,又吃了两块点心,稍稍平复了心情,许元姝笑着提议道:   “咱们去玉熙宫吧?上回听湘君说了一半,就被你推了,我也不敢多待,你给我讲讲福清大长公主的事儿?”   “说了你别怪罪,我原先在家里的时候,祖母请过说书先生,福清大长公主性子爽朗,是个奇女子,我也很是钦佩呢。”   傅芳苓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我倒是没见过她,傅妈妈原先是她身边的人,好多都是听傅妈妈说的。”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许元姝笑道:“我才不去问傅妈妈呢。”   傅芳苓也笑了,“不过按照傅妈妈的说法,玉熙宫里不可能有大长公主的旧物,她用过的东西,多半都是烧了毁了,基本不会留下来的。”   两人出了广寒宫,沿着河边慢慢往玉熙宫去。   外头的人已经不少了,甚至几个年纪大的太妃,也被自己儿子儿媳一左一右的围着说话……毕竟就藩也就这一两月的事情。   不出意外,再见面可就是在阴曹地府了。   到了玉熙宫,许元姝一边听傅芳苓讲着她从家人口中听来的大长公主旧事,一边还不忘想着今儿没看见赵贵妃,不过……这么热闹的日子,她总是要出来的。   况且皇帝还指着她办事儿呢。   两人在玉熙宫绕了一圈,许元姝不禁有些失望,傅芳苓看了出来,笑道:“不过是个两进五间的院子,别说在宫里,就是在西苑也算不得上是什么。”   “还是因为大长公主。”许元姝叹道。   两人又相伴出来,傅芳苓指了指玉熙宫的西北角,“紧挨着的那个院子,是内安乐堂。”   她又指了指西边,道:“过去就是内监的酒厂。”   “唉……”许元姝重重叹了口气。   傅芳苓被她脸上的表情逗笑了,笑了两声忽然沉默下来,像是感慨,又像是不经意间说给自己听的,“其实你看这院子……大长公主当年其实……”   其实什么?   当年她还不是大长公主,只是公主而已,然而就算是公主,住在这样的院子……受宠的程度也有限的很。   许元姝想到了却没说破。   “咱们去北边看看?”许元姝岔开了话题,“听说嘉乐殿后头是内教场,上回我陪着王爷进宫的时候,王爷不是被六——奉国将军踢了一脚,就是歇在嘉乐殿的,我还听见马蹄声了。”   一说这个,傅芳苓果然来了兴致,道:“走,咱们去看看他们的马养得怎么样。”   只是走了没两步,许元姝就看见赵贵妃了,由两个年长的宫女扶着,缓缓地沿着太液池边上的小径朝她们走来。   上身穿着浅金色的竖领对襟小袄,图案是应景儿的菊花缠枝,胸前后背还都缀着贵妃品级的方补,下半身是红织金的海水纹襕裙。   头上是黑纱尖棕帽,带了整副的头面。   整个西苑怕是没人比她打扮得更隆重了……却越发显得她骨瘦如柴,还有内心惶恐了。   两人脚步一顿,同时上前两步,福了福身子,道:“赵贵妃。”   抬起头来,许元姝看见她脸上厚厚的粉,还有连胭脂水粉也遮盖不了的蜡黄的脸色。   “都是自家妯娌,这么客气做什么?”赵贵妃的手迫不及待的朝许元姝抓了过来。   许元姝这次没躲,叫她抓了个正着。   许元姝歉意的冲傅芳苓笑了笑,傅芳苓脸上略有失望,赵贵妃看在眼里,道:“鲁王妃原想去哪儿?只管去便是了,我跟许侧妃说两句体己话。”   这话分明是要赶人的意思,不过傅芳苓却也没太在意,毕竟她留下来跟赵贵妃也没的话说。   她福了福身子,转身便走了。   许元姝扶着赵贵妃,左右一看,道:“咱们去前头凉亭里坐坐?临近中午了,太阳晒得人难受。”   这样善解人意的言语去没叫赵贵妃脸上露出多少笑容,她依旧是抓着许元姝的手,由宫女扶着往前头去。   到了凉亭,宫女铺了垫子在凳子上,两人这才坐下,等宫女退到了门口,赵贵妃道:“我后悔,我原以为我已经——早知如此,我当日就不该去找皇后。”   这一句话说,赵贵妃又急忙解释道:“连累恭寿还没看见太阳就没了性命,我——”   她眼圈立即就红了。   为什么要解释呢?况且什么叫做没看见太阳就没了性命……这不是又跟上回活了三天才死有了出入?   许元姝装作没听出来,而是反握住她的手,道:“娘娘,这不是您的错,您放宽心,您还有两个皇子,也得为他们着想。”   前半句是真的,就算没去找皇后,她肚里的孩子也生不下来,至于后半句话……不过是为了把话题往皇帝身上引。   果然,赵贵妃立即就道:“对,我还有两个皇子,好在陛下疼他们……只是我这身子,陛下带他们来看我,我却连抱着他们的力气都没有了。”   许元姝又劝:“夏天天气炎热,人是整日懒洋洋的没精神,不然为什么连宫女排班都要三班换成四班?不就是怕太累了生病吗?”   赵贵妃就跟抓住救命的稻草一样,立即便点头,“你说的是!是因为太热了,等到了这阵子过去,等秋老虎过去,等天气不热了,我就能好了!”   许元姝解下腰间的荷包,正是早上在马车里给鲁王爷看过的那一个,街上卖的,香樱坊的时兴样式,一天能卖出去上百个。   “这是我专门给娘娘挑的荷包,里头是开窍醒神的草药,据说放了薄荷还有广藿香等物,最是提神了,娘娘若是觉得好,不如带在身上,兴许能有点用。”   赵贵妃伸手接过这荷包,等看清楚什么之后,面色不由得变了,她原本已经是皮包骨头了,这一下子连嘴角都耷拉了下来。   这是给她用的东西?   底色是青绿色,背面绣着水波纹,正面是松柏长青的图案,连朵花都没有,这真的是给她呢?   赵贵妃看着许元姝,许元姝毫不畏惧的迎上了她的眼睛,笑眯眯道:“娘娘不喜欢吗?”   这分明就是借着她的手送给皇帝的!   赵贵妃现如今是没劲儿了,不然一口银牙都要给自己咬碎,好一个许侧妃……上回还装作什么都没听明白的样子,不过是故作清高,可皇帝就喜欢这口……   她深吸了一口,想起上京之前清越大师给她批的命——   附龙而生,只要皇帝肯来她屋里,她就一定能好!她前头明明是一天比一天好了的!   自打新人进宫,又有吴贵太妃那个不要脸的贱人,皇帝来的少了,她这才又一天比一天弱了。   哼!没名没分的东西,她什么都抢不到。等皇帝嫌弃了她,她就得没命!不守妇道的贱人!   想到这儿,赵贵妃脸上硬是挤出个笑容来,把荷包死死攥在手里,“我喜欢的,这样清淡的颜色,正好夏天用,我也烦了那些花儿草儿的图案,你这样体贴——”   皇帝一定喜欢!   许元姝也冲她笑了笑,你这样为皇帝着想,我送他去见你,你一定喜欢。   黄泉路上有个伴,阴曹地府不孤单! 第268章 药引子   两人相视而笑, 笑容无比真诚。   许元姝看了看天色,道:“午时了, 我扶着娘娘一起去广寒殿?”   赵贵妃摇了摇头,道:“我就是出来看看, 大宴我就不去了,我现如今也不下什么去,又不能久坐, 你好好用饭,今儿的菜色听说很不错呢。”   许元姝这才站起身来, 道:“娘娘也别在外头坐久了,石凳子坐着渗人。”   “快去吧。”赵贵妃笑着冲她点了点头, 等许元姝的背影转过弯去再也看不见了,她脸上的笑意顿时小时的无影无踪。   “贱人!”赵贵妃气得浑身发抖, 可手里那荷包依旧好好的,连个褶子都没被她掐出来。   许元姝回到大殿里, 若无其事的又坐到了魏贵太妃身边,跟旁边笑道:“怎么我们王妃还没回来?方才被赵贵妃叫住说了两句话,我还以为她先回来了呢。”   话音落下, 她瞧见傅芳苓从外头进来,立刻站了起来上去迎接。   不多时大宴开始,听着外头教坊司的女乐师弹奏着琵琶古琴等等乐器, 许元姝慢悠悠的吃了这顿饭, 稍稍歇过一会儿, 英王妃先告辞了。   “日子赶得急, 还有东西要收拾,就不多留了。”   孟王妃也跟着起来,有这两位打头,剩下的人也很快告辞了。   许元姝跟傅芳苓一道,看着鲁王爷还被皇帝拉着说话,六斤却没在身边,便道:“娘娘可要洗把脸?咱们到侧殿去?”   虽然已经到了初秋,不过天气可不凉快,况且她才生了孩子,还没调养过来,听见许元姝这么一说,她顿觉身上粘腻,下意识点了点头。   两人到了侧殿,一人跟着一个宫女到了内室。   许元姝进去才洗了手,就见原本站在她身前伺候她的宫女像是看见什么人似的,头一低就出去了。   许元姝转身,六斤站在她身后,冷着一张脸。   “你给了吴氏什么?你给了赵氏什么?”   许元姝看他一眼,又垂下眼帘,拿着帕子一点点的擦手。   “我给了吴氏按照她给的方子调出来的香脂,给了赵氏一个街上铺子买来的香包——里头都加了一点东西。”   六斤深吸了一口气,“还有呢。”   许元姝又不去看他了,“还有药引子。”   六斤伸出了手。   许元姝却摇了摇头,面无表情道:“我不会给你的,方子我也不会告诉你……你有一千种法子……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风险。”   许元姝把帕子又搭在了木架上,“皇帝……药引子在我身上,他不叫我进宫,他不会丢了性命,你……好好做你的司礼监掌印太监。”   说完这一句,许元姝飞速出了门口,笑了两声扬声道:“娘娘,我可都好啦,就等你了。”   许元姝伴着傅芳苓出来,皇帝还在跟鲁王爷说话,他似乎是喝的有点多了,面色微红,眼神还有些迷离。   两人上前福了福身子,许元姝还特意看了皇帝一眼,笑道:“王爷,您该扶着陛下去一边歇歇的,再叫碗醒酒汤给他喝,虽拉着人说话也能醒酒,只是明儿就该头疼了。”   鲁王爷一愣,皇帝大笑了起来,道:“朕可没醉,还是朕拉着他说话的。”   六斤从后头扶住了皇帝,低声道:“陛下,赵贵妃的人说娘娘想见您。”   许元姝冲皇帝笑了笑。   皇帝心口一热,生出点心照不宣的快意来,大声道:“走走走!去看看朕的爱妃给朕准备了什么。”   说着竟然不用人扶,就这么自己走了。   许元姝失笑,“可见是真醉了。”说着又冲王爷一笑,道:“王爷,咱们也回府吧。”   六斤跟着皇帝,两人一路从西苑走回了皇宫,皇帝出了一身的汗,那点酒早就消耗殆尽了,况且他也不是真醉,不过是借着酒劲儿……   皇帝脸上浮现一个笑容,心里越发觉得痒了,他直接冲进承乾宫,道:“依依,依依?你给朕备了什么?”   赵贵妃一口牙都要咬碎,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   “陛下。”她起身行礼,没等腰弯下去,就被皇帝拉了起来。   赵贵妃强忍着心中不快,指了指桌上那荷包,道:“许侧妃留了这个,只是臣妾看这图案怎么也不像是给女子用的,便请陛下来看一看。”   皇帝嬉笑两声,就把荷包拿在了手里,微微一嗅,上头似乎还有点香味,他眼睛一闭,似乎在回味。   屋里一后妃一太监的眼神都冷了下来。   “这味道……”有点熟悉啊。   皇帝一声感叹,想起她原先是伺候吴氏的,宫里论保养,没谁比吴氏好了。   这方子怕也是脱胎于吴氏。   皇帝又笑了两声,荷包就被他藏在了袖口里。   “六斤。”皇帝叫了一声,连看也没看赵贵妃,“去寿康宫里说一声,上回听贵太妃娘娘讲经,朕受益良多,只是还想再听一听。”   六斤应了声是就离开了,皇帝在赵贵妃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还没想好怎么说,赵贵妃便红了眼睛,道:“娘娘把我姐姐接来原是好意,只是我跟姐姐多年不见,一来没什么话说,二来她身上也没品级,在宫里见了人就得行礼,臣妾看了也心疼……”   赵贵妃叹了口气,可怜巴巴的看着皇帝,“臣妾过两日能叫许侧妃进来陪臣妾说说话吗?”   皇帝点了点头,抓着赵贵妃的手蹭了蹭,安慰道:“你好好养身子,你是朕的贵妃,从府邸一直陪到皇宫的,还要继续陪着朕的。”   “嗯。”赵贵妃红了眼圈,把头靠在了皇帝身上。   今儿才举办了大宴,宫里娘娘们一个个都累得摊在榻上,因此六斤没费什么功夫就悄无声息到了寿康宫。   寿康宫上上下下的人都是他安排的,进去的时候也不用人通传,他一进去就看见吴贵太妃手里捏着个香脂盒子,坐在那里发呆。   “娘娘。”六斤眉头一皱,出声打断了吴贵太妃的哀思。   吴贵太妃转头,看见是六斤,脸色变换莫测。一个太监不经通传就能进到她的屋子……叫她的语气里也无半点尊敬。   而且……他出现就证明皇帝要来了。   “娘娘准备准备。”六斤脸上一点异样都没有,“陛下要来听娘娘讲经。”   吴贵太妃冷笑一声,直接便站了起来。   六斤扫了一眼被她扔在榻上的香脂盒子,道:“娘娘,许侧妃送的东西,你怎么不用呢?”   吴贵太妃心中震惊,腿软的几乎都要站不住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许元姝连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也能买通?   不不不,绝对不可能。吴贵太妃深吸一口气,自己给自己找到了理由。   一定是因为我身上的味道跟她相似,皇帝想借着我去想她。   吴贵太妃心中泛起一阵的恶心来,用力掐了掐手,捞起那小盒子,再一次警告自己,绝对不能露出破绽!   六斤松了口气,转身出了屋子。   第二天一早,许元姝又叫人给尔姝送了一份礼算是送别,便安安心心等着宫里的消息。   八月初三英王爷离京,接下来是孟王。   等到八月初六,下一批王爷离京的日子就出来了。   兴王八月十一,洛王八月十九,励王八月二十五。   看来鲁王爷是最后一批了,许元姝拿着自己才做好的肚兜,去春锦院见王妃了。   “这是我给小郡主做的肚兜。”许元姝笑着拿了东西出来,甚至先递给了傅妈妈叫她看了看。   还是用棉布做的,朴实无华,连一朵花都没绣,针脚却很是细腻,一个线头都没有。   “特意洗了几次,洗软了才送来的。”   傅妈妈翻来覆去的看了个遍,脸上有了笑容,还给许元姝又行了个礼,道:“老奴谢谢许侧妃娘娘。”   连娘娘都叫了出来,可见她这肚兜是真的很讨人喜欢。   “别叫郡主了。”傅芳苓笑道:“还没请封呢,现在还不是郡主。”说着一看傅妈妈,道:“去倒茶啊。”   她一进来就有丫鬟上茶了,所以这话是王妃叫傅妈妈出去别打岔的意思。   许元姝余光看见她出去,便拿着拨浪鼓逗了逗床上的孩子,道:“您这拨浪鼓也略沉了些,小孩哪里拿的动?”   “手柄是象牙的,这皮子——是小羊皮?”   傅芳苓点了点头。   许元姝又拨了拨下头两颗珠子,“这么大的珍珠,上头还有金珠子,这是王妃自己的东西吧?”   傅芳苓脸上一红,许元姝笑了起来,可是转瞬间脸上的笑容就淡了,她道:“王爷怕是不日就要就藩了……”   傅芳苓嗯了一声,看了看床上的孩子,道:“别的倒没什么,我就怕她太小,路上不好走。”   许元姝也跟着叹气,“我原想去求一求娘娘,叫王爷晚点走,明年开春是最好,可是看这样子,怕是连宁王都拖不到明年去。”   “是啊。”傅芳苓叹道:“与其这样,还不如趁着天气还没凉下来早点走。”   “其实也不用太担心。”许元姝安慰道:“那边靠海,我叫人打听过了,总是比京城要暖一些的。”   傅芳苓点了点头。   许元姝道:“而且去了就能骑马了,一个郡的封地呢,怎么也够建一个马场了,上回你说要教我骑马,我还没学会呢。”   傅芳苓不由得笑了起来,脸上神色神采飞扬起来。   “还有海,我还没见过大海呢。”许元姝语气里有点向往,“我最大也就见过西苑的太液池了,听说还有一次能坐上千人的船,咱们出海怎么样?”   “听说海里有鲸有蛟,用鲸炼出来的油烧之无烟,万年不灭。”许元姝说着说着就有点兴奋了,“真想早点去啊。据说咱们吃的盐也是海边晒出来的,不知道是怎么晒的。”   “我也想出海。”傅芳苓脸上有了笑意,“东海有仙山,虚无缥缈间,兴许咱们能找到蓬莱岛呢。”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脸上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只是两人憧憬的未来……没有一丝的相似。   半晌,许元姝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道:“我先回去收拾东西了,等咱们去了胶东郡——”她深吸一口气,“咱们很快就能去胶东郡了。”   出了春锦院,许元姝的目光越发的坚定了。   等王妃……知道她永远都没法建马场,一辈子都看不见大海,别说蓬莱岛了,她唯一能去的就只剩下太液池里的琼华岛……   她会对整个皇宫更加的失望的。   许元姝深深吸了口气,人这一辈子,或多或少都是身不由己,或被人利用,或被人控制的,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让她利用呢?   许元姝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来,一步步朝着自己的会宁馆走了回去。 第269章 没有回头路   第二天一早, 许元姝叫了她院子里所有人进来。   两个太监,四个屋里的大丫鬟原本是宫女出身, 还有后头陆陆续续配的九个小丫鬟,四个粗使打扫的婆子, 还有两个守在门口跑腿的小厮。   一共二十一个人,恭恭敬敬在她面前站着。   “虽我不叫王府的人乱说,不过想必你们私底下已经谈论了不止一次两次。王爷将要就藩, 已经定下来是在胶东郡了。”   许元姝顿了顿,看见下头没人窃窃私语, 也没见人相互使眼神,满意的点了点头。   “下人是不会都跟着走的。”许元姝叹道:“虽然整个后院我都说得上话, 也都归我管,可你们是我院子里的人, 理应受到宽待。我给你们两条路,第一就是跟着我去胶东, 只是那地儿听说靠海,风里都是咸味,怕是要水土不服一阵子。”   “第二我放了你们的身契, 一家给五十两银子安家——”   “现在不用答复我。”许元姝伸手压了压,道:“回去好好想想,也跟家里人商量商量, 另外不能走漏风声, 王府六七百人, 加起来也有两百来户了, 若是走漏风声,安家的银子就没有了。”   下头好几人都是一脸的兴奋。   听许侧妃这意思,放身契肯定是白放的,而且是一家一家的放,五十两银子……五十两银子在京郊都能买六七亩上好的田地了!再加上他们这些年攒下的银子,立即就能当上小地主。   “行了,都下去吧。”许元姝挥了挥手道。   待那些粗使的下人走得差不多,许元姝问张忠海,“我那庄子宅子可有人看上了?”   张忠海道:“田地好卖,都是挨着河的好田,小庄子一千两,大庄子五千两,差不多都是这个价格,只是……”   许元姝眉毛一挑,她就知道有事儿,她正盼着有事儿呢。   “说吧,也没什么不好说的。”许元姝叹气道。   “那两个铺子有人看上了,只是两个加起来只给三千五百两银子。”   许元姝眉头一皱,一拍桌子道:“那两个宅子两年的收益都不止怎么点了!”   张忠海道:“那人说娘娘的商铺是不用交税的,可商铺到了他名下,每年的税银就得快一千两银子,因此也得考虑这个,另外他说可以出现银。”   一听见现银,许元姝叹了口气,道:“是谁要买。”   张忠海的头更低了,“是宫里钱贵人的父亲……听说前两日钱贵人诊出喜脉来,说是等中秋就要升嫔了。”   “罢了,那就卖给他吧,只要给现银。”许元姝叹了口气。   张忠海应了声是,又小心道:“还有那宅子……四千两。”   “什么?”许元姝反问道,声音里带着隐隐的怒气,“这宅子一年的收益都不止四千两了!”   张忠海急忙安慰道:“看上这宅子的人是隔壁的吏部侍郎,说这宅子给糟蹋的不像样子了,还得花银子重修修整,四千两已经算多的了。”   许元姝长舒一口气,这样刚好。她卖了手下所有的产业跟王爷去胶东郡……这才能叫王爷看出来她这是一心一意的要跟着王爷过日子。   这个节骨眼上,吃亏就是攒福气。   若是这次她跟六斤的计划行得通,王爷将来回报她的就是天下。   若是不成功……被人发现就是死,留着银子一点用都没有。   若是退一步真的去了胶东,那地儿的东西也没有京城的贵,再置办也是一样的。   最重要的是,王爷不会亏待她。   “一万三千两……”许元姝叹息道,“罢了,去找施公公知会一声,早日去衙门办了过户,银子拿到手,别临了着急。”   张忠海应了声是,正要走,齐平顺开口了,“娘娘……兴许不用吃这样的亏。”   许元姝眉头一皱,放缓了声音,“你说说看。”   齐平顺道:“不如……奴婢留下来帮娘娘看着?奴婢是个太监,他们总是怕太监的,奴婢也好找些关系,兴许生意没原来好,但总不能吃这个亏。”   说完又义愤填膺地补充了一句,“奴婢都忍不下去了!”   “我倒是也想过,只是依旧不妥,王爷还没走呢,这欺负的人就已经上门了,等王爷就藩,这产业也就保不住了。”   许元姝和和气气地说,“你能出主意很好,先都下去吧。”   屋里没了人,许元姝叹了口气,这就叫她试出来一个想要留在京城的,一个太监,主子在胶东,他留下来守着一年一万两银子的产业,的确是能过上逍遥日子。   这样的人不能留了。   她这一次……若是真成了,等进了宫就没有回头路了,她要一路冲上云霄,身边绝对不能有心智不坚定的人。   同甘共苦……没有苦又哪里来的甜呢?   况且她善待下人的名声传出去……兴许现在没有用,可累积起来,总有一天能派上用场的!   出了院子,张忠海狠狠地瞪了齐平顺一脚,“你别以为主子什么都不懂!”   齐平顺笑了笑,道:“张爷爷,留在京城不好吗?”   张忠海冷笑一声,转身走了。   到了晚上鲁王爷回来,吃过饭回到书房,施公公悄无声息的过来,道:“王爷……侧妃娘娘今儿请了王爷的印信,把她名下的产业卖了。”   “哦?”鲁王爷反问一声,施公公叹道:“全卖了,一万三千五百两银子。”   鲁王爷放下手中书卷,眉头一皱,“我记得你说上回说光她那宅子,一个月就有一千两银子了?”   施公公一脸的叹息,道:“今儿奴婢跟娘娘手下的张公公一起去的……”他深吸一口气,“王爷不日就要离京,价钱压得是有点狠了。两个田庄是正常价格出去的,商铺宅子要的人少,还有宫里贵人的父亲压价……”   施公公一五一十的都说了,又提了会宁馆要放下人的事儿,“奴婢原想劝来着,只是后来听见张公公说要现银,奴婢……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   鲁王爷手上的书卷忽然掉在了桌上,想起方才吃饭的时候,元姝给他的银子,说是要在胶东郡置办田地的……   元姝知道他手头紧,王府的侍卫到现在也就将将五百,去了胶东郡又要重新置办东西……   鲁王爷站起身来,只是才冲出去两步就又停住。   他闭了闭眼睛,长舒一口气,又转回书桌坐下,道:“去拿胶东郡的堪舆图来,还有新王府的图纸,我给她挑个好地方……我还要给她选个好庄子。”   施公公应了声是,转身就要走,鲁王爷忽然把他叫住,问道:“王妃那边可有动静?”   施公公心里一颤,道:“王妃倒是没什么动静,就是差人去外头买了不少上好的布料,兴许是……给小主子做衣裳。”   “去吧。”鲁王爷挥了挥手,又道:“去跟会宁馆说一声,我应该是十月头上就藩。”   施公公这才转身走了。   没两天消息就传开了,傅妈妈皱着眉头到了王妃屋里,道:“娘娘,她这是把您架在火上烤啊。她把皇帝给她置办的嫁妆都卖了,王爷知道了怎么看您?”   傅芳苓看她一眼,“那你说怎么办?你是想劝我也把嫁妆都卖了?”   傅妈妈皱着眉头,一脸的左右为难。   “以后这种事儿别跟我说,我烦这个,个人过个人的日子,我又不指望着王爷才能活。你若是有空,想一想留谁在京城看庄子。”   傅妈妈立即便笑道:“这倒是不用担心,奴婢想着一家两年,轮换着来就成,再说大长公主府也在京城,有他们照看着,娘娘的嫁妆不会出问题的。”   说到这儿,傅妈妈又道:“兴许那许侧妃也是看见这一点,她家里半点根基也没有,离了京城她的东西就保不住了。”   傅芳苓瞪她一眼,傅妈妈走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又道:“娘娘……咱们王府后头还关着一个郭侧妃呢?王爷像是忘了她一样,这次就藩,也得带着她一起走,娘娘不如拟个章程出来?”   “还有府上这些侍妾、奴婢,整个王府都要搬到胶东郡去,娘娘!”傅妈妈语重心长的劝,“不如趁着这次机会把管家的大权收回来,胶东郡……一整个郡的封地呢。”   傅芳苓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道:“这事儿有王府长史司管,还有施公公,我叫了云裳阁的第一针来做两身骑马装,你去把我上回攒下来的蜀锦拿来,这料子硬,做骑马装看着笔直有精神。”   不仅仅是傅芳苓,除了关在后院的郭玄妙一点消息都没有,剩下三个侍妾也都窝在一处,谈论着许元姝。   “她倒是真舍得!”恩敬咬着牙道:“那么好的东西……先帝从内库里给她选的嫁妆,永远不用交税的田庄铺子,她就这么卖了?”   梅氏的眼神有点惋惜,跟着道:“只是她这么会讨好王爷,将来哪儿还有咱们的活路?”   容娟叹息一声,道:“她一心向着王爷,想是真的把王爷放在了心上……”容娟垂下眼帘,轻轻叹了口气。   “她爱惨了王爷,后头必定想要独占王爷,她上头还有王妃呢……”   梅氏眼珠子一转,笑了出来。   八月初十的早上,许元姝接了宫里赵贵妃的口谕,邀请她进宫一叙。   许元姝冷笑着穿戴完毕,好好的拿了个半新不旧的荷包出来,把藏在胭脂盒子下头的粉末仔细的填了进去。   这就开始了。   她站起身来,看着镜子里头的自己。   年轻貌美,皇宫里的确是没人比她好看了。许元姝冲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把那荷包挂在了腰间,大步走了出去。   她准备好了。 第270章 胆大包天   进了宫, 许元姝先去给魏贵太妃请安,等行完礼坐下喝茶了, 她忽然一声:“诶呀,忘记去给太后问安了。”   魏贵太妃听见这样的话, 心里很是受用,脸上的笑容也加深了,道:“行了行了, 没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用担心。”   许元姝笑了笑, 扫了一眼在屋里无忧无虑玩着的两个孩子,赵贵妃的长子跟幼子, 皇帝现在唯二的儿子。   “还是娘娘会带孩子,看着比以前壮实了许多。”   魏贵太妃很是直接就笑了起来, 道:“说吧,有什么事儿?”   许元姝压低声音, 小声道:“娘娘……我这两人听外头有人在传,说赵贵妃生病,是因为终日不得见儿子, 思念所致。”   “胡说!”魏贵太妃一下就变了脸色,她分明是被我下了药,快要死了!   “还说……是因为宫里有个魏嫔, 嫌弃她挡了自己的路。”   啪的一声, 魏贵太妃的巴掌拍在了桌上。   “一定是皇后!”   许元姝低着头, 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心中却想,这样的流言是没法查证的,总不能去问是不是你说的赵贵妃挡了魏嫔的路?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她不信魏贵太妃没这样想过。   既然这样想过,她就不可能不心虚。   “娘娘,您偶尔也该叫两位皇子去陪着赵贵妃吃顿饭,也别太严厉了。”   “我知道了。”魏贵太妃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生硬的转了个话题,道:“赵氏的那个姐姐也太没用了!我叫她来陪着赵氏说话,叫她好好开导赵氏,她倒是除了吃,别的用一点没有!”   又训斥了两句,魏贵太妃心中的怒气暂时算是发泄出去了,道:“一会儿你去见赵氏,替我宽慰她两句,叫她好好养身子……今儿中午,我叫她两个孩子陪着她用饭。”   许元姝起身,笑道:“我先替赵贵妃谢谢娘娘。”   “嗯。”魏贵太妃冷冷的嗯了一声,又道:“我知道你这是为了我好,别人就不敢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   “你去吧。”魏贵太妃道:“好好宽慰赵氏!”   等许元姝出去,魏贵太妃扫了青花一眼,道:“我原以为她要告状的,只是太医说钱贵人肚里八成是个皇子……”   青花道:“娘娘宫里出来的人都是识大体的。”   “你呀,悄无声息的把自己也夸了。”魏贵太妃这才有了点笑容,“等她出京的时候我再给她些东西吧。”   许元姝出了慈庆宫,慢悠悠的往承乾宫去了。   赵贵妃看见她来,一脸笑意的迎了过来,许元姝上前行礼,道:“娘娘这么客气做什么?”   赵贵妃面上笑容略显刻意,她拉着许元姝的手,没怎么用力许元姝就站了起来。   “进来坐。”赵贵妃拉着她到了东次间。   许元姝心里有了计较。   一般来说,西次间才是平日里坐卧的地方,东边都是布置成书房,只有不太亲近的客人来,才会让到东次间。   不过……今儿的情况又不太一样。   她应了赵贵妃的邀约进宫,就证明她同意跟皇帝——   许元姝故作疑惑看了赵贵妃一眼,赵贵妃歉意的笑笑,“早上收拾的宫女手滑,不小心洒了水,潮乎乎的待着难受,咱们在这边说说话,那边还点了火想把水烤干呢,怕是一时半会儿进不去了。”   许元姝了然的点点头……这屋子也是专门布置出来的。   皇帝什么时候来呢?   两人都是心存了敷衍,可依旧是笑眯眯地说话,从坐垫上的花样,说到茶杯是怎么上釉的,天南海北什么都说,只是快小半个时辰过去,都是废话。   许元姝倒是没什么,赵贵妃的身子本来就弱,又强打着精神陪她坐着,脸上已经有了疲惫感。   “娘娘喝些茶。”许元姝客气道。   赵贵妃端着茶杯慢慢地抿着,似乎是想借此拖延些时间。   不过很快,许元姝就听见院子里又有了动静,皇帝来了,许元姝微微偏头扫了一眼,巳时三刻,距离吃午饭的时间还有一刻钟。   这个点过来倒也正常,除了怕被人看出端倪来,怕还有被王爷就藩的事情绊住了脚的缘故。   毕竟十来个王爷就藩,一下子就把国库掏空了,内库也得出不少银子,连修河堤开运河等等都得往后挪一挪。   许元姝不急不慢的想着,也端起茶杯来抿了抿,这个时间刚刚好,太后很快就会派人带着两位皇子前来,而且不出意外应该是青花。   所以她得把赵贵妃气得敷衍的意思都没有,好趁着机会跟皇帝说两句话。   皇帝很快进来,许元姝先一步扶着赵贵妃,一起冲着皇帝行礼。   皇帝伸手过来,在许元姝袖子上蹭了过去,抓住了赵贵妃的手。   “爱妃这么多礼做什么?朕心疼着呢。”   说的是赵贵妃,可眼神却不住的往许元姝身上瞄。   这屋里就三个人,皇帝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许元姝,脸上的笑容叫人很不舒服。   许元姝则是半仰着头,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眼睛里似乎也有水光,专注地看着皇帝。   一对狗男女!   赵贵妃脸上的表情已经开始扭曲了,纵然一开始是她开的头,想借着许元姝固宠,可……   可看见这一幕,她觉得自己忍不下去了。   “陛下陪着许侧妃说说话,妾身去换一身衣裳。”   许元姝头也没动一下,皇帝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道:“慢慢换,一会儿该吃午饭了,朕专门叫御膳房准备的菜肴,一会儿叫许侧妃好好品鉴一番。”   屋里很快就剩下了皇帝跟许元姝两个人。   皇帝站起身来,坐在了许元姝身边。   只是他往过蹭了两下,就见想了许久的许侧妃,伸手拿了桌上的玉如意,抵在了他胸口。   “陛下,您就这么着急?”许元姝抬起头来,半斜着眼睛睨了他一眼。手上用力,抵在他胸口的玉如意就抖了起来。   皇帝一愣,看着许元姝脸上的笑意,又看她微微颤抖的手,心中了然一笑,面上却故意陪着她做戏,“朕的确是着急,难道你心里就不着急吗?”   “我……”许元姝垂下眼帘,不去看皇帝的脸,有些话她才能顺顺利利的说出口。   “原先在翊坤宫说过的话,我自然是记得的,可是半夏……”   皇帝脸色一变,许元姝飞快的抬头看他一眼,稍稍调整了语气。   “就算半夏那样死了……我也还是愿意的。”她长叹一声,道:“我如今已嫁做人妇,陛下心里还有我,我心里很是喜欢。”   皇帝笑了两声,“你既然愿意——”   那玉如意又抵在了他胸口。   许元姝飞快的解下腰间荷包,在皇帝面前一晃,皇帝伸手就去够。   许元姝道:“这个不是给你的,我出来身上带了多少东西都是有数的,回头不见了都是大麻烦。”   皇帝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很是遗憾的松开了手。   许元姝一声轻笑,“我是叫陛下闻闻这味道好不好闻。   皇帝摊开手掌,放到自己鼻尖用力嗅了嗅,说实话是没什么味道的,不过他还是点点头,道:“挺好闻的。”   “陛下真会哄人。”许元姝又一笑,道:“我心里虽然愿意,可却不愿意在这个地方。”   她伸手摸了摸身下的垫子,“虽然换过了,东西也该都是新的,可我不愿意跟赵贵妃连在一起,我不希望陛下一想起我来,想到的就是承乾宫。”   “我胆子很大的。”许元姝一脸的笑意,她已经听见孩童的嬉笑声了。   只是她抵在皇帝胸口的玉如意稍稍点了几下,皇帝就什么旁的心思都没有了。   “我想去坤宁宫里。”   “你果然大胆。”   许元姝放下手里玉如意,端端正正的坐着,道:“我要先用了坤宁宫。”   “坤宁宫的宝座。”   “皇后的凤床。”   “我想叫陛下一去坤宁宫就想起我来!”   “我要叫陛下未来的皇后……一辈子都生活在我的阴影里。”   话音落下,赵贵妃忽然闯了进来,道:“陛下,青花——”   她看见两人端端正正坐在说话,一脸的错愕,皇帝……什么时候变成正人君子了?   还一脸惊讶却又欢喜地看着许元姝?   只是如今来不及叫她细想了,赵贵妃上前挽住了许元姝的胳膊,拉她起身,又往边上走了两步,离皇帝远了些,脸上硬是挤出笑容来。   “我要谢谢你——”   青花掀了帘子进来。   “母妃!”   两位皇子跌跌撞撞的抱住了赵贵妃的腿。   青花给屋里一众人行礼,又对赵贵妃道:“娘娘叫我特意送两位皇子来陪着您用膳。” 第271章 一网打尽   待午饭吃过, 青花道:“两位皇子该歇息了,奴婢带他们回慈庆宫。”   奶娘出来抱小皇子, 青花又劝赵贵妃,道:“您好好养身子, 药记得吃。娘娘叫奴婢跟您说,她生了五个孩子,自然是明白孩子养在母亲身边才是最好的。等您身子骨好了, 娘娘自然会把孩子都送回来的,您千万别多心。”   赵贵妃哽咽着道谢, 又摸了摸两个儿子的头。   许元姝一边冷眼看着,越发觉得讽刺了。   “去叫六斤来。”   皇帝心中的馋虫已经被完完全全勾了起来, 他觉得瞒着全天下的人,守着这么个只有几人知道的小秘密分外的叫他愉快, 甚至……他想先修缮已经锁上八个月的坤宁宫了。   六斤很快进来,皇帝站起身来, 六斤上去给他理了理衣裳,皇帝冲许元姝笑笑,面上正正经经的还很是客气。   “多谢你开导朕的爱妃, 朕看了,她今儿中午比往日也吃的多了。”   许元姝微笑着还了一礼,屋里只有一个青花不明就里, 至于赵贵妃心里……绝对不是感动。   皇帝抬头看了看天, 道:“虽已经入秋了, 不过日头还大, 许侧妃不如去慈庆宫歇一歇?等过了午时再出宫?”   “六斤,你送送她。”皇帝声音里含着笑意。   许元姝也没推辞,跟皇帝道了谢,就同青花一起出了屋子,还跟客客气气的同六斤说:“辛苦公公了。”   皇帝死死盯着她的背影,待到屋里没了人,这才喃喃一声低语,“叫司礼监的掌印太监送你,朕叫你先尝尝皇后娘娘的滋味儿,然后……就是朕尝一尝皇后娘娘的滋味了。”   屋子里头,赵贵妃看着皇帝一双龙目专注地看着许元姝,语气荡漾的又不知道在说什么,气儿就不打一处来,“陛下~”   她语气略带埋怨,“怎么陛下有了新人,就把旧人抛之脑后了呢?”   若这话是八个月前说的,那时候赵贵妃一张脸还是很好看的,皇帝兴许还有兴致安慰她两句,可是现在……   尤其是听了方才许元姝关于坤宁宫的言论,皇帝什么都顾不得了,除了坤宁宫,他甚至想在别的地方试一试……   “你好好歇着。”皇帝很是敷衍地说了一句,就出了承乾宫,往乾清宫去了。   赵贵妃一脸愤怒地看着皇帝大步离开的背影,手狠狠抓在了马面裙上,轻柔的布料叫她直接抓出来印子,再也不平整了。   许元姝跟着青花等人出了承乾宫,走了没两步就放慢了步伐,渐渐落在了后头。   青花察觉有异,回头就看见许元姝冲她歉意地笑了笑。   青花道:“娘娘慢些走,奴婢几个是要把小主子先送回去,这才不得不走快的。您看他们两个,都瞌睡了呢。”   两位皇子都趴在奶妈肩上,头已经耷拉了下来,眼睛也闭上了。   许元姝笑了笑,道:“你们先去,正好先替我跟娘娘说一声,中午又要烦劳娘娘给我寻一处躲太阳的地方了。”   青花扫了一眼六斤,客客气气面带微笑道:“公公好好伺候着娘娘,奴婢先行一步。”   待青花等人离开,许元姝目不斜视,不紧不慢走在去往慈庆宫的路上,“他怕是要用计留下我了……”   六斤没说话,半弯着腰跟在一边,奴婢跟主子泾渭分明,却又显得很是恭敬。   “他若是真问你这个……你告诉他,我是许家长女,家里的老父亲若是半死不活拖着……百善孝为先……我肯定得留下来。”   半晌,空气里传来六斤的回答,带着微微的叹息,“娘娘一切小心。”   青花带着两个小皇子,很快回到了慈庆宫,奶娘带着两位皇子去后殿歇息,青花轻手轻脚到了魏贵太妃宫里,把自己所见所谓说了一遍。   “陛下特意谢她,还叫六斤公公送她,一会儿就来了。”   魏贵太妃面色一松,正想着皇帝终于不那么老盯着别人家的女眷看了,可见叫南嘉时不时的进宫,欲说还休地跟皇帝打打机锋还是很有用的。   可是又转念一想,就因为赵贵妃多吃两碗饭,皇帝就叫六斤送她,怕是在赵贵妃身上情根深种了……这难道就是一件好事儿?   魏贵太妃叹了口气,道:“我也不去见她了,就说我睡了,给她安排在东次间吧,也算是给她长脸了。”   说着魏贵太妃被子一拉,又躺了下来,自打当上这贵太妃之后,她就是一肚子的烦心事儿,表面上看着风光,儿子当了皇帝,还给她修了慈庆宫,一切规格比照太后,可是……   可是她从搬进来开始,就再也没法放宽心睡午觉了。   唉……   青花又出来,正好看见许元姝跟六斤客气,“多谢公公送我,公公事忙,就不留公公歇息了。”   六斤面色如常,对着这客气也没露出什么笑容来,不过微微点头就转身走了。   司礼监的掌印太监……青花上前给许元姝行礼,隐晦地说,“司礼监这些日子很是繁忙,听说王爷就藩几乎掏空了国库,六斤公公这些日子正跟六部尚书一起,想着从哪儿还能弄出钱来,很是辛苦呢。”   许元姝叹了一声,“是啊……是挺辛苦。”   就这样……还要帮她防着皇帝,帮她善后,帮她扶持鲁王爷上位。   许元姝抿了抿嘴,道:“娘娘怕是已经睡了吧?等她起来你来叫我,我再去给她请安。”   青花笑着应了,带着许元姝到了东次间。   许元姝躺在罗汉床上,安安静静地又想了一遍。   怎么去报复许义靖,她脑海里想过无数种可能……但是按照现在这个情况,一旦鲁王爷上位,她就算是个妃子,许义靖也要被封千户了。   更能借着这关系在京城里耀武扬威。   这是规矩,她不能把希望寄托在鲁王爷身上,所以……许元姝深吸一口气,他一直贪念权势,一辈子想的都是升官发财。   这样的蝇营狗苟之辈,能叫皇帝惦记着他的生死,能叫皇帝亲自下令要了他的命……也算是如了他的意,死得其所了。   六斤回到乾清宫里,皇帝靠在软榻上,不知道在想什么,满脸的笑容。   看见六斤回来,他抬了抬眼睛,道:“送过去了?”   六斤点了点头,欲言又止道:“陛下……”   皇帝没理他这茬,又道:“原先朕以为……要是真上手了,一两次就得腻,可是她今儿这么一说……你说有什么法子把她留下来?”   皇帝克制不住笑了两声,“十三弟是一定要就藩的,朕给他选了这么个不好不坏的地方也算对得起他了,所以他给朕一点报答……也是应该的。”   “朕想要她依旧是鲁王侧妃,却留在京城里陪朕!”   六斤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张口,“这事儿得一步步来……叫她永远留在京城先不说,叫她多留上一年半载的……倒是没什么问题。”   皇帝坐直了身子,看着六斤。   “鲁王侧妃是家里长女,上头老祖母年纪七十,大伯死的早,也没留下儿子来,她的父亲倒是有两个儿子,年长的刚过十岁,是个庶子。”   “若是她父亲出点事儿……又恰好赶在鲁王出京的当口,许家没主事的人,她是必定要留下来的。”   “拖一拖就是过年,父亲死了要办丧事,冬天也不能启程,这就能到第二年的春天,春天时疫频发,用这个当理由,得了时疫再养养身子,就夏天了,夏天如何赶路?一年就过去了。”   皇帝笑了两声,伸手拍了拍六斤的肩膀,“你说她还有个祖母?明年……也能再拖上一年了,到时候她怕是也只能出家了。”   到了晚上,皇帝去慈庆宫陪着魏贵太妃吃饭,他忽然道:“不如趁这个时候修缮坤宁宫?”   魏贵太妃一愣,坐在下首陪着的魏南嘉立即就红了脸。   皇帝看着她笑了笑,视线又转回魏贵太妃身上,道:“正好秋天不冷不热的,修缮完毕再布置一番,就到了明年春天。”   “朕也该有个皇后了啊……”   皇帝一声长叹,魏贵太妃就心疼地在他手臂上拍了拍,道:“当年你父皇给你选的人……唉,现在你自己选!”   “还是母妃选的人好。”皇帝说起这话来一点都不心虚,又瞟了魏南嘉一眼,这才道:“只有母妃心疼我。”   一屋子其乐融融的笑了起来,魏贵太妃心想,等过了这个月,南嘉也就不能常常进宫了,总是要避一避的。   皇帝也想,这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非常好! 第272章 被人下药了?   八月十五宫里没摆宴席, 说是初一已经摆过了,就不叫大家进宫了, 取而代之的,是宫里的赏赐, 同时还有一道离京就藩的旨意。   鲁王爷出京的日子定在十月二十一,任谁在八月十五收到这样的旨意都不会开心的,哪怕皇帝早就跟鲁王爷透露过他十月就藩。   鲁王爷冷着一张脸, 王妃依旧是什么都不管,许元姝给施公公使个了眼色, 笑着说:“请这位公公去偏厅喝茶。”   许元姝给鲁王爷到了杯菊花茶,容娟劝了一句, “王爷别生气,这公公也都是奉命来的, 犯不着跟他这种人置气。”   鲁王爷没理她,许元姝似笑非笑看她一眼, 这安慰的可不太好。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这人是皇帝派来的,不跟他置气……跟皇帝置气不成?   况且王爷这一年来……可跟以前那个心软耳根子更软的王爷不一样了。   许元姝捧着杯子不说话了, 容娟从没见过王爷这样冷脸,也从来没遇见过王爷不搭理人的时候,心下有些慌张, 拿了个杯子掩盖, 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不多时施忠福回来, 垂首立在鲁王爷身边, 道:“奴婢打听过了,王爷是除了宁王之外,最晚一个离京的王爷。”   “另外陛下允许王爷保留一千府兵,也是诸位王爷里头最多的,还给王爷拨了两百工部的工匠,头三年免税,后头五年税减半,允许王爷任免封地内七品以下官员。”   施忠福想起那太监说的话,又多劝了一句,“王爷,陛下待您……比宁王还好些。这可都是实打实的实惠。”   许元姝嘴角微微翘起,说是实惠,其实是补偿,可真等到皇帝死了,鲁王爷上位的那一刻……这就是皇帝看重鲁王的证据!   “东西得赶紧收拾起来了。”许元姝笑道:“只剩下两个月了,其实陛下待王爷真的挺好的,给留了两个月的空闲收拾呢。”   “吃饭吧。”鲁王爷端起酒杯,紧紧抿着嘴,一口喝干了,温酒入喉略感辛辣,鲁王爷表情一瞬间有些扭曲,道:“去采买要用的东西,不用买太多,这几个月王爷离京就藩,物价是要上去的。”   “只买这两三个月要用的,咱们里京城近,又靠着港口码头,派船去江南也方便。”   施忠福下去忙了,鲁王爷又是一杯酒下去,许元姝跟王妃对视一眼,都没上去劝。   一个是不想,一个是故意的。   许元姝招过旁边丫鬟,道:“去拿清淡的酒来给王爷换上。”   日子一天天过去,皇宫开始修缮坤宁宫,以备皇帝大婚之用,鲁王府众人是忙得脚不沾地,鲁王爷把后院的事情全都托付给了许元姝,什么人要带走,什么人发卖,全交给了她。   许元姝一家家的都见了,只是除了自己院子里的,剩下的人都是正常的发卖。   叫她欣慰的是,原以为有了这个机会,她屋里的丫鬟,尤其是宫里出来的几个怕是要人心浮动了,毕竟宫女出身的女子,又在这样的好年纪,找个好婆家——甚至找个不大不小的官儿也是不难的。   只是她屋里的四个丫鬟,最后只走两个。   两个宫女一个太监……将来带进宫里也够用了。   重阳节刚过,宫里忽然来了消息,吴贵太妃薨了。   “终于来了……”   许元姝换了素服,跟王妃两个匆匆到了皇宫奔丧。   寿康宫布置成了灵堂的样子,年幼的安王跪在灵堂前头,虽然死的是他的母亲,可他已经出宫,连守灵也只能守白天,天不黑就得出去。   算算日子,他怕是连三七都得在路上祭奠。   乾清宫里,皇帝坐在龙榻上,紧紧锁着眉头,地下跪着太医,旁边站着六斤。   “她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死了?明明前天——前天……”她还纠缠着朕不放。   六斤扫了一眼皇帝,他眼睛里有淡淡的血丝,看起来像是因为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陛下……这,太妃们三日一次的平安脉,太医院的太医是轮换着去的,的确是没查出来什么。这……人有旦夕祸——”   一个福字儿还没说出来,皇帝就一脚踢在他身上,“滚!”   太医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朕方才听见你出声了,说!查出来什么了!”   六斤一脸的为难,直接跪在了皇帝面前,行了大礼。   “她们给吴贵太妃擦身的时候,奴婢去了……贵太妃胳膊上一片青紫——”   “那是朕掐的!怎么——”皇帝起身,很是急躁的在屋里走了两圈,“她们可遮掩了?”   六斤点点头,道:“奴婢亲眼看着她们给吴贵太妃身上擦了粉,又上了一层胭脂,的确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皇帝又走了两圈,伸手按了按眉心,道:“朕这些日子总是不能静心……”他叹了口气,道:“这两日叫御膳房别上羊肉了,吃得人燥热!”   六斤应了一声,又道:“吴贵太妃的肤色不太正常,跟一般的死人不一样……”   皇帝停在了他面前,甚至抬脚想去踢他,不过还是忍了下来,道:“说!在朕面前还卖什么关子!”   “怕是被人下了药。”   “什么?”   皇帝倒抽一口冷气,向后坐倒在了榻上,“下药……朕明白了!朕明白了!”   说着皇帝谁也没招呼,大步走出了乾清宫,奔着慈庆宫去了。   六斤叹了口气,又等了片刻,这才追了出去,等追着皇帝跑了一半,前头的宫殿除了慈庆宫再什么都没有,他这才抓住旁边的小太监,喘着粗气道:“赶紧去慈庆宫说一声,叫闲杂人等避开!”   皇帝很快到了慈庆宫,得了六斤的消息,平常殿里伺候的宫女太监已经全被青花支开了,皇帝一进去就看见魏贵太妃坐在高台之上。   皇帝只觉得心中一股子邪火怎么都压不下去,直接就道:“母妃给吴氏下毒了?”   魏贵太妃没说话,心里却有点凉。   皇帝烦躁的在大殿里踱步,道:“朕的确查不出证据来,可查不出来也是证据,宫里能有这等手段的……前头的戴恩算一个,太后算一个,下来就是母妃了——”   “戴恩还在给父皇守陵呢,他回不来,太后……太后怕是巴不得朕跟吴氏搞出点什么来,叫她等着看热闹,只有母妃……只有你!”   魏贵太妃看他一眼,道:“你瞧瞧你这个样子,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不过一个女人,死了就死了,你至于这个样子吗?”   皇帝又绕了两圈,“她的确不算什么,朕已经厌倦了她,可是……事情不是这样办的,朕是皇帝!她是朕的女人!”   “她是你的母妃!”魏贵太妃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她是你父皇的女人!”   “所以这就是母妃要她命的原因?”   魏贵太妃眼圈已经红了,语重心长地说:“别的女人你要一百个,你要一千个,无非就是皇宫里头挤一点,可是这个不行,叫人知道了,全天下都要嘲笑你,过去一千年,依旧是全天下的人嘲笑你。”   “你希望后人说起建熙帝来,想起的都是逼·奸母妃不成?我丢不起那个脸!你将来死了,又有什么脸面下去见列祖列宗!”   皇帝重重地喘了两口气,电光火石间忽然想起赵贵妃来,六斤还曾私下找了宫外的大夫给她瞧病,多少药吃下去,依旧是病恹恹的总不见好……   虽然外头的人都说六个月生孩子是去了半条命,可是皇帝知道那个孩子已经足月了,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况且又不是头胎。   “那依依呢!”皇帝眯起了眼睛,“她前头都要好了……难道也是母妃下了药不成!”   魏贵太妃愣住了,虽然她看不出来一点心虚,可是皇帝跟她几十年的母子,如何看不出来。   “还是你……又是你……”   皇帝喃喃自语,语气没有方才激烈,也更加没有指责的意思,可是魏贵太妃眼泪差点下来了。   “我还不是为了你!”   “太后在一边虎视眈眈的看着!若是跟吴氏的事儿败露了,你说她会怎么办?”   “还有赵氏,她肚里的孩子只有六个月,六个月的孩子生下来不可能活的!”   “你又要对母妃做什么!”   两人正说着话,宁王从外头跑了进来,站在魏贵太妃面前,对皇帝怒目而视。   瞧见他这个样子,皇帝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   “主子!”宁王的小太监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后头还跟着六斤。   “滚!”皇帝一声怒吼,六斤急忙拉着那小太监跑了出去,两人一左一右站在院子里,听着身后大殿里越发激烈的争吵,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第273章 明目张胆的离间   这场争吵很快就以魏贵太妃昏厥告终, 听见大殿里头惊慌的声音,六斤很快冲了进去。   “先掐着娘娘虎口人中!太医马上就来!”   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 纵然是有心想瞒也是瞒不住的,况且这一次魏贵太妃是真的给气着了, 醒来之后没精打采的半靠在榻上,满脸的泪也不去管,连皇帝都不见了。   皇帝则拉着宁王跪在大殿门口的月台上赔罪。   女眷都在寿康宫祭拜吴贵太妃, 得了消息急忙前来,看见跪在门口的皇帝都是绕道而行, 只是慈庆宫的人虽然放她们进了大殿,却没叫她们见魏贵太妃。   许元姝走在人群里头, 不仅看见了皇帝,也看见了跪在皇帝身后陪着的六斤。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 什么眼神都没有,不过许元姝想过, 若是想叫大臣们接受鲁王爷登基,还要减轻魏贵太妃的影响,那必定要造成魏贵太妃跟皇帝不和的局面。   现在就是了——   许元姝屏息静气走到殿里, 没像旁人一样坐下,而是拉了宫女,小声道:“去问问青花, 娘娘可愿意见我?”   宫女看她一眼, 去内殿通传了, 许元姝这才坐下, 一杯茶才抿了两口,青花就出来了,走到许元姝身边轻声道:“娘娘要见您。”   许元姝跟着青花进去,大殿里这才有了声音,只是到了这会儿,还没就藩的王爷就只有那么几个了,还有一半都没成亲,殿里的女眷也就那么两三人,最多也就说一句“不愧是翊坤宫出来的”。   许元姝进了内殿,就看见魏贵太妃背对着她躺在榻上,许是听见有人进来,还啜泣了两声。   “娘娘。”许元姝坐到了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声音里还带着点笑意,道:“我陪娘娘说说话。”   魏贵太妃一下子就翻了过来,怒道:“你不知道他跟我说了什么!他又是怎么对他弟弟的!”   “娘娘,那个可是皇帝——现如今还在外头跪着呢。”许元姝勇敢的对上了魏贵太妃的眼睛,又去握住她的手,非常用力的握住。   “一会儿太后来了,难道您要让太后看笑话?”   “您想想以前,还在翊坤宫的日子……”   这话说出来,魏贵太妃越发的激动了,“你不知道——”只说了四个字,魏贵太妃就住口了。   不知道什么?隔壁她才去上过香的吴贵太妃是怎么死的?还是赵贵妃肚里那个已经足月的胎儿为什么生下来是个死胎,还是赵贵妃无论吃什么药,怎么补,都是这么个病恹恹的身子。   她都知道。   许元姝拍了拍魏贵太妃的手背,“您想想先帝……您陪着先帝几十年……皇帝是什么样子的。”   魏贵太妃如何不明白皇帝是什么样子的?她甚至也一次次地告诫过自己,皇位上做的那个虽然是她儿子,可更重要的,他是皇帝。   魏贵太妃低下了头,满腹的心事无人可倾诉。   许元姝沉默了一会,道:“不过……这兴许是个机会,您不是一直不想叫宁王去就藩?不如……叫他去给先帝守陵?拖过这阵子,今年就走不了了,再借着给他成亲的理由,若是王妃有孕,自然也是不能上路的。”   魏贵太妃眉头皱了起来,“可是守陵……”只有犯了大错儿的人才会去守陵,这人基本就跟朝堂正途无缘了,一辈子头上顶着荒唐两个字。   但是转念一想,宁王又不用干什么,他兄长是皇帝,等太后死了,自己晋升太后,那他就是太后的小儿子了。   吃喝玩乐不好吗?非得要跟那群大臣一起操心国家大事。   魏贵太妃不由得点了点头。   许元姝松了口气,只是魏贵太妃眉头又皱了起来,“怎么说呢……”她现在不想见皇帝,这样的事情更加不好明摆着说,万一叫皇帝以为她借机给小儿子谋利……   许元姝半低着头,道:“不如我去……先叫六斤公公来问一问如何?跟他通了气儿,一切就都叫他去办,娘娘只管等着就是了。”   魏贵太妃叹了口气,道:“真是被他气得傻了。我不能叫六斤进来,不然外头人看了就知道这是计策了……这事儿你去说,你们两个私底下通气儿,我跟皇帝都不出面。”   许元姝略微一迟疑,还是点了点头。   “去吧。”魏贵太妃送开她的手,道:“去叫皇帝起来,别跪在外头碍眼了!”   许元姝从内殿出来,跟傅芳苓点了点头,在一干内眷的目光中走出慈庆宫,站到了皇帝面前,道:“陛下,娘娘叫我问你,你心中可有慈母,你可知十月怀胎,养儿不易!”   皇帝见她这个面若冰霜一脸怒气的样子,想的却是那天她用玉如意点在自己胸口,说自己胆子很大的场景。   只是旁边还有人,皇帝忙低下头来,不叫旁人看见自己脸上表情,语气沉重道:“是我错了,恳请母妃绕我这一次。”   连朕都不说了。   “你就会——”跪在他旁边的宁王开口,只是才说了三个字就被许元姝打断了,“娘娘没有问你,还请宁王安静!”   瞧见她厉声呵斥自己兄弟两个,皇帝觉得自己心里越发的痒了,恨不得现在就蹭到她脚下,去拉一拉她的手,狠狠地揉一揉。   “既然陛下知错——”许元姝一回头,对身后跟着的宫女道:“带陛下去偏殿洗漱。”   说着又对六斤公公道:“公公可得空儿,我有几句话要跟公公吩咐。”   稍稍一想就知道是魏贵太妃有话要说,六斤不过迟疑一息的功夫,甚至他这迟疑也是做出来给皇帝看的,然后就点了点头,道:“娘娘请。”   只是才抬脚,太后身后跟着几个太妃走了过来,院子里众人给太后行礼,太后叫了声“起”,冲着许元姝似笑非笑道:“以前只觉得你谨慎小心,今儿倒是见着你长袖善舞的一面了。”   马上就要跟太后对上了……许元姝抬起头来,不卑不亢道:“多谢娘娘夸奖。我就要出京了,难道不该趁着这个机会多在娘娘面前尽孝?”   “百善孝为先。”许元姝一点没客气,“娘娘虽然……也该有所体会才是。”   院子里的宫女太监吓得连话都不敢说了。   皇帝心中越发的遗憾,早就听说她当年跟太后顶了好几次……今儿这么一看,皇帝只恨自己当时没在现场。   若是真看了……又怎么会错过?   许元姝说完就一侧身子,道:“太后想必是来看探病的,我就不陪着您说话了。太后请。”   太后冷笑一声,两人擦肩而过。   许元姝这才又看了六斤一眼。   眼见这两人就要到没人的地方去说话了,皇帝恨不得以身代之,不知道怎么就有点失望,起身的时候故意踉跄一步,诶呦一声,踉跄了两步。   许元姝回头一看,放缓了声音道:“陛下小心。”   皇帝脸上现出笑容来,故意舔着脸问道:“贵太妃可好些了,我想见一见她,好给她请罪。”   许元姝的脸又板了起来,道:“陛下还是先好好反省反省吧!”   还跪在地上的宁王不明就里,直接就嗤笑出声,只是皇帝这会儿没工夫训斥他,心思全飘到坤宁宫里去了。   这宫殿还有一个月就能修整好,宝座重新打磨过,金子也抛光了,各种宝石也都换了新的,风床上坠着各式各样的葫芦,还有大红的毯子,他已经叫工匠加紧赶制,准备了好几块,到时候铺在地上……   还有给皇后备下的各种头面首饰……   皇帝轻咳几声,跟着宫女到了偏殿洗漱。   许元姝则跟六斤到了另外一处偏殿,一进去许元姝便对屋里此后的人道:“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同六斤公公说。”   宫女太监应了声是,齐齐出去了。   许元姝把方才跟魏贵太妃的对话说了,六斤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道:“你回去劝魏贵太妃,叫她搬去西苑。”   许元姝点了点头,正要起身出去,忽然又觉得太快了些,所以她又坐了下来,道:“再坐一坐,总得商量商量不是?”   屋里又安静了下来,半晌,六斤忽然道:“若是觉得危险……一切小心。”   许元姝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时候差不多了。”说着转身出了屋子。   她一出来,就又跟太后打了个照面,许元姝把头一低行礼,道:“太后这么快就出来了?娘娘怕不是没见您?”   只是不等太后说话,她就立即走开了,“我还有要事要跟娘娘禀告,就不陪着您说闲话了。”   许元姝再次进了大殿,魏贵太妃已经洗了脸,只剩下眼圈还是红肿的。   见她进来,魏贵太妃招手道:“快来坐下,辛苦你了,我听见她们说你把太后气走了,不用管她,她就是来看热闹的。”   许元姝又在她床边坐下,笑了笑又有点懊恼,“可惜她来的太早了,叫她看见陛下跪着的样子。”   魏贵太妃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许元姝道:“已经跟六斤公公说了,他的意思是想请娘娘搬去西苑住上一阵子,等过年再回来……”   “这……”魏贵太妃又犹豫起来,“会不会叫他们诟病皇帝不孝?”   许元姝笑道:“这都九月了,没两个月就要过年了,再者也是为了宁王,想叫宁王不去就藩,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你说的也是……”魏贵太妃叹了口气,道:“除了恭越……除了齐王世子年纪太小,剩下的连安王都要走。”   “最重要的是不能叫大臣觉得陛下朝令夕改,不然陛下如何执政?” 第274章 坤宁宫修好了   这边许元姝在权威魏贵太妃, 那边六斤也已经进了偏殿。   “都下去吧。”   待伺候的宫女离开,六斤上前给皇帝更衣洗漱, 一边收拾着一边把方才的对话捡要紧的说了。   皇帝略有犹豫,六斤道:“陛下……您想许侧妃也跟吴贵太妃似的不明不白死了?”   皇帝一下子愣住了, 一时间他想了许多。   半晌,他长长舒了口气,道:“趁着这个机会……把她的人再清一清, 这宫里就算有太后,还有朕的生母在, 也该是朕来做主的。”   六斤应了声是,皇帝又道:“母妃的手伸得太长了, 她给吴贵太妃下药,她给赵氏下药……她总说是为了朕好, 难道朕在她眼里就是不管不顾的性子?”   “朕自然不会叫这些事情被别人知道的,倒是她……再这么下去, 有些事儿就瞒不住了。”   六斤没说话,皇帝想了想,又道:“留着宁王在也好, 有他陪着母妃,母妃心思就不会往别的地方去了,朕正好放开手脚清理后宫。”   皇帝定睛凝视六斤, “这一次……不管抓住谁的人, 都给朕清出去!”   “是!”六斤斩钉截铁的应道。   皇帝面上的表情变得轻松, 到时候母妃不在……大朝会五天一次, 他能在坤宁宫里荒唐五天不出门!   若是连朝会都不去……   皇帝笑了笑,哼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听见的小曲儿,喃喃道:“十月二十一……还有四十天。”   魏贵太妃毕竟年纪大了,又整日的操心不停,方才又跟皇帝吵架还晕过去一次,说了没两句话就体力不支了。   许元姝站起身来告辞,魏贵太妃拉着她的手还嘱咐了两句,“多做些挡风的袍子,帽围披风等等也不能少。虽然有马车做,可也不能把车门封上,马车动起来总是有风的。”   许元姝道了谢,这才离开。   回到鲁王府,许元姝叫了贺太医过来,又把外祖父的那封信放在桌上。   贺太医进来先是行礼,起身的时候看见桌上那封信……他自然是认得这字迹的,面上表情一滞,不由得有点紧张。   “您请坐。”许元姝客气了一句,又淡淡地对丫鬟道:“上了茶就下去吧。”   很快屋里就只剩下她们两人了,许元姝没说话,贺太医道:“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许元姝轻轻的叹了一声,道:“王爷要就藩了,日子定在十月二十一,王府长史司按理来说是要跟着一起走的,不过……我想您也听说了,后院的下人我遣散了不少。”   贺太医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别的一概没有。   “我……我也算是跟贺太医有救了,我这条命当年是您救的……若是没有贺太医,纵然是能治好,也不会好得这样快。”   贺太医急忙站了起来,道:“娘娘,切不敢这样说,微臣是大夫,治病救人本事分内之事。”   许元姝笑了笑,道:“您喝茶。”又道:“对您来说是分内事,对我来说就是让我如今能坐在这儿喝茶的大事。”   贺太医在她殷切的目光下喝了两口茶,又用了两小块点心。许元姝满意地笑了笑,道:“您年纪大了……我记得跟我外祖父差不多的年纪。”   “微臣今年六十有三了。”贺太医又起来回话。   许元姝叹气,道:“我……我前些日子派人去找了我外祖父,问他愿不愿意跟我一同去胶东郡,在王爷的封地里,我能护他们一世平安……只是外祖父不愿意。”   许元姝一时间有些伤感,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又继续道:“外祖父说现在的日子挺好的,他想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下去……我表哥也快要成亲了,定了镇上好人家的女儿,家里有一百多亩田地……”   她的声音渐渐哽咽,贺太医也是一阵唏嘘,一百多亩田放在京城,放在他们原来,是看也看不上的。   许元姝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面色如常了。   “我跟王爷商量过了,您年纪大了,一路奔波怕是很久才能调养过来,就不叫您跟着去胶东郡了。”   “当日您说不想再当御医了,回头王爷会去太医院说一声,只叫您挂个虚职,也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贺太医犹豫了片刻,起身行礼道:“多谢娘娘。”   许元姝把那信掀开,下头是个地契,原先孟家跟许家合伙开的药铺,后来外祖父走了,这药铺不赚钱,又被许义靖给了她,她打算给志哥儿留着的那一间。   “您救了我的性命,也救了王爷的性命,王爷另有东西给您,这是我给您的。”   “这是我外祖父的铺子——您别推辞,我外祖父不会再回来京城了,我随着王爷就藩也不会再回来了,志哥儿我是要带走的,纵然是这铺子可以留着将来给他,这是志哥儿今年才十岁,等他长大成人能接管这铺子,也得十好几年了,期间无人在京城看守,这铺子怕是开不下去的。”   “娘娘……这……”   “这铺子到我手上,就是全靠着您才能撑下去的,病人来这铺子瞧病,也是全看在您的医术上,您家里几个孩子都是大夫,纵然是自己也能开个铺子,毕竟不如现成的方便。”   “就当是我一点心意。”   许元姝看着他,贺太医一脸为难的,不过终究还是答应了。   他点了点头,道:“如此我就多谢娘娘了。”   许元姝笑了笑,稍稍扬起了声音,道:“叫张忠海来,陪着贺太医去过户。”   等贺太医出去,许元姝又端起了茶杯,微微蹙着眉头。   太医也有了……   贺太医虽然年纪大到不能长途奔波,可是留在宫里当御医还是可以的……等鲁王爷回来当了皇帝,等她进宫当了娘娘……   贺太医拿了她的铺子,又曾经救过她的性命……   这就是只对她忠心的御医。   还有什么呢?   许元姝勾起了嘴角,还有就是等着皇帝咽气了。   又过了两日,宫里又有消息传出来,皇帝又跟宁王吵了一架,随后就罚他去皇陵守陵了。   魏贵太妃苦苦全了几日没有结果,一怒之下搬去了西苑,才修好的慈庆宫就这么空了下来。   十月头上,负责修缮坤宁宫的太监来报,坤宁宫大体上修好了,就剩下些装饰还没有到,皇帝听见消息,兴冲冲的叫上六斤一起去看了。   “很好!非常好!”   皇帝兴奋的脸都红了,伸手摸着光滑冰冷的宝座,摸着上头一个个的宝石还有雕刻,“朕很满意!赏!重重有赏!” 第275章 中风   坤宁宫是面阔九间, 进深三间的屋子,皇帝一间间看了过去。   除了正殿之外, 剩下左右加起来一共八间,软塌罗汉床加上正儿八经的大床, 一共十二张,皇帝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口中叫“赏”字不断。   最后, 他到了西尽间的皇后寝室里,坐在宽大的凤床上, 伸手摸了摸床上铺着的光滑丝绸,忽然觉得一阵眩晕, “六斤,朕——”   等皇帝再次有了意识, 他发现自己已经躺下来,虎口一阵疼, 人中似乎也被人狠狠掐过。   “陛下莫动。”皇帝耳边传来六斤的声音,“太医正给您用针。”   皇帝只觉得耳尖像是被什么扎了一样,他睁开眼睛眨了两下, 只觉得帐子里头挂着的葫芦都在转。   “朕这是怎么了?”皇帝沉声问道。   太医面上有点惶恐,“您……这是助兴之物用得太多了,秋日原本就燥热, 用了那些东西——”   皇帝咳嗽了两声, 太医不说话了。   皇帝手一伸, 六斤扶着他起来, 又递上一快手帕给他擦脸,皇帝这才发现自己脸上有血。   “朕这是衄血了?”   太医应了一声,道:“微臣给陛下开了凉血止血的方子,这些日子很是干燥,陛下平日里也能用些菊花加在茶里,好去燥热。”   这种事儿皇帝是不用操心的,六斤拉着太医到一边问了个清楚,这才又回来伺候皇帝。   “好多了。”皇帝站起身来,晃了晃脑袋,完全不觉得头晕了,他又跟跟在一边的太监道:“还有夜明珠挂上,朕记得内库里还有一株红珊瑚的树,也拿来摆上。”   那太监虽然是听吩咐做事儿的,可这样也太过隆重了些,他下意识看了六斤一眼,只见六斤双手在身前交叉,半低着头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那太监便也放下心来,听着皇帝一样样吩咐。   陛下这是……真看重未来的皇后娘娘啊。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消息传到了西苑,魏贵太妃听见皇帝一件件珍宝往坤宁宫搬,心中不免涌上三分欣喜。   皇帝对南嘉还是挺看重的。   青花也在一边道:“若不是看在娘娘面上,陛下何苦用内库去布置坤宁宫呢?可见陛下是真知道错了,正给娘娘赔情道歉呢。”   魏贵太妃笑了两声,又道:“不过这西苑景色的确不错,我在这崇智殿住了这么几日,只觉得身心舒畅,怪不得当年的祺贵妃要常年住在西苑,的确逍遥。”   十月十五是安王离京就藩的日子,王妃没动,许元姝跟着鲁王爷去了。   除了他,也就剩下鲁王跟宁王没出京了,宁王还在皇陵守着,来送他的除了鲁王,也就是礼部的官员了。   而且礼部这些官员,与其说是送,不如说是要看着他出京,好回去交差。   安王的眼睛是红的,脸上是肿的,怏怏地没有精神,许元姝跟着鲁王爷上前,有心想说你路上慢点走,只是又怕人多心,可没想到鲁王爷把她不敢说的话说出来了。   “陛下给你的封地在蜀地,一半的路都是在翻山,千万别走得太快了,若是遇见天气不好,稍稍歇两天也成。”   旁边礼部的官员咳嗽了两声,被鲁王爷瞪了回去。   许元姝松了口气,也道:“我看了几本游记,说山里这个时候可能已经下雪了,千万别赶路,叫他们把路程规划好了再走。”   礼部的官员又咳嗽了两声,道:“这位娘娘,藩王就藩都是有时限的,万万耽误不得。”   许元姝看他一眼,“这位大人,若是身子不好还是早看大夫的好?你这样咳咳咳的,倒也不怕过了病给别人。”   安王笑了出来,脸上的抑郁稍稍淡了些,道:“你放心,路上若是遇见什么刮风下雨不好走的,我会叫随行的官员先去探路的,他们能走个来回,我再走。”   他的视线将要陪着他一起上路的官员脸上一扫,虽然才是十一岁出头的年纪,可这一眼却叫人觉得心惊。   尤其是那话语里不把这些官员的命当回事儿的气势……更叫人害怕。   “若是他们回不来……我也会叫人回来禀告陛下,务必将我的随行官员补齐了,我这才好上路!”   鲁王爷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都没说。   安王双手一拱,道:“我这就走了。”说完头也不回上了马车,离开了京城。   许元姝看着他的背影,鲁王爷上前一步拉着她的手,道:“起风了,咱们也回去吧。”   许元姝不可避免的有点伤感,可是想到他们将要做的大事,心里难掩的激动,上了马车她就靠在鲁王爷胸口,连头也埋了进去,声音显得有点闷。   “王爷,别的都安排好了,只是小郡主那里总叫人担心,昨儿才听说她惊风吐奶,虽小孩子这个年纪总是隔两天就烧一烧的,可……咱们是十月底出发,到了胶东郡也要十一月底了……”   “路上可能会下雪,那边屋子也不知道先派去的人收拾得好不好……大人没什么,可孩子怎么办?”   鲁王爷胳膊从她肩上绕了过去,手在她手里捏着。   半晌,鲁王爷叹了口气,“再叫他们多备些帐子,把马车围起来吧。”   两人一路依偎回到鲁王府,还没下车,就见许元姝屋里的太监张忠海跑了出来,一头是汗道:“娘娘,您娘家来了消息,说是许老爷中风了,现如今躺在床上不省人事,老太太急得摔了一跤,索性没有大碍,只是府上没有主事的人,那边人说请您得空赶紧去看一看。”   许元姝眉头皱了起来,心砰砰直跳,终于到了这一步!   没等她开口,鲁王爷便道:“咱们直接过去,我陪你一起去。”   马车很快到了许家门口,进了大门,里头已经有点乱了,许义靖打定主意要跟着王府的车队一起上路,家里能卖的卖,不能卖的送人,连带这宅子也叫人看过好几次了。   许家下人虽然没见过鲁王爷,可是能跟自家姑娘这样亲密站在一起的,除了鲁王爷还能有哪个?   不知道第一个跪下去的人是腿软还是怎么,总之出来迎接的下人直接跪了一地。   “还不快起来!”许元姝喝道,一进门就行大礼,岂不是把王爷架在火上烤了?   鲁王爷眉头一皱,张忠海急忙进去先安排了。   瞧见王爷一路走来,许家上下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站在一边连头都不敢抬,连回话都是结结巴巴的。   许元姝直接拉着王爷到了许义靖屋里。   许义靖双眼紧闭,毫无知觉的躺在床上,屋里还有隐隐约约的酒气,许元姝面色一沉,道:“怎么搞的?”   屋里伺候的丫鬟战战兢兢的出来,先是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王爷,又道:“昨儿老爷跟人喝酒去了,快到天亮才回来,躺下一直说口渴,奴婢去倒水,就那么一小会功夫,回来就看见老爷不知怎么到了地上,原以为是喝多了……只是怎么叫都不行,嘴里还有白沫——”   “后来老夫人派人去叫了大夫,大夫说是中风了,又差人去王府请娘娘,大夫还在老太太屋里。”   许元姝扫了一眼床上的许义靖,又问,“来人说祖母摔了一跤,可要紧?”   丫鬟又回道:“是从榻上滚下来的,手上蹭破一层油皮,别的就没什么了,大夫也看过的。”   许元姝这才松了口气了,跟王爷道:“我去看看祖母?”   鲁王爷想了想,面上也看不出喜怒来,“我陪你一起去……”还接了声叹息。   十月中旬的天气已经有点冷了,王府里也用了火盆,可是一进去许老太太屋里,依旧是扑面而来的热气。   许元姝立即就站定了,伸手拦住了王爷,“里头热,一冷一热的容易激出病来,你们伺候王爷去志哥儿屋里坐坐,叫丫鬟好生伺候了。”   鲁王爷倒也没坚持,跟着丫鬟走了,许元姝在外头先适应了一会儿,这才往里头去。   才绕过去屏风,她就听见里头隐隐约约的哭声。   陆姨娘、薛姨娘、邹姨娘还有丁姨娘都在……怪不得方才没在许义靖屋里看见她们。   她们不围着许义靖哭,反而围着祖母……可见皇帝下手是真狠。   “娘娘回来了。”   薛姨娘第一个看见许元姝,立即站起身来行礼,又道:“老太太快别着急了,娘娘回来了!”   许元姝看见祖母躺在榻上,几个姨娘则各自拉着自己的孩子,围着软塌站了一圈。   祖母眼圈红肿着,手里死死拉着志哥儿,志哥儿看见她来,眼睛就亮了,只是挣了两下没挣开,依旧被祖母拽着手。   软塌前头还站着个年迈的大夫,听见娘娘两个字儿就把头低了下去,一言不发朝边上退了几步。   许元姝走到软塌边上坐下,志哥儿立即就扑到了她怀里,手往她面前一放,嘴也瘪了起来,“疼。”   许元姝知道他是故意的,可依旧顺着他的心意,在他头上揉了揉,道:“姐姐给你吹吹。”   许老太太垂下眼帘,连哭泣的声音都小了,陆姨娘却是一拳头打在许修成背后,“你个没眼色的家伙!”   “说吧,真是中风了?该怎么治?可能治好?”   大夫上前一步,依旧低着头,又把方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方才已经下了针又用了艾灸……”   “……若是十天之内能清醒,这病就还能治……”   “……怕是要口眼歪斜,日日针灸,仔细调养上三两年,兴许还能走路……”   十天?今天已经是十月十五了,六天之后王爷就要就藩。   “娘娘!您可不能丢下我们这一家老小不管啊!” 第276章 我带着孩子留下来   许元姝环视一圈, 看着这些心思各异的眼神,她面色平静, 道:“先送大夫回去。”   又对那大夫道:“这两日怕是要劳烦您常来看一看了。”   大夫客客气气的说了句不麻烦,这才跟着丫鬟出去。   屋里没了外人, 由陆姨娘打头,一众人立即七嘴八舌的说了开来。   “老爷这病着,咱们可怎么上路?”   “大夫说要十天才能好。”   “王府用的可是太医, 想必比街上请来的要好。”   “不如把老爷带着一起上路?”   许元姝嘴角微微勾了起来,几个姨娘一言一语的, 说到带着许义靖一起走就停了下来……可见她们私底下已经商量好了。   许元姝余光从许老太太脸上划了过去,她依旧是红肿着眼睛啜泣, 看起来像是心神完全沉浸在许义靖的病上,旁的一点没在意。   可谁知道这是不是借机来试探她呢。   可惜现在这些试探对她来说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 许元姝不过轻轻咳嗽一声,屋里就安静了下来。   “原先我就不想叫你们现在跟着一起走的, 冬天路上不好走,去了那边也是百废待兴,一片忙乱。况且祖母腿脚不好, 勉强上路也是一路受罪,现在他又生了这样的病……不如等来年开春再说。”   除了志哥儿跟许老太太,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许元姝已经开始用“他”来代替父亲了。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 还是陆姨娘先开口, 她扫了一眼许元姝跟志哥儿拉在一起的手, 道:“我不过是个姨娘,按说这话是不该我说的,可……”   她抿了抿嘴,又看了老太太一眼,“咱们家里也没个人主事,万一……万一老爷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谁来主事?”   她看了一眼志哥儿,又拉了一把许修成,叫他站在了前头。   “老爷的长子下个月才满十二,次子才十岁,你祖母一到冬天就下不来床,你大伯娘从春天染了时疫就一直病恹恹的,况且我们都是妇道人家,也不好出头。”   许元姝眉头皱了起来,心里却在叹息,许家的确是没有主事的人……若是有,她还怎么留下来呢?   想到这儿,许元姝站起身来,皱着眉头道:“我回去王爷商量商量再说。”   许元姝去志哥儿屋里找到鲁王爷,说:“大夫瞧过了,我在这儿留着也没什么用,咱们先回去吧,府里也有一大堆的事儿呢。”   两人一并上了马车,鲁王爷叫了她几次,许元姝都没反应。   “你想什么呢?”鲁王爷抓着她的手,许元姝猛地惊醒过来。   “王爷,我……”   许元姝想着她留下来的真正理由。   除非皇帝现在就死了,否则她是不可能跟着鲁王爷就藩的,况且皇帝肯定也有眼线看着……   因为许家的事情留下来,这个理由在皇帝那里是够了,可是在鲁王爷这儿不够,因为王爷知道她心里有多恨许义靖。   许元姝伸手感受了一番,挂着两层帘子的马车依旧有风。   “王爷!”许元姝忽然回头看着鲁王爷,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我可以留下来的!”她抓着王爷的手,“正好我父亲生病了,大夫说得拖过十天,看他能不能清醒过来。”   “冬天上路大人还行,可孩子呢?小郡主六月头上生的,到现在不过四个月,还没满周岁,她如何受得了?”   “前两日她才惊风,我看府上的良医也是隔三差五的去,这还是头一个孩子,家里的奴婢奶娘都没什么经验。”   许元姝拉着王爷的手放在空中,“咱们在京城里走着还有风,到了郊外呢?越往东边走越靠近海,也就越来越潮湿,去哪儿烤衣裳?纵然是尿布可以备上一大车,可万一受潮了呢?”   鲁王爷眉头皱了起来,“这……”他的确想过这个问题,也担心过路上孩子可能受不了,不过最终的解决办法——   思来想去也只有叫下人用心,马车多围几层布。   “王爷。”许元姝继续劝道:“若是他死了,许家没个主事的人,我得留下来办丧事,若是他活下来,也是个口眼歪斜没法理事的人,我还能留下来。这个理由就是去求贵太妃也是够的。”   “我留下来,小郡主也留下来,等到明年开春我们再去胶东!”   鲁王爷摇头,“你一个人怎么能行?”   “王爷,宫里有贵太妃娘娘,我可以去求她,我不过一个侧妃,我留下来没人会在意的。”   “王妃诊出有孕那天,我也在,我跟她去骑马……小郡主生下来的那天我守到半夜,我听见她第一声哭……王爷……”   鲁王爷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许元姝殷切的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期盼。   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如果一切顺利,王爷甚至不用出京城,可是万一皇帝撑得比较久呢?   万一他们东去已经好几天呢?去的时候自然会慢慢地走,可回程……那可是皇位啊,不会有人还记挂着随行人员里头还有个不到半岁的孩子。   就算很大的可能,回程的时候是王爷一人快马加鞭先回来,可是不到半岁的孩子在冬天上路,马车里——   奶娘喂奶在路上,孩子吃喝拉撒都得在车里。纵然是大人这么一路坐上一个多月的马车都能把骨头架子颠散了,更别说是小孩子了。   许元姝垂下眼帘,装作失望的样子。   先帝那么多的孩子,活过一岁的也只占六成,这一点王爷想必比她的体会更深。   王爷会同意的……那个不仅仅是他的长女,更因为这个理由占着大道理,叫人没法拒绝。   这是对王妃的回报……这也是明目张胆的离间,王妃同不同意她不知道,可是傅妈妈是一定不会同意的。   “要么咱们去问问王妃吧,若是她也同意,我就带着小郡主留下来。”   许元姝殷切的看着王爷,这一次他没拒绝。   鲁王爷一路皱着眉头回到王府,连衣裳都没换,就跟许元姝两个到了春锦院。   头一次看见王爷跟许元姝一起来,傅芳苓不明就里的看了他们一眼,下意识便问:“出什么事儿了?”   鲁王爷看了一眼许元姝,在她期盼的眼神下不太情愿的开口了,“元姝的父亲病了,怕是……不太好,她可能要留下来,小郡主年纪太小,路上多有不便,不如叫元姝看着,等到来年春天——”   话没说完,屋里就是一声脆响,傅妈妈手里的托盘连带着茶杯全都掉在了地上,茶杯碎了,茶叶也溅落一地。   “不行!” 第277章 这双鞋子依旧不合脚   屋里三人的视线全都落在了傅妈妈身上, 她自知失言,急忙低下了头。   王爷的面色渐渐冷了下来, 视线又转回王妃身上,什么都没说, 像是在等着她的答复。   许元姝一言不发,半低着头连傅妈妈都不看。王爷肯开这个口,就证明他已经同意了。这个提议……说白了里外不是人, 对她、王爷还有王妃三人都没什么好处,唯一还算有点益处就只有小郡主了。   傅芳苓也是一言不发, 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我……叫这么小的孩子赶路,我也的确是不忍心, 可是……”   听见她语气松动,傅妈妈直接跪了下来, 红着眼圈质问许元姝,“奴婢敢问侧妃娘娘, 你为什么在临上路的时候把府里的贺太医打发回家了?奴婢听说他早年是小方科的大夫,专门给幼儿看病的,你把他遣散了, 是何居心?”   许元姝没说话,鲁王爷深吸了一口气,却又忍住了, 不过他的目光不由自主飘到了王妃脸上, 这是傅妈妈这个奴婢想说的话, 还是出自于王妃的授意。   屋里没人应答, 可是这沉默的意思却叫傅妈妈想偏了,她继续道:“你要留下小郡主又是何意?因为你父亲不好了,你得留下来,可你又怕等半年再去胶东,后院就不归你管了。”   “你留下小郡主安得是什么心?是想跟王妃交换,是想拿捏住王妃,叫娘娘帮你保着你后院第一人的位置!”   “你可是心大了,想踩到王妃头上来不成!”   “还想养着小郡主,真是叫你养上半年,小郡主还能记得王妃这个生母?”   许元姝站起来转身就走,她的确是不单纯,可就算是真的把小郡主留下来半年,难道是害她不成?   五个月的孩子上路有多危险傅妈妈是一点不知道?   孩子没长到一岁连族谱都不会上是为什么?就是因为一岁以下孩子随时都有可能夭折,记到族谱里头多半都是白费功夫!   鲁王爷跟着也站了起来,伸手拉住了许元姝,只是这次许元姝挣脱的力气很大,两下手腕就红了。   “这主意她跟我商量过了,我同意!”   鲁王爷用这个开头,继续又道:“贺太医已经六十好几了,他曾经救了我的性命,我不忍心叫他路上奔波!是我叫他留下来的!”   “还有,鲁王府的后院该谁管,是我这个王爷决定的!跟你一个老婆子一点关系都没有!甚至跟你也没有关系!”他眯着眼睛看王妃,“你推出去不要的东西……难道要叫本王继续捧在手上求你不成?”   “养上半年就不记得生母了?你们谁还记得一岁以前的事儿?再者是你在养孩子吗?你给孩子喂过奶?还是你给孩子换过尿布?你又给她做过几件衣裳?”   “闭嘴!”鲁王爷气急,一脚踢在正要开口的傅妈妈身上,“有孕在身两个多月未曾察觉,你的月事不准到了这个地步?忠心耿耿的傅妈妈也没察觉?傅妈妈忙着干什么去了?勾心斗角打压妾室!”   “这孩子又是怎么发现的?”鲁王爷越说越生气。   “骑马见红!”   “不到日子就生产!”   “你告诉我,你是真心想要这个孩子!”   许元姝没回头,她能感觉到鲁王爷拉着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屋里还是没人说话,许元姝能听见的只有鲁王爷穿着粗气的声音。   “没足月就生下来,孩子三天两头的生病,真带着她一起上路,出了事儿谁负责?”   “孩子留下来!明年开春再叫她去胶东!本王进宫去求魏贵太妃,孩子托付给她养!”   鲁王爷喘了两口气,“我三、四岁刚记事儿的时候,那一年宫里添了四个孩子,三个妹妹一个弟弟,头天还笑着吃奶,第二天就没了……连个名字都没留下来……孤魂野鬼无人祭祀……”   “这还是在宫里!”鲁王爷眼睛又瞪了起来,想说什么却又打住了,伸手把许元姝一拉,道:“咱们走!”   王爷力气极大,许元姝被他拉着几乎是一路拖出了春锦院。   屋里再次安静了下来,傅妈妈软软地跪坐在地上,半晌才颤颤巍巍地问道:“娘娘……您当初真的没有察觉到有孕在身……”   “你受委屈了。”鲁王爷拉着许元姝一路到了湖边,冷冷的风吹过来,他这才冷静下来,回头歉意的看着许元姝。   再一看被自己死死拽着的手腕,通红一片,似乎有点肿了。   许元姝把手腕缩了回来,摇了摇头,她的确是冲动了……应该是去求魏贵太妃养着孩子的……再不济也能把孩子养在大长公主府里,都不会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反手抓着王爷的手,道:“王爷……我还是想留下来……人常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想去问一问他,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随着话音落下的,还有她的眼泪。   这才是她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她要借着许义靖将死的时候,去问母亲的死因!   “等他死了我就赶上去,大夫说最多不过十天……你走慢一点,我三天就能追上。”   鲁王爷蹭了蹭她的眼泪,“咱们回屋再说,外头冷。”说着又想去拉许元姝的手腕,只是手伸出来却有点迟疑,许元姝换了一边,又把完好无损的手递给他。   “你以后远着点王妃,她叫你出去骑马见红,生产的时候赶上你生日……太巧了。”   许元姝嗯了一声。王妃……   王妃不想要孩子……还是王妃故意把这一切都凑在她身上,许元姝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哪个理由更能叫人接受。   “那我……”   “你想留下来就留下来,我给你留五十侍卫,我慢慢走,等你赶上我。”   下午,鲁王爷进宫求见魏贵太妃,请求她帮着养孩子,魏贵太妃很是为难的答应了。   许元姝也去许家说她留下来,又把收拾好的东西稍稍拆开一些急用的,又请了宫里一位御医来给他看诊,依旧是是跟上次一样的结论。   撑过十天兴许能好,不过最好的也不过是留下一条命而已。   又因为许元姝要留下来,王府众人也要分成两拨来走,原本编好的队伍又要重新编排一次,这么忙忙叨叨的几天下来,谁都没察觉就到了十月二十的晚上,王爷明天就要启程了。   许元姝看着她屋里,要走的人已经给了银子遣散了,齐平顺退回了内廷十二监,从今往后再怎么样,就跟她无关了。   春锦院里,傅妈妈焦急的在屋里踱步,“娘娘,孩子不能送到宫里!许侧妃是魏贵太妃的人,魏贵太妃又怎么会不向着她?而且除了奶娘,咱们的丫鬟婆子一概不许进宫……万一,万一小郡主有个三长——”   话没说完傅妈妈就扇了自己一巴掌,“这还不如叫许侧妃养着!至少老奴能在一边看着她!叫她生不出什么歹心来!”   “魏贵太妃那样的人,皇帝的生母……真是养出来什么问题,难不成还能叫她赔罪不是?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能过去,那可是您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啊!”   傅妈妈又往前走了两步,“老奴去求许侧妃,叫她时不时进宫看一眼,孩子是王爷的,她也该——”   “别说了!”傅芳苓道:“都已经成定局了,你现在说又有什么用?魏贵太妃养大五个孩子……孩子交给她我也放心——”   “你再去看一遍咱们的东西,对着单子告诉她们跟着哪辆车走,别出错了。”   见傅妈妈还有话要说,傅芳苓狠狠一拍桌子,“快去!”   傅妈妈从来没见过王妃这样,吓得打了个嗝,急忙出去了。   会宁馆里,鲁王爷已经吹了灯,跟许元姝一边一个躺下了。   天气已经挺冷的了,前两天还飘了点小雪花,鲁王爷道:“今儿到你这儿是来蹭炭火的,明儿要走,我屋里的冷得跟冰窖一样。”   许元姝笑出声来,“王爷去过冰窖?”   鲁王爷手就顺着底边伸了进去,在她腰上轻轻一绕,道:“我怎么没去过?宫里有两处冰窖,里头的在养心殿前头,还有一处在西苑,琼华岛西边,我都去过。”   “王爷小时候也是个调皮捣蛋的。”许元姝伸手抓住鲁王爷做乱的手,“赶紧睡吧。明儿一早要起来赶路呢,王爷也别总骑马,外头风大,您也坐在车里。”   鲁王爷应了一声,道:“你……若是有空也去宫里看看。”   “我知道的……”许元姝应道。   鲁王爷的声音忽然又大了,还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语调,“你说要给我做的针线呢?这么久过去,天气冷的都冻手了,怎么还没做好?”   许元姝用被子把脸一蒙,道:“你也知道冻手,万一叫针扎了可怎么办?”   鲁王爷笑了出来,“小没良心的,王府是少了你的碳还是少了你的皮袄,谁敢叫你冻了手?”   “睡了睡了。”许元姝又把被子掀开,道:“你既然知道是来蹭炭火的,就别讨主人家嫌了。”   说着又在鲁王爷身上拍了两下,“乖乖睡了。”   她的手立即就被鲁王爷抓住了,然后被拉进鲁王爷的被子里,“睡吧。”   第二天一早,许元姝起来便看着丫鬟们伺候鲁王爷洗漱,一言不发的显得很是沉默。   待王爷穿戴完毕,许元姝从柜子里取出一双鞋子来,先叫丫鬟都下去,这才拉着王爷坐到椅子上,然后她跪了下来。   “我……打小就没学过什么精巧的刺绣,就纳鞋底的功夫还不错,给王爷做的鞋子……兴许是急了点,王爷别嫌弃我。”   许元姝半低着头,声音很是落寞。   鲁王爷伸了脚出来,轻声安慰道:“你给我换上,我穿着这鞋子……等你追上我。”   许元姝抬头看他一眼,道:“王爷别骗我,若是我来了看见王爷不是这双鞋子……”   鲁王爷笑了笑,“我不骗你。到时候你打我。”   许元姝轻笑出声,只是表情转眼又落寞了,她低下头,认认真真地给王爷换上了新鞋子。   鲁王爷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又踩了踩跳了两下,对上了许元姝充满期待的眼神。   “合不合适?”许元姝亮着眼睛问道。   还是有点小啊……   鲁王爷重重点了点头,“合适,鞋底子特别软,穿着也暖和,特别舒服。”说着像是怕她不相信一样,又在屋里走了两圈。   许元姝笑了。   等了一年的机会……她做了两双鞋子,最后给王爷穿上的是这双不合适的。   他永远都会记得,他是穿了这样一双鞋子登上皇位的。   一旦跟皇位挂上钩……恩敬就逃不掉了。   “王爷,我送您。” 第278章 这美人终究还是落到了他手里   许元姝跟在王爷身后, 两人上了一辆马车,一路相顾无言却拉着手, 一直到了城门。   马车停了下来,许元姝听见施忠福从前头的车上下来去交割路牌文书等等。   “你回去吧。”鲁王爷道, “路上小心,别吹了风。”   “王爷也一路小心。”   施忠福很快又跑了回来,在车边焦急地说:“王爷, 陛下来送您了!”   鲁王爷先下了马车,又回头来拉许元姝, 等许元姝站定,就看见前方不远处的皇帝, 身后跟着礼部的官员,还有……   身上补子是仙鹤的……不是尚书就是内阁大学士。   许元姝远远的福了福身子, 就跟女眷们站在一处。   这场面比送安王走的时候隆重多了,不知道皇帝是出于什么心理, 是高兴所有的兄弟都被他送出京城,还是……享受玩弄人于鼓掌之上的快感?   不管是哪一条,不管她猜没猜对, 总之这都是在给鲁王爷造势。   皇帝大步走来,视线往鲁王身后的女眷身上一扫,一眼就看见了许侧妃, 纵然是大长公主府出身的正妃相比毫不逊色……他若是鲁王, 他也喜欢侧妃。   皇帝高深莫测的笑了笑, 他又想起方才他的这个弟弟是跟许侧妃一辆马车上下来的, 心中越发的火热了。   这样一个精雕细琢的小美人,终究还是落到了他手里。   不枉费他费了这般功夫。   “一路走好!”皇帝重重在鲁王爷肩膀上拍了拍,又伸手拉住他,“天寒地冻的,行什么礼?朕带着他们来送你——”   皇帝又叹气,脸上带着点怜悯,“你是朕最看重的兄弟,朕理应来送一送你。”   虽然语气有点伤感,又唉声叹气的,可是他脸上的笑意还是出卖了他的心事。   鲁王爷只当没有看见,视线稍稍一斜,道:“皇兄如此这般,倒叫臣弟愧不敢当。”   皇帝又跟他客客气气的寒暄两声,目光就又落在了他身后女眷上。   “你放心,早上出来的时候我去看了孩子,吃了奶正睡着,很好。小脸红扑扑的,一看就叫人喜欢。”隔着鲁王爷,皇帝冲着傅芳苓点了点头,又道:“这是朕考虑得不周到,朕给你赔个不是,叫你们母女二人分离。”   这话说的越发的叫人听着刺耳了。   傅芳苓回了一声,“多谢陛下。”   六斤轻轻一咳,上前半步,附在皇帝耳边道:“陛下,时辰差不多了,若是误了时辰,鲁王爷怕是要走夜路了。”   皇帝大笑两声,道:“拿酒来,朕敬鲁王爷一杯!”   不只是皇帝,他身后的礼部尚书,还有几位大学士都上来跟鲁王爷喝了一杯酒,还有三杯是祭奠土地。   “走吧。”皇帝在他背上一推,道:“朕看着你走。”   鲁王爷脸上就有点不太情愿的表情出来,他扫了一眼许元姝,做了个“我等你”的口型,就被皇帝推搡着上了马车。   “唉……”皇帝心中欢喜,面上却重重叹了口气,看着鲁王妃还有鲁王的几个侍妾都上了马车,这才像是恍然大悟一般,瞧了许元姝一眼,问的却是身边的六斤,“怎么许侧妃不跟着一起走?”   六斤小声道:“许侧妃的父亲不太好了,前些日子进宫去求了贵太妃,说是晚两日再走。”   皇帝点头,稍稍压低了声音,却叫周围礼部的官员都听见了,道:“既然是侧妃,勉强也不算是坏了规矩。”   皇帝又是一声叹气,稍稍提高了声音,道:“人有旦夕祸福……回头你差两个太医去她家里看看,大冬天的生病可不太好。”   许元姝心里冷笑,面上却恭恭敬敬的冲着皇帝行了礼,道:“多谢陛下。”   皇帝嗯了一声,道:“行了,回宫吧,诸位爱卿也散了吧,今儿——”   话没说完,皇帝就这么一晃,直接晕了过去,不仅如此,还有鲜红的血从他鼻子里流了出来,落在明黄色的龙袍上,显得分外的突出。   “陛下!”   周围一群人围了上去,许元姝有点想走,只是就算是女眷,这个时候走就太突出了,她不远不近的跟在后头,看着他们把皇帝抬进了龙辇里。   “回宫!先去宣太医!”六斤一脸的紧张,甚至头上还出了一圈细汗,只是行事却不见慌张,有条不紊的吩咐道。   说着他又冲许元姝跑过来,道:“娘娘,烦劳您把鲁王府的车驾靠边挪一挪——”   两人擦肩而过,六斤又立即压低声音,道:“第二次。”   许元姝点点头,“我这就回府了。”也压低声音道:“最多三天。”   许元姝刚上了马车,就听见那边人群里一阵惊呼。   “陛下醒了!”   许元姝只得又下来,像周围的大臣一样关心着陛下的身体,更像个合格的翊坤宫旧人一样,担心着他的安危。   皇帝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晃了晃脑袋,脸上又有了笑容,“无事无事,想是这两日太过干燥,又吃了羊肉锅子的缘故,都散了吧。”   虽然这么说,不过皇帝不走,倒是没人敢先动。许元姝的视线跟皇帝对上,她大大方方的福了福身子,道:“陛下保重龙体。”又道:“待我父亲好些了,我再进宫给贵太妃娘娘请安。”   皇帝点了点头,客气道:“你是女眷,身子骨娇弱,赶紧上车吧,免得吹了风,若是生了病误了团聚的日子,朕怕是要对不住朕的十三弟了。”   话虽这么说,不等皇帝走,没人敢上马车,许元姝也只是后退一步,站在自家马车身边,等着皇帝的马车先行。   皇帝心中多了点怜香惜玉的情怀,摇头晃脑的上了马车,回味起方才跟许侧妃的对话来,只觉得每一句都有深意,越发的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即就把她抓进宫里去。   “过两日就送她父亲上路吧。趁着两日还不太冷,赶紧办了丧事免得冻着她。”皇帝嘴角翘起,像是毫无意识的低语,“朕还记得父皇死的时候她穿白衣的样子……红着眼睛很是勾人。朕要叫她穿着孝服进宫!”   “朕这次绝对不轻绕了她!”   上了马车,许元姝解下腰间的荷包,把里头黄褐色的粉末全都倒在车厢里的小暖炉里烧了个干净,又把荷包往火上一燎,边角上的线立即就黑了。   回到鲁王府,绝大多数院落都已经上了锁,院子里更是冷冷清清的,不过鲁王爷还是心疼她,给留了差不多小一半的下人。   许元姝坐在那儿发了会儿呆,直到甘巧进来,“娘娘,该吃午饭了。”   许元姝长舒了一口气,把荷包扔给甘巧,“方才在车上不小心燎了,拿去烧了吧。”   “午饭……有什么便捡着什么做就是了,王爷不在,我也没什么胃口,你们若是有想吃的,只管吩咐去做了……如今我手里也就剩下你们两个大丫鬟……”   “娘娘。”甘巧见她情绪不高,急忙安慰道:“是萝芝跟月香两个没福气。”   许元姝挥了挥手,道:“不提她们了,下午备了车,我回娘家一趟。”   许义靖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不过他虽然没清醒过来,但是喝水喝汤倒是没什么大碍,又有丫鬟小厮伺候着,面色看着倒是跟好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不多时皇帝派的御医来了,也跟前头两个大夫是一样的答复,他还用针刺了刺许义靖的指尖和脚心,摇了摇头道:“希望不大了……”   屋里安静片刻,立即响起震耳欲聋的哭声来。   那御医都被吓了一跳,许元姝眉头一皱,张忠海立即把人赶了出去。   御医知道许侧妃是魏贵太妃面前的红人,也没多说什么,而是取出来一粒蜡丸来,道:“若是还有什么未尽之事,用针在他人中刺出三滴血来,再把这药丸涂了血给他吃下去,他还能醒来一两个时辰……只是之后就药石无医了。”   许元姝收了蜡丸,道:“多谢御医。”又叫张忠海送他出去。   御医走了两步又回头,稍有犹豫劝道:“还望娘娘早做决断……拖得越久,他醒来的时间越短。”   转眼又是两天过去,许义靖依旧是半死不活的拖着,许元姝看了看墙上挂着的堪舆图,道:“头一天被皇帝揪着耽误了好些功夫,他又说要等我……今儿晚上该是歇在安次县吧。”   不到两百里地……车队走的缓慢,可追他去的人一晚上就能赶上他……   而皇帝那边……已经三天了,到现在还没消息传来……他是必定要死在今天晚上了。   想到这儿,许元姝站起身来,道:“叫张忠海,带上一队侍卫跟我去许家,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御医给的药是时候用了。” 第279章 改变命运的夜晚(一)   “王爷。”施忠福小心翼翼从门外进来, 轻声道:“该歇了,明儿还要赶路呢。”   鲁王爷重重叹了口气, 把脚从水盆里提了起来,施忠福上前给他用烘热了的布巾擦脚, 看了看被鲁王爷放在桌上的鞋子,道:“这鞋子穿了三天了,不如换一双?”   鲁王爷瞪了他一眼, 施忠福越发的不敢说话了。   这两日鲁王爷不太高兴,纵然是因为从繁华的京城被赶到胶东郡那样的偏僻地方, 更多的怕还是因为许侧妃不在。   施忠福便又斟酌着说了一句,“您晚上吃得少了些, 怕是半夜要饿,奴婢拿了点心过来, 出门在外不比在王府,您稍稍垫着点。”   鲁王爷“嗯”了一声, 拿了桌上的鞋子看,施忠福眼皮子不由得抽了抽,知道的这是王爷爱妃给做的鞋子, 不知道的……   鲁王爷又是一声叹气,道:“不知道元姝现在怎么样了?”   这话施忠福会搭,笑道:“娘娘必定像王爷思念娘娘一样思念王爷。”   话说得有点绕, 鲁王爷反应过来不由得笑出声来, 道:“你下去吧, 也早点歇了, 一天都得你跑前跑后的,别累坏了身子,路还长着呢。”   施忠福一脸的感动,“有王爷这句话,奴婢死而无憾了。”   鲁王爷又拿起桌上的鞋子,翻来覆去的捏了两下,打算放在炉边烤干了明日再穿,“唉……穿了两天倒是没踩开一点,要是当初元姝——”   鲁王爷忽然眉头一皱,这鞋帮子上的刺绣……有点眼熟啊。他又把鞋子套在脚上,踩在地上走了两步。   连着穿了三天的鞋子,又是在郊外赶路,不免略有潮气,刚烫过的脚还没穿袜子,直接套在鞋里还有点冷。   鲁王爷一个激灵就彻底清醒了,如果忽略掉鞋子挤脚……这鞋底踩在地上的感觉也很是熟悉……   他记得两年前他就收过这样一双鞋子,是恩敬送的,当时他倒是没多想,可是现在……恩敬从来都只会做些小东西的,荷包手帕……那天兴冲冲而且毫无征兆地给他做了一双鞋子……   鞋面上的刺绣平淡无奇,甚至有些粗糙,可是鞋底柔软中带着坚韧,一看就是下了大功夫的。   当然最奇怪的,就是他几次说着鞋子不错,恩敬也就做了这么一双给他。   鲁王爷长叹了一口气,“施忠福!叫施忠福来!”   王爷发话,外头守夜的人很快叫了施忠福来,他冠又有些歪,急急忙忙的扣着扣子,道:“王爷,您有何吩咐?”   “去把恩——”鲁王爷忽然打住了,“去把我的旧物拿来……我记得这些年她们给我做的针线后头都收了起来,去找!”   王爷是主子,不管他什么时候想干什么都不是折腾,施忠福带着一干下人,对照单子去后头骡车上找来两个小箱子,道:“王爷,都在这儿了。”   “出去吧。”鲁王爷很是不耐烦的挥手叫施忠福出去,只是他才走了两步,又听见鲁王爷道:“拿把剪子过来。”   施忠福惊道:“王爷,您要做什么!”   鲁王爷没搭理他,施忠福忧心忡忡地在外头守着。   里头鲁王爷已经找到了原先恩敬给他的鞋子。原先不觉得,现在他又察觉一点不太对的地方。   鞋子该是底子最先磨坏的,可恩敬给他做的这双鞋,是面子先磨坏的。   鲁王爷深吸了一口气,把恩敬给他的那双鞋子剪开了。   纵然是鲁王爷完全不懂针线,可依旧能看出来明显的差距,边上缝得极其粗糙,鞋底儿却纳得非常的细密,明显不是出自于一人之手。   再跟元姝给他做的鞋子一比……两年前的这鞋底子,针脚密到要用力分辨才能看出来。   鲁王爷的心口发酸。   想起两年前他是怎么说元姝的,他的心口就更酸了。   ……你心不诚……   她做了这样的鞋子送来……却得到这样一句话……鲁王爷觉得自己眼睛也酸了起来。   他两年前就辜负了她。   怪不得她不愿意给自己做针线了。   鲁王爷恨不得现在就回去,把人好好抱在怀里安慰,是他的心不诚!是他的心被蒙蔽了!   两年……他委屈了元姝两年。   鲁王爷深吸了一口气,好好地把鞋子靠在炉子边上,他要一直穿着这鞋子,穿到元姝来找他。   至于恩敬……鲁王爷面上表情渐渐变冷,不仅仅是恩敬,容娟也逃不过去,当时是她看管衣物的,鞋子是交到她手上的,最后又是怎么到恩敬手上的……   怪不得……怪不得元姝刚进门的时候,她们两个一直若有似无的误导他,这是怕东窗事发!   很好,非常好!   那会儿她还在承乾宫当宫女,她又是怎么做出这样的鞋子来的呢?鲁王爷躺在了床上,元姝现在怕是也该睡了吧。   王府里的炭火想必是比驿站要足一些,又是在自己家里,她应该不会冻着。   想起方才施忠福那句话,“娘娘必定像王爷思念娘娘一样思念王爷”,鲁王爷带着对他的许侧妃的思念,加上整日赶路的疲惫,很快进入了梦乡。   隔壁不远的屋里,傅妈妈还在絮絮叨叨道:“娘娘,您是明媒正娶进来的王妃,后院就该是您管着的,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您看看这一路跟过去的人,郭侧妃王爷连问都不问,若不是下头人操心,王爷都能把她丢在王府后院不带她。这是个好机会,一到胶东郡,王爷必定是忙着跟当地官员乡绅见面,后院您不管,难道叫那几个侍妾管着不成?”   “丫鬟婆子叫她给卖了大半,您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买进下人,到时候可就都是您的人了。”   再过去一间屋子,恩敬也在说着同样的话,“她爹不好了她才留下,若是人死了,她得留下来送葬,若是人好了……能叫人留下来的重病哪儿能这么快好?她至少得在京城待半年。”   “临走的时候王妃还跟王爷吵了一架,还是当着那一位的面吵的,每见路上王爷跟王妃打了照面连头都不点一下的?”   “这是咱们的机会,原本在东三所就是咱们两个管着主子的饮食起居的,这机会稍纵即逝,千万不能错过!”   容娟点了点头,犹豫片刻道:“那……路上一切从简,再说一大半的下人都给她发买了,咱们明儿先去伺候王爷去。”   恩敬也跟着点头,“早点睡,明儿天不亮就得起来!”恩敬咬牙切齿地说,“这机会我绝对不能放过。”   最在最外头的是梅氏跟朱砂,梅氏一肚子的心事,只是外头风寒料峭的,想去找恩敬两个商量,又怕吹了风生病,一个多月的路途,开头就生病……万一死在路上呢?   她瞧了一眼已经开始微微打鼾的朱砂,这半年她是吃得好睡得好,脸上也有了淡淡的光泽,虽然一看依旧是先天不足的样子,可比以前顺眼多了。   “我竟然羡慕一个傻子……”梅氏自嘲般笑了一声,也躺了下来,“一个多月的路途呢,明儿只说车上太闷,不如大家坐在一处聊聊天……再说吧。”   许元姝这会儿已经带着人到了许家。   “怎么样了?”她一进门就问道。   “还没醒……”说话的是许老太太身边的黄妈妈,毕竟是自己儿子,自打他倒地不起之后,许老太太就把身边唯一的黄妈妈派去照顾他了。   许元姝一路到了许义靖屋里,他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已经十天了,脸上原本还带着点红润,现在已经变成了惨白色,虽然水和粥都能喂进去一点,但是人已经瘦削了下来,嘴皮子也干裂开口,上头还有方才喂水时不慎造成的口子。   ——结了血痂,看着很是凄惨。   活该!   许元姝道:“去把人都叫来,已经十天了,不能再拖了。”   虽然天已经黑了,不过许家上下很快就聚集在了许义靖的屋子里,就连祖母也是坐着轻轿,身上压着毯子来了。   其实也没剩下几个人了。   祖母,大伯娘,四个姨娘,两个妹妹再加上志哥儿跟许修成。   老的老小的小,没有一个能主事的人。   “已经十天了。”许元姝扫了过去,声音冷冷的,把御医给的蜡丸放在了桌上,“大夫说他十天醒不过来就是——”   话没说完许老太太就哭了起来,“他是你父亲啊!你怎么忍心!”   大伯娘急忙去劝了,陆姨娘眼珠子一转,也跟着去了。不仅仅是陆姨娘,其他三个姨娘也把老太太围成一团,你一言我一语的劝了开来。   “老爷这么拖下去也是活受罪。”   “不如起来交待遗言,还能说两句话。”   许元姝眼睛里头带着嘲讽,嘴角带着冷笑,只有拉着志哥儿的手是热的。   屋子里除了祖母,怕是没人希望许义靖还能好起来。毕竟……他没倒下之前可一点都算不得上是好父亲好相公。   “现在启程还不算晚,若是只停灵七天,咱们十月底就能上路了,路上要走一个多月呢,再晚就要拖到明年春天了。”   陆姨娘不知不觉中说出了心里话,几个姨娘也跟着附和,那知道却被许老太太一巴掌扇在脸上,“滚!你个下作胚子!哪有盼着自家老爷死的道理!”   许元姝头一偏,张忠海就把药丸捏破了,几人围在一团完全没人察觉,叫张忠海就这么刺了血,把药喂了下去。   “我……我这是怎么了……”   御医给的药甚是灵验,下去不过几息的功夫,许义靖倒抽一口气,立即便醒了过来。   “老爷!老爷!您醒了!”陆姨娘不明就里,还以为他是自己醒过来的,吓得立即扑到他身上,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您可总算是醒了,担心死——”   她又瞧见桌上已经捏开的蜡丸,再一看许义靖人中有血,便立即擦了眼泪,回头叫道:“成哥儿快来!你父亲醒了,赶紧跟他说两句话!”   “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啊!”许老太太放声痛哭起来!   许元姝拉着志哥儿的手走了出来,站在廊下,还能听见里头虚假的亲情。   陆姨娘忙着套话,想叫许义靖提拔她,还想叫许修成多占一分家产。   邹姨娘波澜不惊的待在一边,她的尔姝已经是英王侍妾了,她完全是无欲无求。   剩下两个姨娘也是拉着女儿围在他身边,倒是把行动不便的许老太太挤在了外头。   这就是生她养她的许家……   许元姝又等了片刻,这才又拉着志哥儿进去,屋子里头已经说得差不多了,许义靖也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脸上满是惊恐。   “都出去吧。”许元姝道:“我有几句话要跟他说。”   “他是你父亲!”许老太太哽咽着道。   许元姝没回答,目光一转,透过虚空看向正房的方向。   死在正房里的那个……是她母亲。 第280章 改变命运的夜晚(二)   “夜深露重寒气大, 祖母去歇着吧,这儿有我——”许元姝一脸微笑看着她, “您腿脚不好,千万别受了寒。”   “我是许家长女……”许元姝迎上了祖母的目光, “这时候可不就该我出来主事吗?”   果然这话一出口,指望着她过活的陆姨娘就站了出来,一边笑着一边招呼人, 附和道:“别愣着了,赶紧把老太太抬回去, 这都几更天了,您该歇下了。”   说着又去挽孙氏的胳膊, 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在这儿看着万一承受不了呢?我们几个在这儿看着, 您去陪着老太太可好?”   许元姝看见许老太太被人架起来又放到轻椅上去,双手死死扣着两边的扶手就是不想离开。   “元姝……元姝!”   “您放心……”许元姝叹了口气, “您叫志哥儿说给我听的话我都听见了,就是为了志哥儿……还是您想叫所有人都听见?”   许老太太的手松开,屋里的靠在靠背上, 婆子抬着轻轿走了,许元姝看着她的背影,想起当初彷徨无助的自己。   ……怀里抱着已经被摔成两半的屏风, 披头散发跑到老太太院子里寻求庇护, 却听见许义靖要求娶顾氏的消息。   “你也出去!”许元姝转头, 声音不大, 却很是严厉的冲着陆姨娘道。   陆姨娘一愣,张忠海就过来了,“请吧。”   许元姝送开志哥儿的手,道:“你也回房去暖着,缺什么只管说话。”   志哥儿点点头,毫不留恋的走了,连个眼神都没往床上躺着的许义靖身上去。   屋里很快就没了人,许元姝听见里头许义靖越来越急促的喘气声,道:“外头守着,别叫人进来,别叫人听见。”   张忠海应了声是,叫了侍卫过来,围着许义靖的屋子站了一圈,他自己也站在廊下守着。   许元姝深吸一口气,这才站起身来,缓缓走到了内室。   人在快死的时候……兴许也是敏锐的,她一进去许义靖便道:“元姝,我的好女儿,你终于长大成人了,也不枉费为父对你的殷殷期盼,看见你走过来……我就想起当初第一次看见你母亲。”   许元姝笑了,“你真的想起我母亲来了?”   许义靖费力地点了点头,道:“我第一次跟她见面还是在北安门里头……我大伯,也就是你的伯祖父带我去皇城里头涨涨见识,她跟着你外祖父,我一眼就看见她了……”   “她是人群里头最好看的一个,她还跟我笑了笑,她脸红了……”   “后来她就成了我娘子……”   许元姝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听着许义靖叙说他跟母亲的相识相知,最后成亲变成一家人。   说到最后,许义靖惊慌失措道:“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我答应你母亲的事儿还没办到呢!你能进宫,你去宫里求秘药,我听你祖母说过,宫里各种秘药,能药白骨活死人!我还不能死啊!”   “你弟弟还没长大,我要是死了,许家就没人了!你外祖父还在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受苦,我们得把他接回京城来,我也叫他一声父亲,我——”   许义靖剧烈地咳嗽起来,许元姝等他咳完,站在他床边,居高临下看着将死的许义靖,他的脸上再次有了红光,可惜都是回光返照。   “你喜欢我母亲,你敬重我母亲,你还要把外祖父接回来……可你为什么能下手害死我母亲呢?”   许义靖眼神闪烁,不敢去看许元姝。   许元姝又坐了下来,“李妈妈为什么会撞墙而死,梅香为什么会被疯狗追上,志哥儿那些日子的粥里为什么只有稀汤——我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许义靖半闭着眼睛,痛苦地在床上扭动,“她是上吊死的……她不想我娶顾氏,她嫉妒——”   “你胡扯!你当我没见过死人?上吊死了会是那个样子?我母亲身上的衣服是谁换的?她的头发是谁给梳的?她脚上的鞋是谁给套上去的!你在我母亲屋里待了一整夜究竟做了什么!”   “不是我!不是我!”许义靖用力的叫着,只是将死之人也没多大力气,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是她要打我!她怎么敢!我不过推了她一下,她头就撞在桌角了……流血了!”   “我没想害死她的,我把她放在床上,她一会就没气了!”   “柳家满门抄斩了!孟家被赶出京城,我是为了许家好!我一家老小不能跟着一起陪葬!她死了最好!哈哈哈哈哈!”   他先是完全陷入癔症一样,脸上表情越发的疯狂,许元姝验证了自己的猜测,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悲哀,焦虑,刻苦铭心的恨交织在一起。   母亲就这么死了……不明不白的死了……她的生活从此变了模样,一直到了今天……   “她不是我害的,她是自己死的!”许义靖叫了起来,又低声的笑,“我用李妈妈孙子的性命威胁她,她撞墙死了,梅香……梅香那个傻子以为身子给了我,我就不会要她的命?”   “这种事情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她也死了!”   许义靖细而急的喘气,“她死了我就能接娉婷进门!我就能跟顾太监——”   “可惜顾太监也死了!”许元姝冷笑,“死在我手上,你也一样!”   许义靖稍稍恢复了神智,瞪大了眼睛看她。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中风吗?是皇帝做的手脚,可皇帝为什么要在你身上做手脚呢?因为皇帝想留我下来——”   许元姝笑了起来,她附下身,轻声道:“没错,皇帝看上我了。”   “感谢姨娘给了我一副好皮囊!”   许义靖一脸的震惊看着她,想伸手指她,可是手没抬起来就落了下去,他连这点力气也没有了。   许元姝道:“我用计要了顾太监的性命,用计要了你的性命……你知道我为什么选在今夜吗?”   “因为皇帝也要死了……也是我下手的。”   许元姝脸上浮现出不可抑制的笑容。   “虽然你死了,可依旧平复不了我心头的恨!我原来……”她抿了抿嘴,不再说以前了。   “虽然你死了,可你不是因为谋害我母亲而获罪,她死的不明不白……背着善妒的名声死了……好在你也死的不明不白!”   “在我心里你永远是个罪人!”   “你最爱权势,连女儿都能送出去给人,为了扒上个太监,连嫡妻都能害死……我借皇帝的手要了你的性命,你应该很开心才对。”   “毕竟如果没有我,你这样的人一辈子也不要想跟皇帝有任何纠葛。”   “等皇帝死了……鲁王爷当上皇帝,我就是宫里娘娘了……我能给母亲追封诰命,许家也能因此飞黄腾达,志哥儿想要什么都有,祖父也能舒心的活完下半辈子……”   “还有琦姐姐……”   “你不要想了,我是不会让你活着享受这一切的!只有你死了……等你成了牌位,你放心……我会好好的看着志哥儿的。”   “我还会阻止皇帝对你的追封……你觉得皇帝会不会觉得我深明大义呢?你也就这点用途了!”   许元姝深吸一口气坐了下来,扫了一眼桌上的沙漏,“御医说吃了那药,最多还有两个时辰,现如今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你说不出来话了吧?”   “我陪你等着……等着……皇帝死。”许元姝的声音也渐渐放缓了,“能跟皇帝死在一个晚上,父亲,你开不开心?”   皇宫里头,静谧的乾清宫里还点着灯。   临近过年,各种政务繁忙,到了深夜,皇帝也还在批阅奏折。   奏折是六斤看过一遍专门挑出来的,都是下头人没法解决的事情。   六斤看了一眼大钟,道:“陛下,已经子时了,该歇息了,身子要紧,奏折是看不完的。”   皇帝嗯了一声,把手上奏折放了下去,端起一边茶杯看了看,发现已经给换成了温水,不由得笑了笑,道:“还是你最体贴。”   六斤低着头没搭腔。   皇帝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道:“这些折子等朕看完,你慢慢的发下去……装作朕一直在忙碌公务。母妃不在,太后伤风……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机会了!”   “可安排好了?”皇帝问道。   六斤应道:“玄武门北安门那边的人都换了,不会有人多嘴的。”   皇帝想起许侧妃来,不由得笑出声来,“一年到头,朕劳心劳力的,可不得好好慰劳自己一下。”   他从桌子后头绕出来,只是才走了两步,就又觉得头一晕,倒在了椅子上。   “陛下!”六斤急忙窜了过去,只是却没动手,又叫了两声看见皇帝没动静,飞快的跑出房间,给外头心腹使个眼色,这才又转回屋里,静静守在一边。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红,唇色却越来越紫,纵然是半点医术不通,也能看出来这人怕是不太好了。   又过了大约一盅茶的功夫,皇帝猛地吸了一口气醒了过来,只是他一睁开眼就惊慌的叫了起来。   “六斤!六斤!朕的眼睛怎么了!怎么看什么都是红的!”   六斤走到皇帝面前一看,皇帝两个眼珠子涨得突出,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他急忙劝慰道:“陛下莫急,已经差人去请太医了,您别动,好好坐着。”   皇帝按捺住性子靠在椅子上不动,片刻后又叫道:“六斤!朕的耳朵——里头有东西在叫!”   六斤再一看,皇帝的耳朵里头出血了。   “太医马上就来了,陛下稍待片刻。”六斤的声音不慌不忙的,皇帝点了点头。   只是没过多久,皇帝忽然大口的喘气,“六斤——朕有点难受,朕觉得喘不上来气,朕——”   “朕是不是要死了。”   六斤扫了一眼……皇帝已经开始七窍流血了。 第281章 改变命运的夜晚(三)   “陛下……”六斤声音里有点犹豫, 脸上却是一点表情也没有,他缓缓地在旁边坐下, 轻声道:“陛下莫要着急,太医马上就来了。”   声音越来越小, 皇帝惊恐的想要站起来,“朕快要听不见了!朕也要看不见了!”   放眼望去,目视一片血红, 稍稍远一些的地方就是浓重的红色,连六斤在哪儿都找不到。   皇帝大口的喘气, 颓然地倒在椅子上,“朕要死了……”   六斤没说话。   “朕不能就这么死了!”皇帝一把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在地上, “六斤!六斤!”   两个六斤叫出来,皇帝已经稍稍恢复了镇定, 脸上的惊恐也消失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紧张, 害怕自己没将事情安排好就死去。   六斤轻声道:“奴婢在!”   皇帝道:“朕不能就这么死了……朕口述,你写!朕的身后事……朕的皇位……朕的皇子……”   六斤坐在了他的小桌子面前,提笔轻轻沾了墨汁, 轻声安慰道:“陛下……您莫要慌张,一会儿太医就来了……这次养好了,您再也别吃那些药了。”   “朕膝下两个皇子……大皇子年过四岁, 性子懦弱又拙口笨腮, 迄今为止连字也不识几个, 难堪大用, 幼子刚过两岁……”   “性子伶俐,有明君之兆,若是朕身有不测,由他继承大统。”   “魏贵太妃是朕生母,孩子交由她抚养,进太皇太后。”   “六斤是府邸旧人,忠心耿耿,通文达理,虽是太监却心系百姓安危,是有大智慧之人,有他看着,朕很是放心。”   “非谋逆大罪,不得夺他掌印太监之位!”   “陛下!”六斤从桌子后头起来,跪在了皇帝面前。   “若是没有你……我当不上皇帝。”皇帝长长叹了一口气,“赶紧去写圣旨!”   皇帝虽然已经看不太清楚了,不过听见那边传来的沙沙的笔声,他又靠了过去,轻声说起来话来。   既是解释给自己听的,也是说给六斤听的。   “朕的长子已经认人记事了,跟赵贵妃亲近……赵贵妃又是死于贵太妃之手,将来难保不会走漏风声……一旦事发就是宫内大乱,所以朕不能叫他当皇帝。”   “幼子……朕相信贵太妃跟你。”皇帝苦笑一声,“你们两个都是为了朕好……这孩子必然会好好的长大。”   “幼子两岁……等他长大成人亲政,至少还有十五六年的功夫,大臣们也是喜欢这样的皇帝的……”   “当日贵太妃给太后写了投名状,说永不为太后……哈哈哈哈哈,朕封她当了太皇太后,也不算是违诺。”   “朕不设顾命大臣……朕如何不知三足鼎立才能稳定……不过这等危机时刻,还是一人独大一人决断更好些。”   “陛下……”   “后宫有母妃在,前头有你看着……朕是很放心的。”   六斤放下笔,轻声道:“陛下放心,奴婢是个太监……奴婢的根就在宫里。”   皇帝轻笑了几声,“可写好了,拿来给朕看看。”   六斤一点都没犹豫,把圣旨放在皇帝面前,道:“墨还没干。”   皇帝睁大了双眼,也只看见前头一团黑一团红的交织在一起,稍稍用力就是头晕目眩,他急忙闭上眼睛,用力眨了两下,这才觉得舒服许多,又道:“你知道大印在哪儿,拿来盖上吧。”   六斤把写好的圣旨摊开放在桌上,又接过皇帝颤颤巍巍递过来的钥匙,搬着凳子去高处取了大印拿来盖上,道:“还得一会儿才能干……陛下去歇一歇吧,等一觉起来好了,这圣旨也就用不上了。”   皇帝轻笑两声,伸手去拉六斤,六斤用力架着他往床边走。   “朕很沉吧……你这身子还是太弱了些。”   “陛下不沉。”六斤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只是脸上半点泪痕也没有,只有眼圈微微泛红,眼睛甚至比往常更加的明亮。   他一边扶着皇帝,一边回头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圣旨。   皇帝察觉到他的动作,道:“怕什么,朕从来不叫外人进来,东西放在那儿难道能不见了?”   六斤嗯了一声,扶着皇帝上床,又扭了帕子给皇帝把脸擦了个干净,除了鼻子下头的血迹一点没碰,剩下的都擦了个干净。   然后这帕子就被他藏在了袖子里。   皇帝一躺下就昏了过去,气息越发的微弱,六斤轻轻叫了两声,没得到回应,他两步回去,站在龙案前头看他写好的圣旨。   嘴角翘了起来。   ……朕自感时日无多……特传位给宁王……   ……宁王是朕一母同胞的弟弟,虽性格略显冲动,却有赤子之心,好好教养必是明君……   ……魏贵太妃是朕生母,进慈庆宫太后,统摄六宫,以安后方……   ……朕的两个皇儿年纪尚由,不曾读书,整日只知玩耍,难堪大用……   ……首辅姜大人是朕肱股之臣,忠肝义胆,竭智尽忠,进太师,朕望你用心辅佐宁王登基……   六斤小心蹭了蹭印记,发现已经全干了,便小心翼翼将它卷了起来,用明黄色的丝绸绑好,放在了桌子正中间。   明儿一早他们看见的是这道圣旨……   大臣们是不会接受一个被罚守过皇陵的人当皇帝的……先叫魏贵太妃去跟大臣们争吧,等大臣们已经有了皇弟继位的印象……鲁王爷就该回来了。   六斤叹了口气,心里默默对姜大人说了句对不起,陛下只提了一位托孤大臣……里外都透着不可能,拿你当靶子实非个人恩怨,更加不是因为你是内阁首辅,只因为你正好在宫里轮值……   下头就该是重头戏了,真正的矫诏!   六斤坐在桌子前头想了很久,这才抽了一张草纸,模仿着皇帝的笔迹,下笔很快一气呵成,却又显得分外的凌乱,甚至有些颠三倒四。   ……朕自感时日无多,久病不愈……   ……宁王自幼被贵太妃娇惯,性子顽劣不堪,难当大用……   ……大皇子四岁还不识字,二皇子两岁刚出头……三岁看老,这两人如何继位?   ……况且主幼国疑、国疑主幼……内阁首辅姜岩达这些日子时有卖弄,倚老卖老,若是幼主登基,朝政必定被大臣把持十余年……实在非朕所愿……   写到这儿,六斤甚至在纸上滴了一团墨,表现出皇帝当时的犹豫。   ……朕思前想后,唯有朕的十三弟可堪大用……   ……鲁王虽性格沉闷,却心系百姓,当日先帝命朕兄弟几个救济京城百姓,他是最先得了夸奖的……又在钱粮一事上很是敏锐……   ……户部当差不过一年有余,却查了许多沉疴痼疾……   ……鲁王善良温和,又曾在贵太妃名下暂养,朕相信他能善待朕的幼子,也能善待朕的母妃……   ……六斤忠心耿耿,若是……叫他守着朕的皇陵度日,有吃有穿过完下半辈子也就罢了……   笔迹凌乱,最后一笔还划了出去。   虽然皇帝的草纸也比别人家的好些,可是正因为写的着急,墨汁更是沾的着急,许多字的墨迹都透过了纸背。   六斤又去皇帝身上摸了小印,在这草纸边角上一印,还印的有点歪。   接着又把草纸放在龙案上,去皇帝鼻子下头蹭了点血迹,沿着草纸上一涂,还有一点涂了出来,黏在了桌面上。   六斤轻轻一笑,把这还没干透的、写在草纸上的圣旨卷在了一起,字迹更加的凌乱了。   他又一扫龙案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圣旨,现在看不出来什么,那圣旨一切都合乎规矩,是皇帝最信任的太监的笔迹,用得标准的馆阁体,一点不见慌张。   可是他手里这道圣旨一出……那里头的破绽可就多了。   接下来六斤把龙案小抽屉里的丹药拿出来放在桌上,又拿了五石散洒在皇帝床边,环顾一圈……   “差不多了。”   六斤又在皇帝面前坐下,皇帝已经完全没有反应了,用针扎指尖也依旧是安安静静的躺着。   除了还有轻微的呼吸,已经跟死人没有两样了。   六斤叹了口气,跪在地上冲着皇帝磕头行了大礼。   “陛下……我感谢你的知遇之恩,可是……”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道:“可是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也只有这么一个人。”   “知道我从哪里来。”   “知道我姓什么,我叫什么。”   “知道我要做什么。”   “知道我要往哪里去……”   “陛下……”六斤再次磕头,抬起头来已经是一脸坚毅,“我原本不叫六斤的,我从来都不是六斤。”   皇帝的呼吸也消失了……六斤给他被子里塞了几个暖炉,把他的手也放了进去。   “我叫你毫无遗憾的死……也算是对得起你的知遇之恩了。”   六斤说完便站起身来,坚定的走出房门,扫了一眼守在门口的小太监,“等快天亮再把暖炉拿出来,手也拿出来,别碰其他东西。”   小太监应了声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   六斤深吸了一口气,“叫他们去玄武门等我……今天的晚上的事儿还很多。”   时间稍稍倒回去一点,就在皇帝刚觉得不舒服的时候,六斤装作去叫太医,实则是给门口的心腹打了眼色。   这太监出了乾清宫一路东北角去,一直到了冷宫。   等他出来,冷宫里头的老嬷嬷也颤颤巍巍的出来,朝里头关着前靖王妃、没被侧封过的前皇后,现在的卓贵人屋里去了。   “娘娘,娘娘,今儿天冷,奴婢给您寻了个棉被,您别嫌旧,等有了新的咱们再换。”   棉被从门上留的小窗户里塞了进去,里头又出来一张纸条,“多谢,可有烛火?”   那老婆子犹豫了片刻,道:“按说您还是贵人,不该这么过日子的……只是赵贵妃……罢了,横竖她也不来这儿,您稍等。” 第282章 改变命运的夜晚(四)   很快那婆子就拿了油灯火石还有几小块碳回来。   “娘娘, 这碳烧着有烟,您小心点用……”说着她忽然一拍脑袋, 又道:“瞧我这记性,忘记还得有引火的干柴了, 您再等一等,我马上就回来。”   这婆子说的着急,只是脚下却依旧慢悠悠的走, 而且也不是去找干柴,而是躲在了边上。   果然, 屋里很快就有了烟,又传来沙哑的咳嗽声, 不过一盅茶的功夫,房门就被狠狠一撞, 卓贵人从里头滚了出来。   她竟是直接用火把门烤焦了。   卓贵人踉踉跄跄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又拢了拢头发。   快一年没见过天日了……   院子里响起几声嘶哑的咿呀声音,转眼就变成了哭声,卓贵人走到井边, 咬着牙慢慢摇起小半桶水来,沾着冰冷的井水,稍稍擦了脸, 又在自己已经结成片状的头发上抹了两下, 这才跌跌撞撞的出去。   卓贵人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清醒过, 她扶着墙跌跌撞撞地走着, 虽然只当了几天名不符实的皇后,可是得益于她这个注重规矩的性子,宫里什么时候轮值,又走得是那几条路,她都记得。   卓贵人瞧着宫里四处可见的日晷,冷清的月色照在上头,告诉她马上就要到子时了。   她又想起那婆子前些日子跟她说过的话。   ……陛下叫亲王就藩了……可怜小郡主跟小世子,大冬天的被赶出京城……那天下雪了,听说小世子走的时候还正生病,唉……   赵依依!赵依依!你害我也就罢了,你还要害我的一双儿女!难道你就不怕报应在你自己身上!   你儿子生下来就死了,这就是报应!   可是这报应还不够!   卓贵人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嘶吼声,只是两下就又安静了下来,她轻轻拍着自己胸口,再一次告诉自己,别叫人发现了,至少要了赵依依的命之前,不能叫人发现!   她闭了闭眼睛,继续朝承乾宫走去。   杀了赵依依也不怕,恭越跟霏霏两个已经出京了……皇帝那样的心肠,魏贵太妃最是会粉饰太平的一个人,八成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难不成还能降罪不可?   再憋屈他们也得忍着,不然原配嫡妻杀了妾这等丑事就要宣扬得全天下都知道了!   恭越……我的恭越啊!   卓贵人死死捂着胸口,怪不得前两日胸口痛……难道是——   不会的!她猛地摇头,齐王妃会好好照顾他的,得来不易的儿子……她未来唯一的依靠,再说还有霏霏呢,霏霏一向最是照顾弟弟了。   可怜她的女儿,年纪小小就得强颜欢笑,为了自己跟弟弟生活得更好叫别人母妃。   卓贵人的眼泪流了下来,心中的怒火却烧得越发的激烈了,她甚至没发现一路上都没遇见什么人,甚至进入内廷十二宫的时候,宫门也没人守着……   到了!终于到了!   刻骨的仇恨烧得卓贵人神智全无,这几天加在饭里的草药更是叫她没法冷静,毕竟如果她稍稍冷静一点,她就会发现怎么到了子时,承乾宫的宫门都没上锁。   卓贵人走了进去,她甚至脱了鞋子,直接踩在冰冷而且隔脚的地面,为的就是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   除了门口的班房里还有一点烛光,承乾宫其他的地方都是黑的,不过班房里也有鼾声传出来,卓贵人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来,看来老天爷都在帮她!   一路摸到了正殿,卓贵人烧得眼圈都是红的,借着浅浅的月光,她随手在桌上摸了一根紫檀木镶金的如意,穿过第一道门,第二道……   然后到了西稍间的寝室里。   赵依依就在床上躺着!   卓贵人高高举起那紫檀木的如意,重重的砸了下去!   只可惜卓贵人被囚禁了将近一年,整日只能在那狭小的房间里带着,见不得天日,又一路气喘吁吁的走来,早就没了力气,这一砸下去,赵贵妃一声惊呼,直接醒了过来。   她眼睛还没睁开,下意识往头上一抹,只摸到一头的血,剧烈的疼痛叫她立即清醒了过来,睁开眼睛一个,面前站着一个衣衫褴褛,一脸黑泥的人。   “啊!”赵贵妃一声惊叫,“来人来人!”   只是在巨大的惊恐下,她的声音并不大,更像是从咬紧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卓贵人一把拉住被子,就盖在了她头上。   赵贵妃挣扎起来,两人一个被囚禁将近一年,一个被下了药快死了,一时间竟然势均力敌,谁也奈何不了谁。   挣扎了两下,两人一起滚到了地上。   卓贵人下手更狠了,甚至连嘴也用上了,她胸口一直烧着怒气,若是不快点解决她,一会儿宫女来了,她如何能敌?   赵贵妃也不遗余力的反抗,守夜的宫女就在外头,只要再撑一小会儿就有人来!   不过同时她脑海中也闪过一个念头,等她逃过这一劫,睡觉的那个宫女——她要她的命!   又过了片刻,两人挣扎的力道都变小了,赵贵妃头上的伤一直在流血,可是她也在卓贵人脖子上咬了一口。   只是这人究竟是谁,一直不说话,下手这样狠,她不要命了吗?是谁——   “王妃!”   赵贵妃惊呼出声,骑在她身上的人发出几声可怖的吼声,忽然又有了力气,双手狠狠掐着她脖子。   赵贵妃用力挣扎起来,可是她身上有被子卷着,还有人压着,腿怎么也踢不起来,气吸不到肚子里,她很快就没了力气——   然后就彻底没法反抗了。   等到赵贵妃没了动静,卓贵人又狠狠掐了两下,喉咙里发出似哭非笑的声音,身子一软,倒在了赵贵妃的身上。   卓贵人摸了摸自己脖子,鲜血随着心跳,一下一下的朝外涌着,她也活不成了……可是她不后悔,从今往后,再没有人会害她的儿女了!   屋子外头忽然又有声音,有人垫着脚轻轻走了进来,这脚步声很是耳熟——   “娘娘……”   来人小声的叫道,是给她送饭的老嬷嬷!   卓贵人看着她,一脸的释然。   老嬷嬷脸上不住的抽动,最后停在了一个扭曲的微笑上,她坐了下来。   “娘娘……其实小郡主跟小世子都挺好的,毕竟是陛下的亲生骨肉,虎毒不食子,又怎么能叫他们现在就出京呢?”   “连才过了十岁的安王都出京了,不过他们两个还在齐王府留着,陛下虽不提他们,却也不叫人欺负他们。”   卓贵人一脸的震惊,瞪着这老嬷嬷,为什么!为什么!   老嬷嬷嘻嘻地笑了起来,“您是不是想问奴婢为什么?”她慢悠悠手撑着地往前走了两步,连对着月光,问道:“您看奴婢今年多大了?”   鬓角全白了,声音嘶哑,脸上净是褶子……怎么看都五十了。   “奴婢还不到三十。”老嬷嬷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你记不记得当日我告诉你,是小世子救了奴婢一条性命?”老嬷嬷缓缓地摇头,“不是的……不是他救了奴婢,奴婢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因为他啊……”   “那一年下了大雪……奴婢是扫地的,从长康右门到近光右门这一段,就是翊坤宫门口那一段。”   “雪下得特别大,白天也得打扫。奴婢低着头一直扫一直扫,一个没留神,扫帚不小心扫到了小世子的衣服上。”   “小世子粉雕玉砌的长得特别可爱,穿了一身大红的袄子,跟年画上的童子一样。”   “……小郡主踢了奴婢一脚,说奴婢冒犯主子,叫奴婢跪下。”   “娘娘就跟在他们身后,您说的话,奴婢到死都不会忘记。”   “这样不长眼睛的奴婢,就该叫她跪倒天黑!”   “明明不是奴婢的错,是小世子在前头乱跑,奴婢背对着他,如何能看见?”   “奴婢在雪里跪到了天黑,最后雪落在奴婢身上都不化了……”   老嬷嬷又笑了几声,道:“后来他们把奴婢送到了安乐堂里,里头都是等死的宫女太监,可是奴婢不想死,奴婢的父亲断了腿,等着银子救命呢。”   “奴婢从死人身上扒衣服穿,从她们身上的荷包里翻草药吃,一个月,奴婢生生的熬了下来,这才出了安乐堂。”   “可是奴婢的爹死了……奴婢的娘也死了,奴婢一家子……除了十岁的妹妹被卖到窑子里……剩下的人都饿死了。”   “奴婢一个月四两银子……奴婢还学了写字,娘娘您没发现奴婢识字吗?原本过了春天的考核,奴婢就能当上女秀才了,一个月能有六两银子呢。”   原本该哭的地方,那老嬷嬷又笑了起来,“奴婢不怪小世子,奴婢更加不怪小郡主,书上说了,人之初性本善,他们能养成这样的性子,都是你这个当娘的错!”   卓贵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已经流干了血,死在赵贵妃身边了。   老嬷嬷再次爬了起来,悄无声息的出了承乾宫,回到冷宫的时候,她在门口看见了六斤公公。   “公公。”老嬷嬷深深的拜了下去,“多谢公公帮奴婢伸冤,奴婢不会牵连公公的,奴婢这就一把火烧了冷宫!奴婢死而无憾!”   六斤看她一眼,道:“不用……你不用死。”他从怀里掏出蒙汗药来,“把这个吃了,回房去睡觉,你什么都不知道!”   能活着,自然是没人去死的,老嬷嬷二话不说拿了药,飞快的走回屋子。   这是给聪明人布的局……魏贵太妃、太后、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又有哪个不是聪明人呢?   六斤微微一叹,知道皇帝对她心怀不轨又付诸行动的人终于死了个干净。 第283章 改变命运的夜晚(完)   冷宫在皇宫的西北角上, 六斤出了冷宫便沿着北边一排长房下头走,很快就到了玄武门。   门前头已经等着一排十个侍卫还有三个太监, 目光坚定看着六斤。   “大总管!”声音很轻却不显得弱。   六斤点了点头,道:“你们都是我的心腹。陛下病重, 命我等秘密接回鲁王以安大局,我选了你们跟我同去——”   “若是陛下万一有个什么不能理事,今儿咱们就是从龙之功, 从此只要自己不作死,不犯谋逆大罪, 这就是一面免死金牌在身上。”   六斤说着把怀里那面如朕亲临的象牙牌子一晃,道:“走吧, 上马!”   “咱们从北安门出皇城,出了京城之后兵分四路, 东南西北都要去人,皇陵在北边, 陛下一母同胞的弟弟宁王正好在皇陵守陵,那他做个幌子。”   马蹄上包了布,一行十余人身上又是深色的斗篷盖着, 再者这个点出来的不是锦衣卫就是太监,没一个是好惹了,纵然是有几个人看见了, 也全当什么都不知道。   再者六斤手上还有司礼监的牌子, 还有皇帝给的金牌, 皇帝的小印也在他手里, 甚至放着大印的柜子……钥匙他也拿走了。   一路顺顺利利出了玄武门、北安门,再到出了京城……六斤回头看了看京城的方向。   只要没人知道继位的是鲁王,鲁王府就是安全的……留在京城的鲁王侧妃,自然也是安全的。   “事不宜迟!天亮之前必须得找到鲁王!不能叫皇帝等的太久!”   夜色下的紫禁城又恢复了平静。   一直到了辰时,守夜的太监进去取了皇帝被窝里的暖炉,又用事先准备好的空炉子换了摆在屋里,再把他的手放在外头,这才一脸惊慌的冲了出去,颤抖地道:“叫人来!叫乾清宫所有的人都来!陛下……陛下宾天了!”   很快乾清宫就忙乱了起来,一个个太监从宫门里跑了出来,有去找太医的,有去找值夜的大臣,还有就是去慈宁宫跟西苑通知太后跟魏贵太妃的。   魏贵太妃刚起,手里端着茶杯漱口,看着镜子里头的宫女皱眉道:“别梳那么紧,我就这两根头发了,真要叫你给薅光了不成?”   那宫女紧张的立即停了手,道:“娘娘赎罪。”   “继续。”魏贵太妃道:“毛手毛脚的像什么样子。”   才又梳了没两下,魏贵太妃从镜子里头看见齐公公领着个太监进来,齐公公连头都不敢抬,那太监满头的汗,一脸的惊恐,魏贵太妃心里立即就揪了起来。   “你……是乾清宫的太监?”魏贵太妃的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陛下出什么事儿了!”   那太监直接跪在了地上,齐公公也跟着跪了下去。   “娘娘,今儿是大朝会,奴婢几个去叫陛下的时候……发现陛下已经宾天了。”   “什么!”魏贵太妃直接猛地站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梳头的宫女惊慌失措的把梳子连带魏贵太妃的头发藏在身后,可惜现在已经完全没人注意到她了,就连魏贵太妃自己也没觉得疼。   “陛下宾天了!”太监说完就呜呜的哭了起来。   魏贵太妃颓然的倒在椅子上,只是没两息的功夫就又站了起来,道:“来人来人!青花呢!我们去乾清宫!”   魏贵太妃也不叫人服侍了,自己动手绾了个发髻,抓着青花的手就走了,等上了轿子,青花不由得甩了甩手,这一下就给她抓出血来了。   小太监抬着魏贵太妃,一路跑到了乾清宫。   乾清宫门大开着,魏贵太妃几乎是直接从轿子上跳了起来,踉跄两步一路冲了进去。   皇帝的寝宫面前沾满了人。   “我的儿啊!”魏贵太妃一看见这个场面眼泪就下来了,直接扑了进去,趴在皇帝身上痛哭流涕。   “娘娘,娘娘。”姜岩达待她哭了一会儿,轻声劝慰道:“还有半个时辰就要早朝了,您看……”   魏贵太妃啜泣两声,红着眼睛厉声喝道:“六斤呢!太医呢!皇帝好好的怎么就死了!”   守夜的太监犹豫了片刻,跟太医对视一眼没一个人上来的,魏贵太妃怒道:“六斤呢!他去哪儿了!”   那太监战战兢兢的上来,道:“娘娘,六斤公公昨天夜里出去了。”   这也算是个答案,魏贵太妃又去看太医,“陛下是怎么死的!”   太医上前一步,结结巴巴道:“陛下……”人都死了也没有脉搏,望闻问切只剩下看……太医又回头看了一眼,“想是吃多了丹药……”   魏贵太妃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百味交集,她再一次告诉自己不能慌,道:“把太医院所有的御医都叫来,陛下年纪轻轻,一向没病没灾的,他们的平安脉是怎么诊的!人怎么就死了!”   有太监跑出去叫人,齐公公跌跌撞撞的进来,附在魏贵太妃耳边轻声道:“娘娘——”   才说了两个字,太后就开口了,“这个时候,哀家以为还是不要背着人说话的好。”   姜岩达也是一脸的赞同,道:“陛下宾天,马上就是大朝会,国不可一日无君,当务之急是选出新君——”   “难道皇帝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魏贵太妃怒道,“去把皇帝两个儿子抱来!”   说完又冲齐公公吼道:“说!大声的说!这宫里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不能叫太后知道的!”   齐公公冷汗就下来了,“回娘娘,赵贵妃死了,被、被卓贵人咬死了,卓贵人也死在赵贵妃身边,看守卓贵人的婆子被下了蒙汗药,泼了冷水才醒——”   “收拾什么,直接——”魏贵太妃说了一半忽然顿住了,下意识看了太后一眼,眼睛就眯了起来。   这事儿不是她做的,再想想太后方才句话,“叫那婆子收拾好了再来,给她熬了姜汤驱寒,切不可让人动了手脚。”   太后面上虽然不显,可心里也是一直都提了起来,这事儿不是她做的,再一想魏贵太妃不是第一次陷害别人了……太后只觉得如芒在背,似乎下一秒就要图穷匕见了。   她看了一眼姜岩达,沉声道:“哀家觉得这里头有疑点,皇帝可曾留下只字片语来?六斤是皇帝心腹,他为何不在?皇帝有何等要紧事情派他去做?连夜出宫?”   “还有,不如叫了六部尚书……还有刑部有经验的老仵作来看一看,这些太医——”   太后虽然紧张,可架势依旧十足,“什么都治不好!什么都看不见!”   太后这么一说魏贵太妃也紧张了,她可没忘了太后也有支持的人选,更加没忘了她前头栽赃嫁祸老六,几乎是凭借一己之力把他拉下了宝座。   能叫自己人当皇帝……自然是比送侄女儿进宫更好些的,况且她还留着一个侄女儿呢,谁知道是给谁准备的。   “再把大理寺的官员叫来!宫里慎刑司的太监也叫来!”魏贵太妃也道,“还有昨天的宫门守卫,六斤是怎么出去的!”   魏贵太妃跟太后两个互相堤防着,宫里还死了娘娘……还是前头被囚禁的皇后从冷宫跑出来了……   姜岩达也觉得不太对了,他想想自己家里后院,若是关了一个女人……能叫她这么轻易的出来?还害了自己的宠妾?   他摇了摇头,难道陛下也是被人害死的?   姜岩达悄无声息的退后了两步,跟太后还有贵太妃拉开了距离。   屋里安安静静的,大家都在等着人员到齐才好开口,免得被人陷害了。   不多时六部尚书还有大理寺慎刑司的人都到了,魏贵太妃跟太后几乎是同时开口,“去看看陛下是怎么死的。”   刑部有经验的仵作跟宫里慎刑司的太监一起到了龙床边上,双方的手段都差不多,瞧了一圈之后同时回转身来。   刑部的仵作先开口道:“陛下的身子是暖的,手虽然在外头,也是热的,从这个推断,陛下宾天最多不过一个时辰。”   慎刑司的太监点了点头表示附和。   “只是陛下的身子已经硬了……腿也是硬的,这证明陛下很有可能已经过了两个时辰。”   太监眉头皱了起来。   一席话说的屋里人人都沉默了。   仵作又拿出来银针,道:“陛下喉咙,肚里都没有毒,不是中毒死的。”   魏贵太妃松了口气,却叫太后看见了。   仵作看了看刑部尚书,刑部尚书皱着眉头道:“你是说陛下可能早就去了,只是被人——”   话没说完就被慎刑司的太监打断了,“这个不能作数,人死了也有三四个时辰才硬的。”   魏贵太妃又去看那仵作,仵作头上一滴汗下来,道:“这个少……只听师傅口口相传过……没见过。”   魏贵太妃眉头就皱了起来。   屋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半晌,太后问道:“所以……不能确定陛下是什么时候死的?”   慎刑司的太监看了那仵作一眼,道:“目前看来,陛下去了不过一两个时辰。”   仵作又道:“屋里热,不能单靠温度,况且若是陛下用了暖炉——”   守夜的太监道:“陛下昨日没叫暖炉……这些日子陛下总觉得燥热,喝得都是清火的茶。”   众人又去看太医,太医点了点头,乾清宫伺候的太监又能来暖炉,里头的确都是空的,洗得干干净净冰凉凉的。   屋里再次安静了下来,陛下难道真的是……可前皇后跟赵贵妃一起死了……这也太巧合了。   礼部尚书硬着头皮上前一步,道:“陛下归天……该要敲钟发丧了。”   魏贵太妃深吸一口气,眼圈又红了,她撇去心中烦扰,不能叫皇帝就这么躺在床上,道:“发丧,陛下宾天了!”   许元姝这会儿正坐在屋里,许义靖早就已经没气儿了,可是她不出来,张忠海也不会叫人进去。   直到外头响起钟声来。   许元姝猛地站起身来,又坐了下去,她看着许义靖已经变成铁青色的脸,轻声道:“你若是在下头遇见皇帝了……替我向他问声好。” 第284章 宁王继位   许元姝稍稍活动了身子, 走出房门,虽然天气已经很冷了, 不过许家人都在廊下站着。   祖母也是一样,坐在椅子上, 腿上盖着毯子。   看见她出来,众人的目光齐齐射来,有人期盼有人伤心。   “父亲……”许元姝一边嘴角微微抽动, “去了。”   许老太太第一个哭了出来,剩下的人也跟了上来, 哭声震天,不过许元姝觉得她听到更多的是解脱, 甚至这哭声里还夹杂了浓浓的喜悦。   “准备发丧办事儿吧……”许元姝跟管家道:“许家也没什么亲戚,这时候更加不能大办……停过头七就埋了吧。”   许元姝跟张忠海的视线对上, 作为一个宫里出来的太监,张忠海十分明白方才听见的那钟声是怎么回事儿。   “娘娘……”张忠海才说了两个字儿就吞了吞口水, 眼神里满是惊恐。   “你去宫里问问,”许元姝皱着眉头,“前两日送王爷出京, 我还见过一次陛下,他那时候——”,许元姝忽然一顿, 这才道:“才晕了一次。”   “陛下前些日子就不太好了。”   跪在乾清宫里的太医低着头悲切地说, 事关身家性命, 自然是也顾不得什么皇帝的脸面天家的尊严了, 再说太医治得了病何如能治命?   病人不听话,太医又有什么办法?   “前一阵子坤宁宫刚修好的时候,陛下就晕过一次,还衄血了,陛下不叫微臣声张,可那个时候陛下就用多了燥热助兴之物,六斤公公还向微臣询问日常如何保养,可有代茶饮的方子。”   “前两日陛下还晕过去一次,也是衄血。”太医说着便回头一看,他倒不是想真看,就是想叫屋里众人回想起来陛下鼻下的血迹。   魏贵太妃当皇帝的儿子死了,她如何不悲痛,可是悲痛下头是更深的愤怒,既生自己的气,也生皇帝的气,都当了皇帝,大好的日子在前头,却为何这样的不自爱,才一年不到就把身子糟蹋成这个样子!   “你们为何不劝!”她愤怒冲着太医吼道:“要你们这些太医有何用!”   太医一肚子的愤慨,可是不敢说话,没想这时候太后开口了。   “陛下要是真听劝,你也不会搬去西苑住了。”   魏贵太妃对太后怒目而视,却没轻易开口,她心里越发的狐疑了,太后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然怎么几次三番都在关键的时刻开口?   太后也是一样,这样激她都不反驳……这里头究竟是什么事儿?   赵贵妃跟前皇后没什么打紧……可是已经当了皇帝的儿子,太后的目光移到那两个被魏贵太妃死死抓在手里的孩子身上。   一个四岁一个两岁……已经在魏贵太妃宫里养了大半年了,太后脑海里冒出来一个连她自己都吓到的念头,魏贵太妃觉得儿子不听话!   她野心极大,想要垂帘听政!   皇帝的死跟她有关系!   太后倒抽一口冷气,头上的钗叮咚作响。   屋里的大学士尚书们都是人精,大理寺卿更是见多了各种罪犯垂死挣扎的场面,太后跟魏贵太妃这互相忌惮却又互相打擂台的举动叫他们一个个心生狐疑,难道这里头还有什么事儿?   当下众位大臣互相交换一个眼神,由内阁首辅姜岩达开口了,“两位娘娘,陛下死因……明了,后宫两位嫔妃死得蹊跷,司礼监掌印太监不知去向,大位未决,群臣还在外头大殿里等着,还请两位娘娘以大事为重!”   魏贵太妃张口便是,“妃嫔的事儿是家事!不用你们这些外臣干预!”   太后眉头一皱,道:“你一直都是嫔妃,想必是没听说过天家无私事这句话,况且两人死得蹊跷……又这样巧合,不如趁着今天这个功夫一起查清楚。”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怕魏贵太妃栽赃嫁祸到她头上,皇帝继位不过一年,后宫清理过三次,补上来的不知道是谁的人手……总之没有她的。   若是真的叫她成功了……以后宫里可还有她的地方?   魏贵太妃眯着眼睛看她,太后这是什么意思?   宫里前些日子借着先帝一周年放了不少人出去,连带她的人手也少了许多,现如今她消息没以前灵通了,太后……究竟在里头做了多少?   卓莹是谁放出来的?她没有,皇帝更加不可能,赵贵妃没那个本事,也就只剩下太后了!   想到这儿,两人不约而同道:“那婆子可带来了?”   下头站着的一众大臣们不约而同的皱了皱眉头,心中越发的警惕了。   难道这个时候不应该先问掌印太监的去向?   姜岩达回头递了个安抚的眼神,似乎在说:上头一位是太后,一位是皇帝生母,咱们办什么事儿都得说服她们两个。   朝臣耐着性子等太监带了个老婆子进来。   这老婆子虽然被清水泼醒了,只是蒙汗药的药效还没过去,依旧是睡眼惺忪一脸的迷糊,不过人却是规矩的,进来就先给上头两位娘娘请安,又哭诉道:“奴婢是冤枉的!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就叫卓贵人逃出来了!”   接下来慎刑司的太监、刑部尚书还有大理寺卿三人轮番上阵,接连盘问这老婆子,只是不管怎么问,结果都只有一个。   这婆子晚上吃了饭就睡了,接下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至于她用过的碗,已经交回大厨房去清洗了,自然也是查不出来什么。   不多时仵作跟跑腿的太监从冷宫回来,两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仵作先开口了,“门是从里头被烧焦的,然后被撞开了。”   太监硬着头皮继续道:“卓贵人的饭菜里被下了药……是宫里常用的,上夜的太监婆子会吃一点,叫人有精神有力气,不至于夜里打瞌睡……就是药量有点大。”   屋里众人又齐齐像那老婆子看去。   老婆子吓得一个哆嗦,又打了个哈欠,道:“奴婢不知道!奴婢只是个送饭的!饭菜都是膳房的公公备好送来的!”   当下又有人去叫膳房的公公,太后忽然开口了,“你们一个刑部的仵作……一个宫里的太监,平日里可有交集?”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道:“从无交集。”   太后冷笑一声,“那你们两个进屋的时候对视是为了什么?你们商量了什么!”   这一声叫刑部尚书也觉得有点不对了,他仔细回想片刻,看着仵作的眼神就不太好了。   仵作虽然日日对着死人,也算是胆子大了,可是这地儿是乾清宫,再大的胆子也被压到只剩下一点点。   他立即跪了下来,跟倒豆子道:“他叫我别都说出来!卓贵人住的地方不太好,吃饭便溺都在一处,屋里臭的能——”   “住口!”魏贵太妃一拍桌子,道:“她被打入冷宫!冷宫就是这个样子!只有死才能见天日!这就是宫里的规矩!”   屋里再次安静了下来,魏贵太妃觉得自己脑袋已经开始疼了,她不耐烦的看着刚进来的太监,问道:“卓贵人的饭菜是你准备的!”   宫里死了人,还死了不止一个,死的还是头上往下数的几个,这等只能在宫人的膳房上工的太监早就吓破了胆,不等魏贵太妃说完就跪了下来,道:“奴婢是冤枉的!”   “这饭菜是赵贵妃宫里的婉儿姐姐来吩咐的,说卓贵人害赵贵妃没了儿子,只叫给她吃些馊饭馊菜,只要不死了就行!”   这都是什么事儿!   魏贵太妃抓起桌上茶杯,重重地扔了出去,“滚!都给我滚!”说着又狠狠一瞪太后,“这可都是你叫查的!你是何居心!皇帝死了,大位未决,你却纠结在这等细微末节里,你想做什么!”   太后冷笑道:“我是何居心?我倒要问问你,卓贵人好歹也是当过皇后的人,却为何要被个贵妃骑在头上蹉跎?你纵容赵贵妃做出这等事情来,又有何居心!”   眼见两位娘娘又争吵起来,一夜没睡的姜岩达觉得头疼欲裂,正想说话,忽然他身后的户部尚书扯了扯他的袖子,姜岩达回头,顺着他的手指一看——   不远处的桌上放了一道圣旨。   上好的白玉做轴,绣着祥云银龙的丝绸做面,上头还绑着明黄色的丝绸。   这是最高规格的圣旨……这——   “娘娘!两位娘娘息怒!”姜岩达两步跑过去就握住了那圣旨,举着又捧了回来,“桌上留下了这个,会不会——”   话没说完,他手里的东西就被魏贵太妃抢了过去,太后年纪大了反应也慢,之伸了个手就什么都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魏贵太妃把那圣旨打开,一脸扭曲的看完了。   然后魏贵太妃抬起头来,表情似笑非哭。   “宁王继位,魏贵太妃进太后,姜岩达封太师。” 第285章 这是矫诏!   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姜岩达手一伸, 道:“娘娘,可否让臣等看一看这圣旨。”   魏贵太妃把圣旨稍稍一卷, 递了过去,她的手还是颤抖着的,甚至不由自主去了看一眼太后。   这一眼叫太后越发的紧张了, 她脑海里一遍遍地想着从她进乾清宫的所见所听,力求从里头找出破绽来。   朝臣们围在一圈, 看着这份留在皇帝桌上的圣旨。   “字看着像是六斤的笔迹,用得馆阁体, 大印也是真的。”姜岩达面上略有得意,连语气里也有点居高临下的意味。   太师啊……三公里头最高的职位了, 虽然现在已经成了虚职,可这样一个加封……代表的可不仅仅是皇帝对他的信任。   除了能正儿八经的以托孤大臣自居, 能总览朝政,甚至在他死后,谥号上就能用文臣梦寐以求的“文”字, 姜岩达撸了撸胡须,脸上甚至有了一丝笑意。   内阁大学士们还有六部尚书等人一一看过,单就着圣旨来说是没问题的, 可是联想到昨儿晚上的事儿……众人心里就还有那么些怀疑。   尤其是……皇帝平常跟姜首辅可没这么好, 前两日两人还吵了一架呢。   内阁次辅跟户部尚书对视一眼, 户部尚书道:“昨儿……是姜首辅在宫里轮值, 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姜岩达变了脸色,太后抓住这个机会,道:“既然你们都说这圣旨是六斤写的,那六斤呢?不该先把他找回来问一问?”   魏贵太妃一听太后说话就紧张,下意识便道:“这还有什么可问的,六斤出宫,必定是奉了皇帝的旨意,去皇陵里接尚——宁王了。”   太后冷笑一声,忽然扬起声音道:“昨儿守门的太监侍卫可带来了!”   外头立即就有人应声,不多时,太监领着好几人进来,有太监打扮的也有侍卫打扮的。   魏贵太妃正要说话,却被太后抢先了,道:“为了防止这些人串供——当然在路上也有可能已经串过了,咱们这人多诸位大臣哀家也是相信的,不如分成几组,分开问可好?”   众人一愣,齐齐点了点头,魏贵太妃却气得变了脸色,好好的皇位,好好的诏书,怎么到了她嘴里就变了味道,还是她在里头动了手脚?   魏贵太妃也提议,“叫慎刑司的太监一组两个跟着一起去。”瞧见太后看她,眼神还不怎么友善,魏贵太妃道:“死的是皇帝是贵妃,还有一个被关在冷宫不可能出来的贵人……不见了的是昨儿唯一陪着皇帝的掌印太监……”   “太后娘娘,臣妾觉得还是谨慎些为好,您说是吗?”   太后缓缓而用力的点了点头,一字一字重复道:“贵太妃说的很对!”   屋里的气氛越发的诡异了。   几位大臣商量好的人选,姜岩达留了下来,他心中得意,加上一夜没睡,人虽然还精神,但是已经很累了,没发现同僚们看着他的眼神已经带上了三分怀疑。   除了他,还有大理寺卿也留了下来,甚至连仵作都还有一个站在屋里。   魏贵太妃叹了口气,虽然死的是她的儿子,但是牵扯到皇位,她已经顾不上忧伤,而是想着继位的还是她的儿子。   她冲着姜岩达和善的一笑,道:“当年您也曾给宁王讲过文章,唉……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姜岩达冲着魏贵太妃点了点头,很是端着架子,“宁王的文章……还得好好学一学啊。”   太后将一切看在眼里,面上冷冷地什么都没说。   很快去问话的人就都回来了,几人对了口供,这才发现六斤出宫这一点上没什么疑问,刑部尚书道:“六斤公公是子时刚过半的时候带了一队十三人出宫,走的是玄武门,接着出了北安门。”   太后眉头皱了皱,瞧了眼屋里的大钟。   “微臣几个还差人去城门询问了,只是人还没回来。”   魏贵太妃松了口气。   这时候去给皇帝整理仪容的太监回来了,由齐公公打头,依旧是一脸为难的样子。   魏贵太妃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落人口舌,便强忍着内心的不快,厉声问道:“还不快说,难道给皇帝擦身也能擦出问题来?”   齐公公再次行了个礼,小声道:“陛下的小印不见了……钥匙也不见了。”   屋里人倒抽一口冷气。   小印是用来干什么的,钥匙又是用来干什么的?这东西若是找不到,不仅仅是天下大乱的地步,还要动摇国本!   “大印呢!大印可在!”姜岩达焦急的问道。   那太监道:“柜子锁着,奴婢几个也不知道。”   “也别太过担心。”魏贵太妃强打着精神安慰道:“皇帝既然叫宁王几位,六斤也是昨儿子时出去的,这东西想必是六斤带在身上的,不然如何证明宁王正统?”   太后冷笑一声,忽然发难了。   “这东西真的在六斤身上?六斤真的是去接宁王的?”太后厉声问道:“皇陵在什么地方?若六斤真的是子时二刻出宫,快马加鞭……现在应该已经回来了!”   魏贵太妃一愣,也朝着屋里大钟看去,巳时了……   她有些慌张,辩解道:“路上走的慢也是有的,皇陵那边万一下雪了呢?宁王不擅长骑射,回来自然是稳妥着来的。”   太后又是一声冷笑,“这话你自己信吗,大位——这可是皇位啊!慢悠悠的走了一夜……哼!”   “皇帝是清晨才死了!”魏贵太妃下意识就反驳太后,“六斤走的时候是子时,那会儿皇帝还好好的——”   “太后娘娘!”魏贵太妃忽然反应过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觉得你知道什么?你把六斤怎么样了!”   “我能把他怎么样?他可是皇帝的心腹,整日去慈庆宫请安的!是你做了什么吧!”   “我是住在西苑的!我能怎么样!你住在宫里……卓贵人八成也是你放出来的!就像你上次构陷钦天监监正一样!你最擅长干这个了!”   眼见着两人又吵了起来,而且两位娘娘虽然年纪都不小了,但是提起气来声音依旧尖利,听得人脑袋疼。   姜岩达上前一步,道:“两位娘娘莫要再吵了,且听老臣一言,陛下——”   “姜岩达!”刑部尚书跟次辅对视一眼,忽然开口了,不仅直呼其名,而且语气很是不客气。   姜岩达一愣,立即便眯起了眼睛,“有何赐教!老夫——”   “你昨天晚上在宫里轮值,真的就什么都没发现?”   刑部尚书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能叫他当主审的案子都是权贵,他的眼神语调动作,无一不直接戳到姜岩达心里。   姜岩达的脸色立即涨得通红,“你是什么意思!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刑部尚书冷哼一声,上前拱手道:“两位娘娘请这边来。”   魏贵太妃跟太后都对对方多有忌惮,又都觉得卓贵人这事儿是对方动的手,当下几乎是一起起身,朝着刑部尚书冲了过去。   只是魏贵太妃毕竟年轻,动作快了许多。   刑部尚书引着众人到了皇帝的书桌前面。   书桌是紫檀木的,颜色厚重,几近纯黑,刑部尚书指着上头一点痕迹道:“这是血迹。”   “你们看这里。血迹断开的地方是平齐的,这证明皇帝流血的时候……这里是有什么东西挡着的,而且极薄,很有可能是一张纸。”   刑部尚书扫了姜首辅一眼,又道:“皇帝鼻下确有血迹……那沾了血的纸去了哪里?”   众人四下一看,屋里连一个纸团都没有。   “守夜的公公说了,陛下不喜人在身边伺候,只留了六斤一个,这张纸上头写了什么,六斤公公又把他带去了哪里?”   “姜首辅……”刑部尚书看着他,再次问道:“在下有个疑问……陛下如此信任您,还封您做了太师——”   姜岩达不由自主的挺起了胸口,听见刑部尚书又道:“怎么立嗣这等重要的事情不找您商量呢?要知道您昨夜可就在宫里轮值啊。内阁的班房距离乾清宫不过一道宫门,陛下怎么就不叫你呢?”   一席话说的屋里众人齐齐变了脸色,太后跟魏贵太妃两个对视一眼,看着对方的眼神里都是警惕。   姜岩达有些慌张,道:“六部!六部守夜的人——陛下也没叫他们。”   “可陛下也没封他们做太师啊。”刑部尚书眯着眼睛继续质疑。   这时候屋子外头又有太监回报,“去询问城门的人回来了,说是六斤公公昨夜由城北出宫,只是守门的人在城墙上看见了,他们出去没多久,就分成四队,朝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走了。”   太后一听见这话立即便道:“哀家现在好奇,昨夜出宫的那个……究竟是不是六斤!还是你找人假扮的!”   太后的思路已经完全整理清楚了。   “这是矫诏!这是魏氏跟姜岩达的矫诏!”   “昨夜陛下重病,六斤想必第一个就去找你,接着又通知了在宫里轮值的内阁首辅姜大人,结果回来发现陛下已经死了,一道圣旨都没留下来!”   “你们两个商量好了,叫宁王继位,你进太后,姜岩达进首辅,这才能解释为什么陛下留下这么一道奇怪的旨意!”   “你胡扯!”   “娘娘慎言!”   魏贵太妃跟姜岩达两个对视一眼,魏贵太妃继续道:“我为何要假造圣旨?皇帝是有儿子的,我当太皇太后不是更好!皇位横竖跑不出去!”   太后冷着脸似笑非笑的看她,“这宫里上下,京城内外,哪个不知道你最喜欢的是小儿子?”   姜岩达一看魏贵太妃没了话说,立即接了上去,“那字是六斤的,你们都看过的!”   这回应答的是内阁次辅,“写的馆阁体,倒是不难模仿。”   姜岩达气得胡子都吹了起来,“你们这是嫉妒陛下对我的信任!陛下封了我当太师,连你们提都没提!”   魏贵太妃重重的一拍桌子,把上头拿白玉花盆用力推在地上摔碎了,发出好大一声响。   “派人去找六斤!皇城戒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众人都被她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住了,只有太后冷笑一声,道:“那也别放过太液池跟护城河,这里头淹的人可不少。”   安次县城里,因为更靠东的关系,虽然已经是十月底了,可不到辰时天就亮了。   鲁王爷还记得元姝说的那句慢点走,所以虽然天已经亮了,他依旧在被窝里暖了一会儿才起来。   可是才起来,他就听见外头传来恩敬跟容娟的声音,“王爷,出门在外怕是丫鬟不贴心,妾身几个来伺候您。”   鲁王爷脸色立即冷了下来。 第286章 启程回京   屋子外头, 恩敬跟容娟很久都没等到回应,两人对视一眼, 恩敬稍稍提高了点声音,道:“王爷, 妾身两个进来了。”   里头还是没有动静。   这时候两人当了十几年奴婢的本能就上来了,原先她们伺候主子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不把自己当人,就跟物件儿一样, 王爷的屋里虽然不好说是随即进出,但是早上, 晚上守夜等等,都是悄无声息的进来, 悄无声息的出去的。   当下两人对视一眼,轻轻推了门进去。   虽然两人存着好好巴结王爷的心思, 不过规矩什么的都是刻在骨头里的,况且好容易有这么个机会, 两人现在堂屋烤了烤身子,又把手搓热,手帕绑了袖子, 这才一前一后进了屋子。   恩敬在前,容娟在后,只是刚进了屋子, 容娟就撞在了恩敬背上。   恩敬停住了, “王、王爷。”   她声音有点结巴, 还带着一丝心虚。   容娟站定, 从恩敬肩膀过去,看见王爷身上已经披了衣裳,靠在床上,冷冷地看着她们。   “谁让你们进来的!”   两人是贺妃挑的人,陪着王爷已经五六年了,王爷对她们两个一直都是恩宠有加,甚至还带着她们去灯会,去大宴上见一见场面,可是这样的冰冷的言语,两人都是第一次听见……   容娟直接就跪了下来,眼泪一滴滴的往下掉,“王爷……妾身心里难受,王爷这样嫌弃妾身……”说着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恩敬反应稍慢,只是看见容娟跪下来了她心里有点不太舒服,觉得自己不能跟她一样,否则就是东施效颦落了下乘。   恩敬便斟酌着语句,笑道:“妾身想着王爷体恤侧妃娘娘,丫鬟婆子好些都留了下来,您身边的人手想必不太够,这才跟容娟两个来伺候王爷的。”   她原本还想说一句“王爷若是不喜欢,妾身两个就不来了”,可是又觉得这样的话当着生气的王爷不好说——   恩敬面上表情一顿,瞧了瞧王爷的姿势,半靠着床坐着,手正好落在小腹上,有点像是在遮盖什么……   恩敬面上立即就有了笑意,又往前了两步。   王爷是个守规矩的人,从先帝去世到现在一年了,后院这些女人,可没有一个能去伺候王爷的。   王爷正值盛年……哪儿忍得住呢?不能叫女人伺候,可不就得自己来了?   “王爷。”恩敬把这两个字念得百转千回,上前一步道:“妾身伺候您都——”   “滚!”鲁王爷很是不客气的吼道,扬声叫了施忠福进来,“把她们两个给我押回去!好好在自己房里待着!马车也放到最后,别叫我看见她们两个!”   施忠福虽然不明就里,可是王爷盛怒之下,自然也是不敢劝的,忙应了声是,道:“两位请吧。”   容娟倒是啜泣着站了起来,又去给王爷行礼,恩敬完全是愣在了那里,王爷这是怎么了?   看见她们两个这个样子,鲁王爷越发的生气了,不仅仅是生她们两个的气,还生自己的气,毕竟给元姝委屈受的是他。   纵然是这两人在背后隐隐约约说她的不是,那也是他纵容的!   况且换鞋子这事儿……是她们两个还是宫女的时候就干出来了,元姝那个时候还是吴贵妃的宫女,她们哪里来的胆大包天?   这么一想,鲁王爷就更生自己气了。   “慢着!”鲁王爷怒道,容娟猛地回头,擦了一把眼泪,脸上都是惊喜,恩敬也柔情蜜意的叫了一声。   “你们不是想伺候人吗?”鲁王爷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亲王侍妾是不用伺候人的……况且陛下还给本王吃了双俸,本王什么人用不起,要用你们两个?”   “从今儿起,你们两个不是侍妾的,继续当丫鬟吧。”   啊!   恩敬跟容娟两个都是一脸的震惊,不可置信的看着王爷。   “王爷何苦如此薄情……妾身伺候王爷这么多年,还——”   “奴婢!你们两个现在是奴婢了!”   这下假哭变成了真哭,脸上带笑的也笑不下去了。   “王爷——”恩敬才说了两个字,就被人打断了。   门外头冲进来几个侍卫,一脸焦急的拥着一人进来,鲁王爷一眼看过去就愣住了。   “六斤……你怎么会——”   “都出去!”鲁王爷立即道:“守在门口,不许人进来!”   那几个侍卫一松手,六斤便软倒在了地上,他龇牙咧嘴的撑了撑,不过没站起来。   “王爷赎奴婢无礼。”六斤一拱手,道:“陛下宣您急速回京。”   鲁王爷的眉头皱了起来,问道:“陛下——何事?”他声音里带了一点警惕,道:“藩王无故不得回京。”   六斤怀里一摸,拿了那块“如朕亲临”的牌子,道:“王爷请看。”   鲁王爷眉头紧锁,皇帝这样招他回京是什么意思?六斤又是皇帝心腹,他道:“京城里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六斤把头一低,又重复一遍,“陛下招您回京!”   看了这牌子,鲁王爷倒是不担心有假了,只是看六斤现在这样子,连站都站不起来,像是骑了一夜马的样子,鲁王爷扬声道:“施忠福,带他下去洗漱,稍稍收拾一下。”   六斤欲言又止的,明显是想说咱们现在就走,只是他又一撑地还是没站起来,便耷拉着脑袋,显得又焦急又沮丧。   施忠福带了两个小太监驾着六斤出去了,不一会儿又回来,跟王爷道:“怀里像是还有什么东西,只是不肯拿出来,身边只带了两个侍卫,应该不是太要紧的事儿。”   “奴婢问了两句,说是昨儿半夜出来的,奴婢瞧见他腿里头都磨破了。”   鲁王爷皱着眉头嗯了一声,道:“给他熬碗姜汤灌下去。”   不多时六斤收拾整齐又进来,鲁王爷看见他脸上都给吹得起皮了,嘴角起了两个泡,嘴皮子也裂了,便又拿了上好的貂油给他,道:“擦一擦咱们就走。”   鲁王爷住的是驿站,单独占了一间院子,出来便看见院子里站了一圈人看他,鲁王爷眉头一皱。   王妃……指望不上,连门都没出,侍卫……鲁王爷看了六斤一眼,虽然他什么都不肯多说,可能叫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来接他……这能是小事儿吗?   鲁王爷沉声道:“施忠福,你跟侍卫统领一起,把院子围起来,不许跟外头接触,有人闹事就绑住了塞了嘴,不管是谁!”   说着他解下腰间印信扔给施忠福,道:“好好收着!”   六斤松了口气,看着鲁王爷挑了五个侍卫上马,跟着又一起往京城去了。 第287章 鲁王继位?   几人一路快马加鞭, 在下午申时刚过的时候,终于又回到了京城。   远远看着城门只开了半扇门, 外头还围了一圈的士兵,众人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再一看城墙上头飘扬的白幡——   先帝死了才不过一年,这一队人不是皇子就是太监,再不济也是宫廷侍卫出身, 如何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   六斤几乎拉不住缰绳,差点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他狠狠一拉缰绳, “停下!保护鲁王!”   鲁王爷纵然刚上路的时候是一头雾水,到现在也差不多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他看了六斤一眼, 六斤拉着缰绳的那手已经被粗糙皮革擦破了。   “王爷。”六斤抿了抿嘴,停了好久才又开始说话, 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昨夜陛下衄血, 又服食了——”   “公公!”   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那个就是六斤公公!”   当下一群侍卫围了上来,为首的那个一溜小跑过来, 道:“公公您可总算回来了,娘娘跟大臣们都等着——”   他情急之下竟然没看见鲁王爷,说了一半这才发觉被一圈侍卫围在最中间的那个竟然是鲁王爷!   宫里为皇位已经争了一天了, 去接宁王的人也在路上, 连皇帝的两个幼子都跟着在乾清宫待了一整天。   两位娘娘跟大臣们除了喝水, 竟是连饭都没闻见味儿。   内阁首辅跟其他大臣们还差点打起来。   总之争吵到现在, 已经隐隐有了个共同的意见,找到六斤公公,就能决定皇位归属,而现在六斤身边是鲁王……   这太监脸上堆笑,上前跟鲁王行礼,道:“王爷,一路风尘,奴婢帮您牵着马!”   六斤眉头一皱,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两个侍卫就把太监挡开了。   那太监甩了自己一巴掌,道:“瞧奴婢这记性,您几位赶紧进宫吧,娘娘们都等急了!”   因为许多人围着,六斤一言不发,鲁王爷不由得有点忐忑,只是骑了一天的马,再加上他纵然有预料,可是完全没朝着这方面想,一时间也有些发蒙,直到他再次进了乾清宫。   乾清宫又变成灵堂了。   皇帝死了?才当了皇帝一年的八哥就这么死了?   鲁王爷下意识的去看六斤,却见六斤一进到乾清宫就跪了下来,几乎是手指头用力爬着到了灵前。   宫里又跑出来几个太监,有太后身边的黄公公,还有魏贵太妃身边的齐公公,看见六斤便是一跺脚,道:“还耽误什么?快把他抬进去!”   鲁王爷眉头一皱,就挡在了六斤前头,“叫他先给八哥上香。”   声音不大,几个太监是停住脚步了,不过六斤是一点反应都没有,继续爬到了皇帝灵前,连着骑了快一天的马,他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六斤头一低,鲁王爷就听见了几声啜泣,还有一声坚定的“陛下,奴婢把鲁王爷带回来了”。   鲁王爷觉得自己眼圈都红了,他甚至都不想去给皇帝上香了。   鲁王爷站着不动,目光落在六斤背上,剩下的人也不敢动,连上前催一催的人都没有。   这不仅仅因为鲁王爷是亲王……更加因为他是六斤带回来的人。   小印大印……还有皇帝临死前可能留下来的只字片语,都在六斤身上带着,屋里吵到现在,连他们这些太监都知道,六斤要么被人害死了再也不会露面,要是露面……跟在他身边的就是下任的皇帝!   现在跟在他身边的人是鲁王爷!   黄公公跟齐公公两个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一丝庆幸,对他们来说,谁当皇帝不是皇帝?   总算是能回去歇着了。   六斤又喃喃低语几句,这才咬着牙站起身来,鲁王爷离得最近,想起早上施忠福说的他腿里都磨破了,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   黄公公跟齐公公两个急忙上去,一边抢着去拉六斤手臂,一边道:“您是主子,不敢劳烦主子动手。”   几人一路往里头去,拐了个弯儿,鲁王爷就听见里头的争吵,声音是首辅姜岩达的。   “我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是如何出现在圣旨上的!”   六斤的嘴角浮现一丝微笑,只是他的头耷拉下去,竟没有一个人看见。   齐公公跟黄公公两个架着六斤进来,屋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六斤身上,随即爆发出更猛烈的争吵。   “皇帝究竟立谁为嗣!”   屋里十几个人,有朝臣有太妃,虽然用词略有差异,可竟然问了同样一个问题。   一天的猜忌争吵互相指责已经让他们全部精疲力尽了,甚至连皇帝的生母,为了这个皇位殚财竭力几十年的魏贵太妃,已经完全从儿子死亡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齐公公跟黄公公松了手,六斤站了不过几息的功夫,就又倒了下去。   他身材瘦弱,被这一众人围着轮番质问,竟然叫鲁王爷生出点愤怒的情绪来。   他大步走了进来,屋里一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首辅姜岩达第一个发难,“亲王无故不得回京,你可有陛下旨意!”   六斤回头,担心地看了一眼,从怀里掏出那卷被他装了一天一夜,已经皱得不能看的“圣旨”。   “陛下有旨,传位于鲁王爷!”   虽然心中早有预料,可真的听见这几个字儿,鲁王爷还是一阵眩晕,只不过在场之人完全没有人看见。   姜岩达第一个将圣旨抢了过去,速度快到甚至把这圣旨撕开了一点。   “你小心点!”   “你要做什么!”   “你要毁灭证据不成!”   这东西本来就不结实,还在六斤怀里塞了一天,似乎力道大一点就能散架,剩下人看见了也不太敢去抢,只是不住地说:“小心点!”   姜岩达小心翼翼把这圣旨打了开来。   ……看着像是皇帝的字。   ……字迹很是凌乱。   看见“内阁首辅姜岩达近日时有卖弄,倚老卖老”一句,内阁次辅笑了起来,道:“看见没有,这才是陛下对你的评价!倚老卖老!时有卖弄!”   可是再往下一句“若是幼主登基,朝政必定被大臣把持十余年”,又被姜岩达抓住了,他反驳道:“陛下也不信任你!”   “宁王自幼被贵太妃娇惯,性子顽劣不堪,难当大用”被太后看见了,她冲着魏贵太妃冷笑,“在大事儿上,陛下可不糊涂!”   魏贵太妃没空理她,这圣旨她看了好几遍,找来找去既没有封她当太后的意思,更加没有叫宁王继位的意思,甚至连皇帝的两个亲生儿子,在皇帝嘴里也只得了“三岁看老”这样的评价。   “不是说桌上有血!”魏贵太妃忽然想了起来,她道:“去对一对血迹!”   众人又围着姜岩达,圣旨放在桌上,跟桌上那痕迹竟然全对上了,丝毫不差。而且纸上血迹暗红,明显是已经放了很久的。   太后笑了起来,道:“这才是陛下的意思!”   刑部尚书也道:“正是,这等重要的事情,如何能叫太监代笔!自然也来不及拿大印,只用随身的小印拓了,还有这笔迹凌乱——”   他看了一眼姜岩达,讽刺的一笑,道:“姜大人不如来刑部学一学,危急关头人的笔迹该是什么样子的。”   姜岩达原本就比众人多熬了一个晚上,要不是参茶撑着早就昏睡过去,只是靠着参茶,他也不太清醒了,当下便道:“这个才是矫诏!”   “不过写在草纸上如何算数?陛下最重规矩,没有玉轴金纸,没有大印,这是矫诏!”   兴许是他话语里提到了陛下,原本还在趴在地上的六斤忽然有了精神,他猛地站了起来。   双拳紧握,气得嘴皮子都在哆嗦。   “陛下的意思就是圣旨!”   “不管写在哪里,圣旨之所以能称为圣旨,是因为这是圣意!跟玉轴金纸无关!”   “姜大人的话就是全写在玉轴金纸上,那也是放屁!”   一瞬间,屋里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第288章 奴婢要给陛下殉葬   六斤养了好一会儿的力气, 好像就用在这句话上头了,说完他便又栽在了地上, 好在这屋里铺着毯子,倒也不会太疼。   内阁次辅笑了出来, 只是转念便想到大行皇帝的灵堂就在外头设着,便轻轻咳嗽两下,清了清嗓子, 道:“你怕是还不知道——”   次辅说话慢悠悠的很有胜券在握的气势,可姜岩达等不了, 他直接把那个争论了一天真伪的圣旨塞到了六斤手里。   “这难道不是你写的!”   动作略显粗鲁,跟他往日的云淡风轻很是不一样。   鲁王爷就在后头站着, 眉头又是一皱。   六斤打开这道他昨天晚上伪造的圣旨,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玉轴上倒是看不出来什么,可明黄色的丝绸已经满是汗渍, 绣上去的银龙也被蹭成黑龙了。   他们吵了一天,这圣旨也传了一天,里头每个字都被好好拿出来分析了一整天。   六斤抬起头来, 一脸的惊讶,“这的确像是我写的字,众位大人, 你们看这个横, 我写的时候会稍稍回钩一下的。”   刑部尚书立即便道:“看来伪造圣旨之人对六斤公公的笔迹很是熟悉, 至少是能天天接触到披红的人。”说着他便看向了姜岩达。   “你为何不叫太医!叫陛下就这么死了!你难辞其咎!”姜岩达怒声问道。   这句话说得很是有几分道理, 况且前头不管是太医还是乾清宫的太监都说了,昨儿夜里的确是没人去找过太医。   魏贵太妃在这小屋子里头跟一群人吵了一天,头是又晕又疼,只是前头那圣旨是叫宁王登基,她做太后,比后头这张提起她们母子二人全是数落的要强太多了,她当下便跟姜首辅站在了一起。   “你为何不叫太医!你看着皇帝死也不叫太医!这就是你的忠心!”   “陛下是临近清晨才死的。”刑部尚书皱着眉头道。   听见这个死字儿,而且他说出来居然没有人反驳,六斤知道屋里这些人已经吵得快失去理智了,不然绝对不会用这个字儿来说皇帝的。   六斤努力摆正身子,叫自己跪着看起来像个样子,又冲着魏贵太妃磕了个头,道:“娘娘,是奴婢的错,奴婢万死难辞其咎,奴婢愿意给陛下陪葬。”   说完头挨着地,不说话了。   “你这条贱命就是死一万次也赔不给皇帝!”魏贵太妃怒道:“你为何不叫太医!还是有人指使你!”   六斤一言不发只是跪着,太后扫了魏贵太妃一眼,道:“慢着,先不说他死不死的。哀家也有话要问。”   “六斤。”太后叫了一声,六斤抬头看她,“娘娘请讲。”语气却没对着魏贵太妃那样谦卑了。   “卓贵人是你亲自压到冷宫的,哀家问你,她是怎么逃出来的?”   六斤眼睛一瞪,立即转头想去找人问,可是才一转头就发现自己已经被围住了,身后之人只有鲁王爷,眼神里不禁透出来一点悲哀。   鲁王爷看着他这个眼神只觉得心中一痛,道:“去给六斤公公端碗参汤来,再拿块湿布擦一擦脸。”   这个时候鲁王爷说话没人敢不听,再者乾清宫里的小太监们……说白了都是六斤的手下,看见他这个样子也觉得凄凉。   往日不可一世的大总管,被这些人团团围住逼问,还是跪在地上的……   小太监们其实还想给他搬个椅子来,只是没这个胆子。   魏贵太妃头一偏,齐公公上前就把卓贵人跟赵贵妃同归于尽的事儿说了。   太后又道:“不仅仅是卓贵人,赵贵妃屋里怎么也没人发现?她还病着,该是有人看着才对!”   “哀家也是当了几十年皇后的人,贵妃宫里宫女太监该是二十二个人的,纵然是太监夜里不进屋伺候,难道宫女也一个没有?”   这话说的魏贵太妃有点心虚,赵贵妃屋里为什么没人……说到底跟她有关,赵贵妃被她下了药之后将死,那次跟皇帝吵完索性也说开了,至少跟六斤说开了。   不给赵贵妃安排守夜的人,叫她早点死了,省得继续折腾下去。   不过六斤一点没反驳,默默低着头就像是在说他一力承担。   太后眉头一皱,继续质问,“还有!卓贵人一个弱女子,她是如何从冷宫走到乾清宫的?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你是怎么安排轮值的人的!”   六斤的头猛地抬了起来,一字一字的反驳道:“宫里轮值的时辰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卓贵人当过皇后,自然了然于心,真想躲也不是没办法的!”   魏贵太妃只想把这一段赶紧过去,六斤话音一落她便道:“说起来这屋里还有个当了几十年皇后的人!娘娘——”魏贵太妃看了太后一眼,“宫里什么时候轮值,走得是哪条路,中间哪里可以躲……”   她嘴角翘了起来,“您怕是比卓贵人更明白吧!”   “你这话说的太没道理!我放卓贵人出来做什么!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太后又激动了,连只能她一个人用的哀家也不说了。   “混淆视线?”魏贵太妃回道,“比方跟姜岩达合伙伪造圣旨。”   “我是不可能当太后的!”魏贵太妃一字一顿道:“这点你也明白!”   她当年给太后的投名状,就是永不为后,太后就是在利用这一点!   看着像是她在跟姜岩达合谋,两人都得了利益,可实际上她这个太后是当不成的,到时候太后拿着那张投名状……她还得上书推辞!   可这一点她又如何能明说?   魏贵太妃冷笑了一声,“太后娘娘好算计?”   “我算计?”太后怒道:“你明知道——”   那种东西留下来就是把柄,烧了比不烧好,找不到才有威慑力。   太后眼珠子一转,她……难道是想用这一招来逼出当年的投名状?想知道这东西究竟在不在?   若是有,从此消除隐患,毕竟玉轴金纸上所说,继位的是宁王,连着两任皇帝都是她的儿子,纵然是推迟一阵子,早晚也是太后。   若是没有……她立即就能成了太后。   两位娘娘怒目而视,虽然话都说了一半,什么都听不出来,可至少两位娘娘都做了不能宣之于口的事情,这点是能看出来的。   况且方才……六斤待两位娘娘的态度是有差别的,有些话他反驳,有些话他不反驳……   又说要给皇帝殉葬。   刑部尚书心中隐隐有了个念头,对晚上的事情已经有了猜测。   “我问你。”刑部尚书的语气已经舒缓了许多,“你为何没请太医?”   六斤一言不发,转身又冲着魏贵太妃磕了个头,道:“娘娘,奴婢要给陛下殉葬。”   次辅一声叹息,道:“陛下的圣旨里安排了你……”他隐晦地看了一眼鲁王爷,道:“你可愿给陛下守陵?”   这张圣旨的真实性已经没人怀疑了,六斤又是同样一句话,“奴婢要给陛下殉葬。”   一个太监的死活——纵然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朝臣们也不会太过关心的,况且这六斤通文理懂诗书,皇帝宁可问他都不来找大臣们相商,问到这儿已经是被他的忠心感动了。   朝臣们聚在一起商量事情,次辅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当务之急是先叫鲁王爷登基,后宫的那些……都是娘娘们的事儿。”   “只要那圣旨是真的……”   六斤跪在地上,听着背后大臣们的议论,终于等放下心来,眼下就剩最后一件事儿了。   他跪着往前又走了几步,道:“娘娘,是奴婢没有照顾好陛下,陛下虽然说了叫奴婢守陵,可陛下没人照顾,奴婢愿意殉葬,奴婢愿意以死谢罪,下去好好照顾陛下。”   这一席话说的乾清宫的太监宫女还有太医院的几个太医齐齐变了脸色。   这个头不能开,大总管可是现在已经不兴用活人殉葬了,可架不住大总管自己愿意啊。   他忠心耿耿的殉葬去了,那他们这些人怎么办?   要么承认没伺候好皇帝一起殉葬,要么也表忠心一起殉葬。   横竖都是个死,不如拼一把。   “陛下吃了丹药!”   “陛下吃了寒食散!”   “陛下还吃了助兴的药!”   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横竖已经开头了,小太监飞快的跑去皇帝桌边,拿了个紫檀木镶金的小盒子。   太医一看也站起身来,踉跄着跑到床边也捏了一撮儿粉末过来。   六斤一脸的怒气——那一群已经开始商量登基大典昭告天下的大臣们都是一脸的若有所思。   丹药……寒食散……也难怪六斤一言不发要瞒着了,这的确不是什么好名声,史书上必定有所体现,连谥号怕是也得改一改了。   小太监手里的丹药盒子打开,里头指甲盖大小的金丸,只剩下小一半了。   太医跟着道:“陛下时有衄血,是因为服食丹药寒食散……”他稍稍一顿,横竖都说到这儿了,索性一气儿都说了。   “还有助兴药物,因此体内血热妄行,时有出血。”   “昨儿陛下应该是又吃了寒食散,无法自控,所以才叫六斤公公连夜出去——”   从鲁王爷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六斤转过身来,一脸愤怒的瞪着太医,嘴是张开了又合上,脸色惨白,眼圈却是红的。   鲁王爷一想就明白为什么了……   反驳就是承认……只能听着这么下去。   鲁王爷有点不忍,可是他也不能打断太医的话,毕竟……他得证明他的皇位来得正统。   好在太医很快就说完了,“六斤公公走后,陛下又吃了寒食散,枕头边上还有四散的粉末,丹药加上寒食散……这才叫陛下于睡梦中宾天。” 第289章 第一个入宫的女眷   六斤的脑袋耷拉着, 他原本就瘦,这么一来下巴几乎都要挨着胸口了, 看着很是可怜。   太医说完松了口气,叹道:“六斤公公高义, 微臣自愧不如。”   乾清宫的小太监就夸张了,直接哭了,眼泪汪汪啜泣道:“您不能受这个委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太医便又小声加了一句,“这个天气流鼻血是很正常的……没必要次次都看大夫, 除非久流不止。”   这话又是反驳了方才众人的质问,况且京城秋冬干燥少雨, 谁没流过几次的?   众人都是微微叹气,只有姜岩达因为被众人质问一整天, 下意识的就想反驳。   “毕竟是皇帝,天家无小事。”   只是说完他便后悔了。   纵然是一夜没睡又熬了两个白天, 脑子已经不太转了,可是长久政坛生涯养成的精明,尤其是六斤出现之后, 带来了皇帝真正的亲笔圣旨,还有鲁王……   的确是陛下最器重的兄弟。   一切都说的通了。   可是……究竟是谁在陷害他呢?   这奏折的确不是他写的,他自己知道, 刑部尚书说得也没错, 圣旨上是馆阁体, 是最好模仿的一种字体……   能天天接触到奏折的, 不仅仅有大臣,还有司礼监的太监。   姜岩达的目光在魏贵太妃跟太后身上飞快的一扫。   魏贵太妃有嫌疑,甚至搬去西苑也可以说是为了掩人耳目。   太后也不干净,她当了多年皇后,在位的时候连钦天监监正都能满门抄斩,就是当了太后,也肯定还有留下来的人脉。   只是个中缘由现如今是来不及细想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消除影响,洗脱嫌疑!   太师不过是锦上添花,首辅的位置一定要保住!   姜岩达直接上前一步,下摆一提立即跪在了地上,飞快地说:“国不可一日无君,请鲁王殿下登基,主持大局!”   其余几位大臣一愣,也飞快的跟了上来,在鲁王爷面前跪成一片,“请鲁王爷登基!”   鲁王爷下意识站了起来。   这次姜岩达没抢到第一个开口了。   “请陛下登基!”   鲁王爷伸手在扶手上一推,看着跪在他面前的一众朝臣,一阵眩晕感袭来,好在他还记得要三请三辞,道:“我何德何能——”   姜岩达不等鲁王爷说完便打断了他。   “陛下,先帝死的突然,为安群臣,还请陛下速去大殿!”   群臣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旁边魏贵太妃警惕的看着太后。   鲁王登基……对她来说至少不是坏事。   太后看着魏贵太妃更是警惕,瞧瞧方才六斤维护她跟皇帝的样子……魏氏难道真的不知道皇帝半夜派六斤出去?   只是在小屋子里憋了一天,她再往下想就觉得头疼欲裂,想反驳也找不出什么好理由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鲁王再一次推辞,群臣再一次劝进,然后……鲁王点头了。   “陛下。”   已经被人群圈在外头,似乎完全离开中心的六斤忽然开口了,“陛下……先、先帝有话叫奴婢带给您。”   “有什么话不能等陛下登基了再说!”开口的是姜岩达,他今儿一天被太师的位置牵着鼻子走,为了洗脱嫌疑,为了确保还能把这个首辅做下去,他是劝说鲁王爷最卖力的一个。   六斤看了他一眼,虽然一朝天子一朝臣,尤其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个位置,肯定是皇帝的心腹才能坐上去的,可提起先帝来,他看着姜岩达的眼神也一点卑微都没有。   “不然姜大人去问问先帝?若是先帝同意,奴婢也能当着姜大人的面儿说。”   姜岩达甩了甩袖子,呸了一声,正要说话却被鲁王阻止了。六斤一路欲言又止,鲁王爷是亲历者,况且他也想知道八哥究竟有什么话要说。   “去旁边屋子。”鲁王爷道。   话音落下,外头进来两个小太监把六斤撑了起来,架着他跟着鲁王爷一起到了稍远一点的僻静屋子。   鲁王爷道:“别多礼了,坐着说。”   六斤坐着的姿势有点扭曲,不过还是尽力把背挺了起来。   “王爷……”他叫了一声就顿住了,眼神里有点迟疑,道:“昨夜陛下思绪癫狂,叫奴婢去请您回来……”   鲁王爷心中稍稍有些不快。   六斤又道:“但是请王爷放心,您的确是陛下最器重的兄弟,陛下私底下也常说,若不是要就藩,他肯定是要留您在京城的,等把户部整治好了,再派您去刑部……”   六斤神情有些落寞,又道:“连御史台,陛下也想叫您去待一待。”   六斤轻轻的叹了口气,其实更像是小心翼翼的呼出气来。   他站起身,跪下跟鲁王爷行了大礼,“您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鲁王爷有点明白他这番话的意思,尤其是在他马上要去大殿面对群臣的时候……   鲁王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好好养着,将来——”鲁王爷忽然顿住了。   他想留六斤下来,去年年底查太监的账,六斤是一点没推辞,司礼监有什么全都给他搬了过来。   更重要的是他压得住群臣,在内阁几个大学士里面也能值得起腰说得出话来。   ……这样的人不该是个太监。   只是六斤对先帝太过忠心……况且现在也不是个好时候。   “去给叫个太医来!”鲁王爷扬声道,听见外头有了回应,再次劝他,“你先好好养着。”   六斤半低着头,道:“多谢陛……陛下体恤。”   中间还有点不适应的意味,听得鲁王爷又觉得心酸了。   他叹了口气,转身朝外头走去。   身后忽然又传来六斤的声音,“先帝第一次在大殿面见群臣的时候,心中很是激动,后来他跟奴婢说,若是当时少说点话就好了……”   鲁王爷脚步一顿,心中涌出点难以言表的情绪来,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动作,继续走出了屋子。   六斤又坐了一会儿,这才抬眼看了看站在他面前的小太监,“走不动了,把我架到床上去,这两日什么多余的事情都别做,宁可笨一点慢一点,别都凑上去。”   小太监应了声是,道:“奴婢们都明白的,乾清宫的太监宫女……肯定是要换一轮了,叫新陛下看见咱们忠心,至少还能去个好地方。”   六斤点了点头,躺了下来,终于能好好歇一歇了。   天马上就要黑了,许元姝有点焦急,街上还在戒严,虽然她拿着鲁王府的牌子哪儿都能去,也不至于被士兵拦下来,可是在这样的时候到处走……本身也就够瞩目的了。   许义靖已经被清洗过了,好在他前头已经病了很久,打着冲一冲的旗号,寿衣棺材等等也都备好了,不用叫人这个时候上街去买。   许元姝刚端起杯茶来,还没喝两口,就听见外头忽然有了动静。   “娘娘!娘娘!”是张忠海的声音,惊喜里夹杂着惊恐,还带了一点点颤音。   “王、陛下来了!”   许元姝刚站起身来,就见门被人推开了,鲁王爷——现在已经皇帝了,麻布孝服下头是明黄的龙袍,趁得这孝服也变成了微微的黄色。   “王爷。”许元姝惊讶地叫了出来,“你——”她抿了抿嘴,像是才看见王爷孝服下的龙袍,才走了两步的脚顿时停了下来。   新皇帝笑了,他把手一伸,道:“我是来接你进宫的。”   许元姝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新皇帝就这么站在她对面等着,许元姝像是不可置信一般从他的头看到他的脚。   鞋子的确是小了一点,大拇指头都有点顶了出来。   他换了龙袍却没换这双鞋子,许元姝终于放下心来,拉住了新皇帝递过来的手。   表哥,我感谢你。   下头……轮到我了。 第290章 权势   许元姝被皇帝拉着手从屋里走了出来。   许家的院子说大不大, 可是说小也不小。许元姝是在宫里待过的,她们这院子至少比太妃住的头所殿二所殿要大上许多。   现在这院子里密密麻麻站满了侍卫, 许家的人都被挤到边缘。   许元姝目光扫视一圈,陆姨娘用力垫着脚尖, 脸上是克制不住的疯狂,面皮不停的抽动,像是下一刻就要叫出声来。   许元姝又看了看祖母, 祖母坐在轻轿上,被人抬着, 看着她的目光里有惊恐,有怀疑, 还有闪躲。   兴许宫里出来的祖母是不相信巧合的,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呢?   祖母一辈子最靠近权势的时候, 就是被祺贵妃撵下太液池给她找簪子的时候,可是现在……   许元姝冲着皇帝笑了笑, 得了他一个更加温情的回应。她稍稍往边上走开了些,叫自己跟皇帝拉着的手被众人看见。   不仅仅是许家人,还有这一院子的侍卫。   现在……她已经成了权势。   皇帝稍稍用力, 把人又拉了回来。   许元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王——陛下,您怎么会在这儿。”   只是这句话声音也来越小, 似乎也明白当着众人说这些不太合适。   她又笑了笑, 像是还没适应身份的转变。   一切都恰到好处。   皇帝拉着她的手朝外走, 许元姝急忙跟上, 却也不忘又回头,许家所有的人都在看她,她先是冲志哥儿点了点头,又去看祖母。   待两人视线接上,许元姝轻轻柔柔道:“祖母,照顾好我弟弟。”   她相信祖母知道她说的究竟是哪个弟弟,也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被一群侍卫围着,许元姝很快跟着皇帝上了御辇。   许元姝有些沉默,皇帝看着她也不做声,半晌许元姝手动了动,摸了摸身下的刺绣花纹。   金龙祥云,绣线里混了金丝,略有些扎手。   御辇里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我倒是没想到陛下这么快就回来了。”许元姝小声道:“原先说的三天就赶上陛下,倒是我失言了。”   皇帝板起脸来,只是皇位这种事情,能叫任何人喜形于色,表情还没摆好呢,他嘴角就翘了起来。   “我回来了也是一样。”   许元姝抬着头看他,嘴角也翘了起来,“那就不是我失言了。”   说了两句话,许元姝放松下来,也不总低着头了,而是有点好奇的看着御辇里的装饰,甚至扯了扯皇帝的衣袖,想看看里头的龙袍长什么样子。   皇帝见她这样,越发觉得亲切,他不免想起自己登上宝座,在皇极殿里受百官朝拜的时候……的确是紧张的,耳朵里能听见咚咚咚的心跳,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当皇帝了。   朕是皇帝了!   皇帝叹了口气,道:“多亏六斤提醒我。”   声音极小,就算许元姝在他身边坐着,也只听见六斤两个字儿,她眼皮子跳了跳,道:“昨天先帝还好好的,怎么到早上就……没了呢?”   皇帝把这一天的见闻捡要紧地都说了一遍,末了又叹道:“我也没瞧见,只听施忠福说了两句,只说他腿上都擦破了,现在怕是更重了,我叫人给请了太医,原想把他挪去静室修养,只是他说要伺候先帝,不肯离开乾清宫。”   皇帝又叹了口气。   许元姝心里松了口气,只是又有难掩的担心,好在这个时候担心忧虑的理由太多了,她眉头一皱,问道:“施公公没跟回来?”   皇帝点了点头,道:“他还在那边看着,已经差侍卫去接他们了。”   那就是还有三四天的样子,这三四天里头她能做什么?   第一件事儿就是坐着皇帝的御辇,一路走正门进去皇宫,的确能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她身上来。   “郡主——现在是公主了。”许元姝问道:“魏贵太妃也在乾清宫待了一天,公主……倒也不至于没人照顾。”   一句话说的转了好几个意思,皇帝微微一愣,他是一点没想起来。   “你倒是比我心细。”皇帝拍拍她的手,想了想道:“孩子又不是魏贵太妃照顾,跟着她来的宫女就青花一个,慈庆宫里好好的。要么咱们……”   皇帝说了一半就顿住了,立即换了个话题,道:“咱们暂时先住养心殿,就在乾清宫旁边,等八哥出殡了,咱们——”   皇帝又停住了。   许元姝笑了起来,故意道:“我原来当宫女的时候就住过乾清宫了。”言语里一副我比你早的意思。   皇帝笑道:“这可不一样,回头也叫你睡睡龙床。”   说着皇帝又问,“你想住在哪里?”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内廷十二宫任你挑。”   许元姝觉得皇帝后头这个补充很没有必要,但是正因为他补了这么一句,又亲自来接自己……现如今这御辇已经过了金水桥了,这态度就值得叫人深思了。   “我在翊坤宫和承乾宫都当过宫女,这两处地方我是不去的。”许元姝语气里带着点欢快,“我要住长乐宫。”   长乐宫是什么地方呢?   是西六宫最前头一排靠里的宫殿。   名字不及承乾宫翊坤宫这样有寓意,也不是正中间的宫殿,可却是最实惠的一处。   乾清宫左边出来就是长乐宫,正门对着养心殿后殿,中间最多不过三丈。   想起她刚进府的时候,几乎是选了最远的一处院子,皇帝不由得叹息一声,道:“我把宏德殿给你留着可好?”   宏德殿是一排三间的屋子,不过前头有抱厦三间,后头还又盖了三室,也不算小了,关键这是乾清宫的地方。   许元姝故意把眉头一皱,道:“宏德殿,陛下,您觉得我住这样的殿可合适?”   皇帝一想也是,便道:“改个名字就合适了。”   许元姝没点头也没摇头,若是对着别人,皇帝便要嫌弃了,他最讨厌的便是这等模棱两可,明明答应了又不明说的态度,可元姝做这些小儿女姿态,他反而觉得可爱。   皇帝笑了笑便开始寻思名字了。   说话间轿辇已经到了乾清宫门口,皇帝先下来,又回头去拉许元姝。   许元姝下来便察觉到了一群艳羡中夹杂着嫉妒的眼神。   跟着皇帝进了大殿,她看见先帝……昨天晚上死了四分之一的后宫们都在里头跪着,还有他两个加起来也没超过六岁的孩子,一样在前头跪着。   许元姝拉了拉皇帝的袖子,指了指前头那两个小孩子,道:“先叫他们歇了去,这么冷的天怕是受不住。”   说着又指了指钱贵人,道:“那个肚子里有先帝的遗腹子,也别叫跪了。”   皇帝听见便是,“还不快去!”说完便又叹了一声,“果然没个合适的人看着不行。” 第291章 叫他给先帝守陵   许元姝上前, 波澜不惊给先帝上了香。   皇帝陪着她一起上香,道:“你昨儿一夜没睡, 不如先去休息吧?”   皇帝声音虽然不大,可是先帝的嫔妃们就跪在灵位前头, 如何听不见?   当下连大殿里的哭声都失去了韵律感。   许元姝正要应答,忽然又听见里头有动静,抬眼一看, 两个小太监架着六斤过来。   待行过礼,六斤在先帝灵位前跪下, 从怀里掏出一块沾了血的帕子扔在火里烧了,又叹息道:“这是昨儿给先帝擦脸的帕子……不知怎么就揣在怀里了。”   皇帝微微一声叹, 瞧见那帕子上的血迹不多,而且颜色也变暗了, 心中越发的伤感了。   许元姝却瞧见火舌舔上那帕子的时候,帕子微微一卷, 露出里头一个淡青色绣着松柏的荷包来,正是她给了赵贵妃,又被先帝抢去的那个。   许元姝视线就转到了六斤身边两个太监脸上, 一个面色还算平静,另一个平静里透出点紧张来。   待六斤烧完东西站起身来,许元姝便道:“公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六斤半低着头, 道:“娘娘有何吩咐?”   几人到了一边的屋子里, 许元姝坐在皇帝旁边, 皇帝倒是一言不发的似乎想听听她要说什么, 六斤依旧被两个太监架着。   “先帝……”许元姝故意一顿,好叫人知道她想说什么,“听说先帝是误食丹药,才导致身体不适,最后……”   “我想跟六斤公公借几个人……好好的把乾清宫收拾收拾,至少那些害人的丹药不能再留下来了,您说是吗?”   