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 《我的竹马是佞臣》 作者:北望长安 =================== 第1章 好人不长命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不过短短十几载齐周便换了三代皇帝。 自太-祖建国五年累死御案,太-祖之子在位七年同样累死勤政殿,到了如今的圣武帝,终是有了一位不沉迷朝政的皇帝。 不沉迷也并非昏庸至极,只不过内心阴柔,就拿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冷家夫人胞妹,寺中勾搭姐夫一事来说,做的出这等手笔的,便也能知这新帝也不是善茬了。 再说此时京都气势磅礴却带着浓浓书香气的冷宅里,一个穿着粉色齐腰襦裙,红色上衣的小姑娘此刻正皱着小脸,眼眶微红等着眼前青年男子,气鼓鼓的鼓着腮帮子委屈道: “明明是爹爹错了为什么要嫣嫣和阿娘走?嫣嫣不走......嫣嫣不走......爹爹不回乡祭祖,那嫣嫣也不去祭祖。” 说着,豆大金珠子便滚滚而下,滴滴答答坠落在地,很快便将地面打湿了一小片,头上特地定制给她的小步摇也随着她嘤嘤啜泣而微微摇摆。 越哭越是委屈,向来被惯坏了的冷世欢是从来不知隐晦说事儿的,这会儿她也是直言不讳: “若是嫣嫣同阿娘回了扬州,回来之时爹爹定是又同那柳姨娘那样屋里多个人是也不是?又要阿娘夜里独自哭泣到天明是也不是?” 说着,哭声也逐渐大了些。冷燕启对此也是十分头疼,见长女哭了只恨不得同往常一样揽怀里好生安抚,可若是此刻哄了她,定是又不得不应了她的屋里取闹。 说打她罚她罢,又是舍不得。再者,做错事儿的也确然是自己,如何怪的了小孩子? 一旁沉默不语的年轻夫人在见到女儿哭出声之时,一向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上有了几分怜惜: “嫣嫣不得淘气,别说胡话让你爹爹为难,阿娘带嫣嫣回乡祭祖。至多不过三个月便归来了,也不用同爹爹分开许久,嫣嫣听娘的话,好么?” 这夫人说话间还不忘从座上起身过来,躬身从藕色衣裳中掏出一张翠色手绢,心疼的替小女孩擦眼泪。 如此,冷世欢更委屈了些:“说什么给女儿取名世欢是望女儿一世欢悦,爹爹今儿不疼女儿便罢了,女儿为了阿娘抱屈阿娘却反过来责怪女儿的不是。” 越说眼泪越多,满面泪痕好不可怜,泪眼朦胧的固执看着眼前宠自己的爹娘,气性越大了些: “我不过是女儿身,哪有什么资格回乡祭祖。爹爹那么想要后人回扬州祭祖,那便纳个十个八个姨娘回来,赶明儿生上一堆的儿子,百年后冷家祖先也好有人祭拜。” 越说越不像话,冷燕启面上无措散了两分,更多的却是无奈与旁的莫名情绪。却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不发言不变态立于一旁,定定看着自己的爱女。 冷夫人却不是那么好说话的,饶是她宠女儿,也容不得女儿如此无礼。是而直接呵斥女儿跪下同冷燕启认错,并道: “嫣嫣可不能如此说话,娘且问你,你长至这八岁,哪次你爹回乡祭祖是没带着你的。你再看看整个冷家,除了你一人,有哪个女孩儿是能次次同男丁一样跟随你爹爹回乡祭祖的? 冷家出嫁的女儿未出嫁女儿如此之多,还有谁是进过宗祠给祖先上香的?如此诛心的话,嫣嫣说了可不得伤透你爹爹的心么? 嫣嫣听娘一次,快些同你爹爹赔罪,而后乖乖跟着娘回扬州,可好?” 冷世欢也知自己今日做错了,可她也知让不得步的,但凡有一丁点儿可能让人趁虚而入都不行,不能让她爹被旁人分享,哪怕再疼她之人也不行。 “阿娘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女儿又没做错什么,为何认错。” 说罢,也不大敢去看冷燕启是是何表情,只偷偷飞快一眼略过他面庞,见他并未恼了自己,心下更是悔不当初,又不肯低头服软,一时僵持在原地。 冷夫人见状好不恼火,狠下心一巴掌拍在女儿背上,见女儿因自己拍打一个不慎险些跌倒,也强忍心疼,照旧固执道: “听话些,给你爹认错,阿娘平日里是如何教你的,嫣嫣都忘了么?若是不认错,可得跟家规上写的来罚你不得吃饭了,嫣嫣别让阿娘为难,好么?” 见自己娘亲又面色微怒,又提及要罚自己,更甚还出手打了自己,心头委屈更甚。本想她若再劝一下便认错,未料是直接挨打。 想继续顶嘴,却也知着实是自己错了,又固执的不肯低头,左右为难之时只能哭着落荒而逃,边跑还边哭着道: “阿娘欺负人,阿娘欺负人。不待见女儿直说便是,女儿又不会赖这儿碍眼,何苦寻这般富丽堂皇的由头来的打发人。” 冷家下人见自家一向得宠的大小姐哭着跑出来,一时都瞪大了眼险些忘了行礼。要知道这小祖宗可是上房揭瓦都无人敢说一句,这般哭着跑开还是第一次呢。 冷燕启见女儿跑开了,就安抚夫人一句便要追出去,却被自家夫人拦下了: “老爷,这丫头就是被我们宠坏了才这般无法无天。左右不过是小性子,不去理会也就罢了,一去哄还不知这小性子得使到什么时辰。 我也知老爷是真疼她,却也知不该这般下去了。不若就借今日,让她吃吃苦头也好,老爷就依我这一次,可好?” 冷燕启见她说这话,不乏有赌气的意味,只好生劝了好一会儿,仍不见自己夫人松口,还死活守着自己不让自己出去,只得道一句: “夫人,你这又是何苦?先去歇歇,为夫待你消气了再去看嫣嫣,可成?” 冷夫人点点头,无精打采下去了。冷燕启对着她背影出神好一会儿,方才去了书房,依她的并未去找自己女儿,只让刘二管家前去派人前去跟着自己女儿,别出什么事才好。 那边柳姨娘得知冷世欢哭着在冷府横冲直撞的事儿,惊讶的几乎合不上下巴,又得知刘二管家被冷燕启派去寻人看着冷世欢,眼珠子滴溜溜直转: “快,去将刘二管家找来,就说我有事儿吩咐她去办。” 于是乎,刘二管家便被这柳姨娘派去给她女儿六小姐寻大夫了,未来得及顾上冷世欢。 待一个时辰之后,冷世欢奶娘寻冷世欢寻到了冷夫人房里,冷夫人尚躺着休息未起身,听闻府里下人一个时辰未看见自己女儿,也慌了神: “小姐不见了,怎么不早些来报?府里养着你们是做什么的?还不快派人找,将整个府邸翻遍也得把小姐找出来才成。” 说着,又慌慌张张叫自己身旁的奶娘:“奶娘,奶娘你快些去禀报老爷,让老爷帮着想法子找找嫣嫣。” 府里果真便被翻了个便,也寻不得人影。一向面带浅笑的冷夫人再也笑不出来,险些就要晕过去,冷燕启进屋便见着自己夫人正哭的无声无息。 “夫人也莫哭了,好好的打她做什么?她不过嘴硬,不同她计较也就没事儿了,届时找回来你可莫在打她,有话好生说便是。 方才听门房说见着嫣儿一个时辰前哭着跑了出去,不大敢拦她,也进内院禀报过,小姐跑出去了内院下人也未报上来,你先再府里收拾收拾那些胆大妄为的奴才,我带人出府去寻。” 冷夫人也只强撑着被吓得三魂不附体的身躯去处理内务,走前不忘哽咽着叮嘱: “往常不听话打手心也不见她抱怨,哪只今日就跑了出去。还求老爷快些去,早些将她寻回来妾身才放心。” 冷家抽走了大部分下人,冷世欢在府里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知,那些下人也都识得她,无需画像便能四处打听。奈何,直至夜幕降临也毫无进展。 那个被众人力寻的冷世欢,此刻正捂着空空如也的肚子,一双早已哭红的眼眶加之微微有些凌乱的头发更显得楚楚可怜。 她除了委屈倒不觉自个儿有多可怜,只因着此刻她眼前有个更可怜的人,面前那十一二岁的少年,正在被三个青年小厮毒打,小厮口中还振振有词。 “给脸不要脸的臭小子,我家爷看得上你才将你买来,你还不识好歹,就问你今日要不要去伺候爷,不去老子就揍死你!” 被打的少年瘦弱单薄的身躯早已遍体鳞伤,眼底满是哀伤,便是他怯懦不堪,却照旧固执不肯低头服软。 冷世欢听得云里雾里的,也抬头看了看,不知是哪处酒楼后门,里面人声鼎沸,门上龙飞凤舞“醉忘生”三个大字,很是醒目。 这是个什么地儿她也不知道,奶奶一向吃斋念佛,她耳濡目染也是看不得人如此被欺负,虽不知为何街上人皆目不斜视从门前路过也不管,她却不想不顾。 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正巧碰见巡城指挥使骑马路过,扯着软软糯糯的嗓音道。 “李叔叔,这群坏人抢爹爹新给我买的家奴,不跟他们走还挨打,你快帮我,我害怕。” 因着大街上人多,马也走的慢,拦在马前的冷世欢压根不知这举动也带了危险,只吓坏了李凌,李凌翻身下马,蹙眉盯着那挨打的小孩,见她无事方才放下心来。若是真把这冷家的明珠弄出个好歹,他怕担不起那责任。 他也不是什么乐于助人之人,只不过是这是冷燕启女儿,全京城的都知道冷家有多宠这女孩儿,帮她是卖冷燕启面子。 遂上前不顾小厮如何解释,硬强行带走了那挨打的少年,将他送去医馆治伤。付了银子后蹲身问冷世欢:“怎的一个人?” 冷世欢生怕他再问下去,就得露馅,再者现在自己也不想主动回府去,那多没面子,还不得不回乡祭祖: “嬷嬷去长乐街给我买甄记的桂花糕,李叔叔你快些回府陪婶婶罢,我要带着他去不远处的胭脂铺等嬷嬷呢。” 说的一脸正经,李凌也是老爷们儿不细心,自是不曾留意她的不对劲,策马离去了。 “你是谁啊?你叫什么名字?他们为什么打你啊?你家住哪儿?” 一连串问题,小姑娘一个接一个问着,那少年却是拧着眉头,强忍着痛,时不时拿眼偷瞄一下虽头发衣裳略微凌乱却白净,且浑身散着好闻香味的女孩儿,不说话。 奶奶说过,要远离有权有势之人,能多远则离多远,她随便扯一个人便能从那种脏地方带出自己,自是该远离的。 冷世欢见他不回答,丝毫不在乎,向来话多的她已有许久未找人说话: “你怎么不说话?还是很痛吗?左右我也无事,也没地儿去,不若我送你回去罢?” 第2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 听闻回去二字,少年那瞧不清面容的脸上终是有了一丝别样的情绪。眉间染了一缕不易察觉的哀伤,仍旧未曾答话。 他如此,冷世欢自动将他看做是小哑巴了,看他的目光不由又填了几分怜惜: “你不说话,那我就叫你哑狐儿罢。你的眼睛很好看嘞,就像爹爹年初打猎回来给我的那条小狐狸,眼睛清澈却让我琢磨不透。我老喜欢它了,可它跑了。” 说着,也不去看那少年是何便是,径直在少年身旁坐下来,与他并肩坐在医馆外的石阶上,双手托腮,眼里也伤感起来。 “哑狐儿,你知道吗,他们说我爹爹不该欺负我姨母,可我爹爹是被陷害的。而今许满京城都在看笑话,就想知道我爹爹如何摆平这事儿嘞。 爹爹让我跟阿娘回扬州,可是我不想回去,也不能回去。一旦回去了,姨母一定会被抬进冷家大门了。姨母很好,可我还是不能把爹爹分给她。哑狐儿,你说我该怎么办?” 因着他是哑巴,冷世欢方才同他说这些事儿,冷不丁一句不怎么带情感的话从他清清冷冷的口中蹦了出来:“秦岳,我叫秦岳。” 冷世欢也不知他为何突然便出声了,只傻傻看着身旁的少年一时语塞,再说不下去。如此过了好一会儿,她方继续道: “我不,我就要叫你哑狐儿。哑狐儿,你又是为什么不回去呢?你饿吗?我好饿,我想吃阿娘蒸的红枣糕。” 说话间,肚子也适时响了一声,瞬间冷世欢便涨红了脸,欲语还休的望着身旁的秦岳,一时间场面尴尬不已。 “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秦岳干巴巴回应一句后,望着天上清冷月光轻扫的街道上,人来人往,许多人皆是日暮方归,独自己无处可去了,说话便格外简洁。 冷世欢望着遍体鳞伤的秦岳,也不知该说什么好,阿娘说如果遇着别人不肯说的事儿,定是不能问的。是以,起身对着他道: “哑狐儿,你在这儿等着我,我马上便回来找你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不能悄悄溜走啊。” 边说,便朝街道对面跑去。不一会儿,她便跑了回来,有些灰尘的面上笑得颇为灿烂,怀中捧着荷叶包着的点心,手里拿了两串糖葫芦,献宝似的将东西捧秦岳跟前: “哑狐儿你看,我很有厉害罢?我用两朵珠花便换得了这么多点心,那个姐姐见我乖巧还送了我两串糖葫芦呢。给,我们一起吃罢。” 秦岳静静望着她手中献宝似的递上来的糕点,没有伸手去接。曾见过一朵珠花成色不如她那两朵珠花的,还是再私塾里秀才女儿头上见过的,听说要二两银子。秀才女儿对谁都炫耀,她爹给他买了昂贵的珠花。 她方才随随便便拿去换糕点的那两朵珠花,怕是不止那个价罢?想到此处,便低下了头: “无功不受禄,你已经救了我一次了。” 再醉忘生之时,因着不听话没有饭吃,如今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自己不想死,也不能死,便舔了舔嘴唇道:“有什么是我能替你做的吗?” 冷世欢听他如此说,歪着脑袋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便道:“这事儿容后再议,先吃点心罢。左右你自己欠了我,不差这一星半点儿的。” 秦岳迟疑着,不知该不该伸手去接她递过来的点心。冷世欢见他如此,也不说话,将糖葫芦也放在荷叶中,腾出一只手来拈了一块糕点递到他嘴边,强行塞他口中。 “都说了让你吃,为嘛不吃,我又不会下毒害你。怎么样?很好吃的罢!” 不经意间,冷世欢语气中便带了些许霸道,如同她性格一般的霸道。 秦岳却未察觉这一点,指尖擦过他的纯之时,他能清晰感觉到她手的细腻。她的手比自己所认为日子过得最好的秀才女儿的手,还要光滑细腻。 囫囵吞下那块糕点,也没能听清楚她再说什么便慌乱点头,秦岳也不知自己为何慌乱。 那边冷世欢见他好似很喜欢吃糕点,拈了糕点又要喂他,却被秦岳伸手挡了下来: “你也吃罢,我自己来就成。” 对此冷世欢非常满意,向来都是被人照顾,而今第一次照顾人只觉着新奇得很,说不出的自豪感油然而生:“这就对了嘛,让你吃你吃就是了,在乎那些虚礼做甚。” 吃过点心,递了糖葫芦给他,秦岳摇摇头没接。对此冷世欢十分撇撇嘴,却也没逼他:“这么好吃的你都不吃,那我吃两串。” 冷燕启坐马车而来,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在医馆外找到女儿时,入目便是女儿一手一串糖葫芦,头发有些散乱衣衫也不大整洁蹲在街边吃糖葫芦。 “嫣嫣别哭了,一声不吭的跑出来遇见坏人怎么办?跟爹爹回去,听话。爹爹不叫我们小可怜回扬州了,别哭了。” 冷燕启将将蹲下身与坐在台阶上的女儿对视,就见女儿红红的眼眶中泪水又滚滚而下,一时间早忘了要训斥她几句的事儿,温柔安抚她。 冷世欢见不用回扬州,一时也不哭了,却仍旧皱着小脸伸出手:“爹爹说话作数,拉钩。” 冷燕启对此十分无奈,却也应了,而后便见冷世欢拿着手中吃了一半的糖葫芦舍不得扔,便道: “这么脏,先扔了,待回去后爹爹让府中下人给你做好多糖葫芦。” 听说有很多的糖葫芦,冷世欢方才十分不舍的咬下一颗含在嘴里,方扔掉那两串吃的满目苍夷的糖葫芦,又提要求道: “爹爹,哑狐儿是我让李叔叔从醉忘生那群坏蛋手里救出来的。奶奶说要积德行善,哑狐儿又无家可归,我要带他回去。” 冷燕启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又松开,而后上下打量少年一番方对着冷世欢宠溺道:“好。” 说罢,便抱起冷世欢,上了马车而后让秦岳也跟着上了马车。从始至终,秦岳不曾说一句话,他不过是觉着,不论冷府如何,都好过在醉忘生生根罢。 刚至冷府大门前下了马车,便见一和尚,先对冷燕启行礼后,方道: “施主,老衲说过,令嫒命数奇异,不得养在身旁,否则迟早会有劫难。而今劫难已经开始慢慢应验,施主还是不肯将令嫒放佛寺里受佛祖庇护么?” 冷燕启尚未发话,冷世欢便不满起来:“又是你这和尚,一年总有七八次要将我接去长伴青灯古佛。谁不知道冷家里我最好命,你非说我命苦,我哪儿命苦了?你定是见我娘给的香油钱多,想讹上我们冷家罢!” 那和尚被如此说了,也不恼,念声阿弥陀佛方道:“小施主,出家人不打诳语。” 冷燕启摸着女儿脑袋,不以为然:“大师请回罢,我女儿自幼未曾受过苦,更受不得佛寺的清苦,此事今后莫要再提。再者,我冷燕启的女儿岂有长伴青灯古佛的理?” 那和尚见状,也只摇头做无可奈何状,而后皱眉死死将目光锁在秦岳身上良久,叹息: “施主不信,老衲也无能为力。既然如此,不如将身旁这位小兄弟给了老衲让老衲带回寺里,受佛法熏陶。老衲定会善待他,替令嫒避开浩劫。” 秦岳仍旧不出声,冷世欢却第一个跳出来反驳:“谁稀罕受佛法熏陶了,谁又稀罕你这骗子替我避劫了,哑狐儿是我救下来的,才不要跟你走!” 冷燕启拿眼看了看秦岳,见他摇头方,又见自己女儿坚持,便道:“大师不必多说,请回吧,今日大师从我冷家带不走任何一人的,后会有期。” 随后冷燕启牵着女儿进了冷府,身后跟着那瘦弱少年,徒留那和尚在原处无能为力道:“阿弥陀佛,但愿那些梦境不要应验才是。” 回府后便直接去了内院,冷夫人眼睛早已红肿,见到女儿后便不管不顾直接扑了上来:“嫣嫣对不起,阿娘错了,阿娘今后再不打你了。嫣嫣,不要生阿娘的气好不好?” 卑微的请求,让一旁的秦岳都跟着心底发酸。曾几何时,自己也幻想着有爹娘宠爱该是何等美好,终究也只是想一想罢了。 “阿娘,阿娘嫣嫣想你,嫣嫣好饿。” 扑进冷夫人怀中第一件事不是认错,不是检讨,而是缠着她撒娇。 而后,冷世欢便开始同冷夫人撒起娇来,要吃这个要吃那个,冷夫人也全都依她。 冷燕启见妻女无事了,便道了声:“你们早些歇息,我先领他下去交代一下,顺带去外院处理些事儿。” 而后独自带了秦岳下去,领他前去府里针线房量了尺寸,要替他做衣裳。量好后,又亲自领他往住处去,中途突然道: “你可想念书?” 秦岳着实不知为何他要亲自送自己去住处,也不知他为何如此和颜悦色,一点儿都不碧玺自己,却也毫不犹豫点头如实道:“很想” 这是冷燕启听秦岳说的第一句话,只不过只得短短两字,冷燕启皱眉又道: “说说你的身世罢,收了小徒弟,我总该晓得徒弟的过去罢。” 秦岳并未惊喜能做他徒弟,他此刻也不晓得冷燕启的弟子有何不同。只望着天边弯月,不悲不喜道: “我名作秦岳,是一名孤儿。十一岁之前一向跟奶奶相依为命,奶奶是替大户人家洗衣裳的仆妇,我们的日子过得很是贫苦。 奶奶前段时间重病身亡,醉忘生老板主动借我一笔钱让我安葬了奶奶。我也不知醉忘生如何得知我困境的,可他着实得知了还借了钱给我。我还不上钱,奶奶生前留给我的那间破屋子便被他们占了。” 说到此处,有一瞬间的犹豫,却也说了下去: “他们说让我伺候那些贵客,便可以还给我,我不肯服从,被毒打之时遇见了大小姐,才被救下。” 因着听下人唤她大小姐,秦岳便迟疑着称她为大小姐。 冷燕启听后,也只云淡风轻点头问他:“为师知晓了,你的院子也到了,早些歇息罢,明日一早便起来熟悉一下府邸,而后便跟着你们九个师兄一起温书,有什么事儿便吩咐昭平罢。” 而后背着手便要离去,在他迈步前秦岳叫住了他:“老师,学生明日可以出府么?有些东西在府外,学生想带进来。” 冷燕启也只点点头嘱咐一句:“带进来的东西且记着同大管家报备一下,以免出现纰漏。” 秦岳应下了后,目送着他大步离去后方才进了屋子歇息。 第3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 翌日秦岳拎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包袱进府,除却几幅奶奶道十分重要的字画便只得一值钱的玉佩,前去找大管家报备之时还引得他十分惊讶。 见他有些迟疑的眼神,秦岳便知奶奶留的这玉佩果不其然便引起了他怀疑,便解释道: “这是奶奶留给我的,说是秦家传家的,故而日子再艰难也得好生将这玉佩一代一代传下去。” 大管家有些释然了,便道:“这玉佩我需要拿去找人画下来,而后再给你送去,贵重的东西不能有丝毫马虎。” 秦岳不知这玉佩究竟有多贵重,却也知这是规矩,便道:“我也学过作画,大管家把纸笔备好,我来罢。” 做好画之后便亲自送去给了大管家,大管家接过画后很是诧异,小小年纪能习得如此水准,也着实不易,便不吝啬夸了一句: “秦公子这画不错,颇有大家风范,好好练定是能有所成就的。今日夫人请了戏班子来,几位公子都前去看戏了,你也快些去罢。” 自从昨夜成了冷燕启徒弟之后,府里下人便唤他公子,就连身上这身很是不错的衣裳,也是针线房昨夜一夜便赶制出来的。 料子是上好的料子,密密的针脚也透着缝衣人的用心,身边也跟起了使唤小厮,纸醉金迷的日子总是容易让人沉迷。 是而对于这种日子,秦岳过得着实有些忐忑,却也无计可施。毕竟,这条路是自己选的。 “哑狐儿快过来,我们正商议着看什么戏好呢。” 出神间秦岳已是跟着昭平到了搭建的戏台子,冷世欢又蹦蹦跳跳上前来别住他衣袖,将他拽了过去带了几分炫耀之意。 “看,这就是哑狐儿,我没骗你们罢?是不是比所有的师兄都好看?就是那些自诩什么舜华公子的,也不如哑狐儿好看嘞。”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哄堂大笑,连带着冷夫人亦是笑出了声:“嫣嫣这小小年纪也能知晓什么样的男子才算好看?来,告诉阿娘,跟着你爹爹学了那么多的文章,该怎么形容你十师兄好看的外貌,可好?” 秦岳从未被这般打量过,心底紧张万分,却故作淡然,先同冷夫人见礼,而后又同九位师兄一一见礼。早间用早饭之时,便见过了几位师兄,此刻自是认得的。他眼力一向都好,倒也不存在认错人的糗事。 待他一一见礼完,冷世欢还在沉思,众人也乐得看她因思考而皱眉的小模样。 片刻后,冷世欢摇摇头:“我着实不知该如何形容哑狐儿呢,便是在不好看的衣裳穿在他身上,我都觉着好好看。 嗯,我以前不知在哪儿看过一句话说的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话说的,怕定是是哑狐儿这样的人罢? 不说了不说了,既然哑狐儿来了,我们还是快些商议都看什么戏的好。”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秦岳终究是脸皮薄,冷世欢不过一句话便让他红了脸,羞愤得无地自容。 好在众人笑过之后也将心思放在了看戏上,在冷家一向学业为重,若不是冷夫人要哄冷世欢这小祖宗学琴棋书画,且拖着她好让冷燕启处理事情,怕是没这么幸运能请戏班子来。 这时,一道娇柔的声音轻轻响起,轻得好似众人和她说话时稍微大声点,便会惊到她一般。 “母亲,不若第一出点(打金枝)罢?女儿,先前同师兄们商议过了,他们也说好,母亲觉着如何?” 出声的正是冷燕启的二女儿冷嫣堇,比冷世欢小了一个月,却万分懂事颇有大家闺秀之风范,倒比冷世欢更像长姐些。 冷夫人也觉着不错,便点头应允了:“就这个罢。” 其实秦岳倒没什么想法,左右自己不爱看,不过来凑热闹罢了。倒是他那些个师兄,好似很欢喜。 唯一不满意之人便是冷世欢:“才不要嘞,阿娘第一出戏嫣嫣要看(女驸马),就要看女驸马,阿娘你不疼女儿了,女儿要看女驸马。” 扯着冷夫人胳膊便开始撒娇,做好随时哭的样子果真叫冷夫人没了法子,便搂着她道。 “嫣嫣听话,下次阿娘看戏定是第一出点女驸马。女驸马是女儿家喜欢的,你师兄们难得歇歇,这次就让给你师兄们与妹妹点打金枝,好不好?” 对此冷世欢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要嘛,打金枝也是女孩儿家爱看的。明明是师兄们偏心妹妹,阿娘也偏心妹妹,如果爹爹在,一定会偏帮嫣嫣的。” 不得不说,她这招着实有用,一搬出冷燕启,大伙儿皆是不再与她争了,纷纷劝冷夫人第一出点女驸马,第二出戏方点打金枝便是。 冷夫人眼中尽是无奈与宠溺,由着她去点了,秦岳眉头微皱,他不懂,为何冷家宠的不是知书达理的二小姐,却是这个娇纵任性的大小姐。 方才坐下看了两出戏,冷燕启才穿着官袍归来,眉间俱是疲惫之色。 “爹爹!爹爹,女儿给你点了你最爱看的空城计,你快来陪嫣嫣看戏。” 还未走近,老远便见冷世欢飞奔了过来,那些学生与冷嫣堇也起身行礼,连带着冷夫人都起身了。冷燕启一把抱起她走回去,免了众人的礼,坐在冷夫人身侧忍着疲惫宠溺道。 “好好好,爹爹的女儿记着爹地爱看空城计,特地点了来,爹爹总得看看才是。” 冷夫人见状颇为无奈,道:“老爷可是累了?妾身让人备好了热水与吃食,老爷歇歇再来罢。嫣嫣已经大了还要腻在你怀里,再这么惯下去,是不是不大好?旁人若是会风言风语出去乱说,要如何是好?” 冷燕启摆摆手道:“不碍事,我先陪她看看戏罢。再者,这是在自己家里,夫人怕什么?再大也是我女儿,由得那些小人嚼舌根去。” 闻言,冷世欢一边坐回自个儿的位置,一边道:“就是,再大也是爹爹和阿娘的女儿,我才不怕别人说嘞。我又不是她们女儿,又不吃她家米粮,才不要因着她们不乐意便约束自己。” 冷嫣堇在一旁,笑着附和一句:“女儿也觉着姐姐说的在理,咱冷家女儿,无需将不相干之人说的话放心里。” 说罢,见气氛正好,又赶忙将早便备好的东西让丫鬟拿了来,道: “父亲,母亲,这千层底的鞋是姨娘替你们做的,荷包是女儿亲自做的。手艺不好,比不得针线房的,还望父亲母亲莫嫌弃才是。成日里父亲为了养家辛苦,母亲又勤劳操持家务,女儿与姨娘倒是闲着无法替父亲母亲分忧。想想,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冷燕启看了一眼,那千层底的鞋做得倒是很用心,点点头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冷夫人便先出声了。 “你与你姨娘了是心灵手巧的,你们这心意我与老爷收到了,只是做这东西费神,闲暇无事消磨时光是可以的,也莫要多做,记得照顾好身子。” 冷嫣堇闻言,也只温和笑笑,而后又将冷世欢的那双鞋拿了出来:“这双是姐姐的,姐姐晚间试试可合适,姨娘说若是不合脚,赶明儿重新替姐姐做。” 接着又让丫鬟将香囊给那些师兄们,不得不说这些东西虽不是什么值钱的,却也着实是废了些心思的。众人拿到了东西自是欢喜的,便是秦岳也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冷世欢正打量她那双蝴蝶绣花鞋,很是喜欢:“姨娘真好,替我做的鞋子真好看,难怪妹妹的香囊也做的不错呢,原是随了姨娘的一双巧手。” 冷燕启也十分喜欢,觉着小女儿懂事,她姨娘也是个省心的,随手便将今日买来的墨玉簪子,赏给了冷嫣堇。那本是想买来给冷世欢玩的,打算先赏给冷嫣堇全是犒劳,明日再买好的给冷世欢就是了。 冷世欢却是不依不饶闹了起来,一点儿也不饶人:“爹爹也偏心,为何那么好看的发簪妹妹有我却没有?我也要,我要发簪。” 说着,好似委屈不已,就要哭出来,还不忘继续控诉冷燕启的罪行:“买东西只给妹妹不给我,你偏心。” 冷燕启见她说哭便哭了出来,很是无奈,冷世欢在他左手边,冷夫人在他右手边,便接过冷夫人手中帕子替她拭泪且哄劝她。冷嫣堇见状,眼中全是舍不得,却也将簪子递向冷世欢。 “父亲,女儿还有好些首饰,也用不着新的,太多了头也头上也没地儿戴,这支发簪便给姐姐罢。” 冷嫣堇依依不舍的将发簪让了出来,冷世欢不哭了,抽泣着不肯伸手去接。 “这是妹妹的,身为姐姐怎么能夺妹妹的东西。爹爹,女儿也要,女儿不要妹妹的,要爹爹给的。” 冷燕启笑着嘱咐冷嫣堇:“你姐姐也说了这是你的,为父给你了又岂有在收回来给你姐姐的理,收下罢,这是你应得的。” 随后摸着冷世欢脑袋,安抚道:“待明日爹爹回来,给你带两支好看的,算是给我们冷家的掌上明珠赔礼道歉罢。” 冷夫人也满是疼惜,眼里又俱是无奈:“你这丫头,可真是把你宠坏了。今后有事儿好好说,了别哭了好不好?你一哭,阿娘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冷世欢破涕为笑:“才不要嘞,今后阿娘不依女儿,女儿便哭给阿娘看。” 这事儿总算是落幕了,期间包括秦岳在内的冷燕启收的十大学生,皆是目不斜视,做专心看戏的模样。 至于心里如何想,却也是各有各的想法。就好比秦岳,饶是冷世欢将他从醉忘生救了出来,他现下也着实对她生不出好感来了。 许是因着自己身份的卑微,他想来都不喜欢高高在上之人。更何况,冷世欢还是如此万千宠爱在一身的高高在上,但凡她要什么,就有什么。 明明冷嫣堇靠双手换来的东西,她不过动动嘴皮子便有了,还是别人拥有的双倍,凭什么? 是以,对于这样的一个人,秦岳着实无法心平气和的同她好好相处。心下想着,日后,还是远离的好。 第4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 如此,除却多了一个秦岳同九个冷燕启的关门弟子一同学习之外,冷府的生活又归回了以往的样子。 秦岳在冷家,除却学业还是学业,每日上半日看书习字,下半日作画兼完成功课,而后便等着冷燕启归来亲自讲学。 府中也是有请夫子,奈何同冷燕启比起来,着实是不值一提,故而那些个夫子也只得在冷家家学里教教冷氏族人里那些资质上好却不怎么出众的子弟,若遇着天分非凡的便皆由冷燕启来教导。 这日冷燕启还未下朝归来,秦岳正同大师兄陆月白一道同冷夫人请安。 冷府中种了许多的琼花,只因冷家祖籍扬州,冷夫人便爱极了琼花,冷府除却那些珍贵的花花草草,最多的便数琼花了。此刻正是琼花盛开的时节,冷世欢正扯着冷夫人在琼花树下撒娇。 “阿娘,扶宴哥哥同二叔二婶婶她们何时归来?不是说升官了吗?今年不回乡祭祖,我还等着扶宴哥哥给我带扬州的特产来嘞。” 冷夫人将她揽入怀中,很是亲昵打趣道:“我家嫣嫣只想着扬州特产,就不想哥哥与二叔二婶么?” 冷世欢嘟囔一句:“想特产,也想哥哥与二叔二婶么,最想的还是爹爹,他今日这般迟还未回来呢。” 说着,抬头便见了陆月白同秦岳,立马从冷夫人怀中挣脱出来,很是欢喜:“大师兄,哑狐儿,你们来了。” 对此,陆月白有些无奈,笑着点点头同秦岳上前与冷夫人请安,而后又对冷世欢道:“师妹,老师说你不能叫十师弟哑狐儿。” 冷夫人也深觉如此,便也低声哄劝道:“嫣嫣,你大师兄说的对,别再叫哑狐儿。若嫣嫣不叫哑狐儿,阿娘给嫣嫣放五日假,允你五日无需学女红,嫣嫣便答应娘,可好?不然,阿娘可是会生气的。” 冷世欢闻言撇撇嘴,一副满不在乎:“不叫就不叫嘛,他都没说什么呢。” 接着,转身变对着秦岳道:“从今往后,我便叫你秦岳罢。他们叫你师弟,妹妹叫你师兄,阿娘和爹爹叫你岳儿,家中仆人叫你秦小公子。你看,秦岳这个名字虽然是给众人叫的,可真正叫你秦岳的也只有我一个人呢。” 冷世欢想,自己与他而言定是不同的。因为,整个冷家,她最开始唤他秦岳的。 冷夫人与陆月白拿她没办法,秦岳却表示无妨,故而也就由着她了。 也是此时,冷燕启仍旧穿着大红官袍归来,望着冷世欢头上戴的正是他买的两只玉簪。小小年纪还不能够撑起来,不过是给她玩的,她却宝贝的戴上了。对此,冷燕启面上本就止不住的笑意越发浓了些。 “我家嫣嫣还小,这些留着我家嫣嫣大些了再戴好了。来,爹爹给你别琼花。” 冷世欢一下子扑进他怀中,软着嗓子叫声爹爹,而后又将梳着花苞头的脑袋上的簪子取下来,由冷燕启替她别上琼花。 冷燕启只顾着替她整理头发,连带着秦岳同陆月白与他请安也不甚走心,只摆摆手含笑让他们免礼。 见已经妥帖了,方道:“嫣嫣寻个适当的时机,同你阿娘去上清寺看你姨母去罢。你姨母道要青灯古佛一生,你们有空就去看看她也好。” 冷夫人望着冷燕启,煞时便眼中含泪,想说些什么也只含情脉脉望着他,最后方道:“妾身能懂老爷的心意,让老爷为难了。” 冷世欢听说姨母要常伴青灯古佛,起先是欢喜的,而后又有些沮丧道:“我一定要给姨母带好多好多好吃的,寺里的东西,一点儿都不好吃。” 在她的眼中,寺里的不好就只是东西不好吃。可秦岳却明白,冷燕启因着被新帝设计而玷污了自己夫人的胞妹,却是连一个名分都给不了她。 最终,他相安无事了,那个女子却是将一生都毁了。就因着他疼惜娇妻爱女,就要牺牲另一个无辜女子,如此当真公平么? 孰是孰非也无从说起,秦岳只知,自己越发不喜欢那个不可一世的冷家大小姐冷世欢了。 就那么小坐了一会儿,冷燕启便起身去换了常服,而后牵着冷世欢领着秦岳与陆月白前去讲学。讲学结束后,冷燕启道。 “一月后有一场比试,谁若胜出便可得上等笔墨纸砚一套并五两银子的奖赏。这次比试无排名,考题是什么也由得你们自行前去琢磨了,今日便先到这里罢。” 十个师兄弟皆起身收拾东西,不知何时外面天色早已漆黑,昭平尚未提灯来迎,秦岳便站在檐下等。 屋里,传来冷燕启很是无奈的声音:“嫣嫣,起了。每次爹爹讲学你都能倒头大睡,下次再不用心听,爹爹可要罚你了。” 随之又传来冷世欢带着鼻音的回应:“爹爹,嫣嫣错了,嫣嫣今后一定用心听的。” 对此,秦岳是不信的。这样的情形隔三差五便得上演一次,每次她都信誓旦旦保证,却是每次都不改。 秦岳也不懂,既然如此冷燕启又为何在给他们师兄弟十人讲学之时带上这两个小姑娘?就因着恩师只得两个女儿的缘故么? 冷嫣堇已经收拾了夸出门,见秦岳在外站着,温和道:“十师兄在等昭平来迎?他许是有事耽搁了,天色太黑不利于行走,不若让小堇送十师兄回去罢?” 秦岳微微颚首,道:“无事,昭平寻不到我便该急了,小姐先回罢。” 冷嫣堇也未强求,道别后便跟着嬷嬷走了,期间还不忘同她奶娘将冷燕启今日讲的什么内容。 冷燕启同冷世欢方至檐下,便见大管家急匆匆奔来,也未留神站在一旁的秦岳便禀告:“老爷,朝中有贵人寻来了,老爷前去会会罢。” 官家面色少有的焦急,冷燕启看了看手中牵着的女儿:“嫣嫣让管家送你回去罢,爹爹有正事儿。” 冷世欢满口应了,再不撒娇使小性子,只拿手不住揉着睡意朦胧的双眼。冷燕启走后,也持续揉了几下方才清醒。 “昭平真是该打,怎的还不来接你?走我送你回去夏日蛇虫鼠蚁可不少。” 一点儿商量的余地都不给,便拽着秦岳朝前去了。 说不上为什么,秦岳竟鬼使神差的没有推开她,由她拉着自己穿过那些弯弯绕绕的回廊,走过那些散发着阵阵琼花香的青石板路。 微风拂过,偶有琼花裹挟泥土的芬芳迎面扑来,让秦岳闻了不由心情舒畅。 是以,后来的许多个夜里睡不着至极,他便独自一人一遍又一遍走过那些能让他觉着心旷神怡的琼花树下,却始终未曾找到那夜的那种芳香。 第二日早间去替冷夫人请安之时,冷燕启早已上朝去了,因着秦岳来得有些早,此时她们还未用早饭,冷夫人便让人替他添了碗筷。 一桌子精致的吃食也未能让她停下说话,仍旧叽叽喳喳的再秦岳身旁喋喋不休。 “秦岳你可知道,殷相家的宝贝女儿被调戏嘞。说是六皇子干的,满朝都知道六皇子母族尽灭,身为皇子却给自己同父异母的太子哥哥做伴读,我觉着他一定是被冤枉的。 传闻他一向都是循规蹈矩的,便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得罪殷相啊。这些事儿怕是没人信的,世人都信自己耳朵呢,可怜六皇子还有了个“穷心未尽,色心又起”的名声呢。” 秦岳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儿,却也未曾多问。不知为何,他着实不想和她说话,也不主动找她说话,向来都是她问才答,她不问便无视的。 冷夫人替她夹了个水晶包,谆谆诱导:“嫣嫣这些话可乱说不得,答应阿娘别说出去,以免引火烧身,可好?” 冷世欢点点头:“爹爹也是这样说的,我也就跟秦岳说说罢了。不会和旁人说的,既然阿娘如此说了,那我便连小堇也不说了。” 说完便一口咬住那水晶包子,觉着味道不错便一鼓作气吃完了,便道好吃还不忘替秦岳也夹了一个,却什么话也未说。 秦岳望着那包子许久,方才动筷子不动声色吃了下去。其实,他不怎么喜欢旁人夹的东西,可她是恩师的爱女,是冷家的明珠。自己还要依附冷家活下去,便得罪不得她的。 “阿娘,扶宴哥哥他们快回来了罢?爹爹不是说就是这几日的么?待他回来了,可是又要将习武的师傅带回来了?” 一顿早饭用完净手时,冷世欢又开始问起这事儿来,冷夫人温柔替她擦手道:“嗯,就是这两日呢,你爹倒没说武师可有跟来,应是会跟来的。” 秦岳不大有兴致,便同冷夫人请示:“师母,学生想出府去寻些书看。” 冷夫人正要点头,冷世欢便朝他跑过来:“出去做什么,秦岳我同你讲,不是我自夸,若我冷家没有的书,便是国库怕都难寻出那书来呢。 不论你想看什么书藏书楼都有的,我带你过去看便是,无需跑府外那么麻烦。” 对此,秦岳自是不信的,可也没法子。她是冷家小霸王,她说什么就得是什么,也只得顺着她。 先冷夫人告辞去藏书楼之时,冷夫人还笑着夸她:“我们嫣嫣懂事了,懂得关照师兄了,去罢。” 秦岳有些想笑,她做事情不过全凭自己喜好,又何谈关照二字?再者,她要做什么,确实从来都为征询过旁人意见的。秦岳觉着,她不过是再以悲天悯人的姿态俯视自己罢了。 事实上,冷家藏书楼果真如她说的那般,藏书之多简直令人惊讶,大抵还真比得上宫中的藏书阁了。 秦岳仔细挑选书之时,冷世欢也跟在秦岳身旁看他认真的模样。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何要跟着他,不过就是想跟着他了。是以,在以后的许多日子里,她总是寻了各式各样的由头赖在他身旁。 挑完书后,秦岳听得一声似有似无的感慨:“秦岳,你连认真的样子都那么好看。” 这话说的太快,快得几乎一出来便随风飘散。是以,说话之人作自己从未说过话的模样。而听见之人,却也装作从未听到过。 第5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 眨眼便是五月下旬,因着说好不日便归来的二老爷一家人却是迟迟未至,冷世欢对此有些兴致缺缺,连带着冷夫人要她同去探望胞妹,她都不大乐意了。 “阿娘,我们每每前去看探望姨母,姨母却是连我们的面都不肯见,那我们还去做什么?我才不要去。” 对此,冷夫人也情绪低落起来,半晌悠悠叹了口气,搂着冷世欢轻声细语道: “你姨母心里苦,嫣嫣便别同姨母计较好不好?待姨母想通了,就会见我们嫣嫣了,嫣嫣便陪娘去罢?只要我们嫣嫣乖乖的去看姨母,娘今后每次同嫣嫣出门就在回来之时,便带着嫣嫣上街去玩,好不好?” 听得能出去玩,冷世欢却是一下子变欢呼雀跃了起来:“那我们快些走,早早去了,还能早些去玩。” 对于这样的小孩子心性,冷夫人也但笑不语,只想一世都宠着她才好。这个唯一的女儿便是她的命,什么事情她都可以让了出去,唯独这个女儿,旁人别想染指半分。 “夫人,长华公主府上的礼已备好,马车也已备好。老爷道让您改日再去寺里,今日这样的日子不去,便说不过去了。” 见冷夫人携了冷世欢要出门,文大管家不得不胆战心惊传达了今日的日程,冷夫人这才想起来今日是长华公主府上的郡主生辰。 故而便点点头对文大管家道:“罢了,那便改日再去罢。说起来,这公主也是个苦命人了,她那长子已经丢了七八年了罢?但愿她还能将丢失的孩子找回来才是。” 在去上清寺与去公主府中抉择,冷世欢自是更愿意去公主府的。由着冷夫人替她隆重收拾了一番,又抹上昂贵的香露,方出了门。 在马车上之时,因着无事便随便找了个事儿与冷夫人闲谈:“阿娘,不是说皇室之人出行皆是由禁卫军护着么?如此长华公主又为什么会丢了儿子?不是说长华公主连驸马都没有么?那她又怎么会有儿子和女儿?” 冷夫人见她一脸求知的模样,十分头疼,何时若能将这些心思用在功课上,怕也能去小堇那般才情不犯了。 “嫣嫣可不能问旁人这些话,便是想问也得憋着。你若想知道,阿娘告诉你便是。” 接着便说起长华公主的事情来,她十六岁之时被下旨和亲当时的西陲,送亲队伍在边关处全被歹人歼灭,为保清白跳了河。 被人救下后因着失忆对人以身相许,而后有了一个儿子。儿子四五岁之时又记起往事来,不知为何与丈夫决裂独自带着儿子回京来翻案喊冤。 因着彻查此事牵连甚广,她独子便被人绑了去,后来她夫君给了很大一笔钱,能赎回她儿子。恰逢此时反贼作乱,又国库空虚没法筹集军粮,也发不出军饷。 儿子与国家之间,含泪选择了后者,后来便听说歹人将她儿子残缺的尸骸运送至公主府外了,长华公主当即便晕了过去。 御医诊脉道是喜脉,长华公主高兴之余又想起那些血淋淋的没有头的小孩儿尸身,死活不肯信自己儿子死了。不论她如何与她丈夫证明,她那有钱的夫君始终不肯原谅她了,在她怀着身孕之时便离她而去。 如此,她一人居住在公主府,生下了二女儿独自抚养,满天下寻找儿子,七八年来翻遍了齐周的每一寸土地,却仍旧是是一无所获的。 听完后,冷世欢有些愤愤不平:“她夫君太坏了,她一定不是故意放弃亲生骨肉的,爹爹曾说过,天下当前个人所得应暂且抛却,那种情形怎的能怨她一人?” 冷夫人见她如此说了,先是愕然,随后又笑着抚摸她脑袋道:“这也是民间传出来的,都是道听途说做不的真,究竟如何也只得当事人知晓了。不过,公主殿下七八年来一直寻找儿子的事儿,倒是真的。” 随后又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便到了公主府,冷夫人替她理着衣裳,不忘叮嘱:“待会儿可别说这些事,以免惹了公主伤心,回头娘在细细与你说。” 冷世欢点点头应下了,便是自己离开阿娘一会儿阿娘都能哭的魂不守舍,长公主儿子都死了,还得一个人撑起整个公主府,多可怜啊。 因着同情长华公主的遭遇,冷世欢在公主府分外的规矩,乖巧懂事的她很是得贵夫人们的欢心,纷纷给了见面礼,倒是赚了一大笔。 从公主府出来时搬了大包小包的东西上马车,随后便是同冷夫人去了街上,买了好些小玩意儿,皆是泥人糖人等东西,又是一大堆东西拎上了马车。 回府后便让人搬着那些东西直奔冷府里讲学的学堂,那还是十年前冷燕启亲自监督人修建的,而今终是有了第一批学生。 去时冷燕启的十个学生正奋笔疾书写功课,冷燕启正坐在前边守着他们。冷世欢甜甜唤一声爹爹便扑进去,搂着他的胳膊开始撒娇: “爹爹,嫣嫣想你了。今日去公主府,公主殿下可喜欢我了,还赏了我好些东西呢,我将那方上好的端砚给爹爹用,我也有给其他师兄备礼物呢。” 冷燕启宠溺捏捏她的小脸,随后便从一旁伺候的阿贞手中接过端砚瞧瞧,眼中更是欢喜,瞧了一眼门外捧着礼物的下人,又含笑看着眼前长女。 “爹爹很喜欢,去罢,给你师兄们分礼物去。” 阿贞又一一给冷世欢那些师兄们送礼物去了,一人一支上好的笔,一本时兴字帖,外加泥人糖人这些小玩意儿。 对此,冷燕启很是无奈:“我家小嫣嫣喜欢泥人糖人,你的师兄可不喜欢,他们倒宁愿你多送支笔的好。” 冷世欢一面抱着一个沉沉的匣子,一面朝秦岳的桌子走去,头也不回道:“才不,这些笔可贵了,今日我得来的那些东西的价值就搁在那儿,买了这些笔的钱,都差不多能抵消的七七八八了。我下月月钱还没发,可不能先用了。若再一人来一支,我连下个季度裁衣裳都没银子可以支了。” 确实,这些笔堪称一等一的好,便是秦岳拿着,也不由得真心欢喜起来。一眼望去,拿到这笔的人无一不欢喜异常。 要知道,这可是京城里钦墨斋的笔,便宜的也得五两银子,且时常有价无市呢。众人皆暗自感叹,今日她能一下子买来十支,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冷世欢抱着那匣子,欢喜来到秦岳跟前,殷勤打开匣子眼巴巴看着他:“秦岳你看,这是长公主赐予我的御用宣纸,用来写字作画都是再好不过的。整个冷家就爹爹能用上了,我自己留了一小部分,这些都给你,喜欢么?” 眼底,满是期许,秦岳却在那匣子打开之时便移不开眼。御用的东西,果真是好的。这纸非雪白得不掺任何杂质,且光滑的似婴儿肌肤。 旁的师兄弟无一不羡慕,开玩笑道:“为何只得十师弟有我们便没有?师妹可是因着十师弟长得较为好看?” 见秦岳看的目不转睛,冷世欢更是高兴了起来,将那匣子与糖葫芦一股脑塞他手上。 “你们是爹爹带回来的,自是要爹爹偏心你们。可是秦岳是我要爹爹带回来的,可不就得我来偏袒了么?” 冷世欢说的振振有词,脸上俱是止不住的笑意。秦岳喜欢自己送的东西,真好。阿娘说的果真是有道理的,只要一直对哑狐儿好,他便一定能感受得到,不会再拘谨,不会再忧郁,会同自己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心好友。 因着高兴,冷世欢一点儿也不胡闹,难得的懂事儿告辞:“爹爹,天色不早了爹爹要讲快些讲学罢,不讲便让他们回去写功课,嫣嫣先去看小堇,而后同阿娘等爹爹一道吃宵夜。” 冷燕启见她蹦蹦跳跳的背影,虽不知她为何莫名欢喜起来,却也因着她欢喜而欢喜,叮嘱一旁跟的胆战心惊的阿真道:“仔细伺候小姐,别让她摔着。” 散学后,昭平因着冷世欢私下里收拾过,一点儿也不敢怠慢秦岳,早早的便提着灯在那儿等着了。 接过秦岳手中的东西之时,秦岳也执意从他手中接过灯笼。昭平早先便知冷世欢给他们带了礼物,倒也不怎么诧异秦岳的礼物为何贵重,大小姐做事向来都是只凭喜好的。只在看着那层糖衣快要融化的糖葫芦,颇为纳闷: “这糖葫芦也是是大小姐给的么?公子可真好命,能得大小姐喜欢如此庇护公子,在冷府咱们日子也会好过的。可是公子,为什么糖葫芦都要化了你也不吃呢?” 秦岳盯着那串糖葫芦良久,眼中闪过无数情绪,最终也克制住那想尝一尝的冲动,淡淡道:“我不爱吃那个,给你罢。” 昭平觉着奇怪,不爱吃收下后又为何留着?扔了不也省事儿么?好奇归好奇,却也不多问,谢了他赏赐便开始吃起来。 冷不丁的,秦岳又问了一句:“好吃么?” 昭平不大懂这是何意,却也如实点头应道好吃。秦岳脚步微微一顿,继而又向前去了,只道:“回罢。” 昭平有些莫名其妙,忙跟了上去,这公子今日,怎怪怪的?这个问题,无人给昭平解答。 只是秦岳清楚,既然有些事情沾不得,那么一开始便不去沾罢。同她云泥之别,又怎会如她身旁那些达官贵人家中子弟,能与她不分界线相交?作为寄人篱下的故而,便该有一个寄人篱下之人应有的觉悟才是,又何苦去沾那些沾不得的边儿,何苦。 第6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 那日之后,一切又归于无痕,接着便是二老爷一家终是回京的消息。 冷扶宴回来之时,正赶上冷燕启给学生考察功课的日子。故而连茶水都未来得及喝上一口,便被冷燕启派人叫来了学堂。 “扶宴哥哥你才回来,晚了好几个月呢,待会儿爹爹考察了功课,再找你算账。” 冷世欢颇为不满,怨念的眼神看着冷扶宴,眼底欢喜一闪而过,随后板起了脸,冷扶宴也只得无奈笑笑作罢。 冷燕启手中那些戒尺,敲敲面前的书案示意大伙儿安静,而后一板一眼很是严肃。 “今日的考核,便是由你们一人写一句话来。可以是古人所写,也可是今人所造,亦或是你们所出。写好后,交上来罢。” 这个考核的题目一出来,秦岳便愣神了。他一遍一遍翻过那些四书五经,一次一次阅过那些名著孤本。自是知晓有这么一出考察后,冷家藏书楼更是自己去的最多的一个地方。 如今这考题,实是出人意料,以至于秦岳压根儿不知当如何是好。问问自己,此刻想写些什么?心底也只得一个回应,此刻也没什么想写的话了。 同他一起绞尽脑汁的,还有其他几位师兄弟,便是刚刚归来的冷扶宴,也不由捏着笔杆子出神许久。 所说此刻有谁是欢喜的,那便是冷世欢了,一片的愁云惨淡中,只得她一人喜笑颜开。她还沾沾自喜想着,爹爹这次出的考核题目恁简单了些,我都无需动脑便能答上来。 利利索索写好之后,吹了吹未干透的墨迹,便让阿贞递上去交给了冷燕启。 初听阿贞道这是大小姐这次的试卷之时,冷燕启有些意外,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何时肯认认真真考一次了? 虽是疑惑,却也结果那宣纸看了看,本也没抱什么期许,却在见着冷世欢写了什么之时眼中满是惊叹之色,当即便爽朗笑出声来。 “不愧是我冷燕启的女儿,有我的风范,咱们嫣嫣乖巧,今年你的生辰可得好生替你热闹热闹才是。” 冷世欢那种半吊子学生都能交出让恩师满意的答卷,其他学生自是纷纷落笔在纸上写起来。鬼使神差间,秦岳只写了八个字: 行路难,难于上青天。 要问他为何写了这八个字,却是连他自己都不知的。 所有人都交上去后,冷燕启一一看过当即便公布了这次考核的结果。 “秦邦,来领银子罢。” 秦邦满怀激动上前,毕恭毕敬道声谢老师方才伸出手。其实大伙儿艳羡的并非那五两银子,而是那份拨的头筹的名头。 而后冷燕启又是表扬了冷扶宴几句,倒让冷扶宴受宠若惊,不知如何自处才好。当然,那最满意的答卷,却是冷世欢交上去的。最不满意的答卷,却是秦岳那份,故而看向秦岳的眼神都好似没了往日的柔和。 散学后,秦岳第一次同这个与自己一样姓氏的秦邦接触,谈的很投缘,便渐渐熟络起来了。谈话间,秦岳有问题他写的是什么,秦邦也不藏着掖着。 “我不过写了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哪知这便对了恩师的胃口,这第一来的名不副实了些。” 秦岳反反复复思索这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想知道恩师钦点秦邦为第一的目的,却是没有思索出来。 回到自己的小院子并未歇息,却是在书房点了盏灯,拿起藏书楼里做出来的“三十六计”看。这书其实于书生而言也无多大益处,秦岳觉着也可以消磨消磨日子,便借了来。 一边看,还不忘一边细细推敲,如此翻了约摸有七八页,昭平揉着眼打着呵欠来报少爷过来了。对于他这么晚来做什么虽不清楚,却和颜悦色引他进了书房泡了茶。 “我从扬州归来带了吃食,都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却是那儿的特产。给那丫头送过去赔罪之时,她便嚷着要分些给你,大晚上的路不大看得见,她又莽撞,我从自己留的那份里均了些,替她送了来。” 冷扶宴说着,他身旁伺候的昭冥便赶紧将锦盒奉上。秦岳收礼收的有些胆战心惊,却也温文有礼道谢,不做他想。 与他闲聊了一阵子,便提到了方才考核一事:“少爷方才写的是什么?能得老师夸赞,定是好句了,可否说出来一起探讨探讨?” 冷扶宴见秦岳想知道自己写什么也未问原由,便道: “我不过写了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哪知大伯父如此给我面子?我长至这十二岁,得大伯父称赞这种事儿,还真没有几次。” 又说了好些话,二人说的也十分投机,便相约明日一同前去学堂。是而,秦岳进了冷府那么几个月,除却熟悉的陆月白,也就冷扶宴和秦邦能无拘无束的说真心话了。 冷扶宴离去之时,特地叮嘱了秦岳道:“大伯母命苦,嫁入冷家七年,方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 且大伯父子嗣艰难,统共不过两女,世欢又是冷家长房嫡长女,且是长房唯一的嫡出孩子,难免娇惯了些。 饶是如此,她本性也是不坏的,甚至可说是心地纯善。她看中你,那便好好同她玩便是了,无需顾及旁的。她这人有些爱使小脾气,今后麻烦你担待些了。” 那么长一段话,秦岳却听得清清楚楚,非但听得清楚,还记得一字不差。突然,他十分好奇,好奇那个如花似锦的女子究竟写的是什么,才能让恩师如此欢愉。 便是好奇,也是强忍着未主动去询问的。只是听闻府里这几日都忙,忙着何处散冷世欢的生辰请帖。她生辰是十月十六,如今不过六月,好似有些过早了,便是冷夫人去同冷燕启商议这一点,冷燕启也是态度坚决。 “这是咱们嫣嫣八岁的生辰,若不打算请便罢了,既然决定要好好热闹热闹,提前发了帖子请人也是咱们看中贵客,不会早的。” 见自己恩师如此隆重对待冷世欢的生辰,秦岳那想知道冷世欢究竟写了什么的心,更迫切了些。 而后,终是忍不住主动与冷世欢搭话了,这也是第一次主动同冷世欢说话。他问得有些忐忑,有些羞涩,也有些不知所措。 “敢问大小姐,上次考察功课之时,大小姐写的是一句什么话?” 冷世欢眼中满是惊讶,似是惊讶会主动同自己说话,又似在惊讶他会会好奇那么一句话。至于究竟在惊讶什么,也只得冷世欢才知晓了。 “也没什么,不过爹爹讲过的一句诗里原话: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这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爹爹夸我,大抵是因着惊讶我有听他讲学罢。便是秦邦,赴宴哥哥,他们写的也都是爹爹讲过的诗文。”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不得不说,便是连着秦岳,都不得不好奇,作为一个名门贵女,想到的不该是与女儿情怀有关的诗文么,如何就单单想到了这句? 原先觉着她是个无脑的,秦岳现在又觉着自个儿错了,她其实该是有值得被恩师宠爱的本事的罢?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不久,却又被冷世欢亲自扼杀在了秦岳那本就不怎么坚定的认知了。 这日前去同冷夫人请安之时,难得冷燕启沐休,他正同冷夫人含笑看着冷世欢与冷嫣堇荡秋千。秦岳请安,冷燕启也不咸不淡的问起他的功课,看什么书,习谁的字帖等等。 秦岳如实道:“近来在看治国策,好些地方都看得不大清楚,倒没看进去别的什么书。有习字,却是未用字帖。” 冷燕启闻言,面上的笑稍稍停顿一下,皆是又恢复如常:“我观你的字很是有几分某大家的风格,还道你临摹的是他的字帖,却不想你未曾用字帖,倒也难得了。” 师徒二人一时皆没了下文,冷夫人便出言道:“能无师自通,咱们岳儿今后定是能有大出息的。” 话音刚落地,便听得冷世欢嚎啕大哭了起来,冷夫人当即便奔了过去,搂起摔在地上的冷世欢关怀。冷燕启则是理智些,忙让人去找大夫,一时间所有人都问她摔着哪儿没有,那个地上默默无声哭泣的冷嫣堇,却是无人问津。 秦岳觉着,她大抵是与自己一类人的罢?虽是冷家小姐,不过因着是庶出便无人问津。是以,便向她走过去,递出手帕关怀道:“二小姐,你无事罢?” 冷嫣堇眼中满是感激,虽仍旧疼的眼泪直流,却也摇摇头做无事的模样。至此,秦岳更明确了,她果真是同自己一样活在旁人永远看不到的角落的。 冷世欢自小便受尽宠爱,哪次她磕着碰着了不是一堆人围着她关心。而此时,那个她所关心的人,第一个关心的人不是自己,却是自己的妹妹。冷世欢想来占有欲便极强,她觉着,我在乎的人,也应当在乎我才是。 想着,便有些愤愤不平,带着哭腔开口:“阿娘,这是霓裳羽衣的衣,我最喜欢的衣裳。若不是小堇推我,我才不会跌下来,衣裳也不会坏掉了,我要我的衣裳。” 争风吃醋她会,示弱她却不会。她这话一出口,冷嫣堇便结结巴巴的,怕得话都说不清楚:“父亲,母亲,女儿...女儿没有...女儿...女儿真的...真的没有...” 此刻,秦岳心中先前对冷世欢那一丁点儿的好感也消失殆尽。二小姐那样无权无势无宠爱的女子,又如何敢伸手推身为冷家小霸王的她? 可笑的是,最终受罚的还真是冷嫣堇,冷燕启罚她抄书三百篇修身养性,又亲口允诺冷世欢今后的衣裳都在霓裳羽衣置办,方才让冷世欢不哭了。 霓裳羽衣的衣裳素有寸锦寸金之称,价格昂贵齐周是人尽皆知的。冷家,也不过冷夫人出门会客之时穿那儿置办的衣裳。如今冷世欢不过一哭闹,便可以一直穿霓裳羽衣的衣裳。 秦岳觉着,大抵她就是因着想要这个结果,方才诬陷二小姐推她的罢?喜欢那些富贵俗物之人,不过也是一个俗人罢了。是以,秦岳便当她也是俗物了。 望着二小姐离去时委屈且伤心无助的模样,秦岳觉着她就是当时被醉忘生欺压的自己了。 第7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 冷嫣堇的三百篇抄书惩罚,虽是无妄之灾,却也没日没夜的抄,连午间歇息那么片刻功夫,她都用来抄书了。 如此,终是在七月初抄好,交给冷燕启之时,冷燕启很是冷淡:“今后若要再犯,定不会轻饶,下去罢。” 秦岳觉着这个二小姐,当真是无辜的。忍气吞声受了那莫须有的罪名,认认真真受了那本不该有的惩罚,却也不过得一句今后若要再犯,定不会轻饶。 他想,恩是的心,果真是偏的没边了。若换成大小姐推了二小姐,可会有半句的责怪?答案是,没有。 秦岳喜欢在藏书楼里看书,故而冷嫣堇被罚抄书之时很怯懦的问可否与他一道在藏书楼抄写之时,秦岳应了。 有一日冷世欢替冷嫣堇送糕点来之时,在藏书楼看见了秦岳,先是一愣随后便满是欢喜。 “秦岳,你也在这儿看书啊?太好了,那今后我也来这儿陪着你看,你就不会觉着孤单了。” 秦岳想,你若不来,才是真正为我好。这些话,凭如今的他,是断不敢说出口的,也不过在心底想一想罢了。 冷世欢来了藏书楼之后,这藏书楼便没一日是安宁的。不为别的,只因她时不时便会弄出些动静,好似要宣告着世人她存在于此似的。 “秦岳秦岳,你看那儿有只鸟儿,活蹦乱跳的,翅膀也好看,可像爹爹书房里的那只画眉可。” 不过坐了一小会儿,她便坐不住了,开始同秦岳攀谈起来。奈何秦岳头也不曾抬一下,仍旧安安静静卧在藏书楼靠窗的榻上看书。那场面宛如一副谪仙入了凡尘,却仍旧不惹尘埃的画一般,没得令人神往,让冷世欢忍不住便想要亲近他。 见他不理会自己,冷世欢心底有些沮丧了。可她是冷世欢,哪儿有能难住她的事儿? “秦岳秦岳,今儿我偷偷看了爹爹书桌上给你们文章的评语,就数你的最好呢,连带着扶宴哥哥和秦邦都不如你呢。” 说罢,目不转睛盯着那背靠着窗,仍旧捧着书不撒手的男子。秦岳仍旧没有说话,眼睛也不眨一下。对此冷世欢有些不服气,郁闷了好半天不曾说话。 这难得的安静也并未持续多久,秦岳那不想听见的声音便再次出现了。这次,语气中有些可怜兮兮,还带了几分委屈的意味。 “秦岳,你若不理我,便替我拿一下那一排的地域志。太高了,我够不着。” 闻言,秦岳终是起身了,搁下手中的书一点儿声响也未有得走到她跟前。冷世欢一下子便欢呼雀跃起来,很是满意的指了本书。秦岳替她取了书,仍旧是一言不发回了自己位置上,继续看起了书。 冷世欢这次终是如愿让秦岳理会自己,不由得开怀起来。他虽然没说过,可是他替自己拿书了,由此可见并非他不想搭理自己,不过是沉默寡言罢了。 此时冷嫣堇也无需抄写了,故而此时的藏书楼只得秦岳与冷世欢二人,冷世欢津津有味的看起了地域志,还不忘在心底计较。 自己陪他看书的日子,可比小堇久,应是自己与他更亲密些的罢?今后若是在出事儿,他第一个关心之人应当便是自己了罢? 想到这儿,冷世欢不由笑出了声,跟个傻子似的嘿嘿傻笑两声后,搁下手中地域志。 “秦岳秦岳,今儿可是七夕,听说街上可热闹了。你想出去玩么?我带你出去玩罢?” 对于出去,秦岳还是很向往的。自打跟着冷燕启后,出府的次数寥寥无几,十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可这样的日子街上定是拥挤的,冷水又如何会让她出去? “师娘应是不让的。” 想了想,秦岳也只回了那么一句。对此冷世欢丝毫不在乎,笑得眉眼弯弯道:“才不是嘞,只要你想出去,我便有法子带你出去。” 果不其然,傍晚用过饭之后,难得一日冷燕启不同他们讲学,大伙儿便聚在一堂说说话。 还未怎么闲谈,冷世欢便开始搂着冷夫人脖子亲昵撒娇起来:“阿娘带我出去玩街上玩好不好,我想出去玩嘛。留香说今儿外头可好玩了,她今儿也要出去玩的,那我也要出去玩。” 冷夫人丝毫不介意她当着这么多人面搂着自己脖子撒娇,还十分爱怜的抚摸着她垂着的墨发哄劝:“今儿人多,怕是不大安全,赶明儿人少了些阿娘在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冷世欢见她这儿没戏,转头便冲进冷燕启怀中,冷燕启正同十个学生议论着学问上的事,见她如此便先将就起她来。 “我们冷家的小明珠这是怎么了?谁给我家小明珠受委屈了?” 冷世欢在大腿上使劲儿掐了好几把,直疼的眼泪直流方才罢手,而后泪眼朦胧看向冷燕启哭诉。 “爹爹,阿娘是坏人,她不允许嫣嫣出去玩。留香今日都能跟伯母出去玩,为什么我就不能?我不管,我也要出去玩。” 冷燕启是瞧见她掐自己的小动作的,周围人也有瞧见的,却是都未拆穿她。冷燕启将她牵着,同冷夫人笑道: “夫人去忙自己的事罢,我亲自带她出去定是不会出错的,你放心便是。” 冷夫人闻言,自是应的。说来她今日不带女儿出去也是有私心的,只因她要去上清寺看自己的妹妹,有些事儿不能让女儿知道,又不放心她的出门,有冷燕启看着她便安心了。 出门前,冷世欢又得寸进尺的要带这个去要带那个去,冷燕启一锤定音:“那便都去罢。” 是以,十个师兄弟加冷扶宴冷嫣堇都很是欢呼雀跃。 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出了门,还跟了不少丫鬟小厮。刚到了猜灯谜处不久,便遇上了官场上的同僚请喝酒,且是他早便应下的,时间长了给自己忘了,是以冷燕启十分为难的望着手中牵着的女儿,便听女儿道: “爹爹去罢,嫣嫣跟小堇和秦岳她们一起玩儿便是了,明年爹爹一定不能出去喝酒,要陪我去街上玩。” 冷燕启揉揉她的花苞头,替她扶正歪了一点儿的珠花道:“是了,明年定是陪着我们冷家的掌上明珠,哪儿也不去了。” 冷燕启又吩咐其他人:“好生看着嫣嫣,别玩太晚,早些回府去。” 而后又叮嘱一遍小厮与丫鬟,方才与人并肩离去。他这一走,大伙儿便原地炸开了锅,尤其是冷世欢,只恨不得买跑遍整个京的大街小巷般,开始在人海里横冲直撞起来。 “我要那个花灯,你们去替我猜谜,赢过来。” 说话时,手还指着一盏花灯,是精致,也很漂亮,可秦岳总觉着那不是能入得了她眼的东西。 她话音一落,陆月白与冷扶宴便凑上去替她猜谜了,其他人与秦邦也跟了过去猜谜,只留可下人伺候着冷世欢与冷嫣堇。 秦岳望着自己手中那盏花灯,一时也站在原地迈不开脚。这盏花灯,原是想感谢她能带自己出来,要送与她的。如今拿在手中,却是扔也不是,送也不是。 直至他们将她要的花灯赢了回来还带回了好几只更好看更精致的花灯给她,望着冷世欢手中都快拎不下,一旁阿贞替她拿着十分吃力,便将那盏猜来的花灯随手递给了两手空空的冷嫣堇。 冷嫣堇接着花灯后,十分的受宠若惊,而后便满是感激,双手轻柔的拎着那花灯观望,防若在看什么珍宝。末了,还不忘同秦岳道谢。 “谢谢岳哥哥。” 她不叫秦岳师兄,也不如冷世欢一般唤他秦岳,温柔的称他岳哥哥,也是她一个人才叫的特殊称呼了。 对于她的感激,秦岳也只点点头,不曾多话,眉头却是微皱的。不为别的,只因此刻,有个凶神恶煞的女孩儿同冷世欢争吵了起来。 “冷世欢,你不要太得意!那花灯明明是我先看上的,你凭什么横刀夺爱!那本是明哥哥要给我的,把花灯还我!” 一个瞧着年岁约摸九岁或是十岁的女孩儿,正横眉冷对着冷世欢,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竟是让秦岳讨厌的紧。 对此,冷世欢丝毫不惧,更是不打算退让: “这花灯上哪儿写了你的名字了?还是写了调家少爷的名字了?或是花灯亲自说它是你们的课? 不然,如何证明这是你的?技不如人就怨不得别人,是你的明哥哥自己输给了扶宴哥哥,怨谁?” 那女孩儿身旁一个稍稍有些柔弱的女孩子,十分小家子气的伸手扯了扯那凶神恶煞之人的衣裳,且懦弱道: “清清,不若算了罢?咱们不同她计较让给她便是,重新猜一个便是。” 一旁被称之为明哥哥的男子,几次想开口却俱被冷扶宴他们一干护冷世欢心切的人吓得住了嘴,由得身那个清清闹腾。 见冷世欢一脸没得商量的态度,少女的怒意更甚,紧紧捏着拳头:“才不!凭什么要我让!我爹是刑部尚书,她爹算个什么东西,她竟敢这么惹本姑娘! 冷世欢,将花灯还我!” 至此,所有冷家之人面色都冷若冰霜,热热闹闹的人海闹市上,人人皆对这等情形喜闻乐见,乐于看好戏。也有些人绕道而行,生怕惹上祸事儿。 冷世欢一记眼神甩给那娇弱的女子,吓得她面色苍白后方冷冷道: “你不说话,无人当你是哑巴!好歹也是官家千金,沦落到给这等窝囊废的男人当伴读,这等不要脸之事,也就你们田家人做得出来了!你家里人恶心便罢了,连带你说话本姑娘都觉着恶心,让开些!” 如此一说,那女子更是委屈万分,泪珠如断线珍珠便落了下来。 冷世欢顾不上她,只看着魏清清冷冷笑起来,笑得令人毛骨悚然之时,伸手一下子将她看中的那盏花灯砸在了地上。如此还觉着不快意,又是狠狠踩上几脚,直至花灯烂的零零碎碎方满意。 “还你了,捡罢,从地上捡起来且谢谢本姑娘的宽宏大量,本姑娘可以考虑从轻发落你方才对我爹爹的大不敬。” 第8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 虽说一般人见着这等场面,都是绕道而行,可也有那么一些人喜欢热闹。是而,在冷世欢如此举动之时也渐渐开始围了好些人。 对此,魏清清更是恼怒,不由得跺脚大呼小叫起来:“冷世欢,你别欺人太甚!” 对此,冷世欢却不以为然: “究竟是谁欺人太甚?我且问你,我与你不和已久,哪次拌嘴之时有辱及你家人了么?是我冷家待人太和气让你不知好歹起来了,还是你真觉着你魏家能碾压我们冷家?” 此时的秦岳,尚在吃惊之中。虽说这个大小姐平日里不着调,可也就喜欢使小性子撒撒娇,让人知晓她呼风唤雨的特别,却是从未如此犀利待人的。 秦岳还在惊讶于冷世欢难得的威严中,又见得冷世欢一板一眼道: “冷家本就隶属齐周九大世家,几百年的根基,历朝历代皆掌国子监,为朝廷做的贡献,岂是你这么个朝廷新贵能攀比的? 你今日说我爹算个什么东西,他日有事儿便别求到我爹这儿来!便是我爹应了,本小姐也定是千方百计阻拦,我冷世欢说到做到!” 说得盛气凌人,却叫一旁的秦岳更加确切的明白了两人之间的云泥之别。是以,那方才被她挑动想要同她亲近些的心火,再次熄灭于无形中。 田露珍仍旧泪雨霖霖,魏清清气的满脸通红,那被称之为明哥的少年在听闻国子监三字之时,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而后尽可能让自己笑得自然一些。 “童言无忌,今日这等日子何苦吵吵闹闹坏了兴致,好玩之地多时辰也不早了,大伙儿该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罢。” 对于他的和稀泥,冷世欢着实不屑搭理:“别想着卖我面子便能将来顺顺利利入国子监,这跟那些送礼来拖关系的一样,行不通的。你若没真本事,我爹爹才不会让你进去,以免糟蹋了一个名额。” 冷扶宴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这妹妹究竟是太直来直去,还是太毒舌,这些话如此说了出来,着实太打脸。 果然便见那“明哥”也开始涨红了脸,他着实是因着想入国子监,方才如此的,哪知竟冷世欢当众抖了出来,一时羞愧的不知如何是好。 见冷世欢如此不给他面子,魏清清原本逼着自个儿忍气吞声的想法瞬间变无影无踪,扯着嗓子便开始吼起来。 “冷世欢你嘚瑟个什么劲儿!你爹在老百姓口中风评再好又如何,百年后始终是没有儿子继承家业的! 你娘再宠你,你再嚣张又如何?你娘不过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而你这冷家嫡长女再风光又如何?将来,终是逃不过被家族牺牲的命运,有什么好嚣张的!” 啪! 随着她最后一个字落地,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在这喧闹的集市上,显得格外清晰。紧接着又是一耳光过去,才见冷世欢面若寒霜,满脸皆是厌恶与恼意。 “这两巴掌,是为我爹我娘打的!今后,谁若再敢说我爹娘坏话让我听见,那便不是打两巴掌这么简单的事儿了。” 包括秦岳以及冷扶宴在内的所有师兄弟,皆是未能料到她会有这么一手,直接就甩人耳光了,是以都未来得及阻止,也阻止不了,只得默默看着,无声替她壮胆。 魏清清捂着脸,终是哭出声来:“你敢打我!冷世欢我跟你势不两立!” 若不是田露珍与所谓的“明哥”拦着,只怕她会不顾一切上前来同冷世欢扭打起来。 对于她的这势不两立,冷世欢也作听不见,从她身旁走过之时,还特地撞了她一下:“好狗不挡道!” 这是她从哪儿学来的,秦岳不为所知,只是在那番争吵以后,冷世欢突然提议起来:“我们去吃混沌罢,阿娘带我去的一处混沌摊子,可好吃了。” 最终也只得点了两碗混沌,那些师兄弟们俱不想吃。在冷家吃惯了那些大鱼大肉,吃过苦头之人谁还肯吃这等食物。再者今日这等日子谁不想出去,看看哪儿可有佳人出没,竟是都坐不住不想吃的。 便是连冷嫣堇,都跃跃欲试,想要前去看看,买些什么才不枉出来一趟。 “秦岳,他们去玩,你陪我在这儿吃混沌罢。” 秦岳本是无所谓的,吃混沌也好,逛逛也成。可她说这话时,虽一如既往的霸道,却总让他觉着比之以往多了几分落寞。 是以,他竟觉着自己无法回拒她的要求,故而也只言简意赅回道:“好。” 见秦岳应了,冷世欢也没有平日里该有的欢呼雀跃,只是笑了笑又对冷嫣堇道:“小堇,你待会儿看到我喜欢的泥人,一定要记着替我买来,我们届时在府外汇合,在一同回去。” 说话间,还从荷包里弹出一定银子,冷嫣堇忙摆摆手:“姐姐这是瞧不起我了,那泥人值几个钱,妹妹送你便是,何须姐姐掏钱。” 见她如此,冷世欢也不矫情,收回银子道:“嗯,那赴宴哥哥再见,小堇再见,大师兄你也要好好带着师兄们玩,再见。” 难得她乖巧一一道别,冷扶宴揉揉她的花苞头: “我家嫣儿懂事了,你乖乖的,大伯母才给你的二十两银子可得省着些,用了可就不给你月钱了,要买什么哥哥给你买便是。” 说罢,便让下人伺候冷世欢,自己同其他人一溜烟没了身影。冷世欢摸摸索索取了一小块碎银子给阿贞,让她带着小厮们去吃茶。阿贞本不欲离开,冷世欢却执意如此,故而也只得一步三回头离去。 带只剩她与秦岳二人之时,丝毫不顾自己这华贵的衣裳与这街边小摊格格不入,对着小贩催起来。 “大叔你快些,我饿了。” 而后又对秦岳道:“这儿的混沌可好吃了。” 除此之外,竟是在没有别的话,安静的过分。这对于她这样的话匣子来说,着实有些古怪。对此,秦岳也只静静陪她坐在街边小摊的月光下,谁也不曾开口说话。 “来嘞,混沌两碗。小明珠今日怎没同夫人一同前来?这俊俏的小哥儿是哪家公子?难不成小明珠年纪小小,就晓得先下手为强,七夕相会来了?” 小贩端上混沌,熟络同冷世欢开玩笑。对此秦岳有些不明白,她那等身份,如何能与这市井小民如此熟悉?还如此没章法的玩笑起来了,着实难以理解。 冷世欢只冲他笑笑:“阿娘今日有事,是秦岳陪我来的,他是我爹爹最小的学生。” 小贩笑笑便继续麻利的忙活去了,灶台旁是一个背着两岁多男孩的夫人,正是小贩的妻子,在忙着洗碗。 冷世欢看了那男孩几眼,便低头闷声吃起混沌。用勺子舀起来吹了又吹,方试着一点点送入口中,就如同在吃什么人间美味般,好似比起吃冷府里色香味俱全的吃食还要好吃。 见她如此,秦岳本不想吃却也动了勺子,舀上一个吹凉了些放进口中,尝过后也有些满意。虽说奶奶在世时也曾带他吃过好吃的混沌,秦岳却是觉着自己从未吃过这般好吃的混沌。 正觉气氛沉默的尴尬,想要说些打破沉默什么,便打算问她如何得知这混沌摊子的。 抬眸,却见正对面吃混沌的冷世欢,正哭的无声无息,泪水顺着脸颊滚滚而下低落她面前的混沌中,和着混沌一齐吃进腹中去了。 秦岳这是第一次见她哭,第一次见到她之时虽眼眶红肿,却是没有哭的。而今,她就坐在他对面,哭的无声无息。 是以,一顿混沌便在冷世欢无声的哭泣中与秦岳的沉默中吃完了。冷世欢付了账,擦擦嘴角:“秦岳,陪我去看垂柳罢。” 秦岳也默然点点头,就由着她去罢左右不过也只有今夜才会与她走的如此之近,权当是为了感谢她能让自己出来的报答罢了。 走了好一会儿,方才到了她要去的护城河上游分支,而这条河流的终点便是汇入护城河,随着护城河流向别处。 岸边种着整整齐齐的一排杨柳,万条垂下,随风轻摆的绿柳在满河的河灯照耀中,犹如女子的妙曼舞姿般好看。 而冷世欢,此时蹲便坐在河边双手搂着膝盖将脸埋腿上,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对着那承载了无数人美好愿望的河灯,哭的肝肠寸断。 秦岳着实慌了神,笨拙站在一旁看她哭的委委屈屈,却无能为力。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方递出一方帕子且道:“别,别哭了。” 冷世欢闻言渐渐止住哭泣,只过了许久方道: “我曾万分讨厌我自己,为什么我不是男儿身?如果我说男儿身多好,阿娘便无需被奶奶指责,爹爹也不会被人戳脊梁骨骂做了缺德事生不出儿子。 可是秦岳,便是如此,我也十分感激我阿娘,感激她带我来到了世上,也感激她将我视如自己的命。我也好喜欢爹爹,他向来都不会嫌弃我是女孩儿,我是冷家唯一一个在父亲怀里长大,唯一一个能同父亲撒娇耍无赖的孩子。 可是,那份殊荣很快就不是我的了。姨母有了小宝宝了,再过几个月便要出世了。到时,爹爹会不会不喜欢我了?阿娘会不会又整日整夜以泪洗面了?” 最终她抬起头,望向那星星点点的河面:“秦岳,我好害怕,好怕我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不能带给阿娘日日陪在爹爹身边的机会。秦岳,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问的很认真,秦岳却没有及时应她,只扭着看着她侧脸,隐约可见长开后的美丽模样。 “你如何得知,你姨母会生下老师的孩子?或许,不过是让人诓你的。” 一个宁肯青灯古佛也不肯入冷家门的女子,怎会甘愿为老师生下名不正言不顺的孩子来? 对此,秦岳很是费解。 第9章 不公平 见秦岳发问,冷世欢也只盯着河面,看都不敢看秦岳一眼。其实,她不过是在怕,怕自己不是那个万千宠爱的大小姐后,所有人连带秦岳也瞧不起自己罢了。 “阿娘与爹爹说时,我便在踏上午睡。尽管她说的很小声,也很小心要避开我,可我还是听见了。” 说到这儿,情绪又低落下去:“如果有了弟弟,阿娘说要归她名下的。若真如此,我便再也不是那个冷家长房唯一的嫡出孩子了。” 秦岳想了想,有些不能苟同她这想法。便是不是冷家唯一的掌上明珠又如何,不也还是冷家的掌上明珠么?不过有个人出来与她争宠,而她仍旧高高在上,与自己仍是云泥之别罢了。 “大小姐,不论如何,你都是你,你终究还是冷家长房嫡长女。” 至于是不是独一无二,又有什么打紧呢?正这般想之时,冷世欢又哽咽着开口了。 “其实魏清清说的不错,我不过是一个女儿罢了。冷家女儿何其多,我的独特之处不过在于,我是进过冷家宗祠,拜祭过冷家祖先的唯一一个女儿罢了。而我所拥有的这份殊荣,不过是因着爹爹只得我这么一个嫡出的孩子罢了。” 良久,人烟稀少的河边,也只得冷世欢一人低低抽泣的声音。她同秦岳道: “每次阿娘不开心之时便会带着我来这儿散心,如今我带你来了,你不欢喜也可以来这儿。人少了,你便可以想说什么都对着河面一吐为快,也无人知晓。” 说罢,也不待秦岳回应便直接起身,拍拍裙上泥土:“我要去给小堇买珠花,她要送我最喜欢的泥人,我也得送她最喜爱的珠花回她礼才是,走罢。” 随后二人一前一后朝人流密集的集市去了,清清浅浅的月光冷冰冰的照在两人身上,显得有几分凄凉。秦岳就那么跟在她身后,见她掏出银子买了朵珠花便花掉八两银子,只觉连自己在她身后默默看着她,都算是一种讽刺。 许是因着二人归去太晚,到了府外小厮便高声朝里面兴奋吼起来: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秦岳起先不知他为何如此,直至进了府后,方才发觉那些原本应当在府外等着与冷世欢汇合的师兄弟们,连带冷扶宴并冷嫣堇都直挺挺跪在正屋跟前的月光下。 冷燕启好似喝高了些,见着冷世欢后脚步有些虚浮,说话却是有条有理:“来,爹爹的小明珠跑哪儿去了?可知爹爹有多担心你?你若在迟些归来,他们的腿可就废了。” 冷世欢对此着实愧疚,慌的手足无措,不住摇头:“爹爹,是我要他们去玩的,我只是去买了朵珠花路上耽搁了下,我没事的你不要罚他们了。” 冷燕启也不多说别的,只替女儿理了理被风吹的微乱的头发:“当真不是他们欺负爹爹的小明珠?既然如此,咱们冷家的掌上明珠为何哭了?瞧,眼睛都还是红的,就想着诓爹爹了。” 冷世欢好说歹说,冷燕启才放过那些跪在地上的无辜之人,让他们带着买来的东西回去各自抄四书一百遍,今夜也不准吃宵夜,权当是小惩大诫长记性。 从始至终,他们谁都不曾开口求饶,皆是低头称是。冷嫣堇在站都站不稳之际,还不忘将怀中紧紧搂着的包袱递给冷世欢:“姐姐,这是你要的泥人。” 冷世欢更是愧疚了些,忙将那珠花递过去:“诺,你说你很喜欢先前我戴的那种珠花,我也给你带了回来。” 冷嫣堇望着那昂贵的珠花,想要却又不敢伸手去接,拿眼怯怯看向冷燕启,见他没有什么反应方才接过珠花,爱不释手抚摸了一遍又欢喜道:“谢谢姐姐,姐姐对小堇最好了!” 冷燕启让他们各自散去后,又叫来冷世欢的奶娘吩咐:“带小姐下去歇息,夫人待会儿回来了再去看小姐。” 直至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只剩秦岳同冷燕启二人之时,冷燕启方道:“今日,你可是觉着为师不该罚他们?” 秦岳本不想回答,可冷燕启问话又不得不作答,便道:“老师,这不公平。学生一直寸步不离跟着小姐,当真不是师兄们与二小姐的疏忽,着实是大小姐自己要求的。” 冷燕启反问道:“既然你都肯寸步不离跟着她,为何他们便做不到?今日只是侥幸,若嫣嫣有什么闪失,谁来承担这份责任? 再者,世上本没有所谓的公平不公平,所谓的公平,不过是建立在你是掌权者的基础上。” 他说的句句属实,以至秦岳半晌答不上话。一时沉默间,冷燕启又道:“她今日为何哭了?” 秦岳将魏清清那一段事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复述一遍,只省去他同冷世欢去了河边那一段。大抵,那是他与冷世欢间唯一的小秘密,冷世欢不想旁人知晓,他也同样。 接下来没几日,便传出国子监祭酒冷大人近来相当严厉,对于国子监里那些学子们可谓是刀剑相逼。 这倒也罢了,传言下次国子监录用的学子,考核题目会加大难度。本来的难度上,能考进去的都是凤毛麟角,更何况大力加大难度后? 一时间,冷府开始热闹起来,总有各式各样的人寻着各式各样的由头前来拜见。众人无一不是为着国子监的事儿,对此冷燕启统统只得一句话:“我冷燕启算个什么东西?哪能做得了这些事儿的主?各位大人还请回罢,冷某可没这等本事。” 起先,人人都对冷燕启意见不小,觉着他是不卖人面子。同朝为官,何苦如此不近人情?一时怨声载道,好些人皆在抱怨他。这些人当中,又以刑部尚书最甚。 对此,冷燕启也丝毫不做让步,那些大小官员也没了办法。直至某天,众人猛然察觉到事情不对劲,便打听到了七夕乞巧节一事儿。 是以,又纷纷将矛头对向了刑部尚书,齐心协力给他穿起小鞋来。起先刑部尚书不以为然,直至那小鞋越穿越小,不能再小下去之时,方才开始懊恼起来。 最终,这件事儿以刑部尚书亲自领了女儿登门,同冷世欢赔礼道歉后,方才落幕。 事情了了之后,冷燕启当着众人面揉着冷世欢脑袋,道: “爹爹替你出气了,嫣嫣可满意?嫣嫣要记着,今后出了事可得你自己去面对,不论是谁,都靠不住的。倘若这次爹爹不帮你,你该怎么办?难不成白白被人欺负了?” 冷世欢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而后又是一脸的不在乎:“我有爹爹,才不怕呢。待真到了无人理会嫣嫣,无人替嫣嫣做主之时,嫣嫣在自己面对就是了。” 对此,冷燕启也只笑着拍拍她的头,不再与她说这些,只道:“好生去你书桌那儿坐着,爹爹今日讲兵法。” 说来,冷燕启不过一个文人,兵法上虽涉猎甚广,造诣颇深,终究不敌久经沙场之辈的。可他一向觉着,书生不能死读书,还请了武术师傅教这些学生一些防身的功夫。是以,他的弟子,自是要学兵法的。 秦岳觉着,恩师大抵是全天下最好的官员了。他建了一个学堂,不收学费,自行掏钱请夫子来,专给贫苦人家孩子进学的。 也时常乐善好施,接济穷人,还收留了自己这等无依无靠的孤儿。供自己吃,供自己穿,还百忙之中亲自负责教自己读书。 如今过的这等日子,怕是连一般人家的少爷都比不上恩师的这十个关门弟子罢? 恍恍惚惚,从四月到如今九月末,秦岳住进冷府,已经五个月了。这中间,也有了那么几个惺惺相惜的知己好友。 比如陆月白,卫清平,秦邦,慕显。再有,便是冷家二房唯一的男丁,冷扶宴了。上半日学武术,下半日去学堂一起写写字,作作画,亦或是与恩师请来的肚子探讨探讨功课,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惬意到,他几乎忘了,自己是那个无依无靠无处可去的孤儿,好似自己只不过是国子监祭酒冷燕启的学生罢了。 这天夜里下学后,昭平又一次迟了没来接。秦岳对此有些头疼,那小子定是又去那儿打听小道消息去了。 踏着冰冷的寒风穿梭在秋意正浓的冷府,借着月光往回走时,脑中突然又冒出那句: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秦岳也不知自己作何想,便再回自己小院之时特地绕道经过摘星楼前。冷世欢是有自己独立绣楼的,无需同冷嫣堇一般与她姨娘挤在一处。 之所以命名为摘星楼,听说是因着她她曾羡慕过长华公主的女儿,舜华郡主的摘星阁。摘星阁里雕栏玉砌,奢华异常,却是好的得很。 可谁又敢跟皇室比奢侈比繁华?是以,这个冷家长房唯一的嫡出孩子,恩师的嫡长女喜欢,冷家便替她建了一个十分清新雅致的绣楼,名为摘星楼。 她先前住的绣楼,就此搁在那儿,蒙尘了也无人问津,无人能住进去。只因着,那是冷世欢的东西。旁人,碰不得。 走过摘星楼院门前,秦岳微微驻足,正赶上冷夫人陪着冷世欢回摘星楼。她双颊通红,身上披着好看的大红斗篷。 见到秦岳便欢喜的笑了起来:“秦岳,你是来看我的罢!他们都有时常来这儿看我,你这可是第一次来摘星楼找我玩,我自是得好生招待你才是。走,我请你喝今年进贡的新茶,爹爹给我的,可香了。” 冷夫人揉了揉她冻的有些红的手:“小淘气,就知道巴结你这位才华横溢的小师兄。阿娘送了你回来,可能跟咱们小明珠讨杯热茶喝?” 第10章 打赌 “阿娘好坏,明明自个儿与我是分的一样多的,还来挖苦女儿,不理你了。 秦岳,我们进去罢。” 说着,竟是不避嫌直接上来拽着秦岳的手往绣楼里拖。虽说冷家向来无男女大防之说,秦岳却也觉着如此不妥。自己不过一个卑微泥土中的贱民,若因此坏了她高高在上大小姐的名声,该如何是好? 本是要推辞的,可拒绝的话再看见她灿若繁星的双眸后,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片刻后,再不敢直视她清澈见底的眼眸,便移开了目光道:“我来看看昭平可是又在这儿磨阿贞姑娘。” 冷世欢才不管秦岳来做什么的,只要他来了就好,正好有东西要给他:“昭平在同几个狐朋狗友们玩嘞,待会儿我让人去叫他,咱们先进去喝杯热茶。” 进去后,冷世欢便指挥着丫鬟们将冷燕启均给她的那几两贡茶泡来招待秦岳,而后又去将自己藏的蜜饯与点心都拿来:“秦岳这个可好吃了,你一定会喜欢的!你等等,我还有东西要给你,既然你来了便顺道带回去。” 冷夫人笑吟吟的看着女儿忙进忙出,蹦蹦跳跳的一会儿指挥人泡茶,一会儿将藏的私房零食拿出来待客。只觉能看着女儿欢喜,再多的烦心事也都算不得什么了。 “岳儿别拘谨,如今你身在冷府,这儿便是你的家,你这般可是不拿师娘与嫣嫣当自己人了?” 见秦岳坐立不安,只时不时喝上一口茶,连眼睛都不大敢四处看,便伸手夹了块糕点递过去,让他用。 对此,秦岳倒很是受宠若惊,连连道谢。见他吃了,冷夫人好似很欢喜,桌上的糕点蜜饯一一给他夹,好似秦岳也是她孩子一般,无微不至。 冷世欢磨磨蹭蹭许久,抱着一个大盒子出来,好似有些沉,是以她抱得十分吃力。 “秦岳,这个你带回去。爹爹再叫你们布阵或是演练用兵,你便用这泥人代替棋子,省时省力还省心。” 说话时,还不忙打开箱子,小脸上全是欢喜之色:“阿娘,他们老说女儿搜罗的泥人没用。你看,如今可是派上用场了,还是大有用途。这个,可比用棋子代替好的,是不是?” 秦岳望着那形态不一的泥人,一时心中复杂至极。这个大小姐自己向来都对她视而不见的,可她还是一点都不察觉般,没来由的便对自己好,这是为何? “谢谢大小姐,可是这泥人若给了我布阵,大小姐又该重新搜罗了罢?这...” 秦岳有些踌躇,说不上为何,这些泥人他是很想收下的,很想很想。 冷世欢毫不在意:“这些泥人给我也就堆那儿积灰罢了,给你还能派上用场嘞。爹爹作日说你的功课已经隐隐有压过秦邦之势,很快便要名列第一了。 为此,我还同扶宴哥哥打赌了,我赌你下次一定能拿第一,他说不能,我们赌的是爹爹给我带回来的那支笔,你可得努力,别让我失去那支笔才是,我可喜欢了。待你拿了第一,扶宴哥哥今后就得答应我三件事儿,我得想想要他作什么。” 说的一脸洋洋得意,好似秦岳马上就会拿第一般。 而后,又是说了一会儿话,冷夫人有事儿先行离开了,秦岳始终都有些沉默寡言,在他告辞之时,冷世欢突然很是认真道: “秦岳,你向来话少,平日里也不见你同旁人说你的心事,今后若你有了心事就对着泥人说罢,别憋在心里。把泥人当成你想说那些话的人倾诉,会好受许多,我可是试过的,可有效了。” 闻言,秦岳点点头,谢过她的款待,领着一脸做错事不敢发言的昭平回了自己的小院。 夜间,卧在听雨轩的小楼里,秦岳不住的反复想起那句: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大小姐,你梦里的铁马冰河,又是怎样一番模样? 隔了几日,冷世欢又兴致冲冲跑来找秦岳。手中,捧着上次长华公主赏赐的宣纸,上次那些纸其中大部分给了秦岳,自己剩下的这小部分,好似也没怎么舍得动。抱来时,比先前看着没怎么少。 “秦岳秦岳,这次你的文章和秦邦并列第一,你加把劲儿,到了考验功课之时定能名列前茅了。诺,这些纸都给你用,我就知道你不会叫我失望的。” 冷世欢是冷家特殊的存在,冷家女儿在她这一辈名字里皆带了嫣字,她没有带嫣字,小名却是叫嫣嫣。冷家女儿向来无人能进宗祠拜祭,她能去。冷家女儿不能回乡祭祖,她能。 冷家人,连带冷夫人,都不能随意进出冷燕启书房,更别提碰书房里的东西了。可是她能,非但能,还畅通无阻肆无忌惮随意乱翻东西。是以,她能提前得知这些学生的功课评语如何,一点儿也不稀奇。 看着那锦盒里的宣纸,秦岳总有一种错觉。那便是,自己做了主子高兴的事儿,主子心里欢喜便打赏了自己。是以,迟迟未伸手去接,也不曾说话。 对此,冷世欢有些不满:“给你你就拿着,扭扭捏捏拖泥带水的,哪儿像个大男人。这些东西我想要爹爹自然会给,没什么打紧的,你不必担忧旁的。” 语气中,仍旧是以往的目空一切。冷世欢如此,不过是不想秦岳有负担,想他能收下去练字,这些东西,自己的字怕糟蹋了迟迟不大舍得用。她觉着秦岳的字,才配得上这样的纸。 她想的是如此,可在秦岳听着,却觉着,这是她不屑一顾的东西,她方才施舍给自己。何时,方能不靠旁人施舍,能与她平等? 一股脑塞进秦岳怀中:“好沉啊,你抱着罢。秦邦好似找回了家人,我们去看看去,走。” 说罢,又是一如既往霸道不顾秦岳是否愿意,拉着他便往前厅出去。去时,长华公主正哭的一塌糊涂。 若叫天下间百姓看见那个为他们牺牲了自己儿子的公主,此刻屈尊降贵在冷府里哭的止不住,不知该作何想。 进了前厅,秦岳又是自觉站到了师兄弟堆里,不主动凑上前。而冷世欢,却是往中间跑过去,先与众人一一见礼方依偎进冷夫人怀中,静静的看着不淘气。 长华公主反反复复拉着秦邦,看了一遍又一遍,泣不成声:“这么些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娘错了,娘对不起你,原谅娘好不好?” 秦岳有些惊讶,却未曾在脸上显露出来。秦邦,竟然是长华公主遗留在外的儿子,当真是造化弄人。谁又能晓得,那个众人眼中早已逝去的小世子,竟是会颠沛流离寄人篱下活了下来? 秦邦有些不适,更多的是恐慌,连话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对此,长华公主也并未逼他,只哭着道:“没关系,你不认得娘没关系,娘找回你就成了,能找回你,就成。” 后来,秦邦还是留在了冷府。秦岳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长华公主的亲生孩子,却要养在冷府。民间传言却成了义子。一个年轮与思儿成疾的长华公主逝去儿子一样大,一样身世凄苦的孩子,被长华公主收为义子。 只是打那以后,秦岳更用功了些,时时刻刻都忙于学业。不知是因为秦邦有长华公主时常关怀扶持自己没有,还是因为自己想与大小姐一般,不论何时何地一出现,便能站在人群中央受人瞩目。 总之,不由自主便用功起来。大抵,也是因着自己除却读书之外,再无别的长处与喜好罢了。 冷世欢的生辰,十月十六,终是在众人的期盼中来临了。 人山人海的冷府中,特地收拾出来放贺礼的地儿已经不够用了。对于一个女孩儿八岁,却有这般打的阵仗,且冷世欢一脸志得意满的模样,秦岳嗤之以鼻。大小姐,果真还是一如既往的俗。 长华公主也来了,先行看过秦邦,嘘寒问暖了一会儿,方才去入座。对此,秦岳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十分羡慕。曾几何时,自己也曾在梦中,梦到一个女子低声瓶喃:小岳真乖,娘的小岳冷不冷? 冷燕启将十个学生并冷扶宴叫了去书房,开口便直奔正题: “我冷燕启的学生,自现在开始便是代表了我冷燕启的脸面出去会客。你们且记着,今夜不论谁挑战你们要论学问,你们都推脱不得。非但要赢,还得赢的光彩,赢过的世家少爷越多,为师给你们的奖赏便越好,去罢。” 众学生岁惊讶,却也跃跃欲试,跟着冷燕启精心苦读了那许久,也不知自个儿有多大的长进。更何况,还有奖赏呢。 秦岳随着他们出去之时,在书房门口见着冷世欢,一脸委屈: “爹爹,你看柳姨娘,我跑出去她拦着管家不让追我回来,现在我生辰她又出来花枝招展的会客,若是使坏怎么办? 她还说母亲只生了我一个女儿,我很快就会被爹爹厌弃,这般大张旗鼓办生辰,只是给人添笑柄,爹爹你替我做主,我不管,你要替我做主。” 她说的很委屈,冷燕启却是揉揉她花苞头,蹲下身替她理了理衣裳:“胡说,爹爹怎么会厌弃一直捧在手心里看着长大的小明珠?咱们家大小姐不喜欢她,就罚她去庄子上赎罪可好?咱们再不召她回府,就不会让我家小明珠不开心了。” 第11章 别忘了我 闻言,冷世欢破涕为笑,却还有些愤愤不平:“爹爹,你看田家人。先是将田姨娘松来给爹爹做妾,而后又将嫡出小姐送去给世家公子哥儿做伴读。 如此之事也就田家做的出来了,今日竟然还敢摆着亲家架子来冷府对着阿娘耀武扬威,不是来丢咱们冷家的脸又是什么!讨厌死了!若不是顾着爹爹面子,还有就是看着姨娘和小堇的份上,我要将她们都轰出去才是!” 冷燕启拉着她:“好好好,咱们冷家的小明珠懂事儿了,知晓顾及爹爹与妹妹的面子了。走,爹爹带嫣嫣去看你师兄们吟诗作对。” 父女之间轻描淡写的家常谈话,却决定了一个女子的一生都不得不凄苦度日,果真如冷燕启说的那般,所谓的公平不过是建立在你是掌权者的基础之上。 人山人海之时,冷燕启牵着冷世欢出来,身后跟着他的那十个关门弟子。浩浩荡荡的架势,好不威风。 紧接着,一群人便同冷燕启攀谈起来。而冷世欢,身旁亦是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世家小姐和少爷。 看着那个众星拱月的女子,秦岳忽然觉着自己错了。以前一向觉着她是哗众取宠,动辄便小题大做才能引得让人的注意。 可今夜,秦岳却知自己错了,她从来便是站在令人瞩目的地方,如何用得着哗众取宠? 那个秦岳一向觉着很好的二小姐冷嫣堇,此刻正黯然失色的站在冷世欢身旁。饶是她离冷世欢那样的近,却也不在冷世欢的光环内。是以,没来由的,秦岳便有些同情她。 今夜来的都是年轮差不多的世家少爷,是以与之吟诗作对切磋学业,对于冷燕启一手教导出来的弟子来说,着实是轻而易举。 故而,十个师兄弟一句所向披靡,过关斩将,赢过了所有的世家少爷。偶尔有那么一两个没能比试的,也都是寻了年岁比这群师兄弟大,胜之不武为由推脱。对此,秦岳不过付之一笑。 秦岳觉着,这样的感觉,真好。第一次,真真切切有了错觉,如大小姐一般站在世人一眼便能看见之地的错觉。 赢了那些娇生惯养,傲慢自负的世家少爷后,师兄弟们正得及志得意满,那边名次也出来了。 这一次,秦岳排第一,秦邦第二,陆月白与冷扶宴并列第三。 这样的结果出来,对秦岳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是能博得头筹。便是面上再不显,心里也是欢喜的。 可这样的荣誉之感尚未来得及品味,就连嘴角的笑都没能挂上来,便听闻刑部尚书之子魏宁成很是不屑道: “嘚瑟个什么劲儿?再说什么时候的?怎么才华横溢,也不过是冷家大小姐从醉忘生里带出来的一个脏东西罢了!也不知道身体究竟有多肮脏,也敢站在这儿来丢人现眼!究竟是哪儿出来的穷酸孤儿,就滚回哪儿去才是正经!” 这样一番话说完,无需再说别的也足以让秦岳羞愤的抬不起头,恨不得立即落荒而逃出去消失于人前。 而那些一直围着秦岳,纷纷表露倾慕他才学的世家子弟,也都不漏痕迹往后退开。谁也不愿靠他太近,好似再避着什么脏东西似的。 便是连着一向与之交好的师兄弟,包括秦岳一向护着的冷嫣堇,谁都不曾站出来,也没人替他说过一句话。 醉忘生,京都里最繁华地段里最红的青-楼楚-倌,去那儿寻欢之人,也有不少叫小倌的。 秦岳不解,自己虽曾在那儿待过,可他从未*,为何又被人按上这样的名声?这,便是恩师所谓的世上本没有所谓的公平不公平么? 在他紧紧握着拳头努力克制之时,冷世欢撇下那群围着她奉承讨好巴结欢喜之人,来到这儿,拉着秦岳的衣袖。 “魏宁成你别太过分,你不就是嫉妒秦岳长得比你好看,学问也比你好就胡乱诽谤人家么? 比起你这种只会和没脸没皮田家人混在一起的小混混,秦岳不知道比你好了多少倍,你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说着,又对着秦岳璀璨一笑:“秦岳,你最厉害了。二婶婶说,今后谁家能得你当女婿,可是捡了块宝呢。” 她这一笑,秦岳看得有些出神,只觉自己原本昏暗天空中,陡然便亮起了来艳阳半边天。自此,他的世界明暗分明,一半是阴霾带雨,一半是艳阳满天。 田露珍今夜也到了的,她深知讨不了冷世欢欢喜,便紧紧跟着魏清清。此刻听见冷世欢当众说田家,委屈万分,再忍气吞声也忍不下当众揭穿这等屈辱。 “大小姐何苦如此,同是自己人,你又何苦捅人心窝子一刀。” 说着,眼泪又是泪落不止,她生的美,此番又是好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寻常人见了,定是都不忍再惹她哭泣。可冷世欢,她不是寻常人,她不怕她哭。 “哭哭啼啼最讨厌了,第一次见比我还爱哭的人,你有什么好哭的!田家本就是没脸没皮,将一个嫡出女儿送给人做了妾还不够,又将嫡出孙女给人当伴读。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不是明摆着的么?换了旁人,谁做的出来这样的事!” 秦岳任她拉着,一向不喜她的娇纵样子,今日竟也觉着十分讨喜。第一个肯为自己站出来的人不是二小姐,不是少爷也不是那些成日里称兄道弟的师兄们,而1是自己一向不喜欢的大小姐,秦岳不知自己该作何想。 冷世欢这番嚣张跋扈,让一些想早早与冷家说亲的贵夫人皱眉不已,这样会闹腾的儿媳妇娶回去,将来家中还能安宁? 一旁一个红衣女孩与魏清清站在一块儿,二人皆一脸傲气:“冷世欢,你想做什么?在冷家欺负人不成?还真当田姐姐没人护了?魏大哥又没说错,你凭什么对着他和田姐姐大呼小叫!” 对此,冷世欢也只轻蔑一笑:“明扶摇,我不招惹你你最好也别招惹我!可你现在招惹我了,那便怪不得我了。” 说罢,不顾众人不解的目光,扯着秦岳便开始往在另一边喝酒的冷燕启身旁凑过去,扯着嗓子开始叫屈。 “爹爹,魏宁成太过分了,他当着人说秦岳坏话,还说我去醉忘生那种不干净的地方才救出秦岳的。女儿就想知晓,醉忘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女儿究竟去那儿做了什么。” 她丝毫不提骂秦岳那些脏话,秦岳却想着,被她护着的感觉,真好。二小姐和师兄们被她护着时,心中是不是也是这般欢喜的。 冷世欢一番话,便从魏宁成说秦岳成了魏宁成说她。败坏冷燕启唯一嫡出孩子的名声,这个罪名可就大了。 冷燕启仍旧笑得云淡风轻,招手让冷世欢和秦岳过去,还未来得及发话便听得刑部尚书夫人满头大汗解释: “这,这逆子说话向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爱说胡说,冷大人别忘心里去,奴家这便让逆子来同冷大人赔罪。” 一个妇道人家,冷燕启也不好过多为难:“与我就不必了,我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从来不肯委屈了她,还是让贵公子给小女赔个礼就是了。” 冷世欢一听,忙接下话头:“爹爹,魏宁成要是不给秦岳道歉,我才不会原谅他呢。” 最后,那个高高在上的世家少爷,在满城勋贵跟前,同他一向看不起那个穷酸孤儿道歉可。秦岳多年后,都还能记起魏宁成当时那满是仇恨的屈辱目光。 给冷燕启赔礼道歉不丢脸,也不算道歉,可给冷世欢赔罪,便是认错了。而给秦岳赔礼道歉,那便是讲脸踩在了脚底下。 秦岳生平这这一次的公平,是冷世欢争取来的。 彼时,冷世欢还笑着问他:“秦岳,我替你找回面子了,你开心罢?你若不开心,我换个法子折腾他,如何?我冷家的人,怎么能被让人欺负!” 话音刚落,秦岳不过将将点了头,一句开心都没能出口,便听闻一声打趣: “一段时日日不见,咱们冷家的掌上明珠懂事儿不少,大道理竟是一套一套的。来,看看爷爷带的礼物可满意。” 一些人皆是纷纷问候,冷家之人则是纷纷行礼。这个冷家老太爷,在冷家声望着实高,无人敢怠慢。 冷世欢欢喜上前,还不忘将秦岳扯了上去: “爷爷你回来啦,是不是爹爹不叫二叔去接你,你连嫣嫣生辰都想不起来了?爷爷你看,这是秦岳,方才爹爹说他的文章是最好的,二婶婶还想抢他去做女婿。” 一边说,还一边让阿贞收下礼物,一个不怎么大的盒子,打开后入眼的是拳头一般大的夜明珠一颗。因着她是冷家的掌上明珠,故而便送她明珠。 冷家老太爷眸光在看向秦岳面孔之时,有那么微微一瞬间呆涩,随即恢复如常。只觉这孩子,似乎挺像一个小友,却又想不起来像谁。 “好好好,爷爷知晓了,咱们小明珠自行带着明珠去玩,爷爷同老友们吃吃酒去。” 一大群人也无法叙旧太久,只挑了些话说了几句,便得去和那些大臣们喝酒。冷世欢一直都带着秦岳,是以她们二人所到之处小姑娘都红了脸。 对此,冷世欢很是怨念:“还说是什么大家闺秀,眼睛就巴巴黏在你身上,还抛媚眼,没皮没脸的!不过也不怪她们,谁叫秦岳你长得好看文采又好。 秦岳,你看,你这么优秀,将来有朝一日飞黄腾达了,一定不能忘了我啊,我可是在你身上下了注的。” 怀中捧着她的夜明珠,本是该去让宾客们看看她的夜明珠的,她却眯着眼在清冷的月光下笑着谈论同秦岳将冷家二夫人说的话。 秦岳知道,她是怕自己难过,怕没人陪在自己身旁,故而特地留下想开导自己罢了。其实她大可不必的,一路走来,哪次受了伤不是自己默默舔伤口的?对于这些,虽不喜,却也早习以为常,准时没什么好开导的。 第12章 一视同仁 可这样的她,秦岳再讨厌不起来。他想,今后,还得将她与二小姐一般一视同仁才是,也将她当做自己的妹妹来看待便好。如此,方不会辜负这个虽不可一世却纯真的近乎一尘不染的女子。 晚宴后,秦岳回了自己的听雨轩,冷扶宴秦邦同陆月白皆是等在那儿,一同等着的,还有卫清平和慕显。见到秦岳,众人皆是上前表示歉意,对此,秦岳也只同冷燕启一般云淡风轻笑一笑。 “不碍事的,我并未放在心上,那时情形,也不能怨你们。” 这话,秦岳说的是实话。那样的情形,他们出来又能如何?除却冷扶宴,其余人出去皆是自取其辱罢了。可冷扶宴不能站出去的,只因,他是冷家唯一的男丁。 众师兄弟与他交谈一番,便也离去了。正斜靠与小榻上温书时,昭平来报二小姐来了。是以,秦岳便搁下书前去相陪。 “岳哥哥,我,我方才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而已。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场面,一时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你别怪我好不好?” 冷嫣堇梨花带雨,一脸怯怯的神情,哀求着秦岳的原谅。其实,最初无人站出来甚至纷纷后退之时,秦岳有失望有难过。可事后想想,也就释怀了,那样的境地,如何能让他们惹祸上身呢? 终究,不是所有人都能同冷世欢一般,高高在下居高临下的护着她想护她肯护的人。可即便如此,秦岳依旧很感激,和感激那个肯为他挺身而出的小女孩。那个今日不过将满八岁的女孩,在用自己的高傲护着一个十二岁的自己。 “无碍,只是一些小事罢了。我不会记在心上,二小姐也无需介怀。” 对此,冷世欢再三确认后明白秦岳真的没有介意,方破涕为笑。见天色不早,便提出告辞回去,临行前还用一种羡慕的口吻同他道:“岳哥哥,我也好想能和姐姐一般护着身旁的每一个人。若我能有姐姐的三分之一,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养了一身的小家子气。” 冷嫣堇走后,秦岳呆呆坐在窗前,又是捧着那些泥人出神。那些泥人皆是精挑细选的精致物件儿,形态各一,有些憨厚可掬,有的古灵精怪,男女老少皆有。 猛然间,秦岳想起最初二小姐曾问过自己:“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大姐姐?大姐姐那么好,所有人都喜欢她的,你为什么就是不喜欢她不亲近她?岳哥哥,我不喜欢你讨厌大姐姐,你若在这样,今后我才不和你玩了。” 那是最初认得冷嫣堇之时,冷嫣堇见他冷漠对待冷世欢,十分憋屈的同他埋怨时所说的话。还记得那时他只不过笑笑,并未作答。是以,冷嫣堇很是生气,好几天不理他。最后,还是他出去买了串糖葫芦和一个泥人,才将她哄的笑逐颜开。 “今后,岳哥哥定也要喜欢大姐姐才成,我们全家都喜欢她呢。” 对此,他仍旧只是云淡风轻的笑了笑。那时的他,从来不觉这自己有朝一日会喜欢那个张扬跋扈的大小姐,他固执的认为她不过是一个俗物。可如今,他觉着自己错了。她是恩师唯一嫡出的爱女,,便是娇惯些又如何? 从四月到如今的十月中旬,来冷府已有半年。这半年间,所见的无一不是她将自己的东西拿出来与大伙儿分享。每次出去做客总是会买上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她的月前从来都会因着替旁人卖东西花的一文不剩。不论谁有委屈有不平,皆是她挺身而出。 第一次,秦岳为着自己觉着她是俗人而深深懊悔,果真白读了那么多的圣贤书。是以,抚摸着那些颜色鲜明形态各异的泥人,如她说的那般对泥人轻声呢喃:“其实,我也很喜欢她。” 十月的上京城,已是寒意颇浓,冷夫人在怕冷世欢受冻,又带着她去霓裳羽衣挑衣裳。 回来后,冷世欢颇是欢喜的围着秦岳打转:“秦岳秦岳,知道我今日在街上听见了什么吗?你猜猜,你若猜对了,我奖励你一方爹爹用的那种端砚!” 想到在街上所见所闻,人们议论纷纷的那些话,冷世欢便止不住扬起了嘴角:“我跟你说,他们都说冷府捡了个宝,猜猜那个宝是谁?” 说着,一丝说话的机会都没给秦岳,自行摇头晃脑学着老夫子的模样吟诵起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自此,舜华公子这京城第一公子的名号,怕是要易主咯。” 此时正是在学堂里等着冷燕启来讲学的时辰,大伙儿聚在一块儿听她说着外面的所见所闻。她说罢,见众人一脸好奇模样,不由更是欢喜,便将事情来龙去脉道了一遍。 原来,冷夫人待她去买衣裳之时,遇着长华公主,长华公主的女儿小郡主很喜欢她,便缠着要她一起玩。两个年岁相差不了多少的女孩儿便再一大干伺候之人下上街上溜达了。酒肆间闲谈话头,无一不是围着冷家大小姐生辰宴来的。 说的是如何热闹非凡,冷家掌上明珠如何得宠等等。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要数冷燕启收了是个天资非凡的门生,个个皆是才华横溢少年有成。而其中,又以秦岳为甚,秦邦次之,冷扶宴同卫清平并列第三,慕显第四陆月白第五。 就是这些个寒门学子,寄人篱下却才华却胜过了所有世家少爷。便是连明家少爷,京都大名鼎鼎的舜华公子,怕是都要退而求其次,让出京都第一公子的名声来。 是以,秦岳在上京被誉为无双公子。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对此,秦岳不以为然。旁人再多的夸奖又如何,他不稀罕。想着那句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秦岳又想起她在藏书楼说过的那句话:秦岳,你连认真的样子都那么好看。 不知为何,自从她说过那句话之后,自己便变得格外勤奋,格外的废寝忘食。大抵,在心里自己也不甘一生默默无闻,希望自己是一个有人关怀,有人认可的人罢? 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专心读书习字的秦岳让冷扶宴苦不堪言,趁着进学中途那一盏茶水功夫歇息之际抱怨: “秦岳,你都是京都小有名气的无双公子了,何苦还那么拼?你可知晓,我爹见我不过排第三,日□□着我勤学苦练,还叫大伯父往死里折腾我。你若再这么拼命,我就没活路了。” 看着冷扶宴苦瓜脸上的哀怨,秦岳也只一笑而过,随后望着书案上自己方才写的那句:夜阑卧听风雨声,铁马冰河入梦来。没有说话。 转眼,便是到了十一月,在十一月的中旬,在到了冷家的第七个月,迎来了在不觉寒冷的冷家的第一场雪。平心而论,就冷家给的那些衣裳,那些炭火,那些吃食,便是从早到晚习字不挪步,都不会觉着冷。 举着伞,踏着稀松小雪照常前往藏书楼里看书。冷家藏书楼着实太多的书,多到让秦岳恨不得一直待在里面不出来。 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每次看书之时,都能单独同冷世欢在一处,她总是会屁颠屁跟过来:“秦岳,我来陪你看书,你替我写功课好不好?你都肯替小堇写,为何就是不肯替我写?” 秦岳皱眉:“大小姐,那是因着二小姐生病了还被罚抄书,我才帮她的。大小姐不可借此荒废学业,还是得自行动手写才是。” 这样的话,每天都会上演好几次,便是每次秦岳都拒绝,冷世欢也乐此不疲,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问。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没有任何人时刻提醒着秦岳,她是哪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是不属于他那卑微尘土世界中的牡丹花。如此,他才能安安静静享受着和她在一起看书的时光。哪怕,其实她真的很吵,他也能在她喋喋不休的话中专心将书看下去。 不知是不是冷世欢那句:“秦岳,你连认真的样子都那么好看。”起了作用,只要有她在,秦岳总能认认真真的做任何事。 今日下雪,冷世欢格外磨人,一会儿手冷不能研磨,一会儿手冷不能拿笔,一会儿脚冷要起来走走。总之,没有一刻安生。她要做什么,秦岳都未阻止,皆是由着她。 秦邦陪着冷扶宴一脸委屈也进了藏书楼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冷嫣堇。见着秦岳的第一眼,冷扶宴便开始嚷嚷: “秦岳,还让不让人活了!天知道,我磨蹭了我娘多久,她才应了我今日由着我歇息半日,晚些去听大伯父讲学便是。因着你用功,我爹便没收了我那半日清闲,硬逼着我来藏书楼看书,多跟你学学,你倒是赔我的半日清闲啊!” 嚷嚷归嚷嚷,还是找了本书择了处地方坐下哀怨的看起了书。冷嫣堇也跑到冷世欢身旁:“姐姐你冷不冷?母亲让我给你带了个捂手的手炉来,你快暖暖手。” 随后又欣喜跑到秦岳身旁,递出一个同冷世欢那一般精致的手炉:“岳哥哥,母亲说你每日温书还得看着大姐姐,辛苦你了,这是母亲为你准备的。” 秦岳接过,到了声谢,随后又捧着书看起来,好似丝毫不被她们的到来惊扰。其实,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的。 听到冷嫣堇的话,冷世欢便不欢喜了:“阿娘讨厌,我哪用得着秦岳看着,明明是我陪着秦岳看书,她该犒劳的是我才对。” 说罢,眼中又燃起了热切期盼:“你们都来了,我们出去玩雪罢?左右耽搁这么一会儿功夫,也不碍事。” 第13章 女儿红与男儿红 冷扶宴是很想去的,可一想到自家老爹那板着的脸,也只得有贼心没贼胆的兴致缺缺捧着书撞死。那磨人的小妹妹,可别来祸害自己才是,自己当真是不想再整日吃饭之时都被念叨了。 秦岳与秦邦皆是默不作声,对此,冷世欢瞅着那个只知跟在自己屁股后的冷嫣堇,撇着嘴坐回了自己择的桌前,托腮气鼓鼓鼓着腮帮子,不说话了。她是打定主意,秦岳他不来哄自己,自己决计不说话! 可这恒心,在听得冷燕启吩咐下人掀土好生重埋酒水之时,便破功了。冷燕启声音一响起,便飞奔出去扯着冷燕启袖子撒娇:“爹爹,我要玩雪,你陪嫣嫣玩雪。你说过的,这次休沐便陪我玩的。” 冷燕启大多时候能陪着她都会陪着她,若是不能也会让自己的学生们哄着她。今日确实有事儿,便蹲下身哄劝道:“嫣嫣不淘气,今日爹爹不好生将为你埋得女儿红仔细埋好,将来你出嫁之时可就没有女儿红喝了。” 齐周每个世家女儿出生,家中都会象征性的埋上一些女儿红,待女儿出嫁之时宴客,一桌一小壶便成。可冷世欢不同,她出世之时冷燕启替她买下了上京城中大半的上好女儿红。她出嫁之时,待客的全都得是那样深埋十几年的好酒,才能以示冷家对冷世欢这个长房嫡出女儿的爱重。然,同是冷燕启女儿的冷嫣堇,便没有这样的待遇。 可冷世欢不依,非得缠着冷燕启玩儿,冷燕启只得发话:“岳儿宴儿邦儿,你们将嫣嫣和小堇带去院子里玩会儿罢。一时半会儿不看书,不打紧的。” 冷世欢就知道,她爹便是不陪她玩也定会叫秦岳他们陪她的,这才露出笑意:“爹爹对我最好了,今后嫣嫣一定要好生孝顺爹爹。” 对于冷燕启的吩咐,秦岳早已习以为常。于冷燕启而言什么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他的宝贝疙瘩,那唯一的嫡出女儿心中是否欢喜。 去园中说是玩雪,也不过薄薄的一层扑在地面上,因着没什么好玩的,很快冷世欢便失了兴致。转而仰头问秦岳,这一问却叫人哭笑不得。只因,她问的是:“秦岳,你家里有给你埋男儿红么?你娶亲之时,也会招待旁人喝男儿红么?” 对此,秦岳觉着自己竟有些无言以对。看着冷扶宴与秦邦笑得前赴后继,冷世欢却仍旧一脸懵懂的样子,秦岳最终也只低低回她:“没有。” 冷世欢当即便来了兴致,拉着秦岳便要往冷燕启藏酒的酒窖去搬酒:“她们不给你埋没关系,我帮你啊。待咱们今日埋下去,到你成亲时能有男儿红拿出来喝,就能晓得我对你有多好了。” 不可否认,她着实对秦岳很好,可是再好,男子娶亲是用不着所谓的“男儿红的”。 冷世欢要做什么,那是一定要做的,冷燕启对此有些哭笑不得,最后也由着她去了。吩咐大管家搬了两坛子上好的酒来,由着冷世欢兴高采烈埋下去。 埋下酒后,冷世欢乐不可支指着那埋酒的地儿扭头朝秦岳笑:“秦岳你看,你的男儿红就在我女儿红的旁边,两处挨得多近啊。” 秦岳闻言只笑笑,不曾说话,心下却是有一种不易察觉的苦涩漫延。大小姐,埋酒的地方再近,你我之间也是隔着千万里的距离。一个是盛开在云端的牡丹花,一个是扎根在淤泥里的无名杂草,生在不同的境地,距离又怎会近? 是以,她是他的大小姐,也只是他的大小姐,一个当妹妹般看着的大小姐。他是她捡回去的秦岳,一个冷燕启为了哄她开心而留下的小跟班。想有个与之平等的时机,做知己好友,都是不成的。 怀着满腹心事,秦岳在与他们告辞后又一个人悄无声息回到了藏书楼。来到了那处冷世欢亲手埋下酒水的地方,驻足不语。回去之时因着在外站了太久,终是染上了风寒,烧的迷迷糊糊之际,好似又听得谁在耳旁轻吟: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醒来时,冷夫人正领着冷世欢守在一旁,二人皆有些憔悴,见秦岳睁眼冷世欢很是欢喜:“秦岳秦岳,你说,是不是我吵醒你的?我说了不会吵你便不会,阿娘非怨我会吵着你要赶我走呢,你来说我可有吵你。” 冷夫人倒了杯清水递过来,伸手摸了摸秦岳额头:“说话小声些,你师兄将醒还虚弱着,哪能听得你这么大嗓门的说话。” 秦岳有些受宠若惊,接过水道了声谢师娘,而后便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局促的捧这会着杯子不说话。只穿着贴身中衣被自己大了几十岁的冷夫人看过也没什么,可是比一个小自己四岁多的女孩子看,秦岳还是有些脸红。冷世欢,她当真不晓得该避嫌么?齐周民风是不大注重这些,可富贵人家的小姐们从来都自觉晓得避嫌的。 冷夫人只当他是发热身子虚方脸红,也不曾想别的,只轻声叹息:“你这孩子,藏书楼冷便该与师娘说,师娘忘了让人烧火盆你怎的也不提点师娘?身子不舒服便不该陪着嫣嫣出去玩雪,今后万不能没章法的宠着她,都是我惯坏了她才叫你受了这份罪。往后你再去看书,且记着让大管家替你烧火盆取暖才是。” 对此,秦岳默默垂着头:“师娘,不干大小姐的事,是我自己不仔细才着凉的。” 冷世欢听后颇为感动,热泪盈眶:“秦岳你真好,都病了好几日了还这般维护我,今后,我定是再不叫你冻着了。你放心,有我的东西必定有你一份,今后衣裳坏了也再不要补了,我阿娘给你做新的,我置办衣裳之时带着你一齐出去置办。” 秦岳这才想起了,自己最爱贴身衣裳便是奶奶死前熬着重病一针一线赶制出来的。有些破了自己却是不舍得扔,让针线房缝缝补补仍旧穿着。不为别的,只因那里面全是奶奶对自己的心意。可冷世欢和冷夫人显然误会了,觉着自己被克扣得太狠。其实师兄弟们或多或少都有被克扣,只是大伙儿知趣不曾捅出来罢了。 对此,秦岳明明该说不的,可鬼使神差般,他默认了。只因,那个女孩儿说今后带他出去量衣裳。真好,又能同她一齐离开这富贵囚笼了。 秦岳病了三日,冷夫人便守了三日。冷世欢也时常去看秦岳,是以渐渐地大伙儿都在猜测,冷夫人是不是要收秦岳为义子了。 无子嗣承袭家业,义子继承,这样的先例是有过的。冷夫人入冷家十多年就这么一个女儿,想找个义子,也是合理的。长华公主思念儿子不也收了秦邦为义子的么?一时间,众人看秦岳的眼神有些莫名。 对此,秦岳仍旧跟个无事人一般。师娘对他好,他是晓得的。可是,他也清楚,师娘对他好并没有希望他能给予回报,不过是怜惜自己罢了。谁爱嚼舌根,谁便去嚼罢,无所谓了,真的无所谓了。 眨眼便是除夕,今年的冷家也是格外热闹。过年时络绎不绝的客人,接连登门,同时也迎回了冷世欢的舅舅一家人。因着回京述职,又赶上年节,便再京城的宅子里住了下来。这她舅舅日来串门时,冷世欢正看着自己爷爷教秦岳下棋。 见了舅舅,冷世欢自是欢喜异常,如同对冷燕启撒娇一般搂着舅舅手臂:“舅舅舅舅,你可算回来了,嫣嫣好想你。” 楚君见着自己外甥女比之去年述职时见着,又高了好些,也欢喜。因着她已过了八岁,不好再抱着她去玩,便改为默默她脑袋: “嫣嫣乖,舅舅给你带了好些小玩意儿,都送你娘那儿去了,稍后你回去看看。今日舅舅来,是想问问嫣嫣上元节可要出去玩儿?舅舅要带你的那些表兄妹们去,若你要去便一齐去,人多热闹些。” 这不过是托词,其实楚家不怎么回京,却也有一定地位,奈何楚君又不喜旁人前来叨扰,故而每年都带着楚家孩子们出去玩儿,躲避那些官场的麻烦人。 冷家是齐周九大世家之一,自是躲不过也清闲不了,又怎有人能带外甥女好生出去玩?所以,自己的外甥女还是得自己来疼才是。 冷世欢见自己爷爷与秦岳仍旧下的专心致志,笑吟吟仰着脸撒娇:“舅舅最好了,嫣嫣好喜欢舅舅。那舅舅,秦岳也得跟我去,我跟阿娘说过要与他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还有小堇。恩,还有扶宴哥哥和其他师兄,都去才行。那样,便更热闹了。” 楚君笑着应了,又问了些外甥女平日的琐事儿,确信外甥女当真未曾因着那事儿受什么委屈,也渐渐宽了心。总归,不论如何闹,大姐姐与外甥女过得好便成了。至于二姐姐,那边委屈她一下罢。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 好容易熬到了上元节,冷世欢早早的便收拾打扮的容光焕发,有些圆润的小脸上全是笑意,不停的催促着又在同爷爷下棋的秦岳:“秦岳你快点儿,舅舅在外等着我呢。再耽搁下去,舅舅就不等了。” 冷家太爷笑着摸了摸胡须,打趣孙女儿:“你这小丫头,秦岳难得有功夫过来陪爷爷下下棋,过不了两日他又听你爹爹讲学去,就没人陪爷爷下棋咯。这么一会儿功夫,你都等不及了。” 冷世欢满心皆在出去玩儿这事儿上,拽着秦岳便往外跑,边跑还不忘边回头道:“大家都在等着呢,爷爷改日再跟秦岳下棋罢。今年的上元节错过了,可等一年才有,爷爷下棋可犯不着等一年嘞。” 第14章 时运不济 本就繁华的上京城,因着上元节更显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俱是走马观花之人。在这喧闹的人海中,冷世欢仿佛格外欢喜。扯着楚君的胳膊,一会儿这瞧瞧那儿望望,待她玩的尽兴之时方又扯着秦岳道: “秦岳,你陪我去吃混沌,我想去吃阿娘常去的那家混沌。舅舅要去接表哥表妹,没人陪我去。” 明眸皓齿的她此时说话一如既往的霸道,却叫人厌恶不起来。秦岳淡淡点头,道:“好。” 随之便见她欣喜异常,松开楚君的胳膊让楚君先去接人,届时在混沌摊处碰头。继而便见她全全无视掉冷扶宴与陆月白等人,扯着秦岳胳膊欢喜朝前跑:“快些,去晚了可就没得吃了,老伯那儿的混沌卖的可好了。” 见着冷世欢只亲近秦岳,冷扶宴有些挫败感,自叹道:“这丫头,也不知究竟谁才是她哥哥,偏心都偏的没边儿了。” 恰逢此时冷世欢回过头催促冷嫣堇快些,还不忘反驳冷扶宴的话:“扶宴哥哥你尽会诬陷我,我哪儿对你不好了?待会儿回去,我要告诉二叔你欺负我。” 说话,扮个鬼脸继续拉着秦岳去了,身后跟着因小跑而微微喘气的冷嫣堇:“姐姐,你等等我,我赶不上你们了。” 身后一众师兄弟对此也很是无奈,身为大师兄的陆月白摇摇头苦笑一声:“快些跟上去才是,待会儿不见了她老师可又得生气了,我是不想如上次那般跪在院中供那么多人观赏了。” 对此,卫清平与慕显感同身受,忙紧跟其后。一群人都追着去了,一时冷嫣堇有些赶不上,焦灼的有些想哭。眼眶委屈的红了起来,也不敢出声,众人皆是顾不上她,只想着要快些追上冷世欢不让她有任何闪失。 唯有秦邦看不过去,许是因着大家同是活在别人光鲜华丽的外表之下,故而放缓了速度同她一齐走:“二小姐慢些罢,秦岳稳重,有他看着大小姐,也不会出事儿的。” 对此,冷嫣堇也只笑笑,仍旧固执的朝前面那带着众人不顾形象奔跑的嫡姐追过去。 这样一大群人在人山人海的集市上跑起来,自是引人瞩目的。大多数普通老百姓也只看看,感慨一下不知哪些世家少爷小姐们又出来嬉戏了,惹不得,得躲。有些少数不满的,也只敢偷偷抱怨几句扰民便作罢。 对此,冷世欢仍旧我行我素,丝毫不放心上。到混沌摊之时,见着一对付不起钱的兄妹二人。瞧那衣着,虽是旧的,却也不算太差,许是落魄人家的少爷小姐,不该付不起钱才是。 那二人面红耳赤,男孩同秦岳一般年纪,女孩则如冷世欢一般大。只见那小女孩急得有些想哭:“六哥,我不知道钱袋何时被偷的,我,我也不曾想到会将你给我的钱袋弄丢。” 男孩也是一筹莫展,他们这样的人家最是有骨气,怎能吃霸王餐? 冷世欢瞧那兄妹二人不似恶人,便掏出钱袋:“姑娘别急,我替你们付就是了。你们是第一次出门罢,这样的日子,扒手可多了,今后出门仔细些便无事了。” 诗书礼仪之家出身的她,饶是浑身娇气,却也由着一颗纯善之心。掏出钱便付账,并道:“老伯,我替她们付钱,让她们走罢。再给我和师兄们每人来一碗混沌,我和我的师兄们都在这儿吃。” 那小姑娘对她感激涕零,好些人皆说她们兄妹吃霸王餐,却不想还有好心人肯帮自己。忙问何时能再见,也好还钱,对此冷世欢不以为然: “我姓冷,京都人士,快别提什么还钱的话了。有缘自会相见,我今日帮了你,指不定他日便是你帮我了。诺,拿着这二两银子赶车回家去罢,没人跟着可不安全,我今日要逛逛,也只能帮你们这么多了。” 那兄妹二人千恩万谢走了,一行人方坐下吃混沌,哪知不过刚刚吃到一半,又遇着找茬之人了。找的,还是秦岳的茬儿。 “哟,这不是那大名鼎鼎的无双公子么。怎的吃起这猪食来了?冷家养不起你了?若是没钱,叫声爷爷,本少爷赏你几两银子,让你不至于饿肚子。” 对此,冷世欢很是气愤:“魏宁成,你再敢欺负秦岳,我让你好看!老伯的混沌远近闻名,哪儿就是猪食了,也就你这猪嘴,吃什么都是吃猪食。” 对此,魏宁成丝毫不惧,如今是在集市上可不是在冷府。再者他身旁可是跟着打手的,冷家这些书生还能奈何他不成? “冷世欢你别太得意,这可不是在你家,由不得你在本少爷头上作威作福!本少爷所说可又说错了?什么无双公子,不过是你老子捧出来的罢。捧的再高又如何,终归不过是个勾栏里出身的贱民。” 在场之人皆是气愤的,他们都有吃,照魏宁成这般说来岂不是所有人都在吃猪食?可冷燕启说过,是不允许他们出去挑事儿的。凡事,能忍则忍,不能忍则躲。只因,如今的十个师兄弟,还不到该扬眉吐气的时候。 他们能忍,不代表冷世欢也能忍。相反,她是一点委屈都受不得的,当即便要冲上前去算账,秦岳却在此时伸手拉住了她:“算了罢大小姐,随他人怎么说,我不在乎。我得去买些纸笔,就不耽搁了。” 说罢,松开冷世欢的手朝一旁转身离去,冷世欢急着去追秦岳,又不肯轻易吃亏,只道: “好在我爹爹一向恩怨分明,没收下你这等无耻之人当他的门生。否则,还真怕你败坏冷家学生的名声。与其对着能拜我爹爹为师的秦岳冷嘲热讽,还不如回去好好修身养性个二三十年,看看能不能以成心打动我爹爹让他收你为徒。” 说罢,搁下银子在桌上付老伯的混沌钱,与老伯说声再会对着魏宁成冷哼一声,方才踏步朝秦岳追过去:“秦岳,你等等我。” 陆月白卫清平等人全坐不住了,一个接着一个追了上去,冷扶宴落在最后,对魏宁成啐了口:“成日就知晓声色犬马不务正业,还有脸大张旗鼓出来丢人现眼,真替你魏家列祖列宗丢脸。能长成这样也并非全赖你,谁让你有一个自甘下贱出嫁前就生了孩子的娘。” 这么一句戳人心窝子的话,直触到魏宁成心底最不能触碰的底线。他母亲未出嫁有了他,是他身上最大的耻辱。此时被人这么轻蔑说出来,眼中还带了浓浓鄙夷,他终是忍不住大吼了出来:“冷家的几个小杂碎你们等着,老子要杀了你们!” 冷扶宴任他大吼大叫,毫不理会径直跟着冷世欢她们身后去了。魏宁成气得牙痒痒,一直跟在她们身后。 其实秦岳也是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自己该去何处,也不知自己该同身旁这个大小姐说些什么,是以便一路沉默不语。 其实他不大懂得,恩师的学生有十个,为何魏宁成从来都只揪着自己不放。若说所谓的树大招风,秦邦身为长华公主的义子不比自己差分毫,缘何就非得一而再再而三戳自己心窝子? “秦岳秦岳,你慢些走,我脚疼。”冷世欢一边尽可能紧紧跟随他的脚步,一边又不忘抱怨,还一副委屈的模样哄人 :“你不理他们就算了,但也不能对我这么冷淡。诺,你笑一下,你给我笑一下,我就带你去看一个漂亮的和京都第一美人不相上下的小美人儿,好不好?” 慕显与陆月白二人闻言没能忍住便笑出了声,冷扶宴倒是没笑,直接无视掉狗皮膏药似的跟上来的魏宁成:“来小嫣儿,哥哥给你笑一个,你带大哥去看那美若天仙的美人儿可好?” 卫清平见状,也笑得很是欢愉,只得冷嫣堇皱着眉头颇是担忧道:“岳哥哥,别不开心了。” 秦邦想说什么,看了一眼冷嫣堇眼中的担忧,又闭口不言,作无所谓状随他们商议。秦岳刚摇头拒绝,冷世欢就觉着他是腼腆不好意思,直接一锤定音扯着秦岳就走:“来,我带你去看美人儿。咱们看过美人儿再去找舅舅,然后去吃好吃的。” 秦岳被拖着走,挣了几下没能挣脱,又不好太用力以免弄疼这个恩师的掌上明珠,只好低声无力辩白:“大小姐,我当真不想去看美人儿,我们回去罢。” 陆月白摇头表示不赞同:“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对美人儿都不感兴趣了,人生岂不是变得枯燥无味了?就去看看又没什么打紧,一小会儿功夫罢了,耽搁不了你温书的时辰。” 一行人便跟着兴致高昂的冷世欢去了,到了甄记铺子,冷世欢便开始四处张望,好一会儿方才见着要找之人。也不顾她身旁还有人便上前,很是欢喜:“留香,我就知道你今日会出来玩的,你怎的不来冷府找我玩儿了。” 而后又转头将扯着的秦岳介绍与那叫留香的姑娘:“我哥哥你是认得的,我其他师兄你也是认得的。诺,这是我爹爹最小的学生,他叫秦岳。秦岳,这是我最好的朋友留香。” 这个叫留香的女孩子,却是是好看的。殷相有一孙女,名为殷俪知,小小年纪便模样艳丽惊人,可窥将来倾国倾城之色。这个叫留香的小女孩,单说容貌却是与之不相上下的,却不知为何就是没能叫人争相传颂。 她微微点头,随即想到什么便笑着道:“我姓步,名留香。今日能见传闻中百闻不如一见的无双公子,实乃三生有幸。” 说着,还不忘挑衅看向她身旁一身锦衣华服的美男子:“明未钦,人人皆道你这舜华公子乃京都第一公子,我看未必。人家无双公子比起你,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15章 遇刺 那公子比之秦岳稍长上那么一两岁,见步留香明目张胆的挑衅也微微皱眉看向秦岳,眉头也就皱了一下随后便松去,丝毫不顾她满面傲气的挑衅温文有礼同这些人打招呼:“在下明未钦,能在此见着冷大人高徒,也算有缘了。不若找个地方喝茶,探讨一下文章?” 身为明家的长子嫡孙,明未钦从未觉着自己有任何一处不如人。明家虽不若冷家一般是齐周九大世家之一,却也是声负盛名的世家,自己怎会输给冷家教导出来的孤儿? 读书人皆是有气节的,他不甘愿屈居第二想要胜过秦岳一雪前耻,冷世欢却没给他这样的机会: “谁要跟你喝茶了,跟你喝茶不就得跟田露珍在一块儿喝茶了么。和那等没羞没躁之人在一块儿喝茶多没面子,我才不要。留香,你怎会和田露珍那样放着官家小姐不做跑出来给明公子当伴读的人在一块儿?” 田露珍是明未钦的伴读,这事儿在齐周一向都是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此时冷世欢说起了,熙熙攘攘的集市上不乏有指指点点之人,田露珍不免又是泪如雨下:“冷妹妹,我何时有开罪过你么?我自问从未有对不起你之处,为何你每次都如此待我。” 冷世欢眉头都不皱一下,很是理所应当的样子:“第一我不是你的妹妹!再者,你欺负留香,就是开罪我。我的朋友,是你能欺负的么!也不看看你什么身份!谁让你惹留香的!” 一群人不大好掺和小姑娘间的拌嘴,纷纷作欣赏四周来往人状,不做任何反应。步留香听了冷世欢的话更是欢喜: “哪儿是我要跟她玩了,我娘非要我来和这大名鼎鼎舜华公子来找明扶摇玩儿,这女的不知羞耻跟了来要伺候她家公子,岂能怨我?我还嫌麻烦呢,丢脸死了,你可别怨我,我才是最委屈那个。” 明未钦本不想说什么的,可见着田露珍那委委屈屈却又奈何不了冷世欢的模样,看步留香的眼神冷了积分,丝毫不理会步留香的冷嘲热讽,对冷世欢说话时语气也没方才温和:“冷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令尊没教过你这个理么?” 冷世欢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旁人说自己爹爹半个不好的字,当即便冷笑: “说什么闻名京都的舜华公子,才华横溢为人正直,原都是人胡乱编造的。今日好意思欺负我一个弱女子起来,果真是和没皮没脸之人呆久了染出来的习性。 我爹爹教我什么自有我娘看着,何时轮道明公子来管了。倒是要提点提点明公子,读圣贤书便好生读你的圣贤书,身旁跟着一个狐媚子伴读,可要仔细着心无旁骛才是,别做出什么跟魏家一样丢人的事儿来才是正经。” 来往之人纷纷侧目看着这高傲不可一世的小女孩,眼中满是艳羡,终究是名门贵族,气势上就是高人一等。而他们此时更关注的,是冷世欢说的那些叫人耐人寻味的话,就是是真是假。魏家最有名的事儿,不过是当家夫人未出阁便生下魏家长子之事了。 如此,好些人驻足观望,田露珍哭的更凶了些,哽咽着指着冷世欢,却又说不出一句话。冷嫣堇与田露珍说来也是表姐妹,见着田露珍如此也十分于心不忍。看着一脸鄙夷的冷世欢,有些胆怯的开口: “姐姐,我,你能不能今日便算了,我、我代她向你赔罪。” 说着,也是快要哭出来,眼中满是委屈的泪水。冷嫣堇的母亲便是田露珍的姑姑,身为官家女儿却嫁给冷燕启做妾,因此冷嫣堇在那些贵小姐的圈子中,不止一次被人嘲讽。 冷扶宴闻言便皱起眉,冷嫣堇这个妹妹,太小家子气他一向不喜的。陆月白与慕显同卫清平倒没说什饿,大小姐想欺负谁是她的事儿,自己插不上话。至于秦岳,许是因着自己曾受过那种无力反抗的屈辱,看田露珍的眼神有了几丝同情。 同情却只维持了一瞬,转而便消失不见。虽说他不晓得冷世欢为何那般厌恶田家姑娘,却也晓得有句话说的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是以,他并不想开口劝。 一旁秦邦看秦岳的眼神有些哀求,好似十分希望秦岳能说两句。 因着秦邦是为数不多的朋友,是以,秦岳只得道:“大小姐,今日难得在兴头上,何苦为了不相干之人坏了兴致,我们还是去找舅老爷一起玩罢。” 对此,冷嫣堇看秦岳的眼神满是感激,连带秦邦也朝他感激点点头。 有人欢喜自是有人愁,冷世欢还是不明白,自己对秦岳那么好,他为何每每都护着冷嫣堇。护着冷嫣堇便罢了,为何连田露珍他都得护着? 再者,秦岳不知道先前的那些事儿小堇是知晓得,她明知自己不舍得生她的气,还来求情气自己。是以,小脸拉的老长: “哭哭啼啼最讨厌了,说你几句就当着人哭,装可怜是不是?还哭!还哭我就不客气了,不许哭!” 吓得田露珍不敢哭出声,只敢柔弱可怜的望着明未钦,随后又朝冷嫣堇道谢:“谢谢表妹替我求情。” 冷世欢更气了些,恨恨一跺脚:“留香,改日你来我家里玩罢,今日我便先去玩儿了。小堇也喜欢哭,就不会像某些人一般令人生厌,再待下去我怕就没兴致去玩儿了,讨厌死了!” 嘴上不饶人,却也绕开她们朝秦淮那面跑去了,不再欺负田露珍。冷扶宴有些郁郁看了秦岳一眼,随后追了过去:“小嫣儿等等,哥哥陪你一块儿去玩。秦淮那儿坏人多,你别往那边跑。” 冷世欢见最先追来的是冷扶宴,秦岳在他后面,身旁还站着冷嫣堇,小性子又使上来了:“反正什么都要我让着人,连我最好的朋友被欺负我都不能替她出气,你们还管我做什么。遇着坏人又如何,我才不要你们管!” 魏宁成跟在一旁看了好一出戏,连带着要找冷世欢冷扶宴她们算账的事儿都忘了,只有些感慨问身旁的下人:“能把这舜华公子气的面红耳赤的,也就这冷家小姑奶奶了罢?看来,她对我还算客气了。” 好在方才看了那么一出戏,否则真怒火攻心做了傻事儿,可了不得。魏家,还是不能跟历经几朝还依旧经久不衰的世家相比的。 冷世欢一不欢喜,便什么都顾不得。饶是冷嫣堇如何解释她并非偏帮田露珍,只是看她可怜才求她,也不能让冷世欢破涕为笑。本就没怎么出门的冷世欢,胡乱跑着便迷了路,却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只好仍旧紧绷着脸朝前走。连带着找楚君,她都不去了。 许是今日冷世欢命里犯冲,又遇着了那疯和尚,同以往遇着的每一次一样,和尚又摇头叹息:“小施主,你命中浩劫已至,若在不皈依我佛,只怕无人能解。老衲知小施主不信,可凡事皆有因有果,如今种出了因得赶快阻止它结果才是,还望小施主三思才是。” 这厢气还未消,自是没什么好脸色,轻哼一声道:“骗子!” 随后转身离去,老和尚欲拦着秦岳规劝,秦岳却是客气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而后同冷扶宴等人一齐追了过去。那个冷家的小明珠不欢喜了,他们,也就没法尽兴去玩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整晚跟着冷世欢兜兜转转精疲力竭之时,也就剩冷扶宴,冷嫣堇,陆月白。秦岳、慕显、卫清平与秦邦。直至随冷世欢到了临江河边停下,还未来得及坐下歇口气,又遇着四个婆子行刺。不管不顾朝冷世欢提着刀砍去,刀刀下狠手,一行人惊慌的同那老婆子周旋。 虽有武术师父,却也不过学的是些皮毛强身健体用罢了,秦岳等人对付四个向来做粗活儿的婆子着实十分吃力。冷嫣堇早已吓得哭出声来,却仍旧胆怯的发抖着身躯挡在冷世欢跟前:“不,不许伤害我姐姐。” 两三个人制服一个,便是大吼救命也因着地势有些偏远而无人听见。许是有人听见,却也不愿多事儿来救。推搡争执间,冷扶宴胳膊挂了彩,众人便更是慌张起来。要知道,冷燕启可是冷家嫡系这一辈唯一的男丁,虽没有如宠冷世欢那般闹得人尽皆知,大伙儿也都晓得冷扶宴地位决计不会轻。 便是这时,趁着慌乱之际,一人挣脱了钳制,直接拔出头上银簪朝冷世欢刺过去。她的目标,是冷世欢的脸。众人纷纷倒吸一口气之时,全都忘了反应或是没有反应,就那么看着冷世欢站在远处躲避不及。 也是到这时众人才明白,她们的目标从来就不是刺杀,只不过想毁掉冷世欢那张脸。千钧一发之际,离冷世欢最近的秦岳一把扯过冷世欢搂紧怀中,紧接着便是什么银簪穿破衣裳没入人身体的声音。 那发簪丁在了秦岳肩膀上,秦岳却一声不吭咬着牙,扯着冷世欢往后退了一步。身后,是波涛滚滚的临江河。老婆子见卫清平同慕显又要上来抓住她,索性直接朝秦岳与冷世欢一齐扑过去,打算同归于尽。 冷世欢只来得及哭着问一句:“秦岳,你没事罢?”紧着,便是她被秦岳推出怀抱一些距离。那个十二岁的少年就那么被那婆子扑入河中,二人齐齐落水随着河流而下被冲走。 冷嫣堇早在秦岳受伤之时白了脸,此时更是惊叫了出来:“岳哥哥!” 三个婆子见已经死了一个同伴,一人便怕起来了,今日要害的虽不知是谁,却是决计活不成了。想得那人的吩咐,不管成不成都得自尽在当场,否则便杀掉她们全家。三人哆哆嗦嗦咬破藏在嘴里的□□,顷刻间便抽搐着倒地不起。 冷扶宴捂着伤的不怎么深的胳膊,皱眉:“月白,你回去跟大伯父报信,其余人跟我在这儿守着嫣嫣。” 随即又转头关切看着冷世欢:“嫣嫣你怎么了?可是被吓着了?无事的,歹人已经死了,不会再伤着你。” 对此冷世欢充耳不闻,哭着顺着河边往下游泡,哭着跑着的同时还不忘大声呼唤:“秦岳,秦岳,哥哥秦岳掉下去了。” 第16章 年方十五 她的哭声湮没在涛涛河水中,众人又哪能让她一个人瞎跑?只得留秦邦陪瘫在地上的冷嫣堇在这儿等,冷扶宴卫清平等人随着冷世欢顺着河往下游找去。 滚滚河水流的那样急,要找一个人又谈何容易。直至冷燕启黑着一张脸找来之时,冷世欢早已浑身脏兮兮的像个小疯子,哭着扑进冷燕启怀中:“爹爹,我好怕,我再不乱跑了,你快帮我救秦岳。” 冷燕启带来的人不少,还带来了巡城指挥使李凌:“李大人,本官就嫣嫣这么一个掌上明珠,冷家也就扶宴那么一根独苗。如今本官女儿遇刺,侄子受伤,学生下落不明,还望李大人能尽快给本官一个交代才是。三日后,本官要结果。另外,务必尽快搜救本官的学生。” 李凌其实有些冤枉了,可冷燕启官位从三品比他高了好些也就罢了,冷家是九大世家之一,不能开罪:“此事是下官失职,下官定会竭尽所能去办事儿,还望大人息怒。” 冷燕启摆摆手,沉着脸领着冷世欢回了府:“嫣嫣不哭,爹爹让李叔叔替咱们找秦岳,没事的。” 许是秦岳命不该绝,许是上天觉着他孤苦活着教好,总之掉下去没死还遇到了齐周鼎鼎有名的浪荡王爷秦时征,得救后他也平安无事的归来了。浑身脏兮兮的由李凌送回冷家之时,冷燕启看他的眼神有些异样的神色。 “那么多师兄弟,为何只有你能不顾生死救下嫣嫣?” “因为,我这条命是大小姐与老师给的。” 这便是师徒二人间见着后各自说的第一句话,半晌,冷燕启只摸摸他沾了泥土披散着的头: “难为你了,为师果真没有看错人。嫣嫣在听雨轩等着,你回去换身衣裳罢。” 秦岳赢下,随后便与冷燕启告辞。刚跨步进听雨轩,迎面而来的冷世欢便扑进他怀中,带过来一阵好闻的香,女儿香,还哭着道:“秦岳,爹爹没骗我,你当真回来了。” 说罢,抬起头冲他笑了,脸上尤带着还未来得及擦去的泪水:“我去叫大夫过来,你等等。” 因着秦岳救了冷家大小姐,是以在冷家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便连昭平,如今都混的风生水起。 冷夫人虽没将他收为义子,秦岳的待遇却也与亲生儿子一般无二了,冷府十个学生里,就数秦岳待遇最好。为此,冷扶宴还曾打趣埋怨道:“很多时候我都怀疑,你才是我爹生的,不然我大伯喜欢你便罢了,我爹为何还十分赞同你当比我过得好?” 李凌来交差之时,硬着头皮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隐晦道:“闻说,当天夜里魏家公子曾扬言,扬言要对令嫒不利。这些没证据的事儿,下官着实没法子,还望大人恕罪。” 冷燕启听后,也只客客气气招待了李凌一盏茶,便送客了。随后没几日,京城便传的沸沸扬扬,魏宁成买凶杀人,欲行刺冷家大小姐,累及冷家唯一的独苗少爷受伤,险些害得小小年纪便闻名京都的无双公子丧命。 还有便是赫赫有名的舜华公子,当街欺负冷家大小姐一个弱女子,为的便是替自己的伴读田露珍出气,且大言不惭说冷燕启教女无方不配教学生。一时间,明未钦的名声差到极致。就连田露珍与田家,也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更有人心疼冷燕启,不知有田家女儿当姨娘的他,该是有多憋屈。 事情传到魏宁成耳中时,已经是阻止不了这些漫天谣传,坊间皆说魏家少爷纨绔成性,魏尚书也因此受了影响。对此,魏宁成在被魏尚书领着来解释之时,指天发誓道: “这事儿若真是我魏宁成干的,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可是这事儿着实不是我做的,冷大人可不能冤枉我,合该找出那人,令千金才能安然无恙。否则便是我认了,令千金仍旧身在危险中的。” 冷世欢遇刺的事儿,最终也没理出个所以然,冷家身为赫赫有名的世家仇家虽少却不是没有。是以,这事儿也只得就此揭过。对此,冷夫人很是心疼,搂着冷世欢哭了哭了好几日: “我的嫣嫣怎能受这样的委屈,都是阿娘不好,阿娘该跟着你去的。嫣嫣今后莫跑了可好?你若真出了什么事儿,阿娘怎么办?” 冷世欢点点头,算是应下了。她才不跑了,秦岳对自己和对小堇是一样好的,那便够了。 楚君因着这是愧疚不已,再三赔罪后又去上清寺见过自己二姐,方才携家带口上任去了。且应下,三年后回京述职,定是给冷世欢代好些东西,算是赔罪: “舅舅说话算话,咱们嫣儿要什么舅舅都给嫣儿买,快些回去,舅舅再不动身便赶不上去下一处住驿站,就得风餐露宿了。你乖,三年后舅舅就可以留京任职,再不外放了。皆时带我们嫣嫣出去玩,定不会在让嫣嫣出任何意外,好不好?” 冷世欢也知晓,自己舅舅是镇守边关要塞的钦差大臣,按理说三年一换,可自己舅舅因着不喜京上,自请多留一任。是以,只得十分依依不舍送别了自己舅舅:“舅舅,三年后你一定要快些回来。” 彼时,谁都不曾想到楚君不曾回来。连带着冷夫人的父母,都不曾。 三年光阴转瞬即逝,冷世欢就那么盼了三年,冷夫人也盼了三年,所盼之人却是在没有归来。闲暇无事之时,冷世欢也会时常问起:“阿娘,舅舅怎的还不带着外祖父外祖母回来?都三年了,舅舅骗我。” 冷夫人通常都会道:“再等等,许是被什么事儿绊住了,我们嫣嫣乖,你已年过十一了,得懂事儿了可好?不然,阿娘怎放心得下你?” 冷夫人目光中,除却对冷世欢的宠溺,还有好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归期已至,缘何不归?身为楚家女儿,冷夫人心里更多的是惶恐不安。 眨眼,便到了秦岳十五的生辰。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堪堪十五的少年已有了叫人忽视不了的风华,所到之处无一不是被小姑娘们羞答答的偷偷打量。对此,秦岳有些怅然,空有一副皮囊又有何用?被人拿去与秦王爷相提并论? 齐周鼎鼎大名的秦王爷,闻说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可他却连自己儿子被人截杀都无能为力,也未能亲自替他逝去的儿子手刃仇人。自此,秦王爷再未有过子嗣。若不是秦王爷顺手救过自己一次,秦岳想,他怕是也会觉着他是为人不耻浪荡子了。 冷夫人近来虽憔悴了些,却也替秦岳操办了一场算得上隆重的生辰宴。冷燕启的学生,每到了十五便该出门去结交各路人士,是以当他们十五岁之时会有一个小小的宴会,请上一些人来吃吃酒,谈谈文章。 冷扶宴生辰当之无愧的办的很是盛大,声势浩大的满城皆知冷家二房的独子,冷家这一辈唯一的男丁今岁十五了,且才华横溢。对此,世人也未大惊小怪,冷燕启的学生,又有谁不是才华横溢的学子? 秦岳虽只是孤儿,来的人却也不少。 待送走了那群人,已是夜深,冷燕启将冷家之人聚集起来。掏出一枚上好的和田羊脂玉的印鉴,上面却是没有刻字的,想送与秦岳之时,却见冷世欢蹦蹦跳跳跑了进来: “秦岳秦岳,你看我终是找到了黄花梨木给你做扇骨,诺,我给这扇子画上画提上了字呢,送你,生辰快乐。我送的礼物可是最尽心的,你看他们买的哪有我做的有心。” 递过来的,是一把折扇,说话间神采飞扬,接过那折扇之时无意间碰到她的手,软软的,却叫秦岳觉着很烫。“谢谢大小姐。” 说着,冷世欢又催促他打开看看,秦岳便依言打开来,寥寥几笔勾勒出的是恢弘气势的河山,上面题的字是: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抬眸便见冷世欢一脸笑意灿若盛开的牡丹花:“秦岳你看,我懂你的罢,我是第一个发觉你喜欢这句话的人。你说,这折扇送的可好?” 瞅着那笑颜如花的面孔,眼神不知为何便瞟到了她纤细且修长的脖子处。不知为何,秦岳觉着自己好似有些莫名的热,许是四月的天儿本就热起来了罢,他觉着热的喉咙有些发紧,再不敢看冷世欢,只道:“谢谢大小姐,这折扇做的很好。” 秦岳想,那轮挂在自己空中的艳阳,终是渐渐大了,自己对她那维护的心思,好似也不一样了。 冷家大小姐,今年该是十二了,少女即将长成,身量高了不少,先前圆润的脸庞也消瘦下去。好似一切都变了,又好似一点儿也未变,她仍旧扑进了冷夫人怀中撒娇,厅中所有人都将目光不由自主停留在了她的身上。 “阿娘你看,我便说了秦岳的生辰礼物我会用心的,扇骨是我找的扇面也是我废了好大劲儿讨来的,那上面的画和诗都是我练习过一遍又一遍才敢画上去的呢。可不像爹爹,只管买枚不刻字的印鉴打发人。” 冷燕启送给每一个学生的十五岁生辰贺礼,都是一枚玉石印鉴,只是论着文章优秀与否来决定学生所得的印鉴好坏。秦岳的,已是学生中最昂贵的了。 见冷世欢如此说来,冷燕启有些哭笑不得:“成成成,爹爹的错,爹爹亲手刻字,总行了罢?” 说着,转头问秦岳自己的字要叫什么,冷家学生俱是自己取字的。 秦岳一时有些茫然,随后望着一旁笑着的冷世欢,鬼使神差的道:“慎之。” 冷燕启很是满意这字:“今后,也得人如其字,万事谨慎小心,方不负为师重望。” 冷嫣堇送的则是她亲手缝制的衣裳,递出衣裳之时她还有些羞怯:“岳哥哥,我没钱买礼物,只好替你做一身衣裳,你别嫌弃。” 望着那整整齐齐的针脚,秦岳也笑了笑,总算没白疼这个妹妹:“谢谢二小姐。” 冷扶宴送的,是一套上好的笔墨纸砚,身为冷家少爷的他才能用得起的那种。“你小子,今后长得粗狂些罢,免得成日勾的小姑娘红脸,抢本少爷的风头。” 至于冷夫人,送的却是一个红封,许是装的银票了先前那些师兄们十五岁生辰,冷夫人都是给一百两银票。一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陆月白曾经还不肯收,冷夫人道: “钱财本是身外之物,师娘给你的你接着便是,今后你们总要成家立业,这点银子便拿去自行找个铺子入伙,分点红罢。” 此时,冷夫人却语重心长对秦岳道:“师娘没什么好给你的,这单心意你便拿着玩罢。岳儿,今后也要一直上进才是。” 不知为何,秦岳总觉着冷夫人看自己的眼神里有着什么期待。可他没时间去想,那些师兄们便来恭贺他生辰送礼,拉着他灌酒,美名其曰:“你如今可是男人了,怎能不会喝酒?来,师兄教你。” 第17章 数琼花 这不是秦岳第一次喝酒,却是第一次喝醉酒。昏昏沉沉之际,听见谁再说话,随之便是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扶住他,耳旁是那一向带着命令的语气:“你们别灌了,在灌出人命了!” 冷世欢究竟还说了些什么,秦岳是不知晓的。着实醉得太狠了些,连着脑子都不清醒,只想往那扶着她的人靠过去,离她近一些,便好。 十五岁之时,一夜好梦,翌日日上三竿才醒过来。枕边,还搁着冷世欢所赠的折扇,小心翼翼将折扇搁置锦盒中,上了锁,同那两张画与玉佩锁在一处后方才唤了昭平进来伺候。 “公子,这是夫人与老爷给您的生辰贺礼,作夜您醉的厉害,一律贺礼都忘了带回来。奴才瞧将其他东西全都搁置好了,这两样还是交给公子安放罢。” 揉着额头,漫不经心接过了冷燕启不知何时刻好的那枚印鉴与冷夫人给的红封,让昭平前去打水与领饭,待会儿得去藏书楼。 又打开了那藏着自己所有值钱东西的锦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柄折扇,两幅画,并之一块玉佩。将红封搁进去后,不知为何又拿出来打开瞧了瞧。这一瞧,便让秦岳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红封里不是一百两银票,却是一间卖书的铺子,一应契书全数齐全。上京城里这样的一间铺子,何止一百两,少说也值三四五百两银子的,冷夫人就拿来做了自己十五的生辰贺礼。 对此,秦岳有些惶恐,想了想还是将红封包好,揣进怀中随意吃了点儿点心,便前去冷夫人院子了。 去时,冷夫人正同冷世欢在院中的琼花树下数落花。随着微风轻拂下起了琼花雨,纷纷扬扬的落花间冷世欢仰着脸数的很是认真,丝毫不曾察觉秦岳的到来。就连冷夫人,也不曾看到静静站在一旁的秦岳。 “阿娘,我若数清楚了,你得说话作数,我要一月不学琴棋书画,半月太短了。” 数落花之时,还不忘同冷夫人讨价还价。瞧着漫天飞舞的落花,冷夫人笑语盈盈:“成,我家小嫣儿若真能数清楚了,阿娘许你一月不碰琴棋书画。” 对此,冷世欢乐不可支:“阿娘你定是笃定我数不清楚,我待会儿让大管家将落花全都扫起来堆一块儿,我坐着慢慢数。” 说话间,眼神里还带着狡黠,笑得神采飞扬。冷夫人好笑的看着她,替她理了理衣襟又搂在怀里:“我家小嫣嫣,竟当真就那么厌烦琴棋书画的么?” 突然间,秦岳不大想打破这样的欢声笑语。 站了好一会热,直至阿贞进来请安之时母女两才发觉一株琼华树后的秦岳,冷夫人便笑着招手:“岳儿,你过来。” 冷世欢也站在那琼花树下,笑得如正午之时的艳阳,让身在阴暗角落里的秦岳不禁向往。她见着秦岳后便从冷夫人怀中出来,很是欢喜道:“秦岳,你来了。” 秦岳过去,请安后方将红封递出去:“师娘,你一向照顾我我是晓得的,可这样贵重的东西,学生不能收。” 冷夫人摆摆手,不以为然,脸上仍旧是那春风和煦的笑容: “不碍事的,你是个叫人喜欢的好孩子,师娘能帮你的也就这个了,你不收师娘这心里头想起了该难受了。若是你觉着不安,便替师娘好生看着嫣嫣,这丫头,成日只会躲懒,功课上少不得劳烦你费心思了。” 冷世欢当即便不满了,嚷着替自己辩白:“才没有,秦岳向来都只帮小堇写作业,可没有理会过我,阿娘最讨厌了,尽说我不好。” 愤愤不平的小模样,让冷夫人笑容更深了些,待想要说什么,便止不住咳嗽起来。捂着胸口,咳的上气不接下气,缓了好一阵方才平复下来。 对着冷世欢与秦岳关切的面孔,冷夫人笑着摇摇头,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怅然:“岳儿,将嫣嫣带去学堂罢。今日师娘歇一会儿,嫣嫣便得让你照看了,下学后也替师娘送她回来罢。” 其实学堂就在冷府里,可冷夫人从来都不放心,自从冷世欢在上元节遇刺后,她对冷世欢有一种近乎癫狂的保护欲。便是在府中,她都觉着冷世欢会叫人害了去。对此。冷燕启从来都由着她。 冷世欢不想去的,可冷夫人一再摸着她脑袋道自己没事儿,冷世欢方才依依不舍去了。去前还不忘叮嘱:“阿娘好生歇息别担心了,舅舅定是快回来了,你若病了舅舅会怪我没听话的。” 能让冷夫人夜不能寐的,也就是楚家人迟迟未归却未传来消息的事儿。大伙儿虽一致觉着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冷夫人却仍旧提心吊胆,睡不安稳。 突然,冷夫人又叫住了冷世欢,摘下一朵琼花别在她发髻上,方才笑着送她出门:“嫣嫣好生听爹爹讲学,娘给你备上你爱吃的点心,下学后便能吃了。” 目送着那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离去的冷夫人,在彻底不见冷世欢与秦岳后,又捂着心口咳嗽起来。咳嗽间,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再寻不着。 那边领着冷世欢去学堂的秦岳,脚步十分轻快。他也是今日方知,原来师娘能将大小姐托付给自己照看,是一件足以让自己心花怒放的事儿。坐在自己书桌前之时,秦岳心中的愉悦仍未能消退。 今日冷燕启讲的是治国策,扭头看着左手边的冷世欢,她又趴在桌上睡着了。半边脸埋在胳膊中,能瞧见的那半张脸闭着眼也万分的好看。秦岳也是今日方知,原来安静的冷世欢,也是那么好看。 恍惚间,好似一阵阵琼花的清香入鼻,香的秦岳在听课之时一直都弯着嘴角。趁着那歇息的一盏茶功夫,扭头问右手边的卫清平:“清平,你说,如何能用一个字形容正午之时的烈阳?” 卫清平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想了想便道:“艳。” 秦岳笑着转过了头,自此,他那一向无人能踏足的地方,住了一轮艳阳。 晚间送冷世欢回去之时,冷燕启叮嘱道:“回去见到你师娘告诉她,为师今日有好些公务要处理,她先歇息,不用等为师,” 瞅着那睡的迷迷糊糊不大清楚的冷世欢,秦岳点点头。送走冷燕启之后,阿贞扶着冷世欢往回走。秦岳跟在身后,月光下隐隐约约的身影在盛放的琼花林间时隐时现。 回去之时,果真便有好些糕点,冷夫人留秦岳下来吃糕点之时,秦岳本是想要离去的。人多口杂,说出去许是不大好。可砸看到冷夫人那带了些哀求的目光之时,拒绝的话再说不出口。 依言净手后,便坐下陪冷世欢冷夫人一道吃宵夜。至于糕点,冷夫人道待会儿让秦岳带回去。三人用饭之时,冷夫人与秦岳从不主动开口说话,只得冷世欢不住叽叽喳喳。对此,冷夫人一向都是很耐心回应她的话。 中途,冷夫人没来由的问一句:“岳儿,你嫣儿妹妹淘气惯了,今后你多让着她点儿,替师娘看着她,别让她受人欺负可好?” 正拿着勺子喝汤的秦岳被这话弄得有些糊涂,在冷家,有谁敢欺负她?饶是如此,秦岳也点点头。