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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开口,“这事儿,不是咱们的错儿,也不该是咱们的错儿啊?”   说到这里,他自己蛮觉得委屈巴巴的,“这自打清兵入了山海关,咱们祖辈儿就是吃俸禄的,不能够现如今就不给了,太太您看看,我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还得养着我那小黄雀儿,还得吃个河间的驴肉火烧,这点俸禄,按理说是不能不给啊。”   说着叹口气,自己苦巴巴的,捏着一瓣儿芦柑放进嘴巴里,一股子的甘甜,心里头的燥火去了一大半,“尝尝,尝尝,别着急了,我看啊,这事儿不靠谱,不靠谱的很。”   碟子给推到太太那一边去,四太太心里面没个主意,用自己有限的理论来想想,她的理儿都是旗人家的规矩老话儿,私以为这四九城乃至天下应该都是适用的。   “我啊,吃不进去了,马上就是八月半了,这家里总得过个团圆节,神佛桌子上的蜜供要买,亲家的节礼也要准备,拜月的贡品样样都要。”   “八月半一过,就是老爷子的生辰了,到时候宾客宴请,酒席又要钱。”说到这里,她愈发觉得这俸禄不能没有了,她的公公,那家的老爷子,可是佐领呢,一个月二十两银子的银钱,还要禄米若干斗。   就是她的丈夫,一个小骑兵,一个月也是要三两银子的,这三两银子,足够一户人家一个月的嚼用了。   她不懂什么变法不变法的,也不懂什么救国不救国,只觉得,现如今的日子这么好,她打心眼里满足,就是不清楚这姓康的跟姓梁的,好似是跟旗人结了仇。   那四爷向来是不听这些老妈妈经的,“太太您看着办就行,您办事再妥当不过了。我得去茶馆溜一圈,看看大家是怎么说的。”   四太太就此不说话了,看着丈夫拎着小黄雀儿出了门,她又是一阵抹眼泪,“次次都这样,好似钱是大风刮来的,这八月半过节的钱,再有老爷子过寿的开支,要我怎么看着办呢?”   只是到底是老实妇道人家,未出嫁的时候,她是听着子爵父亲的训导长大的,再是勤快不过的人了,只得含着眼泪去打算盘,合计着这粮钱还有多少,一项项的如何节省。   一想起来,这旗人要是没了粮钱,她心里头就跟塞满了茅草一般的,气吁吁的堵得慌。   这家里头,虽然是好几份的俸禄,可是真没余粮的,全指望着朝廷的饷银来过活,要真是没了,她悲痛之余,也不得不多想一点未来的出路了。   有时候,妇道人家,是比大丈夫更谨小慎微的,更有两手准备的。   那四爷拎着他的小黄雀儿,怕下午的日头大,还特意去给蒙上了一块蓝步子,没到茶馆门口就听里面热闹,不由得快走了两步。   黄掌柜的在门口招呼,这几天人多,老少爷们都在讨论变法的事儿,他固然是生意做得兴隆,但是也害怕讨论时政惹祸上身。   所以一开口就是家长里短的问,“四爷来了啊?好些日子没见您了,家里都好?四太太身子怕是重了,给您提前道喜了,祝您喜得贵子。合该这月份,生个大胖小子的。”   四爷一下子就眉开眼笑的,手里的小黄雀先给伙计,嘱托一句,“劳您架了,防着点那带脏口儿的,别给我带坏了。”   他这黄雀儿,命根子一样的,走哪儿都得带着,自己早上起来,先伺候这黄雀儿,手里有个闲钱伍的,这鸟笼子到食盆,都给这小黄雀霍霍了。   他这鸟儿声好,生怕有那带脏口的鸟儿,挨在一起了,给他的小黄雀带累坏了。   还真有这样的事儿,有的养鸟的是粗人,在家里动不动说脏口,又或者这鸟儿是在那八大胡同里养大的,这下好了,一张鸟嘴,就是那混账话,被人给传染了一样。   什么人养什么样的鸟儿,四爷是瞧不上这样的鸟儿,也瞧不上这样的人的。   他先行礼,还是那老礼儿,什么握手什么鞠躬的,他觉得古里古怪,不像话。   脑门上青青的,后面是不松不紧的大辫子,稳重而不失潇洒,到了黄掌柜跟前,双手扶膝,前腿实,后腿虚,别样的好看,“黄掌柜的,您好啊。”   而后,从容收腿,挺腰敛胸,双臂垂直,两只脚儿并齐“打横儿”,这样的礼儿,你说怎么能让人看了不赏心悦目的。   黄掌柜向来懂规矩,他自来是不受旗人的礼儿的,自己闪开半边,再对着刚挂好小黄雀的伙计喊一声,“老规矩,赶紧的。”   那四爷满脸的笑,听着那大胖小子的话,他只摆摆手,“是了,我找人都看过多少次了,都说是个儿子,我啊,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说到祖宗,对着右上方,又是一个两手抱拳,以示恭敬,黄掌柜的弯腰,只管把人往里面请,看着那四爷进去了,心里也叹口气。   这四爷是个好人啊,就是没儿子,就是心头的一块大病,前头两个姑娘都出嫁了,这个年纪了,就等着这小三子了,是个儿子才好呢。 第2章 铁杆庄稼   四爷带着白手帕子铺好了,整整齐齐的在桌子一角上,安安稳稳的坐下来,这经常来的老主顾,都是自己带着茶叶的,还有那更讲究的,自己带着茶壶。   “佟二爷,您可算是来了,我这心里啊,不舒坦。”   “您坐着,坐着,我知道您的心思,都懂。”   说话的佟二爷,急匆匆的拎着鸟笼子交给伙计,里面是一只蓝靛儿,一只抵得上穷苦人家一年的嚼谷了。   一个佟二爷,一个那四爷,但凡是在茶馆里,俩人都是一处儿的。首先一个原因是亲戚,这佟二爷的亲妹妹,就是那四太太,那四爷是要喊一句二舅兄的,自然是亲近。   再一个原因就是,老爷们俩都是足够的细心与睿智,但凡是自己能喘口气,都不会让自己的鸟儿受一丁点的委屈的人,都是极为糊涂的明白的活着。   有钱了真讲究,没钱也穷讲究。家里都有铁杆子的庄稼,都是靠着骑兵的三两饷银还有春秋季发下来的老米维持着体面。   而且作为包围皇城的骑兵,俩人都似乎忘记了自己是个武官,老祖宗传下来的马背上得天下,没他们一顶点儿的事情。   四爷向来是老实人一个,一点不招惹是非的人,对谁都和气,这会儿也觉得凄苦,即使如此难过,也不得不压低了声音,生怕给人家抓住了把柄,“我心里不安,这要是自力更生,您看看,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能教我干什么营生呢?总不能提着篮子去街上卖半空儿吧?”   “是了,这改良的人,合该是没安好心的。您也看看我,我自来是出门挺直了腰板,待人坦诚的。这铁杆儿庄稼要是没了,我就是不为了我自己个儿这样实诚的人,也得为了我那几罐子蛐蛐儿、为了那一缸子金鱼儿想想,这些玩意儿,总得也要吃饭的。”   说到这里,佟二爷眼角都似乎是带着一点的火气,他是个刚直的人,声音儿也就提起来了,吓得他的妹婿,一边叹气一边儿看看周围有无官差。   “您别着急,有话儿慢慢说,依您看,这事儿成不成?”   佟二爷就拿出来气定如山的气势来了,这气势,就跟两百年前清兵入了山海关一样,人人都得退避三舍,“不能够,绝对不能够,咱们--”   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下面说出来的话,愈发的让人竖起来耳朵听,“咱们—可都是爱大清的人啊,忠于大清,能为大清死的。朝廷总得为我们想一想的,不至于这样对待我们这些爱大清的人,不然咱们旗人要是都不爱大清了,这天下还能有吗?”   “大概是圣上身边有了小人,误国啊。”   嗟叹一番,这爷儿俩也觉得此事大概是不能成的,小皇帝好忽悠,可是上面还有一位呢,那位也不能够答应这个的。   那小黄雀儿叫了一声,清脆的仿佛是混沌乍开的那一声霹雳,俩人看一眼黄雀儿,相视而笑,“走,去泰顺居,吃几个褡裢火烧去。”   那四爷眉眼生动,收起来自己的白帕子,叠的方方正正的放到怀里,“您还别说,还真的是想这一口了,再要一个干炸丸子、一海碗的胡辣汤,真够味儿。”   少不得,一人再来二两小酒了。   那四太太在家里算着账,越算越没底儿,不由得急出来一脑门子的汗,再看看箱子底的钱粮,算盘拨弄的越来越慢,日头也越来越黑,肚子也开始转筋的疼。   “太太,您怎么了?”   刘妈扶着人起来,一看褥子上的血水,只觉得不好,“赶紧的躺着,您别起来了。”   那四太太本想让人扶着起来的,腿脚都是酸麻的,“怕是要生了,去请接生婆来,再去看四爷,四爷回来了吗?”   “没呢,天儿都落黑了,也没见回来。”   说完,自己也慌了手脚,这一胎,可是大家都盼着的大少爷,就是不知道为何着了急,直不愣登的就往下走呢。   忙不跌的跑出去,一时之间不知道先去找接生婆还是去找四爷,找接生婆还有地儿去,要是找四爷,那可就没点儿了,谁知道是哪一家的戏院子听戏,还是哪一家带灯晚的清茶馆听说书的呢?   还是找接生婆靠谱点,撒脚丫子直奔接生婆,都是早先打过招呼的,结果奔了两里地儿,人不在家。   “刚有人接走了,晚了一步儿,怎么着,是四太太早产了?”   “可不是,怎么就这么赶巧了呢。”   刘妈急的原地转,这谁也没想到是早产了,家里连个烧水的人都无,她跟个没头苍蝇一样的,只能奔着去找二舅妈了。   就是佟家二太太,佟二爷家里的内掌柜,那四太太的亲二嫂子,大舅妈刘妈不敢去找,佟大爷见天的病怏怏的,不定哪天就断气了,实在是不敢去打扰。   只能奔着二舅妈去了,二舅妈一听,这还得了,只来得及抓一把席子上的细葶子,急急地往那家去。   “富贵儿,喊你姑父去,不定在哪儿跟你爸爸耗着呢。”   富贵儿是她家里大儿子,二舅妈的声音是那么的响亮,以至于这么一个酣睡的半大少年,咕噜就爬起来了,以为是撕掳起来了。   没成想是姑妈要生了,“好嘞,您赶紧去。”   于是终于派上用场的二舅妈,就不仅仅有了在自己家里耀武扬威的机会了,她还有机会到被人家去拿一下指挥棒,这生子,而且是传宗接代的大事情,还是自己小姑子奠定地位的大事,非得她来处理不可了。   大概是等着太久了,那祯禧在八月的凉风里面冻得瑟瑟发抖,她没有用上二舅妈从席子底下抽出来的席子管子,好用来割断她的脐带。   而是那四太太自己,狠心摸到了一把剪刀,冒着孩子得来七天风的风险,一剪刀下去的。   所谓七天风,就是婴儿高死亡率的致病因,因为卫生工具的不讲究,生下来不用七天就能咽气。   当二舅妈看到那生锈的剪刀的时候,只想当然的说了一句,“这孩子有福气,早早的走了也好,省的跟我们活人受罪,谁知道,咱们旗人家里以后是怎样的苦日子啊。”   如此的理所当然,乃至于那四太太垂着的一口气,也快要散了。   二舅妈去给孩子翻过来身子,往下面一看,“竟然还是个闺女,我苦命的姑奶奶啊。”   这一句,彻底的是给那四太太最后一口气也散了,那家啊,那家的孙子,就这么成了孙女了,她觉得自己是做了天大的错事,做了十辈子的恶人一样,心中孤苦的像是黄连水。 第3章 巧了不是   对于儿子,二舅妈向来是极为得意的,她嫁进来了,头一个生的就是儿子了,早先的时候并没有觉得这传宗接代的事儿多为难人。   可是自打这姑奶奶一口气生了俩闺女,好容易老蚌生珠怀了个三儿,想到这里,二舅妈就不由得不可惜了,转一圈,孩子就晾在那里。   “您说说,这事儿是怎么茬呢?这找谁去看,那最有经验的老妈妈都说了,是个儿子。”   所以,这儿子怎么就成了女儿呢,那祯禧自己躺在那里凉飕飕的,好容易等到刘妈腾出手来,找出来褥子包起来,才算是有了一口热气儿。   也就有几分心神,去听听这二舅妈的老理儿了。   二舅妈是一个极为体面的人,是一个比二舅佟二爷这个老爷们还要讲究的人,旗人家的规矩她看来是大过一切的,并且也觉得放之天下皆有理儿的。   她旗人家奶奶的气势总是端的足足的,不仅仅是在汉人面前、回民面前,哪怕就是到了佟二爷的面前,也是要讲规矩的。   从脚趾甲到头发丝,都一丝不苟的严合规矩,就拿衣服来说,什么时候穿棉的,什么时候穿夹的,什么时候要穿单的,她都要按照朝廷颁布的日子来。   到了冬日里戴着金簪子了,她就绝对不会去破坏了老祖宗的规矩,去戴个玉簪子。   凡事规矩在前头,体面在前头,人活着不得是一张脸呢,“我看啊,您也甭着急了,索性啊就好好养着,没别的法子了。”   说到这里,她似乎才想起来,这姑奶奶怕是耗费了太多的元神,人已经背过去了。   那嗓门一下子就跟晴天里面的霹雳一般的,“刘妈,去,请大夫去。”   那祯禧自己迷迷糊糊的混沌里面走出来,二舅妈的这一个嗓子,尖尖细细拿捏着的嗓子,成为她入耳的第一声了,以至于后来每每有过于刺耳的声音,她想起来的总是二舅妈。   刘妈就是个乡下来的老妈子,也顾不上刚出生的小主子了,人命关天啊,那一双大脚脚底下生风一样的,时刻准备着卖力。   只是去请大夫,这又是她不擅长的一个事情,四九城里面有名的大夫,都是排到晚上都不见得有空儿的,那没名儿的大夫,她更是不懂了。   二舅妈这时候一跺脚,只觉得这家里还得靠自己,多亏自己来主持了,不然啊,可怜见的,一家子老小就每一个能用的上的。   “去,西鹤年堂,晚半晌有坐堂的老大夫。”   就跟上了发条一般的,蓄好力的刘妈,风火轮一样的走了。   那祯禧闲来无事,只得观察一下屋子里面最有火气儿的一个大活人—二舅妈。   至于她自己,没包好的小褥子,露着她的两条湿漉漉光溜溜的腿儿,她觉得自己大概也没那么好运气,能让二舅妈注意到自己,最起码让自己暖和一些。   至于她可怜的母亲,已经背过去了,所以她冲着二舅妈喊一声吧,只见二舅妈依然正襟危坐,正对着门口,眉头都不带着皱一下的。   她是来主持大局的,又不是来当老妈子的,所以给姑奶奶擦擦身子,又或者是照顾一下孩子这些事情,一丁点她都是不粘手的。   至于去康顺居吃褡裢火烧的老爷们,自然是饱食一顿,少不得又得来上二两小酒,再来一碟子豆干,也少不得吃的称心如意,熏熏然又陶陶然。   到柜台上结账的时候,自然又是少不得来回推拉一番,那四爷自己占据柜台正中,他觉得无论如何还是要自己来的,毕竟自己是妹婿,辈分上来看,少不得要多礼一些。   “您瞧瞧,今晚您帮我多大的忙了,跟您这么一说啊,我心里舒坦多了,就为了这个,您得让我来,我心里舒坦不是?”   在请客上头,如此仗义坦诚的佟二爷,向来也是不成多让的,“瞧您这话儿说的,咱们都是父一辈子一辈儿的交情,再往上,咱们都是一个老祖宗的,您这话儿跟我见外了不是,您的事儿可不就是我的事儿。所以,甭跟我客气。”   “是这个理儿,按理说,我得听您的,您说的话儿,向来都是句句坦诚的,只是您总这么帮着我,我这心里啊,过意不去,这样,今天还是我来,我来。”   如此一二三四番,从话头上再到了肢体拉扯上,足足有一刻钟,还是佟二爷性格刚直一些,占据上风,荷包里面的银子出来,又是贫苦人家半个月的嚼谷了。   出了泰顺居,俩人相视一笑,“走,咱们啊,听说书的去。”   吃饱喝足了,自然是找点乐子的,这四九城的清茶馆,到了下午三点的时候,都有说书的来,有的到了晚上就散场了,还有的啊,是带灯晚的,这是说夜书的。   晚上最好的消遣了,雅致还有意趣,再来上一杯热热的茶水溜缝,间或来一口杂拌儿吃,嘎嘣脆的香,享受,实在是享受。   富贵儿跑来的时候,正好是大家聚精会神的时候,说书先生已经上了全武行了,那手里的扇子可刀可枪的比划,只看的人一个畅快。   “姑父,姑姑生了,请您回去呢。”   富贵一溜的小跑,压低了声音凑到俩人跟前,满头满脸的汗。   奈何这俩爷们听得聚精会神的,头不带回一下的,眼睛跟着说书先生转,恨不得再多长几只,瞧瞧人家那动作那眼神,至美。   一句话,四爷压根就没听见,只二爷到底是亲爸爸,总得认出来自己的儿子吧,“富贵儿,什么事儿啊?”   富贵就不得不再提高点声音,凑的再近一点,“姑姑生了。”   啪。   二爷摇摇晃晃的扇子,刹那间就收起来了,站起身来,拉着四爷就走了,这个时候生,日子还没到呢,要坏。   可不是要坏,刘妈到了西鹤年堂,只觉得人越来越多,还有许多官差,闹事一般的,晚上听这个,一想准没好事的。   她还是觉得救人要紧,看热闹事儿小,不然她是也要瞧上一回热闹的,就是这热闹堵住了西鹤年堂的门口。   不知道踩了几个人的脚,她冲着里面就去了,恰好到了最前头,结果一入目就是六个圆滚滚的脑袋。 第4章 风筝误   刘妈倒吸一口凉气,身边的人群散了,我们向来是喜欢看热闹的,热闹以后自来是给别人家留着悲痛的,谁能管得了人家的身后事儿呢。   等着她到了柜台上,看见柜台上一块神色印痕,伙计手里面拿着一块白帕子,上面点点红梅,应当是柜台上沾了血,伙计刚擦过的。   “掌柜的,这擦不干净。”   “不能够啊,这刚粘上的,还没听说过人血擦不干净呢。”   王掌柜年轻有为,西鹤年堂的药材炮制的最到位了,自从他接手以来,更是精益求精,药材要道地,不敢削减一丝一毫,四九城里面的四大名医里头有三位,都是指定到西鹤年堂来抓药的。   所以,自来到了晚上,西鹤年堂的生意也好的不行,排队买药也是常有的事儿。   只是到底是年轻气盛,老伙计看了那深色的地方一眼,“掌柜的,咱们啊,以后可万不能跟这些人对着干了,俗话说了,小鬼难缠。不就是几个钱的事儿,别耽误了您的打算。”   一番话,王掌柜的听了皱着眉头,“咱们国家,咱们国家啊,要的不是这样的人啊,要的也不是我这样给送钱的人啊。”   刘妈听得云里梦里,只觉得这外面砍头的事儿似乎跟西鹤年堂有关,早有勤快的伙计招呼她。   “您稍等,我们这里坐堂老大夫先去一步,您在这里等着我给您抓药,两不耽误,正合适。”   打扮的干脆利索的伙计,人人手里拿着一个小戳子,照着老大夫留下来的方子,跟花蝴蝶一样的穿梭,一点不见乱的。   刘妈坐在那里,还有伙计给上茶的,“您歇口气稍候,老大夫去了您放心就是了,歇歇腿儿。”   并没有因为她穿着蓝色土布衣服,一看就是穷人的绑腿而冷落她,也丝毫不因为她是个没见识的妇人而看轻她,这四九城里面,但凡是有名有号的铺子里头,小力笨们都是一等一的和气招人喜欢的。   门店不论你大小,都不能塞的满满当当的陈列,都得有个给人歇脚的地方,放几个条凳椅子伍的,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点心几碟子。   客人都不带着急的,哪怕您就是看半天不买,也绝对不带着变脸的,照样是好声好气的送客,笑容绝对不会削减一丝的,就这样做生意的,不想成为百年的老字号都难啊。   刘妈心里就静下来了,这边听着内屋掌柜的声音若隐若现,似乎是生了极大的气一样的。   “见天的来要钱,不光是我们家,就是别家里,都成了他们的钱庄一样的,没事就来要几个钱,人心不足蛇吞象。”   “就因着前天问我要治安费,我不惯他们这个臭脾气,结果今儿就拉着人到我店门前来砍头,好一个下马威了,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王掌柜的一拍桌子,这事儿,但凡是个老爷们都不能忍,更何况王掌柜此人,心有宏图大志,“我们得救国,咱们要是都这么愚昧下去,那洋人不用动手,我们自己就完了。”   一吓得老伙计赶紧出来瞧一眼,“您消消气,消消气,这话儿万万不能让人给听见了,不然您看看门外砍头的那些人,不就是闹着要改良,要变法,要去救国的人吗?”   “太后一发威,这小皇帝儿都给囚禁了,咱们啊,生意人,老掌柜的在的时候,都是和气为重的,您哪,就给打点一下,这事儿就过去了。”   刘妈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这药店赚钱,是旱涝保收的,无论是哪个年头,没听说过下板儿的药铺的。   大家都说,这药材铺的生意,都是成吨论筐白菜价的买进来,然后再用几分几两的小戳子比量着,一点点的按黄金价卖给病人的,赚钱的很呢。   所以,这下面街头上的官差就盯上了,见天的来要钱勒索,王掌柜的硬气,就是不给,好家伙,人家拉着人砍头,不去菜市场了,就到你西鹤年堂门口来,这砍头刹那喷出来的血,就喷到你的柜台上去。   你不是治病救人、悬壶济世?   那我就教你见血,成个修罗场,这事儿,您说恶心人不?   也难怪王掌柜的怒发冲冠,但凡是有血性儿的人,就咽不下这口气去。   家里乱成了一锅粥,老大夫看病,要热水,家里连个烧水的人都没有,两位老爷们是自来不进厨房的。   “刘妈呢?刘妈怎么还不回来?”   那四爷急的团团转,那四太太要吃药丸子,总得有个热水送,不得耽误啊。   趴在门口瞧,等看着富贵闷不吭声的提着一壶滚水,那四爷的眼泪才憋回去,“赶紧的,赶紧的。”   富贵端着碗,递给老大夫,“您看看还需要什么,我帮您准备去。”   老大夫看着他十一二岁,旗人家里的公子,没想到是如此能干的,少见,试探的说了一句,“热水还有剩,给孩子擦洗一下身子吧。”   富贵就去找了个大铜盆,那祯禧到了水里面,看着富贵,她能看的清,生而有识,不自觉的用脸蹭了蹭富贵的手。   富贵两只手捧起来水,给她擦洗,“哎呦我们小乖乖,真机灵啊,瞧瞧多精神啊。”   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的,一点儿也没有嫌弃的,这么一个孩子,似乎就合该受到他的疼爱一样的。   乃至于刘妈奔走回来的时候,富贵一边抱着孩子,一边已经生火了,上面放着熬药的黑不溜秋的铜锅子,就等着药来了。   那祯禧觉得大概自己生来命苦,没得托生一个好家庭,她什么事儿都懂的,也什么事儿似乎都不记得,只你做了,她看了,她就总是明白的。   比如现在屋子里面,那四爷对着祖宗的牌位告罪,全是因为没有儿子,而且以后也似乎是没儿子的,老大夫说了,这四太太能还魂过来就不错了,要再生,那是不能够的事儿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那祯禧不知道是多大的罪过,只听着富贵抱着她,往炉子里面放劈柴,“乖乖,你要是个哥儿就好了。”   那祯禧撇撇嘴,心想我也想是个哥儿,但是谁知道少了那二两肉呢。   这年头的女人,生来命苦,看起来摇摇晃晃的惹人爱,可是就跟人家手里头的风筝一样的,花红柳绿的热闹,可是就是人家手里的玩意儿。   你要是想着挣开了,那就头朝下,线儿断了,让风给你撕掳成碎片片,连个全身都保留不得的不体面。   她小小的人儿,记不起来前尘往事,但是她知道,自己大概是比别的孩子,要多知道一些人间的事情罢了,要不然,富贵也不会夸一句长得机灵,说这句话的时候,就连二舅妈也没有反驳不是。   毕竟在二舅妈看来,全天下顶顶聪明的人,向来是只有自己的,这么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要不是眼神神态上带着点灵气,她是绝对认为是个没有灵智的蠢物的。 第5章 纳妾   这是大事,就是佟二爷这样万事不管的性格,也不得不想一下这点除了吃喝玩乐以外的事情了。   趁着那四爷去跟先祖告罪的功夫,佟二爷先是看了家里太太一眼,只见她纹丝不动,不动如山的端着盖碗喝茶,热滚滚的水顺着嗓子眼儿下去,烫的人心里面熨帖,这才是她合该的享受。   “二哥,二哥--”   转还过来的那四太太,眼里面包着一泡眼泪,湿润的像是那一直在水里面的鱼儿,长大了嘴巴在水里面呼吸,但是却得不到一点的氧气,恨不得一下子跳出来水面。   她一个妇道人家,已经到了绝境了,儿子,这哪里才能来一个儿子呢,女人家天生命苦,她忍了。   低着头,揽着孩子,似乎是隐忍,她认了,但是生活是不能放过这么一个老实巴交的女人的,香火的事情上,还得她张罗呢。   想着向娘家人拿主意,眼巴巴的看着佟二爷,佟二爷心里没个章法,要是不是他的亲妹妹,他只凭借着自己跟四爷的交情,是一定要他纳妾的,太太生不生的没辙,有人能生就好了。   只是这话,他不好说,“我可怜的妹子啊,我可怜的外甥女啊,放心呢,有哥哥在呢,不能够让你们娘儿几个,受一丁点儿委屈的。”   虽然这话没有一点实质性的作用,但是到底是给了那四太太心里面一点安慰,她向来是个容易满足的女人。   那祯禧一直睁着眼睛,她看着二舅妈很新奇,这人合该是一个活在舞台上的人物吧,别人都是平面的,只有她,胖墩墩的似乎全家的福气都在她一个人身上一样的。   手指头伸出来,十个手指头是十个软窝窝,红的绿的蓝的戒指都有,五颜六色的跟个染料盘子一般。头上两把刷子各自戴着金钗,细细的眉毛高高的上挑,说话的时候,总是斜着眼睛看人。   正如此时,那祯禧只听得一声脆响,胖手腕悬在桌子上,大盖碗茶喝了个底儿掉,二舅妈也觉得这时间掐的刚好,是时候展示一下自己的风采了,也不枉费老爷们给自己递了半天的眼神了。   她那细细长长的眉毛,当眼睛斜一下的时候,总是挑起来高高的,得意非凡,非凡得意。   “你们啊,还是得等着我拿主意,别说,这家里头,就得有个坐的住的人,别人走一步的时候,她得想好了后三步,不过是脑子活泛一点,比别人多深思熟虑一下罢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慢吞吞的从圈椅上站起来,手里的帕子,掸了掸袖子上不存在的土。   富贵撇撇嘴,本来在门口的脚,一下子就缩到门外去了,这样的奶奶,这就是他的奶奶,一言难尽,旗人家的孩子不是喊妈,都是喊奶奶的。   “太太,您是有什么好主意,赶紧说出来吧,您向来是脑子灵活,比我们要多转几圈的聪明人。”   佟二爷,依然是笑容满面的,丝毫不担心别人看见了没面子,说自己怕老婆。   二舅妈这才一口气的说出来,“自打我一进门,我就知道是个丫头片子,不为了别的,这要是个有福气的大胖小子,不能在这时候出来,恰逢赶上咱们旗人被改良,可见,这孩子来路不善,不是个有福气的。”   由于刘妈是落了门的时辰起喊得二舅妈,二舅妈睡眼朦胧的从暖被窝里出来,当然是一身的不爽利,迁怒到那祯禧身上,自然就是只能怪她出生的时辰不对了。   而且不仅仅是时辰不对,就连日子偶读没选好,旗人要变法,生下来就挨饿,扫把星一样的。   “所以啊,我一进门,看一眼我就替姑奶奶打算好了,索性是自己生不出来了,咱们有的是法子的。”   说到这里,她自己拿着帕子压了一下嘴角,笑吟吟的,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一边笑,一边还能眉头依然保持那么高的。   那四太太手都攥紧了,“到底是什么法子呢?二嫂,您帮帮我吧。”   那祯禧也紧紧的瞧着,觉得这女人,这么大的面儿,兴许是有主意的呢,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不是。   哪里知道二舅妈笑的得意,出口的话却是横着出来的刀子,专门扎人心的,“纳妾,要纳妾。”   “姑奶奶你少吃点苦头,让别人生去吧,生了以后,孩子就合该是自己的,您抱着在身边养大的,自然您是最亲的不是。”   “至于那人,您想留着发善心,就留在身旁当个使唤丫头,要是利索一点的,干脆啊,给点钱打发了就是了。”   “无论是哪一个路子,这孩子,您养大的,保管是孝顺您的,不然这祖宗家法也不答应不是?”   那祯禧落差太大,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只能自己侧侧脑袋,再不想去看这个二舅妈一眼,扎的她眼珠子疼,馊主意一个。   那四太太的眼圈又红了,苍白的脸颊,尖尖的下巴,头上神色的抹额显得人更是凄苦了,“二嫂,可是您看,您看看,我有自己的孩子啊,我生养了三个啊,我但凡是有点爱心,合该全给我自己的孩子啊?给别人的孩子,那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纳妾,那是高门大院的事儿,旗人家只有那当官的有钱的有权的才这样,一般的人家,谁家里会纳妾呢?   经济上拮据不说,旗人家里重姑奶奶,纳妾不是个光彩的事情,她放着自己的孩子不去疼,去疼别人的孩子,再来继承家产,她心里过不去。   二舅妈就顶顶瞧不起这样子,她向来觉得自己是将相之才,只是生不逢时,再有自己是个女儿身。   “您是生养了三个,可是不都是闺女,一个顶用的没有不是?您身前养个哥儿,您那就是自己个的儿子啊,这哥儿大了孝顺的是您,床前尽孝的也是对着您不是,还能给姐姐们撑腰不是?”   “您瞧瞧,这就跟亲儿子没两样的,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呢?”   那祯禧觉得要不是自己三观稳固,真的就觉得二舅妈说的很对了,抱来的孩子当亲生的养,以后跟亲生的一样孝顺,这没毛病啊。   可是问题的关键在于,这是你丈夫跟别的女人生的啊,还不如是大街上捡来的孩子呢,但凡是个当家的太太,就不能不在心里面为这个事情难过的。   “二嫂,您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吧。”   那四太太,眼里面的泪儿终究是包不住了,看着哥嫂走了,自己又看看闺女,“刘妈,老爷子那边派人去接了吗?”   刘妈风火轮一样的转,那四太太以前帮着干,两个人多少还能撑得住,现在刘妈一个人,陀螺一样的。   “去了去了,雇了一辆青布二人小轿,明儿赶一大早就去寺里面,等着过午老爷子就回来了。”   说完看了那四太太一眼,果真是泪跟雨点儿一样的打湿帕子,“太太,您宽心。”   出来叹口气,这什么世道啊,有的人家,儿子多的跟下崽一样,养都养不起,有的人家,盼儿子就跟盼着星星月亮一样的难。 第6章 谁丑谁尴尬   宽心,这该如何宽心呢?   四太太愁的睡不下,在四爷面前,她还能申辩几句,不纳妾的话儿还能说得出口,毕竟是夫妻,四爷是个好性儿的人。   可是要是老爷子回来了,她总不能对着公公说出来不纳妾的混账话。   不纳妾,在她自己想法里,就是等同于混账话了。   “不纳妾,就是要那家断子绝孙啊。”   “不纳妾,就是四爷同意了,老爷子也不能这么不管的啊。”   “我不能成了那家的罪人,对不起列祖列宗,等着老爷子开口,又或者是四爷难心,不如我自己说,到底是要纳妾的。”   她喃喃的说着,瞧着窗户外面,四爷站在厨房门口,不知道跟刘妈嘱咐什么。   只见没一会儿,刘妈端着茶盘进门,放在炕桌上,“太太,您吃点,四爷特特的嘱咐我,给您打一碗红糖鸡蛋,红糖多多的放。”   “家里红糖不是没了?”   四太太算账的时候清清楚楚,有一笔极为细致的开销,就是要再买点红糖来,有的客人爱喝糖水。   刘妈擦了擦脸上的汗,看着大人孩子好好的,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嗓门也大起来了,说话带着响亮劲儿,“嗨,四爷去买的,这大半夜的铺子都关门了,他去找了相熟的油盐店,喊了伙计去开门的。”   四太太发苦的心里面,也跟喝了糖水一样的,她觉得不论是什么事儿,睡起来再说。   结果一大早带着晨露,老爷子就回家了,还没进院子,笑声就极具有穿透力的辐射到四周去了。   “生了,果真是生了,我半夜里就出发了。”   “不用车,我腿着回来的,走几个时辰不累的。”   “赶巧了,我也不知道要生,是寺里的方丈喊我回来的,说是家有喜事,我寻思着定然是早产的。”   一边跟四爷说着,一边进了院子,刘妈打水来洗漱,老爷子拿着手巾把子擦了擦脸,“快,我孙子呢,抱来给我看看。”   老爷子想当然的以为是孙子,就跟所有人以为的一样,话说出口,就看见刘妈苦瓜脸一样的笑。   “老爷子,是孙女。”   下意识的去看了四太太的窗户一眼,只觉得心里面涩然,“孙女啊,孙女,也抱来看看吧。”   那祯禧听得真真儿的,院子里面的人,声音都带着措不及防跟失落。   她抓着老爷子的手,是想着极力讨得老爷子欢心的,以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一点不是。   老爷子抱着看,“是个机灵孩子,好孩子,好孩子啊,让四太太放宽心,好好养着便是了。”   声音里面带着些无精打采的,给孩子递给刘妈,那祯禧使劲的往后看一眼,似乎能看到老爷子侧头然后擦了擦眼角。   她这时候,也恨不得自己是个儿子了,要是个男孩子,大概没这么多的烦恼了。   老爷子虽然已过花甲之年,精神矍铄却是非同一般,前些日子去大钟寺,有大师清谈讲经,他自来是喜欢这些东西,便去小住几日。   原还要过些日子才回来的,只昨晚的时候,他跟宗山大师向来交好,宗山大师有秘而不宣的修行,行走世间多救死扶伤,功德修行极佳,在佛学经书方面也是别有造诣。   “您说说,我这心里啊,满以为是个孙子,兴冲冲的连夜回家赶去,没成想满心的欢喜落了空。”   老爷子心中意气难平,纵马到了大钟寺,梵音回响,他心中难免凄凉,去后山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拿出酒来,对着满山秋叶醉饮。   又想起来家里无香火传递,不由怆然泪下,有小沙弥看到了,知道他与宗山交好,赶紧去寻了宗山大师来。   宗山笑而不语,只手中一串极大的佛珠,不长一串,粒粒如枣儿大小,名贵木材打磨,经年摩挲,沁色包浆实属珍品了,又是宗山大师这样的大师贴身之物,更加不凡了。   “你与我相知,知道我多年心结,完事解好,只一个是我的心头病,没个孙子,我就是闭眼都不安稳啊。”   宗山是个极为风趣幽默的人,他听了这黄连水一样的话,一点不受影响,只张嘴笑的震山响,说话的语气是那么的热情,那么的真挚。   “吾兄,吾兄啊,孙子孙女有甚区别,魔怔了不是?”   “天地之大,变化无常,人不过是沧海一粟,此间烦恼,百年之后,都是身后尘埃,不留余痕。”   老爷子抬眼看了宗山一眼,擦了擦眼泪,自己站起来,就知道不能跟这人呆的时间久了,不然总有出家的冲动,万事都看开了,那就成佛了。   生怕宗山再说下去,忙拉了他一把,跟他多说说俗气的事情,“依您看,我这辈子,还有没有孙子了。”   宗山有秘而不宣之术,能窥天机,懂星宿连理之术,平常人不知道罢了。   只见他依然是含笑站在树底下,有树叶枯黄落下,倒是衬得他一身青衫愈发出尘,好似羽化登仙一般,他懂,就是不说罢了,所以只能含笑示人。   老爷子碰了个软钉子,“三日酒,定要赏脸。”   宗山大师这才点点头,“当去,当去的。”   老爷子倾吐一番,骑马奔袭一段路程,不由得拉了拉缰绳,放慢了走,前后一思索宗山态度,只觉得家里孙女应当是不同凡响的。   不然昨夜为何特特的来告诉他,家中有喜事呢?   既然不是孙子,在他看来这喜事也不算大,但是宗山大师既然说是喜事了,那就不是一般人的喜事,而且答应了洗三日来家里,老爷子渐渐的咋摸出一点味儿来了。   这孙女,怕是以后不同凡响的,家族复兴,也许有些生机在她身上。   回忆一下这孩子的面貌,早上只匆匆抱了一下,只记得那额头宽阔,像是杨柳青年画上的寿星老爷子,那脑门如出一辙的宽阔而微微的隆起来,庭宇开阔,是聪明长寿之相。   是的,老爷子回忆的没错,那祯禧自己伸手摸摸脑门,也不由得龇牙咧嘴,她虽然看不到,但是浑身上下摸两下,也觉得这脑门似乎是过大了。   要是脸整个的摔下去,人家都是鼻子先破,她疑心自己怕是脑门先落地。   不过,家里对于她的长相,似乎除了富贵觉得长得好之外,其余人一概不是很关心,注意力都在性别上了。   就连那四太太,也没好好端详一下这个女儿,就开始拿起来算盘盘账了。   家里出嫁的大姑奶奶,二姑奶奶都回来了,帮着一起张罗。   大姑奶奶跟二姑奶奶隔得年纪小,大姑奶奶三年前出嫁的,二姑奶奶是一年前,都是一等一的人。   没出门子的时候,大家见了都要说一声体面,长相极为排场跟秀美,结婚了以后,扎着旗头或者是两把小刷子,出门会客的太太们看到了,没有一个不夸干净利索的。   那祯禧转着眼珠子看着,看看大姐,再看看二姐,只觉得别样的亲切,她看看大姐的额头,再看看二姐的额头,都是光洁美丽的。   按照这个遗传基因来看,她的应当也不会丑,是自己多心了,笑嘻嘻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没想到一下子引起二姐的注意,就听到耳朵边一声惊呼,“哎呦,奶奶快看,三妹的脑门,怎么这样出奇的大?”   大家这才好像才发现这大脑门,果真是出奇的大,别样的大啊,各自围着惊叹一番。   那祯禧的脸就黑了,什么意思,合着一家子漂亮女人里面,就只有自己脑门大的难看,还真是让人没脾气呢。 第7章 老不死的   老爷子亲自往上海去了电报,才回家去,喊了两位孙女来,“看过你们奶奶跟妹妹了?”   二姑奶奶嘴巴快,见人先有笑三分,“看过了,那脑门,喝,您是没看到,跟老寿星一样的,忒大了点,不知道像谁。”   大姑奶奶也笑,笑的时候身子微微的弯一下,低着头的瞬间,恰似一朵花儿似得摇曳,不会出任何一点的差错的,“老爷子,这是有福气呢,听老妈妈们说,这样子出生的孩子,向来是有大智慧的。”   她不得不为自己的妹妹多说几句好话,以保证她能得到善待,毕竟她的出生,失落了整个家族。   一个聪明的孩子,合该是要得到善待的,打量着老爷子的神态,大姑奶奶心里的担忧始终挥之不去,她想着为妹妹多少几句的俏皮话。   “老爷子,您啊,且瞧着吧,我昨晚上起夜,见漫天星辰,格外的有清辉。”   大姑奶奶是认得字的,并且是颇有文采的,读过几本四书五经以外的诗集,粗通文墨这个词儿用在她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   但是女人大多命苦,她二次投胎的颇为不顺利,当初看着一表人才的丈夫,现在看着依然是一表人才,只有她,短短几年的功夫,额头正中带着痕迹,不自觉的时候就有岁月的痕迹暴露出来。   眼角的微微的细纹,跟眼底带着烟圈一样的黑眼圈,表明了她其实过得并不是那么顺心如意,也不知道是忍着多少得委屈,才能在这里笑着跟家里人逗趣。   她不说,四太太有时候问一句,她也还是不说,时间长了,四太太也就明了了,毕竟女儿还知道瞒着一些,女婿有时候就压根不在乎了。   比如说现在,她看着时辰,是时候回家去了,家里婆婆的午饭还没张罗呢,她嫁过去之前,家里还有个老妈子使唤。   可是自从有了儿媳妇以后,大姐儿的婆婆就为了节省这一笔开销,辞退了老妈子,好似是终于有了个不花钱的任劳任怨还能免费终身使唤,而且是理所当然的使唤的老妈子。   家里的衣食起居,全都要儿媳妇来操办,规矩大过天,把她没有用得上的规矩,一条条的套在儿媳妇的身上,并且觉得哪哪儿还是不满意的。   老爷子向来是不管事儿的,这次能过问三姐儿的洗三,大姐二姐都觉得好,祖父还是喜欢女孩儿的,两姐妹相视一笑,然后拿着老爷子给的二十两银子,笑吟吟的去四太太的屋子里。   “奶奶,您看,祖父给的。”   二姐手里面拿着一张白帕子,几块银子在里面包着,四太太脸上便带着笑,放下来手里面的算盘,“你祖父怎么说的?”   “说是好好办,要是不够的,只管去要。”   二姐咯咯咯的笑,好似是小铃铛一样的,“奶奶,您只管放心便是了,日子照旧过,没有弟弟我们是一样过的。”   四太太的眼圈已经湿润了好一段时间了,只不过不便在女儿面前再流泪,她接过来,就放到桌子上,“咱们啊,得订席面,我看啊,也不用太贵重的,一般过得去的就行。”   旗人被变法这个事情,一直是她心口的大石头,一块比生女儿还要大的石头,一直教人喘不过气来。   席面几个等级的,有翅席,是有鱼翅的,吃了那是极为体面的,当然价格也不是四太太能盘算的起的。   再有就是参席,是有海参的,还有鲍鱼的,再不济的也有牛羊肉的,鸡鸭鱼的,一桌子过得去的席面,怎么也得有二两银子的。   她们家里面亲戚往来,洗三的日子,最起码也得开十桌的,席面有了,其余的就好说了。   到了洗三的日子,老爷子起了个早儿,刘妈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这只得去请了两个老妈子,能让家里面看起来体面。   起大早的人,还有那四爷呢,他起的早,是为了遛鸟儿的,每天除了刮风下雨,必定是要带着他的小黄雀儿去溜达溜达城墙根的。   不能太早了,太早了过于冷,过于暗,所以三点钟是不行的,也不能太晚了,太晚了日头高了,只怕是晒着小黄雀的眼睛了,要不早不晚的,五六点钟的时候正好。   然后去茶馆里头再来一杯浓茶,这茶多了去了,这边本地人爱香片儿,浓而且热烈,还有那云贵的爱喝沱茶,一块一块的茶饼子,还有爱喝龙井的是浙江的。   您只消看他喝的是什么茶,大体上就知道这是哪儿的人,至于那生在皇城而喝沱茶的,不能够的事儿,喝不惯的。   等一杯热茶下肚,这五脏六腑才好似是醒过来了一样,清理了肠胃,自然要祭一下五脏六腑了,茶馆里头一律是少有卖早点的。   那四爷跟佟二爷一起放下来茶杯,不由得相视一笑,“走,去来一套儿马蹄烧饼去。”   早上起来来一碗豆汁儿,酸而带着一股让人清醒的味道,令人回味无穷,再有一套儿的马蹄烧饼,烧饼是马蹄儿形状的,里面放油条。   烧饼外酥里嫩,带着面粉的清香,里面的油条不大不小,不长不短,卷起来的时候,绝对不会长着一块儿,又或者是短了一截儿。   “哟,您不知道听说了没有,这变法的事儿黄了。”   “怎么就没听说呢,我家里还遇上了呢?就是那晚刘妈去西鹤年堂请大夫,恰好碰到了砍头。”   “啊,是了,是了,是砍头了,抓了一部分,砍了一部分,这事儿可算是消停了。”   佟二爷自己也消停了,笑眯眯的,“老板,再来一套。”   四爷也好似是把心放回肚子里面去了,“可不是,我这几天,是茶饭不思的,多早晚啊,我就知道,这事儿是不成的,没有个规矩,现下好了,头破血流的,刘妈吓得晚上都做梦呢。”   老板是个活气的人,又包好了一套儿递给佟二爷,“四爷,您也来一套?”   “再来一套。”   老板就直起腰来,“再来一套”,“二位爷,您怕是不知道,这西鹤年堂啊闹鬼了。”   佟二爷咬着这烧饼有嚼劲的很,腮帮子鼓鼓的,眼睛也瞪大了,“闹鬼?我不信这些。”   佟二爷向来是不信鬼神的,但是他相信自己的列祖列宗,相信祖宗家法。   “我不能够骗二位爷的,这事儿是真的,西鹤年堂的好几个伙计都听到了,说是啊--”,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好似生怕鬼听到一般,“说是啊,不是在外面砍了头,当天晚上下板儿后,就有人来敲门,说是要买刀伤药,伙计开门了,都看不到人。”   那四爷倒吸了一口凉气,“可不是闹鬼了,这砍了头的,肯定是买刀伤药啊。”   说着他接过来第二套马蹄儿烧饼,吃完之后觉得消化有点不良,“咱们啊,去天桥看看去,买几个山里红,给找补一下。”   天桥是个好地方,甭管你有钱的没钱的都能去,而且热闹有意思,大家都喜欢往那里消遣去,有钱的花百八十两能找到开心,没钱的十个钱八个钱的一样能玩的痛快。   这俩人,一个当爸爸的好似是忘记了今天是女儿的洗三,一个当舅舅的好似是忘记了外甥女的洗三好日子了。   满人家姑娘,一生最光彩的时候,就这么俩日子,一个是洗三,一个是嫁人了。   老爷子眼看着洗三的时辰到了,儿子却是还没回来,饶是知道他是这么一个散漫性子,但是还是动了气,“富贵,去喊你姑父去。”   富贵点点头,他找人都是在行的,但凡是家里有事儿,永远都是找不到人的,回回都是得他跑腿。   四太太一遍一遍的看外面,好在是老爷子在,看着二姐儿装烟倒茶,客人来了笑着让座,不管是见了谁,见面先请安,再去倒茶,非常的有礼节。   人人看到了都要夸一句好一个体面的小媳妇儿,给娘家争光了,是个有出息的小媳妇儿,没给娘家人丢人,等着熬几年了,也能成为一个体面的老太太了。   只有二舅妈不高兴,看了看时辰,“大姐怎么还不来?”   四太太就不说话了,表情带着一股子涩然,大姐的婆婆,她是知道的。   “家里兴许是有事儿耽误了。”   “不能够,姑奶奶回娘家洗三,天经地义的事儿,铁定是家里那个老不死的磋磨人。”   二舅妈说到这里的时候,那眉毛高起来,恨不得化身成为鞭子,去给那老不死的松松筋骨,紧紧抿着嘴,只怕一张开,就给那老不死的骂的头破血流。 第8章 婚事   “二舅妈,二舅妈,您喝茶。”   二姐似乎是承担不起来二舅妈发怒的后果,只得小声的拉着她的袖子,扶着她坐下来,喝口茶静静心。   大姐到底是多为难呢,娘家洗三的日子,她合该是能回来的,似乎只要跟婆婆说一声就可以了,婆婆当然也必须不得不答应这么一个正当理由了。   儿媳妇当然可以回娘家,而且是因为洗三必须回娘家,她不能给人家留下恶婆婆的印象不是。   但是婆婆磋磨儿媳妇的方法多了去了,大姐不敢开这个口,不然事后不知道要吃多少的苦头了。   为了洗三回娘家,为了能让婆婆主动开口,她一回家,便笑吟吟的去给婆婆捻纸信子,然后帮婆婆装烟,是了,她的婆婆是个大烟鬼,平日里是吸大烟的。   躺在那里,那么长的烟杆子,然后直直的对着顶棚上喷雾而出,似乎是极大的享受。   可是无论是她有多大的享受,儿媳妇必须要在三点钟的时候起床伺候她,卖早点的铺子,伙计们都是三点钟就开始卖油条豆汁了。   不论她吃不吃,大姐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她自从嫁进来,没有睡过一次的天明,到了点儿了,轻轻的推开门看看外面的星星,要是时间早了,便再回屋子里坐着,就连眼睛都不敢闭一下,生怕误了时辰。   要知道,王公大臣们,事物如此繁忙,才会在三点钟买早点去上朝的。   可是大姐的婆婆,一个尖酸刻薄又刁钻的封建老太太,也要三点钟去买早点,在婆婆跟前伺候,是一站就是一天的。   但凡是回屋子不在眼前超过一刻钟,为什么是一刻钟呢,不能不让人上厕所不是,超过一刻钟,大姐的婆婆就开始咳嗽的惊天动地了,带着她不满意的节奏,指桑骂槐的鬼喊。   其间的委屈,大概其是三天三夜的说不完的。   但是大姐喜欢回娘家啊,回了娘家,看看家里面和气,她当姑奶奶的又受到尊重,她不能不贪恋这份温暖的。   所以一晚上没敢睡踏实了,半夜里起来就去洗抹布,晚上的水啊,真凉,可是大姐心里面热乎。   洗干净抹布,然后给家里的桌椅板凳,轻手轻脚的擦得干干净净的,不能不轻手轻脚的,不然婆婆的大烟杆子就戳着桌子,邦邦邦的开始折腾儿媳妇了。   又去买了婆婆每日都要吃的豆浆油条,想了想,不得不咬牙自己去贴钱买了一碗杏仁豆腐。   大姐是家里的免费帮佣一样的,婆婆向来不给一分钱在手里面,她的钱,都是娘家给的补贴,就是这一点子可怜的补贴,有时候都要被丈夫偷去。   大姐的婆婆吃饱了喝足了,就是不开口,大姐就是心里面着了火,也不敢说一句话,拿着擦铜药水,给桌子抽屉上的铜摆件擦得锃亮的。   婆婆不搭把手,还要在一边说,“年轻小媳妇,哪里有你这么偷懒的,我年轻的时候,可没你这么有福气,你啊,在我跟前伺候,可算是少受罪了。”   大姐得低着头,一直低着头,不然忍不住掉眼泪,她还不能不应答一声,不然婆婆算是没完没了的,她给你踩在脚底下,还要你认错。   “奶奶说的是,您看,我还有什么要干的呢?”   她的语气不能不柔和,她的脸上不能不带着笑。   婆婆又有话说了,“要干什么还要来问我,我一把年纪了也是操碎了心了,神佛牌子前面收拾干净了吗?五供都落灰了。”   大姐于是便去收拾五供,手里面一道一道的深深的纹路,都是干活磨出来的,没有嫁人的时候,家里有个老妈子,这样的粗活不是她来干的。   二舅妈实在是没能坐得住,她极为在乎脸面,并且也注重自己人的脸面,大姐的婆婆这样做,她要亲自出马。   娘家人洗三的好日子,竟然不让儿媳妇来,她自己作为娘家人,并不准备忍下来这口气。   四太太拉着二舅妈,“二嫂,您听我说,还是别去了,您这要是去了,不管有没有理儿,受罪的不还是大姐儿,她那个婆婆,您应当是清楚的。”   二舅妈并不会因为这是一个坐月子的人的请求而有丝毫的心软,反而连带着四太太一起看不起,“就是因为你们都怕她,才惯得这么些的臭毛病,我看啊,大姐也不用怕她,凡事儿讲理,咱们旗人家没有这样磋磨儿媳妇的规矩。”   显然二舅妈的怒气已经高涨到一定的阶段了,今儿这个气,是不准备咽下去了。   她向来极为热心亲戚家里的事情,并且出事极为公正,她自己认为的公正,按照老祖宗的规矩来,那就摔死公正了,这是二舅妈对公正的认识。   跟一只大公鸡一般的,雄赳赳气昂昂的跨过门槛,她不管自己丈夫没有来,也不管那四爷这亲爸爸为什么没有来,在二舅妈看来,这都是内部矛盾,大家都是一家子。   但是到了大姐婆婆那里,她是把大姐当做是自己人的,绝不容忍大姐平白无故受到这样的委屈。   但是门槛一跨出,就看见一辆小汽车停在门口,二舅妈一手扶着门槛,一只手紧紧的捏着帕子,这样气派的小轿车,无论如何是不能停在她们这样的家庭里面的。   这样新奇的玩意,这样有钱的玩意,跟旗人家里面,自来不是一个套路的。   只见车上下来一个穿灰色长衫的人,面黑无须,但是长了一个喜庆模样,微微的提着长衫的下摆上台阶,对着二舅妈微微的低着头显示恭敬。   这不得不让二舅妈很受用,慢慢的抬起来另一条腿跨过门槛,这样好让两只腿都在外面,显得体面。   她站在台阶上头,一边跟他说话,一边看着车上下来两个小伙计,开始跟掏箱子一样的往外掏东西,大大小小的礼盒子,跟这边的全都不一样。   这边的礼物盒子,都是一个颜色花样的,大方雅致,没有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但是这一些礼物盒子,颜色之多,花样之多,二舅妈犀利的眼光一下子就能分辨的出来格外的用心,当然也格外的名贵。   “太太,敢问这里是那家吗?”   老爷子听到外面喧哗,以为是宗山大师来了,紧赶着出来相迎,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上海冯家真的来人了。   那管家立马前去行礼,很是殷勤,“那老爷子,我们老太太得了信儿,立马让我来走一趟,务必为三小姐庆生洗三,您管我叫刘二便是了。”   “我们二公子刚得风寒,家里不放心,不然合该是亲自来一趟的,想着等着大好了,再来向您赔罪。”   “老太太说了,让我来走一趟,我就托个大,给您先赔罪了。”   说着就是一个跪拜大礼,可见看重,这管家的态度,就是冯家的态度。   老爷子看了,心里面放下来一半心,还有一半心是提着的。   他们两家,是有婚约的,只是家里公子小姐年纪都不相配,冯家正儿八经的公子只有两位,一位大公子,比那家大姐儿大的多,跟二姐儿就更不可能了,等到了这二公子,原因为也是没希望了,毕竟那太太多年不生养了,都以为姻亲要断了。   而且一个远在皇城,一个远在上海,时间长了不联系,婚约的事儿,慢慢地也就作罢了。   谁能想到,后面还有个痴痴到来的那三小姐呢,那老爷子一合计,他最重面子诚心,无论婚约成不成的,总得跟人家冯家说一声的,趁此机会,要是能成就成,要是不成啊,趁早说开了两不耽误。   毕竟,能相配的只有冯家二公子了,也就是刚才管家说的得了风寒的那一位,话里话外,是承认这门婚事的。   老爷子把人扶起来,心里面笑了笑,这冯家,也自来是重诺的。 第9章 不得不捏着鼻子认的事儿   多年之间无往来,按理说是不应该,只是当初两家子都是在这一块儿地儿的,祖上交好,是父一辈儿子一辈儿的交情,就是这婚约也是自然而然的事儿。   祖辈上的往来多不胜数,只是后来冯家祖上大约是有福气一点儿,后来下南洋去了,一去就是许多年,有人说是赔的血本无归,不然为何不荣归故里呢?   也有人说是赚的满盆满钵的金裸子银裸子,两家的往来自此断了。   前些年的功夫,上海那边突然来了信儿,托着七拐八拐的亲戚故旧的关系,冯家的找上门来了,两家子这才恢复了关系,只是到底是不如从前了。   老爷子对着二姐儿使眼色,“老四这个混账,也不看看今儿是什么日子,不着调。”   摔着袖子,到底是不想让冯家的人看笑话,不好发作。   二姐眼巴巴的在门口看啊看,二舅妈眼巴巴的往老爷子会客的花厅里面看,一个朝外,一个朝内。二舅妈是万万不敢去刺探消息的,脖子累了只能回内眷的屋子里面跟大家说说见识。   二姐好容易看到拐角那里,先出来一块亮蓝色的布套子,二姐赶紧奔过去,“爸爸,您可算是回来了,您知道吗,上海冯家来人了呢。”   那四爷很是配合的讶异一声,“啊,竟是这样,这上海到咱们这里,得多少的路程啊,真不容易。”   “哎呦,日头大了,我得先去给我的小黄雀喝点水去。”   二姐急的跺脚,她说这个,是想着说上海离着皇城多远吗?   是吗?   啊,闷得心口疼,拉住了那四爷,“我的亲爸爸,老爷子生气了,一直找您去待客呢。”   “这,这,那你拿着我的小黄雀,先去给它喝点水,要温水啊,别--”   话没说完,被二姐从后面推着往台阶上走,真真是要急死个大好人了。   二姐一边给鸟儿倒水,水芋刷洗干净了,又去找温水,看着这杂毛的畜生,是一百个不顺眼,闷得眼泪直流。   她想着大姐还没来,定是家里的老妪婆作妖磋磨人,看着这杂毛低头啄水,大概是快活了,亮着嗓子来了几声。   忍不住眼泪就下来了,大姐活的,兴许还没这一个杂毛快活呢,有人伺候着当祖宗一样的,什么烦忧都没有,她的大姐啊,因为错嫁了人,吃多少苦头啊。   四爷是上得了厅堂的人,无论是多着急的事儿,回房换衣服去,见客有见客的衣裳,换了新衣裳,总得要擦一把脸净一下面吧。   于是茶过三巡,刘管家家里排行老二,上头有个哥哥是刘大管家,在冯家都是极为体面的人,冯家家大业大,刘大主外,刘二主内。   全因着他心思细腻而且可人,善于揣摩心意,他前后看着那家老爷子的神情面貌,是个能主事的人。   “经年不见,合该是要亲自去一趟的,早些年冯大哥待我不薄。”   冯家老祖宗去年西去,冯老爷子见面都得称呼一句嫂嫂的,只是这边没得到信儿,不然冯老爷子就是自己去也是使得的。   刘二自己起来,对着老爷子拱手谢罪,“您见谅了,当给您送信儿的,只是家里老祖宗喜丧,临走之前留话说,不便惊扰四邻亲朋故旧,丧礼从简。”   冯家老祖宗不是个简单的女子哦,早些年冯家生逢家变,家道中落,不得不举家南迁。这一位老祖宗那时候还年轻,下南洋的时候轻车简从,她给自己的公公牵马提缰绳的。   英姿飒爽,就是她丈夫生前,也是自愧不如极为敬重的,思想极为开明有想法,死后要简葬,亲友概不通知。   那老爷子叹口气,年纪大了听不得这个,当年冯家出京城,她也才二十来岁,坐在马车外围拉着缰绳,家产已全部变卖,为节省开销,这一位自荐牵马拉车,总能省下来一笔开销不是。   那老爷子前来送行,拿着一包银子,算的上是雪中送炭的义举,冯家今天能来人,与此事大抵是有莫大的干系。   那四爷进了厅堂,疾步快走,生怕老爷子一个盖碗砸过来,旗人家里都想要儿子,但是基本上所有的人家都对儿子没什么高要求跟标准的。   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什么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光宗耀祖都有点扯,更别提什么建功立业封狼居胥了,全都没有这样的期盼。   能混个日子,过得不穷不富的也就知足了,这地方儿,养儿子都带着一股子佛性儿的。   这样的佛性儿,刘二大概也看出来了,他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看着四爷坐在圈椅上,“家里都好啊?几时出发的,合该是喊家里来去接您的,路上诸多辛苦了。”   不过是从上海到京城,刘二察言观色觉得自己好似是干了多了不起的事儿一般,好似是吃了多大的苦头一般,心里大概也觉出一点儿味来了,这四爷怕是个顽家。   四爷问的周全,礼节也齐全的跟一个大部书一般的,带着天生的和气跟柔软。刘二管家有条不紊的一一应答,一点的异色都没展现出来,不动声色,他是在冯家熏陶过来的人,面面俱到。   “都好,都好,家里老太太让我走一趟,给三小姐庆生呢。”   他给四爷行的也是大礼,回话的时候是跪着不起来的。   四爷这才记起来,今天最重要的事儿似乎是给自己家里的三姑娘洗三去,当爸爸的不去,洗三就一直等着呢,四太太的心都烧干了,又是可怜的二姐一直侯在屋外,来回的瞧着,不敢去打扰祖父。   二舅妈巴巴的说着,“瞧瞧,那院子里的东西,害,怎地这样的多。”   说到这里,她就不得不重新看看这个大脑门的外甥女了,自打那祯禧生下来的那一天开始,二舅妈似乎就从心里面断定她是不能活的。   一个早产的,而且是被剪刀剪断脐带的要得七天风的,而且综合出生的日子时辰来看,这是个绝对不能活的孩子,要说这些不能活的理由,真的是太多了。   只是她现在看着这大脑门,似乎也想起来一点自己儿子说的混账话,脑门大的孩子,兴许是真的有点儿福气的,不然这院子里堆着的好东西,以及那大家都摸不清的冯家,不能这么白白的送上门来不是。   这就是二舅妈的理由,她笃定冯家是极为有钱的人,但是不能这么说出来让自己跌份儿,好似没见识一般,好似极为势力一般,她是绝不肯干这样丢人的事情的。   那祯禧给二舅妈看的心里面凉凉的,她眼珠子转一圈,只觉得来者不善一般的,好好的为什么以前不来往,为什么她出生了就来往起来的,通家之好里面大概是没有这样的规矩。   两家感情淡了就是淡了,不再往来了,只是前些年给老爷子送过信报过平安就是了。   她心里面糟心的很,脸色便有些淡淡的烦躁,给二舅妈一眼瞪回去,很是挑衅了。   二舅妈看着这红被褥里面的胖丫头,就跟个剥了一半壳子的红皮花生一样,只觉得更让人讨厌了,兴许是有福气,但是那福气大概是不带着自己的,跟温顺的大姐不能比。   于是她就不得不提起来大姐了,“大姐儿还没来,我命苦的大姐儿,在家里时候,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四太太眼圈又湿润了,看着二舅妈,现在这么多太太小媳妇,二舅妈当着面说大姐婆婆不好,谁要是回去学舌了,受苦的不还是她的大姐,所以她希望二舅妈能不能不说了。   要说,也不能当着这么多的人说,白白让人看了笑话。   那祯禧说不出来也比划不出来,但是她明白四太太的意思,心里气急,张嘴便开始发脾气一般的厉害,她不哭。   就是生气了,平白无故的也哭不眼泪来,干嚎又未免太幼稚失身价,所以她就在那里咆哮一般的。   “时辰到了,看看咱们的三小姐都着急了,咱们开始了。”   说话的是白姥姥,有名的富贵人儿,说的一嘴的吉祥话,锃亮的宽沿大铜盆里倒入槐枝艾叶熬成的苦水,于是那些老太太大小媳妇们把铜钱扔进去,嘴巴上带着吉祥话,那祯禧扯着脖子看了半天。   确认过眼神,的确是要把自己放在这盛了不少脏兮兮铜钱的盆子里面,很是嫌弃了,放进去的时候,两只腿使劲的缩着往上提,生怕碰到了这一盆水。   还是二姐眼疾手快,给拉着腿放到了铜盆里面,那祯禧觉得铜钱多脏,气的一巴掌拍水,溅起来水有半米高,挨得近的七八个老太太,难免袖子上有几个深色的水滴。   “先洗头,作王侯。后洗腰,一辈倒比一辈高--”吉祥话一套一套儿的,完完全全的,就连二舅妈看着那祯禧这赔钱的丫头,都觉得顺眼了一刻钟。   在二舅妈看来,姑娘的确就是赔钱的,姑奶奶们养大了,白吃米粮不说,还要陪送一副好妆匡嫁出去,娘家人这才算松一口气。   这还没完呢,嫁人到了婆家了,还要担心她是不是干了不体面的事儿以至于连累娘家人丢人,所以在二舅妈看来,生女儿,是个捏着鼻子不得不认的吃亏的事儿。 第10章 断命   刘二管家在外间听着里面老太太们的吉祥话,对着屋子里面磕了三个响头,四太太不方便见客,他在外面是一样的。   那老爷子着实喜他礼节周全,都是按着规矩来的,一板一眼丝毫不因为冯家势大而显得倨傲,一再的留他用饭。   刘二推辞不过,匆匆喝了两杯酒水,“实在是脱不开身,家里老太太眼巴巴的等着我回消息呢,不敢停留过长,火车票都提前订好了,老爷子您见谅了。”   从来到走,匆匆忙忙的,但是事儿都办齐全了,还特意喊了白姥姥出来,“咱们不敢去见三小姐,请姥姥出来说一说罢。”   白姥姥自来是说吉祥话的人,那祯禧就是长得相貌平平,她也能说出来天仙之姿色,更何况是小孩子刚出生的,都是带着灵气儿的。   说的刘二瞬间笑容满面的,只等着回去跟老太太转述,“好,好,咱们回去也有话儿说了,老太太挂心的很,要不是离得远了,都想亲自来走一趟,您不知道,咱们家里女孩儿少,老太太盼着女孩儿盼了多年了。”   一边说着,一边拿着一个红封儿出来,这是给白姥姥的赏钱,看不到里面是多少,白姥姥没拿过红封儿,她拿的自来是添盆的钱,都是铜钱儿。   刘二来去匆匆,但是一举一动,无不透着对三小姐的重视,等着客人散尽了,老爷子喊了四爷来,“以后,万不能像是今天这样,养孩子要仔细。”   那家四爷是个好性儿,您说什么我就答应什么呗,他是个没儿子的人,他自己倒是觉得无所谓,就是觉得对不起列祖列宗,死了以后生怕被老祖宗追着打。   不然,他这么一个极为快活的人,极为快乐的人,要个儿子干什么呢?   “您就擎等着吧,我啊,您是知道的,从来不打骂孩子的,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老爷子心口堵了一堵,他是想着开导一下儿子的,生怕他因为老三不是儿子而慢待了孩子,哪里知道,自己儿子的心怎么就这般大呢。   他摆摆手,坐在圈椅上闭着眼,想着宗山大师的话儿,宗山大师是宴席散尽之后才来的,不占烟火气的。   抱着孩子出来给他一看,那祯禧因为用了洗过铜钱的水洗澡呕了半天气,睡觉都是带着气的,看起来奶凶奶凶的,配着那大额头,只管教人看了笑。   宗山大师瞧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孩子,气性儿真大。”   “可不是,您说的对,洗三的时候,亮嗓子呢,大家伙儿耳朵疼。”   刘妈笑着接过来孩子,她不认识宗山大师,只觉得有气派儿。   又抱着孩子匆匆回去,放到四太太跟前,“老爷子说着话呢,要我去抱三小姐看了一眼,后面的没听到,要我抱着三小姐回来睡,不要吹了风受凉。”   四太太就帮着整理一下褥子,看着孩子睡得香甜,“你去大姐那里看看,不要进门,就去门外看一看。”   刘妈叹口气,“太太,您放心好了,不定是家里有事儿耽误了,咱们大姐,自来是出不了岔子的。”   她也知道这是安慰话,四太太惦记大女儿,都不敢直接让人去亲家家里问的,都是在门外看一眼。   刘妈想着,看了有什么用的,照样帮不上什么忙,看着大姐儿过得不好,只不过是让看得人难心罢了。   四太太慈母心肠,三个女儿,大姐二姐找了般配的人嫁了,日子过得好不好的她只能是求个心里舒坦了,眼下虽然有三姐儿在跟前,但是她哪个女儿都得记挂到。   四太太操不完的心,手里拿着那个木佛牌,触手温润,木质纹理舒展,上面雕刻小猪,线条疏朗,寥寥几笔勾勒,愈发显得形态可爱,古拙质朴,憨态可掬。   “这是老爷子给的,下午老爷子挚友宗山大师来过,走后老爷子就交代给我,要给三姐儿戴上,平日不得离身。”   四太太仔细看了看,“见过金的银的,还有包金包银的,再有玛瑙翡翠宝石的,脖子上挂个木牌子的,倒是少见。”   不过她向来信这些,宗山大师在此方面又有诸多本事,心里很是珍视这一块木牌子了。   四爷一说起来这些别人不懂的事儿,很是精神了,一点也不会因为四太太没见识而觉得不屑与妇女为伍,毕竟男人大多以为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因此而对着家里的太太很是瞧不起的实在是多不胜数。   “哎呦,我的太太啊,您再好好琢磨一下,别看这小小的一块儿木料,大有来头呢。”   “当年大钟寺里面,有一尊送子观音菩萨像,披红挂绿姿态逸美超群,是宗山大师多方化缘,寻了有缘人出资,特意从南洋寻来的鸡翅木,那是整根的木料雕刻出来的菩萨像,给咱们姑娘的这一块儿,用的就是当年雕刻送子观音娘娘的下脚料,带着灵性呢。”   说着指着那木牌上头的纹理,“看看,这多好的老料子啊,上面的花纹都成了羽毛状了,极美。”   四太太本来就觉得珍重,听四爷这么一说,更觉得珍贵了,她向来信佛这些,而且是极为虔诚的,寻思着这么戴着怕沾了水或者是汗弄脏了,去找了个布料子来,就地缝了一个小包给包起来,这才给挂到那祯禧的脖子上   “是了,合该是这样,宗山大师亲自给雕刻的孩子生肖,大有寓意呢,三姐儿五行属火,木生火,刚刚合宜,老爷子请大师批了八字,赐名祯禧。”   说着拿出来给四太太看,四太太只觉得越看越喜欢,脸色笑吟吟的,“咱们三姐儿,有福气,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可不是大福气,这孩子出生的当晚儿,变法就没了,西鹤年堂砍了脑袋,打那以后谁都不敢再提改良了,咱们的铁杆儿庄稼算是留下来了。”   四爷美滋滋的,只管自己眼前的事儿,二舅妈觉得不吉利,他倒是觉得吉利的很。虽然宗山大师说了什么,老爷子一句话风不漏,但是看着老爷子的态度,四爷跟四太太都觉得好。   刘妈匆匆的回来,只对着两口子说好,“家里是来了客人了,大姐要待客,不方便过来呢,没有什么大事儿。”   四太太跟四爷这才放了心,“家里有许多红鸡蛋,赶明儿你拿着去给亲家送些去,再看有什么点心,挑两盒子大姐爱吃的,悄悄的给大姐。”   刘妈应好,出来就红了眼,她来家里做事的时候,大姐才那么大一个女娃娃,懂事乖巧的厉害,跟着她一起做事,向来是没有怨言的。   这家里那里是来了什么客人,怕四太太月子里伤身她才扯谎,去的时候,大姐在做鞋子呢,千层底儿的鞋帮子那么硬,那么费眼睛,大姐的婆婆就坐在院子里,一声一声的嫌弃大姐做的慢。   刘妈站了一站,哭着就回来了,四爷又都是万事不管的性子,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谁又能替着大姐受罪呢?   不过是熬着,熬着罢了,紧着那老妪婆活,还能活二十年否? 第11章 闹脾气   刘二匆匆回转到上海,先去见了家里的老太太,冯家家大业大,现在住的也摩登,都是小洋房了,在英租界里面,是极为阔绰煊赫的人家。   “老太太屋子里睡了吗?”   刚说完,就听见屋子里面老太太高声说话,“你混世魔王一般的,这几日又闹的是什么气,学校里面也不去,整日里耗在练武场里面去,给陪练的打的不敢再去陪你。”   刘二不由得凝住了心神,旁边的祥嫂压低了声音,“睡什么呢?二少爷在里面,挨着训呢。”   刘二就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那里笔挺笔挺的,一句话不再多说,心里面慢吞吞的想着,这二少爷人中龙凤一般的人,对这个婚约,只怕是看不上的。   果真没一会,人就出来了,看见刘二在门口,脚尖一转过来了。   “二少爷好。”   冯二少爷不过是八九岁的年纪,出生便是含着金汤匙的,他的爷爷跟父亲已经累积下来可观的财富了,大概是几辈子都挥霍不完的那种。   只家中规矩甚为严厉,孩子衣食住行皆有规矩,二少爷不过是穿着一袭灰色长衫,粗布料子无绣花,脚底下一双千层底的黑色布鞋,头发倒是短的精神,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墨色一样的浓重。   “二管家出门回来了”,眼神一转看到后面跑腿的拎着大包小包礼物,想来是那家的回礼了,“据说那里的点心不错,宫廷糕点不是我们常吃的。”   “是了,有许多糕点跟我们的做法不一样,给您也备了礼物呢,您尝尝看。”   刘二说话不得不带着小心,这一位是一个黑脸小将军一样的,脾气向来是大得很。   “进去吧,母亲一直等着。”   “二少爷慢走。”   等着人走了,刘二才进了客厅,老太太穿着的还是老式的衣服,穿习惯了,客厅里面放着的鲜花鲜果诸多,小几长桌上都有各式的花瓶,鼻间时时有花香氤氲,这是一位爱花的人。   “回来了,多日辛苦。”   刘二赶紧上前两步行礼,“您言重了,应该的,赶上了洗三礼,那老爷子待人和气的很。”   冯老太太年纪不算大,她是旧式家庭里面出来的,深得老祖宗喜欢,年轻时候多受老祖宗照顾,老祖宗生前便是提过这门婚事,她是记在心里面的。   那老爷子当年与冯家有恩,跟老祖宗是故旧,想来合该是个跟老祖宗一样和气的人,“这便好,家里都好?见到三小姐了吗?”   “都好都好,老爷子身子硬朗,只是听闻老祖宗已故,心怀感伤。三小姐并未见面,只是听着洗三姥姥描述起来只觉得冰雪可爱。”   老太太便笑了,很是爱听这样的话,“胖不胖?”   “说是胖,哭声我听着震天呢。”   “这样好,多健康。”   “皮肤白不白?”   “白的很呢,姥姥说跟牛奶一样的,生下来就是白的,跟我们家里孙子不一样,生下来黑炭一样的。”   老太太就更舒坦了,“小子就该是黑的,看看二公子那时候也是黑的,现在也是黑的,男孩子黑点不是毛病。你去看那家家境如何,听说家里就四爷一个人支撑门户,想想也是十分不容易。”   这话刘二怎么敢应和呢?   “四爷是个顶温和的人,学识十分广博。”   只有这么一句话了,也找不出其余的能挂的上边的词了,的确是温和,好脾气,老好人一个。   什么蛐蛐儿,什么鸽子啊,都能拉着刘二管家说一声,四九城哪儿好吃的好玩的都知道,而且极为热情的要带着刘二管家去转转,这人的性格基本上刘二就看出来了。   家里头啊,一大家子,没有个主事的人,而且家里也没个公子,只三位千金,这四爷也好似是不放在心上一般的,活的极为快活的一个人。   他只管着笑,老太太就明白了,“以后走动起来,年礼要按时去送,礼单都要拿来给我过目才好,以后啊,正儿八经的亲家呢。”   老太太手上戴着一串七彩碧玺手钏,颜色鲜艳亮丽,她是个有主意的人,对着那家她虽然无往来,但是心底里是敬重的,打定主意是遵循祖训给那三小姐娶回来履行婚约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是有道理的,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的,现在讲什么新思想什么自由恋爱,老太太听听也就算了,觉得事情不能这么简单的。   她仔细盘问了刘二管家,觉得那家有老爷子在家风应当归正,且又是极为老实本分的旗人,按照旗人老规矩的那一套,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的。   这冯家虽然不是旗人,要是旗人当年也不能背井离乡,旗人是有规矩的轻易不得出京。但是因为家里老祖宗的关系,老太太又得老祖宗恩惠极多,婆媳相处极为融洽合拍,所以自来老太太对着旗人是很有好感的。   刘二退下来,打算去见老爷子,却见到自己孙子行色匆匆,不由得虎着脸,“着急忙慌的做什么,冲撞了人不稳重。”   刘小锅看是亲爷爷,不由得陪着笑,“事儿急,我慢点慢点。”   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溜走,被刘二管家一把拽住了,孙子刘小锅是在二公子身边伺候的,俩人年纪一般大,小时候是玩伴,后来是书童了。   也不算是正儿八经的书童,家里规矩极大,怕带坏了子孙贪玩,因此自打一开始就是老妈子带着的,后来入学了去找了年纪大的来伺候笔墨。   全因着年纪大的,性子稳重而且多有劝诫,考虑周全心思纯良,比俩毛孩子凑在一起作妖要强多了,再大一点的时候到了十二三岁,才换成年纪相仿的书童。   只是二公子脾气极大,很有主张,平日里多使唤刘小锅,刘小锅又生的猴儿一样的,很是机灵办事灵巧,也凑在二公子身边当半个书童了。家里请的那一位老书童,二公子大多时候是当个摆件,放在一边给长辈看的。   两个皮小子在一起,当然是不太干什么讨人喜欢的事情了,刘二的心时时刻刻的防备着,生怕刘小锅给二公子带坏了,因此时时多有盘问。   刘小锅难免也就多背几次锅了,原来也不叫刘小锅,只是后来经常背锅,当玩伴的又是伴读的,主子有错儿,首先领罚的就是你,由于黑锅实在是背的太多了,因此人送外号刘小锅。   长得黑里俏的,又是瘦巴巴的,真跟那锅底是一样的,这会儿刘二管家拉着不走耽误事,刘小锅才吐口,“哎呦祖宗啊,您别拉着我了,二公子心里不顺呢,要去找人陪练,您看看,这要命的事儿。”   刘二管家一听是这个,眼睛瞪起来,巴掌到底是拍下去了,“混账,老太太刚说了不要整日里在练武场,你身边伺候的,不说是劝着去读书,还要整日里撺掇,我打死你。”   刘小锅脸更黑了,冤死了呢,是他鼓捣的吗?是他撺掇的吗?二公子这多大的主意,他哪里能做的了二公子的主啊,一记窝心脚就够吃的了。   “自打您进了京,二公子就心气儿不顺,这门婚事啊,二公子不称心。就找人陪练一下,发发闷气也就好了,您还拦着我,我都觉得委屈。”   刘小锅能言善辩,就是长得丑了点,因此大家看他多真诚的语气都觉得像是油嘴滑舌,刘二管家就是拉着不去,自己拎着棍子回家打,“你还有理了,二公子不满意,这话儿是你能说的吗?”   “你平日不劝导,还跟着瞎胡闹,等着你爸爸回来了,我得跟你爸爸说了去,回头让他好好收拾你。”   刘小锅就垂头丧气的,摸着一把眼泪。说了也是白说,擦了擦鼻涕,心想,你们这群人,几时去尝尝看二公子的脾气去,就知道在这里让他劝诫,站着说话不腰疼一样的。二公子忒大的主意,老太太说话都是好好的答应了,扭头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   依他看,都替着二公子觉得不合适,要是二十来岁娶了十七八岁的还可以接受,可是眼看着这一个刚出生的,一个都虚九岁了,等着二公子十七八岁了,难道还要等一个八九岁的毛丫头长大不成,岂不是笑话,没这样的理儿。   心气儿不顺是应该的,但是碍于祖宗家法应下来也是应该的,到头来,不还是我刘小锅背锅,恨恨的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大概是上下五千年绝无仅有的忠仆,至于能超过哪一位大家争相传颂的忠仆,他读书少,也说不出来。 第12章 话儿一处说   二公子发脾气,这一位励志超越五千年历史的刘小锅,觉得是完全合情合理合分的,给他一个奶娃娃当未婚妻,他也不要。   回去的时候蔫头耷脑,“要不,我陪您下场子吧。”   二公子这武场画风完全就是不对路子,人家去练武场,都是较量的目的,有钱人家请来的陪练都是指导性质的,互相指点切磋,绝对不是泄愤的,更不是耍狠的。   结果二公子年纪小,一时发狠往死里面拼命,什么招数都使出来,陪练因为他年纪小又是拿着主家的钱,当然不能尽全力去收拾他了。   要么是陪练挨打,要么就是二公子吃点苦头,此种情况之下,陪练当然不干了,这钱不要了,另寻他家了。   老太太这才知道儿子是这个套路,觉得儿子颇为不道义,违背武术宗旨,因此拎着人过来教训一顿。   二公子悬着腕,这个年纪手腕那里已经不需要挂铁砂袋子了,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看得出来是刚出了一身的热汗。   只手里面拿着毛笔,比一般毛笔大约两倍有余,伏案躬身写字,写的虽然缭乱不堪但是却有章法,这人从小习得一手好字,大小启蒙的就是小篆,多难写习过的人都知道。   刘小锅看他不答,就退在一边等着他写完,等了一炷香到底功夫,才见二公子起来,脸上情绪很是平稳,“不必了。歇着吧。”   刘小锅笑的牙白,“没事,不疼,我爷爷每次都是吓唬人。”   自己鼻青脸肿的,站在那里,看着笔筒里面的一对墨猴,很是乖觉的到了砚台旁边,沿着边缘开始舔墨,十分餍足。   这一对儿墨猴平日里在书房里,就是养在笔筒里面的,长约二十厘米,得来不易,很是灵气十足通人性。   最喜饮墨,若不是好墨不动,须得好墨条再有好文房伺候才喝,浑身墨色,故称墨猴。   说完就去拿起来纸张晾晒,“二公子,您这字儿愈发的好了,赶明儿拿给先生去看,定说您进步良多。”   一边说着一边心里面打鼓,明儿还不知道去不去上学,因为闹脾气的事儿,学堂也不去了,家里请来的老师二公子也都直接告假。   刘小锅是极为委婉的劝学,只看着二公子坐在椅子上,有明暗相间的格子打在青色的长衫上,日头斜了,印的宣纸都泛了黄。   二公子看着那一对墨猴吃饱喝足了蹲在笔筒上头,见他看过来很是讨好的乖觉,这一对儿也是带着奴性的。   二公子便端起来大盖碗,一饮而尽,心里面想着,现在是新社会,我按着祖宗家法娶回来,就当养一对儿墨猴儿,在后院里放着就是了,给你好墨吃,给你好好伺候着,我当个摆件束之高阁也可以,何必闹的母亲不开心,父亲也叹气呢。   “明儿去学校,去跟母亲说,我陪着她用餐。”   刘小锅就笑了,“得嘞,我这就去。”   浑身也不疼了,一溜烟去跟老太太传话,老太太知道他下午挨了一顿打,“你是个好孩子,做得好,就得这么劝着他干正事。”   桌子上一个洒金石榴红的碟子,高高的长足好似美人一个,先前的盘子,都是带着底座的,细细长长的撑着碟子盘子的,不似后来,全都没了底座,倒是安全方便了,就是缺了美。   上面摆着开口的红石榴,趁的跟石榴石一样的,老太太拿起来给刘小锅,“给你的甜石榴,拿回去尝尝看。”   刘小锅自己抱着一个,自己舔着脸又拿了一个,“今年的第一口了,我替我们家公子拿一个尝尝,谢老太太疼我们了。”   说完就抱着石榴跑了,老太太就笑,能想明白是好事,“这混小子,跟他主子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我还能亏了亲儿子的嘴不成?”   自己拿着剩下的石榴慢慢剥,红宝石一样的放在碟子里,不吃光看着就美极了。   她自己剥完,跟祥嫂嘱咐,“晚上尽捡来二公子爱吃的菜,再去问老爷子回不回来吃饭。”   “再有这个,拿去给二公子。”   老太太对儿子,是再疼爱不过的。   不一会祥嫂就回来了,“二公子说了,晚上要温习功课,拿来提神刚好。”   老太太心里就更畅快了,再好不过了,有些话这才对着祥嫂说,“我看这婚事,是合适的很,老二的脾气跟脱缰的野马一般,心思又跟比别人多了十七八个孔儿一般的,要找个般配的,我看老祖宗定下来的婚事就再合适不过了。”   老祖宗生前就极为看重旗人家的姑娘,她自己就是旗人家的姑奶奶,下嫁到了汉族,真是下嫁,旗人跟汉人通婚,是要被说的,严重是要开除旗籍的。   老太太对自己的婆婆很是信服,老祖宗这一辈子干事,就没有失手的时候,这婚事她看好了,那就是天赐的良缘。   老爷子在外面跟友人聚餐了,回来看着老太太还等着,“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有事儿跟我说的,刘二回来了,你心里也放心了吧。”   “放心,我没什么不放心的,老太太我啊,就只管盼着三姐儿长大了,这多好的孩子啊,那家老爷子时时教导着,差不了哪儿去。”   老爷子是男人,当然说一说自己男人的看法了,“这人跟人脾性儿不一样的,要是不对脾气,哪管你在别人眼里是个天仙儿,看不上的就是看不上的。”   “所以啊,你看要是孩子都长大了,各自有各自的想法,兴许是人家三姐儿看不上咱们老二呢,又或者是咱们老二看不上三小姐呢。”   “我在外面跟朋友一起吃饭多,见了不少这样的奇闻异事呢,现在这年头儿男女都很开放了,什么私奔什么登报离婚,还有写文章骂账的男女都多了去了。”   “我看啊,这全都是因为趣味不投,夫妻夫妻,就是要有话儿说,想到一处才叫夫妻啊。你想东我想西,这就两岔了不是。”   到这里,就看着老太太对着他似笑非笑,“那你说是,这男人三妻四妾又是一个什么事儿呢?”   老爷子就摸了摸鼻子,自己也笑,虚张声势了一下,“这个啊,我看,大概是鬼迷了心窍。”   老太太早就看开了,纳妾这个事儿,年轻时候也看的开,现在就是更看得开了,老爷子早些年的时候也爱新鲜,找个乐子,家里有了二姨太跟三姨太,年轻时候都是好姿色的。   只是人都还算是本分的,又先跟她商量着过了明路,她就当买了俩玩意哄着丈夫开心了。   “来人,打洗脚水。”   洗脚丫头端着水进来,老太太一点面子不留的,“回你屋子里去,晚上鼾声如雷,吵得我心口难受。”   老爷子一点不见生气的,笑呵呵的,“得,收留我一晚不成?”   “不成,不成,你自去吧。”   老爷子就出来了,对着祥嫂嘱咐几句,“晚上换安神的香来给老太太,再取一盏梨汁儿来喝了,省的晚上闹咳嗽。”   老夫老妻了,情分非同一般,自来是敬重再敬重的。 第13章 好表哥   三年后。   那祯禧自己穿着海棠红的小红衫,下面是杏黄色的撒腿裤,一看就凉爽的很。   她抱着一叶月牙儿的香瓜,八月正是吃瓜的季节,什么瓜也有,那祯禧什么瓜都爱吃,什么西瓜甜瓜香瓜的,她吃起来都是不住嘴的。   下巴垫着一个黄铜碟子,金黄的香瓜味儿可真好,那祯禧怕弄到身上来脏了衣服,就站在桌子跟前,前倾着脖子露着小米牙去咬,籽儿皮尔汁水儿都在盘子里去了。   胖胳膊跟嫩藕一样,抱着那么大一个月牙儿,吃起来就不住口了。胖脸上都是汁水,越发显得唇红齿白的。   那老爷子躺在椅子上,笑着拿着蒲扇,时不时的给她护一下胳膊腿儿,别让蚊子咬了包。   那祯禧觉得这是真好吃,她就喜欢这季节,午睡起来总是有瓜吃的,“爷爷,您再吃一块儿吧,过几天没有了。”   胖丫头贪吃,说起话来头上的小揪揪一动一动的,好似个花蝴蝶一样的,头发细细软软的,可真是个黄毛丫头。   那老爷子年纪大了,带孙女就是那么一回事了,惯着的时候居多,“没事,我买了不少,给放到地窖里面去了,怎么也能放个十天半月的。”   “爷爷,你知道吗,我其实能吃一个。”   那祯禧笑嘻嘻的说着,扔下来手里的皮,啃得干干净净的,又去伸着胳膊够中间剩下的几块瓜。   一整个大香瓜,切了六块大的,她刚吃完了一块,个子矮又有点胖,垫着脚尖,一只手掰着桌面的边缘,一只手使劲的往里面伸。   那老爷子闭目养神,没看到,刘妈端着一盆水,嗓门依然是大的很,“三姐儿,不能再吃了。”   那祯禧眼疾手快,在刘妈来到之前,两只手一撑桌面,身子拔高了一大截儿,然后使劲抻着脑袋去咬最近的那一块。   然后得意洋洋的看着刘妈,“哎呦,我咬了一口,还舔过了,这还有谁能吃了,只有我吃了,不然浪费了。”   刘妈气的一跺脚,拽了下她的小揪揪,“就你有理儿,就你机灵。”   恨恨的把她舔过的那一块儿拿出来,其余的都端走了,“别一气儿的吃完了,玩一会儿再来吃。”   那老爷子就笑,等着人走了才说话,“你啊,你啊。”   那祯禧才不听呢,自古以来吃瓜,都是吃个痛快的,她吃一块根本不过瘾的,一边吃一边竖耳朵听老爷子后文,吃完才发现人睡着了。   她踮着脚走到那四太太的窗户跟前,听着里面嘀嘀咕咕的,她撇撇嘴,自来奶奶就是打算盘的,无时无刻不操心家里的粮钱。   “听说外面闹拳乱呢?厉害不厉害?”   四太太是听着刘妈说的,刘妈每日里出去买菜,见到街上官兵到处抓人贴告示,菜市口那里,隔一段日子就要出来砍头呢,刘妈胆子小,不敢去菜市口。   上一次在西鹤年堂看六颗人头,后来听说西鹤年堂闹鬼,半夜里总是有人来买刀伤药,时间长了,大家都不敢去西鹤年堂买药了,生意一落千丈。   回来跟四太太说,四太太自来是谨慎做事的,心里面想一圈,再来问一下爷们。   四爷您说什么事儿在他眼里算大事啊,什么都能看得开,“多大点事儿呢,太太不用放在心上,咱们自打入关以来两百多年,就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说着就歪了下头,拿出来自己的蛐蛐罐儿,“您说说太太,我就不明白了,这群人怎么就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呢,这家里头庄稼收成多好啊,老天爷给饭吃,多乐呵的事儿。”   “我啊,但凡是身子骨结实一点,我就去买上几亩地,当个田园翁,每日里种些花儿果子的,给我们三姐儿吃。”   那祯禧垫着脚尖,实在是累了,撇撇嘴,心想难为这时候爸爸还能记得她了,她虽然年纪小,但是也知道人不能不放着好日子不过的。   侧着耳朵继续听,四太太向来是没有主见的,丈夫说什么就是什么,大概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了,“可不就是这个理儿,不过一样米养百样儿的人,什么样的人也有,兴许是不开眼,穷山恶水出刁民。”   “不过街上乱,我得看着点三姐儿,这几天让她别出门去了。”   说着就要起来,那祯禧轻手轻脚的猫着腰走开了,一口气儿到大门口,恰好有卖兔儿爷的,这样提着篮子挑着担的,拿的种类少,做工也粗糙点,都是穷苦人的营生。   “小姐,您看看,今年新出的兔儿爷,您瞧瞧。”   那祯禧站在台阶上,她看着兔儿爷,想着大概又要到自己生日了,每年开始卖兔儿爷的时候,就到了她的生日,然后是八月半的团圆节。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全因着每年她生辰,都有不少的好东西打上海过来,吃的用的穿的,应有具有。   因此她很是爱过生日,喜滋滋的盼着等着呢。   她寻思着姨妈每每来信,都是亲切倍加,打心眼儿里面疼她的,她没什么好东西,今年可以买个兔儿爷送给她。   “这些南边有卖的吗?”   她想着南边要是没有这东西就更好了,给姨妈看个新鲜,她心里也想着姨妈呢。   买兔儿爷的一笑,“这玩意儿,别的地儿没有,只有咱们京城里有,还只有八月半的时候才有,过了八月半就再也不见了。小姐,您看看,买一个吧。”   那祯禧向来零花钱很是充裕,她自己平日里什么玩意儿都喜欢买来看看,“几多钱一个?”   “唉,不糊弄您的,十个大子儿。”   那祯禧点点头,这样走街串巷的,向来是很诚恳的,不然被小脚太太追着打,一片儿的人都不会再买了,做生意的,无论大小,诚字当头。   “这样,二十五个子儿,我买三个。”   “您看看,我是小本生意,家里有老小等着我苦钱去买嚼谷,您再多给两个子儿行不行?”   那祯禧点点头,在那里仔细的挑着,厂甸那里倒是有好的,但是路远她自已一个人去不了。   姑且买三个,她想着一个给姨妈的,姨妈对她好,人儿虽然小,但是心里面清楚的很。   再有大姐快生了,给外甥的一个。   还有一个,是给自己的。   至于表哥,那祯禧顿了顿,表哥也对着她好,但是钱不够了,她还买西瓜吃,实在不行,把自己的给表哥是了。   人家生怕她打碎了,还给送到家里去的,她自己跟个胖娃娃一样,抱着那么大个兔儿爷,一样唇红齿白。   “刘妈,刘妈,快来。”   刘妈忙着灶上的事儿呢,四爷掀开帘子,“哎呦,怎么买了这么多?”   “我一个,外甥一个,姨妈一个。”   四爷看着桌子上摆着兔儿爷,“那就没有爸爸一个?”   那祯禧就蹭到她腿边,拽着他的袖子,眼珠子转了转,“爸爸,您带着我去厂甸吧,那里给您买好的,我这些您看不上不是?”   “胖丫头,你是不是又哄着我带你出去玩?这可不行,奶奶知道了,要生气的。”   抱起来胖丫头到膝盖上,自来是喜欢这个女儿的,长得好,老来得女养的很是精巧。   “您就带着我去吧,去吧。”   四爷到底是老好人,磨不过,爷俩商量好了,那祯禧就偷着乐呵,再去买一个,表哥的都有了,好的那个给姨妈,表哥要给姨妈的那个,心里的算盘打着噼里啪啦响。   要出门的时候,四太太就絮叨,“外面闹拳乱,你们爷俩也会挑,这时候出去,可得小心点儿,那些人,都是拼命的呢。”   说完不知道人家为什么要拼命,还是那句话,“好好的过日子多好啊。”   那祯禧想了想,“奶奶,大抵是没有好日子吧。过不下去了,才拿命不当命啊。”   “再说了,我不乱走,买了兔儿爷我就回来,去给大姐送去。”   四太太这才放着人走了,对着刘妈说话呢,“这孩子,别说是老爷子看重了,我看着也是灵巧,跟前面的两个姐姐不一样,知道的东西多着呢,时不时的冒出来一句,比我们想的还要多呢。”   刘妈虽然自来是见惯了她淘气的时候多,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单,“心眼儿多好,还记得给冯家老太太送兔儿爷呢,知道谁对她好。”   “是了是了,就连没出生的外甥都记挂着,自己还是个孩子呢,谁都放在心上。”   这些年,冯家对着那家,那是当着亲家一样的在走动的,这门亲事都是心照不宣的。   逢年过节的礼儿,都是按时按点的送来的,孩子小那就送玩物衣服料子来,孩子大了能吃东西了,那花样就更多了,就连收音机都有一台呢。   特特的指明了都是给三小姐的,对着四小姐跟五小姐,没提过一句的。   对着那祯禧,是正儿八经当做儿媳妇来关怀的,而且年纪太小了点,难免疼着疼着就跟疼闺女一样了,尤其是那祯禧这丫头嘴巴还特别甜,见人话说人话,见鬼话说鬼话的,哄起来人能让冯老太太找不到北。   俗话说萝卜在坑上呢,那祯禧别看着小,但是地位在那里摆着呢,上海冯家二公子的未婚妻,别说是冯家每年送节礼了,这么一个小的人,过生日的时候,都是来人看望的。   送礼,当然少不了正儿八经的未婚夫了,二公子不放在心上,可是次次老太太都寻了稀罕玩意,拿着二公子的名头来送,那祯禧不知道这些,私以为这表哥蛮不错,心里也是惦记着这个好表哥的,先发几张好人卡。   是了,那祯禧生下来过了百天,四太太还是没过去那个坎儿,给纳妾了,一对儿姐妹花,大王姨娘跟小王姨娘,都是穷苦人家的,家里兄弟多要娶媳妇。   结果大概是没有儿子的命,大王姨娘头年生了四小姐,小王姨娘后面跟着生了五小姐,四爷大概是也死了心,再没有提过纳妾的事儿了。   老爷子也不能再说什么了,一口气两个妾,都是能生养的,这只能等着看看了,总不能再去纳妾了。实在不行,只能从别的房里头过继一个了。 第14章 只管哭闹便是了   厂甸无论是什么时候,总是人不少,热闹的厉害,书摊子尤其多,要是找什么书,基本上都能找全了,要是眼光好的,还能发现一些孤本真品,就连一些碑帖也都有呢。   只管坐在那里打发时间就是了,租书也有租书的行当,买书也有买书的行当,您要是坐在那里只看着不买,那也绝对没有人来赶客的。   不像是后来的时候,但凡是去书店里面,尤其是那些高档书店,虽然说是干净整齐的厉害,你要是只看不买,那就了不得了,一会就有人上来了,先声明这些书不是免费的。   要么就买,要么就被羞臊的走了,书店变的不平民了,好似是什么买不起的奢侈品一般风气不好。   这样的事儿,在厂甸的书摊子上,书店里是绝对不会发生的,绝对让您看够了,今儿没看完,明儿再来也行。   所以一些学生很是喜欢到这里来看书,读书的风气也蔚然成风,读书人都喜欢往这里走呢。   那祯禧挨个的去看兔儿爷,她左瞧瞧,右瞧瞧,想着找个好看的给姨妈欣赏看。   看了七七八八,终于选好了一个扮相最好的,四爷一点也没有不耐烦陪着孩子选东西,只一个劲的提建议,“是了,就是这一个好,我瞧着也是这个最传神了,而且单单就这么一个,再没有别家了。”   掏钱出来买,那祯禧赶紧拦住了,“爸爸,我买给姨妈的,您千万别掏钱。”   四爷就笑着收起来,“好好好,这是咱们三姐儿的心意,到时候你姨妈保管要夸你的。那爸爸给你去买瓜吃吧。”   到了书店里面,他顺腿来买书的,“找一个碑帖,年头久了,寻了多处没有的,叫---”   他一说完,伙计就记好了名字去看条子,书太多了,都是写条子的,就跟书单子一样的,您要是看好哪一个,喊伙计拿出来看就是了。   结果没一会,伙计陪着笑,“咱们家里没有这一本,不过我知道哪一家的书店有,这就帮您去取来您看看,觉得合适您就应一声,不合适了我再送回去,别家也有的。”   说完了,还安顿着人坐下,喊来在店里小伙计招呼着,四爷先喝了一碗凉茶,才喘口气,“买几块西瓜来解暑,要硬的脆的,不要软趴趴的,咱们家里姑娘牙口好,就喜欢吃脆生生的。”   店里伙计从没带推辞的,一溜烟就出去了,一会拿着两叶子回来了,“您看看,没有买的多了,怕吃不完,您要是吃了不够,再来喊我去买就是了。”   处处为着客人着想,从没有坑客人钱或者是思虑不周全的,有些犹豫的看着那祯禧,怕孩子小,手上的汁水乱摸弄脏了书本。   想了想,去后面拿帕子去了,结果拿着帕子出来看了一眼,自己笑了笑又放回去了,那祯禧自己带着帕子,怕给人家弄脏了桌子,帕子垫在桌子上,自己站在那里低着头吃呢,一只手还时不时的擦一擦嘴。   绝对不给人家弄脏了一点儿地方,吃好了,自己果皮都找地方扔的干干净净的,四爷在一边看着,虽说这是自己的闺女,但是自己夸起来都说好的,这么大的孩子,再没有见过比三姐儿更懂事的了。   伙计从别家店里面拿来书,四爷打开看了看,是旧书了,不是新的,新书怕是买不到的。   “就是这本了,咱们买回去,给你当字帖用,三姐儿,你该描红了。”   又把钱给了伙计,伙计给送到门口去了,“四爷您慢走,小姐您慢走,下次您给递个条子,给您送到府上去,省的您跑一趟了。”   “哎好好,好好好。”   四爷一个劲的应好,那祯禧看着这周全的,虽然没去过别的地儿,但是也觉得别的地儿没有,“爸爸,我有点知道为什么咱们都不乐意离开了,哪儿都不如家好,哪儿都不如这里好。”   别人觉得是莫名其妙的孩子气的话,但是四爷听了心里面一热,“哎呦,我的三姐儿,你最懂得爸爸的心啊,你爸爸我啊,这辈子虽然没去过别的地儿,但是想想也知道,离开了家去了别的地儿,都是吃苦受罪。”   “瞧着那些背井离乡的,不管是过得多好啊,这心里老是惦记着家乡那一口呢,不能够离开啊,离开就是要了我的命了。”   “爸爸,等我们家去了,给姨妈邮寄过去吧。”   “行啊,我们三姐儿有心了。”   爷俩不知愁的人,抱着怀里厂甸买的高档兔儿爷,又回家去拿了小贩买来的兔儿爷,给邮寄到上海去了,准保八月节的时候能收到。   大王姨娘从窗户里看到爷俩兴冲冲的回来,不由得眼里面带着酸气,四小姐也两岁大了,对着小王姨娘哭诉,“差不多大的孩子,又都是姑娘们,人家就跟那金凤凰一样的,见天的买,昨儿门口买了三个不够,今儿又带着出去买。”   两位姨娘出生在乡下,没什么见识的,还没等进城在大前门那里就被亲爹卖了,从没有正儿八经的出去逛过。   年纪不算大,只是小时候穷得叮当响,哪里有钱买个兔儿爷呢,现在看着三姐儿买这许多,只觉得自己虽然没有,但是四小姐五小姐是一样的姐妹,不要跟三姐儿一样买那许多,总得有一个吧。   小王姨娘胆子小一些,“姐姐,您别气了,命不一样。”   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小姐,家里老爷子亲自教导,四爷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人,四太太时时刻刻过问的,不能比。   大王姨娘只觉得命苦,“是命不好,我们姐妹命苦,被亲爹卖了给哥哥们娶媳妇,可是咱们的女儿,到底也是旗人家的姑娘,怎能跟我们一样呢。”   “都是姓那的,都是四爷的女儿,人家婚事都订好了有权有势的,咱们不比这些,只看眼前的,那么多兔儿爷,你不去要,我得给我们小四要一个。”   小王姨娘就不吭声了,她也是当母亲的,当然也想给孩子好的,只是有的吃喝,不挨冻受穷的,家里哥哥也娶上了媳妇,暂时没有多余的想法。   吃了晚饭,那祯禧在院子里摘桂花,院子里面几盆子桂花,她找那些未开的,“我给老爷子泡在酒里面,大概也是带着香味儿的。”   “三姐儿,爸今天带你出去玩,也给爸装一包香囊,挂在床前可好?”   那祯禧蹲在那里,对着窗户响亮的应了一声,“爸放心吧,明儿就给您挂起来。”   四爷就乐淘淘的,躺下来听着蛐蛐儿叫,他几罐子的蛐蛐儿,都是晚上精神的不行,挨个伺候下来,还真的是耗费心神呢。   大王姨娘小声的问四小姐,“跟你说的,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再来说一遍。”   “要兔儿爷,我要兔儿爷。”   大王姨娘这才满意了,“对了,就该是这样,你三姐好多呢,你要一个,保管给你就是了,不给你就哭。”   四小姐长得好看,毕竟爹妈都不丑,身材很是细致了,长得秀气,站在那祯禧旁边,倒是显得有点瘦弱了,那祯禧是个货真价实的胖丫头。   “三姐,我要兔儿爷。”   那祯禧看着是妹妹,她平日里是不太跟妹妹们玩儿的,姨娘们带着妹妹们住在小跨院里面,不太见面。   她很是谨慎的往后退一步,把手里刚掐下来的那一朵放在小碗里面,往后瞧了瞧没看到人。   “四妹妹,你一个人出来的,姨娘呢?”   四姨娘躲在窗户后面,她的窗户正对着跨院的门,能瞧得见院子里面的人。   四小姐年纪小,只记得玩儿的,“我要兔儿爷,我要兔儿爷,你给我一个罢。”   一屁股蹲在地上,哭闹不止,跟个小猫一样的可怜。   那祯禧心里面窝着一团子闷气,“走,我带你去找爸,你管我要,我是没有给你的。”   四小姐不动,只在地上打滚,心想姨娘没说爸给买,也害怕四爷,只管缠着那祯禧。   “起来了,当心弄脏了衣服,刘妈又要费心思了。”   结果哭的声音更大了,四太太已经沉沉的睡下来了,四爷一门心思在蛐蛐儿身上,耳朵里只听得见蛐蛐儿叫,叫的多好听啊,叫的声音多清脆啊,多么让人快活啊。   刘妈还在厨房里忙着洗刷,耳朵一动就撒脚丫子跑过来了,黑乎乎的看不清楚,只看着三姐儿在那里站着,一下子抱起来。   这才看到三姐儿脚底下还有个娃娃,瞪大了眼睛,“四小姐,怎地在这里,二姨娘呢?”   只当是二姨娘没看住孩子,给跑出来了,“走,送您回跨院了四小姐。”   “我要兔儿爷。”   “找姨娘买去。”   “姨娘让我问三姐要。”   到底是小孩子,一下子就说出来了,大王姨娘看刘妈来了知道要坏,紧赶慢赶过来装作是找孩子的,恰好听到这么一句。   到底是要脸面的,不想让个下人看不起,拉着四小姐就打,“尽管胡说就是了,一个看不住就跑出来了,跑院子里干什么呢,只当自己是仙女儿一般,人人都喜欢吗?”   “你要兔儿爷,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好命,有个--”   “姨娘,姨娘您别说了。”   那祯禧听不下去了,连声打断了话头子,这个点儿,要是老爷子听到了,又或者是邻居听到了,只管着生气或者是看笑话。   她也看出来了,这兔儿爷是姨娘背后的主意呢,四妹妹人小又什么都不知道,姨娘只管在背地里撺掇就是了。   虽然说是一家子姐妹,但是她向来是不熟悉的,只记挂大姐二姐,四太太私底下有规矩,不允许两位姨娘在三小姐面前混说话的,今儿是第一次。   “到我房里来,我拿兔儿爷给妹妹罢了。”   大王姨娘就收了声,她不懂规矩,也少有人教导,自然不觉得是丢人的事儿,乐呵呵的抱着四姐儿,“还不赶紧谢谢你三姐,再没有这么好的姐姐了。”   那祯禧不说话,她看不懂大王姨娘是个什么心思,只为了一个兔儿爷,怎么地就这样呢。   只吃早饭的时候,她跟老爷子说了,“昨儿四妹妹来问我要兔儿爷,见到我就哭闹不止,定是姨娘教的,这样要东西不好。”   老爷子点点头,“是不好,你不要跟她们说话,这是你爸爸的事儿。”   又嘱咐她,“今儿去拜访老师,要-”   “听话儿对不对?”   那祯禧笑嘻嘻的,自己擦擦嘴,老爷子已经嘱咐了无数次了,“我都知道了,您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就是了,我去了。”   她自己圆敦敦的一个,抱着那么大一个书袋子,看的刘妈直心疼,这么小的年纪就开蒙,家里一个女娃娃不好请先生来教导,去学校又太小了。   四爷特特的去求了郎大爷,郎大爷是这一片极为有名的阔人,祖辈上积累下来的财富,极为可人,他又是乐善好施的,对于一些落魄的旗人总是诸多救助的。   因此,三姐儿是去别人的学堂里面借读的,郎大爷极为热心孩子的教育,请了名师来开设学堂,分文不取,只管孩子资质好的,来读就是了。 第15章 高开低走的王朝   “四爷,您去了,多看一看,看看学生有的大的,怕是要欺负人呢。”   “不会的,不会的,大家都是为了学问去的,谁能欺负我们三姐儿不是。”   坐着黄包车就去了,只是路上到底是老父亲的心思,买了几包点心果子,“你记得了,要是有人没有理儿的欺负人,你就跟夫子说,回来对我说也是一样的。”   “咱们不欺负人,也不能白白的让人欺负了去。”   四爷拿着点心果子给同学散了,一个老爷们,抓着糖果满学堂里面散,显得怪滑稽的。   学堂里面的穷苦孩子不少,又是这么大年纪的,没有不喜欢吃糖的,只觉得这叔叔和气的很。   “我们三姐儿小,有不对的地方,你们多帮帮她,只管跟我说就是了,我回去教训她去。”   那祯禧捂着嘴笑,怕给四爷看到嘴里面的窝丝糖,长牙的时候,向来是不给吃糖的。   四爷带着她见过了先生,自己站在门外,好一会儿才走,穿过花园的时候,自己就不动脚了,眼巴巴的看着学堂的位置。   恰好郎大爷观花,不由得哑然失笑,“你啊,你啊,这么大年纪了,怎地这样--”   怎么说呢,这样眼窝子浅,不像是个大丈夫。   四爷瞧着有人,赶紧擦了擦眼角,一看是郎大爷,郎大爷是个很富态的人,每天都是乐呵呵的,最大的烦恼就是寻乐子,找各种乐子玩。   “是您啊,您说我这不争气不是,不说了不说了,只是孩子到底是小,放心不下。”   这话说的郎大爷也有共同语言,“只是年纪小,何苦这么早就送学堂呢,在家里开蒙便是了。”   家里老爷子也好,四爷也好,习得一手好字儿,开蒙是不成问题的。   四爷就有话儿说了,“不一样,还是要老师教导才好,你是不知道啊,我们家里那胖丫头,忒顽劣了,但凡是有什么事儿就眼巴巴的看着你,小猫一样的蹭在你身边,还没你腰高呢,我下不去那个狠心。”   “这作学问啊,还是要吃苦的,严师出高徒。”   郎大爷忍俊不禁,爽朗的笑声透过院墙,震得月季花儿都摇曳着影子,投影到粉墙上,斜斜的拉长着身姿。   “您这是爱女心切啊,爱女心切,走,喝茶去。”   四爷苦巴巴的脸,他这人面相跟性格是一样一样的,表里如一,“哟,合该是我请您的,走,请您去老泰和喝茶去。”   茶馆自来是消遣时光的好地方,一盖碗茶,什么都不要,几位老朋友说说话,最爱谈时政了。   这叫得出来的馆子,都是祖辈上披荆斩棘筚路蓝缕才有的产业,比如说这老泰和,是老掌柜的挑着大茶壶走街串巷,一碗茶一碗茶,一个子儿一个子儿的攒下来的,慢慢地能摆起来茶摊子了,再后来就成了这老泰和,属实不易。   到了黄掌柜这一辈,子承父业,愈发的对老主顾殷勤周到,想着给老泰和发扬光大了另开分号。   “哟,郎大爷,那四爷,有些日子不见您们了,家里都好啊,这眼看着八月半了,我还寻思着哪天两位得空了,去家里请安去。”   八月半是大节日,黄掌柜的捡好听的话说,只听得人心里舒坦,证明啊这心里是有着老主顾的,甭管去不去请安,有这心就够了。   “掌柜的,您客气了,我也好些日子没见到您了,听说您要娶亲了,真是好事儿。”   黄掌柜的年纪不小了,合该是娶亲的,家里开着这么大一个茶馆,生意又兴隆,好些人家姑娘要嫁进来呢,黄掌柜的左挑右选,还是可着门当户对的来,娶了油盐店家里的姑娘。   这无论是什么时候,没有听说过油盐店跟开棺材铺的饿死过人的,旱涝保收。   四爷笑眯眯的,接着嘱咐黄掌柜的,“到时候可一定请大家伙热闹一下,黄掌柜的这些年也不易啊。”   郎大爷就一直乐呵呵的,他家里有的是好茶,但是偶尔也喜欢出来喝茶,听一些新鲜的事儿,思想上也需要进步的,这是极大的乐子。   刚坐下来,就有俩官差来巡查,黄掌柜的哪怕就是心里面再不耐烦,面上也得好好敬奉着,“两位爷,天儿热,赶紧的上茶。”   官字两张口,上下全靠嘴,辫着油光水亮的粗辫子,一高一矮,高的比一般人高点,矮的比一般人矮点,都是可接受范围内的极限,站在一起揣着手不停的摸着怀里的钱袋子的时候,总是看的人心里面发凉。   这么两块料子,背地里大家都喊高个叫竹竿,心里面空空没良心,衣服挂在身上晃荡晃荡的似是野鬼一般,五官出奇的瘦小细长,单看那小小的嘴巴跟小姑娘嘟起来一样可爱,只是话儿永远都是横着出来的。   胖的应该送个圆墩的称呼才是,只是这人胖的那么有特点,就跟一个圆木桶顺着边捏出来了四个褶子,高度跟宽度持平了一般。加上那脸,就跟一个发面馒头一下子摁平了一样,五官也连带着成了柿饼,以至于那小眼睛里面似乎只能看得到钱了。   “别介,黄掌柜的别忙了您,咱们哥俩就是来叮嘱您几句的,这茶馆里面的人五花八门,要是看到那些信教的拳乱,早早的报上来别声张。”   竹竿儿说完了,方墩眯起来本来就没有一厘米间隙的眼睛,“要是有知情不报的,那就是同党,一起论罪砍头吵架,黄掌柜的您自己看着办就是了。”   说着那被满脸横肉挤兑的无处安放的眼睛,似有似无的瞄向了柜台。   黄掌柜的陪着笑,“这不能够,要是让我知道哪个是乱臣贼子的,不消的二位亲自说,我自己就扭送到衙门口去。二位先喝口茶,大热的天儿,歇歇腿。”   他有点不是很想给钱,前两天刚来过了,眼看着生意好了点,怎么就又来要钱了,他们家里卖茶水的,从来都是小利小本,一个大子儿恨不得掰成八瓣儿花。   方墩的眼睛立马就从柜台上挪回来了,跟带着一个收缩的弹簧一般的,“黄掌柜的,公事在身,哪里有那功夫喝口茶啊,再说了,这大热的天,喝茶不嫌烫的慌吗?”   这般赤裸裸的敲诈,看的旁边的人没话说,黄掌柜的不想影响生意,这些小鬼得罪不起,耗不起,看了一眼柜上。   伙计立马就拿着红封儿过来,“二位爷辛苦了,天儿热,孝敬二位吃个冰碗果子伍的。”   话还没说完,方墩的袖子微微的一动,钱就不见了,妥妥帖帖的收到自己的袖口里头,“回见了您,黄掌柜的。”   四爷给瞧见了个正着,看的直叹气,“您说说,咱们大清养了多少这样的人啊?”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样的地痞流氓一样的官差,大清多早晚得毁在这帮人的手里面,“您说说,这外面闹拳乱呢,人家打着旗号要到咱皇城里头来,我先前觉得是乌合之众,哪成想,咱们大清就成了这样呢。”   郎大爷作为旗人里面的顶级富豪,似乎是永没有烦心事儿的,他也是带着一些佛系,只不过比四爷佛的更真实一些,因为更有钱一些,身边的人从来都是哄着他高兴的,从来没有这些烦忧。   “不能够,不能够,咱们八旗的铁骑,那么多的骁骑卫呢。”   郎大爷是不关心时政的,他只关心让人高兴的事儿,怎么碰到有意思的东西来打发时间,家里花不完的钱,他爱好一切新鲜有意思的东西,对做官不感兴趣。   四爷没几个主见,“我觉得大概其也是不能够,可是经常心里拿捏的慌,咱们多少辈儿来的铁杆庄稼,怎么就老有人跟咱们旗人过不去呢。”   “这个,这个,大概—大概是为着其他的事情吧。”   这是郎大爷的调调,他想不明白索性就不去想了,听别人说也是很好的。   四爷也大概忘记了自己也是一个骑兵了,每个月拿着三两的银子呢,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骑马打仗的那一天,只是想着为什么日子这样好,天底下的人为什么不珍惜,为什么独独跟旗人过不去呢。   熟不知搜刮天下米粮供养的八旗子弟,初衷是为了能好好培养骑兵,能继承老祖宗的本事,骑马弯弓射大雕,牢固保卫着江山千里。   哪儿成想,最后都成了米虫了,醉倒在八大胡同的温柔乡里面去了,连个弓箭都拉不动了。老祖宗打下来的江山,庇荫能有多久呢?   这些问题,很少有人想得到,想到了也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扔到一边去,去瞧瞧黄雀儿,又或者是养一群鸽子,干什么都好,都有意思的很,都能钻进去了。 第16章 闹气   那祯禧见天的盼着自己的生辰,那天要什么都会有人满足的,三岁的胖娃娃对着这个认知很清晰。   晚上掰着胖指头,“我还有三日就生辰了。”   说着还生怕大家忘记了,努力的举起来三个手指头,刷一下存在感,来回的在每人脸前晃一圈。   “知道了,知道了,见天的说,刚学会了算数不是?”   那祯禧就笑,“奶奶,我没去学堂之前,也会数数的。”   她就是知道,很简单的,不觉得数数是个为难的事情,“我还会描红呢,先生夸我聪颖呢。”   她年纪最小,又胖的可爱,先生原以为胖墩墩的身躯里面是个笨拙的灵魂,没想到人家胖丫头一点即通,竟然是个聪慧的,万不能以貌取人。   她的小胖手指捏起来毛笔,有模有样的,手不抖的,老师说的都跟着做,先生对她的印象也从一个不懂事的胖丫头,变为了一个带点灵气的胖丫头。   这一点,不仅仅是先生有所感觉了,冯二公子看着老太太桌子上的兔子,看着看着眯起来眼睛,这兔子瓷质细腻,莹白且隐隐泛光,釉色鲜艳,只是好好的兔子不知道为什么做人的扮相。   “母亲这玩意,倒是看着新奇呢。”   老太太有心事,看着那兔儿爷有话说了,“你倒是眼光好,这是禧姐儿特特给我邮寄来的兔儿爷,说是要过中秋了,给我瞧个新鲜,这玩意儿只有她那里才有呢,有意思的很。”   “这孩子有心的很,知道我疼她呢,说起来禧姐儿也要过生辰了,你--”   二公子不由得嘴上带一点笑了,他没法子不笑,早先的时候就不愿意,原因种种太多,现在他已经是翩翩少年郎,正是孟浪的时候。   对着这么一个三岁的胖丫头,从母亲的叙述里头知道这是一个刚去学堂的胖丫头,实在是不能不让人发笑的,荒唐。   他心里慢悠悠的想,又要我去看她,从出生就要我年年去,偏不去。   去了看奶娃娃包着尿布吗?   还是看着小胖子问着自己要糖吃?   又或者是被人看到了,一个翩翩少年郎的,一个还是小娃娃,他们站在一起,不像是未婚夫妻,倒像是说相声的,凭空给人看笑话。   “母亲,我看还是要二管家去一趟的好。”   老太太也是和和气气的跟儿子说话,“你难道就不想去看看?禧姐儿是个好孩子,愈发的可人疼了。”   二公子有些话不好说,去看乖巧可人的禧姐儿,人家未婚夫妻是恩恩爱爱,只有他,跟养女儿一般的。   “母亲受累了,赶明儿我把礼单送来,不能年年让母亲辛苦。”   他退一步,人不去,出礼总行了吧。   往年的时候,都是老太太一个人出礼的,二公子向来不管,今年能自己出礼,老太太觉得也可以了,慢慢来不是。   二公子在家里,向来是不去花园等地方游戏,也不去找别的人串门玩耍的,家里弟弟们虽然也想亲近他,但是他自来面冷,老太太说是个阎王性格一般,也不敢找上门来。   刘小锅抻着脖子看了半天,只看得眼睛发花,坐在圈椅上,袖长的身子斜斜的倚在靠背上,青衫东坠露出来一截小腿,线条明理贴着黑色裤子若隐若现。   一只手随意的搭着,一只手捧着书,半天不动一页,这是常有的事儿,刘小锅知道他在想事情。   又站了半小时,看了看天色,刘小锅才缩着脑袋进来,“二爷,天儿暗了,您歇歇眼一会吃饭了。”   “拿的是什么?”   “老太太那里给的,您瞧瞧,可真的是精巧啊,我这么大以来,还没见过这样的玩意呢,可算是稀罕呢。”   先是一顿彩虹屁,心里面直打鼓,这盒子里放的东西,他生怕自己主子闹气。   “您瞧瞧,咱们这儿可没有这样的东西,我跟着您,也算是开眼了。”   把盒子放桌子上,慢慢的拉开盖叶,“那家三小姐特特的邮寄过来的,电话里交代给您这一个呢,说是谢谢您平日里多有记挂。”   说完就眼睛盯着脚尖,胆战心惊的开始装死。   二公子自己拿出来,上手摸索了一下手感,再看看那颜色,“呵。”   呵什么呢?刘小锅不知道。   二公子先前压根就没待见这么一个未婚妻,后来看开了就当不存在的,只是这差别忒明显了点吧。   给老太太那一个,再看看给他这一个,小丫头怕是真的用自己的零用买的,以至于买不起俩好的,只能买一个糊弄糊弄他这个表哥了。   还美其名曰是孝敬表哥的,谢谢表哥的,虽然没见过面,但是二公子就能想当然的给胖丫头的德行想出来。   光会哄人嘴甜但是荷包很穷的小可怜胖丫头,这是二公子下的定义。   “那家光景如何?”   “嗨,甭提了,去年我爷爷去的时候,说是四太太尽力招待,但是仍看得出来局促,四爷为着子孙大计,纳了一对儿姨娘,哪想到生出来全是姑娘。”   说到这里看了一眼二公子,琢磨着这大概是感兴趣的意思,就开始叭叭叭的倒豆子一样的全说了。   从那家家境窘迫一直到三小姐小小年纪入了学堂,就连两位姨娘怎么来的都一清二楚的,刘二管家办事,向来是胆大心细,那家给摸得清清楚楚的。   人少屋子浅,也瞒不住什么事儿的。给二公子听得直皱眉头,难为胖丫头还能这么胖,穷巴巴的。   “今年你去那家一趟,给三小姐庆生罢了,各色礼物备好,再有一个红封儿,特特的给三小姐用罢了,只说谢她的心意了。”   熟不知为着这小小的兔儿爷,那家四爷多了几门官司头疼呢。   前头那祯禧跟老爷子说了二姨娘撺掇四小姐的事儿,老爷子不好对着儿子的小妾发威,只等着逮着四爷了,劈头盖脸的骂一顿。   “只管养着人就是了,家里的事儿,还是三姐儿的事,那里轮得到她一个姨娘插手的,说破天也没有这样的规矩,到底是乡下来的,人事不懂。”   “你因为着香火的事儿,才有了这两位,到底是见识短浅,莫带坏了我的三姐儿,还是那句话,别跟三姐儿有牵扯。”   “到底是都有生养了,只管好好照顾姐儿们才是,再有这么撺掇的事儿,教坏了四姐儿,我一并唯你是问。”   老爷子立下了好大的规矩,给四爷训得灰头土脸的没意思,又不想去跟二姨娘三姨娘多说什么话儿,到底是觉得见识少了。   四爷是个有品位的人,要不是为了儿子,绝不要这样的女人,轻易不进跨院儿。   只是二姨娘不服气,被一个黄毛丫头碰一鼻子灰,还就是跟个兔儿爷杠上了,三姨娘怎么都劝不住。   晚上捯饬了一番,只趴着窗户那里等着四爷回来。   “您回来了,我一直等着您呢。”   四爷拎着鸟笼子,抬步就要走,家里的事儿他向来不管,“什么事儿,有事儿找太太说去。”   “我找您有事呢,为着四姐儿的事。”   为着孩子的话,四爷才想起来老爷子的责骂,就此跟着回了屋,结果没看见四姐儿。   “去寻妹妹玩去了,晚上跟着她姨妈一起睡了,姐俩感情好的很。”   四爷想着不在也好,他方便说话,“前儿四姐儿去问三姐儿闹腾着要兔儿爷了?”   二姨娘心里咯噔一下,打量着四爷的脸色,她是靠着人家吃饭不是,“是有这么一回事,孩子小,没见过这些新奇东西,看着三姐儿有自然是眼馋了,我们姐俩手里面又没几个钱,您也知道我们是命苦的人。”   “要不是当初您瞧着我们可怜,我们指不定早就饿死了,四姐儿人小,我没看住她就出去了。”   眼里面泪光闪闪的,女子本柔,不需要怎么矫揉造作就自有一番可怜劲儿,四爷开口想说什么,又咽下去了,可怜人罢了。   “以后不要去跟三姐儿比,三姐儿是嫡出的姑娘,老爷子亲自教养的,在我跟太太眼皮子底下长大的。缺东西,只管跟太太说,太太管着家里的一应账目,亏待不了你们娘俩的。”   说完又拎起来鸟笼子,悠悠然的走了,只看得二姨娘目瞪口呆,一下子扑到床上捂着脸哭。   这叫什么事儿啊?   三姨娘担心的不得了,一边看着孩子,一边又听着动静,生怕姐姐为着要东西惹了人生气,要她说,还是本分点好,孩子没有兔儿爷,用草编个兔子什么的也不费功夫,也用不着钱,一样是个乐呵。   “凭什么,怎么就不能比了呢?一样是四爷的女儿,凭什么三姐就跟个金疙瘩一样,我们四姐儿连个银疙瘩都算不上,老爷子看都不看一眼,家里太太更是不管。”   “要我问太太要钱去,太太天天打的算盘响,能给吗?”   哭的一头一脸的汗,抬起头来红肿着眼,对着三姨娘哭诉,她只觉得天底下的正房都是坏的,都是看姨娘不顺眼的。   想着四爷帮着自己,没想到四爷却推到四太太那边去,她怎么敢开这个口,为着没有儿子的事儿,她还怕四太太给她发卖了去。   三姨娘也掉眼泪,她劝不住,“早就说了您别去找四爷,这事儿是没传到太太耳朵里面去,要是太太知道了,我们别说是跟现在一样吃饱穿暖了,都不知道给卖到哪里去了。”   “姐姐,您就是为了四姐儿好,也别去招人厌了,就当为了四姐儿好,教的四姐儿多亲近姐姐。咱们出身低,老爷子生怕咱们带坏了三姐儿不让亲近,可是四姐儿五姐儿是亲妹子,这三姐儿难道就不带契一下了?”   三姨娘是为了这个打算,她翻来覆去的想,想着还是要生个儿子的好,你有了儿子,什么事儿才好行动,不然招惹厌恶了,不过是给卖了就是。   三姐儿有好前程,跟金凤凰一样,那对妹妹们来说,不是坏事啊。最直接的好处就是有个体面的姐姐姐夫,下面的妹妹也好说亲不是。 第17章 年画娃娃   这一位大王姨娘跟小王姨娘,虽然是姐妹,但是性子全然不一样的,二姨娘看看四姑娘,长得乖巧可人,丁点不比三姐儿差,这以后的命怎么就差的这样的多呢。   “你盼着过好日子,盼着托三姐儿的福气给四姐儿五姐儿找个好婚事,可是你看看,这家里头上面老爷子,下面四太太,哪个能让我们找到好婚事了?”   “你说的好婚事,也就是找个门当户对的嫁了,每天捉襟见肘一般的过日子,可是人家三姐儿到了上海那样的花花世界,花不完的钱,吃不完的山珍海味,我的四姐儿,就只能洗衣服做饭去。”   眼神直愣愣的看着自己妹妹,全是悲苦,她吃过人间大苦,又被亲爹卖了,年纪虽小,但是经历颇多,早就知道了一些道理。   “妹妹,你记着了,这世界上只有你自己个好才是真的好,指望着别人好了带着你好,等一辈子,最后就跟个兔儿爷一样,年年盼着看着,也只是别人的。”   三姨娘口舌不是笨拙之人,扶着门框站了半盏茶,“唉--”,终究是叹气走了,这世界上那么多的理儿,谁能说得清楚呢,不过是各人有各人的选择罢了。   那祯禧自来也是不管这些的,跟老爷子提一句就抛到脑后去了,每日里去上学,过得很是充实。   到了生辰的前一个晚上,刘小锅终于大包小包的来了,“您是刘妈吧,我是上海冯家二公子身边伺候的,您喊我小锅就是了,刘二管家的孙子。”   说着自己往旁边挪动一步,侧着身子指了指后面的礼物盒子,“咱们少爷为着学业上的事儿走不开身,特特的让我来送了礼物来,给三小姐庆贺生辰的。”   他人尖子一样的,那家上上下下的都能被他哄住了,刘妈听着他一来二去说这么多话,话儿都给他说完了一样,只心里面咋舌,这冯家到底是大户人家,拎出来一个伺候的都这般的妥帖周到。   “赶紧的进来了,知道要来人,房屋早就收拾打扫好了,我去跟老爷子说去。”   刘妈一双大脚,脚底生风一样的,只管给刘小锅甩到后面去了,兴冲冲的带着一脸的笑,不管老爷子在看着三姐儿习字,“老爷子,上海来人了,来的是刘二管家的孙子呢。”   “说是二公子有事儿不能亲自来,让他走一趟。”   那祯禧那么小一个人,坐在椅子上跟个胖娃娃一般,腿都勾不到椅子腿的,每次都是一晃一晃的习字,看的人怪心疼的。   刘妈不知道女娃娃为什么要习字,会打算盘不就行了?四太太就是会打算盘,不识字很多,照样是家里的一把好手。   上前从椅子上抱下来,也不放下来,就抱在灰怀里面,“走,咱们三姐儿也看看去。”   那祯禧眼睛亮亮的,看着老爷子,“爷爷,您先去。”   老爷子就笑了,“是,我先去,一会儿你再去,好孩子。”   刘小锅被刘妈甩在院子里,只得站在那里,后面跟着四个小厮杂役,今年的礼物格外的厚重,二公子接手过来了,一向是出手阔绰的,老太太又给添了一点杂七杂八的好东西。   他看着那家的院子,不大但是舒朗,眼神一转看着花架子下面的石桌上,摆着一个小花瓶,巴掌大小的,里面插着一朵儿大红花,孤零零的一朵。   心里面憋着笑,这只怕是三小姐的杰作,三小姐自来是如此可人的。   “二公子本是要亲自来的,只不过学业繁重,老师治学严格,实在是脱不开身,特让我来走一趟,托我给您老问好呢。”   “早前的时候寻了一块好木头,请苏州名家雕刻了,想着您大概是喜欢,我瞧不出好坏来,但是味道怡然,摆放在床头上能安神定气呢。”   后面小厮搬上来一个红木箱子,平凡无奇的箱子,上海冯家送来的箱子,都是一水儿的红木箱子,平平无奇,俞是这样俞见名贵,一路走来很是低调。   竟然是一尊木雕像,打开之后香气盈室,高约一米,长约一米有余,好一块整料子啊,苏州雕刻奇淫巧技,一刻一刀精致非凡,就地取材巧雕闻名天下,一点料子都不浪费的。   这么大一尊八仙过海,人物形态惟妙惟肖,眉眼之间各有姿态,实属珍品了,老爷子爱不释手的,满心的欢喜,人不来但是态度在这里了。   那家看的,也就是一个态度的,自打三姐儿生下来开始,老爷子对冯家就没有什么不满意的,这是一门顶好的婚事,再好不过了。   亲家年年派人来贺生辰,再有一年三节礼物不断,这就是最好的态度,老爷子自来是满意的。   “这般名贵的木材拿来雕刻,实在是少见,少见,二公子有心了。”   那祯禧在门外,翘着脚尖差不多了,才自己拉了拉衣裳,临进门的时候,又去抓了抓自己跟小猫一样的小揪揪,她这么大能正儿八经见客的时候,也就是这样的时候了。   刘妈给换了新衣服,过生日才穿的大红色旗装,越发显得人上下一样胖,圆滚滚的可爱。   推开门进来,门槛有点高,她先对着刘小锅笑了笑,一只脚进来,另外一只就别在外面了,刘小锅下意识去扶,又怕男女有别。   只见胖丫头对着他又笑了笑,扭头自己扶着门槛,另外一只脚也算是进来了,往年都是抱着进来的,今年是大娃娃了,自己进来。   年画娃娃一样的,这是刘小锅对主母第一印象,怎么也不能把眼前这个笑眯眯的年画娃娃跟自己主子想在一起去,怎么都看着滑稽。   “您坐着。”   这是开口的第一句话,刘小锅就收回来手坐在下首,就看着这年画娃娃走到老爷子跟前去,靠在老爷子的腿边好奇的打量着他,见他看过来,也不见别扭,反而笑的更和气了。   这是个爱笑的和气的年画娃娃,刘小锅不动声色,“三小姐进学了,老太太知道了高兴,说是时代不一样了,您想的很是周全,但是读书也不必太辛苦了。”   那祯禧依然是笑的很和气,她没什么烦心的事儿,“姨妈疼我,谢谢姨妈了。”   想了想,这是表哥的人,“表哥也疼我。”   刘小锅自来熟的厉害,跟着他的主子整日里恨不得狼狈为奸,没见过这么幼稚可爱的孩子,心想你表哥可不是疼你呢,特意给你包个大红包儿。   四太太眉开眼笑的,但是心里也不得不发愁了,“只收拾出来一间屋子,来了这几个人,应当是怎么办?”   家里屋子浅,住不开这许多人,总不能挤在一个屋子里,四太太愿意舍得这个钱去让人住酒店去,“要不,去六国饭店订酒店去,不在家里住了。”   住六国饭店,包餐的话,也是一笔巨大的开支,但是四太太不愿让人看轻了三姐儿,极力的体面。   四爷可有可无,“我问一句是了,家里一间屋子,兴许人家想着住在家里,多跟咱们亲近也是有的。”   “是了,是了,瞧瞧带那许多的东西来,回回那么远的来都不空着手,亲家有心,咱们也不能差了,你明儿一早先去订好了土仪,给送到家里来。年年来咱们没什么好东西,只寻些特产来给人家带回去。”   四爷心里面乐淘淘的,“你想的很是周到,先前刘二管家来怎么也不肯让咱们破费,这回儿咱们说什么也得留着小刘管家玩耍几日,也也合该是让咱们尽尽心。”   这一次说玩耍,四太太不生气的,“只管去,这是银钱,后儿就带着人各处转转,我知道这个您很是在行的。”   打趣了这么一句,四太太眼角的皱纹堆叠在眼角细细密密的,从箱子底下拿出来一个小盒子,里面放着几块银子还有银票,金额都不大,但是都是米面牙缝里面省出来的。   拿起来一块碎银子,想了想又放下,好容易来一趟,到底是换了一块儿大的,“多拿着点儿,爷们在外面行走,不能没钱。”   “我的好太太,这些年,多亏了你啊。”   四爷拿着银子,眼窝子心口子都是热的,“我何其有幸,娶了太太您啊。”   四太太撵着他去招待刘小锅,等着人走了,自己把钱箱子收起来,坐在那里看着灯花,静默的时候爆一声眼泪也跟着掉下来了,打在水柳木的桌面上,笑了笑,这辈子,有四爷这一句话就够了不是。   每日里忙不停的,去喊了二姨娘三姨娘来,“家里来了客人,再不许乱出门冲撞让人看笑话的了。明儿三姐生辰,刘妈灶上忙不过来,你们两个多辛苦一下,帮着去做些活计。”   家里有事忙不开了,别说是两位姨娘了,就是四太太也得挽起袖子来去帮忙,只是明儿她待客,实在是走不开身了,要去请杂役又是一份开支,只得麻烦两位姨娘了。   她说话,两位姨娘哪怕就是大王姨娘有一些小心思,也不敢不听的,“太太您放心就是了,我们姐俩早就想好了,我会做长寿面,中午咱们就吃面。”   “三姨娘会生火做饭,烧水洗碗的都不是问题,就是孩子没人看着,您看看--”   孩子都还小,没人看着当然是不行了,她是想着让孩子跟着三姐儿去。   结果四太太都想周全了,“明儿二姐儿回来,请她帮忙看一下就是了。”   二姐儿年年来的,前些日子就捎话了,等着妹妹生日的时候她回来一趟,两位姨娘这就没话说了,只得回去了。   四太太又去灶上看了一眼,买好的整只整羊,还有深海里面买回来的鱼虾,心里面盘算着,要不明天给大姐儿接回来吧。   接回来给女儿贴补一下,怀了身子补一补,身子骨也见好,这当奶奶的心啊,自己吃到了,孩子没吃到,这再好的山珍海味到嘴里面也没滋没味的。   她盘算着,派人去接去,一辆青布小马车,让刘妈跟着去接回来,上海年年来人,她对着大姐的婆婆也有了底气一些。   大姐那个整日里抽大烟的婆婆,向来是目中无人的,对于四爷这个月俸三两的骁骑卫很是看不上,毕竟大姐婆婆的娘家父亲是个红帽子呢,大姐的公公是个佐领呢。 第18章 一瞬间的没落(含入V公告)   想的好好儿的,一大早刘妈换了新衣服,三小姐生辰,四太太给每人都做了新衣裳,就连四小姐五小姐都有。   雇了一辆一人的青布小轿,刘妈跟在一边,去了大姐婆家,“亲家太太,您看,这是孝敬您的,是南边来的新鲜玩意呢,咱们这里少见,您平日里胸闷咳嗽,吃这个最好了。”   刘妈不是空着手的,从厨房里拿了去毛的整鸡一只,鲤鱼一条,再有那刘小锅带来的四色果子一盒。   就是这样子,大姐婆婆还是靠在床榻上,自己拿着那么长的大烟杆子,吞云吐雾一般的使劲对着天棚,天棚那一块儿都熏得发黑发黄了。   大姐自从怀孕了,不敢在屋子里面多待着,那祯禧早先嘱咐过,这烟味儿不能闻着,不然要生出来是个怪物的。   半信半疑的,但是大姐心里头知道,大烟不是个好东西,她不能站在婆婆床前给她打烟泡吹纸信子,为此不知道受了多少磋磨。   婆婆喜欢孙子不错,但是对着还没出生的孙子,好似那就不是亲孙子一样的,生怕儿媳妇因为孙子沾到一点儿的便宜,吃也舍不得吃,喝也舍不得喝,家里为着吸大烟,年底要账的人络绎不绝,大姐婆婆都跟没事人一样。   大姐婆婆直到吸得过瘾了,终于打开尊口了,脸色挂着不比哭起来更好看一点的笑,“哟,又到了三姐儿生辰了,小孩儿家家的,年年倒是隆重。”   大姐在窗户跟前听着了,只咬着一嘴的白牙,隔得这样的近,从来不让回娘家,她娘家多大的事儿在婆婆眼里,好像都不是事儿一样的。   刘妈顶恨毒了这老妪婆,大姐受了多少的苦,“咱们觉得隆重一些,在人家看来,还不够隆重呢,上海冯家昨儿就来人了,给准备的礼物还只怕不合三姐儿的心意。”   人家那么远的,只是个未婚夫,来不来的都不挑理,可是人家年年来,这还是未婚夫家呢,大姐婆家这样的正儿八经的亲家,真跟人家没法子比。   大姐婆婆好似才清醒了一样的,“喔,是这样啊,那可真够热闹的了,不过上海冯家到底不是旗人家里,跟咱们算是高攀了,让姑爷带着媳妇回去一趟罢。”   于是大姐坐着青布小轿,大姐夫拎着一个提盒,大姐婆婆舍不得什么好东西的,放着一个大子儿买一捧的脆枣儿。   那祯禧看着那么大肚子,大姐又是那么单薄的身子,再看一眼旁边悠悠然的大姐夫。   坦白说,大姐夫不坏,性格也好,不是那种打骂家里的人,只是你一个正当年的男人,没有担当不事生产,整日里想着吃喝玩乐的事情,且一点都不给大姐考虑考虑,好似是娶了个能传宗接代的老妈子一般的,那祯禧难免就有些迁怒了。   “哟,咱们三姐儿胖了不少了,又见圆润了。”   大姐夫抱着她转一个圈,他是个爱玩的人,小孩子都喜欢这样的人,那祯禧时常内心纠结,一个是可怜大姐的时候,也觉得姐夫人不错。   大姐能回娘家,便贪图这一点子快乐的时光,做什么都好,“当心,当心,别摔着了。”   那祯禧便笑了,“不碍事,不碍事,大姐你只管坐着吃茶。”   她心里盘算着,把表哥带来的好东西分给两个姐姐,不过,得等着人走了才好,不然表哥看到了只怕要不高兴的。想到这里皱了皱眉头,送这样多的好东西来,她总得给些回礼才好。   四太太席间看着三个女儿,少有的齐整人,心里不是不满足的,只是遗憾没儿子,笑吟吟的端着酒杯喝,只有今天,她是极为轻松快活的,不用每日里被算盘盘着心头。   刘小锅第一次来,饮食均跟南边不同,他吃了酒楼里面送来的菜盒子,觉得北菜味道着实不一般,再有长寿面做的,里面加了烩羊肉,扑鼻而来浓郁的香味,实在让人留念。   “家里二公子,现如今是做什么的呢?平日里是爱蛐蛐儿,还是喜欢养鸽子,又或者是爱个海东青伍的。”   大姐夫是个顽家,便是以为全天下的男子都跟他一样的,拿着这些东西当日子过的。   这些话儿,只听得刘小锅耳朵根子跳起来,心想我们家二公子得亏是不在,不然要给你一张黑脸看去了。   “都不曾,我们家公子年纪小,只管着读书上学去。”   他平日里虽然调皮,俏皮话儿一句一句的说出来讨人喜欢,但是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说,对着冯家的事儿不说,对着二公子的事儿就更是不说了。   大姐夫一听读书上学,就不吭声了,读书是什么东西,大姐夫一想起来,只记得起来书房里沉的压手的跟空气一样没存在感的大部头。   刘小锅不曾多做停留,他得回家去,“家里老太太记挂,不敢再多有游玩了。再有马上就是八月半了,家里还有的忙,不打扰了,不打扰了。”   一再的推辞,四爷荷包里面的银子也算是留的住了,刘小锅提着几盒子月饼,是那祯禧亲手做的,这么小的孩子,竟然做的相当精致。   她让四爷去寻了糕饼店里面高级包装纸跟盒子,然后自己捏了月饼来,小小的一口一个,上面亲手用红颜料写了福字,巧笑嫣嫣的给刘小锅。   “家里没什么好东西,这边卖的月饼应当不如你们那里的精巧,奶奶便说是做月饼罢了,赶巧了是半月半了。”   人人都有,就连刘小锅都有一份儿呢,他火车上忍不住,饿了便拿出来吃,看到那上面的福字,先是笑一笑,这字儿还有的练呢。   结果吃了一个,没等着吃出何等的美味来就没了,他这才知道,别瞧着这外表一般,字儿也一般的月饼,这精华竟然是深藏不露,全在馅儿里面呢。   人一走,那祯禧就拉着大姐的手,“走,咱们看好东西去。”   大姐到底是被留下来住了一晚上,大姐夫好说话得很,“这块料子多新鲜,我看着给外甥拿去做衣服穿去。”   “这个也好看,大姐您拿回去,给自己裁衣服。”   大姐的手上摸着衣服料子,手上有老茧了,能把衣服刮起来丝儿,“不要,我不要,给你做衣服穿的。”   她拿回去了,哪里能只给自己穿新衣服不给婆婆呢,拿回去也是孝敬婆婆了,不然老妪婆指着你的鼻子骂人,她不拿。   给什么也不要,那祯禧最后闷声闷气的,瞧了一眼门口,自己爬到床上去,她的床帐子散开了,看不清她在里面干什么,只一会摸着一个盒子出来。   出来的时候,胖脸上又挂起来笑了,一点也没有不乐意的地方,大姐的苦恼,她懂得很。   “大姐,这个拿着吧,拿着吧,你要是生产了,总有用钱的地方。”   她一个劲的给大姐手里面塞,大姐手指头一捏,倒出来一看,是几个银瓜子,大的小的都有,一共六个,最小的也比一般的瓜子大许多。   “这个,这个,可真的是精巧啊。”她小时候家里还曾富贵,不曾这样落魄,出门走亲戚的时候,是见识过一些好东西的,早些年的时候,气派人家家里的老太太,都去银楼里订制,专等着给上门的小孩儿的。   到底是收下来了,她手里的几个钱,全都是四天天贴补的,一个正当年轻的小媳妇儿,婆婆是连一点脂粉钱都不给的,只管着自己抽大烟吃香的,丝毫不管儿媳妇的一点体面。   心底里知道没钱了,娘家奶奶是看不下去的,这样能算计的老妪婆,是舍不得自己家里一个子儿的,大姐更不好开口问丈夫要钱了,她即使拉下面子去要了,也是要不到的。   转眼看着三姐儿去翻箱子,不知道找什么好东西,便摸着她的小揪揪,“好妹妹,别忙活了,我明儿下午才走呢。”   那祯禧是恨不得整个人给钻到箱子里面去了,脚后跟抬起来,肉滚滚吃的饱饱的肚子磨着箱子边都不会觉得疼,听着大姐说话,脚后跟就抬起来的更高了,两只胖胳膊在里面终究是巴拉出来了一个包袱。   “这是我小时候,姨妈让人送来的,我玩过的好得很,你一起带回去了给外甥吧,我用不着了。”   额头上汗津津的,趁的眼睛亮晶晶的小行星一般,四奶奶只说家里头三姐儿最贴心,谁都能放在心里头,谁不好有难处了她都记挂着。   扭过头去对着窗户,大姐起来背过身去擦眼泪,刚要关窗户,只听见外面地动山摇的,她一个没站稳,两脚一趔趄。   “地龙翻身了?”   “什么地龙翻身?城外放炮呢。”   “谁放炮?咱们九门提督拿人去。”   “甭提了,洋鬼子放炮,要进来了。”   “皇帝呢?皇帝呢?赶紧让人堵住了啊?”   “跑了,连夜跑的。”   就那么一刹那,这个富饶鲜活了多少年的城,突然就像是被泼了一碗鸡血一样,带着猩红的、暗沉的气息,在喧嚣里凹陷下去。   上面披红着绿,金丝银线织就的山河万里,伴随着大门上被震落的红漆,一起褪去破碎。   四爷站在大门口,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看着街上人到处的跑,浑身好似是没了力气,“闹拳乱,闹拳乱,闹的八国联军要打进来,皇帝太后都跑了,咱们这些旗人能跑哪儿去呢。” 第19章 一更   他没见过几次洋人,只知道是野人一样的,而且是一群不开眼的东西,见着什么都是好的。   刘妈赶紧给拉起来,“四爷您回神了,回神了,家里还等着您主事呢。”   那四爷神魂归位,这才记得起来家里的安危,“赶紧的,我那些蛐蛐罐子还要花儿给——”   “老四——”   四爷还没说完,老爷子就高声一喊,“你跟我先去把门关上,门口用大水缸堵住了,不能让人进来了。”   “三儿妈,你带着刘妈去收拾收拾细软,都给藏好了。”   就连两位姨娘都安排好了,去厨房准备好东西,这要是有个万一的,总不能饿死不是。   四爷不敢多说一句话,老老实实的放下来他的黄雀儿,蛐蛐罐子,跟在老爷子去后面亦步亦趋的抬水缸去了。   老爷子不好当众教子,只把门关起来,“您可真不像是我的儿子啊。”   四爷眨眨眼睛,“可是您看,您就生了我这么一个不是。”   他也是怪委屈的,儿子不像爹,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有可能是像家里的母亲不是,要是多生几个的话,要什么样的儿子没有啊,何苦来为难他呢。   气的老爷子一甩手,就要把门关起来,大姐儿跑出来,“爷爷,我得家去了。”   大姐那么大一个肚子,这样乱的时候,怎么肯让她回家去呢,那祯禧在后面小跑着跟上来,拉着大姐的袖子,仰着头劝她,“大姐,外面乱着呢,您要是出去了被哪个不开眼的冲撞了,外甥要怎么办?”   “不用担心家里头,你们家里老太太有主意的很呢,您尽管在家里候着,什么时候乱子停了,什么时候我陪您回家去。”   大姐想着回去,是生怕婆婆骂自己不孝,这样大的罪名子啊身上,她一想到就怕的很。就是拼了命,也不能让人这样说嘴,刚拉开门一条缝。   就听着外面炮弹声似乎就在眼前了,有枪子儿打在了牌匾上,大姐脚还没出去,牌匾就砸下来了。   被四太太一把拉进来,“关门,快躲起来,打进来了。”   外面有孩子哭,有大人哭,也有女人哭,洋鬼子进来了,扛着枪,挨家挨户的抢东西。   大姐算是被唬住了,自己喘着粗气,跟着大家伙儿躲起来了,躲在地窖里面,就连那最小的五姐儿也不敢吭声。   “姨娘,是过年了吗?都在放爆仗呢。”   吓得小王姨娘捂住了她的嘴,“五姐儿,睡觉了,睡觉了,不能说话,不能说话。”   那祯禧看着一晃一晃的油灯,火苗儿抖动,投影到地窖坑洼不平的墙壁上,她慢慢的靠到墙上,闭上了眼睛。   思绪都是晃动的,但是生死都似乎是无关紧要的了,她耳朵边听着四爷在那里哭,哭已经跑了的君王,已经被攻破城门的京城。   “这太后带着皇帝跑了,咱们呢,咱们该去哪儿啊?咱们自打一生下来,就是忠君报国,就是吃着皇家的俸禄为大清效力的,可是我等了这几十年,竟然等到国破山碎。”   老爷子已经花白的胡子好似是风中的荒草,心里大概都是荒芜的了,听到国破山碎,不由得老泪纵横,“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啊。咱们的君王呢,怎么就跑了呢?”   他打小习武的,一位强身健体,再一个就是准备着为大清效力的,不定哪时候就派上用场了呢,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未可知。哪能就想到,人过花甲了竟然等到了国破山河灭,对不起祖宗。   “老爷子,您说说,这但凡是君王有令,让咱们旗人去堵门,我都乐意去啊,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都愿意一死啊,可是小皇帝连夜跑了,扔下这祖宗的江山不要了。”   二姨娘是汉人,不知道旗人是想什么的,只是此时此刻,凄凉的心底里面发寒,皇帝跑了,那这是谁的江山呢,以后要怎么吃饭穿衣呢?   有皇帝在,哪怕就是个昏君庸君,二姨娘也觉得比跑了好啊,心里面没底。   那祯禧偷偷别过脸去,蹭着大姐的衣服擦眼泪,胖乎乎的脸上带着土,四太太觉得不够还使劲的给她抹,“乖孩子,你长得玉娃娃一样的,被人抱走了怎么办呢?”   一边说着,又去给大姐抹,谁知道洋鬼子能干出来什么畜生事儿呢?   老爷子见着家里老弱妇孺,不由得站起来,“我这个年纪了,死不足惜,只是我们的家园里,凭什么就放着让洋人作践呢,皇帝能受这个气,我不能,祖上逐水草而居,是沿袭在纳拉河两岸的英雄,海西女真不坠虚名。”   “始祖奇玛瑚从龙入关那家韶九官至直隶总督,加封太子太保衔,卒谥号文挚。太祖孝慈高皇后生太宗,清圣祖惠妃为康熙妃嫔,我不能让祖宗蒙羞。”   那四爷膝行到老爷子跟前,两只手拉着老爷子的衣摆,已经是涕泪恒流,不成样子了,“您看看我,看看三姐儿,您舍得吗?”   “您万万不能出去啊,您出去就是死路一条,洋人的枪子不长眼哪。老爷子哎,您就听您儿子一句劝吧。”   那四爷胆子是小,他怕死,出去就是一个死,他唯一不怕的死,就是想着皇帝能带着他去守国门,那他死得其所,一辈子不虚此行了,可是皇帝都跑了,出去没有一点儿的意思了。   老爷子生平狷介正直,能安顿下来家小即可,他听着外面洋鬼子烧杀抢掠,听着他们跟强盗一样的,看不下去。   踩一抬脚踢开四爷,踩着梯子要走,那祯禧扑上去,她两只手抱着老爷子的靴子,大眼睛里面都是泪。   老爷子能不犹豫的给儿子一脚,但是舍不得给孙女一脚,“三姐儿,你松手罢了,我去拼了命,死一个够本,死俩算是赚了。”   那祯禧怎么可能放手,“爷爷,您听我的,咱们来日方长啊,来日方长是不是?您且看着,咱们不能永远这么受委屈不是,您活着才有机会看着咱们大好河山如故不是。”   老爷子想的,她都懂,她是老爷子一手教导出来的,怎么能不懂呢?平日里满纸道义,如今都成了荒唐言,但凡是有气节的人,就不能忍下去。   外面的人,就连箱子柜子上的铜摆件都撬走了,衣服箱子满地,珍奇古玩能抱走的就抱走,抱不走的就扔在地上,跟破烂一样的。   老爷子看着四开的大门,放开牵着三姐儿的手,去捡牌匾起来,已经被人踩成了两半截儿,头发晕,一下子就厥倒了。   小跨院里传来二姨娘的哭骂,“一群不开眼的东西,就连个痰糊都当做是好的,什么料子啊,一群缺德鬼,合该是下三滥的死了拔舌头下地狱——”   二姨娘有一些私房银子,不敢交给四太太收着,悄摸的给放到唾壶里面去了,这样的东西,白送给人家都不屑要的,是脏物。就连大家都少有收藏这些东西的,一个是夜壶,一个是唾壶。   结果哪儿想到,辛辛苦苦攒下来的体己,竟然让这不开眼的东西,连着壶都拿走了,一时之间伤心欲绝,哭天抢地的好一阵骂。   家里乱成了一锅粥,四爷送着大姐家去了,四太太是大门不出的妇道人家,刘妈忙着去烧水冲药,不知道是什么药,捡起来就给老爷子吃,总觉得药丸子这么贵,十有八九都是好的。   那祯禧便一个人出门去求医,家里离着西鹤年堂是最近的,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人在,刚经历了这么一场动乱,人人都是神魂不属的。   “姐儿药买什么药,家里大人呢?”   “我自己来,请大夫跟我到家里走一趟,我们家里老爷子病了,我想着来走一趟,万没有想到就你们还真开门了。”   那祯禧脸上一道一道的黑,看着像是叫花子,只是说话谈吐有理有据,伙计便知道这不是个找不到家的被冲散了的小可怜,“掌柜的说是刚经历了动乱,延医求药的人一定多,都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不能片刻耽误的下板儿了,咱们西鹤年堂,满京城里面数第一家呢。”   “姐儿您来的不巧,坐堂的大夫都出去了,您要是放心我,跟我说一说病症,我先给您开了药回去,不急的话,您写个条子给我,等着大夫们回来了,自当去您家里头看病的。”   小伙计照旧是满脸的笑,照旧是那么的体贴周到,对着人从来没有高低眼的,那祯禧此时此刻也不由得佩服,“您们都是好样的,掌柜的大义,我记在心里头了。”   小小的人儿说的话惹人发笑,伙计收了定金,又给她仔细包扎好药包子回去,“当心点儿,我要不送您回去吧。”   那祯禧摆摆手,看着柜上的伙计都忙得跟蝴蝶一般的,“您忙着,崩挂心我,我必不会走丢了的。”   不由得叹口气,什么叫买卖人家啊,这才叫买卖人家,看了没有不让人佩服,不竖起大拇指的。   她出生那年西鹤年堂掌柜的不服气官差敲诈勒索,门口沾了血,大家传着闹鬼不敢来买药,生意一落千丈。可是这大家都遭难了,别的药铺都不敢开门,生怕洋鬼子犯邪性,来个回马枪,可是只有西鹤年堂的坐堂大夫跟小伙计下了板。   为着大家的健康着想,这样做生意的,没有不红火的,就是个时间问题罢了。   那祯禧皱了皱鼻子,一路走来,看着不少的小商户都慢慢的下了板儿,大家骂一气儿的洋鬼子,再有互相扶持的,觉得这地儿,是真的够味儿。   她在这里小胖丫头想东想西的,倒是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还有人挂念的很。   洋鬼子打进来,举国哗然,这眼看着是要变了天,二公子月饼刚捏到嘴边,早上起来的日报送进来,便吃不下去了。   “给那家打电话。”   刘小锅苦着眉头,“一早上就打了,打不通,兴许这电线都没了,指不定是乱成什么样子了。”   看着桌子上摆着的月饼,他心里也是急的慌,端详着二公子的脸色,手里面捏着那个月饼来回的转,就是不见入嘴的。   “上下嘱咐好了,不兴跟老太太说这些事儿的。”   只这么一句话,等着人走了,他才看着不成样子的月饼放到一边,拿了一块新的,一口放进去,还是觉得甜了,只觉得腻歪的慌。   仔细想了想,才想起来自己似乎是有一位京城的同学,先前是在此地求学来着。   对着毕业照片仔细琢磨了半天,才记起来这同学是姓齐的,出身好似是书香门第,试探着拨过去,不想真的是有人接了。   “喔,家里有个胖丫头,跟年画一样的,看着笨拙,但是心思灵巧的很。”   这是冯二公子给的仔细的不能再仔细的线索了,这四九城的院子里,胖丫头不少,但是胖的灵巧的丫头还真的是不多见。   齐如生是自然是满口答应的,去街上找了一辆黄包车,便按着地址去了那家,开门的只见是个胖丫头,虽然是没了牌匾,但是也能对的上号了。   “您是那三小姐吧?”   “您是?”   齐如生只知道冯家跟那家时候亲戚关系,“受冯二公子托付,特意让我来看看家里如何,家里人都安稳?可有什么缺的东西?”   那祯禧不得不感念表哥的恩情了,表哥形象已经有九尺多高了,再高她也想象不出来了,这份用心,表哥是天底下的头一份儿。   “家里都好,只是爷爷气不过,胸中郁结在所难免。”   齐如生是哥受过西式教育的人,他不跟家里父亲大哥一样,是个只学国学的儒生,“咱们经了这样的难,只要是个人,就是忍不下去的,您家里多劝着些老爷子,多看开些,身子要紧。”   那祯禧扒拉着门看着人走了,追了几步,有一些不好意思,小苹果一样的脸上泛着红,“我能不能麻烦您一件事儿?”   她细声细气的,带着一点不像是四九城姑奶奶的柔软,“我们家里没电话,我想着亲自跟表哥回个信儿,您看看,这附近的电线都坏了,能不能——”   齐如生只觉得这胖丫头懂事,这样的懂事,难怪说是胖的灵巧了,“没什么不方便的,您只管是跟着我来就是了。”   四太太在老爷子跟前伺候,侍奉汤药嘘寒问暖,样样都是来得的。   “你兄弟家里喊人去看过了?”   “刘妈去问过了,都好,人都没事,就是跟咱们家里一样,东西都抢走了,就连大门上的铜扣环都拿走了,这群不开眼的东西。”   四太太说的咬牙切齿的,这是土匪啊,还是一群没什么眼力劲的土匪,就连二姨娘的唾壶都拿的乡巴佬。   瞧瞧,即使是被人抢进家里面去了,咱们也是改变不了□□上民的思想,只看到人家抢了咱们看不上眼的东西,可是看不到人家坚船利炮打开了咱们的大门,还要亡了咱们的国。   “你大哥那里,可曾受到惊吓,捡了家里的药,拿去给你家里大嫂罢。”   四太太的娘家大哥佟大爷,佟二爷的亲哥哥,是个常年卧病在床的人,家里大小事都不敢去劳烦他的心,能活着就是天大的福气了,那祯禧向来是不敢去跟大舅说话的。   “那些补药,您留着吃,我大哥的身子您也知道,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   拿着帕子压一压眼角,活着不过是活人的寄托罢了,家里孩子都没成家,怎么也得撑住了。   那祯禧打电话,她站在那里,还得使劲的踮着脚尖,因为想着看看电话是个什么样子,觉得这玩意还是很方便的,“表哥,表哥,我是三姐儿,祯禧。”   冯二公子靠在沙发上,眉头挑的老高,没想到是胖丫头,“窝,是胖——”   “喔—是禧姐儿吧。”   胖丫头说出来到底是不雅,他把嘴里面的话咽下去,喊了一句禧姐儿。   “是我呢,表哥家里一切都好,就是东西被翻得七零八乱的,我跟您道一声平安,多谢表哥记挂了。”   “您给我的那个音乐盒,大概是不能用了,摔在地上不响了,对不住表哥的一番心意。”   “您家里都好吧,让姨妈不要挂念,爷爷也没事,咱们总得朝前看不是,唉。”   冯二公子就只听着她一声一声的说,说的话样样的周全,样样妥帖,总算是正面接触了这一个灵巧的胖丫头了。   “要好好吃饭。”   “是呢,我得好好吃饭,不然练字都没力气了。”   冯二公子想起来月饼上的红字,话在舌尖上滚了几圈才没说吃饱了也没见练得好,他高要求的很。   “缺什么跟我说,再给你买一个音乐盒。”   他隐约记得这音乐盒,是家里老太太打着他的名头送去的,坏了就坏了,不值当什么的。   “谢过表哥了,只是奶奶说了,不要总给我买东西,乱花钱。”   模仿着四太太的语气,冯二公子扯着嘴笑了笑,就跟扯着一个充满气的皮球一样,紧绷绷的再也扯不出一点的褶子来,他花钱,向来是家里老太太都不说一句的。   “钱不够了,不用过于节省,跟我说才好。”   那祯禧很想点头,因为她钱时常是不够花的,但是也觉得这样不好,“尽够了,表哥你多自己花,攒着才好呢。”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话,冯二公子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那么多的耐心,有一句没一句的,大概对孩子的爱心这辈子头一回了,跟个刚遭难的胖丫头不至于较真的,就当哄着她玩罢了。   那祯禧不好意思用这么长电话,她知道电话费事很贵的,“我话多一点。”   齐如生点点头,“没事,你是叫祯禧?”   “是,表哥喊我禧姐儿。”   齐如生看着她仰着头,颇为乖觉可爱,不由得去找桌子上的果子给她吃,八月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果子了,“吃个梨?”   那祯禧怎么好意思再吃,要回家去,盘算着等着中秋前,给送一盒子月饼来吃,四太太不怕麻烦做的月饼馅儿,现在依然成了她的送礼绝招了。   省钱不说,吃起来也软和,不像是糕饼铺子里面,硬的能给脑袋上砸出来一个大包,放上一两个月不长毛的,全都五仁馅儿的,里面放着青红干丝,还有冰糖花生等物,不爱吃的是一年不想吃这一口。   回去的时候,四太太面上已经是欢欢喜喜的了,她看着上海冯家多有重视,心里替着三姐儿高兴,“咱们三姐儿是有福气的。”   那祯禧端着茶杯喝茶,不由得问,“二舅妈说了,我是最没福气的,生下来就要变法,后头是闹拳变,现如今过生辰,就连皇帝都跑了。”   四太太口才不好,从不这么认为的,“你二舅妈有口无心,咱们家里头,就属你顶有福气的,不然哪里能吃这么胖。”   拿着帕子给她擦擦嘴角的水渍,看着姑娘撑起来的小肚子,吃得好长得好未来还嫁的好,还不是有福气吗?   那祯禧自己捏了捏肚子上的肉,在四太太跟前扭来扭去的淘气,“奶奶可万不能这么说,我长大就没有肉了,跟大姐一样的苗条。”   大姐怀孕这么多月,一丁点的肉都没有,怀孕了好似对她来说是个负担,别人一点都不体谅的负担。   她家去还得弯着腰收拾,婆婆是不会动一个手指头的,等着儿媳妇回来的,恰好是烟瘾犯了,没顾得上大姐儿。   “银钱呢,赶紧的拿着银钱去买烟去。”   大姐的公公苦着脸,哪里还有银钱啊,大姐的婆婆躲起来的时候只知道拿着她的烟杆子跟大烟,大姐的公公跟丈夫万事不管,只晓得躲起来,不知道收拾一下家里的细软。   被洋鬼子搜刮的精光,等着大姐婆婆大烟抽完了,出来烟瘾犯了,竟然找不出一丁点的钱来了。   “这群人,这群畜生,这是什么世道啊?老太太我这个年纪,竟然看着活人的脸色,不如就死了算了,到时候看看列祖列宗接我回去,你们能靠着谁?”   大姐婆婆那双浑浊的眼睛,好似是宇宙黄昏时候没清洗干净,看着你的时候,只让人觉得浑身发冷,她骂丈夫没出息,骂儿子的时候忽略不计,然后就是大姐了。   “白吃着我们家里的米面,住着好屋子,怎么就跟白吃了我那么多贡品的神仙一样的,万事不管了,不知道家里有丈夫,也不晓得家里还有公婆了,活该我们死了算了。”   她发起来狠,话儿能难听的让一个黄花大姑娘立时死了去,再没有这么能骂人的了,旗人几百年的骂街文化,大姐的婆婆得到了完美的继承,并且是发扬光大,时刻给大家展示出来。   