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折桂令 作者:萌吧啦 ☆、宁做太平犬改错   “问人间谁是英雄?有酾酒临江,横槊曹公。紫盖黄旗,多应借得,赤壁东风。更惊起南阳卧龙,便成名八阵图中。鼎足三分,一分西蜀,一分江东——”   夕阳余晖下,一片狼藉的瓜州古渡边,瞽目老人手里木棍在小羯鼓上敲了敲,声音苍老又凄凉。   江上妄想坐船逃回皇帝阵营的小户人家、官宦人家悉数被拦下,无数宁王麾下走狗笑得合不拢嘴地上蹿下跳,将一箱箱抢回来的金银珠宝扛回瓜州县里。   “黄县令家千金在这!在这!”一声呼嚎,七八个官差挤了上去,从渡口船舶拉出一个杏脸桃腮、楚腰卫鬓的妖娆少女。   娇生惯养的少女昔日被父母双亲捧在掌心,乍逢这变故,吓得花枝乱颤、涕泪涟涟。   “黄小姐,你爹爹人挂在墙头上睁着眼,是不看你成亲不能瞑目呢!好乖乖,今日哥哥就跟你洞房花烛。”一个摸上黄小姐的俊脸,其他的怎么忍得住,纷纷欺身上去拉扯黄小姐的衣带。   “娘的!”凑不到黄小姐跟前的官兵唾了口浓痰,掐着腰,一脸淫邪之气地走到瞽目老人跟前,“老东西,唱一首十八摸给大爷听听。”   “老朽不会什么十八摸。”瞽目老人瘦骨嶙峋,两只手颤抖着摸着羯鼓,听那边黄小姐已经被折腾得哀声连连,一只枯瘦的手指举起来,“你、你们……”   “大爷,我会唱。爷爷,我来唱。”一个鼻青脸肿、头发凌乱、衣衫褴褛的女孩出声了。   那官兵听她声音甜蜜稚嫩,原以为会是个美人,谁知看过去,竟是个丑得不能再丑的七八岁小丫头,大为扫兴,却腆着肚子挠着脖子,“唱,唱不好,把你们祖孙三个都扔下江喂鱼。”   “姑娘……”瞽目老人出声,弄不明白自己孤家寡人一个,什么时候成了祖孙三人了。   “紧打鼓来慢打锣,停锣住鼓听唱歌,诸般闲言也唱歌,听我唱过十八摸。伸手摸姐面边丝,乌云飞了半天边,伸手摸姐脑前边,天庭饱满兮瘾人。伸手摸姐冒毛湾,分散外面冒中宽,伸手摸姐小眼儿,黑黑眼睛白白视……”女孩嘴里唱着,丑态百出地扭腰摆臀抛媚眼。   那官兵听了几句,又听人说江上抓回来了扬州知府的船,骂了一声“奶奶的,丑人多作怪!”,赶紧向扬州知府的船上去捞好处。   官兵走了,瞽目老人低声问:“小姑娘是……”   “爷爷,我们姐弟两个跟家里人走散了,求爷爷暂时收留我们。”这女孩拉着老人的手摸自己的脸,然后又牵着老人的手去摸她身边一个极小的男孩的脸。   瞽目老人张了张嘴,“……二位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听那黄小姐已经连哭喊声都发不出了,喉咙哽住,“方才多谢姑娘解围,老朽也不能保证什么,二位愿意跟着,就跟着吧。”   女孩低声笑道:“多谢爷爷。”听又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家碧玉被官兵从江上拉出来奸、淫,女孩伸手捂住身边小弟的眼睛,紧紧地挨着瞽目老人蹲坐在孤舟古渡碑石边上。   这女孩就是金折桂,她穿越过来七八年,足足过了七八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养尊处优的好日子。两月前她父亲在外任上接到她曾祖母病重、时日不多的消息,携家带口向京中赶去,路过扬州,偏她与四岁的弟弟金蟾宫染上时疾,她母亲身为长孙媳妇,不能不速速回去,只能留下一个姨娘、两个奶娘几个丫头、随从在驿站里照应他们,便随着他父亲进京了。不想,一个月前,英王造反,占了扬州城。他们一群人逃了出来,半路上人原本二十几个人走散到只剩下四五个,剩下的几个,见小主人年幼又累赘,偷走了长命锁等金银珠宝,便各自逃命去了。   金折桂盯着瞽目老人几天了,这位瞽目老人会摸骨,日日都有以为逢上“乱世”就能成“英雄”的人过来叫他摸上一摸。乱世里听老人卖唱的少,可上门送吃的的人依旧不少。且这老人为人仗义、刚正不阿,又隐隐有什么背景后台,官差们虽鄙夷他,却也不敢动他分毫,跟着他旁的不说,饿是饿不死。而如今,他们求的就是饿不死。   金折桂两辈子也没见过眼前的乱相,怕金蟾宫被吓着——从她上辈子从电视里学来的知识看,金蟾宫见多了那些血腥、淫猥的场面,心里会有阴影,将来不自闭懦弱,也会性情暴戾、阴森。为防患于未然,金折桂搂着金蟾宫,叫他只看向自己,低声在他耳边慢慢地说:“那孙猴子看见山野里出来一个年轻村姑,就指着那女人的说:‘这女人是妖精变的’……”   金蟾宫睁大一双澄净的眼睛看向金折桂,“妖精?”   金折桂微微蹙眉,犹豫着《三打白骨精》的故事这会子讲到底对不对,一棍子打死一个的,叫金蟾宫小小年纪以为……算了,命如草芥的事,不用她讲,金蟾宫都已经看见了,点了点头,又继续跟他讲,极力将金蟾宫的注意力从身边遍地豺狼、满目疮痍的世界里抽离开。   她虽尽力,但奈何身边的声音太大。   “综——”金蟾宫终于被声音吸引过去,张嘴就要喊出一个熟悉的人名。   金折桂赶紧伸手捂住金蟾宫的嘴,将他的头掰过来,眼睛偷偷看去,只见竟是卫国公家的公子、扬州知府家的小姐被人绳子绑在一起。   “老头,来摸一摸,这位小姐是个什么面相,将来可能做了国公夫人?方才我们不识趣,坏了人家的好事。”尖利的嘲讽声响起。   “你胡说!”卫国公家公子萧综怒斥道,一双眼睛不离开身边的小姐,并未向瞽目老人身边的一姐一弟看去。   “胡说?方才搂在一起亲嘴的是哪个?”官差嘲讽地将知府家小姐往萧综怀里一推,然后按着斯文柔弱的扬州知府家的小姐头,将她押在瞽目老人跟前。   瞽目老人手上青筋跳了跳,颤着手向扬州知府家千金脸上摸去,摸了两下,便恭敬地收手,“……这位小姐,命不久矣……”   “哈哈,老头,你说小姐活不长,官爷我偏要她长命百岁。带回去给我家第七房小妾做洗脚丫头去!”满脸横肉的官差得意洋洋。   有人附和:“正是正是,快活的时候叫这小姐脱光了在你家小妾背后推送助兴,这才叫美事一桩。”   “不、我不……”扬州知府家小姐摇着头,眼睛哀求地看向情郎萧综,见萧综只管低着头不言不语,冷笑一声,忽地向渡口旁石板路上跑。   萧综被扬州知府家小姐带着踉跄两步,一时着急,将绳子一扯,懦弱地喊:“玉洁,跑不得……”他这么一扯,就将那小姐扯得身子一晃,狼狈地跌倒在路上,恰两匹快马经过,马匹践踏在那如弱柳娇花一般的小姐身上,只听她啊地一声,嘴里咯咯咳血,人不过挣扎了两下,就没了气。   官差扯了扯绳子,看那小姐果然不动弹了,冲瞽目老人骂:“娘的,邪了门了!”语气凶狠,却不敢再冒犯老人。   远处,奔过去的快马又回来,马上人喊:“宁王殿下有令,不许抢劫百姓!凡抓到官家公子、千金,立时送入扬州城内!若有私自淫辱凌虐女人的,杀无赦!”   官差忙堆笑讨好地说:“先不知道殿下的命令,如今知道了。我们绝不敢违了王爷的命!瞧,卫国公家公子在这!”   “快快给卫国公家公子松绑。”马上穿着绉纱帕子皂靴子的信使赶紧下马,亲自给卫国公公子松绑,“萧公子放心,宁王殿下定不会委屈了你。”   萧综十七八岁的少年,虽游学在外、交游广阔,但一日遭逢这变故,心爱的女子又惨死在马下,更是因自家怯懦扯了绳子而死,重重打击下,已经呆若木鸡,等人将绳子解开,竟然是骇人地向后退,不敢再看那小姐的尸骨一眼,有人拉他,他就乖乖地跟着官差走。   金折桂望向不远处扬州知府家千金的尸骨,打了个哆嗦,用力抱住金蟾宫的头不叫他看。   “我们不跟着综哥哥走?”金蟾宫低声在金折桂耳边问。   金折桂摇了摇头,怕金蟾宫再露出破绽,在他耳边低声说:“除了这位眼盲的爷爷,你谁都别信别喊,全都装作不认识,不然我就跟这一路上见过的人一样,要被官兵砍死了。”   “哎。”金蟾宫噤若寒蝉地趴在金折桂怀里。   隔着十几步,带着萧综走的官兵说:“昨儿个抓到了两个带着珠宝逃窜的贼子,那两个贼子说金阁老家大老爷唯一的儿子丢在这边了,叫人仔细寻一寻,那孩子三四岁大,叫金蟾宫,跟着他八岁大的姐姐金折桂。”   “抓金阁老的孙子有什么用?”   “放这么多闲屁!金家大老爷是从武的,王爷说了,皇帝那边只怕要派金大老爷打过来!别说金家少爷,就是金家少爷的长命锁也得找到!但凡看见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就给老子抓了!”   “大哥,刚才见过这么一大一两个。”   “是唱十八摸那个?”   “是。”   “那有个屁用,你见过谁家的千金会唱十八摸?”   ……   金折桂哆嗦了一下,又看了眼怀里的金蟾宫,庆幸方才自己唱了十八摸,此时那群人走得远只扭头向这边看一眼就又转过头去了。   瞽目老人眼睛不好使,耳朵灵敏得很,听那官差说话,再一合上身边这男孩、女孩的年纪,叹道:“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扶着身后碑石站起来。   金折桂、赶紧去搀扶瞽目老人,瞅了眼金蟾宫,扯了身上破烂的衣裳,撕了两条,给金蟾宫胡乱扎了两个小鬏,此时金蟾宫身上的衣裳早看不见颜色破成一丝一丝的,还望有人看见这小鬏,将金蟾宫当做女孩才好。   “走,爷爷带你们回家去。”瞽目老人将小羯鼓递给金折桂,金折桂却没接,犹豫后,扯着瞽目老人的手,“爷爷,我远远地跟着你们,离了这地,咱们就装作不相识。”   瞽目老人心中一动,他方才摸过,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竟是狠心有意将自己的脸打得鼻青脸肿、嘴歪眼斜,如今这大的又要跟他们分开……定是生怕露出一丝破绽被人抓住,叹道:“那扬州知府家的千金要是有这份狠心自毁容貌,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逝者已矣,金折桂也不想诽谤那位跟她姐夫萧综有瓜葛的扬州知府家千金什么,低声道:“人各有志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天打五雷轰改错   午间的烈日晒得人发昏,身上因看见惨绝人寰的场面连连发抖,脸上脖子上,却被晒得出了油汗。   金折桂掰开金蟾宫的手,“听话,姐姐在后头跟着你呢。”   金蟾宫大大的杏眼湿漉漉着,嘴里嗫嚅着姐姐,被迫握着瞽目老人的手,一步一回头,等见金折桂言出必行,果然隔着三四十步跟着他们,才放心地紧贴着瞽目老人走。   金折桂心里打着鼓,甚至有些阴暗地猜着瞽目老人会不会出卖他们姐弟,但落到这地步,若是对谁都没一丝信任,只会死得更惨,远远地看见有个小将来请瞽目老人摸骨扶乩,最后留下一包点心就志得意满地走了。   金蟾宫要送点心给跟在后头的金折桂,金折桂赶紧冲他摇摇头,看金蟾宫没再走来,才松了一口气,肚子里擂鼓一样地响了起来,按了按肚子,揣在怀里的弹弓、火折子硌着她的肠胃反而舒服一些,看瞽目老人等金蟾宫吃完了一块点心,依旧似早先那般将点心摆在路边,引来这几日习惯被瞽目老人接济的流离失所之人去抢。金折桂赶紧一个箭步冲上去去抢。   她年纪小,自然抢不来点心,可是脸上挨了几下,越发形容可怖,与本来相貌差之千里,这也算是喜事。瞅见金蟾宫平安无事,悄悄地离开这渡口边,跟着一群向城外农家地里去的流民一起走,跟着人走了一里路艰难地找了根萝卜吃了,便又回到渡头,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在人堆里找到瞽目老人、金蟾宫,瞥了他们一眼,就远远地寻了个角落歇息。   翌日一早,金折桂被聒噪醒,睁开眼就见一列官兵粗鲁地拿着棍棒将缩在渡口边的人搅醒。   “金蟾宫少爷?金折桂小姐?”一声声呼喊响起,金折桂担忧地看向百米外跟着瞽目老人的金蟾宫,就怕他答应了,再一看那敲锣打鼓呼唤的人,心里一凉,竟是偷了他们姐弟东西私自逃走的钟姨娘、宋奶娘,此时,这两个人拿着锣鼓,神色慌张又心虚地沿路呼唤,要是金蟾宫答应一声……顾不得去想金蟾宫,这会子钟姨娘、宋奶娘已经走到了她跟前。   金折桂屏住呼吸,跟原本抢点心的人挤在一起,耳朵里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大。   钟姨娘、宋奶娘被宁王官兵押着,拖着脚步慢慢走,眼睛在人群里梭巡,官兵们将路边七八岁、三四岁的小儿一一推出来叫钟姨娘、宋奶娘辨认。   “不是这个。”钟姨娘说,宋奶娘赶紧跟着摇头。   金折桂原本在躲,此时也被一个官兵提着小鸡一样揪出来,怯怯地低着头,唯恐出声后露陷。   “不是这个。”钟姨娘麻木机械地说,宋奶娘依旧跟着摇头。   官兵手上一松,金折桂被推倒在地上,万分庆幸自己下了狠手。才庆幸完,就又担心起金蟾宫来。   只见钟姨娘、宋奶娘被人推搡着向前走,金折桂见眼看就轮到金蟾宫了,心跳到嗓子眼,却来了一顶轿子,有人恭敬地对瞽目老人说:“请花爷爷上轿,袁将军请花爷爷去摸骨、扶乩。”   瞽目老人拉着金蟾宫的手就上了轿子。   金折桂松了口气,心却没放下,金蟾宫如今脱离她的视野了!挤着人尽力地跟上轿子,进县城大门时不敢抬头,唯恐对上黄县令死不瞑目的眼睛,只见城里处处都呼唤儿女的声音,几处民宅还冒着黑烟。   金折桂亦步亦趋地跟着过去,等看见瞽目老人被抬进县衙,不敢再凑近。   她没凑近,却有人凑近她。   冷不丁地一双手伸来捂住金折桂的嘴巴,金折桂呜呜了两声,只当被宁王的人抓住,不曾转头,就被人套了麻袋抗走。   这世道,哪里还会有人去想拐卖人家孩子?哪里还会有人去管这闲事?金折桂嘴里被塞了帕子,腿上蹬了两下就安静了。   眼前漆黑一片,只能分辨出耳边呼儿唤女、哭天喊地的声音越来越小了,等眼前又亮起来,人便在一处大院子里,面前蹲着两个穿着官兵衣裳的人,这几个人胸口贴着宁字。   “小丫头,我问你,你跟那瞎眼的老头是什么关系?”一个五大三粗、络腮胡子的汉子问。   金折桂呜呜摇头,另一个个头矮一些,虽也有了胡子,但看身量依旧单薄,俨然年纪不大。   矮个子的瓮声瓮气问:“小姑娘,据实说吧,盯着那瞽目老者的人不独你一个。那老者是江湖人称花鬼头的活神仙。人虽耿直,却不好接近。多少人想拜他为师都不行,你今儿个是怎么跟他说上话的?”   络腮胡子的大汉不耐烦道:“小丫头快说,你跟那老头散开,后头要怎么联络?那老头自称不能享富贵,不然算不准卦,他一准会从县衙大门里出来!”   金折桂又不住地摇头。   “那老头可跟你说了《推背图》没有?”络腮胡子的又急切地问。   冷不丁院子门被人拍得山响,门后有人喊“蒙武、牛六,快开院子!”   听人喊,围着金折桂的络腮胡子、矮个子赶紧一个去开院子后一间屋子门,嘴里骂道:“这锁几年不开,都生锈了。”一个提着金折桂丢进去,然后赶紧又锁门。   金折桂跌坐在屋子里,只听哗啦一声,这屋子里竟然堆满了未曾脱壳的稻谷,她一进来,漂浮在粮仓里的尘埃就铺天盖地向她袭来,捂着嘴巴强忍着咳嗽两声,双手插在稻谷里,瓜州粮仓四字跳出脑海。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瓜州的黄县令两袖清风,瓜州粮仓里的粮食只怕比扬州的还要充裕,脚踩在稻谷上,贴紧门侧耳去听,就听方才拍门的人正在跟络腮胡子、矮个子说话。   “快去算一算要多少麻袋,明儿个就叫人将粮食装进麻袋。后儿个,袁将军就带着粮食向京师打去。”   “这么快?”   “哼!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你也不懂?”   “懂、懂。就是不知道粮食走了,我们兄弟能不能跟着袁将军去。眼瞅着兄弟们都发了财……”   ……   金折桂慢慢地从门边离开,小心地三步一滑地向稻谷顶上爬去,用力地推开稻谷顶上通风的窗子,骑在窗户上向下一看,见竟是离地足足有两丈多,心里发虚,又怕落在络腮胡子、矮个子手上,思来想去,觉得这两个鬼鬼祟祟,却又未必是宁王的人,虽不是宁王的人,但来者不善,他们矛头对着瞽目老者,瞽目老者身边又有金蟾宫,于是一咬牙,脑筋飞快地转着,这粮仓放了许久,里面干燥得很,又飘满了浮尘,遇到明火八成会炸开……听见门锁的声音,顾不得再想,团着身子从窗户跳出去,出去后,跑了十几步子,躲到这后院角落里,拿出弹弓、火折子,将火折子掰开点燃,然后将火折子夹在弹弓上的牛皮里,对准那长长的雨搭下的窗户口用力射去,然后捂着耳朵趴在地上。   只听得轰隆一声,那间粮仓里一阵火光,巨大的冲击力袭来,金折桂身后的墙壁竟然被炸开一个洞。   金折桂心有余悸赶紧从地上起来,才钻出洞,就见一排几十间的粮仓遇到火一间挨一间炸了起来,稻米被烧熟的香气四处流溢。   金折桂吞了吞口水,又捂着耳朵张着嘴狼狈地向外跑,只见这粮仓院子外的官兵听到如雷的轰鸣声也纷纷抱头鼠窜,一时间,竟然没人留意到跟着一起逃窜的还有个小乞丐一样的女孩。   金折桂跟着人跑出这粮仓大院,到了街上,就见街上没有不逃窜的,有人喊“天打雷劈了!”有人叫“宁王无道,老天来罚他了!”   乱哄哄中,街上站出来一个十五六岁英气少年,那少年身穿月白衣袍,腰胯宝剑,身量颀长,立在墙头喊:“百姓们!宁王无道!老天降下天雷劈死了他手下走狗袁珏龙!他们手下官兵都夹着尾巴逃跑了!咱们拿了家伙,赶他们一赶!”   “你要死,我们可不想死!”有人泼冷水。   那少年听着不远处的轰隆声,又喊:“你们听,老天还在打雷劈他们呢!老天爷帮着我们的,咱们不怕他们!咱们是有老天保佑,心里坦荡荡,怕个什么?难道老天会不劈死那群作恶的,单劈死咱们?”   有老天助威,那些原本被驱赶的百姓忽地得了神力一般,个个有了底气,有闻到米香嚷着“老天爷给咱们送粮食来了!”也有喊“老天帮咱们呢,咱们现在是刀枪不入。”不知哪个喊了一句“《推背图》上写了宁王爷今日也要被雷劈死呢!”   酒壮怂人胆,此时没有酒,但这群人一个个喊着那些神鬼之事,彼此鼓舞着士气,当真一股脑地向城门外驻扎的袁家军冲去。   金折桂怕被践踏死,贴着墙角不敢动弹,等了两个时辰,看人稀少了,才敢跟着向外跑,先经过县衙,只县衙已经被人摘了匾额、捣烂琉璃瓦、推倒石狮子,向内跑了两步,看见瞽目老人早先坐过的轿子破破烂烂烂在那里,又有几个人捡便宜地往县衙里窜去。   金折桂赶紧退了出来,在县衙外踌躇一番,忽地看见翻倒的石狮子嘴里衔着她给金蟾宫绑头发的布条,布条上歪歪扭扭,用血写着“白骨精”三字,心里一喜,白骨精出自《西游记》,瞽目老人定是领着金蟾宫从西门出去了,赶紧拿了布条向西门跑去。   瓜州城里乱成一片,早先被官兵驱赶的百姓,此时拿着棍棒任意殴打落单了的官兵;众人都向东门涌去,西门边只有无精打采、奄奄一息的几个人。   城内爆炸声频频,西门边守门的官差早已经吓破了胆子逃命去了,金折桂出城门的时候已经天黑了,两条腿又胀又痛,再也迈不开步子,近乎绝望一般瘫倒在城门边,只听两个人在城门楼上说话:“蒙武、牛六两个说有法子从花鬼头手上弄来《推背图》,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得手了没有。”   “蠢货!粮仓那边爆炸了,他们两个肯定死在里头了!都是你们磨磨唧唧,说什么怕惹急了那老东西,怕他将《推背图》毁了!据我说,没有不怕死的人,抓住了狠狠地打!看那老不死的不交出来。”   金折桂心漏跳了一下,瞽目老人竟是自身难保?   城楼上忽地有第三个人说了一句“老头手上有《推背图》的消息已经散了出去,他跑不了!公子叫人都去渡口看着。”   金折桂不敢动弹,登时明白那绑架她的两个“官兵”不是宁王的人,不然怎又冒出一个公子。瘫坐了许久,夏风吹来,身上黏腻得难受,眼睛四处看了看,还是看不见瞽目老人,再一摸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她身上早有了许多细小的伤口,不由地着了慌。   “小姑娘,这边来。”一个穿着干净葛布衣裳的五十岁上下男人走来。   金折桂向后缩了缩,今时今日,身上还能干干净净的人实在信不得。   “是花爷爷叫我来接你的。”那男人手里拿出一另一段布条。   金折桂接过布条,看上面又写着“三打”三子字,心里信了,就一拐一瘸地跟那男人走,路边瞅见一个女人哀哀地嚎叫腿断了,看她一张脸被乱发、灰尘盖住,身上血迹斑斑,十分凄惨模样,辨认出是钟姨娘,狠心转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推背图   月光惨淡地照耀九州,空气里满是烤糊的稻米香气还有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姐姐。”金蟾宫远远地看见金折桂,忘了金折桂的嘱咐,迈着短腿跑来搂住她的腰。   