对于这件事儿,他愿意点头。 冷世欢已经吃饱了,又拿着糕点在胡吃海塞,丝毫不怕积食。吃糕点还不忘囔囔:“阿娘,谁若欺负我,我定要欺负回去的。你看大名鼎鼎的纨绔魏宁成,他如今还敢欺负我么?就连魏清清,都对我退避三尺,我才不会再被欺负呢!” 冷夫人笑了笑,见秦岳点头便没再继续这个问题,叫进来了四个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我买了四个小丫鬟,岳儿你先挑一个罢。待你挑了,其余三个便留着伺候嫣嫣。” 每个师兄包括冷扶宴,十五岁之时都有送一个姿色不俗的丫鬟伺候。这意味着什么,秦岳时只晓得。可是,不知为何此时在冷世欢跟前他觉着有些莫名的慌张。 “师娘,我有昭平伺候便够了。若师娘觉着其他师兄都有我也该有的话,那便在下次采买人之时,让我挑个小厮罢。” 冷夫人犹豫再三,还是随了他。便将那四个丫鬟全都给了冷世欢。说起了,冷世欢摘星楼里使唤的下人,怕是赶得上冷夫人这儿的人手了。 冷世欢打着嗝,吃饱喝足后由她身旁的奶娘和阿贞扶着出去遛食:“阿娘,秦岳我吃饱了,去转一转,你们慢些吃啊。” 冷世欢一出去,冷夫人同秦岳便双双放下了手中的碗。冷夫人迟迟未发话,秦岳也有些坐不住了。许久,终是秦岳先开口:“师娘,你有什么要说的,直说便是。” 冷夫人喃喃半晌不曾说出来,一直吞吞吐吐。直至冷世欢大抵快要归来之际,方掏出用布裹着的什么东西,鼓鼓的,厚厚的一叠,也不知究竟裹了什么。 “倘若哪日师娘护不住嫣儿了,岳儿你要替师娘守着她,可好? 人的一生那么长,我迟早都得离开她,可她这样子我如何放心的下?放眼冷家这些孩子里,就数岳儿你最重情。师娘别无他法,只得便厚着脸皮,劳烦你了。 嫣嫣快回来了,你便回去再看罢。这事儿只有我们两人知道便好,岳儿替师娘保密,可好?” 手藏在袖中,只觉那裹着的不知名的东西,十分烫手。其实,秦岳很想告诉自己那个柔弱的师娘,便是她不说,自己也会好生默默看着那个大小姐一日一日成长的。可他没有说,也不能说。 紧紧捏着拿东西,拎着一盒糕点回了听雨轩。又将那些泥人摆在了桌子上,一遍一遍揣测冷夫人这般做的缘由,却是没有找出答案。 第18章 嫁衣 打开那被裹着的东西,秦岳只觉呼吸有些沉。里头,全是各种铺子的契约,庄子,田地,也都在里面。整整齐齐,厚厚的被裹在里面。愕然间忙打开那食盒,上面一层确实是糕点,下面一层,却是银票。密密麻麻规规矩矩的放在下面。 颤抖着手打开,数了数,整整两万两的数额。两万两,加之那些铺子庄子良田,少说也有五万两银子的。 这么不菲的一笔银子,定是冷夫人全数的嫁妆加之这十几年的积蓄了。秦岳当即便明白了,这些东西不是给自己的,是叫自己替大小姐收着的。 不知为何,秦岳只觉心里很是沉重。小心翼翼将这些东西藏在地下,那是他入住后瞒着众人自己挖出来的一个坑,就在他床下。木板铺起来的地面,倒也不曾花多少工夫。这个地方,是连昭平都不晓得的。 因着怕太潮湿会损坏冷世欢的这些东西,还特地在锦盒外裹上好几层布,放置于木头盒子中,在埋进去。冷家的院子,皆是高于地面一尺的,应是不会出现他担忧的情形的。可他还是做了,只因,这是冷世欢的东西。 一切处理妥当之后,方才拿着冷夫人放在食盒里的信看起了。 “岳儿,师娘不知究竟出了何事,只觉心里不安。这些东西在师娘这儿大抵不安全,你替嫣儿收着。将来她出嫁之时拿出一半与她,剩下一半便给你做成家之用。 人多口杂,将来不论出了什么事都别让人知晓这些东西的存在。近来师娘只觉精神越发不如从前了,待师娘真病倒后,探病莫来的太勤,他们何时来你便何时来罢。 师娘虽没有儿子却有你,唯一遗憾的便是没能给嫣嫣生个哥哥或是弟弟,将来她出嫁后也无人能给嫣嫣撑腰。还望岳儿飞黄腾达之时能看顾她一二,莫叫她被人欺了去。” 字迹很潦草,好似是背着人写的。可秦岳不明白,堂堂冷家究竟是谁能将这当家夫人逼得没了法子需要求助自己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儿。大小姐是恩师的爱女,谁又能动她一下? 可他别无选择,他不敢赌。望着桌上未收起来的泥人,低低叹息一声:所有人都晓得我喜欢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却是无人知晓我究竟为何喜欢。 我可以告诉任何一个人我心底藏着一抹艳阳,却不敢告诉任何人那抹艳阳究竟是谁。包括我最近的少爷,最信任的清平,好多的心事,也只能同你们这些死物说说罢了。 叹息罢,秦岳又开始茫然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将她放心里的,是因着那句夜阑卧听风吹雨的震撼,还是她八岁生辰时挺身而出护着自己的时?也可能是因着在她扑进自己怀中哭的那一刻?又或因着她所赠的那柄黄花梨木的折扇? 都不重要了,再多的想法,都该归于平静才是。 打那之后,冷家日子一如既往,唯一不同的便是,冷夫人时时刻刻不停不歇的赶着绣冷世欢的嫁衣。 这日又到了冷燕启休沐,冷世欢前去请安之时,她的师兄们早已到了。而冷夫人,照旧坐在那琼花树下特地安放的绣棚上,忙碌着她她绣嫁衣。时不时咳嗽两声,擦擦嘴角又赶忙继续,好似怕来不及似的。 “夫人,你身子不大好,合该早些歇息才是,何苦这般劳神?” 冷燕启看着这个柔弱的女子,无奈的叹着气,轻声劝她歇一歇。冷世欢也蹦跶过来,满是关怀:“阿娘,你好生歇息才是,你看你都瘦了那么多。” 父女两的语气里,满满的全是关怀。对此冷夫人也付之一笑,仍旧不停的忙活着手里的绣棚:“嫣嫣不喜欢女红,我也不能叫她穿着绣坊的嫁衣出阁,我得亲手替她做出来才是。” 说着,语气显然低落起来:“不然,将来我若不在了,谁来替她张罗这些琐事儿?我总得替她打算好了,才能安心。” 对此,冷燕启皱眉,还未开口说话,冷世欢便不快起来:“阿娘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好好的何苦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来惹女儿伤心。阿娘若是不在了,便是这嫁衣绣好了女儿也是不穿的,才不要出嫁呢。我就只守着爹爹和阿娘,哪儿都不去。” 说罢,端起一旁阿贞手中的药碗,轻轻吹了吹,尝过之后道:“好苦,半夏,你去拿些蜜饯来。” 之后又将药碗递至冷夫人跟前:“阿娘,喝药了。你看我每天都有尝一口呢,我要与阿娘同甘共苦。” 同甘共苦四个字说出来显得那么自然,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景衬的这些请安的弟子们全是多余的,很是煞风景。是以,众人纷纷告辞回了各自的院子,勤学苦读。 四月初到五月末,冷夫人拼命赶制出来的嫁衣,终是绣好了。不同于其他的嫁衣的牡丹图样,她所绣的全是琼花。只是,将琼花的颜色换成了喜庆的颜色。 嫁衣绣好后,琼花也过了盛开时节,这一切似乎也寓意着冷夫人生命消逝。 请了无数民间大夫,连带着宫里御医也来了一波又一波,却是束手无策。冷夫人的病,终是一日重过一日,咳血症状也明显重了好些。冷世欢也有一个月不曾踏足学堂,成日成日守在冷夫人身旁直至她将嫁衣绣好,冷夫人竟是连下床都不能了。 那日,半夏前来唤秦岳,道是夫人有请。秦岳虽纳闷,却也前去了。到后,并不曾见着旁的师兄,只得冷世欢守着她喋喋不休:“阿娘,你今日可是好些了?你看,都能起来了呢,待你养好了病,我陪你去老伯那儿吃混沌。” 冷夫人病后,一步都不曾踏出过冷府。也曾让人买了混沌进府,却终是觉着不若在外的好吃,后来也就没人买了。 今日的冷夫人格外的哀伤,眼中一直湿润着,却不曾让泪滑落下来:“嫣嫣今后要记着,改掉你这直性子,好些事儿忍一忍便是了。 冬日里别再跑出去玩雪,便是实在出院子也要记着多添衣裳。晚间吃多了,要出去走走,别用过宵夜便躺下。也莫再挑事,让周边人为你揪心。 给爷爷奶奶请安之时要早些去,进学之时好生听你爹爹讲学。平日里莫要欺负岳儿为人实在,他是你师兄,莫要大呼小叫直呼其名,要尊重师兄才是。 再有便是,若你陈姨来了这儿,要带你去什么地方,跟着去。记着替阿娘与你陈姨说,莫忘了对阿娘的承诺。也要记得仔细留意你舅舅的消息,若你舅舅归来,便让你舅舅带你出去游玩。那是他欠阿娘的,便让他还给你罢。 我的嫣嫣,从今日起该是懂事了。” 秦岳被晾在一旁,便静静听着冷夫人对着冷世欢一遍又一遍叮嘱着些琐事儿。冷世欢靠在她腿上,听着冷夫人的絮絮叨叨,忍不住便落下泪来。 “阿娘,这些事儿待你好起来再说,有你在呢,我才不要懂事。” 冷夫人又说了好些事儿:“阿娘多想陪着我的嫣嫣走过一个又一个的年轮,阿娘还没能看到我的嫣嫣凤冠霞帔出阁,阿娘有好些没做的事儿,都没法来做了。嫣嫣,答应阿娘,便是哪日阿娘不在你身旁了,也要乖乖的,别让阿娘放心不下。” 冷世欢听着,难过的直哭:“阿娘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你要去哪儿,我才不许你一个人走,我要跟阿娘一同去。” 见着冷世欢哭起来,冷夫人那本就湿润的眼眸终是泪落不止,一把将冷世欢搂紧怀中: “阿娘怎么会不要我的小明珠,阿娘这一生最在乎的,便是你了,你要学着适应。” 说着,又咳出一口血,用手帕擦掉之后。又将冷世欢搂的紧紧地:“嫣嫣对不起,阿娘该怎么办?阿娘舍不得,阿娘不甘心。嫣嫣,阿娘该怎么办? 往后没了我,我的嫣嫣要怎么办?我的嫣嫣还没能及笄,还不到盘发出嫁的年岁,我也等不到嫣嫣嫁做人妇,等不到嫣嫣初为人母,我什么都等不到了。可是,我是多想看见我的嫣嫣身着我亲手所缝制的嫁衣上花轿。嫣嫣,你和阿娘该怎么办?” 冷世欢从未见过这样的冷夫人,吓得不管不哭大哭起来:“我不管,我才不管,阿娘若不看着,我就不穿着嫁衣上花轿,我才不要!” 自小。冷世欢便听人说,她是要风风光光的嫁出去的,十里红妆的嫁出去到别人家里。是以,她再说起出嫁这件事,从来就不会脸红。说来可笑,其实她也不晓得何谓出嫁。可她就晓得,她的阿娘好像要抛弃她了,她不要! 冷夫人眼中满是不舍,轻轻抚摸着冷世欢的脸,替她拭去脸上泪水,眼睛半点儿都不舍得从冷世欢面上离开: “岳儿,答应师娘,今后好生护着嫣儿,可好?便是待你金榜题名,功成名就时也要好好护着嫣嫣,可好。” 看着冷世欢泪汪汪的眼眸,话却是对秦岳说的。秦岳只觉心里难过不已,十分艰难的点头,知冷夫人看不见他的点头,便有十分艰难的扯开嗓子:“好。” 冷世欢好似也猜到自己母亲大限将至,搂着冷夫人脖子便开始大哭起来:“我不,我要阿娘,我就要阿娘,我只要阿娘!” 往常,她这样哭定是能让冷夫人低头服软的,可今儿却没有。冷夫人将脸埋在冷世欢肩膀上母女两相互依偎。 “我的嫣嫣要听话,但凡有一丝办法,阿娘又如何舍得伤了你?你要记着,你是冷家掌上明珠,是阿娘的心尖尖。将来,不论什么人出现,都不能越过你去,你才是冷家长房原配嫡出的大小姐。” 第19章 琼花落尽 说着,又掏出一封信,似叹息对秦岳道:“岳儿啊,师娘还有好些事儿都没能做,你要记着替师娘做了。这里面有师娘所有的嘱托,待你哪日身居高位了,便打开它,能办到的,便替师娘办到罢。” 信是印泥封着的,秦岳只手接过。这是将他视如己出的柔弱女子,终是没能护着她自己,也没能护好她唯一的女儿,将自己熬的油尽灯枯。 田姨娘端着药来,毕恭毕敬请冷夫人喝药,冷夫人状似无意道:“竟是半点儿都等不得了么?” 一句话,让田姨娘眼神慌乱起来,却仍强做镇定:“夫人快些喝药罢,凉了便不好了。” 冷世欢接过,要替冷夫人试药,却叫冷夫人拦下来了。便是田姨娘也有意阻止冷世欢尝药。以往每次都是冷世欢尝过才给冷夫人喝的,今日并没有。 田姨娘收拾了碗,脚步虚浮离去了。秦岳却是看明白了,他的师娘,那个冷家为数不多对自己好的人终是挽回不了了。也看明白,究竟是谁害了那个一向柔弱的女子,让她不能护着自己女儿含恨而去。 冷夫人喝过药,再度将冷世欢搂在怀中:“嫣嫣,让阿娘抱抱你好不好?阿娘抱着你,静静坐一会儿便好。” 冷世欢点头,紧紧搂着冷夫人:“阿娘,你快些好起来,好起来了我便再不欺负秦岳,我对他更好,再不对他大呼小叫了。你好起来,我便听话,不惹事儿,好好学琴棋书画,好生照顾自己。” 回应她的,是冷夫人一声哀伤而婉转的:“好。” 母女二人就那么相互依偎,秦岳就站在一旁看着,约摸有一个时辰后,还是冷世欢先出声:“阿娘,你身上怎么这般冷,我们进屋去穿件衣裳罢。” 微风拂过,无人回答她的话,秦岳缓缓跪下,跪在那个曾将他看做亲生儿子的冷夫人身旁。他的师娘,终究还是走了啊。 冷世欢半晌等不到回答,扬起头,才发觉冷夫人面色苍白,整张脸没有一点儿血色,嘴角还不停渗出黑色血丝,终是尖叫出声:“啊!阿娘,阿娘,你怎么了?” 她的尖叫声引来了冷家的下人,对着那些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丫鬟仆妇,冷世欢第一次发了火:“还站着干什么!都是死人吗!还不快去找大夫!去啊!” 下人们慌乱跑出去了,冷世欢要扶着冷夫人进屋,冷夫人却是不肯:“嫣嫣,我的嫣嫣,就在这儿,就在这儿…就...” 至于为何要在此处,她再没机会说出来,只张合这嘴唇,不停重复着嫣嫣,却是无声的。秦岳跪着上前,看着冷夫人痛苦的模样,眼角发酸:“师娘,秦岳这一生,不论能否功臣名就,都自当尽力护着大小姐。” 至此,冷夫人终是垂下了搂着冷世欢的手,缓缓闭上眼。 这一年,秦岳十五,主院中满园琼花树上的最后一朵琼花落尽,终是带走了他的师娘。也带走了最宠冷世欢的阿娘,那个一向软弱无能的女子,在挣扎了几月之后,终是败了,含恨而去。至死,眼角都带着泪,也合不上眼。 响彻冷府上空的,是冷世欢悲痛而无助的一声声呼唤:阿娘。 饶是她叫的撕心裂肺,她的阿娘也再未听见过,是以自是不会应她。 冷燕启归来之时,府中上下早已匆匆忙忙备着冷夫人后事,主事的厄,正是田姨娘。见了冷燕启,田姨娘便作垂泪欲滴的模样: “老爷,老爷,姐姐她、她就那么狠心扔下大小姐去了,可怜的大小姐一向依赖姐姐,今后可怎么是好。而今大小姐搂着夫人遗体不让人近身,哭的嗓子都沙哑,老爷快去看看罢。可怜见的,难为她小小年纪就要受这份罪。” 说罢,掩面低低啜泣起来。冷燕启面色阴沉,疾步到了主院,入眼的,便是那个他一向护着的爱女正满面泪痕,发髻也散乱,搂着自己夫人不知在那琼花树下呆了多久。 见到冷燕启的第一眼,冷世欢又哭的更凶了些:“爹爹,爹爹阿娘是被人害死的。是她,是她在阿娘的药里下药,一定是她,药是她端来的,一定是她!” 沙哑着嗓音,指着田姨娘近乎咆哮的吼,却也只能发出难听且信服力不够的声音。 彼时,冷燕启所有的学生包括冷扶宴冷嫣堇,连带着二老爷与二夫人都过来了。众人面上无一不是悲痛,冷夫人,从来便是一个待人万分好的人。她没有当家主母的威严,却有所有当家主母都没有的温和与大度。 冷嫣堇眼眶哭的红红的:“姐姐,母亲死了大家都难过,你不能因着心头不痛快便胡乱揣测我姨娘。大夫还在这儿呢,让他去验验,母亲喝过的药渣里究竟有没有毒。” 田姨娘此时只掩面哭,一言不发,冷燕启过去蹲下身,摸着冷世欢的脑袋,温和吩咐下人:“验,夫人生前所有接触过的吃食,衣裳,帕子,首饰,全都给我验。” 说罢,又轻轻拍着冷世欢的背:“我的嫣儿不哭,你要快些长大。听爹爹的话,放开你娘,让大夫来看看。” 许是他的安抚起了作用,冷世欢想了想,方才小心翼翼送开冷夫人的手臂,想要站起来,却发觉腿早已麻木。一个不慎,直接跌倒在地。冷燕启伸出手,对她道:“嫣儿,今后跌倒了,站起来。” 冷世欢借着他的力,终是站起来了。而从冷夫人去世到此时一向跪在地上的秦岳,却仍旧跟着后面来的师兄们跪在原地。直至冷燕启让他们起身,才自行费劲儿的站起来。 二夫人哽咽着对冷世欢伸出手:“嫣儿丫头,来二婶这儿来。” 作为妯娌,冷夫人与她也是情分颇深,是以,此刻她也想好生哄哄冷夫人唯一的女儿。二老爷则站在一旁看着,时不时轻叹一声。冷家就那么沉浸在愁云惨淡中,谁都笑不出来。 待检验有了结果时,冷府早已满是白绸,浓浓书香气息的府邸带了股浓浓的哀愁,老大夫面色悲痛上前:“老爷,夫人所服的药没问题,平时里穿的衣裳接触的东西,都没问题。” 冷世欢当即便捂着耳朵,不住摇头还质疑道:“冷叔你说谎,你在骗人是不是?是田氏威胁你了是不是?她明明都没让我替阿娘尝药,阿娘是喝了她端来的药才去了的,怎么会没毒!怎么会没毒!你骗人!” 二老爷终是起身,留下一句:“我去写帖子。”便离开了主院,走前还不忘叫二夫人前去张罗事情。一时间,只剩下冷燕启、冷世欢、秦岳、冷扶宴、冷嫣堇以及冷燕启其他九个学生。 冷燕启道:“果真,是没问题的?” 冷叔是冷家的府医,九大世家每一家都有这样世代为自己效命的府医,是以冷燕启很是信得过他。见冷叔再一次点头,冷燕启沉默良久面色悲痛欲绝:“嫣嫣,让你娘走得安心些罢。” 这样的结果,是秦岳始料未及的。他在一旁看得泾渭分明,冷夫人的症状定是中毒,可为何就查不出来?田姨娘仍旧哭泣不止,冷嫣堇见自己姨娘没事,松了口气:“姐姐,现在你该是相信我姨娘没害母亲了罢?” 冷世欢慌了,第一次手足无措,见冷燕启信了冷叔的话,忙拽着秦岳的手:“秦岳,你看见的,你就在一旁的。你说,你告诉爹爹,我娘就是被田姨娘害死的。你说,你说啊!” 秦岳刚要张口,他想说,那个全心全意对他好的女子,他想她能沉冤得雪。可刚跨步上前之时,身旁的冷扶宴掐了他胳膊一手。是以,本要上前作证的,话到嘴边又强行换成了: “师娘去前,让大小姐听老师的话。还让学生告知您,请您替她照顾大小姐。” 望着那个方才还应允了阿娘要护着自己,转眼便出出尔反尔的人,冷世欢第一次尝到了孤立无援的滋味。 “秦岳,你个大骗子,你也说慌,你们都说慌!爹爹,真的是田姨娘,真的是她!” 冷燕启很是疲倦,无力挥挥手:“嫣儿,莫闹了,回去歇息歇息,好生替你娘守灵罢。” 所有的人,都不信冷世欢的话,一向傲气的冷世欢终是发了火,口不择言起来: “明明是田氏害了阿娘,所有人却都包庇她维护她,连带爹爹你都护着她。你这样,就是宠妾灭妻,我阿娘跟了你将近二十年,还抵不过田家那群混账送来的贱人吗!由此可见,你定是从未将我阿娘放在心上!” 啪的一声,随着她话音落地,冷燕启的一个耳光便打在了冷世欢脸上。那个一向高高在上的冷家大小姐,挨了冷燕启的一耳光。那个将她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男人,亲手在她心上插上一柄刀,再拔不出来。 打完后,冷燕启手止不住颤抖起来,寂静无声的大殿中,冷世欢捂着脸满是不可置信的眼光与冷燕启瞧不出情绪的眼睛对视。 “你打我?” 良久,正厅里就传来三个字,你打我。冷冷燕启没有吱声,冷世欢却又上前一步定定站在冷燕启跟前:“你打啊,你再打啊!倘若今日不打死我,便等着他日我打死你心爱的宠妾。杀母之仇,不报誓不为人!” 秦岳在一旁看得很是着急,想要制止她却又无可奈何,心下酸涩不已,我的傻姑娘,何苦如此。受伤的,只会是你罢了。 冷燕启的手,终是渐渐止住了颤抖,看着眼前决绝而固执的长女,暗中悲痛之色渐浓:“将大小姐带回屋中好生看着,大小姐何时平静下来,便何时让她去给夫人守灵。若大小姐有什么闪失,你们便都不用活了。” 对着阿贞与半夏等大丫鬟吩咐后,冷燕启便大步离去。其余学生目睹了冷世欢挨打一幕,震撼无比,纷纷借口告辞。冷嫣堇上前,想要安抚冷世欢,却是还未靠近之时,冷世欢便冷冷对着她说了一个字:“滚!” 冷扶再宴与秦岳走在最末,要跨步出门之时,身后传来冷世欢的诅咒:“我今日所受的苦,他日总得有人受一次才成。秦岳,你一定会遭报应的。而我,在等着那一日的到来。” 出了院子,秦岳便冷冷望着冷扶宴:“少爷为什么要拦下我。” 冷扶宴望着四处来往不停忙活的人,将秦岳拽着到了学堂,此时无人的地方,也就学堂了。 “先前,大伯母给了我两间铺子和五百亩良田,说是给我成家立业用的,当时我便觉着怪异,没收。可大伯母说将来她若有什么闪失,还望我照看嫣儿。并嘱咐我,一旦嫣儿与大伯父有了冲突,任何人都不得在大伯父跟前帮着嫣儿说话。 秦岳,大伯母早早地便将身后之事安排好了,你我能做的,便是竭尽所能安抚嫣儿了。” 夜凉如水,秦岳瞅着冷世欢空空如也的书案,有些怅然。她,定是再不肯让自己安抚她了罢。 第20章 见过老爷 当夜,冷世欢叫去了所有服侍冷夫人的下人。不知道她都用了什么方法,那些人出来之时俱是面色苍白,不停呕吐。紧接着,冷夫人院中的人被她发卖的发卖,杖毙的杖毙。还有得,让她叫牙婆子买入了下三滥之地。 对此,冷燕启也是依着她的。她要出气,便由得她撒气,只盼,她能想通才是。 可冷燕启的想法,注定是落空的。翌日一早,冷世欢一身白衣的来替冷夫人守灵之时,见着冷燕启少了往日亲近,多了陌生的疏离:“见过老爷。” 以往,每次见着冷燕启都是从不行礼妾欢喜上前叫着爹爹,而今规规矩矩行礼,唤他老爷,眼睛从始至终不曾看过别处,规规矩矩盯着地面。跪在地上的秦岳觉着呼吸困难,心底一阵一阵的难受。她非但是不亲近冷燕启,连带着自己,也被她推得老远。 大抵,这一世都再无法靠近她了罢。如此也好,趁着如今还早,对她也只是有些缱绻眷恋,早些抽身也好。 冷燕启听得那声老爷,眼底满是不可置信,愣了许久方才明白,那声老爷是在叫自己。放眼冷家,连冷嫣堇那样的庶女都叫父亲,她却叫老爷。终,也只无力点点头,伸手掩住口咳了几声方道:“去替你娘守灵罢。” 来来往往俱是吊唁之人,有真心实意伤心流泪的,也有来走走面子情的,连带着冷世欢一向不喜的田家,也来了。 田露珍如今已不是伴读了,而是正正经经的大小姐,她父亲升了官成了天子近宠,再不用低声下气。是以,见到面容憔悴的冷世欢后便假惺惺洒了几滴泪:“可怜的冷妹妹,冷伯母走了后,妹妹可得放宽心才是。姐姐原担忧妹妹会悲痛过度病倒,好在伯母走后妹妹懂事儿了。” 冷世欢跪在地上,眼睛都懒得看她一眼,往火盆里烧着纸钱:“别姐姐妹妹的恶心我,你不配叫本小姐妹妹。再有便是,这样的懂事谁爱要谁要,我不要!” 以生母之死换来的懂事,着实是没人肯要的。对于冷世欢在这样的场合也不肯给她半点儿面子,田露珍气得牙痒痒。最终,她也只强行挤出一抹笑随便说了两句,便退下了。 整整一天,冷世欢滴水未进,憔悴跪在灵堂。不论谁来劝,都是不肯吃东西,也不大肯搭理人。夜幕降临之时,冷燕启站在灵堂外许久,静静看着那单薄而固执的背影,随后离去。 秦岳回听雨轩用素斋之时,有些食不下咽。罢了,便是她恨自己,也该记得师娘的嘱托才是。如此想着,便端了饭菜去灵堂,放在冷世欢身旁后,自己也跪下陪她一道烧纸钱。 冷世欢嘴唇早已干枯渗出血丝,整个人有气无力的,仍旧不肯起身。目光从饭菜与秦岳身上一扫而过,随后又低着头默默地烧纸钱。 “大小姐,你如此只能是亲者痛仇者快。”约摸过了一刻钟,冷世欢还是不曾吃,秦岳终是低低出声。冷世欢冷着脸,回他:“我阿娘已经死了,谁还真心的担心我吃不吃东西?说到亲者痛,若我阿娘看见你们如今的这副嘴里,才真正的是痛心。” 秦岳又沉默许久,方才开口:“你不吃饭,不过就是随着师娘去了罢。那样,才是叫师娘痛心,届时,便不上她们抢你的东西,是你将所有一切都拱手让人。也包括,师娘给你的,也是你主动让给了旁人。” 冷世欢没有出声,望着搭着白布的棺材,泪眼朦胧。她也不肯让那些小人太得意,是以,便端起搁在地上的碗,也不夹菜便将白米饭往嘴里扒。扒着扒着,豆大泪珠便滚滚而下,和着那碗白米饭一齐下肚。 冷家老夫人与冷家老太爷从九华山赶回来之时,见着的便是冷世欢泪流满面的往嘴里扒着白米饭。见了二老,手中的碗也滑落再地,随着清脆之声破碎。终是哭出声的冷世欢扑进老夫人怀中: “奶奶,奶奶,阿娘没了,他不信我,还打我。” 老夫人只轻轻抚着她的背,也哭起来了:“别怕,今后奶奶护着你,谁都别想动你。” 夜幕降临,任谁让她回去歇息她都是不肯。“我想一个人守着阿娘,救我一个人守着阿娘。” 是以,冷燕启也随了她,冷燕启出门之时,咳嗽的更厉害了些,却照旧往书房去了。自打冷夫人去了后,他一向都歇在书房,无人知晓他究竟是为何如此。 秦岳问冷扶宴借了玉笛,复来到了灵堂外的院子里。对着月光吹起了曲子,是冷夫人生前最喜欢的一首曲子。说来,当初冷夫人教他吹笛之时,不过是在他来请安之时找些事儿做罢了,未曾想到今日却是秦岳以这首曲子来给她送别。 冷世欢跪在里面暗自垂泪,秦岳坐在琼花树下的石桌前吹笛。那夜的冷府,久久响彻着哀伤婉转的笛声。似在追念冷夫人,又似想对谁说些什么。明明就不是悲伤的调子,何以吹出来总叫人肝肠寸断? 冷世欢在里面守了一夜,秦岳便在外面守了一夜。直至府中下人忙忙碌碌起身干活之时,方才带着满身露珠回了听雨轩。 丧事办了七天,七日一过,冷世欢便病倒了,病的甚至下不了床。连带着冷燕启,也日渐消瘦,却仍旧拖着病怏怏的身子时不时指点学生们的功课。只是,再无精力去上朝,请了假一日一日待在书房闭门不出。 冷燕启病中闭门不出的这些日子,恰好便是朝廷斗争最是厉害的时刻,先帝不知如何陡然病重。眼看着太子便要顺势登基,此时他却因着冷夫人离去而无心朝政,将来太子登位,又如何能有他的一席之地? 这些消息,便是秦岳随着陆月白卫清平秦邦和冷扶宴出门做客之时打听来的。作为冷燕启的得意门生,自是有肯与他们结交之人。是以,打听些消息自是不成问题。 秦岳但是不着急冷燕启是否能在朝堂立足,他本就无心朝政,也不想如冷燕启预期那般考取功名。他日夜苦读,不过是想那个倔强的女子,能看到自己身上唯一的长处。 他不着急,秦邦却是很着急的,一刻也等不及便前去冷燕启跟前要探个究竟:“老师,师娘离世我们大伙儿心里都难过。可您是整个冷家的顶梁柱,还望您能快些走出了才是。” 他是在冷燕启讲学之时说的这番话,是以大伙儿皆是听着的。秦岳仍旧充耳不闻,提笔练着大字,心中却担忧到那个将将失去母亲的女孩儿。自冷夫人离世后,她便再不曾出现在学堂过。 冷燕启眼里毫无波澜,只时不时用手挡着嘴咳嗽:“邦儿,咳咳、为师自有为师的想法。今后遇事儿,回去后将今日所学文章抄上十遍明日交于为师。今后,别莽撞行事了。” 是以,学堂里再没人吱声,皆低头写自己的文章。冷燕启虽随和,却是从不许人质疑他的,秦邦也只得不甘不愿住口了。 下学后,大伙儿正要各自回去之时,冷燕启忽然问及冷扶宴:“这几日,她可还好?还是不肯吃饭一意孤行的吵闹?可有好好地吃饭?” 这个她,指的是冷世欢。冷燕启已有半个月不曾见过冷世欢了,自从冷夫人丧事之后,冷世欢便对他避而不见。冷燕启怕看她的眼眸,带着七分质问与三分绝望的眼眸,会叫冷燕启在夜半梦回之时打心底难受。 冷扶宴被问的有些鼻头发酸,稍稍平复了下心绪,才答:“嫣儿还是老样子,不大肯吃东西,却每日不停于院中琼花树下流连不归。瞧着,比之半月前又瘦了好些。” 何止是好些,简直瘦得判若两人。秦岳也曾随着大伙儿去瞧过她,那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小丫头,怎会是那个先前那个不可一世的冷家大小姐? 一时间,冷燕启有些语塞,老半天不知说什么好。良久,瞅着学堂前的琼花树,声音悲怆得似一个心愿未了又半截身子入土之人:“过几日,若她还不肯好好吃饭,便让你父亲找些木匠来,将这些琼花全砍掉罢。砍的那日,就别来知会我了。” 说罢,大步流星离去,瞧着,仍旧是那般云淡风轻。冷燕启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却无人知晓。冷扶宴有些不解,转过身问秦岳:“大伯父,方才是认真的么?这些琼花,不正是他迎娶大伯母之时特地种下的么?” 对此,秦岳也十分不赞同。不过是一死物罢了,何苦狠心将师娘有关的回忆尽数抹去。心底再是不解,却也不能说出来,只淡淡道:“老师向来都不会拿这些事儿说笑的。” 冷燕启说了那话的第三日,冷世欢仍旧不怎么吃饭,整日不是穿梭在冷府的琼花树下不肯歇息,便是在冷夫人去世之时那株琼花树下,趴在石桌上默默流泪。 二老爷没办法,却是不肯请人进府来砍掉那些琼花的。冷扶宴将这话转达了冷燕启,冷燕启当时什么也没说,转过身便唤来了田姨娘。现在该叫田夫人了,冷燕启又病着,府中之事无人操持,便将她抬为平妻,出面管事儿。 找来田姨娘说了这事儿后,田姨娘还十分不赞成:“老爷,那可是大小姐对姐姐唯一的念想了,你又何苦将这么点念想也抹去?如此,大小姐只怕不懂你的苦心,反而更与老爷你生分了。” 这话,让冷燕启沉默良久,却也坚持:“全数砍了罢。” 第21章 回家 田夫人要派人出去找伐木之人时,国丧的消息也随之传到了各个官员的府邸。皇帝去世,举国同悲,自是该先将这些事儿处理好才是,琼花一事儿便被搁置了。 可这搁置也不曾搁置几日,不过于皇帝驾崩七日后,冷夫人去世后的一个月,冷府便涌进大批伐木工人。一株株枝叶繁茂的琼花树,随着一把把斧头挥起而倒下。而此时,冷世欢正在阿贞的哄劝下乖乖的喝药。 “昭平,师娘对我有恩,我不能让恩师收回他说过的话,你便替我跑一趟罢。跑一趟,告诉大小姐,也算是对师娘尽一份心罢。” 终究,本不打算插手冷世欢任何事情的秦岳,还是没能管住自己,让昭平前去通风报信。昭平去时,冷世欢正在听阿贞将道理: “小姐,老爷是你的生身父亲,你瞧老爷先前多疼你?哪样不是依着你的?那日也是小姐说话太过了,老爷才心寒之下对小姐出手的。老爷自夫人病后,连一向勤勤恳恳的朝政都顾不得了,还因此病得那般严重。小姐今后莫要如此与老爷生分才是,府中心疼小姐之人,也就只剩老爷了。” 阿贞这番话将将说完,昭平便气踹嘘嘘跑了来:“大小姐不好了,老爷让田姨娘找人来将府中琼花全数砍掉,我家公子特地派我来与小姐报信儿的。” 本是坐在椅子上的冷世欢,闻言立即便站起身,阴沉着脸:“这便是你说的疼我?方才我还觉着是我不对,如今看来,不对劲儿之人是你才是罢?他给了你多少银子,才使得你背弃你真正的主子我的阿娘,让你卖主求荣的替他说好话。” 说罢,抬腿便往外跑去,丝毫顾不得那被她数落的眼泪汪汪的阿贞。出去之时,主院的琼花已是被伐了大半:“住手,我让你们住手,听不见吗!” 那些工人看了看这皮包骨头的小女孩,又看了看一身锦衣华服的田氏,决计听从田氏的,仍旧毫不犹豫继续伐树。是以,冷世欢只得扭头朝田氏吼起来:“田氏,你这不要脸的狐媚子,快叫他们住手!” 田氏目光带有怜悯,出口的话却不容置疑:“大小姐,这是老爷的吩咐,我不得不从。小姐快回屋去罢,好生休息才是。” 冷世欢一向是瞧不起田氏那样给人做妾的官家千金的,而今却被田氏欺到了头上来,自是觉着屈辱至极: “你是什么下作东西,竟敢忤逆本小姐!饶是抬了平妻又如何,不过是个名头好听点的妾罢了,谁教你摆谱给本小姐看的!你让她们住手!” 田夫人被冷世欢如此嘲讽,却也不与她争执些什么,只面无表情看着院中琼花一株株倒下。 满院俱是伐木之人,冷世欢顾得了这儿却顾不了那儿。一番折腾,待秦岳与冷扶宴随着冷燕启一道赶来之时,满院的琼花也只剩的最后一株。 便是冷夫人咽气之前坐在石桌旁交待遗言的那株,此时冷世欢披散着头发,珠钗掉落一地,连带着衣裳上也满是泥垢。却仍旧抱着那株琼花不肯撒手: “不许你们动它,谁都不许动它,要砍它便先砍了我!阿娘,阿娘,嫣嫣想你,嫣嫣想你。” 秦岳不知她究竟说过多少话,大吼过多少次,才致以那原本动听的声音变得如此沙哑。只知她在得以见到冷燕启之时,说的第一句话便是: “老爷是不是要田氏那女人像害死阿娘那般逼死我,才能觉着舒心?” 冷燕启伸手挡着口咳嗽两声,又是缓了一会儿,方才云淡风轻道:“最后这株,便留给你做念想。明日我让人在这院中挖个塘子,养些鱼给你玩耍。今后,便莫再围着这琼花树转悠了。” 说罢,也不待冷世欢回应便转身离去,一刻也不曾停留。自冷夫人去后,他总是一切都不那么热衷了。 秦岳还在原处,看着那浑身狼狈的冷世欢不曾开口。冷世欢恼他不肯替自己作证,却又感激他派昭平来知会自己,一时两难,终只疲倦道: “所有人都不肯来这儿了,你为何还不走。” 自冷夫人离世,冷世欢隔三差五便住在冷夫人院子里的,冷扶宴曾劝她回摘星楼,她也只道:这儿有阿娘的痕迹,我不想走。 可是,这个院子除却她之外,也无人肯来。 望着那疲倦不堪的冷世欢,秦岳胸口有些发堵,这一切,本不该是这样的。她原是那般高高在云端之上俯视众人,如今为何眨眼便坠入了凡尘,还挣扎不得。究竟,是因着何故? 本以为自己不过欣赏她的恣意,如今却是连落难的她,都能让自己情不自禁想要靠近。对此,秦岳也说不清为什么,只道: “我曾答应过师娘,替她好生看着你。大小姐,服个软,好生吃饭,好生搬回摘星楼歇息罢。” 冷世欢听了他近乎哀求的一番话,鼻头一酸便要哭出来:“他曾说过,这一生都不叫我和阿娘受任何委屈,不也食言了么。你们这些大骗子说话,我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了,骗子!” 说着,又潸然泪下,往院子外跑了两步,方见阿贞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手中,还拎着一个盒子:“小姐,该吃药了,本就思虑太甚,再不吃病情会复发的。” 便是方才冷世欢那般看她,阿贞也照旧做着自己的本分。关心着她家小姐身体,关心着她家小姐可会难受。 秦岳看着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再度望了望院中孤零零的唯一一株琼花,轻叹一声回了听雨轩。 回了听雨轩后,又见着了近来一向躲着冷世欢的冷嫣堇。 “岳哥哥,姐姐她可是还在生气?也不知她何时才会消气,我好想姐姐。” 说的有些委屈,她是着实委屈,冷夫人之死又不干她的事,冷世欢却连带她也恨上了。见到她永远都只有一个字:滚。 是以,为着冷世欢能好好的静一静,想通透,冷燕启下令不许冷嫣堇去冷世欢跟前晃悠。 秦岳也很是无奈:“还是那样罢,老师让我前去开导大小姐,本就是无用的,大小姐何时会听我的劝说了。” 大抵因着都是活在灰暗世界里的人,与冷嫣堇谈话之时,秦岳并无多少防备。谈了几句话后,冷嫣堇便离去了,一时间,听雨轩又恢复了寂静无声。 七月初一,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也是冷夫人灵柩送回扬州祖籍安葬的日子。本该亲自扶灵回乡的冷世欢,却被冷燕启下令,不让她去。 “你身子不好,便回府歇歇罢,别让你娘九泉之下不得安心。你娘的灵柩有你哥哥帮忙护送,不会有事儿的。” 还是那云淡风轻的语气,还是那漫不经心的神情,却是就那么几句话便让冷世欢泣不成声。 丝毫不顾及这是大街上,便扑在灵柩上哭起来:“凭什么,这是我阿娘,你们凭什么不让我送我阿娘回家。我阿娘定是舍不得我的,她定是希望我送她回去的。” 现在天色还早,偶有三三两两路过之人,也对这丧事觉着晦气,远远的绕道了走,生怕沾惹了晦气。 秦岳与冷扶宴等人正站在冷燕启身后,对他的决定皆是惊讶无比。前几日还说要他们全球陪同冷世欢扶灵回乡,今日怎的就变卦了? 对于冷世欢的质问,冷燕启眉头未见皱一下: “若你真要个由头,那便算作你忤逆为父命令,阻挡下人伐琼花的惩罚罢。安心在家养身子,静待你哥哥归来,为父会让你妹妹与她母亲一道给你母亲送行。” 对此,冷世欢哭的更凶了些,趴在灵柩上死活不肯让开:“凭什么!我才是阿娘的亲生女儿,凭什么不让我去!她们两个算什么东西?她们凭什么给我阿娘扶灵?我不!我要自己送阿娘回去!” 冷燕启又咳嗽一声,顿了顿,无悲无喜吩咐道:“将大小姐带回去,启程罢。邦儿,显儿,月白,你们三人也跟着去。东西别收拾了,为师已让人备好搁马车里了。” 他吩咐后,众人无不称是,无人反驳,唯有冷世欢在灵柩上哭的委屈万分。 秦邦、慕显、陆月白、冷扶宴与冷嫣堇都能去送冷夫人,却是独独不许冷世欢去。对此,二老爷也是明白的,便上前哄那个趴在灵柩上的小女孩: “嫣儿听话,你瞧你这身子这般差,如何禁得住那舟车劳顿?待养好了身子,再去你娘坟前上香也不迟。嫣儿,你当知晓如今的天儿已是太热,咱们能有法子让你娘尸身维持这一月,已是尽了全力,耽搁不得了。” 言外之意,便是要变味了,若真是腐烂不堪,扶灵之人变得受罪的。能在这样热的天保持尸身一月不腐,冷燕启果真是绞尽脑汁去想法子了的。 随着冷燕启的一声令下,一旁的吓人便上前扯开冷世欢,要扶灵归扬州。至此,一向高高在上的冷世欢终是顾不得满身的傲气,不顾一切放声哭了起来,在这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哭的一塌糊涂。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今后好好吃饭,好好喝药,不吵不闹了。我要送阿娘回家,求求你,让我送阿娘回家。” 缓缓的,就在满是灰尘的青石板街上,对着冷燕启下跪了。抛下所有骄傲,拔去一身的刺,只为要亲自送冷夫人回扬州安葬。 冷燕启身子有一瞬的僵硬,随后别过头不看她:“阿贞送大小姐回府,其余指派到的人,立即送夫人回乡安葬。” 车轮转动,灵柩也随之往城门方向迁移,阿贞上前扶住冷世欢却叫她挣脱了,要往灵柩追过去。 第22章 让她哭罢 冷燕启眉头终是皱了起来,对着一旁伺候的两个奶娘呵斥:“站着做什么,还不快些拦下小姐,小姐若出了什么事儿,定是饶不了你们!” 是以,那个瘦瘦小小的冷世欢没跑出几步便被两个奶娘抓住,再跑不动。只能朝着那灵柩一声声哭喊:“不要!不要!我要阿娘,阿娘等等我,阿娘!” 冷扶宴本是骑在马上,迟迟不肯离去,见状不由下马扯过秦岳到一旁,掏出一些银票: “这儿有五百两银子,是我娘让我临行前给你的,她得与我一同回乡。嫣儿便托你看着了,她要什么若大伯父恼她了不给,你便从这里面支钱去买锕。” 秦岳收下后,冷扶宴方红着眼与冷世欢到了别,策马离去。那个还未到十二的小女儿,望着扶灵队伍的身影越来越小,离自己越来越远。 万般着急却没办法,只得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唤着:阿娘。 直至队伍在寻不着踪迹,大伙儿仍旧站在冷府外的石阶上,谁都不曾回去。冷世欢终是得了自由,奶娘在冷燕启示意下松了手。 朝城门方向跑了几步,却不知为何跌倒外地,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眼: “阿娘,阿娘,我要送阿娘回家,我怎么可以不送阿娘回家,我怎么能不送阿娘回家。阿娘定是在等着我送她回家,阿娘定是会怨我不送她回家。” 冷燕启上前,想说什么,想了想照旧什么都没说,也未曾向她伸手拉她起来。只在一旁,看着自己爱女哭的一塌糊涂。 父女二人维持那样的方式,谁都不曾低头服软,半晌,只见得冷世欢仰起头,带了浓浓的恨意出声:“为何不让我送阿娘回家?你凭什么不让我送阿娘回家?我恨你!我恨你!我恨透你了!” 言罢,从地上艰难爬起身,一身灰尘也不让身旁伺候的人排掉,径直往冷府里跑去。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丝毫看不出那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身躯,竟也能有那般飞奔起来。 瞧着她不要命似的奔跑,冷燕启不住咳嗽起来,咳嗽间还不忘指挥着一旁的秦岳同卫清平:“你们快带人跟过去看看,看着她。” 是以,秦岳只得同卫清平尾随着阿贞她们身后,不紧不慢一步一步朝府里走去。冷燕启说过,便是再怎么着急,也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自己的焦虑,是以,冷燕启的每一个学生,不论遇到何事儿,都是这般不温不火的性子。 将将至主院,便见的人来人往的工人正忙碌着,冷燕启说养些鱼给冷世欢玩,便果真请人来挖池子了。那个飞奔进府里的少女,此时正跪在那株琼花树下的石桌旁,一声声哭着唤阿娘。 满园做事儿的下人皆对此充耳不闻,只顾忙活着自己手中的活儿。阿贞半夏想要上前,冷世欢却是不许她们靠近,一碰到她便死死抱着石凳不撒手,争执间指甲缝中渗出丝丝血丝来,她们便不敢再碰她,只得在一旁跪着哭着唤小姐。 卫清平见状便要上前去,秦岳却一把拉住了他:“让她哭罢,哭累了,一切都会好了。哭过了,便不会那么难受了。” 话虽如此,秦岳的目光却是一直停留在冷世欢身上,直直看着她在琼花树下哭的肝肠寸断。卫清平似乎看不下去,微微僵直了身躯,转身便走:“我去看看能不能找步家小姐来劝劝她。” 对此,秦岳只点点头不曾说话。待他走后,秦岳上前轻轻挥了挥手:“阿贞姐姐下去罢,恩师让我来看着大小姐,你与半夏姐姐就先去备热水与吃的罢。” 阿贞与半夏见得冷世欢一身衣裳已是沾满了灰尘,又想得早间冷世欢没用多少粥,便含泪退下了。冷燕启咳嗽着前来之时,便只得秦岳静静站在一旁守着跪在石桌旁哭唤着阿娘的冷世欢。刹那间,冷燕启有些不大敢靠近那株琼花树,亦不敢看地上哭的撕心裂肺的冷世欢。 远远的站着一旁,终不过摆摆手唤大管家:“让那些人回去罢,明日再来挖池子。另外,去府外买碗混沌,要去夫人生前最喜欢那处摊子买,之后送去大小姐那儿,说是扶宴走前吩咐你的做的罢。”言罢,转身离开了正院。 大管家应声去办,三三两两的工人散工之时,都是欢喜非常的。毕竟,这种不用上工又有工钱拿的事儿,可不是天天有的。一张张笑容灿烂的脸庞对比了冷世欢泪痕满面的模样,更是衬托得冷世欢的无助。 大管家亲自买回混沌送到主院后,秦岳仍旧定定站在那琼花树下看着冷世欢哭,此时的冷世欢已然哭不出声,只无声流着泪,眼眶肿的看不清本来明亮的双眸的美。那碗混沌,就那么搁在石桌上,与阿贞半夏备的粥一同搁在那儿无人问津。 大管家劝了好一阵仍旧不能说服冷世欢,只得摇着头,红眼离开了主院。而那个前去搬救兵的卫清平,也是不曾归来的。从始至终,秦岳都一言不发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她哭。 夏日的日头太过炎热,冷世欢的泪水一滑落再地便消失湮没在青石板地面上,再寻不着。哭到最后半点儿声音都发不出,冷世欢便将双手握成拳头,一拳又一拳的不住拍打着自己胸口,拍打间秦岳依稀还能听见万分沙哑难听的两个字:阿娘。 至此,因站了许久,腿脚早已麻木的秦岳面上终是有了一滴水珠滑过,今日无雨,秦岳知道,那是眼泪。奶奶去世难过万分之时,醉忘生中差点受到屈辱之际,都不曾哭亦不曾示弱的秦岳,今日却因着冷世欢的难受而落泪。 伸手,抹了面上的泪舔了一下,是咸的。有那么一瞬间,秦岳很想知道,大小姐面上那流不尽的泪水,究竟是苦的还是咸的。 好一阵,冷世欢依旧没有停下拍打胸口的动作,只是好似已是精疲力竭再没力气,动作十分缓慢而无力。至此秦岳方才上前,张了口却不知该说什么,是说别哭了,亦或是别难过?都没用的,失去至亲的苦自己受过,自是能体会她的难过 站过去半晌,也只轻轻张开干裂的嘴唇艰难吐出三个字:“大小姐。” 除却大小姐三个字,再不曾多说一个字,便没了下文。 这句大小姐,终是叫疲惫不堪的冷世欢顿住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仰望着身形挺拔的秦岳。泪眼朦胧间,冷世欢沙哑着嗓子费尽力气才说道:“他不让、他不让我、不让我送阿娘回家。” 一席话,说的断断续续十分艰难,秦岳默默听着,将桌上早已没了温度的茶水递过去:“师娘不会希望大小姐拿命去送她。” 对此,冷世欢只呆呆望着那盏茶出神片刻,方接过茶一饮而尽。将茶杯递了过去,秦岳又是替她满上一杯,她仍旧一饮而尽。如此,在冷府最后一株琼花树下,一人瘫坐在青石板上,一人蹲身在一旁,互相看着彼此的眼眸,寂静无声许久,谁都不曾说话。 冷燕启吩咐过,谁都不许来打扰,是以,二人这静默无言对视至夜幕降临,冷世欢歇了许久的嗓子好了一点儿之后,还是冷世欢先开口: “阿娘不会希望我拿命去送她,也不会希望我亲近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不说今日你陪我一日,便是你日日如此守着我,我都不会感激你半分。秦岳你当知晓我有多恨他,同样的,也恨你。” 声音仍旧沙哑难听,却是带了决绝。说罢便要起身,秦岳伸手前去扶她,却叫她一把推开: “今日我低头服输了,他却没有给我一个能一直服软的机会。他让你这个得意学生来看着我的是不是?同样的,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秦岳,自此我们便作从不认得过罢。” 说罢,借着一旁的石桌,颤颤巍巍站起身,又过了许久方一瘸一拐往摘星楼方向去了,背影仍旧挺拔,性格照旧固执,却不曾留意到她转身后,秦岳逐渐瘫软的身躯。他是冷燕启的得意学生,却也是那个大小姐从醉忘生救出来的孤儿,他没忘,他的大小姐却忘了。 冷世欢说作从不认得,便真的是从不认得,打那以后,从未见她在众人面前露面。这日讲学中途喝茶时辰到了,秦岳又望着身旁空空如也的书桌出神,卫清平的声音自他头顶传来: “那日我去步府,步小姐母亲不知何故去了,步小姐也伤心不能不已,故而我没能把她请来。秦岳,这不是我们的错,我们尽力了。” 对此,秦岳只笑笑,望进卫清平眼中,看着他坦坦荡荡的目光轻言,不曾答话。师娘临去前,曾一一私下找过那些个师兄弟。秦岳虽不知师娘给了多少私房钱与他们,却也晓得定是不会太少的,师娘一向都是软弱的,求人照看大小姐,出手定是大手笔的。 卫清平见秦岳如此,也猜不着他究竟是如何想的,只继续道: “如今登基的新帝不是个好相与的,锦王被他软禁皇宫,恩师去上朝也时常被新帝随便寻个由头教训。秦岳,你当知晓恩师是因着师娘病逝方没能及时站位,才惹上这位非善茬的主儿的。大小姐而今还如此,当真是叫恩师寒了心。 我知你重情义,可这下真是大小姐错了。你可曾想过,大小姐小小年纪如此跋扈,待她大了又会养成怎样的德性?恩师如今这般狠下心肠,不过是想磨磨大小姐性子罢了,大小姐不懂他的苦心,你可莫说你也不懂。你若继续听师娘遗言方如此溺爱她,才是真的害了她。” 对此,秦岳沉默半晌,终不过摇摇头:“清平,她是将我从醉忘生里救出来的大小姐。而病故的,是将我看做亲生儿子一般的师娘。” 第23章 深秋方归 记不清有多久不曾见过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了,秦岳只觉着,好似连她音容笑貌都模糊在了脑海。再不见她,怕是连她说话时的一颦一笑都快忘了之时,田夫人与二小姐终是缓缓而归。 送冷夫人灵柩归扬州之时,还是夏日炎炎,而今一群人疲惫归来,却已是深秋。 田夫人回来那日,带回大堆小堆的礼物,叫来了府中一众师兄弟,聚集在一块儿分发礼物。冷夫人去世的哀愁经过一个夏日的洗刷,好似已没了当时那股浓浓的悲伤。此时有了礼物的烘衬,更显的得萧条了许久的冷府其乐融融。 冷世欢身着一身白色衣裳前来,清清清冷冷的模样教人瞧着不显可怜,更显她孤高清冷的身份,叫人想要靠近却又不敢上前,秦岳便只得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着她。 早先便听昭平说她固执的日日穿白裳,一日都不曾脱下。今日方知,他的大小姐,一身素白,也能那样盛气凌人。 “你们便是这般给我阿娘扶灵的么?游山玩水好玩么?怎么?我阿娘死了,你很得意是么?” 进了大殿后第一句话,便是对着田夫人直接质问出声,望着那满大厅里堆积成山的礼物,半点儿也不曾看过任何人一眼。 冷扶宴面上愧疚之色一闪而过,却也急着自己母亲的叮嘱,忙上前:“嫣儿,哥哥回来了好些日子不见你了,咱们下去说说话罢。” 甩开冷扶宴想要拉她离开的手,固执的站在那堆礼物前,半点儿不肯挪开脚步。田氏见状,心下暗惊,面上却是一副惊恐的模样:“大小姐别恼,这些东西饿俱是安葬好夫人之后才去购置的。这,去了扬州若是不带些东西回来,也不大说的过去。也给大小姐带了先前喜爱的东西,小堇,快些将礼物拿给你姐姐。” 冷嫣堇从旁抱起一个精致的锦盒,很是欢喜上前,献宝似的打开递于冷世欢跟前:“姐姐,这是你最喜欢的琼花提炼的香,我特地给你带回来的,你试试可好?” 近乎讨好的语气,却不曾换得冷世欢的半分怜惜,冷世欢小手一挥,那昂贵的瓷瓶应声落地,碎了一地。紧接着,满大厅都四处漂浮了似有似无的香,好闻的紧。 “这次叫你们去扬州,是让你们踏青么散心么?还是我阿娘死了,你们便翅膀硬了?不过一个尚上不得台面的妾,你有什么好嚣张的?如何轮到你与本小姐顶嘴了?本小姐要怎么收拾你,有人能说半个不字?” 这番举动,大厅里众人面色各异,田夫人面色涨红,想说什么也只欲言又止,柔弱无助站在一旁,低着头不说话。冷嫣堇则眼眶微红,泪水顺着脸颊直流而下打湿了衣襟: “姐姐何苦总戳人脊梁骨,我与母亲也是好心带了东西,不喜欢不收便是,姐姐何需围着这事儿大动肝火,今后我与母亲不出门儿便是。这般揪着我母亲伤心处说,妹妹心底难受的紧。” 冷世欢冷笑一声,随即便是一耳光甩在了冷嫣堇面上: “我娘是冷家主母,就生了我这么一个女儿。你算个什么东西,竟也配叫我姐姐!怎么?嫌难听?你娘自甘下贱堂堂官家千金给人做妾的时候,怎么不想着别人说的该有难听?嫌难听就别做这些丢人的事儿啊,我让她给人做小了么?” 大厅一时寂静无声,所有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带着冷扶宴,也被冷世欢这举动吓坏了。冷嫣堇捂着挨打的面庞,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口中无助喃喃:“姐姐,你打我?” 从小到大,这是冷世欢第一次动手打人,何况,打的还是那个她一向护在羽翼之下的冷世欢。冷嫣堇不过叫一声姐姐,另一半脸便又挨了冷世欢一耳光,冷嫣堇因着挨打,跌倒在地上,泪夺眶而出。 清脆的响声在大厅内显得格外清晰。连带着冷世欢呵斥人的声音,都格外清晰冷嫣堇因着挨打,跌倒在地上,泪夺眶而出。 “谁允许你叫我姐姐的!本小姐从来不曾有过妹妹!打的就是你,如何?你敢打回赖不成?” 冷扶宴吓得大惊失色,忙拉住冷世欢哄劝道:“嫣嫣乖,哥哥将大伯母的陵墓图纸临摹了一份,特地带回来给你看的。我们不理他们了,去看图纸可好?” 田夫人在冷嫣堇连着挨了两耳光后,终是哭起来了,上前跪在地上,搂着冷嫣堇求饶: “大小姐心头不痛快,要发火冲着我来便是,何苦对着小堇下手,她可是老爷的亲生女儿是你的妹妹,就不能放她一马么。我自问对扶灵一事事必躬亲,半点儿不曾出差错,不过带了些特产回京,如何就惹大小姐厌恶了。大小姐若要打人,打我便是,我皮糙肉厚不怕这点儿打。” 卫清平想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这些事儿她不好插手太多。陆月白作为大师兄,却没多少威慑力,是以只好摇头叹气,唯有秦邦站了出来: “大小姐,二小姐与夫人也是好意,大小姐又何苦不依不饶。如此,恩师会生气的。”说罢,转头看向秦岳,目光中带了哀求:“秦岳,旁人不劝便罢了,二小姐与你一向亲厚,大小姐也肯同你亲近。如今她们姐妹闹别扭,你便只在一旁看着完事儿么?” 于是乎,在满大厅的人纷纷将目光投在秦岳身上之时,秦岳只觉那些目光犹如万把利剑,刺的他浑身俱是窟窿。他着实不想插手,秦邦却将他推向了风口浪尖。艰难张口半天,方只轻声道: “大小姐,今日便先回去歇着,算了罢。老师该是快回来了,他不喜欢家中不和睦的。” 秦岳知道,今日是冷世欢错了。可对于她,他向来都是怨不起她来的。说来她不过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替自己母亲打抱不平罢了,岂能怨她? 秦岳这一声,却只叫冷世欢彻底笑出声来。随后,一巴掌甩在了田夫人脸上。若说她打冷嫣堇众人是惊吓,而今打田夫人,便是给人惊吓了。 “他回来又如何?能如何?有人撑腰很了不起是么?便是有他护着,我照打不误!” 说到此处,疾步走向那堆着的礼品,一件件拿起来砸在地面上:“我让你嚣张,让你神气,让你不将我阿娘放眼里踏青似的红光满面回来。” 那些东西,全数被她砸在地上之后。她却犹觉着不过瘾,缓缓走到田夫人与冷嫣堇跟前。俯身,近乎残忍道: “我不好过,你们谁都别想好过。你以为,害死我阿娘便能执掌冷家了么?做梦!你看,我仍旧是冷家大小姐,仍旧能对你动手。 今后见了我,记着行礼,妾是得对嫡出小姐行礼的你不知道么?还是你田家从来就是这般没规矩?也是,能将女儿给人做妾,孙女给人左伴读的人家,能养出什么好的礼教来? 再有,这些东西,有多少是拿我阿娘嫁妆买的?恩?田氏,识相点,趁早把我阿娘的陪嫁教出来。我不想闹得太难看,别逼我。” 说罢,轻哼一声,目不斜视扬长而去。从始至终,一眼都不曾看过秦岳。她当真,作从不认得秦岳的模样。秦岳觉着心里有些空,他的大小姐果真不认他了。田夫人与冷嫣堇抱着,在大厅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干师兄纷纷上前安抚,冷扶宴却抬腿追了出去。去前,还恨恨瞪了一眼秦邦:“秦邦,你是长华公主儿子,便可以颠倒是非黑白么?此行究竟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你,好自为之。” 接着,在路过秦岳之时,顿下脚步:“秦岳,嫣儿对你那么好,你方才为何要出面?” 他是在责怪秦岳,随后便追着冷世欢去了。望着那一前一后离去的身影,秦岳没出声。他不过是想提点他的大小姐,恩师便要归来了,趁早收手才能不受责罚。少爷却是不懂,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大小姐也不懂?也觉着他是在帮二小姐? 浑浑噩噩回了听雨轩,坐于书案前。提笔,却久久不能落下。不知改写什么,也不知想写什么,最终,不过写了一句: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接着,便将十五那夜,冷世欢送的折扇小心翼翼取出来,轻轻打开,好似一用力,这折扇便会消失不见般。视若珍宝的看着那画上字画许久,终不过叹口气,又小心收好放回原处。 将将放好,昭平便气踹嘘嘘跑了来:“公子公子,不好了,老爷回来后不知谁去告了密。老爷便大动肝火,说要把大小姐带去正院,用家法处置大小姐。还说,还说要所有当时在场的人前去观邢呢。” 因着秦岳吩咐他要时刻关注摘星楼的事儿,是以一旦有了什么消息他都是第一时间前来汇报的。 秦岳一听,当即便起身,心下焦急万分面上却半分不显,假做温吞吞的模样朝正院去了。在正院外遇见了秦邦,一眼便瞧见了他手上的扳指。那是冷燕启随身戴的东西,谁若能让冷燕启十分满意,便能得到他随身佩戴的玉饰,在冷家,这便是出色的象征。 秦岳也有一块冷燕启上次的玉佩,不过从未戴出去过罢了。望着那玉扳指,秦岳笑言:“恭喜九师兄得恩师重用。” 这话,讽刺意味十分浓烈。因着与秦邦关系好,一向都唤他秦邦的,如今却唤他九师兄。秦邦自是晓得秦岳是在怪他,对此,秦邦面上并无愧疚之色: “秦岳,你当晓得,大小姐性子着实不好,是该磨砺的,如今便是我不前去与恩师说,他人也会说的。” 秦岳充耳不闻,便要从他身旁跨过,之时在与他擦肩而过之时道:“我没有一个做公主的母亲,是以,我不晓得有母亲是什么滋味。只知,师娘胜过母亲,待我很好,我不能如你一般糟蹋她唯一的女儿。” 第24章 我没错 说罢,不待秦邦开口,走向了内院。去时,内院已是站满了人,冷燕启正在问:“所有人有目共睹之事,你还不肯认么?说话,你究竟知错没有?” 冷扶宴站在一旁,焦急的看着他从不曾如此生气的大伯父,父女俩谁都不曾退一步,这样的局势着实不妙。见了秦岳,担忧道:“你来了,那丫头,不论如何都不肯认错。大伯父道只要她向大伙儿认个错,抄些书便是,她却是死活不肯,硬说自个儿无错。我是没法子了,你能不能劝劝她?” 秦岳被问的有些愣,所有人都觉着他的大小姐待他是不同的。又有谁晓得,那个先前对他百般照顾的女子,此刻不过将他当陌路人罢了。是以,只得无奈摇摇头,不曾开口说话,上前与冷燕启请安后,规规矩矩站在一旁。 冷燕启只不咸不淡扫了秦岳一眼,又目光平静望向那个跪得笔直的爱女。不曾见她有半点儿忏悔之意,仍旧高傲的抬起头,冲他道:“不论老爷问我多少次,我都只得一个回答,我没错。” 冷嫣堇此时亦在这儿的,只双颊红肿,眼眶亦是红肿着的。正与田夫人抱在一块儿低低啜泣,闻言有些怯懦抬头,眼中满是委屈: “父亲,女儿受点委屈着实不算什么,姐姐一向待我很好,也不过是因着误会才会动手。女儿怎样都无所谓的,却不能让我母亲受委屈。只求姐姐能还我母亲一个公道,与我母亲认个错,便成。” 冷嫣堇的声音满是浓浓的委屈,又带了些许对冷世欢的包容,当中还夹杂着对生母尊严固执的坚持,这样的委曲求全却是得不到冷世欢半分感激的。甚至,还换得了冷世欢的鄙夷: “她害死了我娘,霸占了我娘应有的体面,私吞了我娘的嫁妆,有什么好委屈的?你晓得替你娘要公道,那么我呢,我娘的公道谁来还?是你?还是他?” 说话之时,先将手指向冷嫣堇,随后又两指向了冷燕启,那个一向将她视若掌上珠的父亲。昔日她要什么,他便给什么,如今的情形,不过印证了先前的宠爱不过是一个纯粹的笑话罢了。这样虚伪的疼爱,她冷世欢不屑。 冷燕启手中的茶盏被他端得有些摇摇晃晃,半天不曾说出一句话来,满脸失望之色不加掩饰。终,不过狠下心吩咐大管家:“上家法来!” 动用家法教训女儿家,这在冷家还是头一遭,大管家不肯去,却又不得不听主子的话。奉上那精致的棍子后,在一旁有些不忍道:“老爷,恕老奴冒犯了。这、这是大小姐啊,您,您可得想仔细才是。” 冷扶宴在听闻果真要上家法之时,早已悄悄潜到一旁,溜出大厅,要去找自己爹娘前来救场。冷燕启是看见的,却并未阻止。 所有人都晓得冷燕启有多喜欢这个长女,是以,所有人都懂得冷燕启是不肯下手的,只肖冷世欢叫声爹爹,说句好话,别说抄书,怕是连认错都不必的。冷世欢却是固执的不肯低头,非要将自己逼上绝路才罢休: “谁都别求他,我也不会求他。今日若不打死我,怎能掩盖掉我娘被害的事实,怎么让那狐狸精高枕无忧的霸占我娘的嫁妆?” 小小年纪,生的便是不肯低头的性子,旁人看的厌恶之时,秦岳却只带了浓浓的心疼。她明明不是这样的,她明明是该被万般恩宠捧在手上养着长大的,如今却成了这样,究竟是什么变了?或者,究竟是哪儿出差错了? 一番话,说得冷燕启握着那棍棒的手不住颤抖起来,闭眼片刻后方睁开,随即起身走到跪着的冷世欢跟前,对着那笔直的爱女一棍子下去。 就是那么一棍下去,闷声传来之时众人听得格外清晰,冷世欢就那么被打趴在地上,脸色发白,却是死咬着嘴唇不开口。便是如此,也能从那满头大汗的的样子看出来她忍痛忍的有多辛苦。 对此,冷燕启狠下心不去看她,扭过头看向别处问: “这一棍,是打你脑子不清醒且嘴硬,为父说过,你母亲的半数嫁妆不翼而飞了,为父也不知她究竟交到哪儿去了,你却是非不分黑白不明强行诬赖旁人。我问你,你究竟知不知错?” 而那打完冷世欢的手,止不住颤抖起来,饶是冷燕启强行逼着自己别抖,却是无半点儿用处,那手,仍旧颤抖得厉害。 冷嫣堇面上全是不可置信,在场之人连带着田夫人,都目瞪口呆望着这一切。那个一向高高在上的冷家大小姐,今日挨了打。 好半天,冷世欢才从地上爬起来,再次跪直了身子:“阿娘的嫁妆会自己不翼而飞么?不过是你想随意寻个由头将我也打死了作罢,要我如同阿娘那般,死的不明不白,我又何错之有?我没错。” 一番话,说的断断续续,却秦岳心下惶恐起来。那笔嫁妆在哪儿,果真只得他一人晓得的。师娘为何连大小姐都不曾告诉? 冷夫人死的不明不白这事儿,是冷燕启心上伤口,谁都不能触碰的底线却叫冷世欢当众揭穿。终不过冷笑一声:“好,有骨气,是我冷燕启的女儿。今儿倒要看看你能硬气到什么时候。” 说着,又是两棍子棍下去。这下,冷世欢被打的趴在了地上好似不大能爬起来,却还是没有听见她哭。明明搂着冷扶宴能哭成泪人的她,放声大哭的她,那么喜欢哭的她,到了现在确实一声不吭。 饶是她不吭声,也掩盖不了冷燕启下手之狠的事实。下唇已然被咬出血,手指甲也深深掐进了她自己的掌心,怕也是出血了。大管家着实看不下去,在一旁用有些颤抖着的声音开口:“老爷...” 秦岳想,此刻大管家的感受他是能懂得。因为,大管家跟他一样是看不过去的。冷家里若说还有谁对大小姐掏心掏肺。除却少爷就只得大管家与自己了罢。说来可笑,先前人人奉承的冷世欢挨打之时,满大厅里那么多人,却无一人上前说话。 彼时,秦岳只恨被打的那人不是自己,若是惩罚可是让人代替,他想除了大管家便只剩自己会替她受了罢? 那轮高高在空中的太阳,终是被灰尘蒙住了光。没有往常的朝气蓬勃,也没有往日的光芒万丈。即便如此,秦岳心里所有能温暖的光,仍旧是她带来的。 用了比方才更长的世家,她还是执着的跪直了身躯,那单薄的身子却是比刚刚抖的更厉害了,在秋日的凉意里显得愈发的楚楚可怜。 跪正身躯后,仍旧只得三个字:“我没错。” 冷燕启更是气恼,只恨不得狠狠打她一顿,让她学乖才好。再次举起来的手眼看就要落下,秦岳已顾不得许多,也可以说是扑过去的,在棍子快要落下瞬间用尽力气拦着冷燕启的手。冷燕启用力之大,他竟险些没能拦住:“老师。” 情急之下做出的这荒唐举动,秦岳也顾不得。彼时什么他都不知道,脑子里只得一个想法,那便是不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对艳阳呢?她只不过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罢了。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失了母亲庇护的小女孩罢了。 在所有视线聚集在秦岳身上之时,秦岳方惊觉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开弓没有回头箭,是以,他只得口不对心道: “老师若要罚,换种方法罢,这样下去,大抵是会留疤的,女孩子身上有疤不好。” 冷扶宴还不曾回来,他不过是寄人篱下依附冷燕启的孤儿,能做的,不过就是让她受轻一些的责罚罢了。可他这话在有心人耳中,却是带了别样的意味。 比如秦邦,就自然而然理解成了冷世欢将来是要嫁入那些名门世家的。那样的世家子弟,怎能容忍自己棋子身上留下难看的疤痕?是以,他自发觉着秦岳是在为冷家今后的联姻考虑。便是冷燕启,也是这么觉着的。 沉默半晌后,逐渐垂下了要施家法的手,看着地上面色苍白汗如雨下的冷世欢:“你既那般舍不下你阿娘,那么便去那琼花树下跪着罢。何时知道错了,何时起来。 岳儿扶她出去跪着后遣散住院中所有人再进来,为师有话要说,其余人,散了罢。” 看着那固执的冷世欢,秦岳低低称是:“学生明白。” 至此,冷嫣堇终是从冷氏挨打的惊讶中回过神,离开前仍旧柔柔弱弱的看着冷燕启,怯懦叫着父亲:“能不能不罚姐姐了,姐姐定是晓得自己错了,这次便算了罢。” 田夫人在一旁,满是爱怜的看着冷嫣堇,想着她的傻女儿总是吃力不讨好,却又不忍心责怪她,只由得她为冷世欢求情。 冷燕启不曾说话,只看着冷世欢,等她开口。秦岳在心底着急,恨不得自己能替她认个错才是。不过低头一次,有那么难么?大小姐这又是何苦呢,何苦呢。 “早先怎么不求情?哑巴了么?如今尘埃落地再来买个好,便想着我感激你么冷嫣堇,你当真是好算计” 她这话,着实是伤了冷嫣堇的心,方才她是真的吓坏了,故而不曾求情。却不想,冷世欢在再不肯信她了,思及至此,不免又落下泪来,委委屈屈唤道:“姐姐。” 冷燕启挥挥手:“岳儿,扶她下去跪着罢。记着,遣散所有人。” 对此,秦岳明白,便是罚冷世欢,冷燕启终究不舍得太过绝情,还是肯留了一丝余地。可他的这分余地,却不是冷世欢所想要的。 跪在琼花树下,秦岳正要前去遣散众人,冷世欢叫住了他,似问他又似自言自语:“秦岳,你果真想拿我一辈子去铺就你的青云之路是不是?” 第25章 无妄之灾 对此,秦岳久久不语,只静默站在一旁。他猛然明白一个道理,冷世欢终归是要出嫁的。她是冷家的明珠,冷家人却是护不住她一辈子。那朱门深锁的内院,如何是她这么一个直来直去的人能应付的。 见他不语,冷世欢权当他是默许,本就湿润的眼眶好似有些刺痛,心也越来越凉:“你果真跟他们一样的是也不是?你在阿娘跟前说要护着我向来都是没安好心的是也不是? 秦岳,要我牺牲自己来成全你们的青云之路,简直是在做梦。便是死,我都不会叫你们如愿的。” 仰头看着秦岳的双眸,满是决绝,毫无回转之地,而后转过头看向那株孤零零的琼花,不再说话。 秦岳想说他从没有想过要青云直上,亦从不曾想过要将她拿去做什么利益交换,可看着冷世欢那跪得笔直的身躯,话到嘴边,也不过说出一个:“我…” 其余的话,在说不出口,终不过转身吩咐好那些下人,便进了大厅与冷燕启复命。那个跪在琼花树下的冷世欢,穿着单薄的衣衫,发髻微乱,唇边带血双手也是血迹斑斑。 就在秦岳跨步离开后,双肩止不住在秋风中微微颤抖。泪眼朦胧盯着那株琼花目不眨眼,略带了几分委屈的喃喃:“阿娘,嫣嫣冷。阿娘,我想你。” 秋风再次拂过,带起几片枯黄的落叶从她身旁飞过,却终是无人来看看她。看看她冷不冷,问问她疼不疼。 这一跪,就是半日,直至冷燕启一一过问了秦岳所有的功课,连带着平日里看什么书习什么字都问过后,方领着秦岳出了大厅。“岳儿,闲来无事,念句诗来为师听听。” 秦岳闻言,也不曾怎么思索便脱口而出:“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这话,叫冷燕启面上有一丝怀念:“嫣嫣先前写的便是这句,那时我是欢喜的,我当她从不肯听我讲学,却不自她也记着我说的那些文绉绉的诗词的。” 说到这儿,却是没了下文,只因那株琼花下不曾见着那本该跪在那儿的冷世欢。冰冷的月光洒在琼花树上,显得格外凄凉,冷燕启闭眼:“果真,是我将她宠坏了,却是连我的话都不曾方眼里了。” 秦岳于他身旁迎风而立不曾说话,十五岁的少年犹如一柄上古名剑,只待出鞘那日夺人眼球。 说来,秦岳是不信冷世欢那般高傲的人,会自行离开。向来不晓得服软二字怎么写的她,又怎会在与冷燕启赌气罚跪之时擅自起身离开? 冷燕启想了许久,方言:“罢了,随她罢,你且回去歇息罢。” 他在前面走,秦岳跟在身后,一前一后一高一矮,秦岳觉着,恩师犹如一座巍峨大山。明明掌握着所有人的命脉,却又什么都不做,他也弄不清恩师收养那么多学生又建学堂请人教穷苦人家的孩子念书是为何。 大抵,这便是书香世家的气节作风罢。正因如此,冷家才能在百姓口中落得一致好评。 从冷燕启新建好的锦鲤池旁经过之时,本该寂静无声的院子里却有了什么响动,是什么东西掉进了锦鲤池的声音,冷燕启大喝一声:“谁在那里!” 这一声呵斥,锦鲤池中一下窜出一个大汉,赤手空拳动作利落翻身上岸,溅起许多水花。秦岳便是再傻,也晓得那黑衣蒙面之人必定不是善茬。 心下方才涌起一阵不安,冷燕启便开始唤道:“来人,抓贼!” 冷燕启当他是贼,却不知那贼竟是会功夫的,脚尖点地纵身一跃便飞上屋檐,在寻不着。至此,冷燕启方才变了脸色。九大世家,每家都是有暗卫的,除却冷家为表忠心才不曾在府中蓄养暗卫。岂知,就被人钻了空子。 冷燕启还不曾回想过来究竟是何人所派来的刺客,来的目的又是什么,便听着秦岳惊慌失措的叫声:“大小姐!” 随即,便见秦岳纵身跳进锦鲤池。只因,锦鲤池不怎么深的水中,挣扎得十分微弱的那人,正是冷世欢。方才满心满眼都在那贼人身上,自是不曾注意着水中挣扎微弱的冷世欢。若不是秦岳发现,大抵冷世欢这命便丢在这池子里了。 至此,冷燕启也顾不得许多,疾步奔向冷世欢落水处:“嫣嫣!” 跳进锦鲤池的秦岳呛了好几口水之后,方才回味过来,其实自己也是不会水的,却就那么什么都没顾上便跳了下来。好在锦鲤池水不深,不过将将到他腰部之上,方才没有性命之忧。 手忙脚乱将冷世欢救上案,冷世欢好似连挣扎的力气也没了,眼皮都抬不起来,连张口说话都做不到了。惨白的小脸上隐约现了紫青色,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秦岳怕了,这样的怕,是在奶奶去世之时才有过的。他觉着,老天待她果真是残忍的,先是带走了奶奶,如今连大小姐也要带走才罢休么? “大小姐?大小姐能听见我说话么?” 试着叫了两声,怀中之人却是无半点儿反应,正无助之时冷燕启却是一把抢过他怀中的冷世欢。一边做着些落水后应急的措施,一面又无不担忧的唤着:“嫣嫣。” 也是在冷燕启一把夺过冷世欢之后,秦岳方察觉,其实自己果真什么都不是的。连带着关心大小姐,好似都没资格。是了,自己不过一介贱民,如何有对那高高在上的世家千金平起平坐,嘘寒问暖的机会。 暗自失落之时,却见冷燕启将那好不容易吐出好些水的冷世欢一把塞进他怀中,双眼凌厉:“快些送她回去,先命人找冷叔来看看,为师先出去一趟。” 对此,秦岳有些迟疑:“老师,若学生这般送大小姐回去,大抵是会损坏大小姐声誉的。” 冷燕启粗鲁一挥手,面上满是不耐之色:“她都快没命了,谁还顾得上那些虚伪东西,看看她脖子上的掐痕,是水能淹出来的么?” 闻言低头,才发觉她脖子上果真有十分明显的掐痕,如此,也难怪她连落水挣扎,都挣扎的那么微弱。 秦岳不知他此时想的是什么,望着那虚弱的面孔,他脑里一遍又一遍回想的,是那脖子上的掐痕。师娘担忧的果真是没错的,真的有人想要冷家这掌上珠死。那人,是田夫人么? 不待他多想,冷燕启也顾不得身上*的样子十分狼狈,便催促着秦岳带着冷世欢回去。而他,则命人备马,策马与寂静的上京街道上狂奔起来。 送冷世欢回摘星楼的路上,秦岳将她搂的很紧,生怕一不留神,那个娇艳的烈阳便消失不见。通往摘星楼的路,他曾陪她走过一次又一次。唯有今夜的路十分漫长。每一次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冷世欢,今夜却格外乖巧一点儿都不曾闹。如此乖巧的,能叫人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送回摘星楼之时,阿贞与半夏正在摘星楼前抹眼泪,见着如此的冷世欢,双双哭的泣不成声:“小姐。” “快些烧热水,替你们小姐换衣裳。” 只说了那么一句话,便依依不舍将她交于阿贞与半夏。而后,定定站在冷世欢屋外,任浑身冰冷刺骨的寒意黏在身上,任那湿哒哒的衣裳一滴一滴往下垂着水珠,也不曾挪步半分。 不知道站了多久,冷叔背着药箱来之时秦岳便站在冷世欢屋子外的房檐下,冷叔手忙脚乱忙活许久出来了,秦岳仍旧站在屋檐下,不曾移动过半分。脚下,已有好大一滩的水迹,顺着台阶缓缓流下,浸入青石板的缝隙中去。 冷叔走近之时,才发觉秦岳嘴唇发白,浑身都是寒意。自冷夫人去后,冷叔再不曾见那十个学生里有谁真的在意过冷世欢,秦岳是第一次。是以,冷叔有些不舍,哽咽道: “秦公子回去洗洗换身干衣裳罢,老奴不才,虽救不回大小姐,好歹也吊住了大小姐的气儿。而今,便是在这儿也无用,只得等老爷将御医请来才晓得结果。我,对不住夫人啊!” 说罢,擦擦眼角,要背着药箱离去。刚迈开脚步,秦岳便叫他:“冷叔,你能不能先守着大小姐,待御医来了再走不迟。” 秦岳很少主动开口说什么,冷叔脚步顿了一下又抬手抹眼角:“老奴去药房将药配好,交给人煎了就折回来,好歹得让大小姐撑到御医来才是。” 这话,叫秦岳心凉了半截。冷叔两次提到,要等御医来,如此,大小姐定是伤的十分重的。冷叔虽是冷家府医,一手医术却是深得人夸赞的。便是府外,也晓得冷叔这么号人物。而今,他却救不了冷世欢,只得吊着命,将希望寄托在冷燕启身上。 九月的月光带了浓浓的霜意,时隐时现的在空中叫人捉摸不透。而月光下摇曳的黄叶,好似随时能随风刮过而纷飞不见。 秦岳此时觉着呼吸十分困难,不知什么压在了心口,让他踹不过气。半晌,一手撑在一旁的柱子上,一手捂着胸口,努力将十分冰凉的空气吸进腹中,由内而外的凉透了他整个身躯。 第26章 心病 昭平拿着披风找过来,皱着小脸: “公子,你这浑身湿漉漉的站这儿也帮不上忙,莫要连累你也染上风寒才是。夫人去前可是叮嘱过奴才和昭安好生伺候你的,而今你成了这副样子,奴才可怎么同九泉之下的夫人交代。” 昭安是冷夫人特地从府外带来的,因着秦岳不曾挑大丫鬟,故而特地买了昭安。昭平平日里喜欢四处串门,昭安便安安分分守着听雨轩足不出户,二人性格天差地别,却也相处的好好地。 秦岳看着昭平,他面上的关心不假,眼底却只得了一抹深深的无奈。因着这个人是冷燕启给的,是以秦岳待他向来很宽厚:“走罢,回去。” 抬腿,好似有千万斤重,却仍旧一步步走出了摘星楼。路过锦鲤池时碰见了匆匆而来的冷扶宴与冷嫣堇,后面还跟着田夫人。 见了秦岳,冷扶宴面上焦急之色便显露出来,扯着他便开口:“嫣儿如何了?可还好?” 秦岳摇头,万千话语到了嘴边,最终不过道一句:“冷叔说,待老师讲御医请回来看看。” 话音刚落,冷扶宴目光却是十分不善的扫向冷嫣堇与她身后的田夫人:“这下,你们可满意了?嫣儿若有什么事儿,你们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说罢,拂袖而去,徒留一脸委屈满眼是泪的冷嫣堇与面色不快的田夫人。待他走后,冷嫣堇同秦岳关切道:“岳哥哥你身上都湿透了,快些回去换身衣裳罢,我先去照看姐姐。” 秦岳点头,随后与之擦肩而过。冷扶宴与冷嫣堇能堂而皇之去守着冷世欢,他不能。他能做的,便是回了听雨轩换了身衣裳,坐在靠窗的小榻上,吹了许久那首冷夫人生前最爱的曲子。 听雨轩地偏,摘星楼却处冷府中心位置,饶是他吹再多次,昏睡中的冷世欢,却是一遍都听不见的。 这夜的上京,响彻了马蹄声,寂静无声的街道上策马狂奔的冷燕启,于第二日便成了京都讨论的第一号人物。一向爱民如子,守法守纪的冷大人竟是不顾宵禁如此招摇,着实稀罕。 随即,冷家掌上明珠落水性命垂危一事便人尽皆知了。政敌们都偷偷乐,笑掉了的大牙,或是有些看好戏的官员,想看看冷燕启这宝贝爱女,究竟还能不能救得回来。至于那些小百姓,却纷纷为冷燕启惋惜。 “冷大人如此好的一个好官,先是没了夫人,这若在失去爱女,可怎么是好?老天爷着实是瞎了眼,放着坏人不去教训,尽折腾好人来了。” 众说纷纭的说辞,上京百姓的心疼,也没能掩盖掉冷世欢仍旧昏迷不醒的事实。一夜未合眼的冷燕启就守在一旁,看着御医施针了一次又一次,仍旧闭眼不睁开的爱女,老泪纵横。 起先冷叔施救之时,冷世欢虽神志不清,却是时不时能弱不可闻模糊不清的喊疼,或是时不时呢喃不清的喊娘。一夜过去,不论如何扎针,竟是连疼都感觉不到了。 冷府陷入愁云惨淡中,冷燕启面色更是黑的如同锅底。连带着施针御医的手抖开始颤抖起来。 说来这钱太医也是无辜,被冷燕启好说歹说带来了冷府,连早朝都没能去。若是治好了冷世欢便罢了,治不好,可就是摊上一条命。 施针不行,汤药也喂不下去,实在是没了法子,钱太医只得摇头: “冷大人,不是在下不用心。贵千金若是肯配合将药喝下去,又配以施针,虽难却也能有一线生机。 贵千金不肯喝药,求生意志又不大,在下实是无能为力。便是费再大的劲儿,也只不过多让贵千金在世上逗留一两日罢了。 而今没法子,只能尽力而为了,大人找些贵千金亲近之人来同她说说话,试试看能否让贵千金意识清醒些。 其他的,冷大人还是待早朝后将刘太医请来再说罢。大抵,撑到早朝后刘太医能有办法。” 彼时,冷嫣堇正守在床边,闻言只哭的泣不成声。冷燕启皱眉望了他两眼,挥手让她退下了。“去将扶宴与岳儿找来与你姐姐说说话,看看她能不能听得见。” 从摘星楼出来后,冷嫣堇便直接命丫鬟去找冷扶宴,自己去了听雨轩,还未进屋便闻得一阵咳嗽之声。跨进去后,望着秦岳担忧道: “岳哥哥,你也病了?父亲说要你与扶宴哥哥陪姐姐说说话,看看她能不能听得见。如今连你都病了,这该如何是好。” 说着,便哭了出来,也不看秦岳是何表情,只哭道: “钱太医说,姐姐她不肯喝药,在这般下去,他也只能让姐姐多在世上逗留一两日了。岳哥哥,是我害了姐姐,我若不告状,姐姐便不会挨罚了,也就不会成了这副样子了。是我害了姐姐,父亲定是恼我的,岳哥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彼时,秦岳手中还端着刚喝完药的碗。 望着哭的梨花带雨的冷嫣堇,秦岳有些恍惚。他不晓得冷嫣堇该怎么办,他只知道,那个固执的大小姐,好似就要离开人世了。在师娘离开她还不到半年的时光,便要随着师娘去了。 最终,手中的碗滑落碎了一地,秦岳只淡淡吩咐昭安打扫,再同冷嫣堇道:“二小姐一宿未曾歇息,先下去歇息罢。老师叫我,我先过去看看。” 摘星楼他先前来过,可摘星楼里冷世欢的闺房,却是第一次来。来时冷扶宴已到了,正在冷世欢床榻旁低语。 四周环顾一番,连带着屋里的摆设,床帐的花纹都刻进心上后,方才从沉思中回过神。 “我说秦岳,你站那儿出什么神?快些过来,同嫣儿说说话,大伯父出去办事儿了,我得去找刘太医来。” 回过神后,便听得冷扶宴有些急切的要离开。秦岳不大明白什么事能比冷世欢的命重要,却也点头应下了。 可在冷扶宴走了之后,坐在冷扶宴坐过的凳子上,看着床上眉头紧皱乖巧的近乎过分的冷世欢,又不知从何说起。 阿贞与半夏在一旁跪着,哭成泪人儿:“求秦公子救救小姐,同小姐说说话罢,奴婢们真的没法子了。” 秦岳不知她们跪了多久,也不知她们为何要跪。只是,他又何尝有办法?那个大小姐,视他为陌路人的。 “咳咳,你们别跪在这儿了,向大管家借支笛子来,便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罢。” 阿贞同半夏有些犹豫,片刻后也拭泪借着床沿爬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出去了。屋内,只剩下秦岳同冷世欢。 “大小姐。” 叫了一声之后,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想了许久,也只低低道: “大小姐,你梦中的琼花,究竟是开了,还是落了。” 如此之后,便坐在床榻旁静静不语,直至阿贞同半夏拿了笛子来,方吹起了冷夫人生前最爱的那首曲子。他唯一能做的,不过是为她吹一曲罢了。除此之外,再办不到别的。 阿贞与半夏在一旁望着,万分焦急:“秦公子,钱太医说要小姐亲近之人同小姐说说话的。” 对此,秦岳充耳不闻,仍旧一遍又一遍的吹着那首曲子。大家都明白,说再多,床上她都听不进去的,何苦。 冷扶宴将刘太医带来之时,秦岳早已咳嗽不止。本就风寒咳嗽,而今又吹了那么久的笛子,这嗓子怕是要好几日才能恢复了。 刘太医白发苍苍,从宫门出来便被冷扶宴截了来,连官服都未曾来得及换。身后,还跟着两个女药童。 替冷世欢把过脉,将眼皮翻开看了看,又仔细诊断一番,方盯着脖子上的掐痕问了一旁的阿贞些话,便摸着胡子沉默起来。 为难许久后,方取了银针来,从手指尖上将银针慢慢刺了进去。一个手指头不行,接着再刺第二个。 直至第四个跟指尖被刺之时,冷世欢手微弱往回抽,好似想从药童手中抽回手。 见此,半夏哭着开口了:“刘大人,我家小姐向来怕疼,十指连心,小姐怎受得这样的痛楚?大人能否换个地儿扎,你看小姐她疼了。” 刘太医替人问诊,最厌烦旁人指手画脚,若这冷家是一般的官员,他大可甩手不治。可冷家是九大世家之一,便不好太过。 是以,只板着脸:“是老夫治病还是你在治病?不若让你来试试?老夫都扎了那么多针了,你家小姐若不晓得痛,那你就该替你家小姐准备身后事去了!” 随后写了药方子,命人前去熬药:“这药,若能灌下去便好。灌不下去,便是神仙下凡也难救她。” 开了药方见秦岳同冷扶宴一直都站在一旁,很是困惑,问清楚原由后方恍然大悟: “钱太医说的也是有道理的,你们便留下来,待会儿试试能不能将药灌下去罢。” 说着,又顺带替秦岳问诊,开了方子。医者父母心,见了病人便忍不住要治。可也并非所有的病,都能治的。 亦如心病,医者便没法治。冷世欢的病,最严重的恰好便是那治不了的心病。 阿贞熬了药端来,所有人都试过了,却是没有一人能将药灌下去。不论众人如何在昏迷不醒的冷世欢耳边说话,她都都不张口。 便是强行灌进口中,也只说着她嘴角往外流了出来。屋里,已站满了人,无一不是叫来喂她喝药的,却无一人能喂下去。 对此,刘太医只摇头叹息道: “本官行医了那么多年,见过的各色各样病人不在少数。这么固执的,倒还是第一次见。病人执意如此不配合,本官也无能为力了。” 冷嫣堇站在秦岳身旁,闻言,哭声越来越大,不顾冷扶宴赶她出去之时语气有多恶劣,仍旧站在床榻旁,哭着唤:“姐姐,姐姐你醒醒。” 秦岳只觉头重脚轻,整个人都好似要倒下去了,分不清是因着病了,还是因着刘太医的那番话。 屋内一时哭声震天,连带着冷扶宴也跟着流泪起来,伸手紧紧抓住冷世欢的手: “你这丫头,怎么就那么倔啊!” 便是这乱哄哄之时,大管家惊喜的声音自屋外响起: “老爷回来了!” 第27章 护卫 冷燕启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人。一个足以叫冷家上下都瞠目结舌的人。 秦岳瞧着那人跟在冷燕启身后进来的第一眼,便呆呆站在原处,忘了反应。半晌,轻轻开口,带了些不可置信:“师娘。” 叫了一声师娘后,秦岳便闭眼晕了过去。其实他还有些话不从说完,他想同他师娘说对不起,他终究没能照顾好大小姐。 秦岳晕倒之际,冷扶宴才惊觉他额头有多烫。便是连刘太医,也有些面红耳赤: “这娃娃,我当他只是着了凉,脉象瞧着倒不那么严重,能撑住便是没什么大碍的,哪晓得他全都是在强撑。罢了,他的方子得重新写了。” 那个女人,长着同冷夫人一样的脸,身上带了冷夫人特有的香,便是一举一动,瞧着都是一模一样。 若不是亲眼看见冷夫人的的确确死了下葬。冷扶宴当真觉着,那就是他的大伯母了。 冷燕启一脸憔悴,挥挥手让冷扶宴带秦岳下去歇息,而后又让冷嫣堇下去,赶走了屋里的一大波人后,只剩下那个被他带回来的女子之时,方道: “如今我着实没了法子,你,便不计前嫌的帮帮我罢。我已经没了她母亲,不能再没了她。” 冷燕启说这话时,正坐在冷世欢床头,爱怜的抚摸着她的面庞,好似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你要的,我都答应。只要你能帮帮我,哪怕是看在逝去的芸娘面子上,我也不会不答应的。如此,你便替我照顾她罢。” 这女子,便是先前京都风口浪尖上不知廉耻勾搭姐夫的楚芊了。同时,也是冷夫人双生妹妹。 冷燕启近乎低声下气的语气,也不曾换的她半句话,更没给他一个好眼色。只上前端起药碗,学着冷夫人的语气: “嫣嫣,来,我们喝药。” 秦岳清醒过来之时,已是深更半夜。昭安守在一旁,见他醒来忙将一直温着的药端上前伺候秦岳喝了。 “公子,方才老爷来看过你了,见你没醒,站了一会儿又离开了。” 秦岳喝药的手微微僵硬,随后又继续喝掉了整碗药,方才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 喝过药便再睡不着,仍觉浑身乏力,又躺不下去,索性披了衣裳起身。点了灯,让昭安研墨后便去歇着,自己随意写几个字。 昭安不肯去歇着,一面研墨铺纸,一面又关切道: “公子你这病还未好呢,老爷说了你别太用功,这次的功课不用你交的。” 对此,秦岳并不曾理会,仍旧书写着冷燕启布置下来的功课。昭安便守在一旁研墨,时不时打着呵欠。 停笔之时,秦岳终是忍着嗓子疼痛问道:“大小姐,她如何了?” 昭安此时已昏昏欲睡,闻言也只迷迷糊糊答道: “刘太医说若不出意外,病情是稳住了。楚姑娘不信,又请来了上清寺主持,替小姐做了法事,在小姐屋里安置了一扇屏风,取小字画屏。说小姐这是遇着劫难了,如今已然逢凶化吉。” 闻言,知晓冷世欢无碍,秦岳心中石头落地:“这些东西明日在收拾,你且睡去罢,我也去歇着了,不用你伺候。” 过了几日,秦岳也没什么大碍了,冷世欢却仍旧是稀里糊涂的病着。且一旦睁开眼,便要抓着一旁亲姨母的手不撒手。 只要楚芊一抽回手,冷世欢便开始哭闹起来。是以,楚芊只得没日没夜守在她床边,半点儿不敢马虎。 哭闹归哭闹,却是不见她说过完整的一句话,偶尔哭急了,也只沙哑着嗓子呢喃:“娘。” 后来清醒过来,瞧着楚芊也不曾说话。喂她药,她喝,喂她粥,她吃。唯一不对的,便是不论谁同她说话,她都不曾开口。 对此,刘太医有些忐忑与冷燕启汇报: “大人要有准备,贵千金不说话,大抵是伤了嗓子。这,老夫也无能为力,大人也无需太忧心,或许过些日子,便能自行好起来。” 彼时,正赶上李陵前来汇报刺客情况。不例外的,又是杳无音讯,半点儿蛛丝马迹都查不出来。道: “大人息怒,下官翻遍了京城,也不曾见着可疑之人。冷小姐遇刺一事儿,下官着实无能无力。” 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一向好脾气的冷燕启,终是出声呵斥起来: “无能无力,又是无能为力!三年前本官女儿遇刺你无能为力,三年后你照旧无能为力。本官女儿赔上了嗓子,差点丢了命,就只换得无能为力么!” 一番呵斥,仍旧只换得李陵只得连连告罪,称自己着实束手无策。 见状,冷燕启只冷冷一笑,第一次在冷府里带了身为朝廷命官的威严,再道: “李大人受命于谁本官不知,李大人是真的查不出来还是谁不让查,本官也不清楚。 李大人可以对此事无能为力,本官却是不能看着女儿再受苦。冷乾,传令下去,即日起冷家招护卫,凡是武艺高强来历清白者,皆可来报名。” 后面一句话,是对着大管家吩咐的。冷家为示忠心,从不曾养过暗卫。如今,出了事只得从民间挑选懂武艺之人来解决。 饶是冷家要招护卫如此大的事情,也压不住京城里的满天谣言。冷家大小姐,那颗冷家明珠,被飞来横祸害得成了哑巴。 这倒不是最热闹的,热闹的,是冷燕启要娶逝去爱妻双生妹妹一事儿。先帝使计,害了冷燕启与楚芊,如今楚芊已为冷家长房生出儿子,自是要嫁入冷家的。 这两件事,全然盖过了冷家要招护卫的风头。与招护卫这等小事比起来,国丧期间不得婚假却迎楚芊回冷府这事儿,和冷世欢成了哑巴一事儿明显要有看头的多。 对此,秦岳是苦涩一笑。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终究不是冷家长房唯一的宝了。从此,果真是明珠蒙尘了。 今日,卫清平与秦邦一道来看秦岳。对于卫清平,秦岳倒是很乐意他能来说说话。至于秦邦,秦岳只觉着他手上的扳指十分碍眼。 只因,那是他出卖了冷世欢才得的奖赏。 说了一会儿话后,卫清平提议: “除却少爷,大小姐对前去探望的师兄们都避而不见。老师觉着你与少爷同大小姐亲近些,想你去看看大小姐,又因着你病着不曾让你去,你可要去瞧瞧?” 对于所有人都觉着冷世欢只亲近冷扶宴与自己这事儿,秦岳只觉心下苦涩蔓延。他们应该找的人,是师娘的双生妹妹,不是自己。 毕竟,只得她一人能将药喂冷世欢喝下去。 秦邦不曾去看冷世欢,作为一个将她背弃之人,他没资格。而卫清平,则是回自己院子,写功课。 翻箱倒柜的找了一阵,终是找出了前些日子画的琼花。冷府那些被伐的琼花,他护不住,便依着记忆中的样子替她画下来了。带着去了摘星楼一趟,并不曾见着冷世欢,半夏道: “小姐今日能下地走走了,硬要出去,阿贞姐姐便陪她去夫人生前住处走走。” 是以,秦岳只得又绕道去了主院。去时,冷世欢正坐在琼花树下的石凳上,乖巧趴在桌上,不说话,也不动。 秦岳上前,将画递上去与一旁端着药碗耐心哄她喝药的阿贞,再同冷世欢道:“大小姐可好些了?” 若往常,冷世欢定是会冷嘲热讽一番:我好不了了,你们不就皆大欢喜了么? 今日,她却只坐起身,抬头定定望着秦岳,一句话都没有。漆黑明亮的眼眸中,倒映着秦岳的脸。 至此,秦岳方才回想起来,他的大小姐,伤了嗓子。今后,再不能冷嘲热讽,再不能用一张嘴将他伤的体无完肤。明明先前叫秦岳哑狐儿的那个女孩儿,如今真的成了哑巴了。 过了许久,秦岳仍旧挥不退心底的那抹苦涩,却也只与冷世欢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阿贞见场面尴尬,忙捧着药碗继续哄冷世欢之时,冷燕启负手从主院踏出来,身后还跟着上清寺的主持。这时,冷世欢将望着秦岳的目光,移到了冷燕启身上。 冷燕启上前免了秦岳的礼,接过药碗,坐在冷世欢身旁温和道: “嫣嫣听话,喝了药,嗓子就好了。” 对此,冷世欢又将目光定在了冷燕启送到她跟前的药勺前,不曾张口。 冷燕启好似明白她在担忧什么,瞥了一眼身旁的主持,仍旧维持要喂冷世欢喝药的姿势: “爹爹不会将你送去寺里吃苦的,嫣嫣不怕。晚间,咱们请的护卫就能上任了,再没人能来伤害你。” 如此,冷世欢终是有了反应。只见她从冷燕启手中夺过了碗,闭眼皱眉将整碗药一饮而尽,而后将药碗搁石桌上,掏出手绢擦嘴角。 阿贞忙将一旁蜜饯递上去,冷世欢却是摇头,推开了她的手。而后起身,与冷燕启行礼后转身便走。如此种种行径,满是对冷燕启的疏离与客气,叫人看了心疼。 因着大病初愈,走路还十分的吃力,得由阿贞扶着,才能不跌倒。 与秦岳擦肩而过之时,停下了脚步,张了张口,却不曾发出任何声音。最终,又虚弱抬腿从锦鲤池旁走过。 如今的锦鲤池已然加了高高的围栏,按理说是不会跌下去的。可还是目送她安全无忧的走过了锦鲤池,秦岳方才放下心来。 冷世欢走后,主持也摇头叹息,道了佛便要告辞。离开之前,仍道: “冷施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一心觉着留她在府上享福才是疼惜她。殊不知,荣华富贵不过是她的催命符罢了。” 待主持走后,冷燕启方才关切道:“身子可大好了?为师说了你病的严重了些,便无需你写功课了,你又何苦劳神?” 对此,秦岳只低低道:“学生无大碍了,不能偷懒。” 对此,冷燕启也未再说别的,只点点头,又怅然若失道:“你觉着,为师将她留在身旁,当真是害了她?” 第28章 哑巴 这话,叫秦岳愣在原处不知如何作答才好。仔仔细细思索了许久,仍旧没个答案,只得对着满是期许的冷燕启道:“学生不知。” 冷燕启脸上并不见失望之色,有的只是无奈,望着唯一的那株琼花自言自语道: “她觉着我偏袒田氏害了她娘,一心要报仇的她怎会肯去寺中青灯古佛。这次不过罚她了,便险些叫她逮着机会离世,想叫我一辈子悔不当初。若真送她去了那儿,便是我夜夜难眠世世惦念,都换不回她的半分谅解了。” 如此,师徒二人再树下呆了许久却是不曾说多少话。因着秦岳也病了一场,冷燕启便叫他先回去,走前还给了他一个人:“他叫昭厉,今后便跟着你罢。未免出事儿,你得让他寸步不离跟着你,带回听雨轩去罢。” 对于身旁穿着一身儒雅衣衫,手执折扇的翩翩公子,秦岳着实半点儿看不出他懂武艺。可恩师既然叫他跟着贴身保护自己,那便不是凡夫俗子。 有心问一句冷世欢身旁是否也有人跟着,又觉着自己多此一举。招护卫来,为的不就是护着冷家不再出事儿么?又怎么落下她?是以,便同冷燕启道谢,随后带着昭厉回了听雨轩。 秦岳明白,今后,自己合该更谨慎才是,听雨轩里的一举一动,昭厉必定是会告知与冷燕启的。有些不能叫人只晓得心思,该收起来,或是藏深些才是。 待冷世欢身子没了大碍,只需吃药调理之时,已是到了十月中。过两日便是冷世欢的生辰,楚芊身为冷家原配夫人的嫡亲妹妹,守了望门寡又生下冷燕启的长子。这样的身份着实尴尬,是以,冷世欢的生辰只得交于田夫人操办。 田氏接手这事儿的时候,面上的欢喜是如何也掩饰不下,对冷燕启千恩万谢:“老爷放心,妾身定将大小姐的生辰办的漂漂亮亮热热闹闹的。大小姐一向喜爱热闹,到时定能晓得老爷的良苦用心的。” 冷燕启听了,摇头叹息一声:“但愿如此。” 随后,便去了书房。冷夫人去世约摸半年,冷燕启终是打起了些精神,该做的事儿也都做了。在无人之时,总喜欢喝两口小酒,写几句酸诗,以此来寄托对亡妻的思念。 冷燕启转身离去后,田氏面上便在看不清半分笑意。将那一叠厚厚的银票,冷燕启拿来替冷世欢办生辰的银票,狠狠扔在了地上: “凭什么!她的生辰就该大操大办,我的小堇就不是冷家小姐么!便是我巴心巴肺替她办了又如何,能叫她给我半分好脸色?跟她那死了的娘一个德行,叫人厌烦得紧!” 这些举动,自是在房里只得身旁最信任的老嬷嬷跟前才敢做的。撒了一通脾气之后,又将银票捡起来吩咐:“奶娘,将我娘前两日给我送来的银票取一部分来,我要在贴一些进去好生大操大办。” 冷夫人逝世不曾满一年,又是国丧期间,冷燕启虽有心替女儿正名,也不好太过了。是以,只叫了冷家的族人来,另外,便是叫了与冷世欢交好的步家姑娘。 推敲再三,还是暗地里给好些官员送了信,今年不好太过,只得不请他们了,待三年过去冷世欢也快及笄,届时再来相请。饶是如此,也是热热闹闹的坐了近二十桌。 田露珍因着是田氏的外甥女,是以能来这次的宴会。她一来,便长袖善舞的博得了那些夫人小姐们的喜爱。不为别的,只因,田家是新帝的宠臣。 “冷妹妹如何了?怎么也不见她出来?可是害羞了?不然,缘何这么些人在这儿,也不来陪人说说话。莫非,当真如传闻那般成了哑巴?” 这话,是田露珍问冷嫣堇的。人尽皆知,冷世欢伤了嗓子,成了哑巴,她却责怪冷世欢不曾出来陪客人说话,还做一副不信冷世欢成了哑巴的样子。分明的,是在记恨先前那些旧怨。 冷嫣堇被问得有些发抖,冷家无人敢提冷世欢哑巴了的事儿,她要如何回答?正踌躇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坐在角落的楚芊冰冷的不带丝毫温度的声音传了来。 “嫣儿是不是哑巴轮不到外人来操心,你若有那闲工夫,还是先想想你这都过十五了还未曾定亲一事儿罢。国丧期间不得议亲,到了十八之时还能说好亲事?还是,你要跟我一般去上清寺中青灯古佛?” 楚芊在冷家,一向都是近乎透明的叫人察觉不到她存在的。若非她有一张与冷夫人一模一样的脸,只怕大家是真的记不得有她这号人了。除却冷燕启起先叫她照看冷世欢,之后她也不曾靠近过冷世欢。 冷嫣堇如何也想不到,在座那么多人,只得这个看似对冷世欢漠不关心的楚芊会站出来替冷世欢说话。 田露珍面红耳赤,随即又委委屈屈垂泪欲滴起来:“我不过,不过是不相信罢了,问一问又有何错?这位夫人非得那刀□□心窝子,才顺心么?” 气氛一时僵持起来,冷世欢便是在这样的气氛下现身的。仍是一身纯白衣裳,发髻上别着白色珠花,腰间环绕了长短不一的穗子,穗子上间隔一段距离后便串了一朵纱堆的小白花。行走间,裙摆上刺绣的琼花与纱堆小花都迎风摆动,活灵活现。 对此,在场之人只得一个想法,那便是,冷世欢果真是冷家掌上明珠的。便是服丧的衣裳,都准备那么别致。一看便知定是霓裳羽衣里置办的,单凭那做工与样式,便猜出来了。 冷世欢上前与该行礼之人行礼,仍旧不曾开口说话,只私下环顾一周后,并不曾见着自己要找之人,又福身一次,便退出了那人山人海的宴会。 阿贞红着脸,有些焦急皆是一通:“我家小姐身子不大好,受不得累,便先行离去了,还望各位夫人小姐们多担待一些,奴婢先退下去伺候小姐了。” 追上冷世欢后,阿贞有些语无伦次起来,解释了半天,也说不清楚,最后只道:“小姐,奴婢当真是你的丫鬟,从来都没有二心,老爷他真的亲自给步小姐下了帖子,奴婢没有说谎。” 对此,冷世欢仍旧不曾有任何反应,远远地,瞧见秦岳与卫清平和冷扶宴三人结伴而行,便疾步上前拦下了他们三人。 冷扶宴见冷世欢过来,面上带了些怜惜,打住了正在说的话头关切道:“嫣儿可好了?哥哥进来功课忙了些,不曾来看你,你可恼了哥哥?” 其实也不见得是学业有多繁忙,不过是不大敢正视那个一向喜欢说个不停的冷世欢,突然便成了哑巴的这个事实了罢。是以,冷扶宴一向都是避着冷世欢的,他怕,怕冷世欢再如同将将醒过来之时那样,搂着他哭的昏厥过去,却是发不出声音来。 冷世欢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随后又将目光望向秦岳。至此,秦岳与卫清平方才点头打招呼:“大小姐。” 冷世欢点点头,随后,又伸手摊在秦岳跟前,望着秦岳不说话。秦岳晓得她是在要东西,却不知她要什么的。将质疑的目光望向冷世欢,他又有什么,是能入冷世欢眼的? 阿贞有些犹豫,又不知该不该说,便赶忙同冷扶宴道:“方才小姐去了,没见着步小姐,又折回来。少爷,你快些劝劝小姐罢,小姐不去老爷该伤心了。” 冷扶宴闻言,眉眼间带了一抹无奈的宠溺:“我家嫣嫣听话,就出去这一遭,届时你若要什么秦岳不给,哥哥替你抢来。” 冷世欢不曾摇头,也不曾点头,只望着秦岳好似要确认是不是真的。卫清平掐了秦岳一把,秦岳方从她那漆黑如墨的眼眸中回过神,轻轻点头。 如此,冷世欢终是转身,同他们一道去了宴会上。去了之后,却是死活都不肯前去和那些贵妇人们坐一块儿,硬坐在冷扶宴身旁与一群师兄弟同桌。对此,田露珍是不大乐意的。 “冷妹妹这般,合着是在防谁呢?我姑姑自掏银子贴补了进去,好不容易才办的如此面面俱到,连一杯感谢酒都不晓得敬么?” 田露珍的姑姑,便是田夫人了。阿贞闻言,十分心急:“田姑娘,我家小姐伤了嗓子,如今还在服药,不能喝酒的。” 话音未落,田露珍身旁的丫鬟便甩手一耳光,直直打在了阿贞脸上。掌印清晰明了,脸颊渐渐红肿起来。 “主子说话,哪轮得到你这丫鬟插嘴!伤了嗓子就有理了不成?她变成哑巴能怨谁?” 正襟危坐的冷世欢,拦下要替她出头的冷扶宴,淡然自若替自己斟酒一杯,而后仰头一饮而尽。随后又起身,来到了田氏一群人桌前。 先是端起一盘菜迎面砸向那出手打了阿贞的丫鬟面上,随即,费尽力气扯翻了铺在桌上的锦缎,将桌上精致美味的吃食全数掀翻在地,紧接着冷冷扫了田露珍一眼。 便四下找着什么东西,她这番举动着实惊呆了众人,是以众人也只口瞪目呆的瞧着她,看看她接下来会做什么。 她找了许久,也不曾找到什么适合打人的东西,只得冷冷扫了一眼正哭的委屈的田露珍等人,随后走到冷扶宴跟前,又转身离去。 冷扶宴拉起秦岳便跟了过去,在主院的琼花树下,终是追到了她。“嫣儿你怎的还这般,大伯父不喜欢你在外人跟前任性,若回头她们又参你一本,你要怎么办?” 冷世欢无事掉冷扶宴眼中的担忧,仍旧将手摊在秦岳跟前,望着秦岳不转眼,大有要不到东西不罢休的架势。 第29章 豆蔻梢头二月初 如是执着了许久,冷扶宴拿她没了法子,只得问阿贞:“你家小姐要什么你这丫鬟都不知道么?” 对此,阿贞着实觉着有些委屈,小姐要什么都给,那不是更让老爷烦心么?这样想着,也不敢说出来,只得道: “小姐、小姐抢回送给二小姐的那些朱钗首饰,一股脑儿的全给扔进了锦鲤池。大抵,大抵是要问秦公子要回那些泥人,这,这也就是奴婢的猜测。” 越说,声音便越小,任谁也看得出来她说的便是实情了。对此,冷扶宴有些头疼,苦口婆心劝慰道: “嫣儿你得听话些,送人的东西哪能是再要回来的?你若要,赶明儿哥哥在跟他们出去之时,替你买更好的回来可好?” 对此,冷世欢只摇头,随后又点头,伸出的手却始终不见收回。一时间,目光纷纷看向秦岳,秦岳并未说好,也不曾说不好,定定望着冷世欢伸出的手许久,方才哑然失笑。 罢了罢了,他的大小姐执意要同他撇清关系,那便由他罢:“昭平,你回头送去摘星楼。” 说罢,再不去看冷世欢那黯然的双眸,冷世欢闻言,也渐渐缩回了手,将头埋得低低的,失落的样子不言而喻。几人谁都不曾说话,琼花树下再没有花的芬芳,有的,只是寒风扫落叶的萧瑟。 待秦岳察觉到凉意之时,又看了看那个任谁拉也不肯回摘星楼的冷世欢,一身衣裳虽说不上单薄,却也绝不算太暖和。饶是如此寒冷的夜里,也站着不肯挪动半分。直至半夏捧着锦盒过来递给她,她却是看都不曾看一眼,便塞进了秦岳怀中。 随后也不理人,疾步走到锦鲤池旁趴下,在众人皆以为她要寻死大惊失色之时,她却只伸手从围栏之间的缝隙中轻轻抚动池面。随即又在湖面写写画画着什么,水过无痕,秦岳也不知她写的什么,只是在冷扶宴的催促下打开锦盒之时愕然。 锦盒里,整整齐齐堆放的都是比之前还要精致的泥人。原来,她竟是要换掉之前的那些? 冷扶宴也摸不准她究竟是要做什么,只十分心疼的上前解下自个儿的披风替她披上:“嫣儿听话,冬日太凉,你身子又没痊愈。你若真要玩水,还是待夏日再玩罢。” 对此,冷世欢只摇摇头,好似受了莫大的委屈,对着微微晃动的池面无声哭了起来。 冷燕启拜托宾客寻过来之时,见到的便是一边在水面写写画画,一面又哭的梨花带雨的冷世欢。因着冷扶宴正在哄劝冷世欢,便问秦岳:“方才从宴上出来,便一直这样么?” 对此,秦岳点头,点头之后又觉着需要替她辩白一番,想了想又不知何从开口,最终不过压低声音道一句:“大小姐不喜欢被人叫哑巴。” 这句话说的很低很低,冷燕启离得近,倒也听明白了。一时沉默之后,也上前蹲下身,握住冷世欢不停在水面游走的双手,伸手接过阿贞递出的帕子,替她擦着手上冷意浸骨的水,道: “今日爹爹不罚你,你也莫要使小性子了,乖乖回摘星楼喝药去罢。若要不被人看轻,便不该若以往那般随性,落下的琴棋书画,女子该会的女红,大家小姐都会的舞,你日后便一点一点补回来罢。” 自冷夫人去后冷燕启便很少有这般温和同她说话,是以冷世欢一时忘了如何反应,只任冷燕启拉着她的手替她擦水珠,望着冷燕启的目光好似在探究什么。 待冷燕启一番话说话,冷世欢也不曾点头或是摇头,冷燕启无法只得又道:“你若不想同小堇她们一块儿学,我便再藏书楼旁单独为你腾出地儿来筑一个台子,只供你一人学。 那儿僻静,也无人打扰你。至于你的授课师傅,我也替你备好了,是宫里出来的几个嬷嬷,不是小堇她母亲找的,你大可放心。” 到此,冷世欢终是抽回了手,不着痕迹往后挪了一下,待离冷燕启远了一些之时,方扶着围栏起身。对冷燕启规规矩矩的行礼后,再看了秦岳一眼,眼中满是指责与失望,随后扬长而去徒留阿贞与半夏匆忙与冷燕启告罪,随后追着冷世欢去了。 冷燕启叹息着起身,抖抖袍子对着跟他过来的大管家道:“今后,谁若在提哑巴二字,不论是谁都赶出去罢。” 各自散去后,秦岳便捧着那锦盒回了听雨轩。昭平便捧着先前的泥人去了摘星楼,临出门前昭平有些不解问: “公子,大小姐今日生辰,你不打算送礼的么?他们不送,咱们也不能学着他们啊!夫人生前,对咱们院子里的人可好了,咱们不能不念着先前的情分。” 至此,秦岳终是想起了自己屋里桌上瓶子里插着的那枝桂花。去年送了冷嫣堇一副画,画上是一枝含苞待放的桂花。冷世欢见了,便嚷着要今年生辰替她折一枝真正的桂花才成。 秦岳去了,还是去进冷府之前那个胡同里折的。奶奶生前最喜欢的花,便是那株桂花,先前秦岳也是很喜欢的,可后来因着她,便喜欢上了冷府里的琼花。 今日,冷世欢失望而谴责的目光,是否就是因这株桂花?犹豫半晌,终不过挑了幅画让昭平送去,权当是生辰贺礼。之后让昭厉退下,便捧着书在桌前看了起来。 夜里是昭安值夜,秦岳辗转反侧许久后,终是坐起身,轻声道:“昭安。” 随即,便是昭安起身的动静,似要摸索着去点灯,秦岳忙叫住他:“昭安,不要点灯。” 昭安有些不明所以,只道:“公子?” 回应昭安的,是秦岳一声叹息,许久后,黑暗中传来秦岳的提问:“昭安,你是不是也觉着,我是个忘恩负义之人?连那么一件小小的事儿,都没能替大小姐做到。” 闻言,昭安第一反应便是去看那桌上的桂花。因着屋里太黑,秦岳也不许点灯,是以什么也见不着:“公子,您明明折了,为何又不肯与大小姐?府中,该是都知你折过一枝桂花进府的,大小姐,也该是听说了的。” 昭安是冷夫人给的,除却冷世欢的事情上,其余的事儿压根不见多嘴一句。是以,对秦岳称呼从公子便成您之时,秦岳便明白了,昭安在怨他。 “昭安,正是依着人人都知晓,我才不能把这枝花给她。你说,我明明是从后门进府掩人耳目带回来的,为何府中沸沸扬扬的传遍了我亲自折回了桂花?” 对此,昭安不曾回答,黑暗中谁都不曾再开口说话。秦岳坐了许久方道:“你下去歇着罢。” 对此,昭安不曾反驳,只低低道:“小人只知夫人最信任的公子变了,连大小姐要那么一枝桂花,都不肯给她。” 待昭安摸索着去外间躺下,秦岳也躺下身,再无半点儿睡意。如今,大抵所有人都觉着,他也是趋炎附势之人,他也开始疏远大小姐了罢。连昭安都有怨言了,大小姐定是觉着自己也偏袒二小姐多余她罢? 明明,一切本不是这样的啊。 待桌上那株桂花枯尽,冷世欢的授课嬷嬷也到了冷府,秦岳再去藏书楼之时,仍旧是先前那靠窗的书桌,透过藏书楼的窗户,便能看到在外没梅花桩上学步的冷世欢。 还是那样的不言不语,还是那般的孤高倨傲,不同的,是看秦岳的眼神,比之前更冷了几分。 藏书楼里,在没有冷世欢的喋喋不休,再没有那个时不时唤着秦岳,要秦岳替她拿这书或是那书的女孩儿。是以,秦岳偶尔也会捧着书望着窗外出神,看着梅花桩上的她摔下或是爬起身的身影,一看,便是许久回不过神。 一次次摔下梅花桩,一次次爬上去,秦岳时常都能见着冷世欢来时一身白衣胜雪,去时浑身污垢。自此,冷叔又多了一件事儿,那便是四处搜刮膏药。冷燕启下了命令,不论如何,不能叫冷世欢因习舞留下任何的伤疤。 冷燕启偶有空闲之时,也回来藏书楼呆呆,同秦岳问一问冷世欢这些日子的表现。在见得冷世欢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自行爬起来之后,道: “她一直都这样么?我一向都晓得她性子倔,却不想倔到了这份上。当初,是我与她娘太宠溺她了些。” 对此,秦岳不曾给予评论,只静静地听着冷燕启呢喃: “她何须受这样的苦,她明知,但凡她与我要什么,我都是会给的。罢了罢了,我能为她做的,不过是多找些好的膏药,以免她身上落下伤疤了罢。” 冷府的日子,随着冷世欢成了哑巴而变得无风无浪起来,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无人肯掀起一丝波澜。 今年的年也着实没什么好的回忆,冷夫人离世了,冷世欢哑巴了,没有哪件事是值得欢喜的。 加之又是国丧,冷燕启便下令一切从简,大抵,这是秦岳在冷府里过的最没有过年气息的年。这次,再没有那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儿笑着给他递过来冷夫人给的红封,也再无人带他去街上溜达。 又是一年琼花盛开时节,冷府仅剩的那一株琼花仍是开的肆无忌惮。眨眼,便是到了新帝开恩科的时节,冷燕启召集了是个学生并之冷扶宴道:“你们也大了,合该自己出去闯闯,趁着这次有机会,便都去试试罢。” 这番话一出,众人面上各异,口中却是一致称是。唯有秦岳,在听闻这消息之时心下犹豫良久,终是开口与冷燕启道: “老师,学生想现下由师兄们先去,我再多跟着老师学两年,稳妥些的好。” 若是高中了,便该离开冷府另建府衙。自此,大抵便都见不着冷世欢了,是以他不愿去去,不愿理离开冷府宅里这方寸之地。 冷燕启闻言,眼中有些许赞许,点点头道:“如此也好,你才十六,还不急。清平与邦儿,也不急着下场,姑且等等罢。” 说罢,随即想到了什么,面色又有了些许怅然:“眨眼又是一年,你们师娘离去也一年了。再过不久便是她的周年祭,你们师兄弟三人不去科考,便跟着扶宴一道陪着她去上清寺为她做场法师罢。” 第30章 破相 闻言,秦邦面上有犹豫一闪而过,却又站了出来:“老师,学生想去试试。不论此番结果如何,但求我能问心无悔。” 对于他的执着,秦岳只置之一笑。他有一个如今成了长公主的干娘,自是可以去试试的。 自他与冷燕启告发冷世欢之后,秦岳与他便有了隔阂。秦岳总觉着有朝一日,会因着与秦邦立场不同而拔刀相向。 冷燕启迟疑了一下,却仍旧应下了:“如此也好,有志气是好的,你且去试试罢。岳儿,你同清平便跟着扶宴送嫣嫣去上清寺罢。顺带,在寺中住几日,让她散散心。” 此事,就那么定下了。秦岳回了听雨轩后便见昭安正在收拾东西,见了秦岳归来,面上有几分欢喜:“公子,大小姐明日动身,你来看看可还有什么是没带上的?” 对此,秦岳不过笑笑道一句:“你办事,我是放心的,你看着办罢。” 翌日出发之时,秦岳与卫清平加之冷扶宴正在冷府跟前等,冷世欢出来之时,后面还跟了个冷嫣堇:“姐姐,你等等我,我追不上你了。” 自田夫人扶为平妻之后,冷嫣堇早已不是那个穿着朴素的二小姐了。首饰与衣裳一日多过一日,一日比一日的好。唯一不变的,便是她仍旧喜欢跟在冷世欢的身后,唯唯诺诺的唤着姐姐。 冷世欢不曾大礼她,也不曾看过一旁的秦岳与卫清平,径直从冷扶宴身旁经过到了马车前由阿贞与半夏伺候着下车,半点儿好脸色都不曾给人。对此,冷嫣堇也不曾说什么,只讪讪的与秦岳笑了笑,而后挨个行礼。 而后要跟着上马车,冷世欢却一言不发堵在马车前,硬是不允许冷嫣堇上马车。对此,冷嫣堇也不说什么,只委屈的小声皆是道:“姐姐,我不说话,不会吵着你的,我就是想去给母亲上柱香而已。父亲也说让我去的。” 对此,冷世欢仍旧不肯退步分毫,连冷扶宴劝都没能让她改变主意,还示意阿贞催促车夫快些赶车启程。 一时间都僵持在原处了,众人又不大好对冷世欢撒脾气,秦岳想了想只得对卫清平道:“你我将马车让出来给二小姐,你我走到前边儿再去雇马车罢。” 冷家的马车本是够得,可上好的马车也不是谁都能叫的,加之冷世欢又不肯等,便只得如此了。对此,冷嫣堇感激一笑:“谢谢岳哥哥,谢谢清平师兄,因着我害你们得走上一段路,着实抱歉。待回府之时,我让我娘好生感谢你们。” 对此,秦岳与卫清平皆道无妨,冷嫣堇又感谢了几句。秦岳察觉到什么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抬头,便见冷世欢坐在马车上望着他。见秦岳回望过去,冷世欢只嘲讽一笑,随后放下帘子再不看外面是何情形。 对此,秦岳又是一阵怅然。她定是觉着,自己又在偏袒二小姐了罢? 马车里的冷世欢,此时正靠在宽大马车里的榻上,闭着眼不搭理任何人。阿贞知她气性又上来了,十分头疼的望着冷世欢好言相劝: “小姐,你若一直这样下去,得寒了多少人的心啊。老爷打心眼里还是疼你的,二小姐也是真心实意待你好的。秦岳公子待人也是公正的,方才也不是要与小姐作对,着实是小姐不应该,他们才将马车让与二小姐的。小姐便莫气了,可好?” 对此,冷世欢只拿手捂着耳朵,半点儿不商量余地。阿贞没了法子,也只得叹口气替她盖上小褥子,坐在一旁同半夏守着她睡觉。 法事得做七天,是以冷世欢得在上清寺中住七日。连带秦岳卫清平并之冷扶宴,都得在寺中陪她七日。第五日的时候,田露珍与家人也跟着明扶摇一家子一道来了上清寺祈福,随之而来的还有田夫人。 如今的田露珍已有十六,亭亭玉立,一颦一笑间皆是风情。见着冷世欢,也万分和善,不再像先前那样挑事儿。带着冷嫣堇与明扶摇特地来寻冷世欢之时,冷世欢正在后山上的亭子里玩耍。一同寸步不离跟着的,是冷扶宴秦岳加之卫清平。 “冷妹妹,近来如何?去年我是糊涂了,说了些无心混话,回家后被恨恨教训了一通。经人一说我才知晓着实是我不该,还望冷妹妹莫要介怀我的无心之话,这是我特地去挑的簪子,用来给妹妹赔罪的,还望妹妹能宽宥我的罪过。” 说话间田露珍递过来的,是一支精美非凡价值不菲的玉簪。若是一般的闺阁千金见着这样精美的玉簪,必然晓得这样的玉簪得费不少功夫才能寻来,拿去赔罪定是能让人抛下旧怨,原谅那些无心之过的。 可冷世欢却只淡淡扫那玉簪一眼,伸手轻轻一挥,那玉簪便因她的举动从田露珍手中滑落,跌下地势有些险峻的山坡去了。因着杂草太深,地势又不大平坦,自是寻不回来了。 对此,明扶摇站在一旁跺脚气急败坏起来:“你这哑巴怎的那么不是好歹!田姐姐好心好意来赔罪要与你重归于好,你却不领情将东西毁了,你知道那支簪子是田姐姐废了多大心思才寻到的么!” 对此,冷世欢充耳不闻,伸出手由阿贞替她擦手,转身便走。明扶摇自幼被宠着长大,自是无人敢如此不将她放在眼里是以见冷世欢要走,当下便气恼万分。伸手想要走上前抓住冷世欢,阿贞挡在跟前:“明姑娘,我家小姐身子不好,你、、、” 话未说完,便听得阿贞一声惨叫,走在前面的冷世欢回头,便见阿贞捂着额头趴在地上,指缝间,不停渗出鲜血来。半夏本是扶着冷世欢要离开的,如今又忙扶着冷世欢的手上前:“阿贞姐姐,你怎么样了?” 冷扶宴是男人本不应与女子计较,可这关系到冷家的脸。冷燕启说过,不论是谁在外,都不可堕了冷家脸,如此他便不得不站出来: “明小姐,这上京成了你明家的地儿了不成?还是我冷家几百年的根基比不得你一个新起世家?竟是容许你对我冷家人行凶了?我且问你,今日这事儿明小姐打算怎么办?” 明扶摇见了也是一时心虚,一时气恼竟是差点儿惹了大祸。可又想到这破相的不过是一个丫鬟,只要不伤着冷世欢,便不是什么大事儿。如此,底气又足了起来: “不过一个丫鬟罢了,有什么好紧张的?冷世欢又没事儿,你嚷嚷什么?” 秦岳不是世家子弟,没有足够抗衡明扶摇的家世,是以只得默默站在一旁,不动声色间隔在了冷世欢与明扶摇间,以免冷世欢被伤着。而今他能做的,不过是陪着她一同处于险境中罢了。 他的好意,冷世欢却半点儿不曾回味过来,或是压根儿不曾将秦岳这微不足道的好意看在眼中。看过阿贞的伤势后,直接站起身,绕过了秦岳,对着明扶摇便是一巴掌。 虽是对着明扶摇扬起手的一巴掌,却是不曾打在明扶摇脸上,田露珍拦在明扶摇跟前,生生受了那一巴掌。 因着阻拦,冷世欢那一巴掌便落在了田露珍脖子上,并不曾打在她面上。指甲挂在脖子上,渗出一些血柱子,明扶摇便大惊失色起来:“田姐姐,你脖子破相了,这可怎么办?” 对此,田露珍摇摇头道不碍事,也不让丫鬟替她擦拭,只对着冷世欢道:“冷妹妹,事情是因我而起,如今你也打了,便消消气,饶了我们这一回可好?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们今后便权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好不好?” 眼底,满是真诚的请求,连冷嫣堇都快要忍不住替自个儿表姐求情起来。可冷世欢不喜欢她,她不想冷世欢更讨厌她,便强行别过头不去看田露珍脖子上的血丝,蹲下与半夏一道查看阿贞的伤势。 冷世欢不听,不言不语又上前一步,随后一步一步逼近明扶摇,眼中满是凌厉之色。秦岳见了,也跟着她上前一步,想要将她拉回来:“大小姐,前边儿是山坡。” 想说一句不可再近前了,却又说不出口,说了冷世欢也定是不停的。既然如此,还是跟着她靠前些罢了。 固执上前,丝毫不给田露珍任何插手的机会,伸手便是对着明扶摇推搡过去。二人争执间丫鬟也扭打起来,秦岳来不及看清谁出的手,便见冷世欢朝山坡倒去。 匆忙出手想要拉住她,又因着脚下不稳只得二人齐齐滚下山坡,当二人一前一后滚下山坡之时,疼痛间好似还能听见冷扶宴与卫清平的声音在大喊:嫣嫣!秦岳! 还有些什么秦岳已是听不大清楚,只知,便是自己都觉着浑身疼痛,大小姐该怎么办? 磕磕碰碰的滚到了稍稍平坦些的地儿,忍着浑身疼痛站起来之时,秦岳只觉头晕眼花。左臂好似伤的有些重了,疼的钻心,有十分担忧冷世欢。只得一手捂着肩,一瘸一拐走向不远处起不来的冷世欢。 此时,冷世欢早已是灰头土脸,脸上也好几处被草划破,发上昂贵的白色珠花只剩孤零零一朵,任满头青丝凌乱不堪散开。嘴唇还有些发抖,挣扎着要起身,却是爬不起来。 如是挣扎许久,只得坐在原地,双手抱着小腿。见了秦岳,本是紧咬着的嘴唇,渐渐松开,颤抖了许久。终,泪水溢满了脸庞,轻轻张口:“秦岳,我疼。” 彼时,秦岳正弓着身子想要扶她起来,猛不迭的听见这说话声,伸出去扶冷世欢的手僵持在原地。愣愣看着冷世欢半晌,直至冷世欢又说了一遍:“秦岳,我疼。” 他方能相信,那声音当真是冷世欢口中说出来的。那个一向高高在上的冷世欢,当了一年哑巴的冷世欢,在此时此地哭的泪流满脸,小声且委屈的对他哭诉。她在对他说,她疼。 第31章 迟到 冷世欢能说话着实让秦岳震惊,他不知她是何时能开口说话的,也不知是否她这么久以来不过是装哑巴。只知,那个冷家的大小姐还是那般完美无瑕,不带任何缺憾。他与她之间,仍旧是天差地别。 不敢再看她那委屈而无助的眼眸,不想去计较她方才非要推人是对是错,秦岳只蹲在她跟前轻声道:“大小姐,如若不介意,让我背你回去罢。” 谁都知道,冷世欢掉下来的事儿定是会京东冷燕启的,冷扶宴与卫清平也定是会命人搜救的。可先找到他们的若不是自己人,谁都不知道会如何。是以,这种时候,只得靠自己了。 冷世欢趴在秦岳背上之时,秦岳只觉左臂好似被人折断了一般,疼的钻心。饶是如此,也不曾发出半点儿声音,只咬紧牙关忍着浑身疼痛,艰难寻着出路。 待冷扶宴带着人寻到二人之时,冷世欢正坐在石头上张望上空,秦岳在她身旁一言不发,两人都是说不出的狼狈。彼时日落西山,夕阳带着残红的余光投在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凄凉。 她还是那般,一言不发。随着冷扶宴一道来的,除却那些搜救之人与冷嫣堇之外,还有半夏与抬着两轿子的轿夫,并不曾见着阿贞。冷扶宴第一时间便上前:“嫣嫣,你可还好?你这衣裳上怎么那么多的血?伤哪儿了?” 接着,又是一群人围着冷世欢,至于满脸苍白肩膀处衣裳已被血浸透一大片的秦岳,则无人问津坐在一旁。唯一能记得他的卫清平,也只担忧道一句:“你还好罢?”除此之外,再无别的。 一直闭口不言的冷世欢,再被一直被追着问,却是问什么都不答。冷嫣堇眼中满是担忧,低低哭出了声:“姐姐,你怎么样了?你没事罢?” 至此,冷世欢终是忍不住出了声,依旧带着浓浓的嘲讽:“我没死,可是很失望?还有更失望的等着你呢,废掉的人不是我,是你一向心心念念又护着你的秦岳。” 所有人都震惊于她会开口的说话的震撼中,连带着冷嫣堇也半晌没能顾得上秦岳,只呆呆的看着猛然出口的冷世欢,不知如何是好。许久,不过低着头道: “姐姐能说话了,我很高兴。可是,有时候你说话,着实太伤人了些。” 冷扶宴先是欢喜了一番:“嫣嫣你能说话了?真好!什么时候好的?不对,秦岳怎么了?” 说话间,转过身凑秦岳跟前,便见着那身淡青色的衣裳果真被血染湿了一大片。忙关切道:“你怎么了?如何就伤的这么重?” 对此,秦岳只摇摇头:“我无事,少爷不必担心。” 冷世欢正坐在一旁,闻言后当即道:“是,不过是左手废了,还有右手拿笔的,能有什么事?谁让你逞能的?谁让你明明自身难保了还要顾着我?告诉你,我不领情!也不会对你有半分的感激!” 对此,一群人都听得十分尴尬。所有人都觉着冷世欢骄纵任性之时,却只得秦岳察觉了她陌生又熟悉的语气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他的大小姐啊,不论何时都是这样子,永远不肯服个软。哪怕是口头上,也不行。 鉴于除了这事儿,冷夫人的周年祭便只得由冷嫣堇一人在寺中吃斋念佛替冷夫人祈福。秦岳与冷世欢便跟着冷扶宴等人回了府。 冷燕启让冷叔为秦岳与阿贞诊治,特地去请了宫中医女来为冷世欢治腿。一道来的,还有德高望重的太医令。 “冷大人,贵千金能说话老夫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大抵是先前受了惊吓失了声,如今又因着惊吓侥幸能开口。到底,也是好事儿,大人大可放心,应是不会再出现失去声音的情况了。贵千金的腿也无大碍,修养几日便好了。 至于秦公子,伤的倒是重些。若是右手,大抵得一两月无法提笔写字得了。秦公子这胳膊当时应是没那么重的,又使了大力气才出那么多的血。说读书之人爱惜自己的手过于命,如今看来倒也未必。” 笑着打趣了一番后,老御医又道:“索性此次倒也为未伤及根本,好好休养,一两月也能复原。冷大人且放宽心罢,都无大碍。” 至此,冷燕启终是放心里,送走了人,便单独叫了秦岳去书房。去了之后,又是半晌不语,直到秦岳默念了无数遍大小姐三字之时,他方才开口:“这手,是怎么回事?” 对此,秦岳毫不隐瞒一五一十道了始末。末了又觉不妥,又解释一句:“大小姐腿着实是伤了,她说疼,学生想着胳膊该是无甚么大碍,便背了大小姐一段路。老师放心,无任何人看见。” 对此,冷燕启对月长叹一声,看了一眼秦岳的那受伤的胳膊,方坐于书案前伸手撑着额头闭目道: “为师知道你重情义,也感激你能挂念为师与你师娘对你的好替为师救了她。岳儿,今后若再遇着这样的事儿,要么便不让它发生。要么,便在一旁看着就好。你师娘纯善,定是不希望你因着报恩而丧了命。你的首要目的便是心无杂念好生念书,至于嫣嫣的仇,为师来报。” 对此,秦岳不曾反驳,只低头称是,之后便再没了下文。冷燕启挥手让他退下,在书房里坐到深夜,方才回屋歇息。 冷燕启怎么提冷世欢报仇的秦岳不知道,也不大关心。这些事儿,自有冷燕启去做的,也轮不到他来闲操心。他能做的,不过是在每一日晨起前往加家学的途中,特地避人耳目绕道去主院,摘下一朵琼花。 随后又避着人绕圈子道摘星楼外,将花放在摘星楼院门前。那花,秦岳不曾亲眼见着它到冷世欢的手里,却也是听说冷世欢养腿伤期间,总喜欢将琼花放在枕边。也有洗衣房的小丫鬟抱怨: “也不知大小姐什么癖好,总喜欢将琼花放在枕边。她倒是玩开心了,可就苦了我么这些洗衣裳的下人了。也就盼着阿贞姐姐能早日好起来,劝劝大小姐,我们日子也能好过。” 对此,秦岳顾不上那些小丫鬟有多苦,讨生活有多不容易。他只知,那花最终是到了冷世欢手中的,并且,冷世欢十分喜欢他摘的琼花。如此,便足够了。 如此,每日秦岳都是睡得迟起得早,日日摘了琼花送至摘星楼外后,怀着愉悦的心情去了家学。今日去送琼花之时麻雀发生了一点儿小意外。 放好琼花,打算离去之时,一声梦里也能时常梦见的声音在唤他:“秦岳。” 回首,便见着不知何时冷世欢也在,彼时天刚蒙蒙亮,秦岳这才看到摘星楼院门前站着的她。只见她走了出来,轻轻地拾起地上的琼花,神情温柔的放在手心,如捧珍宝。 她说:“是阿娘去前让你照顾我,所以你才知道阿娘喜欢的琼花也是我所最为喜欢的罢?” 秦岳没有回答,心中五味陈杂。也是不知道如何作答,几乎快忍不住告诉她:这只是秦岳心甘情愿为你摘的琼花,无关任何人的嘱咐叮咛,只是秦某人想为你摘你喜欢的琼花。 这不可能,谁都不会允许这样荒唐的事情发生,是以,最终也只得沉默不语。静静站在原地,听着冷世欢接下来想要说什么。 秦岳想,只要她说一句话,别再说那些叫他体无完肤诛心之语。但凡她随便说上说一句好话,那么,自己大抵是毫无招架之力,如同恩师那般对她百依百顺了罢? 想过无数种冷世欢可能说的话,最终却听得冷世欢说:“秦岳,不管怎样,都谢谢你的琼花,我很喜欢。” 冷世欢说她喜欢这琼花,秦岳只觉心底一阵奇异的感觉蔓延开来,上苍其实还是有眷恋自己不是么?自己做的,终是能被她看进眼里了。 是不是今儿早上吃的粥里放了糖?不然为何觉着五脏六腑都那么甜?甜的自己都快腻死在这味道里了。 正在秦岳心里甜味扩散全身的时候,冷世欢又笑问:“是不是冷家二小姐也能这般日日收到你的摘的琼花?亦如,年前我生辰,本该是我的那枝桂花,也给了她。” 秦岳听后,一阵恍惚,她说的是冷嫣堇,她同父异母的妹妹。甜味逐渐退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心底泛酸。那个艳阳,她果然不知道,不知道那个名满京都的大才子秦岳心底,从始至终都只有她。 想要告诉她,那枝桂花从没给过任何人,就在自己桌上凋零的。张开口却是说不出口,要怎么解释呢?为何要解释呢?她误会的事本就不少,能一件件的说清么? 良久,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还秦岳不敢看她的眼,只望着那梅花桩道:“晨起雾大湿气重,大小姐回去罢。” 转过身,想要仓惶离开,她在身后淡淡的问:“今后还会有阿娘嘱咐你摘来的琼花吗?” 秦岳没有回过头,只是斩钉截铁的回她说:“花开多久,秦某人便会送多久的琼花。” 说完,秦岳又觉着自个儿有些可笑,何苦?他的大小姐从来就不稀罕那株些花的罢?或许,要那枝桂花,不过是想同二小姐争强好胜罢了。而自己,不过就是她争强好胜之时的棋子?还是别的什么? 忍着肩上的疼痛,快步拐弯离开,隐在了那繁茂的花丛后,偷偷看着她。她在梅花桩旁站了很久很久,一直呆呆的看着手里的琼花。而后,默默无声的泪如雨下。 四月的清晨说不上冷,却也有丝丝凉意。冷世欢在摘星楼前哭了多久,秦岳便在一旁看了多久,心中那股酸涩不能言喻的情绪,也就持续了多久。 冷世欢不知道秦岳在那儿看着她,所以哭得肆意而委屈。 秦岳不知道她哭什么,所以心底痛的莫名而可笑。 直至冷世欢转身进了院子,秦岳方才才怅然若失的恍惚走到了学堂,那是秦岳入冷府以来第一次上学去迟了。对此。卫清平还不忘打趣一番:“我们的无双公子怎么这般没生气?还破天荒来迟了,途上遇见了妖精被迷住了忘了自己最是喜爱的学堂了罢?” 第32章 女婿 对于他的打趣,秦岳着实再笑不出来,只一手翻开书本,坐在书案前温书起来。偶尔出神看向身侧,一旁空空如也的,是冷世欢的书桌。 对于大清早秦岳便心神不宁好几次的事儿,卫清平倒是难得的酸了秦岳一句: “乱花渐欲迷人眼,就不知你这是被花迷了眼,还是被谁勾了魂?难怪你每次文章都甚得老师夸赞却也不去应考,可是被狐狸精迷的神魂颠倒忘了肚子里的墨水了去?” 对此周围听见的师兄弟都哄堂大笑起来,连带着冷扶宴,也不正经道: “成啊秦岳,难怪你连半夏那等姿色的丫鬟都不要,可是嫌不够,想找出一个洛神赋里的天仙儿?今日的魂不守舍,莫不是昨夜在梦里会了瑶池仙女?” 说罢,陆月白也凑了上来,与秦岳道: “你这就不够义气了,谁没经历过你这时候?说出来也没什么打紧,快说说,是谁能收了我们这才华横溢的公子?是哪个小丫鬟还是外面的狐狸精?” 对于他们的起哄,秦岳仍旧面不改色,且执着纠正道:“不是狐狸精,不是天仙,也不是小丫鬟,是艳阳。” 秦岳觉着,大抵这一生,都没法叫任何人知晓自己藏在心底深处的那份心思了罢? 他可以告诉任何人,他心底住了一轮太阳。却不能告诉任何人,那轮遥不可及的艳阳,便是冷世欢。 这个秘密不能被任何人知晓,包括他最尊敬的恩师,最信任的冷扶宴,陆月白与卫清平。还有,他藏在心里的那个冷世欢。 这日下学后,秦岳一如既往去了藏书楼。冷家的藏书楼是他最喜欢的地方,只有在这里,他才能一个人静静看书之时,也能默默陪着窗外习舞的冷世欢。 如今的冷世欢再不会从梅花桩上掉下来了,梅花桩也越升越高,舞姿也越来越有灵气。秦岳却觉着,她之于自己,也越来越远。 如是盯着书出看了一会儿,复抬头看向窗外之时,已然全然不见冷世欢的影子。今日,她竟是那么早便回去了么? 正暗自怅然之时,头顶传来她好听的声音:“我让你抽空教我作画,你对着窗外什么神?” 望着站在书桌前对着自己发号施令的冷世欢,秦岳想了想,只冲她温和一笑,道:“好。” 对于秦岳这么爽朗便应下后,冷世欢还存了些疑虑。因着她向来便不喜揣测,是以直截了当问道: “你就不问问,我为何要学画么?你也不问问,那么多人,我又为何非要跟着你学么?” 秦岳一边收拾着桌上的书,一面起身,不去看冷世欢探究的目光,若无其事般:“我只要知道,你是大小姐便好。” 只因她是冷世欢,所以秦岳从来都不舍得拒绝她的请求,也不愿去猜她的意图。哪怕是被利用,也甘之如饴。 对于秦岳这样的回应,冷世欢半天没有答上话,转身便要离开。却在出门之后,又折了回来桌前: “我怕我时常见着姨母,终有一日会忘了阿娘本来的模样。秦岳,你还记得阿娘是什么模样吗?冷府里,大抵没几人能记得了。” 说罢提起裙摆出藏书楼,却在到了门口出又停下脚步,头也不回道:“明日,我便来跟着你学。我会尽量抽你闲暇之时来找你,不耽搁你功课。” 说罢,方迈步离开了藏书楼,留抱着两本书现在桌前沉思的秦岳。 此时已是盛夏,冷世欢身着一身轻柔白裳,浑身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仙气,却又因着年幼,多了几分稚气。 冷燕启的画也是不错的,冷世欢却不肯跟着他学。一如,便是会说话了,也只叫他老爷而不肯叫一声父亲。 不得不说,冷世欢的画着实是一塌糊涂。所只是如此也还罢了,偏生冷世欢好似不大喜欢作画,秦岳在一旁指点的面面俱到,仍是毫无进展,还弄得一身的墨。 秦岳没了法子,很是无奈叹道:“大小姐,你这样子,是学不会的。” 对此,冷世欢是拒不承认,非得拉着秦岳学画。对着秦岳说话的神情,很是认真: “秦岳,你就手把手的教我,你若教我,我定是能学好的。阿娘生前最希望的便是我能陪她画上一副丹青,那时我没能让阿娘如愿的事情,现在我想填不上那份缺憾。” 秦岳想告诉她,不是所有的遗憾都能填补上的,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闭口不言,站在她身旁,强行忍住想要颤抖的冲动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细腻而软绵的手,叫秦岳不舍得放开,握着那只手在纸上游离行走。 此时偌大藏书楼只剩他二人并肩而立站在窗前,秦岳贴近冷世欢握着她手在纸上游走之时,便能清楚闻到冷世欢身上好闻的女儿香。 清新淡了淡淡的香味随着夏日清风拂过,包裹了秦岳身上的每一寸肌肤,越是忍不住想要多闻一些那好闻的香,便越是不舍得放开那只手。 低头,便见着冷世欢光洁而纤长的脖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顺势往下的,是白色衣裳包裹着的微微隆起的小山丘。 至此,终是有些心猿意马。秦岳只觉呼吸越发困难起来,连带着那握着的手,都烫的他想要立即抽回手。 强忍着心底莫名的悸动,把着手教冷世欢花了一朵琼花之后送开那只手,秦岳只觉自己如同打了一场仗一般疲倦。 相反的,冷世欢却是很欢喜,看着那朵花:“秦岳,果真没有什么是你不会的。你看,连带着那些先生不怎么教的作画,你都能画的这般好。” 对此,秦岳只想苦笑一声。先生与恩师是不曾对作画走过要求,这作画的水准却非一下子便会了的。 有谁知晓自师娘去后,他画过多少画?花草树木,飞鸟游鱼,画过一遍又一遍。 起先为的,不过是想将那脑里深处的琼花满园画出来罢了。后来,便是想将梦中的她描绘出来。一颦一笑,或喜或悲。 可饶是如此,秦岳还是觉着,自己画出来的她,仍旧少了些什么。究竟少了什么,却又弄不清楚,只好不停的练习作画。 秦岳还未想好怎么回冷世欢话之时,冷嫣堇过来了。看着秦岳与冷世欢并肩而立,眼眶有些酸涩,却也扬起温和笑意: “姐姐,娘说府里请来裁衣裳的绣娘到了,让你同岳哥哥先去量体。” 这样的事儿,叫一个小丫鬟跑来也成,她却亲自来了。对此,冷世欢只嘲讽一笑。随后让半夏收拾着东西,尤其当着冷嫣堇的面儿嘱咐道: “这画是我今日一日的心血,好生守着,便是日后我能画的比这好了无数背,我也要好生留着她。” 随后,破天荒的没有扬长而去,主动邀秦岳一道前行。对此,秦岳虽是受宠若惊,心底却也是欣喜万分的。 可这样的关系,也只是到了晚饭之时,便消失殆尽。 昭安伺候秦岳吃饭之时,欲言又止吞吞吐吐许久,方才说起来: “公子,府中有传言,说老爷没有儿子,要为二小姐招个上门婿。说,说那个被老爷看中的人选便是公子你,公子知道这回事儿么?” 秦岳听到这话之时,筷子上正夹了一个嫩豆腐。闻言,那本已经夹好豆腐又掉回了盘中。 回过神后又夹了块嫩豆腐吃起来,不曾说一句话。昭安忍不住又问了一遍,秦岳也只道:“食不言寝不语。” 直至一顿饭吃完,昭安收拾了碗筷,秦岳又捧着书去看书了。 秦岳先只是觉着今日的冷世欢奇怪,现在却明白了。原是为了那些传言么?是因着厌恶田夫人不想她与冷嫣堇好受,故而特地靠近自己的罢? 自己,果真成了她与二小姐争强好胜的玩意儿? 知道这些后,秦岳该是生气的,该有些骨气从此不再教她作画的。可他舍不得,舍不得放过一丝一毫和那个曾给过他一缕日光的艳阳独处。 他本就没想过有朝一日同那个妹妹一般的二小姐会有什么,是以,这样子虚乌有的传言他不想去理会。 翌日起身用早饭之时,桌上多了一份鸡汤。问昭安,昭安只一板一眼道:“厨娘说,是田夫人吩咐给公子补身子用的。” 说完,昭安便出去了,任谁也看得出他此时的不乐意。 昭厉今日也在,见状凑上前道:“公子,田夫人对你着实是用了心的,你可莫问辜负夫人一番美意才是。” 瞅着那份鸡汤,秦岳连一眼都懒得考昭厉,只吩咐昭平:“这鸡汤赏了你罢,我不爱喝。” 随意吃了几口,便收拾了要去家学,中途想起来忘了带功课,便让昭平回头去取,而后秦岳一个人先过去。 背着他扫地的是两个穿着体面的婆子,正絮絮叨叨说着冷世欢的不是: “你看大小姐,过个路还能对着我们大呼小叫一番!我不过是歇会儿,又不是不扫地,她就开始嚷嚷起来,二小姐可从来就不会这般!” “别说了,这样尖酸刻薄之人,也难怪能克死亲娘。” 至此,本不愿出声要绕道离开的的秦岳,终是忍不住呵斥起来: “做事情便做事情,再乱嚼舌根,我便将你们说的那些话说与大管家听听!看看大管家可还会留你们这等非议主子的奴才!” 又是训斥了一番,那两老婆子连说再不敢犯了,秦岳方才转身离开,走直学堂的墙的拐角处之时,却是在挪不动脚。 只因,那两老婆子以为他走了,又开始抱怨起来: “我呸,什么玩意儿!这还不是冷家的上门女婿呢,就摆出这幅样子给谁看呢!说穿了不也是个老天都不肯收的孤儿,在冷府空有公子名头,连那没名没分的姨奶奶都比不过,真不知他有什么好神气的! 我倒要看看,若将来老爷选的女婿不是他,他还能有什么是比我们强的!” 秦岳就在那儿站着,直至昭平拿了功课回来,方才渐渐松开那紧紧捏着的拳头。 秦岳心底的失落越扩越发大,是了,在冷府待的太久,他都快要忘了,自己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寄人篱下的孤儿,着实没什么该神气的。 可便是如此,也是从未想过攀上二小姐赖在冷家不走的。 只不过,想在冷家看着她,直到她出嫁的那一日罢了。云泥之别的差距,不敢奢望能娶她,便连看着默默守着她直至她出嫁的资格,都快要被剥夺么? 那些谣言,又是从哪传出来的? 第33章 身份 对于这样的传闻,秦岳虽不乐意却也只得置若未闻。若有田夫人特地加的菜,便赏给昭平,若是单独置了衣裳,便给昭厉。对此,昭安很是欢喜:“我以为公子忘了先前夫人的好,未料到公子还记着。” 诚然,秦岳觉着拉拢自己不需要太妃功夫,只要给予那么一点的好便够了。可田夫人的好,他受不起也不愿受,只得辜负她的美意。 日子照旧无波无痕,跟着冷世欢在藏书楼里作画的那些时光,成了秦岳最是期待的时刻。只因,只有在作画之时,那个出库便叫他心碎的冷世欢,最为安静。怎么说便怎么做,乖巧的过分。 开榜那日,也是明家上门致歉的日子。去年的刺客一事儿始终没个结果,是以对于冷世欢安全一事儿,冷燕启格外的固执。 对于上门赔罪的明家人,连亲自招呼的打算都没有,只扔给了田氏前去招待。因着是来与冷世欢赔罪的,田氏求神拜佛的好不容易方才将冷世欢请了出去。本以为冷世欢肯出来,便是消气了的。 哪知,露面后第一句话便是:“早先怎么想不得来赔罪,非得府里除了状元郎才来。赔罪是假,前来攀关系才是真的罢?” 对此,明扶摇面上虽尽力挤出笑意,也多了些许勉强。明夫人一再赔罪,好话说了一大筐,对此冷世欢只不过指着明扶摇笑道:“来,让她过来我毁了她的脸,咱们就如你说的那般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可好?” 没了法子,田氏又赔礼讨好道冷世欢是在气头上,气了之后便没事儿了。冷世欢看着伏低做小的田夫人,眼中鄙夷一闪而过,随后踏着被太阳晒的有些烫脚的青石板路扬长而去,留下满堂宾客在原地愕然。 冷嫣堇跟在她身后,仍旧是那般胆怯的目光,想离冷世欢近一些又不敢上前,始终隔了一两步的距离道: “姐姐,我娘她,她是为着你以后的名声好。你,你也莫要误会,她心里定是向着你的。姐姐,当真就不能原谅明姑娘么?父亲与明大人同朝为官,两家之间伤了和气不好、、、” 彼时正走到藏书楼旁的梅花桩跟前,冷世欢终是忍无可忍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对着冷嫣堇道: “伤的若是你娘给你的人,你还能说出这种胸怀天下的话来?我不管什么同朝为官,也不管会不会伤了和气,我只知,阿贞她毁了容。若要我不计较这事儿,要么让明扶摇毁了容去,要么便让阿贞好起来。除此之外,没得商量。” 说着,身体前倾看着冷嫣堇: “知道我最看不起你和你娘的是什么吗?那便是,不论何时何地,你们都是一副胸怀宽广任人取舍的模样。时时刻刻的忍气吞声伏低做小,当真就是你们活在这世上唯一会的待人招数了么?虚伪至极!” 这样的一番话,冷嫣堇再好的脾性也都变得没了脾性,停下脚步看着冷世欢。眼底,俱是浓浓的委屈: “姐姐何苦每次都这般伤妹妹的心?若是能选择,谁又甘愿天生的低人一等?我也想和姐姐一样永远高高在上,过着令人艳羡的日子。可这一切,是我能选择的吗?” 说着,泪珠便滚滚而下,冷嫣堇抬手用手帕拭泪后,深深吸了口气:“姐姐你自个儿习舞罢,妹妹先去前边儿会客了。” 对此,冷世欢仍旧面无表情站在远处。转过身看见藏书楼窗前,秦岳正捧着书,不知在那儿看了多久,也不知他听了多少。 见冷世欢看了过来,秦岳便转回头继续讲目光投放在书上,不曾对于两姐妹的话做任何评价。 反倒冷世欢,见秦岳如此,更觉他是站在冷嫣堇一条战线的,是故意不搭理自己。是以,一向傲气的她这次一如先前的每一次一般,转身便大步离开。徒留不停拭泪的冷嫣堇与藏书楼里的秦岳。 冷世欢走后,冷嫣堇抽泣着上前:“岳哥哥,前边儿那么热闹,你怎么一人在这儿看起书来了?父亲在前边儿还说起你,好似是要叫人找你过去的。” 对此,秦岳不过一笑置之。再多的热闹与他又有何干系,那热闹是秦邦与陆月白的,与他无关。“想多看会儿书。” 对于秦岳这副样子,冷嫣堇早已麻木。可方才受的委屈她不想告诉田夫人,不愿田夫人知道,憋在心里又难受,便与秦岳说了两句: “岳哥哥,自幼我娘便告诉我,姐姐是嫡出的,姐姐的要什么都得是好的。而我,是不能与她攀比的,是以我也从未向能同姐姐一般要什么有什么。 母亲去了后,我待姐姐如何岳哥哥你是再清楚不过了,可是姐姐为何总要如此伤我的心?难道,就因为我是庶出,身份上不得台面,姐姐便那般的不待见我么?先前,姐姐本不是这样的啊。 我不怨姐姐看不起我的身份她第一我娘有误会对我有提防我都可以等,等她想通的那一日。可姐姐每次说的那些话,都叫我偷偷难受许久,岳哥哥,你说姐姐何时能做回先前那个姐姐?” 这番话,说得秦岳哑然。若冷燕启庶女的身份在她眼里都算是上不的台面,那么,自己这样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的孤儿,又算什么?她眼里的虫子?或是压根儿入不了她眼的玩意儿? 想了许久没有答案,秦岳便不打算回应她那些问题,只笑笑道:“二小姐快些去前面罢,我也要收拾着去前面了。晚了,怕老师找不着人。” 喧闹的冷府处处都是热闹气象,秦岳来到前面之死,便听得有人在与冷燕启道喜: “冷大人着实是能人也,这状元榜眼探花都是您座下高徒,实是齐周建朝来闻所未闻之事。而今状元郎又被长华长公主认了义子,如此大喜之事,着实可喜可贺。” 抬眸,便见秦邦满脸意气风发的站在冷燕启身旁,与他一同站着的,还有陆月白与慕显。十七八岁的状元郎,着实是该意气风发的。何况,他还是长华长公主的义子呢。 这些话,冷燕启当然是谦虚着回应了,扭头见了秦岳,倒是很欢喜:“岳儿,你师兄大好日子你竟也来迟,该罚。” 陆月白与秦邦手中都举着酒杯的,脸颊已是微微酡红,见了秦岳,秦邦难得的拉下面子:“秦岳你怎么才来?老师与各位大人提起你好些次饿了,就想一睹你无双公子的风采。让人瞪了那么久,着实该罚。” 紧接着,一群人都围着秦岳为何不曾赴考这个问题讨论起来。冷燕启望着秦岳笑得很是和蔼,道:“岳儿觉着自己年纪尚小,说要多磨练两年,我便由着他去了。” 一番客套场面话,又是围着各个学生夸了起来。冷燕启游刃有余的和各式各样的官员应酬着,好容易有了空闲功夫便私下问秦岳:“嫣嫣她,没去藏书楼找你么?” 秦岳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冷世欢为何回去藏书楼找他?好奇归好奇,却是并多说,只道冷世欢不曾与他说过去哪儿。随后又草草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个大概,冷燕启听后只得空叹一声:“随她罢。” 打这之后,再无别的。冷嫣堇与田夫人迎来送往一整晚,偌大冷府硬是没有再提起过冷世欢。 摘星楼里的清冷与前院的热闹非凡形成了对比,冷世欢正蹲在摘星楼的书房里写写画画,地上已经扔满了上好的宣纸,仍是画不出想要的画来。终,只将纸笔扔在了地上,再不看书房里满地揉皱的宣纸,回了自己闺房内。 阿贞额头上的疤痕约摸有小指甲般大小,好好地一张脸虽说不上丑陋,也全然没了先前的美艳。对此,冷世欢特地为她置了华盛,戴上华盛后遮住了那丑陋的疤痕,虽穿的是大丫鬟的衣裳,也有了小户人家小姐的风范。 她是冷府所有丫鬟中,唯一一个戴着精致昂贵华盛,长得像千金小姐却仍做着大丫鬟活计的特殊存在。 上前伺候冷世欢躺下后,焚了熏香便要去外间躺着,冷世欢却叫住她:“阿贞。” 阿贞闻言转过身,静静地等着冷世欢说话。却听得冷世欢语气里全是落寞之意: “阿贞,你这又是何苦?我阿娘让你守着我,你便要一辈子都守着我么?我给你我所有攒下的钱给你我所有的珠宝首饰,我想法子替你置办宅子脱离奴籍,我还你自由之身。离开这儿,忘记我,忘记阿娘,好好地为自己活着不好么?” 阿贞听后,鼻头发酸,也不曾说什么我这条命都是小姐的话。沉默了片刻后只道:“小姐今夜,是点着灯睡还是灭了灯睡?” 冷世欢不喜欢阿贞这样,每次提到这个问题,阿贞总会岔开话头:“阿贞,我护不住阿娘,我也护不住你,甚至护不住自己。如今是伤了你的面相。她日,伤的若是你的命,要怎么办?” 说到护不住三个字之时,孤寂之感尤甚,仿若这大千世界只剩她一人了般,无助而哀伤。 至此,阿贞终是正视冷世欢眼眸。看了冷世欢半晌,想告诉她冷夫人的死不是她能洗冤的,想叫她乖一点别再长了那浑身的刺上伤害身旁最亲近之人。然说的话到了嘴边,却成了: “小姐想歇息,便早些歇息罢,我就在外间小榻。” 说着,便要出去,冷世欢轻轻叹息一声:“把灯吹灭罢,今夜,我想灭了灯歇息。” 自冷夫人去后,冷世欢总喜欢点了灯睡觉,否则便水睡不安稳。阿贞不解,却也照做了,吹了灯便退下。 黑暗中,冷世欢睁着眼不肯入睡,呆呆的望着床顶的蚊帐。片刻后轻轻坐起身,缩在床头最里边的角落,蜷缩在那儿双手抱着腿将脸埋进膝盖间。一声弱不可闻的声音从床榻上传入阿贞耳中:“阿娘,嫣嫣想你,嫣嫣想你。” 随后,便是冷世欢强忍着抽泣又不肯哭出声的哽咽声。 第34章 我才不会难过 早早睡下的冷世欢被人遗忘,灯火阑珊处的秦岳却被拉着同秦邦一道不停被人灌酒。 待晚宴结束之时,众人喝的都有些高了。此时宾客散尽,冷燕启将师兄弟们聚集在一块儿,老生常谈的训话。 无非是些老生常谈的话,叮嘱些为人处世的方法后便没了下文,等着众学生汇报下今日会客感悟。 众人一一说过之后,冷燕启也不曾说别的,只点点头示意自个儿知晓了。见快要各自回去歇息之时,秦邦终是说了正事儿: “老师,义母说让学生搬出冷府,她在长公主府旁置办了宅子,离得近好走动。学生不曾应下,道要与老师商议,不知老师觉着如何?” 冷燕启看着秦邦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只不咸不淡点头:“有长公主扶持自是好的,你且好生努力,莫辜负了长公主的苦心才是。好了,各自回去歇息罢。” 对于秦邦得了长华长公主青睐这事儿,是叫人羡慕的。任谁都知长公主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如今得了一个义子,凭她对朝廷的贡献,秦邦定是平步青云了。 是以,师兄弟们或多或少都对秦邦有些讨好之意。便是不能交好,也不愿与之为恶。唯独秦岳,照旧是不咸不淡,态度不曾改变丝毫。 快到听雨轩之时,秦邦追了上来,唤他:“秦岳。” 对此,秦岳很是客套的打招呼,而后又道:“九师兄有事?若是无事,早些回去歇息罢。” 秦邦不曾在意秦岳态度冷淡,直直望着秦岳:“秦岳,我今日的荣誉全是你不曾下场,才得来的。是以,这份情我会记着,他日必将报答。” 秦岳听后,有些想笑。他自己都是靠老师施舍才能依附冷府而活,又有什么是可以给别人的? “九师兄多虑了,这一切都是九师兄应得的,与我秦岳并无任何干系。” 说罢,停顿了一下欲告辞了又听得秦邦问他: “秦岳,先前你我明明是无话不谈的兄弟,你都是对我直呼其名的,为何如今非要客套的唤九师兄?当真,就回不去了么? 你看,老师如此磨练大小姐,她的脾性都是如此。若是不加约束的放任,是会害了她,我不过是为她好罢。” 秦岳一阵沉默,直至秦邦等的快要失去耐心之时,方抬头对着空中那轮明月叹道: “九师兄,那次揭发除却差点儿害得大小姐丢了性命,又有什么是对她好的呢?其实,很多时候师兄大可不必去做自以为是对的事。放任不管,便很好。” 秦岳不知秦邦为何固执的非要回到过去,却也不大想计较太多: “其实我也并非是在怨你,只不过觉着师娘待我们的好全然是不值罢了。十个师兄弟里,竟没有一人能照顾好她唯一的遗孤。九师兄今后,还是多念着点儿先前师娘的情分,莫要太苛刻大小姐了。” 说完后,便与秦邦告辞,进了听雨轩。一番洗漱后,久久不能入眠。许是今夜喝多了些酒,脑子犯浑。竟是什么也顾不得,翻箱倒柜的找出了十五生辰之时冷世欢所赠的折扇。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稚嫩的笔迹依旧,那个本是万般高贵的艳阳却早已千疮百孔。 轻抚着折扇上的字迹半晌,又是小心翼翼收了折扇放回原处。躺下,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花谢花开,眨眼已是到了秦岳十八的生辰。自冷夫人去后,秦岳的生辰便无人操办过,都是卫清平吩咐厨娘煮碗长寿面作罢。 今岁,依旧如此。对此,冷燕启有些无奈,便吩咐了忙着政务的陆月白撇下手头的事儿,带秦岳出去见识见识那些花红柳绿的日子。 冷扶宴和卫清平倒很是欢喜,巴不得天天都有这样的好事才好,纷纷拉着秦岳要一道去。 秦岳不大懂得他们是要去哪儿,直觉告诉他定不是什么地方。本不想去,却也硬被拽着去了。 果不其然,被拉到了醉忘生。看着那金光闪闪醉忘生三个大字,那些被人挥着鞭子鞭打逼着接待宾客的屈辱又浮上脑海。 一同浮上心间的,还有那个将他从醉忘生里带出去的冷世欢,他心里的那抹艳阳。 “你们这是何意?莫非,我秦岳在你们眼里就是这样的人?” 话里,也带了些恼意。对此,陆月白忙解释道是冷燕启的吩咐,又道: “你身旁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老师叫我们带你来看看,兴许你是未懂事儿。若你见识了那些花花世界,还能洁身自好,便不说你了。 秦岳,老师是为你好。你终究是要进官场的,未免今后地方用女人使计谋,早些接触的好。” 对此,秦岳没有反驳的话。被强行拉进醉忘生之时,先前命人打他的老鸨赶忙浓妆艳抹上前来: “哟,几位公子真俊哪,今儿是第一次来罢?来,老身替你们安排,保管你们满意,都不舍得回去了才是。” 她好似不认得秦岳,秦岳却是认得她的,是以看她的目光特别不善。 大厅内皆是不堪入目的情形,秦岳借口去茅房绕到了后院偏僻处想要躲清净悄悄溜走。却是不曾如愿,非但如此,还遇见了老熟人。 那人,便是魏宁成,正与一衣衫不整的女子拉拉扯扯。见了秦岳,便松开那女子追着过来: “稀客啊稀客,咱们的无双公子竟也是舍得抛弃书中的黄金屋与颜如玉上这儿消遣来了?可要我替你介绍几个?保准你满意。” 对于魏宁成,秦岳的看法倒不是太差,除却有些纨绔,本性倒是好的。是以,便道:“从哪儿可以出去?要避人耳目的。” 魏宁成虽不解,却也领着秦岳从后门出去了,秦岳让他差魏宁成与冷扶宴等人送个信,说自己先行回去了。便扔下一脸呆若木鸡的魏宁成,漫无目的走在了上京繁华的街道上。 闲逛了一会儿之后,便回了冷府,府里已是变了天儿。府里众人都在忙忙碌碌的准备着什么。对此,秦岳万分不解。 回了听雨轩后,听昭安说起,方才晓得,冷燕启要娶妻了。娶的,便是冷夫人同胞妹妹,冷世欢的亲姨母。 得知这个消息后的秦岳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她要怎么办,那个高高在上容不得任何人挑战她权威的大小姐,要怎么办? 怅然间又去了藏书楼,梅花桩上冷世欢一遍又一遍的跳着舞,不知疲倦的重复着不肯停歇。 直至没了力气从梅花桩上摔了下来,方才蜘蛛。看着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秦岳,冷世欢也不曾说话,只维持着摔下去的姿势,不肯起身。 对此,秦岳想了许久也不知如何安慰她的好。张开又合拢的嘴唇犹豫了许久,终是轻轻道:“大小姐,别难过。” 大小姐,别难过。六个字像刀扎在冷世欢心上一般,疼的她心头不停往外流血。冷府所有人都欢欢喜喜准备着除了国丧娶新夫人之时,只有秦岳一人能想起来她会难过。 闷不做声点点头,而后又摇头:“我才不会难过。” 说着,语气快要开始哽咽,深深吸了口方又道: “你不是去醉忘生喝花酒去了么,谁稀罕你来管我呢事儿。想来看我笑话么?那只好让你失望了。告诉你,我一点儿都不难过!” 秦岳不知她说话为何带刺,也不知为何她说说到喝花酒之时自己会心底慌乱,只好有些焦灼的解释: “没有,我就进去了,进去后就从后门出来了,没有在醉忘生喝花酒。” 他的解释,冷世欢好似不大感兴趣,一眼都不曾看秦岳,只道:“我管你有没有喝花酒,跟我没干系,你没喝花酒的事儿,不是该去像田氏与冷嫣堇讨赏么,与我说做什么。” 这番话后,两人便陷入了长久的成魔。冷世欢坐在地上,背靠着梅花桩,抬头静静望着秦岳眼眸。好似在验证秦岳说没有喝花酒的事儿就是是真是假,又好似在问秦岳为何不去与冷嫣堇说这事儿。 对此,秦岳心当即便凉了一半。 彼时,正是这个季节的琼花刚刚落尽之时。他为她摘了三年的琼花,终是看见她将一身白裳褪下。 今日她穿的,是一身鹅黄色的衣裳,十四芳华的她明眸皓齿,肤如凝脂,说不上倾国倾城,也是美得让人惊艳得。 可就是这么美人儿,说出的话却总是诛秦岳的心。 如此四目相对好一会儿,秦岳终是认输先别过目光看向藏书楼的那扇窗户。许久以后,方将目光收回又投向了冷世欢身上: “地上凉,大小姐早些回去罢。” 如此说了之后,便迈步要离去,好些事情他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如何说起,那便不说罢。 “秦岳,你要娶冷嫣堇了罢。她们说,你会是冷家的乘龙快婿,就去大师兄取嫣姒姐姐的亲事那般,你也要娶冷嫣堇罢。” 将将迈出两步,身后便传来冷世欢的声音。说这话之时,冷世欢的声音有些恍惚,还带了些异样的感觉。 秦岳原本迈出的脚步又收回来了,转过身,看着仍旧坐在地上的冷世欢,一字一句道:“大小姐,慎言。” 对于冷世欢这样的问题,秦岳不知该作何感想。莫非,她当真觉着自己是趋炎附势攀龙附凤之人? 情绪正要低落之时,耳旁传来冷世欢少有的温和声音:“秦岳,你不要娶冷嫣堇好不好?” 彼时秦岳正站在冷世欢跟前,蹲坐在地上的冷世欢双手搂着膝盖,仰着脸望进秦岳眼中,道:秦岳,你不要娶冷嫣堇好不好? 第35章 冷青宴 一向高高在上的冷世欢,很是难得的请求秦岳,对此秦岳几乎是毫不犹豫便要说好。正要张口之时,眼角余光察觉到了另一人的存在,那人跟前,秦岳从来就做不得自己的主。是以,只回避冷世欢的请求,道:“小姐回去罢。” 闻言,冷世欢中终是将目光从秦岳脸上移开,望着头望天道:“我从来都不曾想过阻碍你的青云之路,不过,是不想那待我好的寥寥几人,能不与她并肩站在一处罢了。要站在她身旁之人,便永远都是我的敌人,秦岳,你好自为之。” 言罢,扶着梅花桩缓缓站起身,从秦岳身旁缓缓而过,再不曾多说一句。在她经过之时,秦岳又闻得她身上散发出的那阵女儿香。教她作画之时曾那么留恋的熟悉气味,此时却熏得秦岳鼻子发酸难受。 冷世欢离去后,冷燕启方从拐角处走出来,身后还跟着冷嫣堇。对着秦岳的眼色有些莫名,看了一眼身旁低着头的冷嫣堇,又看了一眼站得笔直坦荡的秦岳,冷燕启轻叹一声: “岳儿,她便是那性子,向来便是有口无心的。你,莫要与她计较。” 对此,秦岳只称是。其实说来可笑,自己又何尝与她计较过呢?缘何冷家所有人都觉着自己待二小姐好过大小姐?明明,都是一样的罢。若真说起来,自己心里偏向的那个人,定不是二小姐的。 出了国丧后,冷家便张灯结彩的张罗着娶新夫人过门了。还有,便是将楚芊所出的那个小少爷写入冷家族谱,自此冷燕启便有两个嫡出孩子了。