大姐就低着头一句话不说,还不能干站着,她得干活以减轻一下落在自己身上的责骂,弯腰捡起来被褥的时候,仅仅的捏着荷包里的银瓜子,这个是不能拿出来的。   她总得给孩子想一想,孩子生出来总得要吃饭穿衣的,要是再有个伤风咳嗽,更是花钱如流水,这样想着,她心里便好受了一些,你就骂吧,我把钱给孩子的。   这时候大姐夫就跟没听见一样,不会帮大姐说一句话,即使母亲说的不对,但是当子女的就应该听着不是。   那祯禧晚上习字,去拿纸的时候,看着已经见底的一刀纸,看了一眼又放下来了。   最后洗干净毛笔,沾了水在桌面上习字,心里还是美滋滋的,觉得自己大概也是有先人之风,如此困境之下依然能坚持学业,应该能成为大拿的。   所以你看,这孩子的心态,是真的好,无论是遇到了什么,她大概笑吟吟的时候不怕穷苦的。   灯光底下,水渍看着是很清晰的,可是到了白天光线好的时候,再这样练字的时候,水渍就看着不甚清楚了,于是她就晚上练字,灯油钱要比买纸墨来的划算不是。   春去秋来三度雪,等着那祯禧多长了三年的见识,家里的日子就连灯油都成问题了。   “奶奶,咱们把房子卖了吧。”   四奶奶头上的白发已经多了些许了,她的日子并一如既往的为了算盘上的事情发愁。   光是这么多人吃饭,已经够为难她的了,靠着当铺过日子,是多少旗人无奈的选择了。   那祯禧大大的眼睛看着老爷子,继续劝到,“咱们,去把房子卖了,然后去寻思个小本生意,无论是做什么的,但凡是能赚钱的就行,我每日里下了学,可以到街上卖杂拌儿去。”   她现在已经是有了小姑娘的样子了,模样别样的鲜活,虽然没有小时候来的胖,但是比一般的姑娘身上要见肉的,给人一看便知道,这是个丰满的姑娘。   家里的古董字画开始除了实在是不能卖的,卖了祖宗的棺材板要摁不住的,其余的都卖了。   渐渐的,当铺的银子越给越少,出入往来的旗人越来越多,家里的衣服首饰也开始往当铺里面送了。   “爷爷,这不是什么大事儿的,您想想,咱们把老院子卖了换个小院子,其实是一样的好,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没什么是过不去的不是。”   老爷子想什么她懂,这老院子是祖宅,住了多少代的人了,北平人爱房子,也看中房子,建房子的人、修房子的人,都是奔着几百年不会坏的心思去的。   这是其余地方的人,对房子没有的感情,一辈子一座房,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家,只要是有房子,便是让人心里面安稳的很。   二姨娘抱着孩子眼巴巴的看着,又想要钱日子好过一些,又舍不得这大宅子,生了儿子的人,总觉得这家里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一样。   老爷子摆摆手,人最后都出去了,他坐在圈椅上,已经是老态龙钟了,他想着自己但凡是年轻一些,就出门做买卖去,给人家街头上写字儿,又或者是去临街设个小食摊子去,再没有是这样吃白饭的。   皇帝跟太后跑了又回来,但是这天儿已经不是他们的天儿了,这江山也不是那么回事了。   “卖吧,卖吧。”   他的眼里面似乎是含着泪,起身把家里看了一圈,看看那天井里养着的一水缸的荷花,窗台上摆着的野花儿,无论是什么季节,北平人家里都爱放几盆花,不值钱,但是有意思。   等到了三姐儿窗外,默立许久,他这才知道这孩子竟然是在桌子上练字的,功课多了,那祯禧白日里也开始温习墨书了。   只见她安静独处,一人躬身,脸上神色怡然,泰然处之,无一点郁气与燥气,是个能耐得住的性子,额头上带着汗,自古以来学习一事就没有不累的。   老爷子转身叹气,吃晚饭的时候看了一眼那祯禧,“三姐儿,学业繁重否?”   那祯禧露着两颗小米牙,觉得应该多笑笑,因为要换牙了,她的牙齿有一颗已经松动了,再不笑就不能笑了,“不曾,老师很好,同学们也很好,教会我很多。”   你什么时候问,她都是这句话,很让人放心的孩子。   老爷子心里头,听着这话,不是不欣慰、不是不感怀的,“明儿去喊经济来看房子,老四媳妇你带着家里人收拾东西罢了。”   总得寻思着过日子,不能东西都当完了,那可真的是一家子喝西北风了,指望着朝廷,那现在是洋人的走狗了,多少人去信了洋教,为了那一口饭吃,祖宗都不要了。   老爷子喊着四爷,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家里头的事儿,他虽说是向来是不管的,但是老爷子发话,四爷是不敢不听的。   “有什么打算没有?”   四爷两只手笼着,站的规规矩矩的,头微微的低着,他一向是没什么想法的,种地也不会,要是去扛大包更不行了。   “您看,我养——”   没等着说完,老爷子就摆摆手,一听他养东西就头大,不是养鸟儿,就是个蛐蛐,再不行就是斗鸡,鸽子伍的,什么玩意都行,样样都是在行的。   “我去托人帮你去谋一个差事吧,去给人家当个账房先生或者是文书之类的,稳定些,也好过你出去吆喝强不是?” 第20章 猫耳朵胡同搬家   四爷闲散了一辈子,这时候看着老爷子也只能点点头,“出去做事也行,只是您估摸着我的性子,受累给找个合适的,不成的话,只怕是做不长久的。”   他是个不能吃苦的人,这么一把年纪了,老爷子也是不忍心,可是家里这么多嘴,总得有饭吃的。   老爷子看着人出去了,不由得叹气,心里面杂草一样的,家里收拾东西,二姨娘看着什么都像是自己的,抱着儿子呜呜的哭,旁边四姐儿挑着眼睛看着,“您哭什么?”   “你瞧瞧这么大的宅子,这么好的院子,这些家具摆件,哪个不是你弟弟的,现如今,全都发卖了。”   二姨娘没有为那家的基业做一丁点儿的贡献,家里的一砖一瓦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反而现如今她成了最大的受害者一样,心里难过的不行。   四姑娘眼睛转了转,看了一眼窗外,觉得自己真的是多心了,这跨院里,谁都不会来的,“您想多了,您就是有儿子了,这家里您说了也不算,这家业还不一定是给谁呢,还真的就不如现在发卖了,大家一起过几日的好日子。”   “话儿没有这么说的,这谁家里头不得靠着儿子的,你弟弟,是家里的独一份儿,你就是眼皮子浅,只看得到捧着三姐儿跟凤凰一样的。”   “你怎么就不想想,等着没几年,三姐儿出嫁了,家里头不还是要靠着你弟弟,到时候说了算的,不是她四太太。”   二姨娘觉得自己是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现如今的苦日子是值得的,到时候当个正头娘子一样的,真到了那时候,四太太这个年纪的人了,是要看着她脸色吃饭的,再不济也活不过她呢。   四小姐骨架小,坐在那里穿着衣裳,跟个精致的娃娃一样,只是这个娃娃说话带着刺,经常话儿是横着出来的,“姨娘,您真的是白日做梦了,这家里您看还有什么家业了,还能留着给弟弟呢。”   说完就起来了,觉得二姨娘鼠目寸光一样的,二姨娘不见得最疼她,有了弟弟就更不能真心疼她的了,因此四小姐对着二姨娘也是不太柔软。   开门的瞬间,四目相对,那祯禧站在门外,她的吨位要大一些,尤其是跟四小姐站在一起看的时候,一个珠圆玉润,一个是小巧玲珑,一个是脸若银盘,一个是尖尖下巴。   四小姐心里面慌慌张张的,她是带着一些自卑跟尊敬看着三小姐的,打从生下来起,三小姐是高人一等的,老爷子小时候从来不许跨院的人跟三小姐接触,说话都要不高兴的。   低着头跨过门槛,一下子就走了。   那祯禧扎了个风筝,想着兴许街上能卖几个钱来着,试飞的时候到了跨院,恰好就是在二姨娘门口跟前,不小心全都听到了。   “三姐儿,怎么有空过来了,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要不要姨娘帮你去收拾去,你屋子里东西忒多。”   殷勤着去拉她,小少爷放在床上,一下子就变脸了,她眼看着三姐儿长大的,这丫头,的确是跟自己生的不一样,厉害的很。   想着当和稀泥的,瞧着那祯禧的脸色,觉得兴许是没听见,又是真的听见了还能怎么着,无凭无据的,还不兴人家说话的。   那祯禧脸色不见怒气,其实心里面已经较了真,“姨娘,您挺好了,这话儿我只说一次。”   往后退一步,那祯禧看着小少爷眼巴巴的看着门口,屋子里样样俱全,不像是当年买来的穷姑娘。   “这家里头,无论是到了何时何地,也是奶奶当家的,爷爷不昏头,父亲也不至于昏了头,就是父亲没了,这家里头也是要敬着奶奶的,没有庶子庶母在家里做大的说法。”   “家里穷也罢,富也罢,人人都有份儿,只有您看奶奶脸色的时候,我哪怕就是结婚了,到时候一样能接了奶奶到婆家奉养去,必不会给您作践了去。”   她原对着姨娘就没什么好印象,不过是贪占小便宜没什么见识的可怜人罢了。   只是今日她在门外听着,觉得这可怜之人必定有可恨之处,“姨娘要偌大家业,弟弟要大好前程,全靠自己挣去,再有下次,我必定要爷爷撵你走了。”   二姨娘吓得花容失色,当时就站不住了,在地上磕头,“姐儿心地好,是我鬼迷了心窍,心里必定不是嘴上说的那个意思,姨娘没读过什么书,话儿也不会说,姐儿别往心里面去,万不敢让四太太跟老爷子知道了去。”   她是知道的,自来都是知道的,这家里老爷子脾气硬气,庚子年的时候都要出去跟洋鬼子拼命去,他手底下教出来的三姐儿,也是难缠的厉害。   平日里笑眯眯的,你说什么都好,好声好气好商好量的跟四爷的脾气一样,只是骨子里,就拿着眼前的事儿来说吧,她竟然跟老爷子一样狷介耿直,眼睛里面是揉不得一点沙子的。   她不开口,四小姐扭过头来一起跪在跟前,“姐姐消气,我们必定改。”   眼前母子哭的跟泪人一样的,她自然是深谙家和万事兴的,“起来吧。”   等着她走了,二姨娘跟四小姐一起哭,小少爷不知道是什么事儿,也跟着好玩一样的一起哭。   “噤声,噤声。”   四小姐拉着二姨娘的袖子,不敢放开了哭,“姨娘,您别哭了,给老爷子听到了,咱们娘几个吃不了兜着走。”   二姨娘拿着帕子捂着嘴,“四姐儿,这辈子,必定不给人当妾,你看看姨娘,看看姨娘吃多少委屈。”   家里重礼教传统,旗人的规矩大过天,四小姐心里面萋萋,她如何跟三小姐比呢,一个生下来就是正房的小姐,金凤凰一样的,什么事儿紧着她都是应该应分的。   她羡慕不起来,谁让她是姨娘生的呢,现在世道虽然是乱了,但是这四九城里,还没有见过庶子当家不把嫡母放在眼里的,宗亲族老第一个饶不了你。   二姨娘很是老实了一段日子,前些日子因为卖房子的猖狂,都一气儿的没了。   那祯禧坐在马车里,穿着青色直筒裙装,眉目如画,目色沉静,再看一眼那三进三出的大宅子,那家老宅从此以后没了。   那老爷子在猫耳朵胡同买了个小院子,捡着最实惠最便宜的买的,归置好一切,家里拢共还剩下来五十两银子。   祖上多少荣光,从此散尽了去,跟平凡众生一般。   那祯禧掀起来帘子看,只经过一条长长的胡同,马车将将的通过,四爷在前面指挥者,协调一下交通,累的满头大汗。   “劳您架,挤一挤。”   “借一步了,您当心。”   “老爷子,您先走。”   那祯禧看着地上有湿漉漉的水,落在地上的时候扑起来一小截儿的土,太阳一晒起来,带着一股混合的味道。   有孩子眼巴巴的看着,蹲在门口的青石板上打石子,见她看过来,用袖子擦了擦鼻涕。   熙熙攘攘的胡同越走越深,越走越挤,到了最尽头的时候豁然开阔出来一块地儿,那祯禧这才知道,刚才走过的是线儿胡同,又长又窄取名线儿。   线儿胡同尽头是一颗老榆树,不知道多少年了,靠着井台那里,豁然开朗的便是猫耳朵胡同了,猫耳朵胡同顾名思义,因为像是猫耳朵一般的,那家的院子就是那猫耳朵尖尖上。   那祯禧看着那没有青石板的院子,风吹过的时候带着一阵土,扑在脚面上显得浑浊,看着那纸糊起来的窗户,不是曾经的好纱窗了。   四太太拉着她,“三姐儿,这是你的屋子,你瞧着哪里有不好的,我再给你慢慢归置起来。”   女儿花儿一般的年纪,合该是高床软卧,闺房合该是最好的,只是家里一切从简,她觉得颇为对不住女儿。   那祯禧自己挽起来袖子,自己拿着包袱下来,“我瞧着好得很,我这窗户前您瞧着,好多花儿呢,开的多好看。”   四太太便笑了,一个劲的点头,“我瞧着也好,你喜欢,等安顿下来,我再去给你捡好看的来。”   那窗户前大概是早前人家不要的花,杂七杂八的摆放着,在一个高石板上头,刚好从窗户里面一看就是了,都是野花,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   四太太很是用心了,淘米的水都拿来给家里养花了,三姐儿说好,她便放在心上,日日妥帖着照顾着。   那祯禧东西归拢的仔细,她箱子是最多的,都是往年上海送来的箱子,整整齐齐的摆放在柜子里。   老爷子挨个看了一圈,外面还是吵吵闹闹的,只看着孙女已经在书桌前俯首读书了,不由得微笑。   对着四奶奶夸,“这家里,我瞧着三姐儿是最出息的。”   四太太也笑,“可不是,当初搬进来前问她要什么样的房子,这孩子只抿着嘴说是要一个大书案,靠着的窗户透光。”   女儿自觉又懂事,要的都是为着看书学习的事儿,因此四奶奶咬牙,购置了一个大书案,硬木的整块桌面,上面还带着疤痕呢,看书累了,再看看那疤痕的纹理,好看的很。   这边搬家了,总要给上海一个信儿。   刘小锅看着二公子,“您这个天儿去,热的很。”   “要不等着天儿凉快的时候去,到时候兴许能跟三小姐的生辰凑在一起了,岂不是更好。”   二公子摆摆手,收拾了行李,“不是为着那家的事儿,我去是为了生意上的事情的。” 第21章 今天也是认真读书的三姐儿   刘小锅身为二公子的身边第一忠臣,当然是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生意上的事情,二公子要去收一批货。   “那赶紧的,我去打火车票去。”   能赚钱的事儿,刘小锅虽然是个老婆嘴,但是一点也不敢耽误的,急匆匆的就去了。   二公子看着收拾好的行李箱,自己开了保险柜,拿了一张存单出来,看了看上面的面额。   想了想,又放进去了,拿了一沓子的现金出来,放在行李箱里面去了。   此行一去,都到了家门口了,不去看一下禧姐儿似乎是不像话的,娇生惯养的小丫头卖了房子到别的地方去住,向来是有的是要哭的地方呢。   那边老太太巴巴的喊他过去,“听说你要北上?”   “嗯,火车票都订好了。”   老太太脸上笑容更盛,“刚巧了,我有东西给禧姐儿,你帮我带过去吧。”   她是生怕儿子不去,才借着带东西的借口,让他没辙只得亲自去一趟,这样便不能拒绝的了的了。   这还不算,感情牌也要拿出来,“禧姐儿是你看着长大的,现如今那家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你去了看她过得好不好,要是不好,我是不算完的。”   “你不要整日里虎着一张阎王脸,要吃人一样的,小孩子见了你都哭。”   “母亲,禧姐儿七岁了,不小了。”   冯二公子放下来手里的茶碗,要是当未婚妻的人,就不能再当个小孩子了,不然到时候结婚了,真的当孩子哄着呢。   老太太等着人走了,笑的跟什么一样。   对着祥嫂嘀咕,“看看,到底是大了,咱们看着禧姐儿都觉得可爱,更何况是他了,自己看着长大的,没有不喜欢的道理。”   祥嫂手里拿着一摞子纸,“您看看,这是禧姐儿的功课,这是早些年的,这些是现在的。一年比一年强很多呢,就这样二公子都时时督促呢,每每过问学业,比老夫子还要严厉一些呢。”   主仆二人说说笑笑,都觉得有意思的很,这是天生绝配的一对呢。   冯二公子文韬武略,胸中丘壑万千,堪称郎才艳艳之辈,对着自己的未婚妻,自然是诸多要求的。   想着自己的未婚妻,不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便是自从三姐儿进学以来,年年都要成绩单去看,每年生辰的时候,刘小锅都是拿着一沓子文章作业带回来给他看,他觉得学校老师不尽心,都是自己亲自批注的。   年年送文房用具来,从墨条到砚台,没有是什么不准备好的送来,还要书籍字帖。   那老爷子管中窥豹,想着这二公子的意思,大概是喜欢女子有才的人,不是那种想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人,这样很好,便越发督促三姐儿勤奋了。   总不能差的太多,配不上人家不是,到时候让人嫌弃了,吃亏的还是三姐儿。   而且女子读书,老爷子觉得向来不是坏事的,读书便能明理,明理便能看透很多事情,人生也多了许多的乐子。   刘小锅到底是熟门熟路的,来了不止一趟了,他一下车了便先去找一个黄包车,鬼精的很,车站坑人的黄包车玩不过他,加上他出手又是阔绰的,给他拉过一次车的车夫都记得他,北平的车夫们都是有一个好记性。   刘小锅一下子就认出来这人来了,人群中的第一眼,张大傻在车站招揽伙计呢。   也一下子就认出来这个阔绰的老主顾来了,拉着车就奔着这边来,只是人群逆行,慢了点儿。   “嗨,这人叫张大傻,咱们那儿拉车的还真的是没这地儿有意思呢,张大傻是南城这片地儿的车王,他是拉散客的,车拉的又快又稳当,没有他不能到的地儿。”   刘小锅上次也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只觉得这人高高壮壮的透着一股子傻气,于一堆等活儿的人里面选了张大傻。   说话的功夫,张大傻已经到了眼前,为打招呼先见笑,嘴唇有点白大概是渴的,干这个行当的得有一把子好力气才行,而且是腿快胳膊有劲儿,一般人还真的是干不了这个行当。   张大傻头上是寸青的板头,身上是穿着黄马甲的,后面写着字儿的,一身青色短打,体体面面干干净净的,脖子上一个手巾把子,预备着随时擦汗用的。   拉车的,无论你是包月的、车行的、还是拉散客的,都有自己的规矩,你穿什么衣服,在那一片儿拉车,夏天帘子是什么色儿,冬天帘子是多厚的,都有规矩在行的,不能愣头青一样的瞎来。   “去六国饭店。”   “听您吩咐。”   他架势一起来,拉着车就跟飞奔一样的,只恨不得跟汽车一样赛跑。这是看着刘小锅是外地的阔绰大户,想着在他面前炫技呢。   “劳驾您呢。”   “借一步,借一步。”   “您当心了。”   人多的时候,他嘴里面客气话不停,一句一句的听着人舒服,这根上海那地儿,动不动就是方言骂街来的实在是雅致的多,就连一个拉车的,都处处透着客气与尊重。   人少的时候,他就跟主顾说话了,瞧着这二公子是个公子哥,又看着刘小锅殷勤伺候,便只跟刘小锅搭话。   “二位到北平来,可得好好玩几天,这地儿乐子多了去了。哪个胡同里头,都有一两位名人呢。”   “您要是到什么地方不清楚的,只管问我就好了,我大街小巷的没有不知道的地儿。”   二公子这才看了他一眼,“知道猫耳朵胡同吗?”   刘小锅立马跟灯塔一般的,先把二公子极为隐秘的看一眼,又竖着耳朵听着张大傻说什么。   只见张大傻又是一阵大嗓门的笑,“巧了,您问我还真的就是问对了,我家啊,就在猫耳朵胡同呢。”   “二位是来走亲戚的,还是探望朋友的,您说出来,我铁定是认识的。”   刘小锅瞪大了眼睛,“真是巧了,知道那家吗?”   “怎么不知道啊?刚搬来的三号院子不是,咱们猫耳朵胡同不大,拢共就是五个大院子,那家是刚搬来的,一大家子人呢,先前住的是个卖醋的,后来发财了回老家山西去了。”   这地儿,卖醋的十有八九是山西的,卖猪肉的十有八九是山东的,你看他做什么行当,基本上就能猜得出来是哪个地方的人,各个商行会馆很是繁华。   晋商首屈一指,再有徽商后来居上,都有许多会馆凝聚同乡,徽商出身艰苦,能从十万大山里面走出来的,行为章法有许多可取之处,那祯禧便对徽商多有关注。   徽商做生意诚信为首,富甲天下,且志向远大,大多十二三出来闯荡,身带绳索与烧饼,若是能混的出来便是荣归故里,若是经营惨淡,大多是带着那绳索自挂东南枝的。   “这那家,据说是旗人呢,时常看到一个老妈妈出入,家里两位姨娘经常出来说话,只是没瞧着正房太太出来过。”   “家里有读书的学生呢,我每日里起得早拉活,每每路过都能听到院子里有背书的,听姨娘们说是家里的三小姐,很是勤奋呢。”   他不清楚这两位跟那家是什么关系,就捡着无挂紧要的说,说了一路,二公子亲自给了打赏,整整大洋一块,张大傻摸着头笑。   “给多了您,我今儿就在这门口候着您,您要是去哪儿喊我一声就行,保管送到,不收您钱。”   二公子点点头,“今天跟我说的话,不要跟那家人说。”   “放心了您嘞,我保证不说,那样的人家,咱们也说不上什么话儿的。”   张大傻等了一个晌午,人都没出来,只有半拉下午的时候,刘小锅出来看着他竟然真的在,不由得觉得人朴实,“咱们公子想着吃口新鲜的,您瞧着哪儿有带着我去买吧,不拘是什么口味的,味道好吃就行了,多买些也好调剂。”   张大傻知道这是真不差钱的人,自然是可着心意去帮着寻摸了,这北平的小吃,你数不过来的。   晚上回家的时候,喜滋滋的拎着一瓶子酒,再有一包羊肉馅的烧饼。   “当家的,今儿活好。”   “遇上大主顾了,从车站到六国饭店,给了一块大洋呢。”   张大傻美滋滋的倒酒,抿了一口觉得够味,拉车的是活好有的吃,活不好就饿着,今天只能想着今天的日子,明儿的事再没有考虑好的,过一日算一日罢了,都是穷苦人家的命。   “哎呦,那可真的是遇上好心人了,真得谢谢人家了。”   他家里的拿着烧饼到底是没舍得吃,只给张大傻吃,剩下的收起来,爷们在外面卖力气的,不吃点好的扛不住,她在家里活计轻松,吃什么都成的。   “他妈,隔壁那新来的邻居怎么样啊?”   他端着一盆水,从头到家的洗,一边还记着那家的事儿。   张大傻家里的看着孩子吃的喷香,吃完了舔手指头,也舍不得再给孩子一个了,“吃饱了去给我送衣服去。”   家里就这么一个儿子,白日里洗好的衣服,晚上给人家送过去,都是这孩子跑腿的,懂事的很。   “爸,新来的家里有学生,识字呢,大家活儿都说人家是指不定是个书香人家的,家里好多的书。爸,学校里好不好,我也想上学去。”   “混小子,送你的衣服去,什么瘾头你也上。”   张大傻一巴掌拍小子背上,撒欢一样的跑了,才骂道,“老子哪里来的钱给你上学去,真当自己是大少爷不成?”   眼瞧着这整个猫耳朵胡同里头,还真的是没几个上过学的,顶多就是认识几个字,会算账的已经是不错了。   都是穷人家的多,日子过得去的人少,三教九流的人,在一起都是奔着好,倒也是相安无事的。   “当家的,您还真别说,我下午在洗衣服,那上学的小丫头下了学,背着书包穿着整齐的不行,见到我看她还对着我笑呢,说是婶子好。”   “要我说啊,孩子读书是好事,知书达理的看着就让人喜欢,什么时候咱们有钱了,也送着儿子去学校里去,省的长大了以后跟我们一样的。”   说到儿子身上,张大傻便不说话了,蹲在那里拿着烟杆子,一天的娱乐时候就是抽完这么半袋子烟叶了,儿子去上学当然是好事,只是钱的问题不是个好问题罢了,能吃饱就不错了,还上学去?   等着抽完那半袋子烟,他不由得往那家的门口走去,就几步路的功夫,夜深人静的,门紧紧的关着,再没有什么喧闹声音的,隐约能听到里面有念书的声音,清脆的很。   他自己听了一会,觉得好,别人家都是打骂孩子的,再有夫妻吵架的,锅碗瓢盆摔打的,可是这那家,是个读书人家的,他由此高看一眼 第22章 二姨娘的眼界   张大傻半夜里问儿子一句,“你是真想学写字?”   儿子睡得迷迷糊糊的,被一巴掌拍的清醒,“想。”   张大傻再问,“能不能好好学了?”   儿子一下子咕噜爬起来,揉揉眼睛,“爸,您要是送我去学校,我肯定好好学。”   张大傻更大的一巴掌拍过去,“发什么梦?送你去上学,你老子跑断腿都没钱。”   儿子到底是困了,便一下子趴在床上,闭上眼睛就睡了,也觉得是痴人说梦,家里饭都吃不饱。   那祯禧向来是早上五点起身的,刘妈早她一步,烧好水了给她洗漱,等着洗漱好了,剩下的水也滚开了,要喝白水喝茶水,都可。   风雨无阻的,少有偷懒的时候,那边二姨娘听着她念书,便催着四小姐起来,“你也不小了,也得起来看书去。”   四小姐气的捂着耳朵,“姨娘,我去读书,家里怎么肯?”   “做什么不肯?三姐儿三岁就进学了,跟着郎家的家学启蒙的,前年刚去了学校,你现在这个年纪,已经是晚了。”   四小姐不是个爱读书的性格,孩子当然是爱玩的,但是看着那祯禧去上学,不是不羡慕的。   “过年的时候您说让我去学校,家里就没人说话的。”   二姨娘不知道女孩子读书好不好,但是看着家里的金凤凰都这么用功,她心里就跟错过了宝藏一样,这读书肯定是个好差事,不然那金疙瘩作甚这么努力。   所以四姐儿要去,她跟四爷说,四爷只说跟太太说去,她去跟太太开口,一句没钱就打发回来了。   她穿戴好了,想着今儿无论如何都要四姐儿去上学去,不能就这么白白的耽误了,谁知道上学是个多好的东西呢?   先去灶上看一眼刘妈,“今儿吃什么?”   刘妈看着她,不知道是转着什么小心思,“昨儿吃什么,今儿还是吃什么。”   “小少爷想着吃鸡蛋羹。”   刘妈手里的锅盖碰的一生盖起来,里面煮的是粥,家里早上就是两样的,老爷子跟四太太喝粥,四爷出去做事喝粥不顶用,得吃点面条什么的,那祯禧要去上学,吃的也是面条。   独独二姨娘觉得自己生了儿子跟大家不一样,只今儿吃鸡蛋羹,明儿吃羊肉包子,后天还要吃个什么点心果子。   十次里面能要到两三次,一直闹腾着,四太太也不能不给这个面子不是,心里面也是厌恶的狠。   刘妈硬声硬气的,“没有。”   家里的鸡蛋谁能吃得起,就是三姐儿每日里那么用功,家里最辛苦的人,都没有鸡蛋吃,一个养在家里的小孩儿,睡到日上三竿的,竟然还要吃鸡蛋。   二姨娘碰了个没脸,她自来是脸皮厚的,去拿着水壶倒水烧水去了,一会烧开了,给四爷端过去了。   “您看看,四姐儿跟三姐儿一般大的年纪,三姐儿跟个才女一样的,显得四姐儿不像是亲姐妹,到底是没读书的缘故在这里。我想着,送着四姐儿去读书罢,到学校里去,老师教的多好啊,不比在家里这样到处疯玩了强。”   四爷擦干净脸,这才精神了些,只听到二姨娘说四小姐疯玩,他平日里对着姨娘们都不放在心上,觉得见识在那里,说不出什么有水平的话儿来。   因此二姨娘说话,他向来是堵着半只耳朵走神的。   “唔,四姐儿是不小了,不能疯玩了,没事的时候,跟着刘妈做营生,大姑娘了,再有就是跟着太太多学学算账,学学管家的本事。”   二姨娘一听,气的险些摔了盆,知道他是没上心,不由得再说一遍,“我的意思是,让四姐儿上学去,去学校里。”   四爷不由得哑然,“这四姐儿去,五姐儿不也得去吗?不是为了银子的事儿,是孩子都小,去了学校人家也不要啊。”   “怎么小了?三姐儿不是当初也去了。”   四爷就更有话说了,“当初,那是三姐儿聪慧,以前在郎大爷那里教学的国学老师推荐她去学校的。”   二姨娘心里就拿不准了,难道学校里面收学生,还有个年龄要求的,她不懂外面的事情,一肚子的火气兜头一盆冷水,这事儿就成了个哑炮。   屋子里刘妈看着外面二姨娘在那里对着四爷咬耳朵,她是顶看不惯的,“太太,要我说,您就是心太软了,这样的料子您留着干什么,当初就不该留下来。”   当吃生下来小少爷,按着干脆利索的法子,就是给钱打发了,只要孩子就是了,又有那些狠心的,把二姨娘还能再卖一手去,为了主母的地位,为了家里和谐,都是这么干的。   只是二姨娘乖觉,伏低做小的跪在地上磕头,怎么着也得留下来,留下来有儿子日子多好过,要是走了不知道什么样子的苦日子。   四太太觉得去母留子这事儿也是有失天和,她是个信佛的人,心里很是虔诚,就留下来了二姨娘,小少爷也留在二姨娘的身边了,四太太并不是很想养着,她有亲生的孩子,小少爷无论是谁养大的。   总得喊她妈,总得是敬奉着她的,说破天也是这样的规矩。   四太太瞧了窗户外面一眼,低头做针线,“都是苦命人,难为她干什么,这家里要钱没钱的,她还能折腾出个花儿来不成,不就是一点吃的穿的,随她。”   二姨娘的眼界,大概也就是一碗鸡蛋羹,攀比着要四姐儿去上学去了。   “三姐儿,姨娘问你,学校里都是要几岁的学生啊?”   那祯禧便放下来手里的书,“姨娘,学校里大多数是七八岁。”   二姨娘一合计,四小姐还是小着一点的,“那你四妹妹,来年就能去上学了,三姐儿你的书本还要笔都好好的留着,记得给四姐儿用。”   “嗯,课本给四妹妹用。”   她拉了一下包带子,心想我也就只有课本给四妹妹用了,其余的笔是一直用的,其余的书也是要一直翻看的,二姨娘借东西,是有借无还的,所以坚决不能给。   出门刚走到井台那里,张大傻看着她出来了,急匆匆的拉着车,“您是三小姐吧,我是您隔壁邻居,我送您一程吧,顺道的。”   他知道那祯禧学校远,不然不能早早地就去上学去,他其实不顺道,就是想着求个事儿。   那祯禧是见人三分笑的,笑的很是和气,“多谢您的好意了,只是我走走,也锻炼身体了,您每日里辛苦,不用带着我。”   张大傻就一个劲地让,车停在跟前了,“没事,都是邻居街坊的,您是读书人,怕不是瞧不起我们这样的邻居吧。今儿太阳大,您上来,我顺脚就过去了。”   那祯禧刚来,也想着好好跟邻居接触的,话到这份上,人家是一片的好心,只得上车了 第23章 都是一番慈父心肠   那祯禧坐在上面,稳稳当当的带着一点风,看着路边上的摊贩市井,面上就不由得带着微笑。   她实在是喜欢做黄包车,比小轿子来的方便还实惠,也实在是实惠的很,搬到猫耳朵胡同,最不好的一个就是离着学校实在是远。   四太太不出门,也不知道是多远,只看着她每日早早的出去,以为学校里都是这个点儿的。   她也想包个车的,每日里接送上学,只是家里银钱还是节省着花的,她也得走走路,就当是运动了。   下车的时候看着张大傻满头的汗,拿着手巾把子一抹,“三小姐,您慢着点儿。”   他是跑着来的,拉着那祯禧到学校,比她自己走快的多,她下车了自己站到一边去,学校里还没什么人来的。   看着张大傻欲言又止的,她就主动问了,兴许是要她帮忙的,“张大叔,您有什么事儿只管说便是了。”   她觉得兴许是看着自己识字,给他写信读信什么的。   张大傻憋了一路了,想着自己这样也不对,只是个小孩子,说了不算的,应当跟她家里说一声,不然欺负小孩子一般的。   “三小姐,您早上起来,我门口候着您就是了,不收您钱,晚半晌了我再来接您。”   说完就要拉着车走,到底是没开口,那祯禧你看她软和,但是办事是个痛快人,她自己扶住了车把手,“张大叔,您跟我说就行了,我能做的了主的,都能帮您。”   张大傻自己摸着头笑,“我家里有个混小子,没钱送他上学去,这胡同里没有几个认识字儿的,也没有一个学生,想着让您抽空教他认识几个字,不需要多好的,能识字就行。”   然后就看着那祯禧,这么脆生生的一个姐儿站在那里,跟自己家里的孩子完全是不一样的,他虽然是个穷拉车的,但是也知道识字好。   那祯禧便抿着嘴笑了笑,不敢贸然答应,她想的事情要周全,一个是她不喜欢教学,再有一个就是孩子天性如何,要是个调皮捣蛋的,岂不是自己头疼。   “张大叔,您等着我家去,跟爷爷商量一下,晚上回去跟您消息。”   张大傻又甩了甩额头上的汗珠子,“行,三小姐您上学去,学费我们给,就是没有学校里的多,您以后坐车,我接送您。”   看着人进去了,才拉着车走,张大傻早上起来跑车,已经是汗流浃背了,干的是最苦最累的活计,这手艺人,无论是瓦匠还是棚匠,扛大包的还是天桥卖艺的,下的都是苦力气。   他一边奔着、跑着,一边想着自己儿子要是识字了,老子不识字,儿子却能识字,能识文断字,再没有比这个更好地事情了。   要学字,得买笔跟纸去,还有墨汁子,这又是钱,张大傻腿飞轮一样的,跑起来很有奔头了,都是为了好日子。   那祯禧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老爷子,不是先写作业的,给老爷子读读今天的课本,说说老师的故事,再有学校里面的见闻,爷孙俩有的说呢。   今日说的就是张大傻的事儿,“爷爷,这上不起来学的孩子是真可怜。”   老爷子站在天井里拿着喷壶浇花,闻言放下来喷壶,“三姐儿为什么觉得可怜呢?哪儿就可怜了?”   富贵在天,生死有命,穷人富人原本就是两个阶级,从来没有混淆的。   那祯禧把剪刀递给老爷子,自己手里拿着红线,想着给攀藤的树枝拉一下形状,“我觉得能看书,能上学,就能看到更有意思的事情,见识更美的东西。看书的人享受到了这些,不看书的人,永远不知道这些。”   她觉得书里面是一个宝库,每一个看书的人都是管中窥豹,畅游在里面或喜或悲,得到的更多。   不看书的人,大抵是永远不会了解这些事情的,不会因为看到有意思的故事笑,不会因为读到有意境的诗而惬然舒适。   读书最大的好处,是一种心态的怡然,她说不清楚,只是觉得这世界上从来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能分的只是读书跟不读书,截然不同的两个境界。   “我觉得读书好,大家都应该读书的,不读书对一个人来说不公平。”   老爷子听着这话有意思,他喜欢跟三姐儿说话,也擅长听三姐儿说话,无论说的对不对,好不好的,他从来不打断。   “那有的人就是不爱读书呢,打断腿也不去学校的。”   他就看看自己孙女说什么,远的不说,就说四爷他的儿子,小时候读书也是下了一番苦力气的,也是贪玩爱热闹的人,读书让人枯燥。   那祯禧就皱了皱眉头,脸上的肉也跟着动了动,“这是自己选择的,可是有的人连选择的权力都没有,张大叔家里的儿子就是的,他没有选择读书的权力。”   有的人有选择不读书的权力,可是有的人,连选择读书的权力都没有,那祯禧觉得这样不好。   老爷子拿着剪刀的手顿住了,慢慢地直起来身子,三姐儿总是时不时的说出来一番听起来没道理,但是仔细想起来惊天动地的话儿,他咋摸着三姐儿的话,拉着她坐在木凳子上。   “三姐儿,你是个好孩子。”   再好不过的孩子了,跟老四家的还不一样,老四家里的善,跟三姐儿的善,是不一样的,具体是哪里不一样的,老爷子也说不清楚。   “我想着张大叔家儿子要识字,也不是多费事的,每日里等我放学了,教上半小时就是了,一日里学十个字儿,不用几个月,就能认识大部分字儿了。”   “只是要跟张大叔说好了,要努力,要刻苦用功,不能偷懒的,不然我就不教了。”   “至于学费,我也不要了,只需张大叔每日里早晚接送我一趟就是了。”   老爷子眯着眼睛,摸着胡子笑眯眯的,听着她一句一句的说,一会儿皱眉,一会儿严肃,这是个颇为严厉的l老师呢。   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了,这事儿,还是他老爷子来的好,二姨娘那里闹着要上学的事儿,他明白的很。   “当家的,吃饭了,你这伸着脖子这么长,能当饭饱吗?”   张大傻只摆摆手,“一会儿,一会儿,我等人呢。”   “等谁呢,就是等谁也不能不吃饭,累了一天了你。”   张大傻本来心里就燥,老婆又来回絮叨喊他吃饭,便发了脾气,“一边去,什么都要管,吃你的饭去。”   刚说完就看着刘妈来了,赶紧站起来。   “我们家里老爷子喊你去一趟,说是为了孩子识字的事儿。”   张大傻还没跟老爷子打过招呼呢,老爷子自从搬进来了,是少有出门的人,家里门闭着,像是规矩大的,想到这里,不由得心里打鼓。   心想大概是要给我难堪了,穷人家的孩子去学字,本来就是个笑话,学了跟他爸一样去拉黄包车,一样也没有大出息。   可是看着刘妈态度和气,又想着家里三姐儿做事样样周全,想着这应当是个和气的家庭,说不定,说不定就真的是要有好事呢。   没等着想完,就已经到了那家,进去只看见整齐干净,东屋窗户前一个大石头台,上面摆着高低错落的花,有红有黄,说不出的好看别致,透过窗户看着三姐儿在俯首,应当是写作业的。   靠着北屋有一架葡萄藤,下面放着石桌跟小椅子,旁边有大的躺椅。   进了屋子,手足无措,多能说的嘴,这时候也只能是笑着了,老爷子喊他坐,他   自己就站着。   “您是为了教孩子认字的事儿喊我来的?”   那老爷子看着这人,有了解过,人实诚的很,“没事,坐罢,三姐儿回来跟我说了,你再跟我仔细说说。”   张大傻一听有戏,赶紧坐下来了,一股脑的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每日里早出晚归,都听着您院子里有读书声,想着您家里,应当是个书香人家,跟我们这样的大老粗不一样。”   “我们家混小子,别看着闹腾调皮,但是实在是个爱读书的,瞧着三姐儿背着书包上学去,回来闹着跟我要识字,我拉黄包车的混个肚饱就不错了,哪里来的闲钱去送他上学去。”   “您别看我大字不识一个,但是我知道上学好,这混小子不上学,长大了跟我一样拉黄包车,这上学了,兴许就能去店里给人家当个伙计跑腿伍的,不想着多好,能识字就行了。”   “我说这些,您别笑话我,我们说话糙,做事也不周全,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老指教一下。”   老爷子叹口气,都是一番慈父心肠啊。   “三姐儿要上学,她功课向来是用功的。你可以把孩子送到我家里来,我来教他就是了。”   “三姐儿小时候习字开蒙,都是我在家里看着的。每日里下午四点到五点,一个小时来就是了。我家里有两位孙女一起,让你们家里小子一起来就是了。”   老爷子说这些话的时候微微得意,往东屋看一眼,这孩子就是自己带出来的,人人见了都说好,没有说是不好的。   张大傻喜得站起来,两只手干巴巴的在前面交叉垂着,“谢谢您了老爷子,老爷子您来教是孩子天大的福气,这是再好不过的事儿了,您费心了。”   又赶紧捧出来自己的真心,“您看看,学费是怎么收的?”   “不是什么费劲的事儿,给孩子准备好纸笔就是了,不收什么学费,只你每日早间晚上费费心,接送三姐儿去上学就是了。”   这对张大傻来说,就是那无本的买卖一样的,不过是接送几个月,当老子的卖力气几个月,可是孩子能识字那是收益一辈子的事儿。   “听您吩咐,不只是接送三小姐上学,您家里要是用车的,只管喊着我就是了不收钱,家里衣服什么的,让我家里的来拿,帮您家里洗了。您家里要是有什么重活计了,喊我没有不到的。”   老爷子看着人出去,自己起身,家里的孙女他都想着好,只是三姐儿珠玉在前,他难免就看重许多,孙女有一个最好的,其余的便是顺带着了。   从本心上来讲,对于四姐儿五姐儿,他是没放在心上的,启蒙教一教,不过是为着孙女好,他当爷爷的尽心罢了。   对于孙子,就更不用提了,先前就说了,这北平人不看重儿子,能吃饭就得了,各有各的乐子。他是养儿子都佛系的人,更何况是孙子了 第24章 更   二姨娘就没有话儿说了不是,四姑娘年纪还不够去学校,又想着去念书,只能老爷子来。   不敢嫌弃老爷子文采不够,老爷子的水平教孩子,是绰绰有余的,只是精力不济了,多少是有点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的情况了。   他讲的字儿深,要求也高,一横一勾都是按着规矩来的,初学什么字体,定下来是什么就是什么字体,你喜不喜欢不要紧,他喜欢就行。   因此听起来很是枯燥无味的,四姑娘本就对着老爷子有点怕,作业又繁重,老爷子要求还高,渐渐的就起了厌学的心态了。   “姨娘,老爷子那一套,都是过时的东西了,我现在学了,等于是害了我不是,再说了,没有跟一个拉车的孩子一起学的道理。”   这是四姑娘荒唐的道理,二姨娘听了竟然觉得有道理,竟然就去跟四爷说了,“四姑娘小呢,不着急学,暂时就不去了。”   四爷万事随缘,他现如今日子好容易可以了,老爷子到底是老爷子,托人去政府部门找了个职位,是个小科员,钱不多但是够养家的了。   四太太又是一手精打细算的好本事,日子勉强东拆西补的,能过的下去了,自打是卖了房子,四爷又找了分工作,四太太的心啊,算是踏实下来了。   那祯禧明儿是休息日,学校里不上课,她自己挎着个篮子,里面放着纸笔,“奶奶,我出门去了,不用等我吃午饭,晚上才回来。”   “哪儿去?”   “去厂甸。”   四太太只当她是去看书的,厂甸的书棚子是最多的,拉着她到了厨房,“刘妈,给包几块饼子。”   又掏出来手帕子,拿出来几个大子儿,“晌午别干巴巴的吃饼,去买个胡辣汤喝着下饭吃。”   那祯禧便点点头,侍母极孝,“奶奶放心吧,我不会乱走了去,晚饭前就回来了。”   刘妈给找了一个小包袱,包了几块饼子,放到篮子里头的时候,看着有文房用具,觉得纳闷,怎么还带着这个呢。   那祯禧吭哧吭哧的去了厂甸,离着不近呢,等到了地儿,挎着篮子的手上都有印儿了。   自己拿出纸来挂起来,她是来帮人写信的,一天没几个钱,都是一些学校里面的学生休息日的时候来写字换点纸笔钱。   她陈一口气,先用毛笔字写字儿挂起来给大家看,好几种的字体呢,她写的用心。   然后就站在那里看着人,她年纪小,大家都不找她来,都去找那些大学生。   只她自己慢慢的研墨,都说是是金子在哪里都发光的,人家这个研墨的姿势一出来,外行看热闹,内行的看的是门道。   她用的墨是好墨,用的纸是好纸,而且是毛笔字,一些学生里头,会写毛笔字的少,练到那祯禧这段位的也少了,她是旗人旧家庭里面出来的。   一开始学的就是描红,郎大爷家里的启蒙老师就是国学老师,把控的都很严格,比起来一开始就直接去学校的孩子,底子好的很。   关键是,她还卖的便宜,写一封信,才一个大子儿,都是辛苦钱,无论你是有钱没钱的,识货不识货的,她都是用心的写,绝对不掺一点水分的。   累的胳膊直酸,她觉得这不仅仅是为了赚钱的事儿,就当是自己练字了,家里头练字费时间费纸笔,这外头还能卖钱,一举多得的事儿。   而且她是极为耐心的,有些人不会措词,又或者是措词不当的,她总是帮着参谋的,一点也不会因为钱少而有一丁点的不耐烦。   她从北平大小的铺子伙计身上观察到的东西,在今日里都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   所以您瞧着,她就有这个特性,平日里看得多,想的多,总是看着别人的好了   这样的人,怎么能不讨喜呢,大热天的,她也不去买汤喝,坐在石头上,拿着饼子吃就觉得满足的很,去茶摊子上花一个小子儿,就是一大碗的凉茶,管你痛快的。   刘小锅急躁躁的,他生怕大太阳晒着家里的二公子,二公子是已到了天儿热的时候,脾气就跟太阳一般的,见长了。   加上这边古玩生生意实在是水深,二公子想着来收一批货,实在是周旋的厉害。   俩人一齐上了汽车,刘小锅是会开车的,到了这里以后就租了一辆汽车,“二爷,这北边的古玩,都被人包裹的密实着呢。”   到了这边以后,也不喊公子了,北平人爱喊一声爷,听起来就气派不是。   二爷也不说话,只在后面闭着眼,时不时的擦一下汗,这天儿是真得热。   结果汽车刺溜一下刹住车了,冯二爷本来就是不耐热,现在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出来了。   “怎么了?”   刘小锅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只抻着脑袋看后面,确认了才吓得咽口水,这是个什么事儿呢。   他开车的快,结果路两边一扫眼,就好似看到一个姑娘坐在那里吃饼子。   等着转过脸来,他一回神,才反应过来这怕不是禧姐儿,这才急刹车的,想要确认一下。   “二爷,您瞧着外面那姑娘。”   冯二爷就顺着方向看过去,他多聪明的人,拢共这四九城,刘小锅就认识一个这么大的小姑娘,而且吃起来饭的时候,腮帮子鼓起来一边,吃起来大口一看就很香了。   “是禧姐儿?”   “我瞧着是呢,禧姐儿怎么到这里来。”   刘小锅脖子扯成了长颈鹿,只咕噜噜的晃动着看四周,确定就是一个人,等着再看的时候,就见到人家三小姐自己拍拍手,站起来仔细的把身上的饼渣滓抖擞起来。   她吃的时候仔细,一只手张着下巴上,吃完了再把手上的渣滓吃了,很是爱惜粮食了。   吃好了就又站到台子前,等着生意上门了,闲着无聊,看着前头的汽车,她只坐过电车,没坐过汽车,觉得大概是阔人才有的车。   又合计着上午赚了两个大子儿,给外甥能买几个鸡蛋去了,好好补补去 第25章 二更   很是好奇的打量一下,就看到这车,突然就走了。   二爷在后面坐着,看了一眼,眉头就皱起来了,小小的孩子,姑娘家家的,路边站着写字儿。   这那家,可真的是落魄了。   车走的时候,他往后看一眼,只看到胖丫头自己捂着口鼻,露出来一双大眼睛,白嫩嫩的脸蛋,圆滚滚的身子,是个胖丫头。   那祯禧无知无觉的,她热的鼻子上都出了汗,有点晕乎乎的,头一点一点的。   “丫头,帮忙写个信。”   那祯禧迷迷糊糊的,一下子就机灵起来了,“您是往哪儿写的,给谁写的啊?”   打从这人开始,好似就开了个好头一样,人络绎不绝的,一下子写了七八封,要不是天儿要黑了,她还要去大姐家里,不然舍不得收摊。   捏着荷包里的大字,她背过身去,仔仔细细的放着妥帖了,生怕给丢了辛苦钱。   一个大子儿买了鸡蛋,再一个大子买了窝丝糖,再有三个大子儿买了一包点心,放在篮子里,东西都盖好了,才去敲门。   不敢买带味儿的,不然大姐婆婆那尖鼻子,怕是什么都闻得到。   “大姐,您收起来,给外甥吃。”   她一样一样的拿出来,“等着我休息日的时候,再来给你送。”   “奶奶让你来的?”   “嗯。”   那祯禧点点头,喝了两杯茶就出来了,不敢多待着,家里大人不来,不然大人来了要跟老太太打招呼的,打招呼也不能空着手。   只有她小孩子,就当是来玩的,不用去见过老太太,老太太对着她没什么好脸色。   出来的时候,老太太开着窗户看着她,门口都还没出去,就开始咳嗽了,“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做饭去,这哪里找来这样的儿媳妇,想我年轻的时候——”   那祯禧捏紧了小篮子,知道她是看自己大姐找不痛快,所以连带着给她听的。   大姐不敢在屋子里多待着,孩子在屋子里闹着要吃糖,她掰下来一小块给塞进去,“屋子里吃,别出去。”   就急忙忙的应答一声,“就来。”   那祯禧怕大姐难堪,快步跨过门槛,听里面老太太独角戏一样的,一声一声的使唤人,要茶要烟,水热了水冷了,折腾人没完没了。   她靠着墙不忍心听,挎着篮子走,走几步眼泪就下来了,她大姐,真的是好苦的命,又想着这老太太怎么还不死呢。   为着她家里房子卖了,大姐婆婆又对着大姐看不起许多,一边敲着烟杆子一边斜着眼睛,“这竟然还有卖祖产的,咱们旗人可真没有这样的,这就跟卖了祖宗有什么区别啊,这要是没了房子,那可真的就是脸面都没有了。”   是的,大姐婆婆不卖房子,卖房子的人在她眼里都是低人一等的,即使卖房子的钱换了个小房子,又去给四爷活动换了个科员当当,可是她依然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她虽然不卖房子,可是她拿着房子去做了抵押,抵押了借钱去抽鸦片,去换她早上起来吃的油条果子,换了烧鸡羊肉饼子吃。   回家的时候,还没进门,就见刘妈在门口张望。   “可算是回来了,一脸的汗,这是怎么了?”   “刘妈,天儿热。”   刘妈拉着她到院子里,先打了水洗脸。   又去拿帕子,“饿了吧,我给你煮饽饽吃。”   她喜气洋洋的,那祯禧笑笑了,“那可真好,什么日子啊?”   “进屋子里,太太跟你说去,一直等着你呢,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刘妈笑着接过来毛巾,大脚迈着到了厨房,煮饽饽去,家里这么多人,吃个饺子也不容易,四太太喊着两个姨娘帮着她干。   “奶奶,什么事儿?”   家里有了喜事,才吃煮饽饽这玩意费事,那祯禧特别喜欢吃,猪肉白菜馅儿的最好,只是这个季节没有白菜,只能吃猪肉韭菜的,韭菜别样的新鲜。   四太太满脸的喜气,“你表哥要来了,上海的表哥。”   “今儿下午捎信来,说是已经到了,后天早上来拜访。”   她能不高兴了,无论是做什么来的,这不年不节的,能来拜访就不错了。   她还没见过呢,想来也是一表人才的,下午就忙开了,打扫院子,收拾屋子,墙角疙瘩的蜘蛛网都得打扫了。   那祯禧瞪大了眼睛,“我也没见过表哥呢,应当是好好招待的。”   四太太摸着她的头,“好孩子,你不用管,你不是有一身海棠红的衣服,料子是你姨妈给的呢,明儿拿出来晒晒,让刘妈给你烫好了,后儿拿出来穿正好。”   “你的功课也不要拉下来了,自己书桌子收拾好了,你表哥来,肯定是要过问你的功课的。”   那祯禧嘻嘻笑,“我知道了。”   家里一下子就动开了,那祯禧只觉得高兴,表哥来了,肯定是带着许多新鲜玩意的,吃的肚子溜圆,翻个身摸摸肚子,想着里面全是饺子,饺子都是滚醋,嘴巴里面还是醋香味。   想来,表哥应当是喜欢我的,没有人不喜欢我这样的孩子,她自己美滋滋的。   二姨娘累的胳膊疼,对着三姨娘抱怨,“先是有个金凤凰,后来又来了贵婿。掏空家底一样的招待,要我们当奴仆一样,要打扫屋子,还要去灶上帮忙,这日子简直是没法子过了。”   “这家里不是忙不过来了。”   “那就不能去请个老妈子,非得让我们来。”   二姨娘怨气冲天,她是当姨奶奶习惯了,每日里只管自己的事儿有什么要买的只管着问四天太开口。   三姨娘就不劝了,她心里面嘀咕,这要请老妈子,不也是要钱,而且这又不是多大的事儿,累也不就是累这么一回了,四太太平日里多有体谅,没有早晚的喊着立规矩,干点活不算什么。   她在家里时候,比这辛苦许多,所以很是体谅,再有一个担忧,她没儿子,要是家里过不下去了,真有那么一天,岂不是自己要发卖了。   她不得不有这样的担忧了,她是个小心儿的人 第26章 三更   回去看着五姐儿睡了,摸一摸额头上都是汗,便坐在床边,慢慢的打着扇子,南屋热一些,她跟谁也不抢,跟谁也抢不过,五姐儿的屋子,自然是比不上三姐儿,也比不上四姐儿的。   四太太早上起来拉着四爷问,“不是昨日发薪呢?”   四爷就慢吞吞的起来,自己漱口,“给你。”   四太太眉开眼笑的接过来,打开一看,越数越不对劲,“怎么只有这些,连上个月的一半都没有。”   “昨日里我回家来,瞧着路上有卖蛐蛐儿的,好大个,没到跟前就听着响亮了,一听就是个大将军。”   四太太闷着一口气,“你就不管我们娘几个的死活,每日里就想着你的黄雀蛐蛐,我两个蛐蛐也比不上。”   家里就指望着这一些的进项,他又去买了蛐蛐,明儿冯家二爷来,不得又要好席面,不得好好招待吃喝,这些钱招待好了,那全家都得喝西北风去。   四爷被骂了也不坑生物,他自来的一个好处就是没什么坏心,对着家里太太一直和气,“我这不是就喜欢这个,街上一听到这声音,我就走不动路了,是真好听啊,我是真喜欢这个。”   说着说着,脸上就带着痴迷了,一辈子就这样,没救了。   那祯禧在窗外听着了,扭头跑进去屋子,自己去找了箱柜,拿出来一件皮衣,拍打拍打,“奶奶,您看看这个。”   “怎么了?”   四太太压一压眼角,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大热天的捧着皮衣出来了。   “三姐儿,这大热天的,可不能去穿皮衣去。”   那祯禧摇摇头,放在小桌子上,“奶奶,您说话我都听着了,您看看我这件皮衣,拿去当了吧。”   四太太虎着脸,她是再穷也不去亏孩子的人,“净说胡话,小孩子家家的,不许听墙角,再有下次,我跟老爷子说去。”   那祯禧摇摇头,“不是我故意的,是我刚好在那里浇水,屋子浅瞒不住人的。”   “这皮衣你拿回去,要是当了,你冬日里穿什么?”   说着就要拿起来,那祯禧摁住了四太太的手,“奶奶,没事儿,我穿着也小了,今年我长了,也穿不上了,您瞧瞧。”   她自己穿上,果真是胳膊那里紧了许多,“您瞧瞧,我这样写字都不成了。”   刘妈到底是进了当铺,当了那件小皮衣,自己偷摸着抹眼泪,回来买了一碗杏仁豆腐,悄摸的给三姐儿。   “晚上看书辛苦,一会儿就饿了,赶紧的吃了。”   怕给二姨娘看着,嘴里面又酸,看着那祯禧吃了,才端着碗出来了。   “等着冬天冷的时候,我给你用新弹的棉花做一身贴身的棉袄棉裤,棉袍子,暖和的很。”   刘妈叹口气,这些东西,哪里有皮衣压风呢,那祯禧抿着嘴,拉着刘妈的手,上面全是棘手的小刺儿,自己扭身去梳妆台上,拿出来一小盒子羊油,“刘妈,这个你用。”   刘妈哈的一声笑了,“我不用,我老干活,用了也是白搭,你们女娃娃皮子嫩,自己用。”   那祯禧就在她身边扭,“拿走拿走,晚上用,第二天早上手就变好了。”   刘妈家里是在河北乡下的,离着也不近,她为着找个活计干,已经是多年没回家了,一直在城里面当帮佣,家里一个闺女,一个儿子,儿子大概是比那祯禧大两岁的。   进城的时候在齐化门那里,老爷子恰好去找个老妈子,刘妈就跟着来家里了,这么多年了。   眼看着那家一日日的衰败,家里活计也多了,刘妈也不走,她这个年纪了,能去哪里呢,到处是闹饥荒的,没个着落。   再加上四爷四太太和气,家里就是辛苦点,刘妈是最不怕辛苦的人。   到了日子,四爷是提前告假了,总要老丈人招待女婿不是,打发刘妈去巷子口看着,“去线儿胡同门口等着,我怕找不到胡同口,线儿胡同一不留神就过去了。”   刘妈答应的爽快,那祯禧自己看着她要走,忙跟着去了,“我也去接表哥去。”   自己走在前头,“表哥肯定是坐车来的,胡同里面进不来。”   结果刚到了胡同口,就听着有人喊自己。   “三小姐——”   是刘小锅,坐着黄包车来的。   看着那祯禧,赶紧的下车来行李,又对着刘妈打招呼。   刘妈胡乱的行李,就往家里去了,她得回家提前报信去不是。   那祯禧看着站在黄包车前的人,背着手,含笑看着自己,穿着一身青色长衫,一头的短发显得极为精神,她特意看了看手上,一个戒指扳指都没有。   想着这是表哥,有点陌生,但是对着自己笑,她便上前行李去,行的是旗人礼,一个半蹲下来。   “表哥好,表哥一路辛苦了,我是祯禧。”   “三姐儿好。”   冯二爷招招手,坐上黄包车,又看着她是走着来接的,“上来一起回去罢。”   那祯禧穿着海棠红的裙子,人胖胖的就跟个红色的爆仗一样,头发也是特意梳过的,   腿抬起来,刚要跨上去,就看着眼前一双手,不是金尊玉贵的手,看着上面不少的纹理。   她抿着嘴笑,心想,表哥果真是个好人的,见我上不去还拉我一把呢。   “表哥,你喜欢吃什么?”   “家里备下来许多菜,你有喜欢吃的告诉我讲,趁着你在家的时候,我都买来给你吃。”   冯二爷看着她天真又一番真心,很想摸摸她的脑袋,一个孩子仰着脸对着你真心示好,是让人很难拒绝的。   饶是他这样的活阎王,都是要柔和了语气的,“都可,等我吃了跟你说。”   那样的一个小脑袋,上面梳着不知道什么发型,让人无处下手,生怕弄乱了,或者是碰下来头上的小蝴蝶。   头发是四太太亲自梳妆的,新式的她都不会,只会旗人的老式,虽然说是繁琐,但是精致的不能再精致了,愈发显得人娇俏可爱了。   “表哥,您瞧,我家门口要有一颗榆钱书,等着四五月的时候,刚好就能吃榆钱了,可惜你吃不到了,我想着给你邮寄过去,只怕是要坏的。”   刘小锅子啊后面听着,一句一句的都是孩子气的话,不由得微笑,心想你就是老虎,大概现在也发出不出来什么火气的 第27章 四更   是的,自打二爷瞧着未婚妻当街卖字,就存着好大的火气了。   对着岳父家里是不满意的很,孩子小,他自小是看着长大的,不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是习字开蒙都是费了一番心思的,哪里就能让一个孩子上街去卖字儿去呢。   那日走了以后,便让人假扮了去写信,后来又听着刘小锅说是去了大姐儿家里。   “大姐家里公婆不体,日子多有难过之处。”   冯二爷一肚子的火气原本蓄势待发,最后也只叹口气,“禧姐儿本性纯良。”   一个这么大的孩子,还记挂着已经出嫁的姐姐,姐妹情深重情重义之处可见一般。   四爷出门来接,老爷子居上首圈椅,四太太右二,上头一个位置显然是四爷的。   冯二爷一进院子便觉得局促,看着小院子西边有个侧门,想来是跨院,只见一个小姑娘缩头缩脑的,见他一下子就跑进去了。   心里面不免不悦,没规矩了些,只牵着三姐儿进屋,对着老爷子四太太行礼。   四太太说话些许就去了灶下,“订好的菜盒子都到了吗?”   “齐了,只差一道东亚楼的粉果,说是先做出来的冰一下才好,不然都化了,一会儿准能到。”   东亚楼是广东菜系,别的菜色都可,只是其中一道粉果,别的地方再没有这个味儿的,晶莹剔透,口感极佳,夏日里冰过之后,入口即化,心肺皆静。   四太太再问,“你瞧着上海来的这一位如何?”   刘妈把劈柴归拢好,烧开一锅子热热的水备用,这个月份的灶下,只觉得像是蒸笼一样的,“太太,您门口站,别熏得衣服上有味儿了。”   四太太是看女婿,很是急切了,“无碍,你只管说就是了。”   “我瞧着重规矩的很,原以为南边不重规矩,没成想着上海冯家到底是家大业大的,规矩看着跟咱们家里一样的呢。”   “而且我瞧着,对着三姐儿是一向爱护敬重的,适才喊着是禧姐儿,要拉着三姐儿一同坐车的呢。”   刘妈说着就笑,家里三个姑娘,她瞧着了,就是只有三姐儿有大福气的很,前面两个姐儿小时候是没亏着嘴,家里也曾富贵过的,只是嫁人就很一般了。   二姐儿还好,二姐丈夫圆滑一些,平日里能找些事情干,就是大姐最命苦。   四太太便是满意了,“我原以为他与我们结亲,定是多有不满的,没想到见到人了,面面俱到,不曾有一点怨言的,就为了这个,也是个好孩子。”   匆匆说几句话,便又去把放在井水里面冰镇的瓜果拿出来,切好了端过去。   放在冯二爷跟前,“尝尝看,今年果子别样的甜。”   红壤的西瓜,颜色是深红色的,黑色的种子,上面带着一点沙沙的质感,再有翠绿的小瓜,颜色跟一汪翡翠一般的,是瓜中绿宝,吃起来香甜脆口。   拢共是四色的,那祯禧看到了就觉得要咽口水的,她自小时爱吃瓜的。   只是今日里看着自己的新衣裳,生怕弄脏了,再一个不想留下来贪吃的印象,便低着头看自己绣花鞋上头的金鱼眼睛。   冯二爷捻起来一块,自己未曾先吃,反而推了一下盘子,“禧姐儿尝尝看,上午接我多受累了。”   四太太要笑,怕人家看到,只能低着头捻着杏儿吃,着女婿,还是个幽默人呢。   那祯禧本来就是想吃的,这会儿生怕天儿热,放一会就不新鲜了,而且多有蚊虫,笑着漏出来小米牙,“不辛苦,表哥合该多吃点才是。”   说完就举起来帕子,一只手张着帕子,一只手拿着瓜,脖子微微的低下来,吃起来的汁水从没有是顺着下巴淌下来的时候,最后也就是弄脏了帕子一张。   吃完了,桌子上衣裳不见一点脏的,那祯禧在仔细擦擦嘴,就是口脂不小心花了,自己捂着嘴巴,眼睛圆溜溜的,“表哥失陪了。”   自己先出去把帕子洗干净了,又去洗干净了嘴巴,口脂的滋味并不是多好吃的。   等着吃了饭,又见过了家里的姨娘小姐们,只有小少爷恰好在午睡,二姨娘怎么喊都喊不起来,只得是自己领着四小姐来了。   等看到又见面礼的时候,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少爷没来,岂不是要少一份儿了。   哪里知道人家是真出手阔绰,虽然是年年送礼来就能看看的出来阔绰了,只是今年人来了,出手就更不会小气了。   来之前准备珍奇贵物,只是那日见了那祯禧以后,又换了别的来,都是金银裸子了。   不为别的,实用才好呢,你要是送个珍惜的,卖也不是,留着也无用。   因此有布匹与点心干果,这是那家的礼物。   再有是单独给那祯禧的,二姨娘见过人就带着孩子回去了,一人一个荷包的,打开来一看,竟然是银裸子一对儿。   眼就笑起来了,再去看给小少爷的荷包,竟然也是银裸子一对儿,心里为着有银子喜欢。   再为着四小姐跟小少爷一样的礼物不高兴,这可是家里的独生子,合该是贵重些的,怎么能跟丫头一样敷衍呢,她觉得小少爷应该是金裸子才对呢。   五小姐也是两个银裸子呢,跟着三姨娘坐在床上笑,“姨娘,两个呢,真好。”   年纪虽小,但是也知道银钱好使了,平日里三姨娘给人做鞋垫换钱来,她也知道辛苦,“我瞧着奶奶手上有个金钏儿,您用这银裸子,去打一个银手钏儿去罢。”   这北平城里面的女人们,无论是贫贱富贵的,都喜欢手上带手钏,一个是好看的,再有一个是不怕摔打,管你时候洗衣服的还是做饭的,就连刘妈手上都有一个铜的呢。   三姨娘掂了下重量,“姨娘不要,留着给你,以后长大了给你打银耳坠子戴着,兴许啊。”   “那真希望表哥年年来,岂不是我每年都有一对银裸子,要是兴许哪年表哥发财了,给一对金子的,就更好了。”   母女俩笑做一团,只最后三姨娘叮嘱,“五姐儿,以后可不能喊表哥。”   过了许久,五姑娘才应声,“姨娘,我知道了。” 第28章 五更   晚上四爷带着人出去吃,请了四太太娘家的佟二爷作陪,再有就是大女婿二女婿,订好了是先去吃饭再去听戏的。   老丈人热情的很,冯二爷一边走一边想着,瞧着已经是晚半晌了,四爷是个极为热情的人,“酒楼早就订好了,酒菜一应俱全。”   话儿说到这里,再推辞就是不给脸了,只是他路过东屋的时候,见窗户上有个投影,小小的一团,黄色的光笼罩着。   不由得驻足,“这是禧姐儿?”   四爷摸不着头脑,“是啊,她夜读呢。”   只觉得稀松平常,日日都如此而已,他从来不曾教养过孩子,上面有老爷子,下面有四太太,再有刘妈时时照顾。   四爷似乎只需要拿着成绩单看一眼,看着高高分数的成绩单,再露出来一个微笑就行了,别的都与他无关,好似孩子天然就是这样的懂事,这样的用功。   他闲庭信步,只觉得自己平日里只叮嘱这孩子用功,没见到的时候怕这孩子顽劣,怕这孩子低俗,又怕这孩子不好好念书而胡搅蛮缠不讲理,没成想,已经用功至此了。   敲了敲窗户,弯下来腰,“禧姐儿,表哥带你吃饭去。”   推开窗户,先看到脸如银盘一般的,恰好对着月光,眉目婉约,一双大眼睛黑葡萄一样的。   “表哥,我在家里吃罢。”   眼神很想去,只是要看着四爷,家里父亲吃饭,从来是不带着孩子去的习惯。   老爷子看着没走,也觉得这孩子过于懂事了,“无碍,跟着你冯家表哥一起去罢了。”   他是巴不得孩子多相处的,出门吃饭能想到禧姐儿,老爷子觉得自己可以含笑而终了。   四太太自己收拾箱笼,摸着好布匹,再看看点心盒子,再看有一对熏火腿,人家想的是样样俱全的。   她再看给那祯禧的礼单,一盒子米粒珍珠,整整的一盒子,只米粒大小的,可以用来做绣花鞋上,或者是做手钏发簪的。   再有金裸子一盒十二只,再有文房用具许多,更有书籍若干,就连小孩子玩具都有的,竹蜻蜓,音乐盒子。   “太太,您哭什么,这合该高兴才是呢?”   刘妈归置好了,金裸子是收起来压在箱底的,这是要跟三姐儿陪嫁的。   “我这是高兴,高兴的,这些收起来,咱们家里虽然比不过人家,可是万不能谈贪图人家东西的,给三姐儿当嫁妆的,去拿给老爷子收起来。”   她心里痛快啊,女婿来了,丝毫不嫌弃家里穷吝,还对着三姐儿多有指教。   四太太去神佛面前叩首,再对着公公叩首,“老爷子多谢您,谢您给三姐儿找了个好婚事。”   老爷子笑而不语,“三姐儿的福气。”   冯二爷一行,停留半月之久,等着走的时候,看着哭着眼泪八叉的禧姐儿。   只得是摸着她的满头珠翠,“学习万不可太用功了,白日里学校学就可以了,等放学了找伙伴玩去。”   那祯禧哭的可怜巴巴的,表哥在是多好的一件事,能带着她到处玩,去看庙会,再有去各处玩耍,坐着汽车去北平玩了底儿掉。   四爷是没这个心情玩的,他年轻的时候都玩过了,所以那祯禧还是第一次觉得玩比读书要好的多。   “表哥走了,再没有人带我玩了。”   冯二爷一腔话都咽下去了,合着是没人带着玩了,也不曾见她有玩伴,只闷头看书。   看着这么一个胖丫头,冯二爷也不是不动容的,只得抱起来,他自小就是练家子。   “表哥,我沉的很。”   那祯禧红了脸,刘妈都抱不起来她了。   冯二爷就故意逗弄她,“是了,压得人胳膊要断了。”   那祯禧听着话音是要放她下来,赶紧揽住了胳膊,“不过表哥英武神俊,想来应当是力气极大,身体极好的。”   冯二公子拿着帕子给她擦擦眼泪,心想这是个小马屁精,就知道给人灌迷魂汤。   “等着我有空了,再来看你就是了。”   只这么一句,就匆匆上了火车走了,人走了,那祯禧还时常提起来呢。   无他,要是表哥在的话,只要是她放了学,就让刘小锅来接她,到处出去玩去。   回家先拜见老夫人,“多日离家,劳您挂念了。”   “生意上的事情如何了?”   “母亲只管放心便是。”   老太太便笑,“你办事,我哪里就有不放心的。”   又问,“禧姐儿如何,可见到了?”   冯二爷就拿着一个信封出来,牛皮纸里面都是照片,“母亲怕是没见过,这次我去,特意拍了照片给您看。”   老太太接过来一看,只一眼,就喜得一脸的笑,“真是个好孩子,跟我想的一样儿。”   “一样是个胖丫头。”   老太太知道他是打趣的,心想你应当是满意的,不然不带着去拍照去,还有合影呢,嘴硬罢了。   只旁边有人笑出了声,冯二爷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人。   见他看过去,巧笑嫣嫣的喊一句,“表哥好。”   只见一个小姑娘,穿着一身鹅黄色洋裙,大方妥帖,见他看过来,一点也不胆怯的。   “这是你父亲故旧的女儿,宝珠。因着商会里面的事儿,暂时寄养在咱们家里面,喊你一句表哥是没差了的。”   冯二爷只点点头,原还想多说几句禧姐儿的话,见有外人在,不好多说,就告辞了,家里还有一堆的事情在。   喊了刘小锅去打听,才知道上海商界出大事儿了。   宝珠的父亲是被抓进去了,因为着不肯用洋货,坚持用国货,外国人怀恨在心,想着打破这一个僵局,联合着政府搞事呢 第29章 六更   我们的布料结实的很,土布的多,上至达官显贵,下到拉车扛大包的,都穿的起来,越穿越舒服,且极为耐穿,不易掉色。   到了洋布这里,花样是多了,颜色也多了,也便宜一些,可是穿起来哗啦啦的响,这谁能耐得住,而且过了水就掉色了,等着再洗几次,最后就破了,正紧过日子的,没有喜欢这样的洋布的。   只是国人多崇洋媚外,姐儿爱巧,老太太也爱新鲜,就喜欢穿洋布,穿个花样。   土布生意本来就难做,更何况是现如今了,洋人非得逼着店里面卖洋布。   宝珠父亲自然是不肯了,他是铮铮铁骨,“我要是卖洋布了,那咱们国家的老百姓怎么办?”   “江浙一带的棉农要如何呢,家家户户都是种棉花,都是种桑养蚕的,我不用他们家里的土布,那他们还能卖给谁呢?中国人自己都不穿,那谁还能穿呢?”   字字气血,宁死不屈,最后被人寻衅滋事,硬是说他哄抬物价,给关进去了。   家里只有一个女儿宝珠,老爷子看不下去,接到家里来瞒着,宝珠只以为父亲出远门去了。   “政府那边怎么说的?”   刘小锅一脸的气愤,“就说了我们要完,这样的政府,不完还能有什么好下场,洋人说的话就是天理一样的。”   这边租界多,政府已经是洋人的走狗了,洋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俨然是人家的天下了,生意越发的难做了。   冯二爷不说话,政治上的事情,瞬息万变,今儿是这个政府,明儿又是那个政府,他只觉得,现在君星未名,适逢乱世,还是谨慎一点的好了。   只有保全了一大家子,才能徐徐图之不是。   “去给老爷子送话,能捞出来就捞出来,不行的话,也不必过于感怀,时间还长着呢。”   刘小锅一溜跑着去传话,老爷子就匆匆出门了,他托人找关系,进去探望一下。   “老兄,您应当谨慎考虑一下的,现在大趋势如此,咱们在人家的手底下吃饭,总要是低头的。”   “但是低头不是意味着一辈子低头,咱们得等着,等着什么时候咱们国家不低头了,什么时候咱们也就不低头了,是不是?”   “让你卖洋布,你就暂且先卖着洋布,等着后来的日子长了,咱们翻身了,咱们就不允许洋布进来咱们国家一步。”   这是二爷出的主意,暂时低头,老爷子也觉得只能如此了,周旋不过来了,洋人是立志要拿人当标杆,杀鸡儆猴看,在上海租借立立威风的。   宝珠爸只不吭声,“冯老弟,我意决于此,莫要多劝了。”   “这世道虽然变了,国也不是国了,那我哪里还有家呢,我要是撑不住,那亿万棉农就得喝西北风了,咱们为商的,不能这样断人后路不是。”   老爷子再权,“只是把你砍头了,难道就能阻止吗?不能逆转的,洋人是打定了注意,您这是搭上了自己啊。”   “想想宝珠,还没有夫家,老兄还请你多加思量啊。”   老爷子深鞠一躬,长揖到底,再三陈情。   只是宝珠父亲已经打定主意,虎目含泪,背对着老爷子,“老弟回去吧,人固有一死,有些事情总得有人流血的,你不流血,我不流血,最后都成了奴啊。洋人只以为我们好拿捏,只以为我们中国人,都是跪着的。”   “老弟,我如有不测,跟你交情几十年,还望照顾好宝珠。宝珠自自幼天真,还望您多费心思教养,我家财已封,望您看顾啊。”   转过身来,对着老爷子长作一揖,涕泪横流,难道就忍心赴死,不忍心,家中娇女令人挂怀啊。   老爷子无法,只得戴上帽子,隔着栏杆拉着他的手,“老兄,您放心吧,我视她如亲女,管她一辈子。”   自此,便是诀别了,狱警有些许的好心,老爷子出来的时候,“说通了没?”   “我听着音儿说是晚上要来审讯的,最后的机会了。”   老爷子长叹一声,不肯再多说了。   果真一晚上严刑酷打,宝珠父亲誓死不从,第二日黄昏时候便游街示众,要去枪毙去。   媒体也成了洋人的走狗,各路各国的媒体,都拍照报道,只说是国之蛀虫,搜刮民脂民膏,哄抬物价的奸商。   老爷子气的大病一场,报纸摔了一地,死的不值啊。   “你世叔尸骨未寒,外国人骂也就算了,中国人也跟着一起骂,他要是活着,还真的不如死了呢。”   国人跟着一起骂,未免让人心寒,到底是为了谁牺牲的啊。   冯二爷皱着眉头,“您别气坏了身子,世叔的尸骨,我自去收敛。”   “万事小心,说不定就有人在那里盯梢呢。”   “您放心吧。”   二爷到了夜里,后半夜的时候,自带了人去收敛尸骨,有盯梢的也不怕。   只是去了,尸骨已经不知去向了,他心里一愣,想着大概是有义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等着回家的时候,只见大门口花丛里有一口大箱子,刘小锅打开一看,“爷,在这里呢。”   马上去跟老爷子回禀,连夜出城火化去,不敢在城内下葬,到城外寻了一处好山水立碑。   老爷子精神一振,立时就能起得来床了,拿出酒杯畅饮三杯,“我就知道,国终究是国。”   “一些人根子坏了,但是一些人还是留着祖宗的血的。这世道我瞧着,不至于那么坏,你且记得,咱们来日方长。”   二爷只低头称是,今晚这事儿,办的人心里面敞亮。   宝珠半夜被喊起来,对着尸骨未寒的父亲磕头,睡眼朦胧里面得到了晴天霹雳,又不敢失声痛哭,“我恨洋人,他们杀了我父亲。”   “我也恨愚昧的中国人,他们就是一群愚民。”   说着把柜子里面的洋裙剪了,再也不会穿洋装了。小姑娘可怜,眼里面包着泪,只叮嘱刘小锅,“记好了地方,来日我再去给父亲磕头去,您多费心了。” 第30章 七更   刘小锅让人找了丧葬队伍的,连夜通知的人,第二天一早上就一口薄棺材去了郊外去了。   回来的时候宝珠小姐就病倒了,请了医生来看,只说是伤心过度了。   “您歇着,不必每日里都来看我,我缓缓就好了。”   宝珠拉着老太太,只觉得过意不去,自己原以为只是来玩的,没想到竟然是寄人篱下的孤女了。   心思一时间又是悲伤,又是带着敏感,不愿给冯家添加负担。   老太太没有女儿,看着这好好的女孩子,只有心疼的份儿,“好孩子,别老是在家里,要你二哥带着你出去玩去。”   这话转达给二爷的时候,二爷只没说话,心想我成了哄孩子的了,多少的大事儿要办,带着个女孩子到处行走算什么,现在是自己妹妹了。   老爷子自己做主认了干女儿,老太太见他身体不好也不多说什么,到底是养在家里面了,二爷可有可无的,多个人吃饭罢了。   “你安排去,好吃的好玩得多琢磨着去,哄着人别在母亲面前哭。”   刘小锅就成了二爷的代言人,带着宝珠小姐到处玩乐去,只一个,在老太太面前,不能再有哭的,不然惹了老太太伤心,二爷只怕是不高兴的。   为着洋布的事儿,上海好一阵子的乱,二爷每日里忙着不见人影子,就连那祯禧生辰,都未曾亲自去,只嘱咐刘小锅,“去了好好带着人玩儿,这个你是在行的。”   刘小锅也不乐意,他是陪着少爷长大的,合该是出去闯荡的,这一直在内宅里面,带着姑娘家家的玩,有什么大出息的。   这天底下自诩为第一忠心,才若比干的大忠臣,不由得觉得自己委屈了一点。   在家里陪着宝珠小姐,以后还要陪着禧姐儿,眼看着老爷子身子不好,家里生意不断交给二爷,刘小锅也是看着眼热了,很想大试身手。   回家的时候,刘二管家见他怏怏,一问之下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闷闷不乐,立时就抽出来马鞭了。   “打死你个混小子。你多大的野心,竟然要跟着二爷在外面闯荡去,要我说,还真的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一皮带下去,本来跟个病西施一样的刘小锅,就从床上蹦跶起来了,被刘二管家逮着一顿好打。   “我错了,爷爷我错了。”   不管对不对的,先认错,刘小锅必备求生守则。   被刘二管家马鞭指着鼻子,跪在面前,刘二管家马鞭恨不得再甩他身上,下起手来,一点不带着心疼的。   “你仗着自己机灵一些,二爷大小跟你一起长大的交情,出门在外人家看在冯家的面子上,喊你一声小爷,你竟然真的把自己当爷了不成?”   “多少名家大户,难道家里就没有机灵的书童了?就没有得用的帮手了,可是混出来名堂的,自古以来就一个而已。”   二管家说的这一个,是一个老书童了,跟着主子在文房里面伺候,后来练字终成大家,并且主家散了以后,他能辗转各地,利用自身所学,能为政一方。   可是这么多年了,二管家就见了这么一个,至于其余的,包括眼前的龟孙子,都不值一提而已,只是心大了。   “你以为二爷是糊涂人?还是你瞧着老太太是个不管事儿的糊涂人?”   “当年老太太纵横南洋的时候,跟着太夫人主持大梁的日子,你小子怕是想不到的,还以为自己多大的才,主子让你干什么,就是有干什么的道理,你挑三拣四的,我看你是白活了。”   对着刘小锅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不想孙子断了大好的前程,罚跪了一晚上。   早上起来的时候,刘二管家收拾干净了,只看着刘小锅,“你以为让你年年去看禧姐儿是不重视你?”   “那你觉得我跟大管家一个主外,一个主内,我是钱少拿了,还是老爷子低看一眼了,我在老太太身边这么多年,该有的体面,只有比大管家多的,没有比他少的道理,你小子学的多了去了。”   刘小锅咂摸出一点意思来,渐渐的茅塞顿开,恍然大悟,“是我不对,辜负了二爷的信任。”   说完自己像是抽干了力气,刘二管家一脚上去,钻心的疼,“赶紧起来伺候去,再不许无精打采的,禧姐儿是以后的当家主母,宝珠小姐就是再多的心思,全白瞎。”   他跟着老太太这么多年,老太太是疼宝珠小姐,这么一个可怜孩子,没有不疼的道理,可是要是按着老爷子的意思,给二爷当太太,那绝对是不能的事儿。   老太太第一个不答应,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定下来的婚事,其实你同情可怜故交之女就能破坏的了的,只怕是一个不孝的名头扣下来,你老爷子也承受不住的。   这要是宝珠真的要给二爷,那也是当妾,故人之女当妾,让人笑掉大牙了,只有老爷子爱惜故旧之女,觉得是顶好的事儿,二爷要是知道了这番心思,只老爷子都得弄个没脸。   按着这样下去,岂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要到家里来,老爷子都想着塞人了,那家里岂不是乱了章法的,乱家是祸头子的事儿。   老太太只当宝珠是女儿一般的养着,到时候找个好人家结婚就是了,冯家是她娘家,但是要动摇禧姐地位,她第一个跟老爷子翻脸。   天地下就没有这样的道理的,你以为是为着孩子好,其实是害了孩子,好好的姑娘给人家当妾,你要么就是当贵妾的,可是要禧姐如何办?   你要么就是踩着宝珠的,那又如何对得起故人的,而关键只一琢磨就是了。刘小锅带着宝珠小姐沾染了脂粉气,各大游乐场所见识到了花花世界,他就是要给孙子收收心的。   “二爷要你干什么,你只管干什么,老太太是主意大的,二爷也是主意大的,你什么心思都给我咽下去了,要是让二爷看出来了,扒了你的皮,且再也不用你了。你就只管去公司里面,当个小职员去吧。”   他们当管家的,靠着的就是主家,家里都是好一份儿的家业,名为主仆是,实为寄生关系了,刘二管家家里也是有佣人伺候的,这都是仗着冯家的声势。   从没听说过,吃里扒外的管家能得到好的了,说出去子孙出门,都得让人给套黑袋子,怎么死的都不清楚,尤其是上海帮会盛行,路见不平的无名氏多了去了,保管你青史留名,遗臭万年 第31章 八更   老太太的心思你莫试探,老爷子不信这个邪气,眼看着宝珠日渐开颜了,又是乖巧懂事的。   白日里又去陪着老爷子下棋半日,陪着说了半日的话,“多日不见二哥了,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老爷子先看她一眼,老二长得不是最英俊潇洒的,但是孩子里面却是办事最让人放心的。   “他忙得很,你只管玩你的,不用管他。”   宝珠就笑了,自己父亲去世了,他连夜去收敛尸骨,又让刘小锅陪着她到处散心,现在回想起来那一段时间来,只觉得心里面暖的很。   年幼失父,一时之间惶恐不安,遇到这样的人,心里面不是没有感觉的,“眼看着八月半了,我下午去做了月饼,跟着家里祥嫂刚学的呢,想着二哥要是回来了,刚好能吃上一口,看看好不好吃。”   说了一会话就走了,老爷子自己穿戴整齐了,去找老太太,“你看着宝珠如何?”   老太太低头喝茶,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夫妻多年一些话大可不必说出来伤人的。   反问一句,“你看着禧姐儿如何?”   老爷子也端起来盖碗茶,徐徐吃茶,也不说禧姐儿如何,只说宝珠,“很是乖巧,又是受过西式教育的人,思想开明文化又高,一些事情都知道的厉害。又是她父亲亲手教导出来的,想来是不会差的。”   又打起来感情牌,“年纪也跟老二差不多大的,性格活泼开朗,想来日子不会沉闷了去,她父亲不在了,只把我们当依靠,想来也是可怜。”   老太太只是笑,她有些话不说的很难听,打趣着看着老爷子,“您要是真觉得她孤苦无依,只管给足了银钱,送回老家去就是了,她老家里不是还有叔伯婶子在呢。”   家里不是没人了,还有亲叔叔亲婶子在呢,老太太觉得留在冯家,并没有亏待了宝珠,一个是她父亲是义士,老太太佩服,再一个是多养一个小姑娘,不费什么心思。   可是你若是想要搭上她的儿子,那就不合算了,禧姐儿那是老祖宗定下来的婚事,她看着般配的很,要说宝珠比禧姐儿强,老太太打死不承认。   “你若是实在喜欢宝珠,也不一定是要跟老二的,下面不是还有老三老四呢,你去跟两位姨娘商量商量去。”   推着他去与两位姨娘商量一下去,就看两位姨娘答不答应了,宝珠如此的,两位姨娘怕是要吓死了,都想要个门当户对,家里有钱的儿媳妇。   老爷子闹了个没脸,只陪着笑说,“不过是一提,你要是不看好,那此事就作罢了。”   老太太这还没完,心里存了怨气的,“左右你现如今闲着无事,不如备礼去一趟北平吧,跟那家正式定下来,这么多年了,也合该是走一趟的。”   老爷子满口答应,“想着是禧姐儿要生辰了,我赶在那时候去正好,一门双喜了。”   老太太这才重展笑颜,知道他没什么坏心思,只是一时之间想左了,“老二的婚事,他自己都愿意了,你就不要管,老大的婚事他自己做主,宝珠的婚事我必定是给她找一户好人家的。”   “难道我办事,你还有不放心的?”   “不敢,不敢,老太太您办事,我是再放心不过的了。”   老爷子自此就没了这个念头了,宝珠再提起来老二的事儿,他也不再开口,宝珠晚上哭了一场。   她自己也不敢哭出声音来,要仆人听到了说给老太太听,只觉得自己不懂事一样的。   楼上看着汽车回来了,眼巴巴的去给二爷送月饼,到了门口,刘小锅笑着,“您等一下吧,二爷洗漱去了。”   等着人出来,宝珠眼巴巴的端出来,“尝尝看,我做的月饼呢。”   二爷自己坐下来,看了一眼,“有什么事儿吗?”   听着刘小锅说是等了半小时了,他觉得应该是有事儿的,不然犯不着为了一碟子月饼来等这么长时间的。   宝珠能有什么事儿,脸上带着飞红,“没有什么事儿,就是想着你尝一口的,知道你不爱甜,特特的少放了糖,这些馅儿不放糖也不好吃。”   二爷的眉头就皱了皱,女孩子家家的闲着没事做,净做些这样的事情他知道,只是你别闹到他头上来,不然要给你脸色看了。   “给放着就行,不用等这么久,月饼我是不爱吃的。”   碰了一鼻子灰,回去又是一场哭,觉得自己一番心意人家看不到,又想着兴许他就是这样的人,对着谁都是这样的,不单单是对着自己的。   老太太不也是说了,二爷办事雷厉风行的,眼睛里面不揉沙子的,宝珠想着自己下次要改改,也不能跟一般的女孩子一样的墨迹,得利索讨人喜欢一点才好呢。   又想着自己父亲如果还在的话,那应当是门当户对的,至于北平的未婚妻,宝珠想都不用想的,是封建残留罢了,老太太年纪大了,做事情很是封建保守了,这个年纪的老太太都有这样的毛病。   一个小娃娃罢了,跟二爷差的这样大的年纪,还是旧式旗人家庭里面教育出来的,应当是除了不裹脚以外,跟所有的封建妇女都是一样的,穿着肥大的袍子,然后扎着两个旗刷子,唯唯诺诺。   所以当老爷子领着人要回来的时候,宝珠看着家里人喜气洋洋的,只觉得二爷大概是很无奈了,迫不得已接受一个这样的未婚妻。   老爷子去订下来,只见着禧姐儿一面,就是赞不绝口的,心里面满意的很,如此规矩大方的孩子,少见了。   见她年轻小小,做事情却是如此有章法,再加上圆润的可爱,心里大喜,只觉得这合该是自己的女儿一样的。   “姨妈可好?一早一晚的天儿冷,要当心犯了咳疾。表哥还是许多事情忙罢了,只是要多注意保重身体才好,该玩的时候要玩,不能太紧张了。”   说话有意思的很,冯老爷子听着了,笑的肚子疼,喜欢听她说话的厉害,外表跟内心形成巨大反差,言谈跟举止形成鲜明对比,他瞧着,禧姐儿吃瓜是真的能吃半个的 第32章 九更   冯老爷子喜她懂事伶俐,但是行事作风有章法且多有仁义之举,不由得爱惜几分,“都好,只是时常记挂你的厉害,你表哥说了,不要坏了眼,夜里不能熬夜看书了,到了点儿就睡去。”   想着这是个用功的胖丫头,不由的捏了捏她头上的小揪揪,毛儿都炸开了,头发软软的,但是刺儿起来的怪扎手的。   那祯禧自己歪了歪脑袋,似乎是怕冯老爷子用力给自己坏了发型,她自己不会梳头,因此很是爱惜刘妈每日里早上梳的头发了。   让人摸一摸,就很珍惜的把脑袋再直起来,心想她是要撑住一天的,不然岂不是还要费事了。   “等我几时有空了,能自己去了,我去看姨妈跟表哥去。”   “那看不看姨夫?”   “一起看了。”   说话这个痛快劲儿,冯老爷子不由的笑,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没白疼了她。   临走之前找了那家老爷子商量,“禧姐儿既然跟老二已经是订下来了,合该是要多接触接触的,这孩子还没去过上海,您要是放心,我带到上海去玩几日,到时候再给您送回来。”   那家老爷子舍不得,他瞧着长大的,第一个本心就是不愿意的,面色踌躇不说话。   冯老爷子恍然大悟,“再一个家中母亲去世五年大忌已经到了,还请您一起前往同去,一是为着给先母烧一炷香,再一个就是陪着禧姐儿,最后也给我们一个机会,带着您好好的转一转。”   这禧姐儿一个人去那家老爷子舍不得,冯老爷想想也知道,人家亲手教养大的,一天见不着都觉得心里难受,他这个是两全之策,自己微微笑,觉得好主意。   老爷子果真是答应了,只是去冯家,总不能手头穷巴巴的,穷不走亲这句话是老理儿,只是要为了禧姐儿想想,这孩子总归是要多见世面,多看看的。   悄摸的找了老朋友,变卖了自己手里的一个青铜酒杯,商周时期的古物了,因为酒爵大多是三足的,只他手里的这一个是四足的,十分罕见,因缘际会之下得到的。   已经有好几个同好看中的,多次上门老爷子都不曾给人换了去,其中马三爷家大业大,虽然年轻不大,但是酷爱金石一类,他是专项收藏,只收青铜器。   一个四足尊,换了一趟孙女的上海之行,他不想着去为难儿媳妇了,家里什么样儿,他清楚的很。   四太太晚上来那祯禧屋子里,她少有进来的时候,孩子孝顺,一早一晚问安,有事儿不必当奶奶的亲自跑来探望。   “奶奶,您就放心吧,我都收拾好了,也带够了银钱,表哥先前来的时候,给我许多零花,我偶读没用呢。”   四太太眼里涩得慌,“去了要听话,不要让你姨妈不高兴,也不要让你表哥不高兴。”   说着说着就别过脸去了,坐在床边,似是话有未尽之意。   她是惶惶不得终日,日日带着莫名惶恐的女人,因为自己不能立足于社会,不能立足于生活之中,所以总是带着怯然,带着惶恐。   那祯禧拿着帕子给她擦眼泪,心疼母亲,又觉得这世上的妇女大多是可怜的,她的身边认识的,都没有一个是活的真我的。   是的,就是真我,这是她学的一个新名词儿,“奶奶,我好好的,大家就都会喜欢我了,因为我好才喜欢我,我好好的做我自己才是最好的。”   所以,我不必去为了迎合他人的喜好去揣摩别人的心意,去根据别人的心意来改变自己,去担心别人的看法,我是那祯禧不是?   四奶奶听着只觉得孩子气的话,她不懂这些,也不去琢磨里面的道理,每日盘算在心头的,就是月底的米缸见了底,菜钱又短了些许。   又去看衣服,生怕穿了寒碜衣服让人看不起,“要带着的衣服,都是你姨妈送你的才好,这样你穿着,姨妈看了高兴。”   “不要光想着贪玩,多陪陪你姨妈,跟着她说说话儿,要懂事。”   那祯禧等着人走了,看着重新收拾的包裹,不由得酸了酸鼻子,很是难过了,自己不在家,奶奶又少了一个说话的人。   看着灯花晃了眼,又想着日子是一天一天过得,不过是去几日了,不定天的就回来了,外面再好,也不是自己家里头好,打定了主意,陪姨妈五日好了,要是姨妈实在热情,那就七天好了,不能再多了。   上海冯家已经忙开了,要收拾房子吧,别人能住客房,可是禧姐儿怕是不能住客房的。   冯二爷一个人住着大别墅,老太太就说了,“趁着这老虎不在家,咱们给他占了去,也不是给外人住的,别人去他要发威,禧姐儿去了,他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那大别墅,一下子就收拾出来一个起居室来,很是阔气了,老太太亲自布置了,家里没有的就赶紧买去,再没有更用心的了。   禧姐儿人小,跟二爷是住在二楼的,挨得近的很。   又去收拾了那家老爷子的住处,也是用心的很。   家具摆件选好了,还要去选衣服鞋子罢,一应洗漱化妆保养用品,老太太很少出门了,都是喊了裁缝来家里做,只是来不及了,自己出门去了。   想着家里不止一个女孩儿,未免偏颇,喊了宝珠一起来,“好孩子,你喜欢什么,尽管跟我说,一起买下来。”   宝珠只咬着唇,衣服女孩子看了没有不喜欢的,可是心里面带着一点委屈,平白的,我竟然是沾了她的光才买衣服穿,这样的衣服,有骨气的不穿也罢。   “我衣服多,刚做了新衣裳呢,给妹妹罢。”   老太太便去选了,等着看尺码的时候才慌了神,“瞧我,竟然是忘记问了,干的这叫什么事儿。”   自己忍不住笑,祥嫂有主意,“咱们问二爷去,他先前去过的。”   冯二爷一听,就是皱眉头,家里没规矩,老太太带头的没规矩,自去找了老太太,“儿子是办大事的人。”   老太太哑然失笑,等着人走了笑的肚子疼,是了,要给儿子留脸面,去问他娃娃未婚妻的尺寸,也未免太难看了些,这不是说他们差的年龄大吗?   难怪这老虎不高兴了,办大事的人,能想着未婚妻的尺寸吗?能给未婚妻估摸着买衣服吗?   绝对不能够的事儿 第33章 老虎也受累了   宝珠心里也在想,可不就是了,二哥是办大事的人,哪里就能操心受累这些事情,我去送东西,等上半个小时,二哥都要不高兴的。   觉得,这大概就是人家新兴的那个词儿,叫做效率,近来学生多有游行示威的,提倡的就是民主跟科学,科学里面讲效率,宝珠想到这里,自己不由得得意。   这些她都懂,不懂的是那个胖丫头,乡下来的胖丫头,她觉得那祯禧大概就是乡下来的一般,没什么见识,是封建的荼毒。   又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样的乡下丫头,大概是不懂得什么新事物的,连自由恋爱都不懂,连婚姻就更不清楚了,只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   她与二哥差的这样大的年纪,是绝对不喜欢二哥的,那她到时候可以好好的跟她说一说什么叫自由恋爱,什么叫婚姻,让她追求自己的幸福去吧。   如此天真烂漫的宝珠,一大早就躁动起来了,她觉得自己都有些同情这个土丫头了,自己不能看戏,土丫头到这边来,也是寄人篱下,还什么都不懂,自己应该是个大姐姐,慈爱一点的。   “老太太,等着妹妹来了,我带着她吃好东西去,新世界的西餐还要东南亚菜,都好吃的很。”   老太太听着这话儿顺口,拉着宝珠的手,“你妹妹读书刻苦,多少好吃的好玩的没玩过,到时候你们尽管玩去就是了,只是要注意安全,外面乱的很,让司机跟着。”   她知道宝珠是个没什么坏心思的女孩儿,也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儿,满嘴虚话的女孩儿,不是她父亲能教出来的孩子。   老太太只看过照片,心里也期待的很,觉得这不像是婆婆看着儿媳妇的作态,倒是看娘家侄女一样的关爱,一个人也要发笑的。   等着人来了,果真是不让人失望的,老太太牵着坐南边沙发,那家里老爷子坐北边沙发,再有冯老爷坐东边沙发。   “可算是盼着您来了,家慈在世时,每每提起来您,都称赞不已,若不是后来腿脚不便,定要回去看您的。”   那老爷子听了,也是唏嘘不已,他这个年纪,已经是与天挣命的人了,兴许哪天就闭眼了。   几人闲话,那祯禧是安安静静的坐着的,她第一次坐沙发,家里没有这些,旗人亲戚家里还都没有的,听说郎大爷家里买了一套,只是她没有坐过。   怪软的,也怪舒服的,只是她觉得屁股是舒服了,可是腰跟胳膊手的都是无处安放的,她以前坐着靠背椅,都是手扶着的,这样借力,坐的再板正也不会累。   沙发这触感,好似是天生不让人好好坐的样子,从袖子底下伸出来一个一阳指,然后戳了戳,果真是软,里面兴许放了棉花。   宝珠站在一边看的真真儿的,见她穿着的是银红色直筒裙,旗人奶奶们,都是穿着的直筒裙,只是宝珠没见过罢了。   圆滚滚的,愈发的像是个红色的爆仗,再有什么年头了,竟然还盘发的,宝珠自诩新时代的年轻女性,都是烫着头发的,再看禧姐儿,不仅仅是老式的盘发,而且还带着老式的首饰,浑身上下带着一股土劲儿。   她崇拜新风尚,觉得新风尚的就都是好的,沙发比红木家具强,自由婚姻比门当户对强,外来的也比本土的好一点。   所以,一切与新风尚不一样的,她全都称之为土气,眼前这个土气的小姑娘,怕是不知道沙发的,脚上的绣花鞋,怕是也不知道皮鞋的时尚感的。   那祯禧与她眼神对上了,不由得笑,闪了宝珠的眼,这胖丫头,笑起来倒是怪好看的。   要是自己这样戳沙发漏了怯,羞得脸都红了,怎么还好意思如此大方的笑,到底是孩子不知事。   一个接着一个的帽子扣下来,俩人虽然是见面三分钟,宝珠自觉已经给那祯禧订好了标签了,只等着她将来的出路从里面选了。   “你现在几岁了?”   “姐姐,虚九岁整,刚过八岁生辰。”   宝珠撇撇嘴,想了一想才想起来这话的意思,心想说话跟那家老爷子如出一辙,直接说九岁不就行了,非得说这么一长句。   说话不够白话,这又是一个飞来的标签。   宝珠不懂得下对上的得体答对,她还不曾对着长辈如此规矩的答对过,也不知道谦虚谨慎的老北京传统,只一个劲的批判。   又问,“平日里喜欢什么,有什么兴趣爱好?”   那祯禧觉得这个兴趣爱好这个词儿,用的实在是让人头疼,许多人都问这样的话,每次一说到她就头疼,兴趣那么多,爱好也那么多,不知道说哪个。   你要是随便说一个,或者是说自己觉得还可以的,那对方就开始以此爱好为话题,来断定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比如她说爱读书,那对方肯定就会称赞一番,进而觉得她是个上进刻苦的人呢,又或者是沉闷死板的人。   她以前就觉得不好,所以最怕人家问她兴趣爱好。兴趣爱好这个东西,太多的是自己偷着乐的,不好说出来的。   而且问这句话的人,大多是抱着欣赏夸赞你的态度,你的每一个兴趣爱好,都会成为他夸赞的重点。   那祯禧这孩子,她务实的很,少有喜欢听夸赞的时候,因此后来她想了个好主意,喜欢什么跟喜欢吃什么,也是差不多的,因此人家只要是问兴趣爱好又或者是喜欢什么。   她就只管说了,“爱吃瓜果。”   宝珠一下子就愣住了,细想没毛病啊,但是觉得无法沟通了,两个人本来就是不一个教育水平的,这样太难为自己了,于是笑笑就不再说了。   那祯禧想着,喜欢瓜果也能说得过去,关键是瓜果不值许多钱,随手可得的,这样的兴趣爱好说出来,多贴地气啊。   “姐姐平日里有甚爱好?”   宝珠就有的说了,“爱看书,每日里都要看报纸,最近对科学民主很有兴趣呢。没事的时候弹钢琴打发时间,要是有心思,就写几首小诗瞎乐呵。每周末的时候跟同学一起出去参加沙龙,跳舞也还可以,我总是觉得跳舞能轻松一下的,喜欢写一点散文,跟大家一起交流进步。”   那祯禧大眼睛弯起来,里面都是碎星星,只觉得眼前的人,实在是厉害的很,她说的这么多,除了第一个,后面的她都不是很懂,但是一看就是精神气很好,很是充实的人。   所以彩虹屁随之而来,她不喜欢人家因为兴趣爱好夸自己,但是却喜欢因为兴趣爱好夸别人,这是基本的礼仪,“那您可真厉害了,这许多事情我虽然没做过,但是觉得有意义,时时要求进步,很值得我们去学习的。”   宝珠脸上笑容逾盛,觉得到底是见识少了,怕是沙龙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见着她乖巧,又懂得服软,她认为这样的夸奖是服软,自己已经从气势上胜利了。   瞬间就把那祯禧从情敌的宝座上拉下来,放到了妹妹的宝座上,“你年纪小,有许多不知道的情理之中,等着我带着你到处看看,跟着我一起去参加沙龙,多看看总是有好处的。”   “明儿就有一场,我们都是学生,爱好写东西的,一星期拿出来一篇,大家一起交流,好得很呢,你也跟着我一起去吧。”   宝珠是个热情的没心眼的好姑娘,现在已经很热切的把这个乡下胖丫头、土包子带入自己的生活圈了。   那祯禧也觉得宝珠人好,不过她做不了主,不知道爷爷有什么打算的。   那家老爷子是时时刻刻注意这边的,眼睛虽然没看过来,但是耳朵是一直听着的,听那祯禧不说话,就知道是问自己的意思,对着她看过来,“去吧,跟着你宝珠姐姐一起去看看,要听话懂事。”   那祯禧脸上显而易见的高兴了,极为轻快的应答,“知道了,爷爷。”   等着二爷好容易从外地回来了,一大早先回了家,等着洗漱好了,刚下火车未免狼狈许多。   结果门怎么都敲不开,他声音大了点,“禧姐儿,禧姐儿,表哥回来了,你不起来陪着我一起吃早饭?”   心想小丫头昨日刚来,怕是累极了,等着吃了早餐,带着小丫头出去玩去,这个年纪的孩子,哪里就有不爱玩的。   至于宝珠那丫头说的带着出去玩的话,二爷全都当做是空气,管好自己就不错了,还带着出去玩,他压根就不放在心上,也懒得去跟宝珠说。   祥嫂知道二爷还没吃早饭,端着盘子给送过来,只看着二爷站在禧姐儿门前不动,硬是憋着笑,“二爷,人出门去了。”   “什么?”   冯二爷皱着眉头,等知道是宝珠带着出去参加什么沙龙,就更不高兴了,一群高中生的沙龙,写的一些穷酸诗跟悲秋伤月的散文,简直是满纸荒唐,不知所谓,就这样还带着禧姐儿去,书生误国啊。   宝珠这个姑娘做的事儿,在二爷眼里,代表了上海的现如今的学生群体,每天热热闹闹的,也极为爱国,爱讨论时政,只是动不动就上街游行示威,再不然就是罢课,态度是有了,可是没结果。   他是不赞同的,二爷是个极为现实的人,不然死的就不是宝珠父亲了,就是冯家一大家子了。一群孩子家家的,恨不得拿着钢笔冲到前线去打仗去。   打的是什么仗?   人墙扫射仗!   二爷见得多了,未免对着这一群极为热心而且热情的学生,带着可惜跟恨铁不成钢的态度在那里,都是好孩子,就是还差点。   又想着,自己去也就算了,他平日里也不拦着,只是别带着禧姐儿去,好好的禧姐儿,不能跟你一样,回来满嘴里都是讲的民主跟科学。   你要问民主,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想当然。   你再去问她科学,顶多说出来一个达尔文的进化论,别的也都是想当然。   要是禧姐儿这样学东西,照着葫芦画瓢,他就拎过来,先是一顿骂。   多少好好的务实的东西不学,就知道满嘴里面跑车,等着吃了早饭,自己去见那家老爷子,才知道人也出去了,跟着冯老爷出去吃早茶的。   家里只有老太太,看着自己的老儿子,“可怜见得,回来的晚,未婚妻都跟着人跑了,该。”   二爷脸色就更不好看了,“母亲受累了,帮着禧姐儿收拾屋子,又添了不少摆件。”   老太太只摇着扇子,笑容满面,“不累不累,儿子也多受累了,帮着禧姐儿买了一柜子的衣服。”   说完就举着扇子笑,实在是忍不住了,活阎王也有给人家买衣服的时候,还是早上禧姐儿来说的,“谢谢姨妈,一柜子的衣服,姨妈破费许多。”   老太太这才知道,这老虎儿子,还真的是破费了不少呢,禧姐儿来,他只怕心里也是高兴的,不然不买那一柜子的衣服 第34章 两种截然不同的路   二爷的脸色就相当的好看了,“嗯,禧姐儿出去行走是家里的脸面,不能比别人差了去,总得要最好的。”   “是了,是了,我瞧着也是最好的,那小裙子穿在身上,跟旗装不是一个味道的。”   二爷审美不错,那祯禧也从来没穿过如此新式的衣服,都是纱裙,她特意的选了一件鹅黄色纱裙,虽然这颜色穿上显得人更丰满了一些,但是她依然爱不释手。   “禧姐儿,你以后不能吃多了,不然肚子这里要鼓起来了,穿裙子的时候,总是要瘦一点的。”   那祯禧只笑着点头,“我大了,就瘦了。”   这个理由时候是真的好,多少人等着长大了就瘦了,最后发现就是进了棺材,称骨头的时候才知道是轻的。   宝珠看她安安稳稳的坐在那里,桌子上小吃蛋糕许多还有汽水呢,都是那祯禧没吃过的,她爱吃,见到新鲜的爱尝试。   “喜欢吃什么就拿什么,不要乱跑了,有事儿就找我,我去交流去。”   说完就走了,那祯禧拿着一块糕点慢慢啃,只觉得唇齿留香的,看着宝珠走到不远处,几个人坐在一起,然后就开始讨论了。   无一例外的,先找一个共同话题,当然是骂政府了,政府无能且卖国。   这是一个好的开端,气氛一下子就起来了,脸红脖子粗的。   “我们不当亡国奴,我们也不要伪政府。”   “咱们不能受着洋人的欺负,今儿是德国人,后天又是英国人,这条约咱们不能签,签了,我们就是亡国奴。”   那祯禧坐在那里规规矩矩,大家围着一个桌子,她一个小孩子就跟空气一样的不存在,只见宝珠似乎的眼睛像是黑宝石一样的闪亮。   她的父亲死在洋人的手里,国民政府是刽子手,这是她心里面永远的痛,“我们手无缚鸡之力,也不能实业救国,可是我们可以用手里面的笔,当历史的刀笔吏。我们要让上海人知道外国人的险恶用心,让中国人都知道,让世界上其他的国家也知道。”   “我们如果要行动,就是在现在,即使流血、牺牲,也都不要怕,因为我们要用献血记录史册,让后代千秋论功过得失,公道自在人心。”   “国民最大的问题,是在这里。”   宝珠眼睛微微的发红,她不由的站起来,指着自己的脑袋,国人有病,就是在这里,“愚昧、无知、得过且过。”   那祯禧听着听着,不由得心里面敬佩宝珠,这是个热血女子,心中高义,她自己微微笑着,觉得国家有这么一群青年,不愁没有机会的。   只要有这么一股子热血在,中国人的血流不尽的,不知道要跟洋人打多久,也不知道怎么打,但是她小人有自己的心思,觉得但凡是有一个不愚昧的中国人在,那我们就打,打到胜利为止。   眼前似乎是开启了一个新世界一样的,她从未接触过的世界,如此鲜活,她爱听这些。   刘小锅听着里面高亢的声音,只觉得脑壳疼,看了看二爷的车,只得硬着头皮敲门,二爷说了,接了禧姐儿来,一刻也不要跟宝珠小姐在一起。   那祯禧自己跑着去开门,生怕影响到这群人,“怎么是您呢?”   刘小锅陪着笑,自己弯着腰,“禧姐儿,二爷在外面等你了。”   那祯禧一看,没想到表哥竟然来了,自己提着裙子,从门口就下去了,跟一个黄蝴蝶一样的。   声音带着雀跃,整个脸蛋就跟个向日葵一样的,还是个小孩子,尤其是穿着这身衣服,跟西洋画里面的小天使一样的。   二爷从里面帮她打开车门,“禧姐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祯禧这才想起来,“哎呀,忘记跟宝珠姐姐打招呼了,表哥,你是接我们回家的吗?”   还接你们回家,冯二爷自己耷拉着眼皮,“接你去吃饭去,宝珠跟同学们有事。”   糊弄了这么一句,哪里管宝珠呢,宝珠的这个沙龙,也都是有钱的学生去,不过是不成气候,不然早就让人一锅端了。所以对于此事,二爷一向是不赞成的,议论政府,反动势力,哪一个都是祸事。   一些事儿,只能做,不能说的,说了,就给人家了把柄。   刘小锅在里面对着宝珠解释,“您忙着,忙着,我先走一步。”   宝珠满肚子的话,从刘小锅进门的惊喜都落了下来,勉强笑了笑,“慢走。”   原以为是接自己的,再不行,接了自己跟禧姐儿一起走也好啊,慢慢地合上门,看着车窗里面二爷似乎是给禧姐儿擦嘴,不由的眼泪就下来了。   低头擦一把,扭头面向同学的时候又是那个热血的宝珠了,再天真的人,心里有的难过,也说不出口来,也有自己的心事。   “咱们接着说,家里人不放心,接了妹妹回家去。”   “我们要罢学,工会那边已经联系过了,要罢工,我们要抗议,我就不信了,政府能枉顾近千万上海人的请愿。”   宝珠多少心事搁在一边,自己割破了手指头,写了血书,“咱们尽快行动,明天我们就走上街头去,做演讲。”   一群青年,没有什么固定的组织,也没什么周密的计划,全凭着冲动跟爱国来支撑着的。就这样匆匆商量着,走上街头去游街示威,去跟政府对抗,无论是哪朝哪代,学生的起义,总是最精纯的一股子热血,总是会载入史册的。   那祯禧懵懵懂懂的,只知道表哥似乎是不太喜欢自己跟着宝珠,“多谢表哥的好吃的,全是我没有吃过的。”   “那明日跟着我罢了,带着你吃好吃的。”   “比好让表哥多破费,我帮表哥买茶喝吧。”   她当然喜欢出来吃,只是不能一直玩,要陪着姨妈说话,跟着表哥好玩的好吃的那样的多,看什么多看两眼,表哥都给买。   端着茶上车,递给冯二爷,“表哥尝尝好喝否。”   冯二爷摸着她的头发,再不是老式的旗头,上面满是让人无从下手的珠宝玉石,只扎了两个小揪揪,上面绑着蝴蝶结,那祯禧第一次这样的打扮,“宝珠姐姐帮我编的头发。”   冯二爷看着也不舒服,这样子更显得人年纪小了,“宝珠忙的很,你上午跟姨妈在家里说话,等着中午我带了你出来吃,下午带着你玩,晚上再回家吃饭去。”   那祯禧点点头,想着麻烦宝珠姐姐带自己出来一次就很好了,长了不少见识,想说一说,但是又只知道皮毛,所以就笑了笑,不说一点沙龙上的事情。   她累的慌,小小的人,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到处玩了看了,路上晃晃悠悠的就睡了,蝴蝶结戳到了二爷的胳膊,二爷自己撇撇嘴,一下子扯下来,心里面喝一声,小小的人儿,头发倒是不短呢。   等到了家里也没有喊起来,只送回房间里面去,“什么时候醒了,什么时候吃饭,煮馄饨又或者是饺子吃,不许多了。”   刘小锅一个劲的点头,家里的馄饨水饺都是现成的,老太太等着人来吃饭,眼巴巴的只看着儿子一个人来,“到底是累着了,你带着她玩,也不要过度了,禧姐儿姑娘家细皮嫩肉的,跟你这样的大老粗不一样。”   “母亲——”   他自己先行礼,喊一声母亲,再接着一句打趣,“我只怕是捡来的,好好的人儿,早上出去还是您好好的儿子,到了晚上,就成了大老粗了。”   一桌子人都笑,那老爷子不得不说句公道话,“带着禧姐儿出去玩,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受累了。”   这话二爷是不敢应的,就是辛苦也不敢应,只坐下来吃饭,心想胖丫头自己倒是舒服了,累的我受埋汰,合该喊起来打一顿才好。   他夜里也是多辛苦的,自己书房对着院子,看着宝珠半夜里回来,皱了皱眉头,又不好把人喊来训,第二天一早起来,又听着宝珠天不亮就走了。   只觉得要跟老太太说一声才好,女孩子家家的,没有这样早出晚归的道理的。   “抱着不少东西走的,说是要做横幅。”   说完赶紧看二爷的脸色,结果眼神还没到位,只听着一声冷哼。   刘小锅心里面叫苦,好好的在家里安生不好吗?先前就为了上街游行的事儿,被二爷知道了好一顿火气,家里老爷子也不能上街去。   街上枪子无眼,政府要不是为了舆论,只恨不得把这群天天堵着政府大门,往院子里面扔石头的学生都机关枪扫描了。   结果宝珠小姐只打定了主意,面儿上答应了,私底下那沙龙里面捣鼓着大事儿呢 第35章 为了是什么   等着那祯禧一觉醒来,只觉得肚子空空,自己爬起来,“姨妈,我今日起晚了。”   心里面又带着些许愧疚,昨晚上直接就睡过去了,没看书,自己对自己紧的很。   老太太拉着她到身边来,“多睡会没事,你表哥小时候贪睡,没人叫的起来的,要不然好大的脾气,都忙着出去了,你来陪我吃饭正好。”   家里一个比一个忙,那家老爷子日日有招待,冯老爷天天陪着,一早一晚的出门去。   刚端起来碗,就听的外面放炮一样的声音,鞭炮一样的噼里啪啦的,那祯禧心里面一紧,当初洋鬼子进北平,皇帝太后连夜西奔,就是在这样的枪声炮声里面。   “姨妈,快藏起来。”   老太太肃了脸,一脸的严肃,拍着她的背,“好孩子,莫怕,来人,去街上打听是为着什么事儿。”   这样的大户人家,乱世里面生存,怎么就没有个后手的,家里的现钱不多,贵重物品也不放在家里,老太太南洋回来的,银行还是只信国际银行的,国内的从来不去。   中国人办钱庄,说倒了就倒了,说被抢了就抢了,不安全的很。   那祯禧撑着,只坐在那里陪着,想着要是跑,也得吃饱了跑,端起来粥,慢慢地喝着。   去街上的人没回来,只老太太瞧着她越发的满意了,临危不惧,遇事坦然,是个极为乐观的好孩子。   宝珠几个人,连夜去学校里面,去宿舍里面做演讲,大家一起写了血书,半夜里面学校里面还在轰动着。   一大早就去了街上,大家拉着横幅,自己做了小旗子,宝珠走在最前面,喊着口号。   其余学校的一听说有游行,为了不当亡国奴,为了不去签亡国奴的协议,为了挽救政府,扔下来手中的笔,手中的书,自发的走上街头。   等到了人最多的时候,大家再次包围了政府,有学生说看到市长在里面,学生一定要人出来谈判。   政府大街地上铺设的砖头,都被学生抠下来了,扔到院子里面砸玻璃,砸中了,就是一阵的欢呼。   “再不出来,我们就冲进去。”   “今日我们一定要一个说法。”   “没有说法,市长引咎辞职。”   声色逼人的紧,市长从窗户上看着咬牙切齿的,“一群穷学生,吃饱了撑的,不上学来堵人。”   恨得眼睛都红了,脸色都是涨红的,头发立时就出来油了,从洋人那里拿来的中国人的血汗钱,似乎都从头发丝里面冒出来了,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民脂民膏。   “给老子等着,老子多早晚,多早晚要崩了——”   “砰—砰砰——”   乱了一下子全乱了,市长那撒威风的话还没说完,外面就已经擦枪走火了。   吓得他蹲在桌子底下,学生们不怕死的,一个劲的往里面走,当兵的拦着不让进,起了冲突,下面不知道是哪一个站岗的,直接开了枪。   也不知道谁椎心泣血的喊了一句,“市长下命令要无差别扫描我们,失德失义。”   好似是在静止的时空里面扔了一个大石头,薄薄的结冰的冰面就这样被轻而易举的打碎了,拿着枪的人,竟然就真的把枪口对准了手无寸铁的学生们。   机枪扫描了,市长怎么敢呢?   他不敢,可是事情不受他控制了,历史上,对着书生用武的,历代引以为耻。   宝珠在最前面的,她是学生的首领之一,在前面喊口号的。   开枪的时候,愣住了,要跑,可是两只脚跟黏在一起了一样的,动不了。   枪口蹦出来的血到了她的脚面上,热乎乎的,她的脚像是被烫了一下,缩回来,可是后面的人推着往前走,她一下子扑到在地上。   摸到掌心里面的都是血,粘稠的带着腥味的,是自己同学的血,满眼的红色啊。   她闭上了眼,眼角出来的也不知道是血还是泪。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没想到政府会开枪,会对着学生开枪。   机关枪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前面的学生死了,那就踩着过去,学生怎么占领了政府大街,现在用血的代价一步一步的退回去。   机关枪见了血,向来是不停的,什么时候人没了,什么时候就熄火了。   学生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跑都没地方跑的。   二爷恰好在这附近办事,只见刘小锅跑了进来在他耳边嘀咕,“二爷,出事了,前面政府机枪扫描学生,宝珠小姐在里面。”   立时就起来了,难怪这么大的动静,马市长,他竟然也敢,也敢对着学生下手。   立时上了车,他自己开着车,下车只看着血流成河,前面还在逼着学生退,好容易看到宝珠的衣服了,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抱起来就走。   有士兵看到了,二爷腰里面是别着枪的,立时就是一个子弹儿吃。   等着回去了,车立马就不要了,刘小锅悄摸的开到郊外去,又悄摸的自己回来了。   举国哗然,抓进去的学生不少,死了的也不少,群起而攻之。   政府不得不派出来人谈和平,马市长引咎辞职,就这么了结了,协议还是签了,我们成了亡国奴,多少人心里面泣血,冯二爷不知道。   只是他知道一点,清政府是彻底的扶不起来了,彻底的是个傀儡了。   那祯禧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只红着眼,对着那老爷子说了一句话,“悔不该是女儿身,收取关山五十州。”   悔不该是无用人,不能火线杀敌,她想着,难道咱们四万万国人,一人一口唾沫就能胜利的啊,为何,我们就成了奴呢。   这话儿二爷知道了,只喊着她去,给了一本书,只问她,“禧姐儿,我们为何输?”   “为着我们没骨气。”   “那有骨气的宝珠为何输?”   “为着没枪。”   二爷这才点点头,“我们要有坚船利炮,有强大的军队,那我们的舰队就不会覆灭,我们的沿海也不能成了租界。”   “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他拿着自己的□□,给那祯禧看,这孩子留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不多,他不想她像是宝珠一样,所以在身边时候,多有教导。 第36章 胡搅蛮缠的功夫   那祯禧自己不敢碰这个,直直的看着,突然就笑了笑,“表哥,等着咱们国家好了,那时候兴许不是大清了,咱们——”   她抬着眼,看着冯二爷,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又有一些不好意思,她是见识浅薄之人,“表哥,我不知道说的对不对,可是我是这么想的,不对的地方,表哥指教。”   冯二爷坐着,抬抬手,□□放在桌子上,这个枪,就是世道好了,也要放着的,“禧姐儿,只管说。”   “说错了表哥不生气。”   “不生气。”   那祯禧少了顾忌,就开始说一些孩子气的话了,她是读传统诗书长大的,儒家文化正儿八经的学生,当初入学堂开蒙,第一个跪拜的是孔圣人。   “表哥,马背上夺天下,能守天下否?”   “万邦来朝,兵马乎?”   “励精为治、选贤举能。慎用刑法,文德治国。异方之教,兼收并蓄——”   胖丫头开始摇头晃脑,头疼脖子疼了,治国策哗哗哗的往外蹦,学国学的,哪里就不会几篇治国策了,倒背如流,个个都跟能当皇帝一样,大展身手。   背完了,再笑着喘口气,“当然,最关键的,还是要表哥这样的人,实业救国,经济为重。”   冯二爷搓了搓手掌心,有捏了下大拇指,只觉得手掌心痒痒,这孩子,真的是找打。   胆子不小了,竟然问他马背上守天下。   “禧姐儿,你过来。”   那祯禧坦坦荡荡的走近,立时耳朵就被人捏住了,捏在两指之间,没用力。   冯二爷不由得问,“兵马乎?”   她吃疼,立时就改了口风,原是反对用兵的,儒家不提倡打仗,和为贵,只是现在把柄在人家手里,只得侧着脸,“兵马常备,万全之策。”   “马背上守天下否?”   “可,兵马常备,不做无准备之仗。”   表哥这才松开禧姐儿的耳朵,耳朵都是红红的,是真疼。   “但凡是昌盛国家,从没有听说过不兴兵马的,不过是威势远大,不曾派上用场而已。不然也只能沦落到眼前地步。”   从没有听说过不养兵马的,强国若是没有精兵悍将,不过是人家圈养的羔羊,砧板上的肉,随时来取了,如同小儿夜市抱金。   胖丫头还想的和和美美的,以为打仗时就拿出来枪,不打仗的时候就不用枪了,天真了些。   到底是孩子气,想的过于好了些。要是平日里不养兵,那到了打仗的时候,跟今日的学生有什么区别呢。   摸了摸她头上的小揪揪,看着红红的耳朵,又有些不忍心,没使劲就这样红,胖丫头细皮嫩肉的。   “禧姐儿,且记住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受教了。”   闷头耷脑的,很是乖巧。   想着论起来读书,谁能比得过表哥呢,表哥是个厉害人,她想着这话自己心里想白搭,还是要说出来拍彩虹屁,“表哥文武双全,内外兼修,中西结合。”   最后一个词儿是跟宝珠学的,拿来用用,也提升一下层次。   果真看着二爷面色缓和,面上陶陶然,心里面发笑,也投桃报李给马屁精,“禧姐儿见解也多,很是不容易,可见平日里功夫没有白下,甚有成效。”   打一棍子给个枣儿,冯二爷虽然没孩子,但是深谙如何培养一个好孩子。   最后两人很是和气了,“走,表哥带你出去玩去。”   结果刚到门口,就有人来查。   “听闻是在您家里的,可曾回来了没有。”   “不曾,今日早上出去了,不见人影,可是出事了?”   冯二爷在官兵面前,一口咬定是没看见宝珠,宝珠一早上就出门去了,司机出来作证。   来问询的人,收敛尸首确认名单的时候,竟然没发现宝珠,觉得有可能是逃了。   看着冯二爷还要再纠缠,这事儿,一个女学生,能跑到哪里去了,“我们的人死了一个,被子弹打死的,二爷,您再想一想,问一问家里人,可曾回来了,不然的话,窝藏大罪。”   冯二爷喊了家里佣人来,没有一个说是回来的,有的说是昨晚上就没看到人,开车的司机说是早上早的,这事儿就是没有人承认,冯二爷御下,很有手段。   再一个宝珠干的事情,大家心里敬佩,对着眼前官兵都深恶痛绝,都帮着掩盖真相,谁愿意说实话呢。   一个不说,两个也不说,宝珠就养在老太太的外间里,好药好饭的伺候着。   冯二爷立在那里,只说没有,“原是故交之女寄养在家中,后来哪曾想世叔吃了枪子儿,孤女一个,我们冯家是仁善之家,怎么好撵着人走,不过是多个人吃饭,哪里就能想到她做出来这样的事情,实在是让人惊讶不已。”   “往日里看她,只是文文静静的,爱看书爱写东西,最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们,怕不是搞错了吧?一定是搞错了,一定要好好的查查,不能让清清白白的女孩子有这样的名声,还要怎么嫁人?”   “我已经让人出去找了,务必要找回来,有没有罪名的,我们不能不管她,还望你们一定要帮着找到,不然——”   官兵捏着鼻子走了,这冯家二爷,忒胡搅蛮缠了,他们是来找人问罪的,结果被他东拉西扯的,倒像是政府欠着他们家的一样,晦气。   那祯禧笑的肚子疼,在宝珠窗前模拟他的语气,再补充上一句,“表哥真的是有手段。”   宝珠虚弱的笑了笑,可不是有手段,不然不能从街头上把她捞回来,还敢放在家里。   能伸能屈,冯二爷是也。   胡搅蛮缠,以恶制恶,还是冯二爷。   老奸巨猾,非他莫属了。   宝珠因为吓坏了,当时就扑在地上了,有前面的尸体当着,后面的学生跑着,所以才捡回来的一条命。   她当时幸亏是倒下来的快,不然的话,只要站着,下一刻子弹就是她吃了。   精神很受打击,恍恍惚惚的,禧姐儿怜惜她,家里没什么女孩子来陪,她就过来作陪,只说好听的话儿 第37章 父亲的女儿   “禧姐儿,外面的人来抓我,我知道。”   那祯禧看了不忍心,“表哥有的是法子。”   宝珠苍白着脸,什么也不说了,她心里面打定了主意。   “禧姐儿,你去拿着今日的报纸来给我看。”   那祯禧想着宝珠姐姐是当事人,她是有必要对自己的行为有一个定位的,去取了报纸来。   “宝珠姐姐,我帮你读报纸吧。”   宝珠头晕眼花,看一个字都是干呕的,又怎么能去看报纸,只得是听着那祯禧读。   那祯禧读东西,挑三拣四的,那些难听的只略过去不读,还一点也不让人发现的,一目十行,这是她读书人的功力,许久不读书的人,看个书跟生啃一样的。   宝珠慢慢地闭上了眼睛,那祯禧自己就不读了,她自己拿着看,看着城外说是有乱党。   什么是乱党,她不知道,只知道似乎跟政府对着干的,都是好人。   “以前闹拳乱,家里爸爸说闹拳乱的都不是好人,可是现在看着,无论是闹拳乱的,还是城外的乱党,都是好人了。”   “禧姐儿,你要说什么?”   那祯禧自己垂手而立,看着自己的方扣皮鞋,很舒服,也很好看,鞋尖方方的不怕水,“表哥,你要送宝珠去哪里呢?”   她都看见了,看见司机已经安排好车了,只等着晚上的时候走,她心里带着一些怕,这样的宝珠,曾经这样鲜活的宝珠,拿着稿子在沙龙里面仰着脸读的宝珠,要去哪里呢?   “到乡下去避避风头,兴许没一段日子,政府就换人了,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到时候再接了她来。”   只是安慰的话,宝珠是列在报纸上的有案底的人,她的父亲是奸商,她成了反动派,白纸黑字,无论是换了什么政府,宝珠都是见不得光的一样,因为无论是哪个政府,都得听着洋人的,那祯禧心里面清清楚楚的。   可是这样的宝珠,去了乡下怎么让人放心嗯,她这么开放这么进步,去了乡下就跟个怪物一样,穿个高跟鞋,穿露肩膀的裙子,都要被人当做笑料的,国人的愚昧是最尖锐的刀,会给宝珠扎成一个刺猬。   一想到这个,她的眼里面就带着水汽,表哥的主意不容易更改,而且是万全之策,可是她想着或许还有别的主意呢,“表哥,我听说城外有乱党,各地流窜,他们都是好人,劫富济贫、为民除害。宝珠父亲上次收敛骸骨,就是那些人帮忙做的。”   “他们是好人,宝珠姐姐可以跟着她们走。”   冯二爷立时眼睛瞪起来,“禧姐儿,你回去。”   “表哥,行不行?”   “禧姐儿,你回去罢。”   那祯禧看着他的脸色,带着极大的怒气,便不敢动了,可是这是宝珠想做的事,宝珠说人不能这么窝囊一辈子,她以后只当是死了,她要出城跟着乱党走,能做一丁点的事儿就满足了。   可是二爷不答应,只一个劲的要给人送乡下去,宝珠便请了那祯禧来说。   禧姐儿受人所托,心里面等着狂风暴雨,可是依然要说完自己的理由,“人固有一死,或轻如鸿毛,或——”   茶盏摔在脚底边,她立时就吞下去了下面的话,眼泪吧嗒吧嗒的低落在地上,吓得。   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冯二爷冷哼一声,他难道不知道这些,那宝珠跟禧姐儿也未免太小瞧他了。   一个女孩子,你要去的城外当乱党,容易的很,悄摸的给人送出去就是了,从此以后,再无姓名,什么时候胜利了,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名字,名字叫英雄。   只是其中艰难困险,谁能忍心让一个女孩子去呢,合该是温室里面的花儿一样的年纪,读书是好事,只是一些事情,太苦,还是男人该做的事情。   所以,他不让宝珠去。   那祯禧说出口的话,已经就后悔了,表哥不是这样的人。   “禧姐儿,你说,去城外当乱党,到处流窜,你能做得到?”   “断绝亲友,只有一人,你熬得住?”   “衣食住行,全靠自己,你撑的住?”   “一旦被俘,严刑拷打,你受得住?”   那祯禧只一个劲的摇头,“是我的错,我不该小人之心揣度表哥,表哥想的周全,这不是小事。”   宝珠在门外听着,靠着墙,已经是泪流满面,禧姐儿跪在当堂里,看着她进来想说什么,只见宝珠摆摆手,站在那祯禧旁边,腰肢纤细却坚韧。   宝珠单薄的身子,穿着一身白衣,她却觉得上面都是血,“二哥,我都听到了。”   “禧姐儿还小,我不该撺掇她来帮我说话,二哥见谅,不要怪罪于她,禧姐儿最是懂事知心不过了。”   冯二爷又重新端了茶碗起来,看着地上碎了的茶碗,心想走了小的,又来一个大的,一个比一个难缠,各个都是满嘴吧的道理。   禧姐儿要砸个茶碗才明白过来,眼前的宝珠,怕是要砸个大花瓶都不能明白过来了。   “我不能闭上眼,闭上眼梦里面都是血,血红血红的,是我死去同学们在哀嚎,跟老鼠一样的流窜,子弹下面一点体面都没有了,我们如同鸡鸭。”   “我弃笔投戎,要到城外去。”   说到这里,眼里面包含着泪水,一如那倔强的主人一样,挣扎在眼眶线里面,紧紧的扒住眼皮。   宝珠缓缓的跪下来,头却是依然不肯滴下来,眼睛依然那么明亮,“我的一辈子,说起来荣华富贵,其实忐忑多灾,或许是不吉利的,年幼失母,后又失父,即无兄弟支撑,又无叔伯帮扶。”   “多亏老爷子不嫌弃,老太太视为亲女,二哥时有照顾。宝珠无用,苟活于世,以前活的简单,为着自己。只是今后背负那么多同窗性命,千万学子所寄托,应当是为着不是自己活一回了。”   声音微微颤动,其间多少不忍心,多少决心,多少伤痛酿酒在心田里,无人时自己痛饮。   “父亲为不屈服于洋人而死,背后数万江浙农民。同窗尸首护我,二哥死人堆里面救我出来,禧姐儿日日陪我欢心,老太太老爷子时时关心,不计较冯家安危收留我。宝珠一一铭记于心,没齿难忘。”   一叩首,额头贴在地面上,再没有比这个更真心的话了。   “我若是去了,生死再不放在心上,我也曾害怕,只是想着背后是四万万同胞,便只能向前,你们从此只当我死了。”   再叩首,泣不成声。   “辜负表哥一番安排,宝珠不愿一生平平度过,大难不死,当做青年该做的事情去。珍重。”   三叩首,长跪不起。   那祯禧在旁边,哭的已经是个泪人一样的,捂着嘴,视线模糊不清,宝珠女子,人如其名,如宝如珠。   二爷肃着脸,心里不是不难过的,只是这是宝珠自己必定要走的路,沉默半响,只把人扶起来,“你终究是你父亲的孩子。”   终究是你父亲的孩子,一样的倔,一样的大义至勇,骨子里面的血都是烧的人灼热。   最后还是走了,半夜里走的,不要人送,自己穿了祥嫂的旧衣服,头上精致的卷减下来,脚上的皮鞋换了打补丁的布鞋,脸上手上细细的抹了灰,包着一块头巾就走了。   从此以后,华衣美服的形色妖娆都成了过眼烟云,富贵金银都如同粪土,可是宝珠心里觉得敞亮,背着一个小包袱,放着两身换洗衣服,拿着二爷给的钱,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老太太当坐中庭,看着人走了,才落泪,多好的女孩子。   祥嫂到底照顾了一段时间,说安慰的话,“二爷说了,要是不想在城外了,就捎信来,他让人去接回来。”   老太太只捏紧了帕子,只摇了摇头,大家心里都知道,不会回来了,宝珠的性格,不会回来了。   只盼着,什么时候,国是咱们中国人的国,那所有人有家才能回。   那祯禧趴在床上哭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眼睛都是肿起来的,冯二爷按理说是合该体贴一些,让她多睡一会。   只是他一大早,就跟个阎王一样,站在禧姐儿的门前砸门,“禧姐儿,再不起来,哪里这样的懒散。”   那祯禧咬着一口小米牙,对着门先比划一下,她要咬人了,困死了,“表哥,喊我什么事?”   “陪着我吃早饭,一会儿有事呢。”   家里老人什么事情没经历过,一夜过去,风过无痕,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的。   只是禧姐儿少见变故,依旧是无精打采的,冯二爷使唤她跟个小丫头一样的,上海是个销金窟,跑马赌马的人多了去了,被二爷拎着去了马场。   她就是个马童一样的,给他拎着马鞭子,二爷最喜欢跑马,跑马场里面痛快跑一场,舒缓舒缓筋骨。   大太阳晒着,那祯禧再也不能保持正常表情了,口渴的慌,只是表哥还在一圈一圈的跑,只得无趣的拿着杯子喝水,一气儿喝了一个水饱。   “禧姐儿,扶我下来。”   由远及近的跑到那祯禧跟前,那祯禧就赶紧搬着小板凳去,冯二爷倒是会使唤人,踩着凳子下来,手扶着胖丫头的肩膀,高度正合适,体重也刚好稳妥。   心里面不由得陶陶然,再看她红润的小脸,心想合该你辛苦一下,昨晚上哭了一晚上,吵得人睡不着,今日里可得好好补偿一下表哥才好,不然不能弥补一晚上听着隔壁爱哭鬼的骚扰。   “禧姐儿——”   那祯禧就只得再跑过去,自己心里面打定了注意,要给表哥一点脸色看看了,言语上的。   结果飞来一句,“教你骑马吧。”   那祯禧顿时从一个气鼓鼓的要爆了的皮球,送了口一样的成了个软趴趴的皮囊,而且是自带马屁色彩,“多谢表哥,我刚刚瞧着,表哥马术一流,场上再没有人能比得过的,表哥果真是文武双全,智勇第一。要教会我,自然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我一定好好学。”   她也想骑马,只是不会,也没有人教,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不知道骑马是多大的快乐。   如此顺耳的彩虹屁,大概是没有人不喜欢的,冯二爷觉得这孩子是真不错,最起码哄人的时候,一点也不像是老式家庭里面教育出来的女孩子,矜持的不像话。   把人放在马上,夹着咯吱窝,就跟抱孩子一样,然后自己踢开板凳,跨上马去,从后面揽着她。   那祯禧不由得瞪了板凳一眼,心想就是使唤她辛苦的,上下马表哥根本不用板凳。   然后拢共是一圈,那祯禧刚颠簸出一点感觉来,结果人就把她放下来了,“好了,学会了吗?”   她猝不及防的撞上表哥的笑脸,才知道是玩笑话,根本就是带自己溜一圈,哪里能让自己学呢。   气鼓鼓的,“表哥,我自己骑一会。”   冯二爷不敢招惹她,眼睛里面已经包了泪了,只得自己下来给她牵着马,人家自己坐在上面,胖墩墩的禧姐儿,倒好似是一个大将军一样的,要到哪里去,只管拿着马鞭子指着,然后冯二爷就得给拉着缰绳到哪里去 第38章 什么狼鼠一窝   那家老爷子经历了宝珠的事情,觉得这边动荡不安,直教人心里面不踏实,没有个两三日,也带着那祯禧回去了。   出了火车站,张大傻就一溜烟的跑到跟前了,他是刚拉活来送人的,“老爷子,巧了,您上来我送您回家去。”   又对着那祯禧笑,“三小姐,上海好玩吗?”   那祯禧点点头,“好玩的很,跟咱们不大一样。”   张大傻一仰头,手巾把子甩到脖子上,直直的笑,“这哪儿好,也不如咱们北平好。”   这话那老爷子赞同的很,“是这个理儿,出去几天,好似是几十年了一样,说出来您可别笑我,真的是想家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张大傻就爱说个北平好,无论是做什么,你只要是想干活的总归是饿不死,去了别的地儿,怕是要吃委屈的。   再穷的人饿不死,再有钱的人也得讲个道理,这地儿是风水宝地呢。   拉车越发的有力气了,送人回了猫耳朵胡同,正好就是吃午饭的点儿,车一走到线儿胡同,就听着里面吵吵闹闹的。   那祯禧伸着脖子看,等着到了老井台那里,周围的空地上摆放着不少的家具摆件,好似是新搬来的。   张大傻车停到门口,手巾把子擦擦汗,“这是新搬来的金家,不知道是什么阔绰人家,早上就来了,霍,那板儿车从胡同头一直摆到门口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我们这里来。”   那老爷子站在那里看了一眼,他不是多事的人,只是新来的邻居这样吵闹,怕不是什么安静人家,家大业大的事儿也多。   从口袋里面拿出来车钱,张大傻怎么也不肯要,“不能够,再不能够收您的钱,我送您是应份儿的事,您坐我的车,是看的起我张大傻。”   闷着头拉车,一阵烟一样的跑了,这大晌午头的,只看的老爷子叹气。   刘妈见了那祯禧的面,爱惜的不知道要如何爱惜了,“还有瓜呢,我听着说你要回来,一大早去街上买回来的,太阳保管是没晒过的,瓜叶子都是新鲜的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做了凉拌面,多多的放了黄瓜丝,这时候的黄瓜,再吃都没有了,专门给你找了嫩生生的来。”   四太太不吃,一直等着呢,她细声细气的跟着女儿说话,听到好笑的地方,跟刘妈笑成一团。   那祯禧只捡着好笑的说,好玩的听,宝珠的事情,她一个字也不说,“奶奶,姨夫有个侄女,很好。”   四奶奶心里头,再没有比自己女儿更好的了,“比你还好吗?”   那祯禧就拉长了声音喊一声,“奶奶,您拿着我打镲是不是?”   刘妈端着瓜,“老爷子,您吃了解解渴。”   到底是年纪大了,吃过了就去睡去了,只是刚躺下来不久,就听着隔壁院子闹开了。   二姨娘在那里给小少爷打扇子,听隔壁院子里厮打起来了,拿着扇子捂着嘴笑,这新来的金家,可真的是有意思的很呢。   她是极为喜欢金家的,为着金家是也有姨娘的,二姨娘每每行走在胡同里,看着只有自家有姨娘,未免有些自卑,可是现如今金家来了,那她就不是独一份的姨娘了。   心里面,不是不松了一口气的。   那边金家是什么底细的也不知道,只知道手里面是相当阔绰的,吃的用的都是好的,家里的女主子,都是抽香烟的,是新潮的人家。   天儿热的受不了,蝉一阵阵的叫,屋子里面闷得慌,怕是要下雨的天儿呢,老少街坊都到了老榆树下头,挨着井台也凉快一写,好歹有个穿堂风。   金家院子关的紧紧的,只是声音一阵比一阵的高,张大傻拿着一个窝窝头,两口一个塞进去,噎的脖子伸的老长,拿着水瓢到了井台那里直接喝了半瓢凉水,这才算是活过来了。   “这金家是干什么的?”   剃头匠老黑在磨刀,一只脚踩在井台上,一只脚在地上,身子曲着刺啦刺啦的磨着石头,脸上的汗珠子成了小河,用手抹脸,一甩手就到了地上,“我瞧着不是什么好人家,下车的时候我瞧着,女的手里面拿着香烟,一扭一扭的跟个青虫一样。”   说冷面相声的是小方,自己摸着光头,“老黑,我这头上的发茬子又出来了,劳您架给修理一下,下午我有堂会呢。”   张大傻羡慕他有一个手艺活,“小方,你最近日子过得不错,见天的有堂会呢。”   小方是说冷面相声的,只摆摆手,“甭提了,这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轮得着我小方去吃大席,恰好有位公子哥家里的小夫人爱听这个,我这是去奉承人的呢。”   小方是街头卖艺的,有一点名气,但是也只能填饱肚子,做梦都想着跟那些大家一样的,王侯将相家里出入,赶不完的场子才好呢。   什么时候能到了茶馆里面去说相声,他也知足了,最起码有个固定的地儿,用不着在街上风吹日晒的靠天吃饭了。   下午剃了头,在后面候着等着上堂会,堂会来的人可不少了,有唱大鼓的,还要戏班子,他小方摸着光头笑了笑,心想自己不算个角,不是自己的专场。   结果一上台,就瞧着下面的金老爷,只觉得这刚搬来的金家真不一般,这堂会里,来的都是有钱人。   小方不是角,在前面打头阵的,下台了就没戏了,坐在那里喝茶去,听着戏班子班主就跟要上吊一样的。   “不来?他不来,要我怎么办?人家看的就是他。”   “再让人去请,这马上就要上台了,说不来就不来,去传话,就当给我个面子。”   狗急了跳墙一样的,小方自己笑,心想肯定是名角耍大牌,到了点的时候不来,没人上台顶大梁了,这是戏班子常有的事儿。   戏班子里面的人大多都不是很和气的,为着事儿吵吵闹闹的,又或者像是今儿这么一出撂挑子的也不少。   结果到了点儿,人还是不来,跟包的擦着一头的汗,圆原话转述“戏子卖笑轻贱,骨头却是有四两沉的,给洋人走狗唱戏的,下辈子都没有的份儿。”   班主气的眼睛瞪大了,好似要把眼球摘下来一样,地上一蹦跶起来一米高,咬牙切齿,“还真以为离了他不行了,我还就不用他了,以后让他滚蛋了。”   跟包的不说话,要走,他是名角的跟包的,名角走了,是要带着他的,不留在戏班子,而且伺候洋鬼子汉奸,他忘不了庚子年的仇,一句话,不伺候。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方听得云里雾里的,一把拽住了跟包的,“今儿来的都是什么人啊?”   跟包的鼻子哼一声,“来的是什么人?”   “来的都是一些走狗,混账货色,脏了眼。”   小方只觉得把自己也骂进去了,干巴巴的问,“不是说是给公子家里的小夫人热闹一下吗?怎么就成了汉奸走狗了呢?”   跟包的之前就压下来好大的怒气,外面戏班子上了台,咿咿呀呀的开始唱,鼓乐齐升,热闹非凡,后台听的隐隐绰绰,越发让人难过。   他一把抓住了小方,到了缝隙那里,指着前面看戏的人,一个个的数过去。   “第一个,他是买卖妇女的,专门买卖咱们中国的妇女,坐着轮船到国外去。”   “旁边那一个,开大烟馆子的,害了咱们多少人啊。”   “中间那个,是洋人的走狗,把洋人当亲爸爸供起来的。”   小方只觉得眼睛不够用,一个个的看过去,只觉得人又阔绰又体面,都是极好的一些老爷,只是为什么跟包的一说,他眼前全是牛鬼蛇神了。   眨了眨眼睛,他指了指金老爷,自己的新邻居,“那这一个呢?”   跟包的索性说个够,“这一个啊,先前是政府的官儿,后来草菅人命被人弄下来了,势利眼,现在专门是各处跑场子,当洋人的狗腿子。”   小方心里面凉了凉,这样的邻居,猫耳朵胡同从没有过,只觉得一汪清水里面进了一只脏老鼠,脏了一池子的水。   “您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跟包的就不肯说了,再说下去就卖了主子的,见着小方什么都不懂,只扔下来一句,“以后,这帮子臭虫的堂会,还是不要来了,早晚搭进去,没有一个好人。”   小方觉得这群人就是牛鬼蛇神,想着自己要是有骨气,就跟那名角一样,再不肯来这样的乌糟地方,再不给这样的人找乐子卖笑。   可是,走了就没钱了,今日的嚼谷还没着落呢。   最后想了想,只得留下来,等着拿了钱再走,以后再也不来了,多少钱都不来了。他虽然穷,但是不赚这个钱。 第39章 姨娘的出路   自此小方就瞧着金家不顺眼了,就连那祯禧都知道,隔壁的金家不是好人了,小方跟张大傻说了,张大傻又到这边来给老爷子提个醒。   那祯禧听着隔壁传来的叫骂声,就知道这金家不是什么正经人家了。   金老爷有两位太太,大夫人是原配,胖嘟嘟的脸上总是涂得红润润的,带着一点年纪的人了,又喜欢穿红色,一张口就是正房太太的口气,那底气比二舅妈说起来清兵入关的时候,还要响亮的多。   因此大家背地里给她起一个外号,叫大红袍,头上戴着各式的绢花,但凡是门口有叫卖的,她总是出来买几朵。   家里的小夫人,金老爷的小妾,以前是八大胡同里面赎身出来的,因此嘴巴里面不干不净,性子泼辣似辣椒,当年为着一束绿腰被金老爷看中,爱穿绿束腰,因此背地里大家喊她小绿腰。   金老爷平日里见人三分笑,尤其是对着隔壁的老爷子,只是老爷子深居简出的,门也是时时闭着的,并不是十分和谐的邻里关系,其余的猫耳朵胡同的人,金老爷只当是给自己打杂的一样,不放在眼里。   那祯禧拿着书在院子里面读,风一阵一阵的吹着凉爽,树叶子哗啦哗啦的响着,不知道哪位心大的在放鸽子,鸽哨声顺着风送到耳朵里面。   金太太插着腰,站在自家的院子里,丝毫不管隔壁的朗朗读书声,只管骂就是了,脏的难听的很,“小娘皮,你堂子里面出身的还敢跟我叫板,整日里穿着花红柳绿的,不知道是要勾搭谁?老爷不在家,你还要出门去,难不成是会情夫去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红袍跟小绿腰,是天生的不对付,这是人之常情的事儿,小绿腰自己腰一扭,手里面的帕子恨不得扑在大红袍的脸上,她这样的出身,从良了以后最怕人提过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恨得手抖,“太太您有本事,也去街上勾搭一个去,我堂子里面出来的,用不着您天天说,您这样的,去了堂子里,倒贴都没有人要。”   “今儿这门我就是要出,你要说我偷人,只管捉奸在床,没有我就撕烂了你的嘴,走,你跟我出去,看看哪一个是我的奸夫。”   小绿腰拉着大红袍,立时就要出门找,大红袍一看她这个架势,本来就是无中生有,寻晦气罢了。   当家的太太挑毛病,你听着就就是了呗,眼睛半耷拉着,“要去你自己去,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一扭身子进了屋,帘子摔的噼里啪啦响,一会就放起来音乐了,在里面抽烟,小丫头捶腿,大红袍的日子过得好不潇洒。   只小绿腰到底是出了门,做的是张大傻的车,她是经常出门买东西的人,爱热闹,在家里不是看金老爷,再就是看着大红袍,没意思的很。   想着自己命苦,眼泪就咕噜咕噜的掉下来,不肯出声,下车的时候就收拾干净了,知道张大傻家里穷苦,多给了赏钱,“一会我出来了,我们再去别的地方去。”   张大傻拿着钱,劝了一句,“二太太,您别往心里去,这多大的事儿不是?日子是自己过得。”   这金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的,到了这猫耳朵胡同,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笑料了。   小绿腰眼里面喊着泪,“您说说,天底下再没有这样的人家了,平白让人笑话死,当丈夫的,每日里出去钻营,舔着脸去贴洋人的热屁股,当太太的——”   热泪滚滚而下,她在大红袍的手底下,吃了多少得委屈,“不说咯,不说了,我先进去了。”   她出来买脂粉的,姐儿爱俏。   小时候给卖进去,不是她愿意的,是父母的事儿,她想着就是为奴为仆,也不要进了那些腌臜地儿,好狠心的爹妈。   长大了卖弄,也不是她愿意的,堂子里的妈妈收拾人,只让你有苦说不出,好容易遇上人,是个真心人,可是不是个堂堂正正的大丈夫。   她掐尖好强,越是从那胡同里出来的,她越是怕人说,一举一动都想着清清白白的,可是大红袍,只拿着她的出身说事情,无中生有。   索性想开了,人生就是图个乐呵,糊糊涂涂的过了就算了,她没那样的出身,跟隔壁院子里的那家一样,人家是日日诗书传颂,她家里,是日日腌臜。   到了晚半晌的落了雨,那祯禧站在门口那里瞧着,她许久没看雨了,张大傻拉着小绿腰回来,身上落着凉凉的雨点子。   “三小姐,下雨了,怎么不屋子里面去。”   那祯禧抿着嘴笑,总不能说自己是看雨,她知知道如何接地气,“等着我爸爸回来呢,张大叔,您家去吧。”   张大傻乐呵呵的,心想多乖巧的孩子,这读书的孩子跟不读书的孩子,不一样的。   小绿腰站在金家大门口,瞧一眼,再瞧一眼那祯禧,她知道这个白生生的胖丫头,每日里早上夜里,小绿腰住在西屋,那祯禧是东屋,隔着一道墙。   小绿腰不识字,没读过书,但是听着那祯禧读书,她总是心里面舒坦,想着上去打招呼,又看了看金家的牌匾,心里面嗤笑,谁稀得跟自己这样的人说话呢。   扭头要进去,只是门关起来了,小绿腰拍着门,“开门,开门,我回来了。”   雨越来越大,打在地上,溅落在腿上、脚面上,一阵秋雨一场凉,一场惊寒一场梦。   大红袍立在堂屋里,狞笑着说,“谁也不许开门,要不然,立马走人去。”   “要是她问起来,就说是雨声太大,听不见。”   家里的下人,都怕的不行,哪里敢去开门的。   雨裹着风,瓢泼一样的下,屋檐片瓦遮不住身。   刘妈撑着伞来喊,“三姐儿,跟我屋子里去,衣服都打湿了。”   那祯禧只看着小绿腰,两家的门口挨着,小绿腰知道大红袍使坏,要骂,只是想着旁边有那祯禧,骂了有什么用,里面的人装死听不见。   她又气又羞,只蹲在门口哭,夹在雨声里,只听着让人不忍心。   “您先到我家里来避避雨吧,兴许家里没人呢。”   那祯禧拉着刘妈的衣摆,脆生生的对着小绿腰说,她知道这个女人,跟自己家里的姨娘一样的可怜,只是奶奶是不磋磨人的。   知道家里有老爷子在,小绿腰怎么也不肯进屋子里面去,只到了刘妈屋子里,“谢谢您了,您一家子都是好心人,一会儿雨停了,我就家去。”   那祯禧支着胳膊在桌子上,手撑着下巴,“不碍事,我们家有梯子,可以爬进去的。”   小绿腰就笑了,“是了,一会要是还不开门,我就爬进去,那也是我家,凭什么不要我进去。”   那祯禧看着她说话,是个极为活泼的人,也极为要强独立,只是出身不好,小绿腰喜欢说话,“先前的时候,我见了您家里人,都不敢说话的,您家里是读书人家,从没有像我家里一样的,生怕你们嫌弃我。”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放下来手里的茶杯,杯沿滚烫滚烫的,“只是没想到,您家里待人是这样的和气。”   就连人家这样的读书人家,都没有嫌弃自己是堂子里面的出身,大红袍那个书都不知道怎么读的人,又凭什么整日里拿着这个作践她呢,小绿腰心里不平。   她算是发现了,有的人,是天生的坏,有的人,是天生的和气。   那祯禧不知道说什么,歪着头想了一下,她这个年纪,已经知道了三思而后行,多思考少说话的道理了,说话比别的孩子慢一点,“人原本是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的,只要心里头好,为着大家好,那就是好人,心里头坏的,只想着害别人的,那就是坏人。”   “三小姐,您说的是,你这句话再没有明白不过的了。”   大红袍没听着外面的小绿腰骂人,觉得不痛快,差人出去看,才知道是到了隔壁的那家,不由得没意思,大开了大门,没意思的很。   她是天生的坏,小绿腰不高兴了,就是她每日里的乐子。   为着金老爷晚上不回家,跟朋友陪着洋人逛妓院去,她这才当了老虎,好好的收拾一下小绿腰。   老爷子只喊了刘妈来,他是不乐意禧姐跟这样的人相处的,一个堂子里面出来的,依着他的意思,是绝不能进家门的。   只是孙女说了的话,他不好驳了脸面。   “老爷子,那是个苦命的人,也想着规规矩矩的过日子,只是您看看,有人想安生,有的人就喜欢折腾不是。咱们禧姐儿是个一等一的好孩子,说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要想着好,那就是个好人。”   刘妈是下人,这话是说到心坎里面去了,老爷子摆摆手,自己沉立在堂屋里,瞧着一屋子的书,想着这些书,禧姐儿都看了,但是她学的东西,比书上的还要多许多。   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他听着宝珠说过,跟着冯家老爷出去的时候,见着那些大学生说,在北平的报纸上,见着那些专家学者也说,可是他没想到,禧姐儿这个不出门的孩子,也能领悟到这些。   他有些事情,虽然不认同,但也知道世道不一样了,小绿腰是个可怜人,家里的姨娘们也都是可怜人。   小蛮腰不走,是为着无父无母,无根无本,只能靠着金老爷,可是他家里的两位姨娘,或许也有别的想法呢。   老爷子心里有主意,有个两全的主意,世道不一样了,姨娘他隐约的觉得,是个不合理的存在了,对姨娘来说,对正房的太太来说,又或者是对着家里和谐来说,都不好 第40章 一更   老爷子自己想了一晚上,侧耳倾听,等着那祯禧晨读完了,“禧姐儿,你进来。”   “爷爷,您昨晚睡得好?”   一边问,一边觑着脸色,眼睛里面满是关怀。   老爷子不答,只端着一碗凉透了的茶,把玩在手里面,“禧姐儿,家里的姨娘你喜欢吗?”   那祯禧觉得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讲道理,她是不喜欢的,为着姨娘的事儿,奶奶生了多少得气,操了多少的心,两位姨娘的一概事情,都是奶奶在操心受累。   又为着姨娘生了儿子的事情,就更不好说了,为着儿子,姨娘多了许多的底气,看着家里的一切都像是自己的一般了。   可是又要谢谢姨娘们,若不是姨娘,家里的日子不会这么惬意,儿子是家里的头等大事,这个头等大事,最后是姨娘的功劳。   “姨娘们都是苦命的人,父亲亏欠她们良多。”   老爷子就笑了,这丫头,只说是父亲亏欠,这是老四的孽债,“供她们吃穿,又没有露宿街头,为奴为仆的,姨娘为什么可怜呢?”   “为着若是当姨娘了,丈夫也不是自己的丈夫了,孩子也不是自己的孩子了,一辈子的命也成了主家的了。”   “很好,你这话要说给你父亲听一听。”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喊了四爷四太太来,“你说给你父亲听一听。”   那祯禧就说了,她说的话不多,要顾及父亲的面子,但是四爷到底是个极为和气的人,这么多年,对着孩子们,都从没有大小声的。   四姐儿爱撒娇,下班了在门口常堵着他,要头花要新衣服,他从没有说过不好的,更别提是动手了。   他现在手里面盘核桃了,一对红润润的文玩核桃,看起来还是新的很,四爷现在,想的是一举两得的好法子,既能培养自己的兴趣爱好找乐子的,又能赚几个钱花花的。   盘核桃,能打发时间图乐子,盘好了也能换钱花花,政府部门的薪水,不说也罢了,连着几个月发不下来钱的。   他核桃盘了几圈,苦着脸,“还是问问她们自己个的意思吧。”   是个没主意的,四太太倒是喜欢,“那孩子怎么办呢?”   老爷子看着儿子儿媳妇,一个个的不成器,“要是走,孩子留下来,没有带走的道理。”   四太太不说话了,亲自去喊了两位姨娘来。   四小姐带着五小姐,在窗户那里巴拉着偷听,被刘妈一把拉下来,“走,跟我去做饭去。”   四小姐扁着嘴,甩开刘妈的手,“三姐也在里面。”   三姐儿在里面可以听,为什么她不行呢?   刘妈强拽了她,“你去跟老爷子说去。”   一句话,就跟捏了一把锁一样,四小姐就怕老爷子。   二姨娘只觉得天崩地裂的,一下子就扑在地上,头发都散开了,“老爷子,我在家里孝敬主母,没有二话的,对着您毕恭毕敬,不敢靠着您的身,知道您看不上我,只是您怎么能赶我走?”   “我好歹也是生了小少爷,那家的独苗苗,老爷子,您就可怜可怜我,我这样的,能去哪里呢?”   “父母把我们姐妹卖了,我们自然是不能回去的了。那狠心的父母,回去也是被卖了。”   二姨娘觉得要她们走这些话,是提都不应提出来的,这那家她看成是自己的,等着以后了,她熬出头了,以后是要靠着儿子当老太君的。   涕泪横流,只觉得要了自己的命了,要出去能到哪里去?舍不得儿子,还要自己去赚饭吃,要是拿了钱,也只有那么一些,跟那家比起来,算不得什么。   有心里面存疑,是不是四太太提出来的,想着把自己赶出去,好霸占了自己的儿子。   看了四太太一眼,难免带了怨恨,自己有生儿子的命,她没有。就来捡现成的,来害自己,真的是好歹毒的心。   又想起来隔壁金老爷家里的小妾有人权,小绿腰整日跟大红袍对骂,在二姨娘看来,这是金家对姨娘优待的原因,这要是在那家,小绿腰是绝对不敢跟主母对着骂的,更何况是上手的呢。   这自己要是在金家了,那岂不是日子好过很多,跟小绿腰一样的好过,她只看到了小绿腰的荣华富贵,看不到小绿腰的苦。   宁肯是安安生生清贫一点的带着尊严过日子,也好过当富贵门前的狗,舔着人家的脚吃肉啊。   一个不走,两个不走,她是死活不走的。   闹得老爷子脑壳疼,只摆摆手,“不过是提一下,想着你们大好的年华在家里都耗尽了,想着你们去更广阔的天地去,见识更多的东西去,不愿意就不走。”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二姨娘这才收了声,“老爷子您说的我一概不懂,只是我死也是要死在那家的,绝不离开。”   