金折桂上下将金蟾宫摸了一摸,看他平安无恙,吁出一口气,一口气泄出来,只觉得右腿上疼痛难忍。   “老天爷慈悲降下几十道天雷下来,震得袁珏龙屁滚尿流!瓜州渡口叫个姓曾的少年领着人抢下来了。花爷爷要不要赶紧从那渡口坐船回京?”葛布衣裳的男子说,看金折桂依旧提防地看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干的饼递给金折桂,“我姓范,单名一个康字。”   金折桂接过饼,忙拱手道:“失敬失敬,竟然是无着观里的范神仙,一时眼拙没认出来。”她五岁那年跟着金家人去无着观打醮,见过范康,范康原本穿着道袍也没什么仙风道骨的气质,此时换上葛布衣裳,越发看不出是个出家人。肚子里饿得受不了,赶紧将饼胡乱塞在嘴里。   瞽目老人腰上依旧挂着羯鼓,苍老的脸颊鼓动两下,“不妥不妥,那曾姓少年未必当真姓曾。宁王造反,英王、秦王按兵不动……,这实在不合情理。范康,你原是镖师出身,武艺了得,快些去告诉金将军、金阁老,就说金府少爷、小姐在我花鬼头身边,我花鬼头定会保得他们平安无事。”   金折桂搂住金蟾宫,眼皮肿胀得将视野硬生生占去了一半,眼珠子滴溜溜地看向范康。   瞽目老人赶紧低声对金折桂说:“小姑娘放心,范大侠是侠中大义之人,绝对信得过。你祖父金阁老,当初就曾得他搭救过。先前我跟你弟弟身陷县衙,袁将军他们都跑了,老朽眼瞎看不清路,幸亏有范大侠相救才逃脱。”   金折桂强撑着笑了笑,搂着金破禅拖着脚步走了两步。   范康若不曾听瞽目老人说破金家姐弟的身份,决计不会去想着两个狼狈之人会是金家的金枝玉叶。这一路上见多了危难之中依旧不忘摆上千金贵胄谱子的人,看腻了那些蒙着尘埃依旧不改秀丽面容连累身边父母兄弟的小姐,此时看见这两个这样识时务,竟是这样能放下身段、乔装打扮的,不由地心生好奇,看金折桂步履艰难,便说:“我出家前常年走镖,这些个跌打骨伤的病症我都会治。小姑娘去树下坐坐,叫我替你捋一捋腿。”   金折桂感激道:“多谢范神仙。”扶着金蟾宫在树下坐了,伸直了腿,等纤细的腿落在范康手上,不敢多看,忙扭过脸去。   只听啪得一声,没来及喊疼,脚踝处错位的骨头终于回了正处。   “……小姑娘只怕日后腿脚会不好,今日伤了腿脚,还走了那么多的路。”范康低声道,又递了一包干粮一瓶子伤药给金折桂抱着,“三位保重,范某去也。”   范康拱了拱手,便脚下生风地向远处去。   “爷爷,我们……”金折桂摸了摸腿脚,如今只求活命,至于日后会不会成了瘸子,那就听天由命吧。   瞽目老人说:“我们向金陵去,金陵是六朝古都,本朝鼎成帝迁都不过一二十年,料想你们那些富贵人家还留了老宅下人在金陵城。”   金折桂点了点头,听见树上夜枭阴测测地啼叫,蹲坐在瞽目老人身边说:“爷爷,有人要从你这边抢什么《推背图》,还说你有《推背图》的消息已经宣扬出去了。”幸亏知道他们跟着瞽目老人的络腮胡子、矮个子死了——应当死了吧,爆炸时她趴在地上都被冲击得肋骨生疼。   金蟾宫懵懂烂漫地问:“《推背图》是什么图?”   金折桂搂着他说:“就是唐朝人倒腾出来的,里头记着各朝各代的事,就算是没发生的事,都已经被推算出来了。”   金蟾宫乖乖地噢了一声,缩在金折桂怀中不动弹。   瞽目老人冷笑道:“无稽之谈,若果然一一记着了,那写着书的李淳风和袁天罡早已经位列仙班。小姑娘你腿伤了,可咱们耽误不得,赶紧逃命吧。那些人听说《推背图》定要追来,老朽眼瞎,他们轻易就认得出,咱们,就从树林里人迹罕至的地方走。”一只枯老的手伸向金折桂。   金折桂也歇了一会了,拉着金蟾宫搀扶着瞽目老人,心想等到了有人的地方他们再分开,才想,就觉手心里痒,用心去感觉,却是瞽目老人在她手心里写字,闭着眼细细去辨别是什么字,先感觉出一个范字,后来,又是一个奸字!范奸二字何在一起,金折桂额头冒出一层冷汗,这意思岂不是说范康是奸人!那他方才答应去金家报信的事定然做不得准。可是范康原本是无着观的活神仙,没事跑来这硝烟滚滚的地方做什么?想到神仙二字,又往那《推背图》上想,暗道范康定是也来算计那什么《推背图》的,有了《推背图》,他越发能将“活神仙”的位子坐得安安稳稳。   金折桂心里忐忐忑忑,待要提出跟瞽目老人分开走,又觉此举太过凉薄,今日若非瞽目老人,钟姨娘、宋奶娘一喊,金蟾宫年幼无知定会露出破绽,这也算是受了瞽目老人的恩情;再说,范康未必不会以为他们姐弟从瞽目老人这边拿走了《推背图》。如今宁王的兵马要捉拿他们姐弟,一个什么公子还有一个范康要从老人这夺取《推背图》,同是天涯沦落人,瞽目老人并未舍弃他们姐弟,她也不能舍弃这老人。眼珠子转了转,将范康的算计想了又想,忽地想到了《连城诀》,暗道范康既然是奸的,他定然在心里盘算着叫他们姐弟跟瞽目老人患难见真情,感情一日深似一日,然后再出手设计夺了老人性命,老人垂死前,只见着他们姐弟,定会将《推背图》给他们,然后他们姐弟年幼弱小,范康来夺,他们护不住那什么《推背图》不说,还会丢了性命。   金折桂素来是不惮以最大恶意猜度人的性子,这瞽目老人的所作所为她是看了许久,才肯将金蟾宫托付给他的,此时既然那范康是奸的,她就将计就计,暂且叫范康保护他们一路。   金折桂手指在瞽目老人手心里掐了下,低声将自己的揣测说了一番,然后虽扶着他向前走,神色却不似早先那般亲近,走了大半夜,夏虫的叫声渐渐停歇。   此时已经是万籁俱寂的深夜,瞽目老人说:“歇歇吧。”   金折桂哎了一声,抱着干粮走站起来说:“爷爷,我去找点水来。”   “去吧。”   金折桂拉着金蟾宫一起走。   月光似纱、树影如水。金折桂莫名地觉得树丛里鬼气森森,有意偷偷拿了干粮给他们姐弟两人吃,吃过了,两人才慢慢地回来。   金折桂做出懊恼模样,捂着金蟾宫的嘴抱着干粮故作惊慌地说:“爷爷,不好了,遇见几个不讲理的人,将咱们的干粮抢走了。”   金蟾宫纳闷地呜呜两声。   瞽目老人张了张嘴,无奈地抹去嘴角流出来的涎水,“罢了罢了,且忍忍吧。”   “呜呜,都是我不好。”金折桂嘴里不住地假哭。   金蟾宫要拿干粮给瞽目老人,被金折桂掐了手。   金折桂抱着金蟾宫在树林里坐着,看他困得很,便拍着他睡觉,等听见金蟾宫小猫一样打着呼噜后,便自己也闭了眼睛小小地睡了一会。   翌日,和煦的阳光洒下来,瞽目老人拍了拍羯鼓说:“走吧。”   金折桂便赶紧领着金蟾宫跟上去,路上三不五时地借着找水、如厕,偷偷地领着金蟾宫吃干粮。   瞽目老人饿了两天,渐渐头脑发昏走不了路。   金折桂又假哭说:“爷爷再熬一熬,看我布个陷阱去抓兔子给你吃。”说完,留下金蟾宫,便向树林里走,找到禽兽走出来的小径,依着上辈子看过的《荒野求生》,寻了木桩、树枝、小树杈,先将树枝固定在树桩上,再将树枝柔韧的一端绕个圈,用树杈固定在小径,最后拿出干粮撒了些微末在圈里,有意喃喃道:“花爷爷,我得将蟾宫送回家,干粮不够,你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天命了。”说罢,便又回瞽目老人身边,抱着金蟾宫,死来想起,给他讲了个《丑小鸭》的故事。望了眼一直默不吭声由着她行动的瞽目老人,眼睛一湿,暗道范康那奸人千万没走,千万一路跟着他们才好;范康不知道《推背图》下落前定不会叫瞽目老人死,回头看有没有抓到猎物,就知道范康到底跟没跟着。   瞽目老人耳朵灵敏,正昏睡着,忽地说:“丫头,猎物上钩了。”   金折桂笑道:“当真?”拔腿向自己布下陷阱的地方去看,果然看见一只灰兔被吊在树枝做成的圈里,只是那兔子只能微微挣扎,不甚活泼,一看便知道是旁人打来,然后再有意吊上去的。这人,定是范康了!   没得《推背图》,范康怎会叫瞽目老人死!   金折桂装作眼睛只看见兔子,实际上自己做的机关细看看,看出几处变动,见是江湖经验丰富的范康替自己调整了机关,将他那经验学了去,提着兔子欢快地去给瞽目老人摸了摸,然后从瞽目老人那边拿了小刀片,避开金蟾宫杀了兔子,剥了兔子皮,将内脏拿出来。   金折桂将这些收拾好,脸色已经是煞白,慢说是兔子,就算是鸡,她也没杀过,此时将那些血腥的事都做了,胃里的酸水不停地涌上来,将兔子交到瞽目老人手上,看他眼睛虽瞎,却干脆利落地生火烤兔子;又看金蟾宫围着瞽目老人转,不觉心里辛酸地落泪。趁着瞽目老人去烤兔子,又料到范康在看,便“偷偷”翻了瞽目老人的东西,好叫范康明白老人没将《推背图》带在身上,东西一样样翻开又放回原处。将这些看似没意义,却关乎他们性命的事做了,才也去火堆边去看兔子。   兔子渐渐被烤熟,虽没有盐巴作料,但饿了几日的人闻到那油腥味,也不禁流了一地口水。   金折桂用刀片将兔子腿撕下来,为表示她对瞽目老人的怠慢,先将兔子腿给了金蟾宫,才又撕了肉给瞽目老人,最后想想剥了皮的兔子血淋淋模样,胃里不住地泛酸,强撑着吃了两口,再咽不下去,走到树后将吃下去的兔子肉吐了出来。   瞽目老人正撕着肉吃,忽地耳朵一动,听见远处有声音,料到是有人看到烟火、闻到肉香过来了,再之后,那脚步声就没了。料想那人是被一直盯着他们的范康解决了。他抬起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无声地对金折桂说:“丫头,干得好。”   作者有话要说:   ☆、病弱贵公子   金折桂得了夸奖也笑不出来。   夏日的树林中草木茂盛、蚊虫无数,除了些许凉意令人心里舒坦一些,此外无论坐卧,都叫人黏黏腻腻的不自在。   金蟾宫虽年幼,但如今姐弟两个相依为命,他也渐渐懂事,不像早先那样娇气。   金折桂、瞽目老人确定了范康跟在后面,这一路上就有意露出彼此猜忌模样——若范康看见他们彼此信赖十分亲近,定会早早地用计谋来抢《推背图》。   金折桂频频布下陷阱,引诱范康将猎物放在她的机关里,如此一来,干粮就省下来了,一路只吃范康送来的各色野味果腹;虽有其他人靠近,但范康为独得《推背图》,奋力阻拦其他妄想靠近的人。   鸟啼蝉噪声中,金折桂、金蟾宫跟着瞽目老人走进了树林深处,七日后日暮时分,忽地听到远处的厮杀声传来。   金折桂低声问瞽目老人:“范康遇到劲敌了?我们要不要甩开他?”   瞽目老人摇了摇头,“范康走惯了山路,他看着一路地上留下的蛛丝马迹就能找到我们——且,有人追过来了。”   金折桂紧紧抿着嘴,紧张地护在金蟾宫跟前,原本按着她的意思,有人来,她该跑开,可如今她腿脚不好,跑不远。如此不如不跑。   只见葱葱郁郁的树林中跑来四个人,那四个人都穿着一样的灰色袍子,看模样是四个大户人家的护院。   “花爷爷,我们公子从袁将军手里抢回了瓜州城。公子请花爷爷去瓜州城里小坐片刻。”当先一个不怒自威的护院先开了口。   金蟾宫小小年纪紧张地靠着金折桂站着。   “你们公子无名无姓吗?既然诚心来请,连个姓名都不肯通报吗?”瞽目老人连声问。   那护院抱拳道:“主人家姓曾。”   瞽目老人不屑地嗤笑:“曾?五湖四海,哪户曾家这么大口气将瓜州城占下。”   “老前辈不信?老前辈既然是神算花鬼头,那请老前辈算一算,晚辈,到底姓什么。”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少时,便见一个银绦束发一身白衣的公子缓步走来,少年身后,跟着的,便是那日在墙头振臂一呼,用言语激得百姓攻向袁家军的持剑少年。   那公子生得十分柔弱,脸色苍白、五官姣好、瘦高身量,虽一身白布衣裳,却分明是个病弱贵公子。   瞽目老人说:“公子叫我摸一摸。”   “放肆!”护院斥骂。   曾公子说:“无妨。”人走到瞽目老人跟前,素来平静的脸竟然有些激动、仓皇,一双如玉的手托着老人枯瘦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老前辈摸出我是谁了吗?”   瞽目老人无神的眼睛猛地睁大,暗淡的眸子里没有一星半点光亮,放下手道:“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那公子神色稍稍激动后又恢复平淡,“老人家,可摸出我日后如何?”   瞽目老人道:“公子快些回西北吧,那边才是公子一展宏图的地方。这边……多留是祸。”   曾公子眉头微蹙,少顷舒展开,“多谢老人家指点。”   “公子,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就占下瓜州,怎么能回去……”脾气暴躁的持剑少年正在得意的时候,怎甘心就这样丢下瓜州,忽地拔剑对着瞽目老人,“老头,速速将《推背图》交出来,不然,你们祖孙三个谁都别想跑。”   曾公子伸手拨开少年的剑,“蒙战,休得无礼。”又对瞽目老人抱拳,“老前辈,得罪了。这位蒙小弟的哥哥在瓜州里失踪,他心里着急,才会出言不逊。老前辈见多识广,请问前辈,七日前瓜州粮仓被几道天雷夷为平地,这是什么缘故?”   瞽目老人胡诌道:“宁王无道罢了,并非什么大事。”   曾公子显然不信这话,待要追问,只见一个灰衣护院跑来,“公子,袁珏龙去而复返,又带人向瓜州袭来。”   曾公子波澜不惊地道:“既然如此,弃了瓜州城。”,和蔼地搀扶住瞽目老人说:“老人家,兵荒马乱,你们祖孙三个赶路实在太危险,不如与我们作伴吧。”不容分说,便搀扶着瞽目老人向前走。   姓蒙的少年收了宝剑,心里十分可惜丢了瓜州城,矮下身子对金蟾宫说:“来,我背你。”   金蟾宫牢牢记着金折桂的叮嘱,此时有事不看金折桂,反去摇晃瞽目老人的手,瞽目老人推了他一下,“去吧,老朽跟着呢。”   金蟾宫这才肯伏在蒙战背上。   一群九个人慢慢向前走去,路上只听鸟啼蝉噪,谁也不发一言。   曾公子咳嗽一声,问瞽目老人:“老人家到底是如何摸出我的身份来的?”眼睛向金折桂、金蟾宫看去,微微蹙眉,原先并不曾听说花鬼头有孙子,如今怎会冒出来两个?莫非,花鬼头知道自己活不长久,特意收下两名关门弟子?这不像是花鬼头的行事,宁王麾下在找金家一对姐弟,按年纪看,这两个是,可行动,这两个又不像是金家娇养大的,尤其是那女孩,一拐一瘸地走路,像是脚上十分疼痛难忍,却硬生生地忍住了。   瞽目老人道:“老朽曾给先太子摸骨,公子骨架与他十分相似。公子肌肤如久旱逢甘霖的田地,当是娇养的肌肤在北边遭受风吹日晒,如今重回中原,才又恢复原貌。公子额头有疤,当是当年殿前为先太子求情留下的。”   金折桂眼皮子跳个不停,略低了头,心道不愧是花鬼头,记性这样好,这位曾公子,竟然是废太子的儿子?废太子一家被当今皇帝贬为庶民,罚去西北马场,世世代代不许姓皇族姓氏。如今这废太子的儿子来了瓜州,是想要东山再起?   曾公子道:“花老前辈果然体察入微。不知这两位可是您的弟子?”   瞽目老人道:“还不算是。”   这模棱两可的答复叫爆性子的蒙战嘿了一声,将背上的金蟾宫掂了一掂,扭头问金蟾宫:“你叫什么?”   金蟾宫早被金折桂教导过了,“花子期。”   “你呢?”蒙战又看向金折桂。   “花子规。”金折桂答。   “罢了,跟咱们不相干。”曾公子咳嗽两声。   瞽目老人问:“公子怎知道老朽祖孙在这边?”   曾公子道:“消息放出去了,老人家若在有人烟的地方出没,怎会不被人发现?既然没人发现,那就只剩下西边这荒无人烟的地面了。”   护院的头目梁松道:“公子,先在这边歇一歇。袁珏龙只顾着抢瓜州渡口,哪里会来这树林?翻过后头的山,咱们偷偷坐船去金陵。”   曾公子点了点头,梁松赶紧将一直背在背上的包袱放下。   曾公子坐下,喝了水,就跟金蟾宫攀谈:“小兄弟几岁了?”   “三岁。”   “家里原本做什么的?”   “卖唱。”   蒙战噗嗤一声笑了,“就你姐姐那样,还卖唱?”   梁松却接话问金折桂:“你会唱什么曲子?”   金折桂道:“回大爷,我会唱的曲子多了,您要听哪个?”   梁松忽地想起早先有人说瞽目老人身边有个丫头唱《十八摸》,就不叫金折桂再唱。   瞽目老人借口出恭,叫金蟾宫去带路。金折桂虽一时莫不清楚这曾公子一行的意图,但既然同是去金陵,又有人照应一路的饮食,便且跟着他们,于是累了许久,人缩在大树虬曲的树根里打起瞌睡。   梁松等金折桂睡了,便有意说:“这两位八成是金家姐弟。”话音落了,看金折桂没反应,又去看曾公子。   曾公子道:“这江山,到底是祖父坐着,咱们才有翻身的那一天。换了叔祖父去坐,咱们哪有翻身的日子?”   金折桂闭着眼睛,心知曾公子这话是跟她说的,旨在告诉她,他们一行不会勾结宁王不会出卖他们。   只是,曾公子意图谋得《推背图》,跟范康的心思一般无二,也算是来者不善。   不一时,瞽目老人带着金蟾宫又回来,众人歇了一会子,梁松将金折桂叫醒,将她背在背上,一群人又向山上去。   才走了没多大功夫,天色就暗了下来,又有曾公子的七八个手下跟上。   金折桂听出其中一人就是在城楼上说“抓住那老不死的狠狠地打”的人,认定这群人绝非善类。心里打起鼓,这么多人,他们老的老小的小,瘸腿的瘸腿,眼瞎的眼瞎,即便到了金陵,又该怎么从他们手上脱身?   夜里的树林湿气很重,露水落下,不过走了片刻,身上衣裳便已经湿透。   瞽目老人此时也被人抬着走,他边走边教导金蟾宫一些“五枕骨高正者富贵,平陷者低贱”等摸骨的口诀。   蒙战开口道:“老人家,我们公子比那小孩资质好,你收他为徒,不比一句句教这小孩儿强?”   瞽目老人道:“你家公子并非凡人,何至于此学这些下九流的行当?”   “那……”蒙战又要再讨《推背图》。   曾公子道:“蒙战,到金陵前,不得再开口。”   蒙战低了头答应。   黎明前,众人衣裳被露水浸湿,便停下生火取暖。   瞽目老人、金折桂、金蟾宫三个睡下,曾公子漫步向一旁山崖上眺望山中日出。   梁松过去,踌躇一番,终于将心里话说出来,“公子不像是为了一本莫须有的《推背图》就大动干戈的人。如今咱们的人大半趁乱抢下瓜州渡口走了,英王不日就要起事,咱们不回西北准备接应,又留在这边做什么?”   “送信给英王,除了五年来陆续送入他手上的上万匹战马,如今,再送一对金家姐弟到他手上。” 曾公子凝视着那冉冉升起的红日,“父亲是至仁至孝之人,受人诬陷便贬,生前夙愿乃是死后葬入皇陵。可惜,我不似他那般愚孝。这些年来,隐姓埋名不惜跟英王做买卖,求的是叫那不念骨肉亲情的九五之尊低头悔过。”   “那一对,当真是金家姐弟?”梁松不敢置信。   曾公子道:“过犹不及,那样的韧性,小户人家的女儿都没有。那女孩儿却忍下来了,这般,反而惹人怀疑。”   梁松道:“既然如此,不如将她就近送到宁王手上,何必绕着弯子送到山西英王手上?”   曾公子笑道:“金家大老爷领兵剿灭宁王,他为了威信,万万不会为了儿女延误军务,只怕宁王将金家姐弟推出来,金大老爷头一个拿弓箭射杀他们;可过些时日奉命剿灭英王的将军就不同。那位将军若是跟金大老爷交好,难免束手束脚,不肯伤了好友儿女性命,定要设法保全;若是不管不顾,由着英王杀了金家姐弟,又显得太过冷血无情。这将军必然会跟金家大老爷交恶。如此,朝廷那边就会起内讧——毕竟,这为大义杀死金家姐弟的事,除了金大老爷,谁都做不得。这就是人心。”   梁松动了恻隐之心,“那对姐弟乖巧懂事,若不遇上这事,定然会成大器。”   曾公子淡淡地看向梁松,“妇人之仁。昔日,又何曾有人会顾忌我能否成了大器?”摸了摸额头已经淡得看不见的伤疤,眸子一动,握拳抵在不住咳嗽的唇上,他定要看一看,《推背图》上,有没有他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杀破狼   “公子,花瞎子说有动静,要小心。”蒙战用剑砍断面前的拉拉秧。   这种草看似寻常,可是细小的藤蔓上有无数小刺,拉在人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细小的伤疤,火辣辣的疼,缠在人衣服上,叫人一时半会难以脱身。   梁松狐疑道:“花鬼头是不是在耍花招?袁珏龙要来,就是为了金家的姐弟,可袁珏龙怎么知道金家姐弟在这边?”   蒙战听到金家姐弟,一头雾水地睁大眼睛,心想金家姐弟是对乞丐?   曾公子掐算着说:“小心防范,对花鬼头不可掉以轻心,对外边,莫忘了先前咱们遇到的那个人,看那人身手了得,未必不是那人逃脱了,又叫人追来。吩咐下去,不论如何,要保住那对姐弟周全。”   晨曦中的树林里漂浮着如纱的薄雾,雾气中,只见离着金折桂一群人休息的营地外百米处,有一人费心地将猎来的兔子、小鹿、獐子、灰鼠等用剑破开肚皮,将血一路淋向营地,然后将死物丢弃,快速地爬上树,悄无声息地等着树林里的狼闻腥而来。   这树上之人,就是从曾公子手下人手上逃走的范康。   范康身上受了一些伤,但并无大碍,此时因他的动作,树上惊飞四五只鸟,他只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天下间《推背图》多的是,但真迹只有瞽目老人藏着的那一本。