一儿一女,儿女双全。 因着怕冷世欢在婚宴上胡闹,冷燕启特地吩咐田氏多看着她,莫让她惹出大祸便是。田氏点头称是,待冷燕启走后便吩咐自己的奶娘:“你去与大小姐说,老爷叫她今日莫要出来了,以免惹事儿,闹出笑话。” 奶娘应声而去后,冷嫣堇欲言又止,面上难受之色显而易见:“娘,父亲明明不是那般说的。你让嬷嬷那般说了,不是去寒了姐姐的心么?长此以往她与父亲,定是会越来越生分的。” 对此,田夫人并不曾回答她,之时搂着冷嫣堇低低道: “小堇你看,娘亲扶正之时连席面都没有,而今你爹续弦却是大操大办。我的小堇,本就不该受这些委屈的,你放心,娘不会叫你一直这么委屈下去。” 语气中满是悲凉,冷嫣堇听得心底难受,却也伸手回抱住田夫人,轻声安抚:“娘,我不在乎,如今这样,就很好了。” 母女相互依偎之时,摘星楼里的冷世欢却坐在闺房的窗户前,望着窗外的花花草草再度出神。直至阿贞又将田夫人的话传达了一遍,冷世欢方回过神,痴痴的看着阿贞: “阿贞你看,今年的花开的格外的好。” 繁花依旧,物是人非。对此,阿贞也不曾置于评语,只同半夏张罗着往冰盆里添冰,一面冷世欢中了署。 “阿贞,替我梳洗罢,我要穿前几日霓裳羽衣送来的那套衣裳。首饰,也捡昨日她命人送来的那套罢” 阿贞闻言,便下去准备了。半夏一向嘴快,一根肠子通到底,便嘟囔着: “小姐,你不是不喜欢绯红色的衣裳么?她明知你不喜欢还送来便罢了,小姐何苦穿着给自个儿添堵?还有头饰,也都不是小姐喜欢的样式,咱们不要她的,要夫人生前留的不好么?” 对此,冷世欢只看着半夏笑笑,脸色有些惨白:“半夏,我若不要,便该是冷嫣堇的了。你看,这些东西哪样不是冷嫣堇喜欢的?” 半夏想了想,也欣然释怀:“也是,咱们小姐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其他人怎配穿霓裳羽衣的衣裳。” 因着脸色差了些,阿贞特地为冷世欢涂了些脂粉,瞧着,又与平日那个不可一世的冷世欢没了区别。去时,正是一群人从祠堂出来之后聚在一块儿,将那冷家长房唯一的男丁抱出来见客的时辰。 冷家老夫人正与冷家老太爷抱着四岁的小孙子逗他,笑得很是和蔼。 见了冷世欢,在场之人俱是面色微凝,随后老夫人又笑着对冷世欢招手: “嫣嫣来了,快到奶奶这儿来。瞧瞧,这是你弟弟,他脖子上这长命锁,还是你娘去世前亲自画了图纸去打造出来的呢。你再瞧瞧,弟弟与你长得可是很像?你弟弟叫青宴,冷青宴,今后你们姐弟二人多在一块儿玩罢。” 冷世欢上前后,一一与众人行礼之后方站到老夫人身侧,静静看着那个四岁的小男孩儿。一时间也没什么人说话,田氏便长袖善舞扯着那些夫人开始攀谈起来。魏尚书的夫人视线与冷世欢与冷青宴身上流连片刻后,方道: “果真是姐弟,不说有八分,也有七分的相似了。大小姐长得这般美,小少爷今后定是与大小姐这神仙般的人儿一样讨人喜了。再者冷大人座下弟子状元榜眼探花都占了,小少爷将来也定是状元之才,老夫人有福。” 接着,一大群人纷纷逮着冷世欢与冷青宴夸个够。自始至终,冷世欢都不曾说出多余的话,也不曾见她面上有喜或是有悲。在她看了冷青宴胸前那长命锁许久之后,冷家老太爷笑着哄冷青宴: “青宴乖,这是你嫡亲姐姐,快些叫姐姐。” 四岁的冷青宴还不懂事儿,好在十分乖巧,让他做什么便做什么,闻言立即乖巧唤道:“姐姐。” 冷世欢被喊的手足无措,半晌后在冷燕启的一声咳嗽间方回过神。仍旧不曾说话,好似犹豫许久,方才掏出了一串佛珠递给冷青宴。 见老夫人与老太爷面上愕然,冷燕启也目不转睛盯着她,方十分不自然干巴巴道:“阿娘说这是我出生之时,因着身子不大好才去求来护我平安的,如今我大了也用不着,便给他罢。” 老太爷和老夫人都很欢喜,冷燕启面上闪过不虞,很快又恢复那一贯云淡风轻的笑:“这是你娘留给你的,如何能送人?” 如此,正要伸手去接纳佛珠的老夫人又将手默默收了回去。冷世欢只将佛珠放在老夫人身旁的茶几上,淡淡道:“我的东西,我说送得便送得。若是不要,便扔了罢,我先下去了。” 先前冷世欢是冷家最喜热闹的一个了,如今,这些热闹非凡的场景,却是冷世欢最不愿面对的场面。只因,众人都高高兴兴欢聚一堂之时,最疼她的阿娘却在冰冷的地下孤单长眠。 退出去之时,正好捧着迎面而来的秦岳。秦岳原是想上前打声招呼的,哪怕,便是问候一声,说上一句话也好。冷世欢却只扫他一眼,随后从他身侧走过,毫不犹豫,亦是毫不停留。 是以,整场喜宴,秦岳都是极力笑脸迎人,笑得脸全僵硬了,也不曾再见到他的大小姐。更不曾弄懂,自己究竟为何就那般难受,为何非得在这儿强颜欢笑。 秦邦私下约了秦岳去藏书楼,见了秦岳后第一句话便是: “你,当真要娶二小姐么?听说,你会是恩师的乘龙快婿?秦岳,你变了,先前我认识的你不会是为了荣华富贵而趋炎附势之人。究竟是为什么?你当真就因着什么都没有,就变着方儿靠着这样的方式来与我抗衡?” 连带着秦邦这个府外的人,都觉着秦岳会是冷家的女婿。对此,秦岳笑着反问他:“那你说,我该是什么样的人?我没有一个当长公主的干娘,不趋炎附势要怎么才能赶得上你的成就?” 一句话,叫秦邦额头青筋暴起,拳头捏的紧紧的。一会儿之后,又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义母并不曾多做什么,而今的一切,都是我靠自己的努力换来的。秦岳,我不希望你为了与我争强好胜,变得不择手段。二小姐人太过善良,你这般定是会毁了她一世幸福。我知道,你做不出来害人害己的事情的,对么?” 秦岳只静静听着他的下文,秦邦却是再不曾开口,是以,秦岳便转身离开。 将将转过身,便见得冷嫣堇站在他们身后。眼中,已满是泪水。嘴唇一张一合,终是什么也没说,哭着跑开了。 秦岳想上前解释一番,又觉着没必要。自己从始至终不过拿她当妹妹看待,让她觉着自己品行不佳,借机让田夫人打消那结亲的念头也好。 是在太疲惫,又不想回宴上再去应付各色各样的人,秦岳便四下走着散心。不知不觉间又是到了主院。 今夜的主院格外的宁静,新夫人并不曾住这个院子,因着冷世欢不许,冷燕启便依了冷世欢。秦岳也不怕被人发现又叫出去喝酒,放心踏步进去了。 锦鲤池上横跨两岸的桥上,冷世欢正趴在围栏上将手伸进池中。脚边,是一坛好酒并一个酒壶,一只白玉酒杯。她双颊都红红的,一举一动间皆带着说不出的慵懒,秦岳在一旁看的有些呆了。 好一会儿方轻轻开口,唤她:“大小姐,你在做什么?” 猛然间,秦岳很想与冷世欢说说话,不论说什么。便是说些无关痛痒的闲谈话语也号,只要能同她说话便成。 冷世欢回眸,眼中有些迷离,费劲儿看了几眼方辨认出身旁之人时秦岳,孤儿笑道:“秦岳你来了,我想捞月亮,却捞不上来。” 秦岳也蹲下身,坐在她身旁。此时他不大想管什么世俗伦常,什么男女有别,只想安安静静同冷世欢说说话:“大小姐捞月亮做什么?” 喝多了的冷世欢,也是万分乖巧的,乖巧中还带了写憨厚之态: “阿娘在时,爹爹与阿娘都同我说,便是我要天上月亮都要给我摘了来。现下阿娘不在了,爹爹不疼我了。可是没事儿,我才不难过呢,我可以自己去摘月亮,我才不稀罕他。” 冷夫人死后,她连父亲都不曾唤过,如今竟是称呼冷燕启为爹爹。秦岳想,其实在这个大小姐心里,老师自始至终都是她喜欢的爹爹罢?不过是,让她寒了心罢了。 第36章 秘密 彼时晚风清凉,夜色如霜,冷世欢扭头看着秦岳,一字一句问的很是认真:“秦岳,你说,一个人怎么可以说变就变了呢?” 瞳孔中倒映着秦岳的脸,面上除却温柔与宠溺,还多了几分无力。冷世欢仍旧望着他,满是委屈的喃喃: “阿娘不在了,爹爹不疼我了,爷爷奶奶更疼青宴了。连你,都要娶冷嫣堇了。秦岳,我不喜欢一个人,我一点都不喜欢一个人。” 冷世欢说到这儿,鼻头也开始发酸,在眼泪快要抑制不住溢出之际,仰着头望着满天繁星,再不说话。 一个人的感觉,秦岳身为孤儿是再清楚不过了,是以,难得的温和出声:“大小姐,你不是一个人。阿贞,半夏,昭安他们都在你身旁的。” 停顿了一会儿,在冷世欢满是不解的注视下,秦岳缓缓出声:“还有我。” 诚然,秦岳向来都是默默陪着她。便是如此,也是一直都在她身边的,不过是她从不曾发觉罢了。 闻言,冷世欢又是想了好一会儿,方才听明白秦岳说的话。愣了一会儿后,又出声反驳: “你撒谎,阿贞总叫我听话,让我莫要和爹爹对着来。半夏也说,我不该这样的。就连你,都只护着冷嫣堇。 还有你,为什么你肯帮她抄书却不肯帮我?为什么你给她花灯却不给我?为什么你给她桂花却不给我?为什么?” 对于冷世欢那么多的为什么,秦岳不知如何作答。他也在问自己,为什么呢?大抵,是因着自己着实太卑微,卑微到替她做这些事情的资格都没有罢。 “大小姐如今,有什么想要我做的吗?” 半晌,秦岳问冷世欢,冷世欢认真思考了许久,直至阿贞半夏匆匆来了,阿贞手中还拿了披风。见了秦岳福身后,方蹲下哄冷世欢: “大小姐,好了,咱们该回摘星楼了,再待下去会着凉的。” 说话间,轻柔的替冷世欢披上披风。冷世欢摇着头,紧紧抓着围栏死活不走:“才不要,反正都没人心疼我了,你还管我做什么,我不走。” 此番情形,全被将将赶来的冷燕启收入眼中。一旁站着的,仍旧是低头不语的冷嫣堇。 “嫣嫣,回去歇息了。天儿晚,你喝多了。” 冷燕启上前,也蹲下身,想要拉着冷世欢起身。哪知冷世欢只拼命后退,索性直接扑进一旁秦岳怀中哭了起来: “你走,我不要你。你不要我了,你不疼我了,你也忘了阿娘了,我才不要你了。大骗子,我讨厌你!” 点点泪痕打湿了秦岳胸前的衣襟,冷世欢紧紧搂着秦岳脖子不撒手,背着冷燕启哭的委屈万分。 秦岳被冷世欢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手足无措,只慌张看着冷燕启,张口:“老,老师...” 冷燕启面上失落显而易见,伸出的手僵持在空中,拳头握紧,手背上青筋暴起。许久,方才缓缓收回手,再不说话。 冷嫣堇于一旁看着冷世欢与秦岳,欲言又止,而后退开一步默默站在原处。 阿贞与半夏早已被冷世欢这翻举动吓得花容失色,面色惨白的她们只能结结巴巴道:“老...老爷...小姐她...她...” 两人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冷世欢又开始闹腾起来:“秦岳,我想到要你做什么了。你再背我一次罢,背我离开这里。就好像上次上清寺后山那样,背着我走,我不要待在这里。” 秦岳自是不敢,又不大好伸手推开冷世欢,只得任冷世欢挂在自己脖子上:“大小姐,你喝多了。” 阿贞半夏也有些慌了,忙上前想要强行将冷世欢拽开:“小姐,奴婢来伺候你回去。” 冷世欢不撒手,先前的低声哭泣渐渐变得放肆而大声: “你们都骗我,都骗我!明明说过的话,为什么都做不到!我不要跟你们回去,我不想在这里,秦岳你背我,我不管,我要你背我。” 冷嫣堇在一旁,将手绢纂的紧紧的,仍旧低着头,耳朵却是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动静。只听冷燕启叹口气,道:“岳儿,背她回摘星楼罢,挑僻静处走。” 说罢,冷燕启便转身离去,一身大红色喜袍随着他走动而摇曳,在夜色中格外得醒目。 冷嫣堇站了一会儿,方开口轻唤:“岳哥哥。” 冷世欢一听她声音,搂着秦岳脖子的手更是紧了几分:“走开!你又想跟我抢是不是,你和你娘究竟要将我逼到何种境地才能善罢甘休!告诉你,我的东西,便是毁了,也定不叫你染指半分!” 对此,秦岳轻叹一声:“二小姐,大小姐喝多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擦。” 冷嫣堇不曾反驳,轻轻点头,而后离去。转身之际,一滴泪从她脸颊滑过,说不出的可怜,叫人疼惜。 背着冷世欢回摘星楼的路上,冷世欢又恢复了那喋喋不休的冷世欢,就如冷夫人还在世之时,总有说不完的话: “秦岳,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从来就不是哑巴,那都是我装的。只有我越可怜,他才会越愧疚。他愧疚,我才能肆无忌惮的给坏女人添堵。 我知道他着急,他为我的嗓子东奔西走,可我就是想看他失望的模样。只有那样,我才能觉着,他是疼我的,他心里还有阿娘的。 秦岳,我这样,是不是和坏女人没有分别?” 再听得冷世欢是装哑巴之时,秦岳脚步停顿了一下,随后又若无其事超前走。 “大小姐,不论你做什么,在我心里,你都不是坏人。” 总有那么一个人,不论她做了什么,你都能容忍,都能想尽办法为她开脱。而冷世欢,便是秦岳心底最是不一般得那个人。 阿贞半夏也是方知冷世欢在装哑巴,满脸惊恐的望着秦岳:“秦公子,小姐她,她喝多了说的都是胡话。你,你莫要往心里去。” 秦岳看了一眼惊恐万状的二人,仍旧将冷世欢背的稳稳的:“我不会说出去的。” 至此,二人方才大大松了一口气。这样的话若叫冷燕启听了去,不知又会如何寒了他的心才是。 冷世欢丝毫不顾及自己方才差点惹了大祸,仍旧自顾自道: “秦岳,爹爹他娶妻了。若他娶的是旁人,我有无数种法子让这门亲事沦为京城的笑柄。 可他娶的是我姨母,是从小很疼我的姨母,而那个孩子,是我姨母所出的弟弟。秦岳,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番话之后,冷世欢再无半点儿声音,将头埋在秦岳脖子处,无声哭了起来。 带了凉意的夜里,冷世欢的泪水格外得滚烫,打湿了秦岳衣裳好大一块儿地。秦岳心里,也下了好大一场雨。 回了摘星楼之后,秦岳便告辞回听雨轩去了。冷世欢由阿贞半夏伺候着洗漱歇息。 半醒半梦间冷世欢头疼的厉害,好似看到了冷夫人就坐在她枕边,温和的抚摸她的脸。好不容易止住哭泣的冷世欢,扯着那人的手又哭了起来: “阿娘不要走,阿娘,你不要走,不要丢下嫣嫣,嫣嫣好害怕,好害怕。” 翌日,又是一个艳阳满天的日子。一夜未睡的冷燕启从书房里出来,换了身衣裳,连早饭也未用便前去上朝。走前踌躇许久,终是叮嘱大管家: “大小姐那儿,用心些。瞧着,又比先前瘦了。” 大管家知劝他无益,也只得应下,送冷燕启出府后,便去厨房吩咐去了。 秦岳想过无数种冷世欢酒醒后,会如何对待自己,是冷漠或是讽刺,又或者是鄙夷。 而到了藏书楼温书之时,冷世欢却只字不提,静静的在梅花桩上习舞。直至秦岳看完书,约摸冷燕启快回来讲学之时打算去学塘,冷世欢方才拦下他: “昨夜你为何要多管闲事?为何要送我回摘星楼?我不想欠你的情,这枚玉佩,便作回礼。如此,你我也算两不相欠罢。 秦岳,我最讨厌的,便是你与冷嫣堇一样,有着一个救苦救难的心,却总是做自以为是的事情。” 说罢,也顾不得看上秦岳一眼,将玉佩塞进秦岳手中便转身扬长而去。若她能在离去前回头看一眼,便是只看一眼,也能看到秦岳的难过。 瞅着那块雕刻精致价值不菲的玉佩,秦岳的心渐渐沉入谷底。他的大小姐,果真是一点都不想同他扯上干系的,就那么急着要撇清一丝一毫的牵扯。 “昭平,今日我有些不大舒服,你且替我去跟老师告假。我就不去学堂了,回屋看书也是一样。” 这是秦岳来了冷府那么久,第一次主动告假。昭平好奇,却也不曾提问,只依言前去办事儿。 回到听雨轩,昭安便迎上来,见秦岳手中的玉佩有些好奇:“公子,这麒麟玉佩打哪儿来的?瞧着,倒是稀罕物件儿。” 对此,秦岳只道:“你是师娘身边之人,你会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么?昭安,有什么你直说便是,无需试探我。” 昭安面色渐渐凝重,片刻后恢复自然:“公子,这玉佩是夫人陪嫁里的,原是老夫人预备着给夫人生小少爷后的给小少爷的。 奴才不知小姐给你之时说了什么让你是这幅样子,奴才还是得说,小姐本性不坏,不过嘴上不饶人罢了。若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公子莫要往心里去。” 秦岳将玉佩搁在桌上随即坐在桌旁,闭着眼吩咐:“昭安,你让我静一静。” 回到摘星楼后,半夏终是再无人之时忍不住小声嘀咕: “小姐,那玉佩不是几月前你让阿贞姐姐找来给秦公子当生辰贺礼的么?本是一番好意,怎么今日到小姐这儿,说出来就那般伤人,秦公该得多难受啊。” 冷世欢闻言,索性直接合衣躺下:“我累了,想要歇息。这儿不用你伺候了,下去罢。” 第37章 今上 因着冷世欢吩咐,半夏不得不退下,下去之后又忍不住同阿贞道了前因后果,方问: “阿贞姐姐,你说,小姐这是图什么?明明是一番好意,怎的非得说出那般伤人的话来?” 彼时阿贞正在绣荷包,闻言手上被针扎出了血,望着那沾了血迹的荷包,阿贞只轻轻叹口气: “小姐她,不过是被夫人宠坏了,还未长大罢了。 待她想透了,便好了,半夏你去厨房催催,叫厨娘莫将小姐红枣糕别忘了备。别又送些别的_糕来,小姐不爱吃。” 半夏应声而去,阿贞轻轻抚摸了下额上的疤痕,摇摇头,将华盛戴好后,方搁下手中针线起身进了屋里: “小姐,我知道你是没睡着的。而今小姐大了,有些事儿没有夫人替小姐操心了,小姐合该自个儿多留些心眼才是。 不日便是七夕,陛下登基后出丧的第一个好日子,特地颁旨普天同庆。届时各家公子哥儿与小姐们都得白日入宫赴宴,夜里出宫赏景。 田夫人不主动送来,小姐便不去问问确切行程,或是想想那日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么?若叫二小姐占了先机抢了小姐风头,该如何是好?” 也不顾冷世欢爱不爱听,阿贞直接坐于她床边的凳子上,絮絮叨叨起来。说来,阿贞今年不过十八芳龄,唠叨起来竟也同那些中年妇人没个差别。 冷世欢不爱听,索性扯被子蒙住脸,闷声道: “阿贞,你恁啰嗦了,那样的热闹本就同我没干系,我才不要去。 再说了,她冷嫣堇再如何收拾如何装扮,我也是不放在眼里的,充其量不过小家碧玉的姿色,也能同本小姐争辉么!” 对此,阿贞见怪不怪,仍旧耐心道: “我知小姐不在乎,可如今夫人不在了,小姐终身大事儿上,谁又肯真的替小姐操心?小姐还得自个儿想想办法,寻个好的如意郎君才是,如此也能早日脱离这儿,不看她脸色过日子。” 此时,冷世欢终是忍不下了,被子一掀便坐起身来: “便是在这儿,我也犯不着看她脸色过日子!她田氏算哪根葱,敢对本小姐不敬,本小姐还扇她耳光!” 说完之后,胸口仍旧起伏不定,看着阿贞的眼里满是不平。半晌,又躺下,背对着阿贞,睁着空洞的眼眸道: “阿贞,曾经那么宠我和我阿娘的那个人,都能说变就变了,这世上哪里还能有所谓的如意郎君呢。 还是,我再去找一个不错的青年才俊,让她们娘俩像先前抢走我一切那般,又抢走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阿贞,你也别说了。我不会让她们如愿的,便是死,我也要死在这儿碍人眼,让她们心里一直扎着一根刺,拔又拔不掉才好。 只得这般,我才能觉着快活。也只有如此,我才能觉着,活着,其实也很不错。” 本是满腹劝慰她的话,在她这样一番话后,阿贞再吐不出半个字。起身,替冷世欢盖好了被子,轻轻拍着冷世欢的背,唱起了冷夫人生前哄她睡觉都会唱的歌谣。 唱着唱着,阿贞面上便是泪流满面。背对着她的冷世欢,也是捂着嘴哭的悲痛万分。 好一会儿,阿贞见她不曾哭了,以为冷世欢睡着了,便停止了哼唱放下床帐要离去。转过身,却听得冷世欢叫她: “阿贞,昨夜我梦见阿娘了。阿娘就在你方才坐的那儿坐着,什么也没说,只对着我笑。” 说完这句话之后,再没有下文。阿贞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冷世欢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便去外间将针线活搬进屋里,再冷世欢床边做起针线活来。 阿贞总觉着,这样的冷世欢太过孤单,孤单的让人心疼。孤单到,想说话,都找不到可说的人。能听她倾诉的,也就自己与半夏了。是以,她要陪着她家小姐,要对得起夫人生前的嘱托。 今日冷燕启回来得格外得早,茶都不曾喝一口便去学堂。又让大管家叫去了所有在府中的学生与少爷小姐,道是有事要宣布。 好一会儿之后,除却冷世欢之外所有人都到了。冷燕启时不时便往窗外看,明眼人都知他是在等冷世欢。 而姗姗来迟的冷世欢,照旧不曾给他过好脸色,规规矩矩行礼,唤他老爷,可说是连一个多的眼神都不给他。 冷燕启面上失望之色显而易见,却也不曾说什么,只道: “今日,皇上又犯病了,只让公公传旨,七夕那日的日程照旧。你们,可都想好了要在御前展示什么才艺了?” 府中师兄弟多多少少都是上次科考中举了的,是以,如今俱不在府中,府中也只剩卫清平与秦岳,并之冷扶宴三人。 卫清平道他要吹笛子,音律上他是有些造诣的,是以冷燕启很放心。至于冷扶宴,冷燕启却是不许他献艺,不过是让他来旁听,待会儿要讲学。 随后,冷燕启又对秦岳道: “你秦邦师兄道他唯有字写得好,届时便写字了。至于你,为师瞧着写字作画都不错的,那便不要与你师兄一般写字了,就作画罢。” 对此,秦岳也只称是。他本就无心这些,是以并不想计较什么。到了冷嫣堇与冷世欢,冷燕启就有些头疼了。 问了她们二人可有准备,冷嫣堇有些含羞带怯道: “回父亲,女儿针线功夫勉强拿的出手,届时便于一众小姐一起刺绣,应是不会给父亲丢脸的。” 对于冷嫣堇刺绣功夫,冷燕启是认同的,着实是不错的。如此,也就不担忧了,便问冷世欢:“你打算做什么?” 对此冷世欢冷着脸,半点儿不耐烦道:“我什么都不做,也不打算去。” 冷燕启皱眉,十分不赞同:“不去怎么行,你是我冷燕启的嫡长女,岂有不出去躲家里的理!” 这样的皱眉,并不能吓到冷世欢,她还是那副冷嘲热讽的面孔: “圣旨上有写非要献艺么?有指名道姓让我献艺么?我又不想飞上枝头,也不想变凤凰,干什么要做那些哗众取宠的事儿出来恶心人? 老爷若没旁的事,我便先下去了。” 她转身走的很是潇洒,冷燕启却是面色铁青。那个他想来捧在手里,一向最是亲近他离不开他的女儿,一日大过一日,越发亭亭玉立。和她的隔阂,也越来越深了。 而被她暗讽哗众取宠的冷嫣堇,只得低下头,委屈的红了眼眶。除却默默承受冷世欢给她的羞辱之外,再无多的一句话。 一番讲学之后,冷燕启又是叫住了秦岳。盯着秦岳看了好一会儿,直至看的秦岳莫名其妙,方才叹了口气道: “原是不打算说与你听的,今日又是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今上有轻微的龙阳之好,届时你跟随为师进宫了,万万记着避开些,莫让他见了你。 为师本不打算带你们去那龙潭虎穴之地,你无双公子的名声又在外,还超了舜华公子。不去,今上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样的话,听的秦岳心中震惊不已,心下有疑虑,便问了出来:“老师,传言不是说,今上好美色么?若真如此,朝中大臣就没有出面反对的么?” 冷燕启听后,摇摇头,一脸的失望: “今上非但好美色,男色也是染指的。否则,你觉着田家如何能迅速崛起?除却当家之人有本事之外,还占了条以色侍君。 说到反对,先皇在世之时反对今上的人就不少,如今大多都成了一堆白骨。做臣子的再多不满,也架不住先皇要传位给今上的决心,可悲啊!” 得知了这个消息,秦岳半晌没能接上话,回过神后也不过道: “学生听闻,他将锦王囚禁在宫中,不让锦王前去封地就蕃。只觉着今上不过疑心重了些,未料除却疑心重之外,还有这些龌龊事。 老师也是不喜这样的君主的擦?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辅佐他?” 瞧着有些困惑的秦岳,冷燕启不曾多言,只道:“不论君主是谁,做臣子的,只要做好本分,辅佐君主便成了。其余事,轮不到我们操心。” 说着,又似无意似惋惜般感叹:“说起来,锦王也是一个可与日月争辉的有为青年。如此被囚深宫,倒也可惜了那满身才华。” 师徒二人一路走走停停,说着些无关痛痒的话。不知不觉间秦岳便走了神,今上好色,男女皆宜。 那么,那个如今出落得如花似玉的大小姐,要怎么办才好?会不会被今上看中?又或者,会不会被哪家夫人说去做了小媳妇儿? 正出神之际,大管家急急忙忙奔来找冷燕启,声音有些急促,也拉回了出神中的秦岳的思绪: “老爷,不好了,出大事儿了!二老爷院中的春姨娘小产了,听说,听说与大小姐有些干系...” 冷家一向子嗣不丰,是以,自打得知二房有姨娘有孕,冷家老太爷与老夫人都笑得合不拢嘴。便是冷燕启,心里也是欢喜的。冷家能多个子嗣,总是好的。哪知,就出了这样的事儿! 气的牙痒痒的冷燕启,当即便骂道:“反了天了,这个孽障,究竟要将我逼到何种地步才罢休!” 沉着脸跟着大管家赶去的冷燕启,都不曾来得及顾上秦岳,便匆忙离去。 原地惊呆了的秦岳,回过神后的第一件事儿,便是绕道避人耳目去了摘星楼后门。 通传之后,倒也没等多久,便等来了冷世欢。她仍旧是那般,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好似一切都入不了她的眼: “你来找我做什么?我们两,好似没什么是可以值得你特地跑来叙旧的罢?” 对于她这样,秦岳早已麻木,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后,有些不大敢去看冷世欢的眼:“大小姐,这,是真的么?” 回应他的,是冷世欢放肆而张扬的笑。紧接着,又听冷世欢问他:“秦岳,你这是来兴师问罪的么?还是,想着我要倒霉了,你来替冷嫣堇幸灾乐祸?” 她如此一说,秦岳也顾不得旁的,直直将看进她眼中,想看看,她说这话之时究竟有几分认真。 两人视线交汇,许久,谁都不曾先挪开目光。 其实,秦岳此番的目的,不过是想来报个信儿。再有,便是想看看她罢了,想看看那个他怎么都看不够的女孩子。而她,总是将他看的那么不堪。 良久,秦岳再不能继续与她直视,只扭过头:“大小姐,其实你无需把我看的那么不堪。” 第38章 大小姐,你要的萤火虫 对于冷燕启好似很气这事儿,冷世欢压根儿不放眼里,只笑问秦岳: “再生气又如何?至多,不过如阿娘去的那年一般,将我打一顿罢了。做这些事情不能替我阿娘报仇,可是我能出气。如此,再怎么我也觉着值了。” 如此有恃无恐的她,叫秦岳有些害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便是她而今的行事原则么? 看着她满是赌气还自觉自己的方法十分不错的模样,秦岳有些头疼。如此孩子气的行径,要如何才能与师娘报仇? 半晌,秦岳轻轻叹息一声:“大小姐,老师若是叫你去,不该说的话,不该担的罪名,还是推了的好。” 说罢,还想再算说两句,又在冷世欢固执而倔强的目光下吞下了已到喉咙的话,道:“大小姐回屋罢,我也该回听雨轩了。” 两人皆心事重重回了自己的屋子,冷世欢还未坐下喝口热茶,便被昭季告知冷燕启让她去一趟。是以,她只得由阿贞与半夏替她打扮一番,便去见冷燕启。 “孽障!平日你怎么胡闹都由得你,这事儿你怎么就做得出来!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夜里你就不怕做噩梦么!” 一见着冷世欢,冷燕启便勃然大怒呵斥起来,咬牙切齿着说了这一番话,胸膛起伏不定。 冷世欢丝毫不惧,坦坦荡荡看着冷燕启的双眸: “老爷说这话便可笑了,杀了我娘的刽子手都能高枕无忧,我又何须害怕做噩梦? 再者,她自个儿跌倒了要算在我头上,这又是个什么理?国法上有写不许我在自家花园玩水么?” 对于冷世欢这油盐不进的性子,冷燕启着实是束手无策的,气的说不出话之时,又不知该怎么处罚她才好。 终不过捂着胸口,满脸失望: “都是我,将你宠成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连冷家来之不易的骨血你都容不得,那可是你的弟弟妹妹啊!你这孽子怎狠得下心!孽子!今日若不教训你,我将来又有何颜面去见你九泉之下的亲娘!” 听得教训二字之时,冷世欢终是冷了脸: “是啊,没了的是你冷家的骨血,我就不是冷家的骨血?我身上只流了我娘的血? 这次,是杖责还是鞭打?又或是打耳光?再或者让我淹死了事? 你快些打死我,早早的送我去见我娘。见了我娘,我定告诉她你体谅她舍不得我才将我送了去,如此也算是给我娘一个交代。” 本是要罚她跪在冷夫人灵位前抄经的冷燕启,再冷世欢这样一番话后,气的咳嗽的停不下来。 一旁冷嫣堇忙端茶倒水的,轻轻拍着冷燕启的后背: “爹,你别急,姐姐说话向来都是有口无心的。别人不晓得,你还不晓得姐姐是什么样的性子的么?这些事儿断然不会是姐姐做的,定是有什么误会的。” 帮冷世欢说好话的同时,冷嫣堇还不忘拿眼神哀求冷世欢,希望她能服一服软,说说好话,大抵也能相安无事度过了。 冷世欢却不肯领她这份情,只轻蔑扫了她一眼:“假惺惺!” 老太爷与老夫人瞧着比之前又苍老了好些,半点儿没了往日的神采奕奕,尤其是老妇人,连坐在那儿都觉着吃力: “嫣嫣丫头,你怎成了这副样子?你娘那般善良之人,若知你成了这样的人,该是有多寒心。” 提起逝去的冷夫人,冷世欢一向傲气的脸上终是多了许多难受之色,却也不肯低头。仍旧闭着嘴巴,不肯多说一句。 老太爷只连连叹气,不曾说过什么,只由着冷燕启做决定。一群人都看着冷燕启,在想他会如何处置冷世欢之时,冷燕启却见到了屋外新娶进门的夫人。 楚芊不曾进去,只在外远远看着。冷燕启发现她之后,她便搂着青宴转身离去了。 而后,冷燕启便下令:“将大小姐关进柴房,派人看着。不许给她吃的,只许她喝清水!其余的事儿,届时再说罢。” 对于冷燕启的吩咐,下人不敢不从。阿贞与半夏急得红了眼眶,阿贞稳重,倒也不曾做什么出格事儿。 半夏性子急,当即便嚷嚷出来: “老爷,柴房又脏又乱,小姐哪能吃的了那样的苦,让奴婢陪着小姐进去罢。” 对此,冷燕启只冷哼一声,随后让人带了冷世欢下去。老太爷长叹一声,道声孽缘,又道:“许久不曾与岳儿博弈了,去将他叫来陪陪我这老头子罢。” 秦岳端着盘子到柴房之时,守门的昭季一点儿也不意外,便给秦岳开了门: “多谢秦公子深夜特地跑一遭,这饭菜老太爷让你送来的罢?老爷也是舍不得大小姐饿着,明知我是夫人给大小姐留下来的人,还让我来守门。” 絮絮叨叨的,便打开了门,秦岳只客套了两句便端着饭菜进去了。四下环视一周,才在屋里稍稍干净一点的地方看见了冷世欢。 她坐在草堆上,裙摆沾满了灰尘,脸上也脏了,看不出她脸色可有苍白,却也能看出她此时定是害怕的。 秦岳上前,轻轻唤一声:“大小姐。” 不见她回应,又是连着唤了两声,方才将冷世欢从迷迷糊糊间拉回清醒状态中来。 彼时她眼眶十分红肿,原是哭的睡过去了,秦岳不叫她,也不晓得她能睡多久。 见了秦岳,她也只努力让自己更清醒一些,望着饭菜无动于衷:“这是谁让你送来的?冷嫣堇么?” “大小姐,吃饭罢,这是老太爷特地吩咐人做的。” 说话间,秦岳将饭菜往她跟前凑近了些。因着地上不干净,有没有桌子可以搁下是以秦岳就那么端着盘子,自己当一回桌子替冷世欢端菜。 冷世欢这次不曾大抵是饿急了,端起饭便大口大口吃了起来,吃完后,也不曾与秦岳再说什么话。 秦岳收拾了碗筷,打算离去之时,冷世欢叫住他,问道: “秦岳,爷爷是不是托你照顾我一下?这里没有灯,我害怕。你能替我抓些萤火虫么?或许,那般我能好过一些。” 这是冷世欢第一次直截了当的在清醒之时让秦岳为她做事儿,是以,秦岳很欢喜。绕是他心底跟抹了蜜一般甜,面上也一如既往的无悲无喜,轻轻点头: “嗯。” 深更半夜送被子去的冷嫣堇,推开柴房的门见到的,便是冷世欢正把玩一个香囊。 见了她,冷世欢笑得很是快意,还不忘将香囊往她跟前递过来一些: “你看,萤火虫。这些,全都是你的岳哥哥亲自替我抓的呢。冷嫣堇,你不是一向自负他喜欢你么。他肯为你抄经书,他肯放着做功课的时辰来为你捉萤火虫么?” 正俯身要将被子给冷世欢搭上的冷嫣堇,只觉全身血液有些冷,而后颓废蹲在冷世欢身旁: “姐姐,你告诉我这些事儿,究竟想要我怎样?” 对于冷嫣堇要哭不哭的表情,冷世欢看的很是惬意,晃着那装了萤火虫的香囊: “冷嫣堇,你是不是喜欢秦岳?可是没关系我方才已经想透了,你和你娘抢了我娘和我的一切。那么,我便与你抢秦岳罢。” 冷嫣堇听得很是难受,望着眼前这熟悉又陌生的冷世欢的,泪便止不住夺眶而出: “姐姐,儿时你那般疼我,究竟为何成了这副样子?” 对此冷世欢嗤之以鼻,反问她:“儿时我娘还在呢,而今,我娘去哪儿了?” 提及冷夫人,冷世欢总是不理智的,是以冷嫣堇并不大想和她争吵,只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假装自己很是镇静: “不会的,姐姐你撒谎,父亲不会答应的。娘说,父亲答应过要替我打算的。” 冷世欢有一瞬的失神,而后又笑得很是张扬放肆: “是啊,你有他替你打算,我有什么? 冷嫣堇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得不到的东西,便是毁了也不会让你得到的。若真到了那天,那便玉石俱焚罢,能毁掉你所珍爱的东西,付出什么代价都值。” 这样的冷世欢,让冷嫣堇没来由的有些怕,怕她真的会不顾一切做出什么伤害秦岳的事来。 是以,冷嫣堇忙拽着冷世欢的手哀求: “姐姐,我会让我娘找到证据洗清你的冤屈,让你离开这儿。你能不能别对秦岳哥哥不利?对你来说秦岳哥哥不过是你对付我的棋子,对我来说却是比我生命还珍贵的一个人。 你不喜欢他,你对他不屑一顾,可我喜欢啊,我不想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姐姐,你这么几年来对秦岳哥哥冷嘲热讽步步相逼,还不够么?究竟要怎样,你才肯罢手?才能放过岳哥哥不再伤害他?” 冷世欢先是推开冷嫣堇拽着她的手,而后万分嫌弃的擦了擦被她拉过的地方。直截了当的回了冷嫣堇三个字:“不可能。” 不可能三个字一出口,便闻得么东西落地的声音,这声动静在夜色中很是清晰。 沉迷于看冷嫣堇惊慌失措与难过模样的冷世欢抬起头,便见得秦岳一手拿了香囊,装的还是萤火虫,黑暗中隐隐亮着微光。 秦岳脚边,是方才掉落在地的灯笼,如今已经熄灭,借着月光看秦岳,只能看见他隐在朦胧月色中的身影,看不清他面上表情。 冷世欢有些愣神,她从未想过秦岳会去而复返。 秦岳上前来递上那香囊,只道:“大小姐,你要的萤火虫。” 而后,再无半句别的话。连带着冷嫣堇柔柔弱弱满面泪痕唤他:“岳哥哥。” 他都不曾理会,只伸着手直至冷世欢傻傻的接过了香囊,什么也不说转身拾起递上已经熄灭的灯笼,转身离去。 第39章 转机 一脸错愕的冷世欢,仍旧维持着那那香囊的姿势,看着秦岳提着已然熄灭的灯笼离去。 如哑巴般说不出一个字,她想追上去说些什么,也想同秦岳说自己不过是想气冷嫣堇,从不曾想过伤害任何人,可终究什么没做。 “姐姐,你太过分了!母亲离世大家都难过,可事情已然过去了三年,你还要伤身旁之人多少次才罢休?” 说罢,将被子搁在冷世欢身旁,便追着秦岳离去。独留冷世欢坐在原处,满脸麻木喃喃自语: “三年了么,原来,都三年了。” 追出去的冷嫣堇,借着月光看路小跑着赶上秦岳:“岳哥哥,你等等我,岳哥哥,姐姐她不是那个意思。” 追了许久,方才追上秦岳,秦岳面无表情停下脚步转过身之时,冷嫣堇也看不出他究竟是否介意冷世欢的那番话,只听他说: “二小姐回去罢,天色已晚,有什么要紧事儿也待明日说罢。” 仍旧是从前波澜不惊的语气,仍旧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冷嫣堇虽看不清他的脸却也觉着,他和以往不大一样。 “岳哥哥,姐姐说话向来是有口无心的,你该是知晓的,她若要做什么定是光明正大坦坦荡荡的,不至于这般不择手段。姐姐她,她真不是那样的人。” 仍旧是想为冷世欢开脱的说辞,仍旧是维护冷世欢的话,秦岳却听得格外刺耳:“二小姐,大小姐如此待你,你就从了未恼过她么?” 没来由的这么一问,叫冷嫣堇不知从何说起,看着秦岳面上一贯漠然的神情,冷世欢苦笑一声看着那影影绰绰的桃树下秦岳模糊不清的身影: “岳哥哥,我不是什么圣人,怎会不恼?可她是我姐姐啊,是那个曾将我捧在手心里视我如珍宝的姐姐。 只因着她是冷世欢,她是我姐姐,所以,我便没资格恼她了。” 说罢,久久不见秦岳回应,冷嫣堇想要近前将他看仔细一些却听得秦岳道:“是了,她是大小姐。” 随后又是一阵沉默,两人就那么站着谁也不曾开口。许久之后,是冷嫣堇先提出离开的,走前还一步三回头,望着秦岳挺拔的身姿在眼里越来越远,直至再看不见。 回到听雨轩的秦岳觉着十分疲倦,疲倦的想睡一觉,谁都不理,什么也不顾。不去想明日冷燕启会讲什么学识,不去想明日看什么书,研究什么计谋或是讨论什么战术。 就那么,不管不顾的睡上一觉。可事实上他睡不着,翻来覆去好一阵子之后起身,点上灯将锦盒里的冷世欢送的那精致泥人摆出来了。 一遍又一遍抚摸过那些泥人,将那些泥人的神态看的格外清晰,也记得格外清楚。恍惚间,那些憨厚的泥人面孔变成了一张张冷世欢的脸。 或喜或悲,或哭或笑,更多的,还是冷世欢那副高高在上得面孔。 想了许久,也没能将柴房里冷世欢的那些话从脑海里遗忘。 是又琢磨了好一会儿自己当时为何落荒而逃的原因,才觉着,二小姐的话果真是对的。只因她是大小姐,是以不论她做了什么,总能被自己原谅。 便是她的话那般伤人,自己想的也不过是逃开,从不曾想过反驳,或是留下来多问她一句。 若是问了,说不定便能得到一个死心的答案。可他不敢问,也不想问,更不愿问。 收好泥人后,昭安揉着眼端了盏灯进来:“公子,夜已深,为何还不歇息?” 望着昭安,秦岳又想到了冷夫人离世前给的那封信,信里说要自己功成名就之时替她完成的心愿,是替冷世欢撑腰还是替冷世欢寻个如意郎君? “昭安,你说,大小姐将那些要回去的泥人都扔了么?” 昭安被问的莫名其妙,却也点头:“是的,昭季说全被大小姐扔了。” 至此,秦岳终是挥手让昭安退下,而后将泥人搁置好,一夜无眠。 冷世欢不过在柴房里呆了一夜,便出来了。出来后,冷燕启也没说要怎么处罚她,只让她先见客。 对此,冷世欢只讽刺一句:“于他而言,面子永远都是最重要的,若是无人找我,是不是就让我一辈子都得在柴房里带着?” 第40章 秦岳 自冷夫人去世后,冷燕启不论做什么,在冷世欢眼里都是错的。是以,对此阿贞与半夏早已见怪不怪了。 好好的将冷世欢收拾了一番,精挑细选的衣裳,精致的妆容,端庄而华丽的装扮无一不透着一个意思。那便是,这是冷家的掌上明珠。冷燕启看过冷世欢今日的装扮后,很是满意,也不曾再为难她,只叫她出去陪客人玩。 对于冷燕启迫不及待的想要向世人宣告,冷世欢是他爱女的事儿,冷世欢并不曾拒绝。只因,那样能将冷嫣堇身上的光彩全然盖了过去。但凡能让田氏不痛快的事儿,冷世欢都是乐于钻研的。 是以,明知今日来的有好些夫人,也有好些她讨厌之人,她也还是去了。前与那些世家夫人请安,落落大方知书达理,丝毫不见平日里的嚣张跋扈。因此很是得了那些夫人的青睐,看着田氏笑得不大自然的脸,冷世欢便抑制不住的欢喜。 今日陪着来的人是半夏,阿贞因着面上有疤,便很少出来会客。因此,便无人提点冷世欢该做什么或是不该做什么。她便不主动与人呢攀谈,谁找她说话也都礼节性的回应。 彼时田露珍正从外进来,见着冷世欢的第一眼,便笑着上前招呼:“冷妹妹,许久不见妹妹倒越发水灵了,真叫我羡慕呢。上次一别有些话一直不曾有机会说,趁着今日咱们便出去好生说说罢。” 笑语盈盈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她是否还记得先前的那些不快。冷世欢虽不喜欢她,却更厌烦那些个不停拿眼珠子打量她的世家夫人是以便出去了。 瞧着已快十八仍旧未能定亲的田露珍,撇撇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有什么事儿直说便是,和苦卖关子。” 田露珍好似也不恼她这幅爱答不理的样子,仍旧笑着与冷世欢攀谈: “说起来,我最是喜欢冷妹妹这样性情中人,有什么事情都是搁在明面儿上的,与妹妹这样的打交道再省心不过了。先前与妹妹有些误会,还望妹妹莫要介怀才是,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特地想了个赔罪的法子。 妹妹也知道,阿贞姑娘额上的伤疤是好不了的,成日里戴华盛也不能确保不被人瞧见是不是?你回去后我特地研究了一下,效仿美人眉间画朱砂的方法,在婢女额间画了别的什么花儿,很是好看。 阿贞姑娘本就姿色不俗,若在眉间画上花儿,好看又能隐藏伤疤,岂不两全其美?妹妹你看,这方法可好?” 听得田露珍说阿贞额上伤疤好不了之时,冷世欢很是气恼的,可接下来田露珍的话,便让冷世欢再说不出话来。如是愣了许久之后,猛然转身:“我虽不喜欢你,也还是很感激你点醒我。你放心,今后再来冷家,我不会处处为难你便是。” 之后,转身便急不可耐的往摘星楼里去。留下田露珍在身后娇弱唤道:“冷妹妹仔细些,别摔着了。” 回到摘星楼之后,一进门便开始大声嚷着找阿贞,同样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的半夏才哀怨道:“小姐,每次一遇到阿贞姐姐的事儿,你便忘了我了。” 阿贞被唤的不知所谓,尚未弄清楚便被冷世欢强行按在冷世欢的梳妆台前坐下了。对此,阿贞是十分恐慌的,十分胆怯道:“小姐,使不得,你、、、” 挣扎着想要起身,冷世欢却不给她这个机会,强行按着她,语气发酸道:“阿贞,你什么都不要管,什么都不要想,就坐下,就让我试试能不能弥补你一点。” 有些颤抖的手,犹豫许久,终是小心翼翼的在阿贞眉间化了桃花。凹凸不平的伤疤被画做颜色深浅不一的桃花花瓣。若不是仔细近距离的研究,也无人恁瞧出额上有伤疤。半夏是个直肠子,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丝毫不顾忌旁的: “阿贞姐姐,你这般装扮真的是极好看的。小姐在我眼里是最美的女子,你若是与小姐一样有锦衣华服,定是丝毫不输给咱们小姐,与小姐不相上下呢。” 阿贞被夸得有些惶恐,连忙起身,摆手道:“半夏休得胡说,我这等卑贱身份如何能与小姐相提并论,当心夫人命人打你嘴。小姐,我,我、、、” 小心翼翼看向冷世欢之时,方才发觉冷世欢眼角含泪。正不知说什么好之时,便见冷世欢哭着扑进阿贞怀中: “再好看又如何,好看也不能让你的脸恢复如初,阿贞对不起。阿贞我是不是很没用?我害你没了毁了那样好的一张脸,却只能以这样自欺欺人的方式弥补。阿贞,你会不会恨我?” 阿贞强忍再三,终是忍不住哭了起来。谁再被毁了容之后会毫不介意?何况,还是那样美的一张脸。主仆二人就阿么相拥着哭了起来,半夏在一旁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得手足无措于一旁递手绢。 “小姐,你做的很好了。夫人去世后,你能平平安安的长大,便已经十分不易了。小姐我没事,真的,我不在乎。反正,我已经打定主意这一辈子就跟着小姐小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有没有一张好看的脸都不打紧。 小姐,你若实在觉着亏欠我,便答应我几件事罢?做到了那几件事,我便会很欢喜,那便是对我最好的补偿。” 至此,冷世欢终是从阿贞怀终归抬起脑袋,满脸泪痕未干,看着阿贞的目光很是坚定:“阿贞,只要你说,我都替你办到。不论什么,我都给你。” 阿贞一边替冷世欢擦着面上泪痕,一面又替冷世欢整理稍稍揉乱的发髻,口中轻柔道: “我只求小姐今后能别过得那般苦,难受了就如夫人在一般哭出来,高兴了便笑。也别再浑身带了刺的,总是伤着身旁之人。不满秦公子对二小姐好你便直接与秦公子说,不要在对秦公子那般绝情。 夫人去前将秦公子叫到跟前,小姐就不想想是为什么吗?小姐没有亲生的弟弟,青宴少爷还小。老爷总不能一辈子护着小姐,待老爷百年之后,小姐受了委屈又该叫谁替小姐撑腰? 我是做丫鬟的,我只知道主子好我才能过得好,是以我不愿小姐那般累。小姐,你扪心自问,那般伤害秦公子与二小姐,那般顶撞老爷,那般作践自己,你真的快乐吗?” 说罢,还想再说下去,却在看见冷世欢又要哭出来的表情闭口不谈,轻叹了口气。良久,直至半夏呆不下去说要出去沏茶来了,才听得冷世欢声音闷闷的响了起来: “阿贞,你说的我都晓得。可是我阿娘死了,凶手却逍遥快活,我就是气不过而已。阿贞,亲秦岳他为什么不肯作证?明明他是看见的,他为什么就不肯帮我说一句话。 那般对他,我又何尝不难受?每当他偏袒我之时,每当我想要和他言归于好之时,总会想起阿娘死前那一幕。阿贞,我害怕,我害怕有朝一日我会忘了阿娘是如何死的,会忘了要替阿娘报仇。 所以,我将所有的过错都迁怒与他,想药提醒我自己,阿娘的大仇未报,我不能被仇人的虚情假意迷失了。说起来,何尝不是因着他的纵容,我才觉着不论如何伤他,他都是不介怀的。” 对此,阿贞只觉好气又好笑。拉着冷世欢的手,放在自己胸前: “小姐,不是不说疼,便不会疼的。秦公子不说,定是有不说的道理的。小姐想想,二小姐与田氏隔三差五的给秦公子添置衣裳,每日给秦公子加菜,晚间给秦公子送点心。 秦公子待她们,可又表现出什么巴结讨好之意?不仍旧那般,不咸不淡的么?反倒是再看看小姐。小姐可有给秦公子做过衣裳?可有想到叫厨房给秦公子加菜? 小姐每每见了秦公子总是想着如何欺负秦公子,可老爷打小姐之时秦公子可是第一个站出来拦下老爷的?小姐落水,可是秦公子送小姐回来的?再说上次小姐滚落山坡,陪着小姐掉下去的不也是秦公子么? 由此可见,夫人生前的嘱托秦公子都是记着的。小姐又何苦揪着那些小事儿不放,非要与秦公子老死不相往来? 再说老爷,气恼归气恼,小姐若除出了什么事儿,冷家的长辈里,不也是老爷最焦急么?为了小姐,老爷背着骂名的取了现在的夫人,便是小姐的嫡亲姨母。为的,不也是不叫小姐受委屈的么?” 阿贞说了那么多的话,冷世欢便沉默了许久,再不曾接话。见此,阿贞便让冷世欢一个人待一会儿,自己先出去做手头的事儿了。 想了一整日的冷世欢,也觉阿贞说的不错,报仇与伤害自己和自己身边之人本就是两码事。既然如此,自己又何苦要做这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儿? 向来做事便风风火火,这次也不例外,起身便要跑着出去:“阿贞,我出去一会儿,你与半夏不用跟来了,我会快些回来的。” 一路疾步到了学堂,冷燕启正在传授秦岳卫清平与冷扶宴三人用人之道,见了冷世欢四人皆是十分惊讶的。本是想着不要与冷燕启关系闹得太僵的冷世欢,见了冷燕启却又满是生疏之感,硬是亲近不起来。 傻站了半晌,忙行礼:“见过老爷。” 观冷世欢今日好似格外温顺,冷燕启也未多说什么,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冷世欢见他并未训斥自己那件事情,一时有些不大自然,在众人注视下,低着头,脸颊微红替自己辩白:“那件事情,那件事情不是我做的。我真的、我没有让人害她的孩子。” 冷燕启很是好奇,难得的冷世欢竟是同她解释这些。本有心说她几句,又怕说了她又胡思乱想,终只叹息道: “罢了罢了,日后有什么要说出来,受了委屈应该说才是。既然来了,便坐下同他们一起听听罢,稍后再与你们说些要紧事儿。” 坐下后的冷世欢,书案仍是在秦岳身旁,秦岳不知她这又是唱的哪出,却深深记得那夜冷世欢对冷嫣堇说的那番话。思前想后,还是觉着离冷世欢远一点,那般能更清醒一些,是以,秦岳青坡自己不去看冷世欢,一眼都不看。 这样的情形,冷世欢是没料到的,又过了许久,直至到了喝茶歇息的片刻功夫,冷燕启出去了后与冷扶宴寒暄几句,方迟疑着走到往秦岳身旁靠了些。看着秦岳完美无瑕的侧脸,仍旧执笔不停写着什么的专注神情,犹犹豫豫的唤他:“秦岳。” 秦岳之所以一刻不停歇的写功课,为的便是能忽视她存在,让自己尽可能心无旁骛一点。可冷世欢这么一声秦岳,让他提笔的手止不住的便颤抖了一下,一滴墨滴在宣纸上,这份功课自是要不得的了。 第41章 我害怕 “大小姐。” 微微僵了一下身躯,随即点头轻声唤道大小姐。此外,再无别的话,仍旧是不看她一眼,默然换了张纸,继续提笔写了起来。不问她是有何事,也不再如以往那般告知她今日的功课是什么。 对此,冷世欢是十分别扭的。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一点儿也不喜欢。想与他解释一下自己那晚说的话,不过是想气气冷嫣堇而已,从不曾想过伤他,更何况是毁了他。可在秦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予她之后,她就那么闭着的嘴巴,再也张不开。 二人又是一番沉默之后,冷世欢的高傲不允许她低头,她怕低头了也换不得谅解,故而更是没有张口解释的勇气,便沉默的坐在自己书案上一言不发。 冷世欢是不知如何开口解释,秦岳是怕冷世欢要说的话更为伤人,是以都选择了沉默寡言。 冷燕启将今日的文章讲完了之后,布置了今日的功课,派人将冷嫣堇也叫了来,又将当朝皇帝好美色,男女皆不论的事儿说了一遍方道: “明日便是进宫的日子了,我还是得叮嘱你们一番。今上喜好特殊的事儿,你们装不知情外还得敬而远之。锦王身为皇家人先皇去世三年仍被囚禁皇宫中去不得封地,俱是因着今上疑心太重的缘故,若叫人传了一点儿风言风语出来,我也是护不住你们的,可明白了?” 说这话时,冷燕启目光紧紧锁在冷世欢身上。在场之人他都放心,独独不放心冷世欢。只因,她心底执念太重,就怕她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皇宫里的浑水,又岂是她能去搅和的。 “小堇届时便跟着你姐姐,莫要乱跑,也莫要乱说话。至于岳儿,你便好生画出一副画来,届时呈上去便是,不求能龙心大悦,但求能渡过此劫。清平,你便写字罢,邦儿有长公主帮衬,你只管好生写便是,不用顾忌旁的。” 说来,也怪这皇上,闲来无事非要来庆贺一番。一来是出了国丧,二来是宫里又添了一位皇子,这是当今皇上的第二个皇子,一高兴便张罗了这么一番事儿出来。百官奈何不得,只得服从。 又叮嘱了一番话,冷燕启率先跨步走了,虽说这几日皇上不上朝,可臣子的手头事儿也不得不做。他一走,冷扶宴便来与冷世欢说这事儿:“嫣嫣,你这次可有什么要御前献艺的计划?” 对此,冷世欢十分不屑,照旧坐在书案上闭目养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他又不给我发俸禄,我做什么要去跟那些官员一般任劳任怨的为他忙活?如此三天两头罢朝,铺张浪费,是非不分的君主,有什么是值得我去献艺给他看的?有那功夫,我还不若想想今儿吃什么来的实在。” 卫清平在一旁听得有些尴尬,这些话可不能叫人听了去:“大小姐,也不能这么说,陛下他,这不是因着生病才罢朝的么。” 秦岳仍及默不作声,自己收拾着自己的书案,打算回听雨轩去。冷扶宴满脸诧异看着冷世欢,不知说她什么好,冷嫣堇却是四下看了看拍着胸口道: “姐姐,这些话怎么能乱说?清平师兄说的对,陛下那是因着龙体不安才罢朝的,并非有意。” 此时,冷世欢终是睁开了眼,看了一眼一脸后怕的冷嫣堇,面无表情: “是么?那么好色之事又怎么说?铺张浪费劳民伤财建景仁宫这事儿又怎么说?齐周建国以来累死在御书房的皇上没有么?所有皇帝中就数他最金贵不成? 再者,国丧期间不得嫁娶,皇室不同,可一连两个皇子出世,又有什么值得提倡?” 许是因着秦岳不理她,冷世欢觉着自己心底有气,又找不到地儿撒,这会儿说话便毫不顾忌的。越说,便越是叫卫清平与冷扶宴无言以对。唯有秦岳,仍旧忙活自己手中的事。 冷嫣堇被冷世欢的一连串问题问的答不上话,支支吾吾了一下,也只道: “景仁宫是要娶殷相孙女做皇后建的,自是,自是可以大兴土木的。陛下做事,总有他的道理的。再者,殷相那般的人,陛下若不拿出诚意,如何能娶得了他的宝贝孙女,齐周的第一美人儿呢。岳哥哥,你说是不是?” 秦岳此时将将收拾好,正打算回听雨轩,冷不丁被这么一叫也没听清冷嫣堇说的什么,便点了点头。在回头,方见冷世欢脸色那看万分。鼓着腮帮子气了一会儿后,冷世欢不过轻哼一声: “哼!她长得美有什么了不起的!留香也跟她一样美,怎就不见这么多人追捧?分明,是趋炎附势讨好殷相罢了!庸俗!” 说了那么一句后,起身便对着冷嫣堇嚷嚷:“让开,别挡着我!” 随后,在冷嫣堇委屈万分的注视下踏步离去。身后,是卫清平与秦岳不明所以的目光,加之冷扶宴的声音再问:“嫣儿这是怎么了?” 出了学堂,天已是全黑了。虽有月光,却也瞧得不大清楚。冷世欢从未独自走过这段路,最初时冷夫人接她回摘星楼,或是冷燕启送她回摘星楼。后来,偶尔秦岳和冷扶宴卫清平也会送送她。 便是无人送,也有阿贞半夏来迎的。今日,秦岳不曾跟上来,冷扶宴也不曾,谁都没有来接她或是送她。 望着眼前的漆黑一片,冷世欢双手欢在胸前,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她不愿回去,不愿叫任何人看见她的软弱无能,是以只得硬着头皮前行。 此时,她想,哪怕有谁能递给她一盏灯,照亮她眼前这漫无边际黑暗中的一处,也好过一人再者黑夜中挣扎。越走,便越是害怕,周围不知什么声音落地,又是影影绰绰的什么影子从身旁略过,惊得冷世欢一声尖叫:“啊!” 随后便是低着头,什么也顾不得什么也不肯看,只管拼了命的往摘星楼跑去。到了摘星楼院前,方见阿贞与半夏正撑着灯等在那儿,一脸苍白的冷世欢此时方腿脚发软,一个没站稳便跌倒在地。 阿贞与半夏忙上前来扶起她,一面替她整理衣裳一面关切道:“小姐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冷世欢也不曾说旁的只定定看了阿贞和半夏好一会儿,方低声喃喃:“阿贞,半夏。” 叫了她们的名字后,又不曾说别的话,只由她们扶着进了摘星楼。随意用了几口饭,也是心不在焉的,连烫都不曾喝便要洗漱。由阿贞伺候着歇下后,便让阿贞与半夏将灯点了退下。 透过床帐看那桌上朦胧不清的灯火,冷世欢还是觉着有些凉,就那么呆呆看着烛火到深夜,一滴泪方从眼角滑落。寂静无声的夜里好似能听见眼泪滴在别字上的声音:“阿娘,我害怕。” 第二日,半夏叫过许多次了冷世欢迟迟未见起身,阿贞便坐到床边,温和劝道:“小姐,今儿要进宫,再不起身便迟了。老爷已经叫人催了好几次,小姐辛苦些今儿先起身,晚些回府了在早些歇息罢。” 彼时冷世欢背对着阿贞的,本人已是有些神志不清,面上红的吓人,连眼都睁不开来。艰难张开干枯撕裂的嘴唇,声音十分微弱:“阿贞,不要吵,我疼。” 阿贞将冷世欢转过身来,心下暗觉不妙,慌忙伸手探了探冷世欢额头,十分的烫手。当即便急了起来:“好好地怎会烧起来了,半夏,你快些去找冷叔来,顺带再让昭季与老爷说一声,大小姐病了去不成了。” 随后,便指挥着其他的丫鬟忙进忙出,又亲自伺候着冷世欢。 冷燕启一脸冰霜赶来之时冷叔刚开好方子,众人见他身后还跟了楚芊。冷燕启一身的官服,楚芊穿着诰命服,显然是打算出门的。瞧了冷世欢的情形后,当下便怒火攻心,一向好脾气的他指着阿贞与般下便是一通训斥: “你们两个怎么当大丫鬟的!好好的天儿也不见下雨又不见降温,竟让小姐烧成这样!可是我平日里看在你们主子的份上不约束你们,就将你们胆子养肥了,平日里还不知你们是怎么怠慢主子的!来人,将这两人拖下去狠狠的打!” 楚芊倒是冷静许多,见跪在地上不住落泪的阿贞与半夏只顾低低哭泣,半句辩白的话都不敢有,轻叹一声: “打死了,病就能好了?老爷是想着丫头病好了醒过来,又气得病过去不成。谁都知道这是姐姐生前留给她的丫鬟,非得让她身边一个旧人都没有了,老爷才满意么?” 冷家,楚芊是除却冷世欢之外唯一一个敢于冷燕启唱反调的人,众人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冷燕启便是气得额上青筋暴起,也终究忍了下来: “今日本官回来之前,小姐若不能好转过来,这两人便别在府里了,乱棍打了撵出去罢!” 吩咐了身旁大管家之后,便强行带着楚芊离去。宫中的时辰耽误不得,他也没办法。便是再如何不愿去,也不得不带了人前去,想到圣旨上写的是各家女儿不论嫡庶都得去,冷燕启便一阵头疼,待会儿该怎么说才能不叫新帝胡乱揣测啊! 第42章 相信我 冷燕启领着家眷去之时,宫中已是人声鼎沸,所到之处无一不是各家夫人老爷们领着嫡子嫡女四处与人寒暄。 唯独冷燕启是个例外,先前是没有嫡子,续弦后嫡子亦不能带出门。而今,更是连唯一的嫡女都没能带出来,为此没少惹人白眼。 宴上,有人故意提起这事儿,想的便是让冷家受人猜忌: “一向听说冷大人爱女如命,以往不论去何处赴宴都得带上爱妻爱女,今日这等场合怎不见冷大人爱女?莫不是怕被谁家看中要去做媳妇儿,特地藏起来了?” 说这话的,是二皇子生母的娘家兄弟,因着他妹妹生下龙嗣全家的身份地位立即水涨船高,故而便是放肆一些当今陛下也是全然不管的。 彼时冷燕启正端着酒杯要往嘴里送,楚芊正坐在他身旁,闻言淡淡扫了一眼说这话之人,复有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吃菜。 “大人多虑了,若非小女身体不适,这等场合必是免不了带着小女出席的。” 就那么一句话,丝毫不提旁的,远处的秦岳却是竖起了耳朵,生怕错过冷燕启的任何一句话。怕的,是错过冷燕启有意将冷世欢许给谁家的话。 可就那么一两句话之后,半晌再听不见冷燕启的声音,秦岳便有些兴致缺缺。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对于这些小事儿本不应感兴趣的,可偏偏就关心起这些琐事来: “如此,冷爱卿可想好了要找怎样一个女婿,才能配得上冷爱卿的掌上明珠。” 说这话时漫不经心的笑意让秦岳有些不妙,总觉着他是再算计着什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冷燕启被点名了,忙起身朝台阶上之人行上一礼,而后又是不紧不慢道: “众所周知微臣甚爱此女,还想多留她一两年,暂时倒没有将她许出去的打算。 说到女婿要求,莫过于品性好才华好能上进,不叫小女吃苦受委屈,也就成了。能达到我这要求的,便是家世差一些也无妨。” 冷燕启的这一样一番话,听得台阶上的九五至尊阴阳怪气的笑了起来,也有官员觉着冷燕启这样的读书人,挑女婿都要才华不要家世,果真是与常人不同的。 唯有秦岳,听得这话时微微愣了一会儿,手上端着的酒杯微微倾斜,洒出一滴酒于桌面。 直至身旁卫清平轻声唤他,他方回过神来,满脑都是那句,便是家世差一些也无妨。这样,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也可以有那么一丝的希望? 秦岳想,若是他能赢得陛下青睐,能将自己无双公子的本事让当今陛下看到,功成名就之时,是不是也能在冷燕启挑选女婿的范围内? “清平,你说,倘若有一日我能功成名就,是不是可以肖想如今的我连想都不敢想的东西?能不能垂涎一个不属于我,离我遥不可及的东西?” 最终,一饮而尽后秦岳面带怅然问卫清平这么一番无厘头的话。卫清平被问的一愣,片刻后又笑道: “那要看是什么东西,能否被世俗所包容的了。比如我,我所想要的为世俗所不容。是以,便是今后我能扬眉吐气功成名就,我也只能远远观望。 若我要的能被世人认同接受,我定不顾一切的努力,直至我能拥有且守护好为止。” 他的一番话也有些莫名其妙,秦岳却是未曾深究。他只想好生努力一次,借着这次宴会让当今陛下能记住自己,如此,今后的路大抵是会平坦些。 如是想着,秦岳便看向一旁捧着锦盒站着的昭平。那锦盒里,是他花了大功夫才画好的画,依照记忆中冷府那满院琼花所画出来的画。 冷燕启看过这画,甚为满意,还亲自为这画题名为:忆琼花。 寥寥几笔勾勒出冷府的曲折回廊,细致刻画的是那大片无处不在的琼花,琼花林深处,好似隐约可见有人的身影。仔细一看,又觉是眼花,也不过是一株离的远些看不大真切的琼花。 到了要逞作品上御前前半个时辰的功夫,陆月白一脸灰头土脸的坐在不远处,跟焉了的茄子似的,好似如临大敌。 实在坐不下去了,便从那一堆官员里悄无声息来了秦岳与卫清平这儿。 “公务繁忙,许久不曾回府里看你们,你们可好?” 说着,自顾自满上酒,仰头一饮而尽,随后又是两杯酒下肚。面上,满是愁绪。 秦岳很是难得见他这样,实在看不下去之时方出手拦下他:“大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陆月白喝的有些急,人也微醺,好歹还算清醒,闻言只一阵苦笑: “秦岳,你不懂的。便是说出来,也是毫无意义的。你说,这世上,怎就如此多的不公平?” 卫清平也看不过去了,拦下他又要往口中送的酒:“大师兄,有什么说出来,便是不能解决,说出来也好受些,你又何苦憋着喝闷酒?若将我们当兄弟,你就别藏着掖着,痛快些,一句话的事儿。” 穿着官服的陆月白眼中一抹苦涩划过,更多的是无奈。因着秦岳与卫清平不是官家少爷,又不是朝廷官员,故而他们的桌子安置在角落里,倒也无人能关注到他们再说什么。 在秦岳与卫清平等了许久,都快放弃之时,方听陆月白满是惆怅的语气低低传出来: “听秦邦说,陛下十分爱画,孤我也是选择的作画。画的,是一副骏马图。长华长公主身旁之人说,他家少爷,也就是秦邦的诗正好与我的画配得上,便拿了去了。” 说到此时,不顾秦岳与卫清平复杂的神色,陆月白又苦笑道: “若是寻常时候,我自是愿意帮着他的,他也是我师弟。可这次我若不能博得陛下欢心,怕是要外放了。 而这上京城里,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还没做,我不能走啊。你们说,为何上苍就待我如此的不公平? 只差一点,我离我努力了那么些年的目的,就只差一点了,老天爷何其残忍,连拒绝的机会都不给我。” 陆月白要做什么,秦岳与卫清平都不清楚。 唯一明白的便是,长华长公主曾经牺牲了亲生儿子的性命,才让齐周度过了危机。她于整个朝廷的来说,分量决计是不轻的。她要什么,又是哪是旁人拒绝得了的? “师兄,你拿我的画去罢。正巧,我这次未在画上题名,倒也省事儿了。” 三人一阵沉默后,秦岳终是开了口。他是想博得那人欢心,也想功成名就能有觊觎冷世欢的资格。可陆月白着实是无辜的,与其届时大伙儿一起承受冷燕启的怒意,倒不如现在就将事情影响缩最小化。 陆月白张口便要拒绝,卫清平却只冷冷道: “大师兄,这个圈套本就不是为你设的,你无须推拒。你以为长华长公主为何拦下你要你的画?秦邦从来都晓得,此番老师命秦岳作画。” 陆月白不大明白,满脸愕然看着秦岳与卫清平,秦岳也只笑了笑,随后看着桌上的酒壶道: “清平说的不错,师兄你不过是被牵连罢了。我不会看着师兄没东西呈上,恩师更不会允许。我秦岳何德何能,收拾我一个无名小卒竟是能让一国长公主出马。” 说完这些,自行饮上一杯,见陆月白仍旧一脸错愕,秦岳正要与他多说两句,便有一个不卑不亢的小太监过来。目光在三人身上环顾一圈后,尖着嗓子道: “不知哪位是秦公子?咱家是长公主身旁的人,长公主有请,还望秦公子与咱家走一趟。” 秦岳跟着太监去了一处凉亭,却只能跪在凉亭外,隔着层层丝绸帘子听人说话,那个为国牺牲至多居功至伟的长公主的面儿,都没能见上。 “本宫知晓,你定是觉着本宫此举有失偏颇,不近人情了些。可你外京都的名声实在太响,叫本宫不得不怕,本宫不能容忍任何可能威胁到邦儿地位的人抢走属于他的一切,你懂么?” 秦岳跪在地上默不作声,只觉膝盖有些疼。里面的长华长公主等了许久也未听得秦岳回应,不由皱眉: “哑巴了?本宫说话你听见没有?” 秦岳本是一个好脾气之人,可也着实不耻这样的人,若是有真本事,一个长公主义子还会输给一个孤儿么? “长公主希望小人说什么?说此生不参加科举,不入官场这样的谎话么?这样的谎话,便是小人肯说长公主也定是不爱听的罢。再者,小人以为长公主隔着帘子不肯看见小人,也定是不肯听小人说话的。” 一番话脱口而出,秦岳方觉自己莽撞,这样无疑是再找死。可便是找死也顾不得了,唯一一条能靠近冷世欢的路,叫帘子里的这个齐周最尊贵的女人截断了。便是再好脾气,也说不出什么中听的话来。 长华公主最厌恶的,便是谎话二字,秦邦站在她身旁,看着她面色又淡然自若转换为深通恶绝: “大胆刁民!谁允许你这样顶撞本宫的!本宫叫你来无非是想告诉你,你若想越过邦儿青云直上,那是做梦!但凡本宫在一日,你便趁早歇了入朝为官的心思,本宫绝不允许你这等狂妄之人在邦儿跟前蹦哒! 再有,与你这样的贱民说话本宫都觉着掉身份,你又怎配得见本宫的面!本宫先前还觉着愧对你,待邦儿地位稳固后给你一条路走,如今看来也没必要了,今后莫要在本宫面前出现!滚!” 对于这样的结果,秦岳是始料未及的,他从来都不晓得这个齐周最尊贵的女人为何会如此紧张秦邦。 难不成,除去他一个秦岳,秦邦的地位超能稳如泰山,齐周再找不出一个能与他相提并论之人? 一言不发的起身,无声拍掉衣裳上的灰尘,随后又一言不发沿原路返回。 秦邦安抚好长公主后,方追着秦岳去了,叫了好几声也不见秦岳停下,只得加快脚步追上去拦下他: “秦岳,你站住!” 对此,秦岳也是很是无奈的停下,看着他: “你已经如愿了,还想要怎样?有什么,派人来吩咐一声便是,何苦屈尊降贵亲自来。莫不是,还想我秦某人再为你画上一幅画,也叫你拿去讨陛下欢心?” 秦邦被这话堵的语塞,片刻后又恢复自然,只道:“秦岳,你不要恨我。谁让你要的,便是我要的呢。如此,我只能对不住你了,我能向你保证的是,我能比你做得更好。” 秦岳直直看着秦邦,而后哑然失笑,淡淡道: “你要的是什么?我要的又是什么?我从来都不曾想过与你为敌,你又何苦将我推到你敌对那一面。秦邦,你若光明正大剩了我,我回敬你。你用这样的手段取胜,还想我感激你么?” 对于秦岳的质问,秦邦充耳不闻,二人静默许久,秦岳转身继续走之时,身后传来秦邦的声音: “秦岳,你我终归是同门师兄弟。相信我,我不会看着义母一直阻拦你下去的。只要待我得到我想要的,只要待我达成目的,便不再拦着你。我相信,以你的本事定是很快便能飞黄腾达的。” 第43章 秋窗易寒 闻言秦岳也只微微点头,一笑置之:“如此,我是该提前谢过九师兄你的宽恕之恩?恩师该是再找人了,师弟便告辞了,师兄自便。” 秦岳不知为何,总觉着今日的自己格外的不像自己,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因着心中有事,加之对这宫中不大熟悉,往回走之时又无引路人,很快便迷了路。 兜兜转转许久,仍旧未弄清楚这是在哪儿。正在回想着都走过哪些路之时,被一声呵斥打断了思绪:“你这人好生无礼,我家小姐问你话呢,哑巴了?你究竟是不是京都里人人盛传才貌无双的无双公子?” 回首,方见一约摸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怒瞪着自己,身旁同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一身的绫罗绸缎,贵气逼人。秦岳不大肯与这样的人又太多牵扯,却又不好目中无人,只轻轻点头:“不知姑娘有何指教?” 那小姑娘气势凌人,见秦岳不过淡然扫了她一眼,而后再不多看。一向以美貌自居的她是决计不能容忍旁人无视她的美貌的,当即有些恼怒: “什么无双公子,连耳朵都不好使,我看你的名声都是人吹嘘出来的罢。” 秦岳不大明白,她为何要找自己的茬,却着实没闲心陪她闲聊:“姑娘若无要紧事,在下便先告退了。” 对于秦岳的不识好歹,慕容岩很是生气,却又起了捉弄的心思:“大胆刁民,我爹可是兵部尚书,你竟敢如此怠慢于我,就不怕我让我爹治你的罪!” 方才长华长公主说贱民,而今一个小姑娘说刁民,秦岳想,大抵他这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这低贱的身份了罢: “在下一不杀人放火二未偷鸡摸狗,为何要被治罪?莫非,这齐周律法是你慕家人说了算不成?” 不卑不亢的说完这样一番话,秦岳转身便往前走去,留得慕容岩一人在原地跺脚:“这人太目中无人了,哪里有爹爹说的那么好!亏得爹爹还说想方设法拉拢了来,竟是一个榆木疙瘩!” 身旁的小丫鬟面色有些担忧,欲言又止,待慕容岩拍了她脑门让她直说时,她方才哀怨道: “小姐,你说话怎的还是这性子?这样的霸道不饶人,都连累他觉着老爷也是如此之人了,老爷还怎么将他拉过来?若这事儿叫老爷知晓了,可怎么办?” 对此,慕容岩万分的不屑:“你怕什么爹爹一向疼我和姐姐,还会为了不相干的人责罚我不成?放心,天塌下来有我在呢。” 待秦岳一路询问太监宫娥回到席间之时,冷燕启正在桌前等的很是焦急。见了秦岳,仔细端详秦岳半晌后方道:“事情为师已经听说了,这次也只好委屈你了。岳儿,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凡事得慢慢来。” 对此,秦岳只淡淡点头,见冷燕启仍旧望着他不说话,他方回一句:“学生明白。” 而后,师徒二人再无别的话。四下都格外热闹,也只得此处寂静无声,为此,冷燕启还似有惋惜之色看了秦岳一眼方道: “陛下命人于勤政殿跟前安放的桌前战士才艺,共设四十张桌子,待会儿你与清平便跟着扶宴过去罢。不论是作画或是题字都成,你们只管用心便是。为了公证,长公主提议上场之人不得写上名字。,待众大臣一一点评后,方公布出最佳的佳作,而后再去认领自己的字画。 这次献艺是没有奖赏的,不过是陛下想要玩玩罢了,故而也不存在冒名顶替的事,岳儿你无也需再忧心。” 对此,秦岳不怎么上心,也只随意点点头。满腹心事坐于桌旁,直至冷扶宴甩开一群狐朋狗友过来,方才收起胡思乱想。 “秦岳,你无事罢这事的确是他们过分了,可我们也奈何不得,姑且忍忍罢。待日后你…总归,你不可能一辈子都这么便是了。” 冷扶宴欲言又止的是什么秦岳不曾理会,只随意点头算是应了他,而后道:“时辰不早了,我们便去勤政殿跟前候着罢,以免去晚了让人嚼舌根。” 因着座位都是自个儿随意挑的,也不强求究竟是谁要去或是谁不能去,是以上场之人皆是小有名气或是满腹诗书之人。 当然,也有例外的。比如魏宁成,便是被他老爹硬逼着上场的,用他老爹的话来说便是:反正不用落款,也无人知你丢了多大的人,去看看别人是怎么做学问的! 好巧不巧,魏宁成的位置便是秦岳身旁,见了秦岳他倒是难得欢喜了一次:“还有个老熟人呢,你家那不可一世的野蛮大小姐真病了?该不会,是不肯来找的借口罢?” 彼时秦岳正研磨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继续研磨,不曾抬眸看他:“魏少爷若不抓紧些,便该来不及了。” 接着,便开始思考起作什么画来。不怪秦岳非得作画,写字多少是能看出字迹的,有些人心底定是不舒服,是以作画罢。不落款,便什么事儿都没有,省得麻烦。 想了许久,身旁的人陆陆续续动笔后,秦岳仍旧想不出个所以然。最终,便根据记忆中那画,便是如今仍收在锦盒中的那画画了出来。听奶奶说那画是传家宝,少有的名儒墨宝,定不能示人,否则便会被人夺了去。 可秦岳总觉着那画不是什么传家宝,墨迹瞧着也就是近些年的物件,充其量不过是一副名贵的画罢了。今日这样的场合,四十人都不落款,宴会一散也不过是多了一份赝品,谁能追究的出来这赝品出自谁手? 是以,秦岳最终便画了自己奶奶留下的画。画是由屋内向屋外延伸的,斜眼疏窗,湖面泛光,湖边树叶已落了许多树上的树叶十分稀疏。窗前书桌上书尚未合上,一佳人趴在书案上。看不见她眉眼,只得见三千青丝上的梅花玉簪格外醒目。 许久,直至身旁宫灯点亮,秦岳方搁下手中的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抬头四下望去,见好些人一陆续将作品交上去了。又吹了吹画,待墨迹差不多干了不容易晕开后,方捧着画上前,交于那些个太监。 随后,便跟着冷扶宴与卫清平前去寻冷燕启。不知打哪儿来的消息,身在宫中的冷燕启因有人与他说冷世欢病情反复,好似重了些,冷燕启便急急忙忙告辞。带着一家老小往冷府赶。 是以,最后究竟是谁博得头筹,冷家人是不晓得的。还有些别的大臣也早早离席,故而后面的好些事儿都是不清楚的。唯一知道的,那便是众所周知的秋窗易寒图,掀起不小风波。听说,那画获得当今陛下与长华长公主的一致认可。 可寻遍所有去宫中赴宴之人,竟是无一人作过这样的一幅画。是以,陛下与长华长公主也只得叹息着作罢,歇了寻找作画之人的心思。 随着冷燕启风风火火赶回府,还请了御医来,御医与冷叔的口吻一致,皆道冷世欢应是被吓着了,得此消息的冷燕启沉默许久,又弄清了事情的始末,方将秦岳与卫清平加之冷扶宴叫到跟前: “为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你们都未送她叫她一人回了摘星楼,可今后,别有这样的事发生了。便是看在她过世母亲的面子上,为师疏忽她之时你们也待她好些罢。” 除次之外再无别的话交代,便挥手让他们退下了。离开了冷燕启的书房之时,早已月上正空。走出许久后冷嫣堇方底气不足道: “对不起,扶宴哥哥,岳哥哥,清平师兄。我,我不晓得姐姐会被吓着。着实是天色太晚,绣娘都赶着回去,我娘才催我快些带你们去量体的。” 对此,秦岳与卫清平并未说什么,冷扶宴却是没什么好脸色:“你是不知晓,谁不晓得整个冷府就你们娘俩最委屈最无辜,谁能说你们的不是?” 说罢,只冷冷一瞥,随后便走了,徒留卫清平与秦岳还在原处。卫清平见冷扶宴似有生气之意,便先追了上去。 秦岳也打算回摘星楼,不过踏出两步,冷嫣堇便叫住了他:“岳哥哥,我害怕,你,你能送我回去么?就一段路,一小段路便好。” 秦岳愣了一下,方点头,随后二人便一前一后走着。路上,冷嫣堇又道:“岳哥哥,我真的不知道,姐姐会被吓成那样子。若不是我将你们叫走了,你们定会记着送姐姐回去的对不对?那样,便不会又后面的事情发生了。” 对于冷嫣堇的解释,秦岳只低低应了声:“恩。” 恩了一声后,又是沉默不语。冷嫣堇有些沮丧,片刻后又鼓起勇气道:“岳哥哥,今日娘娘让殿前刺绣,我博了头筹,父亲很欢喜,说要好好的奖赏我。” 秦岳仍旧心不在焉应了一声,在看见冷嫣堇眼底委屈不已还带了泪之时,又觉自己如此似有不妥,想了想,便添上一句:“二小姐蕙质兰心心灵手巧,老师欢喜是应该的。” 冷嫣堇终是破涕为笑,又熬说什么,却见得半夏端着衣裳打洗衣服回来。这些话,正好一字不漏的进了半夏耳朵。是以,半夏轻轻哼了一声,随意行礼意思一下后,又拿着衣裳往摘星楼的方向去了。 冷嫣堇不晓得半夏这是何意,秦岳却明白她大抵是在责怪自己冷世欢受惊吓一事。不曾想太多,将冷嫣堇送回之后便折回听雨轩,随后,又是一夜怅然。 秦岳听说长华公主与当今陛下四处寻找画秋窗易寒图之人这事之时,已是第二日的晌午。彼时闻说冷世欢已经清醒过来无大碍了。只是身子有些虚,调理一下便成。 卫清平上门之时,秦岳正捧着书在书房看:“大小姐这厢病了,你我该去探望一下才是,否则,恩师是真的会觉着你我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了。走罢,一起去。” 秦岳何尝不想去看冷世欢,可有太多的事情说不清楚,也由不得他掌握,是以一拖再拖,知道现下。心中虽难以平静,面上却作若无其事道:“如此,那便一道去看看罢。” 可二人再走到摘星楼院门前时,被大管家拦下了,带去了前厅。还是长华公主身旁的那个小太监,见了秦岳与卫清平便直接道: “敢问两位公子,可知这秋窗易寒图,二人可见了十何人所作?陛下要嘉奖作这画之人,便是连长公主也很是欣赏这画。二位若能提供些有用的线索,长公主定会厚厚赏赐与二位的。” 第44章 大小姐,不要哭 对于长华长公主的厚赏,秦岳着实没什么兴趣,只在目光看到那幅画之时微微一凝,而后又别过脸: “不曾见过。” 最终,秦岳只对着传话小太监说了那么四个字。冷扶宴与卫清平满脸错愕,看秦岳的眼光全是不解。 虽是如此,却也附和秦岳的意思道:“这,我们也着实未见过,怕是不能给公公提供些有用的线索了。” 小太监又捧着画去别人家府上问了,冷扶宴与卫清平便问秦岳: “那画明明是你所作,为何要说不曾见过?先不说你这是错过了一个得陛下赏识的时机,便说你方才否认,那便是欺君之罪,我们若是不依着你的意思说,这会子你便该去牢里蹲着了。” 也是到了此时,冷燕启方晓得那人人争相揣测出自何处的画,竟是出自秦岳之手:“岳儿你如实告诉为师,究竟为何隐瞒这件事。” 秦岳本不欲正面回应冷扶宴与卫清平这件事情,可冷燕启发话了,便由不得他不回答。 “学生觉着,长华长公主应是不喜欢有人风头越过秦邦师兄。学生什么都未做便被她视为眼中钉,倘若真有与秦邦争辉的可能了,那便不是警告学生一番,而是斩草除根了罢。” 对于秦岳这样的回答,冷燕启沉思一会儿后,方叹口气: “长公主她,并非十恶不赦之人。不过是先前为了朝廷牺牲太多,落了个夫离子丧的结局。至于如今她所做的一切,应是把对逝去小世子的宠爱都给了秦邦,才变得如此不近人情。 岳儿,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今日的做法为师能理解。只是今后遇事,万不可像今日这般鲁莽才是。” 对此,秦岳只点点头,以示自己记着了。至于别的,便不再多言。 从冷燕启那儿退出来之后,冷扶宴迟疑再三还是开口道:“秦岳,大伯父说的着实是那么个理,你莫要往心里去,过些时日便好了。” 回应冷扶宴的,是秦岳那一如既往不带任何情感公事公办的语气: “少爷,长公主觉着我会是秦邦绊脚石故而阻止我的时候,他们又何尝不是在毁我的前程。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秦邦想要的是飞黄腾达,而我,不过是想守护一些我想守护的罢了。可长公主,为了秦邦,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我只恨我是任人宰割的鱼肉,连说不的资格都没有。但愿,今生都不要让我能功成名就,也别让我遇到她们母子有求我的时候。” 如此口没遮拦的话,秦岳是第一次说。许是因着自打进冷府以来都不曾有过这样一样的秦岳,突然间说出这样的话叫人难以接受,惊得冷扶宴与卫清平半晌回不过神。 待他们二人回过神来,早已不见秦岳身影,倒是冷燕启不知何时在他们身后,一脸欣慰,眼中满是赞许的目光。 二人打那以后也不曾寻着时机去探望冷世欢,秦岳是不知该抱什么心态去,卫清平不过是觉着可去可不去。 七月初七,乞巧节。因是出了国丧后的第一个节日,故而有烟火可以看。 秦岳与卫清平结伴前去与冷燕启请安之时,正碰上田氏带着冷嫣堇与冷燕启商议着出去观赏烟火之事。 “老爷,不是妾身有失偏颇,这大小姐身子还未好利索,哪能让她出门?姑娘家的身子最是金贵,可不能由着她折腾,大小姐若实在想看烟火,不若我们买回府里来放给她看,老爷你看这样可成?” 冷燕启揉着额头,瞧着好似很为难,挥挥手让田氏先带着冷嫣堇下去,冷嫣堇离去前还不忘一步三回头: “姐姐,姐姐你别担心,我会记着为你把你想买的那些玩意儿都带回来的。” 直至田氏催促冷嫣堇快些走,冷嫣堇方尴尬冲秦岳笑了笑,随后跟着田氏离开。 冷燕启见秦岳与卫清平来了,仍旧揉着额头:“你们二人来了,坐下罢。” 好几日不曾见过的冷世欢好似瘦了些,面色有些苍白,坐在冷扶宴身旁。还是一如既往的固执,仰着头定定看着冷燕启: “我也要去看烟火,为什么她们可以去我就去不得,我又没有犯错。” 冷燕启被追问的没了法子,起身:“我还有些事儿,得先去处理,你们便陪她玩会儿罢。” 如此,算是变相的妥协了。在场的冷扶宴,秦岳,卫清平三人,无一人能阻止冷世欢做什么的。终究,冷燕启还是不舍得对冷世欢太过绝情。 “嫣嫣不怕,哥哥带你去看烟火,咱们不跟着那对母女出门。不过一个平妻成日蹦哒的厉害,生怕谁不晓得她以前是作妾如今抬了平妻似的,丢人!” 阿贞替冷世欢拿了披风,半夏随身带了伞,怕的便是冷世欢着了凉又发起热来,或是看烟火之时隔得太近,会有灰尘掉落冷世欢身上。 如今的冷世欢出门,没了以往浩浩荡荡的排场,只得阿贞半夏并之秦岳冷扶宴和卫清平。 “大叔,我要糖葫芦。” 路过一个扛着糖葫芦的卖货郎,冷世欢叫住了他,亲自取下糖葫芦来,一人一串。阿贞掏出钱袋付钱之时,还有些担忧: “小姐,你这才刚刚好了点儿,做什么又吃这些东西。若实在想吃,回了府吩咐府里人做不好么?” 冷世欢不曾理会,咬下一颗糖葫芦,边吃边拽着半夏往前边跑,生怕阿贞不让她吃似的。 而这一路上,除却方才递糖葫芦给秦岳,冷世欢并未多看秦岳一眼。故而,一向特别喜欢待在冷世欢身旁的秦岳,觉着今夜的夜实在太漫长,漫长到他快撑不下去。 瞅着手中冷世欢递来的糖葫芦,迟疑片刻后方咬了一颗,好酸,酸的秦岳想要吐出来。 可又想到这糖葫芦是冷世欢亲自手取下来,亲自递给自己的,又觉着其实蛮甜,蛮好吃的。 虽说冷扶宴卫清平手中糖葫芦也是冷世欢给的,秦岳终是觉着自己这一串是不一样的。好似,比他们手中的糖葫芦都大些,好吃些。 一路走走停停,玩玩闹闹,终是到了护城河,今夜的烟火便是由官兵在这儿放的。因着人实在太多,不经意间冷世欢便被人流隔开来。 “嫣嫣!” 冷扶宴提高嗓门唤冷世欢,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冷世欢被路人挤得离自己越来越远而无能为力。 因着秦岳一向都站在冷世欢身旁,故而离她近些,费劲功夫挤开好几个人之后,终是到了冷世欢身旁。 “大小姐,冒犯了。” 如此说了一句后,便将冷世欢护在怀中,尽可能的让她少被人推搡。一面护着她,一面带着冷世欢往人群外走去,却在走到一半之时空中烟火齐放。 一时间,众人都停下脚步驻足观望烟火,自是没法再走了。 彼时月上中天,空中朵朵烟火争相绽放出绚烂花朵,色彩鲜明的烟火在漆黑如墨的空中格外清晰美艳。 冷世欢被环在秦岳怀中,因着生病刚刚好了些,体力不支,此时早已累的不行。看了看这人山人海的街道,又看看自己的位置,一时间不知心里在想什么,竟将头靠在秦岳怀中,静静的望着那漫天烟火,一言不发。 秦岳被冷世欢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浑身僵硬,却又不敢大意,生怕一个不留神便叫冷世欢被伤着。揣测过万种冷世欢会靠在自己怀中的理由,却都是没个能说服自己的,便只得作罢。 美好的事情总是能叫人昏了头脑,亦如此时的秦岳,顾不上身份的天差地别,顾不得自己究竟该不该这样,只想着这样的时辰走慢一点,再慢一点。 如此,也算是与冷世欢相依相偎看过烟火,算是与她花前月下了罢? 那些从不敢奢望的事在今夜成了真,秦岳只觉着,这定是一个梦罢?这个梦若能不醒,那该有多好。 空中仍旧是烟火绚烂,喧闹的人群中传出了冷世欢有些疲倦的声音: “秦岳,在你眼里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定是一个只会无理取闹,只会给人添乱又十分不可理喻的恶人罢。” 搂着冷世欢的手臂微微僵硬,随后又慢慢恢复自然:“没有。” 因着不知该怎么与她说,有些话也不能说,是以最终也只低低到两个字,没有。 回应他的,是冷世欢疲倦且带了鼻音的声音: “秦岳,若是你跟他们一样讨厌我就不要憋着,说出来就是。” 秦岳不知今夜的冷世欢是怎么一回事,大抵是因着病了一场,想了些乱七八糟的罢。想了想,还是安抚冷世欢道: “大小姐,没有人讨厌你。” 秦岳的安抚,并未起什么作用,冷世欢情绪仍旧十分低落: “你什么事都顾着冷嫣堇,阿娘不在之后,他也只晓得心疼冷嫣堇。我知道,你如今偶尔施舍给我的怜悯,不过全是看在阿娘面子上罢了。 可是,我才不需要你们怜悯我,我会过得比她好。我要让阿娘知道,我有听她的话,我有好好的活下去。我真的,有在努力好好的活着。” 话毕,眼泪便夺眶而出,一滴一滴的滴在秦岳胸前。夏日的衣裳料子本就单薄,很快便打湿了一大片。 秦岳还能清楚感受到冷世欢眼泪滴在心口的灼热,环着冷世欢的手臂紧了两分。 “我不喜欢哭,一点都不喜欢。可我忍不住,我想阿娘,很想很想。我想回扬州,回到那满是琼花的扬州,阿娘定是在那里等我,我想阿娘。秦岳,我想我阿娘,我想我阿娘怎么办?” 空中仍旧烟火璀璨,密密麻麻的人群依旧人声鼎沸,逐渐渐哭出声的冷世欢并不曾被人注意到。 那个昔日掉一滴泪都能搅得冷府天翻地覆的大小姐,如今哭的万分委屈了,却也只得一个秦岳陪在她身旁。 “大小姐,不要哭。” 笨拙拍打着她的背,笨拙的开口,却也只会说大小姐,不要哭。 第45章 齐大非偶 烟火放了小半个时辰,人群拥堵的厉害,待秦岳护着冷世欢从人群中退出来之际,已是快到了宵禁的时辰。冷世欢早已满脸疲倦,此时连走路都是有气无力的。 本是好好的往冷府方向走着,不知怎的,走着走着便停了下来,再不肯迈步:“秦岳,我走不动了,我不想走了。” 秦岳被她的反复无常弄得有些糊涂,看了她许久,随着冷世欢视线看过去,方才发觉不知不觉间又路过了那处混沌摊。冷夫人生前最爱的混沌,便是这里的了。 此时卖混沌的老伯正满脸疲惫收拾着东西,打算回家去了。见冷世欢仍旧眼巴巴的盯着那混沌,秦岳想了想还是上前:“老伯,能否辛苦你一下,再煮一碗混沌?” 摊主满脸为难之色,正要拒绝之时多看了冷世欢两眼,方不确定道:“是冷姑娘罢?不常见,都快认不出你来了。你们坐着,我动作快些还能赶在宵禁前煮好。” 这下冷世欢倒不曾闹别扭,依言便坐在木桌旁。偶有路过急着赶回家之人,也不免多看着二人两眼。一身的绫罗绸缎却坐在这路边摊,着实惹眼。 混沌煮好端上来之后,老伯便张罗着要回家了,边收拾还不忘念叨着往事:“当年冷夫人也是这个时辰来吃的混沌,我还记得当时她衣衫褴褛,还是冷大人替她付的混沌钱。哪晓得,二人竟是因此结了缘。” 一边收拾好了的老婆子见了,又扯着嗓子开始嚷嚷:“老头子,还在唠叨,快些收拾回去了。冷姑娘慢用,碗搁在桌上便是,明早老婆子我再来收拾。” 秦岳付了钱后,老伯便带着自己妻子回家去了。望着那两人并肩急着往家中赶的背影,冷世欢眼中满是艳羡。吃着混沌的样子仍旧不急不缓,再一碗混沌吃掉一半之时,她道: “我知道你们都很敬重他,他是所有人口中的好官,是所有贫苦人家口中的善人。可你们都不懂他,秦岳,终有一日你也会看清他的真面目。 假使我阿娘如今还在,他还会在深夜快要宵禁之时替我阿娘付混沌钱么?不会,他只会让我和阿娘不要做什么扰民或是违法的事,影响他当官的名声。” 对于这个问题,秦岳不想与冷世欢争执什么。就秦岳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说,冷燕启着实是难得一见的好官,也是一个乐善好施之人,更是一个好丈夫与好父亲。唯一的不足,便是冷夫人去世之后,没能用对疼女儿的方法罢了。 冷世欢也不奢望秦岳能回应这个问题,仍旧沉默着吃碗里的混沌。此时已经宵禁,李陵带着巡城官兵巡查到这里之时,满是疑惑。这么晚不回去,出了事儿着实是给他麻烦。 慕容岩也跟在李凌旁边的,见了秦岳后有些吃惊,只轻轻扫了一眼正吃东西的冷世欢:“诶,又是你,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做什么?莫非,是拐卖人不成?” 秦岳不曾搭理慕容岩,只看了一眼吃的好似很欢快的冷世欢,方对李陵道: “小姐出来玩之时与家中下人走散了,我与其他人是奉恩师的命令出来寻小姐的,李大人便通融一下,就让我们大小姐吃完再走罢。待会儿,我便亲自陪同小姐回去。” 仍旧吃的慢斯条理的冷世欢抽出手帕擦了擦嘴角。看了一眼李凌身旁跟着的人: “李叔叔,我又不做杀人放火的事儿,不会给你惹麻烦的,你便莫要担忧了。再说了,你身旁的那姑娘不是巡查的官兵罢?她也还在街上溜达,你怎么就不催促她快些回去。” 对于秦岳的无视,慕容岩本就和恼怒,冷世欢如今的一番话,更是叫她气不打一处来:“本小姐做什么自有本小姐的理,干你何事?秦岳叫你小姐,你便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 对于慕容岩的发问,冷世欢不曾搭理,只看着李陵不说话。对于这两个小祖宗快要吵起来,李陵也很是头疼,忙道: “慕小姐,天儿太晚还是让下官送你回去罢。再不回去,慕大人该着急了。秦公子,劳烦你送冷小姐回府了,我再让几个巡城官兵跟着秦公子送冷小姐回去。另外,烦请再转告冷大人,改日李某人再去给他赔罪。” 对此,冷世欢也未在多说什么。此时她只觉很疲倦,只想好好睡上一觉,醒来便能将好些烦恼忘得七七八八了。不待秦岳回答李陵的话,转身便往冷府走。天地之大,终究也只有那里能给她一处遮风挡雨的地方。 对于冷世欢的傲慢无礼,慕容岩十分的不喜。在家也是千恩万宠的她,断然不能容忍有这样待遇的:“秦岳,你让官兵送她回去。你跟我回去吧,我爹爹说他很赏识你的才华。只要你断了与冷家的关联跟我走,你就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有别人想走都走不到的捷径。” 因着李陵也是慕家一党的人,是以说这些话之时慕容岩毫不避讳,甚至有些志得意满:“虽说我爹不知长公主为何阻看你,却能给你铺上一条青云之路。你选吧,是跟我去慕家完成你的雄心壮志,还是会冷家继续当一介书生一事无成。” 如此,冷世欢终是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秦岳一言不发。李凌被慕容岩这番话吓到,有些结巴说不出话来,抬眸之时却见秦岳面上无风无浪,仍旧是那一如既往平静如初的模样: “齐大非偶,令尊如此厚爱,秦岳受不起。” 听得秦岳这样一番话后,冷世欢终是开了口:“别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只想着功名利禄。” 而后等秦岳走到她身旁之时,方与秦岳一道一前一后往冷府方向去了。进了冷府之后,又走了一段距离,冷世欢方问:“秦岳,你晓得你方才推辞掉的,是什么吗?” 对此,秦岳点点头。换回的,是冷世欢带了笑意的声音:“知道你还推辞,你是傻了么?不过你放心,他不会让你一辈子这样下去的。你若一直被长公主压制,那便是冷家被人打脸了。这样的屈辱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等罢。” 秦岳看着她,总觉着她病了一场,好似哪里不一样,却又说不上来。是以,仍旧只静静听她说话,今夜的她话格外的多。 “再有几月,我便要及笄了。秦岳,明日你能替我画一幅画像么?我想烧给阿娘,让她看看,我活的很好。” 此时已经到了正院,又是锦鲤池上的回廊,又见着了主院中那株孤零零的琼花。望着月光下微波荡漾的锦鲤池,秦岳道:“好。” 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话。二人来至主院之时,冷燕启正坐在厅中,面色有些沉。见了冷世欢安然无恙后方松了一口气,而后又道:“天色已晚,既然无事,便都散去罢。” 说这话之时,目光直直望着秦岳,秦岳会意便站着未动。直至所有人都散去之时,方将事情始末都说了一遍,自是隐去了冷世欢哭的那一段与自己曾抱过冷世欢的事。 说到混沌摊一事之时,冷燕启面色有些怀念,似在追忆什么人,又似在可惜什么事。末了,连慕家有心招揽秦岳的事儿都不曾搭理,只挥挥手让秦岳退下。回到自己住处之时,方问身旁的心腹:“你说,我可是错了?” 大管家与白日里一向亲和的样子有些出入,多了几分煞气,也似有惋惜之色:“老爷,如今说什么都迟了。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尽量替大小姐择个好夫婿,以告慰夫人在天之灵。其余的事儿,该怎么样我们还得怎样。” 翌日一早,起的很早的秦岳洗漱好之后,用了早饭便前往藏书楼。并让昭安去只会冷世欢一声,就在藏书楼为她作画了。至于为何选择藏书楼,大抵是因着这里有着太多与她相处的时光罢。 将一应东西准备齐全之后,等来之人却不是冷世欢而是冷嫣堇,梨花带雨的哭着与秦岳求助: “岳哥哥,昨夜人太多,不经意间我的绣帕丢了,那上面有我的名字。有人说,有人说你若不前去赴约,便将那绣帕示众,说是我与人私相授受。我,我不知怎么办才好,岳哥哥,你帮帮我好不好?” 冷燕去的地方,自是那些王公贵臣家眷们都去的地方,略微一思索,便猜出了是谁在做这样的事。对于这样近乎小孩子才做得出的事情,秦岳有些头疼。今日约了冷世欢作画像的事儿,也只能暂时搁置下来了。 “二小姐放心,我去。” 说完这句话,便看见一身盛装打扮的冷世欢不知何时到了,正一旁冷冷的看着二人。见了秦岳一脸为难的模样,定定看了秦岳许久,目光交汇间,好似还带了些许心碎: “你去罢。于你而言,终归是她的事重要。” 而后,翩然转身,踏步离去。因着转身过急头上步摇晃的十分厉害,腰间环佩叮当,好似一只展翅飞走的蝴蝶,秦岳眼中最后能捕捉住的,也不过是冷世欢决然离去的背影。张口想叫住她,却又在话即将脱口而出之时闭上了嘴巴。 一路疾走的冷世欢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怒意,半夏有些不明就里: “小姐,咱们可以让秦公子回来给咱们画啊。若小姐气不过,想些刁钻的事儿让秦公子办,权当出气了,何苦这般自己生闷气。再者,秦公子也没说不给你画肖像,小姐莫生气。” 对于半夏的话,冷世欢不曾回到,仍旧板着脸回了摘星楼。随后,便叫阿贞伺候着将衣裳换了,又将头上东西一股脑拿下,梳了个简单的发髻。 阿贞问了半夏事情的始末,又是叹着气劝冷世欢,劝了半晌也不见冷世欢松口,只得无奈道:“小姐别气了,大不了咱们再请京都有名的画师来画。京城里,会作画的人还少了么?” 冷世欢听得这话,只转身进屋躺下,扯过被子蒙着头闷声道:“不画了,我再也不要画了。我在意的又不是那画,凭什么事事都要以冷嫣堇为先?谁都行,就她不行!再者,我要的东西若当时不给我,事后便是来求我,我也不要!” 第46章 我喜欢你 对此,阿贞着实无奈,只得将手中的东西针线搁下,上前轻声道: “好好好,我们小姐说什么便是什么,咱们不理会她们了。快别生气了将被子拿开,当心把自己闷坏了,小姐今儿可有什么想吃的?” 说着,不忘上前将被子揭开,便见得冷世欢眼里有些湿润,却又不曾流下泪来。明眸皓齿的她此时很是有楚楚可怜之感,拿委屈且又固执的眼神望着阿贞: “我要吃阿娘先前喜欢的菜,但凡是阿娘生前喜欢的,都吩咐厨子备上。” 阿贞起身便要去吩咐,冷世欢却叫住了她:“让半夏去罢,你替我去霓裳羽衣那儿拿新衣裳回来。” 如此,阿贞只得作罢,很是头疼的出了府,一路上都在担心着届时又会出什么状况叫冷世欢郁郁寡欢。 此时秦岳也到了清风茶楼,也就是人指定的地方。不过将将到门口,便见那日跟在慕容岩身旁的侍女等在那儿,见了秦岳便引着秦岳往楼上去。 进了雅间,连凳子都不曾坐下,笔直站在离慕容岩好几步距离,面上也不带一丝波澜: “慕小姐,大费周章将在下找来,又是为了招揽一事么?若是,我也还是那个选择不会变,现在你可以将东西还来了。” 今日的慕容岩装扮的很是有用心,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精心收拾出来的,秦岳眼中却是一点惊艳全无。 “我不给!给了,你就走了,今日我有些话问你。秦岳,你肯为了冷家二小姐来这儿,是不是证明了一个理,所有男人都喜欢弱女子? 可我是慕家的小姐,我有足够我嚣张的家世,便是张扬跋扈一些又怎么。明明就可以为所欲为恣意活着,我才不要这也不行那也不要的委屈自己。 若冷家二小姐有我这样的出身,她又何尝会养成这副胆小怕事的样子,不过都是身世低贱再作祟罢了。” 这样的话于秦岳而言着实没什么意义,听过之后也没多大想法,左右是不相干之人也没必要费功夫为她思考太多: “慕小姐说完了么?可以将东西还来了罢,在下还需回府温书做功课,没功夫在外耽搁。” 仍旧是风平浪静的语气,仍旧是一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模样,慕容岩觉着有些挫败: “你老是这般目中无人,跟你冷家那个讨人厌的大小姐一个德行。她也是一惯嚣张,怎不见你待她也如待我一般。 明明她跟我都一样,一样的世家出身,一样的嚣张跋扈。虽不愿承认,也不得不说她那张脸还算能与本小姐一比。 可你待她,为何就是比待我有耐心?秦岳,你若那般巴结于我,我慕家也是能让你青云直上的。” “不一样的!” 几乎是一瞬间,秦岳便忍不住出声反驳。不一样的,她怎么能同大小姐比呢。想了想还是觉着这样不妥,又有些不甘,终不过目不转睛盯着一旁摆着的瓷器道: “你跟她不一样的,就好比今日这样的事情,她便从来不会做的,可你做得出来。这,便是你与她的差别。” 秦岳这番话说的慕容岩一时语塞,片刻之后想起什么,面上表情又欢快起来: “你是觉着我威逼你出来太过分?秦岳,要逼你的人可不是我。这帕子我捡来没什么用处根本犯不着捡,你猜猜我是打哪儿得来的。 所以你该气的不是我,而是将帕子交给我,且告诉我这么做你便会来赴约的那个人。 我赌你怎么也猜不到那个人是谁,不信你猜猜看。” 听她一会儿说东一会儿说西的,秦岳耐性也在一点点消磨,也对帕子如何到她手中不好奇,只道: “慕小姐今日约我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还请慕小姐说出来,我拿了东西也好回去与老师交差。” 慕容岩本是一个性子急躁之人,见秦岳果真对这帕子的事儿一点兴趣都没有,不免有些沮丧。可说到为什么约他出来,慕容岩又欢喜起来: “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这么好看的人,比宫中的锦王还要好看。也是第一个敢对我这般无理之人,我喜欢你,我爹也很赏识你的才华。 只要你来慕家,我可以让你做慕家上门女婿,可以给你荣华富贵,可以让你再不受那些流言蜚语的迫害。怎么样?只要你来慕家当女婿,只要你肯喜欢我对我好,你要什么,我都能达成你的愿望。” 慕容岩大大咧咧的将我喜欢你三个字说出来之时,秦岳有些想笑。这又是另一处与大小姐不同的地方,他的大小姐若遇到什么喜欢的,从来就不会说出来。便是被人点破了,也会死撑着不承认的。 “慕小姐今日的这般胡言乱语我便当做没听到,往后便别说这些不该说的话了。我想,令尊也不希望慕小姐在外败坏自己名声的。 再有一点便是,我也不会喜欢你,更不会去慕家做上门女婿。 现在要说的都说完了,慕小姐可以将东西给在下了罢?” 近乎残忍的话,叫慕容岩十分受挫。气愤的看着秦岳许久,眼睛睁的很大不停瞪着秦岳,秦岳也还是一如既往的漠然。 生了好一会儿闷死之后,将帕子扔在桌上闷声道: “我喜欢你这满身傲骨,可也别仗着我喜欢你这浑身傲骨便不识好歹。秦岳咱们走着瞧,总有一日我会叫你喜欢上我,且心甘情愿做慕家女婿的。” 扔下这么一番话后,大步流星迈步出去,门口守着的小丫鬟早已吓得花容失色,边跟在慕容岩身旁陪她离开,还不忘舌头打结道: “小、小姐,若是,若是老爷知晓小姐、若是叫老爷知道小姐做了什么,小姐你这双腿还要不要?” 将帕子拾起之后,秦岳也跟着出了清风茶楼,七月的天儿着实热。热的秦岳恍惚间记起来,初遇冷世欢之时,便是在七月。 那时,她还是那个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冷世欢,那时,她面上时刻都是带了笑的。若一切能停留在最初,该是有多好。 因着满腹心事,连秦邦打马与他擦肩而过都不曾察觉到。倒是秦邦,与他的马匹并肩行走的是一辆豪华气派的马车,车里温柔的声音响起: “邦儿,怎的不走了?” 马车内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长华长公主。秦邦看秦岳一脸怅然从清风茶楼出来,便吩咐身旁人去打听打听他为何来了这儿。 “没事儿,母亲,我们走罢。” 被人盯上了的秦岳也不晓得旁人会算计什么,只在回去的途中遇见了阿贞,此时她怀中捧着个大包袱,包袱里应是装的锦盒,正被人堵在晒不到太阳的胡同处。 一个衣冠不整的人正口水滴答的站在她跟前,堵住她去路,色眯眯道: “小美人儿打哪儿去啊?这包袱那么沉,拿着定是很累,来,大爷给你按摩一下,包你爽的叫相公。” 那人身旁,还跟着两个带了刀的随从,凶神恶煞的瞪着周围的老百姓。是以,便是听见阿贞求救声,也无人敢上前去。 “你,你走开!我是冷家的大丫鬟,你这、你这是想做什么!再不走开,我,我就去报官!” 求救无门,阿贞只得想恐吓眼前之人,让他知难而退。可她这一番话,却叫那人更为得意: “原来不过是个丫鬟,正好,大爷我收了你也是你祖上积德。报官?来来来,大爷带你去报官。” 说着,那双咸猪手便扯过阿贞紧紧抱在怀中呢包袱扔地上,随后便对着阿贞不规矩起来。一手将阿贞双手摁在墙上,一手伸进阿贞衣襟中揉搓起来,口中还不忘□□道: “小美人儿抱官做什么,抱本大爷不就成了,别怕,大爷我好好疼了你就收你做大爷房里的姨娘。” 秦岳赶到之时,正是阿贞企图咬舌自尽之时。因着冷燕启安排了武术师父教了许久,如果也还在学着武术,说不上顶好,也勉强过得去,对付两个只会拿刀吓唬人的家丁倒也绰绰有余。 那恶少见仆人被秦岳解决掉以后,先是踹了一脚倒在叫唤的仆人骂了句没出息的混账,随后又对着秦岳叫骂道: “哪里来的不长眼的王八蛋,敢坏大爷我的好事,大爷我弄不死你!你去这上京城打听打听,谁不认得我殷大少,谁不给我面子,你是活腻了不成!” 对此,秦岳不曾答话,只对着他脸便是一拳,接着又是一脚踹向那人□□,而后漠然吐出一个字:“滚!” 殷大少面色发白,一手堵着被揍出鼻血的鼻子,一手捂住被踹之处:“小王八羔子你给爷等着,小爷我迟早弄死你!” 放下狠话后,又带着一瘸一拐的两个家仆灰溜溜逃离。秦岳特地转过身,待阿贞哭着将衣裳整理好后方转过去,才见得阿贞哭的几乎快要晕过去。 “秦公子你何苦为了我一个搭上你自己的前程,方才他说他是殷大少,殷家人岂是我们招惹得了的。如今我又拖累你被殷大人记恨,这该如何是好。” 望着蹲在地上哭的十分委屈的阿贞,秦岳很想说除却见义勇为与熟人情分之外,更多帮她的原因是因着冷世欢。 冷世欢本就觉着愧疚于阿贞,若是阿贞在出了什么事儿,那个傻姑娘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但凡是能不叫她受伤的事,但凡是自己做得到的事,秦岳都愿意做。 “回府罢,若他叫了人回来寻仇,我们大抵是走不掉的。” 最终,也只对着阿贞说了那么一番话。阿贞哭哭啼啼着起身,又蹲下身将包袱捡起来搂在怀中,轻轻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还好,小姐的衣裳还没掉出包袱来。若是锦盒掉出来摔坏了弄脏衣裳,可怎么是好。” 宝贝似的搂着冷世欢的衣裳,面上泪痕未干便随着秦岳一道回府,快到冷府之时,阿贞又收拾了一番仪容: “秦公子,今日之时还望公子替我保守秘密,莫叫让人知晓。尤其,尤其是莫叫小姐知道,我不想小姐为了我去做傻事。做奴婢的,只盼着小姐能好好的,便别无所求了。” 对此,秦岳点头。阿贞的名声重要,由不得他不保密。更重要的是冷世欢,是以他决计是会守口如瓶的。 回府后先是回屋收拾了一番仪容,阿贞才带着衣裳去复命,才走到冷世欢门前,便听得半夏嚷嚷: “阿贞姐姐,你快去劝劝小姐罢,不论我好说歹说,小姐就是不肯用饭。若是老爷晓得小姐不用饭,我的屁股又该挨板子了,都快急死我了。” 阿贞抱着衣裳进屋后,见冷世欢正趴在桌上,一桌的山珍海味,竟是一筷也不动。 见阿贞回来了,笑着指着桌上的饭菜: “阿贞你看,我就晓得,平日里都是你吩咐了厨房里,她们才晓得做什么给我吃的。你不吩咐,他们做出来的就不合我意了。 今日,我不过故意试探一下有多少人还记得我阿娘,才特地这般吩咐了,又支开你去取衣裳。 可是你看看,没一个人记得,一个人都不记得。阿娘喜欢的菜,一道都没有。是府里厨子都会换了么?还是真的都记不得阿娘了?” 说到这儿,冷世欢情绪越发低落,有些失落又有些不大肯相信这是真的的模样,叫人十分心疼她。 “怎么会不记得阿娘了,她们为什么都记不得阿娘了,阿娘明明对所有人都那么好。阿贞,她们为什么都忘了?” 明明是在喃喃自语,偏生又叫着阿贞的名字。对此,阿贞竟是欣慰又是心酸,欣慰的是冷世欢心里对自己全权依赖,心酸的是如今的冷世欢,就只有自己一人可以依靠了。 “小姐,不论别人记不记得夫人都没多大干系,咱们自己记得就成。便是她们记不得了,小姐才更该好好吃饭,若是小姐有了什么闪失,这世上便真的无人记得夫人了,不是么?” 将衣裳搁下后,阿贞便上前替冷世欢布菜,温和的哄冷世欢吃饭。冷世欢望着桌上一应俱全的山珍海味,拿着筷子却迟迟不曾开动。 “我不是不吃饭,我就是想留着你回来看看。你跟着我那么久,大抵也就只得你我二人能晓得,阿娘生前喜欢吃什么了。” 说罢,方才动筷,再不说别的。阿贞以为她想通了,也就只顾替她布菜,好打消方才的恐惧。越是想努力做好事儿,便越是容易出错,在地三次将菜掉在桌上仍不见冷世欢问她怎么回事之时,阿贞方看向冷世欢。 只见冷世欢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正不停的往嘴里扒拉着碗里的饭菜。阿贞给她夹什么便吃什么,连碗里给她夹的是什么都不看一眼,哭着扒进嘴里,目光没有焦虑,宛如一具任人操控的木偶。 第47章 我喜欢她 本该好生安抚她是,可今日阿贞却找不着该说的话。想了许久,叹息一声搁下手中筷子,不再为她布菜: “小姐累了便好生睡一觉罢,半夏去打水来,我伺候小姐歇息。” 今日摘星楼里格外清净,一向爱闹腾的半夏都安静下来,一时间偌大摘星楼无故多了几分萧条之感。 秦岳将手帕寻回之后,去同冷燕启回禀了这事儿。自然而然的,冷燕启便也晓得了冷世欢要肖像的事儿。 冷燕启听秦岳复述完沉默一阵后,食指轻扣桌边,似有似无的一声叹息,接着便是无奈的语气: “岳儿你说,她这样的性子,要如何在豪门大宅的内院里生存?那龌龊内院里那样多的阴谋诡计,这样的她,要如何应付?她的路,终归是要她自己一步步走的啊!” 这个问题秦岳不曾回答,只一言不发立于冷燕启身旁,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面上是何表情。 对此,冷燕启也未想过要从秦岳口中听到什么答案。二人又是一阵相顾无言的沉默,冷燕启道: “走罢,随为师看看她。给她画上一幅画像,烧给她九泉之下的娘,也好叫她瞑目。” 对此,秦岳称是。多好的一个借口,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摘星楼看看她如何了的由头,秦岳自是不会错过的。 对于冷燕启的到来,阿贞是受宠若惊的,忙推搡着半夏去唤冷世欢起来,自己张罗着倒茶。 冷世欢面上不施粉黛,身着平日里在家穿的常服,发髻也不过随意挽了个,瞧着脸色有些惨白: “老爷。” 不知为何,冷世欢再叫不出那声爹,也叫不出那声父亲。犹豫再三,还是唤他老爷。 “你娘走了也好几年了,一晃眼你也是大姑娘了,我平日里忙于朝政也疏忽了你,有些事倒没你想的周到。 回屋好生收拾一番,再过不久你便该及笄了,让岳儿给你画画肖像,也好叫你娘在九泉之下瞑目才是。” 冷燕启说的很是云淡风轻,自始至终眼光不曾停留在冷世欢身上。只四下打量着摘星楼的布置,依旧维持着冷夫人生布置的那个样子,没有变。 “不用了。” 他话音刚落,冷世欢便说不用了,可在望见冷燕启那满是怀念的目光,一遍又一遍打量着屋里冷夫人布置的那些东西之时,我不画了几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迟疑了一下后,在冷燕启颇为不解的注视下冷世欢低着头,道:“就这般画罢,让阿娘看到我最真实的样子,她会欢喜的。” 阿贞目光几次流连在秦岳身上,最终也什么都没说,安安分分下去准备作画要用的东西。 从到摘星楼,开始作画,再到后来离开摘星楼,冷世欢都不曾正眼看过秦岳,表情是一贯的默然。 对此,秦岳很是伤怀。晚间在替肖像上色之时,昭安还很是不平的抱怨了句:“公子您可真是偏心,不论何时何地,您的心都是向着二小姐的。” 这番话叫秦岳有些无力,握笔的手一时发软,一滴墨汁便滴在纸上毁了那画。 想了许久,仍旧想不出为何每次都是这样的结局,秦岳也很是怅然。他的心从来就是歪的,明明是偏向他的大小姐的,为何他的大小姐就是不明白。 重新换了张纸,细细回想着冷世欢的眉眼,面上神情,秦岳默画下了冷世欢的肖像。 一笔一划都是深思熟虑后的,是以这肖像画的,竟是比日里看着画的那幅,还要传神。 轻轻抚摸过画上人的眉眼,好似抚摸的就是冷世欢一般,满腔心事无处可诉,也只得低喃道: “若我有秦邦那样的命,多好。若我能和你一般,多好。若你,不是大小姐,该有多好。” 若如秦邦一般有一个有权有势的义母,若能有一个好的家世,便足以与冷世欢匹配。又或者,若冷世欢不是冷家的大小姐,若她是二小姐,也能缩短一些距离,也能有肖想她的资格。 可这些也只是胡思乱想罢了,她终究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她还是冷家的掌上明珠。 秦岳想,若她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冷世欢,若她没有那样肆意妄为的活过,自己大抵也就不会那般迷恋了罢。 肖像一事之后,秦岳有几日不曾见过冷世欢。这日,正对藏书阁里的一本书里内容冥思苦想之时,冷扶宴一排他肩膀: “秦岳,看什么书啊,多没劲儿!你都四书五经样样精通了还有什么好看的,走,跟我挑未来妹夫去!” 未来妹夫几个字,叫秦岳觉得十分刺耳,不明就里重复了一遍:“未来妹夫?” 冷扶宴点头,折扇轻摇,动作利落且潇洒: “正是。我娘常说,那些个大人总带着自家崽子来找大伯父串门,就是打嫣嫣主意。我倒要看看是哪家不要脸的癞□□,可配得上我妹妹,你与我一道去罢。” 秦岳觉着耳旁有些嗡嗡作响,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只知自己回过神之时,已是到了冷燕启的书房外,与冷扶宴和卫清平一道等冷燕启的通传。 进去之时已经只剩冷燕启一人了,其他人都各自回了家。冷扶宴上前,一脸谄媚道: “大伯父你给我点个醒罢,让我知道嫣嫣今后会被你许给谁家,我也好考察考察那家公子品性如何。 不然,若是娶了嫣嫣回去,又对嫣嫣不好,那可怎么办? 早先听说有好些人人模狗样的,娶了人家女儿后万般糟蹋,小妾通房一个接一个往屋里收,这样的人多的是,咱们不得不防啊大伯父。” 冷燕启正端着茶往嘴里凑,闻言面色冷了两分,茶被他咚的一声搁在案上,一拍书案: “他敢!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不叫我冷燕启女儿受这份罪!若他真敢这样,左右不过一个和离,我还不到养不起一个女儿的地步。” 便是如此,冷燕启也不曾透露过半分要把冷世欢许给谁。冷扶宴磨破了嘴皮,也就打听到了个没用的消息。 陆月白,下月十六便要娶冷家二房的长女冷嫣姒了。是以,冷燕启让他们几人没事儿出去串串门,想想送什么贺礼,别打扰他办公。 今日的秦岳似乎比往日还要沉默寡言,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只淡淡的看着冷扶宴与卫清平讨论。 正神游之际,好似听得冷世欢的声音,回过神方见冷扶宴对冷世欢道: “陆月白吗小子,下月十六就要娶妻了,事先也没听他提起,太不厚道了。赶明儿,得好生罚他才是。对了,嫣嫣你可想好送什么贺礼了?” 回应他的,依旧是冷世欢的嗤之以鼻,满脸不屑毫不掩饰: “不过一个庶女,有什么好提的?换了我是大师兄,我也没脸提。本就是低贱的身份,以为将名字记在二婶名下就能麻雀变凤凰了么? 贺礼我是看在大师兄面上才备的,可别想着我给她单独备什么添妆。” 这番话说的在场只人都有些尴尬,尤其是冷扶宴,冷嫣姒也是他庶出妹妹,他不好说什么中伤她的话来,只得尴尬的看向秦岳,希望秦岳能给他解围。 秦岳想了想,仍旧不知道说什么,只看着冷世欢满脸倨傲的神情道: “下月十五那日是中秋,*师兄娶亲,届时府上该是很忙的。今年,大伙儿可能就不能出府去玩了。” 一逮着机会,冷世欢便会跑出去的。不为别的,只为,看看能否有楚家人的消息。自几年前开始,她便在不曾见过楚家的人了,因着她是闺阁女儿,朝堂的事儿又不清楚。是以,只得一顿瞎忙活了。 听说不能出府,冷世欢面上失望是显而易见的,却也没说什么,转身便离开,只丢下一句:“我去为大师兄准备贺礼。” 一月的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就那么在众人毫无防备下便到了。 张灯结彩的冷府无一不透着喜气,随处可见的红色喜字更是万分醒目。因着冷家近几代子嗣凋零,故而便是二房庶女出嫁排场也是不小的。 陆月白在京都置办了套四进的宅子,冷燕启有给上一大笔的安家费,他自己又添了点儿,加上冷夫人离世前偷偷塞给他的那点儿,倒也够了。 终是能够安家立业了,可家不是他想要的那个样子,人,也不是他想娶的那个人。 拜天地之后,陆月白便被人拉着灌酒,因着心里不畅快,所以喝酒便格外的爽快,一杯接着一杯不停歇。 对此,秦邦笑着对众人解说道:“陆师兄人逢喜事精神爽,平日里不怎么沾的酒,今日都跟遇见宝贝似的抢着要喝。” 冷扶宴与卫清平笑着又劝酒去了,慕显忙拦下,又打趣陆月白:“好了好了,可不能把大师兄灌醉了,*一刻值千金,若大师兄醉了错失了价值千金的*,可就是咱们的罪过了。” 陆月白仍旧笑着,对于劝酒之人来者不拒,唯有秦岳在他笑容灿烂的脸上,看出了不一样的凄凉。同秦岳一样,不得不强颜欢笑的凄凉。 陆月白中途离席醒酒,是秦岳陪同的。在偏厅歇着之时,陆月白一脸麻木对秦岳道: “秦岳,过了今夜,大抵我便再没机会了。有些话,我想亲自与半夏说,你能替我想法子叫她么?她一直跟着大小姐,我没找着叫她的机会。” 对于他与半夏之间究竟有什么,秦岳不想问,也不好过问,只道自己尽力。 将半夏约至偏厅,半夏见到陆月白便有些结巴,却也勉强说明了自己的意思: “陆大哥,你、你新婚快乐,要和嫂子好好的。小姐还在前面,我得去伺候小姐,我就...” 拦下快要逃走的半夏,陆月白轻叹一声:“秦岳,你去前边看着大小姐罢,我有些话,要单独与半夏说。” 秦岳应声退出,走之时还细心替他们掩上门。抬腿正要离开,却见冷世欢正在跟前,将食指竖在唇前,示意秦岳不要说话。 许是因着冷世欢这样格外迷人,许是因着冷世欢的请求他都抗拒不了,秦岳果真便一言不发的在门外与她一道偷听起墙角来。 “半夏,昨日是你十七岁生辰。因着避嫌,我未能将你的生辰贺礼亲自给你,今日补给你,今后,你要好好的。” 寂静无声许久,陆月白有些悲痛欲绝的声音方才想起,冷世欢与秦岳不知他给半夏的是什么,也不知半夏接或是没接,只在一会儿之后又听陆月白道: “你孤身一人到京城来寻我,我知你定是无处可去才会来的。你与伯母对我的那些恩情,我也没忘。可恩师对我恩重如山,给了我第二条命,她要我娶嫣姒小姐我不得不娶。 半夏,你要的我给不了。我能做的,只有顶着恩师与二老爷的施压给你贵妾的名分,可我能保证,我不会一直委屈你,终有一日,我...” 至此,终是听得半夏出声: “陆大哥,便是再问我多少次,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这样对你对我都好,你可以走上青云路,而我,也能不负夫人所托,伺候好小姐。 再者,我也不是孤身一人来的,我是与我弟弟一块儿来的。夫人对我有救命之恩,小姐又收留了我弟弟。 陆大哥,你在我心里不再是从前那个位置了。如今我心里,最重要的是小姐,还有我弟弟。你于我的那些旧事,便忘了罢。” 半夏好似要离开,又听见陆月白让她等等: “半夏,等我解决了所有的事情,我便能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你是否会等我?是否还愿遵守你我指腹为婚的亲事?届时,你是否,你是否愿意嫁给我做我陆月白的妻子?” 听到这儿,冷世欢看了秦岳一眼,便轻脚轻手转身离开,秦岳随后跟上。 走开一段路之后,冷世欢突然就问:“为什么你们男人都想要纳妾?难道你们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吗,成天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老爷是,二叔是,大师兄也想纳妾。” 这话,叫秦岳一时哑口无言,想了想,纠正她道:“大小姐,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这样的。只是,没让你看见罢了。” 想说一句我便不会,又觉着浮夸,便住口了,不再多言。接着就见冷世欢回头,很是认真得问: “秦岳,那你呢,你会纳妾吗?” 她看秦岳的眼神太过专注,以至于秦岳沉溺其中,理智全无,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不会。” 想了想,又觉着可信度不高,是以又不上一句:“若娶的那人是我心上人,我绝不会纳妾,也不会伤她半分心。” 对此,冷世欢看着秦岳良久,鼻头有些酸,眼眶也有些微热。张口想说:你的心上人是冷嫣堇罢?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个本就不怎么美好的日子里,便不要提那些不愉快的人或者事了。是以,最终冷世欢只道: “你心仪的那个女子,她过得一定很幸福。” 此时她面上仍是委屈,还带了好些倔强与强打精神撑下去让自己不哭的固执。如此呢她更叫秦岳心疼,自然而然的便问了出来: “那么你呢?大小姐,你觉着,你过得幸福么?” 问完,秦岳又有些后悔。这话太直白,若是冷世欢知晓了,自己今后又该如何面对她? 万幸的是冷世欢不曾发觉话里有什么不对,仍旧伪装出她不可一世的高傲: “当然,我定要比她们过得好,才能叫阿娘瞑目,才能叫她们母女气的牙痒痒又奈何不了我。所以,我为什么要让自己过得不幸福?” 对于她这鸭子死了嘴壳子的性子,秦岳是恨也不是爱也不是,却也只静静听她说,不去拆穿她。 因着冷燕启还要与同僚们在陆月白府上开怀畅饮,是以让冷扶宴秦岳同卫清平随着楚芊与田夫人一道回府。当然,还有冷世欢与冷嫣堇,也是一道回府的。 坐在马车上之时,冷世欢闭着眼道:“半夏,今夜的事儿我都听到了。你,便没有什么要与我说的么。” 正在给冷世欢捶腿的半夏双手在空中僵持许久,也不顾阿贞满是诧异的眼神,泪便不争气流了下来: “我与陆大哥是老乡,自幼定了亲,后来陆大哥家中遭难,陆婶婶卧病在床,是我和我娘照顾她,给她送终的。 那时陆大哥已经被陆婶婶指使到京城来了,让他投奔亲戚好生读书,务必要光宗耀祖,报仇雪恨。 后来我娘也去了,我便带着弟弟来京城投奔陆大哥,才知陆大哥被他亲戚拒之门外。我也是在被夫人收留下,伺候小姐许久之后,方晓得陆大哥在这儿的。” 冷世欢听她抽泣着说了这么一番话,也睁开眼,对着她道:“既然如此伤心,你方才又为何说的那般决绝。” 半夏仍旧哽咽,眼中却也带着坚定:“小姐,陆大哥是探花郎,他该娶官家小姐的。我给不了他什么助力便罢了,又何苦拖累他,他还有仇要报呢。” 这番话,叫冷世欢一瞬间失神,情不自禁低声喃喃: “探花郎,那么,娶了我的话,能不能给状元郎带去助力?” 这话声音太小,以至于半夏阿贞都未曾听清,是以半夏只好问她:“小姐,你说什么?” 这声小姐把冷世欢的思绪拉了回来,冷世欢觉着自己好似十分不自然,故而忙摇头,又闭上眼道: “没什么。后来他的请求,说让你当他妻子,你答应了吗?” 半夏摇摇头,很是失落:“小姐,我都那么难过了你还这般盘问我,明日问罢。明日,我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回到冷府后,楚芊与田氏各自去歇息了。冷世欢仍旧想着半夏那番话,娶冷嫣姒能给陆月白带去助力,那么若秦岳娶自己,是不是能获得更多的助力? 怀着这个想法,冷世欢又一次去了主院。那株琼花仍旧孤零零的立在那里,就如此时的她,也是孤零零的。 “阿贞,你给我那个披风来,再那些酒来,就去陪半夏罢。那丫头也倔,你开导开导她,顺带将秦岳叫来。” 阿贞本是有些担忧,迟疑着该不该听冷世欢,冷世欢却道:“叫秦岳来就是要你安心的,你不相信我,还不相信他么?” 至此,阿贞终是依言去办了,除却酒之外,还给冷世欢备了瓜果蜜饯与下酒菜。听冷世欢的吩咐用一张小桌子,摆在了锦鲤池的跨桥上。 秦岳去时,便见冷世欢再锦鲤池的桥上小酌。因着现下天色着实太晚,也没人来这儿打扰,秦岳便安心坐在了桌旁: “大小姐。” 仍旧是一句大小姐,叫了之后冷世欢方转过来,秦岳才见得她已喝的双颊酡红,正当秦岳琢磨着怎么劝她少喝点她不会生气之时,却见冷世欢眼神迷离道: “秦岳,你不要娶,冷嫣堇。你娶我,我能带给你更多的助力,我能给你的比她的好。” 这话,让秦岳喉咙有些发紧,觉着浑身血液都有些不畅通。再三镇定之后,秦岳听得自己有些发抖的声音再问: “为什么?是因为大小姐不想二小姐与田夫人如愿么?” 冷世欢犹豫再三,想说的话许多,看着秦岳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她一向高傲,开口让秦岳娶她已是能做的极限,要她怎么承认让秦岳娶自己不是为了气冷嫣堇? 故而,她别过眼不去看秦岳: “凭什么什么好东西都要给她,我不!她要的她喜欢的,我都要抢过来!我要让她们母女后悔,我要给我阿娘报仇。” 闻言,秦岳沸腾的心渐渐冷却,他就知道,他的大小姐就是把他当成与二小姐争夺输赢的棋子,才会开口让自己娶她。 浓浓的失落由内心深渊蔓延四肢,秦岳觉着自己浑身有些无力,扶住桌子想要起身离开,又听得冷世欢十分委屈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秦岳你每次都是这般,你每次都在躲着我。你肯为冷嫣堇做那么多事,你那么喜欢冷嫣堇,还为她了不愿纳妾,为什么就不肯陪我说说话。 再冷家,我都不晓得该找谁说话了。知道吗?奶奶和爷爷有了青宴,便不那么在乎我了。偌大冷家,除了阿贞半夏,再无人是真心关心我的了。” 闻言,秦岳又坐回去了,一言不发的听冷世欢抱怨完之后,也抄起另一只酒壶仰头灌酒。他的大小姐,果真不懂他的心,还是只觉着他心里那个人是二小姐。 这夜,冷世欢与秦岳说了许多,有冷夫人活着的趣事儿,有没了冷夫人的伤心事。也有,冷世欢有多恨冷嫣堇,有多想将秦岳从冷嫣堇那里抢来的荒唐事。 “秦岳,你为什么会喜欢冷嫣堇?” “我没有。” “秦岳,你为什么总是护着冷嫣堇总是偏袒冷嫣堇?” “我没有。” “秦岳,你下次能不能不要一遇到冷嫣堇出事就慌了神?何时能公平一点?何时,能对我和她一视同仁。 每次都是为了她舍了我,就好比说好为我画肖像,最终你还是先去为她寻帕子了。秦岳,这样的你让我很讨厌。” “我没有。” “你撒谎!” 冷世欢的诸多不满,冷世欢的愤愤不平,冷世欢的一而再再而三的质问,都让秦岳觉着很无力。 可他连为自己辩白的勇气都没有,只能懦弱而无能的回应着三个字:我没有。 而他口中这最真实的三个字,都还得不到冷世欢的信任,冷世欢趴在小桌上睡过去之前,还很是难受的断言道:你撒谎! 冷世欢睡过去后,秦岳又灌了自己好些酒,夜已是快过了一半。强撑着起身到了冷世欢身旁,替她理好披风打算扶她回去。 将冷世欢扶起后,冷世欢头软软的靠在他怀中,冷世欢还睡眼稀松的睁开眼看了看,接着又安心靠在他怀中,口齿不清的低喃:“秦岳。” 一声秦岳之后,冷世欢便沉沉睡去,只要有秦岳在,她便什么都不用怕,什么都不用想。她总觉着,秦岳虽不若护着冷嫣堇那般护着她,也不会将她置于危险之地。 她却不晓得,她的这句呢喃不清的呼唤,让秦岳理智全无,内心深处有着另一个自私而邪恶的自己,再不停的叫嚣着自己。 秦岳,上苍待你是如此不公,你看,她是世家出身的小姐,你却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可怜虫。如此的天差地别,还让你爱上她,老天爷不是在戏弄你又是什么? 秦岳,凭什么秦邦有了长公主做义母,就能抢走你最想守护的东西? 秦岳,平心而论,大小姐若真嫁给了秦邦,你甘心吗? 秦岳,同样是人,为什么别人能肖想她你就不能拥有她? 太多太多的不甘心,太多太多的不情愿,太多太多的美好眷恋,太多太多的美酒佳酿,让秦岳情不自禁乱了方寸。 俯身,闭眼缓缓吻上冷世欢的唇,浅浅品尝。少女的清香混合了酒水的芳香,让秦岳越发沉醉,手顺着冷世欢的衣襟探入,抚上她胸前柔软。 动作笨拙,却吻得很是仔细也很是小心,一阵清浅而绵长的吻之后,一声喘着粗气的呼唤:“大小姐...” 搂着冷世欢放又不是不放又不是,秦岳只觉十分折磨,强忍着待身上某处自然了些之时,方再敢看冷世欢。 衣襟已经有些微乱,伸手将衣襟理好之后,目光便停留在冷世欢腰间系着的裙带上。 若是解开她的裙带,若是玷污了她,便是被人看不起,也能得到她。 秦岳,你不是一直想得到她么?今夜,大抵是你这一生唯一的机会了,你还要维持你那伪君子的外表? 手不受伸向冷世欢腰间的裙带,颤抖着想要扯开。最终,却又无力垂下手,颓败的收回所有的龌龊思想。 再然后,狠狠甩了自己一个耳光。秦岳,大小姐如此信任你,而你呢,你又对她做了什么?今后,你要如何面对她? 搂着冷世欢静静看了许久,秦岳想了许久,直至不能再这般待下去之时,秦岳将她头按进自己怀中,鼻头发酸喃喃: “大小姐,若你真的遇人不淑,若你真的斗不过那些豪门大宅里的阴谋诡计,若你真的和离回冷家,就让我娶你好不好? 我不纳妾,不要通房,我不喜欢别的女子,我不介意你曾和离,就做我秦岳的妻子好不好? 大小姐,我不喜欢那晦暗浮沉的官场,不喜欢那些阴险狡诈的手段。可若是那是唯一能接近你的路,我愿意为你去,哪怕那条路布满荆棘,我也去。 大小姐,你不要嫁人,等我好不好?不论长公主怎么阻拦我,不论秦邦怎么忌惮我,明年我都要去赴考。所以大小姐,不要离开我去他人怀抱,好不好? 大小姐。” 言罢,对着冷世欢眉心印下一吻,唇久久不愿离开她眉心。 “秦公子!你,你对小姐做了什么,你.....” 回头,便见阿贞惊恐无比,满脸俱是恐慌,想大声呵斥却又不敢大声让旁人知晓。眼中,除却气愤,还有些莫名的难过与悲痛欲绝。 秦岳觉着有些畏惧,更多的是无力与不甘,许是酒喝多了的缘故,胆子也特别大: “阿贞,我喜欢她,我喜欢的人不是别人,从来就是她。 可是阿贞,我什么都没有,我配不上她,我连垂涎她的资格都没有,我只是一只没脸没皮的癞□□。 阿贞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 话刚落,抬头便见阿贞的泪滴滴答答落下,站在原地,也不曾挪步过来伸手接冷世欢,只无声的哭泣。 秦岳又道:“我喜欢她,好久好久之前就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她,比你们所有的人都要喜欢她,发自肺腑的喜欢她。” 许是怕阿贞不相信,许是这番话不能告知冷世欢,也不能告诉任何人,今被阿贞撞见了,索性一吐为快。被酒弄得不清醒的秦岳,借装疯,说出了日里一个字都不敢表露的话: “这世上,除了我,再找不出第二个人,会这样的喜欢她。不是喜欢冷家大小姐,只是喜欢冷世欢这个人而已。阿贞,若她不是冷家大小姐多好,那样,我便能光明正大的喜欢她。” 阿贞泪如断线珍珠,一言不发,站了一会儿之后方上前来。蹲下身,小心轻柔的接过冷世欢,有些哽咽对秦岳道: “今夜老爷不在府里,秦公子这番话我便当没听见。自然,小姐也不会知道。还望公子日后,莫做糊涂事,以免坏了小姐名声。” 接着,便试着唤了好几声,才将外面守着的昭安唤来,昭安又出去叫来了一脸困倦不已的半夏,二人合力带走了冷世欢。 徒留昭安与秦岳在远处,秦岳又猛灌下一口酒,方开口: “昭安,你一直都在外面守着的是不是?既然如此,方才为何不阻拦我?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儿便犯下大错!我差点儿,便亲手毁了她!” 昭安沉默半晌,看着秦岳的眼神带了几分心疼,更多的是信任: “我知道,公子你不会。若是公子你真如你说的那般,真的有那般不堪,夫人也不会将大小姐托付给你了。 再者,方才真的无人发现,公子,你便放心罢。” 秦岳摇头苦笑,对于昭安,他终究是看不透的: “既然你守着,不让人发现。那么,阿贞又是如何进来的?昭安,你到底,是不是真的为大小姐好?究竟,你有没有认真负责的在保护大小姐?” 对此,昭安沉默了,秦岳明白,每次他沉默便是问不出什么话来了。就在秦岳放弃之时,昭安又开了口 “公子,阿贞定会守口如瓶,决计不会透漏半分的。” 他说完,秦岳便大笑两声,挣扎着起身,险些跌倒。昭安眼疾手快,忙伸手扶住他。 待秦岳站稳后,松开手,方见秦岳似笑非笑看着他: “反应不错,这身功夫,瞧着不是一日两日能成的罢?功夫好,有主见,昭安,你究竟是什么人?师娘,真的是你的主子么?” 对于秦岳的不信任,昭安也并未解释什么,只固执道: “夫人永远是昭安的少主子,大小姐,永远是昭安的小主子。而公子,也是昭安的主子。” 秦岳不想理会,也不想追究他究竟是谁的人。他只晓得,他所有的自尊,所有的卑微眷恋,都被阿贞离去前的那番话伤的支离破碎。 他最不愿承认的一面,最不堪的一面,也暴露给冷世欢最信任的人了。他孟浪的举动,也被人知晓了。今后,他还有什么脸面对摘星楼的人。 既然昭安会武功,将自己背回去也不是不成,秦岳索性在锦鲤池的桥上倒头大睡起来。 许多事儿,都因为他的一时冲动脱离了掌控,他想好好睡一觉,醒来再来一一解决掉。 秦岳醒来之时,已是翌日正午。还不是他自己醒来的,是冷扶宴将烂醉如泥的他从床上揪起来的: “好啊秦岳,今日难得放风一次,你就给我睡大觉!你说,要怎么罚你?嗯,就惩罚你在我们欣赏佳人之时,给我们当小厮,任由我们使唤!” 迷迷糊糊的秦岳结果卫清平递来的帕子擦了脸,方才渐渐回过神。这才想起来,冷燕启昨日就说今日放假,大伙儿约好了一起去上清寺外围观齐周第一美人儿_殷相的孙女上香。 昨夜的情形一遍一遍在脑海回放,脑中全是冷世欢唇上的香甜与胸上的柔软,不自觉的秦岳便红了脸。 对此,冷扶宴更是惊讶万分:“秦岳,你说你,这还没看见传闻中的美人儿呢,你说你脸红个什么劲儿?” 卫清平见秦岳着实为难,便拖着冷扶宴出去了,让秦岳快点儿。冷扶宴被拖出去之时,还不忘嚷嚷: “我说清平,你这也太偏心了,为什么你每次都偏袒秦岳那小子,就不偏袒偏袒我?” “你是冷家少爷,呼风唤雨,还要人偏袒?” “找打!” 二人打打闹闹出去了,只留秦岳一人在屋里不知如何自处。想了许久,秦岳还是觉着,今后离冷世欢远点罢。 远一点,便不会伤到她,远一点,便不会再有冒犯她的事情发生。待有朝一日能有资格靠近她,谁都别想再来阻拦,谁都不能。 冷世欢是睡到傍晚才醒的,醒来的第一件事儿便是睡眼朦胧的唤阿贞: “阿贞我饿,我要吃饭,我要吃红枣糕。” 阿贞眼眶有些红肿,给冷世欢摆饭之后,便让半夏伺候,自己忙着去用冰块敷眼。 冷世欢用饭完毕,阿贞也上来伺候了,作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小姐,长公主府上的郡主就在府上,小姐可要去看看?若是不去,该是我们失礼了,夫人若在,定是...” 话音未落,冷世欢便打断她,有些哀怨喃喃: “成成成,我娘希望我做一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我要做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我去,我去还不成吗?” 郡主姓齐,至于为何姓齐,冷世欢也不晓得,只行礼而后在一旁一言不发。 齐月寒只比冷世欢小一岁,冷嫣堇的唯唯诺诺她不喜欢,田夫人的谄媚奉承又太刻意,故而突然来了一个爱答不理的冷世欢,倒也稀奇。 “你们都下去,我要她陪我玩儿。待他们回来,再叫来见本郡主便是。” 冷嫣堇看了一眼冷世欢,张口有些担忧唤道:“姐姐...” 郡主不好伺候,这是谁都晓得的事儿,冷世欢的脾气一向不好,若是惹恼了郡主,可没好果子吃。 可她叮嘱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被田夫人强行拽着离开了,屋里,便只剩冷世欢和齐月寒。 “你就是那个大小姐?听说你一贯目中无人,本郡主今日算是见识了,你连本郡主都不巴结,还指望你巴结别人不成? 算了算了,不说那么多了,我就问问你,你跟那什么无双公子,叫秦岳的,熟吗?” 冷世欢正坐着喝茶,闻言有些不解,便搁下茶,难得的好脾气道: “这冷府的主子,就没有我不晓得的。有什么事儿,你说罢。” 齐月寒被长华长公主保护的很好,是以同冷世欢一般是个没城府的,闻言便十分欢喜道: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听府中说,坊间传闻他勾搭上了谁家千金,要被人千金收去当上门女婿,背弃冷家了呢,这可是真的?” 冷世欢被问的很是莫名其妙,当即便一拍桌子:“不可能!他才不是那样的人!” 齐月寒更是莫名其妙,拍着胸口有些后怕道:“我不过问一句,你那么大反应做什么? 我也是听旁人说的,我来是问别的事儿的,四喜公公回禀我娘说,秦岳他看到那秋窗易寒图之时应是晓得什么的,却偏生不说,我怕他是报复我娘,这才来问问的。我娘说那画很重要,务必要弄清它的来及。” 冷世欢被她说的有些哑然,正琢磨着如何回话好之时,大管家来报秦岳他们回来了,齐月寒便一溜烟的跑了,只留满是心事的冷世欢。 冷世欢慢慢吞吞摸索到前院之时,齐月寒已经走了,厅中气氛有些僵。冷燕启的面色,虽是一如既往的镇定,周身散发的气息也叫人觉着害怕。 而秦岳面上,则算是默然。再冷世欢以为众人都不会说话之时,秦岳先开了口: “老师,学生身正不怕影子斜,由得人说去罢,学生还有些字没写,这便下去写字了。” 说罢,转身便离开,自始至终不曾看冷世欢一眼。冷世欢想了许久,也不曾想到自己昨夜做了什么让秦岳恼的事儿,便再人不曾注意到她的时候溜了出去。 “秦岳,你等等!” 一声娇喝,秦岳的腿便有些发软。昨夜的美好又浮现脑海,鼻尖好似又充斥着她身上的女儿香混合了酒香的气味。 “你为什么躲我?因为我昨夜做错了什么事儿么?若不是,那就是因为你觉着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你昨夜在大师兄府邸才说过,你不会纳妾,今日便与扶宴哥哥一道去沾花惹草,这不是打脸是什么。没想到,你也是这般俗人,避不过美□□惑!” 所有眷恋的美好,再冷世欢说了那样一番话之后消失殆尽,站直身躯转过身,定定的看着冷世欢: “既然我如此不堪,大小姐又何苦跟我这样一个不堪之人有什么纠葛?大小姐什么也没做错,做错了事儿的人是我,往后,大小姐便离我远些罢,以免悔不当初。” 因着想冷世欢放弃,是以这话说的着实太重,可看到冷世欢委屈的眼神之时,秦岳又忍不住心软下来解释: “大小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谁稀罕你!远些就远些!” 他尚未说完,冷世欢便气呼呼的跺脚。随后,又扔给他一个扬长而去的背影,秦岳追了两步,又停住了。 罢了罢了,好多的事儿现在都解释不清楚,还是等罢。等到功成名就那一日,等到有资格的那一日,再来一件一件说给她听。 第48章 梦 十月十六,冷世欢十五岁的生辰。那日的上京铺天盖地的俱是喜气,还有着些许别样不同的什么东西。 将怀中捂着的玉簪掏出来仔仔细细端详了许久,秦岳终是轻轻叹了口气又揣进怀中。终究,他还是没勇气送出去这支玉簪。 这支玉簪并非是用冷夫人留下的那笔钱买的,全是秦岳一点一滴攒起来的。有他的月钱,有他作画买了换来的钱,还有每次考核之时拿了第一冷燕启赏的钱。 一共二十五两,买了这支雕刻着琼花的玉簪。 冷世欢喜欢琼花,是冷府众所周知的,秦岳喜欢冷世欢却是不能叫任何人晓得的。是以犹豫再三之后,秦岳仍旧选择作罢。 只将玉簪收好后重新挑了幅画,望着一众师兄弟送的文房四宝,冷扶宴送的首饰,秦岳的画着实是微不足道,可他照旧那般做了。 将画搁在那一堆的礼物里头放好之后,转身便见了冷嫣堇,叫了声二小姐算作打招呼,冷嫣堇却一脸含羞带怯柔柔唤住了他: “岳哥哥,下月我也十五了。” 对此秦岳只点点头,不做他想,正寻思着如何回答比较好之时,又听冷嫣堇道: “岳哥哥,我不要别的礼物,我什么也不要。你能,你能替我也画一幅肖像么?权当,权当我生辰贺礼。” 彼时她手中还捧着锦盒,应是给冷世欢送礼来的。本是要推辞的,可拒绝的话再看见她小心翼翼近乎祈求的目光之时,那番拒绝的话却说不出口。 “好。” 一个好字落地,未来得及欣赏冷嫣堇的欢呼雀跃,便听得一声讥笑: “秦岳,除了说好,你还会说什么?” 抬眸,盛装出席的冷世欢就站在一旁,眉眼里满是讽刺之意。年芳十五的她宛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那么让人忍不住怜惜。 可她浑身带了刺,是以让本想怜惜的秦岳也被扎的浑身都是刺:“大小姐,生辰快乐。” 最终,也只不过淡淡一句大小姐生辰快乐,之后也再不知说什么才好。寻思着找个什么借口逃离之时,冷世欢那一惯让他听的难受却又想一直听下去的声音又传来: “是么?冷府里还有人期盼我快乐,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阿贞手中还拿着一枚发簪,淡淡看了一眼秦岳,只给冷嫣堇问了安,又对着冷世欢哄劝道: “小姐,快将这发簪戴上罢,这是老爷特地叫人打造的。” 周围好些奴仆对此皆视而不见,秦岳与冷嫣堇也装不知道,于一旁一言不发。冷世欢仍旧是丝毫不顾虑旁人如何看她,不住摇头: “我不要,我都说我不要了,阿贞你为什么老逼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情,我不喜欢!” 半夏跟在一旁,看着阿贞的眼神有些犹豫,却也结结巴巴说了:“阿贞姐姐,小姐她,她不喜欢。不若,不若就算了罢。” 冷嫣堇眼中带了浓浓的羡慕,那样的发簪,一看便不是凡品:“父亲还是心疼姐姐的,这样的发簪也就姐姐能有了。” 冷世欢本是不喜的,可再见得冷嫣堇那满是羡慕的目光,又很是欢喜的让阿贞给她戴上了: “阿贞,那些贺礼你看着随便处理掉罢,别送来我跟前了。” 说罢,转身毫不犹豫离开,留冷嫣堇手中还捧着锦盒,站在原处眼眶微红:“其实,我真的不知道姐姐为何就那般厌恶我了。” 低低对着秦岳说了那么一句后,将东西搁在那一堆的贺礼中,又低着头情绪低落着离去。 秦岳望了一眼那堆积如山的贺礼,随之也一言不发离开。那些贺礼里,什么都有,且什么都是顶好的。 阿贞给她戴上的那支发簪,也胜过自己怀中那支,成色比自己的好上几倍。秦岳觉着,便是将自己所有最好的双手奉上,都是入不了她的眼的。 这般恍恍惚惚着,也记不清自己走到哪了,直至耳旁陆月白的声音传来: “秦岳?你再想些什么?长华公主来给大小姐完成仪式,说让各家青年才俊与老师座下弟子去作画。 若好,能得到长公主举荐。上次你将画给了我,我倒是出了风头,却连累了你。此番你去罢,定能博得头筹,也利于你今后入仕。” 回过神来,方才看见不知不觉间已是走到了听雨轩。看着笑容和煦的陆月白,秦岳口中一阵苦涩蔓延: “不去了,师兄去罢。长公主不过想找到秋窗易寒图赝品的出处罢了。师兄觉着,她当真会给我机会么?” 卫清平本是跃跃欲试的,见秦岳如此说了,也有些沮丧故而在秦岳与陆月白说话之时,轻叹着离开。 哪个学子不想金榜题名,何况是冷燕启的弟子,就更该金榜题名才是。秦岳是因着被长华长公主与秦邦压制,可卫清平着实想不通,自己是为何迟迟未曾入科场。 “前面那个傻小子,你知道冷家学堂往哪儿走吗?喂,说你呢,傻小子,我叫你好几声了。” 停下脚步回过头,方见一个十三四岁却惊为天人的少年正小跑着追上来,待他走近后,卫清平看清那人面容后不禁莞尔一笑: “你是小秦岳?去学堂可是去找你哥哥大秦岳的?他不在学堂,在听雨轩。” 那少年气喘吁吁,没好气白了一眼卫清平,撇撇嘴: “谁找秦岳了,我不认得他,我也不是小秦岳!我是要去学堂作画的,你们冷家,这路恁难找了,害得我都迷路了。” 卫清平又仔细端详了一番这华服少年,还是觉得他与秦岳十分像。是以,一路走一路都在思考着这个事儿: “得得得,你不是你不认得,我也不过随口说一说罢了。秦岳长得,可要比你好看多了。 京都最出彩的便是无双公子秦岳,其次是舜华公子明未钦,说你是小秦岳也算夸你了,你为何不高兴?” 卫清平向来是一个与人都能聊到一出的人,他这般说了也叫人生不出厌恶,那少年一年跟着卫清平屁股后面去学堂,一面不满道: “胡说八道!秦岳长得哪有我好看!我若说你不好看,你高兴么?” 对此,卫清平只笑着摇头,只觉这少年有趣得紧,便不再逗他。走了一会儿,指着学堂道: “那儿便是了,小兄弟走好,在下画技拙劣,便不去献丑了,告辞。” 转身离开之时,听得那少年再身后叫他:“傻小子,你叫什么名字?你别走啊,我还没谢谢你呢。” 卫清平难得的多回头看了一眼,还是觉着这少年少年与秦岳神似: “我叫卫清平,至于谢便作罢了,不过举手之劳。” 本是要告诉秦岳这事儿的,有个和他长得很像的少年是富家公子哥,可后来忙着忙着便忘了,到了晚饭时辰再见秦岳,想说时机又不对了。 只因,冷世欢又开始闹腾了。整个冷家,要说最能闹腾的人,非冷世欢莫属。 “不是说,这是为我打造的么?为什么她会有?” 彼时正在冷夫人生前住的主院,倒也没有外人,只有些自己人,说要在这琼花树下给冷夫人设坛上香,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冷嫣堇头上戴的,是与冷世欢一模一样的玉簪,便是连颜色,都是一样的。 “为父画了图纸,想着下月你妹妹也有十五了,便打造了一对。姐妹二人一人一支,该亲近些才是,你有何不满?” 冷燕启微微蹙眉,这丫头十五了还是这般性子,很是让他头疼。 “我娘是冷家明媒正娶的夫人,她娘是别人送来巴结你的小妾,谁跟她是姐妹!她凭什么跟我亲近!她配吗!” 彼时灵坛前火盆中纸钱还在燃烧,跳跃的火苗倒映在冷世欢眼中,也带了几分冷意。 冷嫣堇面上有些胆怯,看着冷世欢唯唯诺诺道:“姐姐,对,对不住。我,我觉得太好看了,故而便戴了,你若不喜,我今后都不戴便是。” 秦岳与卫清平陆月白慕显等人身为学生,自是不好多言,只站在一旁低头不语。 一时陷入沉寂,谁都不曾开口,死一般的沉默让人觉着压抑。是秦邦先按耐不住开了口: “那么大小姐想如何直说便是,这发簪是老师亲手绘的图纸,代表的是老师对大小姐二小姐的心意,为何二小姐就不能有? 当着师娘的面儿,大小姐说说这么些年师娘不再了老师待小姐如珠如宝,这样还不够么?小姐究竟要老师如何做才满意?” 听着,像是再维护冷燕启,实则不过是火上浇油的一番话。冷燕启一声邦儿,打住秦邦还想要说下去的话。 而后又看了冷世欢半晌,眼中有三分难受,六分失望。还有一分,是对冷世欢这块捂不热的石头死心: “你若不喜,那便扔了罢。也省得今后你妹妹喜欢,都不敢戴出来。” 你若不喜,那便扔了罢。 这句话,叫冷世欢呼吸得十分艰难。抬头笑着望向黑漆漆的天空,努力憋回即将滑落的泪水。 一会儿后,方眼眶微红直视着冷燕启,伸手,缓缓拔下头上的发簪。而后,四下环顾一圈,狠狠扔在地上。 清脆的声音响起,玉簪也四分五裂,秦岳抬头,方见冷世欢嘴唇好似被她咬出了血: “还给你!你的虚情假意,我不稀罕。 我想一个人陪着阿娘,你们出去罢,今儿不是很忙吗,前边儿那么多客人等着呢。” 冷燕启的目光从冷世欢拔下玉簪开始,便一直紧盯着那玉簪不曾错过一丝一毫。直至玉簪四分五裂,方拂袖而去,一句话都不曾与冷世欢说过。 冷燕启一走了之,冷世欢也赶人出去,其余人自是不好久待。待所有人全数退下之后,阿贞上前将那玉簪的残骸一一拾起: “小姐,你不是很喜欢的么?这...” 话音未落,便听得冷世欢带着浓浓疲倦的声音从她口中传来:“阿贞,你也出去罢。你和半夏都出去院外等我,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所有人都出去之后,只剩冷世欢一人了,冷世欢方缓缓跪在火盆前,低头往里扔着纸钱。 “阿娘,嫣嫣好久都没跟你好好说话了,我们说说话罢。今儿我十五了。干姨母送来的衣裳很漂亮,她给我的首饰也很漂亮,是我所有漂亮衣裳漂亮首饰中最漂亮的了。” 停了一会儿,又往盆里扔了些纸钱,开始喃喃自语起来: “阿娘,青宴也很好。我知道,你一直都知道青宴存在的,你是怕我不能接受他么?阿娘,我没有叫你失望,我把从小戴的护身符都给他了,我是不是做得很好?” “阿娘,我学会跳舞了,我也可以和你一样在梅花桩上跳舞了,你是不是很开心? 对了,还有功课,我也有认真学。除了女工,我都有好好的学。阿娘,我都学了那么多了,你那么心疼我,一定会怜惜我,不逼学女工的对不对? 还有那块玉佩,你不是说过想认秦岳为义子吗?我替你给他了,在他生辰的时候,你放心罢。阿娘,我也可以为你做事情了。 你看这柱琼花,跟你在的时候一个样,年年都开花呢。如今冷府只有这一株琼花了,阿娘你凑合看好不好?待今后我能做自己的事情了,我在为你种上满院的琼花。” 说到这儿,冷世欢好似又不知该说什么了,低着头不住往盆里扔着纸钱,却没有哭。 又是过了好一会儿,想的什么,又开始对着火盆絮絮叨叨起来: “阿娘,我当着你的面儿扔了他给的发簪,我喜欢那发簪,可我还是扔了。 阿娘你不是说,因为是整个冷家最尊贵的小姐,没有任何人能与我相提并论么?那么,凭什么冷嫣堇能有和我一样的发簪,阿娘你说是不是? 阿娘,今后我再不要他的东西了,我不稀罕。我今后就用阿娘你给我的那些东西,阿娘你戴着很好看的那些首饰,我带着,会不会跟阿娘一样好看? 可是阿娘,整个冷家除了我,大抵都忘了你的样子了,她们连你爱吃的东西是什么都忘了,你说,除了我,是不是都忘记你了? 我画艺不精,画不出阿娘的美,可我不敢去叫秦岳帮我。阿娘,秦岳他讨厌我,他总是偏袒冷嫣堇,他和冷府其他人一般,心都长偏了。 阿娘,田氏那个女人巴不得我死,姨母一颗心都扑在青宴身上,他的心里也只有冷嫣堇和田氏了。秦邦针对我,秦岳也不喜欢我,清平和月白两位师兄也不理我,冷府里除了阿娘,再没人喜欢我了。 阿娘,你说,阿贞是不也不喜欢我了?她今儿骗我了,骗我说这是他特地打造的,我不喜欢欺骗,也不喜欢背叛。阿娘,你说我该怎么办?” 跪得双腿发麻,有些凌厉的风刮得冷世欢眼睛疼,又说了好些话,空荡荡院中也只有寒风刮过的声音,自始至终都只得冷世欢一人在自言自语,无人答她话。 “阿娘,我说了那么多的话,你为什么不回答?不是说,灵坛前的祷告,九泉之下的人是能听见的吗? 我说了那么多,阿娘你是不是没听见?你为什么不说话?阿娘你为什么不回答?阿娘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还是说,从你闭眼的那一刻,就已经不要我了?” 越说,鼻音越重,冷世欢的心也越冷: “阿娘,先前听说,那条路是你自己选的。姨母还说,要我乖一点,要我乖乖的叫他父亲,如今的我不能使小性子,不能和他对着干,否则阿娘你的死是白费的。 可我还是叫不出口,我觉着我从没了阿娘那一日开始,便没了父亲。” 冷世欢终究是没能忍住,还是泪流满面的哭了起来,将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说给冷夫人听后,方挣扎着起身,望着火盆道,将搁在一旁的画像缓缓扔进火盆: “阿娘,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看见我如今的样子,我怕有朝一日我到了九泉之下找你你却认不得我了,所以我把我的画像给你烧来了。 阿娘,你一定要记得我的样子,我也记得你的样子,能记住我们的人本就太少,我们自己不要忘记,好不好?” 静静看着那画轴成灰,方拍拍裙上不小心沾上的灰尘。在之后,便出了院门,方见阿贞与秦岳站在门前僵持着什么。 见了冷世欢,秦岳也不曾有过多的表情,只淡淡道:“大小姐,大夫人让你去一趟。天色太晚,今日人多,我是受命来送大小姐过去的。” 大夫人,自然是指楚芊,虽说好奇楚芊为何找自己,却也见不得秦岳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是以,只看着秦岳轻笑一声,带了浓浓嘲讽道:“受谁的命?老爷的命还是冷家二小姐的命?” 秦岳不曾回答,只沉默不语站在原处,向来都是晓得秦岳就是这性子,冷世欢也不曾多耽搁,吩咐阿贞与半夏先回摘星楼,只道一声:“走罢。” 随后,便跟着秦岳去楚芊的住处。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二人都不曾说话,到了楚芊住处后,秦岳也不曾进去: “小姐去罢,我在外面等。” 彼时楚芊正在给冷青宴念诗,书香门第最是看中学识的。见了冷世欢,便让人将冷青宴带下去,随意指了处让冷世欢座下后方道: “哭过了?你如今大了,我也不好说你什么,你对我的那点子情分不过看在我与你母亲是双生姐妹的份上,我也晓得。 今日叫你来,只是想告诉你,楚家帮不了你了,凡事得靠你自己。也莫和他对着干,我不是你亲生母亲,你的婚事还在他手里,莫要图一时快意害了自己一辈子。” 冷世欢捧着茶,一直静静听到这儿方才开口:“你从不肯告诉我楚家到底怎么了,舅舅到底怎么了,今日为何又对我说这些。” 面对冷世欢这油盐不进的性子,楚芊是很苦恼的。自己姐姐水一般的人儿,怎的就生了这么一块硬石头: “楚家没事,冷家是九大世家之一,楚家又如何奈何得了冷家?今日有好几家夫人与我透露结亲之意,我是推拒了,却不知你父亲那儿可点头。 这些日子,别惹你父亲罢。否则,最后苦的也不过是你自己。” 看着楚芊仍旧一口咬定楚家无事,冷世欢着实不大想听下去,只叫一声:“姨母。” 楚芊过门后,冷世欢只叫她夫人,这一声姨母,倒叫的楚芊受宠若惊起来。尚在震惊中,又听得冷世欢道: “我已经招惹他了,我也不会听他摆布当他手中联姻的棋子。姨母,好好照顾自己,也好好看着青宴,不要成为下一个我娘,也不要成为下一个我。” 说罢,也不顾楚芊话究竟有没有说完,便道:“姨母,我今日什么都不想听,你说的明白的,可我不想做。我不让姨母为难,姨母也不要逼我。天色太晚了,姨母早些歇息,我便退下了。” 对于这般一意孤行的冷世欢,楚芊是没办法的。冷燕启说过,不允许她靠冷世欢太近,否则便没收她看着冷世欢长大的权利,却不想,如今冷燕启与她,竟是都与冷世欢不亲近。 再说这边秦岳,送冷世欢回摘星楼的路上也是一言不发。待走到摘星楼前之时,伸手在冷世欢头上拨了两下下,冷世欢正要问他做什么,便见他将手掌摊开: “大小姐,有树叶。” 不知为何,对着秦岳冷世欢总是控制不住坏脾气,当即便嘟囔一句:“要你管!” 随后,便往摘星楼里走去。待她进了摘星楼,秦岳转过身,便见冷燕启与冷扶宴站在他身后的树下暗处,皆是一脸复杂的看着他。 秦岳只觉是什么落地的声音,接着整颗心便支离破碎。冷燕启与冷扶宴究竟说了什么他不知道,此刻他只明白。 他心里那最卑微最不敢让人知晓的旖旎被人知道了,他最不堪的那一面,他最妄想的那一面叫人知晓了。 自此,大抵再没了靠近冷世欢的时机了。也许会被逐出冷家,也许会流落街头,也许会被无声无息杖毙。总之,大抵真的没有再见冷世欢的命了。 