六斤晃了晃,道:“娘娘说的是,您想用什么人只管吩咐便是,奴婢都听着。”   许元姝淡淡一笑,指了指六斤左边那太监,这人扶着六斤,手指头已经紧的把人衣服都捏出褶子来了,“就这位公公吧。”说着又道:“张忠海,你跟着他一起,好好把乾清宫收拾干净,害人的东西,一概不能留!”   皇帝只管听着她吩咐,等她说完了才道,“不许偷懒。”   许元姝站起身来,道:“六斤公公去歇着吧,陛下不会亏待您的。”   六斤低着头,一直等他们离开这才直起腰来。   张忠海心里还是有点惶恐了——非常惶恐,而且惶恐之上还有克制不住的兴奋。   王爷当皇帝了?   他的主子是从正门进的皇宫?这可是只有皇后才有的福分!而且是只有皇帝登基之后在宫里娶的皇后是能从正门进来的!   换句话说……现在的王妃就是当了皇后,她也没这个福分!   张忠海觉得他整个人都要抖起来了,再一想前些日子拿着银子离开的那些人……还有央求主子找关系去鸿胪寺下头会宁馆伺候的齐平顺。   会同馆的确是个捞银子的好地方,外头来的使节到了京城可不就是大笔的撒银子,可是……如果他还老老实实的跟自己一处,伺候的就是皇帝,就是一起在这儿使唤乾清宫的太监了。   到时候就不是从使节手里接银子,而是从皇亲国戚,公侯之家,内外命妇手里接银子了。   他是十成十得后悔死。   机会错过不再有啊……   张忠海摇头晃脑的道:“赶紧着叫人去,谁能找出来东西,咱家在娘娘陛下面前替你们美言几句,表忠心的机会可没剩下多少了。”   那太监眼睛都亮了,几乎是一溜小跑带着张忠海进去,另一个太监扶着六斤,两人慢悠悠的到了后头的小房子里。   “你也去歇着吧。”六斤沉声道,“今儿晚上不会再有什么事儿了。”   许元姝跟着皇帝到了养心殿里。   甘巧跟蔓珊已经等在了里头,脸上难掩的兴奋,许元姝叹气道:“亏得陛下当初留了我下来,否则现如今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了。”   皇帝便道:“怎么,这宫里的太监跟宫女就用不得了?”   语气听着有几分调笑的意味,许元姝挥挥手叫两人下去,起身给皇帝整理着装,又褪去孝服龙袍等等,打算换上室内便服。   “自然是没有自己人用着舒服。”许元姝应道,还小小打了个哈欠。   整理衣服自然是要面对面紧挨着站着的,皇帝微微低头就能看见她的脸。   眼底有了淡淡的乌青,嘴唇上起皮了,脸颊上还有点小皮屑,再一想四天前她送自己离京的时候,还是面色娇艳,白里透着粉,嫩得能掐出水来……   皇帝心疼的握住她的手,道:“你好好歇着,有太监跟宫女呢。”   许元姝很是不满意的抽出手来,道:“那不一样。陛下的龙袍就不是我给穿的,至少这龙袍得是我第一个脱——”   话没说完,她似乎察觉到这话里有歧义,许元姝立即蹲下身来,轻轻一推皇帝,道:“你坐好,换双软鞋子。”   皇帝想去拉她的手就停在了半空中,一想又是孝期,心里也有点不太开心,可是转念一想,当了皇帝,最长也就是一百天的孝期。也就是开春儿的事儿。   鞋子脱了下来,可是许元姝却没站起来。   皇帝伸手就拉她,“是不是头晕了?我扶着你。”   许元姝抬起头来,嘴角是笑着的,眼神里却有点埋怨,她摸着鞋子尖儿上被顶出来的小突起,“鞋子小了。”   皇帝微微一叹,道:“就穿了三天。”   “还骑了一天马赶路呢。”   “这鞋子也是你赶出来的。”   灯光下,许元姝的眼圈看起来有点红,她扬声道:“打热热的水来给陛下泡一泡脚。”   外头宫女应了声,皇帝又道:“跟朕一起泡?”   许元姝笑道:“不要,你赶了一天路呢。”   皇帝气得笑了起来,“小没良心的!”   等泡了脚,两人并排躺在床上,人是一人一个被窝,手却是拉在一起的。   许元姝道:“先叫张忠海跟着陛下,等施公公回来就好了。”   皇帝嗯了一声,道:“赶紧睡吧。”   “我还没说完呢。”许元姝捏了捏他的手,“我叫他去查那些脏东西,知道这东西藏在哪儿的太监不能留,他们明知道这东西不好,却也不劝着先帝,可见只知道阿谀奉承,却不为先帝着想。”   这话题有些沉重,皇帝点了点头,又想起元姝看不见,便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不会碰那些东西的。”   许元姝松了口气,乾清宫里里外外伺候的宫女太监不下一百,一气儿都换掉是不可能的,她先这么清一波,六斤的人手就能多留些日子。   三个月过去皇帝用顺手,也就不用走了。   “还有六斤……”皇帝有些踌躇。   许元姝立即便道:“赏他个蟒袍叫他去给先帝守陵,再叫人好好照顾他也就是了。”   皇帝眉头皱了皱。   许元姝又道:“我前些日子经常去看魏贵太妃……没觉得她多有烦恼,先帝……倒是见过两次他衄血,可是服食那些药却没人知道……可见六斤瞒得多紧。”   “明知道对先帝不好也瞒着,至少该跟贵太妃透透气吧?”   言语里一副劝皇帝不要在用他的意思。   皇帝嗯了一声,道:“我再想想怎么安排他。”   “还有,明天——”   皇帝手就捂在了她嘴上,“赶紧睡觉!”   许元姝呜呜了两声,一口咬在皇帝手上,气得翻过身去不说话了。   她的话大面上是站着理的,可就算俗语说天家无私事,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喜欢叫别人知道自己的所有事儿的。   皇帝也不例外。   六斤能瞒得这样严,当了皇帝梦寐以求的不就是这样的太监?   许元姝是一夜加上两个白天没睡,翻过身去很快就有了小小的鼾声。   皇帝听见这声音不由得笑出声来,却又想起她方才那番话来。   再一想六斤到死都想瞒着,恨不得带着这些秘密去给先帝陪葬……这样的人难道平日里没劝过先帝?   他肯定是劝过的。   他的八哥……说好听点是自己有主意,不为外物动摇,说直白点就是刚愎自用。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叹了一半又怕吵到人,闭上了嘴。   六斤这样得用,若是能叫他留下来……所以得想个什么法子呢?   子时刚过,万籁俱静,安次县城里的驿站大门就被敲响了。   门敲得急,能看出来来人非常的焦急,可声音不大,像是怕吵到里头的人。   驿丞提着灯,睡眼稀松的打开大门,就见驿站外头被一群身着盔甲的侍卫围住了,还有连官帽都带歪了的县令。   县令一见他出来,便道:“快快快!鲁王爷继位了,皇后娘娘就在你这驿站里住着!” 第292章 我是来报仇的   驿丞打了个哆嗦, 立即清醒了过来,转身便要带着人往里头去, 只是才走了两步,忽然又转过身来, 跟县令道:“大人,不能叫这么多人都进去,况且都这个点了。”   驿丞一指, 两人齐齐看了看天,月上中天, 县令一拍脑袋也清醒过来,“的确不能打搅娘娘安眠。”   “鲁王爷走的时候留了贴身的太监下来, 咱们先去找他说一声,不能惊扰皇后娘娘凤驾。”驿丞提议道。   县令点了点头, 驿丞很快进去喊人。   鲁王临走的时候吩咐施忠福跟王府的侍卫总管两个一起看着这一群人马,他自然是不敢睡的, 纵然已经到了子时,也是跟统领两个和衣而眠。   听见鲁王爷登基的消息,他颤颤巍巍的拉了拉衣裳, 同王府的侍卫总管道:“赵大人,您扇我一巴掌?”   赵大人也是一脸的惊讶,听见这话苦笑一声, “要么您先扇我一巴掌?”   施忠福笑了出来, 道:“我就说咱们王爷洪福齐天!”   白天从王爷走, 他们两个就是担心了一整天, 一个太监一个侍卫,对皇宫里那点子龌龊事情也是知道不少的,总之一开始还忍着,后来便是一条条猜得是越发可怖了。   两人结伴一起出来,看见外头密密麻麻的侍卫,还有县令等等地方官也在外头等着,心中越发肯定这是真的了。   要知道昨儿鲁王爷歇在驿站的时候,县令可是只派了县丞来送了份贺礼的。   那几人上前行礼,客客气气道:“施公公,您看……”   施忠福把腰一直,道:“夜里自然是不能上路的,烦劳县令大人给这些侍卫安排些住处,夜里凉,不能叫他们冻着。”   又道:“娘娘现如今歇着,等天亮再说吧。”   态度非常不好,太监的嘴脸演绎了十成十,可县令反而弯着腰,比他更像个太监,道:“您说的是,下官这边去安排。”   “安次县的灵崖山上有个泉水特别甘甜,下官这便差人去取,明儿早上请娘娘品尝。”   施忠福嗯了一声便又回去了,赵统领一直在他身边站着,也对王府的侍卫道:“看紧了!”   虽然说的是不能惊扰到里头娘娘,可驿站这地方毕竟不是自己家里,除了个朱砂还安安稳稳的睡着,剩下人看见外头火光通天,全都醒了。   傅芳苓也是一样,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傅妈妈已经穿好了衣裳,道:“奴婢这便出去问问,那些小丫鬟说不清楚,更加不敢问,老奴就没什么顾虑了。”   傅芳苓交待道:“看好咱们的人,前头横竖都有施公公,别多管闲事。”   傅妈妈应了声是,傅芳苓披了衣裳,正端着床头套在暖炉里的水杯喝水,这驿站用的碳不好,屋子里待久了总觉得喉咙疼。   “娘娘!”傅妈妈忽然跌跌撞撞地又进来,月光照在她脸上甚至有点狰狞。   她压低了声音,“娘娘!陛下突发急病死了,临死前留下圣旨叫咱们王爷继位!娘娘!您现在是真正的娘娘了!”   “皇后娘娘!”傅妈妈叫完便呜呜的哭了起来。   什么!   傅芳苓手一抖,水就洒在了身上,好在水是温水,一点都不烫。   若是平常,傅妈妈便要立即叫小丫鬟上来给换衣裳收拾了,可今儿她是一点都没看见,捂着嘴喜极而泣。   傅芳苓又坐回了床上,看着屏风上搭着的衣裳,因为不知道要留几天的缘故,她今儿翻了行李出来,男装、骑马装,还有一身水靠,现如今是……彻彻底底永远都用不上了。   “娘娘!”傅妈妈忽然叫了一声,“咱们的快点回去!”   她上前一步,凑到傅芳苓身边道:“那个小狐狸精还在京城呢!可别叫她占了便宜!”   傅芳苓头扭过来,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她说的是许侧妃。   “她怎么就这么好的命?什么好事儿都叫她占了?她跟宫里走得近……怕不是事先得了消息吧?”   “怪不得要留在京城!还说要照看郡主,奴婢看她没安好心!”   “还有她的那些嫁妆,嫁妆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她居然说卖就卖了,还是吃了那么大的亏卖了!敢情她老早就知道皇帝要死!鲁王爷要登基!”   “娘娘!娘娘!”傅妈妈焦急的抓着傅芳苓的手,“你可不能再姑息养奸了!皇后跟王妃可不一样啊!”   “母仪天下、太子、皇位、后宫,六尚局跟宫正司,还能在交泰殿宴请外命妇,逢年过节的朝拜,难道您要都让给别人不成!”   “您是最有福气的一个,您是最像大长公主的一个,俗话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大声长公主若是知道她的孙女儿有朝一日能登上后位,想必她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傅妈妈一声长叹,方才说的着急,她又喘了两口气,又轻轻咳了几声,正要说话,傅芳苓一指房门口,道:“出去!叫我一个人安静安静——我得仔细想想……”   傅妈妈面上一喜,道:“您歇着,剩下一切事情都有老奴。”她小心带上门出去了,立即便扬声道:“赶紧叫人起来!收拾东西准备回京城!”   “动作快一点!若是误了事,我叫你们好看!”   傅妈妈一脸的笑意,看着院子里忙碌起来的人满意极了,她心里默默地盘算起来,她们一路过来安次县走得很慢。   想必是王爷心疼女眷的关系,每日辰时才起,太阳把地晒暖了才走,晚上申时刚过就要歇下,每天在路上不过四个多时辰,这么一算,要是昼夜不停的赶路,她们一天就能回去。   等东西收拾好立即就走,也就只耽误一个白天的时间,娘娘立即就能进宫主持宫务!   傅妈妈一边想着,脸上的笑意就更浓了,被听见动静又回头来查看的施忠福看了个正着。   施忠福眉头一皱,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道:“傅妈妈,先帝新丧,关上门怎么样无所谓,只是当着人还是谨慎着些好。”   傅妈妈微微一愣,知道自己是喜形于色了,她道:“多谢公公提醒。”   “嗯。”施忠福淡淡应了一声,又问:“这是要做什么?”   收拾行李准备上路难道看不出来?傅妈妈一边想,一边就觉得他是来阻止娘娘提前上路的。   再一想这施公公跟许侧妃走的近,傅妈妈心里就升起几分警惕来,用他方才的话堵了回去。   “陛下新丧,娘娘的意思是事不宜迟,赶紧回去奔丧,也好提现咱们的孝心。”   施忠福忍不住要冷笑出声了,这位傅妈妈一向最热衷于权势,借着王妃的名号到处说事儿……不过施忠福转念一想,其实早点进京对他也有好处,只是……劝还是得劝的,况且王爷——陛下若是真的想叫他们早点进京,那来接的人就该有话的。   想到这儿,施忠福便冷着一张脸道:“天气冷,明早上再收拾也是一样的,况且夜路不好走,马也看不清。”   傅妈妈道:“叫他们多备些火把照明便是,快一点要不了十二个时辰就能回去,稍稍累一天,后头就能歇着了。”   施忠福眉头一皱,又要反驳,傅妈妈道:“小郡——公主还在宫里,孩子还不到半岁,如何能离得了娘?施公公也要为公主着想啊。”   这就差不多了,施忠福叹着气便又软绵绵的劝了一句,“女眷众多,怕是受不住啊。”   傅妈妈又反驳,“原本路上就是一点都不累的,今儿又整整歇了一天,回去京城有的是时候休息,没得大碍。”   施忠福一边叹气一边走了。   傅妈妈越发的得意,站在外头也不觉得冷了。   屋子里恩敬等人也醒了过来。   恩敬不可置信的看着容娟,“咱们要当娘娘了?”只是话音刚落下,她脸上就有了忧色。   “主子究竟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嫌弃了咱们两个?叫我知道是谁在背后煽惑,我绝对饶不了她!”   容娟的眉头一直皱着,虽然因为王爷离开了,什么把她们放到最后一辆马车,又或者放到最偏僻的屋子这等事儿也没做成,可施忠福专门嘱咐了丫鬟,不叫她们两个出来……   纵然是当了娘娘……也是个低品级的娘娘。   她这一天眉头都没舒缓过,一遍遍回想着在王爷屋里看见过的东西。   “我觉得……我好像看见一双剪开的鞋子。”容娟慢慢地说,“像是那一双鞋子。”   恩敬啊了一声,她如何不明白容娟在说什么,“还是许侧妃!”恩敬咬牙切齿地说,“等我见了主子——”   “不。”容娟道,“你不能主动分辨,你得等主子来找你!若是你不心虚,怎么会主动提起鞋子?”   “可是……”   容娟没答应,她在想主子连她都嫌弃了……是因为当年是她收着衣服等物,她得像个什么法子把自己摘出来。   要买通小宫女,装作不经意投给主子,当年许侧妃来送鞋子的时候她病了,那鞋子不是她收的。   有了初步的计划,容娟心里不那么慌了,故意板着道:“我叫你好好练一练针线,你练了没有!”   恩敬自然是没有练的,非但如此,容娟也就说了那么一次。   一个是觉得不会东窗事发,一个……是想留一手好去掉一个竞争者。   当下恩敬急忙拿了东西出来,“我现在就练!”   转眼便是一夜过去,在傅妈妈的催促下,东西很快收拾好了,天刚亮,众人草草喝了粥,便又踏上了回京的路。   巳时刚过,许元姝便收拾妥当,踏入了慈宁宫的大门。   太后看见她一脸的诧异,许元姝眼睛一瞥,傲慢地说,“我要喝大红袍。”   太后觉得可笑,道:“怎么,这个点不去给你主子行礼,来我这儿做什么?”   许元姝冷哼一声,“娘娘,您知道我娘家母亲是什么出身吗?” 第293章 我要接他们回京城   太后在宫里四十余年, 虽然昨儿的事情叫她头晕脑胀,睡了一觉也还没太缓过劲儿来, 甚至头还在隐隐作痛,可多年的经验已经成了本能, 叫她觉得许元姝是在挑事儿。   太后原本不想搭理她,只是她进来的一言一语,无一不蕴含深意。   态度傲慢是第一条。   下来便是大红袍。   大红袍是什么?是一等一的贡茶, 真正的大红袍就是山上那四棵树,年份好就是一斤半, 年份不好连一斤都没有,宫里这些人都还分不过来呢。   只是真要说起来这些也不算什么, 宫里哪个东西不珍贵,她真想喝也不是喝不到, 关键是大红袍里头还有别的意思。   这茶是状元茶,有个第一的隐藏意思在里头, 她凭什么?   许元姝也算是太后的老对手了,这两年太后没脸,一半都是她给的, 太后觉得她就是故意的。   故意来耀武扬威,故意给她脸色看!   这人头一疼起来,的确是不太克制得住了, 太后冷笑一声, “你配吗?”   许元姝笑了笑, 外头宫女已经端了沏好的茶进来, 许元姝接到手上一看,茶汤清凉,清香中带着醇厚,褐中带着大红。   的确是一等一的贡茶大红袍。   “没想娘娘宫中的宫女这样懂事儿。”许元姝笑道,“多谢太后娘娘的大红袍,您放心,我不白喝您的茶,等今年的新茶下来,慈宁宫还是有的。”   太后冷笑道:“不劳——”她一顿,道:“许侧妃费心。”   许元姝笑了笑,册封的圣旨的确是还没下来,可是皇帝早上起床都不忍心吵醒她,这代表什么,就不用拿出来跟太后炫耀了。   虽然皇帝的没忍心吵醒她,是隔着屏风给屋里伺候的所有宫女都强调了一遍,叫人觉得又好奇又好笑,可是这心意……许元姝是收到了。   叫人捧在手心,是许元姝几年都没尝过的滋味,尤其这个人还是皇帝,不仅仅是温暖,里头还夹杂着虚荣。   许元姝不否认这一点,能叫天下第一人捧着她,她心里的确是满足的。   这么一想,她脸上就有了笑意,叫太后看见了越发觉得刺眼。   “你母亲是什么出身我一点都不关心。”太后讽刺道:“你千万别告诉我,她是我宫里的宫女出去的。”   许元姝摇了摇头,“我父亲原先是上林苑监典署,不大不小的官儿,家里有田有商铺,我自小衣食无忧。”   “我是姨娘生的,我生母是许家的佃户之女,样貌好,被我父亲瞧上一顶小轿子就送了来。”   太后又是一声冷笑,“小娘养的。”这话出口,太后只觉得一阵畅快淋漓,连头似乎都不那么疼了。   她已经越发的不冷静了,许元姝默默地想,宫里的娘娘们都是要面子的,能直白的当着面骂娘,可能几十年都不会出一个。   她深吸了一口气,鲁王爷的皇位说白了来路不正,要是真心想查哪里都是破绽。   况且这么大的计划,不可能是六斤一个人做下来的。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她相信六斤的能力,可若是风平浪静的过去,这些日子再没大事发生,那这些相关的后妃大臣皇子王爷们,不可能不一遍遍的想,只要想就能找到破绽,找到疑点。   有可能没人反应过来,也有可能有人看见疑点但是不说,更有可能有人借此兴风作浪。   她现在就得把视线全吸引在自己身上,叫这些人无暇顾及别的,更要吸引走落在六斤身上的视线,叫他能腾出手来把后头的事儿都解决了。   当然……只要鲁王爷真正举行了登基大典,从现在的嗣皇帝变成皇帝,局面就稳了。   所以这头三天一定不能出问题!   “我嫡母姓孟,娘娘可有印象?”   太后摇了摇头,“这后宫女奴三千,男奴六千,难道我一个个的都得记住。”   这话说的可真够刺耳的,许元姝看慈宁宫里的宫女太监都不约通低了头。   “我外祖父也姓孟。”   太后冷笑,好像在说哪个女儿不跟着爹姓?   “大名叫做孟青川,我舅舅叫孟柯林,我表哥叫孟世洪。”   太后的眉头皱了起来,倒不是想起什么若有所思,而是一脸的不明就里,不知道许元姝连番提起她外祖一家是什么意思。   “还是想不起来啊……”许元姝叹道:“您当皇后的时候,怕是做过不少这样的事情。”   “我外祖父在太医院当御医,我舅舅在太医院当学徒,我表哥才定了亲……”   许元姝嘴角翘了起来,眼圈却红了,“康平二十三年的正月,被你派太监赶出了京城,太后娘娘可还记得?”   太后当然是记得的,她道:“怎么,你想治我的罪不成?”   许元姝站起身来,摇了摇头,“我要把他们接回来了,太后,您开不开心?”   说完不等太后回应,她就转身出了慈宁宫,那碗只抿了一口的大红袍就在桌上放着,还飘着热气。   “她怎么敢!”太后抓着杯子就扔了出去,“小人得志!猖狂!”   骂了两声,太后忽然又道:“是谁叫给她上大红袍的?你们是谁宫里的人!你们该听谁的话!”   殿里没人答,半晌才有人小声道:“是宋妈妈吩咐的。”   “叫她给哀家滚过来!”太后起身到了内室。   太后要人,没人敢耽误。   她不过刚靠在榻上,宋妈妈就进来了,太后没搭理她,取了樟脑薄荷油擦在头上,许是太过心急,油擦得有点多,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跪下!”太后怒道。   宋妈妈扑得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你给她上的大红袍?”   宋妈妈惶恐道:“娘娘息怒,都是奴婢的错。”   “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她是什么玩意儿!也配在我宫里喝大红袍?”   宋妈妈没说话,太后骂了一阵子觉得有点累,也没方才那样生气了,闭着眼睛靠在软榻上休息。   宋妈妈悄无声息的过去给太后掐了掐脑袋。   半晌太后才嗯了一声,宋妈妈松了口气,轻声道:“大红袍虽然贵,可真要说起来味道,在乌龙茶里也不过是中等水平,无非是仗着产量稀少,引人追捧而已,只有那些贪慕虚荣的人,才看重这个。”   太后又嗯了一声,道:“你下去吧。”   宋妈妈应了声是出去,太后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这话不是宋妈妈说的,这话是原先她说的,放在今儿的场合,正好拿来嘲笑许侧妃没见识,只知道找最贵的茶喝。   太后又给头上涂了些薄荷油,可见她方才是真的被气得失了理智,竟然连这个都没想起来。   “叫太医来!”太后扬声道:“哀家头疼!”   不多时太医前来,给太后号了脉,又用银针刺穴,还开了方子,只是等诊治完毕,太后依旧皱着眉头,道:“哀家这头为何还疼?”   昨儿皇帝死了,太医现如今越发的谨慎,轻声道:“娘娘昨儿劳动心神,是累的,不管是银针刺穴还是疏肝解郁的药,都只能缓解,只要娘娘好好休息,不出三五天就能好。”   “是药三分毒,娘娘年纪不小了,有些时候药补不如食补,食补不如好好休息。”太医弯着腰,几乎都跟地面平齐了。   太后挥了挥手,不耐烦地叫太医离开,又扬声道:“我睡一会儿,屋里别进人,别吵到我。”   湘君带着宫女小心关了门窗拉了帘子,这才带着她们出去。   慈宁宫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出了慈宁宫的大门,许元姝深吸了一口气,下头就是慈庆宫魏贵太妃了。 第294章 晋封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魏贵太妃自然是不会还住在西苑的,甚至在昨天她人还在乾清宫的时候, 就已经叫下头人又搬回去慈庆宫了。   快到午时,许元姝到了慈庆宫。   小宫女领她进了里头, 许元姝看见青花便问,“娘娘可起了?”   “是元姝来了?”里间响起魏贵太妃的声音,有点虚弱。   青花扬声应了声是, 手摆了个请的姿势,许元姝进去西次间。   魏贵太妃已经起了, 没精打采的靠在榻上,头上绑着抹额, 脸是肿的,眼睛也是红的。   死的毕竟是她寄予厚望, 而且才当了一年皇帝的儿子,大好的日子在前头, 才开了个头人就没了,所以魏贵太妃头几日是最伤心的一个。   在她这儿倒是不用自己挑事儿,只把太后不伤心的事儿说一说叫她恨上太后就成。   这事儿一点都不难, 两人斗了多久?又听说昨儿互相揭短,先帝后宫那点子腌臜事情全都传了出去,这还真不用她费多大功夫。   “娘娘。”许元姝行了礼就在她身边坐下, 又对青花道:“怎么不叫宁王来陪娘娘说说话?”   没等青花应答, 魏贵太妃便略显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道:“我叫他去给他哥哥守灵了。”   “皇帝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小, 皇后也没有……灵堂上冷冷清清的,整个就是个孤家寡人——”魏贵太妃一边说着,一边又啜泣起来。   许元姝伸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稍稍沉默了一会儿。   魏贵太妃道:“我得谢谢你,昨儿我头疼,早早就睡了,今儿早上才听见她们说是你叫钱贵人跟那两个孩子去休息的。”   许元姝道:“我母亲死的时候,我弟弟妹妹都才七岁,寒冬腊月的……可不好过。”   魏贵太妃跟着叹了口气,又道:“你这眼睛怎么也是肿的,我年纪大了没什么关系,一会儿回去叫宫女给你拿两个煮好的鸡蛋滚一滚。”   许元姝应了声是,魏贵太妃忽然问道:“我听她们说,你早上一起来就去了慈宁宫?”   许元姝大大方方的点了点头,道:“不能打搅娘娘休息——”   魏贵太妃脸上露出点赞许的神色来。   哪知道许元姝话锋一转,显露出同仇敌忾的气势来,又道:“太后娘娘起的是真早,我去的时候她都吃过早饭,打扮妥当了。”   魏贵太妃冷笑一声,“敢情死的不是她儿子。”稍顿了顿,道:“我进宫也三十多年了,还真没见过她伤心的样子。”   两人正说着话,青花进来,倒也没特意避着许元姝,只是稍稍压低声音,道:“娘娘,慈宁宫请了太医,说是太后头疼。”   魏贵太妃的目光就落在许元姝身上,“怕不是专门做出来的?是想说她这是被你气到的?这对你的名声不好。”   哪知道许元姝居然笑了,“我要那么好的名声做什么?我上头还有原配的王妃,我再怎么也就是个宠妃,宠妃要什么贤良淑德的名声?我只管自己痛快了就成。”   魏贵太妃眼神一使,青花出去把小宫女带开了。   许元姝又道:“若是她真是被我气的,也算是如了我的意了。”说完又把自己身世一说。   “若不是她一手坑害了柳大人,我家里如何落到这个地步?我母亲死了,我父亲借酒浇愁,前些日子中了风,昨儿就死在我眼前——”   许元姝的牙齿咬了起来,“拜太后娘娘所赐,我现在无父无母,家里只有一个年过六旬的老祖母,娘家就剩下两个男丁,最大的今年十一,我是真的想好好感谢感谢太后娘娘!”   等皇帝的册封旨意下来,她家里祖上八代都得被扒个底儿掉,别说她嫡母是孟氏了,说不定还得有人去当初许老太爷出生的那个小村子看一看。   横竖是瞒不下去了,不如自己说出来。   更能拿这个刺激太后。   况且……有她在前头挡着,六斤才更好做事。有她在太后面前天天晃悠着,太后才会生气,才会失控,才会露出更多破绽来。   不这么样……六斤怎么报仇?她又怎么报仇?   她好好的日子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魏贵太妃是不知道她的身世的,乍一听说不免愣住了。   许元姝等了等,又起身行了礼道:“我瞒着娘娘……一来是不想娘娘为难,若是娘娘知道了,是赶我走还是不赶我走?二来我的确是有私心,当时皇宫里能给皇后脸色看的,也就是您跟吴贵妃了。”   这话坦诚地有点吓人了,魏贵太妃想起她从进宫就是一大堆的是非,从进宫就跟皇后杠上。   太子……吴贵妃……戴恩……现在这一切都有了解释。   还有她当时进翊坤宫,究竟是为了她魏妃还是为了靖王爷……可若是她真的跟了尚明,现在尚明又怎么会躺在棺材里……   现如今坐在龙椅上的是鲁王……   魏贵太妃心中一痛,叹息一声道:“挡风遮雨的棚子没了……要是一夜之间长不大,那就只能受风雨蹉跎了。”   这话听得许元姝红了眼睛,她把头一偏,稍稍镇定之后这才又转过头来,道:“陛下才登基,必定是要先有封赏的,昨儿我听陛下的意思是先给仙去的贺妃追封太后。”   许元姝说到这儿就停了下来。   魏贵太妃叹道,“应该的,一转眼贺妃也去了那么多年了……她是皇帝生母,应该的。”   “还有……先帝后宫的事儿。”许元姝小心说道:“既然不是涨了一辈,那就不好升一级了,钱贵人腹中有先帝的遗腹子,魏嫔是您娘家侄女儿,我都给您迁来,也好陪您说说话,至于剩下的,一窝蜂丢给太后去管好了。”   魏贵太妃嘴角不由自主翘了翘,道:“吴贵太妃的寿康宫……你打算怎么办?”   许元姝是知道吴贵太妃跟先帝那点子事儿的,也明白不管叫谁住进去魏贵太妃心里都有疙瘩。   “现如今宫里就一个贵太妃还挤在头所殿了,只是柳太妃前些日子还找我麻烦,圣人说了,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吴贵太妃也算是我的旧主子,我打算封了寿康宫,柳太妃还是好好的住在她的头所殿吧。”   魏贵太妃叹了口气,“那地儿是越来越挤了……”   两人又说了两句事不关己之类的话,许元姝问道:“王妃的孩子……可好?”   儿子都死了,谁还顾得上只算得上是半个养子的女儿?魏贵太妃眉头微微一皱,得益于许元姝前头的坦率,她也直白地说:“这孩子是硬塞给我的,自打她来养在偏殿,我是一眼没见过,你要是想看,叫青花带你去看一眼。”   许元姝摇了摇头道:“我看不看都是错,与其这样,不如只听见她还好的消息就行。”   说话间太阳已经升到头顶了,魏贵太妃便问,“你中午留在我这儿用饭?”   许元姝直接便起身了,道:“不瞒娘娘,我嘱咐了御膳房,中午跟陛下一同用饭。”   “陛下是出去三天被追回来的,纵然是女眷走得慢,四天也该回来了,这两日我得围着陛下才行。”   魏贵太妃点头,“是这个理儿……”她还想说一说皇后宠妃的关系,只是一想原先她是在吴贵太妃宫里伺候过的,再者这头依旧是晕沉沉的,只答应了一声,便放她离开了。   许元姝一路飞快走回养心殿,一边走还在一边想着她的这几个举动。   不叫柳太妃搬去寿康宫,这是告诉太后,她一朝得势,是绝对不会放过得罪过她的人的。   纵然太后已经是太后了,是名义上后宫最大的长辈,可事实上……她是上上个皇帝的嫡妻。   连百姓都知道县官不如现管,太后想必也是明白的。   太后也不是什么心胸宽大之辈,所以她要么自己动手,要么扶持一个人……   鲁王爷的后院……那就只有鲁王妃了,太后跟皇后才是一路人。   或者等明年三月……太后把自己的侄女儿塞进来。   许元姝嘴角翘了翘,不管是哪一手,她都做好准备了。   回到养心殿,皇帝已经回来了,连常服都换好了,坐在桌边等她。   对上皇帝的眼睛,许元姝心底生出点莫名的情绪来,她弯腰下拜,却被皇帝拉住了手。   “她们说你早上先去了太后宫里,又去了魏贵太妃宫里,一路走累了吧?”   许元姝头一偏,像是有点害羞的样子,皇帝手一挥,那些宫女太监就都下去了。   许元姝也没说累不累的话题,问道:“乾清宫可收拾干净了?”   一说这个,皇帝脸色就不太好看了,“倒是找出不少东西来……张忠海还盯着叫他们收拾。”   许元姝自己洗了手,刚拿了蜜蜡,就被皇帝抢过打开,蹭了一点给她抹在手上。   “多抹一点,你看你手都干了。”   大冬天的一夜没睡,又没什么闲工夫喝水,忙了两天又说了一早上的话……只是这也抹得太多了。   “陛下一看就是没自己动过手的,连抹蜜蜡这等东西都是有宫女代劳的。”许元姝一边说着,一边就把手沿着皇帝的袖子伸了进去,把多余的蜜蜡从他手背到胳膊抹了个遍。   皇帝却还要嘴硬,道:“我如何没自己涂过?你看着量两个人不是刚好?”   许元姝笑了起来,皇帝有点脸红,他轻轻咳了一声,岔开话题道:“你去都说了什么?”   许元姝道:“给贺妃娘娘进太后的事儿,魏贵太妃太妃已经同意了。”   皇帝一愣,许元姝又道:“还有……我外祖家是被太后赶出京城的孟太医,我想叫他们回来……”   许元姝嘴一抿,皇帝拍了怕她的手,她刚洗了手,手背上微微湿润,又有才涂的蜜蜡,滑嫩极了。   “只是外祖父说他不想回来……我表哥原先定的亲也不作数了,他又在那小镇子上重新娶了妻子,怕是回来不太好……”   皇帝道:“这有什么难得?我下旨——”   许元姝捂住了他的嘴,“我外祖父当年被太后下令打板子,连手指头也给折了,没法再给人号脉,我舅舅……外祖父总说他学艺不精,况且……我是后宫的娘娘,太医院有我的舅舅,一来别的娘娘不愿意,二来……我也不愿意我的祖父卑躬屈膝的给别人行礼。”   皇帝就又叹了口气。   许元姝冲他一笑,道:“咱们先吃饭,一会儿饭菜该凉了。”又道:“还是先给贺妃娘娘追封太后吧,剩下的事儿以后再说。”   皇帝立即便想起太监说慈宁宫在他的元姝走后就请了太医的事儿,都说是被她气的。   可真是恶人先告状了!   “吃饭!”皇帝拿起了筷子。   都当皇帝了,没道理还要受气。   不过稍稍调整语序,一句谎话都不用说,皇帝就会觉得她在慈宁宫吃亏了。许元姝垂下眼帘——   身败名裂,死后无祭,六斤说过什么是报仇,她都记着呢。   太后娘娘,你可千万要长命百岁才好! 第295章 王妃回来了   吃了饭, 许元姝又道:“我还顺路去看——去门口听了听陛下的长女,听青花说挺好的, 能吃能睡也不哭喊。”   皇帝点了点头,说起这个不免心中略有不快, 便叹道:“这两日忙,也没顾得上去看她。不过魏贵太妃我是放心的。叫她看着变成。”   许元姝也不提这孩子在慈庆宫养了好几天了,魏贵太妃别说见其面了, 是连声音都没听过。   她道:“我这心里有点矛盾,一边觉得陛下事忙, 一边又觉得陛下该去看一看她,只是傅妈妈那样说我……我心里是过不去的。说出来的话不可能当做没听见。”   皇帝抱了抱她的肩膀, 安慰道:“等你有了孩子,就不矛盾了。”   “没个正经的。”许元姝轻轻挣扎出来, 又伸手一推,皇帝顺势就倒在了床上, 又伸手拉她。   “孝期三个月就过了。”   许元姝干净利落地躲开了,又上前拽着皇帝鞋子一脱,道:“赶紧歇歇吧, 下午怕是还有事儿。我跟魏贵太妃说了先帝的嫔妃该怎么安排,有她配合能赶紧给您把地方腾出来,好叫您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住进来。”   这幅略带着拈酸吃醋的样子叫皇帝笑了起来, “我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你没见过吗?哪个能比得过你的?我的七十二妃就你一个人。”   许元姝眼角含笑, 瞥了皇帝一眼。   皇帝又去捞她, 这次许元姝没躲开, 叫皇帝抱了个正着。   两人并排躺在床上,皇帝道:“今天给八哥拟谥号,从三十二个减到二十四个……后头还得缩减,大臣们争得面红耳赤。”   “这几个字儿真的能代表八哥的一生?”   “道是一定要的,取以德化民的意思,我翻了翻了史书,是个皇帝基本都有这个字儿。”   “还有大臣说要上安,好和不争的意思,可是八哥就当了一年的皇帝,里头还有三个月是给父皇守孝,什么都不能做,要是再过两年边境有恙……”皇帝叹了口气。   许元姝不做声,听着皇帝继续道。   “有人说不能上孝,因为他才跟魏贵太妃吵了一架。”   “还有人说八哥继位这一年,国库花费很多,内库也出了不少银子,要上一个荒字——”   许元姝打断了他,道:“叫我说陛下不如去问问魏贵太妃,她若是觉得先帝不孝,那才是不孝,再者……”她声音放轻了些,又加上几分调侃的意味。   “先帝内库出去的银子,一来是贴补给你们这些兄弟了,二来是去修坤宁宫了。”   “我听宫里的太监说了,修得是富丽堂皇,金银无数,可却全便宜给您了,您喝了井水,可别忘了挖井的人。”   皇帝气得在她腰间一挠,听见一声惊呼又觉得床抖了抖这才顺了气儿,道:“原先只觉得你小心谨慎,可见全是装——”   话没说完皇帝就觉得不妥了,再一看他的元姝就那么躺在床上,连动也不动了。   皇帝急忙凑了过去,“两样我都喜欢的。”   许元姝看他一眼,幽幽地道:“的确是装的……我是家里长女,求神拜佛点长明灯,各种手段用尽,我外祖父还是太医……我父亲年进三十才有了我,祖母差点以为二房要绝后了。”   “我自小养在嫡母屋里,嫡母是个好人,又说我去了才给她带了弟弟出来,也对我很好。”   “没人给我脸色,弟弟妹妹我都能说,我五岁起就没受过多少委屈。”   皇帝这劝也不是,生怕她憋在心里,不劝就更不是了,听得心里难受。   “以后也没人给你脸色看的。”等她稍稍一顿,皇帝立即便道:“以后谁给你气受,你跟我说,我帮你出气。”   许元姝冲他笑了笑,明显是不信的样子。   皇帝越发的心疼了,虽没再纠结这个话题,而是说“歇一会儿”,不过心里却暗暗下定了决心。   总有一辈子能拿来证明的。   不过小半个时辰过去,皇帝又去了前朝,许元姝叫了张忠海过来,道:“我也不问你别的,只是你掌握好分寸,施公公在后头跟着王妃等人,过不了三两天就得回来,你言语里提一提他,他才是从小陪着陛下的太监,你现在是帮他做事儿。”   张忠海如何不知道这个?   他当了十几年的太监,现如今也成了人精,清理乾清宫的时候,时不时就提两句施公公,什么“咱家虽然只看着你们两三天,将来你们的顶头上司是施公公,可若是你们敢偷懒,咱家也要你们好看”之类的话。   不过主子既然这样说,当奴婢的肯定不能说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张忠海便恭维道:“多谢主子提醒,要不是主子,奴婢这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这话说得太直白了,许元姝有点哭笑不得挥挥手叫他走了。   下午许元姝又带着萝芝月香两个把内廷十二宫看了个遍,嘱咐太监宫女们好好打扫,又特意去长乐宫多待了一会儿。   长乐宫现如今是太后侄女儿方嫔的住所,只不过她才是个嫔,住不得正殿,在后院住着。   方嫔这会儿不在,先帝才死的第二天,她还在前头守孝,方嫔的宫女战战兢兢陪在许元姝身边,听她得意洋洋挥斥方遒。   许元姝也不觉得自己招人嫌,再说她原本就是故意的,特意站在前院,说正殿该如何布置,她又喜欢什么样的花草,等花草房的太监养好了送来。   这么闹了一通她才离开,宫里不乏想钻营的人,再说皇帝死了,后宫又要换一轮主子,难道不是出头的好时候?   没过多久,甘巧便进来道:“娘娘,您走后没多久,方嫔的人就往太后宫里去了。”   许元姝嘴角翘了翘,正好。   外祖父她是不打算接回来的,至少不能在太后还活着的时候接过来,风口浪尖的又夹在漩涡里如何能平静生活,可是除了外祖父,她还能接人回来。   等到下午皇帝回来,许元姝第一句话便是,“陛下,我想派人去新罗,迎回李尚宫骸骨。”   皇帝一愣,下意识点了点头,道:“过两日去报信的官员就要上路了,再加一道圣旨也可以。”   许元姝嗯了一声,叹了口气,道:“李尚宫是个好人……我进宫这几年……有人想利用我,有人想……若不是李尚宫,当日跟着去新罗的就是我了。”   “她是唯一一个觉得我好,觉得我聪明又机灵,说我这样的人要留在宫里伺候陛下跟娘娘,新罗王不配用我。”   “她得罪了太后,太后叫她客死异乡……我想把她接回来,生前不能……死后至少要落叶归根。”   一听见她差点就去伺候新罗王了,皇帝心里一阵后怕,拉着她的手故意道:“接回来,都接回来。”   许元姝便又瞪他一眼,“有个跟我一个屋的,当初给我没脸来着,不许接她。”   “这是好事儿,都依你。”皇帝应道,他眉头皱了皱,略一思索,道:“既然这样……不如朕发明旨,把那些没有在新罗成家的宫女骸骨都接回来,安葬在净乐堂——”   说完皇帝自己就摇了摇头,“罢了,还是在皇陵里选一处地方一起葬了吧,虽然是女子,却都是有功之人。”   许元姝便弯下身来行礼,“陛下是仁义之君,是百姓之福。”   皇帝伸手拉她,道:“别再夸了,咱们先吃饭吧,不能叫你的仁义之君饿肚子。”   “那我伺候陛下用饭。”许元姝挥挥手叫太监宫女都下去了,又道:“当初李尚宫是夸过我的,魏贵太妃也说我手脚稳。”   皇帝就又发觉她一个不同之处来。   她从来不避讳自己的出身,也不避讳自己当过宫女,若是搁在别人身上,恨不得把发迹之前的事儿都抹干净。   正这么想着,又听见许元姝道:“寿康宫里住的是吴贵太妃,我好歹也伺候过她一阵子,不如寿康宫先别叫人住了,也好叫人缅怀一番。”   皇帝想了想,便点了点头,叹道:“二十一弟没过三七就走了,正好叫他去看一看。”   他怕是不太愿意,许元姝一边想着,一边给皇帝夹菜。   皇帝累了一天,吃得自然是满意的,不过吃了两口就拉了许元姝一起坐下来。   许元姝冲他笑笑,心里想的却是太后。   不知道太后满不满意,她挺满意的,等明天早上正好拿这个去刺一刺太后,再跟魏贵太妃笑一笑,这就又拖过去一天。   继位大典就在后天,很快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天刚亮,皇帝还迷迷糊糊坐在床边穿衣服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张忠海的声音,“陛下,娘娘!王妃的车驾已经回到京城了!” 第296章 太后表面上怂了   皇帝顺手抓了衣服往身上一披, 绕过屏风出去了。   许元姝原本还混混沌沌地睡着,可是听见王妃回来, 立即也就清醒了。   怎么回来的这样快?她们肯定是连夜赶路了……皇帝言语里没这个意思,说的也是三四天之后她们回来。   那……这就是王妃的意思了, 又或者是傅妈妈?   许元姝的眉头皱了起来,她现在有点拿不准了,是王妃自己愿意……还是王妃纵容傅妈妈。   是她真的看错人了, 还是王妃别有深意?   怎么连施忠福都没拦住?   外头屋子,皇帝也问了几乎一样的问题, “怎么回来的这样快?”   张忠海低着头,声音听起来很是老实, “刚进了第一道城门,听来报信的人说, 众人都是一脸倦意,想是心急如焚, 连夜赶回来的。”   皇帝冷哼了一声,道:“这个时候她倒是心急了——”   张忠海又把头低了低,一副我什么都没听见的意思。   “朕还有政务要处理, 叫她们先安顿在鲁王府里,叫施忠福来见朕!”   张忠海应了声是,转身出去了。   许元姝在皇帝嘱咐宫女别叫吵着她的声音里又睡着了, 她今天的主要事情是在太后那边的, 至于王妃……   不管王妃究竟怎么想, 她跟自己又不一样。   正妃是不能这么悄无声息毫无动静进来的, 她必须得有点说法。   张忠海出了屋子,先叫人去报讯,又一边走一边盘算着,他的主子是谁他心里明白,这么一想他也就不叫别人去了,而是先去乾清宫说了一声。   “施公公回来了!咱家现如今去接他,你们利索着点,给施公公留个好印象,将来的日子也好过!”   说完张忠海就出了皇宫,往鲁王府去了,刚到王府门口没一会儿,张忠海就看见了车队稀稀拉拉的过来。   这一看便是泄了气,心里想着要到家了能休息,马车杂乱得在路上走着,一点形都没有了。   张忠海心里有了计较,一边叫人开中门,一边道:“施公公可在?陛下要见您!”   施忠福在头一辆马车上坐着,听见张忠海的声音急忙跳了下来,只是腿软脚也软,下来差点没站住。   张忠海上前把他一扶,一脸的心疼,道:“才几日没见,您怎么憔悴成这个样子了?陛下专门叫我来寻公公,要问话呢。”   没上路之前,施忠福觉得连夜赶路就是辛苦点,等真的走了一天,他甚至想回去扇当时这么想的自己两个耳光。   “快别提了。”施忠福一脸的晦气,道:“出门在外,不比你在家里伺候主子——”   两人话还没说完,王妃的座驾上也传来个年迈的声音,中气十足。   “怎么不是进宫!还是你们怠慢?”   张忠海眼珠子一转,便道:“宫里还没收拾好呢,先帝的嫔妃还住着,您老没经过事儿怕是不知道,先帝继位的时候,靖王妃搬进去的也晚。”   傅妈妈一掀帘子,张忠海就看见她那张脸了,睡眼惺忪却精神很好,明显是在马车上睡了一夜,再一看施公公灰头土脸的,张忠海就叹了口气,小声道:“您辛苦了。”   “怎么许侧妃不出来迎接娘娘?”傅妈妈又问。   张忠海道:“侧妃娘娘伺候陛下去了。”   傅妈妈眼睛立即就瞪了起来,“王妃都没进宫,她如何敢在王妃前头进宫?”   张忠海觉得这两句已经够了,当下冲着王妃的座驾行了个礼,也不理会傅妈妈,直接道:“娘娘,宫里人手不足,陛下还等着回话,奴婢怠慢,先跟施公公告辞了。”   说着把施公公一拉,两人上了马车走了。   两人上了马车,张忠海立即便道:“陛下当日一人回来,宫里的人又都不太信任,也就娘娘身边还有三个人能用了。”   说完又叹气,“在陛下身边伺候两天,我这才知道施公公不易。”他双手一拱,坐在那儿鞠躬,又道:“您回来正好,我也能回去娘娘身边伺候了。”   施忠福也是明白人,听见他这话便点点头,领了他的好意,问道:“陛下叫你出来的时候……可说了什么?”   张忠海老老实实地全说了,一点添油加醋都没有。   陛下原本就对王妃不满意,这难道还用他煽惑是非?施公公累成这个样子,纵然是怕有人占了他的位置……可这话又不能明着说,王妃是虱子多了不怕咬,全都推倒她身上就成。   也不算冤枉她。   接下来张忠海又把这两天宫里的事儿,皇帝是怎么嘱咐他的,他都做了什么,乾清宫又清了多少人出去,六斤还在养病等等事情一股脑全说了。   这么一说,就说到进宫了。   两人在御书房外头等着,皇帝还在里头跟几位大臣商量事情。   张忠海隐隐能听见两句,“……许氏的提议,原是想接跟她有旧的李尚宫,只是朕听了觉得能借这个机会一起都办了,把那些客死异乡的宫女太监接回来,也是善举了。”   “……正好趁着这次先帝下葬,一起埋在皇陵……”   里头就又传来几声赞誉,皇帝很快就又换了话题,提起给贺妃进太后的事儿来。   许元姝这会儿又到了慈宁宫,宫女把她带进去,倒是没见到太后。   许元姝一点都不生气,太后晾着她就证明太后不开心了,这么一想她就很开心。   她坐在那儿喝了杯茶,又慢悠悠吃了两块点心,还问了宫女这点心叫什么名字。   太后依旧没出来,许元姝站起身来,随便拉了一个较为年长的宫女,道:“娘娘怕是太忙,我今儿来就是请安,也没什么事儿。”   那宫女刚松了口气,就听见许元姝道:“前头要给贺妃娘娘进太后了,理应要给太后通个消息的,贺妃娘娘是陛下生母,又已经仙去,还望娘娘不要太过纠结才是。”   宫女一口气没吐出来就给憋到了嗓子眼里,许元姝不想太过为难她,便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还有就是李尚宫……”许元姝稍稍一顿,想起那个虽然上了年纪,却依旧挺直着背的李尚宫。   去了新罗没半年就客死异乡的李尚宫。   “我给陛下提议,迎回李尚宫骸骨。”许元姝的声音稍稍放大了写,“兴许明年冬天,她就能回来了!”   “太后娘娘,她侍奉您多年,您也该给她去上柱香!”   许元姝等了等,里间安静地好像没有人一样,可是看看外头这人数,要么是宫女都偷懒了,要么是都被太后叫去了里间。   许元姝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略有遗憾地出了慈宁宫,虽然把太后逼得退让三舍也算得上是胜利了,只是……   她还想了许多刺激人的话呢,只能慢慢地说了。   那宫女进去回禀太后,“许侧妃走了。”只是故意点出来她还没名没分的是个侧妃,也没叫太后心中怒火消去半点,毕竟拖到这个时候还没准话……很有可能直接封贵妃了。   太后气得抓了个杯子直接就扔了出去。   “你真以为皇帝能有多长情?”   “当年的祺贵妃逼得连皇后都不敢站在她前头,可现在呢?”太后冷笑了两声,“我倒要看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御书房里,来商量事儿的大臣们走的差不多了,里头小太监出来,叫了施忠福进去,又跟张忠海道:“张公公,陛下吩咐您回去跟娘娘说一声,今儿事多,陛下不回去用午饭了。”   张忠海应了声是,跟施忠福点点头,转身便走了。   施忠福踩着厚厚的地毯进去,只觉得好像踩在云上……今儿起他就是皇帝心腹,他觉得自己头都要晕了。   “王爷……陛下!”施忠福跪在地上,眼圈立即就红了。   皇帝原本还想骂他,只是看他这样子就不太骂得出来了,尤其是施忠福一脸憔悴的跪在他面前,又灰头土脸的看着很是狼狈,这一路也必定很是辛苦……   然而皇帝头一转,看见六斤早上差人送来的东西,写了这些日子还没批下去的折子,按照轻重缓急以及六部职能分了类,皇帝就又有点不太开心了。   “是谁叫回来这么快的!”皇帝怒声问道。   施忠福一惊,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可心里终究叹了一句:当了皇帝的确是威压渐重。   他也不起身,横竖御书房这毯子厚的连膝盖都能埋进去,正好叫他暖一暖。   “陛下,老奴劝了,只是傅妈妈连夜叫收拾东西,又说为表孝心,要赶紧回来奔丧,又说王妃挂念孩子夜不能寐,小主子年纪小也离不得母亲,还说回去就能休息,不过赶一天的路而已,催着叫走。”   皇帝听了这连番的大道理只觉得心中越发的不快,的确都是完全没法反驳的,可是这话从傅妈妈嘴里说出来……王妃平常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皇帝冷哼一声,“你是干什么吃的!朕临走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朕还给了你鲁王印信,整个府上都是你做主!你就是这么办事儿的!”   “陛下!”施忠福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道:“傅妈妈说这是王妃的意思,奴婢……不好多说什么。”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外头传来小太监的脚步声,随即皇帝就听见他说:“陛下,王府梁太监求见。”   皇帝眉头一皱,“又有什么事儿!叫进。”   梁太监一头汗地进来,一进来就跪了下去,连头都不敢抬,眼神就盯着膝盖前头三寸。   “陛下,郭侧妃跟魏侍妾不太好……府上良医看了,说最好请太医去看一看。”   皇帝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还不快去!”说着又道:“究竟怎么回事儿!” 第297章 她不配!   施忠福把头低了下去, 心里有点庆幸张忠海来叫他了,他走的时候可是没听见两位娘娘有什么不好的消息的。   梁太监的汗一滴滴落在地毯上, 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他小声道:“回陛下,郭侧妃……是因为下马车的时候没站住, 一头栽了下来把头给磕了,她自己看见血先晕了过去,这一路来回赶得紧, 行李药材都还在箱子里,良医手上也没合适的药, 就先去厨房刮了些锅灰给她撒上了。”   “血止住了。”他又急忙补充道。   皇帝深一口气,先说的都是不太严重的, 就这样还是不太严重……   “魏侍妾呢?”   梁太监吞了吞口水,“昨儿早上上路的时候, 梅侍妾一听要通宵赶路一直回到京城,就不想跟魏侍妾一辆马车了, 她去了两位何侍妾的车上,说一路上也能说说话解闷。”   皇帝看了一眼施忠福,施忠福道:“的确如此, 大家都看见的。”   皇帝耐着性子嗯了一声,梁太监又抖了抖,觉得这事儿实在是太难以启齿了, 可是早死早超生, 便把脖子一梗道:“没人跟魏侍妾说要赶一天的路……为了赶路快又精减了些马车, 主子们的马车没动, 丫鬟婆子们挤在一处了……魏侍妾没人看着不行……”   “到底怎么回事儿!”皇帝嫌他说得慢,又吞吞吐吐的,气得想去踢他。   梁太监又把脖子一缩,“她溺在身上了。”   “好好好!”皇帝一脚踢在了桌子腿上。   说了这句,后头的就好说了,“等到了王府,丫鬟婆子们去看她的时候,人已经晕过去了,一头的冷汗,这才叫出来的。”   皇帝想问难道中途就没停下来过?   只是又想,纵然是停下来了,又有谁会去关心一个明显是充数,永远不可能侍寝的傻子?   更何况到了京城,她们这些人就是府邸旧人,她就成了皇后,不然也不会连夜赶路了。   三天的路,她们一天就回来了,可想而知路上着急到了什么程度。   就连施忠福都成了这幅鬼样子!   皇帝摇了摇头,冷笑道:“朕要——”   才说了两个字儿,皇帝就打住了。   他做不出这种事情。   如果放任不管……或者拖一拖,郭氏头上用的是炉灰,能不能活下来全看她自己,人人都知道他不喜欢郭氏,尤其是前头长兴侯府闹将起来,几乎是撕破了脸,连陪嫁的人都退了回去……魏氏是个什么样子也是人尽皆知……   纵然这人是当初上头硬塞给他的……   若是这两人都死了,他能用这个理由废后。   可是他做不出来,没有人该这样去死。   “赶紧叫太医!一定要治好!”皇帝怒道,“梁顺去!叫开了内库拿药,治不好你提头来见!”   梁顺手脚并用爬了起来,急忙拉了门口小太监问内库的钥匙在谁手上,在寒冷的冬天硬是跑出来一头的热汗。   皇帝气得深吸一口气,又是一脚踢在桌上,心中甚至还有一丝委屈,连眼圈都红了,只是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委屈。   为什么会有人能狠心到这个地步,为什么有人能自私到这个地步!   他明白自己的一个决定能左右许多人的性命,所以一直都告诉自己要谨慎,可是为什么就是有人能堂而皇之的不把别人的命当回事儿。   皇帝站在那儿不知道想什么,施忠福这会儿如跪针毡,也不觉得这地毯舒服了,他连动也不敢动,扭一下都是奢望。   “走!”皇帝有了主意,施忠福急忙爬了起来,跟着皇帝一溜小跑到了坤宁宫。   坤宁宫才修过,一进去皇帝便觉得比乾清宫还要明亮些。   大殿里皇后的宝座熠熠生辉,正午的太阳照了过去,不仅仅是上头镶嵌的各色宝石珍珠,连打磨过的金子都在反光。   “叫人来把这个搬走,换上原先那个紫檀木螺钿的宝座就行。”皇帝一路走一路说,“连京城的百姓都还吃不饱肚子,当皇后的不能这样奢靡。”   镶金的玉如意,架在金丝楠木做的架子上;硕大的走珠盘,轻轻一推就在光滑的漆盘上转个不停;半人来高的珊瑚树,上头缀满了红宝石绿宝石做的石榴……   往这宫里走上一圈,连紫檀跟金丝楠木这等东西都入不了眼了。   皇帝眉头皱了起来,原先他是想给皇后一个教训,可是真看了这坤宁宫,他反而庆幸自己提前来看了一圈……   先帝才当了一年的皇帝……就这样贪图享受了,他又暗自提醒自己,切不可步了他的后尘。   施忠福进来的时候,先是震惊于坤宁宫如此奢华,又震惊于皇帝内库竟然有这么多的好东西,最后发现按照皇帝这么来,坤宁宫怕是要给换个遍了。   “陛下……”施忠福小心提醒道:“这几个盘子不如留着?坤宁宫总得有点东西。”   皇帝猛地回头看他,施忠福心里一跳,恭恭敬敬的站着,半晌,皇帝哼了一声,冰冷冷道:“她不配!”   这话里头的意思就多了,表面上看,是说王妃德行有愧,可实际上当皇后的还是王妃,不然也牵扯不到什么配不配的问题。   只是皇帝这话……里头已经流露出废后的意思了。   施忠福心中越发的忐忑了,可平常聪明也就罢了,这个时候是一点不能聪明。   施忠福忍住心中的冲动,没跪下来说什么没照顾好两位娘娘也是他的责任之类的话,这等话明着是请罪,实则是脱罪。   更加不敢说一句王妃的不是。   皇帝又坐了一会儿,道:“走吧,去梳洗,正好趁着八哥的葬礼叫你练练手。”   听见这个,施忠福一肚子的狂喜,这是要重用他的意思!他急忙跟着皇帝又出了坤宁宫。   许元姝早上去了慈宁宫,又去一趟慈庆宫,不过捡两句太后不敢见她之类的话一说,魏贵太妃脸上就有了笑意。   “您没事儿也出来走一走。”许元姝劝道:“我外祖父是太医,您是知道的,我虽然不通药理,可是养生之道也是听他说过几次的。人要活动筋骨才结实。”   魏贵太妃拍了拍她的手,“等过两日天气好了,我就出去活动。”   两人正说着话,宁王冲了进来。   魏贵太妃眉头一皱,“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样毛手毛脚!”   宁王道:“姜——”他焦急地开了口,这才看见旁边的人是许元姝,只说了一个字就不再说了。   许元姝起身,两人见礼,她虽然面色如常,只是心里却一遍遍的回想方才宁王说的那一个字。   姜。   要避着她说,要岔开话题,姜什么?   姜岩达?姜首辅?   明天就是登基大典了,现在一点差错都不能有!   许元姝脸上挂着微笑,同魏贵太妃告辞,“您同宁王好好说话,我就不打搅了,回去还要伺候陛下吃午饭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留意着宁王脸上表情,果然陛下二字出口,他脸上一阵的鄙夷。   所以姜岩达说了什么?   许元姝一边想着,一边出了慈庆宫。   “赶紧都下去。”等她走后,宁王一挥手,不耐烦的把屋里所有人都撵了出去。   魏贵太妃现如今就剩下这么一个儿子了,自然是一切全依着他,非但一句话不说,反而专注地看着他。   宁王凑了过去,小声道:“哥哥死得蹊跷!”   魏贵太妃眉头立即就皱了起来,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腕,“谁跟你说了什么!”   宁王想起万人之上的皇帝宝座,又默念了一遍姜岩达的嘱咐,一开始不能告诉魏贵太妃这是他的主意。   “母妃,这事儿透着蹊跷,尤其是死的那两个妃子,可若说这是太后动的手……她又得了什么?”   “最后得利的是鲁王,太后跟鲁王平素更是没有交情,鲁王的宠妾还跟太后有仇,她图什么?”   魏贵太妃若有所思眯起了眼睛。 第298章 帮手   宁王是个什么德行, 魏贵太妃还是知道的,她面色一板, “你今天看见谁了?给你哥哥守孝……是哪个大臣撺掇的你!”   宁王略有些心虚,魏贵太妃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姜岩达。”   宁王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魏贵太妃叹气,宁王焦急道:“我觉得他说得很是有道理,谁得利谁的嫌疑最大, 况且他求的不过是想请母妃帮着拖延一二,能把登基大典往后拖一拖。”   魏贵太妃冷笑, “你以为他是来帮你的?你以为你听了他的话——”魏贵太妃眉头一皱,“他是不是说能叫你当皇帝?”   宁王迟疑片刻, 点了点头。   魏贵太妃的面色渐渐严肃起来,“你也稍稍动点脑子, 别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别说话——”魏贵太妃伸手压了压他。   “他的首辅之位不保, 他的名字在矫诏上!若我不是你父皇的妃子,又是先帝生母……”   魏贵太妃叹气,“他想拉你下水, 搅混水好保住他首辅的位置!”   “这……”皇位的诱惑下,宁王明显还想再说什么。   “你想当皇帝,除非第一道圣旨是真的。”魏贵太妃不等他继续想下去, 又道:“可第一道圣旨模仿的是六斤的笔迹, 六斤不承认——”   “只要在乾清宫里再找一个太监!鲁王已经开始排除异己了!那许侧妃的太监在乾清宫里作威作福, 就是六斤——”   魏贵太妃又打断了他, “我跟你直白的说了吧,想成事不能依附于别人,得有自己的计划。”   “姜岩达的计划,收益最多的必定是他自己!”   “而且照这么拖下去唯一就是对太后有利,等她伪造出来证据,鲁王当不成皇帝,你又送了把柄在姜岩达手里,连带六斤也折在里头,到时候太后一言九鼎,皇帝就是她来选了……”   宁王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大臣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说着又一窝蜂的冲了出去。   魏贵太妃看着他的背影,喃喃地说:“除非我先当了太后……还得有我自己的人选。”她背过手来看了看自己手背,只是稍显粗糙,一点都不像是五十岁的人,“我还能等!”   魏贵太妃的眼神又坚定起来,“我还有儿子,我还有孙子……”   许元姝从慈庆宫里出来,思前想后先去了乾清宫给先帝上香。   张忠海还在宫里盯着,见状急忙上来迎接,又亲自去点香给她递在手里。   许元姝行礼,上前把香插在香炉里,这次倒是多了几分真心,毕竟跟人相比,还是这个牌位看着叫人更安心。   “六斤如何了?”许元姝问道:“他忠心耿耿,又送来圣旨,若不是他,咱们王爷也当不上皇帝,你注意着些,对他也敬着些。”   张忠海便道:“娘娘放心,陛下已经吩咐过了,在乾清宫里寻了一处静室给他修养,太医也天天来看,说是他腿上已经结痂了,好好养着很快就能好。”   许元姝点点头,又道:“先帝在乾清宫停灵,你叫小太监机灵着点,我听说大臣最喜欢寻太监的事儿,别叫人揪住把柄。”   张忠海又道:“娘娘放心,这儿可放着先帝灵位呢,那些大臣若是还有闲心盯着太监不放,岂不是一点都不伤心?”   两人说话间便到了里头,许元姝又道:“我方才瞧见宁王了,看他跪得走路都不利索了,你给他换个软点的垫子,别叫累着。”   张忠海又答应了。   许元姝装作是不放心来看的样子,转了几间屋子,对张忠海道:“你机灵着点。”这才走了。   她觉得六斤应该已经知道她来过了。   回到养心殿,许元姝又叫了甘巧来,道:“你去我家里一趟,看看丧事办得怎么样了,再顺路回一趟王府,给王妃请个安,就说……孩子极好,能吃能睡,叫她放心。”   这话听着像是叫人安心……可傅妈妈一定会炸的,甘巧一点没犹豫就去了。   许元姝叹了口气,刚进宫不比在王府里头,身边的确就这么两三个人,用起来束手束脚的。   她又想姜岩达为什么要来找魏贵太妃,八成是因为他唯一能接触到的只有宁王,而他能接触到宁王的地方就只有乾清宫……六斤必定是知道的。   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有了应对。   这样的人该怎么对付?只要叫魏贵太妃误会他跟太后有了勾结,剩下的事情就很容易了。   许元姝正想着,忽然觉得身边有了动静,抬头一看,是养心殿里一个三十余岁的宫女,面向老成持重,话不多,前两天伺候得很是叫人满意。   只是她这会儿进来……许元姝眉头一皱,道:“谁叫你进来的,蔓珊呢?”   那宫女行了个礼,道:“公公叫奴婢代他向您问好。”说着手一摊开,掌心里一个发黑的银扣子,凸起来的地方想是天天被人摩擦的缘故,依旧是亮银色。   许元姝差点没忍住变了颜色,这是李尚宫的扣子,这是戴恩的人!   “给我。”许元姝伸出手来。   宫女把东西递在她手上,道:“戴公公感谢娘娘接李尚宫回来,他说他这把老骨头还能尽忠,还能帮娘娘出一把力。”   许元姝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心中飞快的盘算。   戴恩回来有没有好处。   有的。   戴恩明面上跟她有旧,私底下……也算是互相坦诚过的人。回来之后所有人都会以为这是她的势力。   而且戴恩毕竟当了几十年的司礼监太监,才不过一年时间,他能笼络到先帝的人,一样能稳定局面。   其次是六斤,皇帝私底下已经流露出对六斤的好感来,若是中间没个过度,六斤直接变成两朝元老,就算按照他作假的身份,他也不过二十出头,这样年轻的人……是会招所有人嫉妒的。   别的时候不怕,毕竟是太监,是皇帝的家奴,可是现在……还是要稍稍避让一些的。   还有……就是施忠福了,有戴恩在前头顶着,叫戴恩趁出来他不顶事儿,总比叫六斤跟他直接冲突的好。   当然最后,就是戴恩年岁已高,前头又被先帝一个镇纸砸在头上,流了那么多血,他活不了多久。   许元姝忽然叹了口气,这才过去一年时间……   “戴公公的消息很是灵通。”许元姝笑了笑,道:“想必每天来往于皇陵间的人里有他的人手。”   不等那宫女解释,许元姝又道:“你也替我向戴公公问好,这事儿我应下了,叫他收拾东西准备回来。”   “另外还有一句话你带给他,兜兜转转,这一次我跟戴公公的目的是一样的!”   “他回来,可要好好帮我!” 第299章 戴恩回来了   快到吃午饭的时候,张忠海寻了个空回来, 把早上的事儿一说, 尤其是郭氏跟魏氏两个都不太好的事儿。   许元姝略一思量, 道:“我知道了, 你去把施忠福给我找来,他刚回来也不会有什么正事儿, 都是些跑腿认脸的打杂事, 叫他尽快过来。”   这就是叫他一定要来的的意思, 张忠海便道:“他得空的, 王爷叫他守在乾清宫灵堂, 跟着礼部的仪宾后头打杂, 这活儿奴婢前头也做过, 这便去换他回来。”   养心殿距离乾清宫不远, 况且这还是许元姝第一次这样叫人,再加上施忠福心里其实也有点忐忑, 不过半盅茶的功夫, 施忠福就过来了。   “娘娘。”他行了礼便垂首立在一边,心里盘算着许娘娘叫他来做什么。   许娘娘压着张忠海, 也是为了他好, 这心意他领了, 况且这两日陛下身边就她一人……   施忠福便道:“奴婢一回来就跟陛下去了坤宁宫,陛下觉得坤宁宫太过奢华, 装饰去了七七八八, 现在看着倒是有几分厚重感了。”   许元姝笑了笑, 头一偏,“给施公公搬个凳子,再泡麦冬枸杞茶来。”   说着又对施忠福道:“你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喝人参虽然能立即精神,却太过燥热了。”   太监宫女这等人是看不了太医的,纵然像施忠福这种在主子面前得宠的不太受规矩约束,甚至每月也有固定看诊的时候,只是谁还没个发迹前的苦日子?   早就久病成医了。   “多谢娘娘。”施忠福道谢,不过心里难免又升起几分忐忑来,这是要说什么?叫他坐下……是怕他腿软吗?   “这事儿你做错了。”   开头第一句就叫施忠福脸上变了颜色。   许元姝很是满意这句话造成的影响,又道:“你怎么能叫傅妈妈当家做主?”   施忠福顿时又松了口气,原来是后院女子相争,又在这等封妃进后的关键时刻,“娘娘——”   许元姝故意等他说出来两个字儿,就打断了他。   “你这么一让,你自己想想,安次县的官员,路上陪同的官员,京城的官员,一路上都看见了什么?都听见了什么?又都看见了什么?”   施忠福顿时愣住了,他当时想的什么?他想的是早一日进京。想的是叫傅妈妈背锅,他不过是落得无奈,又不能同王妃争执。   “王爷现在是皇帝了,明天就是登基大典,你是他从小就陪在身边的总管太监,又是他的心腹,怎么也要进司礼监的,你连个老妈妈都压不过……你压得住大臣吗?你能挡在皇帝面前吗?你敢跟大臣翻脸吗?”   施忠福头上冷汗就落下来了。   “你想想六斤,你想想戴公公……我听说没有大臣敢当着他的面连名带姓地叫他戴恩,你能不能办到这一点!”   “他那是……多年累积下来的威势……”施忠福自己也说得吞吞吐吐。   许元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叹了口气,“就算连夜赶回来是傅妈妈的主意,那别的呢?你就一概都不管了?一个侧妃一个侍妾差点折在路上,传出去是陛下的错儿还是王妃的错儿?”   “这就是你最大的问题了!关上门怎么都好说,不能把后院的事儿晾在外头!这是陛下的脸面!”   “娘娘说的是!”施忠福抹着冷汗道。   许元姝松了口气,别的都好造假,脸红憋气就成,可流汗这玩意自己控制不了,火候差不多了。   “我给你出个主意——”   施忠福急忙点头道:“娘娘请讲。”   “把戴恩接回来,叫他在司礼监镇场子!”   施忠福一下子愣住了,“接了他回来,还有奴婢的——”   自然是有的……戴恩当日出宫虚弱到是两个太监架着他上马车的……流了那么多血,就是健健康康的青壮年也熬不住,他都六十好几了。   许元姝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从不愿意到若有所思,再到涌现出一抹惊喜,便道:“不跟着他学,难道你要跟着六斤学?六斤可比你小了快二十岁……到时候可就不是你熬走他,而是他熬走你了!”   当然……她觉得施忠福是学不会的,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宫里至少三分之一的太监去过内书堂上课,可最后呢?   也就这么一个戴恩。   施忠福下意识点了点头,心有余悸地附和道:“奴婢回来这才半天,就听不少人说六斤高义……”   许元姝嗯了一声,道:“当然戴恩回来对我也是有好处的,戴公公跟我有旧……”她嘴角一翘,笑了笑,后半句话没说出来。   施忠福想说按照现在这局面,面前这位许娘娘一个贵妃八成是跑不掉了,而且陛下又对王妃多有不满。   “娘娘……”施忠福压低了声音,道:“您晋升的旨意是第一道……位分是两个字,恭喜娘娘。”   两个字儿?肯定不是贵人婕妤这等低品级的位分,那就……只有贵妃了。   这真是个好开头。   “行了。”许元姝叫他起来,又道:“你去伺候陛下吧,陛下身边不能少了人。”   施忠福起身离开,刚出来院子就跟甘巧打了个照面,然后就又看见甘巧后头的傅妈妈。   傅妈妈一看他,眼睛就瞪了起来,嘴里不知道说了什么,不过声音虽小的听不见,但是嘴型却像是故意做出来,很是明显。   “马屁精!”   施忠福立即就是怒气上来,只是刚才他才被许元姝一顿心腹司礼监大太监等等说了一通,所以最后他只是挺直了腰板,目不斜视跟傅妈妈擦肩而过了。   施忠福一路到了御书房,就看见外头聚集了一群大臣,为首的正好是内阁首辅姜岩达。   太监见主子自然是不用通传的,施忠福头一低,猫着腰就这么直接进去了,还听见两句后头大臣们的议论。   “身有尘土,面目可憎!”   施忠福冷笑一声,便又想起了戴恩。恨不得回去回一句:若是你们敢当着戴公公也这么说,咱家敬你们有种!   最后一句还是个一语双关,施忠福情绪好了很多,只是一进去书房,就看见皇帝眉头紧锁坐在那儿。   施忠福上前行礼,道:“陛下可曾用饭?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用饭啊。”   皇帝看他一眼,声音有点小,像是自言自语,“首辅说登基大典太着急,不如稍稍延后两天,等那些就藩的王爷回来,不然连个观礼的人都没有。”   皇帝冷哼一声,当初一股脑冲到他前头,生怕他登基之后被清算的就是这些人,现如今想要拖延的还是这些人……还不是想多要些好处?   施忠福才畅想了一番自己的未来,这会儿还在兴奋,脑子也特别灵活,便进言道:“陛下,是您的登基大典,若是为了等就藩的王爷回来……那岂不是就本末倒置了?不如改名字叫观礼大典算了。”   这话还加上了太监说话特有的刻薄,显得嘲讽意味十足,皇帝心情好了许多,他道:“登基大典自然是不能推迟的,若是连这个都依了他们……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   施忠福松了口气,越发感谢自己方才去见了许娘娘,他又道:“陛下……不如把戴公公接回来?”   皇帝哦了一声,转脸看着他。   施忠福一脸的诚恳,道:“陛下,奴婢方才在外头被首辅姜大人说是面目可憎,奴婢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奴婢实在是辜负陛下厚望……”   “可戴公公就不一样了,他当了几十年的司礼监太监,后头连朝政都是他处理,手里头捏了不知道多少把柄,说句不该说的话,那些大臣就是想放屁,在他面前就是憋死了也不敢出声。”   “况且戴公公年纪大了,又劳心劳力这么多年,不如接回来享享清福,免得在那地方受罪,戴公公……”施忠福说着说着就抹了抹眼睛,“也是太监里头头一位了,奴婢也是想看着他善终的。”   说着施忠福又笑了起来,“也叫奴婢好好跟他学一学,好给陛下尽忠。”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皇帝略一思量便点了点头,“行吧,既然是你的主意,你去接他。”   施忠福应了声是,刚转身便又停住了脚步,略一迟疑道:“陛下,这其实是……奴婢去见许娘娘——”   他把那些话挑挑拣拣的说了,虽然不及跟他说的那样的激烈直白,不过却突出了许娘娘一心为了陛下着想的意思。   “娘娘说都是一家人,叫奴婢挺直腰杆做人,又提了前头的戴公公,说都是太监,不能这么没出息,奴婢这才有了这个主意。”   皇帝笑了笑,倒也没太往心里去,道:“她的确是个会出主意的人,前头六斤能当上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也是她给出了个歪招。”   “你去吧。”皇帝看了看天,“争取今天就把他接回来。”   施忠福领命前去,看见门口还围着一群大臣,他进去时候讽刺过他的那个还在前头站着,便道:“去去去,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是朝廷命官,能整整齐齐好好站着吗?还没太监站得直。”   一句话就叫为首几个大臣涨红了脸,一瞧见他们这个反应,施忠福胆子大了,又道:“咱家奉了陛下的旨意,去接戴公公回来观礼,你们也早点回去歇着吧,别明儿没精神。”   说着他头一昂,趾高气扬地走了,留下一群大臣面面相觑。   “戴——公公要回来了?”   听见外头的动静,皇帝也不由得露出一个微笑,他的皇位……的确是有点来的不太正式,可若是有戴恩在……   他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的可是父皇。 第300章 306   傅妈妈一进门便行了个礼, 压着自己声音,沉声道:“侧妃娘娘。”   侧妃两个字儿还专门重读了。   一看她这样子,许元姝心里便是一阵厌恶, 傅妈妈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微微发亮, 明显是洗过烘得半干又上了头油。   王府里还有两个生死未必的侍妾……她就这么带着兴师问罪的气势进来了!   “王妃娘娘一路可好?”许元姝微微翘起嘴角,脸上带着笑问道。   王妃?那个可是皇后!   傅妈妈脸上一冷, 不过来的路上她也想过了,许侧妃是什么人?小门小户出来, 妾生的, 只看得见眼前的利益,稍稍得了点什么就容易轻狂!   她或许知道怎么争宠——不,她肯定知道怎么争宠,但是气势这东西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母仪天下啊……傅妈妈一阵恍惚。   她们王妃是大长公主嫡亲的孙女儿, 她是大长公主的宫女, 这位许侧妃有什么?   当宫女的祖母?佃户之女出身的亲娘?还是当了太监的伯祖父?她生出来就是伺候人的!   傅妈妈脸上便也推起了笑意,道:“您在宫里好, 我们娘娘在外头也挺好的。”   许元姝耐着性子,又道:“你若是想看大姑娘,我叫甘巧领着你去。”   傅妈妈心里又是一阵怒气, 原先还肯叫两声小郡主,现如今成了公主, 在她嘴里就只得大姑娘三个字儿?可见是越发的轻狂了。   “倒是不着急。”傅妈妈笑道:“奴婢这一路风霜的, 身上怕是有脏东西。”   话音刚落, 皇帝就大步走了进来,“不着急路上走那么快?”   许元姝起身迎接,心中不免有点诧异,皇帝叫张忠海跟她说中午不回来吃饭的,怎么又回来了?   心中虽然这样想,可她也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故意便朝着傅妈妈看了一眼,嘴角一翘,傅妈妈果然就误会了。   她肯定是以为自己故意当着皇帝套她的话。   “陛下。”傅妈妈躬身行礼,恭恭敬敬道:“恭喜陛下得登大宝。”   皇帝在上首坐下,又拉着许元姝挨着他坐了下来,“有事?”   在皇帝面前,傅妈妈的态度恭顺多了,她道:“奴婢是来请陛下的示下,娘娘什么时候入宫为好?”   皇帝虽然没有听壁角的爱好,可是养心殿好歹也是皇帝的寝宫,换句话说挺大的,他一路走进来也听见几句话,自然发现了傅妈妈这个前倨后恭的态度。   “你回去告诉王妃,叫她不用着急。”皇帝淡淡地道:“宫里还在收拾,八哥的妃嫔还在守孝,不过若是她想住进来,宫里也还是有空地方的。”   “陛下……”傅妈妈余光扫了一眼许元姝,见她得意洋洋嘴角带笑在一边坐着,心中又是一团怒气上来,又觉得叫她看见陛下待娘娘这个态度,娘娘今后又该怎么御下?   “朕说了叫她不用着急,是你听不懂还是她听不懂!”   傅妈妈俯下身子,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了。   “你下去吧。”许元姝缓缓道:“到了午饭的时候,你也早些回去伺候王妃娘娘,还有郭氏跟魏氏,可别在陛下大喜的日子添堵。”   傅妈妈憋屈的说了一声是,弓着身子退下了。   只是她才出了房间,就听见里头传来皇帝轻快的声音,还带着一丝笑意,“咱们中午吃什么?”   傅妈妈脚步一顿,随即便飞快出去了,咱们?她眉头皱了起来。   屋子里头,许元姝道:“你说不回来,中午没给你叫饭。”   “那我吃你的。”皇帝笑着便靠了下去,长舒一口气道:“当初看见八哥初登基,跟那些大臣周旋,想提拔自己的太监总管还得受气……今儿轮到我了。”   许元姝嗯了一声,听见皇帝又道:“你给施忠福出的主意挺好,我知道他没这个脑子。”   许元姝笑出声来,“我这也是为了自己好,戴公公怎么说也跟我有旧,他回来,我也能得些好处吧。”   这种时候自然是要坦白的,况且这也是宫里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与其等事后他想起来,不如现在坦白认了。   “有我还不够吗?”皇帝捏了捏她的手。   许元姝却没答,而是半真半假抽了手出来,起身吩咐饭菜去了,倒叫皇帝好一顿失望。   出了屋子,许元姝轻轻叹了口气,原想趁着这个机会叫傅妈妈炸起来的,可惜皇帝来得太早。   不管王妃是真的不想多事,只盼着能逍遥自在的生活,又或者是推了傅妈妈在前头,原先在王府还好说……到了皇宫,傅妈妈不能留下。   若是王妃只想一个人自在逍遥生活,傅妈妈所有的举动都是在推她出来,也不知道原先两人是个什么交情……王妃为什么这样的容忍她。   若是王妃是装的……那傅妈妈就更不能留了,既然想争那就自己下场,没道理叫傅妈妈拼个头破血流,她在背后坐享其成。   只是皇帝进来太早,白白浪费一次机会。   许元姝重重叹了口气,又回到屋子里头,“我叫她们添了饭菜,陛下放心大胆的吃,管饱。”   皇帝轻松的笑了起来,问道:“明儿登基大典,你可想去看看?”   许元姝心里不由得跳了跳,皇帝待她这样好,竟然叫她心里生出一丝惶恐来。   “我怎么去?”许元姝斜着眼睛问他。   皇帝道:“内廷十二监的太监要去,司设监、司礼监还有尚宝监是有名有姓的,下头还有些小太监跟锦衣卫似的站着,你若是听话,我叫你站在我身边,我给你挡风,你若是不听话,就只能跟锦衣卫站在一处吹风了。”   许元姝笑了起来,“陛下叫我跟锦衣卫站在一处?”   皇帝一拍脑袋,“可见是被姜岩达气的,你就站在我身边,我旁边两个太监举着伞盖,你做太监打扮,就站在伞盖下头。”   许元姝想了想,略有遗憾道:“我就不去了,叫戴公公去,还有六斤公公,虽先帝死的不太光彩,可他也算是忠义之人,叫他去观礼吧。”   皇帝道:“他俩跟着司礼监去——”   许元姝一阵恍惚,还好,六斤还在司礼监,皇帝后头再说什么就没听清楚了。   “你说什么?”她不禁又问。   皇帝笑了,自以为抓住她的心事,道:“回头史书上就会写下来,永泰帝登基大典……随行人员中有一许姓太监……”   “长得是唇红齿白,貌美如花。”   许元姝抿嘴一笑,伸手拍他,“又不正经了。”   皇帝顿时板起脸来,“爱妃,你这是以下犯上啊。” 第301章 栽赃嫁祸   乾清宫偏僻地方的静室里,六斤听完太监的回报, 又听他说御书房门口的大臣已经走了好几个, 沉默着想了好一会。   “戴恩回来……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到了这个地步,个人的输赢反而不会太过计较, 不过是各为其主。”   六斤嘴角微微一翘。   “姜岩达以为他无懈可击?那就错了, 他身上已经有抹不去的污点了, 次辅想拉他下来, 次辅就能进首辅, 他下来也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还有他的同党, 他的门生……”   六斤又笑了笑, “当初戴恩倒台,最后空了多少位置出来?姜岩达也是一样, 只要在他身上撕一个小口子,剩下的人就会一窝蜂全都涌了上去。”   “去吧。”六斤道:“找机会把庚帖给宁王, 越快越好!”   待着太监走了,六斤面上笑容消失, 淡淡的叹了口气,“……还是资历太浅……什么时候能像戴恩一样,用名字就能压人……”   吃过午饭, 许是放下心事的关系, 皇帝美美地睡了一觉才起来, 不急不慢地打算先去给八哥上柱香。   这个点正是午后阳光最好的时候, 灵堂里人很多,除了女眷等等还有宁王,大臣们也来了不少。   皇帝在门口跟姜岩达打了个照面,因为灵堂里死者为大,纵然是行礼也不过是点头拱手。   只是皇帝刚进去,香才拿在手里,就听见一个小太监轻轻地惊呼一声,“姜大人您东西掉了”,皇帝转头,手里拿着不知道什么就冲着将姜岩达追了过去。   小太监才跑出去两步,就被跪在最后头的宁王拦住了,“给我瞧瞧。”他把手一伸。   小太监略一犹豫,东西就被宁王抢了过去。   外头是一张白纸,打开里头是红纸,上头写着百年好合四个字,再往里头是两张只写了生辰八字的庚帖。   宁王的面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在场众人几乎都是一样的脸色,皇帝才死了这才几天?连头七还没过呢。   姜岩达这就有闲工夫跟人议亲了?   看那红纸的式样,还是宫里钦天监专用的。用钦天监没什么,当大臣的哪个家里议亲不找钦天监,说出去也是给两家都涨面子的事情。   宁王冷笑了起来,皇帝一脸的阴沉。   兵部侍郎解释道:“兴许……是前头叫钦天监算的,今儿才出来……”   声音不是很自信,明显这理由连他自己都没说服。   宁王冷笑,“这事儿怎么能算是姜大人的不是呢?规矩是皇帝死了,文武百官百天之内不得设宴,不得娶嫁,算一算合八字的确是没算在里头的……”   “内阁首辅啊……”宁王的目光就转向了灵堂里另外一位大学士,“的确是熟读典籍。”   那大学士头也不敢抬,宁王又看了一眼嗣皇帝,二话不说举着东西就冲了出去。   皇帝还在灵堂里,都隐隐约约能听见宁王中气十足的声音。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哥哥才死!我还以为你是真心为他好!”   “拖延登基大典?”   姜岩达兴许分辨了,只是他毕竟年纪大了,隔得远了一点都听不见。   “这么说……”皇帝扫了一圈,看见两个早上陪着姜岩达去提议登基大典拖后三天,等到就藩的王爷回来再开始的朝臣。   “你们还联络了宁王?这是想做什么?”皇帝冷冷地问,“你们是打算叫矫诏成真?拥立宁王登基,好叫姜首辅当太师?”   其中一人头上冒了冷汗,另一人立即就跪了下来,“陛下容禀!姜首辅只说登基大典太过冷清,没有王爷观礼不够隆重,臣等——”   皇帝怒道:“是朕登基!不是那些就藩的王爷登基!只要朕在,这大典就能办下去!”   这话说得很是诛心了,乾清宫一众大臣全都跪了下来,满口都是“请陛下息怒”。   六斤虽然在后头休养生息,不过前头的动静一字不落的穿到了他耳朵里。   “倒是个人才……”六斤淡淡一笑,“选了这样一个好时机……不过这事儿还没完。”   “姜首辅……你等着被弹劾吧。”要知道威胁钦天监的官员,没有人比我更在行了……我知道他们多少猫腻……我知道他们多少隐秘……   六斤看着面前的茶杯,太医说他这两日不要喝茶,免得睡不好又冲了药性,所以他面前的是一杯白水。   六斤深吸一口气,原先也没想到这一刀砍到了姜岩达身上……不过一登基就能用首辅开刀,不管是什么理由,局面很快就能稳定下来,皇帝的威严也就竖了起来。   你可千万别叫我们失望……   六斤喝干了已经方成温水的白水,又道:“戴公公回来……当日看着他的那个黄公公是太后的人,差人去把他挑起来,水不混怎么摸鱼。”   外头灵堂里,一众朝臣极力跟姜岩达划清界限,什么没想到他居心叵测,还有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之类的话语都说了出来,甚至还有个御史反应极快,当即就说要弹劾他,连理由都找好了。   虽然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坐上金銮殿的宝座,甚至也从来没有受过父皇还有先帝的指点,可是皇帝毕竟在皇宫长大,从小耳濡目染的东西被他一点点从记忆深处挖了出来。   “朕刚登基,正是要封赏群臣的时候……可这姜首辅——太叫朕失望了!竟然连三两天都等不了!”皇帝痛心疾首道,“走!咱们去看看他究竟是怎么解释的!他究竟还有什么脸面居于百官之首!”   皇帝的眼神语气,全都透出来一个意思,叫这么个人站在你们头上,朕都替你们觉得羞耻!   这会儿正是上香的时候,而且能进宫来给先帝上香的,不是高官就是勋爵,高官自然是一脸的羞愧,勋爵宗室等等虽然不敢在皇帝灵堂笑出来,但是话是没少的。   “总说他们是清流,不肯跟咱们同流合污。”   “可咱们至少坦诚不弄虚作假,爱财就是爱财,想升爵就是想升爵。”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当了什么还要立什么?”   听了这等话,一向最是要脸面的文官恨不得上去把姜岩达撕碎了。   皇帝慢悠悠地走,身后跟了一溜的大臣还有宗室等等,往姜岩达那边去了。   姜岩达跟宁王争得是面红耳赤。   一个说的是居心不良,一个说的是栽赃嫁祸。   姜岩达毕竟是首辅,能说会道,正要争论起来是不太会输了,可是架不住宁王年轻力壮气又足,一句话翻来覆去的说,等皇帝过来,宁王还能抽空行礼告状,姜岩达只剩下“竖子”两个字了。   “十三哥!姜岩达居心不良,昨天就找我,要我跟贵太妃通气儿,推迟登基大典,他还说继承皇位的应该是我!”   那两个被姜岩达劝说,早上一起堵在御书房门口的大臣立即跳了出来,“这是谋反!你还不跪下请罪!”   姜岩达如何能认,“这是栽赃嫁祸,老臣——”   “呸!”宁王直接就啐在了他脸上,“你敢说你没叫我去跟贵太妃说?你还说一开始不能说是你说的,等说动了她再说你是谁。”   这话不能说下去了,那两个官员对视一眼,齐齐上去往姜岩达腿窝一踢,他人就跪了下来。   正在这时,不远处又有个穿着钦天监服饰的人过来,只是才走了两步,看见这边一堆人就停住了脚步,姜岩达看见他立即便道:“老臣冤枉!陛下叫钦天监的人来一问便知!”   皇帝回头就看见了钦天监的人,沉着脸道:“叫他过来!”   钦天监的官员上前行了礼,姜岩达立即便道:“老臣是——”   “你闭嘴!”皇帝道:“叫他说!”   那两个官员立即捂住了姜岩达的嘴,姜岩达气得脸涨红,他当了多少年首辅,今儿受这个委屈!   刑部的官员也道:“姜大人还是闭上嘴吧……万一串供了呢?”   钦天监的官员站在人群里,官服下摆都抖了起来。   皇帝道:“你来做什么!”   那钦天监的官员道:“姜大人的东西拿错了……”   姜岩达眼睛一瞪,那捂着他嘴的官员立即松了口气。   “哦?他原本的东西是什么!”   钦天监的官员就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批注好的流年,道:“姜大人给他嫡次子的长子批流年来了。”   “姜大人不至于如此,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做出如此失礼之事呢?”   旁边人又松了口气。   皇帝问,“那百年好合的八字,又是批给谁的?”   钦天监官员的头低了下去,道:“是……是方氏跟先帝的……”   人群里立即安静了下来。   方氏?太后就姓方……合八字又是只有正妻才有的待遇,宁王立即便问,“哪个方氏?”   钦天监的人不说话。   宁王咬着牙又问,“是宫里的方氏?你可想好了,八字这种东西做不得假!”   钦天监的人飞快的一抬头,整个人都蔫了,“不是。”他摇了摇头。   宁王冷笑了起来,他想起前头母妃跟他说的,拖延下去只对太后有好处。   人人都知道钦天监里许多人都是太后的人手……姜岩达通过钦天监跟太后联系……太后还舍了一个侄女儿……   “好啊!你还跟太后有勾结?你究竟想干什么!”   那两个捂着他嘴的官员看见这个架势,连嘴也不敢捂了,“老臣冤枉!老臣没有做过这等事情!老臣愿意跟太后当面澄清此事!”   皇帝冷笑一声,“澄清?”   “你的确是老臣了……上书乞骸骨吧,明儿的登基大典你也不要来了。”   皇帝说完转身便走,次辅跟吏部尚书对视一眼,道:“姜大人……陛下已经给足你面子了。” 第302章 登基   皇帝一路飞快走回御书房, 一脸阴沉, 眉头紧锁,看着很是生气的样子, 只是等他回到御书房里, 坐到椅子上,周围空无一人……   皇帝摊开掌心, 手心已经满都是细汗了。   八哥是靠着父皇的圣旨登基的,圣旨还是内阁跟翰林院一起草拟的, 他执政之初一样艰难……   而自己呢?   写在草纸上笔迹凌乱, 沾着汗水跟血迹的圣旨……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他抓着这个机会叫首辅下台……不仅仅是显示权威, 空出来的位置至少能叫他们抢上三四个月了。   等过了年应该就能安生一些了。   皇帝靠在椅背上,又长舒一口气, 闭着眼睛想起明日的登基大典来。   快到酉时的时候, 太阳已经落到了天边, 戴恩回来了。   他坐着马车到了北安门外头,一路陪着的施忠福笑道:“陛下特意给的牌子, 不如坐着马车进去?”   戴恩看他一眼,道:“不用, 咱家年纪虽然大了, 可还能走。”   说着他掀了帘子, 只是跳下马车是不可能的了, 他现如今只能踩在板凳上抓着扶手慢慢地走下来。   “咱家是走着出了紫禁城, 咱家也要走着回去紫禁城。”   北安门外头一片的安静, 虽然戴公公要回来的消息早就传开了,不过听归听,真正看见人还是不一样的。   戴恩就在这一群的宫女太监,甚至还有侍卫的注视下一步步朝着皇宫走去。   施忠福跟在他后头,心中无比激动,却又佩服戴公公的心性,果真是比常人坚毅太多。   北安门旁边的小房子里,张忠海透过窗户一直看着戴恩的背影,直到转了个弯再也看不见了,这才又转过头来,对坐在他对面的齐平顺道:“你也走吧,娘娘是不会叫你们回来的。”   齐平顺一脸的哀求,“张爷爷,我只求您跟娘娘说一声。”说着又把桌上银子往过推了推,道:“娘娘心善,当初给的安家银子也是独一份,现如今她刚进宫又缺人,会答应的。”   见齐平顺还想说话,张忠海道:“娘娘不缺人,宫里三千的宫女六千的太监随便她挑,那么些聪明伶俐的小太监,你说你又有什么得意的地方?特别忠心吗?”   齐平顺不说话了,张忠海站起身来,看也不看桌上银子,叹了口气道:“我不去求娘娘是为你好,你这又是何苦?你如今在鸿胪寺不是挺好?还能借着娘娘旧人的名号,也没人敢欺负你,既然走了又何必回来?”   “同甘共苦,苦的时候你躲了。”张忠海说完就出了屋子,“别叫别人看不起。”   齐平顺又把银子揣在怀里,出了北安门,门口还等着两个人,一个萝芝一个月香,都是原先伺候许元姝,但是借着这次就藩放了身契的。   “怎么样?”那两人殷切的问道,看见齐平顺摇了摇头,两人失望的叹了口气。   戴恩这会儿已经到了御书房,皇帝正在试穿明日要用的冕服,因为还在孝期,这冕服明儿就只能穿一天,等到一百天的孝期过后才能再次上身。   戴恩瞧了一眼便跪在了地上,道:“老奴见过陛下。”   皇帝上前扶起了他,道:“你是我父皇的旧人了……这次回来,就好好的待在宫里吧。”说着看了一眼施忠福,道:“你年纪也大了,朕叫施忠福跟着你。”   施忠福上前一步叫了声“戴公公”,皇帝嗯了一声,想了想道:“你回来也有许贵妃的意思在里头,你也去看看许贵妃吧,该给他道声谢的。”   戴恩眉头一皱,道:“陛下,是不是封得太高了些?”他话锋一转,又道:“先帝当年给帝师进阶,也是三年一级这么升上去的。”   皇帝眉头微微一皱,道:“这是朕的后宫。”面上就有淡淡的不喜,道:“你赶了一天路,好好歇一歇吧。”   戴恩应了声是便退着出了御书房,皇帝叹了口气,想想上一次看见他,道:“他是真老了啊。”   戴恩到养心殿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养心殿的窗户里透出橘黄色的灯光来,在冬日的夜晚显得很是微暖,戴恩一步步朝前,脸上渐渐挂上了微笑。   “多谢娘娘。”戴恩一进去便要跪在地上,许元姝道:“把人扶住!”   张忠海急忙上前拉住戴恩胳膊,没叫他真的跪了下来。   许元姝道:“公公是先帝的老人了,这大礼我受不起。”说着又道:“去端个高凳子来叫公公坐。”   等戴恩坐下,许元姝借着灯光看见了他的脸,还有他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的手。   是真老了,也是真的憔悴了。   冬天的衣服厚重,还不太看得出来胖瘦,只是他露出来的手上满是黄褐色的斑点,皮包在骨头上,皱得起了褶子。   脸上更是如此,眼皮耷拉下来似乎连眼睛都遮住了,只有当角度变换的时候,偶有烛光点点映在他眼睛里,才有几分当初戴公公的旧影。   “你们都下去吧,我跟戴公公说两句话。”   待屋里没了人,戴恩道:“奴婢感谢娘娘,能把李尚宫的骸骨接回来。”   许元姝道:“你也不用谢我,这是李尚宫应得的,况且除了我对她的感谢,我接她回来,太后必定不满意,她不满意,我才好动手。”   戴恩什么都没说,轻轻的叹了口气。   许元姝又笑了笑,道:“没想到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这一句话像是打开了什么话匣子,戴恩道:“老奴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   “那就好。”许元姝笑道:“宫里清过好几次人,戴公公还有手下留着,我相信这次太后逃不掉了……叫她寿终正寝可从来不是报仇。”   戴恩猛地抬头看她一眼,正要开口,猛地看见她背后的衣架子上挂着一套内使束发冠。   这是太监最隆重的一套衣服了,玉冠玉带还有佩刀,只能是给明日登基的时候准备的。   可是又有哪个太监的衣服敢挂在主子屋里?只能是她要穿……皇帝明天的登基大典她也要去!   戴恩的眉头立即就皱了起来,道:“娘娘……陛下方才开口称呼您贵妃……奴婢觉得这已经是荣宠了。”   许元姝转头,顺着他忧虑的目光看见那套衣裳,嘴角翘了翘。   “娘娘。”戴恩又道:“纵然是娘娘位置越高,的确是对报仇有好处的,可是娘娘也得想一想未来……您上来就封贵妃了,若是有了一儿半女之后呢?奴婢记得您进宫的时候才十三……今年还不到二十,若是您陪着皇帝多年……后头日子还长着呢。”   许元姝的头又转了过来,“我想过……比方上书请辞,还能显得我谦逊懂礼……可是我不愿意。”   “太后年纪大了,没多少日子可活,我绝对不会叫她寿终正寝的。”   “况且封不了我,我还有家人……”许元姝一时间有点落寞,“我弟弟虽然才刚过十岁,可他书读得特别好,先生说他有状元之才,只是当了后妃的亲弟弟,沾了外戚两个字儿……纵然是还能科举,却当不了实权官儿了。”   “这也得有所补偿才是!”许元姝的表情坚毅起来。   “娘娘……”戴恩叹道,“陛下现如今疼着您宠着您,可是他是皇帝……皇帝是会变的,他是万人之上的皇帝。”   “我知道。”许元姝道:“既然他迟早会变……”她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趁着他宠我爱我心疼我的时候办事儿办完了,把人都扶上去,难道我要等到他不爱我不宠我不心疼我的时候暗自神伤?还是希望他有一天能回心转意?”   “要知道若是按照前头办了,纵然有一天他心里没了我,可我还有权势,我还有依附,他不能轻易动我。”   “若是按照后头……我就只能被当成野草办了。可我不想当野草,我要长成一棵树,我要给别人挡风遮雨,我绝不依附于人。”   看着戴恩略有震惊的样子,许元姝笑了起来,道:“你别担心,我祖母伺候过祺贵妃,我伺候过吴贵妃,连赵贵妃我也有交情——”   “我还知道太后手里的圣旨,我也算得上是魏贵太妃的心腹。”   “我见过受宠失宠,我也见过没有宠爱该怎么好好活着,我不会死寻死路的。”   戴恩松了口气,叹道:“不过一年……娘娘这样,叫奴婢——放心许多。”   许元姝笑了笑,明白他那个停顿原本想说的八成是刮目相看。   “你去歇着吧。你放心,陛下跟先帝不一样,陛下当初就没想过争皇位,况且中间还有一个皇帝隔着,他不会苛待安庆太子的后人的。”   戴恩起身行了礼离开,许元姝又叫了宫女进来,道:“去准备热水,一会儿陛下就要回来了。”   第二天一早,两人天没亮就起来了。   小太监给皇帝穿衣服,许元姝倒是自己穿好了,又坐在镜子前头梳妆,皇帝看见她拿了五个几乎是颜色一样的粉盒出来,在脸上脖子还有手背上这么涂了涂,整个人就黑了两圈。   然后又在眉头鼻侧涂了更深的粉,整个人就完全不一样了。   皇帝有点震惊,许元姝笑道:“陛下眼底乌青了,臣妾给您遮一遮?”   皇帝下意识点了点头,坐在镜子前面看着他的爱妃在他脸上也涂了点什么。   “挺好。”皇帝笑了笑,总不能叫那些总是为难他的朝臣看见他略显憔悴的样子。   他看着镜子里头意气风发的自己,站起身来,道:“走!”   许元姝跟在他身后,一路到了奉天门。这是连皇后都不能开的地方。   她看着下头的太监、侍卫,还有身着朝服的文武百官们,好几千人整整齐齐的,无一不垂首而立,别说出声或者抬头了,连动一下都不敢。   这才是权势。 第303章 贵妃娘娘   待许元姝回去养心殿, 只看见周围一圈太监宫女敬畏的眼神。   这也是她的目的……宫里从来都不缺善于钻营的人,不管是为了什么进宫。   就像她当初一样。   宫女月例银子只有四两, 当了尚宫就是二十两,还有平日的赏赐等等, 就像当日祖母带她去的赵家, 家里有宫里的紫檀螺钿家具。   当了宫正司司政, 这还不是最高档的女官, 出来就能以女子之身立府。   太监就更不用说了, 司礼监掌印太监, 干好了连皇位都能左右。   银子、权势、地位,庇护家人,死后埋在皇陵永享祭祀,宫里什么都有。   尤其是皇帝是在仓促中登基的, 没有心腹没有班底,这就是无数条通天的大路!   她就站在路的开头。   许元姝略一思量,便叫来甘巧,道:“你回去一趟,看看郭氏跟魏氏好了没有。顺便……再去给王妃请安——”   甘巧抬头看她一眼。   许元姝立即便改口了,“回去是该先给王妃请安的,若是王妃肯见你,你便问问她两人好了没有, 若是你被傅妈妈拦了——”   许元姝略一顿, 甘巧立即明白, 被拦了后头才是重点……而且傅妈妈是必定要拦住她的, 谁叫她的主子是许贵妃呢?   “就说宫里已经腾干净了。”   只有这一句,甘巧想想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这倒是也不难,傅妈妈是最爱拿乔的人了,一言不合就能板起脸骂人,更何况是现在这等时候。   她们娘娘在宫里伺候陛下,王妃还在外头等进宫呢。   甘巧干脆的应了声是,转身便走了。   许元姝一边坐着,一边听张忠海给她说前头的事儿。   她只看了登基大典,后头在奉天殿的第一次朝会就没那个胆子参加了,不过这一次朝会什么内容倒也不难猜,无非就是些封赏。   “先给先头的贺妃娘娘进了太后,陵就不迁了,只是墓碑跟祭堂等等要升规格,下头是先帝的后妃进了太妃,先帝两个儿子分别封了亲王——”   正说这话,外头忽然又有了声音,“恭喜娘娘!贺喜娘娘,陛下封您做了贵妃。”   巴结她的人来了,许元姝给张忠海使了个眼色,他出去外头带进来一个穿着内使宫人蟒衣的人。   这太监进来先是笑眯眯行了个礼,道:“娘娘,奴婢是乾清门上跑腿的太监,听见好消息特意来告诉娘娘,想讨个吉利。”   许元姝知道他这是谦虚了,跑腿儿的太监哪儿来的蟒衣?再说只是跑腿的太监也进不来这养心殿的大门。   她头一偏,张忠海便是一个荷包递过去,许元姝道:“今儿是陛下登基的日子,理应是有奖赏的,公公拿好。”   既然是皇帝登基的日子,今儿的赏钱应该是最多的,十两银子的荷包看着虽然不大,可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连那太监都吓了一跳。   “多谢娘娘!”他声音都变尖了。   张忠海带了他出去。   到了下午,甘巧回来了,她行了礼,面色平静道:“娘娘,奴婢回去先被傅妈妈拦了,不过才说了两句,王妃身边的丫鬟就带奴婢去见了王妃。”   “奴婢问了郭氏跟魏氏,王妃说好是好些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你们娘娘口中的好。”   许元姝点了点头,甘巧又道:“后来丫鬟又带着奴婢去看了两位,郭氏头上好大一个疤,声音虚弱,说了每两句话就又躺下了。”   “魏氏……魏氏看着略有些疯癫了,缩在帐子里头不肯见人,丫鬟挑了帐子,奴婢瞧了一眼,比走得时候瘦了些。”   “我知道了。”许元姝道:“你下去歇着吧,这一天辛苦你了。”   王妃话里有刺,只是具体怎么办,还是要等她进宫再说。   不过……她亲手推出去的东西,想在要回来的确是不容易了。   到了黄昏时分皇帝回来,许元姝半跪在床上给他揉肩,皇帝两个肩膀都是硬的,许元姝心疼道:“陛下这一天可真是太辛苦了。”   皇帝兴许是前两日在朝臣那儿受了不少气,又得了不少质疑,只是好在龙椅总算是坐上去了。   听见她这话竟然轻声笑了起来,“我还算好的,我有椅子坐,上头虽然高,不过最里头风不大,他们站在外头的……怕是晚上回去喝姜汤都来不及了。”   许元姝也笑了起来,轻轻在皇帝肩上一拍,道:“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一件事儿来,是原来当宫女的时候,听管事儿的太监说的。”   “据说定宗要修花园,大臣们不同意,说劳民伤财,定宗又说用内库的银子修,大臣又说难道不要壮丁服徭役?还是不同意。”   “后来到了冬天,定宗先是推了整整一个月的早朝,后来有天下雪,大臣们都觉得定宗不会来的,大朝会该是三千多官员的,最后只来了不到一千人,定宗故意在那天叫太监拿着名册点卯来着,后来这花园就修成了。”   皇帝道:“他们这些人,没事儿就爱编排自家主子。”只是这话没说完,皇帝自己就先笑了起来,道:“这事儿我倒是没听过。”   说完他叹了口气,道:“小时候上课,讲课的多是翰林院的大儒,纵然是讲轶事,也是什么君臣相得之类的,一听就是编的。”说着又拉了许元姝的手。   “还有别的没有?”   许元姝笑道:“我统共就当了不到两年的宫女,能有多少故事?一个月只能说一个。”   皇帝故意叹了口气,道:“你不讲故事,我也每个月都去看你的。”   第二天一早,皇帝才走没多久,许元姝还正梳头呢,甘巧进来道:“娘娘,慈宁宫来人了,说是太后请您去一趟。”   许元姝下意识就看了看外头天色,虽然已经过了辰时,不过因为是冬天,天还是灰的,太阳依旧躲在角落里没升上来。   “不着急,先梳了头再去。”   只是头梳好了许元姝依旧没走,又吃了一碗粥这才穿上外头的孝服,往慈宁宫去了。   果然,到了慈宁宫太后还没起来。   早就知道她是什么伎俩了,许元姝冷笑一声,亏得她吃了饭才来。不过太后已经开始用这等手段来逼她生气了……可见是真的连着换了两届皇帝,又有六斤在里头推波助澜,她手下的人是真的没剩下多少了。   许元姝坐在那儿默默地喝完了一杯茶,速度不快,天色已经大亮了,太后还没出来。   许元姝冷哼一声,站起身来,一句话没说转身便走了。   只是才走出去没两步,身后就传来太后的声音,“怎么许贵妃走的这样着急?”   许元姝转过头来,微微屈膝行了礼,一脸委屈道:“当不得娘娘这样说,册封大殿还没有,贵妃二字不敢当。” 第304章 合谋   “你倒是懂规矩。”太后拿腔作调道。   许元姝不等她叫起就站直了身子, “毕竟我的规矩是连先帝都夸奖过的,娘娘总不会忘记了吧。”   太后心里暗暗一句小人得志,面上却强忍着没什么表情,道:“既然你的规矩好,哀家倒是要问一问你了,皇后娘娘为何还在宫外住着?”   许元姝一挑眉, 觉得太后要么是前两天累得还没缓过劲儿来, 要么是真的被她气着了, 找了个不怎么有利的借口就来攻击她了。   又或者……虽然看起来不太高明,可这里头也是有陷阱的。   “娘娘明鉴。”许元姝道:“我是什么牌位上的人?如何管得了皇后娘娘?再者您是太后,您才是这后宫里头最大的,我也想问一问太后娘娘, 皇后娘娘什么时候进宫?”   太后脸上不由自主浮现出冷笑来,“这么说, 你是同意皇后进宫得了?”   只是许元姝还是没踩这个坑,道:“我没这个资格说同不同意。”   一声“哼”从太后的鼻子里喷出来, 她道:“去跟皇帝说一声, 十一月初一是个好日子, 就在那天迎接皇后进宫!”   往前头去自然是不能宫女嬷嬷了,太后身边的黄太监站出来应了声是, 除了慈宁宫。   许元姝的目光在他背影上落了很久, 太后只是看着, 等她转过头来, 这才问道:“怎么?你对哀家身边的太监……也有话要说?”   许元姝笑道:“我听说当日戴公公出宫, 是个长相富态,耳珠几乎垂到肩的太监去送的,可是这一位黄太监?”   虽然语气温和,声音里还带着笑,可却是满满的威胁,太后眉毛一挑,“正是他。”   许元姝笑了笑,便不再说话了。   太后又把头一偏,跟湘君道:“你去王府一趟,叫皇后身边来个人先进来看看。”   待湘君出去,太后又来看许元姝,意有所指道:“你放心,哀家当了几十年的皇后,规矩比你好得多——”   许元姝点点头,表示同意太后的说法。   “原先没在宫里伺候过的,自然是不能进来的,纵然想进来,也得等明年三月跟新宫女一起学了宫规再说,当皇后的自然是不能先违反宫规,你说是吧。”   这是说……皇后身边能跟着进来的只有傅妈妈?若是皇后身边也是这么多空缺,自然也是会有人扒上去的,毕竟那个可是皇后,纵然是不讨皇帝喜欢,她依旧是皇后。   许元姝起来,神情肃穆道:“娘娘对宫规了解之深,妾身望尘莫及。”   话虽然是好话,可是从对手嘴里说出来就不那么动听了。   太后道:“你走吧,哀家跟你没什么可说的了。”   这是很不客气的当面赶人了,可是能叫太后赶她走,换个角度想,这就是太后连装都不像装了。   挺好的。   许元姝一声告辞,转身出了慈宁宫,走了没两步,正好跟回来的黄公公打了个照面。   黄公公站定行礼,许元姝一脸的笑意,道:“黄公公,戴公公一直念着你,你若是有空,也好找他去叙叙旧。”   黄公公的脸色立即就变了,道:“贵妃娘娘,奴婢跟戴公公着实没有什么交情。”   许元姝笑笑便走了,跟戴恩没有交情……都是太后手底下的,跟李尚宫总该有交情了吧?   李尚宫是这些年派去新罗最高的女官了,太后宫里不出人可不行。   许元姝想了想,便直接去了魏贵太妃宫里。   一进去还没来得及行礼,魏贵太妃便招手叫她起来,道:“正想差人去叫你呢。”   许元姝坐下,“娘娘有事儿吩咐?”   魏贵太妃点点头,道:“钱贵人你知道吧?”   钱贵人是大行皇帝的后妃,肚里还有个孩子,所以封赏的时候,皇帝给她升了钱太嫔,是大行皇帝唯一升级的后宫,现如今住在魏贵太妃的慈庆宫里。   虽然魏贵太妃还没改口,许元姝自然也不会去凑这个热闹,提醒魏贵太妃她儿子已经死了。   “嗯。”许元姝点点头,道:“她家里人买了先帝赏给我的宅子。”   “要我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魏贵太妃道:“况且这些东西在你手上是免了税金的,到了她父亲手上就免不了了。只是她心中惴惴不安——”   魏贵太妃叹了口气,道:“她腹中是尚明的遗腹子……不知道是男是女,我这才叫了你,你当面跟她说一声,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许元姝笑了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一脸不在乎的样子,又道:“我方才去太后宫里,倒叫我想起件事儿来。”   她进来的时候,青花便去请钱太嫔了,说了没两句话,钱太嫔就来了。   许元姝站起身来,她现在虽然是贵妃,不过毕竟在慈庆宫里,钱太嫔又是大行皇帝的嫔妃,做个样子总是要的。   果然魏贵太妃立即把她拉了下来,道:“不用客气。”   钱太嫔挺着肚子,上来福了福身子,又道:“许贵妃。”   许元姝冲她笑笑,道:“坐。”   钱太嫔因为有孕在身的关系,没有跟她们一样坐在软榻上,而是靠在宫女特意搬来的软椅子上,她坐好之后,又从袖子里抽出张地契来放在桌上。   “这是原先那宅子的地契。”她半低着头,显得很是委屈,“原先我父亲是压价压得过分了些,还望许贵妃不要计较。”   许元姝没掩饰自己脸上的惊讶,直接看了一眼魏贵太妃。   魏贵太妃一脸的怒气,道:“来人!把钱贵人扶回去!”说着视线又落到了钱太嫔身上。   “你有孕在身,除了好好养胎,别的一概不许多想!”   青花也不等小宫女上来,直接便去拽钱太嫔的胳膊,许元姝垂下眼帘,她这个肚子纵然是站着遗腹子的名号,精贵无比,可是在魏贵太妃这儿……儿子都死了,孙子也不是没有——   许元姝默默叹了口气。   等钱太嫔出去,魏贵太妃一脸的歉意,道:“我倒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起了这个念头——不过一间宅子,她眼皮子怎么就这样浅,枉费我还为她劳心劳力!”   她伸手拍了拍许元姝,道:“这宅子是肯定不能再要回来的,否则你都成什么人了?这名声传出去也不好,眼界太低,睚眦必报,宫里的人是最喜欢嚼舌根的。”   许元姝道:“这一点我明白,只是……她在慈庆宫住着,怎么会起了这样的念头?”   魏贵太妃冷笑,“昨儿她家里人来了,不然地契是哪儿来的……不过也有可能是别人,我得好好查一查!皇帝还在乾清宫放着呢,这就有人敢在我的慈庆宫动手脚了!”   许元姝忙劝茶,道:“也别太放在心上,她毕竟才进宫,没经过什么事儿,兴许被人一鼓动就想歪了。”   魏贵太妃点头,又强行换了话题,道:“方才你说去了太后宫里,有什么事儿?”   许元姝心想这可真是瞌睡递了枕头,她正想跟魏贵太妃一起进言叫黄太监去新罗,这边慈庆宫就出了这档子事儿。   太后的嫌疑是最大的。   “咱们把黄太监派去新罗。”许元姝说得很是直白,“他是太后宫里旧人,跟李尚宫也是旧识,想必认得李尚宫旧物,况且这一次要迎接许多人回来……宫里有名有姓的太监可就这么几个。”   “戴公公年纪大了身子不好,还有就是六斤了,他倒是年轻——”   “不行!”魏贵太妃立即打断了她,“六斤不能去,他身子也没好到哪儿去!”   魏贵太妃面色阴沉下来,忽然觉得很是紧迫,若是叫太后先开了口,走的怕就是六斤了,可是六斤能去吗?   且不说他去了还能不能回来,这一趟去新罗,去的时候是快加鞭送去新皇帝登基的旨意,回来的时候是要带着骸骨的,这就只能坐马车了,又不能太快……来回怕是得一年。   若去的是六斤,她对朝堂可就真的一点影响力都没有了!   “这是你不用管了。”魏贵太妃斩钉截铁的说,“等皇帝过来请安,我跟他说!一定叫黄太监去!”   等到了晚上,皇帝带着戴恩到了慈宁宫里。   太后吩咐人上茶,就见皇帝一脸歉意地跟太后道:“娘娘,黄太监这两日可好?”   太后眉头微微一皱,想起早上黄太监还去给皇帝传话了,便道:“挺好,可是有什么事儿?”   皇帝道:“这次去新罗除了传旨,还要接回旧宫人的遗骸,尤其是李尚宫,另外若还是有些旧物,也好带回来一起下葬。”   说着他视线就落到了黄太监身上,太后立即便明白他想说什么了,只是没等太后开口,戴恩就直接跪下来了。   “陛下!老奴愿往,这宫里李尚宫的旧识也就剩下老奴跟黄太监两个……”   戴恩说着便红了眼圈。   皇帝道:“戴公公你这是做什么?你年纪大了,又是父皇的人,你快起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连前朝都说了这是忠义之举,现如今就差这么一个同去的太监——太后咬牙切齿地说,“既然是皇帝的意思……那就叫黄太监去!”   皇帝便又道:“回来也不用太着急,过了年,等路上好走了再回来也是一样的。”   等皇帝离开,黄太监跪在太后面前哭哭啼啼的,“主子,娘娘,她们这是要老奴的命啊!”   “这都几月了?冬天过去还得自己带腌菜,听回来的侍卫说,那边围墙是土墙,只有半人来高,一点都不挡风,屋子是拿纸糊的,冬天屋里都能结冰!”   “娘娘啊……他们这是要掰断您的左膀右臂啊!”   太后一脸的怒气,重重地拍了拍桌子,道:“那你叫哀家怎么办!” 第305章 太后的嘱托   许元姝正听甘巧说许义靖的丧礼。   “来吊唁的人不少, 老太太的意思是停灵二十一天。”   许元姝点点头, 甘巧又道:“老太太寻思着现如今土都冻硬了, 再说也没有这么着急下葬的道理, 说等到明年天气好了再下葬。还有陆姨娘思念许老爷,伤心得不能自已, 说要陪着老爷一起去,老太太想叫陆姨娘跟着一起去寄放棺材的庵堂待一段时间。”   “另外府上的大少爷, 老太太觉得万一陆姨娘看破红尘出家了不好, 叫大少爷跟着一起去陪着, 他年纪不大,住在庵堂后头的院子倒也不逾礼。”   “祖母想的周到, 我觉着可以。”许元姝点头应了, 又道:“再叫人去看看, 京城周边可有人家有孩子要过继。”   “我当初答应大伯娘要帮着找个儿子过继的。找个两三岁的孩子就成,太小了离开娘不好养活, 大了就记事了。”   “我既然已经成了后妃,她们也没法再去胶东了, 若是有合适的庄子产业等等,能买就买了, 只是切记不许仗势欺人。”   甘巧应了声是,瞧见皇帝进来, 行了个礼告辞了。   “陛下。”许元姝一脸的笑意, 刚站起身来, 就被皇帝拉住手了, “没有外人不用这么多礼。”   许元姝迎上皇帝的视线,笑道:“我乐意给陛下行礼的。”说着又微微屈膝,“这天底下有多少人想见陛下一面都不能,我非但能见着陛下,我还能给陛下行礼。”   皇帝拉着她的手稍稍用力,两人一起坐了下来,道:“你的手还在皇帝手里握着呢。”   许元姝头一偏,笑得很是满足。   皇帝叹气,等她头又转过来,这才道:“我今儿去见魏贵太妃——”   他这一顿,倒叫许元姝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皇帝看着略显踌躇,还有点为难,他想说什么?   皇帝停了停,道:“听说钱太嫔为难你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许元姝笑道:“也不算是为难,怕是没经过事儿,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皇帝想起自己当时的心情,甚至还把那两个欺负她的人名字记了下来——   他还什么动作都没有呢,倒叫别人先动手了。   “内库里倒是有不少东西,六斤已经把名单交了上来,回头你自己挑,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这话说出来皇帝就觉得不对了,他想起上回她的“送人东西要的惊喜,哪有叫人自己挑的”,便又急忙改口,“不用你挑,我给你挑。”   这三番两次的倒叫许元姝笑出声来,只是笑声中还有点忧虑,目光不由自主的飘到了上回她过生日,皇帝送她的小金人上。   现如今正摆在养心殿的多宝阁上。   皇帝顺着她的视线也看了过去,眉毛一挑,胸有成竹地笑了笑。   许元姝想着皇帝方才说过的话,道:“怎么内库也是六斤管着的吗?”   皇帝点了点头,叹道:“他的确是能干,司礼监、乾清宫还有内库,井井有条一点不带乱的。戴恩也说他年轻的时候也做不到这样。”   皇帝说着便又重重叹了口气,“施忠福啊……”   许元姝眼皮子一跳,道:“原先从东三所去鲁王府,施公公也是能管过来的,陛下多给他点时间。”   “毕竟刚回京,还有丧礼,的确是乱糟糟的。”皇帝皱了皱眉头,想起前头八哥登基的时候,六斤似乎很快便清理出了头绪。   他又叹道:“六斤这些日子几乎是不出乾清宫,除了给八哥上香,剩下一切都不放在心上。”   “也是为了避嫌。”许元姝道,看样子皇帝的确是想用六斤,可也没有放弃施忠福……火候似乎还不够。   不过她敢请戴恩回来,自然是做好了长久的打算的,便又岔开话题,道:“陛下累不累?先泡个脚解解乏如何?”   等许元姝出去招呼饭菜,皇帝叫了张忠海进来,问道:“钱氏的父亲买了那两间铺子去,做的是什么生意?”   “都没变,一间是卖内造的胭脂水粉,一间是卖笔墨纸砚跟历年的考题和三甲的考卷。”   皇帝沉思片刻,道:“内造的东西他如何能得到?难不成跟钱太嫔倒卖宫中之物?还有三甲的考题……你安排太监还有锦衣卫去看看,他的胭脂水粉是真的内造还是只借了个名儿,考卷……查一查有没有舞弊的嫌疑。”   张忠海应了声是这才出去,出去就不住的叹息。   内造的东西他如何得到?   若是查出来这东西是真的,那就得牵连到钱太嫔身上,若是查出来买的东西是假的……这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只是钱太嫔现如今有孕在身,八成得以造假结案,铺子是肯定保不住了,等官员查封了,还得回到内库。   至于考卷舞弊,原先铺子里卖得考卷是走陛下的关系从翰林院得来的,现如今陛下不承认了……   唉……张忠海叹了口气,报应来的如此之快啊。   皇帝等张忠海出去,又想起那买了元姝宅子的吏部侍郎,具体的虽然记不得了,但是这宅子都没卖出去五千两。   能做出这样事情的官员跟正直完全挨不上边,叫锦衣卫查查他私下有什么猫腻,远远的寻个地方,也别在京城待着碍眼了。   这么一想果然神清气爽,皇帝看见许元姝进来,便问道:“今儿晚上吃什么?我是真饿了。”   第二天一早是十月三十,大朝会的日子,皇帝早早起来就走了,许元姝等到天亮才起,正坐着吃饭,就听见甘巧进来道:“娘娘,傅妈妈进宫了,已经去了太后宫里。”   许元姝嗯了一声表示知道,想的却是她的身世现如今应该已经传出去了,皇后也是一样。   明天……就是十一月初一,太后定下的她进宫的日子,该知道她的选择了。   傅妈妈已经进了太后宫里,行完礼站起身来,太后手一抬屏退左右,死死看着傅妈妈。   “今儿哀家说的话,出了这个门是不认的,但是你一定要一句一句记清楚了,明明白白的全都告诉你的主子!”   傅妈妈猛地抬头,对上太后的视线,短暂的疑惑过去,她只记得太后跟许贵妃有仇这一条了。   “娘娘放心!为了我们家主子,老奴这条命都能豁出去!”   “很好。”太后咬着牙道:“你们家主子能进宫,是哀家一力主推的,陛下的意思是不闻不问。”   “许氏当初是坐着皇帝的轿子,跟皇帝一起从正门进来的。你们主子明天进宫,完全没有任何仪式,怕是要走外命妇进宫的路,从玄武门进来。”   “许氏身边一个太监两个宫女都跟着进宫了,张忠海还被皇帝用了好几天,在皇帝面前也是有名有姓的人了。可是你家主子呢,就只有你一个人。”   傅妈妈咬了咬牙,没说话。   太后又道:“还有晋封后宫的圣旨。皇后只有一句,傅氏乃原配嫡妻,晋封皇后,可贵妃的呢?你们看了没有?”   傅妈妈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德才兼备,淑慎柔嘉。”太后声音越发的冷了,“这几个字儿就是用在皇后身上也不为过。”   傅妈妈的拳头也握了起来。   “这还没完,剩下的人都封了婕妤,也同样只有一句话,郭氏封婕妤。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太后问完,便看着傅妈妈不做声了。   “专宠。”   “不!”太后道:“这代表她会生下陛下的第一个儿子!甚至是第二个儿子,第三个儿子!”   傅妈妈的呼吸加重了。   太后深吸一口气,“许氏心机颇深,又挂着冲喜的名号,加上皇帝的病的确是好了,哀家一点都不怀疑,要是没人阻拦她,她甚至有可能成为本朝第一个善终的贵妃。”   “而且哀家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情,本朝到现在,没有一个皇帝是嫡子!纵然是前朝,嫡子继位的也屈指可数!”   傅妈妈不由自主跪在了地上,只觉得前路艰难,毫无曙光。   太后笑了笑,道:“可是你们也要知道,贵妃跟皇后,看似只是两个字儿的差别,却是天壤之隔。”   “你起来吧。剩下的等她进宫再吩咐,你还要去拜见魏贵太妃,记得,皇帝心里已经存了废后的念头,你家主子的位置一点都不稳!”   “哀家估摸着……若是不能把她打压下去,等她第一个儿子生出来,你家主子的皇后之位就要保不住了。”   傅妈妈咬着牙站起身来,冲着太后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奴婢记住了,奴婢谢谢太后娘娘提点,也谢谢娘娘为奴婢主子着想。”   太后轻轻叹了口气,情到深处连哀家都不用了,道:“我是不想再看见第二个吴贵妃了……”   傅妈妈低着头出去,太后面上的忧郁一扫而空。   “你家主子的后位做不做得住跟哀家又有什么关系?哀家都是太后了。”   “一个占了宠爱一个占了名分,只要轻轻一挑拨……哀家不想再看见许氏贱婢了!”   傅妈妈从慈庆宫里出来,魏贵太妃不冷不热的没说什么,虽然问了“还有什么缺的只管说”,“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问”,可是仔细想想都是废话。   她是许贵妃的旧主子,的确是要帮着许贵妃的。   傅妈妈咬咬牙,又想起方才太后的话来,虽然恨不得立即就回府告诉皇后娘娘,可是既然已经进宫了……   她坚定的朝着养心殿去了,她得去给许贵妃请安,她必须得给许贵妃请安,若是连这个都受不了,后头的一切都别想了。   听见傅妈妈要来给她请安的消息,许元姝不由得生出点诧异来。   她来……是因为太后说了什么,还是因为皇后的嘱托?   如果是后者……那她跟皇后怕是没法和平相处了。 第306章 赏给傅妈妈一本宫规   “叫进吧。”许元姝道, 然后她就看着傅妈妈低着头进来, 比上次的态度恭敬了许多, 可却是浑身用力, 怎么看都是忍辱负重的样子。   “贵妃娘娘。”傅妈妈行礼。   “这么客气做什么?”许元姝一边说,一边又道:“傅妈妈是皇后的老人了, 给傅妈妈端个凳子来。”   傅妈妈心中便又飘出太后那一句“心机颇深”来,她上回来叫的是许侧妃, 所以她的主子就成了王妃, 这次她叫了贵妃, 娘娘就成了皇后。   傅妈妈似乎抓住点什么来,道:“皇后娘娘明日就进宫了, 不知道贵妃娘娘可有什么安排?”   这可真是跟太后一路的手段, “我是不敢有什么安排的, 皇后娘娘的仪仗,只能是陛下或者太后安排, 就连贵太妃也是不敢说什么的。”   傅妈妈被噎了一下,顿了好久没说话, 心中默念这是养心殿,不是后殿不是配殿, 她敢在养心殿的正殿见人……皇帝对她怎么就迷恋到了这个地步?   可是一想自己主子对皇帝的那个态度,还有原先王爷后院的那些个嫔妃, 又连着守孝……   真是命好走运!   许元姝见傅妈妈脸上表情变换, 心中又有了主意, 叹道:“傅妈妈, 我还记得去年八月,你随着皇后进府,到如今也有一年两个月了。”   她要说什么?这样大的开头,傅妈妈警醒起来,全神贯注地听着。   许元姝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话锋突然一转,“你去看了大公主没有,贵太妃将她养得极好呢。”   这话一出口,傅妈妈脸上立即就是一阵的懊恼,那就是没去看……所以是太后说了什么。   许元姝也不点破,又把话题拉了回来,“皇宫里跟王府可不一样,你的脾气得收一收了。”   傅妈妈年纪毕竟大了,也不习惯这样跳脱的话题,脸上绷不住就现了点厌恶出来。   “你们回来的太快了。”许元姝淡淡地叹气,看着傅妈妈想说却又忍住的样子,心中越发肯定太后说的东西非常对傅妈妈的胃口,能叫她忍成这个样子。   可太后跟她是不死不休了,如果皇后真的站在太后那边……   “一天就赶回来,路上病了两个婕妤……你进宫又没去看公主,你叫陛下怎么相信皇后是真的为了公主才回来地这样快?”   “皇后叫奴婢去的!是奴婢年纪大了——”   “你闭嘴!”许元姝很不客气的说,“你是皇后的奴婢,你的一举一动,所有人都会从里头分析皇后的意思。”   “宫里跟外头不一样,你早年也是当过宫女的,宫里常年三千宫女,六千太监,而且现如今宫里相当于两位太后,还有无数的太妃,明年是肯定还要大批的进人的。”   “这么多的人,靠着自觉靠着脸面是管不住的,只能靠着规矩,而且是严格的规矩,你是宫女出身,这些话难道要我教你?”   “你在王府坏了规矩没什么……可宫里有慎刑司,有宫正司,大家共同守着规矩,才叫宫里有了公平两个字,你若是再这么下去……早晚连累你们皇后!”   傅妈妈双手紧握,一肚子分辨的话,可最后只说了一句,“奴婢谨记贵妃娘娘的教导。”   一句话生生叫她说出了忍辱负重的意味,许元姝缓缓摇了摇头,道:“陛下也是心疼公主,他年过二十,这是他唯一的子嗣。”   “罢了,你下去吧,我也没什么可跟你说的了。”   带傅妈妈转身,许元姝忽然又道:“慢着。”   “贵妃娘娘还有何吩咐。”   听见这个话,许元姝就知道傅妈妈是不可能变的了,什么叫做“还有”?这难道不是心存不满的意思。   “甘巧,拿一本宫规来给傅妈妈。”   傅妈妈脸色顿时涨红了,许元姝道:“你也多年没在宫里伺候了,这规矩都是先头皇后立下来的,你家主子也得靠着这个管理后宫呢,先拿回去好好看看吧。”   “多谢贵妃娘娘指点。”傅妈妈一脸的屈辱,接过甘巧手上的宫规,低着头倒退着出去了。   甘巧送傅妈妈出去,大约一盅茶的功夫之后才回来,道:“娘娘,傅妈妈出去养心门,先是往东走了两步,只是立即便停了下来,接着一路往北,出宫去了。”   是啊,去不去都是事儿。   不去就是完全没想起来,可是去了……不是更说明完全没想起来?   “你下去吧。”许元姝道。   也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能明白过来,皇帝不叫她们进来纵然是因为她们累病了两个婕妤,也有因为她们对小公主不上心,更加因为皇帝讨厌她们……   不过最主要的原因只有一个,后宫虽然腾空了,可大行皇帝的棺材还在乾清宫里摆着呢。   或许没当皇帝的时候不太在乎,当皇子的时候谁不是一家子都住在东五所或者西五所理,可真的当家做主,这种事情就分外的看重了。   一杯茶喝完,甘巧外头轻轻叫了一声,“娘娘,戴公公跟慈庆宫的人方才来了。”   许元姝应了一声,甘巧进来道:“黄公公已经上路了——”瞧见自家主子脸上有了笑意,甘巧道:“这不是奴婢说的,这是戴公公的原话,还说感谢娘娘,他也看着人出去皇宫了。”   “贵太妃的人也有一句话,那个老嬷嬷来请安,说了一通恭维话,却连提也没提寄养在贵太妃那儿的公主。”   都不用她在多说什么……这消息很快就会传到皇帝那儿了。   到了晚上皇帝回来,先是洗了脸,夸了她一句,道:“这两天他们倒是缩回去不少,许是看着我不管多早起来都神采奕奕的,脸上一点疲态都没有。”   许元姝半真半假瞪他一眼,道:“你才多大的年纪?仗着自己年轻跟一群老头子折腾。”   皇帝叹道:“这才是斗智斗勇呢,被一群老头子围着——”皇帝啧啧两声,道:“你永远不知道他们能为什么吵起来。”   “还有可吵的?”许元姝疑惑道:“大行皇帝的谥号不是已经定下来了吗?登基典礼也办过了,明年的年号也定下来了,还有什么可吵的?”   “给我母妃贺氏上尊号,八哥没有皇后,陵墓该怎么修,还有——”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许元姝的肚子,“我没有儿子,初一十五的祭祀怎么办?”   许元姝先是含羞地笑出声来,可是笑了两声表情就严肃了下来。   她想了想,道:“宫规我也是看过的,会典上说……大行皇帝的两个儿子可以去,只是若皇帝无子,也可叫幼弟代劳。”   “陛下。”许元姝垂下眼帘,“这话我说怕是逾矩了,只是安庆太子爷在的那会儿我就在宫里了,我觉得叫大行皇帝的儿子去,不如先叫安王去。”   说完她又急忙解释了一句,“冬天天冷,他们两个年纪还小,太庙又是在空旷的地方,也经不得风吹。”   皇帝叹了口气,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再等等吧,我记得当年父皇祭祀的时候,好几次不叫太子去也不叫其他儿子去,大臣们也不敢说什么。”   两人的手拉在了一起,许元姝一边想着一旦当上皇帝,的确是一天一个样子,一边又再次暗自警告自己,要谨慎要小心。   半晌,皇帝长舒了一口气,道:“还好有你可以说说话。”   第二天一早便是十一月初一,皇后进宫的日子,皇帝依旧是什么话都没有,许元姝觉得他这个对不喜欢的事情就装作看不见的样子挺好笑的,早晚不还得到他这儿来做主。   早上吃过早饭,待太阳稍稍升了起来,许元姝到了慈庆宫。   魏贵太妃心情不太好,瞥了许元姝一眼,只说两个字,“来了。”   许元姝猜这多半还是祭祀的事情,只是这话不能明说,非但不能明说,连暗示都不能有。   祭祀这事儿可大可小,尤其是在皇帝还没有继承人的时候,不然为什么当年安庆太子宁可咬着牙含着老山参硬撑着,也绝对不会把这个机会让出去?   若是真说了,就等于告诉魏贵太妃:我知道你一直觊觎皇位。   “我来娘娘这儿躲躲清净。”许元姝道:“今儿皇后进宫,陛下一句话没有,虽然皇后是六宫之主,可我毕竟是伺候陛下的,我的贵妃也是陛下封的,我得顺着皇帝的意思来,我不能去凑这个热闹。”   后宫争斗这种话题魏贵太妃是感兴趣的,尤其是许元姝跟她立场一样,都不是皇后,再者魏贵太妃自己也明白,她不能叫别人看出来她因为祭祀的事情不开心。   这么一想她脸上就有了笑意,叹道:“当年我进宫只是个婕妤,生了静安才封了贵人。”   “你倒好,进了宫就是贵妃,皇后娘娘这位置怕是不稳啊。”   许元姝道:“所以我迎不迎她,结果都是一样的。”   魏贵太妃一笑,道:“听说你给了昨儿那老婆子一本宫规?”   许元姝抿嘴一笑,没说什么。   “那老婆子是该好好管一管了,当着我的面也好抢着说话,福清大长公主的旧人又能怎么样?福清大长公主都埋下去十好几年了,还有人拿着她的名号来唬人的?”   话音刚落,青花便从外头进来,道:“娘娘,太后带着皇后来了。”   许元姝跟魏贵太妃诧异的对视一眼,许元姝站起身来,魏贵太妃冷笑一声,扬声道:“还不快请进来,谁敢叫太后娘娘在外头等着?”   话音落下,外头就有了脚步声,太后的声音响起,“你宫里的确是没人敢拦哀家。” 第307章 那便拼个你死我活   待众人分别见礼, 许元姝坐下, 这才仔细看了看傅芳苓。   王爷是上个月二十一就藩的,算起来也就是十天没见的样子,她跟十天前没什么差别。   身上是白绫袄, 裙子也是白的, 绣了蓝边, 头上的髻也是白色的,一切都合乎规矩,没什么好说的。   傅妈妈站在她身后,头低着,一言不发规规矩矩的站着。   “这是你第二次过来吧。”魏贵太妃皮笑肉不笑地说,“早先皇帝还在的时候, 倒是不见你这样说。”   太后听见了她的讽刺,原样回了过去, “大行皇帝刚登基的时候,你倒是常来, 可是才过了年, 也就是两个月的样子,你就不来了。”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越发的紧张, 好在青花很快领了上茶的宫女过来, 道:“娘娘, 请喝茶。”   挺好的, 许元姝也随着众人端起茶杯来装了个样子, 就这么继续针锋相对下去,永远都不可能和解的。   待众人都抿了两口茶,魏贵太妃冲傅芳苓笑了笑,道:“你来了?住的地方可收拾好了?可有什么缺的?”   说着她就叹了口气,“乾清宫要停灵四十九天,又是临近年底最忙的时候,别叫怠慢了你。”   客气极了,客气的好像在招待客人。   太后不知道是耻笑还是冷哼,总之她发出点声音来,只是却一句话没说。   魏贵太妃却没放过她,笑道:“我还以为你连这个都要带她应了。说起来当初尚平还在宫里的时候,你也是不闻不问的,没想却跟她这样投缘,缘分这两个字儿……果真叫人捉摸不透。”   不等太后开口,魏贵太妃又道:“还是原先跟大长公主的缘分?论辈分福清大长公主是你的小姑姑,我想想……好像比你还小了两岁——”   魏贵太妃一脸的笑意,“当年倒是没看出来你跟她这样好。”   话全叫魏贵太妃一个人说完了,她又举起茶杯,冲着太后笑了笑,好像在说:你打什么主意难道我不知道?   太后眼睛微微一闭,再睁开已经看不出什么波澜了,她把话题强行又扯了回来,看着皇后道:“魏贵太妃勉强也算你小半个婆婆,她方才问你话呢。”   “别。”魏贵太妃今儿像是一定要在太后身上出这口气,道:“没有什么算不算,也不用勉强。我不是你婆婆,家谱里皇帝是贺妃——现在是太后生的,也一直都记在她名下,你面前这位太后是他父皇的嫡妻,不用算也是你的正牌婆婆。”   许元姝觉得今儿要照这么下去,就没她什么事儿了,她又端起杯子来喝茶。   魏贵太妃喜食发酵茶,尤其是冬天,说是养胃,慈庆宫里的茶又都是上好的茶叶,茶汤浓郁却又颜色清亮,喝下去只觉得味道醇厚,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她脸上带了淡淡的笑意,刚抬起头来,就跟皇后的视线对上了。   许元姝顺势笑了笑,也得了她一个笑意,只是这笑意……许元姝觉得多了点什么。   虽然都是一个人,纵然是她还想着纵情山水逍遥自在……可是皇后跟王妃是不一样的,王爷就藩之后就是个闲散的宗室,跟王妃就算是两看生厌,那也多半就是一人一个院子住着,互相不搭理。   可是皇帝呢……皇帝是这天下的主人,他为什么要容忍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皇后呢?   况且就像皇帝说的那样,她查出有孕的时候,还有生孩的时候都太过凑巧了。   而且……从她的表现尤其是傅妈妈的表现,并没有看出多少对孩子的真心……哪怕是个女孩儿。   在许元姝的视线里,皇后站起身来回话表示对贵太妃的恭敬,“我今儿才进宫,就带了傅妈妈一个,虽然是一头雾水,不过想起前头例子,大概是能住在坤宁宫的东暖殿的。”   说着又冲许元姝笑了笑,“若是我有什么不知道的,许贵妃比我早进宫很多天,又是宫里出身的,我找她就是了。”   “宫里”这两个字说得轻快,听着就跟“宫女”无异。   也有可能她本来就说的是宫女……只是听起来像宫里。   太后得意的笑了,魏贵太妃眉头一皱。   “许贵妃?”   许元姝在皇后和善的笑容起身,“娘娘只管来问,妾身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太后笑得一脸欣慰,道:“你看她们两个这样和蔼,倒叫哀家想起以前的你我来。”   以前的你我?以前的魏妃可是一直小心谨慎的活在这后宫里头的啊……   魏贵太妃面色阴沉,正要说话,皇后缓步到了她面前,行了礼这才站起身来,道:“多谢娘娘帮我照顾孩子,现如今我进宫了,就不麻烦娘娘了。”   这是要把孩子接走,倒是没什么稀奇的,只是——魏贵太妃下意识看了许元姝一眼。   她没说过陛下一句话都没有,也没说过给皇后安排在哪里——纵然是她自己说了要住坤宁宫的东暖殿里。   可那地方没人提前去烘着,纵然是坤宁宫那地方日常有人打扫,就算在冬天里也不会太冷太潮,可十一月的天里,她打算直接把孩子带去?   “这……”魏贵太妃犹豫了,道:“你先把东暖殿收拾好了,再把孩子带去。”她抬头看了看天,道:“等到了午时最暖和的时候再带孩子走。”   皇后也没再坚持,道:“多谢娘娘体恤。”说着又对许元姝一笑,道:“你帮我去看看东暖殿收拾好了没有,别叫冻着孩子了。”   这才是她说要现在接孩子的真正原因。   许元姝站起身来应了声是,转身出了慈庆宫。   皇后选的第一个使唤她的理由非常好,好到她不能说不。虽然开了个好头,虽然常话说有一就有二,不过也还有一句话叫做:再一再二不再三,且看吧。   不过……她不明白皇后是真的只把这个当计策,还是真的不喜欢这个孩子,又或者……如果她真的拒绝了呢?   皇后就敢这么把孩子抱走?   她又想起当日皇帝的话来。   孩子三天两头的生病。   许元姝咬了咬下唇,不仅仅是她,还有贵太妃呢,贵太妃刚死了儿子,方才的话也证明她不忍心。   两个人拦着,孩子是抱不出去的。   这主意连贵太妃的性子都算到了,是太后出的吧,许元姝眉头皱了又舒缓开来。   管她是谁出的呢?许元姝才走出慈庆宫的地界,心里就又有了主意,跟甘巧道:“走,咱们去乾清宫。”   乾清宫正殿依旧是灵堂的样子,大行皇帝的灵位棺材都在这儿摆着,要一直到下个月十三,出殡之后才能收拾。   许元姝先是上香,然后又叫了张忠海来。   施忠福跟着戴恩去司礼监办事儿了,乾清宫没人看着,与其叫曾公公他们来,还不如叫已经熟悉了的张忠海。   经过这么一次,张忠海也要水涨船高了。   “娘娘吩咐。”张忠海恭恭敬敬行了礼。   “六斤在哪儿?他身上可好些了?我能不能去看看他?”许元姝问,又道:“陛下这两日可有来看过他?”   张忠海道:“六斤公公在里头的净室养着,陛下叫太医不吝用药,伤势已经大好,陛下每日申时都会去看他一眼说两句话。”   “娘娘若是想见他,不如叫他出来?”只是说完他就又急忙道:“还是奴婢先去说一声,陛下来都是过去的。”   许元姝点了点头,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张忠海出来,道:“娘娘请。”   许元姝跟着他一路朝里,到了六斤的屋子。   素净的好像里头没有住人一样。   六斤正站在门口,行礼道:“娘娘有事儿差人吩咐一句就行,奴婢当不得娘娘这样礼遇。”   许元姝叹了口气,道:“若不是你……”虽是一句双关语,可她差点也红了眼睛。   “扶他坐下。”许元姝回头跟张忠海道。   “你身子可好些了?”许元姝又问。   六斤回道:“陛下叫太医给我看着,连那些沉疴旧疾都开方子治了,已经大好了。”   许元姝这才放心的点点头,道:“有一件事儿……怕是非你不可。”   六斤道:“娘娘请讲。”   “你也知道,陛下继位是仓促了些,一点准备都没有,虽然请了戴公公回来,可戴公公毕竟是先帝的老人了,一年没在宫里也是生疏了些,况且他年纪大了,陛下也不忍叫他多操劳。”   六斤点点头应了声是。   许元姝又道:“皇后今儿进宫了,她打算先住在坤宁宫的东暖殿……只是屋子怕是没收拾好,公主生下来还不到半年,受不得风也经不得寒,只好劳烦六斤公公帮着看一看。”   六斤急忙又站起身来,道:“不敢,奴婢当不得劳烦二字。”   他想了想,道:“娘娘不用担心,奴婢这就去办,想来大行皇帝的棺材还没出宫,奴婢这张脸面还是管用的。”   许元姝笑着点点头,道:“多谢公公。”   吩咐完毕,许元姝又带着张忠海出来,张忠海面有忧色,小心进言道:“娘娘,奴婢这些日子在乾清宫伺候,总觉得陛下是想留下六斤公公的样子。娘娘叫他去帮着皇后办事儿,万一……他被皇后笼络去了又该如何是好?”   许元姝眉头皱了皱,道:“皇后拿小公主做借口,叫我安排人去帮她收拾房子,我手底下就你们三个人,小公主在王府的时候就是三天两头的病,万一她栽在你们身上怎么办?”   张忠海一脸惶恐的抽了口气。   “叫六斤去……皇后不会太过分的,她整治这样一个太监又有什么用?”   “况且皇帝一直说六斤心如死灰,要跟着大行皇帝的灵柩去陵园来着,我先给他安排件事儿,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就能把他留下来了,我这也是给皇帝分忧。”   “娘娘高见。”   说话间两人就又到了灵堂里,许元姝又上前上了柱香,这才离开。   皇后背后还有太后出谋划策,就算皇后不知道皇帝想留下来六斤,太后是知道的。   皇帝身边没有探子不行,施忠福是皇帝的亲信,戴恩是她的人,那就只剩下这个皇帝想留却还没留下来的六斤了。   况且那天晚上的谜团,太后心中的疑问——纵然是六斤已经出宫,可是要追查下去只能靠着六斤,只有他能查清楚,只有他能解释明白,太后是一定想留下来六斤的。   还有魏贵太妃,她也一定是想六斤留下来的,毕竟这是大行皇帝的心腹,若是他还能在司礼监,还能说上话,对魏贵太妃也是有好处的。   许元姝出了乾清宫,回头又看了看,隔着乾清宫还能看见一点坤宁宫的琉璃瓦屋顶。   谢谢皇后娘娘帮我留下六斤。 第308章 皇后该怎么当   待吃过午饭, 许元姝去坤宁宫转了一圈, 瞧见六斤已经带着人收拾了,她上前嘱咐了两句,这才又回到养心殿, 才坐下没多久, 外头太监来报, “贺太医求见。”   许元姝原打算再过一阵子再去请贺太医回来的,听见这话忙道:“快叫请进来。”接着又吩咐宫女上茶点。   贺太医一进来便看见许贵妃站着等他,忙上前行礼。   许元姝让了座,又屏退左右,直接便道:“贺太医,您能不能再回来当太医?”   “娘娘。”贺太医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她, “您先看看这个。”   许元姝接过一看,是外祖父的字迹, 写的是贺太医的名字,她略有迟疑, 抬头看着贺太医。   贺太医点了点头, 道:“无妨。”   许元姝打开信,里头……   先是叙旧,回忆了原先两人一起在太医院的日子, 然后话题就到了她身上。   感谢贺太医救了她的性命, 又说自己手指头废了, 无能无力不能守着女儿留下来的孩子, 想请贺太医帮忙看着。   最后还问贺太医记不记得当年她跟志哥儿两个一起围着凳子腿绕圈的样子……一晃都五六年过去了。   许元姝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记得。   贺太医家里的八仙桌特别的高, 志哥儿直接就跑到了桌子底下,她追了上去,也到了桌子底下,然后母亲跟外祖父就看着他们两个绕圈跑,笑个不停。   许元姝头一偏,信一扣,没叫眼泪流下来。   贺太医道:“孟太医说娘娘的舅舅一直到现在都不打算娶继妻,娘娘……”   贺太医欲言又止叹了口气,许元姝不等他说话,便道:“我只求您留到我生下第一个孩子,最多……不过一年半。”   “宫里这些事儿……”   这封信叫他也勾出无限的感慨来,他道:“太医院都知道您是孟太医的外孙女儿,您放心。”   许元姝点点头,也道:“您也可以叫他们放心,有我在的一天,我不会叫太医院的任何人被迁怒。”   贺太医行了个礼,又从许元姝手上把信拿了回去,放下身上背着的小药箱,调整了呼吸便开始请平安脉。   等到脉象号完,两人脸上都恢复了平静,贺太医道:“娘娘身子健康,微臣等着娘娘的好消息。”   许元姝叫甘巧给他拿了个大红封,这才叫人送他出去。   慈宁宫里,太后跟皇后两个坐在东次间里,孩子躺在里头有奶娘宫女看着,傅妈妈跟湘君两个则去了坤宁宫的东暖阁盯着。   太后道:“她倒是还能找到帮手……不过若是连这个都躲不过去,也就当不成许贵妃了。”   傅芳苓抿了两口茶,道:“她在府里就是这样,自己能做的才做,有麻烦的便推给别人,倒是挺会趋吉避凶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你现在进宫?”   傅芳苓垂下眼帘:“虽然陛下不喜……可若是等他有个什么反应再进宫,大概也要等上一两个月,那时候宫里人就知道许贵妃,不知道上头还有个皇后了。”   太后赞许地点了点头,道:“你明白就好。”   “前头的祺贵妃、先帝的吴贵妃,还有皇帝的赵贵妃……没有一个能有好下场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太后说着便起身,道:“我去歇着了,有事你叫宫女。”   等太后走后,傅芳苓放下手里茶杯,轻轻地叹了口气。   怎么继位的就成鲁王爷了呢?大行皇帝有儿子,还有亲弟弟……怎么最后坐上皇位竟然是鲁王爷。   她又长长地叹气……王爷跟皇帝是不一样的,皇后跟王妃也是不一样的。   一个闲散的王爷,除了跟皇帝一个爹生的,也就是跟废物一样被供着养起来,她跟王爷两看生厌无非就是一辈子不来往,各过各的,毕竟还有大长公主的脸面在里头。   可皇后不行。   皇帝是可以谁的脸面都不给的。   大行皇帝的皇后是怎么没的?   被赵贵妃用个孩子给陷害了。   现如今住在慈宁宫的太后又是怎么会终生无子的?八成还是先帝动了什么手脚,不然也不会叫她一直稳稳坐着。   还有祺贵妃当时的那位皇后,虽然最后是赢了,可中间被死死压着多少年?又受了多少委屈?   王妃不得王爷喜欢没什么……可皇后不行。   皇宫里是有冷宫的……她是绝对不会让自己落到只能去住冷宫的地步的!   不见天日,连房间门都不能出,窗户都要被钉起来。   傅芳苓轻轻舒了口气,当王妃的时候能扶起一个人在前头,她也省事儿。   可是当皇后就得叫皇帝雨露均沾,后宫三千,她这位置才安全。   皇帝是不能有专宠的,一旦这天下的主人要把心捧在一个人面前,那便是从此不得安宁了!   傅芳苓默默地想了很久,看见外头天色已近黄昏,她站起身来道:“我去看看东暖殿收拾好没有,太后若是问起我来,你应一声。”   宋妈妈亲自送她出来,两人出了慈宁宫的大门,西边忽然传来一阵马鸣声,傅芳苓下意识顿住了脚步,头一偏便看向了西边。   慈宁宫几乎是距离西苑最近的一处宫殿了,跟宫墙之间就只隔了寿康宫。   宋妈妈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微微凝神也听见了马叫的声音,宋妈妈笑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跑马了,冬天天冷,怕把马冻着。”   傅芳苓下意识就想反驳,真正的好马也是要像人一样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只要后头保养得好,别叫蹄子上结了冰冻伤,天冷才好上膘。   只是……她冲着宋妈妈笑了笑,道:“别吵着太后娘娘。”   到了慈宁宫的门口,傅芳苓再三推辞,叫宋妈妈回去了。   宋妈妈到了西稍间,太后歪在榻上,手里捧着本宫规在看,宋妈妈眼皮子跳了跳,急忙低下头来,道:“娘娘,皇后走了。”   太后翻身坐起,“她算什么皇后?就带了一个人进来,真是丢脸。”   “哀家叫她早点进来……就是想叫她看看世态炎凉,看看什么是皇帝的宠妃……等到皇帝过去心里这股劲儿,给她配了太监宫女收拾好了坤宁宫——”太后冷笑一声。   “那她还有什么理由跟许氏贱婢斗起来?”   宋妈妈上前把宫规收了,恭维道:“娘娘的主意是最好的了,皇帝这才登基几天?还正忙着应付朝臣的试探的,听说今儿给魏贵太妃请安的时候,魏贵太妃还哭了,说大行皇帝的陵墓还没选,怕是要在殡宫放上三五年不能入土为安了。”   “这么多的事儿,皇帝顾不过来也是应该的。况且受委屈的一般也都是自家人。”   “可是在皇后眼里,这就是皇帝宠信贵妃,不打算搭理她——甚至想要废后的意思了。”太后接了一句,脸上有了笑意。   “她这上赶着进宫,皇帝自然不喜,原先就听说他们两个没什么情义,这么下去,她是越发的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许氏贱婢了。”   太后一想起当日她趾高气昂的样子说自己母亲姓孟,就一肚子的火,“当初怎么就没把孟家也满门抄斩了!留了她下来给哀家找麻烦!多少事儿都坏在她手上了!”   傅芳苓在宫女太监的问好声中到了坤宁宫东暖殿。   严格说起来,坤宁宫已经一年多没有真正的主人了,当日太后去了慈宁宫,把自己的宫女太监悉数带走,坤宁宫只剩下些打扫的宫女太监。   都上了年纪,现如今看起来略显得荒凉。   傅芳苓刚到东暖殿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太监的声音,略带着些沙哑,“上着心,这是给皇后娘娘跟公主收拾屋子!”   然后便是傅妈妈的声音,“公公辛苦了,可要喝些茶。”   傅芳苓走了进去,便看见了被许元姝差来的太监六斤。   大行皇帝的心腹,已经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原本该是前途一片光明的太监六斤。   屋里几人齐齐转过身来,给傅芳苓行礼问安,傅芳苓在六斤眼神里似乎还看到了一丝诧异,他还有个朝她身后看的动作,似乎在找她身后该有的宫女太监。   只是短短一瞬间的动作,他立即就又把头低了下去。   傅芳苓一瞬间有些心酸,叫了起之后便对湘君道:“这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太后娘娘身边离不得你,你赶紧回去吧。”   湘君也没太客气,行了礼便要走,只是走了两步又被傅芳苓叫住,道:“屋里也热了,你回去跟奶娘她们说一声,叫把孩子抱回来吧。”   湘君出去,傅芳苓翘了翘这坤宁宫的东暖殿,她原先来过的,当时是给先帝守灵的时候,赵贵妃占了西暖殿,皇后占了东暖殿……   “娘娘?娘娘?”她忽然听见傅妈妈叫她,急忙回过神来,就看见六斤恭恭敬敬站在她面前,半低着头又重复了一遍。   “娘娘可还满意?”   傅芳苓扫了一圈,现在的东暖殿跟她上次看得不一样了。   虽然依旧是在孝期,不能用太明亮的颜色,不过该有的都有了,尤其是软塌上多了许多大概一尺来高的长枕头,想必是挡着怕公主翻下去的。   一下午能布置成这个样子,的确是不容易。   “你辛苦了。”傅芳苓道,又叫傅妈妈拿银子赏他。   六斤不卑不亢接了银子,又道:“娘娘若是还有什么吩咐,只管叫我。”   说着他便往外头走,只是走到傅芳苓身边的时候,似乎又轻轻说了一句什么。   “娘娘回来的太早了。”   轻到一直等他出去,傅芳苓才琢磨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第309章 是朕叫你受委屈了   傅芳苓深吸一口气, 皱着眉头坐了下来, 傅妈妈上前给她倒茶,一边咬着牙一边叹气,“那狐媚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把皇帝给迷住了, 这硕大的坤宁宫里头, 只剩下一共二十个打扫的老婆子老太监, 老的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现如今屋里这几个太监宫女,也都是六斤公公找来的。”   傅芳苓还在想方才六斤那句话,反应稍稍慢了些,傅妈妈瞧见她这个样子就更加的心酸了,道:“娘娘,您受苦了……”   傅芳苓回过神来, 伸手拍了拍傅妈妈,轻声叹道:“谁也没想到……这皇位怎么就砸在鲁王爷头上了。”   她敢爱答不理一个闲散王爷, 可她是不敢给皇帝脸色看的。   东暖殿刚建好的时候是一排三间的小屋,后来慢慢修整, 前头又添了抱厦, 后头也添了三间屋,听着是前后一共九间很是宽敞,可中间正儿八经的屋子是没窗户的。   这地方原本的用途, 前头抱厦是给来请安的妃嫔或者外命妇等候用的, 后头的房间睡的是宫女。   傅芳苓走到里头, 这一下午虽然都收拾好了, 屋子里也暖洋洋的都烤过了, 只是还能闻见淡淡的水汽,明显是赶工出来的。   傅妈妈便又叹了口气,她想说娘娘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罪,只是瞧见自家娘娘脸色还透着淡淡的疲惫,想起她这一天先是去拜见太后,又去了慈庆宫,接着又在慈宁宫待到现在,的确是累了。   傅妈妈便又把一肚子的话咽了下去。   “傅妈妈……”傅芳苓叫了一声,声音略有哽咽。   傅妈妈眼珠子一下子就瞪了起来,“娘娘!是不是太后说了什么?还是那个狐媚子的错儿!可见是妾生的,打娘胎里就会争宠!”   “这话再不能说了!”傅芳苓怒道,只是声音显得很是疲惫,她又伸了手出来想去抓着傅妈妈,不过傅妈妈的动作比她还快,立即就把她的手抓在掌心里。   “娘娘,你还有傅妈妈呢,傅妈妈一直在你身边。”   “我今儿去了慈宁宫,又去了慈庆宫。不管是太后还是贵太妃,身边的宫女嬷嬷都是老——”老老实实只开了个头,她便又换了个说辞。   “都不太说话……”傅芳苓叹气,“你这脾气得改一改了。”   傅妈妈表情变幻莫测的。   傅芳苓幽幽地说:“我……我现如今护不住你了……这宫里主子太多。”   “大行皇帝的嫔妃,别的不说,方太嫔是太后的侄女儿,魏太嫔是贵太妃的侄女儿,还有个钱太嫔肚里还有孩子。”   “先帝的嫔妃就更多了……”   “皇帝……皇帝还有个宠妃,我进皇后,她进贵妃。我住在东暖殿,她住在养心殿……”   傅芳苓用力抓着傅妈妈的手,指甲都扣了进去,“我知道叫你出宫是最好的,你年纪也大了,是该享清福的时候,不该陪着我——”   “娘娘!”傅妈妈也用力回握着傅芳苓的手,“老奴陪着您,老奴从您尚在襁褓中就到了您身边,老奴看着您从那么一点点长大成人。”   “老奴什么都改,老奴不打算出去享清福,老奴要死在这宫里!”   主仆两个几乎都要抱头痛哭了,傅妈妈啜泣道:“那狐媚子是以色侍人,不能长久的,您才是明媒正娶进来的,您是先帝亲自赐婚的,陛下——”   正说着话,外头忽然又有了声音,“娘娘,公主回来了。”   傅妈妈急忙站起身来,狠狠地一抹脸,道:“您好好歇着,奴婢去看看公主。”   傅芳苓轻轻嗯了一声,等到傅妈妈出去这才又抬起头来,伸手摸了摸下头的坐垫。   宫里的东西的确是比王府好太多了。   只是这东暖阁里的确不太经得起吵,她们在外头说话,里头听得清清楚楚,连孩子嗯嗯啊啊的声音都能听见。   傅芳苓又想起方才六斤的话来。   可以说这是她进宫到现在唯一的意外了。   太后拉拢她她明白,无非就是想借着她的手处置许元姝,若是她在太后那个位置上,她觉得自己怕是比太后更生气。   隐姓埋名进宫,在太后眼皮子底下嘚瑟了好几年,现如今得势,回来皇宫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太后面前挑衅。   若是不是太后现如今没了权势……这就是找死。   魏贵太妃对她冷冷淡淡的,这也能明白,原本她就跟魏贵太妃没什么交情,许元姝又是魏贵太妃的旧人,打她进王府开始,就只跟魏贵太妃保持着表面上的客气,现如今冷淡是正常的。   可是六斤……他说这句话是提醒还是……还是有人叫他带话。   六斤是谁的人?   他是大行皇帝的心腹,现在想来该是跟魏贵太妃走得最近,可是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傅芳苓想起那道传出来的圣旨,是因为他要去给大行皇帝守墓了?   原本一个掌印太监,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他不想去倒也不难理解,只是他跟自己示好……   皇帝身边有施忠福,许元姝的那个张忠海也被皇帝看重,她还又请了戴恩回来……   傅芳苓眼睛眯了眯,她身边的确是没有能用的太监。她嘴角不由得翘了起来,有皇后这个头衔……的确是好用。   “陛下。”施忠福轻声叫道:“天色已晚,该歇息了。”   皇帝猛地回过神来,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舒展了筋骨,“什么时辰了?”   “已经酉时了。”   皇帝脚步立即便加快了,“你一说,朕也觉得饿了。”   施忠福快步跟在他身后,皇帝又问:“戴恩可歇息了?”   施忠福笑道:“戴公公身子不太好,不到申时便没精打采的,奴婢做主先劝他去歇息了。”   要说戴公公回来谁最害怕,那只能是他,不过戴公公这次回来,也不太多管事儿,中午也要歇上一个时辰,这点施忠福倒是挺满意的。   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什么旁敲侧击的说他老了,不太上心了,精力不济等等,施忠福只要能抓住机会,一个都不放过。   皇帝微微叹了口气,道:“原先他也是能忙到天黑的人,回头叫太医也给他好好看看。”   一路往养心殿走着,施忠福虽然忌惮戴公公良多,却也知道请他回来对自己也是有好处的,方才说了戴公公的不是,他打算再说两句许贵妃的好。   “陛下……贵妃娘娘今儿怕是受了委屈的。”   皇帝的脚步一顿,立即便转了身过来。   施忠福头越发的低了,道:“今儿皇后进宫,叫贵妃娘娘给她收拾屋子去了。”   皇帝的眉头皱了起来。   施忠福大着胆子又加了一句,“按说宫里也不缺人用的。”   “哼!”皇帝冷哼一声,什么都没说,大步朝养心殿去了。   施忠福松了口气,也跟了上去。这可不能怪他,他说的都是实话,再者原先在王府里他也是跟侧妃娘娘走的近,太监也是有气节的,可不能两面三刀的整日换门庭。   皇帝进去养心殿就见许元姝出来迎他了。   “陛下怎么回来的这样晚?”许元姝埋怨道:“原先在王府的时候,陛下申时就能回来,现如今这天都要黑了。”   皇帝不好意思的笑笑,“等急了吧,可吃饭了?”   许元姝就又瞪他一眼,道:“陛下不回来,谁敢先吃饭?我这都等到不太饿了。”   “那便上些清淡的饮食来,这么晚了,别叫吃多了晚上睡不好了。”   “别。”许元姝又去拉他,只是却不说为什么。   这边皇帝刚进门,那边就去催膳了,御膳房就在养心殿前头,皇帝这边洗漱还没完呢,那边饭菜就送了来。   皇帝隔着一扇门还有屏风,听着外头的动静似乎有点大,等他出来,就看见平日吃饭的小桌摆得满满当当,那边几个太监抬了大桌子出来,正一盘盘菜往上头换呢。   然后……便是他的爱妃一脸腼腆的笑。   “等着饿了……就多吩咐了几次。”   说着许元姝就指了指桌子,“这是第一次吩咐的……就四个菜加一道汤,后来——”   她头一偏不说话了,皇帝脸上克制不住的笑容,缓缓走到桌子前头。   “这是水芹菜香干?地三鲜?麻油拌笋丝,这是什么?香滑三菇……”   皇帝一路数了快十个菜,再回头一看,他的贵妃头都快挨着胸口了。   “没事儿。”皇帝一脸严肃的安慰道:“你就是再多点几个菜,我也是养得起你的。”   许元姝抬头瞪了他一眼,皇帝笑了起来。   待吃过饭,两人斜靠在榻上,一人手里捧着一杯消食的茶,连皇帝也吃多了。   “幸亏明儿没有朝会,今儿晚上能稍微睡晚一些。”   “你还说。”许元姝半真半假的嗔怒一声。   皇帝笑了两声,面色忽然严肃起来,道:“今儿叫你受委屈了,宫里也不缺人,下回你别做了,你伺候我我还觉得心疼呢。”   许元姝这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只是没等她答话,皇帝便道:“这事儿是我的不对……我想着也叫她难受难受,却没想把你牵连进去了。”   许元姝一时间有些感慨,能叫皇帝说出一声对不起来……也不知道她这辈子能听见几次,更加不知道皇帝这性子还能维持多久……   “我也没受委屈,宫里这么多人,我找六斤去了。”   皇帝一愣,许元姝道:“我听陛下的意思是想用他,只是听张忠海说他整日龟缩于乾清宫不出,叫陛下天天去看他。”   她声音里流露出一丝不喜,还有替皇帝的委屈。   “陛下敬他是忠义之士,我不过是个小女子,我不讲理也是应该的。”   “总之先叫他出来做事儿,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他原先是司礼监的,现如今要帮着后宫娘娘做杂事儿,等陛下要用他的时候,他一定会很卖力的。” 第310章 长远的谋划   第二天一早, 许元姝起来便去给皇后请安。   辰时刚过, 不早不晚,只是还在门口就叫人给拦了,拦住她的人还是傅妈妈。   傅妈妈站在廊下, 居高临下看着月台下头的许元姝。   “贵妃娘娘。”傅妈妈行礼, 那张脸上依旧是什么表情都没有, 跟王妃进门第二天早上她们去请安的时候如出一辙。   “里头还没收拾好,再者皇后娘娘昨儿累着了,今儿不许人吵她,特意嘱咐奴婢,若是许贵妃来了,只管叫回去, 别叫她等着了。”   许元姝应了一声,又道:“多谢娘娘体恤。”只是说归说, 她心里想的却是若是真不想叫她来,昨儿晚上派人来说一声就是, 没必要非得等到早上。   所以皇后还是想叫她来这一趟的。   许元姝便道:“傅妈妈看着脸上也有了疲态, 您早点回去屋里吧,外头冷。”说完转身便走了。   傅妈妈一直看着她迈出去两步,这才又叫道:“贵妃娘娘, 皇后娘娘说您收拾的屋子很是合她的心意, 叫奴婢谢谢您。”   许元姝回头看了她一眼, “娘娘喜欢就好。”   傅妈妈这才点点头, 回去了东暖殿。   傅芳苓已经起来了, 穿着家常的小袄靠在床上,手里端着燕窝,喝了两口便把碗放在了一边,“今儿这冰糖加多了,怪腻的。”   “奴婢一会再去吩咐御膳房。”傅妈妈把碗放到桌上,又道:“奴婢看着她走的,去了乾清宫给大行皇帝上香。”   傅芳苓嗯了一声,“她是个聪明人,思虑一向周全,倒也知道不该带着香火气来我屋里,毕竟还有孩子呢。”   乾清宫的人已经少了快三成,一来是的确用不到那么多人了,二来她叫张忠海占了先手,也算是跟六斤心照不宣的先清了一批人出去,现在剩下的……至少七八成都是忠于六斤的人。   皇帝现如今叫施忠福跟戴恩两个管着司礼监,虽然六斤头上的掌印太监还没去,不过不管是大印小印,连带钥匙都一起交给了施忠福。   戴恩虽然在司礼监行走,不过依旧挂着先帝最后给他的位置,御马监太监。   至于张忠海,等下个月大行皇帝出殡,他就该回来了,不过这一个多月守着乾清宫灵堂,不仅仅叫他在皇帝面前露了脸,更叫他在皇宫众人面前露了脸,更在大臣面前露了脸。   许元姝给大行皇帝上了香,直起腰就看见张忠海已经站在了她身边,“你替我谢谢六斤公公,他办事儿皇后很是满意。”   出了乾清宫,接下来是去给太后请安,太后是不见她的,她要么在大殿外头行个礼了事,或者进去殿里喝杯茶再走,总之是看她的心情。   不过许元姝也想了,等到皇帝的后宫都进来……等到大行皇帝出殡,等到明年换了永泰的年号,太后还会不会因为讨厌她,所以连请安的人都一起不见了。   许元姝的生活渐渐规律了起来。   皇帝还是对皇后不闻不问的,就算偶尔去给太后或者魏贵太妃请安的时候遇上了,也仅仅是点点头就算过去。   剩下几个已经封了婕妤的女眷也依旧在王府后院住着。   大行皇帝剩余的几个兄弟陆陆续续都赶了回来,只是天寒地冻又要守孝还要赶路,不管是年纪大的还是年纪小的,好几个都染了风寒。   这么一天天过去,眼看着就要到大行皇帝出殡的日子。   这天早上,许元姝照例先去坤宁宫转一圈,不出所料,皇后依旧没有见她,只说不用来这么早,只是许元姝还记得她给皇帝讲过的那个故事。   只要哪天不去了,那天皇后一定会找她的。   下头是去给大行皇帝烧香,再去给慈宁宫转一圈,等走到魏贵太妃宫里的时候已经快到巳时了,魏贵太妃正坐在屋里,手里拿着肚兜,正眯着眼睛锁边。   赵贵妃留下来的两个儿子,大的趴在案上,手里拿着笔正学写字,小的那个坐在软榻上,正由青花教他念三字经。   都在魏贵太妃身边养着了,许元姝上回来还没看见他们。   “娘娘。”许元姝脚步分毫不见乱,目光从他们身上滑过,然后落到了贵太妃身上,故意道:“这东西叫宫女做就行了,您何苦呢?太费眼睛了。”   魏贵太妃笑了笑,道:“你不知道,她们是肯定没有我上心的,她们好好做是怕做不好了我罚她们,我亲手做,是怕我的小孙孙夜里挨冻。”   话音落下,还在写字儿的那个就抬起头来就笑了笑,道:“祖母做得比别人做得都软,穿着舒服。”   年纪小的那个还没什么知觉,依旧“人之初性本善”的背着。   许元姝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   魏贵太妃放下手里东西,看了看天道:“太阳起来了,带他们出去走走,晒晒太阳。”   很快殿里就只剩下她们两个了。   魏贵太妃叹了口气,道:“尚锡叫我给宠坏了……早先你在我宫里你也见过,无法无天的。”   “谁知道他能在姜岩达离京的日子去捣乱呢?”魏贵太妃说着就开始垂泪了,“我生了五个孩子,说起来得用贴心听话的就那么一个,现如今……”   许元姝知道这是来试探她的,又或者是想叫她转达给皇帝,她抓着魏贵太妃的手,道:“您快别伤心了,宁王这也是被人骗了,他去打人一顿,也是气愤难耐。”   她稍微压低了声音,道:“要我说,那姜岩达的确该打,我听施公公隐约说了两句,说是锦衣卫查到他还私下里找过洛王,好在他终于出京了。”   许元姝说着便松了口气,只是顷刻之后,声音更低了,“卓贵人是怎么逃出来的?”   “虽然不好大张旗鼓的查,可皇帝叫施忠福去查了,我还叫张忠海私下去问了问六斤,还有戴恩,他虽然已经不管是一年了,可毕竟是先帝的太监,连他都查不出来什么。”   许元姝眉头皱了起来,“饭菜是赵贵妃吩咐的,看门的婆子被人药到了,卓贵人一路摸到承乾宫……娘娘,我这心里着实是有点害怕。”   “宫里什么人能有这样的手段?”   魏贵太妃心里又跳了跳,不是她就只能是太后了,可是这些日子她也经常想,为什么?   太后这么做是图什么?   当初她以为太后是想陷害她,可是到了现在……她不得不承认姜岩达有一句话说得很有道理,那就是谁得的利益最大,谁的嫌疑最大,可是尚平……   魏贵太妃觉得她宁可相信这事儿是许元姝搞出来的,都不相信尚平有这个本事。   可皇帝留下来的圣旨的确是没什么破绽,他确实是最相信尚平的,就因为尚平对皇位没什么想法。   或许是太后谋算好了,但是事情没按照她想的发生。   这么一想魏贵太妃的头就更疼了,甚至看六斤都有几分不顺眼了,又恨自己为什么要搬去西苑,生生叫人下套子给圈住了!   许元姝看着魏贵太妃变幻莫测的脸,又小声道:“娘娘……明年就是永泰年了,皇帝三月是必定要选秀的,而且宫里还得进人伺候,我想趁着这个机会,把宫里的老人都放出去。”   魏贵太妃看她。   许元姝道:“虽然查不出来是谁干的,可是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必定是在宫里经营了许久,所以……待得时间越长,嫌疑越大。”   魏贵太妃轻轻皱了眉头,道:“你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   “尤其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许元姝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能换的全都得换了!”   魏贵太妃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都太后的嫌疑最大,她在宫里经营多年,六尚局也都是她的人,在暗处又埋下一批人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况且……当了太后才能对皇位更替说上那么一两句话。   坤宁宫的东暖殿里,六斤扫了一圈,道:“娘娘,奴婢告辞了。”   随着大行皇帝出殡的日子一天天进了,六斤整个人都越发的沉寂了,当然这沉寂在不同的人眼里有不同的意思。   比方皇帝就一直念叨着这是忠仆,可是在皇后的眼里,这就是不甘心。   当然忠心肯定是有的,可是太监……忠心又能有多少呢?没了女色,剩下的只有银子跟权势了。   傅芳苓站起身来点了点头,也算是给了他十足的面子,“这些日子若不是公公,本宫在宫里怕是连个炭盆都烧不了。”   六斤惶恐的低下头,道:“您是皇后娘娘……”说着稍稍一顿,道:“明日大行皇帝出宫……我听见他们说陛下定了日子,在腊月二十一接其他几位娘娘进宫……后头就好了。”   傅芳苓叹了口气,道:“如何能好?许贵妃……唉,你年纪还轻怕是不知道,本宫的祖母是大长公主,是先皇的妹妹,当年也宫里也是要避祺贵妃锋芒的。”   “罢了。”傅芳苓叹了口气,道:“本宫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去吧。”   六斤道:“娘娘,奴婢明日就要随大行皇帝的灵柩去殡宫守陵了,望娘娘一切都好。”   傅芳苓一惊,脸上的表情显得有点刻意,“你若是走了,本宫今后该去找谁?”   “多谢娘娘抬举,奴婢不过是个太监罢了。”   傅芳苓叹道:“若不是你,陛下怕是也登不上这个皇位……怎么连戴恩都留下来了,你却要走呢?”   当然要走了,不去皇陵转一圈,总是会有人怀疑到他头上的。   六斤头一低,半晌才道:“娘娘,恕奴婢直言,您当务之急,是要想法子先把太医院的人换上几个,那位许贵妃的外祖父是太医院的旧人,她在太医院的面子很大。”   “你说的是。”最后那个是读得尤其重,非但是太医院……连贺太医都回来了。   一想起这事儿,傅芳苓也觉得心烦气躁起来,在太医院有个熟识的太医,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六斤又道:“还有……据奴婢这一年的查探,当年决定把娘娘指给陛下的不是先帝,而是戴公公。”   “而且戴公公当初跟许贵妃是起过罅隙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好了,只是能起第一次就能起第二次。”   六斤说完立即低下头来,道:“是奴婢逾矩了,娘娘好生休息,奴婢告辞。”   戴恩?   傅芳苓听见这样的名字,不由得有点诧异,可是随即脑海里便重复起那一句“能起第一次就能起第二次”。   这一位许侧妃的事情她也托人打听过,当年戴公公可是亲口说过要庇护她的,可见能叫他们分道扬镳的绝对不是什么小事儿。   至于六斤为什么不帮着许侧妃……乾清宫守灵的事儿可是张忠海在做呢。   不然六斤怎么会来收拾东暖阁?   他前头可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啊。 第311章 出殡   只是六斤才走了两步,忽又转过身来, 道:“娘娘, 还有六尚局跟宫正司, 加起来囊括了宫里至少三分之的宫女。”   说完这个,他这才又放心走出了东暖殿。   大行皇帝的那个皇后根本就没掌过权, 六尚局跟宫正司虽然这一年还在运行, 不过却是靠着以前立好的规矩。   等于一年多没有正主子了, 而她们得到的最后一条名正言顺的命令, 还是来自于太后的……   看着六斤出去东暖殿, 傅芳苓又坐了下来。   表面上看起来她的确是处于劣势,可是原配正妻就是天然的挡箭牌, 纵然是民间要休妻也要讲究七出三不去,更别说她现如今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傅芳苓想起她刚去王府的时候, 王爷的那个软和性子——到了现在纵然是心不甘情不愿,却还是叫她进宫了。   这点委屈算不得什么,况且究竟是她委屈还是皇帝更委屈选如今还说不准呢。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现在皇帝没理由休了她, 等封后大典之后就更没有了。   至于什么恩宠……正妻立身靠得从来都不是恩宠。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尽早把六尚局握在手里, 太医院也得有人, 能掌握后宫这些嫔妃的身孕。   至于皇帝现在专宠许贵妃,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后宫三千, 等到明年选秀, 宫里进了新人, 皇帝的注意力自然要被分去。   不过……傅芳苓忽然有点踌躇了,她是要等选秀多选点人进来,叫人分她的宠爱,还是干脆阻止选秀,叫皇帝只有她一个人,好尽早腻了她为好呢?   日子还长着呢,慢慢来。等皇帝不在专宠一人,她也能搬去西苑住一阵子,那么大的地方,可以叫她尽情的骑马享乐了。   “娘娘,该用饭了。”傅妈妈进来打断了傅芳苓的思绪。   傅芳苓冲着傅妈妈笑了笑。   对,她还有个稍微挑拨两句就恨不得为了她死的老妈妈呢。   腊月十三是大行皇帝出殡的日子,许元姝一早起来便换了孝服,又用麻布盖了头,跟在皇帝后头,到了乾清宫灵堂等着。   魏贵太妃一身白衣,由两个宫女搀扶着,已经哭得连站都站不住了。   太后倒是一脸的冷静,站在那儿一声不吭。   再过去是皇后,皇后冲着皇帝行了礼,得了回应之后便也站在那儿不动了。   许元姝当宫女的那一个月,除了学宫规认人,宫里的各种大事典制也学了不少。   排在第一位的是登基,她已经见识过了,排在第二位的就是大行皇帝出殡,她今儿也要看一看了。   皇亲女眷都在乾清门里头等着,文武大臣在奉天门外等着,女眷跟着皇帝一起送到午门就能回来,剩下的文武百官,还有皇亲等等是要一直送到天寿山的。   赵贵妃跟大行皇帝一起埋在天寿山,原先的皇后,现在的卓贵人,就只能埋在西山了。   只是陵寝都还没修好,按照这个,那天晚上一起死的三个人,最先入土为安的极有可能是卓贵人。   “时辰已到。”   随着典仪官的声音,六斤跪在了乾清宫门口,“请灵驾起!”   乾清门立即哭声震天,许元姝拿早就准备好的帕子往脸上一摸,眼泪立即就下来了,终于到了这一天,他终于要走了。   太监抬起了梓宫,六斤捧着大行皇帝的册宝站在最前头,两侧还有数不清内使和锦衣卫护送,后头跟着皇亲女眷等等。   这样上千人的队伍行进快不到哪儿去,从乾清宫到午门这并不长的一段路,走了足足半个时辰。   到了午门,大行皇帝的梓宫又被放了下来,外头又套上了一层椁,抬梓宫的也从太监换成了挑夫。   趁着这个时候,六斤到了皇帝面前,跪在地上道:“请陛下回宫。”   这是早就排演好的程序,皇帝正要说话,六斤忽然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皇帝,“这是大行皇帝留下来的东西……奴婢思来想去,还是要呈给陛下的。”   皇帝被这意料外的状况搞得忽然一愣,傅芳苓就在他身后站着,见状忙叫了一声“陛下”,皇帝这才伸手接了东西,往袖口一塞。   六斤磕了个头,道:“陛下保重。”说完便随着梓宫一起走了。   许元姝默默看着他的背影,道了一声保重,就听见皇后道:“陛下,魏贵太妃伤心欲绝,您也该去劝一劝才是。”   许元姝转过身来,正好跟皇后的视线对上,皇后冲她点点头,道:“你也该去劝一劝才是。”   看着她跟皇帝一起冲着魏贵太妃走去,傅芳苓心里浮现一丝感慨。   俗语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反过来也是一样的。等皇帝真正成为一个皇帝,专宠就只能是个笑话了。   傅芳苓头一偏,从午门这里过去,虽然看不见,不过该是西苑的昭和殿。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后宫去了。   许元姝跟皇帝陪着魏贵太妃回了慈庆宫,等着青花服侍她躺下,这才相伴回了养心殿。   许元姝伺候皇帝换了便服,又将身上的孝服脱下,这才叹道:“陛下能好好歇一歇了,快过年了……”   天寿山距离京城一百多里地,若是快马加鞭,一天就能一个来回,只是送葬全靠脚走,文武百官要一直送大行皇帝的棺椁到殡宫,纵然是回来的时候能骑马,不过走着去至少也得两天。   当然最重要的,是过了这个年,年号就正式改成永泰了。   皇帝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嗯了一声又有了精神,道:“六斤的东西呢?”   方才换衣裳的时候,许元姝故意没给他,就是因为怕随手一递皇帝不放在心上,听见皇帝这话,她道:“歇歇在看吧,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他说这是八哥的意思,快去拿来。”皇帝在她后腰轻轻一推,许元姝半真半假的瞪他,“就会使唤人。”   皇帝笑了,板着脸道:“难不成你叫陛下亲自去取?快去拿来,我有东西赏给你。”   许元姝这才去了,信封里不过薄薄一张纸,许元姝是不敢看的,特意坐的远远的喝茶,虽然信看不成,不过她也一直盯着皇帝,只见皇帝的面色越来越郑重,眉头紧锁,越来越紧。   六斤写了什么?   “施忠福!叫施忠福来!”方才还斜斜靠在榻上歪着的皇帝几乎是从榻上跳了下来。   许元姝忙跟着站了起来,道:“施公公跟着一起去天寿山了,陛下——”   话还没说完就被皇帝打断了,这还是许元姝第一看见皇帝如此着急的样子,“戴恩可在?叫戴恩来!”   皇帝只跟她说了一声,便大步匆匆出去,“叫戴恩来御书房。”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可是看见他这么着急,许元姝就放下心来,安心等着了。   戴恩听见皇帝叫他,急匆匆的到了御书房,“戴恩,去找玉碟来,还有这些年国库的盈余。”   这可不是小事儿,戴恩心提到了嗓子眼,急忙叫人去办了。   不多时东西找来,皇帝对着一样样的查,半晌他长叹了一口,靠在椅子上,手里拿着六斤那封薄薄的信,道:“戴恩,你来看一看。”   戴恩狐疑的接过东西,又听见皇帝道:“六斤说的不错,的确是不能这么封赏宗室了。”   “亲王年俸米五万石,银两万五千两,加上其余零碎,朝廷每封出去一位亲王,一年就要多支出十万两银子。”   “去年到十月,国库收上来的银子一共一千八百万两,纵然是举一国之力,也不过能养两百个亲王。”   皇帝的目光又落在了玉碟上,“戴恩,你告诉朕,从太·祖皇帝皇帝到现在,一共封赏了多少亲王了?”   戴恩头上也有冷汗下来了,道:“七十六位。”   皇帝重重叹了口气,不知道在想什么,戴恩飞快的浏览着这封信,还不止这些。   还有加重商税,降低农税,叫戴恩看得是心惊胆战,可又不得不叹一声:有道理!   商税三十三抽一,农税是一亩地三斗,相当于农税是十抽三,今年到十月,商税收上来不足一百五十万两,农税则是一千一百万两。   除此之外,商税还规定了四十两以下不收税。   还有官员经商,把土地挂在官员名下等等。   这样的人怎么就当了太监,戴恩一声长叹,道:“陛下,奴婢觉得六斤说得非常有道理,只是……”   他又把信递给了皇帝,道:“怕是要断了许多人的财路。”   皇帝刚想说这是大行皇帝的意思,只是话没出口就想起八哥是给了他双亲王俸禄的,这绝对不是八哥的想法!   一时间皇帝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即把六斤叫回来,好好的问一问。   “你先出去吧。”皇帝叹道:“容朕好好想一想。”   戴恩行了礼出去,皇帝坐在龙椅上,看着面前摊开的东西,想起原先元姝说过,她们家里是靠着倒卖宫里的东西过活的。   还有那年冬天,父皇分派给他们的差事……京城是天底下最繁华的地方,天子脚下,就连官员也不会太过放肆,就这样每年都有受灾的百姓。   还有去年,他查的粮价……最后是不了了之。   一瞬间皇帝心中涌出了万丈豪情,这一次不会不了了之!这一次他一定要查到底!   六斤啊六斤……皇帝又叹了口气,他甚至觉得这样一个人给八哥用是屈才了。   皇帝站起身来,连脚步都快了许多,回到养心殿,许元姝看见他一脸的笑意,不由得问道:“我看陛下一脸严肃的出去,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皇帝大笑两声,道:“永泰年,我要好好的当个皇帝!”   许元姝一听这话便站起身来行了个礼,笑盈盈道:“那我先预祝陛下马到成功了。” 第312章 宫正司到手   皇帝原先只觉得六斤能把前朝后宫都打理得舒舒服服的,在大臣面前也丝毫不减逊色, 又跟一般的太监不一样, 不想着捞银子。   可这一遭六斤又带给他很大的惊喜, 皇帝自觉是个知人善用的皇帝,所以他恨不得六斤明天就回来, 好叫他好好的问一问。   皇帝焦急了三天, 能说的只有一个戴恩, 最多再加上一个许元姝。   瞧见皇帝这个样子, 许元姝心里是越发的放松了, 道:“陛下快别着急了,明儿就能回来了。”   只是第二天下午, 皇帝等来的却不是六斤回来的消息。   施忠福站在皇帝面前,他能明显感觉到皇帝的不悦, 回答越发的小心了,“六斤公公说要给先帝守陵,请陛下赎罪。”   “他一个太监!朕没叫他留下,他哪里来的胆子!”   施忠福缩了缩脖子, 虽然皇帝的话听起来很是生气, 不过言语里却是回护之意, 施忠福便又小心斟酌道:“六斤公公忠心耿耿——”   皇帝冷哼了一声, 施忠福又瞧见许贵妃给他打了个眼色, 头一低不说话了。   许元姝道:“他要守陵便叫他去好了, 也算圆了他的心愿, 等过了年, 叫他回来问一问那边情况,在把人留下来就是。”   说完许元姝又加了一句,“他可真是,还敢给皇帝脸色看。”   皇帝瞪她一眼,许元姝笑道:“都是陛下爱才之心。”不过说完她又看了一眼施忠福,道:“不许走露风声,叫他觉得陛下非他不可,回头他该恃才傲物了。”   皇帝一想也是,更何况他想撤藩的消息是绝对不能透出去的,便严肃着脸道:“今儿这话就你听见了,若是传出去,朕唯你是问!”   施忠福急忙答应,可心中难免又升起几分紧迫感来,时不时的来许元姝面前行礼问安,同时也对戴公公越发的恭敬了,只求他多露几手叫他好好的学一学,别真叫个才二十岁的太监给比下去。   “他没回来?”   “他真留在皇陵了?”   慈宁宫跟慈庆宫,太后跟魏贵太妃几乎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   太后在宫里缓缓踱步,“这么说……老八是真的想叫十三继位的。”   “六斤是个忠心的太监,魏氏怕是觉得就算她假传圣旨了,六斤看在老八的面子上也能帮她圆过去——”   太后想起在乾清宫里,六斤维护魏氏,当面顶撞她的样子,心里是一阵气又是一阵的畅快。   “只是她没想到这太监如此的忠心,只认老八!”   太后笑了几声,“魏氏是个心狠手辣的,哀家一直都知道,只是没想到她敢趁着这个机会把她一直看不顺眼的卓氏跟赵氏一起干掉。”   “可惜……魏氏太过疼爱幼子,若是她叫老八的儿子继位,说不定六斤真的能帮她圆过去。”   太后忽得摇了摇头,“她该是做了两手准备的,去掉赵氏就是想着万一不成,就叫老八的儿子登基。”   “没想这太监如此忠心!”   太后皱着眉头坐下,“现在看来,这里头唯一被无辜牵连的怕就是姜岩达了,若是那天晚上不是他轮值,他依旧是好好的首辅当着。”   太后想了想,道:“叫咱们的人谨慎小心,哀家就剩下这么几个人手了,千万不能再折了。”   “另外叫她继续旁敲侧引着,就说要好好侍奉祖母,他们爹死了,娘也没了,只能靠着祖母过日子了。”   宋妈妈领命前去,太后又看了看湘君,叹道:“老十三……怎么当初就没看出来他有这样好的运气?当初给他下药的那个人……不能留了。”   慈宁宫里,魏贵太妃皱着眉头坐了好久,半晌叹了口气。   “太后当真好毒计!”   “人人都知道我疼爱小儿子,可谁又知道这是给尚明铺路的……”魏贵太妃眼圈红了红。   “她一张伪造的圣旨把我跟姜岩达都拖下水去,叫我以为有了同盟,可恨!”   “她还用卓氏跟赵氏搅混水,可恨!”   “不管皇帝是想叫谁继位,只要把伪造圣旨这一出栽赃在我头上,哪怕继位的是尚明的儿子,又或者是真的尚锡继位,我都别想当太后,当太皇太后!”   魏贵太妃冷笑起来,“可惜我比她年轻,继位的尚平也在我宫里养了三年,总是有几分情分的,元姝又跟她有仇……”   魏贵太妃想了许久,“我得先把她拉下去,然后我才能当太后,至于当了太后之后……”魏贵太妃想起尚明留下来的两个儿子,“先别想以后了,我当不成太后,就没有以后了!”   “我少不得要帮一帮元姝了,这宫里不能再有太后的人手了!”   到了晚上,众人来给魏贵太妃请安,虽然皇帝挺不想遇上皇后的,不过宫里请安就是这个点,前后错不开半个时辰,很容易就遇见了。   魏贵太妃一见人都到齐了,越发的觉得是老天爷帮她,她一脸欣慰的看着皇帝,叹道:“过不了几日就是永泰年了。”   皇帝心中虽然想着丧子之痛什么的,不过脸上依旧露出微笑来,又掩饰道:“您这儿可有什么缺的?或者有什么想要的?”   魏贵太妃笑了笑,道:“我还能有什么缺的?不过今儿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想跟皇帝说一说。”   皇帝便道:“您请讲。”   魏贵太妃叹气,道:“原先……先帝还在的时候,也常常跟我说起这个来,说是后宫的制度该改一改了。”   皇帝轻轻嗯了一声,脸上倒是看不出来什么表情。   “宫里的庶务是六尚局管着的,宫女的处罚宫正司管着的,可六尚局跟宫正司又都在皇后手里捏着,直接听命于皇后——”   “先帝说这就好比督察院的左都御史跟吏部尚书是同一个人……这么下去,督察院哪儿还能有什么作为?不就完全成了打击异己的工具了?”   魏贵太妃说完便看了傅芳苓一眼,道:“我不是说你。”   傅芳苓眉头皱了起来,完全没回应,不是针对她?她下意识看了许元姝一眼,这难道不是你们两个提前商量好的?   “太后还当皇后的时候……”魏贵太妃叹了口气。   皇帝只觉得他身边的许元姝稍稍动了动,立即便想起来太后当年那次栽赃柳大人,把孟太医一家赶出宫的事情。   魏贵太妃便又道:“况且现在的六尚局也太不像话了,我记得皇后进宫的时候,连收拾房子都找不到人,最后还是元姝把事儿给办好了。”   这事儿其实是皇帝不闻不问造成的,可是皇帝能当着他的爱妃面前承认错误,不代表他也能当着外人承认错误。   况且这么一想也是,他的这位原配嫡妻胆子大的很,刚进府就给他脸色看,刚进宫就敢不给皇帝面子,若是叫她连宫正司也握在手里……元姝身边的人岂不就危险了?   连乾清宫的宫女也要受她辖制。   瞧见皇帝想这么久,傅芳苓就觉得不太好,她甚至都想好理由反驳了。   什么就是寻常百姓家里,也是主母管着后院一切的,可这话说出来实在是没底气,毕竟能反驳的地方太多了。   再说这也算是顶撞魏贵太妃……况且她在皇帝面前的确是不讨喜。   叫她们占了先手!   傅芳苓愤愤地想,只是终究不甘心,她笑道:“贵太妃说的有理,只是您觉得这宫正司该谁掌管的好?许贵妃吗?”   她瞧了许贵妃一眼,“你觉得你有这个本事吗?你觉得你能管好吗?你能主持公正吗?”   机会都到手边,不抓住就枉费她这些年小心翼翼的生活了,许元姝站起身来,道:“公正不是我主持的,公正是宫规说了算的。”   不等她话音落下,魏贵太妃便笑道,“你进宫晚,元姝的宫规当年就连他父皇都是说过好的,这事儿宫里人人都知道。”   “还有李尚宫也夸过她好几次……”魏贵太妃说着说着就有点感慨,“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还有吴贵太妃,当年也是对元姝赞不绝口,你怕是都不知道吧。”   傅芳苓心中越发的憋屈,魏贵太妃举例的三个人都是死人,叫她怎么办?去哪儿问?连反驳的可能都没有!   傅芳苓克制住自己想深吸一口气的意思,转脸看着皇帝,正要问话,就见皇帝一脸温情看着站在他前面的许元姝。   傅芳苓闭了闭眼睛,语气还算和蔼的说,“陛下,您看呢?”   皇帝道:“那便是许贵妃管着吧。”   许元姝嘴角翘了翘,冲皇帝福了福身子,“陛下放心,一切都有宫规。”   一边说着,她一边也下定了决心,她绝对不允许再有栽赃嫁祸,不允许宫里再有第二个李尚宫又或者半夏。 第313章 都是朕宠的   魏贵太妃笑着点了点头, 道:“我知道皇帝心中顾念着我, 怕我见了伤心, 不过也不能叫你的后宫受委屈,更不能误了你的大事, 该举行册封典礼的也该准备起来了。”   傅芳苓只觉得这话越发的刺耳了,明着是封皇后,纵然是皇帝要封许贵妃也逃不过得先册封她, 可魏贵太妃问的只能是什么时候封许元姝当贵妃,她不过是个添头。   再一看那边, 皇帝跟许元姝两个含情脉脉地互相看着, 那许元姝的脸居然还红了!   她在皇帝这里也是个添头。   傅芳苓深吸了一口气,道:“还在孝期呢, 怎么也得出了先帝百天的孝期才能有册封礼。”   皇帝回过神来,道:“快来坐着。”又道:“你说的是。”目光转向魏贵太妃,解释道:“朕觉得花朝节是个好日子,打算在那一天举行封——大典。”   中间停顿是什么意思?   皇帝亲自挑的好日子是给谁挑的?想明白这一点, 魏贵太妃脸上的表情越发的微妙了,心中也越发的感慨。   她原先当妃子的时候不喜欢皇帝有宠妃, 后来儿子当了皇帝,她越发的不喜欢宠妃了, 可是现在……她竟然觉得皇帝有个宠妃挺好的。   既然听明白了,许元姝也不装傻, 况且她私下里跟皇帝也是什么都说, 虽然现如今当着人, 却也不能太过矜持,叫皇帝一腔热血扑空。   “陛下。”许元姝轻轻柔柔道:“也得叫钦天监看一看呢。”   魏贵太妃笑了,道:“你放心,一天十二个时辰、一百刻,钦天监肯定能挑个好时候出来的。”   魏贵太妃一边说着,还一边看了傅芳苓两眼,道:“早点定下来,你也好早点执掌六宫。”   这算什么执掌六宫?   最重要的宫正司被分了出去,正如魏贵太妃所说,宫正司就跟御史一样的地位,不,宫正司比御史还重要。   它不仅起到监察的作用,它还能审还能判,这就是督察院跟大理寺!   傅芳苓一边想着,一边站起身来冲着魏贵太妃行了个礼,道:“妾身谢谢贵太妃仗义执言。”   今儿魏贵太妃帮了她许多,过两日还要帮着她请六斤回来,许元姝自然也是要回报一二的。   “陛下。”许元姝面色严肃,还看了傅芳苓一眼,道:“宫里百废待兴,现在的六尚局宫正司好些都是太后的人手,怕是皇后娘娘用着也不顺手,不如等明年换上一批人?”   魏贵太妃正诧异于她把话说的这样直白,虽然是跟太后不对付,可是——   哪知道皇帝立即就答应了,“一切都按你说的办。”魏贵太妃目光一闪,又对皇帝信任她的程度有了新认识。   许元姝便又对魏贵太妃笑了笑,道:“娘娘宫里若是有什么体面人,也能借机放出去享享清福。”   这说的不是她的慈庆宫,怕是想借机把太后身边的人再去掉几个。   魏贵太妃点头道:“等我想好了告诉你。”   话说到这儿也就差不多了,魏贵太妃道:“我就不留你们了,冬天天黑得早,早点回去,免得路上还得点灯,叫下头人都提心吊胆的。”   皇帝拉着许元姝站起身来,道:“朕这便告辞了,您好生歇着。”   傅芳苓坐着没动,她不想跟着一起出去难受,皇帝住养心殿,她住在坤宁宫东暖阁,至少有一半的路都是重合的。   魏贵太妃目送两人离去,这才看见傅芳苓站起身来告辞,她心中一动,笑眯眯道:“皇帝是真喜欢她,在她面前连朕都不说了,我记得当年的吴贵妃也没到这个程度。”   她这是什么意思?是叫她们两个斗起来,好叫她这个皇后下台吗?傅芳苓只当做没听见,屈身行礼,很快便离开了。   许元姝跟皇帝一路慢悠悠地往回走,出来的时候天色便有点黑了,还没到乾清门,路上就不太看得清了。   一路跟着的小太监要去拿灯笼,却被皇帝阻止了。   “大冷的天,点那白晃晃的灯笼看着渗人,宫里的路朕走了许多年的,没事儿。”   他一边说着,一边悄无声息抓住了许元姝的手,又道:“你们离远些,别挡了朕的月光。”   许元姝也不看他,只是轻轻的抽手,果然皇帝拉得更紧了,她微微一叹,轻轻叫了声“陛下”。   等太监走远了些,又指了指天上月亮,道:“你看看天上的云,谁敢——”   话没说完,她手腕内侧就被皇帝挠了挠,许元姝轻轻一声呀。   皇帝笑道:“我就记得你这里是最怕痒的。”   许元姝便又用力想把手抽出来,皇帝急忙道:“别,你给我暖暖手不好吗?”   皇帝的手比她还热,可到了这个程度也就差不多了,许元姝轻轻嗯了一声,反手扣住皇帝的手,道:“陛下还冷吗?”   皇帝笑道:“你一直拉着就不冷了。”   许元姝头一偏,不理他了。   两人一路拉着手回到养心殿,许元姝原本以为皇帝会放开她的,毕竟先前在外头,皇帝是等到天色暗下来,又遣走了小太监这才敢拉她的,可是没想一直走到养心殿里头,一众的宫女太监都在他们面前行礼了,皇帝依旧没放开他。   许元姝觉得她手有点烧。   皇帝叫人出去,拉着她坐下,又把她另外一只手也拉住了,道:“我选了花朝节这一天给你晋升,书上说这一天对女子好。”   许元姝轻轻嗯了一声,皇帝又道:“还有封赏你的母亲弟弟,我都记着呢,不过等你先当了贵妃,再好封赏她们就更加的名正言顺,你别以为我忘记了。”   “嗯。”   皇帝道:“就只是一声嗯?连个谢谢都没有?”   “那你要我怎么说?”许元姝两只手都被皇帝拉着,两人对面坐着,许元姝目光低垂,就是不看皇帝的脸。   “书上说了,大恩不言谢。”   皇帝一愣,伸手去抬她的脸,却见她一脸的笑意,眼睛也亮亮地看着他。   可见方才全是装的,就是故意逗他来着。   “不说谢,可总得有点表示吧?”皇帝无奈道:“书上还说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呢。”   哪知道这句话说完,他的许贵妃立即跳了起来,连着跑了好几步,道:“还在孝期呢。”   说着又冲皇帝一笑,“大恩不言谢还有下一句呢,施恩莫图报,难道陛下就想着我的身子不成?”   皇帝气得随手抓了个枕头就想扔她,只是抓了一半看见她脸上的笑意就又停了下来。   皇帝还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死死抱着弟弟,用自己稚嫩的背对上了凶狠的疯狗。   还有进宫之后的举步维艰,几次对上太后的不卑不亢。   那个时候他是什么想法,只觉得她不像个还没及笄的孩子,沉稳地可怕。   更别提她辗转几个宫里,带人接物也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不……还是有毛病的,她对自己就不像其他人那样恭敬。   再后来……皇帝想起她说自己原来在家里是长女,在嫡母屋里养大,肆意张扬,在宫里的谨小慎微都是装的。   再到现在,她这个疯起来连皇帝都敢嘲笑的样子。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都是他宠的。   全都是他宠的。   皇帝想着想着便笑出声来,忽又听见他的爱妃诧异地说,“怎么陛下气疯了不成?”   皇帝眼中含着爱意瞪她一眼,“早晚被你气死!”   许元姝笑着离开了,皇帝还能听见她吩咐热水洗漱的声音。   皇帝顺势躺在了床上,等着他的爱妃来拉她,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又心酸。   怎么办?   还得继续宠着。 第314章 宫正司一行   夜里, 两人依偎在一处睡着。   虽然没人敢冻着皇帝,只是皇帝自己说怕热, 不叫多烧碳, 这谁也没办法。   “虽说能用汤婆子暖被窝,还有铜炉烤被子,可终究不如自己暖的舒服。”皇帝贴在许元姝耳边小声道, “屋里的地龙也不能太热。”   他伸手在许元姝唇珠上蹭了蹭, “万一太干,起皮了回头该疼了。”   许元姝张嘴便咬他,皇帝急忙把手缩了回去, “牙口挺厉害,咬得人挺疼。”   许元姝轻轻笑了两声, “要么我再给陛下舔舔?”   皇帝哪儿敢接这个话茬, 还要不要守孝了?他把床幔微微掀开一点,放了点风进来。   “白天我给陛下暖手来着, 夜里该陛下给我暖被窝了。”许元姝一边说着, 一边拉了皇帝的手放进自己被子里。   皇帝觉得这话大不敬, 可依旧很是诚实的贴了过去,还侧身睡着, “我给你挡风。”   床幔里哪来的风?还不是他方才放进来的, 皇帝一时间生出他这一晚上都在干什么的感慨来。   见皇帝说完这句话就好像僵住了,许元姝伸手给皇帝拉了拉被子, “多谢陛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 外头忽然响起施忠福的声音, 不大却很急切。   “陛下,陛下。”   许元姝先醒了,推了推皇帝,道:“施公公外头叫你呢。”   皇帝睡得正香,直接把她手抓住就按在了胸口,“再睡一会儿。”   只是施忠福叫个不停,皇帝哪儿能睡得着,不过三五声之后,皇帝很是不耐烦的扬声道:“施忠福!你是不是想挨板子了!”   施忠福急忙进来,却也不敢绕过床前的屏风,连看一眼的都不敢。他在屏风那一头就停了下来,轻声道:“陛下,英王府来人了,说英王不太好,想请陛下派两个御医去看看。”   “这事儿你也要来问朕?”皇帝已经坐在身来,不过还没掀开床幔,许元姝想从床脚拿小袄给皇帝披上,只是手才伸出来,就被皇帝按住了。   “小心着凉。”皇帝轻声道。   听见屏风后头的动静,施忠福头越发的低了,道:“陛下,已经差御医去看过了,说是英王真的不太好了。”   这下许元姝挣扎着起来,先是拿了衣裳给皇帝披上,这才又问,“什么时辰了?”   “卯时二刻。”   也就比平常早朝稍稍早了一点,许元姝轻声劝道:“施公公还是挺有分寸的,陛下就早起了一刻钟的样子,快别生气了。您想想施公公这一夜,派了太医去英王府,等了回话才来回您,怕是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外头施忠福听见这话都快哭出来了。   皇帝看了许元姝一眼,他是这么暴虐的人吗,他是这么容易生气的人吗?   五日一早朝,他有什么可起不来的,当然遇见大事儿也是要天天早朝的,只是看她打哈欠的样子,皇帝心也软了,声音也软了。   罢了,就当是帮着她树威信了。   皇帝轻轻咳了一声,道:“出去说。”   皇帝掀了床幔就要下去,没想手被拉住了,“我妹妹在英王府,我也要听。”   掀了一半的床幔就又被放了下来,“说。”皇帝干脆简洁的命令。   施忠福道:“英王是最先头去就藩的,地方也远,听见消息一路紧赶慢赶回来,年纪大了路上也冷,据说回来就受了风寒,还没太好就硬撑着一起去天寿山送葬,回来的路上都是在马车里躺着的。”   “他们回来的急,也没带什么人,京城里找了大夫看过,大夫说是风寒合并喘症,开了药叫好生调养。”   “养了两天,昨儿高热不止,还说喘不上气,到了夜里晕过去好几次,英王妃差人来宫里求救,奴婢叫御医去看过了,御医说英王年纪大了,又一直过得荒唐,怕是熬不过去了。”   皇帝嗯了一声,许元姝在他背上抚了抚。   “唉……”皇帝叹了口气,道:“施忠福,你代朕去——叫戴恩去看吧,等天亮叫御医去几个王爷府上都瞧一瞧,别再有生病的了。”   施忠福出去办事儿,两人不急不慢得穿衣服,许元姝安慰道:“陛下也别太伤心了,英王年纪毕竟大了。”   皇帝看她一眼,道:“我这不是伤心,英王虽然是我二哥,可是他好几个儿子都比我大了……哼。”   “他荒唐了那么多年,害了多少人?”皇帝冷哼一声,“我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这么冷的天肯定是不能叫他们上路了,他们自己也不想回去,至少能拖上他们几个月,撤藩就有眉目了。”   许元姝嗯了一声,这么说……六斤快回来了。   天才亮了没多久,戴恩就回来了,一脸沉重地说:“陛下,英王去了。”   皇帝叹息一声,道:“去找礼部吧,该发丧该办丧礼,再去西山陵园给他寻一处墓地,叫葬在京城,也算是落叶归根了。”   戴恩是知道皇帝打算撤藩的,只是这话却不能说破,他行了礼道:“陛下此举大善,想必英王一系都会感激陛下大德的。”   待吃过早饭,皇帝去处理政务,许元姝叫了张忠海来,道:“咱们去一趟宫正司。”   养心殿在乾清宫的西边,宫正司在乾清宫的东边,靠近原先宫女上课的地方,也就是说许元姝得穿过乾清宫。   原先她当宫女的时候,甚至去了东三所当鲁王侧妃的时候,她都得从后头绕过去,不但不能从乾清宫走,连坤宁宫也得避开。   得一路往北走到御花园前头,从御花园绕过去。   “是真的不一样了啊……”   许元姝一声叹息,看着张忠海在她前头引路,月华门的小太监恭恭敬敬的请她进去,一路陪笑着说:“娘娘仔细脚下。”   到了日精门,守门的小太监依旧是一脸的笑意,“娘娘走好。”   “乾清宫快收拾好了吧?”许元姝问道。   “施公公带着人,说按照陛下的喜好再布置一番,怕是还得等上几日。”   张忠海说着就生出几分感慨,叹道:“奴婢能去乾清宫里这么伺候一遭,也算是满足了。前些天先帝刚出殡的时候,施公公叫把乾清宫整个打扫一遍,是奴婢带人去的。”   “乾清宫里光雕花木床就有二十七张,陛下怎么睡得过来。”   许元姝知道这是故意讨好她打趣儿,便笑了两声,“陛下脾气好,可这话也不是能说出来的。”   张忠海故意一缩脖子,道:“奴婢就在娘娘面前说两句。”   许元姝是从小锻炼的,进了宫也是当宫女,走得也快,说话间便到了宫正司。   皇帝叫许贵妃掌管宫正司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一见她进来,院子里的女官们便召集上前行礼。   许元姝道:“不忙,进了屋子再说,别冻着你们。”   打头的那女官立即便是一脸惶恐,道:“是奴婢思虑不周。”她们行礼挨冻没什么,若是叫贵妃娘娘在院子里冻着了,那就是大罪了。   进了屋子,许元姝坐在上首,女官急忙安排人打算上茶点,只是又被许元姝制止了。   “不忙,先把人都召集过来我看一看。”   张忠海立即就跟着出去了,道:“你们这儿茶点能有养心殿的好?若是比养心殿的好,叫娘娘知道了,你们还能有活路,若是没养心殿的好,你上不上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了。”   “再者娘娘又不是来你们这儿喝茶吃点心的。”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叫屋里头的主子听见。   许元姝觉得今儿带张忠海来是真没错,这话她是不能说的,张忠海说的虽然太过直白,不过的确是这么个事儿。   至于为什么不带宫女过来。   宫女看见宫正司的女官们,总是有天然的畏惧的,尤其是那一个月各种讲宫里的刑罚,许元姝自己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许贵妃带着张忠海——这两人现在都是宫里大热的人物,一个皇帝的宠妃,一个在乾清宫守着先帝灵堂伺候了七七四十九天,纵然原来是无名之辈,可现在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皇后耳朵里,其实她从乾清宫穿过去的时候,傅芳苓就知道了,只是等她到了宫正司,傅芳苓才好肯定她此行的目的地。   “她怎么去宫正司了?”傅芳苓眉头皱了皱。   傅妈妈在她身边伺候,见状忙道:“奴婢觉得许贵妃这也太没架子了,虽然是宫女出身,可那地方毕竟是宫女的地方,纵然有个女官的名号,可还是宫女里头的,她也太不讲究了,连带宫里的主子都要跟着她蒙羞。”   宫里待了好一阵子,傅妈妈说话也不像以前那样直白了,至少什么妾不妾的不敢再说了,宫里好几十位主子,一个妾出去,除了太后,剩下的人就都被她得罪完了。   连皇帝都是妾生的。   傅芳苓想了想,叹气道:“她都去了,倒显得我这个皇后性子懒惰。你……带两个人去六尚局,把尚字辈的主事都叫来回话,也劝一劝——算了也别跟她说了。”   “到了宫里跟她难免起了罅隙……也不像以前那样亲热了,叫她——”   “奴婢晓得的。”傅妈妈一脸的跃跃欲试,“叫许贵妃看看什么是天家体统。”   等傅妈妈出去,傅芳苓一时间有点后悔,人常说一孕傻三年,她也是傻了,一进来就跟许元姝对上。   明明原先她们相处得很好的……叫她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更好,现如今她警惕心肯定是上来了,倒是不好骗了。   傅芳苓摸了摸手下的锦缎,金丝编制的坐垫虽然有些刺手,可坐着却是分外的满足。   得找个什么机会……傅芳苓想了想,嘴角一翘,机会很快就能有。   “把公主带远一些,吵得我头疼!” 第315章 我会一辈子都对你好的   宫正司的宫正带着女官们给许元姝行礼, 等许元姝叫起,宫正一脸紧张地说:“原该是奴婢们去给娘娘请安的, 没想叫娘娘走这一趟, 奴婢心中羞愧,还望娘娘赎罪。”   许元姝看着下头垂首而立的众人,已经没几个眼熟的了, 原先代表宫正司来给新宫女讲处罚的那个女官也不在了。   看来六斤是结结实实清过人的。   “宫正司掌纠察宫闱, 责罚戒令之事。”许元姝缓缓开口,目光从这些人身上一个个划过去,“正五品宫正一名, 正六品司正两名,正七品典正四名, 女史四人, 合计十一人,本宫说得可对?”   宫正上前一步, 回道:“娘娘说的都对。”   许元姝道:“宫正司包括六尚局都是太·祖皇帝所立, 掌宫掖之政, 尤其是宫正司,你们是内廷的督察院, 督察院是做什么的?