三姨娘一直默默垂泪,老爷子说的道理,她也知道一些,懵懵懂懂的,只是她这样的人,什么也不懂,小时候是乡下人,长大了是后院里的妾,她就是想出去找个活儿干,大字不识一个,路都找不到的。   “太太,我就这么一个姐儿,家里紧张我知道,明儿起,我就去给人家洗衣服去,混个肚饱就是了,您给我吃什么,我都乐意的。干活我也不怕,只是姐儿年纪小,我舍不得她,您留我,等着姐儿出嫁了我再走。”   哭的也是跟个泪人一样的,那祯禧知道她素来是个老实人,“三姨娘,您若是不走,就留着,等着五妹妹出嫁了,我们家里但凡是有饭吃,只要您不走,那就是给您养老送终的,您信我。”   看着三姨娘,她才知道自己想的太简单了,世间许多女子,不是所有人都是宝珠之类,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小绿腰这样的。   还是那句话,姨娘们都是可怜人,立不起来了,若是能立起来,应当也不会来当姨娘了。被迫当了姨娘的,应当是趁此机会,展翅高飞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又觉得可悲,既然觉得当姨娘苦,尤其是二姨娘,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可是让她不当姨娘了,她好似就没了生的希望一般的。 第41章 当家的太太不一般   此事就打住了,只是到了第二天一早,三姨娘就自己挽起来袖子,去帮着刘妈干活了。   “我闲着也是闲着,五姐也大了不用人看,搭把手就是了。”   刘妈不敢,“哪里的话,你是主子,我是伺候的,不能让您动手。”   夺过来面盆子,结果摸着一手湿漉漉的,三姨娘只管低着头哭,刘妈这才松了手,叹口气,“那您帮着我揉面吧,一会吃面呢。”   “哎哎,行,我这就做。”   三姨娘擦了一把脸,又去洗了手,低着头就做起来了,她先前看着家里开支不起,就想着去帮手,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说。   只平日里尽量的不去麻烦四太太,带着五姐儿做鞋垫什么的,倒是也过得安稳。   到底是不踏实,现如今干着活,心里倒是踏实了,四太太知道了,只跟刘妈说了,“是个好的。”   便经常喊了她进来,四太太会绣花,便一点一点教她,倒是相处的好,比之前亲近了许多。   这日里,倒是二姨娘堵住了她,看着她手里的绣花棚子,闷不吭声的扔到地上,五姐儿捡起来,她又夺过来扔了。   恨恨的说,“五姐儿,让你三姐去上学,却耗着你在家里绣花,怕不是要熬坏了你的眼睛,好去换钱去。”   又戳着三姨娘的额头,拿出来当姐姐的做派,“你就是个傻子,大傻子,凑上去干什么,人家都要赶我们走,就你下贱是不是,去做下人的活计。”   三姨娘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又是当着孩子的面,被二姨娘端着姐姐的做派戳脑袋,实在是面儿过不上去了,一下子就拍开了二姨娘的手。   “不是赶我们走,原本是为着我们好,只是我们不愿意走罢了。”   她自己拍打绣花棚子,“要五姐儿学绣花,我觉得好的很,以后多一门手艺赚钱饿不死,要是嫁人了,婆家还要高看一眼呢。”   五小姐性格安静,坐得住,也喜欢这个,一针一线的跟着四太太学,四太太也教她的仔细。   三姨娘是感激的,只有有钱人家的女孩子家里才请老师教这些的,没钱的孩子只会纳鞋底,就跟自己一样,现在四太太愿意教,只有感激不尽的份儿。   二姨娘气的跳脚,“你跟她现在好,我们才是亲姐妹,难道我还害了你不成,她这样,是毁了五姐儿的,家里就只许三姐儿独一份,她见不得别人的好。”   这样的蛮不讲理,就是二姨娘能说出来的话,下的三姨娘捂着她的嘴,“你要死了,当心,说这样的话,老爷子听见了,立时撵了你出去。”   二姨娘也害怕,听了听没动静,只有隔壁小绿腰跟大红袍又吵起来了,她越发觉得自己可怜,她在家里,连高声说话都不敢,小绿腰却能吵得一个胡同都知道。   不由得想着,金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能这么宠着自己的小妾,从来不说她的。   三姨娘见她走神,只以为她是听不进去的,“姐姐,你以后不要管我,我自己知道怎么做,你觉得你是对的,我觉得我这样挺好,你要是想做什么,只管带着四姐儿去做,别扯着我跟五姐儿,我们娘俩,现在再满意没有的了。”   心里面不是不知道,二姨娘不是真为了自己娘儿俩好,是为着她自己的,拉着自己,是为了扯大旗的。   她都知道,心里面清楚的很,可是本来就是命苦的姐妹,就应该是相互扶持的,她一些话儿,听着就是听着了,可是到了五姐儿身上,这事关五姐儿的未来,不能够再这样下去了。   二姨娘也是伤透了心,觉得这宅门吃吃人一样的,压抑的人胸口疼,好好的亲姐妹都能成了陌生人,妹妹个四太太现在一个鼻孔出气,只有自己是孤立无援的。   披着衣裳出来,站在院子里,听着隔壁一阵车马喧哗,是金老爷应酬回来,他好似是天天有应酬的人。   侧着耳朵仔细听,只听清楚一句,“我给你买了脂粉盒子,老英国府的呢,细腻的很——”   再后面,就听不清楚了,但是肯定是买给小绿腰的,她眼睛里面含着泪,她也是正年轻的人啊,可是四爷自从有了儿子,好似是下凡的和尚破戒,完成使命就羽化升仙了,只管着自己的乐子,不到屋子里来一步,又哪里来的胭脂粉水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丁点儿的红纸都没见过的,夫妻夫妻,谁知道什么是夫妻呢?   又如此过了几月,到了下雪的时候,天寒地冻的,她南屋里面,风一吹就透了,夜里就是压着两床被子,也还是冷,每日里晚上,就是一盆子的炭,厨房里面烧好了,一个屋子一盆。   她怕冷,只觉得今年冷的格外的厉害,脚趾头都要掉下来了,恰好感冒了,一闻到那炭火的烟气儿,呛得直咳嗽。   想着去跟四太太说一声,能不能买一些好的炭火去,结果去了屋子里,只瞧着小绿腰竟然也在。   穿着一身雪白的狐裘,毛茸茸的暖和,脸上的粉细腻服帖,这是老英国府的粉儿,二姨娘坐着,天知道老英国府是在哪里啊?   “这几日里风大,雪沫子一直吹,只教人冷的受不住,我们家老爷得了一大块皮子,硝的是真的好,您瞧瞧,我这一身就是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剩下的料子,我寻思着三小姐一早一晚读书,怕是手冻得厉害,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我就给她做了一副暖手,四太太,您别嫌弃我活儿不好。”   小绿腰是特特的做来的,找了最好的料子给三小姐的,她心里记着三小姐的好,大雨天里领着自己回家,给自己一个避雨的地儿呢。   又怕自己家里的东西人家不要,嫌弃贵重又或者是嫌弃不干净,读书人家的毛病她都知道,先前许多读书人家的公子哥,在那胡同里面混。   可是她瞧着,那家不一样的,三小姐也不一样,她借三小姐的书看,三小姐只定下来还书的日期,再嘱咐一句不要弄脏了,上面不要写东西,她是肯借的。   所以特特的做了来,怕她手上生冻疮。   四太太看着那皮子,是真的好,雪白雪白的,一等一的好料子,摸在掌心里面,都怕刮起来丝儿一样的。   “太贵重了,这个不能收,您的心意我们都知道,先谢过您了。”   起来行礼,不敢收。四太太信佛,菩萨一样的性格,你对她一丁点儿的好,都记在心里,但是你给她一丁点的回报,她接在胸口的时候,总觉得烫手。   小绿腰来送,就是不再拿回去了,“照着她小孩子做的,我也用不着,您就收下来吧。”   再三恳请,四太太收了,走的时候,给她包了一包炒好的红枣,“冬日里用红枣泡茶喝,也暖和许多。”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绿腰见她回礼,只觉得这规矩人家,到底是日子舒服,她跟这样的人家接触,心里面也舒坦。   老爷子知道了,只想着自古风尘女子当中,每每多有仗义之辈。   他看小绿腰行事作风,虽然泼辣,但是不逞为仗义之辈,是个痛快人,跟金家行事作风不一样。   二姨娘这才跟四太太说自己的事儿,又可怜自己,人家狐裘在身,出门访客,自己就连要盆炭,都觉得是为难。   “夜里憋得慌,炭火气难闻的厉害,能不能买一些软炭,烧起来也暖和,味道也小。”   四太太犯了难,家里炭都是提前买好的,为着省钱,都是买的硬炭,虽然难烧一些,但是经得起少。   二姨娘现在要买炭,难道还能治给她用好的,老爷子那里,禧姐那里,二姨娘那里,不得一碗水端平吗?   现如今买软炭,隆冬腊月的,溢价了许多,四爷的薪水断了几个月,眼看着要过年,四太太只愁的头发都要全白了。   所以这炭,当家的主母还真的是不能给。   “先熬一熬罢了,我这里有一瓶子秋梨膏,你拿去兑了开水喝,兴许就能好了许多。”   那秋梨膏还不是家里的,她这家里但凡是有一点好东西,都是上海拿来的。   二姨娘立时眼睛都包了泪,自己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还不给炭,只觉得难堪。   她连一盆子炭都要不来,这家里,是没她的一点儿地位,不拿着自己当人看的。   这要是禧姐儿来要,肯定是没话说的,多贵的都买。   只是到了自己这里,就说这个不行,那个不行了。   捂着脸就走了,回去趴在床上哭,三姨娘知道了,拿了自己的私房钱,“去买去罢了,一盆子炭罢了,再说了,不是给了秋梨膏,眼看着要过年了,太太实在是支应不过来了,下午我看着,喊了刘妈去当铺里当首饰呢。”   二姨娘哪里听得进去这些呢,只扔了枕头到地上,“你跟她一个鼻孔出气,一点不管我的死活。”   那眼神,倒是要吃人一样的,三姨娘不知道说什么,捡起来放一边,自己就出去了,钱给放到桌子上去了,亲姐妹,哪里就不管死活的。   二姨娘到底是没去买,舍不得她自己的钱,只兑了秋梨膏来喝,三天就喝没了,跟有仇一样的,不是自己的,喝起来不心疼。   四太太首饰就有两套了,夏天一套,再有一套冬天的,这是人的体面,出门做客去亲戚家里,必须是全套的首饰,该是金的就是金的,该是翡翠的就不能是包金的。   旗人家讲起来规矩,只让穷人觉得没法过下去了,当家的太太要出门去出礼的,不能只是穿着旧衣裳的,还要做新衣服去。   现如今,年前年后,她是最怕有人请自己去做客的,出门做客一趟,总要家里为难好些日子,支应不过来。 第42章 二姨娘的最后的出路   二姨娘跑了,跑到金家去了。   她先前眼热小绿腰,又羡慕她在家里能自由自在的对着大红袍喊,关键是家里有钱有势的,夜里睡不着,去听着小绿腰的墙角。   越发的心热了,终究是在夜里,金老爷回来的时候,她悄摸的开了门,俩人就勾搭上了。   金老爷送上门的肉,不吃白不吃,只管着快活就是了,二姨娘长得好,只有乐呵的道理,又有一点脾气,竟然就大中午的,收拾了东西就要走。   她要走,闹得家里不行了,小少爷抱着她的左大腿,四小姐抱着她的右大腿,“姨娘,哪里去?”   “姨娘,您要去哪儿?”   小少爷才那么大一点,眼巴巴的看着她,二姨娘也全然不管,一手拉一个,提着包袱就走,包袱里面只有几件首饰,衣服什么的一律不要了,谁还要穿这下等的衣服呢。   四太太出门做客去了,老爷子出门访友,刘妈拦着她都拦不住。   那祯禧看着她如此狠心,两个孩子说不要就不要了,不是先前疼孩子的样子,只觉得鬼迷了心窍,那金家难道是什么好人家不成?   这是进了狼窝,还觉得自己是进了金山银山了。   三姨娘拉着她,“姐姐,你去金家,不是什么好人家啊?是胡同里面出了名的汉奸,名声都臭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二姨娘只昂着脸,“我去了,吃香的喝辣的,总比这炭都烧不起的人家强。”   走就走,还要踩着那家,那祯禧只从厨房摸出来一根棍子,缓缓的走到她跟前。   “我那家哪里对不起你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对着刘妈使眼色,她是决不许人就这么走出去的,要是这么走出去了,那家的里子面子,都成了二姨娘脚底下的黄土,一文不值。   棍子横过来,她不是为了打人的。   二姨娘对那祯禧,是恨之入骨的,一个小小的孩子,拿捏了自己许多年。   “那家,哪里都对不住我?”   那祯禧冷笑一声,“要走,等老爷子回来再走,事情说清楚了,老鼠一样的走,我那家的门口不能让你踩着。”   刘妈在后面看着,虎视眈眈的,二姨娘只得等着老爷子回来。   老爷子回来了,发了好大的脾气,他说起来罪名,振聋发聩,“你进那家的时候,衣不蔽体,身无分文,现如今,你要走,什么也不要带走。”   “再有文书一封,签字画押,从此以后与我那家再无干系,与四姐儿小少爷,再无干系,生死不相往来。”   “去金家也好,去哪里也罢,都不许再提到那家半句,若是我知道了,饶不了你一顿好果子吃。”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日是我那家的人,就要守我那家的规矩,上家法。”   那家规矩极大,二姨娘一直知道,今日才发现,不是一般的大,行事规矩各有章法,有条不紊,临危不惧。   她原以为自己突然要走,是给那家脸色看,打一个措手不及,你们瞧不起我,我还就给你们看看我的能耐。   哪里想到,能让老爷子摁着一顿打,还签了文书。身上衣裳除了,只留着里衣,包袱里面的首饰一件也没带走。   老爷子做事情,向来是干脆利索的,走的是规规矩矩的路子,内有家法,外有文书公证,就是说破天去,这事儿,没有人说那家不对的。   二姨娘去了金家,大红袍跟小绿腰倒是有了共同的敌人,只恨不得生吃了她。   二姨娘就此在水深火热里面,但是自己不觉得,她的人生有了奔头了。   以前是儿子,想着儿子继承家业了自己是老太君,现在儿子扔了,照样活得好,为了自己活。   她是这么想的,为了自己活才好呢,吃香的喝辣的,穿金戴银的,有什么不满足的,只要是金老爷喜欢,她没什么不可以的。   金老爷又是什么好东西呢,她自以为是良人。   “今儿晚上宴客,你跟着我一起去吧。”   “到哪里去?”   金老爷不说,“我能卖了你不成,去买衣服去,买首饰去,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才不给我丢面子。”   二姨娘欢欢喜喜的接过来了钱,这钱来的,从还没有这么容易的,四太太手里面要一个钱出来,就跟要命一样的。   她去买了新的胭脂水粉,又去买了新的花衣裳,欢欢喜喜的跟着金老爷去了,瞧着小绿腰倚着门口看着她,还很是自得。   瞧瞧,老爷带着我去了,不带着你。   “小蹄子——”   嘟嘟囔囔的骂一声,新烫的头发卷的跟鸡毛一样的,她从来没有如此体面过,从没有觉得如此富有过。   小绿腰看着她的那一眼,二姨娘看不懂,像是要说什么,只是金老爷出来了,小绿腰到底是扭头进去了,不再看她。   二姨娘只以为她是闹脾气,她年轻,小绿腰也年轻,俩人争风吃醋的厉害。   上车的时候小少爷在门口玩,瞧见了二姨娘,奔着就去追。   二姨娘赶紧招手黄包车夫,“快点,快点走。”   头上的鸡毛随着车颠簸,抖擞的更厉害了,一边扭头看,小少爷追的急,没两步摔了个大跟头,只眼泪八叉的喊姨娘。   刘妈听见了,只把人扶起来,“小少爷,那可不是你姨娘。”   自从二姨娘走了,四太太是不愿意养着四小姐跟小少爷的,她一辈子,什么也不图,没儿子的人,有什么好图的呢。   因此只给了三姨娘,三姨娘是亲姨妈,亏待不了的,且她没儿子,喜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对着小少爷再看重不过的了。她好好养了,以后五小姐也有个兄弟能依靠。   那祯禧是第二日早上起来吃早饭的时候,听着二姨娘的死讯的。   二姨娘早上起来给人发现,是投河的,脸都肿起来了,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那祯禧听着刘妈说是昨儿欢欢喜喜的走的,捯饬的别样的精致体面,怎么也想不到一夜之间,竟然是走了绝路。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坐车的时候问张大傻,张大傻是跑车的,大小事儿都知道。   只见张大傻咬紧了牙根子,腮帮子上的肌肉一抽一抽的,他是硬生生的忍下来的这口气啊。 第43章 一更   “三小姐,您不知道的好,只记得,洋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北平人跟洋鬼子,不共戴天之仇。”   再不肯多说一句,闷着头拉车,像是一头老黄牛一样的,只从男耕女织的时代,一直奔到了现如今的泥沼里,再也拔不出腿来,前面看不到什么尽头。   半夜里的时候,她听着窗户响,“三小姐,您睡了吗?”   她打开门看,是小绿腰,小绿腰悄摸的寻了梯子,趁着大家都睡了爬进来的。   “三小姐,我实在是没有人说话了,您听着我说说吧,我这心里憋得慌。”   小绿腰长发披散着,脸色惨白的像是擦了铅粉,只两只眼睛红肿的像是两个核桃一般的,每一个纹路里面都是苦水。   “您知道二姨娘是怎么死的吗?”   那祯禧只觉得心跳的慢了一拍,灯花爆了一下,她只觉得心惊胆战的声音。   “二姨娘是被逼死的,姓金的龟孙子,自己干起来勾栏院里面的行当,拿着我们中国的女人,去贿赂洋人。二姨娘被他拿着当个物件一样的,这个王八孙子,给她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晚上就送给了洋人,还要给她带到国外去,再也不回来。”   “她原以为睡一晚就是了,给谁不是睡呢?可是要到国外去,她是宁死不肯的,被锁着出不去院子,只得投了井。”   “这一群王八蛋,怕有人拿着做文章,捞出来又抛尸到河里,其实人到了半夜里就投井了,对着外面只说二姨娘自己投河的。”   那祯禧倒吸了一口凉气儿,模糊的灯影里面,她看到的是一个吃人的世界。   脸上凉凉的,好似是结了冰,冻得人嘴唇都发了麻,木木的说不出话来,这是个什么世道啊。   逼良为娼,且卖到国外去,拿着二姨娘贿赂,到了国外能有什么好啊,还不如是个玩物呢。   难怪二姨娘这样子性格的人,被逼着没了出路,一口气投了井,她的命啊。   “原在你家的日子,我只看着好,只她不满足,像是什么虎口一样,只奔着钱去了,谁想到,荣华富贵的日子哪里是那么好的啊。”   “三小姐,这是命。”   小绿腰坐在椅子上,直愣愣的看着桌子上的茶壶,这就是命啊,命让你放着好日子不过,到了这刀山火海里面来。   守着金老爷这样的枕边人,她心里面凉的慌,今儿是二姨娘,明儿不定就是她小绿腰了。   男人尝到了权力,就好似是吸了大鸦片一样的,上瘾。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为了权势,别说是她小绿腰了,就是亲爹妈都能卖的,姓金的比豺狼虎豹还要吓人,她算是领略到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您得走。”   那祯禧想的清清楚楚,拉着效率要的手,站在她的身边,“您必须得走啊。”   小绿腰冷笑一声,多少无奈,“我走到哪里去呢?我能去哪里呢?我亲爹妈一直不来寻我。”   那祯禧眼里面一酸,就这样了,还等着亲爹妈呢,“可是你不走,金老爷也会把你卖了的。”   小绿腰胸口起伏的厉害,“我就是死,也是中国人。”   那祯禧要再劝,小绿腰就不说了,“三小姐,您把我刚才说的话忘了吧,就当我没来过,我说话粗,您别往心里面去。”   那祯禧提着灯笼,眼看着她又翻过去了,到了墙头上的时候,那祯禧只觉得她要翻过地狱去,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姨娘,您得熬着,熬着才有机会。”   小绿腰骑坐在墙头上,看着北平城是一座黑暗的城,城南这里少有通宵达旦的大户人家,“您去睡吧。”   翻下来墙头就走了,那祯禧从此,再也没见她到那家来了,只是偶尔遇到的时候,她见她脸上都是纸糊一样的笑,站在金老爷的身边,好似是一个傀儡一样的。   这么一站就是好多年,一直到那一个春天,北海的花都开了,水面上波光粼粼的都是小闪片了,就是这样一个清风和煦的晨光里。   末代帝王,被赶出来了紫禁城,这一年,那祯禧十五岁。   那老爷子在院子里,叩首东向,长跪不起,皇帝带着人去了天津卫,这没了皇帝的紫禁城,就不是以前的紫禁城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了首领的旗人,就好似是一颗珍珠没了光泽,鲜花没了根儿,刹那间就能黯淡无光,变得垂垂可危了。   那四爷的心里面除了心里面悲痛之外,再没有其余的多余感情了,于他自己来说,成为一个旗人是这辈子最优秀的事情,最光荣的事情。   多亏投胎好,成了旗人,投胎成为旗人大概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努力、最正确的一个事情了。   可是皇帝跑了,四爷头触着地,带着哭腔,“庚子年的时候,八国联军来了,小皇帝一气儿跑到山西去了。”   “现如今,倒是自己人撵走的,到了天津卫,这是什么世道啊?”   他心疼主子啊,那家是一个非常传统的家庭,它是带着保守的,对着皇帝的忠贞是不二的,只是一直没有启用罢了,旗人的皇帝的感情,大概也是很佛系的。   论起来忠贞,大家都能做到面子上,跪拜叩首、早晚问安、希望他好,这些都是,毕竟是一条船上的不是。皇帝好大家才是真的好,庇佑着大家呢。   只是皇帝要是没了,大家也觉得勉强可以接受,这是个日子总要过下去的世道,谁不是苦中作乐呢。   二舅妈长歌当哭,嚷嚷着就进来了院子,“咱们要怎么办?主子老爷撇下来我们这一群可怜虫,我们的日子以后要怎么办?”   那祯禧低着头,大姑娘了,带着一点小巧的下巴,后面是一根油光水亮的大辫子,带着一些细细的刘海,隐约能看到比一般人更为光洁饱满的额头。   穿着一身茜红色的长衣长裤,光是站在四合院子里,浅笑着不动,就是很让人着迷的一种风景了。   身材依然是圆润可见的了,身上藏肉,可是有的人,你就不能说她胖,只能说她是圆润可人,让你看了,只忍不住想着捏捏她的肉。 第44章 二更   四太太只知道拿着手帕子抹眼泪,这谁知道要怎么办?皇帝被撵走了,她也没经历过啊,老祖宗也没告诉过这样的规矩啊。   “她二舅妈,依我看,咱们不能离开,还是在北平好呢。”   二舅妈艺高人胆大,一片忠心向君王,要到天津卫追随旧主去,不要留在北平了。   想着人多势众,要拉着这边的四爷一家子走。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四太太当然是不肯了,她两个女儿嫁在这里,那祯禧还要上学,再不肯离开这里的了,去哪里讨生活,都没有北平容易的。   二舅妈眼睛瞪大了,好似是钟旭的两只眼,说到旧主的时候,好似是看个金山,“北平好?只要饿死个人了,先前我那邻居对着我们一家子毕恭毕敬的,现如今皇帝跑了,对着我脸色都变了。”   这是坏处之一,旗人不是荣誉称号了,这么多年到处欺压汉人回族人,似乎遭到报应的时候来了,从神坛上掉下来,跟普通人一样的时候,似乎就觉得自己受到了欺负,二舅妈就是这么想的。   四太太对人再随和不过的了,因此一开始为着家里穷,对着汉族回族的都是一样的,人穷志短,她每个月总要去山东馒头店里去赊欠面粉吧。   然后到回族的红案上,去赊欠一点牛羊肉,回来给老少爷们补一补的吧,觉得好似大家生活都一样的,甚至那家更穷困一点,实在是没觉得旗人有什么好处了。   二舅妈不听她的反驳,只压低了声音,“您不知道,皇帝出宫的时候,带了不少东西出来呢,金银无数,不然为什么乐意退位了?”   二舅妈说的好似是钱给到了,是个皇帝都乐意退位一样的。   “我们去了,看我们一片忠心,不得给钱给银子,要是不留下我们来,也要给我们许多赏赐才对。”   四太太吸了一口凉气,去坑旧主子,算计小皇帝,她只吓得摆手,“不能够,她二舅妈,您也不要去,这事儿,不能这么干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干巴巴的说这几句,只扫了二舅妈的兴致,觉得没什么共同语言了,含糊了几句话就走了。   出了院子瞧着那祯禧在浇花,她是自打那祯禧出生,就看着她不顺眼的,不是个吉利的孩子,现在瞧着跟水仙花一样的,好似是菩萨下面的下凡女童,更不顺眼了。   神佛的孩子在跟前,她做了坏事岂不是都能被看到,因此看那祯禧更不顺眼了,哼一声就走了。   那祯禧赶紧放下来花洒,“奶奶,二舅妈来是做什么的。”   “没什么大事儿,见你爸爸没了工作,来跟我商量的。”   是的,皇帝一走,四爷这个吃衙门里面饭的人,就再也没有工作了,新政府上任了,各个部门单位都在裁员,换掉旧的人,才能补充上人家自己的人不是,所以四爷没有背景的,还是个旗人,就这样成了无业游民了。   那祯禧瞧着四太太稍微一动,眉头就是自然而然皱起来的,生活给这个女人的压力,总是太大了。   “奶奶,您别着急,爸爸总能找到事儿做的,现如今政府这么乱,咱们想一想,不去也罢了,今儿是这个政府,明儿是那个政府了。”   四太太拉着她的手,细细嫩嫩的,跟食指中指上面关节处的茧子极为不相称,这是多年习字留下来的老茧,四太太不免心疼她。   平日里四姐儿只说是读书轻松,可是她自来是知道的,读书向来是最辛苦的一个事情,三姐儿自打入了学,成绩从来是数一数二拔尖的,学校里面的容易多的数不清。   老师到家里来家访,没有一个不夸她而说她不好的,“袖子短了些,等着明儿再去给你做一身新衣裳去。”   那祯禧摆摆手,“奶奶,我如今长得快,您给我补上一截儿就是了,何苦做了新衣裳来,等着明年穿又小了。”   四太太不说话,她再怎么难过,不想亏了女儿,老大老二出嫁了,眼看着老三也到了年纪,她未免疼的更厉害了些,要是三个女儿都结婚了,那她多难过,身边一个孩子都不伺候在她跟前了。   “三姐儿是大姑娘了,不能老穿着拆补的衣裳,多穿新鲜的才好,女孩子花儿一般的年纪,一眨眼就没了。”   那祯禧只笑着不说话,“奶奶,您不要辛苦了,我这里有钱,表哥先前给的钱,还没用呢。”   “不用,你留起来,到时候到了婆家里面去,你开头万事难,总不至于买个花头绳都要问着婆婆要钱的,我们养的起你。”   女儿年纪越大,两家实力悬殊就成了四太太的心头大患,冯家愈发的煊赫了,生意都做到北平来,乱世什么生意都不好做,除了卖药材跟棺材板儿的铺子,其余的生意都零零星星的。   只是冯二爷当年来京一次,要做的是古玩,他瞄准了机会发力,竟然还真的做起来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年头不好,宫廷里面的好东西或者是王公贵族的私藏,再有就是一般富贵人家的好东西,再不济了就是像那家这样的旗人家,都要靠着典当来过日子。   因此收藏好似是成了个冷门的一样,大家都不热衷了,总得先要吃饱饭不是,你弄一堆古董在这里,一个炸弹下来,谁能赔给您啊?   俗话说得好,乱世黄金,盛世古董。   但是冯二爷好似是不受这个约束一样的,他自己会时空扭转大发,专门去乱的地方收了古董来,然后到上海广州那些地方去倒卖,其中利润不可言说。   眼看着皇帝退位跑到了天津卫,就连二舅妈这样的夫人都知道肯定是带走了不少好东西,明面上是几车东西,可是当皇帝的要退位,他难道没有一点准备吗?   早就准备好了,先前的时候,洋人把持政权,皇帝早就料到有今日了,多次转移财产。   人既然到了天津卫,那肯定是要吃饭穿衣服的,开销多了,总得要当东西。大批的金银珠宝就要到市面上流通,能当银子用的啊。   而且皇宫里面的原来的宫女太监的,肯定要比一帮兵痞子懂行情,偷拿出来窝藏的东西,不计其数,这些人,可是掐着主子库房钥匙的能人。   他心里面早就有打算了,北上一趟,这个年纪的人了,已经是跟成熟的果子一样,什么也不做,只要站在那里,就吸引人的目光了,尤其是单身的。   都说是有未婚妻,指腹为婚青梅竹马的那种,在这样开放的大上海,没几个人相信冯二爷会喜欢这样的妻子,有可能会结婚,但是喜欢是不可能的事儿。 第45章 可怜的二舅妈   香饽饽有自己的心事,去了老太太那里,老太太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的人,年纪大了,外面世道乱的不行,看了人心里不舒服。   “什么时候北上?”   瞧着英武神俊的儿子,心里满意的很,生意上面的事情,从来不需要人操心的,这一个方面,比他父亲强得多,冯老爷自愧不如。   冯老爷是个守成的人,能守成就已经很不错了。   “大哥快回来了,我等着大哥回来了再去。”   冯家大爷早年留学去了,先是去了日本,后来又旅学欧美,现如今要回来了。   他是早年就送出去的,人一直在国外,打算是好好培养了当顶梁柱的,这是长子,要继承家业的。   所以冯二爷能力再好,头上有个大哥,说句不好听的话儿,兄弟是仇人的。   冯二爷只想着自己挣,一开始就是看上了古玩行当,家里的事儿,只等着大哥回来交接的。   老太太一想到大儿子,不由得微微笑,出国十年了,不曾回来过一次,十六岁出去,如今二十六岁了,有看一眼老二,想着大儿子一样的英明神武。   “也好,你大哥走的时候,你还不高兴了很久。”   “是不高兴,大哥能走,我不能走。”   老太太见他顽劣,只瞪着他,“两个儿子都要走,岂不是要了我的命。”   当年冯二爷也是要出国的,只是大哥事事为先,两个儿子,总得留下来一个的,去长见识,长子得去。   “还有一个事情要母亲帮我。”   冯二爷不计较这些,只脸上竟然挂起来了笑,起身对着老太太行礼,如此的客气周到,老太太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稀奇了,竟然有要我帮忙的时候?”   “禧姐儿如今——”   刚起一个头,老太太扶着靠背椅的手就撑起来头,头疼的很,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不由得打断,“老二,禧姐儿的事情,你要好好想一想才行。”   “如今她生日还没过,还是个小丫头,现如今有了新的婚姻法,对女子结婚年龄也是有要求的。”   “再一个,老爷子亲自养大的,她母亲膝下只有她一个姑娘在身边,你要接了来,这要老爷子如何不舍,要四太太如何舍得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是真的头疼,一听到儿子提起来禧姐儿,她就知道是为了这个事情,儿子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   要去接来禧姐儿,她当然是觉得好,在自己身边陪着说话,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儿子身边也有人了,养几年就结婚了。   只是那家太难看了,长辈父母都在,你要接了老养,不好听的人都要说是童养媳,没有这样的道理,一想到那家老爷子的脸色,她都不敢开口说这样的话,瞧不起人还是怎么回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因此再次申明,“要说你去说,我是不去给你当这个鸡毛掸子的,让你岳父大人给你一顿骂才好呢。”   不由得幸灾乐祸,儿子是真敢想,你想接,也要看看人家给不给你,要是给,她高兴,多了一个乖巧的闺女,要是不给,那就算了。   老太太心里也是想着占便宜,就是不好意思开口而已,因此鼓动着儿子去。   冯二爷无可奉告,板着脸就走了。   自己也不等着大哥回来了,第二天就收拾了行李,北上了,先去了天津卫。   结果刚下火车,二舅妈就在亿万人群当中看到了他,一溜烟的奔过去了,“侄儿女婿。”   “侄儿女婿,刚巧怎么就到了这里来?”   冯二爷好一会才回神想起来,“喔,是佟二太太,您这是走亲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二舅妈走个棒槌的亲戚,她哪里是来走亲戚的,依着她的性子,是绝不会离开北平的,要来,只是为了生计。   是的,二舅妈是一个人偷摸跑出来的,佟二爷不肯来,那家也不来,她自己一个人鼓足了勇气来了天津卫,美曰其名是给皇帝尽忠的,来叩谢旧主的。   只见她面色悲戚,嘴角耷拉着,眼皮也耷拉下来了,顺便看了一眼这个侄儿女婿的新皮鞋,这才开始自己的表演,“您也听说了吧,咱们大清啊,没了。”   语气之低沉,只听得冯二爷眼皮子跳,只怕她下一秒几抱着人哭。   “我虽然是一个妇道人家,但是也心里有着家国的,皇帝退位,是旧主子,我得来拜见一下。”   决计是不肯提自己是为了钱,但凡是旗人来叩头的,皇帝都是拿着钱给,觉得忠心耿耿,是一群好奴才。   为了维护生育也好,是真的感动了也好,反正都给钱。   冯二爷能信了她的鬼话,叩谢旧主可以,只是佟家二太太不是这样的人,像模像样的问了一句,“那您这是回程?”   叩谢完了当然是要回北平了,他想到北平,第一个想到的总是禧姐儿,亭亭玉立。   心里面走了神,二舅妈看不出来,滔滔不绝的说,但是决计不肯提一句自己迷了路,从北平下了火车就不知道去哪里了,天津卫这么大,她上哪儿去找皇帝了,不得不求助冯二爷。   冯二爷心里面笑的腰疼,面子上崩住了。   心想要是禧姐儿听到了,只怕是要微微笑的,这孩子向来是厚道的,你说的不对,她也只管着笑,绝对不与人脸红脖子粗的。   想起来禧姐儿,不免对着二舅妈极为厚道了,热心的招待了二舅妈一顿饭。   二舅妈身上的钱,只够来的火车票,她以为自己下了火车就能看到皇帝的,这毕竟是个大人物,就跟去了北平找紫禁城,人人都知道的事儿。   谁知道,皇帝的行踪没人知道,她打听了,人家说什么的也有,再也不是万众瞩目的时候了。   冯二爷倒是清楚的很,皇帝现在低调的很,自去过自己的自在日子,关上门园子里游玩,又喜欢到处打猎,钱那么多,什么潇洒日子没有呢。   只是日本人找他,想着谈合作,其余的美国人英国人也在来往,皇帝虽然不当了,但是大清的遗老逊少还在,留着辫子的大有人在呢。 第46章 二爷从军记   家里头佟二爷就找疯了,去佟家大爷那里,那里敢让大哥知道呢,他病怏怏的,什么事情都是受累。   恰好大嫂在煎药,佟家二爷看着那纸包里面的都是渣滓了,人参都没有一根好须子。   “大嫂,这药吃了不行啊?怎么就买了这样的药来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嫂看了一眼屋子里,怕给大哥听到了,“他二叔,等着明儿,这样的药渣子都没有了。”   大嫂打从嫁进来,过得就是苦日子,佟大爷得的病,就是让人伺候的病,好生养着的富贵病,有钱了多活几年,没钱了就只能是耗死了。   打从庚子年开始,家里就没个进项了,又到了现如今,去药铺子里面赊欠都不肯了,旗人都成了老赖,谁都不想赊欠个没底洞。   佟二爷虎目含泪,自己掏了腰包,也没几个钱,塞到大嫂手里就走了。   佟家鼎盛的时候,半朝为官,何曾这样落魄呢。   大嫂端着药进屋子,大哥咳嗽的不像是样子,“老二来是为着什么事儿?”   “没事,就是来看看。”   大哥终年不见阳光,瘦的一把骨头像是枯木头一样的,屋子里面终年不流通的各种味道,只让人闷得像是三伏天。   青色的眼睛里面都是血丝,暗红色的,深深的埋在眼眶里面,“又拿了二弟的吧。”   大嫂低着头,坐在床边低低的答应,“下个月的钱粮下来了,我去给二弟找补回去。”   大哥就不说话了,他人事不知道一点,还以为大清在呢,还以为旗人还有饷银呢。   大嫂什么都不敢跟她说,自己午饭也没得吃,想着要买药,二弟虽然是时时接济,但是也不能连累她一辈子啊,可是她一辈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没个赚钱的生意经。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自己扶着门槛,邻居家里老太太看着她哭,不由得劝,“又犯了为难不是?”   大嫂赶紧擦擦眼泪,“老太太,您吃了啊?”   “吃过了,我说句不好听的,你也是怪不容易的,伺候这么多年了,先前有钱还好,现如今没个进项,你说说这等着吃药的人,在穷苦人家里头,不如是早早的去了。”   说了观察着大嫂的神色,看她木愣愣的,不好说的太过于直白了,端着盆子就走了,去洗衣服去了。   大嫂手指头抠着门,打碎牙齿了肚子里面吞,她怎么能呢?   老太太的意思她明白,再明白不过了,丈夫能活过今天,可是要是没了药,也就是一两天的事儿。   总归是要走的,不过是多早晚的事儿,不过是带累活人的事儿。可是她愿意让他带累啊,她乐意伺候啊,哪怕没个人样子,她都愿意把他当成个伟男子一样的敬重。   从没嫌弃过一声的,大哥说话大嫂从没有违背过的。   她自己鼓足了劲儿,不知道什么叫新社会了,只是想着自己也应该去找个活计干干,可是什么也不会,但是兴许能去给人家当老妈子,去缝缝补补的,她会绣花,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   枯坐了半下午,等着晚上人少的时候,才敢出门去,白日里从不敢出门的。   大嫂的到来,给四太太的心里头,又添了几道愁绪,是了,大哥是个药罐子,往里面扔进去永远都不会有回报的钱。   “我寻思着,想着找个活计干,可是小姑您瞧瞧,这个年纪了,还有什么能干的呢?”   四太太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她也没有凭着自己的本事去赚过一分钱,想着三姨娘说的绣花能卖钱,喊了她来商量。   三姨娘是吃过大苦头的人,“给人家洗衣服,还有做鞋垫,怎么也有几个钱,就是费眼睛。大太太,您会绣花,这个也有人收呢。”   商量了好一会,大嫂好似是黑夜里面的人,看见了一些光亮。   她第二日起来,给大哥端了饭进去,煮好了药放到瓦罐里面,“我以后出去,到四太太那里帮忙去了,禧姐儿大了,一些被褥要准备起来了。”   大哥没有不答应的,“呀,一转眼禧姐儿这么大了,要嫁人了,你去帮忙吧。”   大嫂就挎着篮子走了,她是去找了个活计,给人家绣被褥的,女孩子出嫁了,都要绣被面。   却说那佟二爷急的着急上火的,亲戚里面都问遍了,也没见到人,浑浑噩噩的走到茶馆里面去。   掌柜的见他神魂落魄,“您得去衙门啊?”   “衙门?进去了不死也得拔下来一层皮。”   佟二爷早就看透了衙门的黑暗,无论你是报案的还是被抓起来的,要想着使唤那一帮子肥老鼠,没有钱根本不行。   “那这可如何是好?先前的时候,她有没有说过什么话儿呢?家里头的物件有没有少的?”   “这她每日里的衣裳银钱,我怎么数的清楚,大体上跟以前一样的,再有话儿,她每日里那许多的话儿,我也记不清了。”   他着急,是想着人不能是走丢了,只能是让人家拐跑了或者是遇害了,心里面越想越担心的。   压根就不知道她是跑到天津卫去了,压根不知道二舅妈如此见钱眼开。   黄掌柜的见他挫败,拉着他去了小酒馆,这城里面喝酒的地方,都有大酒缸,上面是放着木头盖子,当桌子用的。   一大碗的酒,再有门口有卖冷菜的,要上一碟子,就站在酒缸面前喝,别有一番草莽滋味的。   烈酒入口,佟二爷不由得心里面憋着劲儿,大哥的病没有钱吃药,太太又不知道去了哪里,四爷那里也没个活计干。   不由得入了迷障一样的,层层叠叠的看不清楚,土碗在地上啪啦一下摔碎了,砸在黄掌柜的脚上,“咱们作大丈夫的,不能这么干。”   “先前大清的时候不用咱们,现如今家不成家,国不是国,我堂堂七尺男儿,苟活着算什么男人。”   恰逢小酒馆外面,也不知道是哪一支部队要开拨,只吆喝着前线打起来了,保卫家园去。   佟二爷身正气清,看着部队开拨气势如虹,觉得男儿当如此,就此对着黄掌柜的一躬身。   “劳驾您了,我一辈子没什么用的上的地方,到头来还得麻烦您。若是她能回来了,您帮我多照料一下,若是不回来了,您也崩找了。帮我跟我妹妹带句话,大哥有劳她照料了。”   “若是我命大,自该是荣归故里。”   竟然是二话不说参了军,撇下家业不管了,四太太知道的时候,哭的断了气。   “他怎么,这么狠的心啊?”   “不为着我们兄弟姐妹,不为着大哥,不为着列祖列宗,可是总得为着孩子想一想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一个人倒是痛快,前线杀敌去了,无牵无挂的,倒是牵扯着我们的心,白白的为着他牵挂。” 第47章 我对你用情极深   她怔怔的看着桌子上的算盘,一辈子不识字,只认得算盘。   一个老爷们,土生土长的北平人,现如今出去颠簸流离,想一想就是吃不尽的苦头。   “三姐儿,快去,找富贵去。”   那祯禧下了学,就奔着去找富贵了,富贵现如今是个泥瓦匠,跟着福记掌柜的到处找活儿干去。   福记掌柜的内掌柜一听是急事儿,那祯禧乖觉,只说一句,“我二舅生了急病,眼看着要不行。”   内掌柜的才去放人,不然的话,学手艺的至少是三年零一节,福记有规矩,学艺的时候,要是想着回家,那准不是好事,家里父母双亲要是不行了,回家才能摔盆子,要不然,决不允许你家去的。   那祯禧又不想说二舅参军的事儿,便只能这么说,去了工地上的时候,富贵在高处趴着描彩呢。   那祯禧不敢高声,生怕他掉下来,等着他下来了梯子,才敢拉到一边去,“二哥,我跟您说个事儿?”   富贵拍打拍打身上的泥灰,都是从小工干起来的,挖沙担土的,什么活儿都要干,后来才有个精细活儿。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能干,当初佟二爷眼看着家里不行,就这样旗人家里还不去找活儿干,泥瓦匠更是属于下九流的行当,送着富贵来,不知道多少人耻笑。   可是佟二爷硬气啊,我就是开除了旗籍,也得这么干,泥瓦匠你就是到了哪朝哪代也是凭着本事吃饭,踏实。   富贵自己也愿意,所以就送着来了,现如今都快出师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是个和气人,打小就是个厚道妥帖的人,那祯禧依然记得刚出生的时候,他抱着她一边烧火,暖融融的还夸她好看,她都记着呢。   “三姐儿,家里有什么事儿,跟我说一说。”   那祯禧不忍心,眼巴巴的看着他,“二舅妈找不到了,二舅今儿下午去参了军,跟着哪一支部队走的,也没打听出来。”   富贵弯着腰拍打着裤腿,脸上的笑就跟花儿被掐断了根茎,瞬间被漂白到黑白。   黄昏下拉长的阴影,都渐次第的投射到他的鼻梁上、额头上,那祯额禧不忍心再看这像一样的二哥,他是多么喜庆多么和气的一个人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家里的长辈都喜欢她,四太太最是喜欢他了,对着儿子的感情都用到了富贵的身上。   那祯禧拉着他回家,“我跟人说二舅重病快不行了,二哥,你记着等着再回来的时候,就说二舅去了吧。”   去打仗去了,北平的洋人多,为了少惹麻烦,不如就此说是人没了。   富贵没吭声,只是高一脚浅一脚回家的时候,他看着家里的小院子,原以为没有人,推开门的时候,二舅妈生龙活虎的在院子里掐着腰。   “你爸爸,整日里就不见个人影,我都回来一下午了,家里什么也无,定不知道是去哪里消遣去了,一点儿也不顾我们娘儿俩的死活。”   她虽然嘴上是抱怨着,可是她的眼里都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与得意,这一次虽然皇帝没找到,皇帝据说是去打猎去了。   可是运气好,遇到了侄儿女婿,给了她不少的银钱当盘缠,好声好气的给送上了火车。   手里有了钱,二舅妈就有了底气一样的,很是生龙活虎的,而且声势浩大,好像以此就能掩盖自己不告而别的罪过一样。   她是个小妇人,极为难缠的妇人,但是对着儿子这时候抑制不住的全炫耀出来了,“好家伙,我一辈子没出过城,哪里知道天津卫是什么地儿啊?”   “不过是按着老祖宗的规矩来罢了,咱们出门就打听着好了,去了火车站,直接就去了天津卫,可巧了遇到了冯家二爷,他见我是禧姐儿二舅妈,极为热情的招待我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好似才看到了那祯禧,并且极为客气的喊了一句禧姐儿,平日里当着人的时候是喊那丫头,背着人的时候喊死丫头。   但是刚沾了她的光,而且看着冯二爷的阔绰,她渐渐的也有点感觉了,这死丫头好像是命真的还不错,婆家是个好人家,能对着二舅妈都如此妥帖的冯二爷,对着禧姐儿当然是再镜中不过的人了。   不过,这不能影响二舅妈吹牛,她自以为是去了一趟天津卫,就跟人家环游了世界一般,对着自己儿子没出过城的人,“我多早晚有空儿了,再去一趟,一定去见见皇帝去,叩首了还有钱呢。”   反正已经熟悉路线了,反正也知道他府邸在哪里了,她前期成本这么大,后期是一定要去了。   富贵攥紧了拳头,“奶奶,您是去了天津卫,为着给旧主子叩头换赏钱的?”   他不是个尖酸的人,只是最后一句话,实在是忍不住满心的愤懑,为着你不在,爸爸去投了军。   二舅妈脸上挂不住,“你个小猴儿崽子,送着你去学艺,回来了做什么?光吃着老娘的大米,还在这里气人是不是?列祖列宗看不下去,当心你爸爸回来教训你。”   那祯禧只觉得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滑稽的事情呢,跟戏文里面的竟然是一样的,真的是没想到,二舅妈一个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着,只知道别人伺候自己的人,竟然还自己跑去了天津卫。   她是个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是想当然,有自己规矩思路的人,可是竟然跑到了天津卫,这是了不得的大事儿。   “二舅妈,二舅找了您许多天,到处不见人,只以为你被人害了。”   她把话儿一说,又紧接着说了二舅参军去了,二舅妈插着腰站在院子里,伴随着她头发掉下来的,是那一声哀嚎。   “天杀的。”   要了卿命一般的,她一下子就扑在地上去了,绝对没想到的事儿,那么大的年纪了,去参军去了,家里老小都不要了。   那祯禧慢慢地走回家,富贵在后面一步跟着送她回去。   她原以为二舅妈会破口大骂,或者是喋喋不休的在那里絮叨,甚至是给二舅从手指头指责到头发丝,更严重的,她或许是要改嫁。   可是没想到,这件事情对二舅妈的打击这么大,只嚎啕大哭,绝口不提一句二舅不好,也决口不提自己曾经去过天津并且打算再去的事情。   这才隐约的明白,她对二舅的感情,极深。 第48章 我是来赏月的   她不停的拿着眼睛看富贵,到了家门口了还不进去,只思量着话要怎么说。   富贵叹了一口气,这女子,打小就是不一般的,他瞧着长大的,心思玲珑不过的人,“三姐儿。”   那祯禧答应了一声,抬眸的时候,眼睛同月色一般美,明眸善睐,巧笑宴兮。   “三姐儿,我好的很,家里也好得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富贵似乎也不知道如何说什么了,他爸爸就这么走了,从此以后只给家里人留了一个不知死活的盼头。   “姨妈那里,您请她不要担心,多早晚我有空了,再来看她去。”   那祯禧点点头,“二哥,二舅去参军,这是他一直想做的事儿,是个英雄。”   声音细细的,怕周边人听见了,也许是风吹软了嗓音,富贵只觉得鼻子一酸,就此别过脸去,“哎,是。”   应答这一句,就匆匆的走了,回家睡了一晚上,也不知道跟二舅妈说了什么,就此又回到了福记。   老掌柜的亲自喊了他到跟前来,仔细问询了,听说佟二爷去世了,“身子骨儿那样的好,怎么就去了呢?”   “得了急病,回家去的时候人都咽气了,大夫看了说是心梗。”   老掌柜的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只嘱咐他好好干,“仔细着跟我学好了,有个好手艺比什么都强。”   他家里就一个女儿,富贵长得好,而且是能文能武的,老掌柜的心里有数呢。   富贵二哥实在是长得好看,精神利索,跟他爸爸一样的。而且满文汉字都认识,都能说得出来,待人谦和温驯,从没有红过脸的,大家伙儿有什么难处了,都乐于找他说话。   再有一个旗人子弟,愿意放下来身段学泥瓦匠,福记老掌柜的跟喜欢了,亲自带出来的徒弟,心里也有数呢。   冯二爷乌漆墨黑的,让人拉车到了那家大门口,刘小锅前面站着,就要去叩门。   火车晚点了,这深更半夜里才到这里。   冯二爷一把拉住了他,压低了声音,“不打扰了。”   刘小锅想来也是,为着礼节,没有半夜里走亲戚的道理,到六国饭店去住也好。   扭头就要走,吭哧吭哧的,只走了几步,看着冯二爷不动。   “你先去。”   “那我先走了。”   刘小锅扭过脸来,黑夜里大白牙就笑的跟银子一样的,赶紧走了几步,才笑出来一点儿声,只叫人折磨的肠子疼。   大半夜的下火车就来,来了还不进去,这二爷的心思也不是那么难猜的。   那祯禧已经睡下来了,半夜里嘴巴干的很,舌头尖尖都带着一点木,想起来喝水,又带着春乏,懒洋洋的不想动。   她翻一个身,睁开眼睛打算欣赏一下月色。   这死丫头一个怪脾气,不爱拉起来帘子,半夜里睡得好,总会突然醒过来,然后一瞬间的功夫睁开眼睛,看一眼月色如玉,便好似是看到了人间绝色一般。   一瞬间睁眼,看见月色被窗格子打散,透射过窗户胡乱的堆积,蜘蛛在结网,她闭上眼睛,觉得极美,闷闷的想到人世间的第三种绝色。   不由得微微笑,心想今晚月色极美,合该看第二眼的。   于是第二眼一睁开,心脏一下子就缩起来了,手指尖带着麻,她一个寒颤,呼吸都是停顿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自己思绪万千,再怎么样也是一个孩子,一个被家里教养的极为方正的孩子,遇到这样的事儿了,窗户外面一个人影子,只得鼓励自己坚强。   那祯禧窗户是关着的,她床头上有个手电筒,手碰到的一瞬间,糊了纸的窗户不知道怎么晃动了两下,人就进来了。   灯光照在脸上的时候,冯二爷这辈子大概都没有这样的时候,本来想当一个梁上君子,无名采花大盗,没想到第一次就被人抓住了。   脸上挂不住,到底是板起来了,“禧姐儿,怎地还不睡?”   那祯禧拥着被子坐起来,看着表哥悠悠然坐在椅子上,好似是自己家里,“表哥,怎地就在这里?”   一边抿着嘴笑,为何在这里,那祯禧除了一开始的害怕之外,只觉得惊讶了。   她用自己的思路来走,觉得表哥是来看她的。   冯二爷指尖热热的,看着她打着手电筒,映的小脸蛋是粉白粉白的,他自己黑,只觉得这未婚妻像是纸糊的一样。   示意她把手电筒关了,拿着茶杯倒了冷水,水声凌凌,冯二爷自己心里笑自己,“喔,我就此路过,只觉得这窗户上的月色甚美。”   一张国字脸,鼻梁高挺,短发长衫,坐在那里看着床上的时候,后背披着月色,好似是真的来赏月的。   那祯禧的手指头动了动,在棉布床单上,手指尖晃动着,比划了一下冯二爷的头发轮廓,一定很扎手。   “那表哥,合该要去房顶上看才好。”   那祯禧自己动了动,腿有点麻了,她自己想喝水,不由得踩着鞋子下来,站在冯二爷跟前,一身   雪白的睡衣,下面的小脚黑乎乎的看不清楚。   脸迎着月色的时候,鼻子带着阴影,只有眼睛似是聚满了月光,冯二爷一愣,从里面的确是看到了月色,最美的月色,弯起来的时候是英雄冢。   “睡觉去吧。”   “表哥呢?”   “再看一会儿月色。”   那祯禧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觉得不够解渴,又喝了一口,“那我等着表哥赏月看了再去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着便坐在旁边的鼓凳上,两只手交握着垂在小腹前,头朝外看着窗户。   冯二爷心里面撇嘴,看着她的样子,只得是站起来,“这就走,睡吧。”   小丫头长大了,知道撵着人走了。   表哥这个年纪的人了,想着多跟你亲近一会儿都不成,守规矩的胖丫头。   进来的时候是跳窗户,出去的时候,正儿八经的开了门出去,冯二爷也是个奇人了。   出去了又对着里面嘱咐,“禧姐儿,窗户关好了要,明儿来看你。”   “谢表哥关心。”   那祯禧笑吟吟的,表哥也是有心了,从天津卫回程,特特的来看她,摸着床头上的盒子,心想表哥肯定是赚了不少钱,不然哪里来的这许多好东西。   冯二爷大步流行,踏着月色除了猫耳朵胡同,自己也要发笑。 第49章 老丈人有点难缠   第二天早上起来,冯二爷起了个大早儿,刘小锅先去那家送了帖子。   “老爷子,给您请安了,过早了吗?”   刘小锅也不知道是哪儿学的,扎扎实实的行了个旗礼。   因为是逆着光,老爷子一时之间没有认得出来,“喔,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这个时候,再想不到是刘小锅来了的,不逢年过节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们是昨儿晚上来的,今儿一大早,二爷就要我来给您请安了。”   每次都是他先过来,然后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二爷随后就到。   四爷自己刚起来洗漱,他自从不是科员了,便成了家里面最闲的人。   四太太屋子里面伺候他洗漱,不敢说的太直接,“今儿出去转转,看看有什么伙计。您心灵手巧的,什么都能上手的,能写会算。”   四爷不说话,去找营生这个事儿,多难只有自己知道,自打佟二爷走了,他心里面总是时时牵挂。   佟二爷做了他不敢做的事情,一个人去当兵,无牵无挂了倒是,可是他还有一家的老小。   他洗漱净面,突然听见外面刘小锅来了,一时之间也是意外,“赶紧的,我得先去找隔壁修脸去。”   女婿要来,架子大的很,虽然是女婿,但是四爷每每都是看重的很,这女婿不是一般的架子大。   四太太再不多说什么,开了钱匣子,手顿了顿,不由得犯愁。   女婿来一趟,前后招待,钱她拿不出来。   先前四爷还有事儿做,现如今是坐吃山空。   “拿去吧,再给禧姐儿买一个羊肉饼子回来吃。”   四爷匆匆出门去,要去修面去,眉眼鼻,这是人的脸面。   回来了,买了羊肉饼子,刚好四小姐在院子里看书,瞧着他送进去,只气的书都扯皱了。   气鼓鼓的回了房,五小姐在房子里绣花呢,她喜静,在屋子里绣花,一坐一整天的。   看着她生气,也没说话。   倒是四小姐忍不住,“我们就是捡来的,爸爸忒偏心眼。”   五小姐额头上出来汗了,很是费眼睛,随着光线挪了一下绣花棚子,“你又爱为这些生气,三姐读书辛苦。”   而且家里头,对着三姐偏疼,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了。   四小姐就闭嘴了对着这样的榆木脑袋,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气鼓鼓的坐在那里,对着镜子看自己,笑了笑,自己比三姐好看。   自己是尖下巴,双眼皮,淡眉毛,笑起来的时候娇俏甜美。   她总是觉得家里姐妹自己是最漂亮的,三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一眼总是能看到她的。   三姐儿为人方正,并没有自己可人,五妹又是木头一样的,数来数去,自己最有灵气。这样便高兴了一些,对着镜子描眉。   “明儿学校里有演讲比赛呢,你去不去?”   五姐儿摇摇头,“不去了。”   她趁着休息的时候,赶紧的做完了活儿,人家要的急呢。   因此中午吃饭的时候,刘妈端进来,她便匆匆吃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家里有了客人,她们就各自吃了,瞧着碗里面有肉,她都吃干净了,长身体的女孩子也是爱吃肉的。   三姨娘就笑,“这次来,又带了不少的好东西呢,我瞧着有衣服料子,到时候太太肯定要分一下的。给你做一身新衣裳。”   “商量一下要个颜色鲜艳的,大姑娘了,穿鲜艳一些好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边笑一边瞧着五姐儿,她只生养这么一个心肝儿肉一样的疼。   姑娘大了,也要看人家了,四太太仁义,这些年她们娘儿俩做活攒了一些钱,四太太一分钱没要,只是不给零花了。   说起来四姐儿五姐儿的婚事,只说是三姨娘自己看,老爷子电头就好,四太太一概不管。   四姐儿早就摔了筷子睡觉去了,她觉得家里来了客人,自己就跟下人一样的,在自己屋子里面吃。   不平等,不公正。   都说是反对封建,她只觉得自己家里就是个封建的牢笼,老爷子就是封建大家长,第一个应该被打倒的。   财产自由,她没有四太太不给零花。   人身自由,她没有,出门都要报备,过点了家里就关门。   精神自由,婚姻自由这些,她都没有,跟三姐一个学校,人家背地里都要说小话,她是妾生的孩子。   不服气,一百个不服气,都什么时代了,还讲究这些,自己是封建压迫的受害者。   听着正房那里热热闹闹的,冯二爷海量,跟老丈人喝酒,从来是适量的。   四爷也知道他酒量好,从不灌醉,自己喝两杯算是尽兴。   四太太吃饭的时候,一直绷着弦儿,生怕女婿有不满意的,那祯禧瞧着了,只盘算着,自己还有什么家底儿帮一下。   等着吃了饭,四太太在屋子里盘算,她跟着进去,拿出来一串钱,“先前的皮鞋穿小了,给当了。”   四太太心里一酸,不得不接过来的,不然家里的米都没得吃。   “家里的事儿,我跟你爸爸来操心,你只管好好读书。”   “是,我知道呢,奶奶您宽心,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咱们慢慢来。”   就此便出来了,站着院子里,看着书房,不知道说些什么。   四爷坐在官帽椅上,带着一点醉意,女婿有话要说,他得听听。   能说的,大概是禧姐儿的婚事了,这个年纪,有点小了。   只是瞧着冯二爷玉树临风一般都,倒是耽误人家了,不好再留着女儿了。   冯二爷也在打量着老丈人,想着话儿怎么说,这天底下,老丈人伺候不好,一句话不对是要翻脸的。   北平的老丈人,个个排面大的很。   “禧姐儿,年纪不小了。”   四爷笑眯眯的,“也不算大,还在上学。”   这是老爷子说的,学业为重,什么时候毕业了,冯家要结婚,二话不说的事儿,算起来,也没几年了。   冯二爷心思极为细密,试探一句就知道四爷的态度了。   端着大盖碗,嗅着里面有花香,想着外面一株平阴玫瑰,果真是带着一点玫瑰香,这样的事儿,家里只有禧姐儿干的出来。   “茶好喝的很,母亲定然喜欢。”   “走的时候,给你捎带着一些。”   冯二爷只能再喝茶,老丈人有点难缠。 第50章 曲线救国的冯二爷   谈的无论是什么,四爷都是笑眯眯的,冯二爷就知道了,这人,不会把禧姐儿给他的,现在是没戏的。   四爷后面的意思,是那家的老爷子,老谋深算。   出来的时候,瞧着那祯禧眼巴巴的看着书房,不由得招手,人方正,骨架也方正,不会塌腰舔肚子。   “走,街上去。”   那祯禧对表哥是极为喜爱的,一个外地人,比本地人偶读会玩,都知道哪里有好东西,打小的时候就带着她出去玩,因此她每每都是盼着表哥来的。   俩人一辆黄包车,春天的风尘大的很,那祯禧走的着急,忘了带帽子,她比冯二爷矮那么一点点。   冯二爷一手揽着她的肩膀,竟然觉得再合适不过了,扣着她的肩膀,往自己跟前拉,这样子挡着一些土。   去了海王村,这里就跟个天堂一样的,市井百味什么都有,小摊小贩的多了去了。   那祯禧来了,喜欢的不用说,冯二爷自然会买。   “多谢表哥,表哥来了,总是破费这许多。”   她平日里买东西,是知道家里紧张的,便什么也不买,表哥来了,花的都是表哥的钱。   “禧姐儿客气了。”   冯二爷笑眯眯的,只觉得这是个好孩子,又开始给他放彩虹屁了。   那祯禧也弯起来眼睛笑,笑的比他要好看许多,“表哥对我这样好,我一定时时刻刻把表哥放在心上。”   恰好来了一阵风,冯二爷转过身去,佯做拍打袖子上的尘土,又去擦擦脸,好一阵忙活呢。   嘴上也忙着呢,“好家伙,这地儿都好,只一个不好,只要是到了春天,这日子就没法子出门了,出门就跟吃土一样的,没个消停。回家鸡毛掸子一用,好家伙,半斤土了。”   那祯禧瞧着他好似是没听见一样,便只当做他没听见了,说起来直白的话,那祯禧是从来不嘴硬的。   她自小跟表哥离得远,一年见一面算是很够意思了,因此她仔细想了想,有话儿还是直说,说的都是心里话。   这孩子您瞧瞧,脸皮子是真厚了。   这冯二爷您瞧瞧,脸皮子还是有点撑不住的。   撑不住,但是还心痒痒,时时刻刻把表哥放在心上,这么好的觉悟冯二爷就跟喝了蜜一样的。   还想着继续听,好听的话儿冯阎王也喜欢的很,想要勾着人继续说,“刚才风大,没听着,禧姐儿说的是什么?”   耳朵也不红了,也不去拍土了,只心跳砰砰砰。   那祯禧就站在那里,看着威武英俊的表哥,“我说——”   冯二爷的心跳的更快了,这孩子,对着自己剖白呢,真的是让人快活。   那祯禧原以为没听见,等着看着他的眼,自己抿着唇笑,“我说,风来了,要表哥躲着点,别带累了一身衣裳。”   说完了,自己咧着牙笑了,想听,她还不说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冯二爷不由得捏她的脸,“打小皮,现在连我都敢当乐子了。”   “再不给你花钱了。”   硬生生的加上这一句,那祯禧撇撇嘴,“不给我花钱,那赚许多钱,给谁花去。”   给小老婆花去,冯二爷也在心里撇撇嘴,小老婆嘴巴都甜,给钱了什么好听话儿都说,风流快活去。只是不好当着那祯禧的面说,再怎么大,自己瞧着都是孩子。   他不说,有人替他说,那祯禧自己很是诧异的看着他,   “表哥,不给我花,怕不是冯扒皮。”   给冯二爷气的头疼,这孩子,合该是打一顿才让人舒坦了。   赚这金山银山的,禧姐儿才能花多少,不值一提了。小丫头可怜,家里的境况,他瞧着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在这边,他的禧姐儿什么都没有。   晚上回去,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也不想去酒店,拢共来几日,跟着孩子多相处几日才好呢。   他就仔细琢磨着,老丈人没了工作,这一大家子靠什么养活,他想想也知道,左不过是当东西,来回差补罢了。   这样的家里,用不了多久,禧姐儿上学都是成问题的,他每每来了带衣服料子带吃的,为了的是谁?   不过是禧姐儿罢了,自己的未婚妻,没有自己大鱼大肉富贵,禧姐儿吃糠咽菜的道理,接过来是最好的。   还是要带走的,打定了主意要带走,这样乖巧的禧姐儿,带到家里去,自己一早一晚瞧着,是个好事儿。   冯二爷想的倒是怪美的,从那家的大环境考虑的清清楚楚,觉得必须要带走。   心里头想的其实是,带走了,陪着自己,自己是美滋滋的,虽然有时候气人,但是孩子哪里有不气人的。   这人,来一趟,就舍不得人家的女儿了,他自己是不会去为着那家老爷子那四太太想想的,人家也想着女孩子在家里,每日里有盼头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二日起来,四太太在灶上忙着,回头只瞧着女婿站在门口那里,笑的极为和气。   “奶奶好。”   “唉,屋子里喝茶去,饭一会儿就好,一早儿去买了羊肉来,不知道你爱不爱吃猪肉馅儿的,又做了羊肉馅儿的,我们禧姐儿爱吃猪肉的。”   车轱辘的话,冯二爷就听见了后面一句,“她爱吃猪肉白菜馅儿的,每每喝许多醋。”   四太太也笑,只觉得自己也似乎可以跟能干的女婿说上话,女婿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伺候了。   她生养的都是女儿,只是从来没有端起来老丈母娘的架子来,大女婿二女婿不用说了,她深怕给女儿受气,两个女儿到底是苦。   冯二爷就是摆在面前的气势大,她从来不多说什么,人家见多识广,生怕让女婿笑话了去,给女儿丢了人。   今日里女婿给自己递话头,还说了几句白菜猪肉馅儿的饺子,她便心里面喜得不行,觉得女婿很是和气了。   冯二爷见四太太愿意说,面上就更和气了,恨不得接地气的连家里养的鸡都拿出来说一说,老丈母娘,很是容易讨好了。   冯二爷绕着圈子的说话,说一圈四太太还没知没觉的,只觉得这女婿万般的满意,更难得的是待人和气,对自己尊重,偌大的家业,从没有瞧不起自己家里过。 第51章 醋坛子酸   “我瞧着,四爷一直在家里,不用一直陪着我叨扰大家许多,心里愧疚的很,是四太太跟四爷疼我。”   笑眯眯的来一句,四太太只觉得自己心里面扎了刀,话儿该怎么说   一个科员虽然不足以拿得出重量来跟冯家一样,但是最起码体面,一份自食其力的体面。   可是,现在连一个科员都不是了,家里的顶梁柱现在已经不是科员了,她勉强笑了笑,不说吧,可是这许多日,难道撵着四爷出去转圈去。   还是说吧,她不是那种会撒谎的人,睁眼说瞎话,还要带累大家一起陪着,“现在在家里赋闲,并没有活计。”   冯二爷一副讶然的样子,好似不知道这回事一样,赶紧放下来大盖碗,神色十分关切,身子微微的前倾,语气带着微微的急切,一切都微微的恰到好处。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这做事儿好好的,还能这样给裁员了,天底下再没有这样的理儿了。”   理儿这一句话,又说到四太太的心坎上了,可不是要讲理,她们一家子是最讲理不过的了,可是这世道不是讲理的世道。   她就不由得不吐一下肚子里面的苦水了,“先前做的好好儿的,他肚子里面有文墨,再加上一手的好字儿,文书什么的,部门里面都是他动笔的,很是倚重他呢。”   “只是后来你也知道了,大清没了,咱们旗人家就好似成了丧家犬,再没有人给好脸色了,要讲民主,第一个就是先把旗人裁员,您说说,咱们得罪过谁啊?”   “一直本本分分的过日子,从不肯得罪人,有人找来帮忙,能帮的从来没推脱过的,可是他们竟然就不讲理了。”   她不由得眼眶湿润,眼角微红,觉得这有权有势的女婿实在是接地气。   冯二爷面上凝神听着,心里面跑马一样的,这样的丈母娘,他心里面有点数了,在他看来,裁员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他一直是站在利益者的角度来考虑的。   政权更迭,谁还用前朝的臣子呢,不由得出主意,“我这边有认识的朋友,他是财务部的领导,虽然说是多年没见了,但是去走动起来,应当是能给四爷谋个差事的。”   四太太欢喜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世道,哪里有好日子呢,今儿有饭吃,明儿就不知道飘零到哪里去了,不如去当个科员,觉得女婿的提议是再好不过的了。   冯二爷立时就走了,自己坐在黄包车上,心里面盘算着这个事情,不由得心里面发笑,运作一个科员,哪里需要什么关系呢,钱到位了就可以。   他在这边做生意,也是有名气的,虽说本地商户不是很清楚底细,可是看着他资金雄厚,也是存着三分敬畏。   去请财政部部长吃了一顿饭,打听着他喜欢搜集玉石,便去寻了玉带钩来,断代到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事情就做好了,当晚带着酒意回去,四太太还亮着灯等着呢,冯二爷走了她又开始后悔,靠着女婿吃饭,以后要禧姐儿如何自处呢,如何抬得起来头。   可是家里实在是没法子了,马上夏天就来了,夏天的衣裳要做,家里的凉棚子要搭起来,孩子们的学费眼看着就交不起了。   三姐儿眼看着高中要毕业了,上大学也要许多钱,这钱没着落,这孩子成绩这么好,是一定要去的。   天人交战,自己坐立难安,这事儿瞒着老爷子呢。   好容易等着人回来了,她自己从窗户里面瞧着了,一进门刚要喊,就看着到自己这边来,是了,女婿是个知礼的人。   冯二爷心里颇深,怀里面的文书带着墨香,他对着四太太行礼,“明儿再去,事儿应该能办下来,做不过是多跑几趟,应该的。”   四太太听了,只道是,“受累了,快去歇着吧。”   一早儿就起来安排了早饭,刘妈去街上买了油条还要马蹄儿烧饼,再有豆汁羊肉饼子,还有河间府的驴肉火烧,极为丰盛。   那祯禧长个子的时候,学业又繁重,早上起来本不吃肉的,到底是没忍住拿了驴肉火烧,她爱吃驴肉,只家里平日里不买罢了,她也不要。   天上龙肉,地上驴肉,再鲜美不过了,吃着香的很,冯二爷衣食住行不讲究,早上起来馒头对着咸菜都能吃的人,瞧着她吃的好。   自己拿开了饼子,专门捡了里面大片的驴肉出来,“禧姐儿——”   那祯禧一扭头,他递到嘴边去,下意识的就吃了,赶忙说,“表哥吃,我有。”   冯二爷也不说话,“你读书最辛苦。”   最后全拿出来给她吃了,然后团吧团吧饼皮子,自己三两口吃了,再喝一碗粥,便出门去了。   路上又买了许多吃的,四太太大概是不知道,他能吃的很,要是能吃饱了,那家里人就没得吃了,越发想着带着禧姐儿走,不然饭都要吃不饱的。   一直这么反复三天,他才披着月色,拿着文书来给四太太,“明儿就去。”   四太太对着这个女婿是再满意不过的了,“劳累您了,辛苦奔波。”   “一家人,再不能说两家子的话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您有事儿,只管吩咐我就是了。”   语气之真诚,大概对着冯老太太都没有这样的时候,四太太只想到了一句话,女婿是半子,她的女婿可能是全子。   再等着第二日的时候,他便去四太太那里请辞,请辞的时候又带着一些忧国忧民,“这几日我奔走,发现城里面是越来越乱了,洋人作孽,咱们自己人也跟着捧臭脚。”   “各个党派的都有,环境复杂的很。甚至街上还有学生请愿做演讲的,想来您也知道,当初我们那里,学生为着请愿出了事儿。”   “这里啊,实在是乱的很,日本人在东北,不定什么时候就打过来了,那可真的是畜生了,乱的很。”   左一句乱的很,右一句乱的很,只听得四太太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心里面扑腾扑腾的,三姐儿,可不就是她的命根子。   “世道就这样,咱们当老百姓的,只能是熬着了,什么时候天下太平了,什么时候有心思过好日子,你经常在外行走,也要多多保重才是。”   “上海安全的很,都是租界,我们在法租界里面,是不大打仗的——”   说自己家里安全得很,顺带着说说南边安全的很,四太太就心里面嘀咕了,人家家里如此的安生,这北平,似乎也不是那么好了。   冯二爷步步为寇,四太太几辈子猜不透这个女婿的心思,最后愣是点头给带走的。   也不知道怎么点头的,只觉得女婿说的都对,都是为了三姐儿好,也是为了那家好。   去了上海,跟女婿亲近,跟家里婆婆亲近,这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   且那里安全的很,再没有动乱的,且三姐儿能上学,那里的学校女婿都安排好了,只管着保送上大学的,不用像是如今这样子,辛辛苦苦的考大学,什么英文、外国历史之类的,四太太只觉得是天书。   “那您看,时间上——”   四太太满口应答了,“你尽管放心,四爷那里我去说,明儿一早我就去见老爷子,为着三姐儿好的事情,老爷子明白得很。”   四太太拍着胸脯保证的,想了一晚上,想着怎么对着老爷子开口,让老爷子答应。   女人一旦动起来心眼,基本上就没什么事儿了,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之后老爷子就再没有说过不能。   这事儿干的漂亮,刘小锅学了不少,二爷动起来心眼,基本上是目的必达的。   又漫无边际的数了数,这要是带着禧姐儿回去,那多少上海滩的小姐都得气的被子里面哭,人家正儿八经的来了,明面儿上的,虽然人小,但是在牌位上,都得敬着。   再有二爷以前的是风流债,大概也不少了,他刘小锅一清二楚的很,二爷有权有势,也是个风流倜傥的人呢。   又想着这家里合该是热闹了许多的,老太太身边没有女孩子,大爷已经回国了,带着个女朋友一起回来的,老太太气的够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把能操心的都操心一遍,不能操心的事情也在心里面过一遍,刘小锅才算是完成了忠仆的本分,心安理得的睡去了,一早儿就出发。   那祯禧自己哭的跟个泪人一样,扑在四太太怀里,也不管表哥在不在,“我不走,我陪着奶奶,爷爷舍不得我呢。”   她是真不走的,去玩儿可以,可是要走,再不肯的。   冯二爷听着这话儿不高兴,陪这个,陪那个,怎么就不想着陪陪自己,心里面给打上一个标签,小白眼狼,平日里都白疼了你。   小白眼狼现在哪里顾得上他的脸色,这儿有她的家,在家里哪哪儿都舒服,书也读的好好的,走了才难过。   四太太拉着她,怎么也拉不开,抱着她的腰,头怎么也不肯抬起来,刘妈看的心疼,“太太,您看看,姐儿还小呢。”   立马就挨了一眼刀子,冯二爷斜着眼看她,这么大的人,不小了,别人家里都能嫁人了。   只看的刘妈心里面发冷,她这才知道,隐约的知道,三姑爷大概是不好惹的,是了,不好惹。   不然那偌大的家业,凭什么能支撑住的呢,再不敢说话了,松开了那祯禧的手。   那祯禧心里面苦巴巴的,家里虽然穷,可是日子舒坦,去了就是寄人篱下的,她想念北平的厉害。   四太太也不舍,只拉着她起来,揽着她的肩膀,小声的劝,“你去吧,去吧,表哥姨妈对你好呢,好孩子,你去了,奶奶放心。”   家里人都红了眼,就连四小姐心里面都多了惆怅,这到底是每日里看到的姐妹,只是一转眼,想到三姐走了,自己就合该是家里的独一份儿了,那得到的关爱要许多,这样一想,便劝着她走。   赶紧走,现在走了才好的很呢。   那祯禧家里面说了不算,老爷子决定的事儿,她说了更不算,那家哭哭戚戚的,只冯二爷看了心里面毫无波澜,人自己是必须要带走的,人家手掌心养了许多年,还不能让人哭哭了。   端着茶,沉得住气的很,那祯禧拿着眼睛看他,只见他始终不张嘴,不张嘴说是让她留下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由得心里面撇嘴,她也做不了表哥的住,“我吃的多的很,要吃许多肉呢”   “喔,养得起,合该是多吃肉的,给你吃四顿,晚上再加一顿。”   “去了少不得惹表哥生气。”   “哪里有不生气的人呢。”冯二爷看着她红齿白牙,心想你现在就惹我生气,气的我也不少了,就这么不乐意跟我走,一点也不考虑表哥的感受。 第52章 离婚   那祯禧无话可说,只是一个,“我去看看大姐去。”   冯二爷便上了车,恰好路过大姐家里,那祯禧坐在车子里面不说话,她在想着大姐的事儿。   祸害遗千年,这话儿果真是不差的,大姐的婆婆就跟吃了长生不老药一样的,竟然还活的好好的。   一个抽大烟的老太太,一个不劳动的老太太,怎么能活的这么长久呢。   “前些年,我大姐就只能租房子了,一家子的人,住在大杂院里面,白日里要洗衣服差补,晚上还要缝衣服绣花给人家,我的小外甥,下了学就到街上去卖香烟,挎着那么大的烟盒子。”   “那老太太什么也不敢,只知道蝗虫一样的吃东西,抽大烟,就这样还对着我大姐多有不满。”   “我想着接了大姐来家里住,可是大姐不来。”   那祯禧语气很平静,听起来还带着一点哭腔,声线像是沉沉西下的太阳,落在了地平线上,好似永远不带着感情一般的,每日如此重复。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就是想说说,平日里大人不让她管这些,她也没有人说话,只是想着家里的两个妹妹都过得好,为什么她的亲姐妹就如此命苦呢。   大姐家里早就败落了,先是家里的宝贝抽没了,什么传家的宝贝,老祖宗的光荣勋章都没了。   再后来房子都抽没了,家具也抽没了,再后来衣裳也都轮流进了当铺,大姐算是到了苦海里面去了。   大姐夫去找个活计干,只是整日里游手好闲的,什么苦头也不吃,大姐不知道为了这个掉了多少眼泪,一个大老爷们,要大姐出去风吹日晒。   她进院子,大家伙儿都招呼,大姐的婆婆在晒太阳,手里面拿着大烟杆子,很是奇特了。   住在大杂院里面的,吃不好住不好,可是大姐的婆婆却有钱抽鸦片,厉害的很,大家伙儿背地里都笑。   大姐的婆婆,耷拉下来的三角眼聚光,看着是那祯禧,视线再往下面一点,看着手里面空空的,不由得嘴角也耷拉下来了。   往日里,那祯禧来了都不空手,为了大姐日子好过,为了个外甥补补身子。   大姐的婆婆等着她来问安,只拿着眼睛对着她,那祯禧一直盯着她,做了一直不能做的事情,瞪了她一眼,没打招呼就进屋子里去了。   “大姐,你离婚吧,我要去上海了,我的屋子给你跟外甥住着,回家去吧。”   大姐的钱,勉强养活自己跟孩子,但是要养活抽大烟的婆婆,那是隔三差五的要挨饿的。   那祯禧想着自己屋子腾出来了,给大姐住,她紧紧的拉着大姐的手,“你去住,爷爷都答应了,家里奶奶也盼着。”   离婚,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多丢人啊,八辈儿祖宗的面子都没了,大姐是觉不肯离婚的,离婚了,还要带累娘家人,她是必不肯做的。   扭过身子去,抽出来自己的手,“不能,我不能做这样丢人的事儿。”   那祯禧不忍心看她手上的口子,日日洗衣服,这都春末了,手上的冻疮都没有好,大姐夫的手,嫩的像是葱白一般,大姐的手,好似是七八十岁的老树皮一般。   小时候,大姐的手是软软的,带着若有若无的香味,抱着她的时候,眼睛弯起来都是星星。   “大姐,我们不觉得丢人,爷爷都点头了。”   “爷爷说,这世道不一样了,人只要对得起良心,自己奔着好日子过,谁也无话可说,过得下去就过,过不下去了,再不能在苦水里面熬着,那是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边说,一边瞧着大姐的神色,大姐微微神动,只是不肯开口,那祯禧不是第一次提离婚了。   都说是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她觉得全是狗屁。   是的,狗屁不通,说这句话的人,都是断章取义,好的婚姻不能拆,可是大姐这样的病态的婚姻,不拆了难道要熬死人吗?   大姐心里面已经顾不得自己离婚的事儿,只想着一件事儿,妹妹去了上海,多难过,一个人离着家里那么远,就是寄人篱下,姐妹俩说了许久的话。   她还是不肯离婚,只摸着那祯禧的头,“三妹,你还小不知道,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夫妻夫妻,不是那么容易散的。不是你觉得一些不好,说离婚就离婚的,那不是过日子。”   “可是离婚了你过得更好——”   那祯禧不服气,被大姐拉着出了门,“别说了,禧姐儿,你长大了就知道了,走吧,走吧。”   要送着她去门口,大姐的婆婆在外面早就等着了,掐着腰站在那里,里面一句一句的离婚,戳疼了她的肺管子。   见了那祯禧,就伸出来自己白骨头一样的手指,上面的指甲老巫婆一样的,头发乱糟糟的,那祯禧一闪开,长长的黑色的指甲从自己眼前划过,还是碰到了额头,起了一道愣子。   老巫婆就此开了混,什么好的坏的都骂出来,大姐拦在前面不给打,那祯禧只觉得自己十多年的书都白读了,什么斯文也不要了,只恨得上手撕。   她为了撒气,打不到那祯禧,只去用手撕掳大姐,大姐平日里受了她许多的辱骂。   冯二爷听着里面乱的不行了,自己快步走过来,只一只手,就掐着那老太婆到了一边。   “禧姐儿你说。”   “我要大姐离婚,搬到家里住去,家里奶奶爷爷都答应了的,大姐不肯,出门这老太婆就打人。”   说的着急,呼吸急促,就跟要断气了一样,她心里面恨得慌,从自己懂事开始就恨,忍了多少年了。   额头上一道愣子,好似是白玉兰上面撕破了一个口子,哭起来可怜的不行。   冯二爷不由得一手甩开了老太婆,一下子就到了地上,她欺软怕硬,不敢动手了,扯着嗓子要喊。   刚张嘴,冯二爷踢了脚边的杂碎到她跟前,“噤声。”   立时就跟戳破了的气球一样的,对着那祯禧招手,“过来。”   刘小锅立马就领着她出去了,她不肯走,刘小锅小声的劝着她,“姑奶奶,赶紧的,有二爷呢,您不能惹了他生气。”   冯二爷心里面火气大的很,他脾气一直大,心里想着这孩子,今天事儿办的一点也合心意,样样都不合心意,要离婚,也不是这么上门劝离婚的,讨打不是,欠打。   “若是离婚了,可以随我一同到上海去,给你找个活计,养着孩子不难。”   “若是不想走,回娘家去,孩子的学费我来出,活计也给你找。”   “禧姐儿时时刻刻牵挂你,走之前要办的一件事儿,就是放心不下你,一定要来一趟,大姐您也要考虑好才行。”   考虑好了,依着他看着这家里,不像是样子,合该是离婚的,禧姐儿做的对,看着大姐脸色带着犹豫,嘴上不说,只是心里觉得,还不如禧姐儿懂事,人都到了这份儿上了,家里人该做的都做了,不离婚,那真是让人失望了。   大姐咬着唇,要走,想起来丈夫,到底是没走,“你们先走吧,跟禧姐儿说,甭担心我,我好着呢。”   紧接着对着冯二爷行大礼,“今儿的事情都是为了我,您别怪她,她从今往后离着家里远,您多担待。”   行大礼,颔首啜泣,依然是长姐为母的心态,百般不舍。   “二爷,您慢走,您多保重。”   冯二爷再不肯多说一句话,抬腿要走,瞧着大姐婆婆觑他,驻足在她跟前,“往后再有不本分的事儿,我必定废了你。”   一脚踢翻了大姐婆婆的安乐椅,看着地上的大烟杆子,不避开的踩过去,就此出了门。   上了车不说话,只有那祯禧一个人低着头哭。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刘小锅怎么也哄不住,那祯禧是真伤心了,要走本来就不高兴,大姐还这么的不争气。   大姐夫再不是以前了,以前游手好闲,现如今不仅仅是游手好闲了,还到处跟混子一样的混,丢尽了脸面的人。   冯二爷板着脸,不高兴看着她哭。 第53章 没想到的死亡   车里面的气氛凝固的像是寒冰一样的,只有刘小锅一个人,心里面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想着二爷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脾气,对着禧姐儿还是个孩子,不至于这么大的脾气。   又想着禧姐儿,实在是不该哭了,再哭下去,二爷脸都是黑的了。   “您瞧瞧,这可不能留下来疤痕了,那老太太手忒黑,要是正对着脸下去了,一个满脸花,还要留下来印子呢。”   “先拿着纱布包一下,别招上土了。”   说着自己就开始撕开纱布了,一边慢吞吞的,一边拿着眼睛瞄二爷。   那祯禧瞧着刘小锅,也不好再去哭,自己把脑袋凑上去,“包的好看一点的要。”   要好看一点的,额头上的不能丑了,冯二爷听了这么孩子气的话,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还是个孩子呢,跟她生气不至于。   动了动身子,看着她脑袋凑上去到底是不方便,自己接过来,闷不吭声的包起来。   到底是没吃过苦头的小姑娘,一直在屋子里面读书的人,皮肤已经渗血了,看得人,只觉得心疼的份儿。   冯二爷眉头皱了皱,恨不得给老太婆再来一脚,“忒没规矩,竟然还有上手打亲家姨妹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祯禧吸了吸鼻子,本来抑制住了,被他一说,委屈又上来了,扑到怀里就开始了,“不仅是打我,还敢打我大姐,这是什么样的人家啊?竟然还打儿媳妇的,何止是没有体面,简直就是不能说了。”   哭的稀里哗啦的,眼泪鼻涕一劲儿的擦在冯二爷的身上,然后脑袋死活就不抬起来了。   才不会起来,那祯禧想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甩脸色看,我不高兴了,你还要给我甩脸色,不知道哄着我,拉着你一起生气才好。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是正儿八经的知道要嫁给表哥的人,未婚夫对着自己好,那是合该的。再一个表哥对着自己好,也是应该的。   没道理自己大老远的跟着去上海,还没出北平城,就要看着他的脸色做事情,那岂不是没了人权,这事儿她觉得不划算。   那就智斗吧,你看我哭不高兴,为着我大姐的事情不高兴,给我脸色看,那我还要不高兴呢,为着你不哄我。   最后还是会哭的厉害,冯二爷对着这样的人,是真的没办法,看着她趴在自己肚子那里,感觉湿润润的一片,心里面叹口气。   没法子,这么一个小丫头,跟她生气干什么?   生不起来气的,哭的这么可怜,又是大老远跟着自己去上海的,自己忍一点算了。   摸着她头上的小揪揪,“眼睛坏了,红了是不是?姨妈看到了,又要说我了。”   “禧姐儿,一会上火车,站台哪里有好吃的。”   那祯禧顺着台阶下,自己心里面不是不得意的,我还是你最疼爱的禧姐儿不是,自己微微笑。   “我要吃荷花鸡。”   “买去。”   这么大的姑娘也是稀奇,人家都是不吃肉的,不爱吃,油腻或者是为着怕胖,可是那祯禧就是喜欢吃肉,她虽然不事生产,可是胃口却很好。   大概是从小就胖的愿意,胃口好,而且爱吃肉,一天总喜欢吃一点,不然觉得身上没精神一般的,缺了一点什么的。   就此一路向南,只看的刘小锅心里面犯嘀咕,人原来真的是可以变的,得看你遇到的是什么人。   冯二爷多大的威风,外面人在他面前从不敢多说一句话,就是老太太跟他说话,有时候都不好太直接,绕着一个弯子的。   冯老爷做不了他的住,这是个硬茬子,软硬不吃的,手腕很是了不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是刘小锅冷眼看着,只觉得这冯二爷竟然也是个男子,大事儿上不糊涂,可是小事儿上,还真的是干不过禧姐儿的。   不由得心里面咋舌,觉得这家里面的事儿,能有多少大事儿,不都是小事儿嘛。   他冷不丁这么想着,觉得男人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了。   刘小锅就是个爱琢磨的人,闲不住的,又冷不丁的想起来大姐夫这样的人,又是什么样子的性格呢,定然是跟二爷不一样的,突然就对婚姻关系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而且,久而久之,颇有几分见解了,很是独特,大家也都觉得他说的有理儿。   冯二爷一脚踩碎了大姐婆婆的烟杆子,那烟嘴儿是多少年的腌臜物了,大姐婆婆又是生气又是害怕,到底是年纪大了,竟然病了。   大姐夫也不是窗前的孝子,他是最没有用的,只管着每日里出去,说是找营生干,可是就是去看热闹的,家里的热闹,总比家里吵闹强得多。   大姐婆婆要钱吸鸦片,大姐这个钱,是怎么也要给的,这就是命根子,不给她,那真的是要命的。   大姐婆婆不敢再明面上磋磨儿媳妇了,那祯禧走了以后,那老爷子听说了两个孙女都挨了打。   第二天一早上就来家里,也不进去,只对着大姐婆婆说了会子话,老爷子多大的威风,就此大姐婆婆不敢再去打骂人了。   只是人有的天生坏,儿媳妇孝顺婆婆,她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是应理应分的事儿,如今儿媳妇金贵,打骂倒是成了自己的错。   那就多吸鸦片去,这个儿媳妇是不得不给的钱,让她买去,好好的伺候自己。   所以大姐婆婆就开始作死了,日日夜夜的开始吸鸦片了,买烟的钱,都是儿媳妇的。   这样子的阴损,不拿着儿媳妇当一家人,果真报应来的快极了。   老太太日日夜夜的抽鸦片,变本加厉的去损耗儿媳妇的钱,终于在一个早上,一个夏天炎热的早上,溘然长逝了。   大姐喊她起来的时候,端着早饭,等了好一会,连咳嗽声都没有。   只推开门进去,人一动不动,大烟杆子还冒着烟。   大着胆子去摸鼻息,生怕老太婆突然睁开眼,好一会儿,自己笑扑在椅子上,这个老太婆,自己伺候了二十多年啊,自从自己嫁进来,一磋磨就是许多年。   大姐的婆婆吸鸦片四十多年,享龄六十八岁,高寿。   都说是吸鸦片的人死得快,那怕是没钱吸了死的快,大姐的婆婆烟龄长的很,要不是后来为了折腾人,一下子加大了剂量,怕是还有好些年的日子呢。   她怕是也没想到,吸大烟是真的不好,是真的要命的,最后自己在一片云雾里面享受的死去了。 第54章 老天爷时常闭着眼的   婆婆的丧事,大姐没有一分钱来操办了。   可是她还是要广告亲属,有空的来家里,吃一碗面罢了,外面打起来凉棚子,客人来了,总要喝完凉茶不是。   再有去街上买冰来,放在灵堂里面,让尸体腐烂的不要那么快。   给那祯禧打电话的时候,那祯禧刚放学回来,刚放下来书包,她对四太太极为孝顺,自从到了这边以后,每日里晚饭后,都要往北平打电话去。   跟四太太,老爷子说说话儿,四爷只是在一边听着,有点心疼电话费,但是这笔钱,他是不好意思开口的。   女婿给找了新的部门,四爷去了财政所,因为走得是一把手的关系,能进来的都是关系户,可是他的关系最硬,所以说日子极为好过。   现在是夏天,政府部门都是极为人性化的,晌午热的人不行,因此办公时间是早上起来六点,一直到下午一点钟下衙门。   为了减轻科员的负担,晌午十点钟的时候,还供应一份儿点心呢,有时候是面条子,有时候书煮饽饽,再有就是羊肉饼子。   早上起来没吃饭,熬到那时候,也就能混个肚饱了,到了下班的时候,天儿热的不行。   一群科员们,就去找了各自消遣纳凉的地方去了,去北海的茶棚子里面,要一点莲花白,鲜藕片一碟子,莲蓬子一个,慢慢地消遣就是一个徐徐凉风的下午。   大姐握着电话筒,她脸色带着笑,就连说话都带着一股子痛快,“三妹,老太婆没了,吸大烟没了。”   那祯禧那边一愣,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只听着那边似乎是带着一些喜极而泣,“我早先就说了,这是多早晚的事儿,我心里头,说出来不怕天打雷劈的,高兴的厉害。”   “大姐,您熬出头来了。”   那祯禧挂了电话,给包了礼金去,只让刘小锅帮自己打钱去,她现在吃的用的,全是表哥的,来的时候,只有许多书跟衣服罢了。   刘小锅瞧着她到了脸色,“正正好了,跟你说心里话,我也盼着有这么一天呢。”   照理说是不该给大姐礼金的,只是那祯禧一直贴补大姐,大姐婆婆没了,更应该帮衬了,不为了别的,就为了大姐跟外甥的日子好过一点。   大姐跪在灵堂前谢礼,没人的时候就忍不住的笑,当初她坐月子,生了孩子不久的时候,老太太连鸡汤都没有给一碗。   四太太来看女儿,家里养的捉了一只来,老太太使坏,给炖的里面加了盐,咸的人不敢多吃一口。   端下去了,老太太足足的吃了三天。   亲孙子的尿布都不碰,好似是什么恶心的东西,大姐喊着大姐夫烧水,自己寒冬腊月里面起来洗的。   孩子满月的时候,她营养不良,没有奶水还一只拉肚子,婆婆问都不问一声,满月礼之后她去送客,回来就晕倒了,婆婆插着腰站在她跟前,对着邻居说是她装可怜呢。   老太婆没有抱过一天的孙子,孩子小的时候,大姐都是自己带着的,有事儿实在是走不开了,给老太婆看半天,孩子回来差点都丢了,她找到晚上,才在两条街外头的空院子里看到了孩子。   婆媳是愁人,大姐跟她婆婆是血海深仇,月子里面的苦,大姐记着一辈子。   大姐夫在那里哀哀戚戚的哭,她瞧着有意思,晚上守灵的时候,忍不住问,“你哭什么呢?”   大姐夫很是诧异的看着她,亲妈没了,不应该是哭吗?   大姐夜深人静,胆子也变得大了,她太需要跟丈夫说一说自己这些年的苦了。   因为觉得丈夫会心疼自己,觉得自己对着丈夫一直尽心尽力,所以期望着丈夫对自己有一些关爱跟包容,所以大姐才说,说婆婆的不好,给自己的委屈。   谁想得到大姐夫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是个孝子,一脚踢翻了火盆,火盆里面的纸星子打在大姐的手上,一直烧到她的心口。   大姐夫猩红的眼,恶狠狠的指着她,“恶妇,我就知道你背着我虐待我母亲,不然,何至于,早早的就去了。”   “还有你那个三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背地里一直撺掇你离婚,娼妇。”   “我往日里竟然看错了你,家门不幸,要你这样的毒妇进了门。”   一声声的指责,大姐只觉得站立不住,她万万没有想到,丈夫是这样的反应。   这许多年了,她在家里面做牛做马,家里一日一日的败落,她一个人支撑着,不管大姐夫多晚回来,她总是热汤热水的给他吃着。   哪怕就是一分钱拿不回来,在外面瞎转,可是她一句嫌弃的话都没说过,这是自己丈夫,新婚的时候,也是充满了所有山盟海誓的丈夫。   不知道今日,怎么就变得面目可憎了呢?   她的手上都是口子,粗糙的不敢去穿丝衣,可是这许多年了,丈夫依然是风流倜傥的,手依然是那么细长白嫩。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自己成了个洗衣妇,丈夫还是当年的公子哥,她总是不忍心让他吃苦,可是谁知道,到头来的话,让她心里面一阵阵的发寒。   浑身都是带着颤抖的,冻成了一个冷疙瘩一样的,“你扪心自问,我何曾去虐待过她。”   大姐夫袖子一甩,眼睛里面也全是失望,他是个极为单纯的人,“非要逼着我说出来,一点的体面也不给你留着不是?”   大姐夫早就想说了,只是灵堂还没有撤下来,他不好多说什么,总要等着母亲安安稳稳的走了,才会算账的。   可是没想到大姐先沉不住气了,竟然倒打一耙,在那里说起来母亲的不好来。   倒豆子一样的说了,说大姐的不好,包括那一日下午对着婆婆动手。   大姐嘴唇惨白着,原以为婆婆没了,自己熬出来头,下午还高高兴兴的回娘家去给禧姐儿打电话报喜。   结果没想到,丈夫对自己意见这么大,在丈夫看来,这是杀母之仇啊,把婆婆的死,归结在那日下午跟自己动手上了。   大姐只看着丈夫问,“我若是虐待她,就不该给她吸鸦片,让她烟瘾犯了撞墙死了去。就不该给她做饭吃,让她抽了这么多年大烟还有个好身子。也不该给她做暖暖的棉衣穿,我自己穿着破棉袄洗衣服冻得年年骨头疼。”   她咬碎了一口牙啊,扑上去厮打丈夫,“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了,说我虐待你母亲,若不是我,你们家里,早就从公爹死的那一年就饿死了。”   最后一句话,大姐夫极为伤自尊,且极为没面子,一把推开了她,不管儿子是不是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腿拦着,一脚踢在大姐的心口窝上。   倒豆子一样的说出来,大姐夫整日里不在家,他能知道什么呢?   他知道的,都是院子里的隔壁寡妇跟他说的,寡妇是个坏寡妇,天生的风流,天生的见不得人好。   看不惯大姐儿大家闺秀一样的做派,大姐做事情跟那家的人一样,极为方正的,知道院子里的是一个风流寡妇,所以说是从不来往,家里的孩子绝不要她的一点吃的。   寡妇怀恨在心,她本来就是个破烂货,先是勾了大姐夫去床上,又去平日里说着大姐的坏话,现在大姐婆婆死了,她更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了,只管着去说那下午大姐跟婆婆的冲突。   明明是大姐婆婆动手打的,她睁着眼说瞎话,只说是大姐跟婆婆厮扯,大姐夫想着那次之后,母亲确实是生了一场大病,就信以为真了,一直等着质问大姐呢。   院子里的人都知道,寡妇不是个好东西,寡妇只从窗户里面瞧,听着大姐在那里哭,自己对着镜子抿着嘴笑,大姐闺秀,多威风的旗人家里的少奶奶啊,沦落到这一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姐已经是成了一个疙瘩了,她万万没想到,等着自己的是这个,心口疼的不能喘气,只能丝丝拉拉的。   大姐夫恶狠狠的说是要离婚,明儿一早就去找族长去,就此扬长而去,去了寡妇的屋子里面。   寡妇只喜得不行,早就看好了大姐手上的金镯子了,大姐结婚的时候嫁妆,拢共就只有这么一个贴身的了,平日里绝不摘下来的。   大姐夫竟然成了中山狼,寡妇嘴巴甜又爱体贴,哄得他一早就去了屋子里,撸下来大姐手上的金镯子,丝毫不顾惜大姐手上的那一层皮。   大姐昨晚上冷眼看着他去了寡妇的屋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邻居家里的老太太听见了,给她端着水,看着她一脸的为难,“先前我看着不对劲,只是不敢跟你说,闺女,你别怪我。”   院子里大家都知道,只是看着大姐这样的女子,谁忍心说呢,这么能干吃苦的人,谁忍心告诉她不值得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苦人家里面的腌臜事儿,从不比富贵人家的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姐疼了一晚上,暑天里面又是热得很,她天不亮,就喊着儿子起来了,“去,到你外祖家里去,就说来接我家去。”   她不敢动,胸口一片都已经紫黑了,天儿也闷热,她气的发了疯,又大喜大悲,只觉得不好。   现如今儿子不在跟前,大姐夫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来抢了她的东西去,她疼的发不出声音来,大姐夫抢的时候,带累的她到了地上,她竟然爬不起来了。   闷了一晚上的雨,终究是下来了,大姐屋子里面门开着,雨倾盆一样的下,灌水一样的进了屋子,大姐躺在地上起不来,身子底下都是雨水。   混合着地上的纸灰,大姐只成了一个泥人一样的,邻居都在屋子里面避雨,竟然没有一个发现她的动静的。   外甥到了外祖家里,倒豆子一样的就说了,拉着四爷就走,四爷一听,这还了得。   自己鞋子没穿就去,四太太不放心,“刘妈,刘妈,你跟着去,赶紧的。”   她也要出门,只是还没穿戴好,喊着刘妈赶紧的去,她还要梳洗头发,想着再去顾上一辆青布小轿子,体体面面的接了女儿家里来住,好早早的脱离了那苦海去。   “昨晚上我还做梦,梦着大姐儿在河里面飘着一晚上呢,只以为不好,现如今看着,好事呢。”   “是了,太太,做梦都是反着来的,梦里面哭,现世里面都是好事呢?你看看,今日里不就是了,大姑爷要离婚呢,是好事一件。”   刘妈喜滋滋的就跟在四爷后面去了,外甥走了,不知道后面还有抢镯子那一出,到底是儿子,大姐也不曾对着他说自己胸口挨得那一脚有多严重。 第55章 一辈子就英勇了一回   结果人到了,四爷进门一看,一只脚还在门口那里,这个一辈子连鸡都没有杀过的人,冒着雨来了,是宁愿自己在外面淋着雨,也不肯再去屋子里面看一眼啊。   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刘妈自己不害怕,她抱着大姐儿哭的跟什么一样。   四太太迟来的那一顶青布小轿子,人家不愿意拉死人,大姐身上脏的跟什么一样。   四爷自己亲自拉着板儿车,四太太撑着伞,刘妈抱着小外甥,就此回了家。   回家了,四爷不敢拉着人进门,老爷子看了,恐怕是承受不住的。   想着密而发丧,结果老爷子撑着伞,自己拄着拐杖,“我就知道要出事,要出事儿住啊。”   四太太给女儿擦洗干净了,止不住的哭,“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做了什么孽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好好的女儿,嫁进去的时候,没有一个说不好的,到头来熬死了那老婆子,竟然一天好日子都没有啊。”   椎心泣血啊。   白发人送黑发人,老爷子也承受不住了,他僵直的腿,坐不下也躺不住,只站在屋子里不肯离开,看着大姐儿青白的脸,只觉得胸口闷得跟石头一样,密密麻麻的往里面塞,心里成了一口井,没有一点水,只有茅草铺天盖地的长。   “小成,你来说。”   小成自己抹着眼泪,“昨晚上我在外头做饭,里面也不知道怎么就吵起来了。”   “大概就是说的我妈对奶奶不好,为着这一件事儿,等着我进去的时候,就看到爸爸要打人,我抱着他的腿,到底是给了妈一脚。”   “我扶着妈起来到床上去了,爸就出去了,我不知道妈病的厉害,就此睡过去了,等着早上的时候,妈脸色不好,要我来家里,让人接她去。”   孩子才多大一点啊,大姐好容易有了的儿子,四太太看着他,只跟心肝儿肉一般的。   “那畜生,那畜生啊——”   四太太还不知道里面有寡妇的事儿,四爷心疼的不知道如何是好,这么一家子,都是老实到底的人,只有老爷子有血腥,立时就拄着拐杖要走,去找大姐夫去。   只是没到门口,人就摔在地上去了。   四爷浑浑噩噩的,四太太哭的像是天塌了,“那胸口上,都发黑了,我的大姐儿,吃了什么苦啊,我就不该生了你下来,让你平白无故遭一辈子的罪。”   里面哭成了一团,四爷只觉得头疼的不行,浑浑噩噩的出了院子,下了暴雨,路上都是泥巴,他在泥地里面崴泥了一样的。   郎大爷不由得降下来车窗,他是刚买了新汽车,自己新奇的不得了,因此出来溜一圈。   很是惊奇的看着四爷,“您这是怎么了这是?这摔了多少个跟头啊,赶紧的,上车来。”   郎大爷一如既往的热情,一如既往地对着朋友们好,他是个极为阔绰的人,那祯禧小时候那家没钱请老师开蒙,就是托着郎大爷的福气,到郎家的私学里面去开蒙的。   这些年过去了,他依然是个阔绰的人,四爷不知道该怎么说,被他拉着上了车,不好意思弄脏了人家的新汽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郎大爷一点也不心疼,不在乎这些的,“坐,只管坐,赶紧的。”   回家喊管家,“找我的衣服来换上,不是刚做了的新衣裳,再有烫酒来喝,要牛栏山的,天儿可真冷了。”   郎大爷爱喝酒,爱吃肉,爱谈佛经。   更爱的,是做善事,并且是丝毫不心疼,就跟散的银子不是自己家里的一样。   “您是遇上了什么难事了吧?”   “只要是您跟我说,我要是能帮得上的,是我的福气呢。”   四爷瞧着眼前的人,只觉得傻人有傻福,拿着酒杯端到嘴边,到底是没说,这事儿,没法说。   闷着头喝酒,牛栏山的酒烈的很。   郎大爷是如此的善解人意,只陪着他喝酒,不多说一句话,也不去追问了。   四爷后来觉得不好意思,自己喝的摇摇晃晃的起来,“让您看笑话了,衣服等着洗好了给您送过来,您别嫌弃。我还有事儿,多谢您收留我,告辞了。”   就是这样妥帖的一个人,无论是多大的悲痛,都是带着礼儿的人。   郎大爷摆摆手,“只管拿去穿去,我们还分什么彼此呢,能穿我的衣服,是瞧得起我。”   如此爽利的话儿,如此心地开阔的人,四爷眼眶发热,走在街头上,太阳又出来了,雨后的那一点儿寒凉都没有了。   他摸了摸脑袋,觉得大老爷们一个项上人头,不是当摆设的,到了大姐的大杂院里边。   不敢进去,不敢进去啊,那就是地狱一样的,脚像是黏住了。   可是他必须要进去,里面有大姐的遗物呢。   在院子外面天人交际的,没成想倒是里面有人,他撞破了天机。   院子里的老太太昨晚上去看了大姐,知道是什么事儿,只是没想到大姐就此没了,她知道事情大了,不敢声张,这是出了人命的事儿。   只是看不顺眼小寡妇,只觉得这小寡妇阴毒的很,   一句句的声讨,想着把她赶走,这样的邻居,大家不耻。   四爷听得真真儿的,也不知道怎么进了院子,看着那寡妇在那里骂架,手指着老太太的时候,金镯子烫的他眼睛疼,这是大姐儿的嫁妆,当年四太太的一对儿金镯子给重新融了,大姐儿一个,二姐儿一个。   不知道谁家的斧头在地上,他不知道怎么地就摸起来,对着大姐夫就砍过去了,一刀在胳膊上,大姐夫满院子的跑。   一院子的人都进了屋子,大姐夫要进屋子,小寡妇吓得关了门。   四爷恨得红了脸,“你个畜生,就在屋子里,你不去拉一把大姐儿,她为着你吃多少苦,你一点儿的良心都无。”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眼睁睁的看着她死,你只管在屋子里面,畜生。”   四爷只恨一个,你不喜她,你只管远着她就是了,要离婚就离婚,你为何要去折磨她,去糟践她呢。   一想到大姐儿躺在地上,他死都不能闭眼啊。 第56章 瞒天过海   四爷到底是年纪大了,比不上年轻力壮的女婿,女婿也到底是求生欲强的很,往大街上跑去了,界面上有巡警,俗称“臭巡脚。”   穷苦人家的两种出路,一种不识字的去拉车去了,再有一种认识几个字儿的,但是又不能去当官儿的,就只能去当一个月六块钱的巡警了,那一双大皮鞋,夏天热的像是在里面游船一样的,冬天像是冷的跟个铁皮似的,专门在界面上维持治安,俗称和稀泥的。   大姐夫先前是绝对不招惹这么一帮人的,他平日里在街上混的,看了这帮人都是一百个不耐烦,管的真够宽的。   今儿只当做是救星一样的,巡警一看四爷拿着刀,立时的刺刀就拿起来了。   吵吵闹闹的,四爷只能是放下来了刀,给人扭送到跟前。   “干什么的?这多大的仇啊?”   “这是我老泰山。”   “吼,那就更不应该了,不为着别的,不得为着你们家姑奶奶想想吗?小两口子的事儿,不值当您动手的啊。”   巡警是擅长做面儿汤的,一向秉承着一个原则,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大家和和乐乐的,两只眼睛体面的睁开却有模糊的看不清这世道,这才是巡警该做的事儿呢。   四爷见着人一多,也回了一下神,他平日里虽然是怕事儿,但是遇到事儿了,绝对不是缩头乌龟的人,但是他是个老实人不是,想着开口说,但是说不过巡警的嘴。   巡警一听是翁婿,那就笑呵呵的想着把人送走得了,把周边的人赶着走,结果有人看不过眼。   竹竿是冷哼一声,他是刚从黄掌柜的茶馆里面出来,天儿热,去喝了一碗凉茶,结果看着外面吵闹的慌,出来一看,瞧着别人不好的事儿,他就跟打鸡血了一样。   “怎么茬儿这是,就知道糊弄汤儿事。谁也不许走,都给我带走。”   方墩笑眯眯的,他胸口里面总是沉颠颠的,拿着四面八方来的钱,从而一只手总是伸进去,时常抚摸着钱袋子。   进了衙门的,能有什么好处的,吃官司的人,这两个人就喜欢管这样的事儿,不死也要脱层皮。   平常老百姓,就是商户,都不敢招惹的,也是奇怪了,大清都没了,这么两块料子怎么就能继续威风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清在的时候,是一条好狗,大清没了,依然是一条好狗,时时刻刻油光水亮的,到街面上肆意的咬人,也没个人下毒,给两条狗毒死的。   四爷自己甩开袖子,掸开竹竿的手,“您松开,不劳驾您,我自己走。”   竹竿在后面吊着眼睛笑,“四爷,您行,您可真行。”   到这时候了还最硬,真是老八旗啊,但是进了这衙门口,不死也要脱层皮的,顶好是拿钱来,不然里面辣椒水虎皮凳,多少的好东西等着呢。   等着黄掌柜的喊了伙计去报信,四太太急的跟什么一样的,“他惹下来多大的祸事啊,这不是为难我们吗?”   “这么大年纪了,进去多大的苦头,他受得了?”   一时之间慌了手脚,家里大姐儿还在家里呢,总得发丧吧,老爷子又病了,四爷又出了事儿。   家里竟然没有一个顶梁柱,三姨娘陪着她伺候着,“太太,您看看,是不是跟三小姐说一声。”   她不好直接说要冯二爷帮忙,只说是跟那祯禧说一声。   四太太只是不说话,三姐儿是寄人篱下,这怎么好去难为一个孩子,娘家的事儿,又没有结婚,她只怕是说多了,给三姐儿招人嫌。   她不肯说,只是叫人喊了富贵来,这是家里头立得起来的娘家人了。   富贵到底是在街面上行走的人,他已经是个极为漂亮的小伙子了,平日里在茶馆里面揽活儿,茶馆就是个大杂烩一样的,您要干什么,只管去茶馆里面,什么样的需求都能给您满足了,裱糊匠、泥瓦匠再有各项买卖的,都在茶馆里面。   富贵打小就是个极为体贴的人,说话做事极为的和气,二十来岁的年纪,就已经是佼佼者,说媒的人只怕是他不松口呢。   “姨妈,您给我安排就是了,保管您放心。大姐儿生前吃了不少的苦,现如今没了,咱们得好好的操办一场,您说是不是?”   早先的人,死了不是那么简单的一回事儿,不跟现在的人一般,死了就是死了。丧家要死命的花钱,一点不惜力气与金钱讲究排场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倒头车我先去帮您安排好了,再有就是接三,用得着的车轿骡马、墩箱灵人、引魂幡、灵花伍的,您都一应放心的交给我了,我认识裱糊匠,给的价格都是极为厚道的,东西也是用心的。”   人死了,先跟纸打关系,许许多多的烧活儿,大姐儿算得上是横死了,一七糊楼库、金山银山,尺头元宝,五七的伞,一直到六十天的桥船,还有金童玉女,衣裳鞋袜,就连古玩陈设都少不了。   满人家里,讲究的就是这个,人死如人生,富贵知道四太太的意思,大姐儿生前受苦,死后她是侵家荡产也要给大姐儿办的体体面面的了。   四太太只一一的点头,“那四爷那里——”   “那两块料子,图的就是钱罢了,姨妈,您家里看看有没有什么细软的,给他们也就打发了,少了看不上眼,我这里攒了五十块,给您一并添上去。”   四太太只眼睛里面含着泪花,自己起来收拾了细软,家里也有一些进项,她现如今,是只想着四爷能出来了,女儿要走,在娘家不能停灵多日,怕他赶不上。   三姨娘回了屋子,狠了狠心,拿出来攒着的钱,一共是二十块,“你爸爸好了,你才能好呢,供着你吃穿上学,都是你爸爸的功劳,到时候还要看着你出嫁呢。”   无论四爷对着她是什么样儿的,她对着女儿,从来只说是四爷的好。   拼凑出来了两百块,富贵就急匆匆的去打点去了,竹竿跟方墩就一直等着呢,他们就是榨干了你,不仅仅是四爷在里面,大姐夫在里面,只觉得胳膊都废了,天儿热的不行,半天的功夫,苍蝇就围着伤口那里来回的转,不定明儿就生蛆了,四爷那一刀,冲着的是要命去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祯禧不知道家里出了大乱子,二爷去了南边做生意去了,她只自己在家里上学,回家了写作业,再去陪着姨妈吃饭。   老太太没有女儿,对着她视若亲女的,她想的长远,对着那祯禧好,一个是当女儿疼的,再一个对着儿媳妇好,这绝对不是吃亏的事儿,不像是有的人,对着儿媳妇好一点,就跟是吃亏了一般的。   她举着筷子,心里面想着一会儿打电话问问大姐如何了,想来是轻快了很多,日子很是有奔头呢。   那么小的一个人,她拿着筷子,向来是比划在筷子头那里的,老人常说的,女儿家筷子拿的远,找婆家嫁的远,老太太这才发现,老话儿果真是真的。   笑眯眯的指给老爷子看,两个人笑咪咪的,那祯禧这才回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在姨妈面前不能说自己想家了,对着你这么好,再想家也是不能说的。   “姨妈,我今儿不饿呢。”   “吃一口,晚上的时候给你煮饽饽吃。”   那祯禧点点头,匆匆吃几口,陪着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话,就回屋子里面去了,要给四太太打电话。   “家里都好?”   “好,你那边可好?”   “都好,姨妈今晚上肩窝吃的少,又怕我学业重,让人每晚上变着花样的做吃食,睡前要再吃一顿。”   四太太心里这才痛快了一点,家里事事不顺心,她愿意跟那祯禧说话,听一些好事儿。   她是处处瞒着,只是那祯禧挂了电话,眼泪就下来了,家里肯定是出事了。   四太太不要她知道,她明白,她装作不知道。   可是心里是长了草的,她想着自己得回去一趟,盘算着假期,马上就是考试了,考完就是暑假,回家去。 第57章 回家   富贵去打点,万万没想到竹竿儿心这么黑,他记恨着四爷先前跟佟二爷的事儿呢。   早先在茶馆里头,旗人的老爷们那时候还是爷呢,为着帮着黄掌柜的伸张公道正义,每次这两块料子来的时候,帮着说几句,因此早就被记恨上了。   竹竿拎着钱袋子,都是纸票子,鼓囊囊的给四爷看,“瞧瞧,您家里外甥送来的,这家底儿也蛮厚实的,我瞧着啊,还是能榨出来的一些东西的。”   “听说您家里上海有一位有钱的亲家,我要是您啊,做梦都是笑着的,您说说,您怎么就不知道用呢。”   暗示,一再的暗示,您家里还有钱,还有后路啊,我就得逼着您一步步的到了悬崖跟上去,多早晚你们家破人亡了,多早晚我就给你放出去,让您团圆去。   四爷气的手哆嗦,只觉得无奈,他不得不想起来大清的好来,无论人家怎么骂大清,他从来不多说一句话的人。   “你们两只臭虫,这都是民国了,你们怎么还能这么干,你们怎么敢?”   竹竿瘦瘦高高的,笑起来就跟竹子一样摇曳,无论是刮着哪一阵的风,不管他的事儿,东风来了他就随着风走,西风来了他就换个方向。   竹竿一脚给他踢了门,“老不死的,尽管骂。”   跟胖墩相视一笑,“咱们哥俩啊,可真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胖墩笑眯眯的,“可不就是了,咱们有福气的很,流水的政府,铁打的财神啊。”   那祯禧考完试,还没等开口,老太太本就是极为善解人意的,人家的女孩儿,在这里陪着自己,平日里她疼的跟眼珠子一样,再不能拦着人家不能回家去的。   “你只管着照顾好自己,吃的用的尽管带着去,不能亏欠了自己,让祥嫂陪着你一起,再有刘小锅家里的帮着你前后张罗。”   那祯禧心里面感动,“什么都好,就是一个,舍不得姨妈。”   老太太心里面高兴,就知道这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再好不过的孩子了,摸着她的头,舍不得人走。   自己用手比量了一下,刚来的时候才这么高,现在又长高了一些,这个孩子,也是她看着长大的。   “那早些回来,陪着我可好?”   那祯禧点点头,“先去陪了奶奶,再回来陪您,等着我回来要是秋天了,您记得给我置办新衣裳去。”   老太太笑的抚掌,“置办,置办,怎么也不会忘了你的,我们禧姐儿多俊俏的姑娘,合该是好好打扮的。”   两个人说着话儿,老太太只喜欢的她不行,禧姐儿嘴巴甜,性子又是懂得和软的,柔和而不失去方正,老太太爱惜她,心里面还带着一份敬意的。   又前后亲自看了礼物,每每去了,她虽然是人不到,但是土仪从没少过一点儿的。   那祯禧瞧见了,对着老太太说,“姨妈帮衬我们家许多,我知道姨妈是为着贴补我们家里呢,我厚着脸皮收着,姨妈是我的亲姨妈。”   又开始灌迷魂汤了,老太太吃这一个,她性子硬气,一辈子是吃软的。   她急匆匆的出门,刘小锅家里的忙前忙后,她们家男人是跟着二爷的,她当然也跟刘小锅一样,是个利索再不能利索的人,明白不能再明白的人。   伺候好了,这是自己一辈子的事儿,务必要二爷放心才是呢。   于是车马停顿,全都向着刘小锅靠齐,再没有比这个更合拍的夫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祯禧前脚出门,后脚冯大爷就进门了,他自从回国以后,就直接去公司里面了,留学归来的年轻人,大有可为,迫不及待的要展示一下自己了。   “今儿家里头有客人?”   看着那祯禧的车子出来,很是纳闷了,这么一大早,哪里来的客人呢。   司机倒是清楚的很,“是禧姐儿,北平那家的亲戚,二爷的未婚妻。”   冯大爷一边听着,一边朝着后面看,只看到车子交错的时候,车窗下来一半的时候,那圆润白皙的下巴,跟半搭在车窗上的手,一双手白嫩修长,大少爷一愣。   女人家的手,大多是圆润的,带着尖尖的指甲,上面涂着五颜六色的色彩,带着似有似无的香味。   跟二爷极为相似的脸,带着细微的表情,这样的手,能看得出来一个人的脾气。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经意的回眼,问司机,“喔,二爷的未婚妻吗?”   司机不敢说话了,并没有人告诉他是二爷的未婚妻,可是宅子里面的人都知道,从镜子里面看大爷,“这个我也不清楚,只是二爷去北平亲自接来的,老太太养在身边的。”   “来了多久了?”   “您回来没多久,您之后一直在公司里面,平日里大概是不凑巧,禧姐儿上学去了。”   大爷有自己的房子,并不住在家里面,为着自己办公方便的,他有时候也回家,只是都是白日里,那祯禧都在学校里面罢了。   老太太见他忙,也不曾多说什么,这是老二的未婚妻,跟老大说了也是白搭。   冯大爷留学多年,并不曾沾染上一些脂粉气,倒是很秉持自身,而且又比国内的男子,多着几分洋气跟浪漫,是有一点表面上的绅士的人。   冯二爷的大哥,也不是个一般人啊。   他自己笑了笑,只管着去跟老太太请安,没进门就觉得头疼了。   进门第一件事,“身子见轻巧了,早就说过搬回来住,左不过每日里就是多跑一些路罢了,家里样样都是好的,只是你觉得不好罢了。”   这是为着他不肯回家住,老太太心里面不高兴。   大爷只站在她跟前陪着笑,他多年没有尽孝,何必为了这样的事情跟母亲闹气呢,只是要回来,他习惯了一个人,回来倒是觉得不方便了。   所以只管着笑,只管着赔礼,不曾松口。   “若是你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早点陪着你,能看顾扶持一下,我也能放心许多呢。”   这是为着他不结婚,心里面着了急,这么大的年纪了,长子长孙都没出来。 第58章 威风凛凛的禧姐儿   大爷最会的就是四两拨千斤的活儿,声色不动跟二爷如出一辙,“听说近来北地里的名票来搭戏台子,一唱一个月呢,一票难求,母亲爱这个,我让人送了票来给您。”   老太太少不得问几句哪几位名票了,又很是可惜了,“禧姐儿不在,不然的话跟着我一起去,凑个热闹也是好的,她虽然是小孩子家家的,但是也说是戏装好看呢。”   大爷没看见她的正脸,这看着那一双手了,穿着戏装,只怕是撑不起来的,他以为很瘦。   “表妹是吧?”   老太太这才知道自己疏忽了,“瞧我,竟然忘记你们不认识了,禧姐儿是旧亲那家的女孩儿,现如今到我们这里求学,住在家里陪着我呢,你们两个天南海北的跑,我只恨自己没有女儿命。”   大爷就更不敢说什么呢,只是陪着笑,两个儿子都是大孝子,母亲面前即使不高兴了,也是极为婉转的表达一下,能陪着母亲的时候,总是想着彩衣娱亲的。   从老太太屋子里面出来,有几日的空闲,在家里住,陪着母亲看戏去,不然人家老太太出门看戏,都是大小儿媳妇丫头在跟前陪着逗趣伺候,老太太光秃秃一个人,想来回来饶不了两个儿子。   只会屋子里读书,记着家里头父亲有藏书《山海经图鉴》,去翻看的时候,仆人只是笑着说,“您来晚了,这书禧姐儿带走了,她爱看这些志怪,晚上都要翻看一下呢。”   又似乎是笑的不行了,“明明是怕的不行,晚上起来都害怕的,还是爱看这些,有一晚上竟然吓得半夜里喊人来呢,实在是越想越害怕,着迷了。”   是的,规矩人家里出来的禧姐儿爱看志怪,离经叛道一样的,表面上方正斯文,极为妥帖放心,可是背地里怕鬼,半夜里起夜都要思量半天,鼓足了勇气才起来。   一个爱读书的人怕鬼,一个没做过亏心事的人怕鬼,就是大爷听了也是要笑的,摇摇头,“我再去找别的看,不用管我,自去忙吧。”   想着这丫头,爱听戏却又封建怕鬼,什么年头了,竟然有人怕鬼的,留洋回来的冯大爷,微微带着一点看笑话的意思。   被人数落一通的那祯禧还不曾到家呢,她想着先去看一下大姐儿,只带着刘小锅家里的,祥嫂带着辎重先去了那家。   那祯禧走的时候,穿的是旗装,极为精致满头花萃的旗人家里精养的小姐,带着北地里的气质在里头,一举一动极为重规矩,说话做事也妥帖,就跟大姐儿一样的。   那家教养出来的三个姐妹,从大姐开始便是重规矩的人,上有尊长,下体弟妹,办事自有一套章法,放在宗亲族老面前,没有一个说出来不好的。   只是她进了院子,看着大姐房门是大开的,扭过头来,“您在这里等着,我问一声去,开着门想来是走不远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刘小锅家里的自去找去,那祯禧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院子里没有树,她坐在那里,看着自己的皮鞋尖尖,因为是外出怕蚊虫叮咬了,穿的都是长衣长裤的雪纺料子,极为时髦跟新鲜,新女性的气息扑面而来,跟画报儿上的一样。   她不经意的再去顺着门看大姐的屋子,心里面不由的有一些不好,凝神想着,就看到门口走进来的寡妇,寡妇闲不住,穿着高开叉的旗袍,领口那里还开着几个扣子。   手里面提着一个布口袋,里面放着是小米,也不知道是去哪里风流了一场,哪个野男人偷了家里的粮食给她。   一时之间没认出来那祯禧,只瞧着是个摩登女郎,在北平里,都没有人穿的这么靓丽的,“您找哪位啊?”   见了人,总是忍不住搔首弄姿的,尤其是见了年轻漂亮的,忍不住抬手去弄头发,那祯禧只觉得刺了自己的眼。   那镯子,她再熟悉不过了,因为只有一对儿,四太太给了前头大姐二姐,她没有,四太太还说了攒几两金子,到时候照着打一个一模一样的。   金镯子那么多,可是四太太的那一对儿上面是百福的,早先是御赐的,四太太的祖父曾官至三品大员,御赐得来的,后来祖母给了四太太当嫁妆,市面上从没见过。   她眯起来眼睛,走到寡妇跟前,“您这是哪儿来的?”   寡妇自己得意,她看了一眼那祯禧的手腕,上面什么也没有,得意的举起来,心想自己果真是要对了,这镯子是个好东西,“管我是哪儿来的,这天底下独一份儿,您要是想要啊,出个价格,合我心意了,就给过手。”   那祯禧忽的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她自己一把拽住了寡妇的手,“这是我大姐的对不对?”   她素日里想的多,且对于世情人故很是犀利了,冯二爷看她是单纯,还是一团的孩子气,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事儿只看得到良善的一面。   当初闹拳乱,她能看到是农民过不下去了,而不是四太太说的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这孩子有悲天悯人之心。   然而大道至简,她看东西总是一眼到底,看的犀利,那家老爷子清楚的很,所以她若是独自行走市面上,并不曾担心过,这孩子,合该是一个男孩子的。   去繁就简,那祯禧脑海里面过了一遍,从寡妇的作态跟穿衣打扮作风,再看她的语气神色,不由得红了眼,“还给我,这是大姐的,是不是我姐夫给你的。”   这是她能猜到的,大姐就是穷死也不会卖的,能到寡妇手里面,只能是姐夫抢了去,大姐遇了害。   心里面忽然就酸的不能自已,她不能想象大姐出了事儿。跟寡妇扭打起来了,寡妇力气大,但是那祯禧的尖皮鞋不是光看着好看的。   她喜欢穿尖皮鞋,踢在人的腿上的时候,断了一样的疼,等着刘小锅家里的来,就看着那祯禧骑在寡妇身上,打架的时候,旗袍是打不过裤子的。   她一只手拽着金镯子撸下来,不管那金镯子小了,给寡妇的手撸下来一层皮,只是想着不是你的,你就不该戴着。   寡妇是个纸样子,怕疼怕吃苦,只哀嚎自己的手,那祯禧瞧着她贼眉鼠眼的看着,只气的起来,“去,喊警察来,就说偷盗,来了我有重赏。”   刘小锅家里的只把寡妇扭起来了,才去喊了界面上的巡警来,巡警要和稀泥,一看是这个地儿的,脑门子一热。   “三小姐,您是刚回来,还不清楚呢,就是为着这个事儿,四爷还没出来呢,您就听我一句劝吧,胳膊拧不过大腿。”   “您要是气不过,背地里打一顿就是了,可是真不能为着这个去报官,那都是吃人的啊,里面颠倒黑白是非,没有银子出不来的啊。”   巡警小声的劝着,这些道理只说的苦口婆心,最近界面上就出了这样的事儿,他们也是要挨骂的,还要扣工资,一个月六块钱的工资,抛了伙食费三块半,再有人情世故的,给家里老婆孩子的,也就是两块钱了。   那祯禧眼睛里面含着泪,“谢谢您了,劳烦您受累,可是我万不能饶了他们一对。”   咬着牙根子疼啊,家里也不回了,她自己狞笑着看着寡妇,“我大姐怎么死的,我必定要你血债血偿,你跟那畜生,我必不能放过你。”   大街上,她一点也不忌讳,声声控诉,这点儿,比四爷强多了,到底是读过的书多,见得新理论多。   你官府颠倒黑白,警察搬弄是非,这都没错,她看好了寡妇无人庇佑,不说是谋杀,只说是偷盗。   警察局原不想管这样的破事,出警一次茶水钱都没有,这事儿都是巡警管的,只是刘小锅家里的钱甩出来,警察就好似是成了一个任人差遣的保镖队伍一样的,只管领着人去了,立时就给寡妇拿住了。   寡妇自己声声喊冤,“这就是我的啊,你们警察管天管地,可是管不住妓女的嫖资吧。”   “这是她男人给我的嫖资,我顶多是有伤风化,可是这世道,总不能不让窑子里面的活了是吧?这是人家给我的,我不偷不抢,您要是去理论,找我干什么?”   给自己洗的一清二白的,只说是去找大姐夫,自己死活不承认的。   那祯禧就冷笑,“我说,真是偷盗,偷盗金子。”   她就是咬死了是偷盗,寡妇自己去偷的,趁着大姐病倒在床上的时候,去偷盗的。   警察局当然给办了,寡妇恨得眼泪都出来了,没系扣子的旗袍彻底散开了,白色的肉都漏出来了,上面带着一些不雅观的印子。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祯禧立时就给她送进去了,再嘱咐警察局的人,送上一个荷包,“她与我有血海深仇,希望您多多照顾。”   警察自然是十分乐意的,你要他们去做好事,那比登天还难,可是你要他们去做一些糟践人的事儿,不得人心的事儿,那是顺手的事儿了。   刘小锅家里的看的咋舌,这禧姐儿自从来了以后,大家伙儿只看着是个和气至极的人,对人总是宽和有礼,谦虚谨慎的让让大家伙儿都极为愿意跟她相处。   可是没想到这么一个女孩儿,还是一个女孩儿,翻来覆去的竟然有如此手段,不由得刮目相看,心里面不由得敬重几分。   这里的事儿,她是自去跟二爷说的,二爷也才知道这样的事情,晚上接到的电话,挂了电话就微微笑,要用钱只管用就是了,不怕你花钱,就怕你花钱了事儿没办到。   刘小锅原以为他动怒,那家这样的事儿,是极为不体面的,正儿八经的姑奶奶,最后是这么没了的,且出事了,竟然没有一个拿得出手来的。   冯二爷也不是不嫌弃的,对着那家,他一开始是为了母亲,为了婚约,再后来,是为了禧姐儿,如今看来,那家的那点子灵气,大概都是在禧姐儿身上了。   他商场上打拼杀伐果断,要的可不是一个贤内助,只知道生儿育女的贤内助,关键时刻他要是倒下来了,背后不能有个糊涂虫,他不行的时候,也是想着家里的太太,能拉自己一把的。   “再给打钱去,这事儿不要管,只看禧姐儿怎么办。”   刘小锅连夜汇款去,给自己家里的嘱咐好了,“当心伺候着,万不能伤了三小姐,二爷的脾气你也知道,事儿一个办不好,总有你我的挂落吃。”   冯二爷读孙子兵法不下千遍,后又就读于军校,虽说不是军人,可是军法治家娴熟于心,做派很是不一般的。他一举一动都是合乎规矩的,为人极为果断。   古玩圈子里面他混的最多,不少人背地里都看不好他,到底是年轻人,太过于自负了。   二爷听了只是笑一笑,从不放在心上,不知道什么叫自负,说他自负,不过是看他身价而已。   他早就知道家里是大哥继承的,论起来分家产,他也是分不了多少,兄弟是仇人,在家产上自然是这样的,所以不得不早做打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家里是做舶来品的,他不可插手,最后进军古玩业,这里面的利润,不可言说。   现如今大爷回来了,一心一意要做商场,做一个大型的百货公司,里面所有东西一应俱全。   先祖下南洋回来以后,做的是对口贸易,货品交换的,大哥现如今这么做,把中西精品归结在一起,倒是极好的主意了。   他心里面一点一点的盘算,他也是看好了舶来品,进出口贸易,很是看好欧洲市场了,想着做出口,带着我们的瓷器去出口欧洲,想来利润十分可观。   又合计着中国瓷器可以按照外国的审美进行创作,不如请了专门的师傅来,绘制西洋图案,成立专门的手工艺作坊,一条线生产。   如此想出来的主意,熬了一晚上,不觉得困顿,打了一套拳,刘小锅端着盆子伺候他洗漱,冯二爷只擦擦脸,“汇款了吗?”   “昨晚上就汇款了,您放心就是了。”   冯二爷再嘱咐一句,“好好看着,别伤了。” 第59章 一更   祥嫂带着人到门口,只听得里面期期艾艾的,心里就是一咯噔,原以为是那家的老爷子,可是若是老爷子去了,那应该给上海冯家递帖子的。   进门才知道,竟然是那家大姑奶奶,四太太哭的跟泪人一样的,并没有亲友亲来,为着是已经出嫁了的姑娘,没有在家里办事儿的道理。   只四太太说是请人来念往生咒,下辈子祈福给女儿投个好胎。   那祯禧进门的时候,四太太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引着她到灵堂里来,外甥就一直跪在那里,看着那祯禧来了,膝行到她跟前,期期艾艾的抱着她的腿哭。   这个外甥,那祯禧很是疼爱,小时候看着一点一点长大的,生怕他营养不够个子不够高,没想到长大了,还没到赚钱养家的年纪,大姐就去了,一点儿子的福气都没享受到。   她摸着外甥的头,“你妈熬了一辈子,想着哪一天能当婆婆享福,一辈子没等到。”   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不忍啊。   怀中稚子,何等的不忍心啊,大姐是何等的不舍气啊,难怪是死不瞑目。   想到这里,那祯禧心里面不断的翻滚,再不去看大姐一眼,“好孩子,你只管在家里住下来就是了。”   那祯禧没上香,只去了后院见老爷子,自从大姐儿出事以后,老爷子便是躺下来了。   那祯禧进门,屋子里面光线昏昏沉沉的,虽然是暑热天气,只老爷子一个人觉得冷,竟然还盖着薄被子。   “爷爷,我回来了。”   老爷子曾经目光澄澈,只需给你看一眼,做了亏心事的大姐夫就不敢再去看第二眼的人,如今目光浑浊,逆着光线仔细看眼前的少女,许久才红了眼,“三姐儿——”。   只喊得那祯禧眼泪都下来了,“爷爷,大姐没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爷子这才放声大哭,眼泪湿了鬓角,大姐儿没了,那是他第一个孙女,长子嫡孙老太太心头肉啊。   “你大姐,是被气死的。”   那祯禧拉着老爷子的手,坐在床前,老爷子气色已经不是很好了,往日里昏昏沉沉的只吃药,饭都吃不进去了,今日大概是那祯禧来了,气色竟然好了许多。   四太太喜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她看来公公是家里的脊梁骨,有老人家在,再大的事儿也有人坐镇,心里面有谱儿,不然的话,四爷办事的样子只怕是出蘑菇的。   亲自下了厨房,“我来做,禧姐儿回家了,给她做煮饽饽吃去,老爷子给他做了烙饼,香的很呢。”   活着的人终究是比死了的人要重要的,她就盼着老爷子多吃两口饭。   手上用劲儿都费事,她也是熬了许多天的人了,一直没合眼,眼睛都沤下去了,眼角的皱纹一下子就多的数不清了,她面子上得撑着,其实夜里面都是熬着的。   一圈一圈的给擀面饼,薄薄的跟纸片儿一样的,这是单饼,放进去鏊子上,一会儿就是一张,里面不放油盐,只有面香味儿,这边的人□□饼。   再有各色的小菜杂拌儿卷进去,或者是做了京酱肉丝,配着黄瓜丝葱白,这是能上宴席的大菜呢。   卷起来一张饼,没有小手指那么粗,那祯禧能一气儿吃十个八个的,这么一大家子吃饭,您说费事不费事这么多功夫吧,可是四天太愿意干。   三姨娘只每日里拎着大茶壶,棚子里面的旧亲故友来了,她得去倒茶去,还要煮了面端上去,家里头虽然是不阔绰,但是总得是吃碗面。   满人家的规矩,无论是婚丧喜庆的,都要吃面,有阔绰的人家是面陪着酒菜,没有的就是做了羊肉面来吃,无论是多远的亲戚来了,必是要吃一碗羊肉面,再来两杯莲花白的。   家里亲戚没有通知到,可是竟然有四爷的朋友们来了,三姨娘一看,急忙的到了灶房里面,“太太,来人了,都是四爷的朋友们呢,说是来家里帮忙的,若是有事儿只管着开口就是。”   四太太拿着手里面的擀面杖,忙不迭的去洗手,又拍打了身上的面粉,四爷没白交了一圈的好友。   都是听着泰和茶馆的黄掌柜的说的,都是街面上行走的人,四爷平日里待人和气,谁家有个难处的,就是拉黄包车的找上他了,但凡他兜里面有一个子儿,绝不瞒着你不给的。   因此大家托了黄掌柜的来家里,合着几个极为关切的朋友,来送钱来了。   黄掌柜的认门,先给四太太行礼,“嫂子,我们来看看,家里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尽管说。”   四太太感激的不知道如何感激,人家但凡是有这么一分儿的心,四太太就想着回报十分的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群人烟酒不扰,放下来礼金就走,任凭四太太怎么劝着吃碗面,均是告辞。   四太太捏紧了手里面的荷包,去给老爷子看,里面有两百块,还有带着人名儿的,那祯禧看了一眼,有拉车的凑了几毛的,也是郎大爷这样阔绰的给了一百的,黄掌柜的二十元,都是凑起来想着给四爷拉出来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对着老爷子笑了笑,“如此看来,爸爸平日里没白挨骂。”   四爷是个手松的人,为着散漫谁给他借钱都借,谁有难处都帮,自己吃不上了,有要饭的来都要去看看米缸施舍的人,为着这个挨了老爷子多少的骂啊。   老爷子靠着被子上,也要点头微笑的,“是没白挨骂,这群朋友们,真够地道的。”   又对着四太太嘱咐,“钱收下了,条子你好好收起来,多早晚老四出来了,咱们再回请大家,千金难买患难情。”   四太太连连点头,妥帖的给收好了,三姨娘在外面的茶棚子里面倒水,十二个喇嘛一个棚子,十二个和尚一个棚子,再有一个老道带着两位童儿又是一个棚子。   妥帖些的人家,念经并不是只请一棚子的道士或者喇嘛的,都是来一个文武双全,恨不得所有的都给请了来,让去了的人好好的去,活着的人图个心里安慰。   “姨娘,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五小姐帮着烧纸拈香,小声的问三姨娘。   三姨娘擦擦额头上的汗,看了一眼后院儿,“你三姐回来了,想来你爸爸也快回来了,有你三姐跟老爷子呢,莫怕。”   她不由得想,早先的时候都说是三姐儿占便宜,压着下面的两个妹妹,什么好的都占了。   可是遇上事儿了,指望的还真的就是三姐儿了,别的四小姐整日里没个人影儿,她的五姐儿虽说是差不多的年纪,可是没法子比。   三姐儿都能把那寡妇送进去了,她的五姐儿却是只能帮着打一下杂,真到了用的时候,还得看三姐儿的。   这里面,她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可是觉得人啊,你享了多大的福气,老天爷都记得呢,遇上事儿了,还得是享福最多的人来顶上,下面的福气小的,倒是享福了。   就跟现在一样,老爷子不行了,三姐儿顶起来了,下面的妹妹跟弟弟们,只有跟着享福的事儿,至此,三姨娘是打心眼里面服气了。   那祯禧带来的祥嫂只跟着四太太身边,她合该是陪着宽慰四太太的,只是嘱咐刘小锅家里的,“一步不离的跟着禧姐儿,这地儿我们不熟,除了乱子,到时候你我吃不了兜着走,二爷只管着给我们打死不论。”   刘小锅家里的听不清屋子里面商量什么,只苦着脸,“您放心吧,就是我给人卖了,也不能不顾着禧姐儿的安慰,二爷一早儿就传话了,务必保重好了,只是不知道里面老爷子是什么主意呢。”   老爷子当然是有主意的,“他们这些人,为的不过是钱罢了,你爸爸给了钱还不能出来,为的就不仅仅是钱了,为的是小人当道,在那里使坏呢。”   “想着要我们人财两空,家破人亡才好呢。”   那祯禧皱了皱眉头,“那两只臭虫一样的,大清还在的时候就威风,后来都是民国了,没想到死而不僵,到底是有路子的人。”   而后冷笑一声,抬眸的瞬间,真不像是个女孩儿,“摸清楚了什么路子,他要我家破人亡,我要他尝尝滋味儿才好呢,做人,不能坏了良心不是。”   话止于此,老爷字颔首点头,心里面老怀安慰,这是他的孙女,青出于蓝胜于蓝,家里面的十个八个人摞起来,脑子不如他一个三姐儿。   “去吧,务必小心了。”   “您歇着吧爷爷,我请富贵哥帮我。”   她到底是女孩子家,有智谋不能用,还要请一个信得过的人帮她在外面行走才好呢。   二舅妈听着人来请,只拉着富贵不许走,“多少钱赔进去了,那就是个无底洞,你这次不许去,只管在家里,就说是我病了,实在是走不开。”   她不能让儿子赔进去,那家眼看着要完,大姐儿那么大一个人没了,官差连个说法也没有,只管着颠倒黑白把人抓进去,这是什么世道啊。   富贵怎么能不管呢,他得去,“妈,您放心吧,不会有事儿的。”   二舅妈再不许他去的,自从佟二爷走了,她好似再也没有以前的威风了,时常担忧许多事儿,这一个儿子,自然是最后的依靠了。   富贵拉开她,也不生气,他不能不说是个孝子了,佟二爷走了,他也可怜二舅妈,“您看看,我一清二白的,咱们家里也是一穷二白的连个老鼠都不进门的,官差能把我看在眼里吗?都不稀得抓我进去,浪费力气还浪费粮食,牢饭还有两个窝窝头不是?”   二舅妈眼珠子一转,琢磨这这话儿确实有道理,官差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见银子不开眼的人,富贵这样的穷人,还真的是不在他们眼里面的。   就此撒开了手,“去吧,只是想着,你家里还有要吃饭的老母呢。”   富贵这才得了空,听了那祯禧的点子,只觉得好,“禧姐儿,你说的很对,这世道坏,咱们得比世道还要坏才行呢。”   你猜这二人想了个什么点子呢,不得不说禧姐儿是书读的多,富贵觉得这读书人要是坏起来了,保管着你比这个原本就坏的人更来劲,只不过是平日里约束自己,不去使坏下不了手罢了。   那祯禧笑不出来,她宁愿不管这样的事儿,不到她的头上她就是睡死了一样看不见,可是她没了个姐姐啊,她爸爸还给抓进去了,这世道总是想让人戳破了它,然后踩在脚底上,出一口恶气才好呢。 第60章 禧姐儿女英豪   那祯禧是真舍得钱,她是真的舍得下血本。   富贵提着一盒子的大金鱼儿,到了衙门那里,只说是上海来的大商人,要来本地拜访长官的。   传令的先给足了钱,一副人傻钱多的样子,传令的当然是径直的去传令了,这年头的人,活着不容易,绝大多数人,还是能为了两斗米折腰的。   这长官是刚上任的大官儿,可不是一般的威风呢,兵痞子出身,一辈子只看得见女人跟钱了。   出门的风头那可真的是不小了,不要巡警开路,觉得不够气派体面。   自去找了会骑马的四名护卫,护卫的衣服都是呢子料的,上面镶金穗子,黄澄澄的配着一双过膝的黑靴子,后面带着白花花的马刺,肩膀上挎着的是马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这么一个护卫队,那祯禧眯着眼睛看了许久,这样的人,只怕还不是金子就能打发的完的,怕是好大喜功,极为爱面子的。   富贵喝了三碗凉茶,才等来这位方大人,方大人回了衙门,听说是上海来的巨贾要见他,登时就感兴趣了。   “我们家先生是南边来的,南边些许的产业,只不过初来乍到,在北地里遇上了一点儿的难事,想着您的名声威赫,是能为我们做主的人,因此特来拜见您。”   方大人笑了笑,放松了许多,这是来求自己办事儿的,身子靠着圈椅上,端着茶大口的喝。   来求他办事儿的,多了去了,哪个都得看老爷的脸色。   富贵心想果真是不错的,他得动动脑子了,闲话虽然说得是闲话儿,可是得不动声色的让人想着听下去,他得吊起来眼前爷的胃口来。   他于是笑了笑,放下来茶碗,叹一口气,“您是不知道我心里面的难处,我索性跟您摊开了说罢,您是大人物,咱犯不着跟您绕弯子的来。”   大人物方大人极爱听别人的难处,于是带着爽朗的笑,“尽管说,说罢。”   富贵就把那一盒子沉甸甸的大金鱼儿很是随后一放,方大人原没看在眼里,只是桌子上的茶碗随着震动了一下。   大人物的眼睛才随着看过去,凝神一想,却被富贵的一句喊拉回了心神。   富贵好似随手扔的是一块儿的石头,“我们家老爷,最近闹心啊,您也知道,上面的闹心,下面的我们这些人,就跟着吃挂落。我们家老爷虽然是姨娘生的,您看方大人,我不该跟您说这些的,您看看我多话了。”   方大人不由得直起来身子,“没事,你继续说,姨娘生的怎么了?”   富贵笑了笑,不怎么了,就是跟方大人一样,这位方大人是吃够了姨娘生的苦,家里原本是大户人家,只是嫡母不慈,老爹一死他连着姨娘一起被提脚卖到了八大胡同里面去了。   后来姨娘死了,他没个依靠,就此参军去了,现在是衣锦还乡,因为着还认识字,又是个有几分才干的,因此官运亨通,辗转多地做大员。   富贵接着叹一口气,好似是不得不说的时候到了,“虽说是姨娘生的,可是我们老爷最是重情重义了,离开北平许多年了,可是对着这边的老亲戚是时而照顾的,但凡是有开口的,没一个不帮衬的。”   “但是您想来也知道,咱们这地儿,养出来的虽然都是爷们,可是论起来是真的不如南边人家阔绰。”   “我们老爷按理说今年是极为难过的,受了太多委屈了。我不该跟您说是什么委屈的,可是我求您办事,您就听我说一说罢了,我不跟您绕弯子。”   富贵眼睛里面包着泪,带着极为克制的委屈,跟他们家老爷如出一辙的委屈一般。   “我们老爷今年已经被分家出来了,这其中的委屈我不说也罢了。”   庶子分家,能有什么好东西等着呢?方老爷想想也知道,他寻思不过又是个可怜人罢了,只是没有自己的运道好。   “你就说吧,既然是请我办事儿,我合该是都听一听的,不能帮您办事,也能听一听您的委屈不是。”   富贵心里面微微笑,脸上还是跟苦瓜水里面泡出来的一样,“我们老爷只分了南地儿八十六间商铺,里面才有两间金银铺子,其余的竟然都是些不值钱的米店布庄。这可怎么好呢,我们老爷真的是难熬的很啊,这么几间不值钱的铺子,您说说在这世道里,够做什么的啊?”   说着眼泪都要下来了,方大人瞪大了眼睛,真想说一句,你们家老爷难不成是貔貅吃金子的吗?   八十六间铺子还不够吃,还委屈成这样,方大人彻底来兴趣了,较上劲儿了。   “八十六间铺子,那一年进项不得几十万了。”   富贵自己又是一叹气,“不太到一百万,我们家老爷好似是提过这么一句,年底盘账的时候说是有这么一笔零头钱呢。”   方老爷的眼睛是彻底睁大了,觉得怕不是骗人的,八十六间的铺子竟然只是一个零头,那得多大的家业,看富贵像是骗子了。   富贵不经意的去端茶碗,手肘碰了一下桌子上的盒子,大金鱼儿稀里哗啦的全都掉出来了,砸到方大人的脚趾头上,生疼生疼的,这可是金子啊,金子得多沉呢,难怪放在桌子上的时候,声音是如此的悦耳。   “哎呦,哎呦,真的是对您不住了,看我毛手毛脚的,光顾着心里面发愁了。”   富贵随手捡起来地上的金鱼儿,跟捡豆子一样的,最后红着脸,好似是不好意思到极致了,一共是八根大金鱼儿。   他直起腰来,胡乱拿了一根给方大人,“瞧着您的脚给砸到了,对您不住,实在是对您不住,您收着吧,收着吧,就当是我给您赔罪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塞到方大人的手里,大人物方大人心里面不停的吸冷气,这是多大的家业啊,这可真的是大黄鱼,硬通货啊。   这家里的下人,随手抱着一盒子,还能随手拿着给送人,方大人自认自己这么大的官儿,出手都没用如此阔绰过一回儿,捏了捏手里的大黄鱼,这彻底的服气了。   自己只怕是,认识了什么大人物啊,有钱的南边来的土豪姥老爷啊。   一再的留饭,富贵不好意思,酒足饭饱之后难免就全说出来了,“我们老爷按理说分家了,落魄成如今的样子再不比以前了,可是对着家里的穷亲戚,能帮的还是帮的,为此我劝过多少次了,可是他就是不听,一等一的善心人儿。”   “我说咱们留着钱,您不愿意当官儿,那就出国去,国外的生活质量,想来您知道是比我们强的。”   富贵端起来酒杯,沉闷的咂摸一口,“可是他就是不愿意走,说是国内多好,去国外了,吃喝用的都不合心意,他也放心不下这些老朋友亲戚们。”   方大人碰杯,一口干了,心想要是老子老子也舍不得,八十六间铺子呢,谁舍得扔下来走,不由得看了富贵一眼,心想这是大户人家的豪奴,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这南边待够了,瞧着北地里的风物很是有意思,有意思的很呢,他爱看这些风土人情的,让我先来,先来找两个熟门熟路的人,护卫着在这城里面转一转,不然人多眼杂的,总有一些不开眼的东西,冲撞了岂不是坏了性质,再没有走亲戚的兴致了。”   方大人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他太明白了,就跟他一样,一上任立马就找了个会骑马的护卫队,跟着他前后进出,所有人见了都要行礼呢,一个是为了体面排场,再一个就是为了安全着想了。   “想的很是周到,咱们这样的人物,不比那些小人物。”   听着方大人已经把他归结到大人物去了,富贵送了一口气,上钩了,“您是个明白人,跟您说话我心里轻快,主子的安排我得精打细算的来,先去了这一片儿泰和茶馆里面去打听,我也不问,我就仔细看着,还真的是让我找到了人。”   方大人不由得更得意了,泰和茶馆是他管着的,他下面的领属,“您是个机灵的,什么事儿到茶馆里面去办,都能办成了,没有茶馆办不了的事儿。”   茶馆里面,不仅仅是喝茶的,还是个中介交易所呢,功能之齐全,价格之公道,消息流传之顺畅,只让人叹为观止。   富贵笑了笑,“这边的人都爱找巡警护卫,别说是我们老爷瞧不上了,这一群只会汤儿事的人,能护卫个什么劲儿呢,嘴皮子上的功夫。”   这话说到方老爷心坎上去了,“可不是,我就死瞧不上臭巡脚的,我的护卫队都是精挑细选的,不能丢了面。”   “是这个理儿,所以我就咋摸着,找了街上最威风罪有本事的人来,就是您手底下的那两位大将呢。”   方老爷来了劲,仔细想着自己手底下哪两位大将,捉摸了半天,“您尽管开口。”   富贵就笑了,最后是把麻杆跟胖墩要到手了,“嘿,还真的是巧了,我这才打听到您这儿来,我瞧着他们两个办事儿是真的可心意啊,街面上的事儿没有他们不管的,那随机应变的能力首屈一指的,这要是跟在我们老爷身边了,没有人敢招惹的。”   方大人松了一口气,这完全是没什么不可以的啊,竹竿跟方墩两位,他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下属的下属,倒是极为会来事儿的,进贡的合心意不说,且事事儿都能周全到了,方老爷看着富贵,打心底里面瞧着他是个好眼光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您这么一说,我倒是真有点舍不得了,那是我的左膀右臂,不过您尽然开口了,我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您家姥爷原来的是客人,咱们这儿啊,是最好客的。”   去一边的左膀右臂,当将军的会注意到下面几个小兵吗?   能干的人那么多,他不费吹灰之力的,拿着竹竿跟方墩做人情,再好不过的了。   “先谢过您了,我原想着带着这些金子来,是想着请不到人,就到镖局里面去高薪聘请人来的,您能答应了是最好不过的了,我们老爷是个散漫性子,怎么也得借用个一年半载的,您要是不嫌弃,这个您就收着了,权当是我们找人的工薪了。”   富贵这才把事儿给完成了,方大人的眼睛里面只看得到金子了,富贵知道,他是绝对不会给竹竿方墩一毛钱的,可是他们俩就得听方大人的。   