而造就这一切的原因,便是方才借故替冷世欢拿树叶之时,在她头上插上了那支他不敢光明正大送出去的发簪。 可是秦岳不想离开他的大小姐,他不甘心,老天爷何其残忍,永远都只对一个人不公。张口想要解释,却又无从解释,最终也只苍白而无力道: “老师,曾经,我是真的想将她看做妹妹的。” 冷燕启看着秦岳万念俱灰的模样,轻叹一声:“岳儿,随为师去书房谈谈罢。” 三人去了冷燕启书房,关上门后,冷燕启沉默许久方才用陈述的语气肯定道:“你心悦那丫头罢。” 对此,秦岳只低着头,好似待审的囚犯,低低回话:“是。” 冷燕启听后,又是久久不语,直至一旁的冷扶宴都等的心急之时,方食指轻扣书案淡淡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秦岳仔细想了想,其实他也不晓得,究竟是何时开始的了。冷燕启面前他无需说谎了,也不想说谎了: “不记得了,大抵,很久了。” 冷燕启还是在思考着什么,再秦岳揣测着自己会有什么下场,想着自己是会被赶出冷府或是关禁闭之时,只听冷燕启道: “我一向都觉着你对小堇呵护有加,却未料到那个你一向不怎么亲近的丫头,才是你的心头好。她那般性子,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对于这个问题,秦岳想了许久,也未有答案,是以他也只道:“我也不知。” 冷燕启上上下下打量了秦岳一番后,方挥挥手: “下去罢,今日之事,我便权当不知道。扶宴,你也装作不知罢,你们该明白,但凡透了任何一点儿风出去,都足以毁了她。” 对此,秦岳满是愕然。连带一旁为秦岳提心吊胆的冷扶宴,都万分惊讶,冷燕启当真就这么算了? 见两人吃惊的模样,冷燕启也是轻叹一声,好似有许多的无奈说不出口。唉声叹气许久之后,只道: “岳儿,为师对你很满意。可她是我冷家长房嫡长女,为师这么些年如何宠她你也见到了,为师不想她下半生吃苦,她的婚事我自是需要慎重些。 如今有好些世家透露结亲之意,为师也都以想多留她两年挡下来了。你若能在为师能顶住压力,不把她许人之前高中状元,将她许给你也不是不可。” 这番话,更是叫秦岳诧异万分。好似无端被天上的馅饼砸中,砸得他晕乎乎的,如坠梦中: “老师,我向来都只藏在心底的,从未...我只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孤儿。” 秦岳想说自己配不上冷世欢,可那些话难以启齿,最终只与冷燕启道,我只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孤儿。 对此,冷扶宴也有些紧张起来,这秦岳是不是傻?大伯父都说了许配给他,他还想往外推? 一面担心冷燕启反悔,一面觉着秦岳傻的冷扶宴,着实是在一旁操碎了心。 可冷燕启对于这样的一番话,也只笑笑: “为师不在乎门第,只要你待她好便是了。你也莫高兴的太早,你若不能高中,为师也是会将她许给别人的。” 至此,冷扶宴终是松了口气,一拍秦岳肩膀道:“就是,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你可得好好努力一把,给我妹妹好日子过才行。” 见秦岳全然傻了眼,冷燕启笑着挥手让秦岳去冷扶宴回去歇息。待二人退下后,方道:“出来罢。” 大管家这才从里面出来,恭敬行礼:“老爷。” 冷燕启此时已经闭上了眼,指尖在桌上写写画画的不知在做什么,又问大管家:“方才的话,你可都听见了?” 大管家回答听见了之时,心下还觉着两人也算般配,这话正要出口,便听得冷燕启吩咐: “你去,将所有冷家女儿的画像都弄来,一人都不可拉下。那些旁支,也去看看可有十四五岁的女孩儿,都画上画像送来。” 大管家听后,又将想说的话都咽进腹中,再不敢说出来:“奴才遵命。” 这边跟着冷扶宴出去后的秦岳,一路上心情都十分复杂,说不欢喜是不可能的,满腔的欢喜中又带了好些复杂。 他在害怕,害怕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痴心妄想做的一场梦。想着,便出声问了出来:“少爷,方才我是在做梦么?” 冷扶宴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鄙夷他:“都快是一家人了,还叫什么少爷,你得跟着叫哥,知道了么?呆子!还不快些回去温书,懈怠了就考不上状元了。” 说罢,作势瞪了秦岳一眼,便放心大胆的回自己住处了。老实说,方才阿贞前去与冷燕启告密之时,冷扶宴还真怕冷燕启一个生气就将秦岳乱棍打死了事。 哪知,冷燕启非但没有罚他,还许了个诺,这样一来也好,家世差些没什么,知根知底的,也好拿捏,不怕他对冷世欢不好。 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又倒回来对着面带了笑意的秦岳道: “你最好想想你可是哪儿开罪了阿贞,大伯父之所以会来便是她告密。那丫头可是我妹妹心腹,我大伯父去世这么多年田氏也不敢苛待我妹妹,少不了她的功劳,她可不是什么善茬。” 说罢,也不管秦岳有何打算,便回了自己住处。秦岳回想了一番,着实不知自己是哪儿惹了她。若硬要说哪里惹了她,那便是上次酒后对冷世欢的轻薄罢。 今后不会出现这样的事,自是无需再担忧,而今秦岳只想好好看书,看看做功课。待金榜题名那日,便是这场梦兑现之时。 因着着实太欢喜,秦岳一路上都是带了笑的,昭平打水上来之时还很是纳闷:“公子,有什么事儿值得你这么欢喜的?跟了你那么久,还没见你这么笑过。” 秦岳今日心情大好,也改了以往惜字如金的习惯,破天荒道:“昭平,我有一个想要却不能要的梦,而今我离那个梦很近。” 只要能过了长华长公主那一关,便能离冷世欢很近。长华长公主那么喜欢的秋窗易寒图,该是能让她放过自己的。秦岳从来都不晓得,有朝一日,可以离冷世欢这般近。 第49章 惊为天人 昭平听得也不是很懂,只一脸迷茫的看着秦岳,见他如此,秦岳难得关心他的私事:“昭平,你有心仪的姑娘么?” 说到这个,昭平便欢喜起来,脸上满是自豪,还带了许多的羞怯:“这,这,我喜欢大小姐身旁的阿贞姐姐。公子,你可要替我保密才是。” 对此,秦岳倒是比较羡慕他。昭平喜欢阿贞,能说出来,自己喜欢冷世欢,却半个字都不敢说。 “知道了,我不说,你下去罢。” 昭平红着脸跑出门,方见昭安站在门处,面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如此,更是不好意思了些,捂着脸往外跑去。 昭安捧着衣裳进去后,搁在桌上本该退下的,却迟迟不肯下去。直至秦岳不解的看着他,他方道: “公子,可是今日见着了心仪的姑娘?” 大抵真的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秦岳认真对昭安道:“是啊,我今日见到了心仪的姑娘。” 昭安看着秦岳一脸的喜悦,满腹心事说不出口,他不过是下人,不能干预太多主子的事。可他也不能坐视不管,是以只问: “公子,你可还记得夫人生前的嘱托?夫人不是给公子留了信么,公子看了没有?” 说到这儿,秦岳脸上的笑渐渐淡去,直至消失不见。他不想看,他怕信上冷夫人是叮嘱他功成名就后以兄长的身份送冷世欢出嫁,而后当她娘家的靠山。 “昭安,师娘是让我功成名就后在去做到信上的事儿,如今我无权无势,如何做得到?待我能功成名就那一日,在看罢。” 金榜题名离功成名就还差一节,却也足够了,足够他以这卑劣的手段窃取师娘的爱女。 昭安还想说什么,却见秦岳十分抗拒的挥退他,是以只得退下。 那夜之后,秦岳很少见到冷世欢,也不知冷世欢可收了那发簪。每日只死命的看书,每日不是看书便是写功课,不然便是习字作画,或是闲暇时练骑射功夫。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到了年尾,当今圣上下旨,再叫百官带着自己公子小姐赴宴。未说是为何,众人心下也明白,冷燕启是不担心冷世欢的,比她漂亮的大家闺秀不少。 却很是担忧秦岳,特地叫来秦岳叮嘱:“为师知道你近来刻苦,长公主那儿又有些阻拦你的意思,可有些捷径是走不得的。为师说什么你该清楚,下去罢。” 秦岳应下,便退下了。冷燕启不过是怕他以色侍君,那样的事若真做了,那才是真真正正的离冷世欢远了。高傲如冷世欢,又怎么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设宴的地方是御花园,秦岳此番能去,不过也是因着给冷家的旨上点名了冷燕启所有学生不得缺席。 各色各样的富家公子间,秦岳唯一引人注目的大抵便是那张脸。而冷世欢的不同,大抵便是那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 冷燕启与同僚攀谈之时,冷世欢在一旁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着实惹人厌,索性叫秦岳与冷扶宴带她先去席间。 许久未见的魏清清还未许人,已是十八的“高龄”,再见了刚过十五的冷世欢之时,新仇旧恨一齐涌上了心头: “哟,这不是冷家大小姐?上次陛下设宴你不是病了不来么,这次怎么又来了?克死了生母还有脸四处嚣张,难怪上清寺主持大师都说你是不祥之人。” 冷扶宴看魏清清的脸色不大好,秦岳也淡淡扫了她一眼,十分厌恶。冷世欢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径直做到了她魏清清那一桌: “这御花园是你家的?谁来还得经过你的点头不成?既然你说我是不详之人,我便离你近些好了,看看能不能克你。最好,能克得你二十八克还嫁不出去才好。” 冷世欢坐下了,秦岳与冷扶宴本该离开的,冷燕启还在前面等。可又担忧冷世欢受了欺负,故而一时为难站在冷世欢身后。 今日有雪,待会儿好些人都忙着赏雪去了,这儿倒也不怎么引人注意。 魏清清还未出阁这事儿也是她命不好,为先皇守孝三年后便年纪大了,没找着合适的人家,故而一拖再拖。 可这事儿一向无人提起,冷世欢这么说了,无疑是在她心上插了一柄利刃。气的浑身发抖的魏清清,许久未想到反驳冷世欢的话。 冷世欢见她气成这幅样子,也懒得再理会她,起身要去找步留香。见她要走,魏清清抓起手边未喝的滚烫热茶: “站住!” 冷世欢回过头,正要问她还要如何之时,便见魏清清一杯茶迎面向她泼来。若真泼在脸上,大抵是会留疤的。慌乱伸手挡住脸,咬牙等着即将到来的痛楚。 哪知,四下寂静无声许久后,那种疼痛的感觉仍旧不曾有。慢慢睁眼,移开挡在脸上的手。这才发觉,秦岳的背挡在她眼前。 魏清清那杯热茶,是泼了的,不过是泼在秦岳的胸膛上罢了。四下不乏有世家的公子哥与大家千金,俱是一脸惊愕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事儿。 冷扶宴回过神来,方怒火中指着魏清清呵斥:“姓魏的,你想做什么!我冷家的小姐是你能动的吗!” 魏宁成此时不在,也不知他去了哪儿。魏清清四下看了一圈,发觉昔日的“好姐姐好妹妹”们皆是退后了一些,也开始慌了起来。 方才不过是气急了,她哪敢真的毁了冷世欢的脸。本想低头认错,又觉着太没脸了些,且被泼的不过是冷燕启的学生,有什么大不了的,是以只得做一脸不屑的样子: “你想怎么样?告诉你,别人怕,我可不怕你妹妹。我就泼她了她能把我怎么样?她...啊!” 话音未落,便捂着脸和脖子开始惨叫起来。一旁的冷世欢提着茶壶还未放下,看着魏清清淡淡笑道: “我不能拿你怎么样,我也不过就是泼回去罢了。你泼我一杯,我泼你一壶,扯平了” 说罢,搁下茶壶,拍拍手。看了一眼胸前湿透的秦岳,又看了一眼一旁惊的说不出话的冷扶宴: “我们走罢,这儿太晦气了,别惹上晦气。” 说罢,率先走出人群,秦岳与冷扶宴只得跟上。身后议论声越来越远,冷世欢的步子也越来越快,因着下雪路上很滑,险些便跌倒在地。 秦岳眼疾手快扶住她,叮嘱一句:“大小姐当心。” 至此,冷世欢终是停下来,看着秦岳有些气急败坏道: “你怎么那么蠢!你有功夫替我挡下来怎么没功夫阻止下去,烫着就不疼是不是。她方才若是拿刀杀我,你是不是等着受死!秦岳,你怎么就不知道反抗?” 秦岳静静看着她,想说,便是刀子,他也愿意挡。可终究什么都没说,金榜题名前她不属于他,是以他什么都不能说。 “你,你是不是冷家的大小姐冷世欢?” 正在冷扶宴十分尴尬的看着自家妹妹与可能是妹夫的秦岳闹别扭之时,一个穿着不怎么起眼的女孩有些激动的追了上来。 瞧着,不是什么显贵人家的小姐。好似有些怕冷世欢不理她,站在三步开外的距离外看着冷世欢。 冷世欢看了看她,确定自己不认得她之后,也不会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方道:“我是。” 那姑娘有些欢呼雀跃,又上前一步指着自己:“我叫小七,几年前在上京,我被偷了钱袋,那晚上是你替我付了混沌钱,还记得吗?” 对于这么久远的事儿,冷世欢着实记不大清楚。那姑娘好似也不指望她记得,只道: “我没有朋友,可我很喜欢你,你能跟我做朋友吗?我,我可以带他去上药换衣裳。” 冷世欢点头,她不喜欢与人结怨,多个朋友也是好的。再者,秦岳此时着实需要换衣裳。 冷扶宴见状,觉着得去同冷燕启说一声,便道:“嫣嫣,你与秦岳先跟着这位姑娘去换衣裳。老师与清平和二小姐他们还不知情,我去说一声。” 冷世欢泼了魏清清脸的事儿,定是得与冷燕启汇报的。 本以为那自称小七的少女,不过是小官家中的女儿,却在跟着她到了一处宫殿时,见宫人给她行礼唤她公主。 先帝子嗣不丰,离世时留的子嗣除却去了封地或是嫁了人的公主,便只剩锦王与年幼的七公主尚在宫中。 这人被称公主,自然便是七公主了。冷世欢与秦岳忙告罪,齐嘉奕忙拦下她们不让他们行礼: “什么公主,不过是明面上好听罢了。我混迹在那堆大家闺秀里有谁认得我?你们便无需客气了。” 说着,又带着秦岳与冷世欢进殿,与一穿着同样不显眼的翩翩公子道: “六哥六哥,这是冷姐姐,这是她师兄。你能不能找一身衣裳给这位公子,他衣裳湿了,还找些烫伤擦的膏药。” 原来她说的能带去换衣裳,也不过是找这个传闻中一直被今上扣下去不了封地的锦王。 冷世欢与秦岳一道行礼,齐嘉烨打量着秦岳的同时叫他们起身。不怪他多留意秦岳的容貌,着实是这张脸太惹眼。 “冬儿,你去将公主吩咐的东西都备好罢。” 因为与人并不熟,锦王也不曾与秦岳多谈什么便让人带秦岳下去换衣裳。秦岳换好衣裳后,再出门便不见了那领路小太监的身影。 取而代之的,是等在外面的冷世欢。见秦岳出来,有些生硬的解释:“我不是等你,是下雪了,我没伞。” 对与她口不对心的说话,秦岳早已习惯了,是以也不曾有什么异样情绪,只道:“我知道。” 望着檐外的漫天飞雪,披着大红披风的冷世欢转过身定定看着秦岳:“你为什么要帮我挡?” 看着她一副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模样,秦岳有些无奈,只轻轻道:“因为你是大小姐。” 其实,更想说的是:因为你是冷世欢。又怕吓着了她,是以便那么回答她了。 再看向冷世欢眼眸之时,便见得冷世欢眼眶微红,有些愤愤不平看着秦岳,很是委屈道: “你不是不理我么,谁让你替我挡了,烂好人,你胸口很疼罢。” 秦岳被烂好人这三个字逗得哭笑不得,可又在听她说很疼罢之时心软成一滩水: “不疼,衣裳厚实,不碍事。” 冷世欢看着秦岳,委屈之色更浓,声音还带了些哽咽:“撒谎,那么滚烫的茶水,怎么可能不疼。秦岳,你老对我撒谎。” 看着她这幅模样,秦岳有些手足无措,想了许久也不知如何安抚她,便道: “今后,我再不对你撒谎了。以前,也未曾对你撒谎。” 听得这样一番话,冷世欢第一反应便是揪着秦岳问:“真的吗?还会像阿娘在时那般,什么都依着我么?” “什么都依你。” 什么都依你这几个字,终是让冷世欢破涕为笑,而后又恢复了一贯的霸道:“那好,我说你不许娶冷嫣堇。” “好。” “他不让我离开京城,可我要去扬州,我要给阿娘扫墓,你若能入科场,你要给我弄路引。” “好。” 见秦岳今日格外听话,冷世欢也有些不自然,想了想再没什么事儿可以让他做之时,方将药膏塞进秦岳手中: “你去擦药,我去找人拿伞,你在这儿等着我啊,一步都不许动,我很快就回来。” 那药膏,秦岳不舍得用,那是冷世欢送她的东西,她送的每一样东西,秦岳都万分珍惜。是以,便那么拿着药膏看着冷世欢冲进雪中,留给他一抹娇小的背影。 “大小姐,雪大...” 雪中渐行渐远的冷世欢好似听不见,照旧一溜烟跑远了。冷世欢让他等,秦岳便等。 好一会儿之后,方见冷世欢撑着一把油纸伞回来,鼻头冻得通红: “这些小太监,真是狗仗人势!收了我哥的一块玉佩,就给我这么一把伞。若叫我再见着他,定要叫他好看!” 看着她这幅不平的小模样,秦岳难得对她道: “今日宫中忙,这是难免的,世上不平之事很多。若真遇到了,也是没办法的事。” 越说冷世欢越烦,便不让秦岳说下去,将伞递给秦岳:“以前下雪都只有我娘才能给我撑伞的,便宜你了,能成为我娘之外给我撑伞的人。” 其实冷燕启也曾给冷世欢撑伞的,可冷燕启所做的一切,所有的好,都在冷夫人去世之时,被冷世欢抛诸脑后。 将伞尽可能往冷世欢那边倾斜,一路上,冷世欢又如之前冷夫人还在那般开始叽叽喳喳起来。 突然想起什么,冷世欢又停下脚步问秦岳:“那枚发簪,是只得我一个人有,还是冷嫣堇也有?” 从不曾见她戴过,也不曾听到过那琼花玉簪的消息,秦岳以为是入不了她的眼被扔了的。此时冷世欢问起,他竟有些难得的紧张: “她没有。” 这个回答,冷世欢很是满意,这才抬步向前走,边走边道:“今后,你送给我的东西,就不能再送给她。” 对此,秦岳仍旧是只答一个字:“好。” 他不知冷世欢为何会对他这般和颜悦色,可他想好好珍惜这份和颜悦色。能好好说说话,也好。 因着二人都不大熟,此刻也没了齐嘉奕领路,很快便迷了路。此时晚宴应是开始了的,可两人都未到,也不见有人来找。 “秦岳,要不然我们不去了罢?我不喜欢那样的场面,我们随便逛逛,回去罢。” 秦岳正要答好,便听得一声带了些凉意的声音从一旁传来:“看来,朕的这个晚宴还是你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的了。” 秦岳忙搁下伞,拽着冷世欢便转过身跪在雪地里: “参加陛下,我家小姐只是与人发生口角故而不愿意去,并非是不喜这晚宴,还望陛下恕罪。” 冷世欢素来不喜这麻烦事儿多的皇帝,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也没见做过什么正经事儿,是以这会儿也只跪着请安,旁的什么也不说。 她虽顽劣,也明白皇权不容挑衅,是以规规矩矩跟着秦岳跪在那儿,一言不发。 齐嘉穆本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可秦岳搁下伞后露的那张脸,倒叫他原本的怒火褪去了。一眼都不曾看一旁的冷世欢,只直直盯着秦岳: “你是何人?” 冷燕启再三叮嘱要躲着的人,秦岳也不晓得能这么都能遇上,手心有些微汗:“草民秦岳,随恩师奉诏前来赴宴。” 齐嘉穆又打量了秦岳一番后,哑然失笑:“想起来了,京都闻名的无双公子,上次宴上朕怎么没见过你?罢了罢了,这雪大,你们也别跪着了,与朕会席上罢。” 秦岳不清楚他究竟是何意,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道:“谢陛下。” 与当今天子一道出现,自是引人注目的,秦岳想,这样的场合若叫长华长公主瞧见,定是一个笑话。 可今儿,那个权势滔天的长公主,却是未来的。听说有她儿子尸骨的消息,便急匆匆从宴上去给那早逝的幼子收敛尸骨去了。 冷世欢去了大家闺秀一处,秦岳则去了冷燕启身旁。此时,所有目光都似有似无会停留在秦岳与冷世欢身上。 见冷燕启皱眉十分焦虑的模样,秦岳有些不安:“老师,学生与大小姐迷路,未料会遇到陛下。” 说着,又将方才那一幕描绘了一遍,冷燕启好似更焦虑了。却也只轻叹一声,摇摇道:“都是命。” 晚间宴会散去,秦岳随着冷燕启一行人往冷府赶去。路上,冷扶宴与卫清平皆在讨论着今日当今圣上让太监给大家闺秀的容貌分等一事。 “我家嫣嫣哪儿不好了,竟也只给了个二等,这太监,莫不是收了旁人的好处,恶意诋毁嫣嫣不成?” 冷扶宴替冷世欢打抱不平,秦岳一言不发,不论冷世欢容貌几等,于他而言都是最好看的。 卫清平倒没那么不平,只觉这评审倒是公道的,想了想便道:“与二小姐的五等相比,大小姐二等,倒也算好的了。” 冷燕启正要叫他们住嘴之时,身后一小太监追了上来:“冷大人,冷大人留步。” 追上后,对着冷燕启皮笑肉不笑道:“冷大人,陛下万分欣赏府上无双公子才华,特命奴才来留无双公子在宫中小住几日,与陛下商讨商讨学问。” 今日秦岳本就没有作诗,亦没有作画,何来欣赏才华而言。这借口找的,着实是烂了些。 冷燕启面上变化万千,难得有一次失态,冷扶宴与卫清平则是满脸铁青。秦岳此时也是怀着希望的,希望冷燕启能替自己说上几句。 可这念头,却在下一刻破碎。 “岳儿,既然如此你便去罢。虽是如此,你的功课莫要懈怠了,回来后为师可是要检验的。” 回应冷燕启的,是秦岳苍白而无力的声音:“学生遵命。” 因着冷世欢坐马车与楚芊先行出宫了,自是不知这后面的一切。望着缓缓合上的宫门与冷燕启他们离去的背影,秦岳觉着好似天儿又凉了些。 “秦公子请。” 小太监笑得一脸暧昧,好似过了今夜秦岳便会是天子近臣一般: “秦公子好福气,能得陛下看中,日后做了陛下跟前的宠臣,多为奴才美言几句才是。” 秦岳照旧不回答,只默不作声跟着他走。到了勤政殿跪下请安,齐嘉穆也不曾让秦岳起身,只似笑非笑看着秦岳: “可会乐器?” 秦岳不知他究竟想做什么,也知他有断袖之癖的癖好,就是奈何不了那高高在上的天子:“草民会吹笛子。” 说罢,不待齐嘉穆吩咐,那领秦岳来的小太监便吩咐宫娥奉上了笛子。至此,齐嘉穆方挥退众人吩咐秦岳道 “吹首曲子,让朕听听。” 秦岳想了想,便跪着吹起了冷夫人生前教的那首曲子。齐嘉穆在他身后来回踱步,最终,缓缓蹲在秦岳身旁。 手伸向秦岳衣襟,至此,秦岳终是不能再吹笛子,忙将笛子搁在地上,不着痕迹借转身之时后退一步,对着齐嘉穆磕头。 “陛下,这不合规矩。” 齐嘉穆也不恼,只笑道: “你一点也不吃惊,看来是早就听说了的。朕想知道,若是朕的好姑姑知晓朕留宿你,会是何等表情,该是气的想杀人罢。” 秦岳不知他究竟再说什么,也不大想了解长华长公主的事,是以仍跪在地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见秦岳这副样子,齐嘉穆更觉有趣,伸手轻轻抚上秦岳的脸,叫秦岳一身鸡皮疙瘩想吐之时,又有些诡异笑道: “你说这不合规矩,那么朕问你,什么是合规矩的?嗯? 是你与你老师的女儿共撑一把伞,还是你看着人家小姑娘那露骨的目光才合规矩? 朕挺想听你说说,冷燕启可知道你在觊觎他的宝贝疙瘩?那个宝贝疙瘩,冷燕启可舍得给你?” 秦岳还是一言不发,齐嘉穆手再次伸向他的衣襟之时,秦岳忙后退一步,仍旧跪在地上,维持着磕头的样子不肯起身: “陛下圣明,草民虽卑贱之躯,却也是迂腐的读书人,还望陛下开恩。” 至此,齐嘉穆面上的笑意终是渐渐隐去,冷笑一声:“若朕不开恩,你待如何?” 至此,秦岳终是抬起头,看着齐嘉穆一字一句道:“那么,便请陛下赐死草民,让草民得以保全名声。” 这番话,定是惹恼了齐嘉穆的,只见他强行捏住秦岳下巴,笑得万分诡异: “名声?你很在乎你的名声?你的师兄秦邦也是同你一般过来的,他可就爱你聪明多了。 可惜了你长着这么张惊为天人的脸,脑子却是榆木疙瘩,朕等着你求朕的那一日,不会太久的。” 第50章 以色侍君 秦岳还是那般一言不发,静静跪在地面上,齐嘉穆拂袖转身便要离去,也未税要如何处置秦岳。将将走至门前,却又想起什么来,遂转过身一脸笑意的看着秦岳: “秦岳,你当知道,你要的东西,除了朕之外还有谁能给你?功名利禄,金银财帛,也包括冷燕启那老匹夫的掌上明珠,朕都可以给你。 你当真以为,仅凭秦邦一己之力,便能攀上皇亲国戚?同样是姓秦的孤儿,冷燕启那老匹夫让秦邦坐了朕那好姑姑的义子,却没让你去。 你想想,若是你是受人拥戴的长华长公主的义子,要娶那小丫头,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么?若你是她的义子,你有满身才华又何须藏拙何须被压迫可这样的好事儿,你一向敬重的冷燕启为什么没想到你?为什么帮了秦邦?” 对于齐嘉穆说的这些话,秦岳倒有些吃不准那是何意,只低着头细细想了些事儿,随后怅然若失。他说的,一字不差。 见秦岳这幅情形,齐嘉穆笑的更为欢快了些: “秦岳,你甘心吗?你才是上京最负盛名的才子,你是那个永远凌驾于秦邦之上的无双公子,凭什么要因为冷燕启那老匹夫的偏心而屈居秦邦之下?你这幅样子,怎么对得起你的身份?咳咳、咳。” 说到这儿有些咳嗽,秦岳却并不曾注意到这点,只默不作声的思考着冷燕启究竟是不是真的就那般偏袒秦邦。还有便是,齐嘉穆究竟有何目的。 “依陛下之见,草民应当如何才算是对得起自己这孤儿的身份?” “朕调查过冷燕启门下的每一个学生,自是对你有所了解。说实话,朕着实很期待有朝一日你翅膀硬了,能走到何种地步。 而如今,朕可以给你一切,你想保护的女人,你从不敢肖想的一切。甚至,连冷燕启那老匹夫的家业和官职,朕都可以让他全数落到你手中。 而你要做的,便是成为朕的心腹,成为朕手中一把铲除九大世家的利刃。身为心腹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向自己主子示忠。朕要你示忠的代价,你当是知晓了,给你一个时辰好好想想,朕先去里面歇会儿。但愿,你莫要叫朕失望才是。” 这番话,叫秦岳内心有些惊涛骇然,面上却照旧故作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待齐嘉穆走进帘后的软塌躺下歇息之时,秦岳方长长吐出一口气。 脑里来回思索着齐嘉穆方才的那些话,他用冷家偌大的家业与恩师那从三品朝廷命官来与自己谈交易,想让自己背叛恩师。那么,他又许了什么好处给秦邦,又让秦邦做了什么? 还是,这样的说辞是在与秦邦说了之后,又原封不动的同自己重复了一遍罢了?思来想去良久,终不过涩然一笑。纵然他给的条件再怎么诱人,那条路也是行不通的。 如是跪了一个多时辰之后,齐嘉穆终是慵懒的伸着懒腰从帘后出来。看着秦岳笑得很是温柔,走到秦岳跟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如何?可是想好了?秦岳,那些东西除却朕,没人能给你,若你是聪明人,当明白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 腿早已麻木到不知疼是什么感觉,天子不叫起身,自是不敢起的。低头,不去看他那犀利的目光,道: “陛下给的,自是无人能给。可我家大小姐大抵不喜欢那样的局面,是以,草民不愿叫她难过。再者,恩师对我恩重如山,草民若真的背弃了他,陛下还放心让草民替陛下成大事事吗?” 回应秦岳的,是好一阵的沉默。再之后,便是齐嘉穆带了丝丝冷意的声音:“便是今夜冷燕启那老匹夫毫不犹豫的舍了你让你来朕这儿,你也都誓死效忠他么?还是说,冷燕启那居心不良的老匹夫给你许诺过什么,让你这般心甘情愿的听命于他?” 对此,秦岳本不想搭话,想了想后还是道:“陛下明鉴,老师对陛下对朝廷忠心耿耿,绝无居心不良之说。” 对于秦岳这番说辞,齐嘉穆只冷笑一声吐出两个字:“愚蠢!” 秦岳觉着再待不下去了,遂俯身再磕了一个头:“夜色已深,明日府中还有早课。望陛下开恩,准许草民回府。” 秦岳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终是叫齐嘉穆失去了所有耐性:“放肆!秦岳,当真以为你长着这张脸,朕就奈何不了你不成!一个从醉忘生里出来的玩意儿,竟敢瞧不起朕不成!” 见他如此,秦岳只低头道:“陛下息怒,草民不敢。还望陛下开恩,放草民出宫。” “好!好!好!朕让你出宫。你觉着你勤学苦读便能出头了是不是?秦岳,总有一日,你会后悔到跪着求朕眷顾你,届时,但愿你还能有你今日的骨气。来人!送秦公子出宫!” 送秦岳出去的,不是方才那小太监,而是齐嘉穆跟前的御前姑姑。一路上,既没有奉承秦岳半句,也不曾嘲讽秦岳半句,只一言不发将秦岳送出了宫门。 上京的冬夜十分的冷,一瘸一拐的独自步行在寂静无声的街道上,四周俱是黑的有些彻底,飘飘洒洒的小雪落在发梢,还沾了些在眉上。秦岳只觉这上京城如此之大,好似也容不下这般卑微的自己。 一路浑浑噩噩的想了许多事,待走到冷府之时,已是快要黎明。敲门后,打着呵欠开门的门卫还很是惊讶:“公子回来了?老李,快去禀告大管家,秦公子回来了。” 冷燕启从被窝爬起来之时,秦岳一身的衣裳上的雪水已渐渐融化湿透了他身上的衣裳。见了冷燕启,四肢有些僵硬的皱着眉头行礼:“学生给老师请安。” 见了这幅样子的秦岳,冷燕启很是惊讶,这同他预想的结局全然不一样,故而当即便问了出来:“岳儿,你怎么将自己弄成了这幅样子?” 冷燕启的提问,秦岳也不得不答:“学生受不起如此隆恩,自请出宫回府上早课。走回冷府的路上淋了些了雪,不碍事的。” 本不想提太多,却又觉不妥,还是讲事情原原本本道了一遍。对此,冷燕启只长叹一声:“回来就好,你先下去洗洗歇息罢。今日,暂且不必去学堂了。” 秦岳退下后,冷燕启便坐在桌旁,沉着脸一拍桌面,茶杯上的盖子应声跳跃了几圈。 “欺人太甚!我花了多大心血,才将岳儿教导出今日的才情。他倒好,随随便便这么一出,便将岳儿置众人唾弃的万劫不复之地。有了一个以色侍君的名声,今后还怎么平步青云!” 大管家站在一旁,眼中也满是担忧:“老爷,大抵是我们想多了,秦公子最终不是回府了么?” 不说还好,这一说,冷燕启更是气: “你我相信岳儿是在那儿跪了几个时辰,旁人信么?读书人最看中的名声都没了,今后岳儿要如何做官?罢了罢了,姑且这么着吧,待我想想他会怎么对付冷家,再想如何替岳儿正名的事儿罢。” 秦岳拖着疲倦身躯回到听雨轩之时,昭平正守在他房门外打盹,一旁站着的是昭平与昭厉二人。三人见了秦岳,不约而同的都围上来:“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秦岳摆摆手,让人备了热水,沐浴之后接过昭平熬得姜汤一饮而尽。随后,又一瘸一拐的走到床边,躺下闭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如是恍恍惚惚的睡去,再醒过来之时是晌午的时辰。昭平不情不愿的进来,脸上有些挂彩了,见了秦岳只道:“公子你醒了,方才清平公子与少爷来过两次,你还睡着便回了。现下二小姐在等你,不知是有什么事儿,你可要出去瞧瞧?还是先用饭?” 秦岳穿衣的手顿了顿,好似在失望着什么,轻叹一声:“哪能让小姐等,还是先出去罢。” 冷嫣堇手中拿着的是些膏药,见了秦岳后立即便迎上来,面上的担忧显而易见:“岳哥哥,你怎么样了?这,这是上好的药,给你,莫忘了擦。” 她好似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犹豫了一下,还是吞吞吐吐道: “你一回府,我娘那儿便得了消息,便备了这些膏药让我送来。姐姐她,她后来得知了这消息,有些怪我娘。道我娘一手掌控了冷府后宅,要对她不利,又对我娘撒了一通脾气。 岳哥哥,我说话姐姐是听不进去的,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劝劝姐姐。母亲去了的这么些年,我和我娘可有半分对不住她?岳哥哥,你不都看在眼里的吗?” 闻言,秦岳觉着手中的药有些烫手。那句:多谢二小姐关心,我没事。就那么卡在喉咙说不出来。抬头看着冷嫣堇眼中的希冀目光,秦岳觉着自个儿有些想逃。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冷扶宴同卫清平的出现到时解了围。 “秦岳,我来是要同你说,近些日子你便莫要出门了。外面那些疯狗,成日就知道乱咬人。” 冷扶宴一来,便是气愤不已的说了那么一番话。秦岳正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赶忙忽视掉冷嫣堇的请求,只问:“怎么了?” 问过之后再抬眸看冷嫣堇,却见她眼中含泪,满是无助的咬牙看着秦岳。好在冷嫣堇一向都晓得进退,也不曾再说什么,只静静听卫清平说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知为何,你昨夜被那昏君留下的事情今早便满城皆知。众人纷纷胡乱攀咬你,说,说你以色侍君想要平步青云,却得不偿失。饶是我们怎么解释,那些人也都固执己见,秦岳,这些事我不想瞒你,也瞒不住。少爷说得对,近来不出府,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闻言,秦岳只沉默不语,定定看着外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却依稀还能看出下过雪的痕迹的庭院,一言不发。恍惚间,好似那个让自己朝思暮想之人又捧着小火炉,披着大红的披风朝自己缓缓走来。 “为什么不出府,秦岳做错什么了,凭什么要被逼得躲在府中出去不得!秦岳,我们出去逛逛罢,上清寺也好,河边也罢。谁若嚼舌根,我便让人抽他耳刮子,打到他说不出话为止。” 直至冷世欢一如既往霸道的声音出现在耳畔,秦岳方相信自己是真真切切看到了她。那个已是好久好久不曾来过听雨轩的她,现下就站在这儿,离自己很近。 第51章 接旨 看着那颗高傲的头颅,昂首挺胸的朝自己说了那样一番话的冷世欢,秦岳嘴边缀了一抹笑意。 “大小姐,我没事。” 不知是欢喜她来能看见她,还是在欢喜她能相信自己的品性。虽双腿仍作痛,秦岳还是觉着没什么了。 卫清平见状,有些异样情绪涌上心头,稍稍衡量后还是道: “秦岳跪了那许久,膝盖定是疼的。便是要出去散心,也该养好伤再出去才是,不然也不能玩尽兴。不若,过几日再去上清寺?上柱香,再顺道去买状元及第笔,图个吉利。” 冷扶宴也觉如此,便连连点头以示赞同。冷嫣堇十分担忧的看向秦岳膝盖,而后道: “姐姐,清平师兄说的是,有什么事都待岳哥哥身子好利索了再去罢。而今首要的,是让岳哥哥好生歇息才是。” 冷世欢本是连看都懒得看冷嫣堇一眼的,闻言有了几分恼意: “合着你说的,就是我打扰了秦岳歇息。那么担心你岳哥哥歇不好,一早跑来干巴巴等着做什么,田氏没给你饭吃么非得在人吃饭的时辰来叨扰人!” 对此,冷嫣堇很是委屈,却又对冷世欢无可奈何。方才秦岳得回避加之现下冷世欢给的委屈,终是叫她红了眼眶落了泪: “姐姐,我,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冷扶宴本就是嫡出的少爷,一向对这些庶出之人不怎么亲近,自是不会帮冷嫣堇开腔。秦岳与卫清平说到底不过是寄人篱下之人,也不好掺和这些。 冷世欢皱着眉头,脸也皱成一团,十分的不耐烦: “你哭,你还哭,除了哭你还会什么!也是,你们母女不一向都装可怜装柔弱吗,不哭怎么能叫人知道你们母女在冷府过得多委屈。冷嫣堇,你这幅样子我早受够了!” 冷嫣堇看着冷世欢那一脸的不耐,泪落得更凶了些。转头看了看秦岳,并不见他开口说什么,便捂脸哭着跑开了。 待冷嫣堇跑开后,秦岳看着一脸固执的冷世欢,终归是轻声叹息道: “大小姐,如此不好,传出去了对你的名声有碍。” 自从秦岳得了冷燕启的承诺,金榜题名后便把冷世欢许配给他之后,总是按耐不住多与冷世欢说些先前不曾对她说的道理。 冷扶宴也知秦岳是他未来妹婿无疑,便随便找了个由头,揪着卫清平便离开了。是以此时此地,也就秦岳与冷世欢两人。 冷世欢再听了秦岳那般说之后,脸色有些黑,满脸不痛快表现得十分明显: “我要名声做什么,我又不稀罕流芳百世。还是说看她那样,你心痛了,舍不得了。既然如此,方才不帮她说话就罢了,她散了你怎么还不如追。” 她这话叫秦岳哑口无言,是以便沉默站在原地,看着冷世欢那身半新不旧的衣裳,想着待她出嫁后,又是何等的模样。 见秦岳盯着自己不眨眼,又不说一个字,冷世欢也有些不大自然,撇撇嘴: “正巧后日我约了扶宴哥哥去上清寺上香,你能去么?” 说话间,眼睛还扫了秦岳膝盖几眼。秦岳回过神来,看着冷世欢仍旧笑得很是温和:“去。” 得到确切的答复,要看的人也看过了,冷世欢便要回摘星楼。转身离开之际,想到什么不说又觉着不甘,是以背对着秦岳咬咬牙,还是道: “秦岳,你都不会说不么。为什么不论旁人让你做什么你都说好,为什么不论你愿不愿意,喜不喜欢,你都说好。说一个不字,就真的那么难么。” 言罢,也不停留,潇洒的离开了听雨轩。目送着冷世欢远去的秦岳,轻叹一声便一瘸一拐回了自己的屋子。 本是要送冷世欢出院子的,下过雪的院子虽说打扫的干干净净,还是怕她跌倒。可这一瘸一拐的样子着实太难看了些,是以便未曾送她出门。 打开锦盒,捧着那些精致的泥人抚摸了好一会儿,秦岳终是又仔仔细细将它们收好。 合上锦盒,一遍又一遍的轻摸着锦盒的盖子,最后低声叹息:“大小姐,其实,我又何尝不想说对人不呢。” 去上清寺的这一日,冷嫣堇与卫清平也一道了。归根结底不过是不久便要科举考试了,冷燕启让大伙儿都去拜拜菩萨散散心。 上清寺后有株上了年纪的老槐树,闻说但凡去那里求姻缘将红丝带抛上去之人,都能得偿所愿。买状元及第笔的老人,正是在那儿支了摊子,顺带卖些红丝带,赚点小钱。 这次的状元及第笔是冷世欢亲自挑的,精挑细选后选出了摊上最为上等的三支笔。付账之时老人见是公子哥儿与小姑娘一道来的,便一人送了一根红丝带。 拿着那丝带,冷世欢很是纳罕:“老人家,我们又不求姻缘,这个你还是留着罢,我们拿了也无多大用处。” 那头发早已花白的老年人闻言一点儿也不恼,还笑呵呵道: “你这丫头,你不求不代表让人也不求。再说了,便是不求姻缘,许个其他的愿,也是能成的。” 冷世欢想了想,觉着也有道理,便背过众人,从那老人的跟前拿起老人用的笔写了起来,写的同时还不忘道: “你们别偷看,看过了,大抵就不灵验了。” 对此,众人一再说好。待冷世欢写完了跑去扔丝带之后,冷嫣堇便提笔将自己的心愿写在了丝带上。她要得不多,只要她岳哥哥心里能有她一席之地便成。 秦岳是最后一个写的,提笔久久不敢落笔。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老人家乐呵呵的道: “年轻人,你是个有大造化的是,不论写什么都成。你要的,终归都将是你的,无需顾虑那么多。” 对于这些面对每一个学字都千篇一律的说辞,秦岳是半个字都不信的。却也提笔写下了自己卑微的奢望。 那个奢望有些无耻,写的是不论能否高中,希望老天都给自己一个机会让自己能娶冷世欢。 所有人都是多扔了几次,便挂上去了。唯独秦云扔了许久都不曾扔上去,对此秦岳有些沮丧。这,真不是什么好兆头。最终还是冷世欢想了个法子,绑上了石头,这才挂了上去。 虽说这太过勉强,可也好过没指望。回冷府的路上路过山边小溪,冷世欢非吵着要下来玩河边未融掉的雪。众人奈何不了她,只得放她下来了。 “秦岳,你方才许了什么愿?” 一面咬着阿贞备的点心,一面问秦岳,冷世欢突然觉着这样的日子,好似也是很不错的。 那便的秦岳被问的有些胆战心惊,难不成要告诉她,自己是在像老天爷祈祷,祈祷自己能得到她? 想了想,也没想出什么好的说辞。再者,自己也答应过她不再对她撒谎,是以秦岳什么也没说。 不知为何,今日的冷世欢特别欢喜,一点儿都没介意秦岳没有回应她的话,还有些兴致勃勃的凑近秦岳道: “秦岳秦岳,再过几月便是科考了,你好生的考。待你高中了,我便告诉你我许了什么愿,如何?” 看了眼不远处在河边研究能不能抓出鱼,能不能想法子生活烤着吃的冷扶宴与卫清平,再看了一眼在一旁忙着安置小桌子摆着点心瓜果的冷嫣堇。 最终,才将目光锁在冷世欢那张娇艳的脸上,看着她眼里的欢呼雀跃,秦岳不自觉带了几分宠溺的笑:“好。” 冷嫣堇拿了蜜饯过来,依旧唯唯诺诺的:“姐姐,你爱吃的蜜饯。” 这次,冷世欢不曾呛她,只随手抓了两颗蜜饯,塞了一颗在口中,另一颗留在手里。 “秦岳,主持说便是文曲星下凡,怕是都没有你的才华,还说状元必定是你的囊中之物呢。 那样,是不是说你很快便能帮我找来路引,我也很快便可以回扬州,去给我阿娘扫墓?真好。” 原来她欢喜的是这个,秦岳有些无奈,要怎么告诉她,今上是不可能容许自己成为状元的?又该如何告诉她,陛下应是连殿试都不可能容许自己参与的? 这厢还未琢磨出个所以然,那边半夏便嘴快了起来: “小姐,依我看那主持就是个大骗子!他的话怎么能信!他还说小姐是不详之人,什么虽无倾城貌,却是祸国身。 还说什么,若要避开劫难便立刻落发出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不明摆着想要坏小姐姻缘么?这消息传出去,谁家还敢上门提亲!” 闻言,冷世欢笑得更欢快了些,一拍半夏的脑袋,打趣道: “你既是满口姻缘姻缘的,待我回府了,就给你找一门好姻缘如何?” 阿贞已烧开了水,煮了茶将茶奉上,顺带看冷世欢打趣半夏。半夏脸皮一向薄,是以便捂着脸起身跺脚: “小姐不爱听就罢了,何苦拿奴婢打趣。” 半夏话音刚落,便传来冷世欢的笑声,秦岳心中也欢喜起来。他想,若她能一直这般欢喜,便是再背上别的骂名出来走一遭,自己也是愿意的。 可旁人都说世事无常,人生在世总是不如意居多。这话,秦岳一直都相信的,只是不曾想,再受过那么多的不如意之后,仍旧有着不愿意承担的不如意落在自己头上来。 一路打打闹闹回到冷府之时,已是将近掌灯时辰。刚到冷府门口,众人便嗅到不寻常。大管家迎出来,十分小心翼翼: “你们回来了,快些回去收拾一番,赶紧来前厅接旨。” 第52章 我不接旨 “我不要进宫!我不要进宫!不进宫!不进!我不!” 满面泪痕的冷世欢不住摇头,发髻随着她头剧烈摇晃而微微散乱。看着冷燕启的目光有些犀利,面上全是的惊慌失措: “你明明知道的,你明知,明知那是什么样的人,明知他早就是行将就木之人,明知他是如何对秦岳的。 便是如此,你还是要我接旨!老爷是不是忘了,你究竟答应过我阿娘什么!” 自冷夫人去后,冷世欢一向不喜在冷燕启面前示弱,是以很少叫人看见她落泪。而今不顾仪态当众哭出声,倒着实叫一旁伺候的下人惊讶了一番。 望着冷世欢那幅梨花带雨的样子,冷燕启面上再无往日的云淡风轻,一惯谦和的笑容,也再寻不着: “嫣嫣,莫闹了,快些整理好仪容去前边儿接旨,公公已是等了许久了。” 说到最后,冷燕启的声音已带了浓浓的疲倦无无可奈何,连带着冷世欢那双饱含指责的眼,他都不敢再看。是以别过脸,强行逼迫自己不去看冷世欢。 原本站的离冷燕启很近的冷世欢闻言,不可置信的看着冷燕启,接着往后退了几步险些跌倒。 好在阿贞眼疾手快扶住她,才不至于瘫在地上去。 那双一向都炯炯有神的眼,逐渐失去眼底最后一抹色彩,朱唇轻启,好似抽干了浑身力气般: “你,不若杀了我罢。我说过我不接旨,那便不会接。今日不会接,明日不会接,不论何时,我都不会接那道旨。”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咆哮,没有指责,只陈述自己的想法。这般的冷世欢,叫原本一旁看着默不作声的冷嫣堇有些不解。这样一个人,哪里还是她那个不论何时何地都意气风发的姐姐? 对于冷世欢的固执冷燕启是晓得的,是以再深深看了一眼一脸茫然的冷世欢之后,深深闭眼洗了口气方道: “小堇,换上你姐姐的衣裳,带上面纱,出去接旨。” 对此,冷世欢也无多大反应,只双眼空洞的看着渐渐黑下去的天空。 如是站在原处一动不动许久,下人都被阿贞挥退下去后,冷世欢仍旧不曾挪动半分。 对此,阿贞叹息着将茶奉上:“小姐,喝口茶暖暖身子罢。” 冷世欢不曾伸出手去接茶,直至阿贞以为她不会回答之时,却听得冷世欢道:“阿贞,我不接旨。” 阿贞对这话自是不知回她什么,抗旨的罪名,又有谁背负得起?可冷世欢那副样子着实叫人心疼,对此也只好沉默了。 冷世欢似乎也没指望阿贞能回答她,只呆呆的将脸看向外面,轻声呢喃:“阿贞,你看,今日没有下雪呢。” 冷家小姐被特例诏进宫的事儿,对于老百姓来说都是值得同情的事儿,街坊邻居纷纷议论着。 “那狗皇帝,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档子事都人尽皆知了,毁了人家学生还不够,还非得糟蹋人家闺女。” “可不是么,冷大人可就这么一个嫡出闺女,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哪里舍得哟,这不是要挖了人的心么?” “冷大人那么好的一个官,为我们老百姓办学堂不收钱,收留孤儿为朝廷培养人才,时不时的施粥救济穷苦百姓。 这样的好官,怎就落了这么个下场?老天不长眼啊!” ......... 对于这些各种各样的议论,冷燕启都听不见,自是无需忧心的。眼下除却那些烦心事外,还有个更让他头疼的事儿。 那便是跪在他跟前,固执不肯起身的秦岳。 “老师,您明知陛下是怎样的人,明知陛下此举不善,为何还要如此?为何,为何就不..” 话音未落,冷燕启便挥手示意他住口。接着,又让大管家关了门守在门外,方道: “为师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是岳儿,那是皇权!皇权岂是你我能挑衅的!一旦抗旨,冷家面临的便是一场灭门之灾!那些无辜之人,为何要个别人的任性来赔上性命?” 这些道理,秦岳自是明白的。可明白人一回事,心里的想法又是另一回事。跪在地板上,由膝盖传来刺骨的寒意。秦岳却觉着,最冷的是心。 “老师,你明明是知道的,你明明知道我......” 秦岳那句明知道我喜欢她,再脱口而出前被冷燕启高声呵止。只见冷燕启面上青筋暴起,狠狠一巴掌拍在书案上,近乎咬牙切齿: “那是我女儿!是我冷燕启唯一嫡出的女儿!是叫我冷燕启体会了什么叫做父亲的女儿!难道我就不心痛吗? 可是岳儿,你这般会害死她的你知不知道!除却害了她,还得让整个冷家跟着陪葬,你要的就是冷家血流成河的结局吗?” 说了那么一番话之后,冷燕启颓然滑坐在太师椅上,一向俊郎的脸上满是颓败: “为师不是不想救她,为师比任何一个人都想她好好的,为师是无能为力,为师是无能为力啊岳儿!你,下去罢,今日,为师便当你不曾来过,去罢。” 仍旧跪在地上不曾起身,定定的看着冷燕启许久不发话,师徒二人就那般僵持着,谁也不曾开口。 最终,秦岳缓缓起身,也不曾与冷燕启说告辞,只万分艰难的往门口走去。 开门前,还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冷燕启,面无表情道: “老师,你说过会将她许给我的。当着少爷的面,是承诺过的。” 说罢,也不做停留,转身开门出去。不过将将打开门跨了出去,便听得阿贞与半夏哭哭啼啼的跑来: “老爷,老爷,小姐,小姐不见了!” 站在门外的秦岳面色有些冷,全然没了往日的随和,便是冷燕启夺门而出问起冷世欢失踪的事儿,与大管家商议着如何寻冷世欢之时,秦岳也只淡淡告辞: “学生还有些功课未作,便不打扰老师了。” 之后,秦岳便冷眼看着冷府将冷府翻了个遍,又派出府中所有下人出去寻人,一句话不开口。 待府中人都被调遣出去寻冷世欢之后,秦岳方披上披风出了门,随后便径直往冷世欢说的河边去了。 她说过,不开心的时候就去那儿坐坐,那儿是冷夫人带她去的秘密地方,也是她和他的秘密场所。 寒冬腊月的时节,河边的杨柳光秃秃的,着实没什么好看的。睡着河堤往下,终是在一颗柳树下找到了蜷缩成一团的冷世欢。 她身上仍是去庙里上香的那身衣裳,此时正蜷缩在那儿瑟瑟发抖。不知她是冷的,还是在害怕。 在冷世欢跟前蹲下身,解下披风替她披上,鼻头有些发酸。想说的话有许多,出口的,却只是:“大小姐,当心着凉。” 渐渐抬头的冷世欢,终是在确认眼前人是秦岳之后,一头扑进了秦岳怀中,放声哭了出来: “秦岳我好怕,一个人大晚上跑出府来这儿害怕,老爷让我觉得害怕,那道圣旨我也害怕。秦岳,我害怕。” 秦岳只一言不发,紧紧将冷世欢搂在怀中,头埋在她脖子处,贪婪的吸着她身上的香味。 扑在秦岳怀中的冷世欢仍旧哭的梨花带雨,哽咽了许久,才委委屈屈道:“秦岳,我,我不要接旨,不要,不要接旨,我不要。” 两人就那般相拥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冷世欢从秦岳怀中抬起头: “秦岳,你,你是不是希望我进宫的?进宫了,就没人在阻止你和冷嫣堇了,是也不是。 你不用现在给我答案,我不想听,我脚麻了走不了路,你背我回去罢。” 有那么一瞬间,秦岳几乎想不顾一切的说出一切,说出自己心中那些龌龊念想,让冷世欢跟着自己离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又有哪里是可以躲藏的呢? 是以,心中虽千言万语,出口的,也只同以往一般一个字:“好。” 回冷府的路,似乎有些短,可就是这么短的路程,冷世欢的泪也打湿了秦岳衣裳好大一片。 寻回冷世欢后,冷燕启又将秦岳叫去了书房,默不作声看了秦岳许久之后,又是一声长叹: “岳儿,你做得对。” 冷燕启说做得对,秦岳也不曾说话,只听冷燕启训话完后,一言不发回了听雨轩。 回到听雨轩中,便见冷嫣堇正等在原处,一同等的,还有冷扶宴。见了秦岳,冷嫣堇率先迎上来:“岳哥哥...” 今日的秦岳着实太疲倦,疲倦到没有精力应付冷嫣堇,是以只淡淡点头: “天色已晚,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二小姐请回罢。” 有些事便是不说,大家伙也都心知肚明。冷嫣堇不是傻子,秦岳得心,她看得分明。 嘴唇张张合合好几次之后,也没能说出原本想要说的那些话:“那,岳哥哥你,早些歇息罢。” 待冷嫣堇走后,冷扶宴方问秦岳:“秦岳,你说怎么办?嫣儿她,她哪里能进那样的火坑?秦岳,你又要怎么办?” 对此,秦岳凄然一笑,看着冷扶宴道:“他不过是逼我去求他而已,我去便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场赌局秦岳认输,他不想赌,也不敢赌。齐嘉穆说求他的那一日不会太远,今日秦岳信了,果真是很快啊。 冷扶宴当然知晓去求他意味着什么,冷世欢是他的妹妹,秦岳是他自幼一块儿长大的兄弟,他要如何去抉择? 犹豫了许久,冷扶宴还是道: “秦岳,你想的太简单了。重重禁宫,你要如何进去见到他?你觉着大伯父会让你做这样的事么?那个人,一开始就没给过你退路啊。” 看着眼前跳跃的烛火,秦岳想也不想便道: “少爷,老师不带我去,我便自己寻法子罢。求长华长公主也好,写信给出楚家,总归,不能看着大小姐往那万丈深渊跳下去才是。” 两人相顾无言傻坐在那儿,还是秦岳率先研磨提笔写了信,随后道:“少爷将楚家先前的地址写上罢,明日我去想法子送出去。” 冷扶宴不说话,龙飞凤舞写上了楚家先前的地址。圣旨上写的是一月后入宫,或许,在那之前能有法子也说不定。 写过信之后,秦岳劝冷扶宴回去歇息之后,洗漱后又独自一人守着油灯看书到半夜方才歇着。 第二日将那信送出去之后,又回了听雨轩翻出了那幅秋窗易寒图,打开后将画上的每一处细节都看进眼里记在心里后,方轻声道: “奶奶对不起,我曾答应过你誓死守护这些东西,可今日,我想用它去换一个机会,一个救人的机会。” 带着画来到长华长公主府外,却被拒之门外:“长公主是何许人也,岂是你这等刁民想见就见的?去去去,一边儿凉快去,别挡道。” 这样仗势欺人的奴才自古以来都不少,秦岳也没心思计较,只塞了他一些银子道: “小哥行行好,只要将这画呈上去给长公主,就说秦岳求见,长公主定是会召见我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那小厮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若是长公主生气,我可不会替你兜着,等着吧。” 小厮带着画进去了一会儿,再出来之时直接将画扔地上,满脸嫌弃的看着秦岳: “长公主说了,你的东西一样都不配进公主府,让我将东西丢出来,以免脏了地儿,还不快滚!” 这样的结局,秦岳是没料到的。长公主不是一向对秋窗易寒图感兴趣么,怎么会这样? 怕人没弄清楚,秦岳还特地重复了一遍:“小哥,这是秋窗易寒图,长公主之前不是一直在找这画么?我...” “管你什么图不什么图!长公主一听说秦岳送来的东西,看都不看便让我扔出去了,还说我若再去便打断我的腿!若不是看在你给了那么多钱份上,我都恨不得狠狠打你一顿出气! 长公主说了,你在宫里做过的那些龌龊事,真当没人知道么?脏死了!还不快滚!滚滚滚!别弄脏了公主府的地!” 缓缓弯腰,拾起地上的画,轻轻拂去上边的灰尘,再深深看了一眼公主府的大门,正打算离开之时,却见着不知打哪儿回公主府的秦邦。 “秦岳,你的事儿我都听说了,却想不到你和我竟是一类人。都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秦邦说这话之时,到没什么恶意,只是秦岳着实没工夫与秦邦说这些,旁人究竟如何看自己都不重要了,是以他逮着秦邦便道: “你能替我将这画呈给长公主殿下么?就说我有事求她,这是我的诚意。” 看着那画,秦邦面上为难之色显而易见,眉头也皱得厉害: “秦岳,着实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母亲下了令,不许公主府任何人与你有接触,连我都不许。你,你这不是为难我么? 说来母亲也是气坏了,她不过出去一趟,你便跟陛下...算了算了,总归母亲是不会见你的。” 看着秦邦说了那么一箩筐,秦岳也不怎么感兴趣,只道:“便是秋窗易寒图呈上去,也不能见长公主么?” 回答他的,是秦邦坚决的摇头:“不成的。” 深深的看了一眼秦邦,秦岳再不说话,带着秋窗易寒图往冷府好回了。 将那画又搁回原处后,又拿出了冷世欢给的泥人。将泥人布阵后,秦岳看着那些泥人,突然便后悔了。 他想,若是当初,背弃冷家,去了慕家,那么,今日是不是就不会牵连到冷世欢了? 若是那晚,没有推拒,狠下心顺应那九五至尊,大抵冷世欢也无需受这无妄之灾? 生平第一次,秦岳也懂得了何为悔字。若说是悔不当初,都是不为过的。 第53章 傻子 楚芊来看冷世欢的时候,冷世欢正捧着冷夫人生前所缝的嫁衣出神。面上俱是茫然,见了楚芊也不说话,只呆呆的透过楚芊,好似在看冷夫人。 “吃点东西罢,你这幅样子怎么能行?事情还没解决,自己就倒下了可不成。” 将手中端着的饭菜搁在桌上,楚芊一面摆着碗筷,不去看冷世欢那茫然无措的模样,尽可能和往日一般无二的语气劝冷世欢吃饭。可冷世欢也不看那些饭菜,照旧捧着那大红嫁衣不撒手: “这几年来,我给外祖父外祖母还有舅舅写过好多的信,可他们一次都没有给我回信过一次都没有。是不是阿娘没了,我便被她们遗忘了。” 冷世欢一番话,叫张罗着替她摆饭的楚芊浑身僵硬动弹不得,拿着筷子的手止不住颤抖起来。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楚芊避过这个话头道:“再不吃该冷了,快些来吃饭罢。有什么事儿,先填饱肚子再说。” 一向都生龙活虎的冷世欢而今气息奄奄,做什么事儿都是有气无力的,连带着说话,都好似力不从心般:“姨母,你不必管我,我就想一个人静一静。青宴还在等你,你回去罢,今日,我便不送你了。” 楚芊讲筷子搁好后,看着冷世欢那幅失魂落魄的样子,恍惚间又想起昔年自己那个柔柔弱弱的姐姐。她若在,这孩子不该是这样子的。想到这儿,便道: “你跟你娘不一样,你娘她,不论什么事都看得开,什么事都不去计较,不论何时都能自在的活着,她、、、” 正要说下去,冷不丁的却又听得冷世欢有气无力的声音:“是啊,我娘什么事都不计较。正因如此,她才会那么早早去了。” 一句话,叫楚芊哑口无言,就那般站了许久之后,转身往外走了。走前,想了想还是道: “你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这是合理的。可是丫头,你出去看看罢,走出你的闺房去看看,冷家有多少人,看看陪着你长大的那些人。他们之中,有多少人愿意脑袋扮家?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比活着还重要的。” 许是楚芊的话起了作用,冷世欢坐了许久之后,终是起身推开了房门。圣旨下达到冷家后的第三天,冷世欢终是踏出了自己的房门。 空中飘着零零星星的小雪,冷世欢披了件大红色披风,独自一人撑着伞,一步一步在冷家来回走动。她也不知自己到底走了多久,也不知自己究竟走过哪些地方。最终停在了藏书楼前。 推开藏书楼的门,里面依旧烧着碳火,突然便想起来藏书楼烧碳火还是冷夫人生前吩咐的。为的,是怕她来这儿之时着了凉。 秦岳今日不曾来这儿看书,藏书楼里本该没人的,却见一个六七岁的小家伙趴在秦岳常坐的书桌上,正对着一本书苦思冥想。 收了伞过去,看了眼那本书却是先前自己也曾阅过的地域志:“青宴,你在这儿做什么?” 冷青宴不过六七岁的小孩子,对那些恩恩怨怨自是一窍不知的,只听大人说这是他姐姐,他便亲近她。见冷世欢过来,忙收起那地域志有些慌张的低着头: “姐姐,你别告诉父亲看这个,他会生气的。岳哥哥说,说我们祖籍在扬州,那里有好多好多的琼花,比冷府里的琼花还要美。姐姐,你见过扬州的琼花吗?” 提起这个,冷世欢难得带了丝怀念的笑意,脑里模糊不清的,又是幼时跟着冷夫人回扬州时见到的情形:“是啊,扬州的琼花最漂亮了。等青宴大了,姐姐带你去扬州看琼花好不好?” 冷青宴从椅子上跳起,拍着小手欢呼雀跃道: “好啊好啊,姐姐带我去扬州看琼花。可她们说姐姐不要青宴了,因为姐姐不喜欢青宴,所以要进宫里去当娘娘。姐姐,你不要去当娘娘好不好?你走了,父亲再罚青宴就没人敢帮青宴求情了,也没人给青宴买糖葫芦,没人给青宴买泥人了。” 冷青宴的一番话叫冷世欢觉着这烧着碳火的藏书楼,也是叫人觉着从头到脚的冷。看着冷青宴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泪水再次迷了冷世欢的视线: “姐姐怎么会不喜欢青宴,青宴要听话,今后看这些书之时就去你岳哥哥书房里,就不会被父亲抓住了。好了,外面在下雪了,来,姐姐送你回院子去。” 接地二人手牵着手往冷青宴的院子走去,一路上冷青宴都叽叽喳喳跟冷世欢说话: “姐姐,岳哥哥会是状元吗?我长大了,能不能像岳哥哥一样成为一个大才子,让父亲喜欢我。” “姐姐,现在你带青宴去扬州,等青宴大了,带你去更多好玩的地方。” “姐姐,二姐姐又给岳哥哥做衣裳了,那身裳好漂亮,青宴也喜欢,姐姐你给青宴做好不好?” 送回了冷青宴,冷世欢一人又撑着伞准备回摘星楼,将将出了院子便遇见了田氏。冷世欢只淡淡看了她一眼,随后便准备离去。就在她抬脚之时,田氏道: “大小姐等等,找个地方说几句话罢。有些事儿老爷不肯说,就让妾身自作主张来告诉大小姐罢。” 到了一处亭子后,冷世欢仍旧面无表情道:“有什么事快些说罢,本小姐没那么多功夫陪你瞎耗。” 田氏也不指望冷世欢能给她好脸色,自从娘家景气之后她虽说时时意气风发过得很是快活,在冷世欢这儿,总免不了受些气: “大小姐拒旨不接,觉着那是作践了你,是老爷不怜惜你。可老爷的难处,大小姐哪里又知道?陛下那人如何大伙儿心知肚明,我也就不骗大小姐说些有的没的让大小姐进宫了。 只是有一点大小姐是要晓得的,冷家家大业大,与其他几个世家一样自古便是天子眼中钉肉中刺,陛下下旨召你进宫,不过是看看冷家是否还忠心。若冷家拒旨不接,那正好就有由头将冷家轻轻松松的连根拔起了。 陛下要的不是大小姐,不过是冷家的态度,若忠君,则无事,若抗旨,那便是万劫不复。大小姐,冷家生你养你那么多年,你就忍心看着这整个冷家的人都为你陪葬吗?” 对此,冷世欢只默默听着,,面上仍旧是不带什么表情,是以楚芊也不晓得她究竟在想什么。过了半天仍旧不见冷世欢开口,楚芊又道: “大小姐不信我,还不信老爷吗?老爷一向将大小姐视为掌中宝,大小姐要什么不答应?整个冷府,有谁敢对大小姐说一个不字?这些权利,不还是老爷给的么老爷哪里舍得真让大小姐一辈子跟着那么个人? 冷家再宫里有内线,说是陛下此次召了好些世家女儿入宫,那些女儿无一不是各大世家的掌上明珠。如此,为的不过是看看这些百年世家可能用。 若是咱们这些世家门阀乖乖的听话,陛下便将女儿完好无缺送回世家。你若去了,顶多在储秀宫过些苦日子,咬咬牙等到一年之期到了,也就出宫了。 老爷正是知道如此,才让大小姐去接旨的,老爷还说,此番就先委屈大小姐一番,待一年后大小姐从储秀宫出来,再好好地补偿大小姐。 我说的你若是不信,大可与老爷对峙去,我若说了半句谎话,就叫老天爷报应到我头上来。这样,大小姐可信了?” 听到这儿,冷世欢面上终是有了一丝裂痕,隐隐的还能看出她的不甘心:“为什么?为什么那个人偏偏是我?” 田氏见状,心下大为得意,今日这事算是成了。这么一来,在老爷那儿,可就更有分量了些。楚芊那女人生了个儿子又如何,有儿子也不见她得老爷看重过半分! 越想越是飘飘然,田氏憋笑憋得着实辛苦,可又不能在冷世欢笑出来: “大小姐是冷家长房嫡出的小姐,从小受的待遇从小有的荣耀,除却你之外,哪个冷家小姐有过?你享受了别人所没有的尊荣,就该背负别人不能背负的责任么。我的小堇若能和大小姐一般长大,我定是毫不犹豫将她送去了。若能为冷家做点有用的事儿,区区一年的苦头算得了什么。” 冷世欢沉默良久之后,也不说话,转身便离开了亭子。待她离开后,冷嫣堇方撑着伞从暗处出来。满是担忧: “娘,陛下真的是那么打算的?那么说来,一年后姐姐还是能回冷家来的是么?” 田氏伸食指戳着冷嫣堇脑门,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笨丫头!你管她一年后能不能出来,那是旁人操心的事儿,你该操心的是怎么赶快将你的乘龙快婿的心拉住好! 那秦岳现下声名狼藉,便是你爹和你爷爷再看中他也无济于事,为娘想着,可是该给你换个夫婿了。那舜华公子明未钦倒是个好的,就是门第比起咱们冷家来还是差了些,我瞧着,那秦邦倒是不错的,就是不知长公主府的门第,可瞧得上你。 瞧不上也没关系,等那丫头进宫了,你就是冷家长房唯一的小姐了,还怕找不着好婆家不成。” 冷嫣堇站在那儿被田氏指着脑门骂也不闪躲,只在田氏唠叨完之后,低着头,难得的反驳她: “娘,岳哥哥才不是池中物。主持大师也说了,岳哥哥定会平步青云的。便是,便是他真的一辈子背着那些骂名,一辈子不能有出头之日,只要他喜欢我,便是再苦再累我也愿意跟着他。可是,岳哥哥心里没有我。” 田氏被冷嫣堇这话吓得不轻,一巴掌拍在冷嫣堇背上: “死丫头说些什么呢!那么个声名狼藉的穷酸书生也能勾了你的魂,你若在胡说,我撕烂你的嘴!你可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婚姻大事自有老娘做主,还没有你插嘴的份儿!” 这边母女两回自己院子了,那边冷世欢也到了冷燕启的书房。先前她将能在冷燕启的书房来去自如当做是自己引以为傲的事情,自从冷夫人去世后,便很少来这儿。今日来,心绪着实复杂。 “田氏说的是真的么?” 进去后给冷燕启行了礼,张口便直接问出了自己来这儿的目的。冷燕启双眼布满血丝,看着冷世欢那张脸好一会儿后,方用双手比划着说: “还记得你出世的时候,就那么小的一团,我抱着你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就将你摔碎了。一晃眼你都这么大了,长得那么美,比你娘年轻的时候还要美。” 冷世欢看着他比划的手,着实想不出自己出世之时的模样,也不愿去想。仍旧看着冷燕启,固执道: “我可以去,可以为了冷家进宫。那么,你欠我的,冷家欠我的,你要如何补偿?” 对于冷世欢这幅样子,冷燕启眼中全是无奈,沉默许久之后,方道:“你要如何?” 对此,冷世欢深深吸了口气,而后尽可能假装若无其事道: “这一月,我做什么你都不要管我,也不要插手。此去若是幸运,一年后我还能平安归来,那么,届时你们谁都不能再安排我的命运。自此,我的一切都有我自己说了算。我要回扬州去,去陪我阿娘,她一个人在扬州待了太久,也寂寞了太久了。” 最终,冷燕启点点头,算是应下了。事到如今,便是不愿意,也是没办法的事了。 冷燕启的点头,也不曾叫冷世欢有半点儿欢喜的情绪,仍旧是揪心的难受,她的父亲,那个将她看得比一切都重的父亲,是从何时开始,变得这般陌生的? “我不是傻子,我此番进宫能有什么下场我都明白。老爷,念在我难得乖巧的份上,不要忘了你的承诺,我做什么,你都不能插手。” 最终,留下那么一句话后,便与冷燕启告辞了。 第54章 我就软弱这一次 冷燕启许诺过,不论冷世欢做什么都不插手,是以也吩咐了冷家的其他人,不论冷世欢做什么都由她去了。 圣旨下来的第五日,秦岳东奔西走照旧束手无策的第五日,又见到了冷世欢。 彼时她正牵着冷青宴前来找冷扶宴,看见秦岳也在,微微一愣,随后垂下眼帘:“青宴,你不是说要找哥哥带你出去玩么?诺,你自己去跟哥哥说。” 冷青宴蹦蹦跳跳来到冷扶宴身旁,很是欢喜:“哥哥,姐姐说带青宴出去玩,你跟我们一起去嘛。” 冷扶宴面上笑得有些勉强,却也应道:“成啊,今儿哥哥陪着我们小青宴玩。” 得了便宜的冷青宴笑得眉眼弯弯,回过头又扯着一旁的秦岳:“岳哥哥也去,我们去吃糖葫芦。姐姐说了,今日青宴要什么,她都给青宴买。” 许是怕冷世欢不让自己去,秦岳想都不想便立即答应:“嗯,好。” 如此,四人便带着贴身伺候的佣人出了府。冷青宴嚷着要糖葫芦,冷扶宴便要前去买,冷世欢叫了声哥。 待冷扶宴停下脚步后,方带了丝丝鼻音道:“也不知我这一生还能给青宴买多少糖葫芦,这次,便让我给他买罢。” 冷扶宴一时石化在原地,冷青宴问他话,他也不应。是以,冷青宴只得仰着小脸问秦岳: “岳哥哥,姐姐以后都不会给我买糖葫芦了吗?” 这话叫秦岳的心一阵一阵的疼,疼痛蔓延五脏六腑,好似万箭穿心般,被伤的体无完肤。 看着眼中纯净的不掺丝毫杂质的冷青宴,秦岳尽可能让自己笑的依旧温和,温和中多了些许疲倦: “只要青宴听话,姐姐就给青宴买了。” 冷青宴点点头,便兴高采烈的迎上去接冷世欢手中的糖葫芦。道了声谢谢姐姐,便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冷世欢递了串给秦岳,同样的递了串给冷扶宴,却是一句话都没有同二人说。只自己拿着一串,低着头轻声对冷青宴道: “青宴慢些吃,姐姐这儿还有。吃完了,姐姐给青宴买糖人吃,可好?” 买了糖人之后,路过一处摊子,冷世欢又蹲下身揽着冷青宴,宠溺道:“青宴要不要泥人?姐姐买给青宴玩罢。” 今日的冷世欢,果真是对冷青宴百依百顺的。但凡是冷青宴要的,她都应允,这一路上大大小小的玩意儿买了不少,阿贞与昭平都快拎不动了。 对此,冷青宴奶娘在一旁看了有些惶恐: “大小姐,夫人说,不可太过宠溺小少爷的...” 对此,冷世欢也没多大反应,只无悲无喜面无表情道: “我这一生,大抵也就能宠他这一日了,连这么一日,都不成么。” 如此,那奶娘只能闭嘴,便是闭嘴了,也得受冷扶宴的白眼鄙夷:“少见多怪。” 又带着冷青宴去做了一身上好的衣裳后,冷青宴终是累了,有些兴致缺缺,冷世欢道:“我想再去吃一次混沌,就阿娘生前最喜欢的那家混沌。” 这一路,秦岳都是一言不发,是以冷世欢说要去吃混沌,他也不过默默尾随在冷世欢身后,与她一道去吃混沌。 不过将将走出一两步的样子,便听得身后一熟悉的声音响起: “都这地步了,还有心思吃混沌?我要是你就回府去关起门来,伤伤心心的哭一场。再不哭,进了宫可就没地儿给你哭了。” 众人停下脚步回头,方见着带了面纱的魏清清露在面纱外的一双眼恨恨的盯着冷世欢,除了恨之外,又带了些快意: “冷世欢,你便是毁了我的脸又如何,最终该进宫去的人,不也是你? 说来,我还没上门恭喜你呢,你就要做娘娘了,这也算是你们冷家可喜可贺的事儿,怎么这次不见你爹为你大摆酒席庆贺?莫非,你们是对陛下的旨意不满?” 今日的魏清清说话,总是戳人心窝子,秦岳都有些忍不下了,冷世欢却照旧捏着拳头,死咬着牙,不肯开口说话。 冷青宴不懂魏清清再说什么,看了看秦岳与冷扶宴的满脸阴云,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的冷世欢,冲着魏清清便大吼: “坏女人,你不许欺负我姐姐!” 若不是冷世欢牵着他,大抵他吼的同时还要冲上去锤魏清清几拳才罢休。 魏清清丝毫不将这么个小屁孩放在眼里,照旧往别人伤口上撒盐: “你不是冷家的宝贝疙瘩么,怎么这次冷家就一言不发接了旨?要我是你,我就不接了,左右陛下也只对你身旁这无双公子感兴趣,你去了能得什么好。 冷家养了他那么多年,让他替你进宫去当娘娘,也算是报了冷家的养育之恩了是不是。正好他也伺候过陛下,指不定他去了,你们冷家非但不用被猜忌,还能靠着他那张脸蒸蒸日上呢。哈哈...” 说着,往天笑得很是放肆,周围围了些看热闹的人,皆是对着秦岳指指点点: “原来那以色侍君的无双公子就是他啊,难怪长得那么俊。” “白读了圣贤书,可惜了那么一表人才的年轻人,怎么就没学好。” 周围还在议论什么秦岳已是听不清,他只知,自己救不了冷世欢,也没能救自己。这世上,果真是没有公平的,一点都没有。 啪的一声响起,魏清清脸上挨了一巴掌,面纱也随之落地,露出了面上有些狰狞伤疤的脸,她尖叫着用双手捂脸: “你疯了不成!冷世欢,你还以为你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吗?你居然敢打本小姐!我告诉你,很快就有你好受的!” 冷世欢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只陈述道: “第一,秦岳没有以色侍君,也不会以色侍君。你口口声声说他以色侍君,难不成你魏家的男人都是靠出卖色相才换得官职的?不然,何至于你时时刻刻就要如此揣测旁人以色侍君? 第二,我是不是冷家的明珠,轮不到你这么一直乌鸦在这儿叽叽喳喳!有功夫在这儿叽叽喳喳,不若好生回去想想你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若传进圣上耳朵里,你爹的乌纱帽可还保得住。 第三,今后见了本小姐最好远一点。否则,本小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打到你爹娘都认不出你为止!滚!” 大街上人来人往的,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捂着脸的魏清清只觉每次遇着冷世欢,都是带了一身的屈辱。她不甘心,不甘心! “冷世欢,你等着!总有你求本姑娘的那一日!届时,便是跪着求本姑娘,本姑娘也不会放过你!” 冷扶宴终是忍无可忍,一声嘲讽的笑后,方道: “你魏家算什么玩意儿?也想让我妹妹来求你?你这脸毁了,脑子也坏了不成? 你烫伤秦岳,被罚了一个月的禁足,一个月的抄书。我妹妹毁了你的脸,又受过什么罚了? 魏姑娘脑子若是坏了,得趁早治才行,耽搁了,可就治不好了。” 说起这件事,魏清清是彻底的忍无可忍,所有的理智瞬间全无,田露珍叮嘱的那些话也全都顾不得: “田家才是天子近宠,你冷家算什么东西!田姐姐不过随便帮我跟陛下提了几句,冷世欢便落个老死后宫的下场。警告你们,再惹本姑娘,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叫秦岳如雷贯耳,他一向以为齐嘉穆只是针对自己,才那般对冷世欢,却不知还有别人的推波助澜。 一直一言不发的秦岳,终是开了口,淡淡道:“是田露珍主使了这件事,还是你?” 看着魏清清的眼神,冷的吓人。一向温文儒雅的秦岳,第一次在人前露出了他自己都不知的那一面。冷冷的,周身凉意加剧,好似地狱修罗般叫人胆颤。 冷扶宴与冷世欢也想知道,是以都望着田露珍,等她回答。 知道自己说漏嘴的魏清清,再见到这样的秦岳之时开始后怕起来,她怕秦岳一个忍不住,大抵会掐死自己。 “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今...今后,今后别再惹我!不然...不然...不然我决计叫你们...叫你们好看。” 结结巴巴说了那么一番话后,捂着脸转身灰溜溜的逃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着秦岳这人,叫她没来由的害怕。 冷世欢没有追,冷扶宴与秦岳自是没有追。只是冷世欢看秦岳的眼神有些怪,待秦岳意识到冷世欢一直盯着他之时,方逐渐收回那周身的寒意。 待他恢复那个温文儒雅的秦岳之时,冷青宴方有些胆怯道:“岳哥哥,你方才好可怕。你看,那个人都是被你吓跑的。” 秦岳摸摸他的脑袋,温和道:“青宴乖,我们陪你姐姐去吃混沌。” 将将说完,便听得冷世欢有气无力的喃喃:“不吃了,我不想吃了,我们回去罢。” 仔细想想,田露珍说的对。自己不再是冷家的掌上明珠了,与冷家的利益相比,自己才是被放弃的那一个。越想,冷世欢越觉心寒,牵着冷青宴走得飞快。 秦岳一言不发跟在她身后,其实他觉着,他可以不奢求太多,可以不那么贪心,若能一直那么跟在她身后,也是好的。奈何,老天从来没给过他选择的机会。 回了冷府后,冷青宴被奶娘领回去了,带走了他大包小包的小玩意儿。冷扶宴看了看秦岳,想着冷世欢便要进宫了,还是留秦岳单独与她待一会儿,便随便寻了个由头离开了。 冷扶宴离去后,冷世欢方有些怅然道:“秦岳,陪我去阿娘的院子待一会儿罢。阿娘生前,最喜欢我们去那儿陪她了。” 主院琼花旁的秋千还在那儿,孤零零的无人光顾。冷世欢上前,轻轻抚摸了一下,随后又轻轻坐在秋千上: “秦岳,再陪我荡一次秋千罢。就像小时候那般,不用推得太高,阿娘看了,会担心的。” 对于她说什么,秦岳都只默默做了,不说话。不是他不想说,他怕自己一开口,便是求冷世欢:大小姐,不要进宫。 是以,他能不开口,便不开口。但凡有一点儿办法,冷世欢又怎么可能点头进宫的事儿。这个时候唯一能做的,便是不逼她,让她做自己想做的事了罢。 正想着,冷不丁听得冷世欢问他:“秦岳,你说我这一生,还有能出来的那天吗?田氏跟我说有,说一年后我便能出来了,我便答应去了。” 这话,叫秦岳停下了推秋千的动作,站在冷世欢身后一言不发。 冷世欢等了一会儿,没能等到秦岳回答,又低低道: “可我总觉着,她是在骗我。可即便是骗,也比没有盼头强。好歹能有个念想,待我进去了,想着能有出来那一日,我才能有活下去的念头。” 说到这儿,冷世欢好似想到了什么,扭过头仰视着秦岳,问得很是认真: “秦岳,假使我出不来了,假使我没能活着出来了,你是不是很快便记不得我了?记不得曾经有一个人,在藏书楼陪你长大了。” 望着那双眼,秦岳心底泛酸。这样一个人,自己怎会记不得?醉忘生外的初遇,便注定了自己会记得那么一个人的啊。 看了许久,冷世欢依旧不曾转过头,固执的等着秦岳的答案。秦岳强行按下心底的酸楚,道:“我记得。” 我记得,和你的一点一滴都记得。后面半句,秦岳放在了心里,不曾说出口。 冷世欢得到回答后,方转过头,哀伤道: “我若去了,你便不用再遵循阿娘的遗言照看我了,就可以全心全意去照顾你想照顾的女子了。 秦岳,若是可以,从照顾她的时辰里抽出一点来,替我照顾一下青宴罢。这本是我阿娘希望我做的事,如今,我却没机会做下去了。” 站在她身后的秦岳,一直都很认真的听她说话,也很认真的的回应她:“好。” 冷世欢眼睛望着那孤零零的琼花树良久,直至眼睛酸涩不已,方对着身后站了许久的秦岳道: “谢谢你陪我待了那么久,你回去罢。我知道,你每日都是要看书的。现在不看,晚上该是又要熬夜了罢。去罢,我也想回去歇息了。” 说罢,起身也不去看身后的秦岳,拖着疲惫的步伐往摘星楼回去。 她身后的秦岳就那么一直看着她走远了,方凄然一笑,寂静无声的主院中,秦岳喃喃出声: “你说你知我每日都要看书,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何要那般刻苦的看书。艳阳,你不知道的,你从来就不知道。” 你从来就不知道,我想照顾的那个人,没有旁人,一直都是你。便是师娘不吩咐,我宁愿守着的人,依旧是你。 秦岳不知,何时起,那轮娇艳的艳阳,从光芒万丈渐渐的变得昏暗起来。 晚间,冷世欢去了楚芊的院子,彼时楚芊自己睡下了,见冷世欢来了很是惊讶。冷世欢提出要跟她睡,她更是惊讶。 可惊讶归惊讶,也同意了冷世欢得要求,让人拿了床被子,今夜留冷世欢同她睡。 睡在楚芊旁边的冷世欢睁眼望着陌生的帐顶,久久不能入眠。黑暗中,传来楚芊的轻声叹息: “若是难受,便哭出来罢。哭出来,也好受些。” 泪顺着冷世欢眼角滑落,打湿了枕头。紧接着,便是冷世欢哽咽的声音: “阿娘,我就软弱这一次。往后,我再不叫旁人欺负我,你莫担心,我再不叫人欺负我了,阿娘...” 这样的话,楚芊知道不是对自己说的。她是在想她母亲,自己那早早去了的姐姐。因为想她了,才提出要与自己睡得罢。 正要闭眼睡之时,又听得冷世欢唤她: “姨母,好好抚养青宴长大成人。今后姨母若是能回扬州,务必记着替我给阿娘上香。告诉她,不孝女对不住她,不能亲自为她尽孝了。” 楚芊听得浑身难受起来,隔了好一会儿,方道:“莫想多了,快些睡吧,这些事儿,都要留着今后你自己去做才成。” 冷世欢听了之后,仍旧在黑暗中睁着空洞的眼: “我也想留着我自己去做,我一次都没有如果阿娘的墓前。可是我晓得,我这一生,都没有去的机会了。没有机会了,再也没有了。” 第二日醒来后,冷世欢得眼睛有这肿,楚芊留她吃早饭她也不曾吃,直接回了摘星楼,吩咐阿贞让大总管找了工人来。 找了工人来之后,命那些工人在摘星楼的正院挖了个坑,又命阿贞去定了副上等棺木。棺木运来冷府之时,冷燕启很是生气: “你这是做什么?” 看着冷世欢,面上竟是无可奈何。冷燕启以为,冷世欢这是给自己预备后事,故而搁下了手中公务,来了摘星楼。 冷世欢浑然不知他的担忧,只道: “老爷答应过我,我若进宫,进宫前不论我做什么你都不插手的。你放心,我不会寻死也不会给你冷家带来灭门之祸,我若现在死了,有些人可不得欢喜的做梦都笑醒么。” 冷世欢这话,叫冷燕启眉头皱的更是厉害了些,只怅然看了冷世欢一会儿后,转身出了摘星楼。 将冷夫人生前所缝的嫁衣小心翼翼的安置在锦盒中后,又给锦盒裹上锦缎,随后放在棺木中。 捡了些冷夫人生前用的首饰,又剪下自己的一缕头发,一并放入棺木中,随后便吩咐人将棺木埋在主院。 这座坟是没有刻名字的,所有人却是都明白,那是冷世欢给自己立的衣冠冢。冷扶宴与秦岳受邀来时,冷世欢正在那无字碑前出神。 见了秦岳和冷扶宴,也只轻轻道: “你们来了。今后若是想我了,便来这儿看我,有什么想告诉我的话,也来这儿说。指不定,我真能听见呢。” 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语气,叫秦岳不知所措。他不晓得,他的大小姐,他的艳阳,是不是当真不打算活在这世上了。 冷扶宴也不赞同,这样的事儿着实不好,便道: “嫣嫣,你做什么呢,这多不吉利。快些挖了罢,何苦诅咒自己。” 对此,冷世欢摇头,一如既往的固执道: “不,我不要挖,你们也不许挖。我不怕什么吉利不吉利的了,左右我不能回扬州给阿娘守陵了,那便让我在这儿伴着阿娘长眠罢。” 第55章 艳阳,不要走。 秦岳一言不发,只默默立于那无字碑前。泥土还很是新鲜,带了土壤特有的芬芳,混合着冬日凛冽的寒风灌入秦岳鼻中。 三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皆是望着那衣冠冢垂下眼帘心思各异。 脑里闪过无数冷世欢再冷宫终老画面,不知是第几次后悔惹了齐嘉穆的秦岳,再不能想下去之时,终是淡淡开口: “大小姐今日叫我来,所为何事。” 彼时冷扶宴也从沉思中清醒过来,这才想起来问冷世欢:“嫣嫣可有什么事要哥哥替你做的?” 面对他们的提问,冷世欢勉强笑了笑,随后摇摇头:“没事,不过是想你们陪我吃个饭。就像,阿娘再时那般,好好的吃个饭。” 说话间,卫清平也来了,人算是齐了。落座后,大伙儿默不作声的端着碗扒饭,冷不丁的听得冷世欢道: “今日做的,全都是我阿娘生前喜欢的菜。他日我若不在了,逢年过节,又或是到了我阿娘的祭日,你们莫忘了备着我阿娘喜欢吃的菜,替我给阿娘上柱香。 这事儿便拜托你们了,除却你们,我也不知能交给谁了。” 秦岳手中夹菜的筷子顿了一下,随后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吃菜,那桌上所有的菜却是一一记在了心底。 冷扶宴却是搁下筷子,再没法用饭,看着冷世欢长吁短叹起来。对于这个,卫清平也不好说他什么,毕竟他是冷府少爷。 要卫清平说,秦岳这般做也是对的。冷世欢去的这一趟本就凶险,作为自幼一道长大的兄妹,又何苦让她去的不安心?何苦让她时时刻刻惦记着府中而劳心劳神? 想到这儿,卫清平夹了一筷子菜给冷扶宴,劝他赶紧吃不然菜凉了。随后又看着冷世欢,带了几分笑意: “小姐莫担心了,师娘的喜好我们自是会记着的。这些事儿,便是你不吩咐也是该我们去做,说什么拜托不拜托的。不只是这些菜,还有师娘爱吃的混沌,忘不了。 先说好,你若迟迟不归,我们可就不替你尽孝了。早些回来,知道吗。” 说到后面,故意摆出一副师兄教育师妹的口吻,不过是想氛围不那么僵。哪知,如此却是连带着冷世欢都只捧着碗,一动不动。 片刻后,只见冷世欢颤抖着伸手夹菜,放进碗中,却是没有吃:“可我总觉着,我这一去,便再回不来了。” 一顿饭,四人便味同嚼蜡的用完了。冷扶宴扯着卫清平离去后,只留秦岳还在摘星楼。冷世欢指使着丫鬟将她所用的东西全都搬到那衣冠冢旁: “点火烧了罢。” 彼时秦岳也在一旁,只愕然看着发号施令的冷世欢。阿贞根据冷世欢的吩咐点了火,那地上的衣裳被褥便那么逐渐燃烧起来。 半夏在一旁看的很是心疼,还有些碎碎念: “大小姐,这些都是上好的东西,少说也是八成新,您不喜欢赏给奴婢也成,这样烧了多糟蹋啊。” 冷世欢没有回答她,只转过头看着一旁的秦岳,没有说话。眼中,似是有千言万语,秦岳却是一个字都没读懂。 趁着阿贞半夏忙忙碌碌的从屋子里搬东西出来焚烧之时,秦岳将一块冷世欢常用的手帕偷偷藏进了袖中。 从秦岳十二岁到如今十九岁,从冷世欢七岁到如今十五岁。秦岳所能缅怀冷世欢的物件,也不过一柄折扇,那些泥人,还有一块冷夫人生前没来得及送的玉佩,由冷世欢代为转交的。 是以,秦岳偷偷留了一方手帕,好歹,也能留作念想。当做自己曾经天真以为,只要自己够努力,便能靠近那抹艳阳的妄想。这世上的事,哪里又是努力就成了的? 看着冷世欢将自己所有接触过的,能烧毁的东西都烧尽了,秦岳方告辞回了听雨轩。 静静做了一会儿之后,又自行研磨起来。提笔,又将冷世欢的眉眼细细描绘。冷世欢的丹青,秦岳背地里画过无数次,冷世欢却是一次都不晓得。亦如这次,她同样是看不见的。 冷世欢觉着自己好似应该很忙,可她又的的确确不晓得该忙些什么。是以在冷燕启知会她莫忘了挑一个丫鬟陪着进宫之时,她便叫来了阿贞和半夏。 坐在油灯前,说着从小到大的那些趣事儿,本是笑着的,笑着笑着间,阿贞与半夏便见得冷世欢泪流满面。 “阿贞,你陪我那么久,我是舍不得你的。如今,我就要离开你了,今后在府中,便是没有我也莫要被欺负了。 这是你的卖身契,我那里还有些上等的首饰,你也拿着,若再冷府待的不开心,便走罢。走的远远的,再也莫回来了。” 说话间递出的是阿贞的卖身契,阿贞一时忘了反应。明明怕冷世欢要带进宫的人是自己,而今冷世欢没有那么做,阿贞却也半点开心不起来: “小姐...” 喃喃着唤了一声小姐,过往重重浮现在阿贞脑中。终究,还是做不到为了一个男人而不顾冷世欢,是以阿贞噗通一声跪下,哭着求着: “小姐,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阿贞自记事起便被夫人安排来伺候小姐,若不能跟着小姐,阿贞当真是无处可去了。 皇宫也好,地狱也罢,我既是小姐的贴身大丫鬟,又哪有不跟着小姐去的道理。小姐,你带我去罢,那些首饰,那份自由,你给半夏罢。” 半夏此时也哭的很是伤心,闻言后猛摇头: “阿贞姐姐,你额上有疤,哪是小姐说带你去就能带你去的。我去罢,我今后不会那般毛毛躁躁的了,我也不会给小姐惹麻烦。 你今后,要替我照看着我弟弟,我还指望着进宫了能有更多的月钱,攒了给弟弟娶媳妇儿,给我家传宗接代的。” 提起额上的伤疤,阿贞一时僵住了。是了,她怎么忘了,进宫的宫人是不能有疤的,何况这疤还在额上。 一时间,半夏和阿贞抱头痛哭起来。半夏是不舍,是难过,也是决绝。而阿贞,则是满心复杂,难以取舍。 正哭的伤心,却听得冷世欢道: “我谁也不带,谁也不必跟我去。那本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带你们去不是害你们么? 你们跟了我一场,我不忍你们跟我一道去,半夏的那份,我也备好了。我这一去,也不晓得还能不能回得来,你们都各自找个出路罢。” 这话,说得那么自然,却又那么绝望。半夏和阿贞都不知如何接话,烛火在三人间跳跃着,好似想用自己微不足道的暖意来温暖这冬日的寒冷。 最终,还是半夏先开了口: “小姐,你让我去罢。在这里,我会为了陆大哥难受。看见陆大哥对嫣姒小姐好我难受,听见陆大哥叫她夫人我难受,听见陆大哥叫我半夏我也难受。就连,看到他我都会难受。 你让半夏躲一躲,越是困难的地方,越是能让人清醒。指不定这次去了再回来,再看见陆大哥,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半夏的这番掏心掏肺的话,叫冷世欢眼神迷茫起来。望着那跳跃的烛火许久,轻声道: “半夏,我也难受,很难受很难受。” 说罢,一头栽进半夏怀中,指着胸口哭着道: “阿贞,半夏,你们知道吗。这里疼,好疼,真的好疼。” 越哭,越是难受,冷世欢揪着自己胸口,哭的也渐渐大声了起来:“一直都疼,它一直都疼。是不是我此番去了,它便不会疼了。” 冷世欢哭着说心疼的同时,阿贞也渐渐捂住自己心口,渐渐开始抽泣哽咽起来。 这一夜,主仆三人都哭了许久许久。最终的决定,便是半夏跟着冷世欢进宫。而阿贞,则是留在冷府。 她说,她哪儿也不去,冷世欢一日不回来,她便等冷世欢一日。冷世欢一年不回来,她便等冷世欢一年。冷世欢一生都不回来,那么她便等到死的那天。 一月的时光转瞬即逝,便是众人再不愿意面对,冷世欢进宫的那日,也还是到了。 冷家人都早早的起身了,赶到府前送冷世欢进宫。冷嫣堇夜里哭了许久,早晨起来,浓浓的粉都盖不住她眼眶的红肿。 冷家老太爷与老夫人也站在府前,随之站着的还有秦岳,田氏,冷扶宴,冷青宴,楚芊,卫清平,陆月白,冷嫣姒,二老爷,二夫人...等人,冷府门前黑压压的站了一片。 冷世欢一而再再而三的找了好几遍,都不曾见到冷燕启的身影。冷家所有人都来了,唯独冷燕启不曾出来。 老太爷眼眶有些红,看着冷世欢颤抖着声音道: “丫头,你爹他舍不得你,他不敢来,你莫要恨他。此番,是冷家对不住你,若有下辈子,再让我们这些冷家人补偿你罢。” 老夫人也点头附和: “是啊,我们欠你的,便只等来世再还了。今后莫要这般任性了,宫里不比家中,由不得你胡来,莫惹了不该惹的祸事上身才是。” 冷世欢不曾回答,也不曾挪动半步,目光一直往冷府大门里望着。众人都晓得,她是再等冷燕启。 楚芊上前,将一个玉镯戴冷世欢手上: “姨母不指望别的,只盼着你能平安,不论姨母还能不能见着你的面,你都要平平安安的才是。嫣嫣,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知道吗?” 那玉镯上,清晰可见的是那刻着的平安二字。冷世欢看了一眼玉镯,随后望着楚芊问: “为什么?他为什么不来?他为什么还不来?” 楚芊闻言,默默低下头,老太爷与老妇人也低下头,冷青宴经过楚芊一月的教导,已是明白好些事,抓着冷世欢的手不放: “姐姐,姐姐青宴舍不得你,青宴不想没有姐姐。姐姐,青宴不想离开姐姐。” 恨意从冷青宴心中渐渐升起,那个九五至尊,为什么非要抢走他的姐姐,只因为他太小,没有反抗能力,也没有保护姐姐的能力吗? 冷世欢摸了摸冷青宴的头,道一句青宴乖,随后又不死心的问: “为什么非得是我?冷家那么多女儿,为什么你们放弃的那个人是我。” 田氏早就看不下去冷世欢的磨磨唧唧,却又不好发作,只恨不得她快些去才是: “你是冷家长房嫡长女,生来就背负了为冷家献身的使命,这是属于你的荣誉,你有什么好不满的?” 闻言,冷世欢往天笑了起来,笑容很是刺眼: “是啊,我才是冷家长房嫡长女,是冷家长房唯一的嫡出女儿。你的女儿明面上再怎么好听,终究不过是一个庶女而已。” 这话叫田氏涨红了脸,她是气的。她也就冷嫣堇那么一个宝贝疙瘩,哪里容得旁人作践。可她需要忍,冷世欢马上就不会碍眼了,犯不着跟她吵。 冷嫣堇又开始哭了起来,捂着嘴哽咽着,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一遍一遍的唤着:“姐姐...” 冷扶宴也红着眼眶,一一叮嘱冷世欢,让她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论如何,都要好好的等一年后,安全的归来。 秦岳自始至终都不曾说话,目光却是一刻都不曾从冷世欢身上离开。恰逢此时冷世欢看向他,两人目光交汇之时,秦岳能清清楚楚的看清冷世欢眼底的绝望无助。 他很想再唤她一句大小姐,却怎么都开不了口,只那么直直看着冷世欢,丝毫不顾是否会有人瞧见自己这露骨的目光。他只知,自己想好好的看一看冷世欢,就那么好好的看看她。 如是站了许久,前来接人的太监终是忍无可忍了:“快些,再磨磨蹭蹭的,进宫的时辰都给耽搁了。” 至此,冷世欢终是移开看秦岳的视线,咬咬牙,横下心来,一步步朝那小轿走去。到了跟前,却是怎么都不肯上轿。不知她是在等什么人,还是再磨蹭着不肯离去。 那太监见状,径直白了冷府众人一眼,强行将冷世欢塞进轿中,秦岳最后所看见的,是冷世欢一抹粉色裙角,耳旁是太监不阴不阳的声音唱道:“起轿。” 随着这声起轿,轿子里的冷世欢终是哭出声来。哭声很大很大,是以所有冷府送她的人都听见了,连带着围观的那些老百姓,都听见了。 进宫当秀女却哭的如此撕心裂肺,这还是第一遭见,是以老百姓都对冷世欢同情不已。摊上那么个皇帝,也难怪她哭的那般伤心。 冷家那颗掌上明珠,那个曾呼风唤雨高高在上的冷世欢,进宫之时也不过一顶二人抬的小轿,一个小太监,并一个跟随她进宫的半夏陪着。 冷世欢在轿子里哭的撕心裂肺,冷青宴则是在冷府门口哭的撕心裂肺,冷府众人,或多或少都眼中含泪。 秦岳趁人不注意的时候默默的跟在轿子后,一路上都题听见冷世欢撕心裂肺的哭声他想说,他想对冷世欢说: 我的傻姑娘,你这般哭了,传到了那个九五至尊的耳中能捞着什么好?他会为难你的啊。 可就是那么简单的一番叮嘱的话,他都没能有资格,也没能逮到说的机会。 她陪了他七年,最美好的那七年,秦岳想,大抵是要用一生来忘了。可他怎么忘?不想忘,不愿忘,也不敢忘。 一路上的浑浑噩噩的,腹中的千言万语,直至到了皇城门前,秦岳再不能向前一步之时,方停下脚步。 随着那大红色宫门缓缓合上,那顶小轿也从眼前消失,冷世欢的哭声也渐行渐远,秦岳终是失去浑身力气。 他想哭,眼里却干枯的没有一滴眼泪。抬头,没有太阳的天空有些灰,不过将将才分离,便抑制不住的开始思念那抹艳阳。 艳阳啊艳阳,没有你,往后我要如何度过那孤寂而漫长,迷茫而空洞的日子?没有你,我生命里的那些漆黑不见天日的时光,要靠什么去照亮? 猛然间,秦岳后悔了,他想,若老天能给他一个机会,他定是不会如之前那般,什么都藏在心底,什么都不曾与她解释,也不曾说给她听。 他想老天爷能多给他一些时日多好,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又或是一盏茶的功夫,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告诉她,自己想娶的人,从来就不是二小姐而是她。 那个自己做梦都放不下的人,从来都是她啊。可这个秘密,那么多人知道了,她却是再也不会知道了。 也不知是怎么走回冷府的,冷扶宴摇着秦岳的肩膀,方才将秦岳从浑浑噩噩中拉出来: “秦岳,你这是怎么了,你别这样,大伯父再书房找你,快去罢。” 对此,秦岳没有回答,只十分无力的轻点了一下头,随后又恍恍惚惚着朝书房方向去了。不是他不想回答,实在是他没力气了,他也累了。 冷燕启正对着冷世欢的画像出神,见了秦岳,疲倦的朝秦岳招手: “岳儿,你过来,为师有话与你说。” 秦岳上前,看着画上的冷世欢,嘴角带了丝笑,笑意却未及眼底: “老师,不用说了,我不会去参加科举,我这一生都不会去科举。我,不愿效忠那样的君主。” 冷燕启早已打好的腹稿还未来得及说,便听得秦岳这番话,沉思良久,也只挥挥手: “是我对不住她,下去罢,为师给你时间让你好生想想。但愿,你能想通才是。” 再看了一眼那画上的冷世欢,秦岳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 “不用想了,老师若是没别的事,学生便先下去了。” 冷世欢走后,阿贞含泪将冷世欢用过没烧尽的东西再次烧了。大管家问她为何,她也只哭着道: “小姐吩咐的事,我不能不做。我能为小姐做的就只剩这个了,大管家您不要问了好不好,不要问了,不要问了。” 最终,阿贞抱着头蹲在地上哭了起来。秦岳在摘星楼门口看着,也不曾踏步进去。 他想,若是烧掉那些东西,便能叫人记不得她,那该多好。如此,自己的心大抵也不会那么痛了罢。 可有些事情,越是刻意,便越能让人记忆犹新。亦如冷世欢于他,明明就没有多少可以睹物思人的,却依旧无处不在。 藏书楼外的练舞场,藏书楼内的书桌旁。主院中的琼花树下,又或是秋千上,再或者锦鲤池的横桥上... 冷府的每一个地方,每一个角落,无一不是冷世欢的影子。不论走到哪里,总能勾起曾经的回忆。 秦岳觉着,大抵这便是上天对自己得惩罚,对自己不敢面对只会逃避的惩罚。她走了,自己的心便死了。 可谁来告诉他,为什么明明死心了,还是会感受到疼? 冷世欢不在冷家的第一夜,秦岳抱着酒坛子,一夜不曾撒手。口中,一遍又一遍的背着一首诗,一首总觉着开蒙时听谁念叨过,却又想不起来的诗: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诗,是记事之前便会背的,可笑的是直到今日,才能完完全全的记起这整首诗来。 屋里的碳火烧的噼里啪啦,昭安在一旁一言不发,昭平也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看着秦岳,就连昭历,都在一旁守着。 这样的秦岳,他们是第一次见,若说不怕,那定然是骗人的。 对于他们三个诚惶诚恐又不知所措的目光,秦懒得理会。他只晓得,自此,自己心上那轮艳阳消失了,不见了,再不会给予自己温暖了。 地上已是好几个空了的酒坛子,秦岳又是猛灌了自己一大口酒,方软绵绵的趴在桌上,口中还呢喃不清唤着: “艳阳...” 艳阳,不要走。 第56章 故人 储秀宫中的冷世欢,也是一夜未曾入眠。陌生的屋子,陌生的床帐,陌生的被褥,陌生的人。 唯一不陌生的,便是守在身旁的半夏。宫中供应的那些烛火,是不能叫冷世欢在彻夜彻夜的不灭灯了。 漆黑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屋子里除却冷世欢还有其他三个秀女,而半夏,则是同那些打扫宫人一个屋子。 冷世欢起身,穿着单薄衣裳便站在窗边,将窗户推出一条一掌宽的缝隙,借着撒进来的淡淡灰蒙蒙的月光,轻轻摩擦着掌心那支琼花簪。 进宫之时本就决定要忘却一切,连冷夫人的遗物都叫她埋进了那无字碑里,唯独这支玉簪,她不舍得,故而悄悄藏在怀中带进宫来。 将玉簪捂在胸前,垂头闭着眼,冷世欢觉着眼中应是有泪的,却不肯叫自己哭出来。半夏,我害怕,你怕吗? 翌日,齐嘉穆起床时咳嗽又厉害了些,接过宫人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后,又对着身旁的御前姑姑道: “明珠,冷家那掌上明珠昨日进宫了?” 叶明珠一边接过药碗给一旁的宫娥,一边又递上蜜饯,而后方恭恭敬敬的回答: “回陛下,昨日各大世家的小姐们都进来了,如今正在储秀宫学规矩,等着陛下召见。” 齐嘉穆用了蜜饯,又接过帕子擦了擦手,皮笑肉不笑道:“朕听说,那丫头昨日一路哭到了储秀宫,咳咳,可是真的。” 叶明珠俯身,仍旧十分恭敬的回答:“是她不惜福,待她明白过来,有她后悔的。” 齐嘉穆今日又不打算上朝,故而坐在御案前欣赏着昨日献上来的那些秀女肖像: “她既不愿意伺候朕,那便让她在储秀宫待一辈子罢。朕还有用她的地方,别让她死了。咳咳、长公主府上可有什么动静?那次没找到她爱子的遗骸,该是对朕不满至极了罢,咳咳。” 叶明珠虽是五等的容貌,可说是相貌平平,却深得齐嘉穆信任,是以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儿齐嘉穆都交给她去办的: “陛下保重身体,那些琐碎事便让明珠替陛下分忧罢。长公主府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她至今仍不晓得儿子还活在她眼皮子底下,一时半会儿对陛下构不成威胁。 只是明珠有一疑惑,不知当讲不当讲。” 齐嘉穆又是咳嗽了几声,方让叶明珠讲,叶明珠方问: “那冷家的女儿如此不识好歹,陛下还纵容,是要麻痹冷家,让冷家放松警惕么?储秀宫姑姑那儿,可要奴婢特地去关照她一二?” 这个问题叶明珠是明白的,可上位者都不喜欢身边人猜出她的心思,故而叶明珠只作不知道,问了一遍。 齐嘉穆伸手摸了摸画上人的眉眼,对着冷世欢的画像突然便笑出了声: “咳咳,美则美矣,却是少了几分婉约,好生磨磨她的戾气。她不过是朕牵制那人的棋子,死不了便成。” 对此,叶明珠也只答是,正收拾着药碗正要退下之时,又给齐嘉穆禀报道: “放在锦王身旁的冬儿,昨夜委身于锦王了,不知陛下可有什么指示。” 如此,终是热闹了齐嘉穆,将冷世欢的画像并之其他大家闺秀的画像一并掀翻在地咳嗽许久之后,带着浓浓的怨毒之意吩咐道: “杀!” 叶明珠俯身道声是,便端着药碗退了出去,一出门便对着身旁的心腹道: “锦王殿中那口井,便给冬儿当了埋骨地罢,便宜她了,死了也能长久陪着锦王。” 心腹应声去办了,叶明珠又驾临储秀宫了。天子近前的红人,自是众秀女们巴结讨好的对象。 一个个的争先恐后上前请安,生怕叶明珠记不住自己,便失去了去天子跟前的大好机会。虽说齐嘉穆好男人人人皆知,可若能跟黎常在一般诞下龙嗣,那定是前途无量的。 对此,叶明珠连眼神都懒得给一个,便去找了储秀宫的芳若姑姑,两人遣退身旁婢女后,叶明珠直奔主题道: “这些世家女儿中有个叫冷世欢的,听说是一路哭到储秀宫来的,陛下叫我来看看,仔细着点儿,莫让她死了。” 冷世欢一向都晓得宫中日子不好过,却未料难过至此。一个秀女份例该是四个菜的,一荤三素一汤,到她这儿就只得两个素菜了。 一点儿油水都没有便罢了,还时常是让人吃剩了的。隔三差五的,还会有快馊了的饭菜端来,大抵打扫宫人的饭菜都比这个好。许多时候,和半夏都不大吃得饱。 一向在家中锦衣玉食惯了,对于这样的东西,冷世欢着实是半点儿都咽不下。半夏也是十分委屈,可宫里哪有她们主仆说话的份,是以也只得时常哭着劝冷世欢: “小姐,好歹多吃两口也好啊。你每日要学那么久的规矩,做那么多功课,不吃饭怎么行。 小姐,不论怎样,我们都得活着,活着才能做我们没来得及做的事,小姐还没给夫人报仇呢。” 但凡冷世欢不愿吃之时,半夏总是搬出冷夫人来,百试百灵。给冷夫人报仇,成了冷世欢心头的一根刺,拔不掉的一根刺,时时刺的冷世欢痛得彻夜不眠。 这日,冷世欢又被掌事姑姑罚抄书,不抄完不许吃饭。是以,众秀女都去用饭之时,冷世欢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抄写。 便听得守门的宫人似是拦着一女孩儿,不让她进来,口中还振振有词: “七公主,不是奴婢不给进,实在是不合规矩。这不是公主该来的地方,公主还是去别处玩罢,否则陛下怪罪下来,奴婢担不起。” 说话之时,尾巴都快翘天上去了。宫里就是如此,对于不得势的主子,奴才从来都没什么好脸色的。 冷世欢本不愿出去,不愿叫人瞧见自己这狼狈的模样,可又听见她在外面不停唤着:“冷姐姐,冷姐姐我是小七,冷姐姐你听见了吗?我是小七啊冷姐姐。” 对此,冷世欢终是搁下笔,打开门出去,不顾一旁守门宫人的瞪眼,道: “小七,我没事,你快些回去罢。再不走,姑姑该是来了。” 齐嘉奕见到冷世欢了,也不跟那宫人推搡,直接过来拽着冷世欢的手:“冷姐姐,听说秀女名单里有你,我原是不信的,却不料是真的。” 说话间,顺势将纸条塞进冷世欢手中,一旁的宫人又在赶人:“冷小姐,在不抄又该抄不完了。跟公主有什么话,待有空再说罢。” 冷世欢实在无法,也不宜跟齐嘉奕说太多,只好劝齐嘉奕先离开。奈何不了一旁狗眼看人低的奴才,齐嘉奕也只得愤愤不平的离开,一步三回头: “冷姐姐,下次我再来看你。” 齐嘉奕走后,冷世欢不顾一旁吃人的目光,淡然自若回到自己的桌前,继续提笔抄写起来。 储秀宫发下来的衣裳,着实抵御不了这冬日的寒冷,自己的衣裳又不许穿,说是不合规矩。屋里也没烧碳火,是以冷世欢写着写着,便得搁下笔搓搓手,对着手呵气,以此来让手不那么僵。 回到屋子后,其他几个秀女还不曾回来,趁机打开看纸条看,原是约冷世欢碰面的。当初在上京街头施舍她那么一点儿银子,却不想能结下这般善缘。 冷世欢不明白,为何冷夫人时常吃斋念佛,时常施粥救济贫苦百姓,却是没有半点福报,还落得个早早去了的结局。 待其他三个秀女睡下之后,冷世欢穿上衣裳,披上从家中带来的斗篷,让半夏提了一个有些破烂的灯笼便去储秀宫后门处赴约。 路线是半夏白日里打探好的,一路上倒也不曾遇到什么人,提心吊胆的好歹是见到了齐嘉奕。 一见冷世欢,齐嘉奕便很是欢喜的将用手帕裹了捧在怀中的糕点递给冷世欢: “冷姐姐,我打听她们说你被罚了不能吃饭,给你偷偷留了些糕点,还未冷透,你快些吃罢。” 在这宫里,除却半夏,齐嘉奕是第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冷世欢微红了眼眶,接过糕点,分了一半给半夏,主仆二人就那么吃了起来。 她想跟齐嘉奕道谢,却又不知该如何谢,是以只将这份情意记在心底。糕点用完,便听齐嘉奕道: “来不及了,待会儿有侍卫巡逻的,我便长话短说。冷姐姐,陛下他,他不是什么好人,你莫要委身于他。 六哥说,陛下那人喜欢人求他,那样他才觉着快活。他定是会让底下人折磨你的,说什么你也不能求他,也不能想方设法的接近他,他那人,一旦得到便不觉着稀罕了,反而会变本加厉的折磨人。 还有,为了能确保他不会一时兴起驾临储秀宫,你今后穿衣裳都只穿宫里发下来的衣裳罢。 他喜欢不施粉黛的女子,姐姐要记着这点,若是没有脂粉我想法子给姐姐送来。好了时辰太晚了,姐姐快些回去,我也要回去了,我方才说的,务必要记住了。” 两人告别后,冷世欢又跟着半夏往回走,路上,半夏小声道:“小姐,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七公主对小姐真好。如此一来,兴许我们一年后就能出宫了。” 两人走的有些急,又因着紧张,便有些微微喘气。听得半夏的话,冷世欢脚步微微顿了一下,方又疾步行走起来。 “半夏,你想出宫吗?” 半夏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点点头:“当然想,做梦都想。” 话音刚落,便听得冷世欢带了浓浓惆怅的声音:“我也是。” 冷府的日子仍旧那么单调,只是在没了冷世欢之后,好似更加的寂寥了些。秦岳,也已经好些日子离不开酒了。 白日酗酒,夜里便在听雨轩后院吹着笛子,那些他曾捧着不肯撒手的书,早已被他抛诸脑后。如此过了一两月,冷燕启终是看不下去,夜里来了听雨轩: “岳儿,你不愿参加科举,为师也不逼你了。你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陛下不上朝,为师这些做臣子的自是忙些,家学里新收了一批孤儿,你便替为啥教导她们罢。 至于你若放不下的,为师若应允你的,也只能等一年后那批秀女出宫之日,再来兑现了。” 第57章 上行下效 最终,秦岳还是同意了冷燕启的提议,替他教导新收来的那批孤儿。冷府是不养闲人的,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这些孩子小的也就七八岁,大的不过十来岁,都是些命苦的孩子。因着刚来冷府没两日,瞧着还很是面黄肌瘦。 秦岳不过接触过一两日,便晓得这些孩子都是天资聪慧的。他也不晓得冷燕启究竟是如何办到的,所收的每一个弟子都能这般有慧根。 日子就那么过了,悲也好,喜也好,于秦岳而言,相爱以往来说,最大的差别便是没有了冷世欢。不过一年罢了,他能等。 “先生,今日的功课写什么?” 天黑散学之时,那群孩子里最是年长的那个代表着其他人提问,秦岳不过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合上桌上摊开的书: “你们回去之后将今日所学的好生记一记,再将平日里最为喜爱的一首诗词临摹下来,明日交给我看便是。 回院子之时好生跟着身旁伺候之人,天黑,莫摔了才是。” 嘴上那般吩咐了,也未曾起身,就那般坐着丝毫没有回自己院子的打算。 “是,学生记着了,先生再见。” 一群少年一本正经告辞的模样,叫秦岳有些想笑。其实他们也是冷燕启的学生,该叫秦岳师兄的。 可冷燕启不准,说是无规矩不成方圆,因此便叫他们再学堂里称秦岳为先生,私下里叫秦师兄倒也无妨。 那群孩子走了之后,秦岳起身坐于先前自己曾坐的那个位置上。依稀还记着冷夫人还在的时候,但凡琼花盛开的季节,好似都能闻到似有似无的琼花香。 那是从身旁冷世欢桌上传来的,整个冷府也只有她,才有那随身别着琼花的习惯。 瞅着一旁空空如也的书桌出神许久,方回过神来,那个昔日曾坐在他身旁的女子,而今该是在储秀宫里挣扎着度日了。再等等,再等等,等到一年之期到了,她便能出来了。 如是想着,起身抖抖袍子便回了听雨轩,到时阿贞正等在那儿。 见了秦岳归来眼里俱是笑意,叫人摆饭后,自己又亲自净手后断了一碗面: “公子,生辰快乐。” 坐下后瞅着那碗面,秦岳有些愣神,这是第一个没有冷世欢的生辰。也是第一个没有摆酒席,没有同大伙儿一起热闹的生辰。 也不过片刻失神,随后便轻叹一声笑道: “你若不提,我都忘了今日生辰的事了,多谢。” 说罢,便拿起筷子优雅的吃起面来。秦岳的吃相,向来都是优雅的,叫人看着赏心悦目。初进府之时冷燕启还曾笑道: “若不是晓得这是我爱徒,我定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遭了难,这身气度着实不俗。” 望着秦岳在那优雅的吃面,阿贞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深,待秦岳一碗面吃了三分之一之时,阿贞试探着道: “公子,你过了今日便是二十的人了,身边该找一个知冷知暖的人伺候才是,公子可有中意的?” 秦岳仍旧吃面,只是那夹面的手十分明显的顿了顿,随后抬头看了一眼阿贞眉间那红的似是快要滴血的鸢尾花,复低头继续搅动着碗里的面: “阿贞,多谢你还记着我的生辰。夜色也不早了,你还是先回摘星楼罢,晚些便是府禁了。” 说罢,将面推到一旁,接过昭厉手中的碗吃起饭来。 阿贞便那么站了一会儿,眼眶很红,却是没落泪。半晌,方福了福身:“是阿贞冒昧了,公子慢用,阿贞这便告辞了。” 说罢,逃一般的出了听雨轩,昭平面上俱是心疼,正在那儿干着急,便听得昭安道:“阿贞姑娘的食盒忘了那,我给她送去罢。” 刚刚用完饭搁下碗筷,卫清平便趁着夜色赶了来,一道来的还有陆月白。 “秦岳,我近来忙着科举一事,便忘了你生辰,连贺礼也不曾准备,你该不会怪我罢?不过这贺礼我先欠着,待日后给你补上。” 卫清平张口便说自己忘了,对此秦岳有些好笑,是不是真忘了大家心里都有数,便也不去计较那么多。 一面吩咐人上茶,一面又倒:“我倒是没有什么想要的,不若先欠着,待你高中之后许我一件事如何?” 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话,卫清平却是当了真,还叫秦岳日后莫忘了问他要这个承诺。对此秦岳也只笑笑,随后看向陆月白: “师兄明日还要早朝,这么晚赶过来可是有事?” 陆月白将贺礼奉上,是一块上好的端砚,眉间带了些愁绪: “今日是你生辰,正巧老师将我叫来,便来了。陛下的身子骨如今是越发的不中用了,脾气也越来越喜怒无常,怕是好些人得受那无妄之灾了。” 对于当今陛下如何,秦岳着实没多大兴趣,便接下贺礼,而后道了谢。接着,三人便没了下文。 除却昭历添茶走动的声音,便再无旁的声音。如是过了许久之后,方听得陆月白犹犹豫豫道: “有件事儿我憋在心里头难受,想想还是说出来好受些,毕竟,你们也该知道才是。” 卫清平作喝茶装,似是对眼前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秦岳看了他一眼方轻轻点头:“师兄请讲。” 陆月白掏出那有些皱的纸条,小心翼翼打开: “师娘生前待我们师兄弟不薄,如今我却... 唉,这是冷家在宫里暗线传递出来的消息,大小姐说陛下在宫里当众吼了,但凡他有什么不测,储秀宫中所有人都得陪葬。 她递条子出来,便是盼着老师能想法子救她出来,她说,她不喜欢那个地方,再没法呆下去了... 这条子老师命我烧了去,我想着,该是拿来给你们看看的,那么多师兄弟里也就你们还记着师娘的恩惠了。” 秦岳心底不由的有些慌,面上却强作镇定接过纸条,纸上的字迹有些潦草,似是时间不够才写成了这般。可秦岳还是一眼便认出,那的的确确是她的字。 “老师他,怎么说的?” 秦岳将纸条递给卫清平看之时,又转头问陆月白,陆月白面上有些愁绪,却也回答: “老师自是急得不得了的,叫我来便是让我去跟秦邦套套近乎,他是陛下跟前的红人,许是能说上一两句话的。 又给大小姐回了信,说已在准备了,让她再等等,等等便能将她接出来。可我还是觉着,事情不是那么容易的。 我也不是说老师救大小姐不妥,我不过是觉着,救人是需要时间的,忤逆陛下圣意,在能出来之前,大小姐在储秀宫该是会受很多苦的。也不晓得,不晓得能不能等到老师的人将她想法子救出来。” 卫清平看过纸条后,就着桌上的油灯便烧了纸条: “储秀宫的那么多秀女,不乏有跟大小姐一样的名门贵女,他还能都让她们陪葬不成?如此说的,应是气话罢。 若是真的,老师岂能坐视不理?你们也无需担忧了,凡事往好处想,大小姐是老师爱女,老师要救她,她定能平安归来的。 你们也别太担心,要替师娘照顾她。还得我们自己有本事才成。所以,与其在这里长吁短叹,倒不如回去多看看书来的好。好了好了,我得回去看书了为科举做准备了。” 三人的谈话草草收场,随后便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这夜,秦岳满脑都是那纸条上的内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故而很迟才睡。 翌日上午给那群小师弟们授课到一半之时,冷燕启来了,今日天子又是不上朝,故而特地来看看这群新收的学生。 既然冷燕启来了,也就没秦岳什么事儿了,回听雨轩换了身衣裳便去了街上。冷夫人留下来的铺子自冷世欢入宫后便未去看看,今日得空了也该去看看了。 看了两个时辰的相册,秦岳觉着腹中有些空了,便想去寻些吃食。大街上尽是好吃的好喝的,秦岳却是一眼不瞧,径直来了先前冷世欢最常来的混沌摊。 吃了一碗混沌,便预备着回冷府,中途却是遇见了一个衣着光鲜亮丽的拦路少女,望着秦岳一脸疑惑的模样,慕容岩有些气愤: “呆子,你该不是记不得我了罢?是我啊,慕容岩。” 如此,秦岳终是想起来了,却也只轻轻点头:“慕小姐。” 随后便打算绕开她回冷府,慕容岩好不容易见到秦岳,哪里就肯放他走: “那么久不见,你就是这般待我么?枉我还欢喜能碰着你,觉着这是缘分,哪晓得你竟是这般无情之人。” 这些话在大街上说出来,未免惊人了些,好在她说的声音不大,也不曾引起来往行人的注意。 秦岳四下看了看,方皱眉对着慕容岩道:“慕小姐,请慎言。” 慕容岩最不喜的便是迂腐书生,对着秦岳却总比对着别人多了几分耐心: “当今陛下都能当众说要储秀宫所有人陪葬,丝毫不考虑那些有女儿在宫里的大臣们的感受,可见他是未曾慎言的。有句话说的是上行下效,既然如此,我又何必畏畏缩缩连话都不能说出来了?” 因着秦岳是读书人,慕容岩特地在自己一向不喜的文章上花了些心思,为的便是能与秦岳说上几句,避免秦岳说什么她都不晓得的尴尬。 学了个上行下效的词儿,见了便忙不迭用上了,觉着秦岳大抵是会喜欢这种有才学的女子,故而有些沾沾自喜等着看秦岳惊讶的表情。 奈何秦岳也只淡淡看了她一眼,随后绕开她,一句告辞的话都没有便挤进人海中,不曾理会。 慕容岩也是有小性子的,想着秦岳若是不回头她便再不理秦岳了,可秦岳着实是头也没回的走了,她在原地生了好一通的闷气。 这边秦岳走了不远,便觉有人跟着,回过头方发现不知何时阿贞跟在自己后面。 见秦岳回头,也不待秦岳开口阿贞便抢先道: “公子是如何识得慕小姐的?公子莫不是忘了,我家小姐如今还在储秀宫里吃苦受罪。这么快,公子便另结识了佳人,可想过如此会叫我家小姐心寒。” 对于阿贞,秦岳也只剩无奈了,瞅着阿贞半晌,方轻声道了句:“阿贞,你这样,才是会叫她心寒。” 第58章 平安? 如此一番话,叫阿贞愣在原地忘了移步。昔日冷世欢的音容笑貌又是一一浮现,耳边似是又回荡着冷世欢进宫前夜趴在自己怀中哽咽的那番话,她说: 阿贞,我最舍不得的便是你了。那宫里吃人不吐骨头,我又怎能带你去,你要好好的,替我在外面活得好好的。对不住半夏的,我也只能待来世再还她了。 冷世欢从小任意妄为,对真心待她之人却是极好的。她说定要活得好好的,是啊,自己如今好好的,她呢,那行将就木的天子一旦离世,便真得殉葬了去么? 思及此处,阿贞眼中渐渐溢满泪水,随着面庞而下,点点滴滴掉落在地。如是静静垂泪许久,回过神来,早已不见秦岳身影。泪眼朦胧间,嘴唇轻启:“小姐,阿贞错了。” 夜凉如水,秦岳又是靠在窗前提笔描绘着记忆中那冷府的满园琼花,更想绘的,是那琼花树下的一抹惊鸿翩影。不过将将染了色,还未来得及将它吹干,前边儿便报冷燕启命他过去。 去时见到的冷燕启好似比之以往苍老了些,满脸疲倦之色是如何也掩饰不了的,他跟前跪着的人,是昭安。见了秦岳,也不曾如同以往那般检验一番功课,只命他坐下。 “岳儿,那事你应是听说了。她一人在储秀宫里为师放心不下,想找稳妥些又忠诚的人进去看着她,阿贞我打算以宫女的身份送了进去,这也不够,还得要个侍卫才成。 思来想去,也就夫人生前给你的昭安靠得住了。是以为师想将他送进去,当个眼线,帮衬一下她,你不会不肯罢?” 昭安是冷府里秦岳最是信得过的,便是昭平,都得靠后一些。此时听冷燕启说起来,心中很是五味陈杂,略微低头垂下眼轻瞟了一眼正跪在一旁的昭安,而后抬头:“全凭老师做主。” 昭安一言不发,只挺直了腰杆跪在远处,冷燕启见秦岳还是一如既往的听话,便是要了他的心腹之人他也不反驳一句,面上多少有了些笑意: “岳儿你是个好的,为师总算没有看错你。只盼,她也能明白为师的一番苦心才好。这次是为师和冷家对不住她,待她归来,为师再好好的补偿她罢。” 师徒二人又说些有的没的后,冷燕启便让冷燕启带着昭安下去,主仆二人告个别,明日一早便得送昭安去参与侍卫的选拔了。那种种的训练与选拔,不是容易事儿,得早些做准备。 回到听雨轩之后,秦岳什么也没说,只淡淡坐在主位捧着茶杯品茶,昭安见秦岳没有要问的样子,思前想后还是先开了口: “公子怪昭安忘恩负义也好,不识抬举也好,或是狼心狗肺也好。不论如何,昭安都是要进宫去的。 公子,许多事你不晓得,昭安也不便多说,但愿公子能睁开眼好生瞧瞧,瞧瞧你身旁都有些什么人。 再者,便是公子肯看着小姐年纪轻轻便去了,昭安也是不忍的。昭安不似公子,没有本事,救不出小姐,也只得打着进宫陪着小姐去了的想法了。是昭安辜负了公子的信任,不能再伺候公子,万望公子保重。” 说着,便跪下与秦岳磕了三个头,而后起身低着头,似是在等秦岳发话。如是过了许久,方听得秦岳轻声道:“昭安,是你与老师提出要去的么。” 虽说这是在提问,昭安却觉着这话里带了肯定的意味,既不回他是,也不回他不是: “公子今后万事多长个心眼,别这么无欲无求的任人宰割了,不是公子待旁人和气,旁人便会真心待公子的。还有夫人生前留给公子的那封信,公子先前没看,如今也没了看的必要,烧了罢。昭安,就此别过了。” 如此,算是告别完了,昭安跨出门时,听得身后秦岳道:“昭安,你也保重。若是此番顺利进去了,多看着她罢。” 这个她,自然是指的冷世欢,她是叫整个冷家都放不下的人。昭安脚步微微停顿,而后又迈步离去,走得很是潇洒,一点都不犹豫。 昭安出去之时,正碰见阿贞在听雨轩外徘徊,两人碰面,也只相顾无言。如是愣着好半晌,阿贞方开口:“公子他,他可有说什么?” 昭安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也看着阿贞良久,阿贞的心思,大家心知肚明的额,这会儿也明白她在舍不得什么。饶是如此,昭安也说不出什么违心欺骗她的话: “不曾。” 不过简单两个字,却是叫阿贞浑身冰凉。昭安见她失态了,也不曾再说什么,只从她身侧大步流星走过。昭平从后面追来,见了阿贞这幅样子,也静默无声许久。 如是陪着阿贞站了许久,方轻声对着阿贞道: “阿贞姐姐,你不必难过,我替你去照顾小姐罢。我也是吃冷家粮食,受过夫人恩惠的人,若要报恩,便让我去罢。” 阿贞看着昭平,有气无力的笑了笑,却是比哭还难看:“昭平,深宫重重,侍卫哪进得去后宫,除却我,谁去小姐身边我都不放心。若是,你们到不了小姐身旁,小姐一个人该多害怕。” 昭平看着阿贞,动了动喉咙,还是未将那想说的话说出口,只道:“阿贞姐姐,你信我,我一定有办法见到小姐的。你可以不去的,你可以,可以就留在公子身旁,总有一日,总有一日公子会明白你的好的。” 第二日,随着昭安不见之人,便从阿贞换成了昭平。秦岳身旁一向跟着的三个人,最终却是只剩下了一个昭厉,他最不愿相信之人。 望着空空如也的屋子,再没了熟悉之人在一旁伺候,秦岳心中的怅然似是扩大了些。又想起了冷夫人生前嘱咐功成名就之时再看的那封信,秦岳心中多了一些恐慌。如今这幅样子,真有能看那信的一日吗? 秦岳既盼望那人早早去了,新君登基自己便能下考场,又盼着那人能苟延残喘的活着,好歹,要活到她平安从宫里出来才是。 远在深宫之中的齐嘉穆好似知道有人在诅咒自己,打了个喷嚏,又是几声咳嗽。随后拖着病歪歪的身子在叶明珠的搀扶下艰难移步到跪的笔直的冷世欢跟前。 “先前朕叫他来之时,咳咳、他也是这般,咳咳、跪的笔直。想必如今,他该是晓得错了罢。咳、” 一番话说得十分艰难,盛装打扮的她美得有些盛气凌人,对于齐嘉穆这好无厘头的话,她只做充耳不闻,仍旧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眼角余光瞟向一盘停着的銮驾上。她着实是想不明白,齐嘉穆这幅样子还特地来储秀宫找她做什么。 指尖开始泛白,手心里满是汗水,明知道他不喜欢浓妆艳抹的女子,还特地盛装出来见驾,不过是想他多厌烦自己一些。 因着齐嘉穆这是在储秀宫花园这,是以便清了场。瞧着冷世欢这目中无人的模样,怒意又添了几分:“你若能有你爹一半的头脑,今日待在这儿之人,便不会是你了,咳咳。如今还摆出世家小姐的派头,给谁看!咳咳、、、” 冷世欢不知他究竟要说什么,是以依旧一言不发。她不喜欢这样,却是不得不这样,近半年的储秀宫生活,叫她明白了这里终究不若在家时那般,想做什么都能由着她。 齐嘉穆见她一副死不开口的样子,耐心终于耗尽:“想出去么?咳咳、想出去就求朕,只要你能传信出去,让你那名动京城的秦师兄来同朕服软,朕便放你出去。咳、” 至此,冷世欢终是不能再装哑巴了,抬头仍是一脸漠然: “陛下说笑了,宫里都是陛下的人,我一届女流又如何联系得上家里。再者,便是陛下开恩派人将我的信送出去,我师兄也不见得会理会,大抵整个冷家,他是最盼着我能进来之人了。” 说得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心底却是一阵心慌,她怕,她怕秦岳当真会因着还自己母亲的恩情而屈服。那样的情,她不愿欠,也不能欠。齐嘉穆的风评满朝文武谁不晓得,召来秦岳意味着什么,她更清楚。 见冷世欢这幅模样,齐嘉穆咳嗽了好一会儿,方道:“奇了怪了,都说冷家小姐心直口快,为何在朕跟前就变了个样了。咳咳、” 见他非要自己挑明,冷世欢咬咬牙心一横,索性抬头道: “陛下既是要我说,那么我说便是。不论陛下开什么条件我都是不会往家中写信的,你想要他做什么你我心知肚明。再怎么也是我父亲的得意门生,休想要我利用我娘的情分毁了他一辈子!” 听得冷世欢这番话,齐嘉穆颇为好笑的笑出声来,一边笑还不忘一边咳嗽,身旁叶明珠轻抚他背提醒他:“陛下小心龙体。” 齐嘉穆咳了好一会儿,方推开叶明珠,蹲在跪着的冷世欢跟前: “听说你好些年不曾唤那老匹夫父亲了,你这般,到底是在护着你父亲,还是护着他?再说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那好父亲该是再清楚不过了,他可有告诉你什么? 还是,朕说若朕有什么不测要你陪葬,他让你安心,与你道他会保你平安?” 第59章 我想见她 心中不安被无限扩大,冷世欢只觉浑身冰凉,脑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却又抓不住: “你别妄想挑拨离间!便是死无葬身之地,我也决计不与你这般无耻之流同流合污。 除却隔三差五罢早朝,除却滥杀无辜,除却非法囚禁自己的亲兄弟,除却挖空心思想着如何找男宠服侍你,你还会做什么?可有做过半分为国为民的正经事儿? 齐周建朝虽不长,累死在御案上的可不止一个,你这般可算是丢尽了□□皇帝的脸! 我冷世欢虽是闺阁女子,却是最不屑你这等龌龊之人,休想我助你做丧尽天良之事!要杀要剐随你好了,昏君!” 冷世欢终究是耐性不够,饶是储秀宫的日子再苦再累,骨子里也是不大肯受委屈的。要她一味的委曲求全,她做不到。 随着她这番话应声落地,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齐嘉穆甩手一耳光扇在冷世欢脸上,瞧着冷世欢面上清晰可见的掌印由觉不够,伸手死死掐住冷世欢喉咙,不松手。 因着近来身子不大利索,齐嘉穆体力也有些不支,好在一旁叶明珠扶住他,站了那么久才不至于跌倒。便是这般,那死死掐着冷世欢脖子的手也不曾松开半分。 瞧着冷世欢因着呼吸不畅而渐渐涨红的脸,齐嘉穆咳嗽几声,稍稍松了一点儿力道,而后咬牙切齿道: “朕告诉你,宫里最不缺的便是你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蠢女人!休想以激怒朕来达到冷家快些接你出去的目的,做梦!若不是你还有利用价值,朕早就把你丢去喂了狗! 咳咳咳、咳咳、 朕有无数种法子让你活的很痛苦,也有无数种法子让你活得自在,朕盼你想清楚,再朕没改变主意之前。若你执意不识好歹,就别怪朕不客气。” 说罢,渐渐松开了掐着冷世欢的手,诚然冷世欢说得一字不差,有些话他却是万分不愿意听的。更不愿意听的原因是,这话是从他的阶下囚笼中鸟口中说出来的。 冷世欢亦是一身的冷汗,她不是怕死,不过是肯低头,是以在齐嘉穆松手之后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好一会儿,再齐嘉穆第五次咳嗽起来之时,看着齐嘉穆的眼神依旧不可一世: “我说过,我不会被你利用,你也别想着我还有利用价值!别想着用些下三滥手段来恐吓我,本小姐不怕!” 齐嘉穆不过冷冷看着冷世欢,又是咳嗽良久,复仔仔细细将冷世欢眉眼看了一遍,而后毫不犹豫往地上吐了一口痰: “你这张脸,只会让朕觉着恶心!是以,再朕厌恶你到下旨毁了你这张脸之前,好自为之!” 说罢,在叶明珠搀扶下上了銮驾,一旁的心腹抬着銮驾往外走了。将将看不到那群人身影之际,冷世欢便手脚发软的强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 跌跌撞撞回了自己的屋子,其他三个秀女见了冷世欢就如见了鬼似的避着,只觉着冷世欢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纷纷往屋外走去。 最后一个秀女走之前,递了张手绢给冷世欢,迟疑道: “诺,借你的,擦擦汗罢,用了之后记着洗好了还我。 我,我不晓得陛下为何那般说你,却觉着你不是坏人,和陛下作对都没什么好下场的,你好生想清楚罢。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待那人走出去之后,冷世欢瞧着手帕上的如玉二字,呆呆的不知作何反应。半夏打了水进来,红着眼眶替冷世欢洗了脸擦了手,又是找出药要替冷世欢上药。 冷世欢却是一把握住半夏给她擦药的手,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惊慌: “半夏,我不喜欢这里,我想回家,我要回家。半夏,你帮我传递消息好不好,我出不去,你找到冷家接头的人,将消息传出去,我害怕。 半夏,再不走,我大抵没有能出去的那一日了,我要回家,我想家了。” 这次的冷世欢没有哭,说着这样的一番话,却叫半夏更心疼了些: “小姐你放心,奴婢今日夜里便将消息递出去,老爷见了,定是会抓紧时辰接小姐的。半夏陪着小姐,小姐别怕。” 说罢,主仆二人相拥着瑟瑟发抖。齐嘉穆本就不是什么善茬,此番冷世欢又如此惹怒了他,定是讨不着什么好的。两人本就举步维艰的情形,更难了。 再说出了储秀宫回到自己寝殿的齐嘉穆,面色漆黑如墨,身旁伺候之人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便得掉了脑袋。 在叶明珠将药端上来劝他喝药之时,终是一下子爆发出来,衣袖一挥打翻了药碗: “所有人都在眼睁睁盼着朕早些死,若不是储秀宫里有他们的掌上明珠,朕怕是一日都挨不过就被气死了去。既是如此,朕又何须顾虑那么多!咳咳! 明珠,朕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将秦岳给朕弄进来!若是不能为朕所用,朕必须得毁了他才是!他在一日,朕便不一日不得安生,随时都得担心着那女人是不是找到了他!咳咳! 既然是隐患,那就得彻底清楚了才是!告诉他,今夜若不连夜进宫,冷家小姐的那张脸便别要了,毁了罢,让冷燕启那老欺负和秦岳自个儿看着办!咳咳!” 叶明珠淡然自若吩咐人又去熬药,随后亲自出宫去传旨。出宫途中,正巧碰见从习武场归来的锦王,虽给锦王见礼。 玉树临风的锦王不过淡淡挥挥手,便是不在意这些虚礼,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 “叶姑姑这不是第一次深夜出宫办差了罢?如此说来姑姑的办事能力定是不差的,否则也不会如此得陛下看重。” 叶明珠仍旧低着头,规矩答道:“能为陛下办事,是明珠的福分。” 不过寥寥几句,二人便各自忙自己的事儿去了。冷燕启与秦岳接到叶明珠所传的口谕之时,二人将将检查完新进学生的功课打算就寝。 得知叶明珠来意之后,冷燕启依旧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的模样叫秦岳有些怅然。 “劳烦姑姑稍等一下,本官有些事交待岳儿,官家,带姑姑下去喝茶。” 屋里只得师徒二人,冷燕启开门见山的第一句话,便是句:“岳儿,为师没法子了。” 对此,秦岳一言不发,冷燕启又道: “你这幅样子,可是再怨为师无能护不住你?岳儿,若是你不愿意,为师,为师便出去求姑姑,求她带为师进宫去请罪罢。” 说着,冷燕启便起身去开门要出去,至此,秦岳终是淡淡开口:“老师,我去。” 冷燕启闻言停下脚步许久,默然转身到书桌前,望着摊开的宣纸道:“委屈你了。” 于秦岳而言,着实已不是委屈不委屈的事儿了,想到此处,目光也盯着那一尘不染的宣纸: “老师,你觉着就目前的情形而言,大抵还要多久才能救大小姐出来?” 冷燕启不曾回答,秦岳似是明白自己等不到答案,便一言不发出了冷燕启的书房,跟着叶明珠进宫去了。 见到齐嘉穆之时,齐嘉穆正捂着口不住的咳嗽,秦岳只远远的便下跪请安。 见状,齐嘉穆不免有些好笑: “朕会吃人吗?离得那么远做什么?咳咳,近来些,朕有事同你说。咳咳、” 秦岳不曾看他,只低头注视着眼前的地面,定定开口: “陛下若有什么事儿,请让草民见我家小姐一面,确保我家小姐安全无虞再谈罢。” 齐嘉穆闻言,有些讽刺的笑了起来,又是咳嗽良久,方冷笑看着秦岳,一字一句道: “究竟是想确保你家小姐安全无虞,还是单纯的想见见那个半年未见,令你朝思暮想之人。 听说,你如今当起了冷府的先生,朕以为你已经死心了呢,想不到你还是不顾一切来了。咳咳。” 说着,又咳嗽了一会儿,此时叶明珠也不在,只剩齐嘉穆与秦岳二人。是以,齐嘉穆咳嗽自是无人来替他顺气的,只得他自己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缓过神来后,看着秦岳的眼神有些烟玩味,又有些不善,更多的则是好奇: “秦岳,在这儿只有朕与你二人,你摸着你的良心说,你想见她吗? 咳咳,咳咳,冷家该是能收到她的求助信罢,你定是担心的夜不能寐罢?若是朕身体好一些,你还得担心朕是否一时兴起临幸她罢? 除此之外,是不会还得担心她那般张扬跋扈的性子在宫中吃力不讨好?咳咳,朕可有说错?” 他的一字一句,秦岳皆是听在耳中,不曾辩解什么,只默默无声许久,直到齐嘉穆再次问起,方淡淡道:“我想见她。” 如此,齐嘉穆终是望天嘶哑的笑了起来,接着又是一阵咳嗽,方道: “既然如此,当初朕给你机会之时,你怎么就不晓得好生把握?如今来后悔,你不觉着迟了些么秦岳?” 说话间,齐嘉穆已是踱步到了秦岳跟前,饶是身体病的弱不禁风,依然摆出一副九五至尊的姿态望着秦岳,眼里满是烈到猎物后的喜悦。 秦岳又是沉默片刻,方道: “陛下究竟想要如何,草民要的,不过是见我家小姐一面罢了。” 第60章 你别碰她 齐嘉穆被秦岳问得哑然,是啊,自己究竟要做什么?思来想去,大抵也就是再害怕罢了: “朕今日,打了她一耳光,有那么一瞬间,朕的确是想亲手杀了她。咳咳,敢说真是昏君的人不少,那么不要命的,大抵也就只得她一人了。” 秦岳跪在地上,默默的听着齐嘉穆究竟想要说些什么,耳旁又传来齐嘉穆的咳嗽声之后,方听齐嘉穆似带了几分怅然道: “曾几何时,朕也想过做一代明君,名垂青史。后来回想起少年时的梦,也不过付之一笑。咳咳,秦岳,今日你所执着的,谁不定便是他日你所后悔的,便是如此,你也觉着无所谓么?” 半晌听不见秦岳回应,齐嘉穆又自言自语起来: “我的生母,只是一个宫人,被我父皇临幸后生了我也不曾得到应有的名分,至死都是卑微低贱的宫人身份。死后我父皇给了个答应的名头草草下葬。咳咳。” 他一向都是自称朕,这般自称我,倒是不多见的。秦岳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故而只规规矩矩跪在原地。 “自我记事始,那这个奴才便没对我有过半分的尊重。父皇将我给了他原配皇后抚养,可她有着自己亲生儿子,眼里如何又容得下我,只恨不得我早些死了才好。 咳咳,那时候,我最羡慕的便是锦王与先太后的嫡子了,先太后的嫡子是要继承皇位的,自是无比尊贵。锦王的母妃是父皇最宠的妃子,除却那皇位,他又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我给先太后儿子当牛做马,对锦王点头哈腰,连太监都能欺负到我头上,谁又晓得,那时的我,过得又是何等的生不如死?受尽所有的屈辱,为的不过是活着罢了!咳咳、咳咳咳、” 一番气喘吁吁的话说完,随机又忍不住笑得有些狰狞: “可是谁又晓得,那两个原本跟我同人不同命的人,最终还是输给活的凄惨无比的我。咳咳、 先太后嫡子意外滑水离世,我成了先太后唯一能用的皇子。而锦王的外家参与谋逆,母族尽灭,自此我是尊贵无比的太子爷,而那一向瞧不起我的锦王,成了我身旁的伴读,替我当牛做马。你说,这世上之事是不是跟讽刺? 可他们在尊贵又如何?这齐周的大好河山最终还是我的,是我子子孙孙的,没有他们办点事儿!” 这些事儿原本是不该说与人听的,齐嘉穆偏偏说给了秦岳听,秦岳充耳不闻,仍旧低着头不去理会齐嘉穆的喃喃自语,却听得齐嘉穆问他: “秦岳,你可晓得,从六岁到十二岁那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我是靠着什么信念走过来的?” 秦岳闻言,眉头微皱,漠不关心道:“陛下九五至尊,吉人自有天相。” 一番话,说得齐嘉穆额上青筋暴起,伸手砸向地面,随之渗出斑斑血迹: “你少拿这些话来搪塞朕!这样千篇一律的话朕听过不知道有多少,朕委曲求全换来的,只会是更加恶劣的对待!那个时候,又有谁是将我放在眼里的?” 说到此处,像是想起什么,目光陡然便温柔得溺死人: “那个时候我十岁,所有人都瞧我不起的时候,只有他,只有他不嫌我脏,亲自从地上扶起我并且告诉我,男人,在哪里趴下了,就要在哪里站起来。 只有他会温柔得替我上药,只有他会温柔得唤我殿下。他说,殿下你是天家子嗣,怎能容得太监在你头上放肆?今后,要不能由得小太监那般作践我。咳咳、 那个时候,他不过二十有五的年纪,与你一样有着一张惊为天人的脸,与你一般的文采卓然。其实你从来都不晓得,就连你举手投足间都尽是他的影子。为了他,朕渐渐有了那龙阳之好,渐渐背上不干不净的骂名,咳咳。 可是,他是怎样对我的?你又是怎样对我的?你们不愧是父子,就连拒绝朕的态度都一个样,一样的对朕不理不睬,一样的对朕的心意不屑一顾。 咳咳,秦岳,你可知,我有多爱他,就有多恨你!你若不是长了一张与他一般的脸,朕又何至于迷恋上你!” 一番话,说得秦岳内心骇然,饶是一张镇定的秦岳,也止不住微微颤抖了身躯:“你,你说什么...” 从来都觉着自己的世界只有奶奶一个人,突然间听人说起自己的父亲,秦岳又怎会不好奇?他曾无数次想过,假使他的生身父母在,假使他不是那一无所有的孤儿,那么,他和冷世欢之间又是怎样的? 见秦岳如此,齐嘉穆颇为满意,望着秦岳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竟是觉着从未有过的快意: “怎么?你也不知道罢?你可知你的本名叫什么?你觉着你那张假户籍上秦岳二字,就确确实实是你的本名吗? 咳咳,他的儿子,本不该那般长大的,他的儿子,也不该连喜欢一个从三品官员的女儿,都喜欢的那么卑微。 你还摆出这么一副死人脸给朕看,是不想见你的亲生父亲了,还是不顾那蠢女人的死活了? 是,现在你大抵是不怎么肯相信你还有亲人活着。那么,冷世欢的那张脸若是毁了,你还会喜欢她么?咳咳,咳、” 齐嘉穆这番话,终是叫秦岳乱了方寸,也顾不得君臣之别死死揪住齐嘉穆衣领: “你说什么?为什么我的户籍是假的?我奶奶怎么可能用假户籍骗我?你要对他们做什么? 齐嘉穆!你让我进来,我听你的进来了,明日街头巷尾有的是口水沫子淹死我,还想要我怎样?” 齐嘉穆任秦岳咬牙切齿着瞪眼,一点一点掰开秦岳揪着自己衣领的手: “先前你拒绝朕拒绝的如此干脆,咳咳,那个时候可有想过,朕想要怎样。秦岳,现在后悔,不嫌太晚了么? 灭了冷家,只要你配合朕灭了冷家,朕就给你想要的一切。你的身世朕会告诉你,你要的女人届时不过是该没入教坊的罪奴,朕可以赏给你。咳咳咳、 再然后,朕还能让你平步青云,让你成为朕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替朕把那九大世家一个一个的铲除掉! 这些,都是他们欠朕的!是他们!是他们联合起来害死朕的外祖父,害的朕的生母成了宫里打扫的下人,至死都没名没分,墓地都没得块好的! 是他们!是他们害得朕度过了那么不愉快的少年,这些,朕都是要还回来的。而你,便是那个可以替我做到这些事之人。” 说罢,一阵绵长的咳嗽,许久之后方渐渐停下。 空荡荡的大殿中只得齐嘉穆与秦岳两人,秦岳原本跪得笔直的身躯也慢慢松懈下去,垮了肩。瞧着,似是带满了挥之不去的疲倦。 见状,齐嘉穆满意点点头,扯着嗓子嚎叫了好几嗓子,方见一个老太监领着两个小太监进来伺候。至于叶明珠,则是被他派去料理锦王身旁心腹的事儿去了。 “安公公,想法子避开人,务必不叫任何人发觉,朕带秦岳去储秀宫走一遭。” 往屋里吹了迷香,又是过了片刻后,方由安公公掌灯进了冷世欢住的那间屋子。因着事先打听过,安公公便领着秦岳同齐嘉穆直接了当的到了冷世欢的床前,隔着纱幔望去,好似又看见半年前冷世欢因着不愿进宫而哭得梨花带雨的那张脸。 许是堆积在心底的思念太久,有些近乡情怯之感,秦岳迟迟不敢伸手去掀开床帐看看那朝思暮想的脸。 齐嘉穆从安公公手中接过有灯,一把掀开床帐举灯照向床上之人。睡睡中的冷世欢睡相着实不好,双手环抱胸前缩成一团,好似这般能保护自己一般。 不知为何,被齐嘉穆看到这样的冷世欢,只叫秦岳心底十分的气恼,更多的,是浓浓的不服气。 忙坐在冷世欢床边,把本就盖的严严实实的被子往上提了提,借着月光便瞧见冷世欢脸上淤青的掌印。此时,齐嘉穆声音自秦岳头顶响起: “她的脸,是朕打的。她脖子上的掐痕,也是朕掐的。秦岳,若是还有下一次,大抵便是传她侍寝之时不得朕心被朕处置了。 冷府里除却冷燕启死去的原配,也就这丫头对你好了罢? 咳咳,你,该是不愿见到那一日的到来罢?” 说着,伸手似是要去抚摸冷世欢的脸。在靠近冷世欢面前之时,冷不丁被秦岳一把拍开,昏暗的灯光下传来秦岳咬着牙的声音: “你别碰她!” 接着,便听得秦岳一贯的淡然声音,如冷燕启说话一般的云淡风轻: “我可以答应你,却有一个条件。她性子倔,若是晓得我是她的仇人,定是不肯跟在我身旁的。 给我一些时日,容我想个不叫她生疑的办法。还有,陛下得给草民承诺,进宫时的她是什么样,出宫之时,她还得是什么样的。否则,也没谈下去的必要了。” 对于秦岳这样的要求,齐嘉穆觉着很合理,想了想笑道: “你、咳咳、你跟你父亲果真是一个样的,他也是个情种。 许久不见她了,给你半炷香的时辰,朕与安公公在门外等你。” 待他们出去之后,秦岳伸手轻轻抚摸着冷世欢那被挨打的半张脸,一言不发。如是做了半炷香的功夫,直至外面安公公催促起来之时,方以弱不可闻的声音在冷世欢耳旁呢喃: “大小姐,你放心,我不会叫你一个人待在这里。” 说罢,于冷世欢眉心轻轻落下一吻,随后掌灯出了门。 第61章 欺人太甚 出去屋子的秦岳,与齐嘉穆并肩行走在夜色中,秦岳冷不丁开口:“陛下,既然事情已然谈妥,草民可以出宫去了么?” 话音刚落,便见齐嘉穆定定望着他,好似想要将他看透: “秦岳,这世上除了朕,再无人知道你的父母在哪里,也无人晓得你究竟叫什么名字。除了朕,也无人能放那女人出宫去。 你是聪明人,该晓得怎么做的罢。若是你玩什么花样儿,便别怪朕不客气!安公公,送他出宫。” 上了年纪的老太监送秦岳出了宫门,又名驾车之人将秦岳送回冷府。对此,秦岳只觉恶心,上次自己不从,故而是一人徒步走回的冷府。 此番自己答应了他的要求,便是驾车送回冷府,这安的什么心,还有谁不清楚。 回到冷府之时,众人早已睡下,开门后睡眼稀松的门卫还不大确定,揉了揉眼睛确认是秦岳以后便放秦岳进去了。 望着这夜深人静的冷府,秦岳觉着有些冷。便是少了自己又如何,这个冷家不仍旧是一成不变的么?亦如当初没了冷世欢,也是过来了。 翌日一早,秦岳便先去找冷家老太爷,奈何被告知老太爷出了远门,也没定个归期,是以,只得闷闷不乐去了冷燕启的书房。 今日是冷燕启歇息的日子,无需去上朝便在书房里作画,见了秦岳,招手让秦岳前去看他的画: “你回来了怎的也不派人来告诉为师一声,好在你回来了,为师也可以将心放回肚子中了。” 秦岳先是告罪,而后又将在宫里的事情都说了一遍,也包括冷世欢挨了打的事儿。 秦岳说到冷世欢挨打之时,冷燕启正提笔想要在画上题字,闻言一时愣住,一滴墨跌入纸上,好好的一幅画全是毁了。 秦岳还在说什么,冷燕启却渐渐听不下去,脑里无数遍闪过自己这一生唯一一次打冷世欢的那巴掌,那时她的眼神,至今仍记忆犹新。 越想便越是气恼,将那画粗鲁揉成一团扔向窗外,而后双手死死抓着面前空白的宣纸: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见冷燕启懂了怒,秦岳便沉默闭口不言,师徒二人心思各异想着自己的事,好一会儿方听得冷燕启道: “岳儿你下去罢,至于你究竟是否还有亲人在世一事,为师会派些人去找。而今首要的,是从储秀宫里将人带出来。” 秦岳应声退下,在他出了书房之后,冷燕启淡然坐在太师椅上,背靠着椅子闭着眼沉思。 紧接着,一把抓过桌上还未收拾的砚台砸地上,溅出好大一滩墨迹。大管家推门而入之时,便见得冷燕启眼里满是怒火,道: “我捧在手心养了十多年的女儿,我冷燕启视如珍宝的女儿,代表了冷家的女儿,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既然敢动我女儿,那便得付出代价!大管家,你速去,照先前的计划行事!” 大管家叹了口气,转身便要去办事儿,走到门口之时又转身停下,道: “老爷早就知道今日会后悔的,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将小姐送出去。 说来对不住夫人的地方够多了,此番待小姐回来,老爷好生疼疼小姐罢。毕竟,也在老爷身旁待不了两年了。” 秦岳打冷燕启书房离去之后,便回了屋子,昭历前来伺候,因着秦岳不喜说话,是以他便沉默不语。 正替秦岳研磨之时,冷不丁听闻秦岳闻他:“昭历,你说如今的物是人非,是从何时开始,又是因何开始的?” 昭历不曾回答,也不懂秦岳为何有此一问,只静静在一旁看着秦岳习字。 教了那群小孩子功课后,秦岳回到听雨轩之时卫清平与冷扶宴都等在那儿。见了秦岳,忙上前来,冷扶宴率先开口: “秦岳,你,你无事罢?那人可有为难你。” 秦岳看着冷扶宴与卫清平眼里流露出的关心,随之淡然一笑: “无事,不过是他告诉我,说我不是故而,说我还有亲人在世。他还说,我长得像我父亲。” 说到父亲二字之时,秦岳有那么一瞬的迟疑,他既欢喜这世上不是只剩他一个人,又害怕那是假的,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只得他孤身一人。 说起这事儿,卫清平一拍脑门: “秦岳,许久之前我不是曾说过,有个小少爷同你长得很像么?大抵,那便是你的兄弟,我说之时你们不信,现在该是信了罢。” 心底那颗期盼能找到亲人的心越发强烈,秦岳便愈发煎熬,三人商议一番后,卫清平与冷扶宴都觉着该去找,唯有秦岳苦笑: “少爷,清平,我何尝不想找到自己的家人。若真如他说那般相似,偌大京城就没一个见过我父亲的人么?” 这么一说,三人皆沉默了。京城里赫赫有名的无双公子,才艺容貌皆不凡,这事众人皆知。若真是如此,定然没有一点儿消息都不出来的理。 如是商议了许久,还不待他们商议出个结果来,又一震惊齐周的大事发生了。 今上驾崩,锦王受命于天黄袍加身,封先帝长子为太子,封先帝幼子为昌乐王。储秀宫所有秀女,依照先帝意愿殉葬帝陵,受香火供奉。 储秀宫所有秀女,依照先帝意愿殉葬帝陵,受香火供奉。 一番话将所有人都震的忘了反应,储秀宫有多少秀女,无不是世家女儿,说殉葬便殉葬了。 “老师,那事是不是真的?老师不是说过,会将大小姐完好无损的带回来么?如今,大小姐在哪里?” 生平第一次,秦岳不顾仪态急急忙忙闯进冷燕启书房,说话声音都比往日高了两分。 一向处事不惊的冷燕启,此时也显了老态,眼圈红的十分刺眼,头上还生了几根白发。 若往常,必是会教育秦岳一番,可今日他着实是没心思,也没力气教育了,只有气无力道: “岳儿,不是为师不念旧情,那是为师的骨血,为师怎么能不心疼? 天子发话,谁敢不从。你让为师怎么办?岳儿你说,为师该如何是好?” 瞧着一脸疲倦的冷燕启,秦岳嘴边不自觉的泛了冷笑: “既然如此,老师当初为何要让大小姐进去?慕家同样收到了那样的一份旨,也未见慕家送女儿进去,如今不也是好好的么。 老师,你说的话学生向来都是深信不疑的。今日,却是再不敢信了。如此对待师娘唯一遗留下来的骨血,老师半点儿都不觉着惭愧么?” 一番话,终是激怒了冷燕启,手一挥,桌上的书便七零八落掉落在地: “秦岳!那是我女儿,你来操哪门子的心!有些事,还是莫要太过的好,今日之事我便当你情绪失控,不予计较。今日的情形,为师不希望出现第二次。” 闻言,秦岳原本的气势早已去了一半。对于冷世欢的事儿,他向来是没资格的。 “那么老师就真的不管了么,就由着大小姐给那么不堪的一个人殉葬么?” 这次的声音问的很轻,似是再问冷燕启,又似是在问自己。冷燕启闻言,声音也软了下去。 “岳儿,为师同你的心是一样的。可是岳儿,你说,为师能如何?若冷家有长华长公主府的那种实力,自是不在话下,可如今的冷家,便是担上谋反的罪名,也的的确确救不出她啊! 原本只要再等等,便能将她救出来,哪知先帝说去便去了,一点儿准备都没有。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不晓得是秦岳以己度人,还是关心则乱,他总觉着自己的老师不曾用尽全力去护那个艳阳一般的女子。 是以,师徒二人的谈话只得不欢而散。冷扶宴与秦岳在冷府碰见之时,秦岳正握着本书神游,撞上人都不曾察觉。 将秦岳拉至自己的住处,命人替他冲了茶,看着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叹气: “秦岳,你别这样。如此,也只得平添烦恼罢了。 便是你再痴情,她亦是半分都不会知晓了,早知如此,当初便还下场科举的。你若是去了,如今嘚瑟之人哪里轮得到秦邦!” 对此,秦岳不予回答,满脑子想的也都只是一件事: “少爷,你说长华长公主为何独独欣赏那幅画?” 冷不丁的问了那么一句,冷扶宴却只给他一个白眼: “别想了,长公主忙着自己义子的前程,哪儿能顾得上你?再者,你觉着秦邦是那种能看着嫣嫣好的人吗?” 提起冷世欢,二人气氛都落十分低落,束手无策的感觉,让秦岳开始恨起自己的无能为力。他想,若能再给他一个机会,他定是会不择手段往上爬的。 相对于冷府的死气沉沉,储秀宫中早已乱成了一锅粥。禁军已限制了秀女们的行动自由,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房门一步。 众秀女皆是抱头痛哭,先前有那攀龙附凤心思之人,此刻更是怕的痛哭流涕,还有些直接吓的病了。 冷世欢望着储秀宫殿门方向一动不动已是有了许久,自打圣旨下来开始,便这般待着不曾动过。 半夏守在她身旁,听着冷世欢一直喋喋不休,念叨的,也不过都是同一句话: 为什么。 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还不来接我?又或是为什么放弃了我?太多太多的为什么不知从何说起,是以只得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为什么。 第62章 无一生还 对于冷世欢无人回应的为什么,半夏只作听不见,该忙活什么便忙活着什么。见此,冷世欢问她: “半夏,我带你进来了,却不能带你出去,你恨我吗?” 听见冷世欢发问之时,半夏正替冷世欢整理着衣裳:“小姐说的这是什么话,小姐又不是抛弃半夏了,半夏恨小姐做什么?” 冷世欢想了想,说到抛弃,她和半夏都是被抛弃的那一个,被冷家抛弃了,被自己所信任所依赖之人抛弃了。 “半夏,你怕死吗?” 半夏听见这话,有些不以为然,仍旧忙着手里的活儿: “小姐,是人都会怕死的。可一想到是陪小姐一块儿,半夏就不那么怕了,小姐是不会抛弃半夏的。” 今日的冷世欢好似格外的安静,就连哭都哭得十分寂静无声,同屋其他女子哭的稀里哗啦的,冷世欢仍旧不肯哭出声。 听半夏那般说了,也只安安静静坐着道: “可是半夏,凭什么?凭什么我要给他殉葬?我还有好多事没做,我还没能替阿娘报仇,我还没有再见到我想见之人。半夏,我不甘心。” 泪顺着脸颊滑落,冷世欢伸手用指尖抹了一滴泪,轻轻品尝后方道: “半夏,我以为我学会不哭了的。” 半夏手上的动作渐渐放慢了,将最后一件衣裳叠好后,也不敢抬头去看冷世欢: “小姐,或许,或许老爷正在想办法。大抵是宫里翻了天,老爷给我们的回信送不进来罢了,老爷那么疼小姐,定不忍心看着小姐无辜受害的...” 越说,便越是底气不足,半夏的声音也弱了下去。冷世欢对此只面无表情,反问她: “是么?既然信送不进来,那么我们的那么多信,又是怎么传出去的?半夏,我为了冷家不被牵连进来了,冷家却放弃了我。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给我识人不清的惩罚?” 半夏渐渐低下了头,不再言语,主仆二人还有好些话不曾来得及说,便有一大群宫人推门而入,为首的女官一脸冷漠的对着名册念起来: “颜如玉,李长玥,冷世欢,苏墨妍,到你们了。” 这四人,便是这个屋里的秀女名字。话音一落,整个屋里便沸腾起来: “姑姑,姑姑我不想死,姑姑我有钱我都给你,求求你了姑姑,不要杀我。” “谁敢!我爹的掌上明珠,你们不可以杀我,我爹马上就会来救我了!” “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屋里秀女无一不是拽着身旁最近的东西不肯撒手,谁都不想死,只得冷世欢一人,虽说身躯微微颤抖,却是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 面上泪痕虽未干,再这人进来之后却是再未掉过一滴泪。对此,为首之人也只轻轻瞥她一眼道一句:“可惜了。” 可惜什么冷世欢不晓得,她只觉着便是哭,也不能哭给外人看,她是冷家的大小姐,传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见四人都未挪动,一声令下:“带走!” 随之便是一群丫鬟涌上来拿人,两三个人捉一个人自是不废事的,又是有人单独按着一旁陪着进宫的丫鬟,很快便将四人带出了屋子。 其余三人的丫鬟纷纷吓得发抖,满面泪痕不敢说一句话,冷世欢只听得身后的屋子里半夏绝望而痛苦的声音再唤她: “小姐,小姐你不要抛下半夏,小姐,小姐...” 其实她对半夏撒了谎,她骗半夏要与她一同死的,半夏才不曾有什么动作。若是一开始告诉半夏,她死了半夏可以继续留在宫里当宫娥,半夏又怎会那么安分陪着她等到今日? 身后半夏的哭声渐行渐远,冷世欢也被带到了一个地方,是冷宫。那里已有一大群的秀女在等着。 