御史又是做什么的?”   许元姝故意一顿, 等面前众人心中稍稍有了答案,这才扬声道:“御史是连皇帝都能弹劾的!”   说完这一句话, 她站起身来, 道:“本宫不过闲来看看, 宫正司职责之重,十一人的确是少了些,待本宫奏请皇帝,先添些人手再说。”   她缓缓朝前走了两步,忽又转过身来,看见身后众人依旧垂首而立,恭恭敬敬的送她,心中满意,又道:“这两日除了日常职责,好好的背一背宫规。”   “宫正司立身的根本不在上头是哪个主子,而是宫规,由太·祖皇帝起头,孝慈高皇后完善的宫规。”   这一次她听见了齐声的应“是”,便满意的走了。   宫正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低声道:“连名字都没问一个……”   出了宫正司的大门,张忠海轻轻地出了口气,往前走了好几步,这才缓过神来,主子很少严肃着脸,可是每一次严肃起来,都能叫人屏住呼吸完全生不出二心来。   从进去开口说的每一句话都有深意。   增加人手,又搬了太·祖皇帝跟孝慈高皇后这两座大佛出来,这宫里谁还能拦得住她们?   “娘娘……”张忠海轻轻地叫了一声,还没等说话,刚转过去长康右门,就见傅妈妈身后跟着两个宫女过来了。   傅妈妈脚步一顿,低下头来行礼。   “娘娘。”傅妈妈依旧是那个不卑不亢的样子,行礼行得很是标准,只是脸上却定得平平地没什么表情。   就是不跟她身后两个宫女比,也是一脸的傲慢。   “起。”许元姝就说了这么一个字,抬脚便要走。   傅妈妈脸上虽然平静,只是心里有点着急,若是在皇后宫里,她倒是敢拦一拦,只是这大庭广众的——   “贵妃娘娘。”傅妈妈沉声道:“奴婢是奉皇后娘娘的口谕,去宣六尚局的主事们问话。”   这话就是故意拦着她说的,许元姝脚步一顿,转头道:“东暖殿啊……只有六个人,地方到也够。”   说完这一句,她也不看傅妈妈脸色是个什么样子,抬脚就坚定的走了。   横竖傅妈妈是一句好话都不会说的,宫正司原本还是皇后名下的,早就不可能善了,何苦还要憋着呢?   张忠海虽然没笑出声来,但是一个同情的眼神落在傅妈妈身上,待傅妈妈看见,这才一溜小跑追了上去。   傅妈妈脚一跺,安慰自己两句她是贵妃,自己不过是个奴婢,这才又往六尚局去了。   往前又走了两步,张忠海忽然道:“娘娘……要不要奴婢再差人去看看,娘娘那番话若是叫皇后——”   许元姝忽然回头看他,“我那番话有什么不对?”   张忠海忙把头一低,却也仔细想了想,似乎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六尚局跟宫正司的确是太·祖皇帝建立的,牌子还是他亲自写的呢。   至于招揽人手,宫里三千宫女,纠察宫闱才十一个人的确是少了些,很多不守规矩的事情都看不见,只能出了事才查。   “我这话……在皇帝面前也是这么说的。”   “娘娘说的是。”张忠海急忙抬脚又跟了上去。   只是才走了两步,又听见主子道:“不过在我打算过两日再跟陛下说,英王爷才没了,这两日怎么好用这种琐事烦他?”   张忠海只能应是,心中却觉得娘娘头上就是那天头发多掉了两根,在皇帝面前都是大事。   “若是在我还没给皇帝说之前,这话就传了出去,宫正司就先罚俸两个月吧。”   张忠海只觉得自己心里也波澜起伏了好几下,心中不由得有点同情宫正司那一帮人了。   只是随意把主子的话传出去,的确是要罚的,还留着她们在宫正司已经够客气了——   不对,罚俸两个月……那个人留不下来了。   许元姝从宫正司出来,没回养心殿,而是先往长乐宫去了一趟。   后天就是腊月二十一,其余四个贵人进宫,皇帝给她们安排在了寿安宫,是西六宫西北角上的宫殿。   许元姝觉得她差不多也是那天该搬出去养心殿了。   只是到了长乐宫,许元姝觉得这地儿……怕是还搬不过来。   院子里的树给挖了个干净,地上的砖还没铺好,抄手游廊上的雕梁玉柱也被拆了不少。   上回看还不是这样,许元姝眉头一皱,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张忠海已经很有眼色上去问了。   过了片刻,他回来,脸上带着隐隐的骄傲,连声音都大了些,道:“娘娘,是今儿早上陛下吩咐修整的,说是昨儿陛下看了内廷十二宫,长乐宫许久不曾有人居住,屋里长了蘑菇,大梁上的彩雕也掉色了,院子里种得梨花寓意不好,陛下的意思是改一改再说。”   许元姝又气又觉得好笑。   “陛下知道蘑菇长什么样子?”她反问一句。   只是没叫她等来张忠海的回应,倒是听见了皇帝的声音,“自然是不知道的。”   声音有点小。   “这一年多阴雨,宫殿里没人住,不是长蘑菇就是长地菌,书上都这么说,没什么区别。”   皇帝走到她身边,伸手就去拉她,许元姝一躲,道:“在外头呢。”   皇帝眼睛就瞪了起来,“这天底下没什么是外头。”   手还是叫皇帝给拉住了。   “倒是不凉。”   周围的太监宫女已经悄无声息的都退下了。   皇帝拉着她站在长乐宫的门口,许元姝没说话,皇帝叹了口气,道:“委屈你了,你现在只能住长乐宫——”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这还是皇帝第一次明明白白的说要废后。   “朕给你修得好好的,纵然是……不管能住多久。”   “第二进院子里种些枣树石榴树葡萄藤,前院种些银杏海棠桂花,还有小路也不能用石子铺,看着好看,可是走起来太隔脚了,我叫他们用青石板铺,走着也平稳。”   皇帝絮絮叨叨说了挺多,只是身边人却没什么反应,他又叹了口气,道:“你就不明白我的心意吗?我也不想人说你……总之有了这个借口,咱们在养心殿多住些日子。”   “我都想好了,回头我跟魏贵太妃说,等过了八哥百天孝期我再搬去乾清宫,魏贵太妃是肯定同意的,大臣们……他们一天到晚想的都是百善孝为先,倒时候我在说两句都是当年上书房的老师孝道讲得好,他们就都高兴得没边了。”   许元姝心里不太舒服,皇帝的心意她也能明白是为什么,可是正因为明白,才越发的忐忑。   她值得吗?   皇帝会一辈子——至少在太后死之前对她一直这么好吗?   又或者……万一她没斗过太后中途死了,皇帝能念她多少年……在她死之后会不会还记得她一直牵挂的弟弟?会一直保全着他吗?   瞧见他的爱妃还是没什么反应,皇帝又道:“若是你不喜欢,再换一样?我会一直对你好的。”   “不是你来,我的病也好不了。”皇帝说完就后悔了,“不是为这个,就是没有冲喜这事儿——”   哪知道这话出口,他的贵妃忽然有了反应。   “寒冬腊月的种树能活?”许元姝脸上的表情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愤恨,“还有,桂花吃着还行,闻着太香了,宫里不许种桂花树!”   说完,许元姝猛地挣开皇帝的手,逃一般的走了。   皇帝大笑两声,快步追了上去,手还是握住了,不仅仅是握住了,他的贵妃还回握了回来,甚至还掐了他一下。   “那就不种桂花,树等到明年春天再种,我也觉得这么折腾宫里的匠人不太好。房檐你喜欢什么样子的?家具我觉得别太多金银螺钿,看着刺眼……” 第316章 贵人进宫   腊月二十一的早上, 天气不太好,没出太阳,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空气中弥散着带着一丝潮气的寒冷气息, 似乎很快就要下雪了。   巳时正, 皇帝后宫的五个贵人坐着马车到了北安门门口。   人是施忠福亲自去接的, 看见这五人,他也不由得愣了愣。   也就是一个半月的时间, 都大变样了, 郭贵人不说, 被关了那么就早就死气沉沉的, 现在头上顶着那么大一个疤,不知道是不是香灰撒进去的关系, 一圈都是黑的,这是越发没可能伺候主子了, 眼睛里的光也都灭了。   至于其他四人……原先整天吃吃喝喝养得最是白净的魏氏现在整个瘦了两圈,面皮都干瘪成了黑黄色,如同惊弓之鸟一般, 说话大声一点都能吓到她。   剩下三人也都是低着头, 一句多余的话没有,连住哪里都没人开口问。   施忠福掀开帘子,守门的侍卫太监看见他这张脸就放行了。   马车一路又到了玄武门, 施忠福跳下马车去, 回头道:“几位娘娘稍待片刻, 奴婢去安排轿子。”   接这几位贵人进宫,皇帝是除了“二十一日接她们进宫”,多余的话一句没有,施忠福原先的打算就是马车到玄武门,然后引着几位贵人走进去的。   可是看见这样子,走是不能走的,这样五个人并排走在宫里,到时候是陛下没脸。   施忠福叫了五顶小轿子,把五人一起送到了皇宫西北角上的寿安宫里。   大小何氏安排在后殿,郭氏住在后院的东偏殿,梅氏跟魏氏两个住在前殿。   施忠福说完,便又行了个礼,道:“贵人按例是四个宫女伺候的,另外寿安宫里还有看门管饭管水的粗使太监和宫女各四位,若是几位娘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只管告诉奴婢。”   五人都是轻飘飘的摇了摇头,各自带着宫女回屋里了。   施忠福摇了摇头,出了寿安宫。   皇后这连夜赶路……郭氏跟魏氏都去了半条命,把所有人都吓到了,自己也没落着好。   几人分别到了屋里,梅氏看见朱砂一进去就跳到床上,又拉下帐子,把自己藏在里头,对着一脸为难的宫女道:“没事儿,到了生地方是这样的,你们先出去吧,我跟她说两句话。”   为首的宫女道:“奴婢几个就在外头候着,娘娘有事儿只管吩咐。”   等宫女出去,梅氏叹了口气,脸上表情也垮了下来,坐在了床边,伸手帮她拉了拉帐子。   “唉……乍一听见咱们两个住在主殿,我这心里还有点高兴的……可是见你这个样子……皇后这是要命啊——”   她抿了抿嘴,“也是我对不起你……可我原先只想着争宠,也是被王爷登基的消息冲昏了头……我虽然嫌弃你,总觉得你傻你笨,可也没想要你的命……”   “我原先看着皇后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可现在看看……她当初是根本没看上王爷……你瞧瞧她拿出来的那些东西,当初王爷过一次生日,许侧妃过一次生日,她送出去的东西都是上万两的,屋里的摆设全换了一遍,摆明是不用王爷一针一线。”   “她看不起咱们……先前的王府里,除了她跟郭侧妃,剩下的都是宫女出身,她血脉高贵,她从小就能使唤宫女……咱们是她能任意打骂的人——不,她这根本没把咱们当人啊。”   “连傅妈妈都有个马车歇着,虽马车颠簸可能睡不着,但躺着总是比坐着好的,咱们就跟牲口一样挤着拉了回来——”   梅氏说着说着眼圈也红了,“皇帝虽然也不在乎咱们,可至少派了御医来看咱们,也没想着要咱们的命。可皇后……咱们在王府里住了一个多月,她连问一次都没有。”   “我这心里也害怕。”梅氏说着往床幔上拍了拍,“皇帝啊……后宫佳丽三千,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我这样的……也就是慢慢混着资历,得过且过吧。”   梅氏长叹一口气,不说话了,陪着朱砂默默地坐着,直到外头又有了声音。   “傅妈妈,您请坐。”   “嗯。”   听见这个名字,听见这个声音,梅氏目光里闪过一丝仇恨,她轻轻往开始微微颤抖的帐子上一拍,道:“别怕,她马上就走了。”   梅氏站起身来,跺了跺脚,拉了拉衣裳,到了外头。   傅妈妈起身倨傲地行了礼,梅氏一脸的笑意,道:“傅妈妈怎么来了?是不是皇后娘娘有事儿吩咐?这么冷的天,差个小宫女跑一趟打就行了,怎么叫您亲自出来了?”   被人这样满脸堆笑的恭维,傅妈妈脸上的笑容带上了一丝得意,道:“都是给皇后娘娘分忧,谁来都是一样。”   说话间这宫里其余几个贵人都来了,就连郭氏都被两个宫女扶了出来。   傅妈妈又行了个礼,这才道:“皇后娘娘在坤宁宫设宴给几位贵人接风洗尘,几位主子梳洗过后就动身吧,时间定在午时二刻,别叫娘娘等久了。”   说完她的目光又落在了郭氏身上,故作惊讶道:“对了,娘娘说魏贵人还病着,就不叫她来了,另外郭贵人……陛下还叫您好生修养呢,娘娘也不敢违背陛下的意思。”   除了郭玄妙,剩下人都是一脸的屈辱。   傅妈妈看见了也跟没看见一样,一句“奴婢先行告退”之后,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屋子。   屋里人一言不发的都散去了。   两个宫女左右扶着郭氏往后头慢慢走,左边那个长脸的宫女小声低估了一句,“欺人太甚!”   午时初刻,许元姝出了屋子,皇后已经搬去了坤宁宫正殿,一早上就差人来请她,说是要给原先鲁王府旧人接风洗尘。   许元姝慢悠悠地的走着,不会迟到,却也不会早到多少。她从乾清宫的月华门进去,刚穿过宏德殿旁边的小门,就见梅氏还有大小何氏三人从隆福门进来。   三人都是没精打采的样子,而且两两走得并不靠近,似乎也没说什么话的样子。   梅氏身边的宫女说了句什么,许元姝见那三人一起停下了脚步,转身过来冲她行了个礼。   看见这三张脸,许元姝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生出点物是人非的感觉。   不过两个月没见……   “贵妃娘娘。”   “起身吧。”许元姝道。   几人直起身子,目光不由自主就往许元姝身边的张忠海身上一看。   虽然她们几个也能被称为主子,可是不是所有的主子都能用太监的。   贵人不行,要再往上一级的嫔才能用太监,到了贵妃,按例就是六个太监伺候着。   宫女寻常不能出宫,大多数宫女都是等到死才能出宫,可太监就不一样了,换句话说,她们这些贵人是完全没有可能跟宫外头的联系的可能了。   想见家人也只能等他们求见,或者逢年过节进宫请安,贵妃就不一样了,贵妃的亲戚……也算得是皇亲国戚了。   梅氏急忙又把头低下来,生怕叫面前的许贵妃看见她眼神里的嫉妒。   虽然许元姝说了起身,不过她不动,这三人是没一个敢动的……这是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许元姝是卡着点来的,自然不想跟她们过多纠缠,抬脚便朝着坤宁宫里去了。   三人对视一眼,这会都在对方眼睛里看见了嫉妒两个字,当下三人齐齐一声苦笑,跟了上去。   到了坤宁宫里,其他三人都是第一次来,两只眼睛几乎是不够看了,不过许元姝倒是看出来坤宁宫没有以前奢华了。   已经不能用奢华来形容,坤宁宫甚至变得有点朴素。   许元姝便又想起前两日皇帝赶着日子给她布置长乐宫来,心中生出点酸涩来。   “皇后娘娘。”众人一起行礼,傅芳苓叫了声“起”,道:“还在孝期,就是府邸旧人一起聚一聚。”   她还当王妃的时候是从来不屑于这等事情的。   梅氏心中闪过这个念头,眼前立即便闪过郭氏的一头血,还有朱砂吓得哆嗦的样子,忙道:“多谢娘娘。”   宫女引着她们到了东次间,里头已经摆上了桌子,许元姝这才发现还真不是请她们吃饭,桌上摆着的是果子点心和茶水。   众人分别坐下,围在圆桌子旁边,有些东西就看得更加的仔细了。   虽然还在孝期,大家穿的都是白绫袄白马面裙,上头纵然能绣些花纹,不过都是深蓝深绿这样的颜色,而且连花也不能用,只能用缠枝纹云纹类似的。   头上的髻也是白的,最多四样银首饰固定,别的一概没有。   可就算是这样的,也能看出来区别。   比方梅氏就能看出来,许贵妃比在王府里的时候越发的娇艳了。   恩敬觉得皇后虽然生了孩子,身子丰硕了些,却依然没有许贵妃吸引人。   容娟默默地叹了口气,方才坐下来的时候,许贵妃的袄子稍稍翻起来一点。   她们的白绫袄是两层布里头夹着棉花,许贵妃的袄子里头是一层反着的白狐狸毛。   白狐狸皮极其保暖,又特别好看,能出一圈毛风已经是难得之物,当年吴贵妃有一条白毛领子,叫宫里人人都羡慕。   可她却反着穿在里头。   除了皇帝,谁家敢这么糟蹋东西?   宫女上来倒茶,傅芳苓道:“怎么都不说话?”她笑了笑,道:“梅贵人,原先你在王府是话最多的一个,怎么今儿跟哑了一样?”   梅氏隐晦地看了一眼许贵妃,起身道:“妾身……进了宫,又在坤宁宫里,一时惶恐,不知道该说什么。”   “坐。”傅芳苓道,“原先宫里第一道圣旨,是封你们做婕妤,没两天又来了圣旨升你们做贵人,那会儿我还没进宫,想必是元姝的功劳,还在孝期不能喝酒,你们以茶代酒,敬许贵妃一杯,也算跟她道个谢。” 第317章 朕帮你出气   “不用了。”不等那几人端起杯子, 许元姝就拒绝了,“这事儿是魏贵太妃的意思,毕竟是陛下府邸老人了,封婕妤也太过寒碜了些。”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要先占着位置。   后宫女眷又能用嫔妃二字代称, 也就是说, 嫔跟妃才是后宫牌面上的人,剩下的都是些充数的。   先叫她们占着位置, 等明年选秀的时候, 刚进来的人一来不能直接封嫔, 这样太高了些, 二来府邸旧人还都是贵人,她们只能从更低的位置慢慢起来了。   宫里还就只有她一个贵妃。   许元姝领了魏贵太妃的好意, 纵然是魏贵太妃也有自己的算盘。   梅贵人伸出去一半的手就僵在了哪儿,皇后不把她们当人, 许贵妃也从来不需要她们的感激。   “那便随意吧。”傅芳苓淡淡道。   几人又急忙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杯子举到自己面前抿着茶水。   傅芳苓目光里闪过一丝厌恶,三个贵人是不敢先说话的, 许元姝也是一声不吭, 她又何尝想跟这些人寒暄?   这个时候还就只能她开口。傅芳苓目光一冷,越发觉得前头的确是她大意了。   可还是那句话,谁能想到最后当皇帝的是鲁王呢?她目光从许元姝放在桌上捧着茶杯的手上一扫而过, 十指葱葱, 指甲修剪得更是圆润……真是可惜了, 这次再取信她就没那么容易了。   “临近过年,你们家里若是有什么亲戚的,想进宫见一见就都进来吧,这个倒是没什么可避讳的。”   几人齐齐称是,又站起身来道谢。   原先梅贵人倒是不会想太多,可经历这一遭,尤其是从安次县城赶回京城这一天一夜,像是在地狱了走了一趟,她想的就有点多了。   皇后每一句话她都恨不反驳回去。   什么叫有亲戚?只是讽刺她们还是故意的?   她是宫女出身,恩敬容娟还有现如今都没正常的朱砂都是宫女出身,哪儿来的亲戚?   皇后是真不知道,还是根本就没把她们放在心上过,她们在鲁王府住了一年有余,皇后什么时候见过她们有亲戚来拜访的?   不过……梅贵人瞧见皇后说完便冲许贵妃点点头,这是专门说给许贵妃听的,这是示好的意思?   梅贵人眉头一皱,没忍住便直接出口了,“那郭贵人的家人也能来?”   一听见这话,傅芳苓的脸色立即就冷了,“郭氏被陛下禁足,你若是真想为了她出头,你去问陛下。”   她说完便直接了当地看着许元姝,道:“你家里人若是想进来,只管叫进,我看谁敢拦着。”   听起来倒像是被人误会生气了。   许元姝道:“谢谢娘娘好意,我知道了,过些日子便叫她们来。”   听见这话,傅芳苓便知道许元姝对她已经起了警惕,不然若是按照从前,也该说一句什么“还在孝期”,或者“这两日天气不好,出门不方便”之类的话。   既已成了这样,就不能太过亲近了,傅芳苓扫了一眼桌上的果盘,也去了上头一层,再一看茶水也差不多每人喝了两杯了,她道:“差不多便散了吧,就是叫你们来聚聚,回头——”   话还没说完,外头传来太监略显得紧张的声音,“陛下。”   众人赶紧起身,转身对着门外,果然看见皇帝从屏风后头出来。   “陛下。”屋里几人一起行礼,皇帝大步走了过来,直接便到了许元姝面前,伸手把她拉了起来,上下打量几眼,这才道:“起身。”   剩下几人一一直起腰来,皇帝扫了过去,梅氏立即低下头去,两个何氏眼睛似有泪光,一脸的委屈。   一屋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没出来,皇帝就在心里呸了自己两下。   “还不上茶?”傅芳苓平静地说,“再换新的果盘来。”   “不用了。”皇帝直接就拒绝了,说着又把许元姝一拉,道:“朕有话要问你。”   许元姝连站定说句告辞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被人拉走了。   傅芳苓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落着,直到外头此起彼伏的“恭送陛下”声音停了下来,这才道:“都走吧,皇帝你们也瞧见了,都挺好的。”   傅芳苓也不等她们表示,自顾自就去了内室,傅妈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来,手一伸,道:“奴婢送几位娘娘。”   出了坤宁宫,远远地还能看见皇帝跟许贵妃的背影,两人挨得极近,想必手还是拉在一起的。   傅妈妈强忍着才没当着人啐出来,真是脸皮都不要了!   “现如今宫里不一样了。”傅妈妈板着脸道,她这幅模样还是能吓住人的,不然王妃进府第二天也不能借着请安把人都耍了个遍。   “许贵妃得陛下看重,现如今还在养心殿侍奉陛下——”傅妈妈心里一阵的叹息,什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之类的话叹了好几句,毕竟她原本是打算用什么得恩宠,又或者伺候之类的词儿。   “宫正司也是她管着,她住的长乐宫是陛下亲自吩咐收拾的——”   听到这儿,容娟打断了她,“怎么这个时候才收拾长乐宫?”其实这些她刚进来就找宫女打听了,只不过众说纷纭,叫她一时难辨真假。   听见这话傅妈妈满意了,她道:“回娘娘,说是长乐宫长了地菌,雕梁也褪色了。”   容娟跟恩敬两个对视一眼,恩敬笑道:“这可不怎么吉利。”   傅妈妈眉头一皱,劝道:“娘娘慎言。”   皇帝一直拉着许元姝的手,到了养心殿里才松开,许元姝看他一眼,问道:“陛下要问我什么?”   “咱们中午吃什么?”   许元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嘴都长了一半才明白皇帝是什么意思,“你就问我这个?”   皇帝一脸的正经看着她,“俗语有云,吃饭皇帝大。”   “我怎么知道?”许元姝笑着反问道:“早上宫女来,说皇后午时二刻叫我们去聚一聚,我想着这个点该是吃午饭了吧,也就没吩咐。哪知道是吃果子喝茶,唉……”   皇帝笑了笑,道:“这时候吩咐也来不及了。施忠福,去看看有什么新鲜的好菜端来就是。”   只是施忠福才出去,皇帝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忙追了出去,道:“等等,朕忽然想起来——”   后头的就听不太清楚了。   明间里,施忠福听见皇帝吩咐的是什么,心里是抽了又抽。   “那院子里的人……尤其是何氏两个,没事儿就别叫她们出来了,省得朕看了碍眼。”   施忠福应了声是,一边往外走一边盘算着。   魏氏那样子是肯定出不来门的,郭氏原本就在禁足……合着最后那院子就一个梅氏还能时不时出来逛一逛了?   看见施忠福出去,皇帝在外头又站了一会儿。   他现在根基不稳,又才登基的确是不能有什么大动作,等过去下个春天,至少能把这两个贵人收拾了给元姝出气。   只是才这么一想,皇帝眉头就又皱了起来。   不能……不能叫元姝知道她辛苦做的鞋子叫人给换了,而且她心心念念的恩人居然都没有看出来……   这他得眼睛多瞎,万一元姝生他的气怎么办?   可如果不说呢?   皇帝想起那句“你心不诚”来,立即便是一股股的懊恼涌了上来,他是真想回去堵住自己的嘴,再扇自己两巴掌。   一时间皇帝左右为难起来。   若是说了,元姝万一生气怎么办?若是不说……皇帝想起元姝刚进王府那个疏离的模样……那肯定是生他气了。   这么一想还是不说为好,否则元姝要是知道自己一开始生气生错了,那岂不是更要生气了?   最关键的是他岂不是要被元姝迁怒两回?   皇帝重重叹了口气,第一次觉得难得糊涂说得多么的正确。   许元姝在里头等了许久也不见皇帝进来,一出来就看见他一个人站在桌子边上,面上表情变幻莫测,似哭非笑,眉头皱了又松开,一时长叹一时唏嘘。   “陛下。”   随着她这一声,皇帝脸上奇怪的表情全都消失了,最后留下来的只是一个笑容。   “是不是饿了?很快就能好。”   许元姝摇了摇头,道:“咱们去里头吧,明间有风。”   转眼便到了腊月三十,因为还在孝期的关系——   这一年皇家可死了不少人,一年死了两个皇帝,一个亲王,据说孟王也不太好了,原本的六王爷自打成了奉国将军之后是整日的喝酒,已经醉死好几回了,听说也是混日子等死。   所以今年宫里是什么庆典都没有了,也没有外命妇觐见,原本年底该有的官员母亲或者嫡妻的诰命册封,也都停了下来。   唯一能算得上是大家一起的活动,怕就是去祭祀了。   腊月三十的早上,皇帝带着皇室宗亲去太庙祭祀,亲王妃们则到了后宫。   “可见是人走茶凉。”魏贵太妃瞪着眼睛,冷笑着说,“去年这个时候,她们虽然也是先去拜见太后的,可是绝对不敢待这么久。”   许元姝知道她这不过是借题发挥,去年这个时候,连魏贵太妃自己都是去太后宫里请安的,就更别说其他人了。   “娘娘。”许元姝岔开了话题,故意笑道:“该叫她们给熬姜汤了,一会儿两位王爷回来得喝一碗驱寒的。”   “什么王爷?”魏贵太妃面上表情放缓了不少,道:“两个小孩子罢了。”   许元姝便也顺着笑了两声,扬声叫道:“青花,准备姜汤热水。”   果然没过一盅茶的功夫,先帝留下来的两个儿子便回来了。   小脸冻得青白,嘴唇都变了颜色,手背上满是红血丝,腿脚都僵硬了,说话的时候连声音都是颤抖着的。   许元姝一脸惊慌的站了起来,声音都尖了,道:“这是怎么搞得?快去叫太医。”她一边说着,一边又问随行的太监,“你们是怎么看的?怎么能叫人冻着?”   被她这么吓唬,魏贵太妃也紧张起来,眼圈立即就红了,“原先皇帝还在的时候,从来不见你们这样怠慢!”   “娘娘快别伤心了。”许元姝又劝,“先叫去烤火再说别的。”   慈庆宫的宫女忙抱起两个小主子下去。   跟着一起去太庙的太监已经跪在了地上。   许元姝听见魏贵太妃一边啜泣,一边严厉着声音骂他们,她抬头看了看窗外。   冬天没有不刮风的时候,而且今天还没太阳,太庙是祭祀先祖的地方,建在空旷的高处,纵然是夏天去,也是呼呼的风吹着,就更提冬天了。   而且祭祀还是在早上天刚亮的时候。   穿什么都能给吹透了。   她憋了多久才等来这么好一个机会。   “娘娘。”许元姝急忙拉住魏贵太妃的胳膊,又去给她顺气儿,又去瞪地上跪着的太监,“既然知道天凉风大,就该越发仔细的照顾主子才是——”   “就是!皇帝走了,这些太监一个个越发的怠慢!”魏贵太妃说得悲从中来,“原先六斤在的时候什么都是稳稳当当的,从来不出错儿!” 第318章 叫魏贵太妃出头   许元姝没说什么,只是冲魏贵太妃笑笑, 拽着她的胳膊稍稍用劲儿, 把人拉着又坐了下来,“你下去吧。”她又对着地上跪着太监道:“别搁这儿碍眼了, 也喝两碗姜汤,仔细生病了。”   那太监急忙出去, 魏贵太妃骂了两句心气儿也顺了, 看见许元姝脸上的笑容,明显是哄着她开心的样子, 魏贵太妃道:“你没用过六斤你不知道,能想在你前头, 什么事儿都能给你办妥当了,却又有分寸, 不叫你难受。”   许元姝又笑了两声, 也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魏贵太妃稍微想了想,就知道她什么意思了,人都是有私心的,宫里现在这些太监,在皇帝面前露脸的就那么几个。   施忠福是府邸旧人,再加上一个又被请回来的戴恩, 接下来就是她的张忠海了。   若是再有六斤回来, 前头两个一个是从小相伴的, 一个是皇帝父皇的太监, 影响都不大, 张忠海就得又往后退一退了。   这么一想魏贵太妃又有点骄傲,她这不是不知道六斤的好处,她这是太明白了,才一句话都不搭的。   那就只能等皇帝来的时候直接跟皇帝说了。   魏贵太妃想了想,便笑道:“行了,你别在我这儿待着了,你赶紧回去养心殿看看,今儿天气这么冷,皇帝怕是也冻住了。”   “皇帝现在离不开你。”魏贵太妃一开始是打趣儿,说了半句就认真起来,“别叫人钻了空子。”   许元姝应了声是,也郑重其事的点点头,转身去了。   她们这些后宫之人,想跟前朝有联系,想跟大臣有联系太难了,唯一能靠着的就是皇帝,唯一能影响的也是皇帝。   纵然得势之后有大臣找了门路来投靠,可看重的也是她们能影响皇帝。   许元姝想得明白,没有家族没有外戚,她能分到手的只有皇权,她是靠着皇帝生的。   争来争去挺没意思的,可还得争不是,都走到这一步了,六斤还在皇陵等着回来呢。   许元姝回到了养心殿,问道:“陛下可回来了?”   里头传来皇帝的声音,“元姝快来,给我暖暖。”   许元姝到了内殿,就看见皇帝已经脱了外头衣裳,怀里似乎还抱着暖炉,身上裹着毯子,正坐在罗汉床上取暖。   许元姝在他身边坐下,皇帝双手一张,就把毯子也裹到了她身上,再一用力,人就到了怀里。   “这都是什么呀。”许元姝伸手在下头摸出来两个手炉,又把皇帝抱在怀里那个拿了出来,“怪隔的。”   皇帝笑了两声,“手冷不冷?”又去摸她的手道:“才从外头回来,我也给你暖暖。”   许元姝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把毯子一拉,把两人的头也盖住了。   虽然皇帝不喜欢地龙烧得太热,可养心殿里也冷不到哪儿去,毯子这么一拉上,很快就热了起来。   “别。”皇帝拉住她的手,“咱们说说悄悄话?”   许元姝轻轻一声笑,又往前凑了凑,贴在皇帝耳边,道:“我早上去慈庆宫请安,跟魏贵太妃说了两句六斤,估计咱们晚上再去,她就该叫六斤回来了。”   皇帝又问她怎么提的,许元姝一一说了,又道:“陛下想叫他回来,我也得出点力,别叫陛下觉得我没用。”   皇帝便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原先八哥还在的时候,六斤能压住大臣,现在……”   他微微叹了口气,“施忠福不行,戴恩……戴恩精力不济,也有点怕施忠福排挤他,唉……”   “前头一年我总听人说……”许元姝犹豫了片刻,她不可能装着对政事一无所知的样子,还不如趁着如今这个跟皇帝浓情蜜意的时候,给这些行动披上一层“为陛下好”的伪装。   “虽然陛下直接宣他回来也没什么,大臣们是不太喜欢六斤这等太监的,若是消息传出去,是陛下宣他回来的,大臣们该为难陛下了,不如叫魏贵太妃出面。”   皇帝手里捏着她的手,“你的主意一向多。”   许元姝松了口气。   “行了,都出汗了。”稍等了片刻,许元姝趁皇帝不备,一把将毯子掀了开来,自己的看不见,可是看见皇帝鼻尖都冒汗了,她知道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   皇帝一脸的遗憾,只是外头已经有了脚步声,他也只能就这么过去了。   施忠福在外头叫了声陛下,得了回应这才进来,一抬眼便瞧见两位主子软塌上坐着,头发是乱的脸是红的,似乎还有汗,他及忙又把头低了下去,道:“陛下,娘娘,英王府的侍妾许氏求见娘娘。”   “是你妹妹?”皇帝问道。   许元姝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到内室拢了拢头发这才出来,跟方才相比,她面上表情严肃了许多,看着倒是一副长姐的威严,皇帝看了暗暗发笑,却又生出难以抑制的满足感来。   许元姝出了养心殿,既然要在养心殿至少住到明年开春,她手底下好歹也有那么几个人,现如今又管了宫正司,总不能什么人都能进养心殿正殿里,皇帝便将前头东配殿履仁斋收拾出来给她用。   这便是又把她捧了捧,这院子里虽然有东西两所配殿,不过东配殿的规格是要高于西配殿的,就像一般人家的儿女,儿子住的都是东厢房,女儿家住的则是西厢房。   许元姝领了皇帝的好意,到也没太客气,大大方方的用了。   进了屋子,许元姝瞧见许尔姝急忙起来给她行礼,眼睛里带着满满地羡慕……似乎还有一丝嫉妒。   “娘娘。”她先是行了礼,等站起身来便又叫了声“姐姐”。   许元姝叫她坐,又吩咐宫女上茶上点心了。   许尔姝看起来有点着急,不等宫女出去便恭维道:“姐姐!原先在家里我就觉得你是最有福气的一个——”   都是一家姐妹,一起生活了十三年,许尔姝自然知道什么才是她喜欢听的。   “原先在家里的时候,母亲就将姐姐养得极好,姐姐能当上贵妃,也是母亲在天上保佑你。”   这话许元姝听着的确不刺耳,可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别人说什么她就都要现在心里想一想,目的是什么。   还是有事儿求她,许元姝对上许尔姝的眼睛,得出了这个结论。   “你们出去吧。”不等许尔姝开口,许元姝便先遣走了屋里伺候的宫女,“我跟我妹妹说两句话。”   宫女才出去,许尔姝便凑了过来,道:“姐姐!王爷不是自己死的,他是被人害死的!” 第319章 粗糙的计划   听见这话,许元姝先是心里一咯噔, 不免想到了先帝身上。   “怎么回事儿?”她立即厉声问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许尔姝眼泪立即便流了下来, 她惊恐地抓着许元姝的手,“姐姐!姐姐!”连着叫了好几声姐姐, 她似乎稍稍镇定下来了。   “王妃不想就藩,她想留在京城。她把王爷的药换了, 王爷受了风寒, 她给王爷吃的是她平日吃的补中益气汤。”   “风寒怎么能吃补药?虚不受补,王爷越吃就越喘不上来气, 生生地给憋死了。”   许元姝眉头皱在了一起,这话她一个字儿都不信!   许尔姝跟她不一样, 许尔姝是从小养在邹姨娘身边,邹姨娘大字不识几个, 是父亲从街上买来的, 虽然母亲请了人叫她们几个认字儿读书,可是母亲从来没有带她出去过。   许尔姝的药理是哪里学来的?   纵然是许元姝自己,要说什么药治什么病,她大概心里有数,可真要把草药放在她面前,不管是原先的植物, 还是炮制好的饮片, 又或者是熬过的药渣子, 她认不出来几个。   更别说是一碗黑黢黢的汤药了, 不凑近了闻一闻味道, 不喝一口,怕是连跟酱汁都分不开,纵然是大夫,没个几十年的功夫下来,谁能辨认出来里头有哪几味药?   许尔姝更加不是个勤学好问的人,再说在英王府后院,她哪儿来的机会去学药理?   不能打草惊蛇,得搞明白这是针对她的,还是连皇帝一起算计进去,许元姝心中有了主意,伸手按住许尔姝,“你别急,你先坐着。英王妃是宗亲,连皇后怕是都不好插手,怕是要去寻陛下了,陛下正好在里头,你等一等,我去问问。”   许尔姝嗯了一声,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抖。   她这是害怕还是兴奋?   许元姝到了内殿,皇帝还在榻上靠着,手里拿着去年户部上来的一年收支总览再看,听见脚步声下意识便问,“人走了?”   许元姝摇了摇头,似乎是完全没注意到皇帝没看她,等坐下来才察觉皇帝手里拿着东西,“还没走。”   “这又怎么了?”皇帝一脸的疑惑,把手中账本放在一边,坐直了身子道:“可是求你办事儿了?”   皇帝安慰她两句,道:“你现在是贵妃了,总是有人来求你的,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是这个道理。”   皇帝说着说着就不太正经起来,自己先笑了,知道他的许贵妃平淡无奇地看了他一眼,道:“她说英王爷是被英王妃害死的。”   这语气轻松地比中午吃不到竹笋还淡定,皇帝吓得差点跳了起来。   许元姝把人一拉,道:“是假的。”   皇帝这才松了口气,许元姝没去看他,眉头微微皱着,扬声叫了“张忠海”。   待人进来,她道:“你去太医院问问,英王爷吃的是什么药,照着药方子准备三样,熬好的汤药,熬过的药渣子,还有抓好的药材,另外还有补中益气汤,也照我说的准备三样。若是药方子的原件在,也拿来。”   张忠海领命前去,许元姝这才有空跟皇帝把方才的想的说了,皇帝眉头皱了起来。   许元姝又道:“另外她是怎么进来的?虽然她是我妹妹,可我跟英王妃素来没什么交情——”她又把原先跟英王妃的冲突说了,“按理来说英王妃看不上我,她也更加不会喜欢我妹妹。”   “侍妾是没法进宫的,英王妃为什么要带她?”   “这主意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还是有人唆使的?陛下,英王爷才去,虽然她说是英王妃想留在京城才出此下策,可……若真是英王妃做的,英王世子难免受牵连,我想英王妃不会用自己儿子的前程冒险……会不会跟这个亲王位有关?”   听到亲王之位,皇帝面上表情郑重起来,他道:“待东西准备好了,我陪你一起过去。”   许元姝看了他一眼,语气轻快许多,“有陛下吓唬她,倒是省了我的事儿了。”   不过一刻钟,张忠海就回来了,没等许元姝问,张忠海便道:“路上奴婢想了,娘娘要这些东西肯定不是喝的,那就不用慢火精细的熬药,药材也不用泡,更加不用熬两遍兑在一起。奴婢便叫他们大火熬药,总之看起来是那么回事儿就行。”   许元姝点点头,说了一句:“办的不错。”   张忠海又道:“英王爷有两副方子,头一个是外头大夫开的,是银翘散加减来的,后来的方子是在川芎茶调散上加减而得的,奴婢嘱咐他们都准备了,另外方子也拿来了。”   “走吧!去履仁斋外头等着。”许元姝一声令下,张忠海招呼外头的小太监先过去了。   许元姝转头过来看皇帝,道:“陛下也请?”   皇帝喜欢极了她方才那个竖着眉毛命令人的样子,比平常又多了几分英气,只是现在却不太适合说这个,皇帝站起身来,也严肃起来,道:“我同你一起。”   两人到了履仁斋,许尔姝急忙站了起来,行了大礼,皇帝道:“平身。”说着便走到上首坐下。   皇帝跟许尔姝严格来说也是瓜田李下的,按照女方来说是姐夫跟小姨,按照男方来说就是小叔跟嫂嫂,所以自打皇帝进来,许尔姝就没抬起过头,连身子都是偏的。   所以她一点没看见皇帝给她的姐姐使眼色,叫她说话。   许元姝一直都没开口,她在想这个主意是谁给许尔姝出的,英王妃的可能性很大,当然也有可能是后院还有儿子的侧妃联合她想坑一把英王妃。   可是不管怎么样……这是个好机会。   能叫人看见她不是好糊弄的,还有……既然牵扯到亲王,总是能扯到撤藩上的。   许元姝轻轻一咳,问道:“你说是英王妃把王爷的汤药换了?”   许尔姝点了点头,又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看见她这个态度,许元姝就知道她一点警惕都没有,还以为是要她当着皇帝再说一遍。   等许尔姝说完,许元姝又问:“英王爷原先用的是什么方子?”   “一开始是银翘散,后来太医给开了川芎茶调散。”   许元姝便问:“都换了?”   许尔姝一迟疑,点点头道:“都换了。”   许元姝冷笑一声,“你一天早晚都在英王爷屋里伺候?”   许尔姝一下子没明白她问的是什么,头摇了一半这才猛地反应过来,立即吓出一身冷汗,回答的越发谨慎了,道:“王爷回来得急,丫鬟没带多少,是我们几个侍妾在屋里伺候的。”   “张忠海!端汤药进来。”许元姝手一扬,张忠海伸手跟着三个太监进来了,上头三碗汤药放在那儿,因为是大火熬出来的,几乎都是一样的颜色,而且这药不是给人喝的,端来之后也就不用温着,冷了之后更是什么味道都闻不出来。   总之虽然深浅不一,但是也能用没差别来形容。   “你说说,哪个是银翘散?哪个是补中益气汤?”   许尔姝一下子就愣住了,头上立即便是一圈冷汗。   皇帝面色一沉,许尔姝低着头看不见他,可皇帝坐在上首,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这分明就是心虚!   这是什么意思?想起前头元姝说的她跟英王妃不和,皇帝心中只觉得不痛快,厉声道:“所以是你跟英王妃合谋?故意来骗许贵妃的?说!”   “这是你亲姐姐!”皇帝痛心疾首,心疼地看着他的许贵妃。   许尔姝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许元姝轻轻一声叹气……枉费她面面俱到地除了这汤药,还有药材、药渣、药方子叫她辨认,甚至还打算去英王府拿人对峙。   这样粗糙的计划,连药材都没教她辨认……不可能是对着皇帝的,就是冲着她来的。 第320章 我要叫六斤回来问一问!   许元姝有点失望, 可还是得打起精神继续下去。   “陛下……”许元姝略显伤感的叹了一声,转头又看许尔姝。   “你我姐妹一场, 原先也是一同吃一同穿一同住的,你害我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你从来就没当我是姐姐!”   “在家里你那个样子都是装的!”   两句话出来, 原本的伤感就变成了质问,连眉毛也竖了起来。   许元姝又冷笑两声, “不过是不相干的人罢了!”说着头一偏,连看也不看她了。   许尔姝抬头看看皇帝又看看自己姐姐,皇帝面色沉寂, 眉头锁着, 看不出太大的情绪来,可是姐姐……   她脸上这个表情……许尔姝敢发誓,她脸上这从伤心过渡到难过生气的表情都是装的!   她这是什么意思?想借着皇帝处罚她不成?   再一看, 皇帝已经亲手把杯子递在她手里,她还爱答不理的, 许尔姝心里升起浓浓的嫉妒来!   凭什么她能进宫当了贵妃!自己就只能窝在英王府伺候一个比自己父亲还要大的男人!   十四岁就掉了第一个孩子……现如今命都被英王妃捏着。   如果当初进宫的是她呢?   现在当贵妃的会不会也是她!许尔姝几乎把嘴唇咬出血来。   屋里稍稍安静了片刻,许元姝轻轻问:“你想好没有?”   许尔姝飞快的抬头又低头,不过还是叫许元姝看见她一脸的妒忌。   许尔姝不说话,许元姝定睛凝视着她,许尔姝从来都不是什么能忍的人,不然当年也不会在她离家的时候跑来她面前说那样一番话。   到了英王府……英王妃纵然不喜欢她, 可也不会多做什么, 毕竟英王妃年纪也大了, 世子也是她生的, 孙子都看不过来,英王府来来去去的人,英王妃何苦为难她。   后来……后来靠着自己跟英王妃赌气的关系坐上了侍妾的位置,许元姝觉得这才是她入了英王妃眼睛的时候。   只是这样的经历,按照许尔姝的脾气,八成是觉得越来越好的。   许元姝生出几分感慨来,若不是她自小在母亲身边长大,母亲又时常带她出去,她现如今怕是跟许尔姝一样的眼皮子浅,进宫怕是没几个月就要丢了性命。   可是这事儿透着蹊跷……要是英王妃想害她,不至于连药材都没叫她认,若是许尔姝自己动手……难不成她觉得就单凭她一张嘴,自己就能帮她撸了英王妃的位置?   又或者……这个漏洞是英王妃自己留的。   “陛下。”许元姝轻轻叫了一声。   皇帝想起她说的要帮着她吓唬她妹妹,再者也到了午饭的时候,皇帝冻了一早上,这会儿也饿了,便不耐烦道:   “都是英王府的家事,现如今二哥虽然不在了,不过英王妃在,世子过了这个年就能继承英王府,交给她们办吧,正好英王妃也在宫里,施忠福——”   皇帝声音一提,许尔姝又是一身的冷汗下来。   “陛下,妾身——”   许尔姝抬起头来,顺着陛下……还是说实话?自己承担下来,她的这位好姐姐怕是立即就能大张旗鼓的给她一顿板子。   况且叫英王妃知道自己事情办砸了可是要命的,若是往王妃身上牵扯……除非是能废了王妃的大罪,否则就是过了今天,明天回到王府她依旧是个死。   “陛下……是妾身一时糊涂。”许尔姝咬了咬牙,“是郑侧妃!她跟妾身说,只能扳倒王妃跟世子,叫她儿子继承英王府,等她当了老太君,她升妾身做侧妃!”   希望王妃看见她去了郑侧妃,能对她网开一面。   郑侧妃?许元姝觉得自己听过这个人,虽然记不得是为什么了,可既然能叫她知道,这位郑侧妃也肯定在英王府有一席之地,必定是个能人。   皇帝眉头一皱,正要说话,被许元姝抢了先。   “大过年的……先帝跟英王爷都还未曾入土为安,你也不怕他们找回来!”   “陛下……不如过了年再说?”   皇帝在皇宫里长到二十岁,这等还没成功的小打小闹不知道看了多少,他从心眼里就没觉得这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便随着许元姝的意思点了点头,道:“随你。”   他也想着宫正司给了她,正好叫她练练手。   许元姝看了许尔姝一眼,叫了张忠海进来,道:“去太后那儿找英王妃,说我留下我妹妹叙旧了。”   这事儿……她觉得大有利用的地方,总之要拖到六斤回来再说,先帝还在的时候,六斤连锦衣卫都能管,纵然是人走茶凉,可六斤只要能及时回来,这茶就凉不了!   许元姝上前挽着皇帝的手出了履仁斋,两人缓步进了养心殿,午饭已经摆好了,待洗过手坐下,许元姝皱着眉头道:“不能把她安排在宫里。”   “太庙边上有个重华宫,也曾住过几个太妃的,不如叫她去哪儿?”   许元姝点了点头,叹道:“这大过年的……都是什么事儿!”   皇帝见她不高兴,便道:“唉……两年过年都没吃过烤乳猪烤全羊了。”   许元姝一下子笑了出来,道:“托陛下的福,咱们明年二月就有肉吃了,您的兄弟们明年过年依旧得清水豆腐这么吃着。”   皇帝给她夹了块豆腐,道:“吃饱些,晚上去奉先殿上香……”他说着说着就吞了吞口水,道:“我就不明白了,给先祖们祭祀的时候,怎么就是什么菜荤腥上什么呢?”   “难道人死了就不爱吃菜了?”   许元姝一边笑一边也给他夹了个豆腐,皇帝抓着她的手,就着她的勺子吃了。   待吃过午饭,张忠海这才进来,道:“娘娘,英王妃说她知道了,还说娘娘姐妹两个许久没见,是该好好叙叙旧的。”   许元姝冷笑一声,张忠海见皇帝不在,便又道:“英王妃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说完他又摇了摇头,改口道:“奴婢倒是觉得她一点都不紧张,甚至还有点得意。”   “我知道了。”   这就要好好查一查了,她没办法,可是锦衣卫是肯定能查出来的。   “你下去吧。一会儿再去我家里一趟,把太医院的药带去,我祖母腿脚不好,每年冬天都是好几瓶的药油要擦。”   “还有银丝碳,再带些去,我祖母怕冷,冬天窗户都不开的,这碳没有味道,叫她不用省着只管烧,多少都管够。”   等张忠海走了,许元姝站起身来,到了内室,皇帝歪在床上,似乎是想歇一歇的意思。   许元姝就去拉他,道:“白天短了,你若是这个点睡了,晚上怎么办?”   皇帝似乎已经有点迷糊了,看了她好几下,忽然用力就把她拉倒了,“你跟我一起睡就不怕了,晚上咱们精精神神的一起守岁。”   许元姝气笑了,道:“去给魏贵太妃请安!晚上还要去奉先殿烧香呢,还得再去一趟太后宫里,唉……事儿都办完了就剩咱们两个,我叫御膳房拿各种菌子熬了汤做锅底,晚上咱们吃锅子。”   “就咱们两个。”许元姝趴在他身上,贴在他耳边道:“谁都不许叫,就咱们两个过。”   说着就给皇帝耳朵上来了一口。   皇帝正感动着她如此直白的回应,觉得自己前头的努力没白费功夫,就是忽如其来的一阵痛。   “你这可真是以下犯上了。”   许元姝直起腰来,坐在他腰腹间得意的一笑,又问:“我沉不沉?”   沉是自然不沉的,皇帝没答话,抓着她撑在自己胸口的手就往嘴里送,送到嘴里又去看他的许贵妃,只见许贵妃一手捂着眼睛,似乎是不敢看的样子。   只是指缝大张着,能看见里头一双大眼睛正看着他。   皇帝脸上立即就有了笑容,牙齿在她手指头上轻轻的摩擦着,又问:“疼不疼?”   许元姝一直笑着就是不说话。   皇帝双腿往上一顶,人就又回到了他怀里,皇帝双手抱着她,头一偏就看见窗台上的日晷了,已经未时二刻了,的确是耽误不得。   皇帝就着她红扑扑的脸亲了亲,翻身坐了起来,道:“可惜了,美人在怀啊……”   许元姝瞪他一眼,先一步翻下床来,高声叫道:“甘巧,拿礼服来给皇帝换上。”   两人出了养心殿,一路到了慈庆宫。   因为连着两个皇帝的孝,宫里是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看见他们来,魏贵太妃脸上露出点喜色来,道:“快来坐下。”   说完了又叹气,道:“这时候要挂灯笼也只能挂白灯笼,大晚上冷不丁看见挺渗人的,我叫他们翻了羊角宫灯琉璃宫灯出来,挂这个不犯忌讳,还能稍稍好看些。”   皇帝坐下来端起茶来喝了两口,左右一看,道:“怎么不见恭臻他们哥儿两个?”   魏贵太妃听见这话,眼圈一红,眼泪便掉了下来。   “我叫他们在屋里待着呢。早上他们两个回来,嘴唇冻紫了,衣裳脱下来,身上都是青白的。喝了三碗姜汤才缓过劲儿来。”   早上的事儿皇帝已经听他的许贵妃说过了,自然明白两个孩子冻是真冻着了,可是却没魏贵太妃说的这样严重,不然干嘛不请太医呢?   再者早上祭祀的时候,皇帝的确是照顾过他这两个侄儿的,这可是先帝的两个幼子,万一出点什么好歹,又得有多少风言风语出来?   皇帝耐着性子安慰魏贵太妃,还有心思分神出来想,下头贵太妃得说什么,才能把话题引到六斤身上?   “我昨儿梦见先帝了。”魏贵太妃抹了抹眼泪,“我也不是催你,只是给他修陵墓这事儿得抓紧,虽然只当了一年的皇帝,可皇帝总归是要影响国运的,早日叫他入土为安,咱们大魏朝才能国运昌隆,你这皇位也坐得舒坦。”   皇帝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是,朕也一直在想这个事儿,六斤是八哥看重的太监,前头办事儿也一直很牢靠,朕打算把这事儿教给他办。”   魏贵太妃一下愣住了,修皇陵怎么都得两年?两年之后六斤就算能回来,宫里太监换一拨,朝堂上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他还能干什么?   再者给皇帝修陵墓总体来说是个好事儿,修完就是连升三级,可六斤是个太监,还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连升三级就是升无可升,只能去死了。   魏贵太妃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直给许元姝递眼色。   许元姝恨不得狠狠瞪皇帝一眼,只是这么瞪下去非得露馅不可,她耐着性子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娘娘梦见先帝什么了?要不要请钦天监的人来解梦?”   魏贵太妃松了口气,总算是能说下去了,于是皇帝又听了一通魏贵太妃编得前言不搭后语的梦。   末了,魏贵太妃一声长叹,“不行,我不放心,我这总觉得先帝哪儿怕是出了什么事儿,我要叫六斤回来问一问!” 第321章 感谢陛下来接奴婢   开头第一句最难的说了出来,剩下的话就跟倒豆子一样全都吐了出来。   “去把六斤找回来!”魏贵太妃瞪着眼睛说。   “大冬天的, 他一个人在皇陵也不知道好不好, 原本就是来回奔了几天, 病没养好就去了皇陵,那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养着, 生生用命扛着。”   “他是先帝的心腹,是先帝最看重的太监,先帝虽然不在了, 可也不能叫他一个人凄凄惨惨地过!”   魏贵太妃一边说着, 一边就指着许元姝,又跟皇帝道:“你能叫她把戴恩接回来, 怎么放六斤身上就不行了?”   许元姝上前挨着魏贵太妃坐下,挽着她的胳膊劝道:“娘娘,这大过年的, 今儿是年三十,先帝孤零零的一个人, 也没人陪着,不如等过了年再派人去——”   “不行!”魏贵太妃立即就拒绝了,她现在已经很有几分倚老卖老仗着辈分大撒泼的架势了, 只是这姿态是装的,因为这样更加的安全,总之不能叫人察觉到她叫六斤回来的真正目的。   “先帝都死了, 要人陪做什么?横竖有死了的赵贵妃陪着他——”魏贵太妃一边说, 语气里就带了几分厌恶, 她略顿了顿,这才扬声道:“去叫齐公公来!”   早就准备好的人,魏贵太妃这边一发话,那边齐公公就一路小跑到了屋里,行了个礼道:“娘娘,您有事儿吩咐奴婢?”   魏贵太妃道:“去皇陵,把六斤接回来!就说是我找他!跟他说先帝的两个孩子病了,看他回不回来!”   “这……”齐公公就说了这一个字儿,然后便等着上头人的吩咐。   魏贵太妃又去瞪皇帝。   皇帝心中觉得好笑,面上像是被魏贵太妃一顿闹闹得头有点疼,他揉了揉太阳穴,挥了挥手道:“不过一个太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去接回来吧,施忠福,你去给他拿腰牌。”   两位太监齐齐应了声是,正要出去,许元姝看了看天,道:“都这会儿了,不如——”   魏贵太妃拍了她一下,许元姝急忙又改口,“路上小心,叫骑了好马去,别耽误了。”   等齐公公出去,魏贵太妃脸上又有了笑容,语速也放缓,声调也降了下来,显得很是满意,“今儿除夕,路上没什么人,又走得是官道,来回两百里路,快一点子时之前就能回来,还能在宫里过节。”   魏贵太妃目的达成,也就不留他们了,道:“时候差不多了,皇帝该去请太后了,再说两句话,换了素服就该去奉先殿上香了,我也准备准备。”   许元姝跟着皇帝从慈庆宫出来,到了没人的地方,皇帝笑了出来,叹道:“你呀……就你鬼主意多。”   这话听着一点责怪的意思都没有,许元姝也跟着笑了起来,“那下回陛下还要不要我帮你出主意了?”   皇帝拉起她的手,藏在自己袖子里,道:“自然是还要的。”   两人往慈宁宫走去,许元姝故意越走越慢,皇帝原本没多想,经她这一提醒,皇帝立即便想起这些日子宫中盛传太后对他的许贵妃视而不见,请安从来不露面的消息。   站在慈宁宫门口,皇帝捏了捏许元姝的手,道:“我陪着你。”他送开手,第一个走了进去。   当年的事情的确是太后迁怒,可是……可是因为是长辈,碍于孝道礼法,只能这么含糊着来。   皇帝心中略有不快,难道长辈做错了就能这么糊弄过去?   不行。   皇帝又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许贵妃,这几年个子倒是长高了些,脸也长开了,比刚进宫的时候看着越发的动人了。   可都当了皇帝的宠妃了,还要叫她受委屈。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小心翼翼跟在他后头,甚至踩着他脚印走的许元姝,心中越发的酸了。   这个贵妃当的名不符实。   当年的祺贵妃他没见过,可吴贵妃他是见过的,他的元姝跟她们一点都不像。   皇帝又转过头,想起迄今为止还在外头回不来的孟太医,还有无辜被冤死的柳监正一家……他是皇帝,他能做点什么。   至少不叫柳监正一家背着谋反名声……虽然人已经死完了。   许元姝故意踩着他的脚印往前走,瞧见那愧疚又心酸的眼神……效果竟然这样好。   只是她心中难免也有一丝愧疚,皇帝的确是把真心捧在她面前的,她这样……许元姝抿了抿嘴。   可是……可是能对付太后,能把太后拉下去的人只有皇帝。   前朝有太后被废,再不济还能囚禁,况且太后又不是皇帝的生母,动起手来就更容易了。   皇帝待她这样好……许元姝避开皇帝的视线,再一次告诉自己,皇帝是不会长久的喜欢一个人的。   她只要趁着皇帝还喜欢她的这两年把事儿都办妥当了就行!   许元姝深吸一口气,跟着皇帝进了慈宁宫,还没站定行礼,就听见上头太后的声音响起,“我就跟你们说,陛下最喜欢的是贵妃,不然这样的日子,该是跟皇后一起的。”   周围一圈太妃连带几位亲王妃都不敢说话,这话……她们是都知道太后不喜欢贵妃的,若是只有许贵妃一个人进来,胆子大的比方柳太妃倒是敢笑两声的,只是可这话连皇帝都捎带上了——屋里鸦雀无声。   皇帝前头才脑补了一圈他自己腰杆子不硬,不能给爱妃撑腰,这会儿正是心酸又委屈,听见太后这样说,皇帝直接便是:“这样的日子,朕也得能找的到皇后才是。”   这可直接顶回去了。   周围一圈太妃连带众位亲王妃们头越发的低了,万一被殃及池鱼就不好,况且……太后今年都六十好几了,陛下才过二十。   万一今儿出声被皇帝记在心里,皇帝没法对太后怎么样,迁怒她们难道还不容易?   “怎么?皇帝不来慈宁宫,反倒要迁怒常来替你尽孝的皇后了?”太后的态度越发的强硬了。   角落里忽然有了笑声,两年多默不作声的安庆太子妃忽然说话了,“皇后早上不到巳时就来了,我觉得还是要放些心思在皇帝身上的,毕竟皇帝跟皇后是一对儿,太后——”   她故意顿了顿,“太后跟先帝是一对。”   屋里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这是实打实的咒太后去死啊!   许元姝冲着安庆太子妃笑了笑,安庆太子妃略有些惊讶,没想她敢趁着这个时候跟她示好。   太后气急,手一指门口,道:“出去!慈宁宫不是你来的地方!”   安庆太子妃当下就要走,许元姝一把把她拉住了,皇帝一看这架势,环视一圈又开口了,“太后叫谁走?”   大殿里鸦雀无声,若是手里有铲子,怕是所有人都要挖洞把自己埋起来了。   站在太后身边的宋妈妈眉头一皱,立即站了出来,道:“时候差不多了,太后娘娘该更衣了。”   说着就去搀扶太后,只是太后挣扎两下就是不肯起来,宋妈妈使了个眼色,跟旁边湘君一左一右扶起太后来,宋妈妈又道:“众位娘娘也稍稍整理一下,该去奉先殿了。”   待太后走后,安庆太子妃又坐下默默无闻起来,皇帝自然是坐到了最上首,又拉着许元姝坐下,再次环视一圈,道:“今儿这挺热闹的,怎么不见你们去给魏贵太妃请安?”   内室里,太后对宋妈妈怒目而视,“你究竟是谁的奴婢!”   “娘娘!”宋妈妈立即跪了下来,“若是今儿叫安庆太子妃走了,明儿传出去就是大麻烦。”   “她们必定添油加醋说什么娘娘不叫她给安庆太子上香,她毕竟是当过太子妃的,她在宫规里是比贵妃、比公主都要大的,安庆太子又已经死了三年,人死了就是最大的护身符,她是有名分的人啊。”   “往日也就罢了,今儿是除夕啊!”   太后如何不明白这个,不然在外头也不会被拉起来了,她眉头紧紧锁在一起,“怎么哀家当了太后,反倒不如当皇后的时候逍遥了!”   自然是因为能容忍她的那个皇帝已经死了,否则她也当不了太后。   湘君头一低,轻声道:“娘娘,奴婢伺候您换衣裳吧。”   不多时太后换了素服出来,加上等在外头的众位亲王们,皇室宗亲们泾渭分明分成好几拨往奉先殿去,一路上窃窃私语说的都是方才的事儿。   许元姝想了想,走到英王妃身边,道:“我在宫里也没个说话的人,我留我妹妹说两句话,您不会见怪吧。”   虽然用了您,可英王妃知道现如今两人的身份已经千差万别了——以前也是千差万别。   她目光闪过一丝不快,不过还是客客气气的说,“她能留下来是她的福分。”   只是终究心里还有气,英王妃便又道:“娘娘若是没人说话,明年选秀不如叫多进几个人。”   许元姝脸上还堆着笑,不过已经很敷衍了,她语气轻蔑地反问道:“跟英王府似的?”   说完这一句,她步子一快,又到皇帝身边,皇帝看她一眼,也反问了一句,“没人跟你说话?”   许元姝脸上笑盈盈的,轻声道:“这不是在糊弄她吗?”   到了奉先殿门口,许元姝有点感慨,不免想起上次被戴公公挡住的事情来,她这一犹豫就叫太后看见了,太后冷笑一声,扫了一眼立在旁边的戴恩,道:“怎么,今儿你不拦她了?”   戴恩看她一眼,往后退了一步。   “哀家觉得这地儿你真不该来,毕竟上头还有皇后,你不过是个——”   话说到一半,就被早就等在奉先殿门口的魏贵太妃打断了。   “太后娘娘慎言,你这是想赶谁走?”   太后气得倒抽一口气,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个都跳出来跟她作对!   她狠狠一瞪许元姝,你给哀家等着!   待上了香出来,众人各自散去,谨慎到除了连恭贺新年的话都不敢说。   皇帝看了傅芳苓一眼,问道:“你也该有始有终,继续去伺候太后,替朕尽孝吧。”   说着便拉着许元姝走了。   两人回到养心殿,吃了一顿没有荤腥也很是鲜美的菌菇锅子,许元姝看看外头天色。   夜幕低垂,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是仔细看看又有点像是深蓝到发黑的颜色。   天空中繁星点点,明天必定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再一看屋里的大钟,已经到亥时了。   来回两百里路……六斤马上就要回来了。   许元姝伸手去拉皇帝,“陛下,咱们去夜游紫禁城吧?今儿要守岁,怎么也得过了子时才能睡,在屋里带着多没意思。”   皇帝正想说虽然没下雪,可这大冷天的出去就有意思了?皇宫又有什么可看的?然而看见许元姝的眼睛,他还是心软了,他甚至觉得……这好像是她第一次想做什么的。   还是拉着他一起的。   皇帝站起身来,笑道:“走。”   前头的太监远远地开路,叫守夜的太监侍卫等等都离开,后头也有太监远远地跟着,许元姝手里提着八角琉璃宫灯,皇帝手里提着个羊角的宫灯,两人慢悠悠地在皇宫里转着。   “我的母妃原先在长春宫住着,长春宫旁边就是中正殿,我小时候总能闻见香味儿,好像是哪个太妃总去烧香。”   皇帝跟她讲着小时候的事儿,许元姝一边听着,一边盘算着。   六斤是跟着齐公公回来的,那必定是要去慈庆宫的,慈庆宫在东边,现在……似乎差不多了。   “咱们去东三所看看?”许元姝提议道,“那地方两年没住人了,不知道荒废没有。”   她拉着皇帝出来,前头有人开道,后头有人守着,劳师动众地排场很大,若是齐公公回来,必定能遇上,看见皇帝是不能跑的,必须上来行礼。   那边太监去拿钥匙,又去点灯收拾一番等等,两人刚走到东五所前头那条街上,就见小太监跑着来禀告了,“陛下,齐公公正好带着六斤公公回来,想给您请安。”   “嗯。”皇帝沉声道:“宣吧。”   很快,许元姝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面前,她抿了抿嘴……拉了皇帝出来,六斤是明白她什么意思的。   果然,六斤走到皇帝跟前,目光先是惊讶,随即又有感动,立即便跪了下去行了大礼,道:“奴婢不过是个太监……竟劳烦陛下亲自来接,奴婢心中惶恐……奴婢感激涕零。”   虽然不是来接他的,可这个误会……皇帝给许元姝使了个眼色,上前一步在六斤肩膀上拍了拍,道:“起来吧,以后……可要好好为朕出力。”   许元姝松了口气。 第322章 这宫里都是太后的仇人   见他们两个说过话, 许元姝又对齐公公道:“这一路风尘仆仆的, 先下去休息吧, 都这个点了, 你这一路辛苦了。”   齐公公客客气气的道谢,说给主子办事是应该的。   许元姝这才又把目光落在六斤身上, 道:“这么晚了……”她一顿,像是想起今儿晚上都要守岁, 便道:“贵太妃怕是还醒着,大过年的, 纵然是有什么也得点先掂量掂量,过去了再说。”   “娘娘说的是。”六斤行了礼,垂首站在一边。   许元姝又去看皇帝,轻声道:“东三所?”   两人一起走了, 后头跟着一串太监宫女,很快这条街上就只剩下齐公公跟六斤两个。   青石板路在冬日的星光下看起来略显得冰冷, 齐公公扫了一眼六斤, 只见方才他脸上那满满地感激还有激动一点点的消失了。   齐公公稍稍放下心来, 听见六斤道:“去拜见娘娘吧。”接着又是一声带着寒意的叹息,“不过才两个月,就有人敢不把先帝的子嗣放在眼里了吗?”   两人一路到了慈庆宫。   虽然是腊月三十守岁,不过整个宫里看起来都没有喜庆的气氛, 两人进了屋子, 齐公公在明间停下, 道:“稍待片刻, 待我先去回禀娘娘。”   六斤点了点头,看着齐公公进去。   “娘娘,六斤带回来了。”   魏贵太妃抬起半睁半闭的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奴婢到殡宫的时候,他正给先帝上香,屋子里干干净净的,的确是一点没怠慢。”   魏贵太妃坐了起来。   齐公公又道:“奴婢依着娘娘的意思,一路上说的都是先帝的两个儿子被人欺负,他都听进去了。”   “方才还遇见了陛下跟许贵妃——”齐公公又把这事儿一说,道:“奴婢原先还有点担心,只是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被陛下……”   宫里能当上总管的太监一个个都小心谨慎的,就是没当着人,有些话也不太敢说。   魏贵太妃笑了笑,“他是先帝的心腹,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先帝有多信任他?他没那么快就能被人招揽去。”   说着魏贵太妃就叹了口气,道:“他还年轻,当初要死要活非要给先帝殉葬,又要去守陵,我拿先帝的两个儿子引他回来,再叫他看看世态炎凉,叫他知道权势是多么好的东西——”   后头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   六斤当初成了先帝的心腹也就不过一年的时间,纵然是皇帝身边有施忠福,还有戴恩,还有一个许贵妃想推张忠海上去,可是她觉得六斤也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魏贵太妃想了想,道:“你去叫他进来吧。”   齐公公又去带着六斤进来,然后便走了,六斤垂首站着,魏贵太妃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半晌,她忽然叹了口气。   “不过一年……物是人非。”   “娘娘。”六斤猛地抬头,魏贵太妃能看见他眼圈都红了。   魏贵太妃甚至想问问他后不后悔推了鲁王上去,只是她也明白这话不能说,说了就是质疑他的忠心。   “你回来就好,先帝……走的突然,我又中了算计,到最后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老的老小的小。”   魏贵太妃这话虽然是早就想好的,然而说到现在自己也心酸起来,“我已经是年过五十了,两个孩子加起来……等过了子时才过六岁,钱贵——钱太嫔肚里还有个才六个月的遗腹子,我们都龟缩在这慈庆宫里。”   “今儿在奉先殿上香,又差点被太后撵出去。”   “六斤!”魏贵太妃猛地叫了一声,“你抬起头来!”   六斤抬头,两双微红的眼睛对在了一起。   “你能不能好好的照顾先帝的两个孩子!我是看不见他们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了,你好好的照顾他们!”   六斤微微的发颤,魏贵太妃又道:“尚锡靠不住,他不惹是生非我已经是感恩戴德了,我能托付的人只有你……”   六斤跪了下去,“娘娘,奴婢一定好好照顾两位小主子,一定不辜负先帝……还有娘娘的嘱托。”   魏贵太妃拿手帕压了压眼角,叹了口气,道:“唉……我也乏了,要不是还要看着他们两个——”   “娘娘!”六斤叫道。   魏贵太妃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好好洗漱一番,你这一身的香味……我时时刻刻都能想起来我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六斤抿着嘴,看起来有点惶恐,魏贵太妃整个背都塌了下来,道:“去吧,好好歇一歇,今儿腊月三十呢。”   六斤应了声是,倒退着出了屋子,齐公公给他安排了地方洗漱休息,又回到了魏贵太妃屋里。   青花也在。   魏贵太妃不像方才那样无助,她半靠在软塌上,看着面前跟了她十几年的宫女太监。   “六斤是个聪明人,好在对先帝忠心……他一回来——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去跟皇帝示好,总之……你们记得管束下头人,至少表面上他不能跟慈庆宫太过接近。”   “是。”   “权势是个好东西啊……”等屋里人都出去,魏贵太妃叹息道:“他原先不贪恋权势,是因为他忠心,可他是皇帝最信任的太监,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权势就在他手里握着。   “在殡宫待了这么久,再忠心,回来也该也有所醒悟才是。”   六斤梳洗完毕,又换了一身衣裳出来,在廊下看见了齐公公。   齐公公略有惊讶的看着他,道:“怎么不穿蟒袍?咱家记得不仅仅是先帝,陛下也赏了你蟒袍的。”   六斤淡淡地说,“蟒袍是赏给皇帝宠信的太监的,皇帝最信任的不是我,我穿着那个太碍眼。与其这样,不如从头开始。”   齐公公看了看他身上的内使圆领衫,不过二十岁的年纪,看着真的跟小太监没什么区别了。   “你也不用太担心。”六斤看他一眼,道:“我毕竟是做过掌印太监的,我跟别的小太监不一样。”   这样的自信和从容的确是叫齐公公自叹不如,他晃了晃脑袋,不说话了。   话音刚落,宫里便响起敲钟的声音。   因为大丧的缘故,不能放鞭炮,什么都不能有,也就只有这钟声预示了永泰元年的到来。   两人对视一眼,六斤道:“永泰年了。”   齐公公一声叹息,道:“谁能知道建熙就只有一个元年呢?”   六斤不说话,忽然一转向,又魏贵太妃屋里去,青花诧异于他的去而复返,可是听见他斩钉截铁地说:“奴婢求见娘娘。”青花还是进去回报了。   六斤一看见魏贵太妃就跪了下来。   “先帝就留下这么两个孩子,还有钱太嫔肚子里的那个,以前是奴婢钻了牛角尖——”   他咬了咬牙,在开口的时候,声音比方才还要坚定。   “奴婢一个太监,如何能好好照顾他们?不过两个月就人走茶凉,这宫里谁都靠不住,皇帝虽然心善,可也会有自己的孩子,要照顾他们只能靠自己。”   魏贵太妃的目光里越来越多的欣慰。   “奴婢还得去司礼监,戴公公身子不好,活不了一两年了,施忠福……说句不好听的话,十个他加起来也没奴婢一个人得用,娘娘放心,只是……只是奴婢面上怕是不能跟慈庆宫走得太近了。”   魏贵太妃几乎要哭出来了,纵然是离宫两个月,纵然是主子死了钻了牛角尖,一度甚至生出殉葬的念头,六斤还是那个六斤。   “娘娘……”六斤忽然抬头,道:“两位小主子年纪还轻,这个时候不会有人忌惮他们的,纵然是皇帝也不会。当务之急……是娘娘的太后之位,您当上太后,还得是唯一的太后,慈庆宫才能稳稳当当的庇护两位小主子。”   “许贵妃是皇帝宠妃,跟太后有仇,还有安庆太子妃,她们两个都能利用!”   “太后蛇蝎心肠!”六斤这一句话说的无比的真诚。   “娘娘,奴婢说一句不该说的话,若不是那道矫诏,娘娘现在已经是太后了!”   “陛下的遗诏里说相信鲁王会善待娘娘,什么是善待,就是太后之位!”   “陛下有儿子,有一母同胞的弟弟,却将皇位传给鲁王,难道鲁王连一个太后之位都舍不得?”   “更何况鲁王生母早逝,生前就跟娘娘没有冲突,死后就更没有了,他还在娘娘宫里养了三年,娘娘更加不曾亏待她。”   “娘娘,您就该是太后!”   魏贵太妃眼圈红了,笑声比哭声还难听,又或者她本身就是在哭。   “是的,我就该是太后!我要拿回来自己的东西!”   “方汀岚!我饶不了你!”   “永泰年了。”   东三所里,许元姝说了跟六斤一模一样的话,她又冲皇帝行了个礼,道:“臣妾恭祝陛下国运昌隆,四海升平。”   听见她这样说,皇帝笑了起来。   从今儿开始,从建熙元年到了永泰元年,他才是个真正的皇帝。   一时间皇帝满心的踌躇满志,就等着大展拳脚了。   两人站在东三所中间一进的抄手游廊里,静静听着敲钟的声音,等钟声停下来,皇帝道:“朕要着天底下再没有一个饿死的百姓。”   迎上许元姝的目光,里头带了一丝戏谑,皇帝轻轻咳了两声,道:“先从京城开始。”   许元姝便道他:“陛下打算怎么不叫人饿死?”   皇帝道:“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单靠布施肯定是不行的,得给他们找到谋生的门路。”   许元姝原本就是怕他好大喜功,想说的也就是授人以渔,眼看着皇帝就要长篇大论起来,许元姝轻轻一推他,道:“初一也是一天的事儿,什么事儿都得从小处做起,为了京城还有这全天下的百姓,陛下该去睡觉了。”   皇帝有点扫兴,道:“不是你要出来的?”   许元姝就把手贴在了他脖子上,皇帝冻得一激灵,打了个寒颤。   “我冷,陛下。”许元姝故意捏着嗓子道。   皇帝叹了口气,“冷也不早点说,咱们这就回去。”一边说着就一边拉着她的手,塞在自己袖子里暖着。   许元姝的手贴着皇帝的手腕,能感觉到他胳膊上被冻出来一个个小小的疙瘩。   说什么似乎都有点不太合适,许元姝手一弯,在他手腕上挠了挠。   特别痒,皇帝瞪她一眼,道:“乖乖的别乱动,要么不给你暖了。”   许元姝嗯了一声,整个手都贴了上去,紧紧握住了皇帝的手腕。   第二天一早起来,又是先去给列祖列宗上香,太后一脸的不开心,许元姝能看出来她眼睛肿了,想必是昨儿没睡好。   许元姝便越发的挺直了脊背,脸上带着不可一世的表情,连说话声音都大了些,只是太后今儿倒是一句话没说,全当是没看见她,叫她很是失望。   宫正司已经在她手上,六斤也回来了,还有戴恩、安庆太子妃……太后必死无疑! 第323章 六斤的第一件差事   等回到养心殿的时候, 已经快到中午了, 皇帝松了口气, 叹道:“我听说百姓人家人人都盼着过年, 能穿新衣,还有好吃的, 长辈还有压岁钱发。”   “可是这皇帝家里——”皇帝扫了一眼许元姝,昨儿睡下已经过了子时, 今儿又是天不亮就起来,忙到现在, 他的许贵妃已经靠在榻上,毫不避讳地打哈欠了。   “亏得今年重孝,只在初三宴请大臣。”皇帝一边说一边摇头,“平常都是五天一上朝, 到了过年连着忙好几天,他们还真不怕把皇帝累坏了。”   许元姝袖子一遮, 又打了个哈欠, 道:“原先每逢过年, 我外祖父就是最忙的一个,康——”年号没说出来,她便在皇帝殷切的目光下改了口,“父皇过年天天的宴会, 总是吃多, 要我外祖父给他瞧病。”   皇帝还小心翼翼看着她, 只是见她说起这等事情后表情不再落寞, 这才笑了笑道:“那过些日子把他请回来,我封他做太医院院使大人如何?”   许元姝瞪他一眼,道:“皇帝如何还要试我?我外祖父手指头都折了,如何还能当太医?万一再被太后寻个错儿,怕是连脖子都要折了。”   见皇帝还想说话,许元姝又道:“舅舅也不行,回来叫他们在宫里见一个人行一次礼吗?万一……万一回头我有了身子,叫他们看出来多尴尬。”   皇帝才想着若是真请他们回来,怕是宫里这些人为了扫她的脸面也要天天叫孟太医来请平安脉行礼,只是这念头还没通达心里,他就又听见“有了身子”四个字。   皇帝心里一喜,惊喜地看着许元姝。   许元姝瞪圆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陛下……虽然听说您小的时候不用功,可是也该知道怀胎十月吧?咱们两个上次同房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说着她把肚子一挺,腰还是细的,肚子还是平的,“一年多了,陛下。”   皇帝笑了起来,伸手就去摸了摸,“说不定——”   外头忽然又有了声音,甘巧轻轻在外头叫了一声:“陛下,娘娘。”   这是你的人,皇帝给她使了个眼色。   许元姝坐直身子,捋了捋头发,轻轻一咳,这才道:“什么事儿?”   甘巧进来,头也不抬,更加不敢去看皇帝,道:“娘娘,英王府差人来请安。”   这不是请安,这是来催许尔姝回去的。又或者……是英王妃等不及想叫她早作决断。   “我知道了。”许元姝应了一声,只是心里明白,表面上……不是打着请安的名义吗?   “昨儿的那个山楂点心我吃着挺不错的,还有蝴蝶卷,加了奶皮的点心也成,你叫御膳房备上十二色点心,算是我给英王府的回礼。”   甘巧应了声是下去,皇帝看着她笑。   许元姝半真半假的嗔道:“怎么?英王妃是第一个给我来请安的,我赏她点东西陛下难道心疼了不成?”   皇帝又笑了笑,把头转了过去,只是手又悄悄摸上她肚子。   许元姝也不说破,没正经的跟皇帝说着话,只是才又说了没两句话,外头又有人来了,这次是施忠福。   许元姝也照原样给了皇帝一个眼神,这次轮到你的人了。   施忠福进来先是行礼,又不咸不淡道:“陛下,六斤公公从慈庆宫来给您请安了。”   不知道皇帝听没听出来,许元姝是听出来施忠福已经开始不满意了,还得想个法子。   她坐直身子,给施忠福使了个眼色,又推了推皇帝,轻声道:“陛下要不要先用午饭?”   见许贵妃一下子就明白他什么意思,施忠福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忐忑,是不是太明显了?陛下……会不会也已经看出来了?   皇帝心中还想着那个撤藩的计划,他这一个月心里也有了不少主意,正想跟六斤交流一番,只是施忠福言语里“慈庆宫”三个字儿他也听见了。   皇帝略觉不快,只是转念又一想,连施忠福都开始暗地里排挤他了,那大臣呢?   横竖都等了这么多年了,好事多磨,皇帝道:“叫进吧。”   很快施忠福带着六斤进来,两人朝着皇帝行礼,起身后施忠福便又想着要补救一番,谄媚地笑道:“陛下,六斤一早就来了,一直在外头等着,奴婢也是回来之后才知道的。”   下头两个虽然都是太监,也都低着头,可是施忠福连腰也弯着,又是这样左右不定的举动,许元姝轻轻松了口气。   皇帝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反而转身问许元姝:“咱们中午吃什么?”   许元姝正正经经道:“也就是那两样,叫他们捡新鲜的去做就是了。”   皇帝便看了施忠福一眼,“还不去吩咐?”   “等等。”许元姝拦住了皇帝。   皇帝也不见闹,不过稀松平常的问一句,“你还想吃什么?”   许元姝扫了六斤一眼,身子微微一偏,小声跟皇帝道:“叫六斤去查一查英王府那事儿。”   皇帝微微一愣,想明白之后不得不承认这个好主意。   他继位很是匆忙,手上能用的人没有几个,而且绝大多数都是以前的小太监,只会伺候人,叫独当一面就露怯,就一个施忠福……私心太重。   施忠福是不能去查的,且不说他能不能查出来,他是皇帝最亲近的太监,纵然是以后查到什么要他出面,但是现在不行。   下头就是张忠海了……张忠海是谁的人?去查就更不合适了。   戴恩……戴恩倒是可以,只是皇帝一来觉得他年纪太大,不忍心他操劳,二来也想他留在司礼监镇着。   当然最后还有一条……叫六斤去查这等王府后院的事儿……也能稍稍掩盖大臣们因为他回来的焦虑。   皇帝点了点头,道:“六斤,朕有一事叫你去查。”说着又去看了一眼施忠福,“还不快去!”   “是!”施忠福感激又小心的看了许贵妃一眼,转身出去了,出了屋子他便叹了口气,还是太急躁了些,他这个身份去吩咐午饭明显是惩罚。   屋里,皇帝三言两语言简意赅的把昨儿的事儿说了。   六斤沉思片刻,道:“陛下,奴婢觉得这事儿……欠妥当。”他隐晦地抬头看了一眼许贵妃,虽然什么都没说,不过明显是觉得她这事儿办得不好。   皇帝眉头微微一皱,六斤又道:“这事儿无非就是这么这几种结果。”   “第一,这事儿是许氏胡诌出来的。”   “第二,许氏说的是实话,这事儿是郑侧妃做的……”他眉头微微一皱,“奴婢记得这郑侧妃的确有个儿子,跟世子还是一年生的。”   “第三,这事儿是英王妃指示的——”他又看了一眼许贵妃。   见他这样,皇帝眉头又是一皱,道:“有什么你就说。”   六斤便冲着许元姝一拱手,道:“敢问娘娘,若是这事儿真的是英王妃指示的……您留了许氏在宫里一夜——”   “没在宫里,在外头的重华宫住着。”   皇帝正听到要紧的地方,下意识往许元姝手背上一拍,道:“你叫他先说完。”   六斤便又道:“娘娘恕罪。”接着道:“万一英王妃反咬您一口,说是您指示她诬陷的怎么办?”   许元姝明显的一愣,下意识握住皇帝的手,“陛下!我昨天没跟她说话的。”   皇帝又拍了拍她以示安慰,道:“我给你作证!”说着便看向六斤,“好好查!一定得查出来!”   六斤应了声是,待直起身来面上带了几分犹豫,道:“陛下……可能要用到锦衣卫。”   “那也得查!”皇帝解下腰间荷包,里头拿出一枚印信来,六斤上前双手捧着接了。   “去查!”   “慢着!”许元姝站起身来,两步走到六斤身前,“公公!本宫的身家清白可全托付给公公了!”   六斤点头应是,道:“娘娘放心!奴婢必定不辜负陛下所托。”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六斤再次行礼告辞,出了养心殿。   许元姝心事重重回到皇帝身边坐下,两人对视一眼,许元姝蹙起眉头,又多说了一句,“不过拌了两句嘴……应该不会吧。”   “哪儿来的这等深仇大恨?”   “她又是我亲妹妹。纵然我们两个在家里也没有多亲密,我在母亲屋里养着,她在姨娘屋里养着,可是我姨娘没害过她母亲,我母亲还给她请了先生一起读书认字学女红……”   “邹姨娘还在家里呢,她怎么可能会跟外人害我?” 第324章 第一次围攻太后(上)   皇帝安慰了她一句, “且看六斤查出来什么吧。”   许元姝欲言又止看了皇帝一眼,皇帝明白她的担忧, 甚至皇帝想的也是一样……会不会是太后?   两人都没继续说下去。   六斤出了皇宫,直接便到了北镇抚司, 这儿里头的的锦衣卫已经一个个都闲的发慌了, 皇帝继位没多久, 加上大丧, 还没想起他们来。   六斤进去便看见他们在院子中间点了火堆, 大中午的便是喝酒烤火。   看见六斤进来,有人惊得直接把手里酒壶掉了, 酒壶倒在地上, 烈酒流出来,遇见火就是砰地一声, 燃起一条火舌, 燎了好几个人的袍子。   六斤眉头微微一皱,道:“收拾干净!赶紧进来,陛下有差事吩咐!”   说着, 他把手上印信一晃。   谁都没想到他能回来,谁都没想到他能这么快回来, 谁都没想到他手上还有皇帝的印信。   第二个皇帝的印信。   很快, 外头锦衣卫收拾干净进来,有些人脸上还有未曾擦干的水, 看他们冻得通红的鼻子, 就知道这水是直接从井里提出来的。   六斤环视一圈。   这里头的人选……一半的管事都是他选的, 当初陪着他去迎接鲁王继位的人也在里头。   皇帝还没想起他们来,六斤微微叹了一口气,皇帝当初是真的对皇位一点企图都没有,施忠福只想着扒着皇帝争宠,戴恩……戴恩虽然什么都知道,却一个字儿都不说。   若是没有他今天提着一嘴,等皇帝想起锦衣卫来……怎么也得等他吃过亏,至少也得小半年了。   六斤道:“第一件事,英王是建熙元年八月初三就藩的,去查他府上卖出去了多少下人,一个不漏全给我押回来!”   “是!”   六斤又道:“第二件事,去查英王府从奔丧回京到现在的人员往来,就是倒夜香的也不能放过!”   “是!”   看着下头人一个个出去,六斤捏了捏掌心里的印信。   这里头有一半的人都不是他的人,可是经历这一遭,他的威信也算是建立起来的,锦衣卫最怕的是什么?   他们最怕的是皇帝不用他们!   锦衣卫是得罪人的活儿,有自己的诏狱,能独立审案,能定罪能直接处决,若是没有了皇帝的宠信……   六斤淡淡的一笑,他可是第一个拿着皇帝印信来调动锦衣卫的。   想必他们这几个月又做回锦衣卫最初的执掌皇帝仪仗这类事情,应该已经厌烦了吧。   这头一趟差事……他们一定会好好卖力好好做的。   六斤站起身来,下头该是先去问一问许尔姝了。   六斤回来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尤其是他大张旗鼓的用着锦衣卫,尤其加快了这传播的速度。   京城里倒是有了几分人心惶惶的气氛,不过宫里倒是还好,除了太后的眼皮子又跳了好几下。   转眼便是第二天下午,许元姝很是有点郁郁寡欢的样子,虽然是装的,不过她也觉得有的时候也得适当的冷一冷皇帝。   皇帝自然不觉得这是冷着他,他思来想去,觉得这根儿还是出在太后身上。   再一想原先她去给太后请安受的委屈,皇帝便道:“从今儿起,我陪你一起去给太后请安。”   话音刚落,许元姝就听见外头响起甘巧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焦急,“陛下,娘娘,慈宁宫来人了,说太后叫陛下去。”   完了还有一句,“说是英王妃进宫来哭诉了,说锦衣卫去她府上拿了不少下人,希望陛下能念着手足情,给她们这些未亡人留点体面。”   皇帝看见她脸上表情,就知道话还没说完,而且后头的话非常不好听,道:“继续,还有什么?她都敢说,你替她瞒着干什么?她会感激你?”   “英王爷毕竟是陛下哥哥,陛下也不怕把英王惊扰起来。”   皇帝面色一变,直接站起身来,许元姝快步跟了上去,道:“我陪陛下一起去。”   皇帝脚步稍稍慢了慢,等她跟了上来。   出了养心殿,许元姝追了两步又道:“陛下别走的这么快。”   皇帝忽然回过味来,他是气愤,可在外人看见,就是太后一说话他就去了。   这可不行,皇帝抬头一看天,转身又回了养心殿,“再等等,到了请安的时候再去。”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皇帝这才又出了养心殿,这么一折腾,他脸上倒是看不出来多少气愤的神色,越发显得气定神闲来了。   两人不急不慢到了慈宁宫。   到了正殿便听见英王妃震耳欲聋的哭声,直接便朝着皇帝跪了下来,“陛下……我们家里究竟犯了什么事儿,要叫锦衣卫上门。”   借着这个机会,许元姝也不给太后行礼了,直接便道:“锦衣卫查的自然都是大案,没出来结果之前不能外传。”   英王妃一愣,太后怒道:“这没你说话的份儿!”   许元姝是打算抓紧一切机会气太后的,她立即便道:“难道太后想听我唱曲儿不成?”   “这我可办不到,康平帝的孝期没过,还在先帝孝期,您要当着英王的未亡人听曲儿?我倒要看看太后敢叫哪个唱曲儿!”   太后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好几下,头一转又看着皇帝,道:“陛下!你这是要做什么!锦衣卫难道有什么好名声?罗织罪名陷害忠良,贪赃枉法胡作非为,你如何能信他们!”   “锦衣卫真要这么不好,怎么康平帝不取绝了他们?”许元姝反问道。   这时候是肯定不能叫皇帝出声的,万一叫太后抓住把柄怎么办?他说出来可就是金口玉言了。   再者平日里皇帝护着她,现在这种时候叫皇帝赤膊上阵跟太后对峙就太委屈他了。   皇帝这会儿是品出味儿来了,在六斤那边没查出东西来,这边是一点口风都不能露的。   他想起元姝还在当宫女的时候好几次给当时的皇后——现在的太后没脸的场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生出几分看戏的兴趣来,还顺手递了一杯茶给她。   许元姝也没客气,直接接过来便喝了一口。   太后更生气了。   见太后不说话,许元姝又道:“您也是当过皇后的人,当年手底下管着六尚局还有宫正司,怎么不见您上书撤销呢?”   这下太后有话说了,“她们跟锦衣卫不一样!陛下有大臣!”   许元姝冷笑一声,引得太后跟她吵起来,那就是太后输了。   “宫正司监管内廷,锦衣卫监管天下,这是当初太·祖皇帝定下来的规矩,娘娘是觉得太·祖皇帝想的不如您周到?”   纵然是太后也是不敢接这种话茬的。   “胡搅蛮缠!”   “自己没道理了就说人胡搅蛮缠。”许元姝小声嘀咕一句,略带得意的看了一眼皇帝。   皇帝冲她隐晦地笑了笑。   “你这个伶牙俐齿——”宫门口忽然传来魏贵太妃的声音,“还真是跟当年一模一样。”   魏贵太妃快步走到大殿里,笑着对太后说,神态很是怀念,“太后娘娘,你说是吗?”   太后冷哼道:“你消息倒是快。”   她消息当然快了,六斤说了,一听见英王妃进宫的消息,就收拾收拾准备来慈宁宫吧。   魏贵太妃坐了下来,“我也想听听是怎么回事儿。”她扫了一眼英王妃,“你手上这帕子很是眼熟,能不能叫我看看?”   英王妃一下子就把手缩了回去,许元姝有点懊恼,只是现在也不晚,她头一偏,小声在皇帝耳边道:“帕子是干的,上头抹了刺激的东西,擦一下眼泪就能下来。”   皇帝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许元姝心中对太后的恨竟然叫他这一眼暂时压下去不少,皇帝竟然不知道这一招……难道……他几次葬礼都是真哭?   皇帝的目光不时的往英王妃手上的帕子扫过去,直到英王妃略显局促的把帕子藏了起来。   太后满眼的都是失望。   “哀家宣召了六斤,等他来哀家倒是要好好问一问,也要当着皇帝的面问一问,他究竟哪里来的胆子!”   皇帝存着看戏的心,而且被方才他的爱妃很是不讲理的几句话——尤其是抬出太·祖皇帝来这个招数搞得也想说点什么。   听见太后这话,他直接便是“自然是朕给的”。   太后死死一抓扶手,看着下头三个人抬着头,尤其是许氏贱婢,一脸的得意洋洋。   小人得志!   太后直接闭上眼睛,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   过了没多久,外头宫女回报,“六斤来了。”   太后眼睛睁开,满是寒光,“叫他滚进来!”   “这可不行。”许元姝直接道:“若是什么人陛下办事娘娘就叫他滚,这宫里就没人能走了。”   太后死死瞪着她,眼睛也眯了起来,“我不予与你纠缠,等——”她一顿,立即道:“叫六斤进来!叫他好好的走进来!”   六斤依旧是那个样子,头低着背却不见弯。   他进来一一行过礼,站在大殿中央,太后开口道:“你去英王府拿人究竟是为什么!今儿你不说个一二三出来,小心你的脑袋!”   也许是方才的“争论”叫皇帝学了不少东西,他甚至有点想替六斤喊个“一二三”出来。   他急忙咳嗽了好几声,总算是把这危险的念头压下去了。   六斤先是看了皇帝一眼,道:“陛下,这事儿差不多查清楚了,还有些无伤大雅的细节。”   皇帝非常的惊讶,这就查清楚了?   这才……满打满算十五个时辰。   六斤点了点头,道:“查清楚了。”   这全天地下,没有人喜欢被蒙在鼓里,皇帝尤甚,全天下都是他的,他什么都该知道。   先帝有的时候甚至不追究真相,只要他能尽早把事情解决了,现在的皇帝……现在并不着急,可是当他真正理解什么是皇帝之后,可能他依旧会追究真相,不过摆在第一位的依旧是尽快。   “那你说给太后听听吧。”   六斤应了声是,转身面对太后。   “娘娘,您宣召得急,奴婢没来得及带东西,这先口述一遍案情,若是您想看,还有画押的口供能看。”   太后冷笑,“你说吧。”   “这事儿的起因,是英王府侍妾许氏,怀疑英王死因不明,状告英王妃蓄意谋害英王爷!”   六斤就这么停了下来。   许元姝看见英王妃脸上的一抹喜色。   太后倒是依旧看不出来什么。   “她可有证据!我要跟她当面对质!”英王妃怒声道:“我是如何待她的,王府里人人都知道!我对她那样好,她年纪轻轻就掉了孩子,我带她在身边,叫她住到正院,难道她都忘了不成!”   许元姝轻轻叹了口气,英王妃不该跳出来这么早的,六斤停在那里就是为了诱供。   他大张旗鼓又出动锦衣卫……除了查找证据,怕是也要打草惊蛇吧。   “娘娘稍安勿躁。”六斤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继续道:“只是问了两句,她就改口了,说是府上郑侧妃跟她密谋,郑侧妃觊觎王妃的位置,还想叫自己儿子继承王府。”   英王妃一下子愣住了,虽然不太明显,可是许元姝看见她狠狠地抓了一把手帕。   只是可惜太后反应极快,立即便道:“这个毒妇!”   话音落下,外头宫女又进来小声道:“皇后娘娘来请安了。”   太后眉头微微一皱,立即又舒展开来,扫了许元姝一眼,道:“叫她进来吧,这事儿……皇后也该是知道的。”   英王妃已经开始啜泣了,只是这次没用帕子,“我待她有哪里不好,王爷待她又有哪里不好?这些下作胚子,生了个儿子心便大了,也要看她配不配!” 第325章 第一次围攻太后(中)   慈宁宫的正殿也是三进的进深, 才坐了这么几个人自然是空荡荡的,只有英王妃的哭声。   许元姝便看太后一眼, 眼神对上了又往英王妃示意,仿佛再说:你就找了这样的帮手?   太后装作什么都没看懂, 连眼睛都闭上了。   原先她还是奴婢的时候, 倒是能用大不敬来治罪, 太后心里生出点后悔的情绪来, 当初就该在她还是宫女的时候碾死她!   现如今倒是让她做大了, 可当初她这身份……当初必定是太子和戴恩帮着掩饰的。   太后冷笑了一声,太子都斗不过她, 现如今不过是个贵妃, 做梦!   傅芳苓还有点不明就里,六斤便又重新说了一遍, 期间夹杂着英王妃的哭泣声。   魏贵太妃眉头微微皱起, 道:“你也忍一忍,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等他说清楚明白了再哭也不迟, 你看看这天,再叫你这么耽误下去, 就到了该出宫的时候了。”   说完魏贵太妃脸上表现出几分狐疑来, “你该不会是想拖着早点回府处理些什么吧?”   英王妃倒抽一口冷气,哭声立即便停住了。   太后怒道:“都给哀家闭嘴!六斤!你先说!”说完又环视一圈, “谁再敢胡搅蛮缠打断他, 哀家饶不了她!”   六斤站在大殿中间, 不急不慢地说:“这件事情的第一个疑点是许贵妃发现的,许氏在家中是没有机会接触到草药的,到了英王府两年,怎么看一眼就能分辨出补中益气汤跟银翘散来?”   “这么一试,她果然不认得。”   “许氏露了破绽出来,便又说这是郑侧妃指示的,为的是世子之位,为的是英王府的归属。”   英王妃想说什么,不过正要开口便想起太后方才的狠话,又往后缩了缩。   “这事儿到这儿了解也行。”六斤看了一眼英王妃,“只是事关英王爷性命,又有亲王府归属,叫人不得不谨慎。”   “待奴婢接了这事儿,头一件,便是叫人找了英王府原先的奴婢们问话。”六斤一点点的解释,“直接上王府是不可能的,除非……真的查出来什么。”   太后眉头微微一皱,忍不住想去看英王妃,只是转念一想,这原本就是个诬陷的计策,什么都不可能查出来的。   这才按捺住性子,只说了一句话,“你继续说。”   六斤道:“根据锦衣卫查出来的证词,英王府当日就藩,前后一共卖出去三百七十四人,有三个死了,还有十五个跟着新主子去了外头,剩下人的证词都问到了。”   “许氏跟郑侧妃平日素无往来,没有交集。”六斤依旧是不急不慢的说,“所以这是陷害,许氏在诬陷郑侧妃!”   “奴婢还亲自去问了许氏,她对郑侧妃平日里爱吃什么,爱穿什么,喜欢喝什么茶都不知道,甚至郑侧妃屋里的摆设,她也不明白。”   说着他一拱手,道:“王妃放心,奴婢没问具体的摆设,也没找人求证这个,只不过问上三五遍,她每次说得都不一样。”   皇帝赞许地点了点头。   “这么问了一遍,倒叫奴婢发现,许氏在王府是跟王妃走得最近——”   许元姝立即便想起方才英王妃的哭诉来。   ……我对她那样好……   ……我带她在身边……   ……叫她住到正院……   六斤方才那一顿,为的就是这几句。   “许氏进府两年半,有两年都是住在王妃正院的。”   “王妃娘娘。”六斤转向英王妃,道:“娘娘,您觉得王府里头谁最有可能当着您的面瞒天过海,在您的地方策反许氏,跟她一起定下这样的毒计呢?”   英王妃嘴皮子动了动,眼睛一眯,道:“总归是那几个有儿子的!”   皇帝冷笑了一声,显然是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了。   六斤再次面向太后站着,“不过这里头的重点是王爷究竟怎么死的,所以奴婢去英王府拿人了。”   “英王府回程奔丧走得急,除了家眷,下仆带了一百二十三人,另有一名良医随行,还有一百的侍卫。熬药的药童一共四个,一个是外头请的,还有三个是王府的。”   “这四人加上府上的良医一共五个,都是懂药理的,整日都在小药房伺候,加上路上赶得及,府中生病的人不少,来来往往的没有动手脚的机会。”   “那端错药的机会有没有呢?”六斤反问了一句,皇帝听到入神处,连身子都往前倾了倾。   “药童说了,王爷的药是治风寒的,里头加了薄荷,另外他还有湿阻中焦之症,药里还有藿香,刚熬出来闻起来有点像夏天用的藿香正气水,绝对不会认错的。”   “另外薄荷跟藿香是要后加的,还很容易散了药性,因此这药熬出来不能等,得立即喝下。”   “王妃喝的补中益气汤里头加了老山参,单这一味药就能顶上王府所有人看大夫吃药的银子了,汤锅跟药碗上都有专门的记号,老山参后下,药材是王妃的丫鬟到了时辰送来,熬好的药也是王妃的丫鬟亲自来端的,也不会错。”   “所以药材是没换过的。”   六斤又冲着皇帝拱了拱手,道:“请陛下放心,王爷的确是死于风寒,而非后院妇人之手。”   “查明这个,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这事儿是许氏自己找死,还是有人指使,如果是有人指使,又会是谁。”   大殿里安静了下来。   魏贵太妃叹了一口气,道:“许氏……”她看了一眼英王妃,“除夕请安,你带一个侍妾进宫做什么?”   这分明就是怀疑她的意思!   可这却是英王妃提前准备过的,她们原本就是打算当着面对质的。   “她姐姐是贵妃,她求我带她进来,我能不带吗?”   魏贵太妃脸上立即就冷了下来,“你这是跟我在说话?”   英王妃一噎,语气平缓许多,又道:“回娘娘,许氏说跟她姐姐多日没见,想念得很,又特意说她姐姐当了贵妃,以后也是英王府的门路,求妾身带她进宫,妾身觉得她这话在理,便叫她一起了。”   魏贵太妃嘴角微微上提,道:“你就一点没觉得她神态有异?又或者有人跟她说了什么?”   英王妃一脸的沉思,半晌才摇了摇头,道:“不曾。”   她神情比方才轻松了许多,叫太后见了心里不由得暗暗骂了一句蠢货!   前头那样惊慌,现在却轻松起来,这就是在给人递把柄,纵然是什么证据都没有,可是连皇帝都开始觉得她神态有异,频频注视着她,她还能有好果子吃!   太后索性半闭了眼睛,一副我再不过问的样子,横竖牵扯不到她头上。   六斤暗暗叹了口气,他没想过能用这种事情把太后扳倒,这才是第一次呢,往后有的是机会,六斤便又打起精神,道:“陛下,不如把许氏叫来一问,看看究竟是她自己找死,还是有人指示。”   六斤这番姿态倒是叫皇帝很是满意,尤其是他带着锦衣卫做事儿,也没叫皇帝觉得有多么的咄咄逼人,他故意沉吟片刻,这才道:“带她来。”   六斤出去带人,许元姝半低着头没说话,像是要避嫌的样子,魏贵太妃倒是看着英王妃,直接道:“这样漏洞百出的计划,除非后头还有人——她这是给人当马前卒呢。”   “娘娘——”   英王妃才说了两个字儿,就被太后厉声喝止了,“她说是你了吗!你闭嘴!”   魏贵太妃有点遗憾,再问两句,这预谋就很明显了。   “唉……我还想问问她,英王府后院在她手底下这么多年,竟然还能有人藏得这么深?”   只是这次英王妃是什么都不说了。   六斤很快就把人带了进来,许尔姝身上还穿着当日进宫的衣裳,几天下来已经有点皱了,人显得很是憔悴。   许尔姝进来行礼,然后就跪在了大殿当中。   她先是被关了一天,然后第二天便是个太监来问话,看着倒是和颜悦色,恭恭敬敬地问了些杂七杂八的问题,多半都是她在英王府过得日子。   虽然当时问的时候她没反应过来,可是等这人走了,许尔姝把这问题一个个翻来覆去的想了一遍……不太对。   这问的是她跟王府里头谁走的最近,问的是王爷的作息,问的是娘娘的作息,问的是……郑侧妃有没有指使她的可能。   再到今天放她出来……许尔姝心里越发的胆怯了,尤其是昨儿一晚上没睡,把王妃的计策思前想后的想了个遍。   别说现在成功不了,纵然是成功,她能有好果子吃吗?   跟许元姝密谋陷害英王妃,这事儿成了且不管许元姝,纵然是她知道这是英王妃叫她干的,可别人不知道,英王妃处理起来她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许氏。”六斤叫了一声,道:“你为何要诬赖英王妃,说是她害死英王爷的!”   什么!许尔姝下意识抬了抬头,已经成了诬赖了吗?   皇帝跟她姐姐坐在一处,王妃眼中满是警告,所以……最后就死她一个人吗?   许尔姝眼圈一红,半低着头,道:“是王妃指使我的,叫我用这个去——”   “你胡说!”英王妃立即拍了桌子站起身来,“太后娘娘,陛下,这是诬陷!她在宫里住了两天了,谁知道是不是许贵妃跟她商量好的呢!”   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英王妃一阵的快意。总之许尔姝向着谁,改不改口都是一样!   皇帝猛然间便想起前天六斤责备元姝办事欠妥当,他当时心有不快的,觉得六斤胆子太大,现在——   他猛地站起身来,冲着英王妃便冷笑道:“你胡扯!她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跟朕在一起,她怎么指使别人?”   “枉费朕一直想查明真相——” 第326章 第一次围攻太后(下)   大殿里鸦雀无声,皇帝看着英王妃, “你现在是不是要连朕一起诬陷, 是朕看你不顺眼, 伙同朕的贵妃, 你府上的侍妾, 一起定下这个满是漏洞的阴谋诡计来害你!”   英王妃急忙站起身来, 躬身道:“陛下,妾身不敢,妾身惶恐。”   皇帝冷哼一声,不再理她,道:“你继续说!”   许尔姝原本是面对着太后跪着,现如今挪了过来,面向皇帝,她心中暗暗对英王妃说了声抱歉。   她得先留下自己这条命来再说别的, 况且原本就是英王妃诬赖他,除了郑侧妃那一出是她自己编的, 剩下都是英王妃的意思。   当然最重要的, 是皇帝给她姐姐作证了。   许尔姝强压下心中的嫉妒, 道:“陛下,妾身的身家性命都在王妃手里捏着, 不然又怎么会诬陷自家姐姐……”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陛下, 妾身的姨娘可还在娘家呢!”   英王妃面色涨红, 道:“你可有证据?难道什么事儿都是你空口白牙一张嘴说的不成!”   许尔姝啜泣两声, 一脸的悲哀道:“证据?你把我叫到屋里,就咱们两个,作证的只有老天爷!”   英王妃冷哼一声,道:“陛下明鉴,这无凭无据的事情……难道随便一个侍妾就能把主母告到?那祖宗家法又有什么用!”   “我失心疯了不成?”许尔姝反驳道:“我为什么要害我姐姐,我又为什么要跟王妃过不去?我不过一个侍妾,我这是两头不讨好,若不是有人胁迫我,我如何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英王妃头一偏,不理她了。   太后道:“的确不能助长此等歪风邪气,为了这一个侍妾,搅了多少人进来?贵妃、皇帝,还有英王妃一家子遗孀,还有哀家,甚至连锦衣卫也卷进来了,宫里闹了这几天,不过就是她一句谎话!”   太后说着便叹气,只是她后半句话没出来,六斤抢先了,“奴婢倒是还查出点东西来。”   众人目光便又落到了他身上,太后闭了闭眼睛,只觉得胸口也闷了起来,她怎么也被套进去了!   “王府的下人,不管是发卖出去的,还是跟着英王爷就藩又回来的,都说王府的许侍妾跟许贵妃姐妹情深,两人年岁只差了半年,从小一起长大,相互扶持一直到一个进宫,一个去了英王府。”   六斤稍稍停顿片刻,道:“奴婢斗胆,奴婢觉得如果这事儿真的是人指使的,这就是原因了。背后之人觉得许侍妾跟许贵妃姐妹情深,不管她说什么,许贵妃都会信,都会帮着她的。”   皇帝脸上若有所思的样子,元姝说过两人关系不好的。一个养在嫡母膝下,一个养在姨娘屋里,没时间相处,关系又能好到哪儿去呢?   这么一想,再去看英王妃,皇帝便觉得她看着地上许氏的目光越发显得仇恨了。   “当初……”许元姝忽然开口了,“当初我父亲跟顾太监相识,顾太监的妹妹在我们家里做妾——”   她咬了咬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从江南回来的顾太监!纵然是他现在坟头长草——不,他根本没有坟!   也难消她心头之恨!   “父亲决定送我们两个一个去宫里,一个去英王府上。”她头微微低了下来,“最后我进宫了……是因为陛下凑巧救了我。”   “我父亲觉得此事大有可为,便送我进宫了。”   “元姝……”皇帝心疼的叫了一声,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想起她进宫头两年的事儿,皇帝就恨不得把人抱在怀里好好的安慰安慰。   这么一想,皇帝看着殿里众人的目光就有了浓浓的不满,这些事儿又是谁挑起来的!   “你究竟想说什么!”太后不耐烦的问,“哀家可不是来听你说你架势凄惨的,这宫里当宫女的,十个里头有八个都比你惨!”   “我想说我跟她关系不好。”许元姝嘴角一翘,“我俩就差了不到半年,她嫉妒我是长女,嫉妒我在嫡母膝下,后来——”   “姐姐!”许尔姝叫了一声。   许元姝叹了口气,道:“英王府那样的地方,没个靠山怎么行?王妃娘娘,您觉得呢?那幕后之人定是给她骗了。”   英王妃心中的火快要烧了出来,她双拳紧握,一句话都没说,总之是没有证据,没有证据她们怎么都泼不到自己头上!   这时候六斤又开口了,道:“先帝……”他抿了抿嘴,“先帝是十月二十四没的,英王爷路上走得慢,一个月才回来。”他又冷笑一声,似乎很是不满意。   “回到京城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月,加上又是孝期出不得门,查起来很是容易,在英王爷死后,英王妃一共出过四次门,四次都是进宫,四次都是来拜见太后娘娘。”   六斤忽然上前一步,“太后娘娘!您对英王爷的死因,可知情!”   他胆子可真大!皇帝不由得赞叹了一句,可是转念又想,他是不是查到什么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太后死死咬着牙,连腮帮子都鼓了出来,“你想从我这慈宁宫拿人不成?”   六斤道:“奴婢不敢,奴婢就是问一问。”   说完六斤又转向皇帝,“陛下,许氏状告英王妃谋害王爷,现已查明是诬告;许氏指证是伙同郑氏陷害王妃,现已查明是诬告;英王妃指证许贵妃伙同许氏诬陷她,也是诬告;许氏指证是伙同王妃陷害许贵妃……没有证据。”   皇帝一愣,怎么会——还真是没有证据。他眉头一皱,看着英王妃的目光已经很是不善了。   六斤便又转向太后,“娘娘可有什么异议?”   太后冷冷地说,“既然没有证据,那王妃就是无辜的。哀家要问一问你,既然你是先帝宠信的太监,又得陛下看重处理此事,你说说该怎么罚?”   “回娘娘。”六斤恭恭敬敬地说:“若是严判,她诬陷别人是怎么罪,她就该是什么罪——”   英王妃打断了他,“她诬陷我谋害王爷,那她就该以谋害王爷论处!”英王妃的眼睛眯了起来,“凌迟!”   许尔姝一抖,眼泪立即便下来了,道:“陛下!英王妃对贵妃娘娘居心叵测,前头还叫妾身怂恿娘娘用药,以免太早生孩子损伤身体!”   殿里立即安静了下来,皇后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太后意有所指道:“你说的是真的?”   许尔姝点头,经太后这么一提醒,她忽然明白过来,她能借着这个机会给皇帝心里埋上一根刺,把一直压在她头上的许元姝一起害了,“王妃叫妾身背了十几个方子给贵妃娘娘,又叫妾身劝她说太早生孩子对身子不好。”   皇帝下意识就去看他的许贵妃,只见她点了点头,皇帝立即便是一句,“该死!”   得了这一句,许尔姝又有了勇气,道:“王妃娘娘,你怂恿贵妃娘娘用药,便是谋害小皇子,一样要凌迟!”   “都别吵了!”这次说话的是魏贵太妃,她指了指外头的天,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太监,这太监靠着角落站着,一脸为难的看着太后。   “你该出宫了!”魏贵太妃扫了一眼英王妃,目光最后还是落在了太后身上,又补充道:“若是没人留你。”   六斤上前一步,飞快地说,“王妃娘娘,你可想清楚了,你背后可还有人?”   英王妃冷笑一声,“我背后能有什么人?”说着便是一指地上跪着的许尔姝,道:“依我看,说不定是她失心疯了!她比许贵妃还年轻了半岁,这个年纪耐不住寂寞倒是真的,都是她一个人搞出来的事情!”   太后也道:“既然事情清楚了,那我便不留你了,你自去吧。”   众人又来看皇帝,皇帝犹豫片刻,目光在殿里一个个人脸上扫过去。   心中只有一句话:没有证据。   他沉吟片刻,道:“许氏……”他看着地上跪着的许尔姝,“叫她在玉芝宫出家。”   许尔姝顿时松了口气。   英王妃一脸的不满意。   “还有。”皇帝目光落在英王妃身上,英王妃立即收敛了脸上表情,“按理来说你也算是朕的二嫂,只是二哥尸骨未寒,王府就出了这种事情,你这个当王妃的不可能一点错都没有,都是你平日管家不严,朕领你们一家闭门思过,二哥孝期未满之前不得出府!”   英王妃行礼行到一半,一个是字儿还没说出来,就听皇帝补充道:“三年的孝期,不是百日热孝,你可记住了!”   “这……”对上皇帝的眼睛,英王妃什么都不敢说了,她咬了咬牙,“是!”   “走!”皇帝站起身来,一边走一边道:“大过年的,这都是什么破事儿!”   许元姝跟了上去,魏贵太妃也起身,道:“不用送我了。”也跟着出去了。   六斤干脆的一声“奴婢告辞”,也随之出了慈宁宫。   太后看着还在跪在地上的许尔姝,“你要叫哀家请你走?”   许尔姝急忙爬了起来,两步追了上去,又被太监拦住带走了。   傅芳苓一言不发看了全程,这会儿正是一肚子的感慨,起身行礼道:“臣妾先行告退。”又对英王妃道:“天色已晚,您也别待得太久了。”   大殿里顿时就只剩下她们两人。   太后看着英王妃,“你自尽吧。”   什么!英王妃震惊地看着太后。   “你不死你儿子的王位就保不住了。皇帝是什么意思?囚禁你们三年,那世子的王位怎么办?三年之后谁知道又有什么变故?郑侧妃又会怎么想?你们带了多少人回来?”   “囚禁你们……你们连封地都去不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你不死,许氏贱婢身上怎么会有人命?   三人成虎,这命一条条加上去,总归有叫皇帝后悔的一天!   再说皇帝,他出了慈宁宫,往前走了两步就冷静了下来,一边放慢脚步,一边叫了六斤过来,“没有证据?”   魏贵太妃听见这话,伸手把许元姝一拉,脚步放慢了。   六斤头一低,“没有证据。”完了又补充道:“没有直接的证据。”   皇帝眉头一皱,“何解?”   六斤道:“奴婢一开始大张旗鼓打草惊蛇,英王妃来找了太后。”   稍待片刻,六斤又道:“查这点事情,不用这么多锦衣卫,况且锦衣卫查案走的是秘密查案。”   皇帝点了点头,面露嘲讽之色,“要么太后是她的靠山,要么这主意跟太后有关系……可是如果太后是她的靠山,她又怎么会不跟太后商量。”   六斤余光已经能看见从慈宁宫里匆匆而出的湘君了。   “奴婢问太后娘娘,对英王爷的死因可知情,奴婢斗胆请陛下稍加回忆,太后是怎么回答的。”   皇帝眉头一皱,湘君已经到了跟前。   “陛下,传太后娘娘懿旨,太监六斤冒犯娘娘,杖责二十!”   六斤看了皇帝一眼,仿佛再说:这才是正确的反应。 第327章 皇帝迟早嫌弃她   湘君是来拦人的,还有一波人去传了打板子的太监, 湘君这才说完话, 远处便有四个太监, 扛着板子还有长凳子来了。   皇帝眉头皱了起来, 许元姝两步走了过来, 看着湘君问, “打板子?冒犯太后?怎么方才不打,这都过去多久了?怎么,太后这是气不过又拿人来撒气了?”   湘君半低着头,垂下眼帘,道:“娘娘,奴婢是传话的,娘娘若是有疑问,也好去问问太后。”   魏贵太妃也跟着过来, 拉住想过去的许元姝,道:“她惯会如此。”   说话间那几个太监已经过来了, 六斤默默地趴在了凳子上。   皇帝眉头紧紧锁着, 太后用的理由是冒犯太后……这顿板子打了, 冒犯事儿就算过去了,虽然能拦, 只是……他目光在那四个太监脸上一一扫了过去,问道:“你们是慎刑司的?”   那四个太监一哆嗦, 道:“回陛下, 奴婢四个都是慎刑司的。”   “好。”皇帝面无表情道:“朕早就听说慎刑司的太监手艺极高, 稻草上垫着纸打板子,纸不破能打烂下头稻草——”   为首的太监打了个哆嗦,跟旁边人对视一眼:陛下都是打哪儿听说这种事情的。   皇帝又看那太监的脚,皇帝的目光自然是龙目如炬的,太监吓得把脚缩了回去。   皇帝冷笑一声,“朕还听说负责行刑的太监若是站了外八字,那就是要命,你站成这个样子做什么?”   为首的太监低头一看,他这一缩可不就缩成了外八字?   “二十板子你就想要人命了?太后吩咐你要他命的!”   四个太监吓得一起跪了下来,为首那人颤颤巍巍道:“太后不曾有任何吩咐……陛下,奴婢天生的外八字。”   皇帝又是一声冷哼,道:“打吧,朕就在这儿看着,六斤还有差事,你们动作快点。”   湘君虽然半低着头,只是眉毛皱了又皱,皇帝这是什么意思,还有差事叫他办?这分明就是说意思意思就得了。   太监自然也是领会了皇帝的暗示,当下两人一人拿着一块板子就扑扑打了起来。   除了第一下没控制好力道,剩下十九下板子发出的声音,都是他们用力挥动板子造成的空气声。   皇帝不由得看了许元姝一眼,叹道:“爱妃诚不欺我。”   很快二十板子打完,魏贵太妃扫了一眼湘君,道:“还不回去给太后复命?难道你想也冒犯本宫不成?”   湘君行了礼,看也不看那四个慎刑司的太监,转身走了。   那几个太监上前搀扶着六斤起身,又给皇帝行礼,道:“陛下,板子打过了,奴婢等先行告退。”   皇帝冷冷地点头,等人走后才略显担忧地看了一眼,问道:“还能走路?”   六斤冲着皇帝行礼,道:“多谢陛下。”   后头有点欲言又止的意思,旁边的魏贵太妃听见不由得在心中默默一叹,甚至一瞬间对先帝也有了一丝怨恨,他怎么就把自己作死了!   “那就走吧。”皇帝回头看了自己身后的这一堆人,又对六斤道:“你这次差事办得很好,回去好好歇着吧。”   又对许元姝道:“咱们送贵太妃回慈庆宫。”   六斤弯着腰恭送主子们离开,这一趟差事洗脱了锦衣卫嚣张跋扈的传闻,叫皇帝知道他办事是讲究证据的。   只要皇帝怀疑太后就够了,第一次扳不倒她,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呢。   湘君这会儿已经回到了慈宁宫,太后看她一眼,语气里带了点嘲讽,道:“怎么?陛下拦了没打成?”   湘君摇了摇头,把方才的事情说了,太后冷笑一声,“现如今这宫里一个个的都跟我有仇,连个太监也敢指着我的鼻子问话,谁给他们的胆子!”   “娘娘。”湘君担心的叫了一声,犹犹豫豫道:“娘娘,此一时彼一时。”   太后叹了口气,道:“方才宋妈妈也是这么说……她说哀家都是太后了,跟他们计较,赢了是哀家仗势欺人,输了就是日薄西山。”   “她说只当看不见,叫她们上蹿下跳的自己就没意思了,只管自己好好过日子就成,她们难道真的敢来太后面前撒野不成?到时候再收拾她们也不晚。”   太后重重地,却又略显无力的叹了口气,道:“哀家……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娘娘。”湘君捧了茶杯,道:“您喝杯茶消消气。”   太后心不在焉的接过茶杯去,没留神就给呛住了,她剧烈的咳嗽了好几声,吓得湘君急忙去给她拍背,又跪下来请罪。   “你起来吧!”太后道,“英王妃也太不争气了!就叫一个年岁跟她孙女儿差不多的贱婢给骗了!什么跟她姐姐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她想来哀家面前邀功,哼!这可不就——”   太后正说着,看见宋妈妈从外头进来,她止了言语,问道:“送她出宫了?”   宋妈妈点点头,略一迟疑,直接跪了下来。   太后一惊,“今儿你们都是怎么了,一个个的——”话没说完太后面色就黑了,“你跟她说了什么!”   宋妈妈磕起头来,“奴婢告诉英王妃,她不能现在回去就死——娘娘,若是她一回去就死了,她是从慈宁宫出去的,陛下该怀疑娘娘了!”   太后气得一拍桌子,“就算哀家什么都不做,皇帝也怀疑哀家!又有什么区别!难道你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叫她死?”   “当着我的面她什么都不敢说,可这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她回去走漏风声,供出慈宁宫来了怎么办?”   见宋妈妈不回答,太后怒道:“我问你为什么,说!”   宋妈妈一哆嗦,道:“娘娘,她不敢的。奴婢告诉她要慢慢地的死,不能是上吊抹脖子咬舌头等等一看就是自尽这么死,不能叫人怀疑到娘娘。”   “娘娘,万一她不敢甘心,觉得您逼得太紧,回去便是一纸书信留给世子又该怎么办?不如这样钝刀子割肉,叫她不敢下定决心告诉世子……再者这样忧心忡忡慢慢地死了,不是正符合害怕许贵妃的报复?”   “现如今许贵妃可是蒸蒸日上,您也说了,皇帝就算会厌弃她,怎么也得三五年了,这不正好叫英王妃被她逼死?”   太后眉头一皱,语气稍稍放缓了,道:“你说的的确有三分道理,可是你想过没有,万一她回去不想死了呢?哀家是用世子将来继承王府来威胁她的,可若是这么拖下去——”   见太后语气一顿,宋妈妈又道:“娘娘,还有许贵妃呢,她平白受了这么大的诬陷,娘娘她对付不了,难道英王府她还对付不了吗?她会帮着娘娘逼死英王妃的。”   太后还是觉得气儿不太顺,她站起身来,道:“罢罢罢!横竖你话都说出去了,难不成哀家还能派人去再说一遍?那就真是搬着石头砸自己脚了。”   说着便朝着后殿去了,湘君跟宋妈妈两个对视一眼,同时跟了上去。   只是太后才走了两步,脚步忽然停了下来,道:“方才……方才那许氏说了什么?英王妃叫她给了许氏好几个避孕方子?”   太后忽然笑了起来,道:“这就好办了,她若是生不出来孩子……那也是早年听信谣言坏了身子,怪不到别人身上!”   她的脚步一瞬间又轻松起来,“今年的选秀不能选了,得叫皇帝日日夜夜跟她一处,半年生不出来孩子,一年还是生不出来,我倒要看看皇帝还有没有兴趣继续在她身上灌溉!”   “我还要看看皇帝还会不会像今天这样,说什么都要护着她!”   听见太后的笑声,宋妈妈眼皮子跳了跳,上前扶住太后,轻轻道:“娘娘,时候已经不早了,晚上用些清淡的饮食可好?”   傅芳苓回到坤宁宫,看了一眼傅妈妈,道:“在外头守着,别叫人来打搅我,我得好好想想。”   傅妈妈带着宫女出去,傅芳苓靠在榻上展了展腰,自打生了孩子,她这腰总是不得劲儿,坐上一阵子就等躺一躺。   其实今天这事儿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过是叫她撞见了,她一言不发的皇帝也怪不到她头上。   不过还是叫她看出不少东西来,尤其是许贵妃……   第一,皇帝现在护她护得紧,现在越针对她,皇帝便越心疼她。   第二,就是明年还是不要选秀的好,甚至连选宫女,都最好别进什么年轻貌美的美人胚子。   后宫里一个人都没有……就只有她许元姝一个,男人是靠不住的,男人的喜欢是长久不了的,尤其那个人是皇帝。   两人天天在一起,嫌弃她就更加的快了。   傅芳苓心里有了主意,扬声道:“来两个人给我揉揉腰!”   天色很快黑了下来,许元姝跟皇帝两人在养心殿的后殿窝着。   许元姝手里拿了本游记,皇帝则在一边的桌上练字,只是许元姝觉得皇帝的目光时不时便落在她身上,欲言又止的。   她放下手里书卷,坐到皇帝身边,双手轻轻搭在皇帝肩膀上,稍稍用力的捏了起来。   皇帝只叫她揉了两下,便道:“我肩膀不酸,这两日也没什么政务要处理,要是真酸了叫宫女来揉就行,别把你的手揉得不好看了。”   皇帝抓着她的手,叹了口气,“这样的纤纤玉指,干活叫人觉得心疼。”   许元姝笑了笑,又道:“那陛下是觉得墨汁不好了?还是烛火不够亮了?要么换个灯?”   皇帝犹豫了片刻,“今天……你妹——”说到一半他又改口,“许氏说英王妃居心叵测,给你说了好几个避孕的方子,你可记住了?”   许元姝睨了他一眼,她原先就猜皇帝坐立不安的是为了这个,这才要故意引着他说出来。   “我哪儿记得这个,她是什么时候来的?是王妃进门,英王妃带了她来贺喜……王妃进门,我光顾着想前头是什么菜了。”   皇帝一瞬间便是满心的感慨,他辜负了她多少情义。   “什么菜……其实我也不记得了,你若是想吃,回头叫施忠福照原样给你备上一桌?”   许元姝笑了起来,面带羞涩,像是体会到了皇帝的情义,“才不要呢,那会儿王府还没收拾好,好些菜都是外头定的,哪儿有御厨的手艺好?”   皇帝见状也轻松起来,道:“那也叫施忠福去整理个菜单……咱们慢慢地一天吃两样。”   许元姝点了点头,伸手就压上了皇帝胸口,“陛下若是担心我身子不好……不如等过了孝期自己来试一试。”   皇帝顿时觉得他浑身上下都热了起来,尤其是被她手压住的那一块,心里只恨不得明天就是二月初四,立即就能出了孝期。 第328章 长乐宫许贵妃   六斤挨打之后, 也在屋里待了几天, 毕竟是被太后打的, 虽然板子弄虚作假了,可若是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出来, 怕是太后要恼羞成怒了。   这招后头能用, 现在还早了点。   正月的日子没什么可说的,在百天孝期里头, 基本上什么事儿都不能做。   等到了二月初四, 皇帝先是带着大臣们去太庙祭祀上香,又派了六斤去殡宫给先帝上香, 虽然宗亲还要守孝, 不过皇帝的孝期算是出来了。   朝臣们能换上官服, 也不用整日哭丧着脸,见面要先怀念先帝。后宫的女眷宫女太监们也都能脱了素服, 穿上稍稍带些颜色的衣裳了。   二月初五的早上,皇帝在朝会上宣布了二月十二举行封后和封妃的大典,朝臣们倒是没有什么反对意见。   后宫里头谁抢谁的风头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甚至礼部的官员还觉得皇帝很是体贴, 毕竟一块办了大家都省事儿。   下了早朝,皇帝回到养心殿里,看见他的许贵妃已经换上浅青的衣裳,便道:“总算是不用看着你穿白色了, 好看是好看, 可总觉得冷。”   许元姝笑了笑, 把手递给他,道:“陛下,我手暖着呢。”   皇帝拉了她起来,叹道:“长乐宫修得差不多了,我陪你去看看,若是有哪里不满意的,叫他们再改。”   在皇帝的监督下,长乐宫自然修得是很好,雕梁全都换了新的,抄手游廊上还加了镂空的隔断,上头雕刻着侍女图,精细到连衣袖随风摆动都能看出来。   院子里依着吩咐还种了树,还有从暖房里特意拿出来的花。   屋里的家具也已经摆好了,不过装饰摆件什么的都还空着。   两人从前院看到后院,皇帝忽然笑了起来,道:“我还记得你在王府的院子,最后一进叫你给锁了,说是用不着,现如今这宫里的院子就两进,你还锁不锁了?”   许元姝瞪他一眼,“兴许很快就能用上了。”   皇帝笑得很是满意。   许元姝心里却是一声唏嘘,许尔姝那番话还是叫皇帝听在了心里,再加上跟皇后比……她皇帝歇在她屋里两个月都没消息,皇后不过两天就有了孩子。   这两日一闲下来,立即就得叫贺太医来看看,好安皇帝的心。   “过了封妃大典再搬。”皇帝道:“养心殿也还没收拾好呢,估计还得两天,咱们一起搬。”   等到了二月十二,许元姝一早起来,便在皇帝的注视下换上了贵妃的礼服。   九翟冠,冠顶有金凤一对。   身上的大衫是红色的,配以深青色的霞帔,上头用金线绣的云霞凤纹,两边坠着硕大的珠子,下头坠着凤纹玉佩,免得霞帔滑动。   皇帝起身帮她理了理霞帔,又附身在她耳边,像是犹豫,也像是想了很久,“总算是瞧见你穿红色了。”   许元姝的心砰砰跳了几下,皇帝后退一步,道:“朕等着你来谢恩。”   皇帝说完,便带着施忠福去奉天门等着。   坤宁宫里,傅妈妈看着一身翟衣的皇后,激动得一直在掉眼泪。   “总算叫老奴看见这一天了,就是现在死了,老奴也心甘情愿。”   傅芳苓还在整理腰间的玉革带,听见这话不由得地说,“这是什么话?好日子在后头呢!”   只是看见皇后转过身,傅妈妈又是一脸的忧愁,眼睛里还有愤恨。   怎么就跟个贵妃一起册封了呢!   她愤愤地啐了一口,她家主子是九龙四凤冠,那一位就只有翟冠可以带,他家主子穿的是翟衣,那一位就只能穿大衫。   除此之外,从玉革带到玉佩,身上每一样的东西都不一样。   这么一想,傅妈妈就又不太难过了,她又暗暗告诫自己,今儿是皇后的好日子,她一句不合时宜的话都不能说。   许元姝坐在养心殿里等着,原先当宫女的时候,皇后跟贵妃的册封典礼都学过,只不过那时候是从宫女的角度学,现在……只用坐着等了。   前头都差不多,都是使官去奉天门,从皇帝手里接过宝册,之后是文武百官恭贺皇帝,接下来使官捧着宝册来后宫,受封之人身着大礼服在门口迎接,接下来便是跪拜受封,迎过宝册,最后使官再去复命,这就算是侧封完了。   不一样的是后头,皇后册封,文武百官要上贺表祝贺,还要大宴群臣跟内外命妇,除此之外皇后还要去太庙祭祀。   这么一看当皇后也挺辛苦的,祭祀前还得斋戒沐浴三天。   流程都是熟悉的,只是到了现在,许元姝心中不免有了三分紧张。   比方皇帝一直压着不叫她搬去长乐宫是为什么,比方皇帝叫她在养心殿受封又是为了什么。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甘巧立即便问:“娘娘可是口渴了?这时候也得忍一忍,这大衣裳穿上可不好换。”   这话听着她也紧张。   话音刚落,前头传来热闹的鼓乐声。   她身边一种宫女太监都是脸上一喜,开始了。   不多时内侍捧着金宝金册前来,典仪一声“跪”,甘巧跟张忠福两个一左一右扶着她跪下。   她马上就要成了贵妃了。   热闹的礼乐声传遍了整个后宫,太后看着面无表情,只是紧紧抓着扶手的手暴露了她的心事。   贵妃……又是一个贵妃,太后闭了闭眼睛,她跟贵妃反冲!   可是她还在,一个个贵妃都没有了,这个也不例外!   慈庆宫里,魏贵太妃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目光从不远处两个孩子身上扫过,道:“咱们这位皇帝,讨好起人来还真叫人招架不住,叫她在养心殿受封……”   “奉天门距离养心殿可比坤宁宫近多了,换句话说,虽然是一天,可却是贵妃先册封的。”   许元姝领了宝册放好,待内侍等人走了,便叫张忠海,“前头盯着点,看什么时候去谢恩。”   册封完了去谢恩,是皇后册封礼里头才有的步骤,可是既然皇帝发话了……许元姝决定她也要跟着这么放肆一回,“甘巧。”她又叫了宫女进来,把身上的大衣裳换了。   虽然打算放肆,可若是穿着大礼服出去,叫人看见就不太好了,许元姝换了一身宫女的衣裳,等内宫又安静下来,头一低,消无声息到了乾清宫。   乾清宫已经收拾好了,皇帝正坐在大殿上,下头是穿着一身大礼服的傅芳苓正在叩拜皇帝谢恩。   两人……脸上都看不出来什么喜色,由导引官一步步的说着,两人都跟木偶似的一板一眼对话,不多时皇后出去,导引官等等也都退下了,皇帝一人到了内殿,许元姝拿了宫女手上的茶,端了进去。   她没说话,只是端着茶奉过头顶。   皇帝如何认不出来她,只是见她不说话,心中就有了逗一逗她的意思,“你是哪里来的宫女,看着面生的很。”   许元姝又把茶往上举了举,“陛下,请喝茶。”   皇帝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茶杯茶托掉了一地,只是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非但杯子没碎,甚至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唯一留下痕迹的只有茶水,悄无声息的渗进了毯子里留下一点点深色的痕迹。   “施忠福!”皇帝叫道:“不许叫任何人进来!”   施忠福一声“陛下您还要大宴群臣”便给噎在了嗓子眼里,他低低应了声是,在外头守着了。   朝臣等着皇帝是应该的,再说那么一身大礼服,换上常服也得不短的功夫呢。   许元姝看着龙床上的锦绣龙纹,手放在了皇帝背上,声音里带着微微的喘息还有淡淡的笑意,“陛下,臣妾来谢恩了。”   转眼便是小半个时辰过去,听见里头叫水的声音,施忠福急忙带着人进去,隔着屏风把东西放下来,又带着人出去。   等屋里没了人,许元姝披了小衣起来,半低着头,看着略显得慌乱,下床的时候还绊了一跤。   皇帝一把拉住她,立即便笑了起来,故意道:“你怎么就这么么实心眼地谢恩呢,给我做个针线,晚上做上几道小菜也是谢恩。胆大包天,居然叫你摸到乾清宫里来了。”   许元姝瞪大了眼睛看他,只是一眼便又把头低了下来,“我哪知道我哪儿来的胆子?我猜是陛下惯得。”   “做针线怎么也得好几天,小菜……我也得会做才行,陛下万一等急了怎么办?”   皇帝在她背上拍了一下,立即便有点心猿意马起来,便又伸手来挠她,许元姝立即跳了下去,站在地上又回头看他,“陛下方才对这贺礼看着不怎么满意,怎么现在又上手了呢?”   “赶紧穿了袜子。”皇帝看她脚踩在地上,急忙道:“小心一会儿着凉了。”   两人收拾干净出来,一个往谨身殿大宴群臣,一个去交泰殿祝贺皇后。   许元姝到了交泰殿,就看见傅妈妈在门口立着,看见她来先是行礼,等她叫起之后,又是笑中带着三分鄙夷,道:“方才她们还猜娘娘来的这样晚,是不是身体不适,只是奴婢看娘娘面色红润,怕是不像生病。”   许元姝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进去了。   交泰殿里差不多已经坐满了人,皇帝的嫔妃能出来的只有一个梅氏,正坐在脚落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剩下的都是外命妇,傅芳苓正跟一个跟她长得有三分相似的外命妇说话,一边的宫女提醒她之后,她转过脸来冲着许元姝笑了笑,道:“这边是许贵妃了,想必她知道你们都想见她,所以最后一个过来,免得来一个还要说一次。” 第329章 封赏   许元姝迎着一群外命妇的目光, 缓缓走到前头, 冲着高台上的皇后福了福身子, “恭喜皇后娘娘。”   傅芳苓伸了伸手,道:“这么客气做什么, 今儿也是你的好日子, 坐吧。”   许元姝转过身来,等一众外命妇给她行了礼, 这才在皇后下首头一个位置上坐下。   皇后身边那妇人就贴着皇后的耳朵道:“至少大面上是懂规矩的, 知道脱了礼服换了吉服过来。”   傅芳苓瞪她一眼,对许元姝道:“这是我母亲。”   许元姝也没起身, 只点点头叫了声“夫人”。   傅芳苓一笑, 道:“人都到齐了, 开始吧。”   皇后册封后的祝贺宴,是有典仪官看着, 会典上也是写了固定的礼仪的,当下众人按照典仪官的引导,一步步的朝皇后祝贺,也没什么说话的机会, 一顿饭折腾下来,已经快到申时了。   下头三天是皇后斋戒的日子,到了第四天早上,她去太庙祭祀, 这整个皇后册封大典才算是完成了。   花朝节一过, 树上的枝条吐了嫩芽出来, 迎春花也零零散散的开了几朵,许元姝搬去了长乐宫住着,日子过得倒也悠闲。   这天早上,吃过早饭又去御花园转了一圈,许元姝叫了贺太医来。   “娘娘。”   不等贺太医行礼,张忠福就把人扶住了。   “坐。”许元姝道,等宫女端上茶点之后出去,她才伸了手腕出来,叫贺太医诊脉。   贺太医半闭着眼睛,半晌才道:“娘娘身子健康,也无隐患,想必很快就有好消息了。”   许元姝点了点头,看了眼贺太医已经全白的胡子头发,叹道:“最多再有一年……等我生下孩子来,我就放您出宫。”   “娘娘,微臣——”   贺太医才说了两个字儿,就被许元姝阻止了,“第一个孩子生的危险,我也害怕,我得留着您看着。”   贺太医轻轻叹了口气,道:“娘娘不用太过担心,您身子健康,只要控制着饮食,别叫孩子太大,不会有问题的。”   许元姝嗯了一声,稍稍顿了顿,忽然道:“听说贺太医家里一直都是太医?”   贺太医正捧着茶杯喝茶,闻言放下手中茶杯,道:“微臣家里,从高祖时候进了太医院,原先是药童,微臣祖父到了晚年,这才当上了太医。”   “当初——”许元姝笑了笑,“祺贵妃吃的避子丸,太后吃的避子丸……您可知道方子?”   “还有陛下当初生病,您说一个月就能好……您看出来什么了?”   贺太医神色一凛,头上就有冷汗冒了出来。   “娘娘。”他手有点抖。   可许元姝既然开口了,那她今天就是一定要得到答案的。   贺太医又吞了吞口水,这才道:“这事儿……微臣听祖父说过个大概,只是时间久远,里头真假微臣也不知道。”   “原先高宗皇帝御驾亲征,从百岭之南带回个姑娘,方子也是她带过来的。据说高宗皇帝晚年觉得这方子有伤天合,搞得后宫乌烟瘴气,便把方子毁了。”   “连带知道方子的太医也受了牵连,微臣的祖父也是借着这个机会从药童当上了太医。”   “没了方子,这些药怕都是当时剩下来的,该是没剩下多少了。”   许元姝若是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道:“您不愿意您儿子再在宫里待着,我也明白,我觉得我舅舅医术也挺好,可是我外祖父也一样不愿意他进宫。”   “您这就去吧,今儿这事儿我也不会叫第二个人知道。”   贺太医起身告辞,许元姝叫张忠海送他,只是看着贺太医离开的背影,许元姝不由得琢磨起来一件事儿来。   她祖母手上的药是怎么来的?   宫里有避子汤她是知道的,喝一次能顶三五天,可是这能叫人绝育的药……   如果真像是贺太医说的这样珍贵,又没剩下几颗,她祖母不过一个宫女,二十出头就出宫了,还曾被祺贵妃下令跳入太液池捞金钗,手上又怎么会有这样的药材?   许元姝这边正思索,贺太医那边出了长乐宫就沿着养心殿跟乾清宫中间的夹道一路往南,出了内右门就算是出了后宫了。   哪知道刚到内右门,牌子递上去,守门小太监便问:“是贺太医?”   贺太医点点头,小太监便道:“陛下有请。”便又带着他到了乾清宫。   这会儿正是快吃午饭的时候,皇帝正和六斤说话,听见贺太医出来的消息,他挥了挥手,道:“撤藩这事儿不着急,朕看他们这些王爷也都不想离开京城,还能再拖一拖,务必想个万全之策。”   六斤领命下去,小太监带了贺太医上来。   皇帝看他一眼,道:“许贵妃是哪里不舒服?”   贺太医眼皮子立即就抽了抽,他道:“只是例行的平安脉,娘娘倒是没说哪里不舒服,不过天气转暖,季节交换之时的确会有人略感不适,都是正常的。”   皇帝嗯了一声,道:“那……”   虽然只说了一个字儿,只是贺太医听出来皇帝略有犹豫,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甚至还有点难为情。   贺太医又道:“只是微臣号脉……觉得娘娘略有肝气郁滞之相,怕是夜里睡得不太好。”   “可对身体有碍?”皇帝立即便问。   贺太医道:“无碍,过了这阵子就能好。”他稍稍一顿,又道:“不用吃药,也不好劝娘娘放宽心,否则是真的该多心了。”   皇帝稍一想便明白他什么意思了,“朕知道了,你且去吧。”   等贺太医出门,皇帝一个人笑了起来,夜里睡得不好,她倒是真经不得折腾。   可是被他养得娇气了,原先在东三所的时候,他生病,她三天就得来熬一个通宵,还依旧是精精神神的。   皇帝心里是又骄傲又觉得心疼,当即便站起身来,道:“施忠福!去吩咐一声,中午在长乐宫用膳。”   到了中午,皇帝从书桌里摸出一个小木匣子来,就往长乐宫去了。   许元姝到了宫门口接他,皇帝便把东西递在她手上。   “这是什么?”许元姝问道。   “你自己看。”   许元姝坐下打开盒子,便看见里头一叠地契。   四个田庄,最小的一千亩。   五个商铺,都是好地段的。   还有京城里的四处宅子,以及江南的一块地。   皇帝瞧见她不悲不喜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不喜欢?”   许元姝看他一眼,“别的我都明白,这扬州城外的一块地是什么?”   皇帝道:“这是个小岛。”   “那我也看不见啊?”许元姝反问道。   “朕的父皇曾御驾亲征,朕——”   皇帝一瞬间挺直了腰板,意气风发,只是转念一想,这话似乎是诅咒边关不稳来着,便又有点泄气,“过两年咱们去江南巡游,这小岛在湖心里,风景上佳,我叫他们先去盖房子了,回头咱们住在岛上。”   许元姝脸上立即便有了笑容,只是还带了点埋怨,道:“我可算是明白您的意思了,这是叫我担了骂名,回头陛下去享受来着。”   皇帝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你这张嘴……你白得一处宫殿,怎么还成了我的不是了?”   许元姝也不理他,又问:“还有我母亲的封赏呢,我弟弟,我祖母呢?”   皇帝接连地叹气,“现如今世道变了,要封赏都要到皇帝鼻子前头了。”   “陛下。”许元姝索性坐在他腿上,两人贴的极近,皇帝又怕她没个靠的摔下去,伸手环住她后背,叫她真真正正做到了要到皇帝鼻子前头。   “我知道。”皇帝道:“你母亲是贵妃之母,又已经仙逝,就是封高一点也没有关系,我打算封她做侯夫人。”   许元姝点了点头。   皇帝瞧见她这个理所应当的样子,不由得笑了,“你弟弟年纪还小,先封个锦衣卫千户吧,至于你祖母,我也叫人查了,她原先是宫女出身,宫女最高是五品,出宫加一等,给她封个四品恭人的诰命可好?”   许元姝又点了点头,从皇帝身上起来,道:“臣妾多谢陛下隆恩,臣妾替母亲还有弟弟还有祖母谢谢陛下。”   皇帝才笑了一半,就听见他的爱妃问道:“那陛下什么时候发明旨?”   皇帝给气笑了,拉着她便站直了身子,“走!现在就去乾清宫,写了圣旨咱们再吃饭!”   许元姝故意犹豫了片刻,只是最后还是跟着皇帝走了。   皇帝很是哭笑不得,半推半就的也就从了。   等着明旨发下去,许家人照例是要来宫里谢恩的,先是往宫里传消息,然后宫里定下日子,到了二月二十七的早上,许老太太带着志哥儿两个,再一次踏上了皇宫的土地。   许老太太叹了口气,“这都……四十年了啊。”   一边说着,她又一边低头嘱咐志哥儿,“宫里都是贵人,你虽然得了你姐姐的庇护,封了个锦衣卫千户,可是在宫里,这什么都不是,你记得要小心谨慎,切不可——”   “志哥儿,祖母。”   许老太太话说到一半,就被人打断了。   她抬头一看,就看见半年没见的孙女儿正站在不远处,一脸笑意的看着她们。   许老太太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没错,这是北安门,她竟然到北安门来接她们了。   随着许贵妃的到来,北安门是一片的安静,里头守门的小太监,还有来往办事儿的宫女太监无一不屏息静气的行礼,又垂首恭恭敬敬地站着,一点多余声音都不敢发出。   “祖母腿脚不好,志哥儿腿还太短——”许元姝笑了起来,“我吩咐人准备了轿子,我知道祖母性子谨慎,我就自己来了。” 第330章 低人一等   许老太太只觉得她这心是跳了又跳, 最后能做的也只有上前一步, 道:“娘娘安。”   许元姝笑了笑, 回头一看,张忠海便吩咐小轿子上来, 许元姝说了声“请”, 便自己先上了轿子,又道:“去扶一扶老太太。”   许老太太是当过宫女的, 低着头却依旧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功夫早就已经刻在了她的骨头上。   叫她胆战心惊的是, 随着“扶一扶”这三个字儿出口,别说那个穿着蟒衣的太监, 就连旁边当差守门的小太监也动了动身子。   这可真是荣宠……太过了。   转眼间志哥儿便上了轿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许老太太身上落着, 她按捺住自己那一肚子的话,也在小太监的搀扶下坐上了轿子。   虽然是轻轿, 也就只比椅子多两根杆子,可这是宫里啊,她们要一路坐轿子从北安门到玄武门?   然后再到长乐宫?   不,先得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然后去慈庆宫给魏贵太妃请安,这才能到长乐宫。   慈宁宫跟慈庆宫一个在西一个在东,她们这是要照耀整个皇宫啊!   一瞬间许老太太觉得这轿子有点烫,不由得扭了两下。   虽然已经快四十年过去了, 不过皇宫并没有什么改变, 北安门进来两边都是内廷二十四监的地方, 两边来往的都是太监。   只是这些太监无一不停下脚步来给她们家里的许贵妃行礼。   许老太太看见她神采飞扬的样子……不由得想起当初还在家里的时候,往事如烟。   许老太太叹了一声,已然明白她什么意思了。   “万岁山上的迎春花还是这个时候开。”许老太太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道:“一晃都快四十年了。”   许元姝看她一眼,道:“等过些日子再暖和些,咱们去万岁山上看看,还有西苑——”她稍稍一顿,“这次没人敢叫您下池子了。”   许元姝的目光又转向前头,“我打算把这个写进宫规里,不过一个钗,什么掉进去都不许人下去捞。”   前头一左一右的张忠海跟甘巧两个就都转过来,道:“奴婢先谢谢娘娘,也替她们谢谢娘娘。”   轿子从北安门进来,一路到了玄武门,从这儿进去可就是正儿八经的皇宫了,许老太太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瞧见她们连轿子都不用停就进去,心里还是抽了抽。   “咱们先去慈宁宫请安,然后去慈庆宫,下来再去坤宁宫见一见皇后,中午我吩咐御膳房准备了饭菜,等在我的长乐宫吃了饭歇一歇再回去。”   许老太太脑海里是很多疑问的,不过最终说出来的也就只有一个字儿,“好。”   “祖母不用太担心……太后一般是不见我的。”说着又看了看志哥儿,道:“一会儿姐姐做什么,你就一样做什么。”   许修志点了点头,道:“祖母也叫我看着她,她都教过我的。”   许元姝笑了笑没说什么,看见祖母脸上露出一丝怀念的神色来,她越发的安静了。   她当初从东三所回到皇宫都是一肚子的感慨,祖母可是四十年没进来过了。   眼看着轿子已经到了慈宁宫外头,许老太太忽然叹了口气,道:“皇宫这地方,果真是多少年都不带变的。”   “红瓦撞墙,黄琉璃瓦的屋顶,屋里是金砖铺地,外头是汉白玉的台阶栏杆……”   许老太太的目光又落到慈宁宫的大门上,许元姝先下了轿子,又来扶她,许老太太倒是也没推辞,只是又叹了一句,“我出宫的时候,她才当上皇后没多久。”   许元姝笑着接了一句,“您出宫的时候,在她面前得自称奴婢,现在也能用老身这两个字儿了。”   “我明白的。”许老太太看她一眼,下一步走出去,身上的气质就越发的沉静下来了。   张忠海上前一步,跟慈宁宫守门的太监道:“贵妃娘娘的家人进宫,来给太后娘娘请安的。”   往常太监都会回一句娘娘还没起,又或者娘娘不舒服之类的借口,然后叫她在慈宁宫门口行礼就算完事,不过今天……   太监身子一侧,道:“娘娘请,太后娘娘恭候多时了。”   果然还是要见她们,许元姝看了一眼祖母,拉着志哥儿的手进去了。   太后坐在慈宁宫的正殿里,穿了一身墨绿色打底,暗金织锦的衣裳,头上的首饰也都是金的,比往常又多了几分气势。   不过除了太后,慈宁宫里还有一个人。   看着很是面熟,是上回在皇后的大宴上见过的,皇后的母亲贾氏。   看见她们进来,贾氏站起身来行礼,口中叫了声“娘娘”,又看了看许老太太,道:“老夫人安好。”   许元姝笑着点了点头,许老太太心里虽然不太平静,只是表面上依旧很是镇定,道:“贾夫人客气了。”   贾氏就又夸了两句志哥儿,道:“这是府上的小公子吧?看着是聪明伶俐,不用长大就能看出来有出息了。”   许元姝毫不客气地说道:“夫人客气了,当初康平帝还夸过他,赏过他文房四宝的。”   贾氏今儿为什么进宫?要说凑巧她是不信的,只能是故意的。   今儿是她的家人进来谢恩,跟大长公主府一点关系都没有,况且……皇帝并没有封赏皇后的家人,别说她是想女儿了,许元姝记得在王府的时候,一年下来贾氏就来了两次。   待众人分别坐下,宫女上了茶,太后道:“今儿可是凑巧,没想贾夫人今儿也进宫了。一会儿你们还得去慈庆宫,顺路正好一起,路上也能说说话。”   许元姝道:“昨儿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倒是没听说您要来,可是府上有什么事儿?”   贾氏面皮微微一变,笑道:“能有什么事儿?都挺好的,这不陛下封了公主,又给公主取了名字,便进宫来谢恩了。”   许元姝微微颔首,不说话了,她扫了一眼桌上的茶点。   自打跟太后对上,又挑明了身世,她是没动过慈宁宫一星半点东西,今儿太后是为什么叫她进来?   除了许元姝,许老太太也是一样,她甚至连眼神都没往桌上去,志哥儿就更不用说了,姐姐不动,祖母也不动,他坐在对他这个年纪显得稍稍有点高的椅子上,脚都挨不到地上。   太后眼皮子不由得跳了跳,要给她下药什么时候是最佳时机?   现在算是一个,叫她连身孕都不会有,再放出风声去,说她担心自己年纪轻生孩子危险用了药,那她在皇帝心里的地位就会一落千丈。   不过等她有孕在身也是一样——太后心中冷冷一笑,有了孩子再掉,一样能用这个借口。   那药可霸道得很,说生不出来就生不出来,纵然是已经怀胎十月,一样能叫生出来死胎!   叫她也尝一尝自己当年的滋味!   横竖还不着急,太后面上表情稍稍缓和,道:“我就不留你们了,还得去慈庆宫呢。”说着便道:“湘君,送许贵妃她们出去。”   贾氏今儿进宫本来就是为了见一见许贵妃还有她的家人的,当下也跟着站起身来,道:“娘娘,妾身也告辞了。”   她打的什么主意,太后心知肚明,况且贾氏一早来了,坐在慈宁宫就是不走,扯东扯西的不就是想等许氏贱婢吗。   太后站起身来,道:“哀家陪你说了一早上话也乏了,你自去吧。”   只是两拨人一前一后出了慈宁宫,立即就有人尴尬了。   而且尴尬的人不姓许。   等着许贵妃一行人的,是三顶轻轿,还有宫女太监,粗粗一看也有差不多十个人了。   可是等着她的,就只有皇后宫里一个小宫女了。   贾氏面上表情不太自然,道:“娘娘先走,我稍稍等一等,方才起来太快了,头稍有晕。”   话音刚落,慈宁宫里头就出来个太监,身后跟着一外头日头也大了,来回走这么一趟也挺辛苦的,您是皇后母亲,娘娘特意吩咐给您叫了轿子。”   贾氏忙道谢,“多谢太后娘娘。”   许元姝也不客气,吩咐一声便上了轿子走了。与其在这儿虚与委蛇,不如早点跑完好回宫歇着。   慈宁宫里,太后虽然到了内室,不过门口发生的事情她也一清二楚,听见贾氏热脸贴上去,太后不由得哼了一声。   “她这真是进宫找不痛快来了。”   “她虽然是皇后母亲,可是……她现如今不过是个锦衣卫千户的夫人,五品的诰命,比那最小的孩子还低了一等,还得给个老宫女行礼,她——还真以为许氏贱婢会跟她客气不成?”   “这要是真客气了,以后谁还拿品级当回事儿?”   宋妈妈便道:“瞧皇后那个样子,就知道大长公主府里头是个什么情况了,一个个心比天高,却不知没了公主她们什么都不是。”   “大长公主在外头纵然能作威作福,可是在宫里她什么都不是,比不上太后,比不上太妃,也不如皇后,不如皇子,对上宠妃也挺不直腰板,驸马都尉虽然是超品的爵位,位在伯爵之上,可就是一锤子买卖,又不能世袭。”   “再说是什么福清大长公主,就是她封号十个字儿去,她也只是公主,儿子也就是锦衣卫千户挂个虚职,皇帝不封赏她们,她就是住在那一位家里,她也就是个五品的诰命。”   听见宋妈妈这样毫不留情的讽刺,太后只觉得心情舒畅,她笑了两声,“就该这样,皇后心有不甘,才更要专心致志的对付许氏贱婢!” 第331章 我竟然同情皇帝   从慈宁宫出来已经快到巳时二刻了。   许元姝吩咐她们便是巳时再进宫, 免得早上起来太早, 她们家里这老的老小的小, 太早就是折腾人了。   许元姝看了看天色,再一想后头跟着人, 便道:“走快一点。”   话音刚落, 许老太太就觉得轿子又快了许多,前头张忠海回头又笑了笑, 道:“娘娘莫要担心, 贵太妃一向体恤,想必说两句话就您出来了。”   这话倒是也没什么, 许老太太也知道自家姑娘从前是在贵太妃宫里当差的。   只是轿子从养心殿后头绕过去, 到了三岔路口没往北, 而是直冲从的就冲着乾清宫过去了。   许老太太心里不由得跳了又跳,再一看一脸无知的志哥儿还在问, “这是什么宫?看着巍峨雄壮了许多。”   前头的太监听见了就转头道:“这是乾清宫,是陛下的寝宫,是宫里最好的宫殿了。”   许老太太下意识就抓住了扶手,声音也有点颤了,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看见一向波澜不惊的祖母这个样子,许元姝其实也有点故意,她波澜不惊道:“去慈庆宫。”稍稍一顿又道:“从乾清宫过去快一点。”   许老太太觉得她才平静下来的情绪又开始汹涌起伏了。   然后她就看着轿子从月华门进去,一路穿过乾清宫前头平台, 又从日精门出去——   许老太太只觉得气都吸不到肚子里去了。   她还记得在元姝快要进宫的时候, 她曾经给她讲过宫里的宠妃都是什么下场, 给她讲过皇帝的宠爱都是无根之萍,可是现在……   许老太太只盼这时间过快一点,好叫她们到了没人的地方好好说说话。   轿子穿过乾清宫,再从奉先殿后头过去,就到了慈庆宫。   几人下了轿子,许元姝道:“这是原先的仁寿宫改的,先帝说仁寿宫既然是太子的宫殿,自然应该在前朝,所以又往前挪了一处。”   许老太太点了点头,应了声,没说什么。   一直跟在她们后头的贾氏也下了轿子,粗粗看过去慈庆宫不仅仅是名字跟慈宁宫有异曲同工之妙,连规格也是一样的,只是前头的小花园……   也是先帝去的太早,精细处还没太布置好。   许元姝下了轿子,就看见青花在宫门口迎她,只是看见后头还跟着贾氏,她目光里闪过一丝诧异,上前行礼又道:“贾夫人也来了。”   贾氏面上依旧是什么都看不出来,挂着客气的笑容,道:“陛下封了公主,我这是特意进来谢恩的。”   青花的笑容里多了什么,手一伸,道:“娘娘请。”   几人到了正殿,魏贵太妃瞧见贾氏脸上也有诧异,只不过她什么都没问,而是笑着跟许元姝道:“原都不想叫她们给你备茶的。”   说着又冲许老太太笑笑,“你这个孙女儿养得极好,性子谨慎,进宫这么多天了,也不见她宣家人进来,这还是第一次呢。”   许老太太眼皮子不由自主的抽了抽,“娘娘谬赞,她要学的地方还很多呢。”   说这一句话也就差不多了,魏贵太妃道了句“请坐”,又夸了句志哥儿模样俊俏,便只跟许元姝说话了。   “我叫她们用最小的杯子,这一杯茶吃了,你们就走吧。”魏贵太妃算道:“第一次进宫,还得去坤宁宫招呼一声。”   许元姝点头道了声谢,下头贾氏心里却有些不开心,魏贵太妃说的是什么?   去坤宁宫招呼一声。   说起来皇后娘娘,哪怕是国公夫人了,进宫都是请安,她们却说得是招呼,看来这宫里她的女儿的确是式微。   贾氏半低着头,留心听着,也不怎么说话,只当自己是个陪客。   “恭臻已经五岁了。”魏贵太妃满是心酸的笑道:“已经能背写三字经了。”   说着她又叹了一句,声音似乎也小了点,“恭歆到还是个小孩子脾气,昨儿把墨汁泼了教他写字的宫女一身。”   许元姝故意笑了笑,“兴许他是喜欢画画?不如请个画师来教一教他?”   魏贵太妃知道这是安慰她,叹道:“晚两年学也是一样的。”   又说了两句到了该吃桃花鲊的日子,许元姝这才站起身来,道:“也不叫娘娘赶我,我这就带着我祖母还有我弟弟走了。”   魏贵太妃笑了笑,便又客气了一句,跟许老太太道:“听说您原先伺候过祺贵妃,也不怕叫您笑话,这宫里想听她旧事的人多,回头得空了我请您进宫给我们讲一讲。”   许老太太忙说了两句“娘娘客气”,道:“要说起来她也是一个身子上顶了个一个脑袋,更是不及娘娘高寿,解解闷就成。”   见许元姝她们告辞,贾氏又跟着站了起来,魏贵太妃道:“青花,送送许贵妃。”稍稍顿了顿,才又道:“还有贾夫人。”   待众人出去,魏贵太妃就把脸上笑容收起,道:“这样招摇过市,每个宫都不放过,真以为别人不知道她进宫来是做什么的?”   “选在元姝家里人进宫谢恩同一天,是想告诉陛下,皇后的家人您还没封赏呢。”   “若真是为了公主,怎么公主得了名字那几天不来呢?”   青花在一边收拾茶杯,魏贵太妃眼睛眯了眯,眉头忽然皱了起来,道:“去查查恭臻身边的人……恭歆还是这个样子,兄弟如何差了这么多?恭臻这样懂事……看看是不是有人说了什么。”   青花应了声是下去。   许老太太再一次坐到了轿子上,她这前头六十几年,没有那一天能像今天这样坐轿子做到胆战心惊的地步。   就算只说胆战心惊,就连前头被逼跳到太液池里也没今天这样叫人害怕。   只是还要去坤宁宫……许老太太默默叹了口气,悄悄把背靠上了椅背,歇歇再说吧。   不过等到了坤宁宫,皇后却没放她们进去。   傅妈妈站在门口,板着脸道:“皇后娘娘说许贵妃家人好容易来一次,就不耽误你们了,叫你们好好说说话。”   许元姝身子一侧,把后头贾氏让了出来,“多谢皇后娘娘。”她又转头一笑,道:“那便去我的长乐宫吧。”   看着这几人走了,傅妈妈腰一弯,冲着贾氏行了个礼,道:“夫人,您来了。”   贾氏叹了口气,手一伸拉住傅妈妈,道:“进去吧,今儿这一天,可算是长见识了。”   许元姝这边一溜三顶轻轿到了长乐宫,许元姝挽着许老太太的胳膊,那边拉着志哥儿的手,道:“这宫里是陛下亲自布置的,为了叫这几棵树种下就能长,那边挖出来的时候下头连了好大的土,这边几乎整个院子都挖起来了。”   “您看这路上,陛下说小石头子看着隔脚,铺的是石板。”   这哪儿是石板?许老太太扫了一眼,这分明就是汉白玉,跟乾清宫坤宁宫前头的一模一样。   “元姝。”许老太太下意识就抓住了她。   许元姝看她一眼,又笑道:“咱们去屋里看看。”   两人的胳膊挽在一起,进了屋,许元姝指着多宝阁上的东西,“最上头一层都是陛下送的。”   她脸上带着笑容,语气是炫耀般的嫌弃,“我原想着他给我个惊喜的。明年不能叫他自己送了,我得挑一挑才行。”   许老太太不仅仅在上头看见了金碧辉煌,还看见最中间的那个屏风。   她目光闪了闪,又跟着许元姝到了内室。   “窗台上的那个小灯笼也是陛下送的。”许元姝满足的叹了一声。   宫女上了茶便下去了,看见内室终于没了人,许老太太绷得紧紧地的脸一瞬间垮了下来,也顾不得志哥儿还在,她道:“这是太过了啊……你想想祺贵妃——”   “我当日说过的话……难道你全忘了不成。皇帝的宠爱是什么,是——”   “无根之萍。”   这几个字儿却是许元姝说出来的,许老太太一瞬间愣住了。   许元姝嘴角一翘,笑了起来,“我没忘,我怎么会忘呢?”   “我就是想叫祖母知道,就算陛下宠爱我到了这个地步,我依旧没忘。”   “我也不会忘了我是为什么进宫的,您觉得……任何一个人经历了那些事儿,还能敞开胸膛信任别人吗?”   许老太太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眼圈渐渐红了起来。   “所以您就放心吧,好好的看着志哥儿。纵然是他没法当官了,就算去科考怕是也要被压着名次,可好好读书总是没错的。”   许元姝低头冲着志哥儿一笑,“纵然是当太监,也得学识好才能进司礼监,才能当内相。”   若是六斤没有学富五车……他可能在抄家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许元姝微微愣神,叹道:“虽然志哥儿不能科考了,可锦衣卫也是个挺好的出路。”   “祖母,我心里清醒着呢,日后陛下不喜欢我了,我也不会自怨自艾,我有名分,我还会有孩子,我也有自己的日子过。”   “您好好的照看着志哥儿,我还有两个妹妹,教养起来又有我这个贵妃的面子,嫁到贵族家里绝对不是什么难事儿。”   “您想要的家族已经近在咫尺了,只要您好好照看着志哥儿。”   许老太太点了点头,抓住许元姝的手,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很是坚定了。   “我还有一件事情跟你商量,陆姨娘看破红尘,想要出家为尼,我寻思着她也是有过人生过儿子的,不如就在家里给她修一处小佛堂叫她住着。”   “还有许修成呢?”许元姝轻轻柔柔的问。   许老太太略有艰难的咽了咽口水,道:“他是个有孝心的人,打算亲自出家为僧了。”   迎上许元姝的目光,许老太太又道:“为了不借着娘娘的名声,也怕别人优待他,他打算隐姓埋名,去西北苦寒之地出家,好好修行。”   许元姝点了点头,道:“的确该这样,我记得我大伯三十头上就去了,我母亲、我父亲……”她重重叹了口气,“是该找个替身出家了。”   许老太太心里波澜壮阔的,只是取舍二字,已经刻在她骨头上几十年了,要上许贵妃这条大船,别的就不能想那么多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脸上就又有了慈祥的笑容,拉着许元姝的手拍了两下,“你大伯娘叫我谢谢你,说你托人给她找得孩子很好,身体健康,已经会说几个字儿了。”   “又给他取了大名叫许修果,又私下给他取了小名叫果宝儿,很是宝贝呢。”   许元姝也跟着笑了起来,外头忽然又有了声音,甘巧轻轻道:“娘娘,陛下来了。” 第332章 我把药换了   “您坐着, 我去看看。”许元姝起身到了外头。   皇帝来她可不敢坐着,许老太太急忙起身,又叫志哥儿也跟着起来, 轻声道:“一会儿皇帝来了, 记得行大礼。”   志哥儿点了点头, 小声道:“您在家里教过我的,我都记得。”   许老太太竖着耳朵听, 只是外头声音不大, 只隐隐能听见自家孙女的笑声。   片刻之后,依旧是许元姝一人进来,许老太太略带惊讶的看了她一眼。   许元姝笑道:“陛下走了。”她语气里也有点感慨。   “陛下说今儿你们第一次来, 就不见了, 省得紧张出了错回去又要懊恼, 连着几宿都睡不好觉, 等多来几次不紧张了他再见吧。”   “陛下是个特别好的人。”许元姝道。   许老太太如何不知道?单从敢提着刀来砍疯狗这一条,就把这世上好多人都比下去了。   只是这话不能深聊,一来许老太太也是当过宫女的人, 对皇帝除了敬畏还有忌惮,二来万一说下去……她动了真心呢?   宫里能活得好的, 都是没有心的人。   许老太太深知这一条,立即便又换了个话题。   “我看魏贵太妃待你极好,虽然你是她宫里出去的, 可是说话打趣儿很是放松。”   许元姝知道这是叫她提高警惕来着, 她想了想, 捡能说的说了,“一来她想当太后,想叫我给皇帝吹吹风,二来她也是年过五十的人了,膝下三女一子。”   “宁王性子冲动,陛下也不太喜欢他,先帝还留了两个儿子,钱太嫔也就是下个月就要生了。”   “这三个孩子……她怕看不见他们长大,也得托付人照顾。”   许老太太点了点头,笑道:“你也不用给我解释这么清楚,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说完她看了一眼志哥儿,道:“他这两天被我拘在屋里学规矩,叫他出去活动活动。”   许元姝心里闪过一丝惊讶,什么事儿不能当着志哥儿说?方才连恩宠真心等等话题他都听了。   “张忠海。”许元姝叫了一声,待张忠海进来又道:“带志哥儿去御膳房看看,若是他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叫上来。”   御膳房就在养心殿前头,许老太太也知道这地儿不远,点点头嗯了一生就算过去了。   屋里就剩下祖孙两个,许老太太道:“你自小聪慧,就连——”   她稍稍一顿,脸上露出些许为难,许元姝立即便道:“祖母,有些话不能说出口的,纵然是心知肚明,也不能说出口,不然就没法回头了。”   许老太太重重叹了口气,紧紧一抿嘴,“我是太后的人,那药还剩下两颗。”   许元姝惊讶地看着她,许老太太见她这个样子,心中越发的感慨了。   能露出这种表情,说明她听懂了,可既然听懂了,却只是略略惊讶……这份心性,的确是她们许家最最出众的一个人了。   许老太太不禁有点后悔,若是当初……对她再好一点呢?   可是现在想想,许老太太也不能说自己后悔,她当初的选择也是比权量力的结果,今日纵然两人之间有了裂痕,可只要维护住志哥儿,对许家倒是也没有什么损害。   陆姨娘一个姨娘,许元姝不在乎,许老太太就更不会把她放在心上了。   许修成虽然是个男孩子,可是学问不行,当纨绔子弟倒是可以,可许家根基全无,是绝对不能有纨绔子弟的。   还不如就一个志哥儿精心养大。   许老太太思绪转了一圈,目光就又落到了面前的孙女儿身上。   “祖母。”许元姝道:“当初太后留下来的那道懿旨,究竟是怎么写的。”   这次轮到许老太太一脸惊讶了,“你连这个都知道。”   只是她说这个,怕是也有试探她的意思,若是真心腹,就该知道这样隐秘的事情。   许元姝点了点头,“不知道这个……我也走不到今天。”她环顾了一圈,长乐宫许贵妃。   许老太太往前倾了倾身子,许元姝起来给她倒了杯茶。   “当年……”许老太太说了两个字儿就顿住了,许元姝也不打搅她,静静等着。   许老太太忽然一笑,道:“当年的事儿就不跟你多说了,想必你也明白,这宫里能囫囵着出去的人不多,没有背景可不行,你祖母我——”她眼中有了一丝光彩,还有一丝一骄傲,“是太后的人。”   这个太后指的的就是再往前一位,按说要用先太后或者称谥号的,只是两人都没纠结这个。   许元姝点点头,“原先我不明白,以为咱们家里这样的是寻常的,可是在宫里待得越久,我就越觉得——这里头还有事儿。”   能出去的都是女官,宫女少之又少,还是正直好年华,出去就能嫁人生子,这些年也一直过得顺顺利利。   若不是大伯出了意外,许家现在已经是官宦人家了。   “我先给你说说那圣旨的事儿吧。”说起当年的事情,许老太太脸上神采飞扬,整个人又都活了起来。   “虽然没看见那懿旨,不过我敢肯定,那圣旨已经被太后烧了。”   这句里的太后指的又是现在这个了。   许元姝挑了挑眉毛,许老太太笑了起来,“太后在那懿旨上动了手脚,若是老拿出来看见了光,那懿旨不出十年墨迹就会消失。”   许元姝微微皱眉,这倒是也不难理解,永不废后,这样的懿旨留下来……   要知道那个时候她是不能生了,若是将来她看着后宫一个个女子生子,她心里妒忌又起了别的主意怎么办?她万一残害子嗣怎么办?   这永不废后就要成她的护身符了。   怪不得……若是那懿旨还留着,太后见上头字迹消失,非得发疯不可。   这怕也是当年太后的意思……她一疯起来,皇帝就知道该处理她了。   只是不知道太后烧了这懿旨,是出于对康平帝的爱意,还是真的觉得找不到的东西才最保险。   许老太太叹了口气,“那时候他们两个是真好……”   “唉……”许老太太叹完气,道:“这药……当年传到太后手上还有五颗。”   许老太太定睛凝视着许元姝。   “五颗……”许元姝微微皱着眉头思索。   “祺贵妃一颗,太后一颗……祺贵妃——跟您去祺贵妃宫里,就是为了下药的!”   “您跳下太液池的时候,身上带着药!不不不,您是那这个当借口,说自己身上的药化在太液池里了,然后才能好好出宫!顾氏吃的药就是这么来的!”   许老太太笑了,她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   许元姝砰砰跳了起来,想起当年祖母带着她去赵嬷嬷家里,说是因为跟赵嬷嬷换了班才去了太液池伤了身子。   说赵嬷嬷欠她的。   换班想必也是真的……能抓住这个机会……可见祖母当年是真狠。   “您……”许元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别这么看我。”许老太太笑道:“不怕你笑话,你祖母当年样貌一般,年纪也大了,不然我是一定要留在宫里的等着机会伺候皇帝的。可惜……”   “当年我是太后的暗棋,再留下去也没什么出路,不如趁着还有恩情在的时候出宫,还能善终。”   “不过你不用担心。”许老太太笑了笑,“你在宫里吃什么都行。”   “当年你祖母是一心想着权势的,想着生了女儿,好好教养她叫她进宫,先帝的秉性我也略知一二,不怕先帝看不上,只是可惜……连着生了两个都是儿子,后来我也生不出来了。”   “既然我想要女儿进宫,那这样危险的东西我自然不能叫它留在宫里,所以……我都给换了。”   “太后怕着药粘在手上坏了身子,是从来不亲手动的,只叫我去拿,这么好的机会,我又怎么会放过?”   “纵然是太后把药留了下来,那也是假的!”许老太太得意洋洋地说着她这一辈子最胆大包天的时候,“那药虽然没有味道,却是红色的,只能下在红茶里头。”   说完她长长舒了口气,一脸的褶子里也能看出点不好意思来,“我憋了四十年,今儿终于是能说出口了。”   她面色潮红,微微的喘气,许元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中除了钦佩还是钦佩,却又告诉自己,要越发的小心谨慎。   直到外头又有了声音,志哥儿回来了。   许元姝上前扶住许老太太,道:“咱们去吃饭吧,四十年了,您也尝尝宫里的手艺有没有变化。”   许老太太笑道:“那你得叫一份宫女的饭菜了,否则我可尝不出来。”   坤宁宫里这会儿也正在吃饭。   傅芳苓跟贾氏两个坐在西次间的小饭厅里,傅妈妈在外头守着,桌上摆了八个菜,都是傅芳苓爱吃的。   贾氏扫了一眼,心中微微一叹,道:“我今儿进宫,她们必定都是以为我是为了封赏来的,若是过两日有人在你面前说什么,你只当没听见。”   傅芳苓看她一眼,道:“母亲放心,我一向不在乎这个。况且这宫里,太后想拉拢我不会说这个,许贵妃——至少表面上没人挑衅她是从来不出来的,倒是魏贵太妃……听说钱太嫔要生了,她也没功夫管别的了。”   “剩下的人都不敢。”   “宫里也没剩下几个人了。”她又自嘲一句。   贾氏稍稍松了口气,道:“原先怎么样无所谓,只是你现如今是皇后了……你那天还推了许侧——贵妃,先帝为什么又叫你雀屏中选了呢?”   “咱们家里若是真这么得先帝青眼,你父亲也就不会到现在还是个锦衣卫千户的虚职了。”   “咱们家里在宫里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不然也不会在大长公主去了没几年,便跟那些宗室一样,消无声息的被宫里忘了。”   傅芳苓的眉头皱了起来,贾氏也不敢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了。   “我今儿进宫,是借机想试一试当初究竟是谁做主的。”   “我在太后宫里坐了一个时辰,这事儿不是太后做的,听她的意思,她虽然不知道是谁,可八成是戴公公。”   戴恩?   傅芳苓眉头一皱,立即就想起六斤出宫前跟她说的话来,看来戴恩的确跟那许元姝不是一条心,若是不是戴恩,当皇后的有可能就是郑氏……也有可能就是许元姝了。   这事儿能利用!   “我已经知道了。”傅芳苓叹道。   “你既然知道,也该跟戴恩通个气儿。”   傅芳苓看她一眼,她已经有了更好的人选。   曾经是这宫里最年轻,也是最有权势的太监——   六斤! 第333章 美貌无双   傅芳苓让了菜, 道:“先不说这事儿了,许氏的外祖父是太医院出身,人还活着, 总是有关系在的, 我得想个法子安排两个人进去, 否则吃药都不放心。”   贾氏笑了笑,道:“这个简单, 安丰堂的孙大夫跟咱们家里有点关系, 回去我就安排人宣扬孙神医的名号,等名气大了,又是京城的大夫, 自然就能进太医院了。”   等吃过了饭, 贾氏又去看过了公主, 嘱咐两句孩子小时候要仔细照顾, 这才起身告辞,傅芳苓也没怎么留她,只说了两句路上小心的话, 便叫宫女送她出去了。   贾氏一路坐的还是太后吩咐的轻轿,从坤宁宫出来穿过御花园就到了玄武门, 玄武门的太监贾氏不敢多问什么,一路耐着性子又到了北安门。   下了轿子,她给抬轿子的太监塞了红封, 又状似无意问了一句, “早上跟我一起来的许贵妃的家人, 方才遇见了说要一起喝茶,她们这会儿出来了没有?”   今儿许贵妃的家人要来,已经升了北安门管事儿的马义也来了门口守着,听见这话,他不动声色的回了一句,“还没出来,夫人若是不急不如等一等,若是有什么话,奴婢们也能转告。”   贾夫人笑了笑,又是一个红封塞过去,道:“不烦劳公公了,我就是随口一问,回头是要上门拜访的。”   看着贾氏的马车走了,马义寻了个长相不打眼的小太监来,道:“去里头说一声,贾夫人打听贵妃娘娘的家人来着,还说要上门拜访。”   小太监急忙道谢,又道:“奴婢若是得了赏钱,全都孝敬公公。”   马义笑着踢了他一脚,“赶紧去吧!”   贾氏上了马车就是一声长叹。   女儿当了皇后是件好事儿,她们这一房借着皇后娘娘的名声,在大长公主府也能稳稳压别的几房一头。   毕竟公主府里就这么点东西,公主一死很多荣宠都收了回去,日子也没以前逍遥了。   好在又出了个皇后。   只是她这脾气……贾氏又是一脸的忧心忡忡。   皇帝肯定是不喜欢的,否则也不会封赏了贵妃家人,却把皇后放在一边不闻不问。   方才她在女儿面前说什么不是为了封赏来的,她怎么不是为了封赏?   皇后的父亲是该封侯的,兄弟里头至少也有一个能封爵的,到时候能得的赏赐俸银等等,可比一个锦衣卫千户来的多的多了。   也不用像现在这样,出门被人笑话。   全京城都知道皇后不受宠!   皇帝给贵妃家里赏了多少东西?宅子田地官职爵位,什么都有了。   虽然没封许贵妃那个死了的父亲,可是封了她嫡母做侯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全京城的都在笑话她们家!   原先贱卖的东西又都赎了回来,还是皇帝亲自出银子赎回来的,到了皇后这儿就什么都没有——   那天太监来宣读封后的圣旨,她们还倒找出去不少赏银。   还是自家女儿不会做人,当日王爷就藩的时候,也该做个样子变卖两样家产给王爷救急的。   到现在全京城的人都说贵妃有情有义,是苦尽甘来。   只是这话暂且不能说。   贾氏又叹气,安慰自己,她至少已经知道要拉拢心腹了,可见这脾气还是改了的,剩下的话,等下回进宫再慢慢劝吧。   横竖日子还长着呢。   眼瞅着已经到了申时末,许元姝叹了口气,又叫宫女太监去准备给她们带走的东西,道:“都收拾好的,布料药材首饰还有笔墨纸砚小玩意,我叫他们送到马车上。”   说着又去摸了摸志哥儿的脑袋,道:“长得这么快,再过两年兴许就得抬手摸了。”   志哥儿抓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脑袋上,道:“我若是长得比姐姐高了,我就蹲下来叫姐姐摸。”   许元姝一笑,正要说话,就见张忠海在门口猫着,“有事?”   张忠海进来,把北安门传来的消息说了,许老太太笑道:“这也没什么,咱们家里守着孝,拿这个当借口,这三年都能挡住人。”   言语里似乎已经全然不把死了的许义靖放在心上了。   志哥儿还有点依依不舍的样子,许老太太上前拉着他的手,道:“你姐姐还有事儿,咱们下回再来。”   到了外间,许老太太瞧见许元姝给她们准备的那一大堆东西,眼皮子不免抽了抽,“这……会不会太多了。”   “这也没什么,哪个当妃子不贴补家人?再说这连贴补二字都算不上,我是在皇宫里头,伺候的是皇帝,这天地下再没有谁比皇帝门第高了,都是靠着皇帝吃饭的,搁在谁身上都是贴补娘家。”   许元姝说着便叫了张忠海带着小太监送她们,又道:“一路走好。”   送了祖母还有弟弟出去,许元姝便又回到里屋,坐在那儿想祖母的话。   她是万万没想到。   祖母竟然有这样的雄心壮志,也万万没想到那药材最后竟然落到了祖母手里。   甚至到了现在,她还是满心的钦佩,只是……   她重重叹了口气,到现在也只有一句造化弄人了,祖母一心奔着权势,可她当初是完全没想过要进宫的。   只是这念头也再不能有了,她打起精神去洗了脸,又去换了衣裳,吩咐饭菜等着皇帝过来。   快到申时,皇帝出了御书房,他先是伸了个懒腰,又问施忠福,“贵妃今儿可开心?”   施忠福笑着应道:“主子们的心思,做奴婢的不太好猜,不过看样子,该是开心的。”   皇帝哦了一声,施忠福知道这是叫他继续说下去,他便又道:“娘娘平日里是不爱坐轿子的,可今儿坐着轿子去接人,又带着他们在宫里转了转,还特意叫小公子去御膳房挑菜品,听说还备了东西叫他们带回去,可见兴致很高。”   皇帝笑了两声,微微叹道:“那就好,回头叫他们常来。”   两人到了凤彩门,从这儿出去穿过夹道就是长乐宫了,只是守门的两个小太监背对着皇帝站着,不知道说什么说得正开心,全然没注意到皇帝已经来了。   施忠福正要上前,却被皇帝胳膊挡住了,等他听明白那两个小太监在说什么,冷汗就下来了。   “陛下喜欢贵妃不喜欢皇后。”   “贵妃的母亲都封了侯夫人了,皇后那边什么都没有。”   “听说贵妃今儿拿了不少金银财宝给家里人,这是紧着陛下的东西往娘家划拉呢。”   “陛下。”施忠福轻轻叫了一声,却不是提醒那两个小太监,而是觉得再叫他们这么说下去,丢了自己性命不要紧,连累别人就不好了。   果然这一声叫人听见了,两个小太监转过身来,看见皇帝齐齐就跪了下去。   “陛、陛下!”紧张的连声音都变了。   皇帝气得面色通红,“传板子来!给朕狠狠地打!谁给你们的胆子背后嚼舌根子!”   “这就是你管的乾清宫!”皇帝转身怒斥施忠福,说着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走了。   施忠福上前狠狠踢了他们两脚,他是皇帝的心腹,是府邸的旧人,皇帝信任他才叫他管着乾清宫,可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当着皇帝的面,出了这样的纰漏。   他在司礼监上已经被人压了一头了,难道连乾清宫也要守不住?   “打!狠狠地打!”施忠福看着慎刑司的太监,道:“把人都给我叫来,当着面打,不打死了一个都不许走!”   皇帝到了长乐宫,就看见他的许贵妃正对着镜子描眉,皇帝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他笑道:“怎么这个时候描眉?”   许元姝对着镜子里的皇帝斜了一眼,这才放下螺子黛,转过身来,“陛下以为我整日清清爽爽的,都是天生的不成?”   她走到皇帝跟前,袖子轻轻一拉,露出两段洁白如玉的小臂来,她把胳膊往皇帝面前一送,皇帝下意识就抓住了。   “陛下可觉得我肤如凝脂,光滑细嫩,清香扑鼻?”   皇帝又笑了,“哪儿有这么夸自己的?”只是对上那一双眼睛,皇帝点头,“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许元姝头一偏,声音小了,听起来有点害羞,“我是比不上齐女庄姜的。”   皇帝特别喜欢她害羞的样子,便又夸道:“可惜本朝不看重诗词,我小时候也没怎么学过,否则我也得做个什么诗来夸一夸你,好叫后人都知道你国色天香。”   许元姝手一抽,又故意把袖子往他脸上一盖,“你闻闻我这袖子,香不香?”   “自然是香的,这味道很是好闻,清香扑鼻。”   许元姝又在他身边坐下,道:“再看看我这发饰。”   “精美灵巧。”皇帝正色道:“朕的许贵妃天下无双,无人能及。”   然后他就看见他的贵妃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也是要保养的。”许元姝故意叹气道:“原先是提前准备好的,今儿我祖母跟弟弟来,说话说的迟了些,这才叫陛下撞见了。”   “要先洗漱,身上涂了香脂,还要梳妆打扮,要挑配饰,要搭配颜色——”   皇帝捂住了她的嘴,道:“你夜里没有衣裳,没有配饰,没有黛眉红唇,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也是好看的——是最好看的。”   许元姝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通红,逃一般跳了起来,只是走了两步又站在架子后头看皇帝,叹道:“咱们先去请安吧,陛下这样,要是不寻个正经事儿,怕是连晚饭都吃不成了。” 第334章 朕乐意   皇帝还有点不太甘愿的样子,引得许元姝来拉她, 又抱着人坐了一会儿, 说:“才收拾好的,叫我多看一会儿, 再去给别人看。”   许元姝笑着窝在他怀里, 道:“亏得现在天气不热, 不然这妆要花了。”   皇帝便在她脸上又蹭了蹭, 又看了看指尖,故意道:“方才我亲的是粉不成?”   “陛下可尝出来是什么味儿了?”   稍稍坐了会儿, 皇帝拉着她起身,道:“走吧, 请完安回来咱们吃饭。”   两人先到了慈宁宫,许是今儿来的比较早,皇后还没到。   太后看着他们两个行礼, 目光不由得闪了闪,这是为了避开皇后?不叫皇帝跟皇后见面?   她嘴角一翘,道:“快坐。”一边吩咐上茶, 一边又道:“今儿来的挺早,可是有事儿要说?”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许元姝立即便接了上来, 道:“贵太妃那边的钱太嫔快生了, 该是去看一看的。”   太后扫了一眼皇帝, 想说你就这么不顾皇帝的体统, 叫个女人在你面前插话?只是才看过去, 她就瞧见皇帝这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他的贵妃。   呸!太后心里啐了一声, 这么宠下去,不到一年就得腻!   “是该好好看一看的。”太后端了茶杯抿了几口,道:“只是哀家听说那钱太嫔跟你不太好,快生孩子经不得吓,你得小心着点。”   许元姝面色一板,道:“娘娘是听谁说的?”   太后又抿了两口茶,道:“前些日子依稀仿佛……哀家年纪大了,记不清了。”   许元姝笑了一声不说话了。   宫女端了茶上来,许元姝一扫,是红色的茶汤,她不在太后宫里吃东西,皇帝虽然不明白是为什么,不过有点同仇敌忾的感觉,也不在太后宫里用东西了。   只是才是春天,该是吃春茶的时候,而且要吃只轻轻炒过,满是清香的嫩叶,怎么就上了这等浓茶。   太后见他们两个都看那茶汤,便转头看了湘君一眼,道:“这是怎么吩咐的?哀家是得了太医的嘱咐,要喝着茶养胃,给他们换了清茶上来。”   湘君道:“许是茶房弄错了,奴婢这就去。”   这是要动手了,许元姝抿了抿唇。   先是告诉宫里众人她肠胃不好要换这发酵了的茶喝,然后等大家都习惯了……这要就悄无声息的下在茶里了。   看见湘君出去,太后又叹了口气,道:“这人年纪大了,总是这儿哪儿的毛病,唉……”   说着又道:“这是今年的新叶子,你们尝尝看。”   许元姝坐得稳如泰山,就是不动手,皇帝却是眉头越来越皱,他忽然轻轻咳了一声,道:“太后,您是长辈不假,可朕是皇帝,这整个天下都是朕的,朕虽然不是肆意妄为的人,可是——”   “朕想要做什么,是容不得别人多嘴的。”   “更不用跟别人解释。”   太后惊讶地看着他,又下意识去看许元姝,好像在说:你又撺掇皇帝干什么了?   “这是朕的贵妃,是朕亲手册封的贵妃,朕想要赏给她东西,不用跟任何人去比。”   太后面色阴沉了下来,“皇帝这是再跟哀家说话?”   皇帝站起身来,却没离太后这茬。长眼睛长耳朵的都知道他这是跟谁说话,何必多此一举呢?   慈宁宫里一众宫女太监都把头低了下来,连呼吸都不敢出声了。   “朕没有封赏皇后的家人,是因为她出自大长公主府,朕不能越过大长公主去,她的儿女,只能按照她的名分来封赏。大长公主的儿子只能封锦衣卫千户,这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朕觉得祖宗的规矩还是不要轻易打破的好,您说呢?”   太后面色铁青,一动不动,可是手上的茶杯在颤抖,发出清脆的声音,可见她气到了什么地步。   话说到这儿,许元姝也跟着站了起来,虽然她依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看这个架势,想是有人给皇帝进言了,还不是正儿八经的进言。   毕竟皇帝这个性子,若是直直白白的说,他不会这么生气。   “还有,若说往娘家扒拉东西,太后娘娘,您家里的爵位也是从我们老李家扒拉走的呢。”   “好!”太后咬着牙,半晌只挤出来这么一个字,“哀家年纪大了,皇帝好自为之吧!”   皇帝一拱手,道:“朕告退。”说着一看许元姝,道:“走吧,去慈庆宫。”   许元姝跟上皇帝脚步,却在慈宁宫门口遇见了皇后跟傅妈妈。   傅芳苓震惊于方才听见的那一通话,行礼行得很是潦草,只是皇帝这会儿也没心思在这个上头,不过点点头就离开了。   走了两步,皇帝又把手一伸,虽然什么都没说,不过许元姝还是把手放了上去,皇帝抓得紧紧地,步子又放慢了些。   许元姝抓着皇帝的手,回头正好跟殿内的太后打了个照面。她脸上扬起一抹微笑,看见太后一瞬间瞪圆了的眼睛,她满意极了。   只是这表情被傅妈妈看见,傅妈妈顿时便是倒抽一口冷气,道:“娘娘!您看看她!她在挑衅!”   傅芳苓瞪了她一眼,“不然呢!你没听见陛下方才说了什么?”   她深吸了一口,快步走到了太后面前,伸手在太后背上拍着,轻轻道:“娘娘莫要生气,陛下……陛下他也是一时被迷惑了。”   许元姝跟着皇帝往慈庆宫走。   皇帝明显是在生气,可却还顾忌着她,特意放慢了脚步。   许元姝在他掌心挠了挠,皇帝脚步一顿,扭头看她。   “我不生气的。”许元姝认真地道:“我知道太后是什么样的人,我不会为了她生气的,陛下也别生气。”   皇帝失笑,“你这是安慰人?你这是哄孩子呢。”   许元姝嗔了他一眼,说:“那我也是在孩子爹身上先练一练。”   皇帝下意识就往她肚子上一看,只是细腰依旧是堪堪一握,又因为天气暖和了,衣服穿得少,这腰越发的细了。   再一算日子,这会儿是怎么也不可能有孕的,皇帝叹了口气,道:“我怎么觉得你又瘦了?”   许元姝头一低,小声道:“我胖了些的,你没察觉出来吗?以前……以前你手环住我腰,中指能交叠一个指节儿呢,现在中指堪堪碰上。”   这话说得皇帝心头立即热了起来,他头一低,轻声道:“我那是怕用力太大,把你掐疼了。”   许元姝飞快的抬头看他,道:“不疼的。”   这是叫他用力些的意思?皇帝不由得笑了起来。   说话间两人到了慈庆宫,魏贵太妃一瞧见他们两个这幅样子便是一心的诧异,故意道:“方才还听说乾清宫两个太监犯了事儿,正挨罚呢,然后又有人说陛下跟太后打别了,这一看——”   说着又对许元姝一笑,“陛下这是不生气了?”   要说生气还是生气的,就是没那么在乎了,皇帝道:“这宫里是该好好管管了。”   许元姝等了两个月,也没见有人把她的话往外传,觉得这一次是差不多了,便道:“下个月宫里该进宫女了,我想着不如给宫正司添些人手。”   “宫正司该是监管后宫,就十一个人,还有四个是只负责抄写文书的,这哪儿能够?”   “宫里出了什么事儿都是事后诸葛亮,再者那些宫女们看见宫正司的人这样少,心中怕是也存了侥幸,觉得不会被抓到。”   皇帝沉吟片刻,一边点头一边道:“督察院真要算起来,御史是无定员的,要么——”他又看许元姝。   许元姝便道:“要么先添十个?”   皇帝不由得瞪了瞪眼睛,一副你太没出息的样子,皇帝都答应你增添人手了,你就要十个???   许元姝笑了,道:“我原先也当过宫女的……挺不容易的,也不能管得太严。再者各个宫里都有主子,我也不好太越庖代俎,就是叫那些没人管的地方,还有偏僻的宫殿干净些。”   皇帝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道:“都依你,十个就十个吧。”说着又问魏贵太妃,“您宫里可要添些人手?”   魏贵太妃笑道:“不用了,我这宫里都是用惯了的人,只是钱太嫔要生了,孩子出来也得给配几个人。”   许元姝应道:“那就更不好用新人了,怕是毛手毛脚的,得从宫里的旧人挑两个叫她们带着。”   两人一言一语说了下去,气氛很是和蔼,只是皇帝听着却有点胆战心惊的样子,道:“你还没生过孩子呢,别乱出主意。”   “无妨的。”魏贵太妃道:“挑人无非就是那几条,她都熟悉的。”   几人这边正说这话,青花急匆匆跑了进来,道:“娘娘,钱太嫔发动了。”   魏贵太妃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道:“产婆呢?伺候的人呢!她现在怎么样?”   许元姝也道:“再去叫个太医守着。”   虽然着急,可宫里的人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坏了规矩的,青花行了礼,道:“听伺候的人说她中午就有点不对劲儿,只是她中午吃的多,便也没太在意——”   她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糟了!奴婢仿佛听见她中午吃了大山楂丸消食!”   魏贵太妃焦急的直接就往后头去了,“她身边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许元姝回头给皇帝使了个眼神,上前搀扶住了魏贵太妃,道:“您也别太着急,大山楂丸除了头三个月不好吃,后头是没有大碍的,我记得我母亲生我弟弟的时候,也用这个消食的。”   魏贵太妃拍了拍她的手,道:“你也不用安慰我,有孕的时候是能吃这个,可她现在这是发动了。只盼着那点子山楂入了药就变了药性吧。” 第335章 不可能是六斤做的   许元姝扶着魏贵太妃往后头去,皇帝下意识跟了两步, 出了正殿这才想起来生孩子的是太嫔, 还是他兄长的嫔妃,他也不好去看的, 脚步下立即就慢了下来。   这时候后殿钱太嫔住的地方传来一声略觉凄惨的叫声, 像是叫到一半疼痛感又加强了, 气力不够, 声音被在嘴里咬碎了才又一点点吐了出来。   皇帝从来没听过这样的叫声,他胆战心惊地又回到了前殿, 才坐下没多久后头就又有了叫声。   皇帝打了个寒颤,便想起前头王妃生孩子来, 似乎没这么……吓人?   念头再一转,便就到了他的许贵妃身上,她生孩子的时候……可不能这么辛苦!   “皇叔父。”   皇帝抬头, 就看见先帝的两个儿子,大的领着小的,怯生生站在不远处冲着他行礼。   皇帝招招手, 叫了两人过来,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钱太嫔在生孩子吗?”恭臻问道。   皇帝点了点头, 恭臻紧张地抓住了他的手, 道:“钱太嫔……会死吗?我母妃就是因为生孩子身子一直不好。”   “有产婆还有太医看着呢。”皇帝拍拍他肩膀, 道:“不用太担心。”   只是说着说着, 皇帝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怎么他们两个身边没人, 是都去看着钱太嫔生孩子了,还是……故意的?   “你怎么带着恭钰出来了?”   皇帝刚问完,就见两个宫女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冲着他行礼,又道:“奴婢一个没看牢,就叫两位小主子跑了出来,陛下赎罪。”   说完又转向两位小主子,道:“到了该吃饭的时候,御膳房已经送了东西来,请回去用饭吧。”   恭臻回头看了一眼皇帝,道:“皇叔父,我和弟弟先告退了。”   皇帝嗯了一声,只是恭臻一边走又一边回头看他,皇帝冲他挥了挥手,他这才放心离开。   殿里没了人,皇帝的眉头微微一皱,慈庆宫人手就能缺到这个地步?   皇子是八个宫女八个太监伺候的,小时候的事儿他记不清了,不知道是单另还有乳母的名额,还是先用太监的名额顶替的,可是无论如何,纵然是两个人现如今已经成了亲王不是皇子了,身边也不会少于十个人的。   这就没看住?   除非是不想看。   还是故意叫他们出来跟自己说话的?   皇帝揉了揉脑袋,思绪又被后院的叫声吸引住了。   许元姝扶着魏贵太妃,听着她训斥钱太嫔身边伺候的人,稍稍训斥两句,她便拦了下来,道:“正生孩子呢,等孩子生下来再骂她们不迟。”   魏贵太妃重重的叹气,“等孩子生下来,我把她们一个个的都打了板子撵出去!”又扬声道:“产婆呢!产婆怎么说?”   屋里两个伺候的产婆便立即跑出来一个,许元姝见她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衣袖挽到胳膊肘,头上还有一圈细汗,显然是已经开始忙了。   产婆行完礼道:“钱太嫔的确是发动了,也许是头胎没生过担心的缘故,她这会儿肚子疼的厉害,奴婢觉得不如叫个太医来,也好安安钱太嫔的心。”   “没出息!”魏贵太妃重重骂了一句,“真当谁没生过孩子一样!”   只是骂归骂,魏贵太妃还是派人去请太医了,又跟许元姝道:“你去陪着皇帝吧,我进去看看她,一会儿你们自己走便是,我就不送了。”   许元姝应了声是,到了前殿就看见皇帝一脸纠结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瞧见她又急忙站起身来,道:“没事儿吧?”   许元姝摇了摇头,道:“产婆叫请太医。”说什么是头胎,不过都是借口,产婆叫请太医,只能是因为她们处理不了。   “陛下。”许元姝想了想,便把这事儿照实说了,“若是万一将来我生孩子,产婆不管找什么借口,只要她们叫请太医——”   皇帝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咱们就叫太医在外头守着,别的再别多说了。”   许元姝叹了口气,皇帝又道:“你看皇后那样折腾,孩子都能生下来,你一定没事儿的。”   殿里站着伺候的宫女忍不住就互相对视了一眼。   里头喊得凄惨的是钱太嫔,皇帝却开始心疼许贵妃了,今儿可算是见识到什么是恩宠了。   许元姝看见皇帝这个样子,心中不免升起几分喜悦来,又不想叫别人看见,便道:“咱们回去吧,陛下帮不上什么忙,我自己……也还没生过,留在这儿都是添乱。”   皇帝急忙点头,拉着她立即走了。   两人回到长乐宫,宫女伺候皇帝洗漱去了,许元姝在外头等着,就瞧见施忠福低着头进来,显得有点沮丧。   “娘娘。”他上前行礼,声音里也透出几分失落。   “下午的事儿是怎么搞的?”许元姝问道:“有人在皇帝面前说了什么?”   施忠福一脸的愤恨,眼圈也有点红,把下午那两个太监的话隐晦地学了一遍,道:“娘娘,这是有人陷害奴婢啊。”   许元姝眉头一抽,这事儿皇帝觉得是太后动的手,“有人陷害你?”她下意识反问一句。   施忠福便道:“娘娘,出事儿的是乾清宫的太监,奴婢管着乾清宫,连带也吃了挂落,奴婢觉得……怕是六斤的手脚。”   “他是先帝的太监,也管了乾清宫一年,虽然前头张公公已经换了乾清宫一半的人,可剩下的人里难免还有他的心腹。”   许元姝眉头皱了起来。   这话说出来……施忠福是想利用她打压六斤,证明她前头的行动都成功了,就连整日伴驾的施忠福也觉得她跟六斤毫无瓜葛。   当然,施忠福敢在她面前说这样的话,这一位自小陪着皇帝的太监已经被她抓在了手里。   只是……六斤真会做这样的事情?   她完全不相信,要知道这话里说的是她的是非,六斤怎么可能?   见她许久不说话,施忠福又道:“娘娘,奴婢没出息,在司礼监争不过那个半截身子入土的棺材瓤子也就罢了,他毕竟当了十几年的掌印太监。可六斤算怎么回事儿?”   “他不是跟着先帝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许元姝眉头一皱,道:“你这样大的怨气,你就不怕陛下知道?”   施忠福缩了缩脖子,眼圈红了。   “奴婢就剩下乾清宫这一亩三分地了,可不能再叫人夺了过去。”   “那两个人呢?”许元姝问道。   “打死了。”施忠福回道:“陛下叫慎刑司的人狠狠地打,就给打死了。”   许元姝眉头皱了起来,重重地叹气,道:“施公公,你这事儿……就死无对证了。”   施忠福心里跳了跳,知道这位许贵妃已经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了,他声音虚了些,“娘娘,奴婢……”   “你自己想想,六斤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许元姝问道,虽然六斤早日取代施忠福,对大家都有好处,可不能是现在,时间太短了。   真要叫施忠福下台,那宫里怕是又有人要怀疑六斤了。   怀疑六斤便是质疑皇帝的皇位来路不正。   所以施忠福还得留着,六斤想必也是不希望他现在走的。   施忠福有点不明白她想说什么,可这毕竟是主子问话,他还有求于她,“大年三十的晚上。”施忠福回答道。   “今儿是什么日子?”   “二月二十七。”施忠福答道。   “还不到两个月。”许元姝叹气,“你说皇帝是信任你还是信任他,如果这事儿真的是他做的,如果现在你施公公倒台了,陛下会叫谁上来?”   施忠福眉头一皱,不可置信的抬头,咬牙启齿道:“梁顺!”   梁顺是原先贺妃的人,皇帝当初出宫建府的时候,把他也要了来,一直跟着施忠福,算是鲁王府的副总管。   许元姝点点头,管他怀疑的是谁,总之不是六斤就行。   她又道:“你这些日子太急躁了,你仔细想想,你一会儿见了皇帝,若是直接说了这死无对证的公案……皇帝下午才跟太后争执,皇帝怕是就要对你失望了。”   施忠福急出一头冷汗来,“奴婢这是被人撺掇着失了心智了!”   许元姝便又道:“我说句不好听的话,施公公别见怪,陛下当皇帝也有四个多月了,你在宫里也伺候了四个多月,你自己想想,你能像戴恩一样,或者像六斤一样,把司礼监和乾清宫两个地方都管起来吗?”   施忠福狠狠一咬牙,道:“奴婢……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便是了。我问你,若是司礼监跟乾清宫选,你选哪个?”   施忠福一脸的犹豫,一个代表了太监能掌握的权势的巅峰,一个代表了皇帝无上的信任……他两个都想要。   许元姝轻轻一叹气,“你觉得皇帝是信任你还是信任六斤?”   施忠福闭了闭眼睛,艰难的开口,道:“多谢娘娘提点。”   “这话我得说明白,司礼监叫六斤占去了,比叫别的太监——不管是梁顺还是原先的那个曾太监,都要强。”   “因为六斤是先帝的太监,先帝对他又有知遇之恩,六斤身上永远都有先帝的烙印,陛下用他却不会太信任他,以后的事儿不好说,可如果叫梁顺或者曾太监上来了,他们是能连你乾清宫的位置都能挤没的。”   “奴婢——明白了。”施忠福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   叫许元姝觉得她没冤枉任何一个人,这个语气,梁顺或者曾太监不可能什么都没说。   说话间皇帝已经从净室出来了,他瞧了一眼施忠福,道:“事儿办完了?”   施忠福一咬牙便跪了下去,只是提也不提那两个被他打死的太监,直接便是请罪。   “奴婢有负陛下隆恩,是奴婢没管好乾清宫。” 第336章 撤藩三部曲   皇帝面上有点惊讶, 依照施忠福的脾气, 不该是这个反应。   他下意识看了许元姝一眼, 是她说了什么?   许元姝也不掩饰,一脸的骄傲,仿佛在等着夸奖。   皇帝失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皇宫里头……连朕都是骤然进来,一时间摸不到头脑, 乾清宫伺候的人加起来一百多号——你知道错了就行。”   听见皇帝还愿意给他机会的意思, 而且也没有多少怪罪他的意思, 施忠福感激涕零道:“奴婢……奴婢是叫富贵迷了眼, 奴婢再不犯这样的错误了。”   皇帝点点头, 道:“你也去歇歇吧, 伺候了朕一天, 回去好好想想。”   施忠福行了礼出来,摩拳擦掌地恨不得把乾清宫好好梳理一遍, 政务他的确不在行, 披红票拟也总是出错,可是伺候皇帝他在行!   以后不知道怎么样,至少现在施忠福是完完全全的放弃了司礼监,只想着乾清宫了。   屋里没了人,皇帝故意岔开话题, 问了晚上吃什么, 又问明天早上吃什么, 还问许元姝她身上的衣服是什么颜色的,就是不问她方才跟施忠福说了什么。   果然他的爱妃渐渐的没了兴致,也不太想搭理他的样子,皇帝笑了起来,道:“你跟施忠福说了什么?”   许元姝眼珠子一转,故意叫皇帝看见了,这才坐开了些,道:“你猜?”   皇帝又笑,“你这是跟我怄气呢。”   许元姝面色一正,问道:“说起来陛下上回说的撤藩如何了?六斤回来都两个月了,怎么也不见进展。”   皇帝了然的笑了笑,道:“这事儿不能急。”说着他挥手叫外头等着上菜的几个人下去,坐在许元姝身边轻声道:“现如今已经有了章程,你听听合不合理?”   “我?”许元姝心里抽了抽,道:“我又不是王爷,这事儿能不能办成也不是我说了算的。”说完她似乎又觉得有点灭自己威风,忙又补充一句,“只要陛下坚持,当皇帝的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不过叫你听听。”皇帝又说,“这事儿现在不能叫太多人知道,只有我跟六斤两个人商量——”   听到这儿许元姝心里又是一跳,急忙又把思绪拉回来,听见皇帝接着道:“六斤是个太监,我虽然也办过两件差事,可是这样的大事还是第一次,所以叫你听听。”   “要撤藩,那些王爷反对的居多,当然他们反对没有什么,主要是大臣们不能反对,也不能显得我太过凉薄,都是一家人。”   许元姝便点了点头,道:“你说吧,我好好听着。”   皇帝沉吟片刻,道:“这事儿主要是三步,先是留着他们在京城,如今已经出了先帝的百日孝期,按理来说他们该是回属地了,可现如今他们还在京城住着,这就是违制了,将来说起来他们也不清白。”   许元姝笑了一声,道:“陛下这是学坏了,仗着自己脸嫩,想叫那些王爷以为你好欺负。他们以为是占了你的便宜,能在京城多住写日子,谁知道连藩王属地都要丢掉呢。”   “你这话说的。”皇帝咳嗽一声,正色道:“我的几个兄弟根本就不想走,那些远亲们——封地怎么可能在繁华的地方,就是住在会同馆他们也要留下来的。”   许元姝也板正脸,道:“这第一步已经成功了。”说着又站起身来冲着皇帝福了福身子,道:“臣妾恭喜陛下。”   皇帝脸上瞬间就有了踌躇满志的神情,“这第二步分两步,一边是跟大臣们通气儿,我想这个到是不是很难。上回我叫戴恩查过了,亲王一共七十六人,就算只降一级到郡王,一年就有六百零八万两银子出来。”   “零头八万两入内库,毕竟都是皇室宗亲,剩下的六百万两分给六部,具体怎么分再说,有银子在前头吊着,他们不会反对的。”   许元姝便笑道:“依我看,那八万两银子陛下也别收了,您想,一年七十六位亲王,原先光逢年过节的赏赐就得出去多少?跟着一比,八万两银子也不算得是什么了。”   皇帝惊喜的看了她一眼,道:“你也是这么想的?”他兴致勃勃道:“前朝有个皇帝修建了凌烟阁,把有功之臣的牌位画像都在里头供奉着,我打算效仿这个,每年八万两银子用来修建维护凌烟阁,还有虚名在前头吊着,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都是要动心的。”   六斤会想不到这个?许元姝跟着皇帝一起笑,怕是他故意留出来的缺口好叫皇帝填上,这才不显得他太过突出,叫皇帝事后回想起来,竟是被他牵着鼻子走的。   皇帝端起杯子来一饮而尽,许元姝又给他添了一杯,皇帝道:“第二步的另外一半,就是选几个王爷出来,叫他们带头复议撤藩,做个榜样。”   许元姝一笑,道:“我想想,安王得算一个,先帝的两个幼子……不行,他们两个得先供着。宁王……他才犯了事儿,不做亲王魏贵太妃倒也放心,毕竟他那个性子,能犯多大的事儿完全取决于他能有多高的爵位。”   皇帝笑了两声,点头道:“不错,再在偏远的封地找两个远亲,他们当初就藩带的那点家底早就挥霍完了,又在苦寒之地待了许久,降一级回来是一定愿意的。”   “这是打算把他们都圈在京城?”   皇帝点了点头,道:“原先是王位不降级,现在一代降一级,把他们都留在京城。”   许元姝想了想,道:“前头的王爷都是隔了好几辈的了,都好说,就是怕现在的这几个兄弟。”   “这便是第三步了。”皇帝语气里迸发出极大的自信,“恩威并施。”   “英王府算一个。”许元姝语气里露出点厌恶来。   皇帝点头,他也不喜欢英王府,新仇就不说了,还有旧狠呢,他可没忘了那一年的端午,西苑宴会上,英王对他的爱妃意图不轨,若不是叫他撞见了——   皇帝冷哼一声,道:“再看谁撞上来了。”   “还有恩呢?”许元姝又问。   皇帝道:“这到还没太想好,唯一被降了爵位的是六哥,可是他曾跟姜岩达联系,他不行。”   “那……不如提拔安庆太子的长子,怀郡王。”   “这……”皇帝一瞬间有点犹豫。   许元姝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横竖就这么两个人,跟原先的六王爷相比,怀郡王可是太好了。   “这都是后头的事儿了,先不用纠结这个。”皇帝立即就把这些细节放在了一边,又道:“还有一条,除了撤藩,也得给宗室一些好处,初步定下来的是出了五服之后,可以科考。”   许元姝一下子愣住了,纵然是她也明白能科考是多么大的恩典,而且这些宗室之人,一旦入朝,总是要比那些官员们要更加向着皇帝的。   “怕是朝臣们不会同意。”   皇帝也跟着叹了口气。   所以这一条六斤没说什么,是留给皇帝自己想的。   许元姝便道:“五服有点近。上回英王妃进宫,说她的孙子都要娶妻了,这要是一个没留心,过上三十年,指不定就能看着英王的玄孙上朝了,这多糟心?”   皇帝被她的语气逗乐了,道:“你说的不错,这是近了点……”说着说着他又开始沉思了,像是还在考虑用什么法子说服大臣。   许元姝肚子都饿了,再说这种事情也没有一天就能想出结果来的,再者也不能叫皇帝钻牛角尖,她便道:“有了前头那些,我觉得这撤藩就能行了,后头这一招也是为了子孙万代着想——”   她才说了一半,皇帝忽然笑了起来,道:“我有主意了,我去暗示那些官员,只叫他们科考,不叫他们当官。”   皇帝笑得很是开心,又道:“还可以叫王爷家里几个孩子进宫试一试学问。”他叹了口气,道:“皇室宗亲都是白养着混吃等死的,别说举人了,能过童生试都挺难。”   许元姝附和道:“十年寒窗苦读,他们吃不了苦,也就别想了,这么一算,等他们读起书来怕是得二三十年,那个时候您说话自然也是一呼百应了。”   皇帝笑着一拍腿站了起来,道:“吃饭!”   许元姝说了声“恭喜陛下”,脸上就带上了娇嗔,“天都快黑了。”   皇帝瞧了一眼外头天色,的确是只剩下太阳的余晖了,他笑道:“不怕,今儿吃饭晚,咱们两个也睡晚一点。”   许元姝斜着眼睛瞪了他一眼。   第二天一早,不是五也不是十,没有早朝,皇帝便同许元姝一起去宫里请安,才在慈宁宫闹了一场,太后也不见他们两个,他们也不进去慈宁宫,就在外头拱了拱手福了福身子算是过去了。   许元姝笑道:“如今这一个慈宁宫一个慈庆宫其实也挺好的,多走走身子骨也结实。”   不过等到了慈庆宫,轻松的气氛就一扫而空了。   一夜过去,钱太嫔已经叫哑了嗓子,可是孩子还没生出来。   许元姝进去,就看见魏贵太妃红肿着眼睛坐着,只抬眼看他们两个一眼,更加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也顾不得里头生孩子的那个是皇帝的嫂嫂,直接便拉着许元姝的手诉苦。   “前头十个月都好好的,我看着她整日饮食,不敢叫她吃得太多,只是这两日临近生产,怕她生孩子没力气,才放开叫她吃的。”   “孩子不可能大,可这都一晚上过去了,就是生不出来。”   “难产了?”慈宁宫里,太后一脸冷笑看着下头的湘君。   湘君点点头,道:“难产了,据说羊水流干了,现如今流得是血,孩子还没还出来。”   “咱们这位先帝留下来的荣亲王,别看才六岁,可真是个狠人。” 第337章 钱太嫔死了   太后说完这句, 就很是放松的靠在了垫子上, “为了这个, 就算咱们在慈庆宫的探子暴露了也不算什么。”   “哀家倒是要看一看,等魏氏知道这事儿是荣亲王做的,她究竟会怎么办?是庇护他,还是大义灭亲呢?”   “小小年纪就这样蛇蝎心肠,魏氏会不会坐立难安呢?”   “可若是不庇护他,先帝就这么几个孩子, 小的不知道能不能养活, 大的这个已经六岁了, 夭折的可能性已经小了很多。”   宋妈妈端了新沏好的红茶过来, 太后端起茶杯来喝了两口, 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茶她一点都不喜欢, 可为了大计,也只能忍下来, 甚至得一直这么喝下去。   “小孩子的心性是最单纯的, 不过是在他耳边说上两三次魏贵太妃不喜欢赵氏,等这个孩子出来,你们两个赵氏之子就要失宠了,他就能想出这样缜密的计划来。”   “可真是跟魏氏还有先帝一脉相承的狠毒心肠,而且最可怕是他才六岁, 就能把计划定的几乎滴水不漏, 带着自己弟弟走楼梯, 两岁的孩子走平路都能摔,更别说楼梯了,这就叫他骗到了舒筋活血的膏药。”   “他说要帮着弟弟擦药,别人只知道他这是兄友弟恭,却不知道他偷偷把药藏了起来。”   “赵氏生孩子伤了身子,叫他知道生孩子搞不好是会死人的,他便也忍到钱氏临近生产的时候下药。”   “他天天扒着魏贵太妃,孝顺至极,就怕魏贵太妃不管他们兄弟两个了,表面上是个懂事的好孩子,甚至有点太懂事儿了,叫人心疼。谁能想到是为了这个呢?”   “才六岁啊……整天就靠着这些一言一语的零碎消息做到了这一步,而且……可以说他已经成功了。”   太后浅浅地一笑,“哀家要睁大眼睛仔细看着,等这事儿出来,许氏贱婢又会怎么做。她可是天天去慈庆宫请安的,隔三差五的还一起吃饭……慈庆宫有这么个歹毒心肠,她跟魏氏的关系还能跟以前一样好?”   “哀家什么都不怕……”太后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哀家孑然一身,可那许氏贱婢想拉哀家下来,她一个人可不够……她身上的弱点可比哀家多多了。”   “等哀家把她的盟友一个个都击倒了,她不过一个贵妃,她除非不要命了来行刺哀家……”太后冷笑两声,“哀家是太后,哀家是长辈!哀家永远是不败之地!”   眼看着太后又像是想要眯一小觉的样子,宋妈妈跟湘君两个对视一眼,正要离开。   “慢着!”太后忽然翻身做起,面色泛红,双手也有点颤抖,明显是激动到了极点的样子。   “叫她认下来!把荣亲王保住!不能连累到荣亲王身上!”   太后说得激动,不小心呛了,剧烈的咳嗽两声,宋妈妈跟湘君两个急忙上前给她拍背。   “叫她保住荣亲王,哀家会好好对她的家人的!”太后抓着宋妈妈的手,“哀家忽然想明白了!他能做第一次就能做第二次!留着他,告诉他如果皇帝无子,他就有可能被过继给皇帝,他能继承皇位!”   “皇位原本就是他父亲的,他是他父亲最喜欢的儿子,告诉他先帝过继长子出去就是为了要立他当太子!”   “魏贵太妃不可能没这样的心思,皇位原本就该是她手中之物,只要稍稍提点两句,他就能自己看明白!”   “他们两个——”太后忽然道:“你说魏贵太妃要是慢慢地知道了,她会不会包庇他?毕竟一个小孩子……动起手来太容易了。”   宋妈妈目光一震,“娘娘。”   太后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急切地说:“哀家还能活多久?哀家活不了两年了,哀家不甘心!哀家原先当皇后的时候……醒悟地太晚,到最后什么都没有。”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哀家就算是死了,也要搅得这后宫血雨腥风!”   “这位才六岁就能对自己一母同胞亲弟弟下手,就能对他父亲的妾室,对他自己还没出生的弟弟下手的荣亲王,就是最好的帮手!”   巳时二刻,慈庆宫的气氛越发的紧张。   从昨儿下午申时到现在虽然还不到一天,虽说头胎就算是生上两天三天也是常有的事儿,可钱太嫔的情况,又不能单纯的用头胎来解释。   太医跟产婆从里头出来,两人都低着头,看太医那装扮,也是已经进过产房查探的。   两人上前行礼,看那吞吞吐吐的样子,就知道里头情况着实是不好。   这两人脸上的凝重连皇帝都看出来了,他又想起昨儿那几声惨叫,下意识抓住了许元姝的手。   许元姝冲他笑笑,又把自己另一只手盖在他手背上。   “陛下。”她轻轻叫了一声,皇帝握了握她的手表示回应。   只是这会儿没人注意他们,殿里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太医跟产婆身上放着。   “说!”魏贵太妃喝道。   太医跟产婆相视一眼,产婆咬着牙道:“钱太嫔没力气了,野山参吃下去也不管用了……里头羊水快流干了,现在流得是血……要是血流干了孩子还没出来……怕就是要一尸两命了。”   魏贵太妃倒抽一口冷气,道:“怎么可能!我生过五个孩子都是好好的!”   产婆又道:“钱太嫔是头胎……兴许是太紧张,羊水破得太早,宫口还没打开,产道也没开,奴婢手都进不去。”   一边说着,她又一边抬头,小心看了魏贵太妃一眼,“娘娘方才也去看了,孩子已经挤在下头了,钱太嫔肚子也小了,连孩子手脚都能看见……娘娘,早做决断啊,能保住一个……”   她不说话,魏贵太妃又去看太医,“不过是个大山楂丸,好像谁没吃过一样,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太医流了两滴冷汗,道:“个人体质不同,钱太嫔怕是对山楂——”   话还没说完,魏贵太妃便一巴掌拍在桌上,“她吃了十个月山楂消食,现在你才跟我说她不能吃?”   青花端了茶上来,稍稍这么一打断,魏贵太妃冷静下来,道:“你继续说。”   太医道:“微臣猜想中午钱太嫔便已经开始发作了,只是午饭吃得略多,叫她会错了意。”   “山楂此物能叫女子胞收缩,生产之时服用怕是要难产的。”   太医还想解释,只是原先在产房里那产婆也冲了出来,道:“娘娘!不好了,孩子不动了,钱太嫔晕过去了!”   魏贵太妃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只是站起来之后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她环视一圈,所有人都在等她下决定。   “开药!保孩子!”   许元姝顿时便觉得心口一抽,拉着皇帝的手也不由得锁紧了。   “陪我出去走走。”皇帝轻轻道:“我觉得屋里太闷了。”   许元姝默不作声陪着皇帝出了慈庆宫,魏贵太妃这会儿顾不上他们两个,只扫了一眼说了句话就没在理会他们了。   两人到了慈庆宫前头的小花园里。   这小花园跟慈宁宫是一个规格,只是先帝正儿八经当皇帝也就十个月的时间,这花园轮廓是修起来了,里头的花草树木还有些稀疏,树枝上更是光秃秃的,虽然已经冒了绿芽出来,可是孤零零的更显得凄凉。   “元姝。”皇帝叫了一声。   “陛下。”   两人的眼睛对在了一起,皇帝想说等你生孩子的时候,他一定叫太医从头看到尾,可是又觉得现在说这样的话,明显是受了钱太嫔的影响,甚至有点咒她的意思。   “你别担心。”皇帝安慰道:“钱太嫔……先帝去的早,我一定天天看着你,不叫你紧张。”   许元姝笑了笑,虽然皇帝这安慰有点不伦不类的,可她的确感受到了几分暖意,“我不紧张的。”   “我姨娘生孩子的时候也好好的,我母亲生志哥儿的时候都已经三十了,也好好的,皇后前头胎不稳,孩子还生得早,也一样好好的。”   “我不会因为钱太嫔就害怕或者紧张的。”   孩子……她是一定得生的。   皇帝明显松了口气。   许元姝便又道:“到时候等我生孩子,你别站在门口。省得宫女医婆们都畏手畏脚的,要是你站着,我都不敢放开了叫。”   听见这话,皇帝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不过因为钱太嫔带来的恐惧倒是消散了不少。   “你呀……”皇帝叹了一口气。   “我想叫陛下永远看见的都是我光鲜亮丽的样子。”   皇帝笑了笑,道:“那咱们回去吧,照你说的,我在这儿的确是叫他们都心生敬畏。”   两人从这还没修建好的小花园里转了一圈出来,皇帝道:“施忠福,去跟慈庆宫的人说一声,要什么只管说,太医或者内库药材——你就在慈庆宫守着,别叫贵太妃为难。”   话刚说完,许元姝就见不远处的转角,六斤身后跟着几个太监宫女,还有一个太医急匆匆的过来。   上回太医不是说他身子好多了,怎么还这样瘦?许元姝心中念头一闪而过,却又立即找到了借口,先帝死了……他是先帝心腹,先帝对他有知遇之恩,怕是还得憔悴上一年。   “陛下。”许元姝叫了一声,“六斤来了。”   皇帝转身,看见他这许多人的样子,不由得诧异地问:“这是怎么了。”   六斤抿了抿唇,先是上来恭恭敬敬的行礼,眉头紧紧锁着,“陛下,钱太嫔这事儿有蹊跷。”   皇帝惊得声音都提高了三分,“怎么个蹊跷?”   话音才落下,慈庆宫里忽然就响起哭声来。   钱太嫔……死了? 第338章 药膏一点不剩   皇帝眉头一皱, 一声“跟上”出口,就转身又往慈庆宫去了。   魏贵太妃不在前殿, 皇帝脚步不过一顿, 便朝着嘈杂的后殿去了。   后殿里头哭声一团,魏贵太妃的哭声尤其大, 许元姝心中一颤, 这样悲伤……死的可能不仅仅是钱太嫔。   她给皇帝使了个眼色,正要往里头去, 忽又想起六斤来, 他是个太监,按说进去是没大碍的, 只是要找个什么借口……   许元姝脚下一顿, 回头一看,目光在六斤跟施忠福中间一看, 道:“六斤, 过来扶着本宫, 这血腥气熏得本宫头晕。”   “是。”六斤上前两步,坚定的扶住了她的手背, 又掀开了帘子。   到了后殿,众人都在里头哭,明间是一个人都没有, 许元姝脚步稍稍一慢, 六斤唇微微一张, 吐出两个名字来。   “太后, 荣亲王。”   许元姝脚步又是一顿,声音稍稍高了些,“你就在这儿守着。”   说着进了内室。   内室里是真的血腥气扑鼻,屏风挡着床,后头看不见,可是看着一屋子的人……谁手里都没孩子,就知道钱太嫔连带她肚里那个孩子都没活成。   只是不知道孩子生下来没有……若是没生下来,死在娘肚里,怕是葬礼又要减一成。   魏贵太妃坐在靠门的椅子上,见她进来,哭声反而更大了。   “这都是造得什么孽!好好的一个孩子……”没说完就哽咽到发不出声来。   青花上前给她拍背顺气儿,许元姝也站在她身边,又问那产婆道:“钱太嫔这是?”   产婆点了点头,轻声道:“去了。”   魏贵太妃喘过气儿来,道:“她就是个不省心的,我昨儿就叫她忍着别叫,别用力,等生的时候再叫也不迟,她这是被养得娇气了,什么都忍不住,生生耗光了力气把孩子憋死在肚里。”   许元姝小心上前两步,稍稍绕过屏风一看,床上钱太嫔面色灰白,一点血色都没有了,眼睛空洞无神的张着……早已死得透了。   她身上盖着被子,被子上还压着一个孩子。   全身铁青,满是紫红色的血污,连脐带都没剪。   许元姝心砰砰跳了两下,吸了几口气都觉得是血味,想起六斤方才说的话,她眉头一皱,道:“屋里这样熏,我都受不住,怎么能叫贵太妃在里头待着?”   “青花。来跟我扶着贵太妃出去。”   青花忙应了声是,跟许元姝一左一右扶起了魏贵太妃,贵太妃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药吃下去也没用了,这孩子是硬生生从她肚里推下来的……生下来就没气,血流出来她也死了。”   魏贵太妃腿脚都是软的,几乎是被人拖着走,许元姝走了没两步就是一身的汗。   好在六斤就在外头屋子等着,见状急忙过来,从她手里接过了魏贵太妃。   “娘娘小心。”   几人出了屋子,皇帝一眼便看见脸色煞白的许元姝,忙上前拉着她的手,道:“怎么了。”   许元姝用力抓着皇帝的手,道:“头有点晕。”   众人扶着魏贵太妃到了前殿,她坐下又啜泣几声,等用热毛巾擦了脸,哭声几乎就止住了,只是眼睛依旧是红肿着的。   她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只怪她没福……女人生孩子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你们也不用劝我,我知道的。”   “我过两日就能好。”说着又开始啜泣。   皇帝叹了口气,只是这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死的还是先帝的遗腹子,到最后也只有一句,“您保重身体,莫要太悲伤了。”   只是这话说完,皇帝就想起六斤说的钱太嫔是被人害得这句话来,他下意识看了六斤一眼,却见六斤的目光落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恭臻身上。   恭臻拉着自己弟弟,站在门口,一脸的犹豫,过了片刻这才拉着恭钰进来,小心走到魏贵太妃面前,只是还没等话说,他们两个就被魏贵太妃抱在了怀里。   心肝肉还有什么就剩你们两个之类的话说了一大通。   恭臻伸手想去拍魏贵太妃后背,只是年纪还小,手也短,基本够不到。   魏贵太妃见到更是伤心,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道:“你们两个一定要好好的!”   想起六斤方才那句话,许元姝觉得自己的心寒了个彻底,就算是太后教唆的……那也只能证明他六岁就有了这个心思。   “娘娘。”六斤上前一步,郑重其事的行礼,道:“请娘娘屏退左右,奴婢有要事禀报。”   魏贵太妃眉头一皱,方才在密不透风的产房痛哭一场,又吸了不少血腥气进去,现在只觉得头晕脑胀,反应稍稍慢了些。   就这么一下子,六斤就又上前一步,“娘娘,奴婢有要事禀报!”   魏贵太妃现在清醒了,她看着六斤,有什么事情不能私下里先跟她说一声?   而且当着皇帝的面,叫他听见这头一句,就不能再叫他出去了。   魏贵太妃试探地来了一句,“有什么事儿,我这会儿头疼。后头钱太嫔尸骨未寒,你有什么话非得现在说!”   六斤左右一看,声音却越发的坚定了,“请娘娘屏退左右。”   纵然是早就已经商量好的,知道六斤当着人对慈庆宫冷淡都是装出来的,可魏贵太妃这会儿也有点生气了,她手一挥,道:“你们都下去,六斤公公有话要说!”   殿里的下人,包括青花在内,都一个个往外头走。   许元姝跟皇帝对视一眼,皇帝给施忠福使了个眼色,叫他也出去。   魏贵太妃一边松开手,一边轻声对恭臻道:“好好带着弟弟。”   哪知道六斤忽然一句,“荣亲王请留步,奴婢有一事不明,想请教荣亲王。”   魏贵太妃冷笑一声,道:“青花,过来抱着恭钰!”   待殿里人走了个干净,魏贵太妃放下恭臻,叫他靠着自己腿,双手搭在他肩膀上,道:“六斤,你问吧。”   六斤先行了礼,这才道:“敢问荣亲王,过年的时候梁亲王摔了腿,太医给开的活血化瘀的膏药,现今何在?”   恭臻皱着眉头,似乎是在思考,半晌才道:“我不知道,你去问宫女。”   听着倒是没什么。   许元姝一下子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了,她往魏贵太妃脸上一看,只见她一脸的震惊,放在恭臻肩膀上的手也缩了回来。   魏贵太妃的心也冷了,别人兴许看不出来,可是她的手在恭臻肩膀上搭着,六斤问出那句话来……恭臻浑身都在发抖,一瞬间就僵硬了。   六斤道:“请娘娘移步,一起去荣亲王屋里看一看。”   魏贵太妃皱着眉头,只是她这会儿身体疲倦,一下子竟然没起来,恭臻想去扶她,却被她甩开了手,一脸委屈的站在一边。   皇帝跟许元姝两个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了贵太妃,众人慢慢地往荣亲王屋里去。   先帝还在的时候,这两位亲王是住在后院左右两个偏殿的,不过等先帝死了,许元姝又做主把钱太嫔跟魏氏给挪了过来,加上钱太嫔又要生孩子了,他们两个就到了前院住着。   魏贵太妃的脚步有点慢,她心里虽然恨不得立即就进去看一看,再听一听六斤找到什么证据,只是越着急脚下就越乱,若不是有人扶着,下台阶都要绊一跤。   她歉意地冲皇帝笑笑,“要么还是叫宫女来吧,别累着皇帝了。”   皇帝一肚子的感慨,他比魏贵太妃更加震惊于六岁的孩子就能下手害人,可转念一想,也许是要从他身上引出来呢?   可是……六斤不像是会旁敲侧击的人,他一直都是直来直去的。   这么一想,皇帝心里一瞬间升起对贵太妃无比的同情来,“还是朕扶着吧。”   说着他又看了许元姝一眼,道:“叫六斤来替换你。”   许元姝也摇了摇头,道:“还是我扶着吧,六斤怕是还有事儿。”   很快几人就到了荣亲王屋里。   六斤叫了跟着他过来的那几人进来,一声“找”字出口,其中一个宫女便在屋里翻找起来。   魏贵太妃眉头微微一皱,道:“她是……她是恭钰屋里的人?”   六斤应了声是,道:“她是去年奴婢亲自挑的人,只是伺候了没多久,打了个杯子,去扫地了。”   魏贵太妃见她一个个箱子找过去,只是找的都是低位的东西,没往上头去,很明显,只有这些地方能叫一个六岁的孩子藏东西。   很快,那宫女就在一堆小玩意里找到了个珐琅掐丝的小圆盒子。   放在显眼的地方,里头还有恭钰的拨浪鼓,练字练得秃了的笔,他似乎跟本就没打算藏。   那宫女上前行了礼,东西递给了六斤,道:“公公,正是此物。”   六斤又一扫太医,太医点了点头,道:“的确是这个。”   六斤打开盒子一看,里头已经空了,他顺手把盒子递给了太医,又看着恭臻,问道:“敢问荣庆王,这里头的药膏呢?”   恭臻咬了咬牙,抬起头来说,“给弟弟擦了。”   这盒子不大不小,许元姝看过去,觉得正好比她手掌大一圈,盒子厚度大概有一寸半,纵然是盒子壁厚,这么多药膏,给一个两岁的孩子擦,那也是擦不完的。   何况她根本就没听说恭钰有什么不好,这就是说,纵然是摔了腿,最多也就是淤青而已,根本不严重。   这药膏就更不可能用完了。   魏贵太妃浑身上下都开始抖了,许元姝扶不住她,急忙跟皇帝把魏贵太妃放到了椅子上。   “六斤!”魏贵太妃怒道:“你哪里来的证据!你既然知道,却又为何不早说!” 第339章 失了圣心   魏贵太妃先质问六斤, 又问哪里来的证据,证明她下意识里是想保住荣亲王的。   许元姝默默地想, 不过她倒是没觉得惊讶, 毕竟还有半夏在前,魏贵太妃的心肠可以狠到什么程度, 又能护短到什么程度, 她早有了准备。   余光扫过皇帝,看见他脸上也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许元姝心中一叹, 魏贵太妃下意识的反应瞒不了她,也一样瞒不了皇帝。   “娘娘。”六斤叫了一声, 却又停了下来, 像是思考什么,不过许元姝猜他多半是故意叫人看见的。   只有她知道, 那天她虽然是一时冲动的说要换皇帝……可是六斤的反应, 不可能这样慢。   “奴婢知道的太晚了。”六斤叹息道, 他咬了咬牙,“奴婢得知此事, 一开始是因为荣亲王想要引得娘娘主意……”他忧伤地看了一眼荣亲王。   “他们两个小小年纪……先帝去了,奴婢觉得等他再长大一些,陛下已经给他挑师父了, 等开始读书明理, 他就不会有这样的举动了。”   “况且梁亲王……”他说话吞吞吐吐的, 明显是在犹豫这些话该不该又或者能不能说出来。   “腿上的淤青很快就散了。奴婢觉得这样的事情, 能不说出来就先瞒着吧。”他头低了下来,“奴婢觉得要不了多久,荣亲王就能想明白的。”   魏贵太妃又去瞪那宫女,“你又是哪个牌位上的人!主子出了事情,你不来回报我,你去找六斤?吃里扒外的东西!”   那宫女跪在地上没说话。   只是六斤方才那句话,说她没两天打了个杯子,就被撵去扫地了。   宫里主子身边人虽然很多,可真正得用的也就那么几个,而且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往主子身边凑的。   况且一个犯过错儿的扫地宫女说的话……又是这样的内容,许元姝觉得依照魏贵太妃的脾气,八成就是直接撵出去了。   皇帝叹了口气,道:“六斤回来都什么时候了?朕又给他派了不少差事,这些事儿他顾不上也是在所难免的。”   听见皇帝开口,那宫女磕了个头,道:“奴婢……奴婢还有一事禀告。”   “你说吧。”皇帝道,他看了眼脸色煞白的恭臻,这样的人是不能留在宫里的,至少不能再叫魏贵太妃养着了。   他跟元姝两个隔三差五的就来慈庆宫吃饭……皇帝打了个寒颤,又想起昨儿钱太嫔生孩子时候恭臻的表现。   他是真的担心钱太嫔……还是担心钱太嫔死了没有?还是……药会不会被太医查出来?   “小主子身边的杏儿姐姐……老跟主子说些奇怪的话。奴婢听见她说贵太妃不喜欢赵贵妃,又说等钱太嫔生了孩子,慈庆宫就有三个孩子了,也不知道照不照顾的过来。”   魏贵太妃气得胸口都疼了,“把她给我拉过来!再把青花给我叫过来!她是干什么吃的,我宫里有这样的人,她居然没查出来!”   说着又去瞪那宫女,“这样的话你为何不早说!”   那宫女磕头道:“奴婢是扫地的宫女,杏儿姐姐是小主子身边的最得力的管事宫女,奴婢不敢,奴婢怕人说奴婢是为了害她,好自己上位。”   魏贵太妃深吸了一口气,“那你现在就敢说了!可见你的忠心也是假的!”   那宫女低着头不说话,许元姝轻轻咳了一声,魏贵太妃听见她的提醒,想起皇帝还在这儿,重重喘了两口气,只等着人过来,也不说话了。   皇帝便问太医,“为何前头一个太医什么都没查出来?”   六斤带来这个太医便道:“回陛下,宫女说钱太嫔吃了山楂,山楂这东西的确是不能生产的时候服用的。”   他犹豫了一下,又道:“而且山楂能加宫缩,若是宫口没开……的确就危险了。”   “还不是你们学艺不精!”魏贵太妃怒道。   很快青花就跟杏儿一起来了,魏贵太妃一拍桌子,便是:“说!是谁指示你教唆小主子害人的!”   杏儿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不住的磕头,道:“娘娘!这怎么能是小主子害人呢?不是钱太嫔吃了山楂所致?”   魏贵太妃冷笑,“一个个的在我这儿打马虎眼,一个个的都像骗我,打!打一顿我看你还承不承认!”   许元姝忽然发现,到现在一直都是魏贵太妃在问话,完全不管皇帝还在这儿,纵然是能解释成伤心愤怒一时不察,可是时候想起来皇帝心里总归是有根刺的。   纵然是亲生母子,在皇权面前也容不得这个,更别说皇帝只是在她名下暂养了三年。   魏贵太妃那样的养法,当时看是没什么,可是等皇帝自己懂事儿,自己掌权又或者养孩子了,也必定是要留下芥蒂的。   不过这样是对自己有利的……许元姝觉得能影响皇帝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这样她能分到的权势才更多,她的话语权才更大。   她理所应当的专注听着,再不去提醒魏贵太妃了。   青花拿了竹片子,狠狠地杏儿手心各打了十下,不仅仅是打,还有个抽的动作,不过十下,她两只手就都破了,小声的哭了起来。   六斤又有动作了,他看着杏儿的目光冰冷,双手一拱,对皇帝道:“陛下,奴婢听见消息的时候,差人去查了她进宫的旧档,说她是兴平县人,父母俱在,有兄有弟——”   杏儿打了个寒颤。   “奴婢觉得不如差人去她家里看一看。”   故意留到这会儿才说,不难叫人猜到他这是故意想叫杏儿先遭点罪。   皇帝点了点头,道:“去吧,叫锦衣卫去。”   六斤一声是,出去吩咐了两句。   他这个恭敬又事事先请示皇帝的态度跟魏贵太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纵然是皇帝今儿想不起来……许元姝也会帮着皇帝想起来的。   魏贵太妃气得脑袋发晕,一边是钱太嫔还有那孩子血淋淋的样子,一边是面前这个脸色苍白,却已经没病没灾长到六岁的恭臻。   她手上是沾过血,可是她从来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   魏贵太妃觉得自己头都要疼的裂开了。   “我问你!你说我不喜欢赵氏是什么意思!你又说慈庆宫养不了三个孩子又是什么意思!”   杏儿举着手,姿势别扭的行礼,哭诉道:“娘娘,奴婢这也是为了主子好啊,奴婢想叫主子孝顺娘娘,娘娘是主子最亲近的人,可没想……”   她一边哭着一边磕头,道:“这都是奴婢的错儿,您饶了小主子吧,他年纪还轻,都是奴婢的错儿——”   “可不都是你的错!”魏贵太妃怒道:“把她拉下去重重打!”   恭臻忽然跪在了魏贵太妃面前,道:“不是她撺掇我的,是我……我没想到她就这么死了!”   恭臻哭了起来,很快便是上气不接下气,“钱太嫔老在我们面前趾高气昂的,我就是想给她个教训,我想着无非就是生孩子伤身,只要叫她不出来讨人厌。”   “求祖母别罚杏儿,她照顾我照顾得极好。”恭臻磕起头来。   魏贵太妃冷笑一声,道:“你给她求情?你跪下来磕头给她求情?她不过是个宫女!”她唇微微一张,“打!”   “慢着。”皇帝忽然开口了,他道:“朕以为等锦衣卫回来再打她不迟?”   魏贵太妃兴许是被血腥气熏得失了神志,又或者因为恭臻这个时候想的不是怎么脱了干系,而是不知悔改的替人求情而焦虑得完全没了自制力,她脱口而出,“上回陛下不是也直接打死了两个嚼舌根子的太监,怎么?当时没查怎么现在要查了?”   皇帝面色阴沉下来,他纵然是脾气再好,可是皇帝这个身份,就叫他不能容忍有人当着他的面如此激烈的反驳。   这叫皇帝解释的心思都没有了,直接便是,“留着,等锦衣卫回来。”   说着他站起身来,道:“朝中还有政务,朕先告辞了。慈庆宫一屋子的血腥气,叫宫女太监好好收拾了,钱太嫔还有那孩子……好生收拾了,钱太嫔葬入先帝陵墓,那孩子……朕给他个恩典,葬入西山陵园吧。”   皇帝说完便去拉许元姝,道:“跟朕一起走,你方才不是还头晕了,叫贺太医一会儿来看看。”   往前走了两步,皇帝又转头,目光落在耷拉着脑袋跪在地上的恭臻身上,目光闪过一丝厌恶,“叫他在屋里好好待着,死的是他的弟弟,他也该有个悲伤的样子。”   虽然魏贵太妃没开口,不过屋里众人都是齐声声的“是”。   皇帝还算满意的点了点头,目光在施忠福跟六斤两个中间一滑,道:“施忠福在这儿看着,六斤跟朕走,朕有话问你。”   许元姝看了一眼魏贵太妃,皇帝已经开始不相信她了,不然留下来的就该是六斤。只是魏贵太妃沉溺在愤怒伤心自责等等复杂情绪里,甚至也对六斤有意思埋怨,竟然没想到这一点。   许元姝跟上皇帝的脚步,出了慈庆宫皇帝脚步便慢了下来,,叹道:“我方才虽然那样说,可是那个宫女杏儿看着很是眼熟,昨天你们去里头的时候,恭臻一个人跑出来,就是杏儿追过来的。”   “恭臻能拿到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就算不是她撺掇的,但她的确是没好好侍奉主子。”   “可是恭臻……”   许元姝拉着皇帝的手,道:“我知道陛下是想证据确凿,毕竟关乎人命。可是……”   她微微一顿,显得有点犹豫,“荣亲王……这么小是没法出宫的,而且您才当上皇帝,就处理了先帝的儿子,还是长子……”   皇帝长叹了一口气。 第340章 没有证据也是太后   施忠福在慈庆宫看着, 这些事情都是有既定的章程,他不过盯着催一催而已,尤其是那个小小年纪就心肠歹毒的荣亲王,还是好好的待在屋里的好。   纵然施忠福不过是个太监, 跟这样的主子在一处, 也是觉得毛骨悚然。   他皮笑肉不笑的看着齐公公, 道:“陛下的旨意,齐公公, 您老也掂量掂量。”   等齐公公带了荣亲王进去,施忠福在他们背后啐了一声。   害死自己父亲的遗腹子,就因为怕贵太妃不看重他们了?而且……梁亲王摔了的那会儿还不到两岁,刚学会走路的时候。   现在想想……谁知道是自己摔的,还是被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带出去摔的?   这心肠可真够歹毒的。   要是不看牢一点, 谁知道他会不会害第二个?   “赶紧着!”施忠福道:“手脚这么慢, 小心钱太嫔晚上回来找你们。虽然陛下体恤, 叫那孩子葬在西山陵园了,可你们也该知道, 那孩子是死在娘肚子里的, 没见过天日的,你们伺候的不好, 小心他夜里回来找你们!”   “施忠福!”   魏贵太妃被两个人搀扶着从殿里出来, “你胡扯八道什么!”   一院子的人都低下头来, 施忠福上前两步, 扇了自己两个嘴巴, 道:“是奴婢失言,奴婢瞧见她们做事动作太慢,想催催她们。”   魏贵太妃深吸了两口气,什么都没说,就在台阶上看着她们,施忠福是不敢在说话了,宫女婆子的手脚也快了许多。   等外头太监抬来了棺材,魏贵太妃这才回到了屋里。   青花跟齐公公两个人站在她面前站着。   “这事儿——杏儿呢!”魏贵太妃问道。   青花道:“绑了绳子关起来了,嘴里塞了布,还有人看着,她死不了。”   魏贵太妃点了点头,放才在屋子外头吹了会儿风,她也算是清醒了不少。   可她情愿不清醒。   不清醒的时候只用生气,清醒了就得想这事儿该怎么处理了。   皇帝把人都留下来一个都没带走,纵然是派去宫外的人还没回来,未尝没有叫她看着办的意思……   而叫她看着办,里头还有个隐藏更深的意思,那就是已经不满意了。   “恭臻……”魏贵太妃犹豫一下,狠狠地闭了闭眼睛,现在先不能想这个,“去杏儿房里搜,狠狠地搜,一块布都不能放过!”   青花应了声是,魏贵太妃又道:“报信那个宫女呢?”   齐公公道:“跟着六斤又走了。”   魏贵太妃冷笑一声,道:“去把六斤给我找来,我有话要问他,他到底是谁的人!”   “娘娘。”齐公公一瞬间有点犹豫,“这……怕是要叫陛下误会。”   魏贵太妃一脸的蛮横,道:“误会?我叫他来详细问一问难道不行?我一个贵太妃,他的皇位还是从我儿子手里拿去的,我叫个太监——还是我儿子提拔起来的太监,这样也不行?”   听见主子这样说,齐公公也不敢说不是了,不过他出了屋子却走得不快,想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最好等锦衣卫把人带回来,尘埃落定了再说。   长乐宫里,皇帝午饭没吃多少,吃了饭就坐在一边,眉头微微皱着,显然还是在想方才的事情。   许元姝从甘巧手上接过茶杯,叫宫女太监都出去了,亲自端着茶杯过来,送到皇帝嘴边。   皇帝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   许元姝轻声道:“陛下,魏贵太妃也是太伤心了,不然不会口不择言的。”   虽然明说的魏贵太妃,不过暗地里抬举的还是六斤,他可是什么时候都没忘了规矩的。   皇帝重重叹了口气,接过她手上杯子,道:“我哪儿是那么小气的人。”稍稍一顿,他又道:“不过你说的对,恭臻怎么处理是个大问题。”   许元姝也跟着叹气,道:“若是叫人好好看着他,他一个小孩子倒也不怕什么,安王十岁出头就出宫了,还有四年。”   皇帝点了点头,“也只能这么办了,好在这宫里地方大,养一个他是没问题的。”   两人又说了两句,外头宫女回报道:“陛下,娘娘,六斤公公回来了。”   皇帝前头叫六斤一起跟着出来,用的借口是有话要吩咐他,这不过是个托词,既然这事儿是他翻出来的,自然还是要他去办的。   好在兴平县就在京城周边,骑马过去不要半个时辰,所以吃过午饭刚到未时,锦衣卫的人就回来了。   六斤进来依旧先是行礼,然后把手中东西往皇帝面前一奉,道:“陛下,果然是有人指使。”   木盘子上放着十余根比手指头略粗些的金条,金子这东子重得很,这么粗的金条一根至少都在十五两。   按照宫里的月俸,就算加上赏钱,杏儿当一辈子的宫女都赚不来这么多。   皇帝拿了一根在手里颠了颠,冷笑一声,“金子沉手的很啊。”   六斤道:“一共三百两金子,都藏在房梁里头。”   他像是要给锦衣卫表功,又道:“那家里穷得很,周围邻居都说他们基本上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邻居们还经常帮衬接济着他们。”   许元姝也拿了金条在手里,细细看了一遍,道:“上头半点痕迹也无,这金子可能查出来源?”   六斤抬头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道:“查不出来。”   许元姝眉头一皱,皇帝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六斤又道:“虽然查不出来,不过陛下,您看这金条大小一模一样,表面平滑,上头一个点都没有,该是老手溶出来的。”   皇帝点了点头,“他们一家子倒是谨慎。”   “这金子成色极高……”六斤犹豫了一下,道:“奴婢差人看了,是宫里的金子。”   这其实是废话了,杏儿在宫里当宫女,不是宫里有人指示她,还能是谁。   许元姝忽然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几分愤恨,又有一丝明悟,“陛下……宫里一年到头能拿出来三百两金子的人……其实也就两个。”   “宫规上都有的。”许元姝嘲讽道:“我们这些嫔妃们,发的都是银子,就是皇后,一年也不过八百两银子。不过到了太妃这一辈,太后一年是一百五十两金子,还有一千两银子。”   “再下来还有魏贵太妃,她手上的金子怕是也不少,好歹先帝也当了一年的皇帝,给她的东西不会少。”   许元姝一脸的讽刺,说话也有点刻薄了,“可她干嘛要花金子收买自己宫里的宫女呢?就为了叫先帝的遗腹子胎死腹中,叫先帝的儿子背上个弑母弑弟的名声?好断了他的前途?”   许元姝说完便是一声冷笑,“查不出证据也是证据,去看看宫门口,太后的人这些日子有没有出宫就知道了!”   六斤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来,双手一举,许元姝拿了过来先是扫了一眼,这才递给皇帝。   六斤道:“这是近两个月从玄武门出去的宫人名单。时间仓促,去年的记录奴婢叫他们去找了。”   这两个月是过年,虽然在孝期没有大宴,可是各宫进出的人不少,几乎是人人都叫了家人进宫一叙,就连长乐宫的名字也在上头。   从这名单是完全看不出来什么。   皇帝把这单子往边上一放,道:“去问杏儿。”   只是六斤出去还没多久,忽然又转了回来,皇帝疑惑地看他,六斤道:“陛下,贵太妃要找奴婢问话。”   皇帝有一瞬间的愣神,许元姝察觉到了。   “去吧。”皇帝应道。   等六斤出去,皇帝叹道:“他倒是个实诚人。去问杏儿自然是要去慈庆宫的,顺路一起都去了,也不用叫我知道。”   许元姝心中也是一叹,只是面上却不显,她道:“陛下……我想这宫里该好好的清一清了。”   “两年换了三个皇帝,宫里连着换了几波主事的人,上头的人换,下头的人就更显得乱糟糟的了。”   “我原先在宫里宫女的时候,打碎一个碗都得把瓷片拼齐了才能去销账,可如今连这样危险的药都能自己留着了。”   皇帝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   许元姝又道:“况且……若是我有了身孕,我不想叫这宫里有一丁点不干净的地方!”   她脸上露出几分狠辣来,皇帝嗯了一声,又伸手想去抚平她的额头,道:“你说得不错,我们要在这宫里长长久久的住下去,还会有孩子,会白头偕老……这宫里得按照咱们的心意好好的梳理一番才是。”   慈宁宫里,太后看着站在她面前的湘君还有宋妈妈,咬牙切齿道:“他怎么能这么快就把这事儿捅出来!”   “他难道不该先跟魏氏商量一二,把这事儿瞒下去吗?先帝就剩下两个儿子了,叫他这么一搞,又废掉一个!”   “难道他竟然忠心到这种地步?”   太后气急,她才想了要留着恭臻埋在宫里当个后手,可是消息还没传出去,就叫六斤给破坏了。   “他早就查到了,可是他为什么不早说!哀家跟他无冤无仇,他为何一再破坏哀家的计划!”   湘君道:“一开始他们是关着门说的,不过后来去荣亲王屋里找东西的时候没太避着人,说是他一开始以为荣亲王只是心里不安,是用计在梁亲王身上的。”   太后冷笑一声,“好好的计划就叫他给破坏了!”她又安慰自己,“只是哀家也不亏——”   她站起身来,道:“听见这等消息,哀家怎么能不去看看贵太妃呢?走,去慈庆宫!”   六斤这会儿又到了慈庆宫,他叫跟着的人在外头等着,自己一人先来给贵太妃请安。   屋里只有青花跟齐公公,六斤一进去就听见魏贵太妃一声怒喝。   “跪下!” 第341章 太后跟太妃打起来了   六斤直挺挺地跪在了魏贵太妃面前。@无限好文:尽在格格党   “娘娘!”   魏贵太妃冷笑, “我问你,你今天究竟是什么意思?查出来什么不能先跟我通个气儿?非得当着皇帝的面说?”   “娘——”   “你闭嘴!”魏贵太妃指着他的鼻子喝道:“我还没说完,哪儿有你插话的份儿!”   齐公公跟青花对视一眼,都觉得贵太妃有点过了, 别说六斤现如今不是他们的人, 就算是先帝还在, 也不能这样呵斥六斤。   只是魏贵太妃情绪激动,两人都不太敢开口。   他们两个虽然不敢开口, 不过六斤敢,他直接便道:“娘娘,这事儿要是能瞒住陛下就算了,若是瞒不住,奴婢又先跟您商量过, 这是在害娘娘!”   他还真敢!   齐公公又跟青花对视一眼, 觉得这话说的的确在理。眼见着魏贵太妃又要发怒, 两人也跟着一起跪了下来。   “娘娘息怒!请您听六斤公公说一说。”   “你们两个给本宫滚出去!”魏贵太妃一指门口,齐公公跟青花也只能无奈的出去了。   魏贵太妃冷哼一声, 看着地上跪着的六斤, “你难道能说出朵花来不成?本宫就听你说!”   六斤道:“正如方才所说,奴婢一开始是以为荣亲王想借着梁亲王摔了腿来叫娘娘心疼的。”   魏贵太妃虽然气得不住的喘气, 不过还是依着他的意思想了想, 点头道:“的确如此, 他说要给恭钰擦药, 我那会儿还觉得他很是懂事——”   魏贵太妃忽然愣住了, 她眉头又皱了起来。   她不知道恭臻是忽然起了害人的注意,还是从两个月之前就开始谋划了,连自己弟弟都算了进去,万一这跤没摔好呢,万一他真的摔断了腿呢?   那……魏贵太妃想起自己心底里那个谁都没告诉的主意,她是想把皇位再夺过来的,那个时候……   卓氏生的长子过继出去,恭钰断了腿,钱太嫔这个儿子死在娘胎里,那就剩下恭臻一个儿子了!   魏贵太妃只觉得一阵后怕,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哪天说了什么梦话走漏了风声?   可是……转念一想,想当皇帝,手上没有血腥是不可能的,但是恭臻这个性子……连亲弟弟都害。   一时间,魏贵太妃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   六斤看见她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魏贵太妃想要什么他能猜到一二,魏贵太妃现在犹豫什么更是不难猜。   “娘娘。”六斤小声道,“荣亲王不能留了。”   “你说什么!”魏贵太妃惊得站了起来,起得太猛叫她头有点晕,晃了两下,六斤急忙起来扶住了人。   “娘娘。”两人离得极近,六斤也放低了声音,比方才听着更加柔和了。   “您留他下来,皇帝心里肯定是有根刺儿的,还有许贵妃呢……皇帝这样喜欢她,空着乾清宫不住,天天歇在长乐宫,她早晚有孕,您留着这样一个孩子……怕是跟她着这同盟就要分崩离析了。”   一时间,魏贵太妃脸上变换莫测,可是她如枯枝一般扣在六斤胳膊上的手却又泄露了她的心事。   纵然是脸上表情不定,可她心里的惊涛骇浪比脸上更甚。   “娘娘,奴婢方才从长乐宫过来,锦衣卫在杏儿家里搜出金条了,许贵妃二话不说就把这事儿栽在了太后身上,还拿了宫规出来说事儿,能拿到这么多金子的只有太后,娘娘……您得跟她一起扳倒太后再说。”   魏贵太妃长叹了一口气,想起康平帝还在的时候,想起自己还在当皇妃的时候。   只有两个儿子,却能狠心把一个养废了,就为了给另一个养名声。   现在也是一样,她不当上太后,就是膝下养了十个孙子也是一样的。   况且龙椅也就只有那么一张,十个孙子也只能上去一个。   看见魏贵太妃脸上又显出几分颓然来,六斤知道她听进去了,便又接着道:“娘娘,这半年奴婢不知道,可是前头半年,他们两个刚从赵贵妃宫里过来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娘娘想必比奴婢清楚。”   “荣亲王是审时度势的懂事儿,梁亲王却是天真的不懂事儿。娘娘……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前头半年,您怕是没少在他面前说赵贵妃的不是。”   魏贵太妃瞪他一眼,六斤急忙把头低了下去,又扶着魏贵太妃坐下,把茶杯递在她手上,道:“娘娘,您喝两口水润润嗓子。”   魏贵太妃茶杯接在手上,水却没喝下去。   前头半年……   前头半年皇帝还在,她觉得继位的不可能是前头这几个孩子,所以对他们的态度的确是有几分爱答不理。   想起那半年的日子,一阵酸涩涌上心头,她就过了半年不到的好日子。   她隐忍了几十年,儿子当上皇帝还没多久,她就得先处理了那个孝期怀上的孩子。   这事儿过去没多久,她这皇帝儿子又睡了自己母妃。   好容易把这母妃也毒死了,她的皇帝儿子吃药把自己吃死了。、   接下来皇位落入他人之手,她被太后的奸计害了,她们一家老小都得仰人鼻息过日子。   现如今孙子害死孙子。   “这都是造得什么孽啊!”魏贵太妃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六斤微微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就背过身去。   好在魏贵太妃也就哭了几声便止住了,她拿帕子撒了眼泪,又沾了点茶水擦了擦脸,带着点鼻音道:“你转过身来,继续说!”   “娘娘,这事儿不可能瞒多久的,况且这事儿又是太后做的,就算今儿把皇帝瞒过去了,太后那边还捏着绳子,迟早把这布揭开。”   “与其这样,倒不如叫奴婢掀了,这样反倒看着娘娘无辜。”   魏贵太妃嗯了一声,六斤又道:“陛下叫奴婢来提审杏儿,奴婢会往太后身上靠的,娘娘……”他犹豫片刻,进言道:“别留荣亲王了,他已经懂事了。”   魏贵太妃又嗯了一声,六斤很是明显的松了口气,后退两步,道:“娘娘好生歇着,奴婢告退了。”   他低着头后退,才走到下头,就听见魏贵太妃道:“你别忘太后身上靠……与其能查出来,不如查不出来更叫人忌惮——”   她冷哼一声,“叫皇帝越发的猜忌太后才好。”   六斤应了声是,脸上明显有了几分欣慰,魏贵太妃心里就越发的酸了,“等他们下次过来……我就把荣亲王料理了。”   两人在屋里说话,门自然是关着的,等六斤出来,门才打开,他就看见刚进了慈庆宫大门的太后缓缓而来。   “太后娘娘。”六斤扬起声音来行礼。   太后冷笑一声,“你这太监倒是有意思,方才跟魏氏说了什么。叫哀家也听一听?”   六斤没抬头,不卑不亢道:“奴婢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前来,这些话不能叫太后娘娘知道。”   太后眉毛一竖,“大胆!上回的板子是没叫你吃着教训?来人,传——”   大殿里立即便飞出来一个茶杯,发出咣当一声脆响,砸在台阶上摔碎了,众人一愣,连太后也止住了话语。   “方汀岚,本宫还没死呢!回你的慈宁宫耍威风去!”   在场不少人都是一呆,心中默念了一遍方汀岚,忽然又明白这怕是太后本名,立即就把头低了下去,恨不得方才什么都没听见。   魏贵太妃这会儿也不用人扶了,自己便从殿里走了出来,虽然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可怒气支撑着她的气势,叫她挺起脊梁站在了太后面前。   “你好大的胆子!”   太后一开始也有点被魏氏这撕破脸皮的做法唬住了,可是随即便想起来自己是太后,气势便又起来了。   然而就说了这么一句话,魏贵太妃就又张口了,“你自己没儿子没孙子,就来害别人的儿子孙子,活该你断子绝孙!”   这下连六斤也有点吃惊了,他是完全没想到他那通劝着魏贵太妃隐忍退让的话能收到这样的效果。   可是想想魏贵太妃这一年来的遭遇……她能有这样的反应其实也不太奇怪了。   这句话的确是戳着太后的心窝子了,而且特别准特别狠。   “给哀家撕烂她的嘴!”太后气得抬起手来,甚至都不用宫女太监,直接就上来想要自己动手。   只是魏贵太妃年纪虽然也不小了,却还比太后年轻了十几岁,很是轻易的就躲开了。   看见把从容淡定又压在自己头上几十年的太后气成这个样子,魏贵太妃心中一阵快意涌了上来,她甚至还笑了两声。   “断子绝孙?”   太后眼见是追不上她了,冷笑一声又道:“哀家是太后,哀家是所有皇子的母亲,若是哀家断子绝孙,你现在剩下的这几个也保不住!”   “啊!”魏贵太妃大叫一声,冲着太后扑了上去。   周围宫女太监都是一愣,宫里——宫里从来就没遇见过这种事情,“娘娘!”   “娘娘!”   众人惊慌地冲了上去,六斤急忙道:“还不快去找陛下来!”   许元姝听见太后跟魏贵太妃打起来的消息,不可置信的看了皇帝一眼,哪知道皇帝脸上的表情比她还要惊讶。   “打起来了?”皇帝一副我不信的样子。   来报信的太监跑得一头是汗,道:“魏贵太妃抱着太后,两人一起从台阶上摔了下去,魏贵太妃头上磕破一块,太后脚扭了。六斤公公叫奴婢赶紧来请陛下,那边现如今还不知道怎么了。”   许元姝心中涌上几分啼笑皆非的感觉来,起身道:“陛下,我也想去看看。”   尤其是想看一看太后现如今是多么的狼狈。 第342章 战果   许元姝跟着皇帝,两人急匆匆的往慈庆宫走。只是才出去, 皇帝就放慢了脚步, 又伸手拉了拉他的许贵妃,小声道:“咱们慢点过去, 太后跟贵太妃两个……怕是得收拾收拾。”   虽然是板着脸说的,但是许元姝觉得他眉眼里的笑意已经快忍不住了。   既然这样……许元姝想了想, 故意安慰道:“陛下也别太担心, 贵太妃跟太后两个加起来都一百多岁了, 纵然是有点伤痛,也肯定不是打架打的。”   皇帝剧烈地咳嗽几声, 看着她的眼神里就带了点责备。   许元姝把头一偏, 看天看地就是不看皇帝。   等到到了慈庆宫,许元姝有点失望还有点遗憾,太后不在了。   据说扭了脚,完全站不起来的太后, 已经走了。   六斤一脸正色的上来回报,“太后娘娘说不愿意在慈庆宫多待, 连太医都没等到, 直接就叫了轿子, 叫人把她抬回慈宁宫了。”   许元姝惊讶地看了一眼皇帝,“怎么没在路上看见她?”   从长乐宫到慈庆宫的路跟从慈庆宫回慈宁宫路至少有一半多都是重合的, 要是没看见, 那就只能是太后怕丢人, 绕了远路。   许元姝叹了口气, 又问青花,“贵太妃可好?太监说她头上擦破了皮,严不严重,可曾流血?”   青花脸上表情不太自然,道:“就是擦破一层油皮,太医来看过了,说叫静养两天别沾水,很快就能好。”   许元姝松了口气,道:“知道她好就行,我陪陛下来看看她,若是没事儿,我们就先回去了。”   她原想着这个时候魏贵太妃是必定不见人的,只是话音刚落,里头就出来个宫女,道:“陛下,娘娘,贵太妃有请。”   许元姝跟皇帝对视一眼,一起进去了。   魏贵太妃靠在床上,头上的首饰全卸了,脸上才洗过,没了妆看着略有些肿。   身上的衣裳有灰,还有几处蹭了的地方,目光刚对上,就又立即转过头去,自己也是不好意思的。   许元姝看见她,就能想象太后现如今是个什么样子,心中越发的快意了。   只是恨不得现在就飞过去看一看太后的狼狈的样子。   “娘娘。”许元姝叹了口气,道:“身上可有哪儿疼?您都这个年纪了,摔了可不好,这两日叫太医先守着。”   皇帝也跟着点了点头。   魏贵太妃这才转过头来,只是目光低垂,依旧不敢对视。   “唉……我都这把年纪了,也是冲动了。”她叹了口气,这才抬头起来,只是说起太后,便又咬牙切齿起来,“钱太嫔早上才没的,她不可能不知道消息,来的时候穿红墨绿,一脸的幸灾乐祸!”   “一看见六斤就说要打,连柱香都没上!”   正说到六斤,外头就有了他的声音,“陛下!”   声音听起来有点焦急,许元姝从来没听过他这样说话,皇帝也是一样,立即便道:“何事?”   六斤急匆匆的进来,道:“那宫女自尽了。”   屋里一干人等立即愣住了。   “方才……屋里人都出来了,没人看着她,那宫女撞墙死了。”   “是太后!”魏贵太妃怒道,虽然方才跟六斤说了,要查不出来证据才好,可是才跟太后打了一架,魏贵太妃恨不得生啖其肉,自然是什么都要往她头上栽。   “我说她来干什么?她来我这儿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清,又是这个时候来,来了不上香不敬死者,一来就挑事儿,敢情是为了制造机会叫那宫女自尽!”   魏贵太妃又冷笑,“我说她今儿怎么这么容易就生气了,原来都是装的!”   这话粗一听有点像胡搅蛮缠,可仔细想想也有几分道理,比方当年许元姝好几次顶撞太后,也没病没灾的活到现在了。   太后绝对不是个易怒的人。   更别说跟人打架了,太后连跟人吵架都没吵过。   怎么就今儿忍不住了呢?   皇帝眉头皱了起来,道:“把那宫女拉出去吧,这事儿……”   魏贵太妃忽然拉住了他的手,道:“陛下……这话我说……可我这心里着实不好受,你把恭臻带走吧……我再不能看见他了。”   “我一想起他,我这心里就难受,钱太嫔还有那个孩子……恭臻对自己的弟弟都没有多少怜悯之心,那么小的孩子……两人整日在一起,我一想起来这个就心寒。”   “宫里这么大的地方……虽然把他放到哪儿都行。”魏贵太妃说着,便用被子捂住了脸,声音也哽咽起来。   这话正中皇帝下怀,他叹了口气,道:“您放心吧,朕……把他挪去西五所,安排年老沉稳的太监宫女看着他,过了明年就给他寻师傅,读书明理,一定不叫他走上歪路。”   魏贵太妃这会儿十分庆幸她把脸捂住了,不然这会儿表情就该不太对了。   皇帝答应的这样痛快,想必他早就已经有了主意,这么一想,魏贵太妃就又有点感激六斤了。   可然而转念一想皇帝所谓的“年老沉稳”的太监宫女,魏贵太妃心里又很是不舒服。   年老沉稳这词儿在别的地方兴许是个好词儿,可是在宫里只有一个意思,老到又聋又瞎,完全生不出事儿来。   况且又是西五所……最偏僻的地方,冷宫就在那边上。   魏贵太妃不说话了,皇帝也不会去哄她,许元姝见状便去拉皇帝,轻声道:“这一天娘娘怕是累了,咱们先走吧。”   听见这话,魏贵太妃索性装作累得半梦半醒,鼻子轻轻发出一声嗯来,就再没动静了。   许元姝拉着皇帝的手,只是拉了两下见他没动静,以为是还有什么话说要,只是仔细一看,皇帝眼睛里带着隐隐的笑意,把她的握住了。   这怎么好意思?   虽然魏贵太妃蒙着脸,下人也不敢仔细看,可是……许元姝便贴到皇帝耳边,轻声道:“陛下,再不走,贵太妃怕是要把自己捂死了。”   皇帝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狠狠瞪她一眼,大步流星站起身来,扯着人离开了。   许元姝叫他拉着差点踉跄一步,小跑两步才跟上皇帝,气得在他胳膊上捶了两下。   出了慈庆宫,照例太监宫女远远坠着,皇帝跟他的爱妃两个手拉手在前头走。   皇帝忽然叹了口气,道:“我……在宫里长到二十岁出宫,自打我有印象起,太后什么时候都是冷冷淡淡,目空一切的,魏贵太妃对谁都很好,从来不打骂宫女太监,我倒是真没想到——”   “她在太后身上开荤了?”许元姝没忍住打断了他。   这会儿不用憋着了,皇帝大笑起来,“你啊……”他无奈又带着点宠溺地说。   许元姝便笑道:“若不是嫁给了皇帝,我也没这么大的胆子。”   只是笑了没两声,皇帝又皱起眉头来。   许元姝伸手在皇帝眉头一抚,道:“陛下快别发愁了,皱着眉头回头该起印子了。”   皇帝便看她一眼,道:“你亲一下就没印子了。”   “我不信。”许元姝头一偏,声音有点小。   皇帝便去拉她的手,道:“我都帮你想好了,我装作被沙子迷了眼,你动作快一点,除了天地,除了你我,没人知道你干了什么。”   这语气里充满了蛊惑,一边说着,皇帝还一边弯下了腰。   许元姝凑上去飞快的亲了一下,看见皇帝的眉头果然舒展开来。   只是他人似乎还有不满意似的,意犹未尽道:“这么快可不想吹沙子,要么……再来一次?”   许元姝清脆的笑声想起,道:“你不是说从小看见太后都是冷冷清清的样子,咱们现在去请安,她一定冷清不了。”   说着便拽着皇帝的手往前走,要说皇帝真不想去自然也是拽不动的,不过只被拉了两下,他就顺着许贵妃的意思往前了。   慈宁宫里,太后躺在床上,床脚垫了厚厚的垫子,把她的脚架得老高,脚上还绑了两块木板。   湘君手里拿了膏药,在她肿的老高的脚踝上涂着。   太后眉头紧锁,牙却是紧紧咬着的,显然她比魏贵太妃伤得重,也要疼的多。   “你轻点!”太后怒斥道。   宋妈妈拿了帕子来给太后擦汗,心疼地道:“娘娘……”   却只得了太后一个白眼。   “娘娘。”宋妈妈收敛了话语里的关切的语气,道:“娘娘,奴婢觉得这事儿能栽到许氏身上。”   太后再看她,眼神中就只有焦急了。   “钱太嫔的父亲用低价买了许贵妃的宅子,京中人人都知道的,钱太嫔这次生产,许贵妃头一个就去了,也能——”   “你这是馊主意!”太后不耐烦的说,却因为动作太大,扯动脚上伤口,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那宅子当初是皇帝赏给许侧妃的,五进的宅子带花园,是附和她的身份的,可她现在是贵妃了,皇帝赏给她们家的院子都是个套院,由一个五进的院子还有四个三进的院子合并起来的。”   “你觉得许贵妃会为了这么个破院子把人吓死?”   “还是钱太嫔会因为这么个小院子就被吓得丢了命?”   “再者那许氏贱婢经过前头那一遭,京中风评好得不得了,自断后路,低价卖了所有嫁妆就为给皇帝筹集就藩的银子,一门心思要给皇帝就藩,临走的时候还一家五十两银子放了府上的下人,你这么说她,谁会相信?”   “皇帝恨不得把内库都赏给她,她什么好东西没有?”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宫女的声音,“娘娘,陛下跟许贵妃求见。”   太后顿时变了脸色。 第343章 我要搜宫   太后下意识就用手抚了抚头发, 又看着自己脚。   可也是因为这两个动作, 她觉得自己是想叫他们进来的, 太后嘴角露出一抹冷笑,道:“请进来吧。”   报信的宫女正要转身出来,太后道:“你留着,湘君去。”   谁也没明白太后此举是什么意思,不过都依照她的意思,宫女老老实实站在屋里,湘君转身出去迎接皇帝跟许元姝了。   许元姝跟在皇帝身边,两人进了慈宁宫,只是还隔着门还有屏风呢,就听见里头太后斥责宫女的声音。   许元姝下意识看了皇帝一眼,心想这个时候训斥宫女,肯定是教训给他们两个听的。   皇帝显然明白她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微微颔首当做回应。   “你的规矩呢!”   越往前走,太后的声音便越清晰。   “陛下跟许贵妃求见, 这是谁教你的话, 皇帝是皇帝,许贵妃不过是个贵妃,如何跟陛下相提并论, 就是皇后在, 那也要矮陛下一头!贵妃是个什么东西!”   皇帝的面色沉了下来, 他想去安慰他的贵妃娘娘, 只是偏头过去, 却看见元姝嘴角翘了起来,脸上甚至有了笑意。   皇帝有点担心,又想不如等她先说,横竖后头有他支撑着。   两人绕过屏风,看见靠在榻上骂人的太后,她面前那宫女低着头,一脸的窘迫,虽然知道太后是借着她骂许贵妃,可是许贵妃不敢迁怒太后,难道不会迁怒她?   尤其是这一句——   “罚俸一年!”   当年许贵妃当宫女的时候就是当时的皇后,现在的太后罚俸一年来着。   这指桑骂槐,难道许贵妃听不出来?   许贵妃自然是听出来了,太后连指桑骂槐这一条都用出来了,可见已经是黔驴技穷,连正面骂她都不敢了。   不过许元姝没理这茬,吵架的时候自然是不能被对手牵着鼻子走的。   “娘娘。”许元姝行了礼直起身来,嘴角带着笑意,眼神更是亮晶晶的,视线慢悠悠从太后盖着毯子并且架得高高的脚上,一点点看到了太后脸上。   皇帝觉得从侧面看,这个眼神非常的凌厉,尤其是嘴角含笑,生生又加了三分的挑衅,他很喜欢。   可是直面她的太后就非常不舒服了,尤其是她现在腿脚不方便没法躲。   只是许元姝看了这么一圈,一句话没说,头一转冲着皇帝一笑,“看来陛下不用担心了,太后娘娘身子健康,中气十足,还能骂人呢。”   皇帝一愣,轻轻一咳,眉眼显得不太高兴,道:“贵太妃哪儿看着可是不太好呢,太后娘娘,死者为大啊……”   惨?她头上不过蹭破点油皮儿,哪儿惨了!   只是不等太后开口,许元姝故意掐着点又看着那宫女道:“既然太后娘娘觉得你没规矩,今儿起你就别在太后宫里伺候了。”   一边说,她又一边冲着太后福了福身子,腰扭着显得有妩媚,可惜除了皇帝很是赏识,太后气得想砸人。   “三月十一宫里就要进新宫女了,太后娘娘觉得慈宁宫哪个没规矩,我一气儿都给换了,免得惹您生气。”   最会惹人生气的难道不是你!   太后闭了闭眼睛,努力叫自己冷静下来,她扫了一眼皇帝,声音虽然慢却能听出隐隐的用力感来,“许贵妃,调换宫女这种事情难道不该是皇后的权责,你这样……是越庖代俎了。”   “陛下,这可是后宫生乱的根源!妻不妻妾不妾!”   皇帝立即就不开心了,“是她自己不愿意的。”   许元姝一听这话,就见太后嘴角一翘,知道皇帝是陷入太后的陷阱里头去了,当下便抢着开口了。   “这事儿的起因是太后娘娘训斥宫女不懂规矩,依照宫规,不懂宫规有两个处理方式,其一,交回尚宫局重新学规矩,其二,撵出宫去。”   “我得陛下恩典,现如今管着宫正司,她究竟是重新学规矩还是撵出宫去,是该宫正司定夺的,况且我说她今儿起不用在慈宁宫伺候了,也一句都没说错。”   “另外还有一件事儿叫娘娘知道,依照宫规,依照老祖宗定下来的宫规,这事儿是该宫正司依照宫规处理,并不能由皇后娘娘或者太后娘娘独断专行。”   太后被反驳地说不出话来,她想说难道不该是女官协助皇后,可是看见许元姝坚定的样子,她又有点不敢肯定,毕竟那宫规她已经很久没看过了。   不过皇帝却从这里头品出点别的东西来,打算回去就好好研读大魏会典,这玩意儿加起来快两百卷,都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从典章到上朝,详细到什么人该站在什么地方都有。   而且这东西也不是人人都有的,礼部放着一套,内阁值班处还有一套,但是快两百卷一间屋子都放不下,相信没有哪个官员能详详细细的看过一遍的。   皇帝觉得若是他能熟读会典,将来就是抛出祖宗来砸人了。   看见皇帝若是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太后只觉得胸口又开始发闷了,比方才被魏氏撞在地上还要闷。   “哀家要擦药了,皇帝回避吧。”   皇帝想着大魏会典,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直接了当的就告辞了,许元姝匆促的福了福身子,急忙跟了上去。   “好!好!好!”太后连着三个好,又抓起身后枕头,狠狠地朝地上那宫女扔了过去,“还不快滚!跟你的贵妃娘娘去!”   那宫女抬头一看,瞧见宋妈妈给她使眼色,也知道这会儿留下来肯定是要被太后迁怒的,忙爬起身来走了。   太后猛地这么一下又牵扯到脚上的伤,眉头一皱很是无力的跌了下来,湘君跟宋妈妈两个急忙扶了上去,道:“娘娘!小心!”   太后眼圈立即就有点红了。   许元姝追着皇帝出来,不过也没忘了那宫女,她叫蔓珊留下来等着,这才跟上了皇帝,问道:“陛下又想起什么了?”   “我得好好回去看看大魏会典。”皇帝一脸的笑意,道:“今儿发现规矩真是好东西。”   许元姝白他一眼,半真半假的试探了一句,“回头陛下也可以往大魏会典上添东西。”   皇帝明显愣了愣神,脸上的笑意越发的真心了,“你说的不错,不往大魏会典上添几条……这皇帝当的就太没意思了。”   两人出来走了没两步,就看见这一片住的太妃等人都已经换上了素服,打算去慈庆宫上香了。   这些人跟许元姝是没什么旧恨的,唯一一个算计过她的柳太妃,现如今也翻不起风浪了,况且身边还有皇帝陪着,众人客客气气的打过招呼行过礼,就又分开走了。   许元姝道:“陛下——”   哪知道才叫了两个字儿,就被皇帝打断了,“可是有事儿要求朕了?”   他也换了个称呼。   “没事儿就你你你的,有事就是陛下您的。”皇帝一边说,一边叹了口气,“说吧。”   许元姝就把手送到了皇帝手里,道:“我不求你的时候也叫过陛下的,陛下忘记了?”   说完还在皇帝手心里挠了挠。   皇帝胸口一热,觉得热血就涌了上来。   昨儿她倒是叫过几声陛下不要的。   “可惜陛下没答应我,可见关键时刻,叫陛下也是不管用的。”许元姝半偏着头,斜着眼睛看皇帝,看的皇帝不仅仅是心热了,脚步也加快了。   “都这会儿了。”皇帝还给自己找了个好理由,“忙了一天,早早吃了饭安置了吧。”   许元姝轻笑两声,拉了拉皇帝的手,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前两日我跟你说过的。”许元姝眉头微微蹙在一起,道:“宫里这些年主子换得太勤快了,尤其是这内廷十二宫,好些宫殿已经空了两年之久,里头怕是藏了不少东西。”   “今儿钱太嫔丧命……我想清一清这皇宫。”   “倒不是觉得下头的人一定会胆大包天,只是谨慎些总是没错儿的。”   皇帝轻轻一叹,现在他自然不会说什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之类的话,皇帝养着御史,养着锦衣卫,一个在明,一个在暗,除了谨慎,更是威慑,不给下头人犯错的机会。   许元姝又道:“我想了,有主子的宫殿不说了,自有她管着,但是没人的宫殿,扫地的宫女,看门的太监一两个月就得换一次,不能叫他们长久的待在一个地方。”   皇帝略想了想,也就同意了,道:“我觉得是这个道理,外头的地方官也是要三年一期,最多做满三期,不然……我还听人说破家的知府,灭门的县令。”   许元姝跟着道:“还有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皇帝看了她一眼,许元姝毫不在意的笑了笑,道:“我家里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不叫出门,听说这些有什么难的?不过我还听说一件事儿,怕是比地方父母官更是可怕。”   “你继续说。”皇帝面色也跟着严肃了起来。   “纵然是县令这样的七品小官,也是能叫人灭族的,可他总有走的一天,朝廷的制度,他最多只能在一个地方待九年,可是还有的官——不该是官儿了。”   “县衙里的捕快、仵作等等杂役,都是地方上的人,听说这等职位都是祖上一脉相传下来的,盘根错节,根深蒂固的,真要害起人来,比县令更加可恶。”   这事儿皇帝不知道,全天底下的县令,能上朝的就只有大兴宛平两个,更别提更往下的捕快杂役等等,听见这话,他不由得沉思起来。   甚至还问了一句,“难道他们不能像县令一样有任期?”   许元姝便道:“可若是对地方不熟悉,尤其是捕快,他们又怎么去缉凶?”   “还有去收田税的,若是连路都不认得,他们又该去哪儿收?”   皇帝眉头皱了起来,等到了长乐宫坐下,这才长叹了一口气,“你倒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   许元姝笑着推皇帝去洗漱,道:“我知道陛下想叫天底下的百姓都吃饱肚子,可是折腾一天了,陛下的肚子怕是也饿了吧?”   “不如先填饱肚子,毕竟如果您的龙肚都吃不饱,可就不好操劳了。”   皇帝感受到她一双手贴在自己背上,听着她微微带着笑意的关系,心中很是感动,甚至还故意往后靠了靠,想叫她用大一点力气。   许元姝感受到皇帝重量,笑道:“或者你想试试肚子饿是什么滋味?好好的体会一下百姓的难处?”   说着就把手撤了。   皇帝差点摔了一跤,看着躲在旁边笑的许贵妃,皇帝气得直接抓住人,狠狠在她臀尖儿上拍了好几下。   也许不是很狠,至少许贵妃没喊疼。 第344章 想搜慈宁宫,除非我死了!   第二天一早, 许元姝便带着她宫里管事儿的宫女, 还有太监, 加上宫正司的女官,以及从太医院借来的两个药童,到了慈宁宫。   太后脚扭了,除了疼,连翻身都不能,一晚上辗转反侧,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睡着,自然是不能见人的。   当然昨儿太后想了一晚上,她也的确是不能见人,不见那许氏贱婢,看她还能怎么办!   许元姝站在慈宁宫门口,她也想了很久。   她来搜慈宁宫, 要说大不敬也是有的,可钱太嫔不能就这么白白死了, 还有个宫女杏儿。   虽然不敢肯定她是趁着没人的时候为了不连累家人自尽了, 还是真的被太后寻着机会派人去提点了什么。   她也不该是这么死的,她这么一死,线索全断在了她身上, 追责也就只能追到她身上了。   她以为能不连累父母家人……可金子是在她家里房梁上找出来的, 如何能不连累?   许元姝默默叹了口气, 看着慈宁宫的牌子, 目光越发的坚定了。   “本宫这次来, 其一,是宫女杏儿家里搜出来的宫里的东西,想请太后娘娘辨认一番,这东西可是慈宁宫的。”   “其二,太后移宫移得仓促,许多东西怕是都没收拾好,我特意带了宫女来帮太后看看。放心,不会惊扰太后病体的,我连太医都带来了。”   她背后那两个哪儿是太医?湘君扫了一眼就觉得胆战心惊,这是来搜什么的?带着药童来能搜什么?   湘君顿时便觉得心里一阵乱跳,可是她面前的许贵妃穿了大妆,带了宫正司……明显是打算要硬来了。   “娘娘请稍待片刻。”湘君引了人到偏殿坐下,只是说回太后这等话她也是不敢的,便模模糊糊地说:“太后娘娘病体未愈,今儿天亮才睡下,奴婢去看看娘娘醒了没有。”   湘君出去,跟着许元姝来的人也越发的不敢说话,他们一边觉得主子胆子着实是大,可另一方面……心里是一跳都比上一跳激动。   真要叫他们搜了慈宁宫……这可是太后,这可是当了几十年皇后的太后……   且不想后头会不会被清算,可只要一想搜宫这举动,就叫人抑制不住了。   许元姝也不说话,坐在那儿盘算着。   太后会不会叫她搜呢?   其实搜不搜都是太后输,许元姝嘴角微微上翘。   若是太后敢放开胆子叫她们搜,最好的结果就是叫她搜出点药来,她带着药童就是为了做这个的。   两个药童都是不到二十岁,辨别单个的药材想必没有什么问题,可认丹药就差一些了,那就认不出来一切都带走。   当然搜不出来的可能性最大,小小几丸药,藏在身上难道也能去搜?   再次一等,就是没搜到药,可这个也不怕什么,没有药还有金子。   若是她宫里没金子,那就是给了杏儿的家人,若是她宫里金子太多了——   许元姝觉得后头这一条更有可能,毕竟当了几十年皇后,况且当初还是跟康平帝琴瑟和鸣做出那样的牺牲,不管是当时的太后还是皇帝,赏她的东西都不会少。   在她宫里能搜出大笔的黄金就更好的,这么多金子从哪儿来的?依旧能叫皇帝生出不喜来。   当然,许元姝觉得最有可能,也对她自己最有利的一条,是太后不叫搜宫。   因为——   她正想着,外头忽然传来太后气急败坏的声音,“贱婢!你敢!”   许元姝不动声色,这时候出去,岂不是讨骂?   不过能气得太后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还是觉得挺开心。   “叫她给我滚出来!”   片刻,外头又有太后的声音,许元姝看见宋妈妈急急忙忙的跑进来,一边行礼一边道:“娘娘,太后娘娘请您去见她。”   “那就去吧。”许元姝手一抬,甘巧扶了上来,蔓珊又给她拉着裙子大摆,稍稍抖了抖,许元姝这才缓缓迈出脚步来。   这一身的确是繁琐了些,可穿上它是特别的能吓唬人。   不动声色就变成了表情严厉。   似笑非笑就变成了笑里藏刀。   许元姝出了偏殿,看见太后站在大殿门口,背后虽然有椅子,不过她依旧叫湘君跟另外一个太监扶着她站了起来。   “你想搜慈宁宫?除非踩着哀家的尸身过去!”   连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   许元姝微微低头,“妾身不敢,娘娘怕是误会了。”说着她目光落在湘君身上,语气温和,跟方才同太后说话无异。   “可是你传错了话?本宫方才说了什么?你再说一遍,本宫竟不知道有哪句话能叫太后娘娘发这样大的火儿。”   湘君头上的冷汗就出来了,再说一次?当着慈宁宫太监宫女的面再说一次?那太后要么要了她的命,要么自己先晕过去。   “大胆!”太后怒道,她还想再说一次?   许元姝反应极快,立即便接了上去,“娘娘,您当皇后的时候就说过本宫胆子大了。”她还笑了两声,“您觉得是当年的许宫女胆子大,还是现在的许贵妃胆子大呢?”   “滚!”太后竟然挣脱了旁边宫女太监的搀扶,拐着脚就这么往前走了一步,只是就一步,她立刻就站不稳了。   湘君急忙扶了上去。   太后一字一字道:“除非今日我死了,否则你们一个别想动我这慈宁宫一针一线!”   许元姝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跟太后的视线交错上了。   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眼中恨不得都能喷出火来。   叫周围一种的宫女太监,连带那两个小药童都是满心的感慨,虽然一句句告诉自己不能抬头,可一个个的都忍不住都想抬头看一看。   半晌,许元姝忽然又笑了,道:“既然太后不叫进,那你们都散了吧。”   说着她袖子一甩,道:“本宫也告退了,听说太后娘娘昨儿没睡好,今儿可要好好歇一歇才是。”   许元姝又福了福身子,道:“不用送了,本宫自己认得路。”   随着她转身,太后抓起杯子狠狠地扔了过来,“不管死了多少人!就算你给你母亲封了国公夫人!你都没法撼动哀家!”   许元姝脚步一顿,不过没有转头,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就只是顿了那么半步,再次抬脚的时候,不管是步速还是距离,都跟以前没有任何区别。   出了慈宁门,守门的太监们低着头,像是生怕她眼神扫过来一眼。   “关门!给哀家把门关上!”里头传来太后的吼声。   许元姝冷哼一声,就在慈宁门门口吩咐道:“今儿就这样吧,在慈宁宫吃个闭门羹,怕是剩下人有学有样,误了陛下派给本宫的差事,明儿继续。”   众人应了声是。   许元姝看了一眼宫正司这十一人,道:“你们没有泄露本宫关着门说的任何言语,本宫很是满意。”   为首的宫正就抬头叫了一声娘娘,心理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这个月宫里就有新宫女进来,陛下允许本宫再招十人,去讲课的时候你们自己挑。”   这是叫她们先挑人?这是抢在所有人前头了。   为首的宫正小心翼翼应了声是,这才听见许贵妃一声吩咐,“都散了吧。”   “张忠海送两位太医出去,甘巧回长乐宫,蔓珊随本宫去乾清宫。”   皇帝这个时候自然是不在乾清宫的。   皇帝现在基本什么时候都不在乾清宫。   他一日三餐,晚上睡觉,包括午睡,都在长乐宫。   当然许贵妃也抱怨过,“当了贵妃,反倒要跟人挤在小小的两进院落里。”   气得皇帝又想拍她。   不过虽然皇帝就在乾清宫住了没几个晚上,但是乾清宫依旧是一百对人伺候着,殿里一尘不染,熏香热茶一样不缺,随时都能用。   许元姝到了乾清宫门口,蔓珊上前一步,道:“烦劳公公通传一声,许贵妃求见陛下。”   守门的小太监一脸没反应过来的样子,蔓珊恨铁不成钢道:“去通传啊。”   皇帝——小太监一拍大腿,一边道:“娘娘请进。”一边往前头御书房通传了。   许元姝进去坐下,皇帝不在,太监自然是不会把她里头领的,只坐在了前头的偏厅里。   太监上了茶,许元姝慢慢地抿着,这个点已经快到吃午饭的时候了,也不算是打搅皇帝政务。   她今儿来虽然有点胡闹的意思,可她也告诉自己,要分得明白,绝对不能打搅皇帝的正事儿。   这么一想,她放下心来,微微放松了崩了一早上的背。   今儿这结果,是对她最有利的。   她盛装打扮的去慈宁宫,也正是为了激怒太后,叫太后用激烈的言辞手段赶她出来。   这么一来……整个后宫就会只有慈宁宫一处地方没有搜过了。   她又在慈宁宫门口说了,明天继续,又告诉宫正“没有泄露任何关上门的言语”,关上门三个字儿还重读了。   这就是叫她把消息传出去。   两条加在一起,她就不信明儿还能搜出东西来。   宫里没有笨人,这是互相给了脸面,她手一松,该销毁的东西他们也不能留。   那宫里以前的无头公案,就能栽在太后身上,以后若是再出什么事儿,也是太后做的。   许元姝冷笑了一声,她就不相信太后还能逃掉。   “生气了?”皇帝的声音在外头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他急匆匆的脚步声。   许元姝起身行了个礼,膝盖还没弯呢,就被皇帝拉了起来。   皇帝在她额头上抚了抚,道:“快别皱眉头了,回头该起皱纹了。”   许元姝想起皇帝上回说的亲了才能好,便故意把头抬了起来,“要陛下亲一下。”   听见她这样说,皇帝总算是稍稍放松了下来,还知道玩笑。   不过皇帝亲了不止一下,也不止亲了这一个地方。   等皇帝手离开她身上的时候,两人已经坐在龙床边上了。   许元姝看了看屋里的大钟,道:“咱们今儿在乾清宫吃饭?”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皇帝便道:“我倒是发现了,自打你上回叫我看见描眉梳妆,这是什么都不避讳了。”   许元姝瞪他,“我辛辛苦苦的伺候皇帝,难道不该叫皇帝看见我的辛苦?”   “你辛苦?”皇帝一边说着,手便从她敞开的小袄里摸了进去。   “早上我起来你还没起来,你这叫什么什么辛苦?”   许元姝觉得有点痒,微微一躲,道:“这也是为了陛下好。若是我比陛下起得早了,陛下就知道我今儿穿了什么衣服,就不新鲜了。”   这真的不是歪理邪说吗?   皇帝擒住她的要害,狠狠地揉了两下,道:“那为了许贵妃的新鲜,一会儿叫她们再送一套衣裳来,连许贵妃都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衣裳。” 第345章 慈宁宫封宫   皇帝总体上来说还是个勤奋的皇帝, 加上撤藩一事已经开始了,因此中午吃过午饭稍稍歇过一会儿, 他就离开乾清宫往前朝去了。   许元姝起来梳洗过后, 虽然甘巧带了新衣裳来, 可若是真的换了新衣裳, 那这皇宫里人人都知道他们中午做了什么。   虽然甘巧送衣裳来, 明眼人都知道她同皇帝做了什么, 可总归还是能稍稍遮掩一下的。   这跟上次假扮宫女过来还不太一样。   虽然许元姝想想就觉得换一身衣裳从乾清宫出去挺过瘾的,也更加不会因为伺候皇帝羞愧, 她甚至有点理解吴贵妃前头的心态了, 可是真要这么着出去就太招摇了。   尤其是……怕是皇后那边要被刺激的太过了。   再加上傅妈妈说点什么……她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太后解决了,别的以后再说。   想到这儿, 许元姝便又穿了早上那身大妆出去了。不过走出乾清宫她不由得一笑,决定穿着这身衣裳到晚上皇帝回来。   不换衣裳也是惊喜不是?   “娘娘!这是挑衅!她就是故意的!”   坤宁宫里, 傅妈妈打听好了消息, 急匆匆的进来。   傅芳苓靠在软塌上,她现如今觉得当皇后挺好的, 单说这面阔九间, 进深三间的坤宁宫, 这天底下也就只有乾清宫比这儿好了。   公主养在西边,一点声音她都听不见,就好像从来没生这个女儿一样。   只是位置不太稳, 叫这份喜欢大打折扣。   听见傅妈妈进来, 她放下西苑内教场送来的马匹名册, 眉头微微一皱,道:“又怎么了?”   傅妈妈想起来皇后吩咐过在这殿里要安安静静的,便放缓了脚步,道:“今儿早上许贵妃要去检查太后的慈宁宫,叫人灰溜溜地赶了出来。”   “她面子上过不去,还在慈宁宫门口大放厥词,说明天还要继续。”   傅芳苓眉头一皱。   傅妈妈一想到许元姝吃瘪,心中便是一阵快意,“不过是个贵妃,连正室都不是呢,怎么就敢顶撞太后?依奴婢看,她的好日子也没两天了。”   还有去乾清宫伺候皇帝的事儿……说了怕皇后不高兴,可是不说傅妈妈自己心里也难受。   她便折中道:“她这些日子是太过招摇了,皇宫里现在的确就她这么一个出众的,可是还有以后呢。等新嫔妃进来……她没两个月就十七了。”   傅芳苓便又想起这事儿来,马上就到日子了,该找个机会说一说选秀的,只是看皇帝半点不提,而且新宫女不日就要入宫,跟后宫上来的增添人手的名单一比,基本就没多几个人。   皇帝完全是不打算选秀了……宫里剩下人也都装聋作哑——全等着她这个皇后出头。   傅芳苓心中一阵气闷,看着傅妈妈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凌厉,“你小心点,在我这儿说顺口了,出去一秃噜嘴,小心她打你板子!”   傅妈妈忙低下头,应了声“娘娘说的是,奴婢一定牢记在心”,又道:“只是奴婢听她们的意思,许贵妃这次搜宫背后怕是得了皇帝的允许,听说要把内廷十二宫都搜个遍,连太妃的宫殿也要搜一搜。”   傅芳苓猛地坐直了身子,反问道:“连坤宁宫她也敢?”   傅妈妈迟疑了片刻,只是不等她回答,皇后便烦躁的挥了挥手,“她连慈宁宫都敢去,这坤宁宫又算得了什么?”   “娘娘,既然太后都赶她出去了,不如咱们——”   “那就是找死了!”傅芳苓越发的心烦意乱。   “你想想宫里发生的这一堆事儿,皇帝会怎么想?皇帝登基,肃清内闺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儿,该在后宫女眷还没进宫的时候就办了的,拖到现在八成还是因为皇帝原先没想到,手下也没多少人,他连当个王爷都过得扣扣索索的,就更别说当皇帝了。”   “他现在才理出头绪来……我能挡着吗?”   “我若是拦了,这脏水该往我身上泼了,皇帝不能废太后,皇帝可是能废皇后的!”   傅芳苓咬牙切齿起来。   傅妈妈一脸的心酸,“那明儿……”   “你请她到内室,我跟她说!”   傅妈妈应了声是,叫人收拾东西去了。   慈宁宫里,太后连午饭都没吃,看着面前的两碗药发呆。   她甚至觉得这样的日子太没意思了,可是等到日上中天再等到夕阳西下,最后到了夜幕低垂,这两碗是温了又温,她依旧没喝。   一直在内室陪着她的湘君跟宋妈妈都是一脸的担心,道:“娘娘……”可是顿了顿,也就只有一句,“您用些饭菜吧。”   太后重重叹了口气,道:“时至今日……哀家不得不承认,时候不一样了,现如今的哀家……连她也斗不过了。”   湘君跟宋妈妈听见这死气沉沉的言语,不由得都跪了下来,眼中垂泪,“娘娘,您千万不能这样想。”   不过太后深吸了一口气,端起面前两碗汤药,一口气全都干了下去,惊得湘君跟宋妈妈两个顿了顿,才奉上漱口的温水跟蜜饯。   只是太后挡了,“良药苦口……良药苦口啊……”她长长一声叹,眼中忽现几点精光,道:“她这一手的确是把哀家绕进去了。”   “她气得哀家赶她出去,明日再把后宫一搜,这脏水就全泼到哀家头上了,甚至以后就算有别人做点什么,也是哀家的错儿。”   听见这种话,湘君跟宋妈妈两个不由得对视一眼,“娘娘……”   “可是哀家不怕。”太后冷笑一声,“哀家看了太多贵妃的好下场了!哀家要好好养着身子,哀家现在身体康健,哀家一定要等到她倒台被皇帝嫌弃的那一天!”   湘君眼中迸发一丝希望,宋妈妈又是一声情之切切的“娘娘……”   “去拿哀家的百衲衣来,明儿去请佛纸来,哀家要代发修行,在慈宁宫里做个居士,从明儿起,慈宁宫上下都跟着一起吃素,哀家要许个大宏远,愿佛祖保佑我大魏朝风调雨顺。”   太后冷笑了几声,“慈宁宫封宫,哀家就是躺在床上不动了,也熬到她死!”   太后说完,目光又落到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两人身上,“你们也不过担心,哀家缩了,前头还有皇后挡着呢。”   “跟哀家相比,想必皇后的位置对她更有吸引力。”太后笑了笑,道:“你们去歇着吧,守了一天也累了,哀家想明白了,你们也不用担心了。”   两人起身,行了礼一前一后的出去,太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哀家的确是活不过几年了,可是哀家觉得皇帝的喜欢……怕是连哀家剩下的寿命都比不上!”   “哀家等着你死!”   “哀家要叫你比祺贵妃死得更惨!”   日落时分,皇帝回到了长乐宫,只是看见他的许贵妃还穿着早上那一身大妆,不由得抬了抬眉头,又把手一抬。   宫女太监们也不用吩咐,早就知道这是要跟贵妃娘娘独处的意思,便都悄无声息的出去。   皇帝看她正正经经的起来,正正经经却又小心翼翼的行礼,等行完礼还扶了扶头上的冠,又扯了扯身上的衣服。   “怎么还是这一身?”皇帝问道。   许元姝嗔道:“好容易有机会穿一次大礼服,总是要穿够一天的。”   她又把头一偏,明显是埋怨的意思,“上次就没穿够一天。”   想起上一次,再品品中午那一次,皇帝意犹未尽的笑了笑,道:“这衣裳穿得怪累的,你不嫌沉吗?”   皇帝看着她正襟危坐的样子,连头都不偏不倚的,方才瞥他那一眼,头冠又有点歪了。   “这衣裳穿着得两个宫女左右扶着才行,你这也太——”   皇帝不由得伸手想去把她这冠摘下来,许元姝一躲,道:“快别闹了,一会儿就脱了。”   皇帝又把手缩了回来,换了个法子,“你一向最是喜欢干净的,今儿中午……怎么还穿呢?”   许元姝瞪他,把领口微微拉开一点,露出里头雪白的里衣来,“里头衣裳换过了,还沐浴过了呢。”   皇帝不由得笑了起来,“你这就是故意的。”   许元姝脸上有被说破心事的懊恼,她站起身来就要走,道:“罢罢罢,还想叫皇帝夸我两句来着,看来是等不到了。”   他伸手抓住许贵妃佩戴的霞帔,道:“织金云霞纹霞帔,我帮你脱了吧,这么沉,回头脖子该疼了。”   这一拽就叫许元姝摔了,只不过是摔在皇帝怀里。   许元姝还半真半假的推他,“这大礼服冬天穿太冷,夏天穿太热,也就春天秋天能叫人过过瘾。”   皇帝便又笑了,“我看看你里头衣裳换得哪一套?” 第346章 脸肿了   第二天一早, 许元姝迷迷糊糊地醒了,皇帝已经不在了, 长乐宫的寝宫里安安静静的连一点点动静都没有。   窗户没开, 屏风挡着, 还有床幔围着, 好像天还没亮一样。   她这些日子的确是松懈了。   许元姝躺在床上皱了皱眉头, 原先皇帝起床的时候, 她还能有所察觉,至少能伸手拉一拉人, 又或者打着哈欠睁开眼睛说一句“我送送陛下”。   虽然皇帝肯定是一句, “你睡你的。”   可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就一点都察觉不到了呢?   是因为皇帝动作太轻?还是因为她没了警惕心?   许元姝轻轻叹了口气, 扬声道:“什么时辰了。”   外头有了声音,蔓珊快速走了进来, 道:“刚到巳时。”   可见昨儿是真累了, 不然不会醒得这样晚。   许元姝掀了帘子,却没看见伺候她穿衣洗漱的小宫女, 眉毛稍稍一挑, 就听蔓珊道:“娘娘, 陛下早上起来,吩咐施公公带着张公公还有甘巧两个去搜宫了。”   许元姝微微有些发愣。   皇帝这么一来,那就把事儿全都揽了过去。   这些日子, 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 都看出来施忠福是比上不足, 比下有余,虽然忠心耿耿,但是办事能力的确是差了一点。   尤其是跟他比的两个人是戴恩和六斤。   一个是康平帝的掌印太监,一个是先帝的掌印太监。   要是没有他们两个,施忠福慢慢学着,几年之后至少也能成个守成之辈,只是前头他自己也飘了,再加上有人撺掇,几件事下来,施忠福自己都有些心灰意冷,虽然他依旧是掌印太监,可生生把司礼监的生活过程了混日子。   不过就算是这样,皇帝也还是信任他,他依旧是皇帝最信任的一个。   派他去,比派另外两个能办事儿的,还能表明皇帝的态度。   这么一来……昨儿跟太后那一场争执,也跟她没什么关系了,所有人都会觉得是皇帝的授意。   许元姝不由得闭了闭眼睛,微微叹息一声,道:“叫人来洗漱吧。”   蔓珊应了声是,不过脚下没动,又道:“慈宁宫封宫了,太后换了百衲衣,去了头饰,说要祈求大魏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说要茹素一年,叫……叫宫里这些用了荤腥的人都别去她宫里。”   许元姝冷笑一声,翻身下床,蔓珊急忙上前给她批了衣裳。   “这么说,慈宁宫上上下下的都吃素了?”   蔓珊点头道:“昨儿晚上去御膳房说了,要新制备锅碗,还要新起几个灶台。”   “她可真能作。”许元姝毫不客气的说。   蔓珊眼皮子抽了抽,主子敢这么说,她是不敢的,便道:“还说不用去请安了,听说皇后娘娘早上过去,就被拦了,连宫门都没开。”   “挺好,以后西边不用去了。”许元姝应了一声,蔓珊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出去叫了小宫女伺候她穿衣洗漱。   许元姝坐在镜子前头,看着梳头的婆子给她绾发髻上钗。   斋戒沐浴封宫祈福?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等她下一次出来,就是拿着刀要杀人的时候了……   不过她能不能出来,还两说呢,这么好的机会,不把她憋死在慈宁宫里,那是真的对不起死在她手下的亡魂。   还有六斤跟她这一路吃过的苦!   这会儿,昨儿跟着许元姝去慈宁宫那一拨人,再加上一个施忠福,已经到了坤宁宫门口。   她们刚从慈庆宫出来。   慈庆宫干净的仿佛刚用水洗过一遍,也的确是刚洗过一遍。不仅如此,魏贵太妃还亲自出来见了他们,还说了两句话,“叫青花陪着你们,我也不叫他们领你们去屋里坐着了,今儿是来干活的。”   “这慈庆宫……我一想起荣亲王来……唉……”   长长一声叹气过后,便是:“我已经叫他们搜了一遍又洗了一遍,你们千万仔细着,若是能发现还有什么藏着,我重重有赏!”   最后自然是什么都没找出来的。   所以巳时刚过,他们便又到了坤宁宫。   别人不说,宫正司的十一人心里的滋味是酸甜苦辣百感交集,她们原该是皇后的人,现如今却要——   不对,按照新主子的说法,应该说她们是宫规的人。   若是有主子在,那么敲门的就该是下人,可现如今都是下人,那么上前说话的就只能是地位最高的施忠福了。   既然是施忠福来,那小宫女出来说话就不太合适了,加上坤宁宫的总管太监不太顶事儿,又有个强势的傅妈妈,最后出来跟她们交涉的就是傅妈妈。   “何事?”傅妈妈板着一张脸,严肃地问。   施忠福看见她就是一脸的腻歪,想起上回两人打交道,施忠福吃了多么大一个亏,若不是陪伴皇帝多年,现如今怕是要给打发去祖陵守墓了。   施忠福道:“宫里今日不太太平,想必傅妈妈也是知道的,加上——”   哪知道话还没说完,就被傅妈妈打断了,“我不知道。”   施忠福被噎了一下,越发觉得不能跟她客气了,便从袖口拿出个牌子来,也不解释,直接往她面前一晃,“奉陛下旨意,搜查坤宁宫,这位老妈妈,您别挡着路了。”   说着手一伸,把傅妈妈往旁边一拨,虽然没拨动,只是心里难免升起几分快意,又转头道:“还不快点?”   说着拿肩膀把人一撞,带着头进去了。   过瘾!   傅妈妈急忙追了进去,只是施忠福手上拿着御赐的象牙牌子,傅妈妈便道:“施公公留步,您要搜的毕竟是坤宁宫,按理来说陛下的意思谁都不能违背,不如——”   施忠福也抢了一句,“没有按理,陛下的意思谁都不能违背。”   看见傅妈妈面色一变,施忠福心中又是暗暗一喜,同时又告诫自己,可再不能为拉这个老妈妈下水,办砸了皇帝的给的差事了。   上次那么好的机会……辅佐登基,从龙之功,生生的就背着死老婆子破坏了……里头还有皇后的意思。   施忠福面色严肃起来,不能傅妈妈再次开口,便道:“该先去拜见皇后娘娘的。”说着转头一看,道:“你们先等着,待咱家去见了皇后再动手。”   “走吧。”他又扫了一眼傅妈妈。   傅妈妈暗暗骂了一句没根的死太监!还是带着人进去了。   施忠福一声唏嘘,觉得他虽然比不上司礼监其余两个太监,只是毕竟耳濡目染这么些日子,遇上这老妈妈也能叫她说不出话来了。   西次间里,傅芳苓坐在靠窗户的椅子上看出来,见两人进来,放下手里东西,道:“施公公来了。”   皇后态度这样好,施忠福自然越发的客气,只是想起皇帝早上吩咐他的话,这客气中又有三分硬气。   “娘娘,宫里这几个月有些乱,陛下的意思是要好好的清一清,娘娘进宫用的也是前头留下来的宫女,怕是好些地方注意不到,陛下特意嘱咐奴婢帮着娘娘打扫打扫。”   傅芳苓微微一笑,站起身来道:“昨儿我已经叫人准备了我当时的嫁妆单子出来,还有前头在王府一年得的东西清单,进宫到现在的东西也都整理了出来。”   “傅妈妈,你陪着施公公。”说完又对施忠福道:“傅妈妈从小陪我长大,我屋里什么东西她都认得,若是你们寻找什么不认识的东西,只管问她。”   傅芳苓说着就出了屋子,傅妈妈转头看着施忠福,道:“施公公稍待片刻,待我去寻了单子出来。”   施忠福跟着出来,又想皇后这番表态,看着是服软了,可留了傅妈妈下来,这就不算是软了。   且看吧。   长乐宫里,许元姝还对着镜子梳妆呢,蔓珊又轻手轻脚的进来,道:“皇后娘娘来了。”说完又补充一句,“听说施公公他们方才已经到了坤宁宫。”   “我知道了。”许元姝应道:“请皇后在前头大厅坐着,上了茶点好好伺候着,我马上就来。”   傅芳苓在前头第一进的明间坐着,许贵妃没立即进来,也叫她有点惊讶。   她是真睡到了这个时辰……还是故意给她脸色看?   若是前者,那说明皇帝宠她是真宠溺到了心尖儿上,若是后者……证明她已经开始得意忘形了。   皇后什么都不做就是皇后了,从古至今被赶下去的皇后,有多少都是因为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可宠妃不行,宠妃为了当上皇后,只能做很多,可是做得多错得就多。   傅芳苓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掩饰了嘴角的笑意。   纵然是她真的睡到了这个时辰……她敢叫皇帝一个人起来,这事儿古时候也不是没有,可最后呢,等皇帝嫌弃她的时候,现在宠她越厉害,将来她就得越惨。   傅芳苓正喝着茶,许元姝进来了。   “娘娘。”许元姝行礼,又看见傅芳苓已经坐到了主位上,也不曾站起来客气,心中不由得一松。   这一点上她是很喜欢的。   她也不喜欢虚与委蛇的客客气气。   许元姝行了礼便坐下,傅芳苓在她脸上一绕,就明白她的确是才起来的,这脸上的粉还没太服帖。   头发更是一丝不乱,明显是才梳好的。   傅芳苓笑了笑,道:“你这脸有点肿,可是这两日没睡好?”稍稍一顿,又笑,“还是睡得太多了?”   这话题叫人略有不适,尤其是不管哪一条,说不了两句就都能扯到皇帝身上。   许元姝摸了摸脸,道:“真肿了?”她也笑道:“昨儿厨房上了一叠炸鱼干,味美至极,只撒着盐就很是鲜美,八成是盐吃多了。”   傅芳苓便也意有所指的说一句,“盐税可不低,像你这么吃盐的,不是大户人家养不起。” 第347章 咱们抽空再去骑马?   两人相视一笑。   却又同时举了茶杯起来。   许元姝想, 她自己过来,留着傅妈妈在,肯定是要给施忠福脸色看了。   傅芳苓微微一叹, 还是回不去以前了。   两人抿了两口茶,茶杯放下来, 傅芳苓想着再说点什么,才好过渡到选秀上,就瞧见对面许元姝放下来的茶杯里是清水。   “怎么不喝茶了?”她问道,“这会儿正是新茶下来最好喝的时候。”   许元姝笑了笑, 自然是不给任何人往她的水里下东西的机会了,尤其是要防着太后。   只是这话除了六斤,就是跟皇帝也不能说的, 所以她找了个非常好的理由。   许元姝摸了摸肚子, 笑道:“我问了太医,太医说怕是影响有孕,茶喝多了也影响孩子,我就停了茶, 后头只喝水了。连消食的茶饮也不喝了。”   她这就有孕了?   傅芳苓吓了一大跳, 随即想起来她最近也没宣太医,况且这时候就能查出来,那这孩子指定是孝期里有的,她不可能白白递这样一个把柄在自己手上。   傅芳苓忽得眉头一皱, 难道……她心中一声冷笑, 那就是说她的确没怀孕, 而是在试探自己,或者陷害自己。   想叫自己把这事儿宣扬出去,然后太医来一查,就是她这个皇后善妒了。   傅芳苓便笑了笑,道:“你平日里得多活动活动,身子骨强健了,比什么都强。”   “什么茶呀,螃蟹山楂等等,就算有了身孕也是都能吃的,只是那些人平日里连出屋子走两步都是不愿意的,身子弱到这个程度,别说孩子了,就是生产的时候也不好过。”   旁边宫女听见这话就有点不太开心了,这分明就是在咒她们家主子。   许元姝不太在意,难道她要跟傅芳苓说,她从小就跟她外祖父学了养生之道,她每日在廊下绕着圈的走,在宫里基本不坐轿子,也正是为了这个。   不过这话解释起来就没什么必要了。   许元姝道:“多谢娘娘指点。”   这话还是不好接下去,傅芳苓又端起茶杯来抿了几口,叹了口气又笑,道:“你别以为我跟你开玩笑,你看我生公主的时候,前头骑马见红,孩子也出来的早,可公主还是好好的出来的,整日不可不闹的很是好带。”   许元姝点了点头,道:“娘娘说的是。”   傅芳苓心中就又了几分恼怒,原先在王府里见了她可是恭恭敬敬说什么都能接上的,当了贵妃就爱答不理的了?   有皇帝在后头撑着的确是腰杆子硬了,可又能硬多久呢?   她放下手中茶杯,道:“生孩子是挺辛苦的,只是生下来看着她那张脸,就什么都忘了。”   许元姝淡淡一笑,的确是辛苦,可这孩子是必须生的,与其这样,倒不如笑着等她来。   见她脸上总算有了笑影儿了,傅芳苓便也不多等,拉了她的手,道:“有句心里话,我想跟你说一说。”   许元姝抽了抽手,只是傅芳苓握得很紧,倒不是不能抽出来,只是那样就有点是扫皇后的脸面了。   “从王府到皇宫……”傅芳苓叹了口气,“陛下后宫这些人,咱们两个算是投缘的。”   她稍稍顿了顿,又道:“皇上愿意抬举你,只是当皇帝的后宫难免是佳丽三千,又不能没个孩子傍身。”   “皇帝的性子我也略知道一二,耳根子太软,回头被朝臣一劝,难免就动摇了。眼看着已经三月了,我想着不如我上书一封,请陛下停了今年的选秀。”   许元姝这会儿是真的惊讶了,皇后这样的举动,从哪里看都是为了她好,甚至她一时半会儿间也想不起来这后头究竟能藏着什么后手。   虽然……皇帝的确早就跟她说了今年不选秀,一来是国库空虚,二来……自然是讨她喜欢来着。   想起皇帝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说的这话,许元姝脸上笑容加深了,甚至有了几分娇羞,她站起身来道:“多谢娘娘。”   这笑容是真的。   傅芳苓总算是松了口气,心中甚至有了几分快意。一提到皇帝她就是这个样子……   她想独霸皇帝,她爱上皇帝了。   这样的人……在皇宫里死得特别惨,一旦皇帝稍稍表露出一些冷淡,她就会很不理智的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倒时候只能是把皇帝推得更远。   而且皇帝……从去年十月登基开始到现在五个月了,天天同她一起。   傅芳苓脸上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来,纵然是她喜欢的樱桃肉,那也是不能天天都吃的,就算是她许贵妃天赋异禀,可是这么下去,皇帝很快就会腻了她。   “这有什么可谢的?”傅芳苓笑道,“这是我该做的。快坐着,咱们两个好好说说话,唉……许久没跟你说话了。”   许元姝又坐回到椅子上。   傅芳苓道:“我去西苑看过了,很是不错,内教场虽然地方不大,不过骑马很是不错,这会儿正是不冷不热的时候,咱们哪天一起去骑马?”   许元姝便又含蓄的笑了笑,伸手摸上了自己肚子。   傅芳苓心中一声暗骂,面上倒是有了几分笑意,道:“兴许这会儿已经有了,你没叫太医来看看?”   “过两日再说吧,算算日子,就算现在有了也号不出来呢。”   “也是。”傅芳苓又是一笑,像是忽然又有了新主意,“或者咱们慢慢的走,叫太监给你牵着马,别自己用力。”   许元姝道:“钱太嫔才去,这会儿去西苑骑马不合适,过些日子再说吧。”   傅芳苓面上表情就有点僵,她也明白过来,这位许贵妃是不想跟她多说什么了。   “我也不多待了。”傅芳苓站起身来,道:“原本就是要去西苑的,正好顺路来看看你。你若是想骑马了只管叫我,西苑的马我已经骑了个遍,性子也知道一二,绝对不叫你摔着。”   许元姝也跟着站起身来,道:“我送送娘娘。”   待傅芳苓出了长乐宫,许元姝微微一叹,又回到屋里,她算是试出来了。   要是按照皇后原先在王府里的脾气,怕是早就冷着脸甩袖而去了,何苦在这里跟自己说怎么多话。   看来皇帝看见的东西一点没错,她一刻都不能松懈。   坤宁宫里,九间屋子这会儿已经搜了六间了,还有最东边的三间,其中两间是公主的,还有最里头一间用作小库房。   傅妈妈现如今就挡在了屋子前头。   “施公公,我敬你是陛下身边得体的公公,也给了你三分薄面了,这是公主的屋子,公主还不到一岁,她能做什么?更何况公主还在睡觉,吵醒了公主你又该当何罪?”   施忠福压着一肚子的火儿,方才傅妈妈就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原先在王府的时候他还觉得傅妈妈自作主张,可是经历上一次,他算是明白了,这是皇后退出来的傀儡。   可惜她竟然不自知,早晚要把命丢了!   “这是陛下的意思,傅妈妈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也可以去面见陛下,好好地说一说。”   “这是皇后的坤宁宫。”傅妈妈冷着脸道:“我觉得你意思一下就行了,后宫是归属娘娘管辖的,真要出了什么事儿,娘娘也是难辞其咎——皇后娘娘是这宫里最不希望出事儿的一个!”   话音刚落,屋里顿时就有了哭声,公主醒了。   傅妈妈一脸的焦急,立即便是:“吵醒公主,你该当何罪!”说完一掀帘子进去了。   施忠福几乎瞪圆了眼睛,公主怎么是他吵醒的?难道不是因为傅妈妈这个又老又聋的老婆子说话声音太大?   施忠福冷笑一声,道:“走!虽然到了中午,不过咱家想你们也不想歇着,还有头所殿等等太嫔们的住所,几位贵人那里还得查,还有没人住的宫殿更要仔细。”   这可不能怪他了,皇帝给的牌子都压不住傅妈妈……他一个太监就更没本事了。   到了晚上,许元姝跟皇帝吃完饭,照例是软榻上一边躺着一个消食。   许元姝就道:“早上就听说太后娘娘要祈福要茹素,连带厨子灶台锅碗瓢盆都换了个遍,据说那件百衲衣也不是边角料做的,是拿了上进的绸缎专门剪了合适的形状,还有好几个不同的样子。她倒是一点都不节俭,这点跟佛经上说的不一样。”   皇帝笑了两声,他是一点都不喜欢和尚,不事劳动,庙产不收税,纵然是杀了人犯了罪,只要有银子买了度牒出家就算完事儿。   “有钱人信佛……信的都是排场。一年四千斤的香油捐上,你的长明灯就能摆在距离佛祖的最近的地方,可见没银子佛祖是没法保佑你的。”   “可都有了银子……还要求什么?”   看见皇帝一脸的疑惑,许元姝笑出声来,道:“兴许……要求子呢?”   刚说出口,皇帝就凑了上来,贴在她耳边悄声道:“求子求佛祖没用,得求皇帝。”   许元姝笑颜如花,在他身上轻轻一推,道:“好好坐着咱们说说话。”   皇帝换了个姿势,倒是没压在她身上了,道:“我得先替慈宁宫的宫女太监们向管着宫正司的许娘娘求个恩典。”   许元姝不明就里地看他一眼。   皇帝笑道:“听说慈宁宫上下一心,全都跟着太后娘娘茹素了,下头干活儿的人不吃肉怕是没力气,回头要是犯了错儿,娘娘睁一眼闭一眼过去就得了。”   许元姝板着脸忍着笑道:“那你打算怎么求我?”   皇帝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伺候娘娘洗漱?”   往前走了两步,皇帝便咦了一声,“你今儿吃的有点多啊。” 第348章 该!   皇帝抱着许元姝到了净室, 又把她放在软塌上。   许元姝也没什么动作,就半靠着软垫子看皇帝。   皇帝这会儿有点发愁,要说帮人洗漱,他是一点都不会的,可是心中的确是有点跃跃欲试的心思。   可是头一回就在他的爱妃身上试……然而皇帝转念一想, 也就只能在他的爱妃身上试了。   正当皇帝犯愁的时候,外头忽然有了动静, 蔓珊在净室门口轻声道:“陛下,梁太监来了,求见陛下。”   还没准备好的皇帝明显不用发愁了,他稍稍扬起声音, 道:“叫他在外头等着。”说着拉了拉衣裳便出去了。   许元姝轻轻一笑,坐起身来, 道:“蔓珊,拿了便服来。”   皇帝出了净室, 把等在廊下的梁太监叫了进来。   梁太监规规矩矩的行了礼,道:“陛下, 坤宁宫来人了, 说皇后请陛下去, 有事相商。”   皇帝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吃的晚饭似乎也不那么服帖了。   “何事?”皇帝问道。   梁太监前两日才被施忠福削过一顿, 既不敢太巴结皇帝, 更加不敢买什么关系, 老老实实道:“来人未曾说。”   他说完, 就想起今儿早上传出来的消息,施公公在坤宁宫跟傅妈妈吵了一架,惊扰了公主,这事儿不管是告谁的状都没太大问题,可是……   梁太监稍稍一犹豫,想起里头那位许贵妃跟施公公一向亲近,把这念头又压了下去,“要么奴婢差人去问问?”   皇帝摇了摇头,站起身来,道:“还是朕去一趟吧。”   虽说不去也行,这个脸面也不一定要给皇后,可她今儿才来过长乐宫……一个皇后来看受宠的贵妃,皇帝自问在他父皇里,他十几年见过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出来,而且还用不到所有的手指。   况且今儿施忠福还去了坤宁宫……   只是要去也没这么快,皇帝先回去净室,看见他的爱妃已经洗漱完毕,换了一身家常的小袄,头发松松绾了个髻,走两步就晃一晃,却又不见散。   耳珠上坠着两个不大的珠子,多了几分温婉的气质。   “你先歇着。”皇帝莫名就有点心虚,“我出去一趟,马上就回来。”   许元姝看了看天,道:“叫他们提个灯笼。”什么都没问。   皇帝沉着脸到了坤宁宫,进去就被引到了西次间。皇后起身迎接他,皇帝扫了一眼,皇后脸上红扑扑的,听说又去西苑转了半天。   视线再一移,皇帝就看见在榻上爬的公主了。   软塌上四周围着枕头,当着公主怕她掉下去,皇帝便道:“叫工匠重新做个床便是,四周位上栏杆,再软布包上,也不怕什么。”   傅芳苓笑了笑,伸手在公主头上摸了摸,没说话。   皇帝坐了下来,傅芳苓把公主一抱,递在奶娘怀里,道:“她这也活动半个时辰了,看看她渴不渴,若是累了,就擦擦汗叫她睡下吧。”   奶娘领命前去,宫女上了茶便也离开,屋里就只剩下帝后两人。   看见皇帝连茶杯都不端,傅芳苓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黯然,只是她也知道这会儿只能当做没看见。   毕竟皇帝跟王爷不一样了。   “陛下,臣妾有一事禀告。”傅芳苓正正经经地说。   皇帝一挑眉,她是想说今儿搜宫的事儿,还是想说今儿去长乐宫的事儿。   “臣妾……进府的时候,许侧妃已经在了——”   皇帝听见这个开头,心中满满的都是烦躁,“你现在说这些话又有什么意思?”   傅芳苓被打断了,只是她原就想过今儿说话不容易,倒也不太在意,掐了掐掌心叫自己忍了,不冷不淡的又道:“许侧妃是冲喜进来的,陛下看重她是应该的,臣妾——”   皇帝已经站起身了。   “臣妾想上书,恳请陛下停了今年的选秀。”   皇帝脚步一顿,傅芳苓心中冷笑一声,只是说话的语气却无比的认真,“国库空虚,两年去了两个皇帝,为表孝道,这选秀也不能选才是。”   “朕知道了。”皇帝摆了摆手,道:“你有这份心就很是难得了,上书什么的就没必要了。”   皇帝说完便大步离开了,傅芳苓只来得说一声“恭送陛下”,只是等她抬起头来的时候,皇帝已经走得不见影儿了。   虽然有点晚了,只是说了总比不说好。她今儿可是已经跟皇帝服软了,傅芳苓重重吸了口气,这日子过得——   皇帝出了坤宁宫,却没往长乐宫去。   皇后这是什么意思?他前头几个月什么时候流露出要选秀的意思来?况且内廷十二宫一个都没有整理。   最近分派给六尚局还有宫正司的差事也就只有选宫女一件。   她是从哪儿看出来他想要选秀的?   还是因为今儿要清理后宫?   不……皇帝摇了摇头,皇后说了要上书,又扯上了孝道,还扯了父皇跟八哥。   她这是想给自己挣名声。   皇帝冷笑一声,她想踩着皇帝挣名声。   皇帝一路慢悠悠的走着,宫里自然是没有人敢拦着他的,不知不觉中,等他回过味儿来,已经走到了养心门。   养心门这一片有御膳房,还有司礼监的班房,天已经有点黑了,司礼监里头点了灯。   从窗户上的侧影,皇帝看见了六斤。   施忠福去搜宫了,戴恩最多到申时就得回去休息,这个时候在司礼监的只有六斤。   皇帝叹了口气,道:“去叫六斤来,朕有话要问。”   很快,六斤走到了皇帝身前,恭恭敬敬地问道:“陛下有事吩咐。”   皇帝没说话。   他在想要赏个什么东西给皇后,一来安抚她,二来还得带着隐隐的鼓励,叫她继续想着名声,没事儿别老去找他的贵妃。   还有就是给六斤找个不太累的差事,叫他也歇一歇。   “你说……”皇帝犹豫了片刻,就有了说辞,“朕登基也快半年了,又是穿暖花开之时,后宫经历这么一遭也该翻过去了,你说给她们赏点什么好?”   六斤迟疑了片刻,“衣裳?首饰?摆件儿?”   皇帝看他一脸犹豫的样子,不由得笑了出来,“罢,就首饰吧,从太妃开始,一人一副头面,太后——太后既然要代发修行,就别给她准备了。”   六斤应了声是,皇帝又道:“你也去歇着吧,仔细天黑了眍了眼睛。”   皇帝说着就回到了长乐宫,许元姝手里拿着书正在看,皇帝伸手夺了她的书,道:“咱们出去走走?老在屋里待着,的确是犯困,又是春夏交接,换季越发得叫人懒惰了。”   许元姝下意识就把书又抢了过来,道:“我这儿看着正热闹呢,陛下要出去自己出去逛去,外头天都黑了,逛一圈回来还得再洗一遍,洗了就得清醒,那晚上还睡不睡了?”   “晚上不睡,早上不起,赶明儿你又嫌我懒。”   这一连串儿的话叫皇帝愣住了,“你这脾气渐长啊。”   许元姝也像是才反应过来的样子,拿书盖住了脸,“快别看我了,陛下您悄无声息的进来,我还以为是宫女呢。”   “宫女?”皇帝反问道:“你宫里哪个宫女敢这么对你,说出叫我也见识见识?”   许元姝笑了两声,把书丢在一边,跪坐在榻上,冲着皇帝虚虚行了个叩拜礼,又抬着头笑盈盈地看着皇帝,柔声道:“陛下我错了,您饶我这一次?”   皇帝往她身边一坐,手伸了出来,道:“咱们算算,我都饶了你几次了。”   许元姝把他手一抓往自己背后一藏,道:“横竖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皇帝手就摸上了她的背,轻轻一推,道:“那咱们在院子里走走?花儿都开了,走两圈正好消消食。”   “嗯。”许元姝一扭腰,双手就环上了皇帝的脖子,“你试试我还沉不沉了?”   皇帝笑了一声,也没说话什么,抱着她下地,又去给她穿鞋子。   “别。”许元姝把脚一缩,眼神有点闪躲,“痒。”   皇帝没忍住就在她脚心挠了挠,那知道下一刻,他就被他的爱妃一脚踢在胸口了。   不疼……真的一点都不疼。   许元姝一愣,随即便转身将头埋在榻上那一堆软枕头上笑了起来,皇帝还能隐隐约约听见一个“该”字。   皇帝重重叹了口气,又伸手在她臀尖儿上重重一拍,听见“呀”的一声。   可总算不是该了。   搜宫搜了三天,到了第三天的晚上,施忠福先来找皇帝复命了。   皇帝坐在书案后头,施忠福行了礼,还拿了个单子出来递给皇帝,皇帝笑了笑,道:“你这几个月也是长进不少,原先你回事儿的时候,全凭一张嘴说,是从来没有凭证的。”   这话不是亲近的人说不出来,施忠福脸上挂着笑,应道:“都是跟戴公公跟六斤公公学的,奴婢这点的确不如他们两个。”   “戴公公倒也罢了,的确是当了几十年大太监的主儿,可六斤公公比奴婢要年轻得多……可见的确是天生的。”   说着又轻轻扇了自己一个嘴巴,“瞧奴婢这张嘴,哪儿有人天生就该当太监的呢。”   皇帝只给了他一个眼神,倒也没追究他说这样的话。   打趣儿两句,施忠福正色回道:“几位娘娘宫里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就是在刘贵人屋里找出两丸加了红花的……”他想了想,道:“逍遥大蜜丸来。奴婢去太医院求证了,的确是太医给她开的方子,说是刘贵人胸肋胀痛月事不调。”   “刘贵人?”   施忠福应道:“是先帝的嫔妃。”   皇帝点了点头,又想等过些日子就该送这些不曾生育的低等嫔妃去家庙里了。   施忠福又道:“还在没人的偏僻宫殿里搜出些无人认领的东西来,都是宫外的,奴婢当众烧了,也就没再追究了。”   皇帝又点了点头,显然很是满意。   可是接下来施忠福就犹豫了。   他小心抬头,皱着眉头,语气也有点不太对,“只是……皇后娘娘的坤宁宫里,搜了两次。”   “头一次去见了皇后娘娘,娘娘说了两句话就走了,傅妈妈拦着不叫搜公主屋里,后来公主醒了就哭了,奴婢也不敢放肆。”   “今儿奴婢又去了一次,奶娘抱着公主去了皇后屋里,叫奴婢带着人检查了公主的屋子。”   施忠福说完,就低着头不说话了。   他心砰砰砰地跳,他的确说的是实话,原先是打算告傅妈妈的,可是今儿这话说出来,他发现他连皇后都一起告了。   半晌,他头顶上传来皇帝的声音。   不悲不喜不惊不怒。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第349章 至少要瞒到六月   施忠福出来便觉得皇后要不太好了,只是……他转念一想, 皇帝既然不喜欢她, 那还是早点换人的好。   不然宫里上上下下都跟着难受。   不过换皇后……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施忠福叹了口气,这三天的差事办完了, 他也能稍稍歇两天了。   没两天就是三月十一, 宫里这几天十分安静。   太后不出门,慈宁宫来来往往的都是送饭的宫女太监。   魏贵太妃有学有样的躺在床上,只说自己伤心又说腰疼,也不出来了。   天气不太好,皇后这两日也不去西苑, 只在她的坤宁宫待着。   三月十一的早上,是宫女们进宫的日子,这日子叫许元姝想起原先她进宫的时候,一时间心中生出许多感慨来, 便换了一身稍显正式的衣裳,往御花园去了。   宫女们是从玄武门进来, 沿着宫墙跟御花园的院墙一路往东, 之后就到了那一片废殿。   只是现如今那地方不叫废殿了——   “前头便是凝合殿。”   许元姝站在御景亭里,这一处几乎是御花园最高的地方,刚好能看见沿着宫墙那些走过来的宫女们。   领头的女官时不时的转头说两句,“得陛下恩典,如今那地儿改名字叫凝合殿了,说起来凝合殿,里头还有一处屋子是许贵妃住过的。”   女官说到这儿便笑了笑, “若是你们里头哪个命好,能住在许贵妃住过的屋里,说不定也能像许贵妃一样得陛下看重,能飞上枝头——”   “去把她给我叫来。”许元姝面色一沉,原本的好心情被破坏的几乎不剩什么。   其实没等她开口,甘巧就已经往门口走了,听见这吩咐便又应了声“是”,直接就下去拦住了带头的女官。   “贵妃娘娘要见你。”甘巧手一伸,道:“请吧。”   那女官神情紧张,低着头,道:“奴婢……奴婢还得带这些人去凝合殿。”   甘巧冷笑一声,视线在那些宫女身上一扫,刚进宫的人兴许已经够谨慎,但是规矩是绝对不好的,甘巧这么一看,至少就有十几个人把头低了下去。   “你们在这儿等着。”甘巧吩咐一句,头一偏又招手叫了御花园看门的太监和宫女过来,道:“你们两个看着她们。”   太监宫女应了声是,甘巧又回头看那领路的女官。   这下是真的没什么理由可找了,那女官跟着甘巧一路上了御景亭。   “娘娘。”不过短短这一小段路,那女官头上就出了一圈细汗,她一上来就看见许贵妃坐在当间儿,冷冷看着她。   “娘娘。”那女官就又叫了一声,心中忐忑不安,要说她这话是的确不该说的,听起来甚至有点叫那些宫女一门心思奔着皇帝去的意思,可——   “罢了。”许元姝挥了挥手,她觉得自己有点烦躁,原本想说的话也不打算说了,“今儿起你去皇庄上伺候,宫里是容不下你了。”   那女官一愣,急切地叫道:“娘娘!娘娘!奴婢是无心之失,奴婢不是有意的。”   许元姝眉头一皱,张忠海便拉着她的胳膊直接给人拉了出去,许元姝还能听见她隐隐约约的叫声。   “奴婢是尚宫局的人,奴婢是皇后娘娘的人。”   许元姝猛地站起身来,“回宫!”   身边几人急忙跟上,甘巧想了想,轻声道:“娘娘,奴婢吩咐人去把那些新宫女带走?”   许元姝嗯了一声。   甘巧又到了围墙外头,环视一圈道:“宫里乱嚼舌根子是什么下场,你们也看见了,等你们学了宫规,就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了。”   说着她抬脚走到前头,道:“走吧,我带你们去凝合殿。”   许元姝回到宫里就觉得眼眶有点酸,心里还有点什么又拧住了,她觉得自己钻了牛角尖,还特别的矫情。   她当年能去伺候鲁王爷,的确是她谋划来的。   等皇帝中午回来,就看见里屋外头一圈伺候的人有点想拦他却又不敢的样子,皇帝是从来没见过长乐宫人这幅表情,虽然听说了早上的事儿,可……这反应是不是大了点?   皇帝绕过屏风到了西稍间,就看见他的许贵妃一人坐在桌边,虽然没到暗自垂泪的份上,可眼圈却是红的,眼眶里头半滴眼泪将落未落。   “这是怎么了。”皇帝在她身边坐下,伸手就去拉她,只是手刚拉上,就被人死命挣开了。   “快别难过了,人都给你打发去皇庄上种地了。”皇帝故意逗她,又道:“叫人说两句怎么了?我都叫人把那间屋子封了,以后不叫她们住,承乾宫翊坤宫都封了,长乐宫也封了。”   “那我住哪儿!”许元姝扭头瞪他,看见皇帝一脸的笑,她眼泪立即就下来了。   她一头栽进皇帝怀里,力气大的差点把皇帝也冲倒了。   皇帝微微一愣,双手环住她的肩膀,把人牢牢固定在了怀里。   “快别难过了,当初是我先救了你,要看上也是我先看上你的。你是父皇赐给我的,要是没有你来冲喜,我说不定前头就病死了,更加不会有今儿的永泰皇帝。”   许元姝一震。   是啊,是她当初死死掐着六斤的手说要换个皇帝的。   当初她是为了什么,她又要做什么,太后好好的立在哪儿,若是真等她封宫一年出来,那就又是一件大功德,既有功劳也有苦劳,就更不好扳倒了。   她答应六斤要死死抓着皇帝,她做到了吗?   她的位置牢固吗?她的孩子生下来了吗?   她哪里来的功夫在这儿矫情。   “是贺太医看好的,跟我没什么关系——”许元姝啜泣两声,要道:“最多只有一点点关系。”   皇帝不是没见过她哭,可是这样委屈又撒娇,还要邀功的哭法,的确是第一次见。   还挺新奇,也挺好看的。   “要么把那些新宫女也都放到皇庄上?”皇帝又道。   “快别了。”许元姝在皇帝怀里打了个滚儿,在抬起头来,眼泪就擦得干干净净了,又因为稍稍用力,脸上也给擦出好看的红晕来,显得特别好看。   “头一天进来的宫女都是最出众的,叫她们好好学宫规,将来好好伺候皇帝陛下。”   这话听出来一点点调笑般的酸味儿,皇帝挠了挠她,道:“许贵妃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许元姝双手便环住皇帝脖子,冲他一笑,道:“咱们中午吃什么?方才哭了这几声,倒是叫人饿了。”   又岔开话题。   皇帝一声“小没良心的”出口,道:“三月河豚已经能吃了,还有南边新贡的果子,咱们中午尝个鲜。”   许元姝点了点头,又去推皇帝,道:“你先出去,我洗脸。”   等中午吃过饭,两人一起歇下,时值三月,白天已经长了不少,中午得稍稍歇一会儿,不然晚上熬不住。   只是等许元姝醒来,皇帝已经走了。   她起来叫人打了热水洗脸,觉得自己这情况不太对……她什么时候钻过牛角尖?   她什么时候矫情过?   就连当年母亲死的时候她都这么过来了。   这一路若是不坚定,她走不到现在这个位置。   “甘巧,叫贺太医来诊脉。”   不多时贺太医拎着药箱过来,进来便是先笑眯眯的行了个礼,道:“娘娘安好。”   看见贺太医,许元姝心情也好了不少,道:“太医请坐,甘巧去端茶点来。”   这话是叫她下去的意思,甘巧把茶杯还有一盒子果子蜜饯放在桌上,便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许元姝道:“我……月事现如今还不太稳,只是上一次是一月底,到现在也有快一个半月了。”   “我这些日子总想睡觉,前两日起来脸还肿了,情绪不稳,中午还哭了一场。”   她把手放了上来,“我是不是有孕了。”   贺太医脸上的笑容都凝滞了,面色变得严肃起来,指头轻轻搭上了许元姝的寸关。   许元姝一直盯着贺太医的脸,见他胡子抖了抖,嘴角似乎翘了起来,便是微微一声叹气,“我有孕了。”   贺太医放下手,起身一拱手道:“恭喜娘娘,现在脉象不显,最多不过一个月。不过娘娘的脉一直都很是平稳,到这个程度,已经可以肯定是有孕了。”   许元姝低下头,下意识摸了摸肚子,又抿了抿嘴似乎是想哭,可是等她再抬头的时候,表情又恢复了从容淡定。   “您坐。”   贺太医坐下,胡子又笑得抖了起来,“陛下一定很是开心。”   “瞒到……至少六月。”   贺太医惊得差点又站起来。   许元姝摸了摸肚子,二月有孕,那就是腊月生,可六月号出喜脉来,就是五月有的,那就该是明年三月生。   早产三个月……她就不信太后还能好好坐着念佛!   许元姝忽然又有点心酸了,这孩子不能养到很大,她伸手摸了摸肚子,我对不起你,可是我会好好对你的。   “娘娘。”贺太医叫了一声,外头忽然传来甘巧紧张的声音,“贺太医在看诊。”   皇帝回来了。   “没事儿吧。”皇帝的声音比他的人还先到,屋里两人急忙起身行礼。   皇帝立即就拉住许元姝,又对贺太医道:“坐。”   虽然当着人,可是许元姝还是反握住了皇帝的手,皇帝知道她生病,听见她叫太医的消息,就这么赶了回来……   “可是哪儿不舒服?中午……”皇帝想了想,没把她中午哭了这事儿说出来,可是又一想,她都难受得哭了,难道这病很是严重?   “娘娘没什么大事儿。”贺太医依旧是一脸笑眯眯的表情,“陛下不用太过担心。”   “女子长身子要到三七之数,也就是二十一岁,娘娘这些日子身子有异,也是要长个儿的缘故。”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是花草树木开始生长的时候,人也是一样。”   “没事儿多活动,也别限制着吃,只是该休息也得多休息。”   皇帝顿时松了口气,问道:“可还用吃什么药?”   贺太医摇了摇头,“不用。”   又交待两句,贺太医告辞了。   皇帝立即便笑道:“看把你能的,长个儿还给自己吓哭了。”   许元姝瞪他一眼,道:“我这不是……我哪儿知道为什么?”   不过她心里也在暗暗感激贺太医,一通解释之后,帮她把该瞒的都瞒住了。   想到这儿,许元姝便去推皇帝,“赶紧回御书房去,一会儿叫人知道了,又该说我的不是了。”   皇帝站起身来,一脸的轻松,“这就回去,方才太医说什么来着?长个儿得多吃点,我叫他们拿鱼骨头给你熬汤喝可好?”   许元姝摇了摇头,道:“我要吃羊骨头,熬得连筋儿都花了的那种。” 第350章 她开始要脸了   贺太医年纪大了,走路也慢悠悠的, 皇帝出去不过几步, 就在近光右门处看见了等着交割腰牌的贺太医。   众人一起行礼,皇帝叫了声起, 想了想便对贺太医道:“随朕到养心殿来。”   贺太医略有忐忑, 不过一脸的褶子和胡子稍稍遮掩了他脸上的表情。   到了安静的地方,皇帝问道:“朕记得当年朕长骨头的时候,半夜腿疼的能哭醒,许贵妃这两日情绪也不太稳,药是不能吃的, 饮食上可还要注意些什么?”   皇帝微微皱着眉头回忆着,“朕仿佛记得当年是天天有骨头汤喝的。”   贺太医心中一声唏嘘,道:“还有脆骨头,也能拿来炖了吃。”他稍稍一犹豫, 道:“只是不能挑食。”   皇帝点了点头,心想这次一定亲自看牢她, 一定不叫她挑食。   按说话说到这份上, 贺太医就该告辞了,只是他脸上稍稍有点犹豫的神色,叫皇帝看见了。   “贵妃究竟怎么了?”皇帝沉声问道。   贺太医半低着头,有点不太敢看皇帝的样子,“娘娘还问了她为何还不曾有孕。说情绪不稳,这两日喜欢睡觉,月事许久没来, 都该是有孕的征兆。”   “娘娘许是太焦急了些。”   皇帝默默地叹了口气,道:“你是怎么答的?”   贺太医道:“微臣还未来得及进言,陛下就来了。”   皇帝想了想,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前些日子总看她肚子叫她以为自己很着急?   还是……皇后三天就有孕,她现在还一点动静就都没有,宫里有了风言风语了?   都着急得起了症状,可见……她平常藏得那样好,心事叫人一点都看不出来。   皇帝不由得想起原先她刚到东三所的时候……若不是那一碗面,又或者是当日许义靖上门叫他看出她神态有异来,他的许贵妃怕是还离得他远远地,叫人一点都抓不住。   皇帝莫名的心酸起来。   “那你再回去一趟,叫她放宽心,就说孩子这事儿急不得,所谓好事多磨就是这个道理。”   贺太医低头应了声是,等皇帝走了才长出了一口,转身又往长乐宫去了。   许元姝看见去而复返的贺太医很是惊讶,贺太医脸色平静,道:“娘娘,您如今这个症状——”   他微微一顿,许元姝手一抬,道:“去里头说。”   两人到了西次间,贺太医便将方才跟皇帝的对话捡能说的说了,又道:“微臣想劝一劝娘娘,娘娘要瞒三个月……着实有些困难。”   他抬头看了许元姝一眼,问道:“娘娘想必是见过足月生下来的孩子的——”   许元姝点了点头。   贺太医又问,“娘娘可见过早产生下来的孩子?皇后娘娘所出的公主,刚生出来的时候娘娘可曾见过?”   “算日子,她早产了一个月左右。”   许元姝回忆片刻,什么都想不起来,问:“您想说什么?”   “孩子是不一样的。”贺太医道:“她指甲只长了一半,若是娘娘要瞒着三个月……这孩子生下来不会有指甲,也不会有胎发。”   许元姝不由得愣住了,她见过的几个才生下来的孩子,都是足月下来的,纵然是皇后那一个,也是包在襁褓里的,虽然她记得仿佛伸了手出来,可究竟指甲长成什么样子,她一点都没注意。   可是经贺太医这么一提醒,许元姝明白过来了,依照贺太医方才说的,纵然是她只早产半个月……皇帝一样会着急得上头。   而且想想皇后那孩子,从生下来开始就是三天两头的咳嗽发热……这才仅仅是早产了一个月。   若是真的叫她瞒了三个月下来,孩子健健康康的,这就是个破绽。   可是叫她害自己的孩子,别说做了,就是想一想也都是浑身上下都难受起来。   还要叫贺太医在里头担干系,若是真出点什么事儿,他救了皇帝得的体面,就要填在里头了。   那她跟太后又有什么区别?   许元姝想得头上冒出一圈冷汗来,她站起身来,冲着贺太医行了个礼,“多谢您提醒我。”   贺太医吓得几乎是蹦了起来,道:“娘娘,万万不可。”   “那等……再过两次请平安脉的时候……”许元姝还是有点犹豫,这么好的机会,她眼睛热了起来。   贺太医道:“瞒上一个月不会有太大问题,孩子生下来也不会有多大的差别。”   许元姝惊喜地看着他。   贺太医点了点头,“娘娘现在的脉能号出来,是因为微臣五天便来请一次平安脉,对娘娘的脉象很是熟悉,纵然是微小的变化也能号出来,若是换了太医院任何一个人,差不多都得再过上至少半个月,才能知道娘娘有孕。”   “我……我要谢谢您。”   不仅仅是谢谢贺太医帮她隐瞒,更要谢谢贺太医把她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   她太着急了,只想着要叫太后永无翻身之力,三个月的确是太多了……   许元姝叹了口气,她现在就觉得她这肚子鼓了起来,更别说一气儿瞒上三个月,那除非皇帝先瞎了。   还得断了两只手。   这么一想,她不由得笑了出来,扬声道:“昨儿那个汤皇帝很是喜欢,晚上叫他们照原样再上一份。”   皇宫里虽然地方挺大,不过后宫就这么些人,早上许元姝在御花园发作了尚宫局的女官,不过下午,宫里上上下下就全都知道了。   太后坐在慈宁宫第一进的大佛堂里,面对着观音的玉雕像坐着。   只是她年纪大了,腿是盘不起来的,跪坐更是不可能,所以最后就是一个小圆凳,叫她坐了下去。   “她开始要脸了。”   太后冷笑道:“可惜出身藏不住,她就是把宫里所有人都赶出去,她依旧是宫女出身!贱婢就是贱——”   话没说完,太后剧烈的咳嗽起来,湘君急忙蹲下去给她拍背,宋妈妈年纪也不小了,虽然来不及去给太后拍背,却去把窗户打开了。   “娘娘。”宋妈妈劝道:“这屋里烟气缭绕的,您这是把自己熏着了。”   “胡说!”太后气还没理顺,便怒道:“赶紧给菩萨上柱香赔个不是,若是坏了哀家的大宏远,哀家饶不了你!”   宋妈妈暗自叹了口气,点了香去供在菩萨面前。   太后又道:“再去磕两个头。”   宋妈妈依言磕头,太后这才叫她们出去。   等屋里没人了,太后有点艰难的跪在菩萨面前,轻声道:“求菩萨保佑,叫信女这一次成功了,信女愿意给菩萨塑金身。”   坤宁宫里,快到晚饭的时候了。   傅芳苓一个人斜靠在榻上歪着,宫女们都知道皇后不喜人打搅,况且尚宫局的人今儿才被许贵妃发落了,这个时候往皇后面前凑万一被迁怒了怎么办?   屋里安安静静的,直到傅妈妈进来。   傅芳苓看她一眼,“打听清楚了。”   傅妈妈点点头,一脸的欲言又止。   傅芳苓便道:“往日不叫你说,今儿是叫你去打听事情的,怎么又哑了呢。还是——打听不出来。”   “娘娘。”傅妈妈叫了一声,这个语气……傅芳苓的心沉了下去。   “早上许贵妃说要把曹掌簿打发去皇庄,下头人都想着这是您的人,也没叫她去太远的地方,怕是觉得她还能回来,就叫她去了京郊的农庄。只是……”   “说!”   “后来等吃过午饭,施公公那儿派了个小太监来,叫打发去西边的棉花庄了。”   傅芳苓几乎要倒抽一口一愣,棉花庄?那这西边……至少也得一个月的路程了。   “你去……叫人拿些银子给她,跟她说好好保重身子,去了新罗的都能回来,更别说她是去皇庄了。”   傅妈妈应了声是,又愤愤道:“她这是恩将仇报!娘娘进言要陛下停了选秀,她却对六尚局的女官下手,娘娘——”   “不然呢?咱们现在这个样子,不忍着怎么办?有人招惹她,皇帝要么先动手了,要么后头补刀,你说怎么办?”   傅妈妈低下了头。   傅芳苓心烦气躁地说:“还不赶紧去准备,既然是皇帝吩咐的,明儿一早——”   傅芳苓忽然顿住了,半晌她一笑,“既然她能用宫女传播名声,我——”   可是这主意说了没一半,她又停住了,“罢了,叫人给她些银子就成。既然是皇帝吩咐的,八成有施忠福的人看着,多余的话别说了。”   傅妈妈应了声是,出了屋子这才重重叹了口气,只是转瞬目光又坚定起来。   “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弛,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慈庆宫里倒是一片安静祥和的气氛,魏贵太妃笑眯眯地看着在她面前奶声奶气背着三字经的恭钰,双手想抱他起来,只是抱是抱住了,却没抱起来。   “又长大了。”魏贵太妃叹道,“带他下去洗漱吧,一会儿该吃饭了。”   等奶娘抱着他下去,青花上前扶了魏贵太妃起身,她道:“还是小孩子好……忘性大,这才几天功夫,他就不要他兄长了。”   青花道:“是娘娘教得好,再者小孩子心思单纯,荣亲王往日里待他不纯良,自然就不被记挂在心上了。”   青花扶着她慢悠悠地到了小佛堂,魏贵太妃上了柱香,道:“她现在发作皇后的人没什么,皇帝也护着她,还派人帮着她周全,可是等皇帝不喜欢她了……这就都是罪证。”   魏贵太妃笑了笑,“这一次我要早点布局——”她微微一顿,语气变得凌厉起来,“叫人去警告她,一句不该说的话都不能说,过了这阵儿,等没人记得她了,我自然是能找机会宣她回来的!” 第351章 礼物   申时还没到,皇帝心中记挂着他越来越娇气的许贵妃, 又一看今儿重要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 便快步回到了长乐宫。   许是今儿回来的有点早,皇帝进去便听见水声, 寻着动静进去一看, 他的爱妃正洗脸呢。   看见皇帝进来,小宫女一哆嗦就要行礼,皇帝伸手做了个下压的姿势,伸手从宫女手里拿过毛巾,叫人出去了。   居然是自己洗脸。   皇帝看了一会儿, 心里默默地想,他还记得他的母亲贺妃,当年洗脸也是要两个宫女伺候的,连手都不带湿的。   许元姝如何不知道皇帝进来了, 单说脚步声就把皇帝出卖了。   只是皇帝想要假装,她自然也是要顺着皇帝的意思, 等洗了脸, 她手一伸,半晌没见毛巾递过来,这才睁开眼睛,看见了皇帝,一脸惊喜的站起身来。   皇帝动作比她还快,没叫她腿弯下去,就捏住了她的手, 道:“原先你还给我洗过手呢,今儿我给你擦擦手。”   皇帝没伺候人的经验,可是他有被人伺候的经验,这么二十几年下来,叫他给人擦手倒也挺像模像样的。   许元姝笑道:“陛下学什么都快。”   语气里带着三分调笑,皇帝道:“脸你自己擦吧,我怕我力气太大。”   许元姝也不客气,皇帝在她身边坐下,看见她擦了脸,又抹了香脂,然后就停下了动作,看了皇帝一眼。   说起来她的粉是花粉,胭脂也是花汁浓缩的,倒是不怕什么。   “横竖都被你看见了,今儿不上妆了。”许元姝又合上盖子,道:“上一次妆,看着倒是好看了,只是洗的时候得洗三次,脸都擦疼了。”   皇帝顺势就抬起了她的下巴,大拇指头在她脸颊上轻轻蹭了蹭,道:“这样也挺好看的。”   许元姝冲他一笑,站起身来,道:“我伺候陛下换了便服,咱们就用膳吧。”   晚饭有皇帝专门吩咐的一盘香炸脆骨,用炖入味的脆骨,外头裹上御膳房特质的挂浆,放在油锅里反复炸过两遍又沥干了油,外酥里脆,咬起来还咯嘣咯嘣地响。   皇帝就吃了两块,然后看见他的许贵妃使着一口小白牙,把剩下的全都吃了。   再一看她亮着一口小白牙冲着自己笑,皇帝就觉得有人在自己心里挠了好几下。   等吃过饭,沐浴完毕,天虽然还没黑,不过两人都换了寝衣,在长乐宫的大床上并排躺着。   许元姝枕在皇帝肩膀上,叹道:“眼看着天气就热了,回头两人睡在一起就该出汗了。”   皇帝被她这杞人忧天的心思给逗笑了。   “哪儿能短了你的冰呢?这皇宫里的屋子都深,屋檐也高,夏天很是凉快的……”皇帝忽然一犹豫,“还是你要赶我走?”   许元姝也笑了两声,语气神态跟皇帝方才一模一样。   “哪儿能短了你的嫔妃呢?这皇宫别的没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数量是足足的,能叫皇帝一年三百六十天都不带重样的。”   皇帝心中又气又觉得好笑,不由得问她,“若我直接就应了呢?”   许元姝安静了下来,搞得皇帝有点忐忑。忽然他被人抱住了,抱的死死的,有一条腿还伸了上来,“那自然是叫你现如今先多出点汗,习惯了就不觉得热了。”   两人在帐子里头搂作一团,寝衣原本就很是宽松,不过稍稍动作,皇帝就看见她脖子下头一点骨头,手在动一动,就摸到了她细滑的皮肤。   眼见皇帝的眼神越来越灼热,许元姝有点闪躲,原先不知道有孕在身,也就这么过来了,她也不曾拒绝过皇帝,可既然知道了,她顿时便觉得小腹一阵酸疼。   可哪知道皇帝居然就这么安静了下来,道:“今儿有点累了,咱们好好躺着说话,别一会儿真的出汗了。”   许元姝嗯了一声,挨着皇帝又躺了下来。   皇帝有点心酸,他想起贺太医说的话来。   ……娘娘求子心切,以致焦虑不安……   所以这俩日先别说孩子,也别做什么能想起孩子的事儿来。   只是他做那事儿……倒也不全是为了孩子。   这念头过去,皇帝又咬牙切齿起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你真真是个没良心的,都等到现在了,你还一点表示都没有,你是故意的不成?”   许元姝装作一点没听懂的样子,道:“康平二十三年的今天,我进宫当了宫女……”她一声长叹,“从此……这人生就不一样了。”   这语气有点拿腔作调的悲伤,皇帝自然是出来了,他心中稍安,又道:“虽然我一个月前就说这个生辰不过了,宫里一大半的人都在守孝,两年死了两个皇帝,可是……你就没记着?去年你还给我送了东西呢。”   许元姝捂着被子笑了两声,翻身跪坐在床上,道:“自然是准备了的。要我说皇帝大可不必伤心,我什么不是你给的?给你送点什么,也都是左手口袋放回右手口袋,你何苦劳这个神?想要什么自己去内库挑就是了。”   一边说,她一边伸手去枕头底下摸东西。   皇帝气得牙痒痒,故意用力枕着枕头,又往那边一躺,叫她拿不出东西来。   许元姝就拍了他几下,道:“再这么耽误下去,回头误了时辰,这东西我就不给你了。”   “还早呢。”皇帝道:“我记得上来的时候看了钟的,距离子时还有快三个时辰,爱妃加把劲儿。”   然后他就感觉到原本在枕头底下那只手伸了出来,在他脖子上一挠。   许元姝还是留了点指甲的,这一下有点痒还有点疼,皇帝“诶呦”一声,伸手抓住她,道:“你这可是大不敬。”   “那前两日你叫还我骑在你身上呢,那会儿你怎么不说大不敬?当时你还笑来着,第二日还赏了我一对儿玉如意呢,就在外头摆着。”   皇帝一下噎住了,心口又有点热,若是换个日子……只是想起贺太医说她求子心切来,便又酸了起来。   “罢罢罢。”皇帝一手抓着她,一手就往枕头底下摸去,“还是我自己动手吧。”   “不行。”许元姝一下子扑到他身上,压着皇帝道:“哪儿有人自己拿的?我要亲手拿给你。”   皇帝现如今也不敢拍臀尖儿了,便往上又滑了滑,在她腰窝一拍,道:“那你赶紧起来,皇帝万一叫你给压死了,你这是要名垂青史。”   许元姝笑了两声,抓着皇帝的手,“咱们一起起来。”   皇帝默默叹了口气,伸手抱住她腰,一使劲儿,两人就都坐了起来,许元姝隔着皇帝去够枕头,再下头拿出个不大不小的针线活儿来递给皇帝。   “这是我亲手做的。”许元姝用脚把床幔挑开一点,叫光照进来。   “这是……扇坠儿?”   “我原先精细的小东西做得不太好,专门还叫了绣娘来学了学,马上就夏天了,扇子也能用起来了,送扇坠儿自然就没有嫌你多余的意思。”   皇帝生生听出点外强中干的狡辩来,笑了两声道:“我不嫌你手艺差——”瞧见许贵妃瞪起了眼睛,皇帝又道:“其实挺好的,也有自己的风格,好好练一练也能成大家的。”   许元姝脸上由假怒转到真喜,道:“那你记得用,回头我是要检查的。”   皇帝笑道:“知道了。”说着又把扇坠儿藏在枕头底下,道:“先好好收着,明儿就用。”   等第二天早上醒来,皇帝已经不见了,许元姝往枕头底下一摸,那扇坠儿也不见了。   她笑了笑,扬声叫了甘巧进来。   甘巧一脸的笑意,一边行礼一边道:“娘娘今儿醒得早,陛下才走没多久呢。”   许元姝一看天色,她又在辰时醒了。   “许是……心情好了。”   待吃过早饭,刚过巳时,甘巧正回报昨儿陛下过生辰,宫里人都送了些什么,蔓珊进来道:“娘娘,御膳房的人在外头等着,想请娘娘示下,今儿中午吃什么。”   许元姝想了想,道:“倒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总归就是捡时令的新鲜东西做了送来便是。”   蔓珊这刚出去,张忠海又进来,道:“娘娘,前些日子陛下给宫里众位太妃太嫔还有嫔妃们都赏了头面,吩咐六斤公公做的,奴婢听见说已经都准备好了,早上看见六斤公公去了慈庆宫,想必一会儿就来了。”   许元姝点了点头,叫甘巧出去,又道:“叫人准备茶点吧,毕竟是司礼监的太监,叫他们都客气些。”   张忠海应了声出去,只是六斤来来回回两趟,都没来长乐宫,再一打听他的行踪,张忠海头上的冷汗就出来了。   甘巧瞪他一眼,道:“虽然是司礼监的公公,是该稍稍准备一下的,可你这也说的太早了。你看看他这一路。”   “先去了魏贵太妃宫里,然后是头所殿二所殿那些康平帝的妃嫔,然后又是魏贵太妃宫里的魏太嫔,太后宫里的方太嫔,接下来又是三所殿的几个先帝的嫔妃,接下来又去了坤宁宫,这……”   她叹了口气,张忠海也有点心虚,道:“按规矩是该这么送的……”   只是……也只能是他说的太早了。   好在从坤宁宫出来,六斤就直奔着长乐宫来了。张忠海一看见他便是一脸的笑意,道:“公公稍待片刻,我去回娘娘。”   六斤点了点头,恭恭敬敬地等在廊下。   张忠海的脚步都比往常快了许多,进去行完礼便道:“娘娘,六斤公公求见。”   许元姝抬起头来,淡淡地说,“请进来吧。”   六斤听见宣召,转身从身后的小太监手上捧了盒子,进了长乐宫的正殿。   许元姝看着他行礼,又站直了身子,双手奉上东西,这才道:“去接过来。”   张忠海去拿了盒子放在许元姝面前,许元姝打开一看,整套的金头面,是蝴蝶扑花的样式,其中有一枚金钗——   钗头的蝴蝶是纯金做的,上头还有一颗红宝石充作花蕊。   跟她当年扔出去的一模一样。   这是有话要跟她说?   许元姝脸色一变,张忠海下意识就探头往里头瞧了一眼,这……规格上稍稍显得薄了点。   听说给皇后送的是凤凰,其他的太嫔太妃都是牡丹,怎么到了他们娘娘手里,就成了蝴蝶了呢?   虽然听说六斤办事儿妥帖,可是这……虽然大面上能过去,也没乱了规矩,可是……娘娘风头正盛,又得陛下恩宠,给她备蝴蝶扑花的钗……   张忠海还想着呢,忽然就听见啪的一声。   许元姝伸手把盖子一盖,“出去!”   张忠海一愣,听见主子冷着脸道:“你出去,六斤留下,我有话要说!” 第352章 奴婢不着急   张忠海觉得自己头上出了一圈细汗,他往六斤那边一看, 只见六斤依旧那么……站着, 张忠海这自求多福的眼神便只能留给自己了。   “是。”他头一低,倒退着出了屋子。   屋里很快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盒子虽然盖上了, 可许元姝眼前依旧飘着那钗。   当年把钗扔了出去, 她一直都想着……想知道他逃出去没有,想知道这东西他捡到没有……一直到母亲死了。   可这些话……许元姝张了张嘴,她已经知道答案了,却再也问不出来了。   六斤道:“娘娘,昨儿御花园的曹宫女, 是魏贵太妃指使的。”   许元姝的愁绪一下子变被这话击退了,“魏贵太妃?”她下意识反问道。   六斤点了点头,“陛下叫施公公把她安排到了棉花庄上,今天早上出宫, 齐公公觉得他安排人手去警告这人太过碍眼,叫奴婢去了。”   许元姝眉头微微一蹙, 听见他在没人的时候依旧是自称奴婢, 叹气道:“魏贵太妃……没死心。”   “娘娘。”六斤的声音变得郑重,“要小心魏贵太妃,咱们能想到的法子,别人难保不会有一样的主意。”   “前头那一次搜宫,慈庆宫里什么都没搜出来,那她上回下给赵贵妃的药,叫她孩子死在肚里的药, 是自己扔了还是藏在了隐秘的地方?”   “她现如今就剩下一个恭钰了,她想叫恭钰上位,光把他养大还不行,皇帝还得没有子嗣,她还得先当上太后,还得叫皇帝远离他的这些子侄兄弟,多多亲近恭钰才行。”   听见这话,许元姝下意识就摸上了自己小腹,等到六斤说完,她道:“我有孕了。”   六斤的脸上似乎用上了一片红雾,眼睛里似乎也有亮光,不过许元姝没去看。   “我有孕了,昨儿贺太医来号出来的,还不到一月,脉象上——”   “恭喜娘娘!”   没等许元姝把话说完,六斤就出声打断了她,两人顿时都愣住了,屋里一阵安静,许元姝急忙又道:“我原想瞒过三个月,装作早产栽在太后头上,可是贺太医说七个月的孩子跟足月的相差太多,告诉我最多只能瞒一个月。”   “娘娘……”六斤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来。   “你可以去安排了。”许元姝已经平静了许多,“皇帝还不知道,这孩子会生在腊月,提前九个月告诉你,想必你能网住太后了。”   六斤又叹了口气,这次的叹气就很是明显了。   “娘娘,赎奴婢无礼,先不说太后。您叫贺太医帮着再瞒一个月,真的能瞒下来吗?”   “娘娘一旦有孕,皇帝怕是要叫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来请脉的,前后差了一个月……您能瞒得住谁?”   “贺太医说了,他是经常来给我请脉的,这才能察觉里头的细微差别,他说了,别的太医都号不出来的。”   “孩子三个月才开始显怀,我前头注意些,不叫他看出来。孩子九个月生下来,跟十个月生下来不会有太大差别的。”   “贺太医说了。”   六斤深吸了一口气,道:“娘娘,您知道民间养大一个孩子有多艰难吗……”   没等许元姝应答,六斤道:“那两个月奴婢……”他话才说到一半就停住了,抿了抿嘴,声音里已经听不出来什么情绪了。   “三个孩子能养大一个已经是老天爷开眼了,纵然是皇宫里头,康平皇帝的子女们,长大成人的也不过只有六七成,娘娘,这还是你第一个孩子,是最凶险的时候,您能别用孩子冒险吗?”   许元姝觉得她胸口很闷,眼睛也有点酸。   她低着头不说话了。   六斤轻轻一叹,又道:“还有贺太医,奴婢记得当年听……也曾听人说过娘娘略通医术,奴婢想问一问娘娘,号脉学的第一个脉象是什么?”   许元姝深吸了一口气,道:“滑脉。”   六斤点头,道:“这里头万一出了点差错……他连滑脉都号不出来,要么是他晚节不保,要么大家都知道这里头有猫腻,太后自然也不例外。”   许元姝狠狠咬了咬下唇,这才没叫自己哭出来。   “本宫知道了。”   可是她说完这一句,立即便后悔了,急忙又开口,“太后封宫,我怕她就这么死了——我……”她的确又抿了抿嘴,“我的确是着急了,我一会儿就叫贺太医来。”   可是说完她又觉得不对,猛地摇头,极力叫自己平静下来,“这个时候叫贺太医不太好,昨儿没号出来喜脉,怎么今儿就有了?我想还得……等上十天?”   结尾微微上扬,像是在求证。   六斤道:“再等上半个月吧,若是能瞒上半个月也好,至少叫那些有心之士拿不住日子。”   许元姝点了点头。   六斤又道:“娘娘,皇帝是个好皇帝。他体恤下属,心向百姓,吃过一次的亏绝对不会去吃第二次。有这样的皇帝,比前头那个要强太多了。”   “戴恩很快就会退下来,施忠福现如今没了斗志,等他再有心情的时候,司礼监已经是奴婢的天下了,再说奴婢当年留下来的人,宫里宫外都在的。”   “他们兴许有过投奔别人的想法,可是看见奴婢还能回来,还能当皇帝的心腹……他们就不敢了。再说他们还能投奔谁去呢?”   “戴恩?戴恩老态龙钟的,没两年可活了。”   “施忠福?他从进了司礼监就没干过正事儿。”   “奴婢是最年轻的一个,最有前途的一个……娘娘,您不欠奴婢的,奴婢也不着急……请您也别着急好吗?”   “我知道了。”许元姝的声音有点哽咽。   六斤安静的松了口气,他大着胆子抬头,看见许贵妃头半低着,并没有看他,他又飞快的在她小腹处一扫,隔着衣服,前头还挡着手……想必她是很宝贝这个孩子的。   “娘娘,现如今宫里上上下下都盯着您的肚子,您千万保重。”   “魏贵太妃往明了说是想挑拨离间,往暗地了说……若是有机会,她下手残害陛下的子嗣必定不会手软。”   他微微叹了口气,“曹女官的事儿……也只能先就这么过去了,这事儿您知道,心里有个准备,稍稍提防着魏贵太妃。”   “我明白的。”许元姝道:“若是你刚知道的时候说出来,这就是忠心,可过了许久才禀告给皇帝,这就是另有打算了。”   六斤面上表情又轻松了些,双手一拱道:“娘娘,奴婢告退。”   许元姝抽了下了鼻子,却没叫他走,道:“慢着,送头面是早就定下来的,曹女官的事儿昨儿才出,你原本想说什么来着?”   六斤脸上微微有一丝懊恼,叫许元姝看了心中不免生出点畅快来,他也有忘事儿的一天。   “娘娘。”六斤道:“太医院今年有两名太医到了年纪,下头选了四人增补,有个就在京城开医馆的孙太医,跟大长公主府有点关系。”   能叫六斤说出这样的话来,那基本上是已经查证过了,这孙太医就是皇后的人。   许元姝道:“我知道了,我会留意的。不过他才进宫,想到我面前来,没个一两年也是不可能的。”   话说到这儿也就差不多了,六斤便道:“娘娘,奴婢还要去给梅贵人送头面,先行告退。”   等六斤出去,许元姝又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这才出声,外头等着的甘巧张忠海等人进来,小心的行礼。   许元姝平淡地说,“把这头面好好的收了,我记得每年春天都有百花齐放式样的布料上来,等做了新衣服配它再带。”   说着又看了张忠海一眼,道:“六斤公公办事很是勤勉,宫里就我跟皇后还有梅贵人是金首饰,剩下的太妃等人都要守孝,送的都是银的。”   “你们好好学着点。”许元姝叹道:“他这样守着规矩,待人接物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张忠海应了声是,略一琢磨就明白主子是什么意思了。   这是叫他瞒着,尤其是方才那一句“你出去,叫六斤留下”是万万不能叫皇帝知道的。   否则就是心生不满,觉得皇后的东西不能比她好,再一步就是……   张忠海心里一个激灵,虽然皇帝屡屡露出要废后的意思,而且从进宫到现在,从来没有宠幸过别的嫔妃,也夜夜都歇在长乐宫,一日三餐都是他们主子一起用的……   可皇帝就是皇帝,他能不受规矩,别人就不行了。   “奴婢明白了。”张忠海应道,“奴婢一定好好跟着六斤公公多学点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许元姝:好气,他训我。不过他也忘事儿来着,嘻嘻嘻嘻。   六斤:唏嘘……我这是哄你来着,好在没傻得太厉害。   皇帝:等一下,所以你们都知道我要当爹了???   小宝贝:对!所以父皇你开心吗? 第353章 许贵妃有孕   “我记得每年春天有百花齐放样式的布料,叫拿了来我做几身衣服。”许元姝一边说, 一边又扫了一眼六斤送来的钗。   这钗她得带着, 好天天的提醒她,不能得意忘形, 不能独断专行, 不能瞎出主意。   她刚进宫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要经常的挑衅太后,好叫视线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叫太后注意不到六斤,他才好找破绽,他才好动手。   可见是现如今的日子过得太舒服了, 可能也有这孩子的关系,叫她的警惕心几乎降到了最低。   不过她心里也是有点庆幸的,至少贺太医跟六斤的话她都听进去了。   在没任何动作之前,她就知道这不是个好主意了。   皇帝中午回来, 就看见她头上换了衣服新头面,身上却是穿着素净的小袄, 正拿着桌上的布料往身上比划。   听见皇帝进来, 许元姝转身行了个礼,道:“陛下快帮我看看哪个好看?”   一边说又一边把桌上的布料一样样往身前一放。   皇帝看见周围一圈宫女太监为难的脸色就觉得不太好,不过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两步,很是轻松的坐了下来。   宫女太监们行了礼就退下,皇帝第一次想把他们都留下来,省得一会儿他得从桌上那一堆的布料里头挑一样出来。   他一脸的专注,仿佛真的是在思考哪一件好看来着, 只是心里却已经开始数了。   一、二、三、四、五……十五,他们没事儿琢磨这么多花样子干嘛?   许元姝放下手里的布料,道:“谢谢陛下送的钗,我还担心陛下又送了太过贵重的东西呢——”重字儿专门重读了。   “天气热了,这钗倒是挺轻便的,带着也不沉也不热的,陛下觉得呢?”   说着她转了个圈。   皇帝原本就喜欢她,她这一脸的笑意,皇帝就更喜欢了,“自然是好看的,轻巧至极,正好配你,越发显得人明眸善睐,顾盼生辉了。”   许元姝略羞涩的笑了笑,还是问出来那个叫皇帝心悸的问题,“你觉得哪个我穿着好看?”   一边说她还一边抽出几块料子来,道:“香叶红的这个,还是牡丹红,还是合欢红?我觉得这个春梅红也挺好。”   皇帝尽力叫自己脸上别露出疑惑来,只是……他真的想去问一问染布的工匠,这几个颜色有区别吗???   见皇帝不说话,许元姝又道:“我记得原先在王府,你还说我穿蓝色好看。”   她又从下头摸出几块蓝色的料子来。   在皇帝的眼睛里是深蓝色跟浅蓝色,大概还有不深不浅的蓝色,然后他就又听见了一堆叫人摸不着头脑的名称。   “螺甸紫?”   “飞草青?还是靛蓝?有点深了。”   “还是品蓝或者虹蓝?”   皇帝轻轻咳嗽一声,不是说是蓝色吗?为什么会有紫跟青混进去?   这大概就跟月白色其实一点都不白是一样的道理。   皇帝自以为想了个明白,站起身来,他虽然不太分得出颜色来,不过他认得花纹。   他还记得方才元姝拉着一块用云水纹勾边的布料比划了好久。   他往前走了两步,忽然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似乎想到了一个特别好的主意。   皇帝笑了笑,道:“选什么选,又不是只能做一件,叫绣娘来量尺寸,都做!”   只是这话出口,他眼看着他的爱妃脸上就有点黯淡,还有点不太满意的样子。   皇帝飞快的从布料堆里翻出那块云水纹勾边的布料,道:“不过我觉得这个颜色趁得你肤白貌美,先叫她们把这个做了。”   果然他说对了。   许元姝笑着在他背上轻轻一推,道:“中午叫他们炖了河豚,上回那个叫我吃光了,陛下怕是没吃上两块。”   连陛下都出来了,可见方才那个选择她很是满意。   皇帝安安心心的吃了午饭,又抱着他的许贵妃歇了中觉,这才又往御书房去了。   到了下午临近申时的时候,出去打听消息的傅妈妈回来了。   “娘娘,都问明白了,六斤也没打算避讳着人。”   “太妃们,包括魏贵太妃都是银牡丹,只是样式不一样,太嫔们是月季,剩下的都是杜鹃花的样式。”   “许氏得的是蝴蝶扑花的头面,那四个人里头只有梅贵人得了东西,是虫草头面。”   “娘娘得的是凤鸟,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凤鸟。”   傅芳苓微微叹了口气,连她都有点触动,傅妈妈就越发的喜形于色了。   “难得宫里还有人知道规矩,奴婢下午去打听消息的时候还听人说,织工坊今年上进的新花样,全叫长乐宫的人搬去了。”   “下午尚功局的十几个绣娘,有十个都去长乐宫给许氏量体裁衣了。”   “可见是小户人家没什么见识,一朝发迹就只会做衣裳,却不知道把所有东西都堆在身上是最露怯的!”   傅芳苓倒也没多说什么,心里想的却是六斤,别人不知道,可她是知道六斤在离宫前跟她说了什么,再结合今天的举动一看,这不是投诚这是什么?   难道有个人不去捧许氏的臭脚,可是……这要怎么跟他联系上呢?   她正想着,傅妈妈又开口了,这次声音有点犹豫。   “奴婢是听人说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这话听说是从养心殿后门守门的小太监处传出来的,听说早上六斤从长乐宫出来的时候表情凝重,怕是挨了训斥。”   傅芳苓眉头一皱,养心殿后殿正好对着长乐宫的大门,看见六斤神情凝重倒是不稀奇。   至于挨了训斥……傅芳苓想起乾清宫传出来的话。   还是从施忠福嘴里传出来的。   “……贵妃娘娘那是连康平皇帝都赞过的,她训人训得特别有道理……”   她连施忠福都敢教训,戴恩现如今也靠着她,她又如何不敢训斥六斤呢?   傅芳苓想到这儿,便看了傅妈妈一眼,道:“六斤?也该叫一声六斤公公。”   傅妈妈忙应了声是,又有点迟疑,道:“要么……”   “什么都别做!”傅芳苓严厉地制止了她,皇帝身边的人,自然是要关键的时刻再用的,这个时候拉关系,平白叫人起了警惕。   傅芳苓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往内室去了,都是可怜人……她微微一声叹。   一个被宠妃压着,一个被各方面都不如自己的施忠福压着,连大印也在他手里拿着。   皇帝点名的那身衣裳,第二天就做好了,许元姝穿戴整齐,头上别着六斤送来的头面,往慈宁宫那边去了。   慈宁宫是进不去了,可还有头所殿二所殿和三所殿呢。   太后那样的人,肯定天天放着眼睛盯着呢。   头所殿里姜太妃的儿子,虽然已经定亲了,可等出孝他就二十一了。   二所殿里有齐太妃,跟安庆太子妃是亲戚,她的十公主等出孝,也就十六岁了。   就算是柳太妃,往日跟她不和,也有个出孝就十九,但是还没定亲的儿子呢。   这几位太妃们都是康平帝的嫔妃,儿子们都是先帝的兄弟,孝期算起来都是包含在康平帝的孝期里头的,二十七个月的孝期,现在已经过去十八个月了,到明年正月出孝,满打满算也就是九个月的事儿了。   她们是死了丈夫的重孝,好些事儿不能做,皇后那个性子人人都是知道的,赐婚还得皇帝点头,那自己这个皇帝宠妃,是不是就得好好地恭维恭维呢?   许元姝才去了两次,就听蔓珊说太后的饭量小了,还有一天晚上没吃。   这可不行,她吩咐御膳房给太后加了餐,听说第二天慈宁宫里就换了一批瓷器。   她很是满意,就该这么来,气得太后忍不住动手,六斤就能捉住她了。   眼看着又是十天过去,到了三月底,这天又是请平安脉的时候,许元姝等贺太医诊完脉,又收了东西,这才道:“我的脉象可稳了?”   贺太医笑道:“娘娘脉象极好,孩子也健健康康的。”   许元姝嘴角一翘,发自内心的笑了。   “那其他太医可能号出来了?”   贺太医微微一愣,许元姝也不叫他猜自己是什么意思,直接便道:“前些日子您说得很对,我也仔细想过了……”她伸手摸了摸肚子,“这是我的头一个孩子,我希望她好好的,什么都好好的。”   贺太医微微松了口气,一脸的轻松,他甚至笑了起来,道:“微臣那两日回家都想过了,若是万一娘娘显怀得早,微臣就说娘娘怀得是双胎。”   许元姝心里微微发酸,贺太医是真的打算赔上名声,压上救治皇帝的功劳帮她的。   “是我鲁莽了。”许元姝道:“叫您担心了。”   贺太医又笑了出来,道:“娘娘自己能想明白,是再好不过的,这宫里……一旦开头就收不住手了。”   许元姝心中一个警醒,点头道:“那今儿,您给我好好讲一讲这几个月要注意些什么。”   贺太医道:“首先就是饮食上得控制,孩子不能养得太大,娘娘身量未足,孩子最多最多不能过六斤。”   许元姝点了点头。   贺太医又道:“最后两个月是孩子长大的时候,粮食不能吃太多,若是饿了别吃点心,吃些水煮蛋是最好的。”   许元姝一边点头一边嗯。   “注意别着凉了,也别太热了,有孕在身是怕热的,冰可以用,只是别贪凉就成。”   未时二刻,皇帝正在御书房看折子,忽然施忠福进来,小声道:“陛下,长乐宫那边的消息,说是贺太医去请平安脉,半个时辰还没出来。”   皇帝眉头一皱,立即便站起身来,“走!”   他走得飞快,心中无比焦急,这两日看着元姝好多了,也不总是闹腾了,又恢复了往常爱笑的样子,可是这叫太医看了半个时辰……   太医什么时候看病需要半个时辰了?   皇帝一路几乎是飞奔去了长乐宫,施忠福一路小跑跟着才没被落下。   皇帝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的笑声,周围宫女太监也都是一脸的笑意,若是他看一眼,也就大概能知道至少不是坏事。   只是皇帝心中忧虑,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旁人,直接便到了内室。   许元姝跟贺太医两个一起站起身来迎接他。   皇帝一面疑惑她这面色红润,嘴角含笑……“这是怎么了?”皇帝严肃的问。   许元姝跟贺太医几乎是同时开口,甚至有点想抢先的意味。   “恭喜陛下,娘娘有孕了。”   “恭喜陛下,我有孩子了。”   皇帝愣住了。   贺太医一笑,消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许元姝往前走了两步,不敢抬头看他,“陛下,你要当父亲了。”   啊???   皇帝一脸的不可置信,这不对啊!   没吐没晕什么都没有,就这么好好地忽然就有了???   这跟他当初设想的当爹完全不一样啊! 第354章 孩子长大了!   “元姝。”皇帝叫了一声。   许元姝笑着点了点头,“嗯。”   “元姝。”皇帝又叫了一声, 咧开嘴笑了。   许元姝又冲他一笑, “嗯。”   “元姝!”   许元姝赶紧伸手把他肩膀一转,道:“快别犯傻了, 贺太医还在外头呢, 你这又是处理一半跑回来的吧?”   “没大没小的。”皇帝咧着嘴道,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又问:“你累不累?渴不渴?饿不饿?晚上想吃啥什么,只管叫御膳房去做。”   他一边说一边微微皱了眉头,道:“要么咱们搬去养心殿吧?哪儿距离御膳房近, 我听人说有了孩子,总是忽如其来的想吃那么一口,离御膳房进也方便些。”   许元姝见他这个样子,难以抑制从心底里生出来的喜悦, 把他手一拉,就放到自己小腹上, “你摸摸, 还平平的呢,才怀上,现在还是什么都不想吃,你赶紧去处理正事儿,孩子还得在我肚里待上十个月呢,叫你这么折腾十个月我可受不了。”   皇帝瞪她,只是再瞪眼睛里也还是满满的笑意, 而且一边瞪着,一边就又拉着她的手,把她引到床边坐下,道:“赶紧歇着,不许动,什么活儿都不许做,等我问了贺太医回来。”   许元姝点头,笑着目送皇帝离开。   真好,她摸了摸肚子,靠在了床上。   皇帝到了外头,贺太医已经在前头正堂坐下来了,手里端着茶,眼睛里闪烁着笑意,看见皇帝进来,急忙起身行礼。   皇帝一边叫起,一边扫了一圈。   没有笔墨纸砚,也就是不用开方子,这孩子可真是太省事儿了……皇帝想着,只是心中还有点忐忑,问道:“许贵妃身子骨可好?孩子可好?太医不开个什么方子调理一下?”皇帝略略一顿,又道:“还有保胎药,要吃些保胎药吗?”   这幅火急火燎的样子,叫贺太医脸上的笑容加深了。   “不用。”贺太医道:“许贵妃身子健康,脉象很好,肚里孩子也结实,陛下不用担心。”   “是药三分毒,尤其孩子还那么小,能不吃药就别吃药。”   皇帝明显松了口气,贺太医又微微一叹,道:“可惜上次诊脉倒是没诊出来,娘娘也的确是有些症状的,可见微臣的确是老了。”   别人不知道,难道皇帝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跟元姝同房的吗?   册封大典的中午,在乾清宫……也就才一个半月的时间,他记得原来宫里那些娘娘,不到两个月是查不出来的。   皇帝安慰一句贺太医,道:“日子还浅,再者你说她长身子,倒也不能算错。”   贺太医脸上就又有了微笑,皇帝问:“有什么要注意的,你跟朕一一说来。”   贺太医略一犹豫,便把方才跟许贵妃说过的东西又说了一遍,末了又加了一句,“方才娘娘也问来着,只是还有一条……微臣怕娘娘听了担心,便没说。”   皇帝面露凝重之色,道:“你说。”   “微臣上回来的时候,娘娘说月事还不太规律。”   这一条皇帝也是知道的,他俩天天睡在一起,对她身上的变化,皇帝怕是比她更了解。   贺太医说的就有点犹豫,“天葵至才能生产,这是医书上说的,娘娘月事不太稳,加上身量还没长开,所以这头一胎得越发的小心,特别是孩子不能长得太大。”   皇帝点了点头,这一条贺太医第一个就说了,现如今又强调一遍,皇帝是自然牢牢记在了心里。   这么一听就听到了申时,皇帝长舒了一口气,道:“这孩子养得是真不容易。”说着扬声道:“施忠福,好好送贺太医出去,再赏玉如意一对,银一百两。”   贺太医起来行礼道谢,施忠福领着人要走,皇帝忽然又道:“瞒着,这点赏赐薄了些,朕再给你写个门匾叫匠人坊做好了给你送去。”   贺太医兴奋的胡子都开始抖了,有了皇帝御笔亲书的牌匾,纵然是他不当太医了,他家里的药铺子也没人敢动手了,贺太医连声的道谢,这才跟着施忠福出去。   皇帝有点摇头晃脑的样子,往内室去了,只是进去就看见他的许贵妃侧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人是已经睡着了,还发出微微的鼾声,听着很是可爱。   皇帝下意识就退了出来,轻轻叫了甘巧,道:“去慈庆宫说一声,今儿不去请安了。”   这事儿叫小宫女去怕是不太好,甘巧想了想,叫蔓珊来伺候着,她往慈庆宫去了。   皇帝又悄悄走了进去,他心中很是犹豫。   眼见已经是申时了,这个点睡下去,别说还没吃饭了,晚上还怎么睡?   可是怀了孩子的确是爱睡觉的……皇帝一时间站在了床边,左右为难起来。   “陛下!”   许元姝迷迷糊糊的就觉得床边有人,张开眼睛就看见皇帝的身影,纵然是皇帝,可是她的第一反应依旧是惊吓。   她惊得立即翻身坐起,抚了抚怦怦直跳的心口,“你这是故意吓我玩的吗?”   皇帝急忙坐了下来,把人抱在怀里,在她背上轻轻拍了好几下,“我正想要不要叫你起来吃些东西。”   “您下回还是直接叫吧,叫皇帝在我床边守着——可见您是真没伺候过人,这呼吸声重的,怕是要把人吵起来。还就这么直接背着光站着,谁一睁眼看见床边一个看不清脸的人,怕是都得给吓一大跳。”   皇帝再给她拍背,力道就大了那么一点点。   许元姝偷偷笑了两声,忽又抬头看皇帝,“你热不热?”   皇帝一愣,没明白她想说什么,许元姝便轻轻把他一推,道:“我热了,三个人呢。”   皇帝长叹一口气,笑了起来,“你可真是——”   真是什么,半天也没说出来。   许元姝自顾自地下了床,要说她方才睡着,其实也没睡多久,自然是知道皇帝拉着贺太医说了快半个时辰。   皇帝有多关心她,许元姝自然也是看在眼里的。她又转过身来,冲着皇帝行了大礼,“恭喜陛下要当爹了——”话锋一转,她又笑,“可见陛下还是很有本事的,这才一个半月,真能干。”   这里头带着调笑的意味,又多了几分情义,皇帝听得心口一热,眼神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好几遍。   还什么都看出不出来呢,皇帝心中不免又是一酸,可见她是很相信自己的,两人守孝的时候也是日日睡在一起,只是也没做什么逾矩的事情,一直等到了出孝,这才……   皇帝摇摇头,这孩子似乎来得早了一点?   慈庆宫里,送走离开的甘巧,魏贵太妃看了青花一眼,“这还是她头一次告假……你说……她是不是有孕了?”   青花眉头微微一皱,魏贵太妃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前头她在御花园发作女官,这人虽然是我送上门的,但是没想她这样干脆的就把人赶了出去……”   “今儿下午贺太医在长乐宫几乎待了一个下午,皇帝也早早回去……她——”魏贵太妃脸上露出一个冷笑来,“她怀孕了!”   青花隐晦地安慰,“娘娘,头一个孩子呢……”   有些话虽然不能说,不过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头一个孩子本来就不好生,中间出点什么差错,就生不下来了。   再者难道生下来就能养大了?   若是真这样,康平帝的孩子怕是要翻倍,先帝也就不会死,更别说叫他鲁王爷继位了。   “再看看吧。”魏贵太妃转身回去,“若是真有孕,明儿是肯定太医院全体去诊脉的。”   吃过晚饭,皇帝想起贺太医说的孩子不能养太大了,便去拉许元姝,道:“趁着天没黑,咱们在廊下走一走?消消食。”   许元姝瞥他一眼,“刚吃完饭不能动,等过了半个时辰再说。”只是这么说又怕是伤了皇帝的心,毕竟皇帝这样关心她。   “就是怀了个孩子——”   才说了这一句,许元姝便看见皇帝眼睛瞪了起来,她一边笑着,一边改了口。   “蒙陛下恩典,叫臣妾有了身孕,臣妾感激涕零——”   “好好说话!”   许元姝笑了两声,道:“咱们该怎么还是怎么,孩子还小呢,别把孩子吓着了。”   这话皇帝倒是听懂了,他还记得以前不知道在哪儿听过的传说:孩子头三个月特别容易被吓走,连说有孕都不能大声。   皇帝这就叹了口气,手下意识往许元姝肚子上一放,轻轻摸了摸,“真想早点见到——”话没说完,皇帝就住口了,连着说了两句方才的不算,又道:“好好在你母妃肚里待着,等够了日子才出来。”   许元姝被他这患得患失的样子搞得想笑,拉着皇帝的手,又把衣裳一掀,把皇帝的手塞了进去,“这会儿还什么都摸不出来呢,你试试?”   皇帝有些胆怯的碰了碰她的肚子,惊喜地说:“长大了!”   许元姝笑得肚子疼,拉着他的手又往下一段,“你方才摸得怕是我吃的白汁河豚。”   皇帝唏嘘一声,面色有点失望,轻轻碰了两下,“还真的什么都摸不出来啊。”   许元姝的手也伸了进去,在皇帝的大掌上摊开,稍稍用力往下压了压,叫皇帝的手掌全都贴了上去,这才道:“前几日你不知道我有孕的时候,可从来不见你手软,那会儿——”   皇帝立即把她嘴捂住了,“别叫孩子听见。”   许元姝的笑声就被闷在了肚里,皇帝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神有点不好意思,手掌在她肚子上轻轻抚了抚,“别听你的母妃的,父皇可宝贝你了。” 第355章 孙太医?   第二天一早,许元姝打了个哈欠, 被皇帝催促着起床了。   也不知道昨天晚上究竟是谁那么有兴致, 拉着她一路说到了快子时,到最后许元姝都不记得他们两个究竟说了什么。   看见皇帝神采奕奕又有点嫌她懒的神情, 许元姝没好气道:“你给你儿子女儿的名字取好了吗?”   果然这话一说出口, 皇帝原本还阳光灿烂的脸顿时黯淡了下来。   只是转眼他又兴奋起来,“不怕,还有九个月呢,我一定能想个好名字!再不济还有礼部和翰林院,还有——”   没等他说完, 许元姝就把他打断了,她故意挺着肚子站起来,虽然这会儿再用力,也是没有肚子好挺的。   可这动作叫她分外的满足, 尤其是看见皇帝略带着敬畏的眼神。   “你的孩子,你叫别人起名字?”   就差没说出来你是不是傻了。   皇帝重重叹了一口气, 转念脸上又有了笑意, 道:“不怕,还有九个月呢,我一定能想个好名字!”   许元姝被他逗乐了,道:“那我先替肚里的孩子谢谢陛下了。”   两人又说了两句,许元姝洗漱完毕,那边施忠福就在门口道:“陛下,娘娘, 太医来了。”   皇帝道:“叫先去前头等着。”又对他的许贵妃道:“不着急,先用了早饭再说。”   施忠福出去,把一溜太医领到了前厅,又叫上了茶。   宫妃有孕要全体太医来诊脉,这已经是传统了。   听说似乎是大魏朝刚开始的时候,那会儿宫里各种规矩还不太严,有个妃子打算假装有孕,然后从宫外偷个孩子进来,最后自然是没成。   不过打那以后,这方面就查的很严了,毕竟混淆皇室血脉,这也算得上是诛九族的重罪了。   当然也就是这一下要全体太医确诊才行,后头个人都有个人常用的太医,毕竟每个太医都有自己治病的法子,若是混在一起开药,这病八成就治不好了。   许元姝没吃多少,她还记得以前外祖父闲聊的时候说过,吃得太饱,脉象就不太准了。   很快,皇帝陪着许元姝到了前厅。   看见两人进来,太医们急忙起来行礼,脸上都带着笑意,今儿早上,贺太医已经把事儿都说了,又提了昨儿得了赏赐。   贺太医也是太医院的老资历了,不至于连个滑脉都号出问题来,所以今儿太医院一股脑的过来,基本上就是个走程序。   为首的院使大人上前行礼,道:“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许元姝扫了一圈,得益于她有个当御医的外祖父,所以对太医院这一摊子,她也是有所了解的。   比方虽然分了十一个科,不过太医们基本都是全科的大夫,什么都能看。   又好比,太医院虽然人数不少,但是真正诊脉看病的一共二十二人,但是今儿这屋里,除了为首的院使,剩下还有二十四个人。   许元姝想起上回六斤说的皇后娘家往太医院安排人了,便道:“还有两位太医看着面生。”   皇帝听见这话,便也扫了一圈,目光落在院使身上。   院使有点紧张,道:“还有两位是今年太医院进补的新人,微臣想着带他们来沾沾喜气。”说着他又补充一句,“还没正式留任。”   许元姝听六斤说过,进来四个人,最终只能有两个人留下来,看来今儿带来她长乐宫的,最后留下来的可能性很大。   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孙太医。   院使的话音落下,最后头那两人上前一步行礼,虽然是太医院的新人,不过也都是五十岁上下,看着头发都花白了的老头。   许元姝留心听着,前头那人姓齐,后头那人姓孙,六斤也没说有两个新的孙太医,那八成就是他怕不掉了。   皇帝不太在意的挥了挥手,这事儿年初的时候院判就来回报过了,“上来诊脉吧。”   许元姝坐在桌子上,手往前一伸,那边太医就一个个坐了下来,片刻之后起身,一脸笑意的对着皇帝道:“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三五人之后,后头的就有点走过场的意思了。   一般诊脉,坐下来大夫先得调整呼吸,怎么着也得十几息的功夫,而且诊脉的时候都是不说话,不过现在就全变了。   太医坐下来,手一搭上去不过三五息,便是一声恭喜,或者恭喜皇帝添丁进口,或者恭喜娘娘脉象稳健。   这么一路下来,很快就只剩孙太医一个人了。   许元姝忽然眉头一皱,手把嘴一捂,二话不说就跑了出去。   这明显就是害喜了,太医们也不太在意,皇帝眉头一皱就跟着出去了,施忠福一想赏赐还没发呢,便也不送太医出去,只叫宫女又上了茶。   这里头的道道太医也是明白的,院判也不说要走,而且屋里宫女太监都看着,太医们也不好多说什么,一人手里捧着杯茶,只略说两句娘娘身体健康,脉象好之类的话。   许元姝一路跑到了净室,看着皇帝也想跟着进来,急忙把门关上了,道:“你快别进来了,我马上就好,许是屋里人多了,叫人有点闷,我洗一洗脸就出去。”   皇帝“嗯”了一声,道:“那我叫他们先走了。”   “别。”许元姝道:“不是还有个太医没看诊?就他一个没看,回头该有人说他了,我马上就好。”   许元姝一边说,一边飞快的解开上衣,在腋窝里头一边藏了一个香囊,有用帕子系好,又在脸上擦了两下,这才打开门出来。   皇帝见她额角还有水,伸手蹭了蹭,道:“下回还是叫宫女洗吧。”   许元姝嗯了一声,又跟在皇帝伸后,再次到了前厅。   这法子还是听外祖父说的,说是她舅舅小的时候装病不想背医术,就一边藏了一团手帕,只是夹得太紧,一点脉搏都没有了,这才叫外祖父看出破绽来。   她只是绑了两个香囊,脉搏还是能号出来的,而且不靠着自己夹,想必脉象也是稳定的,就是有点弱。   现如今就看着孙太医的了。   若是他好好的当太医,别把消息乱传,又或者他背后的主子不想着靠这消息惹是生非,那自然是大家都好,不然……   许元姝微微一叹,又坐到了桌子前头,冲着孙太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太医请。”   孙太医这手一搭上去就觉得不太对了。   除了能号出来有孕在身,别的什么强健有力,胎像平稳,他是一点没摸出来。   看着那边几个太医一脸笑意的恭喜皇帝,孙太医这心中越发的忐忑了,还是宫里娘娘的身子已经弱到这个地步了?   连这样的脉都算是强健有力了?   孙太医这么一犹豫,脸上就有了点细汗,许元姝知道他摸出不对了,便笑了笑,“太医可诊完脉了?”   孙太医回过味儿来,急忙起身道:“娘娘脉象平稳,恭喜陛下!”   虽然他这么说,皇帝面色依旧不善,毕竟孙太医方才那犹豫,不仅仅是出汗,他连号脉的时间都比别人长了那么一点。   皇帝对他的印象一下子就不好了。   孙太医心中一阵苦笑,藏在人堆里不说话了,要么医术不精……要么……他倒是情愿皇帝觉得他医术不精!   院判急忙上前又恭喜皇帝,皇帝笑了两声,道:“赏!都有赏!”   等太医从长乐宫出来,许贵妃有孕的消息以飞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皇宫。   下头就是报喜啦,许元姝一脸笑意地看着皇帝,“陛下,咱们先去太后宫里?”   皇帝其实挺不想去的,可是看见他的许贵妃一脸耀武扬威的笑意,皇帝还是点了点头。   接下来他就又看见许贵妃毫不慌张的宣了全套仪仗,换了大妆,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这还是第一次有孩子,是不是有点太隆重了?”   这个眼神,胆怯中透着跃跃欲试,皇帝自然是什么都答应了,道:“这也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是该隆重些,正好你也穿了大妆,一会儿咱们去奉先殿上个香。”   皇帝两个字儿重读了,许元姝笑着挽住皇帝的胳膊,两人出了长乐宫,分别上了轿子,往慈宁宫去了。   太后自然是不肯见她们的,出来传话的人是湘君。   “太后娘娘叫奴婢替她恭喜娘娘,希望娘娘好好为皇帝开枝散叶,太后娘娘还在念经,就不请陛下跟娘娘进去了。”   “太后娘娘说会好好地替娘娘在菩萨前头念几卷经书的,求菩萨保佑娘娘生下小皇子的。”   “这就不必了。”许元姝摸了摸她现如今还不存在的肚子,客客气气的笑道:“我没觉得生下小公主有什么不好的,这事儿就不牢太后娘娘费心了。”   湘君一阵的错愕,她当着皇帝的面敢说这种话?皇帝居然也不生气?   当然如果她知道昨儿皇帝连公主的封号都想好了,自然不会生出这样的疑问来。   目送着两人的轿辇离开慈宁宫,湘君一回去佛堂,就看见太后娘娘连手上的念珠都扔了出去,“哀家饶不了她!哀家饶不了她!”   说了两句,太后忽然又念起佛号来。   几声阿弥陀佛过去,太后的声音越发的阴冷了,“先叫她好好得意一番,等她到了五六个月的时候……”   “再大一点孩子说不定就能保住了,两三个月孩子没了大人不会有太大影响,只有五六个月——哀家要叫她一尸两命!”   严格说来,这宫里的长辈其实就太后一个,魏贵太妃也是因为有先帝,并且养过一段时间的皇帝,这才稍稍比别的贵太妃高了一级,不然就冲贵太妃的这个数量,一天下来有半天都得用来晨昏定省。   光喝茶就能把人喝饱。   所以除了慈宁宫,两人也没耽误,也没想着去给别的贵太妃们报喜,直接坐着轿子又往慈庆宫来了   几乎是刚下轿,许元姝就看见魏贵太妃由两个宫女搀扶着,从里头快步走了出来。   “昨儿早上就听见喜鹊在叫了,可见是应在你身上了。”   许元姝笑着握住了魏贵太妃的手,“喜鹊儿来慈庆宫叫,可见娘娘的确是疼惜我。”   两人对视了一眼,魏贵太妃心中一声可惜,若是早知道如今这个局面,当初就不该跟她说孩子不能养得太大,就该说些什么壮实了生出来才不得病。   许元姝同样也是一声唏嘘,曹女官是魏贵太妃的人……她谋划了皇位几十年,她还有孙子,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放手?   受了这样大的打击,这么快就又恢复过来……   两人相视一笑,魏贵太妃牢牢抓着她的手,笑道:“赶紧去里头坐,也不枉费我亲自出来迎接你们。” 第356章 朕心中有愧   魏贵太妃拉着许元姝的手,一路拉着她到了内室坐下, 又一脸笑意的问道:“几个月了?太医怎么说的?你自己有什么感觉没有?夜里睡得可好, 吃得可香?”   说完自己先笑了,道:“这还是第一个孩子呢, 你注意着些, 有什么不懂的只管来问我,我什么都告诉你。”   魏贵太妃一副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许元姝也是一脸捎带着羞涩的笑意,比魏贵太妃更是显得真挚,。   “我肯定是要来问您的。”许元姝笑道:“这宫里只有您一个生下五个孩子, 还都好好的养大了,除了您,怕也没人可问。”   听见这话,魏贵太妃心中不由得就是一阵的得意, 连有点忐忑的心现在都平静了下来。   是啊,还有谁能问呢?   她可是好好养大了五个孩子, 当年在康平帝的后宫里, 就连柳妃或者吴贵妃有孕在身的时候,都要来问一问她的。   这么一想,魏贵太妃面上越发显得从容,道:“头胎……你自己别紧张,就比什么都强,也别老想着孩子,皇宫里这么些人伺候着, 又不想寻常百姓想要什么都没有——”   她稍稍一顿,脸上露出点高深莫测的笑意来,“你只管顺着性子来,自己舒服了,孩子才能好。”   这话叫许元姝听出点别的意思来,魏贵太妃是鼓励她肆意妄为?   许元姝轻轻点了点头,脸上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   她前头虽然跟皇帝有点没大没小的样子,可她心里是清醒的,一来选了没人的时候,二来也是趁着皇帝心情好的时候。   虽然当着人也跟皇帝说两句,可那更多是打趣儿,显示出皇帝多么喜欢她的样子。   魏贵太妃又是什么意思呢?   魏贵太妃又对皇帝笑了笑,道:“头三个月尤其危险,你得顺着她的性子来,若是她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我先替她陪个不是。”   她说完,便又看了许元姝一眼,见她正跟皇帝两个含情脉脉地看着,魏贵太妃嘴角不由得微微一翘。   有孕在身……脾气都是越来越大的,没见过哪个到了后头还能变好的,只是她没有生过孩子,这点是肯定不知道的。   皇帝这样喜欢她,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儿嫌弃了她,况且她肚里还有孩子,可这一点点消磨下去,也是在给未来做准备。   再者她有孕在身,不能伺候,还能叫皇帝守着不成?   今年的选秀已经停了,太后闭门不出,机会可不全是给她留的?若是南嘉能得了皇帝的喜欢,那是再好不过,亲侄女儿总归是比她曾经用过的宫女好的。   就算不成她也没什么损失,不过是庶支的一个女孩子罢了。   魏贵太妃微微叹了口气,她一肚子的主意,可惜在没当上太后之前……还得隐忍着来。   几人又说了几句话,皇帝便起身告辞了,许元姝自然是跟着他一起出来。   “要不要……还是得给皇后报信的。”许元姝道。   皇帝眉头微微一粥,张忠海上来便道:“娘娘,皇后娘娘一早就去了西苑。”说完又补充一句,“奴婢出来接太医的时候看见的。”   这是躲清静去了?皇帝面上闪过一丝不喜,道:“正好中午了,咱们先去吃饭。”   待吃过午饭稍稍歇息片刻,许元姝便催着皇帝去御书房了。   “陛下一天到晚待在后宫,回头该有人说我了,什么妖妃祸国殃民之类的话都得出来。”   许元姝玩笑中又带了几分笑意,轻轻推着皇帝,“陛下为了我,也得好好处理政务才是。”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心想这的确是有孕在身就会想太多,只是这会儿的确是撤藩的关键时刻……他道:“那你一个人好好歇着——”话说到一半又想起来太医说的要多动一动,皇帝嘴又抿在了一起。   许元姝笑道:“我都知道了,我自己也注意着呢,你快别担心了,这一屋子的人呢。”   待皇帝出去,许元姝叫了宫女太监进来,道:“甘巧陪我去皇后宫里,你们收拾屋子。”   “家具尤其是桌子,都换成圆角的,尖利的地方用布包了,剪刀针线等等也都收起来,多宝阁上的东西注意着往里头放一放,注意放牢靠了,别叫掉下来。”   许元姝又踩了踩地,上头铺得毯子踩上去的确是很舒服,就是太软了些,“毯子换个薄些的。”   她又环视了一圈,“屋子里的小零碎都收拾了,小凳子圆凳子都贴着墙放,家具也是一样。”   “熏香都收了,这几个月用瓜果来熏,还有那些颜色鲜艳珐琅的摆件,也都收起来。”   她一样样的吩咐,宫女太监一条条的应下来。   许元姝看了一圈,觉得没什么疏漏,这才带着甘巧出去了。   收拾房子其实是收拾给皇帝看的,她当着皇帝从来不说害怕,不说紧张,可是皇帝晚上回来,瞧见屋子已经大变样了,连棱角都要包上棉布,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她的害怕?   当初她跟六斤一起谋划,六斤问的就是她能不能牢牢抓住皇帝,这一条,是永远该摆在第一位的。   许元姝一边想,一边往坤宁宫去了。   这会儿天气已经热了,就算是骑马,也只能去一个早上,所以这会儿皇后是该在坤宁宫的。   迎接她的小宫女神色有点紧张,飞快的行礼道:“娘娘稍待片刻,待奴婢进去通报。”只是才转身走了没两步,门帘子还没过去呢,她忽又转身回来,道:“娘娘请往抱厦里等着,外头日头大。”   看来她有孕在身的消息,的确是传遍整个皇宫了。   不多时傅妈妈跟着那小宫女出来,手一伸道:“娘娘小心。”   甘巧上来扶着她,虽然还没到那程度,可是宫里的门槛可不低,等再过几个月她肚子挺起来,指定是看不见的,那会儿无论如何都得人搀扶着,所以现在就得习惯。   许元姝的手搭在甘巧手臂上,脚一迈,进了坤宁宫。   坤宁宫是三间的进深,比长乐宫要大上许多,别的时候不觉得,可是一到天气热起来,坤宁宫里就显得特别的清幽。   许元姝微微松了口气,虽然才有孕,可是她已经体会到热了。   傅芳苓在西次间坐着,看见她进来,急忙起身,脸上挂着笑意,道:“小心些,快坐。”   许元姝行了礼这才坐下,“原该早上就来的——”   话没说完,就被傅芳苓打断了,道:“你早上来我是不在的。”她笑了笑,“我去西苑骑马了。”   说完她脸上忽如其来一阵的懊恼,道:“亏得上回没拉着你跟我去骑马,几个月了?”   许元姝笑了笑,客气中带着一丝疏离,“太医说刚一个月了。”   傅芳苓掐着指头算了算,道:“怕是正好生在过年的时候。”说着又是一声唏嘘,“生在过年的时候好,天气冷也就不怕什么,若是跟我一样生在夏天,坐月子就不好过呢。”   许元姝点了点头,“您说得不错。”   傅芳苓见她这个样子心中略觉不高兴,她毕竟是皇后,怎么她就敢当着皇后这样敷衍呢?   还是皇帝宠的。   “上回我差点生在你做寿了……”傅芳苓话锋一转,这话题就落在了陆姨娘身上,“你夏天的生日,你姨娘生你的时候想必很是辛苦呢。”   “皇帝给你嫡母赏了封号,给你祖母弟弟都赏了东西,我记得你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弟弟,若是你不好开口,我帮你。”   这话一出口,傅芳苓就看见对面许贵妃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转而变成了一层薄怒。   她便又劝道:“毕竟是生母,我知道你……唉,纵然是养在嫡母身边的,也该记着生母才是。”   许元姝直接便站起身来了,脸上有挂上了笑容,却比方才更加的客气了,“我家里的事儿,就不烦劳皇后娘娘操心了。”   “陛下赏给我家里的东西已经够多的了,娘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再赏下去,怕是有人要说我不安于室了。”   她说完便又福了福身子告辞了,道:“不敢打搅娘娘的清净。”   待她出了大门,傅芳苓看了傅妈妈一眼,道:“看来这消息说得不错,她的确是从小养在嫡母身边,跟生母不怎么相处,连带一母同胞的弟弟都不想搭理。”   傅妈妈便道:“奴婢觉得……她那生母陆姨娘,去庙里住着,说是思念亡夫说话,还带着儿子……不如咱们也派个人去庙里看看?”   许元姝出了坤宁宫,伸手摸了摸肚子,脸上又有了笑意,她微微叹道:“这有了身子,的确是什么都忍不住了。”   甘巧伸手把她一扶,劝慰道:“娘娘还是得放宽心,别跟不相干的人计较。”   到了晚上,皇帝回来看见大变样的长乐宫,面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便是忧虑,到最后又变成了愧疚。   许元姝瞧见他这一脸的难以言表,知道皇帝怕是遇上什么为难的事情了,只是……她是该问一问,还是装聋作哑当做没看出来呢?   许元姝想了想自己现在的心情,她现在应该是沉溺在有孕在身,忐忑中带着不安的,所以她最后只是上前福了福身子,道:“我叫他们准备了陛下爱吃的青笋丝,陛下先去洗漱,等出来就能吃了。”   她还叫了陛下,皇帝眼中忧虑更甚,却依旧什么都没说。   许元姝在外头等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时间有点长了,这要是还没发现皇帝有异,那她这宠妃就做得太不合格了。   许元姝轻轻的走到净室,看见宫女太监都被打发出了门口,里头只有皇帝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站着。   许元姝使了个眼色,宫人们悄无声息的下去了,许元姝加重脚步走了进去,“你怎么了?”   皇帝转过头来,一下子就握住了她的双手。   “元姝,我对不起你。”   这又是怎么了? 第357章 我同情的依旧是皇帝   皇帝能有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儿?   皇帝做什么都不会对不起她。   心中虽然这样想,不过许元姝脸上满满的都是疑问, 还有一丝惊讶, 甚至还有点伤心。   不过伤心不表现在脸上,而是表现在动作上, 她手捂着肚子, 后退了一步。   “陛下做了什么?”   她说话的时候连眼睑都垂了下来,像是害怕看见皇帝的眼神。   皇帝心中莫名生出点恐惧来,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手,“不是……我。”   许元姝默默叹了口气,叫皇帝刚好听见的水平, 她拉着皇帝的手坐了下来。   “陛下想做什么?”   皇帝道:“我打算给你两个妹妹封赏县君,再把你弟弟的锦衣卫千户升两级,到指挥佥事。”   许元姝看他一眼,道:“这是对不住我?陛下是这么对不住人的?”   县君是女子倒数第二等的爵位, 一年两百两银子,也不会记在玉碟上, 说出去就是个名号。   至于锦衣卫的指挥佥事, 正四品的官儿,就算是个虚职,拿出去也能糊弄人了。   要知道翰林院最高等的翰林学士也不过才正五品。   皇帝叹了口气,道:“还是撤藩的事儿,下头已经说开了,得找个别的什么事儿岔开,叫人别老盯着撤藩。”   许元姝没说什么, 这是想拿她当靶子?   皇帝见她什么都不说,越发的难耐了,道:“皇帝后宫里头的事儿,总是叫人好奇的。尤其皇帝有个宠妃……”   尤其是最后一句,明显不是自述的口吻,“这主意是谁给你出的?”许元姝微微瞪了眼睛。   皇帝松了口气,急忙道:“是六斤出的——”就说了半句,皇帝又急忙解释,“就是没他,我也是愿意给你家里人封赏的。这个跟他没关系。”   “就是赶得巧了,正好遇见你有孕——”   皇帝解释的有点心虚。   听见是六斤的主意,许元姝也不打算再装下去了,“若是能为陛下分忧,想必我肚里孩子也是愿意的。那……我明儿再宣祖母进宫一趟吧。”   见她已经恢复了正常,皇帝这心总算是放到肚子里了,正要说话,忽然见他面前的美人笑了。   “你现如今就这么封赏了,等孩子生下来我看你怎么办。”   许元姝一边说着一边起身,道:“我去擦擦脸,这天气也热了,又出汗了呢。”   哪儿是天气热?皇帝顿时明白,这就是方才被他吓得来着。   这边话说过了,皇帝找来个小太监,道:“去司礼监,跟六斤说一声。”   小太监虽然有点不明就里,不过说话的两个人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就成,忙跑着去报信了。   得到皇帝派人传来的口讯,六斤拿着印,往早就写好的圣旨上一印,心中默默地想:这宫里,唯一能不动如风的位置就是皇后的宝座了。   聪明人坐上这个位置就是不动如山了。   正好有这么个好机会,两者相辅相成。这么铺垫下去,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宠爱许贵妃,那等到真正废后的那一天,也就不显得突兀,更加不会有多少人反对了。   第二天一早,辰时刚过,太监便去了许家传旨,昨儿下午便有宫里的消息了,因此许家上下倒是也不显得多惊慌,尤其是薛姨娘跟丁姨娘两个,女儿成了县君,等将来出孝,嫁入高门大户不成问题,恨不得现在就给家里大姑娘立个长生牌位。   许老太太吩咐许修志接了圣旨,那太监上前客气一笑,接过下人递来的红封,笑道:“咱家也沾沾贵妃娘娘的喜气。”   又跟许老太太道:“娘娘临走的时候吩咐了,要接您跟少爷进宫谢恩的,正好咱家也要回宫,不如咱家伺候着两位一起走?”   许老太太客气了两句,家里的马车都是准备好的,当下跟着那太监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到了玄武门。   这次进宫虽然没有自家孙女儿陪着,只是许老太太心中惊讶比上回还要多。   上回她们是北安门换轿子,这次是连着马车到了玄武门。   而且这次的轿子上头居然有遮阳的顶子,许老太太当过宫女的,还是先太后的暗线,她自然知道这样的规格纵然是宫妃,也要小心用的,她默默叹了口气,觉得上回激动之下说了那些事儿……   是不是叫自家孙女儿的胆子更大了。   只是想着她有孕在身,许老太太斟酌着要怎么提醒她两句才好。   许老太太正想着,忽然听见有人叫她,转头一看,是皇后的母亲贾氏,也坐着轿子,就是上头没顶,正催着抬轿子的小太监快一点。   许老太太便压了压轿子,道:“等一等。”   贾氏很快赶了上来,笑道:“原先就看见前头的眼熟,试着叫了一声,没想真是您。”   寒暄这事儿,许老太太是不输给任何人的,她也挂着笑意,道:“咱们两个倒是有缘,没想两次进宫都赶在一起了。”   贾氏跟着笑,道:“还没恭喜老太君呢,您两个孙女儿都成县君啦。”说着又一看许修志,笑道:“这便是贵妃的弟弟,小小年纪已经是正四品的官儿了,可见前途远大。”   若是搁在一般人身上,这会儿就该一脸的笑意道谢了,而且这笑意里还得是表面谦虚,内里骄傲。   可惜许老太太不是一般人,她笑是笑了,只是说出来的话叫贾氏一点都没预料到。   “您家里真是消息灵通,传旨的条件是辰时去我们家里的,我这就进宫谢恩,前后也就一个时辰的事儿——”   许老太太一顿,又道:“您上回说您家住哪儿来着?怕是挺近的吧。”   贾氏尴尬地笑了两声,道:“是听北安门的太监说的。”   她这么一尴尬就停了下来,可轿子是不会停的,说话间已经穿过御花园了。   贾氏的地方到了,许老太太还要一路往南去长乐宫,道别的时候许老太太便又笑了两声,道:“若是出宫的时候咱们还能遇见,一起喝茶可好?”   贾氏答应是答应了,只是转念之间就又紧张起来,“喝茶?”这不是她上回的借口吗?   她的眉毛不由得皱了起来,难道连北安门的小太监……也是许贵妃的人?   那她这个当皇后的女儿……可是四面楚歌了。   贾氏猜得不错,北安门的太监总管的确跟许贵妃有交情,不过喝茶这一条也是许老太太瞎编的。   女子间交往,关系没好到一定程度之前是不会上门拜访的,况且她们两个的身份是什么,一个皇后的生母,一个是贵妃的祖母,两人若是真出来能去什么地方呢?   庙里烧香,店里喝茶,再者就是一起去买首饰布料胭脂等等。   可许老太太这把年纪了,走路是走不太动了,又才死了儿子,家里都是重孝,买首饰胭脂也是不行的。   所以到最后也就剩下这一条喝茶了。   贾氏上回说喝茶,也是因为这些理由,只是她今儿有点紧张,竟然一点都没想出来,差点被吓了个半死。   这次无论如何都得跟女儿把话说明白了!   贾氏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往坤宁宫里去了。   “娘娘,请屏退左右。”贾氏开头这第一句话,便是直截了当连傅妈妈都给吓了一跳,她忙带着宫女出去,把屋子留给了这一对儿母女。   “娘娘。”贾氏也不喝茶,什么铺垫都没有,道:“娘娘吩咐的两件事儿,都有着落了。”   “头一件,昨儿孙太医差人传话过来,他号着脉,觉得许贵妃这一胎不是很稳,但是别的太医都笑眯眯地说恭喜,而且他才去太医院,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跟着领了赏赐就出来了。”   傅芳苓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可是眉头却皱了起来,“这是为什么?”她不由得低语。   难不成……许氏这一胎是贺太医看着的,横竖都有贺太医担着,他们想害贺太医?   可贺太医年岁以高,听说这是他最后一年在太医院了,不然也不会新招两个人进来……   傅芳苓想了半天没有想明白,贾氏叹了口气,道:“娘娘,都到了这步田地,有些话我说的不好听,可娘娘得好好想一想了。”   “你没有害人的意思,可别人未必没有害你的意思。”   “你是皇后,她是贵妃,她还有宠爱,你觉得她想不想当皇后?她若是想当皇后又会怎么办?”   “先帝的皇后是怎么没的?”   傅芳苓猛地转头看她。   贾氏点了点头,道:“她这孩子不稳,又叫贺太医瞒着,贺太医毕竟是救过皇帝的,她外祖父又是太医院的出身,太医院的太医碍于这些的面子,也不会拆穿她。”   “可她这孩子……万一生不出来,总得有个由头。”   “娘娘……宫里宫外,稍微有点关系的,都知道她跟太后不合,可我也要问一句,若是真叫她有了机会,娘娘,您觉得她会栽在您身上,还是栽在太后身上?”   “……”傅芳苓紧紧皱着眉头。   贾氏微微叹了口气,道:“第二件事儿,就是许氏的姨娘和弟弟了。”   “这些日子我叫人以上香结善缘的名义去了庙里,听说只剩下她姨娘一个人了,她弟弟已经出家当了和尚,据说要苦修,去了西边一个什么庙里修闭口禅去了。”   傅芳苓紧锁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她姨娘没两日也要回去许府了,听说许家已经给她修了佛堂,等请了菩萨来,就要接她回去了。”   “娘娘……早做打算。”   “你容我想想。”傅芳苓的手搭在了贾氏手上,“她有皇帝的宠爱,她还有身孕……我若是出手不成反被她陷害了……那我这皇后也就坐到头了。”   “况且她有孕在身,纵然是这孩子不长久,她也必定比以前警惕,皇帝也必然放很多人在她身边……”   长乐宫稍远,皇后已经跟母亲说了好一阵子话了,许老太太这才到了长乐宫。   她一进去就看见出来迎接她的许元姝,还有……那个还平平坦坦的肚子。   “恭喜娘娘。”许老太太道,话才说出口,两边的宫女就把她扶了起来。   许元姝一看见她那个眼神,就知道她又开始操心了,所以一等到了内室,宫女都下去,她便道:“这是皇帝的注意,要那我当个靶子。”   “我清醒着呢。”许元姝说了几乎跟上次一样的话,她摸着肚子道:“女人生了孩子,对男人就不会太关注了。”   “等我有了孩子……慢慢地皇帝也就被我放在第二位了。”   “若是皇帝这个时候还喜欢我,他会吃醋的。”   “若是皇帝这个时候已经没那么喜欢我了……我也是给他找了个理由,慢慢地淡了,他也不会迁怒于我。”   许老太太松了口气,道:“你明白就好。” 第358章 把孙太医赶出去   见孙女儿已经有了主意,未来该怎么都想的明明白白, 许老太太也不纠缠着这一条多说了, 她把手一松,看着志哥儿笑道:“你这个弟弟, 小小年纪已经正四品的官儿了, 前两日还有人上门,说要帮着做一做媒。”   许元姝没问什么,看着志哥儿笑了两声,志哥儿倒是先害羞了,头一低道:“我还小呢。”   屋里的笑声就又大了些, 许老太太笑着笑着就变成了叹气,道:“咱们家里还守着孝,我都给推了。再说我也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人,现如今找上门的都是商户, 说是嫁女儿,不过是想靠着关系多赚些银子而已。”   “志哥儿喜欢什么样的?”许元姝摸了摸他的头, 道:“到了这个地步, 也不兴什么盲婚哑嫁了,总是能看一看女方的,志哥儿喜欢什么样子的,咱们慢慢挑。”   一开始说的倒是挺正经,后头就全是调侃了,志哥儿面皮还薄,被这么打趣儿两声, 脸上已经红了,他飞快的跑到外间,听见里头姐姐的笑声,嘴角不由得也翘了起来。   里头有了动静,张忠海进来一看,便冲着志哥儿行了个礼,道:“小少爷可是嫌屋里闷了?要么奴婢待您去花园子里转一转?”   许修志是知道祖母有话要给姐姐说的,他略一思量便点了点头,装出一副孩童的模样,道:“还要去御膳房挑菜。”   张忠海进去一回禀,许元姝自然是答应了。   等张忠海带着志哥儿出去,屋里便只剩下祖孙两个了。   许老太太叹气,道:“昨儿你差人回来递消息,我是真真吓了一跳,这样的荣宠,这样的赏赐,是皇后才能有的,你可想明白了?”   许老太太面上很是严肃,一双眼睛盯着许元姝不放,像是一定要问出个究竟来。   见许元姝半晌没说话,许老太太又道:“我今儿又跟皇后的母亲撞上了,她——”   “我知道的。”这一次许元姝很快就有了反应,她微微一叹,道:“尤其是陛下什么都没赏给皇后,整个后宫,就算剩下那些人都……不太上得了台面,皇帝也不喜欢她们,可是皇帝什么掩饰都没有。”   “只歇在长乐宫,只赏了我一个人的家人。”   “我跟皇后现在相安无事,并不代表以后相安无事。若是我当了皇后,我也是不愿意皇帝三千宠爱于一身的。”   “况且皇后……”许元姝微微沉默,“她一开始怕是就没把我放在眼里,虽然是个侧妃……可是跟王妃比,也不过是个玩意儿。”   “纵然是她身边没人撺掇她……”许元姝摸了摸肚子,“若是我生下皇长子来,这表面上的相安无事就维持不住了。”   “再者若是皇帝一直这样宠着我……”许元姝脸上没什么表情,冷静的好像不是在说自己,“皇后很快就会觉得自己后位不保,不管是想叫我失宠,还是想拉个垫背的,兴许等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是她动手的时候了。”   可许老太太想问的不是这个,“我想问的是你。”   许元姝不急不慢的抬眼看她,“志哥儿还小,咱们家里也没什么根基。”   这话听着是只说了一半,不过对许老太太来说,已经够了。   “我虽然不会主动去招惹她,也不会去主动害人——”许元姝说着,便想起死在那天晚上的先帝还有许义靖。   “可若是有人来招惹我……也得做好把命留下来的准备。”   许老太太心中一声叹,换了个话题,道:“我昨儿得了消息,派人去请你外祖父回京了,信上还说了你有孕的消息。”   “不是为了你。”许老太太沉声道:“是为了志哥儿。”   许元姝看着祖母已经是老态龙钟的脸,手背上好几处的黑斑,什么都没说。   “许家没有能主事的人。你外祖父会教孩子,若是我不在了……你别说话——人到了这把年纪,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走了,你大伯娘性子懦弱,纵然是别的寡妇为了孩子能立起来,她不行,”   “志哥儿叫你外祖父照看着,我也放心。”   许元姝想起外祖父说的不想回京,可是如果他能回来,的确是对志哥儿比较好。   许老太太道:“他总归要回来的。”   许元姝深吸一口气,已然是明白祖母要说什么了。   她当了贵妃,贵妃的外祖家在那样的小镇上是过不下去的,况且外祖父能看淡能看破,可是舅舅还有表哥怕是就没那么容易了。   外祖母相当于给了他们一个理由,叫他们早日回京的理由。   “人总是要为子女所累的。”许老太太见她面色转缓,安慰了一句。   话题又转到了孩子身上,许老太太道:“其实也没那么多忌讳,什么不能有剪刀,不能有属兔的人伺候,屋里不能放尖利的东西,不能吃这个,不能吃那个——”   “小老百姓家里有的吃就不错了,纵然是有孕也得干活,还有人直接把孩子生在田地里的。”   许老太太面色轻松的说了一大溜,许元姝只用一句回了。   “我做给皇帝看的。”   许老太太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她满意极了,将皇帝的宠爱看得这样淡,只这一条,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她笑了两声,面色又严肃起来,“前几日有人去庙里打听空了和尚跟六尘居士,你可要提早做好准备。”   空了和尚?六尘居士?   一个是许修成,一个是……陆姨娘?   皇后前两日不是才提过他们?   许老太太淡淡的笑,道:“空了和尚已经上路了,六尘居士我叫先留在庙里了,只是听见你有孕,你也知道该怎么办,我下午就差人把她接回来。”   她扫了一眼许元姝的肚子,“别的没什么忌讳,可有孕在身还是不要多劳动心神的好。”   纵然是个姨娘,可毕竟是生母,闹将开来又怎么会不在乎?   许元姝点了点头,没想她才说两人不可能一直这么相安无事的下去,皇后就出手了。   而且还是……有孕在身的消息传出来才几天?再想想孙太医,她怕是出了孝就开始动作了。   她微微叹了口气,道:“还请祖母好好照看着家里,我也会经常派人去的,这些日子皇帝有大动作,咱们家里也要多加小心的好。”   有孕在身难免精神不济,未时刚过,许老太太便拉着志哥儿告辞了,许元姝送走两人,回来便小憩片刻,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皇帝在她床边坐着。   “今儿没吵到你吧?”皇帝得意的笑了两声。   许元姝伸手给他,皇帝稍稍用力,就把她拉了起来。   “一点没吵到。”许元姝笑着说。   皇帝像是很高兴的样子,一边叫人伺候她洗漱,一边道:“去新罗的人回来了。”   “这么快?我听李尚宫的意思,要走半年。”   皇帝这才发现他说的似乎有点问题,道:“锦衣卫报信的人先回来了。她们的……还在后头随着马车慢慢走着,回京怕是要到秋天了。”   许元姝半真半假的看了皇帝一眼,皇帝道:“这事儿是你促成的,你想要点什么,我都赏给你。”   皇帝认真看着她,只是瞧见他的爱妃时而皱眉时而凝神,倒是真像好好思考的样子,可最后却只是摇了摇头。   “这会儿想不到。”许元姝道:“先攒着,等孩子生下来我兴许就知道要什么了。”   “孩子生下来我有别的赏你。”   许元姝笑了起来,“那咱们先吃饭,孩子生下来还得八九个月呢,这会儿就叫我知道了,怕是要寝食难安。”   不过虽然许元姝没说要什么,可是第二天一早,皇帝的赏赐还是来了,不是首饰也不是布料,更加不是庄子田地等等。   他发了道明旨,各种贤良淑德、嘉言善行、仁慈有智鉴等等词语写得满满地,把他的许爱妃从头到脚夸了个遍。   许元姝一边听着,一边脸上不由自主就露出了笑意。   宣旨的太监是戴恩,读了圣旨之后,笑眯眯地道:“恭喜娘娘,这等加了大印的圣旨,是要抄录归档的,想必后世之人也会知道娘娘的好。”   许元姝脸上笑意未退,道:“戴公公坐。”又叫宫女上茶。   待屋里没了人,戴恩起身,冲着许元姝行了个礼,道:“娘娘,奴婢还要谢谢您迎李尚宫回来。”   许元姝受了他的礼,脸上的笑容淡了些,道:“我有一件事儿要你去办……”说到这儿她微微一顿,道:“你先听听这事儿能不能成。”   戴恩点了点头。   “太医院的孙太医,是皇后的人,我想把他赶出去。我这一年有孕还要生产,太医院里放着外人,我不安心。纵然是他这一年怕是没法到我面前,可人总要未雨绸缪不是?”   “况且我外祖父一家也要回来了,他们家里一脉相承的医术,要么在宫里当太医,要么在京城开药铺,我觉得还是有个太医的好。”   戴恩道:“娘娘所虑极是。”   许元姝看了一眼戴恩,道:“你当了这么就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手下可有几个得用的锦衣卫。”   戴恩一愣,许元姝道:“不要大官,只要下头办事儿的人。”   戴恩点了点头。   许元姝道:“找几个人去孙太医家里的铺子找麻烦,他才到太医院,也没有根基,在皇帝面前更是说不上话,唯一能求的就只有大长公主府了。”   “这就能找出来他的幕后之人。”   戴恩略一思量,点了点头,道:“奴婢记得孙太医进太医院,说他最擅长的是跌打损伤,尤其是祖传的一副膏药方子——这就好办了。”   说话间戴恩已经有了主意,“锦衣卫办事儿受伤在所难免,叫两个拐了退扭了脚的人去,只说他的药方子不管用。”   “遇上锦衣卫是没法报官的,只能找人调解。”   许元姝点了点头,道:“你办事儿,我是很放心的。”   戴恩起身告辞,又道:“娘娘放心,这事儿不难,最多三五天就能办妥。”   许元姝叫张忠海送他出去,心中默默地想,咱们这位皇帝,若是当着他的面说想安排个人进太医院,纵然是他不喜欢的皇后,他怕是犹豫一下也能答应。   可是背着他……这就不太好了。   许元姝一边想着,一边又觉得要不要去给六斤提一句。   