这就是计谋,钝刀子杀猪,大家伙儿有的是耐心的,禧姐儿说的对,要装阔绰,杂七杂八的不说正事儿,无意之间处处是阔绰,真真假假的这位方大人就信以为真了,然后再开口要这两个臭虫来当护卫。   方大人无论是看在金子的面子上,还是想着结交阔绰的南边富人,都不会把这两个料子放在心上的,说给就给了。   不能开口直接要,直接要来了,方大人恐怕是要多心的。   富贵这么一捣鼓,竹竿跟方墩的调令就到手了,这年头,官差借调是最经常不过的事情了,有钱的人越来越多,都喜欢拿着几个官差去装点门卫,来客人了站岗,迎来往送的最不是人干的事儿。   可是那祯禧要了这两位来,绝不是要来看家护院这么简单的。   方大人依依不舍的嘱咐富贵,“尽管使唤他们就是了,要去接你们家主子,尽管去,什么时候不想用了,再给我送回来就是了,要是不合你们心意了,再来跟我换,我这里有的是人呢。”   这么俩孙子,换了一盒子大金鱼儿,方大人觉得很划算,要是再多来几个富贵这样的,他是要发大财的路子啊。   又不肯放过这样的地主家里的傻儿子,是的,方大人是觉得富贵跟他的主子一样傻,“到了一定要跟我说一声,我必定是要招待你们家老爷的。”   富贵二话不说,出门换了衣服,带着调令就去了官府,拿着调令出来直接拍到桌子上,“赶紧的看清楚了,在衙门的立时跟着我走,不在衙门的喊着人去找这两位来,方大人说了,即刻启程,不得延误。”   恰好这两位在牢房里面呢,闲着没事在牢房里面对着犯人恐吓一番,炸出来一点油花花来,竹竿跟方墩最喜欢干这样的事情。   听着前面官老爷喊,立时就跟了出去,老爷拿着调令瞧着富贵好大的威风,不敢多问,只知道是方大人的铁令,方大人的护卫队一起跟着来的呢,不能有假的。   “赶紧的,东西什么都不用收拾了,你们两位怕是要发达了,去南边护卫一位大人物到北平来,这大人物方大人都要敬奉着呢。”   竹竿跟方墩欢喜的直搓手,就连竹竿那经年冻住的烂脸,都能挤出来一点菊花的笑,欢欢喜喜的去外面等着了。   竹竿在外面等着,一点也不怕大太阳,只站的笔直的给调令收起来,“兄弟,咱们的运气来了。”   “可不是,这么多年了,也该轮到咱们哥俩出头之日了,咱们啊,没白给方大人送礼呢,你看看,这不就是记得咱们哥俩了。”   方墩笑眯眯的,能让方大人去接的,至少是比方大人还要大的官儿,这样想着,一路上他们哥俩好好伺候着,回来定是能讨的大人物欢心了,何愁不发达啊。   到时候混个警察局的局长,那金山银山都是自己的了,发达了发达了。   方墩脑子灵活,“你在这里先跟着,我回家里去拿东西去,咱们总得好好孝敬一下不是。”   竹竿嘿嘿的笑,“赶紧的,赶紧的,时不再来。”   哥俩住在一起,平日里的银钱都是方墩管着的,虽然不是亲兄弟,可是臭味相投,哥俩好的竟然比亲兄弟还要好,跟连体婴儿一般的。   富贵在屋子里,跟主管大人说话呢,“人我带走了,兴许是一年半载的,他们之前手头上的案子啊,我问过方大人了,没什么要紧的,该办完的都办完了,牢房该清理的就清理了,别占着位置,吃着那许多的窝窝头,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主管大人哪里会多说什么,方大人都说案子没有了,那就是没有了,他也不能去追着方大人去验证一下,而且这牢房里面许多人,的确是住不开了。   都是一些穷鬼,身上炸不出来一个铜板儿,留在牢房里面就是白吃窝窝头的,他心疼窝窝头的钱呢。   方墩别看着胖,但是跑起来极为灵巧的,紧赶慢赶的,回来扶着富贵上了轿子,背着一个包袱鼓囊囊的,都是历年以来攒下来的好东西呢,哥俩顶着大太阳,喜滋滋的跟着富贵后面走,前面是辉煌的前程啊。   这边富贵前脚走了,后脚牢房就开始清理了,四爷被人拖拉着出来,饿的头昏眼花的,那窝窝头,他一口都咽不下去,“不是我说,你们这窝窝头,不能只放瓜叶子,实在是不是人吃的。”   “要我说,贵州那边有辣椒蘸水,你们弄点蘸水来,也比干吃窝窝头强啊,直着脖子咽下去,还不如死了算了呢。”   都到了这时候了,他还对着人家计较这个,官差气的给他拉出去,就跟没听见一样,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的人,在里面占地方罢了,一推就是一个跟头,赶紧滚蛋。   四爷就这么被拉出来了,那祯禧瞧着人多眼杂的,只等着他浑浑噩噩的爬起来走了几步,才让人拉着上车回家去。 第61章 望女成凤   老爷子听着他回家了,四爷在下面叩首,一口一个儿子不孝,老爷子话不多说,“去歇着吧,好了再说。”   四爷就退出去了,躺在床上,四太太心疼的跟什么似得,怪他鲁莽吗?   不能怪,是为着大姐儿才鲁莽的,这是父亲该做的事儿。   因此恨恨的只说了一句,“你怎么不下手狠一点,就地正法了那混账。”   要下手,你当爹的就下狠手,只一刀结果了那混账,家里头也不白白的掏空了银钱,跑了那许多的人情啊。   四爷也委屈啊,“我这一把年纪的人了,追着他跑,只自己摔一个大跟头,哪里能追的上呢。甭提了,要饿死了,我这两眼啊一直冒着金花呢。”   四太太到底是心疼他的,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他,四爷还要说一句牢房里面的委屈呢,“再不是人过的日子了,那窝头都不成样子了,面少菜多,衙门里面黑心,连点人菜叶子都不舍的放,只牛马的饲料的一样的,你说说,我能下得去口吗?”   四爷想着,自己就是饿死了,也不能到这一步,绝对不吃一口的,“这什么世道,我出来的时候,竟然还有人不肯出来呢,在牢房里遮风避雨的,一日还有俩窝窝头,出去了,什么也没有,丧家犬一样的。”   四太太跟着叹气,“谁知道是什么世道呢?你只管养好了身子,咱们关起门来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真的,家里这么多嘴张着,哪个不要窝窝头塞着呢。”   四爷这才睡下来了,她心头大患没有了,倒是一时之间没顾得上那畜生怎么了。   可是那祯禧记得清清楚楚的,“人跟着一起出来的,现如今堵着嘴在车里面放着呢,爷爷您要不要见一见了。”   老爷子摆摆手,“禧姐儿,你还小,不要乱来。再一个,你是福哥儿的姨妈,那是福哥儿的父亲,违背人伦的事儿,他做得出来,我们不能做出来。”   那祯禧点点头,就此出去了。   福哥儿在院子里洗衣服,孩子懂事的厉害,“姨妈,您饿了吧?”   那祯禧瞧着他去厨房里面端着碗,“给您留下来的,您吃了,别饿坏了肚子。”   那祯禧一边慢慢的吃着,到底怎么办,她心里面也踌躇,到底是女孩子,手上没有一点血腥子的学生娃,她知道要怎么做,可是下不去手。   要不是有了福哥儿,她是立时能手刃仇人的人,绝对不含糊的,可是亲姨妈对着亲生父亲,福哥儿该是多难过。   她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富贵带着人已经上火车了,都等着她消息呢,是死是活,一个信儿罢了。   那两个臭虫跟着出了北平城,是死是活不过是她一念之间的事儿了。   闭上眼,眼皮沉重的像是千斤重,黑眼球似乎是再也转不动了,心想难怪大家都不喜欢女强人,到底是有多累呢,只有自己知道,富贵闲人是最有福气的。   富贵闲人,富贵闲人,忽的一下子就笑了笑。   冯二爷就一直等着她来电话,想着要是来电话了,自己准备了好几天的说辞,正好拿出来教训她。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想的美滋滋的,要教训的话也是积累了一肚子,哪里知道电话一进来,带着哭声的一句表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冯二爷不由得直了直身子,“喔,禧姐儿啊。”   “是我,表哥近来可好,回转上海了?”   这样的关切,冯二爷很是喜欢,“今日动身回转,不知道禧姐儿几时回转。”   心想糊涂孩子,用了一盒子的大金鱼儿,买了那两个臭虫一样的人出来,却不敢动手。   他很是知道禧姐儿的苦恼,知道这是个良善的孩子,读四书五经长大的孩子,又怎么敢动手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祯禧只当做他是不知道的,“再过些日子便回去了,表哥要记得按时吃饭才好,家里的宵夜我吃不到,劳烦表哥代劳了。”   冯二爷不由得微微笑,就此闲话几句,倒是忘了那一肚子教训的话。   那祯禧强撑着说话,不知道如何开口,就此挂了电话,冯二爷冷笑一声,对着电话自言自语,“若是都跟你一般,那大家不用吃饭了,洗干净脖子等着就是了。”   他有过设想,话那许多的钱买人命,那祯禧要是真的这么干了,他一点儿责备也没有的,也没有一点儿惊讶。   费那么多的劲儿,可不就是为了解气的,为了报仇的,那就一干到底,那两块料子在路上,杀人越货的事儿多了去了。   车祸死的,淹死的,失踪的,偷了主家东西跑了的,哪一样都能对着方大人交差了。   再有大姐夫这样的人,出来了断腿了,少不得在街面上当个仡佬,找几个小混混日日招呼一顿,没几日就能归西去了,更不用费一点儿功夫的。   可是这孩子,到底是个孩子,下不去手竟然。   妇人之仁,这样的事情冯二爷见多了,没一个有好下场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凤凰初啼,鼓乐齐鸣。   可是少有人知道,雏凤立威,是要伏尸百万的。   可是这又如何呢,冯二爷心狠手辣,做事绝对不拖泥带水,向来是斩草除根,他只心里有个度,大方向上对了就行了。   因此心里面是盼着禧姐儿跟自己一样,是能比肩站着的人。   先前的时候没机会,只看着是个孩子,娇养在温室里面的花朵儿一样的,满头的华翠都让人下不去手,笑嘻嘻的拍马屁,一声声的表哥拉长了声音,喊的人心里头喝了凉水一样的舒坦。   他从没想过这些,可是这孩子太给人惊喜了,这次事情办得好,难免二爷心里面就多了更高的期待,能不能给办的更好一点儿呢,这事情给好好的收尾呢。   刘小锅带着人去接应一下富贵,“我瞧着那位爷是真的不一般,一个人带着这么两个人来的,竟然给糊弄的服服帖帖的,一点儿都没发现的。”   冯二爷已经等了好几日了,自从上次来电话以后,那孩子就没了音信儿了,想是心里面为难呢。   自己打了电话,“禧姐儿,最近睡得可好。”   那祯禧都快疯了,当初为着四爷奔波的时候都没有这么难过,她是想动手的,可是过不去心里面的坎儿。   想来也是,一个干干净净的人,怎么能沾了血呢。   “好得很,只是有个问题想问表哥,折磨人的法子那么多,哪一种的最折磨人坏人呢。”   冯二爷悠哉悠哉的翘着二郎腿,心想我整治人的法子千万种,哪一种都不跟你说,自己想去吧,我要是动手了,第一个整治的就是你。   他对着这个孩子,也不是事事满意的,只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又都是一些孩子气的小毛病,自己心里面是满意的很的,只是就还想着这孩子能不能再优秀一点,就跟大人盼着孩子望子成龙一般。   他对着禧姐儿,是望女成凤。 第62章 什么叫因果轮回   冯二爷不是那么好使唤的一个人,他的主意都是为着赚钱的主意,其余的一概不是什么好主意,习惯了这样的思路。   “禧姐儿,我知道肯定是比你多的,我想你大概也是不想知道这些东西的。”   那祯禧心里面撇撇嘴,脸上笑嘻嘻的,心想就是想让我夸夸你,表哥总是这样的自负,自负的让人没脾气,因为哪件事儿他都办的极为妥帖。   “表哥多日辛苦了,几时我回转了,定要帮着表哥做双千层底儿鞋才好呢。”   这话儿听得冯二爷差点笑岔了气儿,北平来的禧姐儿,针线都不曾拿过的禧姐儿,能去给他做个千层底儿,怕不是手指头成了窟窿眼儿。   “有劳表妹了。”   “那表哥——”   那祯禧不把话说出来,说一半就笑嘻嘻的等着别人帮她说完另外半截儿。   冯二爷是个性情中人,“人我接到了,事儿我来办了,你只管着让你的人回去就是了。”   “有劳表哥了,我给表哥鞋面子上绣个老虎吧。”   冯二爷拉着脸,什么人穿着老虎鞋,虎头鞋,糊弄孩子呢,“你看着办,办不好的,我只管找你算账。”   那祯禧脖子上凉飕飕的,她甩开了一个大包袱,当然是兴致很好了,睡了足足的一整夜,第二天起来精神焕发的去找四小姐五小姐。   “不知道时兴什么花样儿,我也不曾会,想着跟你学一下,做一双千层底。”   五小姐受宠若惊,细声细气的,三姐几时到自己屋子里面来了呢,三姨娘忙不迭的端茶倒水,心里面发笑,这无缘无故的做鞋,定是有缘由的。   五小姐想的少,“我去拿花样子你来看,你要做鞋穿,只管来找我就是了,我做的千层底儿比姨娘的还要结实许多呢。”   那祯禧笑着坐在一边吃瓜,三姨娘特特的去切了瓜来给她吃,前些日子为着大姐儿的事,家里面再没有一个多余的大子儿。   好在是三姐儿回来了,三姨娘这时候,就不得不佩服冯家是个极为阔绰的人家了,也不得不佩服三姐儿的为人处事,她若是出于三姐儿的这个位置,是不敢如此帮扶娘家的。   两家悬殊如此巨大,就连四太太都不得不考虑到这个问题,四爷入狱的时候都不曾去叨扰冯家。   可是现如今冯家的人都在这里,祥嫂镇日里为着三姐儿的饮食起居转悠,再有一个刘小锅家里的整日里陪着她,再不肯错一眼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即使是这样,三姐儿也能拿出来银子帮衬娘家,这是三姨娘不得不佩服的事儿。   这样做,向来是让冯家的奴仆们瞧不起,又担心让二爷瞧不起,可是她瞧着三姐儿的样子,是丝毫不担心这样的事情的,这是三姨娘不明白的地方。   “姐儿吃瓜,这时候的瓜是头茬,好得很呢。”   怕她吃着不便宜,拿着小签子在那里慢慢的去籽儿,瞧着那祯禧先拿了给五小姐,三姨娘忍不住低着头笑。   她是看得出来的,三姐儿不管是喜不喜欢姨娘妹妹们,可是老爷子教的好,她对着姨娘妹妹们并不是没有良心的人,三姨娘觉得自己这许多年,有眼色了这是一点儿长进。   从细微上看出来一点事儿,她是自己琢磨出来的,老爷子打小教给三姐儿的,她先前只觉得女孩子家家的,兴许是为了嫁一个好人,兴许是算算账能算的明白,又或者是跟四太太一样的能精打细算,给家里管理的妥妥帖帖的。   可是现如今看来,老爷子费那么多的精力教导,三小姐自己平日里那许多的努力,不是白来的,不是为了嫁人的,这是一个收益一辈子的事儿。   “怎么不见四妹?”   三姨娘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回想起来,也是好几日不曾好好的跟四小姐说过话了,每日里回来的时候,她都睡了,早上起来的时候还在睡懒觉,等着她忙完活计回来,人都不见了。   五小姐没什么心眼儿,人也实诚,觉得这家里的事儿,大可不隐瞒的,对着三姐说没什么坏处,“她每日里半夜才回来,爷爷病了,也没什么门禁了,家里乱成一锅粥,中午前才起来,也不在家里吃饭,涂脂抹粉的就走了。”   三姨娘给她使眼色,她才住了嘴,闷闷的低着头吃瓜。   那祯禧倒是没惊动什么人,只管着让人去跟着,这死丫头,只怕是有鬼呢,女孩子家家的没到芳龄就开始涂胭脂抹粉,真当那家的家规是摆设了。   她自去找人跟着去看,看看到底是出的什么洋相。   却见刘妈脸上似笑非笑,进门来眼睛里面还似乎是含着泪,“三小姐,我有事儿跟您说。”   那祯禧扶着门出来,以为是她家里有事儿,刘妈是乡下来的,生完儿子出来的,这许多年了,都没回去过。   只有少有的几次,刘妈的丈夫从乡下来,给她带过特产吃的,其余的,再无任何的印象。   “您有事儿只管说,我对着您,当半个奶奶看。”   刘妈心里面跟喝了山泉水一样的,放下来身上的包袱,那是大姐儿的遗物。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大姐夫被放出来以后,只能回到大杂院里面去了,大姐儿的屋子他不敢去,只觉得阴森森的,毕竟大姐儿是在那屋子里面咽气儿的。   加上腹中空空,甚是落魄,便去了大姐婆婆的屋子里面去了,想着到底是母亲,不会害了自己的。   好容易睡个安稳觉,只是到了后半夜,天棚上面便开始吱吱呀呀的,好大的动静,大姐夫向来是害怕鬼神之说的,不然不能惧怕去大姐的屋子里面去。   他掐指一算,正好是死了的第九日,想着怕不是亲妈九天回煞了。   这边人死的时辰不吉利,又或者是死的时候怨气太重了,死去第九日的时候,都说是会回到自己生前的屋子里面去,作威作福,只把自己未完成的心愿,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家里人只需要在家里藏好了,不要发出来任何的动静才好呢,要不然,萨满法师也救不了你了。   大姐夫躺在床上,烂腿本就是疼痛不已,拖拖拉拉的恨不得再地上爬,身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加上心里面惧怕不已,也不敢动一下,仿佛是定住了一样。   可是又不能不动,这总得到屋子外面去才好,亲妈虽然是亲妈,可是这当了鬼了,怕是要六亲不认的,到时候见着他躺在床上,岂不是要撕了他一般。   所以不由得挣扎着起来,一下子就扑到了床下面去了,跟当初推拉大姐下来的姿势,竟然是一样的呢。   顶棚的声音越来越大了,上面好似是跑着千军万马一般的,急促的脚步声,带着撕拉打杀的声音,时而带着刺耳的尖叫,只有鬼怪才能发出来的声音。   如此的尖酸刻薄,越听越觉得是生前母亲的样子,大姐夫认定了这就是九天回煞。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多希望旁边的邻居能听到啊,能过来帮他一把,可是这人就跟睡死了一样的,他也不看自己的德行,邻居们就是听到了,也不能去帮他的,更何况这是下半夜了,院子里面的人,睡得正好是最深的时辰。   顶棚上面越来越乱,带着撕拉破顶棚的声音,仿佛在下面你不知道的随便一个瞬间,就能出来一样,大姐夫最喜欢街面上的奇闻异事,他听得多了,也相信这些。   不管如何,求生欲还是很强的,咬着牙就拖拉着腿往前爬,使劲的爬,再也不是那养鸽子的少年郎了,再不是八大胡同里面,拎着鸟笼子的爷们儿了,心里面的恐惧放大了无数倍,可是还是想着往外走。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清清楚楚的桌子椅子腿儿,上面还带着掉漆的描金彩绘,上面的铜挂件儿早就没有了,光秃秃的长着四根腿,这时候真像是拦路的吃人的怪物啊。   那上面的铜挂件,早就抠下来给收破烂的换钱了,换的钱,大姐儿是没享用一分钱的,都进了小吃馆子或者是大烟铺子了。   突然顶棚就破了,好似是天捅破了一样,大姐夫仰躺在地上,胳膊撑着眼睁睁的瞧着,只觉得硕大的黑漆漆的,眼睛带着幽灵一般光的东西掉下来,紧接着,然后接二连三的开始往下掉落下来。   他只恨不得自己立马死了去,都爬到门边了,没来得及打开门。   人有的时候,在黑暗里遇上的惧怕,其实不如死了去了,姐夫心中大骇,只觉得三魂六魄都撕裂了一样的,心跳的仿佛要掉出来了一样。   那竟然是了老鼠,从顶棚上掉下来了,然后开始发了疯一样的,到处啃咬,竟然还有拿着头撞桌子腿儿的,有的胳膊腿儿的都咬伤了,显然是在上面已经打了一架了。   大姐夫行动不便,恰好落在他身上去了,只觉得是什么腌臜东西,他的腿恰好有伤口,其间的腌臜事儿不说也罢了,说了犯恶心。   等着早上起来邻居只觉得气味儿不对劲,不像是个好味儿,几个邻居打开门一看,好家伙,一地的尸体。   后来有人揣测,是大姐的婆婆生前抽大烟,那么长的大烟杆子喜欢对着天棚吹,一口口的吹大烟气儿,久而久之,天棚上面的老鼠也有了烟瘾了。   等着大姐婆婆去世了,自然没有人供奉大烟了,上面的老鼠就犯了大烟瘾了,恰好大姐夫遇上了,恰好这顶棚不成事儿,一下子就破了,大姐夫乌漆墨黑里头,那么大的老鼠落在身上啃咬,当真是不如死了算了。   所以又惊又怕,竟然就一阵儿的吓死了。   刘妈听着四太太的吩咐,想着去看看大姐儿生前还有什么东西落在那里,没成想看着大杂院的邻居说晦气,一气儿没了三条人命,不得不说是晦气了。   是了,那寡妇也去了,据说是监狱里面的人要服刑,不能白白的养着这许多人不是,能干活的就去干活去了,当苦役也是没命的事儿。   官差知道她先前不检点,而且当过私窑的女人,说白了比公开挂着红鞋子的□□好一点儿,但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前面战士要缺个劳军的,不叨扰良家妇女去,那是伤天害理的事儿,就拉着她这样的去。   她倒是也没什么不满意的,很是随遇而安,就是命不好,刚出了北平城不远的郊区,不知道哪一档子的派系打仗,一下子中了流弹。   这下子可好了,一气儿人都没了,刘妈去了生怕人家邻居拉着她收尸,再让她负责大姐夫的丧葬费,赶紧就回来了。   那祯禧听了,只觉得合该是这样的,“奶奶知道了吗?”   “知道了,太太说了,这叫做恶有恶报,咱们不用脏了自己的手,老天爷的眼睛就算是长在后腰上了,那他也有转身的时候,不定哪天就看到了,多早晚的事儿。”   这是四太太的理论,她信佛,这些年,越发的信了。   “您受累了,跟着我们家这许多年。”   这话说的软,刘妈不好意思的很,“说这些话干什么,您忙着,我就是来跟您说一声,瞧我,把包袱都没放下来呢。”   那祯禧不言语,只去牌位前面,捻了三炷香,看着那烟慢慢的升起来,带着闻起来好闻,但是却一直不吉利的烟烛味儿,此间,心事已了。   福哥儿就此在家里住下来了,他没了家,先前几日惶惶不可终日,到底是外祖家,心里面清楚的很。   只是老爷子瞧着了,难免是爱屋及乌,他对着大姐儿有亏欠,家里的孩子们,婚姻大事都是他定下来的,这样的人家,是他害了大姐儿的一声。   瞧着福哥儿懂事,未免想着他命苦,无父无母,只跟着老爷子一起起居,老爷子亲自督促他功课,虽然是没有当年教导那祯禧一样的精力了,可是时而提点督促一番,倒是比什么都好。   福哥儿的心思也用到了上学上去了,人也开朗大气了许多,只是一次都没有提过父亲。 第63章 惊心动魄的轨迹   四爷在家里歇了几日,衙门里面的科员们都来探望了,出事儿的时候,这些人是不曾到家里来的,来的都是四爷的朋友们。   那祯禧送着他出门,“父亲,部门没事儿的话,下午可以早点回家里来,我有事儿商量。”   四爷点点头,那祯禧要是不嘱咐这么一句,四爷一下班就找不到人了,他有的是打发时间的地方去。   那祯禧刚要进门,就看着小绿腰出来了,穿着一身桃红色的旗袍,脸上的妆容比以前更盛。   她走了许久,还是刘妈跟她说的,现在隔壁的姥爷可是抖起来了,搭上了洋人的关系,现在专门干这些买卖妇女的勾当了。   金老爷原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苟活着的人罢了,趁着世道乱,就一下子直起腰来了,每日里耀武扬威的,对着这些邻居们,在他看来都不能碍着事儿的。   那祯禧听了,只觉得不稳妥,家里还有妹妹们跟,还要弟弟跟外甥,跟着这样的人当邻居,十有八九是没有好事儿的,冷不丁的就要给你捅刀子呢。   所以她思量着,不如搬到别的地方去住去,甭管是不是好地儿,最起码是要有有个好邻居的。   小绿腰想跟她说话,可是张了张嘴,只对着她摇了摇头,显然是有所顾忌的。   后面紧跟着是金老爷出来,看着那祯禧,知道那家有一门极为阔绰的亲戚,因此,对着那家虽然是有一些小摩擦,为着先前二姨娘的事儿,但是金老爷觉得自己大人有大量,不计较这些事儿。   “喔,是三小姐回来了,上海可是好地方,怎么就回来了呢?”   那祯禧只是点了点头,对着这样的人,真的是不能沾染上了,毒蛇一样的,进去就把门关起来了。   金老爷向来是个下三滥捧臭脚的玩意儿,对洋人阿谀奉承,对着贫苦的国人就是另外一副样子了,所以他也不往心里面去。   “好大的脾气,到底是读书人家的女儿。”   小绿腰赶紧拉着他,“管他们家干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又臭又硬的,肯定是嫉妒咱们家有钱,走,赶紧的,一会儿就开始了。”   两个人叫了黄包车,去参加洋人的宴会,这可是高等的宴会呢,洋人的军官跟大兵多了去了,在金老爷看来,这就是高等的宴会,有洋人在,哪怕就是个大兵,也瞬间蓬荜生辉,高档了不少呢。   崇洋媚外至于此地了已经。   但凡是有一点儿洋味儿的地方,金老爷就跟个苍蝇一样,嗡嗡的循着味儿就去了,他千方百计的搭线,并不吝啬银钱。   从不说洋人一句不好,他是真的,打心眼儿里认为,这洋人都是好的有钱的,高等的民族,做梦都想成为外国人呢,无论是哪一国的,法国的、英国的都比中国人好。   认为老天爷最大的不端,就是让他成为了中国人,洋人多来劲,多有钱啊,他羡慕洋人的日子。   你要问他洋人有什么好的,他能从头发丝儿一直到脚后跟,三天三夜说不完,最简单的道理就是,洋人能在中国的地界上作威作福,可是咱们中国人不能在洋人的地界上作威作福,这可不就是高人一等的种族吗?   洋人吃了东西不给钱,拿了衣服只管穿,中国人早就被打死了,所以,金老爷认为洋人至上,自己虽然不能成为洋人,但是当洋人的好朋友是应该的。   该死的美国大兵坐车从来不给钱,北平城里面的黄包车夫看着大兵们都得绕道走,不然不把你当人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给钱不说,手上还拿着刺刀跟皮带,给你当牲口一样的跑,要去哪里就要去哪里,跑的慢一点儿了,不知道是皮带还是刺刀就落在你身上了,完了一个子儿也没有。   拿着咱们中国人不当人的,单从这一件事儿上你就看吧,咱们,是吃了多少委屈的民族啊。   张大傻拉车,远远的看着了就要躲开,这美国大兵事儿,他是一点也不想粘上。   只是大兵也是心眼子坏,老远的就指着他,人家喊了,你要是不过去,怕不是要吃枪子儿的事儿,只得闷着头拉。   他心里面发了狠,今天一个子儿都没有赚到,无论如何要把车钱要出来,家里的孩子张着嘴,不能没了饭吃。   先前几次的时候,美国大兵坐车不给钱,今日没法子了拉着他,张大傻犯了傻气,觉得无论如何要车钱,这坐车的不给钱,说破天去没有这样的道理。   因此一路上不说话,到地头上,瓮声瓮气的,看着大兵要走,一把拉住了,“您还没给车钱,一共是五毛钱。”   瞧瞧,就是为了这五毛钱,他竟然敢去拉着洋人的手不让走,在人家洋人的大本营里面。   可是就是这五毛钱,能买十斤的杂合面,够他们家里一天的嚼谷了。   大兵哪里会管他的死活,甩开手冷笑一声就走,他们来这边是盟军,竟然还有这样的,中国人不是都热情好客的吗?   在这片地界上,大兵认为,自己想吃就吃,想喝就喝,这是中国人应该招待的事儿。   要么就说是张大傻,你赶紧走了算了,遇上这样的事儿,认亏就是了。   可是他犯了傻气,就不走,要纠缠,大兵掏出来了刺刀,眼看着就要恼了。   小绿腰下了车,赶紧的拉着他往门外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熟人,熟人,您进去,进去。”   大兵看着她,自己冷哼一声就走了,白坐车的而已。   张大傻还要闹,被小绿腰一把拉过来,压低了声音在他的耳朵边,“你找死是不是?”   “这里是什么地方?那是一个什么人?你在这里闹,生怕吃不着枪子儿是不是?”   张大傻眼睛里面含着泪,都是屈辱的泪,“二太太,您看看,我今儿拉一天的车没活,结果还遇上这么一个主顾,一分钱不给啊,我还回去干什么啊,左不过也是要被饿死的,还不如去跟他拼了。”   小绿腰叹口气,自己拿出来钱,“给你,回家去吧,记着了,别硬碰硬。”   张大傻不要,甩着手巾把子,“我不能拿您的钱。”   “拿着,拿着,孩子要吃饭呢。”   说完就急匆匆的进去了,金老爷不在乎这样的小事儿,只瞧不起,“就你心善,这样的料子,给洋人拉车还不感到荣幸的,在这里叫嚣什么,活该一刺刀下去了,世界就安静了。”   小绿腰笑着挽着他,“穷苦人家见识短,跟他计较什么呢,走,咱们进去。”   去了街上失魂落魄的,差点被汽车撞死,刚要张口骂,一看里面是外国人,就此闭了嘴。   又是洋人,洋人的汽车横行霸道,在街上走的时候,从来不知道避让行人,只管着横冲直撞的,就是撞死了人了,也不给一毛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更被说是给个道歉了,遇上了只能说是倒霉。   “大傻,这是怎么了,今儿这么早就收工,天儿还没落晚呢。”   说相声的小方看着他了,喊着他到一边来,张大傻拿着手巾把子擦了擦汗,“甭提了,一个大子儿没有,这世道,不让人活了。”   按理说这拉车的,只要是你肯卖力气,北平这地儿,绝对不能饿死人的,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的。   可是近日里看着,城里面的洋人越来越多,兵痞子也越来越多,苛捐杂税竟然比早先朝廷还有的时候多,这日子就不好过了。   今儿是给饼捐,明儿是给战士们供应米,见天儿的要钱,可是没见这些当兵的,保卫过一天的北平城,洋鬼子该进来的还是进来了,到处打仗,也不知道是跟谁打的,打的是什么意思。   时局不明啊。   小方也是苦着脸,“还真叫你说对了,这世道,是真的不让人活了,您还有一膀子的力气,可是您瞧瞧我,我背着车还差不多,乱成这样子,谁还有心思听相声呢,一天没有一个子儿。”   世道好,天下天平,这街上卖艺的怎么也能混个肚饱,就怕你没手艺而已,可是现如今,你就是再有手艺的人,谁看啊?   大家都惶惶不可终日的,谁有心思去看街上的玩意儿,谁有闲钱去打赏啊?   大家都是疲于奔命的人罢了,张大傻气不过,摘下来草帽,“我们不能这么干等着下去了,受不了这样的窝囊气,洋人坐车,从来不给钱。”   “不受气,就没了命,受气了,照样没有饭吃,一样是死。”   小方是个很有气节的人,他是个街面上混的人,没脸没皮的,又是个说相声的,整日里嬉皮笑脸,好似是一个没脸没皮的人。   客人喜欢听什么,他就说什么,什么混的脏的他都能说,但是就一个,不伺候洋人。对着汉奸狗腿子,也是不买账的。   就这么一点二两沉的气节,让他时常在街上风吹日晒的饿肚子,而不是去大户人家里面卖艺钻营,好混一个满肚子的油脂油膏。   两个人似乎是到了绝路上了,夕阳给影子拉的长长的,细长的好似是没有个尽头一样的,路上车马行人,卷起来的尘土扑在脚面上,只觉得越来越沉重。   一路穿过线儿胡同,到了猫耳朵胡同的大井台那里,刘妈在那里取水。   小方到底是见识多一点,“咱们都是没什么文化的人,听说是三小姐回来了,咱们去跟她讨个主意去吧,她是读过书的人。”   读过书的人不少,可是能看得起他们哥俩,能不介怀他们的人,极为友善待人的,还真的是这一位三小姐了。   两个人也不进屋子里面去,只站在外面,刘妈在井台那里洗衣服,不时地看着,到底是大姑娘了。   “三小姐,您看看,如今,我们能有个什么出路呢?”   那祯禧一时之间犯了难,只觉得这世道,对于穷人家来说,就是个绞肉机一样的,没个指望。   “城里面的日子不好过,要是打进来了,我们就要断粮了,什么指望都没有只能饿死了。”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揣测,只是不敢说出来而已,因为她自己想的,自己的一点见解,但是好似很多人都想不到一样,依然在这个城里面醉生梦死,所以那祯禧一度怀疑自己是错的。   “眼看着越来越乱,不定哪一天就要出大乱子了,我看着不如到乡下去,乡下去种点粮食,不比饿死了强不是,万一,这只是我的揣测,我没什么见解,只是觉得要打仗,肯定是粮食不够吃。”   一打仗,穷人家是最没有保障的,能保障他们的,只有那一亩三分地。   小方闭了闭眼,“这也不知道那一天能好,兴许等着我站不住了,不能开口了,这世道就好了,多早晚我想等着那一天。”   说完苦笑着,“谢谢您了三小姐,您给我说的,是最稳妥的法子,是给我们这样穷人家的法子啊。”   这样的法子,回到乡下去,人少事儿也少,只靠着天吃饭混个肚儿圆,是个穷苦人家的好法子,张大傻不愿意受气,他认真想了这个。   可是当初既然出来了,就是为着好日子,为着花花世界的,现在就这么回去种地去,不情愿啊。   小方不是为着这个,他孤身一个人,没有家小的拖累,他觉得,自己不是单单为了自己的,他回家种地去,自己活得好好的,也觉得是没意思的事儿。   这一点感觉,他说不出来,可是那祯禧看的出来,“您稍等一下,我这里有一些东西,给您看看,您不用还给我。”   她自己拿出来一沓子的书籍跟报纸,“您看看,有什么想法再跟我说。”   上面的报纸种类是真的多,书籍也是真的多,都是小册子的,小方没放在心上,他认识的字儿不多,只能囫囵吞枣一样的猜。   晚上饿的睡不着,实在是难过,也没有人说话,脑子里面一直是前途未知的事儿,索性拿出来报纸在路灯底下看一眼。   结果一看就是一晚上,站着累了就坐着看。 第64章 不着调的人   那祯禧提议搬到郊区,只有四太太一个人觉得好,去了乡下了,家里开支就笑了,她想的简单,“咱们就是随便学一学,守着一块儿地,家里也能种一些粮食吃,不比买着吃实惠多了吗?”   “家里的菜,米面都有了,可真的是实惠呢。”   四爷有话说,“我这部门里面还有事儿呢,一来一回的上班,岂不是很不方便?”   三姨娘也有话说,家里的孩子,上学也不方便了,而且眼看着姑娘们大了,总要说人家的把,在乡下窝着,能有什么好人家呢。   这是她最大的担忧了,那祯禧这些问题早就想到了,就是一直苦于找不着一个好地方而已。   得找一个好地方,离着城里面不远的,但是还必须是城外的,不然到时候城门一关,那就是笼中之鸟,任凭人家鱼肉了。   “爸爸,我们去寻一个房子,在村子里面的,北平有几个村子,是挨着城门不远的,您到时候上班也方便。”   “再一个,妹妹们上学也是方便的,虽说不如现在,可是总归是安全的,到了这样的时候,咱们就不能不为着安全想想了,去乡下不是为了省钱,多早晚世道好了,咱们就再回来。”   那祯禧已经是极为周全的想了,她这次回来,明显感觉是不对劲了,还是去乡下去,人多也安全一些。   大家伙没注意,都觉得她有点草木皆兵,四爷是绝不愿意离开的,他是八旗子弟,在这个城里面享乐多时了,这城里的日子多便捷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四爷看来,北平以外的所有地儿都是乡下,都是受苦的地儿,要买个莲花白,还要多跑死几匹马的地儿。   再也不能随手买个羊肉饼子吃,迈腿就进茶馆了,想吃个泰和居的褡裢火烧,只怕是也不行了,因此,是一万个的不愿意。   三姨娘也不愿意,说是要回来,可是谁知道什么时候世道才能好呢,而且她日常在家里面,不知道外面的凶险,还以为是跟以前一样的。   觉得真没有这个必要,她是乡下来的,很是不愿意回到乡下去的,乡下人的苦,永远不知道城里人的日子多乐呵。   但是不好直接说,只盼着老爷子拿主意。   老爷子没什么看法的,“我去找个好日子,咱们到日子了就搬走,三姐儿辛苦,已经找好了房子了。”   家里的事儿,那祯禧能说出来,那一定是老爷子已经过目并且是同意了,在就商量好了的。   老爷子这么一说,大家都不敢再说什么了,年纪虽然大了,但是威风依然在,四爷一辈子,不敢对着老子说不。   小绿腰陪着金老爷卖笑一样的,自己心里面其实脏的就跟一汪臭水一样的,比龙须沟还要臭的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她自己给淹死了。   所以在这宴会上,瞧着四小姐的时候,只当自己是认错人了,这是什么好地方啊,中国人带着女人来,男男女女的,给洋人挑选,寻欢作乐的事情罢了。   金老爷进来对她,已经是大不如从前了,她原本就是堂子里面混的,说实话不怕这些,不过就是睡觉罢了,怕什么呢。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破烂一样的,可是四小姐,她的姨娘死在了洋人跟金老爷的手里面,怎么能出现在这里呢。   一把拽住了她,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给拉到一边去,“四小姐,您怎么在这里?”   四小姐对着小绿腰是很瞧不起的,一个当姨娘的,而且管的未免有的宽了,加上她是背着人来的,生怕小绿腰回去走漏了跟那家的人告状,那样封建传统的家庭,才不会理解她呢,只怕是要打断腿。   因此恼羞成怒,“你管我干什么,你来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小绿腰吸了一口凉气,“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吗?”   她知道四小姐一定是不知道,不然不能到这里来作践自己的。   不由分说的就拉着四小姐往外走,“赶紧走,赶紧走,以后再也不许来了。”   四小姐当然不清楚这是干什么的,她只是被迷了眼睛了。   有女同学跟洋人处朋友,到处去参加宴会,去买洋裙子新皮鞋,好吃好喝的那么多。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看的只让人羡慕,加上她也看出来了,这世道,洋人比国人好,心里面想着三姐儿去找个阔绰的人有什么用,只是在上海而已,她虽然没去过,但是心里想着,上海不如国外好。   因此求了同学带着她来,目的就是想着嫁给洋人,到时候一起去国外去,这落后的国家,她是一百个不喜欢,到时候天天看电影,吃牛排,再有吃不完的冰激凌,啤酒也可以喝一点,多么快活啊。   她的想法就是这么的天真,这么的无知,这地方的洋人,难道就有好的吗?   兵痞子喜欢女学生,洋人也喜欢女学生,可是你看看,娶回家里的有几个,带到国外去的有几个啊。   你跟人家想着谈爱情,可是你的爱情不在这里,人家就是想着找乐子的。   最后吃亏的到底是谁呢,小绿腰心里面清楚的很。   死活给拉出来了,“你赶紧回家去,再也不许来了。”   四小姐气的跺脚,觉得这是坏了自己的大事儿,明明能在这里找爱情,到时候去国外的通天大道,就这样被破坏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想着小绿腰跟自己姨娘有仇,不由得觉得这小绿腰不是个好人。   气鼓鼓的在路上想着,盘算着下次什么时候有机会,应该再来一次的,抓住机会才好呢,那家里,自己简直是不想回去了,吃的是什么东西,比不上宴会的蛋糕甜,还是乌漆墨黑的油灯,宴会上的灯多么闪亮啊。   家里不许她露大腿,可是宴会上就是露背都没关系,人家都穿着礼服的,她要是有那么一身,准保能找到自己的爱情。   这一些的盘算,到了家门口,看见老爷子坐在门口,不由得心里面凉了一下。   老爷子是特意等她的,为着她晚上不在家,许多日不见,那祯禧让人跟着她,见她荒废学业到处玩,不着调的很,因此跟老爷子说明了,老爷子要收拾她呢。 第65章 我爱北平啊   四小姐捂着心口,不得不说是做贼心虚了,高跟鞋扭了一下,立马就站稳当了,“您在这里干什么啊,黑灯瞎火的,好好的人都能给吓死了。”   老爷子冷哼了一声,“你也知道黑灯瞎火,大晚上的在外面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四小姐当然是不肯说实话的,家里的这一群人,压根儿就是一群老顽固,心里面也没有自己。   “我同学跟着一起在学校里面温书了,这不是向三姐学习呢,看书到半夜里,只是没有三姐的精神头,累坏了,您也早点儿睡吧。”   说着就要走,那祯禧从她一进门就听到了声音了,睡得不踏实,听着她这么糊弄人,满嘴巴里面跑火车,没个正儿八经的形状,不由得开了灯,披着衣裳从屋子里面出来。   “你跟我来,爷爷,咱们屋子里面说去吧。”   扶着老爷子,老爷子看了一眼祥嫂的屋子,遇到这样的家务事儿,祥嫂是多早晚都不会出来的,很是心里面明白的一个人了。   四小姐不情不愿的跟着进去,心里面也有点慌,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在她看来,的确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的。   结果一进屋子,老爷子刚坐下来,明亮处仔细看了,这一看不要紧,心里面就跟茅草屋着了火,烧的干疼干疼的,这哪是一个女学生的脸啊,这样的脸出去,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   “你说我们顽固、封建。说你的家庭是旧式的家庭,我是封建家族的大长老,你爸爸是满清遗少辫子头。作死了也要想着从家里出去,你瞧不起家里的任何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想着要自由,要各种自由,可是你吃着家里的,用着家里的,你凭什么说家里不好,你觉得家里不好,大可以自己出去挣钱养活自己,那我没话儿说。可是你吃着家里的饭,这就是白眼狼,白养了你一场。”   如此直接的话儿,四小姐这样没结婚的小丫头自然是受不住的,被老爷子如此以刺激,什么话儿都说出来了。   先从老爷子说起来的,“您说自己好,都是哪里好了,从小您眼睛里面就只有三姐,我跟五妹妹算什么呢,都不够您看一眼的,小时候不让我们说话,这哪里是一家子的姐妹呢?”   “四太太您也是好样的,您对着谁好,该有多好,心里都有个度,我这样的姨娘生的,从来都不在您的度里面,您的每一个大子儿,我拿到手里面都觉得可怜。”   “爸爸您就更不用说了,您对着您的黄雀儿,对着您的蛐蛐儿都比我来的有意思的多,自打我生下来,您只怕是从来没有抱过的吧,有时候我瞧着,您还不如张大傻呢,儿子上学不好的时候,拎过来打一顿,您管过什么啊。”   “我就这么自生自灭的长着,不要以为给我吃给我住,我就得感恩戴德的,我一点儿也不,我的心里面,也有数呢。”   她拍了拍自己的心口,高跟鞋转了一圈,蹭在地上发出来刺耳的声音,眼睛里面也是含着泪,她在这个家里面,只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应该是沉默的,跟五妹妹一样的。   可是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去学校里面,看着大家有说有笑的,她觉得自己也应该是这样的,可是家里人谁又管过她呢,老爷子见了她只看得见毛病,四太太拿着她就当是个不说话的黄雀一样的,做不过就是费钱,养几年就结婚了。   四爷对着她,还不如对着那黄雀儿呢,悲从心中来,只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了。   那祯禧听得心里面翻江倒海的,站在她的位置,她应该是生气的,因为她所指责的,她所需要的,都是一个正常的,合理的要求。   一个孩子要得到大家的关注,要得到大家的重视跟关爱,要撒娇耍泼的去要东西,这些都是合理的,可是四姐儿从来没有得到过。   那祯禧渐渐的知道了,她的家庭,其实不是正常的,现如今提倡的一夫一妻一子的家庭是合理的,而且有先见之明的。   不然姨娘生的孩子,要怎么办呢?   从血缘上来说,是一样的孩子,可是他得到应有的关注了吗?   似乎每一个庶子女生下来的时候,就要天然的学会去沉默,去忍让,去当一个旁观者,然后分家的时候松口气,有一点儿的自由,不去碍了别人的眼。   谁的错呢?   命的错,命里面就不应该出现姨娘,就不应该去纳妾,不然没有这样多的苦恼,那祯禧在这么一瞬间,对纳妾这样的事儿,厌恶到了极点。   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许多人,为了那些姨娘们,那些太太们,还有那些庶子女们。   “四姐儿,先前的事儿,我竟然不知道你心中有这样许多的道理,你说是我们对你不够好,可是你比一比许多吃不饱的孩子,你依然是过着多好的日子啊。”   “你说是我待你不亲近,可是你何曾对着别人好过一点儿了,家里的事儿,你何曾上心过了。”   “罢了罢了,你如今也大了,我也不能再去管教你了,你但凡是今儿认错了,明儿就不要去学校里面了,让你母亲帮你选一个婚事,就此踏踏实实的结婚吧。”   老爷子一把年纪的人了,今日里颜面尽失,还是来自于孙女的职责,不由得心寒。   看着四姐儿满脸的不以为然,想着她戾气如此重,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事儿了,他固然有不对的地方,全然是因为立场不一样罢了。   四小姐的一声声的控诉,都是为了自己好,都是从自己考虑的,其余的一点儿没管。她不去管家里和谐的问题,也不去管家里生存艰难的问题,只知道看着自己的委屈了,没看到大家一起委屈了。   四爷找不到活儿的时候,家里不曾断了她的粮,四太太半夜里愁的算盘要扣下来的时候,家里不曾不让她上学,老爷子督导那祯禧诵读的时候,家里不曾不让她读书。   老爷子扪心自问,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合乎规矩礼教,都是为着家族绵延的,不能有错儿。   四小姐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劲头儿,大概是觉得全世界都跟自己作对,竟然一点儿也不怕,扭头就走。   “我今日就跟你们断绝关系了,再不回来了,往后我发达富贵了,生死不往来。”   老爷子拐杖一下子敲在地面上,“你在外行走,但请你记着,再不要提我们城南那家。”   四爷在边上,记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这样的孩子,出去了能怎么办呢?   去拉着她,“给你爷爷认错儿去,你要自己挣饭吃,也得等着毕业了才能有人要你去坐办公室,你就这样子去了,不要上学了啊?”   他这样和稀泥的样子,是四姐儿最看不惯的,一下子甩开了手,她亲生的兄弟来拉她都不住。   只对着小少爷说了一句,“多早晚姐姐富贵了,必定来接了你走。”   说这样话儿的时候,竟然看都不看一眼三姨娘,三姨娘白养了她这么多年,一点儿情谊都没有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少爷不敢说话,只是舍不得她走,使劲的拽着,本性很是纯良的一个孩子,没什么心眼儿,只知道安守本分的人。   “四姐,四姐,你冷静一下,外面的日子,不是那么好过的,你出去了,没有片瓦遮身啊。”   结果四小姐还是头也不回的就走了,四太太捂着心口,疼的喘不过来气,这家里乱糟糟的一团,她自己责怪自己,跪在老爷子面前请罪。   “怪我,平日里疏忽管教,竟然养成了这样的性格。”   四爷一齐儿跪在跟前,他只有心疼的道理,自己的孩子,再不管养成这样子,他是过来人,想着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老爷子只不说话,他是个狠心人儿,当家许多年,现在一应大事儿,都是他做主的,说是撵出去,就再也不许她回来的。   “再不许有任何来往。”   亲自喊了小少爷到跟前来,“你四姐,不懂事的很,她对着你,是好心的,只是她糊涂,要是来找你了,你切记了要多想想,别让自己后悔。”   小少爷点点头,长得憨憨的,“爷爷您放心,四姐要是来找我了,我必定要跟您商量的,您别生气了,是四姐不懂事儿。”   老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觉得这四姐儿,还不如弟弟呢,她弟弟要比她懂事儿得多。   四小姐再也没回来过,那祯禧也不曾去打听过,只是小绿腰为了提个醒儿,有次趁着没人的时候,来悄悄的找她了。   “三小姐,许久没见您了,您这次回来了,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着您了。”   小绿腰说话一如既往地客气,对着那祯禧,从来就没有对着大红袍那样的歇斯底里。   那祯禧可怜她,这种可怜跟对着四小姐的可怜不一样,四姐儿是自己一个劲儿的往泥地里面钻,一辈子誓死要钻进去。   可是小绿腰是一出生就在泥地里,想着钻出来,可是一辈子出不来,至死方休。   “您过得很不好,我知道。”   她动了动唇,眼泪就倏然的下来了。   小绿腰捧着脸,低着头啜泣,她过得怎么就不好啊?   家里的大红袍见天的跟她吵架,为着好衣服好料子,为着金老爷带着她到处在外面行走,为着她出门坐车,锦衣玉食的吃不完,为着她跟洋人整日里厮混,喝的是红酒,吃的是带着血丝的牛排。   见到她的人,看着她笑的人,没有一个是说她过得不好的,可是三姐儿,打头一句话就是过得不好,一下子戳中了这个苦命人的心。   “三姐儿,您不知道,您不知道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知道我吃的委屈,不知道我每日里,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面咽,不知道我过得是什么畜生日子啊。   小绿腰出来时间紧张,不敢再哭下去,也不愿意让人脏了耳朵,擦干了眼泪,“三小姐,您得看着点儿四小姐,她要出事的。”   小绿腰能拽的住四姐儿一次,可是拽不住她第二次,一个劲的奔着死去的,旁人拦着她,都以为是去拦着她奔富贵的。   那祯禧想到这里,也觉得一脸的绝望,“我晓得,她在家里大闹了一场,只说是再也不回来了,我知道她的性子,早晚是要出事儿的。”   小绿腰看着她,“您得管管。”   一家子的姐妹,应该是管管的,小绿腰想着,四姐儿是个孩子,在她眼里面就是个不懂事儿的孩子,做出来的这样的事儿,是因为年纪的问题,多早晚到一定年纪了,自然而然的就懂了,不能搭上自己的一辈子啊。   现在管了恨自己,可是以后会感激自己的。   “她夜夜去酒会上,跟人家喝酒跳舞,早晚是要出事儿的。”   那祯禧猜到了,可是这要怎么说呢,她看着小绿腰,“您知道吗,小方走了,昨儿晚上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小绿腰捂着嘴,手上的颜色血一样的红,“走了?哪儿去了?”   北平人,轻易不说离开,就是饿死了,也不会离开的。   昨儿晚上半夜的时候,小方亲自来到,找到了她,“三小姐,我应该就这么走了,不能来打扰您的,这样的事儿不是什么好事儿。”   小方说到这里红了眼,背着自己空荡荡的包袱,洗了洗鼻子,“可是我想着,我就这么去了,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不行了,死在外面去了,我总得让猫耳朵胡同里面的老街四邻们知道,我也算得上是一个汉子不是,我不是不明不白的失踪人物,是个孬种不是?”   “所以来跟您说一声,我要是活着了,多早晚等着咱们胜利了,我自己回来说。可是我要是不回来了,你能帮我说一声,就说我天桥卖艺的冷面笑声小方,是个汉子。”   说完擦了泪,就要走,他听着说是东北打起来了,他要到东北去,许多人都要去,他们结伴儿去,多早晚什么时候中国的地界上没有洋人了,他多早晚的回来。   来跟那祯禧说一声,是怕有个万一,自己不是那没名没姓儿的人,希望有人记着,自己也是个爷们儿。   那祯禧多的没有,钱富裕的很,给小方带着,“路上事儿多,头疼脑热的要保重好身体不是。”   小方就这么走了,那祯禧眼睛亮的跟星星儿一样的,“有的人,没读过什么书,可是骨子里面侠肝义胆,奔着好去的。”   “可是二太太,有的人读了书受了教育,嘴里面口口声声的进步自由,内地里却是一文不值的丢尽脸的人。我宁愿去救一个小方,去接济小方这样的人,也不愿意费精力去救十个四姐儿这样的人,您知道我的意思吗?”   “我是个冷血的人,我打心底里,没拿着她当我的亲姐妹,我对她多有指责跟管教,这是我不对的地方,可是我改不过来,我一辈子改不过来。”   那祯禧知道自己封建,知道自己不对,一家子的姐妹她应该去管的,不能去看着她就怎么毁了。   可是仁义礼教告诉她应该怎么做,本心里却不想这么做,她愿意去接济小方,甚至是帮着小绿腰,因为她们是要求进步的人,是想着在黑暗里面挣扎的人。   而不是没救的人,四姐儿这样糊涂的人,能救,但是成本太高了,她不愿意去做这样的事儿。   小绿腰沉默了一会儿,那祯禧说的话她不明白,可是她知道那祯禧是个好人,是个希望别人好,希望国家好的人,“您是读书人,有自己的道理,您怎么想的就去怎么做才好。”   那祯禧看着她眼角被泪痕,“二太太,您是个良善的人,比我良善。”   不然不能特意来说,不然不能让她去救四姐儿,是个很善良的人,那祯禧自觉不如她。   大概是从没有人这样说过她,小绿腰低着头笑了一下,“您比我好。”   说完了就要走,那祯禧不忍心,“二太太,小方走了,您呢?”   “您要是走,大可以走。”   小绿腰脸上的笑,好似是水井里面被抽干了水,一下子就变得空洞洞的了,在黑暗里面,显得像是个没有灵魂的骷髅,“我不走,我有自己地事儿没办完呢。”   “三小姐,您年轻,将来有的是好日子呢,千万保全自己,这地儿,您还是尽早的回去吧,去上海,别回来了。”   “我爱北平。”   小绿腰也对着她笑了笑,“我也爱,即使我在这里,没有一日的好日子,可是我依然爱,我总是想着,哪天世道好了,这北平城,大概是个什么样的好地方呢。山好水好,人也好。孩子们在大院儿里面玩,街上走着的人都是带着笑的,再没有横冲直撞的当兵的,再没有那许多的穷苦人家。”   再不肯多说一句话了,就此走了,这是那祯禧最后一次看到她,自从这日以后,再也没找过那祯禧,也再也没有露过面。 第66章 表哥都不认识了   四姐儿果真是尝到了甜头,她要出国去,认识了一个美国大兵,两个人迅速的坠入了爱河。   说实话,四姐儿长得漂亮,是真漂亮,那一双大眼睛里面时常带着一些光芒,嘴巴小巧玲珑的让人以为是红樱桃,她一点儿也没有西方女性的丰满跟过于肥胖,她是带着我们传统亚洲女性的脸的。   她打小就跟那祯禧长得不一样,那祯禧周正,周正而耐看,不笑的时候,好似是一个仕女图,但是笑起来的时候,一张泛黄褶皱的画儿就好似是动了,灵动起来了,缓缓的走出来一个美人儿。   四姐儿也爱笑,可是她有时候也爱生气,翻脸不认人。   要走,带着她的美国梦走,英文不知道会说了几句,两个人也不知道怎么沟通,可是她爱国外的一切,国外的月亮真的是圆的。   要走,唯一牵挂不下的就是弟弟,但是弟弟跟自己不是一路人,四姐儿心里面冷笑,弟弟对自己一般,可是那是自己唯一的至亲了,自己要带着走,她去国外了,有的是好日子。   所以她心里面有个计划,她带着小少爷一起走,只要是走了,可以带着弟弟过好日子,而且还能够让家里断子绝孙,你们不是要孙子,要儿子,全没用,最后我给你带走了。   出于这样的心态,在她踏上晚上七点的轮船之前,她去学校了,去找小少爷了。   “你来,我有事儿跟你说。”   “我跟五姐姐说一声吧,她还等着我回家呢。”   小少爷不肯,五小姐比亲姐姐更像是一个好姐姐。   四姐儿生怕是被人知道了走不了,她生拉硬拽的,疾言厉色,“要你跟我来就来,我还能卖了你不成,左不过是跟你说会儿话而已,你难道说话都不愿意跟我说,也不关心我过得是什么日子吗?   小少爷犹豫了,“那只一会儿,我们到一边去说去。”   等着五小姐出来了,找不到弟弟了,问着同学,“说是跟他四姐走了,要你不要等他了。”   五小姐闷闷的回家,走在路上,实在是担心的不得了,四姐儿这样的性格,实在是不放心跟她相处。   “三姐,我有些担心,弟弟跟着四姐出去了。”   那祯禧眼皮子跳了一下,“哪儿去了,知道吗?”   “不知道。”   五小姐这样的闷葫芦性格,只看的三姨娘捉急,“你这孩子,都不晓得问一句的。”   果真是出事儿了,四姐儿是打算强行带着人走的,她带着人来的,先要好声好气的跟小少爷说,要走就一起走,当姐姐的不会忘了弟弟的。   可是要是不走,那就拽着走,总而言之,一定要带着弟弟走,她想着,弟弟会感激自己的,自己是他最亲近的人了,不靠着自己,难道还要去靠着那家的人,根本就不把他们姐儿俩当回事。   “跟我走,外面有的是面包跟火腿,还要咖啡冰激凌。”   “我不走。”   “你得跟我走,家里没有人喜欢我们,我们走了也没有人关心的。他们对着你的好,没有我对着你好。我对你,才是最真心的。”   小少爷眼里面含着泪,他年纪小,只是从小在院子里面长大的,不舍得离开,也不舍得四姐。   四小姐又劝着他,“大家都想着出国留学,国外好的很,不然有钱人家干嘛送了孩子出国去,花许多的钱。你跟着我到了国外,咱们也就是外国人了,你去国外的学校读书,想学什么就学什么,我们有大别墅住呢,还要佣人,每天下午吃蛋糕,你不是最爱吃蛋糕吗?”   “我们花不完的钱,又没有人拘束我们,你在家里,功课写不完,三姨娘都要说你不是,你五姐姐每日里都要看着你背书不是。”   小少爷长得像是四爷,皮肤白白的,哭起来的时候,眼睛里面包着泪,皮子都是红的,看着很是可怜了,他虽然不喜欢上学看书,可是有一点儿他是知道的,那就是姨娘督促他上学,五姐姐逼着他背书,都是为了他好,只是他不爱读书罢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资质平平,是旗人家里再普通不过的孩子而已,资质平庸,唯一的好处就是听话儿,孝顺,大人说的话,他做不到,但是知道怎么做是对的。   “四姐,国外的人都是坏的,他们打人,还要杀人,他们想要我们的国家,不能去。”   四姐儿,竟然连弟弟都不如,小少爷都知道外国人的狼子野心了,四姐儿这个多读了几年书的人,竟然还在那里坐着青天白日梦。   “我们同学的爸爸,就是给洋人打死的,为着要他家里的工厂,一言不合就打死了。还有我们老师也说了,勿忘国耻,不能当亡国奴。”   他道理知道的不是很多,可是单单就是这么简单的两句话,说的四姐儿心口疼,“哪里来的话,咱们人里面还有坏的呢,国外的人谁说就全是坏的了,还有好的呢,哪里的人都有好的也有坏的,就你想的多,你姐夫啊,对我们好得很,你尽管跟我走,保管不委屈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着说着,就上手去拉了,小少爷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身子往后挪了挪,“四姐,不能去,不能去啊。”   到底是为什么不能去,他说不出来,只是觉得不好。   四小姐见他冥顽不化,只让人抱起来就走,“什么孩子,带你去享福还不去,气死人。”   小少爷又是苦恼又是挣扎,旁边有人看,她瞪大了眼睛,“看什么看,我亲弟弟还不能管教了。”   看得人凶巴巴的,竟然是没有人过问的,一气儿上了汽车,然后到了码头上。   家里头都着急了,那祯禧有个很不好的猜测,她去问了小绿腰,问问这几日里四小姐的动向,最后跟四姐儿的朋友打听出来了,竟然是要走。   一家子吓得神魂破散,老爷子拄着拐杖走不动,只拉着四爷,“去码头,赶紧的去码头,去喊了老街四邻们一起去。”   结果一窝子人刚到码头,就瞧着小少爷一个人站在那里,跟个石柱子一样看着海,船已经走了。   瞧着那祯禧了,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船。   良久才哭出来,“我四姐走了,她一个人走了。”   抱着那祯禧,哭的像是没了娘的孩子,即使四小姐平日里对他一般,可是他心底里知道,那是自己亲姐姐,可是他不愿意跟她走,她也不愿意留下来,就这么走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是你弟弟,可要看好了。”   那祯禧抬头一看,只觉得这人有些面善,“您这是——”   冯大爷笑了笑,“我来这边刚下了船,就听着这孩子哭闹,旁人不当回事儿,只是我听着他着实伤心,抱着柱子不走,像是个有故事的,因此报了警。”   报了警,四小姐的船要开了,她原本就是偷摸着走,生怕警察来了抓了她进去,误了坐船的点儿,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没有了,因此一狠心,听着船要走了,竟然放下来了小少爷,自己一个人跑着上了船。   冯大爷救了小少爷,问他家在哪里,小少爷怕生的很,加上受了惊吓,不知道是不是坏人,因此只站在警察旁边不敢走,眼巴巴的看着船,想着是不是还回来。   “三姐,四姐还回来吗?”   那祯禧牵着他,他来回的问这么一句话,只问的人心里面发酸,“回来啊,你还在,她总是要回来看你了,只是国外远,兴许好多年呢。”   “哦,那就好,我还小,等好多年也小。”   冯大爷只不过是顺手的事儿,那四爷要谢他,他不肯受着,“您客气了,我应该做的。”   四爷感激的不得了,这是自己的儿子,传宗接代的儿子,等着自己没了,是要养老送终的人。   冯大爷只觉得北平果真是跟人家说的一样,客气的很,北平人是真有礼貌的人。   “看着您面善,不知道府上是哪里啊?”   冯大爷不肯说真话,“鄙姓冯。”   那祯禧脑子里面一晃而过,真的觉得是长得像,跟冯二爷打电话,“表哥,我昨晚儿遇上一个人,觉得真的是像你,只是个子要比你高一些。”   那边冯二爷舌尖舔了舔牙,这后半句话,真的是让人想着咬人了,什么叫比自己高一些。   “喔,兴许是没我好看。”   “这不见得,跟你长得很是有些相似之处呢。”   “你观察的倒是仔细。”   冯二爷心里面冷哼一声,大姑娘了,直不愣登的去看人。   那祯禧一股脑儿都说出来,权当冯二爷是个垃圾桶了,“跟你还刚好是一个姓儿,我想着上去问问是不是您家里的亲戚,到底是不好意思,人家帮了我们大忙了。不过码头上人多,人来人往的,保管有人是相似的。”   冯二爷又是一声冷哼,相似的那么多,他这样的可是不好找,独一份儿的。   挂了电话去练字,悬着手腕下笔的时候,狼豪上面吸满了墨汁,两个墨猴儿眼巴巴的看着,就等着喝墨水了,谁知道他突然想起来了,这孩子,怕不是想我了,看谁都觉得像是我。   到底是毁了一张纸,一走神,墨汁子滴下来了,只看得那墨猴儿心里面疼的厉害,冯二爷也不去练字了,去催一催母亲去,身边没有人陪,合该是喊着禧姐儿回来才好。   院子里面的蔷薇开了一院子,风里面裹着香,冯二爷微微的笑,信步去了老太太那里,小丫头不能在外面呆的时间长了,不然只怕是表哥都不认识了。 第67章 明代十三陵   “母亲,近日暑热,没几日就是大热的时候了。”   二爷脸上挂着笑,极为和气的笑。   老太太自然是挂心儿子的,“你在外行走的,要多避着一点儿日头才好呢,中午吃了饭,合该是闭上眼睛休息会儿的,再不能动脑子了。”   自己生的两个儿子,老大精明,老二也精明,粘上毛了,比猴儿还要伶俐许多呢,老太太心里面有数。   只是这天底下生意经那么多,钱赚不完的,人身子可是只有一个,累坏了,你多少钱都是留给人家的。   “母亲放心,儿子心中有数。只是今年不知道怎么地,竟然比去年还要热的厉害一些。”   这话儿有点像是老妈妈话了,似乎是年年大家都说这样的话儿,好似一年真的比一年热一样的,不过是心理作用罢了。   老太太很乐意说这些话儿的,给了二爷一个很是赞同的眼神,“是这个理儿,今年热得很。”   二爷再加上一句,“咱们这里都这样了,那北地里的地方,兴许更热了。”   比如说是北平,那个干热啊,简直是让人受不了的,不适合人待着的,所以,要喊了禧姐儿回来才好。   那家那个小房子,四爷的那一点儿的俸禄,屋子里面摆上一盆子冰都算是奢侈了,更何况事空调呢。   真的不要小瞧老祖宗的智慧,冯二爷看了一眼地上冒着冷气的空调,老祖宗会享受的很呢,不用你洋人的空调,建房子的时候早就想好了,这冯家果真是阔绰,房子里面竟然有空调。   地面上一口井一样的,大不过二十厘米,可是这冷气竟然不停的往外出来,端的是一个奇巧了,家里头丁点儿的不热。   他端坐着等着老太太想起来那祯禧,结果没想到老太太叹了一口气,“你大哥,非得这时候北上去,这不是追着太阳走呢。”   冯二爷的视线,瞬间就被这空调冷冻住了一样,“大哥去哪儿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不是为了生意上的事儿,要去北平做商场去,选地考察去了,我劝他过几日,他却是一刻都不停的。沿线过去一路打仗乱的很,他坐船就去了,合该是昨儿晚上就到了,也不知道报个信儿。”   老太太咕哝着说了这么多,冯二爷就听清楚了一句话,再想着那丫头说的话,心里面有一个猜测了,世界上,怕是没有这么巧的事情了。   他只能听着,不能多问,家里的事儿,他跟大哥的事儿,尤其是生意上的事儿,大哥无论是做什么,冯二爷是向来不插嘴的。   但凡是大哥的决定,他绝口不提,他自己的事儿,大哥也不管。两个兄弟各做各的事儿,从来不同时出现在一个饭局上的人。   哪怕就是同一个聚会上,两兄弟都是不聚头的,很默契的一个状态。   只是大哥一回来,就这么大的动作,冯二爷心里面,未尝就是没有一点儿比较的心思。   索性就直说了,“还请母亲去打一通电话,如今北平乱的很,禧姐儿还是回家来得好。”   这话儿说的,北平才是人家的家,到了冯二爷的嘴巴里面,回那家倒像是做客一样的。   老太太心里面闷笑,只是不敢去招惹儿子,这么大的人了,要面子的很,“这就去。”   冯二爷说话,那祯禧可以不听,用得着的时候是表哥,用不着的时候就扔在脑袋后面去了,冯二爷喊她都不带搭理的。   只是老太太的面子不能不给,她敬重的很,“再过些日子,等着搬家了,立马就回程了。”   老太太这才知道,那家是要搬家了,看了儿子一眼,显然是听到了,冯阎王又瞪起来了自己的眼,显然是不高兴了。   “你要搬家了?”   “是,城里面乱的很,不安全,索性就搬到城外去了。”   那祯禧没想到他也在,话在心里面琢磨了一圈才说,原本打算就是今儿说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原想着要晚上跟表哥说的,没想到白日里表哥竟然有空,表哥怕不是今日躲懒了,要不得。”   一本正经的教训人,冯二爷恨得牙痒痒,听着那死丫头在那里睁着眼睛说瞎话,要不是自己赶上了,怕是晚上都等不到消息的,小丫头嘴皮子利索的很,惯会颠倒黑白的。   他白日里在家里,还不是为了她,白担心她在老家里热坏了,小丫头心眼儿多得很。   “喔,是吗?还以为你等着回来了一起说呢,那许多新鲜事儿,我爱听的很。”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等着你回来坦白了,一件一件的,就跟撒欢儿的兔子一样的,冯二爷早就准备好皮鞭子了,说不好就要打手心了。   第一个,就是那两个官差的事儿,人现在还在他手里面关着呢,死信儿却是早就传回去给了方大人了。   第二个,就是对着表哥不够关心的事儿,欺上瞒下,不够体贴。   第三个,就是现在的事儿,要搬家,第一个通知的,竟然不是自己。   仔细想想,冯二爷心里面下笔如有神,给那祯禧的罪名列出来,不知不觉就能大几十条,罄竹难书。   那祯禧是真的没想到,她自己现如今还为着搬家的事儿忙着呢,这老房子要不要呢?   要是卖,不值钱,乱世里面的房产,真的是白菜价了,炸弹不长眼,外国人不长眼,不定哪一天,就成了渣渣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所以要是卖了,不划算的很,再加上乡下的房子便宜的很,能负担得起,索性就留着吧,万一以后回城了,也能有个落脚点儿了。   那家搬了新家,离着北平也不远,虽说是郊区,可是人烟也算是热闹了,又因为是明代十三陵的地界儿,所以说这村子都是守陵人的后代,知根知底儿的,人口也算是简单了。   这地儿,可真的是不容易找,老爷子想了许久,才定下来的这地方。三姨娘本来不愿意搬走的,可是实在是被四姐儿的事情吓怕了,城里面日子虽然好过,但是到底不安心,不如乡下来的踏实一些。 第68章   村子叫长陵,天寿山脚下,明朝十三帝王陵墓,一座陵墓一个守灵村子,明成祖的就是长陵村。   远离了北平熙熙攘攘的热闹,家里面安稳了不少,只是四爷跟孩子们上学辛苦一些,倒是还可以。   家里面安顿好了,便返程了。   冯大爷拎着皮箱子,到了包厢里面看,天气热的不行,他衬衫扣子解到第二个,额头微微的打湿了头发,抬着袖子去擦。   结果看见一双手,愣住了一下,一样的手映入眼帘,那祯禧的手搭在座位上,跟那天搭在车窗上的姿势是一样的,她惯来喜欢这一个放松的姿势。   “祥嫂,家里的带来的箱子放在一边就是了,都靠在一起。”   “晓得了,您就放心吧,我比您还要经心呢,不然里面有二爷的礼物,回去二爷又要吃人一般的。”   那祯禧也笑,出来一趟,总要给家里人带一点东西,算是有个念想。   冯大爷看到那只手,再听着祥嫂的话儿,这才是确定了,感情就是表妹啊。   等着人对了面,巧了,就是一个车厢的,一等车厢,里面四个人,那祯禧还要祥嫂,再有一个就是刘小锅家里的,冯大爷凑巧了,是第四位。   那祯禧微微笑着,觉得缘分真的是妙不可言了,“先前不认识您,竟然没有想到是一家人,不然怎么着也合该让您到家里去吃一顿便饭的。”   帮了家里那么大的忙,再有就是冯家的表哥,冯家帮助他们家里良多,合该是要报答一二的,力所能及的事儿。   冯大爷至此才没有戒心了,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儿,跟自己想的是一样的,有一双大眼睛,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但是你看到她的脸的时候,第一眼看到惊艳的,绝对不是那一双眼睛。   而是一种感觉,看美人,你会说鼻子好看,眼睛和你的心意,或者是嘴巴让你有欲望,总而言之,总有一个地方是你喜欢心动的。   可是对着眼前的女孩儿,冯大爷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五官,而是赏心悦目,一点儿烫伤人眼睛的感觉都没有,真有意思。   现在的女孩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瞧着就跟个小太阳一样的,不能再去看第二眼,眼睛疼。   好容易有个能让人直视的了,往往又带着太阳黑子,冯大爷是不爱跟女孩子们有过深的交往的,可是他绅士体贴,女孩子们很是喜欢他。   “客气了。”   冯大爷人狠话不多,不多的话里面也十有八九是虚的,真真假假。   这要是那祯禧拿手的,论起来客气,还有谁能比得过旗人家的姑娘呢,“带了茶水点心,表哥可以稍作休息,这路长着呢。”   冯大爷瞧着桌子上的小茶壶,还要几样北平特有的点心,还有一个是吃了一半儿的,心里面发笑,到底是小姑娘。   捻起来一块,不爱吃甜的,只是腹中空空,又不爱吃火车上的东西,竟然意外的好吃。   “听母亲说,你素日里苦读,很是用功。”   又是这样夸奖的话儿,那祯禧不是很喜欢别人跟她谈论学业上的事情,不知道如何说,于自己来说,学海无涯,学到深处仍然觉得不足,可是对着外人看来,好似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她很是不习惯这些。   “不如表哥来的用功,表哥留学多年,见识一定多的不得了,听说国外的教育跟我们的不一样。”   她笑着,轻而易举的就把话题给了冯大爷,我不想说,你来说说自己吧,她不喜欢夸自己,但是喜欢夸别人。   夸别人不难为情,说好听的话儿她是张口就来的。   等到下车的时候,冯大爷只记得一句话,老太太说过的,禧姐儿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冯二爷亲自来接的,等着见到了大哥,没等着开口,冯大爷就解释了,“没想到做的是一列车,车上竟然认识了,怪巧的。”   冯二爷一如既往的板着脸,因为车来了的那一点而微笑也收起来了,“大哥是要回家吗?”   “是应该去拜见母亲了。”   他原本是不打算回家的是,事情忙的很,只是瞧着今日,家里一定是热闹的,还是回家去最好。   那祯禧瞧着冯二爷不高兴,“表哥自从我走后,有了许多的心事不成?”   “心事没有,烦心事儿倒是不少,比如说,家里的棍子瞧着有点儿细了。”   一句话,那祯禧就把头扭到一边去了,心想早就知道你看我不顺眼很久,棍子怕不就是给我准备的。   “烧火棍可不能细了,表哥不成想这样的事儿都挂心,果真是智勇无双,合该是发财的人,不能跟我这样的人一般,实在是没出息的很。”   刘小锅家里的在一边听着了,也不得不佩服的,禧姐儿的嘴皮子,实在是厉害的很呢,一般的人还真的是说不过她。   这样的孩子,怎么舍得动手打呢,不由得插嘴,“二爷,给您带了许多礼物来,禧姐儿在家里,日日念叨着您哪。”   所以您是发大财有肚量的人,不该跟禧姐儿一般见识才对呢。   就是脾气再坏的人,也是喜欢人家夸自己的,冯二爷对着那祯禧的扣帽子的功夫,是不得不佩服的,“你只管着胡闹,先给你记着,等着有机会了,下次再乱来,一笔账算清楚。”   “嗯嗯,表哥说的很是。”   那祯禧在那里随口答应着,心想记账这样的事儿最不靠谱了。   等着吃过饭了,那祯禧去洗漱休息,瞧着两个儿子,老太太喊着留下来,自然是有话儿要说。   “眼瞧着禧姐儿今年就毕业了,马上到了八月半,禧姐儿过了生辰,也是个大姑娘了。”   笑眯眯的瞧着冯二爷,老太太心里面美得很,大姑娘了,合该是要结婚了,两家子相处的这样好,直接结婚是最好不过了。   冯二爷也很乐于讨论这样的话题,“是大姑娘了,只是做事情,老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我整日里不在家,还得辛苦母亲帮忙看顾。”   “这样好的孩子,你打小看着长大的,性子又是你亲自板正的,就这样你还不满足,再没有你这么挑剔的了,再这样禧姐儿我再不能给你的了。”   冯大爷这才知道,看了一眼冯二爷,难怪这许多年不曾谈婚论嫁,又看着老太太,看起来很是满意的样子。   眼神定了定,“母亲,禧姐儿不是来此地求学?”   亲戚家里的孩子,来这边上学的,寄住在家里的,这是冯大爷给的定位,万万没想到是给老二的,这年纪差的有些大。   这样一个女孩儿,看着文静的不行,落落大方又懂事儿,只是相处时日短,冯大爷自己   饿发现了,这女孩儿,很多小心机了,跟你说话的时候,绕着几道弯子的来,说她想说的,不谈她不想听到的东西,这就很有意思了。   跟老二,着实是有一些不般配的。   摩挲着手上的戒指,不知道是什么能工巧匠做的,这戒指的蛋面竟然是能旋转的,巧夺天工的机关,能转圈圈也能拆解开来,闲来无事的时候,把玩起来最是消遣时间了,“你一直在外面,家里许多事情不曾说,我们家与那家原本是婚约的。”   “只是你早年留学在外,与那家的大姐儿二姐儿不般配,我们也不好耽误了人家,让人家等着你,没想到那家太太好福气,竟然又老来得女,跟老二很是般配。”   没想到是这样,冯大爷只觉得荒诞,这都是什么年头了,还是指腹为婚,“母亲,您得尊重一下当事人的意见才好。”   话一出口,冯二爷视线直直的看过来,脸上挂着笑,“大哥多虑了。”   再不肯多说一句,只对着老太太回禀,“禧姐儿那里,我自去说,母亲只管准备便是,今年的成年礼劳烦母亲大办,银钱从儿子私房里面出。”   老太太笑骂,“家里就你有钱是不是,我给我的禧姐儿办生辰,哪里用得着你来当冤大头,留着你的老婆本儿才好呢,平日里只有你拿别人的份儿,谁敢从你手里面拿钱呢,阎王爷一样的。”   冯大爷只说了一句,其余的便是立在一边,大约是过于安静,老太太这才想起来,“你的婚事,你自己做主,我跟你父亲不插手,你向来是主意大,若是有心了,就带回来给我们看看。”   老太太听说了,大爷外面养着个女学生,就在小公寓里面,大约是回来刚谈得朋友,儿子的事情她不管,只管着领着儿媳妇进门,她挨个的发红包才好呢。   “没有的事。”   老太太才不管这些呢,丈夫纳妾她都不管看得开,更何况是自己的儿子,这么大的人了,就是做错了,也要自己吃苦头,她就当不知道。   冯大爷那小公寓里面的女人,说起来还真的是不冤枉了冯大爷。现在满上海传的风风雨雨的,毕竟是冯家的当家少主,还是单身的,光是租借的太太们都能拿着眼睛盯死了他,一举一动都很受关注。   原本没当回事,没想到都已经到了母亲耳朵里面。 第69章 你该懂事了   冯二爷坐在中堂,喊了刘小锅家里的来说,自己闭目养神听了个一刻钟。   刘小锅家里的心里面战战兢兢,生怕有做的不如意的地方,惹了这一位的嫌弃。   正想着,却听到二爷问了一句,“几时见到了大爷?”   “原以为是火车上,其实不然,早先码头上,救了那家少爷的就是大爷,阴差阳错。”   听到这里,冯二爷捻了一下手指头,上面带着一些细微的汗,略带着凉意,“哦,大爷一路上想来是多有照顾。”   刘小锅家里的没有冯二爷这个精明劲儿,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她就是再聪明的人,也想不到二爷的心思,“大爷是再妥帖不过的人了,自然是照顾周到,您只管放心才是。”   说完看了一眼二爷的脸色,外面热的厉害,蝉鸣一片一片的,她的手心里面都是汗,夹衣湿了一层,这才看着二爷的脸上不见欢喜。   “去账房那里领赏钱,好好伺候着。”   她不敢多说什么,只管着出来了,外面太阳热的晃眼,她倒是松了一口气。   晚上去跟刘小锅说,刘小锅原本是脱鞋子要睡,只一个机灵起来了,“二爷还说了什么?”   “不曾说别的了,只要我好好伺候着。”   刘小锅自来是弄不懂兄弟之间的事儿,他们兄弟几个,从小是一个锅里面吃饭的,感情自然不能跟大爷二爷一样,大爷跟二爷虽说是一个母亲,可是行事作风极为不一样。   那祯禧欢欢喜喜的等着过生辰,等着过了生辰,再没有半年,她就可以毕业了,到时候去找工作去。   “要到你生辰了,买衣服穿去。”   老太太轻易不出门的人,亲自带着她出门买衣服去,对着她跟亲闺女是没两样的。   先前那祯禧不走动,只是在学校里面家里头,老太太也不带着她出门的。   现如今,老太太有自己的打算,事情眼看着要定下来了,也不忌讳什么了。   去的是自家的商场,大爷回来以后亲自整顿的,这边最繁华的地,司机指着商场旁边在建设的大楼,“这栋楼,今年年底的时候就能竣工了,到时候,是上海滩上的第一栋高楼,有八层呢,这个是咱们大爷主持的。”   老太太没说什么,看了一眼,只琢磨着第一高楼这四个字儿,咂摸在嘴里面不是个味道,这样的世道,她不爱人出头。   “咱们进去吧。”   大爷今日里恰好也在,少不了出来应酬一下,“要买什么,母亲只管看,记在我账上就是了。”   说完才看见那祯禧,穿着一身石榴红的裙子,这样的天气里,不由得让人看见了热。   老太太听了大爷的话,不由得拉着她到前面来,“听见了吗,这可是你表哥亲自说的,咱们啊,只管着选就是了。”   那祯禧买新衣服,哪里有不高兴的道理,一高兴,来了一个旗礼,腰肢极具有柔韧性的蹲下来,“先多谢过表哥了。”   抬头的瞬间,整个人都笑的五官明媚起来了,这死丫头乍一看不是一眼美人,可是笑起来的时候,你真的能记住她。   世界上有皮囊的美人多了去了,但是有灵魂的美人,大概是少见的。   那祯禧长得不够漂亮,不那么惊艳,可是这一点在别人看来是缺点的,老太太觉得是优点,她漂亮的见得太多了。   可是最后有一点点的心得,女人嫁人过日子,过得最好的,还真的就不是那种特别漂亮的女孩子,往往那些长得不够经验的耐看的,最后发现竟然是过得最好的。   老话儿说得对,长得太漂亮的人,其实骨头贱,压不住,自古美人不让见白头,就是这个理儿,这命格贱跟品格贱不是一回事儿。   这商场是最大的商场了,本就是极为豪华先进的,可真的不要小瞧有钱人的消费水平,那祯禧是少来,可是看着这里面竟然有许多是国外的东西。   光是说大衣皮袄子这一件儿来看,咱们自己的有萝卜丝滩皮,毛儿细的有九道弯,再有竹筒滩皮,因为卷起来皮子轻软,能放到竹筒里面携带,因此极为名贵,再有收藏家必有的金丝猴儿毛皮。   里面一应俱全,再看国外的,有南美洲的兔鼠,一件儿女士的翻毛大衣,接近于六万美金一件儿。   那祯禧听见那个价格,面上不显,其实心里面也是吸了一口凉气,“姨妈,我们去那边转一圈看看吧。”   老太太见她没有想要的意思,便走开了去,先前一辈儿的人,都有皮袄子穿的,北平的冬天干冷,王公贵族的是玄狐黑狐皮子,青狐的都是贝子们穿的,但是金贵的小姐身上要是有意见白狐斗篷,那也是极为可爱的一件事情。   那祯禧小时候,家里头也还算是能讲究的起来的,有意见狐嗦子做的小坎肩儿,那可真的是极为名贵的了。   是狐狸腋窝下的毛皮,都说是集腋成裘,就是这么来的,为着极为难得,因此不到六十岁花甲的老人不能穿,她的那一件儿小坎肩,是老爷子喜爱她至极,又心疼她冬日里读书冷清,才去找了一件小坎肩。   后来家道中落,她自己找出来,进了裆铺了,这些东西每年都要好好打理,打理不好变了色或者是有虫子咬了,那就一文不值了。   因此留在那家,也没那个闲心思搭理了,不如当了。还能换一些家用来,让家里人吃饱穿暖了来的实惠。   所以说,那祯禧小时候,是有过好日子的,只是那家一直在走下披路罢了。   老太太见她目不斜视,心里面极为喜爱,“这些东西,终究是有违天和,身子弱的人熬不过冬日里去,穿一件也就罢了,我是自来不穿这些的。”   那祯禧微微笑,“合该是这样的,老太太慈爱。我虽然不是什么大义之人,也喜欢它轻便暖和,但是到底是觉得不合算,不能为着自己便利而去穿它去。”   狐裘保暖轻便,年轻的小姑娘穿上了可爱,大姑娘穿上了娇俏,老太太们穿上了贵气,那祯禧当然也喜欢这些东西,华衣美服,没有不喜欢的道理。   可是为着她的那一点儿喜欢,去给那多少个生灵去剥皮去筋骨,再教她披着人家的皮行走,她是不肯的。   小时候不知道的时候不害怕,现如今长大了,倒是觉得怕的很,她喜欢的那么多,不一定给得去跟个狐裘较劲。   兴冲冲的去买了夏装四套,再有秋装两套,陪着皮鞋还有皮包,再有些许女孩子家家的东西,竟然一下午就过去了。   老太太就此还不肯歇一口气,“再有礼服,你自去看了款式来,等着你生辰的那一日,让人赶工做出来,穿上才好看呢。”   冯大爷一下午进出几次,后来站在楼上的柱子那里,跟手底下的人说话,不经意的看一眼,再不经意的看一眼。   说不出来心里面是个什么样子的感觉,只是觉得想着看看,瞧瞧到底是在做什么,其实看了也就那样,都在做着很普通的事儿,可是冯大爷瞧着有意思。   他即使知道下面她要做什么,可是还是想着看一眼,掐灭了烟,到底是下楼了,“这一件很好,穿着是再合适不过了。”   生辰上面,再没有比穿大红色的更好了,这么艳丽的颜色,即使是无盐女也衬得出来几分姿色,更何况是那祯禧这样的人了。   哪个少女不爱美,哪个姐儿不爱俏。她拎着裙子,对着镜子显示自我欣赏了一下,再转过身来,极为大方的笑了一下,漏出来的牙齿绝对是不仅仅八颗,这显示她已经是极为高兴的时候了,“姨妈,就要这一件吧,也不要定做了,合适的很,我穿着,只觉得美的不得了。”   等着回家了,进门就看到冯二爷大刀阔斧的跟个老虎一样的坐在沙发上,“去哪儿了?”   字正腔圆,绝对是拿捏着说的话儿。   那祯禧脸上还带着笑呢,“去商场了,恰好大爷在,送我许多衣服,着实对不住大表哥。”   说完,老太太拉着她坐下来,也没觉得不对劲,“你啊,就是俏皮,哪里就对不住他了,不过是买几件衣服,咱们下次啊,还去。”   笑作一团,只有冯二爷起身,皱着眉头,“大哥事物繁忙,还是尽量少去麻烦大哥。”   又拿着那祯禧当筏子,“大姑娘了,再不许这么去闹人的。”   老太太见他触霉头,也不高兴了,“你哪里来的邪气,再不许对着我们来,要生气,去你屋子里生气去,禧姐儿在这里陪我说话。”   不惯着他的臭毛病,多大的人了,说话如此不着调,脾气大的没边儿了。   冯二爷见老太太生了气,又看着那祯禧低着头,不由得缓和了语气,“不是这个意思,是大哥已然忙成这样子了,你们有事儿只管找我才是,要去逛街买衣服,或者是去支使个什么事儿,去喊了刘小锅来才好。”   “禧姐儿,自来是懂事的。”   少不得卖个好,打一棍子给个枣儿了,那祯禧这才抬起来头。 第70章 我要听表白   老太太这次放了人,还是对着冯二爷立威,“你可要收起来你的老虎脾气,再不要对着禧姐儿发威,让我知道了,再不能饶得了你的。”   “若是有不对的地方,自来是跟我说,我亲自来教导她,你万不能给人委屈受。”   “听好了吗?”   冯二爷作揖,“母亲说的极是,儿子受教了。”   脸上不见生气,还带着些微的笑,“给禧姐儿买了东西,过来跟着拿。”   那祯禧这才笑了笑,“姨妈,我先走了。”   做鬼脸,对着老太太笑,老太太从窗户里面看着他们走,只觉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   冯二爷自然是有话要说的,不然不能勾着人到自己屋子里面来,拿出来一个大盒子,放在桌子上,倒是极为的气派跟体面,内外包着一层宝蓝色的金丝绒,一看就是极为高档的。   “打开看看。”   那祯禧捏着按钮,只觉得珠光璀璨,再没来得及看第二眼,先站起来,到冯二爷跟前,极为郑重的行礼。   “多谢表哥疼我。”   灯光下巧笑宴兮,是个极为周正漂亮的孩子呢,一转眼也这这么大了。   “你生辰的时候,请了梳头娘子来,恰好给你戴上。”   那祯禧不曾有耳洞,二爷早先就知道,因此这里面并没有耳洞,只一条钻石链子,再有戒指,手镯一只。   那祯禧站在那里,看他一眼,只见他斜斜的靠着椅子,一只腿微微的曲着,一只腿斜斜的拉出来一点儿,手支在桌子上,懒散的样子跟平日里有一些不太像。   眼睛睁开了看着人,极为的温和,像是带着一点的温度,看到哪里哪里就仿佛带着一点儿火星,嘴角也不再是紧紧的绷着的样子,稍微的,看也看不出来的,带着那么一丁点儿的翘。   那祯禧眨了眨眼睛,“今晚表哥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了。”   冯二爷示意她走近一点儿,好似是让她看看哪儿不一样。   那祯禧笑嘻嘻的,面皮子带着一点儿粉色,美极了。   冯二爷的心思,她知道一点儿,可是她也聪明极了,擅长装糊涂的很,女孩子要结婚,也是要动一些脑子的。   比如在结婚前,一些事情,是不是要明明白白的拿出来看一下,糊里糊涂的,后面指不定要闹出来多大的不愉快呢。   因此她歪了一下头,还是笑嘻嘻的样子,“喔,大概是不那么凶巴巴的了,像个大花猫。”   那笑出来的小牙齿上带着一点儿白光,给冯二爷看的手痒痒,这欠打的孩子。   真的时候爱笑,那祯禧是个时常爱笑的人,平日里微笑平和,说话必然是带着一点儿笑意的,若是遇上什么事儿,笑起来也够意思的。   冯二爷突然坐直了身子,伸出手来,去拉她的手,那祯禧没躲开,自己还用手心去蹭了下,“表哥的手上许多茧子,想来是吃过许多苦头。”   这话说的人心里面软,瞧瞧,这是多么懂事的一个丫头啊,冯二爷用手上的茧子去摸了摸她的头。   “你这么高的时候,我去看你。”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比量了一个高度,到自己的大腿上面一点儿,接着说下去,“满头的花翠,要摸摸你的小脑袋,都没地儿下手。”   “见了我就笑,一点儿也不怕生。”   那祯禧点点头,拉下来他的手,唯恐乱了头发,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小时候不会梳头,现在也不会,因此爱惜的很,生怕人家弄乱了头发。   见她这样,冯二爷眯起来眼睛,“现如今长大了,没有小时候那么乖了。”   小时候那个乖啊,一学期的作业都留着,大字儿练了许多张,都放在盒子里面,让刘小锅一份儿不拉的带回来,生怕人家说她懒惰。   “瞧您说的,我长这么大,不能只长个子,不长心眼不是,要真的是那样,您可真的是愁坏了呢。”   冯二爷好似是喝醉了一样的,神色上带着一点儿微醺,“是啊,再给我写一张大字儿去,看看你生疏了没有。”   那祯禧略带着一点心虚,不由得埋怨表哥,既然要哄人,干嘛就还要提练字儿的事,她回家许多日,练字的时候少,人长大了的确是心眼多了,第一个就是不吃苦了。   知道哪个是好吃的好玩的,哪个是有乐子的,再不肯去钻研了。   可是练字这个事儿,一日不练是一日的事儿,拿着笔的她,忍不住瞟一眼二爷的脸色,皱了皱鼻子,“磨墨。”   得,气场要有,得找个书童,冯二爷是也。   冯二爷倒是好耐性,亲自挽起来袖子,当真是站在一边磨墨。   等着好了,那祯禧深呼吸,毛笔细细的在砚台上勾了几下,沉着气一气呵成,写了个女。   自己看了都心虚,刚要申辩几句,背后一暖,冯二爷到底是练家子,只从后侧方悬着她的手腕,捏着毛笔,提笔挥墨。   一个婚字跃然纸上,那祯禧再大方的人,这戳破窗户纸的事儿,也不得不承认了。   知道他就在后面,挨得很近,她就不动,只扭过头去,脸对着脸,她的额头蹭了他的鼻子一下,“表哥,你解释一下。”   解释一下,是几个意思呢?   人家结婚都有表白,她想着自己合该也应该是有的。   冯二爷没想到她竟然调皮至此,“自己看,觉得是什么意思呢?”   那祯禧装模作样的扭过头去看一眼,放下来笔,“什么意思?我寻思着,难道是表哥养不起我了,想着把我嫁出去了。”   没说完,腰间就被结结实实的拧了一把,冯二爷再听不下去她满嘴里面跑火车,从来没有这么佩服北平人能说的。   “坏心眼的丫头,要吃皮鞭是不是?”   那祯禧老老实实的站着,但是眼神一点儿也不老实,“表哥不妨解释一二,我天子驽钝,比不得表哥风姿绰约。”   学的国语典故,横七竖八的在房间里面飘荡,全都是打趣儿的话,那祯禧是胆子真大,脾气也真够硬气。 第71章 来二去的眉来眼去   冯二爷实在是没忍住,去捏了她的脸,就看这丫头害羞不害羞。   那祯禧就让他捏一下脸,还要说着俏皮话,“表哥记得今晚多洗手,手上带累了我的香粉儿。”   冯二爷手还在她脸上,这个年级的丫头脸上,没有一个是不好看的,都跟剥了壳的鸡蛋一样的,嫩的很,滑的很。   他自诩情场老手,竟然没见过她这样的,十里洋场上,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呢,他只觉得那祯禧,再怎么懂事儿有规矩,遇上这样的事儿,只管红着脸就是了。   实在是出人意料,不由得下了一点儿大力气,她就开始躲了,“多大仇怨,表哥是看我不顺眼是不是,是不是就要把喔嫁出去了。”   这小嘴儿,今日里竟然格外的气人,“谁要你,也就是我了。”   那祯禧撇撇嘴,“您这么嫌弃,我自去跟姨妈说了,找个别人家去。”   说着就要扭着身子走,被冯二爷一把拉住,“怎么会嫌弃呢?谁有那么大胆子,祯禧,我等你许多年不是。”   最后一句话,说的那祯禧起来一点儿愧疚。   是啊,等了许多年,不然依着这个年纪,孩子都要有了,所以他急,那祯禧是知道的。   “我马上就要生辰了。”   四目相对,那祯禧含笑说了这么一句,明亮的大眼睛,里面春水一潭,此情此景之下,冯二爷想着合该是去亲一下那樱桃小嘴儿的。   哪里知道刘小锅家里的竟然是催命一般的拍门,“二爷,二爷,姐儿该去睡了。”   声音那么洪亮,那么硬气,其实在门外苦巴巴的。   看着人出来了,刘小锅家里的才松了一口气,适龄男女的,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坏了规矩,又看了二爷一眼,皮笑肉不笑的,好似看着什么饿狼,“二爷,我们先回去了。”   等着人走了,冯二爷洗了澡,又去换了睡裤,心想一个个的,都当我是老虎不成,到点儿竟然还有人来敲门的。   躺在床上不由得笑,这孩子,到底是大姑娘了,不是小时候了,有人来看着,是好事儿不是。   到底是没睡着,起来开了灯,自己在纸上思量片刻,终究是提笔写下来一串儿东西,一气儿写成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先喊了刘小锅来,递出来单子,“从库房里面找,没有的就去外面找去。”   刘小锅打开看,心里面闷笑一声,还是要拿出来一个章程的,“库房里面漆器成套的是没有的,想来姐儿爱京做的玩意儿,让管事的去找京做的工坊去。”   “看着办,不惜钱力。”   得,有钱的就是爷,冯二爷不差钱。   结果刚出门,刘小锅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是晦气,竟然是庆林春的赵三小姐。   巧了,庆林春也是做漆盒子的,不过是南边的工,不是京作的。   京作的东西,大气,而且不惜用料,很是磅礴,其中最精湛的作品就是宫作的,以前的皇宫造办坊就是这么来的,能工巧匠无数,处处可见皇家气派。   南边的东西,就见得更为精致了,不单单是精致,而且是巧夺天工,大约是符合南边精致秀气的性子,擅长巧雕,就地取材,用料也比较节约。   刘小锅自诩天下第一大忠臣,对着那祯禧的爱好也有所观察,北地里旗人家的姑娘,十有是喜欢京作工艺的,京作的大师,说起来,比南边的要出名的多。   这女子出嫁的,家里必定是要陪嫁全套的漆器的,那家虽然是没落了,但是也有所准备,只不过是二爷瞧不上,亲自派人找去了。   冯二爷是做古董一行的,下面的管事们天南海北,要看东西还真的是难不住他们的。   “倒是好久不见你,不知道最近在忙什么呢?”   赵三先开口,脸色挂着客气,为了显得尊重,是要喊一句刘哥的。   刘小锅一看到他,就是头皮发麻,整个人,连着心肝儿肺都是疼的。   这人到了这里来,在家门口堵人,不论是老太太看到了,还是姐儿看到了,二爷都是要生气的。   “您到这儿来,是走亲戚的。”   答非所问,要是走亲戚的,就赶紧去亲戚家里去,要不是,趁早离开,二爷见了是要连着他一起收拾的。   他这是在大婚的头上,心心念念的都是大婚,这没影儿的事儿找上门来,岂不是寻晦气。   赵三自来是个明白人,只是聪明的女孩子要是犯傻了,旁人怎么着都拦不住,她今日里一直没看到冯二爷,打电话也不接,聚会上也不曾见到他,消失的倒是干干净净的。   又扫听到他竟然花重金去寻了一套南美的钻石首饰,指名道姓是给未婚妻的,她知道不该来,可是来了能怎么样,还不让人看一眼了。   藏了这么多年,据说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年纪小的很,近日里才接过来的,平日里二爷在外面行走,不让人说一句,谁要是问起来,保管是没个好脸色。   大家只以为他是看不上,所以不高兴大家说,哪里想得到,到了年纪了,竟然就直接放出来话了,要结婚。   这才真相大白了,不是看不上,是宝贝的很,别人说一句都不行。   赵三小姐当然是有情的了,一见倾心的,冯二爷不说是风流倜傥,但是到底是有气场的人,站在那里,合了赵三小姐的心意。   先前也是有所往来的,大家一起说说笑笑的,倒是一番乐子,可是自打这家里的金凤凰接了来,都断了联系了。   她今日,就是来瞧瞧的,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膈应一下也是好的。   “还真的是来走亲戚的,二爷在家吧。”   “在家,只是今日有事儿,不见人。”   刘小锅口气硬,一点儿面子也不给。   赵三小姐索性是放了话,“我也不见?不过是朋友叙叙旧,怕什么。”   “只管去说一声就是了,再说了,你知道二爷的心里面是怎么想的?你是他肚子里面蛔虫不成,只管去说。” 第72章 更   刘小锅跟着冯二爷,往日里到哪里去,女孩们都要高看他一眼的,再不能就这么得罪了的。   再一个,这事儿,他还真的是做不了主,但是也不敢就这么进去了,他鬼精的很。   “这样,您给我写个条子,我去给二爷,若是见,单独约个日子才好呢。”   赵三小姐这才答应了,写了信拿出来,“劳烦您了。”   “不敢当。”   刘小锅一直等着半拉下午了,才回来,老远就看着院子里有人方风筝,这会儿,有这心思的,也就是那祯禧了。   冯二爷在一边帮她拉着线,女孩子的力气,也就是那样了,今日里风又小,只能靠着一句表哥表哥的喊。   “表哥真是伶俐,什么事儿都能上手,果真不是一般人。”   小马屁精惯来是会说话儿的,用得着的时候是好表哥,用不着的时候就是老虎了。   刘小锅看了半响,才见到他坐下来在一百年看着,悄摸的上前去,“二爷,这是赵三给您的。”   冯二爷眼神飘了一下,又听见那边在喊,原来是风筝落了,见她在那里满头大汗的去拉着跑,“大热天的,非得放风筝,原本就是放不起来的,更何况今日里一点儿风都无,就知道瞎胡闹。”   一边说着,一边掀起来袍子去拉风筝,气死人了。   大热天的不睡觉,也不去看书,也不去逛街,也不要吃冰激凌,想起来一出是一出,不知道谁给了她一只老虎风筝,非得拉着他来放。   冯二爷气的心肝儿疼,“你再不要拉着我来放风筝了,你若是技术好也就算了,可是这走一步拖一步的,看得人叹气。”   那祯禧那点子心眼子,全用在读书上面了,其余的事儿是一概不清楚的,因此她若是放风筝,自己是很有情趣的,很喜欢尝试一下的。   只是技术有限,就只能拉着风筝在地上拖拉,风筝就跟个皮球一样的,在天上飞一步,再在地上拖拉两步那种,人家是在天上飞的,她是实实在在的在地上放风筝。   虽然风筝的方位不大对,但是效果是一样的。   冯二爷恨得咬牙,最不喜欢这样的事儿,全是没有用。结果那祯禧还是在那里玩的好,再陪着玩了五分钟,就拉着脸了。   那祯禧缩了缩脖子,自己翻了个白眼,才自己擦了擦汗,又拿着帕子去给二爷擦,“瞧瞧,这大热天的怎么就一脸的汗,赶紧擦擦。”   “赶紧去准备冰碗去,再去切瓜,我请表哥吃。”   个子爱那么一点,还是很辛苦的举着帕子给他擦汗,冯二爷是个大老爷们,也不能这么干看着,自己接过来帕子,给她一头一脸的擦干净,“先去冲澡去,再换了衣服来,瓜给你冰着呢,洗完了正好吃。”   那祯禧是极为喜欢他这个时候的,无论是为着什么生气,无论是生多大的气,可是他自己忍着,该照顾人的时候还是照顾,该想到的事儿,他还是为你着想。   笑嘻嘻的行礼,“写过表哥了,表哥也好歇息一下才是。”   冯二爷换好了衣服出来,刘小锅站在那里,不敢再给他递条子了,一开始就是不接的。   只是冯二爷看着他缩头缩脑的站在那里,想起来了,“给我拿来。”   刘小锅拿给他,只见他竟然没打开,收起来放在一个盒子里面去了,里面有许多呢。   “她们要是给你,你接着就是了,少不得给你跑腿费的。”   说到这里,哼了一声。   刘小锅陪着笑,的确是给了自己不少的跑腿费,“托您的福气,您这是照顾小的一家呢。”   冯二爷笑骂,“少了你的钱不成,这点儿钱都看在眼里。”   刘小锅嘿嘿的笑,他爱钱的很,蚊子再小也是肉,而且不费吹灰之力,不过是顺手递一下的,往后不可再做这样的事儿,不然要是被姐儿知道了,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自己在门外打盹,他中午没睡,倒是这时候起了倦意了,想着二爷的态度,若是不喜欢不想要,那大可以不必收着,只不管她们就是了。   可是竟然收了,可是收了为什么要不看呢,放在那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是没放在心上,还是怎么着?   二爷的心思,他猜不透,在女人这回事上,虽然自己结婚了,二爷还没结婚,但是刘小锅也不知道他是几个意思。   赵三小姐左等右等的,她自己约好的是三天后见面,日子也是巧的很,恰好是那祯禧的生辰。   多少年不知道家里有这么一个表小姐,冯家突然冒出来一个,今年竟然要大办,公之于众的意思。   当晚上把人约出来,赵三小姐有自己的想法。   那祯禧终究是到了生辰的时候,家里头大办的,光是下面的管事们就来了不少,还有一些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大家心照不宣的,来看一看这一位冯二爷的未婚妻。   那祯禧穿着那一身红色的礼裙,来看的人,原以为是什么国色天香的样子,不然不让冯二爷等这么许多年,也不会为了生辰大办的。   喜欢的就留在身边,不喜欢的就养在老家里面,或者是养在内宅里面,在外面置办一个小公馆,这许多男人都是这么干的,不喜欢封建婚姻,追求自由恋爱的名义。   表面上是无可奈何,忠孝不能两全,世界上不过是没看好妻子而已,封建产物哪里有女学生来的洋气呢。   所以眼巴巴的看着,是个什么样子的神仙人物,这风流的女人多了去了,漂亮女人身边从来不缺少追捧的。   只是看了,难免觉得有一些失望的,这未免也不够格,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惊艳,只是虽然说是北平来的,但是待人接物没有什么丢人的地方,怪大方的,这是第一个优点。   很多人在看自己,那祯禧知道,她自己笑了笑,冯二爷恰好是出来,她扭过头去找他,恰好就露出来背,那里有一小片儿裸露的皮肤,上面挂着一串儿钻石。   这钻石项链是真别致,不仅仅是前面带着坠儿,修饰锁骨的,她的后面还带着极为别致的一条细链子,是为了修饰美背的,一转身不少女人瞧见了。   只能在心里面加上一句,很有手段,不然一个北平来的土姑娘,怎么得到冯二爷的如此喜爱。 第73章 二更   馥和烟行的老板娘,眯着眼睛瞧见了,后悔自己今天来了,自己这个年纪了,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压下去,心中不是没有比较的,不能说是比不过,只是说是年头不一样了。   她是个寡妇,年轻的寡妇,丈夫英年早逝,说起来还没有半年,她的入幕之宾已经是影影绰绰了,是个极为风流的人物。   一个年轻漂亮的寡妇,带着丈夫大笔的遗产,馥和烟行可是一个不小的烟行,不仅仅是有吕宋雪茄,还有海外的金马蹄,红马蹄,蓝马蹄,就连墩赫尔牌的烟斗都有所销售,做的也是海外的生意,进出口贸易很多,这一位老板娘,曾经带着船队出国,馥和烟行的销路直达欧洲,一年的销售额,大几百万美金呢。   这些钱,可是踏踏实实的外汇呢,不比一般的纸钱。   因此她的行事作风,极为大胆,她是个寡妇,也不跟一般的小姑娘来往,往来的都是有权势的男人,或者是行事作风如她一般的女人。   这么一群女人,可真的是了不起,平日里自然是穿金戴银,物尽其奢,金樽玉盏自是不必多说。   生意上极为精明强干,一般的男人比不过这么一群女人的,都是生意场上老手,不肯亏着一点儿的,所以气势上面极盛。   可是私生活上面,就拿这一位老板娘来说吧,有钱的很,不愿意再去找个人结婚,拘束的很,不如如此这样享乐好了。为了过于自由,被许多人所诟病,有家教的老太太们提起来这几个人,都是皱着眉头的。   偏偏家里的公子哥,不论是年纪大小的,都愿意勾搭一下,希望成为入幕之宾,捧着这一位老板娘,不得不说,很是有几分手段的。   按理说跟那祯禧无冤无仇,可是女人天生爱比较,这一位冯二爷,老板娘数次有接触,天生风流的性格,心里面不是没有一点儿想法的。   她昨晚上得到的消息,一艘船沉底了,上面是她进口来的货物,烟草不比其他的东西,被海水泡了的东西,决计是自己的损失。   因此现在虽然是笑着,但是心里面未尝是好过一点儿的。   她需要资本,需要船队去海外运输,但是她没有船。   她没有,但是冯二爷有,冯二爷养着码头上的船队,这不是一般的人,不然的话,养不起这么多的船来,船是要吃钱的。   因此数次去搭讪,不由得微微笑着赞美,“多好的女孩儿,先前不认识,若是早一些,我必定早一些来家里拜访,好一个妙人儿。”   说说笑笑的,珠光流转,夸的是那祯禧,心里面紧巴巴的是跟冯二爷搭话。   那祯禧不觉明厉,“您客气了,夫人您过奖了,要论起来风采,不及您半点儿。”   听得馥和烟行的老板娘一愣,没想到她说话是如此的和气,见惯了恃宠而骄的女孩子,脾气大的很,不想和蔼至此。   心里面这才正视眼前的女孩儿,恰好看到她明媚的眼神,只觉得深林有麋鹿,月夜见星光。   心中不由得起敬,“您是北地里的人,合该是多看看我们南国的风光,几时有空了,我带着你玩。”   这话儿冯二爷听不下去,他看了一眼老板娘,不由得冷哼,由着她带着,好好的孩子给带坏了,没有这样的事情。   “去,老太太喊你呢。”   那祯禧瞧着老太太看过来,不由得提着裙摆去找老太太,大爷恰好也在,只觉得榴花照人眼,清楚母亲的打算,心里面只觉得不好。   “表哥也子啊,先谢过表哥的礼物了,我喜欢的很。”   最后一个音,带着背地里的儿话音,好似是慢慢的在胸腔里面扩散,喜欢的很,欢喜的很,冯大爷不由得微微一笑,“喜欢就好,若是有合适的,我再来给你送过来。”   他没什么好送的,一顶帽子,他曾经在英国留学,对于各种帽子有所研究,送了那祯禧的,是一定天空蓝的半礼帽,上面一层黑网纱,网纱上面极为别致,竟然是白珍珠,米粒大小的,间或是一颗圆润的大珍珠。   如此搭配,帽子就显得格外的好看了,日常的时候黑纱取下来,若是参加宴会的时候,戴着黑纱,价格不菲。   名字也好听极了,叫做深海之光,很符合这个帽子,那祯禧只试戴一下,便喜欢的不得了,她喜欢各种各样的配饰,帽子、丝巾、手套、胸针这些的,都是她喜欢的精致的小玩意儿。   “表哥破费了,若是再有好看的,合该告诉我一声,我自己去付钱才好呢,姨妈给我的零花钱多得很。”   要不说这孩子会说话,这话儿给姨妈表哥都一起夸上了,别样的风趣。   老太太想着拍一下她的背,又想着是大姑娘了,便放下来手,微微的看着,这孩子自己看着长大,没有一点儿地方是自己不喜欢的,养闺女一样的。   “你们倒是有话儿说,要买帽子,找你大哥就是了,不仅仅是帽子,什么日用百货,找他保管对了。”   冯大爷朗声大笑,“母亲说的,我跟货郎一样的,不过合该是喊我一声表哥的。”   当然是要喊表哥的,没有结婚,就是表哥,不能喊大哥。   这边笑成一团,和和美美的一家人一般,那边冯二爷听见笑声看了一眼,脸色立马就呱嗒下来了。   馥和烟行的老板娘,只以为是自己那一句得罪了这一位,“二爷好福气不说,马上大婚了,自然是娇妻在怀,不想人间俗事儿了。”   “可是我没有姐儿的福气,也没有您这么精干的丈夫,我还得吃饭穿衣不是,什么时候二爷大发善心,帮一把我这样的寡妇,可怜一下我这样没有丈夫的人,我自然是感激不尽的。”   最后一句话,转着弯儿的说,里面的意思,懂得人都懂,她当然是为了钱,可以做出来很多事情了,比如说,风流快活一夜,冯二爷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第74章 三更   说完了仔细看着冯二爷的脸色,只见他呱嗒下来了脸,不由得心里面坠坠,若是冯二爷能帮着一把,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这个人,年少的时候,不是不猛浪的,不能现在为着这么一个女人,就改了性子了。   “二爷,您是个什么意思呢?”   冯二爷心里面翻江倒海,不由得攥紧了手,心里面不由得生出来一股不平之气,什么都要让着你,只是怕你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对着馥和烟行的老板娘打了个太极,“今儿是姐儿的生辰,好好玩了便是了,招待不周之处,请多多包涵,其余的事情,改日再谈。”   说完人就走了,馥和烟行的老板娘屏住了一口气,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改日再谈是有希望谈成,二爷跟自己提条件呢,还是婉拒了呢。   捉摸不透,到底是不好再多说什么了,看着他一个人走到人群里面去,站在冯大爷的旁边,微微的挡着那女孩儿。   女孩儿看起来很是受欢迎,家里的老太太准婆婆喜欢,大伯哥也对着和气,没什么不满足的呢,自己就是一个苦命的寡妇罢了。   匆匆吃了两杯酒,熬到宴席散了的时候,这才得以回转,车上滴了两滴泪,同人不同命罢了。   听着家里面一溜儿的安排,冯二爷准备烟火,要到海边去放,请了那祯禧去看,许多人跟着一起去了。   那祯禧今日里没什么不满足的,二爷牵着她,亲自去点了引火,漫天绚烂的烟火,五颜六色的,鼻子呼吸之间,全都是烟火气儿,她闻不到,只闻得到身边人的气息。   挨得那么近,看的那么深沉,两个人对视的时候,不由得一起笑。   “看我做什么,看那里才是。”   冯二爷指着天上,专门特特的为你准备的烟火,等着你长大,不看可不行,浪费了一片心思。   那祯禧笑嘻嘻的,耳朵边砰地一声,又是一片绚烂的开花,“看你啊。”   “说什么?”   冯二爷高着那么一点儿,不应该低下来的,可是他为了听清楚,听得真真儿的去捕捉那一句好听的话儿,不由得弯下来身子,“好孩子,你再说一句。”   那祯禧就踮起来脚尖,欢喜的很,“表哥,我心里似乎是多了一点东西,不一样的东西。”   “什么东西?”   耳边的耳语,似乎是带着麦浪一般的灼热感,挨得很近,近的似乎是只有一层薄膜,能被风吹开了,也能被月色所朦胧起来,安静静谧又带着些许的热辣,隐约的躁动,暗含的期待。   那祯禧翘着嘴角,“表哥,我大概心里面有你。”   耳朵边是碰碰的烟火声音,胸腔里面跳动的心脏,突然舒展开来,整个世界即使是在黑暗里面,依然觉得光明。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呢?   大概是现在这样,他虚扶着那祯禧的背,即使是在月色里面,即使眼前人的面庞若隐若现,可是他觉得眼前是一片的光明,一片的朝阳。   他眉目含春,眼角都带着笑,极为少见的,手终究是抚到她的脊背上,汗津津的带着一点凉意,“表哥也心悦于你,寤寐求之,辗转反侧。”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她的语气微微的上扬,是个问?问的是李之仪的《卜算子》。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二爷脱口答对而出《玉楼春》,表明心意的时候,他从不说直接。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一个是希望我的爱人,跟我心心相印,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而是希望表哥皎洁若月,天地之间伟丈夫也,夜夜流光。   “时光静好,与君语。细水流年,与君同。繁华落尽,与君老。”   二爷话已至此,那祯禧一对一答,心满意足,愿君是良人,愿君是英杰,愿君共终老。   岸边许多人看烟火,中间只有两位,二爷最后等到人夜深人静的时候,牵着她回转。   “等着过几日,我带你回北平可否?”   “表哥做主便是了。”   回北平,事情就订下来了,北平那边要大办一场,再回转到这边来大办一场,迎亲的队伍,是要从北平发嫁的。   冯二爷天地之间的伟男子,这个事儿少有人知道,但是知道的人都不会质疑的,他每年赚回来的美金,不可言说。   都说是冯家大爷回家继承家业,现成的好饭等着他吃,冯二爷被压得默默无闻,家业一点儿没有,只得自己转行古董圈子。   外行的人,都说是盛世古董,乱世黄金,极为看不好这一行,看好的是盗墓世家的行当。   可是谁又能主意到,冯二爷一个出口创汇,不知道吸了多少钱回来,他沿海的船队,不能仔细说,也不能说的清楚的。   只一个,举个例子来看,他的船队要是闲着一天,那一日里的开销损失,能达到白银十万两,如此庞大的一个帝国,甚至是向北方延伸,拿下来北方水运。   都说是南边的是在帮的船队,属于漕帮的管辖之内,生意人往来,都要先拜码头,不然人财两失。   冯二爷就是有着能耐,这事儿不能仔细想,不然许多疑问了。   第一个,冯二爷哪里那么大的能耐,养着许多船队来往进出口贸易,甚至有的远达非洲。   第二个,冯二爷背后有什么人,为何没有人找他的麻烦,没有人上门敲诈,没有在会的人员来桥竹竿。   第三个,冯二爷赚了这许多年,财不露白,都去了哪儿去了呢?   这问题,就是冯大爷都没说过,二爷是个极为低调的人,他好似是冰山下面的一个小角,把自己能给人看的地方,露出来,世人说好说坏一概是不在意的。   可是水面下的,你摸着,永远都是摸不透的。   你瞧着他外表风流,做事放荡不羁,可是心里面,有着你不知道的成算,他当时劝着宝珠父亲忍一时之气,不是白说的。   当商人的,一个优秀的商人,总要看十步才走一步的,乱世里面,更是要看百步之远了,细微之处可见,能等着未婚妻多年的人,能在这个时候还会履行婚约的男人,你可别小瞧了这一位。 第75章 四更   漕帮是因为漕运儿兴盛起来的,是清末以来最为流行的一种秘密民间结社。   进来民国的时候才换了名字,成了青帮。   冯二爷如何进去的,自然有他自己的手段,可千万不要小瞧了这一个身份,他在里面的辈分极高,他也是师承有序的。   这么大一个帮派,每年光是给的分红就不少了,规格极为严密,等级森严,军法治帮。   按理说里面的人都是穷苦漕运子弟或者是下等读书人家的孩子,冯二爷这样出身巨商之家的,倒是极为少见的。   但是他一开始就是做进出口贸易的,常年在码头上厮混,很是有自己的手段,加上出手阔绰,又心思极多,能力超然。   他嘴巴极为严实,加上帮派有自己的口号跟暗语,发展的极为壮大的,到了任何地方,都有帮派的茶馆跟铺子,看有的人拿着茶壶在随手的摆弄,看着杂乱无章的,一会儿就有伙计来了。   这是人家摆出来的暗号,只有自己人能看的明白,绝对不外传的,再有去绸缎庄或者是金银铺子里面,权力大的人,可以直接支取银钱,其中的暗语不足为外人道也。   冯二爷晚上什么人都没有见,只到了后半夜的时候,亲自出门去了,到了一家茶馆里面,茶馆后院灯火通明。   这是帮派的人,带头的是其中一位同辈儿的人,见到冯二爷来了,不由得劝,“那可是旗人,不合规矩。”   冯二爷立时就冷了脸子,掀起来袍子,大刀阔斧的坐在长条上,随手端起来大盖碗,里面是滚烫的茶,“哦,哪里不合规矩了。”   同辈的人对于他与那祯禧的婚事极为的不满意,只是因为一个,那祯禧是旗人,且那祯禧的曾祖父,曾经是漕运要员。   说起来旗人跟帮派的恩怨情仇,那真的是一天一夜都说不清楚的,那祯禧就是个天仙,就为着是旗人家的姑奶奶,所以惹的帮派里面许多人不满意。   漕运原本就是运粮的,只是漕船受辱,多次受到欺辱,一个是路过的大员能臣,对漕运多有敲诈勒索,欲壑难填,都想着从这富饶的漕运里面搜刮出油脂油膏来,那祯禧曾祖父成为漕运大员,每年的上供当然是少不了的了。   这是直接的仇恨,所以说不合适。   再一个,各处码头上的地头蛇,往往勾结旗人当保护伞,寻衅滋事,多有刁难的时候,这梁子就更大了。   冯二爷帮中声望极高,且辈分在那里,因此他的婚事难免兴师动众,那祯禧能不能当得起大家一声嫂嫂,她自己说了不算。   冯二爷听到这里,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大盖碗重重的放在桌子上,水从地下的裂缝里面出来,留在桌面上,慢慢地成了小河,“我倒是不知道,我未婚妻何时招惹过你了,何时对不起帮派了。”   卷起来袖子,颇有打一架的样子,“就为着她是旗人?”   “可是她从没有做过一件儿不对良心的事儿,平日里天真善良,待人平和感恩,待我情深义重,我倒是不知道,你的理由能站得住脚的。”   说到情深义重的时候,腔调明显是带着弯儿,对着帮派里面的一些老顽固,他也是耐着脾气来的,不然拦着他大婚,只怕是来了他就要掀桌子的。   他的婚事,没有一个人能做的了主的。   “你不能只为了自己,得为着咱们帮派想一想,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你处于这个位置,不能坏了规矩,否则,帮规不是您能承受的了的。”   说着说着就带着硝烟味儿了,人员里面就动起来了,冯二爷的身边已经围起来了人,他自己的人也站在了前边,手里面都是拿着盒子枪的。   冯二爷冷笑一声,“去找出来,哪一条哪一个字儿,是碍着我结婚的,我竟然不知道我的未婚妻,竟然是如此不溶于你们的。”   起身不过是无理取闹了,没有明文规定,不过是跟他不对付,带累了那祯禧而已,给人添堵的事儿,还是为着帮派里面利益分配不均,为了各人地位的事儿。   到底是闹了一场,冯二爷险胜,等着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还没有亮,他换了一身衣裳,不想着休息,只问,“几时睡下来的?”   “看完烟火回来就睡下来了,夜里不曾起来过。”   冯二爷笑了笑,倒是心大,爷们在外面动刀子,她倒是好在家里享福呢,“走,去看一眼去。”   他要去看,门是开着的,他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到底是轻手轻脚的走了,嘱咐守夜的人,“早上不要喊起来,昨晚上睡得晚,别吵了人睡觉。”   胳膊上伤了一块儿,跟人比划的时候抓了一下,他自幼习武,有武术功底,师承神枪沙子龙,沙子龙是走镖的,后来世道不好,开了一家客栈,一辈子对外没有徒弟。   早些年多少人上门求艺,他只是好吃好喝的招待,好声好气的打发走,绝对不指点一二的。   你要是问起来早些年他闻名江湖的拿手绝活,五虎断魂枪,他只说是忘了,再不肯对着别人多说一句。   久而久之,江湖传言,沙子龙不过是假把式,什么五虎断魂枪,不过是吹牛罢了,哪怕就是当着他的面儿来说,他也绝对不反驳一声的。   只是每日里早晚练枪,床头上立着一把枪,夜深人静的时候,沙子龙一个人独居庭院,九九八十一枪,虎虎生威,最后持枪立中庭,只与明月说,枪随着人一起进了棺材。   冯二爷早年亲自去拜见,得到过指点,五虎断魂枪,他自然是学了的,只是沙子龙到最后都不曾承认过的,所以你看他文弱书生的样子,平日里青袍长衣,实则暗含精劲,打架乖戾的很。   胳膊被抓伤了,对方也没有什么好,一枪点下去,胸腔里面断了几根肋骨,如若不是不能同门相残,定然教他五脏六腑俱裂。是个狠角色没错了。 第76章 五更   冯大爷自从那祯禧生辰以后,便不曾是看到过人,只是那祯禧到底时候公开露面了,许多人邀请她,各种聚会沙龙的,她自己拿不准,都不是认识的人,想来也知道是冲着冯家跟二爷来的。   倒是早上的时候,来了一个女孩儿,说是冯大爷的女朋友,那祯禧一愣,没有听说他有过女朋友。   这到底是要见一见的,兴许是有什么误会在里面。   “您是——”   她坐在那里,神色平和,带着微笑说着未说完的话,等着人接下面的一句。   寒秋是个长相极为普通的女人,她的普通的面相,在妆容的打点之下,显得格外的冷清,格外的有气质,带着一股子劲儿的。   跟她的名字一样,说起来话儿的时候,冷冷的,带着一股子秋雨一般的凉意。   “我是寒秋,大爷的女朋友,您没听说过我,我听说过您的,一直想来见一见你,我现在小公馆里住着,恰好今日天气不错,来走动一下。”   那祯禧耳朵动了一下,小公馆,她不知道大爷有没有女朋友,但是她好似是听着老太太提过,大爷小公馆里面养着一个女人。   她心里面打了一个问号,这女朋友只怕是自封的,大爷从来没有承认过,倒是其余的可能更多一些,她不愿意把风流这样的词语放在大爷身上。   那祯禧也是长了心眼的人,她自己笑了笑,招呼了一下刘小锅家里的,“去请老太太来,我这里帮她插了花,好看得很。”   她早上起来去花园里面剪下来的花,早先就插起来了,没来得及给老太太欣赏呢,现如今,借着这个幌子,喊了老太太来一起看人。   既然是大少的女朋友,没有来看自己的道理,自己去看她还差不多,既然来了,当然是先看过老太太了,她不知道寒秋是个什么样子的想法。   只是她是明显不愿意见到老太太的,也不好立马就请辞了,只是端着咖啡喝,也不说话,一阵的沉默。   那祯禧觉得气氛奇怪,她是个话多的人,可是这情况下,又不好说什么事儿,“今儿天气还是热,不过兴许没几日就下秋雨了,到时候一定凉快了,一场秋雨一场寒呢。”   “对,是这样的。”   就这么一句话,那祯禧觉得没意思,只能为了不冷场,再说衣服的事儿,“现如今还能穿裙子,中午还是热呢,不过家里已经找出来了去年的秋衣,都洗漱晾晒好了,只管着秋天穿就是了。”   说一长串儿,都是没用的老妈妈话儿,哪里知道老太太那边竟然不来,只让人传话,“他哪里来的女朋友,相必是认错了门了,自去吧。”   那祯禧瞧着寒秋的脸色涨红,又渐渐的变得青白,抓起包来立马就走了,似乎受不了这样的委屈。   等着人走了,那祯禧去找老太太,“姨妈做的是对的,但是可否跟我说一下缘由,您平日里不是这样的人。”   老太太冷哼一声,一肚子的火气没地方放呢。   “这哪里是什么女朋友,忒说不过去了,不过是老大养在小公馆里面的,没名儿没姓儿的跟着,也不知道今日里是吃错了什么药,倒是到了家里来,没有这样的礼数的。”   老太太最是看重规矩了,儿媳妇家世清白,品行端正是第一位的,这一位寒秋姑娘,显然是不符合一丁点儿的标准。   老太太心里面不爽快,连带着大爷一起挨骂,打了电话过去,“不好好看着,出来做什么?到了老宅这里,还指名道姓的见姐儿,禧姐儿老实孩子,什么也不知道,只管着她打着你女朋友的名义进来了。”   “你管教好了,再不能让她顶着你的名头到处行走的,你丢得起这个人,我老太太还要脸呢。”   一肚子的火气,全对着大爷去了,她最不惯的就是这样没有自知之明的,实在是让人觉得丢脸。   大爷来不及分辨一句,就已经是挂了电话了。   自己去了小公馆,也是很大的火气,在门外听到有人弹钢琴,声音冷清而且哀伤。   推开门,没等着坐下来,“听说你今天出门了。”   那边人按错了键,一阵刺耳的声音,“您想问直接问吧,我去了老宅。”   大爷就不明白了,干什么去老宅,他与这个女的,说实话,没什么干系的。   “为何去老宅?”   寒秋站起来,看着他外套搭在手上,这么热的天,依然是穿着西装的人,这个男的精致的很。   “我要去,你难道不明白吗?”   大爷更是皱着眉头了,“你发的什么楞,我如何知道你怎么想的,一开始住在这里,我就说过了,不要出门去,也不要管我家里的事儿。”   他似乎是生气了,不要管家里的事儿,更不要去找姐儿,家里的表妹是不能说的。   寒秋似乎是被这一句刺激到了,“怎么了,我去找她了,看看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你也知道,冯二爷的未婚妻,大家都想着看看,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纯粹是因为好奇罢了,还能是为着什么啊?如果你们家里人不高兴,我道歉就是了,希望你能大人大量,原谅我这一回。”   她在心里面冷笑,到底是自己胆子小,不敢说出来,不敢跟自己的心上人撕破了脸皮,她对着大爷,有情爱。   可是大爷对着她,她说不准,以前或许有,但是今早上去书房,看着他桌子上的一幅画,加上旁边的署名,不由得心里面冷,所以才想着去看看。   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能让冯家的人喜爱到这种地步了。   能让冯大爷画像的,就这么一位了,放在桌子上,边上起了褶子,瞧着就不是一日的事情了,肯定是闲来无事的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时常拿出来看看,才卷边儿了。   只是她不说出来,今日能去,见一面,决口不提起来自己的委屈,她难道不委屈吗?   当着姐儿的面,被老太太说的脸红,再不能待下去了。 第77章 更   冯大爷再没有说什么,只是深深的看了一眼,里面包含着一些警告罢了。   拿起来外套就要走,寒秋不由得上前一步,“都回来了,不在家里吗?已经是这个时间了。”   “不用了,还有事儿。”   寒秋坐在沙发上哭,看着这偌大的小公馆,其实就是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了,冯大爷已经很久不回来了,在外面还有别的小公馆,有钱人,是从来不差这些的。   她起身去书房,看着那一张像,站了许久,才平静下来,她是个极为聪明的女人,只是一时之间昏了头,不由得后悔去了老宅。   现在想想真的是蠢事,不应该出现的这么早,不应该以这个身份去老宅,惹了老太太的嫌弃。   再一个,就是真的喜欢又能怎么样呢?   到底是二爷的未婚妻,跟二爷在一起的人,大爷就是再喜欢,也不能做出来兄弟儿墙的事儿来,这一点寒秋还是能想得通的。   她是个面相极为冷清的女人,一双眸子似乎是寒冰一样的,看起来应该是清高孤傲,冰山雪莲一般的人,实则不一样,能留在冯大爷的身边,且是这个小公馆的女人,她的手段绝对是不一般的。   最起码是个极为聪慧的,而且是很有谋略的女人,她帮着大爷搭理生意之类的,并肩齐驱的人。   她原本是德昌照相馆老板的独女,他父亲也是很有见识的一位,能开照相馆的人,都是很有本事的,因此送着她出国留学去了。   只是留学每两年,父亲去世,她一下子断了经济来源,回国的船票都买不起,家里亲戚如豺狼虎豹,只恨不得她死在外面了,哪里会关心她的死活。   她只能在国外打工,后来认识了冯大爷,因为是异国他乡遇到的老乡,加上她的境遇又着实可怜可叹,如此中断学业了,未免过于可惜。   因此冯大爷资助她许多,最后完成学业,他要回国继承家业,寒秋是自己跟着来的。   只是她来这边,无亲无故房子都没有,大爷便安置在自己的公寓里面了,两个人来往很是密切了。   寒秋的本事,是冯大爷的左膀右臂,帮助他良多,能迅速站稳脚跟,成功接手冯家,很多方案都是寒秋去落实的。   因此大家也迅速知道,冯大爷有个女人,就养在小公馆里面,但是你要说真有什么,冯大爷是绝对不承认的。   但是也不否认,毕竟人要有一些缺点才好,养个姨太太一样的人,是他的障眼法,不是不狡诈的人。   馥和烟行的老板娘,一直等了三天,才知道冯二爷是压根就没这个意思,她一个人晚上的适合苦笑。   现如今,大家都知道她沉了船,手头上紧的很,以往来往的人,现如今就跟挑日子一样的,看不着人影了。   还有一些平日里肖想她风流的,想着趁机钻空子,拿着点儿钱就来,真当她是胡同里面的了,她冷笑一声,再不肯过这样的日子的。   “夫人,外面刘公子来找,您见不见?”   刘公子,是个混世魔王一样的人,平日里只在烟花妓馆里面混,人无赖又泼皮,再没有一点素质的人了。   听着说是她缺钱,日日来找,听到这个人就头疼,前两日据说是跟人家抢风头,跟人家大打出手,不知道惹下来多少事情,多少人都等着收拾他的。   这样的人,她是不想来往的,“就说我睡了。”   话没说完,刘公子径自上楼了,在那里邪着眼睛笑,浑身上下带着一股子邪气,手里拎着一个皮包。   “话可得仔细想想才好呢,看不起我不是?只是好姐姐,你也看看自己现在的情况才行呢,你去银行贷款,那利滚利的利息,你能拿得出来吗?”   一边说着,箱子放在桌子上,上面都是钱,“怎么样,考虑一下啊。”   要考虑什么,成年人都知道的事儿,不需要说的那么直白,因此刘公子嘴上叼着烟,笑起来带着邪气的坏。   馥和烟行的老板娘什么事儿没遇到过呢,只笑了笑,“您真的是瞧得起我,我长了你许多岁。”   刘公子的眉头跳的老高,笑起来的声音大的吓人,好似是癫狂一样的,“可是好姐姐,我看你最顺眼呢。”   得不到的是最好的,先前几次来,馥和烟行的老板娘不看他在眼里,今儿拿着钱来,一个是为了给自己先前的事儿报仇,再一个就是实现夙愿了,尝尝到底是什么滋味儿才好呢,不枉费他惦记了这么久。   “容我考虑一下才好。”   刘公子这一点风度还是有的,掐着烟,对着老板娘鹅蛋脸上吹了一口烟气,似乎是很满意现在的角度,眯着眼睛看她的红唇,伸出来大拇指,使劲按了一下,看的出来按捺不住。   等着人走了,馥和烟行的老板娘面色平静的洗了脸,又去漱口,游走于男人之间,形形色色的敷衍谁不会呢,逢场作戏是她的拿手菜。   女人家做生意不容易,受到的偏见许多,外面说什么的都有,她不想着委屈自己,便坐实了名头,不是说我风流,那就风流给你们看,我自己享乐了最好。   有人派遣寂寞还能有钱花,生意上的事儿也顺心许多,做什么不干呢。   说白了,跟个交际花差不多,只是交际花的线是在别人手里面操纵的,没人捧着就枯萎了,她到底是还有一点儿家底的人。   趟过男人河的女人,跟谁在一起不是一起呢,她出海的时候,见识过许多。   只是刘公子这样的人,她实在是不想委屈了自己。   刘公子此人,绝对是没什么德行的人,他家里有太太,只是管不住他而已,男人风流点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他做的比别人更优秀一点而已,见到合心意的,就要纳妾回家,家里的姨娘数量,让人叹为观止,多亏了赵家家大业大,不然还真不能养得起这许多人。   而且无论是香的臭的,只要他看好了,那真的是荤素不忌口呢。   传言说他对自己嫂子都有一腿儿,是不是真的,女人里面的佼佼者她最知道,所以对着赵公子,一百个看不上。 第78章 二更   那祯禧看了帖子,多少是有一些印象的,因为馥和烟行的老板娘,在人群中是极为显眼的,个子高挑皮肤白皙,妆容精致且五官艳丽,一举一动都带着不一样的韵味。   “说是一定要见见您才好呢,那日您生辰她来,就看着您好,喜欢您喜欢的不得了。”   话说的如此直白,那祯禧只是不好再多说什么,“我学业繁重,不见客的。”   自从那一日寒秋走了之后,那祯禧觉得自己是自寻烦恼,要见什么人,不见什么人,其实大可不必苦恼的,她现在的年纪,只管着上学就是了,别的事儿,自然有人去帮她收拾好了。   实在是不用来为难自己了,做多做少了,都不是好事儿。   馥和烟行的老板娘,苦笑了一声,“这丫头,不知道是真精明,还是不知事儿呢。”   依着她来看,这个年纪的小丫头,见人不见人的,都在一念之间,但是二爷的未婚妻,她不由得想的更复杂一些,也许是不愿意帮自己,知道自己沉了船。   “回去吧。”   刘公子受到消息笑了笑,自去风流快活了一夜,事后,自然是缠绵至极。   他或许是昏了头,但是馥和烟行的老板娘自然是不会昏了头的,她心里面许多打算,绝不肯就这么放过他的。   “你知道,我沉了船,不仅仅是钱的事儿。”   刘公子自己拿了烟抽,馥和烟行的老板娘亲自给他点上,香肩半露,吐气如兰,床帏之间,她自然有自己的手段勾着人的。   “我的好姐姐,有什么事儿只管着说,咱们这样的关系,必定是给你面子的,是不是?”   说着捏了她脸一把,老板娘心里面冷笑,端看你是什么本事了。   面上带着笑,唇上的蜜带着亮光,“我得要船,可是你知道,造船来不及不说,也成本太高了。”   刘公子想都不想的说了一个主意,“那就租呗。”   蠢货,老板娘心里面骂,就这么一点儿的事,真的是一点脑子都没有,若是租船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他刘公子现在也不能在自己的屋子里面了,一点脑子都没有。   “我要租船,可是谁能租给我呢?”   船比人重要,你一条船,上面的人是看着货物的,各个关口都要拿着文书过关,这个文书哪里来呢?   再有一个,这个人能不能护住船上的东西呢,到时候不是知根知底的,她那些货物,被人连着船带走了,岂不是亏死了,被人坑死了都不知道。   再一个,从货物上传开始到落地,都是在海上飘着的,船不打点好了,到时候人财两失,海上的水匪可不买她一个寡妇的账。   因此她找的不仅仅是船,是一个依靠才对呢。   年年交给政府那许多钱,年年给帮派许多钱,她赚来的利润虽然可观,到底是不如靠着别人好,她只是没有关系而已,自己办不到的事儿。   “听说你兄弟跟冯二爷的关系不错,若是能由着他出面,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儿了。”   老板娘微微笑着说,像是丝毫不知道这句话对人的伤害有多大,她是个商人,自然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为先。   至于刘公子给自己兄长戴了绿帽子,至于他如何去跟兄长沟通,那就不是她要苦恼的事儿了。   刘公子是色在心上,当然是满口答应了。   早上事了拂衣去,刘公子还是恋恋不舍,“好姐姐,晚上到我那里去,自然是好好招待你的。”   老板娘着实美貌,软玉怀香让人留恋。   “我让你帮的忙儿——”   “一定,一定办成了,放心就是了。晚上只管来,我做东,一定给面子才行。”   她这是曲线救国,只不过要看刘公子靠不靠得住了,他倒是不放在心上,肉吃在嘴里面了,谁还管一锅子肉的滋味呢。   只是老板娘到底是有手段的人,竟然逼着刘公子去说了,“你不去与刘大爷说事儿,我自去找了刘大爷去。”   刘公子笑,找他大哥什么用呢,他的风流债天下都知道,不差跟老板娘这一宗事儿。   “只管去就是了,就看我大哥理不理你。”   老板娘冷笑一声,吃饱了就走,擦干净走就骂娘的人,她见得多了,“您这是提了裤子不认人了是吧?”   刘公子就是个无赖,自己摸着裤腰带,“怎么了,我还要给你脱下来看看,这样就等不及了是吧?”   说话无赖至此,老板娘这才看清楚此人行事作风,冷笑一声,“您与家里大嫂关系很好吧。”   一句话,刘公子眼神闪了闪,“大嫂当然疼我,我是家里天王老子。”   刘公子长得确实是不错,最起码带着朝气,且面皮子粉白,加上会穿衣打扮,真的是不少少女喜欢的模样,像极了公子哥。   有眼力劲儿的人看着他靠不住,可是没眼力劲儿的人,就只能从他斜斜的眼神,叼着的烟头里面,看的是风流倜傥。   加上家中老小,嘴巴确实是甜,讨人喜欢的很,竟然不知道怎么跟家里的大嫂勾搭上了,这事儿要是水落石出了,整个刘家,夹着尾巴出了上海租界,不过是分分钟的事儿。   “是真疼你,疼你到床上去。”   她一张嘴,吐出来的话儿,绝对是带着刀子的,跟那祯禧比起来,实在是胜出来许多,泼辣许多的人,能拿得起也能放得下,实在是一个人物。   要知道,人身价起来了,高上去容易,可是姿态要是滴下来,那可真的是难为一些大人物。   看着刘公子变了脸色,心中痛快,姐姐比你多吃了几年饭,不是白吃的,便宜不是那么白占的,答应的事儿,还是做了的好。   不然惹急了我,捅到你大哥那里去,看看你怎么办才好呢。   她慢悠悠的坐在藤椅上,上里面拿着一把团扇,慢吞吞的用手摸着上面的彩色流苏,时而欣赏着刘公子那调色盘一样的脸,端的是一个精彩好看啊。   年轻的浪子,最怕的就是做错事儿了,浪子回头不可怕,就怕浪子自毁长城啊。 第79章 三更   嫩的到底是玩不过老的,轮起来情场高手,老板娘更胜一筹。   刘公子只能去找了刘大爷,刘家大爷是个守成的人物,不然也不能紧着这偌大的家业给刘公子糟践,但凡是有点儿锐气的兄长,早就给管教的服服帖帖的了。   “我要是有你这么一个弟弟,怕是都能闭眼了,不单单是省心的很,你最是有本事的人了,不然的话,再不能让我这家里的混世魔王在那里折腾了。”   刘大爷羡慕冯大爷有个好弟弟,他每日里听自己弟弟的着一些新闻,头都疼了,真的是让人难过。   只是他是个性格极好的人,而且是对世界满怀善意,凡事儿慢慢张张的,因此待人也和气。   满世界里面谣传他家里太太跟弟弟的事儿,只是捉奸这样的事儿,也是神奇,其余的坏事儿能捅到人跟前来,可是唯有捉奸这么一个事儿,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都少有捅到被戴绿帽子的人跟前的。   大家说的影影绰绰的,可还真就是没有人去跟刘大爷说。   怎么说呢,这捉奸的事儿,是损人不利己的事儿,不讨好,老板娘要不是为了自己,也不能去捅破这一层窗户纸,去当这一个罪人呢。   冯二爷一点儿也不想当刘大爷的弟弟,心想自己要是刘公子,找个石头撞死了比来的丢人现眼的强。   他与刘大爷是好友,两个人多年的同学,只是有些事儿,不好开口,比如说给他提个醒儿什么的,他不管这些事儿,只当做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捉奸在床,没有证据的谁人,不能说,说了伤感情不说,还成了罪人。   “你可真的是抬举我了,我哪里那样的能耐。”   冯二爷笑,若是他兄长是刘大爷这样的人才,那冯家的家业还真的是不敢交给刘大爷了,说不定就直接让他来继承,到时候刘大爷哭都找不到地方去哭了,因此他瞧着这事情,大概是因果自有定律的。   因为刘大爷不精干,弟弟格外的不争气,因此他一把手的位置做的稳稳当当的,轮起来这样的话,应该是知足的,可是偏偏弟弟跟嫂子在一起了。   想到这里,冯二爷眉头皱了一下,他现在忌讳这个的很厉害,家里头的兄弟,为着这样的事儿闹矛盾,实在是难堪的很。   依着刘大爷的才干,但凡是弟弟出色一些,家里就没有他的地儿了,跟自己一样,只不过自己是有一些才干的而已。   “听说你要结婚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时候我来讨一杯薄酒吃,在这里先恭喜你了”   冯二爷喝茶,听着这些话儿,心想这花花世界,怎么就没有熏陶一下刘大爷,这样陈旧的用词一点儿也不新颖,老套俗气的厉害,不像是个上海人。   他不得不也要仰起脸来应酬,“应该的,到时候一定给你下帖子。”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难免就想着对着熟悉的人说一说自己的未婚妻,含着笑的,“淘气的厉害,这么大的人了,不懂事儿,今儿放风筝,明儿要去溜冰,长不大的一样。”   嘴上说着埋怨的话,可是谁都能听到出来,他是极为喜爱的,不然不能惯着今儿放风筝,明儿去滑冰。   只管着扔在一边,管她每天出去干什么,不来吵闹就可以了。   如此闲话几句,刘大爷这个极为传统的人,才好意思说出来正事儿,“是这样的,想着借用你的船,给租金的。”   “东西也不多,用你的货仓。你看看,合适不合适。”   他也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冯二爷也不看在眼里这许多的小事儿,用自己的船队带货回来,的确是在他看来就是小事儿一件。   他那么多的船队,拉出去的是瓷器茶叶,回来的是国外的舶来品,一样样的都是炽手可热的,帮着刘大爷捎货,不要钱也是应该的事儿。   “只是先问一句,带回来的是什么货?”   这个得说清楚,万一是□□呢,枪支弹药的,他岂不是成了罪人。   刘大爷听着他是愿意的意思,只高兴的笑,“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是香烟。”   “你怎么要运香烟回来呢?”   刘大爷这才想起来,忘记说一说事情的原委了,“是家里弟弟,与馥和烟行的老板娘交好,她沉了船,日子实在是难过的很,知道我与你熟悉,因此托了人情来请我说,帮一帮她,也是个可怜人不是。”   听得冯二爷心里面冷不丁的一跳,这刘大爷,真的是能保守家业到今日,也算得上是祖宗保佑了,这里面的猫腻,他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怀疑。   好端端的,你们家里的混世魔王,竟然去可怜一个寡妇,拿着你当筏子做人情呢,话到嘴边,到底是咽下去了,一些事儿,瞒多了,就再也不好说什么了。   只是这事情,他是不会答应的,为着刘大爷带货可以,可是为了馥和烟行的寡妇带货,绝对是不可能的。   他以前就对着群女人不感冒,平日里举止行为大胆,大概觉得自己有点钱,又有几分姿色,还有几分做生意的头脑,就捧着自己好似是天仙一样的,世界上的男人好似都应该为着她们转一样的,成为她们的裙下之臣,任人差遣,这好似才是满意了。   他不是瞧不起女人经商,只是走的手段,到底是还是女子的那一套,缺什么就去找什么,自己没有的,就去靠着男人要,入幕之宾那许多,说的好听点是有魅力,大家都是朋友。   说的难听一点儿,那句话,冯二爷不说出来,只是在心里面冷哼一声。   这群女人,他躲着都来不及,更何况去给她运货了,一点儿也不沾染,省的到时候说不清,他清清白白的名誉,别给人点累坏了。   冯二爷心里面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响,还厚着脸皮顾忌自己的名声,他很是爱惜自己地名声了。   因此这事儿,得想着法子婉拒了才好,又不能伤了刘大爷的情面。 第80章 更   冯二爷不说话,刘大爷心里面就有点悬着了。   “你若是觉得为难,我回去推了就是了。”   瞧瞧,多好的人啊,多么的为别人着想啊,一点儿也没教人为难的,冯二爷心里面也觉得怒其不争。   “当真不是为着你的事儿,若是给你带货,自然是不会推辞的,只是为着馥和烟行的老板娘,这事儿多有不妥之处。”   刘大爷是个面皮子薄的人,听着他这么一说,极为信得过他的人品,自然不会去多问什么了。   “没什么,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本来就是小事一件,是我钱考虑了。”   又笑着提议,“最近新开了一家美国餐厅,里面的牛排据说很好吃,一客牛排价值不菲呢,一起去尝尝去,喊上您家里的才好呢,大家一起去尝尝可能……”   冯二爷心里面一动,他不好再去推,“好,不过我来做东才好,您也让我表达一下心意呢。”   这话儿说的刘大爷心里面极为顺畅,告辞回家去了。   约好的是晚上,当然是不能就他自己去了,到家里喊了刘太太一起去。   刘太太是个长相很普通的女人,倒是很有气派的一个人,是一个当家太太的样子。   “小叔让你办的事儿,办好了吗?”   真的是神奇了,她竟然问出来这么一句话,刘公子为着馥和烟行老板娘办事儿,其中的缘由她应该能想的到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问出来一点儿醋意都没有,好像是就单纯关心一下小叔子。   也是少见了,对着情人的情人如此上心。   刘大爷脱下来帽子,“我今儿就是不应该去的,这事儿是我做的不妥当,回头跟老二说一声,推了就是了。”   他不知道其中利害关系,刘太太也笑,给他递毛巾,是个干净人,回家都要净面。   刘公子就等着呢,今日都没出门去,进门就先问,“大哥说了吗?”   “这事儿不成,你也不要去乱搅和,馥和烟行的老板娘,自己心里面有分寸嗯。”   刘公子的脸色立马就呱嗒下来了,心里面不由得埋怨兄长,这么一点儿事都办不好。   “大哥,我可是托付给你了,你这样,要我怎么办呢?”   刘大爷皱了皱眉头,“不是多大的事儿,也不见你跟馥和烟行的老板娘关系这么好啊。”   他弟弟都是狐朋狗友一样的人人物,哪里来的不得不办事儿的好朋友呢,因此刘大爷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刘公子是彻底惯坏了,见他不上心的样子,不由得暴跳如雷,什么话口不择言的就往外出了,“我不管,这事儿大哥你答应了,就得去给我办好了,不然我以后,谁还敢跟我交朋友了,我还有什么面子呢。”   “不要无赖行径,你这样,根本不是为难我,是为难冯二爷。这事儿不成就是不成,不要在这里无赖。”   刘公子死活不撒手,他家里能靠着的,也就是刘大爷了,“好哥哥,你再去说一回,再去说说,这事儿我是非办成了不可的,不然的话,我就不活了。”   一句比一句严重,又从刘太太那里知道晚上要约着人去吃饭,他自己就一定要去,“大哥不肯卖我人情,不跟我说情,那我就自己去,自己说去,就看冯二爷答应不答应,这事儿,我是一定要办成的。”   刘大爷一阵的头疼,不知道他又是犯了哪门子的病,都习惯了,这孩子一向跟个无赖一样的。   只得带着他一去去了,路上嘱咐,“再不能跟今天一样无赖了,说话客气一点,我这朋友,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大哥,你就放心吧。”   刘大爷看着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只心里面叹气,嘱咐刘太太多照顾一点儿。   刘太太眼神闪了闪,“好了,还是小,没经历过什么,我们老二就是天真了一些,要是都跟你一样出去在社会上经历过了,那才是真的不好呢,还是现在这样好。”   说着刘公子就更是无赖小二行径了,一下子就头枕在刘太太的腿上了,自己缩着身子睡觉。   刘大爷看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是无赖小儿行径,还美曰其名的说是天真,人单纯,真的是怪好意思的呢,不觉得恶心人的。   冯二爷带着那祯禧一起来的,那祯禧喜欢吃牛排的,不是为着味道如何,而是一般的中餐里面,很少有那么大一块儿肉吃的,那么大一块儿肉在盘子里面慢慢吃,她笑了笑,还是很喜欢的。   “一会儿,表哥若是不喜欢,可以给我吃。”   “你能吃进去两块儿不成?”   那祯禧笑嘻嘻的点点头,一点儿也不脸红的,“姨妈说是我还在长身体呢。”   冯二爷不由得笑,戳着她的脸,这一段时间,胖了一点儿,只不过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实在是娇气可人的很,脸色比什么都好看。   两个人说说笑笑,结果冯二爷一进门看到刘公子,牵着那祯禧的手就松开了,拉着她到自己后面来,“禧姐儿,你坐这里。”   那祯禧无所谓额,打量着眼前的人,刘大爷是一个一看就很面善的人,有的人,瞧一眼就觉得和气,因为她父亲四爷就是这样的人。   她再去看刘公子,两个人直接就对视了,刘公子心里面就起了钩子一样的。   他自己是浪荡场子里面的高手,本就是见色起意的一个人,前些日子大家对冯二爷的未婚妻传的沸沸扬扬的,他不以为然,什么样子的女人他没见过呢?   对着冯二爷未婚妻的好奇,一点儿也没有,只是今晚瞧着人了,才真的知道那么一句话,世上的没人千万种,一人就是一个品相。   那祯禧不明觉厉,对着他笑了笑,她是一个不笑起来不自知的人,嘴角时而是带着笑的,因此你见她的第一眼,好似是没什么烦忧的。   一边笑,外面响起来钢琴曲,她噙着笑回眸,玻璃外面的灯光倒影在脸上,这是刘公子对她的印象,华光流转,美人如斯。   不由得心里面欢喜,什么馥和烟行的老板娘,什么冯二爷,他瞬间就抛在脑袋后面去了。   “老二?老二——”   刘大爷脸上挂不住,对着冯二爷解释,“这孩子,非得给我来,蹭饭吃的呢。整日里不着调,也不知道想什么,说话都走神的。”   刘公子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二哥,我走神了,您别见怪。”   说话人模人样的,对着冯二爷喊得极为亲切,是二哥呢。   二爷没瞧见,只是平日里不喜欢他行事作风,那祯禧很是喜欢吃肉,大晚上的也不怕压住食了,吃的速度不快,但是吃的很起劲,吃完了自己的。   冯二爷瞧见了,不经意的换了盘子,推了自己的盘子过去,都是切好了的,他吃不吃无所谓,小丫头长身体,脸皮薄,不好意思再要一份。   那祯禧就美滋滋的,真是爱吃肉的丫头啊。   刘公子一举一动都注意到了,只觉得这女子可爱,他瞧着世上的女子大多都是可爱的,见一个爱一个。   馥和烟行的老板娘不一样,他又心里面有一杆秤,知道这是个半老徐娘,你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极为殷勤了,喊了女招待来,“还有什么喜欢的,一并点吃,不用担心浪费,我们人多,大家都可以尝尝的。”   味道确实是不错的,不然不能刘大爷喊着到这边来,那祯禧对于吃东西,是极为享受的,因此也是乐呵呵的,拿着餐单点。   有不知道的,她就微微靠着冯二爷,“这个行不行?”   “不知道好不好,咱们尝尝看。”   刘大爷提心吊胆的,等着结束的时候刚要松一口气,好歹是没说船队的事儿,不由得安慰,弟弟也是懂事一点儿的了。   结果还没起身,刘公子就提议了,“今儿晚上有说《聊斋》的,大家伙儿一起去听一听,二哥请我们吃饭,我请二哥听书去。”   “是五柳先生呢,那一套二可真的是了不起呢。”   冯二爷自然是无所谓的了,只不过是带着那祯禧出来玩儿的,看她的意思。   “要不要去?”   “不去了吧,不然晚上害怕。”   是了,冯二爷笑了笑,这孩子怕鬼,一个读书人,竟然怕鬼,古代有书生寻街,就是世道上不干净,有鬼怪霍乱的时候,书生夜行,结队静街,诵读诗书,以此来镇压邪物,结果到了那祯禧这里,竟然是怕鬼。   