谁又能想得到,众锦衣玉食长大的千金小姐,最后竟是死在这么残破不堪的冷宫里的。 冷宫的殿里,早已挂好了白绫,下面会规规矩矩的摆着一列的小凳子。因着周围站着的都是侍卫,比之宫女又是多了一番不一样的气场,原本想要逃的那些秀女,吓得腿脚发软瘫痪在了地上。 冷世欢仍是害怕的,单薄的身躯止不住瑟瑟发抖。便是如此,也尽可能的将背挺得直一些。 被推搡到自己对应的白绫下之时,浑身抖得更厉害了些,眼中满是泪水,却扬起头死命的将泪水往回压。 不能哭!冷世欢,哭了就输了。不就是死吗?那又何妨!欠了你的,做了鬼再一一讨回来便是! 四周都是胡乱挣扎的秀女,往日说不出的光鲜艳丽,到现在都是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头饰首饰掉了一地。 “爹,娘,救我!” “我不想死” “求求你们,放过我,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我是先皇的妃嫔,皇上他凭什么处死我!” 冷世欢虽说吓得瑟瑟发抖,耳朵却也听着四周的事儿的,原来连先皇的妃嫔都不能幸免于难,自己这般的秀女又算得了什么? 望着头顶上打好结的白绫,冷世欢有那么一瞬的出神,恍惚间便见得那张脸出现在自己跟前,一如既往的平淡,一如既往的漠然。 耳旁又是传来那声不咸不淡的声音:“大小姐。” 捂着放在胸口的那枚琼花玉簪,冷世欢的心口开始泛疼。他一定过的很好罢?没了自己,便再无人刁难他,再无人阻拦他和冷嫣堇的婚事了。 不知他晓得自己要死了,是什么样的表情。是感慨,还是遗憾,是否会有半分的不舍?还是,他也很欢喜的,终于,再无人能膈应他了。 其实冷世欢不晓得,为何最后想得到的人会是秦岳。大抵,是他虽不赞同自己的目中无人,却也会在危急的时候不顾一切站出来罢。 又或者,是被自己一直信任,觉着不论自己如何任性如何使小性子,都不会放任自己不闻不问的亲生父亲伤透了心。 想再看那时时放在怀中的琼花玉簪,却是再没了机会。身后守着她的小太监已开始催促:“姑娘,该上路了,莫要耽搁了时辰。” 许是因着冷世欢格外的配合,他们倒不像其他小太监那样凶神恶煞,只提醒她该上路了。 闻言,冷世欢四周环顾一周,见得已有好些人被强行挂上了白绫后,仍不住挣扎,却也没任何办法。 身旁是给过她手绢的如玉,挂在白绫上已经没有动静了,大抵是真的去了。冷世欢觉着,大抵是因着自己的配合,才比她们多活了那么一时半刻罢。 捂着怀中放着琼花玉簪,开始抬腿跨上了凳子,本就有些苍白的脸变得越发苍白,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殆尽。 将头缓缓伸进打好结的白绫之时,冷世欢是恨的,恨冷家的抛弃,恨自己最信任之人的抛弃。 像是想到什么,忽然回过头对着身后看着他的小太监说: “公公,其实我不甘心的。可我没法子,如此也好,就当是我为冷家,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自此,我再不欠他们了。 若是可以选择,我定是不会这样过一生的。若是可以,我想将所有欠了我的那些,都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也包括,那个明明是我救了,却被她抢走了的人。” 小太监被冷世欢这突如其来的话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不晓得她究竟是何意,正纳闷之时见冷世欢对他微微一笑。 此时的冷世欢眼眶微红,面上妆容稍稍有些花了,小太监还是觉着她美的惊人。偌大废殿里那么多的秀女,也就冷世欢一人衣衫最整洁,妆容也最是干净的了。 小太监还在出神,冷世欢却是将头伸进了白绫之中,朱唇轻启,轻轻吐出两个字: “阿娘。” 说罢,不需小太监将凳子移开,自行踢翻了凳子。随着脖子上的白绫陡然勒住脖子,冷世欢那没有血色的脸因着呼吸不畅而越来越红。 一滴泪从空中滑落,伴随着痛苦来临的,还有眼里的黑暗。最后一丝意识消散之前,冷世欢仍旧想问一句: 为什么。 ---------- 自秀女殉葬之后,距今已是半个月了。秦岳还是那般一言不发,让人问什么,他不过点头或是摇头。连带着教学堂里的那批学子读书的任务,秦岳都丢给了卫清平。 自宫里冷家内线传出:储秀宫所有秀女均与冷宫殉葬,无一生还。 这消息一出,秦岳便是这副不生不死的样子。冷家所有人都愁云惨淡,冷二老爷因着伤怀,连冷扶宴功课都顾不上检验,由着冷扶宴成日拉着秦岳醉生忘死。 再有便是冷燕启,病到连床都下不了的地步。去探望他的人很多,冷燕启所有的学生都去过了,这些人里却是不包括秦岳的。 这日,冷扶宴又同秦岳泡在酒坛子里之时,卫清平终是看不过去了,带着慕显来劝秦岳与冷扶宴。 慕显不同于卫清平好生好气的劝导,直接揪着秦岳与冷扶宴的衣领大声吼了出来: “秦岳,冷扶宴!哪个男人是你两这幅样子的!难过是么?心痛是么?光喝酒有什么用!能把大小姐从阴曹地府里拉回来吗! 你们这副样子,连去皇陵祭拜她的资格都没有!我慕显,没你们这样窝囊的兄弟!” 说罢,给了他们两人一人一拳。而后一脚踢翻了桌子,桌上的酒坛子应声碎了一地,酒也流得满地都是。 本要再打他们几拳,卫清平却是拦着,道:“师兄,你也冷静些,手下留情。” 至此,慕显终是平复下来,努力呼吸了一口气道: “我若是你们,就不会是这副样子!若是我在乎到骨子里之人这般被作践了,我会报复! 是谁害少爷失去了妹妹,是谁害秦岳没能完成师娘的嘱托,就一步一步往上爬罢! 将那些所有害你们难过之人都踩在脚下了,你们心里,也就痛快了。” 说罢,就见到冷扶宴眼里满是恨意,而秦岳,虽是醉的一塌糊涂,眼里却是清明的。 见自己的话似是起了作用,慕显又冷冷道: “去罢,去替大小姐报仇。下月便是科举,去官场大展拳脚。 就如同我一般,不顾一切,不惧生死,一步步往上。 别忘了,大小姐死了,她的仇,便只得留给你们了。” 第63章 我忘了 至此,秦岳终是开了口,满是醉态的他说出的话却是不见醉意:“先帝刚逝,下月便是科举了么?” 冷扶宴与卫清平也想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便一齐望向慕显,只见他面上一抹嘲讽的笑: “天家若顾得上那么多的亲情,哪会连一岁多的幼子都不放过?” 闻言,冷扶宴一拍脑门,随即恍然大悟道: “原来如此,先帝幼子再被护送去封地之时,于途中遭遇绑匪遇了难,护送队伍加之太妃与那婴儿王爷无一幸免。听你这么一说,此事怕是不简单。” 卫清平在一旁,也颇是感慨:“竟是连幼儿都不放过,大小姐她们是老师与各大世家示忠送进宫的,也难怪了...” 大小姐三字刺的秦岳耳膜疼,手中酒杯因着秦岳用力捏着,酒已是摇摇晃晃的撒了出来。 本以为秦岳大抵是会咆哮或是发泄一番,才能好受些清醒过来,他确实举杯将酒一饮而尽,而后淡淡道: “我去处理些事情。” 而后衣裳也不换,拂袖而去,径直到了内院外:“我要见二夫人。” 冷冰冰的对着看门的婆子说了那么一句,也未看她,那婆子却是被吓得心肝乱颤,也不敢说话扭头便去通传。 田氏这个时候是不大待见他的,于她而言,自己的女儿如今是冷家长房唯一的女儿,身份自是不一般了,哪能让这么个穷小子高攀了去? 是以,打定了让秦岳死心的想法,便格外冷淡,只让人领他进来,却是茶也不上: “府中事多,我也忙了些,若是无关紧要的事儿,便与下人说罢,无需当我的面回禀。” 秦岳轻轻瞥向她,眼中不是往日疏远的笑意,全是平淡,如死水一般波澜不惊: “如今没了大小姐,二夫人气色倒是好了许多,几年前开始步步为营,今日终是得偿所愿了,可真是可喜可贺。” 说这话时,仍旧是平平淡淡的陈述语气,却叫田氏听得不大舒服,只皱眉道:“你再胡言乱语些什么,我没工夫听你瞎扯。” 秦岳仍旧望着她,面上没有笑意,更没有怒意,倒叫人看不清他此时的想法。再田氏赶他离开之前,他又道: “四年前,我师娘是怎么去的我很清楚。大半年前,我师娘唯一的女儿是如何被利用的我也很清楚。 我来就是想同夫人说一声,欠了人的,总是要还的。 夫人可要将你现下偷来的一切好生享受一下,指不定哪日就原封不动的物归原主了。 毕竟,那些本是我师娘的。” 田氏自持是当家主母,哪能容得这寄人篱下的孤儿挑衅,当下便狠狠一巴掌拍在桌上,手心疼的厉害她也顾不得了,呵斥秦岳道: “老爷如今卧病在床,你便是这般对待你恩师的妻子?秦岳,我好歹是你师娘,你这般目无尊长是想造反不成?” 秦岳闻言,仍旧是一脸冷清,淡淡瞥了她一眼: “这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随便便自称我师娘的,我说过了,我秦岳的师娘早死在了四年前。 我师娘唯一的骨血,一月前也无辜枉死。她们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我秦岳心里明白得很。 说来我秦岳没本事替她们母女撑腰,没本事救她们的命,那么,只得想法子替她们报仇了。 所有伤害过她们之人,我都会一个一个的送下去给她们赔罪。” 说了这么一番话,秦岳方带着满身的醉意大步流星离开田氏的院子。他知晓今日的话会一字不落的进冷燕启耳中,故而先回听雨轩收拾了一番,等大管家来了,便跟着他去见冷燕启。 冷燕启的屋里是一股浓郁的檀香味,见了秦岳,冷燕启瘦的皮包骨的脸上凄然之意更甚,带了些无奈之意问:“岳儿,你可是再恨为师。” 秦岳低着头,将一旁大管家端来的药递给冷燕启,淡淡道:“老师多虑了,还是先喝药养好身子罢。” 冷燕启一面接过药一饮而尽,被苦的皱起了眉头,一面又摸着一颗夜明珠,满嘴苦涩道: “为师晓得你是恨的,你跟她一样,都在恨为师。 为师说过她是冷家的掌上明珠,她入宫之时将这颗夜明珠送为师这儿来,不过是想告诉为师,她不要了,她什么都不要了。 她不要这颗夜明珠,不要冷家给她的那些荣耀,不要她的身份。更不想要的,就是为师这个护不住她的父亲。” 秦岳仍旧不说话,坐在床边听着冷燕启唠叨。冷燕启说着说着,眼眶便微微有些湿润: “这些日子,为师总是睡得不安稳,便是点了安神香,也总是梦见她们母女俩。 她们也不与为师说话,只远远的站着,冲着为师笑。为师上前一步,她们便后退两步,不论为师如何追赶,都到不了她们身旁。 每次梦醒之前的情形,都是她们母女俩冲着为师招手,而后背对着为师远走的情形。 岳儿,你说她们母女可会在黄泉路上等着为师?” 说了那么多,也不过换来秦岳两个字,十分果断,却又特别冷淡:“不会。” 冷燕启一脸愕然的望向秦岳,骨瘦如柴的手握着夜明珠开始颤抖起来。他面上的难过不是假的,秦岳看的除了。 可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秦岳觉着,自己的心已然痛得麻木,着实没有力气再去安慰旁人,便道: “老师,你先前,可有真的想过将大小姐许给学生?” 这个问题,秦岳曾无数次问过自己,明知答案是什么,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一问,想要确认一番。 冷燕启望着秦岳那双眼,一个是字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先前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的的确确想过就将冷世欢嫁给秦岳罢了。 可这个想法,又被自己强行按下可。他冷燕启的女儿,身份向来都是尊贵的。 见冷燕启这副样子,秦岳也不曾流露出失望的情绪,只淡淡陈述着一个事实: “倘若学生也是世家子弟,也有雄厚的家底。那么,必然不是如今这幅情形了。” 说罢,再冷燕启想开口安慰他之前,秦岳截断他未说出口的话: “老师什么都不必说,老师的教导之恩收留之恩,学生万不敢忘。 今日来,还有一件事要与老师说。下月,学生便与清平一道下场了。 还望老师别太忧思过去之事,早些养好身子,学生也能安心应考。” 直至秦岳离开后许久,冷燕启都不大敢相信,一向厌恶官场的秦岳竟是要去应考。 爱怜的抚摸着手中的夜明珠,眼中也满是温和的笑意: “嫣嫣别怕,那个打你耳光之人,先你一步去了阴曹地府。 爹爹跟你保证,所有伤害过你之人,爹爹都会一个一个的收拾掉,你乖乖的在那边陪着你娘便好。 你的仇也用不着秦岳,爹爹亲自来替你报。至于秦岳,他该做的不是替你报仇。” 大管家在一旁,轻轻叹了口气:“老爷,待大小姐末七之时,可要去上清寺做场法事?” 冷燕启摇头不语,其实至今他都不大能相信他女儿死了,那个曾被批命为:虽无倾城貌,却是祸国身。的女儿死了。 怎么会死了呢?正因为上清寺主持说过他女儿是大富大贵之命,有着影响朝局的命格,他才将女儿放心的送进了宫。 可如今却告诉他,他女儿死了。除却心中太空,冷燕启着实不晓得该有什么反应。想了许久,方道: “算了罢,连尸骨都没有,平日里她穿过的衣裳也都叫她烧了去。你说,要如何做法事? 倒是摘星楼那院子里的衣冠冢,时常替我去上上香罢。” 慕显离去后,秦岳与卫清平都很是认真的温书,除却一日三餐外皆是抱着书不撒手。 瞧着倒是与先前没什么不同,秦岳依旧是那个秦岳,仍然嗜书如命。可昭历却晓得,自家主子果真变了。 先前便是不爱笑,也是时时刻刻带了几分笑意,与谁说话都是十分的温和。 而今,不论何时何地,都看不到他眼里或是面上有一丝的笑意。同样的,不论怎么,也都不能从他眼里看到怒意。有的,只是如死水般的寂静。 这日冷嫣堇领着阿贞来见秦岳之时,秦岳正在听雨轩书房提笔习字。昭历报她们来了,秦岳却是眼皮子都懒得动一下,淡淡道: “嗯。” 冷嫣堇来了后,一直不停的用眼神示意阿贞,阿贞硬着头皮开了口:“公子,明日...明日便是小姐的末七了。” 秦岳仍旧没有说话,也不曾抬头,仍旧埋头写字,很是认真。阿贞见他如此,也不敢再说下去,便住了口,不肯再多说。 冷嫣堇好似不甘心,咬咬牙,豁出去道: “岳哥哥,我们明日去上清寺给姐姐做场法事罢。姐姐她,她走的太早,也太委屈了。除却我们,也无人能记得她,无人会替她张罗这些了。” 秦岳一笔一划写好那个稷字之后,提笔又是开始写下一个: “记得这些的是小姐,不是我。科举在即,不能耽搁了,小姐还是找旁人陪你去罢。” 语罢,又专注的写着字。对于他这般反应,冷嫣堇是十分惊讶的,惊讶中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旁的什么。 阿贞也是如此,两人俱是愣了许久,冷嫣堇方不可置信的喃喃: “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能记着她的,除却我们还有谁。 岳哥哥,我不信你忘了,那么活生生存在过的一个人,你怎么能忘了?这不是真的,你不去是有旁的原因,不是因为忘了姐姐的对不对? 你说,你说啊!” 说到最后,隐隐有咆哮的意味,却是强忍着。 回应她的,仍旧是秦岳平平淡淡的声音:“我忘了。” 说罢,秦岳仍旧写着字,自始至终都不曾看阿贞与冷嫣堇一眼。 我忘了三个字,犹如一把利刃,割得冷嫣堇与阿贞心疼。同样的,也伤的秦岳体无完肤。 第64章 就此别过 冷嫣堇同阿贞黯然离去后,秦岳一向游离在纸上的笔也未见停下。比这平日里多写了一个时辰的字后,方缓缓搁下手中的笔。 “昭历,可有昭平的消息?” 正在收拾着书桌的昭历闻言一时竟是没反应过来,一脸复杂的看了秦岳许久,摇摇头。转而又想到些什么,眼里满是犹豫之色: “公子,你连那样的日子都不去,就不怕他日后悔么?” 昭历于秦岳而言并非最亲近的心腹,也不会如昭安昭平一般对自己死心塌地。却未料这兜兜转转那么久,最后陪在身边之人竟是昭历。 “我从来都晓得,今日我若不去,定是会后悔的。可便是如此,我也不想去。昭历,我总觉着,那如艳阳一般温暖人心的女子,不该就此陨落。” 昭历闻言,再不曾说什么,只利落的收拾起书桌。秦岳本是打算歇下的,大管家却是道安公公再前面等着,有事要与秦岳商量。 见了秦岳,安公公也没什么好脸色,只阴阳怪气将秦岳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番,方尖着嗓子道: “你是个没心没肺的,陛下却是去前都惦记着你,不忍你孤身一人活在世上,故而命本公公给你带个话。 陛下说,他说你尚有亲人在世并非无稽之谈,你若不信,只要找出你奶奶去世前留给你的那些物件,看看可有一块上好的麒麟玉佩。 若是有,打今日起佩在身上,自是有人来寻你。话带到了,我也就不耽搁了,秦公子好自为之罢! 告辞。” 说罢,扬长而去,留秦岳在原地面无表情的思考着什么。 冷燕启因着生病,不曾出来,大管家守在伺候着,见了这副情形不免有些感叹:“先帝都去了,这人缘何还敢这么嚣张。” 秦岳既是来了,自是免不了要同大管家一道去与冷燕启请个安。冷燕启面色瞧着像是好了许多,见了秦岳来了也不曾有什么波动,只吩咐人上茶。 待秦岳将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之后,冷燕启不过略沉思一会儿,便直接下了命令: “打明日起,便戴着罢。先前不过是因着你年幼,如今已然成人了,也就不需顾虑会遗失了。” 秦岳回了自己屋子,小心翼翼从锦盒里取出那枚玉佩,除却这玉的是上好的材质之外,也不过就是多了一个秦字。秦岳有些愣神,这样,当真能寻回自己的家人么? 心底最迷恋的那轮艳阳已然不在这儿了,那么自己还留在这儿,又有什么意义? 那晚秦岳孤身一人坐在窗前出神许久,翌日一早,众人便见他腰间那块上好的玉佩的格外引人注目。 对于众人探究的目光,秦岳不以为然,照旧忙活着自己的功课。说来也是讽刺,先前嗤之以鼻的那些功名利禄,如今却成了自己最渴望的东西。 一日的功课做完,便沿着冷府随意转了转,恍惚间竟是又到了冷夫人生前所住的院子。本是打算倒回去的,目光却在一抹娇小的身影上定住,再挪不开。 如是看了许久,揉了揉眼,那人还在。终是忍不住颤抖着出声:“艳阳...” 因着怕这是梦,怕这是醒的太快的梦,秦岳叫的很轻,轻到那人根本不曾察觉。 默不作声的远远跟在那女子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走过锦鲤池上的桥,看着她伸手抚摸过琼花树下的秋千... 秦岳便那么一直远远跟着她,一言不发。一路浑浑噩噩,直至到了摘星楼外之时,方才能见到那人的脸。 穿了与她一样的衣裳,梳了与她一样的头发,戴了与她一样的首饰。再那人转过头之时,秦岳还是觉着铺天盖地的,尽是失望。 诚然她脸上的轮廓有那么三分像她,却终归不是她。 又是满腹心事回了听雨轩,一人找出十五岁生辰之时冷世欢送的折扇,轻轻抚摸着折扇上的每一个字。 “昭历,摘星楼里住了谁?” 自从冷燕启知晓了秦岳的心思之后,秦岳便再不曾在昭历跟前掩饰什么,就连欣赏她送的东西,都开始光明正大起来。 昭历沉默片刻后,语气古怪道: “老爷思女成疾,二夫人从冷家所有旁支里翻了个遍,终是找到了一个略微像大小姐之人。听说,是要当老爷义女的。” 秦岳望着那折扇良久,有些想笑,却是笑不出来:“大小姐不过刚刚走,便迫不及待的寻了人来要取代她的位置,霸占她的东西了么。” 昭历一时哑然,不知该怎么同秦岳讲才好,索性便不讲了。命小丫鬟上了点心给秦岳,道: “二小姐亲自做了拿过来的,说是如今公子温书辛苦,不能叫公子饿着,公子尝尝罢。” 对于冷嫣堇这般的好意,秦岳着实不知如何回报,她要的自己给不起,自己的心很小,早被另一个人占据了去。 念及至此,便叫昭历撤了下去,道:“我不饿,吃不下,你们吃罢。” 不过刚刚吩咐完,便听得守门婆子来报冷嫣堇过来了,揉着额头轻声叹了口气,叫人领了她进来。 冷嫣堇是一路哭进来的,面前的妆容也花了,进屋见只有秦岳同昭历后,直接便哭了出来: “岳哥哥你帮帮我,你救救我,我不想进宫,父亲和我娘要送我进宫。岳哥哥,你帮我,就再帮我这一次好不好?” 秦岳对此也不过稍稍惊讶了一下,想到什么后随即便释然了,眼中仍旧平淡,语气却是带了两分不易察觉的无奈: “二小姐莫哭了,这件事,我帮不上忙。” 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不顶用了,冷嫣堇终是哭着瘫软在了地上。她何尝不明白秦岳没办法,自己姐姐的事情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饶是如此,也还是报了两分希望,却不想他连试都不愿意为自己试。 “岳哥哥,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今日换了姐姐,你也是这般想也不想便推拒么?” 梨花带雨的冷嫣堇此刻格外惹人怜,秦岳却是怜惜不起来。按耐下被戳中痛处的愤怒,喝上一口茶后,方淡淡道: “你姐姐她永远回不来了,让她瞑目把。” 冷嫣堇哭的越大声了,如此僵持着,情形十分尴尬。卫清平来时,见到的便是冷燕启瘫在地上痛哭,秦岳却神情淡淡的坐在椅子上对她不闻不问。 觉着自己来的有些不是时候的卫清平尴尬的咳嗽了几下,便见冷嫣堇从地上艰难的爬了起来。 冷嫣堇明白自己是喜欢秦岳的,喜欢到可以不要尊严,可这不代表自己的没尊严能叫不相干之人看见。 擦了擦泪痕后,冷嫣堇深深吐了口气,带了浓浓鼻音道: “那个女人抢了姐姐的住处,抢了父亲的宠爱,甚至,还要抢了原本不属于她的别的东西。 岳哥哥,如今我不指望旁的,只求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替我和姐姐各画一副肖像,好么?我怕,我是有朝一日,我会记不得姐姐的样子,也会忘了我如今的这幅样子。” 秦岳点点头,却又道: “我可以替你画,可记住一个人的音容笑貌,是将她刻在心上,融入骨血中。凭画来思念,便是画的再像,也会有忘记的那一日。” 冷嫣堇泪珠又吧嗒吧嗒开始滑落,目不转睛盯着秦岳许久之后,方大: “谢谢岳哥哥,离进宫还有十日,便辛苦岳哥哥了。小堇,就此别过了。” 说罢,也顾不上去瞧瞧秦岳与卫清平是何反应,便夺门而出,一路急步到了摘星楼。整理过一番仪容之后,方昂首挺胸进去了。 见了人,目光里也满是敌意,故而说话也是格外的不客气:“说,你叫什么名字?” 许是一向柔柔弱弱的冷嫣堇难得有这般板着脸的时候,竟是吓到了那女子,看着冷嫣堇吃人的目光,竟是有些打颤: “我...我叫冷嫣徽,见过二妹妹。” 说着,福神行了一礼,冷嫣堇却是不领情的: “别叫我妹妹,你不配!我的姐姐,是冷家长房唯一的嫡出女儿,是冷家的掌上明珠,你算个什么东西!” 冷嫣徽抖得更厉害了些,咬着嘴唇不敢说话,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阿贞,却见阿贞也是目无表情: “姑娘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老爷是因着你像大小姐才收你为义女的,大小姐从不会做出如此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也不会如姑娘一般说句话逗说不利索。” 阿贞说一句,冷嫣徽的脸便多白了一分,这厢阿贞的话刚落,冷嫣堇的声音又在摘星楼空旷的院子里响起来: “你以为你住了大姐姐的绣楼,你哄着父亲将你许配给岳哥哥,你便能得到升天,成为真真正正的大小姐了么? 我告诉你,你做梦!岳哥哥心里永远都不会有你的位置,不论是对岳哥哥,还是对父亲来说,你也永远都是一个替代品罢了。 既然如此,你还费尽心机筹谋本不属于你的东西做什么? 你说,你为什么要肖想那本就不属于你的东西!” 说着,冷嫣堇一步步逼近冷嫣徽,冷嫣徽却是一步步后退,泪珠顺着脸颊滚滚落下,声音也颤抖了: “对...对不起...我没有...” 阿贞在一旁,面上表情很是死板,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姑娘注意自己身份,我听了上面吩咐得将你□□的一言一行皆像大小姐。大小姐,从来就不会对人说对不起,也不会这般没出息。” 第65章 考题 冷嫣徽自家中来冷府之前,自己母亲千叮咛万嘱咐,叫她记着自个儿身份,莫越矩。如今这样的情形,是自己万万想不到的。 对于阿贞的那些要求,她着实是做不到,面对冷嫣堇的追问,也答不上来。是以,泪落得更凶了些: “我...我...” 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冷嫣堇看她的眼神更冷了些,却也不在追问下去,只道: “你可要好生享受现在拥有的一切,指不定哪天就全失去了呢。本来,这些都不是你的,而是属于一个死人的东西。” 说罢,转身便出了摘星楼,毫不犹豫。只剩阿贞与冷嫣徽两人,阿贞也还是那副态度,面无表情的做着自己分内事: “姑娘莫不是忘了二夫人的吩咐?二夫人让奴婢守着姑娘,教姑娘如何学会大小姐的一言一行是为了姑娘好。 若姑娘迟迟学不会,那么迟早都是得被冷家放弃,再次回到那家徒四壁的小巷里,姑娘还能得别的什么好处不成?” 冷嫣徽家境虽不好,父亲也不中用,可自幼也是被自己母亲捧在手里长大的,哪里被一个丫鬟这般对待过。如此,眼中泪水不免更多了些。 阿贞见她这幅样子,如受了多大委屈似的,面色也由冷淡变得难看起来: “姑娘若是觉着受了委屈,大可自行离去不在受这份气。你要明白,是你抢着争着来受这份气的,不是旁人逼你的。” 一句话,将阿贞刚刚想要拾起的自尊心踩在泥地里。咬着唇许久,方擦了擦面上的泪,努力将那哭花了的脸挤出一抹微笑,却是比哭还难看: “我明白,多谢姑娘教导,我会努力跟着姑娘学会大小姐的言行举止的,尽可能跟大小姐一样的。” 说这话时,拳头握的很紧,指甲死死的掐进了自己肉里。如此低声下气换来的,也不过是阿贞一记嘲讽的笑: “有些东西不是你模仿,便能跟大小姐一样的,你永远都学不会我家小姐的一言一行。正如,你永远也替代不了我家小姐的位置。” 冷嫣堇要进宫是冷家的大事,田氏给她张罗了许许多多的东西。因着怕怕自己女儿在宫里会受了委屈,巴不得将整个冷家家底都掏出来。 相比冷世欢先前进宫的平平淡淡,这次冷嫣堇的轰轰烈烈,也算能体现冷家对新帝的忠心了。 冷嫣堇进宫前一夜,来找秦岳拿画像,陆月白也在这儿,与秦岳传科举的经验。 冷嫣堇来了秦岳书房,他便随便找个借口离开了。 还未待冷嫣堇开口,秦岳便将那两幅装裱好的画拿了出来,递给冷嫣堇。期间,一句话也没有。 冷嫣堇随手打开一幅画。正是她自己,画的栩栩如生,说不出哪里不好。对此,一向忧郁的她露出一抹笑。 合上自己的肖像后,又打开了另一幅画,画中是一个女子的背影,一身的锦衣华服与那满树琼花相衬。画上题了首诗,名作惜琼花。 冷嫣堇面上的笑僵住了,好半晌,方苍白着脸合上了画。又是看了秦岳半晌,方道: “岳哥哥,小堇明白了。你,务必要保重。” 说罢,抱起那两幅画跑到门前,又回过头深深的看了秦岳一眼。这一眼,包含了太多的眷恋不舍与不甘,随后跑着离开。 冷嫣堇进宫一事对秦岳的日子不曾掀起丝毫涟漪,秦岳仍旧是死命的读书,数着日子等待科举来临。 一路的过关斩将,终是走到了殿试这一步。对此,秦岳说不上是什么样的心情,除却达到目的后的松口气,更多的却是茫然。 对这个埋葬了冷世欢一生的皇宫,他着实是喜欢不起来的。 随着入围的考生一道入殿后,便低着同那高高在上的天子请安。那人好似早就晓得秦岳会入围,努力搜寻一圈后将目光锁定在秦岳身上: “昔日便听人说你绝非池中之物,却是想不到你能挨到这般迟才下考场。秦岳,朕可是该庆幸能得你这般的人才辅佐?” 被点名的秦岳也不大懂被齐嘉烨记住算不算好事,如今却是收货了一大圈羡慕的眼光。对此,秦岳只不卑不亢行了一礼方道: “陛下严重了,若真能替陛下办事,才是草民的几世福分。” 能给天子办事之人,必是朝廷官员,众人听了秦岳这番话面色各异,唯有冷燕启神色如常,仿佛被齐嘉烨点名的不是自己学生一般,对此视若无睹。 齐嘉烨初登帝位,除却右丞相白奉延也没什么得用之人,此番科举的意义,自是不一般的。 盯着秦岳瞧了半晌,方呵呵一笑,随后道: “右相,你觉着这届的学子如何?” 白奉延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已然位居右丞相,除却出身好之外,便是他是齐嘉烨的忠犬。 听齐嘉烨点名问自己,装模作样轮番扫视了一番,而后一脸欣慰状道: “个个都是青年才俊,臣先恭喜陛下喜得良臣了。” 君臣一唱一和的,倒叫众大臣摸不着头脑了。正在猜测齐嘉烨要做什么之时,方听得齐嘉烨道今日殿试的题目,由他来定。 “闻说冷爱卿已经教导出一位状元郎,而今又有弟子在此次考试中脱颖而出,又有夺冠之势,倒是叫朕好似得很。 既然如此,这殿试的题目由朕来定罢。朕也想看看,可有谁能给出一个叫朕十分满意的答案。” 如此自是遭到了殷相的反对,殷相向来不喜齐嘉烨,但凡齐嘉烨想做的事他都免不了要阻拦一番。 是以他一个眼神下去,便有他阵营之人出来说话了: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国子监的众大臣与阁老们商议许久方定下的题目,岂能说改就改? 如此,不是说众大臣们的办事能力欠缺,连考验这群新科举子的本事都没有么?” 齐嘉烨面色如常,只将目光投向了说话那人身上,那人也不畏惧,左右有殷相撑腰。 白奉延是齐嘉烨的人,自是要帮着齐嘉烨的,当下便道: “你的意思,那就是陛下没有考验这群学子的本事了?张大人,你胆子不小啊。” 那大臣噗通一声便跪下了,口中直喊冤,说自己忠心为主却被污蔑,希望陛下能给自己讨回公道。 一时间,左丞相一派与右丞相一派的人便吵的不可开交了。齐嘉烨作势揉揉额头,道: “好了,都少说两句,吵的朕头疼。” 说罢,又看了一遍殿下众人,将目光定格在冷燕启面上好一会儿,方又看向跪在中间的秦岳: “冷爱卿掌管国子监多年,兢兢业业十分辛苦。如此还能□□出秦大人这般的能臣,朕心甚慰。 闻说秦岳这无双公子,可是比秦大人还要有本事,朕想瞧瞧这是不是真的。 秦岳,你来说说,他们这各执一词的,朕该怎么处理才好。” 齐嘉烨口中的秦大人,指的是秦邦。一点说话的机会都不曾给冷燕启,便直接叫秦岳来说解决办法。如此,倒叫殷相多看了他一眼。 被点名的秦岳闻言,先是磕了一个头,随后直接无视掉冷燕启投过来那别有深意的目光,道: “众大臣自是有本事的,随便哪位来考我们都是给了我们天大的脸面。 可草民觉着,他们都是授命于陛下,出题的目的也是于陛下一样,希望为朝廷选拔有用之才。 既然如此,不若待众大臣考验草民等人之后,陛下再加一轮考试,由陛下钦定这最后夺冠之人是谁。 如此,陛下的考题与众大人的考题不都用上了,也好皆大欢喜。” 秦岳的这番话,叫齐嘉烨的面上带了几分浅显笑意,身旁伺候的太监却晓得齐嘉烨是真的高兴。 点名秦岳秦冷燕启学生这一点再叫秦岳拿决定,为的不过是要秦岳变态。 齐嘉烨不是没想拉拢冷燕启,不过都叫冷燕启装聋作哑的推辞了。冷燕启掌管着国子监,朝廷用人还得从国子监入手,若能拿下冷燕启,今后能省事儿许多。 如今他最得意的学生偏帮了齐嘉烨,便是今后他不依附齐嘉烨,也决计不会到殷相的阵营。于齐嘉烨而言,他保持中立也比去殷相那边的好。 “好一个无双公子,倒叫朕刮目相看了,冷爱卿,你教了个好学生。 秦岳的意思,众卿家也都听见了,朕觉着秦岳这提议不错,就这么办罢。” 至此,殷相一派之人才明白齐嘉烨一开始打的便是这个主意,就是不晓得秦岳是不是事先得了他吩咐得。 想到此处,殷相一派的人看冷燕启的目光便不对劲儿起来,时不时扫冷燕启一眼,又将有敌意的目光投向秦岳。 对此,秦岳倒是淡然自若,丝毫不担心日后是否会被穿小鞋。于他而言再糟糕的事儿都经历过了,未进官场便竖敌又有何妨? 总归,能进官场,便是成功了第一步。想到此处,秦岳目光难得的从地面上转移到了武官那边。 瞧了模样有些像田氏的中年男子好几眼,那人也看了过来,秦岳也不慌,只对他微微点头,随后方收回目光。 第66章 怎么会错了 轮番的考检下来,众学子犹如脱了一层皮似的,累得几度喘不过气。饶是如此,齐嘉烨也不曾公布究竟谁是新科状元,还道命太监将学子带去休息。 众人虽是心痒痒,却也没法子,只得忐忑不安的跟着自己跟前的太监各自下去了。 领着秦岳的太监是个小太监,走路还东张西望的,约摸是个新进宫不久的。七拐八绕了许久,便到了御花园,齐嘉烨便是在这儿等着的。 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郎,一样的少年英才,一样的臭名在外,就连眉目间,似乎都有那么一两分相似之处。 “朕记得你,几年前的混沌摊那儿,你是冷家小姐的尾巴,而今是殿试上大放异彩的魁首。” 挥手让四周人退下之后,齐嘉烨也不曾让秦岳起身,盯着秦岳跪的笔直的脊梁骨若有所思。 “朕曾当着百官许了一个承诺,此次谁能拿下状元之位,朕便满足他一个心愿。说罢,你要什么。” 齐嘉烨平平淡淡的语气,一丝起伏都没有,似是早就笃定秦岳知道状元会是他自己一般。 而将将知晓状元落在自己头上的秦岳,面上也不带丝毫惊讶,只低着头淡淡道: “我要一座全新的状元府邸,图纸由我自己画,建造府邸的负责之人,也要由我指定。” 齐嘉烨沉吟一下,而后挥挥手:“准了,记着将那秋窗易寒图呈给朕看看,下去罢。”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已是夜□□临,师徒三人谁都不曾说话,冷燕启似有疲倦之意,满脸的力不从心。 “岳儿,为师曾经许诺你,金榜题名之时便将嫣嫣许配给你。这事儿,你还记得罢?” 卫清平脚步微微停顿,而后手脚有些僵硬的继续往前走,还不忘竖着耳朵听秦岳回答。 只听得秦岳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记得。” 对此,冷燕启也没说什么,只点点头,眼底似有痛苦之色一闪而过,故而闭着眼走了两步,便下了个艰难的决定。 在睁眼之时,已看不见冷燕启眼中的纠结迟疑与痛苦。有的只是淡漠之色: “既然如此,婚约照旧罢,为师已经告诉了那些大臣们你有婚约在身。你总是要娶亲的,嫣徽那丫头,很像她。” 这话一出,秦岳便再也迈不开脚步,连卫清平也愕然的停在了原地。冷燕启走到了马车旁后,方发觉那两人没跟上来。 面对着秦岳平静无波的眼神与卫清平大惊失色的模样,冷燕启也不曾解释什么,只上了马车隔着帘子道:“回罢。” 冷燕启是独自一人一辆马车的,秦岳与卫清平是骑马。瞧了眼那微微摇晃着的帘子,秦岳方翻身上马: “不像。” 说了那么一句话后,便策马扬鞭冲进了夜色中。卫清平骑在马背上,不知该不该追上秦岳,又同冷燕启没什么说的,便沉默在原地。 马车里传出了冷燕启的轻叹,随后便听见冷燕启不带清感的声音道:“终究是年轻了些,喜欢意气用事。” 打中了状元之后,冷府便络绎不绝的有人来拜访,皆是称赞冷燕启门下出能人的。 继秦邦中状元之后,又是冷燕启的门生拿下状元之位。并且,卫清平又占了一个榜眼。若是再迟一些应考,与秦岳错开来,大抵又是会出一个状元郎了。 门庭若市的场景秦岳着实不喜,故而便成日门也不出捧着书不撒手,一切应酬都交给了卫清平。 待到了齐嘉烨设宴,不得不去之时,冷扶宴在出发前找到秦岳: “秦岳,大伯父先斩后奏将嫣徽许给了你,我知你心里不痛快。可是嫣嫣不在了,她不在了你知道吗!” 说到这儿,长长吐了一口气,方又心平气和道: “日子,还是得过下去的,你总得为自己今后打算。再有便是,那些大臣来与你结交,便琢磨着结交一些罢。” 秦岳丝毫不回答冷扶宴这个问题,只一面将新做的袍子披上,一面道:“下次便是少爷赴考了罢?冷家,终究是要减出三个状元的。” 对于秦岳这副你说你的我不听的样子,冷扶宴恨的牙痒痒,想教育他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闷了好一会儿,方低声道: “罢了,你记着也好,总不能叫谁忘了她。 对了,你把那玉佩带上罢。大伯父说今日人多,你那玉佩名贵,许是能有识得之人,也好早日找回你的家人。” 秦岳也不说话,只翻出玉佩盯着看了几眼,方佩在腰间,随着冷燕启一行人出了门。 此番赴宴的除却各家百官与高中的学子外,还有各家夫人带着自家儿子女儿赴宴。借着这样的宴会相看女婿或是儿媳妇,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秦岳与卫清平走到哪儿都是引人注目的,不论到哪儿都有人敬酒,又不得不喝。饶是失了冷世欢后秦岳酒量大增,也有些醉了。 秦岳随意找了个借口便同卫清平一道溜出去醒醒酒,他们的一举一动皆是在齐嘉烨眼里,见他们离去后,齐嘉烨着酒杯笑道: “先前闻说那秋窗易寒图是个好东西,引得先皇与朕的皇姑大费周章的寻,朕是不信的。此番瞧见了方才那画可秦王爷真迹,也着实值得叫人大费周章去寻的。”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相互打听那画是谁献上的。一旁一个年轻俊俏的笑公子听了,也有些好奇。便凑近大总管张庆礼身旁,磨蹭了许久,打听那画是哪儿来的。 瞅着眼前这女扮男装的假小子,张庆礼不卑不亢,也不回答,给钱也不收。只是一双眼,总往秦岳那一桌的空桌子上瞄。 那小公子收到了暗示,便一溜烟追了出去,在御花园的鱼池旁追上了: “喂,那个新科状元,你等等,等等啊!” 气踹嘘嘘的追上了秦岳后,看也不看一旁的秦邦扯着秦岳的手便道: “那秋窗易寒图,是你献给陛下的么?为什么我娘要的时候,你说不晓得那画出自何处,可是看不起我们长公主府?” 说完话再抬头,便呆若木鸡的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只傻傻的看着秦岳,一脸茫然。秦岳只淡淡扫了他一眼,而后面无表情不曾回答。 一旁卫清平见了,一脸笑意:“哟,是你啊小秦岳。你又是哪家的公子哥?报个名号,交个朋友如何?” 说完,又笑着指着他对秦岳道:“秦岳,先前我说有个少爷长得像你,你还不信。这下人在眼前了,可是觉着,他与你的确有几分像的。” 秦岳心下也有些不解,说他像,又不像。若说不像,的的确确又是像自己的。心下一阵怪异好,面上却仍旧平淡: “酒醒了便该回去了,若是无事,便告辞了。” 这话是对那小少年说的,说罢便转身离开,留下卫清平一脸尴尬的看着那人解释:“这人喝多了些,脑子不大清楚,你莫怪。来,你说你叫什么家住哪儿,改日我让他请你喝酒赔罪...” 话还未说完,眼前少年也一溜烟跑了。跑的方向,还是女眷们玩乐的地方,一路上撞着好些宫娥与世家小姐也顾不得道歉,还一路狂喊: “娘,娘,我遇到了!他们说和我很像的那个人,我看见了!不但长得像,他还有秋窗易寒图。” 一脸抑郁的卫清平满脸纳闷的回了宴上,与秦岳坐一块儿,一杯酒下肚后方道: “见着像你自己的人,你怎的就走的那么快?十有□□那就是你的亲人,我好心好意替你打听他姓甚名谁,你倒好,不配合便罢了还直接掉头走掉,害得我功亏一篑。” 秦岳看着卫清平,面上神色有些莫名,好一会儿后,方低低道: “今日能来的都不是普通人若我真有那般好的身世,又何至于流落民间那么长时间无人问津。清平,有时候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我,不想再尝试一次那种失望而无助的感觉了。” 卫清平哑然,也不知说什么之时,听得殿内一阵喧哗。紧接着,便瞧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冲进殿内,拉着这些那些公子哥儿和中举的学子一个一个的再找什么。口中,还念念有词: “儿子,我的儿子在哪儿?我儿子在哪儿?他在哪儿?” 一时间,众青年才俊们纷纷惶恐起来,见她到了跟前都会不由自主往后退。就在此时,一个老嬷嬷也追了进来: “殿下,您喝多了,小主子已经不在了,哪会出现在这儿?许是郡主弄错了,您跟老奴回去罢。” 她口中的殿下,叫的便是长华长公主。此时的长华长公主全然没了往日的理智,情绪是十分激动: “怎么会错了!长得像,又有秋窗易寒图,怎么会错了!一定不会错的,他还活着,他还活着。王爷若是知道了,定是会原谅我的!” 齐嘉烨看着长华长公主,她眼睛已是红了,说到最后音拨的老高,大有谁再说一句错了便跟谁拼命的架势。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齐嘉烨也不曾责怪长华,只道 “皇姑稍安勿躁,有什么事儿大家心平气和坐下来谈罢。那秋窗易寒图,是秦岳给朕的,皇姑要找的是新科状元,犯不着扰了那么多的人。 秦岳,既然皇姑要找你,你站出来让皇姑见见。” 说罢,将目光投向秦岳。只见秦岳的脸逐渐苍白,手中紧紧握着的酒杯酒水已是洒了一大半。 齐嘉烨的吩咐不能不听,将手中酒杯放下后,起身一步一步挪到大殿中间。明明很近的距离,秦岳却觉着走了很久才走到长华长公主跟前。 “新科状元秦岳,拜见长公主殿下。” 正式的行了跪拜大礼,便低着头等长华长公主吩咐,再不多言。 长华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嘴唇也兜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你...起...起来,抬头...我看...看看...” 秦岳闻言,道一声谢长公主殿下后,方起身。站直后,长华颤抖着身躯将秦岳浑身上下打量遍后,将目光定在那腰间的玉佩上。 伸手抓起玉佩看清楚后,浑身血色尽失,抖得更厉害了些。正在众人莫名其妙之时,长华长公主却是一把抱住秦岳: “孩子,我的孩子!娘找了多久,你知不知道,你到底知不知道娘找了你多久!” 这一切,叫百官有些承受不来。这草根出身,寄人篱下的状元郎,会是长公主那“死了很多年”的儿子? 不可置信的同时,又有许多人嫉妒的眼红。长公主是什么身份,她的儿子,又怎么看得上区区状元郎这个头衔? 被人嫉妒的当事人秦岳,再大脑紧绷的最后一根弦快要断裂爆发之时,又即时控制住自己。稳住身子后,伸手想要推开长华长公主。 奈何她抱的太紧,推不开,故而动了动喉咙之后方道: “想必长公主殿下认错了,我叫秦岳,父母早逝,奶奶去世之后,是恩师将我抚养成人的,没有旁的亲人,故而着实不是殿下的儿子。 这些都是可以查证的,殿下大可以去查证。” 对于秦岳这样的回答,长华哭的更凶了些,搂着秦岳的手仍旧不肯松开: “不是的!不是的!我是娘啊,小岳,我是你娘啊!你小时候习字,还是我教你握笔的。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你与你爹一模一样的眉眼,你有秋窗易寒图,你有秦家家传的玉佩。怎么会错了!怎么会错了!” 第67章 冷世欢,你为什么不去死。 因着秦王商户出身,见过他的人倒是极少数,又因着常年不见早忘了个一干二净。 如今经长华这么一说,仔细一琢磨后,众人心里便跟明镜似的,纷纷上前恭贺长公主找回儿子。再有,便是朝位置不怎么醒目的秦邦投去同情的眼神了。 长华只顾搂着秦岳哭的撕心裂肺,这会子人来贺喜了,倒也稍稍松开了些不曾再搂的那般紧。借着她松手这会儿,秦岳从她快中挣脱出来,与之拉开距离。 接着,便朝一旁看着自己忘了反应的嬷嬷道:“想必殿下是醉了,劳您带殿下去歇息,醒醒酒,以免再认错了人。” 说罢,微微点头后又从容不迫的回到了自己桌前。不顾齐嘉烨探究的目光,强行按耐住想要拂袖离去的冲动,为自己满上一杯后一饮而尽。 殿中一时寂静无声了起来,众人皆是屏住呼吸,不可置信望着一派从容的秦岳。长华公主与之相认,可让他少奋斗多少年便直接封侯拜相,他却是不肯认的。 那老嬷嬷已是红了眼,跟长华一样泣不成声,压根儿不记得要拦住失态的长华。目光紧紧追随着秦岳,喃喃:“小主子...” 长华眼里有悔恨,有诧异,有无措,更多的,却是痛苦不堪。此时她也顾不得别的,跌跌撞撞扑向秦岳桌前,伸手不顾秦岳阻拦抚上他的脸: “小岳,娘没有认错,娘怎么会认错,你是娘十月怀胎的孩子,娘怎么会认错?小岳,娘知错了,娘再不惹你生气,再不抛弃你了,你原谅娘好不好? 你跟娘回去,你要什么,娘都给你。娘可以现在就跟陛下请命立你为世子,娘可以护着你,娘再不成为你的绊脚石。 只要你跟娘回去,你跟娘回去好不好?娘带你去宗祠,娘给你正名,娘什么都给你,什么都给你。” 说到最后,长华已是哽咽的上气不接下气,可仍旧趴在秦岳桌前,仍酒水沾了自己的衣裳一大片也无动于衷,还伸手企图拉起秦岳跟自己走: “小岳,娘的孩子啊,娘这些年每每做梦,梦里全是你。好在你还活着,娘还来得及,娘带你回家,长公主府里一直都留着你的院子,娘带你回家。” 曾几何时,长华长公主是那般的高高在上,隔着帘子道秦岳这等贱民不配窥见天家人的玉容。而今,却是卑微的近乎进泥土里,小心翼翼的求着,哄着,像秦岳多看自己一眼。 对此,秦岳嗤之以鼻,心中五味陈杂。他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样的心绪,可他着实不愿承认,不愿承认眼前这个女人,是自己的生身母亲。秦岳想,大抵他是恨的,伤害了冷世欢的所有人,连带她以内,他都是恨的。 “殿下,您喝多了。自恩师从醉忘生里将秦岳救走之后,冷府便是秦岳的家,恕秦岳不能同殿下去长公主府了。” 说罢,抽回自己的手,依旧坐在原处不动弹。眼中除却平淡,便只剩冷漠。见他如此,长华长公主也不知怎么办了,只哭着唤道:“小岳...” 众人正看好戏,这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长华长公主吃瘪可是没见过的。如今瞧着,像是母子反目,也是新奇。 众人正看的起劲儿,一声娇喝便从长华身后传了出来,一个小少年开口便直指秦岳: “你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样对娘!你不在的这些年,娘一直不曾放弃过寻你,如今娘这么低声下气的求你,你还这般咄咄逼人。枉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竟是不晓得如何为人子女吗!” 众人见她呵斥秦岳,便晓得是长公主府里那位小郡主了。也不晓得是个什么癖好,竟是喜欢女扮男装。不过这些大家伙管不着,只顾看戏了。 长华回过头,制止自己的幼女:“够了,娘平日里都是怎么教你的?你哥哥好不容易找着了,娘不允许你这般对你哥哥说话!” 这样的长华长公主是众人不曾想到的,纷纷惊讶的掉了下巴,只听那小郡主也带了哭腔: “我哪里说错了!娘你一刻不曾忘了哥哥,因着想哥哥还要我女扮男装,借此在我身上寻哥哥的影子。可你看看,你看看,你这般心心念念的哥哥,他是怎么对你的。” 长华此刻不觉着秦岳有任何不对,她心里明白,是自己亏欠了这孩子。此刻她只盼能带他回去好生弥补亏欠了的,也顾不上他是何想法: “师娘不好,娘对不住你哥哥,娘错了,你不许这般说你哥哥! 小岳,你别怕,娘再不做伤害你的事了。走,娘带你回家,冷府不是你的家,长公主府才是。” 长华仍旧固执的扯了秦岳一只手,要带他走。秦岳被她拖的同时,屁股仍旧不肯挪动,另一只手端的酒水也因长华的用力而近乎撒完了。 便是如此,也不肯起身,更不再说话,面上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卫清平再一旁看的难受,秦岳一向都是好脾气,不论谁说什么他都应,独独今夜,几次三番的拒绝长公主。 由此可见,他是不愿认长公主不愿到了何种地步。张口想说什么,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一时纠结在了原地。 齐嘉烨眉头轻拢,瞧着这一幕闹剧不知在想些什么。正在僵持不下之时,温润如玉却又带了果敢的声音从偏远角落响起。说话之人,是陆月白: “瞧着,秦岳同长公主殿下大抵皆是喝多了些。微臣斗胆,恳请陛下让秦岳与殿下去御花园醒醒酒,其余众新科学子都有满腔学问想要献给陛下,陛下也大发慈悲施舍些时辰来听听他们的诗文如何?” 冷燕启坐在靠前的位置,对于陆月白帮秦岳说话一事不曾表现出不满,也不曾露出什么满意的神色。只自顾自的喝酒,好似当事人与自己无半点干系似的。 齐嘉烨微微点头允了,这事儿说来也是皇家的事儿,着实犯不着叫一干大臣在这儿看笑话: “准了,秦岳,皇姑,你们去御花园醒醒酒罢。其余人来与朕一道品品这些学子的诗文,评个好的出来,朕有赏。” 秦岳得了命,道了声是,便看了一眼陆月白方向,随后径直出了大殿。从头到尾,都不曾看一眼满是泪痕的长华。 秦岳的步子迈的很快,是以一时间跟在后面跌跌撞撞的长华在女儿的搀扶下也不曾追上他。 这么一眨眼的功夫,秦岳便远远脱离了长华的视线,走到了一个陌生的没去过的地儿,也叫不出名字。打量了许久,瞧倒像是离后宫有些近了的地儿。 若是折回去,必然是会见着长华长公主的,他不愿。故而,便四下望了望,想寻个人带自己离开这儿。正张望着,身后传来一女子说话的声音,叫秦岳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半夏你给我好生瞧瞧,我这般装扮可是真的没有失礼之处?张扬不得,也寒酸不得,以免误了事儿。你再仔细瞧瞧,这般是不是真的没有不妥之处?” 声音还是梦里朝思暮想的那个声音,只是说话的语气,却由霸道变得摇摆不定了。秦岳不敢回头,他怕,怕这是自己喝多了产生的幻觉。 可他还是忍不住回了头,转过身,便见着那个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少女。她好似比往日瘦了些,衣着也没了往日的光鲜华丽。 可她活着,实实在在的活着。想到这儿,秦岳眼底欣喜如何也藏不住,面上也扬起了如沐春风的笑。 秦岳盘算着如何打招呼才好:大小姐,许久不见又或者问她:大小姐,真的是你吗? “小主,就这般挺好的。左右咱们带进宫里也就那么点儿东西,被人搜刮一通后连打赏人都没好的,陛下晓得小主的处境,不会觉着小主会给他丢脸的。” 这边秦岳还不曾想到如何开口,那便半夏便出声回了冷世欢的问题。一番话,叫秦岳眼底的欣喜转为不可置信,面上笑容再无半分,血色尽失的那张脸,白的近乎不能再白。 小主,是对后宫了位份低的主子的称呼。方才,半夏唤她小主。秦岳只觉心上被人捅了一刀,不住往外涌血的伤口疼的他几欲站不住了。可那深的愈合不了的伤口,冷世欢却看不到。 主仆二人终是看到了秦岳,惨白着一张脸站在跟前,眼底全是不可置信与震惊之色。 对此,冷世欢也是震惊的,她不晓得会在此时此地碰上秦岳。不知为何,她有些怕,至于怕什么,她也不甚清楚。 “秦公子?太巧了,听说你中了状元,却不想还能见到你,你是出来醒酒的么?” 半夏倒很是欢喜,在宫里能遇见一个故人,着实是不容易的。可她说完,便发觉氛围有些微妙了。秦岳不曾回答她的话,只与冷世欢四目相对。冷世欢脸,也由带了血色逐渐苍白,同秦岳一般无半点血色。如此,帮下不敢再说话,只手足无措站在一旁。 见秦岳不回答半夏的话,眼中仍是不可置信,冷世欢鼻子又开始发酸。自己在死亡边缘挣扎时想到的人是他,可他见了自己那抑制不住的惊讶,那眼底浓浓的愤怒与恨,是对自己没死很失望么? 想到此处,冷世欢仰头看着天,努力呼吸了一口气,将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收了回去。冷府所有背弃了自己的人,都不配看见自己的眼泪。 “怎么,秦状元如今高中了,飞黄腾达了,便不认得我了么? 我没死,你和冷家一众人是不是很失望?” 看着冷世欢眼眶微红,明明要哭了却又憋回去,说的话一如既往的诛心。秦岳觉着,自己好似累了,真的太累了。 看着仍旧浑身是刺的冷世欢,秦岳眼眶也开始红了。生平第一次,叫冷世欢看见这般绝望而无助的他,好似这世间,再无能叫他活下去的理由一般绝望。 向来都话少的秦岳,在冷世欢跟前从来都逃避不肯正面回答冷世欢问题的秦岳,此时却是红着眼眶定定与冷世欢对视: “是,我很失望。你为什么不死?你为什么没有死?冷世欢,你为什么不去死?” 此话一出,半夏与冷世欢两人俱是不可置信,冷世欢先是不信,随后是惊讶,再然后便是那原本收回去眼泪飞流直下,大有黄河决堤之势。 便是如此,冷世欢仍旧不甘示弱望着秦岳那双眼,动了动嘴唇许久也说不出什么。而后狠狠咬了舌头,殷红的血染红了她的牙齿,有些口齿不清道: “秦岳,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连说了三遍的我恨你,随后将握成拳头的手塞进嘴里死命咬着,出血了也不松口。转身便跑开了,半夏也跟上去,直跑到了偏远的冷宫那儿,冷世欢方靠着墙哭的很大声: “半夏,连他也希望我死,所有人都希望我死。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死?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我死,为什么我该死...” 说着,缓缓顺着墙壁滑下跪坐在地,一遍又一遍的问着为什么。主仆二人抱在一块儿哭的很伤心,却是不知被她们撇下的秦岳,此时也是哀莫大过于心死。 在冷世欢与半夏跑掉后,秦岳一手捂着心口,噗通一声便半跪在地,任他如何努力都是再站不起来。 望着冷世欢消失的方向,秦岳面前的地儿终是被他的泪珠打湿,一滴一滴的低落在地面上,因着夜深人静,泪珠落地的声音便格外清晰。 冷世欢死讯传来时,秦岳没有哭,他始终不信,不信他的艳阳就那么消失殆尽了。可如今,他觉着那话是对的,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我宁愿你是真的死了,也不愿你陪在别的男人身旁。” 喃喃吐出那么一句话后,秦岳便维持捂着心口的姿势单膝跪在那儿,久久不曾动弹。直至长华与女儿寻了来,秦岳仍旧那般捂着胸口跪着。 酒意上脑,秦岳只记着自己喜欢的那个女子,属于了别的男人。自己守护了那么多年的人,成了别人的妾,连那人宗祠都入不了的妾。 看清长华的脸后,秦岳如同一个茫然无知的孩子,失去了心头至爱后不知所措的问起自己的母亲: “他明明什么都有了,江山,美人儿,名利,贤臣,金银珠宝。 至高无上的地位与权利要什么没有?要什么,都是有的啊。 可我只有她,除了她,我什么都没有了。 可他何其残忍,同老天一样残忍,生生的从我手中抢了她。 明明老师说过,把我许配给我的,她明明是我的,是我的。” 语无伦次的一番话,吓得长华花容失色,此刻也顾不得会弄脏刚刚换的干净衣裳,蹲下身一把搂住秦岳,想挪开秦岳手捂着的地方看他可是受了伤,却如何也拿不开秦岳的手: “小岳,你怎么了?你告诉娘,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娘啊,你要什么,你说,娘去替你夺回来,你别吓娘好不好?” 望着长华手足无措的模样,秦岳咧嘴十分难看,也十分勉强的笑了笑,随后移开手指着自己的心口,用万分疲倦的声音开口: “没什么。只是这儿,好疼,连呼吸都让我觉着疼。” 说罢也没来得及看长华是什么表情,耳旁也听不清她说什么,秦岳只觉自己头脑昏沉,眼皮子很重,重的他抬不起来。 最终,一口血喷在长华那名贵的华服上,便再无知觉。 那夜,宫里好些人都听见长华长公主撕心裂肺的呼唤: “小岳!我的儿子,我的孩子啊!” 第68章 终究,他再不是以前的那个秦岳 长华长公主凄厉的哭喊自是惹了无数人去看的,却见她抱着双目紧闭还拧着眉头的秦岳哭的很是无助。 见了齐嘉烨领着那么多人来,也顾不得自己此刻有多狼狈,一把抹去沾了些在脸上的血: “陛下,你救救我的孩子,你快下旨,让太医令救救我的孩子啊!” 齐嘉烨也不清楚是如何一回事,指挥了身旁侍卫背着秦岳往太医院跑,并对长华好声劝慰道:“皇姑莫担忧,有众太医在出不了事儿。倒是皇姑,可要再去换身衣裳?” 平日里一向注重仪表的长华此时什么也顾不得,只匆匆跟齐嘉烨告罪后,提起裙摆便追上那背着秦岳的侍卫,眼中全是担忧: “小岳,你别吓娘,娘答应你,只要你醒过来娘就不逼你了。只要你醒过来,不论你认不认娘或是回不回家,娘都依着你。” 一场晚宴就这般散了,齐嘉烨只带了张庆礼在身旁,漫无目的的走着。想的什么,便感叹一声: “也不知究竟是何缘故让他反感到了这等地步,竟是生生气的吐了血。张公公,你说他不认皇姑的隐情,究竟是什么? 是什么原因能叫他放着好好的世子爷不做,非要回冷家跟在冷燕启身边?” 闻言,张庆礼稍稍侧目,细细思索一番后方道: “这也是奴才不曾弄懂之处了,先前奴才也查证过,冷大人与冷小主从醉忘生将状元郎救出来是不假,可冷小主那性子,在状元郎那儿是着实不讨喜,故而状元郎也只对冷大人与逝去的冷夫人心存感激。 冷夫人离世前,有意收他为义子,想他在女儿出嫁后当自己女儿的靠山。可收义子这事儿尚未来得及提明面上,冷夫人便去了,死前不曾将冷小主托付给冷大人,却是托付给了当时一无所有的状元郎,求他护着自己女儿。 这事儿本就透着奇怪,更奇怪的便是冷小主口口声声说冷夫人是被毒死的,冷大人不信,闻说知晓真相的状元郎也不曾给小主作证,故而小主连状元郎一道儿恨上了,平时没少为这事儿吵。 是以,状元郎念在冷夫人的面子上,也只是护着冷小主死不了罢了。别的,就着实不曾见他做过什么了,奴才还打听到储秀宫里的冷秀女,都比冷小主得状元郎欢心。” 闻言,齐嘉华眉头拧了又拧,冷世欢这步棋,莫非真的是毫无用处的,自己分析错了? “你去将她唤来,看看朕吩咐的事儿她办妥没有,素闻冷燕启疼他长女,也不知他今夜见了死而复生的女儿是何心境。” 齐嘉烨在御花园捡了个亭子坐下,便命张庆礼去带人来。冷世欢来时,眼眶红肿的厉害,嗓音也有些沙哑。 齐嘉烨只漫不经心扫她一眼,也不问旁的,只道:“让你办的事儿,办的如何了?” 冷世欢面容十分憔悴,望着齐嘉烨一脸的高深莫测,心下便开始打颤。她不怕冷燕启,不怕秦岳,不怕旁人,只怕齐嘉烨: “我派人去请,他没来,是以没能见着。听人说,他去见了储秀宫里那位。” 说话间,还带了浓浓鼻音,偶尔会哽咽一下。齐嘉烨蹙眉,不过一次请不来人也值得哭成这幅样子?如若真是如此,还能成什么大事?想着,便道: “来跟朕复命谁允许你这副样子来的?你的规矩礼仪都学到哪儿去了?既然你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会,那若水堂你也不用住了,便搬去储秀宫好生学会规矩罢。” 说罢,起身便扬长而去。重新搬回储秀宫学规矩,在后宫里还是史无前例的。冷世欢顾不得别人看她会是何目光,她只想从储秀宫里出去。她想,她还有好多事儿没做,她不能一辈子老死在储秀宫。 半夏扶着冷世欢往回走时,欲言又止,看着冷世欢不复往日纯净的目光,终是叹道: “小主,你别伤心了。半夏总觉着秦公子不是那样的人。那么多年一块儿长大,他是什么为人你还不清楚么?大抵,秦公子是有苦衷的罢。” 对此,冷世欢也只很讽刺一笑,红着一双眼道: “半夏,你怎么那么傻?他如今哪里还是以前的那个秦岳?他是新科状元,是长华长公主殿下的亲生儿子,是有用长公主世子与□□世子两重爵位在身的人。 而我是什么?我是见过最不堪的他,踏足过他最不愿回首那段岁月的人。我死了,自是不会有人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有那不堪的过往。 终究,他再不是以前的那个秦岳,变成了一头白眼狼罢了。阿娘若是知晓今日,也定是会后悔自己看走了眼的罢。” 说到这儿,冷世欢又是想起了那个在醉忘生后门挨打的少年。她不晓得救他自己有没有后悔,她想,若是再来一次,大抵自己仍旧是会救他的。 想到这儿,冷世欢对着仍旧想要劝自己的半夏笑了笑:“半夏你不必多说了,我晓得分寸的。 我很喜欢那年他给我猎回来的小狐狸,可它跑了,我再没见过那头狐狸了。 我也很喜欢我曾救回来的哑狐儿,可哑狐儿也不是哑狐儿更不会属于我。再者,他同跑掉的那只狐狸一样,从来都不曾喜欢我。 他应是恨我的,我该死的,我死了,就不会亲眼见证他那不堪回首的人存在着。 我不死就该能得宠才是,那样冷家何须再送一个女儿进宫?我非但没死,还没用到要冷嫣堇也进宫来了。一个毁了他幸福,还见证了他过去的女人,他如何能不恨? 阿娘生前那般为我绸缪,可她走后,终究还是只得我一个人啊。” 似是感叹,又似是抱怨,半夏也不晓得冷世欢在想什么,便闭嘴不说话了。不是不知说什么,而是说了冷世欢不爱听。半夏总觉着,秦公子不会是那样的人。 主仆二人搬进储秀宫之时,还有好些人忙着搬东西出去。见冷世欢搬进来,尽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这姐姐搬回储秀宫学规矩,妹妹便搬离了储秀宫,有了名分去侍寝。冷家这两姐妹,也是够好瞧的...” “就是就是,你说这冷选侍搬进来,可是有冷答应的功劳?陷害嫡姐上位,手段可真是够毒的。” “少说两句,位份再低处境再艰难那也是主子,当心祸从口出。” ......... 对于一干人的议论纷纷,冷世欢充耳不闻,只是在搬回储秀宫之后,道:“半夏,你去找找娴小仪罢,我竟然投了她,她该是不会不管我才是。不论成不成,总得试试才晓得。” 娴小仪指的是叶明珠,先帝的御前女官。冷世欢焦头烂额的思索着退路,连一旁宫娥要给她敷眼她都没心思。 这边半夏刚刚得了令出去,那边冷嫣堇便上了门,身后跟着的宫娥怀中还搂着一个大包袱。见状,冷世欢只冷冷道: “怎么,冷答应不过将将得了册封便急不可耐的耀武扬威来了么?如此,不觉得太早了些么?” 冷嫣堇已有许久不曾见过冷世欢了,此时见了也只泪眼朦胧,便是冷世欢说的话再难听,她也不曾说什么,只从宫娥手中接过包袱: “这件斗篷,是父亲亲手猎来的。你不在的日子里,不论是什么父亲都给你留了一份,就放在摘星楼里。 有了好的首饰,会放到你离家前的首饰盒子里,府中女儿做衣裳,或是有了什么好料子,父亲也都会揣摩着你若在有多高,是胖了还是瘦了,而后胖绣娘替做了衣裳搁在摘星楼了。 一切,都好似你还在一样。我进宫后听说你还活着,又出不了储秀宫,便在一月一封的家书里给父亲说了。 父亲将这包袱托人带进宫,说是要给你的,让母亲生前用过的披风陪着你。还有些吃的用的,我已命人收拾了,稍后给你送来。” 冷嫣堇哭着哭着,便笑了起来,说了那么长一通话后,泪目看着冷世欢:“万幸姐姐你还活着,真好。” 瞧着冷嫣堇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冷世欢却没什么反应,冷嫣堇越是说的真诚,冷世欢笑得越是嘲讽: “难为你了,进了宫也还这么替着他说话。现在他晓得我没好东西了?那么,先前他又干什么去了?见我没死,随意施舍点儿什么便想我掏心掏肺的给你当垫脚石? 我进宫的时候带的那么一点儿东西,连打赏下人都不够,你进宫那风风光光的排场,可是轰动了储秀宫的。 我凄惨的进宫,要伺候的是行将就木昏庸至极的昏君。而你冷嫣堇风光进来,却是伺候年少有为的君王。 你以为,被你们耍了一次的我,还会被你们耍第二次吗,冷嫣堇,你告诉他,想我冷世欢给冷家当棋子,给你当垫脚石,纯粹是做梦!” 越说,话里的恨意便越浓,冷嫣堇由见着冷世欢的欣喜,渐渐化为难过。便是如此,却仍想解释: “姐姐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父亲他从来都没有把你当棋子当垫脚石,我们都没有那般想过...” 冷嫣堇有好些想说的,冷世欢却是不想听她说了。就连一向最信任的秦岳,都巴不得自己死,冷府,还有谁是真的希望自己活着的? “够了!别忘了,当初我肯答应进来你们母女可谓是功不可没的。那么多的解释,待有朝一日去了地下解释给我阿娘听罢。 我既然能从所有殉葬秀女中活下来,那么,我也必然能从这储秀宫出去。冷嫣堇,你和你娘欠我的,我会一点一点的拿回来。 宫里可不比冷府,没有疼你的爹娘,你最好不要叫我抓着你的把柄!” 姐妹二人的谈话,就那般不欢而散了。命人送走冷嫣堇之时,冷世欢陡然想起那支琼花玉簪还在若水堂忘了带来储秀宫,私下瞧了瞧,也不见半夏回来,便一人前去若水堂里寻。 不带在身边之时,总是惦记着那枚发簪,可真捏在手里了,冷世欢又不知如何是好了。 送玉簪之人,希望自己死。那个自己临死都惦记着,一直最信任,一向最维护的人,他怎么可以盼着自己死? 捧着装玉簪的锦盒拿了个小铲子,冷世欢坐在空无一人的若水堂外的花圃许久,也不曾有人上来关怀过。 脑里一幕幕浮现的,皆是那张惊为天人的脸。一会儿是他陪着自己滚落山崖的场景,一会儿是他拦着不让自己挨打的情形,一会儿又是他坐在藏书楼安安静静看书的画面... 无数回忆闪过心头,叫冷世欢记忆最深刻的,还是他那俊美无双的脸苍白的不带一丝血色,他眼底那浓浓的绝望,愤怒,与恨。 想到此处,冷世欢终是动了动早已僵硬的身躯,麻木的拿起小铲子,一下一下的挖坑。铲子挖的是土,疼的,却是冷世欢的心。 挖好坑后,将那锦盒打开,拿起琼花玉簪一遍又一遍的抚摸,最终放在唇边,印下清浅一吻。而后,便将玉簪放进盒子里,安安稳稳放进那坑中,一点一点的填上土。 埋玉簪的过场似乎很漫长,因着夜深,若水堂也格外的静,倒是不曾有人发觉冷世欢在这儿做什么。 最后一铲土填上后,中途不曾落泪的冷世欢终是落了泪,却也只得一滴。 站起身时,正巧碰上起风,那刚被填上的土壤忽然被吹起一两粒,似是玉簪不甘愿长埋地下,想要重见天日般。 拾起铲子,转身望着储秀宫方向走了几步后,冷世欢又回过身。望着那被自己埋下锦盒的地方,轻轻开口: “我恨她,是以我会从储秀宫出来,我会再回到若水堂,我会一点一点把她欠了我的,欠了我娘的都讨回来。 我也恨你,可我觉着我好累,再没半点儿力气来恨你了。秦岳,我迟早都会忘了你,一干二净的,忘了你。” 第69章 你可以叫我宁安 此番秦岳是真的病了,御医说是心病,药治不了。对此,长华既心疼又无奈,可即便是如此,她也还是不甘心就这般让秦岳离开自己身旁。 故而在秦岳病中尚未清醒之时,便贴了皇榜昭告天下,长公主府的世子,终是找回来了。昭告天下后,又立刻上了请封秦岳为世子的折子。 待秦岳睁眼后,入目的尽是金碧辉煌的华贵景象,屋内一桌一椅皆是来历不凡。这儿陌生的叫秦岳恐慌,没有往日一丝一毫的气息,就连身旁伺候的人也都变了。 又昭历变成了一红衣一绿衣的姑娘,见了秦岳醒来,两个貌美如花的丫鬟很是欢喜: “世子您醒了?身子可有不适之处?可要传太医再来瞧瞧?” 一人扶秦岳坐起身,一人端了碗药便上前来。秦岳神色好似比之以往更平淡了些,就连往日那双深不见底的眼,如今都是平静的去枯井里的死水,泛不起一丝的水波来。 “昭历呢?” 犯不着问这是何处,秦岳看第一眼便晓得这是长公主府无疑,冷府哪有这般的富丽堂皇? 两个丫鬟在秦岳一开口之时便红了脸,只觉世子爷人好看便罢了。就连声音,都这般好听。 红衣的女子先开口回了秦岳的问题:“殿下说那是冷府的下人,不好叫冷大人割爱,从今往后便由翡翠和我来伺候世子了。世子,我叫胭脂。” 秦岳不喜她们靠太近,便不动声色往床里侧挪了挪,随后端起药一饮而尽,又漱了口方接过帕子擦了嘴: “把我的衣裳放在一旁,你们出去罢。” 胭脂与翡翠面上先是闪过一丝愕然之色,很快又恢复语笑嫣然得模样,翡翠果真便从外取了衣裳进来: “殿下说不晓得世子喜欢穿什么样的衣裳,便照着世子先前的衣裳做了两身。世子醒了,便又世子自个儿来指定样式和颜色了,世子先凑合着现成的穿穿。” 呈上来的,是藏青色的衣裳。说是照着一样的衣裳做的,料子却是定好的御用料子,衣裳比起冷府里给学生统一发的衣裳细致了许多。 若说冷府里给的衣裳是世家少爷才能穿的起的,那么如今摆在秦岳眼前的衣裳,便实打实的要皇家人才穿得上了。 秦岳面上仍旧是淡淡的,只瞧了那衣裳一眼:“宫里绣娘做的?劳烦姑娘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我秦岳福薄受不起,还望姑娘将我先前穿的衣裳取来。” 如此,胭脂与翡翠二人的笑容都僵硬了,好在胭脂先回过神,又带了得体的笑: “世子先前那衣裳给毛手毛脚的婢女洗坏了,穿不得了。世子不若将就着这 身衣裳凑合着穿?若世子实在想穿以前的衣裳,奴婢去冷府替世子取便是。” 闻言,秦岳不曾再说什么,只挥挥手让她们退下。说好的是洗坏了,事实上怕是嫌那衣裳会丢皇家脸面,故而扔了罢? 穿好衣裳后,便穿上备在踏上的鞋,瞧着,又是打宫里绣娘手中出来的,难为她能对自己这般上心。 可这上心却是讽刺的,若真这么在乎自己,何至于叫自己流落民间十几年? 想到这儿,秦岳将思绪收回来,踏出房门后被阳光晃花了眼。明明日光倾城,却是叫秦岳感觉不到半分的温暖。 见秦岳出了门,外面守着的侍卫与待命的婢女纷纷下跪,皆恭敬有礼的道:给世子请安。” 世子爷三个字,叫秦岳觉着格外的刺耳昔日捧着画来求助之时,连门都进不来。如今却是受着他们跪拜,看着他们在自己跟前点头哈腰。 “我只说一次,我不是世子。” 说了这么一句,也不叫他们起身,径直从他们中间穿过,想要寻出府的路。可饶了一圈,所有见着秦岳呢下人都跪下恭恭敬敬唤世子,偏偏无一人肯指路。 因着尚未病愈,体力自是不支的。一番折腾下来,尚未寻着出府的路,秦岳额上便已冒出密密麻麻的汗来。一手撑在回廊的柱子上,一口按在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你便是那般想离开么?这儿的一切,就让你那般厌恶么?当世子有什么不好?便是你不肯承认,对旁人而言,你依旧是这府里的世子,是我的哥哥。 这个事实,是不会因为你不愿承认而改变的,你也很清楚的。既然如此,你还在抗拒什么?” 身后传来小姑娘的声音,秦岳回头,便见她站在那儿,鼓着腮帮子,小脸也涨得通红。血缘这东西很是奇妙,对着她,秦岳也没能讨厌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这一路你都跟着我么?” 听了秦岳的话,小姑娘也只点点头,扬了扬抱在怀中的厚实的斗篷:“天儿冷,你才好点儿,别又着凉了。这是今年进贡的贡品,娘特地去跟陛下讨来给你的。诺,你快披上罢。” 将斗篷递过去,却不见秦岳接,便抖了抖斗篷,想要给秦岳披上。奈何人着实矮了秦岳一大截,踮起脚也没成后,便将披风塞进秦岳怀中闷声道: “我也不晓得我叫什么名字,娘说,要等爹回来了给我取名的。不过你可以叫我宁安,我的封号,宁安。 本来给的封号是舜华,可冒犯了娘不说,还有个什么舜华公子。所以,娘上折子给我改成了宁安。” 早听说秦王不肯见长公主了,那么多年都不曾回京过,她却还等着秦王回来给女儿取名字。秦岳不晓得该说她执迷不悟的好,还是说她痴心妄想的好。 不过这些事儿,也不曾告诉眼前这女孩儿,秦岳只点点头,披上斗篷后见她笑得眉眼弯弯了才道: “宁安,你现在无事么?带我出府去罢。” 宁安微微愣神后,小脸便皱起来了,望着秦岳的脸,似是要哭了: “你根本不晓得娘找你找的多辛苦,为了你,娘差点儿失了心智。我女扮男装,也不过是为了娘能从我身上寻你的影子,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哥哥,这儿才有你的血脉至亲,这儿才是你的家,冷府不是。明明她们就待你不好,在你金榜题名后塞了个养女给你,不过是拉拢你利用你,你为什么还要回去?” 秦岳尚未答话,长华长公主便从一旁疾步追来了,见了秦岳后方松了口气,带着宠溺的笑将目光停在秦岳面上: “宁安乖,你先下去习字,娘同你哥哥说说话。” 宁安不甘不愿的离开后,长华替秦岳擦了擦额上快要干的汗水,眼中满是疼惜说出口的话却是没半点儿商量余地: “小岳,你是娘唯一的儿子,谁都不能从娘身旁抢走你。娘感激冷家替娘抚养你,娘也感激冷家将你抚养成人,可这不代表冷家能从娘这儿夺走你。 留在娘身边好不好?你要什么娘都给你,权利?功名利禄?女人?只要你说,只要娘有,娘都给你。” 对于她这番话,秦岳面上仍旧是平平淡淡的,瞧不出他究竟是何意:“若你真的什么都肯给我,那么,便放我离开罢。” 秦岳一番话,将正在替秦岳整理衣裳的长华听得浑身僵硬,只见她缓缓放下手,语气里也染上一丝狠意: “那晚你喝多了,吐血前说的那番话为娘一个字一个字的听得一清二楚,也去查了查。 小岳,娘若失去了你,也必然叫冷大人失去女儿才是,失去孩子的痛我若要在尝一次,总得有个人陪着才好。 须知,娘虽没什么本事,随便给一个不受宠的选侍安个什么罪名,也是容易得很。 她几次三番的不让你娶她妹妹,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若叫陛下知晓了身处后宫的女人,心中却念着别的男子,还为此哭的稀里哗啦。你说,依着陛下的性子,他会怎么做?” 对于她这一番话,秦岳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有了些许波动: “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那个心怀不轨之人明明是我,为何我生了妄念却要她来承担? 别忘了,将我从醉忘生拉出来的人是她,你便是这般对待我的救命恩人?” 见秦岳如此,长华长公主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气,脸上却依旧紧绷着: “我顾不得那么多了,但凡我有一点法子,我又何苦做这些伤天害理之事?小岳,只要你留在娘身边,娘便什么都依你。 如若不然,谁跟娘争,娘都不会让他有好果子吃,绝不手软!” 秦岳沉默良久,长华也就陪着他那么站着,直至秦岳从沉思中回过神: “我需要回冷家住几天,顺带收拾一下行囊。” 秦岳这番话,长华长公主听得先是呆住,本打算先是威逼的,待会儿还有更多的利诱加之感情牌,却不想就这么容易便让秦岳点了头。 欣喜之余,忙不住的点头,且吩咐道: “娘答应你,你可要早些回来。胭脂翡翠是娘身旁得力的大丫鬟,得寸步不离跟着你才是。如今你是世子,出门不能一个人了,那太危险。” 最终,随着秦岳去冷府的除却胭脂翡翠,还有浩浩荡荡一长串的侍卫。 第70章 婚书 跨进冷府那一刻,秦岳觉着一切好似还同以往一般无二,可又总觉着有什么是不一样的。 听雨轩的一切还同去宫中赴宴离开之前一样,并无什么变动。昭历似是早晓得秦岳要回来,等在听雨轩外。 不知他站了多久,身上都沾满了冬日的凉意,见了秦岳也只轻轻抱拳:“公子,你回来了。” 一路上,冷府众人皆称秦岳为世子,也就昭历还同以往一般,唤他公子。秦岳点点头,不曾答话,领着身后长长一串便进了听雨轩。算不得小的听雨轩,此刻倒真显得拥挤。 本是要收拾行囊的,文大管家前来报,冷燕启让去前厅用饭。秦岳正收拾着画稿的手微微一顿,又将画稿放回原处: “老师叫我用饭,你们不必跟着了。” 这话是对长华派来跟着他的人吩咐的,是以其余人都停下脚步,除却胭脂与翡翠仍旧寸步不离。秦岳回头,云淡风轻的面上瞧不出喜怒,随后又转过头大步流星朝前厅去。 冷家的一众人已是到齐了,就连那七八岁的冷青宴,也都站的笔直的站在厅中等着。见了秦岳很是欢喜,脆生生的叫了一声:“岳哥哥,你来了。” 楚芊一把拉过冷青宴,忙按着他同自己与冷家众人一道行礼,且解释道:“世小儿不懂规矩,世子勿怪。” 除却冷燕启与冷二老爷,所有人纷纷行礼,主子还好,奴才就得下跪行礼了。不知为何,秦岳看着冷燕启那波澜不惊的脸,一丝别样的情绪闪过,很快又恢复自然: “无事,不必多礼了,各自坐罢。” 昔日吃饭,秦岳是坐下方的,今日冷燕启却是让出了主位。对此,秦岳也只一眼略过众人面庞,随即坐下。 胭脂与翡翠在秦岳坐下后,便麻利的掏出银针来,一一试毒后方毕恭毕敬道:“世子,可以用了。” 她们这样的举动,秦岳着实是不喜的,想要发作却又想起来,她们不是自己的奴才,卖身契也不在自己手里。故而,只一脸平静的望着面前的饭菜,不曾动筷子。 冷燕启面上也不大好瞧,毕竟是自己养了那么多年的学生,长公主何苦防自己防到这等境地。见气氛一时僵持,胭脂又开口: “为避免被什么人栽赃嫁祸离间长公主府与其他府邸打关系,奴婢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请世子赎罪,待世子回府后奴婢任世子处置。只是这没回府前,世子的安危就是奴婢的职责。 不论何时何地,做这些都是奴婢职责所在的。还望世子可怜奴婢这条贱命,别叫奴婢交不了差。” 此话一出,冷府其他人面上倒是好看了些,翡翠不动声色替秦岳夹了筷菜,也不说话,见秦岳用了,方又替秦岳夹起菜来。 见秦岳动了筷子,其余人也才纷纷动筷。一顿饭食不下咽,秦岳很快便搁下了筷子。见状,其他人也纷纷落筷不再吃了,年纪尚有的冷青宴还想吃,却是叫奶娘给夺了筷子,睁着一双大眼,不解的看着楚芊。 “青宴要吃什么?岳哥哥替你布菜罢。” 轻轻出声,顺势便夹了筷菜放进冷青宴碗中。因着冷青宴本就坐在秦岳身旁,冷燕启坐在秦岳另一侧,自是瞧见秦岳替冷青宴布菜之时的眼色,难得的有了几分耐心。 冷青宴本就年幼,不免贪吃了些,秦岳给他夹菜他便吃的特别欢。一顿饭下来,吃的肚子浑圆,秦岳带着他出去遛食之时,他还不住感慨: “岳哥哥,她们说你变了,今日的你也不能同往日而语,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你今后不住听雨轩了,我是不是就不能寻你了?姐姐先前说,我若怕看旁的书被父亲责罚,便躲去你那儿看的。” 提起姐姐之时,冷青宴拿眼偷偷瞧了瞧秦岳,只见他面上仍旧不显,眼底却已是带了些莫名的怅然。 “你若想寻我,来寻便是。就在长公主府,长兴街那儿转个弯往左拐,走上半盏茶的功夫,也就到了。” 秦岳的话将将落地,冷燕启便打后面追了上来,随便扯了个借口让冷青宴去写功课,便支开了他,随后与秦岳一前一后不约而同的,便到了摘星楼。 这次是冷燕启先开口:“既是来了,便进去瞧瞧罢。你此番一走,大抵是再不会有机会回来了,屋里,还是同嫣嫣在时一样的。” 秦岳也不推却,跟着冷燕启便进了摘星楼。一砖一瓦尽收眼底,所有的东西都叫秦岳觉着怀念,独独那座没有墓碑的衣冠冢,刺的秦岳几度睁不开眼: “老师,二小姐进宫没几日,你便知晓了她还活着的消息罢?” 冷不丁的这么一句,叫冷燕启着实吃了一惊,这深宫里的事儿,长公主都肯去打听了来讨他欢心不成?如是想着,冷燕启也没有什么旁的反应,只轻叹一声: “难为她对青宴说了那么一番话,你便那般护着青宴,是青宴的福分。” 他想要跳过这话题,将话头引道冷青宴身上,秦岳却仍旧面无表情,望着那没有无字碑的衣冠冢: “我看见了。那天晚上陛下让我出去醒酒之时,看见她了。她应是过得不好,瞧着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冷燕启以为他还要再说什么,便背对着他住了口,打算待他说完再与他说,却是半天听不见秦岳的声音。转过身,方见秦岳一手抚上那无字碑,一手垂在身侧握成拳。 “老师将她送进去后可有后悔?” 没来由的问了那么一句,冷燕启沉吟一会儿,方道:“后悔了。可是后悔了又能如何?岳儿,终究是没了回头路了,欠了她的,为师只能下辈子再还。” 秦岳收回手,看着冷燕启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静:“明明这辈子可以做的事,为什么非要到下辈子才想着去弥补? 至于我欠了师娘的恩情,大抵是还不清了,就让我去师娘院中提师娘上柱香,算作赔罪罢。” 不在与冷燕启闲谈,转身便去主院,上香之后回到自己的屋子收拾行囊之时,却在那一向被秦岳珍藏的盒子里,再见着了冷夫人生前,要秦岳功成名就之时再看的那封信。 本想直接扔了,如今还能为她做的事,着实是寥寥无几。可真要扔了,又不舍得,迟疑再三还是打开了那封信,却在看见第一页纸上的内容之时,任由手中还未看的信连同信封一道滑落在地。 昭历伺候在一旁,附身要去替秦岳拾起信之时,伸在半空中的手却僵住了,忘了反应。 那信上有两个字格外醒目,入眼便是冷夫人端庄温婉的字迹写着的两个字:婚书。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那个柔弱的连自己的命都护不住的女子,死前却还惦记着女儿的婚事,为女儿写了婚书。 秦岳不晓得自己何德何能,能在那么几年前就让师娘将唯一的爱女许配给自己,可他晓得自己是恨的。 为何这信自己不早些看?为何自己会觉着,师娘是要自己将女儿嫁出去,当她女儿的靠山?真相摊开在眼前之时,秦岳只觉讽刺万分。 那个如艳阳一般温暖过自己的女子,明明就是属于自己的。明明,师娘给她写的婚书上,她的另一半是自己啊。 秦岳也不晓得自己愣了多久,方回过神来,小心翼翼收好那婚书后,又开始看起冷夫人写的遗书: 岳儿,你若见到此信,必是师娘早已不在了。冷叔说我虽毒性不烈,却在体内日积月累,我晓得,我的日子到头了。 该说的,先前都与你说了,身后事也都安排了,只是年幼女儿着实叫我放心不下。 本想收你为义子,却又不舍得叫你只当我的儿子。你说师娘自私也好,不近人情也好,但望你念在过去的情分上,收下婚书,替师娘娶了嫣嫣罢,就算师娘在这儿求你,求你娶她。你是一个有担当之人,定不会苛待了她。 师娘也晓得这强人所难了些,可师娘膝下只得嫣嫣一个女儿,自幼娇惯坏了,世家大族规矩多,不适合她那随心所欲的性子。 师娘懦弱了一辈子,也就强硬这么一次。便是逼着你娶嫣嫣这事儿,都不敢当面说与你听。 此时你大抵已是金榜题名了,拿着婚书去与你老师瞧,让他念在十多年夫妻情分上,求他了却我的遗愿,让我走的安心些罢。 给你保管的那些银票与一应契纸,便是师娘给嫣嫣攒的陪嫁,放在冷家我不放心,故而提前交与你了。 再有便是,娶了嫣嫣便带她离开冷家,能走多远走多远,别回来了,也别叫她替我报仇。岳儿你定要记着,别让她替我报仇,带她走罢。 只有她离开冷家,我才能走的安心。师娘最后求你,娶了嫣嫣后,好生待她。连同师娘不能照顾她的遗憾,也替师娘补上罢。 他日你若有了喜欢的女子,也请你善待我的嫣嫣,别伤害她。便是你不能以一个丈夫的身份去疼爱她,也盼你能以一个兄长的身份眷顾她。 乱七八糟的我也不晓得我说了些什么,岳儿你应当明白师娘的,还望你不要恨师娘逼你,师娘也是不得已。 下辈子,师娘做牛做马来还你,这辈子,望你能替师娘护她一世安稳。 楚芸绝笔。 许是因着生病体力不支,越是后面的字便越浮躁,又似是怕什么人知晓,加快了写字速度,字迹也有工整变得凌乱。 秦岳在冷府,只呆了一夜,第二日便收拾着所有的东西去了长公主府。到长公主府时,一夜未睡的长华正坐在桌前,对着一桌山珍海味也提不起胃口。 见了秦岳,憔悴的面上尽是笑意:“小岳,她们说你回来了,娘还当你她们是唬娘的。你还未用膳罢?快来坐下,陪娘用早膳罢。” 秦岳不曾回答她,也不曾坐下,只面无表情且一字一句道:“我要去工部。” 长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似是不大相信,瞧着秦岳的眼里俱是不解。对此,秦岳也懒得解释,只重复一遍: “我说,我要去工部。” 第71章 笑颜如花 长华不知他为何偏偏要去工部,却也不想叫他失望,是以很果断的点了头,应下: “这事儿娘记着了,回头便去办。快来坐下,陪娘吃个饭罢,这些东西冷了,小岳你要吃什么?娘让厨娘给你做,再让人人去叫来你妹妹,我们三人一道吃。” 面对她这般热情的邀请,秦岳面上也不见喜怒,只淡淡道:“我吃过了,你们吃罢。” 长华闻言,面上白了两分,随即又带了几分笑意:“是娘疏忽了,你身子还很虚弱,便让胭脂和翡翠伺候你歇息去罢。待你身子好了,娘亲自带领你去府里逛逛。” 胭脂与翡翠得了命,便上前来,想要扶着秦岳回他的院子。秦岳却是从容不迫往后退了一步,与她们保持一定距离后方道: “我习惯了昭历伺候,让她们两人回去你身旁伺候罢,我用不着。” 长华笑容依旧温和,瞧着秦岳那张酷似他父亲的脸,眼中柔情更甚: “你如今是世子爷,身旁伺候的人自是不能同往日一般随意了。你若实在不喜,便将她们放在外屋伺候罢。你从冷家带来的人都能贴身伺候你,她们不能跟去也说不过去。” 秦岳本就没抱着能打发掉那两人的奢望,能将昭历留在身旁便是好的。至少,也有个故人能说话说话。 养病的日子,似是格外漫长。秦岳每日除却吃饭吃药,剩下的时辰都废在了看书与作画上。 因着秦岳算得上是近段时间以来的风云人物,是以不论他作什么画,但凡流露出去便引来无数人追捧。一时间,街头巷尾流传的,皆是无双公子除却文采不凡外,画技也炉火纯青的美名。 当然,这些都与皇城内的深宫女子无关。此时正跪在若水堂里的冷世欢,正低着头不敢去看那人听得自己接下来说这些话之时,是何神色。 “我娘与世无争了一辈子,能让她心心念念放不下之人,也只得我一个。我想,待陛下大业得成之日,我若还能活着。 求陛下恩准我回扬州给我娘守墓,一旦踏足扬州与我娘守墓,我愿立下重誓,此生再不离开扬州半步。” 齐嘉烨听得这些话时,心下微惊,接过张庆礼手中的茶轻轻啜了一口: “现下可是你在求朕,朕为何要给你谈条件的机会?一日为妃,终身为妾。顶着皇家妾的名头,你还盼着朕允你在扬州落地生根,丢皇家脸面不成?” 面对齐嘉烨这番话,若说是以前的冷世欢,定是什么也顾不得豁出命也要起身理论。而今,她也只将本就埋得有些低的头埋的更低了些: “是我求陛下,可陛下也需要一枚棋子替她挡去所有的明枪暗箭。而我,恰好便是那枚最合适的棋子。 我不似我娘那般大度能容人,也不似一般宫妃那般知书达理,也不想自己成为世人口中的泼妇妒妇,我望陛下允我永不侍寝。 有些东西,不曾沾染,便不会生二心。陛下仪表不凡,沉醉其中难免迷了心智,为确保我不意气用事,陛下只需给我一个空头衔顶着便好。 作为陛下的一条犬,我要做的便是听陛下的命令。陛下让我往东,我便不往西,陛下让我做什么,我都照做。便是陛下要我的命,我都给。 便是冷家如何,也都与我不相干。只求陛下,能替我娘报仇。为人子女,我不想我娘在黄泉路上都走的不安心。 再有,如若我真能活着等到去扬州那一日,也只为了替我娘守墓。为了能一生一人陪着我娘,我愿背着天家皇妃去扬州祈福的名头,终生不嫁。” 冷世欢直言不讳的说出了自己的心思,一点儿也不隐藏,只因在齐嘉烨面前,什么谎言都没用的。上位者,喜欢的是对自己坦诚的人。就算是一条狗,也不能瞒他什么。 齐嘉烨本一直面无表情听着她说话,却在听到她要求替她娘报仇时,面上有一丝的触动。一言不发顶着她许久,随后吩咐张庆礼: “给她点上守宫砂,别叫人发现了。你掩护朕去冷宫,今夜的彤史,就记她了。” 吩咐了那么一句后,起身抖了抖袍子,一言不发的从冷世欢身旁走过。只是在经过她身旁之时停下脚步,道了句: “你很幸运,还能有机会替你娘报仇。这一点,朕嫉妒你。” 说罢,借着夜色的掩护消失在若水堂。齐嘉烨一走,冷世欢便彻底的松了一口气瘫痪在地上。瞧着静的有些可怕的若水堂,冷世欢对着现在才进来的半夏道: “半夏你看,我还是回来了。便是叶明珠她不帮我,我也还是从储秀宫出来了。总有一日,我要叫她后悔,跟那些害死我娘的人一样后悔。” 齐嘉烨初登基,大多都是景仁宫长生殿留宿,那里住着殷丞相的孙女。又或者是去娴小仪叶明珠处,再有去的多的地儿,便是白小仪白灵秀宫里。 而今彤史上,家世比不过殷俪知与白灵秀,却又经常被齐嘉烨留牌子之人。也就冷世欢了,一月下来拢共不过三次,也遭了无数宫妃白眼。 不论去哪儿,总能受一通乱七八糟的气。对此,半夏觉着很是委屈,私下里红着眼眶道: “她们只晓得欺负小主,只晓得妒忌小主得宠,那里又晓得小主这是拿命在办事儿?小主,我们跟皇上求饶,别做那些惹人恨的事儿了罢?根本就不曾得过宠,何苦要来承受这些。” 冷世欢挽起袖子摸了摸臂上的守宫砂,目光一时怅然,随即又放下袖子笑道: “我都不觉着委屈,你倒先哭上了。快别哭了,来看看我今日穿什么衣裳才能配上陛下赏的那支钗?收拾好了,还得出去会会日理万机的娴小仪呢。” 虽是带着笑,笑意却未及眼底。半夏含着泪替冷世欢寻了身合适的衣裳,又替冷世欢梳了头,插上发簪: “小主还能笑得出来,都不晓得能不能活到陛下大业得成那一日,又何苦拿命来赌。 小主看看罢,头梳好了。” 冷世欢仍旧笑着,夸了句半夏手艺好后,便领着半夏去叶明珠跟前显摆了一番,完成了齐嘉烨给她吩咐的事儿后,便想去御花园约定的与齐嘉烨复命。在那儿不曾见着齐嘉烨,却是又遇见了冷嫣堇。 瞧着冷嫣堇朝自己福身,冷世欢心中十分复杂。在储秀宫重新学规矩的那段日子,叶明珠不曾搭救她,其他的“好姐妹”也都不曾来探望过她。 唯一来的,只有这个不被自己待见的冷嫣堇。更甚,她还替冷世欢走动了一番,求到七公主那儿了。 此时再见,冷世欢一时不知该怎么面对她。她的恩情是她的恩情,可冷夫人的仇,冷世欢还是要报的。只是那仇不针对冷嫣堇,与冷嫣堇在宫里相互依偎,也算是一种慰藉,是以,抬手免了冷嫣堇的礼: “左右我不过只是比你高了那么一点儿的选侍,有什么好行礼的。先前的事情谢谢你。” 许是因着很少说谢,冷世欢说的十分不自然,冷嫣堇却只无力笑了笑:“你是我姐姐,我生气,却也做不到不理你。往后,你要改改性子。父亲说,你这般在宫里,会吃亏的。” 瞧着冷嫣堇憔悴的模样,冷世欢也难得的留下来多跟她说了几句,寒暄一阵后方问: “你,这是怎么了?陛下不是有去过你那儿,怎的还是一副失意的样子?小堇,你要晓得,这个时候一月能被陛下召见两夜,已是十分不易的了。 再多,便该惹祸上身了。” 在提到侍寝这个问题之时,冷嫣堇面色更难看了些。正血淋淋的伤口上似是被人撒了一把盐,痛的她说不出话来。 回想起进宫这些日子以来,每个女人求之不得的侍寝,却是冷嫣堇的噩梦。那个与秦岳有那么一两分相似的少年天子,总能让她想起那个向自己递出手绢的少年。 他像他,是以,每到侍寝之时,冷嫣堇便更想他。强行忍住快要落下的泪水,想笑却是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姐姐既是晓得这个理,何苦又在宫里那般招摇?姐姐,咱们别跟她们争好不好?父亲说了,你还活着,比什么都好。” 提到冷燕启,冷世欢的面色黯然了两分,随即又扬起一抹娇艳的笑,灿若生花: “我有陛下宠爱,还怕那些小人作祟不成?倒是你,怎的弄成了这幅样子?” 正要继续问下去,却听得身后有人走尽,随即便听见了齐嘉烨的声音:“正好,此事朕也不知该偏颇谁,闺阁女儿选侍应是懂得比朕多,召她过来谈谈。” 早已排练过无数次的笑容,在冷世欢转过身之际便挂在脸上,携着冷嫣堇款款步向齐嘉烨,行礼道:“臣妾给陛下请安。” 那笑实在太过灼人眼球,叫齐嘉烨身旁的秦岳看的一阵刺疼。她怎么可能过得好,一向高傲的她与人为妾,怎么可能过得好? 满腹心事,面上却是不显,淡然与冷世欢和冷嫣堇行了礼。因着几人都有自己的心事,是以谁也不曾看到冷嫣堇在看见秦岳之时掉下的那滴泪。同时,面上还带了浅浅甜甜的笑。 齐嘉烨坐在厅中,冷世欢再一旁语笑嫣然的端茶倒水伺候着,面上的笑仍旧灿若朝霞,却自始至终不曾看过身旁的秦岳一眼。 “朕的皇姑请命,说让朕给慕家女儿与秦岳赐婚,冷爱卿又道自己养女早就许配给了秦岳。 这两家,谁也不肯让步。一个是你父亲,一个是你师兄,一个是你不陌生的长公主,选侍该是比朕了解的。你说说,这亲事究竟该如何是好。” 闻言,冷嫣堇面上血色一点一点流失,冷世欢捧着茶杯的手也忘了搁下,笑容也僵硬起来。好在她很快回过神,搁下茶杯又挂着娇笑: “这有什么好为难的,左右我师兄是新科状元,待秦王爷回京,他又是两重爵位在身的世子爷,同时娶了她们两人,她们也算不得委屈。 陛下你说,可是这个理儿?如此,我也算有两个嫂子,他日若能碰见,还可以收两份嫂子给的见面礼呢。” 先前口口声声的唤着秦岳,而今却是一口一个师兄。秦岳觉着,大抵,是在她心里,自己最后的与众不同,都没有了。 余光一直关注着冷世欢的一举一动,他总觉着,她不是真的欢喜。可在她说出那样一番话后,秦岳又觉着,她是实打实的在笑。 那个昔日在自己跟前哭的天昏地暗的女子,如今在别的男人身旁笑颜如花。一时恍惚,便听见齐嘉烨一锤定音: “如此甚好,他日娇妻左拥右抱之时,秦卿可别懈怠了手头工作。” 秦岳掀了袍子下跪,道: “陛下恩赐,不该推却。只是微臣早前有过一纸婚约,且发过誓永远只认那一个妻。岳母逝前发过的誓,微臣不敢忘。 陛下若要赐婚,还请陛下给臣赐两个平妻。正妻之位,臣得留着,他日岳家拿着婚书上门,臣也好有个交代。” 第72章 梦里故人知多少 说起婚书,冷世欢与冷嫣堇皆是一脸茫然,秦岳在冷家那么些年都不曾提过,她们也只当他是不愿与自己说。是以,倒也不曾怀疑秦岳是在说谎。 齐嘉烨的面色如常,只是那原本握着的手似是稍稍的紧了紧。随即展开,端起桌上的茶瞅着跪在地上的秦岳,悠然开口: “如此也是好的,两家平起平坐,便按你说的办罢。你的状元府那宅子,朕按皇姑的意愿划在了长公主府旁,回头你自己照着自己意愿修缮一番罢。” 秦岳谢过恩后,齐嘉烨要与他讨论些旁的事,冷世欢便与冷嫣堇施施然告退。离去之时,冷世欢似是仍旧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只是那加快的步伐昭示了她内心并不大平静的事实。 冷嫣堇眼眶有些红,因着与冷世欢不在一个宫里,便邀请冷世欢去自己那儿坐坐。冷世欢不知她何故如此,却也不曾拒绝,只当她是有什么话要与自己说。 回了屋子里后,冷嫣堇让所有伺候之人退下后,便久久不言语,只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 冷世欢与她说话,她也不理,往常冷世欢与她说上一句话,她必定欣喜万分说上好几句。今日这番情形,着实是反常。 “究竟怎么了?你让我来,便是来陪着你比谁站的更久不成?” 不知为何,冷世欢觉着心下没来由的烦躁,也有浓浓的不安,故而忍不住出声,绕到冷嫣堇跟前方看清楚,冷嫣堇满面泪痕。 这是冷世欢第一次,看见哭的这般无声无息的冷嫣堇。往常她哭,都会掩面用手帕拭泪,或是捂着脸跑开,总是能让人知晓她哭了的。 正在冷世欢疑惑之时,冷嫣堇开口问她:“姐姐,你的心是什么做的?当真,你就半点都不难过么?” 冷世欢心下一阵刺疼,好似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总觉着那定不是什么好的,故而答非所问: “胡说八道什么呢?你不是说家里什么都给我留了一份,带来没有?趁我来了,给我瞧瞧罢。” 冷嫣堇抬起头,泪眼婆娑的对着冷世欢,有史以来第一次指责冷世欢: “他哪里对不住你,用得着姐姐你这般伤他的心?你可知你不过随口几句讨皇上欢心的话,却是能叫人万劫不复的。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什么事情永远都只顾着自己,永远看不到别人的难受。” 那个一向跟在冷世欢屁股后的小尾巴,口口声声道我姐姐最好的冷嫣堇,此时在质问冷世欢。冷世欢也恍惚起来,心中那刺痛无边蔓延出来,痛的她说话都很是吃力: “小堇,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你若无事,我便回去了。” 说着,抬腿便要往外走,却是叫冷嫣堇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道: “你不明白么?那么我来告诉你罢。姐姐你可知,昔日年幼我不小心推了你,害得你从秋千上摔下来了,所有人都围着你去关心了。 我也摔了,却是没半个人记着问我可有哪儿疼。只有岳哥哥,他在那个时候给我递了块帕子。 我从来都不晓得,原来被一个人关怀是那么幸福的事情。我很欢喜,从那以后,每每看他一眼我便很开心。 我明白,我心里是喜欢他的,差那么一点,娶我的人便会是他的。他笑,我也欢喜,他哭,我便难受。可他... 可他就要娶别人了,从今往后,他会给别人递手帕,会体贴关怀别的女人...而造成这一切的人是你,你为什么要塞两个女人给他? 他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要如此待他?你挨父亲打,他帮你求情,你滚下山崖,他陪你一道受伤,还差点废了手臂...” 说这些话时,冷嫣堇是带了笑的,可冷世欢却丝毫感受不到她在笑。艰难的想开口,道: “够了。小堇,别说了。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说罢,想要挣脱冷嫣堇,奈何她抓得太紧,一时挣不开。冷嫣堇泪流满面的脸依旧怯懦,却带了一股柔韧的坚毅: “姐姐你在害怕么?你又在害怕什么?是不是你也是明白的,所以你想要逃了么?姐姐你留下来罢,陪着我好不好,我们不是一样的难过么?为什么你不留下来陪着我?” 最终,这件事以冷世欢的落荒而逃告终。回到若水堂后,冷世欢并未进屋子,稀里糊涂间便到了埋玉簪的地儿。 许是脑子不清楚,瞧着,便缓缓蹲了下去。伸手轻轻抚过拿埋玉簪的地面,几下后还意犹未尽,还想再抚摸之时脑里猛然窜出冷嫣堇那一番话。 姐姐你在害怕么?你又在怕什么?是不是你也是明白的,所以你想要逃了么? 猛然收回手,立即站起身,因着太急的缘故险些跌倒在地。迷茫的看着那片土壤,冷世欢觉着眼角似有些酸涩了,转身回了屋,连半夏进来伺候也都让她退下了。 午膳也不用便躺下,梦里有许许多多的场景,时而是冷夫人站在冷府琼花树下笑的情形,她的音容笑貌冷世欢记得很是清楚。时而,又是冷夫人去世,冷燕启甩了她一耳光的情形。 画面一转,竟是变成了秦岳站在人山人海的的上京城对着她笑。那笑很暖,是冷世欢很少见的,那么些年也就见过一次,是在自己收下他送的玉簪之时看见的。 冷世欢也笑了起来,说不清为何,看他站在那儿便不由自主的跑上去扑进他怀中,仰起头笑得面上生花: “秦岳,原来你在这里。” 梦里的秦岳不曾说话,仍旧笑得问温和,却是推开冷世欢,一步步后退,随即转身在消失在人海再寻不到。 冷世欢慌了,揪着来来往往的人寻找秦岳的影子,却全是陌生又模糊不清的面孔: 不要抛下我,不要抛下我! 猛然惊醒过来,方发觉眼角有泪,竟是不知何时再梦中已泪流满面。 “朕竟是不知,选侍竟喜欢白日做梦。” 齐嘉穆的声音悠悠响起,冷世欢浑身一僵,顾不得别的翻身下跪,任由散开的三千青丝遮住自己的脸: “参见陛下,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望陛下恕罪。” 齐嘉穆摆摆手,似是毫不在乎,脑里却是思索着方才看见她那眼角的泪: “近来小七那丫头太不懂事了,朕罚了她心里不大好受,便来看看你。另外,新上供了一批燕窝,赏些给你。” 冷世欢听后,稍稍思考一番方谢恩,随后起身颇为尴尬的站的离齐嘉烨远了些,见她如此,齐嘉烨也只坐在桌前,将七公主一事说清楚了,又道: “朕已下旨命钦天监给你秦师兄测婚期,听说他是你母亲想要收的义子,他又是你与你父亲救下来的,届时朕去他府上小坐吃喜酒之时,你朕一道罢。” 冷世欢一时不曾反应过来,便也不曾回答,只愣愣站着。见状,齐嘉烨眼睛变得犀利起来: “朕带你出宫去,你也该体现出你的价值才是。秦岳如今的身份可不只是你的师兄,你要明白朕带你去是因着他感念你母亲呢恩情,不是给你脸面。想清楚,届时该怎么做不用朕来教你罢?” 如此,冷世欢终是回过神,轻轻低下头,低低称是。齐嘉烨见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不再停留扬长而去,徒留冷世欢傻傻的站在原地出神。 待腿早已麻木之后,方吩咐半夏将方才齐嘉烨赏的燕窝全数带上,去了七公主处。 “小七,我这刚从储秀宫搬回若水堂后,处理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事儿。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四处与人走动,故而没能在你禁足期间看你,你可会怪我?” 许久未见的齐嘉奕,活脱脱的瘦了一圈,整个人也无精打采。本是有些怪冷世欢没来看自己,却又想到她的处境,只轻轻叹口气: “我晓得的,我也没生你的气,我只是气皇兄,他如何能这般对我?明明,是我先遇到的煜清哥哥,明明是我先喜欢煜清哥哥,他怎么能让他娶了别的女人,还不让我知。如今,那女人孩子都快落地了才告知我,他可有将我当妹妹看?” 此时室内只有冷世欢与齐嘉奕,故而她倒是不曾避讳,说着已是带了哭腔。冷世欢听后,心中有些复杂,半晌只道: “陛下心里也是苦的,你瞧这燕窝明明是你喜欢吃的,却赏给了我,不过是拉不下面子罢了。小七,陛下心里,是关心你的。” 齐嘉奕点点头,仍旧很是委屈: “我哪里不晓得,可我喜欢煜清哥哥,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我不想,我不想和亲。冷姐姐,我都求皇兄救了你,你也替我求求皇兄好不好,求他不要把我嫁给别人。” 冷世欢伸手握着她的手,一时间有些感慨,只觉她跟昔日的自己一般。不同的是,她有一个真心疼她的皇帝哥哥,自己却没有一个誓死捍卫自己的人。 “你放心,陛下哪里肯将你送去和亲?那些混账话,不过是那些大臣瞎传出来的,不必担心。 小七你要明白,王爷他不喜欢你,你的煜清哥哥喜欢他的王妃,故而娶了她还不让知道,不过是将你看做妹妹,不忍心伤害你罢了。 既然他都不喜欢你,你为何还要喜欢他?你是天家公主,口中却嚷嚷着非他不嫁,你这般可不是让陛下脸上难堪吗? 你是尊贵无双的公主,齐周所有未婚男儿都给你挑,陛下的意思是,你未挑中满意的驸马前,他们都不得婚配。 你瞧,还有谁能像陛下一般宠你?如此,快别哭鼻子了,好好的去跟陛下认个错,兄妹两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齐嘉奕点点头,又抬手抹了抹面上的泪痕,冷世欢放松了口气:“本以为要花好些功夫才能劝服你,却不想你自己想通了,那便好,我也就放心了。” 齐嘉奕闻言,面上全是悲凉之意,苦笑一声: “他入狱,我散尽财帛替他打点,我费劲心思冒着皇兄震怒的危险去见了他一面。 那一面,却是叫我彻底死了心的。他心里从来都没有我,他心心念念的全是他妻子。甚至,他还不愿我为他做事... 我也是努力过的,可我的努力都是没用的。我遇到了一块捂不热的石头,他的心是铁做的。所以,我放弃了。 冷姐姐,你一定不晓得喜欢一个人有多容易,你也一定不晓得被一个自己在乎到骨子里的人抛弃,有多痛苦。那种痛苦,我尝试一次,便再不想尝试了。除却放弃他,我别无选择。” 冷世欢听了,脑里翻来覆去的是那句:冷世欢,你怎么不去死? 齐嘉奕后来说了什么,她都听得不大真切,只是恍恍惚惚的结束了谈话,回到若水堂后,又不由自主的走到了那埋玉簪的地方。 望着那已经看不出被动过的土壤,冷世欢没来由的喃喃:“其实,我也是晓得的。那种感觉,我也有过的。” 第73章 父亲。 今年的年,是冷世欢在宫里度过的第一个年。齐嘉烨登基后的第一个年,自是要大肆封赏后宫的,冷世欢在后宫中算是有些小宠的,便晋了贵人的位份。 随着新年的到来,也有一位故人进了这重重深宫。重逢是喜悦的事儿,本应欢喜的,可如今她着实是欢喜不起来的: “留香,你怎么也进来了?这里哪里是什么好地方,在这儿的每一日我都睡不安稳,你又何苦走我的老路?你若强硬些,便是你爹不改口,你哥也会替你做主的,你何须搭上自己。” 冷世欢语气中尽是怅然,有些恼她就这般依着家里的意思进来了。自己若有一个兄长做主,定是犯不着在这儿度日如年了。 步留香眼中满是沧桑,那张可以媲美齐周第一美人儿的脸,也染了凄凉之意: “我不怪他,他是为了步家的荣誉着想,我自己也是愿意的。既然不能活得随心所欲,那便让我活得有价值罢。” 说起来,步留香与殷俪知的美貌着实是旗鼓相当的,不过是殷俪知是殷半朝孙女儿,故而有人抬身价。相比步留香与殷俪知这般一等容貌的美人儿来说,冷世欢这般二等容貌的女子,着实算不得惹眼。 见她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冷世欢心下微叹: “你这幅生无可恋的样子进了宫,便能替你的家族争光了么?大抵你是不晓得,活着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情。我曾向老天祈祷让我活下去,不论多么艰难,让我活下去便好。 我觉着老天约摸是听进去了我的许愿的,故而我还能活到现在。我偷来的这条命不是来给家族争宠争光,而是替我娘报仇,替我自己讨公道的。 那么留香,你如今,又是为了什么在这里挣扎。不要告诉我是为了你家族,我不信。” 步留香脸色白了又白,浑身微微一颤,紧紧绞着手里的手帕: “世欢,明未钦他不要我。我有多喜欢他你知道么?可他不要我,他选择了自幼给他做伴读的田露珍。他说我爹是大内侍卫的统领,他明家高攀不上。那么田露珍呢?她家可是有兵权的,如何就高攀的上了?” 提起明未钦,步留香面上痛苦不堪却隐隐带了些恨意,手中手帕早已变形她丝毫不察觉,只道: “我晓得,他是京城赫赫有名的舜华公子,心气高着呢。田家如今愈发的如日中天,他攀上田家好靠着殷半朝身后乘凉呢。 世欢,其实明未钦是喜欢我的,人的眼睛是不会说谎的,我看得出来他喜欢我。便是我那般欺负他,时时刻刻捉弄他,他也是喜欢我的。 我现在等着呢,等着他自己幡然醒悟那一日,等着他悔不当初之时,看着他痛苦度日,如此,也算是赔偿给我在宫里这些受苦受难的日子了。” 瞧着她毅然决然的样子,冷世欢一时语塞。明未钦这人她不大了解,却晓得田露珍定不是什么好人。田家的,就没一个好东西: “那也犯不着往火坑里跳啊,解决的办法如此之多,何苦到宫里搭上自己的一辈子?” 步留香闻言,也只笑着摇摇头,憔悴的面庞看着冷世欢那清瘦了好些的脸,缓缓开口: “便是跟旁的男人成亲了,也有和离的路子,我会觉着自己还有机会,还能继续等。可进了皇宫,朱门深锁,一辈子都出不去,亦再无相见之时。如此,我才能彻底死了心。 其实我现在也挺好,有个美人的位份,用度也不会太差。陛下又那般龙章凤姿,或许我真的能忘了他,一心一意待陛下。 好了不说这个了,说说旁的罢。听人说秦岳大婚,陛下要带你去,可是真的?若出宫再见着那些人,你可别失了分寸。” 提起秦云这大婚的事情,冷世欢心底总会有异样的情绪,却是被自己强行按耐下去不作思考: “外面都传开了么?定是有好些人嫉妒的发狂了罢。可若是能选,我宁可不要这份殊荣,大抵能睡个安稳觉了。” 步留香说着有些感慨,虽不曾与秦岳说过话,她却总觉着秦岳是实打实的对冷世欢好。 “那毕竟是你师兄,他如今风光了,你在后宫也能站得住脚。 届时你去了,切莫想以往那般秦岳秦岳的叫了,他如今不叫秦岳了,他叫秦骛。听说这名是他出声之时秦王爷取的,族谱上就是这名字。” 冷世欢此时是真的呆住了,秦岳改名了么?这宫里待久了,没有可用之人,着实是个睁眼瞎了: “秦岳也好,秦骛也罢,总归都是没什么交集的了。这些陈年往事今后也别提了,我如今是宫妃,该避嫌的,被有心人听见于他于我都不利。” 与步留香谈了话,冷世欢便回了若水堂。明日便是上元节了,齐嘉烨暗示她,让她明日想法子见到冷燕启,说服冷燕启为他所用。这一点,冷世欢心里着实没谱。 冷燕启那样的人,怎么会因着旁人劝说便跟着别人的的意思去做事?若真是如此,冷世欢如今也就不会在宫里了。 想到要见冷燕启,冷世欢心头思绪万千,他曾将她捧在手心小心翼翼呵护,也曾将她摔下地狱,对她的痛苦视若无睹。 可不论如何,那都是她父亲,她尊敬,却又恨的亲生父亲。 因着想事情,睡得也就不踏实,翌日醒的十分早。一切收拾妥当后,披上斗篷捧着暖炉便出了门。 元安接到暗线递来的消息之时,还很是震惊,全然不信这是他家大小姐做得出来的事情。带着这样的疑惑与冷燕启说了,冷燕启也只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祭天之后,一切都忙完了方踏步向约定的地点去。为着方便,冷世欢挑中的便是祭天旁的一处宫殿。人不多,方便说事儿。 冷世欢想过无数遍见到冷燕启时,该是如何的场景,又该如何开口说第一句话,可在她真的见着了,那些酝酿好的话,都没说的出口。 见着冷燕启之时,冷世欢是有些笨拙,终究是在叫不出那声爹爹,故而唤他:“父亲。” 可这身父亲,似是不曾被他听见,冷燕启见着她第一眼便躬身行礼,唤她:“娘娘。” 心中隐隐的欢喜消失殆尽,面上忐忑不安的表情也逐渐归于平淡。一时间,所有的委屈与不甘纷纷浮上心头: “见着冷嫣堇,你是不是也会叫娘娘?宫里的白婕妤殷贵嫔才能配被人称娘娘,你的两个女儿,没有一个够资格被人叫娘娘的。 你说我进宫,是为了冷家,一年后我出去了,你便让我去扬州。我听你的,进来了。你说让我等,你会救我出去,我也听你的,我等到陛下赐的白绫到了跟前,也没能出去。 我就想问问你,是不是自从阿娘死了,你便不待见我了。如今连见我一面,都叫你觉着勉强。” 冷世欢觉着,拐弯抹角的说话太累了,她不想在旁敲侧击了,是以便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冷燕启倒没料到她会说这个,此时抬头细细打量她的眉眼。 一如记忆中那般稚嫩,隐隐又有了些沧桑。冷燕启觉着,那不是他冷燕启女儿应该有的,他冷燕启的女儿,就该活在冷家的羽翼下才是。可他,没能让她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终归,还是没能做饭运筹帷幄: “人多口杂,有什么事快些说罢。说完了正事,再谈旁的罢。” 不想过多纠结于先前的那些事儿,便让冷世欢说正事,听在冷世欢眼中,却又是另一番含义。 茫然的看着冷燕启,只觉他似是也苍老了许多,想说的话明明有很多,眼前人却是不肯听的,是以,冷世欢最终也只低着头,强迫自己不去看冷燕启,将齐嘉烨的意思传达过之后,又说了自己的想法: “太子是先帝留下的隐患,却终归是年幼了些,成不了气候。父亲既然是忠于君主的,为何就不能在陛下与殷家对抗之时毅然决然的帮助陛下? 明明有大好的示忠的机会摆在眼前,父亲又为何仍旧保持中立?” 对她插手这些事,冷燕启是不喜的,可也晓得她在宫里的处境。是以,难得的解释了几句: “我们冷家终究是比不得慕家陆家的,也不能去犯那个险。为君者向来多猜忌,为父投靠他,他若看不到为父想要什么或是对为父玩要的不满意,那便得不偿失了。 若是冷家女儿肚子里爬出一位皇子,那必然是成的。如若不然,陛下又怎会放心用我?” 父女两,已是有许久不曾如此心平气和说过话了。确切的说,许久不曾一次说过那么多话还未眼红耳赤起来。自冷夫人去后,这是第一次。 提起子嗣这一点,冷世欢倒是没多大想法,不论如何,生下皇长子的人都不会是她。冷家生皇子的女儿,也必然不会是她: “殷贵嫔才小产,如今谁敢在殷家跟前抢先生皇长子,大抵是讨不着好的。既然如此,又何苦去惹人嫌。 我的命,是陛下留下来的,我想力所能及的做好他吩咐下来的事情。父亲,你便不能成全我么?” 冷燕启身躯微微僵硬,随后看向冷世欢低着的脑袋,忽而便想到了她小时候的那些事: “岳儿的命,是你救的。如今,人人皆道他是我救的,岳儿身份又不同了,为父倒背了好些美名。你,可怪我抢了你的功劳?其实,该被他感激的人,是你。” 至于为何人人都说那是冷燕启救的,二人心知肚明。冷世欢并未回答,只是低着的脑袋茫然抬起来看了眼冷燕启,随后又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大抵,他自己都不记得,当年救他的人是我罢。” 第74章 酒 冷燕启闻言,也并未多说什么,本想就此作罢,想了想却又带了憾意道: “岳儿是个知恩图报之人,你的情分他应该记着的。待他大婚之时随陛下去喝喜酒之际,切莫再如以往那般了,你好生服个软,岳儿会顾着你再宫里的处境的。 终归,他是你师兄,不会对你的困境见死不救。你也莫张口闭口的秦岳秦岳挂在嘴边,他如今是世子,咱们也不能用平常心态去对待了。” 冷世欢不明白他再遗憾些什么,却也未去深究,只对他提起的秦岳大婚一事麻木了。近来宫里传的沸沸扬扬的便是这事,不论冷世欢躲在哪里,总能听到秦岳大婚的消息。 作为齐嘉烨流落民间那么些年才找回来的表弟,长华长公主失而复得的爱子,他的婚事自是轰动一时的。 “多谢父亲提点,我晓得了。” 除此一句话之外,再无旁的话,一时间沉默在原处。冷燕启眼中带了深深的审视,望着冷世欢那事不关己的模样道: “你秦师兄他待你,一向都是不同的。我瞧着他待你倒是比旁人好些,可见你救他的恩情他没忘,你也别多心觉着他忘恩负义。” 听冷燕启提及秦岳待自己与旁人不同之时,冷世欢开始慌乱起来,心里咯噔一下。混迹在宫里那么久,始终学不会隐藏自己情绪,故而脱口而出道: “是么?我只觉着他待小堇,倒着实是与众不同的。” 冷燕启心下一片了然,随后便不再继续这个话头。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裳首饰,没有一样是家中所带,这才回想起来当初他进宫之时只霖了个小包袱,什么贵重的东西都没带: “如今你在宫里四处需要打点,手头定是不宽裕的,回头我让元安给你捎些银票来。你自己看着,给自己添置些首饰外再四处打点一下。 在宫里,上下打点是必不可少的,你只管去做便是。至于银票,往后我每月十五让元安给你送来。” 他会给银票,是冷世欢不曾料到的,是以只呆呆的看着他忘了反应。见她如此,冷燕启心下泛酸: “你是我女儿,我不管你谁管你?你放心,便是你不认爹,你也都还是爹的女儿。不论如何,爹都不会抛弃你的。好了,快些回罢,待久了怕是会叫人发现。” 又说了几句后,冷世欢方离开。好几次回头,都能看见冷燕启站在原处目送她离开的情形。对此,冷世欢眼眶微热。 冷燕启疼她,她晓得,可这不代表冷燕启伤了她她也可以无动于衷。 向齐嘉烨复命之时,没能说服冷燕启这事儿齐嘉烨似是不怎么满意,虽不曾发难,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总是听说你爹如何如何宠你,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罢了。下去罢,没几日便是秦骛大喜的日子,你搞不定你爹那儿,朕不希望你连你师兄那儿都搞不定。 收起你那大小姐的脾气,私底下见着秦骛之时最好放低你的姿态,便是求你也得求他答应为止。 你可是他救命恩人的女儿,还是他认定的干娘唯一的女儿,若连这么好的优势你都拉拢不了他,朕要你这枚棋子何用?索性换个会办事的棋子来顶了你的位置,你娘的仇你外祖父一家的仇,你自己想办法去报罢! 不论你用什么办法,甚至是威逼利诱都成。朕要的结果,便是让他替朕办事,不是为国为民,而是实打实的只替朕一个人办事。” 因着听说了她在闺中之时,待秦岳多有冒犯,齐嘉烨怕她搞砸了事情,故而特地将话说的重了些。 他一番话,说的冷世欢心里越发凉了起来。冷世欢终究是不甘愿当一颗棋子的,可她又没得选择,她不想死: “明白了,我会好好说话,不使小性子将事情弄糟糕的。” 低头闷声回答,说这话之时委屈之意万分明显。齐嘉烨倒没见过这般模样的她,一时也觉着自己话重了些,又拉不下脸面哄人,故而只摆手让她下去: “明白便好,下去罢。” 一个头两个大的冷世欢心不甘情不愿出了勤政殿,不是她不想好好做事,可她着实不晓得何来脸面去求秦岳这件事。 她总觉着齐嘉烨找错了人,应该找冷嫣堇的。不论是冷燕启还是秦岳,他们面前,冷嫣堇说话才是真正有分量的。 □□常年没个主子在,故而办婚事选在了长公主府。得到秦时征回信的那日,长华笑得很欢喜,捧着信纸对秦岳道: “小岳,你还记不记得你爹?他那人,总喜欢穿一身的大红衣裳,将只得两三岁的你放在脖子上扛着走。小时候你老是更亲近你爹,你秦骛这名字,还是你父亲给你取的呢。” 长华说着,还唠叨了好些过去的事儿,可她说的事儿秦岳都不记得了。是以,听她说完后,也只淡淡道: “我叫秦岳,我奶奶给我的户籍上写的明明白白,我叫秦岳。” 听他如此说,长华晓得她仍旧是在怪自己的。便是他住进了长公主府,他偶尔能经不住宁安的纠缠来陪着吃几顿饭,他仍旧是不把这里当家的。 不想再与秦岳说这个话题,长华便问起他的婚事:“婚房你是设在这儿,还是新修缮的状元府?为娘觉着,就在长公主府里,一家人也好一起热闹热闹。” 秦岳对此也只淡淡点头,随后便道:“我还有些东西忘在冷府,今日我去取,朝不回来用晚饭了。” 听说他要去冷府,长华的表情便十分不自然起来。却也很勉强的笑了笑,随口扯了个谎: “宁安这丫头喜欢玩,上次说喜欢冷府里的藏书楼,娘也没寻着机会带她去,正巧你今日去,把她带上罢。你等等,娘派人去叫她。” 宁安倒是无所谓的,只要跟着她哥,她去哪儿都欢喜。秦岳是骑马的,宁安便拉上自己的小马驹屁颠屁颠跟在后面: “哥哥,我这马可是汗血宝马,西域进贡的马匹呢。娘给你的也是,你怎么就不喜欢呢?” 对于宁安,秦岳总是多了几分耐心,也多了两分随意。大抵,是因着宁安着实太喜欢粘着自己:“我也有么?” 长华给置办的东西着实太多了,秦岳又不怎么上心,故而着实不晓得他也是有汗血宝马的人。 宁安觉着很是头疼,自己的哥哥好像有些傻呢,该怎么办才好? “福伯给你牵了你自己的马来,绳子都递你手里了你却又给塞回去了,扯过府里采办拉马车的马便走。哥哥,你这样子嫌弃娘给你的马,娘看着眼都红了,回去定是又独自抹泪了。” 秦岳倒着实不是嫌弃那马,只是看着不是普通的马,别是福伯牵错了,便选了这匹马。虽比不上那匹,也是好马的。现在方知那是汗血宝马,比不上倒也是情有可原。 去冷府后,熟络的来到了藏书楼,让宁安自己去藏书楼里玩,便指挥着人挖酒。冷世欢为他的埋的酒,也有那么几年的光阴了。不知为何,秦岳只想挖出来。顺带,还带了一坛冷家给冷世欢埋的女儿红。 那酒,是要在冷世欢出嫁之时大宴宾客用的。可冷世欢进宫了,那些酒也就没了重见天日得日子了。 出了冷府之后,命人将酒送回自己院子里,秦岳便领着宁安去了以往跟冷世欢一道去的混沌摊。 宁安吃的呼哧呼哧的,很是欢喜,眼里笑意怎么也掩饰不住: “娘说,她小时候带着哥哥过苦日子之时,哥哥最喜欢吃的便是混沌了,是以娘经常带我去各处吃混沌。这么好吃的混沌娘却没带我来,哥哥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闻言,秦岳握着筷子的手稍稍停顿了一下,随后恢复自然: “有那么一个人,她也是跟着她娘来这儿吃了混沌便爱上了这儿的混沌。嗯,她比你要大上一岁,跟你一样的不谙世事,很能讨人喜欢,我是跟着她来这儿吃的。” 第一次,秦岳能一口气说上那么多的话。而听他说这些话的人,是宁安。在宁安面前,秦岳总是比在其他人跟前要轻松些: “她也跟你一样是娇生惯养的长大的,难得倒是不嫌弃这些东西。这一点,你跟她一样。” 说到这儿之时,秦岳眼底也带了笑。那些消失殆尽的时光,忽而一幕幕便浮现脑海。这些画面,最多的便是冷世欢那一张张神态不一面孔。 秦岳这温和带了笑意的面孔,着实叫宁安看呆了。她虽晓得哥哥长得好看,却也不晓得稍稍带了点儿笑便能那么好看。如若笑容再放大一些,怕是多少女子都会出丑了。 “哥哥你笑了,那个人是谁?宁安觉得那个人很厉害,能让哥哥想起之时笑出来。她对哥哥来说,定是很重要的一个人罢。” 对此,秦岳毫不避讳点头:“待宁安大些,若还想知道那个人的事情,哥哥便告诉你。” 吃完混沌后,便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从坛子里取出一壶酒来,也没让人备些下酒菜,甚至是连酒都不温,便直接喝下肚。 一壶酒还不曾喝完,宁安便领着人拿好些菜来,又带了炉子: “娘说,哥哥要喝酒也要爱惜自己身子。诺,这是娘给你备的下酒菜和炉子,你往后要待娘好一点。” 秦岳沉默着不曾回答,又是几杯酒下肚,宁安方觉事态不对劲儿。踌躇半晌,仍旧小心翼翼问: “明日便是娶嫂嫂的日子了,听说还有一位位嫂嫂是美若天仙的大美人儿,哥哥,你不开心吗?” 第75章 一意孤行 看着宁安那小心翼翼的试探,秦岳猛然便想起自己最初到冷府之时,冷世欢也曾那般小心翼翼的讨好过自己。不论什么好的都捧到自己跟前,那时自己自是不屑一顾的。如今待她满颗心都扑倒另一个人身上之时,方开始悔不当初。 “宁安,这酒是哥哥一个朋友替哥哥准备的,好些年头了。久到,哥哥都快忘了她当时说的什么话了,可我又的的确确是记得的。 记得她说待我成亲之时能有男儿红拿出来喝,我就晓得她待我有多好了。 如今回想起来,她待我着实是好的,我也想待她好一点,不再拒她于千里之外。可惜,我这一生都再没有机会了。” 宁安不晓得秦岳在难过什么,她只是隐约的猜测,自己哥哥口中替他做那些事的人,一定是他的心上人。难怪他不开心,不能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定是很难过的。 “哥哥你如今贵为我们府上的世子,都没有机会再待她好么?” 对于宁安这近乎天真的提问,秦岳也是淡淡摇头,不曾答话。宁安想了想,又觉着自己哥哥很是可怜,就如同自己娘亲一样可怜,娘也在等爹,就是不晓得爹何时回来: “那哥哥会一直都记得她吗?” 对此,秦岳依旧是摇头的。有关于她的一切,都让秦岳觉着苍白而无力。 长华来时看见的情形,便是宁安托着腮帮子望着秦岳,不停的问问题,秦岳时不时饮上一杯,仔细的听着,随后回应。 “宁安,别闹你哥哥了,快些下去早些歇息,明日可得好好的去陪陪你新嫂子。” 宁安嘀咕一声晓得了,随后对长华扮了个鬼脸,又对着秦岳恋恋不舍的说一句哥哥我走了,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长华坐在宁安先前做的位置上,秦岳却是又一语不发,只默默喝酒。对此,长华也丝毫不介意,日子还长,总能感化他的: “娘在百姓跟前颇有声望,你爹又有钱财。作为爹娘唯一的儿子,这些将来自然全是你的。陛下根基未稳,如何能不猜忌你? 说的好的是赐婚,不过是让两家女儿相互看着对方的同时,又替他盯着你罢了。岳儿,你若表现出一丁点儿的不愿意,都会引起陛下忌惮的。” 秦岳听着,也没多大反应,长华又絮絮叨叨说了好些,秦岳才回一句:“我这不是接旨了么?你还要我如何?” 长华一时语塞,看着秦岳失魂落魄的样子,着实不愿说出那些戳他心窝子的话来,可又不得不说,是以伸手抓着秦岳的手: “你的心思娘知道,可她如今是陛下跟前的宠妃,从陛下带她来参加臣子的婚宴你便该晓得她过得很好。既然如此,你也该忘了她重新过你自己的日子才是。 岳儿,明日见了她,万不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否则,非但会害了她,更会害了你自己。” 那不愿被人提及的伤疤就这么被揭露出来,秦岳只觉疼的连心都麻木了,抽回自己的手,面上依旧平淡: “我能做什么?与她私相授受不清不白么?你是不是觉着,她配不上我,不值得为了她让我承担任何风险,所以才来劝我的? 如若真是如此,那你着实是想多了,她是不会多看我一眼的。我倒是想与她不清不白,可我不过一个醉忘生里供人消遣的玩物,凭什么能配得上她。” 这番话,叫长华彻底的变了脸,脸色铁青着,连带放在桌上的手都颤抖起来,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桌上的酒水乱荡: “我长华的儿子,身份自是尊贵的,谁敢说一个不字。她一个从三品官得女儿算个什么东西,如何敢看不起你! 骛儿你放心,你要什么娘都给你,便是人也同样。若是你得不到,娘便是毁了也不能让旁人染指你的东西。” 看着她这副样子,秦岳着实有些想笑,可又实在是笑不出来,故而只面无表情看着她,目不转睛: “你要做什么?凭借着你长公主身份,想法子将宫妃送到你儿子帐里来供你儿子亵玩?还是凭借你那了不起的手段,让她在这世间无声无息消失。 你总是这样子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你只晓得你要什么,便一定要。当年,我是不是便是被你的一意孤行弄得流落在外的? 我不允许你伤害她,你若执意拿她开刀,那最后那么点血缘情分也别要了。我不晓得我是什么世子,我也不晓得我身份有多尊贵,我只晓得在我走投无路之际,是她救了我。” 这番话说的平平淡淡,长华却从里面听出了浓浓的警告之意,让人听了便有些害怕。还要说什么之时,却是找不到话来回应他,只得无助的看着秦岳: “骛儿,你是不是在恨娘?可娘是真的在乎你,没有你的这些年,娘连睡觉都睡不安稳。娘只是,只是想把你喜欢的东西都送给你而已。” 丝毫不提秦岳如何流落民间一事,只道想要把最好的都给秦岳,秦岳心下有些失望,却也不想在计较那些,只道: “她是一个人,不是东西,你若真的为我好,便善待我的救命恩人罢。明日,我希望她完好无损的来,也能完好无损的回去。” 最后一杯酒下肚,搁下酒杯起身,再不看长华,转身往起居室去。剩下一身锦衣华服的长华坐在原处,望着那随处可见的红绸出神。 冷世欢随着齐嘉烨去的不早也不晚,浩浩荡荡的圣驾霸占了长长的一条街。一身红衣的秦岳亲自来府外接驾,冷世欢在齐嘉烨身后,终究是没能忍住偷偷看了看。 秦岳还是那个秦岳,许是因着大喜的缘故,瞧着要比往日好看些。被拥着与齐嘉烨一道进府的冷世欢看什么都觉着新奇。原来,所谓的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便是这幅样子的么。 秦岳一直强迫自己不去看冷世欢,怕自己会失控,可终究是在拜堂前忍不住看了一眼。他想,他也就看一眼,一眼就好。 齐嘉烨虽是同辈的,却是天子,又是秦岳表哥,故而他进去后便一屁股坐在了主位,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冷世欢则是站在她身侧,一言不发。 秦岳抬头看她之时,冷世欢也在看他,四目相对,随后又很快移开目光。冷世欢终于明白了,打从赐婚起自己一直在逃避的是什么,是嫉妒。 嫉妒新娘子的凤冠霞帔,嫉妒她们的十里红妆,嫉妒这场轰动京城的婚礼。最为嫉妒的,是她们才是陪在秦岳身旁的那个人。自己不是,冷嫣堇,同样的不是。 心渐渐沉入谷底,冷世欢觉着站着的腿也十分沉,连想迈开步子逃离这喜气洋洋的喜堂,都使不出半分力气。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最后一声礼成,叫冷世欢的心彻底埋入深渊,再寻不着。只听齐嘉烨的声音格外清晰: “秦骛如今是有家室的人了,想来冷夫人泉下有知应是安心了。听说冷夫人生前有意收秦岳为义子,尚未来得及便撒手人寰。 为此,贵人多次在朕耳旁念叨,朕今日做主让秦岳认你为义父,全了冷夫人遗愿。表弟,冷爱卿,你们觉着如何?” 冷燕启被点名之时显得很是平淡,天子说的话,做臣子呢自是没有说不得权利,是以便与秦岳一同朝齐嘉烨谢了恩。 如此,齐嘉烨似是更为欢喜了,对着冷世欢也笑得格外和蔼: “从今往后,秦骛是你哥哥,你们便是一家人了。你成日念叨着你娘的心愿,如今秦骛功成名就还有了家室,你娘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内心酸楚的冷世欢,再听人提及冷夫人之时,终是忍不住掩面哭泣起来。她晓得,若是自己阿娘还在,自己一定不会是这幅样子的。 满堂宾客看着这位宠妃,皆是觉着莫名其妙,方才还好好的挺正常,怎么说哭便哭了起来。 冷燕启最先反应过来,面上带了几分痛苦之色,口中却是解释: “贵人自幼与她娘感情深厚,她娘去之时,差点儿便随着去了。在家之时,每每有人提及生母,便泣不成声。想来今日是因着替她娘高兴,这才忍不住罢。” 冷世欢也晓得自己失态了,可她着实忍不住。她进宫,是为家族牺牲的,没有凤冠霞帔,没有十里红妆的去做了天家妾。 而一个冷府义女,却能十里红妆凤冠霞帔的嫁给秦岳,嫁给那个对自己向来都是不屑一顾的秦岳,凭什么? 想到这儿,冷世欢觉着自己果真是没有对不起冷家的,是冷家先对不起自己,那便怪不得自己不仁不义了。 努力吸了口气,用手怕拭泪,还不忘强颜欢笑道: “给陛下丢脸了,臣妾是高兴的,我没能为娘做些什么,如今也算是替娘了却了一桩心愿,这才欢喜哭了。 今后,秦大哥便是娘的儿子了,逢年过节的,或是娘的祭日,大哥记得替我也给娘上柱香,小妹在此先谢过大哥了。” 说罢,冷世欢觉着自己在待不下去了,她不想叫他哥哥,她只想叫他秦岳。那个被自己从醉忘生门外救回来的少年,终究是变了。他不再是自己的那个秦岳,不再是哑狐儿,而是身份尊贵的秦骛了。 “陛下,臣妾想下去整理一下仪容,还望陛下恩准臣妾下去梳洗一番再来陛下跟前伺候。” 最终,还是忍不住想要逃离,齐嘉烨不晓得她在想什么,却对她刚才的表现很是满意,她如此,秦骛应是会念着过去的情分听她几句的。想到此处,便欣然应允: “下去罢,朕这儿不缺人伺候,你好生去歇息歇息,在去陪陪新娘子便是。” 第76章 正人君子 穿梭在这张灯结彩的长公主府邸,冷世欢只觉自己同这外面的热闹格格不入。因着她是贵人,是以长华给她备的休息室自是华丽而精致的,收拾完毕之后我不打算出去,便在屋里坐着发呆。 宁安来时,看见的便是冷世欢一脸茫然的望着桌上的花瓶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遂上前道: “冷姐姐,你出什么神呢?这花瓶有什么好看的,也值得你盯着看个目不转睛。” 回过神来,便看见宁安喜笑颜开的模样。是了,今日她哥哥娶嫂子,她是该欢喜的: “宁安你说,往日我怎么就不曾发觉你跟他长得像呢?你们若是再像一点,我应是早知道了。” 早知道了他的身份,大抵,一切便会不一样了。 听着冷世欢问了这么个问题,想可想自己再像秦岳一点,又或者他多像自己一点...赶紧摇了摇头: “那可不成,哥哥是男子,我是女子,太像了成什么样子。” 对此,冷世欢也只无力笑一笑。她同宁安是玩的好的玩伴,可又比不得步留香那般亲近,连对步留香都没说过的话,自是也不会说给宁安听。是以,只瞧着她喜气洋洋的面庞道: “宁安,你哥哥给你娶嫂子了,你是不是很欢喜?” 宁安是长华叫来陪冷世欢说话的,是以便真的陪着她说起来,不论她问什么都知无不言: “我是很开心的,可是哥哥不开心,他连大喜的日子都板着一张脸笑不出来,我又不敢太开心了。娘最疼哥哥了,哥哥不开心我也不敢表现的太开心啊。我若是笑得太欢喜了,娘会生气。” 对此冷世欢不置可否,淡淡点点头道:“你哥哥,他有过开心的时候么。我记着,他向来都是不怎么笑的。” 宁安撇撇嘴,觉着她一定是不了解自己哥哥。明明,带着自己吃混沌之时想起某个人还笑了呢。 可这些话也不能对人说,若叫人晓得了,不是会笑话自己哥哥么: “不说这个了,娘说让我陪你聊聊天后领你去她那儿坐会呢。娘不喜欢那些夫人小姐,你去了,娘就能清净些了,我们过去罢。” 幼时得了长华长公主那么多的东西,长华也没摆个公主的架子,冷世欢对她自是有好感的,也觉着她这可怜人终究是找到了自己的儿子,该去恭喜一声的: “走罢。” 两人并肩走着,宁安一路上还说了些琐碎事,无一不是围着自己娘对哥哥有多好来说。对此,冷世欢也附和的笑着。 见了长华后,冷世欢依旧行礼,随后恭喜了长华一番。 长华见状,忙伸手扶起她,做亲密无间状:“你这丫头,少时也不见你这么多礼,如今成了宫里的贵人,便要与我生分了么。” 说话间,还不动声色打量着冷世欢。说她漂亮,比她漂亮的不是没有,性子又娇纵,也不晓得那个傻儿子究竟看中她哪一点。 冷世欢自是不晓得她在想些什么,却是很认真的解释道:“殿下你误会了,我这是学规矩学怕了才这样,若不规规矩矩的,怕是又得去储秀宫待上一段时间了。” 冷世欢在储秀宫学规矩一事知道的人不少,故而也不想藏着掖着,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长华也不说什么了,只拿出一精致的酒壶,隔老远都能闻到浓浓的酒香,继而对冷世欢笑道: “这是我父皇在世时赐我的酒,进贡的玩意儿,我也只得这么一壶。藏了好些年了,今日欢喜,便拿出来尝尝。碰巧你也来了,一旦尝尝罢。外面吵吵闹闹的,不合适用饭,你便在这儿陪我用些。” 冷世欢点点头,此时她是需要酒的,喝多了,大抵便能忘却那些心烦的事儿了:“那便多谢殿下了。” 宁安见了,也嚷嚷着要喝:“娘你偏心,有这样的好东西,却不给我,我也要。” 长华亲昵点点她鼻头,满脸笑意:“只得一杯,多的没有。你喝了,去前边儿看看你哥哥,让他少喝些。” 宁安喝了一杯后,满是不甘不愿的样子,离去之前还嚷着长华偏心。 秦岳赶来之时,冷世欢已经喝得趴下了。虽说冷世欢酒品不好,可着实也差到三杯便站不稳的地步。翡翠和胭脂正扶着摇摇欲坠的冷世欢,要送她去歇息。 “你对她做了什么,我说过,不许你动她。” 看着长华的眼眸,满是冷淡之意,连声音,也冷到了极致。长华却似浑然不觉,让胭脂与翡翠将她扶到床上歇息,再遣她们退下后方道: “我是想做些什么,迷惑我儿子的妖女本就不该活着!我这是看在你的份上才留她一命,如今不过让她喝几杯酒而已,算是便宜她了。” 望着长华那俯瞰对一切都不屑一顾的神情,秦岳对权利的渴望,又多了些: “你若觉着我在长公主府待太久了,明日我便搬回□□罢。我父亲虽是没能在我成亲之日赶回来,也应是会疼我的,他必定会厚待于施恩于我之人,做不出连我救命恩人都不放过的事情。” 听说他要离开,长华便冷了脸色,不论是秦岳还是秦时征,都只能是她的: “骛儿,娘是为了你好,再者,她不过是吃了点儿迷药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好些东西得到了,便不那么重要了,你之所以心心念念她,不过是因着你没得到罢了。 在这儿不论发生了什么,她都是不敢回去说于陛下听的,陛下如何会要一个被毁了清白的女子,是以除却忍气吞声她别无他法。你放心,外面一切娘都安排好了,待会儿你只管离开,一切有娘替你安排。 娘说过,你要什么娘都给你,女人也不例外。这药只管两个时辰,骛儿你也莫耽搁了,娘便先出去了。” 秦岳对她的态度着实是失望至极,她还是那么自私,只要是她想要的,不达目的便绝不罢休,手段也层出不穷: “我是喜欢她,我也想得到她,却不是这样的方式。你这般作践她,只会让我更恨你罢了。明日,我便搬去状元府,解药给我。” 长华看着秦岳,面上痛苦的表情逐渐扭曲: “骛儿,你恨娘,你终于承认你恨娘了。” 说了那么一句后,也不曾再说旁的,袖中的解药啪的一声搁在桌上,随后便转身落寞离开,留秦岳一人在屋内。 望着榻上睡得正酣的冷世欢,秦岳只拿起解药上前坐在床沿,伸手轻轻抚上那张朝思暮想的脸:“你怎的还是这幅样子,对谁都没有戒备心,这样的你,叫我怎么放心将你扔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活下去。” 床上的人不曾回答,秦岳一手抚着她的面颊,一手握着冷世欢的手轻轻印下一吻继续道: “我每时每刻都在后悔,若是那一年,你醉倒在我怀中的那一年,我不当正人君子。如今能拥你入怀的那个人一定是我,而不是他。” 随后便是漫长的沉默,如是过了许久,秦岳捧着冷世欢的脸于眉心印下清浅一吻后,将解药喂她吃下后便退了出去。 昭厉在门外等着,见了秦岳后也不曾说话,只默不作声跟着在秦岳身后,猛然间听秦岳叫着他道: “昭厉,其实我真的不是什么君子,也不想当正人君子。我之所以什么都不做便退了出来,不过是因为我怕她晓得之后,会做出过激的事情罢了。她那般高傲的一个人,怎能容忍自己有一点瑕疵。” 如今能说说话的人,除却宁安也就只有昭厉了。不同的是,昭厉永远都是静静听着不搭话,而宁安,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罢了。 冷世欢醒来之时,天早已大黑了,屋里本不该出现的半夏,却出现了在这里: “小主,陛下又带了那狐媚子偷偷出去,将你撇下了。还说让你去陪新娘子,若有人问起陛下,你该是晓得怎么说的。” 望着半夏委屈的模样,冷世欢还安抚她几句,她倒是不觉得委屈,齐嘉烨走了也好,无需那般小心翼翼。 收拾妥帖后,冷世欢也只道:“走罢,我也不想去陪那什么新娘子,可他让我去办的事儿若是不办好,回宫该是又得受罪了。” 慕家女儿处冷世欢打算后去,便先去了冷嫣徽处。她也想看看那个被当做自己代替品,却能风光大嫁的女子长成什么样。 去之时,也只得宁安陪在那儿。看着冷清的屋里,冷世欢大概有些明白了,定是冷家不若慕家有实权,都去了另一处了罢。 还未来得及想好该说什么,便听见宁安甜甜的声音响起:“冷姐姐你看我嫂子长得真的有些像你呢。” 冷嫣徽的妆容,是阿贞替她画的,瞧着竟有五分似冷世欢。既然来了,该对新娘子说些祝福的话才是,可冷世欢说不出口,便望着冷嫣徽忘了反应。 想了想,在气氛颇为尴尬之时,冷世欢也只淡淡问她:“阿贞是在伺候你的,她,在哪里?” 冷嫣徽不说话不动的时候,是有些像冷世欢,可一说话便是一股子小家子气,丝毫不像了:“回贵人的话,阿贞她,她今日有事出去了。” 冷嫣徽终于见了冷世欢真面容,心下酸涩更甚,自己这个代替品,又如何能比得过正主?如何,能拴住丈夫的心。 冷世欢闻言,便从那大红喜被上收回目光,不在去看那绣着龙凤呈祥的喜被:“你要好好待她,莫要叫人欺负了她。” 对此,冷嫣徽也只毕恭毕敬的答是,冷世欢着实不晓得该同她说什么了,只好闭口不言。 正尴尬之时,半夏道是来找冷世欢的,冷世欢也借此溜走了。本以为是半夏瞎编造的借口,却不想是真的有人找。 秦岳手站在夜色中,灯火阑珊间他的脸好似比平日里更好看了些,如一副人上古名画,叫人生生的多了几分迷恋:“有一个人,你需要见一见。” 见着冷世欢的第一句话,便是让她去见一个人,冷世欢正看着他的脸庞眼神有些迷离,回过神后道:“好。” 第一次,换冷世欢对秦岳说好,却是在秦岳大婚之日。 第77章 不要哭 七拐八绕的走了许久,还尽是捡的人烟稀少的路,秦岳面上是少有的凝重。对此,冷世欢心中隐约不安,对未知的迷茫害怕起来。 到一处院子后,秦岳道:“你进去罢,我在外面等你。” 冷世欢脚步有些迟疑,想一想还是点点头,随后进去了。冷青宴与楚芊也在并之跪在地上瞧不清面容的一男一女。冷青宴面上是茫然不解的申请,楚芊则是满脸苍白。 床上,躺着一个骨瘦如柴,几乎瞧不出本来面目的人,见了冷世欢。很是吃力的挣扎着想要起来,口中还有气无力的唤着:“嫣嫣...” 这声音一出,冷世欢便觉浑身血液都凝固了,满是不可置信:“舅舅?小舅舅?” 随即扑到床前前,慌乱的手足无措,伸出手却又不晓得要做什么,急的嗓音都变了,似是要哭却又没哭: “舅舅,你怎么了舅舅?是谁把你弄成这幅样子的,是谁!” 楚君的脸上还有一条新的伤疤,似是被鞭子抽的。双手更是布满新的旧的伤疤,身上怕也只多不少。 瞅着那双曾牵着自己出去玩,亲手给自己扎风筝的手如今变得面目全非,冷世欢泪便滴滴答答的滑落,终是哭出声来,不停的唤着舅舅。 楚君浑身都疼,连说话都费劲儿:“嫣嫣,不能哭,听舅舅说.....你要勇敢一点,楚家...楚家的仇,还得你来报...” 自当年没了楚家消息之后,冷世欢便不晓得楚家究竟如何了,如今听楚君说起,一把抹掉面上的泪,眼里的泪却越落越凶:“舅舅你说,嫣嫣在听。” 楚君挣扎着想做起来说,奈何起不来,可又怕自己死了也没得机会说,一时情急便呕出一口黑血,随后彻底昏死过去。秦岳彼时已站在门外,听见的便是冷世欢撕心裂肺的哭着唤舅舅。 大夫来后也只叹着摇头:“老朽实在是无能为力,这样深的毒,只怕是宫里的那些御医来了,也是同样的结果。” 彼时冷世欢正与自己的表妹表弟说话,闻言也只看着那老大夫不知该说什么。 身为楚君女儿的楚妤,年龄虽小,却是比冷世欢镇定些,虽眼眶红了,硬是不掉一滴泪,与冷世欢说着自己这些年的遭遇: “当年随爹赴任之时我尚年幼,只记着当时的刺史手持令牌,诬陷爷爷对圣上不敬,而后便将爷爷同大伯父还有大哥都关进牢里。 爹本是也要关进去的,却是无意间给了一个贵人一个方便,贵人便想尽法子也只救出了爹。爹为了救爷爷东奔西走,给姑姑和姑父送信也得不到回音,不得已便自行找狗官谈判。 那刺史走后,狗官说是要楚家在京都和就任处的宅子,爹给他了。他说要银子,爹也倾家荡产的给他凑了银子。最终一家人流落街头,可那狗官也不曾放出爷爷。 奶奶忧心爷爷,竟是病了,又没能给奶奶治病,也没能好生调理,奶奶便那么去了。因着这些事,姐姐到了该出阁的年龄也没能寻到婆家。几月前新上任了刺史,那狗官见姐姐貌美,便提出要姐姐去给新刺史当小妾,否则便等着给爷爷和大伯父大哥他们准备后事。” 说到这儿,楚妤的眼中全是恨意,有些咬牙切齿道: “姐姐去了,他说姐姐是他花钱从青楼买来的,供刺史消遣。姐姐去伺候了刺史,堂堂世家千金沦为妾,还是被人指指点点的妾,可狗官终究没放出爷爷他们。 姐姐曾求过刺史放过我们,刺史说,牢里根本就没有爷爷,没有大伯父,没有大哥哥。他们,早在被抓之时便不在人世了,那前任刺史是杀了他们之后,才回京的。 姐姐想要回家,却是出不了刺史府。娘因为姐姐的事,自尽在那狗官府衙前。爹去评理,被打的遍体鳞伤不说,还被下了毒。那人说,姐姐若是听话,一月给一次解药,若是不听话,那便看着爹去死。...姐姐拼死让我和弟弟带着爹逃跑来了京城,才得知表姐你也入宫的消息...... 表姐,听说你如今是陛下跟前圣眷正隆的宠妃,你想办法救救爹,救救姐姐,你帮帮我们好不好?” 说到此处,楚妤拉着尚且九岁的楚衡噗通一声跪在冷世欢跟前:“衡儿,你也跪下,跪下求表姐救救我们。” 故而楚衡也跪下,跟着楚妤一道磕头,口中道:“表姐,你救救我们罢。楚家的不幸,都是那姓田的狗官的,我们没法子了,你帮帮我们罢。” 冷世欢眼睛早已红肿,忙伸手去扶他们:“你们起来,我会想法子的,我去找父亲,他一定会帮忙的。” 对于冷世欢说的这话,楚妤却是摇头嗤笑: “表姐,姑父若是肯搭救楚家一把,楚家那么多人缘何就只剩这么几个人苟延残喘生不如死的活着?姑姑为何会早早去了?姑姑的去世,只因他怕被牵连,要划清与楚家的关系罢了。 收到来信知道表姐要进宫,爹不是没写过信求姑父,让他放过你,可是,你不终究是被姑父舍弃了吗? 表姐,田家如今是什么地位,于姑父来说意味着什么,你很清楚不是么?昔日姑姑想给我们寄些钱财都被姑父拦下了,你觉着,如今他会冒着危险救我们么? 表姐,姑姑去世的事实摆在眼前,楚家的遭遇摆在眼前,难道你就没有一点觉悟吗?姑父他不过是个伪君子,卑鄙小人,根本就不值得你信任!” 冷世欢被说的一时哑然,许多事不是她不晓得,不过是不愿相信罢了,如今经人一提,想的自是多了。对此,冷世欢着实是不肯面对的,阿娘的死,怎么会有爹爹的参与?一定不会的! 想到这儿,便捂着耳朵哭道:“ 不,不是的!我爹他不是这样的,他是正人君子,他怜悯穷苦学子出钱建学堂请夫子,不收钱的为齐周培养人才。他还时常救济那些可怜之人,这是所有老百姓都知道的事情,我爹他不是这个样子的,他不是!他还娶了姨母,他怎么会想和楚家划清关系!” 冷世欢终是不能承认,自己从小便崇敬的父亲,待自己如珍如宝的父亲,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楚妤看着冷世欢这副样子,却不以为然,眼中全是恨意: “表姐,你是不是不信我? 那我且问你,你从小到大吃的用的哪样不是顶好的?一个从三品国子监祭酒的官,哪来的本事将你当公主郡主养着? 齐周建朝一来各个世家都式微,冷家也不例外,姑父若没有贪污受贿,哪来的钱修学堂资助学子?你们冷家人,哪来的那些山珍海味绫罗绸缎? 你不过是姑父的棋子,想用来笼络世家联姻的棋子。你看,你没能联姻,姑父又有了其他的棋子。这样的人,你还要帮他说话,姑姑泉下有知,定是心寒至极了。” 十四岁的楚妤,说话全然不会拐弯抹角,不会委婉,只会往冷世欢心口戳刀子。那些事实叫冷世欢反驳不了,只喃喃道:“不要说了...你不要说了...” 楚妤见好就收,也不打算将她逼太狠了,便听得冷世欢绝望而无助的问她:“我阿娘,真的是因着楚家遭难而不得不死。真的,是我爹和田家联手做的么?” 楚妤毫不否认:“便是他没有插手,也是默许的。” 冷世欢听后,又道:“为什么。” 楚妤此时只想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儿都告诉冷世欢,让她看清冷燕启:“因为,他想要冷家恢复以往的风光,比任何一个世家都要风光。” 冷世欢不曾说话,楚妤看着她空洞的眼神,想了想还是不忍心可。爹说过,表姐是一个被捧在手心长大的人,不晓得人心险恶,是以面对这些,定是受不了的。 想到此处,楚妤心下一酸,又不由愧疚起来。她想冷世欢相信自己,替自己报仇,却又不想伤害她: “或许,姑父也是在乎你的。听阿贞说今天出嫁的女儿,长得就很像你。” 阿贞在哪里,冷世欢不晓得,也不知道。她默默无声哭着麻木的转身,再不看床上昏睡的楚君,出门之时见秦岳站在门外,道是有些话要与他说,便与他去了一处偏僻的亭子。 “我舅舅,是怎么被你找到的。” 看着冷世欢面无表情的提问,秦岳也只剩心疼:“府中办喜事,她们听说你今日要来,在周围转悠了许久,差点闹出动静来,我见过楚大人,便带进来了。” 冷世欢似是不怎么想继续探究这个问题,只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当年,你是不是早就晓得我阿娘死是怎么一回事,故而才不肯作证的。” 对此,秦岳毫不否认称是。冷世欢终是忍不住在秦岳跟前哭出声: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却只有我蒙在鼓里。为什么对我阿娘那么好的爹,却是杀死阿娘的刽子手。为什么我才是冷家大小姐,凤冠霞帔风光大嫁的人却是她!” 说到此处,揪着秦岳衣领咆哮道: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让我当了那么多年的傻子!我在储秀宫之时,没日没夜的都在等着我的亲生父亲,我相信他会来救我,我相信他是很疼我的。 再后来当了个冒牌的假宠妃,处处树敌,步步艰难之时我都相信我能撑下去,因为我觉着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父亲我还有冷家,我还有依靠!你若早告诉我,你们但凡有一个人肯早告诉我,我都不会当那么多年的傻子! 看着我蠢得那么的不可救药,为什么都没人提点我一句!哪怕,一句也好!都把我当猴耍,你是,扶宴哥哥也是。” 秦岳默不作声,只沉默的任她发泄,许久之后待冷世欢哭累了,秦岳听冷世欢道:“秦岳,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么一句话,叫秦岳浑身僵硬。那被深藏的秘密,怎么会被她发觉? 尤自震惊的秦岳尚未反应过来,便感觉到腰被人抱住,随之而来的是冷世欢带着暖香的身躯靠在怀中: “听说,你心悦我。” 因着喝多了酒,又因着实在是震撼太过,秦岳大脑全然忘了该有怎样的反应,他只晓得自己不想推开她,故而便傻站着不说话。 只在出神之际,冷世欢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吻。储秀宫时学了本是要伺候天子的,却用来挑逗了秦岳。 至此,秦岳终是相信这是真实的不是梦,只因自己的心着实跳的太快了些。随即紧紧拥住冷世欢,一言不发,闭眼低头吻住她的唇。 这是第一次,在她清醒之时光明正大的吻她,满口尽是香甜。 两人肆无忌惮的拥吻,全然不曾注意到身后有人,满是不可置信的瞧着她们这越矩的行径。 绵长的吻结束之后,冷世欢却是什么也没问什么也不说了,只笑着道: “我晓得了,那么,能替我照顾我舅舅么?在我没能替楚家报仇雪恨期间,能替我照顾舅舅,还有我的表弟表妹么。” 彼时秦岳真拥着她,不愿放手。闻言抬手轻轻拭去她面上尚未干透的泪痕: “不要哭,你不能做的事我来替你做,你不能报的仇我来替你报。也算是,我没能及早看到师娘的信,没能护你周全的补偿。” 对此,冷世欢却摇摇头,道: “你只要照顾舅舅便好,所有的仇,都有我自己来报。秦岳,我要回宫了,就不去看舅舅了,你放心,我今后都不会哭了,我就在你跟前哭这最后一次。” 这一面,是秦岳去豫州之前见的最后一面。冷世欢离开前,看着秦岳,双眼通红却含笑道: “秦岳,谢谢你。还有,忘了我。” 第78章 半夏... 冷世欢终于郁郁寡欢起来,再看不见往日那股不服输得劲儿,再难寻到她浑身上下的刺。如今她不想争宠,只想好好的像个法子报仇。 接到齐嘉烨传她去演武场的口谕之时,她正捧着碗凉透了的茶出神,闻言便随意收拾了下就跟着传旨小太监去了。 去时,死对头慕千城早已是在等着看热闹了,见了冷世欢,毫不掩饰幸灾乐祸看好戏的样子。偌大的演武场除却慕千城,竟是只剩齐嘉烨和他心腹几人。 齐嘉烨不曾免了她的礼,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冷世欢,语气十分冷淡:“有些朕不知道的事儿,是不是该好生给朕解释一下。” 半夏被人侍卫按着跪在地上,嘴也被堵上了,只不住哭着摇头,挣扎着想说话。冷世欢也是这次看见半夏还跪在地上,可着实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故而便跪着道:“臣妾对陛下无二心,自是毫无隐瞒的。” 对于她这个回答,齐嘉烨嗤之以鼻:“既然如此,还是旁人冤枉你了不成?敢仗着朕给你恩宠,趁朕带你出宫之际纵容丫鬟勾引朕的臣子,冷世欢,你好大胆子!” 这话一出,冷世欢心便提到了嗓子眼,忙磕头道:“陛下,不知什么小人在陛下跟前乱嚼舌根,臣妾着实是冤枉的。” 齐嘉烨却是目不斜视,径直饶过她停在半夏跟前,指着半夏骂到:“自己的下人都不管好,朕的脸都叫你丢尽了!让她说说,她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待能开口说话之后,半夏方看着冷世欢,眼中满是哀伤: “奴婢不想做奴才,想当主子,是以便趁着秦世子大婚之日,不知廉耻的勾引了醉酒的陆大人。给小主脸上蒙羞了,小主惩罚奴婢罢,奴婢绝无怨言。” 一番话说的坚决,却是带了浓浓的哀伤挥之不去,冷世欢着实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只呆呆的喃喃:“半夏...” 慕千城本是算准了能借此除掉冷世欢的,哪里晓得会是这么个结果,故而急忙道:“陛下,她胡说,偷情之人根本不她和姓陆的大臣,而是...” “够了!是谁告诉你的,你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朕怎知你是不是也在胡说!何况,如今这贱婢已经招了,就不必再追究了,将她杖毙罢,行刑之时,叫冷贵人给朕守在一旁睁大眼睛看清楚了!” 随着齐嘉烨一声令下,半夏便被按着趴在地上,一旁齐嘉烨的心腹已是准备行刑了。冷世欢全然一头雾水,丝毫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故而便跪着挪到齐嘉烨跟前。扯着齐嘉烨的龙袍慌张而无措的求饶: “不是的陛下,半夏她不会的,她一定是被冤枉的,陛下你别杀她,便是打她一顿赶出宫也好。求求你,别杀她,别杀半夏。” 说着,竟是又快要哭出来,眼眶又开始泛红了。半夏见状,趴在地上唤她: “小姐!” 自打入宫以来,因着宫规便再没唤过小姐,如今的一声小姐,倒是叫冷世欢停住了扯着齐嘉烨龙袍的手。 “今后没了半夏,你一个人好好照顾自己。那晚说过你今后不再哭的,是以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哭,眼泪只能留给自己最亲近之人,半夏喜欢看小姐笑着的样子,很好看。 小姐,我喜欢陆大哥,他心里却没有我,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半夏宁愿死。