只是转念一想,六斤是不用她担心的,看见戴恩这样的举动,别说猜他做什么了,怕是连戴恩仅剩的几个手下都能摸得清清楚楚。   还有什么要她操心的吗?   许元姝摸了摸肚子,就剩下平平安安地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了。 第359章 如何正确的往太医院安排人手   孟太医当初定居的山村,距离京城也不过就是三天左右的路程, 刚到四月头上, 许元姝就听见祖母传来的消息,她舅舅孟柯林已经先行回到京城了。   许元姝松了口气, 她原先想着就该是舅舅先回京城的。   外祖父年纪大了, 手指头折过,虽然八成已经养好了,可是断然没有叫老父亲一人上路的,表哥年纪尚轻,所以先行回来安排的重担, 自然是落在了舅舅身上。   他回来的正好,外祖父是不可能回太医院了,表哥纵然是进去了,也得从抓药熬药这样的事情开始, 倒不如舅舅一上来就能当太医。   许元姝一边想着,一边就跟张忠海道:“一会儿去我家里一趟, 叫我舅舅——后日再来吧, 我在养心殿的东偏殿见他。”   张忠海领命出去传话,等到晚上皇帝进来,许元姝出去迎接他,又飞快的冲着他行了个礼。   迅速到连皇帝都没来得及拉她。   “小心你的肚子。”皇帝道。   许元姝笑了两声,“昨儿你不是还摸过?平平的什么都摸不出来,你还嫌孩子长得太慢呢。”   皇帝轻轻咳了两声,又迎上许元姝的眼神, 盯着他一直在看。   皇帝有点不明就里,只是心中却想不能找了她的道,现如今她有了身孕,好多事儿不能做,最后还是自己一个人生气,她在一边笑。   这么一想,皇帝脸上露出点笑容来。   许元姝眉头一皱,道:“陛下快问我有什么事儿,我有事儿求陛下来着。”   这话叫皇帝听见,一边叹气一边笑,“说吧,什么事儿陛下都允——”话还没说话,皇帝忽然顿住了,一脸警惕地问道:“你想干嘛?你这会儿可是有身孕的。”   许元姝微微叹气,道:“我外祖父一家要回来了。”   这事儿皇帝是知道的,他想了想道:“回头叫你——”   孟家的事儿,因为有许元姝这层关系,皇帝也知道的清楚,比方她的表姐病死了,舅妈上吊死了,表哥原先的定下来的亲事给推了,娶的新妇是镇上乡绅的女儿。   能时常进宫陪她说话的,就她外祖母一个了。   “我舅舅先回来的。”许元姝也不等皇帝再次开口,直接便道:“老宅还留着,住的地方有,我舅舅是先回来收拾东西的。”   “他们回来总得有个营生,我外祖父家里几辈子下来都是当大夫的,过些日子是肯定要盘个铺子开药房的。”   皇帝点了点头,道:“我记得原先那个铺子……咱们说要就藩的时候,你给贺太医了?那……我给你繁华地方寻个铺面?”   许元姝瞪他一眼,道:“皇帝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繁华的地方都是商铺,开药铺纵然是不收银子,那收益也要降了好多。”   一副你会不会算账的模样。   皇帝被她这表情逗笑了,又觉得她这不往外头撒银子,一点点都想帮着他的心更加的珍贵难得,皇帝很是豪气的一拍大腿,道:“说吧,想要什么内库有的都给你!”   许元姝又瞪他,这一次皇帝从里头看出来败家子儿几个大字。   “也不要你做什么,只叫我舅舅在太医院做个一阵子——”许元姝想了想,道:“挂个太医的虚名就行,叫他们开药铺也能沾沾光。”   这次轮到皇帝摆出“你会不会算账”的表情了。   “这事儿容易——”皇帝一边说一边想,他想的最多的,还是元姝肚子里的孩子,头一个孩子,太医院有她舅舅,大家都放心。   皇帝便道:“太医院原本就是皇宫辅臣,一切都是皇帝说了算的,叫进就是了。只是挂个虚名怕是不保险。”   他说到这儿不免有点唏嘘,当了后妃飞上枝头,连家人都是鸡犬升天,全靠朝廷给的东西活着。   可瞧瞧她的许贵妃,外祖父家里还得开药铺维持生计。   皇帝便道:“先叫他当个三两年的太医再说,日子短了怕是别人不认。”   许元姝笑道:“还有我外祖父呢。”   这茬儿皇帝倒是没想起来,他略一想,又道:“这样,还是先叫他当个三两年的太医再说。你知道太医院的药材,每年都会换新的,那换下来的药材其实也挺好的,供给太医院的,也都是道地药材,回头这药材叫你舅舅——”   瞧见许贵妃的眼睛又瞪了起来,皇帝道:“折价卖给你舅舅!”   许元姝这才伸手在皇帝背上拍了拍,道:“陛下说的是,都听陛下的。那我后天宣我舅舅进宫?就在养心殿里见一见他。”   皇帝点了点头,“叫……叫戴恩陪着你吧。”   戴恩是个能做主又能镇得住场子的太监,皇帝叫他陪着,其实就是有些小事儿当场就能决定。   许元姝起身行礼,这次倒是被皇帝抓了个正着。   皇帝笑了两声,道:“我算是看出来了,这次你就没打算行礼。”   许元姝半真半假地看他一眼,“陛下真是个明白人。”   又过了两日,小太监去接孟柯林进宫,许元姝跟戴恩两个已经等在了养心殿的东偏殿。   许元姝道:“有了身子,思虑的确是不及以前周全了。”   “娘娘。”戴恩正儿八经的答道:“依老奴这几十年的见闻,娘娘就算是有了身孕,宫里也是没人比得上您的。”   许元姝笑了两声,道:“上回你来我就想问你,只是不知怎么就给忘了。”   “去新罗的锦衣卫已经传了消息回来,那黄太监可还好?”   “黄太监啊……”戴恩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惆怅,“听说去的路上就有点不太好了,太监都是要学骑马的,可他这些年养尊处优的,连马背都上不去了,后头要赶路,也不能为了他拖慢行程,后来就把他绑在马背上驮着走了。”   “等到了新罗,黄太监那一身的肉就只剩下一半了,那边天冷,院墙也就半人来高,房子是用木条跟纸糊起来的,开春没多久他就病死了。”   许元姝跟着叹息一声,又问:“太后可知道了?”   戴恩迟疑了一下,道:“怕是不知道。”   “太后的消息是没以前灵通了。”许元姝想了想,“这消息你一会儿去慈宁宫说一说。”   戴恩略一思量就明白她什么意思了,别人去求见太后,太后不一定见,可他就不一样了,他是康平帝的老人,太后说不定能见他。   戴恩脸上的笑容略显得阴沉,“娘娘放心,这话奴婢一定带到太后面前。”   两人又说了两句,外头传来小太监通报的声音,“娘娘,孟大人到了。”   许元姝前头有屏风,薄纱的底子,上头绣着的是缠枝百花纹,中间还有四个大字:洪福齐天。   透过屏风,她看见舅舅走了进来,许元姝猛地站了起来,三年多了……舅舅的头发白了。   孟柯林进来就要拜,戴恩不等许元姝吩咐,就把人扶了起来。   “娘娘。”孟柯林叫了这一声,就什么都没说了。   单这两个字,就叫许元姝听得热泪盈眶。   跟以前不一样了……谁都回不去了。   “舅舅。”许元姝坐了下去,轻轻问道:“外祖父可好?外祖母可好?表哥成亲……我也没法去讨一杯喜酒喝。”   孟柯林也不抬头,“托娘娘的福,家里一切都挺好的。您外——”说了两个字儿,他忽然又改口了,“家父身体健康,跟家母两个整日的养花弄草,日子过得很是悠闲。”   “那就好。”   舅舅跟祖母不一样,是没法避着人说话,况且她能跟祖母把话说明白,可是跟舅舅……   许元姝也只能这么不咸不淡的说,“太医院还有缺儿,舅舅安顿下来就去太医院里供职吧。”   孟柯林再次道谢,忽然又道:“我见过志哥儿了,他很好。”话说到这儿,他忽然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继续道:“娘娘这些年……辛苦了。”   许元姝心头一酸,正要说话,却被戴恩打断了,“娘娘。”戴恩双手一拱,说得很是平稳,“时候不早了,该送孟大人出去了。”   怕还是因为他方才说错了话。   许元姝站起身来,又吩咐了一句,“有什么事儿叫下头人去办,舅舅好生休息。都四月了,早些接外祖父进京吧,虽只有三五天的路,可热起来终归还是不好走的。”   孟柯林应了声是,等屋里没了动静这才直起腰来,屏风后头已经空荡荡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长叹一口气,跟着太监又出了皇宫。   出了养心殿后门就是长乐宫,站在长乐宫门口,许元姝扫了戴恩一眼,道:“你怎么还不去慈宁宫?”   未等戴恩反应,她忽然又道:“慢着,有样东西,你替我拿给太后。”   戴恩在门口稍待片刻,就见张忠海手里拿着腰牌出来,笑道:“戴公公,您稍待片刻,娘娘吩咐奴婢去尚衣监支一件内使宫人蟒衣来,黄太监是为国捐躯,一件蟒衣是他应得的体面。”   太后怕是要疯,戴恩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道:“既如此,咱家便再等一等。”   且不说戴恩带了东西去慈宁宫禀告太后,许元姝等张忠海出去就觉得自己有点冲动了。   倒不是不能撒气,只是撒气也得想想前因后果,又有没有可以利用的地方,这么一想……倒是真有。   皇宫里头是不许私自祭祀的,能正儿八经烧东西的地方只有奉先殿,别的地方就是烧两页经书,都是违制的。   只不过没人抓而已。   那太后盛怒之下会怎么处理那件蟒衣?   八成还是烧了。   许元姝叫了甘巧过来,道:“叫宫正司的人去慈宁宫外头守着,若是有人烧东西了,只管敲门问个明白!” 第360章 宋妈妈不姓宋   戴恩走得不快,一来他年纪大了, 二来……此行是去出气的, 不管是替许贵妃出气,还是替自己出气, 又或者是为了已经逝去的李尚宫, 更加为了将来的计划,总之越慢越好,叫越多人看见越好。   戴恩走在前头,身后跟着个小太监,手上捧着内使蟒衣。   是正面坐蟒, 戴恩笑了两声,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还是娘娘抬举你,你这样的, 要是还活着,最多是个单面斜蟒。”   戴恩走得慢, 到了慈宁宫门口, 正想上去扣门,就被几乎是一溜小跑过来的宫正司众人赶上了。   戴恩略一思量,就知道许贵妃是什么意思了。   那他就要越发的激怒太后了。   戴恩想了想,冲着小太监道:“奴婢戴恩,求见太后娘娘。”也没说是什么事儿。   虽然已经换了两个皇帝,可戴恩余威犹在,只是小太监还记得里头的吩咐, 小心应道:“公公有何要事?太后娘娘一心礼佛,已许久不曾理会凡尘俗世了。”   戴恩便道:“黄太监差事办得极好,前两日来了消息,上头很是满意,奴婢特意讨了这个差事,来祝贺娘娘的。”   他身子一斜,叫小太监看见了背后的蟒服。   小太监眼睛都直了,现如今宫里的太监,把穿过蟒服的都加在一起,也超不过十个人,能穿正面坐蟒的,就只剩下三个。   “公公稍待片刻,奴婢进去通传。”   小太监一溜小跑到了内室,跪在佛堂门口道:“回禀太后娘娘,戴太监带了蟒服来,说是陛下赏赐给黄太监的。”   要是戴恩听见这一句,怕是要冷笑了,他特意说的是上头,可惜这小太监没听出来。   跟菩萨玉像面对面坐着的太后猛地睁开眼睛,眼神中满是狐疑的光,她扫了湘君一眼,又觉得她太过年轻,而且宫里的这些宫女,心底总是有一丝对戴恩的恐惧的。   “宋妈妈,你去看看。”   宋妈妈应了声是,转身出了小佛堂。   看见是她出来,戴恩有点失望,若是个寻常宫女出来,那就是要请他进去,可若是心腹出来,就是要问清楚怎么回事儿了。   这就没法糊弄了。不过他此行也不算是无功而返,至少这事儿已经叫太后知道了,那后续黄太监死了,下头的人也不敢瞒着。   宋妈妈施了一礼,叫道:“戴公公安好?”   戴恩也很是客气,“托太后娘娘的福,奴婢一切都好。”   宋妈妈松了口气,叫戴恩看出来了,他身子一侧,手指头一钩,后头的小太监捧着盘子上来。   戴恩道:“黄太监也是为了大魏朝,烦劳宋妈妈权威太后,莫要太过伤心,我们这些太监,临死的时候能得一件蟒袍,这辈子也算死而无憾了。”   宋妈妈的面色顿时变了,戴恩把小太监让了出来,又道:“黄太监倒是一直想着回来……”戴恩叹了口气,“听说他熬到油尽灯枯,嘴里念着还是太后娘娘,这等忠心,叫人敬佩。”   宋妈妈飞快的抬头看他一眼,戴恩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这么多话的时候,他又道:“怕太后娘娘问起来您答不上来,黄太监是去的路上就病了,缺医少药,支撑到新罗,等过了年就死了——跟李尚宫一样。”   “他跟李尚宫的骸骨一起回来。”   戴恩说完这句,心中一声唏嘘,道:“宋妈妈替奴婢向太后问好。”说完手一拱,给不远处的宫正司众人使了个眼色,干净利落的走了。   宋妈妈脸色变了又变,终究还是上前接了蟒衣,头一低往里头去了。   她脚步有点重,还特别慢,听着便是犹犹豫豫心事重重,湘君听见眉头一皱,太后便厉声道:“给哀家滚进来!”   宋妈妈一颤,两步到了内室,太后一看见那蟒衣,眼睛立即就瞪直了,“好!好!好!我原就想,皇帝被那狐媚子迷了心窍,如何能赏哀家的人,原来——”   太后眼圈一红,手就重重拍在了面前的木鱼上,当的一声,木鱼没什么,她手上的佛珠就给碎了,手掌也给震得一片通红。   “娘娘!”湘君跟宋妈妈两个跪了下来,宋妈妈年纪大了,这一声跪得动静有点大,太后看她一眼,只是心中气愤,一句安慰的话都没说。   “哀家现如今是虎落平阳……身边就这么几个人,小黄子来坤宁宫的时候才刚过十岁,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了。”   “哀家饶不了她!”   太后一边说,目光就落在了宋妈妈手上的蟒衣上,她就是这个跪坐的姿势,往前一扑,蟒衣就抢在了手里。   “我叫你得意!”太后气得连牙都上去了,只是蟒衣本就是给得宠得势的太监穿的,布料结实,针脚细密都看不见,太后扯了两下也没扯开。   她又去寻供桌上用来挑蜡烛芯的剪子,对着那衣裳狠狠戳了好几下,又泄愤一般把那蟒衣丢在火盆里,这才无力的又坐回地上。   “是你逼哀家的!哀家这次一定要叫你死!”   湘君跟宋妈妈两个对视一眼,齐声道:“娘娘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   湘君把火盆踢得远了些,宋妈妈抢过太后手里的剪刀。   这边两人安慰太后,那边外头忽然有了嘈杂的声音,里头还有宫女的高呼,“娘娘!宫正司的人来了。”   太后刚一抬头,就见宫正司的司正带着两名女官冲了进来。   这人还是经她的手当上司正的!   司正乍一对上太后的目光,慌得忙把头一低,只是转念之间她便又抬起了头,先是行礼,然后道:“太后娘娘,奴婢几个在外头瞧见慈宁宫中烟雾缭绕,怕是要走水,这才进来看一看的。”   说话间,她的目光又落到了火盆里的衣裳上。   “这烧得是何物?”她皱着眉头道。   要说太后屋里的这火盆,也就是烧一烧慈宁宫众人抄的经书,但是慈宁宫除了太后,就只有一个太后的远房侄儿方嫔,剩下的都是奴婢,太后年纪又大了,早就握不住笔了,一天到晚也就是能有三五十页。   所以火盆里只有零星两点火星,只在衣裳上灼了两个洞。   太后往火盆上一扫,心中安定下来,道:“怎么,哀家年纪大了,瞧见慈宁宫里有人得了蟒衣心中喜欢,拿来想仔细瞧一瞧,却不慎没拿住掉了下来。你们连这个也要管?”   太后面上镇定,心中却是有些紧张的,除了紧张更是悲哀,她什么时候要低头了?   她什么时候要给一个贱婢出身的后妃低头?   “不敢。”司正嘴上客气,脚步却往火盆那边走了两步,似乎要拿起来看一看。   要说她们直接冲进来,的确是冲动了,也有几分是因为戴太监那个眼神,只是既然进来了,就不能无功而返。   不然得罪了太后,主子也会嫌弃她们不能办事儿,那时候就是两边都落不着好了。   司正弯腰手一捞,那蟒衣就到了手上,这下上头的破洞瞒不住了。   司正的视线又是一瞄,瞧见了宋妈妈手里的剪刀。   “这是怎么回事儿?”司正板着脸,手上衣服一抖,上头几个破洞就明晃晃出现在众人眼前。   “哼!”太后才冷哼了一声,就被宋妈妈打断了,“是我手抖,瞧见那补子上有线头出来,想着修理修理,没想被外头敲门的声音惊到了,这才剪了几个洞出来。”   司正冷笑两声,冲着太后道:“娘娘,这蟒衣虽然是太监穿的,可也算得上是有品级的官服了,私自损坏官服,娘娘……这可是重罪!”   “是我不小心绞烂的,你问娘娘做什么?”宋妈妈又道。   司正道:“既然你承认了,那便跟着走一趟吧。”   “你敢!”太后怒道,宋妈妈急忙又道:“娘娘,奴婢的确是该罚。”说着又对司正道:“烦劳大人稍待片刻,我……”她左右一看,道:“把手上这剪刀放下。”   不过是借口而已,只是司正一直顶着太后,到了现在她的腿脚也有点软,便点了点头,又跟太后行礼告辞,出了慈宁宫。   “哀家是太后!”太后怒道:“没出息的!你不去她能把你怎么样?还能来慈宁宫抓人不成?”   宋妈妈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道:“这事儿总得了结了不成?”   太后忽然就想起她上回打六斤板子的事儿来,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宋妈妈道:“奴婢说句不好听的话,咱们屋里就这么三个人,兴许她看在奴婢年纪大的份上,下手能不那么狠呢?”   “再说不过一件衣裳,她能把奴婢怎么着?奴婢是九王爷的奶娘,也是有体面的人。再者奴婢这把年纪,五板子就能送奴婢去见黄公公,她还真能把奴婢打死不成?不过训斥两句。”   “奴婢都这把年纪了,什么话没听过?”   “所以奴婢认下来,是最好的。”   太后叹了口气,道:“你去吧,过上一刻钟,哀家亲自去要你回来!”说着又咒道:“那些狗!看见肉骨头就忘记自己姓什么了!”   慈宁宫外头,司正看见宋妈妈出来,急忙一推身边的女官,道:“赶紧先去给娘娘报信!”   许元姝得了抓住宋妈妈的消息,不由得有点失望,只是单单一件太监的衣裳,要是能用这个把太后扳倒,她也要怀疑是不是在梦里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等太后身边能顶罪的人都没了,太后也就逃不开了。   “带她去西偏殿。”许元姝道。   许元姝过去的时候,宋妈妈已经站在西偏殿了,见她进来急忙行礼。   许元姝听了宫正司传来的消息,心中早就有了主意,不过一件衣裳,可大可小的罪名。   宋妈妈又是这样的年纪,又是九王爷的奶娘,还是撤藩的关键时刻,她是一点后腿都不能拖的。   与其把人打一顿送回去,倒不如……叫宋妈妈完好无损,平平安安的回去。   光明正大的来一出反间计。   “宋妈妈。”许元姝轻轻叫道。   宋妈妈再次行礼,道:“贵妃娘娘。”   许元姝脸上露出浅笑来,道:“听说太后娘娘很是器重宋妈妈,您都家去好几年了,又请了您回来。”   “都是太后娘娘体恤老奴。”宋妈妈应道。   “我叫您来也没别的事儿,听说您是九王爷的奶娘,您看我这也已经有孕在身,也要开始选奶娘了,只是身边人没个有经验的,我就想问一问宋妈妈,这奶娘要选几个够用?又该怎么选?”   宋妈妈倒是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解下腰间荷包,双手一翻,把里头翻了出来,又双手一捧,道:“娘娘请看。”   许元姝眉头一皱,没有动手,宋妈妈便又道:“奴婢原先姓简的。”   简?许元姝再去看那荷包,忽然就发现了什么,荷包里头是缝上去的一朵并蒂莲,是——   是琦姐姐的手艺! 第361章 等李尚宫回来再动手   许元姝一言不发,宋妈妈也维持着姿势一动不动。   许元姝想的有点多, 毕竟宋妈妈是皇后的人, 又是九王爷的奶娘,叫她不能不警惕。   尤其是身份问题, 宋妈妈如果跟简家扯上关系, 简家少爷又曾跟琦姐姐定亲……这样的关系跟她们孟家似的,太后不可能不提防。   她的身份是太子还有戴恩两个帮着瞒下来的,宋妈妈又是谁?   还有那荷包……她如今有孕在身,万一是个幌子呢?   诚然那药祖母换过了,可是想要叫孩子生不出来, 尤其是她现在还不满三个月,法子太多了。   可是琦姐姐的针线又是怎么流出去的?   见她许久不说话,宋妈妈自然知道她心有怀疑的,便道:“娘娘, 奴婢是简家的女儿,后来送给了宋家。”   许元姝正想问太后查不出来?只是仔细一想, 若是平头百姓, 还真是查不出来。   女子原本就不算丁口的,纵然是有家谱的,有些也只是在女子出嫁的时候记上一笔。   “那年饥荒。”宋妈妈语气里有微微的叹息,“宋家是货郎,奴婢家里三个孩子,奴婢的娘原想送姐姐走的,说是姐姐年纪最大, 也能干活儿,活下去的机会最高。”   “姐姐劝说母亲,说奴婢这个年纪正好,还能养熟,最后叫货郎带了奴婢走了。”   “我记得……”许元姝眉头微微一皱,道:“宫里的人说你两年前跟着家人去了南边,现在算算该是五年前了。”   宋妈妈脸上有了淡淡的笑意,道:“奴婢毕竟是给王爷当过奶娘的,多少也有点关系,奴婢儿子在江南盘了铺子,跟宋家一起做丝绸生意。”   “从宫里出来,奴婢就开始找当年的家人……当年的饥荒,村子里死了不少人,后来才知道……”   “奴婢的姐姐饿死了,爹也没了。”   “奴婢的哥哥后来考中秀才,在县里当了教谕,日子才一天天好了起来。”   宋妈妈脸上的表情很是奇怪,“可是奴婢这一家子……熬过饥荒熬过时疫,却在太后手上断了根。”   “孟家出了事儿,孟家的老太爷亲自上门退亲,可东州却是个实心眼的,他出家了,等孟姑娘去了……也不知道他是脚滑还是……总之找到他的时候,已经被野兽把肉吃干净了。”   许元姝长叹一声,眼睛闭了闭,是啊……太后当年这一手,死的是柳大人一家,可害得又岂是这么两三家人?   “奴婢接到信便立即往京城赶,只是已经晚了。”   “我问你。”许元姝道:“你再次进宫,你可想过宋家?想过你的儿子?”   宋妈妈点了点头,道:“奴婢想过的,所以奴婢等到现在才跟娘娘说上话。”   许元姝看着她,宋妈妈道:“奴婢当初进宫,只是想劝着太后,叫她不要再害人了……只是——”她大胆的抬头看了一眼,看见了许贵妃紧锁的眉头。   “太后并未收敛。”宋妈妈道:“陛下就曾差点被她害死。”   “什么!”许元姝惊得站了起来,怪不得……怪不得当年她就觉得贺太医神态有异,只是当时连她自己也是无根之萍,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问。   “钱太嫔的事儿是太后差人做的,要不是六斤公公早就查出端倪来,那事儿就该是杏儿认下来,然后留下荣亲王——太后的意思,他能害第一个人就能害第二个。”   配合着宋妈妈瞧着她肚子的眼神,不难猜出这第二个人就是她。   “那……贺妃呢?陛下的生母贺妃是怎么死的?”许元姝幽幽地问。   宋妈妈心头一震,道:“贺妃的身子骨的确是不好,生了孩子就不太能侍寝了,太后对她没什么敌意。”   许元姝微微一声叹,“你来找我的意思我也明白。奴不告主,况且你想告的还是太后。再者你还有家人还有儿子,若是真被人察觉,你的家人也要受牵连。”   “太后虽然树敌颇多,可是没有一个像我这样敢这么大张旗鼓说出来,还如此明目张胆的跟太后作对的。”   许元姝淡淡一笑,她原先这样做,除了要当靶子的缘故,未尝没有吸引像宋妈妈这样的人意思。   单凭她们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报仇,许元姝这样做,就是给她们一个机会。   虱子多了还能压死大象,况且太后也不是金身。   不过太后活了六十多年,许元姝还不到二十,太后做的许多事情她都没有证据,现在不一样了。   宋妈妈是九皇子的奶娘,又得太后器重,出了宫还能请回来,她知道的事情一定不少。   “你放心。”许元姝道:“我现在不动手,等从新罗的人回来,等他们迎了李尚宫的骸骨回来,我这才动手。”   这是要栽在李尚宫身上?   宋妈妈应了声是,“那以后……”   “你不用担心,我会叫心腹之人跟你联络的,你好好的在太后身边待着,她的手下,她做过什么事儿,我全都要知道!”   宋妈妈听见她言语里的决心,道:“娘娘放心,奴婢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着稍稍一顿,道:“太后要收买齐太妃宫里的人。”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甘巧紧张的声音,“太后娘娘,您怎么来了?”   还有张忠海带着几分不正经的笑声,“娘娘稍待片刻,待奴婢去通传。”   然后便是诶呦一声,听声音像是张忠海摔倒在地。   太后的声音满是愤怒还有威严,“哀家是太后!哀家的路,岂是你一个太监能拦的!”   宋妈妈也有点紧张了,还有点懊恼,飞快地说:“糟了,方才太后说半个时辰就来的。”   许元姝看她一眼,道:“慌什么,把你的荷包挂好,过来扶着我。”   这么一说,宋妈妈倒也有了主心骨,她手脚麻利的整理好,上前一步搀扶住许元姝的胳膊。   “走,去看看。”   宋妈妈半低着头,听见身边的许贵妃嘴里轻轻吐出四个字儿来,“忍辱负重。”   宋妈妈立即便明白什么意思了。   许元姝才往前走了两步,刚绕过屏风,就看见太后跨过门槛进来。   “太后娘娘。”许元姝笑道:“臣妾有孕在身,礼数不周全,还望娘娘见谅。”   这叫什么不周全,她根本就连弯腰的意思也没有,甚至前头那句娘娘,也没多少恭敬的意思。   太后眉头一皱,道:“才四月头上,你就行动不便了,你这孩子可不太妙。”   许元姝刚得了宋妈妈这样一个助力,心中正是高兴,只是听见太后咒她孩子,还是闪过一丝不快。   “太后娘娘放心,我这孩子好的很,至少比您当年的那个好。”   太后眼睛要滴出血来,许元姝甚至觉得她下一步就要扑过来了。   只是自己虽然有孕,可才两个月而已,身手依旧灵活,她都能躲开要抓她的陛下,更别说一个六十来岁,基本不太活动的老太婆了。   只是要不要再伸脚拌她一下呢?   说起来这样虽然不成体统,可是想一想就叫人觉得心情畅快,也可比吵来吵去的爽快多了。   兴许是太后也想起来她年纪大了,又或者上次崴了脚的痛还没太过去,她先退缩了,叫许元姝有点遗憾。   太后视线猛地转向宋妈妈,“你做什么!要背主不成?还不快给哀家滚过来!”   宋妈妈抖了两抖,应了声是,只是还没来及动作,她的手就被许元姝按住了。   “太后娘娘这么着急做什么?臣妾有孕在身,宫里也没个老妈妈,心中难免不安。思来想去,这宋妈妈不仅仅生产过,还当过奶娘,不知道太后能不能忍痛割爱。”   许元姝脸上带着浅笑,松开压着宋妈妈胳膊的手,往自己肚上摸了摸,“我这肚里也是太后的孙辈,太后娘娘难道就不为自己的孙儿想一想?”   她这手一松,宋妈妈立即便逃回了太后身边,只是太后心中又气又恼,还有几分担心,当然最多的还是觉得一个宫女出身的贵妃,怎么就敢在她面前得意。   所以最后太后手一扬,重重在宋妈妈脸上打了一巴掌。   连许元姝也给吓了一跳,   只是太后扇完巴掌自己也有点后悔,稍稍看了宋妈妈一眼,道:“走!回慈宁宫!”   “娘娘不喝点茶?”许元姝还不停地说,“宋妈妈年纪也大了,臣妾原想叫她伺候完这一胎,就叫她出宫的,也算给她一个恩典。”   “娘娘,您慢点走,仔细脚下。”   她的声音清脆极了,又特意拔高了,显得有点尖利,太后一直走到慈庆宫门口,耳朵里都还仿佛在嗡嗡嗡地叫个不停。   “贱人!”太后狠狠骂了一句,又看了一眼宋妈妈,道:“她跟你说了什么?”   方才许元姝已经给了提醒,宋妈妈小心应道:“她问奴婢如何挑奶娘。又问奴婢能不能来她宫里当个管事儿,若是奴婢愿意,她去求皇帝。”   太后冷笑一声,“她倒是长了能耐!她如何敢放心用哀家的人?怕是到了她宫里两三天,就得寻个错儿撵出去!”   “娘娘。”经历这一遭,宋妈妈头上也是一圈的汗,太后道:“先去洗漱了吧,你年纪也大了,免得着凉。”   宋妈妈退下,太后又撵了湘君出去,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喃喃道:“哀家这是休养生息,哀家这是养精蓄锐!”   长乐宫里,皇帝急匆匆的赶了回来,一进门便是,“太后又来闹你了?”   瞧皇帝这心歪的。   许元姝笑道:“不关太后娘娘的事儿,是我叫了宋妈妈来问话。” 第362章 没当皇帝前的心酸   “没事儿你叫她做什么?”皇帝半真半假的埋怨一句,“有什么事儿你得去找太后宫里的老妈妈?”   许元姝推他, 道:“陛下快去处理政务, 别没事儿就老往后宫跑。”   皇帝眼睛瞪圆了,“皇帝也是要吃饭的。”   许元姝头一偏, 这才发现外头已经是艳阳高照, 太阳升到了头顶上,她一笑,道:“叫太后娘娘顶着大太阳出来,倒是我这个做晚辈的不孝了。”   皇帝哼了一声。   许元姝又到了外间,皇帝能听见她隐隐约约的吩咐, “叫太医来给张忠海看一看,太后那一脚可不轻,都给人踢得跌到了。”   张忠海的声音很是轻松,还带着笑意, “不重,轻飘飘的一脚, 奴婢是故意跌到的, 免得太后失了颜面。”   听见这样的对话,皇帝便又叹了口气。只是等许元姝进来,皇帝脸上就又有了笑意。   许元姝的视线跟皇帝对上,心中忽然便颤了一下。   方才听见宋妈妈说,她还不觉得什么,可是真正看见皇帝……他差点被太后害了。   许元姝飞快的走到皇帝身边坐下,抱着皇帝的胳膊, 靠在他肩膀上。   这样的消息……没凭没据不能说,她从戴恩那里学到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要等一个好机会。   另外太后如果能对当时的王爷下手,证明东三所有她的人……会是谁呢?   只是现在还不能查,得过些日子,寻个什么借口,不能把宋妈妈牵连进去。   “这又是怎么了?”皇帝在她肩膀上轻轻一拍,“跟我说说。”   “饿了。”许元姝的声音有点闷。   皇帝低声笑了起来,“偌大一个皇宫,所有人都围着你转,你还能饿了肚子?你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许元姝张口便在皇帝胳膊上咬了一口,隔着衣服,她也没用多大劲儿。   皇帝放任她咬了一会儿,察觉到她松了口,这才抽了手臂出来,道:“瞧瞧!这可是龙臂。”   许元姝看见上头浅浅的牙印儿,还有微微凹进去的两个小坑,便又把皇帝胳膊拉了过来,“那我再给你舔舔?”   “又瞎胡闹!”皇帝的呼吸一瞬间急促了,扬声道:“中午叫他们上个冰糖肘子。”说着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要舔要咬都随你。”   等吃了午饭,两人分别躺着消食。   皇帝想起他的许贵妃中午一个人就吃了半个冰糖肘子,尤其是那一口的小白牙,尖利的很,不由得心中一痒,叹道:“你这孩子……真跟别家的不一样。”   “你又看过几个孩子?”许元姝一边说,便一边凑了过来,躺在皇帝胳膊上,拉着他的手,“再说什么叫‘你这孩子’,难道不是咱们这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皇帝看见自己的手被举在她面前,总有种又要被咬的感觉,他道:“我怎么没看过?我那么多弟弟妹妹,我见得多了。”   话匣子打开,皇帝没忍住把这十几年的见闻都说了。   “我记得我小时候有一年端午,赛龙舟赛得好好的,姜嫔忽然晕了,后来发现她怀了身孕,赛龙舟草草结束。”   “还有宁王——”皇帝叹气,“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吃鲥鱼吗?虽然一路运来是不太新鲜了,可是……”   “唉……那年据说捕到鱼王了,父皇办了大宴,只是鱼上来没还没动呢,魏妃忽然呕了两声,还吐了。后来就有了宁王,鱼王也没吃成,她吐在席上,谁还有胃口吃东西?”   许元姝已经是笑得肚子疼了,她伸手在皇帝胸口拍了拍,道:“不怕,你现在都是皇帝了,回头咱们关起门来自己吃,不叫别人知道。”   皇帝瞪她,只是眼神里不是别的,而是……还没说完?   “庆王是重阳节查出来的。”   “十公主是中秋节有的。”   “安王是正月十五花灯节有的。”   许元姝忽然知道为什么她说有孕,皇帝会是那样的表情了,敢情他这一年年的就没断过。   许元姝安慰道:“陛下,您这算不错了,您想想您几个哥哥?尤其是前头的安庆太子还有已经去了的英王,他们可是几十个节都没好好过的。”   皇帝一愣,等明白过来不由得笑出声,“我怎么觉得你这是笑话我呢?”   许元姝头一低,脸埋在皇帝怀里。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况且这些年皇帝也憋了不少,他又道:“我父皇宫里那些娘娘们,的确是不易,有了孩子得找个喜庆的日子,怀着孩子一个个都虚弱得连路都走不了,还挑食挑得厉害,今儿想吃什么,明儿又想吃什么。”   “等到父皇来看她们,又说是肚里孩子闹得,她们还是很识大体的。”   皇帝说着就叹了口气,手在许元姝肚子上摸了摸,“咱们的孩子挺好的。”   许元姝在他手上轻轻一拍,道:“痒。”又道:“孩子现在还太小呢,难道不该是孩子的母妃识大体?”   皇帝换了个姿势,又问:“你喜欢吃酸的还是喜欢吃辣的?”   “你也信酸儿辣女这一说?”许元姝问道。   皇帝稍稍顿了顿,道:“我记得原先她们有孕的时候,一个个都说爱吃酸的,还听人说过,若是一直吃酸的,肚子的孩子就算是公主,也能变成皇子。”   皇帝的语气听起来有点伤感,许元姝故意笑了两声,道:“我原以为你小时候也挺听话的,没想叫你听了这么多事儿。”   皇帝又瞪她,道:“我母妃性子和善,后来宫里的娘娘有孕,都爱来找她——”说到这儿他微微一顿,“其实是来找我的,说是小孩子眼睛亮,能看见肚里的孩子是弟弟还是妹妹。”   “那你真看见了?”   皇帝没直接回答她,道:“说弟弟有金银锞子给我,说妹妹就只有茶点了。”   显然那个“只有”泄露了皇帝当年的选择,许元姝笑得喘不上来气,道:“那你看看我肚里的是男是女?”   皇帝也跟着笑了起来,当年的心酸一扫而空,“后来我发现了……说肚里一男一女,得的东西更多。”   许元姝在他胸口一拍,“你可真贪心。”   “我都是天子了。”皇帝反诘一句,“不过我一点都不心急,这一胎若是个皇子,那咱们下一胎再生个公主,若是先有了公主,下一胎再生个皇子,都是一样的。”   “那你可取好名字了?”许元姝靠在他胸口,昂着头看他。   皇帝伸手拉了被子,“该歇息了。”   许元姝又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因为头上已经给盖上了被子,声音显得有点闷,“若是孩子出来,你还没想好名字,等孩子长大了我就告诉她,你父皇一点都不想要你。”   皇帝气得也想咬人了,他抓着许元姝的手放在自己里嘴里,舍不得用尖牙,只用门牙来回轻轻的磨着。   只是才磨了两下,他的许贵妃就爬了上来,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小声道:“疼。”   皇帝又是心口一热,二话不说跳下床来,道:“朝中事务繁忙,下午还有事儿,我先走了。”   一直到皇帝走出长乐宫,他还能听见他心爱的许贵妃的笑声。   “可真是反了天了。”皇帝一边叹气,一边慢悠悠的往外书房去了。   歇了中觉起来,许元姝先是吩咐甘巧去了趟宫正司,借口许贵妃有孕,给早上去慈宁宫的几人一人赏了五两银子,一人一匹今年新上的布料。   又叫蔓珊去了趟尚宫局,说要看一看宫女名籍,要寻当过奶娘的人。   接着便是要张忠海去请戴恩来。   别的事儿好说,宋妈妈这事儿,是该叫戴恩知道的。一来他俩能互相验证,二来虽然说是要等新罗的人回来再动手,可是证据总是要先查一查的。   当然明面上告诉了戴恩,私下还要寻个机会再告诉六斤一声。   只是这等事情就不用六斤出手了,纵然是他也能安排人跟宋妈妈接头,可宋妈妈毕竟是九王爷的奶娘,又在太后身边服侍多年……万一不小心暴露了六斤呢?   戴恩的心情还算不错,进来行过礼便笑道:“太后才发了一年的大宏远,只是没两天就出了慈宁宫,也不知道这番破戒菩萨会不会怪罪她。”   许元姝也道:“这么一来,她就算再说闭关,也不过是个笑话了。”   戴恩跟着笑了两声,许元姝忽然道:“今儿宋妈妈说,能帮我。”   戴恩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许元姝又把宋妈妈的话一说,道:“养心殿里都能有你的人,我想安排人跟宋妈妈接上头,应该也不难。”   “当然,还是要查一查她说的话是真是假。”许元姝摸了摸肚子,“我头一回有孕,心中自然是不安,这个时候开始寻奶娘也不算是多么出格的事儿,你拿这个当借口,不管是调派人手还是差人出宫等等都不难。”   戴恩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娘娘,奴婢觉得太后……怕是逃不出去了。”   许元姝反问道:“难道你希望她逃出去?”   “那怎么可能?奴婢只恨她死的不够早。”   御书房里,皇帝正处理政务,忽然外头传来施忠福的声音,“陛下!陛下!”   皇帝面色一沉,道:“何事?”   施忠福几乎是跑了进来,道:“陛下。”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叠纸来,道:“有人状告福清大长公主府仗势欺人,奴婢正巧听见了,觉得这事儿不宜张扬,便将状纸要了过来,陛下请看。”   皇帝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锦衣卫是有自己的诏狱,连处决都能自己动手,要搞到去状告别人……   “什么事儿!”   施忠福扫了一眼被皇帝丢在一边的状纸,道:“锦衣卫有一力士,前些日子缉凶的时候扭了脚,去孙太医的药铺开方子抓药,花了快十两银子,只是腿脚一直不好,连站都站不起来,去药铺子,那边只说要再吃一个疗程,又叫他买药膏擦。”   “前后花了快一百两银子。”   “他头上的小旗气不过,就去孙太医的铺子闹事,后来福清大长公主府的人出面,赔了他两百两银子说算了。”   “只是前头为了治腿凑银子,把田地卖了,现如今他站不起来,锦衣卫的差事也没了,一家人没了生计,只剩下两百两银子过活,他气不过,便要状告孙太医的药铺子卖假药骗钱。”   施忠福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更是话锋一转,“不过是百十两银子的事儿,也不知道他们闹什么——”   “你闭嘴!”皇帝一边说,一边拿了状纸来看,上头已经有了刑部的记号。”   皇帝冷笑一声,“这是你凑巧听见的?这怕是有人送到你手上,专门想要试一试朕的心意!” 第363章 由孙太医开始的风暴   施忠福顿时不敢说话了。   揣测圣心是人人都要做的,不管是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太监, 还是朝中的大臣, 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揣摩圣意。   可如果这揣摩圣意被皇帝看出来了,这就变成了私自揣摩圣意, 反倒成了罪。   施忠福的头又低了些, 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皇帝又拿起状纸看了一遍,他从小到大都不是作为皇位继承人来培养的,甚至他自己心里也没起过任何能登上皇位的想法。   倒不是他没想过当上皇帝,毕竟做梦还是做过的,只是按照现实来说, 他登上皇位的可能几乎没有。   所以等他真正坐上皇位之后,他反而比其他正统路子登上皇位的人更加的用功。   加上这皇位其实来的有的儿戏,顾命大臣托孤大臣一个没有,很多事情都是皇帝自己摸索出来的。   比方他天天看的大魏会典, 大魏律等等。   这闹到他面前的公案有什么难办的地方吗?没有。   寻常百姓告官,是要从县衙开始的, 不过告状的人不是百姓, 他要告的人也不是百姓,所以这案子直接便送到了刑部。   状纸写得清楚,诉求简单明了,容易查证,除了福清大长公主府意外,别的都很是容易。   可是福清大长公主府掺和什么呢?他们既不是被告也不是苦主。   皇帝又是一声冷笑,把状纸拍在了桌上, 道:“去拿一套大魏律来,一起送去给刑部尚书。”   施忠福应了声是,整理了大魏律跟状纸,双手捧着又走了。皇帝这意思很是明显了,按照大魏律来办,连他一个太监都看出来了,皇帝不可能看不出来。   御书房里没了人,皇帝略有生气地在屋里踱了两圈,还有点想去坤宁宫训斥皇后,甚至现在就想把孙太医从太医院里赶出去,只是走了没两步他便想许贵妃说过的话来。   “没事儿别老往后宫跑,好好处理你的政务。”   皇帝的气虽然没消,不过已经能控制住了,他又坐回案台后头,专注的看起了折子。   这事儿没瞒过六斤去,毕竟刑部那边动手的时候想的是能叫司礼监随便哪个太监知道都行,只要能告诉皇帝,管他是哪个呢?   再说大明律也不是什么薄薄的两本小册子,施忠福捧着出去的时候,多少人都看见了。   六斤想了想,便道:“去把消息投给皇后,就说……有人告了孙太医,恐牵扯到娘娘,小心为上。”   手下的小太监出去传递消息,六斤摩擦着手里那半根属于戴公公的毛笔杆子,喃喃地说:“这计划倒是不错,不过还得皇后也跟着配合一二才是。”   “皇帝没一开始就去质问皇后,也没有立即就革除孙太医,不是因为他没看出来,而是因为他想秉公办理,不想这个案子因为他出现什么误判。”   “这事儿闹得挺大,从刑部那边捅上来就没想着要避这人,施忠福捧着状纸还有大明律出去更没避讳,后宫不可能不知道。”   “那皇后就更不可能不知道了。”   “孙太医进宫也有月余,从未表现出他跟福清大长公主府有关系,这就是破绽。”   “皇后若是派人出去,那就是坐实了两者之间的关系,若是她听了我的劝没派人出去,那就是心虚了。”   “咱们这位皇帝,可是个不喜欢花花肠子的实在人。”   六斤淡淡一笑,“而且他这不想叫刑部误判的举动,谁知道会不会被皇后误判呢?”   “至于我给皇后透出去的消息……我其实什么都没说啊。”   六斤猜得不错,后宫上下从太后开始,有名有姓的几个人都知道有人把孙太医给告了,尤其是状纸里还提了福清大长公主府。   坤宁宫里,得了六斤的消息,傅芳苓皱着眉头靠在窗边。   傅妈妈张口便是:“这一定是许氏叫人干的!宫里只有她觊觎娘娘的位置,前些日子娘娘不过客气两句,叫她好好养胎,她索性来连请安都不来了,整日挺着肚子在宫里乱晃,不是她还有谁?”   “好像谁没生过孩子似的,她这样猖狂,那孩子能不能生下来还不一定呢!”   傅芳苓看她一眼,道:“你小声些,吵得我头疼。”   “娘娘。”傅妈妈果然放低了声音,又道:“她都能把她舅舅活动到太医院去,怎么太医院就容不下个孙太医呢?”   “你……”傅芳苓一时举棋不定,她想派人去家里问一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万一皇帝来问也好有个说辞,只是听见六斤的消息,她也觉得很是有道理。   这时候难道不该云淡风轻清者自清吗?   只是她犹豫了一个下午,连申时都过了,那边打听消息的太监说皇帝去了长乐宫,等到天快黑了,皇帝都没来。   或许这是件小事儿?   傅芳苓不由得想,太医院原本就是皇宫辅臣,说白了其实也是下人,某种程度上跟太监是一样的,皇帝……兴许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傅妈妈脸上的喜色比她尤甚,道:“您是皇后娘娘,陛下还是要给您体面的,太后当年连钦天监的监正说杀就杀了,还不是好好当着她的皇后,现如今不过是个太医而已,娘娘放宽心。”   到了早上,许元姝在御花园晒太阳的时候遇见了戴恩,虽然什么都没问,她也相信戴恩做事儿绝对不会有破绽的,不过戴恩行了礼还是上来说了。   “都是真的,那人的确是扭了脚,也是在孙太医的药铺子里开了药——只是孙太医还没当太医的时候,他祖传的膏药一份是三百文钱,等当了太医之后水涨船高,一份膏药就要二两银子了。”   许元姝叹了口气,道:“纵然是在京城,这样的药也太贵了些。”   “以前孙太医是坐诊的,药膏根据病人情况还要调整一二的,当了太医之后他自然是没这个空闲了,所有的人卖得都是一样的膏药,不太对症。”   “也是他太贪了些。”   “谁说不是。”戴恩淡淡地说,“锦衣卫力士,是锦衣卫里头最低一档的,一年的俸银只有二十两,一份膏药最多只能擦十天,伤筋动骨一百天……三百文的药,就算用了没太大效果,也就过去了,可是二两银子的药,难道不该药白骨活死人吗?”   有了皇帝的暗示,加上还有几个拿了药没什么效果的人听了消息也一起来凑了热闹,刑部这次案子判得非常快。   孙太医除了赔银子,铺子也叫衙门狠狠地搜过一次,虽然没叫他关铺子,可是这个样子,药材得进,铺子得整理,没个十天半个月是开不起来了。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儿,皇宫里的事儿这才开始。   “过两日……勉强也算是快端午了,你带上宫里今年新绣的荷包,还有几匹布料,回去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刑部的案子上午出的结果,除了皇帝,现如今还谁都不知道呢,坤宁宫里,等了这几日,眼看着已经到了四月下旬,傅芳苓终于是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往家里差人了。   傅妈妈应了声是,只是还没说话呢,就听见外头小宫女惊慌的声音,“陛下。”   皇帝连屏风都懒得绕过去,一脚踢开来,直接便走了进来。   这时候屋里的屏风已经换了夏天用的薄纱款,只有底座是紫檀木的,倒在地上声音并不大,可是傅芳苓还是惊得跳了起来。   谁都能看出来皇帝心情不愉快,傅妈妈硬着头皮上,道:“陛下,您中午可是要在坤宁宫用饭,娘娘——”   话没说话,皇帝便是一声,“你出去。”   傅妈妈一愣,皇帝不耐烦地说:“要朕差人请你出去?”   傅芳苓急忙道:“你去御膳房,天气炎热,再加个汤羹来。”   傅妈妈担心的走了出去,她原想守在门口,怎么也能听上两句,好随机应变的,只是施忠福也在外头,傅妈妈就不敢留下来了。   可是坤宁宫的地方极大,出了两间屋子,外头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傅妈妈焦急的等了一会儿,看见连送茶的宫女都被施忠福拦了,心中更是忧虑。   “都是那狐媚子闹得!”   狐媚子?她记得前些日子太太进宫的时候,说那狐媚子的胎不稳来着。   傅妈妈忽然有了主意,急匆匆往长乐宫去了。   坤宁宫里,傅芳苓坐着,皇帝站着,两人都是一言不发。   半晌,傅芳苓道:“陛下,您要——”   “孙太医是你安排进太医院的。”皇帝语气里一点疑问都没有。   “陛下……”傅芳苓语气里有点委屈,心中却在想,她是承认还是不承认?   她相信家里人不会傻到留下什么证据,就算是从中调停,一个锦衣卫力士而已,连管家都不用出马。   “陛下何出此言?”傅芳苓的声音里有了几分底气,甚至大胆的跟皇帝对视起来。   “不是你?大长公主府的人凭什么去调停锦衣卫跟孙太医的纠纷?”   “陛下!”傅芳苓底气更足了,“可有证据?” 第364章 你去西苑住着,别回来了   证据?   皇帝手上的确是没有证据的。   刑部断案的时候,刻意回避了状纸里“福清大长公主府从中调停”这一条。   价格两个月里头涨了十倍, 而且的确是很多人用了都没有效果, 这两条就够了。   福清大长公主府既不是苦主更不是被告,刑部又得了皇帝的暗示, 自然不会自讨没趣。   可是明面上的事儿完了, 还有那些大家都心知肚明却又不能宣之于众的事儿呢。   “你问朕要证据?”皇帝反问一句,面上的怒气忽然消失了,他缓缓走到上头坐下,看了一眼皇后。   的确是很像那么回事儿。   “朕的确是没有证据。”皇帝慢慢地说,“朕也没有叫锦衣卫去查, 朕相信,若是派了锦衣卫,一定能查出来什么的。”   傅芳苓心中一惊,暗道不妙, 皇帝明摆着是已经给她定罪了……这个时候她能承认吗?   她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还得认认真真地走下去。   “陛下叫锦衣卫去查?锦衣卫是最会伪造证据的, 全天底下名声最差的一个衙门!”   傅芳苓站直了身子, 又反问:“陛下为何不叫锦衣卫去查?陛下为何不能还臣妾一个清白?”说到这儿,她忽然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   “我明白了,孙太医这事儿……他若是跟臣妾有关系,你的许贵妃就不好办了,她的舅舅才去太医院,你若是查了孙太医, 许贵妃的舅舅又要不要查?”   傅芳苓的表情是既生气又委屈,“若是因为孙太医跟臣妾家里有关系,不管你是处罚孙太医还是大长公主府,又或者要处罚我,那你的许贵妃怎么办?”   “陛下你可真是用心良苦!”   皇帝冷笑了一声,他不予与皇后分辨。   再说当初就说了,那孟太医就是去太医院挂个虚职,主要是想借个名声开药铺的。   再者一个皇帝,哪怕只是单纯的看谁不顺眼,想罚就罚了,何必要找那么多的理由。   皇帝站起身来,微微一叹,“雷霆雨露皆君恩啊……”   他一边朝外头走,一边道:“西苑挺好的,风景好也清净,你天天往那儿跑……玉熙宫是你祖母旧日所居,朕赏给你了,你搬去住吧,免得跟朕两看生厌。”   傅芳苓心中突突地跳,面上却是越发气愤还有心酸,“我才是你明媒正娶进来的王妃,我是你父皇赐婚的!”   皇帝猛地回头,“元姝才是父皇赏给我的,你?你不过是走了戴恩的门路,侥幸混进来的!”   “早点搬,不然三天之后,朕就要叫人帮你了。”   皇帝走出坤宁宫,身后还传来皇后悲痛的哭喊。他摇了摇头,加快了脚步,又对施忠福道:“盯着点,三天,三天之后朕要坤宁宫空出来!”   这个时候傅妈妈已经到了长乐宫了,只是在门房里坐了许久,通传的太监进是进去了,就是不见有消息出来。   今儿是来求人的……傅妈妈一边想,一边又觉得今日机会难道,她的胎不稳,多劳心劳力又情绪激动,那不就更不稳了?   傅妈妈收敛了脸上慌张的神色,直接站起身来,“怎么许贵妃动作这样慢?”   门房里还有个年长的太监陪着,见状道:“您稍待片刻,娘娘有孕在身,许是睡着了呢?”   快到中午,皇帝是必定要回来吃饭的,许元姝这个时候怎么可能睡着。   “再等等。”许元姝扫了一眼大钟,傅妈妈那样的奴婢,愚忠到了极点,原先没身孕的时候见也就见了,这个时候还是顾念着孩子的好。   原本傅妈妈就对她很是不善了,以前的动作没得手,只是因为她警惕性高,难道非要等她真的伤害到自己了,才吃了教训不成?   况且皇帝那个性子,原本就是讨厌什么直接就写在脸上了,当皇子当王爷的时候还想着要虚与委蛇,现如今当了皇帝,哪儿还用掩饰。   所以他在坤宁宫不会待很久,傅妈妈是得了消息才来的,她年纪大了脚程不快……   皇帝快回来了。   “带她到前院西厢房。”许元姝站起身,缓缓地朝外头去了。   等她进了西厢房,就看见傅妈妈着急的在里头踱步。   “娘娘!大事不好!”傅妈妈一边行礼一边就道:“陛下气得都站不住了,您快去劝劝吧,这宫里陛下也就能听您的劝了。”   许元姝看了傅妈妈一眼,道:“不忙,陛下跟皇后娘娘为了什么吵起来的?”   傅妈妈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叫许元姝看出几分刻意来。   “娘娘……奴婢也没听见两句,就被撵了出来,听着仿佛是——”   傅妈妈眼珠子乱转,越发的刻意了。   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来傅妈妈的确是个实在人,从来不骗人,连假装都装得叫人能一眼看破。   “娘娘!”傅妈妈忽然又叫了一声,正张脸忽然就吊了下来,显得很是没精打采。   “陛下不叫奴婢听,只奴婢听着……陛下说要废了皇后娘娘!”傅妈妈一下子跪了下来,虽然是做戏,可是想起从进宫之后她们处处被这许贵妃压在头上,她也是悲从中来,眼泪立即就掉了下来。   虽然她说的话是假的,可是她的伤心却是真的,这眼泪自然也带着三分真意。   许元姝微微叹了口气,傅妈妈果真是忠仆,为了骗她出去,连这样的话都能说出口来。   再一看这屋里几个下人,虽然脸上没表现出什么来,可一个个的,连背都绷直了。   “娘娘。”傅妈妈一边哭一边道:“皇后娘娘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您的事情,您……老奴求您去劝一劝陛下,公主年纪还小,没了娘她该怎么办?”   傅妈妈一边哭,一边想,这下应该是够了吧?   她就不信这许贵妃不想当皇后!   原先在大长公主府,夫人训斥妾室就不愿意叫老爷看见,换到这儿是一样的道理,她去了就是个碍眼的。   到时候人多口杂,她又受了自己鼓动——   “罢了……”许元姝已经听见外头有了动静,知道是皇帝回来了,她站起身来,还没说话呢,皇帝便大步走了进来,给她使了个眼神叫她坐下,两步就站在了傅妈妈面前。   “这是御膳房?”   傅妈妈一愣,完全没听明白皇帝是什么意思。   皇帝面色平静,眼神里却是惊涛骇浪。   “朕今儿算是明白了,你们大长公主府里出来的人,一个个心比天高。大长公主好歹还有皇家血脉,辈分也高,你们算什么东西!”   “不过是个公主后人罢了,皇子的后人都没你们这么大的脸面!”   “你出来的时候,你主子叫你去御膳房传羹,你别忘了!”   皇帝头一扭,道:“把她拉出去。”   施忠福眼神一使,张忠海也急忙上前,跟他左右两个把人架了起来,只是傅妈妈左扭右扭的,虽不太敢跟施忠福动手,却在张忠海手背上狠狠挠了一道。   “你这怎么跟狗似的。”张忠海很是不客气的道。   皇帝这个时候自然是不会为了这个跟他计较的,转身看着傅妈妈,傅妈妈在皇帝的注视下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朕已经叫你的主子搬去西苑大长公主旧居了,你年纪大了……若是以后朕再看见你,你这脑袋就别想要了!”   傅妈妈猛地抬头,却将仇恨的目光射向了一边的许元姝,“陛下,许贵妃跟您不是一条心,奴婢方才谎称陛下被气坏了身子,她却一点都不担心,只慢悠悠扯东扯西,她才是居心叵测,陛下明鉴!”   不等皇帝说话,许元姝就先站了起来,“我不跟着你去,不是我不关心陛下——”她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一眼皇帝。   “你说陛下气坏了身子,那你为何不去请太医,我是会开药还是会扎针?再者你说陛下跟皇后吵架,我告诉你——”她手上摸了摸肚子,“自打我有孕,陛下是从来不叫人在我面前争执的。”   “你纵然是骗人,也要找个好点的理由!”   皇帝听见这话,面色顿时阴沉了下来,站在一边的甘巧状似无意来了一句,“她还说陛下要废后,叫娘娘去劝一劝。”   “你倒是会揣测圣意。”皇帝忽然笑了,道:“既如此,你别在宫里伺候了,去给大长公主守陵吧。”   他又看了一眼施忠福,“直接送她去,别叫她见人。”   屋里众人的心忽然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就连一向沉稳的许元姝也是一样,皇帝这是什么意思?不叫她跟皇后见面……   为什么?   在之前是什么?   是甘巧说了“她还说陛下要废后”,皇帝还说了“你倒是会揣测圣意”,皇帝打算要废后了?   跟以前想一想不一样,皇帝这次是真的打算动手了?所以才不能叫她走漏风声给皇后?   许元姝只觉得心里跳个不停,似乎连肚子也抽了两下,她诶呦一声,坐到了椅子上。   皇帝紧张极了,问道:“可是肚子疼?孩子踢你了?宣太医来看看。”   这一下才叫屋里人跟回魂似的又有了反应,张忠海下了死手,一个老妈妈自然是抗不过的,更别说还有施忠福,傅妈妈被一巴掌打在嘴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直接被拉了出去。   甘巧跟蔓珊对视一眼,只觉得心中砰砰砰地跳个不停,忙把头一低,退着出去了。   许元姝手一伸,皇帝急忙来拉。   “没呢,陛下忘记贺太医上回说的了,孩子四个月才会动,这才两个月还没到呢。”   “我这是饿了。”许元姝的脸上又有了粉色,“等你等到腿软了。”   皇帝笑了两声,道:“赶紧吃饭。”   许元姝嗯了一声,稍稍放满了脚步,叫皇帝拉着她出去。   她想当皇后吗?   想的。   她敢保证她当了皇后,宫里一件脏事都不会有!   作者有话要说:  许元姝:我当了皇后,不会迫害宫女太监。   皇帝:皇后赛高!   许元姝:我当了皇后,不会阴谋诡计害人。   皇帝:皇后超级棒!   许元姝:我当了皇后,不会迫害他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   皇帝:喵喵喵???   许元姝:我当了皇后,更加不会伤害其他的皇子公主。   皇帝:喵喵喵??? 第365章 请太后教我   两人才出了西厢房的大门,许元姝就察觉到皇帝的脚步顿住了。   “怎么了?”许元姝问道。   皇帝转过头很是温柔的冲她笑了笑, 道:“没事儿, 我也有点饿了。”   只是头再转过去,皇帝脸上不由得有几分懊恼。   还是冲动了, 不该叫皇后去西苑的……好好一处园林, 竟然叫她占了不成?那端午的赛龙舟去哪里?   或许……能在护城河,原先都是太监划船逗闷子,今年也能叫大臣或者锦衣卫一起参加,护城河又是直的,划起来也方便。   再来点彩头。   这倒也是个好主意。   皇帝笑了起来, 看了许元姝一眼,道:“我第一年登基,想叫他们在护城河里赛龙舟,大臣也叫他们参加。”   许元姝看破却不说破, 顺着皇帝的意思笑了起来,“你熟识的大臣, 挑个五十岁以下的出来?你这是折腾人家大学士的老胳膊老腿。”   “一场龙舟塞下来, 你一个月都不用上朝了。”   皇帝似乎是想到了那个场景,空荡荡的奉天殿——他笑了许久才道:“这么一想似乎的确不太好。”   “或者这么着,叫他们挑人。内阁、六部,还有什么都察院,可以叫他们从太监里头挑人替他们比。”许元姝又出主意。   皇帝点头,道:“就这么来。不过我先不告诉他们,等到日子了再说。划一圈有点远, 午门处也不宜喧哗,叫他们从玄武门划到东华门就好。”   “彩头是什么?”许元姝颇有几分欣喜的问道:“陛下要办龙舟赛,我怎么也得参加不是?”   皇帝道:“你要参加?你宫里住惯了的地头蛇,八成先把得用的太监挑了。得胜的——”皇帝一边说一边想,道:“上朕的龙船,跟朕同游护城河。”   “我如何就成了地头蛇?”许元姝脸上有了几分心灰意冷,叹道:“那就算了,大臣们参加,臣妾一个后宫女子倒也不合适凑上去。”   “你还嫌弃皇帝不成?”皇帝一边说,一边在她背上一拍,虽然是以示惩戒,不过只是轻轻的一下,更像是爱抚。   原本就是爱抚。   许元姝就瞪他,又故意往外头走了一步,“我如何嫌弃你?我连龙床都上了,我要龙船做什么?”   皇帝心中一热,脱口而出,“龙船上的龙床你可没上过。”   许元姝瞥他一眼,慢慢地说:“等我好了,自然是要试一试的,你还说要带我巡游江南,你可千万别忘了。”   皇帝点了点头,声音中也有几分憧憬,“等孩子生下来,我把手头的事情解决了——撤藩已经没什么问题了,这一步步的都很是顺利,咱们明——”皇帝说到一半,伸手出来数了数,“等孩子两岁了就去巡游!”   要等孩子两岁才出去,那就是要带着一起了。   许元姝脸上就有又了笑容,上前一步挽住皇帝的胳膊,道:“今年的新鲥鱼已经到了,我给陛下挑鱼刺儿。”   皇帝一边叹气,却又忍不住点了点头,柔声道:“我也给你挑。”   皇后要搬去西苑居住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六宫。   皇帝一点都没打算避讳人,中午吃完饭就叫施忠福去盯着了。   施忠福顶着大太阳到了坤宁宫,心中虽然有感慨,不过表面却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叫了坤宁宫所有宫女太监训话。   “陛下的意思,三天之内必须搬过去。”施忠福一边说一边踱步,“你们也不是头一年进宫的了,若是新人也没法来伺候皇后娘娘,该是明白陛下虽然说了三天,可这事儿不能卡着三天的点办成,嗯?”   众人齐齐应声,说:“一切听从施公公吩咐。”   施忠福满意地点了点头,不由得想起去年回京的时候,他叫傅老婆子催得连夜收拾东西赶路。   可算是找回场子了。   他嘴角露出一丝浅笑,“今儿算第一天,明儿是第二天,后天是第三天。”   “玉熙宫现如今只有四个打扫上的太监婆子,房间都是收拾好的,你们辛苦些,先派两个人去看一看,东西该怎么放怎么布置,缺什么少什么,提前报上来,我好安排给你们补齐了。”   “那地儿虽然不是进深三间面阔九间的大屋子,却也是个两进五间的院子,又有厢房,按说地方是该够的。”   “你们辛苦些,今天晚上别想着休息,东西收拾好了,明天查漏补缺,捡下午不热的时候,就陪着皇后娘娘搬过去吧。”   “还有——”   “施忠福!你给本宫滚进来!”   里间忽然传来皇后的怒喝,说得更是不客气,施忠福声音一顿,目光在面前这些人脸上一扫,见他们依旧屏息静气恭恭敬敬站着,这才道:“别老站着了,去收拾东西。”   待众人应了声是齐齐离开,施忠福这才扯了扯衣领,往里头去了。   “皇后娘娘。”施忠福行礼道:“娘娘有何吩咐。”   傅芳苓一双明目死死盯着他,半晌才道:“陛下说的是三天,你叫本宫两天搬出去,你究竟是何居心!”   施忠福皮笑肉不笑,近似无赖一般答道:“娘娘,早着一天半天的,您觉得有区别吗?您若是愿意,今儿咱们不算,从明儿开始才算第一天。”   “那您——”施忠福举着手指算了算,道:“四月二十一搬去玉熙宫就成。”   这的确是没意思,傅芳苓中午饭都没吃,坐在屋里想了一个中午,把宫里的人一个个都想了过去。   没有一个人能帮她,没有一个人能劝皇帝。   虽然有个六斤,可这个时候他也是不管用的。   这一次是她被暗算了,进了皇宫,的确是不能心慈手软!皇子、太子,后位,皇位,太后之位。   大魏朝嫡子登基的皇帝只有一个,怪不得那些妃嫔们一个个的心都大了!   “不过是个睡觉的地方,本宫就是今天搬过去,也是一样的。”傅芳苓冷着脸道。   原先还在鲁王府的时候,瞧见她这个样子,施忠福心里其实是有点钦佩的,觉得这位王妃腰杆子够硬,底气也足,天生的气派,不愧是大长公主府出来的。   可是事到如今……施忠福心里只剩下表里不一四个字儿了。   “本宫是没什么问题的,可公主怎么办?”傅芳苓问道。   “娘娘放心,奶娘宫女都是跟着过去的。陛下也不会委屈公主的。”   “那就好,本宫没什么大不了的,公主太小,得精细养着。”   听见皇后这么说,施忠福心里一阵的鄙夷,公主还在她肚里的时候不提,公主生下来之后的事儿,他是一件件都看在眼里的。   当初就藩的时候,公主留在了皇宫里,回京之后,她可是一句话都没问。   进了皇宫之后,施忠福也算是太监里头数一数二的人了,消息自然是灵通得很,什么皇后把公主养在偏殿,皇后怕吵等等的说法听了不是一次两次。   又在他面前装什么呢?   他正想着,皇后的脸色就又冷了下来,“傅妈妈呢?公主离了她不行!”   施忠福一愣,随即便想起张忠海手上那几道血口子来,不仅仅是流了血,还肿的老高,甚至还去太医院要了点药膏回来擦。   这是公主离不开的人?   留着这么长的指甲抱孩子?   施忠福心中一阵的腻歪,真心觉得这天底下不是所有的母亲都喜欢自己的孩子的,比方当初把他买了换银子的那个。   “娘娘。”施忠福的声音里少了几分恭敬,“傅妈妈对陛下不恭,只是念在她年纪大了,又是福清大长公主的旧仆,陛下叫她去给大长公主守墓去了,也算全了她的一片忠心。娘娘勿念。”   说完不等皇后话说,他便道:“娘娘若是没其他吩咐,奴婢就先行告退了,陛下那边离不开奴婢。”   等到施忠福离开,傅芳苓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三个字儿,“狗东西!”   她站起身来,扬声叫道:“兰草!”   等着宫女急匆匆的进来,傅芳苓又道:“这是钥匙,去——里头上了锁的箱子,找一尊羊脂玉的观音像,大概有这么高。”   傅芳苓略一比划,大概是她小臂那么高。   “一块巴掌大的碧玉砚台。”   “还有一块不大不小,手里拿的铜镜。”   不多时,兰草捧着三个匣子出来,傅芳苓瞧了一眼,道:“再叫上两个人,随我出去一趟。”   兰草有点犹豫,傅芳苓皱着眉头骂她,“本宫今天晚上就去西苑!没了本宫,谁有功夫管你们是慢慢收拾还是快快收拾?”   兰草急忙把头一低,转身就要去叫人。   傅芳苓又骂道:“蠢材!东西放下,若是打碎了,你一家子都赔不起!”   很快兰草叫了人来,一人手上捧着样东西,跟在皇后身后出了坤宁宫。   四月底,午后的太阳已经很晒了,加上傅芳苓焦灼的心情,很快她头上就出了一圈细汗。   她咬了咬牙,甚至还加快了脚步,往慈宁宫去了。   “你们在门口等着。”   太监进去通传的时候,傅芳苓转身拿过宫女手里捧着的羊脂玉菩萨,等太监出来之后,便跟着进去了。   她就这一个下午的时间。   太后看着手里捧着东西的皇后进来,眼神一使,湘君跟宋妈妈便带着宫女太监出去了。   傅芳苓直接跪了下来,“请太后娘娘教我。”   佛像被她放到了一边,她虽然准备三样东西,看起来是要分别送给太后,魏贵太妃还有许贵妃的,可她真正想见的,就只有太后一个。   甚至送佛像,也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请太后娘娘教我。”   傅芳苓又重复了一遍,她现在有点后悔,她当初就不该坐山观虎斗,太后娘娘曾给她许多次机会,只是她一直都没回应。   到了现在,傅芳苓甚至觉得许元姝那大张旗鼓的跟太后示威不过是个幌子,为的就是叫她放松警惕。   不然为什么太后好好的还在慈宁宫里住着,她却要搬出坤宁宫了?   傅芳苓现如今才觉得自己矫情,她前头能淡然处之,是因为她一直都站在最高处看别人,现如今……   她抬头,定睛凝视太后,再一次道:“请太后娘娘教我。” 第366章 只有皇后才知道的秘密   太后看着跪在她脚下的皇后,心中难免生出一丝得意来。   不过她面上却是几分惋惜跟痛心, “晚了。”她长叹一声, “若是你刚进宫的那会儿,怕是还有回转的余地, 现在……”   太后摇了摇头, “你好好的待在西苑,若是她这一胎没生下儿子来,你兴许还有四五年的功夫。”   傅芳苓也是这么想的,人在危机的时候,总是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想过她没犯过错儿,纵然是太医那事儿,充其量也就是犯了皇帝的机会。   她又是皇后,皇帝要废她, 要么是她出了大错儿,要么……就是皇子升太子, 为了叫着太子名正言顺, 她给太子的生母让位。   “娘娘,纵然是她这一胎能生下儿子,想要当上太子,至少也得这孩子稍稍长大……差不多也得三岁开始认字之后。”   傅芳苓很是直白地说,她时间不多了。太后虽然说晚了,可是她屏退左右又是什么意思?   太后心里是有主意的。   “三岁?”太后冷笑了一声,“皇帝现在有多喜欢她, 不用哀家教你。哀家只问一句,若是她这胎是个儿子,她会不会鼓动皇帝立他当太子?”   “皇帝脑袋一热,又有几分的可能答应?”   傅芳苓眉头皱了起来,她光想着要等这孩子长得结实,又想得等到他长到能表现出才华的年纪……可是——   经太后这么一说,傅芳苓头上泌出一圈冷汗来。   太后叹气,“你知道你最错的地方在哪儿吗?想要叫皇帝不喜欢她,你有两条路可以走,可是你一直走在中间,举棋不定。”   “哀家这半年一直看着,你想叫皇帝跟她朝夕相处,早日腻了她,这主意没错,再好吃的菜也不能天天吃,可你是怎么做的?”   “你虽然叫停了选秀,可你干嘛又要安插太医呢?”太后冷笑,“你明知道她祖父当过太医,太医院满是她的关系,你安插一个孙太医进去,真以为别人看不出来?”   “选这一条路,你就什么都不能做!你当你自己不是皇后,一切的风头都叫她出,一切的好处都叫她占了,就跟当初的吴贵妃一样!”   “捧杀,目的是后头的杀!”   “至于第二条路,那便是充裕后宫,一个接一个的美人往后宫里招,一个个的机会造,男人——”太后又是一声冷笑,“你看看他父皇,看看他的兄长,又有哪个是能守着一个人过一辈子的?”   “不怕你知道,吴贵妃留下来的那个儿子,十一岁就破了童子身。”   太后扫了一眼跪坐在地上的傅芳苓,道:“你坐起来,一会儿跪得腿麻了,出去走路有异——我想这个时候你也不想惹人怀疑。”   傅芳苓心中有几分懊恼,又有几分庆幸,太后说了这样的话,自然是要指点她一二了。   “多谢娘娘。”傅芳苓支撑着腿站了起来,慢慢坐到了椅子上。   “我帮你,不是因为你送了我东西,更加不是因为你投了我的眼缘。前头我几次三番的暗示你,你——”太后稍稍一顿,说得很是不客气,“你自视甚高,的确跟你祖母似的。”   “可是你若是能遇见几个跟你祖母差不多年纪的人,就该知道,她当年那个样子,不过是为了不叫别人笑话她而已。”   太后脸上露出微笑来,到了这个时候,说起别人的不幸来,她心中的确是有快慰的。   只是却不能说得太多,若是真的把这人说走了……她就一个帮手都没有了。   傅芳苓稍稍叹了口气……她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大长公主的威严,大长公主的脾气……这分明就是怕有人冒犯她,又或者说,已经被人冒犯了。   可是被太后这样明白地说出来,傅芳苓强压下去心中的不快,道:“请娘娘指点。”   太后看出来她心中的勉强,也不太放在心上,道:“我帮你,只有一个原因,我不想看那许氏贱婢这么舒舒服服的过下去!”   那四个字说得很是尖利,叫傅芳苓听了也生出几分快意来。   “我活不了几年了。”太后收敛了语气,平静地说:“你想要翻身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我应该是看不见了。”   傅芳苓没说什么。   太后道:“首先,你去了西苑安安静静的,整日也别想着什么骑马了。你这个年纪整日念佛不好,好在你还有个女儿,你学刺绣吧,以后公主的衣服鞋子,从里到外你都自己动手。”   傅芳苓眉头皱了皱,轻轻嗯了一声。   “你在王府不知道,当初你有孕……皇帝还是很喜欢的。”太后微微叹了口气,“好好的养着她,她能护着你好一阵子的。”   “第二条,就是你自己了。”太后直接便戳破了她,道:“我知道你嫁进来的时候看不起皇帝,不过哀家明白的告诉你,没有宠爱,你什么都别想要,哀家能以无子之身站在后宫这么多年,也是因为皇帝是把哀家放在心里的。”   太后言语里微微透出一丝伤感,不过很快就调整好了,“你原来不需要男人的宠爱,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你脸上的神情要温婉些,眉毛修得再弯一些。”   “尤其是你这个身量,要叫皇帝知道你悔改了,你至少得茶饭不思,你得再瘦一些。”   傅芳苓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你现在听不进去不打紧,等你真的住到西苑——”太后笑了两声,“你记得,男人喜欢的都是依靠他攀附他的人。”   “还有,哀家再给你找个同盟。”太后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来,视线对上傅芳苓的眼睛,“魏贵太妃。”   傅芳苓猛地抬头,“魏贵太妃?”   太后笑了两声,“她才是后宫里头藏得最深的一个,心狠手辣,哀家看她一点点起来——可惜没当上太后,她儿子就死了。”   “当年为了拖励王下水,用自己宫里的宫女还有没出生的孙子做套儿。”太后一边说一边摇头,“还有吴贵妃,赵贵妃,前头的皇后,都能算在她头上。”   傅芳苓震惊之余,脑海里不免也冒出来一个主意,只是还没成型,就被太后打断了。   “你说她尝过滋味的人,会不会就这么心甘情愿落寞下去?她可是尝过说一不二的滋味的。”   “她还有儿子,她还有孙子——这孙子还是先帝的儿子,原该是他继承皇位的。”   傅芳苓点了点头,说出了脑海里终于成型的主意,“魏贵太妃……她敢下手,为了皇位,她会对许氏下手!”   “现在她还在隐忍,你等着吧,等许氏贱婢生下儿子……或者等哀家死了,魏贵太妃进了太后,你们两个就能真正把话说开了。”   话说到这儿也就差不多了,傅芳苓起身行礼,道:“多谢娘娘教我,臣妾一定铭记在心。”   “等等。”太后忽然又道,还扬声叫了宋妈妈过来,“下头,我要给你说个只有皇后才配知道的秘密。”   宋妈妈早就准备好的,听见太后叫她,便端着个不到四分之一手掌大的玉石雕成的盒子出来。   太后眼色一使,宋妈妈拿着东西到了傅芳苓身边,轻轻一扭,把盒子打开了。   里头两颗暗红色的丸药,像是血的颜色,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东西给她看过,宋妈妈又把盒子扣了起来。   傅芳苓不明就里的看了太后一眼,声音有点紧张,“这是何物?”   太后轻轻一笑,“这是宫里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药方已经遗失,丹药也就剩下这么两颗。”   “避子丹,一颗下去,这辈子再也不要想有孩子了,就是肚里的孩子,纵然是九个月足月,吃下去也得死!”   “这……”傅芳苓眼睛里在闪光,伸了手想去摸,可是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瞧见她这个动作,太后越发的瞧不起她了,表面上看着云淡风轻,可惜都是装的。   看着不屑争宠,不屑皇帝,更加不喜欢自己的女儿,可是真要叫她看见这避子丹,她连隔着盒子碰一碰都不敢。   不过没关系,太后轻轻松了口气,她前面说的那些都是铺垫,真正想给她的就是这两颗丸药。   什么教她翻身,告诉她该怎么做,帮她找魏贵太妃当盟友,虽然都是真的,可这都是幌子。   她真正的目的就只有一个,让皇后给她下药,最好在这一胎生出来之前就下!   “这丹药是先太后亲自交到我手上的。”太后微微叹气,“皇帝……难免有时候被妖妃迷惑,就像当年的祺贵妃一样。”   “这个时候,就是皇后的责任了。”   “这药轻易不可动用,就像当年的吴贵妃,虽然受宠,却没到祸国殃民,蛊惑皇帝的地步。况且康平帝也是心志坚定之人。”   “你好好收着。”太后长舒一口气,“哀家年纪大了,这个后宫交给你了。”   太后看着傅芳苓想拿帕子出来垫着的样子,心中又是一声冷笑,道:“你也不用太多担心,这盒子隔绝了药性,拿着是没事儿的,只是拿丹药出来的时候,最好找个年纪大的老妈妈。”   一边说着,太后状似无意又来了一句,“你身边的傅妈妈就可以。”   傅妈妈早上被从长乐宫拖出来,这事儿早就传遍了,再说太后手下也有几个人,消息还算灵通。   只是这个时候知道也当不知道,刺激她一下最好。   “时候差不多了。”太后站起身来,“再待下去就该惹人怀疑了。”   傅芳苓这会儿倒是什么都没说了,起身倒出荷包里的东西,把那小盒子放进去,一声:“娘娘保重。”转身出了慈宁宫。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又名——神圣的假药交接仪式   太后:这是皇后才能知道的秘密!   傅芳苓:对,皇后~   许贵妃:……   六斤:……   康平帝魂:……   戴恩:……   许老太太:……   安庆太子魂:……   安庆太子妃:……   万妈妈魂:……   孟外祖父:我大概可能也许应该也知道……假药是我做的。 第367章 宫里看她不顺眼的人很多   太后看了一眼傅芳苓留在桌上的东西,不由得淡淡一笑, 道:“咱们这位皇后, 家底儿是真的丰厚,哀家现在相信她当初是真打算一个人好好过日子的。”   桌上一颗硕大的珍珠, 通体莹白, 一点瑕疵也没有,在窗户透过来的微光照射下,发散着淡淡的光,正是上好的走盘珠。   放在上好的漆盘里轻轻一推,能自己滚上一天的那种。   “这样的珍珠, 放在寻常百姓家里,十辈子也吃不完。”   太后微微一叹,脸上的表情松弛下来,人也靠在了软垫子上, 她年纪大了,方才跟皇后那一番话, 要让皇后入套, 她自己得先进去,所以一番下来,她的确也累了。   宋妈妈站在太后背后,给她揉肩,湘君给太后脱了鞋子,又把她双腿抱在榻上,轻轻的给她捶腿。   “娘娘, 还有一丸药……”宋妈妈轻声问道。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太后忽然笑了,道:“自然是留给荣亲王。他小小年纪就跟魏贵太妃一脉相承的恶毒心肠,连亲弟弟都能算上,哀家怎么能不给他留点东西?”   不过太后说完,眉头就皱了起来,“不过他现在一个人住在西五所,周围人看得严,得找个什么机会才是。”   宋妈妈轻轻嗯了一声,道:“总能寻着机会的。”   傅芳苓出了慈宁宫,身后跟着三个宫女,一路向东往慈庆宫去。   一边走着,她又不由自主的捏了捏荷包里的小盒子,这时候她倒是真的怀念起来傅妈妈了,若是她在,纵然是直接塞进去,她也会动手的。   傅芳苓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看这三个宫女,都是六斤给她安排的,也不知道哪个得用。   “跟上。”傅芳苓道,再次加快了脚步。   太后跟她说的东西,能信,却也不能尽信。就像太后说的刺绣做衣裳,她就不是那样的人,若是真的像太后说的,那皇帝也能看出来阴谋了。   所以……她要选个什么爱好消磨时间的?   不过太后说的好好养公主……傅芳苓脸上露出个笑意来,她自然会好好养公主的。   别的不说……若是真的找不到心腹之人下药,让公主去岂不是更好?   还有两个月她就周岁了,再养上一年就能自己走路了。   谁会防备一个走路还踉踉跄跄,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孩子呢?   傅芳苓穿过坤宁宫,看见忙忙碌碌的太监宫女,不由得想起上回许氏的祖母进宫,最后是抄近路从乾清宫穿过去的。   皇帝是真的宠她,她冷哼一声,继续往慈庆宫去了。   门口的太监几乎没叫她等,一人进去传消息,一人就带着她慢悠悠地朝里头走。   原先傅芳苓是不太注意这些细节的,可是人生到了谷底,她不免也要多想一想。   尤其是方才还听太后说过,她跟魏贵太妃能成为盟友。   那太监不叫她等……就是说魏贵太妃想过她会来……说明魏贵太妃消息灵通——   不,说明魏贵太妃对宫里动向关心至极。   她们的确能成为盟友。   到了大殿门口,傅芳苓照例从宫女手里接过东西,叫她们在外头等着,自己捧着盒子进了大殿。   这不是她第一次进来慈庆宫,却是她第一次好好的打量慈庆宫。   里头的摆设无一不是精品。   靠窗户上的桌子上摆着盆景。   是用玉石做得,树叶、蟠桃无一不栩栩如生,连枝叶上的纹路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多宝阁上一个珐琅掐丝的花瓶,珐琅掐丝不是什么难做的工艺,尤其是对皇宫来说。   可是在薄如蝉翼的玉瓶子上做,那可能一千个瓶子里都不会有一个成功的。   魏贵太妃原先不过是个妃子,养了五个孩子,也没有听说她曾多么得皇帝的宠爱,手上又能有多少好东西?   那这些东西肯定都是先帝当了皇帝之后给她的。   将心比心,傅芳苓觉得魏贵太妃肯定不是她表现出来这样的淡然。   “娘娘。”傅芳苓行了个礼,笑道:“天气渐热,我要去西苑避暑了,今儿收拾东西,到叫我瞧见一个能给恭钰用上的。”   说着她把匣子一递,“您看看喜不喜欢。”   魏贵太妃心中一声叹息,原先可以说不苟言笑的皇后,现如今也会讨好人了。   魏贵太妃接了东西,冲着在一边桌子上写字的恭钰招了招手,道:“快来看看,你十三婶给你的东西。”   听见这个称呼,傅芳苓心中又暗暗记下一笔,魏贵太妃用十三婶称呼她,纵然是表示亲近,可未尝没有以太后自居,想在她面前摆摆架子的意思。   傅芳苓装作没听出来,脸上挤出笑意来。   她待魏贵太妃的笑容,比待太后多多了。   太后……太后只是个能出主意的人,可魏贵太妃……她在宫里活动自如,皇帝对她也有几分敬意,是真正能给她帮助的人。   魏贵太妃一边招呼恭钰,一边打开了盒子。   然后就吓了一跳。   这是个砚台,用整块的碧玉雕琢而成,砚台比一般的稍微小些,也更加的深一些。   再说什么端砚好等等,又哪里能名贵得过正儿八经的玉石做得砚台呢?   魏贵太妃不是没见过好东西,可这样的东西……她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笑容淡了些,“这怎么好?恭钰才学写字,怕是要糟蹋了这样的好东西了。”   傅芳苓伸手虚虚一挡,道:“正是才开始学写字,才该用好东西,恭钰是什么身份?若是拿寻常东西来给他用,他学写字的心思也要淡了。”   这话说的魏贵太妃脸上又有了笑容,傅芳苓便道:“我那儿还有一套白狼毫做得毛笔,写起来倒是跟寻常狼毫差别不大,只是白狼难得,便就珍贵了起来。回头等我寻见了,差人给您送来。”   魏贵太妃说了几声“这怎么好意思”,却也没推辞。   傅芳苓算着她在太后宫里的时间,在魏贵太妃这儿不能走得太快,便又问起恭钰认识几个字儿了,说完又请教了几句育儿经。   喝了两杯茶,傅芳苓站起身来,心中有点遗憾好些话不能明说,这样寒暄到最后,难免叫人心中不爽快。   “我这就告辞了,一会儿再去看看许贵妃,趁着天气不热刚好去西苑,连晚饭也能对着太液池吃了。”   傅芳苓一边笑着一边离开。   等她走了,魏贵太妃站起身来,青花扶着她到了院子里,看着傅芳苓的背影,魏贵太妃幽幽地说:“咱们这位皇后,现如今总算是醒悟了。”   她淡淡一笑,“等着吧。等她生了儿子下来,等我当上太后,等皇帝有了新欢,等皇帝把她放在脑后……”   魏贵太妃长叹了一口气,“那砚台也是个好物,等明儿元姝来了,当着她的面打了。”   傅芳苓出了慈庆宫,又是一声叹气,下头就是长乐宫。   皇帝叫她住这样的宫殿,前头又是整整修了三个月……傅芳苓心中越发的不快。   很快,傅芳苓到了长乐宫。   守门的太监进去通报,另一人将她领进了第一进的明间里,很快就有大宫女来上茶,道:“娘娘稍待片刻,我们娘娘歇了中觉才起,觉得蓬头垢面的不好见您,梳了头就来。”   傅芳苓表面上只是微笑,待这宫女出去不由得看了看天色。   快申时了,在王府从不午休的人睡到现在?还是给她甩脸色?   不过的确没等多久,许元姝就出来了。   她的确是才梳了头,却不是午睡刚醒,而是借着梳头的机会想一想怎么应付皇后。   “娘娘。”许元姝福了福身子,“叫娘娘等臣妾,是臣妾的不是了。”   傅芳苓注意到她的自称已经变成了臣妾,可她在皇帝面前都是我来我去的。   “我也没什么事儿。”傅芳苓笑道:“有孕在身是挺喜欢睡觉的,你这怀孕的时候挺好的,白天渐渐长了,中午睡一觉也不怕什么。”   许元姝坐了下来,道:“太医也这么说。”   傅芳苓把手上的小木匣子往过一推,道:“天气热了,我想搬去西苑避暑,没两个月就是你的生日了,正好找出来给你,就不用再放到箱子里去了。”   在傅芳苓的目光下,许元姝打开盒子一看,里头是个巴掌大的小铜镜,像是白玉做得手柄,只是上头镶嵌的珠宝太多了,已经看不清手柄了。   不仅如此,背面也是各色的珠宝镶嵌,怎么看都只有贵重两个字儿。   许元姝笑道:“这样沉的东西,举起来手都要酸了。”说完才道:“谢娘娘的赏赐。”   傅芳苓也跟着笑,“摆着就是,叫宫女给你举着。”说完她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事儿不能装傻,便问道:“施忠福说傅妈妈冒犯了陛下,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竟然也不叫她收拾东西,直接就撵去守陵了?”   许元姝歉意的笑笑,一方面觉得施公公嘴严,一方面觉得自己宫里的人嘴也严,道:“这我的确不太清楚。”她看了看外头天色,“陛下要回来了,娘娘不如留下来问一问陛下?也好求个情。”   一瞬间,傅芳苓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寒光,只是随即她便笑了起来,“这就不了,我赶着去西苑呢。”   说着她就站起身来,道:“我还没对着太液池吃过饭呢。”   等傅芳苓走了,甘巧上来道:“娘娘,这东西可要收起来?”   许元姝伸手压了压,道:“不忙,等皇帝回来看过。”   这话说了才没多久,皇帝便急匆匆地赶了回来,一进来看见他的许贵妃,明显的送了口气。   怕是听见皇后来访的消息,急匆匆的赶了回来。   许元姝起身看着皇帝,只是皇帝的注意力却没太在她身上放着,许元姝笑出声来,埋怨道:“陛下怎么不拉我,也不说平身免礼,难不成真叫我带着你的孩子行礼不成?”   皇帝脸上立即就有了笑容,“爱妃免礼。”说着便去拿那镜子。   许元姝道:“皇后娘娘送的,说是提前送我的生日贺礼。”   皇帝拿着镜子看了两下,脸上略有不快之色,道:“本末倒置,是个镜子,一点都不清楚,镶嵌这么多珠宝做什么?”   他毫不在意的把东西往小匣子里一放,道:“施忠福,拿去收拾了。”   说完又对许元姝道:“工坊那边来了个厉害的匠人,新磨的镜子对着照,连花蕊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回头我叫他磨上一套镜子给你。”   许元姝嗯了一声,飞快的补充道:“不是为了生日,就是一般的礼物。”   这会儿傅芳苓已经出了坤宁宫,坐着轿子往西苑去了。   回想起这一天的经历,她心中忽有一丝明悟。   若是将来能说得魏贵太妃动手……那给许氏下药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傅芳苓不由得在心中默默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她这一胎可千万得生个女儿才好。 第368章 龙舟赛   皇后搬去西苑之后,皇宫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不管是先帝的还是康平帝的嫔妃, 看见后宫里这局面, 是既羡慕又嫉妒,一个个的都怨恨自己爹妈把自己生得太早了, 没赶上好时候。   内廷十二宫, 西北角落里虽然还有四个嫔妃,只是那四个是平日里连宫门都不出去的,宫里还想着她们的,怕就只有御膳房了。   再瞧一瞧许贵妃,一人住着长乐宫, 还是皇帝专门吩咐给她修整了三个月的长乐宫。   皇帝一日三餐都陪着她一起用,恨不得天天黏在一起。   就是现在有了身孕,也没想着叫其他人来侍寝,竟是要守身如玉不成?   康平帝留下来的一众太妃们嫉妒的手帕都要扭碎了, 想当初她们在宫里住得多挤啊,内廷十二宫塞得满满当当, 纵然是当了妃子, 也就只有一进的屋子能住,说白了就五间,还不如富贵人家的待字闺中的少女呢。   这当了太妃就更挤了,一人才三间屋子。   而且跟康平帝相比,他这儿子也太专情了吧?   众人是一边嫉妒,一边又在心里安慰自己,兴许过不了几年, 皇帝就跟他爹一个样子了。   转眼便是端午节,皇帝按照他的心意办的赛龙舟,又邀请大臣们到了城墙上观看,还能叫他们自己挑选人手,那些平日里连走路都要慢悠悠的讲究气度的老头子们果然很是开心。   平日里的淡然自然不是真淡然,若是没有争强好胜出人头地的心思,何苦要来当官呢?   总之等龙舟划起来,不管是护城河里还是城墙上头,场面都很是激烈。   后宫这些女眷们,还有外命妇们倒是没跟着一起上城墙,而是在城墙脚下搭了棚子坐着看。   许元姝选的地方,正好在护城河拐弯的地方。   前头是一大段直行的河道,冲到这拐弯之处速度已经很快了,只是这里有是个直角转弯,速度不降下来怕是要撞上堤岸了。   可是拐过去很快就能到终点,要是真降下来又怕不能得个好名次,所以又不能降太多。   种种原因就导致这里状况不断。   眼看着三艘船撞在了一起,魏贵太妃笑了起来,对坐在身边的许元姝道:“还是你会挑地方,这儿的确比终点好看。”   许元姝笑着指着第一艘理清方向冲出去的船,道:“这儿就能看出来谁是第一名了。”   说话间后头又冲上来一条龙舟,狠狠撞在堤岸上,背着站在船头敲鼓那太监一个没站稳,直接跌了下去,溅起一片水来。   还有些泼到了这边女眷坐的席位上。   微风轻拂,水汽扑面而来,甚至还有一丝凉爽。   这些女眷们笑着用扇子遮了脸,里头又夹杂了几声惊叫,还有人道:“可怜见儿的,赶紧叫人捞他上来。”   许元姝敢挑这个地方,自然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况且皇帝第一次办龙舟赛,更加不想出什么差错。   护城河沿岸都安排了人,拐角这一处尤其多。   办事儿的又都是太监……许元姝甚至觉得他们冲上去那个劲儿都是事先商量好的,就为了讨皇帝喜欢。   说话间那掉进河里的太监已经踩着水立了起来,冲着城墙上还有嫔妃这边遥遥行了个礼,很是利索的又爬上了船,继续敲起鼓来。   许元姝身后就有声音传来,“这小太监伶俐极了,该赏!”   许元姝头一偏,就看见姜太妃冲她笑,又道:“天气虽然热了,只是还得有两碗姜汤给他,免得着凉了。”   “您放心。”许元姝也是一脸的笑意,“玄武门那边都是准备好了的,昨儿我还去看过,姜汤,还有热水和干净的衣裳,连太医也来了几个,还备了跌打损伤的药。”   姜太妃便小声的念了两句“阿弥陀佛”,又道:“陛下仁慈。”   姜太妃说完,就被身边的柳太妃瞪了一眼,姜太妃面上倒是没什么愧疚,柳太妃的儿子还能等,她的儿子可不能等了。   出孝都过二十了,连亲事都没定呢。不过她想起前头还有个尚鹏来,这一位更倒霉,虽然定了亲,只是不等成亲就是三年重孝。   等成亲的时候女方都要十九了。   姜太妃想,与其找个十九的姑娘……还不如晚点成亲呢。   她脸上就又有了笑意,跟许元姝道:“你这肚子看着也起来了,宫里虽不缺东西,只是该吃的都得吃,别为了那一口太挑了。”   许元姝点点头,笑道:“孩子倒是挺好的,现如今也没什么幺蛾子。”   “哪儿有这么说自己孩子的?”魏贵太妃笑了起来,说着又环视一圈,道:“不过她这孩子怀得着实叫人羡慕,她吃得好睡得香,我也从来没见她吐过。”   能坐在这一圈的太妃们,都是生过孩子的,听见这话不由得又往许元姝脸上一扫,面色红润有光泽,眼底泛着光,衣领子上头那一小段脖子也是洁白如玉。   再一看她放在膝上的手,十指纤细,指甲剪得很是圆润,边缘修成弧形,一点毛刺儿都没有。   尤其是指甲,在太阳的照射下微微的反光,还能看见里头的粉红色,身子不好,指甲是不会养成这个样子的。   真是羡慕啊……   她们心中便又生出几分酸涩来,又想如果当年宫里就自己一个,皇帝天天陪着……谁还有功夫想别的,那肚里孩子也指定不会折腾不是?   人群里稍稍安静了些,那边有几个宫女太监推着小车过来。   几人行了礼,为首的太监笑道:“娘娘,这是陛下赏赐的鲜果,请娘娘品尝。”说着把盖子一掀,就见车里是清澈的井水,里头泡着还没切开的水果,五颜六色的很是好看。   这季节北边的果子不多,都是南边送来的贡品,在坐的娘娘们虽然都吃过,可是没见过这么多的。   当下不免又有点羡慕这位许贵妃了,要知道原先她们吃樱桃荔枝等物的时候,可都是按个吃的。   连宫里的太妃们都是一脸的羡慕藏不住,旁边的外命妇们更是嫉妒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甚至有人已经开始盘算起来自己家里的姑娘了,后宫可就她这么一个人,一个人哪儿能伺候得了皇帝?   再一瞄许贵妃的肚子,到现在也就两个月出头,还早呢,她……也得挑个人伺候皇帝吧。   等用了些水果,柳太妃忽然说话了,“这样热闹,怎么不见有人去请太后?”   这一圈太妃眉头忽然皱了起来,这样的日子提太后?这是嫌日子过得太好了?   魏贵太妃轻轻一咳,正要说话,柳太妃忽然又道:“她这吃斋念佛的,唉……出来怕是要破功了。”   众人一愣,这话外头的人怕是不知道,可宫里的人知道,前头太后就破功一次,现如今虽然又说要祈福要吃斋,只是又能瞒过去谁?   坐在柳太妃身边的姜太妃略有鄙夷的看她一眼,这不是也开始巴结许贵妃了?   说话间第二轮赛龙舟又开始了,众人便不再聊别的,只看起龙舟来。   等到第二轮赛罢,许元姝忽然觉得身边多了个人,抬头一看是个面向大概四十左右的妇人,她从没见过,不过看身上配饰,该是个侯夫人。   这人一脸的笑意,上前一一行礼,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又是过节的日子,许元姝说了声“坐”,旁边便有宫女搬来小圆凳,虽然是个侯夫人,不过在内命妇的圈子里也就只能在人脚边坐了。   “谢娘娘。”这人坐下,旁边立即便有宫女上来在许元姝耳边低语两句,“这是建业侯夫人,夫家姓张,娘家姓孙。”   一般来说,女子嫁人之后,称夫家姓或者娘家姓都行,不过一般稍稍有点地位的,还是希望能用娘家姓来称呼的。   许元姝便叫了“孙夫人”,果然这妇人脸上的笑意更浓,道:“恭喜娘娘有孕。”   许元姝笑了笑,这话虽然天天听,可是不管哪次听,心里都是开心的。   况且当了贵妃,外头还有一大家子人,妹妹要嫁人,志哥儿要娶妻,她要当大树,许家要成为家族,有人想要交好她,她是不能嫌麻烦躲着的。   这些能进宫陪着她们一起看龙舟赛的外命妇们,自然也不会是等闲之辈,要么夫家得宠,要么娘家有关系,总之不管是叫她们传递消息还是别的什么……慢慢地自己身边聚集上一群人,她的消息才能灵通,她的意思才能传出宫外,她才能站得更稳。   “你往里些,外头晒得很。”许元姝冲她笑了笑。   那孙夫人果然又拉着小圆凳,往里头凑了凑。   第三场龙舟很快就开始了,许元姝一边看着,一边听见旁边的孙夫人抽空就插了两句话。   “娘娘这个年纪生第一胎是极好的,年纪不大不小的,骨头也不会太硬,等第一胎顺了,后头养上三两年再生第二胎,孩子多了您膝下也热闹。”   这话听着倒是挺善意的,许元姝便也回了一句,“你看着慈眉善目的,想必很讨孩子喜欢。”   孙夫人脸上闪过一丝惊喜,道:“当不得娘娘夸,我生了两子一女,小儿子今年刚十五。”   敢这么说的,那就是这三个孩子都养大了,许元姝虽然觉得自己身子挺好,孩子想必也很健康,可是有的时候她也会想原先魏贵太妃说的话。   康平帝的孩子,有三分之一都没活到成年。   “那——”许元姝正想说你教教我育儿经,忽然想起来她说的最后一句,“小儿子今年刚十五”。   这是什么意思?许元姝一下子就想起来自己家里还有两个妹妹,这是想要结亲的意思?   许元姝笑了笑,道:“我弟弟今年才十一,不过我妹妹已经十三了——”这话出口,她就瞧见那边又有几个贵妇人跃跃欲试的想站起来。   的确是冲着这个来的。   “还有个妹妹也才十一。”说着她就又叹了口气,“去年我父亲去了,前些日子听祖母说她伤心的病了,不知道这会儿好了没有。”   这倒不是说她体弱的意思,只是找个借口,真正想说的是还在守孝。   孙夫人也是明白这一点的,不过没等她开口,旁边就有个妇人叹道:“虽在守孝,不过也不好叫她太悲伤了,总是要出门走走的。”   许元姝抬眼看她,就见这妇人福了福身子,道:“妾身家里有两个跟娘娘兄弟一般大的小子,闲时也能陪着娘娘兄弟一起去庙里上柱香,也好解解闷。”   一边的魏贵太妃瞧见许元姝这长袖善舞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一叹,她倒是不用人教,天生就会了。 第369章 这药特别不好喝   龙舟赛办得还算不错,至少来了的人很是尽兴, 平日里老成持重的臣子们, 今儿一个个都兴奋地面红耳赤。   这么一场龙舟赛下来,跟皇帝的关系又拉近了不少。   不过还有没来的人, 比方皇帝的亲兄弟们, 成年那些就一个没来,非但如此,连王妃们也都一个没来。   可以说很是不给皇帝面子了。   许元姝回到长乐宫,便吩咐晚饭要清淡一些的。   等她洗漱完毕出来,就看见皇帝靠在软塌上, 闭着眼睛,眉头紧锁,后头一个宫女正给他掐头。   见她出来,那宫女急忙松了手, 轻轻叫了声“贵妃娘娘”,许元姝嗯了一声, 宫女行了礼下去, 皇帝睁开眼来,却见许元姝的眼睛盯着那宫女的背影不放。   皇帝轻笑一声,道:“今儿晒了一天的太阳,头有点疼。”   许元姝快步走到他身后,双手在他太阳穴上一按,顺着经络一点点的推过去,又道:“你叫给下头划船的太监都备了解暑的药, 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呢?”   “我等着你心疼我呢。”皇帝捏了捏她的手。   许元姝把手抽了出来,轻轻在他肩上一抽,扬声叫甘巧送了人丹跟藿香正气水来。   两个都不好闻,皇帝脸色有点不好看,“不用两个都吃吧?”只是在许贵妃的视线下,皇帝硬着头皮用藿香正气水送服了人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许元姝也不给他端清水漱口,道:“我再给你揉揉头吧。”   皇帝原想拒绝的,只是想起方才她看那宫女的背影,觉得还是继续掐一掐的好,省得叫人误会了。   不过那宫女看着怕是都往三十去了。   许元姝倒不是误会这个。   那宫女她认得的,原先养心殿伺候的,是戴恩的人,后来搬来长乐宫,许元姝以她伺候的好为由,把她要了过来,也是想有什么事儿能隐秘的传递给戴恩。   且不说年纪大小,戴恩的人不会在她面前明目张胆的勾搭皇帝——对,就是勾搭,方才她出来的时候,那宫女装出慌张的样子,明显就是想叫她往这个方向想的。   所以是提醒?   许元姝摸了摸自己肚子,她未来至少一年都不能侍寝,这是说有人要走她的门路爬上龙床?   还是她该安排有人给皇帝侍寝?   提醒她早做打算。   一想到这个,许元姝的手就慢了下来。   “可是累了?”皇帝捏住她的手问道,“你今儿也累了一天了,我是知道的……”皇帝一声唏嘘,“原先我还小的时候,我母妃见外头的那些外命妇,能连着不断的聊一个时辰的花样子、布料和首饰,着实不知道要做什么。”   许元姝的思绪拉了回来,顺着皇帝的意思坐在她身边,笑道:“我也能。”   皇帝不知怎么就想起她原先说的一个月白色能有二十四种不同深浅的绣线,顿时就没话说了。   许元姝忽然笑了起来,皇帝问道:“有怎么了?我算是发现了,自打有了孩子,你没事儿就爱傻笑。”   “好几个王爷都没来。”许元姝瞪他,道:“王妃也没露面,一点面子都没给你,你就一点不生气?”   皇帝脸上的疑惑满得快要滴下来了,“所以你方才笑得那样高兴?是替我生气?”   许元姝气得推他,道:“你一天到晚的也不怕气着你儿子。”   “儿子?”皇帝又是一脸的疑惑,还有点装出来的欣喜,“贺太医的医术已经能号出来男女了?”   “早呢。”许元姝瞥他一眼,“我就是觉得说儿子,我底气足一点。”   皇帝听见这话就摸了摸她肚子,道:“这肚里若是个公主,听见你的话要伤心了。”说着又对她的肚子道:“不怕,若是个公主,你出来你父皇就给食双俸。”   说完这一句,皇帝又一脸严肃的看着许元姝,“还有一句话是要问你的,你这就不怕欺君之罪?”   许元姝一眼就知道皇帝是装的,脸上笑容加深了,“不怕,又没说什么时候。”   皇帝一愣,看着他心爱的许贵妃气定神闲的样子,不由得笑了两声,又问她,“你方才笑什么?”   这一句就叫许元姝明白,皇帝的确是有点生气的,却也不太过生气。   那些王爷……本身也没多大能量,大魏朝的皇兄们,参预朝政的机会还没皇子多。   能影响的地方有限。   况且今儿也不是一个王爷都没来的,至少年轻的几个都来了,遮羞布算是已经挡上了。   “我记得那几个王妃告假的理由,是天气炎热,中暑了。”许元姝道,“王爷想必也差不多。”   皇帝点点头,叹道:“十几个人一样的理由,生怕我看不出来一样。”   许元姝又笑,“方才的药好喝吗?”   皇帝摇头摇到一半,,立即便扬声道:“施忠福!”   施忠福今儿也忙了一天,不过听见皇帝叫他,还是很快就跑了进来。   “你带上宫女太监。”皇帝吩咐道:“还有藿香正气水、人丹,再去太医院要些解暑的药。”   解暑的药里头或多或少都有些开窍醒神的药,味道都特别冲,总之不好喝。   “今儿来的大臣还有王爷,一人家里去送上一份,今儿没来的王爷,你亲自去,看着他们把药给朕吃了!一滴不剩的给朕都喝下去!”   施忠福微微一顿,仔细品味一下,明白皇帝是什么意思了,他立即道:“陛下放心,这事儿奴婢一定办得叫陛下舒心!”   许元姝也跟着加了一句,“瞧见他们喝了药先别走,再说说陛下对他们的关心,盼着他们早点好呢。”   听见这话,施忠福嘻嘻笑了两声,行了礼出去点人手了。   皇帝叹了口气,道:“我觉得我对他们挺好的。原本是打算将他们的亲王位降一等变成郡王,现如今不降他们的了,活着的都不降,只是袭爵的时候再降,他们还是亲王嘛,跟以前一样,况且能在京城生活,你看那些外头回来的藩王不是都挺满意。”   许元姝又看他,道:“那是满意吗?都是出了五服的亲戚,多半是怕陛下二话不说就给他们全撤了吧。”   “而且虽然还是亲王,可俸禄不也降了?”许元姝数道:“原先亲王的十万两,一年一万两这么的减,搁我我也受不了。”   皇帝眉头忽然一皱,道:“你可是朕的爱妃,怀着朕的孩子,你这话说得不太对吧。”   许元姝笑了笑,露出一口小白牙来,道:“我现在饿了,说得都是胡话。”   皇帝也闻见外头的饭菜香味了,刚回来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如今在凉爽的室内待了一会,再加上又是忙了一天,他也觉得饿了。   “先去吃饭。”皇帝起身,又去拉许元姝,只是一边拉一边也笑了起来,“孟王怕是要恨死朕了。”   “才不会呢。”许元姝反驳道:“我觉得孟王得感谢你——”   皇帝一脸的疑问。   许元姝自己先笑了,“孟王今年都快五十了,他们前头的几个兄弟,太子死的时候怕是比他还年轻些,英王倒是过了这个岁数,孟王估计也差不多了。”   “只是有了陛下的鼓励,孟王为了不叫他这王府的收入,一下子就从十万两降到两万两,也得努力多活几年。”   皇帝也跟着笑了起来,道:“只是他这看着自己的收入一年年的减少,也不知道会不会气坏了身子。”   两人相视一笑,在桌子边上坐了下来,都觉得胃口挺好。   待吃过晚饭,两人沿着廊下走了半个时辰,这才回来换了衣裳,看了会儿书,准备歇下了。   天气炎热,寝衣也换了轻薄的丝绸,躺在床上这衣裳就贴在了身上。   许元姝躺在里头,皇帝侧身躺着,就着那照进来的一缕月光看着她。   “你这肚子好像鼓起来了?”皇帝声音里有惊喜,还有点不可置信,甚至还有疑问。   上回他把白汁河豚认成孩子,这次可不能再把酸汤面当成孩子了。   许元姝扭头冲他一笑,道:“你想摸一摸吗?”   她抓着皇帝的手放在了自己小腹上,皇帝的手有点烧,却叫人觉得有点满足。   皇帝有点不敢相信他摸到的东西,原本原本平坦的小腹的确是微微隆起了一个轻微的弧度,“这是……孩子?”   许元姝笑着点了点头,道:“若是人胖了也是先胖肚子——”看见皇帝面色不好,她急忙又补充道:“只是这回的确是孩子了。”   “陛下没摸错。”   皇帝轻轻的贴了过去,手掌慢慢地动了起来,“才两个月就能摸出来了,这孩子将来一定是个大个儿。”   许元姝眼眸低垂,外头都以为这孩子才两个月,不过实际上这孩子已经快三个月了。   她抿了抿唇,声音轻快起来,“也有可能是我吃胖了呢,这些日子总想吃东西,万一孩子生出来不是大个儿,你别怪我。”   皇帝想起贺太医的嘱咐来,道:“前头多吃点没什么,只是六个月之后不能再这么吃了。”   他先担心了爱妃,这才又说了孩子,“小个儿好,小个儿好生,等出来再慢慢长大。”   说到底还是在担心他的贵妃娘娘。   许元姝拉着皇帝的手用劲儿往上拽,皇帝顺着她的意思又躺到枕头上。   两人并排躺着,许元姝往过一靠,两人的头就贴在一起。   “到秋天这孩子就六个月了,你倒时候可一定看紧了我,我就是发脾气哭给你看,你也别叫我多吃。”   皇帝嗯了一声。   “她们说后头肚子大了不好走路,只是太医也交代了叫多活动,你也得看牢了我,别叫我偷懒。”   皇帝又答应了。   “现如今也差不多要开始找奶娘了,前后多找几个,万一——”   皇帝捂住了她的嘴。   许元姝咬了他一口,声音从他指缝里头出来,“我生孩子的时候,你别走太远。”   “不能听见我叫,可是有事儿找你也得能找到你才是。”   皇帝一一都答应了,只是再等她说下一条的时候,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低头一看,她闭着眼睛已经睡着了。   皇帝伸手把毯子又往上拉了拉,默默地想,太医还说了腿会抽筋儿,晚上要起夜,他都记得。   端午节过去没几日,许元姝接到许老太太递的消息,说得了皇宫赏的粽子很是喜欢,现如今也吃完了,想进宫来谢恩。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说要进宫,只是找这么个理由,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许元姝便叫人传消息回去,叫她第二天一早进来。   天亮的早了,再加上也热了,辰时刚过,许老太太就到了宫里,见了许元姝第一句话便是,“你可想过要找两个人伺候皇帝?”   许元姝的眉头皱了起来。 第370章 我还是同情皇帝   “怎么今儿没带志哥儿来?”   听见许元姝问了这个,许老太太眉头稍稍一皱, 又叹了口气。   许元姝道:“下回还是带着他一起, 我这也出不去,一两个月才能见他一次。”   “知道了。”许老太太应道。   许元姝又道:“天气热了, 您也注意着身体。”   许老太太点了点头, 一边觉得自家孙女儿有主意,可是又觉得她说这样的话,就证明她不想找人伺候皇帝。   这又是为什么?还是她并不像自己说的那样只当皇帝是皇帝。   许老太太一瞬间有些犯难,若是实打实的说,怕是叫她恼了, 可是又不能不说。   不过没等她犯难,许元姝便又挑起了话头,道:“这主意是您自己想的,还是有人来找过您?”   许老太太这么一抬头, 两人的视线对上了,她问道:“已经有人跟你说过了?”许老太太眉头又是一皱, “有人来找过我。”   “前两日西河伯的夫人来过, 说自家有个女儿,长得眉清目秀,略通诗书,性子也是乖巧可人,我原以为她是要给志哥儿说亲来的。”   “只是后来她又说这女儿是个庶女,又说她已经十五岁了,身子不太好, 叫我只管放心。”   “这就是给皇帝找的了。”许老太太叹道:“我只装作没听懂,说志哥儿是嫡子,又说从来只有女大三的说法,大了四岁不吉利。”   “送了她走,我想进宫跟你说一声。”   许元姝也不说话,只听许老太太又道:“我倒不是劝你要找人伺候皇帝,我怕你被别人劝动了,选了不该选的人。”   怕不是这样,许元姝回想祖母刚进来的那个言语动作神态,若是她真的这么想,刚进来就不该那么问话。   还是因为她已经当了贵妃,更加不是原先那个小可怜了,所以现在祖母说话也客气的很。   “您说。”许元姝道。   “若是真找人,这等有家族的一定不能找。”   虽然是从祖母进门才开始想这件事儿,不过许元姝几乎是几息的功夫就有了头绪。   外头好人家的女儿,跟里头的宫女可以说是各有利弊。   “您方才说的那个,性子乖巧,眉清目秀,身子不好,这怕都是叫我放松警惕的。”   许老太太点了点头,有的时候她觉得这样也挺好的,纵然是没人承欢膝下了,可能这样明明白白的说话,也是她从没想过的。   “性子乖巧能装,眉清目秀?换个方式画眉毛,整个人就完全不一样了,身子不好就更是骗人的了,饿上两个月,任谁都是弱柳扶风。”   听见祖母的话,许元姝不由得笑了起来,“您说的是,我是不会被这种伎俩骗到的。”   “再者她们都是有家族的,身契也不在我手上,当了皇妃,有了皇子公主,凭什么还听我使唤?皇宫里头,纵然是亲姐妹也是靠不住的,这一点我早就明白了。”   许老太太欣慰的笑了笑,道:“可是选宫女也一样有弊端。”   “是啊。”许元姝跟着叹了口气,“宫女更能忍,也更加知道飞上枝头是个什么样子。再者大魏朝这些年,宫女生了儿子当上太后的事儿也不是没有。”   许元姝说着就笑了起来,“我也是这么想的。”   许老太太看她面色轻松,道:“这事儿关键还是看皇帝,要不要……”   许元姝摇了摇头,“我不能试他,皇帝纵然是现在反应不过来,以后呢?我不能叫他觉得我不相信他。”   “您也别太担心。他爱怎么着……我管不了。不过我也不是皇后,我现如今还是宠妃呢,我凭什么给他安排人呢?这是该皇后做的事儿,等我当了皇后再说吧。”   许老太太是个要提前做好所有坏准备的人,听见这话不由得有点焦虑。   许元姝看她一眼,慢条斯理地说,“您都跟我说过当年想留在宫里伺候皇帝,我也不瞒着您,我觉得皇帝忍得住。”   “他母妃三年的孝期,还有康平帝的孝期,我们进了宫就在一处睡着,他是实实在在守下来的。”   可这不一样,许老太太这话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只是正如她方才所说,安排人伺候皇帝这活儿的确不是她该做的。   许老太太半晌也就只有一句话,“你心里有主意,知道该怎么办就成。”   许元姝点了点头,道:“天气热了,您就在宫里先待着,等下午太阳下去再回去。”   许老太太这心里就还有点纠结,一早上都心不在焉的,不过到了中午,她就没工夫想别的了,皇帝回来了。   前几次进宫,皇帝都是避开的,不过这次听见只有许家老太太一个人进宫,又老听元姝说她祖母原先当宫女如何如何,便想着不如先见一见?   虽然前头怕吓着她们,又怕她们不自在,所以一直没见,不过总的有个开头不是,所以皇帝打算用今儿当个开头了。   许老太太正听她孙女儿讲前两日龙舟赛的趣闻,便见有人直接就这么闯了进来,她头一抬,正好就跟皇帝视线对上了。   许老太太年纪大了,反应稍稍有点慢,而且天气热了之后,皇帝也不耐烦穿龙袍,那个讲究太多,光配饰就得有三五斤重。   他今儿穿得是一身浅蓝色的直身圆领——当然是他口中的浅蓝色,在他的许贵妃口里,这颜色叫做羽扇豆蓝。直身不用上大带,只用革带,为了凉快,皇帝连上头的玉都去了。   所以这第一眼,许老太太没认出来,不过第二眼,许老太太就低下头行礼去了。   一来她的孙女儿已经笑盈盈的迎了上去,连手都被人抓住了,二来许老太太看见这人头上的二龙戏珠金饰了。   许老太太的心砰砰砰跳了起来,多少年没这么紧张过了。   然后她就听见她的孙女儿跟皇帝说起话来。   “怎么也不叫说一声就进来。”   皇帝自然是不用通传的,许老太太心想。   “我听见你祖母来了,特意来见见。”   皇帝要见她?许老太太一瞬间便紧张了起来。   许元姝便又来拉许老太太,道:“我祖母年纪大了,叫她坐着说话可好?”   许老太太有点抖,不过还是听明白这是元姝故意说得,好为了叫她别太焦虑。   许老太太深吸一口气,谢了座,只是叫她坐下,她也只敢坐半个身子,头也不敢抬了。   许元姝不免就又看了皇帝一眼,意思是说:瞧你这不告而来,把我祖母吓得。   皇帝笑了两声,大声问道:“老~夫~人~今~年~高~寿~啊~”   不仅声音很大,连语速都很慢。   许元姝挠了挠耳朵,“我祖母不聋,人也清醒,陛下——”她稍稍一顿,把好好说话换成了正常说话。   只是这屋里就没个笨人,自然明白她原本想说的什么。   许老太太慌张的抬头瞪她,还小声说了一句,“不能对陛下无礼。”   与此同时,皇帝却笑了起来,也给许元姝使了个眼眼神:分明是你在吓你祖母。   不过这么一闹,许老太太倒是不紧张了,可是说着说着,她又开始坐立难安了。   虽然早就知道元姝受宠,而且她也算是祺贵妃身边待过的人,可是……   这说话间连臣妾等谦称也不用,一个敬语也没有,说什么都是你你你我我我的,当年祺贵妃都被人说是祸国殃民了,也没见能这样跟皇帝说话。   许老太太一边留心等着皇帝问话,一边心中翻涌不停,很快头上就有汗了。   好在已经到了午饭的时候,有的吃,倒是不用太过紧张了。   不过吃饭的时候,倒是叫许老太太又长了见识。   只能说两人就如同寻常的小夫妻一般,怕是比寻常的小夫妻感情还要更好些。   这一顿饭叫许老太太吃了是放心又不放心,心中更是百味交集。   好在皇帝吃了午饭就去里间休息了,许老太太也跟着宫女到了前头厢房歇中觉。   她不是没在皇宫睡过觉,只是……她这在宫里睡了快二十年的人,今儿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等皇帝走了,一个下午许老太太都有点魂不守舍的。   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劝,又不知道要不要劝了。她不是没见过宠妃,祺贵妃得意的时候,连皇后差点都给废了。   可祺贵妃跟皇帝……也没他俩这么好的。   许老太太不由得想起前头她说过的什么无根之萍,还有元姝说她自己清醒得很。   唉……许老太太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得先回去捋一捋了。   送了祖母出宫,许元姝顺路去了魏贵太妃宫里请安。   现如今全天下的有心人都盯着皇帝,戴恩叫人给她提醒过了,许家也有人上门走关系,那魏贵太妃……会不会说些什么呢?   许元姝到了慈庆宫,就看见魏贵太妃跟恭钰两个一起玩套盒,见她进来,魏贵太妃叫她坐,又对恭钰道:“你看看她肚里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恭钰抬头看她一眼,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是个弟弟。”   许元姝微微一愣,想起前头皇帝说他后来都说是龙凤胎,能得不少赏钱,脸上不由得浮现一个微笑来,可见魏贵太妃没皇帝厉害。   “那我可得好好赏你。”许元姝笑道,又吩咐慈庆宫的小宫女,“去我宫里找你甘巧姐姐,说拿一匣子金锞子来。”   小宫女领命前去,魏贵太妃见了暗暗点头,心想不枉费她教了这么久,叫她跟恭钰关系近一点,对恭钰也有好处。   “抱他下去擦擦汗。”魏贵太妃吩咐,又对许元姝道:“你该赏一赏当日那个太监的。”   许元姝不明就里看着她。   魏贵太妃道:“就是当日先帝丧礼,那个追上去把太后侄女儿庚帖给了姜岩达的那个。”   魏贵太妃一边伤感,一边脸上又有了笑容,“若不是他,太后怕是要这个女儿来伺候皇帝了。” 第371章 他们都是一样的   许元姝略一想就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   成亲前虽然不拘着相看几个,也有人喜欢合一合八字再说别的, 只是都得背着人。   毕竟合八字这一条是算在三书六礼里头的, 自己家里私底下算没什么,若是叫人都知道了, 不管是男方还是女方, 都不太好找了。   这么一想,许元姝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个笑容来,道:“是该好好谢谢他。回头叫人去问问,隐秘着问,免得太后迁怒于他。”   只是她又想, 魏贵太妃提起这事儿是做什么?她也有个侄女儿来着,记得去年见的时候才十四,今年——   许元姝便问,“我记得南嘉该是及笄了吧?是什么日子?我也给备一份贺礼?”她略想了想, 又道:“这些日子怎么不见她,前两日赛龙舟那样热闹, 也该叫她来看一看的。”   魏贵太妃脸上也有了淡淡的笑意, 她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赛龙舟那天来了不少侯夫人伯夫人,这是想叫她们相看,把南嘉早点嫁出去。   毕竟南嘉原先是给皇帝预备下的,样貌出众,性子也是温温柔柔的,她现如今有了身孕,可不得好好看着皇帝, 纵然是选人侍寝,也不能选南嘉这样的。   “她都十五了,老进宫的也不好。”魏贵太妃微微一叹,忽然道:“我想求你一件事儿。”   许元姝眼皮子跳了跳,她是最烦有人这样说的,好像强迫一样,先不说是什么,等人答应了,谁知道后头等的是什么。   不如干干脆脆的先说事儿,也别叫人多想。   见她犹豫,魏贵太妃脸上一闪而过的了然,怎么可能不在乎这个,她独宠了这么些日子,心怕是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只是既然试了出来,魏贵太妃面色又严肃下来,“不说太后,南嘉原本也是我备上想给尚明的,只是尚明——”   魏贵太妃啜泣两声,又拿帕子压了压眼角,许元姝道:“娘娘快别伤心了,先帝泉下有知,也是想让您好好过日子的。”   只是她看魏贵太妃这伤心,啜泣抽帕子擦眼角一点不带乱的,宫里娘娘们都是这个路数。   哭是哭不出来的,就是借着帕子压眼角的那一下,用帕子上的绣花把眼睛擦红了,好叫别人看见她是真伤心。   “尚明去了,南嘉这日子就有点尴尬了——”魏贵太妃又是一顿,看着许元姝。   许元姝不动声色道:“她是娘娘亲侄女儿,难道还愁嫁不成。”   听见这话,魏贵太妃心中一个激灵,觉得自己有点过了,前头试了一次,现如今又试,她又不是傻子,难道看不出来?   前头荣亲王害死钱太嫔那事儿还没过去,她连茶水都不在这儿喝了……再叫她这么下去,如何还能回转过来?   魏贵太妃拉着她的手拍了拍,道:“我想能不能给她封个县君,将来出嫁也是个好名头。”   “这事儿怎么用得上求?”许元姝笑道:“你说一声,陛下难道还能拒绝不成?不过一个县君——”她想了想,道:“郡主怕是有点难,再提两级封了县主,陛下也是会答应的。”   魏贵太妃一脸的惊喜,“那我先谢谢你了。”   封了低等的爵位就跟玩似的,若是封了高等的爵位,尤其是到了郡主,那就是真的没法进宫伺候皇帝了。   “若是能封个郡主……”魏贵太妃一脸的笑意,忽又压低了声音,道:“我这其实也是为了你好。”   许元姝看她。   魏贵太妃道:“皇后去西苑已经住了月余了,皇帝不喜欢她人人都知道,连龙舟赛今年都办在护城河了,明摆着是不想见她。你——想不想要凤印呢?”   她的主意藏在弯弯道道里,无论她选哪一条,都逃不掉算计。   许元姝的心猛地跳了两下,一瞬间连呼吸都短了三分。   魏贵太妃就拉着她的手,如何感觉不出来?   “皇帝……进宫这半年多了,也没用得到凤印的地方,封你几个妹妹的时候是连着你母亲的侯夫人还有你弟弟的千户一起的,所以直接下了圣旨,凤印叫她悄无声息的带走了。”   “封县主这样的事情告知皇帝就成,他日理万机的,叫他下圣旨也太过劳师动众了些,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把凤印要过来。”   “当年太后的凤印连宫女都拿的,你如今都是贵妃了,拿在手上也算是名正言顺。”   听见这样的话,许元姝不免也有些激动,可是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这话听着是不错,可是对现在的她来说,不合适。   去掉什么野心上进大权等等理由,她现在有孕在身,不适合管太多事情。   况且更重要的,皇帝的后宫还有人吗?她拿着凤印能做什么?自己管自己玩?   下头的宫女,六尚局宫正司,她不当皇后也能管。   就为给魏贵太妃的侄女儿封县主,特意要凤印来,那不用想,将来这主意也要变成是她出的,为的就是凤印。   许元姝还记得自己刚有孕的时候想出来的那个馊主意,有孕的时候人是容易冲动的,也容易钻牛角尖的,有孕的时候就该安安生生的专心生孩子才对,魏贵太妃不会不知道。   许元姝微微叹了口气,两个人是不可能一条心的。原先她当鲁王侧妃的时候还好,跟魏贵太妃没有利益冲突,可现在当了贵妃,魏贵太妃连她也要算计上,还是要在她有孕的时候算计她。   她的手压在了魏贵太妃手上,道:“这事儿我不能出面。我不能叫皇帝看见我一有孕就想凤印。”   魏贵太妃略有遗憾地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是,是我想岔了。你还是安安生生的先生孩子,等孩子生下来再说别的。”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宫女的声音,“给陛下请安。”   皇帝大步走了进来,视线先在许元姝身上一扫,把她从头到脚看过,这才冲着魏贵太妃道:“娘娘今日可好?”   魏贵太妃点了点头,道:“吃得好睡得好,也有人解闷,我好得很。”   许元姝笑了两声,道:“方才还说呢,我这身子渐渐的要重了——”   魏贵太妃扫了一眼她的细腰,现在还什么都看不出来,尚衣局那边她的尺寸还没改过。   “过两日就是最热的时候了,我也没法总陪着娘娘说话解闷,我记得原先贵太妃的侄女儿总来,不如给她快牌子,叫她有空就进来坐坐,也好配娘娘聊天。”   皇帝下意识点了点头,“这倒是没什么,牌子你那儿不是还有几块,给她就是了。”   许元姝又笑,“还得封个县君,不然进出皇宫的怕是要叫人说闲话。”   皇帝便又点了点头,“应该的。”   “娘娘可要给我点什么?”许元姝看着魏贵太妃,“我可把事儿全都办妥了。”   魏贵太妃笑得眼睛都挤成了一条线,道:“你才给了恭钰一匣子金锞子,还没暖热就要要回去不成?”   她想了想道:“青花,红色的箱子里有个玉葡萄串,你去拿来。”   许元姝客气了两句,又道:“叫我见识见识也好。”   不多时湘君拿了东西回来,是用紫水晶雕刻的一串葡萄,上头还有碧玉做得叶子,惟妙惟肖,魏贵太妃道:“这个给你了,葡萄象征着多子多福,你要好好给皇帝开枝散叶才是。”   许元姝想着自己都有身孕了,这会儿也不用装害羞了,况且她要立起来,可不能遇见什么事儿都害羞。   她大大方方的笑了两声,道:“谢谢娘娘,我这肚里刚有一个呢。”   魏贵太妃一脸的笑意,眼睛眯着看不出什么来,道:“你们也赶紧回去吃饭吧,我这两日喝粥清理肠胃,就不留你们了。”   许元姝跟皇帝告辞,魏贵太妃脸上的笑意立即就一点都不剩了。   她微微叹了口气,缓缓道:“她倒是清醒……知道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什么。”   “不过有些事儿她知道没有,难道她不答应,我就没法子把凤印送到她手里了?皇后那个样子,拿着凤印也保不住了。”   魏贵太妃又看了看天色,道:“派人回去一趟,明日叫南嘉打扮素净了进宫,只许穿浅色,别太花哨,首饰也清清淡淡的。”   青花应了声是,出去安排人手,魏贵太妃脸上闪现一抹冷笑,“皇帝能忍多久?”   “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只是有一点是不会变的。”   “康平帝、英王、孟王、甚至到最后的安王,这一家子都是好·色之徒,还各有癖好!”   “纵然是没有我用计,他过上几年也会走上这条老路。”   她看着许元姝的背影,几乎跟皇帝靠在了一起,出了慈庆宫,她的手就被拉住了。   魏贵太妃冷笑一声,南嘉不过是表面上不能进宫,甚至连皇帝也知道南嘉是给先帝预备的,可这又能怎么样呢?   她的眼睛闭了闭。   你怕是不知道先帝对你起过意思,你更加不知道吴贵妃——   南嘉想必也会好好努力的,毕竟原先是当娘娘的命,连坤宁宫都给她修了,她也不会满足于一个县君的。   不过是叫你放松警惕而已,不过是叫皇帝觉得刺激而已。   魏贵太妃长舒了一口气,自己宫里出来的宫女,怎么能比得上侄女儿贴心?   作者有话要说:  魏贵太妃:你知不知道先帝——   许贵妃:为我重修坤宁宫?   魏贵太妃:!!!不是南嘉???   魏贵太妃:你知不知道吴贵太妃——   许贵妃:第一次是在佛堂的桌子上?   魏贵太妃:???她不要脸!!! 第372章 许贵妃的生日宴在交泰殿办   没两天许元姝就在宫里瞧见了魏南嘉。   衣着打扮挑不出什么错儿来,穿得干干净净, 颜色素雅, 多是白底或者浅色的底,夏天看了也不觉得烦热。   身上更是一点味道也没有, 只有淡淡的皂角香气, 笑容含蓄中夹杂着真挚,言谈举止也很是得体,不愧是魏贵太妃专门选出来要给先帝当皇后的。   而且她进宫出宫的时辰,也是专门挑过的。   三五天进来一次,早上巳时过了才进来, 下午未时过了就走,虽然是顶着大太阳,除了第一天来得早,给皇帝行了礼, 后头没有一天见着皇帝。   好像真的是来陪魏贵太妃聊天的。   不过许元姝不相信,魏贵太妃养废了一个儿子, 隐忍了这么许多年, 也不可能只死了一个半夏,她不会早早放弃的。   大家都等在等合适的时候,她也一样。   时间很快到了六月。   六月里头有四件事儿,按照轻重缓急来说是这么排的。   许贵妃的生日。   大公主的周岁生日。   康平帝的诞辰。   安庆太子的忌日。   前头两个差了一天,后头两个就在同一天。   皇帝没忘了他还当王爷时候的承诺,要给元姝办三天的宴席,不过当时那个三天是按照侧妃的规格稍稍超出一点, 现如今当了贵妃,自然是要比着再增加一些了。   五月的最后一天,皇帝叫了施忠福来,道:“初三便是你许贵妃的生日了,朕打算从六月初一开始,办上五天的宴席,另外从内库拨银子,在大兴宛平两个县衙施粥——嗯,一个月吧。”   施忠福心里跳了跳,这是什么意思?   贵妃是不用这样的名声的,皇帝这是打算要开始把她扶到皇后的宝座上了?   当然,施忠福觉得许贵妃当了皇后,要比现在这个对他有利多了。   施忠福道:“陛下,大热的天,粥熬出来也太烫,还有明火,怕是要把熬粥的人热坏了,再者那些穷苦百姓……怕是连碗都没有。况且粥稠了粥稀了,这一来一回怕是不下几千石的粮食,不如改成馒头?”   “又好拿又方便,还管饱。”   皇帝点了点头,脸上有了笑意,道:“你这主意出的不错,就这么办。另外你去看看孟家的药铺怎么样了?若是开起来了,便也从内库支药材,叫他们义诊一个月。”   “此举大善!”   虽然施忠福心里想的是这又是用内库的银子给贵妃娘娘挣名声,只是话却不能这样说,再者管他是给谁挣名声呢?受益的是老百姓就行了。   略显得夸张的语气叫皇帝笑了起来,他抬脚虚虚一踢,道:“赶紧办事儿去。”   施忠福大声“诶”,只是走了两步,忽然脚步停了下来,转头小声道:“陛下,六月初四是公主周岁,您看抓周的宾客……”   施忠福在宫里一年,说话也婉转了许多。   若是直接说什么该办周岁宴之类的,一来是有说皇帝忘了这事儿的嫌疑,二来他一个太监,也不能做皇帝的主,所以用宾客名单这样的借口,提醒也提醒了,更加不会叫皇帝不舒服。   这话一说出口,皇帝眉头就皱在了一起,这事儿他给忘了。   皇后在元姝生日生孩子,这事儿是皇帝的心头刺,只是一年过去,刺没消,皇后给他的印象越来越不好,反倒把为什么留下跟刺儿的原因给抵消了不少。   再者……公主的身子着实不太好,原先在王府的时候,三天一咳嗽,五天一发热,贺太医是时时刻刻都在等叫。   皇帝打心眼里就不太像听见她的消息,生怕什么时候听见一句“公主去了”。   后来他当了皇帝,忙到现在才算是理出个头绪来,人的精力就这么点,当了皇帝也不会一天多出两个时辰来,他一大半的精力放在朝政上,一小半的精力放在许贵妃上,别的人就分不到多少了。   公主虽然是他的长女,可是却又个不讨人喜欢的生母,皇帝不想看见皇后,这么一年下来,连带对公主的心思也淡了。   皇帝把公主从怀上到现在的事儿想了一遍,发现对公主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她刚生出来,被产婆抱在怀里,元姝去摸她脸的时候。   想起元姝来,皇帝脸上就轻松了许多,他道:“公主身子不好,人多了也怕吵,就不请别人了,叫宫里众位太妃去看看就行了,西苑也有地方,就在西苑办吧。”   这么一说,倒又叫施忠福想起件事儿来。   方才光说施粥跟义诊了,许贵妃的宴席还没说办在哪儿呢。   施忠福心又跳了起来,道:“陛下,那许娘娘的宴席……”   皇帝看他一眼,“交泰殿,除了交泰殿,后宫还有别的地方不成?”   要说有还真有,比方西苑,比方御花园,在长乐宫办也是一样的。   只是这话就更不敢说了,在交泰殿办……这里头的意思叫人心跳得停不下来啊。   皇帝忽然又叹了一声,“元姝不喜欢她住的地方去外人——初二初三初四三天,叫外命妇进来祝寿。”   “是。”施忠福这次答的特别快,不用想了,现在唯一的疑问,就是皇后什么时候被废了。   也许是等许贵妃生完孩子?   不过施忠福往外头走出去两步,忽然又转头回来,皇帝面色一沉,道:“你还有事儿?”   施忠福心里砰砰跳了两下,略有点心虚道:“陛下,施粥还有公主的抓周,得有人去办才成。”   皇帝瞪他,“你去办许贵妃的宴,好好给朕办好了!”   施忠福吓得一哆嗦,又应了声是,硬着头皮道:“现如今司礼监能主事的太监就三个,除了奴婢就是戴公公跟六斤公公了,暑气湿热,戴公公的身子也不宜过多劳动,不如……叫六斤去办那两样差事?”   皇帝没说话,其实也不久,不过施忠福觉得自己后背湿了。   他这还是第一次明目张胆的告状。   的确六斤是个能人,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施忠福也只有一个服字,甚至也跟其他许多人一样,生出个感慨来。   这样的人不该是个太监。   只是感慨归感慨,他还是觉得自己皇帝心腹的位置不能动。   再者六斤跟许贵妃也不怎么对路,听说上回送的头面,只是一副蝴蝶钗,想必贵妃娘娘瞧见他也不高兴。   他这不过是叫贵妃娘娘看不见他而已……或者在加上一点叫贵妃娘娘更加的不喜欢他?   施忠福觉得他头上也要出汗了,好在皇帝说话了,“那便叫六斤负责施粥吧,公主的抓周叫他好好办,别怠慢了。”   施忠福清脆的应了声是,利落的出了屋子,擦了擦头上的汗,脸上立即就有了笑容。   不过出来之后他又有点懊恼。   怎么就又没忍住背后说人了呢?不仅叫说了戴公公年纪大了不干活,还叫皇帝看见他跟六斤不和。   但这其实也不算什么?施忠福一边笑,一边往长乐宫去报信了。   他一个太监,都知道手底下的人关系不能太好,否则要一起蒙蔽他,皇帝……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皇帝上回还说朝堂上要平衡呢,要提拔首辅的对头。   所以皇帝不会在乎的。   这么一想,施忠福脚步轻快到了长乐宫。   “恭喜娘娘!”施忠福行了个特别标准的礼,道:“陛下吩咐给您办五天的生日宴,另外还有三天叫外命妇进来请来,在交泰殿。”   许元姝笑了,像是完全没觉得交泰殿有什么特殊一样,而是半真半假的埋怨道:“我这都有孕了,经不得累,陛下还这样折腾人。”   施忠福笑道:“娘娘不用理她们,奴婢在宫里这些年也见过的,高兴的就说两句话,不高兴见他们了,就叫她们对着椅子行礼就成。”   许元姝道:“我知道了。”她看了看天色,知道施忠福是一得了消息就来给她报喜,又道:“你赶紧回去,仔细陛下一会儿找你。”   “奴婢先去御膳房看看,还要去吩咐上林苑监尚仪局的人准备东西。”施忠福一脸的笑意,“陛下这会儿不着奴婢。”   说着他又叹了口气,道:“自打进了皇宫,奴婢很久没做过这等跑腿的事儿了,正好歇歇脚。”   许元姝笑道:“甘巧,快去拿个大红封了,好好的犒劳犒劳施公公。”   等施忠福走了,许元姝状似无意慢慢走到内室,靠在软榻上,看了看自己的手。   因为要备孕的关系,她从去年就没涂过指甲花了,今年有孕之后,连指甲都剪得快秃了。   这样的一双手能握住多少东西?   她准备好了! 第373章 安插人手   六月初一的早上,皇宫热闹了起来, 宫女太监都换了吉服, 等着给许贵妃磕头请安,长乐宫的下人们自然是第一波等着给许贵妃磕头的, 不过有人比他们还早。   虽然不是磕头。   皇帝睁开眼睛, 便俯身过去在许元姝脸上轻轻一吻。   许元姝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十七了,开不开心?”皇帝笑着问道。   原本还没太清醒的许元姝立即瞪圆了眼睛,“十六!”   “还没到正日子呢。”   皇帝笑了两声,下意识就去摸了摸她的肚子,这已经是他起床第一件事儿了。   “才三个月, 若是再大一些,我也不敢叫你这么折腾。”   许元姝伸手推了推他,道:“赶紧起吧,今儿有大早朝, 别迟了。”   皇帝翻身坐起,又回头看她, “你怎么比我更着急呢。”   许元姝笑了两声, 道:“您若是好好当个勤政为民的皇帝,那我就是贤良淑德,咱们两个就是琴瑟和鸣。”   “若是您整日留恋后宫,连五日一次的早朝都要迟了,那我就是祸国殃民,咱们两个就是狼狈为奸了。”   皇帝笑出声来,又叹气, “当个皇帝也不能多睡一会儿啊。”   “五天一次。”许元姝又去推他,“我都觉得你给我办个五天的生日宴是不想叫我睡觉呢。”   皇帝瞪她,“你就光想着睡觉?”   “那自然不是了。”许元姝跟着皇帝的脚步下来,又在他关切的眼神里先套了鞋子才站起身来,这才道:“我还想着咱们早上吃什么。”   皇帝莫名的就有点心酸,“还有呢?”   许元姝一笑,脸上忽然就有了点羞涩,“还有夜夜陪我睡觉的那个人,还有顿顿陪我吃饭的那个人。”   皇帝长舒了一口气,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爽利。   两人叫了宫女进来收拾,等吃过早饭,皇帝离开,许元姝坐在第一进明间的宝座上,长乐宫的宫女太监带着人进来磕头。   打头的是甘巧、蔓珊跟张忠福,这是从宫里就跟着她的人,也证明了自己的忠心。   “祝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没想才十七岁,就收到寿比南山这样的词儿了。   许元姝笑了笑,道:“你们伺候我多时了,一人两个银锞子,自己去拿吧。”   三人上来拿了银锞子,就自动站在一边,等着后头的人分了。   许元姝扫了一眼前两日施忠福送来的银锞子,说是专门为了她生日打的,多是葡萄石榴等等寓意着开花结果多子多福的式样。   这个没什么稀奇的,不寻常的是这银锞子的重量,五两。   许元姝当过宫女的,知道宫里一年到头的赏银该是怎么发。   虽然没写到宫规里,但是大体是这么个范围。   皇帝千秋节赏银是十两银子,皇后五两,四大节发二两银子,小节是一两,这些是整个皇宫都发的。   至于嫔妃生日,就是给自己宫里的人发上二两银子。   当然若是当了心腹,或者高级的女官,赏银会更多一些。   看着是不太多,不过想想宫里的人数,还有月俸首饰衣裳等等,一年下来,最低等的宫女落到手的银子也快一百两了。   剩下的宫女太监再上来磕头祝寿,一人就只有一个银锞子了。   许元姝看着她们行礼,又微笑着跟她们点点头,不由得想起前些日子施忠福送银锞子来时候说过的话。   “娘娘,这五两的银锞子是给您赏长乐宫里的人用的,赏自己的心腹是要多一点的,这是二两的,等宫里人给您磕头的时候赏的。这是绣了各色花样子的手帕,都是双面绣,是给进宫给您贺寿的外命妇的回礼。”   皇帝要让整个后宫都给她行礼啊……   许元姝笑了笑,看了看一大早就寻了个空过来给她行礼的施忠福,道:“公公也是在陛下身边的老人了,甘巧,也给施公公两个银锞子。”   施忠福笑得脸上都起了花,“娘娘客气了。”   许元姝又道:“这银锞子还是你送来的呢。”   施忠福陪笑道:“娘娘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说,陛下吩咐奴婢办娘娘的寿宴,一定叫娘娘满意。”   又客气了两句,许元姝叫张忠海送了他出去。   虽然……皇帝还没明说,可是他的举动,尤其是施忠福这点头哈腰的样子,一脸堆笑的巴结,皇帝一定是已经说了什么叫施忠福看出来了。   再一看自己周围这几个宫女,脸上无一不是欢欣雀跃……这两日是自己的生日,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个,等过了这两日再看看。   宫里还有太后,还有皇后,魏贵太妃也虎视眈眈的盯着,她觉得自己身上不会有破绽,身边这些人自然也不能有破绽。   又过了片刻,戴恩也来贺寿了,等行了礼又拿了银锞子,他笑道:“一早便见施忠福出来,叫他抢了第一个。”   “他比公公年轻许多,跑得快。”许元姝笑着回了一句,忽然眉头一皱,扫了一眼甘巧,道:“叫他们准备华盖,也好遮一遮太阳。虽是我的生日,可这宫里都是长辈,一会儿该是我去请安的。”   甘巧领命前去,屋里就剩下戴恩跟她两人。   许元姝道:“戴公公,你觉得我……应不应该在司礼监安插人手?”   听见这话,戴恩心上一震,不由得道:“老奴在宫里几十年……纵然是太后,也没把手插进司礼监去。”   许元姝笑了笑,她的手已经插进去了。   但是为了掩盖这只手,她还得问这个问题,甚至要做出一点举动来。   戴恩待不了多久,施忠福……不是那块料,可想两三年之后就是六斤一家独大了。   许元姝自问,她手下有戴恩这样的人,施忠福也跟她关系良好,她是有能力插手司礼监的,可她连问也不问……   别人好说,戴恩是一定能看出来她跟六斤有猫腻的。   “太后插不进去手,难道不是因为早年是你戴恩掌管司礼监?铁桶一般的地方。”   戴恩笑了两声,道:“娘娘谬赞。”   许元姝扫了一眼,外头的宫女太监已经都准备好了,不过甘巧看见她跟戴恩说话,就没进来。   许元姝站起身来,道:“我如今晒不得太阳,我长话短说。”   “现如今的情势你也能看见,皇帝动了封我当皇后的意思,不然施忠福也不会是这个态度,他来请安一个人都不叫,宁可不讨喜也要赶在第一个,这是为了什么?”   “戴公公,我有这个机会,我还能再近一步,所以司礼监里必须得有我的人。”   “施忠福现在还能当掌印太监,是因为他是皇帝的心腹,可是你想一想,等到皇帝大权在握,整理完了烂摊子,有了自己的施政主张的时候,施忠福还能当掌印太监吗?”   “他伺候人是一把好手,可是他当掌印太监?”许元姝淡淡一笑,“他不行。”   戴恩点了点头,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道:“娘娘说的是。奴婢怕是待不了两年了。”   两人都知道他说的是寿命,不过没有一个人脸上有伤感。   “后头谁进补,这个是能提前控制的。”戴恩也飞快的说,“施忠福……得等皇帝嫌弃他叫他下去,不能找年纪太大的人,不能叫人看出他跟娘娘的关系。”   “现在还有奴婢,这样一个人是预备给将来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出了屋子,戴恩扫了一眼已经准备好的仪仗,行礼道:“恭送娘娘。”   许元姝身后跟着她的宫女,还有太监举着华盖,远远看去只觉得声势浩大。   “先去慈宁宫。”许元姝笑了笑,“这样的大好日子,怎么能不先去给太后娘娘报个喜呢。”   与此同时,六斤也已经到了西苑的玉熙宫,站在廊下正等着宫女通报。   很快傅芳苓新提拔上来的宫女兰草就出来,道:“公公,皇后娘娘请。”   六斤应了声是,跟着这宫女进去。   傅芳苓坐在西次间正对着窗户的罗汉床上,看见六斤行礼,道:“怎么?皇帝想起我来了?”   一听见她这言语,六斤就知道她心中已经满是怨气了。   西苑虽然不在城墙里头,可也是皇宫的一部分,里头伺候的也都是宫女太监,跟那边的消息不会闭塞到哪儿去。   况且皇帝这样大的动作,她不知道才显得奇怪。   也是因为这样的话,证明皇后已经把他当自己人了。   六斤面色如常,道:“六月初四是公主的生日,陛下安排奴婢操办公主的抓周宴。”   傅芳苓冷笑一声,“连交泰殿都叫人占去了。一个嫡长公主难道还比不上——说吧,皇帝叫在哪儿办?”   六斤脸上依旧是那么平静,“陛下的意思是公主身子不好,未免来回奔波,就在西苑办。”   傅芳苓皱了皱眉头,冷冷地说:“六月初四,陛下定了外命妇朝拜,公主的抓周,宾客名单可定了?”   “定下来了,宫里的娘娘们。”   “好!”傅芳苓狠狠地一咬舌尖,眼圈立即就红了,甚至还有半滴眼泪出来,“你替我去问一问陛下,我记得当日许贵妃生日……那会儿还在王府,陛下说要给公主办三日的寿宴,他这话还作不作数了。”   “公主是他的亲生女儿,连父皇都会叫了,可是她的父皇呢?”   傅芳苓说着说着便啜泣了起来。   “娘娘……”六斤一声叹息,“您这又是何苦?”   傅芳苓猛地抬起头来,“怎么?我如今失势了,连公主想见她父皇,你都要拦着不成!”   六斤略有迟疑,闭了两下眼睛这才道:“娘娘……陛下能看出来的。”   傅芳苓的脸忽然涨得通红。 第374章 蛊惑   傅芳苓咬了咬下唇,面色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只是躲闪的眼神证明她的心并没有她表面上这样的平静。   “还有哪里需要改一改?”她故作镇定的问道, 又端起茶杯来抿了两口。   六斤很是体贴的没表现出什么异样来,道:“奴婢觉得……”他犹豫了半天, 像是忽然下定决心, “奴婢觉得娘娘现在不宜有任何动作。”   傅芳苓抬头死死盯着他,一言不发。   “娘娘是不是觉得,若是再没有动静,娘娘的后位怕是不保?”六斤镇定的不像是个太监,“太后是不是还劝娘娘要讨好陛下?要用公主当引子, 至少要激起陛下的慈父之心来?”   傅芳苓什么都没说,甚至一点动作都没有,只是她端着杯子的手一动不动,就这一点, 对六斤来说就足够了。   六斤不说话,傅芳苓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等了半晌, 六斤觉得铺垫的差不多了, 这位皇后……从他原先打听到的消息,还有她嫁入王府后的所作所为,尤其是进宫之后的一系列举动……   她不是个聪明人,她耳根子还有点软,她的智慧也不足以叫她在宫里生存。   尤其是推了傅妈妈出来……可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儿?   六斤道:“娘娘,您也不用答应奴婢,奴婢慢慢说着, 您想想有没有道理。”   傅芳苓觉得自己的心跳有点快,心里忽然有了两个声音,一个在说:这不过是个奴婢,听他的做什么!难道你要被一个太监左右?   另一个则在说:听听也无妨,不管怎么说,这是个能从皇陵回来,还继续在司礼监当差的太监。这要是算起来,就是先帝的嫔妃去庙里住了两个月,回来又成了现任皇帝的嫔妃。   而且皇帝还很开心。   傅芳苓又抿了两口茶,听见自己说:“你说。”   六斤站在她面前,似乎连耀眼的阳光都挡住了一些。   “娘娘,您跟太后两个……是名义上的六宫之主。”他开头说得很是委婉,可是一句话之后就停了好久,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变得坚定,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若是您被废了——”   傅芳苓猛地抬头瞪他,六斤却像是一点没察觉到一样,语速虽然快,声音却显得更加平静了。   “若是您被废了——”他又强调了一遍,“那太后两年之内就安全了,您觉得她还能活过两年吗?”   “若是太后被废了,为了保证六宫平稳,也不叫外头那些大臣多事,您就安全了。”   “还有一条,娘娘,西北角上的宫殿里住的那几位娘娘,看着是犯了不少错儿,可是陛下可曾废了她们?”   傅芳苓从来没从这个角度想问题,六斤的话叫她一时间思绪烦扰,理不出头绪来,“我跟她们不一样,我是皇后,我若是许氏,我也不会费心力去对付几个低等的贵人,还是无宠的贵人。”   傅芳苓冷笑一声,“那院子里五个人,两个至今仍是处子,三个虽然不是处子,却不是被皇帝破的身子,这样的人一点威胁都没有。”   六斤等她说完,还故意多等了一会儿,直到傅芳苓因为自己外强中干的话感受到了一丝羞愧,六斤才又开口。   “娘娘,您跟她们唯一的不同,就是她们不在陛下面前出现,也没机会去给许贵妃找事儿。”   “你以为她们过得什么好日子不成?”傅芳苓冷笑一声,“圈在小院子里,过得还没长乐宫的宫女体面!”   她说完便是一阵后悔,猛地一咬唇,可心中的难堪并未退去。傅芳苓不欲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你是说太后在骗我?”   六斤点了点头,道:“娘娘自己也能想明白的。大长公主府可跟太后有交情?”   傅芳苓没说话。   “太后为什么要帮您?”   她不想看见许氏继续在宫里横行。   可这话……对着这张脸,傅芳苓自己也觉得说不出来。   六斤见她脸上表情变换,又道:“太后是个聪明人,她没儿子,可一直把持着后宫,还能陷害大臣——自然钦天监也算不得什么正经大臣,可是娘娘,奴婢要问一句,如果是原先鲁王府的管事,您当年有胆子把他一家都杀了吗?”   傅芳苓依旧没说话。   只是没说话对六斤来说是一件好事,尤其是跟前头她还会出声反驳相比。   “奴婢想劝您的,就是别出声,别生事儿,只当自己不存在,叫皇帝想不起您来,好好的养公主,过上这么几年,再说别的。”   屋里又是一阵安静,傅芳苓道:“你叫我好好想一想。”   六斤嗯了一声,他的话还没说完,不过他有的是法子叫傅芳苓主动问他,现在不能逼得太紧。   “公主抓周,奴婢列了单子,准备了一百样抓周的东西,只是有些东西要用娘娘旧物,还有书本笔墨等等东西,最好能有个由头。”   六斤说起这个来,也头头是道。   还有什么寓意好的东西尽量用颜色鲜艳的,一岁的孩子勉强能走上两步,多数都是爬,所以距离近的两圈摆好东西,那些明显用来凑数的就放在外头。   “还可以提前用东西训练,公主初四抓周,这三天也就够了。上头放着公主爱吃的东西,或者擦着公主熟悉的味道,或者这两日只叫公主抱着这一样东西——”   傅芳苓忽然打断了他,“抓周……若是提前安排,不就看不出来了?”   六斤笑了笑,好像方才良好的气氛叫他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他直白地说:“她是嫡长公主,她生下来就是尊贵命。外头小老百姓抓周,也会用豆腐刻个宝印放着,可是她们的命运,早就定了。”   又说了两句宴席的事儿,六斤要告辞了,只是身子还没转过去,傅芳苓便道:“我有话要问你。”   “娘娘请吩咐。”六斤又站在了她面前,方才说抓周的时候皇后就有点魂不守舍,忍到现在终于忍不住了。   “你说……我应该按兵不动?”傅芳苓道。   其实……她现在做什么都不管用了,皇帝已经下了废后的决心,叫她按兵不动,不过是希望她少找些麻烦而已。   若是刚进宫的时候……怕还有回转的余地,不过这回转也不过是从一两年废后到三四年废后而已。   没什么差别。   他扶鲁王当了皇帝,不是为了叫傅氏站在六宫之巅母仪天下的。   六斤故意的沉默叫傅芳苓会错了意,她道:“说吧,事到如今我都住在了西苑,交泰殿也叫人用了去,连公主抓周这样的大事都要在西苑……我还有什么受不了的呢?”   “娘娘,看您的举动,奴婢斗胆猜一猜,您方才那番话,是太后教您说的吧。”   傅芳苓略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她叫我讨好皇帝,叫公主用皇帝回心转意。”   六斤松了口气,“皇后没有孩子。皇后能在后宫站稳不是因为孩子,也不是因为皇帝喜欢她。”   傅芳苓眉头一皱,“我刚进宫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那个时候太后拉拢我,我就没有回应。”   六斤轻轻地叹了口气,道:“那您为什么不坚持下去?”   “娘娘,您自己算一算,从……从奴婢去请鲁王爷回宫到现在,您变了几个样子了?”   不等傅芳苓说话,六斤便慢慢地说,“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叫郭氏跟魏氏差点丢了性命。”   “不等皇帝宣召就主动进宫。”   傅芳苓张嘴想说什么,六斤立即停了下来,可是最终傅芳苓只说出来三个字,“你继续。”   “进宫之后头一把火烧在了许贵妃身上,最后是奴婢给您收拾的东暖殿。”   “孙太医。”   “跟太后结盟。”   “娘娘,您从一开始就错了。”   傅芳苓眉头皱着,她已经彻底的陷入六斤的思路里头,“是傅妈妈,是太后——”   六斤微微的叹气,傅芳苓立即闭上了嘴。   “奴婢斗胆。”六斤这一句话说的前所未有的坚定,“娘娘,奴婢觉得您……最大的问题,是心中有权势,可是自己不承认。”   傅芳苓猛地站了起来,“你好大的胆子!本宫——”   “您叫傅妈妈在前头冲锋陷阵,她是个奴婢,她底气不足,她甚至连字儿都不认识几个。”   “宫里人人都觉得是傅妈妈奴大欺主,仗着是大长公主旧人就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可是娘娘,您想过没有,您连个老嬷嬷都管不住,皇帝又怎么放心叫您管理六宫?”   “您借了太后的话进宫,进来便跟太后疏离,现如今又跟太后结盟,不说别人怎么看,就是太后,怕是对您也是有怨气的。”   “您进宫就在许贵妃身上撒气,可是娘娘,她一个人留在京城,还伺候皇帝许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作为正宫娘娘,难道不应该大度的赞赏她才对吗?”   六斤忽然又道:“赎奴婢直言,您当初进宫,就已经找了太后的道儿了。”   “您留在宫外……已经有大臣上书皇帝了,理亏的是皇帝,可您一声不响的就这么进来……纵然是寻常百姓家,也是不喜欢这样强势的女主人的。”   “您是依附着皇帝的,您能当上皇后,不是因为您是太后的儿媳,只是因为您的相公是皇帝。”   “您应该一进宫就叫傅妈妈出去养老的,她在宫里消耗的是皇帝对您的情义。”   “许贵妃进宫第一天就去找了太后,说跟太后有仇……娘娘,您一点消息都没有,就这么直愣愣的冲进来……太后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傅芳苓听到这会儿,已经是冷汗津津了,她想起当初太后撺掇她的话,想起傅妈妈从宫里带回来的许氏的话……   她求助的眼神落在六斤身上,“我该怎么办……我不想当个废后,我不想一辈子关在小院子里,跟卓氏一样死的不明不白!”   六斤微微叹气,“权势是个好东西,您觉得呢?”   傅芳苓眉头紧锁,她听明白了六斤的意思,这是叫她承认她贪恋权势,她就是奔着权势去的。   可是……她紧紧闭上了眼睛,她喜欢权势吗?   她当初想嫁低门是为了什么,嫁去鲁王府又是怎么打算的?   六斤的声音再次想起,“娘娘,权势是个好东西,有了权势就有地位,就有银子,有数不清的宫女太监伺候,有外命妇行礼请安,连先帝的嫔妃也要看您的脸色,名义上的婆婆也不用理会。”   “娘娘,您仔细看一看权势,您要认清什么是权势,您才能把它牢牢握在手里。”   傅芳苓出了一头的汗,声音有点虚弱,“我……我该怎么办。”   六斤的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的,“先把凤印交出来。” 第375章 娘娘得自己做主   纵然是方才傅芳苓已经除了一头的冷汗,觉得自己虚弱至极, 连腿都软得站不起来了, 可是听见凤印两个字儿,她依旧惊得连脊背都绷得直直的。   “凤印?本宫如今就剩下凤印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想用本宫的凤印去巴结许氏!”   连番的指责出口, 傅芳苓小口的喘气, 可是站在她面前的六斤面色依旧平静,眼神里甚至有了一丝责备。   傅芳苓这口气泄了出去,心中顿时有了愧疚,他跟许氏不太对付,宫里人人都知道的。   虽然明面上没有起过冲突, 更是有大道理撑着,更是打着为陛下好的旗号。   可若是六斤有一点跟许氏缓和关系的心思,他就不该只送一套蝴蝶扑花的头面去。   傅芳苓深吸了几口气,忽然想起太后说过对付许氏的两条路, “捧杀?你是说把凤印交到许氏手上,捧杀她?”   六斤犹豫了一下, 傅芳苓看见这个略显得为难的表情, 自嘲般笑了一声,道:“你都叫我把凤印叫出去了,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娘娘,您已经没法捧杀她了。您现在该想的不是怎么对付许贵妃,而是怎么保全自己。”   纵然这话是在她的要求下说出来的,傅芳苓还是气得变了脸色。   “这主意是太后给您出的吧。”   六斤一句话就叫傅芳苓安静了下来,“没错……是太后。”   六斤叹了口气, “娘娘,您得自己想,靠着太后出主意,您不知道前因后果,更加不知道太后又会不会在里头动手脚。”   “据奴婢所知,前头的吴贵妃,太后就是在捧杀她,可是吴贵妃最后倒台并不是因为太后,而是因为戴公公。太后自己的捧杀,七年过去连一个人都没杀掉,您还要相信她吗?”   “七年?”傅芳苓倒抽一口冷气。   六斤点了点头,“七年,太后一直在捧她,吴贵妃嚣张跋扈了七年,后宫无人能敌。就连魏贵太妃当年也是要让着她的,太后也不敢给她使脸色。”   傅芳苓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可是一想,他是先帝的心腹,他跟戴恩同在司礼监当差……他当然能知道!   “吴贵妃是怎么倒的?”傅芳苓问道:“能不能把这法子用在许氏身上!”   “娘娘……”六斤叹了口气,“您现在不能去想该怎么跟许贵妃斗了,后宫就这么几个人,您至少要等后宫进了新人,等到皇帝又有了宠妃,等到这内廷十二宫至少住满一半……得等到许贵妃成了旧人。”   傅芳苓只觉得憋屈到了极点。她一个明媒正娶皇帝赐婚来的正妃,怎么就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你为什么要帮着本宫?”傅芳苓冷着脸,瞪着眼睛问,“本宫到现在……除了陪嫁的那点东西,一无所有,可你是司礼监的太监,是先帝的心腹,本宫相信你手上的好东西不会少,本宫……依你所说已经成了穷途末路,本宫自问没有什么能给你的。”   “你为何要帮着本宫!”傅芳苓一声怒喝,立即便是:“说!”   六斤明明白白听出了她的紧张,还有外强中干,不然也不会用本宫这个词儿自称了。   他等了片刻,等到傅芳苓更加的忐忑之后,这才开口,“奴婢……也曾钻了牛角尖。”   他说的是个“也”,只是面前的皇后面色依旧,似乎没听出来,不过这个不打紧,等他走了,皇后会把他说过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翻来覆去的想的。   “奴婢原本该是这天下最有权势的太监。”他笑了笑,一瞬间,傅芳苓觉得他身上的气势比龙椅上坐着的那个还要强上很多。   “奴婢曾经是这天底下最有权势的太监。”   “先帝对奴婢有知遇之恩,奴婢的确是忠心耿耿,可是……”他停顿了好一会儿,傅芳苓没有去打扰他,甚至顺着他小小的暗示,想到了那两个月的守陵生涯。   “奴婢原想陪着先帝,还想过陪葬的。”六斤脸上露出个略惨淡的笑容来。   “奴婢才二十岁出头。”“守陵的地方什么都没有,奴婢跪在先帝灵前,整日烧香打扫念佛……”   又是长长地停顿,“好在奴婢又回来了。”   这一番话叫傅芳苓听了是感慨万千,虽然平淡,可是想想他这一路……   “娘娘。”六斤脸上忽然又有了斗志,道:“奴婢不甘心屈居人下,奴婢这辈子还长着呢。”   “那你就挑了我?”傅芳苓反问道。   六斤脸上又有了笑意,“其一,许贵妃身边人挤人,况且她现如今得意非凡,奴婢去了也没有用,充其量不过是跑腿而已。”   “娘娘现如今虽然陷入谷底,可换个角度想,娘娘进步的余地很大。”   听见这话,傅芳苓不由得笑了笑,不过转瞬脸上就有了愁容,“我还能……还能回去坤宁宫吗?”   自然是回不去了。   “所以奴婢叫您交出凤印。”   傅芳苓抬眼看他,“交出凤印就能回去坤宁宫?”   六斤无奈的笑了笑,“交出凤印,是想叫娘娘休养生息,明年出了康平帝的孝期,陛下的几个兄弟都要成亲了,十公主和十二公主——长公主,这两位长公主也到了该选驸马的时候。”   “明年开始,用凤印的时候不少,娘娘现在要做的……是叫陛下忘了娘娘——”   “他忘了本宫,本宫如何还能回去坤宁宫!”   六斤等傅芳苓说完,又等了片刻,这才又道:“叫陛下忘记娘娘做过什么,忘记娘娘是个什么样的人,等他只记得他还有个皇后,他还有个长女,那个时候,才是皇后娘娘出手的时候。”   傅芳苓有点不敢相信,她皱着眉头,犹犹豫豫地问,“就这么简单?我什么都不做?那万一皇帝把我废了呢?”   “他什么时候能忘了我……等他想起我的时候,我又该怎么做?”   六斤一脸成竹在胸的微笑,“就这么简单。赎奴婢直言,娘娘交出凤印,这宫里就不会有人打搅娘娘了。为了防止太后又来蛊惑您,奴婢把话说在前头,凤印这东西说白了就是个印章,娘娘纵然是凤印在手,可曾管过六宫?”   那自然是没有管过的,傅芳苓摇了摇头。   当然她管不了六宫的最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六宫没人,六斤心想,西北角上那几个进宫就是禁足,剩下一个许贵妃……皇后也是不敢大动的。   剩下的宫女太监,太监皇后只能用,不能管,宫女……宫正司在许氏手里,宫里又有宫规,没了谁这些宫女也知道该怎么做事儿。   再加上又是孝期,孝期有孝期的规矩,谁都插不进去手。   所以导致这一位皇后到现在,都没有管过后宫。   不过这就不用跟她解释了。   “所以这凤印在不在娘娘手上,其实区别不大,况且凤印这东西……就跟大印似的,说句掉脑袋的话,皇帝说出来的话就是圣旨,若是什么时候皇帝吩咐下头做事儿,要出圣旨加了大印朝臣才认,这皇帝也就当到头了。”   傅芳苓若有所思点了点头,神情很是落寞,“你……带着凤印走吧。”   “这凤印奴婢不能带走。”六斤只说了半句,“娘娘知道为什么。”   傅芳苓眉头微微一皱,一边思索一边道:“不能叫他们觉得咱么两个有关系?”   六斤点了点头,又道:“而且这凤印也不能娘娘主动递上去。”   傅芳苓才舒缓的眉心又皱了起来,“难道要叫皇帝自己来拿吗?真要他来要,那我岂不是离被废不远了。”   “娘娘……您别再说这些自暴自弃的话了。”六斤叹气,“太后给您出的注意,叫您捧杀许贵妃,她会想法子叫凤印到许贵妃手上的。魏贵太妃是许贵妃的盟友,她也希望许贵妃能掌权,所以她也会努力。”   “娘娘,您仔细等着,机会很快就会来了。”   “等凤印出去,您只要不生什么事儿,朝政繁忙,皇帝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出不了一年半载,很多事情皇帝就记不得了。”   “至于许贵妃,她若是这个时候还来对付您,皇帝也能看出来她心口不一——”   “就皇帝那个性子,他能——”傅芳苓说到一半就看见六斤略有责备的眼神,剩下半句咽回了肚子里,变成了一声冷笑。   “皇帝是会变的。”六斤道:“奴婢亲眼看着皇帝从皇子变成鲁王爷,最后登上皇位,他跟以前大不一样了,等他当上三两年皇帝,他还会跟现在不一样。”   “娘娘,您耐心等着,也好好想想该怎么做。”六斤行了个礼,道:“奴婢不能日日在您身边伺候,有些事情,您得提前想好。”   傅芳苓嗯了一声,六斤觉得今儿说得也差不多了,便道:“时候差不多了,奴婢去看看公主便告辞了。”   傅芳苓听了这许多话,可以说把她原本的计划都打翻了,她不免也有点头晕脑胀,又一想借着抓周的机会,六斤至少还能来两三次,她也不急在这一时,挥了挥手道:“去吧。”   公主养在后院,六斤进去看见这位还有三天就满一周岁的大公主,心中对皇后的感官又差了三分。   公主的头发枯黄细软……长得也比一般的孩子要小一些,六斤微微叹气,这位皇后,真的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做事情又颠三倒四,还擅长自欺欺人……   这样的人怎么配当皇后?   许元姝这会儿已经站在慈宁宫门口了,只是大门紧闭,进去通传的太监很久都没有出来。   太后这是想叫她多晒晒太阳? 第376章 不怕太后动手   许元姝倒是无所谓,贺太医也说过叫她多活动活动的, 只是她今儿出来带了整套的仪仗, 后头举着华盖的两个小太监脸都红了。   况且虽然不是正日子,不过按照宫里的安排, 今儿虽然是她来给宫里辈分高的娘娘们行礼, 可也算是她的生日,太后这一手可不怎么高明。   许元姝后退了两步,清了清嗓子。   这个位置慈庆宫里头能听见,外头比方头所殿二所殿也能听见。   太后一定很开心。   “太后娘娘。”许元姝喊了一声,又清了清嗓子, 调整了声音大小,“您若是真的不想见我,我这就走啦。”   虽然话有点少,不过对太后来说, 这一句就够了。   表面上说的是太后不想见她,可实际上却点出来太后不敢见她。   许元姝说完便转身, 只是才走了两步, 忽然又笑了起来,她再次转身,冲着慈宁宫道:“祝太后娘娘福寿安康。”声音里还带着几分笑意。   慈宁宫里啪的一声脆响。   “娘娘!”湘君跟宋妈妈两个一左一右冲了上去。   太后把手里的白瓷杯子捏碎了。   白瓷杯子最是轻薄,要的就是那个透明的劲儿,因此真要捏碎也费不了什么功夫,可是太后一向是最讲究的一个人,笑不露齿, 生气了不叫别人看出来她的情绪来……   九王爷今年都三十三了,宋妈妈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看见太后如此的失态。   湘君动作稍快,上前捧着太后的手,“娘娘,您的手没事儿吧?”   她轻轻掰开太后的手,屋里两人都松了口气,还好没划伤,只是有点红而已。   湘君用帕子给太后擦手,宋妈妈蹲在地上捡瓷片。   太后笑着笑着,声音里就有了哭腔。   “一朝天子一朝臣……哀家这个隔了两个皇帝的太后……现如今也只能躲在房间里不出门了。”   “娘娘。”两人都这么叫着,却都不敢搭腔。   太后的目光落在桌子上摆着的玉如意上,是她给许元姝备下的贺礼。   “你——”太后在湘君跟宋妈妈两个之间摇摆不定,最后还是看着宋妈妈,道:“你去吧……她都教训了你一次。上回我打你,是气急了。”   宋妈妈低下头,道:“奴婢明白的,那巴掌其实是打给许氏看的。”她在太后宫里伺候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过太后解释?什么时候见过太后服软?   这是第一次。   太后道:“你拿着东西,去班房等着,她从头所殿出来还得从慈宁宫门口过,你把东西给她。”   宋妈妈应了声是,看着湘君扶着太后到了里间。   许元姝在这片太妃们养老的地方转了一圈,得了不少好东西,等她在走到慈宁宫门口,就被宋妈妈叫住了。   “贵妃娘娘请留步。”宋妈妈从屋檐底下走了出来,手上举着木匣子,道:“娘娘,这是太后娘娘给您的贺礼。”   许元姝使了个眼色,甘巧上前接了东西。   “怎么,太后娘娘叫你在门口守着,这是不打算叫我进去的意思?”许元姝声音含笑,显得有点张狂。   “太后也是为了娘娘好。”宋妈妈应道:“太后娘娘这些日子礼佛,里头烟雾缭绕的,怕娘娘闻了不适,这才叫奴婢在门口守着。”   许元姝笑了两声,忽然好像听见里头有环佩的撞击声,只是大门半闭着,就留了一条缝,是方才宋妈妈出来的地方,从这里头倒是看不见有人。   太后出来了?   这是……不放心宋妈妈?还是按捺不住对她的“想念”,故意出来偷听的了?   许元姝一笑,看着宋妈妈道:“您也是宫里的老妈妈了,下午有他们挑的第一批奶娘进来,宋妈妈不如帮着去掌掌眼?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挑人?”   一听这话出来,宋妈妈也知道不太对了,这是当初拿来糊弄太后的借口……太后就在她身后?   宋妈妈立即后退了两步,声音带着点硬气,道:“娘娘莫要捉弄奴婢了,若奴婢真的挑了,难道娘娘就敢用不成?”   许元姝笑了两声,道:“那宋妈妈是答应了?先去挑一挑再说,用不用都是后来的事儿了。”   话音刚落,大门就给推开了,湘君扶着太后,两人站在大门最高的地方,太后一双眼睛冷冷看着许元姝。   许元姝行了个礼,道:“多日不见,太后可是睡得不好?面色略觉憔悴?”   太后冷笑了一声,“许贵妃倒是风采依旧。”   “不敢当。”许元姝脸上依旧带着笑意,摸了摸还不太明显的肚子,“自打有孕,早上起来脸是肿的,衣裳也新做了,娘娘想必也知道的,您这样恭维我,叫我有点惭愧。”   湘君跟宋妈妈吓得头都低下去了,这许贵妃着实胆大,太后忌讳什么她说什么,一点都不犹豫的。   太后的脸顿时涨红了,她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道:“你也是宫里有头有脸的人了……陛下也喜欢你,这里又是皇宫,纵然是寻常百姓家里,也没有你这样在老祖宗屋子前头叫嚷的。”   “老祖宗?”许元姝声音很是疑惑,上下打量着太后。   这讽刺越发的明显了,周围人一点声音都不敢出。   不等太后反应,许元姝语速飞快,又道:“那太后娘娘可错了,我就是寻常百姓家里出来的,我生母家里人都是种地的佃户,她们叫人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声音大呢。”   她笑了两声,抬眼看着太后,太后年纪大了反应不快,这会儿怕是正想头一个“老祖宗”该怎么反驳呢。   只是许元姝是绝对不会等她反应过来的,又道:“我也在我祖母院子前头叫过呢。”   太后觉得胸口有点闷,深吸一口气,说了原先就想好的话,“慈宁宫是清净地方,你莫要在这里叫嚷,不成体统!”   许元姝笑了笑,抬头看了太后一眼,“这话说的,您还去慈庆宫打架了呢,我不过声音大一点而已。”   “娘娘!”湘君死死拉住了太后的手,又叫宋妈妈,两人一起扶着太后,才叫太后站住了。   许元姝又福了福身子,道:“太阳起来了,我这肚里还有孩子,经不得晒,我先告退了,娘娘好好歇着,别晒太阳了,免得头晕。”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有宋妈妈在,不怕太后动手,要担忧的反而是太后不动手,毕竟她如果什么都不做……还怎么人赃并获?   许元姝看了看天色,道:“去慈庆宫说一声,我下午太阳下去了再给魏贵太妃请安。” 第377章 挑奶娘   待歇了中觉起来,皇帝没离开, 许元姝不由得看他, 道:“你怎么不去外书房了?才当了不到一年的皇帝就想偷懒不成?”   皇帝笑了起来,想起她上回琴瑟和鸣跟狼狈为奸的话语来, 笑容又加深了, 道:“下午他们送了奶娘来,我也看一看。”   没等许元姝说出话来,皇帝又道:“毕竟是给我的皇子公主挑奶口,我这个当父亲的也得好好看一看。”   许元姝便撇他一眼,“那你看看就行, 可别瞎出主意。”   “知道了。”皇帝拿过外头放着的衣裳给她披上,道:“赶紧披上,别着凉了。”   许元姝指了指外头的太阳,“你着凉一个我看看。”   “贫嘴。”皇帝忧心忡忡地说, “孩子生下来可千万不能学你这一条。”   许元姝不说话了,只是衣裳还没穿好, 皇帝就先忍不住了, “我不是说你,我就是——”   “你怀着孩子呢,太医不是不叫你用劲儿?在慈宁宫门口……下回你叫宫女去喊可好?”   “宫女?”许元姝迟疑地重复了一句,还有下回?不过后头这个没说出来。   皇帝像是忽然想明白他们两个说的是太后,是他名义上的嫡母,不过皇帝还是点了点头,道:“贺太医说了, 有了孩子难免情绪不稳,你也别忍着。”   许元姝心里生出点难以言表的感觉来,小声道:“我宫里没嗓门大的。”   皇帝想了想,笑道:“回头我给你找一个。”   “我身边人满了。”   皇帝给她系了领口最后一个扣子,道:“再添几个人怎么了?规矩不都是皇帝定的?再不济走乾清宫的名额,皇帝日日在你这长乐宫住着,多添些人手是应该的。”   许元姝应了一声,外头传来施忠福的声音,小心翼翼还带着笑意,“陛下、娘娘,礼仪房选的奶口来了。”   皇帝又逗她,“要么叫他们再上个屏风,我藏在屏风后头?”   许元姝一下笑出声来,道:“臣妾不敢。”   两人相伴出去,瞧见礼仪房的太监身后跟了不下十个妇人等着,这些妇人都放了腰身,都是有孕在身还没生的。   看见皇帝跟贵妃出来,太监领着众人行礼,等两人坐下,这才道:“回禀陛下、娘娘,奴婢们先挑了十二人,请陛下娘娘过目。”   这十二个妇人老在就在礼仪房学过规矩的,连头都不敢抬,只一声不吭垂首站着。   许元姝这些日子也听魏贵太妃还有宫里人说过不少挑奶口的事儿。   首先不能挑头胎的,不然照顾孩子略有欠缺,不过想来礼仪房也不会用头胎的来充数。   还得看她的头胎养的好不好,身子有没有大毛病。   其次是按照她出生的日子,前后各一个月的奶口都得备着,以防万一,甚至还得备上提前两个月的。   最后就是要提前几个月养在礼仪房里,一穿用度一概跟着宫里的来,不然——   许元姝还想着她学来的经验,皇帝手已经伸了起来,“这个,第四个,最后头那个,还有穿黄衣服的,都送回去。”   被皇帝点到的四人面色顿时变了。   要知道能进宫——不管是给公主还是皇子当奶娘,都是能叫一家人飞黄腾达的差事。   不仅能免了家里的徭役赋税,还能落下不少银子,一家人的前程也都有了着落。   将来公主出嫁,奶娘能跟着去公主当个管事儿,若是皇子就更好了……这一位又是皇帝最最宠信的许贵妃,万一……万一她生了太子呢?   若是能当上皇帝的奶兄……那基本上一个锦衣卫高官是跑不掉了,还有不少人直接就当了锦衣卫指挥使呢。   再者这位许贵妃的名声极好,不说远的只说近的,能在她手底下做事儿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可是皇帝这么一指,这几人的前途就没了。   许元姝也看皇帝,她还一个人都没看呢,怎么皇帝就不乐意了呢?   皇帝收到许贵妃不满意的眼神,解释了一句,道:“这几人身子太过矮小,身材瘦弱,抱孩子不稳。”   那几个妇人身子抖了抖,想说话却又不敢,皇帝看着倒是和颜悦色,许贵妃更是只说了声免礼,可旁边还有带她们来的公公呢。   得罪了太监,可不是闹着玩的。   领头那太监笑眯眯的应了声是,“你们几个站在一边去。”   屋里中间就只剩下八个人了。   皇帝又扫了一圈,又挑了两个人出来,道:“太黑。”   许元姝心中很是升起几分哭笑不得的感觉来,听见皇帝又道:“可识字?”   屋子当中剩下那六人低着头交换一个眼神,其中三人道:“略识得两个字。”   皇帝眉头又是一皱,道:“罢了,先是这个三个,叫贺太医来给号脉,看看认识多少字,叫内书房的太监教一教她们。”   领头的太监略一琢磨就明白皇帝什么意思了。   首先得身子结实,其实要周正,尤其不能黑,太监鼓起勇气来往许贵妃那边看了一眼,没敢看脸,不过许贵妃放在膝上的两只手,可谓洁白如玉。   也难怪皇帝要找白净的。   最后还得识字儿。   等太监带着人离开,皇帝笑着安慰道:“还早呢,现在才六月初,还有半年多的时间呢,咱们慢慢挑。”   许元姝虽然有点感动皇帝连奶娘这等事情都放在心上,不过还是道:“是你挑的慢。”   皇帝眉头皱了起来,语重心长道:“奶娘得好好挑,你看那两个个子矮小的,万一摔了孩子怎么办?”   “那两个长得黑的,万一咱们生个公主,吃她几年奶随了她也变黑,你哭都没地儿。”   许元姝瞪他,皇帝毫不在意的又笑了笑,道:“识字儿……学了三字经百家姓就行,有内书房呢。”   “你是不知道。”皇帝叹息一声,“我还算好的,我母亲生我的时候已经是妃子了,十四弟和十六弟生下来的时候母妃位分都不高,奶娘也没得可挑,你知道他们晚上都是怎么睡觉的?”   “再不睡叫鬼扑了你。”   皇帝学的惟妙惟肖,许元姝笑出声来,道:“我不信。”   皇帝却没搭理这茬,若有所思道:“还得略通医术,十五弟没活过周岁,听说是因为晚上咳嗽,他的奶娘用土法子给治的,往头顶上擦了点奶水,结果就给病死了。”   “得叫太医院教她们点医术。”   皇帝完全陷入沉思里,他上下打量着许元姝,道:“我记得我小时候是四个奶娘,只是奶娘自己也有孩子要养,吃得不太舒服……选八个好还是十二个好呢?”   “十二个奶娘带着孩子住进宫里……地方怕是不太够,还得再找一处宫殿。”   “有孕不能搬家……要么把后头的翊坤宫并进来当个后殿,或者也能把旁边未央宫并进来当跨院。”   皇帝喃喃自语起来。   许元姝叹了口气,起身走了,叫皇帝一个人慢慢想吧。   “元姝,养心殿地方大,要么——”皇帝抬头,却发现里间只有自己一个了,他一愣,笑了两声,“到时候就在养心殿生,宣太医也方便,生的时候再去也不算是搬家。”   许元姝这会儿已经到了慈庆宫。   魏贵太妃一看见她就笑,一边让座一边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太阳还晒着呢,有了孩子怕热,你也不怕把孩子晒着了。”   许元姝故意道:“方才礼仪房送了奶口来,皇帝挑挑拣拣地就剩下三个了,我都怕我孩子生下来了,奶口还没选好,我还得自己奶孩子。”   魏贵太妃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光,道:“皇帝这是关心你——肚子里的孩子。”这个停顿微乎其微,不过许元姝听出来了。   这是想叫她以为皇帝只是关心她的孩子。   只是这等伎俩是影响不了她的心绪的,毕竟两人私底下怎么相处,除了她,也就只有皇帝知道了。   许元姝摸了摸肚子,又换了个话题,“孩子怎么还不动?”   魏贵太妃就像个慈祥的祖母一般,笑道:“至少要四个月呢,有的五个月才会动。”   许元姝叹了口气,明显有点失望。   魏贵太妃笑了笑,看着青花拿着东西进来,道:“这是我给你准备的贺礼。”   盒子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套白瓷的茶具。   魏贵太妃道:“你有了孩子,那些上了彩釉的东西都别用,用这些干干净净的白瓷好些。”   许元姝道了声谢,魏贵太妃又道:“熏香也早早停了,有些东西别多吃,什么螃蟹之类的别吃,山楂龙眼少碰,米酒黄酒也别喝。”   “还有柿子桃子。”魏贵太妃一边想一边说,列举了不少东西出来,“凉得东西也少碰。”   “你这还是头一个孩子,一定得注意了,头一个顺顺利利的生出来,后头的就好办了。”   许元姝嗯了一声,魏贵太妃这样反而叫她越发的警惕,六斤也说了魏贵太妃不怀好意,再想想半夏……   所以魏贵太妃是叫她放松警惕?她想说的究竟是什么?   魏贵太妃看她有点紧张,又道:“也别太担心,你看我生了五个孩子都好好的。”   魏贵太妃又笑了笑,道:“不过最重要的一条,你最好能生个皇子出来,这样你的地位就稳了。”   是这个?许元姝抬头看她一眼,手也放在了肚子上,声音有点小,“可是……怎么才能生出皇长子来呢?”   听见皇长子三个字儿,魏贵太妃嘴角一翘,眉头却立即皱了起来,犹豫道:“当年宫里倒是流传过一个秘方。我生了先帝之后就是连着两个女儿,后来是买通了柳妃的宫女,偷了方子出来,这才又有了尚锡。”   许元姝只觉得心里有点冷。   魏贵太妃道:“这方子想来宫里不少人都知道,康平帝活过周岁的儿子,已经排到二十一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奶娘:我以为我是来喂奶的…… 第378章 计划周密   “你喜欢吃酸的还是还喜欢吃辣的?”魏贵太妃又问。   许元姝略显得沉闷的答道:“倒是都还行,我口味一向清淡, 太医也交待别吃太重的味道。”   说完她又小心的补充了一句, “这样是不是就看不出来男女了?”   魏贵太妃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臂,道:“倒也不尽然。”她看了看许元姝的肚子, “等再过两三个月, 你肚子起来,看看是尖是圆,也就好分辨了。”   许元姝松了口气,她虽然不是特别渴望生个皇子出来,只是在魏贵太妃面前, 她得表现的想生儿子,不然若是此路不通,她指不定还要生出什么心思来。   还是眼前这个已经叫她察觉到的阴谋更好一些。   两人闲聊了两句,许元姝便告辞了。等晚上皇帝回来, 她道:“宫里太妃都给我送了东西,连太后都送了一对玉如意呢。”   “宫里这些太妃们好些生活都清苦, 康平帝后宫塞得满满当当的, 她们也得不了多少赏赐,留在宫里这些又都是有儿有女的,还得贴补孩子,是不是给她们些回礼?”   皇帝笑了起来,道:“你连父皇都编排。”他对康平帝倒是也没多少敬意,一来皇位不是他传下来的,二来当皇子的时候, 康平帝的关注也没落在他身上多少。   当然若是有外人就不能拿自己已经过世的父皇开玩笑了。   许元姝看他一眼,“我可一句谎话都没说,那会儿三宫六院可是住得满满的。”   皇帝便也跟着叹气,“你说我这好容易只有一个嫔妃,怎么还是少不了花这些银子呢?”   这等时候许元姝自然不会去提什么还有皇后贵人等等,多煞风景?她笑着给皇帝揉了揉肩膀,道:“那就当是花在我身上了?”   皇帝回头看她一眼,“今儿总算是知道什么叫‘贵’妃了。”   两人打着趣儿,皇帝又招了施忠福来商量给宫里这些太妃们赏赐的事情,不过太后的就略微薄了一点。   毕竟她只给了一对玉如意,这玩意其实就是个万金油,不知道该送什么的时候就送这个凑份子就行。   等第二天许贵妃的回礼送来,除了太后,剩下人都很是开心。   “她到是个实诚人。”魏贵太妃看着许元姝给她的回礼,脸上露出了笑意。   “原先我就教过她,送礼送布匹没多大诚意,这东西存不了多久,颜色很快就不鲜艳了,花样子也是一年一变,可能年初紧俏,到了年尾就没人要了。”   魏贵太妃打开许元姝回的一副头面,笑容满满。   一整盒头面,整整十八件,黄金质地,上头镶嵌的不是羊脂玉就是红宝石,名贵至极,拿来自己带也行,纵然是当传家宝传下去也行,很是实在。   魏贵太妃拿起一只钗微微用力,道:“里头的黄铜芯儿也该是细细一条,金子用了不少。好好收着吧。”   青花拿着盒子进去,魏贵太妃微微叹了口气,“是个好帮手……若是姓魏该有多好。”   “我在这皇宫三十余年……”   见过三两个月的孩子没了,好好休养上半年就能继续侍寝。   也见过四五个月的孩子没了,休养两年……若是皇帝还能想起她,那自然还是有恩宠的。   还见过六七个月的孩子没了,母亲……多半都跟着一起去的。   还有八九月的,孩子生下来都会哭的,那些人有些从此一蹶不振,有些从此变了性情……   魏贵太妃的目光落在恭钰身上,察觉到祖母的笑容,恭钰冲着魏贵太妃一笑。   魏贵太妃点了点头,轻声道:“好好写字。”   待恭钰低下头去,魏贵太妃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当然后头怎么办,选哪一条还得看看,看看南嘉的进展,还得看——   魏贵太妃这时候又有点后悔,想起那个被安排在西五所独自生活的恭臻来,若是他还在,等许元姝没了孩子,叫他去陪着……   要是恭钰再懂事一点就好了。   还是得争宠,还得看南嘉。只是魏贵太妃瞧了这些日子,想从许元姝那儿争宠有点难,她也不敢多提议找两个宫女伺候皇帝这样的话,生怕两人生分了。   可是什么时候皇帝能厌烦她呢?   魏贵太妃叫了齐公公进来,道:“去我家里说一趟,下个月天气就热了,叫南嘉辰时进来,免得晒着了头晕。”这个点进来,就能偶尔跟皇帝见上一面了。   她月份大了,身子慢慢的也要笨重起来,皇帝肯定是不喜欢的,再者夜里抽筋起夜……一次两次皇帝怕是要心疼,三五次下来,皇帝肯定是要厌烦的。   “还有,过两日是康平帝的诞辰了,宫里众人都是要去奉天殿烧香磕头的,你去跟六斤说一声,商量个时辰见一面。”   齐公公应了声出去,魏贵太妃深吸一口气,她这次各种准备做得周全,走一步恨不得把后头五步都想到了,不会有问题的。   初二开始三天都是外命妇祝寿的日子,等着三天下来,整个京城的有头有脸的人便对许贵妃受宠的程度又有了新的认识。   甚至还有不少人想,皇帝这么宠她,连交泰殿都叫她用了,该不会是有废后的意思吧?   于是等这一场寿宴过后,京城里有两户人家都闭门不出了。   一个是大长公主家里,觉得谁跟他们说话都带着三分同情和七分看笑话。   另外一个就是许家了,借口守孝,挡住了几乎全部上门来拉关系的人。   转眼便到了六月初十,第二天便是康平帝的寿诞。   因为康平帝才死了两年,加上又是皇帝的父亲,因此这一天宫里人人都要去奉先殿上香,主子们能进去殿内,宫人们就是在外头烧香磕头了。   寿诞去上香虽然不要求斋戒,不过沐浴还是要的,宋妈妈拿了东西出来,往宫人洗浴的地方去了。   她是慈宁宫有头有脸的人,虽然太后的脸已经给许贵妃踩脏了,不过她也不会跟人挤着,而是单独的一间屋子。   只是她刚进去,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站着。   “戴公公。”宋妈妈叫了一声。   戴恩转过头来,洗浴的地方四周密闭,没有窗户,屋里点了一根蜡烛照明,昏暗的光线下,戴恩显得越发的苍老了。   宋妈妈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来,道:“太后打算给贵妃下药。”   戴恩不过嗯了一声,这样的态度叫宋妈妈也镇定下来,再者时间本来就不多,她又道:“那颗避子丹已经送到了荣亲王手里。太后还差人去了齐王府,想鼓动齐王妃带着先帝过继出去的两个孩子进宫。”   戴恩点了点头,又是轻轻一嗯,表示他一直都在听着。   “太后收买齐太妃和姜太妃的宫人,都是掩饰。”   戴恩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这个咱家倒是猜到了,太后的手段不至于这样流于表面。”   宋妈妈想了想,又道:“太后手里……还有当年给陛下吃的药……奴婢瞧见她拿出来看了好几次,怕是也想用。”   戴恩眉头一皱,宋妈妈一声不吭的等着。   不过片刻,戴恩便道:“这药还有多少?长什么样子,你能不能换一颗出来?”   宋妈妈想了想,道:“还有三颗。深褐色的——跟大麻仁丸差不多大,大小……”   她伸了手出来,道:“有我半个小指甲盖那么大。”   戴恩上前一步,抓了她的手,仔细看了看她的小指甲盖,又捏了捏大小,这才道:“行了,我知道了,下一次依旧是二十天后。”   宋妈妈应了声是,看见戴恩出去,这才上前插了门,长舒了一口气。   戴恩出了房间,里头满是水汽,比六月的黄昏也要闷热上不少,他重重叹了口气。   “太子……安庆太子。”   虽然有个了安庆的封号,可是连三周年的忌日也是比不上康平帝的寿诞的。当不上皇帝,什么都不是。   戴恩慢悠悠地到了长乐宫,皇帝用了晚膳正在沐浴,戴恩进去给许元姝行了礼,道:“明日是安庆太子的忌日,奴婢想去看看安庆太子妃和怀王。”   许元姝应了声是,道:“我知道了,一会儿陛下出来,我转告他。”   这是明面上找的理由,戴恩又压低声音道:“药送去了荣亲王手里,魏贵太妃跟他还有联系,娘娘小心。”   “这么说——”许元姝算道:“两颗在皇后手里,一颗有可能会到魏贵太妃手里?”   可惜都是假的。   戴恩点了点头,又道:“齐太妃那边不过是声东击西,娘娘倒是不用太担心。”   “另外齐王妃怕是要带着两个孩子进宫请安了。”戴恩面上略有点忧色,“当初就是他们两个推的赵贵妃。”   许元姝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小心行事的。”她想了想又道:“陛下要升怀王当亲王了,估计也就在这几日。”   戴恩面上一喜,道:“多谢娘娘。”   许元姝笑道:“你在司礼监,难道一点都没察觉?”   “这不一样。”戴恩道:“陛下要施恩,多的是人,能选中怀王,娘娘想必也出了不少力。”   两人又说了两句,戴恩这才告辞,出了长乐宫他又是一声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手背上已经满都是黄褐色的斑点了,他还能活多久?   他活不了多久了。   别人不知道,难道他还不明白自己的身子吗?   与其苟延残喘地活下去,不如找个好机会给太后最后一击。   戴恩面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来,许贵妃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他没什么可担心的。 第379章 咬人   六月十一是正日子,宫里人按照先后顺序, 一一去给康平帝上香。   排在头一位的自然是皇帝。   按说皇后也该陪着的, 不过得了六斤的劝说,加上这几天的见闻, 尤其是公主的抓周, 太妃们都没有来,只是派了宫女送上贺礼。   傅芳苓仔仔细细把六斤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想了好几遍,终于是认清了现实。   所以她故意晚了些,没见着皇帝的面。   不过倒是跟太后遇见了。   傅芳苓福了福身子,太后冲她点点头, 两人一句话没说,擦肩而过。   若是没有六斤,傅芳苓该是明白太后是为了避嫌,别管真假, 至少要做出来两人关系并不亲厚的表象来。   不过经历六斤的劝说,傅芳苓脑海里就一个念头:她们都想害我。   太后想要她跟许氏同归于尽, 许氏想要她皇后的宝座!   傅芳苓出了奉先殿, 正好跟长乐宫的太监总管张忠海打了个照面。   许元姝怀着孩子,不用亲自来上香,只叫宫里的宫女太监替她上了祭品就算完事儿。   “娘娘。”张忠海上前行礼。   傅芳苓原本有一肚子的话,还能问一问许贵妃身子好不好,只是一想起六斤的话,最后她也只嗯了一声,道:“进去上香吧。”   倒是叫等在外头的魏贵太妃略有诧异, 这一位皇后原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子,现如今被赶到西苑,交泰殿被人占了,公主抓周也没有人去……她见了长乐宫的人还能忍住?   不过不打紧,等连凤印都没有了,不信她不跳起来。   魏贵太妃半闭着眼睛,等太后出来,这才往里头去。   主子们能进殿里上香,宫人就只能在外头广场上的大香炉里进香,魏贵太妃跪坐在蒲团上,闭着眼睛道:“一晃三年过去了……”   她在里头,又是一副要跟康平帝有话说的样子,陪着的齐公公跟青花两个又都在殿外等着,外头自然不会有人进来。   直到齐公公余光看见外头的小太监打手势,六斤来了。   青花得了消息,两步到了殿里,小声劝道:“娘娘,虽然是夏天,只是殿里阴冷,娘娘身子为重,咱们改日再来?”   魏贵太妃嗯了一声,手一抬青花就扶了她起来。   待她走到外头,就正好跟六斤打了个照面。   六斤弯腰行礼。   “想法子把凤印送到许氏手上,有需要我出面的地方,传话给齐公公。”   魏贵太妃就说了这么一句,面色平静至极。   “好好伺候皇帝,天气炎热,该劝的要劝,不能叫陛下太过操劳,政务是处理不完的。”   六斤应了声是,魏贵太妃没说什么就走了,又跟下一个进来的艾太妃点了点头算打过招呼。   “魏妹妹。”艾太妃小声道:“六斤又不是你名下的太监,你别总仗着那一点香火情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   魏贵太妃心里骂了一句傻子,你根本不知道我们在图谋什么。   她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艾姐姐,这儿是奉先殿,你庄重些。”说完不等人回答,转身便走了。   艾太妃嘀咕了一句活该死儿子,转身去大殿里祭祀了。   六斤上了手中的香,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面色沉静离开了奉天殿。   魏贵太妃这一出……是想叫许贵妃分心?是想叫她多操心?凤印在手上,人不可能无动于衷。   若是平常也就罢了,可是有孕在身的时候,还是清清静静别操心的好。   而且上回齐公公来传话的时候看着一点都不着急,魏贵太妃也没说时限……这主意更加不可能是一朝一夕想出来的。   也就是说……魏贵太妃早就计划好了,连告知自己的时间都是算好的,算上自己行事的时间,是想她有孕五六个月之后再拿上凤印。   六斤脸上一冷,转身往司礼监去了。   魏贵太妃出了奉天殿,一脸的忧思往慈庆宫走。   还有算漏的没有?   没有。   她若是一切顺利,自己这个魏贵太妃对她就没什么用了。   而且她这个孩子还是别生下来的好,不然恭钰怎么跟她亲近?   她若是身子健康一直都能侍寝,那宫里又怎么好进新人?   当然这第一步成功之后,后头该怎么来还得根据情况调整,不过头一条,她这个孩子最好别生下来,就是生下来,也不能是健健康康的。   魏贵太妃叹了口气,告诉自己千万不能急躁,这是个可能长达数年甚至十年的计划,好在她身子健康,她还看得见。   待下午戴恩从怀王府回来,直接便要跪在皇帝面前,道:“王爷跟安庆太子妃感念陛下大恩大德,不日将进宫谢恩。奴婢也感谢陛下。”   自打戴恩再次回宫,是一点都不掩饰他对安庆太子的怀念了。   不过不等他跪下,施忠福就将人拉了起来。   皇帝这会儿还有点不好意思,他不过是想要挑个人封赏,好叫那些宗亲看看什么叫恩威并施。再者按照他的计划,亲王最后的俸禄也要降到两万两,跟以前相比,这真的是只剩下虚名了。   “这你得谢谢许贵妃,日子是她选的。”皇帝说着就叹了口气,“太子的忌日啊……”   他这是叹什么气?戴恩心中一跳,忽然想起他原先暗示太子跟许贵妃有染的事儿来,不禁有些后悔,可是要怎么解释呢?   他略一抬头,就见皇帝身后的许贵妃轻轻摇了摇头。   这是不叫他说别的话的意思?   戴恩又从袖口掏出一叠纸来,双手奉上,道:“陛下,这是怀王托奴婢交给陛下的东西。”他略一犹豫,道:“是……宫中有些太妃家里侵占良田,欺压百姓的证据。”   许元姝两步走过来接了东西递给皇帝,戴恩又道:“不瞒陛下,奴婢听怀王说,他原本只是想查太后家里的,只是查着查着,发现几个太妃家里都是一样。”   “怀王原本想去刑部上告的,只是查了这许多东西出来,怕是康平帝面上不好看,这才想着私下托奴婢交给陛下的。”   许元姝接过东西也扫了两样,说是证据,其实不然,就是写了方家什么时候从哪里占了多少土地,另外也写了苦主的名字等等,若是真查起来,还得派人去求证。   只是有了这个东西,要方便许多。   皇帝看了两页面色便阴沉下来,道:“你先下去吧。”   戴恩行了礼告退,皇帝重重叹了口气,许元姝给施忠福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她来安慰皇帝,叫施忠福出去。   施忠福自然是遵命了。   许元姝半蹲在皇帝面前,长此以往这么下去……皇帝但凡生气伤心情绪稍有不稳,这宫里就她一个人能用了。   只是皇帝一见她蹲下来,面色立即又变了,“你这是做什么?”皇帝声音不免有些严厉,“别忘了你肚里孩子!”   许元姝嗯了一声,还没想好怎么开头,皇帝立即又道:“我不是凶你,我是觉得……他为什么不亲自交给我。”   许元姝松了口气,面上一副庆幸的小模样,好像是在开心皇帝不是因她不满。   “若我是怀王,我也要交给戴公公的。”   皇帝瞪她一眼,“何解?”   许元姝道:“头一个理由,便是方才戴公公说的,人太多,丢面子的可是你的父皇。”   她拿起那一叠东西,随便翻了两下,“方家的罪证是最多的,还有魏家的,胡家、柳家、艾家。”   许元姝说着也感慨起来,“几乎都有……”   “还有就是……这东西不能明着交给皇帝,若是被人知道了。”许元姝指着上头的名字,“这些苦主万一被人灭口了呢?提前串供了呢?”   “再者怀王跟陛下又不熟,也有可能是怕自己辛苦查来的东西,皇帝不放在心上?还有就是他比陛下还大了几岁呢,怕是脸面上过不去?”   最后这个说得带了几分轻松,皇帝左手一揽她的腰,许元姝就坐在了皇帝腿上。   皇帝又把这一叠纸抢了过来,道:“你倒是会给怀王找理由。”说着便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   许元姝笑了两声,把耳坠摘了下来,道:“陛下也不怕牙疼。”说着又把脸凑了过去。   皇帝便又磨了磨牙,轻轻的。   “原先安庆太子对我多有照顾。”许元姝一点不避讳,只是说的话却是半真半假。   “那会儿我进宫还没一个月呢,那天赵典簿——她姑姑跟我祖母是一起进宫的,就是我跟你说的,换了班最后叫我祖母跳进太液池的那个。”   “她叫了我出去,却没带我回去,我才进宫几天,头一次出来,还不认路呢。若不是太子殿下,我就要被太监为难了。”   皇帝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说你当初仗着那个顾太监,很是作威作福了好几次?”   许元姝瞪他,道:“我们新进宫的宫女都在什么地方?最偏僻了。出来说话的是个太监不假,可后头拐角里还藏着一个宫女呢。我那会儿不知事,看了两眼怕是被瞧出来了。”   皇帝叹了口气,“对食。”   “是啊。”许元姝道:“宫里虽然不怎么忌讳对食,可在这等偏僻地方,难道还能干什么好事儿不成?”   皇帝搂着她的手便又紧了紧,“叫你受委屈了。”   许元姝叹了口气,略有遗憾道:“可惜没看见那宫女长什么样子,那太监也再没见过了。”   “你这报复心还挺重的。”皇帝叹道。   许元姝一声笑,道:“你才知道。你方才咬了我两口呢。”   皇帝往后一躺,连着许元姝也倒了下来,“那我叫你咬四口,贵妃娘娘可别记恨我。”   许元姝坐在皇帝身上,慢悠悠把皇帝从上到下看了个遍,“你说我咬哪儿的龙体好呢?”她的手四处摸了摸,又道:“龙体哪儿最嫩?” 第380章 魏南嘉   第二日没有早朝,加上头一天勉强算是有个祭祀, 皇帝很是宽松的给朝臣们放了个假。   皇帝也算是个体恤下属的好皇帝, 他觉得虽然换了两个皇帝,可也就过去两年, 朝中一大半还是康平帝的旧臣, 因此昨日祭祀的人应该也不少。   只是皇帝能去奉天殿祭祀,大臣们就只能在太庙门口了,还因为不是正日子不能进去太庙。   太庙空荡荡的连个遮阴的地方都没有,大太阳底下晒着,想必他们不太好过。   大热的天, 就给那些老臣们歇一歇吧。   当然说是不能明白说的,这些大臣们一个个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类型,最后借口也就是皇帝思念父皇,心中悲痛, 不能理事。   皇帝早上一醒,想起自己昨儿的主意, 再想起内阁几个学士一脸悲切的安慰自己, 不免觉得好笑,他现如今已经略体会到跟大臣们相处的乐趣了。   许元姝是被皇帝的笑声吵醒的,她睁开眼睛只看见外头太阳已经挂得老高了,再一看皇帝就在身边,下意识便是,“你怎么还不去处理政务?”   皇帝无奈中带着一点宠溺,还有一丝故意的生气, “今儿什么事儿都没有,大臣都放假了,连内阁轮值的学士我都没叫留,皇帝也是要休息的。”   许元姝打了个哈欠,被子把脸一蒙,稍稍擦了两下,这才装作清醒过来的样子,道:“那也不至于一大早就为能歇一天乐成这样?”   皇帝觉得他大清早就品尝到了什么是噎,只是罪魁祸首仰面躺着,也叫他没处可拍。   “唉……”皇帝叹了口气。   “陛下为什么高兴?”许元姝拉过他一直胳膊抱在怀里,笑嘻嘻的问,“说出来也叫我笑一笑。”   皇帝微微偏头瞪她一眼,镇定地说:“大臣都是驴。”   许元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皇帝微微叹气,又道:“虽然又老又倔,但是顺着毛撸还挺听话。”   许元姝笑得肚子都要疼了,“你又编排大臣。”   皇帝看她笑得脸红扑扑的甚是可爱,便把人抱在怀里,道:“叫我摸摸孩子长大没有。”   等这波笑意过去,两人靠在一个枕头上,也没打算起来,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   没两句,皇帝便说到了戴恩呈上来的东西。   他显得有点犹豫,道:“这东西不能拖,可是叫谁去查呢?”   “这有什么好想的?”许元姝看着不太在乎的样子,“自然是叫六斤去了。”   “施忠福不适合干这事儿,又是要查太后,他万一被人吓住,一来一回的请示,要么走脱了人,要么连累了苦主。”   “戴公公年纪大了,况且叫他去查,岂不是把怀王也牵扯进来?”许元姝瞧了瞧皇帝,“那个可是你侄儿。”   皇帝白她一眼,“也是你侄儿。”   许元姝脸上立即有了笑意,“年纪都有我两倍了。”   “那就只剩下六斤了。”许元姝继续道:“剩下梁顺等人还没到独当一面的机会,叫他们办这样的大事儿谁都不放心。”   皇帝的确也是这么想的,道:“我也属意六斤,只是……那会儿他查六哥,下手有点狠。”   许元姝便道:“皇上吩咐就是了,要查到什么程度,是要大张旗鼓的查,还是要隐秘地查——”许元姝略顿了顿,道:“他是跟着上头人的意思做事儿的。”   皇帝点了点头,翻身坐起,“那会儿六哥总生事儿。”他缓缓叹了口气,“原先我觉得他似乎狠了点,不过等我当了皇帝……我现如今也是恩威并施,还要烧鸡敬候。”   “你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行了,可千万别叫六斤知道。”许元姝特意嘱咐道。   皇帝一笑,“我自然是知道的。”说着皇帝站了起来,又去拉她,“给魏贵太妃请了安就没事儿了,咱们去——”   “大夏天的哪儿都去不成,咱们在屋里待着吧。”   皇帝忽然一笑,眼睛亮了起来,“咱们去乾清宫?我小的时候就听宫人说过,乾清宫上下两层,是皇宫里最大的宫殿了,三十几间屋子,有些地方还能上去房檐,还藏了不少东西,咱们去乾清宫好好看一看。”   许元姝点头嗯了一声。   等洗漱过后,两人结伴出了长乐宫,皇帝怕她累,想叫轿子来,只是被许元姝阻止了。   “太医说了叫多活动。”   皇帝恍然大悟,又有点愧疚,“倒是我忘了,回头还得找贺太医再问一问。”   “怕也是你心疼我。”许元姝斜着眼睛看他,道:“你那会儿还叫宫女看着我不叫多吃呢。”   “什么叫怕?本来就是我心疼你。”   皇帝笑了两声,拉着她的手,虽然走了几步两人都出汗了,只是汗津津的谁也不嫌弃谁,就这么一路到了慈庆宫。   屋里一片的欢声笑语,许元姝跟在皇帝身边进去,就见屋里几人——除了魏贵太妃和魏南嘉,剩下的人立即都站了起来行礼。   “请陛下安。”   一身白色的是先帝的魏太嫔,正坐在魏贵太妃身边,恭钰站在罗汉床上,他对面是跪坐在床上的魏南嘉,鞋子已经脱了,正跟恭钰翻花绳。   看见皇帝进来,魏南嘉一张脸涨得通红,她先是挺直了身子,可是忽然想起自己脱了鞋子,猛地又坐了回去,甚至拉了拉裙子,想把自己脚盖上。   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叫魏贵太妃心中很是满意,这么一来……皇帝就能看见她没穿鞋子了。   这么一耽误,就剩下魏南嘉没行礼了。   她头上似乎出了一圈细汗,鼻尖也冒出小小的汗珠,“陛、陛下。”   魏贵太妃这手段……许元姝心中微微一叹,半夏就是被她这么害了的。   皇帝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等情况,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下意识看了元姝一眼。   魏贵太妃立即将魏太嫔一推,正好挡在魏南嘉身前。   “皇帝来了。”魏贵太妃不动声色地笑,语气平和极了,“这大热的天你们过来,该是热了吧。青花,带陛下去洗漱,稍稍擦擦汗。”   话说的没错,也是解围的话,可是只点了皇帝一个人出来,这也是侧面把南嘉没穿鞋子的印象又加深了。   魏贵太妃一脸慈祥地看着皇帝,又道:“别贪凉用井水,小心寒气入了体。”   皇帝松了口气,柔声对许元姝道:“你也热了吧?咱们一起去?”   许元姝跟着皇帝出来,她知道魏贵太妃是什么意思,可是……她抬眼看了看皇帝,皇帝能看出来吗?   她是肯定不能照直说的,若是皇帝没看出来……万一又被她勾着起了心思呢?   可是也不能这么离开,那就等于告诉魏贵太妃,她明白了。   毕竟明面上来说,今天慈庆宫里所有人的举动都是正常的,她点明了,就是她多心,是她胡搅蛮缠,是她嫉妒……她怎么能拦着皇帝找别人呢?   连皇后都不能这么干。   许元姝一时陷入了纠结之中。冷静,她告诉自己,她能想出来该怎么办的。   “呀!”忽然两滴水溅在了她脸上,她一声惊呼,却见皇帝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许元姝瞪他一眼,“你就会吓人。”   皇帝道:“可是没睡醒?一会儿咱们请了安就回去,你再歇一歇?”   “别。”许元姝拒绝道:“说说话就精神了,这个点再去休息,一天都没精神。”   “那你也洗洗脸?”皇帝道。   慈庆宫里,魏贵太妃很是满意的冲着魏南嘉笑了笑,道:“很好……一会儿等皇帝进来,你就告辞去后头待着。叫皇帝觉得你是个女人,是个需要避嫌的女人,今儿已经够了。” 第381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许元姝跟皇帝洗了脸回来,魏南嘉已经穿了鞋子, 好好的站在魏贵太妃身后了, 只是头依旧低着,下巴快要碰到胸口了。   待众人分别坐下, 宫女上了茶, 魏贵太妃笑着摸了摸恭钰的头,道:“他虽然已经到了学写字儿的年纪,只是也不能整日拘着他。”   “正好这翻花绳,最是能叫手指头灵活的,对练字有好处, 玩一玩也没什么。”   这个时候屋里能说话的就三个人了,除了魏贵太妃就是皇帝跟许元姝了,连魏太嫔也跟着本家的妹妹站在了魏贵太妃身后。   皇帝笑道:“可千万别这么说,朕还记得朕小时候, 比他怕是还大了几岁,那会儿上书房的先生教的都是大儒们编写的小故事, 什么楚汉争霸四面楚歌, 一点都不好玩,连带后来学史,朕也对这一段提不起兴趣来。若是叫他觉得这东西是为了学写字才叫他玩的,怕是也要索然无趣了。”   魏贵太妃笑了两声,道:“知道了,你说的确有几分道理。”   说了还没两句话,魏贵太妃身后的魏南嘉忽然闪出身来, 道:“姑——娘娘,我……我去里面一趟。”   话说得吞吞吐吐,显得很是尴尬,若是搁在平常,或者搁在原先的魏妃身上,这样的人她是最讨厌的。   许元姝又去看魏贵太妃,她的确是皱了皱眉头,冷着脸道:“你去吧。”   魏南嘉又低着头到了皇帝面前,依旧是低到下巴快挨着胸口的姿势,飞快的福了福身子,道:“陛下,娘娘,我——妾身先告退了。”   这头低的……许元姝看见她脖子后头已经露出一小块皮肤来,还有一处微微突出的骨头。   这姿势想必也是练了好久的。   许元姝淡淡笑了笑,道:“别紧张。你都进宫一年多了,既不是第一次见我,也不是第一次见陛下,又是在你姑妈的慈庆宫里,不用紧张的。”   许元姝忍了忍,没把那句“陛下难不成要吃了你”说出口,否则就是要跟魏贵太妃正面起冲突了。   她又冲着魏贵太妃一笑,道:“您这侄女儿也太害羞了。”   魏贵太妃笑道:“她就是这么个性子,再家也是这样。”   魏南嘉脸上显出窘迫来,又小心翼翼抬头看了一眼,虽然看的是许元姝,可是皇帝就跟她挨着坐,又如何能看不见她的脸呢?   还有那一双微微湿润,晶莹闪烁,仿佛林间小鹿一般,略略带着惊慌的眼睛。   这个眼神……她怕是对着铜镜练习了不下几百次,又得了魏贵太妃的指点,才能像今日这样的懵懂天真。   “娘娘,那……妾身先告辞了?”   许元姝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再多……怕是魏贵太妃就要有动作了。   等魏南嘉出去,魏太嫔带着恭钰到了后院,魏贵太妃面色黯淡了下来,道:“她今年十五了。”   听见这句话,许元姝不由得一阵恍惚,难免回想起她的十四岁、十五岁……还有十六岁。   十四岁这句话,她是跟皇帝说的,然后她就到了魏贵太妃宫里,吴贵妃彻底失宠,戴恩还给她安排了一碗寿面。   十五岁是跟鲁王爷说的,不过是一场戏,最后却得了王爷一个承诺,从今往后不会少了她的寿面。   