冯二爷心里面不由得一动,“没事,喜欢就去听,没什么好怕的,晚上看你睡了我再回去。”   刘公子竖着耳朵听,不由得心里面愤愤,看着人睡觉,这冯二爷也是情场浪子不成,一转眼就出来这样揩油的机会,看着美人睡觉,是一种极大的享受,要是转身之间,香肩半露,或者是衣服稍微那么下面一点儿,上面一点儿,不可言说。   到底是去听书去了,还真的是凑巧了,一行人很是引人注目了,馥和烟行的老板娘胆识过人,她是最爱这些的,早早的来了,在楼上的雅座里面,瞧着刘公子殷勤的招待,不由得微微笑,还是有人能为自己奔波的。   她仔细的看着,结果书没听进去,只看着刘公子要茶要点心,又喊人来回的去买小食吃。   “且慢,刘公子。”   刘公心里还遗憾人家要回家了,不能续场子,结果就听见背后这么一声,扭头一看,是馥和烟行的老板娘,才想起来,今儿来是为了她的事儿。   “到家里去喝茶去啊?”   馥和烟行的老板娘巧笑嫣嫣,很大胆的邀请。   原以为刘公子一口答应,谁知道他打了个哈哈,“家里还有事,有事儿呢,改天,改天。”   馥和烟行的老板娘心里面咯噔一下,哪里就能让他这么走了呢,手上上了力气,拽着刘公子到了一边,刘公子酒色之徒没什么力气,被她手上的戒指划到了胳膊,火辣辣的疼。   “刘公子,你答应我的事儿,可以不办到,但是我说到的事儿,可是一定能做到的,你要是舍得下这个脸,那我就让你尝尝滋味,人人喊打的滋味是什么,我可是有证据的。”   刘公子身上一阵冷汗,脸上又是火辣辣的,一把甩开,“你去说,只管着去说,你难道不知道,捉奸在床。”   其余的,无论是什么证据,都是白搭的,他不过是怕她到大哥跟前嘀咕,让大哥起了疑心罢了,“就你能耐,别人都不会说是吧?”   馥和烟行的老板娘早知道他无赖,不想他这么无赖,气的手都抖起来了。   刘公子舌尖抵着牙齿,笑的极为恶劣,“就比如说,你说我睡了你,可是谁知道呢?你难道还能生出来一个孩子,跟我长得一样不成。”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眉毛极高的挂在脸上,是挑衅了。   “你尽管去说,到时候看看我大哥信得过你,还是我。”   “我满可以说,是你跟我睡了要钱不给,故意去抹黑大嫂的,家里大嫂管着钱,大嫂不给你嫖资,因此你怀恨在心,这个理由如何?”   馥和烟行的老板娘,举起手来,在这个门口昏暗的小巷子里,终究是忍不住,给了他一巴掌,“混账。”   刘公子挨了一巴掌,想也不想的,反手就是一巴掌还回去,打得馥和烟行的老板娘身子晃了晃。   “打我?你还真敢。”   刘公子脸上热辣辣的,再不想跟这样的人纠缠,提脚就走。   馥和烟行的老板娘早知道男人薄情寡义,可是没想到竟然动手打人,她捂着脸,靠在墙上,这里的墙,总是带着湿冷的,从后背一阵一阵的传递过来,让呼吸都觉得难过。   那祯禧看了一眼冯二爷,没说话,只闷闷的低着头上车的,“他可真的不是个好人,我看的出来一点,吃饭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   她手包忘记了,来回来拿手包,人都散场关门了,显得格外的安静,因此门口小巷子里面的声音格外的清楚,她听了个清清楚楚。   冯二爷不想开口说这些,没有意思,都是别人的事儿。 第81章 打断你的腿   那祯禧知道他不高兴,为着刘大爷是他的朋友,朋友的家事,没办法说。   “刘大爷或许是知道的呢?”   如果喜欢的人跟别人有了什么,那么第一时间是能感觉出来的,如果你感觉不出来,那就是你自己也有一些问题了,不够关注或者是不够爱。   那祯禧不知道什么,她没谈过什么情爱,只是看了不少的话本子,听了不少的新闻,又老太太喜欢报纸上刊登的一些离婚登记,她跟着一起看,两个人经常交流,老太太的看法,总是一针见血的。   她自己歪着头,看了一眼冯二爷,觉得马上就要回北平了,有些话,可是说一说的。   因此下了车,她不着急去睡,“表哥,花园里面走一走吧,花儿香的厉害呢,咱们走一圈,说不定衣服上都是香味呢。”   冯二爷就知道了,这是有话儿要说。   “表哥,你说,刘太太为什么做出来这样的事儿来?”   冯二爷一阵的头疼,不想说这样的话题,为着没有用,就跟坏人要杀人一样的,哪里有什么为什么,不过是天生的罢了。   “有话就说,没有就睡觉去。”   那祯禧心里撇撇嘴,还管着人睡觉,她还就是要说完了,时机正好,“表哥,我猜着,或许是先前,刘大爷做了什么对不住她的事儿,这才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了。”   冯二爷的手抬起来,给她摘了一朵花,别再头上,“别多想了,睡觉去,小小年纪,小心秃了头。”   那祯禧自己扶着花,也顺手去别下来一朵,给他插在扣子山了,“表哥,我对你用情至深。”   她笑着说,说得像不是真的一样,很是随意。   冯二爷没想到这孩子,大晚上不睡觉,看了这样的腌臜事儿,还要拉着自己表白,真是个好孩子。   暖风吹得人醉醺醺的,鼻子呼吸里都是温柔的香,他不由得沉醉,果真温柔乡都是英雄冢,再美好不过的了。   小丫头吃的多了点儿,爱吃肉,养到这么大,白嫩嫩的穿着花衣服,美的跟月色同伍。   不由得缓和了语气,“禧姐儿,大姑娘了,要结婚了。”   “结婚了,表哥可否共度一生呢?”   “现如今,男男女女,酒色场合,极为热闹,不过是逢场作戏,半晌贪欢,一夜过后,大家各自潇洒风流。”   “刘太太与刘公子,刘公子与馥和烟行老板娘,大概都是如此的。大家不在乎,有钱找乐子,你情我愿,家里的太太们,丈夫们,都是如初罢了。”   形婚而已,你玩你的,我有自己的秘密,她跟刘太太相处一晚上,绝对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也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反而极为贤惠本分,其中她敏感揣测,必定是有隐情的。   冯二爷不由得哼一声,小丫头说话给自己听呢,教育自己呢这是。   “喔,大概都是这样的,等着结婚了,生意场上的人,都是逢场作戏。”   那祯禧不怕他说这句话,只问,“那表哥也是了,有一些不得不做的事儿吗?”   “比如说,如同刘公子一般,到处留情,到处寻欢作乐。”   “只是表哥,我有话儿,您还是要听一听的。”   冯二爷拉着脸,这孩子,怕不是要教训自己,哪里来的这样的道理,动了气,虎着脸不打算听,“睡觉去,几点了?”   撵着人睡觉,这生意上的事儿,不说是要多少个红颜知己姨太太们,可是要几个寻欢作乐的是少不了的。   他虽然是没有如此过,但是也不觉得这事儿有什么不对的,就是个乐子,他先前不这么干,是为着要等结婚,可是婚后的事儿,谁也保证不了不是。   那祯禧不生气,也不害怕,她在谈论自己的幸福,去说自己的标准,当然是没什么怕的了,现在说好了,以后省的多生气。   “表哥,我想要你一心一意对着我,其余的一概的人,不要在我的跟前,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冯二爷不由得吐了一口气,这孩子,如此善妒,不由得头疼。   “我们恩爱到及时,就算是及时,只是表哥若是在外面对着别人动心了,劳烦想一下我,跟我说一声,我不会赖着不走的,只怕你不说,我知道了怕是要闹得。”   小丫头,黄毛儿丫头,笑眯眯的在花丛里面站着,红唇一张,说出来的都是扎心窝子的话。   你要跟我恩爱,我跟你两不疑,只是你若是有了外心,我高傲至此,绝对不会挽留。   她的身形在风里面,影子在地上,笼罩在月色里,立在冯二爷的眼神里面,依然是抬着头挺着脖子的,这时候,她不怕。   带着那么一些的风骨,这才是她。   冯二爷平日里见她笑的时候多,胡闹的时候多,妥帖的时候也不少,可人爱的时候更多,只是如此铮铮傲骨,恍若秋霜残菊,几时根断了,几时花才掉在地上,宁死不屈。   “我若是真的有外心了呢?”   她是这边看着长大的,离开了冯家,小丫头连北平都不好回去。   那祯禧眼神不躲闪,好似是说着别人的事儿,“您若是有了二心,我还是那句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还请表哥疼我,看在养我一场的份上,让我的日也好过。要离婚还是趁早儿,兴许我还能趁着年轻,找个妥帖的下家呢。”   有外心了不可怕,世界上什么都会变凭什么人心就不能变呢?   若是不喜欢她了,或者是遇到更喜欢的,只管着说就是了,她什么也不埋怨,只是要早点让她知道,也不要耽误了她。   这世界山,没有谁离开了谁不能过,她认真想过了,还是要离婚到时候,自己兴许哭几个月,就能去找新生活了,世界上有趣的事儿那么多,男女情爱不能套死了一切不是。   冯二爷没想到她已经想的如此周全了,显然是不止一次设想过了,还离婚,没结婚就想着离婚,还要找个下家。   心里面怒气翻腾,反而是笑了,“禧姐儿,你今晚脸若银盘。”   脸真大,想的真美,还离婚找下家,打断你的腿没二话。 第82章 更   他找老婆,想的自然是简单的,因为他无论是家世还是能力,都是超然的,人若是活的更自由一些,经济上自由,家庭上自由了,那么他的婚姻理所当然的自由。   喜欢一个人很自由,那不喜欢一个人了,也很自由,比如他不喜欢那祯禧了,那么他可以很自由的放着她在一边,在老宅里面陪着老太太就是了。   也想当然很自由的去外面安置一个小公馆,很自由的寻欢作乐一番,这些事情,那祯禧不得不为自己考虑到。   她曾经设想过,如果是有了二心,一般情况下是不会离婚的,从小到大的感情,这一点自信还是有的,她自己大可以觉得安慰了。   因为很多时兴的家庭,有了新欢了,就看家里的太太像是绊脚石一样的,无论如何也要恩断义绝,再不肯家里容得下来,必定是要离婚的。   她大可以不必有这样的烦恼,真到了那一步,冯家不至于没有她的容身之所,到时候跟着老太太身边,不会亏待了她的。   这样的日子,依然是不错了,明事理的太太,要是再咬着牙点头,把人带回来,纳上几房姨太太,日子就是和和美美的,再没有任何烦恼了。   那祯禧觉得这样的日子可以过,她也可以忍,但是半夜里面迷迷糊糊的醒过来,想起来这样的时刻,也不是不痛心的。   她对着他有情,因为有情,所以但凡是有这种可能了,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忍受下去,不应该继续留下来。   我看着你跟别人恩爱,看着你把我对你的情,当做是刺刀一样来扎我的眼睛,这个实在是忍受不下去的。   所以她觉得离开时最好的,不然在家里锦衣玉食的,没意思的很,不如出去了,找点事情做,找点有意思的事情做,说不定还能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她自来是一个能好好生活的人,到哪儿也能想的开。   “表哥,我对你用情至深。”   她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可是一切都是为着情,“我若是喜欢你,自然是不愿意看着你左拥右抱,可是我要是不喜欢你了,不在意了,那时候你不喜欢我找了别人,我也不在乎了不跟你闹,这样没有感情的夫妻,我觉得也是没有必要,不如早早地分开了。”   “你觉得呢?”   最后轻轻的问,她未尝是想把话说的这么明白,可是不说明白了,人心里面没有界限,容易失控。   人最优秀的一个品质,应该是自律了,知道应该去干什么,不应该去干什么,不去为那些错误的冲动买单。   冯二爷听着她说没意思,不由得心里面一刺,这孩子大了,专门知道说什么样子的话来气他了,他还没有怎么样,话就已经到绝路了。   “禧姐儿,你合该睡觉去了。”   “表哥若是今天不愿意谈,那可以明日谈,总而言之,大婚之前,总要给个意思的。不然,我对着表哥,总是欢喜的很。”   说完就转身,月色懵懂,人也迷茫,月光打在腿上的时候,墙纸一样的白皙。   冯二爷回去,胸口里面闷得慌,只拎着枪出来,从院子一边开始,虎虎生威,八十一枪立在庭院当中,琢磨着这孩子说的话。   一口一个表哥,一口一个喜欢,可是他瞧着,句句就是威胁。   但凡是他动了点儿心思,这孩子只怕是嫌弃自己了,这样的毛病,他清楚的很,无非就是单纯罢了。   那些诗文之类的看多了,想着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真的是天真。   可是又想着自己不过是去找个乐子,在他看来,去找个打发时间的,怎么就成了有二心呢,他的心思日月可鉴,不由得磨了磨牙,这孩子一向会冤枉人。   他自己还觉得挺委屈的,自己日日辛苦,时时刻刻的惦记着这孩子,有什么好东西都惦记着她,一心一意是奔着过日子去的。   结果就因为妾,因为场面上的小事儿,而跟自己生疏了,闹脾气,实在是划不来的,这孩子不懂事。   就此事下了定义,一个是那祯禧太小不懂事,一个是自己觉得挺委屈,对你这么好,结果你对着表哥,一点儿好都没有。   冯二爷看开,纳妾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儿,他图个乐子就是了,可是为什么到了她这里,好似是恩断义绝的大事了一样,只能感叹现在学校里面,老师不好好教了,净说一些不利于和谐的事情。   那祯禧不知道他一晚上磨牙,只她自己说清楚了舒坦,睡了一个合心意的觉。   那里就想到,一睁眼起来,昨晚上还好好的吃过饭的刘太太就没了呢。   冯大爷在屋子里面跟老太太说,他陪着老太太一起过来用早餐的,消息很是灵通了,“不知道是怎么没的,也不曾通知,只是刘太太娘家不知道怎么知道了消息,一大早就去要人,这大家伙儿才知道,人原来是没了,现在刘太太娘家在那里闹腾呢。”   老太太皱着眉头,“人没的蹊跷。”   “是呢,没的蹊跷,刘太太娘家兄弟给政府写了信,说是刘大爷杀妻呢。”   老太太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不应该啊。”   那祯禧本来是漫不经心的走到饭堂,结果听到这么一句,一下子心就提起来了,又想起来昨晚上小巷子里面,刘公子跟馥和烟行的老板娘说的话儿。   第一个反应就是刘大爷知道了,自己忍受不了头上的绿帽子,一时激动,因此把刘太太给杀了,又或者是刘大爷知道了,刘太太无颜面对他,因此为畏罪自杀了。   只听着冯大爷背对着她,说了一句,“好像是为着以前的事儿,据说是纳妾的事儿呢。”   那祯禧站在门口,心一下就又揪起来一下,纳妾这个词儿,她听了都觉得刺耳的很。   为着纳妾的事儿,是为了刘太太不让刘大爷纳妾,因此刘大爷动了手,不小心误杀了吗?那祯禧脑子里面乱成一团,心里面都没个思绪,闷闷的吃饭都不来劲。 第83章 二更   当天晚上的事儿谁也说不清楚,可是那祯禧的心里面好像是有一根刺儿一般的。   刘家搭起来灵堂,她见到刘大爷站在那里。   “您来了?”   带着一点儿差异,似乎是没想到那祯禧会来。   那祯禧点点头,顺手接过来香,带着一点儿小雨的湿润,让人觉得香都是凉的。   她瞧着灵堂上的人,跟自己那天看到的时候是一样的,带着温婉的笑,烫着一点儿卷,头发整整齐齐的盘在后面。   直起身子来的时候,心里面难过的不行,只是看到灵堂上没有孩子,刘太太并没有孩子,少见的没有孩子,也没有过继。   不知道要说什么,她下午来,人少的不能再少了,似乎是人死如灯灭,加上天气不好,飘起来小雨,大家不愿意为这样的事儿弄脏了鞋子。   几日没见的功夫,刘大爷瘦了很多,胡子拉碴的,他是个丧妻的人,看得出来的难过,可是不是那一种难过。   如果是丧失爱妻的人,那大概会是见了人就红着眼睛,泣不成声,日子难过的不能再难过的样子,但是刘大爷的身上并没有这样的特质。   你能感受到他就像是个烧了一半截儿的烟卷一样的,上面的半截儿人们能看得到的,是干的,带着一点儿烟火气息的,能带着热度的燃烧,带着一些人味儿,日子随着烟圈一样的,有个奔头。   可是那烟卷的后半截儿,早就在阴暗里面潮湿了,已经慢慢地窒息了,就是遇上明火的时候,也点不着了,只能发霉,带着一股子过去的味道。   就是放到阳光底下晒晒,也不来劲了。   雨似乎是受到什么召唤了,一下子就那么大,跟帘幕一样的,给灵堂上笼罩起来。   里面只有两个人,刘大爷站在一边,后面是刘太太的遗像,他一直背对着她,不肯看最后一眼,那祯禧的身上起了一点儿鸡皮疙瘩,但是她并不怕,她怕鬼,但是不怕这些。   她看了一眼雨,溅起来的时候能跨过门槛,思忖着怎么开口,心中想问的那么多,几乎要喷薄欲出。   还是说出来吧,她觉得自己做的不厚道,偏偏要在这样的日子里,在这样的地方,问这样的问题。   可是还没开口,只听着刘大爷动了一下,他转过身去,看了一眼照片,“表小姐,您是个好人。”   “才见一面,您怎么就知道我是个好人了?”   刘大爷笑了笑,也不解释什么,他自己能看的出来,人的眼神是不骗人的,“那天晚上,我看到你了。”   那祯禧心里面一紧,只听着他继续说,“那天晚上,我都听到了,我怕老二不懂事儿,见他没跟上来,回头去找他,省的在外面鬼混。”   “喔,我是从小巷子另外一头过来的,我都听见了。”   那祯禧脑袋乱哄哄的,不知道说什么,她觉得自己这个时候闭嘴最合适,当天晚上知道了,回来人就没有了,其中的事儿,刘大爷应该是清楚的。或许就是他下的手,不过是刘太太娘家势小,息事宁人而已。   “我心里的难过,你大概是想不出来的,我在路上一直想,到底是为什么,如此有违人伦。”   “我是一定要问清楚的人,我对着你说这些,你也不用怕,说真的,今天你能来,我很惊讶,没想到能来,外面传着什么我知道,可是不是我下的手,她是自杀的,吞金自杀了。”   外面的人都知道,小道消息里面都说是刘太太跟刘公子有一腿儿,现如今人突然没了,不定就是被发现了,刘大爷动了手,给人弄死了。   可是刘大爷说的话,那祯禧信,“我相信您,您不是这样的人。”   他听了,叹了一口气,“我把话说明白了,想着问问到底是为什么,她当时的样子,她在梳妆,只背对着我,好似这根本不是她做出来的事情一样。”   “我又问她一遍,她这才转过脸来,对着我笑,笑吟吟的样子,笑的人心里面害怕。”   刘大爷看着那祯禧,仔细的说着那晚上的事儿,他似乎是要说一说,说一说心里面的疑惑,那祯禧有疑惑,他自己也有疑惑呢。   那晚上刘太太听了,似乎是最哦啊孩子到有这么一天,也似乎是早就等着这么一天了,她的笑,带着报复,带着快感。   “你知道了?”   “是,我知道了。”   刘太太站起来,缓缓地拉开椅子,头发散在肩膀上,眉眼弯弯,“那就好,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刘大爷不由得提高了声音,“你不应该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你做出来这样的事儿,到底是为什么?”   刘太太似乎是根本不在乎他的言行,不在乎他是否是着急生气了,她跟看戏的一样,还有心情去倒了一杯茶,在手里面把玩,小小巧巧的一个。   “为什么?”   她低着头,似乎是自言自语的文儿这么一句,但是答案在心里面,几乎是念了千万遍了,“这个不应该问你自己吗?你自己不应该是最清楚的吗?”   刘太太当初是留学回来的,极为少见的音乐老师,她在高校任教,属于高知人士。   当初她跟刘先生结婚了,也怀孕了,只是要等着学校里面招聘到新的音乐老师,等着下学期开始才有老师来,索性就还要两个月的时间了。   她对着学生极为和蔼,其中又一个女学生,极为有天赋的人,只是家里条件不好,家里没有钢琴,但是音乐课上面,对音律的敏感让刘太太挖掘出来了,她爱才。   当老师的,哪里就有不爱才的道理呢,这是天性,因此放学了以后,她让那学生到家里来练习钢琴曲,她一直教她。   直到有一天,她恨不得自己的眼睛瞎了,真的是好样儿的啊,她受不了打击,也不肯说出来,这样的事儿,新婚燕尔的事儿,没想好怎么说。   只是孩子到底是没保住,没了,那一次以后,她再也没有怀孕过,没有当母亲的机会了。   没了孩子,她再也顾不得了,一个温婉的女子,善良的女子,你去逼疯她,其实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她开始歇斯底里,开始对着刘大爷撕破脸皮,孩子都没有了,还有什么怕的呢?   刘大爷也迷途知返,与那学生断了联系,他用的是男人都有的借口,那么好的借口,让中国所有出轨的男人用了几千年,竟然眼看着还能用几千年。   无非是心猿意马,一时鬼迷了心窍而已,瞧瞧,就是这样云淡风轻的借口。   认错态度好,刘太太到底是年轻,就这样过吧,就这样表面上云淡风轻的过算了。   可是日子长了,她越发的难过了,她晚上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她心里面不忿啊。   她用情至深的丈夫,付出了那么多感情,准备过一辈子的丈夫,世间女子多深情啊,男子多薄幸。   说背叛就背叛了,她拿着全部的一生去赌,结果赔的血本无归,对着刘大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为着这个,所以她日日夜夜的苦熬,可是过不去心里面那一关,她是个温婉和气的人,可是她知道自己心里面多阴暗,多么的对着刘大爷不耐烦。   后来,她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去释放这些阴暗,去找一种平衡的感觉。   你出轨,我也会啊,你去找我的学生,我去找你的弟弟。   我的学生背叛老师,离经叛道。   你的弟弟一事无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唯一一点就是年轻帅气,这一点比刘大爷强。   所以说,不要去原谅出轨的男人,多可怜都不要。   他可怜,是他自己造成的,你不要用自己的余生去陪着他过,不要去委屈了自己。   你觉得自己可以原谅,可以再去挽回,可是你的心坎里能过得去这一关吗?你真的能忍下来这口气吗?   他出轨,逼着你出轨,不然迟早是个疯子。   刘太太其实病了,她背地里出轨,看刘大爷就顺眼许多,可是渐渐地,她看着别人有孩子,自己没有,看着别人说说笑笑的,自己的前半生一无所有。   她又病了,她开始想着要是刘大爷知道了,是不是很难过,是不是很惊讶,她不怕他知道,甚至带着一种兴奋的期盼。   瞧瞧,当初你伤我如此,今日我百倍奉还你。   可是她最后还是死了,伤人的话说的那么深,看着刘大爷痛不欲生,她才觉得这辈子是真没劲,吞金死了。   那祯禧听着唏嘘,“你既然不喜欢她了,为何不对着她说,好聚好散。”   当初不喜欢了,就直接说,何必背着人做出来这样的腌臜事儿呢。   刘大爷瞧着她小小年纪,但是心里面自有公道人心,极为公正的性格。   “我不想离婚,我是爱着她的,不然我不能结婚,不能有了孩子。”   那祯禧瞧着雨越来越大,心里面难过的不得了,想着这难道是世界上的男人的通病,能爱着很多个,能如此大言不惭的说出来。   “可是,她只是爱着你一个,不曾去爱着许多个,都是人,为何你就能爱着许多个,她只能爱着你一个呢?”   “当初结婚的时候,双方约定,这不应该是最基本的呢,不然为什么会有婚姻呢?”   她觉得,婚姻不是虚设的一种仪式,它是一种契约,契约着一种隐形的条约。   参加了这个仪式的人,都默认了这个条约并且遵守,如果不遵守,那应该告知另一方。   “表小姐,您是个明白人,我年轻的时候没有您明白,所以您看看,我现在,对不住她。”   这是刘大爷第一次觉得对不住刘太太,哪怕是知道她出轨了,他依然觉得对不住她,对不住她一辈子的青春,对不住她一腔深情。   雨幕重重,有人撑着伞进来,肩膀上披着蓑衣斗篷,身形渐渐变大。   最后进来,鞋子上一块儿深色的,衣摆上带着雨水。   “禧姐儿,我来接你回家。”   那祯禧沉默着,对着刘大爷点点头,“我先走了,您节哀。”   外面雨水那么大,能盖到人的脚面,她犹豫着跨过门槛,刚想要踩进去。   被人一把打横抱起来,手里面塞着一把伞,冯二爷紧紧的绷着脸,“撑好了,当心淋湿了感冒。”   这孩子几日一直不对劲,从生辰过后就不对劲,他知道她有些话,有一些想法,可是不愿意听,都是孩子气的话儿。   可是今日大雨,他没想到她到了这里来,开着车过来,不愿意想这些事情。   上了车,那祯禧坐在后面,安安稳稳的,看自己鞋子上的缝合线。   她知道冯二爷生气了,而且是不少的气呢,但是她慢吞吞的想着,心想为了什么生气呢?   肯定是为了自己,但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呢?   索性就是破罐子破摔,她今日里心情不好,加上遇到了原则性的问题,也不开口说话了,车开的跟上了发条一样的,那么快,时而一阵急刹车。   再一次急刹车以后,那祯禧瞧着前面躲路的小孩儿,没忍住,“表哥是想赶我下车不曾,还是想着自己先去奈何桥。”   冯二爷冷哼一声,“你放心,奈何桥上一定带着你。”   “大可不必,不是什么难为人的大事儿,表哥何至于大动肝火呢。”   冯二爷今日,只想着打人,这小丫头,从没有发现如此巧舌如簧。   憋着一口气没说话,等着回家了,那祯禧也懒得触霉头,一阵烟儿一样的回房间了。   到底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夜里窗户没关,她睡得昏昏沉沉的,竟然起来了高烧。   小脸蛋在长发里面,冯大爷来看的时候,只觉得小巧可怜的近,躺在大红色的缎子被里面,小人儿一团,再没有平日里大人的样子。   他提着一花篮的花儿,五颜六色的,各种各样的都有,“昨天下了大雨,今早上不少卖花的呢,想着你小姑娘家家的喜欢,买了一篮子放在你房间里,也添一点儿颜色。” 第84章 更   那祯禧现如今,那里是有什么精神啊,不过是强撑着,心里面难过,也觉得绝望了一些。   她对着大爷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床头上的花,笑的有一点虚弱,“劳驾您过来,不碍事,昨儿下了一天的雨,着了凉了,吃点药就好了。”   冯大爷点点头,看着她的手上的青筋都带着了,脸上原本是带着一些红润的肉色,可是大概是被雨都打没了,一点儿气色也没有,黑发窝成一团,只看得小脸巴掌大一样。   身上的那一点儿的肉,似乎是显得手更细长了。   都说是冰美人,举止姿态,自然是带着一股子平日里没有的味道了,这样的东方韵味,冯大爷很少看到,他的母亲祖母,以及国外的同学,都是极为刚强的。   不由得坐下来,缓和了语气跟她说话,“早上吃了没有?”   “吃过了。”   她其实没有吃,一点也不饿,烧都退不下去,医生来回给吃了药,当然是一点儿胃口也没有了。   正说着,刘小锅家里的进来了,端着小菜跟粥,看的那祯禧一脸的绝望,当场揭穿啊这是。   冯大爷笑了笑,“吃一点儿吧。”   还是个孩子,一个刚长大的孩子,吃不吃得,还有自己的小心思。   那祯禧不好不吃,只是瞧着是稀粥,里面一点儿肉都没有,又带着一碟子小黄瓜。   小黄瓜可以吃,但是白粥不能这么吃,她不喜欢的很。   她向来是爱吃的,粥最爱喝咸口的,如果是肉粥海鲜粥就更好了,再不能就这么吃得了。   加上生病了,声音难免就带着一点儿娇气,“我觉得,是不是可以来个鸭蛋黄呢?”   冯大爷背过去笑,这样可爱呢。   刘小锅家里的当然是不拘束这么一个鸭蛋黄,疾步匆匆的去厨房拿。   不仅仅是给鸭蛋黄,而且是给了俩。   端着碗就跑,拐角遇上了冯二爷,只来得及点点头。   被冯二爷一声喊住了,“干什么去?”   刘小锅家里的不由得停住,“二爷,我去给姐儿送饭去。”   “没跟着老太太一起用餐。”   刘小锅家里的这才知道,昨晚上二爷一夜未归,怕是不知道,“姐儿半夜起了高热,您怕是还不知道呢?”   “怎么高热了?”   “大概是昨儿下雨了,凉的很,衣服穿得少了。”   冯二爷昨天送她回来,一肚子的火气,也不好对着家里人发,只能是出去,自己出去了一晚上,一晚上没睡好。   脑子里面就跟个弹簧一样,那祯禧说的话,来回车轱辘一样的过。   又想着,自己如此烦恼,自寻烦恼,不如回来拉着她一起,不然这孩子,没心没肺的。   因此气势汹汹的回来,是要给人一点儿脸色看看的。   这两个人是在博弈,只是没想到,人就直接病了,还是半夜里病的,一点儿不作假。   他接过来碗,“去忙吧,我去看看她。”   自己端着碗就走了,结果没进门,就听见冯大爷在说话,眉头就狠狠地皱起来了。   “等着你几时好了,到外面看看去,郊外的花儿开了不少,再有我家里养了许多桂花,不知道你爱不爱这个味道。”   冯二爷停在外面,心想北地里的女孩子,哪里就不喜欢桂花的,老北平的四合院里面,都有几株桂花树呢。   果真听着里面的人似乎是在笑,“桂花开了啊,果真是好,几时我好了,一定去看看,香的很。”   冯二爷再听不进去,进门而来,一看更是不得了,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姐儿见客,竟然是还拥着被子在床上的,当然她是因为生病了,不能来回折腾。   可是做客人的,就应该避嫌才是,不应该如此叨扰,还要在屋子里面叙旧。   等着看着那祯禧窗前那一篮子的花,更是心里面怒气翻滚了。   想着大哥温文尔雅,脾气对着女孩子有一股子绅士风度。   跟他这样的脾气不一样,难免就更讨女孩子喜欢一样的。   那祯禧孩子脾气,人又天真,大哥国外回来的,难免会浪漫一点儿,一来二去的,难免都有了心思。   “别说话了,好好歇着吃饭,多大的人了,孩子气的很。”   语气说出来,自己都没用发现的又冷又硬,那祯禧听着了,还在生病当中,脑子里面都是浆糊一样的,浑身的皮都是疼的,再有烧还没有推下来。   不由得红了眼,又生怕让人看了笑话去,这不是家里,是在姨妈家里,生病的时候盼着家里人在,不在酒落寞,哪里听得了这样的话呢。   勉强笑了笑,“谢谢大表哥来看我了。”   冯大爷心里面叹气,不由得放宽了语气,“等有空了,我再来看你,有什么想要的想玩的,只管说就是了,我给你淘换去。”   那祯禧点点头,闭上眼,要歇息一会儿了,她的脑子又带着眩晕的。   冯二爷老早心里面就忌讳这个了,这会儿看着冯大爷如此,心里面就更是带着疑虑了。   因此放下碗,跟着冯大爷一起出去了,“大哥,我有事儿找您呢。”   他觉得有些话,得早一些说清楚。   冯大爷多聪明的人啊,自己笑了笑,跟着他到书房里面去,书房里面,倒是文雅得很,跟自己的弟弟看起来不一样。   冯二爷先开口,一开口就是带着决心的,含着笑的,“大哥,我们要结婚了,就在今年年底。”   冯大爷也笑,“不一定吧。”   冯二爷端着茶碗,热辣辣的,还是笑,“怎么就不一定了呢?”   “你也许是真的想要结婚了,也许你只是到了结婚的年纪了,去选个自己喜欢的人结婚而已,不是到了喜欢到不得不结婚的年纪。”   有的人结婚,是出于感情,恨不得早日结婚,这是发乎情。   可是有的人结婚,大概是到了年纪了,或者是到了世俗能容忍度程度了,必须要结婚了,结给自己看还有大家看的。   到底是留洋回来的人,对于婚姻跟爱情,有着很深刻独到的见解。   冯二爷心里面磨了磨牙,笑的时候就带着一点儿狞笑,“我若是只是为了结婚,早就结婚了,大哥,你也不看看我多少岁了,我等了许多年。”   “那也不一定合适。”   冯大爷心里面也磨了磨牙,兄弟俩的性格差不多,他原先就想过,只是今日里特别的想而已,男未婚,女未嫁,他也不想传出来兄弟阋墙的丑事来,所以,有什么事儿,还是兄弟俩私下里解决比较好,不要闹出来大家难堪。   这是翻脸不认人了,冯二爷心里面恨得慌,大哥多年不回家,一直外出求学,家里本来就是格外重视。   这是长子,继承家业的,无论是老太太还是老爷子,都特别的注重长子的脸面,但凡是冯大爷说的事儿,老太太也是要慎重考虑的。   冯二爷不由得心里面冷笑,这个要跟我争,怕事不会让着你,家业给你也就罢了,男子汉大丈夫,哪里不能建功立业了,只是这样的那祯禧,还真的是就这么一个。   “大哥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此事对你不住,既然是跟冯家有婚约的,我也是冯家的儿子不是?”   冯二爷丹凤眼,一下子锋利的眼神直入冯大爷的鬓角,“我竟然不知道,你何时有了这样的心思,你回来才不久。”   冯大爷自己笑了笑,他也是个脸皮极为厚实的人,两兄弟,谁的面皮也不小。   “说出来又有什么意思呢,感情的事儿,谁说得清楚呢?若是说的清楚,那姐儿也不能病了不是?”   他观察到细致入微,今日老二不曾知道人病了,进门以后,那祯禧不曾看他一眼,这便是有猫腻,这场病,未尝不是因为自己弟弟病的。   他自己心里面比较起来,觉得自己只有比弟弟好的地方,没有什么地方是差的,若是哪里差一点,大概是自己不曾等着她许多年,不曾去北平探望过她,看着她长大。   一开始只记得那双手,后来经常的到老夫人这里,每次都遇上她在。   不能说是遇上,只能说是,他渐渐地盼望着见着她,专门挑她在的时间来,比如说,每日里早上,她因为要上学,因此一定是陪着老太太用了早餐再去的。   因此,别人是晚上来,只有他是早上来,早上吃顿饭就走了,顺路的时候,再去松一下那祯禧。   一个人回去的时候,忙的抬不起来头的时候,然后就突然想起来一个人,想着明早陪着一起用早饭去,这就是思念了。   有时候见到了,盼着能跟她多说几句话,你说是不是很难为人,大爷的感情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接触的不深,也不是很了解,可是怎么就那么想多看一眼,想着多跟她说句话呢。   都说是熟悉了,认识了,然后才慢慢地有了感情,可是他的感情,来的是莫名其妙。   不知道是什么吸引了自己,他想着大概是好奇,是欣赏,所以想着亲近一点,不断地挖掘。   两兄弟,一个是细水长流的感情,这么多年下了血本养大的,是冯二爷,感情深厚自然是不必说了。   一个是突如其来的,相互吸引的,似乎是带着一种命中注定的激情一样的,这是冯大爷。   感情千万种,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是瞧着蛮好的。   冯二爷听着他的话,倒不至于兄弟反目,兄弟是兄弟,感情是感情,事儿得分开看。   “大哥,您倒是脸大,你愿意,也要看姐儿愿意不愿意了。”   “当弟弟的有些话要说,不当之处,请哥哥怪罪。”   说着起来鞠躬作揖,端的是敬重兄长的作风。   他要说的话,不好听,扎人心,可是管用,让这个飘在上面的大哥,能脚踏实地的,不要去做梦了。 第85章   “不说我与表妹情深义重——”   这个头开的好,不知道的以为是多么的情深义重,这人先前还在那里想着争取一下以后福利,脸也是月亮一样的大。   “表妹与我天生绝配——”   这个衔接也非常好,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自信,冯大爷心里面暗骂弟弟不要脸。   冯二爷侃侃而谈,趾高气昂可以称得上,“年年去看,时时惦记,表妹书法也是我指点的,家中岳父与岳母,每每对我视若亲子。”   意思是不仅仅是付出许多,而且是得到认可的,这叫官方认证,你没有,你就是痴人说梦,赤裸裸的对着冯大爷嘲讽。   再接着来一句,“亲自接了来,本就是为着成婚的,姐儿年纪大了,合该是跟着我提前磨合一下的。”   所以,管你什么事儿,你个国外回来额,怕不是没有摸得清楚形势了,还你要是冯家的儿子,脸真大。   冯大爷总算是有句话可以插了,“磨合的并不好。”   当然不好了,但是冯二爷不承认啊,微微笑着,“大哥多虑了,何曾不好呢?我们好的很。”   “只是难免有些打打闹闹的,我比姐儿年长一些,考虑的事情难免周全,大哥自是不必担心,我与你兄弟同心,自然是不能蒙骗你的,老话儿说的好,打情骂俏嘛。”   兄弟两个,一个脸比一个大,最后冯大爷稍逊一筹,到底是没有冯二爷的脸皮厚,也知道自己做事儿不妥当,被气得拂袖而去。   喜欢吗?   当然喜欢。   想结婚吗?   当然想结婚。   所以冯大爷骂着自己的亲弟弟,打小的土匪性格,小王八蛋一个。说的话,句句是讽刺。   他想要人,家里老太太第一个不同意,老爷子也要上加法,那家面子上也过不去,我们家里的姑娘,任你们挑还是怎么着,不尊重人。   大爷也是一时间被迷了头脑,回来仔细想想,老二说的对,不合适也做不到,只是心里面难免怄气。   坐在那里喝闷酒,寒秋瞧着他,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不畅快,问了司机去了老宅,大概就知道了。   她自己也不去问,只是坐在一边,端着一碟子橄榄,慢吞吞的吃着。   等着人喝醉了,佣人来问她,“怎么办?”   寒秋挥挥手,“没事儿,这里我来。”   她牙都带着酸了,只觉得可怜,喜欢二爷的未婚妻,这兄弟的事儿,最是让人难过了。   “大爷,您回房间去睡吧。”   冯大爷脑子里面清楚的很,只是身体左摇右晃的,有点想吐。   看着寒秋的脸,想着那祯禧大概只是当自己是表哥而已,不由得难过。   到底是难过的,只是看不出来,自己摆摆手,回了房间去。   看着门关上,里面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大概是睡了。   寒秋站在门外好一会儿,自己手抬起来又放下,到底是放在了门把手上,心里面跳的跟什么一样的,去轻轻地拧把手。   结果咔擦一声,眉头皱起来死死的,这人,竟然反锁了,到底是真喝醉了,还是假喝醉了呢。   寒秋不由得气短,冷清的面庞上好似是挂了霜一样的,还不能发作出来。   心里面也难过,觉得这是防着谁呢?自己家里还要反锁,为的不知道是什么事儿。   冯大爷喝的烂醉,冯二爷难道不生气吗?   只是还没等着摆谱,酒瓶子刚拿出来,那边刘小锅家里的就来说了,“人瞧着不好,已经抽搐了,我刚去收碗,瞧着一点儿也没吃。”   “再看着姐儿缩成一团在贝子里面,身上都是冷汗,姐儿一个劲的喊着冷,我瞧着脸色都不对劲了,得去医院了。”   这时候感冒发烧,就是有钱的人家,都不去医院的,还是靠着滋补养生的东西养着,或者是喝中药,去医院还是不常见。   外国人的医院,进去基本上就是动刀子的,因此去的人少,要不是没救了,还真的不去医院呢,去了医院就要开刀。   开刀那是不得了的大事儿,中国人的五脏六腑,那是元气所在地,轻易动不得,跟寿限有关系的很。   他不由得动了怒,去看人,已经是糊涂了,赶紧抱着去医院,摸着人腿都是抖得。   事情惊动了老太太,急的眼圈儿发红,“我早上瞧着她精神就不好,想着这孩子平日里见着身子也可,只是没想到到底是底子不行,定是小时候亏着了,以后要补,多补补。”   心疼的跟什么一样,那家的家境,不过是吃饱而已,她清楚的很,孩子长大了,平日里瞧着还行,只是一场病来了,就倒下来了,这不是底子不行是什么?   那祯禧从来了,还真的是没生过病,要不说人活着一口气,挺住了气儿,什么事儿也没有,你要是虚了一口气,那什么妖魔鬼怪都找上来,鬼大概也是欺软怕硬的。   去了医院,还真的不是小事情。   小孩子发烧不吓人,四十度也不怕。   可是到了大人这里,三十九往上,就有点吓人,人都开始抽搐了,那祯禧平日里不事生产,身子板儿,也就是很一般了。   医生要给退烧,退烧针还没打下去,旁边就闹起来了,一个老太太就进来了,拉着医生的手就开始干嚎。   那祯禧本来半死不活的,一下子就痛不欲生了,躺在那里呻吟一声。   为着是什么,老太太的儿子要生产,只是怀相不好,她不愿意来医院,在家里难产。   来医院了,都是男的,孩子要掏出来,不是顺产的,这就是大不孝。   她要孙子,可是信不过这些洋玩意,从肚皮里面掏出来的孙子,那还是孙子吗?   被人看过的儿媳妇,还是儿媳妇吗?   可是产婆说了,不去医院,一尸两命,她前面已经没了俩孙子了,想要孙子要红了眼。   加上亲家母帮着说话,因此这是到医院里面来了。但是老太太不放心啊,对医生一百个不放心,她就是不明白,这孩子是怎么能掏出来呢。   她什么也不懂,也不想懂,但是还管的多,觉得自己是天底下道理最懂的人,也是最开明的人。   孩子难产出来的,她要抱回家。   医生肯定是不让的,“太虚弱了,产妇血都没止住,要等等。”   生下来的孩子,指甲盖都没长全了,产妇下面一直有血,这样子回去了,还是要送来的。   结果老太太就要闹着走,无非就是靠着大嗓门干嚎,又凭借着不讲理,“医院就是骗人的,坑钱的,坑着我进来,花了百把块掏孙子的钱出来,结果孙子指甲盖都没出来。”   她说医院就是个骗人的,钱花的流水一样的,一个是舍不得钱,一个是大孙子也出来了,她喜欢的很,其余的就不想管了,抱着孙子回家去就好了。   冯二爷看着拉扯不开,“再喊人来。”   结果医生短缺,还真的就是没有了,他气急败坏,只把住了老太太的手,给一下子甩到门外去,们关起来,对着医生说,“打针。”   医生身上都是汗,一阵给打下去了,还忍不住抱怨,“这年头,没文化害死人,我赚几毛钱,用的都是进口药,还口口声声跟都是我骗人的一样,我这是救死扶伤。”   又对着冯二爷嘱咐,“瞧着,十五分钟看看退不退烧,应该就能退烧了。”   要走,外面那死老太太一直在跳着脚的叫门。   冯二爷当然不让他这么走,“要是不退烧呢?”   医生明显也为难,“一般都能退烧的,要是不退烧就很麻烦了,只能加大剂量看看。”   医生就是这样,他不会的,就加大剂量试试。   可是加大剂量,玩意超过承受能力起反应了怎么办?   这个医生没说,没说副作用,冯二爷瞧着不靠谱的很,去找人来,换医院去,赶紧的。   人卷起来被子就走,出门的时候,恰好看到那老太太在走廊里面喜滋滋的抱着孙子往外走,儿媳妇就在医院里,她抱着孙子走总可以了吧。   医院里面细菌多,孙子多难过,这还是秋天嗯,她抱着孙子,就跟抱着一个人参娃娃一样的,丁点儿不漏风,生怕给冻着了。   瞧着了冯二爷,看着他怀里面的人,不由得躲了一下,看那祯禧跟死人一样的,觉得晦气。   冯二爷一眼看过去,只恨自己没有第三条腿,不然一脚过去,老太太再没有精神了。   这孩子果真是十五分钟之内没退烧,还是没有精神的样子,他换了医院去,拿着刚才退烧的药瓶子。   人家看了一眼,也是要加大剂量,这时候医院都是一样的药,没什么差别的。 第86章   医生不是怕事儿的人,只是他总是只肯告诉你这个药的积极作用,而不去为你解读一下这个药的负面作用,比如这个药,用多了,其实会对大脑产生作用的。   可是总有希望不是,冯二爷就比较绝望了,他身子自来是康健,从来不知道大人发烧是要命的事儿。   看着她可怜巴巴的躺在那里,整个人越发的憔悴不堪了。   强打起来精神给她喝水,被子加上了一床,想着出汗,医生也很无奈,“喝热水,出汗,只要出汗了,人就好了。”   可是那祯禧是冷的,她浑身觉得发冷,这就是很可怕的事情,冯二爷就去倒热水,不知道热水干净不干净,那祯禧不太想喝。   他就起来洗了,用力的去搓了,给她喝,“乖孩子,喝一点,喝一点吧。”   那祯禧不是不想喝,活命的事儿谁不想,只是她烧的已经很舒服了。   人发烧到一定的程度,就不觉得难过了,身体已经飘飘然了,她自己觉得很曼妙了。   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冯二爷,她觉得这个时候必须得来一点煽情的事儿。   “我不喝了吧。”   这虚弱的语气,听得冯二爷一愣,心里面更着急了,这要是自己手底下的人,灌下去就是了,人已经着急成这样了。   那祯禧心里还记得他说自己脸大呢,微微扭了一下头,看着窗外,眼神无比的忧郁,“喔,表哥不是要纳妾,不是想着去找个红颜知己,兴许我这么去了最好了。”   去了给你腾地方,省的你看我脸大,她心里愤愤不平。   想想人何苦为难自己,感情的事儿,大家都觉得不好意思不想说,其实有很多误会,也有很多需要双方确认的事儿,只是就是不好开口而已,觉得面子薄。   不高兴的时候,不好意思开口,想着如何表达,表达不出来,就开始揣测,就开始患得患失,开始变得忧虑起来了。   那这样的感情,好似是两个人之间隔着薄薄的纱,看起来是一层,其实千万层。   时间累积,每次都是一层薄纱,那可不就是所爱隔山海了。   所以,你高兴了,不高兴了,你得说出来,人长着嘴巴是要表达的,不是光靠爱的眼神波棱波棱的亮的。   那祯禧觉得,还是有话儿摊开了说,她先前表达还是过于委婉了。   冯二爷就急死了,结果听着她还纠结这样的事儿,“先好了,等你好了再说。”   这样和稀泥的话,那祯禧眼泪就下来了,“那不如不结婚了,不结婚的好,到时候我自然是不必伤神了,表哥也可以快活的很,到时候愿意娶谁了,就去娶谁,喜欢就爱两天,不喜欢了就放在一边去。”   “我不要跟你结婚了,我要的是个一心一意的人,可是你不是,我原先早就应该断定的,等着我好了,我就回北平去了吧。”   这话说的决然,婚约什么的全都不顾了。   要回北平去,一旦回去了,那就是婚丧嫁娶,与君无关了。   给冯二爷刺激的心口顿顿的疼,这孩子,向来是知道如何让人伤心的,扎心窝子的话儿,一句一句的说出来,若不是在病中,应该教训一顿。   话要说出口,“你看看这上海滩上,不说是上海,就说是北平,哪一家里面没有三妻四妾的。我不是要纳妾,只是多个乐子还不行?”   他自己觉得很委屈,不是想着纳妾,他没打算纳妾,只是外面逢场作戏的事儿,顺手推舟的事儿,不是很合理的吗?   这理儿,说给哪一家当家的太太来听,也是应该的,男人应酬的事儿,面子的事儿,这是大事儿。   那祯禧就知道是这样的屁话,她也是心直口快,不绕弯子了,“会有人因为家里姨娘妾室多而高看男人一眼吗?”   “不会的,要是这样,那为什么大家背地里都要说刘公子呢?”   “男人不过是想着用花红柳绿装点自己的男人风采,可是男人风采还真的不是靠这个的。靠着的是雄韬伟略,靠的是心怀天下,不是靠着这些让人高看一眼的。”   这话实在是给男人的脸扔在地上了,不仅仅是冯二爷的,还有冯老爷的,这些正人君子的脸都在地上了,还让她踩了两脚。   揭开那一层华丽的面纱,男人纳妾,无论是多么好的红颜知己,也无论是多么伟岸的男子,撕开这华丽的面纱,下面全是破败的棉絮,发黑发霉。   冯二爷气的心口直跳,杯子重重的扔在桌子上,一时之间接受不了,只喊着刘小锅家里的,“看着她喝水。”   自己甩门而去,要走,想着我给你寻欢作乐看看,这孩子说话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人留。   刘小锅家里的在门外,不知道两个人什么矛盾,只是知道生气了,吓得不敢说话,二爷就是那吃人的阎王一样的,脸色都不能让人看了。   只是难免抱怨,人都这样了,还生气,不知道说话哄着一点儿。   看着那祯禧红红的眼睛,给她喝水,她配合的喝,命是自己的,不是别人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比谁都配合。   她自己也是有点欺负人,欺负冯二爷,你疼我,我就多拿捏你一下,你答应了不就行了吗?   结果人还走了,赌气了。   自己咕咚咕咚喝水,然后擦擦眼泪,刘小锅家里的拿着帕子擦,擦不干净。   眼泪珍珠一样的掉,那祯禧自己接过来,自己捂在眼睛上,小声地哭,实在是太让人伤心了。   她生病了,还是这么难受,知道冯二爷没走,在外面走廊里,就是要哭给他看看。   冯二爷听着了,只觉得头疼,这孩子向来是懂事儿的,虽然他时有嫌弃,只是比起来同龄人,这孩子绝对是佼佼者。   她哭成这样,刘小锅家里的劝都劝不住。   恰好老太太不放心,亲自到了医院,听着人哭,不由分说的就对着二爷劈头盖脸的骂,“你是老虎啊,人都病了,被你吓成这样,你还拉着脸,再不要你照顾了,好好的姐儿,成了这样。”   能不生气吗?   两人的事儿,她清楚,只是不好说。   没想到愣是成了大病了,她是过来人,当然是不希望纳妾了,她丈夫也是纳妾的人,她看得开,也体会到其中一二滋味。   “整日里看什么报纸,学习什么新思想,怎么就不学学国外一夫一妻制。新人士样样都追求新的,见不得我们这样的封建礼教。每日里文明杖文明帽,说着什么民主自由,只是背地里不知道怎么想的,到处拈花惹草。”   老太太对这个老早就看不顺眼了,天天报纸上宣传报道捧得跟什么一样,其实背地里,家里老婆都不要了,喜欢新女性,家里的旧女性不但是不要了,且一点责任感都没有。   国外离婚是有赡养费的,而且男的家产分去一大半的,有孩子就更多了。   可是国内的,旧女性离婚了,一毛钱不给,给一点赡养费的,去要起来就跟打发要饭的一样,看现任太太的脸色,简直是不可理喻。   她压低了声音,一句一句的数落自己儿子,简直是看不下去了。   冯二爷给说的也是一脸的蒙,直到老太太说了一句,“你个混账,自己去想明白了,自小我给你请那么多老师,没有一个中用的,白费了我多少心思,回家去,几时想好了,几时再来说。”   老爷子在旁边,一句话都不说,人后训子的事儿,老太太做的是很顺手的,儿子不求多,一个好的就行了,多了都是债。   冯二爷给说的没个站脚的地方,给撵走了。   老太太沉了沉气,去看那祯禧,好在是已经发汗了,只是眼睛红肿的不能看,眼泪忍不住的掉下来。   她这才觉得自己做的不对,好好的女孩子,背井离乡到上海来,自己那混账儿子,承诺都不曾踏实过。   那祯禧看着老太太,只觉得对不住老太太,她接了自己来,没想到自己闹成了这样子,打定主意要回北平去,再不来了。   “姨妈——对您不住。”   说完泣不成声,只觉得难过。   老太太坐在一边,看着她脸色好看了些许,总不算是刚才一样的雪白,“哪里就有对不住我的地方了,你陪在我身边这么久,多好的孩子啊,姨妈喜欢你呢。”   她对待那祯禧,不是当儿媳妇看的,是当小辈看的,做的对的不对的,向来是都要说的,认真教养心疼过的孩子,自己也难过。   好在是发汗了,那祯禧也冷静下来了,对着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话就睡下来了。 第87章   等着第二天早上,那祯禧起来只觉得饿得很,瞧着来送的饭菜里面,有一碗的咸鸭蛋黄,全都吃了,想着要是回家了,怕是不能这么浪费的吃鸭蛋了。   尽可能的多吃了一点,自己换好了衣服,去了老宅。   刘小锅家里的收拾了碗筷,去给冯二爷看,“都吃干净了,姐儿最爱吃鸭蛋黄了,一个也没有剩下来。”   那鸭蛋是冯二爷赶早儿去买的,都是双蛋黄的,又亲自去抠出来了,想着她爱吃这个。   他从没有,下过厨房。   “什么时候走?”   “九点钟的火车,现在跟老太太辞别。”   冯二爷一夜没睡,也不说话,刘小锅家里的不敢动,想着既然舍不得,为何就不去挽留呢,为何就不去承诺呢。   其实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纳妾的事儿了,两个人三观的碰撞,夫妻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再没有别的路子了。   “二爷,您不去送送吗?”   刘小锅家里的听着外面车马暄腾,知道人是要走了。   冯二爷只摆摆手,“你去吧。”   等着人出去了,兀自站在窗口那里,站着看下面的车。   恨得咬牙切齿,小丫头,还知道拿捏人了,他回来想着越来越不对劲,现在要回北平去,尽管去,老子不去找你的。   因此站在那里,心想难道不上来跟我辞别吗?   我对你这么好,你不能不上来跟我告别的,到时候我再跟你掰扯掰扯,一来二去你火车晚点了,看看还怎么回北平去。   那祯禧对着老太太行礼,对着老爷子行礼,再对着冯大爷行礼,冯大爷只是微微笑着,“到时候会去看你的。”   他生意上的往来许多,一年总是要去一两次的,那祯禧知道,“谢过表哥了,届时一定好好招待。”   她回家去,再不来了,这是伤心地,“表哥没来,我也不上去打扰了,就此别过,大家保重。”   竟然头也不回的,眼也不看一眼窗户的,直接就上车走了。   看着车屁股上面的烟,他才着了急,一气儿下楼,遇到老太太,还没等着开口,老太太冷哼一声,直接甩袖子走了,老爷子也不敢搭理他,笑了笑,“我有事儿呢。”   就此出了门,绝对不给儿子留下来一点机会说话。   倒是冯大爷,插着口袋笑了笑,心想看你怎么办?   冯二爷气的脸色都不是色儿了,冯大爷才慢吞吞的笑了笑,“至此,二弟没话说了吧。”   “大哥有话儿说?”   冯大爷也没话儿说了,表妹执拗至此,他看着也发憷了。   要是说什么以后的事儿,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想着随缘,兴许哪天,他们再遇上了,他就能娶回来了。   这事儿,冯二记在心里了,这人可不是好惹的,恰好陪着老太太吃了酒,又去陪着看了戏,老太太心里面正高兴呢。   他指着剧院里面的夫人小姐们进谗言,“说来,大哥年纪也不小了,合该是要结婚的人了,听说他公寓里面有个叫寒秋的,这些年帮助大哥许多呢。”   漫不经心的,给冯大哥来一点颜色瞧瞧,自己美滋滋的,想着表妹大概是到家了要。   那祯禧到了家,只觉得亲切,她大病初愈,精神反而是好了,容易饿得很。   没进去,就先闻到屋子里的油烟味儿,刘妈在灶房里面做饭呢,恰好是午饭点儿。   老爷子手里面拿着喷壶,怕中午太阳热,给晒坏了。   年纪大了,眼不好,那祯禧又不曾给家里提前说一声,他瞧着门口站着好似是一个姑娘。   “您找哪位?”   不想,那姑娘竟然抹着眼泪就开始哭了,老爷子一时情急之下,才一拍大腿,“三姐儿?”   “是我,爷爷,我回来了。”   老爷子心里面啊,急的跟热锅上面的蚂蚁一样的。   “怎么就回来了?出什么事儿了?”   屋子里面四太太跑出来,也急的抹眼泪,上海冯家的人还在,那祯禧不会开口的。   “没事儿,好久不来家里,回家待着。”   仆人带着行李,她的东西都给带回来了,等着人走了,她笑了笑,看着一地的东西,哪怕就是她回来了,跟冯家没有婚约了。   可是老太太依然是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回来的,不曾有过任何亏欠。   四太太只哭丧着脸,“好好儿的,怎么就不要大婚了,是二爷对你不好,还是身边有了人?”   她能想到的就是这些了,自来是胆小的人。   那祯禧抿着唇笑,“没有的事儿,我跟表哥只是有一些问题,我们彼此说服不了,只能作罢了。”   “奶奶不用担心,我回来了,也不走了,在您身边陪着了,到时候给您找个上门女婿,岂不是更好?”   四太太又着急,“你好好的嫁人,上门女婿哪里有什么好的呢。”   她就是再没儿子,再难过,也没说是留着女儿在身边,去找个上门女婿的,好好的男子,哪里就有愿意当上门女婿的呢。   不愿意耽误了女儿,只是这孩子自来是主意大的,她知道孩子懂得比自己的多,还有老爷子呢。   老爷子读了信,看了里面的信物,叹口气,“既然回来了,就不走了,在家里好好儿的,我们一家子在一起,比什么都强不是?”   这话儿四太太爱听,“是这个理儿,先前冯家势大,三姐儿去了,我日日夜夜提心吊胆,生怕她不得人家喜欢,如今回来了,我们等一两年,找个好人嫁了就是了。”   她对着现如今的生活,很是满足了,没什么不满足的了,就是大姐儿没了,可是外甥还在家里,她瞧着也有个依靠。   晚上四爷回来了,他也是愣住了,只不过也想的简单,“得亏是给你留着屋子呢,你不在许多日子,瞧着看看还缺一些什么东西呢?赶明儿,我去城里面请假,带着你一起去看看缺什么。”   生怕委屈了女儿一样的,那祯禧都看过了,什么也不缺,她睡得了高床软卧,也睡得下这硬木板床。   吃得了苦,也撑得住气。   “我想着回来了,知识上还有许多浅薄的地方,打算继续深造学业去,银钱我这里都有,往日里姨妈表哥都疼我,零花钱并不曾少一点儿,只怕不够用的。”   她回来,不曾说过冯家一个字儿的不好。   她依然是长大了,作为家里的大姐姐,下面一个妹妹,一个弟弟,还有一个外甥,都看着她当榜样,诗书传家,老爷子不曾出过乱子的。   晚上竟然是睡得无比的安心了,冯二爷她没想起来。   心里面也是发了狠,我等你一段日子,你若是想的过来,那我就等你,咱们俩还是一样好。   若是你想不过来,那我就不等你了,以后各自婚嫁,再没有什么联系了,她此生不会再踏足上海。   四太太倒是没怎么伤心,就是三姨娘哭的伤心,对着吴小姐说话,“原本只是等着你三姐大婚,等着结婚了,我们娘家人也好去来往。”   “你到时候去那边小住几日,你三姐脾气又是好的,不能不管你,拖着二爷给你汇总阿哥好婆家,我这样一辈子也能闭眼了。”   “可是,哪里想得到,竟然就这么回来了,你三姐虽然不说,可是我瞧着,这冯家好生的送回来,怕是不想要你三姐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天杀的冯家,有婚约都这样。”   五小姐闷葫芦一样,平日里不说话,说话就要堵死人的。   “我不去上海,就是要我去上海,我也不去,姨娘就我一个,我得陪着您,嫁的那么远,姨娘往后,说话的的人都没有,我不去。”   她性子也是死臭死臭的,我不说,但是我心里面有谱儿,我打定主意了就是不去。   三姨娘气的不行,“傻不傻,在这里,我们找个什么样子的人家啊?你以为我愿意你远嫁,只是还不是为了你好,到时候你日子不收穷,我不用不陪着,你走了我更舒坦了,跟太太有的是话说,不要你陪着。”   说的眼泪都下来了,五小姐也哭,“我就是不走,我就在北平。”   气的三姨娘戳她脑门子,“什么死样子,你跟你三姐,都是那家的孩子,我算是瞧出来了,这那家啊,就你四姐一个奇葩。你跟你三姐,全都不如她。你说你要是有个好人家,我死了也闭眼了,还死犟着,熬死了我,你就甘心了。”   五姐儿掀了下眼皮子,“都说是对着我好,冯家对着三姐儿难道不好,不是照样回来了,我到时候远嫁了,要是过得不好,姨娘你哭都来不及,什么人对着我好呢?”   “跟大姐儿一样的,最后不也是亏了。”   给三姨娘说的哑口无言,这孩子,就不会说一句话,“你还不如你三姐,你三姐最起码还会说话,你就知道气死我。”   端着洗脚水往外倒,也觉得蛮好的,说的也在理,要是嫁的近一点儿,自己岂不是看着也放心,罢了罢了,这话儿,以后再也不提了,三姐儿都回来了,提起来也是白搭。   那祯禧手里面是真的有钱的,她平日里没什么开销,只是二爷时常让人送钱,生怕亏着她了,老太太也是疼她的。   再有她收的礼物衣服,样样儿都是好的拔尖的。   四太太担心她,她也只是笑,指着自己的一屋子东西,“瞧瞧,我也是没白去一趟,这许多东西,到时候给我当嫁妆。”   逗得四太太笑,她心里对着冯家也不痛快,“家里给你准备好了,哪里要这些当嫁妆,你不必担心。”   准备了一屋子的嫁妆,就等着结婚了,两家通过气儿的,只是没想到,人回来了而已。 第88章   那祯禧只是笑, 第二日起来了一早,洗漱的时候,自己笑了笑,家里面用的是井水,村口的地方有个大井台,大家一起挑水吃,她省着点儿用,家里没有人能挑水   只有弟弟是个正当年的孩子,每日里早上起来去担水,刘妈一直是家里面任劳任怨的,她男人女人的活儿都能干。   村子里面的事儿,她大多的时候是相处的极好的,村子里面的人对着她,比对着那家的人要亲热的多。   “你们家三小姐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   “不是到上海去了?”   “走亲戚,哪里就有不回来的道理,去那边读书去了,现如今要去大学呢。”   她帮着那祯禧说话,说出来的让人信服,家里都是学生,日子过得苦着呢,这大家都看在眼里面。   四爷的那一点儿工资,养这么一大家子,真的是不容易了,幸亏是有一点儿地,家里没有个劳力去种地。   只能去种菜,老爷子对这些还是有一定研究的,因此刘妈每日里担着菜去城里面卖,也能换一些钱来花花。   老爷子伺候菜精心,跟养花儿一样的,因此卖的也还可以,家里的学生,下课回来了,都是帮一把手的,就是五小姐也是知道施肥捉虫浇水的,一点儿不娇气。   四太太还会绣花,跟三姨娘每日里绣花,贴补一下柴米油盐,给孩子们加个菜什么的。   虽说还是大户人家的气派,可是到底是不如以前的日子了,那家向来是走下坡路的,可是这个世道,谁不是在走下坡路呢。   一家子人齐全,有吃有喝的,也不用担心每日里苛捐杂税的,心里面踏实。   那祯禧跟着四爷去学校里面,人家看着她的履历,也觉得好,“你是这个学校毕业的,应当是很优秀的,只是我们有规定,还是要考试的。”   那祯禧知道,“什么时候考试呢?”   要考大学,她自己知道,只是学校报名已经过去了,她想着能不能给帮着报名的。   四爷穿着一身体面的衣裳,他对衣服爱惜的很,帮着说话,“早先不知道,昨儿刚回来的,一直在上海求学的,不能再错过等来年了,您帮帮忙,问一下,现在补报名一下行不行。”   他话说的客气,还拿着一盒子香烟,又不是什么费事儿的事情,就去帮忙问了。   那祯禧就备考了,她不是学校报名的,自己填了报名单,四爷看了看日头,已经是中午了。   外面刮风了,冷的很了,一阵儿风起来的时候,都是尘土,那祯禧不由得想起来有一年二爷来看她,也是这个时候,不冷不热的时候,却总是那么多的土。   都是晚上出去了,玩到很晚,她功课因此轻松许多。   不由得笑了笑,不由得想起来他,那祯禧觉得是正常的,不是没有感情的,有感情想起来不是坏事儿。   也不觉得多难过,怎么说呢,这事儿,是一种经历,过去了就过去了,两个人没有谁对不起谁,没有谁伤害过谁,很平和的一种想念。   而且她很清楚的知道,她现在经常想起来他,可是时间久了,她就不会了,她就会慢慢地去干别的事儿,去想别的事情,再没有任何的印象了。   “饿了吧,走,你回来没吃一顿可口的,去东来顺吃锅子去。”   这东来顺的火锅可是真讲究,尤其是那个羊肉锅子,现如今吃了,绝对是贴秋膘了。   早先的锅子精致,而且是铜炉的锅子,你吃羊肉的就去用羊肉锅子,牛肉的就用牛肉锅子,涮菜的就用菜锅子,绝对是不能混合在一起的,吃的是清水打边炉的那个味儿。   若是涮了羊肉,再去放牛肉,这就外道了。   清末的时候,大家还不吃牛肉呢,这是到了民国,才渐渐的开始火锅里面放牛肉了。   那祯禧当真是喜欢吃锅子的人,她爱吃,冬日里面的那个大白菜芯儿,放进去烫熟了,百吃不厌的。   四爷一片对女儿的心,也只能在这里补偿了,只是那祯禧总得拦着一点儿,“我们不如买了回去吃,家里吃,也热闹一些,我跟爸爸两个人,到底是不够热闹的。”   瞧瞧这丫头,说话这个漂亮啊,四爷一片为她的心,她不能说四爷浪费不是。   不是直接说费钱,而是说不够热闹,锅子一家子吃才叫热闹呢。   四爷想想也是,爷俩少有的一同去买卖了,到了回回的红案子上去买羊肉,他知道哪一家的羊肉最好吃了。   哪一家的羊肉最没有膻味,这样肉还是要吃口外的,口外的从山底下赶过来,路上喝了哪一条河的水,那水质可好,能去除膻味的,然后到了大前门那里,直接屠宰了,送到各大饭馆的,这叫一个新鲜。   那案子上的手艺也是真好,一片片儿的雪花一样的,要什么肉,哪一块儿的肉,都给您扎扎实实的刨出来一种艺术。   那祯禧站在红案钱,看着街上的叫卖,人来人往的,只觉得北平好,哪里都不如北平好,哪里也没有北平地道了。   “三姐儿,还有一个月要考试,你要不要去买些书看呢?”   四爷冷不丁问这么一句,当真是周全了,他想着离家这么久,怕她有所生疏了。   那祯禧摇摇头,“家里有课本,我去用五妹妹的课本看一下就可以了,不值当再去买书了。”   五姐儿比她小一些,课本还不全,那祯禧盘算着再去借别人的来看一下,不值当再去买了。   只是路过隆胜发的时候,四爷怎么也要去给她买一些零嘴儿吃才好,买了油炸锅巴再有鸡蛋卷,还有冰糖核桃,再有一份儿保定府的鸡肠。   一边拎着一边絮絮叨叨,“我刚开支了,有钱呢,家里有钱,早先就攒着了,多亏了你们奶奶精打细算。所以你尽管吃,小姑娘家家的容易饿,哪里就有不吃零嘴儿的呢。”   他拎着在前面走,不说其实也知道那祯禧是怕家里没钱,他就是再没钱,姑娘回来了,总得好好的给她招待一下。   在被人家里吃的再好,那也是他的一点儿心意。   那祯禧瞧着他一身的体面,头上一顶瓜皮帽,短发岔子上看,已经是半白了。   不由得眼里面一红,“爸,等我考上了,没几年就毕业了,大学里面可以去找兼职,到时候赚钱来了,给您买一双新皮鞋。”   一身体面的衣裳,就是再体面,也已经是过时陈旧了,皮鞋就是擦再多的鞋油,也没有光泽了。   四爷不放在心上,一乐呵就是了,“那敢情好,我擎等着了。”   他对孩子没什么指望,老爷子怎么养的他,他怎么养孩子。   吃饱穿暖了,那就自己去挣命吧,也不指望你多大能耐,也不指望你多大出息,能自己养活自己,满可以的了。   北平人就这么想的,哪怕就是养儿子的,也不见得多看重,找个事儿做,甭管是什么时,能祭奠五脏的就可以。   再给儿子一处小房儿,这是命根子,不巧了,四爷刚好有一处小房儿,就是猫儿耳朵胡同的那一处,一直空着呢。   这人生,他瞧着就挺好,有闲钱的时候,喝个小酒,给孩子买个零嘴儿。   没钱的时候,那就有没钱的活法,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到时候再说。 第89章   如此一个月,四太太似乎也明白这次考试的重要性,家里面凡事不惊扰她,每日里只看着她看书。   怕她心里面有事儿,晚上的时候,都要去她屋子里面说几句话,无非就是饿不饿,晚上睡得好不好,今儿晚上天儿冷,记得关好窗户才是。   那祯禧自来是懂得父母的一片苦心的人,这样的事儿,她只管听着就好了,她是个极为孝顺的人,这样的唠叨她向来不觉得没意思,也不嫌弃四太太车轱辘话,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照做。   陪伴在父母身边有几个春秋啊,这样的事儿上,顺着一些他们吧。   等着她考完以后,看着阳光明媚,闲来无事,也没什么朋友故旧联络的,便有一些心思去做别的事情了。   第一等的事儿,就是要赚钱,赚钱了,也好自由一些。她能写会画,干活儿也精细,就是不知道能干什么,她自来是没有赚过一分钱的人。   现如今北平不少的女招待,各大餐馆里面都有了,小二似乎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跑堂的了。   那祯禧不知道要干些什么,能给穷人家看到的招聘信息,能给她看到的,无非就是一些招待之类的工作了,其余的,还真的是难。   找工作,都是靠着介绍的,熟人的熟人介绍的,她不太有戏。   这事儿她就自己闷在心里面了,也不跟家里人说。   她自己回来已经一个多月了,晚上提笔写信,不想隔壁又吵闹了起来。   刚写了个开头,是给上海的信,纵然是没有婚约了,可是总要是当亲戚一样的,书信往来问候,两家子,算得上是子一辈儿父一辈儿的交情,当初老爷子孤身一人送别友人,如今合该是当亲戚一样走动起来才好。   提起笔来,难免就想起来某些人。   她自己开头问候,从老太太到冯大爷冯二爷,都有问候,看不出来一丝儿的差别来。   只是思绪乱,下笔不曾乱。   晚上听着有人吵闹,她听着了,说实话,觉得有一股子人气。   从小的时候,她就没有在什么深宅大院里面生活过,那祯禧瞧见的,是市井百态,是每日里这样的柴米油盐,她看底层的人,看的太多了。   隔壁一户人家是田家,家里刚娶了儿媳妇,刘妈悄悄的跟她说,花了一百二十块的彩礼呢。   其实不说,那祯禧也知道,因为就是为了这一百二十块的彩礼,这个十六岁的姑娘嫁进来以后,似乎就被定性为当牛做马了。   田家的人觉得花了大价钱,欠了一年都还不清的外债,娶了这么一个人回来,理所应当的是要给家里当老妈子的,理所应当的是要报答自己家里的,不然为什么她的兄弟父母能吃肉喝酒,自己家里却要吃糠咽菜呢。   就这么一件事儿,这田家的儿媳妇自打进门了,是笑着进门的,慢慢地都收起来了笑。   她丈夫是个木匠,不常回来,只是在镇上给人家做活,可是就是回来了,也没有新婚燕尔的甜蜜。   刚进门的媳妇,已经是被磋磨的不像话儿了,都说是多年媳妇熬成了婆,她家里虽然婆婆去世了,可是小姑子端起来谱儿,比正儿八经的婆婆都要吓人呢。   也不知道怎么的,小姑子怎么就跟嫂子是天生的不对盘呢?那祯禧也觉得神奇的很,她家里姐妹也不少,若是以后当了大姑姐,她也从没想过去为难人家。   人家到了你家里来,人生地不熟的,不说是好好招待,对着格外好一点儿,做什么给人家脸色看,张口闭口的一百二十块。   “每日里只知道吃喝,饭也不知道做,哭丧着脸,白白的对不起那一百二十块。”   一说到一百二十块,就连公公都要皱一下眉头,只是儿子不在家,当公公的避嫌,不能对着儿媳妇说多少寒碜人的话,但是他有规矩啊,当公公的规矩,竟然比婆婆的规矩还要大。   “说得对,每日里闲散的不行,家里的事儿,竟然一点儿也顾不上,这是白吃饭的本事。”   公爹说话了,儿媳妇不敢应答,就是小姑子说话了,她也不敢应答。   不是没骨气,也不是不会说,可是说给谁听呢?   谁体谅你呢?谁愿意帮衬着你一句呢?   说的不合心意了,她算是知道了,公爹不能动手,但是他人坏,挑唆儿子打人,小姑子也挑唆,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到家上下嘴皮子一张罗,全成了她的错儿。   丈夫是木匠,那胳膊壮的跟什么一样,锤头落在身上,半天喘不动气儿。   那祯禧听得声音真真儿的,那边是吵起来一团,小姑子是个念书的人,竟然还对着嫂子动起来手了,只管着尖尖的两个手指头,对着胳膊内侧的嫩肉上就去下。   那边儿媳妇总要反击一下吧,跳着躲开了,可是院子就这么大,能躲到哪里去呢,要是敢出了这个院子,那就不是这个家里的人了,公爹门给关上,这世界算是没有你的立锥之地了,娘家人但凡是舍得要一百二十块,都不当女儿是人了,哪里还管她的死活。   因此只能说冤枉,“家里不是不做饭,是没有米了,就连杂合面都没有了,要我怎么做饭呢?”   “好呀,那么多粮食,都哪儿去了,是不是你馋婆娘都吃了,我白日里瞧着是你在厨房里面开小灶,端的是一个馋婆娘。”   小姑颠倒黑白,白的说成黑的,信口拈来的事儿,就给嫂子的头上扣上去。   嫂子还能说什么呢,只是哭,可是解释,可是没有用,还是要挨打。   挨了打就告饶,就给自己求情,可是也没用,公爹的棍子还是要在身上落下来,还是没饭吃。   那祯禧听着了,知道三五不时的闹腾这么一场,她慢慢地拿着铅笔起来,听着隔壁的哭喊声。   其实她是真的能坐的住,见得太多了,几乎每天都有这样的事儿,她觉得自己应该起来,可是没有用,去了也没有用。   她今天不挨打,人家都给记得呢,后天还是要双倍补上的。   家里的日子不是没有奔头,可是打老婆似乎是成了家常便饭的事儿,这里的人都动手打老婆,不仅仅是这里,好似是天底下的穷婆娘都该打一样的。   为着是爷们在外面挣饭吃,穷婆娘只能围着灶台转,去等着爷们给吃的,那祯禧早先就发现了,妇女的地位,是真的低,穷人的妇女,地位更是低到尘埃里。   即使是这样,也是不离不弃的,但凡是给个好脸色,脸上便带着笑,好似日子跟太阳一般的,光明的很。   可是穷人的坏,是想象不到的坏,穷人有钱了,更会折磨人了,因为他知道怎么去折磨一个可怜人,才会让他更可怜。   一个爷们你瞧着他在外面好朋友讲义气,办事儿爽快又利索,可是到了家里面,竟然也是一言不合就打老婆的,老婆好似是成了一个出气筒,真的是神奇。   那祯禧听了好一会儿,才听得那边没了音儿,再也没有心思写信了,可是不舍得放下来笔。   她不想动,不想起身去洗漱睡觉,她总觉得,自己似乎能干点儿什么,她有一点超然忘我的精神了,好似是跳出来一个圈子了,她成为了一个局外人。   慢慢地,慢慢地,笔动起来了,她一阵儿凭着感觉写,再然后是一鼓作气,其实也没有思考那么多,就是说一些自己想说的话儿,记录一下身边的事儿,稀松平常的,可是她觉得有意思。   就写眼前的事儿吧,她写了,就放在一边儿去了,然后蒙着被子睡觉。   早上起来的时候,听着刘妈在那里跟三姨娘说昨晚的事儿,“给打的不轻哦,真是命苦。”   三姨娘对比之下,也觉得命苦,“谁说不是,刚嫁过来的时候多好啊,见着我了,还喊我婶子呢,给了我一把花生吃。”   “昨晚上又是为着什么事儿?不就是家里没米了,可是她不是外出赚钱的人,手里面一个大子儿没有,她要拿什么买米去,不过是难为人,这田家的人,是真的坏。”   刘妈说的来气,这田家的人,从根上就是坏了,那老田头,不就是认识几个洋文,是给人家老英国府上打扫院子的,就这么一个营生,竟然就嘚瑟起来了,干着洋事儿的人。   三姨娘见着她可怜,早上没见着田家儿媳妇出来,指不定是打得不轻呢,悄悄的去看她,“打你,你就对你丈夫说。”   “平白的冤枉了你,你不能就这么算了,你得哄着小田,哄着他向着你才行呢。”   儿媳妇瞪大了眼睛,就躺在床上,再没有什么表情的,难道新婚燕尔,她不知道哄着丈夫呢,可是这是别人的儿子。   她嫁进来的外人,说一万句一千句,比不上人家亲爹的一个眼神。   但凡是他爹瞪一下眼睛,说一句,“这一百二十块,一辈子的积蓄不说,棺材板儿都没了。”   小田就必须要动手了,瞧瞧,给亲爹气成了这样,对不起祖宗不是?   毕竟,这可是拿出来了一辈子的积蓄,而且还是棺材本儿的钱都拿出来了,你要是不孝顺,违逆了长辈,能对得起谁啊?   因此,要打,打到满意为止。   所以说,三姨娘天真了一些。   儿媳妇瞧着三姨娘,只觉得自己比不上一个妾,这个世界以痛吻她,她也还击给别人,再没有当初羞涩的笑,只管着对着别人恶声恶气的。   “你就知道说,还不是给人家当小老婆的。”   这是她能比得过的地方,三姨娘就是日子再好,可是她是一个妾。   自己就是日子再难过,可是自己是正房的大头娘子,吃糠咽菜也愿意,老早就想说这样的绝情的话儿,再不让她假惺惺的来看自己笑话儿,要是真对着她好,昨晚上为什么不来拉。   她也不看看自己公公什么德行,新鞋不踩臭狗屎,谁敢去劝着啊,不得到人家门口上骂不说,还要讹钱呢。   给三姨娘气的,扭头就走了,“不识好人心,再不来看你了,脾气又臭又硬的。”   回来再对着家里人说,那祯禧不由得叹气,人性是真复杂,也真是让人迷惑,她现如今,有点喜欢研究这些玄学的东西了,因此她对着村子里面的事儿,是极为关注的,尤其是对着自己邻居家里的事儿,关注的很。   给上海的信,到底是没有写。   冯二爷早上起来,必定是要问一句的,听着跟往常一样,脸色再没有任何变化的了。   只是不常见他笑了,再有意思的事儿,也不笑了,只是板着脸,名副其实的阎王脸了。   有时候他遇到好笑的事儿,也想着笑一笑,觉得脸上刷了浆糊一样的,竟然舒展不开了,最后别到喉咙里面,全成了一句冷哼而已。 第90章 更   他整日里郁郁寡欢,然后每日里看着越发的冷峻了。   老太太知道他的心思,只是懒得管,她是恨透了男人的薄情,不想自己儿子生出来,竟然是一样的。   吃晚饭的时候,笑眯眯的举着杯子,“来,老爷子,咱们两个喝一杯。”   少有的眷顾老爷子,一看就是遇到高兴事儿了,老爷子连忙举起来杯子,“怎么着啊?要不要给你换成花雕啊?”   “不要花雕,要竹叶青。”   她自己先干了口中的莲花白,才让人换了杯子。   老爷子少见她如此得意,“到底是为着什么事儿,夫人说出来,也让我们高信高兴。”   老太太就等着递话儿头了,冯二爷听着了,心想无非就是什么乐子,与自己无关罢了。   “当然是好事儿了,我心里爽快。”   “自打这孩子回了北平,我这心里面就一直悬着,怕她难过,也怕她日子不好过。”   冯二爷本事拿着酒杯在手心里面,似有似无的端着喝,没想到听见是这个话儿头,酒杯倾斜到下嘴唇,撒出来到衣裳上了。   “没想到,这孩子本来就是个争气的,回家就去准备考试去了,一个月的功夫,还真就考上了,可真的是不容易。老爷子亲自来给我报的喜讯儿,我心里高兴的很,多争气的孩子啊。”   是啊,多争气的孩子啊,人家退婚了,不说是萎靡不振,也算得上是个人生的小曲折。   可是人家回去了,不悲不喜,发愤图强,管你是什么未婚夫,还是什么负心人的,全都抛在脑子后面去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再不要想着以前的事儿了。   女人要是看开了,基本上就没有男人什么事儿了。因为女人为了生活,要比男人还能吃苦,还能有劲儿。   虽然是自己的儿子,可是老太太也觉得畅快,就应该这样才是呢,“要去读大学,那可真的是好,这孩子肯定是很优秀的,我听着老爷子的意思,是等着大学毕业了,要是有心思,就给送到国外去,国外的教育,比我们的还要好一些,到时候再回国,为国家做点事儿,也不算是忘本了。”   那老爷子特特的打电话去来说,未尝不是给冯家人看的,我们家里的女孩子这么优秀,我们还要送出国,不比你们家里的孩子差的。   老太太知道,但是她也高兴,老爷子打从一开始,就不说话了,知道这不是说给自己听的,是给旁边这以为听的。   等到结束了,他再举起来杯子,“要是出国了,可千万别找个洋女婿,不好看。”   老太太笑的更深了,“那得看孩子自己喜欢,什么啊,也比不过自己喜欢。”   有的人喜欢纳妾,那就去纳妾,有的人喜欢一个人就一辈子,那也是人家喜欢。   冯二爷病了,打从那一晚上开始,就病了。   老太太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呢,人就跑到医院里面去住院了,她去看了一眼,脸色确实是不好。   “好好儿的,这是怎么了?”   她觉得习武之人,尤其是自己儿子这样的,十年八年是不会生病的,实在是强壮的很。   冯二爷躺在床上,依然是麻木的脸色,看起来很是虚弱了,“不知道,心口疼,大概是心脏的问题,吃点药就好了,现在做检查,您不用担心。”   老太太心里面起了疑心,但是又觉得不至于用这样的事儿来糊弄人,也没意思。   等着医生来了,说了一大堆,是有点儿不好,大概是一些心律不齐的意思在里面。   老太太这才当回事儿,年纪轻轻的,不能有这样的毛病,不是长寿之兆。   “得好好养着了,不然的话,时间长了,神经系统掏出问题的,要静养,别吵闹了,也别有太多的心事儿了,不然神经衰弱了,到时候人状态就不好了。”   一句话,好好吃着养药,慢慢地静养着,大家都哄着他开心就最好了,慢慢地就能恢复了。   老太太回家去,打算找人再来看看,她觉得这个是慢性病,找老国医圣手来看,药养好才是了。   结果走廊那里,有人闹医生,老太太匆匆就走了。   冯二爷瞧着汽车走了,自己站在窗户那里,实在是被外面吵闹的头疼。   “就说是不能到医院里面来,你们都是黑心的,结果非得要来,最后我那金贵的大孙子也没了,那掏出来的,能叫孙子吗?”   他靠在门上,冷冷的看着那老太太,就是那晚上的老太太,孙子生下来,迫不及待的就抱回去,儿媳妇留在了医院里面。   哪里就想到回去了,更深露重,孩子没有一口奶吃,她只当个宝贝一样的抱着,去祠堂里面敬告祖先,结果孙子当晚起了高热,就此去了。   孙子都没有了,儿媳妇大可以就不必在医院里留着花钱了,死活要接回来,手术的事儿,能随便动吗?   刀口没长起来,线都崩开了,回去感染没几天,也没了。   于是找来亲家母,一起来医院,要赔钱,住院费都得拿回来,还要损失费呢。   你说这医院是庸才吗?   冯二爷瞧着是,那晚上他就看出来了,医疗器械实在是有限,退烧没法子,只能是加大药量。   所以他说是心脏不舒服,等着查一下心脏的时候,那心脏多少是有点儿问题的,人要是找病了,那还能没有病吗?   当然是有病的了,有病,就得住院,就得等着人来看才好呢。   如此想好了,他自己去帮那医生解围,旁边有个小桌子,他走过去,一脚就踢开了,木头茬子乱飞,“喊什么,医院里是喧闹的地方吗?再不走,喊了警察来,一起抓进去,聚众闹事儿。”   老太太不怕别的,怕官家,“这事儿,我们在理。”   “在理?手术的时候不是签字画押了,你在的是什么理儿?”   如此一二,医生才脱身,满头大汗的,对着冯二爷感激不尽。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脸上也被抓了几下,“您怎么不去休息,实在是不好意思了。”   冯二爷就很是配合的躺着了,然后医生帮着做了一下日常检查,安慰他,“没事儿的,不是大问题,很快就出院了。”   他扯着嘴角笑了笑,“我觉得我不能好了,是不治之症,你懂我的意思吗?”   他躺着,虽然矮着一截儿,但是能看到医生整个面目细微的表情变化。   医生一愣,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良久才直起来腰,“您这是,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冯二爷没说话,从包里面拿出来一包东西,“收着,按照我的意思来,与您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我有病不是?”   是了,那报告就出来了,有病,一种罕见的心脏疾病,医生找了很久的国外病史,才找出来这么一种合适的病。   这种病,发作起来是很严重的,好起来也很慢,得慢慢儿的,慢慢儿的顺着心意疗养,不知不觉得才好了,不然就跟绝症一样的,不日就能死的那种。   听着那一长串复杂的名字,冯二爷很满意,“就是这个病了,我心脏不是很好。”   医生就纳闷死了,竟然是有人装病的,一般的人装的是一般的病,只是这人,就连装病都要如此与众不同。   “你们医院在北平,是不是也有分号?”   “有的,不过医疗设施不如这边。”   冯二爷就笑了笑,“怎么会呢?我瞧着那边也不错,那边的圣手不少呢。”   医生就傻傻的,弄不明白他是个什么心思,“也对,我们这边器械先进一点,国外留学回来的多,那边器械虽然不如这边,但是很多老中医都在。”   他从此就把医院当家了,天天的在那里,生意上的事儿,大概是也有来找他的,他办理起来一点儿也不费事,只是应酬都没了。   一下子大家都知道了,冯家二爷病了,很严重的病,绝症的那种。   老太太着急上火的,听着是很严重了,但是她每日里去看,见他能吃能喝的,屡次逮着医生问,问道都怀疑人生了。   “难道,这国外人觉得是病的,跟我们的病不一样,我瞧着老二也不似是有问题,气色不错啊。”   “可是,这医生说的,一天比一天厉害,我这心里啊,怪怪的。”   她对着老爷子琢磨这个事儿,日日夜夜的想不明白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老爷子不说话,兔崽子的心思,他微微笑了笑,“不碍事,不是什么大事儿,儿子大了,也有自己的心事儿了。”   见了鬼的心事儿了,老太太也是机灵的人,琢磨了一下老爷子的语气,气的一巴掌拍在床边上,“好你个小子,不知道使得什么坏,连我都给他套进去了,什么孩子。”   真的是什么倒霉孩子啊,神神秘秘的,还一点儿口风都不说的,含含糊糊的,让她跟在后面云山雾罩,真的是猴儿。   老太太不知道他出什么幺蛾子,以为是生意上的事儿,生意场上,三十六计,她的儿子信手拈来。 第91章   病了有一个月了,等着那祯禧入学的时候,他也转院到了北平去调养去了。   那祯禧其实文学底子要好很多,这个姑娘,是三岁背唐诗的满清逊孙,她的国学功底不比任何一个人差的,四书五经即使是这个年纪了,也是张口就来的。   她上了大学,老爷子是开祠堂敬告先祖的,这要是大清还在的时候,这样的才气,最起码是个三品大员,每当这时候,老爷子总是遗憾,合该是个孙子的。   “你要学什么呢?”   那祯禧想了想,“我要去学科学。”   老爷子摸了摸花白的胡子,他已经到了入土的年纪了,老眼昏花,腿脚不便了,可是他心有宽慰,这孩子原以为是要去当个文学家,或者是去学哲学,或者是去学文物修复,古玩鉴定,这毕竟是旗人的老本行不是。   可是这孩子,好大的口气,一开口就是了,要去学科学,谁知道科学是个什么东西啊?   但是科学能救国,能赶超列强。   “那就去学。”   想去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再不要跟四爷一样的,在部门里面,混吃等死的去听着上面的话,不过是字啊一个牢笼里面,维持着表面的风光体面罢了。   “我想着等着我学好了,兴许哪一天,能用的上我,我就去帮一帮个把的人去了,再不能让我的子孙后代,跟我们一样的。自打我小时候,咱们就受欺负,受着洋人的罪,现在我都大了,我们依然受着洋人的欺负,不应该是这样的。爷爷,少年强则中国强,以后弟弟妹妹们,也要这样才好。”   “你自己去,别拉着你弟弟妹妹。”   谁能跟她一样的呢,老爷子心里面想,不是每个人都如此有胆魄跟上进心的。   眼看着家里孙子要娶媳妇了,小五等着念完高中也不念了,到时候去城里面找事情做,没多久也是要嫁人的。   她不嫁人,年纪大了,三姨娘每日里都要说,成了心病一样的。   四太太对着四爷叹气,“不是我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我也喜欢她读书,也知道读书好,可是这世道啊,对多读书的女孩子,不仁道。”   太平盛世里面,你就是天天读书,一直上学,她也是不怕的,可是一个女孩子,如此优秀出众,她难免是担忧的。   四爷美滋滋的,这些孩子里面,没有一个是给他挣脸的,入职这许多年,家里没有一件儿的喜事,这下子好了,自己脱了鞋子,“再不要说这样的话,孩子听了要难过的。你也不要担心找不到婆家,我们这样的姐儿,何愁找不到婆家呢。”   说完了,还是美滋滋的,“就光是我们部门里面,知道我们三姐儿考上大学了,跟我面前提的人,就有好几个呢,这可真的是,让我也当当老丈人的福气吧。”   一共是这么多的女儿,可是没有一个是他能理直气壮当老丈人的,人家是对着女婿讲排场,可是四爷不这样。   就跟隔壁一样,娘家要一百二十元的彩礼,闺女委屈一辈子,他怕这个,觉得生女儿就不如生儿子,一个原因就是怕她委屈。   因此他的女儿,嫁出去了,彩礼都是当陪送的,就是这样,自己个还要贴上一份儿,好声好气的对着女婿,生怕他回家错待了女儿。   对着冯二爷,那就是更没底气了,人家财大气粗的,自己家里吃着用着人家的,一些话儿是真的不好说。   四太太听着这话儿,眉头也舒展开了,“这是好事儿。”   “可不是好事儿,咱们得请客,这多少年了,我随出去的份子钱,都有许多了,趁着这样的机会,咱们也热闹一下才好呢。”   “是这个理儿,只是——”   四太太犹豫,还是钱的事儿,请客不能寒碜了最起码要是城里的饭馆子,不出名的也不行,弄得四爷没脸,咬咬牙,“家里还能开支呢,你去请客罢了,咱们带着海淀的莲花白,不去用饭馆里面的酒,再去买几盒烟,要菜要肉的,你从饭馆里面看着办才好呢。”   四爷想着,这样省钱,海淀的莲花白,一人二两,说的过去了,有抽烟的,这样的价格的烟也是可以的了。   只是没想到,早上起来的时候,田家的姑娘来了,笑嘻嘻的脸,凑到那祯禧旁边去,“恭喜你考上大学了,你可真厉害。”   那祯禧直起腰来,拍拍手,瞧着这姑娘,笑起来是多么天真啊,多么阳光啊,可是谁知道,她背地里是这么虐待嫂子的呢,但凡是嫂子有的她没有的,必定是要坏了的。   嫂子有一双新鞋,她眼睛眨也不眨的给扔到泔水桶里面去,一下子就晕染开了,新鞋子成了破鞋。   所以,她不爱搭理她,“你也用功考试才好。”   田家的姑娘,心里面觉得她瞧不起人,但是还是极为热络,“我能借你的书看看吗?”   那祯禧把衣裳抖擞开,晾起来,她的衣服都是自己洗的,“家里弟弟妹妹要用,实在是腾不开。”   她愿意借给小绿腰,愿意给其他人,可是不愿意给田家的姑娘。   田家的姑娘闹了个没脸,再不能借的话儿了,不然的话,人家凭什么不给亲兄姐妹给她呢。   回去就对着嫂子撒气,等着晚上的时候,田家的小子回来了,他提着一包东西,刚发了工钱,给妹妹买了红头绳。   田家姑娘拿着了,瞧着他进了屋子,好一会儿才出来,心里面就有鬼了,她起了疑心,觉得给了嫂子好东西。   等着晚饭前,趁着嫂子进了灶房,进了屋子就开始翻箱倒柜,穷人家的柜子,一眼看到底的,没有几个钱的家具,就连衣裳都是没有的。   她恨不得连蚂蚁洞都看了,又想起来那祯禧晾晒的衣服,是真好看,她一家子找不出一身体面的衣裳来。   眼珠子一转,到了灶房里面去,嫂子不搭理她的,见着她就没好事儿。   丈夫回来了,她心里高兴,虽然回来就要挨打,不是公公挑唆,就是小姑子挑唆,可是人能回来,她心里面有个盼头。   带回来了杂合面,这是全家一个月的嚼谷,都指望着撑肚皮呢。   还有两斤的小米儿,这可是好东西,人撑不住的时候,喝一点小米儿,保管能回魂的。   做点儿好的,煮了一锅的米汤,狠了狠心,鸡蛋拿起来三四次,就这么一个鸡蛋,给打到汤里面去,吃一顿好的补一补多好。   田家姑娘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瞧着嫂子脸色不自觉的带着笑,心里面就更是来气了。   笃定了,一定是占便宜了,自己正儿八经的姑娘没便宜占,她一百二十块买来的,竟然还会笑,气的不行。   看着那一锅子的好饭,也吃不进去,想着我不吃,我也不让你吃。   趁着没人的时候,抓了一把灶上的灰,轻飘飘的一撒,就那样到了汤里面去了。   嫂子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你这是做什么?”   田家的姑娘对着她冷笑一声,张嘴就开始嚎哭,“爹,爹,快来看。”   那家都能听得到的声音,震天一样的哭,这么大的姑娘了,哭的号丧一样的,也就是田家的人不给她一嘴巴。   那老爷子不爱听这样的声音,气的冷哼一声,饭碗放在桌子上,“千万不能要这样的姑娘,再不许跟她一丁点儿关系的。”   这时候,也就是那祯禧敢说话了,端起碗来,给老爷子盛粥,那家虽然穷,四太太虽然到处节省,可是家里但凡是有口好吃的,都是给老爷子的,去年的小米儿,都是给老爷子吃的,晚上的时候熬上一锅子,先给老爷子一碗干的,然后再加上热水,一把火烧开了,大家一起吃。   老爷子年纪大了,再不能吃什么的了,晚上吃什么也不消化,能吃点干的,四太太心里面觉得放心。   田家的姑娘那哭可真不是好哭,她上下嘴皮子一张,颠倒黑白的话就这么来了,大概都看过一出戏,名字是《小姑不贤》,“嫂子不给我们吃,眼看着她抓了一把锅灰放进去,喂狗都不吃的。”   这还得了,公公当着儿子的面,不能打儿媳妇吧。   于是就开始挑唆了,“这样的儿媳妇,谁家要的起,我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赔上了棺材本,娶了一个这样的儿媳妇,不干活儿也就算了,好吃懒做的心地这么坏。一家子扎起脖子来过日子,哪里就想到,人家就等着饿死老头子呢。”   这还得了,儿子听了,当然要打老婆了,不打对不起亲爸爸,对不起列祖列宗一样的,好似不打几拳,就无地自容了一样的,家里就没了自己的地位。   因此动了手,下了狠狠地手,旁边妹妹说好,亲爸爸也说好,那就是好的,大家说的就是对的,老婆就是要打,不打不合适。   嫂子也求饶,一边求饶,一边看着旁边的人,心里面恨得咬牙切齿求饶声音出来,都成了谩骂,招来更多的打罢了。 第92章   田家儿媳妇死的时候,是个下午,那天她挨了打,一夜没睡着,邻居们有人来看,田家的姑娘还不让看,把嫂子折磨成这样,不是个女学生应该干的事儿不是。   邻居有看不惯的,硬过去看了一眼,只瞧着她躺在那里,身上穿着是结婚的一件大红袄子,下面是一床薄被子。   说了几句话,就家去了,也只能是劝一劝了,劝着人想开一点儿,田家的姑娘一直在边上站着,阴阳怪气儿的,“啊呸,还是挨得拳头少了,不然不能这么折腾。”   邻居嫂子气的张口就骂,“小蹄子养的,黑了心肠的,姑娘家家的作孽,你就该下了窑子,日日被人磋磨死了。”   田家姑娘一听这还了得,穷人家的女孩子就三条路,一个是给卖了窑子里面去,再有一个是给人家当女仆,跟刘妈一样的,还有就是卖给人家大户人家的老爷当妾,跟三姨娘一样的。   但凡是有点儿法子的,谁忍心让姑娘走第一条路呢,因此田家的儿媳妇被爹妈卖了嫁人。   又是吵闹了一阵,田家的姑娘骂不过,气的又拧了床上的嫂子一把,“死人一样的,不如死了算了。”   插着腰站在院子里面,听着那家欢声笑语的,她侧着耳朵听,也爱去凑热闹。   自去那家去了,也不管有没有人搭理,是冯家寄来的包裹还有信,那祯禧拿着看,看着看着就愣住了。   好久没听到二爷的消息了,无论是打电话还是写信,大家都很默契的不说,提也不提一句。   “信上写了什么?”   老爷子眼睛看不清楚了,收拢了炕上的东西,然后瞧着那祯禧文儿。   “二表哥病了。”   大家一下子就安静了,怎么就病了,那人结实的很呢。   “什么病,几时病的?”   “病了一个多月了,那边不好治,这边的医院说是能治。”   “那冯家老太太的意思——”   还是那老爷子透彻,病了写信来,那这边是一定要照顾到的。   “是了,姨妈过不来,想着我们几时有空儿了,多关照一些。”   那老爷子点点头,“应该的,应该的,病人的事儿是大事,到时候我们多去探望一下。”   说到这里,又看了一眼那祯禧,“你不要去了,家里人去就是了,一应起居饮食,家里都仔细着呢。”   那祯禧心里面酸了一下,两个月了,终究是有缘无分,即使是这样,她也希望他健康长寿,去看没意思了,可是她心里面,终究是念着他好。   看着炕上的东西,都是冯家寄过来的包裹,还是跟先前的时候一样,吃的玩儿的,再有时装成衣,一看就是给她的,她心里感激,但是也觉得难过,就跟做了一场梦一样的。   田家的姑娘瞧见了,只觉得这许多的好东西,四太太只推说了一句,“家里亲戚寄过来的,跟三姐儿亲厚。”   村子里面的人都知道,那家有一门极为有钱的亲戚,往来的很是频繁,因此她也只是羡慕,眼睛直看得见那衣裳,觉得好看时尚,“难怪三姐儿那么多好看的衣服,原来都是这么来的,真好。”   要再仔细的看看,乡下没那么多的讲究,四太太到底是当家的太太,笑着不着痕迹的跟刘妈都收起来了,“放柜子里面,别有褶子了。”   田家的姑娘,出了那家的门就撇撇嘴,瞧不起人,不过心里面想着那衣服鞋子,羡慕的不行,去找嫂子晦气去。   气冲冲的推开门,若不是娶了嫂子,花了一百二十块,她也合该有一双皮鞋才是,这事儿还是怪扫把星。   破口大骂的话儿还没有从嗓子眼里面出来,只见两只脚,在眼前晃来晃去的,白的没有一点儿血色,往上一看,眼珠子瞪的大大的,舌头那么长。   她吓得捂着嘴,再说不出来一句话。   田家的媳妇娶回来没有一年,就悬梁自尽了,死的时候穿着结婚时候的小红袄,娘家带来的唯一的东西,这辈子大概是最好最风光的衣服了。   田家的小子回来了,倒是没有跟亲爹一样嫌弃晦气,他瞧着人都没了,把她从上面抱下来,没有鞋子穿,找出来自己的鞋子,过了好一会儿,才给她穿上。   大了许多,总是掉下来,他擦擦眼睛,给她找了红绳子来,栓起来了,“走吧,走吧,走路不穿鞋怎么能行呢,走了再不要回来了。”   就此穿上了鞋子,田家的媳妇就这么走了。   娘家的人来闹,好好的姑娘就这么没了,活着的时候能敲出来一百二十元,就是死了也要一百元。   “五十块是发丧的,五十块是我们的养老钱。”   瞧瞧,死了都不放过,嘴脸是真难看,那祯禧拿着笔,只觉得不吐不快。   她先前的时候,晚上看书的时候不安稳,时局动荡,且民不聊生,就是书桌都随着一起晃动,谁能真正的静下心来读书呢,不过是逃避罢了。   她想很多事情,知道很多的弊病,倒是说不出来,找不到解决的办法,但是她想着给大家展示出来,她反映记录出来,不定就能给大家提个醒,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作用。   第一个写的就是田家的故事,她写的是真人真事儿,里面不加上一点儿的个人偏见,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成为一支笔,运笔的人是这个时代。   写了去投稿,去最大的报刊上投,让更多的人看到,第一次就成功了,分了一个小豆腐块儿,自己都没用想到。   稿费说实话,她没指望有几个,写的时候,不是为了钱,但是顺带着赚一点养家费,她自己也愿意。   田家媳妇儿死了,是她写的第二篇,写的时候不仅仅是觉得难过了,听着隔壁院子里两家人为了钱拉拉扯扯,为了死人钱拉拉扯扯,那祯禧食指捏着笔倾斜,在裁剪好的白纸上写,“婚姻自由远远不如责任担当来的重要,每日里的追去的布尔乔亚,但是又有几个新派人士懂得婚姻里面的尊重与理解呢。”   她的东西,只要看两篇,就知道了,带着很鲜明的个人色彩,个人风格特别的强烈。   语言的遣词造句跟她的外貌没有一点关系,跟她的个性是一样的,特别的沉稳现实,绝对没有花哨的东西,说话特别的现实。   那祯禧觉得男男女女的婚姻观念是社会的一个毒瘤了,她自己也称得上是一个受害者,田家的媳妇更是一个受害者。   对于婚姻的定义,以及对于婚姻经营的一些要素,她是带着思考的,说实话爱不爱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你找一个人,能相互扶持、理解尊重,这是那祯禧最深刻的一个感悟了。   世道太难,找个人陪着走。   最后她慢慢地写下来一个结局:娘家最后只拿走了五十块,就此女儿的尸体都没有带回去,这钱拿来给儿子娶了媳妇,娘家哥哥的老婆也是如此买来的。   看看,她的文笔就是有点儿这么一点意思,不能推敲,一思量,触目惊心的让人吸凉气。   这难道就是一个恶性循环,这社会里面,到底有多少个田家的儿媳妇呢。   署名是那三。   等着她发表出来了,冯二爷也初到北平了,人消瘦了很多,只是眼睛还是很有神。   没有到那家来拜访,只有刘小锅一个人来的,礼节依然是那么齐全,对着那家的人,依然是那么的热情周到,“早上刚到的,二爷在医院里,拖您的福气,我们在医院附近买了一处小房子,住着干净又清净,适合养病的很,找来的老妈子,收拾做饭也干净利索,二爷特意让我来对您道谢的。”   说话如此的客气,四爷只连着摆手,“不是什么大事儿,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但凡是还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跟我说,要什么我都能找到了,绝对没有一点儿麻烦的,这片地儿,我熟悉的很。”   刘小锅放下来东西就走了,出来叹口气,早知道干什么去了,二爷的心思,他能揣摩出来一点儿,本来是拿不准,可是人都到北平来了,还有什么拿不准的呢?   只是男子汉大丈夫,二爷这样气势的人,要认错,要低头,实在是心里面别不过那一口气儿去。   刘小锅隐隐约约的觉得,要成为一个英雄,要去当个大人物,就最好不要有喜欢的人了,你喜欢上一个人,你总就忍不住去迁就着她,去想着让她高兴去哄她,慢慢地,你就不是自己了。   这到底是不是好事儿,刘小锅说不出来,但是对着二爷的幸福来看,是好事儿,可是对着长久的宏图伟业来看,难免就是美人怀抱是英雄冢。   他这样的机灵人儿,脑子一停不停的转动,真的是对得起他的那一副长相了,到了北平来,他捡到了许多惊奇的事儿,这是第一次,长住北平。   “见着了吗?”   “没有,三姐儿上学去了,家里只有长辈在。”   二爷拿着一把小茶壶,他瞧着这边儿经年的人,都是带着一把掌心大小的茶壶,嘴对着嘴儿的喝,那一把小小的紫砂壶,他来回的看着,但是喝的时候不好好喝,时常在嘴角那里比划着,永远不那么痛痛快快得喝。   听着没见到人,他摆摆手,瞧着院子里面一缸子荷花儿,里面金鱼尾巴若隐若现,风撒撒然,他闭上眼睛,鼻子里面带着一点儿烟火气,外面有挑着担子的老太婆叫卖,“换洋取灯来——换大肥子儿——”   这是北平的孤寡老太太的谋生事端,走街串巷,手里面挎着篮子,后面背着一个大背篮子,家里有什么破烂不要的,去跟她换一盒丹凤牌的火柴,俗称是洋取灯儿,或者是换大肥子儿,是皂角,泡水之后可以洗头去污的。   他倏忽睁开眼,等着那叫卖声渐渐的远去了,才戴上帽子,这帽子极为名贵,是海赖毛的,根根分明,带着一点儿紫气,辉煌的不得了,看着就极为柔软保暖,且能隔绝雨水。   穿着一身黑色人绸缎的长袍,脚上踩着的是黑色千层底儿的棉靴,腰间是紫色的段子腰带,中间一块儿青玉,不名贵,但是极为讲究。   这么一身儿,但凡个长相过得去的男人,都能捯饬起来。   更何况是二爷这样的,刘小锅见惯他出入宴会洋气的打扮,又或者是日常的时候,只有一身青衫在身,如今这样,他端着碗在院子里吃饭,傻不拉几的看着,一时之间带着一点儿恍惚。   “二爷,您这是哪儿去?”   他放下来碗就要跟着,里面是吃了一半的大米,再有几块五花肉,他吃爱吃肉的。   “你在家歇着。”   刘小锅不放心,苦着脸要跟着,犹犹豫豫的跟了几步,二爷回头,下巴颏正好镶嵌在皮围脖里面,“回去吧,吃饭去。”   眼睛里面,似乎是带着一点儿笑,等着刘小锅再看的时候,人已经出了院子。   正当年的青年,气度气势本来就极为压人,如今刘小锅瞧着,好似是书里面的人,君子无双。 第93章   他叫了黄包车,到了学校门口,有许多摆摊儿的,各种各样的小食,三三两两的学生一起走着,边吃边笑。   冯二爷就想着试试,或许就能碰到了呢。结果一抬头,果真是笑了,那祯禧刚好下了夜课,出来喝一碗面汤的。   有时候学校里面有晚课,她就不回家了,在学校里面住,不然大晚上城门也关了,她是晚上喜欢熬一会儿的人,因此吃的晚饭早就消化了。   要吃别的宵夜,去店里面吃一顿打打牙祭也是有的,只是她实在是节俭,想着一碗茶汤面汤之类的,不仅仅能撑饿,还能热乎乎的吃了暖和,价格又实在是实惠,大多数的时候是吃一碗面汤的。   里面是油茶面,加上核桃芝麻白汤之类的,摊子上有一把巨大的茶壶,从里面出来滚滚的热水,香味扑鼻的来,实在是香的很。   冯二爷瞧着她端着碗,就站在那里一口一口的吃,身上穿着一身青衣袄子,下面是同色的裤子,裤子看起来贴着腿,依然是那么纤细。   脚上是一双短靴,他笑了笑,不冻脚又小巧的很,他入冬之前亲自去挑的。   看着她一口一口的喝,不由得心疼,好好的孩子,晚上要用功,只喝一点儿面汤。   只看到这里,等着她进去了,他也扭头走了,回到了家里,刘小锅两只眼睛跟灯泡一样的,黑漆漆里面就开始说话,“二爷,您可算回来了。”   说着使了一个眼色,“等了您很久了。”   冯二爷点点头,自己摘下来帽子,进去了。   刘小锅看着里面照样是黑漆漆的,知道这是背着人的事儿,想不明白,为什么去干这些事儿。   都多少年了,自从宝珠小姐去了郊区,这一棒子的人就一直联络着,在刘小锅的眼睛里面,像是打秋风的人。   屋子里面一张八仙桌,坐着两个人,冯二爷是背对着月光,对面的人恰好是迎着月色,看的清楚是个白面书生一样的人儿,脸子小小的,跟冯二爷今晚看到的男学生一样的。   “终于等着您来了,今儿我来,是特意感谢您的。”   “顺手的事儿,你们做的是好事儿,我有家有业的,别的也帮不上忙,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对面的人应当是个娃娃脸,声音倒是带着些许的成熟,“跟您虽然刚认识,但是您是个痛快人,二爷。”   “多亏了您这次帮着遮掩,不然我们的兄弟们不能上的去火车。”   冯二爷有钱的很,他坐火车来的时候,是专列,包下来的,大家只管着说他奢侈,公子哥作风,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北平养病的,说是养病,但是大家都觉得这是一种公子哥的病,不是什么大事儿。   但是没有人想到冯二爷的列车,来的时候是他自己,但是回去的时候,名义上是带着他的货,实际上是带着人走的。   对面的白面书生叫小德胜,他的父亲老德胜,先前是在山上的人,说白了是落草为寇,靠着打家劫舍维生的。   后来无论是那一届的政府,都看着政府不顺眼,上任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剿匪,逼不得已下了山,这就是地面上的事儿了,地痞流氓这是不好听的说法,好听一点儿的是地面上的管事儿的。   至于土匪的儿子当了反动势力,这又是另一段佳话了,但是就是这人人喊打的反动派,冯二爷是一直支持着。   他原本只是在南边的,上海郊区的反动派,没有一个不是花过冯二爷的钱的。   冯二爷的钱,赚的是金山银山的,他赚的不是中国人的钱啊,他赚的是外汇,是美金。   可是拿出来养活的人,是中国人,是政府一直围剿的反动派。   这一次北平政府进行大围剿,新上任的军政府,打着口号要一统地面儿,杜绝一切反动派,各方面把控的很严格。   北平城里面许多被定义为反动派的人,都隐藏起来了,可是又出不去,每日里在城里面吃的喝的用的都是钱,越来越危险,组织上想着转移,冯二爷的火车刚刚好。   上火车,总得要检查的,带把儿的不能上,武器都得扔了,这哪里舍得呢,可是不坐火车,也出不了城的。   可是冯二爷有法子,权势能通天,早些年的方大人,被那祯禧当初坑过的方大人,他现在发达了,官越做越好了,越做越大了,现在当委员了。   他知道那祯禧当年周全的法子,因此他出现了,第一时间给方大人送了礼物,表明自己有一车货物,要运到南边去。   方大人还记得这一茬儿呢,“不是早些年说是来北平,还借了我俩官差呢,怎么就闲着才来呢?”   “您甭提了,是我运气不好,家里头还没等着动身,我兄弟就病重了,没俩月就撒手了,我母亲伤心,留着我在家里不让走。”   方大人的眼珠子就不能不转一圈了,看着他的好衣服好鞋子,“您在家里不是自己一个?”   他记得清楚的很,这是庶子,跟自己一样的,那里来的兄弟呢。   谁知道冯二爷也是个人才,擦了擦眼角,“甭提了,是我嫡长的兄弟,您说说,这刚分了家,我这还没有自在两天的,就不让我来了。好容易今年,家里母亲也去世了。”   这下子方大人懂了,不由得看冯二爷,面相上到底是哪里有这么大的福气呢,这刚分家,嫡长兄就没了,好家伙下面无儿无女的,财产竟然是白得来的,伺候着嫡母一年,这下子更好了,一大家子的家业齐全了。   他挥挥手,写了文书,赶紧的火车走了算了。   冯二爷笑了笑,“不只是这一回儿,您知道,我得在这里待一段日子,这北平的特产,我瞧着好,到南边卖卖,兴许能赚几个钱,我很是看好呢。”   “到时候要是赚了,少不得算方大人您的分红呢。”   方大人的眼珠子又开始赚了一圈,这买卖划算得很呢,火车不是他的,轨道也不是他的钱,这是无本的买卖,当然点头了。   于是,从北平城到上海一路上的运输问题,解决了。   小德胜的人不仅仅是能走,且以后来日方长呢。   冯二爷是贴钱干的事儿,他不求什么,送着人走了,站在院子里面练枪法。   只有这时候,你看得出来,他是个学习武艺的人,五虎断魂枪九九八十一枪,枪枪致命。   “二爷,您干嘛又给那许钱。”   刘小锅耷拉着脸,看这事儿很不爽了,多少年了,先前的时候钱少,给粮食给布匹,后来生意做的好了,给的钱就更多了,都能买下来北平的古玩一条街了。   他不是心疼钱,只是没有这个用法儿的,所以见一次,他是要说一次的,来回的嘟囔很久。   冯二爷拿着帕子擦手,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所以,你上前线杀敌去?”   刘小锅撇脸,“拿了钱,我看也不一定能成事儿呢,多少军阀部队,见天的要军饷,可是您看打赢了没有?”   “人家正儿八经的部队都吃亏,更何况这群人,武器都没有,靠着大家伙儿,我还就没见过这么打仗的,这要是能赢了啊,我刘小锅就是刘罗锅了。”   话没说完,冯二爷一扔帕子盖到他脸上,“你不懂,睡觉去。”   这打游击的反动派,他瞧着虽然不是正规军,但是这个心眼儿跟行事作风,自有一套规矩,看似没规矩,实则有规矩的很。   要救国,扔钱给谁不是扔,多了去的部队到处筹钱呢,可是他没看好。 第94章   没几日,到了阳历年,现在大家都讲究一个新,提倡不过旧历年了,过阳历年,学校里面都放假了。   到了年关底下了,总要热闹一两个月了,各大梨园的角儿都很是积极的参加义演,义演来的钱都用来给贫苦人家发米买棉花的。   而且是义务戏,老少皆宜,来的人什么都有,虽说是一分钱不拿,但是没有人不当回事儿的,都是极为尽心尽力的唱,不偷一点儿的懒,而且好多角儿是等着的,等着在台上一鸣惊人,因此丝毫不敢马虎。   正是由于听众广泛,人山人海的,更要拿出来十二分的精神来,不敢懈怠。   那祯禧恰好有假期,老爷子别的爱好没有,也不出门了,只是爱听戏,尤其是年底的义务戏,他是必定要到场的,是个没有钱的票友。   年轻的时候还想着下海去,去当个有钱的票友,可是到底是年纪大了。   到了天儿还是黑着的时候,那祯禧穿戴好了,脖子上系着一条红围巾,四太太趁着空儿做的,穿着一身粉色的棉袍,下面配着鹿皮绒的靴子,极为俏丽。   上海那地儿暖和,因此邮寄过来的衣服,是不够保暖的,还是北地里的衣服保暖。   “带着伞,要是下雪了,就雇车回来,别省钱。”   四太太隔着窗户喊,她在那里煮肉饺子,想着给吃两口走。   那祯禧笑嘻嘻的,“奶奶跟我一起去才好,不然一年到头出不了几次门。”   “我们雇佣的是小驴车,您就是不去,也是这么些钱,一点儿也不省钱。”   四太太笑了笑,端着碗出来,“我不去爱那个热闹,你们自己去,吵的人头疼。”   那祯禧端着碗,香的很,白菜肉馅儿的,冬天吃不腻的,要转身,瞧着三姨娘在里面坐着,火光一闪一闪的照在脸上,头发也带着白丝儿了。   她是特意早起来帮着捏饺子的,怕四太太忙不过来,冬日里不忙,刘妈回老家去了,她丈夫来接回去,要住一段日子了。   不由得问了一句,“姨娘跟我们一起去吧,平日里见您爱哼曲儿。”   三姨娘没想到问自己,她连忙站起来,说实话,城里这么多年,没有出去逛过。   当人家妾的,又是后宅的,没有那个自由,她也不想着出去,家里有吃有喝的就满足了。   义务戏想着是很精彩,跟以前乡下的戏不一样,可是要她去,她又怕自己出去什么也不知道,让人笑话了,又是跟着老爷子跟那祯禧出去的,怕不自在。   那祯禧多明白,“姨娘不用拘束,到时候我们到了地头上,找个位置坐下不用动就是了。”   “要是想去看看,只管跟着我们去,再没有什么其他的事儿的。”   三姨娘又去看四太太,四太太索性摘下来围裙,知道她拘束,“走,我索性一起去,多年没出门儿了,今儿我们就让这孩子带着,好好儿的去逛逛。”   三姨娘感激的看了一眼四太太,这许多年,四太太跟她,朝夕相处的,说句难听的话儿,就是个狗儿猫儿的都有感情了,更何况是这么大一个人,平日里帮着操持家里面,任劳任怨的。   人多了,那祯禧先一步出去,等着她们换衣服去,给驴车师傅多几个钱,“您收着,问起来就说是一个价儿的。”   师傅笑了笑,放到褡裢里面,“姐儿孝顺。”   虽然是走的早,但是到的时候不算早,开了园子等着进去,人已经不少了。   这样的大集会,上面的吃的多了去了,那祯禧自己有钱,掏了腰包,先从包里面掏出来瓜子跟花生,对着四太太笑,“想着到这边不能缺嘴,特特的从家里带来的。”   四太太笑这对三姨娘说,“这孩子,打小儿没缺着,倒是会过日子的很。”   那祯禧就当没听见,都是小事儿,有卖各种小食糕点的,要了几碟子,“要是有想吃的,尽管叫来,今儿保管不让大家花一分钱。”   这话说的,就连老爷子都笑了,“你这丫头,看起来荷包里面有点儿。”   她听得昏昏沉沉的,不爱看文的,耳边一阵阵的叫好声,她眯着眼睛,太阳打在脸上,倒是暖洋洋的。   再有一阵喝彩声,突然来了个说相声的,青布大褂,一双黑色千层底儿,这是正儿八经规矩的样子,说相声的,永远是这一身儿。   鼓掌的人稀稀拉拉,看起来就是名气不大,但是一开口,逗得人冷笑,她瞬间打起来精神,抬着眼一看,一下子就愣住了,竟然是小方。   只见他跟以前一样,只是见沉着持重了许多,但是还是早先的样儿。   她问老爷子,“您还认识他吗?”   老爷子没说话,良久才比划了一下,“不是走了。”   指了指城外的方向,小方时候走了啊,到了城外去了,怎么就又回来了呢?   那祯禧就此不开口,她左右躲闪的,买了一捧花,到了后台上等着小方下来。   她长了个心眼,“喜欢您的相声,您收着。”   只见小方坐在那里,一脸的和气,“谢谢您抬举了,您要是喜欢,我给您说一段儿《战太平》如何?”   《战太平》说的是元朝末年,大将军花云镇守太平城,在战斗中被陈友谅俘虏后宁死不屈,壮烈牺牲的故事。   那祯禧仔细打量他的神色,就明白了,“不必了,您今日辛苦,不劳烦您了,几时有场子了,我自然就去了。”   “不巧,今日就是最后一场了,往后,再不会有。”   那祯禧一愣,她知道《战太平》的意思,孤军奋战,只是这句话她瞪大了眼睛,回眸去看她,对着自己点点头。   那祯禧眼睛里面就起了泪花儿,再看小方一眼,只见他坐在镜子前,对镜梳妆,再不肯看她一眼。   那祯禧就明白了,他是今儿要干大事儿的人。   出去了,便是魂不守舍,只看着人群,今日必定是有大事儿的。   果真,大家在一起听戏,竟然一阵轰动,喧嚣着进来了几个日本人,身边跟着许多人,有日本人,也有中国人的狗腿子。 第95章   这些人,耀武扬威,曾几何时,日本人也成为了座上宾,是个外国人,都能欺负一下中国人。   要位子到前面去,一个个趾高气昂的挺着胸脯,日本人喜欢身上佩戴者刺刀,坐下来的时候手拄着刺刀,旁边的人看见了,只能是心里面皱着眉头,然后不着痕迹的走了。   有些人还真的是有意思,侵略者我们,欺压着我们,又奴役毒打着我们,结果还要一边仰慕者我们的文化,日本鬼子听唱戏的,只让人觉得也是侮辱了。   那祯禧如坐针尖,看着那些日本人坐着,台上粉墨登场,下面也是一出戏,一样的上场了。   她看见了小绿腰,被大红袍拽着,大红袍今天穿着一身红色,鲜艳的跟一个爆仗一样。   那祯禧许多年不见她,只瞧着爆仗都不能形容她了,应该是一根香肠,外面是裹着人皮的,里面是塞着腐臭的肉,早先的时候,那肉还能包的住。   现如今,那里面的脏肉随着野心一样的变大,然后撑着那一张人皮,都变形了,似乎是要爆开了,流出来里面的腌臜东西,再也掩盖不住的丑陋。   小绿腰被她掐了一把胳膊,大红袍凑在她的耳朵边,比小绿腰矮着那么一点儿,“别给我哭丧着脸,要笑,不然得罪了太君,准没有你的好果子吃,听到了没有?”   一边说着,一边给她的胳膊上转圈,小绿腰吃疼,却还是要笑着。   这家里的事儿,都是大红袍说了算,眼瞧着金老爷抖起来了,跟个爬虫一样的,当了洋鬼子鞋面上的玩意儿,大红袍也抖起来了,她觉得自己还很年轻,一样可以为洋人做点儿事。   金老爷要拉皮条,一个男人总归是不好听的,而且是不好办事儿的,于是招揽□□,准备一些招待去伺候洋人,成了大红袍的事儿了。   所以您瞧瞧,这家里,哪里还有小绿腰立锥之地了,金老爷就是有一些喜爱她,可是比不过权势滔天。   小绿腰是咬着牙的,她狠毒了日本人,不为着别的,就为了东三省,日本人的暴行,掩盖不了的。   她理解战争,比任何一个人都理解战争。   我们跟别的国家打仗,有损伤有死亡,打输了割地赔款然后被人瞧不起,这个她认,这是战争的残酷。   跟英国人打输了,要了我们的九龙去,可是英国人没有坑杀中国人,没有活埋,也没有剥人皮,这就是日本人干的事儿。   所以,对别的洋人,是成王败寇,我们是败寇。可是对着日本人,我们是血海深仇。   我们认!   她咬着牙,嘴角还要带着笑,到了日本人身边坐着,大红袍把自己的腰放平了,低下来她的一头卷毛来,然后对着日本人行礼,比日本人自己的动作都要规范很多。   谄媚的笑,看得人恶心,日本人不管她,只对着小绿腰调笑。   老爷子再也看不下去,冷哼一声,甩着袖子就走了,“别处去,再不来听了。”   那祯禧劝着他,“爷爷您别生气,日本人刚得了我们东三省,现在是精神的时候,只是咱们看不惯,还没到时候。您瞧着吧,多早晚了,咱们能翻身。”   “翻身?日本人已经在天津了,眼瞧着就要打进来北平城,那时候我们就是真的亡国奴了啊,三姐儿,你说说,我们这样的老北平,到了到了的,竟然成了亡国奴,不如死了算了呢。”   那祯禧勉强笑了笑,扶着老爷子,见他气的浑身发抖,知道他看不惯这些,“您别生气,这还有守城的人,不是刚交了军费,一定能守得住的。”   她心里没底儿,各处都是兵,都是打仗的,不停的换防,来一波人就收军费,军饷军粮挨家挨户的要。   老百姓没有不给的,就是自己饿着,也要给当兵的吃,为的是守住了城,别让日本人得逞了。可是眼瞧着城里面的日本人越发的嚣张了,好似今儿就能攻城胜利一样的。   老爷子直叹气,也不要玩乐了,没心思逛了,四奶奶自然也要陪着回去了,只看了半天,那祯禧雇了车,她放不下小方,心里面扑腾扑腾的。   “爷爷,你们先回去,我去学校拿东西去,今儿不一定回去,你们晚饭不用等我了。”   看着人走了,她飞奔一样的回了院子里面,台上是武场,极为出名的一个角儿,外号鲜灵芝,台上恰好唱的曲目叫《杀皮》。   鲜灵芝眼神、手势、跷功,说白戏谑,细腻传神,面面俱到。   身段迂回曼舞,圆转自如,极为曼丽。脚上踩着的是一对儿铜底锡跟儿的跷,虽然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但是上台一点儿不偷懒,该上跷的时候就上跷。   跷功可真的是不得了,这是童子功,夏天的时候,踩着跷立在墙根,走出一个一马平川的味道来。   到了冬天的时候,就更遭罪了,得到冰上去,来回的跑圆场,这真是受罪,可是台底下你练得时间越长,你到了台上就越自然。   多早晚练到走平地不耸肩不摆手,步履自然,进一步站三脚了,那才是真功夫,这个是真把式,没个真功夫,干不了这个活儿。   唱功好的,跷功不好的,这姿态上只能从别的路子上想法子,发明出来了一种彩靴,穿起来也好看,可是到底不是踩跷。   鲜灵芝跷功无人出其右,下腰反叼杯,左右卧鱼姿态雍容,半斜半倚,实在是美丽至极,丝毫不让人担心他步履不稳当,这是真让人佩服的。   那祯禧不时的看着前面的日本人,看着小绿腰似乎是神思不属,心里面就跳的越发的快了。   有提着篮子卖瓜子儿半大孩子,跑着跟她说,“外面有人找你,说是同学。”   那祯禧站起来出了门口,结果没看见有人,那半大孩子指了指,“您移驾,再往前几步,在那里等着呢。”   那地方人也多,是个热闹的地方,那祯禧不怕,慢吞吞的走过去,结果还是没有人。   那半大孩子挠挠头,“兴许是干别的事儿去了,您要不在这里稍微等一下,买包瓜子尝尝看。”   那祯禧看着这孩子的大脑门,怕不是想要她买瓜子儿吧,掏出来一个大子儿买,“再有下次,我要教训你的。”   那孩子也不解释,只笑,还没等着笑完,结果听着戏园子里面乱成了一团,院子里面冒出来一股子黑烟。   再有连续的放枪的声音,女人的叫声,再有日本人的嘶吼,她下意识要回去,第一个想到的是小方,一定是他出事儿了。   结果被那孩子拉着,往一边的小巷子里面躲,周围的人奔命一样的跑,不知道的以为北平没了。   “您不能去。”   那祯禧蹲在那里,那孩子拉着她的袖子,大眼睛看着她。   那祯禧反手拽住他,“谁让你来找我的,你是想着引着我出来是不是?”   那孩子点点头,“这是给您的,您收好了,我是听事儿的人,决计不会给人传错话儿了,爷们讲义气,答应了人不说,就是日本人找上来,我也是不知道。”   说完,提着篮子就走了,这孩子,是一直在门口卖瓜子的,只要是文明戏院里面有场子,他必定是卖一些零嘴儿的。   常年在文明戏院唱戏的鲜灵芝,对他有恩惠,去年这孩子母亲重病,鲜灵芝见他孝顺,大冬天穿着露趾的鞋子,细问之下才知道都给母亲买药去了,因此出资救助这孩子母亲,这孩子因此见人就说鲜灵芝的好话儿,是个知恩图报的。   那祯禧打开信,竟然不是小方写的,小方见着她了,怕她出事儿,那祯禧对着他来说,算得上是恩人了,当初小方与她住在猫耳朵胡同里面。   那时候他还是一个说冷面相声的,街面上混的人,饥一顿饱一顿的,早先有人请了他去开堂会,结果他不伺候这么一帮子卖国贼,因此再不去堂会,这是他的节气。   再后来走了,那祯禧给他跟拉黄包车的张大傻一同指了个路子,可是张大傻有家不能走,小方走了,走的时候特意来跟那祯禧辞别,他参加革命去了,去当人家嘴里面的反动派了。   至于鲜灵芝,那更是巧合了,当初堂会里面,不是有个角儿有气节,宁死不上台,不给一群走狗献艺吗?   那一位角儿就是鲜灵芝,他的跟包儿的,当初拉着小方指着台下面的走狗,一个个的骂过去的,小方这才知道,自己稀里糊涂参加了一个什么样的堂会。   当时小方还感叹这角儿真是个角儿,有艺德,梨园里面的先辈,小方一直当榜样来着。   那里想到,鲜灵芝也是革命派的,跟小方后来认识了,这才一见如故。   今儿这出事儿,就是组织上策划的,鲜灵芝跟小方一起实施的。   一定要除掉日本人,因为根据可靠情报,这几个日本人里面,其中一个是高级指挥,打算跟城外的日本人,里应外合攻进北平。   狼子野心啊,可是多少人还在醉生梦死呢,多少人鞥知道他们干的义举呢。   他心里面都说的清楚,还是跟当初一样,他说自己不能活了,但是死的好。   还是托着那祯禧一件事儿,多早晚咱们胜利了,把他的事儿写出来,把鲜灵芝的义举也写出来,他们是跟日本人拼过刺刀的人,拼过炸药的人,他知道那祯禧是个读书人,那家诗书传家,信得过。   因此托了鲜灵芝,喊了卖瓜子的半大小子,喊了那祯禧出来,不然在里面,就是瓮中捉鳖了,没死的日本人把住了门,要挨个搜查,势必要反动派血债血偿。   里面的人好似是掉了魂一样的,各行各业的人,一阵的骚乱。   看着台上的人一片鲜血,从台子上一直到了地上,小河一样的流,台下面,也是小河一样的鲜血。   日本人的脸上,一脸的鲜血,是我们的血。   日本指挥官死了,小方死了,被开枪打死的,鲜灵芝也死了,刺刀刺死了,小绿腰也死了,她被扎成了窟窿一样的。   鲜灵芝带着枪,就在水袖里面,他泰若自然的踩着跷上台,体态轻盈自然,无可挑剔。   只是他一个反转的时候,扭身一蹬,生平第一次在台上脱了跷,那一副自打学艺以来就在脚上的跷,然后微云凌步,两步借力台边缘,好似玉龙出海,飞跃似燕,空中连续两枪,等到了地面上的时候,已经被日本人刺刀插入胸口了。   那日本人中了一枪在胸口,竟然还没有死,挣扎着起来,小方要去拿枪,结果没等着动,死在了鲜灵芝的旁边。   小绿腰一直是在日本人的身边,她捂着嘴,蹲在地上低着头,周围乱成了一锅粥。   明摆着是蓄谋已久,明摆着是刺杀。   也明摆着,跟日本人有仇的,刺杀日本人的,都是好人。   其余的日本人都挡在前面,拿着刺刀跟□□,疯了一样的去开枪,对着小方跟鲜灵芝,两个人跟窟窿一样的,喷血的血袋一般的,一会儿就要干了。   小绿腰手撑着地,无意识的竟然摸到了那指挥官的刺刀。   她抓起来刺刀,跪在地上,举起来双手,一次到扎进去了那日本人的脖子里面。   前面的日本人听到声音,大概做梦也没有想到小绿腰能干出来这样的事儿。   一个中国走狗的小妾,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一个靠着卖笑活着的米虫,一个被丈夫送来送去的人,竟然有这样的胆量,简直是奇耻大辱。   小绿腰就这么没了,被围成圈的日本人,打成了筛子。   在后面的事儿,那祯禧就不知道了,她自己慢慢地走着,怀里面的那一封信,重若千斤。   眼角硬邦邦的,她想要流泪,但是出不来,只能干巴巴的,热的人心口疼。   风口上一吹,到了热闹的地方,这一场硝烟好似没有发生一样的。   熙熙攘攘的人,来回的走卒贩夫,这是热闹的北平,她喜欢的北平。   可是她现在看着,觉得北平来了,破旧了,里面有许多暗的发黑的东西了,必须用鲜血,新鲜的血液才能洗刷。 第96章   怀里面的,是滚烫的热血,她走在煤市街上,觉得恍惚,日本人虽然没有打进来,但是北平城其实早就没了,这里再不是我们的国都了。   那祯禧看着日本人横冲直撞的在街面上,往她来的方向去,一定是为了刚才刺杀的事儿,不知道要牵连出多少得事儿来。   可是只要是那指挥死了,最起码能延长时间,能延长日本人进城的时间,给守备军一点儿时间不是。   那祯禧到了宿舍,没有人,她自己拿出来拿一封信,好好的收藏起来了,外面用油布包起来了,再在外面缝合起来了,像是普通的一块儿料子,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做针线。   妥帖的放在柜子里面,她眼睛里面含着泪,写下来了今天的事儿,然后妥帖的放在一起,就跟小方说的一样,多早晚咱们胜利了,那到时候就能拿出来了,后面的人不能忘了。   只是城里面戒严了,对各方面的人都搜查,尤其是学生里面,学生们心里面虽然痛快,但是日本人也不是好惹的,那祯禧只觉得不好,学校里面也没法子好好上课了,她打算到乡下去。   到了乡下去,也能安心读书,老师看不下去这乱糟糟的样子,同学们,“咱们无论如何,都不要当了亡国奴,记住了。”   布置好了课业,约定了复课的时间,那祯禧就打算走了,乡下总归是要安全一些的。   只是要走之前,路过煤市街,她顿住了脚。   那四爷只说过一次,可是她记住了,记在了心里面,他给二爷租的房子,就是在煤市街。   因为以前是煤炭库房储存地,因此这条街,后来就被大家叫做煤市街了。   她终究是扭头进去了,什么也没买,想着到了地方看一眼,烟茶不扰,只是听说他病了,自己一直不放心,看一眼人好好的,也能放心了。   因此到了院子门口,她看着没有人,门开着,院子里面没有人,厨房里面有声音,想来是老妈子在那里洗洗刷刷的。   果真不一会儿,老妈子手里面拿着一个炊帚出来,瞧见那祯禧一愣,“您找谁?”   那祯禧摆摆手,“没事儿,与主家相熟,问一下病情,不进去打扰了。”   老妈子要进去喊人,知道是朋友之类的。   被那祯禧拉住了,“真的不必了,您自管去忙去就是了,也不用对人说,我就是路过问一句,省的叨扰他养病了。”   这么一番心思,这么服帖的心思,老妈子知道的很,“您是个明白人,替二爷谢谢您了,您尽管放心吧,身子骨儿好着呢,只是还是要养着,大概是难调理吧,我还没见过他犯病呢。”   那祯禧点点头,“谢过您了,我走了。”   “您屋里面喝茶去吧。”   “不必了,您留步。”   她自己微笑着,抱着书包走,觉得很坦然,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诅咒,她希望他好呢,好一辈子的那种。   愿君三冬暖,愿君春不寒。   愿君天黑油灯,下雨有伞。   愿君善其身,愿君遇良人。   冯二爷恰好要出门,看着老妈子一个劲的看他,神色犹豫,不由得停下来,“什么事儿?”   “刚才有人来找?”   “谁?”   “没说,只说是怕打扰您养病,只问一句您的病就走了,怎么也不肯进来屋子。”   冯二爷的心扑通的一下,似乎是很久没有如此跳动过了,他嘴唇动了一下,咬着字儿的说,“是个女孩子,这么一般高的,书生气重,规规矩矩说话和气,见人带笑。”   老妈子一排手,“是了,还真是了,抱着一兜子的书呢。”   “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没一会儿工夫。”   话一说完,只见人就跑出去了,从没有如此不稳重的时候,那一顶极为名贵的帽子,就那样被风吹落到地上,长袍被风吹得鼓起来,一个劲儿的往后面走。   他从没有觉得如此想见到一个人,没有来找之前,他似乎是心如止水了,觉得偶尔会想起来,会记得这姑娘,真他妈的好。   瞧瞧,多么有骨气,回来了,再没有一个字儿的交际,他原以为是自己在上海,离着远了。   所以千方百计,或者是为着生病的理由,又或者是为着生意上的理由,又或者是为着革命的理由,总而言之,似乎是没有一个准确的理由,似乎又是那么多的理由,让他必须到北平来。   来了,要干什么,要怎么干,他不知道,只是他现在喜欢散步,到了晚上的时候,喜欢散步到大学门口去,有时候能看到人,有时候看不到人。   如果门口没看到人,他就喜欢再往里面走一走,里面的学生多,或许就看到了,如果还没有,他就喜欢走在走廊里面,从一个个的教室门口路过,多早晚看见了,他多早晚心甘情愿的站一会儿,然后回家睡觉去。   那祯禧抱着东西,走得慢,等着他追上来了,就跟在后面,脑门上都带着汗意,他亦步亦趋,想着去喊她,去走到面前去。   那祯禧突然转身,定在那里,两个人隔着行走的人,就那么看着彼此。   她突然笑了笑,抿唇浅笑,知道他大概发现了,索性大大方方的,“是二表哥啊?外面风大,怎么出来了呢?我刚去看你,听说你身体大好,我也放心了。”   冯二爷喉咙发紧,动了动,“怎么不进去?”   他的眼窝深深的,然后看着那祯禧,这人见清减了。   那祯禧似有似无的叹口气,她的心底里面在叹气。   “知道表哥安好,我就放心了,不必去叨扰了。”   说着说着,眼睛里面带着一点儿湿气,进去了有什么用呢,相顾无言。   她眨了眨眼睛,视线不再看着他,慢慢地看着地面,“我出城了,表哥留步。”   说着就要转身走,心里面不是不痛,眼前的人,曾经想过一生一世的良人,怎能无动于衷呢。   但是,还是要走,她不是那种勾连的人,再不肯回首的。 第97章   冯二爷只沉默的看着她,最后轻轻的喊了一声,“禧姐儿,天晚了,我带你去吃饭吧。”   冬日里天色黑的早,这会儿一说话的功夫,已经是变黑了,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等吃了饭,他亲自送回去。   若是以前,那祯禧一定是欣然应允,只是如今,再不能够了,她背着人,摇摇头,“城门要关了,我早点儿走,不然一会儿回不去了。”   “那我送送你吧。”   他的语气没有什么区别,似乎是一点儿也不恼火,也不觉得不耐烦,慢慢地跟她一起走着,看着人心疼。   两个人出了城门,雇了一辆小车,还没等着到家门口,竟然就听到天津卫的炮台响起来了声音。   一阵阵的轰鸣,只觉得地面都震动起来了。   那祯禧一个不稳当,捂着耳朵看着那边的天,跟着都映红了。   天津卫,天津卫,北平护卫地,一旦失守了,北平也就是几个小时的事儿了。   冯二爷下意识的去扑在她身上,捂着她的耳朵,好一会儿才起来,出了一身的冷汗。   “怕是打起来了。”   那祯禧只觉得鼻子里面都是带着一点儿硝烟味道的,她原以为日本人的指挥官死了,能拖几个月的,没想到日本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这么快就发动了进攻,天津卫打起来了,是河北通县你的民兵起义,跟日本人打起来了。   日本人吃了亏,一气儿拿下来天津卫,然后直条条的入北平呢。   那祯禧脑子里面清楚得很,只觉得自己多年前的话儿,一语成谶。   当时她要搬到乡下来,就是想着,乡下安全一点儿,万一哪天要是打起来了,总不至于成为人家的瓮中鳖。   总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不然一旦日本人进了城,那岂不是成了日本人的掌中之物,只等着死了吗?   她的眼皮都是抖着的,谁能承受的了呢?   使劲闭了一下眼,她一把拽住冯二爷的手,“您得走。”   “您得走,马上南下,听我的,这一次听我的。”   这一次,冯二爷听得心里面疼,看着她苍白的脸,原本是脸上藏着肉的,现如今只是一个洁白的下巴颏,看着人心疼。   但是这孩子的眼神,永远是那么的真挚,待人的时候总是那么的和气,认真起来的时候,黑眼珠像是天上的星星一般的。   他心里面突然的酸痛,痛的鼻子都要跟着酸起来的一样,他的错。   原以为他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什么都清楚,对这孩子的教育指导跟要求,就按照自己的喜欢的模子刻画出来的一样,他喜欢的很。   可是这个孩子,终究不是自己的复制品,优秀太多了,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在教导她,其实有时候,何尝不是这个孩子在引导着自己,走一条合适的路呢。   “先回家,马上回家去,不然老爷子岂不是担心,你不用管我。”   拉车的不肯走了,“我得回城去,这日本人不定什么时候就过来了,我得回城,顾不上二位主顾了,钱退给您,我走了。”   说完了钱拿出来,那祯禧没要,“您收着吧,我们走回去。”   拉车的便一阵烟一样的跑了,他城里面有儿有女的,总得准备一下,第一个就是要去买粮食去。   刚要走,冯二爷一把拽住她,比量了一个手势,然后一下子趴在地上,眉头就死死的皱起来了。   一把拉住了那祯禧就跑,一气儿斜着跑到一个小山丘上。   冬天没要有树枝叶子隐蔽,也没有什么草丛,那祯禧知道是出事儿了,怕是遇上东西了。   冯二爷拉着她趴在山坡上,挡的严严实实的,“千万别出声,好孩子,别说话。”   那祯禧趴在那里,月色明晰,她仰着头看一眼还带着一点深蓝的天空,她永远记得这一晚,漫天的繁星。   那漫天的繁星啊,还有日本人的皮靴,踩在硬邦邦的冻土上的声音。   她想着抬头看天空,可是眼泪忍不住的留下来,死死的咬住了不敢发出来一点儿声音。   她低头的时候,泪打在泥土里,跟着空气一起冻结,看着那一车车的日本兵跟在后面,前面是小跑着的日本兵,那么多,那么可怕。   直拉拉的冲着北平就去了,这里距离北平,没有几公里的地儿了。   她颤抖着拉起来冯二爷的手,在他的手心里面一笔一划的写着,“报信去——”   写完了,挣扎着就要起来,她得报信去,万一城里面的人没有防备怎么办呢?   她瞧着了,这事儿,国家大义的事儿,就不能不去说,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了。   冯二爷一把摁住了她,她平躺在那里,肩膀被他摁着,生疼生疼的,脸上还带着泪,湿漉漉的。   冯二爷低着头,跟她碰了一下脑袋,终究是碰了她的唇,上面带着咸味儿,一触既离,胸腔发出来声音,“我去,你乖啊。”   说完不等着人呢反应,一瞬间起身,一个弹跳飞跃三两步就跨过眼前的沟渠,那祯禧要去拉他,只碰到了一片衣袖。   眼前的人就没有了,她不敢起来,怕下面的日本人看到她。   她哭啊,哭的跟个泪人一样的,怎么能冒险呢?   跟日本人的汽车比赛,去了还能回来吗?   有幸跑在日本人的前面,可是等着找到了守卫军司令,那日本人也濒临城下了,包围了北平城,那表哥岂不是就不能出来了。   她想着嚎啕大哭,生离死别,从来没有如此难过过,就是当初冯二爷不答应她一心一意,她也没有如此绝望过。   冯二爷是练过功夫的人,他走起路来,比那些上过战场的人还要好呢,一气儿到了北平城,城门已经是关了。   他站在下面喊,“日本人来了,去报告,报告,日本人马上就来了。”   有守备军看到他了,等着听清楚了,不由得神色巨变,“多远?”   “不到半小时。”   冯二爷累的满头大汗,心脏里面似乎是个干木头,再没有一点儿水分的,靠着城墙根子喘气。   他还惦记着那祯禧,水都没喝一口,城门始终没有看,他问守备军借马,守备军却好似是乱了。   天津卫的炮声大家都听到了,只是没想到,天津卫竟然这么快就失守了,日本人竟然直接进军到北平,速度怎么就这么快呢。   一下子就慌了,冯二爷眼睛都红了,真的是怒其不争啊,只听得城门打开,守备军逃命一样的出了城门,马蹄声嘶哑。   眼瞧着这些守备军,竟然连话都不说一句,大帅带着人跑了,竟然就跑了。   北平成了一座无人的城,象征意义的抵抗了一下。   他就是个商人,可是此情此景,无论是多么利欲熏心的商人,都看不下去了。   自古以来就有话儿,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   守备军驻扎此地,受着北平老百姓的供养,吃着的,喝着的,可是到了真刀真枪的时候,竟然弃百姓于不顾,老百姓手无寸铁,何其忍心啊。   他看着大开的城门,亲自站在了城楼上,找到了扩音室,“日本人来了,日本人来了,守备军不战而逃。”   喊完了,下面立马就乱成一锅粥,他谁也顾不上了,一气儿奔着回去,他得去找那祯禧,不然她一个人在那里,一旦被发现了,不堪设想。   他的背后,是一座辉煌的城,辉煌了几百年。   现如今他对着头,跟日本人对着头的走,可是一点儿也不怕。   等着到的时候,那祯禧还是趴在那里,听见了声音,一下子跳起来,“你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眼泪再也忍不住,冯二爷袄子早就湿透了,他都来不及脱下来,浑身都能拧出来水,他看着眼前的丫头,只觉得这一群守卫军,怎么对得起大家伙儿呢。   “禧姐儿,守备军不战而降,弃城向西北方向跑了。”   那祯禧倏忽抬头,她就是再坚强的人,也不由得失声,“怎么会?怎么会呢?”   “北平没了,那我们就是真的亡国奴了啊。”   她不由得步履踉跄,一个旗人的姑娘,一个老北平长大的孩子,她如何受得了呢。   今晚,北平失守,日军连夜进城。   等着冯二爷背着人回来的时候,老爷子愣是没站住,“你说什么?”   那四爷一把扶住了他,不由得拿着袖子擦眼泪,北平没了啊。   屋子里面一片哀戚,一座城,多少兴亡啊。   就连三姨娘都知道了,“咱们是亡国奴了。”   五小姐蹲在那里,看着锅子里面滚烫的水,擦了擦眼泪,“姨娘,我去参军去,您让不让?”   三姨娘怎么肯让,一把掐住了她的胳膊,眼睛似乎要瞪出来了,“你个死丫头,你要是走,前脚儿你走了,后脚我就一根绳子挂住了,再不能等你回来了。”   五小姐就此打住了,她想着,要是自己走了,姨娘不记得自己了,也挺好,省的为自己伤心了,可是不能够。   所以,她得留在家里,姨娘一辈子就她这么一个指望,再不能让姨娘没了活头儿。   那祯禧起了高热,大概是在山坡上冻着了,又受到了惊吓。   冯二爷只皱着眉头,“要请医生来,或者送到医院去。”   四太太就着急死了,“这哪里敢去医院,日本人进了城,谁知道是什么德行呢,庚子年那一会儿,那洋人不开眼,可是连二姨娘的唾壶都带走了。”   三姨娘也要说,“是呢,庚子年的时候,八国联军来闹腾,见着什么都是好的,一群不开眼的东西,我觉得,这日本人,来了也不能长久,不定什么时候,咱们自己人就打回来了,到时候那还是咱们的城不是。”   她跟四太太,到底是一直在家里,不曾知道外面的形势,不知道日本人的狼子野心,只以为是喜欢东西的,抢了东西就走,跟庚子年事变的时候是一样的。   老爷子瞪大了眼睛,“且看着吧,且看着吧。”   再没有什么力气,一气儿躺在那里了,四太太吓坏了,这老爷子,无论到了何时何地,都是家里的主心骨,她伺候着踏实,生怕有什么意外了。   赶紧的去找出来一根老人参来,家里一直预备着的,老人年纪大了,不能不有个准备不是,切片儿给老爷子含着。   再去喊了三姨娘,“去熬米汤来,多熬点,大家都喝一点儿,受了惊吓总要暖一暖,吃得好才行。”   二爷跟四爷自去村子里面找郎中来看,只是这郎中哪里有什么水准呢,不过是自学成才的,开了药来,无非就是些降火的,黄连之类的是必备的。   冯二爷实在是看不下去,“这样不行,我去买药去。”   那祯禧再不肯让他去冒险的,“不碍事,我只是着了凉,现在已经开始发汗了,表哥不要让我急,我自然是好的快。”   冯二爷实在是被她吓坏了,晚上不肯去休息,要守着她看,生怕半夜里烧起来,送医院都来不及了,只能是个傻姑娘,脑子都坏了。   “你怎么就知道自己会好?感情生病还是能自己控制的啊?”   那祯禧扭过头去,不知道要必要开口,只是外面战火连绵,她虽然向来是个含蓄的人,却对生死有了直接的感悟,“上次,是表哥气的我。”   冯二爷掏了掏耳朵,只觉得自己是太累了,“说什么?”   那祯禧就带着一点儿生气,“我说,是表哥气得我,上次发烧了不肯退下去,差点儿成了傻子。”   冯二爷不由得板着脸,“烧糊涂了,哪里是我气的你,向来是你气人。”   那祯禧更是要板着脸,黑头发在一边,看的人发憷,“不是你要解除婚约?”   冯二爷更是要板着脸,“是你要解除婚约,自己要回来的,我婚礼请帖都准备好了,你却跑了。”   “那是表哥有二心不是,不是我良人。”   她自己故意气人的,什么话儿都戳着命中点来说,少有的犀利跟直接。   又紧接着一句,就更直白了,“小女子不才,未得表哥青睐,表哥见谅,往后如花美眷,燕肥环瘦,知心知意。”   冯二爷只觉得这是扎自己的,听着她带着鼻音,不由得眼角也带着湿润,“禧姐儿——”   他喊了一声,声音带着撕扯的疼痛。 第98章   “禧姐儿,你不知我的心意。”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听着那许多负气的话儿,再没有什么心思了。   如花美眷,子孙满堂,人生高开高走,他一出生就是人生的掌控者。   虽然不是冯大爷一般的,但是自我要求很好,如此许多年,他心计深沉,且手段了得,头脑灵活,自觉一般人是弄不过他的,因此生平自负,折戟之战就是眼前人给的。   “你原本说这些话,我只觉得天真,是逆涉世未深,想的天真,带着书生气,女孩子家家的心思。我原本想着,等着时间长了,你长大了许多,经历一些事情了,自然也就能明白了。”   “明白世界上许多无奈,明白这个不公平的世道。”   他说到这里,慢慢地坐下来,他是个带着一点儿书生气的人,一点看不出来是个大商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布衫,坐下来的时候,布衫在小腿上垂下来,跟脚面轻微的接触。   “只是我回来才发现,不是你天真,是我太世俗,世道上诸多的不对等,诸多的不合理,但是我们得想着改变,不能让这世道左右了人不是。”   “我说应酬交际,为着名望声势,这些你都忘记了吧,是我不对,我坦诚。”   那祯禧听着,已经是泪丝连连了,粉白色的枕头上,渐渐的血染开了一般的,晕染成深色,最是情人相思泪啊。   这世道不公,但是那祯禧依然走着一条自己的路,不曾动摇过,她虽然是弱女子,但是有一颗坚定的心,人世间,公道自有。   再不能为着别人的眼色,成为别人口里面正确的。那祯禧觉得真没有必要,自己觉得正确的,那就去走,不用去管别人。   所以,即使青梅竹马,即使指腹为婚,但是为着这一件事儿,她能走,扭头回了北平,不怨不恨。   可是冯二爷瞧着她趴在土坡上的时候,拉着他的手,不管不顾的要去北平城里面报信,心里面不是不震动的。   一个弱女子,下面是齐整的日本军队,但凡是脚力差一点儿的,被日本人捉住了,下场不说也罢了。   “我是个世俗的人,这世道教我的是这些,我也就渐渐的去信了这世道。”   “可是,禧姐儿,你知道吗?世道也有不对的时候,他也有不公正的时候,世道说男子纳妾,这是对的,我不曾为着你想一下,为你设身处地的考虑一下。”   他从没有说过如此多的话儿,没有如此多的交流,向来是惜字如金的,可是他心里面有一些事儿,也是不吐不快的。   原来这世界山,不是你经历的越多,就会变得越好的,也不是你经历的越多,就觉得你的经验是对的。   反而,这世道教给过早进入社会的人,是错误的,这世道就是一滩污水,进去了,时间越长,颜色就越黑,极为个别的人清醒着,他护着自己的心,可是难免脚上是黑色的。   那祯禧哭的跟个泪人一样,她想着听这些话,等了很久了,可是一直等不来,等到最后的期限,已经死心了。   他是为着求和来的,一个男人变得更优秀,你发现后面总是有女人的功劳的。   以前的冯二爷干不出来这样的事儿,低不下来这个头,也说不出这样的话儿来。   他说完了,看着那祯禧,希望她说句话,或者是点点头。   可是那祯禧不曾说话,她眼泪湿了枕头,粘着一缕头发,看着被面上的龙凤刺绣,“表哥,这个,是奶奶准备的被褥。”   “她早些年就准备,等着而我结婚的时候,给我陪嫁的。”   只是白费心了,她跟自己说是两个月,就是两个月了,不会再等着了,“我回来的时候,说是等你两个月,可是你没有来。”   冯二爷看着她的手指头,从被子上红线绣成的凤头上划过,只觉得一把小刀,在自己的心上划过,终于一下子插进去了。   “我现在,还不算晚是不是?”   “不算晚,表哥。”   她说完,竟然不知道如何表示一下自己的心情,“可是,表哥,我变了,我的心思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回到北平,看着北平城的日日夜夜,您知道吗?我遇到的事儿,遇到的那些人,我的老师、同学,还有我身边的那些小人物,都在运动着,奔走着。”   “我不比她们少什么,我甚至是多了许多东西,我精力已经不在按部就班的结婚生子上面了,表哥,我得去做点什么。”   冯二爷心中大恸,他不明白的时候,一点儿也不知道,他明白的时候,却还是不一样了。   他知道那祯禧的意思,现如今学业为重,加上大环境不好,是个青年人,总归是看不下去,为国效力的。   谁能忍受头上顶着亡国奴的帽子呢,他都忍受不了。   两个人一旦有了共同的目标跟心意,话儿就往一处说了,“我知道,禧姐儿,你要做的就尽管去做,多早晚咱们胜利了,多早晚我还在等着你一起。”   话还要说,只见刘小锅奔命一样的来了,气喘嘘嘘的进来,“二爷,可算是找到您了,您得拿个主意,城里面的那些人,昨儿夜里面就来找您,想着帮忙出城。”   他没顾得上旁边的那祯禧,昨儿晚上日本人进城了,连夜就开始搜索,先挨家挨户的去查,看可疑人员就抓走了,家里面但凡是有关革命的书的,都是反动派,是革命派。   因此一群人,组织着尽快出城保全实力才是最好的,只留下来线人在城里面,但是日本人看管的严实,根本就出不去。   想着冯二爷手眼通天,到底是跟政府有关系的,因此又找上门来的。   刘小锅是真的不想接待这些人,他看不明白什么革命党,只是每次来,又是要钱又是要粮食的,现如今,又要二爷冒着生命危险去帮着出城,他耷拉着脸,满脸的不乐意。   可是冯二爷也嘱咐过他,不能任性妄为,因此他紧赶着出来了,他是好出来的,日本人来了,但是走狗没有变,还是以前的土财主,以前的地主恶霸,以前的流氓地痞。   用中国人管教中国人,这就是日本人的思路。   刘小锅是面子大,南边来的富商,“真的着急,我们二爷,昨儿下午就出城去了,去了亲家那里去过夜,现如今除了这么大的事儿,我得去接回来不是,您通融一下,等着我们二爷回来了,必定是要酬谢您一番的。”   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有的是法子,终归是出来了。   那祯禧听得云里雾里,“什么人呢?”   刘小锅苦着脸,外面下了雪,都没有显得他的脸白嫩一点儿,“甭提了,还不是那一群山上的,我们二爷心善,他们要什么给什么,现如今日本人要捉他们,他们没法子出城,只能来找二爷了,多大的风险啊。”   一脸肉疼的样子,说白了,是心疼钱,这钱就是打水漂的,“都多少年了,从宝珠小姐走的时候就开始了,然后先是上海那边的,谁知道那组织那么大,北平这边的也有,按着我的想法来,不管他们才好呢。”   养着这么多年了,刘小锅觉得仁至义尽。   冯二爷不高兴听这样的话儿,“出去说话。”   在这里吵吵闹闹的,不像是样子。   跟刘小锅出去了,冯二爷问清楚了多少人,都在那里,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不由得起来走走,他也是头疼,这么多的人,不好出去啊。   “表哥,我有法子。”   那祯禧已经穿戴好了,站在那里听了好一会儿,她扶着门槛,脸上竟然带着微笑,“先前不知道表哥如此作为,您是个英雄。”   人前英雄好做,可是幕后英雄,什么都没有。   她跟他一起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他敢这样的事儿,严实的很,生怕走漏了风声,冯家上下没有一个知道的。   “先给表哥赔罪,先前是我不对,小瞧了表哥。”   原本以为只是个商人,纵然是雄韬伟略,可是在这样的世道里,在这个亡国奴的世道里,不够看。   可是她现在才觉醒了,人家冯二爷早些年就已经行动起来了,她欣赏,不由得笑,“表哥除了纳妾想错了以外,别的想的都好,都对,我喜欢的很。”   冯二爷实在是个伟男子,他自从冯大爷回来,便家里的事儿一概是不管的,当然家里也管不到他。   只知道是做古董的,但是生意多大,多大的摊子,他从来不说,很多人都以为是小打小闹的小摊子,他在外面忙什么,到处到外地去,也少有人去问,只以为是生意上面的事儿,就是那祯禧,与他接触最多的,就是带着自己吃喝玩乐。   