小姐,你成全半夏好不好?” 冷世欢全跟血液凝固了,她说过再不哭这话,是对秦岳说的,半夏怎么会知道? 齐嘉烨没给她太多时间思考这点,叫人将冷世欢按住,当着她的面:“行刑。” 话音刚落,板子声音便噼里啪啦响了起来,半夏被打的皮开肉绽之际,还不忘哭着喊着叮嘱:“小姐,你要活下去,你要替半夏这条命一道活下去。” 冷世欢不住摇头,活似患了失心疯:“不要...不要!半夏!不要,陛下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杀半夏!不要...” 不住挣扎着,企图挣脱按着自己的小太监,想过去拦着行刑的人。对此,齐嘉烨只淡淡道:“你若再挣扎,朕有无数法子叫她死的更痛苦些,你信是不信。” 至此,冷世欢终是不挣扎了,只嘶哑着嗓子不住喊着半夏:“不要...不要杀半夏...半夏...” 起先半夏还能叫出声,渐渐的声音便越来越弱,在之后,便是叫不出来了。冷世欢从始至终都看着行刑的过程,活生生的半夏被打的皮开肉绽,她想哭,却是拼了命的忍着不让自己哭。 不知过了多久,方听齐嘉烨吩咐:“好了,别打了,留口气,让她们主仆道个别罢。” 至此,按着冷世欢的那两双手终是松开了。冷世欢跪着爬到了半夏跟前,想要伸手抱住她,却又不知该如何报,只伸手捧了她的脸: “半夏...半夏...半夏你不要死,我没哭,你看我没哭。你不要死,我再不哭给旁人看了。” 说着泪却滚滚落下,只是她背着人的,众人自是看不到。泪无声滴落在半夏的脸上,过了许久,方听到半夏气若游丝的声音:“不要哭...” 冷世欢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却将半夏的血也抹在了脸上,努力挤出难看的笑:“我没哭。半夏,你不要死...你不要离开我,我一个人会害怕,我害怕,求求你,不要抛弃我,求求你了半夏...半夏...” 冷世欢第一次求人,求的人却是半夏,求她不要死。半夏想说的话有好多。她的小姐啊,还是这般的孩子气,要她怎么放心的下。 想叮嘱冷世欢一番,却又想到有那个人在,自己应是可以放心去了。是以,便只对冷世欢道: “小姐,你要替我告诉陆大哥...我愿意等他...也...也愿意做他的妻子...下辈子...下辈子我也还等他...告诉他,下辈子,他一定要娶我做妻子...不要...不要再娶别的女人了...我...” 说到此处,便再说不出话,冷世欢只顾趴在地上,将脸贴在半夏脸上:“我告诉他,我一定告诉他。半夏你不要死,你不要离开我,半夏...” 那个一向陪在她身边,同她一样不谙世事的半夏,终是再不能开口。冷世欢不晓得她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也再没机会知道她想说什么。 冷世欢想哭,却流不出泪了,眼角干涩的痛,不论看向哪儿都是半夏皮开肉绽情形。 慕千城早已回去了,只剩齐嘉烨在一旁目睹了冷世欢痛不欲生的过程。尘埃落定后,齐嘉烨先是一把扯过冷世欢的手,确认守宫砂仍完好无损在她手上之际,心里的气也差不多散了,只冷冷道: “冷世欢,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冷世欢没有回答,扭过头,双眼空洞无神得吓人,看着齐嘉烨那张略微有一两分像秦岳的轮廓,一字一句道: “陛下,你知道吗。最初你留下我命之时我看见你之时,我有多害怕,我有多害怕我自己会爱上你。我这样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怎么能爱上一个拥有三宫六院的男人。 我每时每刻都在提醒自己,你是君,是天子。对你我只能敬,不能爱。” 齐嘉烨被这番话说的心下莫名一悸,竟是有些紧张起来。紧接着,又听见冷世欢道: “如今,我不怕了。我知道,我永远不会爱上一个杀了半夏的刽子手。陛下,是你杀了半夏。她不是什么贱婢,她是半夏,是陪我共患难却没能共享福的半夏。” 说罢,一口血喷出在地,与半夏的血相互渲染。软软的往倒在地上,再挣扎也起不了身。见状,齐嘉烨有些慌乱,呵斥道身旁的心腹: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贵人宣太医来!” 冷世欢是真的不哭了,每每午夜梦回之际,总能看到半夏的身影在梦里。对她天真无邪的笑着,唤她:“小姐。” 每梦见半夏一次,醒来后便宫殿角落的用簪子划上一道痕迹。这是冷世欢的秘密,半夏是怎么死的她在事后才知道了,冷世欢想,除却楚家和阿娘的仇,还有半夏的仇要报。 半夏死后去见元安的时候,都是冷世欢亲自去的:“元安,父亲查到是谁告诉慕千城我与秦岳...是谁?” 对此,元安只摇摇头:“用尽所有探子,都查不出半点儿头绪,着实没办法了。 贵人,老爷说你要打起精神才是。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是要活下去的,陛下那儿,贵人该想法子好生固宠才是。” 冷世欢面上失望毫不掩饰,对于元安的话也只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元安将这月的银票递给冷世欢后,又迟疑着道:“秦世子,被陛下派去豫州治水了。听说,是你建议的。” 对此,冷世欢点点头,转而再问: “半夏的尸骨,也没寻到么?我不想半夏为了我死,死了还要做孤魂野鬼,我想安葬她。元安你告诉父亲,半夏的尸骨一定要找到,我得先走了,以免被察觉。” 她那日吐血之后,恍恍惚惚过了好几日才头脑清醒了,再想找半夏尸骨,却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经过御花园之时,新的婢女珠儿正乐呵呵呢等在那儿,珠儿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同半夏一样的天真浪漫心无城府。见了冷世欢,便赶紧分享自己的喜悦: “小主小主,方才珠儿瞧见长华长公主府里的世子爷了,陛下叫他来要给他践行我才那福气看得见这神仙般的人呢。难怪被称作无双公子,珠儿从未见过这般英俊的男子呢。 可惜了,这么好的身份,这么好的才华,陛下却只给了一个将作少匠的从四品官,还是派去豫州治水,可惜了那么好的人才。” 冷世欢对此只笑笑:“珠儿,祸从口出。趁着还能活着,好生爱惜自己的命罢。” 珠儿见她虽是再笑,却半点儿笑意都感觉不到,便闭口不言。 冷世欢回到若水堂后,将那琼花玉簪拿了出来,半夏死后,她便去挖出来了。她想,自己终究是不舍得,所有一切有关过去回忆的东西,都不舍得抛下了。 对着玉簪出神许久之后,当喃喃道:“我想你,可他一点儿都不像你。你去了豫州,才能让他不忌惮,待你翅膀硬了,我的仇该是也报了,那时你再回来,我也不会拖累到你了。秦岳,别了。” 第79章 赐封号明 “秦骛说,应允你三件事,算是对报答你母亲对他的恩情。这第一个条件,朕已经替你要了,朕说你希望他死心塌地替朕卖命,当你娘家的靠山。他沉默许久,应下了。” 秦岳走后的第三日,齐嘉烨将冷世欢见到跟前,单独与她说起这个事。冷世欢心下微微泛疼,他不过是怕齐嘉烨疑心,故而换了个法子保护自己罢了: “陛下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见冷世欢如此,齐嘉烨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有了一丝不喜: “既然你对你义兄的这三个承诺来者不拒的收下了,那么便再去一封信罢。将他留在府中的两位新婚妻子一道送去,第二个条件便是,今后他的儿子由谁当世子,需要朕来决定。” 对于这一点,冷世欢有些不明白,不过短短时间,他便要为人父了么?可在齐嘉烨跟前,她不敢表现出什么异样的情绪,故而仍旧低头应下:“好。” 见她如此百依百顺,齐嘉烨虽满意,却又觉着少了点什么,正要挥手让她退下,却听冷世欢叫住他: “陛下,我阿娘,是被冷嫣堇她娘害死的,在我爹默许下害死的。我外祖父一家人,是被田家害的家破人亡的。 陛下不是想铲除九大世家吗?臣妾,能助陛下彻底拔掉冷家,不留隐患。臣妾只有一个要求,不论我对田氏和田家做什么,陛下都不要插手,让我亲自来报这血海深仇,如此便好。” 冷世欢说这番话,说的十分艰难,只觉喉咙似吞了利刃似的,难以启齿,却也忍着所有的痛说了出来。 齐嘉烨对于冷世欢这话是有些不屑的,自己苦思冥想那么久都没能想出的法子,她能想出来? “那么贵人你说说,你有什么好的法子,能助朕完成大业。” 他话里的不以为然,冷世欢不是不知道,她却没了别的选择,只能继续道: “殷贵嫔没能生下皇子之前,任何宫妃有了身孕都是活不成的,殷家是不会容忍皇长子或是皇长女出洗别的女人肚子里。 那么,如今她的处境便很危险,我妹妹冷嫣堇的处境,也同样的危险。这,便是陛下为什么不把她们有了龙嗣的消息传出去,不是么?” 对此,齐嘉烨是震惊的,冷嫣堇与沈暮雨有身孕这事儿,遮掩之下冷世欢又是从哪里知道的?正在好奇,冷世欢却道: “陛下不用猜疑旁人了,是我妹妹告诉我的,她求我想法子救她和她的孩子,她想生下孩子。我有法子保全陛下龙嗣的情况下,让陛下除去冷家,同样,还能除去不听话的田家。” 齐嘉烨望着冷世欢许久,终是道:“说来听听。” 冷世欢使劲动了动喉咙,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冷燕启曾经对自己的好: “我可以假孕,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我妹妹和她便暗地里好好养胎。皇子落地了,殷家也只能生闷气而束手无策。 到时记一个在我名下,我父亲一直想冷家出一位皇子,如此一来必定能全心全意辅佐陛下了。 陛下可指派他教导太子殿下,授意他将太子殿下教导成废材,太子不堪重用,陛下自己的皇子又成材之时,便可痛心疾首与先帝灵位前祷告先帝,再不得已而为之的废掉太子。如此,陛下的皇位便可以由陛下的孩子继承,而不是先帝留下来的太子继承。 再有便是,时机一道,陛下便可以欺君之罪治罪冷家,臣妾臂上的守宫砂便是证据。若有人指出疑问,臣妾便说是臣妾将陛下灌醉了,哄骗陛下臣妾是侍寝过的,才有了皇子,所有一切都是臣妾鬼迷心窍想争宠想出来的法子,陛下都是蒙在鼓里毫不知情的。 我父亲一直在暗中给我银票,四处为我打点,届时我犯下欺君之罪,冷家便脱不了干系了。退一万步讲,便是我欺君不能将冷家连根拔起,那么教导太子不利,也是失职,治罪于冷家是为了对先帝有个交代。真到了那时候,冷家也就完了。 而在冷家完之前,我会先收拾田家。” 听她说完,齐嘉烨沉默半晌方道:“朕不否认这是一个可行的法子,可若真如此,你首当其冲便活不成了。报仇的方法那么多,为何非要搭上自己的命?你,可想清楚了?” 冷世欢一笑置之,苍白的面上满是恨意: “我这一生,早在他放弃我让我进宫之时便毁了,还有什么好想的。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才能算作我自己报仇了,只有这样我才有脸下去见我娘。除此之外,我别无选择。” 说完之后,又剩了些许无力,看着齐嘉烨的目光满是祈求: “陛下,我的弟弟青宴,我的扶宴哥哥,他们是无辜的。他日陛下真的处置冷家之时,能不能不要赶尽杀绝,就当,就当我用命来换陛下如愿,陛下也可怜可怜我,不要牵连无辜之人。” 瞧着冷世欢那脆弱中带了坚韧的目光,齐嘉烨心下不由微叹,曾几何时,自己也是那般卑微的。她能有亲自替母亲和楚家报仇的机会,自己却永远没有。 想到此处,齐嘉烨看她的目光中带了些怜悯,又带了些怅然:“朕,答应你便是。除此之外,你可还有什么别的愿望,一并说了罢。” 冷世欢面上还是带笑,眼中却尽是悲凉之意: “臣妾的妹妹,他日冷家没了,还望陛下多多照看她一下。我报仇利用她,夺了她孩子,还要害死她娘,害死她父亲,害她外祖父一家,算是不共戴天之仇了罢。他日事发,还望陛下多多照顾她,为了报仇,我只能对不住她。 今日起,我会把每一日都当做最后一日来过,一直到,那一日真的到来。” 齐嘉烨沉默半晌,叫来了张庆礼:“传朕旨意,冷贵人身怀龙嗣,为皇家开枝散叶是大功,即日起位份升为婕妤,赐封号明。” 吩咐罢,又对冷世欢道:“下去安胎罢,负责给你调养身子的御医,朕到时亲自给你领过来。” 冷世欢退下后,望着勤政殿外的春日艳阳略微出了一会儿神,随后一步一步回了若水堂。这条路是死路,可她不想再去寻活路了,只有这条死路才能让她快意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冷世欢有孕的事,齐嘉烨大肆赏赐了一番,要多张扬便有多张扬,是以很快的,这消息便四处散开了来。 冷嫣回与慕容岩去豫州见到秦岳之时,这个消息自然也就传到了秦岳耳中。 “秦岳你怎么能才成亲就走了,新婚之夜不曾来看我,后又不告而别,若不是陛下允我跟来,我可要跟你生气了。” 一见面,慕容岩便开始抱怨起来,秦岳对此仍旧十分平淡,不曾表现出什么情绪,连无奈都看不见。 相对于慕容岩的任性,冷嫣徽便识大体了些,跟着阿贞学了那么久,行动间倒也带了几分冷世欢的样子: “夫君,来前父亲有信给你,这是父亲亲笔信。如今见到夫君,亲手将信交到夫君手中,我便不打扰夫君办公了。” 秦岳伸手接过信,又低着头研究那些沙堆,与一旁的地图,再不抬头:“你们下去罢。” 冷嫣徽柔柔称是,随后便乖巧退下了。慕容岩却是不依,站在原地死活不肯走:“秦岳,你什么意思!人家千里迢迢跟你过来吃苦,你就这般对我,你还有没有良心了。” 她是生气的,可她的生气着实不足以让秦岳有什么情绪波动,只见秦岳仍旧淡淡道:“你明日便回京去罢。” 慕容岩着实是恼了,跺脚几下之后,见秦岳仍旧埋头忙着做事儿,便气的摔门而出。待她出去后,秦岳方拆开冷燕启给的信。 只是那拿着信的手,却在看清内容后止不住颤抖起来,狠命将信搜成一团扔进火盆里后仍觉不够,又是一脚踢翻了堆满了书的书桌: “冷世欢,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 卫清平听见声音忙进来,便看见秦岳一脸阴沉的站在火盆前,看着那被烧成灰烬的纸。上前还不曾来得及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便听得秦岳道: “清平,她怀孕了。老师说,她有了龙嗣,让我快些做出一番成绩,好巩固她在宫里的地位。老师说,她得宠,我也是受益的。可我,不想。” 卫清平自他大婚那夜喝的酩酊大醉,便清楚明白了,他大抵是忘不了的。是以此时也不知说什么安慰他,只道: “楚老爷的毒已经差不多了除干净了,只是身子还很虚弱不易奔波。楚小姐跟宁安郡主,混迹在两位夫人的车队里,跟了过来。她们二人,你要怎么安置?” 秦岳不想去管旁的事,只径直从卫清平身旁大步流星走过,卫清平只觉一阵风过,便看不见秦岳的影子了。 问外面伺候的人,那些人也只晓得他拎了一大坛酒出去了,至于去了哪儿,他们也不得而知。 治水这地方,穷山僻壤的也没什么好地可去,兜兜转转老半天才在山沟里找到秦岳,彼时他已是喝的双脸通红。见了卫清平,还口齿不清的质问: “她是不是没有心的?清平你说,她是不是没有心的!她明明知道,明知道我对她的心思,她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怎么可以这样对我?究竟是哪里错了,究竟错在哪儿了?” 第80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对于秦岳这般失态,卫清平是没有料到的,可他一向觉着男人应当以大局为重,是以不喜秦岳这副样子,皱着眉: “秦岳,你这样像什么样子,慕显师兄在等着你议事,你给我起来,别耍酒疯!” 说着伸手去扯秦岳,奈何秦岳只坐在草堆上,死活不肯起来。他又要使劲儿将他拉起来之时,身后一道带了怒气的呵斥声音响起: “你做什么!没看我哥哥那么难受吗,你还这般对他!让开,不许你碰我哥哥!” 宁安说话间,已是上前一把推开卫清平,全然不顾卫清平诧异与不解得目光,对着秦岳道: “哥哥,娘说了,你是世子,你不想做的事,谁也不能逼你。走,咱们不做这破事儿了,又辛苦还没个好处。咱们回京,娘给你重新找个缺。” 她不过一个刚满十五岁的姑娘,扶着秦岳跌跌撞撞的要往回走,卫清平见状便去搭把手,却听得宁安道: “别以为你帮我我就会感激你,告诉你,只要有我在,别想逼我哥哥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对此,卫清平只一笑置之,只觉她还小,不想与她计较,便道:“成成成,小秦岳说什么便是什么。” 回应他的,是宁安恶狠狠的一眼。随后两人便扶着秦岳回去了。冷嫣徽和慕容岩得了信儿,皆是急匆匆的敢来,谁也不肯示弱。 冷嫣徽捧着醒酒汤,一脸关切的要来服侍秦岳喝:“夫君,用些醒酒汤罢,妾身备了热水,夫君用过后也好去去身上酒气。” 慕容岩为了赶时间,来时自是两手空空,咬牙切齿的看着冷嫣徽,恨不得将她瞪出个窟窿来: “秦岳刚回来,你是打哪儿晓得他醉了这消息的?莫非,你派人跟踪!” 冷嫣徽正要开口,两人间情绪诡异起来,却突然听得秦岳道: “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不过是那世子之位罢了。犯不着如此,你若能想法子将族谱上名字改为冷嫣回,我便把那世子之位留给你将来的儿子。 同理,你若是能去慕家将你的名儿改为为慕容嫣,那么世子之位,也可以是你儿子的。” 秦岳这一番话,叫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宁安回过神后,便听秦岳吩咐:“都下去罢。” 慕容岩和冷嫣徽着实不晓得这是何缘故,可出嫁前娘家人叮嘱一一浮现在耳边,为了那个位置此刻也顾不得旁的了。 “秦岳,我便先回京去,办妥事情后再回来寻你。” 慕容岩有些恋恋不舍,可她听自己母亲说过,来日方长,故而倒不急于这一时,回去收拾了行囊便匆匆由人护着回了京。 冷嫣徽捧着那醒酒汤,沉默无声站了许久,也一言不发的回了自己屋子去收拾行囊。阿贞站在门外,听完只觉全是讽刺。再像又如何,对他来说,终归不是自家小姐啊。 默然转身,却也不曾离开,便那般站在门外,听得屋里宁安不解得问:“哥哥,嫂子们改了名以后,便让她们的儿子继承爵位么?那宁安是不是快要当姑姑了?” 秦岳的声音响起,一如既往的风轻云淡:“我说的是她们的儿子,又不是我秦岳的儿子,左右我不稀罕这什么世子的位置,谁爱要便拿去罢。” 听到此处,阿贞终是黯然伤神离开了,一辈子当一个替他□□替代品的人,他是记不住的,她不想被他忘记。 晚饭之时,阿贞来到秦岳门外,隔着紧闭的房门艰难开口: “公子,阿贞知道,小姐她...公子一定是没有睡下的。阿贞心仪公子,不论公子是何身份,阿贞对公子的心,都是不会变的。 殷大少身边,殷家必定会严家防范,应是很难安插人手的。阿贞,愿意为公子前去做内应,混进殷家。只求他日公子得偿所愿之时,能在心里记着阿贞对公子的一片痴心,给阿贞碑前上柱香。如此,阿贞便心满意足了。” 秦岳不愿理会她,可她是冷世欢的人,冷世欢若是在,必定不会舍她犯险的:“你什么都不做,便是帮了我,我不想她恨我,你下去罢。” 阿贞听后,一言不发回了自己的屋子,对着铜镜好一番收拾,便见得镜中光彩照人的自己,眉目间尽是悲凉。 随后起身,换上一身新衣裳。那是在京之时做出来,想到豫州之时穿给秦岳看的,如今穿上了,却不是为了给他看的。 治水不比在京时自在,条件艰难,一应官员都是在同一个桌子吃饭的,故而殷大人自来了这儿之后,便是私下里日日开小灶,也瘦了一大圈。说来殷大人与秦岳这等身份,吃的还算好的了,地下的官员,比起他们来便更差了些。 秦岳因着醉酒,不曾出来用饭,阿贞便出来替宁安布菜,一口一个郡主多吃些,委屈郡主用这些了,格外热忱。 殷大人来之时,便见宁安一脸乐不可支的享受着美人儿的服侍,那美人的姿色,在京都都算是上乘的了,遑论是这穷乡僻壤。 宁安是郡主,不敢得罪,这么一个丫鬟他自是势在必得的。故而一脸□□着将目光不停的在阿贞胸前与腰上来回,阿贞对此置之不理,似是一点儿都察觉不到,只服侍完宁安用了饭,便端着木盆前去河边洗衣裳。 宁安在屋里等了许久,阿贞自幼跟着冷世欢,宁安也与她熟识,如今天已大黑还不见她归来,心下有些担忧。 正想要派人去搜寻之时,阿贞两手空空的回来了,身上衣裳好些处沾满了泥土与杂草,发髻松松散散,耳坠也少了一个,走路姿势也颇为怪异。见了宁安,只轻轻笑道: “不小心跌了一跤,让郡主看笑话了。” 随后不在说什么,便回了自己的屋子,提了水给自己擦洗身子。衣裳褪下,胸前与脖子上满是吻痕,不住用水搓洗着自己身子之时,阿贞还不停喃喃: “公子,为了你,我不后悔。我不是小姐,无法独得你的恩宠,只有这样,只有能替你做事,你才能记得我。” 自从纳了阿贞为姨娘之后,殷大少每日都是神清气爽,面色也红润起来,走哪儿,都不忘带着阿贞,恨不得让所有人都晓得,他得了个尤物。 对于这事儿,秦岳犹豫再三,还是写信告知了冷燕启。冷燕启该是晓得,这个消息不是说给他听得,会转告给冷世欢。 而收到信的冷世欢,正捧着六个月的假肚子出神。阿贞怎么会变了,那个一向识大体懂进退的大丫鬟,怎么会变了呢? 这一点冷世欢想不通,却也不想去研究,半夏死了,阿贞变了。偌大冰冷后宫里,能牵挂的人少之又少了。 齐嘉烨时常回来若水堂小坐,美名其曰是看龙嗣。这日来之时,齐嘉烨半晌不开口,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 “那个计划,朕想提早实行,你父亲仍旧保持中立,殷相那儿又施压,为了稳住朝局,不得不提前了。约摸能撑上个一两年,在这期间,有什么是朕能满足你的么?” 对此,冷世欢只觉着有些快。自己这一生,就剩两年了么?两年,他还在千里之外的豫州,他还不能那么快回来,竟是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幼时冷府种满了琼花,我对我娘最深的记忆便是那琼花树下和她一道玩耍的情形。陛下,我想在有生之年,再看一次冷府的琼花。” 齐嘉烨听罢,看着冷世欢深色有些莫名,却是没有应允:“朕再宫里替你种上一株便是,未免出现什么意外,冷府,便别去了罢。” 听他拒绝,冷世欢也不恼,只点点头,再不说别的。 史书记载,天统元年七月,明婕妤诞下皇长子,帝大喜,赐一宫主位,升位份为夫人。明夫人自此宠惯六宫,一时风头大盛,隐隐有问鼎后位之势。 天统元年七月,冷答应诞下皇次女,晋位份为嫔,赐封号安。 皇长子出世,大赦天下,秦岳得到这消息之时,面色十分平静,看不出喜怒哀乐,只指挥着底下的人做事: “陛下此次将赈灾的银两与治水的银两一齐拨下来,明面上看着确实不少,却经不住瓜分,办不了那么多事。 是以我想,不如把赈灾的银子与治水的银子一道用。征集难民与贫苦百姓来治水,朝廷给他们饭吃。 待治水之后,再来建百姓居所,仍旧是他们出力,我们供他们温饱。如此,赈灾治水两不误,老百姓还不用背井离乡,你们觉着可不可行。” 第81章 冤枉? 对于秦岳的提议,众人无不赞同。这一治水,兼之救灾,堪堪花了两年才将一应事情处理好,秦岳才请示是否回京。 消息传回上京之时,齐嘉烨也只道:“若不是为我所用...得亏他识时务,才能保住那条命。让他回来罢,回来后将所有工部的棘手事儿,都扔给他去办。” 张庆礼伺候在一旁,正寻思着如何回话较好之时,听得齐嘉烨道:“朕打算把小七许给白奉延那臭小子,你觉着如何?” 早已决定的事,却要问一下张庆礼,可见张庆礼对他来说,着实是有些分量的。张庆礼正要答话,外面却来了小太监传了信来。 说是田氏主母进宫,冲撞了两岁的皇长子,把小皇子害得落了水。明夫人就子心切,如今昏迷不醒田氏主母已被拿下,请示齐嘉烨当如何行事。 得了信,齐嘉烨便摆驾冷世欢处,去之时两岁的皇长子虎头虎脑的守在床边,任谁报都不走,只一味叫母妃。齐嘉烨头疼,挥挥手便让人强行抱他下去,而后道: “朕晓得你是装的,挑个什么日子不成,今日可是朕的寿辰,你这般做是寻朕晦气不成。说罢,你想要朕如何。” 语气淡淡,没有丝毫波澜,两人的交易,倒是各自遵守着。冷世欢闻言缓缓睁开眼,而后坐起身: “就是要这般的大日子,罪才能判的越重,陛下眼看着便要动冷家了,我也等不了了。 谋害皇嗣,论罪当诛,陛下,我要她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田家主母若真被五马分尸,那影响可想而知是有多大,齐嘉烨沉默了一会儿,除掉一个冷家还能去掉田家,也允了: “传旨下去,田殷氏无德,谋害皇嗣,处以五马分尸极刑,以儆效尤。田将军治家不严,收回手中兵权,闭门思过三个月。” 说罢,转身离去之时又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冷世欢:“你既是落水,这三个月便别出去了,好好养病罢。下次再拿朕的儿子做文章,后果你是晓得的。” 冷世欢不曾回答,更是不曾解释过什么,珠儿却是十分不满: “陛下都不查证一下,便罚娘娘,小殿下一滴水都没沾着,怎么就要娘娘禁足了。长乐宫里那位假怀孕,怎的也没见陛下生气。” 冷世欢对此不以为然,只道:“我又不是他的心头肉,他待我过得去也就成了,有什么好生气的。” 珠儿撇撇嘴,十分不以为然,心下虽不满,却也未再说什么。 田氏知道自己嫂子落难之时,心下是震惊的,忙朝宫里冷嫣堇处递了拜贴。想趁机寻冷世欢,对冷家来人,冷世欢皆是闭门不见的。 对此,冷燕启也是束手无策的,只沉吟许久后,挥手让哭哭啼啼的田氏退下了: “岳儿快回京了,我哪有功夫理会这些事。再者,她谋害皇长子,是存心跟我冷家过不去么?下去罢,此事莫要再提。” 田氏满脸泪痕,哭的一塌糊涂,她晓得,田家若是出了事,她的下场,便是第二个冷夫人。 秦岳回来之时,正赶上齐嘉烨下旨让冷世欢省亲。娘娘归省,冷燕启所有弟子皆是要去拜见的。是以那日的冷府,聚集了许多的人。 出宫前,齐嘉烨叫住冷世欢:“你该晓得,你这次省亲是因为什么。” 冷世欢头也不回:“知道,见她们最后一面,给我娘上最后一炷香而已。陛下不必担心,我不会做蠢事的。” 省亲的排场很大,冷世欢却觉着那是应该的,那是葬送一个几百年世家的排场,本就该这般盛大的。 一个一个的赏了之后,冷世欢命众人退下,只留冷燕启于楚芊并之田氏留下,笑得一脸张狂。 正在众人不明所以之时,听得冷世欢阴森森的发问: “你们还记不记得,我娘是怎么死的?我是记着的,她是被你们害死的。田家在我娘这事儿上出力不少,所以田殷氏被五马分尸,田家也遭难了。” 几人满是不可置信,田氏面色苍白,指着冷世欢说不出话,楚芊和冷燕启则是一件平静,仿佛事情与自己不相干一般。 冷世欢不想理会他们想什么,她只想让她们知道,她们欠自己的自己终究是拿回来了: “我敬你为长辈,唤你一声姨母,你在害死我阿娘这件事里,又是带着什么样的一个面具?为什么所有楚家的人都悲惨的活着,你却还能当着冷家的夫人? 还有我的父亲大人,冷家如今蒸蒸日上,你可是很满意?女儿可有给你争气?你瞧,你的小女儿,终究是不若我有本事的。 田家已是完了,父亲大人,我敬重的姨母,田殷氏是五马分尸死的,你们猜猜,你们会怎么死?” 冷世欢面容依旧在笑,笑得很是放肆,十二岁到二十岁,在冷夫人死去的第八年,她终是快要替她报仇了。 “你们不明白是么?那我来告诉你们,现在所谓的皇长子压根儿就不是我生的。我至今都没有侍过寝,这欺君之罪,父亲大人你打算如何处理? 别想着那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在将我一道送去黄泉,就相安无事了?冷嫣堇亲生的,那可是你的嫡亲外甥呢?” 冷燕启终震惊不已,却仍强做镇定,沉吟道:“嫣嫣,你在说什么。有些事你不晓得,我可以...” 话尚未说完,冷世欢便咆哮道: “我不想知道你说的那些事,我只想知道我阿娘为什么要死,她做错了什么!我只想知道,你们是如何策划,又如何实施将我阿娘害死的。” 头上步摇随着她摇头而不住晃荡,冷世欢一步步逼近冷燕启,在她身旁站定:“我只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我在宫里,要知道我娘身上发生的所有事,包括楚家的事。 你若说,我便求情,冷家尚可留存一脉血缘,你若不交代清楚,整个冷家,便都为我陪葬罢!” 冷世欢没有哭,自半夏去世后,她便真的没有哭了。拂袖离去之时,还不忘道一句:八年,还不晚。 漫无目的在冷府逛了一圈,回到摘星楼之时,天已是大黑了,齐嘉烨允她在家中住一晚,是要她处理好所有事情的,可她太累了,想偷一会懒。 那无字碑前,秦岳只身独立,见了冷世欢,只道:“你回来了。” 冷世欢眼眶似是又开始发热,可她不打算叫自己哭出来,故而只飞快看他一眼,而后望天:“你来,是替她们求情的么。秦岳,你回去罢,冷家的事,连累不了你的。” 秦岳心中,仍是对冷燕启告诉他的一番话感到难以置信,故而也丝毫不避讳,伸手抚上她的脸。这是在冷家,冷燕启不会叫这些消息传了出去,故而他不怕被人瞧见: “阿欢,我送你的玉簪,你如今还留着,我很欢喜。可你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要做傻事,为什么宁愿带着秘密去死,也不告诉我你心里一直都有我。” 冷世欢对于他这般露骨的言辞惊住,许是因着他那声太过深情的阿欢,许是因着这两年在宫里默默受着他替自己提供的方便,她着实不愿推开他的手,故而只看着他: “我...” 一时无言,方想起来他如今是别人的丈夫,别的孩子的父亲,如今说什么,都迟了,故而只仍他抚摸自己的脸,不肯说话。 秦岳见她如此,将她拥入怀中,于她耳旁轻轻呢喃:“阿欢,你再等等,你在宫里等等,我不会让你死的,一定还有别的法子,你先回宫里等我,一定要等我。” 冷世欢因着他的话,脑子一片模糊,未知的一切着实叫她害怕,故而她语气有些悲凉: “秦岳,这是我自己选的,谁都救不了我的。不过没关系,如此我不但替阿娘报了仇,还能从那一点儿人情味都没有的后宫解脱。 秦岳,你一定不晓得我有多么讨厌那里,终于就要解脱了,我觉着我也很欢喜。” 秦岳不曾回答,只作听不见她的这番话,搂着她在她耳旁轻唤阿欢,相拥许久,分开之时也只对冷世欢道:“阿欢,你要等我。” 冷世欢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些害怕,害怕自己会犹豫,故而翌日一大早便回了宫。回宫的路上,耳旁尽是那句:阿欢,你等我。 回宫后,齐嘉烨正在她寝殿等着,见了她二话不说,抽出桌上的佩剑便架在她脖子上,血顺着刀刃缓缓流动,低落几滴在地: “冷世欢,你可真是好样的,将朕当傻子耍得团团转的感觉如何?定是很不错的罢! 为了秦骛要留着清白之身,便拿整个冷家来与朕换,你对他,可真是用情之深,连朕都给感动了,他一定也很感动罢。” 冷世欢闻言,第一反应便是否认,刚开口道一声冤枉,便见齐嘉烨从将一物扔在地上,碎成几段的,是那一向被冷世欢藏的最深的琼花玉簪。 “冤枉?这玉簪怎么回事,你当所有人都是傻子不成! 还是说,你昨天与他耳鬓厮磨的事儿,也是朕瞎了看不见?若不是叫朕亲自去了冷府,哪里又想得到有那样一出好戏看!” 第82章 下一世 事实摆在眼前,冷世欢终是不在假装,低头想了好一会儿之后,方道:“是冷嫣堇告状的?还是...还是冷家的人来揭发的?” 问的有些酸涩,虽对冷家那群人死心已久,真正面对被抛弃的现实之际,仍旧会心疼。 齐嘉烨此时并不想讨论是谁揭发她的事,眼看着冷世欢脖子上的血越流越汹涌,剑仍旧不曾松动半分。一时相顾无言,如此僵持着,还是冷世欢率先开口: “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的,是我看他妻子长得像我,故而生了贪念,这些事与他不相干。 昨日,是我挟恩逼迫他的,我明白我活不长了,不想让自己带着遗憾死去,故而才告知他的。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陛下要如何处置我?” 齐嘉烨冷眼看着她,心中怒火更盛,却对她的话无力回答。事实上,他也不晓得如何处置她。待冷世欢脖上的血液开始凝固,手也早已麻木之时,齐嘉烨方渐渐收回那架在她脖子上的剑: “你立个誓,若你所言不实,你与他皆不得善终。” 本就是将死之人,冷世欢也不怕这些所谓的誓言,故而对天起誓道: “方才所讲若有半句假话,便叫我不得好死,与他一起,没个好下场。” 齐嘉烨冷笑一声,随即将佩剑一下子扔在地上:“他日朕处理掉冷家之事,你便用这把剑上路罢。” 随即大步流星离开,半点留恋都不曾有。珠儿进来,看着冷世欢衣裳上沾了血,便搬出药箱要为冷世欢上药。 冷世欢摇摇头推开她:“从你出卖我的那一刻起,你该晓得你的下场,你的家人我会替你安抚,你去找掌事姑姑领刑罢。” 随后不顾珠儿的哀求,一脚踢开抱着她腿的珠儿,蹲下身一点一点将碎掉的玉簪拾起来放在手帕中裹着,捂在胸前道: “半夏你瞧,除了你,偌大的齐周后宫,除了你,再无人会替我藏起我想珍藏的东西了。” 秦岳回京后,职位升迁到了工部尚书。两年间从从四品升至工部尚书,这里面没有猫腻,说出来有谁会信? 齐嘉烨本是不满他的,也打算打压他,可秦岳对他说了一句:“若臣能将殷相拉下来,陛下能不能把左相的位置给臣来坐。” 一句话正中齐嘉烨软肋,权衡再三后,仍旧是同意了。比起一个羽翼未丰的秦岳,他更厌恶殷半朝。再者,冷世欢也不过是将死之人,何需畏惧? “朕,答应你。” 史书记载:天统四年,殷相勾结番邦意欲谋反,时任工部尚书秦骛揭发有功,平定叛乱有功,继任工部左相之位,这是继右相之后,齐周又一位年轻的丞相。 殷家下狱后,秦岳终是坐上了那权倾朝野的位置,他明白下一个会被对付的人必定是自己,可他没别的选择。 阿贞求见之时,秦岳面上仍旧是十分平淡的,让人领了她进来:“这次你冒死行事,居功至伟,但凡合理的,本相都会应允你。说罢,你要什么。” 阿贞清瘦了些,一身的锦帽貂裘,衬托的她更为娇小。见了秦岳,跪下磕头十分规矩,而后小心翼翼起身,双手护着腹部: “少爷他...他待阿贞自是不薄的,相爷能不能...能不能留他一条命?殷家所有人,就只留他一条命,便好。” 秦岳早已不是初识的那个秦岳,阿贞自是不敢再若以往那般了,说话间,尽是小心翼翼。秦岳一眼扫过她的腹部,面上仍旧是淡淡的: “除了这个之外,再提个要求罢。” 阿贞眼中含泪,摇摇头,秦岳正要让她下去,却又听得阿贞求道:“是我欠了他,能不能让我,跟他说声抱歉。” 如此,必定是要去刑部大牢的,秦岳点点头,很是平静。入夜安排好之后,便领着阿贞去了刑部大牢。 殷大少早已不富往日花花公子的样子,一身囚衣穿在身,也能让人看出富家公子的风骨,阿贞摆好带来的酒菜道: “吃罢,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你的纨绔都是装的,不过是为了保全殷家,这些我明白。可我别无选择,你,可会恨我?” 殷大人终于认认真真的说话了,不带一点的纨绔气息: “你,能不能让我摸摸他?我大抵是等不到他出世了,也看不见他的样子,我给他取了名字,男孩叫殷卓,女孩叫殷绮。我多想,看着它平安出世,陪着他一点一点长大。” 阿贞面上泪痕划过,痛苦表情不容忽略,说出的话却一如既往伤人: “你晓得殷家有子嗣会叫陛下忌惮,故而正妻都不娶,为的便是别连累人家女儿怀了你的孩子丢了性命。 你怎么不为我想想?我也怕死,我不想死,所以,你的孩子在我肚子便里没了,若不是为了骗取你的信任,那个孩子压根儿就不会存在。如今我全球告知于你,你也不必抱着遗憾,可以走的安心些了。” 至此,殷大少终是笑出声来: “我以为你是块美玉,费尽心思挖掘你出来,用尽所有力气来宠你。却不想,你只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阿贞,我不恨你了。 恨你太累了,还得跟爱着你之时一样,时时刻刻将你放在心头。你我就当从来不曾认识过,也是极好的。” 阿贞想说什么,对着殷大人那双眼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彼时冷世欢奉命带着殷俪知来看殷家一干人等,两拨人不期而遇。 见了冷世欢,阿贞犹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带冷世欢清退在场之人之时,噗通一声便跪下,泪珠不断下垂: “小姐,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相爷他,一定不会放过我的孩子的。” 阿贞在殷家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冷世欢不清楚,却也能猜得出来。看着她还不怎么敲得出来的肚子,冷世欢轻轻一叹: “你起来罢,半夏已经去了,我不希望你也离我而去。阿贞,你要活的好好的,替我和半夏活的好好的。殷家没了,下一个,大抵便是冷家了。” 阿贞听不大懂,却也晓得冷世欢是答应救她了,故而十分感激的磕头了。 其实冷世欢也没把握能说服秦岳,一年前在她耳旁呢喃让自己等他的秦岳,如今怎么会变成这样子。这个杀人不眨眼,手段狠毒的左相,怎么会是她记忆中那个秦岳? 见到秦岳第一句话:“贵妃娘娘还在里面叙旧,我在外面等她。” 冷世欢也不晓得自己为何要同他解释,解释之后愕然一下,随即又道:“秦岳?殷家的事情,真的全是你一手策划的么?是子虚乌有,还是真的?” 秦岳不曾回答她的问题,只静静算着她在宫里待的这么六年来,曾出现在自己梦里多少次: “有时候,我都怀疑我执着的,究竟是你,还是先前没能得到的那些公平待遇。” 冷世欢不晓得他这是何意,见他不回答,便不在追问,只道:“能不能放过阿贞?她与你,与我,都是一同长大的。看在过去的情分上,也不可以让她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来吗?” 秦岳摇摇头,冷世欢心下失望,如今他果真变了。曾经,他便从不会拒绝自己的请求:“秦岳,就不能...就不能再为我破例这一次吗?” 如此问了出来,冷世欢后悔不已,如此便是再问自己对他的分量重不重了。若他说不,自己又当如何自处? “为了你可以,不过她得听我安排,孩子生下来后不能自己教养,五岁之前每日允许她陪孩子半个时辰,五岁以后每日一个时辰,我会负责找人教养成才。” 秦岳的回答叫冷世欢惊讶,本以为还要再多求求他的,却不想他这么干脆便应下了。还未想好下一句话说什么,便听秦岳道: “所有人都说我变了,我也以为我变了,可现实又告诉我,对你,我从来就没有变过。 阿欢,你不要害怕,待冷家真的没有那一日,待你对他没有利用价值的那一日,我便让你做回你自己。届时你不必担惊受怕,只需待在我身边就好。” 齐嘉烨给的时间太短,冷世欢也问不了太多,故而只低低道: “秦岳,你如今定是...万事小心,他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你的。其实,有些事我都不再执着了,你也不必耿耿于怀,终究是没有缘分的事,你我也无可奈何。 下一世罢,下一世我再不当富贵人家的小姐,再不养出这一身的坏脾气...下一世若再遇见你,一定不是这样的结局。” 如此留下一句,便匆匆提着裙摆去见了阿贞,与阿贞交代清楚后,看着阿贞放下心的样子,终是不免交代: “阿贞...孩子能活着便好,别让他报仇,别让他跟我一样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为了孩子的安全,你便别告诉他大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了罢。秦岳他,也不会让你有机会告诉他的。” 想说一句冤冤相报何时了,却又觉着太假,自己尚且做不到不报仇,如何能勉强旁人。故而领着殷俪知便回宫与齐嘉烨复命,本以为又要解释一番见了秦岳的事情,却不想殷俪知半点不曾提起秦岳,只红肿着眼眶对着齐嘉烨笑: “烨哥哥,你终是得偿所愿了,殷家终是被你灭了,小知是不是该恭喜烨哥哥?” 齐嘉烨面面色十分复杂,对于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没来由的有一丝愧疚: “小知,殷家如今没了,你若不心存怨怼,便可安心待在朕身旁了。你这贵妃的头衔自是不能留了,便降为嫔罢。 朕答应你,待皇长子再大上一些,朕便给你一个孩子,不至于让你后半生过得太凄惨。至于殷家人,朕有了处理方法之后,会留个全尸让你收尸的,如此,便是朕能待你好的最大让步了。” 殷俪知不曾回应他,这个被誉为齐周第一美人儿的女子,这朵云端之上的牡丹花,终究是被齐嘉烨践踏在了尘土里: “烨哥哥,让明夫人送我回去罢。你我,终归是再回不到最初的了。” 冷世欢送殷俪知回去之时,殷俪知一路都很沉默,只是在快要到长生殿外之时,突然出声: “方才,并不是我要帮你隐瞒,我只是想让你帮我做一些事而已。我哥哥他...引狼入室的那个女子,是你曾经的大丫鬟罢? 以命抵命,你是晓得的。若是她不死,那么我便学着她诬陷我殷家一样,让秦相爷走上我殷家的老路。烂船也有三斤钉,我说的真话假话你应当晓得。 明夫人是聪明人,你自己看着办罢,是选择亲手杀了那个女人,还是眼睁睁看着秦相爷陪着你一块儿死。” 冷世欢不晓得她知道些什么,也不大懂她最终目的是什么,虽自己与她都同为齐嘉烨手中的棋子,却也到不了惺惺相惜的地步: “我若杀了她,娘娘就会放过我么?娘娘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不妨说明白一点。” 第83章 出宫 殷俪知仍旧再笑,美艳不可方物的脸上布满的泪痕,更是给她凭添出几分楚楚可怜之感: “我要我殷家平安无事,我要秦相爷自行揭发自己,是他冤枉了殷家,明夫人能给我做到吗?做不到,便别问了。 我只要明夫人去替我求求陛下,救不下殷家,总归能帮我劝劝陛下罢?劝他放过我爷爷,其他人如何我管不着,但求他能放过我爷爷,只此而已。” 冷世欢明白自己的处境的,也不愿插手旁的事,给秦岳惹的麻烦已然够多了,如何能在勉强于他: “娘娘何不自行求陛下?我在宫里,不过是陛下的一条狗罢了。这事儿,不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么。” 冷世欢这番话,换来的是殷俪知更为痛苦的表情: “我怎么忘了,除却沈暮雨,我们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啊...应该说,除了冬儿,包括沈暮雨在内的人,都是他的棋子...我能让一个棋子替我做什么呢?罢了罢了,我晓得了...待他对我殷家的处置下来了,烦请明夫人来长生殿知会我一声,多谢。” 说着,歪歪扭扭往长生殿去了,冷世欢沿路返回齐嘉烨处复命,齐嘉烨突然问起皇长子:“楚之近来如何?” 冷世欢恭顺应了一切安好,便听齐嘉烨轻描淡写道:“若不是近来内忧外患,你早不该在这世上了。迟早要离他而去的,趁早疏远着他罢。” 内忧外患是什么冷世欢不晓得,她只知齐嘉烨一举扳倒殷家后,眉头皱的更厉害了些。后宫里隐隐听说了些,殷相一落难,有那被他压着的臣子勾结番邦,反了。 后宫终日人心惶惶,齐嘉烨看着楚之的眼色也越来越高深莫测,好似在做什么艰难的抉择。终于到了知道真相那一日,冷世欢却是宁愿自己不晓得真相的。 “后宫的莺莺燕燕中,混进了敌国奸细,如今烽烟四起,齐周国土满面狼藉,是朕这为君者的失误。” 听见齐嘉烨这番话,冷世欢心中没来由的惶恐起来。忙要解释,说自己不是奸细不曾做对不起齐周的事,齐嘉烨却是不让她开口: “朕晓得那人不是你,也没怀疑你,如今叛军直逼京都,朕不得不弃城而逃。可这宫里究竟有多少耳目,朕也不甚清楚,故而需要有人掩人耳目。朕的意思,你当是清楚的。” 冷世欢有些不可置信,若是皇城破了,却要将她留在这儿掩人耳目,等待她的是什么?叛军的□□?还是阶下囚?又或者死无全尸? “陛下...我...我想死的干净一点,死的体面一点,都不成吗?” 喉咙干涩的紧,说话声音也有些变调,却仍旧没有哭的。齐嘉烨心下也不忍,可他不得不放弃一些东西,故而便道: “你便替朕做这最后一件事罢,救命之恩便一笔勾销。冷家,朕也不会赶尽杀绝,会留着你弟弟让他继承冷家,那也对朕构不成威胁了。其他人,朕自会替你收拾掉的。 至于你妹妹和楚之敏儿,包括步氏,都留下来陪着你。你们一道上路,也能有个照应。 朕不是不心疼,楚之是朕的长子,胜过朕所有的儿子在朕心里的位置。可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世欢你要明白,真到了不得不取舍的地步,你也要学会取舍才是。” 冷世欢看着齐嘉烨,这是她进宫七年多来,第一次认清这个人:“沈暮雨重要,故而陛下舍了皇子和公主,选择了沈暮雨么? 我可以死,楚之和敏敏为什么要死?我从冷嫣堇手中夺来楚之,不是让他陪我死的...陛下,就不能带着楚之和敏敏走吗?我晓得被父亲抛弃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不想他们也和我一样...” 齐嘉烨沉默一会儿,一言不发便转身,临走前也只道: “你将楚之的东西都收拾好,与他一道送到朕身旁来罢。世欢,此事一过,你我便是两清了。若是侥幸皇城无事,朕定待你如珠如宝,不叫你承担这般风险。” 此事算是这般定下了,冷世欢也彻夜彻夜的睡不着,徘徊在寝殿之中,时而捧着碎掉的玉簪出神。不晓得他知道了自己这处境,又会是何反应,会不会难过? 齐嘉烨为她种的那株琼花,是移植到皇宫里来的,迟迟不曾开花,今年开了零星几朵。齐嘉烨来带她走时,她正在一旁赏花,见了齐嘉烨,只笑道: “陛下你看,琼花开了。” 齐嘉烨不曾去看那什么琼花,只低低道:“朕想了想,还是带着你一道走罢。楚之离不开你,成日哭闹也不是个事,来不及了,不用收拾东西快些跟朕走。” 对此,冷世欢是欢喜的,她不晓得自己欢喜什么,可能活着,她觉着很好。 提心吊胆跟着齐嘉烨身后,往他观星台去。她也是方才才得知,观星台有出宫的密道。而修这密道之人,皆是死在了这密道里的。 去时,已有好些人在了,殷俪知竟是也在的,只是面上神情淡淡,不晓得她是怎样一种心情。杀光了她殷家所有人,逃命之时却是带着她,齐嘉烨对她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 进入暗道后,冷世欢方惊觉楚之并不曾在这儿,齐嘉烨也十分震惊,问起人才晓得是安嫔带走了皇长子与皇二女,说是做了点心给她们。 眼看着便赶不及了,齐嘉烨心下一狠,一咬牙便道走。冷世欢跟着走了一小段路,内心煎熬后还是觉着孩童无辜,何苦是叫了自个儿五年母妃的幼儿。 “陛下,臣妾很谢谢您能给臣妾一条活路,可我是楚之母妃,他唤了我五年母妃,我该对他负责的。” 言罢,不再去看齐嘉烨是何目光,转身便往回跑。既然注定逃不掉这样的结局,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宫中早已乱成一团,众人皆是哄抢金银珠宝古玩名画,逃命之时仍不忘捞身外物,人果真是贪得无厌的。 寻到楚之之时,他正穿着小黄袍哭的很是伤心,一旁敏敏见哥哥哭,便也跟着哭。双胞胎两哭起来好不可怜,众宫人太监忙着逃命,却是无人顾得上这两个孩子。 敏敏头上戴的玩意儿,还让人给抢了去,披头散发的,哭着喊着母妃。楚之一头栽进冷世欢怀中,也哭着喊害怕。冷世欢一手牵着一个,十分头疼,暗道是去不得的,若是叫人察觉了... “楚之,敏敏的母妃呢?” 小皇子抽泣着摇头:“她被坏人带走了,坏人不要我和二妹妹跟着走。” 问不出个所以然,便也不再问,只硬着头皮领着两个小人东躲西藏,皇宫何其大,皇宫外又是如何情形冷世欢也不清楚,茫然无助之感又浮上心头,如冷夫人去世之初的不知所措如出一辙。 这边秦岳在暗道外等着,莺莺燕燕的宫妃里,大多数都在的,冷世欢却是不在。齐嘉烨急匆匆赶着走,自是顾不上旁的,秦岳只道一句: “皇长子若落在有心人手中,齐周危矣。陛下,臣请命回去寻皇长子。” 随后还不待齐嘉烨表态,领着身旁秦时征派来的人便往皇宫奔。这么些年,秦岳都不曾见过秦时征,却总能收到秦时征送来的东西,或是人手,或是钱财,或是情报。 寻到冷世欢之时,冷世欢与步留香正一人抱着一个孩子,随着一个小太监东躲西藏。那个小太监不是旁人,是昭平。 昭平说他入宫替阿贞照顾冷世欢,却不想,他进宫是做了太监了。也对,只有太监才能进后宫的,身为侍卫的昭安,便进不去。 见了秦岳,冷世欢面上先是惊喜,再是不解,随后便是生气:“你来做什么!” 他应是跟着齐嘉烨走的,他不该出现在这里。秦岳顾不上太多,只道: “跟我走,我手上有些人手,应是能逃出去的。” 想在说几句秦岳,可又不是时辰,冷世欢欲言又止。秦岳一把接过楚之递给身旁的护卫,随后揽着冷世欢肩往城门逃去。 身后跟着步留香,敏敏也在护卫怀中,一行人走的十分匆忙。冷世欢抬头看秦岳之时,便见他一脸平静,领着自己自这纷乱的皇宫一步步往外走。突然间便觉着,纵使狼烟四起,能与他走这最后一段路也是值的。 皇城门外,明未钦骑着高头大马,一身铠甲好生英气。居高临下的看着秦岳,余光却是一直留意着人群中的步留香: “留下步留香,我便放你们走。秦骛,你当晓得,我带的军队不是你这区区几十人能挡住的。” 冷世欢不明白明未钦想做什么,只觉有些可笑:“明未钦,你这是做什么?当初你自己如何抉择的,你忘了?” 明未钦不曾看冷世欢,却将目光定格在步留香面上:“昔日步留香如何作践我妻子,步家如何打压我明家,她不会不记得了罢?欠债,总是该还的。” 步留香直视明未钦,眼中的痛苦之色不是没有,却是强做镇定:“你们走,我留下。再不走,谁也走不掉了。” 冷世欢却是不肯的,便要挣脱秦岳禁锢,道:“要走一起走,留香...” 话未说完,便被秦岳一掌劈晕,秦岳对步留香道:“与我而言,她才是最重要的,我不能看着她受伤害,对不住了。” 步留香看着晕过去的冷世欢,泪终是滴答滴答落下,如花似玉的脸上悲戚之色更甚: “今日一别,应是再无相见之日,你若对世欢有情,便别让她再回那冰冷无情的后宫了,她过得不快活。也别让她像我一样...总归,好好待她。” 第84章 你本来就是我的 待冷世欢醒来之时,已是在船上不知行了多久的路程,天色已晚,全然看不清外面是何风景,只瞧得见屋里烛火摇曳。 心中五味陈杂,从皇宫里出来的感觉还不够真切,只觉一切都是梦一般前一刻还在生死边缘挣扎,而今便死里逃生。 正坐在床上发呆着,一个约摸十四五岁的丫鬟推门而入,见她醒来便与她行礼,口中道:“夫人,奴婢奉老爷之命,来伺候夫人梳洗更衣,老爷在等着夫人用饭。” 在宫中之时,那些人也俱是唤她夫人,故而此时冷世欢倒也不曾多想,由她服侍着收拾妥当后,随她去见了秦岳。 走出房间才晓得这船不但打,还修的富丽堂皇,似是特意修建来供达官贵人乘坐似的,便是连那地板,都是铺的上好木材,壁上还雕了些栩栩如生精美绝伦的图案。 “给老爷请安,夫人来了。” 随着小丫鬟声音响起,冷世欢这才将思绪从别处收回来,再看已是到了甲板上,四下灯笼高挂,将甲板上的照的亮如白昼。 秦岳正坐双腿盘坐在桌旁,桌上摆着密密麻麻的菜,大多数是冷世欢在冷府之时爱吃的菜。进宫后,连喜欢吃什么都不敢表露出来,却不想他还能记着那么多年前自己的喜好。 心下一阵恍惚,竟是连自己如何坐下去的都不知道,心里那点怨他不顾情分放弃步留香的怨怼,也化作怅然,此时不知如何面对他,故而便拿眼看了他两眼复转过头,作对不远处船只好奇的模样: “有船只跟着我们么?” 秦岳夹了块鱼挑了刺随后放进她碗中,眼睛也不看那不远处朦朦胧胧能瞧个大概得船只,只看着冷世欢的脸,面上是少有的温柔: “那两艘大船上,一艘载着是我自己培养的死士,一艘载着我爹给我的人与一些钱财,这船上也有死士,还载着皇长子殿下与二公主,昭平也在,小皇子与公主都安顿好了,你不必挂念。 我们要去扬州,途中我得去一趟别处借兵力。阿欢,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便一齐问罢,问完了吃些东西,待会儿我有事要问你。” 先前的小丫鬟叫她夫人,称秦岳为老爷,此时秦岳的一声阿欢在夜色里倒显得暧昧了,冷世欢心下有些慌乱,忙避过他望着自己的那双眼: “今日那般危险,你...你为什么回来了?宁安与公主殿下她们,都跟着陛下一块儿走了么?” 提起齐嘉烨,秦岳面色虽未变,冷世欢却能明显察觉到他的不快。齐嘉烨似乎是两人中不能提的人,一提起,总是莫名的尴尬。 “宁安我让清平带着先去了扬州,你还在那里,我不能丢下你。再者,皇长子若是落在有心人手中,大可做文章扶持他登基挟天子令诸侯。这样的情形,她是不会允许的,儿子与她齐家的千秋万载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吃罢。” 她,指的是长华。冷世欢不晓得母子之间究竟出了什么事,却也不再继续追问,拿起筷子便吃起来。先前再冷家之时,她最喜欢的便是看秦岳的那双眼,如今,她却连正视他的勇气都没有。 一顿饭吃的默默无声,丫鬟来收拾桌子之后便退下来,一时间又只剩两人坐在原处。冷世欢心提了起来,不知为何只觉紧张得很,却听秦岳面上含笑,用蛊惑人心的声音在与她说: “阿欢,你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许是因着这着实太蛊惑人,叫冷世欢没有一点儿思考的能力,迟疑一下后还是起身到秦岳身旁坐下了。 秦岳抓着她的手,冷世欢挣扎两下,却挣脱不得,只见秦岳将她的手握在手心,蜻蜓点水般印上一吻: “阿欢,你救下我之时我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而今我二十六了,十四年间的风风雨雨究竟是如何走过来的,我不想去回想了。阿欢,我没有下一个十四年来等了,你明白么?” 冷世欢听他如此一说,这才回味过来,等上几个月,自己也该是二十有二了。五年前就觉着活不成了,却不想还能活到现在,只是在那后宫蹉跎了那么七八年,自己终归是老了...想着,一阵漫无边际的恐慌便浮上心头。 同时心中一阵泛疼,用力挣扎了一下,却仍旧挣脱不掉他的手。转而想到当初他待自己的有求必应,若是当年,他如何敢这般待自己?心下一急,声音也提的高了些:“秦岳,你放开我。” 秦岳闻言,松开她手的同时,又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在冷世欢浑身僵硬之时,一手捧着她的脸: “阿欢,你在害怕什么?若不是我大婚那晚你...我又如何能走到今日这一步。不要害怕,没有人能从我手中再夺走你,齐嘉烨也不行。 我许你凤冠霞帔,许你风光进门。待一切尘埃落定,尽了这丞相责任之后,我便辞官,带着你和我们今后的孩子在扬州落地生根。阿欢,我想娶你,很早很早之前便想娶你,所有的一切你都不必担心,你只要嫁给我就好。我要你成为我秦岳的妻,成为我秦家妇,阿欢,我会待你好的。” 秦岳只道此时如此,趁人之危了些,可他不愿再等了。谁也不知下一刻会有什么样的变故,便是此时应以国事为重,他也不想多等一刻,只有她在身边,才能安心。 冷世欢僵着身子,大气都不敢出,她承认那晚她是故意挑明了这事,却不过想知道他究竟是不是真的心仪自己,从未想过要拖累他什么。 染指皇妃的罪有多重不需要多说,那风光无限的明夫人,见过她的人不在少数,若他日... 心跳的很快,情急之下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回应他的那番话,是以用双手推着他胸膛,让自己离他远一些:“秦岳,你别这样。” 秦岳看着她略显憔悴的脸上有些焦急的表情,面上笑容加深了些,摆正她的脸,轻轻唤一声阿欢,随后闭眼吻上那娇嫩一朱唇。 冷世欢双脸霎时红了,当年主动吻他,不过是脑子气糊涂之下的冲动之举,此时没喝酒也没受刺激,自是茫然无措的,慌乱挣扎起来,秦岳却是越吻越深。 渐渐的手也不安分的在她身上游走起来,全然不顾这是在甲板上。待秦岳吻结束之时,方后悔起来,自己一时情不自禁大抵是吓坏了她。 正想与她赔罪,却不想冷世欢发了狠劲一把推开他,而后双手紧紧抓着那被弄得凌乱不堪的衣襟: “秦岳,你清醒一点!我...我是当今皇上的明夫人,你是当朝左相。你不可以这般待我,你这般...这般...便是乱臣贼子!对!乱臣贼子!我...我是明夫人,是天家妃子,我才不要嫁给你!” 想了许久,也只想出个乱臣贼子的称呼,眼中的慌乱与无措显而易见。冷世欢有一个致命缺点,那便是自己一摊上事,便不知如何是好了。说到我才不要嫁给你几个字之时,气势也低了下去。 秦岳虽明知她不是有心的,却仍旧对她口中明夫人三个字皱了眉。又有冷世欢那句不嫁让他心中怒火中烧,面色虽不曾黑下去,声音却已是不怒而威: “你本来就是我的,是师娘离世前便许给我的妻子,为了拿回属于我自己东西,便是当一回乱臣贼子又如何。今后,我不希望再从你口中听见明夫人三个字。 阿欢,对你我一向都是很有耐性的,可你不要激我,我不想再失去你了。如若你真的再用那些话来伤我,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使些下三滥的手段来逼你就范。嫁给我,好不好?” 冷世欢在听闻冷夫人将她许给秦岳之时,紧紧拽着衣襟的手上青筋暴起,她的阿娘,究竟为了做了多少她不知道的事? 秦岳的声音带了些祈求,姿态放的也很是卑微,只想让冷世欢点头。冷世欢却咬着嘴唇倔强的点头,她的命不值什么,却不想连累秦岳没命,非但秦岳会没命,宁安青宴冷扶宴...好多人都会没命,故而她不能答应。 见她如此,秦岳只当她在犹豫了,故而便道:“等到了扬州,我处理了一些事,便带你去师娘坟前告诉师娘这个消息。你终是回到我身边了,告诉师娘之后,我们便成亲,好不好?” 说罢,又倾身上前,将冷世欢压在甲板上,秦岳虽是文臣,却也学了些功夫的,冷世欢自是挣扎不过。眉眼、脸颊、唇、脖子,锁骨...轻柔而绵长的吻不停落在冷世欢身上,直至冷世欢颤抖着声音求饶: “秦、秦岳,你别这样,你让我想一想,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好好想一想。” 彼时,冷世欢衣衫已是半解,夏日的衣裳本就薄,皱皱巴巴的挂在她胳膊上,露出大片肌肤,香肩上的吻痕格外醒目。见她肯让步了,秦岳方喘着气从她身上起来:“阿欢,别让我等太久。” 冷世欢见他被安抚下来,彻底松了一口气,在他毫不懂回避的目光下飞快将衣裳从手腕提上来,遮住臂上的守宫砂。胡乱穿好衣裳之后,起身便往船舱里跑去,全然不曾注意自己此时非但衣衫不整,还发髻松散凌乱。 面带红晕跑回房间后,便叫了门外侯着的小丫鬟要水沐浴。殊不知,在下人的口中这事又成了另一种叫人想入纷纷的画面。 不到一刻功夫船上所有人都晓得了这事儿,夫人陪着老爷用饭后,两人单独在甲板上待了许久。回屋之时衣裳凌乱且皱巴巴的不说,发髻也散了,面带潮红,回屋第一件事儿便是要了水沐浴...... 伺候的人想了想,夫人叫了水,也该给老爷送去的,故而便自作主张送了水去。秦岳问过几句后,还赏了那送水的老妈子。 自此,船上所有人看冷世欢的眼光都变了味,见了冷世欢除却巴结讨好之外,那些丫鬟还用对她笑得很是暧昧。这些事冷世欢是不晓得,她进来只顾躲着秦岳,连门都很少出。 好在秦岳也不是没事做,经常忙的见不着人影,除却用饭之时压根儿见不到他人在哪儿,这让冷世欢松了一口气。 她如今焦头烂额的俱是如何让秦岳别再提娶她的事儿,想一想这个借口,到底是拖延不了多久的。 出神之时望着铜镜中自己的那张脸,她清楚这张脸并不是绝色的,比自己漂亮的掰着手指能数出好几个来。自己也不年轻了,不在丝伺候在身旁的小丫鬟一般才十四五岁的年纪。 如此的一无是处,如今的秦岳,如今权势滔天的相爷,又怎么看得上自己?大抵,不过是最初几年有过一丝悸动却不曾得到,如今不过是想得到罢了...得到之后呢?弃之如履么? 越想,越是心烦气躁,看着镜中那张脸竟是如何也看不顺眼,抄起桌上茶杯便朝镜中人砸了过去,声音也带了怒意:“滚!” 冷世欢从不晓得什么是不如人的,而今第一次,叫她有了自己配不上秦岳的念头。同时,对自己也开始厌恶起来。 第85章 你不是死了吗? 采薇进来便见屋里满面狼藉,梳妆镜被冷世欢扔在地上,连带着那些价值不菲的首饰也都落得满地都是。一手捂着脖子,正坐在床沿发呆。 “夫人怎么了?若是身子不适,奴婢得去向老爷回报才是。” “不要去。” 冷世欢这话说的很是突兀,采薇不知她究竟是怎么了,见她除面色有些难看在,不似哪里疼的样子,便不曾说什么,只低低称是,而后蹲下身收拾那些被冷世欢砸在地上的东西。 晚间秦岳还是知晓了冷世欢发脾气的事,处理好手头的折子后,便拖着疲倦的身躯去了冷世欢屋子。 “阿欢,近来手头事情多了些,故而没能来陪你,别生气。明日该是到码头了,下船后我想法子寻些人来陪你解闷,你便不会这般无趣了。” 瞧着他面上挥之不去的疲倦,冷世欢也没能忍心提那些大道理,只想待他歇歇再说。又见他看自己看的很是认真,故而便不自觉抬手捂着脖子,齐嘉烨那次用剑划了之后,有了淡淡的疤不曾消退。 虽说无伤大雅,可她到底是不愿叫他见到自己丑陋的一面: “你不必理会我的,我一个人无事,也无需找人陪我。你让楚之跟我待在一块儿罢,他很听话,不会累着我的。有他陪着,我也不会觉着无趣。那么久不见,我想楚之了。” 她这番话听在秦岳耳中,竟是十分刺耳。又见她手捂着那伤疤不撒手,又是莫名的心疼。轻轻揽她入怀中,声音也放的特别柔: “他是皇长子,我救他出来了,他便有自己的责任了。阿欢,我不希望你那么心疼别人的孩子,他日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你便是日日带在身旁教导,我也不会拦着不让你见。” 冷世欢听后,心下有些气了,自打上船之后他便不允自己见楚之。说是小孩子太闹腾会累着,而今的意思,是再不许自己见不成? “什么别人的孩子,他是我的儿子,我是他母妃!纵使他身上有责任,与我见不见他有什么干系?我要见楚之。” 在宫中,一向都是循规蹈矩,不敢再齐嘉烨面前说个不字。而今又是开始犯倔,对着秦岳,她总是收不住自己的小性子。 秦岳闻言,面上依旧温和,轻轻执起她的手从脖子上拿开,而后吻了吻那淡粉色的疤痕,将头埋在冷世欢脖间: “要见也不是不行,他要学的东西很多,总不能如以往那般空闲了。你陪我待一会儿,回头我安排他来见你,只许他与你待一小会儿。” 许是太疲倦,搂着冷世欢便沉沉睡了过去。冷世欢坐的浑身僵硬了,才发觉他睡着了,而后扶着他躺下,替他盖上被子便坐在一旁看着那张被誉为齐周第一美男的脸。 幼时秦岳病了,冷夫人也曾带着冷世欢这般守在他床边。那是她是冷家高贵的大小姐,他是被人鄙夷的孤儿。而今不同了,没了冷夫人,连带身份也是不一样的了。 如是想着,冷世欢便趴在床边睡着了,被采薇推搡醒来之时是躺在床上的,被子盖的好好的,却早已不见了秦岳的身影。 “夫人,该起身了。在过半个时辰该下船了,老爷吩咐奴婢下船后将小少爷与小姐抱来见你。” 船上人皆是不知楚之与敏敏身份的,只以为那是秦岳与冷世欢的孩子,故而便唤少爷小姐。 尾随在秦岳身后下船后,被秦岳安置在一间包下的客栈后,倒着实是见着了楚之与敏敏,秦岳却又是匆匆的走了。 一段日子不见,楚之见着冷世欢的目光依旧是那般依赖,却又多了些别的什么,规规矩矩行了礼,才一头扑进冷世欢怀中:“娘,楚之好想你。” 娘这个称呼,让冷世欢觉着有些尴尬了,一向都是唤母妃的突然就改了称呼,着实有些膈应,便问起他近来做些什么,只听他一五一十答了: “相爷如今没法子送我去父皇身边,父皇来信,让相爷当我的义父,跟在相父身旁。相父给我找了好几个先生,教的功课都不同,还教我烤肉吃。 相父说,私底下的不能时时周全的护着我,我得保证离了人也能活下去才成。可是我很笨,学了许久,也学不会用石头生火。 相父还说,不能让人知道我是皇子,也不能叫你母妃,要叫娘。” 一口一个相父,倒也看不出他不喜秦岳,不知为何冷世欢倒是长长松了一口气。而后拉着他与敏敏玩了会儿,便有人将他们带去隔壁房间。 当晚秦岳不曾回来,冷世欢晓得必是借兵力的事情不顺了。起先是满腹心事在屋里来回踱步,后来躺下了,怎么睡不着。 天快亮之时,方迷迷糊糊睡去,待醒来已是正午,彼时秦岳也将将回来。见她醒了,吩咐人摆饭。 饭用到一半之时,秦岳突然出声:“阿欢,从今往后,你终于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没头没脑的这么说了一句,又给冷世欢夹了菜,疲惫不堪的脸上笑容从未散过。冷世欢好奇,便道:“你借到兵力了?” 秦岳摇摇头,笑容不减:“没有,再过不久便到扬州了,宁安在那里等着我。届时我若事忙了,你无趣之时可找宁安说说话。” 对于他到底乐什么,是到了扬州之后冷世欢才明白。那日风和日丽,船靠岸之时冷世欢正努力回想记忆中的扬州是什么样子,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脑中只剩模糊的一片。 秦岳在扬州的宅子很大,比京城的冷府还要大上一些。冷世欢被安排住了主院,对此冷世欢有些不安,秦岳说她娶她,她似乎是信了,他的确是认真的。 宁安见到冷世欢后,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惊讶,张口第一句话便是:“你不是死了吗?” 冷世欢听着这话,心里是有些介意的,可这是秦岳的妹妹,故而按着性子问起来。宁安的回答,却是叫冷世欢惶恐起来。 “我哥哥给陛下上折子请罪,说是他去之时你早已...说皇长子也与公主也是差点没了性命。他走的匆忙,连你的尸骨也没能带出来,跟着皇城一道儿,被叛军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陛下知道了,拟旨追封你为皇贵妃,还在临安替你办了法事。这...如今天下间人人皆知荣宠不衰的明夫人,殉了皇城了。 我方才还...还听门房说...说我哥哥新纳了一房小妾,约摸二十来岁,颇为得宠,排场比我那两位嫂子都还大。一进门,便被哥哥安排住了主院,下人都在传哥哥大抵是要宠妾灭妻了。 我觉着这事儿瞒不了多久,偏院住那两位很快便会知道的。我那两位嫂子都不是好相与的,大抵是会找上门的,你且自个儿当心些。” 冷世欢面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紫,最后只惨白着脸道了句想歇息,便将宁安送出去了。 连带着屋里伺候的那群丫鬟,也全叫她赶了出去。关上门后,冷世欢缓缓沿着门滑轮在地,明夫人殉城了,这意味着世上再无冷世欢此人了。这事儿,秦岳却是一句都不曾在自己跟前提过。 小妾两个字叫冷世欢耳朵被刺的生疼,从今往后她再不是那高高在上的明夫人,也不是冷家大小姐,她没有姓,连命都不能有。只是一个相府里的小妾,供如今权势滔天秦相爷玩乐的小妾。 如今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口中吃的,无一不是秦岳给的。如今真要离了秦岳,连活路都没有,便是说自己是那明夫人,说自己没死,这儿的人又有谁是见过明夫人的,又有谁会信。 冷世欢觉着,他用了一个最为昂贵的鸟笼笼,把自己当成一只飞不出手心的金丝鸟来养了。 想着,心中委屈便扩大起来,起身便将屋子里能砸的东西砸个稀烂,口中还不忘骂道: “秦岳,你这个骗子!无耻!卑鄙!下流!我恨你!骗子!” 说什么要娶自己,许什么十里红妆,冷世欢觉着自己是傻子才会相信他的话,还一心想着怎么打消他要娶自己的念头。到头来,自己不过是他掌中玩物罢了。 噼里啪啦的声音,太响亮,她骂人的声音也不小。屋外伺候的丫鬟也不知她如何就发了脾气,在门外跪了一地:“夫人息怒。” 这一番折腾,自是吓坏了外面的人,尤其是采薇,她是亲眼瞧见这夫人如何得宠的,若叫相爷知道了,自己可没好果子吃。 想着,已是带了哭腔:“夫人息怒,奴婢做错了什么,求夫人责罚便是,夫人别气坏了身子。” 冷世欢也不晓得自己在气什么,可她着实是满腔怒火无处撒,方才宁安口中那小妾两字还在耳边回响,如今听采薇叫夫人,只觉刺耳得紧: “谁是你们夫人!偏院住那两位才是你们夫人,我算个什么东西,哪里当得这声夫人。” 越说,越是控制不住,眼睛干涩的紧,却是仰着头不让自己哭出来: “我不要你们伺候,你们都离我远一点儿!我要楚之,你们还我楚之,我要见楚之。” 冷世欢发了那么大的脾气,又嚷着要见楚之,可没有秦岳的命令,下人是不可能让楚之来见她的。采薇着实没法子,只得让人在门外侯着,自个儿哭着跑去前边儿等秦岳。 秦岳回来之时,天已是黑透了,听得冷世欢一个下午都将自己关在屋里,不肯吃东西也不肯开门,还砸了东西,也不知为何,便匆匆赶了去,让人退下后一人站在门外,隔着门道: “阿欢,我回来了,有什么事儿与我说,先开门。我已命人去做你喜欢吃的了,吃过了我替你做主,告诉我,谁欺负你了。” 听见秦岳的声音,冷世欢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 “不吃!你陪你那两位娇妻去罢,谁稀罕你来陪着吃饭!我不想见到你,你走!我谁也不见,更不稀罕你这么一点儿一时兴起的垂怜,我只要楚之,你把楚之还我。” 秦岳不知她为何生气,却在听得她后面一番话之时,温和的面色冷了下去: “既然你不吃,那么楚之也别吃了。你不是说要他陪着你么?你饿多久,他便陪着你饿多久罢。” 秦岳声音清清冷冷,只想让冷世欢开门出来吃些东西,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听在冷世欢耳中就是别的一番意思了,冷世欢只觉如今自己有一点儿不听他的话,便会惹了他不快,就如同对着齐嘉烨一般,不能说一个不字。 “你如今贵为丞相了,便记不得以前的情分了。秦岳,我自问我将你从醉忘生救出来之后,也不曾有真正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如今又何苦这般作践我? 你剥夺了我的一切,我的名字,我的身份,□□...如今在世人眼中我是个死人了,哪儿也去不了,什么也做不了。便是如此,我也不会成为你丞相府上的妾,便是你杀了我,我也绝不从的。” 这番话,冷世欢说的十分心酸,先前那个对着自己百依百顺的孤儿,如今摇身一变成了自己都惹不起的人。宁安那番话之后,连对他说话,都不敢再若以往那般肆无忌惮了。 第86章 你疯了 依旧是闭门不开,声音却是带了些莫名的酸涩,秦岳在门外听着,万般情绪涌上心头,最终不过道一句: “你先开门。” 说罢,带了声轻叹。愣是听了那声轻叹,心中酸涩更甚,明明是自己才是那任他宰割的,怎么他还无可奈何的叹息起来?心下虽如此想,到底也开了门。 秦岳不曾去看那被她砸的面目全非的地面,一把扯过冷世欢,不顾她的挣扎先带她去自己屋子拿了东西,随后吩咐人备了马车。 因着如今身份不同,出行之时跟着好些护卫,秦岳在众目睽睽下一把抱起冷世欢,将她塞了进去,随后自己也进去了。进去坐定后,方见冷世欢面红耳赤,双眼直直瞪着他: “秦岳,你能不能对我放尊重点!我是你外面应酬之时别人献给你的玩物吗?还是你眼里,我就是风尘女子般低之人,能随随便便对我动手动脚?” 分不清她面上的红晕,是因着愤怒还是因着害羞,秦岳只知自己的一片真心全然被她践踏进泥土里去了,双手搁在她肩上,看着冷世欢眼睛一字一句道: “你既是那般不待见我,为何要在我大婚那日引诱我?明明我决定放手的,是你给了我一线希望,让我一步一步走到了今日。 冷世欢,你看着我的眼睛认真的告诉我,我的心,你当真就不懂吗?我对你的好,你就半点儿都察觉不到?在船上之时你说好好想一想,也是敷衍我的,是也不是?” 面对秦岳认真的双眼,冷世欢没来由的开始心虚,故而眼神也开始闪躲起来,不敢直视秦岳的那双眼,死死咬着唇不说话。 见他如此,秦岳终是一声轻笑,笑得很是讽刺,还掺杂了深深的无能为力: “阿欢,我都恨不得将我的心剥出来给你,你为何就不能多信我一点?我若当真将你看做那些女子,在船上之时便已...又怎会给你留思考的机会?” 说罢,冰凉的唇贴上了冷世欢的耳朵,语气也有无能为力转换为毋庸置疑: “阿欢,我本想给你一些日子让你想清楚的,可现下我后悔了。明日我便让人准备我们的婚事,我说过我要娶你,那么,你便只有嫁给我这一条路可走。 新的身份我已经替你找好了,师娘娘家的外甥女,认师娘做义母。阿欢,自此世上再无明夫人,只有我秦岳的妻。今后你只是秦夫人,早些忘了那些不快的过去罢。” 不知为何,冷世欢听着这话只觉毛骨悚然,伸手推开他,往后挪了挪:“你疯了!秦岳,你如今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对此,秦岳浑不在意,疯子便疯子罢,为她早就没了理智,再疯一回又如何。两人寂静无声,许久之后方到了目的地,打着灯笼进去之后方发现是墓地。 如此,冷世欢倒是害怕起来,想要退回去却叫秦岳死死拽着往前。如是过了许久,经过好些墓地之后,秦岳终是停下脚步,带着冷世欢停在一座墓前。 当烛火点亮后,冷世欢终是再不害怕,浑身无力发软跪了下去,张开口半天也发不出声,好些年不曾哭过的她,眼看着便要落泪,却又死命用手按着眼,仰起头不让自己哭。 秦岳也陪她跪在一旁,声音也软了下来,不复方才的霸道:“有什么要对师娘说的话,都说了罢。” 冷世欢跪了许久,也捂着眼许久,再移开手之时,双眼通红,隐隐有泪: “阿娘...我是嫣嫣。” 伸手轻轻摸着墓碑上楚芸的名字,艰难的扯着嘴角想让自己笑出来,却是无比难看: “阿娘,你是不是不认得嫣嫣了?你如果不认得,嫣嫣会生气的... 阿娘,嫣嫣想你,嫣嫣很想很想你,在宫里度过的每一个害怕的深夜,嫣嫣都在想你。阿娘,那些日子女儿真的好害怕,可是女儿身边没有阿娘,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说着,鼻音越来越浓,跪着上前将脸贴在墓碑上,手也攀扶在墓碑之上: “阿娘,我弄垮了田家,田氏却还活着,没能送田氏来给你陪葬,嫣嫣跟你说对不起,你不要生气好不好?但凡女儿活着一日,总不会放过她的,阿娘的仇,女儿一刻也不敢忘...” 如是低低说了许久话,再无话可说之际,终是向秦岳道了谢,便准备起身:“谢谢你带我来看阿娘,这是冷家的墓地,我们先走罢,被人知晓了不大好。” 正要起身之时,秦岳却拉住她:“你要说的话说完了,我要对师娘说的话,还未说。” 拉她跪好之后,秦岳从怀中取出带冷世欢出门前特地去取的东西,道: “师娘,你曾经交代秦岳的事情,秦岳不敢忘,一直都谨记在心。如今,秦岳终是要完成师娘交代的最后一件事,娶师娘唯一的爱女为妻。 秦岳再此立誓,此生定不负我妻冷世欢,如违背此誓,便叫我下地狱,永不超生。” 发过誓后,将婚书递给冷世欢,道: “阿欢,我说过你是师娘许给我的妻,有婚书为证。你的嫁妆,早在师娘去世前便托付给了我,并非被老师与田氏霸占了。我要娶你从来就不是说笑,如今当着师娘的面儿,阿欢你说,你能违背师娘的遗言么。” 虽是再问,语气却是笃定了冷世欢不会说不,冷夫人一向都是冷世欢的软肋,哪怕,她是一个死去好些年的人。 冷世欢低着头不曾出声,虽未答应,却也不曾说不,秦岳知她心乱如麻,便先领着她往回赶。 马车上,冷世欢仍旧是沉默的近乎可怕,秦岳的声音便是在此时响起,带了磁性却又满是悲凉: “阿欢,我总觉着我若用情至深,你该是能明白的,如今看来不过是我一厢情愿。可便是如此,我也甘之如饴,只要能每天见到你,一切都是值的。” 这话说的很是真诚,冷世欢脸微微红了红,别过头不去看秦岳那双勾人的眼。秦岳却是不给她逃避的机会,捧着她的脸与她对视: “你心里没有我,我却仍旧强迫着你嫁给我,是我的不是。可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如今这世道,想要得到楚之的人不计其数,他们都想用楚之来号令天下。 我只有给楚之换一个身份,才能将他保护到安全还给陛下那一日。你若嫁给了我,楚之便是我的继子了。我的孩子,我保护他自是不会叫人怀疑他身份,便当是为了楚之也好,你便答应嫁给我罢。” 听他如此一说,冷世欢倒是愣住了,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护住楚之,是那么难的一件事。自是也不曾想过,他势在必得的要娶自己,也有楚之的缘故。 见她再听了,秦岳面上逐渐带了笑,离她又是近了些,继续道: “他日楚之回到陛下身旁,我便还你自由,可好?你不是不喜欢宫里么,如今我替你摆脱了皇宫,届时我再将师娘给你备的嫁妆还你,你便可以过自己的生活,做什么,都无人再拦着你。” 如此,冷世欢终是听懂他的意思,当即便惊讶出声:“你是让我与你做假夫妻?” 秦岳不曾点头,也不曾摇头,只答非所问道:“阿欢,我也是有私心的。” 一时间许多滋味浮上心头,冷世欢终是觉着自己错了,着实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些,故而很是诚恳的与秦岳道歉: “秦岳,对不住。我之前...之前说了好些话,都是气话,不是有意的。我不该那般看你的,我也不该怀疑你的。” 回应冷世欢的,是秦岳十分欢喜的笑,那一张脸一笑,却是比女人还叫人沉醉,故而冷世欢看呆了,耳旁是秦岳十分好听的声音:“阿欢,明日我让宁安陪你去挑成婚要用的东西罢。” 不知为何,冷世欢陡然便红了脸,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嗯,好似真的就要嫁人了似的。纵然不晓得他日楚之回了齐嘉烨身边,自己要如何自处,冷世欢也不想去想旁的,只要不回皇宫,去哪里都是好的。 宁安收到秦岳指示后,陪冷世欢出门之时一脸复杂的看着她,眼前又浮现出自己哥哥说起冷世欢之时,眼底那掩饰不住的喜悦。 “冷姐姐,我未婚夫是一个很好的人,可是他没能等到我嫁给他,便匆匆离世可。是以,我也至今都为他守着,不是我没有喜欢的人,只是我觉着我这样一个小寡妇,配不上那个人不说,我也不想对不起我逝去的未婚夫。” 没来由的这么一番话,叫冷世欢摸不清头脑,不知为何,冷世欢心底浮现出不安,便静静听着宁安说话,果不其然便听见宁安道: “他不过是我哥哥的左膀右臂,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都会有配不上他的想法。我哥哥是左丞相,他所说一句想挑个妾都有无数人将最好的待嫁女儿献上来供我哥哥挑选,更别说是要娶妻了。 冷姐姐,你的身份不用我说,你应是知道一旦事发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可你明知我哥待你的心思,却还答应嫁给他与他做假夫妻,你不觉着,这般待我哥哥很不公平么?陛下对你也是恩宠万分,你便一点都不觉着良心不安?” 冷世欢身躯微微颤抖起来,想要开口辩解,却又不知如何替自己辩白,只得喃喃:“不是的,我...我...” 宁安丝毫不在意冷世欢的脸色如何苍白,也不顾冷世欢微微颤抖着身躯是为何,只道: “冷姐姐,你是我朋友,可被你伤害的人是我哥哥,我哥哥他这一生太苦了,我不想他永远都得不到。 我问你,你就半点儿都不觉着,如今的你嫁给我哥哥,是给我哥哥面上抹黑么?我哥哥那样的身份,如何能娶一个嫁过人的女子,何况还有一个五岁多的继子。如此,世人又会如何看待我哥哥?” 第87章 入V三合一【】 一向口头不饶人的冷世欢,被宁安咄咄逼人的质问弄得哑口无言,惨白着一张脸不再说话,只是那双原本放在双腿上的手,紧紧掐着自己的双腿。 宁安见状,想说的话许多,脱口而出的却也只能到这里,故而便移开目光不再逼冷世欢,道: “我不想去计较你究竟是何居心,但求你还有一点点的良知,便该明白这么做究竟是不对的。我哥哥,从来便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冷姐姐,如果可以,你去与我哥哥说清楚利害,这门亲事算了罢。” 最终,宁安只带着冷世欢在扬州城里闲逛了半日,连马车都不曾下便回了府。冷世欢神情恍惚回了自己院子,屋里的布置又是焕然一新,各色珍贵的摆设物件儿又将屋子布置的玲珑别致。 冷世欢一人待在屋里,将那些珍贵古玩一一看了个遍,方茫然坐在床榻上出神。秦岳所有的用心她都看在眼里,可这也仅仅只能看在眼里。 采薇推门而入之时,便见冷世欢颓废坐在那里,有气无力的。便是不愿打扰她,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夫人,偏远那两位...两位夫人来了,说是要见您。奴婢也不知如何是好,您看,要不要见?” 早知那两位会找来的,却不想会这般快,还是在这个时候:“总有碰见的那一日,早一点见晚一点见又有什么分别,且见见罢。” 见到冷世欢的那一刻,冷嫣徽面上血色尽失,巴掌大的脸上尽是恐惧。对此冷世欢觉着嘲讽,如今自己的身份,但凡知情人都是怕的,秦岳为何便不怕呢? 慕容岩不知情,只觉冷世欢除却长得比冷嫣徽好看,也没什么特别的。是以,便鼻子轻哼一声:“我当是什么天仙呢,愿也不过是个庸脂俗粉,妹妹你说是不是?” 说话间拿眼去看冷嫣徽,这才惊觉两人有诸多相似之处。冷嫣徽是冷燕启思女成疾找来的替代品,却如此像她,且此时冷嫣徽的面色着实不对劲... 想到此处,慕容岩面色爷越发难看起来,指着冷世欢鼻子便开始质问:“你、你是谁?” 明明是质问的语气,却已是能确定冷世欢的身份了,好些事情似乎都得到了解释。此时回想秦岳的一番话,他喜欢听慕容岩说话,喜欢看冷嫣徽的侧脸。 听说冷家大小姐,是叫冷燕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与自己是一道皆是无法无天之人。自己说话的方式像她,故而便喜欢听自己说话,冷嫣徽长得像她,故而便喜欢看她侧脸么? 想到这儿,慕容岩什么也不顾便冲出了主院,连带着冷嫣徽也都苍白着一张脸匆匆跟上。自始至终,冷世欢都不曾与她们说过一句话。 只在她们离开后,自嘲一笑,随后看着采薇,目光却是没有焦距的:“采薇你看,都怕我啊。如此,应是没事了,那些为大婚准备的东西大抵都用不上了,扔了罢。” 秦岳刚刚办完手头的事儿,连热茶都没喝上一口,便迎来了慕容岩与冷嫣徽的质问。对于慕容岩的一连串发问,秦岳一句话都不曾回答,只沉默的继续把玩着手中的笔。 对于秦岳这副态度,冷嫣徽早已哭的泣不成声,慕容岩也早已理智全失: “秦骛!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你说你身子不好,不能圆我想当母亲的梦,我便听你的从你下属遗孤里领了儿子来养。 为了你,我不顾父亲的反对将名字改为慕容嫣,我甚至骗我父亲,是我的身子出了问题,是我给不了你孩子。 可你是怎么对我的?你说啊!你是怎么对我的!那个女人是你的妻,那我又算什么!你将那宠冠后宫的明夫人娶了,是想我慕家陪着你整个王府与长公主府陪葬么!” 冷嫣徽虽不曾说话,可看着秦岳的目光也是带了无声质问的,更多的却是惶恐不安。 见她们这全然没了理智的模样,慕容岩还声嘶力竭的吼了那么一番话,秦岳心下也有愧疚之感。面上仍旧瞧不出喜怒,只是手中的笔却在这时搁下了: “□□的爵位,我给慕家外孙。长公主府的爵位,我给冷家外孙。你们两家要你们夺的不就是这两宫斗爵位么,我给你们。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却不能没有她。 你们若实在害怕,我这便写下休书,自此我秦岳所有事情都与你们无干。至于爵位,我会给他们两个小的,虽不是我秦家的骨血,到底是叫过我几年爹的。有他们赡养,你们便是不肯改嫁,晚景也不会过得太凄凉。” 语气依旧是平平淡淡的,却叫慕容岩与冷嫣徽听出了绝情的意味。至此,方才咆哮着质问秦岳的慕容岩终是哭出声来: “果真越是长情之人便越是绝情,秦岳,我原以为你本就是如此冷清之人,却不想,你的柔情全都给了她。” 随着慕容岩的转身离开,冷嫣徽终是泪流满面说出了第一句话: “夫君...我不要下堂,便是一辈子都当着这有名无实的秦夫人,我也不要下堂。你说的休书,我不接。” 待她们走后,秦岳方揉着额头一脸疲倦前往冷世欢的院子。不论多晚,总是要亲眼确认她在自己身边,才能安心的。 去时冷世欢正一人独自捧着一本杂书看,见秦岳来了便先是诧异,随后起身命人替秦岳上茶。 她以为秦岳是来说婚事作罢把事儿,已经尽可能调整呼吸,好让自己再他提出解除婚约之时尽可能笑得自然一些,却不想秦岳见她第一句话便: “阿欢,东西都置办好了么?” 丝毫不提慕容岩与冷嫣徽一事,让冷世欢心里有些发虚,只捧着要递给秦岳的茶道:“秦岳,你当晓得,那么做是不成的。一个不小心便会万劫不复,非但如此,还会连累他人,我...” 后面那句话,冷世欢说不出口。她想说的,是:我不愿你被人指着脊梁骨骂,说你捡了双别人穿过的破鞋。 总是她如今仍是完璧之身,总是她是清白的,纵使只是假夫妻,可那又如何?世人眼中,她终究是被人穿过的破鞋。秦悦若是娶了她,便会一辈子都蒙上这层耻辱。 想到这儿,冷世欢觉着手臂上的守宫砂开始发烫,渐渐灼伤自己,将自己伤的体无完肤。 秦岳不知她为何又开始摇摆不定,可好容易让她答应了,又怎能轻易让她逃脱: “阿欢,其实有件事我不曾告诉你,我一直都缺一个将一个对头瓮中捉鳖的时机。如今你我大婚,正好摆上一桌鸿门宴来会会他了。 帖子我已经发了,为了能早日平复叛乱,便委屈你这一次可好?” 冷世欢宁愿秦岳对她凶一点,也不想他这般低声下气,明明错的人不是他,他不需要这般:“我是齐周的子民,能做的事我自是愿意的。只是,怕连累你罢了。” 下定决定后,冷世欢暗自决定今后一定要待他好一些,决计不能再同以往那般了...... 大婚前一晚,秦岳来新房外,不曾进门只隔着门与冷世欢说了会儿话,转身离开前只温和的叫了一声阿欢,待听见冷世欢回应之后,方道: “不论我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你都要记着,我只是太爱你了而已。” 长华赶来之时,正碰上拜堂的环节,秦时征仍旧是一身骚包的大红衣裳,坐在主位上等着儿子与儿媳的跪拜。 本是接了慕容岩通风报信来阻止秦岳成妾的,却不想在看见秦时征的那一刻热泪盈眶。分别十多年后,秦时征还是那般风姿卓越,她却再不复当初的绝代风华了。 “时征...” 秦时征到平静的多,微微点头道一句:“你来了,岳儿娶妻是头等重要的日子,有什么待今日之后再议罢。” 冷世欢紧张的手心微汗,捏在手里的红绸烫的好似要灼伤自己的双手,身上是冷夫人去世前所缝的嫁衣,绣娘稍稍修改了一下大小,倒也合适。 拜堂后冷世欢便进了新房,秦岳在外被人拉着灌酒,猛然便想起这待客的女儿红也是从冷府挖出来的,便特地留了一坛,想与冷世欢一起喝。 故而吩咐昭厉去留上一坛,昭厉捧着酒坛子要去存放,陆月白也在吃喜酒,秦岳吩咐之时是在一旁听着的,故而尾随着昭厉去了: “其实我是替秦岳不值的,他那般身份,喜欢了大小姐那么多年,也只能可望而不可即,着实是造化弄人。” 昭厉本是冷燕启给秦岳的人,如今却早已只忠心于秦岳,自然也是想替秦岳打抱不平的,嘴上却道: “公子喜欢便好,大小姐给他一个笑他都能欢喜半天,劝他放下也是没用的。” 陆月白面上也有惋惜之色,眼底更多的却是莫名的情绪: “都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当年他娶的人不是如今的这两位,而是大小姐,大抵便不会这般痴迷了。如今这般,简直是着了魔,哪里还有半分铁血丞相的影子。” 说罢,将藏在袖中许久的东西塞给昭厉,一脸的语重心长: “我是他师兄,却没他有本事,帮不了他别的,也只有想法子弄了这么个玩意儿。你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应晓得这东西对身体无害,却是能让秦岳得偿所愿。东西我给你了,用不用,端看你自己了。” 秦岳醉醺醺被人扶进新房之后,众人便一脸暧昧退了出去,徒留冷世欢手足无措坐在他旁边傻傻看着。皱着眉头,苦大仇深的想着要怎么服侍他就寝方不会尴尬。 至此,秦岳终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阿欢,我没醉,装醉不过去骗他们的。这点酒,还难不倒我。” 许是因着欢喜,今夜秦岳面上的笑从来就不曾间断。一手执起冷世欢,将她带至桌前,满上两杯与她喝了合欢酒。 冷世欢也是喝过之后方反应过来,自己与他是假夫妻,不必喝的。可秦岳若无其事的样子,她若提出来倒显得自己狭隘了,故而便与他一道用饭,做什么都不晓得的模样。 “阿欢,这酒是你出世之时冷家替你埋下的,我替你挖了出来,你尝尝看。” 本以为一辈子都没机会穿上的凤冠霞帔,一辈子都没机会的十里红妆,今日却全数齐全了。这场婚宴,比当初娶两位平妻之时办的更为轰动,也更为引人瞩目。 冷世欢只顾一杯接一杯的把女儿红灌下肚,全然不晓得这酒究竟好不好喝。她此时只明白,这些风光是假的,与明夫人那叫人艳羡的荣宠一般无二,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 “秦岳,你一定不晓得,其实我一直让你不要娶冷嫣堇,不是为了和她争什么,而是我不想你娶别人而已。” 酒劲上头,冷世欢终是打开了话匣子,不管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在秦岳跟前她总是藏不住话: “秦岳,我不喜欢这个样子,这一切都是假的。就好像,就好像盛宠后宫的明夫人,也是假的。呐,你看,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 说着,挽起衣裳的袖子,将那手臂上的守宫砂给秦岳看,还十分委屈的控诉:“我这一辈子都活在假象当中,秦岳,我不喜欢这样的日子,明明我就什么都没有,别人却总是羡慕我拥有的太多。” 秦岳也没弄懂那手臂上的是守宫砂,便坐到她身旁揽着她的肩,一片清明的眼底带着宠溺的笑:“阿欢,你醉了。” 冷世欢闻言,捂着脑袋不住摇头,面上委屈之色更甚: “我没醉,我说的都是真的,却总是没人信我。秦岳,我不是破鞋,为什么背地里都说我是你捡回来的破鞋,诚然她们不晓得事情真相,可那样难听的话着实太伤我的心。 人人都在骂我不知廉耻,骂我以色侍人。她们以为她们关起门来议论我便不晓得了,其实我都晓得,她们说我、说我在床上的下贱手段玩的好,才能留住你,可我没有,我从来就没有。你为什么不替我解释?明明我们之间一向清清白白的,你非但不解释,反而还做些让人误会的事。秦岳,我从来就看不懂你。” 秦岳见她说话虽吐字清晰,说的话却是没头没脑,便晓得她是喝醉了。夺了她手中的酒杯搁下,轻声道:“在我眼里,你便是最好的,什么人都比不过。” 冷世欢听见他这番话后,努力睁大眼想要看清楚他,却不想眼前是好几张秦岳的脸不停的摇晃,故而索性扑进秦岳怀中,双手死死揪着秦岳的衣裳,撇着嘴像是快要哭了: “你说谎,你说我是最好的,当初我未曾入宫之时他那么宠信你,你为何不曾提娶我?我阿娘遗愿你当初都不愿意遵守,最后还娶了冷嫣徽,我怎么就半点儿都看不出来我是最好的。” 秦岳本想好生与她说说话,却不想她却还是如同幼时那般与自己相处没个界限。活了这么二十六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也不是没见过,是以此时开始心猿意马起来。 理智告诉秦岳,该忍一忍的,若一时冲动犯了混,少不得花更多的功夫来哄了。努力呼吸着空气,却觉着越来越热,下身也开始难受起来,搂着冷世欢的手也渐渐不受控制起来,全然不由自己掌控的便不安分起来: “阿欢,你比什么都重要。我想娶你,一直都想娶你。” 说了这么一句后,又是废了好大的劲儿,缓了好一会儿才控制住自己想要的更多的情绪,赶忙收回自己的手不敢再碰她。 冷世欢想要与他争论,争论他一定是不想娶自己的,却是热的难受,浑身好似有虫子爬过一般痒,胡乱挠痒之时弄散了衣襟,秦岳能清楚无比的看见她敞开的衣裳里露出的大红肚兜。 本就控制不住那蠢蠢欲动的邪念此番着实控制不住了,满脸涨得通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秦岳忍得多辛苦,冷世欢自是不晓得的,她只觉着离了秦岳的怀抱更难受,故而衣衫不整的死命往秦岳怀里钻,连带着秦岳的衣裳都被她弄得凌乱不堪。 满是潮红的脸上带了丝丝委屈与无助:“秦岳,我好热,我难受。” 至此,秦岳辛苦的忍耐终是破功了,打横抱起冷世欢便往大红的喜床上去了,双手撑在床上,望着身下浑身发烫面带绯红的冷世欢,秦岳直直的望着那双眼: “阿欢,我是谁?” 冷世欢此时难受的紧,全然不晓得如何是好,只知搂着眼前救命稻草的脖子,一声声的唤道:“秦岳。” 至此,秦岳终是俯身吻上身下人娇艳的红唇。既然是迟早要做的事,那便提前一些也无妨,顶多,多废些功夫来哄这天真的傻姑娘罢了。 这一夜,新房烛火摇曳,守在门外的采薇听着里面的动静十分脸红。里面除了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外,还夹杂着冷世欢求饶的声音:“秦岳,我疼...” 冷世欢那低低啜泣不怎么间断,采薇听了许久,便红着脸走开了,想着备着热水,里面叫水了便送进去,故而便离开了。 第二日秦岳睁眼之时,冷世欢尚在酣睡,眉头皱的紧紧的。搂着冷世欢的手紧了紧,这才想起两人皆是□□。 昨夜冷世欢哭着求饶的模样,秦岳记忆犹新,虽怜惜她,却也止不住便要笑出来。他的傻姑娘啊,在宫里呆了那么些年不说,还爬上了明夫人的位置,却不想昨夜竟是能给他那样的惊喜。 正因如此,欺负她便欺负的越狠了些。想到这儿,又是心满意足在冷世欢唇上印上一吻。而后轻手轻脚起身前去沐浴梳洗,一番收拾完毕,冷世欢也不见醒,今日的秦岳只想陪着自己娇妻,故而便坐在床边,望着床上熟睡之人傻笑。 冷世欢睁开眼之时,秦岳正好出去传早饭,不曾在新房里。忍着浑身疼痛爬起身,强迫自己不去看胸前那些暧昧吻痕,一手抓着被子遮住身子,一手摸摸索索在凌乱不堪的床上找到衣裳,胡乱穿上后,便掀开被子打算下床。 一只脚刚迈出去,秦岳便端着粥便进来了:“醒了,来吃些粥再睡罢。” 冷世欢看他的目光很冷到了极致,一丝温度都没有: “不是说好做假夫妻的么,秦岳,你是不是从来就在对我说谎,所有一切都在你算计中的罢。如今得偿所愿了,我也不过和你那些莺莺燕燕没什么两样,失望么?” 冷世欢嘴唇还略微有些红肿,脖子上那些醒目的吻痕在头发的遮挡下若隐若现,更添了几分妩媚。对此,秦岳只觉自己体内的火又被点燃了。 搁下粥上前,揽着她的肩,咽了咽口水道: “阿欢对不住,昨夜是我情不自禁才冒犯你。那时你我都喝多了,糊里糊涂的也就这样了。这事虽是意外却也着实是发生了,你放心,今后我会待你好的。” 冷世欢一把推开他,眼中怒火熊熊燃烧,被欺骗与玩弄后的耻辱如何也挥之不去: “我在宫里喝醉过的次数少么,却单单在你秦相爷跟前便犯了糊涂!昨晚那...那些下三滥的药我在宫里见过不少,却不想有朝一日你却将它总在我身上来。 秦岳,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打一开始便对我抱着势在必得的心。明知我这人素来吃软不吃硬,便想出这么一出假成亲来忽悠我答应这件事!” 秦岳若是想要骗她,定是能忽悠过去的,可真正得到过她冷世欢的男人只有自己一个。是以,那些攻略她芳心的方法自是要换的,故而便道: “阿欢,我若不是如此说了,你会答应嫁给我么?除了骗你说他日会还你自由之外,所有说的话都是真的。阿欢,我只是太在乎你了而已,你能理解我的对么?” 说着,又轻轻揽过冷世欢,对着那嫣红朱唇便吻下去,却是叫冷世欢侧过头,那吻便落在她脸颊上了。 “无耻!拿来你的脏手,别碰我!秦岳,你当是明白我性子的,从今往后,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昨晚,我便权当是被疯狗咬了一口,你也莫想以此要挟我什么。我不想看见你,你出去!” 对于她反应这般激烈,秦岳也是不明白的,虽知道她会恼,却不曾想她会恼到这样的地步: “阿欢,没能等到你心甘情愿是我的不是。可我们是真正的夫妻了,今后...” 对于秦岳的解释,冷世欢不想听,此时除却愤怒,还有许多心乱如麻: “你不走是么?你不走,我走!” 说罢,挣扎着起身,本想潇洒推门而出,却不想刚刚下床便因双腿使不上力而跌倒在地。 至此,秦岳终是无可奈何低了头:“你好生歇息,我出去,我走。晚间,我再过来看你。” 出去前,还不忘强行将冷世欢抱到床上,看了看凌乱不堪的床上白绸上的斑斑绽放的红梅,又命人备了水与她,方轻叹一声离开。索性人都是自己的了,再耐着性子哄一哄,总归是能叫她听话的。 待秦岳走后,冷世欢将脸深深埋在膝盖间,整个人一团蜷缩在床上,许久之后,寂静无声的屋里传来一声:“无耻!流氓!” 一番收拾之后,随意用了些东西便趴在小榻上,气呼呼的嚷着要见楚之。 今日的秦岳似是很好说话,她要什么便应什么,楚之很快便到了冷世欢的屋子里。见着冷世欢,倒是很欢喜与冷世欢玩了一会儿,便坐不住了: “娘,我想跟秦止他们玩,我们出去找他们玩好不好?” 小小年纪,到底也是贪玩的,冷世欢见他眼里的向往不似假的,故而便道:“秦止是谁?我们楚之的朋友么?” 说话间拿着个九连环与楚之玩,楚之却不大感兴趣,只道:“秦止就是相父的儿子啊,娘,为什么秦止可以叫相父爹,我却只能叫相父?相父不是说过,我与秦止是一样的么,那为什么相父不让我叫他爹?” 秦岳有孩子这事儿,更叫冷世欢气恼,明明他孩子都这般大了,还偏要做出对自己一往情深的模样。 这些事不宜让楚之知晓,故而面色虽难看,却也尽可能强颜欢笑道: “我们楚之自是不一样的,比如我是楚之的娘,却不是秦止的娘。是以,自是不一样的了。” 说话间,冷世欢也想,若楚之当真是自己与秦岳的孩子,楚之应是能叫爹的。糊里糊涂出神之时,又听楚之道:“那,我叫父皇可以叫父皇,秦止能叫父皇吗?” 对此,冷世欢摇摇头:“不能!楚之今后也再不要提起你父皇,对谁都不能提,你若记不住娘的话,娘便不理你了,可知道?” 楚之被她这严峻的模样吓到了,有些胆怯的点点头,随后便听冷世欢挥手让他出去玩,便一溜烟跑出去了。 他一跑,冷世欢便只剩满心酸涩。如今*于秦岳且不说,还与楚之离了心。先前那么依赖自己的孩子,如今却是疏远了。 若有朝一日他知道了自己并非他生身之母,可是会责怪自己?那点子单薄的养育之恩,大抵是会被他忘得一干二净的罢? 想着,冷世欢觉着自己有些可悲,如今韶华不在,也不知秦岳对自己的新鲜感能有多久。那么多的莺莺燕燕中,自己着实不起眼,他日腻了,自己这一生应是过得很凄凉的。 想了许久,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待采薇与采桑退醒她时,天已是大黑了。 一人用完了饭,也未见秦岳身影,冷世欢将手中茶杯咬的咯咯直响,果真得到了便不稀罕了。若是往日,哪里会这般轻怠自己。 气呼呼倒头睡下后,脑里陡然便想起昨夜那些羞人的画面,着实算得上是自己孟浪了...越想越是脸红,一把掀开被子坐起身,接着便下了床,又是坐在镜子跟前对着镜子发呆。 秦岳踏着地面上皎洁的月光归来之时,便见冷世欢正对着镜子发呆,屋里烛火将她的脸庞照亮,显得格外温馨,竟是叫他浑身疲倦都得到了缓解。 “阿欢,你是在等我么?” 冷世欢收回思绪,瞥了一眼他,见他仍是早间离去之时的那身衣裳:“你问错了罢?偏院那两位才是带着你的儿子在等你。我跟你有什么干系,我做什么要等你。一整日见不着人,还有什么资格问我是不是在等你。” 话里带了浓浓的酸意,连冷世欢自己都是不曾察觉的,秦岳听了却笑得眉眼弯弯。也只有在冷世欢跟前,他才有这般发自内心的笑: “阿欢,今日本是想等你消气再来寻你的,可突然便有了些事儿。城西郊边闹了瘟疫,我过去处理了些事儿,又是回来后彻底清洗了一番才赶来见你。今后我若晚些归来,定让人来告诉你一声,你便大发慈悲,饶过我这一次可好?” 冷世欢自是语塞,自己明明在生气,怎么他这么一说倒像是自己方才在撒娇了? “谁管你回不回来,你出去,我要安置了,你出去!” 白日里好不容易消气,此时竟是又没来由的生闷气起来,说话间还起身推搡秦岳,让他出去。对此,秦岳只一下子将她拥入怀中,再她耳边轻笑: “阿欢,你我已是真真正正的夫妻了,你还要让我去哪里?嗯?阿欢你说,哪有新媳妇将新婚丈夫拒之门外的理?” 冷世欢又要开始挣扎,秦岳却是不给她机会,只道: “别气了,我知道你在恼我骗了你。可我若不手段卑鄙些,又怎能顺利娶到你?我对你保证,今后再不骗你了,可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你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只要你肯留在我身边,什么都成。” 冷世欢自个儿也明白他说的是真的,若非如此,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点头这件事的。又因着他后面那些话太深情,叫冷世欢没有半点抵抗力,冷世欢只听得自己不受大脑控制的声音再发问: “真的?” 见她肯听话了,秦岳也松了口气,将下巴杵在她肩上,轻声道:“真的,只要你肯留在我身边,便是要我的命,我都给你。阿欢,不要推开我,让我留下来好不好?” 冷世欢明白,留下来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故而浑身一僵,便不再说话。对此,秦岳只得又道: “阿欢,你为冷家活,为报仇活,怎么就不能为你自己活一次?冷家人如今过得很好,可以说算是高枕无忧了,田氏也过得很好,凭什么你便不能过得好?现在的日子本就是偷来的,偷都偷了,又何苦束手束脚的。 不要管以后如何,至少当下我们过得很好,不是么?阿欢,你在宫里总是失眠,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如今在我身边,你不是能安然入眠的么?你心里是有我的,只是你自己不敢去承担罢了。” 冷世欢僵硬的身躯终是渐渐恢复自然,秦岳趁机又道: “阿欢,不若你先试着接纳我,让我先留下来。若是实在无法和我同床共枕,再做决定也不迟。你连尝试都不肯尝试,又怎知道我不能给你你所想要的日子?” 这件事,最终以冷世欢一句:“留下来可以,你不许碰我!如若、如若你敢胡来,那便趁早离开!” 此事,秦岳笑着应下,他觉着,除却眼前这块诱人的肉暂时只能观望不能吃有些遗憾外,其他的一切都很是圆满了。 自此,秦岳夜夜留宿在冷世欢处,冷世欢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再下人眼中威望也是有的。不说别的,就说那两位夫人,压根就没见相爷去过院子,也就新娶的这一位有手段了,能留住相爷人。 宁安知道这事后,看着楚之的目光便愈发的不是滋味,终是有一日忍不住了,带着楚之与秦止去外玩了些时辰。 不知为何,回来后楚之便开始高烧不退,连带着秦止,也开始烧起来。起初是发热,随后便是身上开始长红疹,接着渐渐开始溃烂。 冷世欢急得团团转,却是没有半点法子,秦岳也是束手无策,更是不敢告诉她,这是染上了瘟疫。 眼瞅着冷世欢整个人憔悴下去,秦岳也跟着憔悴下去了。宁安终是忍不住,找到冷世欢说话了: “你既然接受了我哥哥,心里便不该再念着其他人,有功夫为别的男人的孩子失魂落魄,不若抓紧些赶紧给我哥哥生一个,再来慢慢疼,不也是一样的么。” 冷世欢看着宁安,眼中全是不可置信:“宁安,我不懂你这是什么意思。” 见她明明知道答案,却仍旧不肯说破,非要旁人来点破才晓得死心,宁安也就不在顾及旁的了: “他又不我哥哥的儿子,你凭什么死皮赖脸的非要我哥哥救他!你想过没有,我哥哥心里也是会难受的,自己的妻子总是惦记和别的男人的孩子,哪个男人心里不会有疙瘩? 我若是我哥哥,就该给你两耳光让你看清自己的位置!他染上的是瘟疫,你还整日整日拉着我哥哥去看他,是想害死我哥哥不成?冷姐姐,皇宫到底是改变了你,你变得自私至极!” 冷世欢怎么也没想到,楚之竟是沾上了瘟疫。那叫秦岳脾气皱眉却束手无策的瘟疫,楚之怎么会沾上? 来不及想太多,那边却是听说秦止的病情已然是稳定下来了,好生调养便无大碍了。慕容岩整日整日守在秦止跟前,终是可以歇口气了。 秦止姓秦,所以他的病好了。楚之姓齐,所以他的病不曾好。对此,冷世欢只觉可笑至极,到底,秦岳是介意的。不然,何至于救下了秦止,却是不肯救楚之? 是夜,秦岳拖着疲倦的身躯回来,便见冷世欢看他的目光变得冷漠起来:“秦止的病好了,是不是?” 秦岳点头称是,慕家找来的药只得一粒,又不肯拿出配方来,故而便没能拿到解药。此时在冷世欢跟前,竟是愧疚的紧,是自己没保护好她,才叫她担惊受怕。 “同样的是瘟疫,为什么她的儿子好了,我的儿子却还病着?秦岳,不过是一口药的事情,你为何便不能分他一口药救他一命?只因他不姓秦,比不得你秦家的血脉重要么?” 我的儿子四个字,叫秦岳听得十分刺耳,在她心里,终究是没有把自己当成秦家妇人的,对此,秦岳也难得冷下了脸: “你究竟是关心他的孩子,还是关心他?解药只有一颗,但凡有多的我会藏着掖着不拿出来么?怎么,因为那是他的儿子便该活着,有什么便该紧着他的儿子,我秦岳的儿子便该把活命的机会让出来么? 你是一个母亲,我也是一个父亲,为何你便不能替我想一想?你若觉着我对他没有尽力,那大可自己想法子找人,今后他的事我都不插手,如何?” 一番话,说的冷世欢哑口无言。她着实不知解药只得那一颗,明明是瘟疫,怎么提起解药来了? 这个问题冷世欢不想去思考,也没功夫去思考。其实秦岳说的对,她与楚之亲近故而便觉着该救楚之,却忽略了秦岳更在乎的,是自己的儿子。 自己身为养母,都如此割舍不下,又何况他那个亲生父亲了。想到这儿,冷世欢只觉这心里酸涩难当: “秦岳,你究竟想要怎样?你明知,明知我跟他什么都没有,明明夺走我一切的人是你,缘何还要倒打一耙?我不过是想救楚之罢了,你就不能替我想想法子就楚之么?” 秦岳看着她,面色依旧很沉,对于她如此关心齐嘉烨的儿子,没来由便是一肚子的火。 一把将她推倒在床上,倾身压了上去,双手开始不安分的游离:“我想要怎样?每夜我都睡在你身边,我想要怎样你会不清楚么?阿欢,你说,我想要怎样?” 第88章 【城】 望着那双带了几分冷意的眼,冷世欢心底疼痛一阵大过一阵,艰难吸了一口气:“秦岳,你终究是变了。” 回应冷世欢这番话的,是秦岳粗鲁又急切的吻。冷世欢内心纠结半晌,还是渐渐伸手揽住秦岳脖子,如果这便是他要的,那便给罢。原本,早便是一无所有的人。 待两人从被窝钻出来沐浴收拾妥当之时,天色已是大黑了。采桑端着药碗进来的秦岳只让她搁在桌上,而后对着冷世欢不咸不淡道:“喝了罢。” 冷世欢望着那碗药,下意识的便摇头后退,口中还有些底气不足的申辩:“凭甚你让我喝我便得喝,我不喝。” 对于她这性子,秦岳是清楚的,向来吃软不吃硬。可但凡关乎到她安全,便由不得她胡闹:“喝了它。” 声音还是那般不咸不淡,冷世欢却能明白,他是在生气。望着那药,还未入口便叫冷世欢觉着苦不堪言:“是避子汤么?” 如是问了一句,也没等秦岳回答,端起药一饮而尽,而后用手帕擦擦嘴角,学着秦岳的面无表情道:“药我喝了,你也可以走了。我如了你的意,你也别忘了替我救楚之。” 看着冷世欢面无表情的脸,秦岳嘴角只淡淡一勾,嘲讽之意一点也不掩饰:“避子汤?冷世欢,我真想挖出你的心好生瞧瞧,究竟是不是肉长的。” 而后拂袖而去,关门之时动静弄的很大,像是特意宣泄自己的不满似的。待他走后,采桑与采薇看着她欲言又止许久,终是忍不住轻声劝慰: “相爷待夫人一向如珠如宝,夫人又何苦老惹相爷生气?夫人的日子过得好不好,也是相爷才能决定的,不是楚之少爷能决定的。夫人若是真想再这秦府将少爷平平安安养大,还是得靠相爷才成。” 对于她们的劝告,冷世欢也没能听进去,只十分不耐烦挥手让她们都下去,而后翻箱倒柜的找出大婚那日的嫁衣: “阿娘,她们都说他待我如珠如宝。也是我眼拙,还真没能看出来他哪儿待我如珠如宝了。他既然那么怕我有他的孩子,那么怕会叫他丢了性命,又何苦来碰我。” 秦岳出了冷世欢那儿后,径直便去了慕容岩处,慕容岩看秦岳到来,一点儿也不意外。一面轻柔的替秦止擦着面上开始结疤的脏东西,一面信誓旦旦道:“我就知道,秦骛,你终归是会来找我的。” 在慕容岩面前,秦岳又是另一副面孔,不喜不怒,平淡无波:“慕家能查出这是中了毒,我自然也是能查出的。解药,拿出来罢。” 慕容岩此时方转过头,一如当年被冷燕启扇过耳光的冷世欢一般,眼神绝望到令人窒息,却又带着坚毅: “你心里从来就没有我,亏得我以为我是能打动你的。秦岳,若是一早遇见你的那个人是我,你心里的那个人,会不会便是我。” 秦岳终究是亏欠了她的,若能叫她早些死心,多说两句也不算浪费口舌: “你慕家,会容许你这高高在上的贵小姐,救一个醉忘生的脏东西么?若是当初遇见你,我应是只剩一堆白骨了,何来如今的大权在握。慕容岩,你我从来便不是同一个天地的人,你又何苦为难你自己的同时,还叫我为难。” 慕容岩三个字,是秦岳第一次叫,虽是平平淡淡的一番话,却叫慕容岩听出了话里的认真。故而,慕容岩眼眶又红了: “那么她呢?她冷家也如同我慕家一样的世家大族,她冷世欢也同我一般无二的世家千金,你们又何尝在同一片天地活过?秦岳,只要没有她了,那么你便一定是我的。” 对于她这幅样子,秦岳还是没有半点情绪起伏,只简简单单的陈述一个事实:“诚然她与我不在同一片天地,我也要将她从云端拽下尘埃中来陪我。慕容岩,你晓得的,不论如何,我心里都容不下你了。 你如今正在经历的绝望,便是她早已经历过的可。如今你还有那么多泪来流,应是还没伤透的,伤透了,自然也就不想哭了。解药,给我。” 慕容岩将眼死死的瞪着秦岳,好似想从他面上看出两个窟窿来,奈何,秦岳仍旧是那般风轻云淡的模样。大抵是跟着冷燕启久了,也就染了这一身的淡然外表罢。 “你不喜欢我没事,我喜欢你便成。再有便是解毒这一月你都得留在我这里,便是你睡在外间的小榻上,也得留在我屋里,哪儿都不准去。否则,解药我便不会给你。” 对此,秦岳眼皮子也不曾抬一下,只道:“你应是明白,与我谈条件会有什么后果的。” 慕容岩终是回过头,眼中笑意更甚:“我说过,我与她是一类人。不论你在我这儿做什么或是没做什么,她都是不能忍的。我敢赌,她一定不会来寻你,且巴不得你不回去她那儿。非但如此,还会在你去之时赶你离开。 秦骛,你总会明白的,除了我之外,再没有人会这般的喜欢你。” 对此,秦岳还是没什么别的表情:“那么现在,把解药给我罢。” 秦止的病好了之后,楚之也终是慢慢好了起来,只是好的着实慢了些。秦岳住进了慕容岩屋里的事,冷世欢果真如慕容岩说的那般,非但不曾找过他,还将他往外赶。 亦如此时,冷世欢便是一脸的嫌弃,犹如秦岳是什么脏东西一般:“滚!拿开你的脏手,别碰我。” 其实冷世欢也不晓得自己如何会这般生气,连滚字都用上了,却是不愿去看秦岳的脸。只因,那脸上震惊到说不出话的样子,会叫冷世欢莫名的不安。 秦岳花了好些时候,才能确信冷世欢是真的让他滚了,终是震怒了,一把扯着冷世欢朝床榻走去:“我恨不得将心挖给你看,你却还是如此的不屑一顾。既然如此,我又何苦在摇尾乞怜,冷世欢,这都是你逼我的。” 冷世欢费劲挣扎一番,却毫无结果,待一切归于平静之后,秦岳一面淡然自若穿着衣裳,还不忘冷笑: “你不是让我滚么,你不是嫌我脏么,可得到你的却偏生是我这个从醉忘生里出来的脏东西,不是那临安城里的九五至尊。” 脏这个字,一向是秦岳心底的逆鳞,饶是在醉忘生里除了被打并不曾经历过旁的什么,却总有人说他是被男人玩弄过的脏东西。也是因着如此,便是冷家再怎么作践了冷世欢,这颗明珠蒙了多厚的灰尘,秦岳心底,也都觉着自己是配不上她的。 彼时冷世欢目光涣散,努力好一会儿才能凝聚在一块儿看清秦岳的脸,坐起身,任由搭在身上的被子滑至腰间,扬手对着秦岳的脸便是一巴掌:“滚!” 这一巴掌打的着实有些重,那五指印在秦岳俊美的脸上十分清晰。打完后,两人均是愣住了。冷世欢不过是气急了,扇耳光这一举动,连她自己都不晓得究竟是如何做出来的。 至于秦岳,随着脸上的火辣越来越清晰,看冷世欢的目光便也越来越冷:“冷世欢,你真能。” 扔下这么一句,便直接大步流星离开,留冷世欢一人坐在床上,想叫住他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是以,只得傻傻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眼前。 冷世欢坐在床上好一会儿,又是梳洗后方踱步去了楚之屋里,楚之病殃殃的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娘,相父为什么不来看我?他们说,秦止病了,相父都搬过去陪他住的。” 语气中委屈甚浓,连带着冷世欢也委屈起来,方才他那般气冲冲的离去,还不忘吩咐人看着她每日喝药。那般喜欢孩子的他,却不想要自己的孩子,该是多不待见自己? “楚之今后回了你亲生父亲身边,他一定也会陪着楚之的,所以我们楚之不需要羡慕旁人。他们有的,楚之一定会有,楚之有的,他们便不一定能有了。” 宁安来时,便见冷世欢温声软语哄着楚之喝药,本就怒火中烧的她火气又重了三分。 径直夺过冷世欢手中的药碗搁在桌上,指了自己身旁的婢女照顾楚之喝药,便扯着冷世欢出了屋子,强行将冷世欢带到了她自己屋中: “我问你,你何来的脸面敢打我哥哥?你们母子的命是谁救的?你们母子现在吃的用的穿的,哪一样不是我哥哥给的?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动我哥哥!” 冷世欢瞧着宁安这副样子,只觉着她对于秦岳,似乎好的过分了些。可她说的也都是事实,自己本事没有脸对秦岳发脾气的,故而此时倒也心平气和: “宁安,我不是那些供人玩乐的风尘女子。你哥哥他...他不该那般对我的。” 只是想解释一番,却不想长华的声音自里传来,带着薄凉的语气叫冷世欢心口一阵一阵的泛疼: “怎么?你还当你是昔日那个一家有女百家求的冷家大小姐?既然要端起一副冰清玉洁的样子,就别做不正经的事。骛儿大婚那夜,你究竟做了什么你当本宫不知晓不成?” 长华的这话,叫冷世欢的呼吸都止不住停顿了一下,而后额头开始冒汗。不为别的,只因如此说了,连冷世欢自己都认为自己着实下贱了些。 这边冷世欢还未从难堪中走出来,长华便是一巴掌甩上她的脸: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本宫儿子动手。下贱玩意儿,不过是仗着我儿喜欢你,还真敢把自己当一回事。待骛儿腻了,本宫便是把你卖去醉忘生那等地方,又有谁敢对自己说一个不字不成!” 冷世欢捂着被打的半张脸,只觉疼的不是那火辣辣的被打的地方,而是心。从来没有像现在一般,觉着自己着实是卑微到了泥土里。麻木听着长华说了好些话,无一不是说她高攀秦岳芸芸,待她说够了,冷世欢方尽可能让自己平静一点道: “长公主殿下说完了么,说完了,我便退下了。” 宫里过了那么几年,早已明白弱肉强食的理,如今的冷世欢是奈何不了这一向很有声望的长华长公主,自是没法的,能早些离开她跟前都算是好事了。 相对于长华这些戳人心窝子的话,宁安待冷世欢着实算得上好的了。至少此时,她送冷世欢出来之时面上是不忍的: “我哥哥若是知晓这事儿,定是会与我娘闹的,我娘那儿...楚之还小,最终吃亏的也还是你,为难的却是我哥哥,你应是晓得怎么办的。冷姐姐,你若再那般待我哥哥,这便是我最后一次唤你冷姐姐了。” 冷世欢什么也不曾说,只一手捂着半张红肿的脸,低着头径直从宁安身旁走过。她也曾是一根头发都没人敢碰的大小姐,如今挨了打也只能忍气吞声,世事果真是无常的。 本以为秦岳在慕容岩那儿,是不会晓得这件事的,可不过一会儿功夫,便到宁安这儿来问罪了。对着秦岳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宁安的语气也低了下去: “哥哥,我只是,只是看不得她那般待你而已。明明,她就没有对你发火的立场。” 对于宁安这样回答,秦岳是早已预料到的,故而一时静默无声许久,才道: “宁安,这是我最后一次宽恕你了。你若还当我是你哥哥,便不要再动她。没有她,你哥哥早该死在醉忘生了,又哪来的今日这般地位。我不晓得你娘怎么跟你说的,你只要记着我和她的事轮不上你们插手,便成了。” 兄妹两的谈话,以宁安的沉默告终。秦岳说是一月,秦岳不过二十多天便从慕容岩那儿出来了。去冷世欢屋子之时,冷世欢正用冰敷脸。 在皇宫之时,她是一向不在意这些的,却是到了秦岳身旁之后,总是对脸很在意。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有了皱纹,或是长了斑。 “是我不好,没能护住你。可她是我妹妹,你便饶她这一次罢。我已与她说过了,她若再犯,不用你说我也替你讨回公道。” 明明先前才挨过冷世欢一巴掌,如今又跟无事人似的,心疼的替她敷脸。本不觉有什么的冷世欢,在秦岳这番举动下又开始故态复萌,觉着自己果真是委屈至极。 同时,还侧过脸,不让他看自己被打的红肿的半张脸:“你来做什么,这次又是谁在你面前嚼舌根的,这次的事不怪宁安。。” 秦岳会知晓,定是有人去告知他的。想看一看秦岳挨打的脸好了没有,却又不肯让他看见自己此时挨打的脸,故而便一直偏着头,同时还用手捂着那挨了打的地方。 见她如此,秦岳心下愧疚更甚,轻轻揽着她入怀:“阿欢,我们都不要再闹了。你心里在想什么,都装着谁,今后不再让我知道,我便都可以不去计较了。只要,你肯好生待在我身旁便好。” 终于,还是秦岳先低了头。秦岳觉着,大抵还是自己更在乎她,才会服输的。在她跟前,秦岳从来便没有赢过。 彼时冷世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一手捂着脸一手捏着自己捂着脸那只手的手腕,静静依偎在秦岳怀中。眼中若有所思的目望着身后那绘着泼墨山水的屏风,竟也生出了岁月静好的错觉来。 自次,秦岳又是住进了冷世欢屋里,冷世欢不曾点头答应和好,也不曾再若以往那般对秦岳张牙舞爪。对此,秦岳很是无奈,耳鬓厮磨之际还不忘呢喃: “阿欢,我宁愿你若以往那般将我气得吐血,也不愿你待我这般冷漠,这不像你。” 冷世欢自是不晓得何时将他气的吐血过,只当他是胡说,到底也回了他一句:“我若再对你若以往那般,大抵便见不着来年的花开了。” 长华不是秦岳,自是不会留情的。说不上为什么,纵使这样的日子不快活,冷世欢也不想死,只想这般相互折磨着活下去也好。 秦岳待冷世欢好,是人尽皆知的,连带着陆月白,都有些不甚理解了。这日秦岳出去了,陆月白捧着若干文书送去秦岳书房之时,在院门口见了冷世欢,正领着楚之跑步。 那面上的笑深深的刺痛了陆月白的脸,曾几何时,也有那么一个少女对着自己笑得这般灿若朝霞:“夫人。” 微微点头,唤一声夫人算是打了招呼。不知为何,冷世欢听见他这一声夫人,便毛骨悚然。所有人都唤冷世欢夫人,独独陆月白的这声夫人,会叫冷世欢惶恐: “陆师兄...听说你当父亲了,恭喜你。” 尽可能让自己笑得自然一些的冷世欢,总觉着脸实在是太僵硬了,着实笑不出来。陆月白看她这幅样子,也只谢过她的恭贺,只道: “说来我今年已是而立之年了,却才刚刚当上父亲。若是她在,我的孩子应是比秦止大上一些的。” 陆月白口中的她,虽不曾点明是谁,冷世欢却能准确无误的知道指的是半夏。瞬间,半夏死前的情形又逐渐浮现。同时,冷世欢的脸亦由红润变得毫无血色。 “陆师兄,对不起,是我害了她。我对不住她...” 对不起三个字十分苍白无力,那个死不认错的冷世欢终是死了,如今的冷世欢终是明白,错了便是错了。 陆月白不欲过多停留,只面色十分凄凉的看了看冷世欢手中牵着的楚之:“夫人这是何苦,一声对不住她,她便活过来了么?夫人活得好,方能不辜负她一番好意。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眼瞅着陆月白捧着文书便要离开,冷世欢也急了,半夏临终前的遗言,还没能来得及告诉他呢。故而,便大喊一声陆师兄,待陆月白停下脚步后,方道: “半夏死前说,她愿意等你,也愿意嫁给你做你的妻子。若有来生,让你一定不要娶别的女人,记着你是要娶她的。” 陆月白显然是没有料到的,一向沉稳如他,竟也忍不住急切问起来:“你说的,可是真的?” 冷世欢点点头,不大敢看陆月白的目光,只道: “半夏说,不能和你在一起她宁愿死。你们的婚书她没舍得忍,一直都留着的,夹在了你大婚之时。她送你的贺礼那本书里。她说她不舍的扔掉的,不舍的了断的,就由你来了断罢。” 随着冷世欢话音落地,陆月白捧在手中的文书也纷纷落了一地。在冷世欢不知如何是好之际,陆月白缓缓蹲下身,一边拾起地上的文书,一边轻声细语道:“半夏,你怎的那般傻。” 拾起之后,也不站起身,只拍拍文书上的灰尘:“夫人,在下有些事,便劳烦夫人将这些文书送到相爷手中了。” 冷世欢应下后,便接过文书打算离开,领着楚之迈出几步后觉着不妥又会回过头,方见陆月白仍旧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泪水从他指缝滴落在地,浑身是抑制不住的绝望气息。 迟疑许久,终是决定让他自己一人静一静,便领着楚之离去了。将文书搁去了秦岳书房,冷世欢便准备离开之时,却是碰见了迎面而来的秦时征。 斟酌再三,冷世欢也还是规规矩矩行礼,口中唤道:“王爷。” 秦时征仍旧是一身骚包的红色衣裳,只是在儿媳妇面前,骚包中带了几分稳重:“骛儿那小子唤我爹,你却叫我王爷,这是个什么道理。” 冷世欢一时尴尬,牵着楚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站在原地装傻,等着秦时征训话。 秦时征目光打量了一番这个霸占了自己儿子整颗心的女人,又看了一眼她手中牵着的孩子,再是环顾一番见四周无人,方道: “秦家总是出痴情种子,我是,骛儿也是。可我希望你能好好待骛儿,再热的心都会有冷的时候,你若真是将她伤的彻底了,那便是我和骛儿他娘这般结局,你可明白?” 原本身为公公的,是不该说这些的,可想着自己儿子那傻啦吧唧什么都不说,只知默默守护她的性子,还是提点几句的好。 秦时征说罢,便进了秦岳书房,冷世欢牵着楚之往回走之时,没来由便想起那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倘若当初长华长公主不曾放弃秦岳,那么自己定是遇不着秦岳的,若是没遇见,今日又会是怎样一番情形?大抵,真的是随着皇宫的那把大火成了一堆无名白骨罢。 晚间秦岳归来之时,带着浑身的疲倦,便未怎么与冷世欢说话便躺上床了。本是想要和他谈一谈的冷世欢,又寻不着话来说。 “阿欢,我今日特地出去派人去接你舅舅和弟弟了,再过不久,他们便会到了。今年年底,我们便可以一起团团圆圆的过个年了。” 冷世欢迷迷糊糊快要入睡之时,秦岳却是说了这么一番话。顿时,冷世欢的睡意全无,只看着一旁闭目养神的秦岳。 她这么过激的反应,秦岳自是察觉到了,慢慢睁开眼,便见冷世欢一脸慌乱:“我想见他们,可是...可是...” 后面那句话,冷世欢终究说不出口,可是如今我们两这样,我如何能见他们。明夫人,早就死了啊。 她的害怕秦岳自是能明白的,可若要她这般一辈子当个死人跟在自己身旁,秦岳是不愿的:“阿欢,我本就委屈了你,如何能让你连家人都不得相见。你别怕,我能让你见,自然就是可以处理好那些事的。” 虽有秦岳保证,冷世欢还是有些惶恐,却是想不出话来说。说自己不想见舅舅么?这样的话,连自己都骗不过,如何骗得过秦岳。 “阿欢,陛下示意让我去临安。我知道,他是忌惮我会趁势自立为王,要将我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你呢,你想去哪儿?” 不知为何,冷世欢的心更加慌了,忙摇头:“我不要,我不去临安。” 下意识的便觉着,去了临安便是末日来临了。这样的日子,虽不是完美无瑕,却也是冷世欢不愿割舍的。与秦岳莫名其妙的吵架了随后又莫名其妙的和好,已然成了她日常习惯。 秦岳搂着她的手紧了些,道:“我也不会同意你去的,好不容易才将你留在我身边,又怎么再给你回他身旁的机会。但凡有一点儿的可能,我都不允许。” 冷世欢着实不晓得,为何秦岳总觉着自己对齐嘉烨情深意重,却是晓得自己自来了秦岳身旁之后,一次都没有梦到过齐嘉烨的。对于楚之近乎疯狂的保护,不过是觉着有一份责任在自己身上罢了。 可秦岳的介意,却叫她心底有些沾沾自喜。至少,如今的秦岳还是一个会为了自己吃醋的人。 还没能等到楚君的到来,慕容岩便来了,开门见山的第一句话便是: “你有破事能不能不要老麻烦秦岳!他明明答应过我,今年我生辰要陪我用饭的,却因着你一时兴起便要去做讨你欢心的事。我就这一个卑微的愿望,你都不肯成全我,是要和我撕破脸到底了吗?” 努力想了想,才明白她说的应是要接楚君和冷青宴来这儿的事。可若说到撕破脸,冷世欢倒觉着有些过了:“我没有让他去为我做什么。” 轻轻一句话,却叫慕容岩撅着耻辱至极。自己哭着求着都不肯多看自己一眼的人,却是主动的做着讨好旁人的事: “你是在跟我炫耀你有多得宠么?还是在彰显你的本事?你既是不喜欢他,又何苦缠着他不放,把他还给需要他的人,不是挺好的吗。你应是明白你自己处境有多尴尬的,随时都有可能被杀头的一个身份,又何苦死抓着别人的丈夫不撒手。” 别人的丈夫几个字,着实刺的冷世欢耳膜生生的疼。近来脑子乱成一片,心也乱七八糟的不知道如何一回事,对于这些不喜欢听的话没来由的便是一阵烦躁: “说完了没有,说完了便出去罢,我要歇息了,没功夫听你说些有的没的。” 不知为何,冷世欢在面对秦岳这两个夫人之时,总是没来由的便焦躁不已,是以语气便不大好。 慕容岩眼中,冷世欢不过是一个第三者罢了,一个插足她与秦岳夫妻之间的外人,也敢与自己这般说话: “你一个破鞋,神气个什么劲儿!想想你二嫁的身份,便该明白你永远过不了长公主殿下那一关,还想安安稳稳当一辈子的秦夫人么? 殊不知,秦骛他越是宠你,身为母亲的她便越是厌恶你。待他腻了你的那一日,还不知你会有多惨的下场,而我,在等着那一日的到来。” 慕容岩是一个直性子,可再直的性子也会有转变的时候。如今的她,到底是学会了耍些小手段来激怒冷世欢了。她觉着长华说的是对的,冷世欢脾气如此差,秦岳总是会有受不住的那一日的,故而何不将那一日提前。 果不其然,冷世欢一杯茶便直接砸到了她跟前:“我不想再重复了,滚!” 破鞋两个字,着实是难听。冷世欢明白自己不是,却也解释不清楚,故而只得砸个杯子来泄愤。 望着那碎了一地的茶杯与流了一地的茶水,慕容岩四下看了一圈见无人,便知时机,弯腰拾起一片茶杯残片,起身步步向冷世欢逼近: “听说,你很是在乎你的这张脸。其实我也挺想知道,若是你的脸毁了,他还会不会多看你一眼。” 冷世欢一句你想干什么还不曾问出口,慕容岩手举着茶杯残片便向她脸上划去。好在冷世欢不傻,赶忙躲开了。慕容岩见她躲,又朝举着残片扑了过去: “你不是很能的么?冷世欢,你躲什么。让我瞧瞧,这张脸没了,你还能不能勾引男人。” 慕容岩的确是抓着冷世欢软肋的,自打跟了秦岳之后,一向最在乎这张脸的冷世欢,面对如此的她又怎能不怕。 慌乱闪躲间,绊倒了一旁的椅子,随即人也摔在了地上,眼见慕容岩含笑越来越近,冷世欢一面捂着扭伤了的脚一面惊叫:“你这个疯子,走开!离我远点。来人,快来人啊!” 采薇采桑两人领了饭和衣裳回来,便听得冷世欢震耳欲聋的呼喊,暗道不妙,忙不迭跑了进去,却见冷世欢双手捂着脸不住往后缩,慕容岩居高临下望着她: “你以为你身边伺候的人都去哪儿了?早被婆母使计支走了,看,如今回来的这两个丫头,也都是被算计好了的呢。” 顾不得旁的,采薇采桑扔了手中的食盒与衣裳便冲上前,两人皆是如老母鸡护幼崽一般护在冷世欢跟前:“慕夫人,你注意点分寸,相爷说了,没有他的允许,谁都不许来打搅我家夫人。” 虽是害怕得紧,好歹也将话说利索了。慕容岩看着冷世欢那一脸恐惧的模样,便觉着浑身通泰,眼见时辰差不多了,便与自己臂上狠狠割上一道口子,鲜血不住往外冒之时,长华长公主又“恰巧”赶了来。 最终,以婆母的身份强行要带一瘸一拐的冷世欢去受罚:“迫害世子妻,罪不同于世子妾,拖出去打杀了罢。待她没气儿之后,这两个丫鬟,也都一并杖毙了送去陪她罢。” 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决定了冷世欢的生气,冷世欢明知这是入了圈套,却也无可奈何,却是忍不住想拖延一些时辰,她不想死: “我不得不死的原因,是因为秦岳要接我亲人来与我团聚么?就不能,让我看一眼他们再死吗,听说生前带了遗憾走之人,死之后会化厉鬼的。” 她这点小把戏,长华自是一眼便看穿的,故而当即便冷笑: “是又如何?还想拖延时辰等骛儿来救你不成,我将话放在这儿,今日便是他来了我也能处死你。你犯下的罪,便是上达天听他也保不住你!” 冷世欢至此方明白,所有激怒自己的话,不过都是幌子真正要做的,是要取自己性命才是。正焦急的想着如何自救之时,已然被带出屋子扔在院中,外面已然围了好些人。 见状,所有人皆是议论纷纷之时,长华带着威严的声音缓缓响起: “你们今儿个瞧清楚,这狐媚子成日里尽做些胆大包天之事,本宫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日已然发展到动手杀人的地步,如今本宫断不能再坐视不理了。今日当着你们的面儿打死她是让你们长个记性,认清楚谁才是你们的主子!动手!” 早已准备好的棍子应声落在冷世欢身上,没人按着它,冷世欢倒是能挣扎的,可无论如何躲闪,那棍子都是落到身上了的。 周围人指指点点的不少,却是无一人站出来,本想解释一番自己没杀人的冷世欢,再多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只在忍着疼闷哼:“半夏,我应是会同你一般死去,而后下来陪你了。” 可是,我不想死。 这句话层冷世欢不曾说出口,便是死,也要死的有尊严一些才是。如是挨了四五棍子之后,一黑影由外飞奔而来,手中剑一扔,行刑那两人手中棍子便落地,且捂着手腕在地上打起滚来,昭厉带了狠意的声音响起: “长公主殿下,相爷吩咐过属下,谁人敢动夫人一根头发,属下可先杀后奏。属下不论殿下做什么,今日属下一口气在,便容不得殿下在这儿处死夫人。” 昭厉是时刻跟在秦岳身旁的,他如今在这儿,意味着秦岳也该是快到了,一时间场面有些好看了。 下人们倒是不曾料到会有这等好戏看,想笑又不敢笑,故而憋的十分辛苦。长华一向不容自己威严被冒犯,此时也是一样: “大胆!这女人杀人行凶,本公主处死她还要经过你的同意不成!再不退下,叫连你一起打死了事!” 昭厉自是不让的,仍旧拦在那儿,不卑不亢。长华正要开口之时,秦岳的声音老远便传了来:“那么,你是不是要将我一道打死了事。” 这话说的在场之人皆是汗如雨下,犹如大难临头般,不自觉便跪在地上,再秦岳还未开口之际便纷纷求饶:“相爷饶命,相爷饶命啊!” 慕容岩是在一旁装晕的,其实长华早让她走,她想看着冷世欢如何死的,故而便没走。如今秦岳来了,她便开始懊悔自己方才怎么不走,还不得不提心吊胆继续装晕。 长华虽是对别人强势,对待秦岳,到底是软了一些:“骛儿,娘...” “住嘴,你不是我娘!今日给你一个机会,杀了我,若是你不杀我,那么他日我必会追究你企图杀死我妻这件事,动手罢。” 说话间,一把拔过昭厉手中的剑扔在长华跟前,见长华屹立不动,提高了声音怒吼一句:“动手杀了我啊!” 这一声吼的,着实大了些,在场之人皆未见过这样的秦岳,跪着瑟瑟发抖的同时,竟是连饶命都不敢开口说了。 长华望着眼里渗了丝丝血丝的秦岳,心头也有些慌,面上却是不显的,照旧温和:“骛儿你说什么呢,娘哪里舍得伤你一分,娘...” 话还未说完,秦岳便不给她说下去的机会了,只冷冷扔下一句:“记住,今日你不杀我,你动我爱妻这笔账,他日总是要算清楚的。” 说罢,才大步走到冷世欢跟前,此时冷世欢衣衫已然脏了,连带着脸上也沾了好些灰尘浪费万分。额上汗水一颗一颗的往外冒出来,双手死死按着肚子,裙上清晰可见的是斑斑血迹,一种莫名的恐惧浮上冷世欢心头。 早先在秦岳来之时,不曾先过来看自己的委屈也被她抛诸脑后,在秦岳俯身一把抱起她之时,冷世欢终是紧紧搂住秦岳脖子带着哭腔颤抖着开口:“秦岳,我肚子疼。” 闻言,秦岳眼中是浓浓的恐惧,那种失去冷世欢的无助好似又徘徊上了心头,语气却尽可能柔和一些:“府中有大夫,一盏茶的功夫便能到。别怕,你不会有事的。” 第89章 【】 但凡秦岳在,冷世欢总能觉着安全的,是以虽带了哭腔,却也不曾哭出来,只要哭不哭的搂着秦岳脖子,由着秦岳抱她回屋。 待大夫看过之后,秦岳是彻底崩溃了,吩咐一声照顾好夫人之后,拔剑便冲出了房门,不管不顾的奔向长华的院子。去时听说长华去了秦时征处,秦岳又转向秦时征院子。 “当年想害死我不够,如今,连我的妻儿都不肯放过。长公主殿下,你是非要将身旁之人一一逼死才肯善罢甘休么?” 说话间,剑直接便架在了长华脖子上。一张脸黑的如同锅底,手上青筋暴起,好似下一刻手中的剑便会割断长华的脖子一般。 长华正被秦时征说的泪雨连连,如今秦岳这举动,只让长华浑身如坠冰窟。望着秦岳那张与秦时征相似的脸,长华心如刀割:“骛儿,你想杀我?骛儿,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你娘。” 这两父子,一个死都不肯原谅自己,一个非但不肯认自己,还将剑架在了自己脖子上。长华觉着,不论是为□□还是为人母,自己似乎都是失败者。 秦时征对秦岳此举也是诧异万分,一阵震惊之后,忙开口:“骛儿,你在做什么,有什么话好好说,先把剑放下来。” 纵使他不愿与长华重归于好,却也不代表他能容忍长华被人这般对待,尤其,这人还是他与长华的儿子。 秦岳仍旧目不转睛盯着长华,若是眼神可以杀人,大抵长华早已轮回转世了去。手中的剑不曾移动半分,秦岳脸上的绝望之色却越来越深,他对长华可以无情,对秦时征却是不能的,故而最终也只得冷冷道: “你为什么会是我娘?你从来就不晓得,我有多希望你不是我娘。我娘,怎么能是这样的人。她肚子里怀着的,是你儿子的骨肉,对着一个胎儿尚不足三月的孕妇,你怎么就下得去手!” 越想越是恐慌,秦岳握着剑的手又紧了两分,可对着长华那满是悲戚的脸,又有秦时征在一旁,秦岳终归没能下得了手: “昔日你放弃了我活命的机会,今日又来剥夺我尚未出世的孩儿性命。生我的那一场恩情,就此相抵了,你我桥归桥路归路。此后,你若再敢踏进她院中一步,再敢动他一分,这把剑就不是架在你脖子上这般简单的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长华和秦时征再糊涂,也能听明白秦岳震怒的原因除了冷世欢之外,还有一层孩子的关系。 是以,秦时征忙一把夺过秦岳手中的剑扔了出去,以免他控制不住自己伤了长华。而后又抓着秦岳的手腕,将他拉到一旁,与长华有了些距离后方关切道:“那丫头...现在如何了?孩子可是出了事?” 长华双目瞪得圆圆的,一脸的不可置信,她是如何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的,故而死命捂着自己脑袋,不住摇头: “不...不可能的!我怎么会杀了我的孙子,我明明是最期望能早日抱到自己孙子的人,我若是知道她有身孕,又怎么会因着怕她连累你而想要除掉她。” 长华自二十多年前对不住秦岳之后,便满心满眼的想要找回自己的儿子好好疼他。如今,又怎能接受自己害死这来之不易的长孙这事实。故而疯疯癫癫扑过来,扯着秦岳的手求证: “骛儿,骛儿,娘没有,娘没有害死你的孩子。你告诉娘,孙子呢?我的孙子去哪儿了?不会有事的,我的乖孙一定没事的对不对?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害他,我没有!是他娘,对,就是他娘!他娘怀孕了为什么不说?是她,是她害死了我的孙子,我要去找她算账。” 明明便是自己错了,长华却总是能找到别人来顶罪的理由。望着长华近乎崩溃的双眼,以及她满脸的绝望,秦岳突然谄笑了。只是那笑意不带半点儿温度,残忍到叫人觉着畏惧万分: “你的孙子没有了,就在你今天下令杖毙他娘的时候,被你让人活生生打死了。你瞧,你不但让我觉着恶心,连未出生的孙子都觉着恶心。为了不来世上见你一面,早早的便轮回去了。” 秦岳的这番话,叫长华彻底没了理智,啊的一声大吼之后,便软软的瘫痪在地上。瞧着,好似瞬间便老了十岁,一点儿生气都没有了。 秦岳还要再说些残忍的话来与她听,秦时征却是低低道:“够了,再怎么,她也是你娘。你便当可怜她罢,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再满是鄙夷的看了地上的长华一眼后,秦岳毫不犹豫的转身便走。回屋后冷世欢也早已洗漱干净了,躺在床上也不知再想什么。 秦岳上前,伸出手却又不知该搁在哪儿,最后缓缓躬身,隔着衣裳在冷世欢肚子上轻轻吻了下,便将脸轻轻贴着冷世欢肚子。脸色十分柔和,语气也温和到令人陶醉,还带了些小心翼翼: “宝儿,我是你爹。” 先前口口声声说这孩子死了,不过是为了气长华,如今冷静下来想一想,却又觉着自己说错了话,故而惶恐不安的对着冷世欢的肚子轻声解释: “爹方才在那儿说的都是气话,算不得数的,你不要生爹的气,爹比谁都期盼你到来。” 想了想。又不知道该怎么补偿,故而一时哑口无言,只得轻轻摸着冷世欢肚子,不停的叫着:“宝儿。” 宝儿是小名,他秦岳的掌中宝,取名自是马虎不得的。故而此时叫宝儿,算是乳名。 冷世欢见他说起来还没完没了了,心底一种异样的欢悦也越来越明显,想要摸摸自己的肚子,秦岳的手却是一直放在上面不舍的移开,故而只好作罢: “他现在还不到三个月呢,听不见你说话的。大夫说这是头胎,动了胎气能保下来已是不易,今后你不准惹我生气,也不准让你那些夫人们来气我。否则,你便见不到他了。” 有了孩子,冷世欢说话底气也足了。慕容岩有孩子,冷嫣徽有孩子,那又如何,自己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秦岳平素便不舍的让冷世欢受委屈,此时只恨不得将她供起来,又如何能不答应,故而冷世欢说什么,他都说好,而后躺在冷世欢身旁,将她搂在怀中静静感受着这一刻的美好。 “秦岳,我要你发誓,不论是男孩女孩,你都要疼他。倘若是女孩,你也一定不可以将她养作棋子,不能让她和我一般,好长一段日子里都活得生不如死。” 突然,冷世欢便冒出这么一句话,语气里不乏有伤感之意。秦岳搂着她的手紧了紧,话也带了丝丝甜意:“不论是男孩女孩,只要是你生的,我便是欢喜的。” 这边秦岳拥着冷世欢安然入眠,一夜好梦,那边长华却是辗转反侧。翌日,一夜未眠的长华两鬓多了好几根白发,大清早的便下令,杖毙那两个行刑的侍卫。 慕容岩缠了厚厚的一层绸,来给长华请安。望着长华那满脸狠毒的模样,她觉着长华想杀的人怕不止是那两个下人,还有自己: “母亲,他们到底也是您的人,你看,可要缓缓?” 此时若是不劝住她,回过头来她后悔了,遭殃的也还是自己。对于这个婆婆甩锅的本事,慕容岩是见识过的。 长华虽憔悴不堪,说出的话却依旧是薄情的:“不过两个奴才罢了,我的孙子死了,自然得有人去陪葬的。那么小小的一个小人儿,黄泉路上若没两个人陪着,该有多害怕。” 如此,慕容岩终是闭口了,安安分分的要伺候长华用早饭,长华却是无心吃。是以,便让慕容岩退下了,而后一人空洞这一双眼对着那幅秋窗易寒图出神。末了,屋里传来似有似无的轻叹: “我当真,错了么。” 可长华的消沉,也不过消沉了一天。那两个要被她打死的侍卫挨了十几大板之时,便传来夫人有喜,相爷赏全府下人的事。如此,那两人倒是捡回了一条命,长华高兴之际还赏了他们些银子。 “我就晓得,我的孙子,怎么会那么轻易的便没了。快,快熬汤,我要去看看我的乖孙。” 提着汤满心欢喜的便往冷世欢院子去了,却在院门处被拦了下来。不论怎么威逼利诱,那守门的护卫也都道: “殿下,相爷吩咐过,您不能进去。还请殿下不要为难属下,回罢。” 长华一向都觉着,母子没有隔夜仇,可秦岳这样子,分明是不打算要这母子情分了的。长华正要强闯之时,秦岳自外面回来,身后跟着抱了一大堆文书的昭历。 “今后不要再出现在她周围,否则,我也不知我还能理智多久。” 秦岳的话很平淡,却叫长华听的心酸,努力忽视掉秦岳对自己的冷漠,长华笑得也很是勉强:“岳儿,我让人熬了补汤,来看看她。既然你不允我进去,那我便不进去了,你把汤带进去罢,趁热喝才好。” 长华话音刚落,身旁的婢女便将食盒递过来了。秦岳接过后轻轻瞥了一眼食盒,随后一把往外扔的老远: “你的东西,她和孩子都不稀罕。同理,我也不稀罕。我不希望你再来打搅她养身子,你也最好不要挑战我的忍耐性。” 长华的脸满是悲痛欲绝,似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这是她亲生儿子做得出来的事。瞳孔伸缩良久,也只默默转身:“骛儿,娘知道定是她在离间我们母子的,没事的,娘可以等,等你清醒的那一日。那时,你才能知道娘是真的为你好。” 离开前,还不忘留下这样一番话。在她心里,秦岳不认她定是冷世欢挑拨离间造成的。若非如此,凭着母子间割不断的血脉之情又怎会走到这一步。 可显然秦岳是不想理会她说什么的,看在秦时征的面上,她不做的太过分便不去理会,只要不靠近冷世欢便好。 三个多月之时,冷世欢小腹已是开始显怀,胎也坐稳了,秦岳终是允她见楚之。不过时辰不能太久,以免累着她。 被冷落许久的楚之十分乖巧,并不曾因着被冷落了闹情绪,反而是满脸的担忧:“娘,她们说你要给我生小弟弟了,是真的吗?” 瞧着他小小的一个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冷世欢心头愧疚更甚:“楚之不要怕,便是有了弟弟或是妹妹,娘也会待楚之和现在一样好的。楚之今后也要好生当个好哥哥,好不好?” 本以为楚之是怕人跟他争宠,却不想,楚之担心的却是别的: “娘,秦止说相父把长公主府的爵 位给了他弟弟,把秦爷爷的爵位给了他,还说我和弟弟都是没有的。娘,楚之知道楚之和他们是比不得的,楚之不是相父的儿子。可弟弟是相父的儿子,为什么弟弟也没有?楚之今后是王爷自然是有爵位的,相父却什么都没留给弟弟,弟弟要怎么办?” 楚之的话,叫冷世欢从头到脚凉了个彻底。慕容岩的儿子和冷嫣徽的儿子都有爵位了,那么我的呢,我冷世欢的孩子因着见不得光便该一无所有吗? 思绪到这儿便戛然而止,冷世欢努力作无所谓的模样哄了楚之下去,而后便懒懒的躺在榻上,双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摸着微微显怀的肚子。采桑端着安胎药进来,便要服侍冷世欢喝药。 往日冷世欢都是皱着眉头喝了,再吃上一个蜜饯,随后才嚷着下次再不喝了。今日不过刚刚将碗递过来,便叫冷世欢一把抓了砸个粉碎,汤药也撒了一地。 “我不喝。” 采桑只当她孕中心头不畅快,默默将地面收拾干净之后,又去熬了一碗,让采薇送了来。却不想,还是叫冷世欢给砸了: “我说了,我不喝!” 微微有些恼意的冷世欢,说话声音稍稍高了些,想再砸些什么物件来撒气,又想得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一时又气鼓鼓躺在榻上,不理会跪在一旁的采桑采薇劝告。 近来事态严重了些,秦岳陪冷世欢的时辰便少了些。可但凡他在府中,总是陪着冷世欢的。今日回来的有些晚了,浑身的疲倦便是泡了个澡都没能洗净。 可这疲倦,却在看见冷世欢房门之时便消失殆尽,继而弥漫他心间的便是满心的甜。采桑与采薇说了冷世欢不喝药的事,秦岳也只当她又开始使小性子,便让她们再去熬了。 “阿欢,今日怎不肯喝完了?” 说罢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冷世欢背对着他,他便从她身后拥着她,一手轻轻放在她肚子上:“我这些日子忙了些,没能陪着你是我的不是,别气了,当心气坏你自己身子。” 冷世欢哪里不晓得他忙,如今国家尚未安定,京城仍旧失陷,身为一国之相的他又怎么会不忙。也知道现下他太疲倦,不应与他闹的,却是忍不住的。 自己的孩子也是他的血脉,为何却只能一无所有?就因着自己身份名不正言不顺?既然如此,又何苦将自己风风光光的娶进门。可要冷世欢摇尾乞怜,质问他究竟为何如此,冷世欢却是做不到的。 与其让这孩子不明不白的生下来,一辈子受气,还不如一开始便不让他出世。越想越觉着有理,故而只背对着他赌气道: “我不想生了,自然也就不喝了。” 秦岳觉着自己定是听错了,同自己一般每日都沉浸于初为人父母喜悦中的冷世欢,怎么会突然间便不想要这个孩子?是以,便道:“你说什么?” 冷世欢被他抱着,委屈之感更甚,只觉这些宠自己的行径,全都假象。若非如此,何至于那般待自己的孩子?心头尖锐的疼痛开始蔓延,用一只手捂着心口,道: “我说,我不生了,我不要这个孩子了。秦岳,明日让大夫给我开药罢。早些拿了,不会太伤身子。” 说是不会太伤身子,不过是借口,因着怕这孩子再待下去,会更加的不舍得。如今不过三个多月,想到要失去他便心如刀割,好几年不曾哭过的冷世欢眼角一滴泪滑过。日子再长些,怕是会没尊严的忍气吞声生下来,让这孩子受人白眼。 秦岳不晓得冷世欢此时落泪了,放在她肚子上的手想收紧一些,却又怕伤了孩子。故而仍旧轻轻搂着冷世欢良久,久到冷世欢几乎以为他是默许了的时候,却听他清清冷冷的声音在帐中响了起来,很是清晰: “阿欢,这样的话不要让我听见第二次。谁都不可以伤害我秦岳的骨肉,便是那个人是你,也不行。” 说罢,再不去理会冷世欢说什么,闭眼便沉沉睡去。冷世欢只觉一拳打在棉花上,想要推醒他,又念着他白日里太疲倦。故而,便打算用一夜不睡来表达自己的抗议。 可她着实高估了自己了,自从被秦岳捧在手心宠着后,日子过得着实比以往顺心。又加之怀孕易乏,没撑半个时辰便睡死了过去。睁开眼之时,秦岳早已不在身旁,两个双生姐妹花站在一旁等着伺候。 “夫人,奴婢叫灵儿,比奴婢矮上一些的是奴婢的妹妹玉儿。采桑采薇两位妹妹在外面伺候去了,今后奴婢姐妹二人便贴身伺候夫人。” 冷世欢不晓得秦岳好端端的,换了身旁的婢女做什么,可说到对采薇采桑依赖万分倒也不至于,不过是熟了有些惋惜罢了:“你们相爷呢?” 不过是随口问了句,便起身由着她们伺候着梳洗,没想灵儿却一面忙活一面道:“相爷有事需出去一段时日,正在忙着正事儿,说是待会儿过来瞧夫人。” 自嫁给秦岳之后,他都未长时间出去过,是以冷世欢倒自然没想到他要长久出去,倒有些意外:“要离开多久?” 灵儿此番倒是不知了,只伺候冷世欢梳洗后让学生服侍她用饭。期间,冷世欢时不时用手摸摸肚子,整颗心也乱糟糟的。 秦岳来告别之时,冷世欢在玉儿的陪同下将将散完步,正喝着补汤:“阿欢,我要出去些日子,你一个人要好生待着,万不能离开灵儿玉儿两人一步。院中我安排了些女暗卫守着,你出门之时也记着带上暗卫,以免遇着恶人。” 一面轻轻摸着冷世欢的肚子,一面叮嘱她注意事宜,一脸的遗憾:“我这一走便是两月,不能看着他在你肚子里一点点长大,我回来他若认不得我该如何是好。” 提起孩子,冷世欢又想得楚之说的那些话,无名火又抑制不住的窜了出来:“谁爱给你生孩子你找谁生去,我说过,我不生这个孩子。他在我肚子里,我想怎么着旁人还能奈何得了我不成。” 秦岳一向温和的脸,在冷世欢这番话后有些扭曲,脱口而出的话,也不带半点感情: “阿欢,我的孩子若是没了,他的孩子就得去陪葬。在对我的孩子下手之前,你不妨想清楚在哪儿给楚之寻埋骨地。我说了,谁都不可以动我的骨肉,你也不行。” 如此,冷世欢终是忍不住了,一把推开他,眼中满是愤怒:“秦岳,你少在我跟前惺惺作态!明明就不喜欢这个孩子,又何苦非得要他跟着我在这世上受人白眼。” 秦岳一直都不知她为何不愿要这个孩子,如今瞧着,大抵是谁在她跟前嚼舌根:“谁跟你说我不喜欢这个孩子?” 见他仍要问下去,冷世欢也索性摊开了来说,结局再差也不过是没了这个孩子,长痛不如短痛,还不如现下痛快些处理这事: “你把长公主府的爵位给你次子,王府的爵位给了你的长子。那么我的孩子呢,就因为他娘不能见天日的身份,便该被你嫌弃不成。都是你的血脉,别人的便荣华富贵一生,我的孩子却得成为世人眼中的笑话,你这般,是存了心要他活在世上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么。 他又不是你养的外室生的私生子,你不是也给了我假身份么,凭什么他就是如此的见不得光的了。纵然我承认我是个见不得人的,怀的到底也是你的骨血,你又何苦这般作践这尚未出世的可怜孩子。” 越说,越是心如刀割,冷世欢索性别过头,固执道:“让大夫开方子罢,我不为难你,你也莫逼我了,权当是你秦相爷便高抬贵手放过我和楚之了。” 听完了原因,秦岳有些哭笑不得了。当初允这承诺之际,着实不曾想到自己会这么快便与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此时想来,当时的决定的确欠妥: “今后有事便直说,莫憋在心里了。你肚子里的才是我的心头好,跟他们兄弟比什么。我整个人都是你和孩子的,何须在乎这些?父亲的爵位给了出去,家产却是还留着的。放心,饿不死你和咱们小宝儿。 现下首要的事便是告诉我,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你这怀着身子她们都不晓得消停,是该整治一番了。” 听到这些话,冷世欢仍旧是不解气的,故而紧紧抿着嘴不说话,显然是一副我还在生气的态度。对此,秦岳终是无奈了,若是再不说与她听,还不晓得她要闹出什么事来: “阿欢,这些话我只与你一个人说,你莫要胡乱说出去,以免伤着小孩子的心。我从来都没有碰过你之外的女人,又怎么会和别的女人有孩子。自始至终,都只有你肚子里的这块肉才留着我秦岳的血,他们两个,是我在赈灾治水之时殉职了的得力干将家中遗孤。 我当时想着收为义子,不是觉着将来她们两个也能老有所依,却不想叫你气成这样,是我疏忽了,没考虑到你会介意这点。” 秦岳一番话,叫冷世欢又愤愤不平转为羞愧不已,心下除却震惊之外更多的却是欣喜异常。秦岳说,他从来没有碰过除了自己以外的女人,这叫冷世欢的心跳的很快,脸色由沉痛转为小得意,嘴上却是不饶人: “什么都是你说了,也没个人对质,我哪里晓得是不是真的,才不信你说的。你去忙你的罢,其他人我自己来收拾。打我孩子的主意,我自是不会手软,届时你心疼求我,我也不放过那人。” 不知为何,秦岳说那不是他的孩子冷世欢便信了。大抵,是觉着那两个孩子着实不像秦岳。秦岳那等有神仙般容貌的人,生出的孩子定是好看的紧的,不会若那两个一般普普通通。想到这儿,冷世欢已经开始思考自己孩子今后会有多好看的问题,定是全然胜过秦止那两兄弟的。 其实秦止那两兄弟虽说不上惊为天人,却也绝不是普普通通的。