十六岁是在鲁王府过得,她第一个如此隆重的生日。   然后就是十七岁……许元姝转过头冲着皇帝笑了笑,眼睛里带着三分的笑意,三分的情义,还有三分的羞涩。   两人的视线对上,相视一笑,魏贵太妃心中一抽,纵然是年纪已经大了,不免也生出几分嫉妒来。   她轻轻咳了两声,脸上有了笑意,“你们两个一天到互相看着对方,倒也没看腻,连带到我老太婆的屋里,也要互相笑个没完。”   许元姝收回了视线,面上看着很是害羞,可是心里却已经恢复正常了,她眼神含着笑,半真半假地看了魏贵太妃一眼,道:“娘娘说什么呢?”   声音有点小,魏贵太妃适时笑了起来,只是笑了两声,面色又显得惆怅起来。   虽然被许元姝打了岔,不过她又把话题引了回来。   “南嘉已经十五了。”魏贵太妃一边说,一边还红了眼圈,“不瞒你们说,当初我是想叫她进宫的。可是后来……”   许元姝忙上前安慰,“娘娘快别伤心了,大好的日子,您侄女儿孙子还在里头呢。”   魏贵太妃拿帕子压了压眼角,道:“所以她这亲事也不太好说了……毕竟前头她进宫进得很是勤快……”魏贵太妃重重叹了口气,道:“我想……皇帝你能不能帮着给她找个婆家?”   说着魏贵太妃又拉着许元姝的手,道:“前些日子也有许多外命妇给你请安,你问一问她们家里可有合适的人选?”   魏贵太妃又叹气,“按说亲事从十一二岁就要开始看了,她现如今都十五了……唉。”   许元姝道:“娘娘担心什么,京城里这么多才俊,总是能找到合适的,再不济……”她眉头微微一皱,回头看了皇帝一眼,“不如把她的爵位再提一提,原先是县君的,现如今提到县主可好?”   皇帝点了点头,魏贵太妃却不答应了,道:“不能再提了,不然外头就要有风言风语了,若是没点什么,干嘛补偿给她这么高的爵位?”   皇帝有点不耐烦,道:“那便不封就是了。”   魏贵太妃叹气,道:“是我叫她进宫的,现如今成了这个样子,到要叫你们帮我善后了。”   许元姝便道:“娘娘莫急,回头我差人去问问便是。”   皇帝眉头又是一皱,直接便是,“你还有孩子呢,不易劳心劳神,后院那些夫人们说话都忒绕了。回头我先叫太监理个名单出来,咱们先挑一挑,总能叫她找个好人家的。”   魏贵太妃一脸感激的看着皇帝,道了声谢,又道:“这下我能放心了。”   皇帝便站起身来,道:“既然如此,趁着今天无事,先吩咐下去叫太监去查一查。”   魏贵太妃站起身来,送了他们两人出去,一脸的感激涕零,像是很珍惜这个侄女儿。   不过等屋里没人,魏贵太妃挥了挥手,青花便带了魏南嘉又到了魏贵太妃面前。   魏贵太妃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道:“今天很不错。”   魏南嘉面上有点焦急,她方才虽然说的是去后头,不过却是依照早就商量好的计策,躲在了里屋听着,皇帝跟魏贵太妃方才的对话,她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的这位姑妈,推了许贵妃要给她升县主的提议,又在皇帝面前说要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可是……   “你还没明白?”魏贵太妃冷着脸问。   魏南嘉犹犹豫豫道:“姑妈想必是有深意的,只是……我实在愚钝,不是特别明白。”   “哼。”魏贵太妃一声冷笑,站起身来,魏南嘉急忙上前扶着她,两人出了慈庆宫,在宫殿前头的小花园里慢悠悠地走。   “我推了她给你升县主的提议,是想叫皇帝留个印象,你不贪恋权势富贵。”   “要知道这宫里的女人,来参加选秀的,甚至是来当宫女的,没有一个不是奔着权势富贵来的,可是……你在皇帝面前,却不能贪财,不能有贪念,只能老老实实的受的。”   魏贵太妃一边说,脸上露出一个略带讽刺的笑容来,“所以前头这些推了,将来你得到的更多。”   “其次……我叫皇帝给你找个好亲事,也是在暗示皇帝,你不会进宫的,这样皇帝才会对你放松警惕,你们才有接触的机会。”   魏南嘉恍然大悟,道:“多谢姑妈。”   “你没明白!”魏贵太妃厉声道,魏南嘉被她这一声吓得没了反应。   魏贵太妃略显得失望,道:“这一招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皇帝过问了你的亲事,那给你找的一定是家中有爵位的人。”   “先帝死了还不及一年,这一年里头他们是没法成亲的,也就是说,你最要也要到今年十月底才能开始议亲。”   “可正因为皇帝插手了,所以你的亲事很快就能说成,甚至对方门第也会很高。”   魏贵太妃转身,看着她的眼睛,“现在已经六月中了,你满打满算也就四个月,四个月不成功,你就再也进不了宫了。”   魏贵太妃转向西北的方向,遥遥看着坤宁宫,“先帝为你修缮的坤宁宫,很快就会迎来下一个主人。”   魏南嘉一震,死死咬着牙,面色涨红,眼中似有泪水,半晌她恢复了正常,郑重其事道:“姑妈,我明白了。”   魏贵太妃点了点头,又转过身去,沿着小石头子铺成的小路慢悠悠的往前走,道:“你下一次进宫,见了皇帝打算怎么来?”   “跟……今天差不多,略有些胆怯?”魏南嘉犹豫地说。   “唉……”魏贵太妃失望的摇了摇头,“你想想许氏,她是皇帝的宠妃,从她身上看,你能学到不少东西。”   魏南嘉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许贵妃……她全心全意的为皇帝着想,变卖了嫁妆给皇帝凑就藩的银子……可是现在没机会叫我表现。”   魏贵太妃不说话,只听着她分析。   半晌,魏南嘉又道:“还有,许贵妃性子开朗爽快,也不做小儿女状态,很喜欢笑。”   魏贵太妃点了点头,“她还很能忍,很坚强。下一次看见皇帝,你记得要羞涩,可是却是在正常礼仪下的羞涩,要叫皇帝看见你的勇气。”   “因为被他看见脚的羞涩,还有努力装作不在乎的勇气。”   魏南嘉把这两句话翻来覆去的想了好几遍,“我知道了,南嘉必定不辜负姑妈!”   魏贵太妃嗯了一声,道:“这是为了你自己,我如今已经是贵太妃了,又暂养过皇帝,等太后死了,我就能当上太后,我没有什么好求的了。”   “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   魏南嘉深深地行礼,知道魏贵太妃的身影看不见了才直起腰来,她脸上依旧是一副凝重的样子,可是眼神却已经不一样了。   她有那么傻吗?她没那么傻。   只是她这位好姑妈现如今不知道是怎么,竟然没有看出来。不过若不是她装得愚笨,又怎么能从她嘴里套出话来。   叫她学许贵妃,再加上姑妈的那些话,不难看出来姑妈想对付的就是这位许贵妃。   这还是姑妈的旧人,人性凉薄啊……宫里比魏家后院更加可怕。   她不过是魏家旁系庶女,虽然年纪小,嫡姐早就出嫁,不曾被人欺负过,也不曾养在嫡母面前立规矩,可是这并不代表她的日子就过得好。   就是她的姑妈魏贵太妃,也是这一年里头才见上面的。   正因为过得不好,她才更要谨慎,就比方这位许贵妃……她自觉是没资本跟她对上的。   可若是按照姑妈的意思进宫,那是一定会对上的……可如果不按照姑妈的法子进来呢?   具体该怎么做……她自然是要好好再想一想的,不过头两次倒是不用太担心,只管照着姑妈吩咐的做便是。   不过想起皇帝来,她心头一热,皇后已经去了西苑,剩下五个贵人都在西北角龟缩不出,整个后宫就一个许贵妃。   皇帝又才登基还不满一年。   若是这个时候进宫了,就算是慢慢地熬资历,也能熬成妃了。   魏南嘉眼睛里有了笑意,沿着魏贵太妃的脚印回到了慈庆宫。   皇帝这会儿已经带着他的许贵妃到了乾清宫里。   乾清宫是进深五间的大殿,纵然是烈日骄阳,最多也就照进不到半个屋子,还只是最前面的一排屋子,里头依旧是清爽凉快的。   许元姝坐下来就长舒了一口气,手扇了两下,觉得风也是凉的,心情舒畅极了。   皇帝看着她变笑了,不知道从哪里摸来一张毯子,悄无声息就给她披在了身上,道:“小心着凉。”   许元姝正凉快呢,被这毯子一压,觉得方才刚出去的热气又回来了,她生气的瞪了皇帝一眼,毯子抓在手里就扑了上去。   毯子盖在皇帝身上,她也趴了上去,道:“陛下也小心别冻着。”   这么一折腾,又是一身的汗出来。   两人相视一笑,许元姝忽然有点不好意思来,她坐直了身子,小声道:“都多大的人了?”   皇帝也是学着她的样子,斜着眼睛看人,“都当娘的人了?”   “都当皇帝了。”   “都当贵妃了。”   来来回回几次,许元姝干脆把肚子一挺,道:“算上这个小的,我还不到十岁呢。”   皇帝被她这无赖的态度震惊了,半晌也憋出来一句,“把你们两个小的都算上,我也不到十岁。”   这下轮到许元姝震惊了,她看了皇帝好久,忽然站起身来,道:“传膳吃饭,我跟你儿子女儿——”许元姝又看了一眼皇帝,补充了一句,“还有我相公,都饿了!” 第382章 给魏贵太妃找点事儿   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许元姝的肚子也鼓了起来。   一个人的时候就怕热, 更别提肚里还揣了一个, 她这两日也不往御花园去了,走路也都在长乐宫的抄手游廊里, 还把两边偏殿的房门都开着, 想叫里头的凉气出来,走路就没那么热了。   这天早上辰时刚过,许元姝跟着皇帝一起,往慈庆宫请安,刚进去就听见里头有说话的声音。   “……也想给您来请安。”   许元姝进去一看, 正是齐王妃。   她立即想起上回戴恩说的,太后鼓动齐王妃带着先帝过继出去的一双儿女进宫请安。   想必她今日来,就是为了这事儿。   要不人总说儿女都是债呢,原本安生度日的齐王妃, 现如今也受了鼓动,进宫奔走了。   许元姝跟着皇帝进去, 几人互相见过礼, 魏贵太妃道:“皇帝不用在这儿陪着了,你还得上朝处理政务呢。叫她们几个陪我说两句话就成。”   皇帝起身,又看了许元姝一眼,道:“你也别待太久,一会天气热了,仔细太晒。”   魏贵太妃心中不忿,面上却是又好气又好笑的笑容, 道:“这一屋子的活人呢,一会儿若是热了,你的贵妃娘娘自然会叫华盖叫凉轿的,不会自己受委屈的。”   皇帝这才笑了笑告辞。   齐王妃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场景,对她受宠的程度又有了新的认识。   许元姝笑道:“平常不在宫里看见齐王妃,怎么选了这么个日子进宫来请安了?这两天正是最热的时候。”   齐王妃笑了两声,道:“不过是请安,哪儿用挑日子呢?凑巧而已。”   魏贵太妃也笑了笑。   齐王妃有点紧张,想了想忽然又放松下来,叹了口气道:“唉……还是为了那两个孩子。”   她看着魏贵太妃,道:“恭越老病,身子总也养不好,说是八岁了,可看着跟六岁的孩子差不多个头。脸也是白白的,我这心里担心。”   魏贵太妃不搭腔,许元姝就更不会搭腔了,总得等到她把话说完,明白是个什么套路,这才好有对策不是?   万一中间说话,中了圈套呢?   齐王妃又笑了笑,像是缓解自己的紧张,道:“后来还是霏霏问出来的,说他这是心病,前头赵贵妃那个孩子……赵贵妃自己也……唉。”   屋里的气氛有点不太好了。   不过这话……许元姝装作无意看了看齐王妃的脸,这话是她自己想的,还是霏霏想出来教给恭越的?   就像她,知道赵贵妃的孩子其实是魏贵太妃下手的,所以从来不在魏贵太妃面前提这事儿。   魏贵太妃脸色沉了下来,道:“人都死了,还说这些有什么用!”   看见魏贵太妃发怒,齐王妃急忙道:“其实是我想来求一求娘娘,叫恭越进宫道个歉,不然他的心里一直有事儿,绝非——绝非长寿之相。”   “您也是他的祖母,他们身上也有您的血脉,娘娘,妾身求求您了。”   齐王妃说着便直接跪了下来。   许元姝有点给吓到了。   齐王妃……在她印象里颇有几分逆来顺受的感觉。别的不说,就是这十几年来,她一直老实度日,从来没主动提过要给齐王过继孩子的事儿,全凭着上头人做主,就知道她是什么性子了。   现如今为了这两个孩子跪下……可见已经被霏霏骗得团团转了。   齐王妃想进宫倒是不太难,不过那两个孩子就不容易了,她们想要进来须得要宫里的主子同意。   求太后是不可能了,若是太后开了这个口,那不是明晃晃地说她有阴谋,可是来求魏贵太妃……   许元姝是知道那里头有什么事儿的,况且魏贵太妃原先对先帝这个嫡子并没有多大的好感,言语里总有一种嫌弃卓氏把他养得太过天真的感觉。   原先的这位长公主,现在的齐王府郡主,魏贵太妃就更不喜欢了。   这一位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总是嚣张跋扈的对待别人,魏贵太妃在宫里一忍就是几十年,又如何会喜欢这样浅薄又自作聪明的人?   魏贵太妃不喜欢她……不管霏霏想干什么,她必须得叫魏贵太妃至少表面上跟她相亲相爱。   能给魏贵太妃找点事儿,别叫她整副心神都放在自己身上,又惦记着皇帝的后宫。   许元姝上前一步扶着齐王妃,柔声道:“您快起来,你这不是叫娘娘为难?多大点事儿。”   齐王妃还有点不想起的意思,许元姝又道:“您看看我这肚子,我也不好用力。”   齐王妃眼中闪过一丝羡慕,不过还是顺着她的意思起来了,只是坐在一边,依旧垂泪。   许元姝看了一眼魏贵太妃,道:“娘娘,他们两个都还是孩子,到现在怕是心中依旧不安定,娘娘对宫里的太监宫女都这样好的。虽然也是为了他们心性坚韧,不过他们毕竟年纪还小,有的时候也得适当的鼓励一番。”   这话说的魏贵太妃有点恍然大悟的感觉,甚至开始反省自己。   她原先当妃子的时候,是整个皇宫人人都说她性子温和的,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是从她儿子当了皇帝开始,她觉得已经到了巅峰,不用再装了……   可是想要更近一步,声望是必须有的,没见皇帝也总打着许贵妃的名义施粥,难道不是想叫她名声更好?   魏贵太妃点了点头,看了齐王妃一眼,道:“你说的不错,选个日子带他们两个进宫吧……唉。”   魏贵太妃一边叹气,一边又道:“倒不是不想见他们,只是毕竟过继出去了,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齐王妃面上一喜,立即便道:“其实他们就在宫门口等着——”   魏贵太妃的面色立即又沉了下来,许元姝心里甚至起了点嘀咕,她有点拿不准齐王府这是要做什么了?   总不会是一锤子买卖吧?就进宫一次能做什么?还是霏霏有把握魏贵太妃见了他们两个就会心软?   那她可太天真了。   “那你去接他们过来吧。”魏贵太妃一字一字道:“你亲自去接。”   这就是惩罚了,叫她顶着大太阳出去。虽然他们这等皇室宗亲,是可以等在玄武门外头的,可这样的天气走上个来回,也不是什么轻而易举的事情。   齐王妃行了个礼出去,魏贵太妃端着茶杯半真半假的抿着,许元姝自然知道这是暂时不想说话的意思。   魏贵太妃正生气,不过许元姝不打算叫她整理思绪,也不打算叫她冷静下来。   “难不成是为了王位?”许元姝半皱着眉头,也不看魏贵太妃,像是无意识的自言自语。   可是这屋里就她们两个,安安静静的,这话魏贵太妃又怎么听不见。   她眉头微微一皱,下意识就接了上来,“他现在还是世子。”   大魏朝的制度,就算父亲早死,继承王位也得等到成年,基本上是十五六岁的样子,在这之前都是世子。   原先过继他们的时候,还没有撤藩这一说,可是现在……似乎有点不同了。   按照现在这制度,等恭越长大成人到能继位的时候,只能当个郡王了。   许元姝安慰道:“娘娘不用担心,恭越毕竟是先帝的血脉,我想陛下不会苛刻他们的。”   魏贵太妃自然不担心这个,她看了许元姝一眼,瞧见她一无所知的脸,心中升起几分得意,只是不免也有些烦躁。   “齐王妃……”她摇了摇头,“怕是霏霏教唆的。”   许元姝也是若有所思的样子,道:“若是她……我倒不觉得奇怪,原先跟郡主也见过几次,她的确是……挺在乎这个的。”   魏贵太妃冷笑一声,“齐王妃是个实心眼,怕是被她骗了。”   许元姝倒是不再多说什么了,即给她找了麻烦,也暗中提醒了霏霏不是善茬,还有别的什么吗?   没有了。   话题转到了今年的新花样子上,没过多久,齐王妃就带着两个人进来了。   两人进来便行了大礼,魏贵太妃淡淡地叫他们起身了。   两人又转过来给许元姝行礼,口中道:“给许贵妃请安。”   许元姝对上了霏霏的视线,里头有怨恨,是因为两人地位的转变,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不得而知,许元姝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道:“带他们去擦把脸吧,这一路想必走得很急,都有汗了。”说着又吩咐道:“都是小孩子,经不得冷水,拿放凉了的温水擦。”   青花应了声是,安排人去伺候他们了。   许元姝扫了一眼齐王妃,也是一头的汗,从玄武门进来是御花园,御花园出来也都有遮阴的地方可以走,能热成这样,绝对是因为走得太急顾不上其他。   按说不该是这样的,纵然是真着急也不该如此冲动,她看了一眼魏贵太妃,魏贵太妃的怒气里也带了一丝疑惑。   净室里,霏霏跟恭越两个面对着面,视线也对在了一起,恭越微微点了点头。   姐姐你放心,我记得你说的话,我们是来查母妃究竟是谁害死的! 第383章 你弟弟天资聪慧   魏贵太妃不太高兴,从她没叫齐王妃去洗漱就能看出来。   好在齐王妃毕竟是成人了, 两个孩子虽然走得满头是汗, 不过她的腿毕竟长一些,倒也没那么累, 在大殿里稍稍坐了一会儿, 汗就下去了。   待两个孩子进来,魏贵太妃一时间生出点感慨来,“你们……坐吧。”   霏霏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拉着恭越上前行礼,只是一个祖字儿只发出来半个便都闭上了嘴。   “贵太妃娘娘。”   许元姝叹了口气, 这又是何苦。魏贵太妃绝对不是一个能被小儿女情左右的人。   她为皇位为权势隐忍了三十余年,她心中的一切都是按照这个来的。   许元姝正想着,霏霏拉着恭越走到了她面前,又叫了一声“娘娘”。   许元姝脸上有了笑意, 先对霏霏道:“怕是有一年没见过了,比原先又长高了些。”   说着又看恭越, 面上的笑容淡了些, “你将来是要当家做主的男孩子,万事心中要有主意,不能叫你母妃担心。”   这话……既是暗示也是提醒,不管他们想做什么,别连累齐王妃下水,至于谁能听出什么来,就看个人的缘法了。   齐王妃冲着她笑了笑, 道:“他们两个很是听话,在府里也安安生生的,一个刺绣一个读书习字,也从来不找事儿。”   “若真是这样。”魏贵太妃接过了话头,“那可真是懂事儿了。”   魏贵太妃意有所指的言语叫齐王妃脸上显出一点窘迫来,她笑了两声,道:“他们两个的确是挺好的,先帝过继他们两个给齐王,也是齐王妃的福气。”   齐王妃虽然不常进宫,不过奉承人的功夫没太拉下,许元姝自然也不会板着脸说话,加上魏贵太妃也不会去一直为难两个孩子,气氛渐渐好了些。   霏霏跟恭越两个对视一眼,两人上前一步,对着魏贵太妃行礼,恭越有点紧张,头上还有汗,“祖——贵太妃娘娘,原先是我不对。我这些日子读圣贤书,才明白事理,我想给贵妃——赵贵妃娘娘赔个不是——”   他一番话说得吞吞吐吐,中间几次改口停顿,叫许元姝听出点破绽来。   齐王妃说他吃不好睡不好,一脑门的心思,后来是霏霏问出来,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这就是说他为这事儿为难了很久,也就是为这个道歉想了很久,可为什么又吞吞吐吐成这个地步呢?   甚至有点刻意。   第一个绊子是想叫魏贵太妃做祖母,想唤起她的亲情。   至于第二个……怕是担心她多心,毕竟上个贵妃是生孩子难产。   这话八成是霏霏教的。   许元姝扫了一眼齐王妃,只见她双手抓着膝盖上一点裙子,用力捏着。   除了紧张,倒是看不出别的来。   魏贵太妃面色倒是沉了沉,轻声道:“赵贵妃已经去了,你……想怎么道歉?”   恭越紧张地冒出一头汗,脸色由通红慢慢转向惨白。   “我想……给弟弟道歉,我还想去给赵贵妃上柱香——”说到这儿他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我还想给父皇上香。”恭越大声的哭了出来,直接跪在了魏贵太妃脚下,死死抱着她的腿,“祖母,我想去看看父皇!”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嗝,上气不接下气,“我只能在人群里拜一拜,父皇出殡,我只能在路边拜一拜。”   “我想去看看父皇!”   这夹着痛哭的嘶吼叫齐王妃也红了眼睛,甚至许元姝也觉得心口一算。   魏贵太妃的手抓在恭越的肩膀上,看不出来是想拉他起来还是在按住他。   “你快别哭了。”   “祖母!”恭越哭起来也不管他现在已经是齐王世子了,祖母叫个不停,“您原先最疼我的,父皇怎么就没了呢?我都会默写千家文了,他还说要检查呢,父皇怎么就没了呢?”   这话说的连魏贵太妃的眼圈也红了起来。   可是听见千家文三个字儿,许元姝心中的那一点点酸涩立即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这是说给她听的。   当年她还在翊坤宫当差,魏贵太妃遣他去给赵侧妃送东西,后来被叫进了靖王书房……   那会儿还是靖王世子的恭越进来打扰,用的理由就是他会背千家文了。   许元姝面无表情的看了霏霏一眼,却见霏霏也在看她,哭得红肿的脸上生生挤出了个笑容。   许元姝把视线又移了回去,道:“青花,赶紧把人扶起来!”   “娘娘快别伤心了,这大热的天哭起来可不好受,您仔细身子。”   她开了这个头,慈庆宫的宫女上去好几个,扶人的扶人,拍背的拍背,一时间屋里满是轻声的劝慰。   过了许久,屋里才止住了哭声,只是时不时还响起两声啜泣,叫人心中又升起酸涩来。   齐王妃……怕是已经被吃得死死的了。   霏霏的心眼不是她这闭门不出十几年,只知道吃斋念佛的寡妇能琢磨透的。   而且经这么一搅局,被他们这夹杂着父皇的一喊,魏贵太妃这祖母也没法拒绝了。   许元姝正想着,就听见恭越道:“祖母……我能见一见恭钰吗?”   魏贵太妃脸上闪过一丝迟疑,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青花,去看看恭钰做什么,若是不忙,带他出来看看。”   许元姝闭了闭眼睛,察觉到有人看她,转眼一看还是霏霏,嘴角翘着,看着有点得意。   她以为她的计策成了吗?   没有。   魏贵太妃不是这样的人,不过是当着众人的面,不想叫日后传出来她铁石心肠的传闻而已。   可实际上,她就是铁石心肠。   很快奶娘抱着恭钰出来,霏霏跟恭越两个立即站起身来,几乎是同时上前一步,一个福了福身子,一个作揖,显得很是急切。   “当日是我们不对,没想……你——”   话说到这儿,恭越忽然打住了,他看了一眼霏霏,又看了一眼毫无知觉的恭钰。   霏霏轻轻咬着唇,眉头皱了起来,“我们……”她忽然后退了一步,挣扎道:“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我们叫他原谅我们……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许元姝心中涌出几分寒意又涌出几分同情来。   他们的确是在利用恭钰,赵贵妃难产的时候,恭钰还不到两岁,什么都不记得,到现在也不过四岁,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对儿姐弟却把主意打在了他身上,还怕别人看不出来他们用心良苦,将话说得这样透彻。   这的确是从小娇养长大,就算过继出去没受过苦的人。   若是他们真的无依无靠,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姐弟两个耷拉着头,无精打采的站在一边。   “你们两个年纪还小。”话说的是齐王妃,“能想到这个已经很不容易了,读书明智,还是要好好读书的。”   恭越惊喜地看了她一眼,面上露出点笑容来。   他忽又上前一步,对着恭钰道:“等你长大了读书明理了,我再来跟你说对不起。”   说完他又回头看霏霏,“姐姐。”   霏霏也上前一步,说了差不多的话。   齐王妃一脸欣喜地看着他们两个,连连点头。   许元姝微微叹了口气,再一看魏贵太妃已经有点不耐烦了,原先她来,总是看见魏贵太妃跟恭钰共处一室。   可是今天齐王妃到访,恭钰就没出来,想来魏贵太妃也不愿意他跟齐王府一脉有什么牵连。   他们连魏贵太妃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就敢用处这样的计策。   许元姝垂下眼帘,听见魏贵太妃道:“抱他回去。”   宫女上了温水,霏霏跟恭越一人抱着一杯慢慢抿着。   齐王妃忽然看了一眼许元姝,笑道:“他们姐弟两个也没什么玩伴,我记得上回在庙里看见你弟弟,天资聪慧,说话也有模有样的,我想请他来齐王府坐一坐。” 第384章 许贵妃生气了   很好。   许元姝抬起头来,淡淡地说:“他还在孝期呢, 我父亲跟先帝一天去的, 到现在还不满一年,他是嫡子, 现如今要好好守孝, 玩伴这种事情……多谢齐王妃厚爱——”   “我做主替他推了。”许元姝斩钉截铁的说。   齐王妃一脸的慌张,焦急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去庙里上个香,或者去……”   只是对上许贵妃一双眼睛,她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许元姝收回了视线, 看着霏霏跟恭越,“你们虽过继给了齐王爷,可都是宗亲,还没出了五服, 先帝也算是你们是生父,纵然是过去出去, 也是你们的伯父, 也该有一年的孝期要守的。”   “先帝的棺椁不曾入土,还在殡宫停着,你们若是真想去上香,怎么都能去了。看守殡宫的太监侍卫不会拦着你们,却非要进宫来找贵太妃娘娘诉说一通,非要叫娘娘知道你们思念先帝?”   “先帝故去的时候你们不来,出殡的时候我也不曾见过你们, 你们就是这样思念先帝的?”   齐王妃长久的不出府,说话的也不过是身边的几个丫鬟婆子,最多再加上几个管事,都是慢悠悠的,听见许元姝这番质问,心中着急,嘴上却说不出来,只是“不是这样”、“他们是真心的”等等言语。   霏霏咬着唇瞪她,恭越的眼睛红了。   魏贵太妃轻轻咳嗽了两声。   不管她是什么意思,许元姝只当做自己没有听见。   现在跟原先不一样了,她原先是于微末之时,只能藏拙,可现在呢?   她是贵妃,她是宠妃,不管真相如何,后宫只有她一人,皇后被她挤兑到了西苑。   现在的她不需要谦虚,不需要藏着掖着,她就是后宫第一人,连司礼监的太监见了她都要客客气气的,不夸张的说,她连左右政事的能力都有了,她为什么要对两个对她不怀好意的孩子曲膝?   再者这些年,难道还有人看不出来这个弟弟对她有多重要?   她现在就是要将这份重要继续扩大,叫那些人没有胆子做不该做的事情!   她看着霏霏,眼神里有一丝蔑视。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霏霏颤抖着双唇道:“我们被过继出去了……那个时候不来,是因为怕有人说闲话。”她又看了一眼齐王妃,“也怕母妃寒心。”   许元姝冷笑一声,“那现在就没有人说闲话了?”她看着齐王妃,“你现在不寒心?”   魏贵太妃又轻轻咳了一声,回护中带着点埋怨,“你肚里还有孩子呢。青花,时候不早了,去宣轿子,送齐王妃还有齐王世子、郡主出宫。”   说着又对齐王妃笑了笑,“天气炎热,你们这老的老小的小,小心路上晒着了,等天气凉快了再来吧。”   这是要赶他们走?而且短期内不叫他们再来了?   霏霏死死瞪着许元姝,她猛地上前一步,冲到许元姝身边,压低声音飞快道:“你不要以为书房里的事情没人知道。”   许元姝面色未变,点了点头,“你们母妃的确是跟赵贵妃死在一处了。”   霏霏面色一变,不可置信的看着许元姝。   许元姝坐得更直了,她看着霏霏的眼睛,道:“我还以为你们真的忘了你们母妃呢。”   听见这话,恭越也要往那边冲,只是许元姝身边的甘巧,还有慈庆宫的青花腿都比这两个孩子长。   甘巧死死掐着霏霏的胳膊,把她拽了开来,恭越则被青花掐住肩膀,怎么也挣脱不开。   “怎么?你也想踢我一脚?”   “你别说了!”魏贵太妃怒道,她直接站了起来,板着脸,“拉他们出宫!”   许元姝的目光在他们两个脸上划过,就算是霏霏出的主意,恭越不过是听从吩咐,可是纵然是杀人者有罪,杀人刀无罪,可难道杀了人的刀就能回去以前的日子?   继续切菜切肉?那是不可能的,一样会被销毁。   许元姝又看了一眼齐王妃,“这两个孩子……现如今代表的是齐王府,你自己好好想想!”   齐王妃原本还想劝来着,可是听见这话,她不由得挡在许元姝面前,看见她这个样子,许元姝就知道霏霏指不定说了什么,叫齐王妃觉得自己跟有仇。   ……兴许以前没有,不过从今天起有了。   许元姝也站了起来,她看着霏霏,一直到她被齐王妃和青花拉扯着出去,这才又坐了下来,道:“甘巧,去宣仪仗来,去乾清宫。”   魏贵太妃听见乾清宫三个字儿不由得心头一颤,她这是要去找皇帝告状了。   她背后最大的依仗就是皇帝。   魏贵太妃深吸两口气,道:“他们怎么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原先——”她想起面前这位也是见过霏霏原先是什么样子的,可是现如今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把自己摘出去才是真的。   “也不知道齐王妃是怎么教养的!孩子都看不好,叫她成了这样的性子!”   “青花!”魏贵太妃又叫道,旁边立即有宫女道:“娘娘,青花送齐王妃出宫去了。”   魏贵太妃便又道:“那叫齐公公去,孝经女戒女四书,叫他们两个好好的抄!另外告诉齐王妃,守孝期间,就别叫他们出来了,四处钻营成何体统!”   许元姝这才又道:“娘娘也别太过伤心,他们……”许元姝说着说着忽然带了点疑惑,“究竟是为了什么来的?”   说话间轿子和华盖都来了,许元姝道:“太医不叫我生气,我今儿这是犯了忌讳了,我得宣太医看一看,去乾清宫方便些。”   魏贵太妃亲自送她出去,看了她上轿子这才回来,只是她最后的解释……不管从哪方面想,都是她不好惹。   魏贵太妃叹了口气……若她这话说的是真的,就是她能用乾清宫,一点不带避讳的,经皇帝的允许能在乾清宫宣召太医。   若是她这话是糊弄自己的……还是她能用乾清宫,她要在乾清宫等皇帝,又或者……她能把皇帝从御书房叫出来。   魏贵太妃看了看天色,还没到午时,“去小心看着,皇帝中午是什么时候出御书房的。”   许元姝刚进乾清宫,就看见匆匆赶来的张忠海。   “去司礼监,叫六斤来。”许元姝一边吩咐一边又道:“去太医院,宣贺太医来看诊。”   既然说了,她自然是要做全套的,再说自打有孕,平安脉就是三日一次了,提前一天也不算什么。   众人急急忙忙地出去,许元姝坐在了乾清宫的西边的屋子里。   这屋子……她头一次乾清宫就是这一间。   她看见吴贵妃跟康平帝说话,听见戴恩回话,还有吴贵妃那句“本宫这面子是卖给戴恩的”。   明明没过几年,她竟然生出了物是人非的悲凉来。   她以前……是不是太过温和了? 第385章 孩子动了   许元姝是从慈庆宫去乾清宫,青花是从慈庆宫去玄武门。   不过许元姝刚坐到乾清宫的时候, 青花已经回到了慈庆宫, 可见她走得多快。   临近中午,她走得满头是汗, 脖子上的护领吸饱了水分, 已经泡烂了,贴在脖子上分外的难受,不过青花还是老老实实站在魏贵太妃面前回话。   “齐王妃看着不知情,世子跟郡主明显是想做什么的,不过奴婢瞧他们两个那脸色, 应该是完全没成功。”   “上车的时候奴婢也明明白白的跟齐王妃说了,叫她好好看着孩子,别总被人牵着鼻子走。她过继孩子是等着继承齐王府的,不是来拿着齐王府跟人玩的。”   “另外齐公公也交代了娘娘的吩咐, 奴婢自作主张又加了法华经等等,好叫她磨一磨性子。”   魏贵太妃一边点头, 一边疑惑地问:“他们进宫……究竟是干什么的?”   “原先我以为是为了王位, 可是现在看来,跟王位一点关系都没有,若是真为了这些,那他们更应该老老实实的待着……他们今儿太急功近利了。”   青花小心道:“奴婢斗胆……齐王妃多年不曾出来交际,他们也不会去跟齐王妃说自己真正的意图……不过是孩子,又都是被卓氏教养出来的——”   说到这儿,青花就不敢再往下了。   “霏霏跟她究竟说了什么?”魏贵太妃眉头紧锁, “你可听见了?”   “奴婢不曾听见。”青花应道:“郡主个头矮小,又是贴着许贵妃说的,许贵妃背后站着是她的宫女,要么……奴婢再去齐王府走一趟?”   魏贵太妃摇了摇头,道:“你没看她今天那个样子,这时候谁去齐王府,谁就得被她记恨上。”魏贵太妃忽然顿了顿,“等一等,先看看再说。”   魏贵太妃眉头皱了起来,她忽然隐隐想到了什么。   不管许元姝那句“你们母妃的确是跟赵贵妃死在一处”是故意的,还是回答霏霏的问话。   他们两个进宫是为了卓氏,这点没什么疑问。   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思,惹人猜忌的一定要见一见恭钰,赵贵妃死的时候恭钰年纪虽然小,可是恭臻已经记事儿了。   靠着跟恭钰的关系,他们兴许能找到接触恭臻的机会。   凭借恭臻的态度,兴许也能猜到点什么。   这个计划大体上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小孩子……做事情还是太过直白了些。   魏贵太妃的眉头又皱了皱,那许元姝呢?   齐王妃就是个傻子明显被利用了,恭越年纪虽然比恭臻还大了两岁,不过一切都听姐姐的。   霏霏找许元姝是为了什么……觉得她能帮她?   两人原来的关系可不好,霏霏一直觉得她——   魏贵太妃猛地站了起来,当年她是想叫许元姝去伺候她儿子的,卓氏一直不同意,霏霏说她是狐狸精!   还有千家文……魏贵太妃的冷汗一下就出来了。   当年她差遣许元姝去靖王府,事后恭越抄了好几个月的书,好像就是千家文。   那会儿尚明是怎么说的来着?   ……差点得手了,可惜被人打断了……   除了恭越还能有谁?恭越既然知道了,那霏霏也知道。   这事儿要是再传到皇帝耳朵里,连她也讨不了好。   魏贵太妃恨得牙痒痒,“我如今算是明白,结亲就是结仇是什么意思了!”   她真恨不得回到当年,把霏霏压在水里淹死!又或者一巴掌扇在卓氏脸上,凭你也配嫁给皇子!   可是……能不能凭着把许氏扳倒呢?   魏贵太妃只一想,就立即把这个危险的念头抛之脑后了。   首先皇帝还没表现出来对南嘉的好感,两人见面也不过是行礼免礼这样的话,纵然是她现在下去,对魏贵太妃一脉一点好处都没有。   其次就是霏霏的身份了……她是魏贵太妃的亲孙女儿,今天这一场大闹,纵然是外人不知道内情,可若是出事儿,皇帝难免不会觉得是她指示的。   魏贵太妃气得头都疼了。   她一字一字道:“找心腹的婆子,派去齐王府,好好地看着他们两个。”魏贵太妃死死盯着青花,“这是掉脑袋的事情。”   青花一颤,显然是明白了魏贵太妃是什么意思。   “把香带上,抄佛经怎么能没有香。”   魏贵太妃刚说完,齐公公就回来了,他上前行礼,道:“乾清宫那边没差人去御书房,不过去请了六斤公公跟贺太医来。”   魏贵太妃眉头一皱,“她找六斤——”还是因为那两个惹是生非的孩子!   齐公公头一低,“不过御书房那边施忠福出来了,看样子像是往乾清宫去了。”   魏贵太妃微微一叹,“皇帝肯定是在后宫各处都有人的……只是看他愿不愿意关心了。”   魏贵太妃深吸了一口,道:“你们辛苦着些,仔细盯着,有什么动静立即来回我。”   “我……”魏贵太妃今儿看见许元姝发怒,心中也是微微颤抖,皇帝的宠妃能干的事情太多了,纵然是将来能扳倒她,可是在这之前,她对手的坟头已经长草了。   她闭了闭眼睛,“我是宫里贵太妃,他们两个虽然过继出去了,可我毕竟是长辈,他们今日在我宫里冒犯长辈,又对许贵妃不敬,我教训他们是应该的!”   “拿着竹板子去,一人五十下掌心。”   魏贵太妃稍稍顿了顿,“一只手五十,两只手都要打!”   “娘娘。”青花略有担心的叫了一声。   魏贵太妃看她一眼,语气平静了下来,“还有齐王妃,她若是不知道怎么好好当母妃,你告诉她,大魏会典上可从来没说一个孩子只能过继一次的。再拿些经书给她抄,省得她天天琢磨些有的没的。”   “现在就去!”   青花急忙领着人走了。   乾清宫里,这会儿贺太医已经号完脉了。   “娘娘脉象并无大碍,只是跳得略快了些,休养两天就行,只是不要妄动肝火,这两日别吃辛辣刺激之物,清淡饮食。”   想了想他又道:“怀有身孕原本就是脉象燥热,现如今又是盛夏,娘娘稍稍避着点事儿,别往心里去。”   许元姝点了点头,那边张忠海进来,附在她耳边道:“六斤公公来了。”   “送贺太医出去。”许元姝一边吩咐,一边又对甘巧道:“在门守着。”   甘巧应了声是,便跟张忠海一起送贺太医出去了。   六斤很快进来,他一边行礼,一边道:“娘娘,有何吩咐?”   他规规矩矩地站着,能看见的不过是许元姝裙角的那一圈钩花,刚好盖在鞋子上,压出里头珠花的形状来。   “我今日见了霏霏跟恭越。”许元姝缓缓地说,上下打量着六斤,虽然还是跟以前一样的瘦,不过看着似乎结实了些,面上也稍稍晒出了点红晕。   “霏霏用志哥儿和先帝威胁我,叫我撵了出去。”她把方才的事儿捡要紧的说了一遍。   “虽然我是诈他们的,可我觉得他们进宫——”许元姝眉头皱了皱,“就是为了卓氏的死因。”   “他们最多能打听到卓氏跟赵贵妃死在一处,具体的细节不可能知道。”   见她停了下来,六斤道:“奴婢差人去齐王府看一看。卓氏死了八个月,真要进宫不可能等到现在,他们选这个日子进宫,就算是因为怀疑卓氏死因有异……八成是有人说了什么。”   许元姝点了点头,“他们对我不敬,你身上又有先帝的印记,我叫你去是迁怒。不会有人怀疑你的,你好好查一查。”   六斤轻轻地说,“娘娘放心,我明白的。郡主……原先在王府的时候就不太安生。先帝一直在哄骗卓氏,对这两个孩子也是表面上的关切。”   他稍稍一顿,又道:“娘娘方才宣了太医?可要歇一歇?”   许元姝摇了摇头,“我虽然生气,但是一半都是装的,不过借题发挥。方才贺太医来也说没什么事儿,你不用担心。”   六斤微微一叹,为了避免她忧心,又解释:“这事儿不难查,他们两个过继,必定是带着身边几个丫鬟小厮去的,里头必定有原先卓氏挑选的人手,还有齐王府——”   他话说到一半,许元姝忽然“呀”了一声。   六斤立即抬起了头,紧张道:“娘娘——”   许元姝笑了起来,眼睛明亮至极,“孩子动了。”   六斤一愣,脸上猛地涌起红晕来。   “孩子方才动了。”许元姝轻笑出声,叹道:“原先我还有点担心,贺太医说孩子四个月就会动,这都快到七月了,已经四个半月了。”   “恭喜娘娘。”六斤飞快的道,又看见她轻轻抚着肚子的手,衣裙被稍稍压了下去,能看见肚子隆起的弧度。   六斤的头又低了下去。   “恭喜娘娘。” 第386章 他忽然软弱   孩子不过动了三五下,许元姝静静等了一会也不见它再有动作, 她略有失望的叹了口气, 六斤道:“以后会动的越来越频繁的。”   许元姝冲他笑了笑,道:“太后家里为非作歹, 查得怎么样了?”   六斤道:“罪证已经齐全了, 陛下也已经知道,就等——”   他不过稍稍犹豫,许元姝便问,“可有什么要我做的。”   六斤想了想,道:“有一件事情……”他说的有点慢, 不过许元姝没催他,既然已经开口,肯定是要说完的。   “有件大案子,工部下头的匠人坊, 娘娘的金宝金册就是他们打造的,金宝里可能是拿铅当的芯儿。”   许元姝立即便打起了精神, 这事儿往大了说的确是杀头的大罪, 往小了说……金宝不过是个象征身份的东西,都是放在盒子里好好收着的,一辈子也用不上一两次。   不然他们也没这个胆子造假。   她的贵妃金宝,不过两寸见方,据说就用了不下两百两金子,更别说上头的皇后金宝跟——   “你想要太后手里的金宝。”许元姝问道。   六斤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许元姝应下了,“我会寻机会摔一摔那金宝的, 铅块质硬,金子软,摔下去就能看出来。”   至于六斤为什么来找她,大魏会典里说了,能有金宝的只有皇后、贵妃、太后跟太皇太后。   也就是说,现在拿着金宝的活人宫里只有三个。   太后、傅芳苓还有她。   可是六斤的眉头还是皱着的。   “还是你想选个什么合适的时候?”许元姝又问道。   六斤的表情显得有点痛苦,道:“若是此事事发,工部众人会受牵连,奴婢担心影响修建堤岸。三月的桃花汛就死人了。”   “那咱们再等一等,等——”   六斤第一次打断了她,“这还是文官的大污点,此事一出,后头的宝印必定会交给太监铸造,太监也必定会为此打压文官。太监们……一门心思的想要巴结皇帝……”   “你还在。”许元姝坚定地说,“我也还在。你会叫太监肆无忌惮的行事吗?”   六斤摇了摇头。   许元姝道:“你说皇帝是个好皇帝,皇帝也常说要平衡,我们两个看着他,不会出大乱子的。”   六斤抬头看她,许元姝道:“等过了秋汛,皇帝知道这东西有问题,也要查证的,加上年底我就生孩子了,我会劝着皇帝不要大动干戈的。”   “你也控制着些,别叫事情牵扯太大。”   六斤道:“娘娘说的是,奴婢知道了。”   许元姝忍不住又说了一句,“他们既然敢从这里头偷金子,他们也得承担这后果,还有匠人坊负责监管的官员,他们也有责任。”   听见这样的安慰,六斤脸上有了笑意,“奴婢不过是一时想岔了。多谢娘娘开导。”   “你去吧。”许元姝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快到头顶了,只是六斤才转过身去,忽然又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你年初送我的蝴蝶钗,里头可夹了铅块?”   六斤一愣,脸上也有了笑意,他快步出了乾清宫,往司礼监去了。   皇帝等到快午时才回来,一进来便走到她身边坐下,又对她笑了笑,道:“我今日可是午时才回来的。”   只是话没说完,他脸上就有了懊恼之色,后头半句也是声音越来越小。   许元姝从斜靠在软塌上,慢慢坐直身子,却又靠在了皇帝身上。   她笑道:“我知道了,陛下的意思是,您没差人来打听消息,也没去问贺太医我身子究竟好不好,也没得了我挺好的消息,所以这才耐着性子继续处理政务?”   皇帝笑了两声,却查觉有人贴上了他的耳垂,“其实陛下偶尔早点回来一次也挺好的,你知道女人家都是口是心非的,我虽然想陛下做个明君——”   她一顿,“我就是想陛下做个明君,可是明君也是要休息的。”   许元姝的手捏了捏皇帝的肩膀,“你回来看我一次,我能高兴好几天呢。”   皇帝又笑,他头一转,就感觉到他心爱的许贵妃温润的唇擦上了他的脸颊,只要他在转过去一点点,就能含住那香甜带着淡淡花香的唇,然后……   只是她肚里还有孩子……皇帝心中一阵的惋惜,又坐直了身子,连头也扭了过去,“朕也一直想当个明君。”   皇帝努力想把气氛变成严肃一点,可惜在几颗牙齿咬到他耳垂上的时候,他就什么都不想了。   “你饿不饿。”皇帝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很是轻柔。   “我正吃着呢。”   耳边传来轻笑,皇帝伸手想去拉人,却只拉住一片衣袖,然后这片衣袖也从他手中抽了出去。   “陛下快去洗漱吧。”   许元姝站在不远处笑道:“我瞧见御膳房的张公公在外头等着了。”   皇帝不知道是懊恼还是愤愤不平的叹了口气,四平八稳的走了,连头都没扭一下。   许元姝笑了两声,也去换了衣裳。   时至六月,时兴的菜是莲藕芽,拿醋一拌,稍稍滴两滴麻油就很是香脆可口。   不过咬它的声音更是好听,皇帝伴着隔壁传来的清脆响声吃过了午饭,又吩咐宫人下去,这才问道:“今儿怎么了?”   许元姝想了想,道:“恭越跟霏霏两个进宫来求魏贵太妃,想去给先帝和卓氏上香。”   什么书房里做了什么,这种话只能是拿来威胁人,真要说出来反而一点用都没有。   再者……皇帝难道不知道?   她以前是当宫女的,伺候主子是应该的,真要算起来,第一次反而是伺候皇帝洗手。   许元姝脸上不由得有了笑意。   她还记得她已经当了侧妃,在西苑第一次看见六斤的时候,情绪稍有失控,卓氏就以为她在偷看靖王爷,以为她跟靖王爷有染。   皇帝当时就在一边看着。   纵然是霏霏说出来,那也只能是给自己母妃身上泼脏水。   况且霏霏跟恭越两个……她敢用她的性命发誓,不可能有机会遇见皇帝好好说话了。   “话说的不太好听,又要跟恭钰道歉,我觉得怕是怕是被人撺掇了,叫六斤去查一查。”   皇帝嗯了一声。   许元姝又道:“六斤是靖王府旧人了,跟着姐弟两个也是旧识,查起来也方便。”   皇帝又是一声嗯。   许元姝半晌没说话,皇帝忽然问,“还有呢?你不是会无缘无故宣太医的性子,乾清宫你也很少来。”   许元姝靠在了他怀里,才吃过饭,贺太医说过,孩子在吃过饭和临近睡觉的时候动得很是厉害。   她的手一直就在肚子上放着,的确是这样的,隔上三五息就会动一下,轻轻的,但是的确是能摸出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去拉皇帝的手。   “我有点害怕,她们两个问卓氏是怎么死的,冲我冲了过来。”许元姝打了个寒颤。   宫里的人,人人都知道赵贵妃的孩子是怎么没的,被这一对姐弟踢没的。   “不怕。”皇帝安慰道,他的手此刻也放在了许元姝肚子上,“我会好好保护你们的,以后不叫——”   孩子动了。   皇帝一下子就愣住了。   “元姝——”   两人的视线对在一起,满满地都是惊喜。   “孩子动了!”   皇帝恨不得两只手都放上去,只是还要留出地方给他的许贵妃。   “孩子真的动了?”皇帝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她。   许元姝笑着点了点头,拉着皇帝的另一只手也放了上去。   皇帝疑惑地问:“你不摸吗?”   许元姝笑得越发开心了,“就在我肚子里呢,我能感觉到——它又动了!”   皇帝恨不得连头都贴上去,只是又怕压着孩子,更怕压着元姝。   许元姝平躺了下去,小腹凸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来,轻轻地问:“你给孩子起名字了没有?”   “嗯,想了一半了。”皇帝的声音略显得心虚。   许元姝追问道:“怎么想的?”   皇帝道:“若是男孩子,就有一个恭字。” 第387章 深意   齐王府这几天的日子不太好过。   原本在京城圈子里默默无闻的齐王府跟齐王妃,这两日一下子成了京城的焦点。   纵然是她们一时半会打听不到王府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可宫里人三番两次的来, 大家都看见了。   先是慈庆宫的人,青花带了两个婆子, 拿着竹板子打霏霏跟恭越的手。   齐王妃一开始还看着, 只是打了二三十下她不免也有些心疼。   “他们毕竟是孩子,若是真有什么错儿,好好教就是了,何苦这样大动干戈?”   青花站得稳稳当当,看齐王妃的眼神还有一丝瞧不起, “王妃娘娘,若是前头好好教了有用,今儿也没这顿板子了。”   齐王妃一下子就没话说了,只是又打了两下, 两个孩子的手都肿了起来,齐王妃越发的心疼, 道:“厨房新得的藕, 做了桂花莲子羹,您尝一碗再走。”   青花看她一眼,说得也是很不客气,“多谢王妃娘娘好意,奴婢是来数数的,纵是吃了王府的羹,板子也还是要数的。”   齐王妃叹了口气, 看见霏霏跟恭越两个跪在蒲团上,咬着唇面脸通红的伸着手,却连脖子都锁在了一起。   “也是娘娘的血脉……”她喃喃自语道。   青花看了她一眼,“王妃娘娘说的是,若是别人家的孩子,娘娘也不会下功夫去管教。”   好容易打完了五十板子,齐王妃松了口气,跪在垫子上的霏霏跟恭越也松了口气,可是谁想青花忽然道:“换一只手。”   齐王妃不可置信的看她。   “换一只手。”青花又重复了一遍,只是霏霏没动,恭越扫了她一眼,也没动。   “打五十板子已经够了。”齐王妃急忙站了起来,挡在霏霏身前,“都是孩子,就这样也得养上月余才好呢。”   “都是皮外伤。”青花不急不慢地解释了一句,“不伤筋动骨,不到一个月就能好。”   只是齐王妃还在面前挡着。   青花道:“王妃娘娘,您是主子,奴婢是不会冒犯您的,只是板子没打够,回去娘娘追问起来,今天这板子就白打了。”   许是王府这个熟悉的环境叫齐王妃觉得安全,她又道:“我去给娘娘请罪。”她回头看了一眼霏霏跟恭越,“娘娘也是一时气急,过上两日怕是要后悔,到时候你打了他们板子,娘娘也是要怪罪的。”   青花扫了一眼跪在齐王妃身后的郡主跟世子,世子倒是老老实实跪着,郡主却在抬头看她,眼神里满是不服气和恨意。   青花移开了视线,道:“娘娘还有别的吩咐。”   只是经书还没拿出来,外头又有婆子进来,惊慌道:“太监来了,门上不敢拦——”   青花抬头一看,跟着婆子身后进来的正是六斤。   可见齐王府是完全没落了,连六斤都不认得。   “六斤公公。”青花打了声招呼。   六斤冲她点了点头,道:“可是贵太妃有事吩咐,咱家等一等再说。”   青花知道六斤是依着许贵妃的吩咐来的,虽然早晚能知道,娘娘若是真想问,叫六斤直接来问也成,不过看一看总是好的,便道:“不敢耽误公公的差事,您先请。”   六斤到了声谢,这才冲着齐王妃行礼,道:“王妃娘娘,先帝原先的府邸靖王府上有物品失窃,听闻您府上府邸旧人不少,咱家特地来问一问。”   这可是个大罪名,齐王妃还略显得软弱地问:“你来我府上拿人,可有证据?”   那边霏霏已经反应过来了,“你要做什么?你打算栽赃嫁祸不成?我身边哪里少得了靖王府旧物!你这个太监,难道要跟她们同流合污,来欺负我们姐弟两个不成!”   “你是我父皇的旧人!你就是这么对待我们的!”   六斤微微地叹了口气,却没去争辩什么,道:“只是带人去问一问话,不会打搅郡主跟世子的。”   霏霏又道:“那人还能带回来吗?”   六斤略一迟疑,道:“要看能问出来什么。”   “不行!”霏霏从地上爬了起来,气得浑身发抖,“我父皇死了不到一年,你们就——”   “郡主!”六斤忽然叫了一声,“您的父亲死了快二十年了,您应该称呼先帝一声伯父。”   “您不再是公主,世子也不是皇子,您……”六斤微微叹气,却没说下去,而是转向齐王妃。   “娘娘,您看是您把人带出来,还是我进去找。”他面色平静下来,言语里还带了点威胁,“锦衣卫就在外头等着。”   “这是齐王府——”齐王妃喃喃地道,“这是齐王府!”   “娘娘说的是。”六斤越发的坚定了,“所以奴婢才问,是您把人带出来,还是——”   “把人都带出来!”齐王妃厉声道:“叫六斤公公一个个的挑!”   “还有名册。”六斤又道,他迎上齐王妃的视线,丝毫不见退缩,“您也不想奴婢带着锦衣卫来第二次吧。”   六斤带着人出了屋子,在前头的空地上清点人数,要说这差事倒不是很难,原先过继这事儿就是他办的,来了多少人他也清楚,也都是见过的,不过看一看他就知道该带谁走了。   青花听着外头的声音,也看了一眼齐王妃,道:“王妃娘娘,您看……”   “打!”齐王妃狠狠地说,又死死瞪着青花,“我也不希望你再来第二次!”   那娘娘怕是要失算了。   青花心中默默地想,又去看霏霏,只见霏霏红着眼睛跪在了垫子上,又把手伸了出来,旁边恭越学着他姐姐,也是一模一样的姿势。   屋子里又想起打板子的声音,还有时不时想起的呼痛声。   青花又拿了东西出来。   “这是宫里的膏药,这是娘娘叫他们抄写的经书跟文章,文房四宝和熏香也配齐了。”   齐王妃偏着头不看,青花道:“娘娘的意思是五日来一查。”   齐王妃冷笑,“他们两个的手肿成那样,如何抄书?”   青花没接这个话茬,道:“下一次来可能就不是奴婢了。”   一只手五十板子,打完之后这两只手便都肿了起来,丫鬟扶了他们两个起来,青花行了礼道:“奴婢这就回去复命了。”   她走出屋子,六斤还在前院清点人数,青花冲他点了点头,这才离开。   齐王妃叫丫鬟送了两人回房,看见桌上摆的东西,气就不打一处来,她闭了闭眼睛,道:“先放我屋里吧,他们两个的手成了那样子,得养些日子,免得他们看了心里难过。”   “一会儿叫大夫给他们看看,在开些清热的药,免得激在心里生病。”   丫鬟领命下去,齐王妃的老嬷嬷上前一步扶着她,小声道:“娘娘……奴婢觉得这事儿不太对。”   “两位小主子毕竟是魏贵太妃的亲孙子孙女,怎么就能下得了这么狠的手?寻常人家打掌心不过五下十下的,还有那太监……也是原先的王府旧人。”   齐王妃看她,“你想说什么。”   “娘娘,下回他们再求您什么,您谨慎着些。”   齐王妃皱着眉头,“你说什么!”   老嬷嬷急忙低了头,道:“是奴婢多嘴!”   齐王府这一摊子事儿没瞒住人,尤其是六斤带了锦衣卫去,还从齐王府带了许多人出来,很快就传了出去。   这一圈周围不是皇亲国戚就是公侯伯爵的,传着传着就又有了新说法。   “听说是那两位看不起齐王府,虽然现在继位的另有其人,可是先帝之子总比亲王之子地位要高得多。”   这话八成是六斤叫人传出来的,不过若是魏贵太妃出手,也该是这个意思。   又或者这就是六斤跟魏贵太妃商量出来的。   这样也好,至少别叫齐王妃被骗得一头栽进去。   许元姝点点头,叹道:“原先我当宫女的时候,他们就挺……不像先帝那样和蔼可亲。”   张忠海陪笑道,“谁说不是,宫里人人都知道原先的靖王妃跟郡主世子特别有威严,一点冒犯不得。”   他说完又急忙道:“倒不是奴婢们要冒犯谁,只是伺候她们的时候得小心翼翼,不知道为什么就犯了忌讳。”   “原先听说伺候的人跟先帝都能说笑两句,但是遇上这三位主子,那就是连笑都不敢笑的。”   “行了。”许元姝扫他一眼,“毕竟是主子。”   张忠海应了声是,面上稍稍严肃了点,又道:“听说魏贵太妃叫他们两个抄孝经来着,又有法华经给齐王妃抄,不过五天下来三个人加起来就抄了不到一百页,贵太妃有点不太满意,不过还是烧给菩萨了。”   见主子没说什么,张忠海又道:“听说原先府邸丢的东西已经找到了,那些下人被割舌刺耳去了苦窑挖矿。”   结案这样快,就是说没有人指使,这主意是霏霏自己想出来的。   许元姝默默叹了口气。   她原先处境不好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忍怎么装,可霏霏就不一样了,天之骄子从小锦衣玉食,甚至还当了几天公主。   她想的就不是忍不是装,而是要怎么挣怎么抢。   张忠海见她想起了心事,也不敢出声,小心退下了。   只是想着想着,许元姝又觉得结案这样快,除了没人指示,怕是还有后手。   这一次冲突……很明显能看出来有她的影子在里头,甚至六斤也是她派去的。   那太后会不会上钩呢?   等六斤把人清理完了,太后再去差人去联络他们?那时候就能抓住太后了。   毕竟是太后……想要扳倒她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她正想着,皇帝进来了,“想什么呢?”   许元姝抬头看他,笑眯眯道:“螃蟹,螃蟹已经能吃了。”   皇帝眉头微微一皱,许元姝立即便叹了口气,头也低了下来,“我知道不能多吃。”   皇帝立即便改口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许元姝又抬头,一脸的惊喜。   皇帝左右为难,慢吞吞地说:“这才七月,再等一个月,八月的螃蟹才好吃呢。你既然不能多吃,不如等着吃最鲜最肥的?”   许元姝半真半假的瞥他一眼,“你是不是想着,今儿糊弄过去,等八月兴许我就不想吃螃蟹了?”   皇帝笑了两声,显然他就是这个意思,只是看见他心爱的贵妃眉头皱了起来,他立即咳嗽了两声,道:“我又想好一半的名字。”   许元姝立即就笑出声来,“那是你想的吗?那是太·祖皇帝想的。”   皇帝正色道:“若是个公主,那名字要有个妙字。”   许元姝念了两声,道:“倒也还行。”   天黑了下来,慈宁宫里,太后一脸沉思,看着面前的湘君跟宋妈妈,“你们说……她们姐弟两个究竟说了什么?”   “叫许氏贱婢跟魏氏这样大动干戈……”太后微微皱着眉头,脸上却有了笑意,“若是叫哀家知道什么叫她们这样忌讳……”   “安排人去齐王府打探消息!” 第388章 狐假虎威   不过十来天,齐王府引起的这场风波就消无声息的平静了下来, 宫里也再没人提她们了。   而且魏贵太妃叫她们抄的经书也不再是送到宫里了, 而是由京郊的一家寺庙接手,甚至连乞巧节的时候, 宫里赏赐针线的时候, 也没有齐王府的份儿。   齐王府完全被宫里的人忽略了。   魏贵太妃表现的好像没有这两个孙子孙女,连提也不提一句。   这叫许元姝觉得很是轻松,宫里就是这样的,遇见什么为难的或者叫人不痛快的事儿,大家的选择不是畅所欲言, 而是完全把这事儿抛之脑后。   哪怕是道歉呢,提了就是找不痛快。   这天早上,许元姝在慈庆宫遇见了魏南嘉。   “贵妃娘娘。”魏南嘉行礼,兴许是见的次数多了, 进宫的次数也多了,魏南嘉比以前活泼了许多, 待起身就看了看许元姝的肚子, “娘娘的孩子养得极好——”   话没说一半,魏贵太妃就笑了起来,打断了她道:“行了,你小孩子家家的,连亲事都没定呢,怎么知道孩子?”   听见亲事两个字,魏南嘉面上涌现一抹红, 她微微偏了头,小声道:“我看家里那些人有孕,长得比孩子都快,可娘娘的腰身,背后看还是一样的纤细。”   “若是在冬天,穿了大衣裳都看不出来。”   魏贵太妃一愣,笑道:“你说的不过。”说着她也上下打量着许元姝,“你这身材保持得挺好,后头几个月也这么来,恢复起来也快。”   许元姝笑道:“您这话该给皇帝说,他如今天天盯着我不叫我多吃,我都不耐烦跟他一起用饭了。”   屋里的气氛稍有凝滞,魏家的两个女人眼中都闪过一丝嫉妒,不过魏贵太妃很快就笑了出来,“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服气。”   “我记得原先康平帝的后宫里头……他很少跟嫔妃一起吃饭的,多半是由戴恩伺候着——”   话题说到戴恩身上,魏贵太妃忽然问道:“前两日听说他病了,可好些了?”   许元姝点头道:“好多了,听说是吃了西瓜不太好,就歇了两天。”   魏贵太妃笑道:“人年纪大了总是管不住自己的,不然怎么叫老小孩呢?”   几人说笑了两句戴恩,魏太嫔忽然进来,行了礼便对魏南嘉道:“你来帮我分分线?宫女手笨了些。”   虽然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不过许元姝还是多想了一点。   比方这手笨的宫女为什么还在她宫里伺候着,又比方这是不是想告诉她魏南嘉手脚灵活?   当然最有可能的还是魏贵太妃有话要跟她说。   “唉……”魏贵太妃忽然叹了口气,道:“两年前我还想不到如今能用戴太监打趣儿。”   “是啊。”许元姝顺着她的意思也叹气,“那会儿都不见他笑呢。”   “我叫南嘉走了,是有事儿要问一问你。”魏贵太妃又道。   许元姝看她一眼,道:“娘娘有事儿只管吩咐。”   虽然她说得客气,不过魏贵太妃可不敢吩咐她什么了,“南嘉……不知道你们看得怎么样了?”   魏贵太妃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她前头虽然没有明说,可毕竟是跟先帝相看过的,我听说太后那个侄女儿已经出家了,我……她是我叫进宫里的,毕竟是我的亲侄女儿,才十五岁,日子还长着呢,我是不愿意叫她出家的……”   魏贵太妃一脸的愁容,又叹气道:“实在不行嫁去外头也可以的。”   许元姝拍了拍她的手臂,道:“娘娘担心什么,有陛下出面,总是能找到合适的人家的。再者谁出嫁之前不相看几个?”   “虽说我家里在守孝,可是来送礼的人不少,还有不少人想进宫给我请安,话里话外都是问我弟弟妹妹。”   “珊姝才十三,志哥儿要到九月才满十一呢。”   魏贵太妃像是被她安慰到一样,脸上立即有了笑意,道:“那我就放心了。”   许元姝也点头,却又故意板着脸,“娘娘以后可别担心这个了,您要是想叫她嫁出去,我现在就能给您找着人家,可现在能做主的都家里都没爵位,您耐心等着,明年保管叫她嫁出去。”   魏贵太妃叹气,道:“等你孩子生下来,就知道有多操心了。”   许元姝便又笑道:“说到这个,我记得我进宫那年潼妡已经十岁了,今年是十三还是十四?是不是也该找婆家了?”   魏贵太妃便又叹气,“我这才好一点,你又来说这些。”   气氛很是融洽,周围的宫女太监也陪着一起笑。可是许元姝却从里头琢磨出来点不同寻常的地方。   魏贵太妃奉承她的意思很是明显,甚至还带了隐隐的讨好……是因为她上回发怒?还是想叫她放松警惕?   今儿连那个南嘉都不叫在自己面前献殷勤了。   她们在外头说话,里头贵太妃的两个侄女儿也在聊天。   魏太嫔手里拿着针线,又拿了一小块红绸子,道:“这是打算给贵妃娘娘肚里的孩子绣个肚兜,我想绣个仙童嬉戏的图案,线在那边,你帮我分一分。”   她们两人虽然都姓魏,不过却不是一家的,自然也没有亲近到哪儿去,魏南嘉带着一丝谨慎,拿了绣线过来慢慢分着。   分线对一个精通女红的女孩子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儿,所以她还能空出心思来看一看这间屋子。   三间厢房,虽不及大户人家,可比原先在家里的时候要好,再者身边还有人伺候,也不用操心什么。   上头更加没有主母蹉跎,宫里的日子——   “南嘉。”魏太嫔忽然道,南嘉忙一抬头,道:“怎么了?”   魏太嫔笑了笑,道:“咱们说说话,说起来我也不过比你大了一年而已。”   魏南嘉点了点头,笑道:“也没有外人,我叫你姐姐可好?”   “嗯。”魏太嫔应了一声,问道:“你想找个什么样子的?”   听见这个问题,魏南嘉心中一个激灵,脸上却是害羞的笑容,“哪儿有这么问的?都是爹娘——还有姑妈做主。”   魏太嫔瞧着她笑了笑,道:“这儿也没有外人,再者有姑妈看着,你自然是能挑的,要过一辈子呢。”她稍稍一顿,又问:“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魏南嘉抬头冲她一笑,立即便害羞的低下头来,看着是在思考,也的确是在思考。   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是姑妈要问的?她八成也没胆子拿姑妈当幌子来糊弄人……   那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原先不是想叫她进宫来着,那她又有什么可挑的余地?她挑了也不管用。   姑妈不想让她进宫了?   “我……我……”魏南嘉吞吞吐吐两句,“我也不知道……总归要个对我好的。”   魏太嫔笑了笑,道:“时候还长,你慢慢想吧。”   魏南嘉又低着头分线,这活计很是能掩盖表情……兴许这也是姑妈想好的。   可是姑妈为什么又不愿意了呢?   她既然不愿意,为什么又不亲自来说?反而叫太嫔告诉她?是叫她自己领会?自己做主?   魏南嘉眉头皱了皱,按说她该是听姑妈的,可太嫔也是传姑妈的意思。难道……姑妈心里还是想她进宫的,可又有什么事儿叫她不能让自己进宫。   最后就成了这个样子。   说也说了,最后怎么样,全看她自己?   一瞬间魏南嘉有点紧张,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决定自己的命运。   能嫁进勋爵家里自然是很好的,可是如果能进宫就更好了……就像姑妈这样。   可是许贵妃……还有皇帝……魏南嘉一时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她又安慰自己,反正还有三四个月呢,也没有一出孝就定亲的,总之……差不多能拖到过年?   许元姝坐了一小会儿就要告辞了,原先当宫女的时候不提,现在有了孩子,她是一天比一天怕热,想趁着太阳还没起来的时候回去。   等回到长乐宫,她就明白魏贵太妃的态度怎么变得这样好了。   “太后娘娘家里的爵位给降了,霸占的田地也退了回去,还赔了不少银子。”张忠海一脸笑容地说,“听说外头人都夸陛下呢。”   许元姝脸上也有了笑意,问道:“就查了她一家?”   张忠海又笑,“那倒不是,宫里几位太妃,还有魏贵太妃家里都有点问题,不过别家都是派太监训斥,就太后娘娘家里——做得太过分了。”   他拉了个长音,虽然叫了娘娘,不过一点恭敬的意思都没有。   许元姝点了点头,怪不得……魏贵太妃今儿看她的脸色都不一样了。   她笑了两声,没想还有这等功效,“你去御膳房一趟,上回那个用虾肉和鱼糜一起炸的小丸子,还有陛下喜欢的樱桃肉,还有油焖春笋,再挑几个陛下喜欢的菜上。”   张忠海应了声,依言去了。   快到申时,皇帝回来了,一眼就看见他的许贵妃换了条仿照舞衣样式改的新裙子。   这种裙子最大的特点就是束腰束得特别高,身上又是好几层长短不一的罩裙,还有披锦。   外头几层又是用轻薄的纱制成,走过来彷如云霞。   “好看吗?”许元姝问了一句,皇帝自然是点头了,只是看着她肚子瞧不见了又有点担心,但是太重的话也说不出来,可是也怕她是束了腰,所以到最后皇帝是这么问的。   “你把孩子呢?”   许元姝笑了两声,手往肚子上一环,肚子就出来了。   皇帝很明显的松了口气,又道:“你若是喜欢这裙子,叫他们给你多做几样。”   许元姝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明明是穿给他看的。   她坐到皇帝身边,道:“多谢陛下。”   皇帝明显没明白过来是什么事儿,眼中有些疑惑,只是却没问,而是仔细的回想,不过等一桌子他喜欢的菜上来,皇帝就更疑惑了。   许元姝给他布菜,道:“今儿我去给魏贵太妃请安了,她客气的我都不敢相信。”   这下皇帝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他很是轻松的笑了两声,道:“你这是狐假虎威啊。”   许元姝瞪他,“谁是狐狸?”   皇帝笑了起来,只是才笑了两声,外头就传来施忠福的声音。   “陛下,去新罗的人回来了。”   “进来说。”皇帝道,“已经进京了?安排在哪儿了?这大热的天,叫他们也不用着急回差事,先歇两天。”   施忠福回道:“都安排在会同馆住着了。”他一边说,一边抬头看了许元姝一眼,声音变小了,“同行的还有新罗王进宫的一位公主跟一位翁主。” 第389章 可以利用的纰漏   皇帝的眉头皱了起来,反问道:“公主?翁主?”   施忠福明显是紧张了, 道:“公主是新罗王后的女儿, 叫做金慧贤,今年十五岁, 翁主是庶女, 叫做金妍美,已经十七了。”   “朕问的是这个?”皇帝很是不客气的说,“他把女儿送来,朕就要收着不行?”   施忠福一哆嗦,直接跪了下来。   一看他这个架势, 不用说,里头肯定有他的错儿。   许元姝伸手拉住了皇帝,看着施忠福,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新罗王送女儿来是常事儿了, 康平帝后宫里就有新罗王的女儿,不过先帝宫里倒是没有……只是不问一问就直接把人送了来, 这还是头一次。”   许元姝下意识的不想叫后宫进人, 所以言语里也暗示了……这两人原本怕是给先帝准备的,至少那个年纪大一些的……肯定是给先帝准备的,只是不知道皇帝能不能明白过来。   施忠福道:“陛下赎罪!陛下赎罪!”   皇帝冷哼了一声,正要说话,许元姝又道:“你不好好说你究竟做了什么,只管叫陛下赎罪,陛下都不知道你的罪是什么。”   一想许贵妃现如今怀有身孕, 后宫清清静静的一个人也没有,现如今……施忠福头上的冷汗就出来了。   “回陛下,娘娘。”施忠福也不敢擦汗,老老实实跪在地上,低着头道:“奴婢今儿听见新罗王进贡了女儿,也很是惊讶,只是新罗随行的人员都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奴婢……”   他也不敢犹豫太久,又道:“奴婢后来查了来往文书,发现去年去新罗回来的第一批人,带了新罗王的文书,后头……后头写了新罗王要进贡女儿来。”   施忠福一鼓作气说完,便不住的磕头,虽然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依旧叫他磕出了声音。   “都是奴婢的错儿,是奴婢没有看清楚,求陛下莫要生气。”施忠福苦苦哀求道:“那会儿奴婢才刚到了司礼监,又是过年前后的事儿,诸事繁杂——”   他说了一半就被许元姝打断了,“施公公。”   只这三个字儿,施忠福就想起上回这位许贵妃是怎么教训他的,犯了错儿又该怎么办。   施忠福立即蔫了下来,双手把文书往上一送,只说了一句话就不吭气了。   “是奴婢的错,请陛下责罚。”   皇帝接过打开一看,果然在最后头瞧见了新罗王要进贡女儿来伺候的话,当下更是生气了。   许元姝看了一眼皇帝,皇帝有点生气,还是因为施忠福作为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看文书不仔细,至于那两个新罗王的女儿……皇帝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屋里一时安静了下来,许元姝忽然想起原先吴贵妃说的,“这宫里没人不想当皇后”,“这宫里没人不想霸占皇帝”。   不管是为了什么,她……她现在也一样不愿意皇帝有其他人,纵然是她不会去阴谋诡计陷害皇帝的新欢,可她是完全不愿意这宫里再进人的。   一个都不行!   许元姝默默叹了口气,再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有了笑意,“行了,也不是多大点事儿,新罗原本就是附属,进贡女子伺候也是常事儿——已经住在会同馆了?”   施忠福松了口气,道:“新罗王的两个女儿,还有两个宫女,还有前来祝贺的四个官员,都在会同馆住着。”   许元姝嗯了一声,道:“从尚仪局和宫正司各挑一名女史,再安排四个太监早晚护送,先教她们识字礼仪还有宫规。”   说着她又看了看皇帝,道:“那些故去宫女的遗骸,还有李尚宫,先安置了她们可好?”   皇帝点了点头,扫了一眼施忠福,厉声道:“还不快去办!”   等施忠福走了,皇帝看着满桌子的菜顿时没了胃口,他原本就是个严于律己的人,虽然皇位来得很是突然,可他自从登上皇位以来,做事仔仔细细兢兢业业,力求不出错。   虽然他也明白当皇帝不可能事事都亲力亲为,可现在还没到把差事都下放下去的时候。   没经过前头的亲力亲为,他也怕下头人仗着他不知道哄骗他,他若是什么都不知道,那就只能在宫里当个聋子瞎子了。   还会被人当傻子糊弄。   皇帝重重叹了口气,没想今天施忠福给他出了个大篓子,还是半年前的大篓子。   一想起这个,皇帝就觉得头疼,心中对施忠福的不信任升到了顶点,生怕他还有什么地方看错了。   许元姝这会儿就不劝了,施忠福犯错……对六斤是个好事儿,尤其是在戴恩身子一日比一日弱的前提下。   皇帝叹了两口气,看了她一眼,放柔了声音,道:“先吃饭吧,别饿着你了。”   许元姝先吃了两口菜,听见皇帝在身边不住的唉声叹气,明摆着是想叫她安慰,不由得觉得有点好笑。   他这生气是真的,焦虑也是真的,不过倒也没严重到什么程度。   许元姝心中有了主意,装作没看出来皇帝的异常,道:“那些宫女骸骨入葬的事儿,不如交给戴恩办?”   “李尚宫葬入康平帝的陵园,前头那些宫女也按照这个葬入各自主子的陵园。”   许元姝一边说着一边点头,又道:“前两日听说戴恩病了,正好叫他清闲清闲。”   皇帝应了声是,道:“这件事儿就该他去办的。”   许元姝说完又喝了半碗汤,这才像是刚注意到皇帝一样,“今儿的菜都是按照你的口味做得呢,又不喜欢了?”   皇帝把筷子一放,道:“没胃口。”   “陛下心里不舒服?”许元姝反问道,皇帝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许元姝故作思索的样子,一边给皇帝盛汤一边给他夹菜,皇帝面前的小瓷碗里头,已经堆出个尖儿来了。   “是怕前头出了什么纰漏?”许元姝又问。   皇帝点了点头,“施忠福做事太不仔细。”   他一边说,一边把新罗王的文书摊开给许元姝,“就这么短短的篇幅,他看得如此不仔细,叫我——”   皇帝抿了抿嘴,压下去火气,又道:“前头两个月我身边又只有他一个得用的,戴恩回来也不跟他争,六斤回来也被他压了一头,掌印太监——他光学会打压异己了!”   许元姝给皇帝抚了抚背,安慰道:“朝廷大事倒是不用太过担心,毕竟还有大臣们一起看,这些贺表……不如再差人从头检查一遍?”   皇帝冷哼一声,“大臣们?我看不出来的事情,他们是一定不会提醒我的。就像新罗王的这贺表,礼部是肯定看过的。”   “快别生气了。”许元姝道:“司礼监那么些太监,内书房也有,宫里识字的太监不少,检查一遍也要不了什么功夫。”   许元姝一边说,一边拿起贺表来看了两行,笑道:“新罗王倒是挺会奉承人的。”说着也小小地感叹一句,“这活儿可不好干,从这奉承人的言语里挑出东西挺难的。”   皇帝点头嗯了一声。   等吃过晚饭,许元姝坐在里间,皇帝迫不及待差人叫了六斤来。   没避着人,中间不过隔了两道屏风和一道隔扇门,都是镂空的东西,许元姝听得清楚。   “你带着人,把去年从朕登基开始的折子包括贺表一律检查一遍,尤其是里头他们要做什么,他们想要什么,就像这次新罗王进贡了女儿,都给朕挑出来。”   六斤犹豫了片刻,应了声是。   许元姝放下心来,前头六斤毕竟走了好几个月,后头又有施忠福跟戴恩在旁边盯着,就是想看也放不开手脚,现如今有了这个机会,相信他会好好把握的。   大臣的人员变动,皇帝发下去的赏赐,还有各地上的折子,相信他能从里头看出很多东西的。   戴恩日渐年迈,施忠福不被信任,六斤还是他的司礼监大太监。   纵然是手上没那块印,施忠福也压不住他了,施忠福也不敢再压他了。   许元姝松了口气,看见皇帝进来,笑盈盈道:“咱们出去走两圈再回来洗漱?”   皇帝点了点头,脸上的忧郁一扫而空,他笑着去拉许元姝,道:“又重了。”   许元姝瞪他,“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皇帝大笑起来,道:“没事,你不理我,我理你。”   到了第二天早上,施忠福战战兢兢带着两个宫女来,道:“娘娘,这是奴婢挑的人,您看看满不满意。”   “两个宫女都是识字儿的,赶车的太监在外头等着,奴婢还安排了一队锦衣卫护送。”   许元姝笑了笑,道:“你做事要是一直这样仔细,又怎么会出岔子?”   施忠福头上的汗又出来了,“娘娘教训的是。”   许元姝的目光落在两个宫女身上,眼熟的那个肯定是宫正司的,看着面生的应该是尚仪局的。   “你们两个过来。”   虽然一进来就行过礼了,不过听见许贵妃的招呼,两人都是上前一步,再次行礼道:“请贵妃娘娘吩咐。”   甚至那尚仪局的宫女,态度要更加的恭敬些。   皇后去了西苑,六尚局上头又没主子了,虽然做的事儿还是那些,只是心中毕竟不安。   再一看隔壁宫正司,这心里的落差就更明显了。   “今儿不着急去,我听说她们昨儿也是下午才到的,好容易到了地方,路上要走七八个月……叫她们先好好歇两天。”   许元姝微微一叹,看着像是可怜她们离家,心里想的却是怎么继续拖延下去。   “你们两个一个个的先背宫规。”许元姝的目光落在宫正司的女史身上,“你先。” 第390章 皇帝给的胆子   许元姝原先是给康平帝背过宫规的,一遍背下来快半个时辰, 等这两个宫女背完, 便是一个时辰过去了。   宫正司的宫女明显更加熟练些,许元姝笑着冲她点了点头, 又看那尚仪局的宫女, 道:“宫里什么样的人该穿什么衣服,带什么首饰,宫里几个人,用度如何,你给我详细说一说。”   这宫女略显紧张的吸了口气, 知道许贵妃是考她,详详细细地都说了一遍。   考校完了两个宫女,许元姝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她们两个虽然是从新罗来的, 不过宫里一直有派宫女过去,康平帝那位已经故去的金娘娘也是会说官话的, 所以你们也不用太过担心。”   两位宫女齐齐应了声是。   许元姝又道:“她们两个虽一个是公主, 一个是翁主,不过新罗原本就是附属,新罗王比照亲王,所以就按照郡主跟县主来。”   两人又应是。   “还有……”许元姝稍稍一顿,“罢了,好好先教宫规吧,寻常宫女进来是一个月, 她们毕竟是远道而来,虽然会说官话,不过语言上难免也有些障碍……两个月吧。”   两位宫女虽然一个是宫正司的,一个是尚仪局的,头上主子也是两个,只是听见这句话,还是不由得对视一眼,仿佛明白了什么。   “你们这番出去,早晚还是要回宫的,不过算是出外差,这段时间的月俸是翻倍的。”许元姝笑了笑,“原先我也当过宫女,知道规矩,那边若是赏下什么东西,你们只管拿了就是,不过同行的四个太监要围好。”   两位宫女面上有了喜色,齐齐行礼道:“多谢娘娘。”   许元姝又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宫正司的宫女先道:“奴婢叫贺云萱。”   尚仪局的宫女跟着道:“奴婢叫严如兰。”   “我知道了。”许元姝笑了笑,旁边的甘巧上来给了她们一人一个五两的荷包。   贺云萱小心的笑,道:“奴婢的名字是进宫之后有了学问之后自己改的。”   有了她开头,严如兰也道:“奴婢的名字也是自己改的,奴婢原先叫大妞。”   许元姝笑了笑,道:“都是好名字,只是差事也要好好办。”   两位宫女应了声是。   许元姝挥手道:“行了,你们去吧。”   等两个宫女出去,许元姝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出来了,可是她还得去魏贵太妃哪儿一趟,不为了请安,主要是有个由头,不然有些话没法说。   这边她去慈庆宫,那边两个宫女已经到了玄武门,四个太监在那边等着,等出了北安门,又有一小旗一共十个锦衣卫迎了上来。   这阵势是够大的了,可两个宫女不免有些忧心,不过面上还算平静上了马车,四个太监则上了后头一辆马车。   两人对视一眼,尚仪局的严如兰笑道:“我家里也不是什么好人家,否则我也不会进了宫才学写字,我大概是康平六年秋天生的。”   贺云萱立即便叫了声“严姐姐”,道:“你比我大了半年。”说着面色一愁,“我也不知道自己具体是什么时候生的。”   两句闲聊过后,马车也远离了皇宫,周围的声音嘈杂起来,就算声音大一点,也不会被马车周围跟着的锦衣卫听见了。   严如兰道:“娘娘的话……我有点不明白。”   贺云萱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道:“严姐姐哪里不明白——”稍稍一顿,不等人出言询问,她又道:“咱们这会儿折返回去还容易,还能再问一问娘娘。”   严如兰脸上还是笑,不过话题立即就换了一个,“其实也不是不明白,娘娘给了咱们这么大的体面,自然是要好好听娘娘的话。”   贺云萱点了点头,笑道:“幸亏他们住在北会同馆里,若是住在南边,咱们这两个月怕是天不亮就得起来。”   严如兰一边点头一边叹气,“这个倒是没什么,刚进宫的那会儿什么苦没吃过?只是我担心……”她看了一眼贺云萱,“虽说来的都是王女,可……那边毕竟是蛮夷荒凉之地,万一不通礼数,若是在两个月之内没教好该怎么办?”   “娘娘宽厚。”贺云萱看着严如兰,脸上带着了然的笑容,“只要咱们好好教了,纵然是超出期限,我想娘娘也不会怪罪的。”   两个月?娘娘分明是说至少两个月,难道她会听不明白?   说完她似乎又觉得太过明显,补充了一句,“要知道宫里的宫女也是人人都想学写字想做学问的,可是宫里的女官,纵然是加上女秀才,最多也不过五六百人。还有那么多人是教不会的。”   “若是实在教不会,咱们照实说就是。”   许元姝这会儿已经到了慈庆宫,今儿魏南嘉没来,魏太嫔也在里头歇着,魏贵太妃斜靠在榻上,给恭钰教千字文。   见了许元姝来,魏贵太妃笑道:“坐,在我这儿你就不用客气了。”   许元姝往桌上扫了一眼,道:“三字经学完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许元姝笑道:“那恭钰可是真聪明。”   魏贵太妃脸上有一丝得意,又叹气,“只是字总是写的不好。”   “他才多大?”许元姝道:“我记得原先教我的先生也说学写字不能操之过急,要等孩子身量长一些,手掌大一些,慢慢有了力量,字也就好看了,切不可揠苗助长。”   魏贵太妃还没什么表示,恭钰先抬头道:“贵妃娘娘说的对。”   魏贵太妃一愣,立即笑了起来,道:“行了,歇歇吧,都看了好一会儿书了。”   恭钰跳了下来,宫女给他穿好鞋子,又领着他出去。   魏贵太妃看了看外头太阳,问道:“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许元姝叹道:“您应该也知道了,昨儿新罗王的女儿进京了。”   魏贵太妃点了点头,稍稍有点试探的意思,道:“她们两个你倒是不用担心什么,我记得原先康平帝后宫也有两个新罗来的女子,也是王女……”   她一边说一边想,只是年代久远,说的有点慢,“一个水土不服一年不到就死了,听说是那边饭菜里没什么油水,来了吃了些荤腥就腹泻,后来一直没调养好。”   “还有一个……”她眉头微微一皱,这话虽然是昨天就想好的,只是依旧要装出现想的感觉来,“后头那个好像活了十几年,只是也没生下孩子来。”   “我入宫晚,没见到她们两个,也是听人说的,说那边来的女子特别的柔,一点脾气都没有,很是得了两年宠的。”   许元姝一边听着,一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道:“怎么不见先帝宫里有新罗来的?”   魏贵太妃脸上笑容淡了些,心想他哪儿还顾得上新罗女人?一个你一个吴贵太妃,皇帝的魂儿差点都给勾了去。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总归都是登基这一两年送来的,兴许那时候没有合适的。”   许元姝嗯了一声,又问:“那原先是都是怎么安排她们的?”   魏贵太妃道:“我来的晚,依稀彷佛听人闲聊的时候说起过,具体的就不知道了,大概也就是在会同馆里休整一段时间,然后选个好日子接进宫里来。”   魏贵太妃说完,又觉得自己今儿表现的是不是太过软弱了,立即又弥补道:“按说这事儿是该问一问皇后的,不过皇后式微,皇帝也不会听她的,你自己心里得有主意。”   许元姝今儿来,其实就是为了问那一句“先帝宫里怎么没有”,好回去暗示皇帝,这两个其实都是给先帝备下来的。   至于怎么处理这两个人,她笑了笑,摸了摸肚子道:“我正有孕呢,至少我生下孩子以前,不想宫里有别人,免得有人起了心思,又或者太后要借她们出来兴风作浪。”   魏贵太妃微微一愣,想说你这胆子真够大的,可是转念,她就有点牙酸了。   许元姝又笑了一声,道:“我差人去给她们讲宫规和各种礼仪规矩了,她们虽然认字儿,可毕竟不是这边生这边长的,怎么也得学上两个月,后头随便找个什么理由,再去钦天监说一说,她们今年就别想进来了。”   “她们好好住在会同馆,别出什么幺蛾子,大家相安无事是最好的。”   魏贵太妃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不过人年纪大了,想东西也就稍稍慢一些,她道:“你还真能拦着皇帝不成?”   许元姝看她一眼,道:“皇帝既然没拦着我,我总要试一试的。”   她脸上又有了笑意,“再者您也说了,康平帝宫里那两个,一个进宫就病恹恹的,一个也是三十出头就死了。总得叫她们两个修养修养,万一进来就不好了——”   许元姝又摸了摸肚子,“我这就要生孩子了,我也怕不吉利。”   魏贵太妃道:“你考虑的倒也没什么问题,我觉得这么来可以,至少能拖个半年一年的。”   许元姝脸上的笑容更胜,她站起身来道:“那我就先回去了,一会太阳起来,晒得人头晕。”   “去吧。”魏贵太妃笑笑,“路上沿着墙根走,别走太快。”   只是等许元姝出去,魏贵太妃的脸色就变了,她今儿是来干嘛的?   绝对不是来问这两个人该怎么处置的,她那言语……她来之前就有了主意,那她来干什么?   借着自己把这事儿宣扬出去?   魏贵太妃皱眉,巴掌忽然拍在了桌上。   “不对,她这是来警告我的!”   “明面上说的是两个新罗来的王女,实际上说的是南嘉,又暗示她这一年生孩子,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叫宫里进人的。”   她哪里来的胆子? 第391章 皇帝心里明白   魏贵太妃心理矛盾极了。   从去年皇帝登基,开始独宠许元姝起, 她就盘算着许元姝什么时候失宠, 宫里什么时候能进新人,她又该如何劝慰, 如何抓住机会, 叫许元姝进言,好让自己当上太后。   毕竟自己当上太后,就能从上头帮着她打压后宫新人了。   一个占着大义的太后,能帮她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可是到现在,选秀推了, 皇宫里一个新人都没有,旧人全都……连声音都听不见了。   皇后被撵去西苑,皇帝还真就天天跟她一起。   “呸!”魏贵太妃狠狠啐了一口,“也不怕把孩子折腾没了。”   只是这么一句狠话之后, 她心情一点都没变轻松,反而又叹了口气, “连新罗进贡的两个王女都交给她处理了……”   魏贵太妃自觉这计划天衣无缝,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第一步后宫进新人这一条,到现在还没实现。   “叫南嘉——”别进来了?   不行,魏贵太妃皱着眉头喘气,若是南嘉忽然不进宫了,那岂不是太过明显了?   她重重叹了口气,还得接她进来掩饰。   魏贵太妃这边很是忧愁, 那边太后却是一脸的笑意,“新罗来的王女?”   太后半闭着眼睛,思绪回到了几十年前,“哀家还记得当年……”   宋妈妈跟湘君两个都是一声不吭在旁边陪着。   太后很快就睁开了眼睛,面上有点怀念,却又带着几分怨恨跟兴奋。   “他们那边的女子跟咱们这边不太一样,那会儿皇帝也迷恋了好几年……”   “卑微到了极点,好像谁都能欺负她们……纵然是王女,以前却不太吃的饱肚子,尤其是那个庶女,据说以前在王宫里经常被嫡女欺负,来了这边却依旧努力的伺候皇帝,好叫陛下能多给她们一些粮食。”   太后笑了笑,“那个时候皇帝刚打了胜仗回来,御驾亲征好几年……对这样的卑微又坚强,笑容里带着忧愁却又温暖的女子分外的喜欢……”   “你们说现在这位皇帝?”太后嘴角微微翘起,“皇帝心善,哀家觉得只要见了面,稍稍相处一番,皇帝会喜欢上她的。尤其是这样可怜的女子,没有男人会不喜欢的。”   宋妈妈跟湘君两个都没说话,太后眉头微微一皱,“就算一开始不喜欢她,可皇帝一旦表现出来一点点好感,你们说那位许贵妃——”   太后用极其讽刺的语调说出许贵妃三个字来,又道:“她拖延时间就是个败笔!让宫女去教宫规?她不明白连饭都吃不饱,冬天连银丝碳都烧不起的人内心有多么的坚决。”   太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想了好一阵子,这才又睁开眼睛,道:“齐王府那边怎么样了?”   宋妈妈眼中闪过一丝不安,听见湘君道:“已经联络上了,齐王府里有两个宫女是原先跟奴婢一起进宫的,原先娘娘也见过的,她们能派去齐王府跟着一起出宫,也是娘娘的恩典。”   “六斤带了原先靖王府旧人走,其中一个就被派到两个孩子身边伺候了。只是日子还浅,不好贸然询问。”   太后摇了摇头,“所以……他们究竟说了什么?是自己的主意……还是有人指使的?”   宋妈妈进言道:“这些日子都没动静,想必六斤没问出什么来。”   太后冷笑一声,“我到是期望他问出点什么来。靖王府旧人都是魏贵太妃挑的,哀家又不曾动手,若是真有主使,那只能是魏贵太妃了,到时候我看她怎么收场!”   下头两人想了想就明白太后是什么意思了。   只是太后说完这句,表情又有些犹豫,“哀家不敢肯定六斤是不是在里头遮掩了什么。他忠心耿耿的……可是先帝死了,爱屋及乌也会分到魏氏跟那两个孩子身上。”   “可究竟分到多少呢?”太后思索片刻,道:“还是要去问清楚。”   到了下午,皇帝回到长乐宫,就看见他的许贵妃一个人坐在里屋,身边一个下人都没有,面色严肃的看着他。   “陛下。”许元姝起身行礼,道:“我想叫六斤来问话。”   皇帝稍微犹豫了一下,不是因为她想叫司礼监的太监,而是这个举动不同寻常。   她前些日子叫过六斤的,为了齐王府那摊子破事儿,毫不犹豫甚至在白天他还在处理朝政的时候就把六斤叫了过来吩咐事情。   可现在……这是要当着自己面说话的意思,是想告诉自己什么?   皇帝扬声便是,“叫六斤来。”   外头立即有人应声,转瞬便是脚步声远去。   “他一会儿就来了。”皇帝坐了下来,问道:“有什么事儿。”   许元姝面上有些为难,她到现在还有点犹豫,她不想叫那两个新罗女子进宫。   一方面她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儿,一方面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正如魏贵太妃所言,这两个新罗女子掀不起什么风浪。大魏朝每位皇帝登基,新罗都会进献王女,一般都是两三个。   她们算是异族,纵然能身居高位,但是儿子不可能能登基,所以算是宫里最与世无争的角色,就她们本身而言,的确是不成气候的。   虽然进来就是嫔,生个一儿半女,或者多活几年混个资历,一般都能封妃。   还能占着位置。   就跟原先她一直劝皇帝封赏恩敬容娟两个的理由一样。   可是她现在是真的不愿意了。   为了后宫清净,为了自己生孩子,为了不叫她们被太后利用,她不愿意。   “我今儿去了魏贵太妃哪儿,我……”许元姝言语里有点犹豫,不过解释得很是清楚,“我原是想问问这两个新罗来的王女该怎么办,只是去了忽然想起来先帝宫里没有新罗女子。”   “我又问了康平帝的后宫,魏贵太妃说新罗来的女子性子倒是挺软的,一般也不与人起争执,只是初来乍到的水土不服,身子可能不太好……”   许元姝说了一大堆的理由,最后又总结道:“我让宫女先去教她们宫规了,等适应了咱们这边的生活再说吧。”   皇帝觉得她前头那一大堆都是掩饰,她平常利利索索的性子,今天却说了这么多……   皇帝还在想,忽然看见许元姝小心的看了他一眼,皇帝捕捉到了这个略带着犹豫和试探的眼神,语气又放缓了,道:“她们两个——”   才说了四个字儿,皇帝忽然觉得这么说不太好,怕是要叫人误会,便又严厉了起来,道:“纵然是以前当王爷的时候,也没有谁的女儿都能塞到王府的!”   “更别说我现在当了皇帝了,都是施忠福的事儿!叫他去办!”   许元姝笑了一声,皇帝觉得她这笑容有点假装,并不如原先那样的真情实意。   “施忠福是公公呢。”   皇帝心中微微一叹,觉得有点心疼,道:“也不是人人宫里都有新罗的女子的。”   话音落下,许元姝忽然坐直了身子,半低着头,“陛下……我觉得——”她抿了抿嘴,显得有点紧张,“那两个女子怕是给先帝准备的。”   这一句说完,她的语气忽然变得很快,“一个十五,一个十七……先帝登基的时候这嫡女才十三,路上也不好走……庶女年纪虽然合适了,不过只送一个庶女来怕是不合适,若是一个个送来也有点兴师动众了,不如等年纪够了——”   她还没说完,外头忽然又有了声音,“陛下,六斤公公到了。”   皇帝余光看见许元姝,她的唇紧紧抿着,“叫进。”皇帝发话道。   六斤进来行了礼,头还没抬起来,就听见皇帝道:“前年先帝登基,新罗王的贺表是怎么写的?”   这话问出来就是为难人了,纵然是六斤记性好,又是先帝的心腹,先帝什么事儿都不会避着他,他也是记不太清楚的。   可皇帝也不是会平白为难人的性子。   六斤微微皱着眉头,他明白皇帝想问的究竟是什么,可是又不能明白的太早,况且他要说的话也不能跟贺表有太大出入。   “回陛下。”六斤道:“去岁新罗王的贺表大概是二月左右来的,奴婢记得迎春花还没开……”   “上头写了贺词……”   六斤慢慢地说,甚至还背诵了两句出来,皇帝道:“可曾写了要进献王女?”   六斤摇了摇头,道:“不曾。”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六斤行了礼告辞,皇帝一脸的义愤填膺,“看来这两个王女是真的给先帝准备的!哼!”   许元姝有点懵,这个结论皇帝是怎么得出来的?   皇帝虽然看见她这个表情了,不过却没解释,因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从六斤的话里推断出这个结论。   皇帝叹气,“你好好安排她们吧,背井离乡的……送回去怕是要遭罪了,我想想该怎么处置她们。”   管他呢,许元姝笑着点了点头,道:“咱们先吃饭吧,都这会儿了,你饿不饿?”   皇帝站起身来,故意道:“忽然想吃鹅脆掌了,你赶紧差人去吩咐一声,我先去洗漱了。”   许元姝坐在那儿,半晌忽然笑了笑,这才扬声道:“蔓珊。”   这个点皇宫里头吃饭,会同馆也在吃饭。   新罗来的两位王女坐在一张桌上,看着这一桌的饭菜,同时叹了声气。   “虽然早就听程尚宫说过大魏物产丰盛,也曾听说来了这边的官员就不想回去了,可直到我亲眼见了,我依旧不敢相信他们能准备这样一桌菜,怕是咱们过年的时候也比不上的。”   坐在下头的金妍美点了点头,也道:“公主,先用饭吧。”   金慧贤看了她一眼,道:“到了这里,再没有什么公主翁主,你要时刻记得咱们是来干什么的。”   “是。” 第392章 十三本宫规   两人小心翼翼地吃了饭,一大桌子十二个菜不过只动了一点点, 若是粗心的人来了, 怕是会觉得这桌子菜还是新的。   金慧贤放下筷子,小声叹了口气。   虽然这菜味道好, 花样也丰富, 可是前头多少人拿命换来的教训,一开始不能多吃。   “不能再吃了。”金慧贤看了一眼金妍美,道:“你也别吃了,赏给她们吃吧。”   金妍美略有遗憾地点了点头,看着那菜一脸的依依不舍, 不过最后也还是放下筷子,起身扶着金慧贤去了里屋,又去外头叫了两人随行的四个宫女进来。   姐妹两个分别坐下,金慧贤看了看会同馆的布置, 面上又浮现出淡淡的忧愁。   “虽然给外客住得屋子是要好一些,可是咱们这一路来……也不知道皇宫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她的思绪跳得很快, 又道:“大魏朝的确是物产丰富, 手指头缝里渗下来一点就够咱们用的了。”   虽她不让自己叫公主,可金妍美叫了十几年的公主哪儿是那么容易改过来的,她开口依旧是“公主”。   “要么咱们来看看书吧。”金妍美道:“那两个宫女留了宫规来,说学好了规矩就能进宫,咱们早点进宫,也能——”   金慧贤看了她一眼,金妍美不说话了。   虽然才刚过十五, 而且这十五岁的生日还是在路途中度过的,可是金慧贤是新罗王最小的嫡女,而且还是算着日子很有可能来大魏伺候皇帝的,从小是无数人围着她转,气度自然不凡。   而且这里头还有不少是原先大魏朝过去的女官,这些女官有些是真的去帮着管理宫廷的,但只要是年纪合适的,直接就入了新罗王的后宫。   嫁了人有了孩子,成了自家人之后,教的东西也就不一样了。   所以金慧贤虽然对后宫里头具体的人没什么了解,可是后宫究竟是什么生活的,她已经有了万全的准备了。   而且这宫规……她从四岁开始学字,三百千的启蒙之后,下一本就是大魏朝的宫规。   从六岁到现在整整九年,她翻烂了十三本宫规,倒背如流。   “这还是第一次。”金慧贤叹道,“以前来的人,从来没有叫学宫规的。”   金妍美抿了抿嘴,皱着眉头道:“这是想为难咱们?”   金慧贤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道:“大魏朝的宫廷,只有宫女进去是要学宫规的,嫔妃进去是当主子的,不用学的这么繁琐。”   金妍美皱起了眉头,面露担忧之色。   “不过也不用担心。”金慧贤露出强大的自信来,“与其被缚着双手,蒙着双眼进宫,我倒情愿在这会同馆里多待些时日,虽然咱们出不去,可是能叫他们去打听消息。”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公主说的是。”金妍美道。   金慧贤淡淡看了她一眼,道:“以后你我二人以名字相称,公主的话,再也不要提了。”   金妍美应了声是,金慧贤却又道:“你叫我一声慧贤。”   “慧……慧、贤。”金妍美结巴了半天,才总算是叫了名字出来。   金慧贤点点头,道:“妍美,你去歇着吧,别忘了喝一杯故乡带来的水,这样才不会水土不服。”   “是,慧……慧贤。”   等金妍美回到自己的东次间,方才脸上那略带着不安的神色就没剩下多少了。   她坐在椅子上,端着一小杯郁里河水,想起程尚宫私下告诉她的话。   “熟读宫规,会背《内训》、《女戒》、《劝善书》,这不是去做宫妃的,这是奔着皇后去的。”   “可大魏朝又怎么可能会有一个来自新罗的皇后?那她就只能被皇帝冷遇了。”   “一个新罗来的女子,想在后宫活下去,笨一点蠢一点没有关系,反而是优点。”   金妍美微微一笑,想起那位公主妹妹的汉名就觉得好笑,慧贤……这的确是对皇后的要求啊。   天虽然还亮着,不过已经过了戌时,许元姝已经吃过了晚饭,还出去走了一圈消食,甚至也沐浴过了,就等着困了睡觉了。   “娘娘。”甘巧在外头轻轻叫着,“今儿出去的两位宫女回来了。”   许元姝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放下手里的游记,道:“带去前头等着。”   皇帝方才一直都在看她,看见她从清醒着看游记,到开始犯困,再到最后头一点一点的,眼睛也闭了起来——   现如今皇帝有点遗憾。   “既然困了就明天再见,先歇着。”   许元姝已经站起身来了,道:“哪儿能明天再见呢?我派她们出去办差,今儿第一天总是要问一问的。”   “虽比不上皇帝的大事儿,可也是个事儿不是?”   皇帝笑了两声,道:“许娘娘赶紧去忙,皇帝也离不开你。”   许元姝笑着到了前头偏殿。   两位女官原本就不敢坐下,见她进来更是齐齐转身,行礼道:“贵妃娘娘。”   许元姝走到上首坐下,道:“今儿辛苦了,可还顺利?”   芸萱是宫正司出身,关系更近一些,头一句话就是她来答的,“回娘娘,奴婢几个不辛苦,新罗来的两个王女也很是恭顺,一切都很是顺利。”   许元姝点点头,又听如兰道:“今儿奴婢两个讲了未来要教的东西,每九天歇一天,宫规刚开了个头。”   “很好。”许元姝又道,接着便问,“她们在这儿可适应?明儿叫太医跟着一起去看看,吃穿用度上若是有什么不便的地方,叫她们只管说。”   两人应了声是,芸萱道:“两位王女看见中午的菜都惊呆了,说感谢陛下跟娘娘的赏赐,又说这边比她们哪里好很多,还赏了奴婢一人一支参。”   “那你们好好留着。”许元姝淡淡地笑,“两个月……宫里各种规矩能教完吗?”   这个问题叫芸萱跟如兰两个稍稍有些迟疑,芸萱上前一步,道:“两位王女很是认真,奴婢几个说什么她们都点头,只是今日宫规才开头,奴婢两个商量,等教上三四天再考一考,之后根据她们掌握的东西调整进度。”   “你们心里有主意就行。”   如兰这会儿也上前一步,大着胆子道:“奴婢瞧这两位王女还是新罗打扮,不如安排尚衣局的人去给她们量体裁衣?”说着又补充道:“两人长得都不高,虽说年长的比年幼的要多长了两年,不过个头倒是一般高。”   “她们脸色略显得苍白了些,模样也不够端庄,颜色太正的怕是压不住。”   如兰说完这话,心就砰砰砰跳了起来。   许元姝自然是明白她什么意思的,是说这两位王女个子矮,长得不好看,也没什么气度。   她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明儿也叫尚衣局的绣娘跟着你们,她们做了几十年的衣裳,想必能给她们两个置办好了。”   说着许元姝又看了甘巧一眼,两人又是一人一个五两的银锞子。   许元姝笑道:“以后有事儿找甘巧就行,不然你们这趟差事做完,长乐宫怕是要支出去上百两银子了。”   两人一边说着“谢娘娘赏赐”,一边低着头送了她出去。   许元姝回到后殿,皇帝已经只着里衣躺在床上了,他道:“宫里是什么时候关门的?这么这么晚还来回事儿?多半是心有怠慢。”   许元姝笑道:“她们教了人一天,说了一天的话,北会同馆离得也不近,一路赶回来也挺辛苦的。我看她们头发末梢还是湿的,想必是洗干净了才来的,难不成要一身臭汗来回话?”   “唉……”皇帝叹了口气道:“前朝那些人,为了表示辛苦,朕差他们办个什么差事,都恨不得在官服上打两个补丁才来。”   许元姝笑了两声,道:“这也简单,你别出面,叫太监去办。叫御书房前头守门的太监闻一闻那些大臣,身上没味儿的才叫进来,身上还没太监清爽的,就先叫去偏殿等着,再在偏殿里熏上浓浓的香,两三次他们就知道了。”   皇帝也跟着笑了起来,道:“这话可千万不能叫外头大臣听见,不然若是叫他们知道几个捉弄人的主意都是你出的,回头就得给你写到史书上祸国殃民了。”   许元姝拍了他一下,又道:“若是想快一点,你也能自己来,只要当着他们的面说一句‘你身上这味儿还不如太监呢’,他们怕是要羞愧的三月不肯见人。”   “那这句话我得留着。”皇帝大笑起来,“留在关键的时候用。”   许元姝道:“原先我在宫外的时候,总听人说太监……割了之后身上都是异味,不过进了宫,才知道太监身上都是香的,怕是被……人编排了。”   皇帝也道:“编排太监,除了那些文臣还能有谁?身上有异味?有味道的如何能伺候皇帝?皇帝是被熏大的不成?”   许元姝也咯咯地笑了起来,皇帝看见她肚子已经开始一颤一颤的了,只觉得胆战心惊,忙道:“你轻点,你别震着我的小公主了。”   许元姝抚了抚肚子,道:“你的小公主皮实着呢。”说完她就“诶呦”了一声,又往肚子上轻轻一拍,“你又踢我。”   皇帝忙把手放了上去,道:“你怎么能打孩子呢?”   只是他手刚放上去,就觉得不知道是头还是手又或者是脚什么的撞到了他的掌心。   力道还挺大。   许元姝又是“诶呦”一声,皇帝立即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肚皮,又摸了两下,“乖,快别踢你母妃了,你父皇给你读书听。” 第393章 暗潮将起   转眼间新罗的两位王女已经在会同馆住了半个月了,京中渐渐有了些议论的声音。   只是这些人没法影响到后宫, 所以除了自己酸自己嫉妒, 一点都影响不到宫里,也更传不到许元姝耳朵里。   还没到申时, 宫里的两位宫女就起身告辞了, 等她们两个离开,金慧贤跟金妍美两个一起动手收拾了方才用的宫规笔墨纸张等等,叫随行的宫女收到箱子里去了。   屋里只有姐妹两个。   金慧贤面上略有担忧,道:“她们辰时出宫,申时就得回去, 再去掉用饭跟休息的时间,每天教咱们不过两个时辰出头。”   她看了看桌上的宫规,“半个月才教了三分之一,这一本宫规教完得有一个半月, 还有别的规矩要学……”   金妍美犹犹豫豫地进言,“那咱们跟她说宫规已经会背了?叫她们出题考咱们?也能早点进宫。”   金慧贤看了她一眼, 摇头道:“不行, 这原本就是许贵妃的拖延之计,咱们不能表现的太过急切。”   “况且咱们两个背井离乡的,在京城举目无亲,这两日打听到的消息虽然很是粗浅,可你也该知道许贵妃现在如日中天,连皇后都被她挤兑去了西苑,她既然要叫人教咱们礼仪, 那咱们就得好好的学。”   “可是这要学到什么时候?还是宫女学的东西。”金妍美虽然年纪稍稍大上两岁,可表现的还没有小她两岁的金慧贤沉稳。   “咱们是进献给皇帝的。难道她能替皇帝做主不成?”   “学到她满意为止!”金慧贤瞪了一眼金妍美,“金家的女儿,每一代都有几个人来大魏朝伺候皇帝的,虽然她们传回来的东西你看不见,可你身边也是有大魏朝来的女官的,你该知道,一个宠妃是能决定我们的性命的。”   金妍美低下了头,道:“公主,是我急躁了,咱们来了这么些日子——”   金慧贤叹了口气,道:“我不是怪你,你身边那个程尚宫听说只是新近宫的宫女,不过识字而已,想必这些东西她都不知道,原本陪我来的人也不该是你。”   “公主!”金妍美眼圈红了,“是我的错。我们背井离乡来到这里,我忘不了临行时父皇的嘱托,我会好好学宫规的,一切都依照您的吩咐行事。”   金慧贤嗯了一声,道:“你去吧,虽然宫规你是都学过的,可是每日那两位女官布置下来的功课也要好好的完成,要叫许贵妃看见咱们两个的心意。”   金妍美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公主,我回房了。”   “叫我慧贤。”   不过等金妍美转身,金慧贤又道:“我想咱们也等不了多久了。人活在这世上,不可能不受言论的影响,那位许贵妃名声非常好,京中百姓说她有大德,我想她不会愿意背上善妒的名声的,也不会希望别人能挑出来她的错。”   金慧贤的垂头丧气只在有人的时候才表现出来,等到没人的时候,她却显得很是胸有成竹。   “程尚宫可不仅仅是新近宫的宫女,否则来大魏朝的人也不会是我。”   “只要我能进宫……”金妍美面上微微露出点焦虑来,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我们是进献给皇帝的女子,没有人能挡住的,不过早晚而已。”   金妍美打开窗子,这里虽然看不见皇宫,不过却能——   她看见会同馆的那个年轻的管事太监往金慧贤屋里去了,然后房门关了起来……   这个太监是许贵妃原先还是鲁王侧妃时候的旧仆,这是她们头一天来就打探出来的消息,只是金慧贤一直叫沉住气,不能轻易联络,到了今天她终于忍不住了。   金妍美嘴角翘了翘,却是冷笑,金慧贤总说原先姑姑们传回来的消息如何如何,可是具体是怎么样的,每次都是遇见事儿了只说一条,还有她身边几个大魏朝来的宫女,究竟教了她什么,她也从来不说。   她天天吩咐自己的,只有好好学宫规,顺着上头的安排,至于将来怎么办,她有什么计划,她们如何进宫,进了宫又该怎么办,她也从来不说。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金妍美缓缓躺在了床上,那程尚宫告诉她的东西,她也不会说的。   许元姝的肚子已经挺大的了,坐直了之后从上往下看,只觉得半个肚子都压在了腿上。   她双手轻轻抚在肚上,轻轻敲一敲,就能感觉到孩子在里头微微的动。   面前的张忠海正在回话。   “……那位新罗公主向小齐子打听娘娘的消息,问了娘娘爱吃什么,还有娘娘喜欢什么,平日里做些什么消遣。”   “小齐子说了娘娘宽厚待人,心肠是最好的。又说他自己当时年纪还小,是在外头跑腿的,知道的不多。”   “那位朝鲜公主给了他五十两银子,两只参,一坛虾酱,说若是好吃,只管再来拿。”   张忠海说完,见主子很久没有动静,抬头一看,只见她面色温和的看着自己肚子,便又补充一句,“这怕是叫他好好想想,若是说出什么来,奖励更多。”   许元姝却不像张忠海以为的一点都不在意,她道:“不用去吩咐什么了。”   “齐平顺原本就不是近身伺候的人,知道的也有限。再者她知道我喜欢吃什么,难道能亲自下厨去做不成?无非就是想着进宫之后跟我吃一样的菜,表现出来跟我一样的爱好,好借此拉近关系而已。”   许元姝笑了笑,“再说消遣这东西,等我生了孩子,至少两三年里头都是要围着孩子转了,她又从哪儿能找来孩子?所以就算是打听出来我的消遣,也是无济于事。”   “娘娘说的是。”张忠海脸上又有了笑意,有点故意买关子的感觉,道:“那奴婢便叫小齐子继续去跟她们周旋了。”   许元姝抬头看他一眼,张忠海笑道:“在外头把她们手上的东西糊弄完了,总比叫她们进宫撒银子的好。”   许元姝也笑了,道:“就按你说的去办,也别从齐平顺手里要银子了,他在北会同馆,不是新罗就是鞑靼,都是苦寒之地,也没什么油水,好容易来这一次好差事,就随着他去吧。”   张忠海应了声是,后退着出去了。   屋里没了人,许元姝的手却从肚子上下来了,她看了看西边,又看了看东边。   皇后……虽然皇后现在做不了什么,可是大长公主府不可能让机会白白流走,也不会放过那两个新罗来王女。   还有太后……她跟太后此消彼长,她能立在这里,靠得就是皇帝的宠爱,现如今有名正言顺的机会往宫里塞女人,太后怎么可能会放过?   至于魏贵太妃……她忍得也很是辛苦,上回自己发火儿吓到了她,叫她连南嘉都不敢往皇帝面前送了,生怕破坏两人的关系。   可是现在有了新罗来的王女,能忍到现在……怕是想等别人先动手,她好跟在后头推波助澜。   许元姝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两口温水,自打有孕,她是连酸梅汤都不曾喝了,这白水……的确是了然无味。   那她也该加把火了,“甘巧,去慈庆宫一趟,就说我明儿想叫南嘉来陪我说说话。”   甘巧应了声是出去,不过才走了两步就被人截住了,许元姝听见皇帝的声音在外头响了起来,她脸上渐渐有了笑意,等到皇帝进门,就看见他的许贵妃笑盈盈地看着他。   “我听见你的声音了。”许元姝道。   皇帝心头很是温暖,道:“孩子今儿闹你了没有?”   许元姝摇摇头,道:“不曾,也就是吃过饭之后动得厉害些。孩子还小呢。”   皇帝在她身边坐下,道:“怎么想起叫南嘉来陪你说话了?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熟起来的?”   这话透露的消息有点多。   她宣什么人进宫皇帝是不管的,否则也不会在她这放了不少牌子。   这话能说明什么问题?   至少证明皇帝不是全然无知,他知道南嘉的来龙去脉,甚至还能明白魏贵太妃老叫南嘉进宫是为了什么,不然他问这个做什么?   许元姝又故意等了等,再次仔细端详了皇帝,这才笑道:“自然是要给她做媒的。”   她把视线从皇帝转了过来,也没有注视某个固定的东西,微微叹道:“毕竟是魏贵太妃看重的侄女儿,哪儿能就全交给太监呢?”   “肃亲王出了孝就过了二十,若是再拖两年,别人就该说是皇帝的不是了。南嘉我见过几次,样貌不错,性子也温和,说话得体,给肃亲王做正妃,我觉得也挺合适。”   “想必姜太妃也挑不出什么错儿来。”   听见这话,皇帝的眉头皱了皱,虽然想说你还怀着身孕,好好养孩子就成,别分心思在不相干的事情上。   不过最终他却是微微叹气,“他们两个怕是不合适。”皇帝的语气听着很是平常,不过语速却有点快,说的也很是直白。   “去年一年,我还是鲁王的时候,这些太妃们哪个没见过南嘉?哪个不知道魏贵太妃有意叫她伺候先帝?魏氏大面上虽挑不出错儿来,可这一条,她就不能再伺候先帝这些兄弟们。”   许元姝故意松了口气,轻得只叫皇帝听见。   “我明儿再问问她吧。”许元姝有点不好意思,“才去跟魏贵太妃说了,又不叫她进来,魏贵太妃该生气了。”   她又想了想,道:“若是照你这么说,只能把她嫁去外头?”   皇帝点头,“正是,你看魏贵太妃前头也说,她只能嫁去外地了,这不是跟你客气,这是实话。”   作者有话要说:  魏贵太妃:我这就是客气!我这就是以退为进啊! 第394章 机会终于来了   辰时刚过,魏南嘉已经等在了慈庆宫门口。   昨天突如其来的召见叫她有点紧张, 不过幸好这消息是通过魏贵太妃传来的, 同时传来的还有魏贵太妃的吩咐,叫她赶着宫门开就进来, 先来慈庆宫。   “请。”青花带着魏南嘉到了里屋, 魏贵太妃才起,衣裳穿好了正梳头,看见她便道:“不用多礼,青花你去看看早饭得了没有。”   青花应了声是出去,连梳头的太监也跟着出去了, 屋里就剩下她们两个。   “娘娘。”魏南嘉主动开口,“不知许贵妃宣召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魏贵太妃轻轻一声叹,在魏南嘉略显得错愕的表情里又道:“不过后宫里的女人想什么,无非就是子嗣和争宠, 脱不开这两条。”   魏南嘉松了口气,小心道:“是因为新罗来的两位王女?”   魏贵太妃道:“最近也没别人了。”   她透过镜子去看魏南嘉, 魏南嘉又站起身来, 立在魏贵太妃身后给她头顶上钗。   “她起得晚,你也不用太着急。今儿又是初五,皇帝早就上朝了,你看她宣你进宫的日子也是特意挑过的。”   “我知道了。”魏南嘉应道。   不过这会儿魏贵太妃可不敢玩什么猜猜猜的戏了,又直白地说,“你看她性子爽利,说话也不藏着掖着, 可单从宣你进宫的日子来看,那也是特意避过皇帝的,心眼一点都不少,你去了恭恭敬敬的,别想着糊弄人。”   “还有,你在我屋里说话直接一点没什么,不过去了她那儿,你得装傻,不管她叫你做什么,她暗示什么,你只管按照字面意思去理解,千万别自作聪明。”   魏南嘉重重点了点头,魏贵太妃扫了一眼,道:“时候也差不多了,你去吧。”   慈庆宫走着一遭,魏南嘉心里的紧张一点都没消退,她由青花领着,又往长乐宫去了。   长乐宫的宫门虽然开了,不过许贵妃的确是还没起来,魏南嘉在前殿等着,又听见外头青花跟长乐宫的宫女说笑两声就离开,她端了茶杯,慢慢地抿了两口,想起原先听姑妈讲的许贵妃来。   后殿是她跟皇帝住的地方,从来不叫人进去的,就是皇后来,那也是前殿等着。   在外头从来不用东西,不管是茶还是水,又或者是点心,什么样端上来的,端下去依旧是什么样子。   当时姑妈是怎么说来着,许贵妃看着温和,骨子里却比谁都硬。   她正想着,外头宫女又提了食盒进来,道:“方才青花姐姐说您还未曾用过早饭,您尝尝宫里的手艺。”   一边说着,一边把东西摆在了桌上,一小碗碧玉羹,一碟四张黄金糕,还有豆腐皮的小包子三个,虾仁蒸鸡羹一碗,还有一碟四色凉菜。   宫女笑道:“许是御膳房的大厨子忙晕了,这是按照娘娘胃口准备的,您挑爱吃的吃,吃不完只管剩下,一会儿有宫女来收。”   魏南嘉客客气气道了谢,只是要说饿到没有多饿,毕竟天不亮就起来了,又是许贵妃宣召,她紧张得很。   不过她还是迅速的挑了两三样东西吃了,又看着宫女来收东西,打开窗户又拿了立着的大扇子,叫了两个小太监来抽绳子,一下下的扇风,把里头的味儿都散出去。   又等了约莫一盅茶的功夫,她这才看见许贵妃进来。   “娘娘。”魏南嘉起身行礼。   许元姝笑道:“坐吧。”她道:“我昨儿叫贵太妃差人告诉你,就是想叫你来的别这么早。”   “她是知道我何时起身的,我若是差人告诉你,怕是你不相信,又要客气,没想你还是来的这么早。”   魏南嘉有点紧张,不过昨儿她也仔细想过了,在许贵妃面前,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谁都得紧张,连她的姑妈也不例外。   “我……”她喃喃几声,道:“其实还有家里人,天不亮就叫我起来了。”   “不过来早点也好,路上就不热了。”   这理由叫魏南嘉陡然挺直了背,这理由……是原先姑妈用过的。   为的就是叫她早点来,好跟过来请安的皇帝打个照面,说上两句话。魏南嘉鼻尖沁出汗来,许贵妃这是想说什么?   一上来就直接这么挑明了吗?会不会太快了?   看见她这个紧张的样子,许元姝就知道魏贵太妃是的确想叫她进宫的,也跟她明明白白的说话,甚至这位魏南嘉,自己心里也是愿意的。   毕竟……是差点给先帝当皇后的人,这等心思一旦起来了,就很难消下去了。   “你别紧张,不过就是说两句话。”许元姝放缓了声音,又问:“你可知道新罗来的两个王女?”   魏南嘉更加的紧张了,连额角都有汗了。   她点了点头,“知道。”说完又觉得自己应得太过生硬,又笑道:“我还没见过新罗人呢,不知道长得跟咱们这边的有没有什么区别。”   许元姝道:“我倒是也没见过。”   说了两句话魏南嘉倒是不太紧张了,她甚至还大着胆子提了个建议,“不如娘娘宣她们进宫,就能见到了。”   魏南嘉说完就觉得心里怦怦直跳的,又觉得自己胆子是不是太大了。   不过这个回答对许元姝来说就是惊喜了,她道:“倒是不能现在就宣她们进宫——”   她刻意的停顿,看见魏南嘉的眉头又是不自觉的皱在了一起,再开口的时候连声音都变小了,“娘娘可还是有什么顾虑?”   “倒也不是顾虑,她们宫规还没学完呢。这样——”许元姝思索道:“你替我去看看她们,问问她们可有什么不习惯的。”   魏南嘉应了声是,忽然间反应过来她答的有点早了,许贵妃的话明显还没说完,她又抬头,却见许贵妃笑眯眯地看着她,也没说什么,反而是继续说了下去。   “这都八月了,京城也要冷了,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她们远道而来的,一路辛苦,纵然是带着几件衣服,不过布料都是洗上两次颜色就旧了,再者光路上就走了快一年,又都是长身体的时候——”   “你替我去看看她们。”   许元姝特意强调了“替我”这两个字,“宫女们都是宫里伺候的,衣裳都是统一的样式,不像你京中长大,也知道什么是时兴的样子。”   果然听见这话,魏南嘉连眼睛都亮了起来,紧张已经被兴奋掩盖住了。   “娘娘放心,我一定把这儿事儿办得好好的。”   许元姝冲她笑了笑,道:“叫尚衣局的宫女跟着你去,你出个主意就行,千万别累着。”   魏南嘉再次行礼,兴致勃勃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道:“事不宜迟,这会儿才巳时,我这就去,争取今儿把娘娘交待下来的差事办好。”   许元姝脸上稍稍有点犹豫,故意停了一会儿才道:“也行,这会儿天气也不是很热了,办完了你也不用回来再复命了,直接回家歇着吧,过两日我再叫你进来。”   许元姝一边说,一边道:“那我就不留你了,你先去,甘巧去尚衣局叫人。等你到宫门口的时候,她应该就到了。”   魏南嘉行了礼告辞了。   许元姝站起身来,一手摸着自己肚子,沿着抄手游廊慢慢往回走。   天气虽然已经不像上个月那样的热了,可是她肚子大了起来,活动起来的确是没有上个月灵活了。   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踢起人来也越来越有劲儿,许元姝的想法渐渐有了改变。   以前她想的是各走一边,可是她生孩子是第一个坎儿,孩子生下来养不养的到一岁是第二个坎儿,可就算养到一岁,孩子能不能健健康康到六岁也没人知道。   纵然是过了六岁不太生病也自己会照顾自己了,能不能长大成人也依旧是未知数。   她轻轻叹了口气,后头的事儿距离太远她管不了,可至少这头三两年,她这个当母亲的不希望这宫里有任何不确定的因素,也不能有任何不怀好意的人。   所以……该走的要走,不该走的也要确保她这几年不能起坏心肠!   至于魏南嘉……她能从这一番话里联想到什么,她一点都不关心。   还有太后,看见她出手会不会也想搅局?她拭目以待。   许元姝摸了摸肚子,低着头轻轻道:“你好好的,母亲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她忽然觉得像皇帝那样生活是最好的,一切的事情他都不会过多联想,不实打实的跟他说,那就等于没说。   活的简单也舒心。   她忽然笑了起来,今儿她吩咐魏南嘉去做的事情,依照皇帝的脾气是肯定不会多想的,最多问两句,不如连冬装也一起做了。   魏南嘉行色匆匆往玄武门去,脚下走的虽然快,不过她心里的活动更快。   比方许贵妃是什么意思。   宫里的人说话都不能按照表面上的话语去理解的,越是身在高位的人,就越不能叫别人猜到她是什么意思。   姑妈原先跟她说过的,就像她头次进宫,帮着姑妈上钗。   她挑了一套紫色的钗,姑妈说这钗沉稳大气,听着倒是挺好的评价,可是事实上是,这钗显得她年纪大。   魏南嘉微微叹了口气,所以许贵妃的话也不能从表面上理解,只看她叫自己干了什么……   这是在许诺自己进宫之后,位份是在两个新罗王女之上的。   魏南嘉的心跳得越发的快了。   新罗的王女进来一般就是嫔,那她……要封妃了?   魏南嘉死死咬了咬下唇,努力叫自己平静下来,原来她可是要当皇后的人,现如今只是个妃子。   她深深吸了口气,所以她这次去,应该是要压一压这两个新罗王女的。   从原先许贵妃叫她们学宫规就能看出来,这就是个下马威。   魏南嘉想得明白,脸上又有了从容的微笑,脚步也再次慢了下来,向等在马车边上的宫女一笑,“烦劳您等我了。”   那宫女扶着她上马车,魏南嘉却想,这事儿一定是老早就安排好的,不然这宫女怎么会比她来得更早?   她不禁又有点骄傲,想必今儿她在许贵妃面前的应答很是得体,所以才能有这样的差事。   她靠着姑妈的关系进宫,不过将来的前程,就只能靠自己了。   “她让南嘉带着尚衣局的女官去给新罗王女做衣裳了?”魏贵太妃不可置信的问。   “是,已经出宫了。”青花应道,只是这会儿魏贵太妃已经顾忌不到这个了。   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魏贵太妃的眼睛不由得也热了起来,她终于要妥协了?魏贵太妃在宫里来回的踱步。   不过若是她处在贵妃的位置上,自然也是不愿意宫里的女人是一对儿姐妹的,而且还是远道而来,天然就只能抱在一起的新罗王女。   “机会终于来了啊……” 第395章 太后重病   “机会终于来了啊……”   慈宁宫里,太后发出了跟魏贵太妃一模一样的感慨。   “原先她是以不变应万变。”太后言语里有了一点感慨, “哀家原以为她能一直这么冷静的。不怕她动手, 就怕她不动手……”   “这人一开始动手,就没法走回头路了。”   “加上皇帝对她有情有义, 想必一开始也会纵容她, 等到最后,反而是她没法收手。”   太后叹了口气,叹道:“不过哀家觉得,她真正的目的不是那两个新罗王女,她做这么多, 都是为了魏贵太妃的那个侄女儿。”   “新罗王女没什么威胁,当年纵然是皇帝宠了那新罗王女两三年,宫里也没人对她动手。”   “她不会看不出来,可她还是大张旗鼓的打压那两个王女, 哀家觉得就是为了今天……一旦魏贵太妃的侄女儿做出点什么来,她怕是就要秋后算账了。”   宋妈妈皱了皱眉头, 湘君倒是神色如常。   太后看了一眼宋妈妈, 宋妈妈道:“娘娘,会同馆里还有原先许贵妃的太监,怕是……”   “不是谁都跟主子一条心的,再说那太监当初可以算是背主去了会同馆,后来又求她想回去……当然这样的人搁在哀家身上,哀家也是不要的。”   “人能背叛第一次,就能背叛第二次……不然当初哀家为什么想要帮着荣亲王开脱呢?留着他, 谁会知道他的第二次会下在谁身上。”   “请娘娘吩咐。”湘君斩钉截铁的说。   太后的目光在她们两人身上徘徊,表情渐渐坚定,“哀家这把年纪,可能一阵风凉了点,一顿饭吃的不合适就走了——”   “娘娘!”   两人一起跪了下来。   太后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每个人都有这一遭——这该是哀家最后一次出手了……”她微微叹气,“而且可能没法直接扳倒她。”   太后面色略有些悲伤,脸上还有个凄惨的笑容,“可是这几根钉子一旦埋下去……”   “去把药拿来!”太后闭着眼睛,几乎是吼了出来。   宋妈妈眉头紧锁,下意识便问道:“什么药?”这事儿她不知道,太后应该是只跟湘君吩咐过。   不过问出来她就立即明白了,三颗绝子的丹药,两颗给了皇后,一颗送去了荣亲王手里。   太后手里现如今就剩下原先给鲁王爷吃的那种药,能叫人高烧不退分外虚弱的那个。   可是……太后想给谁吃?还是……   湘君已经把药拿了出来。   指甲盖大小的一丸药,旁边还放着一把银刀。   宋妈妈的呼吸陡然间急促了,她偷换的那一颗放在了最里头,应该不是……   “娘娘,您这是要……”   太后拿起银刀,只是手在抖,看着很是虚弱无力,宋妈妈只听见一声脆响,那刀又掉了下来。   太后道:“湘君,你来吧。”   只见湘君上前一步,拿起银刀,先用侧面一压,那丸药就成了小饼,再一横一竖两刀,小药丸就分成了四份。   太后拿起一份来,嘴张了一半又把东西放了下来,道:“再分一分吧……哀家年纪大了,怕是经不住这药性。”   湘君担心地看了她一眼,还是把药又分了。   太后拿起八分之一来,放在嘴里吃了,慈宁宫里鸦雀无声。宋妈妈盯着剩下的药,这药显然是没有毒的,银刀上一点都没变色。   半晌,太后道:“该是半夜发做的,到时候湘君去请太医。”她看着剩下的药,叹道:“等哀家病上个两三天……等她们都觉得哀家快死了,就该你们出去办事儿了。”   半夜,许元姝还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觉得身边有了动静,外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朦胧中她觉得皇帝好像披了衣服出去,声音很快就又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挣扎着清醒了过来,屋里点着一根细细的蜡烛,外头天还没亮,皇帝已经不在了,她把手往被子里一塞,能摸到一点秋天的微凉。   “来人。”许元姝叫了一声,外头进来守夜的小宫女。   许元姝是不太让甘巧跟蔓珊两个守夜的,虽然人人都说能在屋里守夜的才是心腹,可都成了管事儿的宫女了,白天都是事儿,夜里也该好好歇一歇。   小宫女进来先是行礼,依照皇帝方才的吩咐,道:“娘娘,方才施公公来,说是太后病了,慈宁宫的人说是昨儿下午吃了西瓜,晚上就有点腹泻,晚饭就喝了半碗粥,夜里就开始发热了。”   “太医已经去瞧过了,陛下吩咐,娘娘若是醒了就叫奴婢们实话实说,陛下的意思是叫娘娘只管休息,他去看一看。”   许元姝点了点头,又问,“陛下什么时候走的,现在什么时候了?”   小宫女道:“陛下寅时刚过走的,现如今快到卯时了。”   许元姝嗯了一声,道:“你去外头守着吧。”   小宫女离开,许元姝又拉着被子躺了下来,虽然也睡不了一个时辰了,况且她听见太后病重立即就清醒了过来,不过为了不辜负皇帝的好意,她觉得怎么也得躺倒天亮,或者皇帝回来。   不过……她转念便觉得太后这病怕是挺重的,不然不可能来叫皇帝。   而且能来叫皇帝……一定是太医看过觉得不太好。   太后难道就这么死了?   许元姝心中猛地升起这个念头。   现如今……太后的娘家没落了,等太后死了更是翻身无望,兴许还能当个富家翁,可是鱼肉百姓是不可能了。   那太后呢?她若是这么病死,她做下来的那些事情就一了百了了。   许元姝甚至能想到太后脸上露出淡淡的嘲讽,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哀家就这么死了,你还得来祭拜哀家,出殡的时候你还得给哀家磕头。”   这么一想,许元姝立即就睡不着了,她翻身坐起,拉了衣服披在身上,便道:“来人,我要去慈宁宫!”   虽然是夜里,不过宫里是不缺伺候的人的,况且方才消息传来,又伺候皇帝离开,起来的宫女也都没歇下。   甘巧匆匆忙忙过来,又吩咐宫女太监点了宫灯,又问:“外头还没太亮,娘娘不如做轿子去?”   许元姝扫了一眼外头天色,已经不像方才那么黑了,道:“还是走过去吧,天黑看不清路,抬轿子四个人但凡摔一个这轿子都稳不了。”   甘巧又拿了披风给她穿上,跟着一起出来了。   早上的天还是挺凉的,许元姝出门就觉得凉风吹在脸上,“皇帝走的时候穿得什么?再去拿件披风来。”   宫女忙拿了披风,又用布包好,跟在了她们身后。   长乐宫门口的这条南北的便道,东边是养心殿,西边是三所殿,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过养心殿便是头所殿,再往前七八丈便是慈宁宫了。   许元姝远远便看见慈宁门大开着,还有人进进出出,嘈杂的声音在安静的清晨显得分外的突出。   等到了慈宁宫里,除了皇帝,许元姝还看见旁边几个宫里的太妃都来了,还有魏贵太妃的心腹青花。   太后的侄女方太嫔,则在床前伺候着。   许元姝冲着皇帝福了福身子,还没看见太后的脸呢,皇帝便大步流星走到她面前,把她手腕一拉,便道:“我不是叫你不要过来?”   若是搁在前头两个皇帝,这句话就是失宠的迹象,只是听见这话之后,屋里的一众太妃们脸上都流露出了嫉妒的表情。   皇帝的性子……原先见过,现在也没怎么变。   “……太后生病呢,你还有身子,早上又这么凉……是不是我早上吵到你了?”   后头的就听不见了,因为皇帝已经拉着许贵妃到了外头的屋子。   “我给你送衣裳呢。”许元姝接过宫女手里的布包,“天凉了,你也别叫人操心才好。”   皇帝一边叹气一边就笑了起来,道:“等太阳出来就不凉了,再说这么多太监宫女,叫谁跑一趟不行,非得叫你送?”   许元姝不说话,只是瞪他。   皇帝笑道:“我知道你体贴,你送了衣服来,我浑身上下都是热的。”说着他摸了摸许元姝的手,“你瞧,你一来我就不冷了。”   许元姝笑了两声,又问:“太后怎么病了?还病得如此之重?”   皇帝道:“说是贪凉吃了西瓜。”他面色倒是平静,言语里也没什么惋惜心疼的情绪,“可见过了立秋之后的确是不能再吃西瓜的。”   许元姝瞥他一眼,“你看我做什么?”   皇帝叹道:“若不是我看着你,前两日你也要吃西瓜的。”说着又还了她一句一模一样的话,“你也别叫人操心才好。”   “才不是呢。”许元姝伸手摸了摸皇帝的胸口,道:“我是故意的,我就是想看你关心我的样子。”   这次轮到皇帝瞪她了,“我看你分明就是想看皇帝无可奈何的样子。”   许元姝又笑,道:“那我就不进去了,一会儿差不多也该散了,留这么多人一言一句的,怕是太医都要晕了。”   “我在外头等着,一会儿咱们一起回去。”   皇帝应了声是,看见她坐下,这才又到了里间。   许元姝想了想,道:“叫湘君过来,我有话问她。”   纵然是皇帝不在这儿,许贵妃在慈宁宫叫人也是没人敢拒的,很快湘君便到了许元姝面前,许元姝看了一眼甘巧,很是拿腔作调道:   “你出去透透气吧,湘君比你年长许多,又是宫里有头有脸的宫女,有些话叫你听见,怕是她脸面上过不去。”   这就是说她要训斥湘君了,甘巧应了声出去,湘君心里却是又忐忑又害怕。   娘娘的计策看来是成功的,只是……不知道许贵妃要怎么折腾她。 第396章 我方卧底已抵达战场   “太后是怎么病的?”许元姝冷着脸道,只是她这不是关心太后, 相信面前这位太后娘娘的心腹也不会觉得她这是担心。   湘君有点紧张, 现如今太后躺在床上,外头的事情全靠她跟宋妈妈两个支撑着, 若是一句说得不好……纵然是性命无忧, 可谁知道会不会有皮肉之苦?   湘君恭恭敬敬的行礼,小心翼翼的斟酌着语句,力求叫许贵妃一点错儿都挑不出来。   “回贵妃娘娘,太后娘娘昨儿吃了两片西瓜,下午腹泻了两次, 吃了些五味子,还用乌梅泡了茶喝。原以为就好了,没想半夜忽然发热了。“   许元姝觉得有点奇怪,湘君半低着头眼神闪躲, 当然宫里的下人没有敢跟主子对视的,只是她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音, 似乎……有点紧张?   许元姝冷笑一声, 重重一拍桌子,怒道:“你们就是这样照顾太后的?夜里守夜的人呢?若是一开始发热就叫了太医来,怎么会病这样?还是偷懒了!”   “昨天夜里是谁守夜的,拉出去先打上五十板子!”   湘君不知道怎么就忽然想起了黄公公,他是怎么死的?   许贵妃……她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把慈宁宫的人敲打一遍?再换上几个?   直接说要换人,一来是太后不可能同意, 二来趁着太后生病给她宫里换新人,这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可如果打着伺候不好教训人的旗号……怠慢主子不管是撵出去还是打板子,都是常有的事儿。   但是湘君又有点犹豫,她该怎么办?是就这么叫许贵妃把人拖出去,还是——   “湘君。”许元姝忽然叫了她的名字,言语里带着浓浓的警告,“太后不过生一场病,连你也要怠慢了不成?”   湘君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太后这次是要用重病来做掩盖,那她必须得表现出手忙脚乱,要叫许贵妃觉得太后救不回来才行!   许元姝被吓了一跳,她从进宫到现在还是第一次看见湘君这样惊慌失措……或许说是紧张?   难道太后真的要死了?   “是奴婢的不是,奴婢伺候太后娘娘多年——”湘君一开口就红了眼圈,连声音也是哽咽的,她抹了一把眼泪,“昨天守夜那个宫女就在屋里跪着,请娘娘责罚!”   许元姝叹了口气,道:“罢了,本宫也不是非要责罚慈宁宫的人,你是太后的心腹,慈宁宫有你看着,本宫也放心。”   “只是……”许元姝冲她笑笑,“以后切不可这样怠慢了,太后生病……这样吧,这些日子你辛苦些,早晚去长乐宫一趟,免得陛下跟本宫担心。”   湘君松了口气,只是这气还没出去,许元姝就又开口了,“昨儿那个守夜的宫女,本宫就不代为处罚了,你是慈宁宫的大宫女,太后不能理事,这点小事你自己办了就成。”   湘君忙应了声是,怎么处理这宫女虽然是个麻烦事儿,尤其是她已经叫虎视眈眈的许贵妃知道了,不过只要把许贵妃糊弄走了,她们关起门来自己商量着办就成。   “不过,”许元姝话锋一转,“若是你连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好,又或者又有了下次,那本宫可要处罚你了。”   “你可明白。”   这是实实在在的威胁了,湘君心里一缩,又应了声是,许元姝道:“你去伺候太后吧,把宋妈妈叫来。太后精神不济,本宫帮她敲打敲打宫人。”   湘君眉头皱在了一起。   许元姝最后那一句话,声音里带着笑意,好像在玩闹一样,听得湘君一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还不快去?”许元姝又变了脸色,厉声喝道,湘君一抖,忙倒退着出去了。   许元姝舒了口气,静静等着宋妈妈。湘君不太对劲儿……她在太后身边伺候了许多年,不该这样喜形于色才对。   纵然能解释成太后快死了,可若是太后真的快死了,她又要处理慈宁宫的宫女……湘君不该硬气一点鱼死网破吗?   反而这样的卑躬屈膝?   湘君皱着眉头回到了里间,一进去她就觉得周围一瞬间安静了,一圈太妃的眼睛都在她身上落着。   湘君又把头低了低,方才许贵妃差人来叫她也没避着人,所以这些太妃们都想知道许贵妃说了什么。   可是皇帝在这儿……湘君把脸上已经露出一半的委屈表情又收了回去,走到宋妈妈身边道:“我先守着,许贵妃要见你。”   宋妈妈动作一顿,让开了地方,又往外头去了。   一看见宋妈妈脸上这表情,许元姝就知道她有话要说,“本宫问你!太后是怎么病的!”   跟前头问湘君的问题如出一辙,声音还有点尖利,隐隐得能叫里头的人听见一点点声音。   宋妈妈却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小声道:“太后是自己吃的药,故意病的。”   许元姝冷笑了一声,“还不是你们怠慢了!”   里间的湘君竖着耳朵听,声音不大,她勉强能听见“病”还有“怠慢”两个词儿,想是跟她说的差不多。   许是里间太过安静了一些,似乎所有人都想听听外头在说什么,皇帝轻轻一咳,几位太妃像是忽然反应过来,柳太妃急忙道:“太后年纪大了,肠胃弱,纵然是夏天,西瓜这等凉性的东西也是不能多吃的。”   外头的对话还在继续。   “太后没说要做什么,想是要看着娘娘的应对。”宋妈妈声音压得低,说话却是飞快。   “她提了魏贵太妃的侄女儿,新罗的两个王府,还有会同馆娘娘的旧仆。”   许元姝这会也不分心去思考,只是点点头,“我知道了。”说着又厉声道:“你虽然年纪大了,可也别忘了这体面是哪里来的,伺候太后是本分,万万不可怠慢!”   两人就这么“牛头不对马嘴”的说了一通,许元姝道:“罢了,你回去好好伺候吧,太后身边离不得人,这两日你跟湘君要辛苦些了。”   宋妈妈又低着头回到里屋,面上表情跟方才湘君如出一辙,皇帝看她进来便道:“太后生病,正是要好好歇一歇的时候。几位太妃来请安也好侍疾也好,三三两两的错开同行,叫太后觉得有人关心她,但是也别太过喧闹的好。”   姜太妃立即搭腔道:“皇帝说的很是,今儿是才知道娘娘病了,等下回我们就是几个人搭伴儿来了。”   皇帝点点头,站起身道:“朕还要处理政务,你们也别坐得太久。”   只是他走了没两步,听见后头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都这会儿了,怎么还不见魏贵太妃来?”   皇帝脚步一顿,绕着屏风便出去了,许元姝见他出来,也站起身来,手一伸皇帝就拉了上去。   “你夜里怕是只睡了两个时辰,今儿不如歇一歇?大臣们还有五日一次的休沐呢,当皇帝的也别太累。”   皇帝想了想,便对施忠福道:“去说一声,今儿不见大臣。”   不过等到了长乐宫,皇帝坐了没一会儿便道:“还是得叫他们拿奏折来看看。”   许元姝叹气,道:“知道你是闲不下来的性子。”又问:“陛下是在前头看,还是在后头看?”   皇帝知道她的后殿是从来不叫外人进来的,连能进来的宫女太监都是有限的几个,可是在前头看……皇帝虽然天天跟她一处,可还是想看看她白天做些什么。   “在后头看,有点困,可能看不了两本就要歇一歇。”皇帝先解释了一句,又吩咐道:“去跟六斤说一声,叫他拿些重要的奏折来。”   许元姝心里跳了两下,不过面上却是笑容,“那我帮你磨墨?”   皇帝的视线就落在了她肚子上,许元姝笑道:“我坐着给你磨墨。其实我白天也没什么事儿,现如今连针线活儿都不让做了,我除了看看游记,就是在外头乱逛了。”   皇帝犹豫片刻,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很快六斤就拿着奏折过来了,听见动静,许元姝笑道在皇帝胸口一推,道:“你别起来,我去拿。”   许元姝到了门口,正好看见六斤等着,她吩咐守在门口的小宫女,“去拿泉水来,磨墨用的。”   待小宫女走出去两步,勉强还能听见的时候,许元姝又道:“折子拿来吧。”   六斤双手一捧,把折子递过了头顶,许元姝看见周围没了人,这才飞快地道:“太后是装的,她娘家、会同馆、贵太妃家里,都得差人盯着些。”   六斤应了声是,正要走,许元姝忽然想起荣庆王来,太后连荣亲王都不放过,难道会放过跟她明显不对付的齐王府?   “还有齐王府。”许元姝吩咐道。   “娘娘放心。”六斤又应了一声,道:“奴婢在司礼监,若是陛下有什么吩咐,请娘娘派人通传一声。”   许元姝点了点头,道:“你去吧。”   回到屋里,皇帝看她一眼,道:“说了什么?怎么去了这样久?”   许元姝一笑,把折子放在了桌上,道:“你看他拿了多少折子来?”   皇帝笑了笑,双手揽在她腰上,“是我没吩咐清楚,我只说了叫他拿重要的折子来。”   “陛下担心我吓唬你的太监不成?”   皇帝稍稍用了点劲儿,许元姝本就不太站得稳,身子一斜,双手就撑在了皇帝胸口。   “不怕,你方才在慈宁宫吓唬人的时候,里头鸦雀无声,特别有威严。”   许元姝头一偏,微微笑了两声,眼珠子一转,又道:“他还说一直在司礼监守着,陛下有事儿只管吩咐。”   皇帝扶着她的腰等她站直,又起身给她搬了椅子过来,道:“好了我的许娘娘,今儿皇帝除了你谁也不见,快磨墨吧。”   许元姝这才满意地笑了笑,袖子一挽,露出两节入白玉一般的胳膊来,“陛下专心的看折子,别老看我。”   慈宁宫里这会儿已经安静了下来,头一波探病的太妃们走了,后头侍疾的王妃还没来。   太后才喝了药,虽然还有点没精打采的,不过眼睛里闪烁的都是精光。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道:“幸亏只吃了那么一点,不然哀家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醒来。”   “娘娘。”湘君跟宋妈妈齐齐叫了一声,又把许元姝为难她们的事儿说了一声。   太后冷笑一声,“哀家还在呢,她就敢这么动手,若是哀家不在了……”她视线落在两人身上。   “哀家为了你们两个,也不能留着她祸害大魏后宫!”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小宫女的声音,“魏贵太妃来探病了。” 第397章 会同馆成了焦点   “闹得这么大,她现在才来, 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太后脸上甚至有了一丝笑意, “去请她进来吧。”   这个时候来,表面上看是两人关系不好, 魏贵太妃她是拖到不能再拖的时候来。   可是换个角度, 她未尝不是想避着人,至于避着人是为了什么……   太后头一偏,看见魏贵太妃已经进来了。   “娘娘。”魏贵太妃在床边坐下,关切的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两下,道:“咱们这把年纪, 可千万不能再贪嘴了。”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慢悠悠地说:“你还能再贪两年。”   说完这一句,两人谁都没说话,魏贵太妃坐在床边, 把太后的脸看了个遍。   的确是很憔悴了,连眼睛都浑浊了不少, 这一点做不了假, 魏贵太妃暗自点头,她是真病了。   太后自然能察觉到魏贵太妃的视线在她身上徘徊,虽然现在看起爱她是来幸灾乐祸的,不过魏贵太妃想要的东西都没有到手,她身上满都是破绽。   “行了,看完就走吧。”太后叹道:“她们早上过来,叽叽喳喳的说了一早上, 哀家得好好歇一歇。”   魏贵太妃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解释道:“我就是为了不吵到太后,所以没赶着过来。”   太后心中冷笑,她赶这个点来,打的主意就是叫她别好好休息。   “……”太后忽然长叹了一口气,“早上看见皇帝,哀家这心里就满是担心,想休息怕是也歇不了,哀家要问你一件事。”   魏贵太妃道:“娘娘请讲。”   “当初……先帝还是靖王的时候,头几年守着卓氏,卓氏也一直生不出孩子来……皇帝被你养了这几年,跟靖王也有了几分相似……哀家这心里担心。”   太后长叹,语气里甚至也有一点迷茫,“若是当初靖王纳了侧妃,现如今儿子怕是都十三四岁了……唉,皇位又怎么会旁落。”   魏贵太妃的呼吸顿时急促了,尚明的遗诏上是说孩子太小不得用,这才传位给尚平的。   他要是有个年长的儿子呢?哪怕当初没过继卓氏的儿子呢?   “许是哀家杞人忧天了……可哀家身为太后,总是要劝着皇帝开枝散叶的,皇家枝繁叶茂才是兴盛之相。”   想起皇位旁落来,魏贵太妃心中有点乱,道:“娘娘快别担心了,您平日里身体健康,也没什么大毛病,平安脉都是日日请的,不过是吃了两块西瓜,等清出去,三五天就能好。”   太后自嘲般笑了一声,“吃两块西瓜就能躺三五天,哀家这是活不久了……”   话音刚落,湘君端着药碗进来,轻声道:“娘娘,该吃药了。”   魏贵太妃站起来让出位置,宋妈妈又上前一步,小声道:“娘娘,太后娘娘吃了药怕是要睡一睡。”   魏贵太妃点了点头,等太后吃过药,便又上前道:“娘娘好好休息,我等晚上再来看你。”   她看见太后一脸的褶子,因为只穿了里衣,平日遮在领子里头的脖子也看得清清楚楚。   皮都松得掉了下来,上头满是黄褐色的斑点,太后是真的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   昔日的对手就要落幕,可自己并没有胜利,魏贵太妃心中生出点感慨来,转身出了慈宁宫。   刚走到慈宁门,她就瞧见进宫来侍疾的王妃们,等众人行过礼,魏贵太妃道:“太后刚吃了药歇下了,你们小心别吵着她。”   慈宁宫里,太后并未叫侍疾的众人进来,只叫她们在外头大殿等着。   “哀家如今也只能在这些外命妇面前当一当太后了……”太后叹了一声,道:“药明天再吃,哀家没想到如今这身子虚弱到这个地步,才吃了八分之一就扛不住了。”   湘君跟宋妈妈两个在太后面前立着,都是皱着眉头一脸的担忧。   太后笑了笑,“好了,以后再不说这样的话了。”她看了一眼宋妈妈,道:“你去一趟会同馆,带两套——如今是八月了,那就给嫡女一套菊花的头面,庶女一套桂花的头面,就说……太后过两日要见她们,叫她们好好准备着。”   宋妈妈应了声是便出去,湘君上前扶着太后躺下,给她掖了掖被角,轻声问道:“娘娘可要奴婢做什么?”   太后闭着眼睛,声音阴沉,“你……还要再等一等,等这水混了再说,等哀家看一看她们的反应。”   “等魏氏晚上再来……哀家要听一听她说什么。”   魏贵太妃走回慈庆宫花费的时间几乎是平常的两倍,太后的话叫她的心乱了。   她一开始的确是懊恼于尚明没留下个年长的儿子来,从尚明到卓氏,甚至连自己,她都骂了个遍。   只是最恨的还是卓氏,若是她再聪明一点,何必要过继她的儿子?   若是恭越还在,说不定就是另外一个局面了。   可是这些念头没在她的脑海里停留多久,毕竟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再懊恼再骂都无济于事。   她纠结的是太后说的第二件事情。   尚平没有儿子。   纵然是许氏这一胎生了儿子出来……若是尚平忽然死了呢?   他也没有年长的儿子……甚至未来四五年之内他死了,都不会有年长的儿子。   可是死的突然就不会有遗诏,没有遗诏就该是儿子继位,或者他没有儿子……   魏贵太妃长叹了一口,恶狠狠地说,“真不愧是太后!”   她深吸一口气,暗自告诉自己,千万不能被太后蛊惑,她现在最主要的还是当上太后,不然想什么都是无济于事。   “去!”魏贵太妃一回到慈庆宫便道:“去叫尚锡来,他哥哥没有了,我年纪也大了,他有三个姐妹要照顾,不能再这样无所事事了,明年出了孝他就该成亲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没有尚明给他撑着,他必须得好好用功!”   齐公公听见贵太妃这个咬牙切齿的语气,连问都不敢问一句,直接拿了牌子就出宫了。   长乐宫里倒是一片安静祥和的气氛。   许元姝看着皇帝吩咐人送来的鱼缸,很是开心。   鱼缸是白瓷的,里头两株株水草,九只颜色鲜艳的龙鱼游来游去,上头还用水晶磨了一块透明的板子,能当桌子用。   领头的太监点头哈腰的笑,道:“陛下吩咐把靠窗户那个罗汉床上的炕桌换了,给娘娘解闷。”   许元姝点了点头,去了西稍间坐着。   不一会儿太监换了东西离开,张忠海进来道:“给了领头的太监一两银子,剩下都是一人半两的小锞子。”   许元姝应了声是,甘巧又进来,回道:“北安门来的消息,太后跟魏贵太妃都差人出去了。太后派了宋妈妈去会同馆,魏贵太妃差人去叫宁王进宫。”   一个想从新罗王女开始,一个……宁王是个纨绔性子,找他出主意那是天方夜谭,所以是太后说了什么。   这宫里的确是没有永远的敌人。   “魏贵太妃去看过太后了?”许元姝问道。   甘巧应了声是,道:“一回慈庆宫就差人出去了。魏贵太妃回去的路上走了两刻钟。”   “去叫昨儿去会宁馆晾衣服的女官来。”许元姝吩咐。   甘巧稍稍犹豫了一下,解释道:“昨儿她来回话的,只是奴婢瞧见陛下来了,就没叫她进来。”   许元姝道:“不是什么事儿,去叫她吧。”   会宁馆这两个人不重要,连魏贵太妃的侄女儿也一样不重要,她们都是个引子,为的就是引出太后出来。   现如今太后已经有了反应。   不过先手的都是诱饵……她就不信太后没有后手,不过这倒是也不用她担心,外头有六斤看着,她能从守门的太监那儿得到消息,六斤得的消息只会比她更详细。   很快,昨儿那宫女就到了长乐宫,许元姝在前殿的东次间见她。   “娘娘。”那宫女也不等问话,行完礼就干干脆脆的回话了。   “昨儿奴婢陪着魏县君去会同馆,进去先喝了茶,魏县君先问了她们喜欢什么花样子,又问了首饰,这才叫奴婢开始量尺寸。”   “午饭也是在会同馆吃的,两位王女还拿了新罗带来的酱菜请县君品尝。”   “下午奴婢在外头奴婢群房待着,两位教宫规的宫女也在,魏县君陪着两位王女说话,未时二刻的时候,两位王女送魏县君出来。等出了会同馆,魏县君吩咐奴婢先不忙着安排人做衣裳,她明儿——也就是今儿还要去,带上几色布料,看看她们两个适合什么颜色。”   许元姝问道:“所以昨儿没教宫规?”   宫女迟疑了片刻,应道:“后头是没有教的,两位宫女都跟奴婢一处待着,不过奴婢去的晚,早上许是教了些的。”   许元姝点点头,道:“你下去吧。这事儿已经交给魏县君管了,你听她的吩咐。”   宫女心中略有忐忑,不过主子的吩咐是不能说不的,况且这位又是皇帝的宠妃,后宫现如今唯一能说话的人。   宫女恭恭敬敬行了礼,后退着退出了屋子。   许元姝长舒一口气。   这位魏县君还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了,今天试颜色,明天八成要试首饰……   两位新罗王女,比照过来一位是郡主,一位是县主,比她都高,中间还隔了一个郡君的位置,可见她胆子还是挺大的。   只是许元姝还稍稍有点遗憾,太后若是再晚病一天,魏贵太妃必定要被扯到这件事儿里来。   不过也还好,太后帮着她查漏补缺了。   不管魏贵太妃是谁扯着进来的,又为了什么下场,她既然进来了就别出去。   现在局面充其量只是路上的一小滩水渍,不过等她真正踩上来,她就会发现这水渍下头其实是一条暗河。 第398章 一天三拨访客(上)   会同馆里,新罗来的两位王女笑容满面, 对着坐在对面的魏南嘉道:“这是我们新罗特有的红参茶, 里头加了红参大枣跟枸杞,很是滋补养颜, 你尝尝。”   魏南嘉端起茶杯来抿了两口, 一脸歉意地说:“还是给我上清水吧,我年纪尚轻,平日在家里母亲也不叫我用这些滋补之物的,后来进了宫,许娘娘更是连茶都不喝, 平日里都是白水,她说水才是万物之源,喝什么都不如喝水。”   这一句话里的陷阱挺多,魏南嘉说完就留心着对面两人的反应。   先开口的是金妍美, 她道:“红参是不如山参滋补的,平日里喝两杯倒也无妨。”   魏南嘉笑了笑, 道:“你真的十七了?看着还没我高呢。”只是不等她们两个又反应, 她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太医说女孩子能长到二十岁呢,回头等你进宫,叫太医给你看看,开个食疗的方子,还能再长一长,我听我姑妈说的,许娘娘当初进宫的时候还没我高呢, 现在已经比我高半个头了。”   “真的?”金妍美一脸的惊喜,道:“我就盼着能再长高一点呢,我都两年没重新量过尺寸了。”   魏南嘉微微一笑,从丫鬟手里接过清水,又抿了两口,道:“对了,我姑妈就是魏贵太妃,许娘娘就是许贵妃娘娘,你们才进去的话,还得叫贵妃娘娘,等跟娘娘熟了,才能叫许娘娘。”   金妍美便又追问道:“贵妃娘娘长什么样子?我听人说她人善心美,宫里娘娘都比不上她。”   金慧贤微微叹了口气,面色略有凝重,三人不过是围着小圆桌坐着,剩下两人如何看不出来。   金妍美没问,魏南嘉问了,“可是吃的喝的不习惯?你放心,宫里的御厨天南海北的菜都会做,回头……若是许娘娘喜欢你,给你从新罗请个厨子回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金慧贤道:“南嘉,我有一事相询。我们在京城已经住了二十天了,许——贵妃娘娘可说了什么时候叫我们进宫?”   “娘娘不是叫你们学宫规?”魏南嘉自然不会说她也不知道,“又差我来给你做衣裳,等你们宫规学好了,衣裳做好了,娘娘自然会宣你们进宫的。”   “光顾着说话了。”魏南嘉诶呀一声,又道:“我今儿来是给你们试试颜色的。”说着她又看了眼立在一边等着服侍的丫鬟,道:“你去叫那婆子带着东西进来。”   等丫鬟出去,魏南嘉又道:“我叫她们准备了各色布匹,娘娘既然说要给你们做衣裳,我得把这差事办得好好的。”   “你们挑喜欢的颜色,宫里绣娘手艺很好,做活儿也快,过两天就能收到了。”   进来的不止一个婆子,一共四个,抬了两筐的布料进来,不过都不是正匹的料子,也就是一尺见方的料子,斜着刚好能整个挡住上半身。   “你们试试,喜欢哪个颜色,回头我叫她们就按照这个颜色给你们做衣裳。”   金慧贤还在看那一筐一筐的布,金妍美已经说了,“我喜欢浅金色的,我记得宫里有一块帕子是大魏宫里的手艺,是当初哪个女官带过来的。”   “双面绣,上头用金丝线勾边,绣得祥云纹,太阳照上去太好看了。”说着她又叹了口气,“可惜后来她们给这帕子上了罩子,也不叫我看了。”   魏南嘉笑道:“你都多大的人了?浅金色……嗯,倒也不犯忌讳,只是金线勾边可能要费些功夫,回头我去问问有没有现成的,给你做个小袄也没什么。”   她们两个这一言一语的,气氛很是融洽,两筐布料也很快试了个遍,只是魏南嘉还不满意,道:“你试试那个茶花红的,唉……不行,太艳了。”   “你再试试那个芝兰紫,唉……也不行,你压不住。”   “涧石蓝不错,把这块放一边。”   “你穿石绿色好看,显得人白。”   这么一挑就快到了中午,每人几乎都挑了十三四样布料出来。   金慧贤看了看外头天色,客客气气道:“不如中午就在这儿吃吧,也顺便歇歇脚。”   魏南嘉摇了摇头,笑道:“不了,我得赶紧进宫把这差事交了,早一天做完,你们也能早一天进宫。”   这么一说,金慧贤倒是不好再劝了。   魏南嘉看见她脸上那表情,又道:“况且这会儿进去,说不定娘娘开心,还能赏我顿饭吃。上回我在许娘娘宫里吃了早饭,不过一碗平淡无奇的粳米粥,叫我现在都忘不了。”   金慧贤带着金妍美送她出来,金妍美还有点依依不舍的样子,魏南嘉挥了挥手告辞,出了院子脸上就没什么笑意了。   会同馆是十几个院子连在一起的布局,魏南嘉出来就稍稍放慢脚步,想着一会儿进宫该怎么办怎么说。   她扫了一眼两人挑出来的布,不由得撇了撇嘴,“我不过客气一下,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人物,挑了这么多,皇后在许娘娘面前都不敢这么做衣裳。”   “幸亏有我,我帮你们捡一捡。”   金慧贤虽然年幼,却是嫡女,性子沉稳不爱说话,所以给她要做些深紫墨绿靛蓝等等大气的颜色。   金妍美年长却是庶女,性子里还带着几分天真,所以给她的衣裳就挑些浅色桃红的,至于她喜欢的浅金色——   她也配?   不过她那个脸是压不住这等颜色,正好给她做一套。   至于数量,四套就行了,不过进宫请安,还想要几套衣裳?   当然她还有另外一个选择,就是挑选两人合适的颜色,把她们身上的优点全都凸显出来,可许娘娘既然叫她把关,这么做就是叫娘娘自己动手料理了,这可不是心腹该做的事情。   魏南嘉脸上有了笑意,只是才抬头,就见前头一个头发梳得光溜背挺得笔直的婆子进来,是太后宫里的宋妈妈!   她正想闪身躲起来,装作没看见,可是一想她是代表许贵妃来的,若是回去跟许贵妃说她看见一个好像是宋妈妈的人,那娘娘就该觉得她没用了。   “宋妈妈。”魏南嘉笑盈盈的迎了上去。   宋妈妈行了礼,道:“魏县君。”   魏南嘉道:“您怎么这个点出来了?眼看着就快到用饭的时候了。”   宋妈妈半低着头,道:“办差而已。”除此之外倒是不肯多说了。   魏南嘉倒也不太在意,她只要确定这个人是宋妈妈就行,她闪开身子,道:“那我就不打扰宋妈妈了。”   她一边走,一边又回头看看,宋妈妈身后跟着两个宫女,手上捧着木匣子,挺大的却不高,应该是首饰。   魏南嘉心中有了主意,上了马车便道:“快一些,赶紧进宫。”   一进宫,她先是急匆匆到了尚衣局,找了昨日跟她一起出去的女官,道:“这四个颜色是给年幼的那位的,两件短袄两件长衫,还有四条马面裙,裙子的颜色你看着配。”   “这是给年长的那位,一样是两件短袄两件长衫,浅色的那个短袄,用金线绣上祥云纹。”   她吩咐完,又急匆匆往长乐宫去。   许元姝这会儿也正跟尚衣局的女官说话,“就用白棉布,不用上色,多洗几次洗到软,不要浆洗,也别绣花,缝边的时候用暗针,别有线头出来。”   那女官忙应了,道:“娘娘放心,一定不叫磨了小主子。”   许元姝点点头,这女官刚出去,甘巧便进来道:“娘娘,魏县君求见。”   许元姝挑了挑眉毛,看了屋里的大钟。   还有一刻就午时了。   她嘴角不由得一挑,这个点进来,要么在她宫里看见皇帝,要么……从她宫里告辞出去遇见皇帝。   前者要屏息静气装作自己不存在,后头……就能跟皇帝说两句话了。   “叫她进来。” 第399章 一天三拨访客(中)   许元姝身后跟着宫女,一进去前厅就见魏南嘉起身, 满面笑容的迎接她。   “贵妃娘娘今儿这一身是真好看。”   她如今有孕在身, 肚子也大了,衣服上的配饰都卸了下来, 连头上的钗也只有两三支, 只要能固定住头发就行。   至于身上这一身,不过是家常衣服,还是过了两次水洗得半新不旧的。   可见魏南嘉就是为了奉承她,还是不怎么走心的奉承。   “你坐你的。”许元姝也不点破,冲魏南嘉点了点头, 魏南嘉恭恭敬敬地等她先坐,待许元姝端起茶杯抿了两口,魏南嘉开口了。   “娘娘吩咐的差事已经做好了。”   许元姝放下杯子看她。   “按照嫡庶,给公主还有翁主每人各做了四身衣服, 也叫她们自己挑了颜色,尚衣局精精细细的做了, 兴许半个月就能好。”   许元姝瞧她一眼, 漫不经心道:“一人四身?”   魏南嘉来的时候已经想过一遍了,见她追问一点都不紧张,笑道:“要是多做几身也没什么,只是这个时候正好换季,做多了也是放着。”   “再者这边饮食比她们那边要精细许多,听会同馆的下人说,不过一个月她们脸上就圆了起来, 不如等她们习惯了,身形稍稍固定下来再说。”   魏南嘉一边说,就又冲着许元姝笑了笑,“宫里虽然不缺这个,可也不能浪费不是?”   许元姝点了点头,道:“你想得周到,以后不管去哪儿都要这么办事。”   魏南嘉的眼睛亮了起来。许元姝知道自己说的是以后出嫁,只是她这话明显是有歧义的,也能理解成以后进宫。   她没解释,就叫魏南嘉这么误会着。   屋里稍稍安静了片刻,许元姝没再说什么,这是叫人告辞的意思,只是魏南嘉没走,她头微微一扭,小声道:“从会同馆出来的时候看见太后宫里的宋妈妈了。”   许元姝看她皱起了眉头。   “……送了东西给她们两个,兴许是头面。”   许元姝嗯了一声,道:“毕竟是新罗来的王女,太后娘娘送些东西也是应该的。”   魏南嘉一笑,眉头松了开来,恭维道:“娘娘一说我就不紧张了。”   说完她站起身来,笑道:“娘娘好生歇着,我先告辞了。”   许元姝也没留她,点点头就算过去了。   只是魏南嘉还没走出屋子,甘巧就带着青花进来了。   青花上前行了礼,道:“娘娘,贵太妃听见魏姑娘进宫,心中很是挂念,特意叫奴婢来带她去慈庆宫,好跟贵太妃说两句话。”   魏南嘉脸上的笑容立即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难堪还有紧张,脸颊绯红,鼻尖似乎还有汗。   许元姝也没有掩饰她脸上的惊讶,这话……魏贵太妃这是在给她侄女儿拆台不成?   宫里人说话都含蓄不假,可这里头的意思也是明明白白的。   这就是告诉她,魏南嘉很久没有去慈庆宫请安了,这就是在上眼药。   许元姝微微点头,道:“你们早些去吧,甘巧替我送送她们。”说着又对魏南嘉道:“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别叫贵太妃等久了。”   众人一一行礼出去,许元姝的手搭在扶手上,想贵太妃这一出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是不想叫侄女儿进宫伺候皇帝?不见得。   怕是警告的意思居多,告诉魏南嘉,就算她真的进宫当了娘娘,也越不过魏贵太妃去。   不过这就跟她没什么关系了,许元姝轻轻敲了敲扶手,魏南嘉怎么都不会进宫的。   许元姝正想着,外头传来说话的声音,她站起身来缓缓走到门口,听见院子外头传来行礼请安的声音。   “陛下。”   “起身。”   许元姝听见皇帝的声音,外头的魏南嘉看见了皇帝的人。   皇帝样貌上佳,从小又是锦衣玉食的长大,加上又当了快一年的皇帝,身上威严渐重,背着光站,阳光洒在明黄色的金丝龙袍上,两者交相辉映,在皇帝周身形成一圈浅金色的光晕。   就是用天人之姿来形容也丝毫不夸张。   魏南嘉站起身来的时候,觉得自己腿都软了。   “陛下……”她这一声比别人晚一些,也比别人的声音小一些,像是只说给自己听的。   只不过几人在长乐宫门口,还有守门的太监上来行礼,除了得了魏贵太妃吩咐前来唤她的青花,别人倒是没察觉到什么。   青花扶了她一把,感受她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陛下。”她上前一步道:“奴婢是来带魏县君去慈庆宫用午饭的。”   皇帝嗯了一声,视线在她两人身上划过,青花觉得手上的胳膊一瞬间颤得更厉害了。   “去吧。”皇帝道:“好好陪着贵太妃用饭,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多谢陛下。”魏南嘉连声音都激动得抖了起来,又弯下膝去行礼。   皇帝这次没理她,转身就进了长乐宫,甘巧跟青花点了点头,转身也进去了。   “咱们也走吧。”魏南嘉语速飞快,走过长乐宫的地界才发觉自己的心在砰砰砰的跳。   皇帝是什么意思?   皇帝叫她别委屈自己——她要当娘娘了!   魏南嘉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笑容来,怎么也抑制不住的笑容,旁边的青花却皱起眉头来,只是一来她跟魏南嘉没什么好说的,再者这种事情是要回报给主子的。   所以两人各怀着心思,却又一个比一个激动,一路沉默不语往慈庆宫赶去。   皇帝迈进长乐宫的宫门,就看见许元姝倚着木门冲着他笑,“陛下回来了。”   皇帝飞快走到她身边,把人扶住了,小心道:“小心下头台阶,咱们沿着抄手游廊慢慢走回去。”   “原先想着做个台阶也显得宫殿尊贵,却没想你有了身子上下不方便。”   “也还好。”许元姝道:“纵然是常人,走急了也会磕绊的,我过台阶的时候慢慢走,脚抬得高一点就好了。”   两人回到后头的宫殿里,天气凉快下来,洗漱就没那么费工夫了,也不用特意去擦身子,就是换了常服,又有宫女端了热水上来洗脸洗手。   “我打算把她嫁去南阳伯家里,嫡二子。”   许元姝眉头微微一皱,“这人我倒是没听过。”   “在南边。”皇帝想了想,“我记得是在丹徒县,属应天府管辖。”   许元姝点点头道,“倒是个富庶的好地方,想必贵太妃也是满意的。”   “这些日子也就别拘着她了,想进宫就叫她进,去了那边,怕是再见不到贵妃了。”   许元姝应了声,听见皇帝又叹道:“她常常进宫,魏贵太妃还要差人来叫她用饭,想必是心里也有了预感。”   许元姝没忍住笑了出来,皇帝看她,许元姝把头一偏,正好看见甘巧在外头等着,她招了招手,问道:“有什么事儿直说。”   甘巧忙进来行了个礼,道:“尚衣局的人来了,说是魏县君给新罗王女挑的东西,想请娘娘过目。”   这事儿她不是叫甘巧管着了吗?还是这布料挑得太出挑了?她不敢做主?   许元姝扫了一眼皇帝,道:“你说说是怎么回事儿?”   甘巧送了口气,转身出去拿了东西,道:“这是给新罗公主的,这是给新罗翁主的。”   许元姝立即便想起前头魏南嘉说的按照嫡庶给挑的布料。   “她倒是用心。”许元姝说着就回头看了一眼皇帝,道:“这下不怕她在南阳伯家里吃亏了。”   “就这么做吧。我既然用了她,自然不会驳回她的主意。”   甘巧领命出去,皇帝在她身边坐下,道:“我看这颜色挑得挺好。”   许元姝道:“你还记得这王女年幼的是嫡女,年长的是庶女?”   皇帝想了想,道:“朕日理万机——”   许元姝看着皇帝,皇帝轻轻咳了两声。   “她给这位刚过十五的嫡女挑的是深紫、深蓝、深绿,还有灰粉。给十七的庶女挑的是桃粉、玫红、草绿还有浅金。”   “我听前头去教书的宫女说过,嫡女性子沉稳,人也长得白白净净。庶女活泼些,听说原先在新罗也不拘着她读书,因此倒是不如她妹妹白皙。”   皇帝一边点头一边嗯,道:“这颜色倒也合适。”   许元姝心中生出几分哭笑不得的感觉来,道:“配身份合适,配人就不合适了,穿着不好看。”   皇帝的目光在许元姝身上绕了一圈,像是在回忆什么的样子。   “我觉得你穿什么颜色都好看。”   许元姝长叹了一口气,道:“行吧,咱们先吃饭。”   皇帝跟着点了点头,伸手就来拉她,道:“别把朕的贵妃饿着了。”   许元姝顺着他的力道起身,至于宋妈妈也去了会同馆,这个就不用说了。   一来免得叫皇帝记上宋妈妈,二来吃饭的时候不就不给皇帝找不痛快了。   当然太后这举动不用想也知道是要宣她们两个进宫,若是提前说了,她们进不来怎么办?   她们若是不进来,皇帝又怎么给太后狠狠记上一笔?   不过还有一点,虽然她知道这是太后要宣人进宫了,可万一闹出来太后不承认呢?   所以还是等人进来给皇帝看了再说吧。   会同馆里,宋妈妈这会儿已经坐在新罗两位王女面前了,她把手中东西往前一推,声音显得很是倨傲、   “这是太后娘娘赏你们的,太后娘娘的意思,是叫你们三日后进宫。”   “啊!”   两人脸上都是诧异,金妍美甚至不自觉的叫了出来,“真的能进宫了吗?”   宋妈妈点了点头,道:“太后娘娘宣召,谁敢不从?”   金慧贤的眉头却紧紧锁了起来,她小心却又坚定的问,“是进宫一次,还是就此住在宫里?” 第400章 一天三拨访客(下)   宋妈妈面色一凝,心中却是微微一叹, 她问道:“进宫一次当如何?若是从此住在宫里, 你又当如何?”   气氛稍微凝滞了些,金慧贤皱了眉头, 面上有了一丝惶恐, 金妍美虽有点不韵世事的感觉,可是到了现在,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她的目光在慈宁宫来人跟自己妹妹两人间看来看去,一句话都没说。   宋妈妈看着她, 既然能做出这幅表情来,想必是已经明白太后的意思了,倒是个聪明人……就是可惜了。   金慧贤微微吸了口气,心里想的只有一句“人在屋檐下”, 她冲着宋妈妈轻轻点头,道:“烦劳您回宫的时候替我谢谢太后娘娘。”   宋妈妈应了一声, 道:“娘娘最是喜欢年轻的女孩子。”她将盒子打开, 道:“这是太后赏的首饰,进宫那天就带这个。”   “谢娘娘赏赐。”她扫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庶姐,懵懵懂懂的还不知事,金慧贤又深吸了一口气,道:“宫里的贵妃娘娘差人给我们做了衣裳,三天怕是做不好。”   “你们来就没带这边式样的衣裳?”宋妈妈反问一句,“最近一次去新罗的女官……我记得是三年前到的吧?”   金慧贤轻咬下唇, 道:“倒是带了两身。”   “换了就是,几代没变过式样了。”   宋妈妈说完又道:“太后娘娘的意思已经带到了,你们好生准备着,好好沐浴了,后天辰时宫里会派人接你们。”   宋妈妈站起身来,金慧贤也跟着站了起来,小心问道:“除了拜见太后娘娘,可还要去拜见别的娘娘?”   宋妈妈原本都迈出去好几步了,听见这话忽然停了下来,她转身道:“太后娘娘想见一见你们,至于后来你们想见谁……那就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了。”   “不用送了,这会儿日头正艳,小心晒了脸红。”   宋妈妈说完便离开了,金慧贤看着她的背影,想着今天过来的这两拨访客,还有宫里有孕在身的许贵妃,还有这些天打听出来她独宠的消息……   金慧贤重重叹了口气,转身回了房间,一扭头便看见桌上的首饰已经被金妍美打开了。   “你这是做什么!”   “你看这个——”   金慧贤一声训斥,金妍美立即放下手里东西站了起来,金慧贤一声叹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   看见金妍美还是一脸的恭敬,金慧贤心中也有些烦躁了,道:“难道你就一点都没听明白?”   “请公主吩咐。临走的时候,她们都叫我听公主的,公主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嗯。”金慧贤叫她坐下,看着桌上的头面,一点点想着宋妈妈的话。   “咱们这次进宫不是正式的,就是太后想见咱们……”   “太后跟贵妃不和,太后这是要利用咱们……”   “至于贵妃娘娘……叫咱们学宫规,今天来的那个不过是个县君,言语里也带了几分傲慢……”   金慧贤的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金妍美道:“太后毕竟隔了一层,咱们毕竟是要在贵妃手底下的,不如装病?”   “不行!”金慧贤立即就拒绝了,“不给太后面子……进宫也讨不了好。”   她重重叹了口气,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好在咱们是新罗来的,总是要给咱们几分面子的……至少这头一两年不用太担心。”   说的是不用担心,可她依旧是眉头紧锁,“可若是陷入后宫争斗里,又怎么跟皇帝进言,叫他多给新罗粮食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金慧贤从沉思里挣脱开来,道:“先吃饭,然后去试试带来的衣裳可还合适,趁这两天还能改一改,后日进宫……除了太后,宫里所有人咱们都要去见一见!”   金妍美应了声是,出去吩咐饭菜了,金慧贤又在想宋妈妈的话。   ……几代没变过样式了……   这说的是什么?寻常女子穿的袄裙,差不多三四年就能变一变,唯一不变的只有大礼服。   太后的意思,是叫她们穿着大礼服进宫……她们的确是带了大礼服来,可穿着这东西进去,就是威逼皇帝,威逼贵妃了。   那也只能装着没听明白了,金慧贤叹了口气,转身去了内室,“把带来的衣裳都拿出来,我试一试。”   那边金妍美吩咐完,也回到了内室,跟金慧贤一模一样也叫宫女拿了衣裳来。   跟金慧贤要试所有的衣服不一样,她只叫宫女拿了一身星蓝为主的袄裙配短袄。   金妍美穿了衣裳,坐在镜子前头看着自己,想起临走时候程尚宫的吩咐。   ……这个颜色是当日贺妃娘娘最喜欢的……   ……她喜欢的妆容,她喜欢的头面,她喜欢的菜,她喜欢的景儿……   ……贺妃娘娘是皇帝的母妃,皇帝孝顺至极,只要能从你身上想起贺妃来,你就能在宫里安安稳稳的活下去……   ……可这还不够,你是去当妃子的,你要让皇帝能从你身上看出来一点点贺妃的痕迹,可是又不能全然的学贺妃,要让他知道这是缘分,而不是把你当成他的母妃……   ……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很是善良,耳根子也软,当了一年的皇帝想必是有所变化的,这个度你得自己掌握……   ……最重要的一点,小心许贵妃……   金妍美冲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她终于有机会进宫了。   太后想叫她们跟贵妃打擂台,所以进宫是一定能看见皇帝的,只要能看见皇帝——   金妍美又冲着自己一笑,眼神里全是妩媚,一点天真都没有。她听见另一间屋子里的动静,微微一叹。   思前想后那么多有什么用?   想着左右逢源?   横竖她们是新罗来的,这一两年怎么也出不了事儿,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多多试探皇帝的喜好。   毕竟她们是来伺候皇帝的,太后、贵妃,不过是不相干的人。   金妍美对着镜子梳妆打扮,听见她的嫡妹又叫了随行的官员进去商量,不由得冷笑一声。   程尚宫说得很对,别看公主从小被教养得极好,可是她是新罗来的,在宫里更加不可能管事儿,她这样的做派,上头没有人会喜欢的。   所以她正好是个靶子,等她倒下去,新罗来的人就剩下自己一个了,那就更不会有人来对付自己了。   “多谢妹妹。”金妍美对着对面屋子喃喃一声,扬声叫了宫女进来,“给我修成柳叶眉。”   跟贺妃娘娘一模一样的柳叶眉。   等吃过午饭,金氏姐妹两个对面坐着说话。   “我听她们说柳叶眉是这两年时兴的。”金妍美解释道:“先画了这个进宫,眉毛也长得快,不行再改。”   金慧贤点了点头,外头忽然又来了人,“公主,福清大长公主府派了人来,求见公主。”   这是皇后的家人!   金慧贤的眉头立即就皱在了一起,金妍美道:“你别皱眉了,回头该起褶子了。”   金慧贤的眉头不过舒展了片刻,就又皱了起来,道:“叫她们进来吧。”   福清大长公主府派来的是一位年长的嬷嬷,鬓角花白,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看着很是干练。   这嬷嬷先是上前行礼,转身又从外头等着的几个婆子手里接了东西过来,道:“这是大长公主府的贺礼。”   东西分了两份,看样子无外乎头面布料衣裳等物,金慧贤点了点头,道:“替我谢谢你们家主子。”   嬷嬷客客气气的笑了笑,道:“公主的官话说得真好,跟京里土生土长的没什么区别,还有一桩生意——”她一边说,一边又从袖口抽出一张纸来递了上去。   金慧贤扫了一眼,立即就变了脸色。金妍美头一歪就想去看,没想纸被挡住了。   “这事儿您能做主?”   嬷嬷笑了笑,道:“当然具体的细节还得仔细商量,可这上头的量,左右差不过一两成。”   金慧贤点了点头,道:“我应下了。”   嬷嬷道:“皇后娘娘带着安阳公主住在西苑,西苑风景极佳,您若是有空也去看一看,不会失望的。”   这嬷嬷很快就告辞了,从新罗离开快一年的时间,金妍美第一次在金慧贤脸上看见了由衷的笑容,她咬了咬唇,小心问道:“她……那老嬷嬷要做什么生意?”   金慧贤冲她笑了笑,“粮食生意,一年两万石的粮食。”   “可是皇后不受——”   “你去歇着吧。”金慧贤打断了她,说完又对宫女道:“叫朴大人来。”   金妍美皱着眉头离开了。   过了申时,太阳渐渐偏到了西边,照在宫里的琉璃瓦上,整个皇宫都变成了金黄色。   许元姝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张忠海,道:“会同馆还真是热闹。”   这话听不出喜怒来,张忠海小心应道:“宋妈妈待了不过一刻钟,大长公主的人最多只待了一炷香的功夫。”   许元姝拿指甲轻轻磕了磕杯子,发出清脆的声音来。   真要想说什么,就算是一次擦肩而过,三五个字的功夫消息就出去了,时间长短当真做不了什么数。   张忠海抬头看了一眼,道:“里头说了什么没打听出来,要么——”   “不用了。”许元姝道:“留一只眼睛看着,不用太过费心。”   太后和皇后想要什么,就是用指甲盖想也知道了,她们再怎么跳也到不了自己面前。   张忠海应了声是便离开了,没过多久甘巧来了,道:“娘娘,慈宁宫的湘君病了,听说是前两日伺候太后,几日未眠,染了风寒,太后要送她出宫修养。”   听见这个消息,许元姝嘴角微微一翘,湘君?   “不用拦着。”许元姝吩咐道,她不相信湘君是真病,所以太后总算是出手了。   下头就看六斤能抓住多少了。 第401章 贵太妃想要你的命   虽然宫外头有六斤看着,不过宫里……许元姝觉得她还是得给太后找点事儿的。   她得配合太后。   “你——”她扫了一眼甘巧, 道:“你是我贴身的宫女, 又是长乐宫的女官,你去替我送送湘君。再去带上几个医婆, 好好的看一看慈宁宫, 怎么就她们多病多灾的?”   甘巧应了声是出去,许元姝不知道想起什么来,脸上有了笑意。   约莫一盅茶的功夫。   “你可是想起我来了?”   皇帝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许元姝瞧他一眼,笑道:“我是想着我现如今不能大口的吃螃蟹, 皇帝也没法大口的吃螃蟹,这么一想,心里就痛快了许多。”   “你呀。”皇帝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道:“等明年这个时候你就能好好吃了。”   许元姝瞪他,“快别来馋我了。没几日便是八月十五, 你可想好怎么过了?”   想是想过的, 尤其是夜里湖面泛舟,可是西苑里住着皇后,叫皇帝心里不太痛快,早知道就给她另找一地方了。   “自然是咱们两个过。”皇帝应道,他又看了看许元姝的肚子,补充道:“咱们三个过。原想带你们回鲁王府泛舟的,只是你这身子不方便, 咱们就在长乐宫赏月吃月饼可好?”   许元姝微微叹了口气,道:“也只能如此了。”说完她又推了推皇帝,道:“那你这两日也得说一说,陛下勤俭节约,中秋不办宴会了。”   皇帝立即就明白她什么意思了,跟着道:“一家赏一盒月饼?也不能多,一盒就四块小月饼。”   许元姝笑了起来,道:“怕是要抢。”   “宫里的月饼其实不太好吃。”皇帝也跟着笑了起来,“我总觉得太甜,四块一家子吃刚好。”   能叫皇帝赏月饼的,自然都是高官,年纪大加上一大家子人,分起来一人怕是就只有一口了。   “尝个味儿就行。”   等吃过饭,皇帝进去洗漱,没过多久许元姝就见甘巧进来。   甘巧行了礼道:“湘君面色灰败,是叫人扶着出宫的。”   许元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面色灰败是能画出来的,叫人扶着更是能装,这倒是没什么好说的。   “太后还说了什么?”   甘巧道:“奴婢去的时候,正好看见湘君被人扶着出来,宋妈妈搀着太后,太后眼睛是红的,说叫她好好养病,等病好了再接她回来。”   “奴婢等湘君走了,上前行礼,又说要差人好好打扫慈宁宫,只是太后没有理睬奴婢,直接就叫人关了大门。”   许元姝眉头微微一皱,太后这是为了什么?   她竟然从太后的举动里看出几分隐忍来……太后是想叫她觉得她这是真的病重?   还是为了掩盖什么?   比方宋妈妈差人去会同馆给金氏姐妹送东西?送东西她是信的,可是太后的目的必定不是送东西,八成是想叫人进宫。   太后重病……选皇帝嫔妃候选人进宫,这事儿大面上谁都挑不出错儿来。   许元姝冷笑了一声,转身去了净房。   皇帝刚穿了里衣,身后站着个小太监给他梳头,许元姝进去便坐在软塌上,叹道:“太后对她手底下的人倒是挺好,湘君给送去太后娘家养病去了。”   “湘君若是在宫里,纵然是慈宁宫的大宫女,也不好找太医给她看病,到了外头,就能好好的请大夫给她瞧病了。”   皇帝还没想好该怎么说,许元姝就起来拿了外袍,等在皇帝身后。   晚上这会儿梳头很是简单,只上了玉簪子,连冠都不用带的,况且她进来,小太监的动作就更快了。   梳好头太监出去,许元姝给皇帝穿上外袍,笑道:“别着凉了。”说着又轻轻的推了推皇帝,等他转过身来,许元姝又踮着脚尖给他系扣子。   皇帝不用伸手就感觉到他的贵妃带着他的孩子靠了上来,皇帝伸出手来,帮许元姝托着肚子。   他果然没心思再去想太后怎么样了。   这不过是先提醒一句,现在还看不出来效果,可许元姝知道太后叫湘君出去,那一定是要办大事儿了,这么一来,等六斤查出什么东西来……皇帝对太后的恶感就又要升一升了。   许元姝冲着皇帝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痒。”   皇帝觉得自己心里也痒了起来,轻笑道:“原先你靠过来,先靠上来的可不是肚子。”   许元姝脸上微微一红,头一偏便换了个话题,“我觉得我长高了,现在不用踮得那么高也摸得着你的脖子了——”她忽然一顿,像是才想起来的,“你说错了。”   “原先是我靠着你,现在是孩子靠着你。”   这话说的很是得意,明显是因为想到了反驳的话。   皇帝原本托着她肚子的手就换上她的腰,虽从前头看不出来了,不过后头的腰窝还在,皇帝又往上移了移,微微用力,又往前一顷,等两人胸口也贴在了一起,道:“这么才对。”   许元姝伸手在他胸口一拍,道:“里头闷闷的,咱们赶紧出去。”   皇帝忙松了手,道:“才洗漱完,你该晚一点进来的。”不过话虽然这么说,他脸上却是笑容,明显是觉得他的贵妃离不开他叫他很是欣喜。   太后娘家的爵位虽然叫给撸了,不过太后还在,府邸倒是没叫他们让出来。   到了晚上,后门里出来三辆马车,朝着不同的方向去了。   其中一辆马车上就坐着湘君。   她扮成了个中年妇人,又在太后娘家的铺子里再次变装,这么三两次的下来,等到酉时的时候,她推着一车的菜,跟个婆子一起进了齐王府。   再在厨房这么一转悠,她又跟着王府里的嬷嬷到了郡主的屋里。   “这两日的菜都是你们家的?”霏霏很是傲慢地说。   湘君上前行了礼,道:“郡主若是吃着好,奴婢明日再多送一些。”   随着那婆子出去,霏霏脸上的表情立即垮了,“太后娘娘找我也没用,我倒是不想她好,可这齐王府里要权没有,要宠更是没有,我连皇宫都进不去了,太后怕是找错了人。”   “郡主何苦这样埋汰自己,那宫女都能一飞冲天,更何况您原本就是天家血脉,您的祖父是皇帝,您的父亲是皇帝,您的母亲当过皇后,您原本就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这话叫霏霏激动得脸上都涨红了,她正要咳嗽,忽然又猛地咳嗽了几声,等她喘过气来,道:“纵然是我能对付她,可我又有什么利呢?我跟弟弟都被过继出来,纵然是——也轮不到我们两个。”   湘君心里微微一叹,都是宫里出来的,她原本那性子到今天都没变过,心思好猜得很。   “至少能出口气。”湘君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况且有些事儿不去做,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成功的,放在三年前,您觉得登基得会是鲁王吗?”   霏霏脸上又是一片红晕涌上,她一张嘴,没等说出什么来,又是一阵咳嗽。   湘君眉头微微一皱,轻声问道:“您这是风寒了?”   霏霏嗯了一声,道:“想是从齐王妃那儿传过来的,世子也病了。想是过给了两个人……现如今她的病好了。”   湘君只觉得这郡主怕是养不住的白眼狼,只是这样的性子却好叫太后利用。她上前一步,正要给霏霏拍拍背,忽然闻见一缕香气,像是……香?   不是平日里用的熏香,而是给佛祖上的香,而且这味道里还多了点什么。   湘君目光一转,就落在多宝阁上的长匣子上,旁边还有经书和抄经纸。   “郡主这样的年纪,怎么就开始抄经书了?”   霏霏回头看了一眼,愤愤道:“还不是魏贵太妃的意思,前些日子抄了女戒女训,上头都是胡扯,我就不信前头的皇后能照着那个样子做!”   湘君附和了两句,道:“您说的不错,若是真的那样贤良淑德,怕是现在当太后的就是当日的吴贵妃了。”   她往前走了两步,扫了一眼道:“心经?”   霏霏冷冷道:“前两日才送来的,叫我一天抄二十份。”   湘君脸上惊讶的表情显得有点故意。   心经两百六十个字,若是字写得小一点,或者熟练一点,一个时辰差不多能抄上七八份,二十份也就是三个时辰的事儿,可这位郡主今年也不过是十岁有余,她一个时辰能抄上五份就算多了。   二十份就是四五个时辰。这么算下来,她一天除了抄经书,再没有功夫做别的事情了。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香……被人动了手脚。   湘君想了想,眼下找先禀告太后再决断肯定是来不及了,更重要的是,若是先找太后,得了消息再点破,这位郡主一定会多心的。   到时候怕是要多生事端,又要坏了太后的计划。   湘君面色忽然严肃下来,道:“这经……郡主还是不要抄的好,非但不抄,连碰也不要碰。”   霏霏的眉头皱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郡主……您最好差人把这香拿出去验一验。这是宫里常用的手段了,香里加了东西,若是您再这么吵下去……”湘君看了看她的脸色,“奴婢觉得您过不了年了。”   霏霏的脸色从通红变成惨白,她忽然想起来,第一次送东西的时候,是连齐王妃也有的,她跟恭越两个都在齐王妃的小书房里抄。   后来齐王妃抄完女戒女训,又生病,贵太妃就不叫她抄经书了,只是她跟恭越的还没停……   “她怎么——她怎么连弟弟都不放过!”   作者有话要说:  魏贵太妃:在这一点上,我从来不重男轻女,骄傲脸.jpg 第402章 总得死一个   外头忽然有了动静,湘君知道这是提醒她时候到了, 她飞快地说, “郡主收一收眼泪吧,若是叫人看出破绽来, 宫里贵太妃换个奴婢看不出来的手段, 那就真的没救了。”   霏霏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湘君行了一礼,道:“奴婢明日再来,郡主……保重。”   第二天一早,许元姝刚吃完早饭, 听见甘巧来回报,“太后娘家的弟媳妇,原来的侯夫人汪氏进宫了。”   许元姝想了想,道:“差人盯着些, 等出宫的时候问一问湘君生了什么病,吃了什么药, 什么时候能好。”   甘巧应了, 道:“奴婢亲自去。”   屋里只有太后一个等着,汪氏进去就收敛了声息,带行完礼之后一言不发,直接拔下头上的钗递给太后。   太后拿着桌上一根细细的铜签对着钗头的小孔戳了几下,又这么一扭,钗就打开了,里头一张卷成细棍的纸。   字写的不大, 太后也不叫人看,自己对着光一个字一个字的辨认。   汪氏忍不住抬头看了太后一眼。   方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她嫁进来的时候太后还待字闺中,等太后嫁了皇子,又成了皇后,这么几十年下来,方家有了田有了宅子有了爵位。   只是底气不足。   家族里头原本就不是读书人家,又乍得了富贵,也没有读书成器的,若是太后……汪氏打了个寒战,若是太后没了,方家怕是撑不了多久。   这么一想,汪氏就又有点埋怨太后,若是太后有个皇子,不管是亲生的还是养子,总还是有点香火情的。   可惜她从小就有主意。   “娘娘——”汪氏才叫出声,就叫太后打断了,不过是一个眼神。   虽然太后这一年来是节节败退,但是看见这个眼神,汪氏还是不敢多说什么的。   太后不过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眼神,又把那纸条放在了茶杯里,那纸很快吸饱了水,再用小勺子捣两下,纸很快就散开了,连带上头的字迹也消失不见了。   笔墨是备好了的,太后在上头写了字,汪氏虽然看不见她写什么,不过看比划最多不过两个字。   太后写完就把纸放在一边等晾干,目光又转移到了汪氏身上。   “家里可好?”   汪氏急忙起来回话,道:“老爷这两日总是借酒消愁,别的倒还好。”   “眼界别那么窄,盯着那一星半点的东西,以后会好的。”   这话听着没什么内容,也不太能叫人觉得安慰,不过太后言语里的欣喜汪氏听出来了。   所以那张纸条上写了什么?叫太后这样高兴?   汪氏心中一松,道:“您看九王爷……上个月他的庶子过百天,就没给家里发帖子——”   太后一声冷笑打断了她,“不过是个幌子,他性子冲动易怒,将来指不定谁牵连谁呢。”   说完不等汪氏回应,太后直接便是,“你早点出去,消息带给湘君,一切听她吩咐。”   汪氏应了声是,看着太后把钗复原,又插在头上,这才出了屋子。她跟守在门口的宋妈妈点了点头,直接出了慈宁宫。   宋妈妈没怎么犹豫,直接就进了大殿,这一次太后几乎没跟她们说过什么,只说要一步步走着看,到现在宋妈妈都不知道太后究竟要做什么。   只是她刚走进脚步就顿了顿,太后一个人在屋里笑了起来。   “娘娘。”宋妈妈忙赶了进去。   太后看了她一眼,“先帝这一大家子,可真是热闹。”   原先互相看不上眼,可为了皇位还能忍一忍,自打登基之后,就是各种手段不停,到现在死了多少人了?   就是什么都没有了,依旧停不下来。   太后长叹一口气,道:“这人一旦憋狠了……那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而且手上一旦沾了血,也停不下来了。   “娘娘。”宋妈妈担心的叫了一声。   太后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一字一字道:“明天你亲自去接金氏姐妹。哀家叫人在宫门口等着,然后你去请魏氏,去请皇帝,一定要把人请来!”   宋妈妈又应了一声。   “明儿不是上朝的日子,皇帝想必是要吃了早饭,等到巳时才走的。”太后忽然笑了一声,“若是能把许氏请来……那就更好了。”   听见这话,宋妈妈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没想这轻微的动作被太后看见了,“怎么?”她反问道。   宋妈妈立即回过神来,道:“娘娘,奴婢是怕……皇帝在长乐宫,那许氏伶牙俐齿的,怕是要拦着皇帝。”   太后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声音也冷冷地,“你就说哀家快死了。”   “娘娘。”宋妈妈轻轻叹了口气,“是。”   “你下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太后的声音难得有了几分虚弱,宋妈妈上前倒了茶,又给换了一壶热水这才离开。   等到屋里没了人,太后缓缓站了起来,走到门口看着明间的慈宁宫正殿。   半晌,她叹了口气,又回到西次间坐下。   她派湘君出去,原本是想显示她的重视,没想却带回来这样一个好消息。   先帝留下来的这些孩子……一个个的都是狠人。   还一个个的都敌视许氏贱婢!   再加上新来的新罗王女……   原本她是打算借着新罗王女给许氏贱婢找点麻烦,不过既然有了心狠手辣的霏霏……为了她那边顺利,新罗王女这一边得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她得好好的抬举她们,新罗王女迟早都得进宫,她们该谢谢她才是。   等到汪氏出宫,甘巧很快回到了长乐宫。   “娘娘,汪氏说湘君风寒发热,烧了一晚上,到早上烧是退了,只是腿脚发软,只吃了半碗白粥,还起不来床。”   许元姝道:“湘君是宫里的人,叫太医院派两个药童,再从宫正司出两个人,一起去方家,要了药方子备案。”   甘巧应了声是,许元姝忽然又道:“也不一定非得看见她,她毕竟生病了,万一传给别人就不好了。”   甘巧出去安排人手办事,许元姝摸了摸手上的玉镯子,到了这个时候,虽然控制得挺好,她还是比以前胖了些,这镯子在手腕上带着也不如以前顺滑了。   她微微吸了口气,她倒是没想过能从方子里头找出什么破绽来,只是太后送她出宫,绝对不会叫她只呆在方家的。   等六斤找到证据……再跟她起不来床的脉象一比,那就不用多说什么了。   到了下午,同一时间,湘君再次出现在了霏霏面前。   “郡主。”湘君行礼。   霏霏眼圈是肿的,面色惨白,显然昨天夜里没怎么睡着。   “太后想叫我做什么?”她迫不及待的问。   湘君起身,看见她身后的多宝阁上,香和经书经书都在,就知道这位郡主已经想明白了。   “郡主。”湘君慢吞吞地说:“齐王府三个主子……贵太妃不是冲着齐王妃来的,她什么时候会收手?”   霏霏眼神闪烁,没有回答。   湘君又道:“齐王府得死个人……借着丧礼重孝,这事儿才能躲过去。”   霏霏立即道:“恭越必须得好好的!他是我母妃唯一的儿子,他要好好的长大,给我母妃报仇!还要讨回公道!”   “我也不能死!我死了就没人照顾恭越了!他离不开我,他没有我——”   霏霏忽然停住了,她想起湘君方才的话。   ……借着丧礼重孝……   什么是重孝?只有死了父母才叫重孝,她深吸了一口。   湘君听着她辩驳的言语,又听见她猛地停下,知道她是明白过来了,道:“守孝三年,头一年连门都出不去,而且——”   “不行!”霏霏的拒绝显得有点癫狂,声音中的紧张一点都没掩饰住。   “她死了,贵太妃岂不是更有理由叫我们抄经书了?”   “我跟恭越年纪都不大,我母妃家里已经落败,那就只剩下贵太妃了,我们两个岂不是落在她手里了?”   听见这些个理由,湘君心中生出点惋惜来,替齐王妃不值。   为了这两个孩子连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体面都丢了,可这位郡主心里,明显是已经想过叫她去死了。   湘君的声音里带着成竹在胸的自信。   “您是知道的,不死个人……贵太妃不会收手的。”   “世子年纪还小,若是没了您,兴许过上几年,他就忘了先皇后死的多么惨。”   “她可是被赵贵妃害得,赵贵妃以贵妃之位陪葬,先皇后就只能葬在西山陵园。”   “还有先皇后跟先帝是怎么起了罅隙的?那人现如今也是贵妃呢。”   霏霏的眼神里,惊恐跟慌张一点点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仇恨。   湘君又道:“若是齐王妃死了,这偌大的齐王府,就是郡主做主了,上头没了长辈,世子直接就能成亲王。”   “皇帝的皇位是从您父亲手里接过来的,虽然已经过继出去,可为了名声,皇帝也不会苛待两位的。”   “齐王妃一死,至少三个月里头贵太妃不会有任何动作。等三个月以后……郡主,您的手段,难道三个月还收付不了身边的下人?”   霏霏眨了眨眼睛,单就抄经书这件事儿来说……每日抄了经书都是齐王妃先过目,然后攒上五日的再送去宫里。   若是齐王妃不在……她可以叫丫鬟照着她的笔迹抄,甚至可以推三阻四的不抄。   湘君说的不错,真到了那个时候,她还可以装病推脱,想必贵太妃也不会逼着两个才死了母妃的孩子天天抄心经的。   这么一想,霏霏对齐王妃也有了怨恨,若不是她为了讨好贵太妃,天天逼着她们抄经书,自己跟恭越又怎么会老生病? 第403章 母妃保重身体   湘君一直看着霏霏,见她面上表情变了又变, 就知道太后的计策成功了。   跟恭臻一样, 这是又留着一个手上带着血的人给许氏。   虽然隔得有些远,可毕竟是皇家血脉……只要能抓着机会。俗话说得好, 只有千日做贼, 没有千日防贼的。   “郡主,这事儿过去,您最好偃旗息鼓一阵子,等长大了、等站稳脚跟了,才好有下一步动作。尤其是贵太妃想要你两人性命……若是您有什么出挑的举动, 怕是还要落在她眼里。”   霏霏嗯了一声,脸颊上两团绯红,声音中带着颤抖,“太后娘娘救了我们姐弟两人的性命, 你替我谢谢太后娘娘。”   湘君还了一礼,道:“太后娘娘年事已高, 有些事儿怕是看不见了。奴婢也替娘娘祝郡主一切顺利。”   待吃过晚饭, 霏霏找上了齐王妃。   “母妃,是我的错。”霏霏一边说着一边哭着,没等说完直接就跪了下来,齐王妃被吓了一跳,只是震惊之余心中也有点庆幸,她给身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道:“还不快去打水给郡主洗脸?”   那嬷嬷福了福身子出去, 齐王妃和颜悦色的去扶霏霏,道:“你我母女二人,何苦这样生分?”   听见这样安慰中带着喜悦的话,霏霏暗中骂了自己一句,的确是她大意了,原以为已经把齐王妃拿捏好了,只是没想进宫一次,就叫她生出别的主意来。   “母妃。”霏霏抓着齐王妃的手,虽还不肯起身,却抬着头去看她,道:“母妃,你别不要我们……”她一边哭一边结结巴巴地说,“我一个人在屋里害怕,弟弟也总是病着,母妃、母妃。”   她也就是十岁左右的年纪,又才大病一场,看着很是憔悴,加上才知道连她们血脉相连的祖母也要她们的性命。   父王从来都是面子上的事儿……   唯一真心待她们的母妃死的不明不白……   害了她们母妃的人还在宫里享福……   这么一想,虽然不是为了齐王妃不要她们而哭,可她这哭得却分外的真诚,也是越发显得凄惨了。   齐王妃心中一酸,直接便跪坐在了霏霏面前,将她抱在怀里,心疼地拍着她的背。   “母妃没有不要你们。”声音里竟然也带了几分哽咽。   她多想抱着她的人是她的母妃,霏霏嚎啕大哭起来,“母妃!母妃!”她不停的叫着。   “母妃在这儿呢。”齐王妃心疼的抱着她,不住地在她的背上轻拍,“快别哭了,别伤心了,母妃没有不要你们,你们好好的。”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霏霏的哭声渐歇,从嚎啕大哭变成了时不时的啜泣,齐王妃这才扬声叫了丫鬟进来。   霏霏不好意思的立在一边,半低着头,齐王妃见她这个样子又觉得可怜又觉得好笑,亲手拿了帕子给她擦脸,又道:“你看你哭成这个样子,眼睛至少得肿上两三天,到时候就不好看了。”   “母妃。”霏霏声音里带着点嗔怪,抬头看了一眼就又低了下去。   齐王妃笑了两声,道:“一会叫丫鬟给你拿个鸡蛋揉一揉,晚上别再喝水了,兴许明天就能好。”   霏霏小心拉着她的手,道:“母妃给我揉。”   齐王妃脸上的笑容加深了,道:“好好好,母妃给你揉。”   霏霏小心翼翼地抬头冲她笑了两声,齐王妃伸手拍了拍她的头。   “我们以后在母妃屋里抄书吧。”霏霏忽然兴奋地说,“我们白天抄书,也能跟母妃多相处一会儿——”   她一边说一边转头就往东边看了看,道:“我们在东次间抄书可好?母妃陪着我们。”   齐王妃点了点头,“好。”   霏霏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直接就跑了出去,“我这就去把东西拿来,母妃不许反悔!”   “不着急,明天再说。”齐王妃才追着出去,就见霏霏已经跑到了院子门口,“这孩子,倒是心急得很。”   旁边老嬷嬷上来扶住了齐王妃,笑道:“还是孩子呢。”   齐王妃一脸笑意地点了点头,“是啊,还是孩子呢,不过冷着她们两天,心里就怕了。唉……以后就能好好的了。”   霏霏跑出去齐王妃的正院,只觉得心里砰砰砰地跳个不停,不过稍稍跑了两步,她的身子什么时候弱到了这个地步?   还是因为贵太妃动了手脚,不想叫她们活的缘故。   贵太妃为什么不想叫她们活呢?是怕她们说出来不该说的话?连累她不成?   霏霏脸色阴沉下来,宫里那些人……贵太妃、许贵妃,还有赵氏留下来的两个杂种——她绝对不会轻饶了她们!   许是心跳得太快,霏霏的脚步慢了下来,不过齐王妃原本就想着她们两个小孩子,安排的院子都距离正院很近,就算脚步再慢,也很快到了地方。   “去,把我屋里的经书,抄经纸还有香,笔墨纸砚都收拾了。”霏霏一边指着一边吩咐,“收拾好了拿着在门口等我,我去世子院子一趟。”   世子就住在她隔壁院子,霏霏进去,听见丫鬟说世子已经睡了,就没再打扰,而是也去了书房,都没叫丫鬟上手,而是自己动手整理了东西,这才叫丫鬟抱着,一起出来。   不过一盅茶的功夫,齐王妃就看见霏霏身后跟着两个丫鬟,手里捧着东西又来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心急?”齐王妃笑道,又觉得她是不是太冷着她们了?把这孩子吓成了这个样子?   只是转念又一想,总归自己是真心待她们的,总是能养好的。   这么一想,齐王妃脸上就又有了笑意,道:“那就放过去吧。”   霏霏带着丫鬟进去,把东西放在桌上,道:“以后我跟弟弟就在这桌上抄,我们身量还小,桌子大,一人一半也够用。”她一边说着,一边上去比划了一下,大小的确合适。   齐王妃也不说什么反对的话,只看着她动作。   霏霏又蹭蹭跑到齐王妃平日里坐卧的西次间,拿了她的针线篓子过来,放到靠窗的高几上,指着窗下的罗汉床,“以后母妃就在这儿做针线,一边看着我们写字一边做针线。”   齐王妃笑着点了点头,手一伸霏霏就又冲到了她怀里。   齐王妃在她背上轻轻的抚着,霏霏把头靠在她肩膀上。   这两日弟弟病着,她先陪着齐王妃抄书,等弟弟好了,再叫弟弟陪着,只是弟弟比她还小……那就找些体弱多病的理由,或者就撒娇想偷懒……   她们两个难道还耗不过一个齐王妃了?   霏霏伸手也在她背上拍了拍,得了齐王妃一个惊喜的眼睛,道:“霏霏这是心疼母妃吗?”   “母妃瘦了。”霏霏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齐王妃也病了一场,熬不了多久了。   只要她死了,她跟恭越就安全了。   只要她死了。   霏霏抬头看着齐王妃,“母妃,你好好保重身体。”   第二天不是早朝日,皇帝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应该是过了辰时。   他把床幔微微掀开一点透气,又转头看见睡在里头的许元姝。   这么看着看着,手就伸了过去。   许元姝嘤了一声醒了。   “睡得可好?”皇帝问道,手又摸了摸她的肚子,“孩子闹你没有?”   许元姝翻身,跟皇帝面对面躺着,“没有。倒是我闹你了,我昨儿起来三次,要么以后我睡在外头?”   皇帝轻轻摇了摇头,道:“你睡觉喜欢乱滚来着,万一叫你滚下去怎么办?”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许元姝笑道:“再说我那哪儿是乱滚,我是往你那边滚来着。”   听见她这么说,皇帝也笑了起来,“那我也不能叫你睡在外头。”   许元姝便又凑过去,靠在皇帝肩上,道:“咱们早上吃什么?”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说着,直到外头有了甘巧的声音,“陛下,娘娘。慈宁宫的宋妈妈来了。”   许元姝轻轻推了推皇帝,意思是该起床了,又撑着床坐了起来,扬声问道:“怎么了?可是太后病情有了什么变化?”   皇帝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些,道:“昨儿不是说好了些?”   没人招呼,甘巧是不敢进来的,她依旧站在门外,道:“宋妈妈说太后有话跟陛下说,想请陛下去一趟。”   皇帝冷哼了一声,许元姝便道:“去问问慈宁宫早上可有什么变化,打听清楚了再来回。”   甘巧应了声是就离开了。   许元姝又推了推皇帝,道:“也该起了,你不怕饿着你儿子,也不该饿着自己不是?”   皇帝伸手轻轻揪了揪她的发丝,又在手上绕了两圈,许元姝微微一笑,附下身子在皇帝脸上亲了亲,道:“我饿了。”   皇帝扶着她的身子,先叫她坐稳了这才翻身坐起,披上外袍这才叫了宫女进来伺候。   带穿好了衣服,洗漱完毕,甘巧回来了。   “陛下,娘娘,太后接了会同馆的两位新罗王女进宫,人已经在慈宁宫了。宋妈妈还在外头等着。”   皇帝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严厉道:“你就是这么办事儿的?大清早的说这个?”   “陛下。”许元姝轻轻叫了一声,皇帝面色稍稍缓和,道:“先吃饭,叫她在外头等着。”   现如今已经入秋了,早上的气候正好合适,就是站在外头等也没什么,许元姝也不再多说什么,张罗起早饭来。   待吃过了早饭,皇帝心情稍稍有所舒缓,便道:“叫她进来。”   宋妈妈低着头进来,行完礼便哽咽道:“陛下,太后娘娘总说以前的事儿,求陛下去看一看,奴婢担心——” 第404章 新罗王女   皇帝打断了她,“可去请太医了?”   宋妈妈道:“太医是常在慈宁宫的, 说太后娘娘病情略有好转, 只是思虑太重。”   许元姝一言不发地坐着,皇帝皱着眉头想了片刻, 道:“你先去, 朕一会儿过来。”   宋妈妈瞧了一眼许贵妃,太后想叫她跟着一起去,只是看皇帝的意思……宋妈妈是不敢开口的。   况且许贵妃的肚子也大了,太后叫她去也不过是想气她好叫她动了胎气……宋妈妈行了礼出去。   “我陪着陛下一块去?”许元姝轻轻道。   皇帝扭头的时候还皱着眉头,只是两人视线对上, 皇帝便又是平日那个温温和和的样子。   “你去做什么?太后病着。”   “她既叫了新罗来的王女,我也想去看看她们规矩学得怎么样了。”许元姝慢条斯理地说,她一边说一边又看了皇帝一眼,“我怕我不跟着, 陛下万一心软了呢?”   皇帝脸上有了笑意,想了想道:“那你不许生气, 一切都有我呢。”   许元姝冲他笑了笑, 道:“你什么时候见我生气过?”   皇帝拉着她的手起来,道:“咱们慢慢地走过去,就当是消食了。”   两人拉着手出了长乐宫,稍稍沉默了一会儿,许元姝问道:“我知道陛下没想叫她们两个进宫……可你想好怎么安排她们两个没有?新罗来的,一路上走了快一年,又是女孩子, 送回去怕是连命都要送掉。”   “我的几个弟弟,除了楚王定了郑家的姑娘,剩下几个都不曾定亲,当亲王侧妃,也不算是辱没她们。”   许元姝忽然一笑,皇帝看她,原本说的还算是正经事儿,她怎么就笑出来了呢?   “郑姑娘原本是要配给你的。”许元姝道:“魏贵太妃中意郑姑娘,后来若不是你病了,郑姑娘就是鲁王妃了。”   “郑姑娘我也见过,样貌上佳,气质温婉,又是好好教养出来的,陛下——”   皇帝捏了捏她的手,稍微有点用力,“你这是乱吃飞醋吗?咱们孩子都有了。”   许元姝轻轻笑了两声,“你猜。”   自然不是乱吃飞醋的,不过是提前说一声,等到算账的时候叫太后一条条的还回来。   两人这边你捏我一下我捏一下的,那边金氏姐妹两个正站在慈宁宫的西次间里,由宫里一众的娘娘看着。   慈宁宫的西次间也不小,太后躺在软榻上,旁边坐了魏贵太妃,还有其余几个贵太妃和太妃们,脸上虽然都带着笑意,或多或少也都给了见面礼,不过心中却飞快的把两人跟现如今独宠的许贵妃做了个比较。   从哪一点都比不过许贵妃,可是……兴许能沾一点雨露呢?   只要开了这个口子,后头就不好说了。   太后很是虚弱的笑了笑,有气无力道:“她们两个模样倒是挺周正的……叫哀家想起上回新罗来的王女来……比前头那两个强。”   魏贵太妃招了招手,叫两人到前头来,“好好给太后娘娘看看。”   金慧贤带着金妍美上前两步,又行了礼。   魏贵太妃的视线在两人脸上看来看去,道:“倒是不如咱们这边的姑娘明艳活泼,只是这气质也是独一份。”   “新罗来的都是这个调调。”艾贵太妃看了魏贵太妃一眼,道:“两个都没有你的侄女儿高。”   这个场合提起南嘉来总归是不怀好意的,魏贵太妃想起前两日叫她过来的轻狂劲儿,面色微微一沉,道:“我倒是看不出来,没想你对我侄女儿这样关心。”   艾贵太妃笑了两声,道:“我要是有个天天能进宫,还能叫许贵妃派差事的侄女儿……你也得这么关心。”   太后轻轻咳了两声,声音里含着暗暗的警告,“哀家叫你们来是看她们两个的,你们扯那么多有的没的做什么?”   旁人倒是偃旗息鼓了,不过自打跟太后打过架之后,魏贵太妃心中对她的尊敬忌惮等等情绪都少了很多,她轻轻一笑,道:“咱们看了不管用,得皇帝喜欢才行。”   “不仅要皇帝喜欢,许氏也得喜欢才行。”太后看了魏贵太妃一眼,问道:“许氏是你宫里出来的,你觉得她们两个能讨许氏的喜欢吗?”   听见这个问题,别人倒是没什么,屋里正中央站着的金慧贤已经紧张的攥起了拳头。   许贵妃会不会为难她们……许贵妃已经为难她们了,还有皇后……她们并没有看见皇后,这样的场合皇后不在,上头这些长辈们连皇后提也不提一句……皇后不仅仅是失宠……   可是那两万石的粮食。   金慧贤咬了咬唇,她该怎么办?金慧贤下意识的看着魏贵太妃。   魏贵太妃笑了笑,“喜不喜欢我看不出来,不过重视倒是挺重视的,又差了宫女叫她们宫规,又给她们做衣裳——”魏贵太妃念头一转,觉得叫她们两个从进宫开始就对许元姝心生恐惧也挺好的。   “只是我听说原本要学一个月的宫规,怎么现在就进来了呢?莫不是等不及了?许贵妃是最重规矩的人,而且……”她环视一周,道:“不管出没出嫁,女子还是矜持些的好。”   “太后娘娘,你说是吗?”   这话金慧贤自然也是听懂了的,她从小就学官话,又是奔着来伺候大魏皇帝来的,听见这样的言语,若不是死死咬着牙,又狠狠掐着手心,怕是要软在大殿里了。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说她们两个上赶着……   太后脸色沉了下来,道:“她们是哀家叫进宫里来的。要说矜持——”太后话语一顿,嘴角微微上翘,笑容里头讽刺的意味很浓。   “魏贵太妃,你的那个侄女儿天天的往宫里跑,你莫不是要她伺候两个皇帝?”   “她可是从先帝在的时候就往宫里来了。”   听见这样的话,新罗来的两个王女都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屋里其余的太妃们也都沉默了好一会儿。   魏贵太妃觉得她又想动手了,不过最后她却是什么都没做,只是淡淡一笑,道:“您那个侄女儿出家了,可怜她才这辈子过了还不到三分之一,剩下的日子就要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了,太后娘娘,您心疼吗?”   眼见着气氛越来越僵硬,众人也想起来上回两人打架的事儿,若是真打起来……虽然热闹是挺好看的。   年纪最长的艾贵太妃开口了,“那个穿蓝色衣裳的,你过来叫我瞧瞧。”   金妍美福了福身子,慢慢走到艾贵太妃面前,再次行礼道:“娘娘。”   “我觉得这孩子很是面善。”艾贵太妃拉着她的手笑道,“你们觉得呢?”   金妍美心中跳了又跳,道:“我也觉得娘娘很是面善呢。”   艾贵太妃笑了起来,道:“我住在寿宁宫,等你得闲了,来我宫里玩。”   金妍美应了声是。   被这么一打岔,气氛倒是不那么紧张了,钱贵太妃也叫了金慧贤上来,道:“我看这孩子面善,小小年纪的难得这样沉稳,又是远道而来,叫人怪心疼的。”   “谁说不是。”姜太妃接了一句,又问:“不过她们一路走来也是见了不少风景,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样一份经历也是难得的。”   齐太妃笑道:“你这么一说,倒叫我有点羡慕了,我这辈子还没出过京城呢。”   艾贵太妃环视一圈,“咱们屋里这些人加起来,怕是还没有她们姐妹两个走过的路多。”说着又问金妍美,“路上辛不辛苦?”   金妍美说了声不辛苦,又笑道:“这边比我们那边暖和,吃的东西也多,您看我这衣裳。”说着她拉了拉侧身,道:“这是在家里做的,都有点小了。”   艾贵太妃笑了两声,却被魏贵太妃打断了,“我记得元姝叫人给你们做衣裳了,怎么不穿?”   屋里一瞬间又安静了下来,金妍美似乎是吓得缩了缩脖子,往自己妹妹那儿看去。   金慧贤吸了口气,冲着魏贵太妃行礼,道:“回魏贵太妃娘娘,许贵妃娘娘差人做得衣裳还没做好。”   魏贵太妃嗯了一声,也没说别的,只是说:“你们不要这样称呼,不然这一天就行礼都得比别人多出去一个时辰。”   她既然踩了这两人,那太后自然要出来说两句,再者太后原本就是打算叫这两人出来吸引注意力的,好叫齐王府那边的事情顺利。   也能叫许氏贱婢分心顾不了许多,那样她埋下的钉子才好动手。   更何况……若是真的叫这两人现在进来分宠也挺好的,横竖长乐宫那人不开心,她就开心了。   “她们才来。”太后声音里带着责备,“你刚进宫的时候,哀家可曾对你这样苛刻?”   魏贵太妃笑了笑,“倒是不曾。不过我进宫那会儿位分太低,一个月也就初一十五能来给您行礼请安,说到这个,娘娘您是什么时候记住我姓魏的?”   太后冷笑一声,道:“你生下先帝的时候。”   先字儿刻意重读了,魏贵太妃脸色阴沉了下来,这分明是在讽刺她死了的皇帝儿子,只是她正要说话,外头宫女进来回报道:“陛下跟许贵妃来了。”   除了太后跟魏贵太妃,剩下的虽然也都是长辈,不过都站了起来以示尊重。   金慧贤跟金妍美两个也转身对面着门口,心咚咚咚跳个不停。   皇帝是什么性子,许贵妃又是什么性子,又会不会继续为难她们?   她们能借着这个机会留在宫里吗?   许元姝跟在皇帝身边,稍稍落后他半步进了大殿,只是刚进来,就听见太后问道:“许贵妃,你看她们做什么,还不过来行礼?”   许元姝笑了笑,“这殿里就这两个生面孔,我不看她们我看谁?” 第405章 太后怕是要真病了   太后面色一变,魏贵太妃却轻轻松了口气, 不管什么时候, 她首要要对付的还是太后,太后没倒以前, 剩下的人都是安全的。   两拨人像是对峙住了, 最紧张的却是站在中间的金慧贤。   按照礼仪来说,应该是先跟长辈行礼,也就是皇帝跟贵妃先跟太后行礼,然后她们两个才好跟皇帝行礼,可是现在僵持住了……   许贵妃站在皇帝身后不怕什么, 可这样就叫她们两个不好办了。   金慧贤还在犹豫,金妍美却已经上前一步冲着皇帝跟许贵妃行礼了,“陛下,娘娘。”   金慧贤有点仓促的跟了上去, 金妍美行完礼忽然愣住了,还保持着膝盖弯曲的姿势就转头看了看艾贵太妃, 小声道:“方才行的是常礼, 是不是该行大礼来着?”   艾贵太妃笑了笑,道:“先不用,太后没给你们备垫子,等正式场合再说。”   听见正式场合四个字儿,金慧贤又有点懊恼,她忽然觉得三天前应该推了太后的要求才是。   这么不明不白的就进来了,纵然是外头也有流传太后跟许贵妃不和, 但是她总觉得是面和心不和,可没想进宫之后才发现,不仅仅是心不合,面上更是不给留脸,那她们夹在里头,日子想必不好过了。   不过……金慧贤隐晦得看了一眼皇帝,皇帝是个什么态度?   皇帝自然是向着他的贵妃,向着他孩子的娘的。   “也不用多礼了,你身子也重,平日里弯腰都困难,心意到了就行。”   许元姝冲他笑笑,客客气气叫了一声:“太后娘娘。”又问:“您身子骨可好些了?”   太后垂下眼帘,掩盖住眼神里的厌恶,淡淡地说:“也就那个样子,等你年纪大了就知道了。”   许元姝笑笑,“既然是年纪大了人人都会有的,那我就不担心了。”   “太后身子看着还好。”皇帝道:“倒是不像她们说的那样严重。”   魏贵太妃轻笑一声,“太后是想见你。去的人是不是说她不太好了?”说完她瞅了太后一眼,道:“您一定不知道宋妈妈去我宫里说了什么,是在咒您呢。”   太后眉头立即皱了起来,金慧贤跟金妍美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太对,纵然是金妍美觉得自己得了程尚宫的支持,比这宫里任何一个人都有优势,现如今也不敢造次了。   只是她懊恼之余,又有点埋怨太后,这么针锋相对起来……皇帝进来到现在都没看过她,更是辜负了她这一身的装扮。   可是这个场合也没有她说话的地方,方才那一句已经是极限了。   眼见着气氛又紧张起来,太后不说话,魏贵太妃更是不可能帮着慈宁宫,艾贵太妃便道:“赶紧行完礼就坐下,还不快去给许贵妃搬个椅子来,叫她站着不成?”   皇帝脸上闪过一丝懊恼,他方才光顾着站在她身边表示支持了,他的许贵妃又总说太医叫她多走,别老坐着,以至于他一时半会竟然没想起这个来。   “方才走了那么久,也该坐一坐了。”皇帝一边说,一边指着靠门口背风的地方,道:“椅子放在那儿,再拿个屏风来,不用太大,三、四扇的小屏风就行。她肚里还有孩子呢,别叫过了病气。”   许元姝笑眯眯的看了一眼太后,虽然屋子挺大离得也挺远,不过她还是看见太后一脸的气愤,气得嘴角都耷拉了下来。   “陛下。”许元姝看了一眼皇帝,道:“方才走得急了,您热不热?要么也跟着我坐在门口可好?”   听见她这么轻轻柔柔的说话,虽然知道是装的,不过皇帝还是答应了。   两张椅子摆在一起,两人并排坐着,屏风只挡在许元姝面前,不过皇帝的半只胳膊也给挡住了。   看见许贵妃这样的态度,皇帝还隐隐约约的护着她,再想到前头太后娘家的爵位被撸了,还罚了银子田地给百姓……   慈宁宫安静了下来。   皇帝向着她,纵然是许元姝一直说要小心谨慎,不过心中也是有几分得意的,她大胆的拉着皇帝的手,皇帝略挣扎了两下,只是力道不大,自然是没挣开的。   许元姝又在他手心挠了两下,不得不说,在太后的慈宁宫里做这样的事情,她非常的开心。   “人病了就得好好养病。”皇帝略生硬地道:“别总是操心,思虑过重对身子不好。”   皇帝说的生硬,太后接的也不自然,“多谢皇帝关心,哀家年纪大了,这身子是一天比一天衰败了。”   “那就更要静养了。”魏贵太妃笑着插了一句,“放宽心,这世上没什么过不去的。”   太后原本都要引到这两个新罗王女身上了,被魏贵太妃这么一打岔,她冷冷地道:“就像先帝过世一样?”   许元姝脸上有了笑意,她觉得很有意思。   这两位互相拆台互相戳心窝子,说不了两句话题就被扯了开来,再加上搅混水和缓和气氛的。   不管说什么,都是刚开个头就被岔开了,听着乱糟糟的,这么下去,没人能明明白白的说事儿。   挺好的。   许元姝藏在屏风后头,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   这屏风虽然是络纱做底,上头绣了应景儿的中秋赏月图,不过透得着实有限,除了皇帝,没人看见她脸上是什么表情。   皇帝自然是时刻关注着他的许贵妃的,再说两人坐得那样近,都不用余光,就能看见她脸上略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   皇帝轻轻咳了咳,捏着她的手微微用力,原本是想叫她收敛些,只是许元姝明白也装作糊涂,还特意转头问道:“陛下想说什么?”   皇帝瞪她一眼,心想这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轻轻一咳道:“朕看着太后精神还好,若是想吃什么药只管吃,叫太医时刻守着——”   听见皇帝言语里流露出来要走的意思,太后有点着急,道:“哀家有话要说。”   说着也不等皇帝应声,太后又道:“哀家这次生病跟以往不同……只觉得浑身无力,连脑袋都昏昏沉沉的,有的时候醒来,竟然分不清白天黑夜。”   许元姝轻轻一笑,想说上了床幔,光都挡着,的确是分不清白天黑夜来着。   只是这么说就有点过分了,若是宫里只有太后,她说说倒没什么,不过当着人真有点不好意思。   “皇帝……哀家活不了多久了。”   太后说自己要死了,剩下的人只能诚惶诚恐的劝,就连魏贵太妃也得说两句放宽心之类的话,金氏姐妹两个更是直接跪在了地上,道:“太后娘娘,您不能这么说。”   皇帝下意识也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忽又停了下来,回头跟许元姝道:“你好好坐着,小心肚里孩子。”   许元姝点了点头,隔着屏风看着太后捶胸顿足的做戏,还有周围人半真半假的安慰。   若是太后慢慢地来,兴许还能像一点,只是方才魏贵太妃打岔打了好几次,几乎给太后逼到了绝路上,以至于太后那句“哀家活不久了”说得太快,听起来没多少悲切,倒是像有意拿乔,故意装惨来威逼皇帝。   许元姝又看了一眼站在最外头的皇帝,皇帝站得远远的,想必也是不耐烦了。   周围人劝了一会儿,太后慢慢收了眼泪,看着皇帝道:“你是康平五年生的,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你也成家立业,有了公主了……哀家很是欣慰。”   听见这话,许元姝脸上又有了笑意,太后怕是还没领教过皇帝有多实诚……不然也不会说这样的话。   太后原想等一等皇帝的回应的,只是看见皇帝皱着眉头,一脸的为难,太后心里跳了两下,又道:“你宫里的人是你父皇给你选的,只是这人着实少了些……开枝散叶,枝繁叶茂才是兴盛之兆,尤其是皇家。”   皇帝的眉头又皱了皱。   “哀家知道你忙,当皇帝的日理万机,如何不忙?可你现在就只守着许贵妃过日子……她肚子那样大了,如何伺候你?”   “为了她,你也该再提拔两个人才是。”   “新罗王女充入后宫,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你父皇宫里也有两个的,你小时候也该是见过的。”   太后说到这儿渐渐有了底气,又道:“原该直接进宫的,却叫她们在外头住了一个多月——”太后原本想指责许元姝管着不该管的事儿,不过是个贵妃,却轻狂地什么都想管。   只是又一想皇帝现在爱她疼她,这么一说虽然自己是舒服了,可又怕话题再次给扯偏了,当下又忍了下来,道:“依哀家看,倒是早点接她们进宫的好。”   “不日就是中秋了,也好过个团圆节。”   “哀家从小看你长大,知道你小时候很是孝顺,如今长大了,也别叫你母妃担心才是,更别被人鼓动着走了歧途。”   太后还是没忍住,又往许元姝身上扯了扯。   太后说完,抬头看着皇帝,只见皇帝皱着眉头,只是皱着眉头……太后心中一喜,道:“皇帝,你说哀家说的可有道理?”   皇帝缓缓地摇了摇头。   太后一口气差点没吸上来,胆子大的低下了头,胆子小的已经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太后娘娘,您说从小看朕长大……四五岁的事儿朕记不得了,朕只记得晨昏定省的时候,您只跟太子和九哥说话,朕不过是进去行个礼而已,这一点怕是您记错了。”   殿里响起两声笑来,一声是许元姝的,一声是魏贵太妃的。   魏贵太妃不想打断皇帝的思路,飞快地说:“就是想起方才,太后说我剩下先帝来,她才知道我是谁。”   皇帝头又转了过去,严肃地说,“您说枝繁叶茂,要开枝散叶才是兴盛之兆……朕觉得也不太对。”   “您是皇后,是嫡母,宫里所有的公主皇子都要叫您一声母后,可父皇宫里的妃子您不认得,皇子您也不教养,公主出嫁您也不管,朕觉得还不如一家几口好好过日子。”   “人太多,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朕觉得现在就挺好。”   太后死死抓着胸口的衣裳,都起了褶子,喘着气道:“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么跟哀家说话!”   兴许是声音有点小,兴许是这是皇帝想了很久的话,总之皇帝继续说了下去。   “您还说新罗王女进后宫伺候是祖上定的规矩,朕明明白白的告诉您,不是的,这一条没写到大魏会典里。”   皇帝的面色无比严肃,“这是孝文皇帝——也就是大魏朝的第四个皇帝远征之后才有的规矩,是后来才加的。”   “还有——”皇帝回头看了一眼,隔着屏风对着许元姝笑了笑。 第406章 太后晕过去了!   两人眼神交错,等皇帝再转过头来的时候, 脸上就带上了笑, 而且还故意曲解了伺候两个字。   “您说许贵妃伺候不了朕,朕宫里有三千宫女, 七千太监, 朕不需要许贵妃做什么活儿,她好好的,朕就满意了。”   “太后娘娘,您若是喜欢新罗来的这两个姑娘,您叫她们进来解闷朕绝对不拦着, 可要是想往朕的后宫里塞——”   “太后娘娘,先帝的孝期您还记得吗?要到十月呢。”   “她肯定不记得。”屏风里头传来许元姝的声音,在安静的大殿里显得分外的清亮,“康平帝那会儿, 她就拿着自己侄女儿的八字去跟先帝和了。”   “你闭嘴!”太后冲着许元姝的方向怒道。   皇帝眉头一皱,只是不等开口就被魏贵太妃抢先了。   太后方才用她儿子堵了她多少次, 终究叫她寻着机会了。   “娘娘, 先帝叫了您三十多年的母后,您就是这么待他的?”说着又看了看皇帝,一脸的心酸道,“你年纪轻怕是还不知道,宫里这些皇子们的婚配,当年她是基本不管的,不知道为什么到了你这儿……”   魏贵太妃声音一顿, 头一扭,视线就转向许元姝那边了。   意思很是明显了,就为了给她找不痛快。   皇帝重重叹了口气,许元姝道:“我出身不及太后娘娘尊贵,只是我们这等寻常百姓家,成亲也是要双方父母见面,也得孩子自己同意的,连成亲的这两位也要见上几次面的,没想到宫里这么不讲究,就这么硬塞过来了。”   魏贵太妃笑出声来,道:“宫里讲究得很!宫里给人赐婚也得这么来,否则就不是结亲是结仇了!”说着她又往太后看了一眼,仿佛再说,只有她不讲究。   剩下人都不敢说话了,大殿里安安静静的仿佛就她们四个。   皇帝的反应没有那么快,他等到没人说话了这才又开口,“朕是皇帝,全天下都是朕的,朕觉得朕的后宫,还是朕自己挑的好。”   “不能什么人都能往朕的后宫塞人,您说是吗?太后娘娘。”   太后一双已经显得有点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皇帝,半晌没有说话。   皇帝又轻轻一叹,声音柔和了些,“太后娘娘,朕觉得朕能自己挑人,毕竟朕喜欢谁,朕自己知道,就不牢您费心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许元姝已经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站在太后面前道:“娘娘,我知道当初我当进宫,什么都不懂,怕是顶撞过您,可您看在我肚里孩子的份上——这也是康平帝的血脉,您能体谅体谅我肚里的孩子吗?”   这话说得故意,声音悲切,面容悲痛,不过却不是她平日的做派,皇帝是看出来她故意了,虽然不太担心,不过还是拉着她的手,道:“你小心点。”   皇帝是怕被人看穿,可太后不知道,太后忽然一声悲鸣,道:“好好的皇帝,怎么就被狐狸精勾了魂去!”   被人说是狐狸精,许元姝还没怎么,皇帝先生气了。   “狐狸精?那这狐狸精也太惨了,都修成精怪了什么不能做,非得在这儿听着您指桑骂槐。”   太后的啜泣声仿佛都有一瞬的凝滞,魏贵太妃又笑了出来,还故意笑了很多次。   “宫里的狐狸精特别多。”她看了一眼艾贵太妃,道:“我记得艾姐姐当初也被叫过狐狸精,还有死了的吴贵太妃——”她声音微微一顿,这个是真的狐狸精。   “还有三公主的母妃,两个乾清宫伺候过的宫女。”   魏贵太妃叹了口气,看着许元姝安慰道:“你别担心,你不是第一个。”   纵然是太后一开始就打算把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金氏姐妹身上,今儿也做好了针锋相对不欢而散的准备,只是这会儿被群起而攻之,她也有点上头了。   “哀家是太后,更是你的母后,纵然是民间结亲,也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说法,你是真的打算要不忠不孝了?”   许元姝反应快,只是这时候动作最快的却是跪在地上的金慧贤,“娘娘赎罪,我们姐妹两个实在当不起这样的名号。”   若是真的传出去,太后跟皇帝为了她们两个入宫的事情争吵,甚至还扯出来不忠不孝……那她们两个就真的没活路了。   许元姝也是这么想的,她道:“太后娘娘,您……”   后头半句没说,就这么欲言又止的停住了。   太后冷笑一声,气喘的有点急,“亲王能有两个侧妃,能有十个侍妾,你现如今当了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她伸手指着许元姝,“你就为了这么个——”   太后深吸一口气,还是没说出来贱婢等等难听的话,“你就为了这么个女子,就不顾祖宗家法了?”   皇帝轻轻摇了摇头,面上失望的表情越发的明显,他忽然想起前两日六斤跟他说过的话,虽然说的是朝中大臣,可是用在这里也是一样的合适。   ……他们反驳皇帝,对皇帝提出的所有主张都要反对,不是站在道理正义良心道德等等立场上,他们只是为了反对……   ……只要能驳倒皇帝,只要能看见皇帝脸上的懊恼之情,他们就沾沾喜喜,他们以反对皇帝为荣……   太后也是一样的,皇帝轻叹,仿佛能踩在皇帝头上,叫皇帝没脸,又或者仗着人多——   皇帝环视四周,宫里的有头有脸的太妃和贵太妃都来了,还有地上跪着的两位新罗来的王女。   太后是想仗着人多,又或者是觉得他不想在外人面前丢脸,所以故意找了这么多人,就是为了强迫他妥协。   “祖宗家法不是这么说的。”皇帝挺直了脊背,声音也变得无比自信,他甚至有点庆幸他不是从小被当成继位者培养的。   他还有点感谢刚登基时候那些大臣们的刁难,叫他一个人从头学起,把大魏会典翻了个遍。   今天全都用上了。   “祖宗家法是说的亲王可以有两位侧妃,十位侍妾,而不是说必须有这么多。”   “至于百姓,四十无子方可纳妾。”   “还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是皇后以下有贵妃、妃、贵人、才人、美人五等。”   “到了孝文皇帝一朝,又加了昭容、昭仪和婕妤三个封号。”   “世宗皇帝加了九嫔。神宗皇帝加了选侍。”   皇帝环视一圈,除了他的许贵妃依旧是一脸笑容看着他,剩下的人,尤其是太后,面上的表情虽然震惊,可是下头掩藏的表情复杂极了,很难用一两个词儿来形容。   皇帝忽然理解为什么他的许贵妃一进来就先把宫规背熟了。   “唉……”皇帝很是失望的叹了口气,看着太后道:“您总说祖宗家法,可是您连大魏会典都没看过。”   “您说的祖宗家法都是错的,若是朕真的按照您说的做了,将来怕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他忍了忍,可是没忍住。   “您就不怕吗?您口中的祖宗家法,不会是自己编的吧?”   太后觉得自己快要昏厥了,她的心砰砰砰跳个不停,眼前一片血红,耳朵里似乎还能听见笑声,尤其是许氏贱婢的,分外的明显。   还有魏贵太妃一声轻笑,“还没成祖宗呢,就先把自己当家法了。”   “啊!”太后一声喊,眼睛直接闭上,她彻底晕过去了。   “请太医!请太医!”   大殿里一阵忙乱,皇帝直接道:“不相干的人都离开!停了外命妇侍疾,叫太后清清静静的养病!”   许元姝默默地把手塞进皇帝掌心,轻声道:“咱们去外头坐一坐?”   皇帝嗯了一声,两人坐在外头大殿,看着太医一头汗的跑进去,一会儿又出来回报。   “……怒急攻心,窍闭神昏,已经吃了苏合香丸,只是年纪大了,虚症又转成实症,后头得慢慢调理,不能在劳心劳神,也不能太过激动。”   “知道了。”皇帝挥挥手叫太医下去,道:“咱们走吧。一早上闹得人头疼,慢慢走回去吹吹风,咱们也好吃午饭了。”   许元姝应了声是,脸上笑容一直都没下去过。   “你真把大魏会典背过了?”   皇帝犹豫了一下,道:“看了三遍了,倒是没全背下来,比方从孝文皇帝开始才有新罗女子进宫的事儿,就记得不太清楚。”   他说完忽然一笑,道:“不过我知道新罗是从孝文皇帝打下来的,所以应该错不了。”   许元姝笑得眼睛都是亮的,她道:“太后今儿可是真生气。”   皇帝看她一眼,脸上也有了笑意,“你别胡说,若不是魏贵太妃说什么‘还没成祖宗’,太后不会那么生气的。”   许元姝笑了两声,拉着皇帝的手从慈宁宫的门槛上迈了过去,只是才出去,就瞧见守在门口的金氏姐妹两个。   这两人一看见皇帝跟许贵妃出来,就紧忙迎了上来。   许元姝面上的笑容淡了些,虽然知道这两人做不了主,又是远道而来背井离乡的,可是心中难免迁怒。   “陛下,娘娘。”开口的是金慧贤,声音很是忐忑,她道:“我们姐妹二人……实在不知该去哪儿了。”   许元姝心中的同情又淡了些。   方才皇帝开口,慈宁宫的人都出来,她们随便找人问一问,也就能出宫了。   又或者找慈宁宫的宫女太监,也不会无所适从。   可等着宫外,专门为了等皇帝,这就显得很是刻意了,或者说她们一门心思的就是想进宫。   虽然这也不能全怪她们。~ 第407章 进宫的决心   许元姝想了想,道:“你们跟在后头。”   皇帝出行, 纵然是在宫里, 身后也是跟着一长串人的,况且还有怀有身孕的许贵妃一起, 去的又是慈宁宫, 皇帝有点担心,这跟着的人就更多了。   金氏姐妹两个跟在最后头,低着头一路走到了长乐宫。   皇帝跟许元姝进了后殿,金氏姐妹在前头等着。   皇帝道:“叫人安排她们出宫就行了,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然后呢?你不想叫她们进宫, 总得给她们安排去处不是?她们远道而来,毕竟也是新罗王的心意。”   话说到最后,声音里就带上了笑意。   皇帝道:“我那么多的弟弟,宗亲现如今也都留在京城了, 给她们安排人家还是挺容易的。”   许元姝瞥他一眼,“你方才还说不让太后给你后宫里塞人呢, 怎么这会儿又要往别人家里塞人了?”   “我自然是要提前问一问的, 八月十五——八月十五的宴会已经说了不办,等到重阳节的时候再说,那个时候她们宫规也该学好了。”   许元姝又笑了两声,道:“我也去问问她们。今儿经历这么一遭,心里怕是正不安呢。”   皇帝一想也是,道:“你去吧。”   许元姝到了前厅,就看见金氏姐妹两个虽然垂首站着, 不过连脖子都缩了起来,显得很是惊慌。   “你们坐吧。”许元姝道:“今儿也是头一遭。”   金慧贤急忙道:“我们不会说出去的!”话说完她又觉得不太对,像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意思,眉头一皱,脸色立即就涨红了。   “娘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许元姝问道:“你们宫规学到哪儿了?”   金慧贤道:“已经背过了,女官正在一条条的细讲。”   许元姝点点头,又道:“你们远道而来,吃的用的可习惯?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告诉会同馆的人,会有人替你们置办的。”   金慧贤脸上闪过一丝惊喜,轻声道:“吃得很好,住得也好,会同馆里的人伺候也挺周到,我们……能不能去周边的庙里上柱香?”   “嗯。”许元姝应道,“我会叫女官替你们安排的。”   许元姝又问了两句旁的,气氛渐渐轻松了。   金妍美的脸上有了笑意,不过金慧贤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这明显是想起别的事情,开始走神了。   “都这个时候了。”许元姝扫了一眼外头,正要说话,金慧贤像是忽然下定决心,面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娘娘。”金慧贤寻了个空插进话来,道:“不知道能不能……去给皇后娘娘问安。”   屋里安静了下来,金妍美脸色煞白,去拉金慧贤的袖子,又小声道:“公主!”   金慧贤头虽然低着,显得很是恭敬,不过却站得稳稳的,在金妍美的拉扯下连动也不动一下。   可见她的决心。   许元姝面色一沉,她听过两次女官的回报,加上今天她自己看见的,这位尚且年幼的嫡女性子很是沉稳,做事情也是力求方方面面都不出错的。   可她依旧问了皇后……而且还是在慈宁宫从头看到尾的情况下。   所以那天大长公主府的人去会同馆,究竟跟她说了什么?   许元姝平平静静道:“这个我做不了主,你想给皇后娘娘问安,你该去问她。”   “甘巧,安排人送她们去西苑。”许元姝说完,又看着金慧贤,“还有别的没有?”   金慧贤行了礼,道:“多谢娘娘。”   许元姝站起身来,转身走了没两步,忽然听见身后一声惊呼,随即便是摔倒在地的声音。   她回头一看,那位穿着蓝裙子的王女已经跌倒在地,头上已经有冷汗下来了,捂着自己的脚叫疼。   见她转过身来,金慧贤面上也带了三分紧张,金妍美说上几个字就要咬一咬牙,倒抽两口冷气。   “许是站得久了,脚麻了,一抬脚就绊了一跤。”她揉了揉脚跟,裙子下摆也被她带起一点来。   八月的天气还不冷,穿得也都是单衣,许元姝看见她的脚腕已经肿了。   这一位的决心……也很坚决,平地上生生的把自己的脚踩扭了。   “疼不疼?”金慧贤问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许元姝道:“把她扶起来坐着,叫医婆来看一看。再去叫轿子来。”   左右上去两个宫女把人扶到了椅子上。   金妍美头上的汗渐渐止住了,也是疼得习惯了,面上表情也不如方才那样狰狞。   她拉着金慧贤的手,心中左右为难,是拉着她一起出宫……还是推她去看皇后。   方才提起皇后,许贵妃明显看出冷淡来,若是她真的去了,许贵妃必定忌惮她,新罗来的两个王女,一个不中用了,那剩下的人必定能得到双份的恩宠。   可万一许贵妃迁怒怎么办?   路是自己选的,她最多给个机会,金妍美垂下眼帘,“公主,我脚扭了,怕是不能跟你去拜见皇后了。”   金慧贤微微一愣,她要不要……   她想起那两万石的粮食,可就算没有这粮食,进宫也是得去拜见皇后的,她们这一次是肯定不会留在宫里的,等见真正见了皇后,将来怎么办也好再想一想。   也能更有针对性的叫人去打探消息。   况且她们又是新罗进贡的女子,身上天然就带着护身符。   想到这儿,金慧贤把手轻轻抽了出来,在金妍美手背上拍了拍,转身给许元姝行礼,道:“烦劳娘娘照看我姐姐了,时候不早了,我先去西苑拜见皇后娘娘。”   许元姝看了一眼甘巧,甘巧手一伸,道:“请。”   医婆很快就来了,蹲下去脱了金妍美的鞋袜,拿着她的脚转了两圈,又揉了两下,起身净了手,这才道:“娘娘,她的扭伤不是很严重。”   “这一天或者用凉水敷一敷,或者什么都不用也行,等过上两天,就能泡一泡热水,再用些跌打损伤的膏药,好生养着别活动,一个月之内就能好。”   许元姝点了点头,那医婆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又道:“跌打损伤的膏药里都有活血的药材,娘娘有孕在身,要小心着些。”   许元姝叫宫女拿了银子赏给医婆,又道:“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先差人送你出去可好?”   金妍美听见那医婆说用了膏药一个月才能好,而且这一个月里明显不能进宫了,心中正懊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她忙道:“方才疼得走了神。都依娘娘的意思办。”   许元姝差人送她出去,自己慢慢走回后殿,想起等在殿里的皇帝,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笑意,只是等再想起新罗来的这一对儿姐妹,笑意里就带了点无奈。   “这是怎么了?”   许元姝一进去皇帝便挑了挑眉头,问道:“方才怎么都不松口,怎么聊完回来就开心了?你是觉得她们两个讨人喜欢不成?”   “我哪儿能叫皇帝言而无信呢?”许元姝挨着皇帝坐下,笑道:“她们两个……新罗公主说要去看皇后,翁主八成怕我闹了,生生把自己脚踩扭了,我差人送她出宫了。”   皇帝眉头就皱了起来,恨铁不成钢道:“你觉得这事儿好笑?”   许元姝推了他一下,言语里带了几分感慨,“我……还没说呢。我想着这会儿还是孝期,那两个又是外人,我也不好直接问她们要不要配王爷,万一传出去,多少人等着挑我的错儿。”   “会同馆那个地方,就好比是个只有四根柱子的屋子,一点挡不住风。”   听见她这比喻,皇帝笑了两声,“那你就别管了。”   他一抬头就看见蔓珊带着御膳房的人等在外头,“咱们先吃饭,正好她脚崴了,等出了先帝孝期,再说别的。”   说完这一句话,皇帝突然一拍大腿,“糟了!”   许元姝还是第一次看见皇帝这个样子,吓了一跳,连肚子里的孩子都踢了两下。   见她手按在肚上,眉头也皱了起来,皇帝轻声道:“不是什么大事儿,方才还有一句话我忘记说了。”   许元姝这才松了口气,皇帝在她肚上揉了揉,道:“你乖乖的,别踢你母妃。”   “唉……方才若是不是魏贵太妃把太后气晕了——”   听见这话,许元姝没忍住瞪他一眼。   皇帝很是不以为意,“我原想升你做皇贵妃的。前头皇帝也有改了后宫位分的,我就加一个皇贵妃。”   许元姝心中猛地跳了几下。   皇帝说着便又叹了口气,“原想趁着太后无话可说的时候说的,没想她就这么晕了,这一打岔,这事儿就忘记了。”   许元姝心里有点暖,笑道:“幸亏你没说,不然太后指定是你气晕的。”   皇帝又瞪她。   “现在也没法封啊。”许元姝在他胸口拍了拍以示安慰,道:“你看我这个肚子,你叫我顶着肚子行册封礼吗?挺累的。”   皇帝点了点头。   “有孕的时候不能册封。我现在脸跟手都是肿的,生完孩子人也要肿一圈,刚生完那会儿又是寒冬腊月的,我也不想在风里吹着。”   “那……就要等到明年春天了。”皇帝微微皱着眉头思索,道:“礼部还得商量着册封的典礼——”他看了看许元姝的肚子,道:“等孩子生下来,礼部那群闲人怎么也得商量个把月,这就到了春夏交接之时,不冷不热的正好。”   “嗯。”许元姝靠在皇帝身上,忽然想起上回六斤说的,金印里头是铜,叫她寻个机会等到秋天掀出来。   这就是个好机会。 第408章 皇后已经失了分寸   依照皇帝的脾气,皇贵妃肯定是要重新做金印和宝册的, 到时候她装作收拾原先的东西不小心失手掉在地上, 也就能把这事儿揭发出来了。   “吃饭。”许元姝站起身来,“快点, 我都饿了, 今儿早上走了那么多路。”   这会儿金慧贤已经到了玉熙宫,虽然中间从玄武门到乾明门这一段坐了马车,不过从慈宁宫到玄武门,还有从西苑到玉熙宫这两段都是走的。   路不长,可是金慧贤站在这里等着皇后召见的时候, 察觉自己心在砰砰直跳。   她的胆子是不是太大了。   金慧贤深吸了两口气,打量起玉熙宫来。   听说西苑是皇宫的花园,里头的院子都不大,都是小憩的场所。   皇后住的这玉熙宫不如皇宫里华贵, 看着也是寻常的小院,该是两进五间的结构, 跟她们在会同馆住的地方差不多。   可就是这样的院子, 也比她还在新罗的时候看得强太多了。   想起她看见的只有半人高的黄土院墙,木框上糊着纸做的屋子……金慧贤默默念了好几遍粮食,里头通报的宫女也出来了。   “皇后娘娘叫你进去。”   金慧贤跟着这宫女,到了玉熙宫的正殿。   皇后看着年纪不大,长得不如方才的许贵妃柔美,眉眼间还带了一丝戾气,金慧贤只看了一眼就急忙把头低了下来。   “娘娘。”金慧贤看见宫女拿了蒲团过来, 知道这是叫她行大礼的意思,便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磕头。   等直起身子的时候,她又瞧见皇后身后的罗汉床上还有个看着一岁左右的女童,正在上头爬,左右还各站了一个宫女守着。   这该就是那位老嬷嬷说的安阳公主了。   金慧贤又冲着安阳公主福了福身子,道:“公主殿下。”   傅芳苓脸上有了笑意,道:“我这儿也没有什么可看的,她们都去奉承许贵妃了,若不是看在公主份上,我……”   她叹了口气,道:“罢了,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你这一路可好?新罗过来,路不好走吧?”   金慧贤有点紧张,她这还是第一次见皇后,按说皇后不该跟她说这样的话,可她偏说了,叫金慧贤有点拿不定主意。   这是故意试探她,还是这皇后当真是这个性子?   这个性子……是守不住皇后的位置的。   “您是皇后娘娘,宫里来了外人理应要来给您请安的。”   傅芳苓脸上的笑意加深了,“没想你如此懂礼,坐,上茶。我这儿也没什么好茶,好茶先叫贵妃挑去了,你将就着尝一尝,总归是跟新罗的东西不是一个味儿,就当喝个新鲜了。”   金慧贤越发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宫女很快上了茶,又有点心,金慧贤索性道:“一早就进宫了,没吃早饭,午饭也错过了,肚子实在是饿,还请娘娘别怪我失礼。”   “这没什么。”傅芳苓笑道:“宫里就是这个样子的,你若是有亲近的人在就没什么,该吃就能吃,更衣也不犯忌讳,不过若是没有宫里的关系,为了不失礼,那恨不得头天晚上就要开始绝食了。”   傅芳苓一边说着,一边叹了口气,“你们远道而来一路颠簸,想必受了不少苦。”   喝着热茶吃着点心,又能坐着歇一歇脚,动一动已经站了半天的腿,再加上听了关切的话,金慧贤眼睛有点酸,道:“多谢娘娘关心,这一路走了七个月,远离故土,的确是……”   她连及笄的生日都是在路上过的。   金慧贤转过身去抹了抹眼泪。   傅芳苓虽然住在西苑,可以算是远离宫廷了,不过靠着以前的关系,还有她这个皇后的名号,还是能稍稍传递些消息的。   所以她不仅知道这两人被许氏勒令学宫规,还知道她们两个是被太后宣进来的。   在不该进宫的日子被太后宣进来……原先她也经历过。   “太后娘娘可好?”傅芳苓问道,“前两日听说她病了,不知道好了没有。”   金慧贤忙转过头来,道:“太后躺在榻上,一开始精神还好,后来……后来晕了过去。”   傅芳苓眼睛一亮,道:“她怎么晕了?你跟我详细说说。”   金慧贤把各种言语模糊了好多,捡能说的说了,傅芳苓听完叹了口气,咬牙切齿道:“许氏跟太后……的确是不对付。”   金慧贤忽然想起件事儿来。   皇后住在这里,距离皇宫并不远。太后生病……她记得在慈宁宫门口等召见的时候听路过的宫女说过一嘴。   ……今天一共七位外命妇侍疾……   可皇后的言语里,能听出来太后生病了她没去。   也就是说皇后不能去皇宫,换句话说,她除了空有一个头衔,她什么都没有。   金慧贤的眉毛皱在了一起,这跟大长公主府说的不太一样……   皇后绝对不仅仅是失宠。   她在这地方住了多久了?   金慧贤放下手里茶杯,装作惊喜地道:“您这还能看见湖。”   傅芳苓转头透过窗户一看,笑道:“这是太液池,一年四季的风景都很好……”   后头的话金慧贤没听见,她光想着一年四季了,皇帝登基还不满一年,皇后就在——   不对,她不可能住一年的。   金慧贤松了口气,知道是自己想岔了,只是又小心注视起屋里的摆设来,至少那张罗汉床上的东西都是半新不旧的,那……至少三个月了?   可惜这种事情不好打听,她差人出去也打听不出来皇后是什么时候搬来西苑的。   金慧贤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只好又拿了茶点来吃。   傅芳苓冲她笑了笑,一想起这个也是被太后宣进宫的,知道又是太后用来对付许氏的人,心里难免升起几分优越感来。   “你若是喜欢这个,我叫人给你包上几样带走。”   金慧贤忙起身道谢,只是一嘴的点心不好说话。   傅芳苓也不嫌她失礼,等着她慢慢吃。   也许等她们打开局面,分了许氏的宠……她就能回去皇宫了,不用像六斤说的等上好几年。   想起许氏来,傅芳苓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狰狞,她轻轻问道:“许贵妃可好?她肚里的孩子可好?”   金慧贤觉得这语气着实不像是问好,只是不等她应答,傅芳苓又叹气,“我怀着公主的时候不太好,不知道她怀相——咳,你还是个没出嫁的姑娘,我问你这个干什么。”   金慧贤虽然没出嫁,只是要远嫁他乡,这样的事情也是学过的,她想了想,斟酌着道:“看着倒是还行,只是不肯站,一进屋子就得坐下,脸看着也有点肿。”   傅芳苓脸上的笑意越发的灿烂了。   “唉……她年纪还轻,宫里又只她一个伺候的,怕是为了固宠,连孩子都顾不得了。”傅芳苓笑了两声,道:“你喝些茶,小心噎着。”   金慧贤心里又跳了跳,倒不是为了两人争,她们新罗的宫里也是一样。   她担心的是皇后,从她的言语里能看出来皇后……因为争不过或者嫉妒已经有点失态了。   金慧贤有点犹豫,这一分神就给呛住了,咳了好几下。   傅芳苓看着她的眼神越发的怜悯了,“你别着急。太后……”她想了想,道:“太后这次生病不轻,方才听你的意思,太后怕是担心皇帝子嗣不丰,后宫无人,过两日等养好身子还是要宣你进宫的。”   “你……照着今天这个打扮再素净三分,毕竟太后病着。”   这话叫金慧贤悬起的心又下去不少,皇后倒也不是全然不知事的。   又吃了一块点心,金慧贤起身道:“这才是第一次进宫,不敢多打搅皇后娘娘,这就先告辞了。”   傅芳苓没留她,道:“一路走好。”   出了玉熙宫,金慧贤长长一声叹气,跟着宫女又往北安门走。   她们早上来的时候是坐着太后派来的马车,妍美是叫许贵妃送回去了,也不知道——   金慧贤还担心万一没有马车接她她该怎么办,忽然听见有人叫她。   是会同馆的马车,想必是妍美回去吩咐的,金慧贤松了口气,只是才上车,就看见上回来过的大长公主府的老嬷嬷。   追得这样紧……皇后的处境是真的不好。   金慧贤冲那婆子笑笑,拉着她伸出来的手上了马车,待马车开动,哒哒哒的马蹄声掩盖住了说话的声音,金慧贤面上略带着忧愁,道:“我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她在西苑住了半年啊……”   那婆子眼神闪烁,道:“不到半年。”   看她这个表情,金慧贤就知道就是没到半年,也差不了几天了。   “娘娘的处境不太好,太后生病该是有人侍疾的,可娘娘还在西苑住着。”   那婆子笑了笑,“可她毕竟是皇后。”   金慧贤也冲她笑了笑,进宫一趟叫她有了底气,若是皇后不着急,为什么要找两个从新罗来的女子当帮手呢?   那婆子先沉不住气了,道:“一万石粮食已经准备好了。”   金慧贤想了想,道:“一年三万石。”   “这不可能!”这婆子应道,她一边说,一边从袖口里拿出一张银票来,“再加一万两银子,也能买至少八千石粮食了。”   金慧贤扫了一眼银票,忽然发现这婆子的手——指甲剪得很是光滑,上头一个疤都没有,这不是干活人的手。   这是大长公主府里的主子乔装打扮的,或许就是皇后娘娘的生母。   知道她能做主就行。   金慧贤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不是这么算的,我只要粮食。”   这婆子咬牙切齿起来,道:“你知道京城里头一石粮食要多少银子?一石粮食运到新罗又要花费几何?”   “京城一石粮食大约在一两到一两半,运去新罗……运费在三两往上,可为什么要从京城运?又为什么要买京城的粮食?”   金慧贤笑了笑,“可以从靠近新罗的城池收集粮食,这样一石就要不了这么多银子了,三万石粮食……应该要不了三万两银子。”   那婆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好大的口气。你知道这么大批的粮食要从边关过去,上下要打点多少?你知道万一叫人抓住了,我要承担多——”   “我拿我的命赔给皇后,我喝下绝育的药,从此听凭皇后差遣,却无二话,我甚至能立个字据。”   那婆子看她一眼,想了想道:“先一万石粮食,粮食不好运出去,得慢慢来。”   金慧贤点了点头,“我叫朴大人跟着一起。”   那婆子皱着眉头想了想,道:“我们立个字据。”   慈庆宫里,魏贵太妃已经睡醒觉了,她一想起太后今儿晕了过去,心中便是一阵的惬意,只是想着想着,她忽然觉得有点不太对。   皇帝言语里完全没有流露出要这两个新罗女子进宫的意思。   那元姝呢?   她也没有,魏贵太妃想起原先她以冲喜之身进东三所的时候,她是怎么说的。   ……叫这些人占着位置……   这两个新罗女子难道不是占位置的最好人选?   可她为什么不大度的劝一劝皇帝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既能收服那两人,也能叫别人夸一夸她贤良淑德。   这倒也罢了,两个新罗女子不值得费多大功夫,可南嘉呢?   她不想新罗女子进宫,难道就想南嘉进宫了?   她这两日叫南嘉办差……还都是跟新罗女子相关的,南嘉言语里还流露出她得了许贵妃的承诺。   将来她的位分一定比这两个新罗女子高。   可新罗女子根本不会进宫!   “去请——”魏贵太妃说到一半就站起身来,“青花,陪我去一趟长乐宫。” 第409章 刺激人   得到魏贵太妃来看她的消息,许元姝略有惊讶, 却又不觉得太过奇怪。   皇帝早上那番话, 还有她的态度,很明显能看出来是不打算叫新人进宫的。   太后兴许是生病, 没反应过来, 不过她看不看得出来都是那个态度,没什么好说的。   可是魏贵太妃……她现在才明白过来,可能还是因为早上光顾着跟太后打别了。   “请去前厅,我这就来。”   许元姝进去的时候,就看见魏贵太妃一脸凝重的坐在那里, 很明显是在思索,听见她的脚步声之后又是猛地抬头,眼神中有一丝犹豫。   “娘娘。”许元姝叫道,不等她行礼, 魏贵太妃就开口道:“你快来坐下,别福身子了, 小心挤着肚里孩子。”   许元姝缓缓走到她身边坐下, 魏贵太妃道:“你这肚子几个月了?怎么看着略大了些?”   许元姝想了想,道:“该有五个月了,我身上倒是没怎么长,不过太医说这会儿也不该是长在孩子身上的时候,说再看一看。”   魏贵太妃点了点头,道:“等这孩子生下来,你就稳稳当当的是后宫第一人了。若是能生了儿子, 你就是皇长子的母亲了。”   “生女儿也好的。”许元姝笑道。   生女儿?魏贵太妃一声冷笑,男人——尤其是皇帝怎么可能不喜欢儿子?八成还是这会儿喜欢她,怕她忧心才这样安慰的。   魏贵太妃虽然有话要问她,可是如今两人的地位还有关系跟以前都不一样了,魏贵太妃虽然站着长辈的名号,可看看太后就知道单纯的长辈在她这儿可讨不了好。   所以虽然有点不太耐烦了,魏贵太妃还是笑着道:“只要陛下喜欢就行。不过若是能生下皇长子来,你不禁是地位稳了,你还能——”   后头半句没说出来,取而代之的是个你我都懂的笑容,之后魏贵太妃就端起杯子来小口抿着茶水。   许元姝冲她笑了笑,又摸了摸肚子,分毫不提生皇子什么的,叫魏贵太妃有些着恼,前头说的生皇子的秘方,她怎么就是不上钩呢?   魏贵太妃放下茶杯,心中暗暗咒她一定得生个女儿。现如今皇帝爱她,叫她觉得生儿子生女儿不一样,只能等她真的生了女儿出来,自己感受到皇子跟公主究竟有什么差别,她才能狠狠栽个跟头,明白她该怎么做。   “其实——”许元姝看见魏贵太妃那个叫人不太舒服的眼神,故意顿了顿,又道:“先帝……先帝不好说,您看康平帝,安庆太子是长子,他的生母没活过三十就死了,有福也没享受上。”   魏贵太妃不太高兴,这话不太好接。   先说了先帝,先帝是魏贵太妃亲生的儿子,还是捧在手心恨不得一切都给他的长子,不用想,魏贵太妃脑海里就浮现出了他的长子跟长子生母。   长子过继出去了,还被她下了药,身子虚弱,怕是也活不了多久了。   长子的生母虽然是原配嫡妻,却不讨人喜欢,都没正式当上皇后就被囚禁,后来惨死,葬在西山陵园,连供奉都没有。   魏贵太妃的笑容立即就不太自然了。   不过被许元姝这么一刺激,魏贵太妃也不瞎扯别的了,直截了当而且还干巴巴的问道:“新罗的那两个王女,你打算怎么办?”   许元姝装作没听懂,道:“我原想等宫规学好了再叫她们进宫的,没想先叫太后宣了进来。”   “现如今她们宫规没学完,规矩也是一知半解的,继续学着吧。”许元姝是知道魏贵太妃想听什么的,她又故意道:“那个年幼的嫡女说要去给皇后请安,我心里不太舒服,若是太后再找她进来,我是不会再见她了。”   听见这些不和还有不给人脸面的事情,魏贵太妃嘴角微微翘起,道:“小地方来的人,为人处世是刻板了些,好在她年轻还轻,慢慢教着也能扭过来。”   “我可没工夫教她,非亲非故的。”许元姝故意道,“年长的那个叫金妍美,唉……”她叹了口气,道:“许是头一次进宫太紧张了,把脚给崴了,医婆叫她用活血的膏药,我这肚里还有孩子……过去重阳她怕是才能进宫。”   魏贵太妃点了点头道:“这么办挺好,那边过来的人,我进宫晚,没怎么跟她们相处,听年长的宫妃说过几次。”   “明明官话也会说,连诗书都是读过的,学问比宫里大多数宫妃都要好,出身也算不错,可态度太过谦卑,事事都摆出她们低人一等的姿态来,宫里什么事儿都不参与……总之叫人很是窝火。”   许元姝道:“我知道了。”   不过魏贵太妃毕竟是宫里的老手了,又藏了那么三十几年,她不像别人那么好糊弄,纵然是话说到这个地步,她还是问了出来。   “你打算什么时候叫她们进宫?”魏贵太妃自己也有点紧张,余光看了许元姝好几次,“重阳节过去就是冬天了,我看九月底就差不多了,纵然是多敲打敲打能叫人更加听话,可若是在宫外头住得久了,就该有闲话了。”   “毕竟是女孩子,远道而来的也叫人心疼,而且若是叫太后——听说皇后家里也派人去看她们了,若是真叫人笼络去了,那就不好了。”   许元姝笑了笑,这笑容跟前头不太一样,一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还在孝期呢,先帝的孝期要到十月底,她们两个的事儿定下来,怎么也得到十一月下旬了。”   魏贵太妃气才松了一半,忽然觉得不对,心就又揪了起来,“孝期?唉……我知道你心里有先帝,皇帝也记着他这个哥哥,不过皇帝守孝三个月就行了。”   魏贵太妃扫了一眼许元姝的肚子,语重心长道:“毕竟你已经有孕了,这时候叫别的宫妃守孝期,怕是有人背地里笑话你。”   许元姝看了她一眼,这个眼神叫魏贵太妃觉得不太妙。   “先帝是皇帝,他的兄弟们给他守孝一年是应该的。”许元姝这会儿也不吊着魏贵太妃了,直接便道:“她们两个做正妃不行,陛下几个弟弟都还没成亲,年纪也合适,安王今年十二了,就是给他当个侧妃,也是合适的。”   “不过安王还在守母孝,他若是喜欢新罗女子,也得等出了孝再说,我想新罗那边总是愿意把女孩子送过来的。”   “她们是献给皇帝的。”魏贵太妃说完就不觉得不对了,早上皇帝是怎么说的来着?   只是没等她解释,许元姝便开口了。   “谁献皇帝就得要不成?若是开了这个口子,那些蝇营狗苟之辈不是都要献女入宫了,皇帝就要成了昏君。”   “再者也不能叫皇帝受这个委屈。”   许元姝一边叹气一边拍了拍魏贵太妃的手背,故作亲切道:“所以我才一直拖着不叫她们进宫,亏得金妍美扭了脚,回头我得送点什么东西给她补一补。”   魏贵太妃觉得她头有点晕,看东西也有点模糊,她反手抓住许元姝的手,有点用力。   “你从开头就没打算叫她们入宫?”   许元姝点了点头,道:“原先只是有这个想法——”她微微一笑,脸上几乎要发出光来。   “后来试了试陛下,没想他也不愿意。”许元姝嘴角翘了起来,“我有孕在身,皇帝说守着我好好过日子,我……”   她诚恳地看着魏贵太妃,“虽然康平帝后宫加起来好几百人,先帝……先帝虽然说对卓氏用情至深,可两人就过了不过十年的好日子……我还是想试一试的。”   “陛下待我这样好,就是——”   魏贵太妃死死抓着她的手,打断了她,“那南嘉呢?”问完之后魏贵太妃又觉得丢脸,急忙又掩饰一句,“我是说十月份出了孝期,她是不是——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光顾着给那两个新罗女子挑好人家了。”   “您放心。”许元姝安慰道:“您上回不是说最好把她嫁去外头吗?皇帝在江南给她挑了一户有爵位的人家,好像是嫡次子,她自己也有爵位,您放心,委屈不了她的。”   魏贵太妃道:“好!好!我很满意,想必南嘉也会满意的!”   许元姝只当没听出来她的失态,道:“我原先也想跟新罗那两人通个气儿的,只是又怕她们走漏风声,毕竟还没出孝期不太好说这些结亲的事儿,您知道了也当没听见,免得传出去叫人说闲话。”   “你放心。”魏贵太妃说了跟她一样的话,“我不会说出去的。” 第410章 唯女子跟小人难养也   再待下去魏贵太妃觉得自己怕是要维持不下去笑容了。   “好了。”她看了看外头天色,站起身来, 笑道:“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 我就不留下来讨人厌了。免得一会儿皇帝回来还得招呼我,耽误你们两个相处。”   许元姝抿嘴笑了两声, 起身送她, 道:“我送娘娘到门口。”   两人相伴着出来,许元姝想了想,又道:“您放心,我差南嘉去办事情,她做得很好, 面上很是讲究也占着礼,私底下也是有自己的心思的,就是远嫁了也不怕她吃亏。”   虽然许元姝说的是实话,不过魏贵太妃一点都不感动, 她很是敷衍地扯了扯嘴角,道:“我不担心, 回头我差人一年给她送两次东西, 那边人也不会怠慢她的。”   许元姝停在长乐宫门口,看着魏贵太妃离开。   只是两人刚转过路口,从长乐宫门口再看不见了,魏贵太妃立即就停下了脚步,跟青花道:“你去,把魏南嘉给我叫进宫里来!”   她声音压得极低,里头的怒气却不小, 青花心头跳了好几下,低声道:“娘娘,快申时了,奴婢出去再回来宫门怕是就要锁了。”   魏贵太妃冷哼一声,“连你也不听话了?”   青花还得继续劝,“娘娘,北安门守门的管事马公公是许贵妃的人,宫里人进出她都能知道。娘娘——”   “好!好!好!”魏贵太妃怒道:“现如今谁都能欺负到我头上了!皇帝的皇位还是我儿子给他的呢!没有我她哪里当得了贵妃!白眼狼!现如今还敢威胁我了?”   “娘娘。”青花着急的满头是汗,硬着头皮劝道:“娘娘声音小些——”   魏贵太妃猛地回头看她,青花不敢说话了。   魏贵太妃知道现如今势不如人,这么一想就更憋屈了,她使劲儿甩开青花的手,快步往前走去,主仆两个一前一后,往前走了快一炷香的功夫,魏贵太妃没了力气,这才喘着气放慢了脚步。   “你去!”魏贵太妃的声音里虽然还有压抑的怒气,不过语速已经慢了很多,“叫魏南嘉明天早上进宫!”   青花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魏贵太妃走得通红的脸,还有一头的汗,小声道:“奴婢先送娘娘回去吧。”   魏贵太妃瞪她,“我在宫里三十几年,难道连路都不认识了?去!”   青花这才快步离开。   长宁宫里。   皇帝今儿回来的挺早,许元姝站起来迎他,脸上不免就带了点诧异,“距离申时这还——半个多时辰呢。”   跟在皇帝身后的施忠福上来行了礼,把手上的盒子放下,这才又出去。   皇帝道:“你看看这个。”   许元姝瞧着桌上的盒子,比她手掌略大一些,看起来像是黄杨木做的,没上漆,突出了木材原本的纹路,有种古朴自然的感觉。   “外头看着挺好的。”许元姝点点头,打开盖子一看,里头小小四块金丝楠木做的底盘,上头放着四块月饼。   皇帝笑道:“叫施忠福去办的,他这事儿办得倒是挺好。黄杨木不费什么银子,金丝楠木虽然精贵,只是这底盘又小又薄,用前头剩下的边角料也就做了。”   许元姝问道:“还有半个月,时间可还够?京里大大小小有品级的官——就算只算能上朝的,也有五千多。”   皇帝道:“够的。这事儿交给太监去办了,工部不知道。我原想八月十五的早朝下了发——”   他笑了两声,许元姝道:“你这是想捉弄人吧。”   皇帝看她一眼,正色道:“八月十五请假的人不会很多,我也想看看谁这么大胆,叫他过个难忘的中秋节。皇帝还得上朝呢,他怎么就请假了呢?”   许元姝也跟着笑了两声,皇帝叹道:“只是转念又一想,这么一来,怕是以后至少十年,不管是来没来的,想起这中秋节就不会都是开心了。”   “不止。”许元姝道:“怕是每逢佳节心头都得先颤一颤。”   皇帝一脸的惋惜,许元姝笑得越发开心了。   “你小心些。”皇帝凑过去给她拖着肚子,“别把朕的公主和皇子都震到了。”   这下笑声越发的止不住了。   半晌等许元姝缓过劲儿来,皇帝道:“施忠福说工期不用担心,只是我觉得……你说要不要分开呢?”   “宫里发赏赐的时候也会按照品级来发,只是我觉得这既然是中秋节,还是一视同仁的好。”   许元姝便问,“那以前的皇帝呢?以前的旧例呢?”   皇帝道:“有人赏一样的,也有人赏的不一样。”   许元姝想了想,道:“你听听我说的有道理没有。”   “赏一样的东西,其实是在鼓励下头的官员,叫他们觉得皇帝重视他们,不管是当朝首辅,还是刚入朝的翰林又或者御史,都是在给皇帝办事儿,皇帝心中都有他们。”   “借一样的赏赐,皇帝也是在暗示他们,他们也是有可能跟首辅一样的,只要好好当官,他们有朝一日也能当上首辅。”   “至于上头的官员……难免有倚老卖老的,他们入朝多年,看见皇帝这样的举动,多半会觉得皇帝在警告他们,他们并不是无可替代的。”   皇帝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许元姝忽然笑了,道:“若是赏不一样的东西,下头的官员看见了怕是会更加的勤奋,毕竟想得好东西,想入皇帝的眼,他们现在还不够。”   “至于上头……内阁大学士们看见自己得的东西最好,知道这是陛下对他们的恩赐,怎么也得好好的感谢皇帝,至少得顺着皇帝一段时日吧。”   “当然也不乏有人骄傲了,开始倚老卖老,到时候就能把这些人挑出来了。”   皇帝眉头一皱,道:“我倒不是听不得忠言逆耳的人。”   “我知道。”许元姝点头,“可若是为了一盒月饼就骄傲自满了,这些人的忠言逆耳,也就没什么可听得。”   皇帝思索片刻,忽然笑了,“你这是黑白都有理啊,什么话都叫你说了。”   许元姝得意的看他一眼,道:“俗话说伴君如伴虎,我这是——”   话没说完,就被皇帝轻轻拍了一下,“皇帝若是老虎,你就是母老虎了。”   许元姝瞪他,“好好说着话呢,怎么又动手动脚的?”   “就你这样的还担心伴君如伴虎。”皇帝唏嘘一声,“你连老虎都敢骑,还骑了不止一次——”   这话说的……至少人还有孕的时候不太合适。   皇帝咳了两声,换了个话题,“你说哪一条好呢?”   “皇帝若是心疼施公公,就都赏一样的东西,皇帝若是想锻炼他,那就赏不一样的东西。”许元姝很是轻松的说,又故意瞥了皇帝一眼。   皇帝又笑了起来,无可奈何的看着他的许贵妃,略咬牙切齿地说,“你这说话还真是滴水不漏,真该叫外头那些以为你贤良淑德、人品端庄、性子老实、一心想着皇帝的人听听。”   许元姝立即便往皇帝那边靠了靠,又亲手到了茶,“陛下喝水。一会儿就该吃饭了,怕喝了茶没胃口,这是温水,是专门从涌泉山上挑来的泉水,最是香甜可口了,您尝一尝?”   “嗯,朕觉得许贵妃伺候得很是周到。”皇帝结果茶杯来喝了两口,道:“再满上。”   只是喝了两杯水,他的思绪不可避免又转到了朝堂上。   “……已经开了恩科,明年三月过了会试殿试,第一批天子门生就选出来了……”   许元姝眼皮子跳了跳,觉得皇帝要选第二条了。   “这些官员……要么是先帝挑的,只是先帝登基日子尚浅,多半还是父皇留下来的,又有好几人自诩三朝元老……”   “不过人手培养起来也是要些功夫的……我又是根基尚浅,那还是按着品级赏赐吧。”   皇帝做了决定,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往后一靠,便躺在了罗汉床上。   许元姝想了想,轻轻推了皇帝两下,道:“我给先帝那一届恩科的学子求个恩典。”   皇帝看了她一眼,许元姝继续道:“读书多不容易,十年寒窗苦读,考试考到一半先帝去了,后半程不如跟着你这一届的一起考,毕竟是殿试过后才取士,也算是你的天子门生了。”   皇帝躺在罗汉床上,手环着许元姝的腰,腰的确是比以前粗了许多,可是一想这里头是他的孩子,皇帝心里就觉得温暖而充实。   “你跟六斤说的倒是一样。”皇帝叹道,“他说上一届恩科考到一半,那些学子都不上不下的,心中忐忑至极,前途又是一片灰暗。若是我叫他们继续考,虽然人数不多,但是总能收获几个忠心耿耿的人。”   许元姝顿时松了口气,道:“要是六斤公公也这么觉得就太好了,我原先是觉得他们有点惨,倒是不如他想得这么仔细。”   “你的主意都挺好的。”皇帝翻身过来,笑道:“尤其是捉弄人的,什么理由都叫你想到了。”   “圣人说,唯女子跟小人难养也,诚不欺我。”   许元姝眼睛一瞪,道:“你说什么来着,你当着我的面,说我跟你孩子——”   皇帝大笑着坐了起来,道:“我是说唯女子跟小人难,养也。”   “那你就好好的养着我们。”许元姝脸上这才又有了笑意,伸手给皇帝拉了拉衣裳,温温柔柔地笑道:“我叫他们准备了陛下爱吃的盐水鸭,陛下多用些。”   皇帝摇头晃脑地说,“怪不得,我都闻见味了,咱们吃饭去。”   天已经黑了下来,慈宁宫的内殿里只点了两根蜡烛,太后闭着眼睛半靠在床上,面色蜡黄,身边只有宋妈妈陪着,烛火晃动,生生叫人生出风雨飘扬的感觉来。 第411章 都是白折腾   “娘娘,该喝药了。”宋妈妈手上端着碗, 轻声道。   太后就像是没听见一样, “她们两个没穿大礼服,哀家连两个新罗来的女人都压不住了。”   “娘娘——”   啪的一声, 太后一巴掌把宋妈妈手上的碗打落在地, 好在汤药早就不烫了。   “娘娘!”宋妈妈一愣,直接跪在了床边,“娘娘,您要保重身体啊,太医说您不能再生气了。”   太后喃喃自语道:“皇帝顶撞哀家……皇帝根本靠不住, 哀家是母后,哀家——”她重重一拳头砸在床上,“哀家真是后悔!还不如叫这些皇子一个个死在他们母妃肚子里!”   宋妈妈听见这话只觉得胆战心惊,她略迟疑了片刻, 又看了一眼已经有点癫狂的太后,眼泪就流了下来, “娘娘, 您千万保重自己,奴婢、奴婢再去给您端药来。”   殿里没了人,太后面上表情变幻莫测,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满脸悲痛,不过身边没了人,叫太后越发的放纵自己的情绪, 等到宋妈妈端了药回来,太后表情竟然平静了下来。   可是这平静,叫宋妈妈看了有点害怕。   “药。”   这次太后没等宋妈妈劝,直接就伸手要了药碗过来,更是干脆的一口把药喝干了,道:“哀家现在还不能死,哀家要多活些日子,哀家要等着看她——”   太后猛地咳嗽了两声,宋妈妈急忙上前帮她拍背,“娘娘,娘娘。”   “哀家没事儿。”太后拉住她的手,“哀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识过?”   太后拉了拉身上的衣服,问道:“哀家晕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   宋妈妈一一说了,听见皇帝说不叫人侍疾,要叫她静养,太后一声冷笑,“继续。”   待宋妈妈说完,太后半闭着眼睛想了很久。   “她们没穿大礼服,只是寻常的小袄配马面裙,头上戴的是哀家送的头面——哼,她们倒是有主意。”   太后回想起早上金慧贤的举动来,面露嘲讽之色,“那天大长公主府的人也去了,她们倒是想左右逢源,还要去给皇后请安?她们这样两头讨好,最后什么也得不了。”   “不过这就跟哀家没关系了。”太后深吸了一口气,“皇后怕是疯了,留她说了半个时辰。”   “原先还在宫里的时候,皇后谁都不理,现如今一个人搬去西苑,半年没见过人,没人说话了才后悔。”   “不过这些不关哀家的事情……那两个新罗女子还得叫进宫里来,无论如何也得继续下去,若是能引得她操心动了胎气就更好了!”   太后揉了揉头,宋妈妈轻声劝道:“天已经黑了,娘娘早点睡吧,明儿养好精神再想也是一样的。”   太后嗯了一声,宋妈妈上前帮她拉了被子又摆好枕头,太后躺在床上,双眼看着床幔顶上的花纹,直到宋妈妈吹了蜡烛出去,又听见守夜的宫女进来,她这才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会同馆里,金妍美小心叫了一声“公主”。   金妍美回来之后就觉得胆战心惊,在宫里有旁人倒是没什么,可是一想到公主晚上回来怕是要训斥她,金妍美连午饭都没敢吃,只说自己不舒服,直接便睡下了。   她的确是怕金慧贤的,纵然是程尚宫给她出了争宠的主意,纵然是在心里什么都想了,比方她的位分一定要比金慧贤高,她要比金慧贤先生出儿子来,还要把金慧贤踩在脚底下,可是她当着金慧贤的面,依旧是什么都不敢多说的。   等金妍美一觉醒来,金慧贤已经回来了,还很是和颜悦色的问她脚疼不疼,金妍美就越发的害怕了,一直到吃过晚饭,金慧贤叫她去她屋里说话,金妍美心里还生出点庆幸:终于来了。   “妍美……”金慧贤叹道。   “公主……”对上金慧贤略不赞同的眼神,金妍美又道:“慧贤,您今天在宫里顺利吗?皇后娘娘可好相处?”   金慧贤又叹了口气。   姐妹两个的视线又对在了一起,金妍美心中跳了又跳,可就是不敢移开视线。   她紧张地抿了抿唇。   “我在中殿娘娘宫里长大,你是尚宫养大的,我们虽然是姐妹,但是从小不在一处,有些事情你不说,我是不好自己猜测的。”   “公主。”金妍美吓得想站起来,甚至连自己脚扭了都忘记了,只是她才用力,脚上就是一阵疼,她“啊”的一声又跌坐了下来。   “你坐着。”金慧贤首先移开了视线,看着桌上摊开的宫规,声音变得很是轻柔。   “我一开始是有点失望的。”金慧贤道:“我们两个背井离乡,又是亲姐妹,却不能同心同力。”   金妍美吓得抖了抖,又安慰自己,如今她们已经到了大魏朝的京城,住得是会同馆,她已经不能把自己怎么样了。   “公主。”金妍美解释道:“皇后式微,那许贵妃连太后的脸面都不给,她又的宠,咱们想要好好的留在宫里,只能走许贵妃的路子啊。”   “是啊……”金慧贤叹道,她看了看金妍美的脚,里头有板子,外头还裹着厚厚的步,她为了不去给皇后请安,今天也是付出良多。   “你知道吗,三万石粮食对大魏朝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大魏朝上好的水田一亩地能收四石粮食,一年能收两季。大魏朝每年的粮食能有万万石,若是赶上好年景,一年能收十万万石粮食。”   “可是三万石粮食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州府才能收上来的量了。”   金妍美哪儿知道这个,纵然是临走的时候,新罗王曾交待过,要尽可能的叫大魏朝送粮食过来,可对于是这些数字,她是一点概念都没有。   “公主说的是。”她虽然一脸紧张,可是脸上却有了疑惑的表情。   金慧贤没再去纠正金妍美的称呼,轻声道:“我想冒一冒险,大长公主府也不希望这件事情被人知道……三万石粮食对大魏朝更不算什么,就算万一不小心叫人知道了,那也是皇后娘家收买我。”   她声音特别轻,金妍美只听见粮食皇后等等字眼,并不知道她说的究竟是什么。   可正因为听不清,金妍美越发的紧张了,“公主,您可有什么要我做的?”   金慧贤笑了笑,道:“现在就挺好的。皇后毕竟是皇后,许贵妃受宠也有可能是一时的,你原先在宫里也见过不少。”   这个金妍美能听懂,她松了口气,道:“我觉得咱们当务之急应该是站稳脚跟,就算是皇后后头能翻身,可那毕竟是以后的事情了,而且许贵妃已经有了身孕,皇帝又为了她不近女色,所以不能叫许贵妃不高兴。”   “许贵妃高兴了,她才能叫咱们伺候皇帝。”   “你说得不错。”金慧贤点头,“不过我们两个不能走一样的路,你继续跟着许贵妃,我……我毕竟是嫡女,就算坚持侍奉正宫娘娘也是应该,我去跟着皇后。”   “公主!”金妍美心情很是复杂,她唯一能肯定的是,她现在最激动的情绪是高兴。   纵然是今天皇帝对她的装扮熟视无睹,可是听见这句话,她依旧是高兴。   金慧贤看了看她,扬声道:“来人,扶翁主回房。”   等屋里没了人,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合上了宫规,妍美一心想讨好许贵妃,临走的那一年,大魏朝来的程尚宫又不知道教了她什么……总归都是讨好皇帝的事情。   等妍美有了孩子,看在孩子的面上,就算万一东窗事发……   金慧贤咬了咬牙,能当上皇后,还是大长公主府,应该不会这样草包的。   金慧贤长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她今天一天,也就是在玉熙宫里吃了几块点心而已。   “给我端碗粥来。”金慧贤道。   第二天一早,辰时刚过,魏南嘉就到了慈庆宫。   “叫她在外头站着!”魏贵太妃怒道。   “娘娘。”青花轻声权威道:“万一叫人看见传了出去……”   魏贵太妃是又生气又心酸,“我教训自己娘家侄女儿……现如今也得看人脸色了?”   青花不敢说什么,只低着头又叫了一声“娘娘”。   魏贵太妃长叹了一口气,道:“风水轮流转,以前是她看我的脸色行事,现在是我看她的了……”   “去吧。叫她进来——”魏贵太妃重重地一拍桌子,“我叫她站在我宫里,总归不会得罪许贵妃了吧!”   青花急忙出去了。   魏南嘉进了慈庆宫就觉得不太对,往常她进来,都是到姑妈的内殿的,这个时辰姑妈该是刚起床,她应该站在姑妈身后,给她梳两下头,还要帮她上钗。   可是今天……   从昨天就不太对了,魏南嘉咬了咬唇,她知道昨天是新罗两个王女进宫的日子,她也特意避开了……还是那两个王女说了她什么?   魏南嘉眉头皱了起来,真是不要脸!还没当上娘娘呢,就学会告状了!   魏南嘉看了一眼静静站在周围的宫女,道:“姑妈可醒了,我进去给她上钗。”   谁知道才迈开一步,她就被宫女挡住了。   “您稍待片刻,等娘娘宣召。”   魏南嘉脸上微微涨红,忍住了“那是我姑妈”这样一句话,老老实实的站在了西次间门口。   等到辰时二刻,先是洗漱的人进去又出来,又过了一刻钟,御膳房的人进去又出来,魏南嘉站了快一个时辰,站得脚都麻了,这才又等到青花出现,“娘娘叫你。”   魏南嘉心里什么怨恨都给站没了,她小心的跟着青花进去,一眼就看见斜靠在罗汉床上的魏贵太妃。   “姑妈。”魏南嘉上前行礼,轻轻地叫。   魏贵太妃原本还是半闭着眼睛,可是一听见这个声音,她脸上立即就有了怒火。   “你们都出去!”   她猛地站了起来,跪在床上给她捶腿揉肩的两个宫女屏息静气的离开,魏贵太妃缓缓走到魏南嘉面前。   “姑妈,那两个人是故意的!”   魏贵太妃听见这个气得都胸闷了,她直接抬了手上来,只是还没扇下去就被青花挡在了面前。   “娘娘!”危急时刻,青花说得很是直接,“万一一会儿许贵妃要见她呢!”   魏贵太妃恨不得把自己手心都掐出血来。   “那板子来!打手心!杖责!都是看不见的地方!”   魏南嘉吓得一哆嗦,青花急忙道:“走路也还是能看出来的,手上就更明显了。”   魏贵太妃冷笑两声,“拿针来!这个看不见了吧?”   “姑妈!”魏南嘉直接跪在了地上,“姑妈,我是您亲侄女儿啊!您不能帮着外人——”   魏贵太妃还是没忍住,一脚踢了上去,“我没你这么蠢的侄女儿!不过是庶派偏枝,敢跟我攀关系?你哪里来的胆子。”   魏南嘉已经吓哭了,别说姑妈了,她连娘娘都不敢叫了。   “我问你!”魏贵太妃又坐回了罗汉床上,她怕她再站在这不争气的蠢货面前,又要一脚踢上去了。   “我问你!许元姝是怎么跟你说的!你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魏贵太妃也不问什么许元姝原先是怎么跟她说的,那样一个长了七窍玲珑心的人,连皇后都能驳倒,说话肯定是密不透风的,就是这个——   这个蠢材,自己撞了上去!   “想伺候皇帝?你做梦吧!”魏贵太妃怒道:“人家已经给你找好了人,南边的一个什么嫡次子,没有爵位没有家产,全靠着巴结哥哥过日子,你呢?你过去就得巴结嫂嫂了!”   “你可真是蠢!”   “啊?”魏南嘉一声惊呼,跌坐在了地上,“不会的,许贵妃说——”   魏贵太妃抓起旁边的茶杯就扔了过去,“我不耐烦再看见你了!青花,送她出宫,把她的牌子要回来,跟她们说,好好地看着她,不许叫她出府,若是谁敢走漏风声,说漏了嘴叫许贵妃知道,我扒了她的皮!”   青花应了声是,拉着魏南嘉到了东次间。   贵太妃虽然说不想见她,要送她出宫,只是这幅面孔是出不去了,所以还得等她止住了哭,还得洗把脸,这身衣裳也得晾一晾。   青花松了口气,幸亏她今儿穿的是深色的衣裳,若是浅色的染了茶渍,那就不好办了。   魏南嘉还在小声的哭着,青花叹了口气,“陛下赐婚,以后的日子不会太苦的。”   魏南嘉猛地抬头,她原本是能做皇后的!   说到皇后,住在西苑的皇后现如今正看着面前的六斤,一脸的不耐烦,“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金妍美:陛下,陛下,你看我打扮得跟你母妃像不像?   皇帝: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第412章 诛五族的大罪   “你这是质问本宫?”傅芳苓瞪圆了眼睛,眉毛也几乎立了起来, 她侧坐在罗汉床上, 斜着眼睛去看六斤。   “她进来请安,本宫跟她投缘, 别说是留她半个时辰了, 就是留她到宫门上锁,本宫乐意。”   六斤轻轻叹了一声,听见这番言语,他就知道皇后“闭门思过”这将近半年的时间,非但一点长进都没有, 反而越发的往牛角尖钻了。   皇后这样的性子,除非天天有人在她耳边劝着,她才能好好的——可这跟他就没什么关系了。   “娘娘说的是。”六斤道,“新罗王女远道而来, 娘娘和善些也是应该的。”   傅芳苓面色变了变,六斤道:“公主可好。”   “陛下还担心公主吗?”傅芳苓垂下眼帘, 轻声问道:“他的贵妃有了身孕, 本宫以为他已经不想着安阳了。”   要说皇帝一点没想着他头一个女儿,那不可能,可是若说有多想,那也是撒谎。   当日皇帝吩咐六斤照看着公主,也不过是说一句六斤忠义,不像别的太监只知道逢迎拍马,若是把公主这一摊交给别人照看, 皇帝怕人糟践她们。   交给六斤皇帝放心,可正因为放心,皇帝已经很久没问起西苑的事情了。   六斤更加不会去主动给皇帝说这个。   皇后这话没法答,六斤沉默了一会儿。   “连你也不管本宫了吗!”傅芳苓抬起头来,眼圈都是红的,控诉道:“你当日说要帮本宫,你说要本宫安安静静的过上三四年,可这连半年都没到!”   “娘娘……”六斤叹道:“您这话叫奴婢没法回。”   “我没办法……”傅芳苓啜泣两声,“我是四月来西苑的,原想着端午节就能见着陛下,可是他宁可在护城河办龙舟赛都不来西苑!”   “公主抓周皇帝不闻不问,太后生病我也不能去侍疾,眼看着就要中秋了,也没人想起我这个皇后……”   “宫女虽然听话,可是言语里总是暗暗的不服气,我又怎么看不出来。”傅芳苓说着说着就咬牙切齿来。   “你叫我安安分分的过日子,然后皇帝就能原谅我!可皇帝根本不来!他如何知道我改好了!”   六斤想起从西苑被换出去的那两个宫女。   “新罗来的王女,恭恭敬敬的,叫我觉得我还是皇后。”傅芳苓笑了两声,“她给我行了大礼呢。”   “我都问了,她去太后宫里是行的常礼,去了长乐宫也没行大礼,就给本宫一个人行大礼了!”   她快疯了,六斤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   “娘娘。”他放缓了声音,“好日子在后头呢,您今年……该是还没过十八吧?您看太后娘娘,都快七十了,熬过去这一关,后头大把的好日子。”   “本宫还能熬过去吗?”傅芳苓红肿着眼睛看他。   六斤缓缓点了点头。   “娘娘若是有心,这世上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奴婢当初觉得活不下去了,可是后来……依旧是好好的。”   这话说的吞吞吐吐又语焉不详,中间不知道省略了多少东西,可却是情真意切的,再者能当太监,除了那些为了钻营之辈,剩下的是真活不下去。   况且六斤识字还读过书,学识上佳,这样的人就是帮人抄书都能过,所以他不到活不下去了,是不会当太监的。   傅芳苓抽了抽鼻子,帕子在眼角擦了擦,不自觉挺直了背,“你放心吧,本宫什么都不怕。你去看公主吧,若是……陛下问起来,就说本宫跟公主一切都好!”   六斤应了声出去,皇后表面上看着是好了,可这一次好又能撑多久呢?   他出了皇后屋子,到前头厢房去看公主了。   公主的生日……就差了一天,现如今也有一岁多了,富贵人家的孩子,养得好一岁多就会说话,也能慢慢地跌跌撞撞的走了,可公主还是只在榻上爬。   看着也不像一般的孩子那样圆润,太阳照进来,公主的头发稀稀疏疏,都是微微发黄的。   娘胎里带来的亏欠,生出来也没精细补养着。   六斤叹了口气,皇后这份心胸,这个能力,也就只能过小日子了,但凡家里人多一些,又或者有人不奉承她,她就只能是自乱阵脚的那个了。   六斤出了西苑,一路走回了司礼监的班房。   他刚坐下没多久,手下的小太监就拿了锦衣卫送来的密报。   ……大长公主府贾氏乔装打扮去了会同馆……   ……大长公主府变卖大长公主的嫁妆、大量收购粮食……   ……大长公主府粮庄上的管事同新罗来的朴姓官员乔装离开京城……   还有齐王府的事情。   ……慈宁宫宫女乔装去了齐王府……   ……郡主跟世子主动跟齐王妃示好……   六斤轻轻敲了敲桌子,道:“好好盯着,注意收集证据。尤其是齐王府,看看慈宁宫的人去了之后有什么变化。”说完他便就着桌上的蜡烛点了火,把这密报烧掉了。   大长公主府的动向……皇后一个字都没跟他提。   当然,当初太后给了皇后两颗“假药”,他也是后来从许贵妃那儿知道的。   皇后依旧是一个字没说。   六斤原想着不近不远的靠着皇后,皇后那人浅薄如溪,至少能看这两颗“假药”的动向,等她动手之日,就是她被废之时。   可没想到她竟然又递了这么好的一个把柄。   粮食……新罗……   这不难得出结论。新罗原本就缺粮食缺得厉害,或者说他们从上到下,连人都缺。   六斤叹了口气……就算一开始找新罗来的那两人帮忙是大长公主府的主意,可从那两人进京到现在也有一个月了,这么长的时间,大长公主府跟皇后私下传了不知道多少消息。   皇后不可能不知道。   她没提这一条……六斤嘴角翘了翘。   粮食、铁器跟马匹是不能私自出关的,不管皇后是想着越少人知道还是没那么信任他,一旦被抓住了——   若只是寻常的人家,比方商户什么的,至少是诛五族的大罪,就算是体面人家,也是抄家夺爵罢官流放。   大长公主府现如今就剩下一个驸马都尉,还有几个锦衣卫千户的虚职,就算加上她这个皇后,都填在里头都不够!   至于齐王府……他不相信太后是好心去劝郡主跟世子同齐王妃好好相处的。   齐王府唯一能入得了太后眼睛的,就只有郡主了,还是因为郡主厌恶许贵妃……   六斤站起身来,道:“我去慈庆宫一趟。”   只是等到了慈庆宫,魏贵太妃却不在,齐公公笑道:“娘娘去长乐宫陪贵妃说话了。”   六斤心中跳了跳,抬脚正要走,只是没两步就停了下来,“我等一等娘娘。”他看了看天色又道:“娘娘中午回来吃饭的吧?”   齐公公又道:“回来的。陛下天天中午都要跟贵妃一起用饭,娘娘走的时候就说不能留在那儿讨人嫌。”   长乐宫里。   “原先还想着叫南嘉进宫来陪我解闷,只是听你那么一说,我觉得还是先别叫她进宫了。”魏贵太妃一脸的笑意,可是心里却是憋屈到了极点。   许元姝道:“也不碍着什么。”魏南嘉一大早就进来她也是知道的,单从那个时间点就知道魏贵太妃当时的心情指定不像现在这样的平和。   “怎么不碍着事儿了?”魏贵太妃意有所指道,兴许是她自己也觉得这句话说得不好,随即便放柔了声音,“她得回去绣嫁妆,既然是嫡次子,家里又有爵位,想必人不少,别的不说,至少盖头得自己绣,还有赏人用的荷包帕子呢。”   许元姝笑了笑,道:“回头叫宫里的绣娘也帮着绣两条,宫里主子不多,这会儿也不忙。”   “唉……”魏贵太妃叹气,“给下头人的还好说,只是给婆婆妯娌等人的,还是得自己来。”   “那倒是。”许元姝点点头,“也别太累着她了。纵然是十一月份说定了,等出嫁怎么也等到明年春天了,或者明年秋天?怎么也有大半年呢。”   魏贵太妃咬着牙又道:“累倒是不累,只是她绣得慢,叫她在屋里好好绣。”   她一边叹息着风水轮流转,一边又道:“秋天?”魏贵太妃摇了摇头,道:“秋天不太好,她从小长在京城,又要嫁去南边,怕是要水土不服,还是春天去吧。”   “太医也说过换了地方,冬天是最难熬的,叫她早点去也能多适应适应。”   若不是还得维持表面上的平和,若是自己能做主,魏贵太妃很不得叫她正月里就离开京城,省得碍眼!   闲聊了两句,魏贵太妃又嘱咐道:“别做针线,也千万别拿剪子,否则孩子生出来像兔子,哭都没法哭。”   说完魏贵太妃便站起身来告辞了。   等出了长乐宫,魏贵太妃不免又是一阵的懊恼,尤其是最后一句话,没忍住想咒她,可是又怕她听出来,所以变成了故作关心,最后搞得不伦不类,叫魏贵太妃有点嫌弃自己。   她装了三十几年,没想到现在还得装!   没精打采的回到慈庆宫,魏贵太妃一眼就瞧见了六斤,她眉头一挑,道:“你怎么有空来了?”   六斤面色如常,道:“过两日就是八月十五了,陛下叫奴婢主持先帝的祭祀,奴婢想问问娘娘,可有什么吩咐的没有。”   想起儿子来,魏贵太妃一瞬间晃了晃神,半晌她叹了一声,道:“你可要去殡宫?先帝的陵墓修得怎么样了?” 第413章 拜访齐王府   六斤跟着魏贵太妃到了内殿。   “奴婢是想去一趟殡宫的,不管是奉先殿还是在外头太庙祭祀……先帝毕竟还未曾入土为安。”   魏贵太妃也跟着叹了口气。   “陵墓已经快修好了, 就差了精细的地方, 还有就是外头神道上的雕像,中间有一块没有雕好, 第一批采的石头不太够, 陛下的意思是干脆重新雕刻。”   听见皇帝这样重视先帝的陵墓,魏贵太妃脸上略有欣慰,道:“皇帝是个知恩图报的,这点我倒是不怎么担心。”   “这么算着……年底先帝就能入土了吧?”   六斤点了点头,道:“奴婢来, 主要是想问一问娘娘,上回……奴婢这次去殡宫祭祀,要不要带上荣亲王跟梁亲王,还有……卓氏的两个孩子。”   魏贵太妃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下意识便道:“恭钰才多大一点,万一吹了风——”   她说到一半就打住了, 冷笑道:“你带上卓氏的两个孩子, 上回她不是还说想去祭拜先帝?还说别人都不叫她去?这次你带着他们两个一起,叫他们给先帝好好的扫一扫慕。”   祭祀自然不可能跟出游一样舒服,甚至有点苦,况且他们两个去祭祀先帝,齐王妃就是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必定不喜,他们在齐王府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身体虚弱加上郁结于心……   魏贵太妃又道:“我记得上次他们还说对不起恭钰?让他们去给赵贵妃上柱香, 在她陵墓前头也好好的说声对不起。若不是恭越那一脚,赵贵妃怎么会难产?那孩子怎么会生下来就死了?若是那孩子不死,赵贵妃又怎么会养不好身子?”   “他们是该好好的跟赵贵妃道歉的。”   “卓氏虽然葬在西山陵园,只是那地方葬的都是孤魂野鬼,不是没等一岁就死了的孩子,就是被废被贬的皇室宗亲,他们两个也都是孩子,你看好他们,别叫跑进去了。”   六斤应了声是,道:“不耽误娘娘用饭。”,说完便告辞出了慈庆宫。   魏贵太妃这反应不太对……像是恨不得叫郡主跟世子去死的意思。   可若是她真的想叫他们两个死……不会等到现在。   六斤回到司礼监便找了小太监来,“我记得贵太妃前些日子叫齐王世子跟郡主抄书来着……叫她把东西都送一份出来,若是贵太妃还赏了别的什么,也一并找来。”   到了第二天,消息传来,说是除了抄书的东西,再没别的了,只是郡主跟世子把东西都搬去了王妃屋里,她是在世子身边伺候的,想去王妃屋里拿东西不太方便。   六斤想了想,吩咐道:“过两日我亲自去一趟,叫她准备好。”   过了两日,尚功局做好了衣裳,来长乐宫请安了,原先许元姝就吩咐过新罗王女的事儿交给甘巧照看着,前两日太后宫里的那一幕甘巧也看见了,再加上后来娘娘跟皇帝谁都没提起这两人来,宫里更是连收拾房子的意思都没有。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这两人怕是进不了宫了,所以甘巧都没叫这女官进去,看了看衣裳没什么纰漏,便道:“直接送去吧。”   会同馆里,金慧贤客客气气的迎了宫女进来,道:“天气干燥,您喝一杯茶再走吧。”又问,“上回是魏县君来帮着挑的颜色,怎么不见她来?”   这宫女在宫里是见过甘巧是个什么态度的,她如何敢多待?连坐都没坐下,道:“宫里事忙,临近过年又要赶制过年用的荷包,就不多留了。”   等着宫女出去,金慧贤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不太对……”她轻声道,“拿着东西,去妍美屋里。”   自打上回她们从宫里回来,原本一整天的学习宫规就变成了只有上午,当时女官说的是因为妍美脚扭了。   可是跟今天的事情联系在一起,金慧贤越发的不安了。   “给咱们的衣裳做好了。”金慧贤笑道,“你试一试上衣合不合适。”   不过这包袱一打开,姐妹两个就不安的对视了一眼。   除了一身金色的衣裳是金妍美当日选的,剩下的都跟她们的选择大相径庭。   新罗是苦寒之地不假,布料的精细程度上也是比不上大魏朝的,就是颜色也不及大魏朝的鲜艳,可她们两个毕竟是王女,衣裳是不缺的。   尤其是金慧贤,又是从小花了大力气养的,就是为了来大魏朝伺候皇帝。   所以自己穿什么颜色好看,梳什么头显得稳重或者活泼,她是知道的。   今儿送来的这衣裳,就是怎么不配怎么来的。   “送衣裳的宫女没说什么?”金妍美轻声问道。   金慧贤摇了摇头,“魏县君也没来。”   “许是生病?已经入秋了,兴许是生病了。”   金慧贤展颜一笑,道:“可能是我想多了。”她又扫了一眼摊开的衣裳。   “咱们一来许贵妃便差人给咱们讲宫规,又要至少教一个月,这明显就是要打压咱们的意思。”   “至于这衣裳……你看给你备的就有一件是按照你的心意做的。也就是说,娘娘的意思是扶持一个打压一个。”   说到这儿,金慧贤已经把自己说服了,“魏县君没来,应该也是心中有愧,害怕面对咱们的质问吧。”   金妍美有点紧张,她双手抓着被子,故作诚恳地说:“无论如何,咱们都是亲姐妹。”   金慧贤笑了笑,道:“你好好歇着吧,既然娘娘要扶持你,你早点把脚养好,也好早点进宫。”   金妍美重重点了点头,宫女进来道:“公主,大长公主府的人来了。”   等金慧贤出去,金妍美立即便松了口气,想起原先程尚宫跟她说的,金慧贤这个带人接物,不是去伺候人的,宫里的娘娘不会喜欢她的。   金妍美轻轻摸了摸衣服上的金丝镶边,这样的衣服她也能穿了,金妍美嘴角一翘,淡淡的笑了。   大长公主府来的依旧是那婆子,今天她的装扮更是不走心,虽然依旧是换了粗使的衣服,可是手腕上那碧玉的镯子,又怎么可能是婆子戴得了的?   金慧贤请她坐下,不等上茶,那婆子便道:“一万石粮食已经准备好了。”   金慧贤如何不知道?朴大人已经走了两日了,她想微笑,可是嘴角翘起来一半就想起她的承诺,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就有点凄惨了。   她微微一咬牙,脸上硬是挤出笑来,点头道:“一切听凭跟皇后娘娘吩咐。”   贾氏乔装的婆子脸上露出个微笑来,解下腰间荷包,从里头拿出一个蜡纸包着的丸药来,打开里头一丸通红的药丸,她又把这东西往前一推,道:“吃了它。”   这样的颜色,怕不是加了朱砂还有红花?   金慧贤没有犹豫,她怕再犹豫就要后悔了。她直接捏起那丸药,放入了嘴里。   有点苦。   贾氏一直没有说话,直到那药丸被金慧贤全都吃了,她又推了推桌上茶杯,微笑着说,“喝点水。”   金慧贤知道这还是不放心自己,她非但喝了水,她还张开嘴叫贾氏看了看。   贾氏满意的点了点头,字据呢?   金慧贤又拿出自己写好的东西,贾氏摊开看了看,又小心叠在一起守在荷包里。   “我想请您帮我打听一件事情。”金慧贤看着贾氏,见她有点想要拒绝的样子,道:“我们能早点进宫,也能早点帮上皇后娘娘,听说许贵妃过年就要生了,还有不到四个月。”   贾氏道:“你说吧。”   “魏贵太妃的侄女儿,魏南嘉,可有什么变故?”   贾氏想了想,道:“这倒是不难打听。”说完她又道:“以后我就不来了,第一次送东西是跟在太后身后,倒是也不出格,后头会有人联络你的。”   金慧贤一听这话就皱了皱眉头,她们来会同馆已经一个多月了,大长公主府没说出具体的联络人来,就是说明到现在她们一个人都没有收买到。   “会同馆的管事太监。”金慧贤提醒道:“据说是许贵妃的旧人,若是可以,不如给他换个地方,免得来来往往都在他眼皮子底下。”   贾氏笑道:“不用这么麻烦,这些都是细微末节,你们很快就能进宫了。”   金慧贤心中的不安又升了起来。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又有人隔着门道:“公主,方才会同馆的宫女来了,说太后娘娘宣您明日进宫。”   听见这话,贾氏一笑,道:“看见了吧,太后也想叫你们早点进宫,许贵妃……虽然风头正盛,可宫里没人喜欢她。”   这天早上,六斤到了齐王府。   齐王府的总管太监孙公公是跑着出来迎接他的,“您有什么事儿吩咐一声,哪儿用您亲自跑一趟呢?”   六斤脸上挂着礼节性的浅笑,问道:“王妃可好?临近中秋,宫里发了东西,我便向皇帝讨了这个差事,特意来一次。”   问的是王妃,不过不用想孙公公也知道是为了王府的两位小主子来的,毕竟是先帝的血脉,这又是先帝当年最宠信的太监。   “前两日刮风了,王妃不小心找了风,正吃药呢。”   六斤眉头皱了皱,道:“王妃身子可好?叫太医看过没有?”   孙公公道:“正吃着药,自打王爷去了,王妃每年春秋两季总是要生病的,唉……”   六斤一顿,道:“若是方便,我能不能去看一眼。”   孙公公想了想,“倒是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先叫奴婢进去通传一声。”   六斤点头应了。   不过一盅茶的功夫,孙公公又来了,笑道:“您请,王妃吃了药觉得已经好多了,请您进去说说话。”   六斤点了点头,跟着孙公公到了正院。   王妃在西稍间里见的他,虽然听孙公公的意思,王妃病得不重,不过若真的还能起床,就该在西次间见他了,毕竟他虽然是太监,可却不是齐王府的太监。   “娘娘。”六斤上前行礼。   齐王妃坐在床上,床幔也是放下来的,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虚弱,“劳烦宫里挂念了,我这儿一切都好。”   六斤又冲着旁边立着的世子跟郡主行礼。   当着人,两人并没有多少说什么,霏霏甚至道:“能不能叫陛下派个太医来看看,母妃病不好,我这心里有点担心。”   这话听着意有所指。   六斤道:“郡主放心,奴婢回去便叫太医过来。”这话出口,他又见霏霏眉头忽然一皱。   六斤心中一跳,不过两个呼吸间,脑海里就有了猜测。   的确是有点什么,而且郡主参与其中了。 第414章 团圆夜不团圆   “我没什么。”齐王妃声音里带着浅浅的笑意,温柔极了, “不用这样兴师动众的, 我每年都要病上这么两回——”   “母妃,我担心。”霏霏打断了她的话, “叫太医给你来看看好不好?”   齐王妃道:“已经吃了良医所开的药了, 再叫宫里的太医来看,又要换方子,又要折腾,倒是不容易好了。”   恭越又去看六斤,六斤点了点头, 道:“派一太医驻在齐王府也不是不行……”   他故意一顿,目光若有似无从霏霏紧张的脸上划过,道:“不过若是王妃不愿意,那还是别看到一半换大夫。”而且这一点, 郡主是知道的。   看着齐王妃从帐子里伸出手来轻轻拍着两个孩子以示安慰,六斤心中飞快闪过一丝不忍, 道:“奴婢带了宫里今年新制的月饼, 请王妃尝一尝。”   齐王妃道:“多谢您亲自跑一趟,有什么您就跟孙公公说,我这病着,就不多留您了。”又道:“恭越,霏霏,你们送一送六斤公公。”   六斤行了礼便告辞,齐王府这等完全没有恩宠的王府, 没人敢走在他前头,六斤走了第一个,只是他才走到西次间,距离明间还有一扇镂空的隔扇门的时候,就看见对面东次间的门帘一闪,有人进去了,看裙摆是个丫鬟。   他原本就留了一件事情,当下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严肃道:“还有一件事儿,见齐王妃病着就没说。”   见他这个样子,孙公公只是有点紧张,可霏霏已经提起了警惕心,甚至还不由自主抓住了恭越的手。   六斤的目光在这一对姐弟身上划过,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对姐弟。   “八月十五是大节,奴婢要去殡宫给先帝上香,上次……听说世子跟郡主一直说没机会见先帝,不知道这次您二位可想一起去。”   “这……”孙公公有点犹豫,只是他也知道王府过继的这一对小主子不凡,当下也不敢发表什么意见。   孙公公虽然不说话,霏霏也是红着眼低着头,六斤却没打算放过她。   “您若是想去,奴婢去跟娘娘说,宫里……也不用太担心。”六斤轻叹,“您想去吗。”   恭越不说话,只是偏着头看着霏霏。   “我……”霏霏抿了抿嘴,半晌才点了点头,“是该给父——上柱香的。”   六斤叹了一声,道:“要过一夜的,虽然是殡宫,不过……一人也可以带上一个丫鬟,这事儿奴婢能做主。”   霏霏点了点头。   “郊外原本的冷一点,又是殡宫……多带些保暖的衣裳,大毛的褙子也带上。”   六斤不急不慢的吩咐道,说了好几句都不带重样的,反倒叫孙公公一条条跟着应是。   直到六斤听见东边又有了掀帘子的声音,他这才叹了口气,道:“也就这么多了,若是有什么想不到的——”他稍稍一顿,道:“烦劳孙公公再去跟齐王妃禀告一声,这事儿还得说一说。”   “不用了。”开口的是霏霏,显得有点急切,“母妃才吃了药,原本就要睡下的,回头等她醒了我们慢慢告诉她就成。”   六斤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就走了。   回去宫里没两天,六斤就得了齐王府那边送来的东西,再叫太医一看,香里下了药,久闻使人虚弱。   这就明明白白的了,魏贵太妃下了药,想要霏霏跟恭越的命,霏霏察觉这一点,然后联合——   不对,霏霏没这个本事。   那就是太后想叫霏霏做点什么,然后发现了这一点,之后霏霏为了摆脱魏贵太妃,又去害齐王妃。   六斤摇了摇头,这孩子心肠从根子就是歪的。   不小心泼上水或者墨汁、不小心摔了,又或者说这味道不好闻不喜欢,除非魏贵太妃叫人掐着她的脖子给她灌药,怎么都能把这事儿搪塞过去。   非要去害齐王妃……这该是太后的引导。   六斤轻轻摸了摸大拇指上的扳指,仔细想了想最近的这两件事儿。   皇后那边,最好是要抓住证据,等他们一路赶去边关,怎么也得年底了,边关的守备太监还得先通个气儿,所以先放一放。   齐王府这一摊子……六斤叫了人进来,道:“找人给湘君下药,吃了之后身上起水痘,跟天花一个症状的。”   既然她出宫养病,那就别回去了。   这事儿虽然能栽赃在太后身上……可是谁做的就该找谁,况且栽在太后身上只是一时得利,如今太后式微,过上几年魏贵太妃才是心腹大患。   还不如把这事儿掐住,叫皇帝隐隐地怀疑魏贵太妃。原本就是她的手段,也不算是委屈她。   六斤在心里盘算了一圈,打定主意这才又出了司礼监的班房,往御书房去了。   皇帝正在看折子,见六斤进来问道:“何事。”   六斤平平静静道:“如今在外头的守备太监还是康平二十二年换的,在外头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   他稍稍顿了顿,道:“江宁织造坊是司礼监外差的肥缺儿,奴婢听人说……一年下来怕是能捞上至少十万两银子。陛下……是不是该换一换了。”   听见织造坊三个字儿,皇帝心中一跳,想起元姝原先跟他说过,那个顾氏的哥哥就是织造太监,十多年捞了上百万两银子,又给自己活动到了司礼监。   他好像就是康平二十二年冬天回京的。   “换!是该换了!”皇帝斩钉截铁道,他从桌子后头绕出来,看着书房里那副巨大的大魏朝堪舆图。   “都得换,不仅仅是江南的……朕记得上回黄太监去新罗,就死在了半路上,辽东守备司的守备太监呢?”   六斤道:“五年死了三个。”   皇帝长舒了一口气,“八月了,快马加鞭两个月就够了。挑身强力壮的太监,江南富庶地方的守备太监一年一换,苦寒之地的……”   “陛下。”六斤急忙道:“去了那地方总是要适应水土的,路上也得走好久。”说着他声音稍微小了些,“边关着实没什么油水。”   皇帝叹道:“那便两年一换吧。以后去了边关的守备太监,赏蟒袍一件,月俸翻倍。若是不兴死在边关了,都葬入皇家陵园。”   “陛下大善!”六斤大声道。   皇帝笑了笑,道:“如今已经八月了,先去办这件事儿,过年前叫他们都回来——”皇帝微微一顿,“江南回来的太监……好好的查一查他们的行礼!”   六斤应了声是,又道:“只是太监换得勤,去了也得先摸一摸路子,尤其是盐税重镇跟织造大省,太监不捞银子了,怕是就要留在官员手里了……”   他说得越来越小声,最后连头都低了下来。   皇帝眉头一皱,这事儿他也听过,可是……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道:“这就是你想岔了。”   “这不是太监不捞银子,这是太监捞不着银子,他们若是捞不着银子,又如何能叫官员捞银子呢?”   六斤恍然大悟松了口气,道:“如此一来,政治清明、百姓富庶,指日可待。”   皇帝点了点头,可是又忽然叹了口气,道:“只是这叫政治清明的法子……的确有点上不了台面。”   不过皇帝的忧思持续了不到三两息,“你去吧,也替朕给先帝上柱香。”   转眼便是八月十五,虽然是团圆节,不过慈宁宫里却是由个坏消息开始的。   太后才吃了早饭,端着一杯参茶坐在窗子前头,看着外头小花园的景色,正想那许氏贱婢霸道至极,自己觉得桂花的香气太冲,宫里就一颗都不许种,就听见宋妈妈跌跌撞撞的进来,叫道:“娘娘!湘君、湘君她——”   说了一半宋妈妈就哭了起来,太后急得连杯子都端住,直接摔在了桌上。   “究竟是怎么了!你快点说!”   宋妈妈抹了抹眼泪,道:“湘君得了天花,没救过来,死了。”   “啊!”太后猛地叫了一声,直接站了起来,然后眼睛一闭,软倒在了榻上。   “娘娘!娘娘!”宋妈妈吓得急忙扑了上来,又差人去请太医,又叫了小宫女上来,三个人分别给太后掐着虎口人中。   半晌,太后悠悠转醒,沉着声音有气无力道:“前两日汪氏进宫,不是说她好好的,还说她好容易出宫一次,养病怎么也得月余才能回宫,不如叫她在外头逛一逛,哀家还说——”   太后猛地回过味儿来,倒抽一口冷气,“那个时候她就已经——”   宋妈妈点了点头,“说是在新罗那王女进宫第二天,湘君脸上出了痘,汪氏原本打算送她去庄子上调养的,又请了出过痘的婆子照看她,只是出城的时候不知道怎么被人看见了,就给送去了花娘娘的庄子。”   宋妈妈又哭了两声,“那地方就跟安乐堂一样,都是等死的人,湘君没人照顾,没熬过去,昨儿……昨儿去了。”   “湘君啊!”太后老泪纵横,“她陪了哀家几十年……”   “去叫汪氏来!她是怎么说的!哀家叫湘君出宫是——是养病的,怎么就死在外头了!她就不能花些银子,她怎么敢!”   一句话没说完,太后又觉得胸闷气喘,连忙躺了下来,只是这心里,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了。   “汪氏说家里没了爵位……马车上头什么标记也没有,府里出过痘的车夫就一个快六十的老头子,拦不住还叫人打了一顿,折了一条腿。”   “后来湘君给送去花娘娘的庄子,就更是接不出来了。”   长乐宫里也在说这事儿。   “亏得是早送出去了。”皇帝叹道:“这宫里就没几个出过痘的,若是叫她在宫里出痘,没几个人逃得过去。”   皇帝说着便又凑过去摸了摸许元姝的肚子,“你们怕不怕啊,你们父皇怕死了。亏得你们有福气。”   许元姝笑着拍了他两下,“什么是你们?什么是你们父皇?呸,乱占人便宜。”   皇帝笑了两声,道:“你看着你这肚子这么大,兴许里头有两个呢?” 第415章 偷听   “两个?”许元姝瞥他一眼,“你想好名字没有?”   皇帝一瞬间就没话说了。   许元姝笑着摸了摸肚子, “你们的皇帝爹可一个都不想要呢。”   “可不能这么说。”皇帝急忙扑了过去, 几乎是侧身躺在了许元姝的肚子跟前,“孩子听见该伤心了。”   他有伸手轻轻的摸了摸肚子, “父皇等你们出来——”   “连名字还没取好。”许元姝幽幽地说, 只是没蹦住自己先笑了。   皇帝轻轻在她肚子上挠了挠,叹道:“你这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许元姝看他一眼,道:“说到湘君病了,我倒是有件事儿。”   皇帝坐直了,道:“你说。”   “我这有了身孕, ”许元姝摸了摸肚子,“总是成天担心的,原先当宫女的时候,听女官们讲过安乐堂, 生了病就送去等死……宫女病了也不能看病,就是叫药童对症开药。”   “兴许不过是个风寒, 静养几天就好的, 最后就要去躺着等死。”   “湘君又生了水痘,应该是在宫外染上的,可我这心里总是不放心,不如叫太医给宫女太监们都号一号脉,都看过一遍。”   “还有那安乐堂,也得好好收拾收拾,至少……不能把不过是风寒的人跟得了重病的人放在一起。”   皇帝听她这么说, 沉吟片刻,“宫里太监宫女加起来一万多,太医院……太医也不少,可以都看一遍。”   “以后每季都叫太医给她们号一遍脉。”   “至于安乐堂……我记得在北安门里头?”   许元姝点了点头,道:“不仅如此,对面就是摆放尸体的地方,等拉去外头烧的,整天对着那屋子,病如何能好?”   “那便重新寻一块地方……”皇帝想了想,道:“重病的就还在原来的安乐堂——这样,以后宫里有人生病了,先叫太医看一看,若是静养就能好的,就在西苑寻一处偏僻的地方养着,重病就还在养在安乐堂里。”   这也算是不小的进步了,许元姝嗯了一声,叹道:“原先当宫女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太对。原先在家里,下人生病了也是要请大夫给看一看的。”   “丫鬟买来养到能用怎么也得好几年,宫女也是一样,进宫的时候多数都是六七岁,养到十几岁伺候人,一场病就没了。”   “纵然是治病贵吃药也要银子,可养她那么多年也花了不少吧?宫女一个月月俸四两,加上衣裳还有吃的饭等等,一个宫女一年怎么也得上百两银子了,这都花了,难道还差那点治病的钱?”   “再者太医好几十人,就给宫里主子看病,主子才几个人?怎么就不觉得给太医的月俸太多了呢?”   “还有,不多看病人,医术怎么长进?我听我外祖父说过,他小的时候学医,摸了好几千的孕妇,才能摸出来滑脉。”   “怎么就不怕太医医术退步呢?”   “原先我还在魏贵太妃宫里的时候,就老听说哪个娘娘体弱,哪个娘娘又开始吃药了,我觉得八成就是太医看得病人太少,后头就不会治病了。”   许元姝说完,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虽然是早就想好的话,不过说到最后还是有点激动了。   她扫了一眼皇帝,皇帝正看着她笑。   许元姝瞪他,“我说正事儿呢。”   皇帝摆正脸色,又把话题扯到了最开始,道:“当初那安乐堂也不知道是谁定下的规矩,病了就拖出去等死,这可太——”   皇帝微微一顿,许元姝直接便道:“没见识、目光短浅,回头得好好查查这规矩是怎么来的,引以为戒。”   最后头四个字儿叫皇帝又笑了起来,只是笑了两声就看见他的许贵妃瞪他,便又正色道:“你说的挺好的,这规矩的确是要改一改了。”   皇帝往许元姝身边坐了坐,道:“你若是空闲了,也想想还有什么规矩不合适的,咱们都改了。”   许元姝点了点头。   皇帝又道:“好容易八月十五,我连大臣都不宴请了,咱们出去转一转?我叫人又收拾了养心殿,你生孩子在冬天,银丝碳也叫开始准备了,若是到时候地方不够用,咱们搬去养心殿住。”   许元姝跟着皇帝站了起来,道:“这才几月?冬天还没到呢。这会儿备上碳,到冬天也该潮了。”   皇帝脸上就有了懊恼的神色,许元姝笑着给他拍了拍胸口,道:“要么咱们烤点鹿肉来吃?也不辜负你的心意。”   这话一听就是糊弄人的,皇帝看了看她肚子,“鹿肉?你现在身子本来就热,还能吃鹿肉?”   “你吃啊。”许元姝笑道。   皇帝面色立刻就平静了下来,有点居高临下扫她一眼,“把我火儿勾出来了,你管灭吗?”   “那再吃些鸭肉,鸭肉性凉。”   两人一顿胡说出了长乐宫,皇帝往北边看了一眼,叹道:“乾清宫看着虽然大,可是里头住着不舒服,只有前头一排屋子有窗户。”   他这是什么意思?许元姝心中一跳,这是说他原本是打算一起搬去乾清宫住?   “是啊。”许元姝也道:“屋子大了不好,屋子小了也不好,太大阳光照不进来,太小一照就投了,尤其是夏天,实在是太热了。”   两人这中秋节过得算是不错,吃的好风景也好,到了晚上,更是去了御花园最高的楼阁赏月,可是去给先帝扫墓的几人——   尤其是霏霏,不太好了。   皇陵距离京城的位置,若是真的快马加鞭,一天能跑个来回,不过霏霏跟恭越现如今还不会骑马,所以最后他们是坐着马车去的。   可就算是马车,他们早上天刚亮就出来,一路颠簸,到了皇陵也已经过了申时。   六斤早就差人通过消息了,一来就有热水,也准备了饭菜,不过既然是皇陵,饮食上肯定是清淡无比,一点荤腥都没有的。   马车上颠簸了一整天,等霏霏用了饭又沐浴过后,她只觉得浑身的骨头架子都要散了。   可是这还没完,她是来祭祀的,晚上还得去准备明天祭祀要用的东西,既然要当孝子孝女,那连净室棺椁灵台等等,都得亲自动手打扫。   这些在来的路上,六斤都跟已经说过了。   霏霏咬着牙,打算先去找恭越,然后再一起去找六斤。   “你的丫鬟呢?”霏霏进到屋里,就见恭越一个人坐着,手里捧着热茶,头发还用布巾包着,明显还没擦干,“她去哪里偷懒了,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恭越摇了摇头,道:“方才六斤过来,叫她去问话了。”   霏霏面色又是一变,道:“他就没看见你头发还是湿的?”霏霏一边说,一边上前帮他擦了两下头发。   只是这活儿霏霏也不会做,不知道怎么就揪到头发了,叫恭越觉得也有点疼。   “你等着,我去叫我那个丫鬟来给你擦。”   霏霏说完便快步出去,只是走到从屋里出来,她不由自主又往隔壁厢房去了。   她跟恭越两个住了前后院的正屋,六斤在前院的东厢房住着,天已经有点黑了,屋里亮着蜡烛。   纸糊的窗户上透出两个人的剪影。   六斤坐着,那丫鬟恭恭敬敬站在他面前,头还是低着,面部的阴影不停的动,像是在说什么话。   霏霏抿了抿嘴,左右一看没有人,两步就到了东厢房门口。   “……奴婢觉得不太对……”   里头隐隐约约传来那丫鬟的声音。   霏霏皱了皱眉头,这丫鬟在恭越面前伺候,圆脸很是爱笑,声音也是轻轻脆脆的,也带着几分笑意,不过现如今她声音冷冷清清的,更往常完全不一样。   “小主子原先也没这么老病的,奴婢还记得原先在王府的时候,小主子最多也就是每年春天的时候病一病,可到了齐王府,尤其是这半年,都生了三次病了。”   霏霏心中猛地跳了好几下,一时间思绪纷扰。   六斤在他们身边放了人,会不会……是因为他们是皇帝的骨肉,所以六斤对他们多有关照?   听说他现在还在司礼监,依旧受皇帝宠信,若是他能——不行!霏霏摇了摇头。   他跟魏贵太妃走得近,万一要跟着一起害他们呢!   还有……他们老生病,不是没人能看出端倪来的,她还记得以前在王府,父皇老夸六斤心思细腻,又总感叹六斤生的太晚,若是能早点将他收归囊下——   六斤会不会查出来什么!   若是他查出来……自己会不会担干系?人常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湘君来王府,若是查总是能查出来什么的……   那香有问题,若是被人查出来那香问题,她又拿着香去了王妃屋里——   不不不,这跟她没关系,这是宫里赏的东西,这是魏贵太妃心狠手辣!   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也被连累得病了好几次!   霏霏咬了咬牙,她打算再听一听。   “会不会是……因为被过继出去,卓氏亡故,他年纪又小,纵然齐王妃性子温和,也是真心实意待他们,可毕竟不是生母,好些地方注意不到?”   六斤的声音平静的没什么情绪。   隔着窗纸,霏霏看见那丫鬟摇了摇头。   “奴婢瞧着不像。两位小主子是去年三月过继出去的,奴婢还去找以前的伺候的人问了问。”   “卓贵人被囚禁的时候,他们两个哭了一阵,瘦了些就好了。”   “三月到了齐王府,齐王妃叫他们两个睡在自己屋里,整夜的照看他们,养得精细,身子很快就好了。”   “去年秋天换季的时候世子病了一次,今年三月郡主病了一次……再下来就是他们两个央求齐王妃带她们进宫了。”   “从宫里回来,连带齐王妃都病了,短短两三个月,王妃病了三次,世子病了两次,郡主病了四次。”   “奴婢觉得是不是有人动了手脚?”   屋里安静下来,霏霏耳朵里全都是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直到——   “郡主。”   伸后传来声音,霏霏吓得差点跳了起来,她猛地回头,看见是六斤带的那个小太监,手里提着食盒,该是给六斤送饭来的。   “你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霏霏怒道,“恭越说他的丫鬟被六斤叫来了,恭越头发还湿着,我叫我的丫鬟先去,她快点!”   焦急之下霏霏声音不小,再者六斤原本就是等她来才说的,当下屋里就传来声音,“外头可是郡主来了?”   霏霏越发的紧张,她觉得在没想明白之前还是不要见六斤的好,可是她身后的那个小太监已经应声了。   再者六斤也出来迎她,霏霏咬了咬唇,为了不显得心虚,也为了别叫人知道自己在门口听了这么久,她头一昂直接进去了。 第416章 我在忽悠你   在她身后,六斤伸手拿了小太监手里的食盒, 两人身形交错之时, 小太监又指了指窗户下头那一小滩水渍。   颜色已经很浅了,但是范围挺大。   六斤微微颌首示意自己知道了。等进去屋里, 他扫了眼霏霏还有些潮的发梢, 的确是听了好一会儿。   “你怎么不去给世子擦头发?”霏霏一进来便板着脸训斥道:“这么冷的天气,世子万一伤风了怎么办?”   那丫鬟低着头唯唯诺诺的只说:“都是奴婢的错,请郡主莫要生气伤了身子”。   可霏霏听见这样的话,反而更生气了。   这个样子,跟她方才在六斤面前镇定地侃侃而谈相差太多了。   “郡主。”好在六斤及时进来, 轻轻一声就叫霏霏不敢再说什么了。   “你还没吃饭?”霏霏眼珠子转了转,就是不敢去看六斤,显得很是紧张,“你先吃饭, 我就是看看这丫鬟。”   她原先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六斤还记得在王府的时候, 霏霏待人都是居高临下的怜悯, 时时刻刻都要端着她郡主的架子,后来过继出去也没有收敛多少。   可见还是心虚。   “郡主稍待片刻。”六斤把食盒放在一边,道:“奴婢有些事儿想请教郡主。”   “你先吃饭。”霏霏咬了咬下唇,“你原先就身子不好,这些年也没养回来什么,还是跟以前一样瘦,有什么话等吃了饭再说。”   六斤微微叹气, 霏霏眉头一皱,道:“你问。”说完这个,她又像是忽然反应过来,扫了一眼那丫鬟,道:“你出去!”   六斤已经过去扫了他方才做过的榻,又垫了新的垫子,道:“郡主请上座。”说着又给那丫鬟试了个眼色,道:“你先下去吧。”   丫鬟这才行礼,倒退着出去。   霏霏扫了一眼放在一边,扣得严严实实的食盒,又在垫子上扭了两下,“你有什么要问的赶紧说,我还要回去看恭越。”   六斤在她面前走了两步,道:“那个丫鬟,是奴婢专门留下来的。齐王府毕竟是另外一家了,齐王妃不曾生育,自然不知道十月怀胎生下孩子来是个什么滋味,纵然是待两位小主子很好,可却不是生母。”   霏霏一瞬间有些感动,可是随即便又起了警惕,他这是什么意思?   说这样的话,解释那丫鬟的来历……霏霏攥了攥拳头,他以为自己在门口听见什么了,所以才会有解释!   我没在门口?自然不能这么说的。   “你安插探子在齐王府,究竟是什么目的?齐王妃待我们姐弟二人极好,又何苦要你来关心?”   这话说出来霏霏也有点后悔,可是不能叫六斤知道她偷听,不能叫六斤知道她知道香有问题——只能这么来!   六斤心中有些感慨,这样的性子……虽然继承了从魏贵太妃和先帝身上来的狠心肠,可却没学到这两人的忍和装。   这么一来……她就落在下乘了。   这里头卓氏的功劳不可磨灭。   虽然外头都说她专宠,说先帝敬她爱她,可毕竟是枕边人,两人私底下怎么相处的,卓氏心知肚明。   没有爱没有敬,到了最后,卓氏也只能往嫉妒这条路上走,只有做出一件件出格的事情,摆着王妃的威严,一天到晚的得罪人,她才能试探出来先帝是不是真的在“敬”她。   可这与其说是敬,不如说是容忍。   卓氏后头几年一直在自欺欺人的活着,而郡主呢?   天天听见卓氏骗自己也骗人的言语,什么“我是正妃”,“你是长女”,“你弟弟是唯一的嫡子,还是长子,是王府的继承人”。   又天天跟着卓氏,看着卓氏怎么跟人相处。   也就不奇怪她养成如今这个性子了。   六斤虽然思绪飘开了,不过应付一个孩子的确是用不了多大功夫的,他甚至能一心两用,不过看见郡主脸上紧张的表情之后,他故意又沉默了一会儿。   这次郡主没有继续强硬下去,而是放软了语气,装起可怜了,“你既然关心我们,却为何把以前靖王府的人都撵走了?”   六斤眼神里带了点“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明白”的责备,道:“您跟世子过继给了齐王府,该是依附在齐王妃身边好好生活的,若是您身边用的是以前靖王府的旧人……好些事情都能不叫齐王妃知道就自己办了,这哪儿是一家人?怕是要离心了。”   一瞬间,霏霏生出点“我错了”的情绪来,可是随即她的心就狂跳起来,六斤这是什么意思?他一直在关心着她跟世子?   若是……若是六斤能为她所用!他是司礼监的太监,又能常常进宫——   他知不知道慈宁宫的人跟自己联系?   他不知道,当初联络的时候,是齐王府的探子来找她的,到了见面的时候,她又把屋里的丫鬟支了出去,况且那湘君进来的时候是装成了送菜的婆子。   为了这一天,她提前也见过别的送菜婆子,还赏过她们。   他不可能知道!   况且湘君已经死了!还是出痘死的,纵然是有人说湘君来见她,她都可以借着这个反驳回去。   若是她真的跟湘君接触了,她怎么没出水痘?   死无对证!   霏霏猛地抬头,眼神满是热切。   六斤觉得铺垫得差不多了,道:“郡主……”他略一犹豫,连声音也放轻了,“您可觉得身边有什么不对?”   “奴婢叫那丫鬟来问话,她说郡主跟世子这些日子总是生病,您……身边可有什么异常?不管事人还是东西,又或者多了什么少了什么,您能想起来多少都行。”   霏霏眉头皱了起来,看着像是在思索,她也的确在思索,不过想的却是要不要趁这机会供出魏贵太妃来,然后把自己摘出去。   六斤究竟会站在魏贵太妃身边……还是会站在已经过继出去的前主子的嫡子嫡女身边。   不过霏霏打算试一试。   “我……”她微微低头,皱着眉头思忖道:“我记得这些日子第一次生病……是从宫里回来。”   “你也见了的,被祖——魏贵太妃派人追出宫来……”霏霏声音怏怏地,显得没精打采,明显是因为祖母无情而伤心了。   她又抽了抽鼻子,故意把声音放得轻快,“……被打了板子,后来齐王妃叫人给我们开了平肝熄风的药喝,怕我们积在心里。”   “可是没两天还是病了,良医所的太医看了,说是受了热。”   她说完就抬头看了看六斤。   六斤觉得有点可笑,他能看出来霏霏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态动作都是为了什么目的。   比方欲言又止的称呼,从祖母换成了魏贵太妃,还有故作坚强的轻快声音。   “然后呢?”六斤轻声问道,“她说你病了四次,后来的可还记得?”   一开始或许不记得,不过自打湘君说那香有问题,霏霏就全都记得了。   “第二次……是因为要跟恭越一起抄书。”霏霏故意提到了抄书两个字,既然人人都说六斤聪明,这个铺垫他不可能听不出来。   “先抄孝经,每天要抄满三十页,我们两个都抄不完,从天一亮开始抄到天黑也抄不完,后来又点了蜡烛,我们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抄书,大概过了十几天,就又累病了。”   “后来王——母妃觉得我们辛苦。”霏霏飞快的改口,六斤有情有义,又对父皇忠心耿耿……   霏霏心有余悸地回想她方才是怎么叫的?不过看他面上没什么反应,她方才叫的应该也是母妃吧?   “她也累病了,我们就每天抄二十页了,这下就不用晚上点着蜡烛继续抄了。”   “第三次……是恭越病了,我去看他,然后也染上了。”   “最近的这一次是因为秋燥,我在外头晒太阳出了些汗,第二天就开始发热了,太医说是秋燥。”   六斤眉头皱了皱,喃喃低语道:“第一次肯定是因为接触到了不好的东西,那个时候齐王府有什么?”   “第二次是抄书……”   “世子当时是因为什么病的?”   “嗯……”霏霏觉得心都快不跳了,然后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不想抄书,拗不过还是抄了一整天,然后哭了一场。”   六斤眉头又是一皱,低声道:“最后一次……已经弱到出些汗就要生病了吗?”   他在屋里一圈圈的走,霏霏看着他,双手紧张的攥着下头的垫子。   半晌,六斤忽然停下了脚步,道:“郡主……等这次回去,把那天青花带来的东西给我看看。”   霏霏打了个冷颤,道:“一开始送来的东西都用完了,后来又送了——”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不可置信的看着六斤,“后来我跟恭越都陪着母妃一起,我们抄书,她做针线……母妃前两日又病了……你是说……”   六斤点了点头。   霏霏的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   六斤只叫了一声“郡主”就没有再多说什么了。   霏霏默默地哭了一会儿,起身抬着头看着六斤笑,“也许是你猜错了呢,原先祖母可喜欢恭越了——”她似乎笑不下去了,又把头低了下来,“你先别告诉他。”   六斤嗯了一声。   “咱们明天能回去吗!”霏霏猛地上前一步,“东西放在母妃屋里,她还生着病呢!”   六斤冲她淡淡一笑,道:“明日一早祭祀完就回去,到京城不会超过酉时。”   霏霏送了口气,“那就好,先把东西从母妃屋里拿出来,然后……是跟那个丫鬟说吗?”   六斤点了点头。 第417章 决裂   兴许是有了帮手,又或者了却了心事, 霏霏这一晚上睡得竟然不错。   第二天一早, 她和恭越两个跟着六斤去祭拜先帝,等完事之后又一起坐着马车回了京城。   六斤把他们两个送到王府之后天已经有点黑了。孙公公请他进去喝茶他也没答应, 说还要回宫里复命, 直接就告辞了。   齐王妃还病着,甚至严重到下不来床了,霏霏去请安的时候齐王妃都没叫她进去,只是隔着屏风说了几句话。   霏霏有点担心,一边担心着她万一死了, 一边却又忍不住想起原先湘君说过的话,若是齐王妃死了,整个齐王府就是她做主了。   要么……把东西在她屋里再放两天?   可是对上那丫鬟的眼神,霏霏又有点不太确定了, 若是叫六斤知道,他怕是不会再帮自己了。   不过……齐王妃是个傻子, 随便哄一哄就能就能叫她冲在前头, 死不死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了。   想到这儿,霏霏看了一眼那丫鬟,道:“你叫上人,去王妃屋里把六——我们抄经书的东西都拿来,母妃病着,倒是不好再在她屋里抄东西了,免得打搅她休息。”   那丫鬟应了声是, 又叫了两个人去了。   霏霏的心猛地跳了好几下,在软塌上躺了好一会儿才好。不多时那丫鬟拿了东西回来,霏霏已经从湘君那儿知道是香有问题了,不过当着这丫鬟的面也不好多说什么。   那丫鬟福了福身子,道:“奴婢先把这东西放在第一进明间的多宝阁上,郡主跟世子两个都不去那地方,平日里就是两个打扫的小丫鬟,还是轮班的,碍不着什么事儿。”   霏霏嗯了一声,又觉得似乎闻到一丝香气,她猛地退后两步,道:“你打算怎么把东西给六斤?”   那丫鬟依照原先六斤的吩咐,回道:“先去找些差不多的东西替换了,免得人看出来。”   霏霏心里跳了跳,下意识觉得不太对。   不过直到她躺了下来,这才忽然反应过来,若是按照这丫鬟的做法,那东西就全到了六斤手上,那她……可就一点证据都没有了。   她能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六斤身上吗?   肯定不能,霏霏眉头皱了起来,捺住性子等到第二天早上,天刚亮就到了前头小厅,看见没人这才进去。   只拿香是不行的,她又怎么可能提前知道是香有问题呢?   霏霏一样拿了些,又用布包好,再拿盒子放了,最后藏在第一进门厅廊下摆着的大花瓶里,这才又安心回去了。   过了两天,六斤拿到了东西,他这次名正言顺也没避着人直接就去了太医院,等消息出来,拿着东西又去了慈庆宫。   “你怎么——”   魏贵太妃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六斤打断了,“请娘娘屏退左右。”   这话听得魏贵太妃一阵恍惚,她好像什么时候听六斤说过一模一样的,那次——   没等她想起来,六斤又道:“请娘娘屏退左右。”   魏贵太妃这才看见他带来的东西,她面色一沉,手一抬,道:“你们下去。”   殿里很快就只剩下魏贵太妃跟六斤了。   六斤没说话,魏贵太妃也没说话。   魏贵太妃一开始有点心慌,可是随即又想,六斤那天早上为了维护她连命都能豁出去,她又气定神闲起来,耐心十足的等着六斤先开口。   果然,一盅茶的功夫都不到,六斤就耐不住性子了。   “娘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魏贵太妃面色一变,可是随即就又缓和了下来,问道:“你说什么?你说得明白些,不然我不清楚。”   六斤微微叹气,把桌上的东西又往前推了推。   魏贵太妃知道这香有问题的,虽然也知道就这么闻一闻不会有多大伤害,不过还是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这是什么?”   六斤看起来更加的失望了。   “娘娘。”他轻轻叫了一声,道:“这是从齐王府拿来的——”   “既然是齐王府的东西——”魏贵太妃打断了他,不过只说了半句,就在六斤的注视下住嘴了。   魏贵太妃不由得想起以前先帝跟她说过的话来。   ……六斤平日里看着温温和和的,只是有的时候性子执拗起来,连朕也要稍稍避让三分……   现如今他怕是执拗了。   “娘娘。”六斤的声音越发的轻柔了,“奴婢叫人看过了,香里头加了能使人头晕还有体弱的药,娘娘,您能告诉奴婢这是为什么吗?”   魏贵太妃紧紧抿着嘴,没说话。   “当初……郡主跟世子都是先帝的骨血,先帝就剩下这么几个孩子了,娘娘,您是他们的祖母,您能好好待他们吗?”   魏贵太妃的反驳有点无力,“他们已经过继出去了。”   六斤又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气,“娘娘,过继是怎么回事儿,奴婢也是知道的。若不是为了——”   “住嘴!”魏贵太妃怒道。   六斤看了她一眼,魏贵太妃不可避免的想起当初是怎么回事儿来。   嫌弃卓氏身份不高,孩子养得不好,又不愿意他们占着嫡子嫡女的名号。   甚至前头还放纵赵贵妃算计卓氏……   “娘娘,他们是先帝的血脉啊,你怎么忍心。”   他连敬语都不用了,魏贵太妃有些慌张,可是看见桌上的东西她又不慌了。   六斤拿着这东西来质问她,看着是不敬,可换个角度想,他没去找别人做主,也正是想为她掩盖这件事情。   魏贵太妃轻轻的松了口气,想了想,决定把这事儿合盘脱出了。   “我也是被逼无奈。”这句话一说出口,魏贵太妃就回到了当时的心境,尤其是想起许元姝来,想起许元姝现如今已经能压在她头上了,魏贵太妃心中升起无限的委屈来,甚至还红了眼圈。   “他们两个那天进宫,得罪了元——许贵妃,你当日不在,不知道场面有多……”魏贵太妃叹气。   “许贵妃说得齐王妃哑口无言,又说霏霏跟恭越两个要像当日踢赵贵妃一样去踢她。”   魏贵太妃一边回忆一边说,又稍稍改了些地方,听起来就完全不一样了。   “后来许贵妃又去找了皇帝告状,直接去了乾清宫——那地方连我都没去过几次,还都是康平帝病重的时候……”   “我这也是为了保护他们。他们小小年纪,许贵妃如日中天,等孩子生下来……你看皇后都避让三舍,皇帝又这样喜欢她,将来怕是要叫她当皇后。”   “许贵妃……前头是在宫里当宫女的,又在我宫里当过差,虽然……但是我隐隐有种感觉,她想要压着我给我脸色看。”   “若是等她当了皇后,怕是要报复他们两个孩子,我——”   六斤心中闪过一丝厌恶,“那娘娘为了不叫他们死在许贵妃手上,打算先害死他们?”   魏贵太妃一愣,脸色立即涨红了,“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什么时候要害死他们!”   六斤看了看桌上的东西,“那您送这香去是为了什么?”   魏贵太妃眉头一皱,立即道:“自然是为了叫他们身体虚弱,等许贵妃腾出手来,看见他们三天两头的生病,也不知道能不能长大,自然也就不会脏了手去对付他们了。”   六斤心中冷笑,嘴上没说什么。   魏贵太妃又补充道:“这是我第四次送东西去了,我也不是总送这样的东西,中间也要隔一隔的,毕竟是我的孙子亲孙女,又是长孙张孙女,我如何能下得了这个手?”   说完这个,魏贵太妃回想一圈,觉得没什么漏洞,勉强也能算是糊弄过去,这才道:“他们两个可好?昨儿去祭祀,没出什么问题吧?”   六斤却没说这个,他的声音已经不复方才的平静,转而有点激动,“齐王府一家大大小小加起来一共三口,今儿这个病,明儿那个病,娘娘,您真觉得别人看不出来吗?”   魏贵太妃心中陡然一紧,却有点恨上六斤了,若是他不挑明,人死了都没人知道!   只是没想六斤在齐王府也有人手……   六斤的语速更快了,“郡主跟世子从小身子健康,郡主一年都生不了一次病,可这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已经病了四次了。”   不等魏贵太妃回答,他又质问道:“娘娘,若是她央求齐王妃找人来看看,这事儿您觉得会怎么收场!”   是霏霏觉得不对?魏贵太妃眼神里闪过一丝厌恶,叹道:“罢了,既然你把东西拿来,以后就不送了,你留心看着他们两个,别叫许贵妃害了去就成。”   六斤依旧没回应她这句话,反而道:“娘娘,先帝现如今一共只剩下三个儿子。”   “长子出继,次子……荣亲王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宫里人人都知道,皇帝也是一样,他不会有什么前途了。”   “梁亲王年纪还太小……”他微微一顿,沉痛道:“娘娘,这样小的孩子,能不能养住——”   “你胡说!”魏贵太妃怒道:“怎么会养不住,我好好的看着他,他能长命百岁,他能更进一步,他能——”   差点就把能当上皇帝这句话说了出来,魏贵太妃装作呛住猛地咳嗽两声,道:“你别皱他,他就能长命百岁!”   六斤显然是已经听出来魏贵太妃言语里的未尽之意,心中对魏贵太妃越发的厌恶了,他猛地一甩袖子,道:“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娘娘,留着世子至少将来还能过继一个有先帝血脉的孩子!不至于叫先帝这一支断了根!”   这话也叫魏贵太妃的怒气再也压不住了,“你说什么!”她猛地站起身来,面色涨得通红,“你不过一个太监!你忘了先帝是怎么对你的了!”   六斤一拱手,一声“奴婢告辞”就走了,魏贵太妃气得抓起杯子扔他,可惜六斤速度极快,两下就出了屋子,那杯子摔在地上直接碎了。   魏贵太妃气得胸口不住起伏,看见桌上的东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功亏一篑!   “来人!青花!把这东西拿去烧了!一点都别留下来!”   六斤没想着避讳人,所以到了下午,宫里就流传起六斤对魏贵太妃不敬的传言来。   许元姝自然也听见了。   六斤若是想瞒着什么事儿,那是一点消息都不会有的,现如今既然搞得宫里人人都知道……   许元姝看了看天色,皇帝快回来了,她要帮一帮六斤。   “去叫六斤来,我问问究竟怎么回事儿,魏贵太妃毕竟是主子,再是司礼监,也不过是个太监。” 第418章 死无对证   未时二刻,张忠海找到了六斤, “娘娘请您去一趟。”   司礼监里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有人看着戴恩,有人看着施忠福。   戴恩年纪大了, 眼皮子也是松的, 耷拉下来把眼睛挡了一半,谁也看不清他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施忠福脸上倒是露出点幸灾乐祸来,还狠狠踢了一脚身边的小太监,“愣什么!若是把墨汁滴在折子上,我扒了你的皮!”   六斤放下手里东西, 又同跟着他的小太监说了些什么,理了理衣服,跟着张忠海出来了。   张忠海的野心,充其量只支持他打算一直牢牢保持着长乐宫总管太监这个位置, 对于司礼监,他暂时还没那个打算。   所以对于六斤来说, 既然是没有利益冲突的人, 总是能带着一点善意的。   只是私下说主子怎么样,也不是太监该干的事儿,所以张忠海只提了一句,“娘娘一向和善,魏贵太妃这两日总来陪她说话。”   听着没头没尾的,两句话也不太搭嘎,不过说到这份上, 已经足够了。   六斤轻轻嗯了一声,跟着张忠海到了长乐宫。   许元姝坐在前头明间里的宝座上,六斤上前行了礼,叫了声“娘娘”。   许元姝原本的打算,就是把六斤一直留到皇帝回来,这宫里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最后能决定的只有皇帝,他们要做的也只是叫皇帝知道。   “前两日公公去给先帝扫墓可顺利?”许元姝一边问,一边拿起茶杯来抿了两口,再一看六斤,许是去祭祀累着了,看着有些憔悴,一会儿皇帝回来肯定是要问话的,还得叫他歇一歇。   这个时候六斤自然是不能回话的,可是等许元姝放下茶杯,她又说了,“怎么不给六斤公公上杯茶?再给他搬把椅子来坐一坐。”   张忠海应了声是,又有小太监和宫女过来,上茶的上茶,搬椅子的搬椅子。   只是看见六斤毫不客气就这么坐了下来,张忠海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佩服来。   不过这么看……六斤一点不心虚的样子,八成还是魏贵太妃那边出了什么事儿。   “先帝去了快一年了……”许元姝叹道,“你跟我好好说说。”   “奴婢是一早出宫的,先去齐王府带了郡主跟世子两个,然后——”   所以这事儿还跟霏霏跟恭越有关系?许元姝一点点听着,时不时的端起茶杯来抿两口,又问两句。   待六斤说完了祭拜,许元姝又道:“先帝去了不过一年,魏贵太妃既是主子又是长辈,我听宫里人说你对她不敬,可有此事?”   张忠海就在一边陪着,原以为就这么过去了,进来说两句话冷一冷再敲打敲打就算完事儿,没想能这样直接的问出来。   原本他还是松松散散的站着,听见这话,只觉得身上寒毛一竖,整个人都警醒了。   “娘娘。”听见这样的话,六斤是不可能继续坐着了,他起身行礼,“娘娘,这流言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听着倒是没什么,他态度倒也恭敬,可仔细想想,他一张口就说这是流言,那为了流言找他过来的娘娘又是什么?   张忠海忍不住就想咳嗽了。   许元姝笑了笑,道:“流言?”她又指了指椅子,拿腔作调道:“你坐,站起来做什么?既然是流言,我要问问你,早上你跟魏贵太妃说了什么,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流言出来?”   六斤眉头一皱,道:“娘娘,这……”声音听着很是犹豫,像是不想告诉她。   许元姝冷笑一声,直接站了起来,道:“我原先替你——既然这样,你等着皇帝问你吧!”说完她又看了一眼张忠海,“走!叫他一个人好好反省反省!”   原本就是临近申时,皇帝来回的动静许元姝早就烂熟于心,她这一出来,就正好跟回来的皇帝打了个照面。   “陛下。”许元姝福了福身子,告状了。   “……想叫他来问一问的,没想什么都不说,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一脸的委屈,倒是我成了恶人了……”   皇帝笑了笑,道:“他原本嘴就紧,你问不出来倒是也没什么奇怪的。”   许元姝瞪他一眼,道:“我先去吩咐晚饭了。”   皇帝到了前头正屋,想了想先叫跟着的太监下去了。   六斤看见皇帝进来,急忙上前行礼,皇帝说了句免礼,走到上头坐了下来,这才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魏贵太妃下午还宣了太医。”   原先当皇子的时候,皇帝还有点得过且过的心理,不过当了皇帝就不行了,若是皇帝也这么来,那小事儿就得给拖成大事儿,所以但凡有个什么不对的地方,那是一点都不能拖的。   六斤面上有些犹豫,犹豫里还有点痛苦,“陛下……奴婢前两日去祭祀先帝,有齐王府的郡主跟世子同行。”   这事儿皇帝知道,当下嗯了一声,不过潜意识里还浮出一个念头,方才元姝说怎么问他都不说来着。   “郡主跟世子看着有些憔悴。”   皇帝对这两个孩子印象不是太好,尤其是上回进宫闹得那一场,再加上先帝那个被荣亲王害死的嫔妃,他对先帝的所有孩子都有点忌惮。   哪怕连话都还说不利索的梁亲王,皇帝也是敬而远之的。   “你继续说。”   “魏贵太妃叫他们两个整日的抄经书,一天二十页抄下来,别的什么都不能做了。”   六斤半低着头,“奴婢斗胆,这两个孩子性子有些拧巴,原先在靖王府的时候就……就不太谦虚,正是该好好读书明理的时候。”   “先帝过继他们两个给齐王府,原是好心,可要是这么教下去,怕是要让齐王府蒙羞了,也要连累先帝的名声。”   “奴婢觉得魏贵太妃这样做有失偏颇,便劝了两句。”   皇帝皱了皱眉头,怕不是劝,魏贵太妃下午宣了太医去,若不是气得狠了,又怎么会大张旗鼓的请太医,这是专门做给人看的。   皇帝想了想,道:“魏贵太妃年纪大了……这样,还是要叫他们两个念书的,回头朕派人去齐王府说一声,给请个先生。”   “你……”皇帝叹道:“去给魏贵太妃赔个不是,她是主子。”   哪知道这话说出来,六斤直接跪在了地上,“奴婢不想去。”   皇帝惊了一惊,差点站了起来。   皇帝觉得这事儿不太对,他是怎么当上皇帝的,他这辈子都忘不了,所以那天早上六斤是怎么维护先帝,怎么维护魏贵太妃的,皇帝都牢牢记着。   他连命都能不要……可现在竟然不想跟魏贵太妃说话了。   不知道为什么,皇帝心中忽然生出点庆幸来,现如今六斤跟他更加的亲近,居然敢在他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   “魏贵太妃究竟做了什么?”皇帝面色一沉,庆幸归庆幸,可是若是照他说的抄经书,又怎么会闹得这么大?   皇帝话音刚落下,外头传来张忠海的声音,道:“陛下,慈庆宫来人,说贵太妃请六斤公公去一趟。”   皇帝越发觉得这里头有事儿了,“施忠——”他还没喊出来呢,六斤便又道:“陛下,贵太妃在送去齐王府的香里加了不太好的东西。”   这句话像是喊出来的,之后屋里就安静了下来。   “什么东西!”皇帝一字一顿地问。   “奴婢——”   六斤才说了两个字,皇帝忽然想起来施忠福早上状似无意的跟他告状,说六斤这两日累着了,不如叫他歇一歇。   说他去了齐王府,还去找了太医,怕是身上有什么不好,不然找太医做什么?   他找了太医就去了慈庆宫……   “去叫太医来!”皇帝扬声道:“叫六斤看过的那个太医!”   六斤跪在地上,好在长乐宫里也是铺着毯子的,倒是不太难受。   皇帝起身走了两圈,又看一看跪在地上的六斤,却什么都没说。   好在施忠福很快带着太医过来,不等两人行礼,皇帝道:“六斤早上找你是为了什么!”   那太医一哆嗦,行礼的姿势就有点歪了,不过这会儿没人在乎这个。   “回陛下。”太医颤颤巍巍道:“六斤公公拿了几样东西,叫臣看里头究竟是什么。”   “心经的手抄本,还有描了金边的抄经纸,加了金粉的墨锭,最后是抄经书点的香。”   “哦?”皇帝冷笑道:“香里加了什么?”   六斤早上去找太医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太医吓得直接跪了下来,还以为自己卷入了什么宫廷秘闻。   “香里加了草药,闻多了身子就虚弱了,身子越不好的人影响越大!”   皇帝冷笑了一声。   那太医咽了咽口水,“香里还有安神的草药,加的也有点多,闻多了怕是会昏沉沉的。”   “别的呢?”   太医摇摇头,道:“别的都是上好的东西,臣看见上头还有印记,该是贡品。”   “可还有剩的?”   太医又点头,“还有。”   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下药害人,这样的事情谁都没法容忍,皇帝又一直是个直肠子,他道:“施忠福跟着太医把剩下的东西取来,去慈庆宫!”   皇帝一马当先走在前头,看见张忠海道:“叫你主子先吃,朕一会儿就回来。”   慈庆宫里头,魏贵太妃皱着眉头,“许贵妃把人叫了去,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青花安慰道:“娘娘,许贵妃跟您一向亲近,想必是帮您出气呢,六斤从来都不巴结她,说不定许贵妃是想借这个机会敲打敲打六斤呢?”   魏贵太妃哪儿能说现如今只剩下表面上的亲近了呢?   “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妥,小林子去叫他,怎么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就见齐公公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娘娘,陛下冲着慈庆宫来了!还带着六斤,一脸怒气!”   魏贵太妃猛地站了起来,“好!好!好!他居然敢告状!东西可烧了?”   青花点了点头。   魏贵太妃冷笑一声,“死无对证,我要叫他栽个大跟头!” 第419章 当面对质   魏贵太妃站了起来,手往青花胳膊上一搭, 道:“他早上过来的事儿都传开了, 我也不好装作不知道。”   想起六斤临走时候那个轻蔑的眼神,魏贵太妃心里又有了火, 她还是第一次被个太监教训, 就算是原先的戴恩,也没这么轻狂过。   “不过是个太监!”   魏贵太妃走到屋子门口,正好跟进来的皇帝碰见了。   “皇帝。”魏贵太妃招呼了一声,扫见皇帝身后跟着的六斤,她打算先发制人了。   “皇帝, 我想了一天,这事儿里头怕是还有蹊跷。”   皇帝微微一愣。   魏贵太妃道:“六斤说是在我赏给齐王府的香里找到了不太对的东西,他们两个虽然过继出去了,可毕竟身上也流着我的血, 恭越原先又是我的嫡长孙……俗话说虎毒不食子——”   她话锋一转,忽然严厉了起来, “六斤!你也是靖王府旧人了,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六斤低着头行礼,却没回答,魏贵太妃……或者绝大多数人都有个毛病,心虚的时候就想掩饰,掩饰的时候难免话多。   魏贵太妃也一样。   皇帝……兴许以前的十三皇子跟鲁王爷看不出来,可是现在的皇帝是能看出来的。   毕竟他拿着大臣做例子,已经给皇帝灌输过很多次了。   六斤不说话, 皇帝叫了声“贵太妃”也立在一边,魏贵太妃又道:“我在宫里几十年,你什么时候见我红过脸骂过人?更别说是我自己的亲孙子了!”   这一条也中了……皇帝心里微微一沉,有事儿说事儿,翻旧账的要么是想胡搅蛮缠,要么是想岔开话题糊弄过去。   皇帝原本就有点怀疑魏贵太妃,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他当上皇帝之后发生的事情。   比方钱太嫔生孩子死了,还有她对先帝那两个儿子的态度。   甚至原先魏贵太妃对他不加限制的好,现在想想也很是微妙。   皇帝想的有点久,魏贵太妃又开始解释了,“我没有理由害他们,可是……我想了一个下午,宫里能有这样手腕的,又跟我不对付想陷害我的……是太后!”   魏贵太妃眼睛里闪烁着仇视的光芒,“请陛下彻查此事!”说着身子一斜,让开了道路。   皇帝犹豫了片刻,进了慈庆宫,六斤道:“娘娘,奴婢早上带来的东西呢?”   魏贵太妃心中一阵得意,道:“自然是留着了,我想了一个下午,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这东西肯定是要好好留着的。”   魏贵太妃说完,青花就从里头把东西都拿了出来,双手捧着就要献给皇帝。   哪知道六斤忽然挡在了皇帝前头,语气很是严厉,“这东西对身体有碍!怎可直接呈给皇帝!”   魏贵太妃的心猛地跳了几下!她怎么没想起来这个?再一想青花方才是从里间拿出东西来的,魏贵太妃更加的紧张了。   这东西是有毒的,她为什么要放在里间?除非是东西换过了……   可是她为什么这么不冷静?还不是因为消息传得太快,不过半天就整个宫里都知道了,她气愤至极。   这么一看……是有人要害她——   六斤?   魏贵太妃摇了摇头,若真的是六斤,把东西往皇帝面前一放就行了,他早上来找自己,证明还是念着救恩的。   这么一想魏贵太妃又有点懊恼,若是早上服个软呢?   到了这会儿,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请陛下彻查此事。”魏贵太妃咬了咬牙,道:“这事儿传到后宫皆知也不太对……”   魏贵太妃的目光突然在青花还有齐公公身上一绕,六斤对魏贵太妃不敬……他们两个被太后收买了?   不然殿里的事情什么会传出去?   早上就这么四个人……她对齐王府出手,除了她自己,青花知道的最多,齐公公应该也知道,六斤怕是前两日去扫墓的时候看出了点端倪……   可是为什么?   这里头哪个人都不可能被太后收买。   六斤孤身一人,又是靖王府出身,前头还被太后打过板子,钱太嫔那事儿他也查到了太后身上……可以说太后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他的贡献不小。   不可能是六斤。   可青花跟齐公公呢?跟了自己几十年的旧人,是有把柄叫人拿捏住了,还是是家人被人拿捏住了?   一时间魏贵太妃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中。   这两个人无论是哪个出了问题,等着她的都是死路一条!   皇帝抬了抬手,随行的太医上前,查验了青花端出来的东西,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太医道:“回禀陛下,这些东西都没有动过手脚。”   皇帝微微点头,魏贵太妃的眉头却皱了起来,不过事到如今,她连按照原先的计划走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万一她身边这两人有问题……魏贵太妃索性坐在那儿不动,说得多错的多,她等一等再说。   “朕记得上次……宫里进出应该严格了很多,怎么还有这等毒物进来?”皇帝脸色阴沉了下来,看着桌上摆着的四样物品。   纸、墨锭还有手抄经书不容易做手脚,可香就不一样了。   用磨细的粉末混在一起,加上水或者酒,说起来并不难,宫里人空闲也多,不少人都会制香。   “太医院是怎么做事的!”   太医抖了抖,回道:“这都是寻常用的草药,只是量多了些。”他努力想了想,又道:“就像夏日熬消暑茶的夏枯草一样,若是喝得多了,便是脾胃虚弱了。”   这个六斤也是知道的,他在靖王府病恹恹的样子,夏枯草的功劳不小。   魏贵太妃只觉得不妙,现在的证据还有皇帝的问话,倒是她的嫌疑最大了?   很快外头又有了动静,太监带着齐王府一家子来了,世子跟郡主,还有给六斤通风报信的丫鬟。   两人进来给皇帝行了礼,魏贵太妃扫了一眼霏霏,眼神显得有些恶毒又有点遗憾。   这样苍白的脸,这样瘦弱的身子……若不是被发现了,想必很快就下去陪他们那个短命的生母了!   不过等这两人行过礼站直了身子,皇帝就有点不太舒服了,脸色惨白,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回陛下。”带路的太监道:“齐王妃病得不轻,起不来床人还有点糊涂,奴婢不敢耽误,便只带了郡主世子二人进宫。”   皇帝点了点头,道:“先叫太医去齐王府看一看。”   “搬椅子来。”魏贵太妃忽然很是突兀的插了一句,说完又冲着两个孩子笑笑,“别站着,坐下说话。”   六斤上前一步,正要话说,皇帝压了压手,看着那丫鬟,“你先说,你是怎么发现的。”   那丫鬟行礼,声音有点颤,不过还算是得体的开口了。   “先是郡主跟世子生病,后来……”   魏贵太妃心里有点苦。   她不是没看见皇帝不信任的眼神,还有霏霏一进来就看了她一眼。   她不说话,看着不像是关心孙辈的慈祥祖母,可是说话了……又像是欲盖弥彰。   但是她现在的法子着实不多,皇帝不是她亲生的,天生就隔着一层,也没法蛮横的就这么过去。   更别提现在这个皇帝性子特别直,看不得浑水。   那丫鬟已经说到了尾声,“奴婢心里有了疑惑,便趁着祭祀的机会告诉了六斤公公。”她还长舒了一口气。   皇帝的目光落在了魏贵太妃身上,魏贵太妃一脸的不可置信,“怎么可能?陛下!这是有人陷害我,您也看见了,六斤拿来的东西是没问题的!”   她的视线在屋里一个个人身上划过,“这必定是中间有人动了手脚!”   霏霏上前一步,从袖口里掏出来她那个裹了好几层的小包袱。   虽然现在上来显得有点激进了,可是……她跟恭越两个差点没命……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皇叔父。”霏霏用了这个显得很是亲密的称呼,“这是我留下来的东西。”   她一边流泪,一边把包裹一层层拆开了,“六斤怕我们身边的东西有问题,我想着若是有人能在我们身边动手,那不知道还有谁能信,这是我私下藏的。”   里头一小块墨锭,一页经书,一张抄经纸,还有半只香。   她哭得厉害,又像是站不住的样子,直接跌在了地上,又被宫女扶着站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六斤跟太医一起去看了。   墨锭能拼在一起,正好在原本那块大墨锭的角上。   经书也是从里头撕的,抄经纸也是能对上的,就只有香。   太医也不闻了,直接掐了一小段放在嘴里嚼了嚼,点头道:“跟六斤公公早上拿来的一样。”   六斤却翻了整个香匣子,“这里头没有半支的香。”   霏霏探过头去看了一眼,“这不是原来那匣子香!”她说得很快,“别的东西都用了一半多了,香匣子不会这么满。”   她蹭地跳了下来,冲到桌子前头,“你看着墨锭都去掉一半多了,纸也剩不下三五十张,经书都翻了好多遍了,我记得——你看这儿还有我滴的墨汁。”   “香匣子被人换了。”   魏贵太妃倒抽了一口冷气,死死盯着六斤,“你说!这香匣子是谁换的!”   “贵太妃!”皇帝的声音里含着隐隐的告诫。   霏霏直接开口了,“肯定不是六斤!若不是他,根本没人关心我们,等这匣子香烧完,我们怕是已经死了!”   她好容易有这次机会,若不能一次绝了贵太妃的心思,他们以后哪儿还有好日子过?   “我们每天要抄二十页的经书,别的什么都干不了,就是香没问题,我们也要累死了。”   皇帝皱了皱眉头,魏贵太妃怒道:“不过抄几页经书,你们就这样推三阻四的!”   “哪有叫小孩子抄心经的!弟弟还要读书,他若是不读书,怎么上进,怎么明事理!”   “大胆,你的孝道呢!”   “我哪儿来的孝道?我抄了三个月的心经,我就会背心经。” 第420章 一石多鸟   霏霏一边说着,一边就“观自在菩萨”开始了。魏贵太妃气得心口疼, 捂着胸口许久没缓过劲儿来。   可最严重的反而不是这个。   “叫他们抄心经……”皇帝开口了, “还是小孩子,抄这些东西也不理解不了, 不是心诚抄的东西, 菩萨也收不到。”   魏贵太妃猛地发现,她原先在皇帝面前的印象,用了几十年构建的好印象,善良温柔,从不打骂宫女, 好像……已经碎了。   她正要张口说前头是叫他们抄的孝经,还有女戒女训内训什么的,可没等她张口,皇帝已经有了决断。   “送他们回去, 叫太监去好好的找一找,还有太医, 给看好了再来复命。”   皇帝的眼神转向魏贵太妃, 魏贵太妃心中一惊,立即便站起身来,强硬到连声音都显得有点颤抖,“陛下这是给我定罪了不成?”   皇帝的视线又转了过来,“以后进出宫加派人手,太医院的草药进出要有详细的记录。”   皇帝说完便战了起来,魏贵太妃往前一步, 道:“陛下,此事疑点诸多,请陛下彻查此事!”   “六斤从齐王府拿来的香有问题,齐王府郡主留在手里的香也有问题,贵太妃手里的香没问题。”   皇帝一边走一边往前说,“贵太妃是想说这是齐王府郡主跟六斤合伙陷害你?还是想慎刑司把慈庆宫众人一个个问个遍?”   直到皇帝走出慈庆宫,魏贵太妃都没发出任何声音。   下头的事儿自然有宫女太监去办,皇帝往长乐宫走了没一半,忽然转了个弯往乾清宫去了,道:“拿常服了,朕洗漱了再回去。”说完转头往背后一看,道:“今儿跟着去慈庆宫的人,衣裳都烧了,好生洗了再来伺候。”   天黑了一半,皇帝这才回到长乐宫,许元姝见他一副洗漱过的样子,连头发都是湿的,不由得问道:“这又是怎么了?”   皇帝心有余悸在她身边坐下,道:“以后少去慈庆宫。”   许元姝挑眉看他,皇帝一五一十的说了,又叹道:“你不在太后宫里喝茶吃点心,后来也不在外头吃东西了,我原想着是不好叫太后太难看,我也陪着你。没想……亏得不在外头吃东西。”   又是一声长叹。   “快别想那么多了。”许元姝安慰道,“吃饭的时候想这些怕是吃不下了。”   她又去给皇帝倒水盛汤的,又道:“我再陪你吃一点。”   这事儿不好现在发出来……还有太后给人下药的事儿,这么一想许元姝又有点心疼皇帝,不过是为了个姑娘。   别说她们这些宫女太监了,就是皇子,在太后眼里也不算得什么。   她夹了菜送到皇帝嘴边,道:“快吃饭吧,别想这些了,临近年底,朝堂上不忙了?还是没大臣跟皇帝唱反调了?”   跟这些比,贵太妃这点事儿的确是……没那么叫人忧愁了。不过皇帝还是叹了一声,“她究竟图什么,皇兄就这么几个孩子,再说人都过继出去了。”   “上次进宫虽然闹得挺不愉快,可也犯不着为这点事儿要人命?大不了放在宫外头不叫人进来就是了——”皇帝说到这儿忽然顿住了,他想起世子踢赵贵妃那一下,“不过他们是得好好教!”   “施忠福!”皇帝高喊了一声,“去国子监选个大儒,叫他每五天去齐王府上课!”   外头施忠福应了声是就去了。   这事儿闹得挺晚,宫里各人反应不一。   长乐宫里两人相伴,倒是都按时睡了。   下一个睡着的是太后,今儿早上的事儿,还有齐王府二人进宫都没避着人,太后也参与了,所以她不难推测出真相,至少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活该!也不枉湘君丢了性命!”太后冷笑道:“有了这一出,她或者别想当太后,死了也没法当太后了!”   只是嘲笑完魏贵太妃,太后的眉头就又皱了起来,霏霏手上没沾着血,这跟她原先打算的不一样。   “也不算得全部失败,至少她跟魏贵太妃反目成仇了!”   可这着实算不上是什么成功,打击魏贵太妃从来都不是太后的目的,她想的人只有那么一个。   “不过……若是她从此入了皇帝的眼……皇帝觉得她可怜,岂不是有了宫中行走的机会?”   太后翻来覆去的想了很多遍,最后道:“明日继续接金慧贤进宫,带着她在御花园转一转,遇见人越多越好!”   宋妈妈领命出去,太后脸上带着遗憾睡着了。   太后睡得轻易,魏贵太妃就没那么舒坦了。   她不想叫外人觉得慈庆宫遭难,所以作息一如既往,只是灭了灯并不代表睡觉,现如今她就披头散发的坐在西稍间的大床上,齐公公跟青花两个在她面前跪着。   “娘娘!奴婢是清白的,奴婢伺候您快二十年了,奴婢忠心耿耿——”青花说着声音就哽咽了。   齐公公也是一样,“奴婢九岁就在娘娘身边伺候了,娘娘难道信不过奴婢吗?”   魏贵太妃思来想去,她觉得这两人背叛她的可能性不大,可是还能有谁?   还有六斤,六斤跟齐王府勾结?还是那句话,他图什么?   六斤是尚明的旧人,不会不知道尚明对霏霏跟恭越的态度,又或者六斤跟太后勾结?   怎么可能?她宁可相信六斤跟许元姝勾结,都不相信他会跟太后勾结!   魏贵太妃眼神闪了闪,这两人里头……单就这件事儿来说,青花的嫌疑小一点,毕竟这事儿从头就是青花做的,她要是想背叛自己,不会等到现在。   光香都送去不下四五次了,哪一次不行?   可是齐公公又为了什么?   魏贵太妃脑袋又疼了起来,她道:“皇帝对本宫心生厌倦,本宫少不得也学太后封宫了,从此吃斋念佛,不理俗物,只盼着皇帝日理万机……早日能将这事儿忘记。”   青花跪着往前凑了凑,道:“娘娘不用太担心,您养了陛下三年呢,生恩不及养恩大,再说还有许贵妃这个关系,后头陛下总是能回心转意的。”   “再者小主子年纪还小,咱们安安生生过上几年,好好把他养大也是好的。”   魏贵太妃点了点头,道:“都出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两人撑着起身,又再次行礼,这才一前一后的走了出去。   只是刚出了大殿,齐公公就忽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青花,“你说这事儿究竟是谁使得绊子?”   青花板着一张脸,“我对娘娘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明。”   “又没说是你。”齐公公转身走了,只是面上的表情却不像往常那样轻松。   这宫里帮着娘娘做事儿的就他们两个,他没动手,那是谁动的手还用猜?   青花一直盯着齐公公回房,想的却是跟他差不多,他是什么时候起了二心的呢?   二更的棒子已经打过了,齐王妃半靠在床上,她的老嬷嬷立在一边,脸色不太好。   齐王妃的面色更不好,她病还没好,不过是因为今天这事儿太大了,用了开窍的药生生地醒来,现如今药效还没过,不过人已经开始有点发冷了。   八月的天还不冷,她已经抱着暖炉了。   “把那丫鬟叫来!”齐王妃冷着脸,有气无力的说道。   “娘娘,那丫鬟轻易动不得。”老嬷嬷道:“她能跟宫里的六斤公公搭上线,而且……晚上来的太监,临走的时候说她有功,又说最好给她放了身契。”   齐王妃闭上了眼睛,道:“你说霏——郡主来齐王府也有一年多了,聪慧异常,又极其爱护幼弟。那丫鬟觉得两人病得不对,她能一点都没察觉?她恨不得连风都不叫她弟弟吹一下的。”   “娘娘。”老嬷嬷抿了抿嘴,什么也没说。   “她觉得香有问题……她抱着香来我屋里……我说这一次我怎么病得这样重。”   “娘娘……”老嬷嬷又叫了一声,犹豫片刻忽然道:“奴婢觉得郡主是个喜欢生事儿的。”   齐王妃想起老嬷嬷原先的话来,又想起自己是为什么进宫,又为什么会惹出这一场祸事来,她缓缓点了点头。   “那会儿不觉得,现在想想,我真是个傻子。她把香抱进我屋里,然后就再没跟世子一起抄过书了。她陪着我三天,世子陪着我一天。”   齐王妃眼角湿了,她用力砸了床,道:“她不跟我说……她是觉得我无能……还是想我死了?”   “娘娘!”老嬷嬷上前给她掖了掖被角,道:“您好好养身子,今儿宫里的太医也来了好几个,说您这病没什么大碍,就是体弱……”   老嬷嬷抿了抿嘴,跟那两个孩子相比,她心里其实只有一个从小看到大的齐王妃。   “娘娘……奴婢看着世子倒是一副不韵世事的样子,回来也是懵懵懂懂的,原先的靖王妃就这么一个儿子,应该是从小护着长大的。”   老嬷嬷的话慢悠悠的,“横竖继承齐王妃,只要世子就行了,况且世子年幼,应该还能教好……奴婢觉得世子未必也喜欢一个什么事儿都要管着他看着他的姐姐。”   “若是能叫他们两个离心……然后送郡主去庄子上休养,娘娘好好的照顾世子,也就不怕什么了。”   齐王妃眉头皱了皱,闭着眼睛想了很久,道:“叫他屋里的丫鬟这些日子惯着他些,他喜欢什么只管送去什么,厨房也都做他爱吃的东西。”   “这也算不得什么,我爱他,他又糟了这样的罪,我对他好一些是应该的。”   “至于郡主,这些日子对她严厉些,叫花娘教她刺绣去。”   “等他们两人离了心……”齐王妃冷笑了一声,“你既然不把我当母妃……我肚子里可是一个孩子都没生过的。”   三更的梆子响了,六斤踩着月色到了奉先殿,门口的小太监看见是他,忙上来行了个礼。   “你只管歇你的,我去给先帝上柱香。”   小太监轻轻叹了口气,道:“公公,今儿这事儿——”   只是在六斤的目光下,后头“跟您没关系”几个字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空旷而且黑暗的大殿里,照明的只有供桌上几根蜡烛,六斤上前点了香,往先帝灵位前一插,闭上了眼睛。   魏贵太妃当不了太后了……   齐王妃对霏霏心生忌惮……没了齐王妃支持,她什么都办不成。   经历这一件事儿,他也能再不理会魏贵太妃了。   先帝死了,他扫过太后的面子,被太后打过板子,魏贵太妃的事儿……明面上是他在皇帝面前揭发的。   他也从不巴结后宫宠妃许贵妃。   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甚至跟许多人都有仇,从今往后他只能老老实实跟着皇帝做事儿。   而半夜来给先帝上香,更像是一种告别……   皇帝应该会很满意的吧。   六斤睁开眼睛看了看先帝的排位,转身走了。 第421章 金印事发   快到重阳节的时候,京城里下了一场大雨, 天气彻底凉了下来, 皇帝早起上朝的时候已经穿上了夹袄。   早朝刚下,他正往御书房里走, 六斤在一边陪着, 道:“今年气候合适,各地也没什么干旱内涝,明年的春小麦,收成也不会太差。”   皇帝刚应了一声好,就见张忠海等在御书房门口, 一脑门子的紧张,往皇帝面前奔的时候还差点绊了一跤——   左脚拌右脚的那种,可见他有多惊慌。   六斤走慢了半步,眼睑低垂, 这个点……从长乐宫来的消息,金印事发了。   张忠海两步跑到皇帝面前, 一边行礼一边道:“陛下, 娘娘请您去一趟。”   长乐宫从来不在这个时候找人,不过皇帝只慌了三五息的功夫,就又平静了下来。   若是元姝出事儿,张忠海不该是这个反应,可若不是元姝出事儿,对皇帝来说,那就不是什么大事儿了。   有什么是皇帝解决不了的吗?   没有。   皇帝略显轻松的训斥了张忠海, “紧张什么!你都是长乐宫的大总管了,挺直了慢慢走!”   张忠海咳了一声,也跟在了皇帝身后,又看了六斤一眼,这两个月六斤恩宠渐深,陪着皇帝上朝,在御书房伺候的人,也逐渐从施忠福换成了六斤。   一路上皇帝也没发问,张忠海还记得许贵妃的吩咐,就是皇帝要问,也得糊弄过去,此事牵扯太大,不能在外头说。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长乐宫。   太监宫女在外头等着,皇帝到了里间,一进去,他就看见坐在桌边,一脸无措的许元姝。   桌上放着文房四宝,不过墨池里的墨汁已经干涸了。   “陛下。”一直等到皇帝走到身边,许元姝才有了反应,不过刚想站起来,皇帝的手就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怎么了?”皇帝扫了一圈,屋里好好的,她坐在这儿不是躺在床上,那她也是好好的,孩子也是好好的。   许元姝把桌上的紫檀木盒子往皇帝那边推了推,盒子很重,连桌布都跟着一起皱了。   “我这两个月一直在整理宫规,想把原先太苛刻的地方改一改,今儿有了章程……”她略一扭捏,不过也没扭捏多久。   “想着既然是我许贵妃整理出来的,我怎么也得盖上许贵妃印吧?”   “你看看这印。”许元姝打开盒子。   金印缺了一角,皇帝笑了起来,安慰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等后头封你做了皇贵妃,这印——”   许元姝拿着印给他看,“你再看看这里头是什么?”   缺了的角里头不是金子,而是灰黑色的——铅?   皇帝微微一愣,眼前看见的东西超出了他的认知,他从来没想过有人敢在金印上动手脚。   那他的大印呢?   大印应该不会,那是经常要用的东西,诛九族的大罪,谁都没这个胆子。   “他们好大的胆子!”皇帝毫不犹豫,拿过金印又是一砸,这下外头的金子又掉了不少。   外头裹了最多不过半寸厚的金子,里头全都是铅块,若是这么算,至少六七成的金子,都被人骗去了。   许元姝叹了口气,“这宝印轻易动不得,若不是孩子突然踢我一下,我也不会拿不动。只是不知道就这一次,还是……蓄谋已久?”   “我这一批铸了皇后之宝跟贵妃之宝……前头先帝那一次不知道有没有换工匠?那一次铸了皇后之宝跟太后之宝,只是皇后之宝后头给封了。”   “再往前是吴贵妃的,再前头就是先太后跟太后当时当上皇后的……只是吴贵太妃跟先太后的印都随葬了。”   “陛下。”许元姝叫得有点郑重,“工匠都是一代代做下来的,父传子子传孙,可上头的监工呢,还有官呢?这事儿……得隐秘着查。”   仅这一条就把查案的人限定在六斤一个人身上了,戴恩兴许也附和这一条,可他自打再次回到皇宫,就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到了现在连司礼监都是只去半天了,连说话都比以前慢了许多,就更不用提出去办差了。   果然皇帝想了没多久,扬声就把六斤叫了进来。   “你看看这个。”皇帝把拿一盒子被他又摔了两下,直接成了金子跟铅块的宝印拿给六斤。   六斤沉思片刻便道:“陛下,奴婢想着……”他扫了一眼许贵妃,道:“不如趁着封赏许贵妃的名义,把宝印都收回来,说要重铸——”   他话还没说完,皇帝面色就阴沉了下来,六斤说的虽然隐晦,不过皇帝怎么会不明白?   借着封赏许贵妃的名义,就是说要升许贵妃做皇贵妃,宝印自然是要重新做的,然后有了这个借口,把皇后、太后的宝印也都收回来。   再加上给她铸造皇贵妃宝印的机会,还能抓个人赃并获。   可这样……前头难免有一阵子有人要说元姝轻狂了。   “兹事体大。”六斤低着头,声音不大却很坚定,“陛下,此事牵连众多,没有定论之前不能声张——以防有人灭口。”   分明是说这偷梁换柱之计是上头官员想出来的,也只有他们有能力杀人灭口。   他微微一顿,给皇帝留了片刻思考的余地,“若是太后当年的宝印出了问题……牵扯的就是几十年的官司了。”   再往前的印都随葬了,他们也查不到。   皇帝想了想,至少皇后手里那块印是肯定出问题的,到时候查明真相也能还她一个清白,便道:“元姝……又要委屈你了。”   “我不委屈。”许元姝轻轻地说,能叫太后什么都没有的下葬,她一点都不委屈。   “只是……”她抿了抿嘴,道:“若是真查出来有问题,给先太后还有吴贵太妃祭祀的时候得摆上新的印。”   皇帝点了点头。   六斤拿着东西走了,皇帝心里有点不痛快,原本是封赏,可是到了最后又加了别的目的,还不是第一次,叫他觉得自己的真心不那么纯粹了。   “元姝。”皇帝有点委屈的喊了一声,许元姝挽了皇帝的胳膊,“那皇贵妃之宝得大一点,但是也不能叫我拿不动。”   皇帝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事情按照六斤的设想一步步的进行下去,过了重阳节,皇帝就说了要升许贵妃当皇贵妃,朝堂上略微有点反对的声音,可也不太多。   皇帝给后宫增设位置,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儿,况且贵妃前头就是再加上十几个皇字儿,她也不是皇后。   只是有人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提了两句,“如今封了皇贵妃,若是她生了皇子又该怎么办?”   皇帝心中自然是有定论的,可他觉得他想给许元姝加封,不是因为她生了皇子或者公主,只是因为他喜欢。   他喜欢这个人。   所以皇帝一脸正义地说:“后宫女子生儿育女原本就是分内之事,爱卿不必多想。”   说完又觉得不太满意,又警告了一句,“朕的后宫就不劳卿家费心了。”   一样的语句在不同人的耳朵里有不同的解释,朝堂上的个别大臣算是满意了,六斤也很是满意。   不过等话传到后宫,魏贵太妃高兴的多吃了一碗饭,太后冷笑了两声,兴奋地失眠了。   “皇帝也没多喜欢她。”   “一个宫女出身的贱婢!哪里压的住这样的福气?”   旨意传下去没多久,六斤带着人去了太后宫里。   “娘娘,陛下的旨意,趁着这次给娘娘把金印也炸一炸,免得失了颜色。”   太后略有犹豫,可是也没犹豫多久,就叫人取了东西出来,还居高临下地嘲笑了几声,“你倒是有胆子来慈宁宫。”   六斤没搭理她。   太后倒是也没多做纠缠,一来她不清楚内情,二来毕竟这东西就算要走了也是要还回来的。   她是康平帝的原配嫡妻,是他亲封的皇后,又是先帝封的太后,纵然是她知道许元姝跟她不对付,她也从来不觉得许元姝能把她从太后的宝座上拽下来。   再说金子这东西放上几年的确就不太亮了,能让她的两枚大印都重新光彩照人,太后自然也是愿意的。   六斤来找了太后,皇后那边就是施忠福去了。   跟太后不一样,虽然六斤早就跟她说过交出大印,可距离六斤劝说她已经大半年过去了。   眼看着她的帮手就能进宫了……而且跟太后不一样,皇后是能觉察出来她位置不稳的。   这金印要去,难道还能还回来不成?   “陛下是不是想废了本宫?”   这话没法答,施忠福觉得自己要冒冷汗了,他解释道:“娘娘,就是金印放久了去炸一炸,太后娘娘的印也是要炸的。”   “太后是太后!本宫是本宫,你敢说陛下不废后?”   这话更没法答,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施忠福觉得若他是皇帝,他若是当了皇帝,他也要废后。   只是稍稍犹豫这么一小下,兴许眼神里还带了点不屑,不过也有可能是皇后单纯的不高兴,她抓着桌上的杯子就朝着施忠福扔了过来。   施忠福下意识躲开了。   “还说不是要废后!陛下砸你你敢躲?许贵妃砸你你敢躲?”   躲是不敢躲的,可陛下跟贵妃娘娘也没这么暴躁不是?   施忠福一边腹诽,一边又行了礼,“娘娘,这都是陛下的意思,陛下也是体贴您,再说——”   “胡说!她都封了皇贵妃了!下一步难道不是皇后?”   要说皇贵妃真的往上走,那下一步还就是皇后……施忠福忽然明白六斤为什么宁可去打过他板子的太后宫里,也不来西苑了。   皇后这脾气着实是不好应付,前几次他来也着实是受了委屈。   “娘娘。”施忠福往后又退了两步,“奴婢不过是个太监,办差也都是陛下的旨意,君无戏言,娘娘,不过是炸一炸金印,您的金首饰年年都得炸,这都是一样的道理。”   施忠福磨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皇后发了好几次脾气,等精疲力尽了想起六斤的话又有些后悔,道:“你拿了本宫的大印,得给本宫好好的还回来!不然本宫叫你好看!”   施忠福总算是松了口气,亲手捧着金印回去了御书房。   六斤已经拿了印回去了,而且那印已经被皇帝亲手摔过,露出里头的铅来,只是看样子,没有许贵妃那块金印的铅心多。   施忠福略带埋怨地扫了一眼六斤,听见皇帝道:“怎么回来得这样晚?”   “皇后娘娘不太乐意。”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金印放了上去。   皇帝扫了一眼他还带着茶渍的前襟,眉头一皱,直接抓着金印就往地下砸去。   里头还是大大一块铅心。   皇帝面色彻底的阴沉下来,“查!去户部提黄册,还有工部官员的名单,给朕一个个的查!” 第422章 做媒   重阳节刚过,铅胎案就彻底爆发了出来。   其中大长公主府助力不小。   她们在京中四处宣扬许贵妃得陇望蜀, 贪心不足, 想谋取宝印,进而抢夺皇后之位。   再加上许贵妃原先的名声就比皇后显赫, 虽然有些人不相信这事儿是许贵妃出手, 毕竟皇帝上任这一年的时间里兢兢业业的,从来没表现出来昏君之相,或者有被人糊弄的迹象。   于是到了最后,虽然不相信这事儿是许贵妃差人办的,不过却都等着看皇后的热闹。   铅胎案就是这个时候爆发出来的。   皇帝眯着眼睛, 把右副都御史的折子冲着他的脸又扔了回去,“卿家若是有闲工夫,好好的看一看百姓吃的什么,哪里又有官绅勾结谋取百姓田地了, 别总盯着朕的后宫!”   “许贵妃德不配位?那是朕吩咐的!”   皇帝说完,扬声叫道:“六斤!”   “奴婢在!”六斤高声应道, 从皇帝身后站了出来。   “朕怀疑右副都御史与铅胎案有关联, 不然不会这个这时候上折子弹劾许贵妃,这事儿交给你了,好好的查!”   六斤又应了声是,缓缓走到右副都御史,“刘大人,请吧?”   皇帝看都不看一眼面色灰败的刘大人,而是看着大殿里其余的大臣们, 他目光所过之处,又有三人把折子藏了起来。   皇帝冷哼了一声,直接站起身来,转身走了。   这么一搞,皇后才是德不配位啊。   铅胎案一直查到了十月份先帝出孝的时候才算暂时告一段落,倒不是不好查,毕竟六斤抓也抓了个出其不意,工坊上工的匠人,还有监工,当日轮值的官员名单没叫人毁了去。   再加上工部官员升迁的名单,吏部也有存档,所以涉及人员一个都没跑掉。   人赃并获,时间就主要花在了定罪上,还有就是不少人已经成了枯骨,这一部分人如何定罪,要不要追究等等。   虽然已经到了十月底,前天还飘了几朵小雪花,不过长乐宫里依旧是温暖如春。   “头一批抓到的工匠已经叫送去边关了。”皇帝靠在榻上,身上盖着毯子,“我不愿意给人定死罪。”   “都是壮年的劳力,又在京里好吃好喝供着,养了那么多年,不如去边关当苦力。”   许元姝点了点头,道:“我觉得你想得挺对的。”一边说,一边给皇帝嘴里喂了颗葡萄。   皇帝吃了两颗葡萄就起身了,手扶着许元姝的后腰叫她靠了下来,“轮我伺候你了。”   只是许元姝等了片刻,却不见他给自己喂葡萄,连点心也没有,再一看,皇帝一手撑着头,侧躺在她肚子旁边,手里拿着葡萄串,小声道:“你们想不想父皇啊?父皇可想你们了。”   许元姝嘴角不由得浮现出一个微笑,道:“万一只生出来一个,你可别怪我。”   皇帝微微抬头看她,手搭在她肚子上,还没等说话,脸上忽然又是惊喜,“孩子又动了。”   许元姝这会儿也有点无奈了,孩子一天至少动个好几十次,多数都是在饭后,皇帝至少能摸到一半,到现在还是这个样子。   她嘴角微微翘起,“我想吃葡萄了,要冰的。”   皇帝笑容一滞,正要劝,听见她又道:“还要吃点心,还要喝水。晚上要吃炖的烂烂的骨头,一咬就得是酥的,能把骨髓吸出来的那种。”   “好好好。都依你。”皇帝轻声道,他手一撑,就又靠在了许元姝身边,“你叫皇帝伺候你,可有什么回报没有?”   许元姝眼角也弯了起来,只是没等她说话,屋子外头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陛下,艾贵太妃求见。”   皇帝眉头一皱,艾贵太妃是除了太后以外宫里资历最老的太妃了,她的儿子是兴王,现如今也快四十了,换句话说,不管是从贺妃娘娘那儿算起,还是从皇帝自身算起,都没什么交情。   “她来做什么?”皇帝起身,跟许元姝道:“你躺着,我出去看看。”   不过许元姝也跟着皇帝坐了起来,道:“快到下午最暖和的时候了,一会儿我得去御花园走一走,不然孩子不好生。”   皇帝应了声,两人相伴着一起出来。   艾贵太妃看见皇帝出来,也不拿大,起身表示恭敬,皇帝点了点头,叫了声贵太妃,许元姝略屈了屈膝算是行过礼了。   艾贵太妃来这一趟也是很为难的,只是人都来了,她还是硬着头皮道:“你十四弟托了你七哥求到了我这儿。”   这头一句话就先把自己撇清了。   皇帝没搭腔,倒是许元姝笑了笑,问道:“可是为了楚王成亲的事儿?”   艾贵太妃脸上的感激连皇帝都能看出来了。   “唉……你十四弟是十月十七的生辰,已经二十二了……差不多该到日子成亲了。”   “他才定了亲,你父皇就去了,没等孝期过去,哥哥又去了,这一拖就到了现在。若是还没定亲也就罢了,可你父皇还在的时候,就给他定了郑姑娘……郑姑娘翻过年去就二十了。”   这事儿许元姝倒是知道,只是想起那年皇子择妃来,她不由得有点恍惚,稍稍一愣神,她道:“陛下这两日原就想办的,前头还商量说叫郑姑娘等了这么久,得多赏点东西。”   皇帝看了她一眼,他说过这话?   许元姝没搭理他,又道:“不只是楚王,下头几个王爷,就是安王现在定亲也不觉得早了,陛下都记在心里的,娘娘莫急。”   艾贵太妃顿时松了口气。   许元姝又道:“还有十公主跟十一公主,她们倒是不太着急,若是艾贵太妃有合适的人选,也帮着看一看。”   艾贵太妃点了点头,总算是没刚进来那会儿紧张了,不管怎么说,这事儿报给皇帝了。   她正要告辞,皇帝手一伸,忽然道:“朕也有件事儿要请贵太妃参详参详。”   说的虽然是参详,不过艾贵太妃依旧是客客气气道:“陛下请讲。”   皇帝道:“新罗来的两位王女,朕对她们两个毫无兴趣——”说到这儿,他脸上甚至有了一丝厌恶,叫艾贵太妃看了有点心惊,可是转念一想,那王女隔三差五的往慈宁宫去,间或又要去西苑拜见皇后,完全是背着皇帝的心意走的,搁谁都不会喜欢。   “十四弟已经定了正妃,只是正妃进门得至少还得半年,下头几个弟弟屋里也都没人,朕想着这两个王女做不得正妃,做个侧妃倒是够的,也不辜负新罗王的一片心意。”   “朕想把年幼的嫡女给十四弟做侧妃,年长的那一位给十六弟。”   艾贵太妃想了想,道:“那两个孩子我也是见过的,模样挺好,学问也好,有知书懂礼的,我想他们也不会反对。”   许元姝笑道:“娘娘还是先去问一问吧?”   艾贵太妃笑了两声,知道是自己着急了,起身道:“事不宜迟,我就先去问了,晚上就给陛下回话。”   许元姝叫宫女送了她出去。   皇帝道:“你倒是怪会说话的。”   许元姝瞅他一眼,道:“难不成要说陛下沉溺温柔乡,光顾着自己儿女双全,把几个弟弟都忘到九霄云外了?”   皇帝瞪她,很有腔调的反问道:“温柔乡?谁是温柔乡?”   许元姝眼睛低垂,道:“我。”   皇帝笑了两声,伸手去抬她下巴,许元姝也是一脸的笑意,她觉得挺巧的。   前头郑姑娘原本是要说给皇帝的,后来却跟楚王定了亲,这位新罗王女原本是要给皇帝的,最后也到了楚王府上。   许元姝忽然一愣,这是说楚王抢了皇帝两位后宫?   她笑得越发的厉害了,皇帝不明就里,追问道:“你又偷偷笑什么不跟我说?”   贵太妃一出长乐宫的地界,立即便叹了口气,想起自己折腾自己,最后折腾到不中用的太后跟魏氏,何苦呢。   老老实实的待在宫里不折腾,笑脸对着陛下跟许贵妃,难道人家非得在你脸上扇两巴掌不成?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艾贵太妃想起后头一溜的皇子公主成亲,许贵妃要生孩子,未来一年怕是心思都不在这个上头,论资排辈那可不就都轮到她头上了?   这可都是好差事,还能帮她的孙子孙女儿也挑一挑,况且就算差事不好,在宫里能有点事儿做,总比整日抄经念佛的好。   艾贵太妃一回去便去找了姜太妃,把这事儿一说,又道:“陛下年纪还轻,也不会乱点鸳鸯的,许贵妃那人一直都和和气气的,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儿媳妇,也能自己做主了。”   姜太妃笑了笑,道:“那新罗庶女看着虽不及她姐姐懂事儿,不过一个侧妃,这么着也行,我替尚柏应下了,一会儿晚上我跟你一起去见许贵妃。”   这边两人倒是开开心心的,宫外头就不那么开心了。   艾贵太妃这一提醒,皇帝不仅仅想起了新罗两个王女,还有魏贵太妃的侄女儿,虽然魏贵太妃叫人生厌,不过这事儿皇帝还是接着给办了下去。   魏家收到宫里太监传的旨意,心中是又酸又甜百味交集。   原本以为女儿是能当上皇后的,后来皇帝死了。   原本以为女儿要出家了,没想又能当上皇后。   原本以为女儿只能出家了,没想皇帝给她赐婚了。   魏南嘉手里捏着圣旨,枯坐床前一整夜,最后还是打消了进宫谢恩的念头。   她谁都不想见,宫里的人……想必也不想见她。   到了十一月头上,眼看着圣旨都传了下去,会同馆里头新罗会馆也封了起来就等她们入王府了,许元姝松了口气,摸了摸自己肚子。   下头就等着生孩子了。 第423章 早产?   “怎么可能!”   “许贵妃娘娘竟然如此不顾体统!”   会同馆里,新罗来的姐妹两个几乎发出了一样的感慨, 只是后头想的就不太一样了。   一个想着至少这头一年的粮食是一定要到手的, 三万石粮食,能叫三千成年男子饱饱的吃上一年, 节省点能叫六千人活过一年, 若是换了孩子和妇孺……怕是能养上一万人。   她吃了药的,这头一年的粮食一定要从大长公主府里抠出来!   另一个想的则是她从程尚宫哪儿学的都是皇帝的喜好,还有怎么模仿贺妃娘娘,叫她去个王爷府上——她谁都争不过!   不过是空守着侧妃的名号虚度光阴。   陪着太监一起来的还有艾贵太妃的宫女,她道:“这两日好生收拾着东西, 过些日子有王府的嬷嬷来帮衬,只是婚事定下来,就不能出去了,你们有什么想要的, 叫会同馆的人去置办。”   金慧贤狠狠一咬下唇,尝到点血腥味这才止住了脑海里的眩晕……她这是为了什么, 她吃了丹药, 从此不能产子……   “多谢,善姬,好生送几位出去。”   金慧贤还算得体的站起身相送,金妍美已经软倒在椅子上起不来了。   皇帝就一个……王爷可是有十几个的。   金慧贤看着她们离开,这才也控制不住倒在了椅子上。   若是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她……她肯定不会吃了那丹药的,有了孩子,有了新罗血脉的孩子, 虽然不能继承王位,可权势富贵是逃不了的,好生教他,至少几十年源源不断往新罗送粮食。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转头看着金妍美,现在教她……还来得及吗?   “妍美。”金慧贤轻轻柔柔的叫着,“妍美,京城里头就咱们姐妹两个,咱们得互相帮衬着。”   “啊!我们不是要进宫的吗?公主!我们不是要来当娘娘的吗?”   金慧贤一巴掌扇了上去,侧妃进门都早,听那宫女的口气,过两日就有嬷嬷过来,她们怕是年前就要进王府了,现如今也只能猛药、欺骗一起来了。   这一巴掌力气不小,金妍美愣愣地看着金慧贤。   “京城里头就咱们两个,咱们那边没有合适的人了,你再想想皇帝的年纪,往后至少三十年,京里也只有咱们姐妹两个,咱们得互相帮衬着!”   金妍美算是稍稍回过神来了。   “咱们手上还有些东西,可以在京城开些铺子……虽然是侧妃,可就算是生了儿子也没法继承王位,又是新罗人,王妃不会太忌讳咱们,咱们要时常来往。”   金妍美下意识点了点头。   金慧贤松了口气,等金妍美生了儿子出来,她得努力叫这个儿子跟她亲近才是。   想来也不难……金妍美什么都不懂,学问也没有她好……金慧贤脑海里飞快的想了未来十几年的计划,甚至她也可以养一个侍妾或者丫鬟生的儿子在膝下。   若是能养个宠妾的儿子,想必王妃是会支持她的。   毕竟养在她膝下,就是彻底杜绝了争夺世子之位的可能。   “公主。”金妍美半低着头,幽幽叫了一声,她不甘心,她在程尚宫那儿学了一年的东西,只不过见了皇帝一面而已……她还要再进一次宫!   这次不按照程尚宫的慢慢来……她要完全按照贺妃打扮一次!   “咱们……等正日子定下来,得去宫里谢恩的吧?我记得楚王的母妃已经王府了,不过肃王的母妃还在,她会不会招我进去呢?我觉得还是在她召见之前进宫比较好。”   金慧贤松了口气,这姐姐倒是不是全然无知的样子,“娶正妃礼节繁琐,几个王爷年纪都大了,咱们年前是必定要进府的……等过两日嬷嬷来了,咱们就进宫。”   又过了几日,钦天监定下了日子,一个腊月初三,一个腊月初五,嬷嬷是这么说的,“腊月初八就是年了,陛下这番好意,也是叫两位能在家里过个年。”   金慧贤道:“那我们是不是该进宫去谢恩呢?”她原想着还有太后,只是真的日子定下来到现在,太后一次都没有宣她,可见不是真心的。   就连大长公主府的人也没再出现。只是这头一批的粮食,金慧贤倒是也不怕他们反悔,毕竟算算日子已经快要到了边关,快马加鞭也不一定能追回来,就算追回来,三万石粮食再运回来……还要再出一批银子。   嬷嬷想了想,点了点头,道:“临近过年,宫里的事儿也多,等奴婢差人进去问一问。”   金妍美想起再不出现的魏南嘉,还有自打亲事定下来太后就再没有宣公主进过宫。   以及自己现在还有点硬的脚腕……许贵妃也就是差人送了点膏药跟布匹,布匹还是她跟公主都有的。   公主方才的借口怕是不保险……随便一句什么等成了自家人再来也成就能把她们打发了。   “我还想去见一见姜太妃娘娘。”金妍美忽然道,“上次进宫没怎么跟她说话。”   这理由也算是冒险了,好像要先于王妃去拉姜太妃的关系,像是一心扑在了争宠上。   可至少许贵妃挡不住她们了。   姜太妃也不一定会拒绝,毕竟她是要伺候她儿子的,能多见一面,能多敲打敲打,姜太妃也是愿意的。   十一月二十一日,金慧贤跟金妍美再次进宫了。   跟前两日不一样,这次她们下午进来的,说是宫里娘娘怕早上太冷,所以冬天的觐见一般都安排在太阳的午后。   只是这次,拜见的地方不在慈宁宫了,而是在艾贵太妃的寿宁宫,还有姜太妃作伴。   “怎么不见太后娘娘?”金慧贤问道。   艾贵太妃笑了笑,“她前两日染了风寒,还在喝药呢,你们就别去了,马上就要入府了,别染病了。”   金妍美也问:“怎么不见许贵妃娘娘?”   应她的是姜太妃,“她这会儿该是在御花园晒太阳呢。”   只是说完她便皱了皱眉,转头跟坐在她身边的钱贵太妃轻声道:“许是好久不见了?我今儿怎么觉得她这样面善?”   钱贵太妃儿子早就成亲了,女儿也已经出嫁,和和美美的什么都不太操心了,她轻笑道:“可见是缘分。”   许元姝这会儿正在御花园里头,今儿太阳暖暖的,晒在身上也挺舒服,虽然才睡醒午觉没多久,可又叫人有点昏昏欲睡的冲动。   “在前头的亭子里坐一坐。”许元姝道。   甘巧先带着宫女去铺了垫子,又差了一人去提热水来,这才扶着许元姝坐了下来。   又道:“再去要些碳来,今儿这手炉怎么不太热?”   许元姝摸着肚子,脸上满是微笑,似乎还有微光。   事到如今她行动已经有点困难了,不过原先她就勤于运动,有孕之后也从来不懈怠,太医每每号脉都是脉象极好,一定能顺产。   只是才坐下来没多久,又有一年长的宫女匆匆跑来,道:“娘娘,奴婢是寿宁宫的宫女,新罗两位王女进宫了,艾贵太妃派奴婢来问问娘娘,可要见一见?”   许元姝摇了摇头,扫了一眼甘巧,道:“你去吧,照昨儿我告诉你的说便是。”   甘巧应了声是,跟那宫女一起走了。   许元姝眉头忽然一皱,诶呦一声,手一下子就按在了肚子上,“真是个小捣蛋鬼,这一下踢得也——”   狠字儿才说了一半,就被下一脚给闷了回去。   这次疼得她几乎坐不住了。   “娘娘。”站在她身后的宫女觉得不太对,立马站到她身边,把人一扶,道:“可是肚子痛了?”   话音刚落,肚里又踢了两脚。   许元姝紧紧咬着的下唇已经开始发白了,寒冬腊月的,她头上也有汗出来。   “去叫人!”她手扶着腰,从牙缝里挤出字来,“怕是要生了。”   那宫女一愣,娘娘带了四个人出来,一个去要热水了,一个去拿碳,甘巧往寿宁宫去了,现如今娘娘身边就她一个。   可若是她走了,娘娘身边岂不是一个人都没有了?   “去叫人!”许元姝已经疼得只能发出气声了。   那宫女一跺脚,急忙跑了出去。   许元姝觉得自己肚子又是一抽,眼看就要坐不住了,她索性咬着牙慢慢滑了下来,坐在地上,背靠着石凳子,倒是不用总绷着了,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不怕……她深呼吸了两口,又在肚子上摸了摸,“你也别怕。”   她虽然是第一次生孩子,可她不止见过一个人生孩子了,从发动起来到真的生出来少说也得两三个时辰了,再者……还在鲁王府的时候,王妃生孩子足足忍了一个寿宴,她这才刚发动,没什么大不了的。   “别怕。”她又摸了摸肚子,“我会把你生在床上的。”   刚开始那两下的确是挺疼的,可是不知道是疼习惯了,还是没开始那么厉害了,许元姝渐渐又能想别的了。   叫人的宫女还没回来,别是吓得失了神了,御花园也是有宫女太监守着的,她还不回来,怕是一路跑去乾清宫叫人了。   可别跑回长乐宫,那就有点远了。   一这么想,许元姝又笑了出来,可是这一笑,惊动了肚里的孩子,又来了两下狠的。   “诶呀!”又是一声揉碎了闷在喉咙里的惊叫,许元姝手一伸想抓个什么东西,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她把桌上的台布拿了下来,她索性把这布盖在了肚子上。   又轻轻的拍了拍,“快别踢我了,不然等你生出来,我要叫你父皇打你屁股了。” 第424章 生产(上)   也没过去多久。   至少许元姝觉得地下的寒气还没浸透她的衣裳,去要热水还有去拿碳的宫女回来了。   两人一见她在地上坐着, 慌得连手里的东西都顾不上了, 不过是随手一扔,就冲着她跑了过来。   “娘娘!”两人一边喊着就要来拉她。   方才那一阵子, 许元姝的确是有些慌的, 她毕竟是第一次生孩子,只是一个人坐了一阵子,倒是平静了些,虽然肚子还是疼的,可已经习惯了许多。   也想明白这个时候该怎么做了。   “你去养性斋, 那里头是宫女太监值班的地方,轻轿也是有两顶的,再叫人去长乐宫一趟,说我要生了, 叫她们赶紧准备起来。”   “你拿碳换了暖炉,给我抱在怀里。”   那宫女急忙跑着去了, 剩下的宫女又匆匆去找方才被她扔了的碳, 抖着手换了。   许元姝又道:“把垫子拿下来给我垫在背上,硌得慌。”   那宫女记得已经要开始流泪了,不过也总记得宫规,无论什么时候在主子面前都不得惊慌失措大声嚷嚷,只死死咬着牙。   许元姝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往前,借着宫女拉她的力气, 背离开了石凳,宫女急忙把垫子塞了进去。   许元姝松了口气,“总算是舒服点了。”   “娘娘别着急。”宫女虽然紧张,却也还轻声安慰着,“人马上就来了。”   许元姝是不着急的,这宫里处处都是人,纵然是御花园,宫女太监加起来不下一百之数。   虽然天冷了皇帝也不叫宫女太监还守在外头受冻,可去掉御景亭等等地方,光斋或者轩也有七八处,五处大门也都有人守着,再往北还有钦安殿,安庆太子当日寿宴,便是在哪儿办的。   “我不着急。”许元姝安慰道:“你把那炭盆子往过挪一挪,我有点冷了。”   头一个差去报信的宫女还没回来,不过后头那个回来了,还带了养性斋里所有的宫女太监,以及两顶轻轿,还有几床棉被。   许元姝松了口气。   外头又有了喧哗声。   “元元!元元!”   是皇帝的声音,听着气喘吁吁,满是惊慌。   许元姝嘴角一翘,脸上先是有了笑意,只是随即眼睛就酸了,还觉得有点委屈,甚至还想哭。   “我在这儿。”她叫了一声。   人虽然多,可没人敢说话,皇帝立即便听见她的声音,随即人群就分开了。   许元姝看见皇帝提着下摆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御辇,还有她差去报信的宫女。   一头汗,满脸的泪。   她怕是一路直接跑去了御书房,然后把皇帝叫了过来。   许元姝一伸手,皇帝便蹲在了她身边,手有点抖,牙齿是紧紧咬在一处的,面容还有些扭曲。   “疼不疼。”皇帝问道,眼神从她的眼看到她的鼻,还有额头上那一圈冷汗。   再从她的头看到她的脚,还有撑着地的手。   “不——”疼字还没说完,肚里又是一阵狠狠地抽,不过最后她说出口的还是那个“疼”字。   却跟一开始的意思完全相反了。   皇帝眼圈立即便红了,回头怒道:“还不赶紧把许贵妃抬上来!”   皇帝似乎是伸手想去拉她,可又觉得她太过珍贵,伸了一半就停住了。   许元姝主动握住了他,道:“没事儿的,就是方才疼了一下,这亭子里的石凳也没有能靠的地方,我坐不住,这才坐在地上的。”   皇帝的眼泪有点忍不住了,“我差人去叫太医了,还有医婆,奶娘也派人去请了。”   许元姝又冲他笑了笑,道:“趁着这会儿不疼,我还能用点劲儿,赶紧把我扶到轿子上。”   皇帝立即便叫人扶她上御辇。   “别。”许元姝阻止道:“御辇太大了,抬不进屋里去。”   宫女一愣,皇帝道:“你那长乐宫地方小人手也少,统共也不过二十人伺候,还有快一半的太监,我叫她们收拾乾清宫去了,那地方人够多。”   他柔声细语的跟许元姝解释,背过头去就是另外一幅表情了,“还不快点!”   不知道为什么,许元姝此时竟生出几分超脱之感,明明是她生孩子,可这些每一个都比她紧张。   她躺在了宽宽大大的御辇上头,皇帝就跪坐在她一边,拉着她的手。   御辇跟轻轿不一样,轻轿不过是个椅子加上了两根竹竿,不挡风不挡雨,夏天晒太阳冬天吹冷风。   御辇夏天能加冰块,冬天能加暖炉,上去就是暖洋洋的。   “你别担心。”许元姝又安慰皇帝,“这会儿是突然发作起来,到真生下来还有得等呢。”   皇帝脸色又是一变,许元姝忽然觉得这个是不是不太安慰?   “太医说我养得极好,胎相也好,孩子能好好生下来的。”   皇帝握着她的手越发用力了,他重重点了点头,“我不担心,你也别担心,要是疼,你叫两声?”   许元姝又笑了,“还不疼呢。”   皇帝飞快地哦了一声,道:“那你还有哪儿不舒服?”   许元姝觉得皇帝话里有话,心里还藏着什么事儿,她道:“都挺好的。”她觉得侧着头看皇帝有点累,便把头又转了过来。   “这会儿才刚开始呢,得四五个时辰才能生下来,一会儿叫御膳房给我做点吃得来,要鸡茸粥就行,免得后头没了力气。”   见皇帝许久没应她,许元姝头一偏,就见皇帝红着一双眼睛看她,手刚才放下去,像是才用龙袍擦了眼睛。   许元姝脸上有了微笑,不过眼圈也红了。   “现在是未时,孩子生下来怕是要等到半夜,明儿不是早朝的日子,你在外头等着,孩子一生下来你就能看见了。”   “你在外头守着,我也安心。”   皇帝脸上的表情跟微笑大相径庭,“你上次还说不叫我守着呢,说有我在外头,你就不敢大声叫了。”   “那你要不要守着?”许元姝很是委屈的问了一句。   “自然是要守着的。”   二十四个太监抬御辇,抬得是又快又稳,皇帝这话刚落,外头就传来施忠福的声音,“陛下,到乾清宫了。”   皇帝一声嗯,御辇从外头打开,皇帝跳了下去。   御辇很快给放了下来,四周的木板被一块块拆了开来,几个宫女上来抓着许元姝身下的垫子,直接就给她挪到了床上。   产婆进来摸肚子,太医进来号脉,皇帝就坐在一边看着。   “还不到生的时候。”产婆跟太医是一个意思。   贺太医还多说了一句,“娘娘养得好,暂时不用喝药。”   可是听见暂时两个字,皇帝眉头就又皱了起来。   皇帝表情严肃至极,一屋子的宫女和产婆都是垂首立着,一点声音都没有,这样可不行。   许元姝在床上躺着,方才太医进来之前,床幔就给放了下来,她伸手又给床幔挑起一条小缝,道:“陛下在外头等着,来两个人给我换衣裳,再端人水来我洗漱,头面去了,头发包起来,下回洗头要等一个月了。”   随着她的吩咐,屋里又有了动静,给她换衣裳松头发的还是甘巧跟蔓珊。   只是看见这个屋里十几个人动手归动手,走路归走路,却一点声音都没有的场景,许元姝就知道皇帝还没走。   她心里有点酸却也有点甜,道:“你们先出去,我跟陛下说两句话。”   这下总算是听见十几个人一起应“是”了。   很快帘子就给掀了起来,皇帝坐在了床边,小心翼翼的只坐了半个身子。   许元姝有心想往里头挪一挪,可现在的疼不像方才,方才是一下一下的剧烈疼痛,现在的疼反而有点绵软,却一刻都不带停的,叫她彻底没了力气,凭自己一个人想动一动,的确是有点难了。   不过离得近也好,她把手放在了皇帝腿上。   “我母亲生孩子的时候差不多五个时辰,我还见过我姨娘生孩子,是二胎了,吃晚饭的时候有了动静,生下来的时候还不到子时。”   皇帝没理她。   “你一会儿别忘了吃饭,也别走得太远了。”   “嗯。”皇帝嗯了一声,手放在她手背上。   “你得镇着场子,不然我怕她们下头的人乱,太医也别放走了,就在外头守着,你记得给太医也备些饭菜。太医年纪都大了,别叫人饿着肚子。”   “长乐宫的人也带来,我用惯了的。”   见皇帝不动,许元姝推了他一下,“赶紧去,先叫我屋里伺候的的几个进来给我洗漱,若是坐月子的时候我脸上太脏头发太脏,我就不见你了!”   皇帝的眼神凶狠中带着虚弱,不过总算是站了起来。   又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两遍,这才一扭头,大步走了出去。   许元姝松了口气,微笑不知不觉中挂上了嘴角,总算是不用哄他了。   很快屋里又有了动静,宫女进来给她梳头擦脸,又脱了外裳,身上也擦了擦,换上了宽松柔软的里衣。   甘巧这才端了鸡茸粥来,一勺勺的喂她。   乾清宫大的不像话,许元姝在西边生孩子,皇帝在东边的大书房里,下头站着四个太监。   张忠海、施忠福、六斤,还有戴恩。   四人安安静静地站着,因为皇帝正半闭着眼睛想事情。   元元怎么会早产了呢?   皇帝的眉头紧紧缩在一起,她怎么会在御花园里发动了?   一想起她坐在冰冷的地上,手更是凉得一点温度都没有,手掌边缘更是有一点擦痕……   她一直说自己不疼。   她原先是最怕疼的,不过咬一咬她的指尖她都要躲,若是真的不疼,又怎么会察觉不到手上的伤口,不过是骗着他不想叫他担心。   “施忠福。”皇帝忽然睁开眼睛,发了第一条命令,“关宫门,叫御林军守着,许进不许出!” 第425章 生产(中)   施忠福原本还想说点什么,只是看见皇帝今日不同以往的表现。   还有许贵妃这孩子生得早了些……   “是!”施忠福领命前去。   皇帝的目光在六斤跟戴恩身上看了看, 道:“你们两个去寿宁宫, 今日在寿宁宫的人,一个个的给朕都问一遍!”   “还有慈宁宫, 带着人封了慈宁宫的大门!不许人出来!”   “慈庆宫也是一样!”   这两人也应声走了, 皇帝看了张忠海一眼,道:“你在乾清宫守着,去把今日陪着你们娘娘的宫女叫来,仔细一个个的叫,别叫你们娘娘看出来。”   屋里只剩下皇帝一人, 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水不太热了,甚至有点凉,可是整整一杯喝下去, 他心中的烦躁一点都没给浇熄。   若是没人动手脚,他的元姝怎么会提前生孩子?   还不到日子呢!   宫里不是没有早产的孩子, 皇帝想起原先见过的公主, 早产生下来,到满月也是小小一个,不到一年就死了,眼圈忽然红了。   他绝对不会放过太后的!   很快张忠海就带着人来了,甘巧还在里头伺候着,剩下三个帮不上什么忙,张忠海便一起叫了来。   皇帝一天十二个时辰, 至少七个时辰都在长乐宫里,按说这些宫女太监们见了皇帝不会怕的,可是皇帝现在的表情动作还有气势……   纵然是没人敢直视天颜,也都瑟瑟发抖了。   皇帝看了一圈,“最右边的留下,剩下的出去。”   这话就是要一个个的问,张忠海应了是,又带着两人出去。   皇帝沉默了一会,看见那宫女腿似乎有点抖了,问道:“许贵妃几时到的御花园?去了哪几个地方,吃了什么用了什么说了什么,给朕一五一十的都说出来!”   这宫女老老实实的都说了,前头四个宫女都是一起的,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重要的时候后来的事儿。   “娘娘在亭子里坐下,说手炉不热,差奴婢去要些碳来。奴婢想着御花园别的地方怕是没有银丝碳,这东西应该只有坤宁门可能还有些,便去了坤宁门要碳,不过这碳她们平日里也不敢用,奴婢又等她们把这碳烧了,这才提着东西回来,之后便看见娘娘坐在地上,再后来陛下就来了。”   听着倒是没什么破绽,皇帝嗯了一声,叫她出去,又换了一人进来。   第二个进来的是甘巧最先差去提热水的,她道:“甘巧叫奴婢去提热水,娘娘差不多每日都是这个点来御花园的,热水都是备好的,中间没出什么差错。”   最后头进来的那个宫女是一路跑去御书房叫皇帝的,她这会儿还没歇过来,脸色依旧是煞白的,小口的喘气,心悸不已。   “回陛下,先是慈宁宫来人,说新罗王女进宫谢恩,娘娘吩咐甘巧去了,又说按照原先吩咐的说,甘巧走了没一会儿,娘娘就肚痛了。”   “娘娘差奴婢去找人,奴婢心里慌张,现在想宫里哪里没有人,可是着急,就一路跑到了御书房。”   这话听着也还算能过去,况且这宫女过来的时候跑得上气不接下去,一脸的惊慌,不像是作假。   皇帝挥挥手又叫她下去,很快张忠海进来,道:“回陛下,奴婢叫那三人去后头的屋里歇着了,分开的。奴婢也去吩咐了甘巧,叫她抽空来一趟。”   虽然都是长乐宫的人,虽然皇帝早就吩咐人查过她们,不过这么办就不怕串供了,也是保护。   皇帝点点头,没过多久甘巧进来,她略有些紧张行了礼,皇帝问道:“今儿去御花园发生了什么?”   甘巧半低着头,仔仔细细的说了,皇帝又问,“照她吩咐的说?她是怎么吩咐的?”   “娘娘没打算见她们,娘娘说肚子大了行动不便,不想见外人,也没打算去寿宁宫,就差奴婢去传话,说叫她们两个好好伺候王爷,又赏了些布匹和毛料,别的就没什么了。”   皇帝沉吟片刻,元姝这些日子的确除了御花园哪儿都不去了,一切听起来都挺正常的……除了她早产。   “你回去伺候着。”皇帝道:“别叫娘娘担心。”   甘巧从屋里出来,又飞快的去换了一身衣裳,这才回到屋里,许元姝刚吃了东西,见她进来头微微一偏,“出汗了?”   甘巧点头道:“方才一路跑回来都不觉得,一放松了觉得后头都是汗。”   话音刚落许元姝便又被狠狠地踢了一脚,还有热流涌出,甘巧低头一看,后头的话也不用说了,“娘娘羊水破了!”   西次间一阵的喧哗,东次间的皇帝听见,一拳砸在了桌上。   除了太后还能有谁?   这宫里能悄无声息害人的,除了经营了几十年的太后,还能有谁!   今日那两个王女进宫,也是故意安排的,就是为了洗脱嫌疑,装作巧合!   太后三天叫那王女进宫一次,就是为了今天。   皇帝猛地站了起来,恨不得立即就去慈宁宫问个明白,可是他又想起方才元姝的吩咐,叫他别走的太远……   她一个人怕是会害怕。   皇帝到了明间,看着西边人进进出出的,又有人端了热水进去,在几个婆子说话的间隙,还能听见元姝的声音。   皇帝又坐了回去。   寿宁宫里头,方才其乐融融的场景已经消失的一点不剩了。   几人正襟危坐,半低着头,御花园的动静挺大,皇帝又是被从御书房里叫出来的,御辇直接去了乾清宫,所有的太医都在乾清宫待命……   艾贵太妃轻轻的出了口气,左右一扫,“我们要不要去看一看?”   姜太妃有点犹豫,道:“乾清宫那地方……寻常人也去不得,再者这会儿怕是正忙乱,咱们去了岂不是添乱?”   若是正常生产,艾贵太妃倒是没这么多顾虑,可那孩子不是三月才有的?明显是早产了,艾贵太妃也是不想去的,听见这话忙点了点头。   只是坐在一边的钱贵太妃有不同的意见,“听见消息不去?皇帝现在一门心思在她身上想不起别的,等她孩子生出来了,事后难道不要追究?”   这么一说众人又都犹豫了起来,艾贵太妃站起身来,道:“既然这样,去叫她们,所有人一起去。”   说完她又看了看新罗来的两位王女,道:“你们先离宫吧。”   金慧贤站起身来,正要准备行礼告辞,金妍美道:“娘娘,不如我们也跟着去看一看?”   她就只有今天这一次机会了,抓不住就只能去王府当侧妃了!   “虽然我们姐妹两个还没出嫁,可听见了总不能装作不知道。”   艾贵太妃皱着眉头思考,外头传来了太监的声音,“戴公公跟六斤公公求见。”   “快请进。”艾贵太妃道,许是自己跟儿子都不怎么受宠,能上位也是熬资历的缘故,艾贵太妃从不给这样的太监没脸,相反,她甚至站了起来以示尊重。   “娘娘。”   六斤跟戴恩进来,冲着宫里众人一一行了礼。   “许贵妃如何了?”艾贵太妃一脸急切的问。   