冯二爷觉得带着未婚妻吃喝玩乐,是应该的事儿,其余的事情,不应当让她操心受累。   这也是以前的一个矛盾,他认为女子是兔丝花,合该是娇养着的。   现如今,两个人之间虽然没有先前的许多话,但是对比彼此的认识,似乎是更多了一些,更真实了一些。   冯二爷认为夫妻是一方撑起来天,那祯禧认为是共同撑起来一片天。   现如今,两个人相视一笑,都觉得夫妻应该是为了一个目标,为了一个奔头去相互扶持,这才是最好的。   那祯禧是北地人,土生土长的,各个行当都是了解的,“人要出来,我有法子,日本人虽然是残忍野蛮,但是极为仰慕我们的礼仪,我从报道上看过,好似是对着死人有一些尊重的。”   “不如,就直接让人装作是发丧队伍出来的好,不然那么多人,哪里就能出的来呢,这样光明正大的出来,神不知鬼不觉的,也与任何人没有关系。” 第99章   是个好主意,只是作戏要全套了,上哪儿去找个死人呢,这得靠着城里面的人来找。   这个就得交给刘小锅了,冯二爷跟着他急匆匆的回城去安排,一出门就看到田家的姑娘站在门外往里面张望,冯二爷皱了皱眉头,没有规矩。   田家的姑娘没什么礼数,只管问自己想问的,“您是哪位?”   刘小锅灵活,上前一步,“您是——”   “我是他们家邻居,看着你们这边热闹。”   她打量着眼前的两个人,看起来就是体面人家的,又看着冯二爷气派体面,不是一般的人家,心里面就更是好奇了,“你们是什么人呢?”   “亲戚,家里的亲戚。”   “那怎么先前不见来?”   “上海的,隔着远。”   田家的姑娘就笑了,“上海啊,那可是真繁华,大城市呢。”   还要问什么,刘小锅就笑了笑,含着歉意,“不好意思,有急事先走一步。”   他们前脚走了,后脚田家的姑娘就去了那家,那祯禧养病呢,天儿冷就在床上,她在村子里面,向来是不串门的人,也不跟村民们有什么接触。   能接触的,也就是眼前田家的姑娘了,田家的姑娘捂着嘴,“你竟然病了,我不知道呢,怎么样?”   “已经大好了,没什么大事。”   那祯禧看着田家的姑娘,只觉得愁得慌。   这姑娘不是什么好人,一旦上门来了,都是有诉求的,不是什么善茬子,她实在是不想接触这样的人,费心思还没意思的很。   “你们家来了,我在门口遇到了,是上海来的呢,先前给你们家里邮寄来的包裹,是不是就是上海那一家子啊?”   那祯禧粗粗的应付了一句,“我头有些疼,想着先睡一会儿了。”   田家的姑娘恨得咬牙,觉得就是给自己脸色看的,不喜欢自己就是了,瞧不起人,心里面不由得生气。   面子上还是得笑着,“那你睡一会儿,我等着有空儿来再看你。”   等着回到了家里面,她爹回来了,一看还没有做饭,气的就动手了,摔摔打打的,“多大的人了,老子白养着你,饭都不知道做。”   田家的姑娘撇撇嘴,“我是去看书了,马上就考大学了。”   不提上学还行,一起来上学,他算是有了话说,什么成绩难道不清楚吗,当初让她去上学,是因为他给人家洋人干活儿,洋人资助的。   洋人这一点做的很好,尊重女性,女孩子也要去上学,不然家里这样子,谁能养得起一个学生呢,光是书本费就够了,可是老田头占便宜,不想着放弃这样的机会,就去花洋人的钱,送着女儿去上学了。   冷哼了一声,“上学上学,没见你拿回来一毛钱。”   “这不是还没工作,等着我考上大学毕业了,也去当个科员去。”   她不知道合适呢么好工作,只以为邻居那四爷当个财政所的科员就是极好的了,事儿轻松而且还是有钱拿,到时候再不必在家里了。   嫂子没了,总要娶一个新嫂子了,只要有钱就不怕愁。   田老头怕断子绝孙吗,想着给儿子娶老婆,可是没有钱,头发都白了,只要是有钱了,有的是娘家穷的给女儿送过来结婚。   田家的姑娘想去城里面看看,日本人进城了,据说给免费体检呢,还给免费的发糖,学校也复课了,应该去看看。   “爸,我要买书。”   老田头冷笑一声,“买书干什么?”   “学校里面要的。”   “我看你不要去上什么学了,家里面没有人收拾,不像话。”   这是老田头的想法,这家里面没个女的收拾不行,儿媳妇还是要的,就是钱的事儿,现在还没有钱去买个儿媳妇,那就使唤闺女,养了你这么大,吃了这么多饭,还给你上学,也是时候给回报一下了。   他是个极为自私的人,这就能看得出来,包括为着儿子娶媳妇的事儿,怕是也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以后坟头草有人收拾一下,不至于成了孤魂野鬼。   田家的姑娘当然不肯,这是女学生能干的事儿吗?   她觉得社会上,对女性最体面的一个称呼,就是女学生了,年轻漂亮,到哪里人家都喜欢,还有文化。   只要去学校里面,打个盹就可以了,还可以请假跟同学一起去街上,然后拿着一本书似有似无的翻一下,这似乎就是她觉得女学生该干的事儿,其余的,一概不知道,学了什么,大概也不清楚,成绩啊,她也从来不说。   至于隔壁的那祯禧,所谓的日夜苦读,她听见了,也觉得是脑子不好使了,费那么大的劲儿,就四个书呆子,什么也不清楚,不如自己。   所以跟老田头大吵了一架,就跑了,到了城里面去,散散心去,先去镇上问她大哥要了钱。   进城看看,果真是好,看着日本人在那里发糖,她要了一颗,然后磨着人家又要了一颗,剥开了吃了。   日本人进城了,想着把中国人奴化了,因此都是怀柔政策,安抚人心,拿着一些小恩小惠的东西,在那里收买人心,一人一颗糖,给大家检查身体,等等这些的,给了不少人错觉呢。   比如说,眼前这一位田姑娘就是了,觉得日本人没有大家说的那么坏,以前北平是无主之城,她又不是旗人,没享受大清的一点儿好,现如今吃了日本人给的糖,那糖是日本的糖果,真好吃。   因此,她觉得,日本人来了好,是带来了福音。   日本人一队一队的在大街上面走,先前在北平的日本人,就更加的自由了,他们在各个餐馆里面吃饭,然后去四合院里面居住,随军的家属也很多来了,比中国人还要自在,天生的觉得这是他们自己的地盘儿,无比的自在,无法言说的自由。   我们呢,就只能躲在自己家里面,做生意的犹犹豫豫的下了板儿,等着做生意,那些干力气活儿的,干一天是一天的钱,不干全家就饿肚子,也得去街上找活儿干。   日本人有意思的很,一来了,第一个事儿,就是要换电台,住家户儿的都得买电台。   必须得买,晚上那些人,就到处巡逻去,哪里没声音的,给听到了,要出人命的。   可是有钱的买,没钱的怎么办呢?歇工了许多天,哪儿来的钱呢,眼看着就饿死了。   那只能是几家几户的挨到一起去,晚上在院子里,一起熬着吧。   咬牙切齿的凑到一起去,张大傻听着里面的捷报,自大日本人来了,就算是捷报都是日本人的捷报了,不是咱们中国人的,对咱们中国人来说,那是噩耗。   气的一把拽下来帽子,“他娘的,给他们拼了去,这么得每日里熬着,多早晚就饿死了,不如像个爷们一样的,去拼了去。”   吓得邻居拉着,“张大傻,你可别犯傻了,你出去了,就是白白的送命。”   几个人拉着,张大傻索性一屁股蹲着,“犯傻?”   “大家伙儿去街面上瞧瞧去,那里还有什么活儿了,我去拉一天,找不到一个人坐车的,孩子一天没吃饭了,吃了日本人的糖。”   说的很沉默,是的,日本人一来,对北平进行控制,你要吃饭,要吃饱了,得跟着日本人走。   不听话,就只能饿着,他们这不是对待人民,是培养奴仆狗腿子啊,是想着让我们当爬虫啊。   “别说了,我那里还有窝窝头,说白了就是窝窝头的事儿,别饿着了孩子。”   张大傻不想要,大男人挣不出来一口吃的,丢人。   可是孩子饿着肚子,他得给儿子一口饭不是。   北平的日子,已经是如此艰难了,日本人什么都管,什么都要,可是唯独不想给我们吃饭。   田家的姑娘去学校,都没有了,还没有复课,她心里觉得没意思。   却看着告示上写了,她停下来不经意的看,只能不经意的看,因为好多字儿她认识它们,但是字儿不认识她啊,糊弄一下完事儿,毕竟读告示也是有文化的事儿。   好半天也没看明白,没滋没味的走了,兜里面有钱,去奢侈一把去。   下馆子去,听着人家谈论才知道,这原来是要检查书的,家里不许有民主的书,革命的书,还有三民主义之类的,简直就是日本人的眼中钉的。   她满嘴的油花,嘴巴里面鼓起来都是肉,吃了一个,再喊来四个,她吃的下去的。   一边吃,一边眼神里面带着光,眼珠子灵活的转着,每进来一个人,她都仔细的观察,然后吃的更好了。   慢慢的脸上也带出来笑,不是耷拉着脸的样子了。   心里面已经是慢慢的有了个注意了,见着日本人进来了,她也不怕的,她有自己的法子了。   要搜查三民主义,她知道哪儿是一定有的,而且日本人哪里知道什么,草木皆兵的。   谁家有书啊,她眼睛里面带着笑,当然是那家了,那三小姐,拿着书当宝贝呢可是,从不借给她看不是。 第100章   田家的姑娘吃饱喝足了,又去打听了一下,找着同学家里去问了,就是这样的,城里面消息灵通,已经开始烧书了。   “你家里看看有没有这样的书,再不能去看了,得烧了,不然日本人看到了,是了不起的大事儿。”   “多大的事儿,日本人看到了怎么样?”   同学是个老实的男同学,沉默了好一会儿,“会——”   “他们不是人,我们的学姐,已经遇害了,她被人举报了,为着日本人来了,她跟几个同学不服气,走上街头去抗议。”   日本人来了, 第一个不满意的是学生,不能忍的也是学生,其中一个女学长,非常有自由气息,独立意识,不是寻常人。   因此她作为学生代,跟大家密谋要去日本政府谈判。   日本人,你凭什么去占领别人的领土。   人道主义跟民主自由不允许这么做,她要站出来指责。   日本人最要面子的人,做的事儿丧心病狂。   其中有人出了叛徒,那女学姐没等着行动就连夜遇害了。   去家里抄家,然后罪名就是找出来的书,反动思想反动言论。   大家一时之间风声鹤唳,再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了。   所有人都觉得不对,日本人发动了战争,战争罪,侵略罪罪不可赦。   可是大家怕他们,不敢出来说话儿,田家的姑娘,一听眼睛就亮起来了。   她正愁投诉无门,不知道怎么去举报。   男同吓得结巴,“你千万不要去报仇,咱们——咱们打不过人家的。”   他生怕田家的姑娘犯傻,跟学姐有什么联系。   田家姑娘糊弄的点点头,打听清楚了就走了。   几个学生遇害了,报道上没有,日本人控制电台跟报纸,每天都是意识形态的渲染,教育一些大东亚共荣,天皇万岁。   就连广播里面的歌,都是日本艺伎的歌。   外面的餐馆,许多都有了榻榻米,专门给日本人准备的。   中国人以前是旗礼,后来民国了是握手,可是日本人来了,大家都学会了鞠躬,弯不下去腰身的,日本人的钢刀就插进去你的胸膛。   怎么敢不听呢?   晚上的时候,那祯禧听着拍门声,打开门一看,竟然是班主任。   “我们学校老师开会决定,要南迁。”   老师已经六十岁的人了,花甲之年头发带着斑驳。   穿着一身半旧深蓝色哔叽布,袖口漏出来雪白的里衣眼睛上带着霜花。   老爷子赶紧请人进来,老师不肯,只站在院子内,“还有别的学生要通知,愿意去的,就跟着一起去,不愿意去的,就留在这里,有家人陪伴是好的。”   “只是,我们是不得不走的,老人家,日本人的势力已经渗透到学校里面了,要我们开设日语课,学习日本文化。”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已经微红,声音像是被针扎一般的,“学生是我们民族之根本,万不能成为日本人的傀儡,我们的学生,不能当日本人的走狗。”   因此决定南迁,不然日本人会到学校里面任教,学校那时候就不是学校了,学校领导开会,决定南迁,马上南迁。   班主任挨家挨户通知到位,要走的就一起走,继续课程学习,南迁。   那祯禧心里面一阵悲凉,华北之大,容不下一张安静的课桌了。   老师要走,通知了时间地点,要去的就去集合。   四太太端着碗,“您喝口热水,吃点儿东西的,我们家不近。”   她刚做了饭,老师怎么也不肯吃,只站在院子里喝了一碗热水,便匆匆而去了。   外出求学,这不是个简单的事儿。   那祯禧是不愿意走的,她父母已经年迈,弟妹未曾成家,还有亲自奉养的祖父。   四太太期期艾艾的看着她,对日本人恨得咬牙切齿,“三姐儿,咱们北平沦陷了,多早晚要是打到南边去了,你一个人在外面,我实在是不放心。”   四爷也担心,“是啊,我瞧着咱们北平城虽然是日本人在,但是情况也不能比现在更坏了。城里面乱的很,你在家里我也能放心许多。南边气候多变,饮食不同,怕是不适应的很呢。”   四太太看她一眼,再看她一眼,那祯禧便睡不着了。   老爷子没说话,但是盼着她留下来的,学业的事儿,先放一下。   “三姐儿,你有向学的心,在哪儿都能做点儿事情的。”   那祯禧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躺着憋闷的慌,屋子里面烧了碳,难过的很。   推开窗户,看着明月似饼,周围一圈光晕,柔和温婉。   她似有似无的叹了一口气,把一代青年人所有的家仇国恨都放在里面去了。   突然见乌云遮月,不由得心中更是抑郁。轻轻的关上窗户,外面飘起来了雪花,打在窗户纸上面,撒撒的响起来。   恍惚就很想一个人,那一年,也是这样推开了窗户,都是少年时光。   也不知道他如何了,自从上次护送人走,就回上海去了,那边有事情要处理,再一个,北平也实在是不适合做生意了,日本人把控之下,什么都不能做了。   冯二爷留在这里,迟早是有危险的,不如早点离开去,只是嘱咐那祯禧,一定要尽早去上海才好呢。   可是那祯禧怎么可能去上海呢,她的家都是在这里的,老爷子一辈子是在这里,就算是在北平吃糠咽菜,也不去用大上海的锦绣绮罗。   永远念着的是北平的那一口儿马蹄烧饼跟豆汁儿焦圈,从不出远门,也不羡慕别的地方的花花世界。   这就是老北平,就是四爷这样的,也是打死不走的,这就是他的根儿。   老师给的时间很紧,后天晚上的火车,直接就南下去到长沙。   她如果要走,必须要提前去买火车票,然后去跟同学们一起走,到长沙回合,一路照应前往。   她深深的把自己放在被子里面,脚触及的地方是软绵绵的棉花,温暖的棉被,如此的舒适安逸。   脸蹭着柔软的被面,能感受到细腻的针脚,触手即暖,那是长沙没有的干燥温暖,没有的顺滑,她不由得眼角湿润,她也爱北平啊。   可是她学的专业,是工业设计,是实用性的,实业救国的。   老师走了,她就得跟着去,不然太专业的东西,课本教不了她。   而且如今从东北开始到华北,半个中国都没有了,成为了沦陷区,一定要实业兴邦,她虽然是满清遗少,又是女孩子,可是肩膀上也是带着责任的。   不作为,就是子孙万代的罪人。   她生于这个时代,就得去救中国,就得去为国为民,而不是混在山野之中,独善其身。   这个世道,不是君子之道,它逼着君子去拿起来武器,跟外国人干起来。   所以,她的去啊,不然就是行尸走肉,时代给她这样的任务,她就得完成了,不然的话,她找不到其他生命的价值了。   但是面对着四太太,看着老爷子雪白的头发,再有四爷也已经蹒跚的步子了,她吃饭的时候,提了一句长沙,“据说那里环境清幽呢,水汽特别多,所以特别养人,皮肤特别好呢。”   四太太就放下来筷子,眼睛里面带着那祯禧不敢去看的悲伤。   “你跟我来吧。”   那祯禧跟着四太太进了屋子,四太太坐在管帽椅子上,管帽椅子,形似管帽,因此叫做官帽椅。   “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也顾忌到我的感受,说话很是婉转了,我知道你的意思。”   那祯禧再也忍不住,她无数次的动摇,也想着不去,风土人情不知道,只知道穷山恶水,极为贫寒之地,她也很多前路未知,可是每一次动摇她都知道,仅仅是动摇而已,她还是要去的。   四太太泪如雨下,不去看她跪在那里,只拿出来大姐儿的遗像,泪水打在照片上面,“你大姐走的早,她生的最苦,下面弟妹这么多。”   “你二姐,身子已然不好,这么些年一直汤汤水水的补着,身子骨不一定有我好,只有你,虽然出生的时候差点儿要了我的命,可是我把你当做命根子一样大的。”   “你小时候老爷子寄予厚望,要亲自教导,你便跟在他的身后,我每日里去看你,都想着跟你多说几句话,生怕教坏了你,不敢跟你多亲近。”   “等着你大了,识文断字,比我这个睁眼瞎强多少,又学业繁忙,我便只盼着你上进。”   “再后来,你去了上海,去见大世面,在外面行走,我与你的关怀就更好了,你有事儿自己有注主意,我不能帮你一点儿,外面的事情我也不懂,可是你每日里作息我都是在心里面记着的,怕你冷了饿了,你一口吃不到,我心里就难过,想着给你找补回来,三个孩子里面,我最疼你。”   那祯禧再也听不下去,泪如雨下,膝行到四太太跟前,两只手起抱着她的腿,头贴在她的小腿上,涕泪横流,人间最难的事儿啊。   “奶奶——我不走了,我不孝,是我不对。” 第101章 南下   四太太还是不看她,“你起来,要走——”   “所以,我最疼你,你要去做什么,就去做。我不会拦着你,总是要盼着你好的。”   “长沙要去,你大好的青春,不要在乡下去,去跟你同学们一起,你爷爷从小培养你,不是要你在乡下种菜养花的。”   “你熟读经义,策论文章写的也好,启蒙国学诸子百家,我想着你一直做学问也好,到时候嫁人结婚了,不至于跟我一样,除了钱的事儿,跟你父亲再没有多余的事儿了。”   “后来你要学科学,要去救国什么的,我虽然不明白,可是也觉得你是做对的事情,可是我想着你要好好的,保护好自己才是我日夜惦记的事情啊。”   “你还没有结婚,刚刚去长大,你还不懂社会的险恶啊,你自己去,万望保重。”   那祯禧只觉得心里面千疮百孔,她为了求学,为了理想,已经对不住家里人良多。   三姨娘看着四太太忙碌,生怕五小姐效仿,“你再不能跟着三姐儿学,一个人在外面,四太太心里的难过我知道。”   五小姐还是闷性子,“我又不考大学了,到时候就工作去了,又不是谁都能去的。”   她已经要高中毕业了,考大学是没希望了,成绩实在是不行。   可是高中已经是很不错了,能去找个工作干了,四爷已经去找关系,给她找了个打字员的活儿,虽说是累点钱少,可是五小姐听满意的,三姨娘也是满意的,钱再少,也比在乡下强。   她手上拉着针线,给那祯禧做的鞋子,南边热一点,她做单鞋给她带着走,五小姐帮着在鞋面上绣花。   “早先我就知道你三姐不一样,不是一般人。”   手里拿着锥子,阵脚做的严严实实的,那边儿衫多水多,怕不耐穿。   三姨娘原来只以为那祯禧是聪明一些,再有是正儿八经用规矩教出来的,聪明也是应该的,五姐儿若是有老爷子那样的教导,那样的培养,也比现在好。   可是现在瞧着,这不仅仅是一种聪明了,三姨娘就是再没有心,也知道那祯禧不是为了自己。   她吃那么多苦,卖那么多力气,不是跟五小姐一样去找个活儿干,也不是去等着结婚嫁人的,甚至还要割舍许多人伦感情,说不出来的优秀。   有的人,自己选择了不平凡。   “你怕不怕?”   “怕。”   “怕还要去?”   “要去。”   “去了干什么?”   那祯禧沉默了一下,想要说为国为民,可是没有一点儿贡献,她想了好一会儿,“去修行,独善其身。”   紧接着又说了一句,“多早晚我能做点儿事情了,我回来跟您说。”   老爷子胡子花白了,都是那就是多岁的人了,看着那祯禧,“明年,我过百岁生日,你一定要回来。”   他是这个年纪的人了,说实话,活一天算一天,不定明天聚睁不开眼睛了,对着孙女没事看一眼少一眼了。   那祯禧点点头,“就是天上下刀子,我也是回来的,您放心就是了。”   老爷子笑骂,“尽瞎说,什么下刀子,你这孩子就不能说几句话宽我的心。”   事情已经是订下来了,家里就忙开了,四太太是恨不得搬家的,她一个一辈子没有上过街的女人,让四爷带着去药房里面去。   “要治疗肚子疼的,乱吃东西喝冷水,坏了肚子的。”   “再要治疗风寒的药丸子,去高热的。”   “丹参也要一些,提神醒脑的。”   “再有红糖,多来一些吧。”   她也是知道一些药理的,一些女孩子家家的,身体上的她想的很周全,到了那边去,水土不服很是容易生病的。   尤其是那祯禧这孩子,其实没吃过什么苦头的,她没干过什么力气活儿,所以身子骨那是真不行,四太太不放心,买了许多药,总得活着不是。   又去找了瓦罐来,带了一小瓦罐的水,嘱咐那祯禧说,“知道你不爱拿着,可是这是家乡水,你到了地方了,晚上才能喝,不要嫌拿着麻烦,这么小的一个药瓶子,不碍事的,你不能扔了去。”   再有贴身的衣服鞋子,三姨娘日夜赶工,拿出来两双鞋子,“姐儿穿着去,结实的很呢,你妹妹在上面绣了花儿,也没什么好给你的,你是行万里路的人,家里的鞋子合脚。”   收拾的东西是真不少,一共是四个皮箱,那祯禧看着那皮箱,自己下午看着,看着是真难过,自己蹲在地上捂着嘴巴哭,她从没有这样的时候。   此去一行,怕是路远的很,来回周转,最快也是明年老爷子生日的时候回来。   正在那里哭着,只瞧着院子里面,四爷奔命一样的回来了,一进门就喊,“快走,快走,马上走。”   “怎么了?”   四爷也不说话,拎起来皮箱,他一个没干过力气活儿的人,都已经这个年纪了,一手两个皮箱,蹒跚着就给放到了黄包车上面,“三姐儿,你快走,马上去火车站,这是早就买好的票,赶紧走,日本人来抓你。”   拉车的是张大傻,瞧着那祯禧上去了,一气儿就跟野马一样跑起来了,“三小姐,您得走,您是干大事儿的人。”   那祯禧心中不安宁,扭头往后面看,四太太那么小的个子,追着她跑了几步,一边追一边撵着她走,“别回来,走——”   这就是当娘的,不舍得你走,跟在后面追,可是嘴里面还是喊着你赶紧跑,宁愿你一辈子不回来。   初桃:   四爷原本是在城里面等着了,他要先去租赁车去接那祯禧,上午又去各铺子里面买点心干果,等着晚上了,他再去打好火车票,送着女儿上火车。   想着那边吃不到背地里的点心了,特特去买了鸭蛋酥,“来两大盒子。”   “四爷,您来了。”   那四爷不甚高兴的样子,脸上没什么喜气儿,老掌柜的瞧见了,只觉得纳闷,“四爷,您有什么事儿,跟我说几句,就是帮不上什么忙,也能宽一下您的心不是。”   这事儿不能说,说了不好,学校走的很低调,日本人现在还没腾出手来整顿学校,不然决计是不让走的。   “家里姑娘爱吃,就爱吃这一口儿——”   说到这里,已经是哽咽了,泪丝涟涟的,怕是再开口就落泪了。   老掌柜的在柜上二十多年了,做法全都是老派的做法儿,伙计们深蓝色的衣服,黑色老布鞋,夏天是单的,冬天是夹棉的,柜上米白色绒布,板板整整。   从不什么减价,也没什么活动,不搞一些花哨的。   那四爷这才回过神来,“老伙计,这铺子里怎么就没人呢?”   老掌柜的一叹气,“您瞧瞧这街面上,多少老字号都被挤兑的,一些新开的铺子,里面搞大减价,又弄得喜庆,放了留声机这些洋玩意,去的人多了。”   那四爷不由得惊异,他是认名号的人,别看穷困的时候,他也不曾去买过没名号的东西,莲花白要喝海淀的,褡裢火烧要吃泰顺居的,干炸丸子是福海楼的,羊肉饼子是孙掌柜家里的。   这一样一样儿的,从没有去买过那些不着调的东西,信不过。   “您说说,这做手艺儿的,今儿开店,明儿开店,能有心做好东西吗?就靠着减价,做出来的东西都是糊弄人的,也不见得就便宜了。”   老掌柜的看着四爷,也不觉得生气,“是这个理儿,四爷您是个明白人,咱们一开始做生意就是本本分分的,利钱算的清清楚楚,绝对不多拿一分钱,不多赚一毛钱,这价格再减价,已经是没法子的事儿了。”   “可是那些店铺,新开的各种优惠,可是这东西啊,差远了。”   人就是这样,占便宜了以为吃亏,吃亏了还在那里觉得自己精明。   老铺子都是讲诚信的,一开始就不会去糊弄人,一开始人家就是正儿八经立口碑的。   可是这世道啊,就拿卖布料的说,日本布是出了名的差劲,大家活儿都不愿意买。   你到新铺子里面买,好家伙买三尺送一尺,听着划算的很,这多大的便宜啊,老铺子里面绝对是没有的。   大家一起去买,可是他铺子里面拿着日本布当德国布料,就这么卖给你了。   要是有人看出来了,伙计都机灵,立马就请到后面去,“哟,拿混了还是您好眼力,懂门的人,我不能亏待了您这样的老主顾,您拿着,我再多送您一尺。”   瞧瞧,立马就换了真正的德国步来,多么让人舒坦啊,下次还得来。   四爷说了好一会儿话,提着刚要出来,就见张大傻在街上死命是奔。   到了自己跟前儿,“四爷,你这边来。”   拉着四爷到了小胡同,气都喘不上来了。   “四爷,您赶紧让三小姐走,您各隔壁邻居姓田的学生,联合了大红袍,要去日本人那里举报三姐儿,说是她窝藏三民主义。”   四爷吓得魂飞魄散,这怎么就是天降横祸啊。   初桃:   他这才跟张大傻出了城,回家来不及去送那祯禧,只嘱咐张大傻,“交给您了,务必马上送上火车,您——”   张大傻咽一口唾沫,嗓子里面干的疼,来不及喝水,他听到了就赶紧去找四爷,“您放心吧,我给您消息呢,务必送着三小姐走了。”   “您家里也收拾干净了,书——该烧的都烧了吧!”   说完了,心里面难过的很,他儿子许多书,还是那家给的呢,诗书传家的人家,要烧书,这真是让人难过啊,张大傻虽然是一个卖苦力的,可是他懂这个。   初桃:   一气儿拉着那祯禧去了火车站,那祯禧无论是哪一班的火车,都得尽快走了,去长沙的在晚上,她等不了。   “三小姐,您去上海吧,先去上海,那里有亲戚,您有人接应,我们也好放心啊。”   人太多了,那祯禧被挤得上不去火车,张大傻一身蛮力,他一只手掐着四个行李箱,四个行李箱用绳子穿在一起,然后挤到了火车上。   硬生生的给那祯禧拉上来火车,大冬天的满头大汗,“三小姐,您保重了。”   那祯禧红着眼,却不肯流眼泪,“张大叔,谢谢您了,您对我有救命之恩。”   “您客气了,保重。”   火车要走,他得赶紧下去,那祯禧心一直提起来,担心家里面,她走了,家里人怎么办,日本人要是没有人性。   想到这里,咬紧了牙关,早晚有那么一天。   火车齿轮慢慢转动,突然从窗户里面扔进来两盒子点心,她看过去,是张大傻。   他一边跑着,一边喊,“四爷买的,您带着路上去,吃饱不想家。”   黑红的脸上带着笑,一瞬间跟火车错过,他放车上了,下火车才想起来,赶紧从窗户里扔进去。   那祯禧再也忍不住,看着两盒子鸭蛋酥,想着四爷去买,又想着热心的邻居张大傻,想着这些人,都是盼着过好日子。   多少的张大傻们,盼着胜利啊。   她不知道田家的姑娘为什么如此狠心,不过她自来对她冷淡,怕是早就怀恨在心了。   火车上鱼龙混杂,她又是孤身一人,绝不敢哭着示弱,被人盯上了就麻烦了,自己悄摸的摸了地上的灰,背着人擦匀了在脸上。 第102章 抄家   张大傻丁点儿不敢停留,无心拉活儿,先回了家,肚子饿的不行了,家里看着回来的这么早。   “怎么了?这么早回来了,杂和面买了吗?”   张大傻往常早就发火了,回来就得要吃的,他也是压力大。   这一次拿着冷水咕咚咕咚喝了,擦擦嘴,笑的极为爷们,“爷们去干大事儿去了。”   “什么大事儿?就你?”   “还真就是了,我干的。”   他放下来水壶,插着腰,看样子不像是假的。   “当真?给我也说说。”   张大傻看了一眼外面,“瞧着大红袍了吗?”   “别提了,我刚才出门倒水,恰好是碰到了,得意的不得了,不知道又到哪里去害人了。”   “你说真就奇怪了,当初小绿腰没了,这大红袍怎么就好好儿的呢,就进去关了几天,老天爷不开眼。”   当初小绿腰是大红袍拉皮条去的,她动手尖刀刺死了日本人,大红袍当初是走不了的。   她确实是被日本人关起来了,挨个审问,可是大红袍此人,能言善辩,而且对着日本人忠心耿耿。   也是奇怪了,一个中国人,同胞对她再好她瞧不起,倒是对着日本人,好似是亲爸亲妈一样的。   嘴皮子利索,加上为日本人做了不少事情,那可真的是出来了,一点事儿没有。   不过是搭进去一个金老爷,这是金老爷的小妾是不是?   因此她为了自己脱身,咬着金老爷进去了,金老爷成了罪人,据说是吃了花生米。   大红袍好好儿的,没有了金老爷,她正儿八经的成了拉皮条的还有老鸨一条龙服务。   日本人喜欢女学生,现如今的洋人也喜欢女学生,那些堂子里面的反而是不能讨好人了,因此她丧心病狂,主意就打到女学生身上去了。   那些爱玩的女学生也多了去了,大红袍又擅长威逼利诱。   家里破产的,父母重病的,世道下滑,竟然还有人专门去卖女儿给她。   大红袍可算是风光了,跟着日本人有钱有势,加上有事儿没事的去请英国人法国人打麻将,再找几个女学生陪着,那可真的是外国人的好朋友,见面给三分薄面的。   有事儿没事的去学校里面转悠一下,田家的姑娘没事儿去找事儿,要去举报那家,首先就去找了自己的同学。   那同学就是的男同学口里面的叛徒,当初举报了学生起义,让日本人杀了不少学生。   这可真的是一拍即合,便给田家的姑娘牵线,然后送到了大红袍这里。   大红袍的家里是真富贵啊,老英国府的地毯,然后法国府的香水,还有唱片之类的,田家姑娘坐在沙发上,只觉得坐在了一团棉花上。   虽然热,可是心里面温暖,温暖的像是三月天。   大红袍穿着一身红色丝绸睡衣,屋子里温暖如春,烫着最时髦的鸡毛头发,嘴唇红艳艳的,脸上细腻的粉一层层的遮盖年龄,眉毛细长而浓黑。   躺在沙发上,吞云吐雾的抽着香烟,似有似无的看了田家姑娘一眼。   喔,不是怎么漂亮,她想找个漂亮丫头讨好日本人。   要那种有气质的有文化的,然后还顶漂亮的。   日本人学而武的人太多了,老师也特别多,整体文化水准可以。   据说刚来的一个将领就是这样的人,大红袍想了很久,也找了不少日子了,想着找个女的讨好他,眼前的田家姑娘,很一般。   “什么事儿,说吧。”   大红袍的语气一千年不变的冷漠,且带足了瞧不起人的劲儿。   田家的姑娘听着缺水天籁一样的,这是个有本事的女人,能在家里躺着抽烟,能这么享受。   “我是来举报的。”   “举报什么啊?”   大红袍又重新点燃了一支香烟,趁着机会给了田家姑娘一个正式的眼神,有点意思。   “我邻居,家里藏了书。”   大红袍当是什么事儿,半天是这点小事儿。   她脾气大的很,没有利益的事情,她压根就不管。   田姑娘原以为一说就可以了,事情就成功了,这是大事儿不是。   可是大红袍无动于衷,“送客。”   小丫头指甲的破事儿,找到她这里,耽误她办大事儿,什么玩意儿,明天晚上人家日本将领就到了,她头疼的很送什么,没有合适的丫头。   田家姑娘没想到这样,惊慌失措的站起来,脑子里面一片空白。   “您得管管,听说您是给日本人办事儿的。”   大红袍实在是没耐心,她一下子坐起来,香烟捻灭在烟灰缸上,跟个水桶一样,说话的时候,脑袋上一头的鸡毛在吹。   “我是给日本朋友们办事儿的,你算个什么东西啊?芝麻大的事儿来找我,你当我是闲着没事儿,陪着你玩的吗?”   眼看着人生气了,田家姑娘哪里就有什么主意呢。   嘴里面的话就开始乱蹦哒,“那家里不少好东西,都是上海来的呢,一查肯定能查出来,您去了,肯定日本人会给您奖励的。”   呵,那点儿奖励,大红袍不值当跑腿儿的,她才懒得管。   “你们这是多大仇啊?有事儿自己去找去,别拿着我老太太当枪使唤,没那回事儿。”   田家姑娘更慌张了,生怕被赶出去了,“我是有仇,可是也是为了日本人献忠心的,都是一起为了大东亚共荣。”   她说到这里,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机灵了,瞧瞧,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日本人,街面上的横幅,大东亚共荣。   大红袍只相信自己是最忠心的,也爱听别人的,都是一起给日本人办事儿的,相互扶持,都是关系,觉得小丫头有两把刷子。   “你够狠。”   大红袍带着一点欣赏,她喜欢这样的人。   田家的姑娘笑了笑,“不是我坏,是那丫头仗着漂亮还有钱,瞧不起我们这样的人。”   “漂亮?”   大红袍竖着耳朵听,整个人都精神了,“多漂亮?”   “问这个?”   田家的姑娘纳闷,不知道怎么说,万一因为漂亮而放过了那祯禧,真不划算。   这点心眼大红袍当然知道,她一把拉住了田家姑娘,热情的去喊了老妈子来,“咖啡——”   “不瞒你说,听你说出来心里话,我就对你刮目相看了。咱们都是一起的,对着大日本皇军忠心耿耿的,都是为了大东亚共荣而努力的。”   “所以啊,我瞧着你说话,老太太我啊,心里听了痛快的很。”   “不是要去举报那一家,我看应该举报,这些人啊,是破坏和平,破坏日本皇军的统治。”   田家姑娘喜的不知道说什么好,“说的太对了。”   大红袍的话无非是给她莫大的鼓励了,一气儿很是高兴,说了那祯禧许多的坏话,“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儿,大概是去了外地去鬼混了许多日子,大概其是上海吧,然后不知道跟了什么负心的男人,最后被人抛弃了,只能回来了。”   “仗着自己长得漂亮,每日里勾搭人,不安分的人,学那些不好的玩意儿,我看不下去,三民主义都是些害人的东西,我自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不管了。”   “喔,她家里也是老封建残余了,每日里大道理都是许多,对着人很是刻薄了。”   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说话满嘴巴里面跑火车,颠倒黑白说话不眨眼睛的,都是拿手的好活儿,当初她嫂子就是这么让她逼死的。   她说了,大红袍就爱听,只见她露出来自己的牙齿,嘴唇上面的肉开始往上面堆积,然后那一双眼睛圆圆的,好似是粮仓里面的大老鼠一样的,冒着光还不知道自己吃的是天下粮食。   风流好啊,就怕女学生太死板了,到时候寻死觅活的,让人看了只觉得晦气。   家庭封建也好啊,她最喜欢这样的家庭了,不说别的,就说以前的邻居那家,不就是这样的,读书人家规矩多,最后不还是出了丑事儿,二姨娘就是白死的。   两个人简直就是一拍即合啊,大红袍都想好了,给那祯禧抓起来,定个罪名,然后给日本人送去了,自己简直就是一箭双雕啊。   立马就出了门,马上去汇报日本人,然后赶紧去抄家去。   两个人一起出门的,到了街上,要做黄包车,恰好看着张大傻在等活儿的。   “走,给你一个大洋,赶紧的。”   张大傻不想给大红袍拉车,可是没有活儿干,只能闷着头。   于是大红袍车上说的,他都听见了,听着那田家的姑娘说地址,他心里就愣住了,又是一个姓儿的,先前四爷搬家的时候,跟他说过地址。   因此他心里面一咯噔,给人送到日本人宪兵队,马上就去找四爷报信儿去了,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三小姐打小儿是长得好看。   他瞧着这大红袍是还不知道,那家就是以前她的邻居,要是知道了,只怕是更下的去手了,新仇旧恨,她早先就看那家很不爽。   那时候大红袍还没发达,金老爷四处结交人,那家读书人,又是旗人家,他很是下功夫去拜访,只是那家老爷子不给面子,碰了一鼻子灰而已。 第103章 入狱   于是就有了后面的事儿了,张大傻侠肝义胆,不与大红袍之类的苟同,找了四爷报信儿,又去送了那祯禧上火车,这样的品格,是个爷们干的事儿。   他现如今也不去拉车了,就等着大红袍回来了,这两个人就这么去了,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可不就是小人得志,田家的姑娘只恨不得马上就给那祯禧送到日本人的手里面,跟上一位一样的被枪毙了,受着折磨她心里面才痛快呢。   因此是跟日本人添油加醋的说,跟日本人申请借了兵去的,说起来好笑,日本人驻扎的部队没多少,用的都是伪军,而绝大多数的伪军,都是东三省来的汉奸。   日本人侵占了东三省,也奴化了东三省,出来了多少得汉奸狗腿子,小爬虫一样的去跟着日本人来到北平,然后装作是日本人,对着中国人耀武扬威。   用中国人来统治中国人,是日本人想出来的一个好主意,自己人了解自己人的缺点,中国人对待自己的同胞要比对待外国人来的更狠心。   因此她借不到日本兵的,都是伪军,也没多少个,立马就出城去了,要去抓人去。   到了家门口,好大的威风,早先有皇帝的时候,说起来抄家灭族都没有这么大的威风,田家的姑娘先一步推开了门,插着腰,一只脚在门槛外面,一只脚踩在门槛上,姿势是极为的挑衅了。   “给我搜。”   一队小兵就开始进去了,那家的人站在院子里面,老爷子一言不发,他已经无话可说了。   家里的书都烧了,那祯禧带不走,四爷就跟四奶奶坐在灶房里面,也不去区分哪些是什么三民主义的,哪些是什么科学民主的,一律全部烧毁。   他们在里面烧,就跟当做劈柴一样的,老爷子坐在椅子上,看着升腾起来的火光。   “烧了好,都烧了才好呢,以后再也不用读书了,日本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老祖宗都扔到一边去,认了日本人当祖宗。”   可不就是,焚书坑儒,那是秦始皇做的事情,可是现如今还不如秦始皇的时候呢。   秦始皇焚书坑儒,没有历史书上写的那么坏,他是为了一统思想,从而为了维护统治的稳固,不然自己的皇位,天天被一群读书人惦记着,说他这个不好,那个不好,他焚书坑儒里面相当大的一部分都是坏蛋的。   四爷一边放进去灶里面,一边哭,他也是要花甲的人了,头发都是花白的,拿着自己小时候的启蒙书,舍不得。   他是正儿八经富贵人家的启蒙,诗书经文无一不通的,是个人才,那家什么都没有,唯独就是书多,以前是诗书传家,后来搬到城外来了,就是耕读传家,你就是到了哪一家里面,那家的做法也是极为难得的,因此就是书多。   四爷就是穷死的时候,去当铺里面来回周转的时候,四太太的嫁妆一件件的进了当铺,那祯禧的狐皮袄子,老爷子的把件玩物,都轮流着进去,可是唯独家里面的书,只见多的,没见少的,书,确实是个好东西。   “这个,是我开蒙的时候,瞧瞧,这上面还有我的字儿呢,还有两位老师的批注,那时候我可是有两位鸿儒教导过的。”   “这个是我七岁时候的策论,上面还有三姐儿看的时候的纸条呢。”   放进去火堆里面,烧的人眼睛疼,这书烧了以后的味道,在鼻子胸腔里面,是针扎一样的疼啊,这是真心疼。   四爷舍不得,那些书,几个书架子的书,烧了整整的一下午了。   灶还没有冷下来,刘妈端着水在那里往灶台里面泼水,就听到人来了。   对着家里面,一通的找,大红袍正面遇上了四爷,许多年不见面,眯着眼睛看,“是你啊?”   那四爷背着手,也没想到是她,“是您啊?”   紧接着心里面恶心得很,极为厌恶的看了田家的姑娘一眼,他从来没有这样表达过情绪,四爷这个人是出了名的老好人,从来不曾给人难堪,或者是没有脸子过,今儿还是第一次呢。   “您现在在日本人的身边,怎么有空到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来?”   大红袍要是以前的时候,她是不能怎么着那家的,可是现在,就说不好了,新仇旧恨,看那家很不爽了,四爷这回在她手上,那是倒霉。   她倒是想起来了,这那家的几个姑娘长的倒是都不错的,其中三姑娘长得极为灵气,四姑娘是娇俏漂亮的,就是五姑娘也是能说得上一句温婉的。   脸上挂着狞笑,不自觉的插着腰,一把拽开了田家的姑娘,“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那四爷吗?”   “怎么着啊?早些年混不下去了,没想到搬到这穷乡僻壤里面来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好歹是多年的邻居了,您们家的小妾最后还跟我们成了一家人,说一声,我不得接济一下?”   不说二姨娘还好,现在说起来二姨娘,别说是四爷了,就是三姨娘都恨得眼睛红了,当初她姐姐,就是被大红袍哄骗着,最后命都没了,四小姐也走了,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那四爷你说有时候真不是个爷们,他一辈子待人和气,可是到了这时候,一句软和的话都没了,“尽管去看,我家里一本书都没有,还来看什么呢?”   大红袍冷笑,这事儿没完,她是要做大事儿的人,这没有书,还有其他的呢,哪一个都能抓起来。   因此去找了一圈,找出来几面旗子,好家伙,那是以前老爷子的军旗,这就成了日本人面前的罪人了,这是对打日本皇军不忠诚,想着要去投奔皇帝,复明大清朝。   老爷子那么大的年纪了,哪里能受得了这个呢,有伪军来抓他。   老爷子一推就是一个跟头,躺在了地上,四太太吓得不行了,一下子扑在地上,都是这个年纪的人了,出去人家能喊一句老妇人了。   扑在老爷子的身上,扶着他的脑袋靠在自己膝盖上,眼里面喊着泪,牙齿都在气的颤抖,“你这么做,丧尽天良,迟早是有报应的,老天爷看着呢。”   大红袍才不听这些呢,她瞧着没有人,脸就变下来了,对着四太太问,“老天爷是看着,看着你们是怎么死的?活着不知道是个什么劲儿,每天就为了吃两口饭,然后跟个爬虫一样的是不是”   “我问你,你给我老实说,不然这一家子都跑不了,你们家三小姐去哪里了?三小姐不在,那四小姐去哪里了?都得给我找回来,不然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说这些狠话的时候,她插着腰,身子微微的前倾,然后手指头伸出来,对着四太太恶狠狠的,两只眼睛金鱼儿一样的,似乎是要鼓出来的一般。   四爷甩开人,却因为年纪大了,一起被推倒了,三姨娘被人死死的拉住了,眼泪豆子一样的掉。   心里面只觉得庆幸,三姐儿走了,老爷子就觉得不好,家里还有孩子们呢,小少爷还有五小姐,再有外甥,都走了,一气儿被四爷送着走了,去找富贵去了。   富贵这些年,虽说过的不如何,但是向来是与家里面亲厚的,送到那里去,四爷放心得很。   三姨娘是咬紧了牙关不说,四太太亲生女儿都走了,外甥也走了,她难道还能怕了大红袍不成,一口唾沫到地上,“我呸,就你,还想见我们家的姑娘,八辈子积德也瞧不见,老祖宗德行都被你败光了,丢了你爸爸的脸。”   大红袍脸上的肉就更狰狞了,好似是一条一条的肉都堆积在一起,向着一个方向使劲儿,然后一起在弹跳着,“好啊,不说是吧,我就给你抓起来,我就不信了,这当爸爸的这么大年纪了,这当爷爷的这么大年纪了,她们还能看着不管了?”   “来人啊,给我带走了,我要好好的回去问。”   又抖着一头的鸡毛发,晃悠着一脑袋的卷儿,然后提高了嗓门,说话的时候头一动一动的嘚瑟,“都给我听好了,你们谁要是知道了三小姐的消息,来跟我说,老太太我说话算数,有赏。”   “另外要是瞧见了家里的小姐们,支应一声,就说是抓了她爸爸跟爷爷,三天以内要是不来,别怪我不讲情义。”   甩着手里面水红色的帕子,她才不着急呢,猜着三小姐一定是没回来,她不着急呢,这样的家里面的女孩子,不能不讲仁义道德。   她不怕这些正人君子,最好对付了,就怕那些跟自己一样的人。   如此,四爷就给都走了,老爷子一把年纪的人了,别说是三天了,一天就得在里面折磨死了,这是要人命啊。   走在路上,绳子牵着走,年纪大了走不动,被人一推就是个大跟头,一把年纪了,你说受这样的罪,受这样没自尊的事儿,是个人就受不了。   他跌倒了,人家皮带打着你起来,他只恨自己不是年轻的时候,能有个好身板跟这些人拼了。   也恨自己这么一把年纪的人了,不如早早地死了算了。 第104章 侠义   大红袍没有找到人,自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她安排了田家的姑娘在这里盯着。   拿出来钱包,抓了一把钱,“这个呢,先拿着,给老太太我办事啊,亏待不了你的。”   田家的姑娘脸上抑制不住的高兴,哪里来的许多钱,她尝到了甜头了,自然是高兴的不行了。等着大红袍走了,耀武扬威。   四太太瞧着她,“小小年纪,心思怎么如此恶毒呢,先前害死了你嫂子,现在害得我们那家家破人亡,我们走了背运,跟你这样的蛇蝎毒妇当邻居。”   四太太恨毒了田家的姑娘,那祯禧是她身上的肉,心肝儿一样的看着长大的,陪伴她许多年,自然是更亲厚的。   田家的姑娘不耐烦,她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拉着脸,“死老婆子别废话,赶紧的给我找人回来,多早晚回来了,多早晚给里面的人放出来。”   不紧不慢的去推开那祯禧的屋子,虽然是被翻得乱糟糟的,可是里面的东西,依然是她没有的。   田家就是个穷困户,家当全拿出来,桌椅板凳的,也没有几个钱。   扭过头来对着四太太冷笑,“你们家里不是张口闭口的仁义道德吗?不是讲规矩,如今出蘑菇了吧?您家里的三小姐,看我跟看爬虫一样的,今儿我倒是要看看,她到底救不救人,是不是眼睁睁的看着亲爸爸亲爷爷去死,那可是大不孝啊。”   看着四太太一身落魄,那家家破人亡,她盼着那祯禧出现呢,不出现多遗憾啊,没见到她落魄的样子。   想想还是气不过,她天生的坏,进去给那祯禧屋子又砸了。   她嫉妒,所以她不去拿,不去用那祯禧的东西,但是她可以全都砸烂了。   你不是看不起我,你不是小瞧了吗?   那今儿我就让你看看我的厉害,你要是不来,那先前就是个伪君子,就是假仁假义,什么清高啊?   四太太坐在屋子里面,三姨娘没了主意,“太太,这要怎么办呢?”   四太太闭着眼躺床上,她不能喊那祯禧回来,这事儿想都不要想的大红袍干的勾当,她早就知道是什么事儿。   要人去救四爷跟老爷子,可是日本人面前,没有人说的上话儿,而且日本人狼子野心,是从来不讲情面的,做法儿跟咱们中国人不一样。   咱们有事儿求情走关系,可是日本人不吃这一套。   三姨娘看着她没说话,叹了一口气,她也是不能喊五姐儿回来的,这样的女孩子,回来了岂不是挖了当娘的心头肉吗?   夜半三更,老田头看着田家姑娘回来了,她一直在那家家里,跟个登堂入室的贼一样的,见了什么都要翻一下,见了什么好的都要弄坏了才好。   四太太咬着牙听着,不曾想体面了一辈子,被个小丫头这么磋磨。   老田头抽着旱烟,坐在门槛上,看她摸着黑进屋子,“站住了。”   田家的姑娘一看见他,又想起来不让自己上学的事儿,心里面还记恨的很,“什么事儿吧!”   老田头看她这样子,分明是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做什么去害人?去跟日本人举报那家,害得人家家破人亡的。”   说实话,老田头自认不是个好人,他自私自利,又胆小懦弱,可是这是封建男人的一些特点。   可是他从没想过给日本人做事儿,没想到自己家里面出了个汉奸一样的,他就想不明白了,“不少你吃喝,别人家姑娘在家里干活儿嫁人,只有你送去上学,想着多学点儿文化,懂一点道理,我如今看着,你全是白学了。”   “我们田家祖祖代代在村子里,你这是散了祖宗的德行,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呢,我们田家没有你这样的姑娘。”   说着就要拉着田姑娘的胳膊,“走你跟我去说清楚去,这事儿是你看错了,不是有书。”   田家姑娘跟看傻子一样的,她是一百个一千个瞧不起她爸爸,读书没让她通人气,也没让她多出息,可是,读书第一个好处就是,跟老田头这样的老农民这样的底层人划清界限。   吃着老农民的,还要嫌弃老农民没文化。   这就是田家姑娘干出来的事情,“放开我,放开——”   她一下子甩开老田头,气的不行了,“你知道什么啊?”   “要去你自己去,那家的事儿,关你什么事儿了,管好你自己就是了,没事儿多抽两口烟,别没事儿找事,吃饱了撑得。”   现在就更有底气了,她有钱了也有了门路了,对着供养自己的老田头,就更不客气了。   老田头气的眼前发晕,一巴掌打下去。   田家姑娘的脸上,红通通的印子,她捂着脸,彻底孬了,多威风的一天啊,她多威风啊,没想到老田头给她吃瓜落。   她不会打回去,红着眼睛对着老田头,“要去你自己去,你要是敢去管,顶好就是让日本人给你一起抓进去,你以为日本人是什么人?”   “你说是就是,你说不是就不是,当日本人是傻子是不是?”   她胳膊一伸,指着门口,“你去啊,我不拦着你去,赶紧去。”   她就压准了,这事儿,谁都不敢管,日本人没有缘故都杀人,谁敢往上凑呢,东三省来的人,没有一个不恨毒了日本人。   活埋,剥皮,杀人比赛,烧杀掳掠,什么倒行逆施,几千年惨绝人伦的事儿,该做的不该做的事儿,都做尽了。   老田头果真就不敢去了,他不敢的。   我们恨啊,问问谁不恨。   可是真的怕,人家手里面有枪,是畜生一样的脾气。   这边田家父女俩吵架,没注意到外面的声音。   隔壁院子里四太太半夜三更,幽静生悲,家里面只有她跟三姨娘,孩子们都走了,一辈子不回来最好。   又怕她们回来,知道了消息,都是好孩子,因此爬起来,看着大开的门,外面惨淡的月亮忽明忽暗的挂在那里。   踩着个马蹄儿外翻梅花六瓣儿凳子,她恨世道不公,怨气升腾,因此特开中庭堂屋,一根麻绳,就此挂了梁。   有人从门口进,一进门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正对院子的堂屋大开,人挂在梁上,脚上的鞋子掉了一只,一只挂在脚上晃晃荡荡。   几个跨步跑过去,抱着人的脚,使劲的往上抬,不敢喊人来帮忙,这时候喊了,估计也没有人敢来帮忙,跟日本人扯上了关系。   “太太,您醒醒。”   四太太脸上还是泛着青紫色,她眼神不定,看着眼前全然陌生的人,只以为不在人世间了。   “您别急,听我跟您说,v别让人听见了。”   来人一身黑,身材五短,却极为敦厚结实,跟四太太小声嘱咐。   四太太看着周边一切景物,乱糟糟的桌椅板凳,才回魂过来,“不应该救我的,救了我是受罪,害了孩子们。”   她想着,她这个年纪了,去了救去了,何苦为难孩子们。   早早的了断了,父母向来是有以身饲虎的决心的。   “我们是来帮您的,您别说丧气话,也千万别去做这样的啥事儿了。”   “帮我?”   四太太就纳闷了,她有什么好帮的呢?谁能帮得了她呢?   “您家里与我们有过恩惠,现如今出事儿了,我们总得去帮您,让您家里人都平平安安的才好。”   四太太突然就热泪盈眶,心一下子就暖过来了,外面的风呼呼的刮着,穿堂风吹的人透心凉。   她爬起来轻手轻脚的关上大门,又去关上了屋门,不怕有人来骗自己,家里已经没什么好骗的了。   说了好一会儿话,四太太亲自把人送走了,这才回到屋子里面,不觉得又有了生的奔头。   一夜之间,她经历了生死,念头一次次的变,看着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一样的。   她瞧着地上乱糟糟的,没有个下脚地儿,向来是爱收拾的人,一辈子就是擅长干这些,洗洗刷刷的,竟然忙起来了。   三姨娘听到动静,也帮着一起收拾,四太太谁也不说,唯恐害人害己。   这人是什么人呢,竟然与那家有故。   还是要说冯二爷,现如今日本人气焰嚣张,做事情越发的霸道嚣张。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当初城里面的反动派托了冯二爷的关系,给送到城外去了。   那祯禧帮着出主意,靠着发丧队伍走的,现如今城外的势力在潜伏着,慢慢的开始摸进去城里面了。   日本人风声鹤唳,天天抓特务,抓叛徒,抓□□。   这些人知道那家出事儿了,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因此特意夜里前往,安抚四太太的心,他们想法子救出来人。   所以瞧瞧,这人,还是要做好事。   冯二爷当初散出去多少钱财,不曾想到救了那家,那祯禧古道热肠,不过是出了个主意,人家特特的连夜前来相助。   四太太向来是信因果轮回的,她每天都给佛龛上烧香,初一十五供奉瓜果点心,就是家里穷的时候,香油钱也不曾停过,这是最虔诚的满族奶奶。   可是现如今,她自己收拾东西,三姨娘眼睁睁的看着她把佛龛收起来了,不由得纳闷,“太太,您这是——”   四太太给佛龛放进去,叹口气,“我信了一辈子的佛,如今才知道,什么都不可靠,可靠的还是人,做好事行善积德,比磕一百个响头,点一百斤香油都管用。” 第105章 一更   四太太不能不感激,因此她不再去信神佛了,最相信的还应该是人,本着一份儿的善心去过日子,没有过不好的道理。   走的人也去干了,总得像个法子救出来人就是了,别欺负着善良的人去想法子对付坏人,不然坏起来没边了。   城外的人跟城里面的反动派通气儿了,想出来了一个主意,人现在是在大红袍的手上,那就去找大红袍,大红袍你说是这个年纪了,怕什么呢?   能让汉奸走狗跟日本人一起咬牙切齿的痛恨的,就是反动派,因为一个是不能让他们驱使,更重要的是不安全,这些反动派好似是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这么一群人的狗命。   趁着半夜里面去的,显示经过了线儿胡同,然后去了猫耳朵胡同,去的人有一个,就这么一个高手,一身的本事,先前是个小偷。   翻墙踩着瓦,屋顶上行走那是家常便饭。   北平城先前最安逸的时候,你半夜里面突然醒过来的时候,十次里面有那么一两次听到屋顶上或有或无的有那么一脚的声音,也甭害怕,就是这些人干的,我们叫做梁上君子,俗称小偷,名头大的叫江洋大盗。   各行当有各行当的规矩,当小偷的,哪个点儿动手是一定的,再一个都是划片儿的,城南的就不能到城北来。   你要是借路,踩了别人划片儿的屋顶,那也没事,跟人家打个招呼,就此别过,少有闹出来矛盾的,只是一个规矩记住了,不走地面上的路,只走屋顶。   来的这一位,那可真的是不得了,早些年也是有名气儿的,后来一路奔向了光明,隐姓埋名,前尘往事就此不提。   只见他一身青色衣服,鞋子是贴脚的黑布鞋,面儿轻软,却极为韧性,走在上面如履平地。   大红袍缺德事做多了,也是心虚,找了看家护院的十余人,又托人情特特的请了两个武警来当护院,总计二十人,守着她的院子,她可花了不少的钱。   不过老太太觉得值得很,高床软卧的,睡得踏实,省的胆战心惊的,有钱拿总得有命花对不对。   卧室外面还有人守着呢,一有声音立马就进来了,你说说,这老太太多惜命的一个人啊。   但是梁上君子还是进来了,老太太爱享受,搞了西式的东西,开了个小天窗。   来人是真有本事,那么小的一个天窗,他无声无息的撬开了,只能让六七岁小孩儿通过,大人是想都不能想的。   只见他先伸出来腿,一条腿在上面,一条腿在下面,胳膊上缠着一圈儿的绳子,也不知道怎么七扭八动的,另外一条腿竟然也下来了,地上已经是湿了一小片,大冬天的,全是汗珠子。   早先的人,大概都是有几手真本事的,不跟现在比划一下的武术一样,那祯禧就曾经见过真正的凌波微波,还是托着冯二爷的福气。   等着到了地面上,大红袍的床极大,她睡在正中间,大概当自己是极为尊贵的人,床幔有三层,最里面那一层不是纱幔,不知道是什么布料,看不透。   梁上君子轻手轻脚勾着腰掀开最后一层,果真见她在那里酣睡,她放心的很,自以为没有人能动的了她。   大红袍一下子睁开了眼,无他的事儿,太阳穴那里一把冷冰冰的,带着硝烟味儿的枪口呢。   “放了那家的人。”   梁上君子枪口又戳着大红袍的脑壳,大红袍立马出了一身的急汗,“好汉饶命,好汉饶命,这不是我的主意,真不是我,都怪那个死丫头。”   她急的眼泪都出来了,一定是遇上反动派了,心里面给城里城外的反动派骂了祖宗十八代,这好好的日子不过,去当什么反动派啊,跟着日本人混日子,简单的很,吃得好,住的好,钱还多,她就糟心死了。   又气田家的姑娘给她找麻烦,不然哪儿来的这么一回事儿么。   她倒是想着在床上翻个滚儿到了床底下,她床底下是空的,就是防着人呢。   可是显然人家是比她要机灵许多的,梁上君子但凡是来,就不能失败了,他一只手是抵着她脑袋的,再有一只手是拿着一把匕首的,正正好儿的尖尖对着大红袍的胸膛。   就说是害怕不害怕,那冷冰冰的刀尖儿,对着她暖暖的皮肤,不定什么时候就下来了。   那匕首吹发可断,若是有灯的话,应该能看到大红袍雪白的肚皮上,有一条极为浅的红线,四周渗出来细密的血珠子,是梁上君子用的巧劲儿,拿捏得刚刚好,一旦不答应,顺手就是开膛破肚了。   “说什么我都答应,您千万别动手。”   大红袍擅长使坏,这么直面血腥的场面,还是自己的,还真的时候不能接受。   梁上君子冷笑了一声,“现在放。”   大红袍也不是傻子,现在放了,她前脚放人,后脚自己就被杀了,一个筹码都没有了。   “明儿早上放,您放心,我不食言,老太太我说话算话。”   她尝试着大声一点儿说话,能不能让门外的护院听见了,可是谁知道外面的人就跟死狗一样的,八成儿是偷懒了,倒是自己肚皮上,被眼前的人,不冷不热的又来了一刀,这下子她算是感受到了,这一刀比肚皮上要开膛破肚的那一条要深刻的多,立马就湿了床单。   大红袍一张嘴痛叫,立马被梁上君子塞进去了东西,她瞪大了眼睛,黑暗给了更让人害怕的触感,眼睛看不到,只能用感官来感受,她怕的眼泪与鼻涕齐飞。   “别玩花招,我们有的是人,你最好是按着我说得来。不然现在顺后结果了你,那家我们费点儿事去也能行。”   梁上君子很是瞧不起大红袍了,他此前的经历,让他身上带着一点儿感觉,一种不是君子的,也不是小人的,亦正亦邪的气质。   这主意就是他想出来的,因此对着大红袍一点儿不手软,一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听见大红袍商量着要明早上放人,他眼睛也不眨的,直接来一刀,要是再说,那就再来一刀,他就是累得慌。   大红袍开了门,迎着月色,穿着一身红色的睡袍,鸡毛一样的头发,站在门内喊睡得死狗一样的看护。   看护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跳起来,怪不好意思的,竟然睡着了,正儿八经的看护,都是武艺傍身,练得是童子功,都是有传承的,有武德,谁稀得来给大红袍当看护呢。   能来的,无非就是半路出家的,兵痞子或者是地面上混的,找一口饭吃,哪里能那么尽心尽力了。   “您有事儿?”   大红袍连个眼色都不敢使唤,梁上君子自然是有一套儿的,“去,我左右寻思了不对劲,把那家的俩老头子给放了,立马的给送出城外去。”   看护的听了,立马就忙不迭去的办了,他是下面的人,自然是老太太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向来是办事儿跑腿儿的,自己不用带脑子。   大红袍以往觉得自己威风,现在看着人没影儿了,只能心里面气的很。   梁上君子有接应的人,他现在就不着急了,不点灯,他忌讳这个,只把大红袍绑起来了扔在对面椅子上,从怀里面掏出来一个小茶壶,真真的小巧。   茶壶嘴儿对着嘴巴,他喝了一口,还是温热的,这事儿干的漂亮的很。   “往后,掂量着办,若是再干什么坏事儿,告示给你贴到家门口,多早晚有收拾你的时候。”   城外有人枪抢,他听见了声音,一壶茶也喝完了,放到怀里面,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不走门的。   大红袍这才送了一口气,使劲儿用脚撞翻了桌椅,这才有人听见了,她跟个疯子一样的,解绑了坐在地上,先给了护院两个嘴巴子,废物点心。   “昨晚上你就跟死的一样,老太太我请了你来,是睡觉的还是怎么着?”   “一点用也没有,我大半夜的吩咐你做事,不知道多问一句还是怎么着?去喊医生来,再去喊了老黑来。”   她瞧着那天窗也不顺眼,让人喊了砖瓦匠来,亲自看着给弄好了。   请的不是别人,刚好是富贵,富贵是砖瓦匠的,那手艺是真的好啊,老掌柜当年就看好了他,后来把女儿嫁给了这么一个穷小子。   这么些年了,富贵还是那样的人,这年头泥瓦匠是真不好做了,大户人家谁建房子呢,没有了,世道这么乱,有钱不去修房子,不定哪一天就被炸了,或者是直接被日本人征用了,钱都成了水漂。   世道好了,大家才去修房子,建房子,想着墙上去雕花,梁上给上漆的,所以他的日子不好过,当年老掌柜在的时候那么多号人,现如今也没有几个了,他也是到处找活儿干。   茶馆里面听到了,他留意到是猫耳朵胡同的,不由得心里面一动,昨晚上有人来接走了,他早上特意到街面上听消息的。   “您这天窗怪好的,怎么就封上了呢?”   大红袍急吼吼的,“让你干活就干活,别的不用问,老太太我心里不舒坦。”   “您见怪了,我给您好好的弄一手儿。”   大红袍这才点点头,“对了,就是得这样,听我的,给我结结实实的干好了,老太太我有赏。”   富贵一边干,心里面一边笑,心想这老太太,大概是下的够呛,听着她在外面招呼人,应当是有客人来了。   来的人是老黑,老黑是带着枪的,他们都是地面上的人,大户人家要用人,都是找他的,手底下几百个兄弟,能拼命地那种。 第106章 我回来了   “实在是对不住了,现如今世道乱,您也知道刚有几个大官儿吃了黑枪,风头紧的很,都问我要人呢好容易给您调配了五十人,您要是还要,我再去使使劲儿。”   大红袍不高兴,这么些人怎么够用呢,“马上就去,我给的钱多,一人一天一块钱呢。”   瞧瞧,没有钱的穷人家,就是命这么不值钱,一天拼命的时候,只有一块钱,能换半袋面粉呢。   大红袍的钱多了去了,小金条都是一箱子的那种,她不差钱,站口闭口差的是地位。   “咱们这样的人家里面,谁没一点硬通货了,跟我去银行取钱去,老太太我啊,最不差的就是钱,多早晚啊,到了日本去养老。”   是的,大红袍就是个人才,当大家都想着救国的时候,她就想着去讨好日本人了,给自己找好了退路。   当中国人的一部分成为汉奸走狗,刚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是日本人面前的大红人了,很有势力了。   然后当其他的汉奸走狗起来的时候,大红袍就更高档了,她竟然想到日本去,成为一个真正的日本人,据说日本的生活多么的文明,高兴死了。   一定要想方设法的到日本去,还得体面一点儿去,这中国,她是八辈子也看不上眼的,这北平城,她瞧着整个就是破破烂烂的,多早晚成了破烂的才好的,一点也不稀罕。   她自己不到乡下去了,倒是派人去了,果真是跟想象当中的一样,人都走没了,家里面一个影子都没有。   田家的姑娘兴冲冲的看着人来了,自己一边梳着头发一边进那家的院子,“可算是来了,要我说,女的也应该进去,她们知道的事儿比爷们多了去了,就应该早点儿这样改才行呢。”   她想着四太太跟那个三姨娘,合该是进去的,留在家里她瞧着也不痛快呢。   谁知道,人家都不稀得搭理她的,上车就走了,“人呢?”   田家的姑娘吃了一车屁股的土,进去院子的时候,差点儿没给绊倒了,满院子里面看了一圈,这才知道,人是半夜里面跑了。   有乡亲们冷笑,“果真是有天理的,这什么人,就应该有个什么结局了,人家四爷一家子,平日里和气,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儿,合该是化险为夷的,遇难成祥的。”   田家的姑娘多伶俐的嘴皮子,来不及说什么,就要到城里面去,她的钱还没花呢,去找大红袍。   大红袍刚去日本人那里吃了挂落,还是为了礼物的事儿,新来的日本人对她好似不是很满意一样,大红袍自觉是没有送个好看的姑娘去。   想着勾着权力的人,就是跟大红袍一样,对着上面的诚惶诚恐的,上面的打个喷嚏,她都要跟个什么天塌了的大事儿一样的。   她对着日本人的真心,比日本真正的子民都要真心的,也是一个奇迹了,因此她诚惶诚恐的,生怕有一点儿的不满意,绞尽脑汁了。   现如今看着田家的姑娘,很是气不顺呢,招惹了一群地下党,还要来取她的脑袋,心惊胆战的,实在是不值得,就是那祯禧再漂亮,大红袍也觉得还是自己的狗命值钱一点儿。   “还来干什么啊?”   很是不耐烦的把香烟拈灭了放在烟灰缸里面,大红袍看田家的姑娘,一点儿耐心都没有了,水都没一口的。   “我来,是想着,四太太跟三姨娘走了,这四爷跟老爷子也走了,家里的孩子估计也走了,这一定是有人帮的,不然哪里那么大的能量,城里面城外面的忙活着,救了这么多人呢。”   大红袍大大的鼻子一声冷哼就出来了,“废话,这用得着你说?”   她绝口不提地下党的事儿,还是要面子的。   田家的姑娘心里面暗恨,觉得这老太太没用,人都看不住,都已经抓进去了,竟然还给人跑了,那祯禧那丫头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四爷一家子倒是跑了,跟着地下党跑到城外的山上去了,倒是安全了,老爷子别的不担心,就是担心那祯禧,那就是老爷子命根子啊。   出来了,第一件事儿就是给上海去电报,“去接一下人,一定会去找你们的。”   冯二爷听到了电话,整个人就急疯了一样的,这都多少天了,应该是早就到了的,结果怎么就一直没有来呢,肯定是出事儿了。   你说去火车站查,结果还真的就说了,“那天的火车中间处故障了,因为打仗的事儿,当兵的乱来,竟然拆铁路线。”   你说军阀混战的,今儿你的底盘,明儿你的底盘的,要是遇上紧急情况了,直接就是劫持了火车,用来征用运输军用物资的。   那祯禧就是个小倒霉蛋,你说她还没到上海呢,走到一半的时候,经过江苏境内的时候,就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第一个就是截断运输路线,好了,大家就把火车轨道给拆掉了。   这下子大家都不用坐火车了,下车吧,有心思的就在这里等着火车轨道修好了。   可是人来人往的,那祯禧觉得不靠谱,得找人多的地方,然后改变路线,不如就近下车了,然后直接到长沙去就是了。   所以说,不打算经过上海了,本来是经过上海,再从上海到长沙的。   她心里面怕的很,没有不怕的,打仗是晚上的,路边上的灯就没有几个是好的,她在南京,离着上海很近了。   急匆匆的走着,使劲拿着行李箱,这孩子也是有心眼儿的,出门在外的,钱肯定不是放在箱子里面的,她衣服的四个角里,其实都是有钱的。   结果世道还是乱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是还真的有人来抢包了,都是街面上的人。   她就怕这个,所以才离开了火车站,火车站的小偷太多了。   人家就是飞车党的,直接抢走了就跑,还真的是来劲了。   那祯禧这时候就跟自己说,别去追,就当个鹌鹑,里面就是行李跟衣服,其余的钱都没有。   可是还是委屈啊,里面有冯二爷买的衣服,还有三姨娘做的鞋子,四太太做的被子,还有四爷的糕点,老爷子给带着的书。   忍不住就哭了,女孩子一个,走在路上哭着。   好容易到了宾馆,住下来了,晚上躺在床上,想着去跟家里报平安,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家里人受难了,想着又是哭了一晚上。   第二天去问,电话线还没有修好,打仗给打的,电话都不能通信了。   你说这样的环境到底让人不让人绝望呢。   她很沉默的在宾馆里面,其余的地方都是不敢去的,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必须要走了,这里一直在打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结束,街面上也越来越乱,应该走了,还是要坐火车,其余的工具不方便,而且更乱,最起码火车上有军阀吗,要是不坐火车,遍地的都是土匪了。   托伙计去买了长沙的火车票,还是晚上的车,结果刚把钱收拾起来了,外面伙计就喊了,“那小姐,有人来找您,我帮着带路。”   “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的。”   冯二爷不知道后面的事情,不然的话,绝对不会就那么走了的,他就后悔,当初回上海,就应该带着一起走的,北地里,已经是乱成了一锅粥的完全的殖民地。   冯二爷是开车来的,他直接从上海顺着铁路线找的,他想着那祯禧的性格,是极为稳妥的,肯定是还在南京的。   “我接你回去。”   那祯禧就上了车,一个行李也没有了,冯二爷看了一眼,看着她空着手,“我去给你拿行礼。”   那祯禧突然就酸了鼻子,低着头的时候,眼泪顺着下来,突然就很委屈,特别的委屈。   “没有了,被人抢走了。”   冯二爷的脚步一顿,再不去屋子里面了,看着她竟然哭了,这丫头,很少哭,“我给你找回来。”   说着就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有的人,他不说话,也不会去给你擦眼泪,也不会去哄人,不会去说好听的话儿。   可是他真诚到,你想要什么,即使是几件行李,也费尽心思的去找,然后在你面前,轻描淡写的说没事儿,然后紧紧的拉着你的手。   冯二爷也害怕,这么好的姑娘,世道那么乱,他没出上海的时候,就脑子里面一直想,想不好的事情,可是无论是哪一种,他都害怕,都心疼。   那祯禧被他拉着手,冰凉的两个手放在一起的时候,很神奇的竟然感觉到温暖。   她突然就留嚎啕大哭,看着眼前的身影,很威武,依然是青布长衫,可是因为没有换洗了,已经带着褶子跟脏东西了,这不像是那个很讲究的有气派的冯二爷,就跟路上仓皇而走的人一样了。   那祯禧也是个女孩子,她也希望有人能帮自己,给一个依靠,被抢的时候也害怕,害怕的恨不得找个缝隙进去,幸亏是只抢了东西,不然这么一个好姑娘,不是我们能想得到的结局。   冯二爷一路过来,挨个的问着南京有名气的旅馆,然后挨家挨户的去找,他请了帮派的人帮忙,因此才找到了那祯禧。 第107章 南京,南京   等着上了车,她慢慢地放慢自己,靠在座椅上面,“表哥,我其实——”   说到这里,突然就忍不住的落泪了,带着哽咽,“其实—很想你。”   猝不及防,车颠簸着,夜漆黑着,远处似乎是带着枪炮的声音。   冯二爷坐在后排,突然顿住了,他连呼吸都是带着一点儿轻微的。   他依然是拉着她的手不放,依然是在那里看着前面的路况,可是他的心一直在那里等着。   “我从北平一路逃亡,我其实很害怕,我胆子很小了,我一个人跑,害怕他们丧心病狂的去报复我家里人,一个人上路,没有同学老师,我又担心有坏人,所以我一路上不敢睡觉,不敢闭着眼睛。”   “火车不能走了以后,我站在荒郊野外,看着大家都聚集在一起,我也是害怕的,急匆匆的进城,包被人抢走的时候,我甚至觉得有一点庆幸,幸亏只是行李被拿走了,如果有的人,要把我拐卖了,表哥你大概是见不到我了。”   她的眼泪似乎像是不要钱一样,然后一下子就崩溃了,嚎啕大哭,伴随着车轮摩擦的声音,显得那么可怜。   已经是顾不得身边还有旁人了,冯二爷想说些什么,可是都说不出来。   如果他知道后面是这样,那他绝对不会离开北平的,“你留在上海,以后我照顾你好不好。”   那祯禧很想点头,一个女孩子经历了这么一出,已经算得上是波澜壮阔了,一旦到了日本人的手里面,未来是看不到的,结果也能想得到。   冯二爷心里面悔恨,可是对着日本人的意见,已经到达了顶端了,怎么能如此肆无忌惮的在别人的领土上,如此猖狂呢。   中国人,为什么要如此的坑害自己的同胞,去助纣为虐,不顾及一点老祖宗的情分呢。   他是个很传统的人,跟他大哥不一样,但是你瞧着他的想法,便知道,传统不是害人的东西,不是一些学生跟留学生嘴巴里面一样的愚昧无知。   上海是个安乐窝,租界就跟天堂一样的,没有人能这么压迫,可是日本人的野心,绝对不是华北华东地区。   那祯禧觉得这个安乐窝的诱惑太大了,她知道那里有多么好,她也很想就此停下来,然后在那里继续读大学,再去结婚生孩子,每天享受着一切的物质的一切,当好冯二太太。   可是每当她想着去下定这么一个决心的时候,都会觉得很委屈,比现在还要委屈。   我们一个这么多人的国家,凭什么亿万同胞们要跟爬虫一样的去苟活着呢。   在我们的满目疮痍的土地上,跟猪羊一般的任人宰割,再没有这样的道理了,她的孩子,她的兄弟姐妹们,以后难道也要过这样的日子吗?   难道一辈子就能不出租界了?   难道一辈子就只能当一个租界里面的亡国奴?   还是被逼着去当日本人、美国人呢?   “表哥,我要去长沙,因为那里是我应该去的地方,我们已经沦陷了,但是我们的思想不能沦陷了,我要承担起来这个世道给我的责任,不能去当亡国奴啊,如果我们都去苟活着了,那我们的后代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直起来腰呢?”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你身为其中的一个,就得去做,尽管这个时代很烂,可是谁让你摊上了呢?   没法子的事儿,你就得干。   那祯禧咬着牙,就是要干,但是她也舍不得,舍不得冯二爷。   经历了那么多,可是她发现,她还是蛮喜欢这个人的,尤其是这个人为自己发生了改变的时候了。   乱世生意难做,冯二爷也要左右支应不过来了,跑船的事儿,就是要看天气。   冯二爷其实也猜到了她这么干,心里也是有数儿的,“可是你看看,你这样的女孩子,让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去呢?”   “表哥,你能跟我一起去吗?”   那祯禧很想问这么一句,可是总要考虑一下他的事情,父母兄弟都在,跟着自己颠沛流离。   但是她心里面是暖的,所以说女孩子有时候不能太懂事,让人心疼。   “表哥,我跟老师同学在一起,好得很。”   冯二爷看着她的眼睛,里面还带着一点泪光,那么好看的一双眼睛,怎么就在里面盛满了哀伤呢,“我跟你一起去吧,你瞧瞧,我会武艺,还能说会道的,而且人也是很机灵的,跟你去了,你一点也不吃亏的。”   他好像是生怕她不答应一样的,在那里很生硬的带着笑,然后说了一大堆自己的优点。   两个人的感情也是很有意思了,那祯禧当然想着他去了,情感上很希望,很快乐。   可是理智上不允许她这么要求他,这样子太自私,太为难人了。   可是当冯二爷自己说出来的时候,她突然就觉得,一起吧,真的一起吧,没有什么事情是能耽误两个人相爱的,没有什么是能耽误两个人相互思念的。   古人有句话,叫做水到渠成,顺其自然。   那祯禧不能说出来拒绝的话来,她甚至是发自内心的愉悦,因为你完全去依靠一个人的时候,你是极为快乐的。   她带着笑,里面的忧伤似乎全部一瞬间都没有了,一点儿也不带着拖沓的。   “冯老二,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   “真的。”   “你真的很想,很想陪我去读书吗?”   “当然很想了,不过你愿意吗?”   冯二爷去摸她的头发,还是依然记得她小时候,一脑袋的花儿的样子,让人没有法子去下手,四太太的审美,恨不得给女儿的脑袋戴满了首饰。   那祯禧眼睛弯起来,这孩子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了,就让人觉得这人笑起来很少见,很难得。   “我当然很愿意,”她慢吞吞的,然后飞起来一眼,极快的看了冯二爷一眼,“那你不要后悔哦。”   这话说的幼稚,似乎是多么能干的人,最后相爱的时候,都能变得傻了,脑袋不好使了。   冯二爷上海都没有去,直接奔长沙去了,幸亏是没有回上海。   日本人狼子野心,他们前脚出了南京城,后面日本人就直接南线伏击,一举侵犯了南京城,占据长江要道,打算进攻上海,彻底打入中国南部。   那祯禧到长沙跟老师同学汇合了以后,上的第一堂课,她永远都记得,校长拿着一份极为小的报纸,似乎是墨色太着急了一点,连夜印刷出来的,字迹都不是很清楚。   校长站在上面,没有庆贺大家一起到了长沙,也没有勉励大家好好读书,更没有说一路南下的不容易。   校长已经是花白的头发了,这个年纪了,两个儿子,全部送到了前线去。   这个年纪了,带着夫人一起来到长沙,夫人身体不好,气候不适应,饮食习惯不一样,一来就病倒了。   校长很有本事与学问,不仅仅是思想大师,而且办学模式跟经验,都是非常先进有心思的。   他站在上面读,一篇小报纸,屡次停顿,不认卒读。   那祯禧听到耳朵里面,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听到旁边同学啜泣,身边几位同学一起抱着头哭。   不少同学,是南京来北地里求学的。   南京沦陷了。   日本人疯了,竟然屠城。   那祯禧前脚离开了南京,后脚日本人就进城了,再晚一天,她就是里面其中活埋的一个了。   幸亏是走的早,可是大家都在空地上站着,校长摸了一把眼泪。   “同学们,任重而道远啊。”   那祯禧牙齿都在颤抖,咯吱咯吱,那么多同胞啊,昔日的南京城,成了一座鬼城呢。   日本人,你怎么敢呢?   那祯禧就站在那里,立志一定要救中国,一定要自己的后代同胞,不要受这样的罪啊。   咱们几十万的同胞,就这么被虐杀了。   国际条例有规定不得虐杀俘虏,可是日本人连老百姓都不放过。   校长给大家上的第一节课,就是这样深刻的烙印在每一个学生的心中的。   她们教室没有什么,都是临时搭建出来的,铁皮屋子,冬天很冷了,湖南天气又潮湿。   很多同学身上起了皮肤病,还有的吃不了辣,长沙的辣带着干辣,吃不了。   那祯禧嘴巴上面起来痘痘,红色的每天火辣辣的疼,她是上火了,再加上刚来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吃了不少辣椒。   红红的一个,她瞧见了都觉得丑,冯二爷去了上海了,他是不得不回去了,日本人眼看着要去攻占上海,他得留一手才行。   那祯禧这孩子,不会做饭的。   但是她懂,会去学。   最起码会煮面疙瘩汤,有水有面的,吃起来方便。   说她也不会打疙瘩,只能跟糨子一样的,然后扔进去一下蔬菜之类的,最后撒上一把盐。   没有油,战略阶段,大家物资都很紧张了,出门在外是,都不够用的,长沙又不是很富裕的大城市。   她端着碗吃,同学们看到了,觉得这么一大海碗,不适合端着,毕竟跟本人气质不符合,都起了外号,叫浆糊妹妹。 第108章 求婚   那祯禧是真不在乎了,她觉得能吃就行了,很多来这边的同学水土不服,气候不适应,每天无精打采的,不得不去医院。   来的时候,她是二爷送来的,算是很可以了,家庭条件不好的同学,火车票都是大家凑出来的。   您瞧瞧,这求学就没有一个不是辛苦的,都辛苦,哪里时候一个安乐窝啊,可是华北之大,已经没有孩子们读书的地方了。   冬天铁皮屋子冷的跟什么一样的,脚放在地上,多么厚的棉花,都跟要冻起来了一般,特别的难熬。   那祯禧是晚上泡脚的时候,看到自己的小指头竟然红肿了,才知道这是冻疮。   她笑着跟同学们说,“我们北地里那么冷,都扛过来了,北平的风吹起来的时候,跟刀子一样的。结果没想到到了这里,一年就几天的雪,还生了冻疮了。”   似模似样的叹一口气,“这脚啊,还真的是带着一点儿揍性的。”   从水里面出来,然后翘着自己的小指头,白嫩嫩的脚不算小,比起来她的身高,脚算是大的了。   来回摆动了一下,那祯禧笑了笑,她一点也不觉得大脚不好看,她脚有点大,但是依然是白嫩嫩的,就只有一点儿红肿的地方,是鞋子不行冻得。   不由得微微笑,想起来老家儿的一句话,大脚走天下,可不是,她以后就是行走天下。   转眼到了夏天,那祯禧来长沙已经半年了,人黑了,也瘦了。   冯二爷来信说是要住几天,他当初说好陪着她一起的,可是家里一摊子的生意。   “这次去待多久呢?”   冯老太太笑眯眯的看着他,长沙离着上海,不算是院,可是也不算是近了。   一来一回很是折腾了,可是儿子一趟一趟的去,心思她都知道,很想问一句,早知道有今天,当初何苦呢?   当初要不是闹出来那么一出,两个人其实早就结婚了,说不定孩子都那么大了。   二爷乐呵呵的,也不生气,事情他做了,总不能不让人说吧。   “母亲在家,还望保重,如今世道不平稳,儿子不才,家里的事儿,母亲还要多操心一些。”   老太太听不得儿子说软话,这儿子,前二十年,活的跟老虎一样的,拉着脸给她看,现如今这么和气了,她反而是心疼了一点儿。   “早去早回吧,不过多带着一些东西,不又不怕行程累,什么吃的用的,我都去买好了,你只管带了去。”   瞧瞧,这许多年了,老太太对着那祯禧,真的是用了极大的包容了,不曾说过一句不好的,不然按照冯二爷这个年纪的人了,就算是多好的感情,都应该结婚了,不能这么不安稳下来的。   可是她对着那祯禧,自始至终都是没管过的,我活着一天,我就是你姨妈,我就只管我自己的事儿,你们的事儿自己处理。   带着的吃的尤其多,还有衣服鞋子,其余的东西,也用不上,是个女学生。   冯二爷一到,同学们都笑,这个年纪大孩子,这样艰苦的环境,依然保持着本心,刘小锅在外面把着门呢,不去撵人,只是拿出来上海的特产,“请大家来吃,同学们平日里读书辛苦。”   大家都笑,然后还是不走,都很喜欢那祯禧了,因为那祯禧这个人,实在是没有什么坏心眼,而且对人也是极为热心的,懂得也多,脾气又是很和气的。   因此一般人都乐意跟这样的人相处,人缘实在是很好了。   刘小锅心里面骂娘,又搬出来一个箱子,“还有老师们,我也不认识,还希望大家帮忙,去给老师们送去。”   这下子,人不走也得走了,给老师送东西,没有人敢怠慢的。   老师们跟着一起来的,甚至是比学生更艰苦,有的家里有老人有孩子,就留在家乡里面了,也有的跟着一起去了,可是总得要吃饭吧。   但是老师的工资时常发不出来,经常饿着肚子给大家上课的。   “上海的形势也也很不好了,表哥,你要多注意安全,必要时候,就南迁吧。”   那祯禧坐在靠着窗户的椅子上,看着冯二爷,也就是两个月没有见面,但是每一天似乎都过得很漫长,不忙的时候,开始四年一个人。   走着走着,突然想起来一个人,又或者是早上睁开眼睛,睡梦里面的时候,都是一个人,那大概就是爱吧。   她从来也没说过,只是你看她的眼睛,看着你的时候,冯二爷就知道,什么也不用说。   上海的形势实在是不容乐观,南京惨案一直萦绕在大家的心头上,有时候那祯禧熬夜苦读的时候,都觉得很累,可是她觉得自己如果放下课本,去安眠的话,实在是做不到。   怎么能忘记,中华民族的屈辱呢?   怎么能忘记,亿万同胞的期盼呢?   怎么能释怀,我们牺牲的一切呢?   老师们就教育过他们了,做科学的人,就是撸起来袖子加油干,你画多少图纸,做多少零件,没有一个是白做的。   冯二爷的心头上一大堆的事情,可是他看到那祯禧的时候,是很少想起来这些的,他想着的是怎么多说一会话,都相处一下,多看一眼。   两个人,一人一把椅子,坐在那里,什么也不说,只是安静地待着,就觉得很好,很满足。   这大概就是感情,冯二爷终于彻彻底底的明白了,自己当初说的纳妾多可笑了。   真正的相爱的两个人,是容不下第三者的,他的眼睛里面,是看不到第三个人的。   这是一个,只关乎两个人的世界。   管它外面大炮轰炸还是子弹飞,你爱的人在哪里,心就是在哪里。   “我上海有两处小房儿,再有银行存款若干,各地铺面百来家,股息分红也有些许。高堂安在,兄长一人。”   “如今兄长要成婚了,我很是苦恼,我排行老二的,下面母亲大概是要催婚。”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靠了一下椅子,依然含着笑,“恰好我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了,不知道,她能否为我解决一些苦恼呢?”   说完了,眼巴巴的看着那祯禧,眼前的青梅竹马的表妹。   那祯禧心里面快活的像是一只鸟儿一样的,如果有路,那么她觉得自己会自由的奔跑,如果有风,她会把自己抛向云彩,被风带着到处走,就是如此的快活。   找到一个喜欢为自己,自己又喜欢的人,还如此的情投意合,“我要是你青梅竹马的那个表妹,先帮她问几个问题吧。”   “问吧。”   “聘礼几何?”   冯二爷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她竟然问这个,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儿,怎么会关心到聘礼?   “要多少,给多少,全部身家都是。”   那祯禧笑着点点头,“可有宴席?”   “若是答应,随她心思,北平上海,还有这里,都行。”   那祯禧脸上带着粉色,依然是笑着,“最后一个问题?”   “打算何时办婚礼?”   冯二爷这个不好回答,他看着那祯禧的脸色,都学会看人家的脸色了。   不想说的太晚了,他盼望着早日成亲,可是如果说的太早了,又怕那祯禧拒绝了。   想着找一个最合适的,那祯禧能点头的日子最好。   想着说她毕业了,或者是明年,可是他不想这么晚,心里面碰碰的,好像是午夜的时候,突然间楼底下出现了那祯禧,站在花丛里面对着他笑,就跟当年她回北平以后,每晚他梦到的样子一般。   手心里面带着汗,冷津津的,可是心又是那么的火热,恨不得把话全都说出来,可是又怕她觉得厌烦。   原来喜欢一个人,可能带着一点儿小忧伤,带着一点小矛盾,小苦恼的。   瞧着她笑,他觉得大概是鼓励,说出来吧,说出来自己的想法,这个年纪的人了,合该是冲动一次的。   “我觉得——”   那祯禧竖着耳朵听,她心里面也是车轱辘一样的,滚滚而过的,都是期待,一车一车的期待,想着早点结婚,想着每天在一起,可是又怕两个人不在一起住着,时间长了,问题就多了。   如今的世道,真的不是一个结婚的好时候,日本人一直南下,要是再往下面轰炸,那么估计,长沙也待不住了,大概还要继续往更南边去,那离着上海就更远了。   “我觉得,今晚大概月色不错,良辰美景,正合时。”   脑海里面过了无数次,可是说出来的跟草稿完全不一样,他不由得懊恼,觉得自己话多,不清楚,不由得补上一句,“今晚吧,今晚我们结婚。”   “要聘礼,仪式还要酒席,我都能准备好。”   那么的急切的语气,那么真诚的神色,没有一个女孩子是不会动容的,尤其这个人是你喜欢的。   那祯禧是不能去拒绝的,无论是出于自己的本心,还是出于心疼,一个男人为你做到了这么一步,一次次来看你,到长沙来陪着,什么问题都给你解决,为了跟你在一起,可以什么都不在乎,要结婚,甚至不跟家里商量一下。   “你觉得呢?”   还要再加上一句,生怕惹了人生气了,也好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那祯禧觉得自己应该低着头,脸红着,然后点点头。   可是她觉得自己可以做得更好,感情是相互的,所以她抬着头,带着一圈儿的粉色在脸颊,看着冯二爷的眼睛。   一只手放在他的脸旁,身子前倾,那么一点点儿,然后一片嘴唇就碰到了另外一片儿的嘴唇,窗外鸟儿在叫,绿色恨不得从窗户里面渗透进来,带着闷热午后的天气,世界都安静的完美。 第109章 偏心   大概是带着一些心跳,带着一些莫名的情愫。   把一个人烙印到另外一个人的身上,其实很简单,瞬间就能烙印了。   冯二爷屏蔽了所有的感觉,甚至嘴唇上面的感觉都感受不到了,他的心突然就安定下来了,这就是那么一个人,一辈子就是这么样一个人。   女生会考虑,会动摇,会来回选择,纠结。   但是男生不一样,男的一般是要么喜欢,要么就不喜欢,喜欢了就是认定一个人,人品差劲的除外。   结婚的仪式非常的简单,找了校长来证婚,冯二爷的手笔很大,去找刘小锅买了铺子里面所有的糖,每人分了。   没有宴席,只有瓜子点心糖果之类的,但是有牛肉干,学生们喜欢得很,这个是很难吃到的,穷学生,穷学生,不是白叫的。   住在学校里面临时收拾出来的房间里面,这边学校里面特别艰苦,就连床都是几个课桌拼起来的,两个人在一起躺着,都觉得不真实。   可是那种粘稠的氛围,是真的让人感受的到,窗户上没有喜字,没有鞭炮,也没有觥筹交错的声音。   学校里面都提倡简婚,那祯禧也觉得很好。   “对不住你,让你在如此情况下嫁给我。”   被褥也不是红色的,是当初送那祯禧来的时候买的,没有绣花,也没有什么绸缎,也没有红盖头。   那祯禧两只手撑着床沿,脸上始终带着一点粉红色,她打心底里面高兴。   “我觉得很好,婚礼是一种仪式,倒是觉得委屈表哥了,许多亲朋好友,回去之后还要一一解释,怪辛苦的。”   “是辛苦,还要亲自去一趟北平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坐下来,坐在那祯禧的旁边,一只手轻轻的抚上了她的背。   手放在那里,带着灼烧一般的热,到了心口那里,带着一点麻麻的。   爱情会传染,从他的手上传染到她的心上。   两个人什么也不做,只是相互拥抱的躺着,就觉得满足。   冯家老太太左等右等等不来儿子,对着祥嫂抱怨,“明知道他大哥要结婚,怎么就还不回来呢,我看他来不及了,到时候吃喜宴的时候来,看他大哥不说他一顿才好呢。”   明天就是婚礼了,结果人还没回来,难道非得等着吃喜酒的时候来,要大家都等他不成?   丢不起这个面子,冯大爷能量很大,他娶得人,到底时候寒秋,也大概只能是寒秋了。   这么一个跟着他一心一意的女人,这些年以来一直追随着他,出现在生意场上面,巾帼不让须眉。   说起来手段手腕还有能力,为人处世,简直是一颗明星一般的闪亮啊。   他到年纪了,老太太想要孙子,最起码要在自己闭眼之前看到孙子出生不是。   对于寒秋,一百个不答应,寒秋不喜欢冯家的任何一个人。   因为当初冯家的人,没有一个看的起来她的,只当做是冯大爷外面小公馆的女人,就为着那么一次来找那祯禧,老太太发了好大的脾气,她记忆犹新。   她是带着一些傲气的,这些傲气对着冯大爷可以没有,但是她这些年的能力以及给冯大爷积累下来的资产,给了她底气。   她不靠着冯家吃饭,现如今也不必冯家差多少,她能赚钱会周转,人人看到了都要尊称一句老板的。   所以,她也骄傲,自豪,觉得这样你冯家是不是就高看我一眼,是不是要重新考虑一下看待我的眼光了。   人穷志短,这话是合理的。   早些年她落魄,回国以后靠着冯大爷吃饭,她喜欢这个男人,感情是很复杂的,不仅仅是单纯地喜欢。   一个再顽强,再倔强搞得女人,她也想要有个依靠,有个可以靠得住的男人,这个人就是冯大爷。   寒秋是很有信心的,冯大爷这个人她太了解了,即使是最后对她再差劲,也不会差劲到哪里去,教育跟家庭出身就决定了,他做不出来那种丧心病狂、败坏风气的事情来。   因此她这些年,使劲的在冯家人身上下功夫。   那祯禧走了,她心里面是觉得高兴的额,打心眼里面高兴,离开了上海,那最起码冯大爷是不可能过去的,她跟老太太是一样的,能协助丈夫的人,那祯禧不是。   所以她开始频繁的在外面制造影响力,报纸上,以及刊物上,经常出现她的名字。   老爷子在外面跟朋友聚会,朋友也不时的提起来,这个女孩子不错,后来者居上啊。   她在外面,都声称是冯大爷的女朋友的,外面的人不知道真实的情况,就对着冯老爷夸。   冯老爷回家,就对着老太太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老大年纪到了,也该结婚了。”   老太太觉得这是废话,“你去跟你儿子说去,我不去说,说了跟白说一样,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冯老爷笑呵呵的,“不用我去说,人家单单只是瞒着你。”   老太太听着这口气不对,又看他脸上戏谑,“怎么了?这是有事儿瞒着我,先说了,是好事儿不?”   “好事儿,不是好事儿,不对着你说。”   老太太就更高兴了,满心的欢喜,“哪家的姑娘?”   “出身倒是不太清楚,只是在老大身边许多年了,我听人说,进来老是有人说,能力很好。”   老爷子看人,也就是看这点儿了,能帮着生意上的事儿,他高兴的很,家业是给老大的,老大需要这样的人,夫妻俩一唱一和的,到时候一起把冯家发扬光大。   至于现如今的千金小姐,都是娇滴滴的,十里洋场的常客,他不看家世容貌,看的是品性。   老太太一听,身子就靠回去了,皱着眉头,“你说的是寒秋吧。”   “是了,就是她,你早先就认识吗?”   老太太就不说话了,手里面的茶杯重重的摔在桌子上,“这事儿不要再说了,老大那边我去说,明儿一早喊他来,不像话。”   如果她一开始认识的就是现在的寒秋,她不会不同意的,也不会这么反对的。   可是老太太一开始认识的寒秋,是回国之后孤苦无依,只能住在冯大爷那边的,死皮赖脸赖在男的那里的女孩子,因此时间节点不对,她的看法就很难改变。   这样的性格她不喜欢,也不看好,心机也过于深刻了。   一个女孩子,出身不行,然后各方面都不行,最后靠着男人起家了,这也许很幸运,也许很成功,但是老太太是不喜欢这一种成功的。   成功的方式那么多,最起码要去走一条让人很信服的才是真的成功,她婆婆,以及她,都是有一种牵马走江湖的心气儿的。   寒秋这样的成功,过于幸运了,也过于圆滑世故了,说白了,老太太是不喜欢她成熟世故。   喊了冯大爷来,冯大爷无话可说,劈头盖脸的挨了一顿骂。   无论是多少岁的人了,只要是老他太开口,他就只能听着,这么多年没有在母亲跟前尽孝,如今回来了,也只能是听着的份儿了。   “回去之后,最好是不要过多的来往了,如今她在你生意上许多影响力,虽然是帮助你很多,但是你也要想的长远一些才好。”   她态度在这里,冯大爷苦笑,这时候,是不得不想起来其余的人的,比如说他书房里面的画儿,偶尔也会想起来,但是知道永远都不可能。   说白了,冯大爷,是一个国外高等教育培养出来的高等人才,他的想法是带着一点儿资本主义的,会享受,高素质,会赚钱,有能力。   他对于寒秋,也是有一种经济上的,利益上的考虑的,因此从最大利益的角度来说,一个喜欢自己的女孩子,自己不讨厌的,待人接物都极为得体的人,他不应该去拒绝的。   因此嘴巴上答应的好好儿的,可是实际上的行为是越来越大的风声,就连老太太这样深居简出的人都听到了。   有太太在她跟前提起来寒秋,老太太当时笑着,但是回家以后就病了。   病了第一次拉着脸,冯大爷来看,她也不说为什么,事情已经到这样的地步了,她不能强行去改变了,而且看着两个人,是有感情的,这么多年一个屋檐下面,就是养个猫儿狗儿的,也应该有感情的。   所以,她就是再强硬,再生气,也不能去强行拆散了。   婚礼就这么举行了,老太太是不高兴了,但是她松口了,不反对。   态度就这样,不反对,你们怎么样,如何做,自己看着办吧。   这是寒秋的胜利,因此一松口之后,火速结婚,而且她做事极为妥帖,不管老太太脸色如何,她时候依旧很亲热的,很热情的,每天早上来请安。   无论是风吹雨打,还是如何,无论是心里面怎样想的,从来没有中断过。   而且对着冯大爷也说了,“母亲年纪大了,老小孩儿一样的,你应该多去关心一下,多去老宅看一看。”   老太太也是好修养,你来做什么,我都可以接受,总不能让人看了笑话对不对?   只是面子上笑着,母子之间的情分,到底是有一些生分的。   加上冯大爷自小出国,二爷是她眼看着长大了,养在跟前当眼珠子一样的,自然心里面就有一些偏颇,也是好不容易做到心态平衡,不让外人看了笑话的。   这些事情,冯大爷跟韩秋是少有感觉的,外面的事情忙,世道不好,生意不好做,所以对于老太太的心思,也是少有顾忌的。   老太太是时间长了,有些担心冯二爷了,嘴上说着他不好,实际上是盼着他回家呢。 第110章   冯二爷是新婚燕尔,到底是不想回来的,他走的时候看着那祯禧,火车要开的时候,还是不想走。   “你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委屈了自己,钱要使劲用知道吗?”   他在这边日子不短了,来的次数也多,知道这边实在是中部地区,条件十分艰苦了,有的同学能够生病了,都不能好好的得到治疗,感冒发烧的大多是靠着自己熬着。   那祯禧身体也就一般化,一般的女孩子,容易生病,所以他每次来,都是带了不少的药来,操的那个心啊,跟那祯禧嘱咐,“这药种类很多,生产日期也都很新鲜了,你如果不舒服了,一定及时吃药不要嫌弃麻烦。”   “其余的同学,要是有生病的,可以拿出来用,如果不够了,我再给你带过来。”   这里穷乡僻壤的,药品不多,进口药就更少了,多少人就是用土方法的,这里有苗族人跟土家族的人,吃的用的都是老一套的,甚至是用巫术的,根本就很少用西药,就连中药都少用的。   那祯禧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冯二爷的一片苦心,他觉得到了穷乡僻壤里面来,物资紧缺,人心叵测,人生地不熟的,实在是不好相处跟大家。   所以给那祯禧准备了很多药,想着通过这个来帮助她构建良好的人际关系,不然他远在天边,要是有什么事儿也帮不上忙,还是要靠着同学老师,以及当地的居民帮忙的。   赠药的事儿,实在是用心良苦啊。   一个人喜欢你,无论以前是多么粗心的人,可是与你有关的一切,总是想的面面俱到。   冯大爷跟冯二爷完全不是一个感受的,到了老宅里面,果真是点儿赶得正好,冯大爷一直在看着,冯二爷不来,他就一直周转着。   寒秋让人看了几次,都看着冯大爷不动,不开宴席,再过了点儿,都要错过时辰了。   “怎么回事呢?”   “等一等老二吧。”   “二弟不是去外地了,等他一直不来,想来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我们还是先举行婚礼吧。”   冯大爷就不说话了,“再等等吧,说是要来的。”   寒秋不好说什么了,只能等着。   陪着站了一会儿,已经许多人来看了,时间点儿有点晚了,寒秋就觉得不对劲,如果只是等一等,那为什么一定要等呢,一定是有别的事情。   转过身去问刘小锅家里的,“二爷是去了哪里?”   “去了长沙,走之前说好了,要来参加大爷婚礼的,不定是出了什么事儿了,您别见怪。”   刘小锅家里的也着急,她丈夫跟着一起走的,一定是遇上了什么事儿了,不然的话不能这么晚回来的,打死没想倒是冯二爷黏糊,这才这么晚回来的。   寒秋心里面一动,想起来了,不由得心里面带着一点凉,她笑了笑,对着冯大爷说,“大概是去长沙看祯禧去了,他一直惦记着她,想来是两个人感情好,这才没有回来,我们先进去吧。”   可真的是识大体啊,不然的话,一点儿没有放在心上的,就连刘小锅家里的瞧见了,也不能说出来她一个不好的。   正说着呢,冯大爷就瞧着冯二爷回来了,他先去看冯二爷的脸色,虽然带着风尘,但是着实是高兴的。   冯二爷到了门口,先说抱歉,“实在是对不住,有事儿耽误了,嫂子莫怪,我带来了新婚礼物,希望大哥大嫂白头到老,婚姻美满。”   寒秋带着一些笑,对着冯二爷她是基本上没有多少接触的,不继承家业,也没有表现出来的野心,对着大哥继承了家业,一句话都没说过不好的。   老太太虽然是偏心,但是也没有什么好偏心的,诺大的家业都给了老大,还能怎么偏心呢。   “不碍事,回来的时间正好,没有耽误什么,只是你大哥着急,一直在这里等你,如今回来了,刚刚好。”   她瞧着冯大爷的脸色,不由得想起来那副画,等的大概也不是弟弟,应该是别人吧。   新婚的日子,她不想不好的,只一闪而过就是了,只是冯大爷似乎还是想要多问出一点东西来,一边进门口,一边问,“如今那边的天气,祯禧如何呢?”   冯二爷脚步顿住了一下,似笑非笑的,“大哥多虑了,如今大喜的日子,自然是不用操心这些事儿。”   冯大爷就不再说话了,只看着他一脸的笑意,自己也觉得没有意思了,只是有时候感情的事儿,是控制不住的。   你要去做一个重大的决定,比如说是结婚,你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其实意味着很多东西,冯大爷舍弃了一些东西,此时此刻觉得可惜,为自己可惜。   他忍不住去问,问那祯禧过得好不好,是发自内心的。   如果他不是一个这样的身份,那他大概是很可以去自由自在的去追求一个女孩子。   可是压力太大,阻力也很多,又是自己弟弟喜欢的人。   所以他就是问一下,知道过得很好,有人在身边陪着,有人喜欢,就觉得可以了。   寒秋牵着他的手,两个人一起对着宾客笑,见到的人都说是郎才女貌,这才是婚姻。   冯二爷看着举行仪式,一个人小的无比的开心,越看大哥的脸色他就越想笑。   心里面也觉得痛快,觉得还是自己的喜欢多。   看着大哥结婚了,他有点儿幸灾乐祸,尤其是跟自己对比的,自己娶了喜欢的人。 第111章 战争罪   老太太见他笑,心里面纳闷,只以为他是去了一趟长沙见了心上人高兴。   结果一转眼,看着冯二爷一个人端着酒杯,竟然不自觉的笑了一下,显得极为高兴,便发觉事情有一些不对了。   她有心试探,眼前的寒秋就是最好的话,“如今,你大哥也结婚了,算起来,你们兄弟俩的年纪都不小了,你大哥如今这个年纪结婚,已经算得上是格外的稳妥了。”   冯二爷这个人特别的闷,他有事儿不说的,用得着老太太的时候才去说,不然的话,从他的嘴巴里面听事儿,难得很。   他放下来酒杯,看着新人,自己也笑了笑,“大哥的福气,母亲也总算是放心了。”   笑吟吟的看着老太太,说着没脸没皮装作不知道的话,气的老太太心口疼,生的都是孽障。   “你大哥如今已经是自己能做主了,已经成家立业了,倒是你,什么时候能结婚呢?”   她直接说出来,一把年纪了跟儿子绕弯子实在是很累了,老爷子听见了,不由得看了一眼,想着听听冯二爷是什么一个打算的。   只见冯二爷笑的更嚣张了,自己不经意的举起来手,老太太眼睛一下子就眯起来了,手指头动了动,不由得抚掌大笑,是好事儿不错。   冯二爷的手指头上,一个极为朴素,从来不用手环戒指扳指的人,竟然现如今手上一个戒指,也不是多么的名贵,就是一个金色的圈儿,显得格外的素雅,在他的手指头上,说真的,带着一点儿俗气,但是他好似一点儿不嫌弃,显得极为珍贵,时不时的去摸一下。   却原来是玩的洋人的那一套,戴上了戒指,一共是一对儿的,他娶得时候什么也没带着,戒指也没有,时间又着急,只找出来一大块的金子,去长沙那里的银楼里面,找人给加快打好了。   一共是一对儿金戒指,多出来的那一块儿,给那祯禧做了个金镯子,镯子也是细细的一圈儿,不是老式的贵妃镯。   只是收口的地方,极为的别致,是凤凰回首。   这里面的寓意那可真的就是大了去了,冯二爷是一个很有心机的人呢,一直以来就是,他让人去打这个,也是有意思的。   凤回首,凤回首,要记得回首不是。   那祯禧在这边一个人,不能一直漂泊在外,要时刻记得回上海,想着与他团聚才是呢,这才是其中的寓意。   “什么时候的事儿?”   “去之前没有这个打算,阴差阳错。”   说的风轻云淡的,老太太也是过来人,跟老爷子两个人一起对着笑,总算是放心了。   冯二爷自己拿起来酒壶,先给老爷子倒酒,又去给老太太续杯,自己又添了酒,站起来,“劳烦父亲母亲多年,两位受累了。”   老太太听不得这些,眼窝子浅,只觉得儿子懂事了不少,满饮此杯,擦了擦嘴角,“好,等着我有空儿,去长沙看祯禧去。”   冯二爷也笑,“合该是去看看的,那地儿,不是我说,是真的苦的很,小丫头在那边,吃不少苦头,就这样还不回来呢,倒是有志气。”   说着说着,大概是相当的骄傲,于是端起来酒杯,自己再次续杯,一个男人,说起来自己妻子的时候,带着一些踌躇满志的骄傲。   老太太高兴的不行,倒是醉了,寒秋听说了,送客以后,亲自去请安,她是一个面面俱到的人。   问祥嫂,“已经睡下了吗?”   “睡了,等着起来了,再喝点儿解酒汤,向来是没事儿的,您放心就是了。”   老宅的人,对着新女主人,是新奇的,尤其是寒秋,那样的出身,大家是都知道的,就连洗脚丫头都明白。   老太太前前后后的丫头们,大概也都知道,老太太是不大怎么喜欢这一位的,比起来先前的那祯禧,实在是差得远,但是规矩大过天,见到寒秋了,依然是正儿八经的恭恭敬敬的伺候。   寒秋穿着的是红色便服,她也是时髦的很,头发是烫过的卷儿,依然是不肯走,要做一个孝顺的人,“要多注意一点,别走了风,到时候起来是要头疼的。”   “也不要只去熬醒酒汤,去做点儿酸果汤子来喝,省的到时候没胃口,母亲如果有不舒服的,只管来喊我。”   祥嫂带着笑,亲自送寒秋走了,看她面色关切,对人还算和气,是讲理的人,想着到底是读过书的人,就是外面说的再难听,行事作风也比一般人强不少呢。   寒秋早先就跟大爷在一起了,所以洞房花烛新婚之夜,丝毫是没有什么惊喜的感觉的,女人大概期待着这些,可是男人就未必了。   尤其是大爷今天忙了一天,再有就是喝了许多的酒,要去**一刻倒是没什么精力了,因此倒头就睡,意识已经不是很清醒了。   寒秋虽然是失望,可是心底里面的失望多了去了,时间长了,日子久了,竟然也就是习惯了,包容性也就越来越大了,不然日子怎么过呢?   所以只管着去伺候他洗漱了,然后睡在一起,两个人并肩躺着,觉得也安心了,松了一口气。   半夜里睡得迷迷糊糊的,觉得口渴,要起来端茶喝,刚起身端起来茶碗,就听到旁边大爷说梦话呢,竟然是在哭。   她顿住了,仔细的听,开始只是抽搐声音,似乎是做了极为伤心的梦,她心里面就有点凉。   新婚夜,到底是多委屈,多不甘心,才日有所思也有所梦,在梦里面伤心这个样子。   她就干巴巴的坐在那里,突然就觉得委屈,她觉得自己这些年来,已经算的上是极能吃苦,极为容忍的性格了,对于大爷,她是能做的都做了。   凡事儿都是劝自己看开点儿的,至于外面的生意上的事儿,大爷的红颜知己这一些的,她都看的很淡了,只有那祯禧的事儿耿耿于怀。   不怕一个男人风流,她可以接受,可是就怕一个风流的男人,突然安静下来。   大爷就是这样的人,如果他能说出来喜欢,能表达喜欢,那么寒秋还不会觉得那祯禧怎么样。   可是大爷从来不说,对着外人不说,也从来不去凑上去找那祯禧,要不是书房里面的画,她至今也不会想到的。   所以寒秋是介怀的,她就不明白了,怎么没有见过几次面,就对那祯禧产生这样的感觉呢。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跟老太太请安了以后,坐在那里不走,老太太知道她是有话儿说。   不由得微笑,她对着这个儿媳妇,还是有婆婆的样子的,该做的还是要做,“是有什么事儿吗?都是一家人了,大可以说出来。”   寒秋带着一些清冷的脸色,也暖了一下,她知道什么时候要有什么样子的神态,跟老太太显得亲热一些,身体前倾一点儿,“有一份礼物,想着您帮我给二弟,是给祯禧准备的,只是她还在外地求学,我也不好给,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麻烦您给二弟。”   老太太叹气,此时此刻就不得不承认了,寒秋的人情往来,圆滑世故,要强过那祯禧不少的。   那祯禧是带着方圆的,有棱角的,老太太看了看,是一个翡翠镯子,造价不算是便宜的。   “有心了,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她小小人家,不懂事的地方多了去了,不必娇惯。”   老太太说起来那祯禧的时候,是很爱多说几句的。   “眼看着快要到暑假了,祯禧妹妹也不知道能不能放假,要是有假期了,让人去接了来,省的再奔波了。”   老太太很是愿意,“不知道有没有暑假,我得去让老二问问,要是有假期,是一定要到家里来的,外面吃了不少苦头呢,这么小的姑娘,志气大的很。”   瞧瞧这语气,跟冯二爷是一个样子的。   大家伙儿喜气洋洋的,只是没等着冯二爷问清楚什么时候放暑假,上海就被轰炸了,租界倒是没什么事儿,可是外面的世界已经是乱了。   老太太一下子就病了,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枪炮的声音。   “你知道吗?我不是怕,我不怕那些洋鬼子,我这心里啊,是难过,这枪炮不长眼啊,不知道死多少人。”   “我们在租界安全的很,可是外面的人,又进不来,只能干靠着,哪个子弹不长眼的,也就是白活了。”   老爷子知道她年纪大了,是看不得这个,冯大爷的工厂不少是被轰炸了的,跟寒秋一个劲的在外面奔走,想着降低损失。   冯二爷的铺子,是在全国各地的,而且做得是外贸,问题不是很大。   “母亲要放宽了心,日本人过长江要南下,不是容易的事儿,上海也不是那么好待的,多少人看着呢。”   可不是,上海是个大肥肉啊,谁都想吃在嘴巴里面,国民部队驻守呢,北平沦陷了,如果上海再沦陷,那可以说,大半个中国都没有了,上海的意义就是这么重大。   老太太不肯宽心,她家大业大,心中自有一番轮回的,嘱咐二爷,“到街上去看,有没有父母都没了的孩子,养起来了吧,不拘是做什么,有口饭饿不死就成。”   战争也是一项罪名,而且是罪大恶极的。   无辜平民百姓里面,父母死了的,孩子就只能孤苦无依的在街面上混着,有一口没一口的,不定哪天就饿死了,到了冬天还要冻死不少人,日子难过的很。   要是再遇上丧心病狂的人,专门靠着打仗的时候去捡孩子,捡回去了卖个人贩子,又或者是卖到黑工厂里面去,那一辈子可真的算是完了。   老太太心善,家里不差这些钱,就想着帮一把。 第112章 回上海   二爷在身边,这些事儿就顺手办了,做不过就是吃饱的事儿,他吩咐下面的铺子,有遇到的就捡回去,在铺子里面干点事儿,至于孩子怎么样了,养大了再说,总不能是冻死的。   不过孩子还是太多了,铺子里面也收留不下,他仔细想了想,还是办了个孤儿院。   里面有二十多个孩子,一个老妈子看着做饭吃,也就能做到这一步了,孤儿院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孩子越来越多,钱是一直在用的,所以很少有人愿意去做这些事情。   各路名媛跟太太们,喜欢做慈善,去做慈善募捐,把自己衣服首饰拍卖了,或者去募捐,都是好事儿。   晚上冯二爷趁着月色回家,又是忙了一天,现如今世道乱,冯大爷跟寒秋也搬回老宅里面,他自觉不是很好,因此平常少在家里面吃饭的。   看着人家热闹团员的,总是容易想起来那祯禧。   把一个人放在心上了,是真的时时刻刻的,吃着一口好吃的菜,在嘴巴里面吃着的时候,就会想起来那祯禧在那里,大概是什么也没有的,能吃个红薯饭就不错了,整日里吃辣椒凉粉,肚子不舒服不说,还要上火。   这么一想,多好吃的东西都是食不知味。   所以一个人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能尝到相思之苦的时候,做起来事情,才真正的感觉跟以前是不一样的,刘小锅是最有感触的了。   冯二爷以前,帮会上的事情,是能不过问就不过问的,他辈分高,而且有家底儿,不大爱管事儿。   再有生意上的事情,精明的跟什么一样,但凡是利益上的事情,不能吃亏的,别人也玩不过他的心眼儿。   是的,冯二爷就是玩心眼的人,心机很是深沉,一般人是真弄不过他。   等到了家里,老太太还在等着,有事情要交代,“暑假了,你去接了来,补办婚礼才好呢。”   精神头看着是大不如从前了,到底是有年头的人了,又没有那家老爷子的好身体,那老爷子百岁老人了。   “母亲,如今未曾胜利,还不是时候,等着什么时候胜利解放了,那时候才好举办婚礼呢,您要是愿意啊,三天三夜都行。”   老太太笑,“你们自己主张就好,事情你要跟祯禧说,不要擅作主张。”   冯二爷摘下来帽子,头发都是湿的,“她也是这个意思,您不必放在心上,好好养病才是真的,不然您儿子赚这么多的钱,能给谁花了去。”   老太太这才笑了,冯二爷嘴巴有时候也是蛮甜的。   寒秋恰好听到了,下面母子之间谈笑欢乐,等着人都走了,才端着酒杯出来,她晚上睡不好,时常要喝一点就才好。   一边慢慢走着,一边在算计,大爷那边,有一些证券,也有不少的基金跟股票。   股票是刚时兴了没多少年,大爷是国外回来的,接触的就比较多,比其他人明白的多,因此很是注意这一块儿,也赚了不少钱。   可是怎么说呢股票这东西,高利润,高风险的,这一次就是大股灾。   日本人一进来,上海就崩盘了,钱都亏死了,大爷里面的钱不少,基本上都是套死的了,而且也没机会弄出来。   这是股灾,没有人能幸免的,赚钱的人是拿着美金的人,大爷焦头烂额的,他需要流动资金啊。   不然货款是哪里来的呢,寒秋是沉住气了,对着家里人不说,老太太跟老爷子不知道,就连二爷也不清楚的,他很是避讳了,对着大爷的事情,尤其是生意上面的,就连一般的都不去过问。   老太太早上起来散步的时候,就在院子外面走一走,外面的篱笆都是开满了鲜花,如今正是好看的时候,结果人就跑出来了,直接就跪在脚底下。   “老妇人,您是善心人,街面上的孩子都是您收养的,您可怜可怜我——”   下面的人就吓死了,搀扶着老太太就往屋子里面走,这是哪儿来的人呢,怎么就找到家里面来。   有胆子大的丫鬟,直接就去捂着他的嘴巴了,不要说了,这不是一个好法子。   外面大爷二爷做的事情,求情到老太太这里来,老太太是不管的,她不管儿子的事情。   到了屋子里面坐着,老太太脸色就不好看了,在那里喘粗气,堵得慌。   “去打听了,问好是为了什么事情。”   下面的人支支吾吾的,刘二管家就不大想说,“无非是生意上的事情,这就是来要钱的,没脸皮的人。”   “您不用担心这事儿,大爷也知道了,人已经走了,做不过就是生意失败,您也知道,生意场上,哪里有什么简单的呢。”   老太太清楚的很,心里面只是觉得不好,跟年轻的时候不一样,年轻的时候杀伐果断,不跟现在一样了,现在年纪大了,有一些看不过去的事情了。   冯大爷就带着那人到自己跟前,心里面很不耐烦了,他看着绅士温文尔雅,但是其实手段很是了得的。   “钱是没有的,不仅仅是你一个人在赔钱。”   “可是,当初——”   寒秋笑了笑,直接打断了,“当初不是我们逼着你去买的,不是吗?”   她走到那人跟前,“你自己选择的,不仅仅是你一个人赔钱,我们都在赔钱,当初钱给的也不是我们,是给了证券公司的,这股票也不是我们想要这样的。”   “发生这样的事情,只能认了,然后最小可能的减少损失。”   这人也是有意思,寒秋觉得八辈儿也不能找到自己头上来的,自己投资自己的,不过是当初一起拉了一只股票,这事儿都是自己负责的,不能这么无赖不是。   那人就很有理了,“你们冯家家大业大的,当然是赔的起来,可是我那点儿家底子,都进去了都不够,您得帮帮我,借我一点钱。”   说着说着,语气就突然狠辣了,“要是不给我,我左不过就是死路一条,到时候不会便宜了你们的。”   寒秋眼神也变了,直接就不谈了,“出去吧。”   人就给带出去了,她最不喜欢的就是人在最无能,最落魄的时候说的话,都是没用的,除了可怜给人当笑话以外,没用其余任何的作用,她是经历过这样的时候了,所以无比的理解。   当初给亲戚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她也时候这样说狠话,可是结果呢,一点改变也没有。   所以你看寒秋,从底层爬上来的人,吃过各种委屈的人,她对于曾经一样的人,其实没有多少同情心的,反而是更加的了解缺点。   这要是她能成功的原因,之前去找老太太的时候,这男的就来过一次,专门跟她说的,说各种可怜,各种好处,就是想着让她拉一把。   寒秋肯定是不答应的,“你知道吗?上海滩上,每天为着这个求我的人,能从这里,一直排到黄浦江里面去,我难道是每个人都帮吗?人啊,还是要靠自己才行。”   事情的起因,说不出来谁的对错,归根到底,还是股票的心态问题,几个人一起的,那男的没多少钱,但是看着里面的利润了,所以说借了高利贷。   现在一下子到日期了,钱赔进去跟什么一样,找来找去,就找到冯大爷头上去了,当初他花了不少钱,跟冯大爷搭上线儿的,就是为了让冯大爷一起带他。   国外留学回来的,知道的应该是很多,赚钱就跟喝水一样的简单。   结果没想到,赔死了。   冯大爷还勉强支撑的住,但是钱确实是不够用的,一季度结算的,商场里面的货款也是要还的。   寒秋仔细思量了一下,“家里面,私库里面不少的东西,可以拿到国外去,临时周转一下。”   “不行,这个不能动,你以为不会有人知道吗?”   冯大爷是一点也不想这么干的,一个是这些东西,都是祖上传下来的,还有一些就是父母亲收集起来的,能当做传家之宝的。   一旦要典卖了,而且是卖到国外去,国外拍卖会的确是给的价格高,可是这给了洋人,老祖宗的东西,他是一点也不甘心的。   最起码的家国情怀还是有的,不枉费出国那么多年,数典忘祖的事儿干不出来。   见他不高兴,寒秋也不敢多说什么。   不得不为了钱发愁的,那祯禧那边已经放暑假了,没跟冯二爷说日子,她想着说了还得劳烦他来接,给他一个惊喜算了。   因此一个人就来了,人瘦了不少,但是站在那里,看着更有精神气儿了。   眼睛是那么的明亮,这是一个什么都不怕的女孩子。   都说女孩子要去见世面,一定要去见世面,然而很多人以为见世面就是去见识豪华,去看看巴黎的香榭丽舍。   去感受一下高档餐厅,走一走高档红毯的感觉,去名流宴会上面得体发言。   其实不仅仅是这些的,见世面,还要去见识贫穷跟艰难困苦。   见识一些初心的东西,这样无论你站在那里,无论是菜市场,还是站在舞台的中央,才会有一种坦然。   一种极为大方的坦然,一种直对人生的坦然。   哪怕人家有华衣美服的形色妖娆,我穿着一身粗布的衣服,可是我说起来事情的时候,依然是声音洪亮而清晰,举止大方而得体,待人和气而谈吐有物。   一种很发自内心的,发自本我的气质,都在里面了,没有人会去关注她穿的什么,吃的什么,优秀的人在哪里,什么样子,给人的感觉都是优秀的,那一瞬间,她的光彩是别人没有的。   从长沙到上海,那祯禧一看起来就跟个小土一样的了,人家穿的是旗袍,一年四季的旗袍加上各种各样的高跟鞋,永远不会散开的鸡毛卷,还有不会掉色的胭脂。   手里面拿着精致的小叉子,吃起来一小块西点蛋糕的时候,嘴巴上面从来不会粘上一点蛋糕油。   那祯禧不会注意到这些,长沙那边艰苦,天气也不好,她就是一个马尾的头发,头上还带着一些细碎的小绒毛,看起来年纪就更小了。   穿着一身土布的衣服,那边的人还不喜欢洋布,都是自己纺织做出来的布,为了支持国货,再有钱的学生也是买这个布料穿,裁剪成漂亮的长裙还有上衣。同学们也活的很开心,有时候会绣花的,在上面绣个东西,不会绣花的,就拿着画笔画几笔,还想着给宣传销售到别的地方去。   看起来格外的清新了,可是你在有钱人的眼睛里面,就是不够格,   她自己是毫不在乎的,书包就是大大的一个,背起来的时候很沉,可是很结实能放不少的东西。   冯二爷给买的衣服,她送给别人了,那边有穷人家的姑娘结婚,都没用衣服穿得,男孩子穿一个白衬衫,都要来回的借着去结婚。   但是人很朴实了,她有漂亮的颜色鲜艳的裙子,跟冯二爷是这么说的,“你送我的衣服我很喜欢,也很珍惜,颜色那么好看,款式也那么时尚。”   “可是我在这里穿,有一些不合适,大家都是穿着结实耐用的衣服,也方便做事,我觉得很好,因此花衣服是穿不上了,送给这边的新嫁娘吧。”   “只是,还希望表哥以后坚持给我买才好呢,先寄存到你那里,等着我去了,穿上才好呢,又要劳烦表哥多费心思了。”   “我还未到享受的时候,什么时候跟你在一起了,我也要打扮的好看跟你站在一起才可以,表哥勿怪。”   瞧瞧,你看看那祯禧会说话吗?   相当的会说话,情商绝对是很高的一个孩子了。   人家大老远给你买的衣服你送人了,冯二爷当然是不高兴了?   我珍而重之的对你好,你却随便对待我,以后再不买了。   可是那祯禧有理有据,以后还是要买的,现如今用不上,表明了自己的心意,有贴合了实际情况,最后还能哄着冯二爷一句,这一般的女孩子,大概是做不到的。 第113章 补办婚礼   那祯禧这个品格,其中可见一般。   乱世里面,没有人是不讲家国情怀的,都是要讲的,贫穷的富贵的,日子好过的还是不好过的,都得这样。   一早上来的,恰好寒秋出门,车子路过的时候,眼神就眯了一下,一晃而过,“停车-”   下来一看,那祯禧有点记不清寒秋了,很久以前见过一面的,面貌也不是很有特色,因此她没有认出来。   寒秋是一个极为得体的女人,无论是放到哪里,都要说一句精致的人。   有一种人,看起来就是不接地气,穷人家第一感觉就是很贵。   那祯禧微微笑着,“您好。”   她不清楚是不是认识的,因此问好了就站在那里笑着,寒秋瞧着她,心里面是不大舒服的。   一个清水出芙蓉的女孩子,一个极为年轻的女孩子,美好的东西大家都看得到,并且想亲近得到。   她上去搀着那祯禧的胳膊,“回来了,我是寒秋啊,怎么不喊人来去接,一个人多辛苦啊。”   顺手就把她行李箱接过来,递给司机,“送到家里去,先不出门了。”   那祯禧心思千回百转,最后也想起来了,她还不知道大爷结婚了,提都没提一句。   几步到了家门口,寒秋就招呼人,极为的主人做派,“祥嫂,赶紧跟老太太说一声去,瞧瞧这是谁回来了,赶巧儿我出门遇到了,竟然还能认出来。”   又去一连声的吩咐小丫头们,“去准备早饭去,不拘是什么稀粥汤水的,赶紧的催一催,想来是刚下了火车,还没吃东西呢。”   “再去准备房间,打扫收拾干净了,还有衣服鞋子也准备好。”   又一边走着,一边拉着那祯禧坐下来说话,“几时出发的,路上累不累?”   殷勤关切,待人极为热情。   那祯禧一一都对答了,只是都是极为客套的话,其余的都不太说的,心里面估摸着样子,想着大概冯大爷跟寒秋已经是一起了,又想着大概姨妈不是很高兴的。   势力的不爱清高的,清高的也不爱凑到势力的边上去捧着,泥潭里面出来的瞧不起荷花,站在池塘里面的挖藕人反而不怕脏污只爱白藕。   寒秋不喜欢那祯禧的很,以前是不喜欢,如今更是讨厌了,她仔细打量着那祯禧,依然白皙的皮肤,明亮有神的眼睛,跟人说话的时候,眼神总是极为温和的看着你。   坐在那里,手脚不会显得无所适从,怎么都觉得自然。   寒秋端起来咖啡喝了一口,低着头的时候见那祯禧一口都没碰,便知道她大概是不喜欢的。   不由得心里面转圈,大概是跟冯二爷是一样的人,不喜欢和咖啡,只喜欢喝茶,古板清高,传统又死板。   那祯禧一回来,整个家里面好似都热闹起来了,到底是家里有女孩子,跟有儿子不一样,说话做事儿别样的招人喜欢。   不说别的,就是老爷子每天晚上都回来吃晚饭,听着孩子们说话,为此老太太也心情好了许多,能对他和善不少呢。   晚上老爷子坐在那里,只笑呵呵的,“如今老二也要成婚了,日子都定下来了,赶明儿,我亲自去接了亲家来,到时候好举行婚礼,新人就不要回北平去了,这世道,不安稳的很。”   “也好,旅途奔波,只是要劳烦老相公您受累了。”   老爷子呵呵笑,一般老太太心情极为不错的时候打趣他一句老相公。   他还有三少爷跟四少爷,都是在后面跟着姨娘单独过的,除了逢年过节以外,是见不到人在老太太跟前晃荡的,只是到底是一家人。   为着冯大爷冯二爷不结婚的事儿,三爷跟四爷的婚事也往后拖了好多年了,就连老爷子都不敢说,更何况是后面的两位姨娘了。   大爷二爷不结婚,哪里轮得着三爷四爷呢,这是规矩。   现如今那祯禧来了,要大婚,最高兴的就是两位姨娘了,这些年的日子,过得是服服帖帖的。   老爷子拿着老太太没办法,那两位姨娘就是天大的本事,你也得给我收起来,几时老太太闭眼了,几时两位姨娘能有地方说话。   因此那祯禧来了,要跟冯二爷举办婚礼,两位姨娘是极为期盼的。   家里面三少爷是个书生气息,一门心思是喜欢读书的,现如今在中学里面当老师,四少爷倒是对经商很有兴趣,在外面不大不小的做点儿生意,对着家里的大爷二爷极为敬重。   老太太都不能让二爷继承家产,后面的两位公子就更不可能了。   两位姨娘各自准备了礼物来,寒秋也在,她端的是当家少夫人的派头,不出任何意外,这家里面的一切都是冯大爷的,她当的起来。   老夫人对着两位姨娘什么态度,她只有更冷淡的,没有说是热络的。   那祯禧就更是了,她家里也有姨娘,无论是二姨娘还是三姨娘,都是一般的样子,很是有规矩的谢过了。   “老太太也放心了,如今就等着当祖母了。”   “可不是,还是您有福气,将来两位儿媳妇陪着,比养女儿的还要贴心。”   说的一唱一和的,好听的话儿哄着老太太开心,老太太心情好了,她们才有好日子过。   两位姨娘通过气儿了,等着二爷婚礼办了,就跟老太太提三少爷四少爷的婚事来,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那边老爷子亲自去接了那家的人,那家太太要三姨娘也去,“左右你也是也没去过上海,咱们一起去看看才好呢,带着五姐儿去,她年轻小姑娘,再怎么不出门也是爱玩的。”   最后一句话三姨娘就心动了,她不大爱出门了,一个是世道乱,出去了她就是睁眼瞎一个,大字不识的人,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年轻的时候想着四爷能带着她出去转转,可是四爷没这个觉悟,她就后宅里面闷了一辈子,京城的花花世界她没见识过,上海的繁华她也不指望见识的,没意思。   四太太是真拿着当姐妹看的,这么多年了,她不是个坏心的人呢,现如今那祯禧要嫁人了,她就放心了,跟冯家做亲家她放心的很。   冯老爷亲自来请,四太太心里面是高兴的,这才是正儿八经的亲家,人家态度首先就拿出来了,不然一个女孩子的名誉没有了,这么稀里糊涂的,人家男方不着急,你就只能等着。   现如今的世道不一样了,四太太也知道,身边多少人讲究的是自由恋爱,小儿女们自己看好了。   接触了一段时间了,按理说就能订婚结婚了,可是人家男方家长就是不说话,也不说定下来,也不说要结婚,也没说跟女方家长联系一下。   这样的姿态,就是不作为,因为一个女孩子跟男孩子接触几个月,身边人就都知道了,以后的名誉多少还是耽误了一些了,你男方拖着不给说话,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等着人家女方自己受不了了,提出来要去订婚结婚,女方本身就很被动了。   自古以来,男女声誉就带着不平等,女孩子受到的非议要多一点,男孩子社会对他们要宽容许多。   所以这一次,冯老爷能来,四爷四太太都高兴,就是老爷子,私底下也要对着人说一句好。   人家态度就在那里,那就去。   三姨娘回屋子瞧着五小姐闷着头做针线,叹口气,“四太太问我要不要去上海,五姐儿,你想不想去呢。”   看着她一头的汗,给她拿着汗巾子擦了,头发丝黏到脸上,又去往后面归拢好了,露出来年轻的脸庞。   五姐儿想去吗,当然是想去的,年轻的女学生,还是想走走的,尤其是外面的世界。   她低着头,咬断了针线,还是不说话。   三姨娘就着急了,这闷葫芦一般的性格,简直是要急死人了,还是耐着性子,“没事儿,你要是去的话,跟着四太太一起去就好,三姐儿好脾气的人,自然不会冷落了你,你只管跟着四太太就好。”   她是不打算去的,去了一个姨娘身份,平白让人笑掉了大牙。   “姨娘不去,我也不去。”   说完了,五姐儿就不再吭声了,她想什么三姨娘未必知道,她自己个知道,这些孩子里面,五姐儿是极为孝顺的,她时刻惦记着三姨娘的。   想着这是好事儿,要带着三姨娘一起去,一对母女,也是相互取暖了好多年。   五小姐有自己的心事了,她们现如今住在山上,好歹还能度日,只是四爷年纪大了很多,不能去城里面找事情干,如何供养一家人成了最大的问题了。   家里那祯禧时不时的寄钱来,她在外面去,写点东西还是有钱的,她自从毕业了以后,本来是要去工作的,可是城里面乱的很,三姨娘死活不让她去城里面。   如今要去上海,她心里面是有成算的,想着托着那祯禧,去上海找个工作干,然后赚点钱,也不白上了这许多年的学了。   这些日子,多亏了冯二爷,当年对着城里城外的革命党多有恩泽,帮助良多,因此现如今在山上,倒是衣食无忧,人家正儿八经的当着客人来对待的,冯二爷每次都有交待。   但凡是有从上海北平来往的,冯二爷必定是让人捎带着钱物的,一点儿也不亏待。   五姐儿是年轻人,她有年轻人的心性儿,看着山上的人热火朝天的干革命,越来越壮大,她也想着去尽一尽自己的心。   不说是别的,大家说起来那祯禧,没有不竖起来大拇指的,这是那家的荣誉。   她也是那家的人,想着就算是追随着三姐,也不能差到哪里去,跟个大小姐一样被养在家里面啊。 第114章 婚闹   事情如此定下来以后,冯老爷也放心了,他不差几个人跟着去,关键是能去的都要请到了,到时候给儿子架势不是。   对着老二,他心里面也是愧疚的,诺大的家业,几辈子人攒下来的,老二一点也没有,好在他并没有任何微词跟怨言。   因此他喜欢什么人,要什么时候结婚,家里他是不说话的,按着他自己的性格来的,毕竟老大在前面呢。   但是老大娶了寒秋,家里也是不满意的,老太太是捏着鼻子认下来的,不然八辈儿不能让寒秋进门。   老太太规矩极大,这个那老爷子是知道的,家中做事章法上面,可以看出来一二。   只是如今家中贫寒,竟然准备不出来嫁妆了,此事冯家不说,那家不能不为了女儿着想不是。   他还有一传家之宝,一方印章,鸡血石的,颜色简直是不能再漂亮了,乃是古物。   他一直是随身携带许多年,爱不释手,如今也看开了,给那祯禧也好。   时间行程紧张,一家子到了住到酒店里面去了,当晚东西给了那祯禧。   四太太不识字,但是不影响看报纸,上面有结婚报道,是冯二爷结婚登报的。   这么一个人,上海许多人也不熟悉他,大多数人认识的是冯大爷,冯大爷跟寒秋在外面行走的多,又是正儿八经的冯家掌舵人,寒秋的名气都要比他大。   能记得的大概也就是馥和烟行老板娘跟赵三小姐之类的女人吧,只是时间长了,哪里还有什么感觉了。   馥和烟行老板娘到底是本事大,手腕不得了,那一次的风波以后,她直接榜上了海关总署的人,以后自然是前途无量了,生意发大财。   赵三小姐等了许多年,身边也有不少追求者,自然不能在冯二爷一颗歪脖子树上下功夫,因此早就嫁人了。   至于冯二爷,多年行踪不定,还不曾与人过多交往,交际场上后来更是少见影子了,传言自然也不大好听,如今突然大婚,还昭告天下一般的。   凭空冒出来的妻子,只有馥和烟行的老板娘,红指甲点了点报纸上那祯禧三个字,“没想到是个情种。”   可不就是情种一个,她对着冯二爷的本事,是很有了解的,别人不关注,可是她关注的很,当初就看出来这人不凡,应当是极为低调的一个人。   馥和烟行老板娘,生意做的更大了,现如今世道不好,但是买烟的人越发的多了,不管穷人还是有钱人,都有了毛病,不去抽大烟了,但是喜欢抽细烟。   要大婚,冯二爷是宴请宾客不多,小办一下的,但是宣传报道不少的,请了记者来的。   也算得上是宾客盈门的,那家是很满意的,四太太跟冯老太太说话,两位亲家极为和气,都是盼望着孩子好的。   那祯禧也穿着的是婚纱,你要冯二爷在她面前当这么多人的面来表白,那是不能够的。   寒秋在下面看着,又去看大爷的脸色,自己心里面冷笑,转而端起来酒杯,“来,我们喝一杯吧,二弟也终于结婚了,你也可以放心了。”   端着酒杯在大爷面前,大爷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他知道寒秋大概也许知道一些什么,但是没意思,“没什么好庆祝的,你如果想要祝福,可以去跟二弟喝一杯。”   说着松了一下领带,就起来了,那祯禧是一点儿没有注意到他。   如果能注意到他,那大爷是期盼着的,想着做一点儿什么的,不一定是过分的,但是最起码心里面有个盼头。   可是一点儿也不注意到自己,那就没有盼头,他想着吸引她的注意力,可是身边的人个个都跟鸡贼一样的。   “大爷,您帮帮我吧。”   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大爷吓了一跳,等着看清楚了,差点没气死。   这个人就是那天来闹腾的人,要钱的,他不知道怎么到了后院,现如今都在前院里面举行仪式等着开席,后院没有人。   “出去,马上滚蛋。”   他在这个日子里,是一丁点儿的耐性都没有的。   态度这么不好,那男的就是走投无路了,就是病急乱投医,他什么家底都没有了,老婆孩子都转手卖了。   现在他就是来求人的,“给我一点钱,把我儿子买出来,我立马就走。”   冯大爷跟寒秋一样的,不喜欢这样的做事方法,很无能的,肯定是不想帮忙的。   “你儿子,跟我有什么关系?有时间多去想办法,不要一直纠缠,我对你没有任何的责任。”   话说的不耐烦,扭头就想喊人来,真的是烦躁。   结果人就一下子亮出来了刀,对着冯大爷就上去了,冯大爷是练过的人的,他在国外是玩过拳击的,有两下子。   一开始没防住,胳膊上挨了一刀,那男的就是疯了一样的,反正人生没意思了,儿子也没有了,所以直接就拉着一个垫背的算了。   今天就是要么拿钱,要么拿命的。   寒秋是跟着出来的,恰好就看到了,没敢说话,只是冯大爷挨了一刀,她惊吓之下才发出来声音,冯大爷反应够快的,穿着西装还能把人踢出去。   你说好巧不巧的,就踢到寒秋身边去了,他也反应过来了,赶紧跑过去,寒秋也跑,她下意识的是往前院跑的,毕竟人多。   这个点儿,你说是不是寸呢,她高跟鞋又不给力,浑身就没有什么力气,直接就被那人逮住了,上去对着肚子就是一刀。   哎呦,这个寸劲儿,这一刀下去,什么都晚了。   冯二爷就气死了,那脸色很是吓人了,他结婚的日子,见了血,还出这样的事情,心里面膈应的很。   那祯禧知道他不高兴,“瞧瞧,今天好像是格外的好看呢,我瞧着你好看,你怎么不夸夸我呢。”   冯二爷一下子就笑了,看着凑到自己眼前的大脸,捏了一把,“怎么不好看了,喔,就是脸上的粉少了点,才一尺来厚。”   嘴巴就是欠,那祯禧踢了他的小腿一下,“别拉着脸了,去看看大嫂怎么样了,婚礼就是个仪式,你觉得家里发生的事情不好,可是在其他地方同一时间发生的事情,说不定就是大吉大利的好事呢。”   这话一出来,冯二爷是一肚子的气都没有了,小嘴巴怎么就这么能说呢。   那祯禧太看得开了,她也能想得开,世界上同一时间发生那么多的事情,有的好也有的坏,只是你看的现在是坏的而已,好事永远比坏事多,好运气也总比坏运气多。   嘴角带着笑,四太太看着都放心了,她是比冯二爷更觉得不吉利的人,因为是女孩子出嫁,见血了还是大嫂出事了,有人难免就说是不吉利,说不定是八字犯冲,还有的要说是克妯娌呢。   冯二爷到了厅堂里面,先对着那家老爷子行礼,“人已经抓起来了,事情后续还要看,大嫂也送医院去了,医生说没有什么性命问题,要多养一段时日才好。”   又当着所有人的面,重复了那祯禧的话,“今日的事,就是个小插曲,祯禧跟我说了,说世界上那么多的事儿一起发生,好事儿比坏事多,只是凑巧到我们眼前的是坏事,不定哪个地方还有许多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儿在发生呢。”   “请各位宽心才好,不然倒是我跟祯禧的不对了,累着各位担惊受怕。”   那老爷子先笑了,他牙齿都没了,可是高兴啊,眼睛眯起来笑的不行了,这孩子,无论是走到哪里,他都觉得自豪,觉得教的好啊,自己一手教出来的。   外面不少人看笑话的,可是那祯禧的话就传出去了,这说话的艺术,那祯禧就很是精通的,她察言观色,为人处世的路子,就好似是天生自带的一般,靠着个人的气质来做到的。   等客人都走了,老太太到医院里面去看寒秋,四太太跟着一起去的,只见苍白着一张小脸,看起来也是受到了惊吓。   “好孩子,都没事了,被吓到了吧。”   老太太这时候不是虚伪,只是一个女孩子,遇到悲惨的事情,怎么样都要让人心疼的,她见不得这个,就算不是自己的儿媳,都要问一句的,更何况还是自己的儿媳妇呢。   这样少有的温情,寒秋也觉得祯禧,拉着老太太的手,“没有多大的事情,您别担心。”   四太太按着老规矩说了一通,“祯禧说了,明天早上来看你,帮你带早饭来吃。”   可怜天下父母心,还想着人家家里两个儿子,要为着妯娌关系帮女儿尽尽心。   寒秋就笑了笑,“不好意思,二弟跟祯禧大好的日子,给大家添乱了。”   四太太也感激看了她一眼,她不知道是为什么挨刀子,只觉得这家里面规矩大就是好,冯家这样的大户人家,无论是婆婆还是妯娌,都是极为和气的,都是讲道理的人。   等着老太太出来了,送着四太太先回去酒店了,她这才转过身来找冯大爷。   上去就是拉着脸,对着冯大爷就是斥责,“简直是胡闹。”   “你多大的人了,出这样的乱子,先前已经来找过一次了,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以为我年纪大了糊弄我是不是?”   “我有没有告诉你,做人不要太绝了。你看看你们做的是什么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你要把自己逼到那一步才可以吗?”   “他既然要钱,给他钱就可以了,不至于这样的场合闹起来,先稳住了再说,你着急干什么呢?现在寒秋挨了一刀,你二弟大婚的日子见血,外面的人怎么想祯禧呢?” 第115章 二更   老太太是带着一点儿失望的,寒秋当着自己丈夫的面伤到了,这传出去,在冯家老宅出的事情,让人笑话。   冯大爷不说话,只是闷头听着,一句话都不说的,以前也是这样,到底是不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孩子,老太太也是一时之间无措。   就此回去了,冯大爷回头跟医生谈,“任何人不要说。”   医生点点头,这个知道的,豪门事情多,尤其是有关子嗣的。   寒秋是不好生的,她自己那一刀,正好伤到了肚子,好不容易的。   冯二爷是不肯放过那个人的,大晚上的新婚夜不计较,但是第二天一早上起来就去警察局看看了,结果去的时候,说是大爷在里面,他挑高了眉头就进去了。   “大哥——”   冯大爷摆摆手,“没事儿了,我都问清楚了,回去吧。”   他来得早,都处理干净了,他股票上赔了那么多钱,当然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了,尤其是冯二爷。   兄弟俩都跟鬼精一样的,冯二爷笑呵呵的,两个人一起出来,“不陪着大哥吃早饭了,我得回家去。”   看着他走了,冯大爷的眼睛眯起来,在警察局外面站了好一会儿,才开车回家去了。   恰好大家都在吃早饭,那祯禧从医院也回来了,“大嫂还好,还托我给您问好呢,希望大家别惦记她。”   老太太笑了笑没说话,她就是对寒秋有偏见,觉得虚的慌。   “你要多吃点才好,看看瘦了不少,过些日子开学了去,岂不是又要去吃苦头了。”   那祯禧吃着一碗蒸鸡蛋,香的很,她自从去了长沙以后,吃东西明显来劲了,吃什么都好吃,看着人胃口好。   “我啊,现如今得了一种病,叫做好养活,无论吃什么都觉得香的很,就是给我一个窝窝头,就着白开水,我也耐得住了。”   说的老爷子都笑了,一家子热热闹闹的,冯大爷站在外面听了一会儿,到底是没进去,直接就走了,只对着人家说回来拿东西的。   冯二爷耳朵尖,听见汽车的声音了,他是彻底耐不住了,眼看着还有一个月才开学,这一个月跟冯大爷住在一起,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只觉得不放心。   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不是,只是又不好开口跟老太太提起来,一结婚就搬出去住,也不好看。   心里面打着小九九,少不得要给冯大爷坑一下的。   冯二爷,向来是鬼精的很。   下午跟那祯禧一起带着老丈人家里逛一下,五姐儿有话说,因此一直瞧着那祯禧,只是看着那祯禧跟冯二爷亲近,她不好过去说话,因此只闷着头在后面走。   一大帮子人,有老有少的,当然是找个文明茶园最好了,里面唱戏能消磨一天的时间呢。   年纪大的不爱走,在那里坐着就是一天。   年纪大的人,出去转一圈也是好的,看看新鲜,只是四太太嘱咐了,不能乱走,世道乱,给人添了乱子不好,因此都安安稳稳的坐在那里,一点儿乱子也没有的。   馥和烟行的老板娘在那里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她寡妇一个,最爱风流,因此听戏的还是说书的,有钱有闲的人干的时候,她都爱去干。   “去喊小四来。”   没一会儿小四就来了,坐在馥和烟行老板娘的身边,馥和烟行的老板娘,身边凑着的女人也都是不简单的。   她在十里洋场里面混出来的,   小四长得极为精致,看着娇娇怯怯的,化妆之后一举一动更显得极为妖娆,很有风情了。   馥和烟行的老板娘近些年来做事情越发的大胆了,而且她靠山的确也多,许多人背后撑腰,竟然还真就是做起来了。   十里洋场里面的交际花,大多是都知道她的,她手底下的名媛小姐们,简直是不要太多了,都是奔着钱来的。   往来的富商,想要到上海见识一下的,那这些交际花们就开心了,摆明了人傻钱多。   一旦是动起来感情了,给骗的精光的也不是没有,更高级一点的,就是换取情报,特别爱跟商业大鳄来往,一来一往之间,名利双收。   这些女人,虽然说是交际花,但是一点贬义的意思都没有,是真的在交际上面下功夫。   馥和烟行的老板娘对着男人的心思最了解了,老谋深算,她能靠着权力跟金钱让良家妇女下水,也能让落魄的小姐们下水,更能让丧夫的或者是风流的太太们找自己的乐子。   密密麻麻的,全都是为了自己。   她是在海上捡回来的小四,也是巧了,大海里面能遇到,小四在水里面飘着呢,因此对于小四,馥和烟行的老板娘对她有救命之恩。   小四长得年轻漂亮,确实是她的股肱之臣,买卖妇女,有道妇女的事情,小四得到了她的真传。   “您吩咐。”   小四对着她毕恭毕敬,这女人的手段,小四知道的很。   馥和烟行的老板娘笑了笑,指了指下面的雅座,“看见了没有,你去试试那个男的。”   顺着水烟杆子看下去,小四的眼睛一下子就眯起来了,心也紧跟着缩起来了。   馥和烟行的老板娘指的不是别人,正好是冯二爷。   她看冯二爷不顺眼很久了,可是来硬的又是无可奈何,冯二爷是在会的人,轻易不能招惹,不然就是跟整个青帮为敌了。   所以就是玩玩,你不是一直不正眼看我,不是一直洁身自好吗?   她还就不信了,这世界上的男人还有不偷腥的,这新婚的男人,就没有撬不动的墙角。   “有问题吗?”   她侧首看着小四,见她好一会不说话。   小四当然不想答应了,她心里面翻江倒海一样的,眼睛酸疼的不行,再不敢去看第二眼,“大姐,您别为难我了,这一位您不是不知道,刚结婚的人,对着未婚妻等了许多年,我就是再有本事,靠到跟前,只怕是挨一脚的事儿。”   馥和烟行的老板娘既然喊了她来,自然是不能让她畏难的,“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还没开始就说难了,您前些日子,不是刚逼死了一位浙商的正方太太,有本事都给我施展出来。”   说着眼神就很犀利了,她不是个善茬子,下面的人都怕她。   女人要是折磨起来女人,基本上就没有男人什么事情了。   小四就不再说什么话了,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坐在一边看戏,眼睛不敢去看冯二爷那一大家子,里面的每一个人她都认识,并且记忆犹新。   她就是四姐儿啊,当年要死要活,跟洋人出国的四姐儿,被赶出来那家的四姐儿。   眼瞧着这许多年了,就连小少爷都长大了,虎头虎脑的,不像是二姨娘,也不像是四姐儿,倒是带着一点土气的,跟小时候一样,看着就是敦厚老实的人。   小四在那里想着,看着台上,咿咿呀呀的,描红重彩的水袖挥舞着,她眼前就一片的模糊了。   怕给人看到,借着低头的功夫擦了擦眼泪,在抬起头来,还能笑着跟馥和烟行的老板娘打听,“大姐,这冯二爷的未婚妻,当年不是走了回北平了,怎么现如今倒是回来结婚了呢?”   馥和烟行的老板娘听得正出神呢,她爱极了这一出戏,哀哀怨怨的,腔调里面婉转不尽的忧愁。   她听戏的时候,总觉得听自己的一辈子。   好一会才说话,“哦,回北平了,谁又能舍得这上海的富贵呢,郎情妾意的,这些年,一见面那还得了,不得又要勾连起来了。”   话说的漫步惊喜,在满堂彩的掌声里面,小四听得模模糊糊,但是馥和烟行老板娘的一句话,她都不相信。   年少时看三姐,只觉得虚伪做作,做什么都不对,都不合自己的心意,掐尖好强。   那祯禧有的她一定要有,为了一点衣服吃的用的,每日里闹腾的不可开交。   再后来就看着整个那家都不顺眼,跟仇人一样的。   可是她跟着美国人跑了,上船了以后,一直到了南洋,才知道是噩梦。   大船换成了小船,她看着一张小船的船舱里面塞满了女人,都是亚洲女性的脸,闷热潮湿的船舱里面,喘不动气一样的,人连个放脚的地方都没有。   她听着外面的人用英语说话,迷迷糊糊地,只听懂了一个词,这么多年的学都白上了,英语高级词汇一个都不懂。   可是大概是由于英文老师太爱国了,每天在课上重复我们不能当奴隶,所以小四就记住了这么一个词语,奴隶——sve。   小四就是再没有记性,家里的人再怎么守口如瓶,她也是知道二姨娘怎么死的。   命运的齿轮,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被齿轮嚼烂了,稀巴烂。   她出国是为了出人头地,是为了过好日子,是为了活的光鲜亮丽,然后有朝一日能衣锦还乡。   不是为了跟二姨娘一样,被人给卖到国外去的。   当姨娘的为了不卖到国外去,只身投了什刹海。   那没道理当女儿的,也要忍辱偷生的道理。   小四就是再混蛋,就是再不要脸,也做不出来这样的事儿,何况船上这样的环境,到了国外去,没有好下场的,因此找到了机会,她半夜里面跳了海。   原本以为是死路一条,幸亏当初弟弟没上船。   可是谁知道,恰好馥和烟行老板娘进货回来,打捞起来救了她。   凑巧不凑巧,到底还是做了皮肉生意,就是再高级的交际花,说到底了,撕下来伪装之后,还是那么赤裸裸的权色交易。 第116章   馥和烟行老板娘风轻云淡的几句话,小四心里面是不相信的,别人能做出来爱慕荣华的事情,可是那祯禧这死丫头绝对不是。   要是真的爱慕荣华,绝对不会离开上海,回北平去,脑子难道是想不开了。   “冯二爷结婚,看起来对着老丈人家里一家子都不错啊,这一家子看起来穷的很。”   她就是故意的,故意的想多知道一点消息,尤其是看着小少爷,她现在依然觉得这是跟自己最亲近的人,当她看着小少爷笑着去掏钱买铜豌豆的时候,心里面是欣慰的,纪委的欣慰的。   那种感觉很难说,就是自己无论过成什么样子,只要自己在乎的人,亲近的人过得好,那就可以了,她其实可以不出现的,一辈子不出现的,真的。   至于结果,她也就想好了,到时候拖着一阵子,就说没戏,在冯二爷面前几次难堪,也就罢了。   谁能记得她呢,她现在的样子,都说是环境对人的影响大,她的面相也跟以前不一样了,冯二爷又注意不到她,化妆出来了,也认不出来,谁能记得当年的四姐儿呢。   馥和烟行的老板娘,做事情极为霸道,你不得不承认的一种偏见就是,做生意成功的男人不一定很厉害,但是做生意成功的女人,绝对不是一般人的,手段还是个性,都是极为强势的,比一般人强很多。   她既然要搞一下冯二爷,自然是了解的不少了,“这北平那家,不过是破落户而已,女儿长得漂亮,又加上青梅竹马的情谊,自古以来就是郎才女貌不是。”   最后一句话,喉咙里面带着一点儿颤音,好似是说不尽的韵味,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嘲讽,还是觉得可笑呢。   近些年来,她性格越发的古怪了,也越发的喜怒不定了,大概是年轻时候守寡,她放荡不羁,受到很多偏见跟非议,行事作风越发的嚣张了。   只是最见不得小儿女们的感情了,看见了,无论是真的假的,到了她这里,都是经不起推敲的。   小四就不敢再多说什么了,馥和烟行的老板娘一会儿就走了,小四自己坐在那里,又喊人换了位置,她戴着大帽子,坐在后面。   听着那老爷子说好,“多少年了,没见过这么好的跷功了,我前年的时候,去看义务戏,还算是好的呢,可是那跷功啊,偷懒的居多。”   他听戏,是看跷功的,该上跷的时候就得上,没有偷懒的道理,现在也不知道是哪一位高手,竟然发明了七彩鞋子。   穿着是好看了,五颜六色的,走起路来虎虎生威,用来代替上跷,自然走的是稳稳当当的。   可是如此偷懒,未免就没意思了,跷功好的人,一上台那摇曳的姿态,是别的没办法代替的。   伶票两届的人今儿来的不少,还有不少是来搂叶子的,说的是同行过来观摩学习的,那老爷子好时机,恰好就缝上了,一出唱完,下面掌声雷动,非得再来一出不行。   其余人不管喜不喜欢,那祯禧懂得少,但是她喜欢那唱腔,五姐儿也懂得少,但是她喜欢看着人家的扮相,一个个的粉面油头的,好看的很。   至于其他人,看着就很欢喜了,小少爷一个人忙的很,他自觉是家里的男人,又不想让冯二爷一个人掏钱,人家请你看戏,你来买点点心瓜子的是应该的,想着给那祯禧架势呢。   