若没那《推背图》,他不信瞽目老人能以神算扬名,且从不失手。那《推背图》他志在必得,谁敢跟他抢,就是找死!   油绿的眼睛从薄雾透出来,只见十几匹野狼顺着风,闻着血腥味到来,到了范康藏身的树下,野狼纷纷仰起头,呲着白森森的牙嘴角流着涎水地看向高高的树上。   须臾,前方篝火边传来烤肉的香气,野狼们撒腿快速向篝火那边跑去,绕着圈子,将篝火边的人团团围住。   “姐姐!”金蟾宫从噩梦里醒来,看见这么多野狼,吓得赶紧去喊金折桂。   金折桂向金蟾宫伸手,还没握住金蟾宫的手,蒙战、梁松两个快速地将他们背起,就连瞽目老人,也被一个壮汉背在背上。众人背靠背,纷纷拿了刀枪棍棒对准外面的野狼。   一个壮汉懊恼道:“都怪我不听老前辈的话,老前辈说有狼叫,我还不信。”   这一声后,其他人都有些后悔,早听瞽目老人的话,也不至于被野狼围住。   “多说无益,我们祖孙是废人,还求几位带我们杀出去。”瞽目老人声音也有些打颤。   曾公子被野狼身上的腥味熏得又咳嗽不止,“咳咳,花前辈放心,曾某,定然保你们祖孙三个无忧。”   一匹野狼试探着向团团围住的人冲来,被人一刀砍掉了爪子,倒在地上依旧呲牙向人类示威;这一匹狼试探后,又有两三批接连冲过来,俱被人砍倒在地上。   蒙战将背上的金折桂放到同样被人围住的曾公子身边,“待我出去杀它们个片甲不留!”   “蒙战!休要鲁莽!”曾公子急忙喝道,可惜为时已晚,蒙战已经冲出去拿着剑向狼群砍去,须臾四面被狼群围住。   “哎!”有人恨铁不成钢地一叹,无奈又关切地提着刀剑去帮忙。   原本无懈可击的防卫被破坏,金折桂依靠着曾公子,噤若寒蝉之余,眸子一动,这曾公子的手下矫勇善战,但却有个毛病,就是太过义气——若不义气,先太子被贬之后,他们怎还会再跟着曾公子——在他们眼中,救人竟是比原本的防卫计划还重要,还有那蒙战实在鲁莽。倘若善加利用这点,若要从曾公子一群人手上脱身,也不算太难。   “啊——”金折桂脸上忽地一热,竟然是狼血溅到她脸上。   曾公子虽无奈,但眼看身边尚且还有六个人保护,心知不是训斥手下不尊上令的时候,就拿了帕子温和地给金折桂擦去脸上的血,“小姑娘既然会唱曲,此时唱一曲鼓舞士气如何?”   金折桂心道:你倒是镇定!哆哆嗦嗦道:“我害怕,张不开嘴。”眼睛瞥见金蟾宫害怕地紧紧闭上眼睛、小小的眉头皱紧,于是想了想,便唱:“一只哈蟆一张嘴,两只眼睛,四条腿,扑通一声,跳下水;两只哈蟆两张嘴,四只眼睛,八条腿,扑通,扑通,跳下水……”   清脆的声音响起,正在杀狼的蒙战回头笑:“小丫头唱这鼓舞士气?”   曾公子待也要打趣一句,却听金蟾宫竟是烂漫地笑了一声。   “蟾宫别睁开眼,你跟我学着唱,学好了,我再给你讲孙猴子的故事。”金折桂因怕金蟾宫看多了厮杀、奸、淫的画面将来成了变态,《西游记》虽有趣,但里头动辄一棒子打死一个的故事也不敢跟他讲,成日里思量着一些“真善美”的故事才敢告诉他,此时拿了《西游记》做诱饵,紧紧地盯着梁松背上金蟾宫看,唱一句“一只蛤蟆一张嘴”,等他唱了,看他眉头舒展开露出稚嫩的笑容,才松了一口气。   外圈虽厮杀不断,空气里满是狼血的味道,曾公子看金家姐弟情深,不由地微微走神,回忆昔日皇宫中他与一群兄弟在当今皇上面前彩衣娱亲的场面。   烈日渐渐升起,阳光透过树林洒下来。   金蟾宫嘴里还嘀咕着蛤蟆,人却已经流着口水睡了。   梁松等人疲惫不堪,但看狼群已经退散,纷纷扶着刀剑跪在地上。   瞽目老人道:“狼群没走远,这狼狡黠得很,等我们睡着了,它们就会来偷袭!”   前一次瞽目老人说有动静,果然就来了狼,此时曾公子、梁松等人不再多疑,虽疲惫不堪,却坚持着背着瞽目老人、金折桂、金蟾宫向前跑。   金折桂趴在梁松肩头,细细地将走过的路看在眼中,看了一会子,因树林里的树木、野草都差不多模样,不一时,便转了方向。   走了一日,又到日暮时分,怕狼群偷袭,众人便在一处溪水边歇脚。   “我们向下风口走一走,这样有什么动静,花老前辈能提前知道。”曾公子自作聪明地吩咐下来。   梁松道:“公子,若我们去了下游,上游有人下药……”   蒙战道:“梁大叔,这荒郊野外有什么人来下药?除了狼,我们还怕旁的?”   “蒙战!方才若非你鲁莽,常大哥、柯大哥也不会受伤!还有常大哥、柯大哥,我知道你们救蒙战心切,可是方才实在危险,你们太冒险了。”曾公子因三不五时地咳嗽,这话压低了声音才能流利地说出。   “公子……”蒙战忙要狡辩,看梁松将手指放在唇边,立时想起曾公子不许他说话的禁令,咬着牙将话咽下肚子里。   “小姑娘哪里去?”梁松看金折桂摸摸索索地向外爬,就出声问她。   金折桂十分尴尬地说:“梁大叔,我去……去走走。”   “去走走?”梁松看向这黑漆漆的树林,今日连月光也没有,这丫头要去走走?   “咳咳,去吧。蒙战陪着她去。”曾公子挥了挥手,等金折桂跟着蒙战走开,才低声对一头雾水的梁松说:“小姑娘要去解手。”   梁松恍然大悟,也红了脸,“难怪,我说她要去哪里走一走。”   金折桂拖着右腿,一步一拐地向前扶着树走,等走开了,就对蒙战说:“蒙大哥方才好厉害,梁大叔他们要几个人才能对付一匹狼,你一个人一剑下去就看似一匹。我先前会一首《杀破狼》,若不是忘了怎么唱,这会子就该唱给蒙战哥哥听。”   “少胡说,梁大叔他们厉害着呢。”蒙战对金折桂的奉承不屑地撇嘴,心里却因才被公子骂就得金折桂这“雪中送炭”的夸奖稍感安慰。拿着剑姿态潇洒地向树上一挥,砍断一根树杈,将树杈削了削,递给金折桂,“呶!也不知道你要出来走什么!”   金折桂赶紧将那树杈做的拐棍接了,感激道:“蒙战大哥真好。蒙战大哥站远一些,我、我要解手。”   蒙战脸上一红,“快去。”看见金折桂去了树后,随后就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怕尴尬,便对金折桂说:“看你们姐弟两个好得很,我也有个哥哥,也不知他在瓜州城里跑哪去了。”   “……可是,叫蒙武的那位?”金折桂试探着问。   蒙战听到哥哥的名字,忙跑到树这边来,看金折桂还难看地蹲着,赶紧将脸转过去,幸亏天黑看不见什么,脸上不住地发烫,依旧追问:“你知道我哥哥?”   金折桂忙做出失言模样,将裤子提了,嗫嚅道:“蒙战哥哥,我不能说,说了就是挑拨你们。我不能说,要说了,我们姐弟都没命了。那天的雷,呀!”提了裤子,就像是躲开瘟疫一般,拄着拐杖快速地向瞽目老人、金蟾宫那边赶,暗道蒙武十有八、九叫她给炸死了,只是这也怪不得她,平白被人绑架,她为了脱身才会向飘满浮尘的粮仓里放火。   蒙战伸手抓住金折桂,“你快说……”   “不,我不,求你,蒙大哥求你了。”金折桂呜咽着,竟是连拐棍也不要了,单脚跳着走。   蒙战看金折桂吓成这样,眉头紧皱,将拐棍依旧递给金折桂,“我不问你。”他去问旁人,那天跟蒙武一起行动的牛六也不见了踪影,要问,就要问那天给蒙武下命令的梁松。   一直跟着他们一群人的范康等蒙战、金折桂走后,才从几步外的大树后现出身影,眉头皱了皱,随即舒展开,虽金折桂的话他也猜不明白,但显然,蒙战的哥哥是叫他们自己人给害了。阴险地一笑后,范康计上心头。   蒙战着急去问,便又将金折桂背在背上,回了营地,看向梁松,“梁大叔……”   “嘘,既然知错,还不照着公子的吩咐做。”梁松身为长辈,也想约束一下蒙战的急性子,严厉地示意他不许再说话。   “可……”蒙战满心疑窦,看曾公子一群人要向下游去,就慢慢跟着去,眼睛盯着金折桂,他反复回忆,这几天没人提起他哥哥的名字,金折桂是从哪里听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   ☆、温水煮青蛙   被狼群袭击之后,瞽目老人、金折桂、金蟾宫跟曾公子一群人和睦许多。   尤其是金蟾宫,他白日里被人背着,晚上才能下地走动,才落了地,就活泼地围着梁松转,“梁大叔,梁大叔,你听是什么在叫?”   梁松向书上看了看,忽地将衣袍向腰带上一掖,向手上吐了一口唾沫,便脚踩着树干向树上爬去,不一会从树上跳下,手在金蟾宫面前一伸,将一只才长了绒毛的小鸟递到金蟾宫面前。   “姐姐,快烤了这小鸟。”金蟾宫烂漫地捧着鸟给金折桂看。   金折桂心里一哆嗦,既心疼金蟾宫,知道他这话是因为早先饿极了的缘故;又怕他就算回到家也留下这么个残暴的性子,赶紧说:“梁大叔快些将小鸟送回去吧。”看金蟾宫扁着嘴,又对他说:“这是鸟大娘的孩子,你偷了人家孩子,就跟有人从母亲身边偷了你一样。母亲会担心,鸟大娘也会担心。”   金蟾宫日日奔波,许久不曾想金夫人了,听金折桂这么一说,眼圈一红,就哑着嗓子将小鸟送还梁松,又搂着金折桂连声问:“姐姐,咱们什么时候回家?”   金折桂赶紧搂着他哄:“过几天就能回家了,你乖乖听话,就能回家。你这边坐,我给你讲故事。”   梁松无奈地看向手上的小鸟,他这样的汉子见惯了血染刀剑,是不会在意手上那小鸟的性命,但这时金蟾宫、金折桂双双看着他,只能又上树将小鸟还回去。   曾公子疑惑金折桂为何宁肯费脑筋地哄着金蟾宫,也不肯叫金蟾宫高高兴兴地将小鸟烤了。   “有人过来了。”瞽目老人苍老的声音响起,顺势将手指指向上游。   “我去。”蒙战又忘了曾公子的禁令,拿着剑就跑。   “耿大哥、邢大哥快去帮蒙战。”梁松忙发话,看曾公子皱紧眉头,便劝他,“公子放心,我定然叫蒙战将这性子改了。”   曾公子一笑,对金蟾宫招了招手,“你过来,我这边也有好故事说给你听。你姐姐腿脚不好,你叫她多歇会。”   金蟾宫犹犹豫豫,看金折桂点头,就坐到曾公子身边。   “温水煮青蛙。”金折桂在心里默默地说着,她脸上的肿胀慢慢消去,露出青青紫紫的淤血,一时半会也不怕容貌上露陷,只是,望向坐在曾公子身边正听曾公子讲故事的金蟾宫,她担忧曾公子一群人个个戴着仁义友善的面具,过几日金蟾宫会怕了再去过那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迷上了跟着曾公子一群人的安逸,不肯再跟她走。   比担心金蟾宫更令她担心的一件事,就是树林太茂密,她已经失去了方向。虽曾公子一群人说金陵,但她隐隐觉得这走的方向不对。   金折桂用曾公子送的水袋装了水,走到瞽目老人身边,拿过他的手,果然瞧见眼睛看不见的瞽目老人手上伤口无数,许多伤口已经红肿化脓,先用水给他洗了伤口,不愿浪费了范康送的药,又问曾公子借药给瞽目老人涂上。看瞽目老人耳朵动个不停,心里艳羡不已,暗想瞽目老人听到的来人,又是范康?偷偷借着给瞽目老人洗伤口,将蒙、兄、亡三个字写给瞽目老人。   金折桂相信瞽目老人既然有个“花鬼头”的外号,就当在耿直之外,还有过人的机智。   荒郊野外,一路尾随不舍的,除了范康,又能是谁?   范康与蒙战、耿护院、邢护院缠斗,将他们引开一些,便肆无忌惮地嚷嚷:“蒙战,好一个义气少年,你哥哥蒙武叫你家公子弄死了,你还跟着你家公子转?”   蒙战握着剑的手一顿,“你胡说!我们兄弟对公子忠心耿耿,公子怎会……”   “哈哈,你们兄弟都是一样的蠢货!公子明知道你哥哥会死,还叫你哥哥去!这不是存心弄死你哥哥,又是什么?”范康看出蒙战的破绽,提剑向他肩上砍去。   “你胡说!”蒙战一个鹞子翻身,避让开,“公子聪慧过人,他怎会叫自己的手下送死!”   “他若不聪慧过人,怎会不动一刀一枪夺下瓜州!你这傻子,天雷是天上打下来的,瓜州的雷只挨着地不接着天,还能是天雷?你哥哥就死在雷里头了。”   “蒙战,别听他的!”耿护院看范康只刁钻地刺向心神大乱的蒙战,便顾不得守住自己的要害,极力替蒙战挡住的范康。   范康不失时机地砍向耿护院,随后,冷笑一声“你们人多欺负我人少”,然后提剑逃了。   “蒙战,切莫、切莫听那人胡言乱语!”耿护院捂住手臂上的伤叮嘱蒙战。   蒙战脸色变换一番,见有因自己连累了人,咬着牙红着眼,心口不一地说:“我听耿大叔的。”搀扶着耿护院,依旧回到篝火边。   “是什么人?那人这般厉害,你们三个人也能受伤?”曾公子问。   邢护院、耿护院看着蒙战长大,随着先太子一同流放西北后,又彼此扶持,因此便替蒙战遮掩,“那人委实厉害,又狡猾得很。”   “公子——”   “蒙战,忘了公子早前的话了?”邢护院虎目圆睁,接连两日蒙战因鲁莽害了他人,公子若知道,如何会轻饶了他。   蒙战吸了吸气,歪着头擦了下眼睛,满心里都是惭愧、感激、疑窦,要休息又没睡意,便拿着剑发泄一般去一旁乱砍。   蒙战这样暴躁,就如星星之火,燎起了一片汪洋火海。   瞽目老人火上加油地淡淡说了一句:“不怪蒙兄弟,他哥哥过世了,他心里自然难受。”   耿护院、邢护院狐疑地对视一眼,双双想:瞽目老人的耳力竟然这样了得?这样远也听得一清二楚?   正气咻咻的蒙战握着剑的手一顿,心道:瞽目老人是神算子,算出他哥哥蒙武死了?来袭击的奸恶之人说他哥哥死了,瞽目老人也这样说,就连童言无忌的金折桂也说过,可见这事是真的了。   几个被蒙战撩拨得火气上来的人怒喝道:“蒙战!外边有高深莫测的敌人,你还无故生什么是非?快快老实吧。”   曾公子问瞽目老人:“花前辈是如何知道蒙战哥哥死了的?”   瞽目老人摇摇头,叹息一声,却不答话。   曾公子待要再问,就听蒙战跳出来问:“公子,你早早地令我哥哥跟牛大哥一起混入宁王军队,还特地叮嘱他们抢了看守粮仓的差事,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粮仓会炸开!”   曾公子蹙眉,疑惑蒙战怎会将矛头对准他。   曾公子自是不用跟蒙战争辩,早有梁松等对曾公子忠心耿耿的人站起来。   一姓岳的护院早因为狼群来袭时蒙战的作为对蒙战心存不满,冷笑之后喝道:“蒙战!公子是何等人,你不知道吗?太子爷当初是多仁义慈悲的人,我们兄弟多承太子爷关照,才会发誓生死都追随太子爷,替太子爷照看公子!你也是跟公子一起长大的人,怎还会疑心公子的用心?莫非你嫌这日子苦,要另谋高就?看你连连意气用事,就像是早被人收买,恨不得我们都死一样!”   “可、可……”蒙战指着曾公子,眼睛却看向金折桂、金蟾宫,曾公子那一句“妇人之仁”,他清清楚楚地听见了,曾公子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是肃杀、阴鸷……   “蒙战!快跟公子跪下磕头!”梁松喝道。   蒙战低着头,重重地跪下磕头。   “算了,蒙战,你放心,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本公子发誓,一定会替你找到你哥哥。”曾公子疲惫地道,神色有些敷衍,蒙战的性子不改,留着百无一用,还会成为害群之马。   夜枭的叫声一声声响起,被蒙战等人的声音聒噪醒得金蟾宫呓语道:“娘亲——”   金蟾宫稚嫩的声音叫蒙战心酸起来,蒙战瞅了眼要送金家姐弟去英王麾下送死的曾公子,腹诽道这算个什么仁义慈悲!   岳护院也觉方才的话太无情了一些,便将蒙战搀扶起来,安慰他道:“你放心,公子说话算话。我们一定替你找到你哥哥。”   “岳大叔,方才我……”蒙战记起禁令,忙伸手捂着嘴。   蒙战这憨傻的举动逗笑了岳护院,梁松等人纷纷笑了起来。   一场争执就这样化解。   黎明之际,岳护院起身去解手,蒙战一夜未睡,虽心里牵挂着哥哥的事,到底愧疚又连累了耿护院、邢护院,于是提剑向树林里去给众人打猎。   寂静的树林里,只听见岳护院“啊——”地一声惨叫,梁松赶紧吩咐道:“照看好公子,我跟邢大哥、陆大哥去看看。”拔腿就向邢护院惨叫的地方跑去,三个人跑过去,便在半路遇上蒙战。   “蒙战,你,见到邢大哥了吗?”梁松问。   蒙战忙提着手上兔子给梁松看:“梁大叔,我在西边猎兔子,并没看见岳大叔。”看梁松三人跑,便也跟上,过去了,便见岳护院被人一剑砍死倒在地上。   梁松瞄了眼蒙战不知沾了什么血的剑,对邢、陆二人并蒙战说:“你们三个在这看着岳大哥的尸首,只怕这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待我去看看公子。”说完,飞快地跑回营地,到了营地,对上曾公子的眼睛,不先跟曾公子说话,先问瞽目老人:“花前辈,你听见这树林里有什么动静?”   瞽目老人蹙眉:“可是岳兄弟一脚踩在蚂蚁窝里了?还是遇上了马蜂?”   “花前辈没听见有生人靠近?”梁松对瞽目老人的耳力笃信不疑。   瞽目老人手搂着金折桂、金蟾宫两个,他自然是听得清楚,是范康去而复返将落单的岳护院砍死,可是,他不能如实说。范康只有一个,金折桂聪明、金蟾宫乖巧,他自认轻巧地就能对付了他;可曾公子这群人人多势众,要先对付了他们才好,“这个老朽保证没有,就只咱们的两个人走动。”   虽言语不多,但意思已经十分明白,若有人,瞽目老人为了金折桂、金蟾宫两个怎肯不示警?再加上瞽目老人早先的表现,谁会怀疑他耳朵不好使?   曾公子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梁松如丧考妣地低声道:“岳大哥,被人用剑砍死了。”   梁松一句话落下,曾公子并其他人不觉头皮一麻,立时领悟到梁松反复问瞽目老人有没有外人靠近的缘由,再听到一丝草动,纷纷戒备地望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杀人者   来人,蒙战。   日头越来越高,蒙战与其说英姿飒爽,不如说虎头虎脑的身影埋没在树影之中,他右手持着自己心爱的剑,左手提着为曾公子等人打来的兔子,还留有稚气的脸上满是泪痕,“公子,我一定要替岳大叔报仇。”   掷地有声的话,却没激起其他人的丝毫反应。众人防备的目光太过明显,正沉浸在悲伤中的蒙战一瞬间觉得自己被孤立了。为什么他会被孤立?因为他揭穿了公子叫他哥哥蒙武去送死的阴谋,所以对公子忠心耿耿的大叔大哥们听从公子的吩咐,孤立他?   “蒙战,放心,我们一定会替岳大哥报仇。”曾公子沙哑的声音响起。   就好似一颗卵石投入如镜的湖面,一瞬间,包括梁松在内的所有人神色都生动起来。   梁松咬牙切齿道:“那恶贼果然歹毒!从今以后,咱们定要双双结伴出行,再不能叫我们中的哪一个落入恶贼手中!”一双如鹰的眸子偷偷觑着蒙战,想要从他脸上看出蛛丝马迹。   众人配合着唾骂那贼人,发誓为岳护院报仇。   众人越是配合,蒙战越觉得孤独,他想,果然,只有公子发话,梁松他们才跟着附和。毕竟曾是队伍里最被人爱护的小辈,蒙战忍着心里的委屈,怀揣着对众长辈的尊敬,脸色有些难看地说:“公子,我去帮邢大叔、陆大叔把岳大叔葬了。”将兔子原地丢下。   “去吧。”曾公子发话,等蒙战走了,便咳嗽着对梁松一行人说:“不要打草惊蛇,蒙战的为人我们都知道,他断然不是那等心狠手辣的人。绝不能为了这么一点事,就怀疑起咱们的同伴来。”眸子看向瞽目老人,开始有些狐疑瞽目老人的话,看见瞽目老人的耳朵异于常人地扇动两下,忙问:“花前辈?”   “有狼。”   瞽目老人握着金折桂的手,悄悄地将一粒药丸放入她手上,“好腥的味道。”   金折桂握着瞽目老人的手,听到好腥,先以为是狼身上的腥味,随后将目光放在了蒙战丢在地上正流血的兔子身上。   “狼来了?”梁松等人齐齐站起来,此时他们身后就是溪流,那溪流说大不大,却也不怕狼群被后面袭击过来。   众人全力迎战狼群,曾公子、瞽目老人、金折桂、金蟾宫被众人护在身后。   少时,狼群终于露出身影,围成半圆将众人包围。   “哎,蒙战大哥打的兔子……”金折桂忽地从人堆里挤出来,向丢在狼群与众人之间的兔子伸出手,夹在手指间的药丸迅速地按进兔子流血的伤口里。   梁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要捡起兔子的金折桂从地上捞起来,果然,金折桂才离开兔子,就有一匹高大的野狼向兔子扑来。   金折桂正对上野狼的眼睛,身上出了一层冷汗,瞬时毫不掩饰地嚎啕大哭,等被梁松丢在地上后,她向后跌去,恰坐在了水袋上,裤子上湿了一片,于是赶紧将水袋遮掩得严严实实,做出一副被吓得尿裤子模样。   “孩子?”瞽目老人摸摸索索地找金折桂。   金蟾宫因被众人护住,此时虽害怕,但还镇定,“姐姐尿裤子了?”   稚嫩得声音响起,曾公子微微蹙眉看过来,到底这情形不雅观,毕竟金折桂也有八岁了,于是十分君子去观战,不去看金折桂。   金折桂赶紧将水袋移开,又搂住金蟾宫呜呜咽咽。   梁松等人挥舞着刀剑,不留一丝空隙地敢扑过来的野狼砍到,忽然,耿护院说:“看,那吃了兔子的狼吐白沫了。”   果然,饿极了的野狼将兔子夺去后,便撕开大口吃进肚子,吃了兔子后,立时口吐白沫,抽搐着瘫倒在地上。   “蒙战打的,兔子。”梁松皱紧眉头。   那兔子蒙战丢在地上后,就只有金折桂一人碰过。曾公子、梁松转头看向“尿裤子”了的金折桂,再不怀疑是她下的手。   “果然是蒙战?”早先为了救蒙战受了伤的柯护院、常护院费力地砍着狼群,两个血性汉子急红了眼睛,比狼群更叫他们忌惮的,是队伍里出现了败类。   曾公子犹豫了,蒙战终归是害群之马,要不要留着他?   “不,蒙战绝对不是那样的人,这一定是个陷阱!我们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断然不会这么、这么冷血无情!”砍着野狼,黎护院、刘护院等几个略长一些的急红了眼,“定是、定是……”定是了半天,也说不出是谁陷害蒙战?   瞽目老人、金家姐弟老弱病残全齐了,他们还要靠着他们杀狼,靠着他们猎来食物,怎会陷害他们?但若是有外人,瞽目老人为何说没人?   这边众人在奋力杀狼,那边蒙战满心委屈地向岳护院的尸首走去,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影飘过,便向那人影追去,追了半天,竟绕回岳护院尸首旁。   陆护院、邢护院看他只身一人去而复返,陆护院便问:“蒙小子,梁兄弟没跟你过来?大家伙不要送岳护院最后一程?”   蒙战握着剑说:“陆大叔、邢大叔看见那恶贼没有?我方才看见他向这边来。”话音才落下,又看见一道身影向邢、陆两人身后去,便握着剑又去追。   邢、陆二人什么都没看见,但这两人对蒙战是笃信不疑的,于是陆护院对邢护院说:“你看着岳大哥的尸身,蒙战鲁莽,容易受人激将,等我去帮一帮他。”话音落下,人已经离开这边有五六步。   邢护院唉了一声,怕有夜枭、狼群来毁了岳护院尸身,便用剑在地上掘坑,挖了小半日,忽地听到身后动静,只当是蒙战、陆护院回来了,赶紧转身问:“可……”   一个可字落下,看来的是那日与他们厮杀之人,便拔剑向那人砍去。   这人正是范康,范康迎面将一包东西向邢护院脸上撒去。   邢护院先以为是毒药,忙转身去躲,躲避不及,伸手向脸上一抹,却见手指上沾了许多泥土,泥土上还有数只蚂蚁,先不解其意,随后脸上便刺疼起来,手指上也被那些蚂蚁咬住,火辣辣地疼,明白是范康无所不用其极地将蚁巢丢在自己脸上。   邢护院怒骂:“卑鄙无耻!”顾不得再跟范康打斗,丢了剑,向正爬着蚂蚁的鼻孔、眼睛揉去,不过须臾,一张脸肿胀得不成人样。   “无毒不丈夫!”范康阴险地冷笑,趁着邢护院被蚂蚁咬得哇哇直叫,一剑刺穿邢护院的胸口,看邢护院断了气,敏捷地向一旁树林草丛中躲去。   “贼子,你在哪里!别做了缩头乌龟!快出来!”蒙战年少气盛的声音响起。   范康狡诈地一笑,躲在远处看蒙战一身是血,气急败坏模样。   蒙战追了半天,原来追的只是一匹野狼披着的范康的衣裳,此时将染满野狼血迹的衣裳狠狠地扔在地上,恨不得将范康碎尸万段。   陆护院紧跟着蒙战回来,却见邢护院惨死在岳护院身边,且脸上满是蚂蚁,顾不得去想那蚂蚁会咬人的事,忙伸手去邢护院将脸上蚂蚁拍去,手掌被蚂蚁咬得肿胀起来,咬牙切齿道:“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了!”一双眼睛埋怨地看向蒙战。   蒙战心里一堵,涕泪满面道:“陆大叔……”忽地听到远处的狼叫声,与陆护院默契地互看一眼,顾不得岳护院、邢护院的尸首,便向小溪边奔去。   二人气喘吁吁地到了小溪边,看众人背靠着溪水杀狼,便从后面包抄野狼,野狼看情势不对,机警地撤退。   “公子,邢大叔……”   “混账!竟然干出这伤天害理的事!”柯护院、常护院持剑拿刀向蒙战砍来。   陆护院、黎护院、刘护院等拔刀隔开柯护院、常护院。   “冷静一下!邢兄弟呢?”梁松的眉头许久没有舒展开,看向蒙战身上的血迹,心里咯噔一声。   “邢大叔被恶贼杀了。”蒙战落泪道。   “恶贼?我看,你就是恶贼!”柯护院冲动地冲蒙战吐了一口口水。   蒙战睁大眼睛,冷笑道:“好好,我是恶贼!公子说我是恶贼,你们就都当我是恶贼!公子要我哥哥送命,又要金家姐弟去英王那边送死,就不是恶贼?枉我们在西北的时候都以正人君子自居,没想到来到中原,就都成了恶贼!”   “原来,你是在为你哥哥报仇!”柯护院长叹一声,看了眼手臂上硬生生被狼撕开的伤口,仰天狂笑,“亏我为了你受这样重的伤,原来,你才是藏奸之人!”   陆护院一头雾水,却替蒙战分辨:“诸位,邢大哥不是蒙战……”   耿护院道:“陆兄,你别替那小子遮掩了。先前那小子听了贼子的话方寸大乱,连累得我也替他受了伤,还要替他遮掩。”   梁松看众人吵成一团,忙对曾公子说:“公子,快说两句话。”不等曾公子说话,金折桂便惊慌地叫喊:“公子,你要送我们去死?”   曾公子望向满脸失望、慌张的金折桂,还有不敢置信的瞽目老人,一口热血堵在嗓子眼,要将金折桂、金蟾宫打昏带走容易,可要取得瞽目老人信赖,引诱他交出《推背图》就十分艰难,原本他们一行人同甘共苦,这几日,瞽目老人、金家姐弟已经十分信赖他了,偏生蒙战出来搅局。   眼看场面乱成一锅粥,曾公子疑惑不解地问蒙战:“金家姐弟?”一头雾水地扫了扫金折桂、金蟾宫,“金家以科甲起家,到今日,已经与世家阀阅不相上下。金家姐弟,会是这个模样?”   他声音沙哑,话里的意思是说金折桂姐弟不像是大家族的孩子,但话出口,却丝毫不叫人觉得是在鄙夷如今的金折桂、金蟾宫。   蒙战忙道:“是……”   “蒙战,你,是不是从那恶贼口中听说的这事?难怪那恶贼一直紧盯着我们不放。”梁松终归是站在曾公子这边的,一双眼睛警告地看向蒙战。   蒙战原要分辨,此时万般委屈,却还要“义气”地顺着梁松的话,将梁松诱导的话说出来,于是脸上青筋暴起、形容可怖道:“是,我是听那恶贼说的。那恶贼说公子害我哥哥,说公子要害了金家姐弟。我跟那恶贼就是一伙的!”   “蒙战!”陆护院喝道。   “今日我们便替蒙大哥清理门户,为岳兄弟、邢兄弟报仇!”柯护院、常护院提着刀剑便攻向蒙战。   “蒙战,走!快走!”陆护院抵挡柯护院、常护院,黎护院、刘护院拉着蒙战走。   曾公子将手伸向金折桂,看金折桂哆嗦着躲开,心里恼恨不已,对梁松说:“蒙战是害群之马,除了他吧。”   作者有话要说:   ☆、花姑娘是也   蒙战是害群之马……   梁松握紧拳头,曾公子、蒙战一样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对曾公子是忠心,对蒙战,就是宠爱。如今,果然要除了蒙战?   “公子,你再想一想。”梁松眉头紧锁。   曾公子看向梁松,梁松以为他不是为了《推背图》肯大动干戈的人,可惜梁松想错了。曾公子曾是皇室里最惹人瞩目的才貌双全的皇长孙,一朝陨落,从万人吹捧落到万人践踏的地步,他忍辱负重多年,比谁都想提前看一看,看一看他这番含污忍垢,到底有没有意义。   “梁松,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还是,你想咱们十几人,因为蒙战一人分崩离析?”曾公子嘴角带着一抹笑,介于病弱、温润之间的脸色,展露出掩藏许久的上位者的威严。   梁松怔愣住,大抵是公子一同跟随他们患难与共,他竟然妄自以公子的长辈自居了,“遵命。”咬着牙关,提着大刀向蒙战砍去,又喝令黎、刘、陆三人,“让开。”   黎、刘、陆三人不信蒙战是心狠手辣之人,不肯让步,柯、常等人听曾公子发话,有早看蒙战不顺眼的,也有性情鲁莽此时被蒙蔽的,便喊道:“梁大哥,跟他们啰嗦起来,他们未必不是一伙的!”   一群人说罢,就挥动刀剑,你攻我守地拆招比试。   金折桂闭着眼搂着金蟾宫,不去看眼前的刀光剑影。   金蟾宫躲在金折桂怀里,被金折桂蒙住了耳朵,睁开眼,就看见一只绿螳螂站在瞽目老人手上,于是伸手去接,看那螳螂抓着瞽目老人的手指不肯离开,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梁松等人一同打到了树林里,离着公子足足有百来步处,柯护院一时失手,竟然刺到了陆护院腹部。   这一变故令打红了眼的众人稍稍停下,便又向蒙战追去。   蒙战眼睁睁看着陆护院为救他而死,目眦俱裂地瞪向柯护院:“姓柯的,我叫你给陆大叔陪葬!”   柯护院刺死了伙伴,先是心慌,随即又有些恼羞成怒,挥剑又向蒙战刺去。   金器鸣响声在树林里回荡,陆续有人受了伤,梁松看向打红了眼的两边,用剑将蒙战隔开,低声道:“快走!”   蒙战一脸血泪,哪里肯走,一剑过去,将梁松的发髻砍开,地上落下一片黑发。   “梁大哥,你还护着他,他们要杀你呢!”柯护院杀了同伴,在心里给自己找理由,那理由就是护着蒙战的人也想杀他!找到了这理由,他巴不得将水搅浑,免得事后有人责怪他下手太狠。   有柯护院煽风点火,原本只追蒙战一人的常护院等人,跟黎护院、刘护院几个拼起命来。   梁松的话先还有人听,此时彻底没人听了。梁松眼看着又死了四个兄弟,怒极攻心,竟觉胸口一甜,就好似,要吐出一口血来,最后一次隔开蒙战。   蒙战发誓道:“你们等着,我一定回来替我哥哥、替大叔们报仇!”狠话没说完,便被黎护院、刘护院拉走了。   等走远了一些,黎、刘两护院身上受了重伤,推开蒙战,双双对蒙战说:“我们发誓替太子爷保护公子的,你快走,别回来了。”   蒙战向后踉跄跌倒:“两位大叔不跟我一起走?”   黎、刘二人道:“我们誓死不离开公子。你走吧。”   蒙战含泪跪下给黎、刘二人磕头,劝道:“两位大叔,他们不讲理,你们跟我走吧,回去了,他们定要处罚你们。”   黎护院道:“放心,公、梁松不是蛮不讲理的,方才若非他有意放水,你也逃不开。而且,我们要回去上药。”   蒙战听到“上药”二字,想到他们并没有带出什么伤药出来,这才又磕头,看着黎、刘二人远去,等他们走远了,才迈着步子,踉踉跄跄地用剑当拐杖离开,才走了五十几步,听到黎、刘二人的惨叫声,蒙战急忙向回跑。   树林里飞鸟惊飞、走兽退缩。   蒙战赶回来,便见梁松等人持剑站在黎、刘二人身边,越发心寒。   柯护院怒道:“畜生!连他们两个你也不放过!”   蒙战一口银牙咬碎:“血口喷人,恶人先告状!你们等着,有你们好看的那一天!”再看梁松,只将他看成坐视柯护院等人杀害黎、刘二人的人,眼睛里冰雪一片,毫无感情,提着剑便跑。   柯护院追了几步,因也受了伤,只能作罢。   梁松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忽地向身边众人看去,见众人都受了重伤,成了一群残兵败将,便说:“赶紧走,小心有外敌趁着咱们受伤了过来。”   众人赶紧向小溪边退去。   曾公子见只有八人回来,本就不见血色的脸上越发苍白,“其他人呢?”   梁松摇摇头,伸手将垂在脖子上的半束头发狠心齐根砍断。   “蒙战呢?”曾公子又问。   “叫他,跑了。”梁松说。   曾公子抿着嘴微微勾嘴角,为了一个蒙战,竟然伤亡这么多。   “蒙战哥哥,这么厉害?”金蟾宫手背上爬着螳螂,天真无邪地将金折桂嘱咐的话说出来。   “是呢,他,这样厉害?”曾公子看向梁松。   蒙战背叛了他们,他们杀了伙伴。浮躁、不安的气氛笼罩着曾公子一行人。   曾公子看向懵懂地玩着螳螂的金蟾宫,又看向梁松。   “公子,只怕我们中计了,如今不是说这话的时候。”梁松说。   “都怪柯兄弟大意杀了陆兄弟,不然我们本来不会拼命的。”   柯护院怕什么偏偏来什么,一双眼睛看向说话的那人,然后闷不吭声地去溪水边清洗伤口。   “怪不着柯兄弟……”梁松设法想叫众人从浮躁的情绪中解脱出来。   “那就怪你,要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放蒙战走,我们也不会死了这么多人。”终于有人将矛头对准了梁松。   曾公子是十分倚重梁松的,这份倚重体现在,只有他能怀疑梁松。于是此时他开口了,“多说无益,大家伙好好清洗伤口,然后上药吧。”   瞽目老人对曾公子这妄想一句轻飘飘的话就将事情掩盖过去的作为十分不赞同,这人为什么不听他的话,早早回西北去?   “水里有血,这水只怕有毒。”柯护院看向上游,“好个蒙战,歹毒得很!”   “蒙战身上并没有毒药。”梁松说。   “是你以为没有吧?”有人冷笑道,原本以梁松为头目的护院团队宣告瓦解。   梁松无奈地明白他因为护着蒙战,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威信。   “这水不能用了,咱们,向下游去。”曾公子站起身来。   梁松忙说:“公子,先将几个兄弟的尸体埋了吧。”   柯护院开口说:“血腥味这么大,迟早会引来狼,咱们快些走吧。几位兄弟地下有知,不会怪我们的。”   其他人也是心有余力不足,眼神呆滞地看着梁松。   梁松不敢拿众人的性命冒险,僵硬地点头,然后扶着一个受伤很重的兄弟跟着众人向下游去。   金折桂一手拄着拐棍,一手牵着金蟾宫,走一步,就跟他说一句:“仔细看着脚下,草丛不要轻易去踩,有蚂蚁窝。也不要去踩爬在地上鸭掌一样叶子的野草,踩上了,裤子就拔不出来。”   “哎。”金蟾宫此时有螳螂吸引注意,又歇息了许久,紧跟着金折桂便慢慢地向前走。   河流上游,范康将岳护院、邢护院的尸体堆在源头上,又迈着步子欢快地紧跟着曾公子一行人走,隔着一里,又将黎护院的尸体丢在水里。   沿着小溪走了两三里路,终于有人忍不住用水清洗伤口,旁人看他安然无事,便也去洗了。   金蟾宫道:“姐姐,我渴。”   金折桂有些犹豫,血丝一直持续不断,谁知道上游有什么?看向河边低洼处,便用拐棍去低洼处挖掘,挖了一会子,那低洼处果然渗出水,她又寻了干草来,等水汪里的水澄清了一些,就将干草垫在在那水汪里,最后拿了中空的草杆子,塞了些早先篝火里的细碎木炭进去,想着这么着总该将水里的脏东西滤掉了吧,“过来喝。”   金蟾宫早忘了在金家时喝水的时候有多少讲究,看金折桂这一番动作有趣,连个脏字都没想到,就好奇地去吸水,先吐了一口脏水出来,随后又用力去吸。   “能喝到水吗?”金折桂舔了舔嘴角,金蟾宫点头,金折桂赶紧又做了两根草杆子,扶着瞽目老人叫他也来趴着喝水。   金蟾宫只觉有趣,好为人师地扶着瞽目老人的手稚嫩地说:“爷爷,你得这样喝。”   曾公子好奇道:“花姑娘怕水有毒?那木炭怪脏的,拉肚子可不好。”   心虚的人,才会原本不喊花姑娘,如今张嘴闭嘴就是花姑娘花姑娘的。   金折桂心说曾公子大抵是属鬼子的,忙说:“我们门下的弟子不喝沾了血的水。”   瞽目老人有些狼狈地趴在地上喝水,此时也仰着头点了点。   曾公子心存疑惑,竟然异想天开地猜测早先阻拦他们的人是不是跟瞽目老人、金折桂是一伙的,这疑惑只存了一会,终归心里不肯向瞽目老人、金蟾宫一样趴在地上吸水,于是优雅地接过梁松递过来的水囊。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不要觉得女主现在苦呀,女主救的是她爹唯一的儿子,以后就一帆风顺了,这功劳比宠爱什么的都有用 ☆、生暗鬼   溪边大片的小蓟托着紫色的花苞迎风洒下花粉;醉蝶花满满涨涨的花苞,引诱得蜜蜂、蝴蝶往来纷纷;粉色的打碗花、紫色的茑萝攀爬在长满苔藓的树干上,风一吹,仿佛无数小铃铛无声摇动。   “来,闭上眼睛,伸出舌头。”金折桂背着右手,向金蟾宫招手。   金蟾宫手里握着一朵茑萝,跳着跑过来,憨态可掬地将眼睛一闭,伸出舌头来。   金折桂将手上捏着的通泉草小巧的花托在金蟾宫舌头上一点。   “甜的?”金蟾宫睁大眼睛惊喜地喊,“姐姐,快给我糖。”他许久没吃到什么有味道的东西,此时好容易尝到了甜滋味,就拉着金折桂的袖子晃。   “你来,我教你怎么吃糖。”金折桂拉着金蟾宫,叫他看她是怎么从通泉草、喇叭花上找到“糖”。   金蟾宫跟着金折桂将通泉草的花托拔下来用舌尖去舔。   “孩子,给。”瞽目老人将一把草递给金蟾宫。   金折桂看着那草也纳闷了,瞽目老人说:“剥开了吃。”   金折桂替金蟾宫剥开一根草茎,只见一层层草叶包裹着一条毛茸茸、软绵绵的白色东西,看着像是狗尾巴草没长出来的“狗尾巴”,将那白色东西尝了尝,看金蟾宫盯着她看,就将东西塞在金蟾宫嘴里。   金蟾宫此时没什么点心、果子吃,虽那嫩嫩的“狗尾巴”味道清淡,但似有若无的一丝甜意,已经足够叫金蟾宫迷恋。   “还要,还要。”金蟾宫将剩下的草茎都递到金折桂手上叫她剥。   前两日看见金折桂、金蟾宫姐弟这样烂漫富有童趣,其他人也觉受到鼓舞。可今日,笼罩在浮躁、不安氛围中的众人只觉得金蟾宫欢笑的声音分外聒噪,就好似他们家出殡,偏有人开怀大笑。   “娘的!吃两根草根子就乐成这样!”误杀同伴的柯护院心理比任何人都复杂,一双眼睛阴鸷地看向金蟾宫、金折桂,“公子,他们一路上都不喝溪里的水,肯定有古怪。”   有两个人附和柯护院,“对,事有反常必有妖。回回喝水看那丫头折腾半天,我这一颗心就悬着,水含在嘴里咽都咽不下去。”   梁松本坐在一边,看金蟾宫尝到一点“甜头”就欢喜雀跃,心里莫名地感到安慰,于是他也学了瞽目老人在草丛里给金蟾宫摘了一把草根子,此时听柯护院等人发牢骚,就说:“隔行如隔山,花前辈他们那一门里的规矩多的是。再说跟小孩子家争什么?”   柯护院冷笑道:“还是梁大哥心宽体胖,蒙战有问题,你瞒着,还放他走;如今这一老两小古古怪怪,你也护着。好人都是你,坏人都是我们!”   “柯兄弟——”梁松握紧拳头。拳头里的草茎扭曲、折断。   曾公子道:“柯大哥稍安勿躁。”神色故作轻松地对瞽目老人说:“老人家,你们跟我们一起喝溪水好不好?我们都喝,你们不喝,也不怪我们这的几位大哥心里犯嘀咕。”   瞽目老人虽看不见金折桂到底怎么捯饬出水叫他吸着喝的,但在他眼里金折桂心智远非稚童可比,心里信她,就惆怅道:“可是喝了血水,老朽再给人算命,就算不准了。”   “老东西胡言乱语!”柯护院冷笑。   “柯大哥!”曾公子喝道,眉心微蹙,金折桂祖孙三个已经有三天挖坑用草根子喝水了,他们喝一次,他心里的疑云就多一层。有道是疑心生暗鬼,此时不独柯护院,就连他也觉得自己日日喝下的水有问题。“既然花前辈因为门规不能喝血水,从今日起,我们也……”   “哎呦!”一个护院捂着肚子喊了一声,噗地放了一串响屁,然后快速地向树林里窜去,只留下一股浊气。   曾公子有些尴尬地咳嗽。   人有三急,况且他们日日吃烤肉、喝溪水,偶尔有拉肚子的也实属寻常,可惜,这事出在众人都疑心溪水有毒的时候,于是柯护院等人纷纷捂着肚子检查自己,然后将瞽目老人、金折桂姐弟,并护在金折桂姐弟前面的梁松围成一团。   “快说,溪水到底有没有毒?”柯护院面孔扭曲、狰狞。   梁松道:“柯兄弟,无凭无据的话不要乱说,咱们一群这么多人,怎么就一个兄弟……”   话音未落,有受伤很深的护院嘴里哎呦出声,凑近看,就见那人脸色赤红,眼神涣散。   这又是实属正常的伤后症状,但柯护院等人立时拿着这发作道:“看,又有一个兄弟发作了,他用了溪水清洗伤口,定是溪水里有毒!”   曾公子眼瞅着自己的人起内讧,又望了眼瞽目老人,想着《推背图》三字,就对柯护院等人厉声道:“柯大哥,我们的人素来和睦,最忌讳疑神疑鬼的事,如今你既然这般信不过我们,就请你走吧。”   柯护院用力地握着腰上的宝剑,虎口因太用力,撕裂一般得疼痛,“公子,梁松他……”   “我信梁大哥。”   “那公子就是不信我们了?”柯护院扭头看向站在他身边的人,极力想用眼神说服身后之人跟他一起彻底地将梁松从头目的位置上拉下来。   有人退缩了,又坐回原处。   有人犹豫着打圆场:“前有狼后有虎,大家该一团和气地想法子御敌才是。快别争了,公子说的是,花老前辈他们怎么样,我们就怎么样呗!”   这打圆场的话得了许多人赞同,一些人秉持着以和为贵的原则退了回去。   柯护院心里骂着同伴孬种,自己不敢脱离队伍,就也坐回去,气咻咻地说:“我们这些粗人就罢了,喝生水也没要紧。他们两个怎么就没拉肚子的?”   瞽目老人不理会柯护院,听到远处有人走近,料到是范康又回来了,思量一番,心知梁松跟其他人已经有些剑拔弩张了,他只需再煽风点火一下,这群人又要内斗起来——他有金家姐弟在身边,又有《推背图》,曾公子是决计不肯得罪他们这些大鱼的。只要先瞒下有外人来的事,再等梁松叫人去寻早先出恭的那位后,他再说出有人来了,出去寻找出恭那位的人,定然会怀疑他使诈有意隐瞒消息——毕竟,曾公子的队伍里,已经有大半的人因为金折桂喝水的方式心神不宁地怀疑上他们了。于是先对梁松说:“通泉草有去痛的药性,小蓟能止血,梁兄弟采一些砸碎了喂给那个发烧的小哥吧。”   “多谢花前辈指点。”