六斤资历浅,应答的事儿都是他来,当下道:“娘娘不用太过担心,陛下已经叫了太医产婆,许贵妃一定能平安生产的。”   艾贵太妃阿弥陀佛了两声,殿里也是一片笑声。   她拍着胸口又坐了下来,“你们两个——”   艾贵太妃眉头忽然一皱,若是一点事儿都没有,他们两个来做什么?   不等问出口,六斤便道:“陛下差奴婢两个来问话。”   艾贵太妃心里一抽,就听见六斤看着那两个新罗来的王女,道:“敢问两位,今日进宫是何人决定的?”   姜太妃倒抽一口冷气,艾贵太妃也明白了过来,她急忙道:“两位公公既要问话,不如带着她们去偏殿,那儿安静,也免得有人打扰。”   更重要的是,别叫她们听见,不然还怎么撇清干系?   戴恩原本是半闭着眼睛的,听见这话道:“多谢娘娘。”说着他又环视了一圈,“几位娘娘不如回宫歇一歇?也快到晚饭的时候了。”   宫里几位太妃们急忙都站了起来,六斤看着她们一个个如避蛇蝎一般飞快的走了,又轻声道:“晚上天黑,娘娘好生在宫里待着,免得着了风寒。”   艾贵太妃也跟着一起站了起来,一边往内殿去,一边吩咐道:“红卉,你跟着两位公公。”她又对两位太监微笑,道:“红卉是我宫里的大宫女,有事儿只管吩咐她。”   六斤跟戴恩带着新罗两位王女到了偏殿,两人对视一眼,戴恩点了点头,道:“你问,咱家一边听着。”   六斤嗯了一声,他方才的试探,就是故意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下这事儿往太后身上扯。   新罗来的两个王女都是外人,嫡女又是常常由太后宣召进宫,这么一说,太后的嫌疑就很大了。   戴恩跟太后有仇,再加上他的确是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也会配合自己。   他又是寻常不多说话的,太后跟许贵妃的仇怨宫里人人皆知……这连动机都有了。   原先许贵妃就动过要借着孩子对太后动手的念头,现如今……半个月虽然不长,可这孩子还是生得早了……   六斤心头一阵恍惚,却被对面两个王女误以为是故意施压,金慧贤道:“不知两位公公还有什么要问的。”   六斤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方才那个问题是故意说给外头人听的,现如今只有他们几个,问题的顺序要稍微调一调了。   “太后宣你进宫,都说了什么?”   金慧贤一愣,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心中思绪繁多。   太后宣她进宫,一开始还陪着,说的话也不过是昨儿吃了什么,今儿吃了什么,昨儿睡得怎么样,今儿路上好不好走等等连想都不用想的问题。   后来……太后干脆不出现了,只拿了几本她喜欢的书给她看,又叫宫女陪着。   金慧贤紧张了一两次,后头也觉得这样挺好,轻松自在。   可是今儿许贵妃早产……这话能照实说吗?   太后这明显是想拿她当幌子的,一听太后就是另有目的,可是她还是不敢。   金慧贤头上起了一圈冷汗,卷在这种宫廷秘闻里头,稍有不慎就是丢掉性命,可她要是没命……大长公主府允诺的粮食怎么办?   妍美的孩子谁来教?   往后跟新罗的粮食生意又该怎么办?   她还记得原先在新罗的时候,王宫里头也有争斗,太妃对付王妃,王妃想从太妃手里争夺权力。   那……太后跟贵妃谁占上风呢?   皇帝喜欢贵妃,太后……太后想给她们没脸也有的是法子。   她该怎么说?   六斤心中微微一叹,她太过谨慎了,耽误这么久,谁都能看出来有问题。   “你想了这么久。”六斤一字一顿道:“可想好该怎么回答了?” 第426章 生产(下)   金慧贤照实说了,只把后头太后不耐烦见她, 叫宫女陪着换了个角度委婉地留了些面子。   “后来太后娘娘见我勤学, 便留我在慈宁宫看书,她这儿好些孤本。”   六斤嘴角微微一挑, 是嘲讽的角度。   他又问了那个早就已经问过的问题, “你今日进宫,是谁定下来的?”   金慧贤又犹豫了,她不傻,她在新罗王宫里好生被教养长大,她读过的书可能是这宫里最多的一个, 甚至她对宫规的理解,也是宫女一个个实例告诉她的。   若是真叫她进宫,她必定是能如鱼得水。   可是……新罗王也怕这个女儿去了富庶的大魏就从此抛却故土,因此日日教她新罗才是唯一的家乡, 你去大魏也是要想着新罗等等,也从没有停下来过。   可正因为如此, 她想得太多了, 她在想她该怎么回答,每个回答又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你说。”六斤很快又转向了金妍美。   金妍美不一样,她心里只有进宫这一条。   放在当下,就是撇开跟太后的关系,努力见皇帝一面。   所以在金慧贤犹豫的时候,在六斤的目光落在她面上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开口了。   “日子虽然是商量出来的, 可具体哪天进宫,是太后吩咐的。”   金慧贤脸上立即就有了怒气,虽然一闪而过,可又怎么能瞒住对面两个太监的眼睛?   “哦?”戴恩出声了。   金慧贤立即便顾不得自作主张的金妍美了,毕竟现在出声的是当了几十年掌印太监,乾清宫大总管的戴恩,她当新罗公主的时间,还没他当总管的时间长。   “王府来了嬷嬷。”金慧贤道:“进府的日子定了下来,我们便差人进宫,说要进宫谢恩,后来宫里就来了人吩咐,说十一月二十一进宫。”   六斤后退一步,站在戴恩身边道:“这个好查,宫里什么时候有人出去,都是有记录的。”   戴恩点了点头,又状似无意叹了一句,“咱家记得日子定下来大概在五六天前,也不能距离正日子太近,毕竟回去还得准备东西……所以按理来说,其实就三五天可选。”   两人说话声音不大,可就隔着这么不到一丈的距离,又是在安静的室内,谁都听清楚了。   六斤上前一步,道:“你们两个在这儿等着。”说着就跟戴恩出去了。   两人出来,吩咐小太监去那名册,名册上清清楚楚记载了出去传消息的是人艾贵太妃宫里的宫女。   两人又来找艾贵太妃。   “谢恩的日子?”艾贵太妃极其紧张,道:“是我定下来的,二十一日没什么大事儿,也不用上朝,钦天监又说这应该是个晴天,我就定了这一天。”   “太后?”艾贵太妃皱了皱眉头。   “一开始我是去找太后了,她说不是什么大事儿,叫我定下来就行,后来……”艾贵太妃眼睛一瞪,大声道:“太后知道!太后肯定是知道的,我定下日子就差人去跟她说了!”   “她前些日子总是宣金慧贤进宫,太后既然喜欢她,我总是要差人去说一声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太后今日没来。”   六斤跟戴恩对视了一眼,两人一起出了屋子。   六斤叹了一声,问道:“先去问慈宁宫还是慈庆宫?”   这儿虽然距离慈宁宫进,可六斤既然问出这样的话,就证明他也觉得去慈宁宫不太妥当。   戴恩故作沉吟状,道:“先去问问别人吧,太后……太后思虑周全,若是我们去问了,叫她心生警惕又想出对策就不妥当了。”   这分明是想问了所有人,然后给太后扣死了黑锅才对,可六斤又怎么会反对老资历的戴恩呢,他从第二次进司礼监到现在,就没在明面上得罪过人。   “那……先去问问今日一同在场的钱贵太妃跟姜太妃?”六斤提议。   戴恩点了点头,道:“动作快一些,天黑路就不好走了。”   六斤自然是明白他的暗示的,横竖这些都是不相干的人,不用问太多。   不过这暗示不仅仅是六斤听明白了,连金慧贤也隐隐约约有了猜测,难道真的是太后?   太后前头那样对她,明显是要她当挡箭牌的……真的是太后?   她额头上又有了汗珠。   慈宁宫里,太后正坐在明间的宝座上,居高临下看着她庄严肃穆的慈宁宫,最正统的太后住所。   “她早产了!她果然早产了!老天爷都在帮哀家!”   宋妈妈看了一眼高台之上状似癫狂的太后,心中甚至生出来一丝惊恐,太后不会疯了吧。   太后笑着笑着就开始咳嗽,宋妈妈忙上前给她顺气,这时候殿外又有小太监进来,道:“娘娘,奴婢在门口看见戴公公跟六斤公公离开了。”   太后眉头一皱,“不好!”她面色立即阴沉了下去,“他们这是故意漏过慈宁宫!他们这是往哀家头上扣屎盆子!”   宋妈妈急忙扶住太后,太后站得不太稳,头上的钗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明明不是哀家做的。”太后阴沉着脸,一字一顿道。   “娘娘!”宋妈妈惊叫道,一边死命的去掐她虎口人中,“娘娘晕了!去叫太医!”   不过这次太后只是片刻的失神,她很快清醒过来,道:“不用叫太医!”太后靠在椅背上,清浅的喘气,“你出去。”她对宋妈妈道:“叫哀家好好的想一想。”   宋妈妈欲言又止看了她一眼,犹豫片刻之后,等太后又使了个眼神,这才悄无声息的出去。   “在乾清宫生孩子?”魏贵太妃反问了一句,“她真真好算计!”   “娘娘!”青花阻止了魏贵太妃的语句,“娘娘,谨言慎行啊。”   魏贵太妃皱了皱眉头,正要说话,却想起前头争皇位她为什么成功?不就是人前人后,纵然是计谋,也要欺骗自己保持着谦逊的心,警惕的心。   纵然是几年前谋划半夏,说的也不过是“考验能不能时时刻刻记着规矩,还有她的忠心”。   可惜这两样的是相反的。   魏贵太妃闭了闭眼睛,“你说的是。”   可这样的场景叫齐公公心里着慌,这是什么意思?当着他的面说谨言慎行?这就是怀疑他是内鬼!   可齐公公知道他不是内鬼,他对魏贵太妃的忠心天地可鉴!还是青花那个小贱人背后教唆!   齐公公想了想,道:“许贵妃怕是压不住这福气。”   魏贵太妃脸上浮现一丝微笑,这样的话她当然爱听。   齐公公余光扫了青花一眼,又道:“早生一个月对孩子也没太大影响,陛下现在不明白,以后未必不明白。”   “许贵妃想要的东西太多,手伸得太长,等陛下明白过来,就是她失宠的时候!”   魏贵太妃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齐公公!”青花忽然叫了一声,“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许贵妃今日产子,你这样说来说去,万一被人传了出去,你又该当何罪?”   齐公公一愣,面上的彷徨显得有点夸张了,“殿里就咱们三个!奴婢不说,娘娘不会出卖自己,你说的是谁!”   “都给我闭嘴!”魏贵太妃怒道,话说到这份上了,她不会察觉不出来,这两个都是她的左膀右臂,现如今互相怀疑,原本——   等一下,魏贵太妃脑海里忽然冒出来一个不太可能,可仔细想想又觉得是唯一的理由,却又叫人毛骨悚然的结果。   背叛她的不是一个,这两个人都背叛她了!   所以才会互相打掩护,互相看不顺眼!   魏贵太妃闭了闭眼睛,正想着要怎么处理,外头宫女进来传话道:“娘娘,戴公公跟六斤公公来了。”   魏贵太妃环视一圈,道:“都闭嘴,先把他们都打发走了!”   今儿这事儿不是魏贵太妃做的,况且她的闭宫潜心修行——兴许是有太后的前车之鉴,又或者她觉得自己宫里出了叛徒,又或者是因为恭钰渐渐显示了一点学业上的天分,叫她有了希望,魏贵太妃的闭宫很是彻底。   她连宫外头的儿子宁王尚锡都不管了,只叫宁王初一十五进宫请安,连人都不往宁王府派了。   况且她跟那两个新罗王女也是一点联系都没有。   这并不难查证,所以六斤跟戴恩两个在慈庆宫里花费的时间倒是最短的,就是一来一回,路上废了不少功夫。   除了魏贵太妃看青花跟齐公公的眼神不太对,六斤没看出什么东西来……不过这就是最大的收获了,等她自断两臂,就真的一点威胁都没有了。   兴许还能进言,可光凭着一张嘴,能干嘛呢?   等两人从慈庆宫出来,外头天已经黑了,查完一圈该是去乾清宫回报了,戴恩一边走着一边叹了口气,道:“如今这身子骨是真不行了,原先伺候皇帝……”   他看着灯火通明的乾清宫,“原先伺候康平帝,一天只能睡三个时辰都不觉得累。”说到这儿,他脸上又露出一个有点释然的笑意,“是真老了。”   六斤不管他是假感慨,还是真的有了退位让贤的心思,这些跟他关系都不大。   “娘娘……看着是毫无预兆的早产,可是太后……”六斤想了想,言语坚定道:“有嫌疑没有证据,一切都太巧合了。”   戴恩道:“如实禀报,看陛下处置。”   六斤点头,太后家里早就已经没了爵位,皇帝也对她疑心重重,经过今天这一次,压垮她的就只剩下最后一根稻草了。   六斤眯了眯眼睛,已经能听见乾清宫的声音了,虽然嘈杂却没多少惊慌,想必许贵妃一切安好。   下头就是新罗那一边了,假借李尚宫的名义,抖出太后以前做的事情。   六斤一边想着细节,一边跟着戴恩进了乾清宫,一进去就听见产婆大声的恭喜。   “恭喜陛下,贵妃娘娘产下一男一女,儿女双全,母子均安!恭喜陛下!”   “恭喜陛下!”乾清宫里贺喜声音不断,里头产婆的声音显得分外的大。   “娘娘身子骨特别好,孩子也养得很是健康,头胎还是两个,这才三个时辰就都生了下来,孩子的哭声特别响亮!”   六斤已经站在了皇帝面前,屏住呼吸的时候似乎还能听见里间传来的哭声。   “娘娘也有力气,刚喝了红糖大枣熬得小米粥,一连喝了两碗呢。”   六斤听见,也不由得跟着皇帝一起笑了笑。   “皇长子四斤六两,小公主四斤二两,双胎来说不小啦,再大就不好生了,连着生两个就更要没力气了。”   皇帝已经在屋里转了两圈,一边听着产婆的话,一边不住的问,“里头收拾好了没有?朕什么时候能进去?”   这屋里没人有资格劝皇帝说产房不能进,所以孩子生下来不过片刻,皇帝就一阵风一样进了里间。   一开始是一阵风,没等进去就想起来坐月子不能吹风,所以到了最后就是慢慢地走了进去。   然后就看见他的贵妃娘娘躺在床上,身边并排放了两个孩子。   “陛下。”   许元姝听见动静,一抬头就看见皇帝一脸的忐忑,踮着脚尖悄无声息的往过走。   “陛下。”   许元姝又叫了一声,声音很是虚弱却又带着喜悦。   “你累不累?疼不疼?”皇帝轻轻的问道,又在她的额头上摸了摸。   汗水自然早就有宫女给擦干净了,不过头发还有点湿,还有两小缕头发黏在了额角上。   许元姝点了点头,“又累又疼。”   皇帝一愣,立即笑了起来,他在宫里许久,虽然从没去过刚生过孩子的产房,可满月之后的宫妃是见过不少的。   无一不宣扬生孩子不累也不疼,还有什么一看见皇帝就都值得了。   还是他的许贵妃待人真心实意。   皇帝这才去看了两个孩子,孩子都结结实实地包着,虽然是一个皇子一个公主,一个四斤六两一个四斤二两,不过现如今这差别还看不出来。   皇帝看见的,只是两个闭着眼睛,满脸通红的孩子。   跟他不像,跟他貌美如花的许贵妃也不像。   “等满月了就能好看一点。”许元姝一看见他的眼神,就知道皇帝在想什么,“天气冷,洗三就先别办了,满月——”   皇帝急忙接了上来,“满月的时候再说。”   “你累不累?你歇一歇吧?”皇帝又道:“等明儿睡醒了叫太医来看看,产婆方才说既然是顺产,这会儿就不着急吃药,我听贺太医也是这个意思,药补不如食补。”   许元姝点了点头,“你别担心,我这不是早产。”   一说这话,皇帝立即想起外头的六斤了,他们问出来什么了?   “你看看孩子就知道了。”许元姝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皇帝察觉到他这个动作,立即便按住了被子,“我的好贵妃娘娘,那会儿怎么坐月子你没听见?”   “不能动手,你要什么只管吩咐。”   许元姝脸上就有了微笑,道:“你看孩子的手,指甲都快长好了,这不是早产,你也别担心了。”   毕竟是生了两个孩子,就是再顺利,这会儿也是虚弱至极,说到现在,几乎已经是一句话一个哈欠了。   皇帝看出她强撑着说话,轻声安慰道:“我这就看,你睡吧,好好睡一觉,别想别的。”   只是看她还心有不甘的样子,皇帝手放到了襁褓上,“我这就看。”一边说着一边又糊弄她,“孩子身上真软,手怎么这么小?手也是红的,指甲长了半个了……”   再一抬头,许元姝已经睡着了。   皇帝立即闭了嘴,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摸了摸,坐在那儿笑了半天,这才起身出来,“好好伺候娘娘。”   到了外头明间,六斤跟戴恩上前行礼,只是皇帝什么都没问,脸上的温情一点都不剩,直接就道:“去慈宁宫!” 第427章 你出宫休养吧   两人又跟着皇帝出了乾清宫,一路上还是抽空把该说的都说了。   只是这次说的就很是简练了, 总结起来就是“别人没异样”, “太后有异样有嫌疑但是没证据”。   皇帝冷笑了两声,“证据?太后做事一向谨慎, 真要能找到证据, 她坟前的树都该有人高了。”   这话说的实在是太不客气了,只是不管是六斤还是戴恩,都装出一副惊恐的模样,只当是听见了不该听见的话,拿了太监最擅长的本事, 装聋作哑。   不过皇帝很快就后悔了,“我才有了皇子公主,都是被太后气得!”   皇帝虽然坐了半天,腿脚也有些僵硬了, 可出来却越走越快,加上乾清宫原本就在皇宫最中间, 很快皇帝就到了慈宁宫。   天早就黑了, 六斤上前叩门,小太监看见他身后的皇帝,惊得冒了一头的冷汗出来。   到了如今这个田地,慈宁宫基本是人人自危,这个时候……许贵妃产下龙凤胎的消息已经传遍内廷,皇帝现在来……又是这幅表情,总不会是给太后报喜的吧?   “待奴婢去通传一声。”小太监匆匆行了礼就飞快的往里跑去。   “跑什么?”说话的竟然是皇帝, “太后是朕的母后,朕是她的儿子,朕还是皇帝,难不成太后会叫朕在外头等着不成?”   小太监咬了咬牙,脚步却也慢了下来,轻声道:“天色已晚,奴婢怕太后娘娘已经歇下来。”   皇帝冷笑一声,“怕什么,都是一家人。”   站在他身后的六斤跟戴恩对视一眼,虽然不该叫皇帝亲自上场开口,可现在……他们两个还是不要说话的好。   皇帝大步走到了慈宁宫正殿门口,小太监上前,扬起声音,颤抖着道:“陛下来了。”   里头有了声音,门才打开,皇帝似乎就不耐烦上前想推,只是手伸出去又缩了回来,嘴角挂着冷笑等着。   门打开了,大殿里虽然只在左右两边各点了一根蜡烛,影影绰绰的似乎一切都是黑的,不过六斤还是看见大殿的宝座上……太后挺着背就在上头坐着,还穿着正装。   六斤心里忽然砰砰跳了两下,他知道避过太后会叫太后生气,可没想她能气成这个样子……他看了戴恩一眼,伸手拉住了小太监,皇帝进了正殿,戴恩随手关上了门,两人等在了外头。   皇帝一步步冲着太后走了过去。   昏黄的烛光下,这一段路似乎被拉长了,叫皇帝想起他的小时候,每天去坤宁宫晨昏定省的时候。   太后掌握着生杀大权。   太后不怎么理他。   太后不屑对他好一点。   皇帝站在了太后面前,“太后娘娘。”   太后脸上生生挤出一个笑容,道:“皇帝来了。”   之后便是长长的一阵沉默,先开口的依旧是皇帝,“您去宫外修养吧,观心殿,就在太庙边上,也方便您去给父皇上香。”   太后抓起杯子就朝着皇帝扔了过来,只是力气不够又或者……太后已经心生胆怯了,杯子距离皇帝还有一段就掉了下来。   茶水被吸进厚厚的地毯上,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你敢!哀家是太后,哀家是——”   “朕敢!”皇帝斩钉截铁打断了太后,“你敢对朕的妻儿动手,朕就敢叫你当不成太后!”   “妻儿!”太后先反驳的不是她没动手,而是许元姝的地位问题,“她是贵妃,就算你立她做了皇贵妃,她本质上还是个妾!”   皇帝笑了笑,显得很是自信,“很快就不是了。”   太后只觉得胸口一阵憋闷,道:“不是哀家动的手,皇帝竟然问也不问就认定是哀家?这跟屈打成招有什么区别?”   皇帝这会儿特别兴奋,他的元元给他生了龙凤胎,而且一切都很好,这兴奋反应到现在,就是他思维特别活跃,回话也是冲着自己爽快,气死对手的路子去的。   “不是你动的手?这么说太后是觉得有别人动手了?这人是谁?”   “再者朕虽然没差人去问太后,可宫里别的人一个个问了个清楚,别人都不是,那就只能是太后了。”   “太后一向跟朕的贵妃不和,从她进宫太后就对她多有刁难,朕也想问一问太后,你这是何苦?”   “另外什么叫屈打成招?这宫里谁敢对太后动手?更何况哪里来的屈?”   “胡搅蛮缠!”太后听见皇帝把她的话一句句都反驳了过来,气得胸口不住的起伏。   这个时候皇帝又问了,“朕还想问一问太后,今日不年不节的,太后穿得这样郑重是为了什么?”   “哀家——”   太后才说了两个字,皇帝又打断了她,“太后一直宣新罗王女进宫,怎么今日她们二人进来,太后反而对她们不理不睬了?”   皇帝又上前了一步,气势再次提升,继续质问道:“太后知不知道今日新罗王女进宫!”   “太后又知不知道元姝每日这个点都要去御花园!”   “现在你告诉我,她为什么早产了!”   太后一拍扶手,怒气冲冲站了起来,头上的钗响个不停。   “她为什么会早产,哀家怎么知道,皇帝怎么不差人去御花园查一查?”   “宫里人人都知道许氏——”虽然是盛怒之下,不过太后还是没说出她常骂的贱婢二子,“人人都知道她这个点进宫。”   “新罗王女今日去御花园宫里宫外都有人知道,会同馆,楚王府和肃王府,人人都知道!”   太后喝完,才发现自己说反了,只是这个时候更加不能解释,不然反而要弱了气势。   皇帝看了她一眼,声音反而不如方才大了,却比方才更冷了,他也没纠结太后的口误。   “可她们跟元姝都好好的,她们没有能力叫元姝早产,也更加不可能在宫里动手脚!”   “至于御花园……”皇帝冷笑两声,“依太后的手段,什么都查不出来吧,若是真的能查出来什么……反而是栽赃嫁祸。”   他嘴角微微一抽,“就像柳监正家里那样,人赃并获,死无葬身之地。”   “你——”太后只说了一个字,就觉得头晕目眩,似要晕倒,“若是哀家动的手……”太后一字一顿的说,“这两个孩子一个都生不出来!”   “你做梦!”皇帝被气得反而笑了起来,“你——”想起那两个孩子,还有元姝,皇帝忽然不想再跟太后浪费时间了,他名字还没起好呢。   想到这儿,皇帝一阵晃神,脸上也有了笑意,只是回过味儿来看见面前的太后,他又冷了下来。   “你去观心殿修养吧,别丢了最后的体面。”   皇帝一边说一边就转身离开,太后气得手脚发抖,死死咬着牙不叫自己开口,她生怕一开口是尖叫。   皇帝一脚踢开了门,六斤跟戴恩两个都回头看他。   “你们……”皇帝看了看这两人,目光最后落在了戴恩身上,“戴公公,太后说思念父皇,想去庙里住,朕觉得临近过年,庙里冷清,不如叫太后去太庙边上的观心殿,你觉得如何?”   六斤心头跳了跳,听见戴恩道:“陛下圣明。”   皇帝嗯了一声,走下台阶,又往乾清宫去了。   “这差事交给你办了,你帮着太后迁宫。她说要陪着父皇一起过年,朕记得民间有一句俗语,过了腊八就是年,朕觉得腊八之前一定要安排妥当。”   戴恩应了声是。   可六斤心中还有些惆怅……这还不够。   许元姝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早上,睡了一觉她精神回来不少,甘巧见她醒来,先是招呼奶娘抱了孩子过来,又道:“奴婢给娘娘擦一擦脸,太医在外头等着呢,贺太医说最好空腹的时候请脉。”   许元姝先是看了看孩子,尤其是把手脚加起来一共四十个指头都看了个遍,指甲的确是长了一半,看来她昨天没看错。   “可吃了奶了?”许元姝正问着,皇帝进来了,等人行过礼,皇帝道:“孩子放着,你们出去,朕跟贵妃说说话。”   许元姝半靠在床上,孩子就在她身边放着,皇帝坐了下来,道:“吃过奶了,到现在吃了四顿了。”说着他便笑了起来,道:“幸亏上回奶娘多挑了两个,不然如何够用?”   许元姝看着孩子,脸上似乎都能发出光来,“刚生下来红彤彤的,没想才过了一天就好了许多。”   听见她言语里带着点庆幸,皇帝笑道:“原先你还总安慰说,说什么你见过好些人生孩子,叫我不要担心,这么看来,你也是糊弄我来着。”   许元姝瞪他,“如何是我糊弄你,自己生的跟别人生的能一样吗?”   皇帝笑了起来,许元姝忽然问道:“名字你可起好了?孩子都生出来了,你可千万别告诉我,还是只有一个妙字一个恭字。”   皇帝脸上的笑容忽然一顿,只是外头有了贺太医的声音,皇帝忙站起身来,道:“先叫太医诊脉,我一会儿跟你说。”   许元姝看他一眼,皇帝笑眯眯的上来扶着她躺下,又放了床幔。   贺太医进来行礼,这才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诊脉,半晌他起身道:“回陛下,娘娘身子骨极好,只是稍稍亏了些气血,也不用开药,这两日的粥里放些红参熟当归跟黄芪,待出了月子,换成大枣麦冬等药性较弱的药材就行。”   皇帝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深了,他甚至还虚扶了贺太医一把,道:“贺太医辛苦了,施忠福,送贺太医出去,再赏个大红封!”   贺太医急忙道谢,又跟着施忠福出去,施忠福拿了一匣子金银锞子给他,笑道:“这是过年预备的,各色图案都有,拿去赏人是最好的。”   屋里头,许元姝撩开了帘子,问道:“你可想好名字了?”   皇帝一阵的紧张,点了点头,道:“倒是想了几个,你听听哪个好。” 第428章 新手父母   许元姝点了点头,“你说, 我听听。”   “公主的话……妙珍?”   许元姝斜睨他一眼, 这分明就是没想好,“你记不记得先帝的荣亲王就叫恭臻?”   皇帝一脸的懊恼, 道:“倒是没想起这个来。”   “那……不着急, 我还想了别的,还有妙玉,妙善?妙思?妙静?”   行吧,听起来也不像是没想,倒是像想了太多不知道选哪个, 可仔细一品这名字,许元姝不由得气笑了。   “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先挑的那个妙字倒不是不好,可跟许多字配起来听着都像是道号。”   皇帝忽然一愣, “怪不得!我总能觉出一股子出尘的味道来。要么重新换一个?”   许元姝看他,道:“既然是你取的, 不如就叫妙妙好了, 听着倒也不错。”   皇帝摇了摇头,道:“不行,这么叫就是偷懒了,要么……妙珠?妙有美好之意,珠是宝贵之物,配公主倒也够了。”   “那儿子的呢?”许元姝问道。   皇帝似乎懵了一瞬间,立即道:“原先想的那个怕是不太好, 娘娘再宽限几日?”   许元姝不说话只是看他,皇帝道:“想叫他恭卓来着,卓是独立高然,又有高明之意——”   “挺好的。”许元姝点了点头,皇帝最先给孩子起的名字,一个妙珍,一个恭卓,她嘴角微微翘起,脸上就有了淡淡的笑意,“孩子的名字里头,满满的都是你的心意,我先替孩子谢一谢你。”   皇帝笑得比谁都开心,“虽不洗三了,我还备了礼送你。”皇帝一边说,一边掏出来玉佩来递给许元姝,喜滋滋地说:“这是咱们两个的,是一对儿鸳鸯,喜不喜欢?”   “人常说只羡鸳鸯不羡仙,是不是这个意思?”许元姝手里拿着玉佩,又去看皇帝腰上挂着的那一块。   皇帝一边点头一边道:“等你好了就挂上,我的已经上身了。”   正说着话,原先还躺在床上的孩子哭了,皇帝吓得手一抖,直接站了起来,心有余悸道:“昨儿哭声还没这么响呢。”说着又看许元姝,“可见你这孩子生得好。”   这一点都不委婉的恭维叫许元姝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她手放孩子身上拍了拍,声音顿时小了些,不过却没停下来。   皇帝道:“是不是饿了?赶紧叫奶娘来。”   许元姝道:“我猜也不完全是因为饿了,毕竟明儿就洗三了……他们的皇帝爹借着洗三的名义,给自己打了玉佩——”   许元姝笑得顿了顿,皇帝道:“真是没良心的冤家,玉佩也有你的一份,却还要编排我。”   他又掏了两块玉佩出来,比方才那一对要小了一圈,皇帝叹道:“这玉佩早就备好了——”   甘巧带着奶娘进来,行了礼又抱着孩子出去喂奶,皇帝的视线等孩子都出去,这才又落到了许元姝身上。   非但如此,他还往前凑了凑,亲手把玉佩放在了她手里,“这玉佩是你刚有孕的时候打的,我叫他们打了一对儿,一个是龙,一个是凤凰。”   “若是你生了个皇子,就把龙给他,若是你生了公主,就把凤凰给她。只是没过一个月,我忽然觉得,要是能生个龙凤胎就好了。”   皇帝眼睛温柔的好像刚从天边升起来的第一道阳光,他在许元姝面颊上亲了亲,“谢谢你。”   许元姝只觉得脸上被皇帝亲过那一处热得好像要烧起来,她不知怎么忽然扭捏起来,轻声道:“就我一个……也没法生出孩子来。”   皇帝笑了两声,道:“我知道,所以我给自己也打了个玉佩,还是最大的一块。”   许元姝一愣,抬起头来狠狠瞪他一眼。   “你歇歇吧。”皇帝扶着她,抽出她身后的垫子来,道:“好好养着,等出了月子就出孝了。”   才生了孩子第二天,许元姝说了几句话也觉得没什么精神了,便依着皇帝的意思躺了下来,又道:“昨儿折腾到挺晚,你也别太累,该歇还是要歇一歇的。”   皇帝嗯了一声,道:“你也好生歇着,赏银我叫他们都发下去了,用我的名义发了一次,用你的名义也发了一次,该报信的也都去了,你就好生养着,别的不许多想。”   许是早产的缘故,孩子生下来眼睛是闭着的,又过了四天,这才都睁了开来。   许元姝总算是放心了,毕竟这孩子虽然说是早产,但是其实没有皇帝想的早了那么久。   “你看,这不就睁开了?”皇帝怀里抱着他的小公主,才几天,皇帝抱孩子就已经很是熟练了。   “刚生出来的孩子一天一个样子。”皇帝轻轻摸着小公主的脸,一边道:“刚生下来红彤彤一片,现在也白了。”   “像你。”皇帝看了许元姝一眼,肯定地说。   许元姝拍了拍还躺在床上的儿子,略带了点感慨,“生下来指甲只有半个,这才几天就长好了。”   皇帝想起那天晚上他问贺太医的话,吞吞吐吐道:“早生半个月没什么打紧的,我问过太医了,到了这个时候,娘胎里多长三五天,也就能抵得上外头自己吃一天。”   “咱们家里又不缺伺候的人,好生养着就行。”   这话倒是没什么,可想想说话的人是皇帝,许元姝不由得笑了出来。   皇帝抱过了公主,又来抱他的儿子,道:“你看他们两个,生出来这是第六天了,已经足足长了半斤了,手也有劲儿!”   又抱着恭卓在屋里转了一圈,皇帝把孩子放在床上,有点遗憾地说,“怎么又睡了呢?”   许元姝拍了拍孩子,道:“是该多睡睡的,我记得原先我母亲生弟弟,两个时辰醒一次,吃了奶就睡。”   皇帝笑了笑,想起许家那个小小年纪已经一脸严肃,说话也很有腔调的孩子来,道:“这可真看不出来。”   许元姝眼角含着笑,睨了皇帝一眼,“你小时候也这样。”   孩子不大,生孩子也是顺顺利利的,到了现在许元姝已经能下地了,不过依着医婆的意思,坐月子的时候,除了更衣等等,能躺着绝对不要靠着,能闭着眼睛也绝对不要睁着,所以许元姝能活动的地方,就这么一间屋子了。   好在乾清宫的屋子都特别大,孩子也养在屋里,一点都不觉得烦闷。   “我现在觉得乾清宫倒也挺好的。”   许元姝有点惊讶的看了皇帝一眼,皇帝点了点头,道:“原先就咱们两个,现在有了孩子,屋子可不得大一点?”   皇帝说着便来了兴致,一脸的跃跃欲试,显然这两日他夜里一个人睡的不太好,都在琢磨这件事儿。   “长乐宫太小了,一排屋子才五间,别说养孩子,明间、小饭厅、寝宫、书房还有净房,一个人住也就是刚好。虽然是两进的院子,可养了孩子之后,连宫女太监都住不下了。”   皇帝在她身边坐下,看了眼床上的孩子,“他们两个的下人加起来得四十口,别说长乐宫了,就是养心殿住下都费劲。”   “咱们搬到乾清宫就刚刚好。乾清宫里屋子多,外头还有配殿,周围一圈都是供宫女太监居住的地方。孩子先跟咱们住在一处,等大一些了就叫他们住在东暖阁跟西暖阁。”   “你说好不好?”   对上这一对眼睛,很难有人摇头,再说许元姝也不打算反对,她道:“都听你的,我也觉得这儿挺好。”   她环顾了一圈,道:“屋子挺大的,若是还在长乐宫,一间屋子里要是挤了这么多人,我该头疼了。”   皇帝的笑容里带了点炫耀,“你可真会说话,皇帝的寝殿叫你先占了去,还是还不满意,也就只有太和殿了。”   许元姝笑了两声,皇帝起身道:“我去看看折子,你好好歇着。”走了两步他忽然停了下来,像是才想起什么事儿似的,道:“对了,太后搬去太庙边上思念康平帝了,前两日孩子洗三,虽然没办,不过她们都送了东西来,我叫张忠海收了。”   许元姝嗯了一声,皇帝这才离开。   到了下午,许元姝又睡醒一觉,叫宫女合上她前头的隔扇门,这才叫了张忠海来。   临近年底了,许家虽然亲戚不多,不过也还是要走的,再说皇帝升她当皇贵妃的旨意都下了,她还生了一对龙凤胎,想必这两日许家的门槛都要给踏矮了一节。   张忠海笑眯眯的,言语里满都是笑意,“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奴婢方才斗胆去认了认小主子,那长得是真好。”他又笑了两声,“奴婢虽然识字,不过也没什么学问,也就两个字儿了:真好。”   许元姝给逗乐了,她笑了两声,问道:“就冲你这两个字儿,去甘巧那儿领个大红封去。”   张忠海又行礼谢恩。   许元姝问道:“宫里娘娘都送了什么?你比照着差不多的都夹在年礼里头。”   张忠海想起皇帝的话来,一五一十都说了,还有几句是学着皇帝的语气说的。   “陛下嫌弃那些东西都华而不实,不是摆件儿就是绣了硬的扎手图案的肚兜,摆件儿没有内库的好,肚兜也穿不成,就叫奴才收了。又说等布料放上两年朽了,就都扔了别占地方。”   许元姝笑了两声,道:“就照他吩咐的做。明儿你去我家里一趟,看看他们过年怎么安排的,还有叫我祖母还有弟弟别担心,我这儿一切都好。”   其实前两日她也叫人回去过一趟,不过那会儿她宫里得力的几个人都走不开,用的是宫里专门传讯的女官,现如今腾出手来,自然是要叫亲近的人去一趟,好安祖母还有志哥儿的心。   张忠海应了声是,道:“陛下洗三那一天还差施公公去了一趟,赏了不少东西,给您弟弟又升了一级,现如今他是锦衣卫的指挥同知了,从三品。”   许元姝觉得有点上头,志哥儿是九月的生辰,过了年勉强才十二,虽然她也知道这指挥同知是个虚职,可是再往上升就剩下一个位置了。   锦衣卫的指挥使,真正的天子心腹,美好的说法是皇帝手里的刀,不好听说法,就是皇家走狗。   皇帝的心思……其实也不难猜。   “你去问问他愿不愿意。”许元姝轻轻道。   当了宫妃的弟弟,明显是没法正常科举当官了,去锦衣卫里头也是条好路子。   锦衣卫只听皇帝的指挥,那指挥使的人选一定要非常亲近才行,前头的指挥使是皇帝的奶兄,现在的这个是锦衣卫里自己提拔上来的。   那她的兄弟自然也是可以的。   许元姝躺了下去,依照现在这个速度,若是志哥儿也愿意,等她……等她当了皇后,志哥儿就能升上指挥使了。 第429章 穷途末路   月子里孩子一天一个样子,许元姝又是头一回当母亲, 一门心思扑在孩子身上, 就是孩子睡觉,她也能一动不动靠在那儿看上两个时辰。   更别说睡觉的时候还会翻翻身, 再吐几个泡泡, 那就更有趣了。   再加上皇帝拦着不叫见人,等她回过味来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小年夜。   太后搬去宫外,新罗两位王女也去了王府,宫里越发的安生。   她原就想过这样的日子。   许元姝整个人都泡在大澡盆里, 甘巧拿丝瓜络给她轻轻的擦背,许元姝搓了搓胳膊,还好不太脏。   月子里虽然不能洗澡,不过天天换衣裳, 被褥也是天天都换的,加上太医说她底子好, 生了孩子差不多十天, 就能擦身了,再者隔上两三天再用豆面揉一揉头发,洗一洗头油,所以整个人还算干爽。   泡了小半个时辰,许元姝觉得自己脱胎换骨了。   回到屋里,她就看见皇帝趴在床上逗孩子。   这姿势叫人一下子就笑了起来,“怪不得你把人都撵了出去。”许元姝笑道:“若是叫人看见陛下这幅样子, 怕是一点威严没有了。”   皇帝翻身坐起,道:“养孩子要什么威严。”   他上下打量着许元姝,道:“生完孩子,你倒是越发显得娇嫩了。”   许元姝轻笑,“难道不是吃胖了撑圆了?”   “你现如今也学会口是心非了。”皇帝拉着她的手,叫她也在床边坐下,先是捏了捏她的手,又去揉了揉肩膀,又去量了量她的腰,道:“的确是圆润了些。”   “可是撑圆了?贵妃娘娘怕是没见过什么叫做圆?贵妃玲珑有致,离圆还差着老远。”   这话本质上没什么错儿,可只说玲珑有致不行吗?非得加个圆润,许元姝轻轻推他一下,“快别逗孩子了,人睡觉呢,你睡觉的时候被人吵起来,你还能开心?”   皇帝看了她一眼,“那也要看是为什么被吵醒,又是被谁吵醒的。”   许元姝笑了起来,眼神一转,就看见桌上的东西,一个金丝楠木的匣子。   “这是什么?”   皇帝扫了一眼,忽然坐直了身子,“你的印。”   许元姝一边走一边道:“怎么才一个?”   皇帝仿佛被噎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答。   许元姝开了匣子,拿出来掂了掂,道:“这次可是实心的,是足金的?”   皇帝走过来坐在她旁边,斜着眼睛看她,道:“这次实打实的足金——”他一边说,又拿出纸张跟印泥来,拓了个印之后道:“你看,皇贵妃之宝,皇帝的字儿,你这是天底下独一份。”   许元姝笑着埋汰他,“人家的宝印上都是书法大家写的字儿,到我这儿怎么就随便找个人写了呢?”   皇帝气得去挠她,许元姝一边笑一边躲,一边还不忘了继续说,“再者我这还没正式册封的,我现在还是贵妃,我的贵妃宝印呢?陛下也太会打算了,原该两个印的,现如今只剩下一个,却还要来表功,好像是我占便宜一样。”   许元姝逃到床边上,终于被皇帝扑住了,两人叠在一起,许元姝头一偏,微微喘着气道:“前头还说内库随我取用的,可如今连点金子都舍不得,可见当初不是真心的。”   皇帝气得想拍她,可又记得太医说过生完孩子难免体虚,虽然底子好,也得好生养着不能劳累,又见两人闹了这么一小下,她头上就有汗了,可见还是气虚,所以皇帝这手抬起来是拍也不是,放下又不甘心。   许元姝笑了起来,伸手拉着皇帝的胳膊,用劲儿拉了下来,道:“你给我再打一个贵妃的金印,我就不生气了。”   因为离得太近,皇帝瞪着眼睛看着一点都不吓人,不过许元姝还是上前捂住了他的眼睛,道:“孩子在呢——”   “那你该去捂孩子的眼睛。”皇帝打断了他,“你捂着我的岂不是掩耳盗铃。”   “你压着我我怎么过去?”许元姝手没松,又道:“再者捂着你一只手就行了,捂孩子得两只手呢。咱们可是得了一对儿龙凤胎,陛下忘记了不成?”   两人正说着,那边孩子咯咯咯的笑了起来,皇帝心头才涌上点不好意思,孩子又哭了起来。   两个一起哭,“别是饿了吧。”皇帝急忙坐了起来,又去拉许元姝,道:“你也端庄些,当着孩子呢。”   许元姝瞪他,“原先你嫌我冷淡不说话,现如今又觉得我不端庄,可见什么话都是你说的,生了孩子你就——”   皇帝又要去捂她的嘴,许元姝躲开了,扬声道:“甘巧,孩子饿了。”   这下皇帝就没什么动作了,只坐在一边轻轻拍着孩子,不过一双眼睛倒是落在了孩子的母亲身上。   等喂过孩子,甘巧带着奶娘出去,皇帝余光扫了一眼许元姝,很是正经的问,“你还要不要贵妃金印了?”   许元姝往皇帝身边挪了挪,“要的。”她去拉了皇帝的手,“还要你的字。”   皇帝矜持的笑了。   今年宫里没安排什么外命妇内命妇请安行礼的仪式,只是叫各家的人去各家宫里请安就算完事儿了。   外命妇议论起来,说的虽然是羡慕,不过言语里却是满满地酸意。   “许贵妃得了一对龙凤胎,头胎就生了两个,难免身子有所损伤,是该做双月好好的调养一下的。”   “谁说不是,不过陛下有意封她皇贵妃,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养好身子,可千万别耽误了册封典礼。”   “若我是许贵妃,听见要封赏的消息,怎么也好了。”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进宫看一看,毕竟是龙凤胎,沾沾喜气也是好的。”   “也等不了多久,得了龙凤胎呢,这么大的福气,若是我……非得把全京城的人都请来不可。”   皇帝自然也是开心的,等孩子满月之后,又有太医看了,说身子健康,皇帝心中那点担忧总算是去了不少。   他下旨免了明年三成的赋税,又在京城施粥,从小年夜开始一直到二月二龙抬头。   “不过一个宫女生的贱种!”   观心殿里,太后怒气冲冲地诅咒道。   这儿靠近太庙,风也大,虽然屋子里烧得暖暖的,可跟慈宁宫相比,差得太远了。   慈宁宫是太后荣养的地方,外头还有专门的小花园,周围是太妃太嫔们陪着。   可观心殿呢?   旁边是太庙,里头放着列祖列宗的灵位,这是大祭祀时候,给来祭祀的内命妇住的地方。   又或者……是惩罚。   “娘娘。”宋妈妈轻声劝慰道:“皇子跟公主是陛下的孩子,再者他们出生的时候,许氏已经是贵妃了,陛下还下了升她做皇贵妃——”   太后啪的一拍桌子,“你非要跟哀家顶嘴不成!”   “娘娘,您想开些——”   “你叫哀家怎么想开?皇帝把哀家丢在这等地方,寝宫还没有以前的净房大,哀家从进宫到现在,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委屈,还不如当初——”   当初怎么样?太后没说,宋妈妈听得心惊胆战。   太后皱着眉头想了很久,轻声道:“她不能当皇后,她这样的性子脾气,又生了皇长子……她要是当上皇后,没人能把她拉下来。”   “太后娘娘。”宋妈妈跪了下来,道:“您是太后,可皇帝不是您肚里生出来,纵然是母子,也得细心维持着,您这样陛下如何跟您不离心?”   “滚!”太后一脚踢了上去,“你一个当奴婢的,哪里来的胆子敢在主子面前撒野?”   宋妈妈一个踉跄朝后倒了过去,太后站起身来,一边往内殿去,一边喃喃自语道:“傅氏、魏氏、齐王郡主、新罗王女,还有宫里的荣亲王,拿着哀家的东西也不办事儿!还叫她生下一对龙凤胎,都是些不中用的东西!活该被废!”   过了小年夜,宫里的事儿外头的人也都听说了,虽然不知道细节,可许贵妃早产生下一对龙凤胎,太后以思念康平帝为由去了观心殿,这事儿难免不叫人多想。   孩子洗三没有办,满月也没有办,小年夜的时候不管是外命妇还是内命妇都没见着许贵妃,虽然皇帝说是因为太冷,怕她们吹了风生病的缘故,可这难道不是因为体弱?   若是身子健康,谁会连年都不过了?   至于体弱……也就只有生产的时候伤了身子。   这么一想……   “太后动手脚了?”   这一点都不难猜,太后原本就对许贵妃不满意,康平帝还在的时候,太后就多有为难许贵妃,后来许贵妃也从来不带忍让的,所以这两位一直有仇。   再者太后思念康平帝?虽然换了两个皇帝,可说白了也就才两年,多数还是康平帝的旧臣呢,当年康平帝还在的时候,两人可是相敬如冰的,对,不是宾,是冰。   说太后思念康平帝,也没人相信。   这分明就是太后动了什么手脚,又被皇帝查了出来,这才叫她去观心殿思过了。   这么一分析,朝中大臣没有一个多嘴的,毕竟这事儿发生在谁身上,都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结果。   当然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原因,那就是康平帝还在的时候,太后对柳家忽然出手,叫柳家满门抄斩了。   纵然是因为钦天监算不得正经大臣,只能算是皇宫辅臣,可当时太后打了个措手不及,朝中不少大臣都被她恐吓过,尤其是当时在宫里的几人。   能在过年留在宫里的,都是皇帝器重的大臣,位高权重,当时想着不过是观望,哪儿知道太后就这么迅雷不及掩耳地把事儿都办完了。   这对自诩清高的文臣来说,算得上是一生的污点了。   所以到了现在,满朝文武百官,竟然没有一人站出来替太后说话。   非但如此,胡太妃,也就是原来的六王爷,现在的奉国将军的母亲,还出来踩了一脚,说太后为后不仁,为母不慈。   这么一搞,连去太庙祭祀的宗室和大臣们都避过了东边,生怕吹到了观心殿过来的风。   到了腊月二十七的早上,许元姝忽然接了个很是奇怪的消息。   郑夫人想进宫给她请安。   郑夫人?许元姝皱着眉头看了许久,请安的帖子上写的是前石岭郑留守之长子媳,说明年春天楚王就成亲了,她想进宫谢恩。   郑守备……许元姝微微叹了口气,原先要说给陛下的那一家。   “叫进吧。”许元姝想了想,郑姑娘最后成了楚王的正妃,里头太后出力不少,说不定郑夫人知道什么。   而且她这个时候想进宫谢恩……时机也很巧合。   许元姝想着便要站起身来,见郑夫人肯定是不能在乾清宫见的,她想回去看看长乐宫。   只是还没走到明间呢,就被皇帝拦住了,“外头冷,等天气暖和再出去。”   许元姝睁圆了眼睛,“天气缓和?天气暖和要到二月了,你这是要困着我到二月不成?”   皇帝点了点头,语重心长地说:“你都在屋里待了快两个月了,外头越来越冷,你就是想出去,也得慢慢适应。生了孩子难免气虚血虚,万一生病怎么办。还有孩子呢。”   这话说的许元姝也有点心虚了,皇帝又道:“要出去也得先在明间开着门吹一吹,等适应了再往外头走。”   许元姝叹了口气,拉着皇帝又到了里间,无奈的说:“肃王妃家里人想来商量商量成亲的事儿,还要谢恩。”   皇帝想了想,叹道:“肃王的母妃……是姜太妃?早年是个嫔,也没什么经验,叫她办怕是要坠了皇宫的面子,这么说来还是得你来,长嫂如母啊。”   最后一句带了点调笑的意味,许元姝笑道:“我还没肃王大呢。”   皇帝眼睛一瞪,道:“那也是长嫂,辈分在哪儿放着呢。”   不过笑归笑,皇帝又道:“就在宏德殿见就成,也不用出去,就是抄手游廊那一段路,回头叫他们用幔布围上,放了火盆烤热了你再去。”   “唉……”许元姝也叹了口气,“听着有些祸国妖妃的架势了,可听见你这么待我,我心里还是挺开心的。” 第430章 陈年旧事里头的大坑   第二天未时,郑家的长子媳石氏由宫女带着进宫了。   外头没有皇宫的堪舆图, 没人知道皇宫里头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石氏也是第一次进宫,可郑家也不是一般人家, 作为长子媳的石氏她不仅识字, 还能做两首对仗工整,但是没什么灵气的诗词。   虽然是一路低头往前走,不过乾清宫上下两层,又是建在丹台上的宫殿,在皇宫里头, 是除了太和殿之外最宏伟壮观的建筑。   不用抬头就看见了。   石氏脚步一顿,她倒是没觉得许贵妃能住在乾清宫,坤宁宫就在乾清宫后头,她想的是许贵妃难道现在就占了坤宁宫了?   还是要在交泰殿召见她?   毕竟这也不是许贵妃第一次用交泰殿了。   可是……皇后虽然去了西苑, 可毕竟占着名分,若是她真的在坤宁宫看见许贵妃了……她是该低头, 还是该奉承?   一时间石氏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好在最后宫女没带着她往坤宁宫走, 而是带她去了乾清宫的配殿。   石氏原本在嗓子眼的心才掉回肚里去,现如今又飞到了嘴里,似乎一张嘴就又要飞出来了。   许贵妃还没到,这没什么,原本就是该她等着娘娘的,考虑到她们家姑娘原本差点去了鲁王府当正妃……只要许贵妃没叫她往两三个时辰等,这都不算什么。   石氏稍稍镇定下来, 想着正好趁着许贵妃还没来的这段功夫,过一过她原本要说的话,可是思绪还没沉浸下来,她忽然又惊呆了。   屋里的火盆有点多,只是想到许贵妃才生了孩子,这也算是正常,可是外头抄手游廊上围着的幔布……   是从乾清宫过来的!   许贵妃住在乾清宫里!?   一时间石氏竟然发觉自己情愿许贵妃在坤宁宫见她了。   不知道愣了多久,外头忽然有了声音,石氏忙站了起来,垂首而立,然后就见一宫装丽人缓缓走了进来。   外头是一身大红色的披风,帽子还有下摆一圈都用白狐狸皮出了一圈毛,一进来就有宫女帮她去了外头衣裳,然后石氏就看了一眼,立即便弯腰屈膝行礼。   “贵妃娘娘安好。”   许元姝笑着点了点头,道:“你坐吧。”   石氏低头坐了,脑海里还是方才那惊鸿一瞥,身上穿着朴素,也没什么首饰,可那张脸上的表情,一看就是被人——被皇帝好好捧在心尖宠着的。   “恭喜娘娘得了一对龙凤胎。”   听见有人赞她的孩子,许元姝自然也是很客气的,道:“孩子都挺好的。”   见石氏还想客气两句,许元姝直接把话题引到了肃王身上,她原先不觉得,可是这还是她头一次离开孩子,虽然孩子就在旁边,可心里还是不太安定。   “肃王翻过年就要二十一了,只是他前头还有个哥哥,因此他的婚期要等到明年秋天了。”   石氏叹道:“只要别等到后年,别的一切都好。”说着又隐隐约约提了家里几位老人家。   “她祖父身子健康,一直等着她出嫁,她祖母倒是有些忧愁,不过想着是配给王爷,所谓好事多磨,也不是不能等。”   这就是说,没什么意外,到明年秋天成亲之前,不会再有守孝什么的事儿发生了。   许元姝点点头,道:“虽然还没成亲,不过定了亲就是一家人了,过两日我安排太医去您家里看看——您别推辞,武阳伯家里也是这个待遇。”   话题又引到了武阳伯身上。   石氏脸上闪过一丝庆幸,又有点幸灾乐祸。   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表现?其实并不难猜。   武阳伯家里的姑娘……许元姝还记得叫做玉棠,是头一个要说给当年的鲁王爷的,若不是最后王爷被太后下药病得要死了,武阳伯家跟太后心照不宣的悔婚了,别说后来的郑守备又或者大长公主府,就她许元姝,想冲喜都没有门路。   所以跟武阳伯相比,只是进入鲁王正妃人选的郑姑娘,也算不得上是失落了。   这么一想,就连自己也得谢一谢武阳伯的。   “武阳伯家里,是该好好看一看的。”石氏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点的幸灾乐祸,许元姝听出来了。   既然听出来了就不能不利用,许元姝担忧地问:“怎么?本宫听说武阳伯是武将出身,家里想必也是注重骑射的,听说玉棠姑娘还会使鞭子,怎么他们家里有人身子不好吗?”   “明年春天她可就要过门了。”   石氏脸上有淡淡的笑意,高门内院里头说话,可不得各种暗示吗?   皇宫里头虽然只有这许贵妃一个人,不过听说当初鲁王府后院的人也有几位,这一位娘娘说话的功夫可没拉下。   原先跟她说话的时候用的是“我”,到了武阳伯身上,就是“本宫”了,显然也想看武阳伯的笑话。   可不是吗,丢了西瓜捡了芝麻,若是当初武阳伯家里能坚定一些,现如今坐在坤宁宫里的可就是武阳伯家里的玉棠了。   石氏笑了笑,没说玉棠,反而恭维了一句皇帝,“想想陛下,真是应了一句老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石氏原本想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不过想想死这个字儿用在皇帝身上是犯忌讳的,最后便换了个说话。   恭维过了皇帝,石氏又恭维了一句许贵妃,道:“娘娘有情有义,过了当初的苦日子,现如今也要开始享福了。”   许元姝听懂了,她笑了笑道:“当初过得也不苦。”   “我该掌嘴。”石氏装模作样的在自己脸上轻轻拍了两下,心情比方才进来的时候轻松了许多。   贵妃娘娘明显也是个中好手,石氏斟酌了语句,慢慢说了此行的意图。   许元姝陪着石氏坐了快一个时辰,等她走了,迫不及待的回去乾清宫,一进去,就又看见皇帝趴在床上,逗着孩子。   许元姝换了衣裳又洗了手,这才坐在孩子边上,把两个孩子一一抱过,“想不想我?”说着又问皇帝,“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还没到申时呢。”   皇帝看她一眼,慢条斯理道:“我这可不是为了你,我这是为了孩子,这不是昏庸,这是父爱。”   许元姝笑着瞪他,“难道不是因为小年夜开始就封笔了,我记得要到正月十五才又开始处理政务。”   “娘娘的确敏锐。”皇帝叹了口气。   “多谢陛下夸奖。”许元姝装模作样福了福身子,又道:“既然小年夜就封笔了,那前两日陛下做什么去了?也不见你回来陪着孩子。”   这次轮到皇帝笑了,“你吃醋了不成?”   许元姝得意地看了他一眼,“我吃谁的醋?这宫里有谁值得我吃醋不成?”   皇帝又半真半假的叹气,道:“前两日微服出游了——”   “不带我?”   皇帝搂着她安慰道:“下回带你。”说着皇帝又唏嘘一声,“施忠福的确是没有六斤好用,带着他出去,他那谨小慎微又有点卑躬屈膝的,稍稍有心的就能看出他是个太监,六斤倒是不太看得出来。”   许元姝笑了两声,拉着皇帝的手,问道:“你们做什么去了?”   皇帝脸上就有了笑意,笑得很是满足。   “我是个好皇帝,我去看了京城百姓,比上次……康平二十四年,父皇差我办差的时候好太多了。”   听见这话,许元姝站起身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道:“陛下圣明。”   皇帝又拉她过来,笑道:“等明年咱们两个出去,他们会更好的。”   许元姝陪着皇帝沉浸在美好的未来里,过了一阵子,她忽然诶一声,道:“我还想跟你说说郑守备家里说了什么呢,叫你一打岔差点忘了。”   皇帝看她一眼,“方才说的难道不是正事儿?”   许元姝一笑,道:“那咱们叫些茶点来,我说着给你解闷。”   “该吃饭了,不许吃点心。”   过了片刻,两人围坐在桌子前头,饭菜已经摆好了,这时候自然也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能说出来这种规矩的人,想必跟家里人关系都不亲近。   “郑守备打着谢恩的名义,是来嘲笑武阳伯的。”   这头一句皇帝就没品出门道来。   许元姝得意的冲他一笑,道:“郑家姑娘要跟肃王结亲,姜太妃还在呢,却先来我这儿。”   皇帝道:“难道不是尊敬贵妃?我记得原先外命妇进宫,都是要先来宫里最尊贵的娘娘处请安的。”   许元姝给了他一个眼神,叹道:“我有点不想跟你说了。”   皇帝笑了两声,给她碗里夹了菜,道:“你继续说。”   “武阳伯家里的玉棠姑娘你可还记得?”   皇帝的手一瞬间僵住了,顿了顿才道:“我不记得别人家的姑娘。”   这次轮到许元姝笑了,道:“我也不捉弄你了,今儿她来,是想告诉我,当年武阳伯在你病后执意退婚,是因为太后安排人在武阳伯夫人跟玉棠姑娘做戏,说你生病是因为身子太虚,你身子太虚是因为沉溺美色不可自拔。”   皇帝愣住了,不可置信的看着许元姝,“我沉溺美色不可自拔?”   许元姝同情的给皇帝盛了碗汤,点点头道:“她说的虽然委婉,不过就是这么个意思。”   皇帝眼睁睁的看着许元姝胃口很好的又吃了半碗饭,觉得她有点看热闹的心态,皱着眉头道:“武阳伯家里的女儿……当初我们兄弟几个相差不过半年,她是所有姑娘里头家室最好的一个。”   “她父亲是世子……”傅芳苓虽然是出身大长公主府,可她的父亲不过是个锦衣卫千户,公主府里虽然还有个驸马都尉,可这又不能世袭。   “可是为什么……”皇帝沉思道:“我的确是重病,可太后这样败坏我的名声,她想叫武阳伯家里的女儿配给楚王?为什么?”   许元姝等皇帝想了许久,这才道:“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也别想这事儿了,指不定她们打的什么主意。”   石氏抛出来的的确都是事实,可她们的目的……显然并不单纯,毕竟把这事儿死死捏住才是最好的。   皇帝看她,“你是说……这事儿有可能是假的?”   许元姝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郑家是怎么知道太后跟武阳伯说了什么?若不是自己编的,那就只能是武阳伯家里透漏的,可是我想她敢说出来,就不怕我去查证,那这话的确是真的。”   “可武阳伯家里的人为什么要透漏这个?我记得当初太后想叫让她们家的姑娘配给皇子,她们是很开心的,可是后来你生病,她们又反悔了。”   “但是到了最后,武阳伯家里的姑娘又配了皇子。她们这样反复又嫌贫爱富的,到现在都还抬不起头来,可见武阳伯家里是没什么气节的。”   “我虽然觉得去怪那姑娘不太好,毕竟她做不了主,都是父母定下的亲事,可正常的做法,应该是这姑娘至少也要去庙里修身养性一阵子的。”   皇帝的眉头皱了起来。   “可见是武阳伯见你当了皇帝,后宫又只有我一个,心生妒忌罢了,但是这话不能她们自己来说,所以找上了同样差点给你当正妃的郑家。”   “我记得郑家只有一个嫡子,却不是长子,今儿来的这位石氏也不是郑姑娘的母亲,她是郑姑娘的大伯娘。”   “一个庶子媳,纵然是出了事情,也好推脱责任。”   “说来说去,本意是妒忌,其次是为了不叫太后好过,毕竟我跟太后不合,也不是什么难打听的事儿。至于最后……是为了皇帝的后宫空虚。”这就是能得利的地方了。   皇帝眉头紧锁,许元姝给他换了一碗热饭,笑道:“所以方才我叫了茶点,就是为了给你解闷用的。听听就算了,横竖皇帝现在是我的,她们都够不着。”   “快别想了。”许元姝推了推他,“横竖都是不相干的人,现如今两人都是你弟妹了,虽然还没过门,你可别把人宣进宫里来问话。”   皇帝回过味儿来,瞪她一眼道:“我是这种人?咱们孩子还在里头呢。”说着又道:“这事儿就当没听见,以后那石氏再来,也不许见了。”   “对啊。”皇帝像是忽然有了底气,“那石氏是什么身份?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宫的。”   许元姝讨好的笑了两声,“赶紧吃饭,吃完了回去看孩子。”   听见这话,皇帝总算是没那么忧愁了,只是夹菜的时候难免还有点心不在焉。   许元姝这次没说话了,这可是个好机会,这一摊事儿引出来……皇帝明显已经发现其中的疑点了,再往下查……难免要查到自己病的有问题。   那时候太后就真的逃不掉了。 第431章 东窗事发   皇帝这两日不太开心,他原本应该是很开心的。   元姝给他生了一对龙凤胎, 母子均安, 孩子一天天比一天活泼,元姝也一天比一天笑得灿烂。   朝堂上也没什么烦心的事儿, 百姓安居乐意, 大臣也没什么刺头,虽然他的主张总有那么几个人反对,不过若是朝堂变成皇帝的一言堂,那也挺可怕的。   而且明年他的天子门生就该出仕了,虽然等着他们成长起来至少还要十年, 可一切都按部就班的往前,他的永泰年一定是最好的年景。   撤藩也都顺顺利利的,那些王爷们住在京城,俸禄也减了, 也没什么幺蛾子出来。   再加上过年能从小年夜一直歇到正月十五,快一个月呢, 这难道还不值得高兴。   可是一想郑家、武阳伯还有太后因为他选妃闹出来的那档子事儿, 皇帝就不开心了。   “你这两日总唉声叹气的做什么?”许元姝问道。   皇帝看她一眼,眼神里略带了点埋怨,“还不是前两日你说的事儿?这两日我思来想去,总觉得……这里头得益最大的是郑家,下来就是楚王了。”   能问出这样的话来,证明皇帝没有往太后害他那一条去,而且他还是站在他是皇帝这一立场上想的。   若他还是鲁王爷, 若康平帝死的再晚一点,这里头得利最大的就该是楚王了。   “那你就去查啊。”许元姝抱着孩子轻轻拍了拍,听见孩子咯咯咯笑了起来,又道:“太后污了你的名声,不过我想这些年大家都看见了,想必武阳伯家里也不会觉得你是好色之徒。”   “可太后为什么这样对你……不如先去找那她口中那两个做戏的宫女,至少能知道武阳伯家里是不是故意挑起事端。”   皇帝看她一眼,微微送了口气,“那我就去查了?”   这态度叫许元姝心中生疑,只是不等她问,皇帝便道:“万一有人浑水摸鱼,你得知道我不是看上武阳伯家里的姑娘了。”   许元姝笑了两声,道:“要是有消息传出来,那指定是你派去的人不合格。”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查得时候也仔细些,别坏了人家姻缘。”   虽然说要查,不过也没那么快,一来在皇帝心里,太后如今已经是不相干的人,况且皇帝也知道太后的内心有多么的歹毒,觉得按照她现在做的事儿,当年不过给他头上泼脏水而已,实在算不得什么。   再者过年期间事情不少,比方大宴群臣,封赏功臣等等,皇帝甚至还抽空想了想殿试的考题。跟这些朝廷大事相比,一个已经去了观心殿的太后着实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只不过皇帝不是得过且过的性子,再加上一点疑心,这才一直记着。   等到正月初六过去,皇帝这才叫了施忠福来,这事儿牵扯到他还在宫里当皇子的时候,又是这等隐秘,也只有施忠福能查。   戴恩身子骨不太好了,六斤办事皇帝倒是放心,只是他还在靖王府,况且这里头的事儿他也不知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慢慢查着就行,别牵连到两人的婚事。”   施忠福领命前去,很快六斤那边就得了消息,“施公公那边派人来要以前宫里轮值的记录了。”   六斤微微一声叹,“幸亏陛下没叫戴公公去查,若是他,还真的不好糊弄。”   “去吧,趁着过年,叫咱们的人退出来。至于施公公那边……”六斤沉思片刻,道:“先看看他能查到什么地步,当年的人死的死走的走,若是他很快查出来,那反而要叫皇帝起了疑心。毕竟施公公能力有限——”   六斤一声轻笑,“不过死的死走的走……这本身就是破绽了。”   正月十五皇宫里没办花灯节,虽然皇帝的孝期过了,可是宗室里还在守孝,皇帝虽然想热闹热闹,尤其是逗孩子喜欢,不过一来孩子太小也出不去,二来这时候办花灯节,显得有点没心眼,思来想去,就只在乾清宫里点了几盏灯看了看。   “还是长得太慢。”皇帝掂了掂怀里的公主,叹道:“再长大一点就好了。”   许元姝撇他一眼,道:“饭要一口口吃,孩子也是一天天长大的,你小时候不也这样?”   皇帝笑了两声,道:“咱们儿子现如今还封不成,可我能先封了公主,可惜妙珠还太小,册封典礼也是受罪。”   许元姝心头跳了跳,大魏朝的皇子……正常的册封就两个头衔,亲王,太子。   亲王要么是十五岁入朝的时候封,要么是出宫的时候封,要么就像先帝的两个儿子一样,父皇死了,那就算还没怎么学会说话也是一样要封的。   可现在皇帝有了封恭卓的心思……是想封太子?   “你打算给公主封个什么封号?”许元姝笑着问道。   皇帝没立即回答她,心中生出点懊恼的情绪来,废皇后封太子,这样的事情皇帝想了至少一个月了,只是这不是小事儿,得有计划,虽然皇帝觉得不太难,可他却没忍住先拿来试探了。   “永福或者淳安。”说到后头一个,皇帝声音有点小。   淳安是什么?淳安是大魏朝的祖籍,郑守备守陵的地方就在淳安。   “还是永福吧。”许元姝忽然不那么心烦了,她笑道:“永福我挺喜欢的。”   皇帝送了口气,忽然又道:“你把我儿子抱好,都有点往下掉了。”   许元姝把孩子又往上抱了抱,笑道:“恭卓比妙珍重了快一斤呢,你先挑了轻的抱了,又嫌我抱得不好,你这是什么道理?”   皇帝笑了两声,伸手招了宫女来抱了孩子,道:“这会儿天也黑了,咱们去外头看灯?我叫他们在抄手游廊上都挂了灯。”   两人相伴出去,肩并肩走在抄手游廊上,许元姝一出去就看见上头挂着一个……不太规整,能看出来是新手做的灯。   她手一指,道:“我喜欢那个,想提在手里。”   皇帝笑的一晚上都没合拢嘴。   日子不紧不慢的一天天过去,到了二月头上,施忠福来回报了。   “陛下,当日那两个宫女已经找到了,一个还在慈宁宫伺候着,一个前年病了,后头去了皇庄上伺候。”   “那些话是已经死了的湘君吩咐的,说是想试一试武阳伯家里的人是不是嫌贫爱富,心志是否坚定。”   皇帝眉头皱了起来,这就是死无对证。   而且什么叫试探?若是按照这说法,既然已经试出来她们心志不坚,难道不该从此不来往,反而给武阳伯家里的姑娘又找了个皇子……这又是为什么?   “武阳伯家里呢?”   施忠福低着头应道:“武阳伯家里不太安定,从去岁开始,就有消息说武阳伯的几个儿媳不满武阳伯夫人自作主张,又爱管闲事,非得插手儿子的家里事儿,搅得阖府不宁。”   “奴婢差人查了武阳伯还有隔壁太康侯跟江乡伯家里,以及武阳伯的几个姻亲家里,下人们说是因为当初跟陛下的婚事。”   “若不是武阳伯夫人一力主张坚持己见,武阳伯家里的几个儿子也能混上半个国丈当一当了。”   “另外自打陛下当了皇帝武阳伯家里就跟郑守备有了往来,隔三差五的总会串串门。”   “奴婢思前想后,还去查了查楚王跟肃王,发现楚王家资丰厚,不像……不像是宫女生的。”   皇帝心里隐隐有了猜测,“这事儿的确不好查……死无对证不说,纵然是去问太后,她也不肯说实话,你继续查,仔细的查!”   施忠福应了声是,低着头又出去了,皇帝冷笑两声,又去看折子了。   自打许元姝在乾清宫生了孩子,皇帝这一家四口就住在了乾清宫,住着住着,皇帝也察觉出来乾清宫的好处,不管做什么都方便,因此也就打算长住了。   不过乾清宫没有总管不成。   施忠福被皇帝派出去查案子,兴许原先还是不紧不慢的查,不过真的查出来些不同寻常的地方,施忠福几乎是除了早晚请安,整个白天都扑在了这案子上。   剩下戴恩跟六斤,皇帝选了戴恩,毕竟两人相比,六斤更适合留在司礼监当差,而且戴恩也当了几十年的乾清宫总管。   这天早上刚吃了饭,皇帝道:“没几日便是他们百天了,天气也暖和,你身子也好了,不如……册封?”   许元姝一笑,道:“收了大印等到现在都好久了。”   皇帝笑道:“下回不提前告诉你了。”   因着许贵妃要升皇贵妃,还有皇子公主百天,据说这次要连着公主一起封了,所以长乐宫还有乾清宫的人都是喜气洋洋的,一个个的寻着机会来许贵妃面前祝贺。   皇帝看着甘巧第一个上前恭喜,笑道:“我就不多留了,你们好好侍奉娘娘。”   不过皇帝的好心情等到施忠福回来,就消失殆尽了。   施忠福一身的冷汗,声音都在颤抖,“……原先是查太后宫人跟楚王府下人的,只是奴婢想着既然出宫,不如去看看佩兰跟毛顺家里人,他们毕竟伺候陛下多年……没过多少好日子就去了……毕竟是一起当差的……”   施忠福语无伦次的解释了好几句,听见皇帝不耐烦的哼了一声,这才又道:“没想他们家里人都不在了,听邻居说是被人接走了,一脸的喜色,说是去过好日子……”   皇帝闭了闭眼睛,这两人……佩兰是茶房的宫女,毛顺是水房管小炉子的太监……都是当年母妃给他挑的人。   “去查!继续去查!”   与此同时,戴恩正等着给许元姝请安。 第432章 娘娘是个好人   戴恩要来请安,许元姝是不会拒绝的, 她不仅叫甘巧去请他, 还请他进了平日里坐卧的屋子,恭卓跟妙珍两个平日里醒了, 也都在这屋里待着。   等戴恩进来, 许元姝挥挥手叫奶娘嬷嬷等人下去了。   戴恩给许元姝行礼,又冲着皇子公主行礼,道:“小主子长得极好,这才三个多月,就能抬头了。”   虽然知道寻常人家的孩子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抬头, 可夸自己的孩子,母亲总是高兴的,许元姝脸上挂着真心实意的笑容,道:“多谢戴公公夸奖, 您在宫里看的都不是一般人,这么夸他们, 我替他们谢谢您。”   戴恩笑道:“下头还要恭喜娘娘高升皇贵妃, 前头的皇帝不是没有宠妃,可添的位分没有一个高过妃的,娘娘还是头一份。”   “戴公公今儿这是怎么了?”许元姝笑道:“你我也算结识多年,我这还是第一次听见戴公公这样直白的恭维人。”   不过这句话说完,许元姝就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戴恩……怕是快不行了。   他自打回宫之后就一直没精打采的,原先还是每日快到申时就离开, 到了这半年,更是做一天歇一天了。   要不是在乾清宫伺候不用出去,他怕是……   许元姝轻轻咳了两声,“您坐着,这都是您见过的第三个皇帝了,搁在外头也要尊称您一句三朝元老,您值得在乾清宫有一张椅子。”   戴恩谢了两声,“奴婢的确是站不太住了,多谢娘娘。”   虽然年纪大了,不过戴恩坐下来也还是正襟危坐,显得极其有气势,他双手一拱,道:“奴婢还想要谢谢娘娘,自打鲁王上位,宫里交给您管了,环境好了许多。”   他微微一声叹,像是回忆起了过去,“……死的人少了,不管是宫女还是太监,赏罚分明,一切都有规矩,欺上瞒下阿谀奉承的小人也少了。”   戴恩回过味儿来,道:“奴婢谢谢娘娘,奴婢也替他们谢谢娘娘。”   许元姝笑了笑,道:“这话你也得在皇帝面前说一遍。没有陛下,这事儿没有这么好的结果。”   说着她也是微微一声叹,道:“我看过原先的名帖,现如今进宫的人比原先也少了三分之二,可这事儿宫里的人知道,外头的人不知道,我听人说过,宫女差不多是三个里头挑两个,太监……太监得先净身才能被挑走的。”   “挑不进来的那些人,宫女还好说,太监就……”   “若不是陛下治下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也能吃饱肚子,外头的人就要乱了,尤其是这些为了进宫的小孩子们。”   戴恩附和了一句,“是啊,不到走投无路,大多数人不会想送儿女进宫的,这一年京城附近走投无路的人也少了许多。”   许元姝一笑,“所以你还得谢谢陛下,若不是陛下,我这么来就得出乱子了。”   “娘娘的确是个好人。”戴恩一愣,叹息了一句。   许元姝收了脸上笑容,道:“您也是经历过不少事儿的人了,您今儿为什么来,我也能猜到一二,您放宽心,陛下不是不讲情面的人,您担心什么……不可能发生的。”   戴恩的笑容里带了点释然,“老奴是悲秋伤春了,这春天的微风刮起来,万物复苏,可老奴却是一天天老了,不免有些伤感。”   许元姝一笑,道:“所以说,有的时候书还是的少读一点的,书读得不多,就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戴恩笑得声音有点大,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主子面前放肆,“他们说老奴读书读成酸儒了。”   只是笑了两声,他眼圈红了,“娘娘,奴婢斗胆求娘娘一件事情,奴婢想埋在安庆太子墓里。”   许元姝一顿,随即也笑了起来,道:“这个我就要说一说戴公公了,这是你想岔了,你埋在安庆太子墓里又有什么用?”   “我觉得你还是埋在康平帝的墓里好,一来是已经给你留好了地方,二来……你埋在康平帝的墓里,才能更好的照顾安庆太子,给太子撑腰啊。”   戴恩愣了愣,意味深长道:“奴婢不觉得太后还能跟康平帝埋在一处了。”   许元姝笑了笑,“你说的没错,本宫也不觉得。”   戴恩岔开了话题,“两位小主子看着困了,奴婢先行告退。”   许元姝也没多留他,道:“公公有事儿吩咐手下去做,您坐镇其中便是。”   许元姝没太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她一开始觉得戴恩过来,想说的那句话就是“老奴想跟安庆太子葬在一处”。   不过第二天早上她没看见戴恩,倒是觉得有点奇怪。   戴恩现如今管着乾清宫,按说每天早上都该来请安的,可今儿却没来。   这么一来,昨儿那番话就叫许元姝心里有点不太舒服了,没等她问出口,张忠海上来行礼,道:“娘娘,戴公公昨天夜里忽然生病了,今儿奴婢先顶他一日。”   这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前年陛下刚登基的时候,身边只有张忠海一个,倒是也跟着办了不少事儿,叫他顶上合情合理。   “戴公公生了什么病?可让太医看过了?”   “说是昨儿晚上出去吹了风,打了个寒颤觉得浑身发冷,怕是时疫,已经喝了药歇下了。”   许元姝嗯了一声,道:“在哪儿歇着?叫人好好伺候着。”   张忠海笑道:“娘娘放心,戴公公在御茶坊边上的屋子歇着,距离太医院也近,太医才刚看过。奴婢也差人去看了一眼,说是看着有点虚弱,不过精神还算好。”   许元姝点了点头,又吩咐几句饮食上要精细,只是心里还是记挂着,到了中午皇帝回来,便跟皇帝说了。   皇帝道:“我叫他们看着了,下头人也不敢怠慢戴恩,咱们屋里还有孩子呢,虽然看着不太严重,也等他病好了才能叫身边的人去看。”   “我知道了。”许元姝觉得胸口有点堵,不过皇帝说的也对,原先病了都是要搬去偏僻地方静养的,戴恩还能留在乾清宫里已经是恩典了。   乾清宫原本就是皇帝的寝宫,里头书房也是好几间,处理政务也不用太憋屈。   就像以前住在长乐宫,皇帝很少拿折子回来看,一来地方不够,二来也不好叫司礼监的太监在后宫里伺候,不过到了乾清宫就不太一样了,有的时候皇帝不太乐意去御书房,政务就全在乾清宫处理了。   因此连六斤一天都要出入好几次。   下午,寻了个机会,许元姝打着关心皇帝的旗号,叫了六斤来问话。   “娘娘。”   六斤礼还没行完,就被许元姝打断了。   “你去——你差人去看一看戴恩。”许元姝皱着眉头道:“我心里不太舒服,昨儿早上他来请安,说了一大通似是而非的话,又说要给安庆太子陪葬,像是交待遗言。”   “我原本不觉得什么,可是晚上他就病了,纵然是心有预兆,也没有这样准的。”   “戴恩是司礼监的人,哪儿觉得不对立即就能看太医,如何能染上时疫?”   六斤点头应了,不过许元姝还有话要说,有些不适合跟皇帝说的话,告诉六斤却没什么顾忌。   “我刚进宫的时候,若不是他帮我,我怕是早死在吴贵妃手里了。”许元姝叹道:“纵然是我有手段,可是没有靠山,只有戴恩帮我。”   “就算他有别的目的,可我从中受益了,不管这么说,他算是救了我的命。”   六斤没说话。   “还有那一碗面。”许元姝嘴角微微一翘,不管什么时候想起那一碗面,想起当时的心情,她的心里都是满溢的甜蜜酸楚。   “我进宫的头一个生日。”许元姝脸上有了微笑,“是戴公公给了我一碗寿面,不是别的什么面糊弄,实打实的一碗寿面。”   就是她去了东三所,在鲁王爷后院里当侧妃,那一次吃的也不过是碗拌面,里头还夹杂了她的计划,用生日来博取鲁王爷的好感。   她长吸了一口气,“那碗面……大概是我最后一次真情实意的感动了。”   六斤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眼角微红,又把头低了下来,倒也没安慰什么,只说了几句娘娘放心。   两人也不用寒暄,该说的说完,六斤便离开了。   许元姝微微叹了口气。   到了晚上,许元姝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听见身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皇帝像是起来了?   她睁开眼睛,只看见屋里一片的黑,天没亮,屋里也只有一根蜡烛照明。   “这么早?”许元姝迷迷糊糊的问道。   皇帝在她身上轻轻拍了两下,道:“晚上汤喝多了,你睡你的。”   许元姝裹着被子往里头一滚,很快便睡着了。   不过皇帝却不像是要起夜的样子,他批了衣服,跟着施忠福到了外头,沉着脸道:“又查到了什么?”   施忠福低着头道:“陛下……奴婢今儿回来,听见戴公公病得不轻,虽然……”他咬着牙照实说了,“虽然得陛下恩典,叫戴公公在乾清宫养着,可奴婢心里想着两个小主子,担心不已,就叫了戴公公身边伺候的人来问话,又去拿了戴公公的脉象。”   “你想说什么?”皇帝像是察觉到了身边,声音里蕴含的怒气快要冲出来了。   施忠福打了个哆嗦,像是被自己要说的话吓到了,“陛下,戴公公每日临近清晨便是高烧不退,却没有汗,吃了柴胡汤也不管用。”   “一天差不多要昏睡半日。”   “一病就起不来床。”   “内里虚,上来就是实火,热闭了窍,导致汗发不出来,连水都不能多喝,怕伤了肾,只能用温水擦身。”   “跟朕当年一模一样?”   “请贺太医回来!” 第433章 戴恩之死   皇帝在屋里来回走了好几圈,只是怎么走心也静不下来。   无论是谁知道嫡母当年可能对自己动手, 现在又动了第二次, 他做出什么举动来都不算得过激。   现如今皇帝不过是屋里踱步,这样的表现已经能用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来夸他了。   只是他在屋里疾走了两圈, 面色还没平静下来, 就先看见一边的施忠福了,皇帝难免迁怒道:“你还不去!你拿着司礼监的腰牌,随时都能进出宫廷,难道要天亮了才肯办事!”   施忠福又是一哆嗦,这些日子查到的东西叫他不能不害怕, 虽然皇帝的怒气不是冲着他来的,可这两日子他难免有点忐忑,甚至还有点怕知道的太多被皇帝灭口。   “陛下,奴婢发现武阳伯一直在给佛慈庵供奉, 一年两千两银子,还有四盏长明灯, 直到陛下登基才减了些。”   说完施忠福小心抬头, 看见皇帝脸上的怒气里夹杂着一点疑惑,急忙又补充道:“佛慈庵就是宝印大师出家的地方,宝印大师——”   皇帝冷笑了一声,接上了施忠福的话,“就是太后身边的那个尼姑。”   皇帝坐了下来,方才激动之下他激出了一头的汗,现如今已经能稍稍冷静了, 戴公公这一“病”,尤其是跟皇帝以前生了一模一样的“病”,不用推测也该知道这不是病,而是被人下药了。   下药的人是太后。   以前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就都有了解释。   楚王为什么会急匆匆的逼着礼部下聘。   甚至九哥被养成那个性子,都是太后故意的。   “她的心肠怎么能这样歹毒!”   皇帝忽然站了起来,“去请贺太医来,戴恩这是给朕挡了灾,叫贺太医——”   叫贺太医治好他?   皇帝想起自己当年都病了一个月,直接熬成了人干,戴恩快七十了……前两年还大病过,早已元气大伤成了人干,他如何能熬得下去?   这么一想,皇帝的语气又软了,他叹道:“罢了,贺太医已经出宫颐养天年了,这种时候就不要叫他进来了……让太医院好好看着他,该用什么药用,内库里还有野山参和百年的当归,别叫他太辛苦。”   施忠福这才松了口气,只是还没下去,就被皇帝叫住了。   “你去叫上六斤。”皇帝道:“不用遮掩了,人证物证一概都查清楚了,朕这次……要废了太后!”   皇帝既然不打算遮掩,那派出去的人手跟以前相比就有了天壤之别,观心殿被锦衣卫围住了,连送进去的饭都要一一查探,不仅仅要检查装菜的盘子盒子,连米饭都要锦衣卫拿筷子拨开,汤也要搅一搅,生怕里头藏了什么东西。   太后什么时候受过这个气?纵然是她跟康平帝两看生厌的时候,宫里也没有人敢这样下她的脸。   这还不够,宫外头也是一样,太后娘家也被围了起来,当年皇帝生病前后每一个人的去处,还有公中的账本,来往的人家都给查了个清楚。   “哀家要见皇帝!他这是要弑母不成!”   可这一次不一样了,戴公公在乾清宫中毒,所有的证据都直指太后。   “您歇一歇吧。”奉命前来看守太后的曾太监幸灾乐祸的劝道,他脸上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陛下日理万机,您既然自诩是陛下的母后,也该体谅体谅陛下才对,怎好用这样小事来打搅陛下?”   “您该盼着陛下好才对。”   “哀家要见皇帝!”太后一遍遍的叫,一遍遍的拍着桌子。   曾太监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是刚到观心殿的班房,他还没坐下,就看见一脸阴沉的皇帝快步走来。   皇帝一个人都没有带,也没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又或者朱红的常服,不过一件简单的青色直身,连花纹都没有多少,腰间的革带甚至是灰色的。   手上也没有灯笼,在昏黑的夜色下,几乎跟夜色融为了一体。   这明显是私下过来,不想叫人知道的意思。   曾太监急忙迎了上去,小声的叫了声“陛下”,也不多说什么,身子一侧,皇帝二话不说就进去了。   太后刚搬到观心殿的时候,身边还有二十个人伺候,不过前儿皇帝要彻查此事之后,殿里就剩下两个宫女一个太监了。   皇帝踢开殿门走了进去,屋里的人看见皇帝,虽然面上没什么惊慌的颜色,只是彼此对视一眼,都低着头出去了。   “你终于肯来见哀家了!”   太后的语气中有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庆幸,不过皇帝察觉到了。   “我母妃当年的病,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太后一愣,怒道:“是许氏贱婢诬赖哀家!”   皇帝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她什么都没说……她连我母妃见都没见过,一晃七八年过去,朕连当年的诊脉记录都没叫人查过。”   皇帝的声音忽然变得严厉,“当年你是太后,一直无所出,宫里的孩子是一个接一个的生,朕还以为你真的贤良淑德。前头两次朕一直容忍着你,可没想叫你害了戴恩去。”   “其实你一直心狠手辣,你把九哥养成那个样子,你对得起九哥!”   皇帝又长吸一口气,“朕跟你又是何愁何怨?朕叫了你十几年的母后,你要害了朕的性命!”   太后笑了两声,抬起头死死盯着皇帝的眼睛,“是哀家动的手?陛下,你仔细想想,哀家哪里有能力动这个手?”   “靖王在位不过十个月,一共清过两次人手,哀家首当其冲,你上位到现在……宫里出过多少事情,光哀家知道的就有三次,哀家又是首当其冲,哀家哪里还有人手办事!”   “皇帝,你这是中了奸计!”   皇帝眉头微微一皱,太后却会错了意。   “哀家动手对哀家有什么好处?你儿子已经有了,哀家就是动手,也要在他生下来之前动手!这样哀家才能决定下一任的皇帝。”   事到如今,太后说的也是一句比一句直白。   “皇帝,你仔细想一想。乾清宫还能有谁动手,是你的许贵妃啊,是你日日相伴,蛇蝎心肠的许贵妃!”   “若不是戴恩挡着,死的就是你了!”   “等你死了,幼子登基,她能当上太后垂帘听政,等到皇帝大婚,至少还有十七八年的时间。”   “你身边得宠的太监,戴恩跟她沆瀣一气,施忠福日日都在巴结她,张忠海就是长乐宫出身,梁顺曾喜是王府旧人,跟她也有交情。”   “只一个六斤孤掌难鸣!”   “陛下,你说哀家害了你,可哀家害了你又有什么好处?”   “相比较之下,你的皇贵妃许氏,更有害你的理由!”   “这分明就是她陷害不成,栽赃嫁祸到哀家身上!”   太后一口气说完这许多话,激动的面颊上涌现两团艳红,在她已经变成蜡黄色的脸上分外的突出。   她死死盯着皇帝,大口的喘气,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得意。   皇帝没有不多疑的。生了儿子固然能固宠,可是儿子一旦生出来,又要被怀疑会不会心大了,当年他父皇——   “太后。”   在太后的注视下,皇帝打碎了她的美梦。   “那第一次呢?你为了让楚王迎娶武阳伯的女儿,又做了什么?”   太后脸上闪过一丝慌张,她缓缓低下头,“哀家叫人——皇后跟你——”   最终她握了握拳头,道:“皇帝,你唯一的儿子是许贵妃生的,你又要为了她散尽后宫,你身边的太监也几乎全都是她的人,你要小心她——”   “太后,当年父皇的儿子没有一个是你生的,戴恩更是跟你不对付,你难道就心慈手软过?”   “哀家从来没有害过后宫嫔妃,也没有害过皇子公主!”太后大声反驳道。   “然后你就害了柳大人一家,把孟太医赶出京城,将九哥养得嚣张跋扈,诬陷六哥要谋反。你知道这里头牵连了多少人的性命?”   太后冷笑一声,“你都当了皇帝,还这样心慈手软?你是怎么当上皇帝的?难道还要哀家提醒你?”   皇帝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朕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当初你跟楚王私下有了联系,叫九哥在前头挡着,六哥当年是最有希望继位的,先被你害了,之后父皇有了警惕,你没法用同样的手段再去害别人,你只能给楚王增添人手,要他借此出仕。”   “武阳伯就是你找的帮手,可惜前头有朕,朕是兄长,你越不过去,你只能给朕下药,可又不能叫朕死了,毕竟朕若是死了,楚王还得守孝一年。”   太后不说话。   “佩兰,还有毛顺,这就是你买通的下人,后来一个个都死了,连家人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太后的眼睛眯了起来,“皇帝,你得有证据。”   皇帝冷笑一声,“太后娘娘,有的时候找不到证据就是证据,难道你不知道?”   “这一次你想害的……根本不是朕,你想害的是元姝吧?”   太后不可置信的抬头,也被皇帝会错了意。   “看来朕没猜错。”   “你说的没错,就算是害了朕,你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你都已经被囚禁在观心殿了,况且朕也有了儿子,就算是朕死了,大臣们扶持幼主登基,你一点好处都没有,你都出不了观心殿。”   “你害元姝也不为什么利益,朕去看了太医院的脉象,你早已郁结于胸,身子又虚弱,活不了一年半载了。你不过是为了出气罢了。”   “你就是为了报仇,你就是为了不叫元姝享福,你就是为了不叫朕好过!”   “你是不是觉得没了元姝,那两个孩子也会受冷落?你是不是觉得没了元姝,朕过上两年就会再次选秀,然后朕就会跟父皇一样,渐渐忘了那两个孩子,让他们过得比安庆太子,还有英王爷还要惨?”   皇帝长舒了一口气,“你纵然是没有害过皇子公主的性命,可是安庆太子跟英王都是生母早亡,明明可以养熟的孩子你都放任到了这个地步,你的心就是冷的!”   太后面色惨白,想反问“你知道什么”,可最后说出来的只有一句,“哀家是太后,哀家是你父皇明媒正娶的皇后!”   皇帝轻轻摇了摇头,“不是了。你意图毒害皇帝,妄想动摇国本,纵然是国子监的大儒们,也容不得你这样的人!”   太后冷笑,“你方才不是说哀家是想害你的许贵妃?”   “你说的没错。”皇帝也跟着笑了笑,“可是正如太后所说,你是朕父皇明媒正娶的皇后,是先帝亲封的太后,没有动摇国本这样的罪名,朕废不了你。”   太后惨白的脸上又涌起红晕来,连眼睛里头似乎都布满了血丝。   皇帝走了两步,站在太后面前,“还有你意图栽赃嫁祸朕的许贵妃,你怕是还不知道,朕连册封皇后跟太子的圣旨都写好了。”   说到这个,皇帝脸上忽然闪现一丝柔情蜜意,“在孩子生出来之后,朕就写好了,朕也想过的,若是朕早亡……元姝外柔内刚,能好好养着恭卓保护他长大。”   “你不明白。”皇帝轻轻摇了摇头,“你总说元姝是宫女出身,可她看得比你明白。无论是太监还是皇后又或者是太后,他们借来的权势是皇帝的权利,真正要防备的大臣。”   “大臣能架空皇帝,可太监不行,太监只能借着皇帝狐假虎威。”   “若是朕真的早亡……朕觉得身边的太监都跟元姝有旧,这才是一件好事,这才能保证皇权不旁落,这才能保证朕的皇儿长大之后,能从他母后,能从掌印太监手上接过完完整整的大魏朝!”   “况且寻常百姓家里,娶妻都要帮着操持家务,管理内外。官员家里,女主人还要举办宴会,去跟夫君上峰的夫人交际,力求让夫君早日升迁。”   “那些官员说什么牝鸡司晨,后宫不能干政。”皇帝笑了笑,“都是借口,他们怎么不把自己的夫人关在后院不叫出门的?”   “文官们内部联姻,组成一个庞大的关系网,给皇帝选妃的时候,却要选什么小官之家或者百姓之家,说的是怕外戚干政,不过是怕分薄手上的权利。”   “朕说的有点多了。”皇帝忽然笑了笑,“朕只是想告诉你,朕不忌惮元姝,她跟朕是一家人。”   太后看起来已经喘不上来气了,“你没有证据……你没有证据。”   她一遍遍的喃喃自语,“你没有证据如何能定哀家的罪!”   皇帝看了她一眼,“朕是能查出来的,朕来这里也不是为了问你你手上还有多少人,相反,若是你说出人名来,朕反而觉得是陷害。”   “甚至楚王,朕都不会降罪,他们在京城圈着,只五百府丁他们什么事都成不了,他当不了皇帝的,请太后放心,谋逆的罪名安不到他头上,这次朕惩罚的只有你一个!”   “太后娘娘。”皇帝郑重其事的行了礼,“朕告辞了。”   “不许走!”   一瞬间太后心里满是恐慌,她伸出手来想去抓一抓皇帝的一脚,可是她的声音嘶哑无力,她连皇帝的衣角都没碰到。   她只感受到了皇帝离开时带起来的一阵微风。   皇帝离开的脚步,比来的时候坚定多了。   只是还没出宫殿,刚跨过第一进的角门,太后身边的宋妈妈忽然跪在了皇帝面前。   皇帝一愣,随即站定,别有深意问道:“你有什么事?”   宋妈妈手里拿着一个盒子,奉过头顶,“这是……那脏东西。”说着又往后拉了拉,看起来像是要离皇帝远一些。   皇帝没说话,宋妈妈背后已经有汗了。   太后势微,宋妈妈这些天一直在想怎么脱身。然后就等到了观心殿被锦衣卫围了起来,宫女太监一个个的被带走。   宋妈妈原先是不怎么怕的,可直到看守太后的曾太监说了戴公公重病的消息,宋妈妈一下子想起上回戴公公要走的药。   太后这次死定了。   可她要怎么脱身呢?   她跟许贵妃有旧不假,可这关系不能宣之于口,否则皇帝难免怀疑许贵妃用心。   而且就算许贵妃帮她说话,她也得有个由头。   这个时候由头不太好找了,献药就是她能找到最好的由头了,纵然是很是危险,甚至有可能死在太后前头。   可宋妈妈以前不是没在皇宫待过,她也见过小时候的皇帝,况且皇帝登基之后也不是残暴之辈,宋妈妈决定冒这个险。   她把换进来的那颗假冒的药丸销毁了,剩下的装了两层盒子,又用布包了,留心听着外头的动静,直接拦住了皇帝。   现如今……她就等着皇帝的回答。   “你……是什么时候进宫的?”皇帝问道。   “奴婢……”宋妈妈才说了两个字,就反应过来,这是问她第二次进宫。   回陛下等等敬语宋妈妈也不说话,直截了当道:“奴婢第二次进宫是在李尚宫去新罗后。”   皇帝点了点头。   宋妈妈不敢再等下去了。   她哽咽道:“奴婢是九殿下的奶娘,看着九殿下从小小一个,长到娶妻生子,奴婢这才离开皇宫。”   “九殿下小的时候虽然也容易激动,可却是个热心肠,但是长大了之后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她猛地擦了一把眼泪,“可九殿下对奴婢还是很好的,给奴婢当靠山,叫奴婢家里做生意。”   “陛下。”宋妈妈磕了头,道:“不止这个,太后手里还有能叫人绝育的药。”   听见这话,皇帝忽然一阵的眩晕,可是想起元姝已经生出孩子来,知道这药没下在她身上。   “齐王府那事儿也跟太后有关系,只是那会太后叫奴婢顾着新罗两位王女的事儿,齐王府是湘君亲自去办的。”   “新罗那位公主是真的不知情,太后叫她来也不理她,整日就叫她在外头坐着。小姑娘背井离乡的——”   宋妈妈又抹了一把眼泪。   “都在里头?”皇帝问道。   宋妈妈顿了顿,稍稍反应了片刻,摇头道:“奴婢猜那药应该在皇后手里。”   “很好!”皇帝铁青着脸,声音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拿着东西,跟朕去太庙!”   他说完抬脚就走,宋妈妈跪的久了,加上年纪也大了,起来踉跄两步这才跟上。   观心殿就在太庙边上,路虽然不远,可皇帝走得快,宋妈妈到了地方不住的喘气,可是在皇帝面前又不敢太过放肆,憋得脸都红了。   “把东西烧了。”皇帝指了指太庙中间的大香炉,“扔进去。”   宋妈妈应了声是,心中却不由得升起几分庆幸来。   木匣子外头裹着一层绸缎,扔进去便听见轰的一声,香炉里头窜起火苗来,照在皇帝脸上。   皇帝等这火下去,这才又回头看宋妈妈,“你去守着太后——别叫她提前死了。”   “是。”   皇帝说完转身便走。   虽然已经是春天,又靠近炉子,可是看见周围漆黑空旷的大殿,想起里头供奉的都是先祖的排位,宋妈妈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虽然皇帝明显不是叫她跟着的意思,可她还是一溜小跑,远远坠着,看着皇帝的背影出了太庙。   宋妈妈一路心惊胆战回到了观心殿,原本还有些担心,只是一看见太后,她觉得这差事倒也不太难了。   太后手软脚软,又像是闭了神智,口中流涎,喃喃自语只有一句“哀家是太后”。   就在皇帝往观心殿去没多久,六斤到了戴恩屋里。   屋里一股子老山参的味道。   戴恩已经病了三天了,这一白天几乎就没清醒过,六斤站在他床前,见他面色蜡黄中透着灰败,喘气的声音听得人揪心,胸口时不时猛地起伏一下,明显是要死了。   “戴公公。”六斤轻轻叫了两声。   戴恩眼皮子动了动,缓缓睁了开来,只是他眼珠子浑浊至极,努力睁开好久才看清楚来人。   “是六斤啊。”这话说出来,戴恩脸上忽然又有了血色,六斤面色一暗,从床头的小盒子里拿出参片来,给他含在嘴里。   戴恩看了一眼六斤,又费力把头扭了过来,看向了上头的房梁。   “我快死了。”   六斤没什么反应。   戴恩的下一句话忽然有了笑意,“幸亏临死之前看见的人是你,而不是施忠福。”   “你是个明白人。”戴恩轻轻道,“你离近些,我现如今说不出来也听不见,你离得远了,咱们就没法说话了。”   六斤又往前两步,腿已经挨着了床。   他只要轻轻往前探一探头,就能正好挡住戴恩的视线。   “我不瞒着你,这药是我自己吃的,太后快不行了吧。”他忽然轻笑了两声,似乎又有了原先那个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大总管的气势。   只是笑了没两声,就又咳嗽了起来。   六斤伸出手,轻轻地在他胸口拍了拍。   戴恩喘了好几声,终于缓过劲儿来,又道:“你帮咱家盯着,这次一定要叫太后死了。她不死,我就是化成厉鬼回来,也要拖着她一起下去。”   六斤的声音慢悠悠的,像是从天边传来,“那你还担心什么,这样无论如何她都得死了。”   “哈哈哈。”戴恩笑了几声,“我当你这是答应我了。”   六斤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戴恩看见没有。   “我也不叫你白帮我做事儿,我别的手下你可能已经知道了,不过还有两个,一个是长乐宫里的德言,这是我的人,许贵妃也知道这是我的人。”   “还有一个是宋妈妈……这药是我从她手上骗的,她跟许贵妃也有点关系,你若是能拉她一把,就帮一帮她,她罪不至死。”   六斤又点了点头,脸上有了微笑。   屋里安静了片刻,戴恩忽然一声叹。   “许贵妃是个好人……”   戴恩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又笑了起来,“当年她差点拜了我当干爹。”   “她叫我干爹的时候,我也给吓到了。”   说着说着,戴恩忽然又叹了口气,“李尚宫给了她一个银扣子,叫我照顾她,这扣子到了我手里,我没帮她办成事儿,这一次都补给她了。”   “太子也给她半只笔,也叫我照顾她,可她后来就没拿出那半只笔来,她就求我办过一件事儿,我还没办成。”   六斤忽然张口,不过又闭住了,只是捏了捏荷包里头藏在用来熏香的草药里头的那两件信物。   “其实前头我是装病的。”戴恩思绪已经有点混乱了,又换了个话题。   “这日子是我挑好的,我前头半年就开始装虚弱了,就为了少干点活儿养身子。”他又笑了两声,道:“不过我下来,就是你和施忠福上去,不是我看不起施忠福,他做得多错的多,最后都便宜你了。”   六斤只是时不时的嗯两声,表示他还在。   “可惜还是没算准日子。老奴当年是被家人卖了当太监的——”他又换了个自称,可当着六斤,他是不用称呼老奴的。   “老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生的,可老奴记得殿下救老奴的那一天。”   “二月二十三,这就是老奴的生辰了。”   “可惜还是没算准日子。”戴恩自嘲般笑了笑,“我原以为我前些年用了那么些补品,就算放了不少血,可药性还在,没想到人老了就是老了,我原以为我能撑上个四五天的,可今儿才二月二十一,我就撑不住了。”   “已经够了。”六斤说了进门来的第二句话,“安庆太子殿下会满意您做得一切的,您给他报仇了。”   “太后……她很快就不是太后了。”   “安庆太子在下头碰不见她。”   戴恩笑了两声,“你说的对,有了这份功劳,我下去见殿下也有的说了。”   屋里又安静了片刻,六斤微微地叹了口气,“许贵妃的确是个好人。”   戴恩道:“那你寻个机会服个软。”   六斤慢悠悠地说,“许贵妃叫我谢谢您那一碗面,说是她吃过最感动的一碗寿面。”   戴恩忽然不说话了,他已经腐朽的脑袋费力的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与此同时,屋子外头又有了动静。   许元姝缓缓地走了进来,轻声道:“陛下去观心殿了,我听他们说您一天都没吃东西,您这又不是生病……我来看看。”   “娘娘。”屋里同时响起戴恩跟六斤的声音。   六斤稍稍退后了一步,不过戴恩却又努力把头扭了过来,急切地说:“太后会死的吧!太后一定会死的吧!”   许元姝轻笑,“人都是要死的,不过我知道您问的不是这个意思。太后一定会死的,不——方汀岚一定会死的,她死的时候不会是太后,她的两枚大印都被收了上去,给她陪葬的……破草席子兴许不可能,一口薄棺材吧。”   戴恩又笑了起来,他看着许元姝道:“多谢娘娘,老奴多谢娘娘,老奴提太子一家多谢娘娘。”可是说完,他又不放心的说了一句,“太后一定会死的吧。”   许元姝没回答,而是伸了手出来,看了六斤一眼。   六斤解下腰间荷包,递给了许元姝。   许元姝从里头拿出两件信物来,放在掌心,摊开了给戴恩看。   戴恩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徘徊,忽然哈哈笑了起来。   许元姝又把东西收了回来,轻轻道:“戴公公,您的计策都成功了,我成了皇帝的宠妃,我生下皇帝的长子——”   六斤忽然打断了她,“是太子,我看见圣旨了。”   许元姝也不嫌他打断自己,继续道:“戴公公,您的计划非常成功,您选的人也非常成功,安庆太子从来都没有看走眼。”   她微微一笑,“先帝是我下毒害死的。”   戴恩哈哈两声,忽然猛地一抽。   “殿下!殿下!老奴来陪您了!” 第434章 太后之死(上)   皇帝从观心殿回来的时候,看见许元姝跟六斤站在院子里说话, 看见他进来, 许元姝上前一步,轻轻道:“陛下, 戴公公去了。”   皇帝闭了闭眼睛, 许元姝又道:“戴公公想葬在安庆太子墓里。”   “也好。”皇帝思忖片刻,道:“父皇已经入土为安,的确不该再去打搅他了。”   这就是胡说了,真要算起来,安庆太子死的比康平帝还要早一年多, 不打搅康平帝,难道安庆太子就能打搅了?   说到底皇帝心中也有些埋怨,他登基这一年诸事繁多,后宫事多, 却都不是他的后宫闹出来的时候,都是他父皇的后宫。   “元姝。”皇帝伸了手出来, 许元姝握了上去, “陪我坐一坐。”   废太后的事儿不是没有大臣反对,可戴恩死的不明不白,皇帝还亲自写了忠肝义胆四个字给戴恩,甚至还在太庙里加了他的牌位。   更是在上朝的时候摔了大臣的折子,直接道:“你说太后不可废?你是要谋逆不成!”   再加上六斤带着锦衣卫去这大臣家里搜集证据,虽然没有找到谋逆的证据,不过却找到些官官相护, 尤其是他名下挂了老家五千亩地的地契。   皇帝直接把地契甩在了这人脸上。   “五千亩地?这就是你的清廉。读书人种地免税免徭役是为了叫你们好好读书,不用为了生计分心,你们呢?哼!”   皇帝冷笑一声,下了朝就找了六斤来,“该改一改了。”   “你去查,一个人一年多少亩地够吃,秀才按照两个人的田地,举人按照五个人的田地,进士十个人。”   六斤道:“陛下圣明,奴婢有时候觉得这些大臣们许是从小锦衣玉食长大,虽然满口的圣贤书,却不知道人间疾苦,这点到还没太监强。”   皇帝笑了两声,玩笑道:“你倒是会说话。”   六斤又进言:“不过这么一来,一家能免税的地应该不超过两百亩了。”他眉头一皱,“怕是不好推行。”   “佃户租地种,一般租子占五成,京城附近的田,伺候得好一点,一年能收两石左右的粮食,中间虽然还能种点别的,不过隔上三年得歇一歇,叫土地恢复肥力。”   “田税一成,也就是一亩一年差不多两钱银子,听着不多,可就像方才的刘大人,他名下五千亩地,算起来一年也有一千两银子了。”   后头的话他就没说了,这一千两银子比他明面上的俸禄都要多。   皇帝眉头微微一皱,随即脸上轻松了,“那就跟撤藩一样,慢慢的来,拿姓刘的杀鸡儆猴。”   皇帝说完就在六斤肩上拍了拍,虽然没说话,但是鼓励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六斤今日能说得这样详细,连如何种地的时候都打听清楚了,证明他是真的在想法子增加百姓的收入,也是切切实实按照皇帝的吩咐在做的。   有了刘大人这只鸡,朝堂上再无一人敢替太后求情。   况且太后想毒死皇帝,若是这都不算重罪……那还真是谋逆了。   所以一切都很是顺利,不过五六天的时间,皇帝就拿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太后被废,甚至比先帝的皇后还彻底一些,卓氏被废了皇后之位,降成了贵人,太后就不一样了,最后留在她头上的只有宫人方氏四个字儿。   连最低等的选侍都不是。   听见前头传来的消息,许元姝不由得一声唏嘘,一瞬间里甚至生出点空虚的感觉。   她缓缓站了起来,看了看床上的孩子,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似乎什么都没想,可脑海里却是一幅又一幅的画面。   她虽然回不去了,可现在的日子也挺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回来了。   许元姝站起来行了个礼,道:“陛下,臣妾想去送一送太后。”声音平平静静的,好像没什么涟漪。   皇帝脸上有点无奈又有点心疼,他想拒绝,可也想答应。   “这不能算是任性。”许元姝一句话才说了一半,就被皇帝打断了,“不是不叫你去。”   他稍稍一顿,立即又道:“外头的圣旨是废去太后之位,不过她今天晚上就会畏罪自尽,留下一封谢罪书。”   “我怕吓到你。”   许元姝摇了摇头,“我又不看她死的时候,我就是去看看。”   皇帝知道这是什么滋味,他都去了两次了,一次在元姝生孩子的时候,一次在戴恩死的那天晚上。   “你去吧。”   许元姝看他一眼,“你不陪着我?”   皇帝笑了两声,说得也很是直白,“我都去了两次了,该说的话都说了,若是我陪着你一起去,有些话你怕是就不好说出口了吧?”   许元姝笑了一声,“你先别吃饭,我快快地回来,你等我一起吃饭。”   “叫上六斤一起。”皇帝吩咐道:“这事儿交给他办了,叫他跟你一去,你回来……剩下的事儿他办。”   “知道啦。”许元姝福了福身子,又差人去叫六斤,等那边回了信,这才出了乾清宫。   观心殿在太庙边上,跟去西苑差不多的距离,自然是要坐马车去的。   许元姝坐在车里,只觉得自己心里一阵急一阵慢地跳,她伸手把帘子掀开一条缝,看见六斤骑着马走在一边,索性把帘子全都挑开了。   “娘娘可是觉得太闷了?”六斤问道。   许元姝摇了摇头,心里想的却是那一只她从马车里头扔出去的钗。   她又坐了回去。   “太后……”她缓慢却又低声的告诉自己,“我不会叫宫里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不会再有另一个六斤,也不会再有另一个许元姝了。”   她的心又安定了下来。   不多时到了观心殿,六斤上前,甚至不用掏出腰牌来,守门的锦衣卫就自打来了大门,请这马车进去。   六斤去屏退了下人,又拿了早就准备好的圣旨、白绫和毒酒,在马车边上轻轻道:“娘娘,到了。”   许元姝嘴角慢慢的上翘,等下来马车的时候,脸上已经是得体却又冰冷冷的微笑。   她看了一眼六斤手里的东西,道:“我拿着。”   六斤稍稍一犹豫,就把托盘给了许元姝,“走吧。”她坚定的朝着内殿去了。   现如今伺候太后的人就只剩下一个宋妈妈。   太后也不是什么傻子,虽然已经虚弱的下不来床了,可看这个架势,就知道皇帝想要她的命了。   许元姝进去的时候,听见的就是太后有气无力的咒骂。   “弑母!哀家要看看他到了地下,如何有脸见他的父皇。”   许元姝快步上前,绕过屏风,大声道:“陛下有脸见他的父皇,我倒是怀疑你下去之后,还能不能有好日子过,毕竟你害死的人,不止一个两个!”   “贱婢!贱婢!”太后几乎都发不出真声来,全都是气声。   宋妈妈见许元姝过来,放下手里的碗,站起来行了个礼,道:“娘娘。”   有许元姝在面前,太后完全没心思管别的,自然也没察觉到宋妈妈神情有异,虽然看见宋妈妈行完礼就站在了许元姝身后,可这样的画面,完全没往脑子里去。   许元姝站在床前,冲着太后淡淡一笑,“我今儿带了礼物来,你喜不喜欢?”   她手一下沉,叫太后看见了托盘里的东西。   圣旨、一条叠好的白布,还有一个小瓷瓶。   太后如何不知道这是什么?热血上涌,她的脸立即变成了艳红色。   “蛇蝎心肠!你怎么敢——弑母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你这样害我,将来你也讨不了好,满朝文武百官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等皇帝查明真相,你连带你那两个孽种也要一起死了!”   “不过是个贱婢!当日就该直接杖毙你!”   许元姝不说话,等着太后一句句的骂,骂道精疲力尽,只能躺在床上喘气。   她又把东西往前递了递,只不过是虚招,在太后正要抬手的时候,又忽然往后一缩。   “若是打了毒酒,就只能上吊了。”   “你不知道吊死的人有多可怕,眼球子是凸出来的,好像要掉一样,舌头也是伸出来的,青紫色,脖子上还有勒痕……我舅妈是上吊死的,我母亲也是上吊死的。”   她看了一眼太后,“我猜你应该知道上吊是什么样子,据说当年祺贵妃被废,是被皇后送到绳索里头的,也不知道你见了没有。”   “喝毒酒不过是疼一疼,可上吊就面目全非了,你这么下去,万一父皇认不出来你怎么办?”   听见她叫康平帝父皇,太后怒道:“你哪来的父皇!不要脸!”   许元姝笑了笑,她觉得自己的双手在微微地颤抖,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她心中浮现难以抑制的兴奋,甚至能从太后狼狈的言语表情里得到快乐。   “我就快要当上皇后了,这一声父皇谁也挑不出来错儿。”   许元姝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她看了一眼宋妈妈,道:“你先来吧,说两句就出去。”   听见这话,太后不由得瞪圆了眼睛,“你!你背叛了哀家!”   宋妈妈先是给许元姝行了个礼,又扫了一眼六斤,她都跟皇帝透了一半的底儿,又有什么可避讳一个太监的呢?   “多谢娘娘。”   宋妈妈站在了太后身前,“九殿下小的时候粉团团的一个孩子,又孝顺又听话,可娘娘怎么就是不喜欢她呢?”   “不是哀家肚里生出来的,哀家喜欢他做什么!”   宋妈妈叹了口气,“奴婢是九殿下的奶娘啊,他吃奴婢的奶长大的,就是后头成了那个样子,他也记得奴婢,帮着奴婢家里牵线做生意。”   太后眉头皱了起来,“你就为了老九——”   宋妈妈摇了摇头,“不是,您怎么养孩子,轮不到奴婢一个奶娘抱不平。”   “娘娘,你还记得柳大人吗?柳监正,钦天监的柳大人。”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跟他有关?哀家差人查过的——”她又看了一眼许元姝,“若不是太子跟戴恩出手,你这个贱婢也进不来!”   许元姝并不理会她,只是朝着六斤迈了一步,方才宋妈妈口中柳大人出口,他晃了晃。   “那你还记得孟太医吗?”   太后这次不去看许元姝了,“你究竟是谁,你不可能跟孟家有关系,哀家身边的人,哀家都查过的。”   “我是过继的。”宋妈妈道:“我原先姓简,孟太医家里那个女孩子,若是您没对柳大人出手,若是她还在……要叫我姑妈的。”   许元姝差了一句嘴,“我也要叫您姑妈。”   太后冷笑了两声,没说话。   “她死了,我侄儿跟着一块去了,简家绝后了。”   太后又是冷笑一声,“活该。”   宋妈妈轻轻一叹,冲着太后福了福身子,“多行不义必自毙,娘娘好自为之。”   许元姝道:“明日你跟着她的棺材去西山陵园,从此就是宫外头的人了,我都安排好了。”   宋妈妈看也不看太后,转身走了。   太后的目光从宋妈妈的背影转到了六斤身上,飞快的扫了一眼,又回到了许元姝身上。   她眉头皱了起来,宋妈妈知道她多少事情?   现在这个已经不重要了,她马上就要死了,她逃不过去了,想起这个,太后只觉得呼吸困难,眼前一片晕眩。   六斤是皇帝派来的,跟这贱婢也没什么交情,她虽然逃不出去一个死,可是她还有机会!   “哀家就是死也不过放过你的!”   “没有哀家,你不是太后。”她拿着圣旨示意,又道:“这都是虚的,我就不读给你听了,总之你的太后之位没有了。不过哀这个字跟你挺配的,你说野史里头会不会给你起一个哀太后的名号?” 第435章 太后之死(下)   太后用力的想起身,只是刚抬起脖子, 就又掉了下来, 她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再加上没心思好好吃饭,宋妈妈最后也有点敷衍, 她现在动一动就是浑身的虚汗, 肌肉也是不收控制的微微抖着,连抬手都困难。   许元姝坐到了床边,看着已经穷途末路的太后,脑海里浮现她第一次见过的太后。   慈祥的像画上的观音,心狠手辣的如同厉鬼。   “太后娘娘, 其实我应该感谢你的,若不是你,我不会成今天的皇贵妃。”   她嘴角翘了翘,只一瞬就又耷拉了下来。   虽然说着感谢的话, 虽然还笑了笑,可脸上的表情, 还有这说话的语气, 没有一点点高兴。   “你不知道你想陷害六王爷,最后牵连了多少人,害了多少人的——”   “都是贱民!死不足惜。”太后憋了许久,终于有了力气反驳,只不过就这一句就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说完她又开始喘气了。   许元姝把东西都放在了床上,伸手理了理那白绫, 看见太后眼睛里浓浓的惊恐,还有软绵绵抬了好几下也没伸出来的手。   “我还以为你不怕死呢。”   许元姝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让出了地方,“六斤,动手吧。”   太后笑得癫狂,“你不敢,就是哀家害死你母亲,将你外祖父一家赶出京城,连你那个表姐也死了,你依旧不敢对哀家动手。”   “你这样是不行的,在宫里你这样的活不下去,你总得动手的,在哀家身上开了这个头,也没人看见,更是没人知道,不然等皇帝又有了新人,万一——”   “就像你鼓动荣亲王?还有煽动齐王郡主?教唆皇后?”许元姝反问道。   太后没了声响,许元姝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太后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让开。   这样的机会……自然是要让给六斤的。   许元姝站在一边看着,看见六斤伸出的手略带着颤抖,可是抓上那瓶子之后又坚定起来,稳得一丝不动。   然后他打开瓶塞,一手伸在太后脑后,微微托起她的头,只是太后死死咬着牙,完全不张嘴。   六斤轻轻一叹,又把她放下,手在她下颌骨一捏,太后的下巴就给卸下来了。   小瓶子里看着就叫人不快的液体被他倒入了太后口中。   太后呛了好几口,药液也咳出来不少。   六斤让出地方,许元姝又坐了下来,从床边的小柜子里抽出手帕,给太后擦了擦嘴角。   “娘娘,你何苦还要挣这一口气呢?老老实实的都喝了,痛痛快快的走不好吗?这样不听话,原先一刻钟就能完的事儿,现如今得拖到半个时辰,万一咳出来的多了——”   许元姝又把白绫放在了太后胸口,“一会儿还得用这个,六斤公公还没您富态,一个人如何能伺候得了您升仙?我都是贵妃了,自然也没有动手的道理,还得叫人来,叫那些人都看见您现如今的狼狈样子。”   “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太后喘着粗气,不停的咒骂,只是声音小到得附下身子才能听清楚。   许元姝自然不会去费这个功夫。   “那会儿还过年呢,我舅舅背着舅妈回来,外祖父的手折了,琦姐姐还生病,志哥儿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后来我母亲就上吊了。”   隐藏在心底的一幕幕往日又被翻了出来,许元姝的表情复杂极了,既有对往日的甜蜜追忆,可是一旦清醒,心中却满是苦楚和酸涩。   “我父亲要娶顾太监的妹妹,我费劲功夫进宫……”   许元姝停了下来,长长的舒了口气,看着太后,“娘娘,我不是没对人动过手,可我跟你不一样,我控制得住自己,我动手不是因为妒忌,不是为了铲除异己,我动手——”   她站了起来,“只是为了不叫你这样的人继续害人。”   许元姝站起身来,道:“皇帝不愿意叫我看见你的死态,我这就走了,陛下跟孩子都在等我吃饭呢。”   她看了一眼六斤,两人眼神示意,擦肩而过之后,许元姝出了屋子,径直上了马车,“回乾清宫。”   马蹄声响起,她眼圈红了,却没眼泪掉下来。   太后死了,太后终于死了。   观心殿里只剩下太后跟六斤。   他缓缓上前,在许元姝方才坐过的地方坐了下来,看着太后,这目光柔和中又带着冰冷,平静中带着疯狂,纵然是太后腹中剧痛,知道自己快死了,也依旧被这眼神吓出一身冷汗。   “你……你要做什么!”   六斤笑了,“奴婢能做什么?奴婢自然是要等着太后咽气,好回去给陛下禀报啊。”   太后打了个寒颤,也许是因为快要死了,也许是因为六斤说话的语气叫人毛骨悚然。   “您放心。”六斤一边说着,一边整理起东西来。   他盖上了药瓶的盖子,又把白绫收好,圣旨放在了太后枕头边上,“您放心。”他又重复了一遍。   “陛下的意思,是让您选一样死法,既然您选了鸩酒,那奴婢不会勒死您的,奴婢不听许贵妃的,奴婢坐在这儿,等着您咽气。”   太后只觉得气吸不到肚子里了,她胸口猛地往起一抽,还翻了白眼,六斤用尽往她胸口打了一拳,竟然帮她把这口气顺下来了。   六斤一边说,一边解下腰间荷包,里头是李尚宫的银扣子,还有太子的半根笔。   “您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太后能看出来这是宫女的扣子,也能看出来是破损的笔,但是这里头究竟是什么故事,她一点都不知道。   六斤也不等她出声,“这是李尚宫跟戴公公的旧物,他们一直没忘了娘娘呢。”   太后吸气的声音就像是破风箱,似乎下一刻就会全都散架,喉咙里头更像是糊了痰,声音不清不楚的。   “你们——”   六斤点了点头,“娘娘真是个聪明人呢,戴公公是自己吃的药,药是从宋妈妈哪儿拿的。”   太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呼吸也是一声急一生慢,“陛下!陛下!”她用尽全身力气去喊,可惜声音小到只有六斤一个人能听见,还听不太清。   “奴婢帮娘娘理一理,不然娘娘倒下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阎王爷一问三不知,又该如何投胎?虽然奴婢觉得娘娘这样的人,下辈子只能当畜生了。”   “先是戴公公这一出,娘娘已经猜到了。”   “再往前是许贵妃生产,陛下怀疑您叫娘娘早产,叫您迁到了观心殿,许贵妃不是早产,贺太医帮着她瞒了半个月,双胎早生上十几二十天都是正常,至于怎么在御花园发动了,那只能说是老天爷都在帮我们。”   “您家里的爵位,的确是恭仁派人查的,不过这里头奴婢也出了不少力,不用上锦衣卫,那些隐秘的事情又如何能查出来,不过您放心,奴婢跟您不一样,这些事儿都是实打实的,没有一条诬赖。”   太后咳了两声,想说什么,却又着急的说不出来。   六斤稍稍一顿,道:“您是说戴公公跟许贵妃就是诬赖您?”六斤摇了摇头,“这怎么能是诬赖呢?奴婢去回话的时候,说的是没有证据,可陛下不相信,陛下觉得没证据的事儿,都是您做的。”   六斤笑了笑,帮太后擦了擦耳朵里流出的污血,“多亏了您前头做了那么多,不然陛下不会这么坚定的。”   六斤收了手帕,道:“奴婢想想到哪儿了?”   “对,湘君,湘君那事儿奴婢派人跟着的,她一开始不是天花,奴婢差人用了草药——”   “您别着急。”六斤又帮她顺了顺气,“后头还有好多事儿呢,您慢慢听,千万挺住了。”   “草药,嗯,其实是清热解毒的草药,就是药性急,叫身上会有跟水痘一样的东西,不过不会留疤,而且一开始也就那么几个。”   “可惜送去庄子的时候叫人给截住了。”六斤一边叹息一边摇头,“若是您家里人把她养在家里,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儿不成?”   “不过她帮您做了不少事儿,也不算是冤死。”   “再往前……就是些你来我往的小事儿了。起因是您跟魏贵太妃不和。”六斤忽然一笑,“您想不想知道您为什么跟魏贵太妃不和?”   太后只觉得血都涌上了脑袋,因为快死了,她现在甚至感觉到了一身轻松,好像马上就要脱去这腐朽沉重的躯壳——   “为什么?”太后无意识的问道。   “因为先帝亡故,因为鲁王继位,因为卓氏跟赵贵妃一起死了,您觉得是魏贵太妃干的,魏贵太妃觉得是您干的。”   太后觉得她已经模糊的眼睛此刻竟然从六斤脸上看见了骄傲,“是你!是你!”   太后一瞬间明白了,只有他能动手,只有他有能力动手,只有他——   “圣旨是假的!圣旨是真的!”   前后矛盾的两句话,六斤却听了个分明,头一个圣旨是假的,是说鲁王继位的那圣旨是假的,后一个圣旨是真的,是说摆在桌上的那圣旨是真的。   “这两份圣旨都是假的。”六斤摇了摇头,叹道:“娘娘,奴婢觉得您应该再大胆一点,比方想一想……先帝是怎么死的,卓氏是怎么死的,赵贵妃又是怎么死的。”   太后惊恐的看着他,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证明这三件事情里头都有他的出手,太后彻底的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去多久,太后又醒了过来,她觉得浑身都在发烫,她闻见鲜血的腥气,却又在尝到了老山参的味道,舌下的触感——   “娘娘再坚持一下。”六斤道,“奴婢话还没说完呢。”   六斤有点惋惜看着已经开始七窍流血的太后。“不过看您这样子,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奴婢长话短说。”   “您是不是觉得奴婢已经是靖王爷心腹了,又已经当上了司礼监的大太监,去帮鲁王很是匪夷所思?”   “奴婢跟鲁王的确没什么交情,不过鲁王是个好皇帝,他心系百姓,公正廉明——”   “别着急,马上就说到了。”六斤笑了笑,“上头那些当然不是奴婢害死皇帝,扶持鲁王登基的原因。”   “奴婢愿意扶持鲁王的原因只有一个。”   六斤低下了头,换了个腔调,他原本话语里的岭南腔调一点都不剩,变成了完完全全的官话。   “奴婢其实是隐藏身份进宫的,奴婢今年还没到二十,奴婢也不是岭南人,奴婢记得自己叫什么姓什么。”   “唉……”他长叹一声,“奴婢投靠靖王府,站稳脚跟实在是不容易。”   他凑到了太后面前,“您看我这张脸熟不熟悉?”   六斤一边说一边伸手在太后眼前晃了晃,“已经看不见了啊。”   不过看她的样子,虽然看不见,应该是能听得见的。   “奴婢进靖王府之前,流浪了两个月,自己动手当了太监,身上只有十两银子,是当了一根金钗换的……那个冬天可是真冷,不过奴婢后来又把那钗赎了回来。”   他从袖口里掏出一跟蝴蝶样式的金钗,在太后面前又晃了晃,那钗已经不复光泽,却一直被好好保存着。   太后的喘息声越发的急切,也越发的虚弱了。   “当太监之前,奴婢有父亲有母亲,还有祖父,还有个哥哥。”   “奴婢一家子是正月初三死的。”   “在那之前,小年夜的时候,姑母打趣儿我,说我年纪到了,问我想不想跟她小姑子的女儿定亲。”   “这位表妹我见过好几次了。”   “她姓许,闺名元姝。”   “娘娘,我姓柳,柳监正的柳。”   太后猛地弹了起来,她大笑两声,死死盯着六斤。   太后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只怕是回光返照——随着这四个字儿在脑海里浮现,太后一阵的惊恐。   “怪不得,怪不得!”   “竟然叫你逃了出去!”太后飞快的思考,“可惜柳家还是绝后了,哈哈哈好!”   六斤摇了摇头,道:“不会的,我姑妈的血脉还在,等你死了,许贵妃会过继他的儿子给柳家的。”   太后顿了片刻,脑海里思绪繁杂,方才激动之下带来的勇气跟力气似乎又要消散,情急之下,太后飞快地抓住了什么。   他为了许氏贱婢弑君!   他可以为了许氏贱婢不要命!   “你既然告诉哀家这样的隐秘的事情,哀家也告诉你一样。”   太后笑着又倒回了床上,眼睛里闪烁着恶意的光芒,“皇帝活不过三十。”   “哀家给他下过药,那药若是不近女色,好好调养一年就没什么大碍了,可惜——”   太后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死了。 第436章 自请废后   六斤看了许久,看到太后脸上的血色褪去, 从蜡黄色变成青灰色, 又看那胸口再也不起伏,屋里也的的确确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   六斤转身去点了蜡烛, 虽然没有了日光, 不过烛光还有油灯依旧将这屋里照的明明亮亮。   他上前拿帕子沾着盆里的凉水,给太后擦了脸,又给她阖上了眼睛。   “不管我信不信你,就算陛下真的要死了,这话我也不会说出去。不管是告诉陛下还是告诉娘娘。”   六斤叹了口气, “若是陛下的心起了变化,若是娘娘待陛下态度起了变化,那才是如了你的意。”   “你想的一切,都不会成功的。”   六斤扔下帕子, 转身出了屋子。   “进去收拾吧,那道圣旨跟她一起陪葬。”六斤瞧了眼那口八成是枣木的薄棺材, “不用换衣服了, 装进去连夜出宫,直接下葬吧。”   太监进去给太后连被褥一起抬进棺材里,由锦衣卫护着往西山去了,六斤出了观心殿,一个人慢悠悠往乾清宫复命。   许元姝这会儿已经吃过了晚饭,靠在皇帝身上,有一句没一句的不知道说着什么。   “咱们不用守孝吧?”   皇帝点了点头, 笑道:“不用,她都不是嫡母了,她连母都算不上,守哪门子孝呢?”   “那就好。”许元姝松了口气,“孩子还小呢,全靠着奶娘喂,奶娘可不能吃素,得好好养着。”   皇帝笑了两声,也不问什么,只说:“没两日就是百天了,我打算前一天封妙珠当翰城公主,后一天就是你进皇贵妃的大典。”   许元姝立即坐直了,就着跪坐在榻上的姿势,道:“多谢陛下。”说完便又靠了回去。   “你准备怎么谢我?”皇帝捏着她的手,还跟以前一样的柔弱无骨,只是生了孩子后越发的滑腻了。   “你要怎么谢……那就怎么谢好了。”   皇帝笑了两声,道:“又快到我的生日了,还得备一份生日礼,你可别忘了。”   等到天色渐暗,外头传来张忠海的声音,贴着隔扇门小声道:“陛下,六斤公公来回话,说事儿都办妥了。”   皇帝面色微微一沉,立即便轻松起来,道:“就照着以前说的办,叫他好生歇着吧。”   虽然没说破,不过谁都知道这说的是太后,许元姝不由得生出点感慨来,“太后怕是没想过,她会落到这步田地,她的葬礼还不如一个太监。”   “那也是她咎由自取。”皇帝一边说,一边想起宋妈妈说的还有能叫人生不出孩子的药来。   他下意识抓住了许元姝的手,道:“虽太后伏诛,可这宫里还得清理清理。你我二人也用不了那么多宫女太监——”   “太监放出去不好生存,不如将适龄的宫女放出去,也是功德一件。”   许元姝道:“那我去理个名单出来?原先的嫔妃都成了太妃,住的地方小了,人也要不了那么多。”   说着她又笑了一声,道:“现如今内廷十二宫都是空的,倒是委屈陛下了。”   “不空。”皇帝小声道:“回头咱们一个一个院子住过去。”   许元姝呸了他一声。   太后去的悄无声息,没掀起什么波澜。   一来已经到了三月,皇子公主百天,公主封了翰城公主,用祖籍给公主作封号,这公主的受宠程度可想而已。   二来许元姝进皇贵妃,这又是个信号。   再者太后干的那些事儿,皇帝的杀鸡儆猴,也叫人不敢开口。   不过最重要的,是三月份的科举,先是会试,然后是殿试,这是皇帝登基之后的第一次科考,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只是前朝虽然不怎么关心这个了,后宫还是有人关心太后的。   比方魏贵太妃,比方皇后。   魏贵太妃虽然关心这个,甚至还为了太后失眠了好几宿,不过她什么举动都没有,她现在注意力全在身边两个宫女太监上。   究竟谁是内奸呢?又或者两个都是。   可她又不敢轻易出手,因为一旦选错了人,那她也要跟太后一样,成为魏氏,然后凄惨的死去。   魏贵太妃没什么动静,不过皇后有。   自打太后东窗事犯,又有宋妈妈揭露皇后手上有药,皇帝便派人好好地盯着西苑,别说送东西了,连消息都送不出去。   这样的情况下,傅芳苓自然是慌了,她连马都没心思去骑了。   可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纵然是原来的傅妈妈,傅芳苓都不屑跟她商量事情的,更别说现在这些宫女了。   再一想想许元姝都升到皇贵妃了,难道那铅胎的案子还没查完?可皇后的大印她还没收到,指定是要废后啊。   傅芳苓思来想去,又想起原先有人跟她说过以退为进,便上了一封折子。   “自请废后?”皇帝反问了一句。   施忠福应了声是,“折子交到司礼监了,那边立即派人把东西送了过来。”说着他双手一捧,举过头顶。   皇帝很久都没接,施忠福抬头一看,只见皇帝紧紧锁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陛下。”施忠福轻轻叫了一声。   皇帝的思路被打断了,瞪他一眼,不过这折子是拿来看了。   可皇帝越看,这脸色就越不好,“沽名钓誉!”皇帝把折子直接甩到了地上。   这折子是先送到司礼监的,施忠福自然看过,皇后自请废后的理由……先是不能养育皇子,其二是不讨皇帝喜欢,其三是不能好好掌管后宫。   自然皇后也是有文采的,更加不会写的这样直白,可谁又是傻子呢?   说的是自请废后,可条条里头暗示的都是皇贵妃,都是皇帝任凭一个贵妃压在皇后头上。   皇帝若是真的顺坡下去了,那将来被诟病的就是皇贵妃了。   “不用理她。”皇帝阴沉着脸道:“朕总能寻着理由废后的!等朕——朕不用找理由就能废后!”   听见这样的话,施忠福头一低,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皇帝又问:“六斤可好些了?”   施忠福虽然已经得许元姝说过好几次了,也不用什么太过分的手段,可争宠这种事儿,他依旧是寻着机会就要说两次了。   一开始兴许是嫉妒,想把六斤拉下来,可后来他涨了见识,隐隐地也能觉得皇帝怕是见不得下头太监你好我好的。   六斤待他也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   “自打上回……”施忠福一顿,道:“六斤身子弱,听说上次回来,伺候他的小太监说出了一身的汗,背后都湿透了,又是一路从天面走回来的,吹了风就发热了,现如今倒是好些了,只是人又瘦了,奴婢觉得他得好好养养。”   “只是吩咐下头给他准备些好菜,他又不肯多吃。”说着还叹了口气,一副很是遗憾的样子。   皇帝踢了他一脚,轻轻的没什么力道,“谁家养身子的时候用大鱼大肉?还得清淡着来。”   施忠福嘻嘻笑了两声,道:“奴婢不懂事儿,多谢陛下指点。”   这会儿春光正好,许元姝叫结实的宫女抱着孩子,一起去了御花园。   才四个月不到的孩子,逛了没一刻钟就饿了,不仅是饿了,还得换尿布,一行人便又往养性斋去,许元姝瞧见前头形单影只的六斤,脚步一顿,没跟着进去。   这倒是也没什么,既然要换尿布,味道自然是不怎么样的,更何况在乾清宫里,她们伺候孩子也不能当着主子的面的。   许元姝站在廊下,六斤上前一步,行了礼,“娘娘。”   他又瘦了……   许元姝目光微闪,轻轻道:“保重身体,不仅仅是太后……还有很多事儿呢。”   “等我表哥再生了儿子下来,我叫他过继给柳家,柳大人那案子,还要平反。等过了科举,我就跟皇帝说。”   “施忠福耳根子软,又容易被人教唆,若是叫他掌权,对谁都不是好事儿。”   “原先……舅母曾说你心地善良,学业有成,有状元之才,还说柳大人——柳大人给你看过相,说你能官居一品封侯拜相。”   “内相也是相。”六斤笑了笑,“娘娘不用担心奴婢。”   他说得很是直白,“奴婢没想过要死,奴婢也不想死,那次回来病了是因为一下子轻松了,前些年压下去的东西翻了上来,后头一直没好……奴婢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歇一歇,好好调理调理,前头……的确是积累了不少病根。”   他笑得很是轻松,“就跟坐月子似的,养养就好了。”   听见他连玩笑都会说了,许元姝脸上也有了笑意,“那就好。”   “不是奴婢自夸。”六斤一边说着,脸上显示出极大的自信来。   “陛下离不开奴婢,大魏朝也离不开奴婢。皇帝虽然是个仁君,心肠也好,看不得百姓受苦,也看不得贪官污吏,可毕竟太年轻了些,也没经过什么事儿,施政的时候难免带了三分冲动,可大臣们呢?尤其是能决策的内阁大臣们。”   “五十都算年轻的了。”   “能上朝的大臣们至少都在四十,骨子里没了冲劲儿,跟陛下的性子相左。”   “若是陛下被大臣们围攻,花费心思在这个上头,就要浪费了他的仁心。”   “奴婢在前头挡着,大臣们就跟陛下起不了冲突。”   许元姝正要张口,六斤道:“娘娘难道不信我吗?”   “我会好好辅佐陛下的。”   “您说的没错儿。”六斤长舒了一口气,背挺得笔直,“原先我祖父给我看过相,说我有封侯拜相之姿,这才许我去读书的。内相也是相,路还没走完呢。”   许元姝急忙背过身去,可养性斋里头已经有了动静,宫女抱着孩子出来了。   她原先想说的话就没法说了,这么一打搅,她想说什么连自己也都忘了。   “恭送娘娘。”六斤低下头来,恭恭敬敬的等她们先走。   待许元姝带着孩子到了里头园子,六斤这才又站直了。   他还有别的理由,六斤缓缓地朝司礼监走去。   新罗运粮食的事儿估计就在这两天要传回京城了。   到时候废后是一定的。   不管是不是他经手,肯定是要废后了,连大长公主府也保不住。   不过这事儿还有后续,他得避开了,前头安排去监军的太监是梁顺的人,梁顺又跟施忠福争得厉害。   瞒过施忠福挺容易的,瞒过他……就只能他继续装病了。   等梁顺把事儿捅上去,这功劳就是他的了,粮食还有铁器……可惜新罗靠海不缺盐,否则连五族都得折进去。   靠着这样的功劳,梁顺也能进司礼监了。   六斤微微一叹,“至少明面上是三足鼎立了。”   可真是不容易呢。 第437章 废后(上)   每逢科举年的三月到四月,是京城最热闹的时候。   这原本就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会试刚过, 名次已经定了下来,殿试不淘汰, 只分名次, 等于说这些读书人除非是自己出了什么问题,否则都是板上钉钉的进士。   不过这神采飞扬的骄傲里又带了隐隐约约的克制,毕竟也不是没有人酒席吃太多坏了肚子,又或者太过张扬被人算计导致没法参加殿试。   再加上想跟新科进士们结亲的人家,每当这个时候, 京城的物价都能生生被提上来两成。   不过今年不一样,春末夏初的景象里,生生叫人看出来了点秋末的荒凉。   “大长公主府跟新罗勾结,运送粮食和铁器出关!”   “太长公主府要谋反!”   “可怜皇后, 原本陛下就不喜欢她,生生的被连累了!”   京中流言四起, 人心惶惶, 连整日吟诗作对的准举人们,都一个个的窝在客栈里,又翻开了殿试上根本用不到的四书五经,低着头开始读书了。   大长公主府被围住了,玉熙宫也被人围住了,连带会同馆还有楚王府肃王府都被人围住了。   御书房里头,一个神情憔悴的中年太监正跪在地上回话, 除了六斤和施忠福,还有梁顺在一边垂首站着。   “回陛下。头两次都只是两三百石粮食,您知道的,跟新罗的边关查得不那么严,再者还有联姻的人家,又是临近过年,听说新罗去年冬天没怎么下雪,今年的粮食怕是也要减产。”   “奴婢一时心软,手就松了松。”   皇帝一声冷哼,那太监一抖,急忙又道:“还收了些银子。”   六斤半低着头,不过御书房里头一切都逃不开他的眼睛,梁顺脸上难掩的得意,而且回话的这太监……一句句怎么说都是深思熟虑过的。   有小瑕疵,却难掩他的功劳。   “可正是因为给了银子,奴婢才觉得不对,他们这银子给的太多了。”   “那一片地方,无论是新罗还是咱们大魏,粮食收成都不好,咱们这边好点,因为陛下仁慈,税收得也少,所以都能吃饱肚子,可头两次加起来都五百石粮食了,奴婢当时不知道这粮食的来历,也没多想——”   他小心顿了顿,“五百石粮食运过去,给了奴婢一百两银子,这还没完,除了奴婢……下头边关的将士也得打点,为这么点粮食不值得——除非他后头还有东西要运,那个时候奴婢已经上了他的贼船,就没法下来了。”   这太监刻意的讨好,不过皇帝脸色一点都没舒缓,“继续!”   太监又道:“想明白这个,奴婢就去找孟将军了,孟将军不愧是镇守边关多年,对新罗了如指掌,他说新罗王老迈,膝下几个世子怕是争王位了。”   “后来奴婢跟孟将军商量,不如再等一等,五百石粮食可争不了王位,等抓到证据,孟将军的意思是通告新罗王,叫他们自己乱去。”   说到这儿,太监的声音就小了,而且越来越小,“没想到后来……不仅仅是粮食,还有车队,铁锅——大长公主府的管家。”   皇帝的余光扫在桌上那封血书上。   “查!”皇帝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三司会审——连着锦衣卫一起!”   没到申时,皇帝便回到了乾清宫,这样大的消息许元姝自然早就知道了,她上前挽了皇帝隔壁,道:“不是什么大事儿——”   话没说完皇帝就看她,许元姝继续道:“事情的确不小,可是陛下想想,这里头有什么难办的事儿?大魏刑法严明,该怎么办都有章程,又有什么可愁的?”   “我在后头也听见了消息,听说一共运了不到一万石的粮食,除了前头两批运了出去,后头的都拦了下来。”   皇帝听见这话,表情舒缓了许多,道:“若是找你这么说,运铁器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了?”   许元姝已经听见了隐隐的笑意,知道皇帝这个弯儿转过来了,道:“自然,运出去的才叫铁器,这没运出去的,不就是铁锅?”   皇帝果然笑了两声,又叹:“你说的不错,没叫他们铸成大错就被发现了,的确是朕的福气。这也的确不算是什么大事儿,现在不成气候查出来,总比以后查出来的好。”   “说到这个。”许元姝提议道:“听说最后压了八千石的粮食,还有不少铁锅,不如就近发给边关百姓和将士?眼瞅着就是青黄不接的日子了,也好叫他们松快松快,再者也能叫他们帮着一起盯着,毕竟以后若是都抓到了,就归他们了。”   皇帝一开始没答应,因为这粮食和铁锅是证物,上来的折子说那太监下到,后头的东西都在加紧往京城赶。   可这八千石的粮食运来……也的确是劳民伤财。   “你说的不错。”皇帝沉吟片刻,道:“他们既然都上了折子,有卫所的人,守城的将军,还有知府和太监……”   皇帝扬声叫了施忠福来,又叫人快马加鞭把这粮食沿途发了。   外头的事儿怎么解决,皇帝心中已经有了章程,大魏会典大魏律等等他看了也不止一遍两遍的,现如今平静下来,那股子烦闷劲儿已经没有了。   “说起来好笑,那新罗王一听说此事,立即派了世子前来请罪——”皇帝顿了顿,像是刚想到的主意,又放缓了声音,“我才刚刚登基,根基不稳……新罗王狼子野心,总有一天——”   皇帝面色冷了下来,许元姝轻轻道:“你看新罗王的这个计策,就知道他不是能成事的人了。况且他年纪老迈,想必也是给孩子铺路。”   攻打新罗这念头虽然是刚起来的,不过皇帝瞬间就有了计划,哪个皇帝不想开疆扩土?纵然是所谓的沉稳之君,也不过是面对现实的妥协而已。   “新罗王派来的质子……等新罗王死了再送他回去。”皇帝道。   那就更乱了,许元姝微微一叹,笑道:“这不就都解决了?”   这解决的只是外头的事情,皇帝皱起了眉头,“还有大长公主府——”   要说烦恼,这波人更叫他烦恼。   皇帝捏住了许元姝的手,半低着头,“原先成亲的时候,傅氏就看不起我。”   许元姝没说话,只是回握住皇帝的手,稍稍用力表示鼓励。皇帝当初在她屋里待了三天就再没去过,虽然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么,但是不难想象这个“看不起”其实已经是较为委婉的说法了。   皇帝冷笑一声,忽然有了勇气,道:“我倒是要看看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大长公主府的胆子的确是大,连皇子都没有,就敢联络新罗王谋逆!”   倒也不一定是谋逆,许元姝心想,新罗王在那偏僻地方,冬天只有腌菜吃,又怎么可能打到大魏朝里?八成还是想买粮食,可这话她觉得没必要跟皇帝解释。   自己做的选择,自然是要自己承担后果的。   “这次会审我就不去了,要是皇帝在,他们难免要猜测要看脸色,我不去,叫他们好好的审案。”皇帝下定决心,只叫六斤跟施忠福还有梁顺三个太监一起去听了。   其实不管叫哪个太监去听,这案子都不会轻判的,案子越重,功劳就越大,虽然是梁顺手下的太监截住的粮食,可京城里的证据,施忠福也插了一手。   六斤……六斤就更不用说了。   有三法司跟锦衣卫,再加上一个想从梁顺手里抢点功劳出来的施忠福,案子查得很快。   甚至连贾氏藏在金钗里的那张有金慧贤手印的单子都找了出来。   乾清宫里,三个太监并排站在一起,梁顺跟施忠福这么一对视,都不想给对方机会,最后给皇帝禀告案情的差事就落在了六斤头上。   六斤说得很简单。   “按照已经查到的证据,还有各家证人的证词,这事儿的起因是大长公主府想让金氏给皇后当帮手。”   “为此她们付了三万石粮食一年的报酬,还有一万两银子。”   “铁器是朴成荣藏在粮食里头的,大长公主府的管家对此不知情。”   “第一批先运了一万石的粮食出去,不过等金氏去了楚王府,后头的交易就作罢了,大长公主也的确没有在收集粮食。”   “金氏跟贾氏立了字据——据金氏说,贾氏给她吃了一颗药丸,能叫女子不能有孕。”   皇帝的呼吸顿时急促了。   “金氏也证实了这种说法。”说到这儿,六斤微微一顿,显得有点疑惑,“可金氏现如今已经有孕在身了。”   “除去这个,本案没有疑点。刑部尚书觉得既然是一年三万石粮食,而且她们当初定下这计策的时候是想长久的合作的,那就更要严厉惩罚。”   “大理寺卿认为驸马不可能不知情,一万石粮食有大长公主府自己收集的,也有从外头买入的,加上运输的车队,还有派去的人手,这样的调动是要驸马的印信才能办到的。”   “另外都察院左都御史认为皇后德行有亏,勾结外族,请陛下废后。”   皇帝拿着最后的结案陈词在看,施忠福跟梁顺又对视一眼,六斤说的不卑不亢,冷冰冰的也没有什么偏向,虽然不如自己来说能捞到好处争一争功劳,不过……   至少也没偏向别人。   皇帝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甚至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是新罗王指使的?只是因为傅芳苓想要找个帮手?大长公主府就真的敢做出此等通敌卖国之事?”   有一瞬间,皇帝觉得还不如告诉他,这是新罗王狼子野心呢。 第438章 废后(下)   皇帝一脸的匪夷所思,面前三个太监都沉默了。   皇帝又翻了翻, 看见卷宗最下头那张起决定作用的供词, 按了金慧贤手印的那一张。   当然服用绝育药这样的事情是不会写上去,上头只写了金慧贤供皇后差遣百死无悔之类的话。   然后就是三万石粮食跟一万两银子。   再一想大长公主府运了一万石粮食出去就没了下文, 皇帝眉头皱了起来, 还揉了揉额角。   施忠福有点着急了,他上前一步道:“奴婢觉得这里头有诈,这证词……兴许是故意用来掩盖的。”   六斤隐晦的看了他一眼,开始争了,施忠福迈出第一步, 梁顺迈出第二步,再往后就停不下来了。   施忠福是不想把这事儿仅仅定性到后宫女子争斗上的,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施忠福都不愿意。   他跟皇后的关系原本就不好, 又一直跟长乐宫许贵妃关系近,自然皇后现在这个样子, 无论如何能不可能继续当皇后了, 可能现在有了能把皇后连带大长公主府一棍子打死的机会,他为什么要放弃呢?   京城这一摊子是他查的,大长公主府也搜了好几次了,若是仅仅定性在后宫女子争斗,兴许驸马都尉还能逃过一劫,他难道不会寻机会报复自己?   “奴婢斗胆。”施忠福跪了下来,小声道:“奴婢日夜伺候陛下, 也得皇贵妃指点过,皇后娘娘……久居西苑,又从王府开始就是冷冷淡淡的性子,当年陛下继位……娘娘是连夜赶路,一大早就回到京城的。”   “奴婢斗胆……奴婢觉得皇后娘娘找谁都没用。”   施忠福原先还想提一提朱砂,只是想起皇贵妃来,又没了胆子。再者原本就是暗示,也不能直接了当的挑明皇帝要废后。   不过他这个暗示几乎已经是明示了。   皇帝跟他想的一样,种种证据都证明这事儿的起因是皇后想找个帮手,可皇帝都要废后了,傅芳苓都在西苑住了快一年了,六尚局也不归她管,她难道还觉得自己能回来?   从西苑选妃的宴会上,再到她嫁入王府的表现,到当上皇后时的急切,她心里难道就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还是——皇帝忽然想起宋妈妈说过的话,皇后手上有能叫人绝育的丹药,她难道是想借着新罗王女的手,把这药给元姝吃了?   皇帝的呼吸一瞬间急促了,其心可诛!。   这时候梁顺也跪下来了,这案子是他手底下的人查到的,可施忠福要来分功劳他是一点都不愿意。   而且他想的跟施忠福一样,这案子绝对不能是皇后要找帮手,而且既然得罪人了,那就要更彻底的叫他永无翻身之力。   况且他也想借这个案子讨一讨皇贵妃的喜欢。   “陛下,奴婢觉得这案子还有疑点,大长公主府的粮食是怎么来的?”   “奴婢去查了福清大长公主的陪嫁,良田五千亩,铺子十二个,禄米年两千石,除此之外就是字画收拾花瓶摆设等等。”   “福清大长公主已经去了十余年,禄米早就停了,大长公主一共养育三个孩子,待她去后,驸马又有了四个庶子和三个庶女,府中花费不小。”   “奴婢斗胆……奴婢觉得大长公主府供不起每年三万石粮食,外加一万两银子。”   “毕竟要运粮食去新罗,运费怕是要抵上粮价了。”   梁顺说完便安静了下来,余光扫了施忠福一眼。   皇帝想起当年傅芳苓刚嫁入王府的时候,出手很是大方,怕是也陪嫁了不少大长公主的旧物。   还有大长公主的儿子,一个出息的都没有,全都是锦衣卫千户的虚职,驸马都尉的庶子就更不用说了。   虽然……挂在大长公主名下的田地跟铺子都不用交税,甚至他们还利用权势谋取了不少便利,可这些年他们的确是坐吃山空的。   那这银子她打算怎么出?   皇帝许久没有说话,梁顺有点着急了,一咬牙又道:“奴婢猜测,皇后娘娘是不是只打算用金氏一次。”   皇帝忽然有了动静,他闭了闭眼睛,若是想叫她下药……那的确是只能用一次。   “废后。”皇帝的声音平静的好像在吩咐今天晚上吃什么,“六斤拟旨。”   六斤上前一步,“奴婢在。”   他显得比往常急切一些,可不管是跪在地上两个太监,还是表面上看起来很是平静的皇帝,这会儿都没察觉到。   “大长公主府……除——”皇帝刚想说除驸马都尉以外,只是一想这么大数量的粮食还有银钱调动,他不可能不知道,便又改了主意。   “大长公主府私通外敌,意图谋反,罪无可恕,许大长公主跟驸马都尉和离,一干人等贬为庶人,流放——”   皇帝想了想他书房里广阔的大魏朝堪舆图,东北边不行,跟新罗距离太近,西北边也不行,毕竟曾经是皇亲国戚,知道的东西太多。   那就只有琼州了,四面环海,跟谁也见不到面。   “流放琼州,即刻上路!”   六斤应了声是,皇帝看了看地上跪着的两个条件,“施忠福,梁顺,你们去大长公主府盯着。”   两人同样应是,三人一起出了乾清宫,皇帝叹了口气,面色却又轻松了起来。   六斤的文采原本就是司礼监最好的一个,再者又是废后的旨意,他从一年前就计划着要让皇后自寻死路了,脑海里难免想过这旨意该怎么写。   所以到了下午,圣旨就发出来了。   “我不相信!陛下怎么可能废后!我是陛下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迎进府的正妃!我跟他一起守过父皇跟先帝的孝期!我还生了公主!他不能废后!”   “你骗我!你骗我!”傅芳苓跪在地上,用力嘶吼着,狠狠瞪着面前的六斤。   “娘娘。”六斤举了举才读完的圣旨,“这是圣旨,上头有大印的,已经昭告天下,君无戏言。”   当着人,六斤自然不会跟傅芳苓多说什么,他甚至保持着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眼睛都没落在她身上。   “不可能!”傅芳苓猛地窜了起来,夺过六斤手里的圣旨,打开一目十行的看了过去,可是怎么看字里行间都是废后两个字。   她用力的撕扯了起来,“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   只是虽然没人敢扯圣旨,不过圣旨这东西,一直用的都是最好的布料,傅芳苓没扯动,上了牙也不过留下几个牙印儿而已。   “是她们做的!跟本宫无关!”傅芳苓失声痛哭,“我要见陛下,我是被污蔑的,她们打着我的旗号害人!陛下!陛下!”   “我还有安阳公主呢!”傅芳苓手脚并用爬了起来,想跑去里间抱住公主,只是六斤带来的人分别守着几个门口,她哪儿都去不了。   “大胆!敢对皇后无礼,本宫要诛你们九族!”   傅芳苓如同困兽一般,拔下头上的簪子,猛地往六斤身上扎了过去。   只是六斤早有防备,再者废后旨意已下,连大长公主府都废了,面前这一位前皇后是永无翻身之日,所以不等六斤出声,他身边带着的几个太监就出手了。   傅芳苓再次倒在了地上,手上也被簪子划了个口子。   “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六斤摇了摇头,道:“陛下安排您在静心庵清修,法衣已经备好了,您沐浴之后就换上吧,一会儿有人送您去静心庵。”   傅芳苓猛地抬头,“你不是说要帮我!你不是说要帮我对付许元姝!你这样两面三刀的阉党,你挑拨离间——”   她又转向别的太监,“我要见陛下,六斤跟许元姝勾结!”   六斤轻轻叹了口气,道:“娘娘,您莫要再攀扯其他人了,您做的事情,大长公主府做的事情,陛下都知道了。”   六斤头一斜,身后立即出来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扶着傅芳苓就拉着她站了起来。   “娘娘,奴婢伺候您沐浴更衣。”   “我要见陛下!”傅芳苓奋力挣扎着,屋里忽然传来安阳公主的哭声,听见这个,傅芳苓一顿,立即跟着也哭了起来。   “我苦命的女儿啊!”傅芳苓大哭了两声,道:“我要见许贵妃!”   六斤眼眸低垂,道:“她已经是皇贵妃了。”   傅芳苓整日骑马锻炼,力气比一般女子都要大,奋力一挣下竟然挣脱了那两个婆子,她一头冲到六斤脚下,只是这次没靠得太近。   “我的女儿!我想见皇贵妃娘娘,当年她很是喜欢安阳,我们出京就藩的时候,她还曾要求亲自抚养安阳。”   “求求你,让皇贵妃抚养公主啊!她一定能好好养着公主的,这是陛下的亲骨肉,我求你了!替我转告陛下,纵然是大长公主府的错儿,可公主还是稚子,她何其无辜,她什么都不知道!”   六斤深吸了一口气,道:“陛下自有安排。”说着手一挥,又上来两个婆子,架着傅芳苓去了内室。   六斤扫了一圈,道:“好好照顾公主。”转身便出了玉熙宫。   照顾公主?他会好好的禀告陛下的。只是究竟怎么说,不会如了她的意。   净室里,傅芳苓低着头,一直在低声的哭,口中不住地含着安阳,可是她的眼神里却满是仇恨。   宫里有资格养公主的,只有许元姝一个,可公主养在她身边,她看了必定膈应。   养好了没功劳,养差了又是居心叵测,她留下这个后手,后头进来的嫔妃一定会拿这个攻击她的!   公主身子一向不好……傅芳苓又低声啜泣起来。 第439章 我要多当两年皇贵妃   傅芳苓带着不甘离开了皇宫,双手紧紧抓着衣裳, 既然是废后还是出家, 法衣自然不能用丝绸这等上好的料子做,她膝上这一处吸满了汗水, 已经满是皱褶了。   许元姝一向沽名钓誉, 她早年就想要抚养公主讨好皇帝,再者宫里这些人,皇帝那几个嫔妃傅芳苓连名字都快忘了,皇帝必定不会叫她们抚养公主。   至于太妃们……   得益于康平帝后宫嫔妃太多,当了太后之后挤得满满当当, 能有自己的宫殿居住,能有空余地方养公主的,也就只剩下艾贵太妃跟钱贵太妃了。   虽然还有个魏贵太妃,可她都快跟太后一样了, 傅芳苓自然是第一个就把她去掉了。   艾贵太妃年纪太大,傅芳苓虽然不知道她的具体生辰, 可兴王都已经年近四十, 那艾贵太妃怎么也六十上下了,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公主学会写字。   钱贵太妃名声不好,一直都是嚣张跋扈的,同安公主被她养得唯唯诺诺的,听说公主府现如今全靠嬷嬷跟宫女撑着。   皇帝当年虽然对她也不太好,可是公主生出来该取名该有封号一点都没拉下,他应该……会好好养着公主的吧?   她现在能靠着的就只有公主了!   傅芳苓狠狠一咬牙, 她还能回来吗?她咬着下唇,颤抖着把帘子掀开一条缝,看着北安门的门匾,离开了皇宫。   六斤进了乾清宫,恭恭敬敬地行礼,老老实实道:“回陛下娘娘,傅氏已经送走了。”   “傅氏临走时进言,说皇贵妃娘娘心底善良,一直对公主疼爱有加,希望安阳公主能在皇贵妃膝下长大。”   许元姝的诧异才出来一半,皇帝就生气了,“她做梦!”   六斤不说话了,垂首站在一边。   许元姝拉了拉皇帝,道:“我是不会养她的。”   皇帝冷笑一声,安抚着拍了拍她的手臂,“她这哪儿是想叫你养孩子?她是想把孩子养在乾清宫。你信不信,若是你还住在长乐宫,她现如今就是求着叫艾贵太妃养孩子了。”   “回陛下。”六斤又道:“傅氏还想跟陛下请罪。”   说的虽然很是平静,不过因为他先禀报的是傅芳苓想把公主养在许元姝名下,这就叫皇帝觉得她这是用公主说事儿。   皇帝眉毛挑了挑。   虽然他一直叫六斤照看着玉熙宫,不过那边是什么情况,头一年之后他气劲儿过去,也能心平气和的问一问。   “公主一直都是奶娘宫女养着的,要她又有什么用?”皇帝想了想,皱着眉头道:“先叫奶娘养着吧,等朕看看……公主的性子可不能随了她娘……回头去问一问钱贵太妃,养在她身边就挺好的。”   六斤应了声是下去,皇帝冲着许元姝道:“乾清宫里就住咱们四个。”   许元姝笑了笑,点头嗯了一声。   皇帝微微一叹,小声道:“皇帝现在没有皇后了,不知道那些大臣们什么时候上书劝选秀。”   “今年怕是不能了。”   皇帝既然认认真真的问,许元姝也正正经经的回答,“选秀都在春天,取的是百花盛开之意,再者方氏好歹也占了个名义,我猜大臣们要等到明年过完年才上书了。”   “你说的不错。”皇帝颇有几分感触,道:“我记得父皇有一次选秀,是选了全国的女子,那些远的地方,若是秋天选,就得夏天上路了,不好走,还是春末夏初这个时间段好。”   许元姝知道皇帝为什么这么说,也知道他是在逗她,可皇帝既然不说破,她也能忍住。   “这还是第一次永泰朝第一次选秀,想必会很是隆重吧。”她的声音有点哀怨,“我还记得当初我进宫,是宫女选进来的呢。”   皇帝心中偷笑两声,面上却故作镇定的安慰她道:“宫女一次选一百多,选秀最多也不过七八个,百多人陪着你进宫,这么说还是你当初更隆重些呢。”   许元姝斜着眼睛瞪他,“陛下想选几个?”   皇帝面上带着微笑,却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道:“你想什么时候当皇后?”   许元姝微微一愣,“你问我这个干吗?”   “这也不能算是惊喜。”皇帝道:“你六月就过生日了。”   “太早了。”许元姝摇了摇头,道:“怎么也得过上一年,叫我这个皇贵妃到了永泰三年再说,不然你辛辛苦苦想出来的名号,就要悄无声息的湮没在历史的长河里了。”   这话她是伴着脸说的,声音极其正经,皇帝听了却大笑,道:“那咱们今年多半些宴会,大宴群臣什么的,回头有人写魏史,你就在上头了。”   许元姝也笑了起来。   两人说的开心,一言一语的打趣儿,什么“从此君王不早朝”之类的馊主意想了不少,力求叫皇贵妃的名字在史书上多写几笔。   皇帝正说要给她打一座金屋,把内库一年的收益都花在她身上,外头忽然传来施忠福的声音,道:“陛下,姜太妃来了,说是请罪来的。”   许元姝面上的笑意淡了些,问道:“是为了新罗王女的事儿?”   姜太妃是肃王的母妃,新罗来的金妍美在肃王府当侧妃,出了这等事情,皇后被废,大长公主府整个折进去,金妍美名义上还是肃王的侧妃,她这是以请罪的名义来试探的。   不过更多的还是以退为进,叫皇帝别惩罚他们。   毕竟皇帝前头撤藩,对宗室是个什么态度大家都看见了,而且尚柏跟皇帝,也的确没有什么兄弟情。   姜太妃是长辈,还是个虽然没什么关系,但是也不曾交恶的长辈,再者新罗那两个王女虽然还没处理,不过该怎么办皇帝早就想好了。   三尺白绫送她们上路。   所以皇帝没怎么犹豫就叫施忠福去领她进来了。   不过虽然叫进来,却没叫在两人平日里坐卧的屋子见面,而是在大殿旁边的小厅里。   姜太妃一进来就恨不得要行礼,只是想起面前这两个是小辈,这才按捺住了心情。   “陛下,皇贵妃。”姜太妃叫得有点不伦不类,皇帝跟许元姝都站起身来,皇帝点了点头,许元姝微笑道:“您坐,上茶。”   姜太妃这才满心忐忑的坐了下来,又端起宫女上的茶,没有一进来就说事儿的,怎么也得抿两口再说两句话才是。   许元姝看见姜太妃这紧张的神情动作,不由得想起当年她第一次进到乾清宫的时候。   戴恩带着她进来,上头是康平帝跟吴贵妃,她紧张的连头都不敢抬,可现在,她成了坐在那儿等着的人。   这么一想,许元姝眼神里含着笑意看了皇帝一眼,还有点情义。   皇帝原本就坐在她身边,她这一扭头皇帝自然察觉到了,再一近距离看见这个眼神,皇帝耳尖儿就有点热。   仗着衣袖宽大,挡着谁都看不见,皇帝微微一探,就抓住了许元姝的手,又轻轻咳了两下,稍稍用力捏了捏,好像在说:当着人呢,收敛些。   不过许元姝要抽出手来的时候,皇帝握得格外的紧,完全不放手的架势。   姜太妃抿了两口茶,站起身来道:“陛下,娘娘,尚柏府上的金氏……我觉得是留不得了。”   “尚柏虽无治世之才,但有忠君之心,这样的人,他不愿留在府上。”   许元姝先给皇帝示意,随即开口道:“您坐下说话。”   待姜太妃坐下,许元姝这才又说话,而且说得很是直接。   “这不能怪您,也跟肃王没什么关系。新罗进贡的女子,谁知道她们有这样的心?再者从证词上来看,您府上的金氏应该是不知情的。”   姜太妃有点着急,道:“犯下这样的大罪,没有诛九族已经是陛下开恩了,她们姐妹两个远道而来,她纵然不是主谋,但肯定也是知道一些的。”   金氏是肯定不能再回王府了,不然尚柏怎么办?   姜太妃甚至想过不如等她回来,叫她一病去了就行。   可这样也不如直接就告诉皇帝,完全不叫她回府。   这样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顶撞了皇帝,可撑过这一遭,后头就好了,皇帝日后也不会忌惮肃王府。   毕竟尚柏是皇帝的亲兄弟,关系这样近的宗亲是不会流放的,只能是砌了肃王府的大门,然后圈禁。   一想到这个,姜太妃袖子里抽出一份休书来。   皇帝跟许元姝对视了一眼。   姜太妃越发的着急了,直接红了眼圈,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原先我也想过不如在肃王府修个庵堂,叫她修行便是,可是我就这么一个儿子。陛下——”她站起身来就要行礼,道:“肃王府实在是容不下这样的人。”   “您别担心。”许元姝轻声安慰道:“她当初也进过宫的,我也是见过的,我不是也没看出来?”   “再者这是皇帝赐给肃王的——”她微微一顿,后头的话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果然姜太妃说了两句“不敢”。   许元姝便道:“新罗王居心叵测,您不必为了不相干的人苛责自己。”   姜太妃道:“那金氏……实在是不能留在肃王府。”   许元姝看了皇帝一眼,皇帝点了点头,道:“那便依了您。”   姜太妃松了口气,甚至想行个大礼,她冲着皇帝跟许元姝轻微的福了福身子,道:“多谢陛下,多谢娘娘。”   许元姝笑笑,看着姜太妃鬓角上已经有汗了,扬声道:“甘巧,叫轻轿来,好生送太妃回去。”   待姜太妃感激涕零的出去,皇帝便拉着许元姝的手站了起来,道:“皇帝给你长脸了,你想怎么感谢皇帝?”   许元姝眼眸低垂,轻轻道:“你想怎么就怎么?”   只是皇帝刚一笑,手上稍稍一松,许元姝就把手抽了出来,脸上那平淡的表情立即神采飞扬起来。   “大恩不言谢,小恩不用报,这等不大不小的长脸。”许元姝一顿,福了福身子道:“我谢谢陛下。”   说着裙摆一提,飞快的往内室去了。   姜太妃回到殿里,叫了贴身的宫女来,一边揉着脑袋一边道:“你去肃王府一趟,跟王爷说事情办成了,叫他再上个请罪的折子,再施粥一个月,粥要稠稠的。”   宫女忙应了,姜太妃又道:“再叫备上重礼,去许府一趟——罢了,听说她们还在孝期,礼别太重,我想想。”   自打许贵妃当了贵妃,皇帝又对她一日比一日好,许家那几个人就把扒了个低调,除了主母是被许老爷害的以外,剩下的事儿能打听出来的都打听出来了。   姜太妃一边想,一边道:“金银珠宝等等都不能送了,主要是要讨那少爷跟老太太喜欢。”   “她就这么一个弟弟,总归是想叫他上进的,前头皇帝还曾赏了文房四宝,那老太太是宫里出来的……”   “那便也送文房四宝,还有四书五经的集注,再寻些诗集和名家字帖送去,还有一尊玉佛给老太太,剩下的几个姑娘就都是银质的头面就行。”   宫女出去,姜太妃的背一下子就软了,她歪在罗汉床上,自语道:“总归是个污点,不过还有尚鹏在前头顶着呢。他府里那一位是主谋,他怕是连休书都不敢上。”   一想起还有人比自己更惨,姜太妃心里一下子就松快了。   月亮升了起来,在女监的最后一间里,金妍美正低声的哭泣。   虽然是女监,还关的是意图谋逆,而且已经开始行动的犯人,不过这两人毕竟曾做过亲王的侧妃,就算是关在牢里了,也不会太委屈她们。   甚至还有个粗使的婆子伺候。   而且这屋里虽然没什么摆设,但是被褥器物等等一应俱全,而且因为是监牢,怕人劫狱,这屋子还是用厚砖好几层盖的,很是结实。   比新罗还要好上一些的。   “妍美……妍美。”床上躺着的金慧贤虚弱的叫道。   金妍美眼睛里闪过一丝怨恨,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依旧在低声哭泣。   都是她!   全都是她害得!   金慧贤动了动,这下没法装作没听见了。   金妍美站了起来,手里端着杯子,道:“你可要喝水?你才没了孩子,快别动了,我扶着你喝。”   “这次是我没考虑周全。”金慧贤就着金妍美的手喝了两口水,靠在床边轻轻的喘气,“应该在谨慎些的。”   “应该进了宫再说别的。”说着她脸上也闪过一丝愤恨,“那贾氏妄为皇后生母,那样的证据她居然藏了起来,应该烧掉的!她怎么不把那个烧掉!”   许是情绪激动了些,金慧贤轻轻的咳了起来,“还有那颗药,怎么会——”   金妍美怒火难耐,猛地站了起来,杯子就冲着金慧贤扔了过去。虽然是生气,但是骨子里刻着的尊卑叫她扔出去的时候稍稍收了力气,杯子没扔在她头上,而是砸在了她胸前。   被子湿了。   金慧贤抬头,眼神里有诧异,还有“我不怪你”的大度。   一看见这个,金妍美就气得什么都管不住了。   “这次?你以为你还有下次?”   她欺身上前,跪坐在金慧贤面前,手里提着金慧贤的领子,一脸的愤怒。   “没有下次了!”   “你肚里的孩子被灌了药打了,你跟皇后勾结,你是觉得还能回楚王府还是能去伺候皇帝?”   “你做梦!”金妍美的眼泪掉了下来,“你自己去死还不算完,你还要连累我!”   她抓着金慧贤的领子,用力的摇晃,金慧贤肚里三个月的孩子被打了,又是这等大罪,完全没有人给她请大夫调理,虚弱的几乎下不了地,被这么摇了两下,她再也坐不住了,直接倒了下去。   “你知不知道——”金妍美抿了抿嘴,“你知道程尚宫是什么来历吗?”   “她的母亲原先是宫里的绣娘,跟尚功局的司制有旧,那司制是贺妃娘娘,也就是陛下生母的旧人!”金妍美几乎是吼了出来。   “程尚宫顶了自己妹妹的名字进宫,却被许贵妃使了手段送去新罗——准备的东西全都教给了我!”   看见金慧贤眼神里的惊讶,甚至还有一点后悔,她后悔什么?后悔跟皇后勾结吗?后悔破坏了她的机会吗?   金妍美脸上的笑容显得很是恶毒,“可惜都没用了!这里没人知道程尚宫跟我的关系,许贵妃也没看出来!她觉得我憨厚又觉得我没心眼!”   “她原本要提拔我的!她给我做的衣服比给你做的好!那件浅金色绣花的衣裳是我自己挑的,她依着我的心意给我做衣裳,看看她给你做的都是什么?都是老妇人才穿的颜色!”   “哈哈哈!原本好好的机会!”   “若不是你——”金妍美形若癫狂,一巴掌扇在了金慧贤脸上,“若不是你非要借着太后的名义进宫,若不是你非要去拜见皇后,我早就伺候皇帝了!”   “我原本能当上娘娘,我能伺候皇帝的!”   金妍美一阵吼,软倒在了床上,可是看着金慧贤的眼神越发的歹毒了,她猛地起身,双手掐着金慧贤的脖子用力。   “若是没有你!许贵妃怎么会叫我去伺候肃王!都是你的错!”金妍美用力,金慧贤兴许挣扎了,兴许没挣扎,又或者她的力气太小,总之金妍美的手一直掐着。   “出了宫你还不消停!我原本当着侧妃好好地,这儿的生活比在新罗好多了,你为什么又要生事!”   “也是,你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放在心上,我这个庶姐又算得了什么。”   金慧贤的挣扎越发的弱了。   可是金妍美看见她涨红的脸,还有被掐得已经凸出来的眼珠子,忽然松开了手,放声大哭起来。   “该怎么办?我不想死!我是来伺候皇帝的。”   金慧贤轻声的咳嗽,沙哑的声音响起,“你掐死我,都推倒我身上——”   “原本就是你一个人做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根本就是来给你打掩护的。”   “那你也要掐死我,你得洗脱罪名,你不是说肃王喜欢跟你说话?你掐死我表忠心,兴许还有一丝活路。”   金妍美看了她许久,忽然一声尖叫,手又掐了上去,这一次她甚至跪在了金慧贤的胸口,全身都在用力。   金慧贤眼中难掩的痛苦跟后悔,双手死死抓着被子,一点都没挣扎。   她做下这等事情又被人发现,大魏皇帝会不会迁怒于新罗?又会不会征兵讨伐?   可惜她没机会知道了。   半晌,金妍美松开了僵硬的手臂,因为长久的用力,她觉得手臂甚至有一点疼。   “公主。”她轻轻推了推金慧贤。   金慧贤一点反应都没有。   “金慧贤!”金妍美一巴掌打在她脸上,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金妍美大笑起来,可是随即就变成了大哭。   等到眼泪流干,她静静的坐在金慧贤身边,“你以为我能活下来吗?”   “你是中宫娘娘的公主,自小养在深宫,有些事情他们也不让你知道。”   “你知道安源君是怎么死的吗?有人说他私藏兵器,五十柄长刀就叫他丢了性命……”   金妍美扶着床柱下来,眼睛一闭,一头撞上了墙壁,脖子断了,血也流了出来。   大概……程尚宫说过皇帝心软,应该会放过新罗的吧。 第440章 永泰八年   永泰八年正月初三。   恭卓虽然还没被封太子,不过已经得了他父皇的允许, 跟施忠福去了前头皇极殿布置准备下午大宴群臣的东西。   妙珠从小便被她父皇捧在手里养大, 性子比谁都活泼,正带着甘巧满皇宫的乱转。   至于许皇贵妃, 则陪着皇帝在乾清宫听六斤回话。   “东西都准备好了。”六斤道:“奴婢一定不辜负陛下的希望。”   皇帝脸上有难以抑制的兴奋, 却还故作镇定的想要叹气,只是气才吸进去,就想起面前这两人是他最最信任的,再加上旁边许元姝略带着戏谑的眼神,皇帝轻轻咳了两声, 问道:“都准备好了?”   六斤脸上一点不耐烦都没有,道:“回陛下,都准备好了,沿途的粮草、士兵等等都已经到位了, 奴婢年前就差人一路过去查探,不会误了您的大事的。”   “好!”皇帝连着笑了好几声, “你下去吧, 依照原先的计划来。”   六斤冲着皇帝跟许元姝行礼,倒退着出了乾清宫。   许元姝等看不见他的身影了,立即笑道:“陛下还没六斤沉稳呢。”   皇帝瞪她,只是不等说话,许元姝又道:“不过也难怪,陛下要纵览全局,六斤只能看见您吩咐的那一摊子事儿。”   皇帝脸上立即就有了被安抚的骄傲, 只是他从小接受的就是相对内敛又要谦虚的教育,到了这个关头,不免还是要找些理由的。   “开疆扩土啊……”他叹了一声,拉着许元姝起身,到了乾清宫书房那一幅大魏朝的堪舆图前。   跟外头六部挂着的堪舆图不一样。   皇帝面前这一幅没有丝毫的夸大,大魏朝虽然幅员辽阔,可是周围也有大大小小的国家环绕,而外头给大臣看的那一幅,则是夸大了大魏朝的地位,周围那些小国就如同众星拱卫一般。   站在这幅堪舆图面前,皇帝脸上就没有过多的情绪了。   “这一次攻打新罗不过是试手。”   许元姝不说话,静静听着皇帝这几年说了无数次的计划,现如今终于要实现了。   “新罗人不多,多数人都吃不饱,兵器也缺得厉害,还是大魏边上最小的一个国家。”   “拿它开始是最适合不过的。”许元姝接了上来,“大魏朝上一次打仗还是康平帝刚登基的时候,距离现在也有五十来年了,没有军功,武将就没法晋升,这些年被文臣压得抬不起头,就为了这个,也要出去练练兵。”   皇帝眼神里有点惊讶,不过更多的还是欣慰。   “跟新罗打仗并不难。”许元姝笑道:“新罗人口两百万出头,士兵不过两万,况且新罗王去岁病故,我们手上还有质子,正是好时候。”   皇帝点了点头,“不错,我在附近几个州府都放了粮食,还有提前布置的士兵——”皇帝的视线又回到了堪舆图上,不过这一次看的不是高丽,而是鞑靼,父皇曾经出兵讨伐的地方。   “那我先恭喜陛下了。”许元姝福了福身子,“我是第一个恭喜的吧?”得到皇帝肯定的答复,她又道:“这次一定马到成功,新罗三面环海,既能做港口,也能有海产。”   皇帝笑道:“你说的不错,附属国总是没有新罗州好听的,至于打下来之后……”   许元姝再次接了上去,“我祖母用了高丽参之后,身子好了不少。”她笑了笑,淡定的说:“我祖母已经年过七十了,平日里全靠着高丽参保养,这参药性虽然不强,却很是温和,最适合年老体虚者进步。”   说着说着她便叹了口气,“听说比年初那会儿,高丽参又涨了两成。”   皇帝大笑起来,道:“过一阵子,我打算叫人去高丽,用粮食换高丽参。”说着他又看了许元姝一眼,问道:“若你生在高丽,这时候该怎么办?”   “那自然是能进山的进山,不能进山想法子在自家的地里试一试能不能种出人参来。”   “可能进山找参的也都是壮年,这么一来,粮食的产量就更低了。”   “过上两年,哪怕高丽参的价格降一些,他们也再翻不了身了。”   “上头的人兴许能看出来,可下头的百姓只要能有粮食吃就管不了别的了。”   皇帝笑了两声,拉着她的手,两人又回到了座位上。   “叫你弟弟一起去?”   许元姝不由得失笑,大大方方的道:“这次准备万全,没有不成事儿的,他去就是分功劳的。”   “知道消息的人都是求着要安插子弟的,可谁叫他有个好姐姐呢?”   “等这次大捷归来——”   皇帝话才说了一半,什么借着这个机会封她当皇后的话还没说出来呢,外头就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而且还很是急切。   “父皇!母妃!”妙珠一头扎进了许元姝怀里。   “别把你母妃撞疼了。”皇帝心疼的把妙珠拉了起来,只是一看她的脸,皇帝就不太开心了。   他的小公主眉头微微皱着,嘴也撅着,“谁给你气受了?”   “谁敢给她气受?”许元姝拉着妙珠站好,伸手在她额头上一摸,又在她后脖子一探,一点汗都没出,可见她是进了乾清宫才跑起来,许元姝心下一松,给皇帝递了个眼色,却也没说破。   “甘巧呢?”许元姝板着脸问道:“我叫她伺候公主,她去哪儿了?”   妙珠连忙拉她,道:“她就在外头,我能进来,她得等通传。”   许元姝面色稍缓和,也不问这个,反而道:“给公主上温水。”又亲手给她拖了身上的比甲。   这一招在大人眼里就是漏洞百出了,不过对小孩子还是挺管用的,妙珠喝了两口水才放下杯子,不觉得她已经被看穿了。   “我在御花园看见安阳公主了。”妙珠小声道:“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吵起来了。”   她低着头,双手拉在一起,显得有点扭捏。   一看见她这个表情,许元姝就知道她可能是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了。   既然这样……与其叫人事后传到皇帝耳朵里,不如现在就说明白。   “这倒也没什么。”没等许元姝说话,皇帝先开口了,他先是得意的看了许元姝一眼,“你母妃小时候是家里一霸,几个妹妹都是被她管得服服帖帖的,你是你母妃亲生的女儿,这一点倒是随了她。”   许元姝不由得扶额,罢了,还没问皇帝就先给她开脱了。   妙珠松了口气,扒着许元姝的膝盖去看她父皇,“真的吗?”   皇帝点了点头,道:“你父皇小时候,可是天天看见宫里那些公主吵架的,别说公主了,就连皇子也是一样。”   许元姝忍不住冲着九五之尊翻了个白眼,再叫他说下去,怕就是什么“可惜你母妃只生了你一个,你连吵架都没什么人”了。   好在妙珠终于被安慰好了,心里那点忐忑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叹气道:“我倒是叫了一声姐姐的,可是她总板着脸,我就哼了一声,说大过年的,她连笑也不笑一下,怪不吉利的。”   “然后她就生气了,说她是姐姐,她比我大,还说我没规矩,不给她行礼。”   妙珠皱着眉头,“我说我们是一辈的,点点头叫声姐姐就行,不是一定要行礼的,再说还是过年呢。”   “她就说她是皇后生的,我是贵妃生的,她是嫡女,我是庶女,说她比我高贵,说我天生矮她一头,还说搁在以前,我就是给她当丫鬟的命。”   这下连皇帝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许元姝面上虽看不出来什么,不过却在想,这话是安阳自己想出来的,还是有人教她的?   是钱贵太妃?还是又有人居心不良了?   虽然她说的都是实话,可是当着面这么说,那就是不想好了。   “然后我就说我娘生我的时候是贵妃,她娘生她的时候才是个亲王妃,她爹生她的时候不过是个亲王,我爹生我的时候已经是皇帝了,她生在鲁王府正院,我生在乾清宫里,她拿什么跟我比?”   许元姝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女儿,皇帝脸上已经有了笑影儿。   不过妙珠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又扭捏起来,“然后她就生气了,哭着从凉亭跑了出去……”   妙珠抬头,看了看自己母妃,又看了看自己父皇,小声道:“你们知道的,我比她长得高……她从我身边过的时候我肯定是要低头看她的呀,她就哭得更厉害了,还推了我一下。”   许元姝深吸一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你这孩子——”   皇帝笑了,拉着妙珠过来,冲着许元姝一笑,道:“她说的也没错,都是大实话。”   在许元姝的瞪视下,皇帝把“像我”两个字又咽了回去。   “别难过了。”皇帝拍了拍妙珠的背,不过还是隐晦的提了一句,“你还是孩子呢,能老老实实的说出来,就挺好的了。”   “这也不能怪你,不是她先招惹你的?大过年的,的确不能板着脸。”   妙珠叹了一声,一边点头一边又道:“不过是她先在凉亭里头的,我是后去的。”   皇帝又开脱道:“你看见她也不能装看不见不是?”   妙珠又点头。   皇帝觉得旁边爱妃的表情已经不太对了,他轻轻咳了两声,松开妙珠道:“你哥哥在前头皇极殿布置呢,你要去看看吗?”   皇极殿是个什么地方,身为公主的妙珠也是知道的,她忙点头,不过又看了许元姝一眼,得了肯定的答复这才又出去找甘巧了。   等屋里没了人,皇帝想了想,道:“至少你不用担心日后有人欺负她了,看她这一句句回得多好?” 第441章 魏贵太妃贵病重   六斤出了乾清宫往司礼监去,脚步有点迟缓。   当年太后临死前说皇帝活不过三十, 今年三月十一, 皇帝就要满三十了。   六斤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虽然这些年皇帝的身子骨一直都挺好, 每年不过是换季的时候稍稍咳嗽两声, 也一直没生过什么大病,骑马射箭等等功夫也一直没落下,可是……   那样的药是从南边山里过来的,这边的太医万一看不出来呢?   六斤微微叹了口气。   他若是去新罗监军,纵然是这一仗早就准备好了, 兵马粮草都先行了,就等着主将到位,可再怎么快,三月他也是回不来的。   万一——   “六斤公公。”   六斤猛地抬头, 看见笑眯眯站在自己面前的施忠福,双手一拱, 道:“施公公。”   “听闻您就要去新罗了。”施忠福有点拿腔作调道:“我手下有个还不错的好孩子, 能读书写字,尤其是熟读兵法,伺候人也是一把好手,您手下人若是没凑满,不如拿他做个添头?”   六斤知道他说的是谁,还知道他熟读的兵法都是自己给的,不过面上依旧是皱着眉头, 想了许久才点了点头,道:“此去辛苦,年纪别太大,不能拖后腿。”   施忠福笑道:“他今年二十二,早年在猎场伺候,是御马监出身的太监,骑马射箭不在话下。”   两人客套了两句就分开了,经这么一打岔,六斤也不担心了。   就算皇帝有什么不测,可他就一个儿子,皇后没有,除了皇贵妃就是几个病恹恹的贵人还是嫔来着?整日都不出院子。   再者他带着精兵强将在外头,难道不是支持?   六斤面上又有了轻松的笑意,快步走到司礼监,回到里头小房子这才叫了心腹进来,“应该是正月就要启辰了,我不在的这几个月,你们千万不敢出差错,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几人忙应了是。   六斤又一笑,“纵然是被人抓了把柄也没什么打紧,只要保住命——这一仗是必胜的。”   这几人一愣,随即便行礼道:“恭喜总管旗开得胜。”   施忠福到了乾清宫。   这些年下来,梁顺被他挤去了司设监,这地儿是管卤簿仪仗的衙门,可当初太·祖皇帝成立锦衣卫,也是为了仪仗侍卫,虽然这些年锦衣卫往巡查缉捕去了,可仪仗侍卫这一摊也没放下。   毕竟皇帝出巡,哪怕是去狩猎,也得有相貌端正,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来当侍卫的,这活儿太监可干不了。   而现如今,管着这一摊事物的正是皇贵妃的弟弟。   梁顺敢跟皇贵妃争吗?或者说他敢跟下一任国舅争吗?显然是不敢的。   所以到了现在,六斤负责司礼监等等一切政事,施忠福管着乾清宫还有内库,倒也算相安无事。   “陛下,娘娘。”施忠福行完礼,笑道:“殿下年纪虽然轻,可不愧是陛下从小就悉心教导的,完全不用奴婢说什么,他自己就能办好了。”   许元姝笑了两声,道:“无非是摆个桌子放个盘子,都是有旧例的,就是叫他去看看别老拘在屋里。”   施忠福眨了眨眼睛,道:“奴婢说的都是实话。”   “好了。”皇帝开口道:“这话只能在朕面前说说——”皇帝面色严肃起来,“若是谁敢当着恭卓的面这么恭维他,就别管朕不讲情面了。”   施忠福忙收了脸上笑意,正儿八经的回道:“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皇帝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道:“差不多到时候了,我先去前头,一会儿叫妙珠陪着你吃饭。”   许元姝应了一声,皇帝道:“大宴的菜还是挺不错的,你跟妙珠也好好吃着。”   许元姝站起身来送皇帝,又笑道:“虽早就叫人放了火盆等等,可皇极殿太大,又有风,你寻着那些不太油腻的菜吃,免得吃了冷风进去回来闹肚子。”   两人又说了两句话,皇帝这才带着施忠福走了,只是还没清闲下来,外头小宫女便道:“娘娘,钱贵太妃来了。”   “请进来吧。”   两人在靠近门口的小厅见面,相互点了点头,许元姝便道:“您请坐。”   钱贵太妃端起茶杯来抿了两口,便叹气道:“安阳那个孩子……唉,现如今养成这个脾气,都是我的错。”   她没叫安阳公主的名字婕仪,而是选了公主的封号,表面上看着是郑重其事,也是尊敬,可实际上,却是疏远。   除夕晚上她跟妙珠说话的时候,叫的可是妙妙。   “怎么能怪您呢?”许元姝客气了一句,“隋王跟同安公主都得您操心。”   钱贵太妃又叹了口气,“这话我还是第一次说。您知道我脾气不好,早年康平帝也曾因为这个嫌弃我,尚淮是男孩子,到了年纪就搬去外头自己住了,可七公主……”   她重重叹了口气,“她跟我一起长到十七岁才出嫁,就是因为我太厉害了,什么都管得严,她性子太软,若不是有嬷嬷宫女看着,公主府怕是都要被驸马一家占了去。”   许元姝拍了拍她的手,道:“不会的,毕竟是陛下的亲妹妹,陛下叫人看着呢。”   钱贵太妃笑了两声,道了声谢,又道:“到了安阳这儿,我就想着不能管太多了,况且她的身世……”   钱贵太妃压低了声音,故作诚恳道:“也得自己能立起来才是。等她到了六岁,就给她安排了宫女太监,一切都叫她自己做主,我不过掌个眼,哪知道她就成了这个脾气。”   她一边摇头一边叹气,“福清大长公主的血脉着实霸道,传了这么多代还没怎么变。”   “我叫她来,她也不肯。她毕竟是姐姐,大了妙妙一岁半呢,怎么就这么小心眼。”   许元姝冲她淡淡一笑,道:“都是小孩子的事儿,做不得数,等长大了就知道收敛了。您喝茶。”   钱贵太妃笑道:“你说的是。”又依言端起茶杯来抿了两口。   “不过这事儿也不能就这么过去。”许元姝想了想,道:“毕竟是大过年的,平日里也罢了,这时候好多话不能说,就算不为了别人,为了自己也得讨个吉利不是?尤其是她身边的宫女,看见了是不是得提醒一下?”   “你说的是。”钱贵太妃又道:“她身边的宫女已经伺候了她好几年,是该敲打敲打了。”   说到了最后,钱贵太妃笑着离开了,许元姝却有点不太舒心。   安阳公主这个身份,她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非但是她,宫里基本都是这个态度,唯恐避之不及。   孩子小时候肯定是要好好教的,可安阳公主不行,管得严了有人说风凉话,管得不严呢……勉强能糊弄过去。   再加上生母被废出家,外家全家流放,所以到了现在,她过了年就已经十岁了,看见宫里谁都没有好脸色。   而且满脑子都是戒心,除了晨昏定省,别的时间一概不来乾清宫,宁可不去讨皇帝喜欢,也要避着她。   申时刚过,皇帝带着恭卓跟妙珠回来了。   恭卓一进来就快步走到了她面前,有模有样行了礼,叹道:“真是累啊。”   许元姝一下子就笑了出来,皇帝在他亲生儿子脑壳后头一敲,道:“你有什么可累的?”   恭卓一本正经的答道:“我从早上起来就去皇极殿了,从巳时一直到申时,中间不过坐了一个时辰,剩下要么站着要么走,是真的挺累。”   “累得饭也没怎么吃。”   许元姝觉得这时候笑不好,便绷着脸招呼宫女,“去打热水来给他泡泡脚,再准备些好克化的饮食来,不能有汤,喝多了要起夜,回头该休息不好了。”   打发走了两个孩子,皇帝挨着许元姝坐了下来,叹道:“原先父皇总喜欢晚上设宴,夏天倒还罢了,冬天是真折磨人。”   “我觉得大臣们也挺感激你的。”许元姝笑道:“你坐在高台上头,龙案下头能有火盆,两边还能有屏风挡风,他们在大殿下头坐着,都吹透了。”   皇帝笑了两声,“钦天监选好日子了,正月十二,明天我就下旨叫他们出发。”   第二天一早,圣旨发了下去,到了下午,许修志就进宫了,同行的还有安王。   两人先来给许元姝请安,安王道:“我也挺想去新罗看一看的,我去求一求皇兄叫我跟着一起去。”   许修志道:“路上可不好走,你好好的王府不待,何苦往那地方跑呢?”   安王没理他就去了。   许修志今年已经十九了,不过还没成亲,主要是他还没那个心思,不过许元姝觉得跟两人小时候的经历有关系。   “东西都收拾好了?”许元姝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啰嗦,只是该问的话怎么也忍不住,“你还是第一次出远门,该备的东西都得备齐了。”   许修志一点都不嫌她啰嗦,还很是详细的跟她说了都带了些什么。   “祖母说主要得带上药,还让带了水,叫我到了新罗掺在水里喝,又说新罗那地儿冷——”他稍稍拉开了一点领口,道:“里头还穿了狐狸皮的背心,这里头还有细细的铁丝,能挡住刀剑。”   “沉不沉?”许元姝又问。   许修志起来打了两路拳法,道:“不沉,穿习惯的。”   许元姝这才松了口气,又道:“其实这一次皇帝准备了许久,沿途什么都有,倒是不用带这么多,只是为了安祖母的心。”   许修志点了点头,道:“我明白的。”   许元姝忽然一笑,“也是为了安我的心。”   “姐姐。”许修志忽然叫了一声,“不能走科举的路子做官也没什么的,现如今我相当于是稽查百官,比从翰林院慢慢爬同流合污的路子要好太多了。”   “我也能当个好官,把那些贪官污吏都收拾了的。”   许元姝点了点头,吩咐两句路上不许冒进等等话,甘巧进来回报道:“娘娘,慈庆宫来人了,说魏贵太妃不太好。”   “叫进。”许元姝眉头一皱,甘巧带了慈庆宫的宫女进来。   青花前两年病死了,如今来的是魏贵太妃新提拔的宫女,叫红叶,听着倒像是为了怀念青花取的名字。   红叶进来先行礼,又道:“娘娘,魏贵太妃自打除夕去给先帝上香吹了风就不太好,现如今烧得昏昏沉沉的,她虽没说话,只是前两日奴婢听她总叫您的名字,奴婢斗胆,想请娘娘去看一看贵太妃。”   许元姝想了想,对许修志道:“你陪我一起去吧,也给贵太妃请个安。”   不过等两人到了慈庆宫的时候,发现皇帝跟安王也在,安王在外头等着,皇帝刚从魏贵太妃屋里出来,不知道她说了什么,皇帝面上表情不太对。 第442章 帮我照顾梁照亲王   当着外人,许元姝的礼数一直很足, 她福了福身子, 又等许修志行了礼,这才问道:“娘娘的病情如何?”   皇帝叹了口气, 小声道:“太医说不太好。”   许元姝便安慰道:“已经年近七十, 是喜丧了。”又说:“不如叫几位长公主和宁王进宫陪着?”   “先叫几位长公主进来。”皇帝皱了皱眉头,“至于宁王……还是别叫他在宫里过夜了。”   许元姝点头嗯了一声,自有太监去办事。   皇帝又道:“正月十二就是正日子了,志哥儿随朕来,朕有话嘱咐你, 尚悦留这儿等着,等你十七哥来,回头你跟他一起出宫。”   众人垂首而立等着皇帝离开,许修志却隐晦地看了他姐姐一眼, 虽然这些年他姐姐没事儿就在皇帝面前“志哥儿如何如何”的说,可是他马上就要及冠了, 还被当着这么多人叫志哥儿, 就算是皇帝叫……心里也有点不好意思。   许元姝冲他笑了笑,像是完全没领会到他的意思。   等皇帝带着许修志走了,许元姝坐在靠窗户的软塌上,安王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宫女上了茶点,许元姝问道:“你方才可去看魏贵太妃了?”   安王往椅背上一靠,接过宫女手里的杯子, 轻轻吹了两口。别人做来有点没正形的举动,叫他做来竟有点不羁的洒脱。   全因从吴贵妃那儿得来的好相貌。   “不曾。”安王答得很是言简意赅,“贵太妃娘娘只想跟皇帝陛下说话。”   里头该重读的重读,该强调的强调,许元姝微微一笑,表示听懂了。   当然安王原先想说的不止这一点,什么“魏贵太妃是宫里最会装的一个人”,不过看见皇帝一出来就叫了许修志走,那就证明魏贵太妃不管背地里戳了什么,都不管用。   许元姝坐着不动,她不太耐烦跟魏贵太妃说话,自打皇帝的皇位越来越稳,宫里也安安生生的没什么事儿,魏贵太妃就又回到她当年给康平帝做妃子的时候的样子。   大度温柔,从不跟人红脸。   可看看这慈庆宫的人,眼熟的一个没有,齐公公病死,青花病死,就知道魏贵太妃藏得更深了。   “你的皇帝哥哥可答应你跟着一起去新罗了?”许元姝轻声问道,在外头待得越久,在里头就能少跟魏贵太妃说两句话,况且还有人去请宁王跟公主,她再拖一拖,兴许就不用一个人进去了。   安王笑着点了点头,道:“我说我想去新罗开个药材铺子,专营高丽参。”   许元姝笑了笑,“他答应了?”   “自然是答应了,我来回跑腿还出人,最后只占四成股,搁谁谁不答应?”   “你也不吃亏。”许元姝道:“既然你去求了皇帝,那这营生该是你一个人的了?”   安王骄傲的点了点头,“不过这还没完。”安王笑了两声,又道:“新罗女子性格温顺,只要是识字的,没有不会说官话的,我去了也好帮她们牵线搭桥,来大魏生活。”   许元姝略一想就明白他什么意思了。   好人家的女孩子都叫他送来大魏了,新罗那边的人口必定受影响,再送些大魏女子过去,一来二去的,也就没什么新罗了。   许元姝稍稍皱了皱眉头,“就这样说出来了?”   安王扫了一圈,道:“没什么可瞒着的,就算走漏了消息,那些女子的父兄不愿意又能怎么样?能不成杀了她们不叫过来吗?那岂不是更离心了?再者总有愿意的,有了开头,后头就不难了。”   屋里宫女太监头都低了下来,恨不得缩成个团,连“奴婢守口如瓶”之类表忠心的话都不好说,毕竟开口就证明她们听见了。   许元姝听见他有了计划,也不多说什么,又叫宫女过来,问:“魏贵太妃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什么时候叫了太医?这两天吃了什么?什么时候睡的?太医开的方子拿来我看一看。”   等等废话问了一溜够,安王一言不发,就坐在一边等着。   等许元姝一一都问过了,这才站起身来,道:“既然你也还没给贵太妃请安呢,咱们一起进去。”   安王落后她半步,两人一起到了内室。   头一眼看过去,许元姝就觉得魏贵太妃这次怕是真的不行了。   面色蜡黄中透着灰,眼眶深陷,满脸的死气。   “你来了。”魏贵太妃死死盯着她,“你坐下,坐近一点,唉……这些年咱们离了心,我这眼看着就要去见先帝了……这次咱们好好说说话。”   许元姝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还没等开口安王便说话了,声音还挺大,“贵太妃娘娘,您还记不记得我是谁?”   魏贵太妃被噎了一下,呵呵的笑了起来,道:“我如何能不认得你?你不就是安王?吴贵太妃的儿子?尚悦?”   安王笑了两声,大声道:“您看着精神挺好,好好吃饭好好吃药,千万别讳疾忌医!”   许元姝的笑意已经忍不住了,她瞪了安王一眼,道:“你好好说话,贵太妃养病呢,别吵着人。”   魏贵太妃松了口气,道:“唉,你屋里侧妃不是已经有孕了吗?就别在我这屋里了,省得给你过了病气。”   该说的都说了,再者被他这么一气一耽误,魏贵太妃想必也没工夫慢慢来了,安王干脆地说:“还要准备去新罗的东西,我先传个消息回去,皇兄叫我等着十七哥,我还得一会才能走呢。”   等安王出去,屋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许元姝不说话,魏贵太妃叹了口气,道:“一转眼,我在这宫里已经过了四十来年了。”   这话不好搭腔,若是关系近的两个人就该安慰安慰了,不过这些年许元姝跟魏贵太妃就是表面上的关系,许元姝自然是继续一言不发了。   只是魏贵太妃提前都想好了对策的,不管许元姝理不理她,又或者她应什么,魏贵太妃都要继续下去。   “恭钰才十一岁,我死了之后,他怕是也得搬出宫去住了……”   听见这话,许元姝不由得想起方才出去的安王,他也是十一岁就出宫去住的,十一岁去就藩,还是翻山越岭的去就藩。若是他还在这屋里——   “好不好?”   许元姝回过神来,就发现魏贵太妃拉着她的手问,“好不好?”   “您方才说什么?”许元姝笑容里带了点歉意。   魏贵太妃眼神一暗,垂下眼来,又道:“你能帮我看着恭钰吗?给他选个离荣亲王远一点的宅子,别叫他被他哥哥带坏了。”   “就像安王那样就挺好的,回头再给他寻一门亲事,我也就放心了。”   许元姝不动声色把手抽了出来,“娘娘,这事儿得找陛下。”   魏贵太妃叹了口气,道:“我方才已经跟陛下说了,只是他日理万机,哪里顾得上这等小事,到时候就得你从旁提醒一下。”   虽然恭钰年纪还小,真等到娶亲怎么也七八年了,只是许元姝不乐意骗人,道:“娘娘,依我看,若是真为了梁亲王,还是叫他安安生生的过日子的好。”   “再者他又是先帝的小儿子,陛下不会亏待他的。”许元姝拍了拍魏贵太妃的手,“您看安庆太子的儿子,低调的仿佛没有他这个人,可皇帝也从来不曾亏待他。”   魏贵太妃心里不太舒服,可也没办法了。   当年说什么要把皇位再抢过来,可这些年看着,倒像是个笑话,是为了叫自己坚持下去的借口。   尤其是她处理了齐公公跟青花之后,手边越发的没人了,什么话都没人说,除了养着恭钰,别的再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毕竟不甘心……尤其是看着自己宫里出去的宫女过得一天比一天好,眼看着就要当上皇后了,可她到现在还是个贵太妃,看现在这样子,就算她死了,也没法追封皇太后的。   魏贵太妃就更加的心烦意乱了。   “唉……我不过就白白吩咐一句,恭钰这些年一直都好好读书,先生也说他学问极好,想必后头也不用我操心,只是我毕竟养了他这么些年,心中难免牵挂。”   许元姝淡淡一笑,道:“都是皇室宗亲,不会受委屈的。”   当不了皇帝就是委屈!   魏贵太妃心中一堵,但是也知道这话题没法继续下去了,便道:“年前齐王妃来请安,倒是跟我说霏霏的亲事定下来了。”   许元姝心中一动,道:“倒是没听她提起。”   魏贵太妃冷笑一声,道:“嫌丢人呗。”   “她这些年一直在庄子上住着,后头就结识了一个来读书的人,听说家里倒是有几亩田地,那一家子听说是亲王府的郡主,两年前就来提亲了,齐王妃一直压着不肯放,觉得两家不配。”   “只是拖到现在霏霏都十八了,纵然公主出嫁都晚,可她又不是公主,再者人家是挑花了眼的晚,跟她这可不一样。”   魏贵太妃一顿发泄之后喘了两口气,又道:“还给了人贴身的物件,谁还敢要她?”   霏霏的性子,至少原先的性子不像是这样的人,甚至那个来读书的男子是什么来路也有疑点,甚至贴身的物件究竟是怎么到人手上,拖了两年……是霏霏不愿意还是齐王妃不愿意都有待商榷。   只是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   许元姝问,“婚期定在什么时候?她也算是先帝血脉,随礼要比别的郡主稍稍厚上两分的。”   魏贵太妃道:“好像是三月里头……万寿节过去几天,你问宫女,我年纪大了没记住。” 第443章 封后   许是前头在外头耽误的时间有点长, 又说了没两句话, 静安公主就来了。   静安公主是魏贵太妃的长女, 年过四十,微微发福, 见了许元姝笑着点了点头, 道:“皇贵妃近日可好?”   这人早在许元姝还是鲁王侧妃的时候就表现过善意, 虽然更多的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不过表面上过得去, 对皇帝家里来说也就够了。   “都挺好。”许元姝道:“贵太妃这会儿精神还不错,你先进去陪她说说话吧。”   静安公主点头嗯了一声,却没抬脚, 反而笑道:“我听说你弟弟今年也十九了, 你虽只有这一个弟弟,自然是要好好挑的,可成家立业也是成家排在前头,别耽误了好时光。”   许元姝委婉的拒绝了,道:“你说的没错, 我就这么一个弟弟, 等他从新罗回来有了功劳,也能得皇帝赐婚了。”   静安公主吃了个软钉子, 面上也看不出来什么,笑了笑便进去了。   许元姝往乾清宫去,只要想一想六斤,就知道志哥儿该找个什么样的, 不能有一大家子人,简简单单的是最好。   毕竟她能管住自己,志哥儿也不在话下,可难保有人会仗势欺人。   皇帝这会儿已经坐在了御书房,虽然叫了许修志一起过来,不过皇帝一路上都挺沉默的,到了御书房也没怎么说话。   他想着方才在屋里,魏贵太妃说过的话。   ……你唯一的儿子是她生的,施忠福也被她收拢了去,锦衣卫将来你怕是要给她弟弟。纵然是没心思也要被撺掇出来心思……   ……这皇后之位你得慎重,横竖你现在后宫没有人,叫她当个皇贵妃也是最高一档了……   ……宁王私底下还叫她姐姐,陛下慎重啊……   茶杯跟茶托碰撞的声音惊醒了皇帝,他看了一眼宫女,目光又落在了许修志身上。   皇帝挥了挥手叫屋里人出去,问道:“许老太太身子如何?”   许修志道:“还算硬朗,每天能出去走一走,说话也清楚。”   皇帝脸上的表情很是轻松,道:“叫她好好准备东西,等这次从新罗回来,你们家里就要办喜事了。”   “多谢陛下。”许修志道了声谢,“微臣觉得此去新罗,中秋前就能回来。”   皇帝高深莫测的一笑,道:“用得了这么久吗?”   许修志陪笑了一声,道:“大军应该不用,微臣得中秋才能回来。”说完这句,他又行了个礼,道:“微臣一定不辜负陛下的信任。”   皇帝收了脸上笑意,道:“你这次去,不用事事冲在前头,军功什么的……你要做的事情跟大军无关。”   “微臣明白。”许修志知道这是皇帝在问他,道:“微臣是去建新罗卫的。”   皇帝这才点了点头,道:“你去吧,跟你姐姐道别,别叫她担心。”说着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等你回来……朕有大用。”   这是什么,这就是许他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了。   许修志不骄不躁的行了礼,倒退着出了屋子,看着已经快升到头顶的太阳,在寒冷的正月里照在人身上,叫人觉得从里到外都热了起来。   虽然跟他一开始想的有点差别,可是现在也挺好。   锦衣卫出门就是钦差,只对皇帝负责,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他都能动手。   这可比当官要更有用的多了。   他会好好当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的。   正月十二。   虽然大军已经在路途上了,从京城走的人不过五六百人,不过祭祀活动依旧隆重,皇帝甚至还开了太庙,去给先祖们上了香。   大军走后没几天,皇帝刚从他要开疆扩土的兴奋中缓过劲儿来,魏贵太妃病危了。   “已经不太认得人了,昨儿睡下到现在都没醒,几位长公主正陪着,太医说不行了。”   皇帝忙差人去叫宁王来,又跟许元姝一起,匆匆赶到了慈庆宫。   魏贵太妃静静躺在床上,她所出的三位长公主立在一边,眼圈都是红的,看见皇帝来,福了福身子。   “怎么样了?”   皇帝一来,太医便上前一五一十的全说了,道:“还能用针叫娘娘醒来,再用了独参汤,能说上两句话。”   皇帝叹息两声,道:“再等一等,等宁王来了再说。”   过了约摸一盅茶的功夫,宁王带着自己两个儿子过来了。   太医看着皇帝,皇帝沉重地点了点头,太医这才拿了银针出来,在魏贵太妃脸上手上脚上扎了几针,等她醒来,又给她喝了一碗浓到已经变成黄褐色的参汤。   魏贵太妃的眼神清明起来,她环视了一圈,从床边众人脸上一个个扫了过去。   站在最前头的是皇帝跟许元姝,后头是她的儿子宁王,还有三个女儿,围在紧里头一圈的是几个小辈。   宁王的两个儿子,还有……先帝的两个儿子荣亲王跟梁亲王。   许元姝看见魏贵太妃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失望。   只是这个时候她也不想多说什么,脸上挂着礼节性的笑容,叫快要走的人不要担心。   魏贵太妃叹了口气,道:“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你们都挺好的,各有各的家,各有各的缘法,只是……”   她的目光落在荣亲王跟梁亲王身上,道:“恭臻打小就有主意,我也不担心什么。只是恭钰年纪还小,又被我养得太过文静了些,你们几个当长辈的,有空就多带他出去走走。”   听见这话,恭臻脸上闪过一丝怨气。   许元姝冷冷瞧着,魏贵太妃说得这样明显,皇帝也是能听出来的。   她能说出那样的话来,就证明魏贵太妃自己心里也明白,等她一死,皇帝就不会允许他们两个继续住在宫里了,所以才叫宁王还有几位长公主照顾他们。   还为了怕皇帝跟她忌讳,特意点出来不用照顾恭臻了。   魏贵太妃一个个的吩咐着,跟静安公主说她是大姐,要照顾弟弟妹妹还有侄子,尤其是宁王,不听管教的时候千万别手软。   又跟宁王说后悔以前没好好管他,叫他养成这个无法无天的性子。   只是说了没两句,她的声音就小了。   “母妃!母妃!”她的儿女们都跪在了床边。   魏贵太妃软软地滑了下去,眼睛看着床顶,注视着虚空中的某一处。   哭声中,许元姝还能听见她一声声的在喊尚明。   又少了一个,许元姝一声轻叹,就察觉手被皇帝拉住了。跟前几年相比,皇帝的手越发的结实了,握在掌心叫人分外的安定。   “咱们出去吧。”许元姝小声道,“毕竟是亲母子,先叫他们哭一哭,等会再让那些人来送魏贵太妃。”   魏贵太妃生前没有被封太后,死后也是一样,皇帝给她拟了一个字的谥号“慈”,又安排她葬在了康平帝的陵园里。   至此,康平帝陵园里最后一个空位也填了人。只是这陵园原本准备的是帝后合葬陵,可惜太后已经被废为宫人,不过一口薄棺材葬在西山偏僻处,连墓碑都没有。   叫康平帝一人空荡荡的躺在墓穴里。   陪着康平帝最近的两个人,一个是吴贵太妃,一个是魏贵太妃。   许元姝上了柱香,默默地想,这陵园是当年康平帝还在的时候就开始修的,康平帝一直是想叫太后陪葬的,可惜……   现如今陪着他的两个人,一个只为了争宠,一个只为了皇位,魏贵太妃的儿子还跟吴贵太妃有了首尾,现如今她们在下头团圆了,想必很是热闹。   不过许元姝觉得自己心里一点同情都生不出来,纵然这一连串的事情都是太后做的,可若没有康平帝的纵容,又怎么能到那个局面。   不过好在康平帝时期最后一个有影响的人也去了,从现在开始,后宫也跟前朝一样,彻彻底底进入了永泰帝的时期。   许元姝扭头看了看身边的皇帝,微微一笑道:“我猜这两日捷报就该到了。”   她猜得不错,新罗的战事一直都很是顺利。   二月上旬六斤等人就跟大军汇合了,短暂的集合之后,到了二月下旬,大军就到了新罗境内。   七年风调雨顺攒下来的粮食还有训练的士兵,对上基本吃不饱饭,又才经历了王位更迭的新罗士兵,几乎是一路没遇见什么抵抗就到了王都。   从四月上旬开始,捷报就是三五天一封,到了四月底,王都就被占领了。   才做了王位没几天的新罗王被处死,在京城住了六年的质子成了新的新罗王,又宣布新罗从此并入大魏,他则做了第一任布政使。   这战事顺利得叫人不敢相信,皇帝没在现场看着,心中总有些忧虑,甚至叫留了一万士兵在新罗,怕的就是前头的顺从是装的。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那边一直都安安生生的,虽然偶有抵抗,却一直不成气候,甚至皇帝原先想好的几个归化的计划都进行得很是顺利。   皇帝终于放下心来,圣旨一下,准备大肆封赏。   随行的武官升了一到三级不等,六斤是个太监,赏了蟒袍,许修志则升了锦衣卫指挥使,只等着再历练几年,如今这指挥使退下去,就该他上位了。   当然最重要的,皇帝下了封后的旨意。   封许元姝为皇后。   八月十九,中秋节刚过没几天,前朝后宫一片欢腾,房檐下头挂上了喜庆的红灯笼,人人都穿上了大妆,这一天是许元姝的封后大典。   她一早就从乾清宫里出来,等在长乐宫里。虽然这些年都住在乾清宫,可她正式的名号还是长乐宫皇贵妃,因此册封的时候,也得在这儿等着。   外头传来隐隐约约的鼓乐声,许元姝有点紧张,连动也不敢动,头上戴着的九龙四凤冠沉的很,她生怕动一下这东西就要扯着她的头发掉下来。   前头的这些仪式都跟她没什么关系,她要做的就是一会儿等内使监令过来接受宝册,然后去乾清宫谢恩。   接下来就是明天的事儿了。   一时间许元姝有点恍惚,她十三岁进宫,到现在……不过才二十六岁。   经历了三朝,勉强也算得上是三朝元老了?   她不由得轻笑出声,心下松快了许多。   很快鼓乐声就变大了,甘巧跟蔓珊一左一右的扶起许元姝,她慢慢地一步步地走到了长乐宫的正殿。   跪拜,接过金册金印,再次跪拜,宫女扶了她起来。   “恭喜皇后娘娘。”长乐宫众人跪了一地。   “都起来吧。”许元姝的嘴角不由自主的翘了上去,伸手扶了扶头上的九龙四凤冠,轻声道:“该去给皇帝请安了。”   越往乾清宫走,许元姝脸上的笑意越深,等到了乾清宫正殿,她看见皇帝脸上也是一样的笑意。   她想起上次她封贵妃的时候,皇帝想必也是一样。   许元姝脸上有点烧,头也低了下来,按照引导官的提醒,一步步的上前行礼谢恩。   才行完礼,皇帝就挥手叫人下去了。   许元姝余光看见桌边放着的茶,杯子有些久了,看着却分外的眼熟,跟她当年用过的那个一样。   她一声轻笑,就把茶杯端了起来,茶不知道放了多久,已经有点凉了,好在现在天气还不冷,皇帝……怕是心里更热。   许元姝把茶杯举过了头顶,道:“陛下喝茶。”   皇帝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拽着她到了怀里,茶杯掉在地上,茶水溅了一地,不过茶杯依旧没有碎。   可惜没再用一次的机会了。   许元姝笑出声来,“怪可惜,陛下放开臣妾,叫臣妾去把杯子捡起来。”   皇帝拉着她不放,“怎么,你不是来谢恩的吗?”   许元姝笑了起来,“外头还有人等着呢。”   皇帝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叫他们等着!就跟上一次一样!”   许元姝把头埋在了皇帝怀里,那九龙四凤冠虽然还是那么沉,可依旧牢牢的在她头上,一点都没松。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   歇两天开始更番外。番外的话会在标题还有内容提要标明主要写谁,可能也会有些不起眼的配角结局,主要是为了文章的完整性,请大家选择性购买。   另外宣传一下新文《将军宠妻攻略》穿越将军X土着小公主,点进专栏可见,是个中篇宠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