因此只看着他很忙,一会儿看看茶水有没有,一会儿又去看看瓜子落花生吃完了没有,一会儿还要起身去看看有没有别的新鲜的吃食,只见他挂着笑,也没有丝毫的怨言,只高兴的很,很乐意为大家做点儿什么。   小四在后面看着,看着看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她不知道这傻弟弟,这许多年,成婚了没有,想来应该是过的不错。   小少爷穿着是土布青色长衫,雪白的袖口,一双千层底儿的鞋子,看起来是八成新,想来是提前做好的衣服,做的规规矩矩的,一点儿褶子都没有。   不是特别高的北地里的男子样子,一点儿胖,跟四爷站在一起,不是从面相上面看是亲父子,只是从气度上来看,都是挂着笑,极为和气的,说话做事儿磨蹭的很。   他到底是跟五姐儿亲近,瞧着有卖草编的蚱蜢的,还有蝉跟小马,悄摸的买了一个小蝉来,递给五姐儿,“总说是这个不好绣,且给你买一只,你回去放在桌子上,照着绣花看。”   五姐儿大概心疼钱,又不好当着冯二爷的面说,平白给丢人去了,只好瞪了他一眼,“做什么不好留着钱,钱能烫手啊,奶奶要给你娶媳妇呢。”   小四再也听不下去了,她起身出来。   这世道,是真没意思得很,要钱,她现在不穷人,能吃得起蛋糕,喝得起啤酒了,只要你想喝酒,舞场里面能让你喝死在里面,只要你想撩人,露着大腿跳舞一晚上。   总有人捧着钱来给你送,需要你的容颜跟□□而已。   满街上面的报道,是日本人控制的舆论,各地的捷报。   但凡是中国人听到了,都要咬牙切齿的,日本人的捷报,中国人的亡国号子啊。   晚上到了场子里面,酒色歌舞,一片升平。   “小四,你怎么才来,刚才王少爷还找你呢。”   “急什么,谁没事儿一样的。”   “哟,怕不是跟哪位大少爷去散步去了吧。”   说完咯咯咯的笑,小四是嘴皮子不饶人的,只是今天实在是累了,如果不是怕人看出来,她就想一个人,躺在那里什么也不想。   去了化妆间,一个人慢慢地卸妆,然后又重新上妆,化妆间门突然就打开了,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雨,**的就进来了,这里无数的小门。   小四看了一眼,“哟,这是怎么了?”   来的人是蝴蝶,长得极为漂亮的姑娘。   前一段时间从良了,好不容易从大姐这里出去了,据说是遇到了良人,一心一意的等着她出去过日子。   蝴蝶一句话也不说,失魂落魄的走进来,门反锁上以后,直接就趴在化妆台上哭,嚎啕大哭。   小四就纳闷了,极为的不耐烦,她今天本来就很难过,看着她这样,气不打一处来,推开椅子站起来,抱着胳膊站在她面前,还是带着冷嘲热讽的,她这人就这样,“到底是怎么了?走了做什么要回来,回来了就知道哭。”   蝴蝶还只是哭,小蝴蝶没走的时候,那可真的是出尽了风头,赚了不少的钱啊,就这么说吧,这里面的每一位,都有男人捧着钱来,贱皮子。   蝴蝶哭了一会儿,突然就抬起来头,眼睛红肿着,“他跑了。”   “我去他大爷的,王八蛋——”   小四一听,她脾气也是极坏,这些年也更坏了,这里面少有脾气好的,听了三个字就知道什么意思了,气的一脚踢到桌子腿上,插着腰。   蝴蝶给人骗了,你说有的人也真的是下得去手,就连小姐的钱都骗。   蝴蝶在小四之前,风光了很久,只是如今年纪大了,年轻的小姑娘也多了,只是她认识的人也多,到时候了,也不想留在这里,没意思得很。   这世界上的女人都是傻,小蝴蝶也是这样,女人要钱的时候,就不要去想找爱情,去找爱情的时候,也不要去想着跟钱掺和在一起了。   蝴蝶这样混迹场子里面多年的女人,那多精明啊,精明的不得了,小姐妹们争锋吃醋抢场子,没有一个是善茬子。   掐尖要强,背地里玩阴招,多能耐的一群女人啊,生平自诩没有骗不了的男人,手段好的,能给男人坑的没有钱了,还能对着你念念不忘。   可是就是这么一只漂亮的小蝴蝶,想着从良了,有个男的,穷书生一样的,一身的书生气质,每晚上端着一碗茶汤,就在场子里面听她唱歌。   无论是多晚,都在,给她喝一碗茶汤,那茶汤不值钱,那祯禧以前就经常喝。   可是大半夜的一肚子酒水空荡荡的,一肚子乌烟瘴气就需要这么一碗不值钱的茶汤,热呼呼的,带着浓郁的芝麻的香味,甜到人的心口里面去。   时间长了,蝴蝶就动心了,她这样的女子,最后什么都不缺的时候,唯独就是缺爱情了。   她觉得遇到爱情了,前前后后三年,小四的眼角下面都有皱纹了,才决定了,两个人不管不顾的,那个男人一点儿也不嫌弃她的。   她十七岁就没了清白,给人卖进来的当丫鬟,然后跟着姐姐们后面□□,见识的东西多了去了,男欢女爱,睡一晚上翻脸的多了去了。   可是还是心动了,跟着人家走,想着走一辈子的,结果给人骗的精光。   “怎么这样呢?他难道不知道,这些钱都是我的皮肉钱吗?”   小四听得心里面发冷,□□谈爱情,笑话,她恶狠狠的在心里面想着。   她也不走了,拿着酒过来,“喝吧。”   蝴蝶就拿着酒瓶子吹,千杯不倒的人,哭的稀里糊涂的,“你知道吗?我现在才知道,酒这玩意最靠谱,我爹妈不知道死哪里去了,把我卖到这里来。”   她是逃难来的,也算是有一点儿家底的,只是当年日本人侵占东三省,她们一家子逃难到上海找活路,只是兄弟生病了,家里没钱,狠心给她卖进来的,她也愿意,只是还是念叨爹妈狠心。   当初卖了她治病,只是后来怎么就不来找她呢,只怕是觉得她丢人。   伤情之下,大概人容易喝醉,蝴蝶说了不概说的话,这场子是馥和烟行老板娘的,经营多年了,现在好像是一个销金窟,有钱的,有权的,都要来。 第117章   “那你怎么办?吃这个哑巴亏,就知道哭,把钱要回来啊,打断他的腿。”   “跑了,跑哪里去都不知道了。”   小四气的咬牙切齿,对于她们来说,晚年就是靠钱傍身的啊,没有钱,就只能再重操旧业。   “我去跟大姐说,你回来吧。”   人都跑了,如果不想回来,那小蝴蝶不会进来哭的,一辈子不会踏足这个地方的。   她能回来,就是想着再回来继续干的,不然哪里来的钱,她什么也不会做,只能在外面饿死。   小四心里面清楚的很,拉着她去找大姐,可是谁知道小蝴蝶一把拉住了她,“回来?难道这是什么好地方,我好不容易出来了,难道还要再进来,我一辈子,命贱啊。”   小四气不打一处来,“既然你不要回来,那就赶紧走,以后再不要来这里,去洗衣服去当保姆,也不要再来了。”   “去洗衣服,你看看我,我能干的了什么呢?你看看我,看看我这双手。”   小蝴蝶抬着双手,灯光底下细长白皙,那么好看,上面戴着一枚红宝石的戒指,一看就是保养的极为好的。   “我还是得回来,可是小四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烂根子。”   蝴蝶怔怔的看着门口,关的死死的,外面是一片的歌舞升平,熙熙攘攘的热闹,可是她回来,心里面带着冷。   看着小四,说了一句话,小四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也是走之前才知道的,所以我越发的要走了,我不能留在这里,我打定主意不回来,再不来沾染这个脏地方。”   她一字一顿的说着,里面带着哭腔,包含了多少得悲愤啊,“她勾结了政府大员,还有驻扎的军阀,给她开绿灯,卖大烟,还有□□儿。”   小四浑浑噩噩的,只觉得这灯光晃眼,一瞬间好似是不像是真的一样的,脸色雪白雪白的,看着小蝴蝶的神色,她只顾着喝酒,再不肯多说一句话了。   馥和烟行的老板娘,所图不小。   她开着那么大的烟行,江南地区那么大的市场,一半以上都是她在供货的。   烟草的利润极大的,而且她有关系,实在是不得了的人。   能量很大,就怕是负能量啊。   如今军阀混战,到处在打仗,大家想着到底是一致对外呢,还是先解决内战问题,说不清楚,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情势紧张的时候,就一起去打日本人。   这么多的兵,这么多的部队,哪儿来的钱啊?   国民政府哪儿来的那么多的钱呢?地上没要守成,老百姓都饿死了,光是北平每天饿死的人,都数不过来了。   更何况是部队呢,一天是一天的事儿,那么多人,粮食不够啊。   所以军阀们有好点子啊,有的去盗墓去了,拿自己老祖宗的东西,一点儿也不惭愧,尤其是历代皇帝陵墓。   更多的,是卖大烟,买卖烟土。   多可怕的一件事儿,军队买卖烟土。   而且是很大一部分,都是这么干的,因为烟土来钱快,利润大不说,还能马上回本。   小四儿就想不明白了,我们都是这个样子了,国破家亡了,都不能找出来一个完整的家庭了,每日里苛捐杂税的,去供养部队。   想着哪天胜利了,哪天日本狗走了,殖民地自由了,我们就高兴了。   可是你觉得能打仗的部队,能上战场的部队去做烟土生意,这荼毒的是自己人啊。   烟土带来的巨大的利润,然后去养军队,养兵上战场,可是外国佬拿着买卖烟土的钱,去造坚船利炮,然后跑到你家里来,侵犯你的家园,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是恶性循环。   这个事情,直接能让一个国家瓦解,好像是一个巨大的利益链,链条的一段,牵在外国人的手里面。   我们所有的人,最后都会成为奴隶。   小四已经不敢去想了,大姐在其中充当了是一个什么样子的绝色,不过她有猜想,馥和烟行开到哪里,到哪个地方去,应该就顺手的去销售烟土。   明面上是禁烟的,除非是有人,上面有关系,馥和烟行的老板娘做的极为隐晦,她家开的就是香烟,各种各样的香烟,直接从国外进口,谁又能想得到,她国外来的船,其实是夹带着烟土呢,然后销往全国各地,给中国人抽大烟。   这些事儿,她从来不知道,她一直以为,自己应该是她的心腹,什么事儿都知道,比如说馥和烟行的老板娘有几个相好的,她喜欢哪一个,她想要什么,有什么关系。   可是,如今看来,姜还是老的辣。   趁着夜色,她到了码头上去,悄悄的去看,她经常帮着处理生意上的事情,只不过从来没发现有烟土夹带着。   匆匆去了,匆匆回来,一晚上的功夫,摸得清清楚楚的,回去的时候,馥和烟行的老板娘已经等了一会儿了,看着小四的脸色,很是不高兴了。   “一晚上干什么去了,看看你的脸色像是什么样子,交代你的事情,你要记好了,没精打采的男人难道喜欢这样的吗?”   “洗漱化妆去,今日冯二爷设宴招待朋友,这是帖子,你的机会来了。”   馥和烟行的老板娘是特意来交代小四的,事情要做的稳妥了,她分析了冯二爷的性格,亲自给小四化了妆,“冯二太太,就是这样的性格,清高的很,你可以学着一点,如果他不吃这一套儿,你懂得,娇俏可爱的女孩子,没有人不喜欢的。”   男人喜欢的女孩子,其实都是固定的类型,有的喜欢娇媚的,有的喜欢可爱的,有的喜欢傻白甜,有的喜欢精明强干的,总而言之,挨个来伪装,总有一款打动你的心。   冯二爷的确是设宴,大婚的时候,不曾通知生意上的伙伴,以及下面铺子的伙计们掌柜的,如今东家大婚,自然是有所表示的。   不说别的,上海本地的掌柜的,带着伙计们的红封儿,再准备一份儿贴心的礼物,就都来了,没有不来的。   到底是年头不一样了,早先的时候,掌柜的对东家,没有一个不尽心尽力的,都是尽心尽力的,忠心耿耿的。   铺子里面经营,东家拿九成,掌柜的拿一成,能拿到两成的就了不起了,因此掌柜的只有盼着东家好的,没听说过有私底下背信弃义的。   都是子一辈儿父一辈儿的关系,就是东家落魄了,到了掌柜的店里面来,掌柜的已然要念着旧情,按着节气来请安拜访的。   就举个例子说,长沙有一家瓷器厂子,东家就是冯二爷,逢年过节的时候,总是记得那祯禧的,逢着端午或者是清明的时候,总有一筐子粽子咸鸭蛋,或者是两蒲扇艾蒿之类的送过来,没有一次是没表示的,这是规矩。   小四心里面冷冰冰的,“您今天不去吗?”   “不去了,我还有事儿呢,忙得很。”   馥和烟行的老板娘今日画的极为精致的妆容,而且外面还带着四个打手,看起来是要出门见人的,不是一般的吃饭见人。   小四心里面转着圈,也多了几个心眼,靠着直觉,觉得今天见的人,一定是很重要,而且这个点儿了,约得应该是下午,大姐应该是极为看重。   她也有脑子,也会去想啊,直觉大姐不会去干好事儿的,昨晚上她去码头上,看到了那些东西,今天应该是去处理的是不是,看着帖子上的时间,不吭声的就去了,她在路上想着,不知道那祯禧能不能认出来自己。   她长得本来就是娇俏的,今日穿衣打扮,就更显得可爱漂亮了,很是引人注目,“恭喜二位了,新婚快乐。”   那祯禧看到她的时候一愣,但是也没想到是四姐儿,只以为是寻常道喜的,至于其他的,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谢谢大家。”   冯二爷在场的基本上都认识,看到小四的时候,其实不高兴的,帖子发出去了,就有人这么脸皮厚,淘换了帖子进来,多半是为了求人家办事儿的。   因此脸色很是冷淡了,只有那祯禧,看了一眼小四,觉得面善的很,但是又想不起来了。   “昨儿在园子里面看戏,早就看到您二位了,二太您走到哪里,都有人关注您,您跟家里人一起,真的看得人心生羡慕。”   小四笑眯眯的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祯禧,说话倒是讨人喜欢。   只是那祯禧这孩子,打小儿就不知道怎么回答别人的奉承话,一般人家夸她,她总是很尴尬的,一直以来就是这样,后来都是回夸一下的,你不得不佩服她这种带着一点个性的机灵,“过奖了,应该早些认识您的,像是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大家看了都喜欢呢,走到哪儿都是欢声笑语。”   小四心里面笑了笑,觉得自己三姐多少年了,都这个样子,眼角看着冯二爷对着自己已经是极为的不耐烦了,笑了笑就转身了,看着没人的时候,换了衣服出去了。   她就是来转一圈的,到时候全推到冯二爷的身上去,那大姐也没办法。   她心里面有事儿,是一定要弄清楚这大姐到底是去做什么的。   蝴蝶还是回来了,小四直接就问,“你见过她了吧,最后不还是回来了,一辈子出不去。”   “我一辈子就这样了,可是你不一样,你还年轻,小四儿,你有机会就走吧。”   小四冷笑一声,“走?哪里去,我们这样的无依无靠,走到哪里就跟个肥羊一样的,恶霸土匪,地痞流氓,随便一个都能把我们扒皮抽血卖了。” 第118章 血色   蝴蝶不说话,她已经就这样了,没意思得很,她找了半辈子的爱情,没想到最后阴沟里面翻船。   小四跟蝴蝶说话,不着痕迹的套出来大姐的行程来,果真是去了码头。   她直接就去了码头上去了,小四心眼儿多得很,码头上有一家港式茶餐厅,里面卖最新鲜的海鲜,吃一顿海鲜大餐的首选之地。   这里的老板她熟悉的很,“今儿有什么新鲜的,看着来点儿。”   老板就笑了笑,“赶巧了,你们大姐头也在呢,要不要一起去打招呼。”   小四漫不经心的,“我今儿来有事儿呢,不用说了,不过她在哪个包间,一会儿兴许来得及,我自己去打个招呼。”   “好嘞,您里面走,就给您安排在天和了。”   天和包间,跟大姐头的包间是对门,小四对这里熟悉的很,“那包间大的很,我看啊,就安排在隔壁好了,不要让人进来,我今儿自己好好的吃一顿。”   老板哪里像那么多,都是来送钱的,他做生意的,客人之间的事情,他看的多了。   这里是大庭院啊,小四从隔壁包间的后窗户那里跳出去,弯着腰,直接就趴在了大姐的窗户跟下面。   窗户开着的,能看到后院的花草树木,一眼就能看到有没有人,开着窗户说话,很是安全。   但是没想到,有人能贴着窗户根子,馥和烟行的老板娘跟海关总署的人就坐在窗户跟前,一张小桌子上,摆着两碗茶点。   “昨晚上货到了,被人动了,船下面进去人被人看到了。”   馥和烟行的老板娘就显得极为烦躁了,“到底是谁呢?这大上海,知道这事儿的人不多,就算是知道了,也不能跟我过不去啊。”   她就讨厌死了,昨晚上船到了,来了不少货呢,结果就走漏了风声。   一旦被外界的人知道了,那肯定是被上海公众给骂死的,她经受不起这样的损失。   小四在外面蹲着,她脱了高根鞋在里面,她的包间是反锁的,交代人不要进来,光着脚踩在地上,火辣辣的疼,太阳太大了。   心口扑通扑通的跳着,昨晚上她去看的,没想到被人发现了,不知道是怎么发现的,已经很小心了。   听着里面继续说,那男的小四见过一面,背景很深厚,带着军方背景的,不然不能做到这个位置,来往货物这么多,进出口的船只多了去了,捞钱多的很,肥差一个。   “这事儿得尽快解决,我早上抓到了一个小记者,八成就是被有心人知道了,报社的狗腿子多了去了,洋墨水喝多了,觉得自己真跟哥英雄一样的,还想着曝光呢,幸亏我报社里面有人,早上起来报告给我了。”   记者叫如梦,是个刚毕业的学生,喜欢写报道,喜欢到处跑新闻,平日里打扮跟男孩子一样的,穿着背带裤,然后带着鸭舌帽,很是有激情的一个孩子。   她本来是码头上采风的,看看晚上人来人往、船来船往的热闹劲儿,结果就看到不对劲了,她很是心细胆大了,烟草跟香烟是不一样的,正常情况下,一箱子香烟没多少重量的。   结果她就看到前面的工人是一个人搬着两箱子走的,结果到了后面,就是两个工人抬着一个箱子走的,都是一模一样的密封箱子。   她就注意到了,问了一句“你们不是烟行的吗?”   结果被骂了一通,多管闲事。   年轻人就是执拗,你不跟我说,我自己去看呗,她趁着乱的时候,直接就自己跑进去看了,烟土。   这还得了,直接就拍了照,然后获取连夜写稿子,等着一早上起来的时候,发布出去,直接印刷,让大家都知道这烟行的恶性。   国难当头啊,竟然还有人走私烟土。   报社的人不一定都是好的啊,很多报社都是日本人跟当局把控的,人家这边关系弯弯绕绕的,稿子一看,不到一个小时,如梦就给人拿走了。   馥和烟行的老板娘合适头大了,“现在棘手的问题就是,谁的手里面还有照片呢?”   “哼,谁知道那死丫头把照片给谁了呢。”   馥和烟行的老板娘不放心,“带我去见见她,我看看多硬的骨头。”   下面说什么,小四不敢听了,自己翻窗户回去了,不一会儿就听着隔壁门开了,她看着桌子上的海鲜大餐,麻木的吃了不少,看起来杯盘狼藉了,才起来走了。   那个叫如梦的姑娘,大概是活不了了,无声无息的就没有了。   如梦下场确实是很惨,馥和烟行的老板娘去看她,一见面,如梦就冷笑,“我就知道你要来见我的,想知道我给了谁是不是?没可能的,废话不要说了,我实话跟你说,我不怕死。”   “倒是很有骨气,可是你今天你死在这里了,谁能知道呢?谁能感激你呢?”   如梦其实长得特别特别的漂亮,她眉眼之间带着一股子英气,穿着一身卡其色的吊带裤,一双黑色的皮靴,精神的很,她一点儿也不怕馥和烟行的老板娘,说话铿锵有力,“谁说不知道?祖国知道我。”   馥和烟行的老板娘就见不得别人有骨气,这世界上,没有人不喜欢权,不喜欢色,总有喜欢的东西不是。   “要多少钱,我应该都可以拿的出来,把底片给我,然后马上走。你这么年轻,漂亮,家里还有老母亲吧,当初你妈妈,拉扯你长大不容易吧。拿着钱,要留在上海就留在这里,没有人找你麻烦,如果不放心,马上可以走。”   如梦家里条件不错,她出身很好了,只是年少时候父亲去世,母亲带着她生活,后来她去求学,家底很好的,她父亲在世的时候,是江浙大户人家,只是后来慢慢地落魄了,母亲一个人守寡,只有她一个女儿。   如梦的眼睛里面有点酸,她看着眼前的一男一女,觉得就跟地窖里面的大老鼠一样,肥硕恶心,油光水亮的皮毛,胖的走不动了一样,但是发出来恶心的叫声,一举一动都是贼。   “我母亲如果知道我这么做,不会说我不好,你们如果有一点原则,不要涉及到我母亲,如果你们用我母亲威胁我,也没有用,我不在了,黄泉路上母女作伴。”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很是傲气的看了馥和烟行的老板娘一眼,“我母亲虽然一样守寡多年,但绝不是一般妇人。我外祖一家乃是江浙大户,祖上先后六十余位进士,三品以上大员十余位,我父亲世代儒商,前后几次奔走救国。”   “我死了,我母亲大可不必伤心,我母亲死了,我也大可不必伤心,我父亲若是还在,必不能弯腰当奴才。”   “我劝你们,活一百年,何苦如蝼蚁,后人不耻。”   一句一句的扎耳朵,馥和烟行老板娘,多年来没听过这些话了,字字珠玑,这是骂她行为不检点呢。   当年说这些话的人不少,她丈夫去世的时候,青年守寡,世道也似乎变了,亲戚朋友全然有了第二幅嘴脸,她觉得自己现如今走到这一步,都是被逼的。   这么直白的话,她听的脸色都白了,气的胸口疼,半天说了一句,“黄毛丫头。”   如梦还不肯罢休,见她要走,补上一句,“你们坑害了我,世界上还有无数个如梦,我虽然是被同行出卖,但是我一起毕业的同学们,还在各处报社里面,他们,一样是我如梦。”   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死没什么可怕的,她一起新闻传播毕业的同学们,一直在奔走,他们这一届死没了,还有下一届的呢。   如梦被活活打死的,身上一片好肉都没有,接着往下面查,就查到她同学身上去了,一晚上接触了几个人,平时跟谁交往比较好,肯定要去呗。   如梦确实是找了同学,这样大想新闻,她跟同学一起写的,然后自己去报社刊登印刷去了。   同学结果早上起来,买报纸的时候,没看到,心里面就觉得坏事了。   紧跟着去了如梦家里面,“伯母,您走,赶紧走。”   如梦母亲不知所措,只端坐着不走,她是大家闺秀,汉人里面的标准闺秀,知书达理,通读经书的。   听着同学说了原因,怆然泪下,“我不走,我是她母亲,她如果遇害了,我当母亲的,自然也不能逃走。”   同学人很好了,自然是不能坐以待毙的,“您必须得走啊,如梦也希望您能走,走啊,要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如梦母亲心绞痛,知道女儿多半遇害,“我能走到哪里去呢?我这个年纪的人了,不值得走了,你走吧,我是个累赘。”   如梦的母亲,是小脚,裹脚的小脚女人,跑也不能跑,走路也走不了几步,生下来就是坐在家里的,门口都不会出去的。   男同学很瘦弱了,擦了擦汗,背着如梦母亲就起来了,“我背着您走。”   什么都没带着,急匆匆的从后门跑,前脚他们跑了,后脚前门就被打开了,馥和烟行的老板娘,势必要找出来底片的,一个都不能放过。   见到人跑了,冷哼了一声,“能跑到哪里去?”   海关总署的那一位,实在是有本事的很,跟警察局局长,关系好得很,警察在街上找人,那男同学幸亏是老家是乡下的,不然只怕是跑得了自己,跑不了家人。   要出城,可是又怕城门有人堵着,躲躲藏藏了许多天。   带着一个小脚太太,藏在小巷子里面,如梦妈妈撸下来自己手上的金镯子,还有戒指耳环,特别多识大体,“你带着去当铺,不拘是换几个钱,出城去,再不要回来了。”   “我留在这里,我老太太一个,什么也不怕了。你还年轻的很,你有更广阔的地方要去。”   男同学哭啊,觉得很难过,如梦是彻底没消息了,已经遇害了,“我不能留下您一个人,对不起如梦。”   “我答应过她的,我们家里儿子多,家里穷的很,上学的时候她总是带饭给我吃,毕业了我们一起当记者,说好了为国人发声的。”   如梦妈妈擦了擦眼角,“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我知道女孩子做这些太辛苦,可是如梦愿意去做,我还是希望她做喜欢的事情。”   “所以,你更要走,你不要管我了,我有办法。”   催着男同学走了,如果不走,在里面早晚被人找到了,三教九流的,危险的很,时刻就能找过来了,她逼着那同学走了,只留下来了底片。 第119章 你二爷还是你二爷   大史书曰,崔杼弑其君,崔子杀之,其弟嗣书,而死者二人,其第又书,乃舍之,南史氏闻大史尽死,执简以往,闻既书矣,乃还。   如梦死了,还有别人帮她完成,做新闻记者的,总归是要还原真相的,你发出来的声音,是真实的声音。   你接受到什么样子的声音,要原原本本的还原出来,不能篡改。   小四觉得最近疯了,自己就跟病了一样的。   大姐现在忙着如梦的事情,处理这个烂摊子,没工夫管她,她应该过好自己的日子。   可是她总是忍不住想起来那一船的烟土,沉甸甸的在心上。   馥和烟行的老板娘找不到底片,满世界疯了一样的找不到,她不得不考虑别的方法了。   比如说,虚假报道,所以如梦看到报纸的时候,直接就笑了。   冯二爷一时之间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他的船上发现了烟土,而且那么多,看着报纸上的照片,小四不得不给大姐头点赞。   照片与其被人爆出来是自己的船走私烟土,不如嫁祸给别人了,到时候即使是报爆出来了,也可以推到冯二爷身上去,这码头上的船多了去了,记者搞错了也是有的。   如此说来,这烟行的船还真的时候冤枉了,明明是冯二爷的船队呢。   她找了不少的资料曝光,冯二爷的船队多,而且远销各地,走私烟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这哑巴亏,冯二爷不吃也得吃。   真真假假的,老百姓哪里管这些啊,只要是有个敌人,打就是了,只管着去同仇敌忾一起上。   冯二爷是万万没想到会这样,很多上海人都不认识他,现如今家喻户晓了。   那祯禧很是担心的看着他,“现如今要怎么办?报纸上说的跟真的一样,海关上的人也不听的来找,影响不好。”   冯二爷慢吞吞的,洗了脚,自己拿着步子吸水,他自来独立,从不用洗脚丫头,不少人家里面的洗脚丫头,都是陪房一样的。   “这个不用管,你只管着好好读书才是呢,没几天就要开学了,到时候要考试吧。”   跟绝大多数男人一样,外面的事儿,就是难为死了,也不太跟家里的老婆说,自己一个人撑着。   只是那祯禧还是要问,这事情不管她能不能帮上忙,能不能解决,她都得知道一下。   夫妻两个,事情你有难处不说,我有难处不说,那岂不是比好朋友还不如了,说出来了,最起码有个人思想上理解,共同分担。   不然你只觉得丈夫日益的苦大仇人,日益的脾气暴躁,还以为是针对你的,根本不知道他外面多难,也不去体谅他了。   “我觉得你可以跟我说一说,毕竟我生来驽钝,时常需要你这样多智近妖的人来提点一番,跟我说说有什么好点子呗。”   挨了冯二爷一巴掌,打在背上,声音倒是响亮得很,他弓起来手心扣上去的,不疼。   “损人呢是不是,多智近妖?”   “夸表哥聪明来着,只是用词不当,表哥勿怪。”   说着正儿八经的起来行了一个旗礼,好看的很,如此温言软语,如此娇俏可爱,冯二爷就是不想说,也得说说了。   “太太,你知道,我帮派上有人的。”   “去年我丢了一顶帽子,等我看戏出来,帽子能安安稳稳的放在衣帽间。这世道,你想不到的沟壑里面,放了不少人呢,三教九流五湖四海,多了去了,各有各的本事,各有各的法子生存。”   那祯禧点点头,冯二爷去看戏,路上遇到了飞车党,他一顶极为漂亮的海赖帽子给人摘了去了。   他不吭声,等着看戏出来了,衣帽间里面,赫然就是放着一顶海赖帽子。   一些人的能量,实在是大得很。   冯二爷是在会的人,平日里帮会上有难处,他出钱出力,乐善好施,时间长了,一些三教五流的人,遇到难处了,都爱来找他。   可以说,他在地面上,混的不错。   “所以,我在地面上,混的还可以,这事儿谁干的,来龙去脉,我清楚的很呢。”   冯二爷这话说的极为客气,混的不错,一个不错,用的很是中庸。   “所以,表哥是打算找出人来,怎么解决呢?”   冯二爷冷笑一声,就是馥和烟行的老板娘不来招惹她,他也看她不顺眼很久了,这码头上的事情,他最熟悉了。   往来的船只,干的是什么勾当的,他一清二楚。   眼看着前线吃紧,后面还在倒卖大烟,现在的部队,可真的算不上仁义之师。   冯二爷不得不再次确信,自己早些年给反动派的钱没有白给,比给这些卖大烟挖陵墓的人强多了。   “好孩子,我好好的给你上一堂课。”   冯二爷你看他杀伐果断,头脑精明,粘上毛跟猴儿一样的,可是他绝对不是那种独断的人。   少在外面应酬的时候,而且极为顾家,只要是没事儿,就回家里来,跟着那祯禧一起看书或者是干点什么,要是家里面不行了,两个人一起去街面上去看看,或者是去外面餐厅吃饭。   也是很奇异的一种性格,不然这个年纪事业有成的男人,是泡在外面不回来的,而且一心奔着事业去的,谁有心思陪老婆啊。   那祯禧瞪大了眼睛听着,也不得不赞叹的看了他一眼,“你做的是好事儿,我支持你。”   “当然是好事儿,以为我是软柿子,吃个哑巴亏,可是没想到,我是个老虎。”   冯二爷冷笑一声,底片在他手里面,他要找个人,比海关跟警察局找人方便多了。   底片印刷出来,然后趁着晚上的时候,挨家挨户的塞到门上,这是反动派的常用手段。   一些革命党,时常晚上发这些东西,为的就是报道信息被日本人或者官方控制住了,闭塞了老百姓的耳目,这些人,是用生命当老百姓的眼睛跟耳朵啊。   馥和烟行的老板娘,看到了都要气死了,门外围着人,有带头的去围攻她家,“冯二,你好手段。” 第120章 丧心病狂   馥和烟行的老板娘最讨厌的就是这个,她的一辈子,都是在别人的嘴巴里面的,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最恨别人嘴皮子一张就来。   里面肯定是有人带头的,有人组织,后面指挥的人一定是冯二。   她知道冯二有本事,只是没想到能有这么大的能力,一晚上而已,就已经这样了。   最后还是海关总署的人来了,动了枪最后人才散了,真   她时候气急败坏了。   “这口气,我不能就这么咽下去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跟你说过了,不要轻举妄动,现在我能保得住你,以后可不一定,你最好要好好想好了,你是个聪明人。”   馥和烟行老板娘不说话,她是个女人,尤其记仇。   她行动出入不便,事情大多是交代给小蝴蝶去干的,小蝴蝶是出走的人,如今回来了,还能让她重用,实在是难得。   为的就是小蝴蝶已经无处可去,只能依靠着她,又是身边的老人了,所以说用起来很是顺手。   小四晚上在家里,她发现自己变得不快乐了,很想找人说一说,但是身边没有人。   有人敲门,是小蝴蝶,小四突然就很想说一点儿什么东西。   “坐吧。”   她房间里面,依然是很简单的,漂亮的衣服鞋子,然后到处随手摆放的口红还有香水,看起来就不是个好女人。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也是跟个孩子一样。”   只是那时候,眼睛里面还带着光,还带着期待,她这次回来,感觉这个孩子有了心事。   小四冷笑一声,不以为意,“一样不一样的,日子不还是要照旧过了。”   说完了,她觉得沉闷的慌,小蝴蝶也低着头不说话,小四烦躁的点了一支香烟,在那里默默的抽着,灯光很暗,只有一盏床头灯昏昏沉沉的,看起来格外的压抑。   烟雾缭绕,空气里面很快的就带着烟草的味道,在沉闷的空气里面,不是那么的让人喜欢。   小四让烟在嘴巴管道里面走一圈,似乎把自己五脏六腑都重新熏陶了一遍,让每一个细胞都重新复活了。   才开口说,“蝴蝶姐,你说人家图的是好,我们图的是什么啊?”   路上的人,形形色色的,都有个奔头,家里有老有少的,或者都想着好,就连来会所的男人们,浪完了回家了,依然是有老婆,有孩子,还有父母,依然是仪表堂堂的,像是个君子一样。   可是她们这些人,图的是什么啊。   小蝴蝶似乎没想到她说出来这样的话,她知道小四读过书,还会写字背书,很难得的,知道她应该是好人家出身的,只是做这一行的,好人家出身的多了去了,她自己不也是吗?   可是到了这一步,谁也不会关心过去了,“为了钱啊,我家里如果不是为了钱,我不能到这里来。”   小四突然眼角就渗出来了泪,是啊,可不就是为了钱,她似乎想着笑一声,笑自己怎么问这么理所当然的问题来,可是大概是带着很多难过,所以喉咙里面发出来的声音,像是水壶里面咕噜噜的水,轻飘飘的似乎是在梦里面。   “是啊,为了钱,我也是为了钱,可是现如今,我钱够了,别的我也想要,怎么就发现,我出不去了呢。”   小蝴蝶不知道想起来了什么,小四发现了,她今晚也是失魂落魄的,不过有理由,她是被人抛弃被人欺骗的人。   这个问题小蝴蝶没有办法说,“大概人生都不是十全十美的,给你了钱,其余的就不会再给你,你要什么,什么都不会有,你不要了,或许什么都有了。”   她要钱,最后钱没了,她要爱情,最后爱情一无所有。   小四不相信这样的话,她不信命,打小就是这样,什么都不求,她做不到,所以她跟小蝴蝶还不是一种人。   “我要的,我努力去得到,凭什么不给我呢?”   小四就觉得人难道就是老天的傀儡,她心里面还是带着希望的,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许能回到以前的样子,她心里,其实想念北平。   她吃生煎的时候,上海的生煎甜兮兮的,她那时候想念北平。   她吃包子的时候第一次知道,雪菜里面放着糖当馅儿,她的五脏六腑告诉她,其实北平很好。   她在那里生活了十多年,出生在那里,亲人在那里,可是她迫不及待的离开那里,回过头来才发现,她最想念的其实是北平。   小时候跟三姨娘一个屋子里面,三姨娘只在院子里面忙灶上的活儿,五妹就只知道写作业,写完了就去绣花儿,一天说不出两句话来,她的弟弟,小小的一个,也在里面,闷着头背书。   大概是因为天资驽钝,因此每次背书都费劲儿的很,额头上总是渗出来细密的汗水,她那时候觉得百无聊赖,没意思得很,现在她记不清了,但是记得那个小房间。   她突然就觉得心脏疼,突然的疼,细细密密的,呼吸都疼,“蝴蝶姐,我以前很快乐的。”   “可是后来,越来越难过。”   即使她被馥和烟行老板娘救了,即使知道要在这里进了狼窝,可是她依然是高兴的,不白费了这么一张脸蛋,只要你肯卖笑,这里有的是钱,各凭本事捞金就是了。   她把这个当做是一种职业,一种女性的本事,全靠女性的魅力来。   你情我愿的事情,没有谁是错的,她不偷不抢的,赚钱来不能说是错的。   小蝴蝶今晚沉默的厉害,她看着猩红的一点点的香烟,已经烧到手指头了,帮她拿下来,“小四儿—我”   “我今天晚上来,有话对你说。”   “说什么?”   小四微微的坐直了一点身子,她很愿意听,愿意听别人的事儿,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太寂寞了,世界上只有自己一个人。   打败了贫穷,打败了女人,可是最后,败给了寂寞。   小蝴蝶抬起头来看着她,她看人的时候,总是跟水一样的,似乎你说什么她都不会反驳,不会说你不好,“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跟冯二爷的关系。”   小四突然紧绷住了身体,冒出来一身的冷汗,“没有任何关系。”   她认真的看着小蝴蝶,一字一顿的说着,她不能跟他有任何关系,也不能跟那家有任何的关系,那家冯二爷都不需要知道她。   小蝴蝶似乎被她的神色吓到了,“我没有恶意,你知道的,我如果有恶意,这件事儿,我就不会跟你说的,而是去跟——”   后面的话没说话,如果她真当是不怀好意,如果真的是使坏的话,那她根本就不会来找小四,而是去找大姐头了,馥和烟行的老板娘应该是很乐意听到这样的消息的。   “大姐让我多注意你的动态,她反应过来了,大概觉得你对冯二爷的态度不对劲,让我一直看着。”   “你经常晚上去那里,什么也不干,就只是等着,等很久都不走,直到看到人了,无论是看到那家的人了,才算是一晚上过去了。”   “你早上的时候,会去酒店吃早饭,你以前从来不去的,你去了,也只是端着盘子,吃很久,一直到看到那家的人吃早饭了,才离开。”   “所以,小四儿,你其实自己不知道,我看到了,你跟冯二太太其实有点儿像的。”   小四这么多年,头一次听说自己跟那祯禧很像的。   她就要笑死了,那祯禧那是嫡女啊,小时候老爷子亲自教养在跟前的,四爷都不能说一句话的,她跟五姐儿如果去说话,只怕要被老爷子教训一顿的,生怕带坏了,两位姨娘根本不敢靠着她的。   连说话都不能够,更何况是有人说长得像了,老爷子要是听到了,听到那祯禧跟自己长得像,只怕是要气死了。   “蝴蝶姐,哪里像呢?”   “额头,你们的额头,其实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大额头。”   小四不由自主的站起来,对着镜子看,把自己的头发拉起来,放到一边去,果真是大额头,她小时候一直听来家里的客人说那祯禧额头大,生下来就聪明。   但是她从来没发现,自己其实额头也是蛮大的。   小蝴蝶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她觉得应该是一家人,可是看着小四端详自己的神色,又怕自己弄错了,也许不是亲人,只是亲戚一样的。   那她今晚的话,似乎就没有必要说出口来了。   “小四儿,你跟我说,那是不是你亲人呢。”   “你跟我不一样,我是被卖了,爹妈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可是你,跟冯二太太是姐妹,你如果要走,就跟着她们一起走吧,回北平去吧。”   她是真的盼着小四儿好的,“姐姐盼着你好,真心实意的好,我在里面这么多年,没看到过一个有好下场的,都是苦女子,苦到根子里面去了。”   “你既然有亲人在,或许你以前真的做错了什么,回去认错,无论怎么样,都比在这里强啊。”   小四听到了,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个,她突然没有了力气,慢慢地蹲下来,蹲在镜子前面,想着坐下来,觉得这样大概舒服一点,可是她连坐下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抱着膝盖,突然就哭了。   哭的不能自已,哭的好像是世界上所有的伤心事,她记得呢,记得当年她走的时候,老爷子放话了,这辈子不要提起来那家,不要说自己是那家的人。   她都记得呢,如果她当初去了美国,光鲜亮丽的,她可以回来,可以到北平,站在那小破院子里面,把老爷子气死。   可是她现在这样子,谁能回去呢,她自己都知道,回不去了,何苦回去呢。   世上走一遭,何苦带着一身泥巴回去,惹得大家都伤心呢。   小蝴蝶这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大概就是跟自己想的一样,年轻的时候犯错,被人卖了,这才有了小四儿。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天马上就要亮了,她蹲在小四面前,拿着帕子擦了擦她的脸,两只手捧着她的脸,“别哭了,你听我说。”   “你家人,马上就要走了,他们马上就要做火车回北平去了,你没有U盾哦少时间了。”   “小四儿,你知道吗?大姐勾结了日本人,在火车上埋了□□。”   近年来,日本人做事儿,是越发的张狂了,轰炸火车,随意杀人,建立在自己的惨无人道的统治之下。   馥和烟行的老板娘记恨冯二爷,记恨到了骨子里面去了,她不会这么轻易罢休的。   只是冯二爷这人鬼得很,她不敢去动,一动了他,帮会上的人,一堆的绿林好汉都来找她算账。   想了想,不是夫妻情深吗?   那家的人刚好一锅端了,看看你冯二太太怎么去恩恩爱爱的。   心思可谓是歹毒了,而且是日本人干的事儿,谁能找出来她呢。   到时候即使冯二爷怀疑,也不敢对着那祯禧说是因为他的原因,不然夫妻反目,更合了她的意思了。   馥和烟行的老板娘,如今做事情,是越发的阴毒了,一直都是靠着别人使劲儿的,近些年以来,世道乱了,她是越发的用的炉火纯青了,不费吹灰之力的借刀杀人。   至于理由借口,都是现成的,日本人对于她这样的亲日派,和气的很呢,而且死的是中国人,无足轻重,别说是炸一截火车了,就是整个火车都没了,也没有一点儿犹豫的。   “小四儿,我帮不了你了,我也帮不了你家里人,我只能跟你说,你去阻止她们,千万别上火车了,尽快的走水路,或者是其余的什么法子,赶紧离开吧,一次不成,下一次还会有的,你知道大姐的性格。”   说完了,小蝴蝶就急匆匆的走了,她不能再待下去了,她把这个消息给了小四,已经是能做到的极限了,一旦被大姐知道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可是小蝴蝶觉得,自己已经没救了,看着小四还有希望,她不忍心,让她跟自己一样,看着别人圆满了,她这辈子也觉得值得了。 第121章 炸死   小四爬起来就跑,她第一件事儿想的不是那祯禧,也不是冯二爷,想的是她兄弟。   她脸色依然是带着浓妆的,加上又哭又笑的,散着头发跟一个疯子一样的,到了火车站。   早上冯二爷去接了人,一大早儿就等着了,亲自送过去的,那祯禧站在火车外面,人都已经安安稳稳的上车了。   五姐儿没有在这里找工作,三姨娘不答应,一大家子都回去,留着女儿一个人在这里,她绝对是放心不下的,还是回北平去,一大家子,哪怕就是饿死了,也要在一起才好呢。   “五妹辛苦了,平日里在家里,多有帮衬。”   五姐儿抿着唇,不习惯那祯禧突如其来的夸奖。   那祯禧是突然感觉到的,这么一大家子,过去多少年了,也都成为一家人了,没小时候那么大的隔阂了。   她从年少的时候,就有很清楚的界限,小妾就是小妾,庶女就是庶女,小少爷再金贵,可是四太太在一天,他就得孝顺,这是规矩,满族人家的规矩。   所以,她觉得二姨娘三姨娘被冷落,是理所应当,当人家小妾的应该是知情知趣儿,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她吃用的是最好的,从不关心家里妹妹们有没有,那时候觉得很对,就应该这样。   可是现如今看着,瞧着小少爷也长大了,背着老爷子上火车,又看着三姨娘跟着四太太后面,忙前忙后的,只觉得愧疚。   眼睛里面热热的,人啊,相处好了,都凭着一颗心来过日子,哪里就去分什么高低贵贱呢。   所以,她瞧着小少爷,瞧着五姐儿,只觉得不容易,亏欠良多。   那老爷子端坐在窗户前看,看着那祯禧,再见面的时候,不知道是哪一天了。   他这个年纪的人了,也就是最后一次来上海了,折腾不起来了,多看一眼少一眼。   小四跑的鞋子都掉了,她恨自己为什么都是高跟鞋,连一双布鞋都没有。   跑进火车站,她就觉得不对劲了,她看到了日本人,手里面拿着东西,她心里面记着小蝴蝶说的话儿。   她就使劲的跑,想着能上火车,去把人喊下来,再不要坐火车走了。   可是她追不上,来不及了,日本人的□□,马上就爆炸了。   日本人已经很有秩序的往火车站外面走了,执勤的警察也接到了命令,往外走。   他们得出去,出事了省的伤到自己不是吗?   小四只觉得火车站为什么那么大,人为什么那么多,可是她不敢去大声喊,不然一个花生米下来,吃不了兜着走。   她擦着那祯禧走进去车厢,跟个疯子一样,她似乎都能听到时间倒计时了。   她瞧着小少爷看到她了,她长发散着,跟个疯子一样的,小少爷下意识的站起来,挡在家里人前面,五姐儿吓得缩起来,三姨娘回护着她。   小四想说什么,可是来不及了,她自己抱着那个炸弹盒子,拿着就往外跑,跑的时候她很怕,因为这是死路一条。   她对生命的恐惧,极度的恐惧,她不知道也许在下一秒,或者是下一分钟,也许就爆炸了,她只能尽可能的远离人群。   后面有人追着她跑,她希望不要跟来。   终于跑过了火车的车身,然后一下子扑到了空旷的火车轨道里面去,砰的一声。   她仰着头看着的时候,能听到远远的,有人喊她四姐。   听得清清楚楚的,明明白白,她想真好,这傻孩子,从小就傻,但是记人记得清楚得很,过去多少年了,她成了这个鬼样子,竟然还记得她啊。   火车站出现爆炸事件,人都乱了,一个劲儿的往外跑,出口堵起来死死的,刚才出去的日本人跟警察,这时候好像是门神一样,堵起来不让人走的那么痛快。   乱成了一锅粥,没有人敢去看一眼火车轨道里面的小四,她连个骨头都不剩。   爆炸的地方,离着火车亚远远儿的,她到死都没有跟那家的人打招呼。   就跟老爷子当年说的一样,出了这个门以后,再不要提起来那这个字儿。   她做到了,一个字儿也没提。   小少爷疯了一样的,逆着人群往里面钻,他要去看看,三姨娘拉着不许去,“好孩子,你听话,你听话,要死人的。”   “那是我四姐,是四姐啊。”   三姨娘就觉得这孩子魔怔了,“怎么能是你四姐呢,你四姐早就去美国了,去过好日子去了,不是那个女人,那不是你四姐。”   小少爷打小就老实听话,甚至是显得愚笨,可是他这次,说什么都不听,三姨娘拉都拉不住了,甩开了人就往火车道里面跑。   冯二爷护着家里人,找了车站管理处的办公室,把门打开让大家进来,自己把这门,生怕还有人投炸弹。   真的是丧心病狂,火车站都有□□。   “来,你来把着门,我出去看看。”   屋子里面就没个男人,他喊着那祯禧,“谁来了都不要开门,知道了吗?”   那祯禧点点头,“你放心吧,我知道,你外面注意一点。”   去找到的时候,只看着小少爷趴在一堆废墟里面,旁边有人围观了,他手上拿着一个金镯子,已经是变了形的,坐在那里,哭的跟什么一样的。   冯二爷扛起来他就走,等着三姨娘看到那个镯子的时候,一屁股蹲在了地上。   帕子捂着嘴,“我的四姐儿——”   那镯子,是她找人打的,那时候冯二爷往来那家,出手大方的很,不仅有那祯禧的东西,就是其他的孩子,也都有。   小金银裸子,给了不少呢,三姨娘心疼四姐儿五姐儿没嫁妆,想着女孩子出嫁不能寒碜了,一直攒着,后来去打了一对儿的金镯子,给了四姐儿一只,五姐儿一只,样式都是银楼里面普通的。   只是四姐儿觉得不洋气,给自己取了一个英文名字,刻在手镯内侧去了,三姨娘不认得,但是她记着呢,弯弯曲曲的英文,好看的跟花儿一样的。   “我就知道她是我四姐,从她进车厢我就认出来了,我想着跟她说话,可是她抱起来箱子就跑。”   “我追不上,人那么多,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可是我知道,我四姐干的时候好事儿。”   “可是谁又能想到呢,那是一箱子□□,我四姐就那么抱着去了,她救了一车厢的人,自己连个骨头都没了啊。”   小少爷第一次话这么多,只捏着那个镯子,哭的跟什么一样的,鼻涕流的那么长,一点儿体面也没有,可是这样的哭声,世界上再没有的悲伤了。   他平日里面不说,可是心里面惦记的很,惦记着四姐儿呢,就这么一个亲姐姐,远渡重洋到了国外去,他原以为她能吃香的喝辣的,跟当初说好的一样,都不想她这样啊。   他宁愿她就是卖国贼,崇洋媚外,可是也不盼着她跟今儿一样,炸的粉身碎骨啊。   那老爷子眼睛都快看不清了,他记得当年大师说的话儿,说自己老来得济,靠的是那祯禧,这孩子生下来就不凡,以后定能光宗耀祖,他一直觉得很对。   如今那家一家子,靠的还真的就是那祯禧跟冯二爷,这话儿没错。   可是当初那大师没说,他那家九死一生,靠的还是另外一个孙女呢。   冯家的车已经到了,人也差不多散了,冯二爷带着那家人回了老宅,寒秋看见这一群人,只觉得运气好。   “火车站发生了爆炸,也不知道是谁丧心病狂的,警察局的人说是要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给个结果,不过就是从街上抓几个人,然后签字画押而已。”   现如今的警察,真跟喝人血一样的,查案子是没什么大作用的,开新文发布会倒是很积极,到处宣扬自己的功绩,花团锦簇的,谁还不知道私底下什么样儿啊?   又去看着那祯禧,“弟妹也受惊吓了,不定是针对谁的呢,赶紧歇一歇,我去让人煮点压惊汤。”   去厨房嘱咐了一番,琢磨这这个事儿,八九不离十,是跟二爷有关系的,前一段时间闹出来烟土的事儿,后来他倒是处理的很好,寒秋也是第一次意识到,或许这个家里面最没有存在感的二弟,还有许多事情瞒着大家呢。   她看着佣人把汤盛好了,亲自端着一碗,给那老爷子,“您受惊了。”   那老爷子一直想着四姐儿的事,年纪大了,想起来这样的事情,只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的好呢,当年又是何苦呢,何苦逼着孩子走到了那一步。   “那少爷,外面有人找。”   小少爷失魂落魄的,一听到有人找,马上就起来了,给那祯禧拉住了,“请人进来说。”   又对着寒秋客气,“请大嫂帮我家里人安排一下房间。”   寒秋知情知趣的,笑了笑就走了,那家的事儿,小门小户的,给她听她都不听的。   自去出门了,恰好遇到冯大爷火急火燎的回来,“慌里慌张的,这是做什么了?”   冯大爷看着是她,“火车站出事儿了,今儿不是那家坐火车回北平吗?”   说出口来,半天看寒秋不说话,只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冯大爷不由得带着一点恼火,“出这样的事情了,我难道不应该问一句吗?”   他知道寒秋膈应什么,也知道寒秋大概是知道自己心思的,可是这时候,真不是计较的时候。   寒秋也火气大,“你问啊,人在里面,当着你二弟的面,好好的问啊,想问什么就问什么。”   说完就走了,婚姻到最后,越来越冷,你发现一个人不喜欢你,是真的不喜欢。 第122章   寒秋现在就是迫切的想要一个孩子,看着路上人家的孩子,总是忍不住多看两眼。   原来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需要做一定的事情了。   比如说女孩子到了一定的年龄要结婚,不是社会需要你这么做,也不是身边的人需要你这么做,而是你一个人孤独的时间太长了,你需要找一个人陪伴你,跟你一起做事情,两个人相互拥抱着取暖,然后身边的亲人朋友慢慢地退出来这个舞台。   寒秋觉得自己没有了爱情,但是冯大爷一辈子也只会这么对她,他们依然是最亲密的人,这样想着,她的心里面会舒服一点,但是她真的想要一个孩子了。   尤其是现如今那祯禧已经嫁过来了,两个儿媳妇,人家难免会在一起看。   寒秋在外人的眼睛里面,绝对是要比那祯禧强的,那祯禧在这个名利场里面,没什么存在感。   她一步去参加聚会,不去展示自己的资产,二不会讨论时政,做一些夫人外交,三不会开设公司,去展示自己的手腕跟能力,不少人说起冯二太太来,就跟冯二爷一样,不轻不淡的说一句:哦,学生啊。   冯大爷到底是没进去,人好好的就可以了,他进去也没有意思,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让人想念,他有点着迷了,尤其是在一个家里面,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喜欢一个人,是从想念开始的,睁开眼,闭上眼睛,全是她的影子,制造各种机会去靠近她,去想接触她。   可是他永远不如冯二爷,冯二爷不是特别的体贴,有一点古板,甚至是有一点儿大男子主义的。   但是人都不是完美的人,这些缺点,在那祯禧的眼睛里面,不是什么大问题,全是小事情,是可以包容的。   她看自己,也不是完美的人,也有自己的缺点,婚姻的最后,就是两个人,能磨合的好,能包容彼此的缺点不是吗?   包容下去的,就是完美的婚姻,包容不下去的,那就是伴随着争吵怄气。   很现实的说一句话,婚姻就是两个带有缺点的人,拼起来一个各自心里面的圆。   那祯禧听着小蝴蝶进门,然后打开箱子,只觉得心里面难过的厉害,冯二爷不好拉着她的手,只是在后面一只手,虚扶着她的肩膀。   一点点的接触,但是肩膀上的那一点热,让你觉得很安心,很是依靠。   小蝴蝶来了,是为了那家的小少爷。   她站在那里,也不坐下来,只是手里面拎着一个手提箱,她胳膊上力气还算大,放到茶几上面去了。   “这个,是小四儿交给我的,说是如果没什么意外,她大概不会活着回来了,这个箱子是她多年的体己,只留给她弟弟。”   小蝴蝶就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她当初就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小四,如果告诉了小四,小四一定是没了命,她一样也没了命,可是如果不告诉小四,小四如果知道了,家里人都这样没了,也是一辈子悔恨的事儿。   所以,她纠结了很久,还是告诉小四了,小四也没了,小蝴蝶觉得事情,大概也只能是这样了。   三姨娘哭的不行了,四太太也觉得很难过,这么一个孩子,救了一家子人的性命,“当初我对她,太刻薄了一些。”   她是个特别信佛的人,如今小四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无论前面做了什么,她觉得都可以一笔勾销,是她们欠着小四的命。   小蝴蝶看着这么一家子,很是和气,就纳闷了,“当初,是在海里面飘着的,如果不是遇上了大姐,她也许就死在海里面了。”   五姐儿摩挲着自己手上的金镯子,一模一样的,只不过她的内侧,雕刻的是自己的名字。   “我四姐,这些年过得好吗?”   小蝴蝶想着昨晚上小四说的话,以前很快乐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有钱还不快乐呢。   “很好,她过得很好,我们也过得很好。”   五姐儿就哭了,怎么可能过得好呢,“当初她一心一意要跟着美国人走,要去美国过好日子,我们拦不住,只以为她远渡重洋,过上了好日子,可是谁又能想到——”   “这些年,她为什么不回家了,爷爷当初跟她断绝关系,可是她如果认错了,哪里就真的能不要了呢。”   五姐儿呜呜的哭着,哭自己四姐命苦,这些年,为什么就是不回家呢。   小蝴蝶心里面轻了一块儿,看着这一大家子,笑了笑,她还能笑得出来,觉得死了就死了。   这么死了,比活着的人强,她死了,都不一定有人哭呢。   “节哀吧,我走了。”   那祯禧送她出来,有些话不好问,等到了门口,“你来我们这里,又救了我家人,你们大姐会放过你吗?”   她很担心,这等同于背叛了,一旦被人发现了,小蝴蝶就危险了。   “我?”   她似乎是没想到那祯禧会关心自己,心里面一暖,“没事儿,不用管我,我没什么好挂念的。”   爹妈不来找,爱人跑了,身无分文,没有孩子,没有姐妹,谁跟她有关系呢,她出事了,大概就跟路边的野猫一样的。   那祯禧拿着家里的电话,“如果你有事儿,打这个电话,我丈夫会帮你的,希望你有危险了,能想起来我们。”   “还是尽快离开上海吧,你家里人走了,我也就安全了。”   那祯禧听着她这么说,只觉得这世道是真坏,可是这世道里面的人,是真的好。   “明天马上就走了,带着我四姐一起回去,你其实可以跟着一起回去。”   小蝴蝶愣住了,“我?”   “是,你在这边,就跟在泥潭里面一样,你可以跟我父母一起回北平去,他们在山上,安全得很,我父母也会善待你。”   那祯禧是很诚挚的说着,小蝴蝶认真的打量她的神色,觉得不是客气话,是真的为自己着想的。   侧了一下脸,泪珠子滑下来,她擦了擦眼角,突然就笑了,“难得,这世界上还有人愿意收留我。”   那祯禧知道她们苦,知道四姐儿以前也苦,所以她想着如果小蝴蝶愿意,那就去北平吧,“北平山上,这个时候,大枣儿要熟了,摘下来蒸熟了,我四妹以前最爱吃。”   小蝴蝶泪落得更厉害了,低着头,穿着一身高开叉的旗袍,好像是秋天里面的一朵野菊花,花瓣儿七零八落的,但是根基还是牢牢的站着。   嘶哑的破音的重复着,“是了,她最爱吃那个,一边吃的时候,一边看着窗外的树叶子。”   说完这一句,只快步走了,不肯多做一点的停留。   这是那祯禧最后一次见到小蝴蝶,第二天一早上,冯二爷混淆视听,先后五十余量汽车出入,路线各不相同,知道内情的,知道他这是防着呢。   财大气粗,一口气这么多汽车,都能开车行了,去不同的路线,谁知道哪一辆里面是那家的人呢,谁知道这路线是不是绕了呢。   就是日本人追踪,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精力,馥和烟行的老板娘,屡次失手,从冯二爷身上吃了不少亏,愈发的恨得眼压切齿的。   她先前就怀疑小四了,现在对着小蝴蝶也疑心了,年纪越大,越无能的时候,总是疑心病很重。   坐在椅子上,直愣愣的看着小蝴蝶,“你说,小四儿跟那家是什么关系呢?”   小蝴蝶倒茶的手一动不动,“还能是什么关系呢?先前的时候就不对劲了,现如今想一下,一早儿的时候让她去跟冯二爷勾搭,她就不对劲了,一来二去的糊弄人。现在又竟然为了冯二太太一家子,连命都不要了,依我看啊,怕是熟人,搞不好啊,八成还跟小四是一家子呢。”   她早就想好了,因此说起来很是随意,一点儿也不像是不知道的人。   馥和烟行的老板娘眯着眼睛,看不出来她相信了没有,但是她一定是不相信的。   红唇一张,“那小四又是如何知道了消息呢?”   小蝴蝶心里面紧张的很,但是她得撑住了,她还有事情要做呢,“您这个可就住我了,我看啊,兴许是碰巧了,小四的心情我大概也知道,不敢去跟家里人相认,只能一直在旁边看着,兴许是看出来有什么问题来了,这才上了火车,抱着□□傻傻的去死。”   “我早先不知道小四对那家的人如此看重,如果知道的话——”   她现在是在装傻,装作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馥和烟行的老板娘这才作罢,她头疼的很,被冯二爷弄得头疼,她各处的烟行都有问题,加上上次烟土的事情,铺子一开张,就被学生砸了,烦死了每天。   “那就好,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小四死了,实在是可惜,那么机灵的一个孩子,有大用处呢。”   小蝴蝶知道她的大用处是什么,无非就是给日本人,她把没个女孩子包装好了,然后给日本人送区,讨好日本人,给日本人当慰安妇。   然后借此拉近跟日本人的距离,就此移民到日本,馥和烟行的老板娘,打算移民到日本了,中国她名声算是臭了,自然是想去文明的日本了。   所以近来,她做事越发的张狂了,根本就不怕,日本人已经答应了,批文马上就下来了。   馥和烟行的老板娘,对着国内实在是瞧不起,实在是觉得没什么信心了,最好是去日本,如果日本去不了,那就去英国,去美国,总而言之,国内不好过。 第123章   可是那家的人没有白天走,那五十辆车,是精明透顶的冯二爷,用的障眼法,到了晚上的时候,那家的人,连着那祯禧,一起从老宅出来,去了长沙。   到达长沙以后,从长沙中转,那家人一路回北平,那祯禧继续求学。   半年后,那祯禧弃理从文,转系文学院。   南京沦陷后,日本人肆意中国,不少人考虑,下一步,日本人有可能轰炸长沙。   国民政府“为使抗战中战区内优良师资不至无处效力,各校学生不至失学,并为非常时期训练各种人才以应国家需要”,“特选定适当地点,筹设临时大学若干所”。   与学校联系,希望学校继续南迁,不至于留在长沙被日本人一锅端。   以前是诺大的华北,放不下一张平静的课桌,现如今是偌大的中国,安放不下一张平静的课桌。   那祯禧同学一千余人,其中七百余人自愿参加服务军工工程,占到总人数一半。   校长痛心疾首,不愿看学生们学业未成,便奔赴前线,因此特请陈将军来校做演讲。   时值冬日,长沙湿冷,校舍不够,仅有两栋教学楼,一栋宿舍楼,宿舍楼仅够老师极其家属住宿。   学生都是在旁边搭建的临时住宿,或者是借住到乡亲家里去,又或者是租房子的。   但是由于大多在外求学,家中并不富裕,只好是学校出面,搭建的临时住宿。   陈将军看到,不过是茅草屋,地上连个模板都没有,是草甸子,同学们挤着睡觉的地方。   “愿资助贵校学生,每人一套军旅包,望刻苦努力,一心向上,早日学成,投身救国。”   陈将军心疼学生们,这是民族的未来,现如今在风雨里面飘荡着,跟微弱的火星一样,需要保护啊。   睡得是地板,铺着的是草甸子,冬日天冷,有的同学几个人挤在一起睡,被子都不够用。   吃饭不说是白米饭,煮鸡蛋,就连吃饱都艰难,不少学生营养不良了。   陈将军物资极其紧张,他手底下的兵,各个也要吃饭,也要睡觉,都是浴血奋战的子弟兵。   可是陈将军愿意拿出来一千套军旅装,里面有水壶,有枕头,有被子,给孩子们用。   “日本人图谋中国,图谋亚洲,尔辈千里流亡,实属不易,然救国之大事,皆系尔辈青年,愿南迁昆明,守望相助,救国救民。”   那祯禧在台下面看不清陈将军什么样子,但是知道,这一定是个伟男子。   台下面几个女同学在犹豫,“祯禧,还要继续到昆明去吗?北平离长沙,是半个中国,长沙到昆明,又是半个中国。所以,我们离着北平,是一整个中国的距离。”   不想继续南迁了,一个是身体上不允许,都是学生,体质上本来就是弱势群体,北地里来的,到了南边本来就不适应,现如今南迁昆明,水土人情更加不一样了。   再一个,离着家里面远的很,对家乡也不舍得,有长沙本地的学生,自然是不太想南迁的。   那祯禧拉着她的手,“我听说,昆明四季如春,你去了,一定很喜欢。”   女同学红着眼,“我父亲来信说,我母亲病重了。已经病很久了,只是不想让我担心,才一直没有说。”   那祯禧知道她不是借口,也不是懦弱,半抱着她的肩膀,“没事儿,你只要一心向学,无论到了哪里,都能做有用的事儿,成为有用的人。”   “我听说,你结婚了,夫家有钱在上海,祯禧,你为什么不回上海呢。”   那祯禧起来,拍了拍屁股,觉得做了这一会儿,身体都冻透了,然后伸着手拉起来那个女同学,“你知道吗?我也想回上海,也想跟我先生在一起,每天都很想,我早上睁开眼想起来他,晚上睡觉还是想起来他。”   女同学似乎没想到她这么不含蓄,因为那祯禧平日里话不是很多,也不会吵吵闹闹的,比起来同龄人,她安静的很,是个大家一致认为的好脾气。   “可是,我不仅仅是我先生的太太啊。”   那祯禧说到这里,又想起来了冯二爷,不由得眼眶微红,如果可以,谁也不愿意颠沛流离,谁也不愿意异地分开,谁也不愿意妻离子散。   南迁确定下来了,有八百多人愿意南迁,其余的留在长沙指挥民众抗日,或者是奔赴各地。   南迁地点定在昆明了,一个是昆明地处西南腹地,远离战火,安全上有保证。   再一个是昆明靠近越南,很多国内的战略物资,都是从内地到香港,然后从香港到越南,再从越南到云南贵州的。进出口的一个重要通道也是越南,因此战略位置也很重要。   南迁设立了三条路线,校长不敢压在一个筐子里面,不然全军覆灭了,怎么对得起全国人民呢。   体质好的男同学跟男老师,为了省钱,步行三千里,步行入滇的师生组成湘黔滇旅行团前往,实行军事化管理。学生们一律穿军装、打绑腿,背干粮袋、水壶及雨伞,行李由汽车运送,全体队员注射防疫针。   未参加旅行团的师生由另两路入滇:或经粤汉铁路经广州、香港,过越南进入云南,包括教师及家属、体弱不适步行的男生和全体女生,共计600多人;或乘汽车沿湘桂公路经桂林、柳州、南宁,过越南入云南。   那祯禧是乘坐粤汉铁路,经过广州中转,到越南以后才能入滇的。   最苦的应该是第一路旅行团了,国民政府为表露保护学生,保护民族血脉的决心,派中将护送两百余名男同学跟教授。   途径湘西地区,湘西多土匪,民风粗犷彪悍,中将屡次周旋,加上学生感化,不少人就地起义,奔赴前线。   为抗日做出卓越贡献的,少不了湘西地区的人,骁勇善战,英勇顽强。   途经贵州的时候,学生老师无不痛心疾首,贵州地区封建落后,家家户户种植鸦片,不知道鸦片的害处,人人吸食鸦片。 第124章   求学之路,实属不易。   旅行团的男孩子们,没有一个是容易的,全都事绑腿然后穿着草鞋,草鞋便宜而且就地取材,哪里都能买的到。   那祯禧后来听他们说起来路过贵州山区的事情,倒吸了一口凉气。   贵州自古以来就是贫穷的,因为没有肥沃的土壤,也没有广阔的平原,气候不适合许多庄稼的生长,具有独特性。   民风民俗很不一样,比如说蘸水,路过贵州的同学,每天吃的就是蘸水,说白了就是辣椒水。   将辣椒切碎了,或者是放在坛子里面闷着,然后加上多种调味料,形成了贵州独特的饮食文化,吃饭不可无蘸水。   蘸水丰富了当地的生活,能下饭啊,口腔里面类似灼烧的快感,支撑着人们在这一片贫瘠的土地上劳作。   但是自古以来,川贵地区,但凡是旱涝水灾,伤亡率是最高的,十几年前发生旱灾,饿殍遍野啊。   那祯禧小时候,听着老爷子说过那次旱灾,但是没放在心上,如今联想起来,不觉得很有感触,动笔写下来了。   她弃理学文,拿起来笔杆子,最后还是觉得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沿途经过多个地方,她都会投稿之类,期望唤醒更多的人。   “现如今之中国,不是不可救,不是不能救。”   “要学器物,学科学,师夷长技以自强。”   “然而终究是要学其思想,学其制度。”   “国人病之久矣,病在思想。”   那祯禧当时也是很受震撼的,说实话,她去学科学,成绩水平很一般,就是再努力,也是很一般。   所以,最后综合考虑了以后,才弃理学文,这时候大家不喜欢学文,因为学习理科以后,是毕业了马上就能用的上的,能立马出效果出成绩的。   学习文科的,未免给人看轻一点儿,动动嘴皮子而已。   可是主任找到她,就阐述了事实,那祯禧的国学水平很高了,她自小学习四书五经的,是国学启蒙,然后又接受了西式教育,去了学校。   因此,她很接地气,属于中西合璧,她的一些看法,一些能量,应该是发挥出来,鼓舞影响现当代的很多青年的。   那祯禧听进去了,并且觉得轻松了很多。   冯二爷收到信,里面有一份报纸,看完之后,不见欢喜。   刘小锅看着他静坐半下午,终究没忍住,“太太来信了,您应该高兴才是吗,难道是信里面写了什么您不高兴的?”   冯二爷看着刘小锅,“你知道,前一段时间,被暗杀的是谁吗?”   “知道了,闻大师啊,就是经常做演讲的那个,街面上的人都认识,哎呦,那可真是,这个——”   他比了比大拇指,竖起来,表示敬佩。   在上海,这个日占区,然后各个租界纵横捭阖,五花八门的势力在下面错综复杂。   依然能勇敢的站在街面上,站在日本人眼前的,宣传民主思想,动员国人的,这是把自己生死置之度外,真英雄,刘小锅佩服这样的人。   冯二爷拿着报纸给他看,上面有一篇文章,时评川贵地区的,要求动员各方力量。   刘小锅往下面看落款,心里面就知道了,那三。   “您是在担心吧,我知道。”   当然很担心了,新闻行业的人,哪里就那么容易当的呢,你发表文章要很隐晦,别人也不管什么。   可是你如果很直白,那是要受到迫害的,你维护的是老百姓,站在国民这一边,可是现在局势太乱了,谁能顾得上国民呢。   就连国民自己都顾不上自己了,那祯禧写文章的作风,跟她自己的性格完全不一样,一点儿也不含蓄。   小小年纪,是带着笔锋的。   说的都是大家不关注,或者是不想关注的问题,摊开在大家面前的时候,是那么难堪,那么的赤裸裸。   有些人的脸色,时候过不去的,触犯了一些人要维护的尊严。   国民政府一直在努力,可是努力不一定有结果,比如说川贵地区,成片成片的鸦片,成群成群的人吸食大烟,那就没有办法。   你总不能让这片土地成为荒芜之地,把这个地方的大烟鬼都枪毙了吧,那就没有人了。   那祯禧就跟老师说了,“要靠教育,他当父母,他的爷爷一辈儿,没有救了,吸食大烟是戒不掉的。”   “可是在孩子身上,在教育上,我们一定要宣传,一定要宣传鸦片的危害性,不能再让孩子,孩子的孩子,就此过着跟父辈祖辈一样的生活啊。”   老师对她很是赞赏了,这个学生,一开始不起眼的,很是沉闷,但是极为刻苦努力,不是很出众。   去学理科,成绩一般,转了文学系,也没有写出来大家觉得好听的诗歌,也没有什么优美的散文。   学校里面是很推崇泰戈尔的,泰多次到这边来,跟这边关系很还好,所以文学系的孩子,都爱写诗歌,写散文,写一些带一点浪漫的东西。   可是那祯禧一篇文章,就跟划破了一片天空一样的,把蔚蓝色的外衣剥开了,上面飘着的是毒气。   这个人,你从文字里面看,平平凡凡,遣词造句一点都不华丽,极为平淡的语气,极为平淡的叙述,看着简单的很。   可是她用的讽刺,带着一点冷幽默的,冷幽默里面还带着一些期盼,带着一些向上的力量。   这个文风,流派之类的,大家之前见过,她有自己要表达的东西在里面,有自己的特点。   老师都说了,报纸上的泥石流,但是大家喜欢啊。   造成了一点的社会反响,那这篇文章的目的就达到了,她想靠着自己的一点力量,去影响国民,去开蒙国民,一点点把愚昧的外衣脱掉。   你可以打不过日本人,可以搞不过西方列强,但是你最起码要知道他们是不怀好意的,他们的意图是什么,以及你应该做什么。   总不能,还在那里,盲目的种植鸦片吧,还在那里吞云吐雾的沉醉吧。   她记得要保护好自己,也在信里面跟冯二爷说了,但是冯二爷最担心的是,她要入贵州。 第125章   那祯禧心里面说了,要去川贵两省。   学校是很支持的,很多同学自愿报名去宣传烟土的危害,但是太危险了。   川西南地区就是大凉山,四川多年以来都是易守难攻的,地形地势极为复杂,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不是白说的。   位于川西南的大凉山地区,就更是难上加难了,又是少数民族聚集地,彝族祖祖辈辈都在那里生活。   可是大凉山是烟土种植的集中地,它的地理位置特别特殊,也特别难搞,在西南地区,大凉山地区不仅仅是毒品种植基地,而且还会进行贩卖,到缅甸越南等地提纯以后,然后经过云南攀枝花等地,甚至是成都地区中转,荼毒整个西南地区,最后从西南地区蔓延。   所以,大凉山的问题,关乎到全国的禁烟运动。   现如今,战火纷飞里面,谁也不能关注到大凉山,就算是关注到了,可是也没有时间精力去管这些,太难了。   当地彝族同胞给人的印象,就是生活在贫穷落后地区的愚昧的人,跟他们讲大烟的危害,比蜀道难还要难的。   可是那祯禧提出来了,文学院的老师教授经过讨论,梅校长特意过问,几次讨论以后,决定了,老师带队,前往大凉山地区。   一队八人,一位是文学系老师,下了很大的决心,走之前校长亲自嘱咐的,“一定要,一个不少的带回来。”   带着两位女学生,还有四位男同学,还有一位是当地人,当地有一些声望的,怕引起来冲突,也怕语言不通引起矛盾。   那祯禧走之前剪了长发,养很多年了,女孩子要有一头长头发,这是四太太从小教她的,那祯禧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进大凉山,不敢有任何的懈怠。   头发短短的,身上的女性气息减少了很多,小脸黑了很多,但是眼睛依然是那么神气。   冯二爷看着她寄过来的照片,剪完头发就拍照了,然后给冯二爷邮寄过来。   信里面是这么说的,“我与志同道合同辈之人,千里行进大凉山,此中艰苦与困险都能想象得到,而今断发明志,势必要推行禁烟运动。”   “烟土之类,害人着实不浅,愿开蒙教化,教化有方,其罂粟而还原庄稼良田。”   一同前往的同学里面,有地质学的,还有植物学的,特去考察当地土质与气候,看看适合发展的农耕经济作物,务必要铲除烟土,再不能遍地罂粟。   也想的极为周全,不让种植罂粟了,合该有法子让人吃饭的,总不能让人饿死的,有一点可持续发展的意思在里面,当时我们国人的思想,其实是很先进的。   不要小看这么一只小队伍,已经是学校里面尽全力组织的了,其中还带着一位医学生,可为当地老百姓治病,尽可能的消除外来人员的影响。   想的倒是挺好的,可是当祯禧千辛万苦的,不辞千里的来到大凉山之后,她还是觉得有一些绝望。   她翻过来一座山,然后又翻过了一座山,一天走不停,脚上的血泡一个接着一个的,直到起了老茧,她们摸着石头过悬崖,不敢往下面去看第二眼。   同学们拉肚子发烧感冒,这些问题都不算。   她觉得格外难过的一个事情,那就是你站在山头上,好容易看到了村落,然后发现,有人的地方就有罂粟,有烟火的地方,随处可见的是,彝族人席地而坐,大家一起抽大烟。   她心里面拔凉拔凉的,当地人看着他们一行人,只是很天真的看着,不知道他们是要来干什么的,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有恶意。   一同来的女孩子叫永红,不是文学系的,是英文系的,一口流利的英文,书写的英文也漂亮的很。   她晚上的时候,忍不住问那祯禧,“祯禧,你觉得我们能行吗?”   来之前想过这样的情况,可是远不如你的眼睛看到的,遍地都是,而且通过这边的人了解到,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吸食烟土啊。   一个村子里面,只有几户人家是自己不吸毒的,然后祖辈父辈都不吸毒的。其余的人家,要么自己吸毒,要么就是家里人,要么就是祖辈上有的。   这个数据,你让人怎么挽救。   那祯禧抱着膝盖,这里很落后,房子甚至连土的都不是,比她们在长沙的房子还要破旧。   但是这里的人精神状态不错,过得自给自足,看到人会很淳朴,她永远都记得,刚进村子的时候,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拿着大烟杆子在那里吞吐,看到他们一行人,似乎是害羞,扭头抛出去会很远,又回头来对着他们笑。   那祯禧点点头,“我们肯定行啊,我们如果不行,也不怕,我们能做多少做多少,如果我们不做,那后面的人岂不是更难做了,这是必须要做,早晚要做的事情,我们越早的开始,以后越容易。”   第二天一大早,到了这边村子的类似族长的家里面,自上而下的推行起来,会比较容易的。   结果那祯禧刚坐下来,就看到一个年轻的彝族媳妇,大概是家里的儿媳妇,拿着几个烟枪出来了,一人手里面塞一个。   她心里面有不好的预感,当初大姐的婆婆是吸大烟的,大姐天天的伺候她抽大烟,给她捻纸信子,给她吹大烟泡子。   永红拿在手里面,跟那祯禧对视了一眼,只觉得烫手,那祯禧从来没碰过,这个东西就是个禁忌。   当地人的风俗,烟土已经成为了炫富的标志,而且烟土成为礼尚往来的奢侈品一样了,谁家的烟土多,谁家的烟土比较纯,那就是炫富,是受人尊重的。   而且人人吸食烟土,没有人觉得是不对的,甚至觉得这是福气,能对身体好,能治病的。   彝族人好客,看到他们一行人来,特意拿了烟土来招待他们。   老师紧张的都站起来了,他不会方言,旁边带来的老乡在那里翻译。   老乡不敢说漏嘴了,他拿出最大的善意来,跟族长沟通。 第126章   等着从族长家里面出来,大家都很沉默。   永红已经带着一些焦虑了,“这样下去,如果我们再提出来禁烟,无异于断人财路了,引起来反弹。”   这边不仅仅是种植鸦片,还有人吸食鸦片,关键是还有人以贩养吸,会从中牟利,当中介低买高卖,这些人算的上是聪明的,肯定不好招惹的。   几个人商量了一晚上,最后还是老师拍板了,“我们多大的力量,就是多大的劲儿。”   大家心里面也都清楚,如果是挽救上一代的人,太难了。   很明白的一个道理,去教会一个小孩子,要比教会年纪大的人省劲儿,而且更有希望。   而且常年吸食鸦片的人,你紧着他活,能活多少年呢,这就是一个残忍的真相,那祯禧理解这一种放弃策略。   而且从小孩子教育起来,手段方式要温和的多,比去跟大人们讲道理,要温柔许多。   地质学跟植物学的同学很辛苦了,他们一直在考察,有些东西还不能当场出结果,仪器之类的都没有,需要送出去化验。   等着化验好了,直接在外面买了树苗跟种子,等到再进山的时候,学校已经成立了,不收钱,但是教孩子们读书写字。   文明的开化,是最好的开化了。   学校周边的地,就带着孩子们一起种植,课余的时间,就去给庄稼浇水,然后给果树生长。   果树处理起来很麻烦的,尤其是橙子树,要提起拉枝,然后又去裁剪,又要去看开花之类的。   那祯禧他们也不懂,但是可以看书,可以试验,你只要有心去观察,总归是能成功的。   尤其是带来了一种新型的经济作物,那就是荞麦。   荞麦我们国内不太吃,但是日本跟韩国,尤其是俄罗斯地区,特别喜欢荞麦,市场是有的。   那祯禧平日里就上课,带着孩子们一起学国学,数学,什么都教。   因为她长得漂亮,白嫩嫩的,又极为温柔,因此孩子们都喊她,“小那姐。”   那祯禧很少讲外面世界的繁华,这里的落后,她很避讳说这些。   有孩子也好奇,“外面有什么?”   “跟这里一样的,只是吃的不一样,喝的不太一样,但是总而言之,大家都是好不容易吃饱饭。”   “我爸爸说,外面比我们这里好。”   那祯禧知道外面要比这里好,但是仅仅是就物质生活而言的,可是她不能跟孩子们说这些,她弯着腰去捡荞麦,“我觉得在哪里都很好,在外面也很好,在你们这里也很好,因为我一样能吃饱,一样做我喜欢的事情,一样很快乐。”   孩子不明白,只觉得很新奇,其实也知道,他们这里不好,可是那祯禧说的话,就记在心里面了。   很有意思了,永红是教英文的,但是孩子们听不懂,她也觉得对这些孩子来说,英文学得好,不如去学算数去,因此苦哈哈的,到山上去找各种植物了,愣是给写了一本大凉山植物图鉴。   荞麦丰收了,不多,但是那祯禧插着腰,站在那里看着罂粟田,心想早晚让你滚蛋了,恶狠狠的,然后又去捡荞麦。   一年以来,笔耕不辍,晚上的时候写文章,她记录在这里的生活,一个人在这边,虽然有同学们,但是晚上的时候,也会觉得很孤单,也会觉得寂寞。   这个时候,写一点东西,无疑是最好的,她一笔一笔的写着,就跟写日记一样的。   然后谁要是出山的时候,她就托人给邮寄到上海,给冯二爷看看。   冯二爷有时候会收到一盒子那么多,都是交通不便,不好出山,才积攒了那么多。   他看了,然后也不对着家里人说,他一年前,新开了一家小报社,主要是为了给那祯禧一个平台,说实话,看得人不多。   冯二爷还得给自己老婆做营销,就跟买头条一样的,找大报纸刊登,打广告。   慢慢地累积人气,倒是也算还可以了。   读了两篇,老太太那边催着喊他吃饭,他不好让老人家等太久,只得吃饭去了。   他在家里面,越发的跟隐形人一样的,尤其是冯大爷一直住在老宅里面,上桌子就吃饭,跟我说话我就说,不说话的时候就走人。   一来,就看到老太太脸色不好,不轻不淡的,见到他也没有说话,冯二爷心里面叹气,看寒秋的脸色,也果真是强颜欢笑的跟自己打招呼。   他不吭声劝老太太,只是夹菜的时候,可劲儿的夹着,觉得真没有必要。   寒秋现在情绪有点不好了,她想怀孕,可是怀不上,那肯定是着急了,尤其是大爷现在事业有成,她也怕,怕到时候纳妾或者是怎么样的。   老太太就看不惯两个人来回的折腾,因此喊了老大来,当着寒秋的面,两个人说清楚。   寒秋的担心她知道,她也理解,因此就跟老大说了,“你如果想要自己的孩子,那就继续生,如果寒秋愿意,你可以纳妾,如果她不愿意,我也觉得可以接受,你们怎么商量都可以。”   老太太就看够了,每天看他们就别扭死了,如果和和美美的,那在自己眼前晃当然很好了。   可是偏偏就不是这样子,寒秋性格是很要强的,虽然喜欢大爷,但是渐渐的没有孩子,她就没有什么安全感,大爷外面的应酬交际,她总是疑神疑鬼的。   患得患失,是每一个喜欢别人但别人不喜欢自己的挫败感。   老太太的意思是自己商量,愿意要孩子,那就去纳妾,寒秋当做是自己的就好了,不愿意要孩子,那你们俩就一心一意的生,该吃药吃药,该治疗治疗去。   别整天委屈,没用的,她这么大年纪了,没有孙子抱她还委屈呢。   大爷面无表情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但是我的想法是不会告诉你的,寒秋也不愿意让老太太插手,但是事情没解决啊,老太太看着就够死了,一天一个够。   吃个饭,真的是心塞,不是很想看到大家了。   “母亲,过两天,我去一趟南边。”   老太太耷拉着眼皮子,看着老爷子也不顺眼,看谁都不是很顺眼,“喔,我记得,祯禧快回云南了吧。”   那祯禧那边取得的成果,无论外面的人怎么说,但是他们自己是最有感触的,每天都拉着这些孩子去过正常的日子。   荞麦换钱了,学校一毛钱没有要,留出来一部分资金买书买本子,然后其余的换成了药跟猪肉,还有布匹,每一个孩子都有的。   他们就是用实际行动来告诉每一个孩子,荞麦比毒品好,种植荞麦比罂粟要赚钱,而且荞麦吃了对人体好。   吸毒是不对的,最起码看到大人吸毒的时候,小孩子知道是不对的,那祯禧永远就记得,她进村子的时候,看到那么小的孩子,拿着大烟杆子在那里吸。   他们这一波人走了以后,还会来一批,这是一个长期坚持下去的事情,每个人写很多教学笔记,还有一些种植技巧,等着下一批来的人亲自交流一下。   学校里面对于这么一个小队伍,是一直很关注的,无论是物资上,还是教学资源上,尽可能的倾斜,尽可能的提供帮助。   梅校长亲自来过一次,他刚送着自己两个儿子去了战场,日本的空军坚不可摧,长久以来对我们进行轰炸,我们毫无还手之力。   我们的飞机,我们的动力,我们的零件,根本达不到要求,在天上是被人追着打的。   国家迫切的需要空军,需要建设一支新的队伍。   梅带头,他只有两个儿子,全都送去了战场,他问儿子,“大家都说日军的飞机不可坠落,你觉得呢?”   他大儿子笑了笑,“我能做到。”   小儿子也笑了笑,“什么时候胜利了,我什么时候回来。”   校长老怀安慰,拍着儿子的肩膀,送去空军培训。   他是起带头作用的,许多老师不仅仅是鼓励学生们去参军,去救国,都是身先士卒,先送着自己家里的孩子走的。   校长就问大凉山的孩子们,“上学好不好?”   “好。”   “那就好好学,学一辈子。”   又问,“老师说的对不对?”   “对。”   “那就牢牢的记住了,不要忘。”   他看那祯禧跟永红,“巾帼不让须眉,好样儿的。”   一支小队伍,能力是有限的,可是慢慢地在这里扎根下来了,有了学校,学习汉文,有了荞麦,知道吸毒的危害,慢慢地,这个地方,就再也没有毒品了。   校长看着每个人的脸,又黑又瘦,但是笑起来,山花烂漫一样的,心中快慰,对带队的老师说,“你带的学生,好样儿的。”   带队的老师没有笑,手里面拿着一份名单,上面每个人姓名籍写的清清楚楚,“瞧一瞧,是不是当初说好的,一个都不少。”   不仅仅是一个人在努力,那祯禧在努力发稿,让更多的人觉悟,更多的人清醒。   永红每天都在山上转悠,晒得皮疼,来的时候雪白,走的时候黑的有点亮,她的植物图鉴,百年以后都可以给人参考的。   学地质的考察土质,各种土壤采样化验,来回往返,带来合适的种子,让这片土地上,都有最合适的种子的。   没给人都是学以致用的,这就是学校的教学理念,哪怕你就是个学农学的,也要到你的土壤上去耕种。   冯二爷看了老太太一眼,也没有反驳,他就是去看那祯禧的,有半年没有见面了。   当丈夫的看自己的妻子,天经地义的事儿。 第127章 去云南   老太太看了桌子上一眼,一个个的都低着头吃饭,她就更不高兴了,“喔,听说昆明四季如春,到处都是鲜花,实在是好得很。”   说完了,耷拉着眼皮子。   冯二爷就叹气,这意思他明白了,“母亲也许久不见祯禧了,不如一同前往看看去,正好没去过昆明,到那里转一圈也是好的。”   老太太这才高兴了,脸上带着一点笑意,“我年纪大了,怕是腿脚不如你们年轻人利索了,到时候恐怕是个累赘。”   以退为进,先把话说明白了,难道冯二爷还能当个不孝子不成。   冯二爷还得陪着笑脸,“怎么会,母亲出门,自然是什么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母亲只管放心。”   老太太多少年不出门了,就是那祯禧刚来上海的时候都知道,老太太连家门都是不出的,少有的几次都是陪着她一起出去买衣服看戏的。   现如今不仅仅是要出门的,还要去云南,老爷子一个人就不愿意了,“外面世道乱的很,你又年纪大了,有个头疼闹热的,实在是不行。”   老太太是打定主意要去的,“常用的药都带好了,再带着祥嫂去,一路上很是妥帖了,你尽管放心了,倒是老爷子您一个,在家里好好照顾自己才是。”   女人的心啊,一旦决定要去散散,那基本上就一定要去散散了,完了之后还不好收回来了。   老太太这个年纪,真不是靠着老爷子一个人生活的,都说是少年夫妻老来伴,老爷子年纪越大,也越是后悔,不应该纳妾的,不然这时候,夫妻两个不至于带着一点生疏的。   应该是更亲密一点的才是,为着纳妾,他在老太太这里,没多少话语权的。   寒秋就特别讨厌这个,去外面求学,她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儿,结果冯二爷一趟一趟的去看,现在婆婆也去看,像是什么大事儿一样的,她不是能看得惯的。   而且一样是儿媳妇,现在她跟大爷闹成这个样子,老太太不说是在家里,就想着自己走了,觉得不平衡。   寒秋吃了饭,就对着冯大爷说了,“怎么?你是不是也要去啊?怎么不跟着一起去呢,去见一见你的梦中情人。”   冯大爷脱衣服来着,听着这句话,都懒得回答了,扣子直接就扣起来了,要出门去,家里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寒秋一下子站起来,梳妆台上的东西噼里啪啦的掉下来,落在地毯上有的撒出来了,家里的地毯都是很贵的。   “去哪里?我说的不对吗咱们今天,有什么话就好好的说清楚吧。”   冯大爷也是恼火,神经病一样的,结婚前不是这样子的,结果结婚以后,什么都要斤斤计较,什么都要说。   他看着寒秋,只觉得跟以前大不一样了,随手拉了一把椅子,自己侧坐着,手搭在椅子背上,“既然要说,那就好好说一下吧,你也坐。”   这么风轻云淡的,寒秋也觉得不好,“我站着吧。”   冯大爷点点头,随意就好,你开心就好,不是什么大事儿。   其实结婚以后才发现,男人跟女人不是一个星球的。   寒秋以前喜欢他,追着他跑,靠爱情支撑着,所以你看她。冯大爷对她一点点的好,她就觉得很好,觉得感动,觉得生活有目标,有奔头。   两个人也和谐,她迁就着冯大爷,因此最后结婚。   可是结婚以后呢,冯大爷一如既往的,他不拘小节,一些小事情压根就不放在心上。   寒秋觉得心冷的事情,他觉得他不是故意的,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寒秋曲解出来的,有时候寒秋生气别扭,他觉得很莫名其妙了。   就跟今天这样,他吃饭的时候觉得没问题,最起码是没有人惹到她生气的。   结果怎么一回房间,就开始阴阳怪气的。   他这个年纪的人,跟前几年喜欢那祯禧的时候还不一样,那个时候要浪漫,要感觉,要爱情。   可是现如今了,他已经很不喜欢别人提起来那祯禧了,无论那祯禧如何,那也只是他弟妹了。   他看的很开了,二十岁的时候喜欢的人,三十岁的时候依然很喜欢,只是这一种喜欢,不是喜欢三十岁的这个女人,而是喜欢回忆里面一直得不到的二十岁的她。   那祯禧现在的想法,现在的做法,冯大爷知道跟自己不是一路人,包括他即使结婚了,也做不到冯二爷那样对他,所以这一根喜欢,他觉得自己是喜欢当年在冯宅的那祯禧,而不是现在的她。   所以寒秋老是提起来,他就很不耐烦了,不要一直说,也不要再提起来,是最好的。   “寒秋,我说过了,你不要再去提弟妹。”   他用了弟妹这个词,弟妹就是弟妹了,不会改变的。   而且每次吵架都要拿着那祯禧说事情,对那祯禧不公平,她什么也不知道。   寒秋就一直在纠缠这个问题,现如今冯大爷说什么,她都觉得是火气大,都觉得没有一点自己,心里没有自己。   这个状态的女人,是很可怕的,敏感多疑,而且如果你没有给她想要的,她要么自暴自弃,跟凋谢的花儿一样的,要么就是去报复男人。   “为什么不能提呢,你不是喜欢她,喜欢到结婚了还在惦记着。”   冯大爷觉得自己说假话,寒秋不相信,说实话,还要继续纠缠,“是,我喜欢她,这个事情我承认,可是谁规定了,就不能喜欢她了呢?”   “我喜欢她,以前多看几眼,现在喜欢她,只是想一下而已,我并没有做出来对不去你的事情,对不起二弟的事情不是吗?”   寒秋绷直了身体,整个人好像就跟她的名字一样的,在寒秋的冷雨里面,**的。“可是你知道吗?你结婚了啊?你结婚了,你应该关注我,喜欢我,去照顾我一辈子啊。”   这是寒秋以为的,她觉得以前不喜欢自己也就罢了,以前喜欢别人也就罢了,但是结婚以后,冯大爷应该对自己更好的,不能跟以前一样的。   在女人的眼睛里面,婚姻是神圣的,是要两个人一起走的。   可是男人眼里面,婚姻是必需品,至于以后的路怎么走,当然是按照自己的心意走了,一开始就是规划好的路线。   所以,她对冯大爷的要求更高,冯大爷达不到,这就是矛盾。   冯大爷无言以对,因为寒秋说的是对的,他点点头,“我也想努力对你好,也慢慢的照顾你,关注你。可是寒秋,你不能老是这么来回的说,来回的质问。”   他起来,拉着寒秋的手,既然结婚了,都想日子舒服一点,不然两个人整天不开心,整天找事儿,结婚有什么用啊。   所以他愿意去解决,“我试着喜欢你,试着对你好,可是这是需要时间,需要磨合的。”   寒秋哭了,她很少哭的,这可是女强人啊,平时手腕作风,恨不得跟馥和烟行的老板娘肩并肩,上天了。   “婚姻的方式很多种,你说其他的那些人,难道一辈子就去找爱情吗?他们的婚姻,难道都是爱情吗?”   “不一定是,父母之命媒数之言的,都是第一次见面,可是能过的很好,他们一辈子也不知道什么是爱情.”   他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搞笑,这些话,他以前不会说的,因为国外讲爱情,他教育里面也是歌颂伟大的爱情。   哪里想到,自己骨子里面,还是个如此封建的人。   冯大爷这个人,其实是吸收了一切对自己有利的东西,然后拿来用,中西合璧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但是寒秋被打动了,她喜欢这些话,让她觉得有希望,觉得最起码比自己觉得没有爱要好得多。   她看着冯大爷,“你继续说,我们需要好好的说一说。”   她坐下来,觉得这感觉不错。   一个人冷的时间太久了,突然有一点暖,一点光,然后就觉得生活可以继续下去了。   冯大爷其实不想继续说了,他觉得没意思,这些话说来说去的,难道能赚一毛钱,全都是嘴皮子话而已。   但是还是跟寒秋继续说,“日子是慢慢过的,我只有你一个太太,没有别人,我们每天在一起相处,我赚来的钱都是给你的,给孩子的,那你说,这不是爱情。”   “可是,如果你生病了,我会照顾你,你有危险了,我第一个去救你,寒秋,你说这根爱情有什么关系,婚姻里面爱情不一定是最好的。”   冯大爷真觉得爱情就是一种理想浪漫主义作品,平时没用的,就是偶尔拿出来大家一起乐呵一下,一种可以感动自己的东西。   可是他现在这个年纪,一斤过去了,他不需要自我感动了。   他的精力也不在这上面了,一屁股的债,流动资金天天让人头疼,各种各样的事情,他连一点其余的精力都没有,你还跟他谈爱情,谈风花雪月,搞笑呢不是。   寒秋最后被说服了,她觉得冯大爷说得对,爱情谁知道呢,到底是什么东西,她只是很想两个人在一起,想冯大爷很关注她,把她放在心上而已。   也学每个人的表达方式不一样,冯大爷除了自己意外没有别人,他的钱也都是给自己的,那自己到底还要求什么呢,也带着一些满足。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气色就很好了,看到老太太,打扮的很漂亮了,然后在那里等着吃早饭,老太太都不问了。   过来一会儿冯大爷出来,两个人一起挽着手出去上班了。   老太太就捂着自己的心脏,这两个人,她都不抱有期待了,今儿高兴,明儿不高兴的,都懒得问。   现如今又高高兴兴的一起出门,简直就让人受不了了。 第128章   老太太没管,然后就跟着冯二爷去云南了。   心态好了,到哪里都觉得好,一路上肯定是不如家里舒服,可是老太太一句话不吭声,只说好,吃了什么新鲜东西了,她也说好,吃的是新鲜感。   这样冯二爷也高兴,只是到了,看到那祯禧的时候,老太太眼泪就掉下来了,一年没见了。   那祯禧你说说,跟永红两个人,黑黑瘦瘦的,愣是没养回来一样的。   老太太气的不行,“要强,就知道要强,你知不知道,家里多么担心你啊。”   那祯禧就笑,人开朗了很多呢,脸皮也厚了不少,同龄人跟同龄人时间长了,浑身上下都是朝气跟活力。   谁说我不好看来着,我好似是听错了。”   给老太太气笑了,“没有人说,我没说,可能是老二说的。”   冯二爷在一边不说话,只是一直看着。   一个人喜欢你,他的肢体小语言就能表达出来,捏捏你的手,碰一碰你的头发之类的,都是喜欢啊。   不然又不是多动症,来回的折腾。   云南这边的花卉蔬菜特别多,气候跟雨水很多了,一年差不多好几茬子,因此价格还是很便宜的,比在湖南的时候要省钱。   同学们的生活条件,都可以自己自足了,那祯禧下午的时候,带着老太太去采花,老太太就喜欢这些东西,她住的地方,都是有鲜花的。   那祯禧来一趟,心里面其实很高兴了,谁都喜欢被重视,提着篮子,采了那么多回来,然后给老太太房间里面插好几瓶子,一边插一边说,“赶明儿,再去拿新鲜的来,这里每天早上都有孩子,提着篮子卖花儿呢,新鲜的很。”   老太太坐在那里,帮着搭把手,含笑看着她,说实话,这样的儿媳妇,她很喜欢。   都说婆婆就是婆婆,不能当成亲妈一样的,可是儿媳妇让人心疼,老太太就顾不得心疼自己儿子了,异地分居怎么样?   那祯禧虽然在这一点上做的不够好,但是她会哄人,二爷无怨无悔的,她倒是不至于去心疼儿子心疼的不行。   小两口的事情,怎么做怎么算。   “我还有半年就毕业了,等毕业了,我就去上海工作去,我们老师跟我说过了,帮我写好了介绍信。”   “如果我提前赶一下进度的话,完成课业考试了,那我就可以提前毕业,每天陪着您老人家吃饭了呢。”   那祯禧巧笑嫣嫣的,老太太看着她黑了不少的皮肤,不由得头疼,“不着急,不着急,不要太辛苦了,养白一点才好呢。”   女孩子家家的,黑了不好看不是。   那祯禧就笑,老太太说什么她都说好,这便风土人情,她都带着老太太看,带着冯二爷看。   冯二爷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看着她带着老太太去买鲜花饼,小巷子里面,巴掌大的窗口上,卖鲜花饼。   那祯禧很接地气了,她跟同学们一样,知道哪里的小吃最好,哪一家的红糖做的最讲究,可是她说不出来哪个饭店的哪个菜最好,不是一个层次上面的。   老太太看着她,越发的觉得好了,老太太这个人怎么说呢,她吃的起最贵的东西,年轻的时候,什么都吃过的,她也吃得起最苦的东西,做生意失败的时候行商,一个褡裢里面,前面放的是铜子儿,后面放的是锅巴。   遇到茶铺子的时候,一个铜子儿一碗水,就着锅巴吃,你说她吃不吃苦?   所以说,这样的人,她就欣赏那祯禧这样的个性,知道什么时候要强,又知道什么时候服软,能享受最好的,也能享受最差的。   到了寒秋这里,你让她现在脱下来洋装去穿土布,你就看她愿意不愿意了。   老太太到了晚上,是一定不出门的,看着冯二爷跟那祯禧两个人一前一后出门,老太太自己捂着嘴巴笑,“有什么,牵手都可以的,非得这么假正经。”   祥嫂也笑,一边收拾床铺,用抻着脖子看了一眼,“二爷就是这样,不过您瞧他,高兴的很呢,晚上的时候一直笑呢。”   “可不就是笑,好容易见一面,两个人要是一直不高兴,我看那也做不成夫妻了。”   说完就没了笑,老太太又想起来寒秋跟冯大爷了,糟心死了。她就一直觉得这俩人的情绪跟□□一样,都在相互试探,相互忍让,不定哪一天就忍不住了,一下就爆炸了。   那祯禧跟冯二爷走在路上,遇到同学了,她都大大方方的介绍,“这是我先生,来这边玩几天。”   同学就捂着嘴巴笑,这时候结婚的,也不算少的了,女孩子都很大年纪了。   永红看到了,眉头老高,这是一位优秀的单身人士,“我知道,你妈妈也来了对吧,跟你长得一点也不像。”   那祯禧笑得肚子疼,指了指冯二爷,“那你看,跟他像不像啊。”   永红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感情是婆婆啊,不由得感叹感情真好,这尴尬的,“我看人都看不准,我以后还是不看了,先走了,你们慢慢散。”   冯二爷对这个是很满意的,那祯禧能介绍他,她的同学能跟自己打招呼,这种态度在这里,他觉得自己是很受尊重的。   “虽说是读书很辛苦,但是我还是想要你更辛苦一点,早点毕业回上海。”   那祯禧点点头,到了小河边,没有多少灯光,但是月色足够明亮。   她拉着冯二爷的手,语气带着一些娇气,跟爱人说话的语气,跟平时的干脆利索,完全是不一样的。   如果有别的人在,肯定能看出来,两个人有没有感情,感情深不深,都能很细微的感觉到。   “表哥——”   她拉长了声音,然后带着一点软。   冯二爷听这个声音,心里面也跟着软了,这个语气的时候,一般是有求于自己。   “哦——什么事?”   他也拉长了一点的声音,然后眉头都不带动一下的,很拿捏得住的样子。   那祯禧就去拉着他的胳膊,两只手拉着,“表哥,有个事儿——”   轻微的晃一下,其实女孩子你撒娇的手段不需要太高超,也不需要多有新意的。   一个喜欢你的男孩子,本身你做什么他都觉得好,都觉得可爱,看得惯的。   你如果刻意的这么一讨好他,马上的,无论多拙劣的手段,威力都是那么大。   你说哪个女孩子不会拉着人家的手撒娇呢,三岁的时候就会了,很简单的,可是冯二爷就吃这个,他就觉得说什么自己应该都会答应。   “表哥,我好像有事情请你帮忙。”   冯二爷就笑了,自己抽出来手,那祯禧就再缠上去,然后仰着脸,自己站在他前面,皱着眉头很苦恼的样子,“我想了很久,以前都不好说,现如今说出来,是觉得表哥一定能帮我解决,表哥向来是靠得住的人,我放心得很。”   无论如何,彩虹屁先来一大串,这么一个女孩子,撒娇起来的脸皮,越发的厚实了。   冯二爷这才漫悠悠的开口,“喔,原来我还有靠不住的时候啊。”   那祯禧的小黑脸,笑得跟花儿一样的,“看表哥这次能不能帮得上我了。”   “说——”   那祯禧就笑,她想把那家接过来了,她马上毕业了,也有工作了,所以她就想接家里人过来。   以前的时候,她条件也艰苦,那家有手有脚,自己能讨生活,冯二爷帮衬很多已经。   可是毕业了,老师给推荐的工作很好,薪水很高,她就想着把家里人接过来,到时候少不得冯二爷帮忙找一个小院子,再去帮着找伙计了。   认真讲,那祯禧是有点不好意思的,因为这个事情,冯二爷是吃亏的,当女婿的帮衬老丈人这么多年,哪怕他就是再有钱,哪怕他就是钱再好赚,那祯禧是感激的。   为的是自己,不然何苦想着她娘家人日子好过不好过呢。   冯二爷没想到她是说这个,不由得拍了她一下脑门,“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小房我早先就买好了,只等着你跟岳父那边沟通才好,你得知道,我在你们家里,大概说话没有你一句好使。”   那祯禧这个人的性格,他是非常了解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祯禧那么大一点,就知道赚钱,一个人苦着,去给外甥赚一点营养费,这个是很不容易的。   三岁看到老,说实话女孩子顾着娘家不是什么坏事情。   唯一的坏处就是,你自己都不能顾过来的时候,还要去顾着娘家,如果冯二爷如今一贫如洗,吃饱都成问题的话,那祯禧连提起来这个事情都不会提起来了。   可是她毕业以后,是拿薪水的,她用薪水帮衬一下娘家人,这个事情,冯二爷是不反对的,因为事实就在那里,那家老的老,少的少,在北平日占区,受着日本人的荼毒,实在是不行。   而且帮一两年,到时候家里小少爷能支撑起来家里了,都是好事儿。   冯二爷是个格局特别大的人,他多年资助城外山上的人,一年一年的,输出越来愈大,但是他能看的透彻,这个他愿意付出的,哪怕就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还顺带着别人有好日子过。   心中有格局的人,办事就极为大气,那祯禧想到的没想到的,只要她提出来了,冯二爷就办的漂漂亮亮的。   “那处小房子,不大不小的,跟北平时候差不多,挨着我们家里也不远,那一片儿治安好得很,街面上卖什么的都有,我又许多职工是住在那一片儿的。”   “五姐儿要出去工作吧,看想做什么,当个文员,或者是当个小学老师还是可以的,她是高中毕业呢。”   至于大舅子,他还没想好呢,但是大姐留下来的孩子,那祯禧的亲外甥,他是安排好了,“他有一门的好手艺,到时候我托给朋友,带着到处揽活儿,好得很呢。”   福儿当年被接回来到了那家,无父无母的,最后富贵看着了,那么大的孩子了,家里负担重,索性就带着福儿当个泥瓦匠,在工地上有的吃喝。   二舅妈那么刻薄的一个人,这些年也没有说什么,每日里在家里带孙子,倒是娶得儿媳妇能干的很,每日里不嫌弃婆婆,说什么就是什么,在家里供奉着婆婆。   那祯禧听着他心里面的盘算,样样给解决的好好儿的,比自己还要周全,她只是一个劲儿的笑。   冯二爷这么做,她是觉得最有男子汉气概的时候了。 第129章   两个人走在一起,呼吸都在一起,不想分开,有说不完的话,总是有事情说,总是两个人很投机。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冯二爷不经意就跟老太太说,“昨儿晚上,祯禧同学遇到了,误以为你是四太太呢。”   老太太听了,眼睛都眯起来了,这是她对着那祯禧好啊,是真的好,大家都看的着。   “昨晚上睡得晚吧。”   冯二爷就不吭声了,睡得早,睡得晚,才不跟老太太说呢。   “今日我们要出门去,母亲一个人在家里,请休息两日,附近走走吧。”   老太太也腿脚不便利,附近走走就是了,这边学生多,她往来看着也觉得新鲜。   这边的学生,她瞧着,跟上海的不一样,上海租界特别多,没钱的孩子上不起学,有钱的孩子都去租界上学。   去租界上学的孩子,其实接受洋人教育的熏陶,带着一种文化的不自信的,如果父母不好好引导,那性格养成,就容易文化自卑。   可是你到这里来看,什么文化自卑啊,压根就没有,拿着书到处读书的人,学生们打打闹闹的,跑着去做实验,还有会修汽车的,还有会编筐的,自食其力。   大家嘴巴里面都淡,都想着法子找点好吃的,没事的时候,就去打野味吃吃,这要是自学的技能。   这里的学生,明显的活泼,明显的接地气,穿着裤子挽着腿,脚上踩着草鞋,戴着个大帽子,黝黑的皮肤,这么一看,那祯禧还算是白的呢。   老太太想到这里,不由得笑,还真是,她听着那祯禧说过,这些学生都是千里流亡的,不由得心里面爱惜。   永红对着老太太好奇的很,打眼就觉得不简单,老太太即使年纪大了,看着气场还是不一般的。   她人又实在是活泼的没事干,“喔,我带您去走走吧,祯禧走之前嘱咐我有空来带您的,叫我永红就可以了。”   她打扮的就跟个村姑一样的,这么大的女孩子了,跟那祯禧一样,笑的时候,只有牙齿是白的,在大凉山耕种,见天的晒太阳,紫外线格外的厉害。   回来了以后,竟然对着植物学格外的感兴趣,对入滇以来的所见植被,一一考据,并且制作标本,留存档案。   所以每日里,也淑女不起来,倒是跟个山上的野猴子一样,对着老太太嘴巴甜,“您真是和蔼,我昨儿遇到他们,还以为您是祯禧的母亲呢。”   原来是她,老太太想着早上二爷说的,喜欢她嘴巴甜,“不着急出门,来这里坐一会儿,你这是做什么去了?”   祥嫂端着各色点心出来,都是带过来的特产,拿来招待同学老师们的。   永红看了一眼,笑,知道是有钱人,她也不客气,拿了一块儿吃,“我啊,趁着一大早儿上山去了,不然一会太阳出来了,热得很。”   “上山做什么?”   “嗨,没什么,就是去采集一部分植物样本。”   永红说着,一边把点心全部放在嘴巴里面,然后弯着腰去扒拉自己的背篓,鼻尖儿上还带着细细密密的汗呢。   怕老太太听不明白,索性就说的简单一点,“这里植被茂密,气候跟我们北地里多有不同,我看这些新奇的,都记录下来,包括生长期,以及形状高度,还有叶子齿形,再有就是功效,都一一记录下来,方便以后采摘和药用。”   听着她蹲在那里说,不大的手掌上又带着了泥巴,老太太面上不显露,只是心里面叹气,瞧瞧,人家这样的女孩子。   一般的人听了,哪怕是她,都以为这群孩子,是急功近利,恨不得马上毕业上战场的人。   可是实际上,对他们的一些看法未免过于狭隘了,这些孩子,也许为的不仅仅是胜利,他们把胜利以后的事情,长远的事情都想到了,为的是利国利民的大计啊。   老太太喜欢跟她说话,只听她说一些事情,比出去走走看看要强的多,说大凉山的事情,说从长沙到云南。   说到上午,老太太极为爱惜她,留饭一起吃,永红不肯,她知道孩子拘束,因此让祥嫂做好了,给永红送去一份儿,只一大盆西湖牛肉羹,再有一大盘红烧排骨,是专门给永红的,老太太年纪大了,吃不了大肉了。   有一晚上老太太半夜里突然醒了,窗格子外面有些许的月光,睡了半夜,未免觉得呼吸沉闷,推开窗户透透气。   不由得哑然,深更半夜,那两栋教学楼里面,竟然是有教室亮着灯的,她实在是好奇,定睛一看,竟然有孩子抱着书出来。   不由得走近了去看,眼睛涩然,有些学生,如饥似渴啊。   常有通宵达旦看书的,老太太这才真的见识了,什么叫民族希望,后辈崛起。   她心中感怀,澎湃不已,早上问那祯禧,“你的同学们,都跟你一样优秀吗?”   那祯禧默然,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优秀,因此只说一句,“比我更优秀。”   老太太便拿着算盘算了许久,沉默不语,临走前,与校长沟通。   “学子不易,建校于此,步履维艰。”   这么多学生,各个都穷得很,学校还得负责扶贫一样的,对贫困学子不说学费了,生活上都要补贴的。   国民政府拨款不够,财政上也没有钱,都用在前线上了,孩子们上学苦,吃不饱,校长很是惭愧。   打量着老太太的神态,想来是要帮衬一下学校的,学校也受到各地各界人士的募捐,勉强维系。   可是到底是小看了老太太,老太太出手,那魄力,冯二爷都想不到的。   那祯禧等着老太太走了,才知道,每位学生老师,一天牛奶一杯,鸡子一个,老太太按月支付。   她不买书,不买衣服,不建房子。   书本是老师教育的,是孩子们自己去学的。   衣服穿的好不好无所谓,孩子们也不会去在乎。   房子也是,住在这样的破房子里面,孩子都日夜苦读,一个好的房子意义不大。   每个人的状态都这么好,所以老太太就想了,希望这些孩子老师,都有一个好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   因此她就供应牛奶鸡蛋,无论你招生多少人,无论你要开设多少年,几时学校条件好了,孩子们都能吃饱了,能自己喝得起牛奶了,她就罢休了。 第130章   老太太回上海以后,没有对寒秋跟冯大爷提起来此事,就是老爷子都不清楚。   冯二爷径自去了北平,他把那祯禧交代的事情,当做是第一等的大事儿来办的。   老太太也不去交代别人来干,她自己的事情,依然是自己处理的,不会让冯大爷办。   她联系了以前的老掌柜的,早些年的时候,都是在她手底下干事儿的,到家里面来,一喊就来的,早些年的老伙计对老掌柜的的情分,还有老掌柜的对东家的情分,那是堪比旧臣对天子的。   她还是有许多私产的,这个事情,寒秋也一直没关注。毕竟老太太的私产,到时候她觉得不会亏待了冯大爷的。   就这么两个儿子,既然家业都给了大爷了,没道理老太太的私产不给大爷不是,所以她从来就没有担心过这个问题。   可是觉得不对劲了,老太太一把年纪,多少年没传人了,进来频繁的招待人,而且这个时间节点还是从云南回来。   寒秋就觉得不对劲,她总是很聪明的,觉得老太太大概是有什么想法,没有跟大家说。   她就是心眼多,想得多,看得多,托了银行的朋友,去查老太太的户头,回来就火气大。   对着冯大爷,“竟然是要成立一个什么基金的,那么大一笔开销,每年都拿出来,竟然是去做慈善,怕不是那祯禧在老太太面前说了什么,蛊惑老太太动了私库吧。”   真的是火气大,包直接扔在沙发上,寒秋跟冯大爷最近穷的不行了,捉襟见肘的,到处筹措资金,就是为了马上召开的股东大会,股东大会是要看分红的。   冯大爷那么大的气势,留学回来的,一回来就接手了家里的摊子,没道理是赔钱的啊,当儿子倒是比当老子的还不如,传出去了简直是笑话。   可是谁能想到,股市上面的钱,就赔死了。   她查到了,老太太的账户,竟然钱都归结到一个账户了,打算成立一个什么基金,然后全部转移到国外的花旗银行里面去。   几番刺探打听,她才不得不有一个猜测,这老太太,是真的心大,自己儿子都不管了,去关心别人家的儿子。   “你妈就是偏心眼,我早就说过这句话了,是个手指头不一样长短,可是也不能这样,这一笔私产,数目太大了,不能这样就花出去了。”   老太太为什么长久以来这么大的底气呢,对着老爷子一点儿也不犯怵,老爷子纳妾之后,她看的很开了。   为什么?   因为钱啊,她自己有钱,年轻的时候有能力,自己能赚钱,年纪大了,就这些钱,过得很不错了,相当可以了,这都是底气啊。   所以老爷子想着跟她在一起,她晚上的时候可以撵着他去姨太太那里睡,不伺候。   所以她能压着两个庶子,一直等着冯大爷冯二爷结婚了,才允许他们结婚,成家立业。   她现如今的钱,用的时候,连招呼都不跟老爷子打的。   冯大爷当儿子的,的确是很为难,但是他态度很明确,“这是老太太的私产,有多少,要给谁,怎么用,你一个字都不要说。”   当儿子的,再怎么样,向着自己妈妈的,不会跟寒秋一起说老太太不好。   就这么一句话,寒秋就爆炸了,“我这到底是为了谁啊?你不好开口,我去开口,难道我们要一直瞒着吗?股东大会是要看报告的,是看利润的,不是看我们在那里笑得,你难道到时候让我们成为笑柄,成为上海滩的笑话吗?”   两个人就吵起来了,晚饭都没有人吃,老太太知道了,一句话都不多问的,她真的是心累了,才几天,就又开始这么吵。   她不乐意跟儿子儿媳妇住在一起,为着就是这个,只看好当然很开心了,可是你看着不好,看着吵架,那是真糟心,影响心情。   她这几天也没心思,三爷跟四爷扎堆一样的要结婚,两位姨娘挑花眼了一般的,硬是看了许久,才订下来的,这一应的事情,老太太都是不管的。   又不是古代的时候了,看着主母的脸色活,现如今要结婚的一些事情,她就让两位姨娘自己去操办,定好了一位公子预算就是十万元,不能再多了。   至于要想排面大一些的,跟老爷子说再补,或者自己掏出来私房都是可以的。   她钱很多,花不完的,一直是攒钱的状态,因为家里一应开支,都是老爷子负担的,就是老太太的厨师,虽然是为老太太打理膳食的,但是工资,拿的是老爷子的钱。   当丈夫的开支,这个是天经地义的。   所以她相当大的一笔资金,别说是每天一千个鸡蛋,一千杯牛奶了,就是更多的,她也可以周转。   但是累计起来,一个月的开销,就已经很巨大了。   老太太也要考虑到打持久战,不能坐吃山空不是,所以她这个年纪的人了,还是要考虑如何钱生钱的。   有一部分产业,她本来是想交给大爷跟二爷的,但是现如今,她要聘请职业经理人了。   选择的就是徽商,徽州府出来的掌柜的,在江南一带久负盛名,其品格也极为难得,因此老太太思虑再三,定下来要请徽州府的掌柜的。   一部分资金拿出来周转,在有一部分资金,当做是开销,如此,钱才能生钱不是。   精明的人,到老了也不糊涂,一出手,宝刀未老。   各项开支,各个生意,都要订立条约,很是注重契约精神,请了讼师四位,每日里商榷。   日此谨慎,就是为了百年之后,她的私产不要有纠纷,到时候,各方面蠢蠢欲动,那可真的就是难看了。   “母亲,明儿您跟我一起去上香吧,我昨晚梦见一个胖娃娃,心中感怀,怕是菩萨可怜我,因此想去还愿,说不定就能怀上了,去给送子娘娘添几斤香油去。”   老太太瞧着寒秋眉目舒展,也没什么说不好的,为了是求子的事儿,而且她对着些胎梦之类的很是相信了,因此只问,“梦里面还有什么?你仔细说给我听听。”   寒秋就捂着嘴,“没什么,就是梦到一位老太太,抱着个胖小子,放到我床上就走了。”   “那孩子,是真的白白胖胖的,脸上的白汗毛都看的见呢,上辈子大概是牛,不然脸上哪里来的那么长的毛儿呢。”   说的极为逼真,老太太听了笑得合不拢嘴,“这是正儿八经的胎梦嗯,你怕是要怀了,请医生来看。”   被寒秋拦住了,“母亲,不管是不是真的,咱们啊,当做是真的,小心些好,等着日子稳当了,咱们再喊了医生来,不然也看不出来。”   老太太是过于高兴了,是这个理儿不错,这孩子来的难,大概是怕人的,因此就当不知道,“只是你平日里要多小心,明日里,你就不要去了,我自去替你还愿上香。”   寒秋眼神动了动,答应了,“劳烦母亲了。”   到了第二日一大早,老太太就坐车去城外上香去,因为是好事儿,她起来的格外的早,要去烧头香才好呢。   瞧着老爷子站在那里送她,老太太还打趣,“起来的这么早做什么,我又不是出远门,不过是上香罢了。”   老爷子乐呵呵的,我送我的,你说你的,“路上小心点儿,中午记得看着人吃饱了,不然这一路上,消耗的多。”   嘱咐了祥嫂几句,看着汽车走了,老爷子也不去睡觉了,自己坐在书房里面,也不出门去,等着下午差不多时间了,到城门哪里接人去。   虽说是老夫老妻了,但是你看,这应该做的,老爷子一点儿也没落下来,一辈子给老太太的体面,给老太太的这些细微处的关怀,都这个年纪了,肯定不是出于爱啊,很是令人动容的。   寺庙比较远,是山头上的,倒是极有名气,只是城里面去的人少,毕竟不如城里面方便,而且山路陡峭,地形不好,久而久之,去的人就少了。   倒是求子极为灵验,里面的送子观音,据说百试百灵,老太太很是愿意跑这一趟的。   本来坐在车上闭目养神的,到了山路上,走了好一会儿了,老太太突然就觉得心里面难过,自己捂着心口醒过来了,祥嫂看着,刚要说什么。   结果山上就开始滚石头了,这一段路,是单行路,行人车马倒是宽敞,可是这汽车,就是有去无回的。   一下子就把路堵住了,山上就下来人了,手里面明晃晃的拿着刀。   祥嫂心里面咯噔一声,“糟了,老太太,咱们遇上劫道儿的了。”   如今世道乱,许多人吃不起饭,自然是落草为寇。   只是这些打劫的,大多是为了钱,为了吃的活命,要说是撕票之类的,除非是寻仇的,不然不能够杀人灭口。   因此虽然惧怕,但是老太太倒是不至于吓破了胆子。   副驾驶上坐着跟跑腿儿的,很是机灵了,见过大场面,赶紧拉开车门跑下去交涉,他想着靠着冯家的名气,应该是给钱就完事儿的,这里离着城不算远,谁想惹祸上身。   今儿这里离着城这么近遇上了打劫的,那岂不是给市政府抹黑,明儿就有人来剿匪了。   他陪着笑,弓着身子下车,手里面捧着一卷钱,诚意是先送上去的。   “好汉,您们——”   话戛然而止,没说完的也再也不会说出口了。   血喷出来,一下子就溅到了车窗户上面,前面的玻璃,也跟血红染色的一样。   下去的那位,直接就被一刀捅进去了。   老太太这才变了脸色,一点儿也不带着犹豫的,“开车,马上开车——”   司机都傻了,吓死了,他在前面,看着真真儿的,没什么主见,老太太说什么就是什么,踩着油门就走啊。   人家也有准备,开了没几米,前面就有车挡在那里了,老太太眯着眼睛,这才知道了,这不是打劫的。   真的不是打劫的,如果是打劫的,刚才就不能那么狠,直接给人捅死了,钱掉在地上,都不带捡起来的。   也不能够专门有一辆车堵在这里,这分明是寻仇来着,她想不明白,自己一把年纪了,谁来寻仇呢。   如果是寻仇,早干什么去了。   山路就很窄了,祥嫂拉着老太太,知道这时候是不能下车的。   这些人,下车了,就恨不得一刀上来。   “老太太,您怎么办呢?”   祥嫂是不问自己的,她护着老太太,但凡是老太太能跑了,她死不足惜的。   都说戏文里面的忠仆护主傻,可是真遇到了的时候,还真的是比戏文里面的还要真实感人,第一反应,骨子里面的意识,就是君辱臣死的观念,牢牢的在脑海里面。 第131章   老太太最后逼着没法子了,她在车子里面,如果掉下去的话,基本上是没有什么生存希望的。   “跳车吧。”   听到老太太这么说,祥嫂的眼睛里面喊着泪光,轻轻答应,“哎,好——”   只两只手抓着老太太的隔壁,自己抱着老太太,两个人就下去了。   司机在另外一边,不好开车门出来。   因此只得是开着车,紧随着,连人带车一起下去了。   一车人,没有一个好下场的,这群人,就是奔着要命来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下去的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去下面看了一圈,结果车子掉下去了,直接就爆炸了,下面又是干燥的草木树枝,直接就起了大火了,这群人当即走了。   大火正好,杀人放火为什么要连在一起,就是为了消灭罪证,一场大火来了,什么都看不到了,就连死人都看不到了。   老爷子知道消息的时候,人整个就不好了,旁边两位姨娘扶着,不让去现场。   结果老爷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直接就甩开了,红着眼睛看着两位姨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面高兴的很呢,她压了你们一辈子。”   这话说的太伤人了,有一些口不择言了,三爷四爷不高兴,又不是争吵的时候,只得拉着两位姨娘先回去了。   两位姨娘未必有这个意思,但是老太太如果是真的没了,对于她们来说就是好事儿,天大的好事儿。   老太太先走的,老爷子的私产,这些就不是她说了算的。   可是如果老爷子先没了,那老爷子的私产就是老太太说了算的,她们是挨不上的,所以这个先后顺序,冷酷一点说,就是对两位姨娘很有利。   寒秋哭的跟泪人一样的,“怪我,都怪我,我应该跟老太太一起去的,这样子多带着几辆车,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情。”   “老太太疼我,让我留在家里面,都怪我啊。”   她不说自己喊着老太太去上香,只说自己应该跟老太太一起去上香,这事儿就不一样了。   喊着老太太去上香,那是害死了老太太啊,这个罪名她不敢当,只能说自己活该跟着一起死了,揣测自己如果一切去了,说不定还没有今天的事儿了。   一定是强盗见着只有一辆车子,就起来了打劫的心思。   冯家一家子,都是明理的人,不至于为着这个去怪罪寒秋的,这就是天灾**,都是命啊。   冯大爷亲自去了现场,人都没了,什么都没发现,等着大火熄灭了,那人早就没了,烧的骨头都不剩。   上辈子驰骋商海的老太太,下辈子威震后宅的老太太,连个骨头都没看到。   大爷红着眼跟老爷子说,“如果是求财,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呢,应该是绑票才是,这样才能拿到钱。”   这个推理是对的,如果求财的话,应该是绑架,然后敲诈勒索才对。那么就只有剩下的可能了,一个是车子故障了,或者司机慌神了,一下子冲下去了,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寻仇的。   “好好查,一定要查出来,这事儿,不能就这么完了。”   老爷子就这么一句话,人就不说话了,老来丧妻,远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平静。   青年丧妻,大多是浓情蜜意,伤情伤志。中年丧妻,许多凄凉,多几分悲苦,可是老年丧妻,比前两者,多了许多绝望跟丧气,没意思了,这个年纪了,老伴儿如果不在了,那面对死神的时候,只会更坦然,盼着死神来呢,活一天算一天。   所以你看,老头老太太的伴侣去世了,我们看见都很冷静,很沉默,不是不悲痛,只是看开了,两个人,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多早晚的事儿,不着急了。   冯大爷就一直查,一直查,他不放过任何一个结果的,现如今,就是当寻仇的来看。   问寒秋,“你之前要去烧香,跟谁说过吗?”   寒秋这时候,当然是尽可能的往没影的事儿上靠拢呗,事情越是扑朔迷离,越是范围大,就越是难以排查。   “之前,我跟不少人说过呢,因为公司里面恰好开会,我就跟下面的人都说了,说是休息两天,去烧香去,不来公司了。”   冯大爷听了,那就是大家都知道她要去烧香,看着寒秋,“你最近不要出门,那一伙人,怕是还在暗处盯着呢,出去太危险了。”   寒秋皱着眉头,“你是怎么看出来是谋杀的呢,会不会是司机慌神了,或者车坏了。”   话说出来,大爷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你不用管,这事儿我来办,明儿老二就回来了,老二对三教九流的人,认识的比我多。”   冯大爷对母亲,是崇拜的,而且他心思向来是复杂,不愿意相信这就是普通的交通事故,没那么倒霉,也没那么凑巧的。   老太太能荣华富贵这么长时间,她的运气向来都是极好的,他甚至是自己开着车,去重新走哪一个路段,那条路确实是宅,但是车子出事的地方,是直的,不是弯道啊,那可能性就更小了。   所以,寻仇这个原因,冯大爷是打心底里面去相信的,并且在排查。   等着冯大爷走了,寒秋一个人坐在那里,慢慢地拿起来算盘,袖子一抬,笑了笑,白皙的手慢慢的拨动算盘珠子,是真好看。   谁是弹钢琴的手好看,弹古筝的手好看,可是打算盘的手只有更好看的,算珠拨动的声音,往往是带着一点力道的。   她傻吗?   一点也不傻,只是胆子大,到现在她都不后悔,不后怕。   即使是冯二爷回来了,她也处理的很干净,冯二爷就是在家里,她也敢做出来这样的事情。   在寒秋的眼里面,冯二爷时候一个沉默冷气的人,虽然有一些手段,但是很懂得分寸的,即使认识什么三教九流的人,也翻不出什么大花样来。   做事的人,拿了钱就马上滚蛋了,绝对不会出现在上海。   最后查来查去,找不到人,你就是心里面再大的疑惑,也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个意外,车子翻下去了,这就是意外啊。 第132章   寒秋这个事情,做得极为周到了,虽然时间短,但是不能等着老太太做成功了,老太太再有一段时间,真的能把自己私产全部安排好了。   事发突然,老太太没了,那老太太的私产,说实话,就成了无主的了,老爷子是不能要的,要给就是给大爷,寒秋最坏的一个打算,就是大爷拿大头,然后二爷拿小头,这已经是极限了。   冯二爷回来了,第一时间就问家里人,“通知二太了没有。”   佣人一脸懵,“没有。”   二爷就火气很大了,亲自打电话通知了那祯禧,“马上到上海来。”   真的是搞笑呢,婆婆死了,儿媳妇是正儿八经的忙的,一些事情都是要儿媳妇们出面的。   你不出面,到时候宗族长老,还有其他的亲戚朋友,是不承认你的。   在中国,婚礼不能看出什么来,但是葬礼是能看出来很多东西了,婚礼不一定参加,带礼就是了,可是葬礼,你是一定要到场的,该到场的不到场,那就是笑话了。   所以,二爷,第一个通知的就是那祯禧,那祯禧直接上了火车就往回走。   二爷的脸色,就很难看了,直接就走人。   刘小锅挡在前面,期期艾艾的,“二爷,您得烧香啊。”   人到了,最起码给老太太上香。   二爷一甩袖子,“我说了,生要见人呢,死要见尸。”   他就一句话,他还是不甘心,还是要去找找的,不然怎么甘心呢,到时候再来上香磕头,多早晚他死心了,多早晚就来灵堂。   刘小锅吓得不敢说话,跟在后面,去现场看。   大爷是不可能怀疑寒秋的,就是老爷子当长辈的也不能怀疑寒秋,可是二爷就不这么想了,他自己站在那里,就从坠落的那个地方去看。   然后他就很疯狂了,自己开着车,慢慢地靠近,靠近,刘小锅的眼睛越来越大,就要吓死了。   一下子跪在车前面,一个劲的磕头,“二爷啊,二爷,您别想不开啊。”   “您这是要干什么啊?这不是要了老太太的命啊——”   冯二爷气的,推开车门,“我试一下,你不用管,我心里有数。”   刘小锅就阶级赶紧抱着他的腿,不撒手了,“我没数啊。”   又一个劲的把眼泪蹭到二爷的裤腿上,“你要试什么,放着我来啊,我给您试试。”   二爷动了火气,一脚踢开了刘小锅,“一边去,别碍事了。”   他腰上是拴着绳子的,上车甩着车门,刘小锅的爪子差点就夹进去了。   刘小锅也不敢再说话了,老实巴交的去到后面去,顺着绳子牢牢的把着,想着万一这山体松动了,他还能捞一把。   车子是慢慢的到了边上,二爷在寻求一个平衡点的。他到了边缘地带,然后想着模拟一下。   车子如果是事故的话,那是带着一点加速度的,速度回很快的,下去的时候,他就是看看什么样子的,需要做一个实验的。   很惊险了,车轮子就距离那个边缘一厘米的距离都没有,边缘的土渣渣都在往下面掉,一个不注意就得下去了。   刘小锅口水都不想咽了,觉得这万一有个万一了,他得跟着二爷一起下去了。   刺啦的一声,刘小锅吓得啊,车子轰隆一声就掉下去了,然后他的小心肝儿,随着车子的声音,一上一下,一上一下的乱蹦跶。   都跟在外面一样,直到眯着双眼,看着二爷滚出来以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刚要哭喊着过去的时候,又想起手里面的绳子,得牢牢的把住了,冯二爷玩的高超,他关键时刻跳车了,然后就趴在边缘那里呢。   “我的爷啊,您赶紧的,离那地儿远一点啊。”   刘小锅封建迷信,觉得老太太这没了,还是在这个地儿,看到二爷了,万一想着带走二爷怎么办呢。   毕竟生前最喜欢的就是二爷了,不是当场去世,后面说不定还要有意外之类的,回去少不得要生一场大病的,老人家都了,一般最喜欢的子女都是运气比较低沉的,得好几年呢。   冯二爷就被他气死了,他不走,就趴在那里,看着下面的车子,眯着眼睛看,车子没爆炸,也没有着火。   他心里面就冷笑,喊着刘小锅,“晚上再来。”   倒了晚上的时候,一下子就好几辆车子来了,都是跟老太太生前一个车型的。   刘小锅就看着车子一个一个的掉下去,砰砰砰的,心想这是魔怔了,都是钱啊。   他就眼睁睁看着,什么也不敢说,然后就看着二爷掏出来打火机了,刘小锅不知道又是什么要幺蛾子。   眼巴巴的看着,不知道这一辆车子是怎么回事,竟然一下子就爆炸了,然后下面就开始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的。   下面刚烧了一通,又开始烧了。   火光一下子就起来了,冯二爷就招呼人去救火了,他都想得到,然后嘴角就冷笑,这事儿,他心里面有数了。   宝珠就气死了,这一天天的就是不消停了呢,你说她们是在山里面的,城外的根据地,到处被人追杀,小日本别的不咋地,可是扫荡的本事还是大的很,动不动就去扫荡,不仅仅是扫荡,还要去举报。   所以这些年,她们躲躲藏藏的,不断地转移,不断的被出卖,被追杀的还算好,可是要是被出卖了,那可真的是够呛了。   一旦被出卖了,泄密的或者是被出卖的,都没有好下场,不过是追求速死罢了。   她们好容易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就是这悬崖底下了,一个是下面树木茂密,树林特别的,少有人过来,大多就是从上面走的,直接从上面到山上去烧香拜佛。   地理位置就是特别的好,她们跟寺庙里面的有接触,一点出事的话,会直接躲到寺庙里面去,无论男的女的,到了寺庙里面,日本人一般对中国的寺庙还是比较敬畏的,因此多年以来倒是相安无事。   可是哪里想到,前两天一阵大火,恰好有人在那里捡柴火,等着中午烧火做饭呢,结果就掉下来来两个人,其中一个垫在另外一个的身子底下,成了肉泥一样的,上面的那一位还算是好运气,虽然说是多处骨折了,好歹还有口气。   但是没等着扶起来走多远,紧接着就掉下来汽车,跟个火球一样的,直接就爆炸下来了。   一场大火,烧了不短的时间呢,而且来来回回的不少人来查看,一下子根据地就不安全了,赶紧转移到森林深处去了,不断地往大山深处走。   结果这才几天啊,又开始这样了,宝珠就火气很大了,结果就看傻了,这是什么毛病啊。   “宝珠,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这汽车不要钱啊,一辆一辆的往下面掉,这地方我看邪乎的很呢。”   实在是邪乎,这几天前他们救了人,就是这里掉下来了汽车,怎么今天就这样了,一辆接着一辆的,不断地往下面掉呢,真邪乎了。   宝珠也不清楚,但是有眼睛的都知道事情不简单,她大着胆子,带着一个人,到了上面去看,结果一眼就看到了冯二爷。   一下子就愣住了,过去多少年了,她自从那一年离开上海,再也没有见过他。   有时候也到城里面去,有时候也会离着冯家很近,可是,她从来,从来没有再去打扰过他,打扰过冯家。   一个人出来,很害怕,也很孤单,她出来的时候一无所有,不会洗衣服,衣服就是扔在水里面然后拿出来,拧干也没有多少力气,不会做饭,只是会简单的煮东西。   然后晚上的时候一个人会哭,哭的很委屈。   很委屈的时候,就会想起来冯二爷,想起来冯家,最后会想起来她的父亲。   她总是忍不住的想,如果父亲还活着,如果父亲没有死,她不能走到这一步。   可是她到底是不后悔,不后悔出城到了这里来,学到了很多,也理解了很多,成熟了很多,会做饭也会洗衣服,也会简单的缝补了。   她身边没有了歌舞升平,可是有时候,晚上大家没事的时候,来自各地的人,会唱着家乡的小曲儿,会一起唱着喀秋莎,很多人都是好出身,甚至是有许多留学回来的。   她喜欢这里,喜欢每一个人,谈起未来的时候,永远那么充满着希望,让人忘记所有的悲伤。   “我既然选择了站在祖国这一边,那我的一辈子就是祖国的,我不会再回上海,不会去当宝珠小姐。”   一辈子,没那么长,既然选择嫁给了祖国,那就是祖国的后盾。   所以,她一次没去过冯家。无论离着多斤,再没有去冯家。   三年前,她出任务的时候,大街上,无意间看到了冯二爷一眼,她下意识的走了两步,最后也没再往前一步,只是看着,看着他的背影远去,看着他渐渐的消失在人海里面。   时至今日,她又一次看到了他,一眼还是能认出来他。   她跟自己说,不要走过去,都过去了,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留恋了。   可是她不想走,她觉得,自己站在这里看,没有人看到自己,她没什么想法,也没什么希望,只是希望,能安安静静的站在这里,看着他而已。   她知道,这是喜欢,可是没有用。   一直到很晚,看着冯二爷走了,看着太黑下来,她才笑了笑。   敲了敲腿,慢慢的往回走。   她来是为了查看的,但是信得过冯二爷的人品,绝对不是那种出卖别人的人,而且听说,这些年他资助人很多,给了很多物资装备,这是高级机密。   也知道,他大婚了。 第133章   等着宝珠回去了,她才觉得事情不对劲,到底是在那里干什么的呢?   她不由得去问,“救回来的人人,现在在哪里。”   “在医生那里,据说还没醒过来呢,情况很不好,可是我们这里条件就这样,据说这一位老太太,大有身份呢。”   宝珠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我得去看看。”   不由得去了,宝珠一直没看过,只是知道救回来一个人,然后大概是被人谋杀的,很明显的事情,不是坠落的。   他们也不好去找上去,人不知道是死是活,不能暴露了,因此就一直养着。   等着看到人的时候,宝珠只捂着嘴,站在门口那里,看着老太太的侧脸,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突然就全部明白了,老太太这个是出事儿了。   难怪冯二爷在那里,难怪汽车一辆一辆的下来,他那个人的性格,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好好照顾,这是我的一位长辈。”   照顾的人很吃惊了,“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巧的事情啊,我们都觉得,这是别人害了呢,人先下来的,紧跟着车就掉下来了。”   宝珠就更确信了,这就是谋杀,可是到底是谁跟老太太这么大的仇恨呢,简直是想不出来。   “拜托好好照顾,我去通知家属。”   这样的事情,宝珠要先去汇报的,组织纪律在这里,不能任性,有时候不谨慎的一个小事,就能暴露了,到时候带累的是大家。   上级也不愿意宝珠去,因为很危险,不知道亲戚是什么样子的性格,信不过的。   宝珠就说了,“是冯二爷的母亲,说冯二爷您大概不清楚,可是青帮冯二您大概知道。”   上级恍然大悟,“原来是他,竟然是他啊。”   没想到,竟然是一个人。   他们组织很严密了,有很多消息都是单方面去传递的,因此有时候人没了,消息也就没了。   宝珠一直知道,是因为她坚守上海好多年了,很值得信任,完成任务也很出色。   “人得送到医院里面去,不然我不会这么着急的。”   上级马上派人,安排宝珠进城去。   宝珠这些年,也长了不少心眼了,她怕是冯家老宅出事了,因此不去老宅里,她直接去找了刘小锅。   大半夜的,刘小锅就吓死了。一睁开眼,床头上还有人,本来就跟女鬼一样的。   宝珠就拍他,“叫什么叫,我说宝珠啊。”   刘小锅觉得自己真的是,每天都受到惊吓,白天看着二爷不要命一样的,一辆一辆的扔汽车,他是害怕还带着心疼的,汽车钱不少呢。   晚上喝了安神汤,想着好好睡一觉的,后面不知道怎么要忙起来呢。   被宝珠等了一演,这才觉得不对劲,“喔,不是这个意思,多少年没见你了,你这是——”   他鬼精鬼精的,当初宝珠就知道,现如今更是看的清楚了,“有事儿呢,为了老太太的事儿来的,带我去见二爷吧。”   冯二爷还没睡呢,他出去一天,做的事儿寒秋都知道,觉得你再怎么这样有什么用呢,人都走了,一点儿线索都没有了。   就是多年以后,有一点风声出来了,那也是没有人相信了,她自己以后是场上的名媛。   交际场上游刃有余,而且救国捐助,而且慈善募捐也要活跃在台上。   她觉得自己都可以做到的,善良的事情谁都想做好,好名声大家都想要。   可是得有钱啊,没有钱,谁去做慈善啊。   有钱能让一个人变得更善良,这话儿寒秋觉得很对。   二爷这么晚了,就跟疯了一样的,盖在那里排查,这一定是谋杀的。   车子如果是正常行驶的,哪怕就是司机慌了神掉下去,也不能爆炸的,距离不够。   而且如果人掉下去了,他测了一下距离,觉得不一定能摔死的。   那么着火爆炸了,很可能就是杀人灭口的。   这个推测返方向是对的,司机那时候是直接开着车下去的,上面的人阴狠毒辣,拿着打火机,扔到了发动机上,就这么凑巧了,爆炸着火了。   就连上面的人都没想到,这事儿这么容易就解决了,不费吹灰之力。   因此冯二爷有理由怀疑,这事儿跟寒秋是有关系的。   他不由得冷笑,喊了人去排查,重金悬赏,这上海地界儿,还没有他冯二爷查不到的事情呢。   你要杀人,要佣人,那就得给钱,雇佣别人来,他就能查得出来。   结果没想到等到刘小锅打电话来,什么都清楚了。   刘小锅也是天下第一贱人了,他看寒秋不顺眼很久了,只是没说过而已。   他爱财,爱重二爷,对着寒秋把持家业早就不满意了,只不过是兄弟阋墙不好听,因此他不吭声。   “老太太找到了,还活着。”   “被宝珠他们救了,应该跟大太有关系,您小心一点。”   冯二爷连夜跟着宝珠,去接了老太太回来,然后送到医院去,这事儿,瞒着家里所有的人。   他就是故意不说的,老爷子那里他也不说。   就是记恨了,家里那么多人,老太太出远门,就不知道妥善安排一下,也不知道陪着一起去,他心里面不是不怨恨的。   你说冯大爷是孝子吧,的确是。   可是分冯二爷比起来,高下立见了。   早上起来接了那祯禧来,直接送到了医院,老太太也醒过来了,冯二爷嘱咐她,“就在医院里面,先不要出门,陪陪母亲。”   宝珠早就走了,那祯禧看着老太太,瘦了不少,整个人面色土黄,没有血色。   老太太心里面清楚的很,这事儿到底谁干的。   “好孩子,你来了。”   “姨妈。”   那祯禧忍不住眼泪下来了,这才走几天了,去云南的时候还好好的,结果就这样了。   “我没事。”   话是这么说,但是多大年纪的人了,收到这样的惊吓,浑身多处骨折。   而且多年老仆,祥嫂也没了,垫在自己身子底下了。   “我老了,到底是年纪大了,经不住事儿了,我心里面难过的很,年轻的时候,我要是遇上这样的事儿,都不算什么。”   那祯禧已经全部都知道了,她对寒秋没什么接触的。   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只是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祥嫂生前的时候,最喜欢金子了。”   “是啊,她最喜欢金子了——”   絮絮叨叨就开始说很多,有时候,就是找个人说话,找个人陪着你,这样心情好很多。 第134章   冯二爷闷不吭声的回家,正好寒秋在准备早饭,张罗着客人来回的,有人来的早,怎么也得吃一碗面再走吧。   “老二,你去哪里了,找你不到,很是着急。”   冯二爷心里面膈应的厉害,只看周围客人,“大嫂什么事情吩咐。”   寒秋极为识大体了,“没别的事情,只是担心你,快点吃东西吧。”   说着招呼着丫鬟端了面来,很是殷勤了。   给人看到了,谁都要说一句长嫂如母。   冯二爷端着那一碗面,看了许久一会。   寒秋看着他,“怎么不吃呢?”   “大哥吃了没有?”   寒秋心里面狐疑,这人半夜里面出去,一晚上没回来,怕不是查出来什么吧,“你大哥早早的吃过了,带着帮忙的去街面上,老太太走的急,什么事情都要准备。”   说着看了冯二爷一眼,这当兄弟的,应该忙起来了,忙一忙老太太的身后事儿,办完了葬礼,老太太的财产也要交割清楚了。   冯二爷背着她一直在查,她知道,不用想也知道,她对着这一位小叔子,自然是没什么好印象的。   儿子不要生多了,多了都是仇人。   冯二爷转过身去,“真是辛苦大哥了。”   趁着没人的时候,面直接就随手扔到茶盘上去了,这面,他只怕里面下砒霜了。   他冷眼看着寒秋对着葬礼上的事情忙活着,只觉得冯家的脸都丢没了,传出去了,只怕是成为上海滩的笑话了,当儿媳妇的谋杀婆婆,八辈儿祖宗也不能有这样的事儿。   他等着呢,等着人到了,才好出手,刘小锅亲自去了,长江水系的匪患,十有八九要给青帮面子。   那几个人,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北地里战乱,应该是往南边跑的,只要是有水的地方,就能找出来。   他对着老太太的葬礼,是一点儿不上心的。   老爷子看了难免心冷,二姨娘三姨娘只劝他,“到底老太太生前最疼他不过,合该是这样的,过于伤心了。”   老爷子听了,只有更生气的理儿,只是顾惜到,老太太生前最疼他,只是嘴上不说,心里面也要埋怨二儿子的。   那祯禧晚上回那家,冯二爷到医院里面来陪着,两个人轮流交换。   四太太一直坐立不安,“我们一来,亲家就去了,明日葬礼,我们是一定要去的。”   亲家没了,是一定要到场的,按理说还应该是天天去呢。   那祯禧只觉得头疼,“奶奶不必担心,此事儿灵有蹊跷。”说着看了那老爷子一眼,很是有别样的意思。   那家老爷子就知道了,心里叹气,原以为冯家和睦,没想到竟然也有这样的事情,而且一出手,就是要命的事儿。   冯二爷是沉住气了,一直等到葬礼前夕,他带着人,把持了冯宅大门,厅堂之中,只有老爷子,大爷与寒秋,再有抓回来的人与那祯禧在。   几个歹徒一出来,寒秋的表情差点绷不住了,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觉得假扮的。   “老二,这是什么意思?这人是哪里来的。”   她心里面慌的不行了,就是硬撑着,因为从来没有想过,人竟然还回来的。   二爷直接对着老爷子行礼,“父亲,母亲被毒妇陷害设计,坠落悬崖,被城外人所救,如今在医院修养。”   “谋害母亲的人,就是大嫂,此事属实,有人证在此。”   说着视线转向了地上的人,极为狼但是面色凶狠。   老人家常说,人看面相,一般长相奇怪或者凶狠的人,命运大多坎坷曲折,少有福气。   寒秋的确是大人物,她面色处事不惊,大家都看着她,也极为诧异的看着二爷,脸上的惊讶大家都能看到,“二弟,这是什么意思?”   就连大爷也皱着眉头,“话说清楚了,二弟。”   那祯禧的心啊,她就不能见这个,这种场面她们家以前也经历过,二姨娘的事儿,四姐儿的事儿,对家庭的伤害真的是太大了。   刘小锅冷笑,上前一步看着寒秋,他觉得今天终于能扬眉吐气了,自打寒秋进了门,他跟二爷就好似是寄人篱下一般的。   他的嘴巴又是极为会说的那种,你就看吧,“老太太自从云南回来以后,感念学生艰苦,与校长协商做慈善,回来后调兵遣将,老掌柜伙计合算私产,打算聘用徽州府掌柜的打理私产。”   “大太太见钱眼开,眼红老太太私产,故而起了杀心,谋财害命。老太太路上遇强盗乃是她一手安排,被逼跳崖,司机连同车子被烧的一干二净。这是杀人灭口,祥嫂护住垫在老太太身下,被路过的人救走了。二爷百般勘察,才发现痕迹,派人千里追踪,找回来这几个人,皆是受了大太太指使,收受钱财,办事以后逃亡江南。”   话一说完,寒秋就笑了,她就特别的冷静,一点也没有惊慌失措,只是心里面,对着冯二爷另眼相看,是个人物啊,能把人找回来,果真是好手段。   因为当初大爷继承家业,二爷一句话也没有,后来她入主冯宅,也是一句话没有,寒秋便以为,这是一个软柿子。   没想到,是个老虎,她还真不怕。   “这事儿,我为自己辩白几句,大爷跟我是冯家当家人,要说我们缺钱,去为了老太太的私产谋财害命,这事儿,我自己都不相信。为了一点钱,不至于这样啊,真不至于。”   好一朵清高的盛世白莲花啊。   那祯禧动了动脚尖,她手欠,就想打脸,被二爷一把拽住了。   又听着寒秋继续说,“为着钱,不至于,为着其他的事情,就更不值得了,这家里说说句难听的,都是我跟大爷的,这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老太太要做好事儿,这是为着子孙积福,行善积德的事儿,我支持的很。所以,我是真没这个意思。”   “要说为着私仇,我嫁过来以后,老太太不说是拿着当女儿一样看待,但是也对着我好的很,有什么吃的用的,都有我的一份儿,我年幼丧母,很是爱重她老人家。”   “所以,我就是打死也想不到,能出这样的事情。那天,老太太疼我,才不喊我去,我心里一直愧疚的很。二弟说出来这样的话,让我如何能接受呢。”   这女人,真的是手段好,嘴巴也好,关键是姿态也特别的好,就这么看着大家,平平淡淡的叙述,绝对不带着一点儿眼泪的,可是让人信服。   冯二爷听了,冷笑的不行,他这人向来是老虎脾气,软硬不吃,寒秋说的话别人生气,但是他清醒的很。   “你说不为钱,难道就真的不为钱?”   “若是不为钱,何苦等着大哥这么多年呢?你公司出了篓子,一直在亏损吧。母亲私产丰厚,你怕到时候全部捐献资助,因此恶向胆边生,迫害母亲至此。”   他风轻云淡的说着,一点也不着急,淡淡的语气,很是气人了。   “我们世代经商,都是为着钱去的,你说的再无辜,事实就在这里,谁爱问你是怎么想的呢?”   经商人家,大多是心眼多的,不然想不到赚钱的法子,就连冯二爷自己都得承认,心地善良的人,大概是赔本的。   做生意的,十有八九心机了得,玩弄手段是在行的。   此话一出,老爷子最先坐不住了,“我去医院见你母亲。”   二爷不动,“父亲不要着急,母亲很好,四太太在那里陪着说话呢,眼前事,还是先解决的好,母亲已经亲口说过,此为谋杀。”   老爷子放心了一些,他大喜大悲,乍然知道老太太还活着,不由得送了一口气,坐在那里,看着寒秋,只觉得形色可疑。   虽说振振有词,可是为什么突然做胎梦,说是自己怀孕了,请老太太去烧香呢。   寒秋素日里不信神佛,竟然说是去为送子观音上香。   再有一个,公司出现了漏洞,为何迟迟不说呢。   疑点重重,老爷子已经是信了一大半的,他打不过公公的,说实话不管儿媳妇,只要不是偷人了,是对还是错,随便怎么闹腾。   对着儿媳妇没什么了解,但是对着儿子有了解,冯二爷,不是空口说白话的人。   他宁愿相信寒秋为钱杀人灭口,也不会相信冯二爷杀人灭口的。   冯大爷从没想过,如此戏剧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他跟人证对质,一点一点的去询问,不愿意因此误会了寒秋。 第135章   冯大爷显得极为的不信任,寒秋看到了,不由得冷笑,到底是男人。   不要求你多么喜欢她,多么爱重她,多么关心,但是最起码,遇到事情的时候,第一时间应该是相信自己的,不能是帮着别人的。   冯大爷挥挥手,“去查,太太的账户,还有家里面的东西。”   寒秋一下子就爆了,“你什么意思?”   冯大爷看着她,“没什么意思,让她们去查,查出来跟你没关系了,要给你一个清白。”   寒秋现在不是在乎是不是自己做的问题了,而且在考虑一个问题,她一下子就被冯大爷刺激到了。   “你作为丈夫,来查自己的太太,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你都对我没有一点信任吗?”   寒秋其实是带着偏执的,她偏执又没有安全感,缺少关爱因此敏感,冯大爷不喜欢她,因此她变得更加脆弱多疑。   她觉得这事情,无论是不是自己做的,哪怕她承认了是自己做的,可是你当丈夫的,都要站在她这一边相信她啊,而不是去查。   冯大爷明显就很敷衍了,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查清楚就好了,不然事情怎么解决,这是最快的方法。”   寒秋一下子声音提高了,她抬着头看着冯大爷,“是,最快最简单的方法,你总是这样,可是我不是你的工作也不是你的职员,我是你太太啊。”   “说白了,你还是想知道,你怀疑我对不对?”   “寒秋,不是,你真的不要想多了,我们只是查清楚,看清楚是不是大笔流动资金。”   给绑匪的钱,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么大一笔钱,很容易就能查出来的,不能就这么过去了。   寒秋就是要纠缠,“说到底,你到底就是不相信我,不想为我说一句话是吧!”   下面的人已经去了,去查寒秋的账户跟房间,冯大爷的账目,家里家外一本账目的,不分开,因此寒秋也没什么私产。   寒秋红着眼,指着那祯禧,突然就说了,“如今天是她遇上这样的事情,二弟是绝对不会放任这样下去的,不会这么不信任自己的妻子,不会这么去查自己太太的账目。”   “我跟了你,十年啊!”   客厅的时钟在整点的时候回荡,安静的让人可怕。   冯大爷或许有纠缠,有感情,他看着寒秋,不明白她为什么结婚以后,就变成了这样子。   男人不喜欢你,结婚以后依然是不喜欢你,没救的。   可是一个女人结婚以后,是更喜欢你的,就算一开始不喜欢,慢慢说也会变得喜欢。   所以人们常说,无论是多好的感情,无论男孩子多好,最后感情的结果,就是女孩子比较吃亏,感情上或者是回报上,付出的更多。   冯二爷看不过惯她这样,他哪里有时间去了解寒秋对大爷爱的多深沉啊,他凉凉的说了一句,“别拿着我太太做比较,她可做不出来谋财害命的事儿,还是自己的婆婆。”   寒秋一下眼泪就下来了,扭头看着冯二爷,她自己有些癫狂了,逼疯了。   已经是逼疯了,爱而不得,求而不得。   “你想要的结果,来问我啊,我跟你说。说你想听的就是了,是,人是我雇佣的,钱也不算多,比起来老太太的私产来说,真的不算多。”   “我不过是给了一万块,这群人就开始杀人了,怎么样,我就是为了钱,”   “可是我千方百计的算计老太太的私产,到底是为什么呢?我一天吃不了三碗米饭,穿的好吃得饱,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呢?”   那祯禧听到这里,飞快的看了一眼冯大爷。   她觉得,自己大概明白了。   大爷亏空厉害,一直以来瞒着家里人,捉襟见肘压力很大。   寒秋当然知道这些,马上就是股东大会,她套出来老太太的私产,是为了冯大爷。   寒秋很傻,那祯禧只是觉得,一个女人,你再怎么喜欢一个人,也要有底线啊。   