不过此时于冷世欢而言,大抵谁都比不上自己肚子里这孩子好看的。 秦岳瞧着她一下子从不要孩子转化为护崽的老母鸡般的行为,终是无力失笑,良久后方道:“那你要好好的,莫要叫人欺负了去。实在治不服那人,便留给我,带我回来收拾。一定要平平安安的,等着我回来,然后一起守着我们的孩子一天天长大。” 冷世欢向来是不喜欢离别的,也没有尝过等一个人归来的感觉,此时只觉情绪也有些低落了。可秦岳身在那个位置,又怎能毫无建树,想了半晌,也只闷闷道:“那我收拾东西送你出门,你要记着,早些回来。” 冷世欢执意相送,秦岳也只好随她,让她披上披风包裹的严严实实后,才允她踏出房门。一路上,秦岳都拉着冷世欢的手,怕她摔着。 起初冷世欢本是害羞的,满脸绯红低着头跟在秦岳身旁。成婚后,如此出现在众人眼中这倒是第一次。到外院门前之时,却见冷嫣徽与慕容岩皆是各自牵着孩子等在那儿。 若是没有秦岳那番话,冷世欢定是早便甩开秦岳的手,转身回屋去了。而今却是不动声色打量一番那孩子,而后依偎在秦岳身旁的一手掩护着尚且不够明显的肚子,昭示着自己腹中才有秦岳骨血的事实。 翻身上马后,秦岳又是一番叮嘱:“记着,不论做什么,到哪儿,一步都离不得灵儿跟玉儿。好了,快些回去罢。” 眼睛一直停在冷世欢身上,冷世欢虚荣心倒是得了满足,不住点头之际又摇头:“你先走了我便进去,我看着你走。” 两人如此腻歪,只叫一旁骑着马的卫清平在看到宁安之时,尴尬无比。长华也在,目光却皆是随着秦岳与秦时征走的,父子两一道出去她担心的紧,自是不曾注意到卫清平与宁安的异样。 待秦岳走后,冷世欢在长华□□裸的目光下有些头皮发麻,最后只淡淡福身:“我回屋休息去了。” 对着长华说了那么一番话后,迈开腿便要往屋里赶,却是叫长华叫住了:“站住。” 见冷世欢浑身一僵,长华这才惊觉自己语气重了些,故而又放缓了语气与她并肩一道走着: “我只是想问问,孩子可好?骛儿他如今还生我的气,可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他的。你如今也是母亲了,你能理解我的是不是?我不过想关心一下自己的孙子,都不成了么。” 冷世欢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能明白一个母亲的心情,是以倒暂且没计较她差点害死自己与孩子的事,只不冷不热道:“大夫说好生养着,应是无大碍了。” 随意谈了几句,便与长华告辞了回自己屋子,一直紧跟着她的灵儿和玉儿确认她无事后,方松了一口气。见她们比自己还紧张的模样,冷世欢心中的离别愁绪倒是淡了些:“你们两个被相爷嘱托来贴身伺候我,定是有旁人没有的长处得罢。” 玉儿沉默寡言,回冷世欢的仍旧是灵儿:“奴婢武艺尚可,医术平平。至于我妹妹,则与我恰恰相反。许是因着这个,相爷才命奴婢们来伺候夫人的罢。” 至此,冷世欢终是晓得秦岳对自己的面面俱到。想着替他做件衣裳,却猛然想到活了二十二年来,自己连针线都没认真碰过。是以,瞅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双手,冷世欢内心郁结。 一面将楚之身旁的人盘问了一番,找出与秦止说那些话的婆子,一面还对着让采桑准备的针线苦大仇深。 纠结再三,还是将针线搁在一旁,起身去审问那婆子。灵儿见状,不免抱着布匹多问了一句: “夫人,那您给相爷裁衣裳的布,要怎么处理?夫人不是说要替相爷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么?不若那些审问人的事儿交给奴婢,夫人专心替相爷做衣裳罢。” 冷世欢两耳有些红,搓着手难得的一副局促模样:“啰嗦!我连针都不会拿,又怎么可能会裁布。我觉着,我替他生孩子这般大的事,哪里是一件衣裳比得了的,我还是好生养胎罢。” 如此,灵儿终是哭笑不得将东西收了起来,想撤下去,冷世欢又让她搁在屋里。说是闲来无事之时,让她们做,冷世欢在一旁看,以此打发无趣的日子。 告诉秦止这些话的婆子是个嘴硬的,怎么都不肯开口说出主谋是谁,一闻便说自己是慕容岩的人,她指派自己这般说的。若是连这话都信,冷世欢觉着那一定是自己脑子给驴踢了。 吃饱喝足后,坐在垫着厚厚毯子上的冷世欢伸了个懒腰,慵懒的模样叫周围的人摸不准她到底要做什么之时,却听她清脆的声音缓缓响起,似是从从地地狱里爬出了一只恶鬼: “当年我阿娘死了,她身旁之人也是谁都不肯说的,不过我一番审讯下来,她们也都毫无保留的招了。 我这人一向是好说话的,你不肯说我也不逼你。听说相爷那审讯室里有一副好的剥皮工具,你女儿虽说不上花容月貌,若是完好无缺的剥了下来珍藏,凭着人皮稀有的理儿,应是能成稀世珍宝的。” 你女儿三个字一出,那老妇浑身一阵,随即便哆哆嗦嗦抖着嘴唇,说话也不利索了:“老奴不晓得夫人再说什么,老奴孤家寡人一个,早便不怕死了,夫人要杀要剐便趁早。” 冷世欢觉着口中有些淡,让灵儿拿了蜜饯来,吃上一颗后,方不紧不慢道:“你是一个母亲,我也是一个母亲,你心疼你女儿,怎么就不想想我也疼我的孩子。你既是不想给我孩子活路,我对你的孩子自是不会手下留情了。 来人,去请冷二夫人过来,就说本夫人闲来无事,想看人被凌迟的样子。这般有趣的事儿不能一个人独享,要她一道来观看。” 听说要将冷嫣徽请来,婆子自是急了,不住磕头同时,又苦苦哀求:“夫人您高抬贵手罢,老奴已经亏欠她良多了,实不愿再拖累她了。还望夫人饶过她,老奴下辈子再做牛做马来报答夫人。” 冷世欢不稀罕她做牛做马,只想弄清谁在对自己使坏。若自己一个冲动,那孩子便真的没了... 想着,便是一身冷汗,故而一巴掌拍在桌上:“当牛做马便不必了,是谁指示你这般做的,说出来!差点便将本夫人当猴儿耍了,也是好手段。” 混迹后宫这么些年,该有的威严自是有的,此话一出,那老婆子吓得抖了起来,却仍旧不肯开口。不住磕头间,脑门已渗出血迹: “不是老奴不肯说,实是老奴说了,不只是老奴和老奴女儿,连老奴的儿子孙子都会没命的。夫人哪,到底老奴夫家也是姓冷的,虽是沦落到了给人打长工贴补家用的地步,到底也在同一个树根发出来的芽。求夫人发发善心,给老奴全家留条活路罢。” 对于这般愚昧至极的人,冷世欢觉着果真是无可救药的,故而看着那脏了的地面无表情道: “你以为今日我不逼你,你一家便活得了不成,真是蠢!带下去看起来,别在这儿碍眼,免得弄脏了我的地不说,还得吓着我腹中孩子。” 那婆子被拖下去之后,冷世欢揉着额头觉着,只觉心下烦躁。最初本以为是慕容岩或者冷嫣徽,查下来方知这一箭双雕的计谋,非但能除去自己的孩子,还能借自己的手除掉慕容岩与冷嫣徽。 这人不会是长华,她那关怀儿子和期待孙子的心不是假的。也不会宁安,她知道自己腹中的才是她哥哥的血脉,做不出来这事儿。那么,又是谁呢? 冷世欢一直都不晓得,自己究竟漏了什么,所有能怀疑的人都怀疑过了,却依旧是没个结果。 这边还没弄出个所以然,另一边冷嫣徽便上门来了。 这日,冷世欢因着想事情睡得晚,故而起的迟了些。灵儿禀报冷嫣徽等在厅中之时,冷世欢倒是不怎么意外,她母亲在这儿,她来是应当的。 “大小姐,不,不是,夫人。夫人,我娘若是做了什么对夫人不利的事,定被人逼迫的,还望夫人高抬贵手放过我娘。作为交换条件,我可以告诉夫人,害死夫人婢女的罪魁祸首是谁。” 不得不说,冷嫣徽着实也准确无误的找着了冷世欢的软肋。半夏的死,冷燕启都不曾查出个所以然,她却说她知道。对此,冷世欢将信将疑: “冷家动用了暗卫都没能查到的事儿,你怎么会知道,你这是觉着我好骗,故而诓我不成。” 冷嫣徽知她不信,却仍旧笃定道:“夫人若是不信,大可与长公主殿下问清楚。长公主殿下做过的事,自是不会不认的。如此,夫人可以放过我母亲了么?” 冷世欢压根儿便没答应,她却抢先将事实说出来,赌的便是冷世欢这人不愿欠他人情。果不其然,冷世欢只淡淡道一句:“领她去接她娘罢。” 而后,便回了御医。灵儿跟在她身后,见冷世欢死气沉沉的样子,不免有些担忧:“夫人莫要如此,当心伤着小少爷。再者,她说的也不是真的,许是有什么误会呢,夫人何苦现在便开始为难起来。” 冷世欢笑了,带了浓浓的无力: “她都敢让我去质问了,自是有把握的。长公主的确是清楚那事儿的,也就是因着那件事,半夏才会没了命。 我只是不曾想到,早在那之时,便被长公主列为该死之人了。你说,半夏的仇,我要怎么报才好。到底,那也是他母亲。” 第90章 【城】 这话,问灵儿,却又更像是在问自己。 冷世欢一日比一日沉默,转眼已是一月过去了,肚子倒是大了起来,人却是瘦了。玉儿倒是有妙手回春的医术,却也医不了人心,故而也只得一板一眼说了实话: “夫人,再不爱惜自己身子,也想想肚子里的小主子。操心的事儿少了,身子才会好。夫人与小主子好了,待相爷回来,奴婢方能交差。” 冷世欢也知自己如此不妥,却实在是控制不住,越是如此,便越是觉着自己对不住腹中胎儿,便越想秦岳了些。若是他在,自己定不会这般茫然无措。 挺着四个月大的肚子,冷世欢在府中可谓是小霸王,无人敢惹。便是长华院中的人,都想尽了法子避开她,以免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会被长华剥皮抽筋。 便是玉儿医术一流,这事儿也是没叫府中其他人知晓的,仍旧有请大夫把脉,全是蒙人耳目。这日,又是大夫来把脉的日子,长华带了好些吃的用的过来,生怕委屈了自己的长孙。瞧着长华关切的问长问短,只觉心中五味陈杂。 待大夫领着玉儿下去抓药之时,冷世欢只留了灵儿在身旁伺候,其他人纷纷退下后方道:“当初,可是殿下与陛下报的信儿?就是,我身旁婢女半夏被杖毙的那一次。” 长华闻言,先是努力回想了一番,而后竟是毫不犹豫的点头:“是本宫报的信儿,本宫说过,不会让骛儿处在危险之中,与宫妃有染是大罪,本宫岂能看着他走死路。” 大言不惭的样子,叫冷世欢心一点点变得冰凉,难不成所有不如她意之人,在她眼里都是该死的。想到这儿,后背也开始凉了起来,双手死命抱着自己隆起的肚子,满是戒备: “当初便想着玩如何送我上那黄泉路,那么如今呢?如今,长公主殿下可还是想着我死?让我猜猜,事到如今殿下都能隐忍不发,还对我关怀备至,是打算待孩子出世的那一日杀母留子罢。” 越说便越是恐慌,挣扎着便想起身送信像秦岳求救。转而又想到现下孩子才四个多月,秦岳说两个月便回来,应是能风大目测的。如此想着,心又稍稍定了些。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蛊惑骛儿的。你是母亲,我也是母亲,我不过是在用我自己方式守护我的孩子罢了,我又有什么错呢。 你也不要觉着不公,岳儿糊涂,我还没糊涂。届时你便安心去罢,你的孩子会一人身间两重爵位,会继承皇商秦家所有财产,所有他应该有的东西,我一样都不会允许它落尽外人手中,也包括我所有的势力。等待他的,将是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与滔天权势,你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如此,算是大方承认了杀母留子这事儿了。冷世欢心中原本就抹不掉的怨恨开始扩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遍布冷世欢整颗心: “你做梦!我的孩子是不会给你的,我会和他父亲一道好生守着他长大成人。最好不要想着使什么阴谋诡计来对付我,惹急了,我连一声奶奶都不让他叫,你也别想着能见到他!” 话虽如此,心底却是没谱的,整颗心七上八下的,总是不由自主的便开始奢望秦岳能早些回来。 长华一生坎坷起伏,除却秦岳与秦时征,什么样的事与她而言,算不得什么了。是以,此时冷世欢的警告她是半点都不曾放在心上: “念在你是为我儿开枝散叶的功臣这份上,我让你生前过得好些算是补偿。趁着还有几个月,好好享受一下尘世里的繁华罢。毕竟,你也就能活到你孩子出世那一日了。” 话搁在这儿之后,爱怜看了一眼那隆起的肚子后,长华方披着厚厚的披风离开。明明是冬日,冷世欢却觉着自己后背应是全被汗湿了的:“快,快备笔墨纸砚,我要问秦岳,他究竟何时回来。” 但凡遇到了危险,第一个想到的总是秦岳,想不通这是为何,索性也就不想了。只涂涂改改写了许久,到底也没将长华想杀母留子的事写进去,口说无凭,她怕秦岳不信。故而那封写了一个是时辰的信但最终也只得寥寥数语,皆是再说孩子,末了附上一句:何时归? 秦岳收到信之时,嘴角弧度微微扬起,他的夫人,终是学会挂念他了。何时归三个字,更是让秦岳心花怒放,提笔便回了信。随后又加快了手头之事,并且与慕显、冷扶宴,冷青宴,楚君等人碰了头,随后便踏上归程。 归来的那一日下着雨,冷世欢早早的便挺着肚子在门外等着,捧着暖手的小炉子也将鼻头冻得通红。 长华也随宁安一道等着的,却对冷世欢行为很是不喜:“大着肚子便该好生歇着,这样的天儿还巴巴跑来这儿等着,是打算等着骛儿回来第一时间与他告状么。” 对于她的话,冷世欢不曾搭理,她一向都不明白,为何那受老百姓敬仰的长公主殿下,会是这个样子。 秦岳归来之时,身上已经是湿透了,见冷世欢等在府前既欢喜又是心疼。翻身下马,刚将身上蓑衣褪下,便被冷世欢扑了个满怀:“秦岳,我就许你离开这一次。” 秦岳不知她这是怎么了,却也念着自己身上湿透了的事,故而便推了推她,因着怕伤着她便不曾用力,自是不曾推开:“阿欢,我身上脏。” 搂着秦岳的冷世欢看不见长华面上的表情,却能想象出她满腔怒火又无处可撒的样子,是以,搂在秦岳腰间那双手收的紧了些:“我不怕。” 宁安望了望秦岳身后,却不曾见着卫清平归来,故而多问了一句:“哥哥,清平他们怎么没同你一道回来。” 秦岳一面替自己娇妻撑着伞,扶着她往府中去,一面回应宁安:“我让他替我护送些人,也就比我晚一两个时辰,随后便到。” 回了院子收拾妥当后,秦岳散着时不时便要滴上几滴水的头发不顾,坐在小榻上便为冷世欢擦头发,一面擦还不忘叮嘱:“我不说过了么,你在家等着我回来便好,怎么还亲自出来了。这么大的雨,摔着怎么办。” 冷世欢彼时也是将将沐浴了,趴在秦岳腿上任他为自己擦头发。闻言正要说话之际,却见门前露出一片衣角,是长华的。 是以,便坐起身,将脸埋在秦岳怀中,搂着他脖子不撒手:“我怕你在外面久了,遇到了更年轻更漂亮的姑娘,便不记得等在家中的我了。” 这话,是她的心里话,也是特地说给长华听的。她越是厌恶冷世欢待在秦岳身旁,冷世欢便越是要与秦岳腻歪。是以,便主动抬起头,对着秦岳的出门准确无误的吻了下去。 自娶她之后,她这般主动是第一次。秦岳也不过稍稍惊讶了一瞬,便搂着自己妻子闻得很是专注。缠绵悱恻的两人,叫在外看着的长华看红了眼,曾几何时,秦时征也这般宠自己入骨的。如今丈夫不是她的,连儿子也被狐媚子勾引了去。 “骛儿,你请的那些人来了,清平不方便进院子里,托为娘来唤你一声。” 忍无可忍之际,便出声打断屋里两人,不过是想告诉秦岳自己在此,却是换来秦岳一声:“知道了。” 如此,长华也是默然转身,一言不发离开了主院。屋里火盆烧的暖暖的,冷世欢头发也擦干了:“秦岳,我替你擦头发罢。” 因着秦岳没说要走,倒也乐得他陪自己,便兴致冲冲的替秦岳擦起头发来。待两人头发都干透,又梳妆打扮好之后,秦岳方温吞吞的往书房去。 如今的冷世欢觉着除了待在秦岳身旁,去哪儿都不安全,都会落入长华的魔爪之中,便送秦岳去书房。说是送,也不过送到书房外,便叫秦岳打发回去了,不曾见着究竟有些什么人。 走到一半,冷世欢又折了回去,此时雨倒是停了,冷世欢仍旧一步一步的走得很仔细。扶着她的灵儿和红玉倒是提心吊胆的,好几次劝冷世欢回去,以免摔着,冷世欢都充耳不闻。 想着要与秦岳一道回去,自然便在书房外不远处四下走走,权当是散步。却不想,这一散步,便见着了好些年不曾见过的老熟人。 “嫣徽...嫣...嫣嫣?” 此话自身后一出,冷世欢浑身血液冻结成冰,大气不敢出,只慌张抬起双手掩在腹前。可那四五个月的肚子,又哪是这双手挡得住的。一切,自然而然的全落进了冷扶宴眼中。 冷扶宴脸色十分难看,一把拽过自己妹妹,便要带她去人前的地方问话。灵儿却是一掌劈在冷扶宴手腕上,叫冷扶宴疼的抬不起手之时方道:“胆敢再对夫人不敬,杀无赦。” 冷世欢见了,一时有些焦头烂额,只觉今日不该出来的:“灵儿住手,他是我哥哥。” 随后便将冷扶宴带去一处偏僻的亭子,双手捧着肚子,却是不知如何开口,也不知该如何替自己辩白,故而便低着头,捧着自己的肚子不说话。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出现在秦岳身旁?为什么会大着肚子?你不是殉了皇城了么?你的廉耻心去哪儿了?你说啊!你如今大着肚子算怎么一回事!冷世欢,齐周的皇帝陛下在临安,不在扬州!” 冷扶宴咬牙隐忍不敢大声质问,声音却也是不小的,一句句话就如同再扇冷世欢耳光,叫冷世欢抬不起头,仍旧是双手护着自己的肚子,不回答。 瞧着冷世欢这副样子,冷扶宴更是火冒三丈,指着她的肚子便斥责起来: “你知不知道,你如此自甘下贱,受苦的最终是你的孩子。他会被人戳脊梁骨,会叫人说成来历不明的野孩子,届时,你这样的身份要如何守护他? 世人眼中,陛下赐婚给秦岳的那两个夫人肚子里出来的,才是秦家正统。你怀着的算什么,顶天也不过是秦相爷养的外室生的,或是相府小妾肚子里爬出来的,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做人!” 这番话,着实难听,冷世欢脸色越来越惨白,冷扶宴却是仍旧余怒未消: “嫣嫣,你是什么?你是冷家长房嫡出长女,唯一的嫡出女儿。你的孩子本该是尊贵无比的身份,不该是一个受人唾弃的私生子!你不晓得私生子的日子有多难过,那你总该晓得庶出子女过的都是什么日子罢! 对比她们想想,等待你腹中这孩子得将会是什么养的命运。一辈子卑微苟且的看人脸色活着,连堂堂正正的做人都不配!” 一看她大着的肚子,冷扶宴便晓得那是秦岳的孩子。在冷家之时便知道他对自己妹妹的那份心思,却不想如今都还对自己妹妹情根深种。 冷世欢着实是忍无可忍了,便捂着耳朵不住摇头,往后退了一步: “你住口!我不听,我不要听,我什么不管!明明我的孩子才是秦家正统,你凭什么这般诋毁他!哥哥,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我希望你能同我一样期待他的到来,当一个好舅舅。是以,求你不要这样说我的孩子,错的是我,不是他。” 说着,又是往后退了两步,害怕的嘴唇都直哆嗦,却仍旧小心翼翼的护着肚子。冷扶宴见此,心下痛楚放大了些,满心悲愤: “秦岳这个小人!他若真的爱你,又怎会这般作践你。你说你怀的是秦家正统,那么,如今他书房里聚集了好些朝中重臣,他敢让你光明正大的站到他们跟前去么?他敢对着他们大言不惭的宣布,你肚子里有他秦相爷的骨肉么? 我来告诉你,他不敢!如此诛九族的大罪,他犯下了自是会想尽一切办法掩盖这个事实。你想过没有,若是有朝一日他对你腻了,再不若此时这般喜欢你了,等待你的,便只得一天死路了。” 灵儿本是再原处望着的,见冷世欢一步步后退,眼看便要退出亭子外了。生怕她摔着,故而便飞了过去,一把扶着冷世欢:“我不管你是不是亲家少爷,只要是对夫人不敬,照杀不误!” 横眉冷对之时,浑身尽是英气,冷扶宴的手此时还疼的厉害,自是怕她的。加之这些话也不知眼前这会武功的婢女是否知道,便闭口不谈了。唯有冷世欢仍旧瑟瑟发抖的身躯,在寒风中格外的吸引人目光。 “灵儿,送我回去,绕僻静点的路送我回去,我要回去。” 回去之后秦岳尚未回来,见她脸色着实太差,玉儿把了脉后便去熬药,只剩灵儿陪着她。 待秦岳归来之后,便见自己小妻子整个人都焉了,有气无力躺在床上,捧着肚子噘着嘴:“怎么了?谁又惹我们秦夫人生气了。” 一面说,一面躺上床,两个月不曾归过家,此时再来看肚子里的小家伙,便是这般大了。又是将脸贴上肚子,静静享受为人父的喜悦之时,听见头上带着不满的声音在质疑: “秦岳,你为什么不让我去你的书房,是因着我的身份么?那么孩子呢,孩子今后要怎么办,是不是真就如她们说的那般,随便安个小妾生的名头将他养着,就让他一辈子低人一等的活着么?” 秦岳不知她如何又想起这些了,眉间一抹无奈一闪而过,随后坐起身看着她道: “你再胡说些什么呢,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你的孩子自然便是嫡出的了,哪来的什么小妾生的一说。阿欢,我待你如何你岂会不知道,以后莫要在说这些话来伤我的心了。” 冷世欢仍旧是不放心,揪着他不让自己去书房这点不放: “那你做什么不让我去书房,不就是不愿承认我这夫人的身份么?你现下是待我好,这好能维持多久也只有天晓得。哪个男人没有些莺莺燕燕环绕,何况你还是权倾朝野的相爷。有没有出去沾花惹草也就你自己找的,我又没有跟着你,自是放心不下了。 他日我红颜迟暮之时,你若变了心,等待这孩子的是什么,也是没人知晓的。但凡有一点可能会叫孩子受委屈的事,我都是忍不得的。趁现在你尚且对我有几分新鲜,我自是要为我的孩子正名的。” 秦岳看着冷世欢的脸,只觉她无理取闹的过头了些,自己待她从来就不曾变过,却被她想成那等龌龊不堪回首之人,她此举着实是叫自己痛心: “你怎么总是将我看的如此不堪,当年在冷府之时是,如今亦是。我秦岳做事,何曾不认过,难不成在你看来,我待你的好都是一时兴起逗你玩不成。枉我收了你的信便巴巴赶了回来,早知如此还不如就在外边了。 不愿让你去书房,是怕拘着你了让你不自在。你既然那般介意我不将你公诸于世,那么你过几日生辰之时,我便将他们召集到一出,一并与他们说清楚了。天色不早了,睡罢。” 背对着冷世欢躺下,任她怎么叫都不理,只为杀杀她锐气,让她今后不要动不动便怀疑自己待她是不是真的。如此,秦岳便硬着心肠,逼着自己不回头,以免心软,天知道,冷世欢每唤一声秦岳,他便多受一分煎熬。 见他肯将自己说与外人知道,自然也就不相信冷扶宴说的那些话会应验了。且那些大臣都是大男人,哪里就见过自己,也不怕被认出来。能为孩子正名了自是高兴,便想哄哄这孩子他老爹。 唤了好几声之后,秦岳仍旧不曾回应,冷世欢也有些恼了,便气鼓鼓睡下,想着待明日他气消了,自然也就搭理自己了。 可翌日一早醒来,早不见了秦岳的影子,一时不免有些泄气。玉儿给她梳头之时,冷世欢还不忘苦着一张脸: “玉儿,我昨夜说了些过分的话,秦岳他都不理我了,你说我要如何是好?” 玉儿一向沉默寡言,脑子倒是清楚的,闻言,也只说一句:“护身符。” 至于什么护身符,便没说出来了,冷世欢想了半晌,也没想起究竟什么护身符。玉儿也不告诉她,只在冷世欢起身之时道:“夫人当心,莫撞着肚子。” 如此,冷世欢终是明白了,可不就是么,这还有护身符呢。想到这儿,便愉快的用了早饭,而后去院中走了两圈。想着午间等着秦岳归来用饭,而后好生与说说话。到了午饭之时,却听说秦岳被叫着陪慕容岩冷嫣徽那两人同孩子一道用饭了。 望着上了好一会儿都不曾动过的饭菜,冷世欢的好心情全不见了,一把将眼前的筷子扔了。转身进屋便蒙着被子躺在床上,不肯吃饭了。 灵儿无奈,自然只好亲自跑一趟,将秦岳请了回来。秦岳还不曾开口,冷世欢便先出声了:“你回来做什么,只管陪你的那些夫人用饭去,谁稀罕你回来不成。昨日还说的那般好听,一转身,又将那番话说原封不动的说给旁人听了罢。” 秦岳见她还是如此,一遇事便开始怀疑自己待她的心是不是真的,颇有些朽木不可雕的错觉: “到底,他们两个也叫了我那么些年的爹,我说过一月陪他们吃一次饭的,自是要兑现。你既然那般不愿看见我,晚间我便在外用饭了,你自己吃罢了自己玩罢。” 秦岳说罢,转身便去了书房忙正事,想着晾她一些时候,再与她说她错在哪儿,自是不晓得他走后,冷世欢又蒙着被子躺了许久。 从被窝里出来之时,午饭的时辰早已过去,冷世欢红着眼眶与灵儿道:“我饿了,要吃饭。” 灵儿闻言忙吩咐下去,伺候着自己主子用过饭之后,便开始叹道:“夫人,相爷待夫人的用心奴婢这个下人都能察觉到,夫人怎的就是不信呢?” 问了之后不曾得到回答,本以为自己主子不会搭理,却是许久方听到冷世欢闷闷道:“我知道,可是对着他,我总是不由自主的便使小性子,怎么也改不掉。我总觉着,不论我怎么耍脾气,他都是不会真的与我置气的。” 晚间,秦岳果真不曾回来用饭,待就寝之时方归来,却是躺下不看冷世欢,也不搭理她。冷世欢闷闷不乐唤了几声,都不见他回应,故而便用脚踢了秦岳一下,还不是不见他回应,是以又踢了他一下。 终于,秦岳皱眉坐起身,转过头便见冷世欢苦着一向脸,可怜巴巴道:“秦岳,我肚子疼,是真的肚子疼。” 如此,秦岳不好容易伪装起来的冷漠又被破功了,认命的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变回跟孙子似的那个秦岳:“怎么回事?哪儿疼?别怕,我叫玉儿进来给你瞧瞧先。” 玉儿看过之后,对着秦岳那担忧的询问目光,着实是不好意思说,却又不得不说:“夫人吃的,似是多了些,不妨起身走走,消消食便无事了。” 此话一出,冷世欢红了脸,因着秦岳不搭理她,她觉着便是自己不想吃也得吃一些,以免饿着孩子,故而胡吃海塞了一番撒气,却不想是吃撑了。 秦岳也很是无奈,披起衣裳便把冷世欢从被窝里揪出来,给她穿好衣裳之后,便领着她出去走了两圈,怕冻着她,早早地便回了屋子。 “想好过几日穿什么没有?届时可得穿好些,让人晓得我秦岳的夫人和孩子有多金贵。又不是没给你裁衣裳,别在成日就穿这么几身衣裳,不知情之人以为我苛待了你,让你一个孕妇穿的如此寒酸。” 给冷世欢置办的衣裳,决计是不寒酸的,昂贵的料子,上等的工艺,怎么都是寒酸不了的。不过是冷世欢觉着那些衣裳太华丽,比之宫里穿的那些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着实太张扬了,故而便选了几身没那么夸张的穿了。 此时闻言,只觉着自己着实是有些给他丢脸。可他是权臣,家眷穿的太过招摇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若穿那些衣裳,你被弹劾贪污受贿怎么办?那些衣裳,可不是一个清官家眷穿得上的。你说,你是不是敛财了?” 谈着,便开始与秦岳说笑起来,一副你若不老实交代,便不放过你的架势。秦岳被她这样子逗笑了,也晓得她是担忧自己,故而只抱着大肚子的她安安静静的躺着,时不时摸摸那浑圆的肚子: “若是连我夫人穿的好一点都被弹劾,而后我还没法子应付只能认栽,这丞相我也就别做了。你是不是忘了,我爹是皇商,你穿的招摇一些不是应该的么。不论那些人弹劾谁贪污受贿,也弹劾不到我头上来。 阿欢,你再冷府之时过的便是锦衣华服的日子。如今跟了我,我自是要让你过好日子,我喜欢看你穿着锦衣华服,对着我巧笑嫣然的样子。在冷府之时,便喜欢看,这才成日成日待在藏书楼不出去。我晓得,你一定会跟我待在那儿的。” 说完,又是一个人说了好些话,迟迟听不到她回应,才发觉她已是睡了过去,替她盖好被子,秦岳也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 到了生辰的那一日,冷世欢很是紧张,作为这生辰宴的主角,又怀着秦岳的孩子,自是受人关注的焦点。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在这国难当头之际,还能让相爷分出心思来替她正名。 陛下赐婚的两位都不见如此上心过,却独独给这怀了孕的夫人办什么生辰宴,可不就是给这没经过圣旨的正室夫人正名么。 因着是晚宴,冷世欢倒是纠结了一整天的衣裳与首饰: “我穿这身会不会不大好?这么嫩的翠绿色,怕是更适合那些小姑娘。” “不妥不妥,这个紫色太深沉了,显得我老了好几岁,不能穿。” “秦岳,你说,我穿什么好?” 犹豫再三,还是将求救的目光投向秦岳。秦岳看着堆在屋里随处可见的衣裳,最终指了一身绣了牡丹花的大红衣裳:“就穿这个罢,这颜色喜庆。” 其实还有一层正室才能穿红色的意思在里面,秦岳却不打算与她说。左右在他看来,自己的妻子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一切收拾妥当后,秦岳自怀中摸出一个上等的羊脂玉的镯子,仍旧雕了琼花的图案。虽说那镯子分量很足,要在上面雕琼花却不是易事儿。 这雕的还那么栩栩如生,可见定是他费尽心思去搜寻了玉,又命人雕来的。玉镯内侧,还刻着小小的秦字。 给冷世欢戴上后,道一句生辰快乐,方牵着感动的热泪盈眶的冷世欢往宴会出去了。 大伙儿都伸长了脖子,想见一见这传闻中颇为得宠的夫人是什么样子。是以,当下人报一声相爷到,夫人到之时,所有皆站起身。没有站起身相迎的,也就长华一人了。 众人不约而同与秦岳问好之际,还不忘朝秦岳身旁的红衣女子看去。只见那女子着一身绣着牡丹花大红衣裳,那些栩栩如生的艳放牡丹,竟是生生成了叫穿衣之人比了下去。 倒不是说冷世欢美的无人能比,冷世欢虽美,却是比不得殷俪知那等的绝色。而是她那通身的气派搁在那儿,应是叫人生出衣不如人的想法来。纷纷忍不住想感叹一句: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这样的气派,着实不似外界传闻那般,是一个民间养女能有的。除却美之外,吸引人的便是那隆起的肚子,众人纷纷贺喜,出口的尽是恭维的话。冷燕启却是一脸不可置信,望着冷世欢那甜蜜而幸福的笑,竟是逐渐红了眼。 曾几何时,也有一个女子也是穿着一样的大红衣裳,站在自己身旁,捧着肚子笑得一脸甜蜜。不同的是,那个女子给人通身都是婉约之感。而如今的冷世欢,却是张扬的。 冷扶宴是坐立难安的,一旁十五岁的青宴瞧着,原本还有些迟疑,如今瞧见自己父亲与哥哥这模样,显然是不用质疑的了:“父亲,是姐姐么?” 冷世欢进宫之时,他不过七岁,如今,他已有十五岁了。记忆中让他害怕便去秦岳那儿看书的姐姐,到底是变了一些。想要上前开口唤姐姐,却又生生忍了下来。 一旁人见冷燕启这儿情况有些奇怪,不由出声:“冷大人这是怎么了?” 冷燕启闻言,抬手拭眼:“冬日风大,不小心便叫灰尘迷了眼,叫众位大人见笑了。” 冷世欢听闻冷大人三个字之时,浑身一僵,秦岳拍拍她的手,她放渐渐放松下来。只要秦岳在,她便觉着安心了。 魏宁成来的有些晚,如今他在秦岳手下领了一份少将的职,再没有当初的吊儿郎当,也不敢看不起秦岳:“下官处理了些公职上的事儿,故而来的迟了些,还望相爷恕罪。” 举着酒杯上前,与秦岳告罪,却在看见秦岳身旁的冷世欢之时有些愕然,觉着大抵是自己看错了,总觉着这夫人像当初冷家那丫头。 正疑惑着,却听秦岳道:“这是本相夫人生辰宴,本就是让大伙儿聚在一块来玩的,迟了些也不打紧,魏少将无需介怀。” 这些大臣带了家眷,也有小部分是再宫里见过冷世欢的,故而此时都煞白着脸,悄悄扯着自己老爷的衣袖,将这个事儿说了。 渐渐的,有些大臣的脸色变了,举着酒杯的手也开始颤抖。对此,秦岳是看在眼里的,也晓得他们在怕什么: “本相夫人有了身子,众大人不是应该替本相高兴么,怎的还摆出这样一副不讨喜的脸,莫不是对本相不满心生怨怼了不成?” 此时那些知情之人,皆是苦不堪言,说恭喜,便是要为秦岳死守这个秘密,从今往后还得将那明夫人看做秦夫人了。不说恭喜,便是与秦岳为敌,不晓得还能多活几日。权衡再三,还是跟着那些不知情之人一道不住说着恭贺的话,拍着马屁,愿以相爷马首是瞻。 对此,秦岳仍旧是表情淡淡的,昔日自己落魄之时,可没见他们有这样好的脸色给自己瞧。 冷世欢出尽风头,便是长华,也为了秦岳做出一副对她好的不得了的样子。一时之间,好些人嫉妒她,其中,也包括那楚之口中被坏人带走的冷嫣堇。 她今夜的身份,也不是安嫔,而是秦邦的平妻,也被人唤一声秦夫人。 终是再见秦岳,却不想他早已将自己的姐姐捧上了天。还这般大张旗鼓的,用他的方式为自己姐姐正名。想着,冷嫣堇便忍不住落了泪。 冷世欢觉着有些闷了,便道要出去走走,秦岳知她不喜欢这些人,便随她了。冷世欢离开,冷嫣堇便跟着离开了,一直尾随着冷世欢。 “你是什么人!鬼鬼祟祟跟在夫人身后这么久,到底想做什么!” 忍无可忍的灵儿终是转过头,对着冷燕启吼了出来,冷嫣堇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投向冷世欢:“姐姐,我有话与你说,能不能让你的婢女回避一下?” 许久不见,冷嫣堇眉间的哀愁更浓了些,冷世欢觉着终究是自己抢了她的孩子,对她抱着亏欠的心思:“你说罢,她们都是知情人,不会乱说的。” 秦岳派来的人,自是晓得实情的,如若不晓得,秦岳哪敢放心让她们来伺候。冷嫣堇瞧着冷世欢的满脸幸福,便越是觉着自己命苦,已然带了哭腔: “姐姐,你为什么不放过我外祖父他们我不想计较了,我娘到底有没有害过母亲,我也不想去探究了。 如今我只想看看楚之和敏敏,先前听说楚之被姓明的逆贼带走了,我忧心不已。后来又听说楚之在岳哥哥这里,我就想知道,他究竟在不在这里。” 冷世欢如今已是母亲,自然是明白一个母亲的心情,闻言也只轻叹一声: “楚之很好,秦岳很认真的再教导他。敏敏也很好,你若想见,我可以带你去见见他们。” 冷嫣堇不曾挪动脚步,看着冷世欢欲言又止,秦邦与她说的那些话犹在耳旁回响。最终,也是没有说出口,只静静跟在冷世欢身后,朝楚之与敏敏的院子走去。 “姐姐有没有想过,若有朝一日,陛下知晓了一切,会怎么样?” 没来由的问了这么一句,叫冷世欢觉着莫名其妙,却也认真的回应她:“不晓得,也没想过。” 冷嫣堇听闻后,泪眼朦胧的快要看不清眼前的路: “我想过,时常在想,若是陛下知晓了一切,我的结局会如何,定然是不得好死的。可我没有选择,我没有遇到一个向岳哥哥那般疼你一样的人来疼我,我的心里也容不下第二个人。我只求他日事发,别牵连楚之和敏敏便好。” 冷世欢不知她在说些什么,便不答话,只在灵儿和玉儿的搀扶下,小心翼翼的走的很仔细。到了楚之的住处,楚之正在自己的书桌上提笔习字,见了冷世欢,很是欢喜的跑了过来: “娘,相父今日夸了楚之的字,这方端砚,便是相父给的赏赐。” 不知何时开始,楚之已然成了一个学着讨秦岳欢喜的孩子,如同秦止一般,成日里将秦岳的话看做圣旨。 冷世欢夸了楚之一顿,方让楚之给冷嫣堇见礼。望着规规矩矩朝着自己唤姨母的楚之,冷嫣堇内心酸涩不已。可这酸涩没能持续,便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 不知怎的突然从窗外跳进来四个刺客,皆是身穿府中家丁的衣裳,举着刀便朝楚之砍了过去。冷世欢自是慌了,忙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扯着楚之往后退。 玉儿扶着冷世欢往后退,灵儿便应付那几人,三人缠着灵儿之际,剩下的一人便提着剑直直朝冷世欢刺了过去。目标,是冷世欢那球一般的肚子。 玉儿虽不是绝顶高手,到底是会些功夫的,虽吃力,但也能勉强应付。打斗间,暗卫也被惊动了,纷纷赶来帮忙。 一场行刺有惊无险,倒也将行刺之人拿下了,秦岳赶来之时便见冷世欢小脸苍白,像是吓的不轻。将她送回院中安顿下后,又匆忙前来楚之这儿,冷嫣堇正陪着吓坏了的楚之。 “先不说这刺客要杀的究竟是楚之还是本相夫人,尚书夫人可否告诉本相,将本相夫人引来,究竟是为了看楚之,还是别有所图。” 对着满脸悲戚冷嫣堇,秦岳客气的称她为尚书夫人,半点不打算念什么旧情,只淡淡问出自己想问的话来。冷嫣堇先是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声尚书夫人唤的是自己:“岳哥哥,你怀疑我?” 第91章 对于她这久违的岳哥哥,秦岳似是没多大的感触,仍旧表情淡淡至楚之身旁,将他从冷嫣堇怀中拉出来: “楚之,你是皇长子,你身上背负的担子太沉了。是以,谁都可以软弱,你不能。” 对着楚之懵懵懂懂的双眼,秦岳也不顾他能否听明白,却是不肯再让冷嫣堇安抚他。待将楚之一并安顿好之后,方让冷嫣堇跟着一道出去,不允她过多的待在楚之身旁。 “本相不希望任何人同楚之太过亲近,你应是明白的。今后,莫在找借口来打扰楚之了,于他而言,阿欢才是他母亲,本相则是他相父。告诉秦邦,想要用楚之来挟天子令诸侯是做梦,让他趁早死心罢。” 冷嫣堇只觉自己一片痴心都错付了眼前人,自己十月怀胎生的孩子,想亲近便是利用么? “岳哥哥,我只是想看看我自己的孩子而已,我有什么错。从小到大,什么都是她的,如今也是一样。你是她的,我的孩子也是她的,那么我呢?同样是冷家女儿,我有什么?” 这番话,不曾得到秦岳回应,给她的只是秦岳扬长而去的背影。再回首,却见楚之门外已然被重兵把守,俨然是防着人接近他的。在外驻足良久,终是怅然若失离去了。 秦岳回到院子之时,正碰上在外徘徊的冷燕启,见了秦岳,也没有什么慌乱之色,确带了少许沧桑:“兜兜转转,竟是又回到了你身旁。早知如此,我便该不做这恶人,早些点头答应的。” 秦岳先是唤了一声老师,随后望着有了悔意的冷燕启良久,终是邀他进去坐坐,并道: “师娘的死一向都是阿欢心里的结,若是可以,将真相都告诉她罢,我不想她再带着过去的遗憾度日。若是不方便说,那便别说了,问候她一声也成,我只要她抛下一切,轻轻松松的活着便好。” 冷世欢虽口口声声说着恨冷燕启,秦岳却晓得她其实是在乎的,便是因为太在乎自己的父亲,才会恨的那么彻底。 冷世欢喝了药本是无所事事等着秦岳归来的,却不想灵儿让她去厅里,道是秦岳找她,便跟着去了。 “秦岳,你找我来做...” 你找我来做什么一句话尚未说完,便再说不下去,看着坐在秦岳右手旁的冷燕启,也只迟疑一瞬,转身便往外冲。秦岳搁下手中的茶追了出去:“慢些,当心摔着。” 听了秦岳这话,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把他叫来做什么,是想气死我不成。” 秦岳执起她的手,替她拢了拢斗篷,不复对着冷燕启之时的平淡,眼中只剩温和:“有些事是逃避不得的,阿欢,你不是有好些事情想弄明白么。有什么想说的说清楚,便再不理他了,可好。” 冷世欢看着他半晌,终是万分艰难的点点头,娇小的依偎在秦岳身旁,进去之后也不曾与冷燕启说话,就那么僵持着。最终还是冷燕启忍不住了,看着因有了身子而圆润了一些的冷世欢,道: “今日你可是被吓着了?身子可有什么大碍?” 他的欢心,冷世欢也不曾开口,只默默的坐在秦岳身旁,把玩着手中的手绢。对此,冷燕启心底开始泛苦: “嫣嫣,你可是还在怪我?” 冷世欢一脸复杂的看了冷燕启好几眼,最终也不知如何开口回答,便直接问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我如今,再威胁不了冷家了,你是不是彻底的松了一口气。” 秦岳听后,不免有些心疼,说到底,她还是在乎冷燕启究竟疼不疼她这个女儿的。冷燕启看着冷世欢仍旧是那般倔强,也有些感叹:“你娘那般温润如水的性子,你却是这般的固执,也不知究竟是随了谁。” 冷世欢噘着嘴不说话,自秦岳将她看做祖宗似的宠着后,她气性越发大了。如今有了孩子,连长华都不给她什么大的气受,她自是更娇惯了些,等着冷燕启开口解说。 冷燕启似是晓得她再想什么,故而喝了口茶之后,终究是开口说起了自己不愿回想的往事: “我与你娘成亲前便是认识的,父亲教导我要做百姓眼中的好官,世家子弟有了好口碑,才能将家族的荣耀延续。 初认识你娘之时,我以为她是小乞丐,脸上全是污垢,浑身脏兮兮的模样,只剩一双明眼睛亮的叫我走了神。当时我只觉着,这般胆小怯懦的小乞丐,究竟是怎么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活下去的。 因着怜悯,便施舍了她一碗混沌,就是她常去的混沌摊,我也陪着她用的。她吃了混沌也不肯走,固执的跟在我身后尾随我到了府门口,在我要进府之时怯生生的叫住我道:恩公,可否告知小女子您的大名,日后也好报答恩公今日施舍之恩。 再后来,父亲说楚家有意联姻,指命要将女儿嫁给我。掀开盖头那一刻,对上了那双明亮的眼,我才知她是楚家小姐。她说她是回京之时遭遇了山匪,与家中人失散了,便将自己特地弄的脏兮兮的,只为保命。 婚后的日子过得很是舒心,我也很喜欢她,待她很好,那时她若皱眉一下,我都能心疼半晌。一年后,她有了身孕,我是欢喜的,还记得当时我认认真真的在书房里待了大半个时辰,只为取一个配得上我孩子的名字。 可是我没能见到那个孩子出世,再去宫里赴宴之时,当时的皇后娘娘奉命赐了她一杯酒。那晚,我的第一个孩子没有了,我晓得是陛下不肯让我坑里有后的,却是安抚不了她。她搂着我哭了整整一晚,说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打那之后,她肚子便再没了动静。我晓得是怎么一回事,是以我便越发的待人和善,陛下让我做什么,我便闷声做什么。如此卑微了六年,终是再迎来了我的第二个孩子。 嫣嫣出世之时她伤了身子,许多人都笑我冷燕启命中无子了,都觉着我可怜,我却不觉着我可怜,因为我也是父亲了。那时我连抱着嫣嫣都很小心翼翼,我怕我不小心,便弄伤了嫣嫣,我将所有的一切都给了我的妻女。 我觉着这样是不够的,我要给我我的夫人挣诰命,我要让我冷燕启的女儿活的比郡主公主都不差什么,我要让陛下知道,我冷燕启是可以护好自己妻儿的。是以我开始受贿,我开始做一些见不得的事。 我终是让我的女儿成了京城屈指可数的贵女,我的嫣嫣自小便那般耀眼,到哪儿都是被人艳羡的存在,到哪儿都是被那些世家女子巴结的人选。 我开始得意起来,我觉着我女儿拥有的,不该只是这些,冷家,也不该只是如此的。是以,我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一步步往上爬了去。 楚家出事,是那狗皇帝故意为之的,我所搭救,便得将冷家搭进去。你娘她似是察觉到什么了,与我也渐渐疏离了。有一次夜里我去看她,发觉她正默默哭泣,满是泪痕的让我滚,说她恨我。 我当是很是气恼,告诉她为了嫣嫣,我们要维持恩爱夫妻的假象,她应了,其实不过是我不想失去她罢了。再后来田家崛起之时,我只想将她藏起来,我想让她病着,而后淡出陛下视线,田氏说给她下点不会伤及根本的毒,将她移出京城去养病,能保她一命。 我信了,便默许了。这是我这一生做的最错的决定,我再找不回那个怯生生唤我恩公,问我姓名的女子了。失去她后,嫣嫣也与我离了心,我觉着没了没关系,嫣嫣是我女儿,父女哪有隔夜仇。 上清寺那臭和尚说,我的女儿天生便是好命,虽不是倾城之貌,却是祸国之身。恰逢此时,陛下要她进宫,我以为冷家会出一位皇后,我没能保护好她,我想让她的女儿登上后位,也算是对她的补偿。却不想,仍旧是我错了,错的离谱。” 说到这儿,冷燕启看冷世欢的目光终是不复日里的平淡,带了少许无奈: “嫣嫣,你老觉着爹不疼你了,疼你妹妹。可你晓不晓得,爹若是还如以往那般宠着你,田氏她便会要了你的命。爹能做的,除了疏远你,只有默默的给你想要的,却不想,你连一声爹,都不肯叫了。 你出世之时那么小小的一团,圆了我做父亲的梦,是以我便将你捧在手心里那么些年。却不想如今你连正要都不肯给我了,嫣嫣,你究竟要如何才肯原谅爹爹?” 冷世欢听得很不是滋味,怎么也不晓得事情竟是这般简单,她却耿耿于怀了那么些年。待冷燕启问她究竟要如何才肯原谅之时,她想了好一会儿,也不知自己究竟要如何,只道: “阿娘说她恨你,那她一定是爱极了你,是以才会恨的那般彻底。阿娘的墓你应是晓得在哪里的,有去看过她么?” 如此丢下一番话之后,冷世欢便捧着肚子落荒而逃,秦岳只让人伺候冷燕启,便追着冷世欢出去了。 冷世欢觉着自己很没骨气,冷燕启不过几句话,她便开始想起了他的那些好:“秦岳,我不晓得他的话有几句是真的,也不晓得我该不该相信你,你别叫我回去了,让我躲一躲好不好。” 可怜兮兮的哀求,只叫秦岳心软的如一摊春水:“好,我们回去。” 冷世欢随着他回去之时,仍旧是心不在焉的:“秦岳,你说,他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秦岳闻言,停下脚步,朝着长华住处望了一眼,方又看着冷世欢: “至少老师他晓得自己错了的,可她呢,永远都不会觉着自己错了,总能找到各种借口将过错推给别人。拿了我救命的银子去做军饷,至今都是不曾与我说过一句对不起,也不曾说过究竟有没有后悔过。 我不晓得当初奶奶是怎么带着我逃出来的,可我还是原谅不了她的。我奶奶,是被活活的累出了一身的病,才那么早离世的。” 冷世欢从未见过这般的秦岳,只觉有些心疼他,握着他的手紧了些,道:“奶奶怎么不带着你去找爹呢?找到了你爹,你们也不必吃那么多的苦。” 对此,秦岳只摇头:“阿欢,若她晓得我还活着,那么我爹如何争得过她?她是有权有势的长公主殿下,我爹不过是一个叫人看不起的商人,我奶奶不想我爹被她刁难而已。” 第92章 城 长华的性子,冷世欢也是见识过的,是以也觉着应是如此,故而便按耐下想晓得他们如何逃脱的疑问,跟着秦岳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回走。 行刺一事,终究是差出来了些头绪,冷世欢只晓得与自立为王的明未钦有些干系,其他的便一概不知了,秦岳不让她操心太多,她便不去问。怀孕到五个月之时,已是到了年终,再去见楚之,楚之却是变了个性子,连说话都学了秦岳的几分样子,一副对一切漠不关心的模样: “娘,相父把一切都与我说了。” 如此一句话,叫冷世欢慌张的不敢去看楚之的脸,只干巴巴的道一句:“楚之,娘对不起你。” 楚之摇摇头,终究是小孩子,还是不能完全掩饰掉自己的情绪: “听说我的亲娘,是姨母。既然如此,她再皇宫之时为什么要抛下我和敏敏?我们不都是她的孩子么?你不是我的亲生母亲,所以你有选择抛下我选择相父的权利,她为什么抛弃我?” 这些话不是非要问冷世欢的,实是他不曾见过冷嫣堇,他不想见,秦岳也不会让他见。冷世欢心头愧疚更甚,先前想报复冷家,却是伤害了一个无辜的稚儿: “楚之,娘不会抛弃你的。不论娘什么身份,都是你娘,不会丢下我们楚之不顾的。你瞧,娘明明可以跟你父皇一起走的,却也折回来找你了不是么?” 还是哄小孩子的语气,尽管她说的也是真的,楚之却是不同以往的欢喜,只上上下下看了冷世欢好几眼: “我都晓得的,所以我还是叫你娘的。娘,你先回去歇着罢,我得跟着夫子读书了。相父说的对,我若不是足够优秀,今后他怎么会认我这个儿子。” 回去后,冷世欢便问起秦岳这件事来:“你事先都不与我说一声,我都不晓得怎么面对楚之了,他定是恨我的,恨我把他从他母亲那儿夺了来。” 秦岳对此也只轻轻摇摇头,将脸贴在她肚子上,轻声道:“老师与他说了一小半,我便全与他说了。早晚他都是要晓得的,既然已经说了便算数告知他了,如此他也好专心自己的学业去。” 对于冷燕启为何要告诉楚之这些事,秦岳也未与她细说,只叫她不必忧心,一切自是有他处理。 许久不曾与秦岳一道过年,冷世欢也不晓得究竟要如何才有个过年的样子,故而便学着幼时冷夫人尚在之时的样子,瞎指挥着府中人挂灯笼,贴窗花。 冷燕启来之时,便见得冷世欢一脸甜蜜的瞎忙一通,给管家的老嬷嬷添了许多乱,那嬷嬷却是不恼,还乐的配合冷世欢。 “我去看过你娘了,下葬之时我便说过,百年之后,我也是要与她合葬的。” 坐下后灵儿上了茶,没来由的冒出这么一句,叫冷世欢弄不懂他究竟想说什么,只静静听着话说话,不曾回答。见状,冷燕启又道: “我这一辈子,大抵就此碌碌无为了,可是你肚子里这个,你可想过他今后过的会是什么日子?慕家虎视眈眈,你的身份又不清不楚,冷家又是护不住他的。嫣嫣,你便不曾仔细打算过这些么?” 虽被冷燕启说中了心事,冷世欢也不甚在意,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这些事情有秦岳,我犯不着来操心这些事儿。” 冷燕启一副朽木不可雕的模样,面上的担忧显而易见:“嫣嫣,你不小了,活了二十二年,人世间的丑恶还是没能看明白么? 自古以来,谁人能长生不老?待你人老珠黄之后,倘若岳儿他变了心,或是对你的喜欢淡了,凭你这般的处境,你拿什么来保证能让你孩子过上好日子。难不成,让你的孩子一辈子被人欺压的抬不起头?” 听了冷燕启这番话,冷世欢一手不自觉的便捧着自己的脸,口中却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秦岳他不是这样的人。” 冷燕启见状,只悠然自得的捧了茶杯,轻轻品尝一口后叹一声好茶,而后又道: “为父是过来人,男人谁能对着年轻漂亮的女子心无旁骛。我爱你娘,可我也抵御不了美□□惑。嫣嫣,你莫不是想你的孩子同你一般么?我觉着,过得不顺遂便罢了,若是秦家也需要一枚棋子呢?” 棋子二字咬的格外重,生生刺穿了冷世欢耳膜,见她死咬着唇不说话,冷燕启又道: “你肚子里的是我外甥,楚之也同样是我的外甥,我自是希望我的外甥都过得好了。楚之的处境你也不是不晓得,若是你不管他,他一生,怕是连个亲王的位置都捞不到的。 既然如此,何不趁着如今岳儿待你好之际,好好为你自己的孩子打算?孩子出世了,多让楚之亲近他,培养出了感情。让岳儿将他推上那个位置,到那时,还有谁敢动你腹中孩子一根头发不成?” 兜兜转转,终是说出了想说的话,瞧着冷世欢一脸茫然的模样,冷燕启觉着过两日还得再提点提点她,便道: “理我与你说了,至于要不要听便全看你自己了。嫣嫣,你如今已然为人母,应是懂得为人父母的一片苦心的,该如何做,你是明白的。我回去了,你自己好生想想罢。” 冷燕启走后,便留冷世欢一人心绪不宁做了良久,随后回屋便是对着镜子出神。想得自己如今的年龄,对过年便再也欢喜不起来了,她不想老的那么快。 秦岳归来之时,冷世欢不曾与他说这事,秦岳不喜欢她怀疑他的心,这一点她自是明白的。故而,只闷闷的搂着秦岳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前。 彼时屋里碳火烧的很旺,屏风挡着的窗户拉开了一条缝隙,透过缝隙能瞧得清外面落的小雪,于地面一点一滴凝结出薄薄的一层雪白外衣。 “秦岳,我不喜欢过年了。总觉着,我好像老的太快了些。” 到底是憋不住的,不曾说怕他变心,只说自己老的快。秦岳又如何不晓得她的心思,将她送的折扇从锦盒中拿了出来,递到她跟前:“你瞧,这是什么?” 闷闷不乐的接过折扇,却在见到自己那稚嫩的笔迹之时惊讶出声:“你还留着?” 秦岳从她身后拥着她,双手轻轻搁在她肚子上:“阿欢,你给我的我都珍藏着,包括你,我也会一直珍惜。不论别人对你说了什么,你都要记着,我才是你可以信的那个人,唯一可信之人。” 冷世欢愣愣的,半晌后秦岳却是发觉自己手背湿润了,心疼替她拭泪,哄她别哭之时,却听得冷世欢满是委屈的道: “我送你的你都还留着,可是当年你送我的玉簪却是不在了,碎了,被皇宫那把大火吞并了。那是我从小到大你送我的唯一一样东西,从小一起长大,你也就送过我那么一样东西。” 说到最后,已然分不清究竟是心疼那碎了的玉簪,还是在怨他只送了自己一样东西。秦岳不晓得那是齐嘉烨砸掉的,只当她不小心给摔了,便道: “好了好了,都当娘的人还那么孩子气,不就是一个玉簪么,有什么好哭的。今年不是送你玉镯了么,今后我多送些给你,送到你烦为止。” 如此,冷世欢才破涕为笑。她也不是非要秦岳送什么,不过是愧疚自己连一枚玉簪都护不住罢了。 躺在床上之时,冷世欢趴在秦岳怀中睡不着,想着明日便是除夕了,便道:“秦相爷,我突然想起来明日是除夕。你身为一国之相,大过年的,就不打算给你唯一的孩子发点压岁钱了么?没有压岁钱,你也该给点补偿罢,你那么多钱那么多的好东西不给你的崽,你要留给谁?” 你的崽三个字,成功都笑了秦岳,笑声十分悦耳。伸手不自觉便摸到那圆滚滚的肚子,道:“我的崽没有,崽他娘有,明日才给。快睡罢,不睡,明日的惊喜便没了。” 嘟囔一声小气,告诉一声又不会少一块肉,却也老老实实闭着眼睡了。翌日一早便醒了来,巴巴的瞅着要惊喜,如同与主人卖乖的小猫:“秦岳,我昨晚明明就睡得那么早,你的惊喜怎的还不给。” 对此,秦岳磨磨蹭蹭的硬是不告诉她,左等右等,再陆月白让人来报之时,方道:“走罢,给我崽他娘的惊喜。” 崽这个字,便这般成了这未出世的小可怜的称呼。对此,冷世欢觉着,孩子若是懂事了闹起来了,便把这错推秦岳头上,这小兔崽子还敢跟他爹对质不成? 秦岳不晓得她在想什么,只一味的牵着她往前厅去。一声表姐,将冷世欢叫的彻底石化,待楚君咳嗽着唤了一声嫣嫣,冷世欢方确信这都是真的。秦岳给的惊喜,便是将楚君一家人都接了来。他说的团团圆圆的过年,却是真的做到了。 “舅舅,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一番叙旧之后,冷世欢看着坐在轮椅上的楚君,心中难受的紧,却又不好表露出来。秦岳接自己舅舅一家来,是想自己欢喜的,不是想惹自己哭的。 楚君虚弱无力的抬头,外甥女的事情他虽是早便听陆月白说了,如今心中仍是感慨万千的: “嫣嫣你有自己的归宿,舅舅是欢喜的。舅舅这身子拖不了几个年头了,楚家的仇,本是不指望能报的了,却不想你能给楚家出这个头。你的这份恩情,舅舅是记在心里的。 如今求的,便是你妹妹楚妤能同你一般,有个归宿,你那表弟,能在秦相爷手下讨口饭吃,舅舅也就心满意足了。舅舅没有他人可信了,能不能将他们托付给嫣嫣?” 冷世欢哪有不答应的理,只让楚君莫胡思乱想,道是一定会好起来得。楚君见她应下,便不再多言。大过年的,谁也不想净说些晦气话。 安顿好楚君之后,冷世欢便不顾众人阻拦,非要找秦岳,还强闯了书房: “秦岳,我的外祖父外祖母,我的舅母,我的大舅舅,我的表姐表哥,他们都死了。凭什么害死他们的田家却还能活着?便是他们落魄了,我也不觉着解气,我不想他们活着。” 话里,不乏有撒娇旳意味,她却是不曾察觉。秦岳看着手中慕显给的书信,又看了看冷世欢,说起了另一件事来:“倘若我说,你那楚妤表妹并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让你别同她走的太近,你可会心生不喜?” 第93章 直到被人从那狭小的屋子里逮到这祠堂跪着,南音才弄明白自己是的的确确穿越了。 穿越到了什么朝代?不知道。穿越来了什么人身躯里?不知道。穿越到了什么样的家庭?不知道。 可是,谁能来跟她说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密密麻麻的人群全围着她,像打量什么拍卖品似的,这真的好吗?这让人压力很大的好吗? “你好大胆子!果真是学了好一手下作手段!小小年纪心肠如此恶毒!反了天了你!” 堂上那瞧着约摸也就五十来岁的大婶保养的十分好的手啪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声势气吞山河,好生威严。 南音觉着跪的腿有些发麻,略略挪动了一下腿,企图让自己好受一些。 “我说七妹妹,祖母问你话呢,你不好生跪着回话,有没有将祖母放在眼里?”一声满是嘲讽语气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南音才反应过来那什么下作手段说的是自己。 抬头,见一约摸十五六岁且衣着华贵的女子,正一脸看好戏的神情,戏谑盯着跪在地上的南音,等她出丑。 这就着实有些难为情了,虽说自己霸占了这人躯体,却是并不曾有原主的记忆,着实难办。 一番思想挣扎后,南音觉着。先不说这儿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自个儿全然没弄清楚,便说这大堂会审,就是对自己很是不利。 “冤枉。” 一声冤枉才出口,还来不及说下文,另一人便一下子跳出来反对,也就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嘴巴却着实不怎么讨喜: “七姐姐,你怎的这般赖皮?前日里有人亲眼见你将五哥推进池里,五哥到现在都下不得地躺在床上养着呢,你哪来的冤枉?” 五哥是谁?瞧她口里说到五哥二字时不情不愿的眼神,怕与那什么所谓的五哥也无甚交情,合着想踩自己就什么都做的出来? 正待她琢磨着如何回话时,另一个衣着稍稍素净些,长得却是很漂亮的女孩子,斯斯文文的,细着嗓子道: “祖母,或许七妹妹也不是有意的,我们先听听七妹妹怎么说罢。” 姐姐妹妹的一箩筐,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那文静女孩子说了句公道话,也着实叫她感动。 “冤枉啊!” 先不管这身子的前主人有没有做过那什么推五哥下池子的事儿,可自己着实没有做过啊。 她想将身子跪直些,好叫自己看起来能比较有诚意。可大脑昏昏沉沉的,身子也着实不听她使唤,只得歪歪扭扭跪在地上,除却冤枉二字,也找不出别的话来说。 老天爷,麻烦您老人家打盹前,好歹让我弄清楚这副身子的情况吧! “好一句冤枉,你倒是给我说说,你如何就冤枉?难不成还有人逼着你这样不成?” 那被南音称之为祖母的妇人,冷笑一声,方才让南音说话。 拜托,你早就在心里给我定罪了,我说如何冤枉你能听吗?我若说我是穿越来的,还不得被你们当成疯子打死? “孙女着实冤枉,亦着实不知是怎样一回事,祖母明见。” 跪得歪歪扭扭的南音尽可能卑躬屈膝求饶,21世纪的女大学生,对这封建社会动辄就跪得规矩着实是头疼。 “七丫头,你好好认个错,受点教训就罢了,何苦非要狡辩。须知,母亲最讨厌的就是知错不改还说谎的人,听伯母的话,快些跟祖母认错。” 循着声音看去,却见大约三十出头的一个妇女,一副为她好的商量语气,要她认下这事儿。 越是如此越不能认了,说的倒是好听,认错就行,这蓄意杀人的罪名哪里那么好担当? “伯母这话就不对了,南音没做过的事,为何要认?”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啊!这样的罪名,打死都不能认! “不知悔改!” 那被称之为祖母的妇人将手中端着的茶杯砸在了南音跟前,茶水溅了南音一身,周边寒意好似要将整个屋子点燃了起来。 “你就跪在这儿等着,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找人来报我,散了罢!” 起身朝外走去,大伙儿也都纷纷尾随她。到门口处,又停下吩咐:“看好她!不许任何人给她吃喝!看她嘴硬到什么时候!” 刚跨了一步又回过头严厉的瞪了南音一眼:“你给我跪好了!”说完方才扬长而去,好不气派。 这老太太,年纪不大,心眼倒是挺坏的。断人吃喝,罚跪,这不是变相的屈打成招?可瞧她的意思,好似大抵有人会偷偷给自己送吃食来?但愿送吃食的那人能聪慧一些,顺利送进来,否则这穿越一日游就当结束了吧? 想我堂堂21世纪的女大学生,知识分子,最终竟是饿死的么? 南音长叹一声,颇是沮丧。方才那叫她七姐姐的女孩与叫她七妹妹的女孩儿,还特地留下来,“关心”了南音一番: “七姐姐,这虽说是临近夏日,夜里也是凉的。姐姐怕是要在这儿待上一整晚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妹妹真是替你担心呢。” “想不到七妹妹这晕了一场,倒是把脑子烧清醒了些。”那大些的女孩子也不避讳,直接说出了心里话。 瞧着两人幸灾乐祸的劲儿,南音忍不住感叹,古时小姑娘怎的就这般多的小心思呢?弯弯绕绕的,难怪不长寿。 “好说好说。” 着实不知道如何是好,还是觉得现下来说装傻子会比较实在。姑且忍忍吧,在别人的地盘上,也不好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嚣张啊。 待所有人都出去后,南音瞧瞧四下无人,偷偷将跪着的身子坐下了。开玩笑,真要我一直跪下去?我又不傻。 刚坐下片刻,门口一个小丫头跑进来,十分焦急:“小姐,你快些跪好,老夫人的人在外面守着呢,现下不好生跪着,会吃更多苦头的。” 这丫头瞧着不大,十三四岁的年纪,若搁在现代,那是在初中自由自在享受生活的年龄,在这里却是的唯唯诺诺的伺候别人。 先是在心底同情了她一把,南音方才慢腾腾勉为其难得跪着问她:“好吧,听你的,你叫什么名儿?” 闻言,春花睁大了眼睛,十分的不可置信:“小姐,小姐怎会不认识奴婢?莫说笑了,奴婢是春花啊。” “春花?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好名字,你以前见过我?”南音先夸人一番,毕竟人人都虚荣的,想来小丫头也是喜欢被人夸奖的罢? “小姐,小姐你当真不认识奴婢?奴婢是伺候小姐的春花啊,小姐看仔细些。” 春花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张姨娘为着五少爷昏迷不醒一事儿已是哭哭啼啼两天了,若再知道七小姐疯魔了,还不知要成什么样子。 原来是从后原主的丫头,难怪这般忠心,陪着她罚跪,感情是主仆情深啊。 这贴身丫头定是瞒不住,日子久了也会发现不对劲的,南音想了想,编了些神佛什么的唬她。说自己昏迷时见着了一个白发神仙,神仙告诉她要拿去她的记忆,换今后的一生顺遂,她应了,醒过来便只记得这事儿,其他皆不记得了。 春花本是不信,奈何自家小姐那脑子自己也是知道的,也想不出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是而哭哭啼啼回答了自家主子问的所有问题。 南音这才知道,自己到了一个架空的朝代,官职衣裳什么的略像唐宋时期,却又不全是,倒有些不伦不类似是而非之感。名字倒是和以前一样,叫做陈南音,今年14,不同的是,这身子的主人身份不一般,是官家女子。 陈家书香世家,出过三任国子监祭酒,也算是几百年世家。只是近代越来越不景气,到了这一代,却是只靠祖辈的功劳捞了个正五品官职。 这官职虽然不错,和以往的比起来,当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的,现下出去都不大好意思跟人打招呼的那种。 本想嘚瑟一番的,好歹是个官家女子,又听春花说自家主子不过是庶女,还是那种上房揭瓦爱慕虚荣六亲不认的庶女。口碑着实差的没法说,与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也就是那所谓的五少爷,也算不共戴天。 莫说亲哥哥,连她生母她都是瞧不起,成日里就知道拍嫡女马屁,想捞些好处,没少霸占生母的东西,连生母与哥哥的月钱都会偷来花掉。 说到这儿,南音抖了抖,忙抓着春花的手,颤抖着声音问:“我,我真的推了他下池子?” 春花摇摇头:“小姐那时不要奴婢跟着,奴婢也不知小姐是否真的推了少爷。” 这话一出,南音便觉着铺天盖地的绝望扑面而来。若照春花说的这般,还真有可能是原主干的出来的事儿。 老天爷,要不要这么玩我?若是真推了,今后要怎么办?瞧今日的架势,怕是不会轻而易举的放过自己的。 春花见她一脸沮丧的表情,想着自家小姐终是懂了点事儿,还知道懊恼,可见并不是没救的,是以出言安慰: “小姐别怕,以往比这还过分的事儿小姐也做的不少,也都是抄抄书,或者克扣些月钱,就完事儿了,老夫人不会把小姐怎样的。” 闻言,南音更绝望了,比蓄意杀人还过分的事儿都做过不少,原主人品怎的差到了这地步? 可听见俸禄,南音还是很关心的。无钱寸步难行,没钱怎么行?闻说要扣月钱,十分肉疼的问:“扣多少月钱?我一个月还能拿多少银子? 第94章 城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便是被自个儿吓着了,也不曾追究,自己也不好太过: “夫人,你,你没事罢?” 迟疑着关心了一句,南音着实弄不懂,这样的富贵人家夫人,为何会出现在街边的混沌小摊边上。 那被贵夫人叫赔礼道歉的丫头,噘着嘴很是不满,却也不甘不愿的照做了,而后道:“夫人,也就你好性子。不然,哪能让那女人爬你头上作威作福来。” “住嘴,待回府了你便去领罚罢。我想吃西面街上的珍珠糕,你且买了带回府去,我便在这儿等着红玉与轿子来接我。” 只见那贵夫人歉意看了南音一眼,转而怒斥家仆,又强行将她支开了方才对南音道:“姑娘别介怀,府上仆人未□□好,倒冲撞姑娘了。” 虽说不大晓得那小丫头口中作威作福的女人是谁,但总不至于是自个儿罢?又见这温婉的夫人如此通情达理,再者自己也着实有不对之处,便主动揽下陪她等丫鬟来的活儿: “夫人多礼了,如若夫人不嫌弃,让民女陪你等婢女来如何?瞧着夫人双身子,一人怕是不大方便。” 对于南音的热络,那贵夫人也并未防范,只笑着受了:“如此,那便谢过姑娘了。这大娘的混沌,着实不错姑娘可要尝一尝?” 惊叹于她这身份,竟是喜欢这混沌?瞧着这通身气派,这言行举止,着实不似暴发户,怎的肯吃民间这些吃食? 兼之听她提起,才觉着实饿了。心下疑问并不曾问出口,只笑着受了:“也好,那便尝尝罢。” 吃混沌时,方知她夫家姓冷,南音便称她冷夫人。因不喜陈这姓氏,便只告知她自己叫南音。 左等右等,始终不见冷夫人的婢女来,更别说什么轿子了。眼瞅着日落偏西,冷夫人眉间褶皱更深了些,便是她尽可能的掩饰面上的焦急之色,也是能看出她慌张的。 “夫人家住何处,不若民女送你回去罢?再耽搁下去,天怕是要黑了,你这身子不大合适在外逗留太久。” 奴大欺主,也着实可怜,这叫南音对她又是多了几分怜悯。从最初见着到现在,几乎无时无刻都用手护着小腹。也不怪她紧张,这年头,女人生孩子实非易事。 本是想叫南音先走的冷夫人,再听闻南音毛遂自荐要送她归家之时诧异了一下。可南音说的也对,她着实不大敢一人上路,便欣然点头: “如此,便谢过姑娘了,有劳姑娘陪我走一遭上安街了。” 上安街历来皆是达官贵人府邸,便是富商怕也是只得皇商可住在那儿。这倒叫南音谨慎了起来,这些达官贵人可招惹不起。是而小心翼翼扶着她,走走停停,一路上少说也歇了四五回,方才到了冷家府邸外。 这时天已是大黑,南音便提出告辞,道:“如此,夫人便进去罢,民女便告辞了。” 冷夫人却是一把拉住她,温声挽留:“南音姑娘既是到了府外,怎能不进去喝杯茶?我还未谢过姑娘呢。” 瞅着那气势磅礴的冷府大宅与府外站着的护卫门房,南音无故生了压迫之感。这样的宅子,这样的仆人,可不是陈家那样的世家能比得了的,少说也得有几百年底蕴。 还不待她拒绝,便有一穿着玄色锦袍男子从正门昂首阔步出来,摇着题字的折扇,笑得温文儒雅: “夫人想请你喝茶,姑娘便留下罢陪她说说话罢,若是担心家中寻你,人本官派人知会一声便是。” 说罢收了折扇,十分体贴的上前扶着冷夫人,眼里满是关切之色:“夫人可是恼为夫了?为夫派出去好几批人,都未能将你寻回来。好在你归来了,再不归来,为夫怕只能前去与巡防营求助了。” 得,人家夫妻□□裸秀恩爱,还得忍着。听他话外之意,便是他夫人喜欢自个儿便得作陪。巡防营是为守卫京都安全的,都能让他派来找一个人,还有什么人做不到的?于是,南音可耻的低头站在一旁,不做声了。 “夫君,南音姑娘还在一旁呢。” 娇嗔抱怨一句,却是看得出她很欢喜,又有哪个女人被丈夫宠着不欢喜呢? 抱怨后,又转过头热情唤南音:“南音姑娘,我们进去罢。” 这次,南音并未推辞,先是将地址报与那男子,见他吩咐小厮去庙里报信了。方才跟在她们夫妇身后,有些拘谨的进了冷家大门。 一路上的奇花异草不再少数,且宅子修建得很是别具一格,教人一瞧便觉着赏心悦目。也不知为何,总觉着这建的别致优雅的冷家带了浓浓的书香气息。 “老爷万福。 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你可知你赌气出走,可把老爷急坏了。老爷今儿连公务都未处理,只顾着寻你去了呢。” 不过刚迈步进了内宅,大抵是冷夫人住处罢。迎面而来便是略带了些小家子气息的女子,笑着随意福了福身,算是给冷夫人请了安。 这冷夫人也不是个笨的,当即便听出话外之意。若搁在平日里倒是不大会与她计较,可现下南音还在,便不得不维护一下自个儿的颜面: “这话可就不对了,我何曾出走过?不过是出去吃了些想吃的,好歹我也是这冷家夫人,哪就如你说的那般赌气出走了?” 那丰神俊朗的男子,随意摆摆手打断那小家子气的女人,转而对冷夫人温和道:“夫人若想吃,大可把那厨子带来府上,可别出去累着才是。” 饶是见惯了形形□□秀恩爱的,南音也着实服了这冷大人。好歹也是土生土长的古代官员,怎的这些*的话愣是一套一套的说出来也毫无违和感? “好了,现下妾身回来了,夫君快些去处理公务罢,妾身让人将饭菜送你那儿去。明儿你可得去朝堂,耽搁不得。你走了,妾身也好同南音姑娘说说话。” 冷夫人说罢,先是唤了红玉上茶与点心,还不忘命人摆饭,道是南音还不曾用晚膳。 瞧瞧,这才是当家主母的范儿,便是不满那女子的做派,也是不瘟不火的接招。 那冷大人见一家夫人无事,便含笑离去了。这下可好,他一走那叫夫人姐姐的女子便尖酸刻薄了起来: “姐姐你也真是的,老爷找你辛苦了一天呢,你竟是为了陪这么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却是不肯心痛一下老爷。现下人心难测,谁晓得这臭丫头怀了什么心思来高攀咱们?姐姐你也该长长心眼才是。” 野丫头?臭丫头?人心难测?这一连串字眼只叫南音欲哭无泪。自己这一句话都未开口呢,就冠上了这么多骂名,开口了还了得? “住嘴!果真是我太放任你,你竟是连冷家家规都顾不得了?平日里你大可随性些,现下又怎容得你胡来!南音姑娘是我请来的客人,由不得你放肆。南音姑娘,你别介怀,我与你赔礼道歉。” 说着,一脸歉意看着南音,生怕南音心下有什么芥蒂。南音自是知晓的,也不大好计较,先前与人冲突不过因着那人是丫鬟,才敢跟她叫嚣。可现下进了冷家,再这么嚣张,若出不去可就麻烦了,深宅大院死个人,也没人替自己喊冤呐! “夫人别担心,我不会放心里的。” 为了使自己看起来显得十分真诚,南音还使劲儿朝冷夫人笑,笑得那是一个花枝乱颤。 “姐姐你这话可就诛了妹妹的心了,姐姐为老爷孕育子嗣,妹妹也照常的未老爷孕育子嗣。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好用的,总是要姐姐挑了之后才轮得到妹妹,而今妹妹不过是出于好心提醒一下,姐姐便搬出家法来。我倒是没什么,可怜了腹中孩儿,摊上我这么一个没用的娘,怕是没福气来到这世上了。” 那女人说着,掏出手绢掩面哭了起来。小声抽泣着,好不可怜。 感情是这冷大人的小妾啊!怪不得,竟是这般针对自个儿。莫非,她是觉着自个儿也是被这冷夫人带回府来固宠的?瞧着那冷大人对自己夫人的关心倒也是情真意切,却是也少不了通房小妾。可叹!可叹啊! “你!”饶是冷夫人再好的性子,也受不了这样的女人。 眼见着冷夫人已是气的说不出话来,南音忙上前与小丫鬟一左一右扶着她:“夫人,气大伤身,可别为着不相干的人气坏了身子,何苦来哉。” 本想说些话讽刺一下那小妾,可想着人再不济也是有孕在身的小老婆,惹不得,想想也只得作罢。别说怂,南音这下是真怂。 南音怂,可人家冷夫人的婢女可不怂。只见那名叫红玉的大丫鬟吩咐了人去上茶上糕点,回来便见着自家夫人受了气,当即翻脸: “姨娘可别忘了自个儿身份,一日为妾终身为妾,谁给你的胆子竟敢顶撞当家的夫人!夫人肚子里的是嫡出的小主子,你呢?夫人哪次有着好的没给你一份?现下倒是委屈了起来,既然如此委屈你便将收了夫人赐的那些全拿出来罢,奴婢也好尽早放回公中去!” 瞧着这架势,这叫红玉的丫头怕是不简单,竟是敢对小妾叫板。怕是那冷夫人有些话不好说,只得通过她口中传达出来,才给了她这般权利的罢? “你,你,你竟然敢!” 那小妾兰花指指着红玉,很是恼怒,可红玉说的也没错,她便好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半晌只委委屈屈的朝着夫人哭了声: “姐姐这丫头,倒是有本事了,如今我在这冷家竟是连个丫头都不如了。老爷,你看看,妾身与孩儿被一个丫头逼得没了活路了。” 说罢,便哭着往外出去了,大抵是去找那冷大人告状了。 第95章 瞧着秦时征一问三不知的模样,冷世欢也不知如何与他说好,欲言又止半晌,也只道:“我也无从说起,总之,你去看看她罢。不论长公主殿下怎么说,你一定要亲眼见到宁安才成。” 说来宁安的悲剧,也不排除有自己的原因在,冷世欢觉着有些没脸再见她。再者者,这一日都不曾好好吃过东西,身子着实吃不消了,便不再跟过去了。 秦时征虽平日里瞧着不正经,魄力也还是有的,听说他与长华大吵了一架,长华还因此挨了一耳光。吵完之后,宁安便被他连夜带到了冷世欢处: “宁安放在别处我不放心,岳儿将你的院子看的紧,闲杂人等是插不进手的。是以,今日我把宁安送到你这儿来,平日里我若不在家之时,便请你多替我照看宁安一下把。” 不论何时,秦时征都是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如今低声下气的对着自己儿媳请求,让自己儿媳照顾自己女儿的秦时征,到底蒙上了一层颓废之感。 对此,冷世欢倒不曾说不,只吩咐人去替宁安准备房间。宁安过来,什么都不曾带,便是换洗衣裳,都是拿了冷世欢未曾穿过的衣裳先将就着。 晚间刚刚躺下,宁安便过了来,目光仍带了些惶恐不安:“冷姐姐,今晚我可以跟你睡么?我就想,跟你说说话。” 躺下后,果真便是宁安再喋喋不休起来: “我娘说,一开始我的存在是为了留住我爹的,可我没留住。再后来我的存在便是假扮哥哥,也假扮的不像。 是以,她给多余的我锦衣玉食那么些年的好日子,为她做一些事是理所应当的。便是要我的命,我也不能说一个不字。我爹给了我娘一耳光,他说,那是他这一辈子唯一一次动手打女人。爹还说,从今往后我没有娘,只有爹,我的一应事情都不允我娘插手。 冷姐姐,其实我是恨娘的,恨她待我太薄凉。可我也很爱我娘,是她生下了我,她一人支撑着整个长公主府。疲惫之时没有男人的肩膀可以依靠,想哥哥的时候只会捧着一件皱巴巴的粗布衣裳哭的稀里哗啦,怨自己没能给哥哥过上好日子。 说到底,我娘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女人罢了。私心里,爹和娘之间我更喜欢的,还是我娘。 其实我娘待我,已经算是仁慈的了。至少她在知道我喜欢清平后,没让我嫁给旁人,给旁人生儿育女。这,大抵是她对我最大的纵容了。便当是感念她的养育之恩与纵容之情罢,我和她之间,就此一笔勾销了罢。” 宁安的这一番话,突然便让冷世欢想起幼时冷燕启的好。便是冷燕启做过那么多叫人心寒的事,到底也掩盖不了曾经那实实在在的宠溺。 冷世欢想了大半夜,觉着宁安说的不无道理。养育之恩大过天,不若就此两清了罢,谁也不再欠谁了。 宁安住下来后,便与冷世欢走的格外近,全然是将冷世欢当做唯一的救命稻草般推心置腹,不论什么心里有什么话都与冷世欢说: “冷姐姐,你一定不要把孩子给我娘,给了,便再要不回来了。要不回来便罢了,要紧的是在我娘手里讨生活,一定是很苦的。哥哥的孩子,是不需要过那些日子的。” 每当宁安说这话之时,冷世欢便死死捂着自己肚子,好似这般便能护着他,不让他从自己身旁被夺走。 秦岳离去后,时常有报平安的信送回来。只是来信的日子,一次比一次长。眼见着这几日便是临盆的日子,却迟迟不见秦岳的书信归来。为此,冷世欢往往失眠到深夜。 饶是日夜盼着念着,却是直到发作,都没能等来秦岳的信。一阵一阵的阵痛痛的钻心,冷世欢浑身很快便被汗水湿透了,死死抓着被子的手指甲也损坏了,还有几个手指头隐隐冒出血丝。 许是从未经历过这样的痛,渐渐便有些力不从心,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恍惚间,耳旁传来产婆焦急的声音: “殿下吩咐过不论发生什么状况都得去了大的留下小的,动相爷心尖尖上的人本就是死路,若在这般下去,怕是小的也保不住了,这可怎么是好?” “要死了你,这个时候尽说些废话做什么!还不快给那位含上参片,快!” “夫人?夫人用力啊,夫人这个时候得使劲儿啊,再不使劲儿,小主子可就危险了。夫人,听到奴婢说话了么?” 终究,还是不肯放过自己么?想着,泪便从闭着的双眼眼角滑落。冷世欢不想死,却是无可奈何,到底,是想自己孩子活着的。想着,口中便自欺欺人喃喃: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将来会两重爵位加身,会有一个光明的前程,会有着旁人想都不敢想的一切。如此,便是要我死,也值了。” 屋外等着的长华来回踱步,竟是紧张的手心出了汗。提到喉咙的心在屋里传来婴儿啼哭之时,终是放回了肚子里。 推门而入,便见冷世欢被汗水湿透的衣裳死死贴在身上。虚弱无力的挣扎想起身,却是怎么也爬不起来,只挥着手不住将身子向前倾: “把我的孩子给我,你们把我的孩子给我,还给我,我要看看我的孩子。” 产婆见长华进来,喜滋滋的抱着孩子上前:“恭喜殿下,贺喜殿下,这位夫人又给世子添了个小少爷,殿下您又当奶奶了。” “产婆有功,赏!另传令下去,所有伺候夫人怀孕之时伺候过夫人的下人,通通赏半年月钱。府前施粥一月,今日便开始,本宫要所有人都晓得本宫得了孙子,都来沾沾喜气。” 一面小心翼翼抱着啼哭的婴儿瞧个目不转睛,一面又吩咐身旁掌事姑姑赏赐下人。皱巴巴的小人儿也瞧不出个模样,却被长华夸的天上有地下无: “瞧瞧,这小鼻子小嘴小眼睛的,跟我的骛儿出世之时多像啊。除了我的骛儿,再找不出比这小子好看的娃了。你是他娘,便是我秦家的功臣,说罢,你想要给谁交代些什么事儿便趁早,本宫允了。” 彼时冷世欢狼狈得紧,浑身粘糊糊的,头发也湿成了一缕一缕的贴在脖子上。瞧着长华满脸慈祥的搂着孩子笑,便被那笑刺伤了眼,明明,自己才是孩子的娘,自己才是最有资格抱他的人啊: “我是秦家真正嫡长孙的生母,你不可以杀我,殿下,您不能卸磨杀驴。秦岳,秦岳知道了,定会替我做主的,你不可以杀我,秦岳会救我的。” 长华听罢,瞧着冷世欢半晌,也只轻叹一声: “孩子,是你命苦,说过无数次的话我便不再说了,你便当是为了骛儿和孩子,安心去罢。你去了,他们父子才能无忧。你放心,伺候你的人我都会替你安置好,你的家人,我也会多加照拂。逢年过节,我也会让他给你上柱香烧点纸钱来祭拜你,我会告诉他,你是他母亲的。” 说罢,最后再瞧了一眼冷世欢,只见她瑟瑟发抖着努力蜷缩自己的身躯,眼中惊恐显而易见,口中还喃喃:“殿下,您不可以杀我,我才是那个该陪着他长大的人。” 闭上眼,长华轻轻吐了口气,搂着孩子便背过身去,对着身旁的心腹吩咐:“动手罢,别让她走的太难看了,到底是我孙生母,该有的体面还是给她罢。” 身旁的老嬷嬷闻言,福身称是,随后掏出帕子便上前:“夫人,小公子有殿下在,自是半点儿委屈都不会有的,您且安心去罢。” 说着,便将帕子捂上了冷世欢的口鼻,冷世欢自是挣扎的,乘机抓了那老婆婆的眼角才得以喘口气: “我还没有亲眼看过我的孩子,我要看看他,我要记着他的样子才成。他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怎么可以连他的样子都不晓得,我要看看我的孩子。” 说话间,泪便布满了脸颊,却是叫冷世欢抬起那汗湿了的衣袖一把抹了去,目不转睛的盯着长华的背影,固执的要看自己的孩子。 长华正轻轻搂着孩子唱歌,闻言也只亲了亲那皱巴巴小人儿的额头,道:“皱巴巴的一团儿,也瞧不出个所以然。瞧了,你只会更不舍得,去罢,再你没有更加的不舍得之前,带着遗憾去了也好少受些痛苦。” 得了长华吩咐,另一个老嬷嬷也上前帮忙,按住冷世欢不叫她挣扎,先前那个,便再度将帕子捂上她口鼻。产后虚弱,撑了那么久已是不易,如今哪里还挣脱得了这两个老婆子。 呼吸越来越困难,脸也因着无法呼吸而越来越红了,冷世欢只觉着世事果真是无常的。宫里那么多的勾心斗角,一路摸爬打滚都挺过来了。却不想,最终竟是以这样的结局收场。 长华说了,自己是秦家的功臣,可自己这个功臣却在功德圆满这一日被判了死刑。 失去意识前,冷世欢还在想一个问题,不晓得秦岳知道了自己的死讯会不会难过。是信以为真觉着自个儿难产去了,还是替自己洗刷冤屈。也不晓得,他时候是不是便忘了自己,而后另娶她人。 想着,耳旁似是又听见了秦岳的声音:“阿欢。” 冷世欢昏死过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便是:秦岳,你怎么还不来,再不来便真的,再见不到我了。 第96章 你这是怎么了? “你们不可以杀我,不可以!” 惊叫一声便猛然坐起身的冷世欢,因着体力不支又歪歪扭扭的倒在了床上。瞧着自己的纤纤玉手,在瞧瞧早已换过的被褥,一口咬在自己手上。 这一口咬的十分用力,血丝从齿缝渗入口中,满口皆是血的味道,冷世欢方确信自己还活着。 “阿欢,你在做什么!” 问声进来的秦岳一眼便瞅见了冷世欢手上的伤口,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床前,搁下手中的药碗,一把抓起她的手,忙吩咐跛着脚的玉儿来替她敷药。 “她要杀你,你怎么不与我说。倘若不是玉儿冒死早早地逃出来找我,你要怎么办?就由着她要了你的命,扔下我和孩子相依为命?” 秦岳的声音十分沙哑,听得冷世欢心头一阵阵泛酸,当即便想要质问他,不是不论自己怎么求,都坚持要出征么。既然如此,又何苦巴巴的跑了回来。 抬头瞧见那胡子拉渣,头发乱糟糟的连带着衣裳也是皱巴巴的模样,冷世欢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看了又看的确认了好几遍,终是认命的信了眼前这瞧着比乞丐好不了多少的人,是秦岳。 “我这不是没事么,况且,告诉你了又如何,你能替我杀了她不成?左右说不说都一样,又何必在你出征前说那些,不提了,秦岳,你帮我把孩子抱回来,我不要我的孩子留在旁人身边,我要自己养着他。” 夫妻碰面,全然不似许久不见那般互诉衷肠,一个专心的同玉儿给那只受了伤的手擦药,一个摸了摸没了的肚子想起那没见过的孩子,嚷着要孩子。 那句你还能杀了她不成,犹如一把利刃直直□□了秦岳心口。想起归来之时见得冷世欢那出气多入气少的模样,便是惊恐不已。当时忙着救冷世欢,待救回来之后,提着刀去算账之时,却叫秦时征说的哑口无言。 岳儿,这事的确是你娘错了。你要替你妻讨公道是对的,我却不能看着你亲手杀了她。先不说她是当朝有权有势的长公主,也不说她是百姓心目中的有功之臣,可她是你亲生母亲,你这命始终是她给的,我不能看着你杀了她。只要留着她的命,其余的要怎样都随你。 秦岳明白,秦时征是在暗示他杀了长华的后果,也明白秦时征的私心。那毕竟是他爱过的女人,他又怎能容忍自己爱过的女人死在自己儿子手里。 包扎好手之后,秦岳方端起一旁的药碗,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冷世欢嘴边:“你先吃药,吃完药睡上一觉,醒来,便能看见我们的儿子了。” 待冷世欢睡下后,秦岳连衣裳也顾不上换,也不顾自己浑身究竟有多邋遢,携了把匕首领着昭厉便出了门,风风火火赶到了长华住的院子,连下人通报都等不及便冲了进去: “把儿子还给我。” 一句话一出,热热闹闹的屋子里顿时便安静下来,只剩丫鬟们因害怕而慌乱下跪时膝盖碰地的声音。若是不知情的人瞧见了这样的秦岳,定会觉着他这样子是在与敌人对垒而不是在跟自己亲生母亲要回孩子。 长华正举着小拨浪鼓逗着那连人都还认不得的孙儿,见秦岳杀气腾腾的冲了进来心下略微不悦,却又觉着自己着实理亏了些,便压抑着想要砸东西的冲动: “骛儿,为了你,娘做了多少禽兽不如的事,你如今是怎么待娘的?难不成,娘给了你这条命便是生了你下来气娘的么?” 对此,秦岳面上的表情更冷了些,握着匕首的手紧了又紧: “你也知道你自己做的事情,禽兽都不如么?打着为了我的幌子,往死里作践宁安,趁着阿欢生产之时使计烧了我的粮草,趁爹不得不出府重新筹备粮草之际杀阿欢,这些事的确是连禽兽都做不出来的,你却做出来了。 宁安是你十月怀胎的女儿,阿欢是为你儿子传宗接代的女子,你烧掉那些粮草更是要绝几十万将士的命!就因为在你肚子里呆了十个月,我便要为你这些禽兽不如的事背上骂名。公主殿下,你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长华心里慌了起来,面上却是依旧镇定,无论如何她都不会答应将孩子抱回去的,故而小心翼翼抱起摇篮中的婴儿,道:“骛儿,咱们母子许久不见,别提那些破事儿了。来,快来看看你儿子,你还没见过他,长得同你像得紧。” 秦岳虽想看自己孩子,却也没有被她打断接下来的话,仍旧道: “本相的儿子,抱回去了本相自是可以看个够。如今还请殿下放下本相儿子,那是本相的孩子,与殿下您,没有半点儿关系!” 长华压抑着的火气眼瞅着便压抑不住了,搂着怀中的小人儿想使点劲儿都不敢,只好依旧轻轻抱着拿拨浪鼓逗他,咬牙切齿道: “你如今翅膀倒是硬了,一口一个本相,全然记不得先前想娶个女人都不敢的落魄样了!秦骛你别忘了,非但你这条命是本宫给的,就连你如今的仕途,若没有本宫帮扶,哪有那么容易就走到今日!你娘我可不是吓大的,倘若我不给,你能把我怎么着!” 对着长华那双犀利的眼,秦岳仍旧是淡淡的瞧不见旁的情绪,只抽出手中匕首,半点不眨眼的捅入自己腹中,鲜血汹涌而出,落在地上晕染开来: “你口口声声道我这条命你给的,如今我这一刀算是还你,若是你觉着不够,可以再来补上一刀。至于你说的仕途,本相可以替你办一件事,在本相能接受的范围内,想好了告诉本相。 从此,本相便再不欠你什么了,是你欠了本相,你杀本相妻,糟蹋本相妹妹,这笔债,总是要还的。现在,本相要带走本相的儿子。” 虽是痛得钻心,秦岳却也强忍着疼痛捂着伤口说了那番决裂的话,温热的血从他指缝流出,越流越凶落在地上好大一滩,犹如盛开在死亡路边的彼岸花一般瘆人,吓得长华与一旁伺候的婢女花容失色,他却是半点不惧,目光一直追随着长华怀中的婴儿吩咐昭厉道:“昭厉,把少爷抱过来。” 长华呆呆仍有昭厉从她怀中抱走了孩子,那好不容易得了孙子的喜悦早在秦岳自残的那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傻傻的看着昭厉一手扶着秦岳,一手抱着孩子离去,长华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待秦岳与昭厉消失不见之时,长华手中拨浪鼓从她手中滑落,泪也在无声无息间布满她的脸: “一个当年为了与我断了夫妻情分,摔了给我的玉镯让我死心。一个如今为了和我断了母子情分,竟是拿自己的命来赌我。当真,就那么想要摆脱我么,可我偏偏不叫你们如意。” 说了那么一番话,长华便直挺挺往后倒了下去,惊得一屋的婢女尖叫起来:“殿下!” 冷世欢第一次醒来并不曾见着秦岳,再次醒来之时,果真便见着床边摆了一个摇篮,瞧不真切摇篮里小人儿,只瞧得见裹着他的红色小被褥。秦岳但是熟悉干净了,脸色苍白的近乎白纸坐在一旁一动不动,身上熏了浓浓的檀香,呛得冷世欢连连捂住口鼻: “熏那么浓的香做什么,着实太呛人了了些。快,把孩子抱过来给我,让我看看,秦岳你也过来看看。我们的儿子,定是比别的孩子都好看的,秦止他们铁定比不过。说来也是,你是齐周出了名的无双公子,大抵是没什么孩子比得过我们儿子了。” 满脸的跃跃欲试,全然记不得之前半条腿都迈进鬼门关的惨样,秦岳不说话也不动,仍旧坐在那里示意灵儿把孩子抱床上去。 因着不会抱,灵儿还用手帮衬她,以免伤着孩子。可从灵儿手中接过孩子的冷世欢却是满脸的呆愣,伸手揉了揉眼睛好几次,再睁大眼睛瞧了瞧怀中的小婴儿,仍旧是一点儿都不好看,皱巴巴的,还有些丑: “这真的是我生的儿子?” 因着不确信,冷世欢再秦岳没有一点儿血色的脸上流连许久,见秦岳点头了,又收回目光盯着怀中孩子。 在秦岳拿捏不准她究竟在作什么之时,却见冷世欢伤心的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还断断续续道: “这么丑,怎么...怎么会是我儿子,秦岳,你...你是不是弄错了。纵使、纵使我长得不好看,你却是无双公子,我们的孩子,怎么能、怎么能这么丑。” 越想,便哭的越是伤心,声音哭的也越大,将之前面临死亡的恐惧一并都发泄了出来,仁灵儿和秦岳怎么解释过几日便不会是这个样子都没用,仍旧是抱着孩子哭的天昏地暗。 秦岳挣扎着坐到床边,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抚:“不怕了,不怕了,待我再次出征之时便将你和孩子带去,再不叫你和孩子在家里担惊受怕了。” 冷世欢只顾哭,压根儿便不听秦岳究竟说的什么,待怀中婴儿也哇哇哭了出来之时,又忙手忙脚乱的抱着孩子,无措的小声哀求: “娘错了,娘不嫌弃你丑了,你别哭。再丑,娘都要你,真的,别哭。” 瞧着冷世欢小心翼翼哄孩子的模样,秦岳觉着腹部的刀伤好似都没那么疼了,难得扯了抹笑,伸手戳了戳小人儿的脸:“崽别哭了,你娘说她不好看,爹也没嫌弃,自然不会嫌你了。” 冷世欢听了,由着灵儿笑着抱孩子下去找奶娘喂奶,一圈锤在秦岳胸口:“你终于说出你心里话了,你也觉着我丑?是不是在哪儿找到了年轻漂亮的野女人,便开始觉着我长得不好看了。” 因着她这一锤十分用力,秦岳本就虚弱,险些便摔下去了,好在抓住了一旁蚊帐才没跌倒,腹部的伤口却是又裂开了,血很快又染红了白色的里衣。 “秦岳,你、你这是怎么了?” 说话间,便不顾秦岳阻拦扒了秦岳的衣裳,而后对着那被血染的通红的纱布哭了起来:“你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第97章 城 秦岳只一手支着身子起身,一手捂着腹部伤口将先前的事说了,而后道: “无碍,都是小伤,瞧着吓人而已。这世间让我眷恋的着实太多,我又哪里舍得真的去了。再者,我从来不打算要因她的缘故而轻生,不过是想两清罢了。” 冷世欢仍旧坐在床上,看着玉儿灵儿为秦岳止血,一言不发许久,安静的过分了些。待秦岳问起她之时,她也只愣愣的看着那重新包扎好的伤口: “秦岳,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在宫里呆了那么几年,却是连自己的命都不能掌握,至今应付不了她,事事都得你来出面替我解决。” 秦岳已穿好了衣裳,听她这般说了,又走到床边缓缓坐下: “你不过在宫里几年,她却是从出生便开始的,连我都没能拿她怎么着,你又如何同她比?再者,我娶了你,便该好好护着你才是,是我没有做到自己的本分,怨不得你。过些日子我便带你走,我去哪儿你便跟着去哪儿,唯有如此我才能安心。” 彼时灵儿端了汤进来,道是厨房给冷世欢熬的,瞧着秦岳那伤也喝不下去,便命她端去给宁安补补身子。而后轻轻靠在秦岳肩上,满脸温和:“好,你到哪儿,我便和孩子跟去哪儿,我们一家人一起走。” 说走,却也是两个多月后的事了,冷世欢早出了月子,秦岳的伤也好了,这才来收拾行囊。抱着孩子上马车的冷世欢长长吐了一口气,而后开始逗怀中的小家伙: “我就说了,我生的孩子不会丑,瞧瞧,是不是比旁人家的孩子都好看些?只是不晓得,能不能比他爹长得好看些。” 这话是同灵儿玉儿说的,秦岳还不曾上车,像是被什么事儿绊住了,派人去催也迟迟不见他来。灵儿玉儿都围着孩子一个劲儿夸好,眼神却开始闪躲起来。 直至冷世欢执意要下马车去探个究竟之时,方拦下冷世欢道: “相爷本是要来的,可不知什么人给郡主吃的汤里下了药,如今郡主提早发作了。听说不大好,怕是...一个不留神便撑不过去了,相爷这才过去的,走前吩咐了奴婢们护送夫人先走的。” 抱着孩子愣了一会儿,冷世欢还是下了马车。脑海中陡然便想起宁安日渐消瘦的模样,一向明媚的眼不知何时总是泪汪汪的。 让灵儿玉儿把孩子抱进屋子,冷世欢便站到秦岳身侧,与他一道站在艳阳高照的院中:“如何了?” 秦岳淡淡应一声不晓得,而后看着冷世欢的目光满是无奈:“不是让你走么,怎的又折回来了。大抵,现下是再走不掉了。” 冷世欢不曾回他,只四下望了望,听宁安说卫清平是这个孩子的父亲,此时却是不见卫清平。 待弱弱的婴儿啼哭声响起,门打开来,产婆满脸堆笑,却是有些勉强:“郡主生了,是个千金。殿下在里面,让夫人进去。” 冷世欢不晓得为何要自己进去,却也想替秦岳进去看看宁安,故而便朝他点点头,而后跟着产婆进去了。 宁安闭着眼,似是睡着了,长华坐在一旁,抱着孩子看着宁安,一个眼神都不曾给冷世欢: “本宫最大的让步,便是你同本宫一道抚养孩子。别想着带走本宫的孙儿,你们若不让本宫看着他长大,本宫也有法子叫你们过不下去!别忘了,你这身份陛下虽是听人说了,却也是将信将疑,若你和岳儿太过分,本宫不介意提供些证据呈上去,还能得个大义灭亲的美名。” 明明看着怀中婴儿的眼神那般温和,说出口的话却是不带半分温度,冷世欢垂下头,道:“宁安再死亡边缘挣扎,你便不能将这些留着以后再说么。如今首要的,不是应该给宁安找大夫么?” 听说是汤里被人动了手脚,既然如此总归得找大夫看看才放心,好心出声提点长华,长华却是仰头笑了出来: “但凡有一点法子,本宫又岂会看着她等死!何苦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你若真有心,她就住在你眼皮子底下被人日积月累的下了毒,你怎么就半点没发现!” 对此,冷世欢哑口无言,有些事情着实很怪。比如,明明想要自己命的人那么多,最后出了事的却是宁安。 见她不说话,长华面色更冷了些: “本宫的话你可要记好了!若你执意要带着孩子跟骛儿走,那便一拍两散,本宫自是有法子保住本宫长公主的身份与地位,骛儿可不一定能保住你的命,也不一定能自救!骛儿那儿本宫已经警告过了,如今警告你,想活命就别想着在挑唆他带你走!” 出去之时,秦岳仍旧站在原地不曾挪动半分,对着秦岳那双古井无波的眼,冷世欢着实不知如何开口说宁安的情形,故而便一言不发。 秦岳倒是不曾追问,只转身便领着冷世欢往自己屋子去了。两人谁都没有再提一起走的事,吃了饭后秦岳在书案前不停的翻着典籍,冷世欢便抱着孩子坐在一旁看着。玉儿灵儿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堆医书翻阅,一时间屋里便只剩翻书的声音与偶有的婴儿哭声。 一连几日,秦岳都与灵儿玉儿不停的翻阅着那些书籍,一册册阅过无数,却还是不曾找到想要找的东西。渐渐的,宁安身上的毒开始扩散,浑身长了大小不一的斑点。 这些起先也只是些小斑点,渐渐的,便开始溃烂,有些似楚之先前中毒的状况,却又不大一样。一趟趟的知名大夫来了走走,却终是没能寻到会解毒之人。 秦岳常常是顾不上合眼歇息,眼圈黑黑的,眼里布满了血丝,连带着军事都没以前热忱,一心想着找出救宁安的法子。 秦府陷入这沉闷的氛围已是许久,连带着长华的四十五岁生辰,都冷冷清清的,没几个人笑得出来。 这日,丫鬟来请冷世欢,道是宁安请她过去说话。进去便能闻到一股异臭,混合着药的味道,叫人闻得直想吐。便是点了浓浓的香,也遮掩不住那股子味道。 宁安让人打开了窗户,给冷世欢摆的椅子就在床边,隔着那层薄薄的蚊帐,能隐隐约约瞧见宁安因中毒而面目全非的脸,凹凸不平带着腐烂的脸,着实有些吓人。 “冷姐姐,我这身子费了哥哥无数心血,也不过拖了这么一年多。我晓得,如今怕已是到了油尽灯枯之际了。” 宁安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一副好嗓子也因着中毒而毁,对着冷世欢说这番话之时不见恐惧,只有浓浓的遗憾。冷世欢听得鼻头眼眶发热,却仍强颜欢笑道: “别胡说,秦岳是谁啊?他是权倾朝野的左相,天地间哪有他办不到的事儿?宁安你再撑一些时日,秦岳去关外寻神医去了,待他归来,你便有救了。不需等太久,也就这几日,便该回来了。” 宁安摇摇头,动作缓慢而迟钝,透过夏日的蚊帐看向那打开的窗户,窗外晴空万里,偶有蜻蜓点地随后又展翅高飞: “我多想站起来走出去,看一看哥哥去年命人为我种的那池荷花,也不晓得何时能开花。冷姐姐,我大抵是再瞧不见的了,我去了之后若是荷花开了,你折上一支放在我灵位前,让我就近看看它的样子罢。” 这一年来,冷世欢时常来陪宁安,这样的话总是要重复上演无数遍,冷世欢也会劝慰她无数次,秦岳就快有办法了,却是一切如常,毫无进展。 “冷姐姐,不是我不怕死,而是我应是做了什么不得不死的事,逃不了的了。这一年来我曾无数次思考过,究竟是谁对我下了毒这个问题,也只能是有些猜测,没有个真凭实据的,倘若我等不到哥哥回来,你务必转告哥哥,让他一定要提防陆大人。” 这番话,着实叫冷世欢答不上来。这几年自己也看在眼里,陆月白替秦岳办了那么多的事,可谓是他的左膀右臂。再加之半夏的事,冷世欢着实对陆月白怀疑不起来: “宁安你莫胡说八道了,有什么事儿待秦岳回来了,你亲自与他说,我可不会替你转告。别忘了,你女儿才一岁多,又是不足月便生了的,你狠得下心抛下她早早的去了么?” 提起女儿,宁安的眼中终是有了些不一样的色彩,一瞬间却又成了双目悲凉,泪滚滚而下: “我今日叫你来,便是想求你,他日我双眼一闭,你能不能将她当成你自己的女儿养在膝下?我如今这幅样子,连看她的勇气都没有。说来,这一年多来,我也不过在她周岁之日老远的瞧过一眼。那么小小的一团,哪里像个一岁的孩子。 我与他是经过了官府的夫妻,世人眼里我却始终没有名分。我也不愿我的女儿叫旁人娘,冷姐姐,你能不能替我养着她? 不需要你待她多好,也不需要给她县主的身份,伺候她的人也只要我身边这两个心腹就好。你只要给她吃,给她穿,不要让她受太多欺负,平平安安长大了。再让她嫁一个老实本分的丈夫,哪怕是无官无职无权无势家徒四壁的布衣百姓,只要夫妻和睦,平平淡淡过一生便好。” 宁安这话说的在场的心腹丫鬟哭了出来,跪在地上道: “郡主您是这般高贵的身份,小姐哪能如您说的那般嫁个布衣百姓吃苦受累。您放心,奴婢一定守着小姐长大,如若,如若小姐这么嫁了个家徒四壁的布衣,吃糠咽菜奴婢也要跟过去伺候着。” 冷世欢心乱如麻,便是她不交代,倘若她真去了,自己和秦岳也是会替她好好照顾那孩子的。如今她说出来,只叫人心里更是愧疚。秦岳曾说过,宁安身上所中的毒,不出意外应是要下到自己身上来的。 想到这儿,冷世欢后背一阵阵发凉,语气十分焦急: “宁安你听好,你若是不撑下去,我便把长公主对我做的那些恶事都回报给你女儿。非但如此,我还挑唆秦岳不管她,让她自生自灭。 如此,可真是再没任何一个人心疼她了。你觉着长公主殿下有自己的孙子,有那么多功夫照看一个亲娘都不在了的外甥女吗?若想要她好好的,便自己活着来照顾她罢!自己的事,总要自己来做的。” 第98章 城 对于冷世欢的威胁恐吓,宁安只觉着十分无力,溃烂的不成样子的手伸出来想握冷世欢,却又在看见冷世那双光滑细腻的纤纤玉手之时收了回去: “但凡有一点法子,我又何至于同你说这些。冷姐姐,我晓得你不会的,你并非那般善恶不分之人,怎做的出如此之事。倘若我真不行了,你定要替我看着她长大,替她寻个可托付终身之人,千万别让她走上我的老路。” 她说的老路,是指自己遇人不淑,本有一个叫人羡慕的未婚夫,却是早早离世。后来无名无分的嫁了卫清平,却并非终身依靠,这一年多来卫清平不是不曾来见过她,却都叫她避而不见。 “你对他,应是有不甘,也有不舍的罢?既然如此,又何苦狠了心的不见上一面。大抵,他是真的有话同你说的。” 冷世欢想起卫清平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并之他眼底深深地懊悔,终是忍不住劝宁安见他一面。有什么话摊开说了,比藏着掖着要好。可她这一番好意,注定是要叫她失望的,宁安半点没有见的打算: “不必了,早先我有满腹心事同他说,他从不曾给过我开口的机会。如今,我对他早已无话可说。” 听说秦岳说宁安对卫清平死心的这么彻底,是因着卫清平曾发了狠的逼她拿掉孩子,甚至不惜按着她的头灌她药,叫长华拦住了。因此,也不大好劝她非要见他一面,便不再提卫清平,只道: “对了,元娘今日多吃了几口药粥,可见身子是在好起来了,你好生调理,待你身子好些了,大抵元娘也调理的差不多了。届时,你便可以补上你没能抱过她的遗憾,亲自抱着喂她吃东西了。” 说了那许多的话,宁安也有些疲倦不堪,有气无力的应上一声,便让人送冷世欢出去,末了还不忘重复叮嘱: “冷姐姐莫要忘了,若是我等不到她长大,定要替我照顾她。欠你的恩,待我来世再来报罢。” 出了门后,深深吸了口气,而后缓缓吐出。那样的氛围着实太压抑,压抑的喘不过气,如今没了那股子臭味与压抑的感觉,又觉着失落万分。浑浑噩噩的往回走,却是在门前听见了喧哗之声,其中,还夹杂了小孩儿的啼哭。 急急忙忙赶了进去,便见自己儿子哭的稀里哗啦,地上被强压着跪下的,是新找来的两个奶娘。而堂上坐着纹丝不动且坦然自若的,正是长华,见了冷世欢满面心疼的冲进来,长华也只淡淡瞥她一眼: “你来了,正好,一道来看看这两个刁妇的下场。忤逆本宫之人,都该死!” 见冷世欢双目如喷火般瞪着长华,小人儿也哭声小了些,一岁零六个月的他尚且走路不大稳,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的到冷世欢跟前,抱着她的腿便开始哭着要抱:“娘,抱。” 冷世欢蹲下身,将小人儿搂进怀中,心疼的替他擦了泪,随后轻轻拍着他后背,将人抱起来:“嘉言不怕,娘在这儿。” 说罢,又看向长华,目光格外的冷:“这两人又是如何惹了殿下,跑到我院子里喊打喊杀。殿下是觉着,秦岳不在这儿,我们母子便好欺负不成!倘若今日,我非要保这两人呢!” 长华喝茶的动作仍旧优雅,叫人瞧得很是赏心悦目,目光除却停在嘉言身上,面对其他人之时皆是不带半点儿温度的犀利: “本宫说过不许给嘉言吃奶了,这两个刁妇却将本宫的话当耳旁风,仍旧哄着嘉言吃奶,想同嘉言更加亲近些!本宫早便说过,谁都不许太亲近嘉言。违者杀无赦,可见她们是半点儿听不进去的。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死吗。” 说话间,还摸了摸自己的护甲,随后又轻蔑的看向冷世欢,眼中的不屑一顾甚为明显:“你以为就凭你,能在本宫手里保下她二人的狗命么,也未免太高看你自己了罢。” 跪在地上的两个奶娘脸色惨白,便是被压着也挣扎着要给冷世欢磕头,并哭道: “夫人明鉴,平日里小少爷饿了奴婢去催一催,厨娘便早早的送了吃食来。今日,奴婢二人催了又催,也不见送上什么吃的,少爷饿的不成样了,奴婢心疼便喂了两口。奴婢不是想违背殿下的话,求夫人救救奴婢,求夫人救救奴婢啊。” 一把鼻涕一把泪泪的哭诉,听得冷世欢十分上火。指不定迟迟不送吃的来,便是她吩咐人故意的,如今来这儿喊打喊杀,怕是杀不了自己便来恶心自己的罢! “够了!从嘉言出世,你每隔两月便寻各式各样的借口杀了他乳母,而后寻新的来。美名其曰是不叫他太亲近乳母,避免同我们生分! 可我呢?我是他亲娘!我想喂他一口奶你都不让,难不成同我亲近也有错?我的嘉言,不是没血没肉的东西,不需要同你一般六亲不认! 若不是宁安的身子...我早便同秦岳远远的离开这儿,你以为你还有见嘉言的机会吗!” 有些话大家心知肚明,只是不曾戳穿罢了。如今冷世欢戳穿了这个事实,自是叫长华恼的,一巴掌拍在桌上,蹭的一下站起身。指着冷世欢的鼻子,声音狠意更甚: “你若敢将本宫额的话当耳旁风,本宫自是有无数法子让你悔不当初!你能走,冷家所有人都走的了不成?可别忘了,你冷家一众人可都还在扬州没能回临安呢,你是想你那已到了成家立业年纪的弟弟,连个后都没能留便英年早逝么?听说,他很是喜欢骑马,特别是你送他那匹关外来的马。 今日,本宫偏生要在你跟前杀了她二人。来人,将这两个贱婢拖出去,杖毙!” 冷家是否后继有人冷世欢不大关心,她是原谅冷燕启了,却也仅仅只限于原谅而已,再多给不了什么旁的。冷青宴不同,他是冷夫人认可了的存在。冷世欢终是做不到对他生气置之不顾。 “殿下要做什么,只管去做便是,威胁这种手段,不是你才会的。即日起我冷家若是有任何一个人出了事,我都会算在殿下楼头上。冷家是拿笔的,最是能煽动舆论。 听说殿下之所以能享受此等尊容,皆是在百姓口中有好名声。倘若有朝一日,殿下做的这些事都公诸于世了,百姓还会如此爱戴殿下么? 届时别说嘉言,便是如今你拥有的,怕是都保不住!左右我什么都没有,只有秦岳这么一个依仗,自是不怕的。可殿下不同,有地位有名望有口碑,自是更吃亏一些。如何,殿下想试试么?” 长华气的有些发抖,此时更是后悔没能在她生产之时成功杀了她。看着她搂着嘉言的温柔模样,更觉刺眼,总觉着她是在炫耀她的得势。 “姓冷的,劝你跟本宫说话之前最好想清楚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留你多活两日是看骛儿对你还没失去兴致,不过一个玩物也敢对本宫如此嚣张,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 你若求一求,或许本宫还会心软。如此看来,那两个贱人本宫今日还非杀不可了!” 嘉言此时躲在自己娘亲怀里倒是没哭的那么厉害了,只将脸埋在冷世欢胸前,无论如何都不肯出来,瞧着着实是被吓的不轻:“爹,要爹,爹。” 小家伙不晓得大人再说什么,却是晓得自己奶奶只有自己爹爹才治得住。如今看她对着自己娘亲凶神恶煞的,自然便想着要寻自己的爹来了。 冷世欢心头微软,伸手拍着嘉言后背,因怕吓着他故而将声音放低了些,却还是有些咬牙切齿: “我自然是个玩物,你给你儿子找了那么多的玩物,也就我这么一个玩物能入他的眼,生下你秦家长孙! 你既是看不上我这么个玩意儿,那便让慕家那玩意儿替你生个大胖孙子,今后别再我这儿来寻我的嘉言了。从玩物肚子里爬出来的,哪里配得上你这金枝玉叶的长公主殿下来心疼。 灵儿,送长公主出去!将两个奶娘从外面带进来,那是相爷给寻来的奶娘,待相爷回来问问相爷可要杀!” 左右这主院里都是秦岳的人,她也没能插进人手,自是不怕她。大不了再秦岳没回来之前,都不出门便是。 长华从未受过这样得气,当即便气的说不出话来,指着冷世欢好半天了,才颤抖着道:“你、你居然敢撵本宫!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叫你对本宫如此无法无天!” 对此,冷世欢只轻轻白了她一眼,只觉她无可救药。除了秦岳,还有谁敢给自己撑腰,让自己和她对着来不成? 想归想,到底是没说出来的,只搂着嘉言作势要往屋里去: “殿下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我,我没有反抗,你便觉着我不反抗是理所应当了的不成。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我从来便不是什么善茬! 在我想同你互不打扰好好的过日子,不想给秦岳添麻烦之前,你最好不要主动找茬!上次秦岳那刀是捅在他自己身上了,下次我若再出什么事儿,那刀也不知道会刺向谁。我言尽于此,殿下好自为之罢。” 长华自觉从不欠任何人,却是独独亏欠了秦岳,是以每当提起秦岳,她便无能为力。任她如何讨好如何迁就,秦岳都不肯同她亲近。如今冷世欢这番话,却是说中了她的伤心事,若冷世欢真有什么事,着实不晓得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便是本宫不杀你,也有人动手取你的狗命,那就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如是扔下一句话后,长华带着她的人扬长而去,那两个奶娘被带进来之时走路一瘸一拐的,是因着挨了好几板子的缘故。 “谢夫人救命之恩,奴婢本应在夫人身旁尽心尽力伺候着才是,可奴婢再不敢...求求夫人,准许奴婢家去。家中幼儿尚小,离不开奴婢啊,求求夫人发发慈悲,让奴婢回去罢。” 伺候嘉言的奶娘月钱一向是高的令人乍舌,可他的奶娘命也一向短的令人唏嘘。抱着嘉言的手有些发麻,冷世欢看了看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个奶娘,终是不忍: “玉儿,多拿些钱财给她们,送她们回去罢。” 两人对冷世欢千恩万谢,便跟着玉儿下去了。若非家贫,凭之前杖毙了那么多的奶娘前车之鉴在,谁又肯来这儿提心吊胆的讨生活。如今能活着回去,自是欢喜得很的。 抱着嘉言回屋后,冷世欢便替他梳洗一番,而后换了身衣裳,厨娘也将吃食做好送了来。一勺一勺的喂他吃了个小半碗之际,慕容岩过来了。 “你那般顶撞长公主,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没头没脑的说了那么一句话,倒叫冷世欢莫名其妙了,喂嘉言的手不曾停顿,一个眼神都不曾给慕容岩: “难不成我不顶撞她就有好果子吃了,我若不好了,你不就欢喜了么。” 慕容岩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却是奈何不了冷世欢,秦岳走前的警告仍在耳边回响:若敢用慕家的势力动她一根头发,仔细本相拧了你的脑袋。 “你明晓得秦岳一步都不曾踏入我房中,还对长公主殿下说什么生个大胖孙子,惹得我又被她训了一通,可满意了么? 且嚣张着,冷世欢,我今日奈何不得你,他日总有旁人替我收拾你!那一日,不会太远!” 至此方弄明白了,无非又是叫长华逮着当了出气筒,跑出来想找自己撒气的。可对于这样桃子捡软的捏的行径,冷世欢一向都是瞧不起的: “这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撒野的,今日本夫人不想与你计较,便下去罢。下次见了本夫人记着行礼,否则便家法处置。” 慕容岩捏着手绢咬着牙齿转身之时,差点装上楚之。楚之手中拿了本书,见了她也只侧过身避开她,而后目不斜视的走向屋子里。嘉言见他进来了,包着一嘴的吃食含糊不清的叫着:“哥哥,玩。” 冷世欢忙吩咐灵儿给楚之拿着零嘴来,又是泡了他最喜欢的茶。自知晓一切之后,楚之便同她不若以往那般随意了,言谈举止间总是刻意保持了些距离。来她这儿,也来的少了些,对嘉言倒是亲近些。 “哥哥来看看我们嘉言,嘉言要乖,吃完了才许说话。哥哥不走,就在这儿等嘉言吃完了陪我们嘉言玩。” 冷世欢将碗递给玉儿,让她喂了,而后坐到楚之身旁:“可是又有谁给你气受了?告诉娘,娘替你出气。” 楚之摇摇头,九岁的孩子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说话也刻意学了大人的模样:“相父待我好,自是无人敢欺负我了。就算有些闲言碎语,也都是嫉妒,这些小事还上不了我的心。” 话是这般说,目光却是在灵儿与玉儿身上转了一圈,见嘉言左右扭头硬是不肯好好吃,若有所思想了一下,而后接过冷世欢塞到玉儿手中的碗:“娘,让我来喂嘉言罢,他同我亲。” 玉儿和灵儿会意,随意找了个借口便退下了,只留冷世欢同这两个孩子。 “我曾问你,我是该叫你娘还是叫你姨母,你说叫娘。打那以后,我也没把你当成姨母看,仍旧唤你娘。 今日的事我都晓得了,身为一个儿子我想问一问你,这样的日子比之父皇的后宫也没多大差别罢?你却将命都压了上去,值得么?” 瞧着这么个小的孩子,便开始为自己担心起来,冷世欢着实是惭愧的: “不后悔,楚之,若是有朝一日你重要的那个人失而复得,你也会拼了命的想要留住她。可娘希望你遇不到那个人,皇家之人,是注定不能有感情的,你也别像娘信你相父一般信旁人,你是皇子,你的信任也许会成为置你死地的利刃。” 冷世欢的话,楚之也不晓得听进去了没有,只是仍旧喂嘉言喂的很小心,神情很是专注: “她,今日来找我了。她说她后悔了,她想回到我父皇身旁,想抛开一切,带着我和敏敏好好过日子。她说,这样的日子不是她想要的,她如今只想要我回到她身边。” 楚之口中的她,指的是冷嫣堇。秦岳说秦邦不是什么好人,不能给他太大的权利,否则便控制不住他的野心。是以,一向都不允许冷嫣堇或是秦邦的人见楚之的,楚之身旁安排的人也都叫秦岳点拨过。 “她如何见到你的?在哪儿同你说的这些?可还有说胖的?楚之,你要信娘,你相父不会害你的。若是旁人还说了什么不利你相父的话,那定是骗你的,你莫要信了旁人挑拨离间的那些话。” 秦岳待自己好不好,楚之能感受到,若非如此,今日便不会在这儿来说这些了: “相父待我如何,我心里自是明白。我说出来,不过是想你让相父帮我拔去身边的爪牙罢了。若我去说了,相父定要我自己找出来处理,到底她生我一场,我还不想做的太绝。” 如此,冷世欢倒是松了一口气。她不晓得秦岳是如何教导楚之的,也不见得平日里对楚之有什么不同之处,更不见他把楚之当祖宗一样供着宠着。反之,待楚之格外严厉,要求甚高,时常把楚之折腾的疲惫不堪。 奇怪的是,任旁人怎么说秦岳的不好,楚之都不曾听进去,且对秦岳仍旧一如既往的信任。 将嘉言扔给楚之带着玩,冷世欢一人傻坐着想了许久,终是觉着还是要同冷嫣堇说说的。是以,便第二日给冷嫣堇下了帖子,让她过府一叙。 冷嫣堇来之时,楚之正同嘉言玩闹,正在读的书被他折了个角随手放在一旁,随手拿起一本千字文:“嘉言,哥哥教你识字可好?” 见冷嫣堇来了,楚之便抱起嘉言转身往外走,半点儿没瞧冷嫣堇:“瞧哥哥糊涂了,我们嘉言这么小,哪会识字,那咱们去院中哥哥念给你听好了。” 贪婪的瞧着楚之的背影,冷嫣堇又是热泪盈眶,而后将带了几分指责的目光投向冷世欢: “姐姐,我是他生母,如今却与他这般生分。试想一下,嘉言若是同你这般生分,你作何想?你有嘉言了,便不能把他还给我么?姐姐,你好狠的心啊。” 对于她的泪,冷世欢早已习以为常。从小见她哭到大,她不累自己也累了:“若是没有我,会有今日的敏敏和楚之么?我如今不是让你来说这些的,我且问你,秦邦他许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冒着热闹秦岳的风险来亲近楚之。别骗我,我向来不喜欢听人假话,你应是晓得的。” 冷嫣堇低了头,好一会儿方以弱不可闻的声音道:“他说,我若...他可以让楚之当上太子。” 第99章 冷嫣堇的话,竟是叫冷世欢一时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想了许久,也不知道楚之当太子或是不当太子有多大分别,故而道: “九大世家一向都是陛下打压的重点势力,身为九大世家之一的冷家自是不例外。就凭着这一点,陛下便不会扶持任何一个世家女所出的皇子,你们这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早些收拾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才是。” 冷嫣堇心下苦涩逐渐扩散,只觉秦邦说的果真是真的,自己的姐姐从来便不曾想过让秦岳扶持自己儿子上位。是以,语气中的委屈更甚: “楚之一向亲近姐姐,姐姐为何就不肯帮帮他?若是楚之真的...届时姐姐不也是受益之人么,一举两得的事情,姐姐为何就不愿试试。姐姐,你便让岳哥哥帮帮楚之好不好?姐姐你也心疼楚之的不是么?” 若是要秦岳扶持楚之上位,必然是更加引起齐嘉烨的忌惮,如今的日子本就如履薄冰,冷世欢实在不愿将事情变得更糟糕: “先不说夺嫡之事能不能成,单说这好处的前提,便是届时还能活着的人才有。你觉着你我还能回到那宫里,还能做着楚之登基后当上太后太妃的春秋大梦么?冷嫣堇,清醒一些,你若还晓得楚之是你儿子,便不该将他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冷世欢说罢,便直直看着她,丝毫不错过她面上的表情。只见她先是茫然,随后是苦笑,也不晓得究竟听进去那番话没有,深深看了一眼院中带着嘉言玩耍的楚之,道: “天色也不早了,再不走便得抹黑回府,我便告辞了。改日若是姐姐有空,妹妹再来登门打扰。” 她走后,楚之将嘉言抱回冷世欢身旁,也不曾问冷嫣堇说了什么,便要回自己院中去温书。冷世欢叫住他,有些不大敢看他: “楚之,你可想拥有那万人之上的权利?你、你是不是也想要那九五至尊之位?” 对于这个问题,楚之半点犹豫都不曾有,头也不回便继续走:“不想。” 如此,冷世欢终是放心了,而后便安心照看嘉言。秦岳风尘仆仆回来之时,嘉言刚刚睡着,冷世欢正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着他唱童谣: “你回来了,这次可顺利?应是还没用饭罢,我让人替你做些吃的来。” 秦岳挥挥手,让人退下后,看着冷世欢面上有些怅然: “阿欢,你听我说,因我迟迟没能将明未钦那伙人拿下,收复失地。陛下起了疑心,派了一个钦差来,是要监视我一举一动的。谁也不晓得陛下派来之人是谁,若是碰上见过你之人,事情会变得棘手,你我都要做好随时被揭发的准备。” 他刚说完,冷世欢手中捧着递给他的茶杯便应声落地,吵醒了将将才入睡的嘉言。一面抱起嘉言哄,一面将惊慌失措的眼神对向秦岳的双眼: “我哪儿也不去,我每日都待在屋里不出门成不成?若是再不成,你能不能将救宁安的事情全权托付给王爷,你救专心的跟明未钦打仗可好?秦岳,我不是不希望宁安好起来,可我不想离开你,不想离开嘉言,我不想嘉言小小年纪便随我赴死。” 若是事发,死的何止是她和嘉言,连带着秦家与长公主府,都是免不了的。大抵,连冷家都不能幸免。 “阿欢,若陛下派了人来查证,便是你整日躲在屋中也是无用的。我想,既然是来监督我作战之人,我赖在战场不回府,他也是没理由来府中查证的。你在府中注意些,应是不至于被发现。 只是,若要如此,我便不能在府中替你撑腰了,就连书信,都是能少则少。如今处境艰难,我不在你身旁的日子,凡事都只能靠你自己了。嘉言,也要你好好照顾了。” 冷世欢听后,搂着嘉言的手略微僵硬,随后又有些迟钝的拍了拍嘉言后背,哄他莫哭。待重新将嘉言哄熟睡之后,便重新替秦岳倒了茶: “我晓得了,刀剑无眼,你在战场上要当心,我在府中有你的这些人,出不了什么事。其实我一向都不大赞成你去战场的,便是学了些功夫又如何,秦岳,你终归只是个文臣,不是武将。” 本以为要花上好些功夫,多废些口舌才能说动冷世欢,让她同意自己去战地。却不想,便是不愿,她也同意自己去了。曾几何时,她只是一个随心所欲,想什么便做什么之人,如今却是学会了低头,学会了屈服。想到这儿,轻叹一声接过茶: “是我亏欠了你们母子,阿欢,待陛下重回上京,叛贼伏诛后,我便什么都不肖管。届时我便辞了这左相之位,当个闲散世子,带着你和嘉言去游山玩水,那时我定是再不离开你们身旁半步了。” 冷世欢觉着若真要怨,也只能怨造化弄人罢了。有些事不是努力就成的,亦如自己已经那般努力的不去计较那两个女人的存在,努力站在秦岳的位置替他想,却仍旧是不能得到尽善尽美的幸福。 摇摇头,将这些事抛之脑后,而后将冷嫣堇之事与秦岳说了。秦岳似是一点都不意外,只淡淡点头示意他知道了,而后道:“我已将那神医找了来,走罢,听听他对宁安中毒一事怎么说。” 本以为秦岳去关外找回来的大夫,会是一个异邦人,却不想仍旧是齐周人士,说话也是本朝口音: “郡主所中之毒,名为百日腐,但凡中了此毒,不论是人还是飞禽走兽,皆是逃不了浑身腐烂的命。按理说,郡主毒发之日不应这般快。 可郡主却立即毒发了,应是在半个月里被再中了一次百日腐的毒,这才迅速发作起来。 此毒乃苗疆制毒第一高手所制,也就是草民师傅,解药种类繁多,皆是毒物是所造,过程繁琐,也只得师傅她老人家一人会。奈何十多年前,师傅便仙逝了,在下惭愧,解不了郡主之毒,还望相爷恕罪。” 听完这番话,冷世欢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宁安是吃了自己那份汤才发作的,显然是有人先给宁安下了毒,随后又给自己下毒,却不想阴差阳错间最后竟是自己害了宁安。 “神医,既然是你师父制的毒,你多多少少应是知晓一些的。不论如何你都试试罢,说不定你能解了这毒也未可知。” 既然冷世欢这么说,大夫也不好说不,听闻这相爷宠一位从民间娶回来的夫人宠的不像样了,约摸就是眼前这寸步不离跟着相爷的了: “夫人折煞草民了,唤草民一声老何便是。半吊子的医术,着实当不起神医这名头,不过是外头人胡乱吹捧出来的。 本就欠了相爷恩情,既然夫人要求,草民也愿试上一试,权当是回报相爷的施恩罢了。回头便看看师父留下来的典籍可有记载解毒之法,不过也是没什么把握的事,夫人别报太大希望才是。” 秦岳想的倒不仅仅是解毒,待何神医与冷世欢说完之后,便道:“你师父是苗疆之人,且离世了十多年,缘何她所制的毒会出现在本相府中?你可知,都有些什么人从你师父手中得到过这毒?” 对此,何神医仍旧是惭愧摇头,老脸上的难为情显而易见:“草民不知。” 秦岳见状倒是不曾逼问他,只让他快些想法子,试试宁安的毒能不能解。何神医倒是废寝忘食的钻研了好几日,结果却是叫人无奈至极。 “师傅遗留下来的典籍记载,此毒是无解的。至少,她老人家生前没能找出解毒之法。 是以迄今为止,也就只得一个方子能对抗那百日腐,那是以毒攻毒的法子。服了能让全身腐烂的症状好起来,且皮肤越来越光滑细腻,宛若少女般。可这样一来,便大大缩短了中毒之人的寿命。 若是不服那解药,草民能写个方子,让郡主多活上四五年。只是这四五年间,溃烂不会治愈只能减轻溃烂程度,自然也就要受许多的痛苦。” 听了这番话,冷世欢觉着自己从头到脚都凉了个彻底,整个人也有些呆呆的:“那,倘若服了那解药,能有多长的寿命?” “多则七八个月,少则两三个月,这都是因人而异的,草民也说不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便是无论如何都撑不过一年,正常情形下,应是只能活三个月的。” 秦岳面上神色仍旧是淡淡的,眼底却是有了些异样,想说什么,话都到了嘴边也叫他咽了回去:“有劳神医了,此事还得问问宁安的意思,待她有了确切选择后,再来告知神医。” 冷世欢不晓得自己是如何与宁安说的,只觉着喉咙和嘴巴都不是自己的了,说完之后便见得宁安那满脸凹凸不平的溃烂肌肤上有泪滑落,泪随着面上腐烂的起伏而渗入腐肉中。 见宁安迟迟没有回答,一时间也不晓得应说什么好,看了看一旁站的笔直的秦岳,见他也没有想发言的意思,如此更是尴尬了些。 正当她尴尬之际,宁安沙哑的声音又传了出来,悲凉之中透着浓浓的怨恨: “哥哥,还没查出来是谁给我下了毒么。凭什么我这般不人不鬼的吊着一口气,害了我之人却能逍遥法外,其实我,当真是一点都不甘心的。” 【本文于首发,本文于首发,本文于首发。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第100章 纵使有再多的不甘心,却也对如今的一切无能为力,虽是满心的不甘,倒也不曾哭闹起来:“给我些时辰,让我好生想一想。” 再后来,宁安让人让人将孩子抱去,远远的瞧上了一眼,便命人找了冷世欢过去:“冷姐姐,我想好了,我要活着。不论今后究竟活的多痛苦,我都想活下去。” 对此,冷世欢说不上赞成亦或是不赞成。既然宁安做了决定,便由着她自己的意思办了。 宁安服药后痛的死去活来之时,秦岳终是到了不得不去战地之时,走前握着冷世欢的手叮嘱:“阿欢,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彼时冷世欢脸色有些差,却也笑得还算自然,神情也怎么僵硬:“秦岳,早去早回,我和嘉言都等着你回来。” 本以为只是寻常分别,与往常秦岳出征之时的离别并没什么不同。却不想,此别却是冷世欢噩梦的开始。 秦岳走的那日,楚之不曾出来相送,本以为他是再恼秦岳不肯带他出征,不肯授他如何行兵打仗的谋略,故而便不曾出来相送,冷世欢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成日忙着与长华周旋,以免叫她夺走了嘉言。 却不想,接下来的十几日都不曾见到楚之人影,便渐渐觉着事态有些不对。去楚之住的院子里一看,却见秦岳留给楚之的人皆是被长华派来的人软禁起来。见到伺候楚之之人后,方才晓得楚之已是失踪了好些日子。 “长公主殿下口口声声为国为民牺牲众多,对陛下忠心耿耿,如今拦着皇子失踪的消息秘而不报,这便是殿下的忠心么? 我不管你在想什么,也不管你把楚之给了谁,我只要你把楚之交出来!否则,我也不晓得我做得出来什么事了。” 长华轻挑了挑桌上花瓶里插着的花,瞧着似是兴致不错: “要楚之?可以,用嘉言来换。” 彼时秦岳不在,哪里就敢将嘉言拱手相让,故而冷世欢恨的咬牙,又是拿她没有办法。见冷世欢紧咬牙关,死活不肯应承把嘉言送来,长华笑意更深了些: “说到底,也是你待他不够上心,这才给了人钻这空子。想找回楚之,又不想交出嘉言,本宫这儿哪有这等便宜的事。骛儿不是给你留了人么,你不愿把嘉言送过来,便自己遣人去寻罢。那些人也不简单,便让他们试试能不能办到罢。” 长华那儿走了一遭,终归是毫无所获的,瞧长华那强硬的态度,怕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是以,揣着满腹心事的冷世欢走着走着,眼睛半点不在路上,也不晓得她究竟在看什么,撞上人才回过神来。 对上的,是慕容岩那双带了怜悯的眼眸,她在可怜冷世欢: “先前我是那般嫉妒你,如今却是斑点都不羡慕你了,你所拥有的我没有,未尝不是一种幸事。若说我对你毫无芥蒂也是假话,真想瞧瞧届时你惨败的模样,约摸是能叫人觉着大快人心的。” 对于她的怜悯,冷世欢不曾放在心上,而后又恍恍惚惚回了院子。嘉言正同玉儿玩的欢,见冷世欢来了伸着双手便要抱。瞅着那如此依赖自己的小人儿,冷世欢陷入无限挣扎。 若是派人去寻楚之,那么自己与嘉言势必处于危险之中,若是不去寻,自己心底这关又是过不去的。 呆呆的看着嘉言许久,终是轻轻搂着他,也不顾他能否听得懂自己说什么,便道: “嘉言,娘大抵要对不住你了,你是她亲孙子,她是不舍的真的将你置于危险之地。可楚之不是,娘不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做,若是你真叫她夺了过去,便是拼上这条命,娘也要把你抢回来。” 如是做了决定,便让灵儿出去吩咐守着的暗卫去查探,看看能不能找到楚之被藏在之地。对此,灵儿是极力反对: “夫人,若是将那些暗卫抽走一些,这儿的守卫便不是铁通,奴婢们怕是护不住你和小少爷了,还望夫人三思。” 对着跪在地上求自己三思的灵儿,冷世欢觉着声音都不是自己的了:“灵儿,我要对他负责的。若不是我,他也犯不着经历这些。让他们去找罢,我和嘉言就在这间屋子里,哪儿也不去,你们也寸步不离跟着,让他们快些,应是没什么大碍的。” 本是觉着没什么问题的,却不想遣开一部分人之后,当晚便出了事。 迷迷糊糊睁开眼后,只觉着屋里着实有些暗。强忍着浑身无力,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是爬到一半又跌倒在床上:“灵儿,现下什么时辰,屋里这般暗怎的不点灯?” 话音落地,便见得一人背对着自己点亮了桌上的灯。那人,是个男人。 猛然意识到这点之后,一身的冷汗揉了揉尚有些睡意朦胧的眼,借着烛火想要瞧清楚背对着自己之人是谁,那人却是猛然回头,露出一张叫冷世欢震惊无比的脸:“爹。” 冷燕启两鬓皆有了些白发,却仍旧保养的很好,瞅着冷世欢的眼神十分复杂,听闻冷世欢一声爹后,面色微微一顿,而后道:“你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外头找你,已是找翻了天。” 一种未知的恐惧浮上心头,慌乱无措间想要起身问他究竟是何意,却因着浑身乏力而无能为力,挣扎几下后无果,便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冷燕启: “爹,你在说什么?爹,嘉言呢,嘉言在哪里?” 冷世欢想,人果真都是自私的不可救药的,明明楚之也生死未卜,如今危难之际,她却首当其冲的想到嘉言。 望着冷世欢那求助的目光,冷燕启想了想自己别过脸去:“不止嘉言,连同楚之,都在这里。你若要见,我或许能帮你见上他们一面。除了见他们,你可还有什么旁的遗愿,所能办到的,为父都替你办到。那之后,你便去好生陪陪你娘罢。” 听了冷燕启这番话,冷世欢心中的恐惧更甚:“爹,我为什么要去陪着娘。不是说我和娘对你很重要呢,不是说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母女么,先前说的那些,原来竟都是在骗我。” 回应冷世欢质问的,是冷燕启面上那一闪而过的愧疚,随后倒了杯茶喂冷世欢,冷世欢却是不肯张口: “那些话,都是真的,便是如今,为父也都是疼你的。可是嫣嫣,你要晓得,疼你是一回事,你不能活在这世上,又是另一回事了。这些事,你应是比谁都清楚的不是么?” 闻言,冷世欢眼中有了湿意,看着冷燕启的目光悲伤而无助: “爹,我不想死。爹,我可以什么都不要的,我劝秦岳带着我和嘉言走的远远的,不会牵连你们的。嘉言还那么小,还没能看着他长大成人,我不想死。” 冷燕启将茶搁回原处,看着冷世欢长吁短叹一番,眼中也是不忍,说出的话却是绝情的叫冷世欢心寒: “人总是要死的,既然如此又何苦贪恋不应该贪恋的,你便先去罢,欠了你的,百年之后我赴了黄泉再来偿还。 你无需担心嘉言,便是冲着要将秦岳收为己用,为父也会善待他的。至于楚之,你便更加无需担心了,为父会让人扶持他上那九五至尊的位子,他前程自是风光无限。这世间,你实在没什么好挂念的了。” 心中仅存的希望破灭,冷世欢终眼眶中的泪终是夺眶而出: “你故意的是不是,故意使人告知陛下我还活着的消息,故意让陛下派了钦差来督察秦岳。如此,秦岳不在之际又故意掳走楚之,而后便找着时机对付我。这一切,都是你们早就计算好了的,是也不是? 害死了我阿娘还不够,非得置我于死地才罢休,我和阿娘定是你的仇人罢。不然,何至于我叫了你那么多年的爹,你对我却没有半分怜悯!” 冷燕启仍她说什么,也不见恼,只淡淡道:“随你骂罢,为父亏欠你,故而忍了。只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为父一样纵容你。” 冷世欢哭着哭着,又苦笑起来,又哭又笑的,不知情之人大抵觉着那是疯了: “是我太傻,我以为你待我是真的,我以为一向都是我自己错怪了你。枉我好长一段时日都以为自己错了,却不想是自己瞎了眼,从你在我生辰宴见着我开始,就没想留我活着。” 冷燕启见状,伸手摸了摸冷世欢的头: “爹多想回到当初,你就那么小小的一团,抱着便觉着这一生圆满的不能在圆满的日子。当年你最亲近的,其实不是你娘,而是我。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对爹便再亲近不起来了?” 如是说了一番话,也不说要怎么处理冷世欢,起身理了理自己衣裳,而后便向外走去。走了两步有回过头,终究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我让人领他们来你身边,让你走前这最后几日走的安心些。嫣嫣,这是爹对你最后的仁慈了,你莫叫爹失望才是。” 说罢,果真便头也不回的离去,徒留冷世欢一人泪湿了枕头。 楚之搂着嘉言进来之时,身上倒是没有被虐待过的痕迹,人也比较淡定。倒是嘉言还小,受了些惊吓,蜷缩在楚之怀中不肯抬头。 因着冷世欢躺着动弹不得,泪却汹涌而下,迟迟不曾开口,楚之便将嘉言放到她身旁:“是楚之让娘担心了,娘别哭了,相父不在这里,哭也是不顶事的。” “是我不好,是我没能照顾好你。楚之,都是娘对不住你,既没能保住你,也没能照顾好嘉言。如今,怕是还得将自己的命搭进去。倘若娘真的...你一定要替娘好好保住嘉言,娘如今,也只能指望你了。” 冷世欢其实晓得,哭解决不了问题,却是忍耐不住。想着他们想扶持楚之登基,必然便对楚之是不同的,若是楚之有什么指示,应是不至于太为难楚之。如此,让他照看嘉言也比冷燕启照看来的稳妥些。 第101章 楚之有一瞬的犹豫,而后看了看嘉言在冷世欢身旁茫然的眼,终是道:“若是真有那一日,我自是会照顾好嘉言。娘,你便什么也不做就干等着那一日到来吗?” 冷世欢动了动浑身乏力的身子,努力几番无果后,也只苦笑一声:“我如今这个样子,又能做得了什么。” 楚之了然后便不再出声,静静的坐在床边替冷世欢陪同嘉言玩耍。夜深人静之时,慕容岩与冷嫣徽披着斗篷来了,两人面上的怜悯更甚: “相爷留下的人找你找翻了天,一个角落都不曾放过,他们哪里又晓得,你就在隔壁你表妹的府上。说来,还得谢谢你表妹答应行这个方便,让我们带人进来住两日呢。 你放心,过上一两日他们全城寻找你之时,我们又将你移回府中。城里寻不到你出城寻找之时,回偷偷将你送出城。若不是你还有些利用价值,他们哪里能让你活着出扬州。” 究竟有多少人想自己死,冷世欢着实不晓得,却是明白过来,楚妤果真不是什么善茬的。若是舅舅在,定不会允她如此为虎作伥。 “看我的笑话看够了么?看够了,便快些滚罢,我没功夫听你说这些没用的废话。” 慕容岩似是没打算待太久,也不曾多透露些什么别的事,只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道: “我当然是要走的,走前得将楚之和嘉言带走才是。殿下那般宝贝的她的孙子,岂能留在你身旁陪你受苦。趁着你还能见着他,看两眼罢,今儿过后,可不是你想见就见得了的了。” 说罢,旁人抱起睡得正酣的嘉言,又让人扯过坐在一旁的楚之,笑得很是得意,转身便走。冷世欢想阻拦,却是无能为力,眼睁睁瞅着她带走楚之同嘉言。 冷嫣徽落后几步,待慕容岩出去之后,方才开口:“我也是被逼的,我若不同她一道做这些事,死的便会是我。你别怨我,我也不想死,待你去了之后,我会记着祭拜你的。” 学了那么多年的冷世欢,到底也没能学成,冷嫣徽仍旧是怯懦的性子。冷世欢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她便退了出去。 在她们离去不久,合上的门再度打开来,冷世欢闭着眼不曾睁开,语气淡淡:“想回来看我惊慌失措痛哭流涕的模样么?你要白跑一趟了。” “表姐,是我。” 楚妤的声音有些低,这语气太过寻常,寻常到似乎是往日找冷世欢谈心时一般,一点违和感都不曾有。 冷世欢睁开眼,便见得楚妤挺着个肚子,手拿钥匙朝床边走来。脸又圆润了些,多了几分温润之意,比以往还好看些。听说慕显宠她,看来是真的。 “慕夫人莫折煞我了,一个阶下囚,哪里当的上你的这声表姐。说来也真是怪事,便是当了阶下囚,我这儿还是那般热闹。” 楚妤将一个小瓶子搁在冷世欢手中,而后缩回手,轻轻覆在腹部: “表姐,你替我楚家报仇的恩情妤儿都记得。这瓶子里是软骨散的解药,你偷偷服了罢,别叫人发觉了。你每日的吃食里都会掺入软骨散,这瓶药,你留着在逃跑之前用罢。这,是妤儿能为表姐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其实有些冷世欢不大懂,既是记着自己替楚家报了仇,缘何还这般待自己:“为什么?” 听她问起为什么,楚妤心头愧疚更甚: “表姐,我帮了她们害你,届时表姐夫责怪起来,慕显定是会替我担了这名。我姐姐死的那般惨,他本就该偿命的,可我不只是要他偿命,我要他万念俱灰,要他生无可恋。 我要将他捧给我的整颗心都踩进泥土里,如此,方能解我心头之恨。表姐你莫要怪我,我能做的都替你做了,楚之和嘉言我会让他们陪着你的,解药也给你了。至于届时你能不能逃得掉,权靠表姐你见机行事了。” 听罢,冷世欢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们一个个都有自己的苦衷,都有自己的不得已,是以,你们便肆无忌惮的做了自己觉着对的事。 口口声声让我不要怨你们,不要恨你们,不要责怪你们,你们凭什么! 我冷世欢这一生都是瞎子,瞎了眼才会做那么多有利于你们这等白眼狼之事。我便是真的死了,也要化作厉鬼,扰得你们不得安宁。你们若是不遭报应,难解我这心头之恨。” 对于冷世欢如此,楚妤也不曾表现出什么恼怒之意,又将几张银票揣入冷世欢怀中: “你恨我罢,你该恨我的。若是你能侥幸逃了出去,这两千两银票也该是能撑到表姐夫寻到你了。表姐,万望珍重,欠你的,妤儿来世再还。” 来世再还这几个字,听得冷世欢有些疲乏: “你们一个个都说,欠了我的来世再还,可我从来就不稀罕你们偿还。你们不欠我什么,那才是最好的。 我不会原谅你们的,便是我死了,秦岳也定会替我一一讨回来的。且等着吧,天理昭昭因果报应,今日你们对我做的,他日总归是得一点一点还回来的。” 楚妤一向都相信,秦岳真的会讨回来的,是以闻言也不曾立即答话。屋中一时寂静无声,待确定冷世欢再不肯开口之后方出声: “我从来都清楚,他会替你讨回来的。也明白,欠你的会被他十倍的讨回去,可我还是这般做了。表姐,也许我们能在阴间聚首也未可知。” 回应她的,是一声轻笑:“不要再见了,便是死了,也别再见,那才是我所愿。” 再跨出房门前,楚妤终是落泪,一滴一滴落在胸前,打湿了一片,而后让人锁上门,道一声:“对不起。” 这便是冷世欢见她的最后一面,往后的好几天,都不曾见过她。期间冷世欢又被移到了秦府,那些暗卫果真是没能找到她的。 如是又过了几天,伺候在身旁的哑巴老婆子终是领着几个相貌平平的丫鬟,将冷世欢塞进马车里,打着马出城去了。 瞧着,像是哪家家境一般的主母去上香,因着被人塞住了嘴巴,冷世欢也说不出话,眼睁睁瞅着守城官兵放行,却是无能为力。 出城后,那哑巴老婆子突然便开口说话了:“你可晓得主上为了换你,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多大的代价冷世欢管不着,也不想管,再老婆子拿下她口中的绸布后,便问起:“你主上是什么人?” 老婆子笑得一脸自豪,仿佛再说什么多么了不起的事一般: “我主上便是大辽的驸马爷,说来也还是你们齐周人士,齐周赫赫有名的舜华公子你该是听过的罢?那便是我家主上,主上拿了一万担粮草换了你,可是有大用处的。 到时你们那蠢得不可救药的长公主殿下会拿着你命换来的粮草,送到秦相爷手中缓和母子关系。而我们主上,则是要拿你去威胁秦相爷。你说,究竟谁的手段更高一些?” 冷世欢不曾细想管谁的手段高,只是觉着有些不妙,倘若秦岳真的来救自己了,又该怎么办?他那样重情重义之人,如何能扔下自己不顾? 正在思考之际,那老婆子道: “别想着自尽了事,你若是自尽了,你留下那一大一小两个儿子,怕是得跟着你去了。你真觉着,到了手的人质,我还会还给那个蠢女人不成?空有长公主的身份,也不过是个榆木疙瘩的脑子,自己的宝贝孙子不见之事,她怕是至今不晓得。” 冷世欢瘫在马车里,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恨不得喝了她的血一般:“你把他们怎么样了!刁妇,你把他们还给我!” 老婆子阴森森的笑了两声,随后再不理会她,掀开帘子便出去了,而后便听到她吩咐人: “你们先押送她回去,我有些事要办,送到主上手中有重赏。若是事情办砸了,命也就没有了,都给我谨慎些!” “是!” 气势如虹的一声声回应,听得冷世欢更加心慌了些,什么时候外面有了那么多的男人守着?估计,还都是武功不凡之人,如此的情形,有软骨散的解药也是没用的,逃不出去。 如此,藏在袖中的银票同解药都不曾用,怕会弄巧成拙。被人遮遮掩掩带着赶路两个月后,终是到了大辽边境,软骨散的分量也被人减轻了好些,能叫冷世欢勉强走路了。 被带着进大帐之前,避着人偷偷服了一粒解药。冷世欢想,若是真的有意外出现,还是自我了断比较好,以免多受些痛苦。 明未钦见着冷世欢,倒是不曾惊讶,调笑的语气里带了轻蔑:“不知齐嘉烨知道了你给他戴了那么大一顶帽子后,会作何感想,怕是睡着了也能气的醒过来罢。” 冷世欢不曾答话,一旁忽而便有人一把把她推倒在地,口中还训道:“见了驸马,为何不跪!” 明未钦似是也不曾打算让她跪,人质只需有人质的作用在就成了,只需跪于不跪,其实都不打紧: “手下人办了些糊涂事,将你那两个儿子与别的孩子混迹在一处了,不巧知情那两人殉职了。我今日找你来,是想行个好,让你同你的儿子们关在一处,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 来人,将那群孩子领进来让她辨认,届时把她们母子三人关在一处。” 第102章 阶下囚 对于明未钦施恩一般的语气,冷世欢眼中嘲讽之意不加掩饰,不过是想借自己找出楚之同嘉言当人质,哪来的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 当十多个锦衣华服的孩子一一被领进来之后,冷世欢便呆住了。这些孩子皆是同楚之年龄相仿的世家孩子,也难怪他辨认不出来,应是小家伙们串通好了都不拆穿彼此身世的罢?如此,也不至于太被动。 楚之进来之后,半点儿不曾瞧冷世欢,只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脚尖,待明未钦一声抬起头来,他也只一眼略过冷世欢面庞,随后低下头去。 冷世欢爬起身看了一圈之后,只道:“你到底把我儿子弄到哪儿去了,找这些孩子来敷衍我,是觉着我瞎了不成?” 对于她的回答,明未钦当然是不信的:“当真没有你儿子?” 回应他的,是十分干脆的两个字:“没有。” 如此,明未钦便又拍了拍了手,有四个外邦妇人人手抱了一个孩子进来,约摸又尽是那些世家公子,不知为何全被捉了来。嘉言再最后一位妇人手中,正哭的带劲儿,冷世欢尚来不及说一声这里面没有我的儿子,一声奶声奶气的哭喊便响了起来: “娘,娘抱,娘。” 嘉言哭着还不忘将身子往外扬,朝冷世欢伸出手要她抱,冷世欢额上汗水止不住往外冒,不回头也能察觉到明未钦在身后盯着自己的目光有多犀利。 “小公子哭的那么可怜,你还是抱抱的好,这么久没见着他,你应是心疼的不得了罢?这小子日日哭闹,本驸马也是烦得很,虽是瘦了好些,好歹还有口气。用来对付秦岳,也够了。” 见在争辩不过,冷世欢一把夺过嘉言搂在怀中,将脸深深埋在嘉言肩膀处,收回快要夺眶而出的泪: “你虽抓了我和嘉言,却没能抓到楚之,有什么好得意的。你说过的,我儿子要同我关在一处,驸马爷说话不会不作数罢?” 这番话,是特地说给楚之听的,为的便是他不要自己暴露了身份,不论如何,不摆出身份终归是好些。 明未钦似是心情大好,瞧着紧紧搂着嘉言的冷世欢好一阵子,方看了看她的脚,又吩咐人: “给她双脚套上铁链子,既是阶下囚便不该受什么优待,给她份浆洗的活儿,她若是任劳任怨的替营里的弟兄们洗衣裳,每顿给她两个馒头一碗水,给她儿子喝白粥。 小孩子不同于大人,让她儿子吃饱了就成。不过,她若是不听话,那便母子两人都别吃了。” 说罢,停顿了一会儿,方道:“姑且就这么多了,你若聪明,便该晓得要如何活命。你在秦岳身旁那般得宠,应是晓得不少机密之事,提供一条有利的情报给我,我便让你和你儿子吃个三五日的好的。 你儿子这正长身子的时候,饿的面黄肌瘦可不好,识相的话便将你知道的全告知本驸马,你们母子也好少受些苦。” 嘉言已渐渐不哭了,冷世欢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他的后背,将脸贴在嘉言脑袋上: “我一介女流,能晓得什么机密的事情。你既是查出了我很是得宠,怎么就没查出我从不曾进过他的书房,你的如意算盘,注定是白打的。” 明未钦如今做什么都顺,是以心情自然好,连带着冷世欢油盐不进的性子也没能惹火他: “嘴倒是挺硬的,那便看看你能嘴硬多久。这秋季倒是没什么,不知到了冬日,你这纤纤玉手能撑多久。倘若叫秦岳知道了他的妻儿在这儿过的什么日子,定是能心疼的吐上几口血罢? 来人,带她下去!” 关押的地方,倒是极好的。说来讽刺,同是阶下囚,那些住的没有冷世欢好的,日子过的却是比她舒服。住的最好的,恰好过得最为艰难。 脚上套上铁链之后,走路总是发出声响不说,连带着抬腿都费劲儿。沉沉的铁路走起路来总是打磨的脚腕生疼,不到半日便被磨出了血。 田露珍一身的珠环翠绕,来时还牵了个七八岁的女孩儿。彼时冷世欢正蹲在地上,一手牵着楚之,一手揉着脚腕,田露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中不无得意: “当年你那般看不起我,处处刁难我使我难堪之时,可曾想过你也有今日?说来,你脚上的链子,你和你儿子的吃食,你要给万千将士为奴为婢的洗衣裳,都是我向驸马提议的。 驸马听后,直夸我聪慧。你该感谢我的,没让你沦为那些将士的玩物是我的仁慈。昔日你的一时得意算得了什么,笑到最后才是真的得意,如今再本夫人眼中,你的命早便一文不值。想什么时候杀你,还不是本夫人一句话的事,你若跪下来求我,或许我一高兴便能给你一条活路。” 冷世欢头也不抬,停下揉脚腕的手,双手将楚之抱着站起身: “你若真的能笑到最后,哪能由正室沦为妾室,田露珍,别以为我如今是阶下囚你便逮着时机能寻仇了。 你若真敢对我做什么会同我说那么多么?由此可见,你不过也只能过过嘴瘾罢了。我若出了什么事,没了能威胁秦岳的筹码,明未钦会放过你么?” 眼中,仍旧是往日的不屑一顾,这种情形叫田露珍觉着屈辱至极,牵着女儿的手发了力,疼的自己女儿叫出声她才回过神来: “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就是不知能不能伶牙俐齿到最后。你这儿子约摸也就两岁罢?小孩子最是贪吃的,这儿可不比你自己家中,吃什么都行,一个不小心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你后悔都于事无补。你猜猜,我可敢在他吃食里加些什么东西?” 搂着嘉言的手紧了紧,眉头微微皱起,想到什么后方又逐渐松开来: “我们母子都是人质,不论出了什么状况,得不偿失的都是你和明未钦。其实你该求我的,倘若我一个想不通抱着孩子自寻短见,你们牵制秦岳的最后筹码便没有了。如此,你们这一战还有胜算可言么?” 田露珍指着冷世欢鼻头,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自己之所以能这般得宠,一大部分原因在于明未钦对自己由妻降为妾的愧疚,若是真搞砸了这事,着实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的。 半晌,也只咬牙道: “你和步留香都一个样,明明是阶下囚,却总装的自己多清高似的。她也总是瞧不起我,说我同明哥哥通敌卖国,知道她如今是什么下场么? 就在半个月前,她没了孩子,八个月大的成型男胎,就这么没了。是我骗明哥哥,说那孩子不是他的,明哥哥便让人强行拿掉了那个孩子。 如今她不过是一个供明哥哥消遣的玩物,本就没资格有孩子,明哥哥也不在乎她有没有孩子。可明哥哥待她的耐性几乎快要耗尽了,接下来她能丢的,可就轮到她那下贱的小命了。 这,便是她与我作对的下场。你也莫要太得意,总有我收拾你的那一日。” 听闻了步留香的消息,冷世欢恍如隔世,随后一脸淡漠看向田露珍:“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除非让我见到她,否则,别想让我相信。别妄想唬我,我可不是吓大的。” 田露珍笑得一脸得意,半点儿不再看冷世欢,只吩咐人:“多拿些衣裳给她洗,驸马说过,这儿是不养闲人的。倘若叫我知道她偷了懒,你们便全都给我洗一个晚上不得睡觉,听见了么!” 田露珍走后,又是好些衣裳堆在冷世欢脚边,冷世欢坐下将嘉言放在一旁,锤了锤早已酸痛到不行的腰,又揉了揉手腕和脚腕,摸摸嘉言的头: “嘉言不要怕,储秀宫那么长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娘一点盼头都没有,都撑过来了。如今娘有你,有你爹,定是能撑住的。再者,你爹一定会来救我们的,等你爹来了,我们一家三口便回家去,再不分离好不好?” 嘉言坐在冷世欢身旁的小凳上,对冷世欢说什么一无所知,只软着嗓子伸着小手:“娘抱,嘉言饿。” 自出生以来,过的便是锦衣玉食的日子,哪里就吃过白米粥。是以,不过随意吃几口便不肯吃了,此时自是饿的,说了饿还觉不够,起身迈着小短腿钻进冷世欢怀中: “嘉言吃糕,嬷嬷的糕。” 他说的,是府中厨娘做的各式点心。在府中之时,底下人为了能让他多吃几口自己做的吃食,皆是挖空心思捣鼓。想到这儿,冷世欢原本打算洗衣裳的手顿住了,又将嘉言重新搂紧: “都是娘不好,娘知道我们嘉言饿了,可是娘也没有法子。嘉言乖,待晚饭时辰,就可以喝粥了。等爹接嘉言回家,就可以吃糕了,吃很多很多的糕。” 不懂冷世欢再说什么的嘉言,却是听到了她提起自己的爹,撇着小嘴便开始哭了起来,边哭还便喊着: “爹,嘉言饿,嘉言要爹。” 扬州之时,秦岳最宠这个儿子的谁凶他一句都不成,难为的没有将性子养歪了。可便是如此,到底也是娇气了些,对吃食便挑得很。 嘉言哭的很是可怜,冷世欢也束手无策,只能轻轻拍着他的背哄着:“嘉言乖,不哭,爹很快便来带我们走。” 第103章 重逢。 如是过了好些日子,也不见冷世欢主动要求见自己,与自己提供些有利的线索,便渐渐做不住了。故而在将冷世欢母子召了来,目光在嘉言清瘦的面庞上扫视一圈后,又定格在抱着嘉言那双满是冻疮的手: “真是可怜,你便不为你自己想,也该为你的孩子想想罢?瞧瞧他的脸蛋,哪里还有来时的圆润。你若再执意如此,怕就不是清瘦一些那么简单的了。再给你两天,好好考虑清楚,别做叫自己后悔的事。” 冷世欢将嘉言往怀中搂紧了些,一个眼神都不曾看向明未钦,一脸无谓道:“我说过,我不曾进过他书房,也不知道你们要的线索。便是你再给我二十日,我也还是这个答案。” 明未钦见她如此,手中端着的茶杯猛的便搁在桌上,随后扳动了下手上的扳指: “你以为你不说,我便找不出来哪个小子是皇长子么?说来这都要感谢你小儿子,若不是他成日挑食的厉害,皇长子又何须千难万险的藏下自己的糕点,不去偷偷的喂他吃糕点又怎么会被我发现? 你猜猜看,接下来等着你们母子三人的是什么?” 楚之被押着进来之时,也不见他慌乱,仍旧是学了几分秦岳的淡然,待人松开他后,他也就不掩饰了,大大方方的叫了声娘,而后伸手抱嘉言: “来哥哥看看,我们嘉言可是又不听话,惹了娘不开心。” 瞧着他若无其事的样子,冷世欢心一点点往下沉。这么久都不见秦岳寻到法子来救,应是很棘手的,否则他不会将自己和孩子扔在这儿这么久。只是不知,还能不能有重逢的那一日。 正出神着,听得明未钦一声大哥,接着便见一个威武的男子进来,面上还有些络腮胡: “妹夫又在同你这老乡叙什么旧,父王交代的事情迟迟办不好,这次若在出了什么差池,我也保不了你。 父王吩咐了,现下战事连连失利,搞得边关人心惶惶。把她们母子三个关一个笼子里,带出去□□示众,在去相邻的城里走上几圈。除了能安抚安抚子民,消息传出去了,也是他秦骛的奇耻大辱。你那个洗衣裳的法子,怎么算得上是折磨。” 如此,冷世欢三人便强行被塞进一个大的囚笼,脚链倒是取了,可这笼子是铁造的,若想跑,那可谓是痴人说梦。 □□开始前,那个被明未钦成为大哥的人于人前发言: “我们之所以迟迟拿不下齐周那富饶之地,便是因为这个女人的丈夫。不能得到那些东西,大家便过不好冬,今日,给大家一个出气的机会。有鸡蛋的砸鸡蛋,有菜叶的砸菜叶,想辱骂便尽情辱骂,让秦骛知道我们也不是好惹的,你们说好不好?” 闻言,那些百姓个个都欢呼雀跃起来,看冷世欢的目光似是在看杀父仇人般,全然忘了自己国家才是侵略者,又有何资格怨秦岳捍卫国土。 当那些东西砸过来之时,楚之搂着嘉言,冷世欢搂着楚之,三人抱成一团,吵吵闹闹的大街上,嘉言的哭声并不突出。可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却是哭的冷世欢耳朵都快聋了一般,这时间的声音除却嘉言的哭声,她再听不见旁的。 