梁松拱了拱手,心里抑郁地去采摘草药,在石头上砸碎了一点点喂给发烧昏厥的同伴。忽地想起拉肚子的那位迟迟没回来,忙说:“哪两位兄弟快些去看一看明兄弟,明兄弟千万别出事了。”   柯护院满心怒气,正想暂时躲开梁松一些,便领着林护院结伴过去。   等柯、林二人走出一些,瞽目老人才耳朵用力地扇动两下,“有人来了。”   听到瞽目老人的话,梁松立时警惕起来。   曾公子忙问:“来的可是蒙战?”   瞽目老人苦笑道:“老朽年迈,这耳朵能不能用还要看机缘。离着近能听出来是谁,隔得这么远,就听不清楚了。”   梁松说:“我领着两个兄弟……”环顾一番,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便犹豫了。   曾公子说:“柯、林两位武艺高强,又有明大哥在,他们定然安然无恙。梁大哥,咱们在这边等着吧。”   梁松深以为然,便跟剩下的几个警惕地向四周看去。   -----------------------   穿过大片树林,等走远一些后,柯护院便极力策反林护院:“林兄弟,如今的情形你也看见了,公子一心护着梁松,梁松又总是妇人之仁。这样下去,好人都叫梁松做了,倒霉遭殃的就是我们兄弟。”   林护院道:“可是公子留着花老头、金家姐弟有用。”   “留着是留着,可不能再叫咱们把他们当大爷一样供着。你敢说,他们祖孙三个没有鬼?”柯护院循循善诱。   林护院犹豫了,忽地向前一指:“那不是明护院嘛。”   只见出来出恭的明护院蹲坐在草丛中,睁大眼睛看着柯护院、林护院。   林护院笑道:“明兄弟,好了没有?好了就快些出来。也不怕蚊子咬烂屁股!”   柯护院虽没闻到什么臭气,却有意用手在鼻子前扇,笑道:“明兄弟,好了就赶紧出来。熏死个人了。”   两人说笑了两声,不见明护院回话,柯、林两人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隔着几步探着身子用刀将明护院身前的草一砍,就见林护院已经死在当地了。   柯护院咬牙切齿道:“是蒙战,一定是他!”   林护院背靠着柯护院小心地向四周看,握着剑的手紧了又紧,喝道:“蒙战,是你吗?你出来!”又想起还有一个奸险的恶贼在,又喊:“恶贼!你出来!”   声音在茂密的树林中消失,柯护院忽地脸上筋肉抽搐,咬牙道:“不好,中了那老瞎子的计了!他定然跟外头的恶贼是一伙的,不然,早先有个风吹草动他都能知道,怎么如今就不知道了?”   林护院听柯护院这么一提醒,暗道正是,又想起蒙战的事来,骂道:“奶奶的,蒙战兴许当真是被冤枉了,都是那老瞎子捣鬼!”   提到蒙战,柯护院有些心虚,“蒙战那小子未必是无辜的,看他一路使劲给咱们捣乱就知道他生了反心。走,咱们去收拾那老瞎子去。”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中秋快乐! ☆、杯弓蛇影局   林、柯二人因伙伴陆续死去,已经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他们二人背靠着背,将手上宝剑对着外,眼睛警惕地向周遭梭巡,慢慢地,步步惊心地向营地移动。离营地还有百来步,二人才敢将后背暴露出来,大步向瞽目老人冲去,不等走到瞽目老人身边,便喝道:“老瞎子,看你这次如何狡辩!”   两柄冷剑堪堪要架在瞽目老人脖子上,梁松与另外一名耿介护院将柯、林二人的宝剑格开。   “林兄弟、柯兄弟,你们做什么?明兄弟呢?”梁松板着脸问,手指因心理预料到的不祥微微颤抖。   柯护院哀痛道:“明兄弟死了。”脸上咬肌猛地绷紧,手上用力,又要将剑指向瞽目老人,被梁松再次拦下后,咬牙切齿道:“都是那老瞎子!那老瞎子居心不良!他连狼走动的脚步声都听得到,怎会不知道有外人来!那一直杀咱们兄弟的恶贼,定是老瞎子的同伙!”   梁松道:“柯兄弟这话好没道理,”   “怎么没道理?明兄弟叫人杀了,这不就是来了外人?来了外人,为何老瞎子不敢我们说……”   “花前辈一早就说了有外人来。只是说的时候,柯兄弟已经跟林兄弟走了。”梁松说。   梁松的话落了,就有人附和:“是是,花前辈都说了。”   柯护院冷笑道:“我不信!他要说,为何不当着我们的面说,要等我们走了才说?”   梁松苦笑:“柯兄弟这话未免太过无理取闹,外人没来,花前辈怎么能听到动静?听不到动静,怎么能向我们示警?”   柯护院阴鸷地看向搂着金家姐弟哆嗦成一团的瞽目老人,将剑收了,眼珠子一转,狡黠地说:“要证明他们是清白的,容易,叫那小子喝一口溪水。”手指直直地指向金蟾宫。   曾公子一怔,其他人也纷纷去想柯护院话里的深意,一时间,溪边鸦雀无声,只剩下潺潺流水声。   “溪水里有没有毒,叫他们喝一喝就知道了。”柯护院咧着嘴笑。   金折桂握着金蟾宫的手,忙说:“我来喝,我来。”   瞽目老人立时明白金折桂要用上一招“虚张声势”,摸索着捂住金折桂的嘴,“柯大侠,叫老朽来喝吧。”   金折桂睁大眼睛呜呜地叫着,掰开瞽目老人捂着她嘴的手,“不,爷爷,我来喝!”   曾公子紧紧地抿着嘴,自从疑心溪水有毒后,他非到万不得已,不肯喝水,此时嘴唇干裂开,两片唇肉就似黏在一起,待要开口说话,两篇唇肉就像是撕开一般,“这溪水,谁喝有什么要紧?要是有毒,这么久了,我们一直在喝,怎么没毒发?”狐疑地看向瞽目老人、金折桂,瞽目老人脸上满是褶皱,已经看不出他年轻时是个什么模样;金折桂脸上的伤慢慢痊愈,留下青青紫紫的淤血,她一张脸上,一只眼睛的轮廓终于露了出来,那是一只眼尾高高挑起的凤眼,眼尾有淡淡的斜扫向眉尾的茶色暗影。   曾公子伸手按住自己腹部,不知是渴坏了,还是这些日子净吃烤肉,他只觉得自己原本就弱的脾胃越加不好了。用力一按,隐隐有些刺疼,莫非,他中毒了?   曾公子的话点醒了一直逼着瞽目老人三人喝溪水的柯护院,柯护院用剑支着身子,脸色白了又青,最后涨红脸问:“老瞎子,溪水里到底有什么毒?为什么这么久还没发作?”   瞽目老人正色道:“溪水没毒,信不信由你们。”   “胡说,要没毒!为什么你们喝水的时候要那么小心那么费事!”林护院终于出了声,溪水里要没毒,为什么他们祖孙三人不肯喝!!   有人依旧秉持着以和为贵地走到柯、林两人身边低声说:“柯兄弟、林兄弟,就算溪水有毒,你们这样大吵大闹,得罪了花前辈,他越发不肯给咱们解药。”   “吊起来狠狠地打,看这老不死的肯不肯给解药。”柯护院又要去抓瞽目老人。   咣地一声,两柄剑砍在一起,迸出银色的火星。   “梁松,你让开!”柯护院握着宝剑用力。   梁松寸步不让,“柯兄弟,你冷静一些。要是我们当真中毒了,为什么我们一点感觉都没有?”扭头看曾公子,“公子,你说是吧?”   曾公子用力地按着自己腹部,却点了点头,瞽目老人行走江湖多年,他身上一定藏着什么厉害的毒药,要解药,只能智取,不能用强。这柯、林二人跟瞽目老人撕破脸,实在蠢笨,“梁大哥说的是,我们并没有人毒发。况且一路多仰仗花前辈屡屡示警,才从狼群里逃出来。柯大哥、林大哥这么说,是不是有些恩将仇报了?”   柯护院对曾公子尚存两分敬畏,听他说话,脸色便缓和一些,忽地又看瞽目老人、金家姐弟缩在一起,好似生怕谁灌他们水喝一样,就在心里笃定溪水有毒,狂笑道:“林兄弟,反正咱们都中毒了,总难免一死,不如拼一拼,逼着老瞎子将解药交出来。”   梁松咬紧牙关,又去劝瞽目老人:“花前辈,你喝一口溪水,叫柯兄弟、林兄弟知道溪水没毒。”他身体强壮,一点异样的感觉也没有,因此,他不信溪水里有毒,心里认定瞽目老人、金折桂不肯喝水,是怕破了“门规”,坏了道行,瞽目老人是神算子,他的事本就玄,门下有不喝血水的规矩也不奇怪。   “爷爷,我喝。”金折桂猛地挣脱瞽目老人要去喝溪水,瞽目老人跪在地上拉住金折桂,“丫头,叫我去喝。”   瞽目老人、金折桂哭成一团,金蟾宫不明所以,看他们哭了,就也跟着哭。   “兄弟们都瞧见了吧,快,快抓住他们要解药。”柯护院喊着,缠住梁松,叫林护院并两个也对溪水有毒深信不疑的护院去抓瞽目老人。   曾公子喝道:“柯渡善,你敢不遵上令?”   柯护院冷笑道:“死到临头了,谁还管什么上令不上令?公子只管明说,要不要替我们兄弟跟老瞎子讨要解药!”越深信自己中毒,越觉得身子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总归,这异样就是中毒的征兆!   曾公子脸色大变,瞽目老人、金折桂三个落在柯护院这莽夫手上,《推背图》、解药全没了,金家姐弟也没命去英王手上,指不定,跟瞽目老人勾结的恶贼还会将他这本该在西北养马的人行踪告诉当今皇上,要是那人捏造出他弄死金家姐弟的事……电光火石间,曾公子脑子里想到了许许多多的事,踌躇半日,心想自己身上的毒又没发作,何必一时短见地问瞽目老人勒索解药坏了日后的大事,“果决”地吩咐下去,“柯渡善违抗上令,先杀了陆大哥,如今又要再杀人。他疯了,别听他的,快快设法将他绑了。”   有几人迟疑了,来回看向曾公子、柯护院。   “一切,从长计议。”曾公子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信曾公子深谋远虑的人立时将刀剑对着柯护院、林护院;深信自己中毒颇深、命不久矣的,便自发地跟着柯护院“违抗上令”。   梁松看人已经分成了两边,怕曾公子不利,就喊:“公子快领着花前辈三个走,属下随后就跟上。”   金折桂、金蟾宫哭成一团,瞽目老人拉着他们后腿。   曾公子看向他们这老弱病残的祖孙三人,暗恨柯护院鲁莽,这样的三个人,还怕他们逃了?怎会急着要逼问解药?“花前辈,我们走。咳咳。”咳嗽着,奋力用剑将追上来的人击退,领着磕磕绊绊的三祖孙沿着小溪向下游跑。   金折桂拄着拐棍,回头看了眼,见梁松、柯护院等人“奋勇杀敌”,刀光剑影中鲜血淋漓,呼喝怒骂里割袍断义,好似有什么血海深仇、亡国大恨!   “哪里跑!”柯护院向曾公子追来。   梁松立时一剑下去,砍伤柯护院的手臂。   “弟弟——”金折桂看金蟾宫跌倒,便将他拉起来又向前跑。   先还听得见刀剑声,随后只能听见呼喝,最后,竟是什么都听不见了。   四个人气喘吁吁地停在山脚下,远处乡间日暮时分的炊烟随风飘来。   “花前辈,在这边等一等吧。梁大哥武艺高强,柯渡善几个不是他的对手。”曾公子咳喘个不停,扶着树,望着鸡鸣犬吠的乡野,暗叹好个静好的乡村,难为它没淹没在战火硝烟中。   瞽目老人喘匀了气,“不行,这风里水汽大,又换了风向,怕是秋雨要来了。”   “风——”曾公子福至心灵,瞬时识破了天机一般拿着剑指向瞽目老人,“花前辈,你说,你耳朵听不听得见,要看机缘。这机缘,是风向吧?”   瞽目老人听到风声,又觉脖子上有丝丝凉气,便勾着嘴角点头。   “老前辈既然依着风向耳听八方,那你,当也知道,这一路上风向不对,我们去的,不是金陵吧。”曾公子懊悔地说,可惜他明白得太迟了,他们一群人都以为金折桂姐弟年幼无知,瞽目老人又是瞎子,他们祖孙三个定然会稀里糊涂地跟着他们走,被他们卖了还替他们数钱。他们都忘了,瞽目老人又不是才变成瞎子,他怎会没有分辨风向的能耐?四季的风不同,他怎会不依着风向,辨别方向?瞽目老人对一切心知肚明,那他原本又要《推背图》又要送金家姐弟给英王的算计就是空谈,压根不能实现。   瞽目老人又点头。   冤枉蒙战了!冤枉蒙战是他们一群人离心背德、自相残杀的起源。   曾公子险些吐血,回头不见梁松等人追来,便眯着眼睛威胁道:“老人家,快些将解药拿出来。不然,你们……”   金折桂清脆地嗤嗤笑起来。   “小丫头,你笑什么?”曾公子气急败坏地问,此时,也忘了“从长计议”四字。   “笑你死到临头还不自知,你摸一摸你肚子,就知道,你离死不远了。”金折桂两只手扶在拐杖上,戏谑地看着曾公子,方才曾公子一直按肚子。杯弓蛇影之下,曾公子怕是已经信溪水有毒了——她原本只是嫌弃溪水脏,才要那么费事地用干草、木炭将水过滤了,再给金蟾宫、瞽目老人喝。谁叫曾公子一群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认定他们不直接喝溪水,就是溪水有毒。   曾公子冷笑:“你们三个如今在我手上,谁先死,还不一定呢。”   “那你杀我们呀,杀了再去请大夫,瞧一瞧,除了我们,谁能给你解药!”   作者有话要说:  太贪心不是好事,曾公子算计的东西太多了,一群人就梁松还坚持相信自己身体的感觉 ☆、怕死   谁比谁更怕死?   金色的夕阳来不及优雅谢幕,就被滚滚乌云吞没。乌云黑黝黝地压在祥和安宁的村舍上空,哗啦一声,瓢泼大雨倾泻下来。   曾公子哆嗦了一下,手上的剑一抖,只觉得身上越发没了力气,“快,解药。”   金折桂采来大叶子遮住金蟾宫的头,笑嘻嘻地问瞽目老人:“爷爷原本说曾公子留在西北,会有一番作为,不知是什么作为?”   瞽目老人惋惜地说:“此时再提这个话有什么用?曾公子已经决心跟咱们同归于尽了。”   雨水将曾公子的手冰得麻木了,稍稍用力,就觉得手背上每一寸肌肤都在疼。   当真,要跟这三人同归于尽吗?曾公子心里忍不住思忖起来,他身负父仇、胸怀大志,当真要跟这籍籍无名的老瞎子、小瘸子死在一处吗?嘴角勉强地挂着一抹成竹在胸的笑:“花前辈,你不想金小姐、金少爷送回金家?金大老爷可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没了儿子,金大将军在阵前乱了心神,抵挡不住宁王,宁王,可就要挥师北上了。”   瞽目老人唏嘘道:“那也没法子,老朽能跟皇长孙死在一处,也算死得其所。”   为什么死到临头,瞽目老人不急?曾公子又看向金折桂,金折桂满脸淤血青痕,面容依旧丑陋,就似一面破损的面具,面具破损的一角露出一只带着茶色暗影的凤眼,那凤眼弧度美好,瞳仁就似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此时金折桂满脸笑意,可那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像是视死如归,又像是笃定他怕死。   “金姑娘,你不想送弟弟回家?”   “父亲的清名要紧,比之连累父亲阵前乱了分寸、殃及天下百姓,折桂情愿一死。”金折桂嘴里说着慷慨激昂的话,眼睛有意向曾公子用手按着的腹部扫去。   曾公子腹部隐隐有些绞痛,他原本对这疼痛是十分熟悉的——这原就是他身上的痼疾;可如今这疼痛又有些陌生——毕竟,他中毒了。这疼痛击垮了曾公子,他终归不肯狼狈地死在这荒野之地。   “我收了剑了,还请老前辈赐药。”曾公子按着腹部将宝剑收回。   “呸!”金蟾宫赶紧搂住瞽目老人的腿,因为方才曾公子用剑指着老人,就冲曾公子吐了口口水。   “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小子,不许对曾公子无礼。曾公子,还请你屈尊降贵背着金小子,咱们快些去寻个地方躲雨。”瞽目老人扶着金折桂摸索着向前。   “花前辈,前面有农舍,我们去借住,顺便将衣裳烤干。”曾公子先觉自己在苟延残喘,此时看瞽目老人仿佛十分看重他,又觉自己大难不死,定有后福。于是便恢复了几分从容,暗道瞽目老人识破天机,是不敢轻易改了人家命格的,不然要遭天谴。如此,瞽目老人是不敢杀他的,如此,他将来必定大有一番作为。   金折桂看瞽目老人几句不动声色的话就说得曾公子越发怕死,抱着手臂打着哆嗦将村庄看了一遍。那村庄太过祥和,乃至于她生不出狠心去破坏。这一路上死伤不断,他们这群人中,瞽目老人有《推背图》,他们是金家姐弟,曾公子是流放到西北的皇孙,哪一个被人发现都会惹起腥风血雨。将他们四个比作走到哪,哪里就有人死的柯南小分队也不过分。果断道:“不,我们不去农舍。找个其他能避雨的地方吧,瞧,那边有座草庐,定是村子里猎户留下来的,咱们去那。”   曾公子伸手挡住脸前的雨珠,向那藏在山林中的几乎坍塌的草庐看了眼,又望了眼山下的村舍,那边有炊烟,就有热茶热饭,草庐未必遮得住雨,更别提滚热的茶饭。   曾公子道:“花前辈,你说……”   “听丫头的,去草庐。”瞽目老人扶着金折桂走,他跟金家姐弟是祸根,处处都有人来争抢,何必将祸水引到人家好端端的村子里去。   曾公子浑身都在发抖,恋恋不舍地向村舍看了又看,瞪了眼瞽目老人、金折桂,不甘心地将金蟾宫背在背上,跟随着他们去,仔细看了看自己走过的痕迹,只见雨水从山上淌下,将他走过留下的痕迹冲刷去。待要留下线索给梁松等人,又看金折桂、瞽目老人停下脚步,示意他走在前面。   雨水将地上一切痕迹冲刷干净,四个人挤在小小的草庐里,各自挤着衣裳里的水。   草庐四面透风,头顶又漏雨,就算是里面也没有个干净的地。曾公子没有梁松等人替他打理例如衣裳、坐垫等琐事,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怔怔地看着金折桂给金蟾宫搓手搓脚,金蟾宫打着哆嗦哈哈笑着看瞽目老人变戏法一样地从身后掏出一只白肚皮青衣裳的青蛙。   青蛙呱呱的叫声在草庐里回响,听得曾公子有些烦躁。   金折桂搓热了金蟾宫的手脚,便在草庐里翻找了一回,翻出缺了角的瓦罐、瓷碗,又找出一些还干着的柴火,费力地跟瞽目老人一起生火。   “……要是去了农舍,何至于这样麻烦?”曾公子低声嘟嚷了一句,挪动身子凑到火堆边烤衣裳。   瞽目老人嘴里咕哝一声,什么都没说。   金折桂拉着金蟾宫教他怎么烤衣裳,看金蟾宫伸手要将青蛙扔进火里烤着吃,立时警铃大作,心里回响着“金蟾宫露出变态的苗头了,快将他这变态的苗头掐了”,赶紧说:“不能烤青蛙,它、它是青蛙大娘派来跟你作伴的。你烤了它,不就是恩将仇报吗?”   金蟾宫提着青蛙腿,靠在金折桂身上问:“当真是青蛙大娘叫它来跟我作伴的?”   “那还有假。你跟它好好玩吧。”金折桂拿着金蟾宫的鞋子放在火边烤,等瓦罐里的热水滚了,用衣裳包着将瓦罐拿下来,倒在瓷碗里,先递到瞽目老人手上。   瞽目老人立时将碗送给曾公子,曾公子再一次体会到瞽目老人对他的尊崇,忙谦让了一回:“花前辈是长辈,花前辈先喝吧。”   推让了两次,瞽目老人才肯喝,又叮嘱金折桂第二碗给曾公子。   金折桂看向方才还“失魂落魄”的曾公子被瞽目老人“抬举”得又“神魂归位”,越发佩服瞽目老人,当真倒了热水给曾公子,等曾公子喝完了,便喂给金蟾宫,最后自己慢慢端着碗呷着热水,只觉得热水流进肚子里,整个身子都暖和了。   “金小弟过来,我有故事讲给你听。”恢复从容的曾公子将刚才持剑勒索解药的一幕抹去,又似早先在树林里一般和蔼可亲地冲金蟾宫招手。   金蟾宫双手握着青蛙,想了想,伸手将青蛙放走,“回去看你娘吧,明天再来找我玩。”说完,人缩在曾公子怀中,听曾公子讲故事。   曾公子讲了两个故事后,累了一天的金蟾宫就睡着了。   曾公子道:“你弟弟饿了许久,为什么不许他烤青蛙吃?”   金折桂将金蟾宫拉到火边,“我怕他变态。”   “什么是变态?”   “……就是被人奸、淫掳掠,一朝翻身了,也开始奸、淫掳掠。”金折桂挠了挠头,打了个哈欠,她心里还有个准确的答案,那就是“你就是变态”。   “丫头睡吧,爷爷守着呢。”瞽目老人低声道。   金折桂哎了一声,便蹲在火堆边闭上眼睛。   曾公子原本盘算等瞽目老人睡下了就翻解药,此时看向瞽目老人,看他纹丝不动地坐着,试探着动了一下,听瞽目老人问“曾公子要什么?”,他回了一句“脚麻了”,就不敢再动,胡思乱想着他将来能有什么大作为,能叫瞽目老人此时此景依旧敬重他……   ----------   树林里,梁松领着人跟柯护院、林护院等人经过一场生死搏杀后,终于原本就受伤不浅的伙伴受伤更深。比受伤更令人难受得是,梁松他们赢了,可死了的人,同样也是他们昔日患难与共的伙伴。   雨水将血水冲刷进溪流,梁松与剩下的两个护院彼此扶持着。   “我们走,快些去找公子。”   大雨将人泡的更加虚弱,梁松三个顾不得躲雨,便向山下去。湿透了的衣裳紧紧地贴在身上,鞋子里灌满了雨水,走一步,就留下“唧——”得一声。   三个人走了大半夜,最后走到了山脚下,雨幕中渐渐露出几点农舍的影子。   “公子肯定去村子里避雨了,咱们也去吧。”不假思索地三个人默契地彼此扶持着向村舍走去。   三人身上的血水已经被雨水冲刷去,虽从伤口不时地流下血丝,但三人都生得仪表堂堂,一派正人君子模样,于是这古朴的村庄轻易地就接纳了三人。   三人借住在一户有老少五口人的人家里,梁松捧着家里老妪递上来的热茶,忍不住开口问:“老婆婆,你们可曾见过一个生得十分俊秀的公子带着一个瞎了眼的老人,一个瘸了腿的小孩过来?”   老妪道:“这样大的雨,隔壁家的动静也听不到。三位是从瓜州逃出来的吧?