互相喜欢的两个人在一起是婚姻,单方面喜欢的最后也只能感动了自己,只是一个人的事情。   冯老爷子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天翻地覆的,伴随着寒秋坦白以后,冯大爷亏空的事情,也暴露在眼前。   冯二爷挑了挑眉头,他原以为此事跟大哥没有关系,只查了寒秋,以为是寒秋见钱眼开,因此亏空了公司,想着掏空冯家然后再拿到老太太的私产。   他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寒秋,却没想到亏空公款的人竟然是大哥,寒秋是帮着他补漏子。   原本直接处理了寒秋,只是看着冯大爷坐在那里,倒是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罢了罢了,他是为母亲报仇鸣不平的,里面涉及到冯大爷,他不好多说什么,“先关起来吧,明儿商量一下怎么办。”   老太太在医院里面一直等着,“原原本本的跟我说。”   听到最后,只觉得造化弄人,她看着冯二爷,“此事你不要再插手,你大哥自己处理,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接受”   冯二爷不甘心,“母亲,如此蛇蝎妇人,不能就这么过去了。”   老太太点点头,“是,可是我不是为了她,我是为了我儿子,为了你大哥。”   若是依着她的脾气,寒秋是今晚都过不去的,老太太的手腕,一向是利索的很。   可是这里面牵扯到大爷,爱屋及乌,她总要让儿子心里好过一些,她劝自己,也是心里面狠狠的劝自己,忍下来这一口气就是了。   是夜,冯宅。   寒秋端坐在凳子上,看到冯大爷进来了,她面色如常,像是以往她等他回来一样,嘴角噙着笑,灯光底下极为温柔,“你来了。”   多好的人啊,因为自己,变成了这样,冯大爷七尺男儿,突然红了眼。   他眼角抽动,跟自己说不能哭,男人不能哭。   “来看看你,吃了吗?”   他慢慢的坐在寒秋旁边的凳子上,一只手放在桌面上,声音低沉而温柔。   这一幕,寒秋觉得盼了好多年,她追求了十年想要的不过是日常里面简单的问候跟关怀。   “没吃呢,你带了什么来啊?”   冯大爷打开食盒,里面放着两碗面,“刚巧,我也没吃,带了你喜欢吃的三鲜面。”   一晚葱油面,里面带着一个荷包蛋,冯大爷爱吃的。   还有一碗三鲜面,卖相不好看,上面摆着三个虾子,看着竟然是没去虾线的。   寒秋最喜欢吃的,就是三鲜面,她爱吃海鲜,一吃到虾子,就觉得鲜的不得了。 第136章 日本   寒秋看着那一碗三鲜面,看着看着才,突然泪落。   她哭着捂着脸,抖动着肩膀,知道自己活不了,她要杀的,是老太太。   对着老太太,她面子上恭敬,但是心里面实在是恨得慌,多少年了,她想着进冯家,可是老太太正眼也不看她一眼,只要她活着,不能进冯家。   她的青春一切,都是在冯大爷的身上,即使日子不好过,即使过得依然很艰难,可是习惯了。   就跟一个女人在人到中年的时候,被各种问题缠绕的时候,你问她愿不愿意重新来过,愿不愿意从头再来,重新选择,选择一个好的男人,选择一段好的婚姻。   她们的答案是,不会,不会想重新再来一遍,不想再去经历了。   大爷对寒秋,已经算得上是有良心有底线的了,而且还负责人,最后硬是娶回来了,寒秋苦尽甘来。   就是养个小狗小猫的,也都有感情了,十年的感情,寒秋不愿意放弃。   所以她心里面也是有计较的,她已经跟冯大爷这么多年,再去找一个一样的,别人还对她有包容有感情的,很难的。   她在上海滩看了这么多年,就连老爷子都纳妾,上海滩灯红酒绿里面的男人,让所有的女人绝望让所有的女人哭泣。   所以,一段不正好的感情,寒秋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到底是当初应该结束了趋于平淡,还是要跟现在一样,磨合到最后,两个人都是痛。   她哭的无法抑制,努力的想要不哭,可是发现许多东西没有办法改变,她不知道是对还是错,她迷失了自己。   “不要哭。”   寒秋点点头,她不想哭,她也想再好好跟冯大爷说几句话,好好再去看一下他,她知道,做下来这样的事情,她走不到生命的尾声了。   她用力的擦着眼睛,擦干最后的眼泪,但是眼泪这个东西,没有办法控制,她抬起头来看着冯大爷,带着哭腔,“你知道吗?我很喜欢你,一直,很喜欢你。”   没有原因,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不知道怎么结束。   冯大爷知道,他红着眼睛,“所以,我娶了你,没有娶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也没有想过去联姻。”   他知道,也清楚,所以他结婚了,跟寒秋结婚。   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太自私,他是为了家族活着的,为了社会活着的,所有从小接触看到的,就是生意场上面的尔虞我诈。   他觉得冯二爷说的对,做生意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他学的是商海沉浮,学的是资本主义经济学,最后他成功了,教育的很成功,他事业心重,对感情方面一开始不肯付出,就是面对最喜欢的那祯禧,他依然是要权衡一下,到底付出与回报成不成比例才对。   这样的人,说白了,对自己都狠心,他对自己把控的很严格,对自己喜欢很喜欢的东西都要衡量一下,看值不值得付出时间金钱精力。   所以,最后,他爱自己,爱不知道什么鬼的价值观,一辈子不知道为了什么操劳着,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努力着。   寒秋点点头,她知道,迄今为止,自己是冯大爷最努力付出的人了,可是他一辈子,最爱的永远不是女人。   应该觉得满足,她争取这么多年的结果,应该满意了,可是作为一个女人,她突然觉得委屈,她觉得一个女人,应该浪漫的寻找爱情的一生,不是她这样委屈的一生。   说到这里,已经没意思了,认清现实是最让人痛苦的事情,最让人绝望,没意思的很。   “吃面吧,要冷了。”   冯大爷看着寒秋,寒秋笑了笑,擦干净眼泪,拿起来筷子,慢慢的,慢慢的挑起来面。   吃在嘴巴里面,没味道,但是暖暖的。   寒秋吃着,眼泪打在面里面,冯大爷看着上面的虾子,“怎么不吃虾?”   寒秋垂着眼眸,“你做的面吧。”   如果是厨房做的,不能不去虾线,南边吃虾,都是去线的。   所以,只能是冯大爷做的,才能味道不一样。   她觉得自己肚子开始疼,虾子不吃也罢了。   冯大爷点点头,“想起来,应该给你做一次,你以前不是说,还没有吃过我做的东西吗?”   寒秋大口大口的吃面,她听不下去了,事情走到这一步,没有意思了,冯大爷说的再多再好,她听了只会更难过。   她有一段,只感动自己的感情。   吃完了,冯大爷虾子剥好了,寒秋牙齿吃着,看着他站起来,看了看时间。   寒秋觉得自己肚子疼,她觉得里面下了毒,“到时间了吗?”   她一直看着那一碗面,冯大爷突然就明白了,“你以为,我给你下了药。”   寒秋倏忽抬眸,看着他。   “你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我的人把你送上船,你去日本吧。”   冯大爷看着寒秋还想再说什么,只是说不出口了,他没想到寒秋会以为他下药。   寒秋即使再不对,再过分有错事,大爷也觉得,有自己的责任。   什么叫夫妻啊,同根连枝,比翼双飞的是夫妻。   丈夫好好教导妻子,妻子好好引导丈夫,两个人相互扶持一起向上。   在一起,本来就是相互负责的,大爷觉得是自己的失职,自己的失责。   寒秋只有走,他要对得起母亲,给家人一个交代,但是他不能弃寒秋不顾,这个女人,跟着他十多年。   一些人到最后也没有爱情,但是有责任,有很多帮扶。   寒秋不走,“我走了,你就是冯家的罪人,我不能让你背上这样的罪名。”   走了也没有意思,她在日本,大爷在上海,一辈子不见面,就这样过去了,没意思的很。   生活中总要有爱,有一些期盼,一个人孤零零的,有什么意思呢。   大爷不说话,只是催着她走,今晚不走,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他的人护着寒秋走,街上今晚格外的热闹。   烟行的老板娘,今晚也要去日本了,她多年以来的夙愿,马上就要实现了。   她先前已经典语录家当,一心一意要去日本了,为了得到日本的的优待,她先前做了不少讨好日本人的事情。 第137章 帷幕   老板娘想走,很多人是不想让她走的,她走了,手底下的姑娘们,她交接给了日本人。   她不敢走漏了风声风声,但是她可以置换,这边的产业给日本人,换取自己在日本的高品质生活,都安排好了,到了日本,她依然是为大日本帝国效力的。   半夜三更走,到了码头上她才松了一口气,跟护送的人说,“回去吧。”   船已经靠岸了,马上就可以上了,她心里轻松的很。   她紧了紧肩膀上的披帛,看着船上灯火通明,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后半生一样,一样的前途光明。   “大姐,哪里去?”   小蝴蝶突然出现在她前面,笑吟吟的看着她。   老板娘吃了一惊,“你怎么在这里?”   小蝴蝶依然是笑,她穿的极为单薄,“这句话,是我问大姐的啊?”   老板娘着急上船,她不肯多说什么,冷了脸子,“让开。”   我们国家讲很多预兆,讲很多迷信的东西,其中对水的敬畏是很多的,上船前如果有违反常理的事情,那么是不吉利的。   老板娘心里面晦气的很,推开小蝴蝶就走。   结果被小蝴蝶一把拽住了胳膊,“你走了,可以。但是你为什么,一点也不顾及一下我们这些小姐妹。”   老板娘年过半百的人了,依然是风韵犹存,“我怎么不顾及你们了,吃的用的,哪个亏待你们了,我扪心自问对得起你们。”   “当初我救济你们的时候,一个个是水火之中,我让你们有饭吃,有住的地方,有好衣服穿,做人要有良心。”   这话说的没错,做人要有良心啊,这当初的时候,一些人都是苦命的女子,不是家里穷卖身的,就是受不了穷的,小蝴蝶这样的有,小四这样的也有。   老板娘无论如何,是给了她们一条活路。   只是人最怕挟恩图报,她救了她们,可是也顺手推入了火坑,教她们如何做套骗钱,如何套取情报,如何去骗男人,如何最大利益化,甚至是,如何当一个间谍。   这些就是小蝴蝶她们的工作,不要小看这些交际花的手段,上流社会密密麻麻交织起来的一张网,就是她们做出来的,没有搞不定的男人,没有套不出来的情报,没有赚不到的钱。   所以,日本人投机取巧惯了,他们侵占了这一座城市,迫切的想占有这个城市,站稳了脚跟,然后控制日化。   他们想要这一批交际花,成为高级间谍,在政客商人之间周转,进而不费吹灰之力,上海成为囊中之物,所有人被日本人控制。   小蝴蝶头发被海风吹的潮湿,带着深沉到海底的腥味,让人从心底里犯恶心,“大姐,你走不掉的,我们跟着日本人,能有什么好下场啊?”   日本人,对中国女人,从来不当人看,自己糟蹋完了,再送进去当间谍,其中遭受的手段跟毒打,不是一天就能说的清楚的。   老板娘看着有人上船了,她着急的很,一下子推开了小蝴蝶,“你以为你能拦得住我?我对你们,仁至义尽,以后你们的日子,自己过。”   小蝴蝶绝望了,她拽过来老板娘的领口,眼睛瞪大了,垫着脚尖,一字一顿的说,“所以,你一皮包的钱是谁给你赚的啊?这么多年,是我们姐妹的皮肉钱,让你吃香喝辣,让你逍遥快活,你走就算了,还把我们卖给了日本人。”   “你不是去日本吗?今天我就是拼死,也不能让你上船了。”   豁出去了,谁也别有好日子过了,谁也别想走。一起死在这里了,她什么也不怕小蝴蝶此人,虽说出身末流,又流落烟花,但是侠肝义胆,对着姐妹同胞,再是热心肠不过的人,任劳任怨,脾气又好,所以得老板娘重用多年。   前有小四她去通风报信,现如今只身阻拦大姐头,可称孤勇。   鱼死网破之力量,老板娘彻底恼火,顾不得码头上这么多的人,她会几个招式的,行走江湖的女商人,都有几个防身术。   反手推拿几下,拉着小蝴蝶到一边阴暗处,拿着□□堵在小蝴蝶胸口。   “拦我,你也配?”   “今天我留你一条命,再阻拦,别怪我不念旧情。”   外面人看着,只以为是送别不舍,小蝴蝶知道她有枪,老板娘转身的瞬间,背对小蝴蝶的瞬间,腰眼那里,有一个圈口抵在那里。   像是情人呢喃,“大姐,我也有。”   气氛瞬间凝固,老板娘一动不敢动,她是金域,小蝴蝶是瓦片,她招惹不起。   “你怎么能走呢?大姐”   “你先是跟洋人勾结,买卖烟土,丧尽天良。”   “又凭借着卖烟土的钱,去放高利贷,逼死了多少人。”   “等着日本人来了,你就去贴着日本人,为日本人杀人放火,逼着我们去套取情报,把控政要把柄。”   “你把上海搅和的一滩污水,现如今,你倒是想着去日本养老了,大姐,这天底下,不能全是你一个人的好事儿啊?”   说到好事儿,冷气吹到老板娘脖子上,瞬间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你想要我干什么?”   “留下来。”   老板娘皱着眉头,“我留下来,日本人不会听我的,我已经交接了,我惹不起。”   她留下来没有用的,照样还是日本人接手,已经不能改变了。   “留下来。”   小蝴蝶就是要她留下来,而且钱也要留下来,她们姐妹们是绝绝对不在日本人手底下讨生活当卖国贼的。   老板娘眼睛动了动,“钱给你”   她慢慢的把手伸出来,然后把箱子暴露出来,“里面是我一辈子的继续。”   钱多了去了,她一辈子黑心钱,都在里面了。   小蝴蝶下意识的去拿,结果还是中计了,老板娘背对着她朝后就是一枪,她能背对着人打枪。   小蝴蝶一下子就扑倒在地上了,有人听到声音,引起来注意了。   老板娘拿着箱子,直接朝着轮船跑,她要上船。   小蝴蝶眼睁睁看着,看着她跑走,上了船。   这艘船,前往广岛。   寒秋听到了,但是无动于衷,她站在船上,最后一次远望,看着繁华的上海滩。   她觉得自己回不来了,一辈子都回不来了,此处是伤心地。   第二天一早,二爷知道消息的时候,气的桌子都掀了,对着大爷打了一架,“你,枉为人子。”   大爷素来是听着的,他拱手让出家业,“我接手之后创立的证券以外,其余的全部不要。”   冯二爷看着他,脸色极冷,一句话不曾说。   兄弟二人,本来不在一起长大,感情就疏远一些。多有误会之类,现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情,再不能挽回了。 第138章 生丝大战   老太太不知道跟大爷说了什么,等结束之后,大爷就打算过一段时间去国外了,他是从小国外长大的,回国了也只有上海好适应,要去内地的话,各方面都不合适。   所以上海不能继续下去了,他只能去国外。   “你做做出来的选择,我可以尊重。”   “可是我作为一个母亲,你这么做,我很失望。”   大爷不会说软话,对着谁都不会说软话,老太太说的是事实,他认了,这个时候不需要狡辩,或许狡辩解释会让老太太舒服,可是事实上,他确实是选择了寒秋。   对着老太太,他觉得很抱歉。   “母亲,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接班人,我跟二弟之间没有矛盾,他比我更合适。”   “你去跟你父亲说。”   这是冯家的大事儿,长子继承家业,这是规矩,不能乱了,大爷的能力有,只不过对国内的市场还是不恨了解。   假以时日,他的层次会是比冯二爷更高的。   哪怕他就是比冯二爷逊色一些现在,依然也可以掌舵冯家,掌舵祖宗家业。   可是他自己过不去那个坎儿,老爷子考虑了一晚上。   最后还是同意了,“你知道你从此以后,与祖业无关了。”   “儿子知道,不后悔。”   男子汉大丈夫,行走天地之间,拿的起,放的下,他打算只身去国外打拼。   冯氏朝代更迭很迅速,很安静,远远比不上外面的腥风血雨。   寒秋走的第二天,小蝴蝶被日本人抓走,连带着许多女人,一起进了集中训练营。   在新安街一所不起眼的小院子里面,受着非人的折磨,连自尊都没有了。   然后到各个地方去当间谍,日本人对中国进行疯狂的奴化和瓜分。   稳住脚跟以后,开始插手商业。   冯大爷掌舵的时候,大力推展时尚百货,紧跟时代步伐,前途乐观。   先前冯家基业是生丝,采购生丝。   江南地区,江浙两省生丝,冯家收购每年七八成市场,大包大揽。   大宗货物囤积,把持了生丝市场,然后卖个各大银行商铺。   因此今年丝绸布料价格如何,看的是生丝,老爷子做生意敦厚一些,也没多少天赋,因此只是固定收购转手。   不会大量囤货,一旦囤货,生丝市场里面价格飙升。   日本人原材料短缺,因此把眼光看向了冯家。   想着挤兑冯家破产,然后把控生丝市场。   冯二爷刚从大爷手中接手,便面临着生丝大战,生丝收购每年耗费白银八百万两。   那祯禧去教堂学校里面教中文,因为是干着洋事儿的,所以多有洋人保护,国内地痞流氓,警察侦探之类轻易不敢冒犯。   这便给了她极大的活动空间,她刚毕业,就临危受命,负责上海一区的舆论引导,上海万不能奴化了。   她白天上课,晚上帮学生批改作业作业的办公室,就成为了一个大本营,一直到夜深人静。   一篇篇稿子是从这个简陋的小办公室发出去的,然后连夜印刷出来,街头上分发,报纸上刊登。   那祯禧就是大家的一只耳朵,个中国人的耳朵,告诉你真相是什么,残酷是什么,不能两只耳朵都沉浸在日本人的电台里面。   时间长了,再好的同胞也奴化了。   我们的孩子,现在在学校学的是日语,会以为自己是日本人。   会亲日,忘记先辈的耻辱跟痛苦。   她就跟个警钟一样的,时时刻刻都在那里敲响,让所有人惊醒。   就跟一团污浊之气里面冒出来一阵小风,吹开日本人的面纱,漏出来丑陋的嘴脸,实在是难看。   因此日本人恨毒了那三,所有署名上都写着那三。   走狗汉奸到处侦查,到了晚上的时候,挨家挨户的侦查,日本兵没有那么多,用的都是汉奸。   汉奸做事儿能有多衷心呢,不过是为了日本人的银元而已。   因此滥杀无辜,为了交差的事儿多着了。   这一群汉奸,先盯着黄包车夫来的。   因为黄包车夫到处跑,跟一个一个大组织一样的,消息灵通的很。   再有黄包车有些辛苦的,拉夜班,晚上也到处溜达,因此抓了不少车夫。   关进去严刑拷打,势必要说出来一点什么。   不断的锁定,大致就确定出来一个雏形了,后面得细着来,因此派出来了女特务。   这些女特务,也是中国人多,有的是自愿洗脑的,有的是被逼的,但是结果都是一样的,都要效力,不然结果不是自己能承担起来的。   “如果你有别的心思,那么,你的姐妹们,跟你一样的下场。”   小蝴蝶点点头,她面无表情,只是一个特务,日本人连坐,好让她们这一群特务相互监督,相互检举。   上海的氛围越来越凝重,大概也只有租借,能有片刻的安宁吧,日本人还不敢得罪国外列强。   那祯禧过得日子,无异于跟冯二爷一样,刀口舔血的日子啊。   日本商人嚣张跋扈,表面上看重礼节,其实骨子里面做事极为霸道。   跟冯二爷以极低的价格收购生丝,冯二爷只冷笑,这个价格,只怕是他运输费都赚不回来。   他是去乡下收购,其中所耗费的人力物力,再有仓储运输,这些钱都不少了。   冯家家底不够,但是冯二爷自己有钱啊,日本人看冯家是肥肉,倒是没看出来冯二爷是跑船赚美金的。   “二爷,这日本人压制其他人,都说是不允许要咱们家的生丝,这是逼着咱们贱卖了啊。”   刘小锅气的跳脚,只恨不得这日本人趁早儿死绝了才好。   冯二爷冷笑,“价格我说了算,生丝我们收购七成市场,还要压我的价格,想的都是美的很。”   他继续加大力气收购,以往是六七成,其余的给零散的小商人收购。   可是今年,他跟日本人玩商海沉浮,他要收购九成,十成最好了。   所有的生丝他都囤积起来,就看你日本人今年是不是不买生丝,不用做衣服了。   冯二爷有钱,因此他就耗着,我就是货压在仓库里面屯着,我也不给你日本人。   日本人气的跳脚,看他跟眼中钉一般,日本人不要,可是美国人英国人要啊。   中国是个巨大的廉价劳动力市场,中国生丝价格是最为实惠的。   因此坐不住了,问冯二爷买。   冯二爷既然做到这一步了,收购九成生丝市场,当然一步到位了,他提高了生丝价格。   以往是三百两白银一包生丝,他卖给英国人三百八十两白银。 第139章 特务   给美国人银行抵押的是三百八十二两白银一包,冯二爷他有货源,中国生丝市场在世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西方列强在全世界疯狂殖民,为的就是获得各种廉价劳动力,获得各种资源,完成原始资本积累。   冯大爷此举,无异于让洋人咬牙切齿,刀尖舔血。   因此联合起来,挤兑冯二爷。   这一场战役,才正式拉开了帷幕,冯二爷走入了最艰难的人生时期。   日本人跟洋人打压挤兑他,国内商人不敢与他为伍共同抵抗。   加上冯大爷之前股票投资失败,冯家已不如从前。   先前股票刚来的时候,人人都要购买,上到官员,下到黎民百姓,个个都指望着赚钱。   随着铁路,纺织厂,电力的兴起,股票大行其道。   然而成了美金的收割对象,一夕之间,全部破产。   冯大爷与他思路不一致,他主张让利英国人,英国是第一次工业革命的起源地,纺织业大国。   联合英国人,日本人就会有所忌惮。   这是目前最好的方法。   冯二爷的确很心动,让利英国人,比让利日本人要好,且为自己寻求靠山,日本人不敢为所欲为。   不然这么继续下去,日本人做事阴险狡诈,向来小人行径,且向来是官商联合,只怕是冯家没有好下场。   日本人来中国有一个特点,大概是国家小人也少的原因,往往是一人身兼数职。   伴随着日本军队到来的,还有日本政客,无论是军官还是政客又或者是学者,往往大多数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商人。   日本本土大商人,这个现象是很好解释的,无非就是日本本来就有几大家族站在金字塔顶端,玩政治需要强大资本,也就是财阀。   鼓动你战争之后,当然要谋取利益了,因此一定会凭借着政治后台,到中国来发战争财。   因此每一个商人背后都有一个家族,这些家族供养日本军队,商政不分家。   冯二爷力压日本商人,他们必定会寻求日本军政府的保护,到时候铁血手腕直接碾压他。   “大哥,我再考虑考虑。”   那祯禧知道他很艰难,进退维谷,晚上醒过来,找了一圈,看到冯二爷站在院子里面练枪。   九九八十一枪,虎虎生威,枪风带杀气,绕院子一圈,无一疏漏。   “怎么不睡?”   那祯禧迈出来门槛,“想睡来着,结果寻你不到。”   冯二爷便放下来枪,拉着她进屋子,“这就去睡。”   那祯禧随他拉着,只是不去睡,反而点了灯,“你整晚整晚睡不着,我又怎么能安心睡呢?”   “我知道外面的事情很多,你跟我说一说,我们一起想一想,也比你一个人想的好啊。”   “即使想不出好主意来,那最起码我能听你说说话不是吗?”   那祯禧两只手拉着冯二爷的手,她的手还是细嫩,冯二爷的手粗糙的很,尤其是婚后,那更是粗糙了,风里来,雨里去,好像是每天里面,忙着赚钱养家一般。   冯二爷心中动容,他等那祯禧许多年,婚后她又行事低调,众人眼中只看他为冯家掌舵人,便自以为那祯禧极为不般配。   冯二爷听到不少闲言碎语,多为调侃,只是外面他从来不说那祯禧的事情,一点也不说。   娶妻至贤啊。   婚姻合适了,与家族子孙千秋,自然是锦上添花。   如若不然,只怕是恶妻拖三代。   夫妻两人,闲话半晚,等到天快亮了的时候,冯二爷便催着她去睡,“眯一会儿,上午我给你请假去。”   那祯禧摇摇头,“不用,上午还有事儿呢。”   “在家里休息吧,别累坏了,身体最重要。”   那祯禧不忍心推据他的一番好意,闭眼睡去。   只是,到底是出了大事儿了。   冯二爷打电话去学校请假,然后就去仓库看货去了,他一个人当几个人用,想让大爷帮衬一下,只是大爷一心要走。   只得一个人,跟个陀螺一样的。   小蝴蝶乔装打扮成女学生,她是带着任务的,得把那一拨人找出来,肯定是在城里面是,然后每晚印刷。   现在日本人跟疯了一样的,大佐震怒,他仰慕中国文化,因此亲自在学校里面教日语。   不怕强盗太粗鲁,就怕强盗有文化,他是儒将,因此极为看着日化事件,看着思想教育,那祯禧这些人的反动言论,简直是戳到他痛脚。   因此主要任务,就是先把这些人消灭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如梦的妈妈提着垃圾桶,撞到小蝴蝶身上去了,她不认识小蝴蝶。   但是小蝴蝶却是认识她的,大姐曾经拿着她的照片,到处搜捕。   “没事。”   小蝴蝶很聪明,她多年在复杂的环境里面,对一些信息不得不敏感。   如梦的妈妈竟然在这里,在这里当清洁工。   当初老板娘找人不到,最后反而被冯二爷先一步,先发制人,最后搞得自己臭名昭着。   她站在那里,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握紧了拳头。   去查阅大档案资料,果真看到了教师里面有一位,就是那祯禧。   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件事情大概跟那祯禧有关。   日本人得到了消息,大概就是在这一片,大量的信息输送,频繁的消息往来,接头的地方就是在学校附近区域。   如梦又是那么死的,她的母亲不能这么坐以待毙的。   她想了很久,汇报的时候,日本人就挨个问,小蝴蝶眼睛看着教导员,“报告,没有发现。”   “出去,你留下。”   小蝴蝶一个人留下来,大晚上的,她最漂亮。   瞧瞧,这就是老板娘给她们的生活啊,白天去当特务,身后跟着不知道多少人监视她,晚上还要被人当奴隶一样的。   小蝴蝶有时候想想,死了算了。   可是她不甘心啊,当初那男人瞧她不起,卷着钱跑了,她这一辈子,低到尘埃里去了。   可是她总想着,自己有一天,兴许也要干点什么大事儿才好呢,也不枉费自己人间走这么一回。 第140章 逃亡   小蝴蝶后面就一直观察着,哪里就有不明白的道理呢。   她不能随便跟任何人接触,她的一举一动都是被人监视的,如果有异常, 第一时间就被人发现了,日本人的反间谍做的很出色,很是小心眼。   一直等到那一天早上起来上课,那祯禧下课以后出教室,走在走廊里面,被人迎面撞了一下,书本撒了一地。   她一看是小蝴蝶,很是诧异,刚想打招呼,就见小蝴蝶一脸歉意,“不好意思老师,我没有看清楚路。”   那祯禧多聪明的一个人,立马就装作不认识,“没事,我自己来吧。”   说着低头捡起来书,心里面扑通扑通的跳,这么敏感的时刻,那祯禧心里面是有所感应的。   她做的是极危险,极为敏感的工作,日本人随时在等待着,世界上有一个定律。   无论你多小心隐瞒的事情,总有一天会暴露的,也总有一天,是会被人发现的。   那祯禧从事这一个职业,她就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的   她猜想,自己大概被日本人盯上了。   她要做的,不是逃避,也不是逃跑,因为身上的任务太重了,牵扯到很多人,她一走了之了,那其他的人呢,岂不是暴露的更快。   那祯禧深呼吸一口,她有传递消息的法子,通知所有人,暂时不要行动,等过几天。   她想的是很保守很谨慎的,小蝴蝶也给她提了醒。   可是还是没来得及,小蝴蝶能发现的,没几天别人也发现了,汇报了日本人。   日本人第一次追捕,里面就有那祯禧接触的人小蝴蝶一看就完蛋,抓进来的人,各种严刑拷打,不是每个人都是铁人的,熬不过去就说了,那祯禧早晚给暴露出来的。   小蝴蝶一看人进来了,她去了商场,转悠着买了一堆的胭脂水粉,从早上一直到中午,才看到了二爷。   她拿着衣服,突然说话了,带着柜台上说话,“这衣服啊,看样式是北地里的样式,保守的很呢。”   冯二爷听到北地里三个字,自然是注意一下了。   “只是,这北地里的衣裳再好看,还是要回到北地里里面去,在咱们南里啊,要被刺刀戳破了。”   冯二爷本来是巡查柜台,侧对着小蝴蝶的,现在终于是忍不住,看看到底是什么言论,转过来身子一看,竟然是小蝴蝶。   小蝴蝶不经意的看着他,“还是回北地里。”   语气重重的,她的眼神会说话一般的。   说完就走了,全程就给了冯二爷一个眼神一句话。   “什么时候来的,买了什么?”   “一大早开门就来了,倒是大方的很,就是一个,只买京款的衣服,说好看的很。”   柜员停顿了一下,“奇怪的很,喜欢买京款的,一个劲儿说漂亮,但是结账的时候,却是一直说什么回北地里才好。”   冯二爷紧皱着眉头,只看着柜台上的衣服,看了好一会儿。   “回去。”   刘小锅觉得自己算是聪明的,他刚才在一边,能看得出来小蝴蝶那些话是专门给二爷说的。   他们家里,北地里来的,就只有那祯禧。   漂亮的衣服,北地里来的,还是要回去,不然被刺刀戳破。   刺刀,日本人的刺刀。   日本人的刺刀戳破北地里的衣裳,刘小锅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   “二爷…”   话不敢出口,冯二爷只皱着眉头,“马上回去,打电话看太太回来了没有?”   那祯禧还没回家呢,她下午最后一节课。   冯二爷便直接到学校去接人回来,“你得走。”   “发生什么了?   冯二爷便原本说了小蝴蝶的话,那祯禧闭了一下眼睛,“我就知道,早几天我遇见过她,想来是给我提醒儿了。”   “应该是,你马上走,我现在就派人送你回北平,先去避一下风头,不要回家了。”   那祯禧拉着他“如果真的发现了,我走了,你们怎么办?”   冯二爷拉开车门,换车,让刘小锅开车继续送着走,“我有法子呢,你乖。”   那祯禧被他推到车子里面,紧紧拉着他的袖子,此去一别,怕是生死未卜。   故而不肯撒手,“我们一起走吧,你也先跟我回北平去。   冯二爷不说话,只是很深沉的看了她一眼,那一个对视里面,什么都有,浓缩了半个世纪的风雨。   拉开她的手,对着刘小锅喊,“走。”   那祯禧趴在窗户上看着他,一身青色长衫,依然是半旧的土布,袖口领口漏出来雪白的里衣,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她突然泪如雨下,不忍再去看一眼。   捂着脸呜呜的哭起来了,刘小锅从没见那祯禧如此哭过,他已经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质了。   “二爷不敢把你放在城外去,城外的人,日本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去侦查,一锅端了。”   “也不能送你去云南,那里学生众多,日本人怕是要迁怒学校,进行大轰炸。”   “所以,回北平去最安全了,到了那里,日本人控制时间长,管控的略微轻松一些,还有亲戚帮衬。”   那祯禧哽咽良久,“可是,我走了,他怎么办啊?”   一想起来,便是锥心之痛啊。   她的丈夫受着日本人的迫害,商场上狼狈的厮杀。   供养着城外人的物资跟弹药。   如今她如果暴露了,日本人就更有理由来收拾他了,没有人能帮一帮她的丈夫啊。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只说离婚了,与我断绝了干系,你们所有人,都与我断绝了关系,这是离婚书。”   那祯禧提笔写字匆匆写离婚协议一封,慎重给刘小锅,“关键时刻,可以拿出来,不必受我连累。”   忍一时羞辱,来日百倍奉还,日本人步步紧逼,全中国已经到了不得不战的时候了。   那祯禧咬着牙,跟逃兵一样的回了北平,到了二舅妈家里。   二舅妈已经老眼昏花,在院子里捏花生,影影绰绰看到有人提着箱子。   花生从簸箕里面撒了一地,“你回来了…”   那祯禧扶着门槛,“二舅妈,我回来了。”   一开口,只见二舅妈一脸的失望,本来已经起来了,又坐下来不以为意的捡花生,“这是离婚了啊?拎着箱子就回来了。”   没好声好气儿的,一辈子就这样。   那祯禧帮着一起蹲下来,捡地上的花生,“没有,回来采风写作了。”   捡起来一捧,然后放到簸箕里面,突然看到二舅妈擦眼泪,那祯禧小声的叹气,“刚才,您以为是舅舅吧。”   二舅妈一脸的不耐烦,“谁还记得他啊,这些年了,早不知道死在哪一片儿了,死鬼一个,当年好好的日子不过,一把年纪了去当兵,不是给人开刃的是做什么。”   说着说着,又是一脸的不高兴,端着簸箕就进屋子里面去了,帘子甩起来噼里啪啦。   那祯禧在院子里站着,有想起来舅舅了,这些年了,也是一个糟老头子了。   这样的人,部队里面大概是不会要的,如果是还活着,是会回家的,所以家里面这些年,只能当是死了。   兴许哪一个子弹,就打中了他。   二舅妈年轻的时候不念叨舅舅,只是一到了逢年过节,阖家团圆的时候,她必定要把舅舅拿出来,从头到位的,骂一顿。   “个天杀的没良心的,好日子过多了,跑着去送死,死也不知道死在哪里,孤魂野鬼一个,穷命。”   帘子里面穿出来骂声,又喊那祯禧“傻站着干什么,等着我去请吗?”   那祯禧说实话,早就习惯了二舅妈的作风。   掀起来帘子,就看她冲好一碗鸡蛋了,一边骂二舅的时候冲好的,“赶紧吃吧,丫头片子吃鸡蛋,有福气的很。你富贵哥跟你嫂子外面去看,晚半晌才回来呢,钱能赚的很。”   那祯禧点点头,慢慢的端着碗,“舅妈身体还好?”   二舅妈冷笑一声,“自从你死鬼舅舅走了,我一天比一天好。”   说个话,噎死人。   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那祯禧,“怎么来的,待多久?”   “不一定多久,我写东西,写完了算完。”   “家里开车送我来的,回去有事儿,不能给您磕头了。”   二舅妈这个年纪了,辈分极高的,小辈儿人哪怕就是那祯禧这个年纪的,见了都要磕头请安的。   只是现如今利益简单,都学文明礼去了,但是那祯禧过节或者给二舅妈做寿的时候,还是要磕头的。   二舅妈摆摆手,“你住着就是了,自家人。”   这话说的太有面儿了,那祯禧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差点儿呛死。   二舅妈看着她,只觉得来气,“出息。”   “冯家那么大家业,怎么当当家太太的?”   “出嫁女,回来就是大客。”   二舅妈自来是有自己的一套老理儿的,比如她封建迷信,一直觉得那祯禧出生的不吉利,一直到那祯禧结婚嫁入冯家了,二舅妈立马改了口风,直言那祯禧出生的不平凡。   她重男轻女,女孩子是外嫁的,白养了又赔上一副嫁妆。   可是等到那祯禧接了四爷一家去上海,她只觉得这是千万个里面的个例,全靠着那祯禧嫁得好,不然夫家早就翻天了。   但是二舅妈对着出嫁的姑奶奶,回娘家做客的姑奶奶们,向来是极为宽容的。   她自认为嫁人了,是夫家的主妇,回来的时候,极为有脸面的,女人只有当家了,在二舅妈眼睛里面,才算是真正的成为了一个女人。   那祯禧小时候只委屈她这样的论调,年青的时候觉得三观不合,可是如今这个年纪,她经历的事情也多了。   那祯禧就学会了理解,二舅妈就是这样环境下长大的,她受到这样的熏陶,便以为这样是对的,但是她本心,并不坏。 第141章 空战   那祯禧幸亏是走的早,她前脚走了后脚就有人出卖。   日本人又开始到处抓人了,抓学生多,就连如梦妈妈也被抓起来了,要她供出来后面的人。   她宁死不屈,笑话了,她女儿都不肯低头的人,她就更不可能低头了,这世道,早晚不过是死,她早就该死了,活着多做一点儿事情,也值得了。   那祯禧形迹可疑,也在日本人的范畴里面,日本人去学校里面,意思就是突然离职了,大概是逃跑了。   这里面的校长,是美国人,美国很牛气了,日本人不敢得罪,冯二爷送了黄金对他进行贿赂,就是要给那祯禧摆平这个事情。   他是费心费力,不管自己多艰难,一定要解决这个问题,上海现在是彻底乱了,他要让那祯禧在北平安安稳稳的。   北平至今已经,沦陷八年了啊,日本人胸有成竹,看北平如同自己的领土,不断日化。   然后继续往南方挺近,占领大城市,继续跟北平一样,奴化教育。   但是由于我们国家地大物博,幅员辽阔,日本人兵力不足,所以日本人丧心病狂,对我国西南地区,进行大轰炸,湖南,贵州,云南,不可避免。   校长答应了,力宝那祯禧,日本人无法,美国人的势力,日本人又爱又恨,不敢得罪。   但是其余的人,均无一人生还,折磨了一个多月,全部就义。   那祯禧知道的时候,没有哭,她站在院子里很久,二舅妈看她跟看神经病一样的。   “就是想的多,女孩子读书多了,脑子就坏了,每天里也不知道愁什么,话生怕多说了一个字。”   二舅妈对着那祯禧很嫌弃了,死气沉沉的,想什么也不知道,时而皱着眉头不说话,沉默的很。   有时候问起来,那祯禧就笑笑,“我写东西呢,要想事情。”   她写的,是一部屈辱中抗争的民族史啊。   她想的,是在亿万艰难中如何为国人打气。   同年四月,南昌被轰炸,持续一个多月。   那祯禧校长曾经送自己的两个儿子进入空军军事基地训练,此次战役中,日空军袭击南昌机场。   南昌是我们的重要战略空军基地,因为地处腹地,相对安全,没想到日军直接轰炸。   日军敌机两百余驾轮番轰炸,我方飞机二十余驾,最终全部坠落,校长的两位儿子,先后殉国。   此战役,共歼灭日飞机十五驾,堪称悲壮的胜利。   日军的飞机,是世界上最先进的飞机,无论是装备还是惊艳堪称一流,当时有日飞机不可击落的传言。   南昌战役,虽说惨烈,但极大的鼓舞了民族自信心,日本人不是不可以打败的。   只是我们空军成立才多少年,既没有作战经验,又没有系统说作战教学,往往是学生选拔上来,匆匆训练以后,就送到战场上去了。   有人从日本人击落飞机的残骸里面发现了笔记本,是一名日军记录的,此次计划,名叫“天长节”。   竟然是为了日本天皇祝寿,才开始此次计划,空袭南昌,一为天皇献礼,二则是向全世界显示日本军威。   猖狂至此,拿我国百姓姓名为鱼肉。   全国慨然,举国悲愤。   那祯禧先后收到永红与其余同学来信,永红毕业以后,因为熟悉英文以及多国语言,因而从事情报工作,解码各种电波密信。   “中国之大,容不下一张安静的课桌,吾辈先后辗转南迁,历时三年,先后过长沙,贵州,四川,最后入滇。”   “然,日本人狼子野心,猖狂败行,从东北一直过长江,如今深入腹地,空袭南昌。”   “时不待我,不得已弃笔从戎,国人前仆后继尔。”   那祯禧读完以后,怆然泪下。   我国国力低微,举国之力,培养不出一批优秀的空军,空军资源紧缺,学员素质要求极高,找遍全中国,也找不出多少人。   各方面人才都短缺,永红如果是和平年底,她将会是一个优秀的语言家,优秀的植物学家。   可是特殊战争时期,下一刻,日本人就能空袭全中国,挺进重庆腹地,中国全面沦陷。   永红都没有机会了,她能做出来的选择,就是去前线。   苏联人帮助我们训练空军,提供战斗机,要选拔一批优秀的学员,永红报名参加了。   那祯禧忍不住痛哭,二舅妈平日里骂骂咧咧的,如今看她关在屋子里跟死了爹妈一样的,倒是不敢说话了。   只拉着富贵说,“哭了一下午了,有人来送信,她看了就哭成这样。”   然后又压低了声音,“我猜啊,兴许是离婚了,不然哭成这个样子做什么,可怜。”   富贵老婆心肠脾气极好,不然不能伺候二舅妈这么多年,早就给反目成仇了。   “妈,您千万别多想了,兴许是别的事儿。”   二舅妈撇撇嘴,还想说什么,那祯禧门开了。   她赶紧清了清嗓子,“嗯,今晚上吃什么啊?煮碗荠菜馄饨吧。”   那祯禧心里面难过的很,又不能对着别人说。   “我没事,吃饭吧。”   二舅妈又好奇的很,到底是写了什么啊。   她心里面挠痒痒一样的,趁着没人的时候,就凑到那祯禧跟前,“昨儿下午,到底是哭什么呢?”   那祯禧本来已经按到心底里面去了,可是二舅妈一提起来,全部都翻江倒海一般都涌现出来了,再抬头时已经红了眼,哽咽着,“舅妈,我们,太难了。”   二舅妈趁着脖子,“你们是谁啊?有什么难处啊,你说出来,舅妈帮你出出主意。”   那祯禧就不肯再说了,说不明白。   二舅妈不知道什么叫亡国,也不知道抽了一个世纪的大烟,我们把自己一半的青年都抽没了,成了东亚病夫。   国内找不出多少好人来,都去抽大烟了,这是身体上有病。   还有的一大半以上的,是思想上有病。   好好儿的人,没有多少,这没有多少的一部分,多辛苦,多累啊。   二舅妈一辈子就知道大清没了,这是一辈子最大最惨的事儿。 第142章 怀孕   二舅妈看不得她那个死样子,问又不说,说了也说不明白,她就气死了,“你爹妈不在,不然的话,给你一顿好打,闷不吭声的,也不知道是跟着谁学的,小时候还快言快语的,虽然说得话不好听,倒是没有想在这样子的。”   那祯禧本来是蹲在那里,给二舅妈烧火来着,结果二舅妈一转眼,抱着一堆柴火来的时候,就看到她两只眼睛已经迷瞪起来了,摇摇欲坠的,马上就能从蒲团上倒地上去了。   吓得二舅妈柴火撒了一地,赶紧去揽着她的肩膀,家里没有人,只有她跟那祯禧,富贵跟他家里的白天只出去找活儿干。   二舅妈愣是给她背起来了,背着到了屋子里,又去喊了大夫来,给老太太一顿好跑,嘴里面还不服气,“你小时候我都没抱过你,丫头片子一个,没想到我这一把年纪了,还得伺候你,多大的福气啊。”   富贵皱着眉头,“妈,您可少说两句吧,您也没少享福了,每年这给您送礼,从来没少的。”   那祯禧感念舅舅早年出走,富贵大哥跟二舅妈不容易,二舅妈虽然办事极为吝啬,但是她跟富贵一起长大,那家早年没有男孩子,富贵哥在街面上跑,不知道帮了多少忙,因此每年就是再穷,为了四太太,为了富贵哥,那家的节礼都是齐齐整整的,不让说出来一句不是来。   儿子说话,现在二舅妈就得听着了,她这个年纪了,越来越听儿子的话,跟以前的时候不一样了,因此只是撇撇嘴。   贵儿媳妇端着一碗红糖水进来,觉得不好意思,人家到这边来做客,客气的很,本来都是亲戚,来家里住一段时间正常事儿。   只是北平被占许多年,各种物资都紧缺,就连白面粉都吃不到多少年了,日本人限量,每家每户供应的面粉,都是三合面的,这些东西,早些年都是喂猪的。   陈年烂谷子的,压舱底的东西了,然后拿出来,凑着瓜叶子树皮什么的,根本就咽不下去。   不说是吃了,就是团成团子都很难,一到嘴巴里面都散开了,满嘴巴里面跑。   那祯禧自从去了上海,因为以前跟富贵熟悉,知道二舅妈家里条件窘困,因此常年往四爷那里输送白面。   四爷每每背着一面口袋的白面,给二舅妈送过来,有家里一口吃的,就有二舅妈一口吃的。   自从贵儿媳妇嫁进来了,就记在心里面了,因此如今那祯禧身体不舒服,她担心的很,生怕自己照顾的一时疏忽,慢待了她。   却没想到是好事儿,大夫笑了笑,“喜脉。”   这是怀孕了,月份儿还不小了,都快三个月了,想来是从上海来之前怀孕了,前后颠沛流离,操心受累,又时常担忧,因此这才精神不济,一下就支撑不住了。   二舅妈听了,脸色喜色就带出来了,直接看儿媳妇。   贵儿媳妇脸就白了,她结婚这么多年,未曾有生育呢,早先有怀过一个,只是劳累过度,流产了,医生说没事儿,养养就是了。   二舅妈心地里面酸着呢,这那祯禧后面结婚的都怀孕了,自己家里的儿媳妇,就跟有毒了一样的,平日里尖酸刻薄的风凉话也说了不少。   但是没用,说的多了,贵儿就要撂脸色了。   “先别走,给我们家里儿媳妇也看看,这多少年了,怀不上。”   大夫这样的见得多了,他走街串巷的,看不孕不育的多,原因他不太清楚,无非就是慢慢养着就是了。   女人寒气重,养着身体,身体好了,总而言之是怀孕容易的,所以给这些人看病,是最容易的,钱是最好赚的。   但是还真的是没听说,吃药能吃怀孕的。   大夫就坐下来看,贵儿媳妇给二舅妈拉着的,都快哭出来了,眼睛都红了。   贵儿站在那里,“妈,这是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就是顺便看一眼。”   “改天再看,今天用不着。”   二舅妈就开始哭了,每次一哭起来,都要拉着已经出走的二舅出来溜溜,“我一个人拉扯你容易吗?我这是为了谁,这天上地上的神仙白吃了我许多年的香油,天煞的,不管不顾我家里的血脉——”   又开始说这个了,贵儿媳妇识大体,性子软,每每这样都忍不住,“妈,我看。”   结果还真的是,大夫心里面都开好方子了,这样的不孕不育的,难治,也难看,他水平一般,顶多看个怀孕生产再有风寒感冒,顺带着跌打损伤,已经算是手艺不错了,治疗不孕不育,没那个技术。   结果一查看,大夫心里就顿了顿,看了二舅妈一眼。   二舅妈眼巴巴的问,“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怀上啊?”   大夫也觉得自己今天运气挺好的啊,这一下子就出来了俩,还有一个是不孕不育的。   “老太太,先给您道喜了。”   大夫起来,对着老太太先鞠躬,瞧瞧这嘴巴甜的,这天底下啊,说话最伤人的是大夫,说话最好听的也是大夫。   二舅妈心里面扑通扑通的跳,强忍着心里面的高兴,“这话怎么说?何喜之有?”   富贵也上前一步,殷切的看着大夫。   “老太太大喜,这就有孙子了啊,这可不是大喜是什么呢?”   二舅妈去掏钱的手都哆嗦,她给了赏钱,跑到屋子里面,连带着哭骂,先给二舅拉出来骂一顿,“活该你断子绝孙的,扔着我们娘儿俩不管,多亏了娶了我,不然儿子孙子都没有,祖宗都要骂你。”   早先的人,穷苦人家,怀孕就是小事儿,整日里忙的脚跟不着地,加上营养不好,月经不固定,一转眼儿肚子大了,才想起来自己好一段日子不来月事了,才知道肚子大了,原来是怀孕了。   怀孕了,也是照样干活儿,多早晚等着生了,那才是休息一晚上,等着孩子生下来,有条件的找产妇,没条件的自己生,当年那祯禧就已经算是艰难了,富贵嫂子,如今只有更艰难的份儿。   那祯禧睡醒了的时候,只看着二舅妈在那里直愣愣的看着她笑。   心里面一顿,看着二舅妈,只觉得不对劲。   二舅妈活了一辈子了,从那祯禧出生那一年开始,就只说她没福气。   但是现如今,看着那祯禧,不觉得这丫头大概是有福气的很。   不然为什么贵儿媳妇多少年不怀孕了,那祯禧来了就怀上了。   而且那祯禧早就怀上了,贵儿媳妇的要晚一些日子。   她就不得不去想,兴许这肚子里面的孩子,也是带着福气的,特别的招孩子。   早先的时候,有的孩子就有这一种特点,招孩子,因此家里有新婚的小媳妇或者一直不怀孕的,接到家里面抱着睡一晚上,沾沾喜气,没多久就能怀上了。 第143章 会说话就多说点   等着那祯禧知道消息了的时候,她自己摸着肚子,什么也摸不到。   孩子出生,她高兴,初为人母,当然是极为高兴。   可是这样的世道,她作为一个母亲,怎么忍心,让自己的孩子当亡国奴呢,还是当初的那一句话,先辈的人一直奔跑在路上,为了的,就是不让自己的孩子当亡国奴,受着父母亲受过的那种屈辱。   成长在一个和平的年代里,生活安逸幸福,一心向学,这是那祯禧想看到的。   贵儿嫂子就不跟着富贵出去找活儿了,二舅妈一气儿腿也不疼了,整个人也有精神了,每日里忙的不行了,就在家里一心一意的伺候两个孕妇。   那祯禧但凡是写东西,一会儿,她就进来了,“眼睛不要了是不是?这哪里有这么辛苦的道理呢?”   要么就拿着吃食,“歇口气儿,没有一天搬得动的大山,你这是双身子。”   她背地里跟富贵说,“先前我以为她是闲的难受,每日里来回的写一些破玩意儿。”   “可是,她身子重了不出门,家里经常有人来卖小果子的,我有一次瞧见了,她拿着东西给了卖果子的。”   二舅妈就注意到了,家门口,长年累月有一个卖果子的,到了晚半晌儿的时候,就有人挑着担子,来走街串巷的卖。   这样的卖杂拌儿,果子点心,头油皂角洋取火儿的多了去了,二舅妈早先也没注意到,这日日都来呢,那祯禧没来之前,那个人就是卖果子的。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那祯禧竟然跟这个人认识,两个人不知道在干什么,但是心里面有数的很。   富贵对着那祯禧在干什么,他知道,但是不能说,只嘱咐二舅妈,“妈,您可千万别对着别人说,这事儿,您就当没看见,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只怕是要出事儿的,到时候咱们家里面一个都跑不掉。”   二舅妈给吓了一跳,她捂着嘴,压低了声音,“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死丫头就不干正紧事。”   她想到了,这城里面抓反动派,不知道多少年了,都抓不尽,隐藏在暗处里面,前些日子,前街上面的邻居还被抓走了呢,说是□□。   二舅妈当时还撇嘴,都几十年的邻居了,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知根知底的人家,怎么就是□□了呢,真的是抬举人了。   现在她仔细一想想,觉得还真的是,其实□□离着她没那么遥远。   比如说菜市口那里时常枪毙砍头的,隔三差五就有□□,再有就是半夜三更抓人的,十有八九也是特务跟反动派,被日本人赶尽杀绝了一样的。   二舅妈时常在早上的时候收到报纸,不大的一张,她冬日里都是拿来当引火的,刚刚好,却不知道,这是多少人冒着生命危险连夜分发的,又是在多么艰苦的物资条件下印刷出来的。   二舅妈不说话,只是对着那祯禧看着更紧了一些,但凡是要出门的,能她自己跑的就自己跑了,那祯禧要自己去的,二舅妈就跟着一起去。   直到有一天早上,那祯禧要出门去了,她这里接收到了消息,日本人有大行动,她要把消息传递出去,消息就缝在草帽里面。   结果要出门的时候,她已经显怀了,二舅妈沉默着拦着她,把帽子拿过来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让你小时候不学女工,现在好了,缝个东西都不妥帖。”   她走到屋子里面,把里面的东西拆出来,然后重新把帽子拆开了,然后给放进去,这样即使有人拿到了帽子,也想不出来,里面会有东西。   “到哪里去吧,我去,你在家里。”   日本人丧心病狂,前两天在街上刺刀捅死了一个孕妇,惨绝人寰,二舅妈这些年来,觉得自己老婆子一个,从来不怕的。   但是儿媳妇跟那祯禧,她是不让出门的。   那祯禧不肯,“舅妈,这事儿,您办不了。”   二舅妈就讨厌这个,她向来是对那祯禧没个好脸色,“墨迹什么,我说行就行,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你能干的了的,我也能干得了,别墨迹了。”   充分发挥了蛮不讲理的精神,二舅妈就要自己去,不然就不让出门,还要给你把东西一把火烧了。   那祯禧不得已,只得说明重要性,“舅妈,这比我的命还重要,它牵扯到太多人的性命了,千万不能在别人的手里,您懂我的意思吗?”   二舅妈极为不耐烦,觉得现在的小年轻,就是书看多了,瞧不起人,“老太太我心里有数的很,你吃了饭,院子里溜达一圈,谁来也不给开门,进去锁门吧。”   老太太穿着一身老式的洗的发白,带着一些补丁的旗装,头上一根银簪子,抄着手就走了,头也不回的。   到了下午就溜溜达达的回来了,进门口先去看了看儿媳妇,见在那里做饭很满意,又去看那祯禧,在那里伏案写东西,旁边有个小箱子,二舅妈看过,里面都是写的东西。   不由得撇嘴,“这又不是早先的时候,还能考个女状元,整日里那么辛苦做什么。”   “您回来了?跟我说一说,见到人了吗?”   老太太牙齿掉了好几个了,嘴巴瘪瘪的,听到了这话,不由得更瘪,“德行,老太太我办事,没有不靠谱的事儿,溜溜达达的就去了,下次还是我去。”   说着从怀里面拿出来一个油纸包,打开给那祯禧,“那人挑着担子的,非得给我一包蜜果子吃。”   那祯禧笑了笑,眼睛弯弯的,好久没这么高兴过了,看着二舅妈也觉得格外的可爱,“我不吃,舅妈您辛苦了,您好好歇歇脚,我给您倒茶喝。”   二舅妈摆摆手,“我有事儿呢,不喝了。”   走到厨房里面,给了贵儿媳妇,“老太太我凭本事赚回来的,你好好吃了,给我大孙子补补。”   贵儿媳妇哪里有过这样的待遇,受宠若惊,吓得只摆手,“您吃吧,您年纪大了——”   话没说话,得到了二舅妈一个白眼,“老太太我什么没吃过啊?不差你这点孝敬,可怜我孙子,什么都没捞着。”   贵儿媳妇人特别老实,自己不敢吃,她这辈子,就没吃过几次糖,甜的都不见,这北平了,多少年不见这些东西了。   “嫂子,您就放心吃吧,二舅妈就是刀子嘴,心里面还是记挂你的呢,你吃了,她比自己吃了要高兴。”   贵儿媳妇这才吃了一块,甜的很,自己笑了笑,觉得这日子,到底是有奔头的。   回来跟富贵夸二舅妈呢,“早上出去了一趟,回来给了我一包蜜果子,一直让我吃呢。”   富贵听了笑,他有儿子了,家里还和睦,“你这些年,可算是熬出来了,受了她不少委屈。”   当儿子的说公道话,二舅妈这些年,多亏了是儿媳妇脾气好,不然早就撵出去了。   那祯禧一直满三月了,她才给上海去了电报。   当初她怀孕了,身体其实不是很好,来回的惊吓颠簸,不宜大喜大悲,要静养了,她保守起见,没对着家里人说。   不然的话,要是空欢喜一场,岂不是让大家都伤心,再一个,上海与北平之间,越来越乱,要是冯二爷知道了,少不了来一趟。   多亏了二舅妈,省心了不少,家里面伺候的好,什么都安排的妥当,到底是当家的太太,什么事儿都讲究,想的周全,贵儿媳妇这么多年都是伺候婆婆的,第一回被婆婆伺候,对着二舅妈的能力是另眼相看了不少呢。   原来不是个不讲理的老太太,这老太太关键时刻,很靠谱。   外面的事情,老太太也帮着那祯禧干了,不让出院子,就在家里面,她老太太多辛苦一些,每次出去,都有人给零嘴儿呢,她高兴的很。   刘小锅受到信了,不带停顿的拿给冯二爷,“北平来的。”   不一会儿,刘小锅就听到办公室里面,冯二爷笑得极为畅快。   门开了,看着刘小锅,“走,回家去。”   “二爷,您是什么喜事儿?有高兴的事儿,说出来,让我也沾沾喜气。”   冯二爷只是笑,抑制不住的嘴角上翘,很不正常,他不回答,问一句,“你儿子几岁了?”   “他啊,都四岁了,胖的跟猪一样,整日里不安生,多早晚气死我。”   刘小锅一说起来自己儿子,就跟吃了屎一样的表情,父子活生生的就是仇人一样的。   “活泼好,活泼一点好,男孩子就是这样的,我儿子大概也是淘气的很。”   刘小锅笑着没过脑子,接了一句,“小少爷一定——”   说到一半,面部表情从吃了屎变的很惊悚了,他从后视镜里面看二爷,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怎么这么吓人呢,二爷哪里来的儿子啊?   冯二爷极为得意的看着他变换的表情,得意够了,才开口,“太太怀孕了,已经三个月了。”   “哎呦,给您道喜了,二爷您大喜啊。”   这小嘴甜的,刘小锅那说话的水平,绝对是一流的,“二爷您这是有后了,您看看,这小少爷生出来,一定是聪颖多智,不知道怎么招人喜欢呢。”   二爷点点头,“会说话就多说点。”   等着老太太知道了,她是万万没有想到,因为人跟二爷两地分居,一时半会是不指望有孩子了,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团聚。   结果万万没想到,已经三个月了,只含笑欣慰,觉得这是祖宗保佑,保佑子孙后代。   她是最高兴的,早些时候,三爷四爷都结婚了,两位太太都怀孕了,她不说什么,但是也盼着孙子的。 第144章 黎明   “把人接回来,我亲自照顾才好呢。”   老爷子看了二爷一眼,觉得这个法子不一定能行,上海不是什么好地方了,乱的很。   果真冯二爷等着老太太乐呵完了,“暂时不回来了,我打算去北平看一下她。”   老太太叹口气,也不去问为什么了,如果是能回来的,不用她开口,自然就早就回来了,何苦在外面受罪呢。   冯二爷先送着冯大爷上船,他看着自己的大哥,想说什么来着,到底是没说出来口。   男人,有些话,只留在心地里面,一辈子也不会说出来口,不然不能称之为一个男人。   大家都知道,冯大爷此行一去,大概是轻易不回来了,在国外定居了。   船开的时候,冯二爷忍不住脚尖动了一下,往前走了几步,可是到底是没挥一下手。   都说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冯大爷看着背后的海上华城渐渐的远去了,眼眶湿润,有些故乡,是再也回不去的。   回不去的地方,才是故乡。   他无法面对自己的母亲,无法面对偌大的冯家,他是个自私又懦弱的人,当丈夫的,不能为妻子担当,当儿子的,不能为母亲讨回公道,他一辈子,只能是为了自己。   南下停靠的时候,他看着岸边的人在欢呼,报纸洒了一地,卖报的孩子像是到了世界末日一样的。   岸上熙熙攘攘的,有的人排着队等着上船,有报纸传单飘到穿上来,在他的脚底下。   他下意识的一看,不由得顿住了,好一会儿才弯腰捡起来,手都是抖着的。   等看清楚了,七尺男儿,不由得抱头痛哭。   是命,都是命啊。   日本人野心昭然,行事猖狂,已经让西方多个国家不满意了,随着美国人给他扔下来两颗□□,炸毁了日本的广岛跟长崎,太平洋战争正式爆发。   冯大爷放弃一切送寒秋到广岛去,一个美丽的宜居的,适合修养的小岛,谁又能想到,会有今天呢。   这样的广岛,一瞬间成为了荒芜之地。   馥和烟行的老板娘,坏事干绝了,千方百计的,带着那么多钱,出卖了那么多姐妹给日本人,心心念念的到了广岛,却没有想到,美国人的□□,终结了她的一声。   机关算尽,反而误了卿卿性命。   岸上的人,我们的同胞们,疯了一样的狂欢。   船上的冯大爷,只觉得早换弄人,如果当时他足够勇敢,足够担当,那么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而不是逃避一般的,送着寒秋去了日本,偷偷摸摸的,原以为是为了她好,最后却是送了她的姓名,此生此世,再也不能相见。   那祯禧知道消息的时候,整个北平城,大家都走到街上去了,整个沉默了八年的城市,整个被日本人□□了八年的城市,忽然就跟睡醒了一样的。   二舅妈乐呵呵的,挽着袖子,院子里结了新鲜的青瓜,她摘下来,在那里擦成了丝儿,“咱们啊,吃饺子。”   无论是有钱的没钱的,都吃饺子,这小日本,多早晚就完蛋了。   “这美国人啊,可真的是解气,我就是纳闷了,既然都能把人给弄没了,怎么不多投放几个,直接炸平了呢?”   富贵嫂子笑着在那里和面,日本人非法侵占北平八年,没有一个人是觉得好的,罪行累累,这梁子结大了。   富贵也笑,“可不是,这多少年了,就盼着这一天呢,这小日本啊,趁早赶紧的滚出去了才好,再不要回来了。”   家家户户都是剁饺子馅儿的声音,没有白面的,就吃杂粮面儿。   那祯禧自己一边咬着饺子,喝了一大口醋,想着日本人现在是自顾不暇了,大家群起而攻之,只怕是秋后的蚂蚱,没有几天的日子蹦跶了,多早晚给人家收拾了。   冯二爷也算是可以脱身了,他被日本人死死的咬着不放,一直想着挤兑冯二爷,吞下来江南地区的生丝生意。   现如今,日本本国需要大量部队,日本人不少士兵撤回到本土去了,但是依然不想放弃中国这一块大肥肉,死死的咬着,依靠着中国的特务汉奸魏伪军来统治中国。   同时,以更铁血的手段解决中国问题,撤退之前,关起来的我们的人,绝大多数都被迫害死了。   日本人撤退之前,需要消灭证据。   珍珠港事件以后,日本人彻底惹怒了美国人,美国人愿意跟我们联合起来,一起消灭法西斯。   同时作为世界反法西斯的主战争,世界都在看日本人不顺眼,一起消灭法西斯。   国内抗日的激情空前高涨,两方面确定了一同抗日的正合作关系,一致对外,建立起联合抗日的统一战线。   冯二爷到北平来的时候,日本人正在疯狂的虐杀反动人士,以此扞卫自己的统治。   那祯禧那时候刚好收到永红的信,永红说日本人丧心病狂,连续轰炸四川重庆长达六年之久。   日军机群飞抵成都上空,成都当时只有一架教练机升空作战,我们其余的飞机太老了,达不到上空要求,只有一架教练机。   单刀赴会,冲入敌阵。   黄埔军校当时设立在成都,四川是**的最后底牌,最后一块领土了。   那一架飞机被称之为,成都上空的孤鹰。   永红说,“你可以杀死我,但是你不可以征服我,因为我是中国人,我的翅膀下面,是我的同胞。”   日机群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对重庆喝成都分别执行102,101战略轰炸计划,80多个县市遭到轰炸,死伤极其惨烈。   那祯禧看到英国首相发表演讲,支持中国抗日,“五年中有四个寒暑,中国世界上是单独抵抗侵略,但凭着人力和不可征服的精神,对抗侵略者的军队飞机的进攻。中国没有强有力的海军和空军,可是它却经历了足有五十个敦刻尔克而仍然坚定不移。”   那祯禧看到了,把这一段话摘录下来送给永红,永红要去参加“天女散花”计划。   这是一次特殊的战役,史称“纸片轰炸”或“空前之长征。”   它使用的是精神战略法,我们飞去日本,然后往下扔下百万传单,对日本进行警告跟控诉,“尔再不训,则百万传单,将一变成为千吨□□。”   这是日本有史以来,第一次被国外飞机袭击。   极大的鼓舞了我们的民族自信心,等着冯二爷推门进来的时候,那祯禧见到他第一句话,“我们的孩子,就叫独立。”   冯二爷风尘仆仆的,站在门口,门外的光从门槛上爬进来,一直到那祯禧的脸上。   她穿着一身半新的五分袖旗袍,松松垮垮的,如果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怀孕。   手腕上一个翡翠手镯子,光色流转,她气色好的不行。   慢慢地走过来,去拉着冯二爷的手。   冯二爷反手握着她的手,站在没有阳光地方,他一直看着她的肚子,“多大了?”   “快四个月了。”   冯二爷突然之间的酸涩,心里面酸酸涨涨的,他年近四十矣。   “你要当父亲了。”   冯二爷点点头,扭身出去,“我去洗洗手。”   那祯禧站在窗户前,从院子里面看,看着他站在那里,捧着水洗脸,她知道,他大概是哭了。   她这一辈子,生来忐忑,但是幸而努力刻苦,只是唯有一人,对他不住。   二舅妈在那里看着冯二爷带来的东西,笑眯眯的,“算是有礼了。”   富贵嫂子在那里笑,“哪次不是给您带礼物来了,不能忘了您,知礼的很。”   二舅妈笑得更高兴了,老太太没哟几颗牙齿了,“那可不是,这娘亲舅大,这家里可不就是我一个。”   四太太娘家实在是凋零的不行了,曾经的佟半朝,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生老病死是人常伦理。   大舅多年的病秧子,一个富贵病,有钱就能养的时间久一点,没有钱就是一两天的事儿。   北平沦陷的第二年,大舅就没了。   大舅妈苦熬了这么多年,好容易大舅没了,她的负担减轻了,可是到底是在大舅死后的第二年也给跟着去了。   二舅又去参军了,如今不知道是死是活,大舅跟大舅妈没了的时候,二舅妈让富贵去给摔的盆子当的孝子,每年上坟扫墓,二舅妈不曾忘记,每年准备的妥帖了让富贵去上坟烧纸。   二舅妈这个人,一辈子不让人喜欢,身上全是缺点,鸡零狗碎的,斤斤计较,小气又刻薄,嘴巴还不好,品性也不见得多板正。   可是大面儿上的事儿,大是大非上面,她还真的是没怎么错过,该干的,她都干了。   这会儿耷拉着眼皮子,也不给冯二爷好脸色,“为的到底是什么事儿?她说是回来写生的,我看拿着不像是,怕是上海那边待不下去了吧?”   一边说,一边掉角眼睛看着冯二爷,二舅妈是觉得那祯禧来这边有内情的,不然放着好好的少奶奶的日子不过,到这边来当个地下党,怕不是脑子有病。   冯二爷给她解释了,“因为上海比较乱,日本人对一些舆论方面,把控的严格,到处抓人,我想着二舅妈是老亲戚,又靠谱信得过,因此才让她到这边来避一下风头。”   一番话,说的二舅妈极为痛快,她爱听这样的话儿,可不就是全靠着她啊?   她这个年纪的人了,就是老佟家的老封君一样的,家里什么事儿都离不开她,“你还别说,我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老理儿说的对,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只要我在,这富贵就不能麻了爪,这佟家就还有个脊梁骨。” 第145章 建国   现在二舅妈不论是说什么,冯二爷都不吭声的。   二舅妈又问,“生意怎么样?”   也难得的说了一句,“如今世道不好,只怕是生意不好做。”   冯二爷又点头,“舅妈说的是,生意不好做,日本人压价,洋货入侵,大家伙儿都愿意买洋货,不愿意买国货。”   “不过,不少学生号召,要买国货,抵抗洋货。”   二舅妈拿着烟杆子,里面装了烟叶子,极为小巧的一个,二舅妈自从二舅走了以后,没多久就开始抽烟了。   早先北平的男人女人们,平常当掌柜的,或者是种地当家的,没到了一定的年纪,是不敢抽烟的,怕折寿。   就连泰和茶馆的老板,开着那么大的一个茶馆,不管每日里进项是多少,从来没有说是穿过绸缎的。   晚上也不肯喝酒,有时候内掌柜的心疼他,给他温上二两小酒,他都不肯喝的,只是说,“我这个年纪,还没到享清福的时候呢,等什么时候铺子里面赚钱多了,儿子结婚,我当公公了,这才能穿一下绸缎,每晚上喝二两,再拿着个烟杆子吸一吸。”   瞧瞧,这老北平多讲究,多自律啊。   二舅妈能抽烟,很多老太太都抽烟,不过是丈夫不在了,一个人守寡一样的,抽烟打发时间的。   她装好了烟,冯二爷极为有眼色的帮她点烟,二舅妈不紧不慢的凑上去,嗓子眼里面过了一口烟气,浑身都清醒了,叹了一口气,才说,“这小日本,多早晚的时候,秋后的蚂蚱。”   一来二去的闲话几句,二舅妈要说,冯二爷就得听着,有问有答的,二舅妈还算是满意。   她不清楚那祯禧做的那些事情,冯二爷到底知不知道,所以绝口不提这些,只说那祯禧好的,不说不好的。   冯二爷匆匆在北平几天,走的时候带着那祯禧的照片回去,给老太太一份。   老太太戴着老花镜看了好一会儿,才笑了,“这肚子,大得很。”   又问冯二爷,“怕热还是怕冷?”   “怕热,不肯出屋子,晚上才肯出来走一走,不敢少喝水,一会儿不喝水,口干的很。”   老太太笑得抚掌,“是个小子没错儿了,这小子火力大,给当妈的暖身子呢,她要是冬天里面怀的,绝对是不怕冷的。”   冯二爷没接话,是个儿子的话,当然很好了,这世道女孩子吃亏,可是要是个姑娘,这个不能想,一想起来是个女儿,心都化了。   “去,送到那家去。”   老太太看完了,又去给那家送去,四太太就这么一个女儿,自从去了北平,已经不止一次哭过了。   照片是新玩意儿,她瞧着,只跟三姨娘啧啧称奇,“倒是跟真的一样,把人给放进去了。”   “太太,瞧您说的,这可不就是把人放进去了。”   五姑娘见识多,“等着明儿,咱们一起拍个全家福才好呢。”   那家老爷子听着了,“三姐儿不在,不算。”   五姑娘就不吭声了,知道老头偏心眼的很,不拍就不拍,只是私底下,跟三姨娘拍了一张照片。   日本人果真是跟秋后的蚂蚱一样的,蹦跶不了几天了,持续了三个月的战争之后,日本人火速退出,并且在八月份投降。   那祯禧的肚子吹气儿一样的鼓起来了,她在院子里面听着,北平城里的人都走上街头,大白天的放烟花,鞭炮声不绝于耳。   这一场八年的战争,八年的欺压,我们一朝翻身了。   国内势力迅速达成一致,推举第一届领导人,两个月后顺利建国。   等着那祯禧要走的时候,二舅妈欲言又止的看着她,那祯禧心里面一动,以为二舅妈日久生情,舍不得她了。   便温声问,“您要不要跟我去上海,去了待上一些日子。”   “说什么傻话,你嫂子要生了,我不能走开身了,你自己回去,别拉扯别人。”   那祯禧挨了一顿蹭,撇撇嘴,二舅妈由于抗战时期的优秀表现,建国之后,街道上有人亲自来发了奖章,自此她说话的底气就更足了,对着人吹嘘了不少呢。   自己也是为革命做过贡献的人,当初多么英勇顽强,自强不息,赶走了日本人。   可是你要问二舅妈革命是什么?二舅妈大概也是说不出来的,她哪里知道什么是革命呢?不过就是当初看不下去那祯禧出门,老太太亲自出马,每次回来还能带回来零嘴儿呢。   “那你注意保重身体,有什么事儿给我打电话才好呢。”   “用不着,我有事儿也不指望你。”   二舅妈坐在板凳上,看着那祯禧收拾行李,只死鸭子嘴硬,下午的火车,富贵送着她去上海,正好也去看看找点生意干,这些年,他靠着手艺,实在是辛苦许多。   因此那孩祯禧出主意,要他去上海进货,批发了上海的丝袜还有化妆品来卖,租一个小门面,应该是好卖的。   那祯禧知道她不高兴得很,因此也不敢去招惹她,只是跟富贵嫂子再嘱咐几句,便打算吃饭走了。   富贵嫂子看那祯禧,心里面感激的很,一边在那里端菜,一边对着那祯禧笑,“你出息的很,还一直帮着家里,不然我们这一家子,早就饿死了,光凭着富贵的手艺养着我们这几口嘴,不能够的事儿。”   “一家子,不说两家话,嫂子客气了。”   “不是客气话,三姐儿,你二舅妈对着你没好脸色,但是私底下里对着我一直夸你呢,你来了,她高兴的很呢,家里有人陪着她说话,还随着她的脾气来。”   在北平最困难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饿死人的,可是冯二爷有钱,白面大米细粮这些,从来是按时按点儿的供应着,富贵嫂子有时候想起来,觉得自己有福气,不然怀不上孩子,就算是怀上了孩子,也要到处奔波,到时候都不一定能留得住。   贫苦年代,她苦出身,从小就没吃饱过,嫁人了才吃了饱饭,身子骨差得很,不然二舅妈也不能让她一怀孕了就留在家里不让出去。   几个人刚坐下来,一桌子的菜,专门给那祯禧送行的,说说笑笑的,结果有人来敲门。   二舅妈眉头一皱,小老太太就起来了,“谁啊?”   一看就是要饭的,蓬头垢面的,瘦的干巴巴的打晃一样的站在大门口,不敢进来,“大娘您心眼好,给口吃的您积福。”   二舅妈是不乐意给的,只是那祯禧听到了,从屋子里面出来,拿了两个大馒头,这建国了,奔着好儿去的呢,以后日子会更好,不差这一口的事儿。   二舅妈瞪了她一眼,把馒头接过来,递给那要饭的,结果没人接,那人直愣愣的看着那祯禧。   脱口而出,“是你?”   那祯禧没认出来,想着难道是认识的人,只试探着说道,“您是——”   那人就不说话了,眼睛躲闪了一下,“认错了。”   拿着馒头就走,被二舅妈一把拉住了,“怎么着,话说清楚了,拿着吃的就走,没这样的理儿。”   那祯禧慢慢地走进去,那人来回转着头,不想让那祯禧看,那祯禧好一会儿,才喊出来一个名字。   多少年没见了,这一位要饭的,竟然是当初那家的邻居,老田家的姑娘啊,当初举报那家,逼着那祯禧南下上海,辗转湖南的田家姑娘,她曾经逼死自己的嫂子。   听到名字,田家的姑娘一下子抬起来头,二舅妈才看清楚脸上都是脓包,吓得赶紧松开手了,又喊着富贵出来,“赶紧的,怕是有病。”   那祯禧也往后退了几步,富贵站在门口,田家的姑娘已经退到门外去了,看着那祯禧,她这辈子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那祯禧。   “你又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   “那就好,当初的事儿,对不住您。”   田家的姑娘深鞠一躬,便不肯再说什么,这就是报应啊。   “你病了,去医院吧。”   田家的姑娘想着,这人这么些年了,怎么还是这么善良呢,当初只要是家门口有要饭的,那家总是给吃的给钱,凑巧有旧衣服的,也一起给了,她记得真真儿的。   “我这是脏病,没得治,您别管我,我多早晚死在街头上了,算是解脱了。”   说完了,扭头就跑了,富贵去街上找一圈儿,也再没看到过她。   当初那祯禧走了,大红袍恼羞成怒,只得拿着田家的姑娘来撒气,把她直接送给了日本人,正好达到一箭双雕的目的。   一直到日本人撤退前,她才跑了出来,可是这些年了,身子也垮掉了,还一身的病,谁也不愿意挨着,就跟病毒一样的,她想着找个地方死了算了,无声无息的,可是太饿了,她就只能去要饭。   二舅妈饭都不吃了,先去消毒洗了手,又去洒扫了庭院,“腌臜的玩意儿,活着不如死了,早死早超生。”   老太太骂人,一如既往的狠毒,又嘱咐那祯禧,“赶紧走,不许你再去管她的事儿了,是死是活跟你没一丁点儿的关系。”   “我知道,您放心就是了。”   “你知道个棒槌?白瞎了我俩白馒头,败家玩意儿。”   那祯禧撇嘴,不敢去招惹二舅妈,只闷头吃饭,二舅妈说什么都不吭声。   直到那祯禧要上车的时候,二舅妈才着急忙慌的说了一句,“你要是碰到你二舅了,让他回来。”   火车开动了,那祯禧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她自从怀孕了,心肠也格外的软了,就听不得这个。   她知道,二舅走了这么多年,二舅妈虽然动不动就说他死了,可是心里面到底是记挂着,还是那句话,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146章 都好好的活   上海经历了一番洗礼之后,已经不是以前的上海了,就跟整个国家一样,百业待兴。   冯老爷乐呵呵的,他是少有跟儿媳妇接触的人,基本上不评价儿媳妇,也基本上不对儿媳妇的缺点做出来任何的批评,甚至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也是提出来跟老太太说,让老太太去跟儿媳妇或者儿子说。   “现如今,你可算是放心了吧?”   那祯禧笑,“放心了,我放心的很,也请您放心吧。”   她知道,老爷子说的是以前的事儿,她不着家,整日里为了她的追求来回奔波,老爷子老太太都不曾说过一句不好。   不是因为没有意见,儿媳妇天天刀尖上舔血一样的,指不定还能祸害全家,当然不愿意那祯禧去做这样的事情,在家里安生一点是最好的。   冯二爷商场上来往交际,需要的也是一个能露面的夫人,而不是一个整日里东躲西藏的夫人。   可是这些不满意,这些意见人家老两口能全部压下来,还能反过来体谅那祯禧的不容易。   这就是最大的不容易了,婆媳之间,需要的就是相互体谅,那祯禧也很愧对,拉着老太太的手,“母亲,您呐,清闲几个月,大概就要抱孙子了。”   老太太眯着眼睛笑,“可不是,到时候啊,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趁着还能动弹,帮你看孩子。”   晚上的时候,冯二爷跟她一起回房,分别许久,而且夫妻二人,从来都是聚少离多,如今见面,只觉得天长地久。   那祯禧站在窗户前,把全开的窗户拉回来一半,“你知道我走之前遇到谁了吗?”   “谁啊,大概是仇人了。”   “你怎么知道的?”   “你这要是遇到朋友,不等着说话人就开始笑了,你不笑,不就是仇人了。”   他太了解了,那祯禧就特别的爱笑,不开口就先笑出来三分和气的人。   那祯禧就说遇到田家姑娘的的事情,“大红袍算是坏事做尽了,不知道害了多少女孩子,现如今日本人走了,据说她那时候求着日本人带着她一起走,日本人不搭理她,没让她上船,后来被人发现,掉水里面去了。”   当初日军大撤退,本国的士兵跟物资都运输不过来,怎么可能带着大红袍呢。   大红袍算是机关算尽了,想着去日本,也知道留在国内是没什么好下场的,没有了日本人的庇护,只怕是分分钟就能横死街头了。   因此想着走,没想到日本人最是翻脸不带旧情的,她带着金银珠宝,也不知道被谁抢了去了,然后被人顺手绑起来,沉到水里面去了。   这些里面的事情,那祯禧当然知道,只觉得罪有应得。   包括隔壁田家的姑娘,她依然是觉得罪有应得,也不会善良到带她治病之类的。   冯二爷就打趣她,“我很欣赏你,幸亏你没有管她。”   那祯禧鼻子里面哼一声,“没有汇报的,我有这些钱,有这份心意,我宁愿多去救助几个孩子,也不去救她。”   人的善良虽然说是平等的,但是善良的结果不平等,你去救助癌症病人,绝症病人,不管她以前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没多大的意思的。   你不如去救助贫困失学的孩子,去赞助那些吃不饱饭却依然很有希望的人。   田家姑娘那种带着脏病的,救助了以后,其实没有多大意思对于别人来说,因此她只能自己救助自己。   冯二爷点点头,觉得她这样很好,觉得让自己刮目相看了,他有时候都担心打仗的时候,那祯禧会不会以身殉国之类的。   大概是月光太朦胧了,两个人躺在那里说话,竟然也不觉得困了,一直到很晚,冯二爷睡着了,那祯禧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我与你相识三十年,嫁给你五年,而今三十出头,你也要四十岁了。”   “表哥,我们得好好活,我们半辈子是为了颠沛流离的国家奔走,现如今好不容易好日子到了,咱们都得好好的,往后的几十年,我很珍惜。”   她原以为冯二爷已经睡过去了,谁知道他拍了拍她的肩膀,“睡吧,早上起来带你吃早茶。”   冯家已经大不如从前了,一场生死大战失去了不少的资本原始积累,大笔的资金没有了,而且冯二爷当初多年支持抗战,提供物资跟赞助,其中就是有个金山银山也能花完了。   只是他一点不觉得是什么事儿,就连老爷子也不说什么,做该做的事儿,只要人还在了,那就能翻身。   不是冯二爷手段不行,是世道不行,这好容易开始新生活了,自然是百业待兴,各行各业都会迅速发展起来的。   冯二爷极为热情的让刘小锅带着各处看了,然后指出来哪里的胭脂是最好的,看好店面了,刘小锅又去谈价格,“舅老爷,您别说话,听我说就行,保管给您一个合适的价位谈下来。”   几天下来,富贵对着刘小锅佩服不已,他的眼光跟对行情的了解,不是富贵这样的老实人能比的。   我们一般人买东西,不知道利润空间,也不能估摸出来他们的成本,因此一开始就很被动,谈价格的时候,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知道怎么去下手。   可是刘小锅混迹商场都多少年了,他心里面门清的很,这成本差不多是多少,利润空间有多大,然后给人家留一个余地,就照着自己的心理价位使劲的谈,这事儿就能定下来了。   富贵在旁边看着,只觉得到了刘小锅这里,事情就简单的很了,在自己看来,这事情难得很,这商家就听刘小锅的,一来二去的就商量出来价格了,很是神奇了。   出来了刘小锅就笑,“您不用这么看着我,这要是我们家二爷来了,那可真的是让人长见识了,我啊,都是跟着二爷学来的,二爷来这价格还能低,可是咱们这个价格也不错了,总得让人家赚一些不是?”   “是这个理儿,我得好好学一下,这可是有什么诀窍没有?”   刘小锅就笑的更牙白了,“二爷以前说过,这要干什么啊,都得提前给摸清楚了,比如说是这胭脂水粉店,咱们得知道卖个什么价位,进货是什么价位,利润几成对不对啊?”   “做生意啊,一点也不难,只要是摸透彻了,那什么生意都能做了,触类旁通。”   富贵听得点头,觉得自己大概也懂了一些,回头对着那祯禧夸,“这就是天生做生意的人,脑子好用的很,一点儿也不觉得难为人,这要是我自己来啊,都觉得难为的慌。”   那祯禧帮着他收拾了东西,带了土特产回去,“这有几件衣服,是我去买的,到时候孩子生下来了,给孩子护着肚子的,省的到时候二舅妈辛苦,还要给孙子做衣服穿。”   她又去劝富贵,“做生意啊,要我说,还是得用心,无论是什么生意,不说能不能摸清楚了,咱们第一个要的,就是要诚信,卖的东西货真价实,咱们卖的是好东西,有口碑了,就不怕没有生意做。”   “早先老北平的老字号,就前门大街上的那一片儿,瑞蚨祥,还有内联升,还有恒源祥这一些的,哪一家都是有个规矩在的,做出来的东西没有说是不好的,哪怕就是价格贵,可是咱们北平人啊,就爱这一口。”   老字号的东西,虽然说是贵一点,但是老百姓就吃这一套,多花那么几个子儿,可是这东西有牌面,料子也是最好的,吃的痛快,这穿的也结实,没有不喜欢的。   “你说的很是,我也会琢磨着,这做生意啊,还是要做口碑。”   富贵没有待上几天,就着急回去,他这个年纪的人了,要做生意,不算是晚,但是也不算早了,比不上年轻人胆子大,脑子机灵,但是能苦干啊,能弯得下腰来踏踏实实的干,这就没有干不成的事儿。   他自己背着两个大箱子,胭脂水粉小,他背着小心翼翼的,生怕给弄坏了,他没有本钱,这本钱是那祯禧给的,当然是冯二爷给的。   写了借条给冯二爷的,二舅妈在家里眼巴巴的看着,一天好几遍的念叨富贵怎么还不回来呢,当娘的就这样。   等着富贵累的跟孙子一样回来了,她倒是不心疼了,指使他干活呢,“家里你不在,我找人倒泔水都没有,要给我们安装自来水,我老太太一个,哪里懂这个呢,你可算是回来了。”   富贵擦擦汗,就去倒泔水去了,都习惯了,他小的时候,二舅妈就是不干活的。   当初生那祯禧的时候,二舅妈就是不去,富贵抱着孩子去烧火,烧水。   她这人就是这个观念,这个脾气,缝缝补补的勉强可以,做饭也可以,可是你要她去干她认为小丫头才干的活儿,那就不得了了,打死不干。   这么大年纪了,柴米油盐的事儿,二舅妈顶多是给自己洗洗衣服,然后给全家做饭,富贵有记忆以来,二舅妈就是不打扫院子,不倒水,不去干脏活儿的。   等着倒水回来了,二舅妈在那里拿着一盒子香粉儿在那里擦呢,她一直是擦粉的,就是穷死,就是不见人了,她只要起床了,就要擦粉,哪怕就是年纪大了,擦在脸上坟掉下来一样的,也是要擦粉,脸上白白的。   习惯了,她就是穷毛病,穷讲究。   以前是旗人家里的太太派头,现在还是那个死样子。   富贵不敢说什么,儿媳妇也不敢说什么,都是孝顺的好孩子,都这么大年纪了,想干什么就去干吧。   那老爷子这么大年纪了,身体也不是很好了,已经算是高寿的人了,身边很多人都没了,倒是很惦记二舅妈,这是还健在的亲戚了。   “妈,给您带了好的来,您瞧瞧。”   富贵单独从包袱里面拿出来的,给了二舅妈,二舅妈这才高兴了。   等着人家小两口回屋子的时候,富贵才拿出来另外一盒子,“说是怀孕了不能用粉,表妹说用蛤蜊油或者是羊油才行,我就专门去找了一盒子,这个时兴的很呢,大多是冬天里面用的。”   别说这是好的了,这男人出去一趟,给自己带一根鸡毛回来,富贵嫂子都觉得心里面舒坦的不行了,她还没想到富贵给自己带东西,她也没想到自己去要。   自己一个人晚上哭啊,觉得嫁得好,吃多少苦都愿意。   她跟着富贵,吃了不少苦,也受了二舅妈不少的气。   可是她现在都觉得值得,觉得二舅妈就是再作一些,她都能好好儿的伺候着她,一个字,值。 第147章 等半辈子了   现如今万象一心,富贵打大嫂干什么都觉得有奔头,前门一带的老字号都重新开张了,伙计们依然是热烈的招揽人进门。   富贵在前门租了一所小房子,他做生意肯吃苦,一早一晚的在铺子里面,晚上的时候,什么时候没人了,什么时候下板儿,早上的时候,只要是有人了,他早早的就开门,就住在铺子里面去了,小铺子后面带个小院子,有北房两间。   他想着一家子搬过来一起住,家里的房子可以出租,二舅妈当时就撂下了脸子,“我这还没死呢,就搬出去,没这样的事儿,要搬走你们搬走,我不搬走。”   “妈,不是这个意思,不是那边前面就是店,方便的很,而且家里的房子租出去了,还能收一笔钱,这租金我们谁也不要,给您拿着,我给您养老呢不是。”   “再说了,这地方,政府说是以后会拆迁呢,到时候也得搬走,都去住楼房了,大家伙儿都想着去住楼房呢,您还没住过不是?”   富贵苦口婆心的,二舅妈就是不听,“要走,你们走,我不跟着你们,我就一个人饿死,我也不走。”   她不走,就得在这里,富贵就不明白了,这老太太,早先有好事的事儿,去享福的时候,那可真的是跑起来带着风的,这怎么就愿意一个人在这里住着呢。   当然是搬到店里面去好了,到时候夫妻两个人看店面,人忙的时候也能忙的过来,也省的一个人在那里死靠着,而且做生意,在店里面的不累人。   孩子也快出生了,到时候二舅妈在后面,帮着照看一下孩子,这多和谐的事儿啊,可是二舅妈就是不肯。   最后二舅妈一个人在老院子里面了,富贵每天晚上来看一次,买点吃的。   结果这晚上一去,巷子里面就热闹死了,是要拆迁了,公告都出来了,要开大会呢。   富贵笑了笑,“拆了好,这里院子都是老院子了,下雨的时候,走路都是一脚泥巴,路就没法子走了,地上都是小水沟子。”   这些小巷子还有这些老院子为什么要拆迁了呢?   一个是规划需要,经济发展需要高楼大厦。再一个是老四合院子都是老旧的,里面人挤着人的,很多都是大杂院了,大家伙儿虽然是拉近了距离,可是这做饭没有专门的厨房。   最关键的是没有厕所,都是出去院子,到街道上面用公共厕所,那可是真的受罪了,夏天那味道,呛得人睁不开眼睛,冬天那小风嗖嗖的,屁股都能冻下来了。   也没什么排水系统,洗衣服刷锅子的水,随手就是一倒,那滋味,可真的是不舒坦。   住楼房,顶让人羡慕的就是有厕所,家里面是冲水的马桶,干净卫生。   富贵笑着跟大家说了几句话,就急匆匆的拎着东西进门,切了半个西瓜来给二舅妈送,这是个大孝子,吃个瓜都忘不了老娘。   结果看着二舅妈,拿着蒲扇坐在小马扎上,拉着脸就跟忍不住要骂人的节奏。   他叹口气,老太太又生气,年纪大了,还是跟年轻的时候一样,脑子里面不知道想什么,脾气坏得很。   “妈,明儿您也去我店里面看看,您不是还没去过吗?”   二舅妈不说话,“你在胡同口也看到了吧,这地儿要拆迁呢。”   “看到了,好事儿啊。”   二舅妈就很暴躁了,“我不走。”   “屋里说去,我给您切瓜,您晚上吃了没?”   二舅妈不说话,拿着小马扎就进屋子里面去了,看样子是没吃。   富贵切了瓜,就去下面去了,给放一个荷包蛋,好家伙,这人全能的,什么都会做。   二舅妈就站在院子里,看着这一个小院子,“这一所小房,那是祖宗的产业,不能就这么没了,他说拆迁就拆迁,没这样的道理,这是佟家的地,是佟家起的房子,凭什么搬走呢?”   老太太这个不服气,那个不服气,整个就是一个钉子户,富贵觉得不能这样啊,“这不是我们说了算的,要拆迁,大家都搬走了,不能只留着我们的房子不是,是为了更好发展的。”   “问过我意见没有?我就说,问过我意思没有啊?”   二舅妈的拐杖,敲在地上砰砰砰的,气性大了去了,老太太就这么一个想法,你说拆迁就拆迁,你说开发就开发,可是你问过我意见没有啊?   我不同意这个事儿。   富贵劝也劝了,说也说了,人家都高高兴兴的搬走了,她还不走,街道上的人就单独谈话了,这是思想觉悟不高啊。   到了家里来,“大妈,您看看,你是觉悟高的人,当初不是还为了咱们办事儿来着,立功的大功臣呢,现在我们需要发展,这一片儿建设成为大型商业中心呢,咱们搬迁的地方也不远,你这一套小院子,好家伙,那能换好几套房子呢。”   二舅妈就跟通神了一样,半耷拉着眼睛,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还是那句话,“我不搬走。”   街道做工作的着急了,“您这是为什么啊?您给个理由,要是有什么需求的,我们尽可能的帮您解决诶。”   二舅妈伸出来食指,指着地面,一字一顿的,“我就一个需求,我要住在这里,我这个院子不能动,谁也不行。”   富贵都着急上火,这是大势所趋,没有不搬走的道理,这要是不积极了,一家子都跟着不积极,到时候人家找到他店里面去,找到亲戚家里面去做功夫,不好看的很。   这谁也不能拉后腿儿,富贵悄悄的签了字,瞒着老太太,到那时候了,想着老太太就只能接受了。   你不接受,倒时候人家也是要强拆的。   结果到了拆迁的那时候,二舅妈花白的头发了,本来腰都驼了,竟然拿着菜刀就站在家门口,一个小老太太,蹦跶起来的时候离地面恨不得三尺高,“我看看谁敢给我拆了,我老太太不讲理,我就要跟谁拼命去。”   聚集了一堆的人,施工队的要完成工期,当然很着急了,“您不能不讲理不是?这么大年纪了,真以为我们不能怎么着您呢是吧?”   二舅妈这人,刚了一辈子,一辈子的混人,“我怎么就不讲理了呢?这是我家,我我家凭什么让我搬走啊,我家里我说了算,您啊,远着点,家门口都不带让您碰的。”   “嘿,您这老太太还真是,咱们开工。”   二舅妈那个着急啊,拿着菜刀,是真的要砍人的,喊着哭着说欺负人,欺负她一个老太太。   街道上的人急匆匆的来,拿出来富贵签字的合同,“您哭什么啊?您看看,这是您儿子的签字。”   “这院子啊,要拆迁。”   二舅妈不认识字,但是富贵两个字还是认识的,只看着人家指着的那个地方,写着三个字。   一下子疯了,扭过头去,问富贵,“你签字了?”   富贵不敢看她,只是苦着脸,“妈,早晚的事儿,咱们——”   结果话没说话,老太太一巴掌就打上去了,“你个不孝子,我当初就不应该生了你。”   “你签字,签字干什么啊?你爸爸回来了,门都摸不着,我打死你啊。”   她一屁股倒在地上去了,不活了,或者没意思了。   她在这里守了半辈子,当寡妇多少年了,也没改嫁,也没买了房子,就是想着哪一天,要是二爷回来了,能找得到地方,不然的话,这北平城这么大,从哪里去找他们娘儿俩呢,怎么能找到自己的家呢。   结果全没了,这院子没了,给人要推平了,一辈子没个指望了。   富贵这才知道了,原来老太太一直不搬走,是为了这个,他大男人一个,哭的稀里哗啦的,跟那祯禧打电话,“我以为她是老封建,不想着折腾,我就不知道,她是为了等我爸。”   “往日里看她骂我爸骂的厉害,动不动拎着老佟家的祖宗出来骂,可是这心底里,到底是惦记着我爸的。”   “她一辈子,多苦啊。”   是啊,多苦啊,街坊四邻的也都知道她臭脾气,只是不知道,她闹腾成这样,是为了等二爷回来。   街道上的人也不知道,就以为是老太太耍横呢,这下子好了,人到了医院里面去了,看着不大好。   街道上有热心的人啊,现在和平年代了,去医院看二舅妈,二舅妈现在是心如死灰,眼睛里面没有人的,谁在她眼睛里面都跟空气一样,没意思。   “您的事儿我们都知道了,只是拆迁是一定要拆迁的,这是我们城市发展的需要,但是您的事儿,我们都放在心上了,您想着等丈夫回来,大妈,您信得过我们的话,我们刚您找。”   二舅妈这才动了动,“找?怎么找?”   她不懂什么现在的档案之类的,到底是一个老封建妇女,就想着人海茫茫的,找个人跟大海捞针一样的。   “当年不是去参军了,我们就去部队里面查,看看有没有这个人,一定能给您查出来了,部队里面都有花名册的,您跟我们仔细说说,我们好去找。”   二舅妈一下子就哭了,她觉得有希望了,什么院子不院子的,她这才说出口,“我不在乎什么院子,什么房子的,只是这多少年了,我怕他要是回来了,找不到家了怎么办呢。”   “所以我就想着,北平都变了,这家门口没变,他回来了,肯定要找的。”   “你们也不用在北平找,他一定不在北平的,你看他那个人,顾家的很,要是在北平,早就回来了,你们就去远的地方找。” 第148章 大儿子   二舅妈出院了,每天就拄着拐杖,然后一天一次去打卡,去街道办事处那里问,问问打听到了没有。   富贵就偷摸着,去给人家送水果,不好意思,人家也很忙,事情也没那么快,就想着对老太太好点儿。   老太太这都几个月了,都不跟他说话。   记仇了这是,那祯禧有时候打电话,富贵一个月来上海一次进货,每次来了,都要来看看那祯禧,去看看那老爷子。   老爷子实在是高寿,富贵大着嗓门,“您最近胃口好不好啊?”   老爷子还是听不清,只是一个劲笑,嗯嗯嗯的,然后记不太清富贵了,有点忘了。   “小三要生了,小三呢?”   四太太就在一边跟着喊,“在家里呢,今天没过来。”   “小三呢?”   “在家里呢,快生了,您要有重孙了。”   那祯禧是快生了,不然两三天就来家里一次的,吃顿饭,或者坐一下的,她现在算是有福气了,不用担心生计,冯二爷一个人扛着呢。   四太太就对着富贵解释,“你上次来还没这么严重的,这一下子天气热了,人就变得越来越糊涂了,睡觉也多了,一天有半天是睡觉的,吃饭也不知道吃饱了还是没有,给多少吃多少,不敢给吃多了。”   富贵心里面叹气,这样的光景,不是好光景。   五小姐现如今结婚了,她结婚了,要带着三姨娘去住,三姨娘不肯,“我不走,我不去,我就在那家。”   “妈,现在婚姻法颁布了,一夫一妻制,你这样的,到时候人家来核查了,您最后跟了爸爸一场,什么名分也没有。”   你说三姨娘伤心不伤心?   她跟了四爷一辈子,真的是任劳任怨了,到头来跟着政策走,她就没有名分了,到时候核查,想都不用想的,配偶那里,写的肯定是四太太。   她最后,倒是自由身了,可是她觉得,还不如妾呢。   五小姐知道她难过,所以就想着趁着机会搬出来了算了,跟着她一起住。   可是三姨娘怎么可能去呢?   没听说过丈母娘跟着女儿一起出嫁的,女婿是好人,不觉得怎么样,可是架不住有个天长地久啊,她不去讨人嫌,也不去让女婿心里面不痛快。   “我不去,我在家里多好啊,到时候核查了,这里也是我家,四太太对我,这些年了,那就是姐妹一样的,我们老太太两个,一起说话什么的,也有个伴儿。”   五姑娘不说话了,四太太确实是脾气好,没亏待过她们。   四爷年轻的时候就是不着家的,见天的出去玩,有钱没钱的看热闹,现如今也是这样的。   家里面就是四太太分三姨娘,都是一个院子住着的了,也有个伴儿。   四爷这个人爱玩,爱享受,但是他不好色,多少年了,都没去过三姨娘的屋子了。   这事儿,想开了就行了,四太太私底下说了,百年之后,三姨娘就葬在她身边去。   三姨娘就满意了,婚姻法他们管不了,可是那家的祖坟跟立碑,她们都是能说得上话儿的。   百年之后,她能进那家祖坟去,就在四太太边上,还能享受着小少爷的香火,知足了。   她能活着一天,就不去麻烦五小姐,哪怕就是死了,也不去踏五小姐夫家的地儿。   五小姐现在时候育红班的老师,三姨娘满意的很,自己手里面有钱,找的女婿也是当老师的,教小学的,她瞧着这日子,是怎么过都好的很。   那祯禧是快要生了,她肚子大的很,老太太盼着是个儿子,老爷子盼着是个儿子,四太太一辈子没儿子,也盼着是个儿子。   中午生的,卡着十二点生出来的孩子,果真是个男孩子,生出来的头发,特别的猫咪,一看孩子就是营养很好的。   冯家老爷子高兴啊,当场就是给红包的,给孙子拿的红包,家里上上下下的佣人,一人一个红包。   老太太也高兴,拿着自己的体己首饰,送了那祯禧一小盒子。   “就说是个儿子,怕热的很呢,生出来了,果真是个儿子。”   四太太这辈子,就没抱过自己家里的男孩子。   至于冯二爷什么表情,家里人都不在乎,当爸爸了,除了高兴就还是高兴呗。   那么大一点的孩子,头发那么黑,那么猫咪,那老爷子来看,倒是摸了摸手,其余的就不管了,问四太太,“人呢?”   “产房里面睡着了。”   老爷子就不说话了,自己拄着拐杖去产房了,都爱了门口,也不进去,就坐在门口那里趴着耳朵听,他那个耳朵,就是有声音也听不见的。   冯二爷打开门,正好看到了,那老爷子就直起来腰,摆摆手,示意他别说话。   冯二爷就端着水壶自己出来了,“爷爷,您要不要进去看看。”   老爷子还是摆手,“好不好啊?”   知道他问的是人好不好,冯二爷点点头,“好的很,您放心吧。”   老爷子砸吧一下嘴,笑着就走了,他就是来看看的,这么大年纪了,家里人不愿意他来医院,自己非要来,扭不过去。   生这么一个孩子,冯家的排场很大了,但是三日礼、满月礼孩子都没出现,都是冯二爷一手操办的酒席。   外面的人都说很多闲话了,当初的寒秋,冯家的大太太,当初那么风光无限,冯家的产业她都能插手,跟着冯大爷混迹商场,结果最后还是没有福气。   不知道跟冯大爷是怎么想的,两口子一心一意的出国去了,冯家当初对外面宣布的就是,寒秋出国去了,先走一步,冯大爷紧跟着出国,在国外打理生意去了。   但是现在看着冯家的摊子是冯二爷接手的,冯家的孙子第三代,动静这么大,好大的阵仗了,一下子就热度上去了。   明摆着,当初的事儿不是那么简单的,绝大多数的说法就是冯老爷子的锅,当初冯大爷跟寒秋亏损很多,这么事情不少人是知道的,可能由于经营失误,因此冯老爷换下来了老大,老二直接继承家业了。   那祯禧一直是没有频繁的很大众的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面,对于她的定位就是冯家的二太,冯二爷的妻子,很是低调了,也不跟大家有什么来往。   现在一跃成为大家都羡慕的女人了,因为冯家确实是有钱,即使是刚经历过了乱世,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旦稳定下来了,加上国家政策的扶持还有人脉关系,起来是很容易的事情。   那祯禧抱着儿子,给他看冯二爷的荣誉证书跟奖章。刘小锅拿着一个账本子,他这个人仔细,冯二爷的每一笔账目他都记录下来,清清楚楚的,绝对不让冯二爷的一分钱乱花了。   “您瞧瞧,当初还是二爷有眼光,这个你不得不佩服,看人看事儿,准的很,看看当初资助了那么多,现在不就是有回报了。”   那祯禧也笑,“是,他这个,好得很。”   当初刘小锅,对着冯二爷给钱这个事情,那可是心疼的不行了,恨不得哭了一样的,来一次他就心疼一次,都是钱啊,都是他二爷一分钱一分钱攒下来的啊。   现在好了,看起来二爷是更深谋远虑,想的更长远,不愧是二爷,心里面佩服的更多,小心翼翼的给挂起来,隔着玻璃罩子,自己欣赏了一会,那祯禧给儿子看。   她儿子啊,那可真的是亲儿子啊,胖乎乎的,生下来头发就多,这出了月子一个月,头发就跟长草了一样的。   指给他看,他懂个棒槌,口水流的倒是挺多的。   那额头,真的看出来是跟那祯禧一样的,一模一样的大额头,脑门带着星光的,那祯禧抱着他看,只能看到额头,看不到五官,都凸出来了。   她就心疼大儿子啊,半辈子了,就这么一个儿子,满月了就得一直抱着,不能放下来,一放下来就哭。   孩子也是鬼精的,你不抱我,我就哭,我也喜欢你一直抱着我晃,然后我看不同的风景。   那祯禧抱着,可精神了,胖乎乎的压手,然后眼睛转着,跟个大爷一样的。   只要你一放下,放一下他就哭一下,不能放。   那祯禧要是在,那就只等着大儿子使唤了,不如意就哭,她听不得这个,孩子一哭,一身的汗。   等着冯二爷回来了,老子肯定是比儿子牛气了,那祯禧就发现了,这孩子看着爸爸了,老实的很。   要哭,冯二爷就虎着脸,跟个阎王一样的,“就放在这里。”   看儿子一眼,人家那小嘴就吧嗒下来了。   要哭,冯二爷就更厉害了,不带说话的,看几眼,就不敢哭了。   等着那祯禧来了,就看着自己妈妈,要哭不哭的,然后再看一眼冯二爷,直接就张嘴哭,很乖觉了。   那祯禧见不得这个,心疼。   抱起来,“妈妈的大儿子啊,小宝贝啊,怎么了这是,妈妈抱一下,抱一下。”   抱起来,就开始抱着了。那个亲热的劲头啊,了不得了,冯二爷就不高兴,拉着脸,他喜欢儿子,在心里面喜欢,面子上一点看不出来的。 第149章 傻儿子   “你不要一直抱着他,惯坏了脾气。”   那祯禧就跟没听到一样,一心一意的哄着大儿子啊,她真的是满心眼里面都是大儿子,心疼的没法子。   冯二爷就不愿意这样,他是很冷面的一个人,基本上好脸色很少见。   就看着那祯禧抱着,心想我看你抱着能有多久,一会儿就喊累,又不是不了解。   那祯禧那小胳膊小腿儿的,抱着儿子,说实话五分钟就累,十分钟就有点支撑不住了。   她就想坐下来,结果坐下来抱着都不行了,人家要你站着抱着,而且是来回走动的,不动弹不行,不然我就哭给你们看,小子脾气很差劲了。   你敢坐下来,我就睁开眼睛,我就是不睡了,我就开始哭,那祯禧没办法,只好站起来,自己也难过。   冯二爷就看着她来回的起来,自己在那里拿着一颗大苹果,咯吱咯吱的吃,香甜的很呢。   等着吃完了,擦擦嘴,你说那祯禧糟心不糟心,这儿子要哭不哭,丈夫在那里吃苹果,咔擦咔擦的。   “你不能一直这样惯着他,脾气会坏的,到时候习惯养成了,受罪的还是我们。”   那祯禧拉着脸,“那怎么办?一直哭。”   冯二爷没有搭理过小孩子,觉得小孩子就是想着哭一哭,什么东西都有了,所以才喜欢哭,你不要搭理他,他自然就不哭了,下次也记得了。   那祯禧就够死了,“他会一直哭的,小孩子就这样。”   冯二爷才不信呢,他专治各种不服的,哪里能怕儿子的,“你回娘家睡去,今晚我给你看着,立竿见影。”   那祯禧要是后妈的话当然很高兴了,可是这是亲妈,“你真不行。”   孩子哭时间长了,就喘不动气儿了,嗓子也坏了,不然的话哪里就有这样的脾气了。   冯二爷不信啊,他很来劲了,好声好气的给那祯禧送着走了,抱着儿子站在阳台上看着车走了,扭过头来就给儿子放床上去了。   平时很少看孩子的,孩子以为是跟自己玩儿呢,拉着他的手不放,冯二爷就皱着眉头,自己扒拉开手,拉着一把椅子坐在那里看着。   结果这孩子不哭不闹的,就一直瞪着眼睛看着冯二爷,心想这人干什么啊?   冯二爷就专门整治他的,不睡觉,那大家一起看呗,看谁想要睡觉。   结果来劲了,爷俩一晚上没睡觉。   那祯禧本来挺担心的,可是到底是太累了,直接就睡过去了,早上起来接到冯二爷电话,“一点儿没哭,好得很。”   “那我回去啊?”   “回来干什么,多待上几天,晚上带着大家伙儿一起吃饭去,我那里正好有餐券。”   刚开的海鲜餐厅,给了冯二爷几张自助餐券,挺贵的,给那祯禧送过来,让她带着娘家人一起去吃。   那祯禧想着自己也要适应,不能因为孩子一直在家里,不然最后真成了家庭主妇了。   所以说让去吃就吃呗,过不了几个月,她等孩子断奶了,也要出来工作了。   你说冯二爷这个坑儿子的,在家里干什么呢?   他是大人,能熬得住啊,小孩子熬不住,要睡。   结果他一会戳人家一下,一会儿去戳一下的,不让人睡觉。   大儿子就烦死了,有这样的吗?   扁着嘴就哭,冯二爷不动弹了,孩子就继续睡,等着睡了,他就继续戳。   这当爸爸的,不是一般的狠心啊。   说起来较真,大儿子还真的是比不过冯二爷,姜还是老的辣。   最后给烦死了,睡觉都不能好好睡。   冯二爷就冷笑,你不是有时差吗?闹腾着白天睡觉晚上折磨人,我还就白天不让你睡了,你给我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你爸爸。   人家睡着了,他就拿着一只毛笔戳,戳到最后,大儿子脸都红了,一气儿就开了嗓子了。   冯二爷心想,我早有准备了,你就好好哭吧,没人搭理你。   他优哉游哉的,关上门,自己就到了客厅里面去了,在那里拿着报纸看,还有心思泡咖啡呢。   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声音,觉得哭一会儿就行了,没人搭理就不哭了。   结果还真不是,大儿子有本事啊,在那里听了五分钟,冯二爷就有点坐不住了,孩子声音听起来就有点嘶哑了。   他站起来,站在窗户前,转移一下注意力,想着外面的天气有点热了。   最后也不知道熬了几分钟,里面的孩子声音马上就断气一样的了,他叹口气,推开门举着手。   父子俩四目相对,大儿子一直看着门呢,门一开看到是冯二爷,立马就闭上眼睛,眉头紧巴巴的发紫色了都,立马就高了两个音调啊。   “你赢了,赢了。”   他举着双手,比划了一个投降的姿势,“睡吧,赶紧睡吧。”   坐在那里,老神在在的一脸绝望,拍拍孩子。   结果大儿子很有脾气了,不给碰,一拍,那声音上天了。   冯二爷举着手,对着大儿子的小脸蛋,又去看看那小细腿,半天没下去,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打。   孩子哭得脸红了,窒息一样的,他就没法子了。   老太太那边听着大孙子的声音,“去看看。”   结果离着越近了,就越是心急,这怎么回事啊?   大孙子一看到老太太,老太太一瞧着大孙子,那可真的是相见欢了,孩子哭得抽抽噎噎的,不行了,受不了这委屈。   老太太抱着,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开始挤兑冯二爷,“他妈妈在家里,你不让,非得给回娘家,我就说你看孩子不顺心,当个玩具一样的。”   “多好的孩子啊,你就这么糟践,祯禧平常看着跟大宝贝一样的,要是知道了,指不定哭成什么样子的。”   “你多大的人了,让我这么不省心,这难道不是你儿子不成?”   拉着脸,老太太少有的不高兴了,抱着大孙子,心疼啊,给孩子擦擦眼泪,就跟龙王爷下雨一样的,“不哭了,不哭了,奶奶的乖孙子啊,咱们出去,出去看看花儿,奶奶给你抓一朵大红花。”   人家老太太都不带看冯二爷脸色的的,抱着孩子就走了,到外面去看花去了,这孩子还真的是没出门几次。   出去了,不哭了,很高兴了,老太太花园里面的花,五颜六色的,就可劲的糟践吧。   老太太自己就掐下来,给孙子手里面塞,想给那祯禧打电话,又想着她好不容易出去一趟,好好消遣一下呗。   就忍住了,拉着脸,等着老爷子回来了,老爷子去给两位姨娘送生活费了,每个月去看一次,然后给赡养费。   新时代了,大家都是一夫一妻制度,姨娘们虽然也要文明,但是到底是没有以前光明正大的,老爷子给抚养费,倒是没法子的事情。   老爷子不想说这些,只说很好。   “这是怎么了?怎么在你这里呢?”   老太太还是不高兴的很,“多大的人了,跟孩子闹气,他小时候脾气大的很,我也不曾去规整一下他的脾气,现在好了,我孙子受罪,不懂事得很。”   冯二爷在门外听着,不大想进去,心想在家里都是说一不二,有面子的很,结果今天因为大儿子,让老娘劈头盖脸的骂,现在老爷子回来了,少不了说几句,要是孩子妈回来了,那就更了不得了。   这要是看红楼梦,岂不是贾宝玉了,老子要打一顿,当祖母的去拦着,当妈的就跟要命了一样,结果是败家子一个。   “在门外干什么,还不进来。”   老太太知道在外面,高声喊了一句,冯二爷这才进来了,“母亲,孩子不能这样养?”   说着看了一眼大儿子,大儿子看着他进来,记仇的很呢,皱着鼻子,要哭。   老太太赶紧揽着,“没事儿,没事儿,你老子不能怎么样。”   大少爷就眼神转着,黑葡萄一样的看着冯二爷,人家大儿子完全就是胜利者啊。   冯二爷保持微笑,深呼吸一口气,“母亲误会了,是我的错。”   “就是你的错,再有下次,我唯你是问。”   老太太看着儿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忍不住多说几句,“我都知道了,你在外面多大的威风我不管,多大的脾气回家里也要给我收起来,不能给你惯坏了脾气,孩子好好的不哭不闹的,你非得去招惹。”   “真当孩子是个泥人了,我还真告诉你了,泥人还有三分土性的,不许拿着孩子撒气,还真没人管的了你了,多大的人了。”   冯二爷不敢应声,他是个孝子,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大儿子,心想你哭几声,老子挨了不少唾沫星子,小娃娃一个。   老太太多少年不发火了,这加上有孙子了,梗死慈眉目善的了,看谁都是乐呵呵的。   结果冯二爷撞枪口上去了,对着大少爷拧脾气,这可真的是白搭。   老太太觉得教孩子,是要好好板正性格,可是得让孩子懂事了,最起码会说话了才去讲道理,一个吃奶的孩子,你去跟他讲道理,看冯二爷觉得就跟傻子一样了。 第150章 衣不如旧   那祯禧这边陪着家里人吃饭,她蛮喜欢吃海鲜的,老爷子吃的不多,就是喝点汤水吃了几个虾子,其余的不肯碰,很注意养生了。   等着吃完了,老爷子就跟那祯禧说,“你回家去,看看孩子。”   出来两天了,得回去看看孩子,不能总是挤奶给孩子送回去,当母亲的还是要有当母亲的样子。   “您放心吧,就是您不说,我也是要回去的,我就是出来了,也一直记挂着那小祖宗呢。”   四爷给亲自送回去的,他想看看外孙子了。   瞧一眼怪好的,“你弟弟,也要快结婚了。”   “好都很。”   “嗯,耽误了很多年了,人老实的很,人家给介绍的女孩子挺好的。”   那祯禧说好,心里面却是在叹气的,四小姐当初没了,就这么一个亲兄弟放心不下,如果不是为了救她兄弟,当初那家的人,只怕是没了。   所以,那祯禧一直有愧疚,只是小六这孩子,老实的很,特别的憨厚听话,可是对人的心眼,那是一等一的好。   他也是上过学的,但是无论是多努力,这成绩就那样,还不如五小姐呢,五小姐是好容易去当了个老师。   小刘呢,岁数也到了,也能写会画的,家庭教育的很好,现在很多人没有受教育的机会,大字不认识一个,因此小刘托了冯二爷的福气,去了办公室里面给人家当职员去了,写写东西打打杂的,倒是很用心。   办公室的活计特别的碎,这个喊,那个有要求的,不难,但是心累,不仔细的人,还不一定能干好了,丢三落四的。   可是小刘很满意,他做事情打小就较真,就是性子木讷了一些,倒是干的很好,冯二爷脸上有光,没给丢人了去。   安安稳稳的工作,家里也都在这边,还有一处小院子,那小院子那祯禧说了不要了,以后就是给小六结婚用的。   这一下子,单位里面就有人给介绍了,这是做办公室的,比工人好很多,家里又没有什么负担兄弟姐妹都很有出息,那祯禧别人不知道,小六也不说,他说的最多的就是五小姐。   所以大家知道,他家里有个姐姐是老师,这也好得很,很多人就开始介绍了,因为看着小六确实是好性格。   看好了,然后就结婚呗,没那么多讲究。   那祯禧笑着跟四爷说,“您以后,等着抱孙子吧。”   四爷就笑,“好得很,你早点休息了。”   出来了,慢吞吞的骑着自行车,夜里面带着一点凉,四爷艺高人胆大,骑着二八杠的自行车,哼着小曲儿,快活都很。   富贵媳妇还没生,街道上就有人来了,富贵在柜台上摆货呢,“您找我?进来喝口水。”   街道上的大妈,脸色就很为难了,进了屋子,富贵领着到了后院。   他后院安排了一下,虽然小,但是放了两张小桌子,搭了花架子,闲着没事,朋友顾客来了,喝口茶水也有地方招待,好得很。   “我今天呢,是为了你父亲的事情,自从上次以后,我们就一直查,结果今天刚来了消息。”   大妈说着,从布包里面拿出来一张照片,泛黄色还缺了一只角,上面有个人脸被人用红笔圈起来做了记号,“你看看,这人是不是你父亲。”   富贵拿着,一下子就愣住了,他站起来,走到太阳底下,然后光线打过来,看了好一会,最后问,“人在哪儿?怎么样了?”   他问,心里面咯噔一下,他突然低下来头,心里大概也有数,要是人好好的,还不得喜气洋洋的来,不能够这样哭丧着脸。   “照片是好不容易找到的,我们就知道名字籍贯,当初参军的时候,各部队是有统计资料的,后来人家去查,查出来了,还有这事入伍的照片。”   照片上的二爷,是真年轻啊,跟富贵记忆里面的一模一样的,如今几十年过去了,他都年纪大了,照片里面的二爷还没变化呢。   “后来呢?”   富贵的心口窝里面堵着一口气,上不去,出不来,他难过的很。   “部队是华东野战军,后来日本人攻打南京,前去支援,牺牲了。”   富贵就知道是这样,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子弹不长眼啊,任凭你是多好的手艺,多好的功夫,你腿再快,比不上人家的子弹。   他知道当年的南京战役,日本人攻打的艰难,城里面城外面的人誓死抵抗,这才让日本人在攻城之后疯狂的报复,屠城坑杀了我们同胞几十万,糟蹋了多少人啊。   成为了全国文明的惨案,只是他不知道,他爸爸也在里面,也曾经守着南京城。   他把照片贴着脸,蹲在地上哭了很久。   大妈也不好受,新时期不容易啊,建国不易啊。   “这事儿,你妈年纪大了,我们也不好去说,你看着办吧。街道上已经申请荣誉了,据说南京城外有个先前的乱葬岗,里面有名有姓的烈士都刻在碑上了,可以去看看。”   富贵老婆那么大肚子了,扶着门看着富贵,自己也哭了,受不了这个,她拿着桌子上的照片看,跟富贵不像。   富贵像二舅妈多,跟二爷一点也不像,二爷这个人,但是看照片,就是个英俊的人,眉目之间很是坚毅。   穿着一身军装,在一群人当中,站在最后面一排靠边上的位置,看不大清楚,但是在黑白照片里面的所有人当中,他算得上是年纪大的了。   富贵已经搬到楼房里面去住了,等着吃晚饭的时候,都是他从街面上买菜回来做,然后他老婆看着门,他回家给老太太送饭吃。   晚上的时候,他烫了一壶酒,特特的去饭店里面买了干炸丸子,还有河间府的驴肉火烧。   二舅妈一天到晚的在楼底下坐着呢,她轻易不上楼,上去也没意思,就喜欢在楼底下,没有人说话,但是看着人来来回回的有意思。   “哟,今儿什么日子啊,这么齐全,还带着一壶酒呢。”   二舅妈能喝酒,也爱喝一口,只是年纪大了,自己也修身养性了,海淀的莲花白,不眨眼的喝一壶。   富贵闷着头给她放桌子上,“您尝尝看,我让他们多加了驴肉。”   拿着酒壶倒满了酒,抬头一看,二舅妈已经在吃了,先扒拉开火烧,吃里面的驴肉,年纪大了,吃不了几口,二舅妈就捡自己喜欢的吃,先吃驴肉,再吃火烧。   “就是这个味儿,我今儿还在想这一口呢,再去给我把酱菜端过来去。”   她爱吃六必居的酱菜,六必居是老字号了,老北平就爱这一口,里面有一种是八宝南瓜,小南瓜里面放着八种馅料儿,带着一点甜味儿。   吃起来那叫一个讲究啊,南瓜切成一片一片的,馅儿都不会散开的,价格也不便宜。   富贵就去厨房里面切了半个,年纪大的人了应该少吃一点,可是都这么大年纪了,年轻的时候家里穷,破落户没得吃,现在家里有钱了,想吃点就吃吧,紧着吃还能吃几口啊。   他一直伺候着二舅妈吃饱了,收拾好了桌子,碗筷也都收拾好了,二舅妈有福气的很。   “妈,跟您说个事儿。”   富贵手湿漉漉的,在裤子上擦了擦,二舅妈就讨厌这个,“你就不能擦干净手去,非得这么邋遢。”   觉得旗人的贵气,富贵是一点儿也没有。   “您看看这个。”   富贵轻轻的把照片放在茶几上,眼睛一下子就酸了,自己坐在那里捂着脸就开始哭了,他爸早就没了,照片都没有一张,多少年了,他都快忘了。   走的那个年头,也不留行照相,你就是问二舅妈,二舅妈也记不清了。   可是二舅妈头发丝都白了啊,上面的二爷还是那么年轻。   二舅妈看着那一群穿军装的,就知道了,她手本来就不稳当,拿着照片的手一直抖着看不清,她就自己蹲下来了,然后照片放在桌子上,戴着老花眼镜,一点一点的看。   “南京战役的时候,牺牲了,兴许是在城外的乱葬岗里面。”   二舅妈一下子就撑不住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没了啊?”   “没了。”   二舅妈就不说话了,只是一个劲的看着那照片。   她娘家当初早就是破落户了,等着她结婚的时候,也只能在破落户里面扒拉着结婚。   一眼就看中二爷了,没别的,人长得好,一身正气啊。不抽大烟,不吃喝嫖赌,她家里打听了,还是学过武艺的,好身手。   满意的很,就这么嫁过来了,她欺负了二爷一辈子,家里大小事儿她做主,二爷也不管家里的事儿,他就是每日里,和四爷一起在街面上混,也干不出来什么大事儿。   还算是满意,她就怎么也没想到,这人,最后怎么就走了呢。   嫁进来的时候,知道他学武的,看他一早练拳,身板儿好得很,她还想着自己兴许熬不过这人呢,没成想,倒是他先走一步了。   富贵给扶起来,二舅妈就一直拿着那照片看,跟富贵说话,“你瞧瞧—瞧瞧,你爸爸他——”   你爸爸他好看的很,尤其是穿军装的时候,真精神啊。   可是二舅妈说不出来了,她哽咽着,想着这糟老头子坏得很,一声不吭对不起他们娘儿俩。   她一晚上没睡,第二天就要去南京。   富贵抽不出时间来,老婆马上就生了,家里生意也不能关门。   “你不用管我,我自己去,我知道路,我知道的很,这天底下,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   富贵怎么放心呢,家里可是实在是挪腾不开了,说是等着生了孩子再去,二舅妈就不让,她自己去。   没办法,四太太打电话,让四太太陪着从上海那边去南京,正好陪着找找。   老太太自己去洗手间,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富贵看她拿着个大包袱,这年头,谁出门还带着包袱片子啊,去自己屋子里拿了行李箱来,准备放行李箱里面去。   结果打开包袱就看到了,里面鼓囊囊的是个大棉袄,很大很肥了,一看就是男人穿的。   二舅妈正好出来,把棉袄又叠起来了,一边弯着腰放行李箱里面,“还是这个方便啊,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富贵不忍心,背过身去,擦了擦眼泪。   “你爸那死鬼走的时候,棉袄我还没做完呢,那死鬼赶着送命一样的,穿着单的就去参军了,没少挨冻。”   那棉袄也不是新的,以前穷,衣服都宽松得很,冬天的时候做成大棉袄穿着,夏天的时候就把棉袄拆下来,穿单的。   这就是改的一件大棉袄,表里都是二爷的旧衣服,只有棉花是新的。 第151章 养儿子   四爷看着那石碑,当年有名有姓儿埋在这里的,有一小部分就在这里刻上去名字了,属于乱葬岗一样的。   可是绝大多数,都没来得及登记姓名,直接就埋在这里了。   二舅妈来了,她不认识字的,可是二爷的名字她还是记得的,在那里一个一个的对着找,四爷看见了,叹气。   “嫂子,没有,我都看过了。”   当年二舅妈一个人去天津,打着问皇帝要钱的主意去,结果下了火车站就是睁眼瞎,不知道东西南北了。   结果找到这里来,她竟然不费什么功夫,从火车站下来,都不用四爷来接的,自己包了车就来了。   二舅妈还是爬在那里看,“我再看一遍,万一漏了呢。”   四爷就不说话了,旁边四太太自打下了车,就哭的跟泪人一样的,自打她知道消息了,哭了一路了。   过了好一会儿,二舅妈不看了,看完了,眼睛看着四周一圈,“那你说,哪儿还有这样的碑文呢?兴许他就在这里,就是人家没给他刻上去。”   “有兴许是在别的地方去了,不是在这一处儿。”   四爷跟当地人了解情况,好些人都不清楚具体的情况,大家都是惶恐不安的。   好容易找了一个人家,是当年的幸存者,看着年纪也不大,“我当年是在汽车公司上班的,日本人进来了,就征用我们的汽车跟司机,没日没夜的拉死尸。”   当年日本人进城的时候,城外战死的**太多了,都在郊外,城里面就更不用说了,南京城当年,跟北平不一样,北平当时候是空城,守备军早就跑了。   可是南京城,**是要誓死守住的,坚决不能让日本人过了长江继续往南,不然大半个中国就没有了。   因此,当年南京一战,虽然最后城没守住,但是尽力了,损失惨重,伤亡无数。   日本人就征用汽车公司的车跟司机,没日没夜的拉死尸,因此哪儿还有埋着的地方,司机是清楚的。   带着去了几个地方,手里拿着个小本子,破破烂烂的,虽说是时间长了,纸张泛黄发脆,但是平整干净,只有边角带着卷儿。   “你们找我算是找对了,我们当初几个司机,跟小爬虫一样的,城外的战士为护着我们死了,我们却还要整天当垃圾一样清理他们的尸体。”   “因此,心里面过意不去,背着日本人,我们把每个人身上的名字籍贯都记下来了,想着这些人都是烈士,不能这么没名没姓的就这么埋了。”   四爷对着册子看了很久,还是找到了,在南京城郊三十里处的一个小河边。   二舅妈一直不说话,她等了一辈子,到了那地方看着,看不出来什么,也没有石碑,也没有坟头。   就是一片小树林,上面是已经长高了的树,下面是青青的小草,碧绿碧绿的。   可是二舅妈的心,突然就定下来了,她心里面也是有所感觉的。   那人就指了指一个地方,“应该就是这里了,你看那地方没有大树,就是几颗树伢子,是我们当年挖的坑。”   “沿着这个,往下面挖,一定能挖出来的。”   四爷难为的很,“这,这要是挖出来了,谁知道是谁啊?”   下面的人,都成了白骨一片,谁知道是谁啊?   这都不少年头了,四爷没有这个魄力。   不大跟二舅妈商量,细声细气的,“您瞧瞧,这就是我们挖了,下面指不定多少人呢。而且咱们有个老讲究不是,这已经作古的人了,不能随便动土,这忌讳的太多了。”   人死为大,满人也讲究个人死如人生,活着的时候是阳宅,死了的坟地是阴宅,哪里就能随便动了呢。   而且是战死的军人,这煞气就格外的大,不找个明白人来看看,不敢动土。   二舅妈不愿意,她就知道在这里,要是走了,她下回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从北平到南京,火车坐了一天。   以前不知道也就算了,可是打听了这么多天,“四爷,您不知道,我要是留着他一个人在这里,他指不定多难过,下面不知道盼着多少年想着回北平了,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平日里香火也无。”   这个没法子的事情,等着家里老婆生了,富贵自己来了,带着酒肉,“妈,咱不管是谁了,都是烈士,不差这点儿。”   整猪还有整骡子的值钱,富贵特意请了老北平的手艺人做的纸扎,高头大马,还有红船,他都是带来的,一气儿给烧过去了。   那祯禧也赶着一起来祭拜了,她瞧着二舅妈脸色还好。   只是没想到,二舅妈回北平没几个月,人就去世了。   “怎么就突然走了呢?”   富贵那边哭的跟什么一样,“回来了人就精神不好,一天比一天没精神。”   罢了,罢了,万般都是命。   人就不能十全十美,称心如意的时候,不然就不能称之为人了,活着总是要受罪的,不受罪为了舒服,那是留给死人的事儿。   二舅妈找到了二爷,又有了孙子,心满意足了,无牵无挂的,倒是走的潇洒。   一年以后。   那祯禧下班还没回到家里,就听到儿子在那里哭,一下子就不想走了。   她现在就是有点怕,怕儿子太闹腾了,很喜欢妈妈,也很喜欢爸爸了,总而言之,就是很喜欢人。   只要是看到你了,那就一个劲的围着你开始转悠,你无论是去干什么,他都要跟着,跟你说话,拉着你去跟他一起玩,一点也不消停。   还必须得去,不然就发脾气,很大的脾气。   老太太这么喜欢孙子的人,现在看见孙子都害怕,一个劲的躲着,轻易不去凑上去。   “你记住了,摔倒的时候,下次记得先用手撑着,然后慢慢的把手伸出去。”   老太太在那里教孙子摔倒的姿势呢,这孩子额头大,脑门每次都是重灾区,一摔一个准儿。   所以就教他,摔倒的时候缓冲一下,那姿势就很好玩了,小孩子学的很认真,自己爬在地上,手慢慢的往前伸,然后腿蹬着地。   “奶奶,我记住了。”   “记住了就行,下次要这么做。”   小孩子眨巴眨巴眼睛,怎么就这么好看的呢,真的是爹妈基因好,基本上不会变异。   脚上就开始踢着球了,家里那么大,可算是给孩子有地方玩了,地上的玩具就很多了,他每个都要玩,时时刻刻都想着玩。   小皮球来回的踢,一个人也玩得很开心,但是你要有人看着他玩,不然不高兴。   看着妈妈回来了,就到门口去拉着那祯禧,想要那祯禧跟他一起玩。   那祯禧蹲下来给他擦擦汗,一手黏黏糊糊的,“我们先去洗手,然后吃饭,等着吃饱了,妈妈带你到外面去玩。”   跟儿子打商量的,不然今晚就别想吃饭了。   儿子很龟毛了,“可是我想先玩一会球。”   那意思就是你们可以吃,你们吃你们的,我不饿。   那祯禧也很好商量,你不吃那就是不饿,那她们就开饭,家里人都习惯了,这娘俩每天都跟中美谈崩现场一样的,可是说到底应该算是真爱的。   然后大家就全部到餐厅里面吃饭,冯二爷看了一圈,没看到儿子,知道在踢球也不管。   吃到一半,小孩子就要吃饭了,到餐桌上面来,这一家子吃饭都慢,吃菜就是菜,吃米饭就是米饭,一口就是一口。   小孩子也爱吃的丰富一点,想到什么就吃什么,给做的小南瓜,然后还有肉沫意大利面,再有一碗排骨山药汤。   他吃自己餐盘里面的饭,不跟大人吃一样的,桌子上的菜油盐多也丰富,可是他没有这个习惯,一开始家里人就是单独给他吃饭的。   “我想吃鱼片粥。”   这要是一般家里的孩子,喊你吃饭不来吃,吃到一半才来,好好意思挑三拣四的,欠打的典型。   可是冯二爷不一样啊,他就喊着厨房去做,“等一会儿吃,可以吗?”   小孩子很讲道理了,点点头。   就在那里等着吃鱼片粥,厨房就赶紧做啊。   冯二爷觉得自己累死累活的,赚那么多钱,就是给老婆孩子用的,给你们吃想吃的,用最好的,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儿子要吃鱼片粥,不过分,喜欢吃就吃,碍不着什么事儿,这在他看来就不算什么事情。   你就看吧,这人养儿子,其实养的很富贵了,物质上给你最好的,最大限度的给你自由,给你支配自己的权力。   就孩子脚底下的小皮球,真的是很多人一个月工资买不到的,属于进口货的。   等着喝鱼片粥,家里阿姨就拿着很小都要一个小碗,放了一勺进去,他就一口一口的喝,喝完了,一点也不浪费东西的。   冯二爷以前收拾过他,你要什么都给你,但是你别给我浪费了,不然就要挨收拾。   看着胖,但是喜欢跑,那祯禧跟他一起玩,就累死了。   跟在后面一直跑,还要提心吊胆的,她每天带孩子,就跟遛狗一样的,锻炼身体了,浑身上下没有哪一个地方是歇着的。 第152章 口是心非   冯家现在搬家了,以前的租界收归了,再一个冯家以前的房子太大了,都是别墅群的,现在换了小房子,二姨娘三姨娘也都搬出去了,一家子还算是热闹了。   离着学校近,那祯禧现在换工作了,党政机关的,她以前是地下工作的,现在依然是做保密工作,不能对着外面说的,家里人她也是一个字也不说。   住的也不是很高档,但是还可以,附近文化人蛮多的,生活也很便利,属于以前冯家的房产。   家里就请是祥嫂还有刘小锅家里的收拾一下,其余的帮佣都不是住家的了,好在生活也便利,请什么小时工都可以。   那祯禧就带着孩子出去踢球,那么大一个皮球,小孩子很喜欢了,孩子一出去,就有小孩子想着跟着一起来玩。   可是国庆不给,这孩子叫国庆,出生的时候好,大家都胜利了,所以其名就叫国庆了。   国庆很结实了,一看就是营养很好的,他自己踢球,来回的玩,跑起来满头的汗。   有小孩子来跟他玩,他也高兴,跟人家一起玩,两个人踢来踢去的,那祯禧就站在那里看着,一边留神周围,这就就是个小公园,人还是蛮多的。   她就不能站在外面时间太久了,蚊子特别多,而且她总觉得全世界的蚊子,好像是专门挑着她一个人咬着一样,人家都不咬的。   拿着个扇子,来回的拍打自己的腿,就这样,五分钟的功夫,还是感觉痒了,看着国庆玩的高兴,她就挪动了一下,又坚持了五分钟。   “国庆,咱们回去吧。”   她觉得浑身痒痒,真的是腿上感觉没有一个好地方了。   国庆抹了一把汗,跟个炮仗一样的,砰砰砰的跑到那祯禧边上来,“妈妈,我还想玩一会儿。”   那祯禧看了一眼,那小男孩还在那里等着呢,等着国庆继续,她就想着等孩子玩好了。   “那妈妈可不可以先回去,让爸爸来陪你啊。”   国庆才不乐意呢,他爹对着他,没意思得很,他眼珠子转了转,“妈妈,我想要你看着我赢。”   给那祯禧美死了啊,答应的可痛快了,“行,妈妈在这里看着你,你去吧。”   等着孩子走了,砰砰砰跑到那边去的时候,还回过头来对着那祯禧笑呢,那祯禧的老母亲的心啊,甜死了,就是要死了,也得看着儿子打球啊。   聚精会神的,手没闲着,就在那里来回的挠,不然她受不了了,皮肤的问题。   等着回家都是半小时以后了,国庆累了,那祯禧就抱着儿子,等着冯二爷一打开门,看着抱着儿子,就不高兴了,“自己下来走,多大的人了。”   国庆就眨眨眼睛,自己动了动胳膊腿,下来了,“爸爸,我去洗澡了。”   他还是对着爸爸很敬畏的,闷不吭声的,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跟小时候不一样,小时候那是牛脾气,长大了脾气也大。   那祯禧就赶紧也去洗澡去了,她先洗完了,就躺在那里去抹药膏,但是蚊子咬的,你不管用,还是痒得很。   一会儿就是一身的汗了,有了汗就更痒痒了,冯二爷就看着她刚出来就进去冲澡了。   “腿上怎么回事?”   “别提了,这时候竟然有蚊子了,早知道我穿多一点,就是热死我也穿厚裤子。”   冯二爷就皱着眉头,不高兴,“那不会早点回来?傻在那里喂蚊子,能给你多一毛钱啊。”   那祯禧就烦死了,她一直挠着,“别说了,去给我拿点烈性酒来。”   冯二爷拉着脸,端着一碗酒就进来了,他开了一瓶高度酒,拿着棉签,就一点一点的给抹上去了。   一会端着碗出去了,那祯禧跟自己说冷静冷静,你痒死了,我就是不去碰,杠上了。   结果就看到冯二爷拉了儿子来,“你看看,你要打球,你妈给咬成这样了。”   国庆一脸懵,他看自己的腿,好好儿的,“妈妈,蚊子喜欢你?”   “嗯,喜欢我,你睡觉去吧。”   “可是我想听故事。”   那祯禧就爬起来了,儿子要听故事,她是给儿子干什么都高兴,“那我们去你屋子里面讲故事。”   冯二爷看着他们出去,瞧着那祯禧腿也不痒了,心里面也不躁得慌了,闷气。   国庆也是欺软怕硬,知道那祯禧脾气好,那祯禧对着儿子那是真有耐心,不带说一句的。   结果到了第二天,国庆还想踢球,但是那祯禧被蚊子咬的就不想去,他不好说,很有心眼了。   冯二爷哪能不知道呢,自己的孩子,“我跟你出去踢球。”   他就带着儿子去了,冯二爷这个人,多少年了,就是没有应酬,人家做生意的或者说是稍微有点本钱的男的,有点权势的或者是有点钱做小生意的,一周里面五六天是应酬的。   可是他就没有,就是一直在家里面,正常的上班下班,就连加班都很少有的。   国庆就抱着球,跟冯二爷出去了,以前都是那祯禧带着他出去的,冯二爷没事也不会去公园里面站着的,就很有意思了,长得高高帅帅的。   大家都看,一个地方的大家都熟悉,就去问国庆,“今天跟你爸爸出来啊,你妈妈呢?”   国庆就笑,笑得小米牙都在外面,一看就是特别开朗的一个孩子,“我妈妈在家里。”   “怎么不出来呢?”   “妈妈有事儿。”   他鬼得很,到底是做生意家里出来的孩子,说话总是影影绰绰的,对着人保留几分,绝对不肯直接说是被蚊子咬的怕了。   这年头,冯二爷绝对是慈父了,就算是在上海,专门出好男人的地方,能做饭洗衣服的也少,带孩子的就更少了。   他还带着水杯呢,一会儿看着儿子看过来,就招招手,很有默契了,国庆就跑过来喝水,咕咚咕咚喝完了,一擦嘴,“爸爸,我要再玩一会儿。”   他就等着呗,那祯禧跟儿子出来也就是半个小时,她也不爱出来喂蚊子,可是冯二爷看起来不高兴,但是陪着一起玩的时候,儿子玩到几点算几点,累了才回去。   国庆都熟悉了,一直跟那个小男孩打球,两个人也玩的很好。   等过了几天,天气就更热了,那祯禧也躲懒,不喊她她就不出去,晚上就冯二爷一个人遛娃,也无聊啊,他就站在那里不说话,时不时看一眼儿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绝对是一个优质好男人,不用自己说,也不用那祯禧说,能在这个点儿天天带孩子的,绝对是好男人。   大家都挺爱跟他说话打招呼的,他就很简短的说,大多数都是带孩子的。   都觉得脾气挺好的,看着有点冷,但是很有礼貌的,脾气也好,不好的话不能带孩子。   国庆队伍扩大了,有两个稍微大一点的也要来玩,人多也好玩,就一起玩呗。   四个孩子踢皮球,冯二爷还专门做了一个小门呢。   人多了抢球,肯定是有摩擦的,你碰我我碰你的,冯二爷就站在一边。   这天刚去了,冯二爷还在那里跟人家寒暄打招呼呢,“吃过了,阿姨吃过了?”   “吃过了,今晚热的很,外面还有点风呢,孩子妈妈——”在家里干什么啊?   还么说完呢,就看着这人就跑了,她顺着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人又停下来了。   又去看了一眼国庆,在地上趴着呢,一眨眼就起来了,摔倒了,自己跟个小炮仗一样的,是人家撞的他,他人小个字也矮,来回蹭的时候,肯定是吃亏的。   人家当然也不是故意的,国庆摔倒了,自己也觉得很没有面子的,马上就爬起来了,然后眼睛第一个就是往冯二爷那边看。   冯二爷其实一直分神看着呢,看到儿子摔倒了,第一反应就是跑过去。   可是没等着跑过去,国庆就爬起来了,冯二爷就立马测过脸去了,当没看见的。   国庆看见冯二爷没看到,自己松了一口气,额头有点疼,但是没管,他心里不高兴,为着别人把他蹭到了。   就想着找回来场子,就想着赢。   人家阿姨看见了,看着这爷俩,笑了,回头就跟人家说了,“喜欢的很,心疼儿子,就是看不大出来呢,一看摔倒了,马上就跑过去,不过到底是也没扶着,装作没看到,心里面不一定是怎么心疼呢。”   他就是心疼啊,这一回回家的时候,他就抱着儿子回来的。   进门口灯光亮了,才看到额头那里青了一块儿,拉着脸就去煮鸡蛋去了。   国庆自己摸了摸头,去看镜子,摔得太突然了,没来得及护住脑门。   他心里面也觉得没自尊,被人撞成这样,还被爸爸发现了,很要强的性格了,冯二爷平常冷,他仰慕爸爸,就想着好好表现自己,想着爸爸夸奖。   想着想着,眼泪就下来了,在那里闷不吭声的哭。   还怕给人家发现了,一边哭一边很努力的抑制住自己,赶紧给眼泪擦干净了。   冯二爷煮好鸡蛋了,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擦了眼泪,然后自己用手很淡定的遮着眼睛,背靠着沙发很轻松了,“爸爸,灯光有点刺眼,我都流眼泪了。”   然后心里面,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机智呢。   冯二爷也很给面子了,“那你明天眼睛能不能好好练一下了,这灯挺值钱的,不能随便换。”   国庆就叹气,“只能这样了,鸡蛋是给我吃的吗?”   “不是,是给我自己吃的。”   冯二爷面无表情的把鸡蛋剥开了,面无表情的吃了。   心想,老子白心疼你,还给你拿鸡蛋滚一滚。   吃完了,伸着手就去给儿子揉额头去了,又后悔,早知道不吃了,孩子皮肤白,这青色很明显了,明天估计就发紫了。   还是心疼,给抱起来,到自己膝盖上,“头疼不疼啊?”   国庆就在他怀里老老实实的,“现在疼,刚才不疼。”   “那爸爸给你揉揉?”   “谢谢爸爸。”   他就小心点儿的,用食指慢慢的揉着,生怕给弄疼了。 第153章 去世   父亲的爱,其实是极为克制的。   有时候他想抱抱你,可是他知道不能一直抱着你,所以就只能看着你摔倒,看着你一个人受伤。   那祯禧知道了没说什么,但是老太太不行了,要补补,觉得孩子这么小,每天晚上踢球那么辛苦,各种汤汤水水的就给孩子吃,尤其是荤菜,各种牛羊肉吃的多,猪肉都没资格上桌子了。   大哥去国外很多年了,一直都没有结婚,偶尔打电话回来,但是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一些事情,要时间才能修复,时间长了,人慢慢地就看开了。   一些事情,那祯禧不清楚,对着冯大爷那边,她是一直没有联系的。   冯二爷倒是有联系,“妈还有一个月过生日了,整寿,大哥回来吧,妈嘴上不说,其实一直想着你呢。”   冯大爷你说,想回来吗?   国外一个人这么多年,能不寂寞吗?   近乡情怯的感觉,回来了,怎么再去面对父母双亲,怕遭到冷眼,又怕惹得母亲伤心。   一直没商量成,冯二爷觉得不会回来了。   老太太整寿,办的热热闹闹的,一家子顾不上国庆,国庆就自己玩,拿着小皮球,想着屋子里面人多,到外面踢球去。   屋子里面大家都坐席去了,他早早的吃饱了,趁着人不注意就出来了,扶着门槛,一条腿出来,还有一条在里面呢。   骑在门槛上,球掉了,还抻着身子去捡球,然后一抬眼就看到冯大爷了。   圆溜溜的眼睛,冯大爷跟冯二爷熟悉,因此看着就明白了,“你叫国庆是不是?”   国庆就不吭声,“你要来给我奶奶祝寿吗?”   冯大爷看着他大概是想跨过来,想着伸手抱着他,结果国庆一下子就抱着柱子,“我自己来。”   冯大爷以为他要出来,结果这孩子外面的腿拿进来了,小皮球也不要了,砰砰砰就跑到院子里面去了。   他去找冯二爷,冯二爷坐在主席上面,不自觉的就张开手了,这孩子跑起来,真的跟地雷一样的,因为胖。   虎着脸,“跑什么?”   国庆今天人多,壮胆了,“爸爸,大伯回来了。”   冯二爷一下子就起来了,老太太动了动,“快去看看,是不是你大哥回来了。”   话没说完,冯大爷已经进了门,看着老太太,进门三叩首,“母亲——”   已然是涕泪横流,老太太亲自起来了,扶着冯大爷,“回来了就好,不早也不晚。”   冯大爷最后还是回来了,一直在犹豫,到最后了,还是飞回来了。   他外面打拼很多年,如今事业也是如日中天。   晚上的时候,母子促膝长谈很久,往事一律过去了。   母子之间,那里就有隔夜的仇的,只是一点,冯大爷不结婚,老太太也不催着了。   “你可以有个孩子,到时候陪着你。”   冯大爷笑了笑,“母亲,我这个年纪的人了,都看开了,孩子不孩子的,无所谓。”   老太太不愿意,但还是尊重儿子,只是拉着国庆过来,“国庆啊——”   国庆就砰砰砰的跑过来,这孩子都是自带音效的,“奶奶。”   “你以后,要给你大伯,养老送终。”   国庆懂个棒槌,这边没有儿子的,死了的都是兄弟家里的孩子,自己的侄子去摔盆子的。   “奶奶,大伯还走吗?”   “过几天走,回家待几天。”   冯大爷开口回答了他,喜欢孩子吗?   喜欢,可是自己不想生。   就很喜欢国庆了,每天都要逗着他玩,跟他说美国的事情,国庆就是好玩的,他家里没人陪着,好容易有个任劳任怨的,自己美滋滋的。   冯大爷对着他,一概是惯的没法看,老太太看了,知识遗憾他不结婚了。   要走的时候,跟老太太说了,“妈,等着过年的时候,我再来看您。”   结果没等到过年,那边医院就联系了冯二爷,冯大爷去世了。   冯大爷先前的时候就有病了,癌症。   治不好的,所以那时候喊着他回国,他不想回国。   亲情这种东西,多少年不见面,不联系就会变淡的。   他这样无声无息的最好,可是到底是没忍住,回来了,也想着多活几年,现在世界大局稳定,生意好做的时候,赚不完的钱。   可是回去就恶化了,他想着回来陪着老太太过年来着,结果没等到。   冯大爷一个人在医院去世的,他年纪不算大,五十岁而已。   冯二爷接到电话的时候,一个踉跄,头发着晕,是那边的律师打电话的。   冯大爷病床上的时候都安排好了,他没有子女,也不会把自己的钱捐出去,指定全部给国庆了。   第二天就带着国庆去了美国,没敢对着老太太说实话,只说是出差去了。   这事儿,就那祯禧知道,除了叹气就是觉得很可惜,她对冯大爷的印象非常好。   没几天父子俩回来了,国庆瘦了一圈,在那边吃不习惯,也很累的。   年纪太小了,冯二爷这是嘱咐他不要说,其余的国庆也理解不了。   一直到八月半的时候,那老爷子没等着过寿就去世了。   年纪大了,说实话,人走了,虽然也疼惜,但是没那么痛惜了,改走的时候就要走。   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又是喜丧,大家心里面还过得去,国庆是重孙,也要去上坟。   从山上下来了,老太太怕他招了东西回来,就拿着桃树枝子给他抽打,然后才进了门。   “累不累啊?”   国庆摇摇头,已经有点小男子汉的气魄了,“奶奶,今天的花圈很多,但是不是鲜花。”   老太太没放在心上,“谁家用鲜花做花圈啊,都是纸扎的。”   国庆就摇摇头,“我见过鲜花做的,那么大的菊花,很大一朵的。”   老太太直起来腰,松了一口气,不然晚上孩子容易惊梦,“你在哪儿看到的啊?”   “美国。”   老太太一下子就顿住了,嘴角的笑也凝固住了,“你怎么在美国看到花圈的?”   国庆就不说话了,也意识到自己可能说漏嘴了,“街上看到的,奶奶我饿了。”   但是这事儿,老太太就放在心上了,老觉得心里面有事儿一样的,等着冯二爷回来了,老太太就试探问,“国庆这孩子记忆力真好,还记得你带他去美国的事儿呢。”   这个事儿,冯二爷压根就不提,老太太看着他的脸色跟往常一样的,“嗯,他脑子还可以。”   “你们去美国看花圈了啊?”   冯二爷一下子抬起来头,以为老太太知道了,就这么一个动作,老太太突然就不敢问了。   她就不敢想了,突然就带着孩子去美国,如果是打算好的,那应该家里知道,不这么突然的。   自己没事的时候,就去老大屋子里坐坐,这房间没有人进来的,有两套西装在柜子里面,她打开看了看。   然后去打开床头柜上面的抽屉,就是无意识的动作,想儿子的时候,就喜欢到处看看走走。   结果一下子就看到里面的药了,药没吃完,还剩几颗在瓶子里面。   她眼睛看不清楚了,去拿了老花镜,什么格列的药,她也不懂,但是心里面早就起了疑心了。   悄摸的拿着去给医生看,医生就说了,“抗癌的。”   老太太不知道怎么回的家,她到了家里就躺在那里去了,不能动,浑身没有力气。   国庆砰砰砰跑过来,“奶奶,你不舒服吗?”   老太太就拉着国庆,“国庆啊,你告诉奶奶,是不是你大伯出事了,你跟你爸爸才去美国。”   国庆这孩子,心理素质绝对是很过硬的,低着眼睛三秒钟,再抬起来回答老太太的时候,也不说承认,“奶奶,你不要想太多,我喊爸爸回来陪你去医院吧。”   老太太就拉着国庆不放手,“你跟奶奶说实话。”   国庆就觉得心好累,“我喊爸爸回来。”   冯二爷回来,进门之前都打好草稿了,结果进门了,老太太直接就说了,“订机票,我去美国看你大哥。”   瞒不住了,纸包不住火的,父子俩站在老太太跟前,就听着老太太在那里咆哮。   “这么大的事儿,我的亲儿子啊,我这么大年纪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你们还要瞒着我。”   “我要是不发现了,你们是不是就打算瞒着我到闭眼呢?我老大多可怜啊,人没了,爸爸妈妈都不能去看一眼。”   拍着胸口砰砰砰的响,她心疼啊,她儿子才多少岁啊,白头发都还没有,结果没了,癌症。   “发现的时候就是晚期了,所以大哥就一直不回来,您过生日那次,没忍住才回来看您的。”   “大哥死了以后才通知的我,生日以后就恶化了,大哥不愿意让我们知道。”   “现在在哪儿?”   “在美国,我原本等着,百年之后,大哥随着您一起下葬的。”   老太太现在就要去美国,立刻马上。   她就受不了了,全面崩溃的。   冯大爷就是不通知家里的,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儿,生病的人说实话如果不是为了家里人,这么痛苦的情况下,恨不得死了算了,一了百了的。   可是为了家人,想着家里人有个指望,那就熬着,熬一天算一天的,可是老天爷不允许。   他索性就一个人扛着了,长痛不如短痛,何苦拉着家里人煎熬。   因此硬是撑住了,死了才通知家里人。   美国的产业请了职业经理人,就是要继承给国庆的。   冯二爷当然也想着他骨灰回来的,可是祖坟那里,一进去就给人发现了,他就想着等着父母去世了,再给冯大爷一起藏进去。   能瞒多久是多久,也没想着那么幸运一辈子瞒着过去的。 第154章 大结局   这事儿,那祯禧也得挨骂,老爷子受不了这个打击,那可是长子啊。   从美国迁坟回来,老人就病倒了。   国庆就很懂事了,晚上也不踢球了,围着老太太转悠,“奶奶,我给你读报纸。”   老太太就烦死了,她每天很悲伤的,做什么事儿都没意思。   要是按照旁人来看的话,这冯家是够幸福的了,家里什么也不缺,大家都穷都没文化的时候,人家有钱不说,还有文化,一家子和和睦睦的。   看着就跟没有烦恼一样的,可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她活了一辈子才知道,谁能比谁强呢?   到头来,大家还是一样的。   赤条条的来,最后还是带着遗憾走,人生都要经历一些事儿的,有的人能抗,看得开。   有的人,不能抗,看不开,那日子就格外的难过了。   现在冯二爷跟那祯禧都绕着老太太走,知道她心里面不好过,这事儿,也没法劝。   还是时间解决的问题,熬过去就淡了,人就是活着坚强的。   所以国庆去烦人,他们也不吭声,国庆这么大的小孩,真不是一般的烦人的。   老太太在那里跟四太太说话呢,“亲家,您是不知道,我心里多难过啊,老大从小不在我身边,那么点就去国外,一直都是一个人。”   “他也是狠心,就连最后都不肯跟我打电话,去见他最后一眼,就那么孤零零的走了。”   “你说我这个当妈的,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四太太听不得这个,听了少不了一起抹眼泪的,“我知道,老姐姐你心里苦。”   两个人都是苦着过来的,要说起来早些年白发人送黑发人,当初那家的大姐儿岂不是更可惜了。   “好在还有个孩子,有个念想给大姐儿,可是你看老大,连个孩子都没有。”   听着说起来孩子,四太太就哭的更厉害了,“您不知道,这没孩子有没孩子的好处,留着孩子在我家里,孩子没爸没妈的,我们是有个念想了,可是孩子多可怜啊。”   不说别的,就说大姐儿留下来的孩子,这些年多亏是在姥姥家里长大的,舅舅又宽厚,不然的话,这些年,真的是人世间的酸甜苦辣都经历了,苦的很。   俩人一说话,就是一下午,都有糟心事儿。   说的时间长了,俩人也不哭了。开始八卦别的事情了,总不能一直活在过去对不对,人是世界上最坚强的生物,一直在向前看。   那祯禧也敢搭话了,休息日的时候,她以前是带着儿子玩,现在是带着一家老少,到处玩看看。   上海位置很方便的,去江浙一带,一般两三天就能玩的不错,都是老年人了,节奏也不是那么快。   老爷子老太太以前是走南闯北的,什么世面没见过啊,开始觉得累不愿意去,可是冯二爷不是特能耐,托人带回来一个很小巧的照相机,这就有事情干了,拍照。   而且虽然说是和平年代了,联大没有了,但是老太太当成给学校里面造福,俺么艰苦的条件下,多少人受过老太太的恩惠啊。   校庆的时候,还要给老太太专门打电话发请帖来,老太太也去了,感觉高兴的很。   很长一段时间,她是不跟冯二爷说话的,这次校庆回来了以后,还给冯二爷带了礼物来,去北京了。   “给国庆卖来着,看着有好皮子,给你也顺便买了一个。”   冯二爷笑了笑,当天晚上就戴上了。   一个皮领子,冬天的时候戴着暖和轻便的很,一点也不灌风的,“谢谢母亲了,难为您还挂着我,母亲自己有没有买?”   “我们都买了,想着家里不能只单着你没有,会有又要说我偏心祯禧了。”   那祯禧是红色的,颜色是真漂亮,她摸着软和得很,但是不能仔细想,不然怕得很。   她就跟冯二爷说了,“小时候穷得很,冬天家里生不起炭火,想着暖和一点都很难,那时候就盼着有个皮子暖和。”   “可是这真有钱了,能穿皮子了,自己又不忍心了,老是害怕,我啊,就是一辈子吃苦的命。”   那祯禧是拿着自己打趣呢,冯家以前有一张虎皮,冯二爷一点也不怕,就扑在太师椅上面去了,一点不影响生活,金贵的很。   可是那祯禧对着这些动物的皮毛,就害怕,不敢坐,坐上去了,就跟屁股下面有针一样的。   冯二爷退后一步,手里还拿着一包烤红薯呢,热乎乎的烫手,这俩人是出来买红薯的。   “呦呵,您这要是劳累命,那别人怎么活呢?”   那祯禧就伸出来手锤他,一下子就笑开了,“什么眼神啊?”   冯二爷就势拉着她的手,一起踹到口袋里面,上海少有的下大雪的时候,今年的天气,格外的冷。   两个人一起走,买了一包红薯,里面夹杂着两个白薯,冯二爷一直不爱甜腻。   红薯以前是粗粮,他碰都不碰的,现如今,倒是能吃点红薯,喝一点粗粮粥水了。   一步一个脚印的,拉着人影子长的很,出来的时候没拿伞,冯二爷比那祯禧高大那么一丁点儿,就举着手给她挡着,也不知道两个人说什么,一辈子都这样,好商好量的,说着被人听不清楚,但是觉得很甜的话。   等着到家门口了,冯二爷拉着门,那祯禧先进去了,冯二爷看了一眼雪,微微笑了笑,拍了拍胳膊弯那里的存雪才进门去了。   外面雪酥酥的下着,时间已经是不早了,要不是那祯禧说是雪天适合吃红薯,他压根不出去的。   当年求学的时候,穷学生都苦的很,在云南那里,物产丰富便宜,联大的女学生又嘴巴爱吃,当地卖一种红薯,剥皮了就能吃,咔擦咔擦的,好吃的很。   那祯禧也爱吃,她一辈子节俭,吃什么都高兴,只要能大差不大的,从来没有挑剔过吃食的,一啄一饮,常思来之不易。   一晃眼,人半辈子就过去了,人到中年能安稳下来,就是最大的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