一出□□下来了浑身臭哄哄的便不说了,嘉言嗓子已是哭哑了,应是被吓的不轻。楚之与冷世欢身上好些处淤青,在得以出笼子被送回之前住的屋子之时,忙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洗了个干净。 替嘉言洗澡之时,仔细检查了好几遍,确信没有什么伤痕后,冷世欢方放下心来。本欲问守门的人要点药来替楚之擦,却被楚之拦下了: “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没事的。这个时候,我们消停些才能为相父营救我们少填麻烦。” 听他说起秦岳营救之时,那般自然,冷世欢心却是苦不堪言,都那么久了,当真还会来么?想着,便问出了声: “你相父,他还会来么?” 不怪冷世欢担心,这是敌人的疆土,自己又是人质,倘若秦岳真的来了,无疑是天罗地网在等着的。他,当真就肯豁出命来么? 相对于冷世欢的踌躇不决,楚之便果断的多,眼中的坚毅半点不减:“会的,相父一定会来。别人也许不会,可是他是相父,他一定会。” 母子两守着睡得不大安稳的嘉言,不在说话,只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屋里一时静的可怕。 接下来的□□,倒是不曾再遇到被砸东西的事儿了。说来,大抵是因着嘉言惊吓过度发了一场热,十分凶险,也吓到了他们罢。毕竟,嘉言若是没有,对付秦岳的筹码便少了,指不定还得承受秦岳的怒火。是以,便不允老百姓砸东西,只允许咒骂。 如是过了好几月,又到了春日万物复苏的季节,母子三人皆瘦的不成人形。冷世欢搂着嘉言一下下拍着他的背,轻声道: “快一年了,你爹快来了。待你爹来了,我们就回家,而后一家子人再不分开了。嘉言乖,吃点儿罢。” 其实对于即将见到秦岳,冷世欢是有些忐忑的,快一年不见,他是否有了新人?是否会怪自己蠢,害得嘉言和楚之吃了那么多了苦头,还给他添了那么多的麻烦事。 便是想的再多,也是无济于事的,眼下又打了起来,明日,便要被押去个不知名的地儿了。听说,是让秦岳孤身一人来,否则便对她和嘉言不客气。 睡前,冷世欢叫着楚之道:“楚之,你相父他,若真的一人孤身前来,我们是不是便都得死在这儿了?其实,娘很是想和你们一起逃出去,私信里还是不希望他来的。” 楚之睡在小榻上,明日便要启程,今晚睡在这儿也是田露珍搞的鬼,不知她发哪门子慈悲,说让她们母子生前好好话别: “娘,相父会救出我们的,一定会。” 第二日的风吹的脸颊有些疼,冷世欢搂着嘉言的手有些有些发抖,三岁的嘉言搂着她的脖子,奶声奶气的叫娘:“爹在哪里?” 因着楚之告诉他,今日能见着秦岳,他便记下了,此时到了目的地,便转动着一双滴溜额大眼睛,搜寻自己爹的身影。 其实说他能记清秦岳的样子,冷世欢是不大信的,他之所以能记着秦岳,便是楚之成日在他耳边念叨,他有一个多疼爱他的爹。 冷世欢尚来不及回答,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便由远及近,那无双的容颜也越来越清晰。眼神,仍旧是那般平平淡淡的,便是孤身一人,也丝毫不见他露怯。 当即,泪便模糊了冷世欢呃呃呃双眼,摸着嘉言的脑袋不曾说话,只对着不急不缓随着人过来的秦岳微笑。笑时,泪也不断滑落,她的秦岳,终归是来了。 时隔一年再见,秦岳心底早已紧张的不行,却是故作淡然。冷世欢比以往瘦了好些,好不容易养出的那一点肉,又全没了。嘉言也是瘦弱不堪,便是楚之,都清减了。 “本相来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放了我的妻儿。” 第一句话,是同大辽的大王子说的。饶是秦岳很想仔细看看自己的女人和孩子究竟如何,却也不得不先应付眼前这人。一个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他马虎不得。 那大王子仰着整张络腮胡的脸,哈哈大笑了几声之后,方指着秦岳: “你们看他,他还真敢来啊。秦骛,你真当你自己有三头六臂了不成?来了这儿,可就没你耍威风的份儿了,你让老子放,老子偏就不如你的意,你又能奈我何?” 秦岳背在身后的一只手紧了紧,随后又松开来,又重复道:“我已经在这儿了,放了她们。否则,你们提的那些条件便没得谈。你该明白的,若是惹火了我,你们可是半点儿好处都捞不到。” 第104章 回应秦岳的,是那人不屑的一声轻哼,随后他手一灰,便有人上前将嘉言从冷世欢怀中夺走,接着便是一把锋利的匕首轻轻拍了拍嘉言的小脸。 因着嘉言太小,哭着挣扎的厉害,脸上便被那匕首蹭破了一点皮,冒出丝丝血丝来,秦岳面色终是冷了下去: “完颜泓,你别太过分!本相说过,你但凡碰了她们母子一根头发,他日必定要你千倍万倍的还回来,如今你动了。后果,你该是晓得的。” 被秦岳点了名的大辽大王子一点儿也不把这话放在心上,一手蹭掉嘉言脸上的血丝,又吹了吹那匕首,接着又伸向嘉言: “啧啧啧,瞧瞧,这小家伙长得多好看。这么冰雕玉琢的小家伙,长大了若是没这般好看多可惜,你说,我当着你的面把他的皮剥下来如何?这等东西,自是要好生珍藏的了。” 说着,便上下打量着哭的声嘶力竭的嘉言,听着他越是凄惨的叫娘,完颜泓便越是心情愉悦,秦岳不曾说话,只将目光直直定格在嘉言那破了皮的面上。 “够了!你们放了他,他不过是个孩子,你就不怕天打雷劈么!” 终于,冷世欢再看不下去,那匕首一靠近嘉言她便心慌,什么都顾不得的冲了上去,接着便死活搂着嘉言不撒手。 抱着嘉言的侍卫本没料到她有这般的狠劲儿,又怕真的伤了这小人质,一时大意便让冷世欢将人夺了过去。而后便见她搂着嘉言,一边轻哄,一边往秦岳身旁靠,接着便站在秦岳身后,似是这样便能安全无虞般。 秦岳转身伸手摸了摸嘉言脑袋,将那因他哭闹而散开的头发凌乱理了理,方对着完颜泓道: “你恨的是我,有什么冲我来便是,男子汉大丈夫,又何苦为难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稚儿。” 说罢,将手从嘉言头上收回来,向前跨了一步,与完颜泓四目相对,一个长身玉立,一个虎背熊腰,一个风华绝代,一个满脸的络腮胡。到底,还是不见秦岳露出失势者的慌乱。 完颜泓看着秦岳那张脸,只觉格外刺眼,虽说他一向崇尚男人就该有男人味,野蛮一些才叫男人。此时见了秦岳,也不得不承认不若自己这般留着胡子,长了一身膘的,也可以称之为男人,还是很好看的那一种男人。 “他奶奶的,早就听说你是个人见人爱的小白脸,如今瞧来你不但是个小白脸,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白脸。 你要老子放过他是不是?成,来,用这把匕首捅上自己一刀,老子就放过你生的那个小兔崽子,只问你敢不敢。” 对于他一脸的胜券在握,秦岳脑中思绪转动几番,琢磨了下自己安排的人到的时辰,又看了看眼下清影,便接过他手中的匕首: “有何不敢。” 四个字才出口,便将匕首往腹部插上一刀,位置与上次在长华跟前自残之时相差不大,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快的让人没看清楚他的动作。 “不!秦岳,秦岳你怎么样?” 抱着嘉言的冷世欢话中带了哭腔,搂着嘉言想要扶秦岳,却也腾不出手来,一旁楚之便赶忙扶住秦岳。 第105章 城 嘉言哭声本是小了些,如今听了冷世欢带了那浓浓哭腔的声音,又开始哭了起来。完颜泓见秦岳眉头都不皱一下,便真的照自己说的做了,稍稍惊讶了一番: “吵死了,闭嘴!你,在捅自己捅的深一些,不然,我不放过你儿子!” 先是吩咐冷世欢让嘉言闭嘴,随后又指着秦岳将自己伤的更严重些,眼中的得意如何也藏不住。见秦岳果真将匕首又没入几分后,方命令道: “带着他们,绕上一圈从山中穿过,以免被他的人劫了道,快些将人带去阵前才好谈判。” 他伤秦岳的本意,便是怕他能跑了出去,如今伤的这般重,剩下的又是女人和孩子,没那个本事带走他的。想到此处,完颜泓嘴边的笑怎么也掩盖不了。 楚之扶秦岳上马车之时,作势不经意的在秦岳身上几处随意按了按,而后小心翼翼的扶着秦岳上去: “相父,小心。” 冷世欢只红着眼跟了上去,看着秦岳的血越流越多,泪便越落越凶:“秦岳。” 她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不会,只得一遍一遍的唤着秦岳,楚之也是任秦岳靠在自己身上,不停的按着几处穴位。 “我没事。” 叫了好久,终是听得秦岳一声虚弱的回应,说他没事。可这样的说辞,冷世欢如何能信,在又叫了几声,秦岳都不曾提的上力气回答之时,终是忍不住了,将嘉言搁在秦岳和楚之身旁,随后一把掀开马车的帘子: “停下,停下,我让你们停下,听见没有!” 因着冷世欢的声音着实太大了,驾车之人终是停下了,而后冷世欢便跳下马车冲到完颜泓身旁: “再不给他包扎,秦岳便撑不过今日了,完颜泓,你便当是为了你手头的任务不能让他死,给他包扎一下罢。你若不给他包扎,我现在便死在这里,少了筹码你们谈判终归是少了些胜算,你不让我们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如愿。如此,那便一拍两散罢。” 瞧着冷世欢一脸的视死如归,完颜泓倒是笑了起来,而后一脸不屑: “都说你们汉人女子多是薄情寡义之人,只能同甘不能共苦,你这是怕他死了,没人再来救你了不成? 要我救他可以,得一命换一命,这样罢,这里有颗□□,你若有胆吃了它,我便救你那小白脸如何?我可是先告诉你了,这是□□,如今就看你自己肯不肯拿自己的命换那小白脸的命了。 如何,可要我给你些思考的时辰?”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倒出一粒药来,不曾下马便附身递到冷世欢跟前,眼中尽是戏谑。 本以为冷世欢会犹豫的,却不料冷世欢只手接过,喂给自己吞了下去,而后面无表情看着完颜泓:“我吃了,你可以救他了。” 见她如此果断,半点不拖泥带水,完颜泓有一瞬间出了神,也不晓得自己再想些什么。回过神后,面上表情变了好几个样,也只有些不确信的问冷世欢: “你吃了这药,他能不能活我尚且不清楚,你却一定是活不了的,如此可值得?他日真到了将死之际,你便不会后悔么?” 冷世欢面上仍旧是那般表情,只是多带了几分冷意,往马车方向瞧了瞧方道: “我已经吃了,后悔也来不及了,先救他罢,我如今只想救他。况且,他为我付出如此之多,不过一条命罢了,我又何须舍不得。我和他之间的人,你这种没血没肉之人,是一定不懂的。” 完颜泓看着冷世欢坚毅的脸庞良久,直至弯着的腰早已酸痛难忍,方直起身,吩咐身旁之人:“去,给他止止血,喂点药,别让他真的出了什么事。” 秦岳与楚之皆是知如何一回事,便有人肯给秦岳治伤了,在吃了点药又由着他们止血后,秦岳惨白无一丝血色的脸一张一合:“阿欢,你做了什么?” 声音仍旧是虚弱不堪,到底能多说几个字了,冷世欢一手搂着嘉言,一手掏出手帕替秦岳擦额上因疼痛而冒出的汗: “我什么也没做,秦岳,我们要好好的。此番回去后,我们一家人便再不分开了。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不论何时都带上我,好不好?” 有些话不曾说出口,倘若完颜泓给的□□真的能要了自己的命,也不晓得秦岳愿不愿将自己烧成灰带在身边。 第106章 逃 许是因着受了伤,秦岳的眼皮也开始打起架来,昏昏欲睡间还不忘回应冷世欢的问题:“好。” 这样的情形亦如在冷府之时,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大小姐,他还是那个卑微到泥土里的穷酸孤儿,不论她说什么,他都应好。 可如今终究不是那时了,她不是那个众星捧月的大小姐,他也不是那个无权无势无处生根的书生。 走了不过半日,天已是快黑了,这林子里也不晓得可有什么凶猛的野兽,便寻了一处破庙落脚。索性此行也不过四五十人,在破庙的庭院中搭上几顶帐篷,又分了些人去那几间荒废的屋子,倒也刚好挤得下。 那天夜里冷世欢搂着秦岳,半点不肯撒手,因着完颜泓说话作数,有替秦岳处理伤口,也给了些药。虽说有些发热,到底也没真的烧起来。 嘉言不懂事,见冷世欢哭的厉害,又有楚之抱着他同他讲这是他爹,之所以会受伤是为了来救他。因此,小小的团便挪到秦岳身旁,伸着小手揪着秦岳的衣裳唤爹。 其实冷世欢能猜到秦岳带了来的,觉着再这破庙里多呆一会儿也是好事,指不定能叫那些人早些找到自己一行人,早些逃脱了去。 这样的想法在第二日上午便破碎了,跟过来的人被发觉了,是以完颜泓很是恼怒,却又有些放心了: “我早知你不会孤身一人前来,定是会带了人来,如今他们行踪败露,我也就放心了。 左护法右护法留下随我看押这四人,其余人便做样子,引着那群来救她们之人往大军驻扎附近去,全数解决了那伙人再来同我汇合,接下来我们走水路,他们逃不掉。你们对付那群人可小心些,万不可轻敌。” 而后看着冷世欢怀中虚弱的秦岳,笑得十分阴狠:“敢跟老子玩阴的,老子玩死你。” 说罢,对着楚之吩咐:“小兔崽子,你出去在破庙附近找些柴火回来,别想着逃,这荒山野岭的你逃不掉。你若敢逃,老子就杀了她们!左护法右护法,你们去探探路,顺带多打些野味回来。” 那两人得了吩咐,一溜烟的便没了影,只剩楚之一个人慢吞吞的往外走,温吞吞的去拾柴火了。待楚之同那左右护法走了后,便只剩冷世欢秦岳同嘉言面对完颜泓。 破庙寂静了许久,也不曾有什么动静,完颜泓便扭头看了一会儿秦岳,而后又将目光投向冷世欢,随后便抄起一旁的匕首,割下袍子下摆,不顾冷世欢一旁阻拦惊叫捆住秦岳的手脚。 而后拍了拍秦岳惨白的脸,眼中戏谑更甚: “听说你很是宠爱你这夫人,非但不介意她是只破鞋曾在别的男人身下承欢的事,还为了她抛下旁的娇妻美眷,更是同你亲娘翻了脸。 虽说她如今已是两个孩子的娘,着实老了些,可能叫你那么痴迷的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滋味,老子也想尝尝。 这荒郊野外的老子也找不到旁的女人,就用她来泄泄火。待左右护法回来了,再赏给他们玩玩,待他们玩够了老子的野味也烤好了,出了一番力气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可是美事。女人的用途,不就是来供我们男人寻欢作乐的么。 睁大你的眼睛看给老子清楚了,这就是你跟老子来阴的下场。只是不晓得你亲眼见了之后,还会不会那般心无芥蒂的将她当做掌中宝。” 完颜泓说话间,冷世欢已是瑟瑟发抖起来,死死搂着秦岳不撒手,秦岳知她是怕的,却又无可奈何。一面努力尝试着用以前学过那些自救的法子来解捆着的手,却又因着受了伤好一会儿没能解开。 “完颜泓,你一个大辽王子也就这么点本事了不成,奈何我不得便拿女人撒气,这委实算不得男人。” 声音虽是十分虚弱,却是叫完颜泓听得有些发寒,不知为何,纵使秦岳语气平淡,他却能察觉到秦岳是真的怒了。想了想他如今一身的伤,冷世欢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蠢女人,嘉言同楚之也都构不成威胁,胆子又大了起来: “死到临头还给老子嘴硬,只允许你出尔反尔安排了属下来救你们,就不允许老子不君子了不成。 等老子玩够了吃饱了歇息够了,你那帮蠢手下也该是被老子的人引着走出老远了,老子也可以放心大胆的押着你们上路了。好好享受罢,没几天好日子给你了。” 说罢,一把掐住冷世欢的一只手,笑得很是猥琐:“臭婆娘,过来!你若是把老子伺候高兴了,待你没用之时兴许还能留你一命。你这么只破鞋还能将秦骛迷得团团转,不就是靠那门子功夫么。” 冷世欢原本抓着秦岳的手被他掐住,只觉骨头都快碎了,却也不住挣扎,想要甩开他,口中还慌慌张张的叫着:“秦岳,秦岳。” 纵使如今秦岳这副样子,遇到危险,还是习惯性的叫着秦岳。嘉言不懂事,只知那个坏人吓到了自己的娘,扑倒完颜泓手上便狠狠的咬上口:“坏人!” 完颜泓吃痛,倒是松开了那只拽着冷世欢的手,揉了揉被咬的手,已是破了皮,一阵无名火上心头,便推了一把:“小兔崽子滚开些,惹火了老子,老子要你的命。” 冷世欢见状,又要去看看哭的很是委屈的嘉言伤着没有,便放开拽着秦岳的手,趁着这个空档完颜泓便一把扯过她将她扔在另一旁。一个步步逼近,一个一点点后退。 “完颜泓,你若敢动她,便该做好承受后果的觉悟。你现在收手,我会报复的轻一些,算是感激你不伤她。否则,后果不是你能承受得起的。” 秦岳的声音在一旁响起,终不在是那平平淡淡的语气,而是带了浓浓的威胁。冷世欢坐在地上,一点点往后挪,身子瑟瑟发抖之际也不忘道: “你离我远一些,否则,否则...否则我便杀了你!我说到做到,我会杀了你的。” 说着,往后退之时突然便看到秦岳眼神示意她往右边退,虽是害怕也照做了,退着退着便不小心按到了一个东西,将手蹭破了皮,还流了血。瞧了瞧方知是一个小巧的石鼎,不过碗口大小,像是上香之时点香用的。 一手握紧那石鼎,一边努力蜷缩着身躯:“我说的是真的,你若敢过来,我便杀了你。” 完颜泓只顾脱衣裳,不曾注意冷世欢手中拿了东西,口中还念念有词:“待会儿尝到甜头,你怕是舍不得杀我了。” 说罢,俯身便扑了过去,冷世欢尖叫一声,随即使出全身劲儿朝完颜泓脑袋砸了过去。本是想砸他脑门,却不料偏了些,弄伤了他的左眼,整张脸鲜血直流。 随着一声鬼哭狼嚎,完颜泓便捂着被砸之处在地上打起滚来。楚之抱着一抱柴火赶回来之时,便见得完颜泓捂着眼倒下的情形,冷世欢浑身发抖的厉害,手中的石鼎却是死死抓着不放。 见完颜泓倒下之后,觉着如此作罢太过便宜他了,便又扬起手中石鼎砸向他胸口,一下接一下: “我杀了你,杀了你。我不是破鞋,不是破鞋,不是!杀了你!” 已然红了眼的冷世欢,全然没了理智,砸的完颜泓不住吐血也不晓得停手,楚之一把扔掉怀中柴火,四下寻了一把刀,像同冷世欢一到结果了完颜泓的命。 千钧一发之际,秦岳出声制止道: “留着他的狗命,给他那两个护法找点事情做,否则我们逃不出去。瞧他这样子,肋骨应是断了两根的,左眼也瞎了,我们快些离开才是正经。至于这笔账,我会亲自讨回来。” 虽是伤势十分严重,到底也是清醒的,还能吩咐这些事。楚之收回要刺向完颜泓的刀,割掉捆着秦岳手脚的布条子,扶着秦岳坐起来后又忙抱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嘉言: “外面没有马,只有一辆马车,我们趁机逃罢。待他们回来后,便是会轻工,带着这么个伤者,时间长了应是追不上我们的。” 如此,冷世欢手中的动作也停了,忙飞扑到秦岳身旁,万分委屈道:“秦岳,我信你,你会替我报仇的。我扶你,我们回家。” 说是回家,其实是逃命了。楚之抱起嘉言,拿起完颜泓的那把刀,看了一眼连哼哼都十分弱的完颜泓,掉头点追着秦岳和冷世欢去了。 原本完颜泓留一辆马车是打算他同冷世欢他们做马车里,左右护法驾车。如今秦岳受了伤,冷世欢又不会,只能望着马车干着急。 正当她着急之时,楚之一把将嘉言塞进马车里,让冷世欢坐进去且道:“娘,让我来。” 楚之眼中满是坚定,冷世欢却是忐忑万分,他不过一个十岁的孩子,又是养尊处优的身份,如何会驾车? 不顾冷世欢的担忧,扯着缰绳手中的鞭子一扬,便道:“看好相父和嘉言,坐稳了,这是逃命,我只好赶快些了。” 话音刚落,鞭子便落在了马上,吃痛的骏马便再这不怎么宽阔的林间道上疾跑起来,因着太突然冷世欢脑门还撞在了车棚上,紫了一大块。 第107章 城--- 要!”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叶清寒再次从梦中惊醒过来。 这已是第四次了,离那晚的死里逃生已经过了整整四天。 脑里浮现的,仍旧是叶家逝去那些同门死不瞑目横尸血泊的场景,耳边好似仍旧充斥着惨绝人寰的求救声。那些没能逃过劫难含冤而逝的人,都在叫着叶清寒:“二小姐,救命。” 恍惚间,叶清寒好似又想起逃命前母亲毫无血色的脸:“清寒,快走,快带小幺走。从今夜起,你们不再是叶家小姐,记得忘记这一切,别回来了,别再回来了。” 最终匆匆的一瞥,母亲留给她的,只是毅然决然加入那场必败无疑的厮杀中孤傲的背影。 可是,娘,叶家被灭门了。那个百年叶家,显赫已久的叶家满门一夜之间屠尽,凶手是谁都不得而知,你叫我如何就那般潇洒的出走再不回来? 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蹲坐在破烂的废弃土地庙里,靠着柱子的叶清寒努力的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环抱双手死命掐着自己手臂以免哭出声。 叶阑珊也随之惊醒,揉了揉稀松睡眼,努力撑着困倦的眼皮:“姐姐,怎么了?”彼时叶阑珊除却困倦什么也不知道,只当自家姐姐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对于自己和姐姐为什么要东躲西藏,听姐姐说是叶家没了,说从此二人便不是叶家小姐只是一个处处被人追杀的余孽了。对此,叶阑珊嗤之以鼻。 是的,她不信的。好好地叶家怎会没了? 那个先祖曾是保家卫国捍卫疆土大将的叶家,那个根基深厚以武学闻名于世的叶家,那个向来助人为乐乐善好施的叶家,怎会说没就没了? 听见自家妹妹发问,叶清寒努力在脏兮兮的衣服上蹭了好几下,觉着泪水大抵都诶擦干净后方才将埋在膝盖上的头抬了起来。努力抽了抽鼻涕,使自己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沙哑:“无事,天快亮了,你先睡一会儿,在这儿藏着别走开。姐姐去将昨日找的野果洗洗。” 待叶清寒洗净了野果归来,伸手将大的挑给了她自个儿只留下小的。温声细语道:“快些吃吧,我们不能待太久,等快些赶路。” 叶阑珊闻言,有些皱眉,想到那些酸涩的野果子,小性子又上来了:“姐姐,我不想吃野果,我想吃烤乳鸽。” 向来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哪知一粒一粟的来之不易,只想着要吃 第108章 楚之回来之时,还带了几个果子,只见他用嘴嚼烂了药草,敷在秦岳伤口上,随后又拿手帕裹了药草,对着秦岳的嘴使劲挤出药汁,一切忙完后,这才坐下来歇了会儿。 “嘉言过来,哥哥给你吃果子。可说好,只得吃两个,剩下的明日再给你,吃多了肚子疼。” 说话间,嘉言已是蹭蹭蹭的到了他身旁,饿急了的他也只顾说好,而后便抱着果子啃了。 冷世欢仍旧搂着秦岳,说不出话来。如今这情形,她连一个十岁的孩童都不如,着实不晓得说什么才好。沉默间,楚之已是将剩下的果子放好,而后就地生火。 生火之时,楚之还不忘商议道:“明日若是有幸能碰见人家,得尽快将马车和马当掉,换成农家不起眼的马车才好。不然,很容易便被发现了。 若是能用这马车换几贴药,也是好的,相父伤的不轻,我会的那点子皮毛东西不顶事的。” 闻言,冷世欢忙不迭将那珍藏了许久的银票掏出来,这还是楚妤给的:“我这儿有点银票,应是能买些药的,届时给他找个大夫,他便没事了。” 说着自欺欺人的话,那拿着银票得手却是有些颤抖,如今秦岳昏迷不醒,如何会没事。 楚之望着她递过来的银票,心下也有些惋惜之色:“娘,这是齐周的银票,在大辽是用不了的。一旦拿出来给人瞧见了,大抵便会被盯上。除了想法子回到齐周国土,否则相父的伤,便不敢去找大夫治的。” 这群山重重叠叠,也不知明日能不能走的出去,更何况回到齐周,又不知是何年何月去了。若是一直回不去,秦岳又该如何? 想到这儿,冷世欢的泪便如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而落一时间止不住了: “先前我觉着,不哭便是有担当了,是稳重了,是能肩负起一切了。如今方知那不过大错特错的想法,明明人人都想除去那个人是我,做什么要你来替我受这份罪。秦岳,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她没说,秦岳也没能醒过来问。至于楚之,向来是不关心这些的,自打晓得那些事情之后,对于这些八卦便不怎么热忱,于他而言,还是跟着秦岳实打实的学些东西实在。 如此将就了一夜,早间起来后楚之又给秦岳换了次药,而后挤出些药汁喂他,期间秦岳醒过一次,也只道:“走水路。” 如此扔下一句话以后,也没能精力说些旁的,很快便又晕了过去。 因着他说走水路,楚之便驾车跑了许久,沿途又问了些人,才能寻到码头。将马车与马都卖了,换了些吃的用的,剩下的钱便雇了船。 上船之后,冷世欢才瞧见楚之双手皆是伤痕累累,缰绳磨的他手掌心无完肤,看着很是触目惊心。应是很疼才对,一路上却是不曾听他说过一个疼字。 船夫问了两遍,冷世欢与楚之都不曾回答,便提高了声音道:“去哪儿?若是不说,我可就不走了。这天指不定会下雨,在磨蹭我便来不及赶回来了。” 搂着秦岳的冷世欢着实回答不上这个问题,连这里都不知道是哪儿,又怎么知道去哪儿。故而,便将目光投向了抱着嘉言的楚之。 被她看着的楚之也有些茫然,瞧着昏迷不醒的秦岳,想了想若是秦岳在,他会如何做,片刻之后便对着船夫果断道: “听说前边儿有了战事,我哥哥在战场上去了,我们给他捎些东西去,麻烦你送我们过去罢,希望还能来得及给他。” 最危险之地反而最安全,两军交战,能寻到大辽的驻军,那么离齐周军队也就不远了。 第109章 。 嘉言哭声本是小了些,如今听了冷世欢带了那浓浓哭腔的声音,又开始哭了起来。完颜泓见秦岳眉头都不皱一下,便真的照自己说的做了,稍稍惊讶了一番: “吵死了,闭嘴!你,在捅自己捅的深一些,不然,我不放过你儿子!” 先是吩咐冷世欢让嘉言闭嘴,随后又指着秦岳将自己伤的更严重些,眼中的得意如何也藏不住。见秦岳果真将匕首又没入几分后,方命令道: “带着他们,绕上一圈从山中穿过,以免被他的人劫了道,快些将人带去阵前才好谈判。” 他伤秦岳的本意,便是怕他能跑了出去,如今伤的这般重,剩下的又是女人和孩子,没那个本事带走他的。想到此处,完颜泓嘴边的笑怎么也掩盖不了。 楚之扶秦岳上马车之时,作势不经意的在秦岳身上几处随意按了按,而后小心翼翼的扶着秦岳上去: “相父,小心。” 冷世欢只红着眼跟了上去,看着秦岳的血越流越多,泪便越落越凶:“秦岳。” 她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不会,只得一遍一遍的唤着秦岳,楚之也是任秦岳靠在自己身上,不停的按着几处穴位。 “我没事。” 叫了好久,终是听得秦岳一声虚弱的回应,说他没事。可这样的说辞,冷世欢如何能信,在又叫了几声,秦岳都不曾提的上力气回答之时,终是忍不住了,将嘉言搁在秦岳和楚之身旁,随后一把掀开马车的帘子: “停下,停下,我让你们停下,听见没有!” 因着冷世欢的声音着实太大了,驾车之人终是停下了,而后冷世欢便跳下马车冲到完颜泓身旁: “再不给他包扎,秦岳便撑不过今日了,完颜泓,你便当是为了你手头的任务不能让他死,给他包扎一下罢。你若不给他包扎,我现在便死在这里,少了筹码你们谈判终归是少了些胜算,你不让我们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如愿。如此,那便一拍两散罢。” 瞧着冷世欢一脸的视死如归,完颜泓倒是笑了起来,而后一脸不屑: “都说你们汉人女子多是薄情寡义之人,只能同甘不能共苦,你这是怕他死了,没人再来救你了不成? 要我救他可以,得一命换一命,这样罢,这里有颗□□,你若有胆吃了它,我便救你那小白脸如何?我可是先告诉你了,这是□□,如今就看你自己肯不肯拿自己的命换那小白脸的命了。 如何,可要我给你些思考的时辰?”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倒出一粒药来,不曾下马便附身递到冷世欢跟前,眼中尽是戏谑。 本以为冷世欢会犹豫的,却不料冷世欢只手接过,喂给自己吞了下去,而后面无表情看着完颜泓:“我吃了,你可以救他了。” 见她如此果断,半点不拖泥带水,完颜泓有一瞬间出了神,也不晓得自己再想些什么。回过神后,面上表情变了好几个样,也只有些不确信的问冷世欢: “你吃了这药,他能不能活我尚且不清楚,你却一定是活不了的。如此,你便不会后悔么?” 冷世欢面上仍旧是那般表情,只是多带了几分冷意,往马车方向瞧了瞧方道: “我已经吃了,后悔也来不及了,先救他罢,我如今只想救他。况且,他为我付出如此之多,不过一条命罢了,我又何须舍不得。我和他之间的人,你这种没血没肉之人,是一定不懂的。 第110章 。 楚之回来之时,还带了几个果子,只见他用嘴嚼烂了药草,敷在秦岳伤口上,随后又拿手帕裹了药草,对着秦岳的嘴使劲挤出药汁,一切忙完后,这才坐下来歇了会儿。 “嘉言过来,哥哥给你吃果子。可说好,只得吃两个,剩下的明日再给你,吃多了肚子疼。” 说话间,嘉言已是蹭蹭蹭的到了他身旁,饿急了的他也只顾说好,而后便抱着果子啃了。 冷世欢仍旧搂着秦岳,说不出话来。如今这情形,她连一个十岁的孩童都不如,着实不晓得说什么才好。沉默间,楚之已是将剩下的果子放好,而后就地生火。 生火之时,楚之还不忘商议道:“明日若是有幸能碰见人家,得尽快将马车和马当掉,换成农家不起眼的马车才好。不然,很容易便被发现了。 若是能用这马车换几贴药,也是好的,相父伤的不轻,我会的那点子皮毛东西不顶事的。” 闻言,冷世欢忙不迭将那珍藏了许久的银票掏出来,这还是楚妤给的:“我这儿有点银票,应是能买些药的,届时给他找个大夫,他便没事了。” 说着自欺欺人的话,那拿着银票得手却是有些颤抖,如今秦岳昏迷不醒,如何会没事。 楚之望着她递过来的银票,心下也有些惋惜之色:“娘,这是齐周的银票,在大辽是用不了的。一旦拿出来给人瞧见了,大抵便会被盯上。除了想法子回到齐周国土,否则相父的伤,便不敢去找大夫治的。” 这群山重重叠叠,也不知明日能不能走的出去,更何况回到齐周,又不知是何年何月去了。若是一直回不去,秦岳又该如何? 想到这儿,冷世欢的泪便如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而落一时间止不住了: “先前我觉着,不哭便是有担当了,是稳重了,是能肩负起一切了。如今方知那不过大错特错的想法,明明人人都想除去那个人是我,做什么要你来替我受这份罪。秦岳,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她没说,秦岳也没能醒过来问。至于楚之,向来是不关心这些的,自打晓得那些事情之后,对于这些八卦便不怎么热忱,于他而言,还是跟着秦岳实打实的学些东西实在。 如此将就了一夜,早间起来后楚之又给秦岳换了次药,而后挤出些药汁喂他,期间秦岳醒过一次,也只道:“走水路。” 如此扔下一句话以后,也没能精力说些旁的,很快便又晕了过去。 因着他说走水路,楚之便驾车跑了许久,沿途又问了些人,才能寻到码头。将马车与马都卖了,换了些吃的用的,剩下的钱便雇了船。 上船之后,冷世欢才瞧见楚之双手皆是伤痕累累,缰绳磨的他手掌心无完肤,看着很是触目惊心。应是很疼才对,一路上却是不曾听他说过一个疼字。 船夫问了两遍,冷世欢与楚之都不曾回答,便提高了声音道:“去哪儿?若是不说,我可就不走了。这天指不定会下雨,在磨蹭我便来不及赶回来了。” 搂着秦岳的冷世欢着实回答不上这个问题,连这里都不知道是哪儿 第111章 衣冠冢 对于冷世欢的担忧, 秦岳也只揉了揉她的发, 半点儿不放在心上:“每个人都有软肋, 他也不例外。阿欢, 你不要怕。” 瞧他运筹帷幄的模样,心底的不安到底被安抚了下来,而后便不在想那些事,只将一直叫着爹想要往他床上爬的嘉言放在床上:“你瞧他,回来这些日子养胖了些, 抱一会儿便觉着有些累了。” 恰好楚之也在这个时候来了,关切了一番秦岳的身子,便站在一旁等秦岳发话。秦岳一手搂着不住往怀里钻的嘉言,避免他碰到伤口, 一面抬头道: “我教你野外求生的那些法子, 你用的不错,可仅是如此也不够的。我同你说过, 你想有多大的权利便该有多大的本事, 要不要跟我学些其他的也都由你,你且自个儿好生想想。 你莫要忧心我,大夫说过无事了, 便安心将自己身子养好罢,这一趟你也受了不少罪, 终归是我没什么大的本事,才害得你们吃了那么多的苦。” 嘉言听不懂,便仰着小脸又要往秦岳怀中钻, 小胳膊小腿凑上前的样子甚是可爱:“爹,爹。” 叫着爹,也没个别的话,只顾往秦岳怀中粘,秦岳面上有了些暖意,将嘉言往怀中搂紧了些:“来爹抱抱,看看我秦岳的小崽子可是真的胖了。” 瞧着这一幕,楚之眼眶有些异样,瞅着秦岳抱着嘉言的手移不开眼: “相父如今既是提起,楚之便直言不讳了。楚之离开父皇身边之时尚且年幼,如今对父皇的记忆也只得一个模糊的影子。相父总说,楚之像极了父皇,让我对着镜子便可想象出父皇的样子。 可我想不出来,我只记着幼时因天冷不愿跟太傅进学,娘因心疼我而求情,最终我们母子两人一同被罚抄书。父皇那时的声音,我如今仍记忆犹新,手冻得拿不稳笔的情形,仍历历在目。 我不是嘉言,没有一个任我撒娇便将所有一切都给我的父亲,更是没有一个肯为我远赴千里以身犯险救我的父亲。我父皇在逃难之时撇下了我,是娘折回来寻我的,最终也是相父来救了我们的。 我也想如嘉言一般在相父跟前撒娇,什么也不顾,什么也不考虑,可是不行的。我若不学,又怎么能在离了相父之后,在那尔虞我诈的皇宫里活下去。毕竟,我想要活着,好好的活着。” 说完一番话后,目光也有了些闪躲,诚然他是嫉妒嘉言的,可也仅仅只是嫉妒罢了。倘若秦岳误会了,又该如何是好? 冷世欢愣愣望着楚之半晌,心情复杂了些,自己不是他亲娘,秦岳不是他亲爹,却俱是救他于危难之中的人。在他把自己和秦岳当成至亲之时,似是不经意间也伤着了他。 床沿边放着蜜饯,是冷世欢拿来的,她喝药后总是喜欢吃上一些蜜饯,便觉着秦岳也该吃一些才是,故而便拿了来。嘉言从秦岳怀中又挣脱出来,而后抓起两颗蜜饯又扑向秦岳:“爹,喂,嘉言要吃。” 秦岳接过蜜饯喂他,揉了揉嘉言脑袋,眼中宠溺不减,话却是对楚之说的: “正是因着你像你父皇,我才对你悉心教导,又不过分亲近。我既厌恶他,却又感激他,到底也是因着他...我和嘉言的娘才能有今日。 你要学的,我都教给你,你要的,我也尽可能的给你。其实你无需羡慕嘉言,他有的你都有,扪心自问,除却他身体里流着我的血,你跟他可有旁的不同?他有的你都有,有些他没有的,你也走。纵然你不是我秦家人,我也不曾将你当外人看待。 我养伤的这些日子,仗也打的七七八八的了,京城也都收复了。大抵,没几月便可回京,你也就要回到你父皇身旁去了。倘若他问起你母妃的事,你该如何说,应是不用我教你的了楚之。” 说起这个,楚之鼻头有些堵,到底是依靠了这么久的靠山,哪里是说舍就能舍下的。努力吸了口气,动了动喉咙: “母妃在城被攻破之时,便自刎了,本是要楚之跟着去的,可楚之胆怯便哭着跑开了。宫中乱的不成样之际遇到了相父,相父救了楚之,叛军却是放火烧城,故而没能带出母妃遗骸。楚之十分想念母妃,希望父皇能为母妃立衣冠冢,让楚之借此悼念母妃。” 说立衣冠冢,那场大火烧掉了大半个皇宫,哪里又能找到一件衣裳来立衣冠冢?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至于你们说的何时虐渣爹,哈哈哈送我保密。 第112章 。 如此, 秦岳便不再多言, 只搂着嘉言点头, 以示对楚之这话的赞成。一旁的冷世欢呆呆的瞧着自己的双手, 不知如何安防,整个人也坐立不安起来。 楚之见无事,便要退下,走前看了眼坐立不安的冷世欢,道:“娘若是不好, 我也是会被牵连的,这点轻重楚之是晓得的。是以,娘大可放心,母妃早在几年前死了, 相父的养育之恩, 楚之很是感激,回宫后会将这功劳禀告予父皇的。” 随后, 便不再看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情形, 挺直腰杆出去了。 在那之后,楚之每日都有去看秦岳,顺带听秦岳言传身教, 闲暇之时便便同秦岳与冷世欢一道逗逗嘉言,这样平静的日子一直维持到回到扬州, 才被打破。 回去的那一日,天色不是很好,老天阴沉着脸, 似是随时都会下雨宣泄自己的不满。 冷世欢抱着嘉言一刻也不撒手,下了马车之后更是寸步不离的跟着秦岳,面上冷若冰霜,任谁见了也都晓得她此时同老天一样,心情差得很。 长华头上的白发多了几根,却仍旧是保养的很好,见了冷世欢抱着嘉言便扑过来:“我的孙儿,奶奶在这里。” 冷世欢侧身避过她,仍旧抱着嘉言不撒手,面上冷意更甚:“殿下怕是弄错了,这是我儿子,跟殿下一点关系都没有。殿下当初将孙子给了谁,便问谁要去罢。” 因着是自己做错了,长华虽恼怒不已,到底是没发作,只强忍着笑同秦岳道:“骛儿成日操劳辛苦了,既是回来了便好生歇歇,我让人备了你最爱吃的,你今儿同我一道用饭罢,之后也好陪我说说话。” 话尚未说完,又是被冷世欢打岔了:“殿下莫费心了,我同嘉言做俘虏之时,嘉言连喝口白粥都困难得紧,秦岳说了今后都要陪我与嘉言用饭,想来是没法同殿下走了。 对了,秦岳后院中那两位夫人,应是有空的,她们一向孝顺殿下,殿下开口她们定是不会推拒的。” 这是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霸道的替秦岳做决定,丝毫不给人商量的余地,也丝毫不顾这样做的后果,搂着嘉言对秦岳语笑嫣然道: “你不是说回来了要好生给嘉言调养身子么,还愣在这儿做什么,快些回去收拾好了让大夫给他看看,营中的军医怕是不大会照顾小孩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困。 第113章 我没有放弃 一番托词出口, 便再不看旁人一眼, 搂着嘉言转身便走。秦岳只看了长华一眼, 而后仍是清清冷冷的模样, 往书房去了。 不远处秦时征将身子站的笔直,手中握着折扇的骨节却是随着力度加大而更加清晰起来。 玉儿红着眼眶上前伺候冷世欢时,哆嗦着嘴唇许久,也只说了句夫人受苦了,而后再无旁的话, 只含泪替冷世欢梳着比以往稀疏了些的头发。 冷世欢不曾看她,自个儿伸手一道拆卸头上的珠钗,口中不忘叮嘱道:“那么久不曾回来,嘉言怕是不大睡得惯的, 你把他抱到...” 本是要说抱到我屋里来的, 却在镜中瞧见给自己梳头发发的那双纤纤玉手。府中做下人的手,都比自己这双粗糙的手要好看太多了, 想到此处, 冷世欢搁下手中的发钗,仔细瞧了瞧镜中那张脸。 终是明白,自己的脸早已没了先前的光滑细腻, 终是失了以往的风采。是以,那未说完的话也不再说了, 只无声无息由着人替自己收拾着头上的珠环翠绕。 待玉儿收拾完后,便摆摆手让她们退下去了,一坐便是许久, 直至浑身血液似是都凝固了之时,方起身伸展了下泛酸的身子骨,而后踏着月色往外漫无目的走了走。 明月高悬,原本该是寂静无声的院子,总有些细细碎碎的声音传出来。似是有人在同人细细低语,便立于树下暗处听听,方才回来一切情况都不明,还是提防着些的好。 声音由远及近,是两个如黄莺出谷的声音: “相爷好不容易回来了,本以为该是姐妹们有了盼头,长公主殿下筹划了那么久,大家伙儿都等着献殷勤呢。哪晓得,又带了那么个” “呸,也不看看那位什么货色,她拿什么跟姐妹们争?先不说她那年龄到底摆在那儿了,便说她被蛮子掳了去,便跟咱们没法比了。 谁不晓得相爷那么不辞劳苦去救她,不过是舍不得她肚子里爬出来的骨血罢了。那两位名下的可不是秦家骨血,就那么一根独苗,定是要救回来才是。” “话是那么说,可长公主殿下说了,那位有的是手段,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莫忘了,那可是小少爷生母,相爷定是会看在小少爷的份上,待她好些。” “这你可就不懂了,谁不晓得她不干不净的事?相爷背地里也被人戳脊梁骨骂呢,受了多少的白眼多少的闲言碎语,哪里就能让她一直给相府蒙住?且等着罢,再过不久,那位大抵便会病逝,届时...” 随着人的远去,那声音也渐行渐远,冷世欢回过神来之时,直觉浑身发凉。莫名的,披头散发着往回走,泪落了一路。 回去之时,秦岳似是早已等了许久,正捧着一碗药来回踱步,见了她,面上笑得如释重负: “可算回来了,来,先将药喝了。你身子虚,好生补补。” 瞧着那碗药,冷世欢鼻头越发的算,眼睛又红了一大圈。原来,他竟是一刻也等不及了么? 心中的疑问,并不曾问出来。有些事情明白了或许会更疼,是以,还不如一开始便不晓得真相的好。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而后擦了擦嘴角,见秦岳背过身搁碗之时,突然出声道: “秦岳,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这两年发生过什么事。” 秦岳搁碗的动作丝毫不停顿,却是有那么一瞬的挺直背脊,而后又放松了回过头漫不经心道: “总归是过去了,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打紧,别想太多,好生安歇,将身子养好才是。你先睡,我去看看嘉言便回来陪你。” 打开门他不曾停留,透过渐渐合上的门缝看着他越来越瞧不清的眼,直至门完全合上。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之时,冷世欢方陡然笑出声,笑得十分狼狈,泪顺着脸颊滑落: “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打紧,是啊,总归都过去了,又有什么打紧。” 话音落地,口中血腥味喷涌而至,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口鲜血落地。目光落在方才秦岳不曾记得带出去的碗上,浑身无力缓缓滑落。 口中血腥味仍旧十足浓烈,略微有些含糊不清的低喃: 秦岳,你曾为我做过那么多的事,我能做的,是不是只有去死?可是我不想死,嘉言还那么小,我舍不得去死。便不能,让我多活一段时光么。 如是哭了许久,又强撑着不适的身躯拿来手绢,仔细将那地面上的血擦了个干净,装作若无其事合衣躺下。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我回来太晚了。最近很难过,真的很难过。 第114章 我想活着 本以为是一夜无眠的, 却不想一挨枕头便睡死了过去, 翌日再睁开眼已是将近晌午。随手招了婢女来, 却见又是新的面孔。 对此, 冷世欢面上本就不怎么精神的脸色更是颓废了些:“如今,便是连近身服侍过的老人,都不肯给我留一个么。” 问的是婢女,却更像是自言自语,那婢女吓得浑身一抖, 扑通一声便跪下了,口中直道夫人息怒。冷世欢闻言,瞧了一眼桌上叫人见着食欲大开的糕点,更觉好笑: “我如今都这幅样子了, 还有什么好怕的?罢了, 同你说这些也是不顶用的,你去将小少爷抱来罢。” 嘉言被抱来时, 小脸嘟着似是在闹脾气, 见了冷世欢便伸着小手嚷着叫娘。冷世欢的面上终是有了些许真正的笑意:“嘉言来,娘带你去给祖母请安。” 长华见到这母子二人时,先是惊喜, 而后便是疑惑,最后又是轻蔑。先取下指上护甲, 再蹲下身张开双手:“嘉言,祖母的乖孙儿。快,到祖母这儿来。” 冷世欢并未阻止, 她怀中的嘉言正一手拿了块糕点吃的正欢,闻言抬头瞅了瞅自己的娘亲,想起自己娘亲的吩咐,方屁颠屁颠跑向长华,递了块还未咬过的糕点到她嘴边: “祖母,吃。” 长华见了这么个小人儿再向自己献殷勤,心里自是欢喜得很,就着嘉言的手便吃了。总觉着这糕点很是眼熟,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吃了后便道:“嘉言真乖,来祖母抱一会儿。” 嘉言挣扎着要逃离她的怀抱,娘只让喂这个婆婆吃糕点,可没说让她抱呢。是以,挣扎中的嘉言委屈巴巴的看着冷世欢:“我要娘,我要娘。” 长华听了,只觉火气上涌,方才的喜悦便叫我要娘这三个字冲了个干净。饶是嘉言怎么挣扎,就是不撒手眼瞅着嘉言哭闹了起来,便恐吓到:“再闹,祖母便让你!一辈子都见不到你娘。” 冷世欢闻言,也只冷冷道:“见不到嘉言的那个人,还不知道究竟是谁呢。你若快些把嘉言给我,回你屋里找一找解药,兴许还有的救。” 长华眉毛一挑,当即便起身坐在座上,一巴掌将那紫檀木桌子拍的很是响亮:“放肆,谁允许你这般同本宫说话的,你想谋害本宫不成?来人,将这大逆不道之人拖下去...” 话为说完,便觉着胸口有些堵,还带了轻微的疼痛。是以便用手捂着胸口,一时忘了未说完的下文,只顾艰难喘着气。 冷世欢将嘉言抱了起来,只看长华那随时随地都端的高高在上的公主架子的模样,便觉着倒胃口得紧: “那糕点你应是很熟悉的罢?以为我将将回来,便能随随便便指个丫头端了吃的来害我不成?” 回应她的,是长华颤巍巍的指着她鼻尖的一只手:“你...你这个毒妇!嘉言还...还那么小...” 说话已然是很吃力了,头上的汗珠也越来越多,努力支撑着桌子想要站起来,还是得靠身边人搀扶才不至于跌倒。想处理冷世欢,却又着实是没那心思,只想着快些回屋拿解药。 冷世欢半点儿不想瞧她,擦了擦嘉言嘴角,道了声嘉言乖,回去娘给你洗手后,方抬腿往外走。走前还扔了句:“屎盆子可别往我头上扣,今日是你下毒害我在先,我自是毒妇,可我的儿子吃的却是干净的。你不是毒妇,下毒之时却未曾想过你的孙子是否也会遭殃。” 顷刻间,长华中毒病危之事便传遍了整个府,秦岳同人议事归来之时,问的第一句是:夫人和小少爷可有事? 得知她们母子相安无事之后,秦岳也松了一口气。吩咐下面人道:“她不是中毒危在旦夕么?既是坊间都传遍了她危在旦夕的消息,那总不能叫人失望才是,去罢。” 暗卫得令后,只道遵命,而后便暗自诽谤:这长公主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动爷的心头好,这下可有的受了。 回去时,冷世欢正给嘉言擦脸,一大一小两个人坐在秋千上一问一答: “娘,别人加的秋千都在花园里,我们的秋千却在琼花树下。” “因为啊,娘小时候,外祖母就在琼花树下特地让人给娘造了秋千。” “为什么别人的娘都带着他们出去玩,娘却带我出去玩。” “因为娘喜静,不喜欢出去玩。” “那为什么爹要带别人家的哥哥去见皇上,却不肯带嘉言去见皇上。嘉言想去,哥哥还凶嘉言,说嘉言不听话。” “因为我们嘉言是块宝,爹不舍的带出去,怕给人抢了去。” 小小的人儿,有时发音都不全,还要靠猜才能明白他在问什么。这些话无一不是冷世欢心上的伤疤,每一个问题都让她痛的不能自已。可便是如此,她也还是耐心回答着这些问题。 秦岳便站在她们身后看着她们,陡然便觉着,能每日陪她们娘俩看日出日落,也是不错的。 晚间睡觉前,仍是端了碗药给冷世欢,见她一股脑的全喝下了,到底是有些欣慰。先前想她乖乖喝药,那是比登天还难的。 冷世欢是背着他躺的,似是再同他闹什么小别扭。秦岳轻轻揽着她的腰,道: “阿欢,外面的战事已是差不离了,我们很快便能过普通的日子了。届时我向皇上辞官,他应是能放过我们的,我们便带着嘉言回扬州,也能方便你时时给师娘祭拜。 你放心,便是不能让你们过上有权的日子,也是能过上有钱的日子的。只是今后大抵要委屈嘉言,沾上一身的铜臭气息了。” 冷世欢闻言先是一愣,而后猛然翻过身看着秦岳,随后又坐起身,愣愣问他:“你说的,可是真的?” 秦岳起身点头,却又见她眸中含泪,似是再做什么艰难的抉择。好一会儿,方见她抹去眸中泪水,迟疑着将头靠入自己怀中: “秦岳,我想活着” 秦岳将她抱在怀中,好一会儿方轻声呢喃:“嗯,要好好的活着才是。你活着,我才能活啊。” 可说完,才发现冷世欢已然是睡了过去,应是方才的安神药起了作用。揉了揉她的发,轻手轻脚扶她躺下了,又检查了一遍被子可有替她盖好,方才入睡。 秦岳带着人出去了,是去安排人护送齐嘉烨回京的,那被战乱蹂躏过的皇宫虽说已残破不堪,到底也是根,皇朝的人,总归是要回去的。 不知为何,齐嘉烨似是忘了楚之,又或是不想要这个儿子了,种种原因,楚之仍旧被留在了这儿的相府,不曾被带回京城。 秦岳走后没几天,冷世欢便觉着身子有些痒,想着或是许久不曾回来,有些水土不服,便不曾在意。 又是过了几天,手上有了几颗小小的红疹,期间又吐了几次血,找了大夫看,却又说身子是无碍的。心下渐渐开始不安起来,可除了问大夫要些普通的膏药擦着也别无他法。 秦岳自救自己回来之后受了伤,身子便一直不大好,本就不该奔波的,没了法子,只得带上神医前去。 再一两天之后,红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长满全身,这样的状况何曾熟悉。宁安中毒最初,也是这般情形。 数了数日子,距先前那人以秦岳性命相逼自己服毒,正好是三个月。手中铜镜落地,啪的一声碎成几块,双手死命捂着口鼻,泪却汹涌而下。 楚之领了嘉言来给冷世欢请安,瞧见的便是冷世欢掩面哭泣的情形。从小到大,他都不曾见过这般绝望而无助的冷世欢。 见自己娘亲哭了,嘉言也开始哭了起来,迈着小短腿跑了过去:“娘,嘉言怕。” 是了,看见这般的冷世欢,连楚之都怕了,更何况是嘉言。想到此处,嘉言一步一步向冷世欢靠近,每一步都好似踩在刀子上。 近了,方干涩着喉咙道:“娘,是...是和郡主一样...吗?” 一样的中毒,那么简单的几个字,却是问不出口。冷世欢不曾回答,只是那双手捂着的口鼻里穿出来的哽咽声,大了好些。 楚之闭上眼,双拳紧紧握着,骨节分明。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只缓缓蹲下身,将嘉言拉入怀中,轻轻拍打着嘉言的背,小声哄着嘉言不哭的同时,自己却早已泪湿了双目。 自从冷世欢毒发了,嘉言和楚之能见她的次数便少之又少。 冷世欢的脾气却是越来越大,摔的东西不计其数,动辄便是巴掌招待人。楚之看不下去了,终是:“娘,我们写信给相父罢。” 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留了一双眼在外的冷世欢一下子便颓然坐在了地上。呆呆的看着楚之半晌,方才道: “便是告诉他,又能如何?你莫不是忘了,这毒人无解的。我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便是他了。我若死了,你便将我用火烧了去,拿个坛子装了我的骨灰给他。便是死,我都不要他看见我这幅样子。” 楚之突然变有些生气了,猛的踢翻了一旁的凳子:“娘,你别动不动便提死,你若死了我和嘉言怎么办,相父又怎么办。人,总要承担自己的责任不是么。” 冷世欢心中酸涩更甚,定定看着楚之,道:“我又何尝不想活着,我比谁都想要活着。可是楚之啊,这样的我,你叫我拿以什么样的颜面去活着。” 楚之终是反应过来,自己的这个娘亲,只是一个病人,自己又做什么来同她置气。想着,便放缓了语调: “娘,无事的,你看郡主,不也活着好好的么?虽说有些痛苦,可只要活着,总归是有盼头的不是么?何况,相父他定不是那般只在意皮囊之人,娘又何必自己吓自己。” 楚之也晓得,冷世欢最不能面对的,便是秦岳。可秦岳若真是只在意她那副皮囊,这么多的莺莺燕燕,早便将他勾了去,哪能到现在。 对此,冷世欢只捂着胸口,咳了一口血之后,方喘着气道:“可我,宁愿死,也不要他看到我如今这幅样子。你下去罢,我要歇息了,替我好好照顾嘉言,别带他来,别让他看见他娘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楚之应声出去了,先去哄着嘉言洗漱了,又将他哄着睡下,才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自己的屋子。 对着孤灯坐了许久,瞅着一只又一只的飞蛾扑火后,方将窗户关上了,研磨提笔写了信给秦岳。终究,是不舍得冷世欢一个人犯傻,秦岳若是在她逝世后才知道这事,该是有多绝望。 他不想相父绝望,也不想自己的娘绝望,是以,他要忤逆冷世欢这一次,就这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我没有放弃...你们也不要放弃我好不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呜呜呜.........不管如何,我都要坚持写完的。 第115章 秦岳,这辈子能遇到你真好。 秦岳披星戴月赶回来之时, 却又是一月之后的事, 黑漆漆的星空里也只瞧得见零星半点的微弱星光。 站在冷世欢门外, 冷世欢却是不论如何都不肯开门的, 仍秦岳如何指天发誓,那禁闭的门都无半点松动之意。对此,秦岳很是无奈,隐隐有些哽咽: “阿欢,让神医替你看看可好。便是, 便是你不想见我,也让神医替你瞧瞧罢。我不进去,就在门外侯着,好歹也让我知道你身上的毒要多久才能清了去。” 其实大家都晓得, 宁安如今半死不活的吊着命的样子, 何其残忍,一向心高气傲的冷世欢, 怎能容忍自己变成那个样子? 便是说破了嘴皮子, 连嗓子都哑了,屋里也不见一点回应。对此,秦岳终究只是摆摆手让神医先退了下去。而后, 一个大男人,蜷缩着靠着那殷红的门席地而坐。 “阿欢, 我不进去,也不让神医进去了。可是,你也别赶我走, 让我陪你说说话可好?” 声音不如往日动听,话里祈求的意味却是比任何时候都让人心疼。冷世欢从他话中听出了浓浓的无奈,还有那痛彻心扉的绝望之感。 想到此处,冷世欢便也席地而坐,背靠着门。两人之间其实是背靠背的,只不过中间到底是隔了一扇门罢了: “那便说说话罢,什么都好。” 在家中,因着怕人同情的目光看自己,又因着怕吓着嘉言与楚之,是以自打中毒后便与所有人都疏远了,想来竟是许久不曾同人好生说过话了。 秦岳的声音缓缓响起来,不复平日里的轻轻冷冷,带了些怅然,更多的却是回味: “还记着,初见你之时虽是模样狼狈,却平白添了几分想叫人亲近的柔弱。自奶奶逝世后,再不曾有人给予我温暖。 可就是在那么个肮脏的地方,在那么个叫人瞧不起的地方,有那么一个漂亮的似仙女童子的小姑娘,带我逃离了那个险些要了我命的地方。” 秦岳静静说着,似是也不指望冷世欢能回应她什么。在冷世欢沉浸在往事里,缅怀过去的时候,他又低低道: “我从来不晓得,原来我挣扎着逃不掉的泥潭,有人能将我那么轻易带出去的。 其实,一开始我是不大喜欢你的,甚至说是有些排斥。可我也晓得,这些排斥,通通源于一个叫,嫉妒心的东西和虚荣心的东西作祟。 你活得太过肆意,又太过纯粹。我活得太过卑微,又太过阴暗。大抵,因着这个,我们注定是会将自己弄得头破血流的。 是以我便盲目忽略了你的好,我总觉着,我不去看,那些便都不作数了。” 说到这儿,秦岳微微停顿了一下子,随即不知是因着什么缘故,吹口气搓了搓手,方继续道: “可缘分这东西想来就是那么莫名其妙,我也不晓得我们这算不算孽缘,可那又如何,终归也是一种缘分的。 曾几何时,我也逼迫我自己,让我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全都深埋心底。就那么远远看着你长大,说亲,出嫁,相夫教子。 我曾嫉妒过揣测过,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我心尖尖上的你。我觉得谁都配不上你的,可我又晓得,冷家那样的门阀,娶你的人自是数不胜数的。 是以,我想将心思藏深些,藏到谁都不知道的地方。为了这么一个可笑而卑微的爱慕,一个见不得人也不会有任何人知晓的小心思,我曾辗转反侧了无数个日夜。 说来可笑,明明你从来便不是我的,却是总觉着仿佛下一刻便永远失去了你。倘若谁多看了你一眼,我都恨不得挖了他的眼珠子。” 说到这儿,他开始难为情起来,踌躇了一下接下来的话是否该说出口。却又不甘心就此住口,故而闭上眼将头埋进膝盖里去: “可是你总是对我太好,你真的太美好,我舍不得,我不甘心。我曾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可我从来就不后悔,我后悔的,是我当时为何就没彻底的...” 终究是难堪的,那又如何,再难堪,也是比不过冷世欢如今容貌尽毁的难堪罢? “在师娘生前住过的院子里,在老师修的那小桥上,在你痛彻心扉的大醉之夜,我曾轻薄于你。 那个时候你醉的一塌糊涂,你哭的很是无助。可是阿欢,我也很无助,我想,若是我将你轻薄了去,我便能得到你的。既然如此,纵使手段卑劣一点又何妨。 可是,到底是不敢的,那时的我终究是不如现在。我不是怕别人,我是怕你,我怕你醒来后我面对的是你指责的眼神,或是深通恶绝的指责,或是...总归,我最终还是没能得逞,那是我最后悔的事,没有之一。” 冷世欢在屋里,听到这话时,也若有所思。若是那个时候,当真...自己会如何,她不晓得,如今也无法考证了。只是有一点或许秦岳从来就不晓得,连自己也不明白,那便是那份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心思,对秦岳的心思,是早已发了芽的。 还在回想之际,秦岳又开始絮絮叨叨起来,他是怕的,怕冷世欢责怪他,是以挑了许多往事来说。 冷世欢初见他的,冷世欢为他做过的事无巨细都记得一清二楚,便是买了糖葫芦和泥人送自己的这等事,秦岳都记得。 冷夫人去世后的事,冷世欢装哑巴的事,冷世欢误会自己和冷嫣堇的事,冷世欢生辰的事... 冷世欢哭着被抬进宫的事,都传冷世欢死了的那些日子,再有便是见到冷世欢成为新帝宫妃的事儿... 秦岳越说越难过,漫天绝望似是要将他压的窒息在原地。他在外面难过,以为也就是自己一个人难过,殊不知屋里冷世欢早已死咬着拳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明明是两个人共同的伤口,怎会只得一个人难过。 秦岳说到最后,只是捂着心口带了丝丝哽咽的哭声: “阿欢,她给你下毒还反过来陷害你,我便给她下了毒,她如今都下不来床。我爹没有照顾好你,我便剥夺了我爹手里的权利,不能照顾你也不能让他有丁点儿的可能害了你。 和你有过节的那些人,待风平浪静我也会一一收拾了去,断不让她们平安无恙的出来膈应你。 至于你的表妹,我的师兄,该如何便如何我亦不会讲理。还有大辽那些人,我会叫他们通通不得好死。 阿欢,只要你肯活着,我只要你活着。 只要你活着,你要怎样我都依你,真的都依你。你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需要做,我只求你,求你不要作践自己。 只要你肯解了毒,只要你可能好生治疗,你不让我看你我便不看,你不让我作什么我便不做,你不让我出去我便哪儿都不去。 我向你保证此生只有你一个妻子,只有嘉言一个孩子...是我没本事,是我没照顾好你,我......” 千言万语,却是哽咽的在说不下去,泪划过嘴角,带来浓浓的散不去的苦涩:“你便依我这一次可好,阿欢,你就再听话这一次可好,就这一次。我秦岳向你起誓,就这最后一次。” 事到如今,秦岳别无他求,只求冷世欢活着。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她活着。 他这边话音落地,却听得屋里冷世欢猛的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还抱着头痛苦的摇晃着脑袋: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为什么! 上天对我何其残忍,明明就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就差那么一点,她便能同秦岳归隐山林,做闲散夫妻,过上相夫教子的日子。可老天爷在她最有兴头的时候泼了她一盆冷水告诉她,醒醒罢,那别人能有的阖家团圆你注定是不能有的。 两人背靠背的倚着门,一个在门外无声落泪,一个在里面哭的肝肠寸断。最终,是冷世欢先止住了哭泣: “秦岳,你是晓得我的,那样活着,我宁愿选择去死。你说我残忍也好,说我恶毒也罢,我都做不到,做不到那般活下去。便是我不舍得嘉言,不舍得你,我也做不到。” 说到这儿,冷世欢起身摸了摸鼻涕眼泪,心下已有了决断: “秦岳,你总说你对我情深似海。可我对你的心意,你又能明白几分? 若我从不曾喜欢上你便罢了,我还能苟延残喘的活下去。可是秦岳,我爱你啊,你让我如何能用那样的方式活下去。 我也只求你听我这一次,给我解药罢,让我在陪你最后几个月的光景。若是运气好,能有半年,可起码这半年我能以我最美好的样子陪着你。” 冷世欢的话,犹如秦岳的催命符,脸色苍白的如同阴间的白无常一般。在死命捂着胸口,颤抖着身躯努力了好几次,竟是再无站起来的力气: “冷世欢,你做梦。只要我秦岳活着一日,你便休想在我之前先死! 你何曾对我仁慈过,连那那失去挚爱的痛却是要我来承受,如今,我不愿!” 秦岳的回答,竟是半点儿不叫冷世欢意外。她走向桌前,啪的一声摔碎了,而后狠下心的忍着痛割腕了,并对着门外道: “秦岳,是让我现在就死,还是让我陪你好生过完最后的几个月再死,你自己选。” 相府众人也不知道何事,只知夜深人静之时相府上空响彻了那个阴狠的相爷的声音。那声音里,全数竟是绝望和无助,还带了些生无可恋的迷茫: “不要,不要!” 在暗卫将门撞开之后,冷世欢正蹲在地上,疼的浑身抽搐。地上,是很大一摊的鲜血,缓缓四散开来。 一把冲上去抱住冷世欢,又撕了衣裳裹住那不住往外冒血的手腕,秦岳沙哑着吩咐人速去将神医叫来。 此时冷世欢并未挡着脸,并非她故意的,她不想叫秦岳瞧见她这样子。可是,总归是要死了的人,让秦岳看见自己这个鬼样子,大抵他下半生是决计不会怀念自己的。 秦岳颤巍巍的将她抱到床上,照旧是不肯撒手。嘴唇哆嗦着,浑身也开始颤抖起来,伸手摸向冷世欢的脸,却是碰到了那些溃烂的脓液。 “是我错了,我错了。再你跟前,我又何曾赢过半分。阿欢,你果真是再狠心不过的,你明知面对你,我是一次都赢不了的。” 冷世欢因着疼,也没在乎这些了,满脸不堪直视的污秽中,唯独那双眼依旧灿若星辰: “秦岳,我晓得,你从来就不会对我说不。哪怕,我提的要求再怎么伤了你,你都不舍得对我说不。 秦岳,这辈子能遇到你真好,下辈子,还让我遇到你好不好?” 秦岳不曾说话,只是抱着冷世欢不曾撒手,身上也沾了好些血。待神医来之之后,他的声音空洞的好似不似他自己: “给她解药,以毒攻毒。” 神医一惊,当即便撩了袍子跪下:“相爷三思,这药一旦用了便再无...” 话尚未说完,秦岳便咆哮了起来:“本相说的话没听到吗?给她解药!” 用尽全身力气咆哮了那么一句后,秦岳颓然放下了冷世欢,有气无力道:“给她包扎手腕伤口,别留了疤,她不喜留疤的。” 说罢,一步一步朝外边走了出去。夜色漆黑的可怕,秦岳却觉着这样的夜色是极好的。好歹,他这狼狈不堪的模样,还能自欺欺人的淹没在浓浓夜色中。 冷世欢包扎了伤口,下人收拾了屋子,虽说失血过多虚弱万分,却还是半分睡意都没有。故而,便睁大了眼死死盯着蚊帐。不知不觉间,又是泪流满面,秦岳终究是被她逼的妥协了。这辈子的阳寿,也就不到半年的光景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了哀伤的笛声。冷世欢晓得,是秦岳。 这笛声凄厉而婉转,无助而绝望,期间还夹杂了许许多多的恨,痛彻心扉的恨。叫人听了生生觉着心上裂了个口子,正不住往外冒血,却是如何也堵不住。 冷世欢哭着哭着,便在哭不出声。她曾一遍又一遍的唤过秦岳这个名字,不论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什么情形,她第一个想起的总是秦岳这个名字。 而今,这个人就在门外却是不肯进来,她也再没勇气开口唤出秦岳二字。 这个叫她伤的体无完肤的男人,便是到了这个时候都不舍的她。明明对她失望了,为她痛心了,不敢在面对她了,却还是用了这样的方式来陪她。 冷世欢想给的是下辈子,这辈子不是她不想给,实在是她给不起了。可秦岳想要的却是这辈子,这辈子都抓不住,何来的下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什么...长安再写这章的时候哭了,哭的一塌糊涂.........不知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啰嗦,可我是实实在在的哭了.........特别难过,想写的其实远不止这些,又怕你们不想看.........嗯,再次谢谢还没有抛弃我的朋友,比心。 第116章 墓 冷世欢想, 有些事大抵是天定的, 比如她同秦岳。偷来的幸福, 兜兜转转, 还是要叫老天收了去的,这便是命。 秦岳翌日进来之时,冷世欢先是猛然抬手挡着脸,却又想起昨夜里早已叫他看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又颓废的放下了手。 身后的玉儿脸色惨白, 端着盘子的手不主动的抖,连带着盘子上的碗也开始抖,药汁也散了些出来。 “相爷这药还是搁着凉会儿罢,奴婢去带两位少爷来看看夫人。” 秦岳不曾说话, 显然是默认了的, 冷世欢却是微不可察的笑了笑:“何必呢,不论如何, 这药我总归是要吃的, 趁热也好。” 秦岳拿帕子替她擦了脸庞,脸上俱是宠溺,虽是面带微笑, 眼底那浓浓的哀伤却是如何也掩饰不了: “嗯,这药迟早你都是要喝的, 我晓得。让我喂你罢,今后你喝的每一口药,都让我来喂你罢。” 饶是他尽可能的说的云淡风轻, 语气中的悲凉之意却是怎么也挥之不去。冷世欢看见他颤抖着的手将药递到自己嘴边,也能猜想他的心底究竟痛到何种地步: “秦岳,你又何苦这般...我...” 秦岳却是打断她的话,用如冷府之时一般的宠溺语气:“阿欢,吃药了。什么都别担心,好好吃药。” 冷世欢吃下这第一碗药,便注定了再不能回头。本以为秦岳会同她继续置气下去,却是没有的。他喂她喝了药,还用从未有过的声音柔情似水道: “孩子太闹腾了,怕他来吵着你休息,不若过几日再让他来陪你。好了,你好生歇着,我出去处理事情,晚些来喂你喝药。” 冷世欢晓得,他是担心自己会怕,怕自己吓着孩子,是以过几日好了,再见也是好的。是以,便也听了他的安排。 如是过了好些天,秦岳都寸步不离的跟着冷世欢,恨不得要将她捧上天才好。待冷世欢身上所有的疤都没了,面色还越来越好,越瞧越嫩的时候,众人都明白了。 这是毒起作用了,说来是另一种解药,不过是提前透支生命罢了。冷世欢一日比一日水嫩,便代表着毒一日比一日深。 这日冷世欢已然能下床四处活动了,秦岳陪着她逛院子,冷世欢突然问起:“秦岳,你这般日日陪着我,朝政要怎么办才好?” 秦岳仍旧笑的宠溺,一面扶她坐在亭中,一面将身后人捧着的图纸打开来给她看: “朝廷不缺我一人,你莫担心了。来看看,我们两个的埋骨地单独建一处可好? 就在扬州,这儿有座无名山,一面是悬崖峭壁,一面是人烟罕至的古林,两面环水。我让人瞧过了,那儿一年四季都是冷的浸骨的,明明能见着阳光,就是那般冷的骇人,也是难得。 毕竟连绵起伏的古林靠着的山,着实大的令人叹为观止。届时我让人去为我俩修墓,造上险峻机关。嗯,然后运上无数冰块进去造冰室,我试过的,冰块到了那儿一点儿都不会化。 我的阿欢,便是死,也是美艳不可方物的,这么美的阿欢,我怎舍得再也见不着。他年我也去了之际,就吩咐嘉言断了那古林能去的道儿。就我们两个人长眠于此,谁都不能打扰,可好?” 这一月来,两人无数次谈冷世欢身后事,却是再没有哭哭啼啼的,都含笑面对。表面上都接受了这样的结局,可心底下都明白,谁都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你选的,自然是好的。何况今后还能同你在一起,那样也好,省的你离了我便拈花惹草。 只有一样,我喜欢琼花,你可得想了法子给我弄进去,也别谢了,否则我可不依。” 扯着秦岳的袖子撒娇,一切好似同冷府那时没什么两样。可冷世欢知道,不一样了。再冷家之时,自己风华正茂,还有大把的日子可活。 如今,那个一无所有的秦岳什么都有了,自己却没多少时日可活了。可这样的秦岳,这么坦然面对这样结局的秦岳,怎会是自己所认识的秦岳? 是以,冷世欢特别担心,她怕了。扯着秦岳的袖子紧了紧,仰头看着秦岳:“秦岳,我害怕,我不想死。” 秦岳温和的摸着冷世欢漆黑的发,替她拨正头上的精致步摇,又替她理了理额上的华胜: “嗯,我知道。阿欢不怕,我在你身边。我们回屋,我看着你睡了再去处理一下府中杂事。” 冷世欢点了点头,便跟着秦岳进了屋,看着秦岳却是不肯闭眼:“秦岳,我要你吹笛子哄我,不然我不睡了。” 对于她的小性子,秦岳当然是无条件包容的,当即便拿了一旁随时备着的笛子,为她一人独奏。 冷世欢睡着后,秦岳去了书房,写了封任命给卫清平: “师兄应当知道,你是欠了我的。既然如此,便替我跑一趟罢,去监督监督大辽不得不送来的那一万人。” 卫清平不懂,冷世欢即将逝世的事实压的秦岳一日瘦过一日,他又如何能这般坦然自若的指点江山? “慎之,你究竟许了陛下什么才能让的陛下这般纵容你? 逼着大辽给了一万善于修建机关之人来造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一万人里,最多有三千才是真正善于机关的,其余人大多数凑数来的,还不若只要那些精锐。 我不懂你为何放着齐周的人不用,非要用大辽人。可你这修个坟墓,一万军队运输冰块以及别的东西,还花了三万军队监督,如今叫我... 慎之,你究竟有没有想过君心莫测?你这般,可是将军队当成了你私有的了?” 明知秦岳不爱听,他还是说了,可换来的不过是秦岳轻蔑一笑。 “大辽那儿都说阿欢是他们糟蹋了的,说阿欢是不干净的。是以,本朝的愚昧老百姓都传了,都说我的阿欢怎么怎么的脏了我的名声。 可只有我晓得阿欢是被污蔑的,她彻夜做梦都哭着喊着没有对不起我... 我不能洗清她所有名声了,那便为她报仇罢。总归,得让人晓得我的阿欢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攀咬的。” 所有人都说冷世欢不干净,秦岳也直言不讳。对于卫清平震惊他这么说出这些话来,秦岳也只含笑看着他: “师兄可是怕了?你莫怕,你是我师兄,也是阿欢师兄,阿欢念着你们呢。 她一有空,便拉着我数着以往的那些日子,看在她的面上,我不会太为难师兄的。前提是,师兄能办好我吩咐的事。” 卫清平面色难堪起来,他也不大明白,昔日秦岳便是冷漠,也不是这般的。如今瞧着,似是走火入魔了一般,不可理喻: “你这般算计,逼得大辽不得不送人来...说来,我也不知你究竟是有何阴谋。可你便不怕她晓得你做的这些因她而起,会难过么? 她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从肮脏之地不顾人反对救你。也是那么偏执一个人,若是晓得了定是不会原谅你,你这...” 话未说完,秦岳便一巴掌拍在案上,笑容近乎扭曲而残忍:“是,她曾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如今,却被逼成这幅样子,多可笑。” 这边秦岳刚说完,那便齐嘉烨的声音便幽幽响起:“秦相好大的气派,如今竟是连朕到了都不用亲自相迎了。” 卫清平闻言猛然便跪下了,秦岳却是不卑不亢从书案绕出来,不紧不慢的行了一礼:“陛下都到这儿来了,才出声,自是没打算给臣前去相迎的机会了。” 卫清平还没吃猜出来天子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回京了么?正出神着,齐嘉烨让他退下了,要单独与秦岳商议些事。 齐嘉烨负手而立,等着秦岳先开口,秦岳却始终闭口不言,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最终,终是齐嘉烨先开口: “朕早得了消息是她,想过将你们挫骨扬灰,如今看来... 当真,就连半年都撑不到了?” 说着,还有些唏嘘,满是一言难尽的别样情绪。秦岳微微点头,算是回应。齐嘉烨走向书案后坐下,提笔就着宣纸开始龙飞凤舞的写什么,还漫不经心道: “你说让朕允你的,朕都允你了,你要送给朕的大礼,还非要朕来一趟,那礼是什么?” 闻言,秦岳嘴角一抹笑古怪的扬起:“整个大辽江山,够不够陛下跑这一趟?” 齐嘉烨的笔陡然便偏离了掌控写错了,好好的纸就那么废了。对此,也搁下笔索性看着秦岳道: “那你要的,应当不止这些罢?还有什么要求,先一并说说看。” 秦岳半点儿不退却,连客气都懒得客气: “第一,我要确保打下这大辽江山后秦家能安然无恙,是以我要一个世袭摄政王之位,且允许我养自家兵马以免陛下卸磨杀驴。 第二,再大辽这件事上,陛下除却提供军队粮草之外,不得查收任何事。不困我做什么,都不能干预。我打下一座城,让陛下找人接手之时,陛下派人来便是。 第三.....我要给她正名,要她再堂堂正正上了我秦家族谱后,安安心心的走。 陛下可对外宣称先皇强行招她入宫是想她陪葬,陛下后救了她她自愿留在宫中报救命之恩,以宫妃身份只做端茶倒水之事。 是陛下感动于我们的一番真情,将她赐予我的,最好是附上圣旨,她能走的安心一些。” 一个大辽,换这些其实是吃亏的,可秦岳要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齐嘉烨想了想,还是允了: “朕准了,只是你的兵马人数不得超过五千,也不得在京内。再有便是,藏好你的尾巴,但凡朕抓住任何一点把柄,都会毫不犹豫的灭了你满门。” 臣子直截了当,君主也不曾弯弯绕绕,二人的协议就此达成。离去之前,齐嘉烨淡淡问秦岳: “为了她,你竟是如此恨大辽,恨得要到灭国的地步。那么齐周呢?齐周也有害她之人,你是不是打算翅膀硬了篡位替她报仇?” 秦岳嘲讽的看着齐嘉烨,目中尽是戏谑: “我的阿欢不会允许我向她的救命恩人下手,我也对这高处不胜寒的位子没兴趣,陛下大可放心大胆的坐稳你们齐家的江山。 要知道,不是人人都是没有良心的,也不是人人都喜欢这些功名利禄的。我所求的,从始至终都只是那么一样而已。” 说来何其悲凉,就那么简单的所求,老天却都是不肯应允的。 作者有话要说:  唉,还是很难过,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章没有虐的调调,也能让我那么难过。。。。 第117章 尾声啦 齐嘉烨不曾再开口, 只是依着秦岳让人带去歇息。 不过片刻功夫, 便命人传旨召冷世欢和嘉言过去。一同去的, 还有自行跟过去的楚之。 好几年不曾见了, 楚之脑海中的父皇音容笑貌已经模糊。如今再见,竟是陌生的不敢上前一步。撩了袍子跪下,磕头行礼后也不曾起身,楚之抬眸看着齐嘉烨: “父皇...” 想说些求饶的话,却又不敢开口, 以免惹怒了齐嘉烨。正干着急之际,却又想起来,秦岳向来是不会将她们母子置于险地的,索性闭口不谈了。 齐嘉烨看着这个儿子, 目光十分复杂, 想起初时抛下他逃之际,还是个小孩儿。如今, 竟是长成了半大少年了。 目光是盯着楚之的, 话却是对着冷世欢问的:“秦相爷问朕要了五万军队,这五万人都是战场杀敌死里逃生回来了的。 一万运输冰块,三万人日夜轮班监督修墓。剩下的一万, 去了哪里?” 冷世欢愣了半晌,跪的笔直的身子不曾有丝毫晃动。小嘉言却是跪不住了, 自打他出生以来,便是没跪过任何人的。是以,此时挣扎着想要起身, 却是被冷世欢一把按住了。 “回陛下的话,不知。” 待冷世欢回话了,齐嘉烨才收回一直盯着楚之的目光。而后转头看向冷世欢,经年不见,她却还是那般模样,半点儿不曾变过。 目光再投到嘉言身上,面色沉了沉,招手让嘉言过去了。嘉言自是不晓得什么是怕的,以往又有哪个敢惹他,是以索性便过去了,懵懵懂懂的看着齐嘉烨。 齐嘉烨摸了摸他的头,继而又向冷世欢道: “朕倒是小瞧你了,这手段当真是了得,连大名鼎鼎的秦相爷都能叫你治的服服帖帖,你心里应当是春风得意的罢?” 这话,放在先前大抵是没那么难听的。如今听在冷世欢耳中,却是叫她从头到脚的泛疼,苦笑一声: “陛下应是晓得了罢?顶天了,我也活不过半年了。若非如此,陛下定是想方设法的要杀了我,而非在这儿心平气和同我说话。 陛下认定了我手段高明,我无法辩解。可对于秦岳,除了陛下,又有几个人能跟他比手段。” 说话间,目光一直在嘉言身上来回,心一直提着,只恨不得将嘉言拽回来才好。齐嘉烨不曾让起身,是以楚之和冷世欢都跪的规规矩矩的。 齐嘉烨再是一阵沉默,不知为何,他陡然便想起了昔日的若水堂。若水堂里有一个穿着宫装的女子,笑得眉眼弯弯对他说: “陛下你看,琼花开了。” 当时只觉着那笑很好看,如今回想起来,竟是被那明媚的双眸灼伤了眼。心底有块儿地方正一点一点的塌陷,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好似不经意间丢失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不知不觉间,齐嘉烨也有些怅然:“朕问你,当初你是不是一心就为他守身如玉,是以才以复仇为借口与朕周旋。” 冷世欢有些错愕,不大明白他此行究竟是何意。当年在被所有人抛弃之时,再生死之际,有那么一个尊贵不凡且身份高贵之人相救,如何能一点儿心思都不懂。 只不过,终究是有缘无分,造化弄人罢了。本是可是不回的,可他的救命之恩,向来都不曾忘,是以还是实打实的说了: “不是的,那个时候我并不晓得自己对秦岳是什么样的心思。只是,再陛下救了我之时,我想,大抵我是心动了的。 不然,如何会应承替陛下心上人当靶子。陛下宠幸的是沈慕雨,名儿却是按在了我头上,那也是拿我的命在替陛下当靶子的。 可是后来不一样了,因为陛下你亲自下令处死了我的阿真,处死了陪我一道长大的阿真。 我感激陛下救了我,是以处处听命陛下。可同理,我也不会忘了你是一个凶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一个杀害阿真的凶手。” 提起沈慕雨,齐嘉烨面上痛苦之色不加掩饰,楚之已是记不清沈慕雨为何人,是以也只默默倾听。嘉言也不懂,又跑到冷世欢跟前搂着她脖子撒娇要娘抱。 就在冷世欢轻轻拍着嘉言的背,让他听话之时,齐嘉烨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让她们起身。而后,又听得他冰冷的语调再道: “朕最后悔的,大抵便是爱上了那么个不堪的大辽细作,以至于差点丢了我齐周江山。同时,也失去了我的小知,当年她是如此爱朕,如今竟是连看朕一眼都不肯了。 你们女人的心,是不是都变得那么快?” 两人好似叙旧般,只是齐嘉烨说话,似乎越来越疲惫。大抵是冷世欢不久于人世,是以齐嘉烨才在她跟前不加隐藏,露出真实情绪了罢。 “不是我们女人变得太快,而是因为陛下心里,似乎装了很多人,陛下每一个都爱。可是女人,心里都只装的下一个人的。 再说陛下觉着殷娘娘变了,死灰复燃,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殷娘娘应是被陛下伤透了,才成了如今这幅样子罢。” 殷娘娘便是齐嘉烨口中的小知,殷郦知。说来可笑,一啼一笑应立知,多么美的诺言,终归是齐嘉烨自己负了的。 此刻再想起当初,齐嘉烨觉着自己似乎真的失去了太多。殷郦知对自己痴心一片,自己却忌惮殷相权势,对她虚情假意。 冷世欢曾有那么一瞬想跟着自己,自己却将她推了出去当活靶子。总归,是要失去了才觉着是好的。 “朕多想...” 话未说完,秦岳便在门外清清冷冷道:“多思无益,陛下还是怜取眼前人,好生对殷娘娘罢。陛下若真心,总归是能打动殷娘娘的。” 随之也不等齐嘉烨吩咐,径直进来了,请个安,便摸着嘉言的头让冷世欢带他下去。嘉言好不容易见着自己的爹,自是不依: “嘉言不要跟娘走,嘉言要爹抱。爹爹,抱。” 说着,伸着小手便要抱。冷世欢笑着抱起,让他别闹。随后,又跟齐嘉烨告辞了。齐嘉烨叫了自己来,说了那么多,不就是想逼来秦岳么,如今他来了自己自是可以走了。 看着跟秦岳讨抱的嘉言,又看了看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一动也不动如石头一般的楚之,齐嘉烨觉着。自己失去的应不单单是女子,还有父子情罢? “陛下有什么直接问臣便是,何苦为难她们母子。” 直至秦岳一如既往不带感情的声音再耳边响起,齐嘉烨才晓得,他应是动怒了。再怪自己召见他心爱的女人?明明,那是自己盛宠无双的夫人啊,至少,天下百姓是那么觉着的。 “一万军队运输东西,三万军队监督修墓。剩下的一万呢,去了哪里?秦相问朕要了军队来,就是这般用途的么。” 对此,秦岳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半点儿不觉着有何不妥: “余下一万,我征集了一些盗墓贼,让秦邦带着他们去盗墓了。除了那一万,我还将先前不曾归还于朝廷的几万人,全都安排盗墓去了。” 对此,齐嘉烨很是震惊,半晌方看着齐嘉烨:“你是疯了不成?” 秦岳不以为然,面上还是那般清清冷冷: “从阿欢中毒的那一刻起,我便疯了。别人欠了她的,我总得替她讨回来才是。我若是不盗墓,才经了战争的国库,哪儿来的钱让我打仗。 总归,得预防着朝廷一时半会儿给不了之时,能有粮草有军饷继续打仗。再说了,盗他大辽的墓,侵占他大辽的国土,陛下不觉得大快人心么。” 言外之意,便是只要齐嘉烨给人,军饷粮草什么的若是供给不及时,他还能自己想办法先。 可齐嘉烨着实不敢想,那么多的人,是如何去的大辽?又是如何盗的墓?筹谋这一切,秦岳用了多长时间?若是秦岳收了大辽,直接起兵造反,那如何是好? 想到此处,齐嘉烨一阵头疼,漫不经心看了一眼楚之,随即道: “如此甚好,你在外行军打仗,自是不方便带个孩子在身边的。这样罢,待她... 待她真的去了,你行动之时,将楚之和你儿子,一并送进京城罢。朕会待他如亲子一般,让他与朕的儿子同吃同住,共同念书。如此,丞相也好没了后顾之忧。” 明明是胁迫,却是说的跟恩赐一般,秦岳并不想同他多说什么,只应下了。随后,又提议道: “她时日不多了,冷家人却是再京城的,陛下可否下旨,让她见一见自己的亲人。纵使冷家不仁,我晓得,她到底是割舍不下的。 这点要求,便算作是陛下要嘉言进宫的交换条件罢。臣还有要紧的事,便先先行告退了,陛下同小殿下那么久不曾相见,好生说说话罢。” 所谓要紧事,不过是回去喂冷世欢喝药罢了。见秦岳这么早便回来了,冷世欢似是很欢喜,他喂一口便喝一口: “这么早便回来,政务都处理完了么?” 高兴归高兴,还是要问一下的,不然她总是不安心。 秦岳也只有面对她,才会和颜悦色,且耐心十足: “不是同你说了么,我已经向陛下告假了,自是不会再搭理朝政了,又不是非我不可。我忙的,是旁的事。 今儿我提议让陛下下旨,叫冷家人都来这儿,陛下允了。不消多久,你便能见着她们。届时你只召想见之人便是,不想见的,不理会便好。” 冷世欢本来是好好的,却在秦岳提及冷家人之时,泪雨连连。秦岳以为她是受了齐嘉烨的气,忙皱眉问是怎么一回事,却不也冷世欢只抬手抚上他的眉心: “秦岳你别皱眉,皱眉便不好看了。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我好歹有你,有嘉言,有扶宴哥哥和青宴。 可是你呢,你只有我和嘉言。我走了,你就只剩嘉言了。秦岳,你要怎么办才好?我要怎么做才好?” 秦岳搁下空了的药碗,伸手握着她抚自己眉心的那只手,目光仍旧温和的溺死人: “你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不论什么,我都能安排好,听话,你只需要好好吃药便好了。” 对此,冷世欢也只能点头。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除了认命没有半点儿办法的。 晚间,两人相拥而眠,冷不丁的听见冷世欢唤了一声秦岳。待听得秦岳应声之后,冷世欢方十分认真的一字一句道: “秦岳,日光能照耀的光阴太短,黑夜又委实太漫长。往后没有我的你的人生那漫漫几十载,你也定要记着我陪着你的那些短暂时光。” 黑夜中,寂静无声了许久,待冷世欢快要睡着之时,身旁人轻轻应了一个字:“好。” 作者有话要说:  嗯...怎么说呢...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再继续等我更,这篇文到了结尾部分啦...0.0我想写一下番外,诶,写我们阿欢和秦岳。 第118章 大梦初醒 冷世欢吃药的频率越来越频繁, 先前不过一日两次便可。如今, 竟是要一日四五次药才能堪堪压抑住痛楚, 众人都晓得, 那毒是越来越深了。 待冷家人来之时,冷世欢已然是隔两个时辰便得用一次药,晚间也是如此,不用药胸腔便似刀绞一般痛。秦岳不分昼夜,每到她用药时辰便亲自喂她, 一次不落。 如此折腾一番,竟是两人都瘦了一大圈,原本纤细的身躯,更是半点儿肉都瞧不见了。 冷扶宴同冷青宴是一道去见冷世欢的, 见了冷世欢, 两人都悲伤不已。明明想哭,却是不敢哭出来。 “哥哥, 青宴都有知心人陪在身旁了, 你就不要一个人了。嫂嫂若是还在世,定是不希望你孑然一身的。” 想说的许多,想说幼时那万千宠爱的时光, 想说冷夫人去世之后的种种不公平待遇,想说宫中殉葬旨意下来之时的绝望, 想说不能陪着秦岳和嘉言永远走下去的凄凉。 最终,却只说了那么一句话,旁的便再不晓得如何开口了。而后便有一搭没一搭的瞎扯, 她说什么,冷扶宴冷青宴都说好。如是说了一小会儿话,冷燕启负手进来了。 “嫣嫣。” 只叫了两个字,便叫冷世欢再无法淡然叙旧,直直的看了冷燕启半晌。她是恨的,终归是原谅不了的,可她时日不多了,她不想再恨了。 “嗯。” 轻描淡写的一个字,叫冷燕启先前想好的说辞全都胎死腹中,再说不出一个字。这个女儿,算命的人人都说她的命是一等一的好命。 是以,自己总觉着日子还长,还有无数的时光可以弥补,自己还能利用她成事。也不是没想过让她去死,可那是自己知道,她命大,她命好,她怎么会就那么死了呢? 如今,她就躺在那儿,再不复往日的鲜活。她要死了,冷燕启的心却是一寸一寸的疼了,终归,是自己太自以为是,总觉着她能逢凶化吉,一次又一次的从死神手里逃脱。 “这些日子,我总是梦见你娘。她还是老样子,见了我,总是泪雨连连。我晓得,她是怨我的,怨我没照顾好你。” 提起冷夫人,冷世欢也没有如他想的那般泣不成声,只淡淡道: “是么?我最近也时常梦见她,在我梦里,我娘便从来不曾哭过。她总是笑着唤我过去,说她很是想我。” 冷燕启也不知说什么了,场面一时僵持了下来,便说让自己现任夫人来见冷世欢。 冷世欢抬手制止了:“姨母长得那么像娘,我还是记得她的模样的。可是如今,我不想看了,我怕届时到了下面见了娘,又不知如何向她交代这事儿。 我娘心大,我却是个善妒的。若是秦岳敢在我死后续弦,我做鬼都是不会放过他的。” 冷燕启似是真的被伤到了,面上凄凉之意不怎么都掩饰不了,随便找了个借口便落荒而逃。 恰好此时秦岳进来了,道冷世欢该吃药了,冷扶宴与冷青宴便趁机红着眼眶告退了。 吃药间,冷世欢道:“秦岳,我若是死了,你能不能放过冷家?到底,嘉言还小,我想他若有个外家,总是好的。” 这就是不放心了,不放心秦岳会不会待嘉言数十年如一日的好。秦岳晓得,冷世欢是怕她去后,自己会找个后娘委屈了嘉言。 如今,秦岳不想同她闹了,她欢喜便成。是以,手中喂药的手不停顿,仍旧低低应道:“好。” 晚间,冷扶宴一人来求见冷世欢,兄妹二人相顾无言许久,冷扶宴终是哽咽出声: “当年秦岳还是大伯父跟前的穷学生,你还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便是那样的日子,都比现下好了太多。嫣嫣,我不晓得缘何就到了这一步,当真就只能走到这一步了么。” 听他说起了那些日子,冷世欢面上也带了几分笑意。是啊,那样的日子是多好,可终究不过是昙花一现。 见冷世欢不曾开口,冷扶宴也努力抑制情绪,声音却仍旧有些颤抖: “爷爷奶奶去了,皆是在战乱之时逃命途中病故的。去前,两人有段时日是昏迷的,口中一直喊着你的名字。可见,她们心底还是有你的。” 到处,冷世欢情绪终是波动起来,捂着面哭出声: “当年进宫之时我百般恳求,她们都丝毫不曾心软,去前又何苦叫着我的名字。但凡当初她们肯帮我一把,但凡当初她们能同我一般固执一点,我又何至于走到如今这一步。” 冷扶宴张口想要辩解,却又无从辩解,是以只得垂下头默不作声。 冷世欢觉着自己疼的不只是心,连肚子都开始一阵一阵的疼,也没怎么在意:“秦岳答应了我,不会动冷家的。今后,还望冷家能多照顾一下嘉言。我要喝药了,哥哥你也下去休息罢。” 两人谈话就这么结束了,冷扶宴回去后也只对冷燕启道: “嫣嫣说,相爷不会动冷家的。我晓得,我和她兄妹情大抵也到了尽头了。纵使我不曾开口,她也猜到我要说什么了。大伯父,欠你的,我还清了。” 秦岳回去之后,见冷世欢捂着肚子脸色惨白,忙叫了大夫瞧。结果,却是叫二人意想不到: “夫人这是喜脉,两月有余了。” 明明是好消息的,对于秦岳来说却是晴天霹雳。这个消息,只是告诉秦岳,护不住的,从他的夫人一条命,变成了他夫人加上孩子两条命。 “夫人身子状况如何?” 这神医也是为难,顶着秦岳阴沉的目光,真话不敢说,又不敢撒谎,差点儿吓得没了半条命。纠结半晌,还是据实以告: “夫人身子状况不大好,实在承受不了滑胎,是以,只能好生养着。什么时候这胎没了,夫人也就...老夫,实在是没别的法子了。” 神医这话,叫愣了半晌的冷世欢回过神来。夜深人静夫妻二人相拥着,似是这般能叫二人凉透了的心暖一点。 “秦岳,不要恨,比起死在巍峨皇城的冰冷后宫里那些勾心斗角里,我更愿意待在你身旁等着那一日的到来。” 秦岳只静静搂着她,听她这般说起来,便拍着她的后背:“那阿欢,你恨不恨?” 冷世欢拼命点头,一点儿都不掩饰: “我恨,怎么可能不恨,我恨不得把害我成这幅样子的人都杀掉,恨不得让她们也尝试一下我所受过的苦。 可是秦岳,我不想你恨,你背负的太多了。不论是长公主或是师兄们也好,表妹也罢,你那两位下堂妻也罢,对他们都宽容一些,别折磨你自己好不好?” 对此,秦岳只点点头,仍旧柔情似水:“好,我都答应你。我不恨,我真的不恨,你恨便成。” 此后,二人更是如胶似漆,总是给秦岳做这做那,同时也带着嘉言。 “嘉言乖,这是娘给你绣的荷包。待你娶媳妇儿之时,带娘给你的荷包好不好?还有你爹,也记得让他戴着。” “嘉言把你哥哥叫来,娘和你爹陪你们放风筝。” “听说贤妻良母都是要洗手作羹汤的,这是我学着煮的粥,秦岳你说我贤惠不贤惠?” 望着手中写一碗白米粥,秦岳捧着却迟迟不舍的下口:“我的阿欢,自然是贤惠的。” 明明时日不多了,想做的却是太多,冷世欢满是遗憾道:“大抵,我是等不到今年的琼花盛开了。秦岳你要记着,你是应了我的,要给我墓中陪葬新鲜的琼花的。” 秦岳点头,仔细品味着那白米粥,好似人间至上美味:“嗯,我记得呢。我的人寻来了一副玉棺,可保......大抵,琼花放在里面也是可以的不凋谢的罢?” 可让尸身不腐的玉棺,自然是盗墓的军队送回来的。不过,这些没必要让冷世欢知道便是了。 冷世欢听了,也没有深究,她只想好好的陪着秦岳走完最后这一程。旁的,她也不想深究。 伸手摸着快四个月的肚子,每一天都在等,谁也不晓得死亡会降临再哪一天。是以,对于冷世欢来说,没多活一天,都是偷来的。 终于,在那胎儿四个多月的时候,那一天还是到了。 猛然便肚子一阵一阵疼,裙上血迹越来越多之时,冷世欢晓得那一天终是到了。是以,不顾任何人反对,死抓着秦岳的手不撒手: “秦岳,我害怕。” 尽管稳婆说这不合规矩,可秦岳顾不得,只坐在冷世欢床头,紧紧握着她的手:“阿欢,我在。” 他想说阿欢,别怕。可是那别怕二字,怎么都说不出口。面对死亡,谁又能不怕。 冷世欢凄厉的哭喊声,响彻了相府的高空。楚之抱着嘉言在门外,听着冷世欢的哭喊声,也觉肝肠寸断。眼眶通红,却是仰着头不肯让泪流出来。 嘉言也哭的肝肠寸断,小小的人儿哭的嗓子都哑了,还喊着:“娘,嘉言要娘。娘,娘...” 外面一声声的娘,更叫秦岳痛苦万分,往日的冷静果断全然不见了: “阿欢你听,嘉言在叫你呢。阿欢我后悔了,我不想依着你了,你不要离开我可好?阿欢,我求你,不要离开我。” 堂堂一国之相,如今握着一个早产妇人的手哭的一塌糊涂,在场一人无一不是红了眼。 冷世欢起先还能哭的大声,后来声音便越来越弱了,齐嘉烨也在外面站着的,待里面在听不见冷世欢的声音之时,方听他淡淡对楚之道: “如今,怕是再无人能制得了你相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停电了,好难受,热死我了,要中暑了。。。。 第119章 锦瑟无端五十弦 四个月大的胎儿滑胎了, 浑身都是青紫色的, 还带了黑色, 应是母体中毒的缘故。稳婆抱着那胎儿不知如何是好, 只得瞧着没了神的秦岳硬着头皮道: “相爷,是个千金...” 是个女孩儿么?差一点,就能儿女双全了呢。那又如何,终归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儿啊。 秦岳仍旧没任何反应,倒是冷世欢弱不可闻的声音从床上传来: “秦岳, 把女儿给我好不好?她那么小,黄泉路上之人大抵是会怕的。正巧我陪着,我们娘俩都不怕了。” 还能听见冷世欢的声音,秦岳是做梦都不曾想到的, 遂欣喜若狂:“阿欢?你没事?神医, 快叫神医来替夫人诊脉,其余人退下。” 说罢, 又颤抖着双手握着冷世欢的手, 有些不大确定:“阿欢,我可是再做梦?” 冷世欢见状,还是不争气的流泪。自己的身子, 自己是最清楚的,她又如何不知道自己这是回光返照。 何神医来了, 替冷世欢诊脉后,仍旧是叹口气: “相爷,你不是早就晓得最终结果了么?事到如今, 又有什么好执着? 夫人身子里的毒,许是都汇集到胎儿身上了,倒是差不多干净了。不过,夫人身子却是早已拖垮了,如今有什么要说的,快些说罢,再晚便来不及了。” 说罢,也没急着出去,而是在一旁看着这二人,一语不发。秦岳将冷世欢搂在怀中,小心翼翼的好似再捧什么珍宝。 冷世欢满面泪痕,想说的有许多,到了最后竟是交代不清了: “守护嘉言,善待楚之。” 因着说话费劲,冷世欢便言简意赅,秦岳似是知道她辛苦,将下巴抵在她额头上: “嗯,嘉言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我得护着他长大,替他娶一个喜欢的女子。还得给他一世荣华,不让他有任何的身不由己。楚之要什么,我也给他什么,只要合理的都成。” 冷世欢闻言,笑的十分甜:“别忘了我。” 秦岳仍旧摸了摸她的长发,继而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那毒果真是叫人返老还童的灵丹妙药,冷世欢的皮肤可谓是肤如凝脂,吹弹可破: “嗯,不但我不会忘了你,嘉言也不能忘了你。嘉言若忘了你,我便揍他,我若忘了你,你便来梦中揍我可好?” 冷世欢也不顾一旁有人,只轻轻吻了下秦岳脖子,贪婪的吸着秦岳脖间好闻的气息: “我想瞧瞧屋子外的天地,就去你替我种的琼花树下罢。我要穿红色衣裳,第一次见你的那个颜色。” 秦岳仍旧说好,何神医叹着气转身去了门外,秦岳便替她换了衣裳,而后抱着她要出去,冷世欢又开口了: “带上玉笛罢,我想你吹给我听。” 秦岳仍旧说好,而后便拿了玉笛抱着冷世欢出去了。院中琼花枝叶繁茂,却是并未见开花,楚之搂着哭的睡着了的嘉言扔在外面等着,见了冷世欢,忙叫了一声娘,然后摇醒嘉言,嘉言又开始哭着闹着伸着手要冷世欢抱: “娘,娘。” 冷世欢真的没力气抱孩子了,是以只赖在秦岳怀中不肯出来,待秦岳抱着她坐定后,她方招着手让嘉言和楚之过去。嘉言还太小,着实不晓得什么是生离死别,只屁颠屁颠过去站在秦岳跟前: “爹爹,娘,嘉言也要抱抱。” 冷世欢摸着他的小脑袋,捏了捏他的小脸,眼中尽是宠溺与温和: “娘也想抱抱我们的小崽子,可是娘太累了,想要好好睡一觉,抱不动了呢。 你今后,要听爹的话,不许哭着闹着要娘,知道了么?娘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你若不顺着你爹,娘便再也不回来了。” 嘉言懵懵懂懂的点头,软着嗓子说好,而后冷世欢似是想要亲他,楚之便蹲身忙将嘉言抱到合适的高度。冷世欢亲了亲嘉言的小脸,而后又摸着楚之的脸: “听你相父的话,今后也要好生照顾弟弟。楚之,娘希望你做一个正直的人,不要让宫廷的勾心斗角玷污了你的纯善之心。 但是,也不要让人欺负了去,谁若欺负你,你相父也是会替你出头的。或是你要什么旁人不给,你相父也会帮你。” 楚之哽咽着说好,冷世欢便又稳了吻楚之额头:“娘的小崽子还那么小,不知道长大了,又是何等的琼花玉树风采?大抵,和你爹一样的罢?” 说完这些,便又缩回秦岳怀中,搂着秦岳的脖子,再不顾身旁的楚之,嘉言,何神医以及其他伺候的仆人。闭眼轻轻吻上秦岳的唇,轻浅而绵长的吻,叫秦岳落泪。 而后两人便深深拥吻了好一会儿,方恋恋不舍的终止,冷世欢轻轻吻去秦岳面上的泪痕,又搂着他的脖子靠在他肩上: “秦岳,好好的活下去。不论如何,你要替我活下去,我们两个总得有一个活着才行啊。” 秦岳听罢,努力深呼吸了一口气,而后又云淡风轻道:“好。” 冷世欢闭着眼呢喃一声真好,谁也不晓得她说的真好是什么,又听得她说: “秦岳,我想听你吹笛子了呢。” 她自己搂着秦岳脖子,秦岳自是不需要费什么劲儿去抱她,双手到也能不费吹灰之力的腾出来吹笛子,吹前还道: “好。我前些日子叫了嘉言些诗词,我让他背给你听好不好? 嘉言,来,把爹叫你的锦瑟背给娘听。” 秦岳的笛声缓缓响起,嘉言歪着小脑袋想了下,才想起什么是锦瑟。而后一拍小手,软的似糯米一般味道的声音便背诵起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背完一遍,笛声未停,楚之便双眼猩红道:“嘉言乖,娘想听,嘉言再接着背罢。” 而后,又响起了嘉言的声音再背锦瑟。小孩子背诵的锦瑟,跟秦岳凄厉而肝肠寸断的笛声,着实是不相配的。可冷世欢却听得嘴角弯弯,很是心满意足。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似乎是冷世欢在呢喃:“琼花还没开呢...” 眼瞅着她搂着秦岳脖子的手就要松了,何神医忙再她脖子后面扎了三针,却仍是无用。冷世欢的手,终究是缓缓松落了,原本靠在秦岳怀中的脑袋也往下滑。 秦岳的笛声戛然而止,将冷世欢重新调整位置后,仍旧是搂在怀中。何神医往冷世欢嘴里塞了个什么东西,他也不管不顾,只仍旧吹着笛子。 只是,那笛子的声音却是不对了。先前听了是肝肠寸断的哀伤,如今却是叫人听了浑身发颤的恐怖。 楚之哭着将嘉言拖着跪在冷世欢跟前,嘉言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见自己的母亲闭着眼似是睡得很深。 又抬头看看,自己的父亲面上无声无息垂泪,一滴一滴的滴在自己母亲脸上,自己母亲却是半点反应也无。 左右望了望,见自己哥哥也哭的很是伤心,嘉言也抽抽涕涕起来,结结巴巴的背诵着秦岳教给他的锦瑟。 如是过了许久,秦岳终是停止了吹笛子,嘉言早已哭的睡倒在楚之怀中,口中还时不时念着锦瑟无端五十弦。 秦岳摸了摸冷世欢的发髻,而后轻轻抚摸着她的脸: “待琼花开了,我还为你别朵在头上。如此,我一靠近你,便能闻着多年前学堂里闻到的那股清香了。” 冷世欢死了,那个浮沉半世,垂死挣扎了许久的女子,终归是没能斗过老天,再秦岳怀中安安稳稳的去了。 相府没了夫人,按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可这相爷,却偏生搅得满城风雨。不为别的,只因,这相爷不允许这扬州城有任何的丝乐声。 一月内不得嫁娶,一月内不得办宴会,不得请戏班子,不得有丝乐之声,更不得穿颜色鲜艳的衣裳。更甚的,所有人都得着白裳七日,以示对夫人的哀痛之情。 如此过分的种种,等同于让全城的人为冷世欢服丧了。对此,齐嘉烨虽说不大满意,却也并未阻止,只随他。 停灵七日后,秦岳便要将冷世欢下葬了。玉棺里的冷世欢,似乎真的只是睡着了,秦岳将一个香囊系在她腰间,理了理她的衣裳道: “你说要带着我们的女儿上路,我寻思着她的模样着实...我自作主张将女儿火化了,装在了这香囊里,让她陪着你上路,你应是欢喜的罢? 对了,我给咱们女儿取名儿了,就叫嘉双好不好?秦嘉双,你可好替爹好生陪着娘啊。” 一般三岁以前夭折的孩子,都没有名儿的。可这么个才四个月就滑胎的孩子,秦岳非但给她取名了,还上了族谱。 秦岳再是深深的看了冷世欢一眼,而后便抱起她轻轻吻上她的眉心,她的眼,她的唇。最终又将她放下,替她整理好衣裳,剪下一些她的头发装进自己袋里,又剪下自己的头发放进冷世欢怀中: “阿欢,永远陪着我,不要怕,我永远都在。”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哭的一塌糊涂。 第120章 七月飞雪 冷世欢下葬这一日, 扬州是从未有过的轰动。不为旁的, 只因身为无双公子的左相有个要求, 所有人但凡见了夫人棺椁便下跪送夫人一程。 违者, 格杀勿论。 这天,扬州城内密密麻麻的皆是军队精锐守着,无一不是披麻戴孝的守在街道两旁,送他们的丞相夫人最后一程。而那些跪着的平民百姓,自然也是不可避免的披麻戴孝了。 一个丞相夫人, 在往大了说,也不过一个世子夫人而已,下葬何须这般大的排场。齐嘉烨青筋暴起的同秦岳争辩起这事,秦岳也只云淡风轻道: “我只是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让她走的风光一点罢了。活着不能让她过好日子, 死了,还要委屈她走的无声无息么。” 嘉言也是陪着一道送行的, 秦岳抱着他坐在高头大马上, 走在棺材最前。楚之却是只送到相府门前,便再不能相送了,齐嘉烨不允: “死的, 是左相最爱的夫人,也是他秦家的世子夫人。你是我齐周的皇室子孙, 那人同你并无干系,回罢。” 楚之悲凉的望着那送葬的队伍越走越远,直至再看不见, 方对齐嘉烨道: “父皇大抵永远都不会晓得儿臣有多想送母妃一程,正如,父皇永远都不晓得母妃是如何再那兵荒马乱的皇宫中带走的儿臣。” 虽说修墓的时间也就短短几个月,可那一万人毕竟不是拿来玩的,又有军队督促,倒也赶上了日子。 棺椁是往那古林运去的,本是寂静无声的古林,如今却处处是人。那墓的入口是一个颇大的洞口,还未靠近那洞口便叫人冷的直发抖。 墓前有一片特别大的空地,两边跪了密密麻麻的工匠,中间让出一条路来。如此棺椁运到洞外后,才知那洞也是有门的,冰门。 那门上,还雕刻了栩栩如生的琼花,好似真的有琼花在盛放。且,这琼花还是透明的。门上还刻了些诗文,其中有两句为: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恨茫茫皆不见。 秦岳想了想,掏出一块玉佩,握在手心便觉着通身都暖了起来。亲自系在嘉言脖子上了,而后又仔细替他穿好了衣裳。命所有要入洞之人都穿好棉衣,随后手一挥,下面人便缓缓启动机关。 洞门一开,在外跪着的众人都不由得打了寒颤,看着秦岳抱着嘉言随着那棺椁不急不缓的进去了,更是觉着浑身发冷,遂不敢再看,都规规矩矩的低着头。 墓穴是凿出来的石室,又装了机关,还用冰打造了停放棺椁的地儿。这石室修的好似闺房一般,陪葬品的摆放都是按照活人住的屋子一般来摆放的。 唯一不同的,大抵便是这摆放物件儿着实太多了,还都是贵重之物。随便拿出一件儿,都能叫人膛目结舌,这里的陪葬品,大抵都能养十万大军吃几个月了。 这些东西如何来的,旁人不知,也不敢去探知,将棺椁停放好之后,便匆匆忙忙退了出去。一时间,只剩下秦岳同嘉言守着冷世欢,倒是难得的一家三口团聚。可惜,是阴阳相隔。 冷世欢去了那么些天,躯体却还似活着般,抱着嘉言同她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话。而后,又颇为恋恋不舍的摸着她的面颊道: “阿欢,等着我。” 而后,哄着嘉言给冷世欢磕头,再抱着嘉言出去了,随着那墓的冰门缓缓合上。众人皆是跪着俯身磕头,再不敢直起腰,皆是屏住呼吸等待秦岳发号施令。 秦岳站在墓前,早有人端着空的酒碗立在一旁,又有军人从容不迫的给每个工匠手里发了一个酒碗。 然后便是军人抱着酒坛子,先是给秦岳倒酒,而后又是工匠,在之后,便是每个守在一旁的士兵,也都人手一碗酒。 秦岳一手抱着嘉言,一手端起酒一饮而尽,又恢复了那个清清冷冷的亲相爷: “有劳诸位为秦某人出力,爱妻的墓甚好,本相很是满意。这碗酒,便当是谢诸位这些日子的辛苦,愿吾妻一路安稳,早登极乐。” 众人虽疑心甚重,也不晓得秦岳究竟是要做什么,故而也只得迟疑着喝下了那酒,还异口同声道: “愿夫人早登极乐。” 一切本是那么安静和谐,好似时间便那么静止了。喝酒之后,秦岳并未离开,而是仍旧站在原地,丝毫不曾挪开脚步。 过了好一会儿,待那些跪着的工匠纷纷捂着肚子,痛不欲生之时,方才明白秦岳为何在这里。不过,是在等着他们死罢了。 领头一人颤颤巍巍的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是做的无用功,浑身痛的再站不住。看着捂着肚子东倒西歪,甚至还有些再地上打滚起来,又看着那些围着守着纹丝不动的士兵,领头的方知,死的只有他们大辽来的一万工匠而已。 “秦贼!你竟是如此歹毒之人!先不说我朝可汗是否会放过你,此举本就有违天道,你就不怕遭报应么!” 便是要死了,也要做一下垂死挣扎,秦岳只觉好笑。先是用白绫捂住嘉言眼睛,而后又拿棉絮塞了嘉言耳朵,不让他听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喊,再嘉言耳边说了一句: “嘉言不怕,爹替你娘报仇呢。” 说罢,方才一脸面目表情的看着那领头之人,抽过侍卫的刀便直接捅入那人胸腔,用了十成的力。 也不把刀抽出来,直接便撒手了,顺势在侍卫递过来的手帕上擦了擦手,生怕沾上什么脏东西般。在死不瞑目的领头跟前,仍旧是清清冷冷的声音: “论歹毒,我又何尝敢与你们比呢。至少,我秦岳做不出对一介女流下百日腐的事。就这般让你们死,也是便宜你们了。” 一脸冷漠的看了看那些疼的死去活来之人,都已七窍流血,却是还未断气: “守二十天,待尸体尽数腐烂之后,不用收尸,就让他们这般披麻戴孝的暴尸荒野,而后便来追赶大军。切记,不得有任何漏网之鱼,否则你们都提头来见。” 丝毫不带感情的声音徐徐传来,仿佛在吩咐人买大白菜似的,眼睛都不眨一下。众人跪下称是后,方才抱着嘉言一步一步从中间那大道往回走。 有的人已经断了气,有的还在做最后的无用挣扎,有些想咒骂秦岳一番,却又着实腾不出那劲儿了,是以只得一个个的拿怨毒的眼神看着秦岳,活似要吃了他似的。 还没走几步,空中竟是飘起雪来。腾出一只手来接了雪花,而后吹散尽,又很是温柔的调整了一番抱嘉言的姿势: “七月飞雪,竟是老天都觉着冤枉么?可见老天是何其不长眼,我的阿欢又做错了什么,她何尝不觉得冤枉。” 一番呢喃后,依旧是面色不改,脚步不停,依旧是那般从容不迫的从尸体堆走过,而后抱着嘉言上马回京。 扬州城里早已沸腾了,七月飞雪,绝非什么好兆头。都说,是有了天大的冤情,老天才示警来的。可对此,秦岳却是毫不在乎,连相府都不曾回,直接领了大军便北下,浩浩荡荡直逼大辽去了。 齐嘉烨知道秦岳去了北边之时,早已是奈何不了他,他如何也想不到秦岳竟是连相府都不回便直接北下了。府中,全丢给了一个官家。管家复命之时,还叮嘱道: “相爷说,世子还太小,他刚刚失了夫人,再不能失去小世子了。是以,便带着小世子北下了。 陛下若有顾虑,可将皇长子大张旗鼓送北边去学习,相爷自是好生传授他本领的。 还有便是,府上有县主需要照料,劳烦陛下带进宫照看。待战事结了,相爷亲自回来感谢陛下对县主的养恩。” 管家口中的县主,便是宁安那未足月便出世的女儿。宁安虽说能多活几年,到底是拖着病歪歪的身子强撑罢了,如何能照顾好孩子。 齐嘉烨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却又没叫人抓着,只听得他似笑非笑道: “一个外甥女换了亲儿子,倒是好买卖,只是不知这县主长大得知这消息后作何感想。来人,送皇长子去北边!” 最后一句话,可谓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管家什么也没说,行礼告退后便忙碌着做事儿去了。 起初,秦岳与人议事之时便将嘉言抱着,或是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半步都不能离开身旁。后来楚之来了,楚之也在一旁,便能帮他看这些了。 这晚夜凉如水,楚之抱着早已睡着的嘉言,疲惫的坐在桌前。秦岳终是谈完了战事,伸手便来接楚之,冷不丁听得楚之道: “相父,娘已经去了一年了,除却指点人行军打仗,相父便再没旁的事情想做了吗?” 楚之受了一大圈了,因为着实太累了。他什么都不曾做都觉着那么累,何况是秦岳这整日操劳之人,又如何撑得住? 秦岳看了看嘉言,这小家伙起初闹着要娘瘦的厉害,后来便逐渐好了些,如今不闹了。正是如此,秦岳才难过,听楚之发问,也没停下接嘉言的动作: “有啊,我得念着你娘不是么。连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小崽子都不记得她,还能指望谁来替我缅怀她?” 楚之鼻子一酸,差点就说出:我永远都记得娘。这话,终究是没说出口。听父皇说,相父杀了一万人给娘陪葬,尽可能劝着他别滥杀无辜才是。 楚之倒不是因为要帮齐嘉烨,而是不想自己心目中无所不能的相父,背上千古骂名,是以才将这话听了进去。 可这一年以来,秦岳除却指点打仗,并没有滥杀无辜屠杀百姓。如此,楚之着实不好说什么旁的,也只得叹息一声便算完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困,.....真的好困.............还有没有在看啊? 第121章 我是不是太残暴了? 又是四年过去了, 嘉言也快八岁了, 中年的秦岳, 再对于攻打大辽这件事上, 终是有了些进展。 在所有人都疲惫且舒适的放松着歇息之际,唯有嘉言一人能在草原上蹿下跳。谁都晓得这是秦相的儿子,从那么个小不点长到八岁,都在军营长的,大多数都是有妻有子的, 也都拿了他当儿子看。 也有那么一些不喜欢他的,比如眼下这位副将。他家闺女不知怎么的见了秦岳一面,便哭着闹着要去给人当续弦。 他当然是不应的,那闺女哭, 被好事的抖出来了, 落得颜面扫地,还被这丁点儿大的嘉言嫌弃癞□□想吃天鹅肉。 这口气一直如鲠在喉, 如今看他好不容易有了放风的时辰, 见他快活了自己做又是不快活了,便坐起身来酸他: “臭小子,你这上蹿下跳的作甚呢?有啥值得欢喜的, 也不怕你老子拿鞭子抽你丫的。 莫不是因着打了胜仗,皇帝小老儿看你爹边关清苦, 赐了娇滴滴的美人儿来给你爹暖炕?有后娘了不是该哭么,你瞎高兴个什么劲儿?” 这话其实不妥的,别说秦岳, 只说楚之这身为皇长子的人,在一旁都听不下这话。总觉着他这是有意无意的将嘉言往旁门左道引,正要出声,那边嘉言却是已经接过话头了: “你这糟老头,说这话也不怕嚼了舌头。你也就敢对我逞威风了,有本事去我爹跟前说去?看我爹不打死你才是怪事,怕是上次那顿板子吃的还不够罢。 你若再乱说,便是我爹不打你,我也定要将你打的满地找牙。” 说话间,那被他追的四处乱窜的猎犬已是被他逮住了。领着猎犬脖子大摇大摆的朝楚之走过去,全然不顾已经脏了的衣裳,笑得十分有傻劲儿: “瞧瞧,这狗东西跟我斗,栽我手里了吧。” 也不知他说的是那将领,还是真的就是在说这狗。可那人也只得忍了,除却时不时不痛不痒的酸嘉言几句,别的他也不敢。索性,便气鼓鼓的躺下了。 楚之还是保持着他皇长子应有的风度翩翩,掏出手绢便替嘉言擦面上的泥土,又替他将头上杂草拿去,颇是无奈道: “这么大了还这么猴儿,功课都不曾写完便出来玩,仔细相父真抽你。跟我回去,换身衣服便差不多该去见相父了。” 说罢,又皱眉清理嘉言身上的杂草。十五岁的少年,对八岁的孩子这般宠溺,仔细的似乎在照顾自己儿子一般。 嘉言不以为然的跟着楚之走了,拎着的猎犬在他手上挣扎,那么重的猎犬他提着似是不费力气,还有功夫瞎扯: “我爹也就吼的凶罢了,只要我没犯啥天理不容的过错,他哪次不是高高拿起又轻轻揭过?再说了,见我爹还换啥衣服,又不是见大姑娘。” 楚之听罢,只觉朽木不可雕,叹息道:“相父神仙般的人儿,怎就生了你这么个不着调的家伙,也不知他是怎么忍得了你的胡闹。” 对此,嘉言不觉有什么,嘟囔一句:“再怎么不着调那也是他生的,怨谁?” 说话间已是到了秦岳议事的大帐外,一把扔了那猎犬给账外守着的士兵,随即钻进账里。也不管自己这一身有多脏,便扑向秦岳,抱着他爹便开始撒娇,还在他爹袍子上印上两个掌印: “爹我回来了,你事儿完了没有?我好饿,你要是饿着我我娘可不得心疼死啊。” 能在秦岳跟前提冷世欢的,也就这么一个了。便是楚之,也都不敢这么时时刻刻的提秦岳伤心事。可饶是再伤心,秦岳面上也没表露,仍旧是一如往常的摸了摸嘉言的头吩咐道: “先去洗洗,换身衣裳就能吃了。你要快些,明儿就要去接收攻下那座城了,爹有话要同你们说。” 楚之也一道下去了,秦岳便自己也收拾了一番,而后父子三人便坐下一块儿用饭。军营里要说吃的有多好,那是不大可能,却也不算太差,嘉言闷头吃的正香,碗中便多了一块儿□□肉,是秦岳夹给他的: “陛下许久未见楚之了说有些想念,来了旨宣你们回去,你也有十五了罢,早便到了进国子学的年纪。待回去了,替我好生照顾嘉言。” 嘉言放进口中的兔肉还未嚼几下,听到这话说了句什么又是口齿不清,忙囫囵吞了下去: “奇怪了,哥回去就回去,我为何要跟着回去。那爹呢,爹回去吗?” 楚之夹菜的手缩了回去,一时羞愧低下头。相父为朝廷卖命,究竟有多累自己是看在眼里的,可自己的那个父皇,还是不放心。不是想自己这个儿子了,而是想把嘉言抓回去做人质才是真罢。 “明日进了城,爹让你看看昔日侮辱你们母子的那些蠢人的下场,便安排人送你们跟着陛下派来的人回去。” 秦岳并未解释什么,只说了细节的安排,又替嘉言假了菜道快些吃罢。嘉言捧着碗,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秦岳: “爹明明是少年状元,你的才华还不够教我们么?为什么非要回去。你不是说你只有我了,那我都离开你了,爹要怎么办?” 楚之的头埋的更低了,秦岳给他也夹了块兔肉,让他快些吃,而后又对嘉言道: “你什么都不用管,去了先跟你哥哥住,只用等着爹去上京接你回家便成。上京你还没去过,回去了让你哥哥带你好生玩,你这个年纪就该好好玩,别操心大人的事儿。 楚之也是,小小年纪别想太多,抓紧学业,旁的你无需操心。” 说罢,忍不住咳嗽了一番。待秦岳咳嗽完,又漱口了,再回头才发觉嘉言红着眼眶,倔强的看着自己目不转睛: “我听爹的,回去等爹,那爹也要听我的,不要再这般拼命了。身子垮了,可是不成的,娘若知道我没照顾好爹会揍我的。” 父子三人心思各异的吃完了饭,秦岳又指点了一会儿他们功课,方让他们歇着去了。 待秦岳处理完事情,回到账里准备歇息时,才发现嘉言又跑来他的账里睡了,这次没有嘉言抱回他自己账里,而是任他就在这儿睡了。 摸着那睡得很熟的孩子,秦岳心中满是不舍。万千思绪滑过心头,最终也只是轻叹一声了事。 翌日进城,城里密密麻麻跪着的都是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望着这群人,秦岳面上仍旧是云淡风轻,身旁站着的是楚之和嘉言。 “相爷,城里所有人都在这儿了。如何处置,还请请相爷示下。” 秦岳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便道:“屠城。” 轻轻两个字,却叫所有听见之人震惊不已。先前也不是没拿下过城池,也没听他吩咐屠城,莫不是听错了? 见人没反应,秦岳声音阴沉了几分:“本相再说一次,立刻屠城!” 如此,他们终是相信了,秦岳是在吩咐屠城。故而扯大了嗓子传达秦岳命令:“相爷有令,立刻屠城!” 楚之苍白了脸,转头去看嘉言,他似乎还没从屠城二字中反应过来。还未待他们理出个一二三,下面已是尖叫声不绝,哗然起来。谁都不想死,是以便乱窜起来,可他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面对的又是上过战场的军人,哪里有活路可逃。 浓浓的血腥味蔓延开来,宽阔的街道被血染红了,横七竖八的有尸体倒下。艳阳高照的大地上,似是能听见鲜血在地上被烤熟的声音。 楚之只觉耳膜都被那些尖叫声或是求饶声震破了,便将茫然无措的目光投向嘉言。嘉言终是反应过来了,自己父亲下了一道什么样的命令。踌躇再三,还是扯了扯秦岳袖子: “爹,爹...你怎么了?不若,不若我们回家罢,我们算了...” 他总觉着,自己的父亲不应该是这样的人。今日的秦岳,总让他觉着不对劲儿,往日他说什么秦岳都依的,可今日没有。秦岳抱起他,指着那些还在东奔西跑的百姓并之倒在地上的尸体: “你看看他们,你再仔细想想,当初你才两岁,你娘抱着你被游街示众之时。他们朝你们母子扔鸡蛋,扔菜,扔石头,吐口水,泼馊水... 那时,他们怎么不想想算了?你和你娘又有什么错,为何要被人这般侮辱?是他们对不起我秦岳妻儿在先,合该统统拿命来偿!” 说到最后一句,已然是带了浓浓的恨意。仿佛如此还不够,又吩咐人道:“传我命令,当初夫人少爷被押着游街示众的城池,但凡是受过侮辱的,一律屠城,一只蚊子都不要放过!” 楚之垂下眼眸不敢再看,虽说他不是什么大善人,甚至说他也不算光明磊落之人,可他面对这些也着实是难以接受的。连他都如此,又何况嘉言了。 嘉言脸色越来越白,再秦岳怀中瑟瑟发抖起来,越是害怕,便将秦岳额的衣襟揪的越紧:“爹...我害怕...” 虽说从小便混迹沙场,见过无数的死人,可他到底是个孩子,秦岳也不曾继续为难他。只将他脑袋按在怀中,道: “你要记着,所有伤害过你娘和你的人,都该死!” 察觉到秦岳的语气着实太过冰冷,嘉言点点头,不再多言,而后又用双手捂住耳朵,有心哽咽道: “爹我知道,爹说什么嘉言都听的,爹不要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_⊙)嗯.........明天一章差不多就完结了,然后我写一些番外。其实从阿欢下葬后,都应该算番外的,但是我忘记了。。。那就从明天开始划分吧。。。尴尬如我。。。。 第122章 曲终 嘉言与楚之好似从来不认识秦岳般, 看着他下令屠了几座城池, 却也不曾再说一个反对的字, 秦岳说什么他们便听什么。 秦邦与陆月白同卫清平很是不理解, 也是不赞同的,一次又一次的想同秦岳据理力争,却总是再秦岳提起冷世欢后闭口不谈了。 秦岳说的其实都对的,他们,都是对不起冷世欢的人, 不替冷世欢报仇便罢了,又有什么资格阻拦秦岳替她报仇。 慕显想了想,终究是忍不住开了口: “纵使我们对她都有亏欠,也不是你这般滥杀无辜的理由。秦岳, 你连我们都能原谅, 如何就原谅不了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其实,他们在扔石头或是鸡蛋之时, 都是那些身居高位之人纵容, 如何能怨他们?” 对此,秦岳仍旧是那般云淡风轻的面庞,似是再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若不是阿欢死前让我待你们好一些, 你们觉着谁还能站在这儿说这些废话。再我没改变主意之前,你们还是听话的好。下一次, 便再没有人能替你们说情了。” 说罢,拂袖而去,留给众人的只是一个决绝的背影。那一身玄衣, 就如同他人一般,叫人只觉着半分都靠近不了。 楚之同嘉言回到京城,同时也将秦岳屠城的消息传到了京城,齐嘉烨大怒,连下三道圣旨让秦岳回朝,秦岳都不曾理会。 这一拖,又是五年,冷世欢逝后十年,秦岳终是替她报仇了,大辽叫他灭了国。先前秦岳对齐嘉烨说把大辽给他做交换条件之时,也只想着让他打下两三座城池出口气,却不想他真的做到了。 大辽皇室之人全数被俘,押送回了京城。一群人都晓得秦岳的狠,是以成日惶惶不可终日,秦岳却都好吃好喝的供着,一点儿都没叫他们吃苦。 这让他们颇为不解,思来想去,也觉着应是为了方便接手大辽,是以才对他们仁慈,也慢慢放下心来。直到入京后,秦岳不曾带他们去面圣,而是将他们带到了行宫。 女眷是单独分出来了的,不同于那也男眷,她们没有被绑着,也没人押着,只是赶到了大殿的另一侧。男眷一侧,女眷一侧,大殿外跪着一大群的乞丐。 秦岳又咳嗽了一番,而后淡淡的瞥了那瞎了一只眼的独眼男人: “少说也有十年不见了,还认得我罢。当年受了你那么大的照顾,总该还你才是。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何将你皇室直系的男人女人都抓这儿来了?” 虽是提问,却并不曾给他回答的机会,轻轻抬手,护在秦岳身旁的一群死士便将那群绑着的男人全都赶到了角落,而后将一大群人捆在了一起。 秦岳顺势就坐在他们身旁不远处,里三层外三层的死士将他护着。随后,便见那些侍卫将外面那一大群青年乞丐叫了进来,领头的侍卫队长冲乞丐大声道: “方才相爷请你们吃了那么多的好的,又让你们舒舒服服的睡了半个时辰,也该你们出力的时候到了。 瞧瞧那堆娘们儿,可都是大辽皇室的女人,皇族的夫人女儿连咱们这种有军功的人都没能沾上,今儿就便宜你们了。 相爷说了,今儿让你们爽完后,还给你们一些辛苦钱,让你们自己找地儿安家,还可以给你们分些薄田让你们今后有地可种。 可要抓紧了,谁最辛苦,赏赐也越多。”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乞丐是欣喜若狂的欢喜,那群女眷则是痛不欲生的哭着求饶,那群皇室男人,也是咒骂声不断。 “秦贼!你这丧尽天良的畜生,你不得好死!犯糊涂的人是我,你尽管杀了我便是,做什么要对无辜之人下手。” 秦岳闻言,这才将目光转向那咒骂之人,只见他瞎了的那只眼也瞪得老大,好似要吃人似的。对于他痛不欲生的反应,秦岳很是满意: “心痛了?也是,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这份屈辱。自己的妻子,女儿,姐妹,就在自己跟前被敌国最低贱的人践踏。这种无能为力的滋味,可好受? 这可怎么办,你越是难过,本相便越是欢喜了。吩咐下去,立即开始。” 最后一句,是对身旁之人说的。话音刚落,那边乞丐便行动了起来。左右贱命一条,有女人睡,有银子有地,不过上演一出众人活春,宫罢了,有何不可。 秦岳闭着眼,仔细聆听那衣裳被撕破的声音,只觉着竟是比那些丝竹之声还好听。若是没有那些男人的咒骂,只有那些女人哭天喊地的绝望之声,那便更好了。 一手撑着头,将身子慵懒的靠在一旁搁置茶水的桌上,一手轻扣桌面,只觉着十年来第一次这般痛快。 “秦贼!你让他们停下!听见没有,让他们停下!该死的是我,有什么冲我来!开罪你的是我,同她们无关!畜生!你让他们住手,她们是无辜的!” 秦岳这次,连一眼都懒得看那独眼男人,只闭着眼道: “你这只眼睛如何瞎的,你记不清楚了?无碍,本相记得很是清楚。你尽管扯开嗓子骂,除却动动嘴皮子,你也又能奈本会相何? 本相当然知道她们无辜,当然知道该死的人是你。可你在我跟前想要玷污她的时候,可曾想起你的对头是我?可曾想过她有多无辜? 那时就是如此,你绑了本相,在我跟前想要欺负她一介女流。如今,本相不过还给你罢了,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其实你该谢谢本相的,本相不会再她们被欺负之后闹的满城皆知。要知道,当初你压根儿就没得手,便宣扬的天下皆知。那时,可想过她无辜?” 那时,又有谁想到她无辜?他想,若是那人不将那子虚乌有的事儿闹的天下皆知,他的穿是否就能勇敢一点,如宁安那般苟且偷生的活下去? 不管她面目如何,不管她...至少能活着不是吗?是他们不给阿欢活路,那么,自己又何须给这些人留活路呢? 想到这儿,秦岳越发觉着那些声音格外好听,尤其是在他说完那番话之后,听到身旁的一声声嘶力竭的:“啊!不!” 这一声哭,叫秦岳觉着心情格外舒畅。哭罢,哭得越是惨烈,那便证明越是痛,这个仇也算报的成功。 只是阿欢,如今我连替你报仇这么一个信念,都没有了。余生的人生路也不知还有多长,我要如何走下去? 秦岳也不知过了多久,再睁眼只觉着眼前是人间地狱,这个地狱,是他一手造成的,他不后悔。理了理袍子,站起身: “对了,这些日子我在你们每个人的饭菜里都加了一些百日腐。这可是个好东西,你们好生享受罢。” 出了大殿,秦岳瞧着那日落山西的斜阳,只觉怅然若失。便是大仇得报又如何,那个昔日如艳阳照耀自己整个灰暗世界的女子,终归是回不来了啊。 一声咳嗽,随即便吐口一小口血来,身旁之人忙上前来,十分担忧道:“相爷,你这身子...” 秦岳摆摆手,丝毫不在乎道: “无碍,你先去安排那些乞丐罢。还有这些人,不管活的死的,都送陛下心腹手上去罢,本相留着也无用了。好了,本相也该是进宫去赴庆功宴了,嘉言还在等着。” 庆功宴如何,秦岳压根儿就没心思关注,总觉着心里空落落的。似是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齐嘉烨与众臣也就歇了问他话的心思,他活阎王的名头可不是拿来唬人的。 是以,便派人将嘉言唤来,让他坐在秦岳身旁。也就在看到嘉言,秦岳才有了一些人的气息。父子两谁也没开口说话,只是秦岳不停的给嘉言夹菜,他夹什么,嘉言便吃什么。 庆功宴也不单是庆功,还封了秦岳为摄政王,嘉言为世子,除此之外又是赏了数不清的绫罗绸缎并之稀世珍宝,还有田地等。对此,父子两也不推辞直接受了。庆功宴散了之时,秦岳与齐嘉烨道: “臣有事,恐不能立即还朝处理政务,故特地来与陛下告假一年。左相这个位置,陛下还是让他人来担任罢。” 齐嘉烨默不作声许久,而后轻叹一声:“过两年再去看她罢,如今还是应当多陪陪嘉言才是。 朕去看过的,她的墓修的很好。若是墓前那些尸骨...罢了罢了,替朕也给她上柱香罢。” 准了假,却没说是否要卸了他丞相一职,秦岳也不过多纠结,叫了嘉言道: “跟爹出宫,爹带你去爹小时候住的地方瞧瞧。” 冷府的一砖一瓦,好似还是同旧时一般无二。嘉言也不知秦岳为何不要人领,只默不作声跟在秦岳身后,随着他一步一步走过冷府的每个角落。 待到了冷世欢出嫁前的院子外,秦岳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推门而入了。不是想象中萧条的情形,依旧如往昔,好似住在这儿的女孩仍旧在这儿住着,从未离开过。 可秦岳明白,便是这院子保留的再好又如何,那个艳若烈阳一般的女子,永远都再没有机会回来瞧上一眼了。 嘉言其实记不得自己的生母究竟是何穆铮,正百般无聊,抬头瞅了瞅空中明月,再低头,才发现自己的爹似是红了眼眶。一时有些呆住了,鬼使神差的竟是开口道: “爹,我娘是不是很漂亮?” 问完,只见他那玉树临风的老爹竟是笑了:“嗯,很漂亮,也很傻。全天下,再找不出比她更傻的女子了。” 说罢,摸了摸嘉言的头: “爹很高兴,你长得这般好。爹也很愧疚,没能一直陪在你身旁。儿子你要记着,不论爹在不在你身旁,你都是爹和你娘唯一的孩子,对爹来说,什么都不比你重要。 便是...便是哪一日爹再次对不住你,你也是爹手心里的宝,明白么?不论旁人说什么,都不要信,你能信的,只有你自己。” 如今的身子,秦岳也不知自己能撑多久,若说他还有什么放不下的,那便是嘉言了罢。嘉言也不知听懂没有,只一味的点头,而后扯着秦岳袖子不撒手。 ............... 两年后,秦岳身子好似更差了些,十五岁的嘉言长身玉立,一点儿都没有堕了秦岳当年第一美男子的称呼,走到哪儿都是众星捧月的一大群人围着他转。 也不知他打哪儿回来,脸笑得跟朵花似的,见秦岳又在琼花树下小酌,便蹦蹦跳跳过去了: “爹你又在喝酒,不是说了你这身子不能喝么。” 说罢,一下子夺了秦岳手中的酒,皱眉看着他爹,再思考着拿他爹怎么办才好。秦岳被堕了酒也不恼,只依他道: “好,爹不喝了。” 见秦岳不反驳,嘉言但是高兴了些。微风轻抚,又是一阵琼花雨,便感叹了一句:“今年琼花开的真好。” 一句话,秦岳只觉着双眼朦胧了,再瞧不清眼前的东西。 阿欢,为你种的这满园琼花又开了,我何时方能等你归来看一眼?哪怕,一眼也好。 这次,秦岳只递了折子,便带着嘉言下了扬州。去前,早已飞鸽传书让扬州老宅子的心腹不论如何,都要摘好的琼花想法子保存好了,以免到了扬州花都谢了,没法去见冷世欢。 父子两拜祭一番之后,秦岳念念叨叨的打开了墓门,而后留人再外面守着,只带了嘉言和两个亲兵进去。将琼花都放进玉棺之后,秦岳便将酒菜摆在桌上,瞧着那十几年都不曾有丝毫变化的女子,秦岳颤抖着伸出手。 抚上她的脸之时,又是一阵咳嗽,而后又理了理那棺中人的大红衣裳: “阿欢,如今距你离开已有十三年,嘉言也都十五了。没有你的日子着实太难熬了,这样的日子,我也不知道何时才是尽头。 你还是那么年轻,可是我却老了。待我下去见你之时,你若不再认得我了,我要如何是好?” 其实秦岳的模样瞧着,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跟老是不沾边儿的,可他要这么说,嘉言也只得这么信了。同时,还不忘打量着棺中睡的很是安详的女子,这便是爹一刻都不曾忘怀的女子么?这便是生了自己却英年早逝的那个苦命女子? 这边嘉言还在围着玉棺端详,那边秦岳已经抱着酒坛子喝起酒来。一口一口的,似是非得把自己灌醉才行。 也不知喝了多少,瞧什么都是摇摇晃晃的,而后便晕晕沉沉睡了过去。 恍惚间,耳旁又有女子的声音再唤他秦岳。想要睁开眼,却是如何都睁不开,伸手揉了揉眼,好似又看到了那个心心念念之人再对他笑颜如花,口中唤道: 秦岳。 阿欢,你来带我走了么? ~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谢谢陪着我一路走到现在的人,我爱你们么么哒!嗯...番外我也会写,如果有特别想看的番外,你们可以给我留言,如果没有,我就写我自己想写的啦,开心就好~突然发现多了两瓶营养液,是哪个宝宝给的啊?爱你么么哒~~~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陪着我到现在,嗯,陪着我的人都出来,让我拥抱你嗯~~~接档古言我也定好了,就在作者专栏,只弄了一个文案。 娘子,你是不是傻? 0.0如果可以...麻烦小天使帮我收藏一下,谢谢了............真的.........麻烦你们了........... 第123章 1 冷燕启近来愈发觉着自己老了, 一闭眼, 浮现的皆是冷世欢母女的音容笑貌。便是不闭眼, 也总觉着她们母女就在身旁。 恍恍惚惚的, 又是来到冷夫人生前住的那院子,那孤零零的一树琼花,好似再嘲笑自己的无知。 站着出神了好一会儿,方坐在琼花树下的石桌旁,一手撑着头, 浑浊的目光也不知再看哪里。 不知过了多久,耳旁似是又响起了那个被自己伤透了的女儿在一旁吵着闹着,还撒娇着叫自己:“爹爹。” 待应了一声叫着嫣嫣又无人应答,方才反应过来, 哪里还有什么嫣嫣。他的嫣嫣, 早就不在了,十多年前便不在了。她的死, 自己还是帮凶。 冷燕启也说不上来, 为何日子越久,心里那份痛楚便越大了起来,只晓得每当想起来她们母女时, 心便似刀剜一般的疼。 他问过那个他引以为傲的爱徒,既然又是屠城, 又是把别人灭国,还屠了田家满门,连带着卫清平陆月白秦邦慕显等人, 都或多或少的受到了惩罚,怎么就单单放过了自己。 秦岳回答的是:“死是一种解脱,既然我都不得解脱,你这个害死阿欢的凶手,又凭什么能得到解脱? 还得恭喜老师了,如今升了太傅,这么大的官儿,老师可是欢喜疯了?” 说这话时,秦岳面上满是嘲讽。是啊,太傅这官着实大,可这么一个没有什么实权的官儿,还不如那国子监祭酒来的快活。 若说这官儿有什么好处,也就那么一点,当这么个官能日日见到自己的外甥。那个外甥生的虽不像自己女儿,性子却是同他娘一个样。 可那个外甥不认得他,每次见到他都叫他冷大人。便是说了自己是他外公,他也只是称呼自己为冷大人。 若说除却女儿之外,冷燕启还有什么别的遗憾,大抵便是嘉言从来都不曾开口唤过一声外公罢。 浑浑噩噩的一日又过去了,冷燕启害怕的夜晚又到了,整夜整夜睡不着的日子着实太难熬。是以,他不由想到了冷世欢要进宫前的那段日子,那时的她,应是比现今的自己更难过罢? 这么些年来,身旁之人一个接一个的去了,如今还留着的旧人,也就剩了那个同冷夫人长了一模一样的一张脸的女人。冷燕启十次里有九次都会将她认错,叫着冷夫人的名字说:“你回来了。” 比如今夜,又是叫错了。那人也不纠正他,只淡淡道: “老爷早些睡罢,明日,是姐姐的忌辰。” 是了,那个温柔体贴的女子,也离开自己很久了。甚至,比女儿离开的更久。是什么时候呢?似乎,是自己忙着向朝廷表忠心的时候? 想到此处,冷燕启不过自嘲一笑: “忌辰又如何,到底是去不了扬州,不能亲自同她说说话了。你说,待我百年之后,她可会原谅我? 又或者,阿欢会不会原谅我,还肯不肯叫我一声爹爹?” 那张与自己朝思暮想之人一模一样的脸上,终于有了别的表情,说出来的话却是残忍的很:“不会。” 冷燕启一个不留神,险些便跌倒了下去,还是扶着身旁的桌子才能站稳: “是了,我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她们娘俩的事,又怎么配得到原谅... 嫣嫣那么怕死,她还哭着对我说过,她不想死...到底是我做错了,我又有什么脸面去见她们母女,有什么脸面奢求她们母女原谅......” 任由他一人自言自语,整夜整夜的来回踱步睡不着,也没人理会。想了许久,终归是不甘心,便趁着浓浓夜色出了门,前往那摄政王府去了。 到了府外,却是没勇气让门卫通报的。如今的他,没脸见那个先前被他万般挑剔的女婿。 想了想,便蹲在那府外不肯走了。说来何其讽刺,里里外外进出那么多人,皆对他视而不见,秦岳父子亦是如此,全然将他当了隐形人。 卫清平也是此时过来的,见了他却是一愣,而后终归还是不能视而不见,走过来道: “老师请回罢,秦岳他那性子是决计不会让嘉言认你的,他也不会顾念那几分师徒情了。 今夜事忙,府上郡主大抵是不好了,学生进去看看。” 说罢,卫清平也虚浮着脚步进去了,只留冷燕启一人,孤零零的。天地间,除了那个温柔的女子身旁,似是再没有他冷燕启的容身之处了。 可是他不能死的,他若是就这么解脱了,冷家上下那么多人要怎么办,他女儿留下来的那个外甥要怎么?秦岳说是将儿子的功课托付给了他,不过是想用孩子来折磨自己,提醒自己是害死他母亲的帮凶罢了。 冷燕启还记着先前自己手握着治国策,也不过翻了七八页的样子,一面来回踱步,一面将那这个学生一个一个的叫了起来回话。 这里头拢共不过八个学生,七个是皇子,还有一个,便是他那薄命女儿的儿子秦嘉言。 问的,也不过是将来各个人的志向。现下齐嘉烨不曾立太子,是以都是一块儿教了的。都是王爷身份,回答自然也都是大同小异,独独到了秦嘉言这儿,蹦出个叫冷燕启无能为力的答案: “我就想当一个纨绔,闲了便斗鸡走马,堵酒吃茶,我娘当年想做又没做成的事,做儿子的总得替她做到了才是。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冷大人,你着实不必在我身上下功夫。” 对此,冷燕启捂着胸口半晌说不出话。他的女儿,从来便不是纨绔,是他捧在手上的明珠,便是蒙尘了,仍旧是叫他牵挂的明珠。 年纪越大,便越是害怕孤独,越是喜欢儿孙满堂。可是他的那么多弟子,全都叫秦岳折磨的生不如死,给了他们高官厚禄,却独独不肯给他们自由,也不肯叫他们顺心如意,总是将他们家庭都拆的四分五裂,似是这般秦岳才会欢喜。 想了想,终究是不甘寂寞的开了口道: “嘉言,你要怎样,才肯叫我一声外公?” 对此,嘉言头都不曾回,也不曾停下往前的脚步,只是声音不高不低的离他渐行渐远: “我娘说我可以叫,我便叫。” 囫囵扔下这一句后,秦嘉言心下也逐渐开始酸涩起来。娘说让叫便叫,可是,他的娘死了,是以永远都不会有那一日的了。 想到这儿,冷燕启终是颓然垂下手,脚步虚浮的回了冷府。 恍恍惚惚的,又是到了冷夫人生前所住的院子。坐在冷夫人生前梳妆镜前,一遍一遍的回想着那短暂的夫妻回忆。 冷燕启晓得的,晓得自己对她是情根深种的,可他也不晓得自己是如何狠得下心来抛弃了她,抛弃了那个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女子。 年轻时的回忆一遍一遍的浮现,想同谁说说话,却终归只得一个人喃喃自语: “你在这儿等了我你短暂的一世,我却不曾回头,你恨我也成的。 如今,换我来等你罢,我晓得你终归是会来带我走的。” 最好的惩罚,莫过于你所在乎之人皆因你的执念而离开,你却不得不抱着最愧疚的心,带着比她们都长寿的命,孤独而绝望的活下去。 一日又一日,没有盼头也不知尽头的活下去。 ----冷燕启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哎,写文就这么完结啦,还有一章番外就完结了,你们有要看的吗?有就留言-.........新皇番外...嗯可以给一个太子爷番外...谢谢亲的营养液,爱你么么哒~谢谢你们,我很开心。 希望我下一本文,你们还能陪着我。 接档古言 娘子,你是不是傻。 第124章 下雪了么? “什么时辰了?” 又一次突然惊醒, 齐嘉烨支撑着坐起身, 问一旁守着的张庆礼。张庆礼麻溜的倒了茶递过去, 道: “离上朝的时辰还早着呢, 陛下可要再歇会儿?” 齐嘉烨接过茶也就尝了一小口,而后便起身,由着张庆礼伺候他穿着妥当了,方漫步出了寝殿。不知不觉间,又是到了自个儿不曾登基之时那偏僻的宫殿, 到那早已干枯的水井旁,便再也挪不动脚步了。 张庆礼跟在他身后,依旧是静默不语,良久方听得齐嘉烨道:“你说, 若是朕不曾宠信不该宠信之人, 这一切可是会大不相同?” 这个问题着实不好回答,可除却自幼看顾齐嘉烨长大的张庆礼, 也再无第二个人敢开口接话了。 张庆礼似有似无的叹息一声:“陛下, 冬儿姑娘早便去了,沈庶人与冷夫人,也都一并去了。那些过往云烟便算了罢, 好在,国土到底是扩了一番的。” 这三个名字, 无人敢随随便便的提及,更何况是在齐嘉烨跟前。张庆礼如此回答后,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便一旁垂着头待齐嘉烨吩咐。 让人许是不晓得冬儿是谁,张庆礼却是明白的。冬儿,齐嘉烨的第一个女人,也是唯一一个跟了齐嘉烨却不曾得到过名分的女人。 齐嘉烨最难熬最无助的那段时光,便是她陪着走过来的。这事,却是要从齐嘉烨幼年说起。 幼年的齐嘉烨什么都没有的,有的,只是一座充满死气的宫殿,和先皇的猜忌与打压。那时他所有的色彩,都系在齐周第一美人儿殷俪知身上,可便是这个青梅竹马,将他伤的体无完肤。 那时他不过十四五岁,连教他知人事的宫女都不曾有一个,先皇调戏殷俪知未遂,便将这罪名推在了他头上。 所有人都晓得他是被冤枉的,却无一人给他作证,甚至背上了一个穷心未尽色心又起的骂名。他晓得,殷俪知被家里关起来,无法替他作证,可那又如何?和她的情分,终究是散了。 先皇便是在这个时候赐了个宫娥给他,并且戏谑道: “皇弟好大胆子,竟是连你未来的嫂嫂都想染指。 罢了罢了都是兄弟,为兄也体谅你没碰过女人,便将这么个臭丫头赏给你暖床罢。 今后你若再敢看殷俪知一眼,本宫便挖了你的狗眼!” 说到最后,竟是咬牙切齿。可此时的齐嘉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生生受了这屈辱,谢恩受了他的赏。 冬儿不丑,也说不上好看,连清秀都算不上,她的容貌着实太过寻常,扔大街上也找不出来的脸,再这形形□□美人儿聚集的皇宫,说一声丑也不算委屈她。 整座宫殿也就他同张庆礼两人,冬儿来了,便是这殿里的第三个人了。 齐嘉烨晓得那是先太子派来监视他的,可他仍旧很欢喜,这是第一个同他同床共枕的女子,虽说什么也没发生,也是不一样的。 后来,宫里有人教了他知人事,他心里便有了些异样情绪在生根发芽。 终于,再不知道第多少次与屋里偷偷瞅着冬儿替他洗衣裳晾衣裳之后,齐嘉烨的心崩塌了。 晚间,冬儿又是睡在他身旁,他踌躇半晌将手伸向了她绸衫上的结,想要解开,并且颤抖着声音小声问:“可以吗?” 那时的他,是何等的卑微,堂堂皇子想要宠幸一个无颜宫女,还得将尊严踩进泥土里,问她可以不可以。回应他的,是冬儿弱不可闻的声音: “嗯。” 齐嘉烨以为,除却那血海深仇之外,自己终是有了另一个活着的目标,那便是冬儿。 可这样快活的日子,到底只维系可三日。三日后,不论他怎么找,都再找不到那个叫冬儿的女子。 院中晾着的衣裳也没个人收,任风吹了那么一两件掉地上,也没个人捡。张庆礼闷声拾起衣裳看着齐嘉烨发呆发愣,也不曾出声安慰。 又是过了几日,井里捞起一具女尸,她们说,他的冬儿是失足落了进去的。可齐嘉烨心里明白他的冬儿,究竟是如何去了的,便是明白,那又如何,他依旧是没法子。 他的母亲,是先皇的母亲害死的,他的青梅竹马,是先皇的未婚妻,他的意中人,是先太子害死的。是以,心中的恨愈发深了,便加快了复仇的步伐,联合先皇的心腹叶明珠害死了先皇。 他用尽手段,终是爬上了那个九五至尊的位子,便是如此,那个叫冬儿的女子,也再回不来了。他没给冬儿追封什么,好似从来没有过这么一个人一般。 只有张庆礼晓得,每每夜深人静之时,齐嘉烨一次又一次徘徊于那口枯井旁究竟是为了什么。 说是缘分也不尽然,冷世欢再七公主的帮助下结实了齐嘉烨。许是冷世欢那双眸中的恨意太过明显,许是冷世欢那处境太过艰难,又许是齐嘉烨需要一枚牵制冷家的棋子。 于是,齐嘉烨救下了本该殉葬的冷世欢,还给了她一个答应的名分,搁置在后宫中不曾理会。 说没有缘分也不尽然,齐嘉烨总是有意无意的碰见冷世欢。他晓得她绝非刻意接近的,她看他的目光,永远都是飘忽而茫然,好似透过他再看别的什么人。有时,还能听见冷世欢喃喃道: “陛下真好看...” 说来奇怪,齐嘉烨非但没恼她冒犯自己,还曾兴致勃勃问她:“有多好看?天下男子之多,再你见过的人中,朕可当得第一人?” 对此,冷世欢面上怅然之色更甚,却是认认真真盯着他回答: “陛下很好看,却不是第一人。臣妾曾见过那么一个人,有那么几分陛下的影子,却是同陛下截然不同的...倘若有那么一天,臣妾与陛下都见到他了,再告诉陛下,谁是第一人。” 彼时齐嘉烨心底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面上也有些不悦。他尚未理解心底的异样是何意,便叫另一个女子吸引了眼光。 那个女子美得惊心动魄,举手投足间都带着魅惑人的本事,眉宇间依稀有冬儿的影子。可齐嘉烨晓得,那个人不是冬儿。 他的冬儿没有这么漂亮,这没有这浑身的气度,更没有魅惑人的本事。便是如此,他也将她视如冬儿一般宠着爱着。连青梅竹马的殷俪知进了宫,都丝毫撼动不了她的地位。 那人,便是沈暮雨。 不知为何,齐嘉烨晓得冷世欢其实不大愿意当这个宫妃的。她肯为齐嘉烨出生入死,却是不肯侍寝。 如今的齐嘉烨再不是那个宠幸宫女都得征求同意的落魄皇子了,帝王的高傲不容许他再次践踏自己的尊严,他要等着女人投怀送抱。 是以,他从来不曾近过冷世欢的身,亦是从不曾碰过她。非但如此,还每每翻了她的牌子,却叫她掩护着自己去宠幸沈暮雨。 现如今回想起来,大抵,这是齐嘉烨后悔的事情之一罢。齐嘉烨有两件后悔的事,一是自个儿生生蹉跎了殷俪知对自己所有的爱意,一是将冷世欢拱手让了人,哪怕那个人是秦岳,他终究是不甘心。 想到这儿,齐嘉烨觉着眼角有些酸楚,便趁着早朝前去看殷俪知。至少,她还活着的。 殷俪知的宫殿依旧是繁华的,繁华的有点叫人想不透,明明是一个母祖尽灭的失宠妃子,如何还能住在这般富贵的地方。 如齐嘉烨所想,殷俪知果然是早早的便起了,而后双目无神的望着窗外发呆。让周围人退下了,看着她半晌方道:“小知,你究竟要怎样才肯原谅朕?” 殷俪知面无表情的脸上,终是有了别样的神色,是深深的嘲讽: “陛下当初诛我殷家九族,眼睁睁看着沈暮雨害死我的孩子之时,可有想过原谅二字? 你能想到将沈暮雨的孩子你对外称是冷家女生的双胞胎,为何想不到将我的孩子换个法子保下?她的孩子活的好好的,我的孩子却死了... 陛下,你拿什么来求我原谅?” 陛下,你拿什么来求我原谅? 这一句话,叫齐嘉烨未说出口的话再说不出来,原本想搭在殷俪知肩上的手,也僵硬着缩了回来。 “你果真,便打算这般同朕置气一辈子了么?小知,你应当知道的啊,朕只有你了...” 是了,他只有殷俪知了,身边之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去了,能信的人,只有殷俪知了。 最宠爱的沈暮雨背叛了他,最忠心的冷世欢抛弃了他,唯一没有背叛的冬儿。却早早的离开了他。他身边,可不就生下殷俪知了么。 殷俪知不曾回应他,给他的仍旧是那绝情的背影,半点儿不想多搭理。齐嘉烨想了想,道: “你巴结讨好了朕上半辈子,下半辈子,换朕来迁就你罢。” 又处理了是一日枯燥而乏味的政务,齐嘉烨慢吞吞踱步到了冷世欢生前所在的宫里,那株琼花依旧很茂盛,冷嫣堇正做普通宫人打扮在伺候着它。 见了齐嘉烨,也只规规矩矩的行礼,而后便退至一旁,冷不丁听见齐嘉烨问道:“做宫妃好,还是做宫女好?” 冷嫣堇不曾回答,也不晓得如何回答,只默不作声跪下了。齐嘉烨想得什么,哑然失笑: “秦相一派都纷纷上奏,劝朕立楚之为太子,朕晓得,这是秦岳的意思。可朕打算从了,不论谁是太子,到底是朕的儿子,他不姓秦。 你说,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要当太子了,你能不能沾光拜托了这打扫宫娥的身份?” 显然的,不能。世人眼里,冷嫣堇早死了,同她姐姐一道死了。如今来伺候她姐姐旧时住处,不过是想折磨她罢了。 “陛下,便是再来一次,我依旧会毫不犹豫的帮着她们送我姐姐出去给人害。她得到的已经太多了,我却什么都没有,到底,我失去的也不会比她更多了。 是以,我不后悔,便是如今日子再煎熬,那也是我自己走的。那么陛下呢?陛下想清楚了不曾? 究竟是那生了敏敏公主的沈暮雨重要?还是陛下亲自灭了母祖的殷娘娘重要?又或者,是我那从不曾真正得过圣宠的姐姐才重要?” 说这话,冷嫣堇是存了死意的,楚之终是要登上那九五至尊的位子的,她也没什么好遗憾的。欠了冷世欢的,便待她到地底下偿还罢。 齐嘉烨看着她,笑得有些邪魅:“ 都不是,可惜,你永远都猜不到。说来,摄政王先时娶的那两个夫人,如今帮着宫里倒夜香,你可想去试试?” 说罢了,笑得意味深长的离去,背影潇洒至极。冷嫣堇尚未想明白,便听得楚之的声音再身后响起: “我说,敏敏既是同我一母同胞,长相为何一点儿都不像。原来,真相竟是如此。 你不是说,我娘的死你自始至终不曾掺和过么?却不知,你竟是一直再骗我。” 冷嫣堇的脸霎时苍白起来,哆哆嗦嗦转身看着楚之,这个自出生便不在身旁的儿子,如今将她视为仇人,叫着别人娘: “陛下他是故意的...他见不得我好,是以便想叫你折磨我,楚之...我才是你娘,她却生生抢了你,你要我如何不恨?” 想要长篇大论的解释,楚之却不想给她机会: “你曾有机会做一个好母亲,可是你没有,你满心满眼想的是如何跟她争相父。我不蠢,我明白她要将我养活躲过了多上明枪暗箭,这些,你办得到么? 我便要当太子了,你应该替我欢喜才是,哭丧着脸做什么呢?你想想,父皇百年之后我做主了,可是该好生照顾照顾秦侍郎秦邦和外祖父?” 说到此处,冷嫣堇膝盖发软跌倒在地,楚之掏出手帕擦了擦衣裳,仿佛在擦什么脏东西: “相父终归是太仁慈了,单单是精神上的折磨,如何能叫外祖父与他那些伤害我娘的师兄们知晓什么是痛呢。” 说罢,也跟着齐嘉烨的方向去了,齐嘉烨却是在凉亭中等着他。父子两谁也没说话,只楚之行了礼便退去一旁,等着齐嘉烨发话。 明明是父子,却是比陌生人都不如的,相顾无言许久,楚之终是什么都不曾说,而后退下了。 病中的齐嘉烨,终究是拧不过朝堂上的那一群人,将楚之立为了太子: “若不是朕晓得你的的确确是朕的儿子,朕当真要怀疑秦骛费尽心思将你推上这个位子的目的。” 齐嘉烨的声音带了浓浓的疲倦,楚之面上半点起伏都不曾有,学了一副秦岳那云淡风轻的模样,似是眼前这病人不是自己的父亲,只是一个陌生人。 “相父养我那么些年,到底是有些情分的。父皇当初也忘了儿臣七年,那么父皇,您是如何狠得下心撇下儿臣独自面对那烽烟四起的皇城的?” 心底,终究是有怨的。齐嘉烨似是半点不介意,只道:“朕这身子,是真的病了,还是下了毒?” 楚之眼皮子轻轻抬了一下:“父皇应当晓得,儿臣没有那么蠢。” 对此,齐嘉烨丝毫不曾质疑。他自是明白,秦岳的弟子,当然不会这么蠢: “宫中的琼花,开了吗?” 齐嘉烨想了想,问了那么无厘头的一句,楚之仍淡淡道:“不曾。” 齐嘉烨闻言,面色怅然的,想起了扬州的相府,他为她种的那些琼花,应是开了的罢? 齐嘉烨挥手让楚之退下,仍旧只让年老的张庆礼伺候在一旁。 兜兜转转,还是只有张庆礼陪在身旁,当初落魄之时是如此,后来天下在手之时是如此,如今病中,还是如此: “朕想着,朕要走在你前头才好。” 这话,是对张庆礼说的,张庆礼含泪说好,应了齐嘉烨这话。 却不想,他终归是走在了齐嘉烨前头。早就是高龄的他,能撑到如今已然是稀罕事儿了。 握着张庆礼早已冰冷的手,齐嘉烨双目通红:“从朕有记忆开始,便是你在看顾朕。如今,连你都抛弃朕了么。” 拖着病歪歪的身子,齐嘉烨命人厚葬了张庆礼,至此,他才明白了什么是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了。 儿子女儿不亲近,记挂着的人又都离世,想好生走下半生的人,又不肯原谅自己。而今,唯一待自己好的张庆礼都去了,除却一身病痛,什么也不剩下了,可不是孤家寡人了么。 是夜,齐嘉烨又咳嗽醒来了,只觉冰冷入骨,便道:“下雪了么?” 新来的小太监胆怯的不敢抬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道:“回陛下,不曾下雪。” 齐嘉烨听后,双目空洞了起来,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也不知道在看哪里。 “既然不曾下雪,缘何这般的冷?” =======END===== 作者有话要说:  完了...其实齐嘉烨和冬儿的故事很悲情的,但是有读者说太虐了,我就不虐了。。。总得有一个人得到幸福啊。。。。唉,说起来,冬儿,沈暮雨,殷俪知,冷世欢,齐嘉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爱的是谁啦...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