这两天,我们村子里来了好几个瓜州出来的,可怜见的,一个个都饿得黄脸、红眼睛。”   梁松犹豫着说:“老婆婆,家里蓑衣要有,借我用一用,我急等着找人。”   “大兄弟明儿个再找吧,这大半夜的又都是雨,谁耐烦从被窝里出来?”老妪打哈欠说。   梁松忙道:“那就听老婆婆的,老婆婆快些睡吧,我们在这柴房里躲一躲就够了。”   老妪家里也分不出多余的铺盖给梁松三人,说了句“锅里有热粥,几位饿了就吃些”就回屋里睡觉。   梁松三个身子疲惫、心里辛酸,沉默地对着老妪留下来的油灯。   柴门吱嘎一声响,柴房里跑进来一个七八岁虎头虎脑的男孩,男孩睁大一双点漆般的眼睛,兴奋又崇拜地问:“三位大叔是大侠?”眼睛瞅着梁松的剑,试探着地走过来用手去摸。   梁松笑道:“我们是大侠。”   “锄强扶弱、劫富济贫的大侠?”男孩鼓足勇气提起梁松的剑。   梁松看着男孩,不由地想起蒙战,“……是,我们是锄强扶弱、劫富济贫的大侠。”   “柱子,快回来睡觉。”老妪的声音响起,男孩赶紧将梁松的剑放下,转身向外跑去。   村子外,同样站在山脚下成为落汤鸡的范康背靠在大树上,冰冷的目光轻蔑地扫着雨幕中的村庄,握着宝剑的手上,拇指不住地将剑柄顶起又快速地闪开,宝剑不住地撞在剑鞘上,发出叮叮的声音。   “花鬼头肯定躲在村子里。”范康唯恐被瞽目老人识破,一直谨慎地拿捏着远近距离。此时,山脚下的小径正对着村庄的大片屋舍,他想也不想,就断定了瞽目老人一行藏在村子里,且认定了瞽目老人、曾公子一群已经跟梁松汇合了。   梁松虽受了些伤,但武艺远在他之上,不能贸然过去,一免得被瞽目老人认出来;二免得技不如人,死在梁松剑下,三,瞽目老人早知道有人跟踪他们一群人,该设计叫瞽目老人以为他这尾随者,跟着的其实是曾公子一群人,如此,瞽目老人才能放下提防,在危难之时,将《推背图》交到金家两个小兔崽子手里。   该用什么法子呢?   范康伸手接着树上滴下的雨水,听到身后的呜呜声,转头看见一只离群的瘦狼不知死活地冲着他呲牙咧嘴,立时想出了对策。   作者有话要说:   ☆、无不用其极   宁王狼子野心,带着一群如狼似虎的部下兴兵造反。范康瞧见那一只敢在他面前张扬舞爪的瘦狼,就立时想到了宁王手下的官兵。   雨依旧下着,仿佛没有个停歇的时候。   范康轻轻松松收拾了瘦狼,就闯进雨幕中,道路泥泞不堪,范康走几步后,两只鞋子上粘着的泥就足足有几斤重。   幸亏得他武艺高强,脚下依旧迅速敏捷。但他为了防患于未然,依旧摸进村子里一户富户家去,偷偷地将趴在马厩里睡觉的白马牵出来。   白马被人打搅了睡眠,不乐意地嘶叫一声,叫声消失在哗啦啦的水声里,没有惊醒屋子里的主人。   范康用力地将马拉出来,悄无声息地出了村子,然后沿着村子里小径,快速地向外驰骋。   小径出了村子,慢慢地变得宽敞起来,足足可以经过一架运送草车的路径,更叫范康坚定这条路通向的是个城镇。有城镇的地方,定然有宁王的官兵。   范康被雨水淋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冷风吹来,身上一抖就诡异地觉察到一丝暖流传遍全身。眼看离着县城大门还有几步远,范康将马拴在城外桑树上,又将自己的宝剑也藏在树上树杈里,抱着手臂一路小跑,妄想在雨中跑热自己的身子。   “什么人?”守城官兵问。   掐算着时辰,如今该是巳时二刻了,夜早已过去,但天地间依旧黑漆漆的。   范康看见官兵胸口的一个宁字,心中大喜,跪在地上喊:“官兵老爷,官兵老爷,小的知道瓜州里领人造反的曾公子在哪。”   范康身上满是泥水,狼狈不堪,此时又堆着笑脸做出粗鄙、猥琐模样,那站在城门下值班的官兵吐了口唾沫,“那是袁将军手上的事,跟我们将军不相干。”   范康一滞,忙说:“小的不知如今守着这城的将军是哪位?”   “耿成儒耿大将军。我们耿大将军可是战无不克、攻无不胜,跟只会耍花腔的袁将军不是一路人。”守城官兵骄傲地说。   另一个官兵训斥道:“少替耿将军惹祸,谁不知道宁王爷器重袁将军。快些领着这人跟朱统领说去,要不要去找姓曾的,朱统领自有交代。据我说,就把那曾公子抓了,羞一羞袁将军也好。那什么曾公子不费一兵一卒就将袁将军赶出了瓜州,耿将军轻易地就将曾公子抓了,看袁将军以后还敢不敢自诩比我们耿将军有能耐。”   范康跪在地上,听着这两个肤浅的小子嘟嘟嚷嚷,心里冷笑这二人这辈子都未必能见耿将军的面,竟然替耿将军鸣起了不平。   “快来,你跟我来。”最先说话的官兵不情愿地将炸着毛的蓑衣穿上,又戴上斗笠,领着落汤鸡一样的范康去找朱统领。   朱统领才刚起床,看外头黑漆漆,先问了时辰,又问耿大将军在做什么,过了许久,等起床气散了,才叫范康来问话,“果然是在瓜州城里作乱的曾公子吗?”   “回统领,就是他,他领着十几个十分厉害的拿着剑的汉子。听他说什么英王什么秦王……总之看着就不像好人。”范康跪在地上看着朱统领的官靴,唯恐有人认出他,不敢抬头。   “你,为何要来说给本将听?”朱统领懒懒地转着核桃,曾公子坏了袁将军的事,袁将军又一直跟耿将军不对付,抓了曾公子,叫袁将军承了耿将军的情,确实能叫袁将军在耿将军面前抬不起头。   “小的听说有曾公子的线索,能得……五两白银。”范康市侩地笑。   朱统领将手里两枚核桃一扔,起身叫家兵给他穿铠甲,然后丢了一角银子在地上,“那是个什么样的村子?”   范康故作欢喜地将银子抢在手上,用牙齿咬了一咬,就差将尾巴摇起来一般,听朱统领问,就赶紧说:“村子里有马,想来还算个富裕的地方。”   有马?朱统领眼睛一眯,有马就是没被人抢过,没被人抢过,那里面的粮食、劳力都不少,果断地说:“快,叫人准备了车马、绳索。”又对范康说:“前头领路。”   “是、是。”范康满脸堆笑,满心盘算着就算瞽目老人、金家姐弟落在朱统领手上,自己再费一点心思将人救出来就是了。   朱统领带着一队百来人呼呼喝喝地骑马出了县城,范康也骑了一匹军营里的战马跟着去带路。   雨渐渐停下,天边露出光亮,范康唯恐瞽目老人、曾公子一群人跑了,竟是比朱统领还着急,“统领,天晴了,叫他们跑了可不得了。”   朱统领发话:“兄弟们,跑快一些。”   众人快马加鞭向那还不知道名字的村庄赶去,终于在午时到达了村庄。   一场秋雨一场寒,秋初阳光与风依旧带着夏日的些许燥热。   朱统领一群人身上湿透,又被大热的日头晒着,浑身上下都是不自在,因为这不自在,众人就将火气发泄在了赶着过来的村民身上。   庄子里的里长赶来,堆着笑问:“官爷过来,不知有何贵干?”看向官兵举着的宁字旗帜,不由地心惊肉跳。在他心里,只有京城那边的皇帝才是王者之师,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心里将宁王兵马当做反贼,却也得殷勤地伺候着。   朱统领冷笑道:“果然是穷山恶水出刁民!窝藏逆贼,竟然还问本将有何贵干!限你一炷香功夫将反贼交出来,不然,”阴测测地看向围过来的那群懦弱村民,“阖村老少,就是死在你手上了。”   “什么反贼?”里长额头豆大汗水流下。   “你……”朱统领扭头去看范康,寻了一寻,却没看见范康踪影,低声问部下,“那个来通风报信的人呢?”   部下看去,见范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了,犹豫着说:“统领,会不会是那人为骗赏银,信口胡说?咱们要不要撤?”   朱统领冷笑一声,昂首挺胸道:“大胆,不将反贼交出来,反而问本将。一炷香功夫眼看就过去了,我劝你少跟我蛮不讲理,快快去将敢在瓜州造反的曾姓贼子一伙人交出来。”   里长七十有三了,头发脱落许多,头顶上只剩下一把小小的发髻顶在光溜溜的脑袋上,看跟朱统领说不通,就赶紧去问村民,“你们谁,谁新近收留了人的,快将人领出来。”说着话,就挤了下眼睛。   当真将人领出来,那就是罪名确凿了,谁知道这些官兵要怎么处罚他们,为今之计,就是赶紧将收留的那些人统统撵走。如此死无对证,兴许能化解一场风波。   有好心收留了流民的村民看出大事了,因自古就有民不与官斗这句话,虽说宁王兵马是叛军,却也不敢跟他们作对,看老里长示意,就赶紧偷偷地叫家人去撵收留的流民走。   收留梁松的老妪也赶紧回家,见了梁松,就老泪纵横,“坑死我们了,你们是什么曾姓反贼不成?有官兵来抓你们了。”   梁松昨日才到这村子,见这么快就有官兵来,赶紧说:“老婆婆,我们并不是什么反贼……”   “快别说,赶紧走吧,走吧。”老妪推搡着梁松,将他们三个撵出家门。   梁松三人唯恐连累老妪,便悄悄地出来,顺着小路跑出村子,又顺着水渠小心地挪动,最后藏身在村外堆着待卖的柴火堆后。   “梁大哥,我们出来了,村子没事吧?”   “捉奸成双,抓贼拿赃。要是公子跟我们一样出来了,拿不到人,官兵们应当会放过……”梁松说话间,听见村子里有人哭号,心一揪,从柴火堆后探头去看,只见宁王兵马竟是将村里的男丁用绳索连成一排捆住手。   “这是,抓壮丁?”   梁松哽住,鼻子一酸,握着剑的手一动,竟是大意将虎口割在了宝剑上。目眦俱裂地向村口看去,只听见鸡鸣犬吠、牛马嘶鸣,官兵们竟是将家禽家畜都抓来叫村民背在背上牵在手上,如此原本一条绳子拴住的男丁们外边,又围上了无数牛羊猪狗。   “果然是禽兽不如!”梁松一时冲动要出去,其他二人赶紧将他按住。   “梁大哥,小不忍则乱大谋,没瞧见除了壮丁外他们还绑着什么人。可见,那些人就是打着抓反贼的名头来抓壮丁、抢粮食的!咱们出去了,坐实了村子里藏着反贼的名,村子越发要遭殃了。”庞护院道。   武护院赶紧也劝梁松:“梁护院忍一忍。”   梁松道:“可这事实在蹊跷,咱们不来,人家庄子好端端的,我们来了,官兵就也来了……”   “梁大哥别说了,找公子要紧。”庞、武二人也不忍再向村子里看,转过头来,只听见村子里妇女、小孩哭叫。   忽地村子里诡异地安静下来,只剩下一个小孩清脆地在喊“大侠”,连喊了两声后,声音戛然而止。   梁松听出那声音是昨晚上兴致勃勃来看他宝剑的小孩的,探头又向村子里看去,就见村民跪倒一片,朱统领冷笑的声音在空旷的村口回响:“还说没反贼,没反贼,这小东西喊谁大侠?限你们三天之内交出反贼,不然,全村不论老少,全以谋反罪处死!”   梁松气得满脸煞气,眼眶充血,眼瞅着朱统领一群人耀武扬威地领着壮丁、口粮去了,站起身来,无奈又悲愤地抽剑向柴禾堆上砍去!   “是谁,是谁通风报信!”梁松咬牙切齿地向四周看去。   “梁大哥,找公子要紧。”庞护院、武护院拉着梁松。   梁松握着宝剑的手松了又紧,看了眼村子,喃喃道:“三天交出反贼。”   “梁大哥千万别冲动,咱们万万不能落到宁王手上,不然、不然公子从西北来到中原的事张扬开,公子就全完了。”   梁松心中呕血,努力克制心中的怒火,“走,进城。”   “进城?”庞、武二人疑惑地问。   “擒贼先擒王,与其等着三天后他们杀过来,不如,咱们先杀过去。”梁松发狠道,虽没看见那喊他大侠的小孩怎样了——他怀璧其罪,将祸事引到村子里,也没那胆量去一探究竟——但想来,那孩子的声音就这么止住了,定然没有好事。   “梁大哥,这事,与我们不相干,找公子要紧。”庞护院道。   武护院将手按在庞护院肩头,“庞兄弟,别说了,怀璧其罪。”听见老妪的哭声传来,也不觉红了眼睛。   庞护院抿了抿嘴,最后下定决心道:“走,杀了那狗官!”   作者有话要说:  范康这人,很奸,最后要怎么弄死他呢…… ☆、班门弄斧错   在三天里,化解一场腥风血雨,梁松三人能想到的,只有杀了罪魁祸首。   脚下是泥泞不堪的土地,头顶是火辣辣的太阳,梁松回头看了眼村庄,“一上午也没寻到公子他们,只怕他们已经离了这地面了。”   “那就是,也进城了?”庞护院道,他们三个没一个有胆量回村子瞧瞧村子里到底怎样了。   梁松点了点头,与最后剩下的两个伙伴大步流星地向县城赶去。   范康站在山坡上,雨后许多飞虫扇着翅膀随着风飘荡。他伸手将面前的飞虫拨开,睁大眼睛向村子里看了又看,离得远,村子里的人都成了一个个勉强能辨认出男女的黑点。他先望向朱统领领着的队伍,那队伍赫赫扬扬,人马混在一处,一条绳上拴住的人外站着的都是牛羊猪狗马,要从中分辨出瞽目老人、金家姐弟,实在困难。最后他瞧见三个拿着宝剑的人跟着朱统领的队伍去了,想着那三人定是梁松,梁松他们定要跟着曾公子他们,只是瞽目老人、金家姐弟到底有没有被朱统领带走?懊恼地一拳打向大树,将树上的雨水击落。   引来宁王官兵实在是下策!这么乱哄哄一闹,要丢了瞽目老人的踪迹,那才是该死!还该进村子里问个清楚。   范康迈步下山,向山下村子里去,去了村头,见满村子的老人、妇女跪着求里长想法子,一个男丁也没瞧见,便有意过去做出着急模样:“老丈,这是怎么了?远远地从山上听见你们这边哭哭啼啼的。”   官兵才走,众人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众女人见来了个高大的汉子,低着头慌张地逃回家去,最后剩下一个年迈枯瘦的老里长老泪纵横地坐在村头古井井沿边滑溜溜的石板上。   “老人家,这是怎么了?”   “我们桃花村多少年也没遭过这个罪!”老里长警惕地看着范康,“这位官人快走吧,免得连累了你。”   范康笑道:“平白无故,怎会连累我?请问老丈,你可曾见过一个瞎眼的老人领着一个瘸腿的女孩,还有一个三岁的孩子过来?”   里长嘴角鼓动,这么多人来找盲眼的老人、瘸腿的女孩,这定然不是什么好事。一个年老的妇女大着胆子折返回来道:“一早上有人来……”   “吭。”里长咳嗽一声,嗔怒地瞪向妇人。   那老妇人立时不敢再说早上有三个男人也找这样的老人孩子,悻悻地低下头。   “老丈,可是,那老人家还有孩子出了什么事?”范康心觉蹊跷,赶紧问。   里长嘴角蠕动两下,忽地提着拐杖向一个才十岁的孩子劈头盖脸打去,“叫你这狗东西惹祸,我说不能藏、不能藏,你到底藏哪去了?可叫官兵看见了没有?”   那孩子平白无故挨了实实在在的两棍子,捂着头嚎啕大哭,竟是吓傻了,连跑都忘了。   范康赶紧惺惺作态地拦着里长,“老丈,气什么,小孩子家,打不得。”心思一动,这孩子藏什么人了?便扶着小孩的肩膀,“孩子,你藏什么了?”   那孩子要说话,又挨了里长一棍子,这一棍子恰打着鼻子了,将鼻血打了出来,“狗东西,跟我回去。”   那小孩哪里受的住鼻子上挨着一下子,哇哇大哭,顾不得再回范康的问话。   里长丝毫不怜惜地提着小孩的耳朵向家里去,范康觉得蹊跷,暗道莫非花鬼头巧舌如簧又会装可怜,哄着小孩将他们三个藏着了?索性如今各家风声鹤唳,村子里空荡荡的,他仗着村子里只剩下老人、女人,就肆无忌惮地悄悄地跟在老里长身后一探究竟。   范康一路尾随过去,听见里长吩咐儿媳妇“杀了他们,埋了尸体,也免得留下祸根”,不由地心中大怒,他没得到《推背图》前谁敢伤了瞽目老人?跳上墙头,看里长一家不管流鼻血嚎啕的孩子,一心将地窖打开,又看里长要扔一块大石头到地窖里,里长的老妻、儿媳拦着说“杀不得”,便从墙头跳下来,快速地将里长推倒在地,顾不得思量会不会在瞽目老人面前露馅,冲地窖里喊“花爷爷,花爷爷?”连喊两声,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并一只土狗的叫声回荡,立时明白那小儿藏了狗在地窖里。   忽觉脑后一阵疾风,范康伸手去阻隔,虽推开了脑后的那一下,但双拳难敌四手,肩膀上猝不及防地挨了一下,人迅速地向一旁跳去,险些就被推进地窖里,看里长一家手里拿着石头、木杈、木锨对着他,忙故作不解道:“老丈这是做什么?你们要谋财害命?”   里长方才被推了一下,头磕在石头上,眼睛都被血水模糊了,此时伸手在眼睛上一抹,不避嫌疑地拍了下他儿媳妇、老妻,两个女人立时害怕地嚎啕:“快来找反贼!”   范康一凛,枉他足智多谋,竟然中了个泥腿子的计,阴沟里翻船!见这边没有瞽目老人,又看一群风声鹤唳的女人拿着棍棒农具冲了进来,想着何苦在这群泥腿子身上耗费精力,便“大人大量”不跟里长等人计较地迅速向外跑去。   众女人一番围追堵截,却还是叫范康踩着柴火上了墙头三两下窜了出去。   “追!去追!”里长咳嗽着吐出两颗和着血水的断牙。   众女人们听说是反贼,淳朴、单纯地想着抓到反贼,交上去,男人们就能回来,于是不管不顾地又向范康追去。   “爹,这个人是……”本性善良的里长家儿媳胆战心惊地问。   里长道:“不管是谁,三天后,把他当反贼交上去。”   “会不会误害了人?”   里长道:“今早上找瞎眼老人、瘸腿小孩的是朱统领要的反贼,如今来找的,八、九不离十也是。如今为了咱们自己,也顾不得会不会冤枉无辜了。”说罢,强撑着扶着老妻,“走,去瞧瞧将反贼抓到了没有。”   “哎。”里长家婆媳赶紧扶着里长去看。   范康的剑丢在了县城外大树下,按说他赤手空拳,要同时对付七八个农夫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更别提农妇们,可眼下那群女人破釜沉舟、不惧死活地追来,难缠得很,且他肩头又受了伤,脱身能够,就怕不能全身而退。   范康一番计较后,就向阡陌田地跑去,顺着矮窄的田埂一路向山上奔去,满心盘算着这群泥腿子最爱惜庄稼,追过来的时候定会束手束脚。   谁承想,满地的稻子将将扬花,女人们对此却毫不爱惜,在齐腰的稻田里深一脚浅一脚挥舞着农具喊着“抓反贼”地追上来。   范康狰狞着脸,劈手将最先追上来的一个脸黑体壮的农妇抓在手上,要使出一招杀鸡儆猴,狰狞着脸向那农妇打了两拳,“都说你们冤枉人了!谁敢追来,就跟她一样!”又用力地狠揍了两圈,满心盼着手上的农妇哀求喊饶命,借此吓退其他女人,谁知这挨了打的妇女顾不得身上疼,嘴里喊着“快,抓住他,抓住他官老爷就会放了咱们男人!”喊着,手还拼命向范康身上抓去。   范康看“杀鸡儆猴”是不成了,将手上女人一丢,又顺着田埂向山上跑。   范康武艺高强,但农妇们走惯了田埂、山路,于是范康虽将农妇们甩来,叫她们看不见他的踪影,但农妇们的声音一直包围在范康左右。   范康折下一根粗壮的柳树枝,咬牙想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闯,他就一个个将那些不知死活的女人们收拾了,才想着,忽地留意到地上有一些细碎的脚印,他是追踪人的能手,将手指在那脚步上量了一量,又看那脚印鞋底上破损痕迹与金折桂的鞋底一般无二,不禁窃喜连连,顺着脚印寻过去,走了大半个时辰,远远地看见一间草庐,唯恐被瞽目老人听出,便停下脚步远远地张望,心想他们昨日躲在草庐里,并未进村?   等了一会子,又听见一阵啜泣声,向那啜泣声寻去,离那声音十分近了,-藏在树后撩起树叶去看,只见一个矮小的身影一边抹泪,一边在草丛里找什么。   范康认出那人是金折桂,心想:这丫头硬气得很,当初给她正骨她都没哭,这次哭得这样伤心,可是花老瞎子出事了?要不,现出身形套一套她的话?不可,方才就是一时轻敌,上了那柴禾一样干瘦老头的当,这丫头年纪虽小,但一路看来算计也不少。再留心看看她做什么。   范康紧跟着金折桂,看她经过野菜不摘,路过野果不采,最后挑了几根草药摘了,又认定有人病了。   “抓反贼!”一声女人的尖利声音响起,山中鸟雀惊飞无数。   范康看金折桂打了个哆嗦后,就向西边草庐跑去,在心里唾骂农妇们坏事。   昨日的一场大雨,浇得原就体弱的曾公子一病不起,虽曾公子跟金折桂一伙是敌非友,但要是由着曾公子死,万一梁松他们寻来,这就是个解不开的死结,他们跟梁松之间就要结下大仇;且金蟾宫、瞽目老人一老一小也有些头疼脑热咳嗽,相较之下,只有些鼻塞的金折桂算是最健康的一个,因此金折桂便出来两次三番替他们三个采草药。   金折桂一个人在树木荫翳的山上,不免觉得委屈难过,于是不自觉地开始掉眼泪,哭了一会子,听见有人喊“抓反贼”,唯恐被人发现他们一伙,顾不得再采草药,匆匆向草庐跑去,进去了,就喊:“爷爷,有人来了。”   曾公子脸色潮红,张大嘴呼气,胸口如风箱一样呼呼作响,“药、药采来了?”一时想到瞽目老人对他的尊崇,料到自己当会大难不死,就鼓起雄心万丈,一时又想瞽目老人说他留下有大难,觉得自己大抵要在此丧命,又心灰意冷起来。   瞽目老人听金折桂声音嘶哑,料到她背着人哭过,就向金折桂伸手,“有动静?丫头,来,扶着我出去听听。”说着话,却是将金蟾宫病中当做玩具的小羯鼓提起来。   “爷爷,给我给我。”金蟾宫伸着小手撒娇。   “回头给你。”瞽目老人起身走了两步,脚下一软,跌倒在地上,连带着将金折桂也带倒。   金折桂赶紧将瞽目老人搀扶起来,“爷爷,你留下,我去应付。”   “不、咱们一起去看看。”瞽目老人提着羯鼓,大半个身子压在金折桂身上,出了草庐,压低声音说:“向山上走一些。”   “山上?”金折桂不解,觉察到瞽目老人在她手臂上一掐,又看瞽目老人脸色死灰一片,眼泪又簌簌落下,虽不明就里,也按着他的意思办。   曾公子心觉瞽目老人的作为古怪,出来听动静,何至于将羯鼓带上?于是强撑着挣扎出来,一路捂着嘴,免得咳嗽气喘声惊动了瞽目老人、金折桂。   曾公子一路尾随,范康远远地瞧见瞽目老人那咳嗽、气喘、走不动路的模样,心想寻常人着凉,耳朵都如蒙着一层纱一样还不好使,更何况是个老人?他既然听不见病怏怏的曾公子尾随,就也听不见他。于是将农妇们的喊叫声撇在身后,猫一样跟在曾公子身后去看瞽目老人要做什么。   瞽目老人走出百来步,就瘫在地上再走不动路,他侧耳细听,果然听见身后有两人尾随,暗道自己赌对了。   今日中午后听见山下叫嚷哭喊,他便知道村子遭殃了,虽不知道村子到底如何遭殃,但他不信他们昨儿个才到村子边,今日村子就会无端端遭殃,想来是他们一群人怀璧其罪,连累了村子。盘算着要有人狼心狗肺地害那村子,定会冷血无情地站在山上居高临下地观看村子里的惨状——这等人害人之后还会觉得不满足,定要眼睁睁看着旁人的惨状才甘心。于是他连番催促金折桂出来采药,以留下痕迹,将那狼心狗肺的人引上钩。   此时看人上钩了,瞽目老人就做出垂死模样,气喘吁吁地拉着金折桂的手,“……丫头,爷爷……先、先疑心你藏奸,有干粮只你们姐弟吃,不给我吃……,后来咱们一起风里来雨里去,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只想着将弟弟送回你爹娘……身边罢了。”   “爷爷!”金折桂虽在家时就被人称赞机敏,但到底两辈子没遇上这等事,又想着古代可不就是一个风寒都能要人命的?于是鼻子一酸,眼泪默默流下,不时地用袖子去擦。   “我怕是活不、了,爷爷食言了,不、不能送你们姐弟回家了。”瞽目老人伸手摸了摸金折桂的头,又将小羯鼓用力地送到她手上,“这、这羯鼓……里头有、有咱们这一门祖传、祖传……”   “爷爷。”金折桂哭着给瞽目老人顺着气。   曾公子捂着嘴,忍着咳嗽,与范康一般心有灵犀想:有什么,这老头子赶紧说呀。   “推、推……”瞽目老人睁大眼睛张着嘴,一口气喘不上来,只见胸腔起起伏伏,两只手胡乱地挥动,示意金折桂将羯鼓绘着兰花的一面牛皮揭开。   金折桂饮泣用力去撕扯牛皮,奈何她也病着,手上没有力气,更兼悲不自胜,只顾着哭,哪有心思去揭开牛皮。   曾公子已经在心里笃定瞽目老人将《推背图》藏在羯鼓里头了,暗道这羯鼓他也曾替瞽目老人拿过,不想《推背图》就在羯鼓里,想到瞽目老人将死,还没给他解药,便冲出树丛,用剑支撑着快走几步,捂着嘴忍着咳嗽道:“快!快!解药!”看瞽目老人、金折桂无暇搭理他,便去抢羯鼓。   “滚开!”金折桂骂道,伸手去推曾公子。   曾公子脚下踉跄,手上依旧不松开羯鼓,“咳咳,没有解药,推、推背图也是我的。”伸手就要去解开牛皮。   瞽目老人讶异又愤怒地指向曾公子,颓然地靠着树倒下。   “爷爷。”金折桂一扭头,羯鼓被曾公子抢了去。   范康在树后疑惑曾公子要什么解药,又看曾公子已经用剑将牛皮割开一道口子,便敏捷地一个滚身,趁其不备地从曾公子手上将羯鼓、宝剑抢走。   曾公子病重,一个蹒跚倒在地上站不起来。   范康大笑一声,“看如今谁才是活神仙!”一掌将鼓上牛皮拍破,伸手向鼓内掏摸,先摸到一卷书,心里大喜,随后手上一疼,依旧不舍得放开书卷,将手拿出来看,就见手背上趴着一只拇指大的毛茸茸黑蜘蛛,那蜘蛛头上八颗眼睛油亮大大的腹部鼓动不停,正在喝他的血。   范康甩了两下,依旧未将蜘蛛甩开,不敢用手去拍,又将蜘蛛向树上蹭去,总算将蜘蛛蹭开,只见半只手已经黢黑,“该死的花老头!快拿解药!”   曾公子如在梦中醒来,顾不得再去惦记范康手上书,爬到瞽目老人身边喊:“花前辈、花爷爷,解药、解药……”   瞽目老人呵呵笑了出来,又是一阵咳嗽,金折桂喜出望外,赶紧将他搀扶起来。   范康依旧叫嚣道:“快,解药!”   瞽目老人道:“要解药?可以,将《推背图》还来。”   范康握紧手上的书,心里万分不舍,忽地冷笑:“老东西,你以为你赢得了我?”提着剑要去杀金折桂,才一动,就跌倒在地上。   “动得越厉害,死得越厉害。”瞽目老人淡淡地扫向范康,“好端端的无着庵活神仙不当,何苦来寻这黄子?”   范康咬牙,忽地冷笑道:“老瞎子,你以为你赢得了我么?做梦!”说罢,将书卷夹在腋下,左手拿刀,用力地向黢黑的右手砍去,一道血水喷出,手掌已经被砍去,断腕处露出森森白骨。他强撑着割下衣襟将断腕牢牢扎住。   金折桂忍不住转过头连连作呕。   曾公子也不忍目睹。   “哈哈,我范康岂会受制于人!今日就是你这老瞎子的死期!”范康脸上血色全无,满身冷汗,却将昔日百般遮掩的傲慢、奸邪之色暴露出来,轻狂又得意地握着剑在树下踉跄,看那蜘蛛慢慢地爬到瞽目老人手上,又要向瞽目老人手上砍去,才一动,身子又是一软。   “壮士断腕?这份勇气、骨气当真叫人钦佩,只是,你看看你的手腕,范神仙,你要再将臂腕一截截砍断吗?”金折桂强忍着恶心,看范康断腕处流出黑血,便出声提醒范康。   范康低头,袖子遮住手腕看不清楚,只得将左手拿着的宝剑用力插在地上,然后撩开右边袖子看,果然看见右手断腕处滴下黑血,几道黑痕正向心脉处蜿蜒。方才一鼓作气断腕,已经用去他十分的勇气,此时明知道再从肩头砍去手臂便可万无一失地保住性命,却没了那勇气,连带着,就连骨气也没了,膝下一软,跪下磕头:“花爷爷,晚辈一时糊涂,求花爷爷赐药,这、这《推背图》……”终归是贪心之人,想趁着将推背图还给瞽目老人前翻看一下,待将那图翻开,就见里头记着的竟然是一首首曲子。   “丫头,唱一曲《水仙子》给万民供奉的范神仙听听。”瞽目老人讥讽地笑,又戏谑地看向方才闹着要解药,此时吓得不敢吭声的曾公子。   “哎。”金折桂擦了下红肿的眼睛,将这路上瞽目老人教的曲子唱出来,“铺眉苫眼早三公,裸袖揎拳享万钟。胡言乱语成时用,大纲来都是哄。说英雄谁是英雄?五眼鸡岐山鸣凤。两头蛇南阳卧龙,三脚猫渭水非熊。”   瞽目老人靠着树,云淡风轻地说:“范康,你这五眼鸡、两头蛇、三脚猫敢来你祖师爷面前班门弄斧?”   范康用力地磕头,身子疼得叫他恨不得立时死了,偏那痛深入骨髓,却又刁钻地令人神智越发清醒,一脸鼻涕眼泪地哭喊:“祖师爷,徒儿错了,求祖师爷赐药。”   瞽目老人冷笑两声,曾公子面无血色,眼睁睁地看着范康嘴角浮上青紫之色,风一吹,他连连打了两个哆嗦,就好似身上跟范康一起受了那断腕蚀骨之痛。   “抓反贼!抓反贼!”农妇们的叫声响起,范康看瞽目老人执意不跟给解药,也没能耐立时杀了他,丢了那本记着曲子的书,站起身来,提着宝剑,挣扎着向深山里逃命去。   “蟾宫、蟾宫!”金折桂听农妇们的声音越来越近,想起金蟾宫一个人待在草庐里,站起来就向草庐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发了草稿箱,忘了定时了。抱歉   ……昨天的跟今天的两章合成一章发了 ☆、活神仙   “蟾宫!”金折桂跌跌撞撞地向草庐跑去,跑出百来步,看见金蟾宫满脸通红地被个强壮、丰满的农妇抱在怀中,立时冷静下来,收敛了慌张的神色,慢慢折回瞽目老人身边。   “你弟弟呢?”瞽目老人咳嗽着,从树边战了起来。金折桂赶紧伸手替他拍去后背上粘着的泥土、苔藓。   “被一个大嫂子抱着了,看样子,追来的女人没坏心。”金折桂嘴上这样说,眉头却紧紧地皱着,虽农妇们没有坏心,但没坏心不一定不干坏事。   曾公子畏惧瞽目老人身上的蜘蛛,退得远远的,身上的冷汗一层接一层流着,此时已经被瞽目老人驯服,慢说要解药,就是瞽目老人将他当仆从使唤,他也心甘情愿了。   “曾公子,将老朽的羯鼓背上。”瞽目老人道。   “是。”曾公子向羯鼓伸了伸手,又怕羯鼓里爬出什么毒物来。   “这鼓里头空了。”瞽目老人轻笑。   曾公子脸上臊红,咳喘着鼓足勇气将养着蜘蛛的羯鼓背在背上,听叫喊声越来越近,退缩到瞽目老人身后,“这些人……咳咳,要干什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咳咳。”瞽目老人听曾公子咳嗽,就也跟着咳嗽。   说话间,就见一队“娘子军”拿着锄头、镰刀、铁锹围了过来,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   “姐姐?”金蟾宫安然地趴在那丰满农妇怀中,因金夫人对他十分娇惯,是以他半年前才断奶,此时安然地趴在农妇满满涨涨的胸口,病中惬意地打起瞌睡。   “弟弟乖,睡吧,我们跟婶子、大娘说话。”金折桂又望向抱着金蟾宫的女人,“大嫂,我弟弟病了吹不得风,劳烦你……”   “吭,老三家的,把孩子抱回村子里好生照看。”   有些含含糊糊的腔调响起,农妇们让开一条路来。金折桂向那分开的路上看,就见一个骨瘦如柴、头顶挽着小小一个髻的老头胸口满是血地走来。   抱着金蟾宫的老三家的瞥见地上的断手,脸色不禁发白,哎了一声,抱着金蟾宫拔腿就跑。   金折桂心一紧,随后又想看那女人一手搂在金蟾宫腿弯处一手护着金蟾宫的头颈,这保护爱惜的姿势说明金蟾宫一时半会是没有大碍了。又想敌不动我不动,此时他们对村子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多说多错,若说岔了,又会叫这群村民以为他们狡猾奸诈。因此镇静地看着金蟾宫被抱走。   里长看向三人,“老瞎子、小瘸子、俊秀少年,人都齐了。”又看向地上断手,并那一路淋漓至树林深处的鲜血,就问:“这手是谁的?”   瞽目老人由着金折桂、曾公子一左一右地扶着,说:“是一个追我们的歹人的。”   里长吐出一口血水,冷笑道:“歹人、好人,老汉我是分不清楚了。”示意十几个农妇去追,又对瞽目老人三人说:“请几位下山跟我们进村子吧。”   “不知道,咳咳,不知道老丈、相请,为的是什么缘由?”曾公子勉强问。   瞽目老人摆摆手,一句全齐了,就说明他们是正主,是村民口中的反贼,“不用问了,怀璧其罪,想来村子里哀声连连,是被我们连累。我们跟着里长去吧。”   “花前辈……”曾公子微微眯着眼睛,这群人持枪拿棒,满身怒气,怎么能轻易地就跟着他们走?转而,又想他们三个怎打得过村民,还是识时务为俊杰,跟着去吧。   里长看瞽目老人这般“通情达理”,不禁细细打量过去,看瞽目老人脸色不好,神情却云淡风轻,颇有些宠辱不惊的意味;那位俊秀少年病重得很,脸上潮红,气势弱一些,但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至于拿着拐棍的女孩,只见那女孩眼如古井无波,年纪虽小,神情却跟瞽目老人仿佛,一张脸上如蛛网一般淤青、红肿密布。里长心说这三人老的小的都这般怪异,看那一老一小泰然自若的神色,颇有些慷慨赴死的气魄,莫非朱统领嘴里的“反贼”,就是朝廷那边的义士?这三人跟先前鬼鬼祟祟来试探他的人不同,自己虽要将他们送出去免去村子里的灾祸,但到底是义士,不能怠慢轻贱了他们。于是客套地拱手,“请。”   “请。”瞽目老人也拱手,一句废话不说地跟着里长向山下去。   “请问老人家,你们这是什么村?”金折桂问。   众女人依旧警惕地将农具对着金折桂三人,里长却斯文有礼地说:“我们这是楼家村,村子里大多姓楼。老汉楼有才,忝居里长之位。”   金折桂道:“里长有情有义,轻重缓急、是非黑白拿捏得分毫不差,怎算是忝居?”   里长听她恭维,因心里将三人看做朝廷来的义士,抱拳道:“惭愧惭愧。”   “这附近的县城是什么地方?”瞽目老人问。   “是乐水县。”里长答。   “……原来快进滁州了,可惜不能领着丫头、小子去瞧一瞧六一居士笔下的醉翁亭。”瞽目老人一叹。   “朝而往,暮而归,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爷爷,眼下不去也没什么,过些日子再看也一样。”   里长心里将朝廷那边看做正统,将宁王一系看做反贼,因此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就跟瞽目老人说:“老人家,实在对不住。宁王手下朱统领将我们村子里的男丁都抓走了,又定下三天后不交上在瓜州造反的‘反贼’,就将我们一个村子的人治死。我们、我们……”   “如何见得,我们就是反贼?”曾公子忍着咳嗽,心想定是有人去通风报信,那什么朱统领才能这么精准地来楼家村抓他们,这人,是不是蒙战?八成是了。   里长踌躇道:“起先三个拿着剑的人来找你们,那三个听朱统领描画,是反贼,他们是反贼,又急巴巴地来找你们……你们定也脱不了嫌疑。”   “……老人家,你错……”曾公子待要说,小腿挨了金折桂轻轻地一棍子,不解地看向她,却见她开口了。   “里长果然聪慧过人,顺藤摸瓜的事,旁人未必不会做,可都比不上里长细心。”金折桂瞥了眼曾公子,此时他们四个人里头三个需要赶紧叫人煎药医治,楼家村又已然遭殃,他们就先进村子养病又何妨;况且,里长那话要说漏洞也有,但此时众村民已经将他们看成万灵丹,即使被他们说服认定他们不是反贼,也会抱着赌一赌的心思将他们交上去。   “惭愧惭愧。”里长拱手,心想这三人当真坦然,换做旁人,定是不肯承认了,果然朝廷的义士跟宁王手下的爪牙做派就是不同。   瞽目老人拍了拍金折桂的手,示意她继续跟里长说话。   金折桂道:“里长可知道我们是如何不动一兵一卒拿下瓜州的?”眉毛一挑,一直情绪淡淡的眸子立时神采飞扬起来。   曾公子咳嗽一声,不动一兵一卒的是他的人,此时畏惧瞽目老人,连带着不敢逆了金折桂的意思,便由着金折桂说,不敢插嘴。   一个拿着锄头的女人插嘴道:“听从瓜州逃过来的人说,瓜州城里几十道天雷打下来,赏了瓜州百姓几千石炒米。”   金折桂转头笑着看向瞽目老人:“爷爷,可叫你算准了。只是老天长眼睛,咱们就在瓜州县衙,那雷也只单劈袁将军,不劈咱们。也不知道乐水的土地公公有没有长眼睛,会不会误烧了咱们。”   瞽目老人嗔骂道:“丫头不得胡言乱语侮辱神灵。土地有知,怎会滥杀弟子?”   “弟子?”里长听得目瞪口呆,忙问:“打天雷的时候,你们当真人在瓜州县衙?”   “那可不,不然,宁王那边为什么给我们栽赃一个反贼的名?”金折桂笑了,“里长你没瞧见,那天我坐在墙头上看,热闹得很,老天爷打雷是追着袁将军打的,他向东,那雷就向东,他向西,那雷就向西……”   “那老天爷怎没劈死他?又叫袁将军卷土重来?”里长机灵地抓住金折桂话里的“漏洞”。   金折桂道:“袁将军的运数未尽,而且擒贼先擒王,老天爷要借着袁将军警告宁王。就是因为宁王死不悔改,所以乐水县城里有第二道地火等着他呢。” 又冲瞽目老人娇嗔道:“爷爷既然收了我做徒弟,怎不教我是如何算出这楼家村有难的?”   瞽目老人说:“我们师徒两人的事,日后再说。因缘循环这些玄而又玄的事实在匪夷所思,老朽算出楼家村有难,楼家村却又因我有难。哎!”   里长思量一番,又反复打量瞽目老人,这瞎子莫非是什么高人,竟然能算出天雷、地火,又能惹得朱统领兴师动众地来捉拿。因曾公子一直跟在瞽目老人身后,于是就将瞽目老人当做头领,自作聪明地以为朱统领口中的曾公子不过是按照瞽目老人的吩咐行事,如此在心里就将瞽目老人的地位抬高了许多。“老汉糊涂了,还不曾请教过老前辈高姓大名。”   曾公子咳嗽着,心道不问姓名,就已经将他们打成反贼,既然是反贼,还问什么姓名?   “老朽花鬼头。”   里长一怔,“莫非就是乡间民谣里那个在圣上困窘之时,给他摸骨说他有帝王之相的那位花老神仙?”当今圣上登上皇位前,一次出征惨遭亲信背叛,麾下将士死伤无数,部下们心灰意冷、毫无斗志,恰那时有个瞽目人给皇帝摸骨,言之凿凿说皇帝有帝王之相、大事定然能成,才鼓舞得将士们鼓起斗志,一鼓作气反败为胜。   曾公子是皇长孙,自然听说过这事,心想:是了,花鬼头跟皇帝有交情,自己原本盘算着未免自己的行踪败露,只能灭了他的口——可如今灭了他,自己没解药,也活不成;他那般狡黠,就算给解药,也不会全给……一时间心里左右为难,里长话里将士们鼓起了斗志,曾公子却心如死灰,不敢再想以后的事。   金折桂暗道原来还有这一节,难怪瞽目老人人在瓜州,也没人敢伤他,怕是宁王、袁将军都指望着瞽目老人给他们摸骨摸出来个“帝王之相”“王侯命数”,见瞽目老人“活神仙”的身份已经水到渠成地揭开,掐算着火候,想着过犹不及,就不再鼓吹瞽目老人。   村妇们听到“花老神仙”,便纷纷说“请老神仙给我们家那个算一算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们家的也请老神仙给算一算。”“老神仙特意来我们这,是不是算出我们有难要来救我们的?”……七嘴八舌,众人问个不停,瞽目老人皱着眉头,一脸慈悲地不言语。   金折桂看里长脸上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知道这老人为人耿直,此时要将他们交给朱统领,不过是为了救村里人,“里长其实知道交出我们,村里的大哥大叔们也不会被朱统领放出来吧。”   众村妇闻言纷纷看向里长,里长干瘪的两腮鼓动再三,被抓走充军的男人,岂会轻易地被放回来?“……一码归一码,先将三天后的劫数度了。”   “哇——”地一声,方才满怀希望,以为抓到“反贼”男人们就会回来的女人们痛哭流涕、哭天抹泪起来。   里长骂道:“哭什么!”   虽被骂,但众女人们心中悲切、绝望,哪里是被骂一声就能止住哭腔的。哭闹之后,众人又想里长都说瞽目老人是老神仙,况且瞽目老人就算出楼家村有难才来的,于是丢了农具,纷纷跪倒在瞽目老人脚下,磕头求道:“求老神仙发发慈悲,救救我们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同道中人否   “下了山再说。”瞽目老人平静地说,仰着头让暖暖的阳光洒在脸上,从曾公子手上接过小羯鼓,轻而易举地将完好的那面牛皮揭开,从羯鼓里拿出一册书准确地翻到倒数二十页递到里长手上。   里长将手在衣裳上反复擦了擦,虽不明所以,却郑重地将书接过去。   曾公子一口气憋在嗓子里,又捂着嘴不住地咳嗽,原本《推背图》一直在他手上!不知道他威胁要烧了书……不,不行,瞽目老人看他烧了书,定然不肯给他解药。   “这……这是……”里长颤抖着手去看翻开那页,看里面有个人很是威风地举着大旗,睁大眼睛去看下面的字,看是一首谶诗,那诗读起来气势磅礴,意思仿佛是邪不胜正、帝王之师大获全胜!   “这就是李淳风、袁天罡两位大师传下来的的《推背图》真迹。”   里长脚下一软,也跟随农妇们跪下,心里矛盾起来:他要是将瞽目老人一行四个交上去,虽免得了一时祸患,但他这举动,岂不是跟朝廷过不去?等朝廷的人马过来了,楼家村不但要阖村灭亡,还要背上个勾结宁王造反、谋害忠良之士的骂名!   “请老神仙给指条明路,老汉勉强认识几个字,知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几位的身份了得,老汉不敢……咳咳,不敢冒冒然将你们交给宁王,可是、可是老汉忝居里长一职,不能不为村中百姓考虑。求老神仙救我们。”   “求老神仙救我们。”里长带着村人重重地在山坡上磕头。   “里长、里长,那人狡猾的很,追出一、二里,那断了手的人就没踪影了。”去追范康的女人们来回话说。   里长忙问:“老神仙,那断手的到底是哪个?”说罢,想想农妇们虽强壮,到底男人们在家的时候也没冒险去林子深处走过,就叫她们一路回村子里去。   瞽目老人道:“是宁王的走狗,想来抢老朽的《推背图》。”   “那他……为什么不跟朱统领一路?”里长不解道。   “宁王麾下的袁将军跟耿将军二人素来不和睦,耿将军原是袁将军手下一小将,偶然得宁王提拔,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袁将军不满出身低下的耿将军跟他平起平坐,因此两人的手下也很不和睦。”瞽目老人掩着嘴咳嗽两声,“下山再商议对策吧。”从里长手上拿回推背图,便递给金折桂揣在怀里。   里长等人忙哎了一声,看金折桂腿脚不好,曾公子又病恹恹,就叫农妇们搀扶一把。   回去的路上,没人舍得再从稻田里走,一个挨着一个顺着逼仄的田间小径慢慢地向山下去,看见稻田里倒了一片稻子,几个农妇心疼地大骂范康。   金折桂眼瞅着路边那些匍匐在地的茑萝、小蓟,微微弯了腰摘了一颗没开放的小蓟捏在手上,微微掐烂花苞,低头去温里头类似与水果香气的酸甜味道,眸子快速转着,金蟾宫是定要留在村子里看病的,他年纪小,经不住折腾;况且他们如今虽跟里长等人算得上“宾主相宜”,但这总归是缓兵之计,若拿不出其他解决的法子,里长定会为解一时燃眉之急,将他们交上去……   金折桂心中着急,面上却不显露,慢慢地走进村子里,只听村子里静寂得很,早先的鸡鸣犬吠声音全没了,进了族长家宽敞的大院子里,又看见里头乱成一团,几处地上还有殷红的血。   金折桂赶紧先进屋子,看见屋子里金蟾宫已经换了衣裳,正安然地躺在床上睡觉,两三个年长的女人坐在床边看着他,安了心后,又去院子里,听族长跟瞽目老人说话。   瞽目老人坐在粗糙的板凳上,曾公子咳嗽两声,想听一听瞽目老人有什么对策,但身子实在熬不住,里长说一声“带这位小官人去喝药”,就有人领着曾公子去喝土方子熬制出来的汤药。   村妇也端了两碗给金折桂、瞽目老人,两人道声谢,就将那呛人的汤药灌下肚子里。   “老神仙可有法子救我们?”里长满怀希冀地问。   瞽目老人、金折桂都知道里长嘴里的救,是一要化解三日后的危机,二要将村里的男丁们放回来。因此二人不急着应承,双双思量起来。   瞽目老人道:“请里长代为照看我们的两个小子,我与这丫头进城试试能否用《推背图》化解这次风波。”   里长看瞽目老人愿意交出《推背图》心里感激得很,心想就算他们两个一去不返,他们还握着一个俊俏公子一个年幼小儿,将他们两个当做反贼交出去也能够,忙道:“老神仙深明大义,我等感激不尽!”又领着村民给瞽目老人磕头。   瞽目老人道:“刻不容缓,老朽便不跟里长客套了。请里长给我们凑足两餐的干粮,我们爷俩即可就向城里去。”   里长闻言,犹豫了一番,看瞽目老人眼盲、金折桂又腿脚不灵便,就说:“老汉送你们一程……”   “不必,若叫人看出我们从哪里出来,又徒增是非。”瞽目老人坚持道。   里长忙叫老妻、儿媳去准备干粮,看金折桂又折回屋子里去看那小男孩,心知他们姐弟情深,金折桂不会舍弃了金蟾宫,又安了两分心。准备好干粮,又说:“看样子只怕要下雨了,两位别嫌累赘,就穿着木屐、斗笠、蓑衣走吧。”   瞽目老人、金折桂连连道谢,金折桂看那木屐并非自己印象里的东西,是一双宽大的茅草鞋子,能够直接将自己穿着布鞋的脚伸进去,暗想金蟾宫要能动,看见了这木屐定然觉得有趣,将蓑衣、斗笠全部带了,便与瞽目老人拖拖拉拉地向外头走。   里长所料不差,半路上不等太阳藏进乌云里头,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不一会,雨水转大,哗啦啦的,虽有木屐,金折桂、瞽目老人的鞋子里也灌满了雨水。幸亏才出来金折桂又将《推背图》藏进羯鼓里,才没弄湿那书。   “爷爷,我们怎么办?”金折桂放声喊。   瞽目老人咳嗽道:“……如今,只能试试看能不能用《推背图》离间耿将军、朱统领了。也不知道,这乐水县里,有没有认识我这老东西的人。”   金折桂道:“我说了大话,说这乐水县里有地火……到底要怎么叫这地火烧起来?”湿漉漉的天气,要烧起大火也难。   瞽目老人咳咳了两声,金折桂怕瞽目老人病情加重,扶着他说:“这事不能着急,爷爷,咱们先找地歇着,等雨下了再走。”   瞽目老人咳喘着点头,金折桂赶紧扶着他。   还不到日暮时分,但天色已经慢慢昏暗下来,这一路又寻不到人家,金折桂只能搀扶着瞽目老人去一颗大树下避雨。   这大树足足有两人环抱那么粗壮,树枝树叶紧密地遮挡住树冠下的一片土地,虽土地也被雨水洇湿,但万幸上面没雨漏下来。   “这么湿的地上,也点不着火了。”金折桂叹息一声。   瞽目老人道:“丫头,别忙了,咱们就躲一会子。来,你过来。”听到金折桂凑近,便伸手摩挲着她的脸,看她脸上果然消肿了,咬牙说:“你忍一忍。”   金折桂闭上眼睛,知道瞽目老人的意思是她做伪装的伤已经渐好,要再补上两巴掌,咬牙嗯了一声。   瞽目老人狠下心来向她脸上打了四五巴掌,雨声大作中,只有金折桂一人能听到那拍拍的拍打皮肉的声音,金折桂握着瞽目老人的手示意他自己眼睛上最该补上两拳头,瞽目老人才伸手打了一拳,就听斜地里有人喝道:“哪里来的老东西,这样狠毒!”   金折桂眼皮子肿了,艰难地看过去,就见一队五人走来,其中一人一马当先,用鞭子啪地一声抽在瞽目老人、金折桂中间。   “爷爷!”金折桂忙扑向瞽目老人。   瞽目老人生怕金折桂躲避不及,便也伸手搂住她,那一鞭子就重重地挨在背上。   瞽目老人暗恨自己眼瞎,此时树外都是哗哗的雨声,这几人能看见树下他打人,他却看不见树外来了人。   少年握着鞭子愣住,原本在雨中模糊地看见那大的在打小的,怎么挨鞭子的时候,这两人又互相庇护呢?   “我们也在这树下歇歇脚吧。”拿着鞭子的少年转头跟后面的人说话,其他四人进来,也不顾树下地上潮湿,直接席地而坐。   有两个年长的随从一样的大汉费力点燃了一支松木插在树枝上。   有那松木照亮,拿着鞭子的少年才看清楚瞽目老人眼盲,又看金折桂的脸在火光下十分可怖可怜,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拱手道:“对不住,方才只瞧见树下打人就冒然出手。只是老人家,你跟你孙女相依为命,为什么又要打她?”   “……公子,不怪爷爷。我们只剩下两顿的干粮,我偷偷吃了一大半……”金折桂含含糊糊地说,偷偷打量这几人,看几人一身泥水,十分狼狈,但精神气十足,其中几个壮汉又对那少年十分恭敬,于是在心里疑心是谁家少爷。   “给他们一些肉干吧。”那少年说。   金折桂感激地道谢,偷偷瞥了眼少年,看他才十一二岁,心想这位跟曾公子一样,也是趁着乱世出来撞运气的吗?年纪这么小不安生留在家里,出来做什么。从一个大汉手上接过肉干,又看他们有酒,就抱着小羯鼓求道:“几位大爷,我爷爷病了,我给你们唱曲子,你们叫他喝几口酒暖暖身子吧。”   少年一愣,一个大汉念叨着“这老的不成样子,小的倒孝顺。”因瞽目老人、金折桂这样的祖孙太寻常,就也不提防他们,将腰上的一个小水袋丢给金折桂,金折桂赶紧拿给瞽目老人喝。   瞽目老人觉得这几个人古怪,道了谢后,拔开水袋塞子,喝了一口,啧了一声,又递给金折桂“丫头,暖暖身子。”   “哎。”金折桂喝了一口,咳嗽了半天,又觉这酒劲太大,晕晕乎乎的,就想睡觉,于是靠在瞽目老人身上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后,只听见那几人一个低声说“老九胡闹,也不知他如今带着人去了哪。”   “八少爷放心,九少爷虽意气用事惯了,可身边跟着五六个人呢。”   “今时不同往日,在扬州官学里读书的时候他虽闹事,但大家让着他。如今谁肯让着他?”   “……”   八、九,金折桂心想好个人丁兴旺的人家,既然在扬州官学里读书,当是跟他们姐弟一样,来不及逃回京城,就在宁王势力下四处逃窜。看雨小了一些,推了推瞽目老人,二人穿上木屐、斗笠向外去。   那八少爷一行也歇够了,将松枝熄灭,用油纸包好,也迈入雨水中。他们一行人腿脚灵便,步伐比金折桂、瞽目老人大。因此,这次等八少爷一行人在城外废弃的农舍里歇脚后,金折桂、瞽目老人才被雨水逼着躲进来。   农舍只有一间屋子,屋顶坍塌了一半,屋子里的桌椅破烂腐朽,再坐不得人。   八少爷一行依旧给了他们一些肉干、烈酒,随后两个家丁给八少爷使眼色。   那位八少爷想起路上家丁说瞽目老人带着羯鼓,大抵是江湖卖艺的,这种人懂得的江湖下三滥手段多,便思量一番,果断地凑到瞽目老人身边,等瞽目老人将酒水咽下去,才谦逊地问:“老人家,有件事想跟你请教。”   “官人请说。”瞽目老人投桃报李地客气道。   八少爷道:“晚辈一时顽劣跟人打了个赌。我一个朋友有个小口大肚子的花瓶,他跟我赌看我两日内能不能将花瓶偷了。他将花瓶放在书房里,白日里有人看守着,晚上他又歇在书房里,书房外依旧有人把守。我有个能飞檐走壁的朋友能帮我上了那书房屋顶上,也能掀开屋顶的瓦看见花瓶,可惜那花瓶滑不留手,用钩子钩不上来。请问老人家,我用什么法子,才能将花瓶拿出来。”   瞽目老人沉吟道:这世道,谁还有闲心打赌?怕是这少年要偷人家什么东西,只是不知道他是敌是友。   “花瓶在乐水县衙吗?”   八少爷一行人犹如惊弓之鸟,警惕地望向瞽目老人:“老人家怎知道?”   瞽目老人道:“几位深夜赶路,又有意在此等待城门开启,显然不是耿成儒的人,不然直接叫人开门就是。日夜有人把守的书房,且那书房里又有花瓶做装饰,不是县衙里耿成儒的书房,又是哪里?”   八少爷一行听瞽目老人直呼耿将军为耿成儒,心中大喜,但依旧不放下戒备,忙问:“老人家是什么人?”   瞽目老人道:“老朽就是个给人算命的老瞎子。”   八少爷并家丁们彼此交换眼色,随后八少爷问:“那老人家可有偷东西的法子?这花瓶要紧得很,就算赔上我们几个的性命,也要将花瓶偷出来。”   瞽目老人摇了摇头,金折桂握着瞽目老人的手,暗道管这八少爷是谁的人,眼下给耿成儒添乱要紧,乱中才能浑水摸鱼救了楼家村,“我有个法子……既然官人的人能上房顶,就请那人弄一个猪尿泡来,将猪尿泡与肠子连在一起,吊入花瓶里头,再向猪尿泡里吹气,吹足了气,将肠子口堵上,再向上一拉,猪尿泡在花瓶里涨得满满的。花瓶自然就钓上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啥,男女主谁都不会对谁一见钟情,文案里的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也不是女主追男主的决定条件 ☆、知识面要广   “什么是,猪尿泡?”八少爷教养良好,虽眼下金折桂是个灰头土脸的小丫头,但让他对她说出屎、尿等腌臜字眼也是一桩艰难的事。   金折桂微微蹙眉,暗道自己离淑女越发远了,“小官人只管顾名思义。”见瞽目老人微微侧目“看”她,暗叹就这样瞽目老人就惊诧了,猪尿泡的另一样用途说出来,还不得叫他“惊为天人”,但说他们两个知道了八少爷一群人的算计,八少爷不想走漏风声,是要杀他们灭口,还是拉他们入伙呢?   八少爷的一个国字脸眯缝眼的随从道:“如今兵荒马乱,这东西不好找。再说湿的味道重,要是有干的就好了。”说话间,又跟其他人一起看向瞽目老人、金折桂。   瞽目老人沉吟道:“小老儿只知道有人买了这个给孩子治尿床之症,其他的就不知道了。丫头,你知道谁有这东西吗?”   金折桂道:“三种人大抵会有,一是蟊贼,我说的法子就是他们偷东西的法子;二是熟肉铺子,他们买了这个洗干净去了味道,灌上其他东西做肉肠、米肠;三就是奸、夫淫、妇,他们用这东西来免子避孕。”自古民间多奇谋,猪尿泡做简易避孕套,也算是民间智慧的结晶。   “……这猪、东西还有免子避孕的功效?可是用来泡免子汤?不对,泡过之后,不就湿了吗?”八少爷一直压低声音装老成,此时一句话终于暴露了他的稚嫩。   “……外敷即可免子避孕,不必内服。”冷风一吹,金折桂打了个哆嗦,看瞽目老人将酒水递给她,想到自己再喝一口不定怎么胡言乱语呢,于是婉拒了,又靠在墙壁上警惕地等着八少爷一群人下一步动作。   八少爷一头雾水,便看向随从。四个随从虽已经成家,听说外敷免子,都十分惊诧,也跟八少爷一样一头雾水,但到底如何免子避孕,又不好细细去问一个年幼小姑娘,只能将疑惑憋在心里,纷纷想不愧是“江湖中人”,果然见多识广。   八少爷最先听出金折桂的话并不实用,“蟊贼早跑光了,熟肉铺子必定是早关门了,奸夫□更不好找。小姑娘说的这三条都不通,请问可还有旁的法子没有?”   金折桂道:“抓住个屠夫,问一问寻常都是谁买,顺着去找不就行了?”   八少爷暗暗睃向瞽目老人,疑心瞽目老人就是宁王等人在找的手上握有《推背图》的花头鬼,又想他们祖孙方才不避嫌疑地说出他们去乐水县衙偷花瓶的事,看他们坦坦荡荡,那瞽目老人当真是人如其名,是个耿介之人,既然如此,他当坦然将偷花瓶的缘由细细说一说,如此瞽目老人深明大义,定会助他们一臂之力。   八少爷说道:“老前辈可姓……”   “嘘——”那个眯缝眼国字脸的随从嘘了一声,然后屋子里的松枝、篝火熄灭。   黑暗中,众人不敢弄出动静,悄悄向飘着雨的屋外看去,只见屋外有四个人在持剑拼杀。   金折桂趴在门边看了一看,只见那四人的背影十分熟悉,忽地恍然想到:那不就是蒙战、梁松他们吗?好机会,如今拉他们入伙,人多力量大,于是拍了拍瞽目老人的手臂,低声道:“是梁大叔他们。”才要出声喊梁松几人,就见正在打斗的蒙战看这屋子里的火光亮了又灭,只当是曾公子躲在屋子里,于是冷不丁地从梁松几个身边抽身,迅速地窜进屋子里,拿着剑不管不顾地砍杀起来。   瞽目老人、金折桂二人贴着墙坐着,只听见屋子里嘿哈声不绝,又有刀剑相撞的清脆声时时响起。   暗中又见梁松三人带着一阵雨点地进来,瞽目老人、金折桂观战一会,就听蒙战气咻咻地问“那狼心狗肺的东西呢?”   梁松说:“你要寻公子?”   八少爷的人喊:“你们是什么人?”   瞽目老人出声道:“不能打,都是自己人。”   蒙战冷笑:“谁跟你们自己人?今日不是你们死,就是我活。”   梁松三人原本要向乐水县城去,不料半路遇上了蒙战,庞护院一时冲动问蒙战是不是他跟官兵勾结,一句话激怒了蒙战,蒙战冷笑着说是又如何,于是四个人说不通道理,就打成一团。原本蒙战不是他们三人的对手,可如今三人受了伤,梁松又一直对蒙战有恻隐之心,于是迟迟不能分出胜负,就从白日打到了晚上。   此时梁松听出瞽目老人的声音,就问:“我们公子呢?公子,你也在这边吗?”才一出声,露出踪迹,又被蒙战攻来,暗中向后一跳,又撞在一个人身上,反手将那人推出去,又听风声见有人拿了鞭子向他杀来,便又赶紧迎上去。   乱中有人向金折桂这边倒来,金折桂人小坐得低,看得清楚一些,也不分辨是谁,毫不犹豫地一棍子抽过去,要领着瞽目老人出去,偏屋子里众人打成一团,出不了门。   瞽目老人咳嗽一声,伸手在墙角下抓了一把灰土,向屋子里一扬,“都别动,越动毒气越快进入心脉。   众人被那灰土迷了眼睛呛了嗓子,纷纷捂住口鼻咳嗽。   “花老前辈,你当真在水里下毒了?”武护院、庞护院问。   蒙战冷笑道:“下毒了?更好,大家一起死。”   黑暗中,众人齐齐停下。   八少爷一行人想:他们身担重任,大事未成,不能死在这里!也不能在这耽误时辰!   蒙战心道:他还没将曾公子杀了,没替陆护院等人报仇,不能死!   梁松三人想:他们死了,楼家村可怎么办?   “老人家,我们……”梁松三人跟八少爷五人齐齐出声。   “丫头,去将火把点上。”瞽目老人道。   “哎。”金折桂摸索了一下,就见火折子一亮,八少爷将松枝又点燃了。   众人看向瞽目老人,只见瞽目老人肩膀爬着一只拇指大的毛茸茸黑蜘蛛,登时信了瞽目老人洒出来的灰土是毒药,纷纷持剑站定,不敢乱动。   瞽目老人道:“老朽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花头鬼是也。这是我孙女花子规,有道是怀璧其罪,有个村子被我们连累了,我们要急赶着进乐水县城设法救那村子里的人。你们说一说姓甚名谁,要去乐水县城做什么。大家合则聚,不合则散。”一路走来,不提曾公子如何,梁松这几个人却是值得信赖的;至于那八少爷,他也并非宁王的人,既然不是宁王的人,此时就是他们的人。   蒙战先冷笑道一声,“我姓蒙名战,来杀曾公子一群的。”   梁松叹息一声,道:“敝人梁松。”   “庞则远。”   “武行风。”   “我们三人也是怀璧其罪,连累了一个村子,因此赶着去杀宁王走狗朱狗贼。”梁松扭头看向瞽目老人,“花老前辈莫不是跟我们一样,也是去杀朱狗贼?”   瞽目老人道:“杀一个朱统领不顶事,他死了,还有人继任统领,还会去寻楼家村的麻烦。”又转向八少爷一群,等他们说话。   八少爷拱手道:“看来是误会了,听花老前辈、梁大哥、庞大哥、武大哥说话,大家都是仁义之士。实不相瞒,晚辈玉破禅,与弟弟同在扬州官学读书,宁王造反时不及逃出,如今在宁王追缉下四处逃命。”   眯缝眼见八少爷竟然报了真名真姓,便也跟着说:“玉无价。”   “玉无暇。”   “玉无双。”   “玉无痕。”   金折桂听到玉字,就拍手笑了,“爷爷不愧是活神仙,果然算出是一家来着。八少爷原来是玉将军家的少爷。”   梁松反复看了玉破禅一群人,将手上的剑放下,玉无价四个与庞护院、武护院一同放下宝剑。   蒙战趁机要攻向武护院,被玉无价、玉无瑕挡住,冷笑道:“罢了罢了,如今你们人多势众,我死在你们手下也算不得学艺不精。”   梁松怒极反笑,“蒙战!大敌当前,你还这样不辨是非!”说罢,对瞽目老人一拱手,“既然大家都不是歹人,请花老前辈施舍解药,救人如救火,我们急等着进城!”   蒙战冷笑两声,看那黑蜘蛛十分阴毒,也不敢就此离开,盘腿在地上坐下等着看瞽目老人何时给解药。   瞽目老人道:“老朽祖孙跟梁松三人是一拨的,玉公子还没说去乐水做什么。”   玉破禅笑着凑到瞽目老人身边,“我们也是一拨的。滁州知府是个贪生怕死、贪图富贵的无耻小人,他早十年前就被宁王收买了。他夫人云夫人却是个心存大节、忠孝仁义的人,等宁王造反后,看穿夫君是个伪君子,就从滁州知府手上偷了滁州地图还有朝廷中跟宁王勾结的官员名册。”   “滁州地图,朝廷没有吗?”梁松问。   瞽目老人道:“云知府有一大才干,就是擅绘地图。他的地图里,山川地理、民居城郭无一不有。比其他地图精细巧妙得多。”   梁松暗暗点头,“那云夫人呢?”   玉破禅道:“云夫人带着地图、名册一路投奔到乐水,想寻她妹夫乐水县令将地图、名册交给朝廷。不料乐水县令早跟云知府勾结,又将云夫人绑着交给云知府。云夫人出乐水县衙前,偷偷将名册放进了乐水县令书房内细口广肚花瓶里。被人押送往滁州时候,设计逃脱后遇到我们,就将滁州地图交给我们,等说了名册下落就自裁了。”   “所以你们要去偷花瓶?”金折桂虽劝说旁人的时候满嘴忠孝仁义,但她心里对这些所谓的忠孝十分不屑,若非她老爹金将军牵扯其中,谁做皇帝对她而言都一样。   玉破禅点头,然后说:“我们已经将地图送给我父亲还有金将军了。花老前辈可知道宁王一直在寻你?他们的人都想要从你手上抢了《推背图》去邀功。花老前辈不如假装献上《推背图》……”   “这是一招图穷匕见?”金折桂问。   玉破禅有些尴尬地道:“是请君入瓮,将耿成儒引出来,我们趁机将他杀了。群龙无首,料想朱统领看见出了大乱子,也不会再想着去跟一个小小村庄为难。”   瞽目老人道:“小官人,老朽原本也正有此意。”   金折桂沉吟道:“不可,太冒险了。需要从长计议才行。我们一共是一十一人,要救人,需要仔细想一想。要是杀了耿成儒,宁王还会再派了人来,来的人为了给耿成儒报仇,就会来追杀我们,杀不了我们,就会杀黎民百姓泄愤。到时候楼家村不遭殃,其他村子也会遭殃。”   “可是不杀他们,他们一样为难百姓。”玉破禅道。   金折桂道:“是以,就要想法子占了乐水县。”   “我们拢共一十一人,如何能占了乐水县?”梁松眉头紧皱。   金折桂道:“我们不行,可有的是人。如今需要推举一个人揭竿而起,叫那人领着乐水县的百姓守住乐水县城。既然滁州地图已经送到金、玉两位将军手上,想来他们以滁州为缺口,击溃宁王爪牙也指日可待。如今乐水有人起事,也能牵制住一些宁王兵马。”   梁松道:“不愧是将门儿女……”想起瞽目老人只说金折桂是花子规,便善解人意地住口。   玉破禅听到一句“将门儿女”,心中疑惑,继而释然,只当梁松在说他,“说得容易,当真要做,又何其艰难。要推举谁揭竿而起?”望了望众人,“只能是花老前辈了,花老前辈有老神仙之称,黎民百姓对自身生死无能为力,就会比先前更笃信鬼神。除了他,再没有旁人能担当此任。”   梁松并玉家四家将点头称是。   玉破禅说:“我们只能联络到上千人来乐水,上千人跟耿成儒驻扎在乐水县城人的人马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要如何才能将乐水县占了?”   蒙战冷笑一声,“要占了乐水县有什么难的?依葫芦画瓢,学着占瓜州城的法子去做就是了。”当初占领瓜州城的时候,就他一个人出面,因此究竟要如何“妖言惑众”他比谁都清楚,只是……“谁能叫乐水县里再打天雷?”   金折桂想了想炸粮仓的事,又想起自己跟楼家村里长吹过牛说乐水有地火,便说:“没有天雷,有地火呢。既然玉小官人要寻猪尿泡……”   “玉少爷要治尿床之症?”庞护院问。   “玉少爷怕跟女人生孩子?”武护院打量毛都没长全的玉破禅。   金折桂深深地看了武护院一眼,真真是天涯存知己,竟然遇到了个听得懂她的话的人,“还请玉小官人多寻一些来,还有草木灰、砂糖、硫磺,能寻来多少就寻来多少。请梁大叔去查一查耿成儒麾下有多少肥胖的有名有姓的人。”   “要草木灰、砂糖做什么?”玉无价问。   “做炸弹,既然玉小官人的人能飞檐走壁,就叫他们在县衙屋顶上放炸弹,叫全城百姓都看见。”   “那肥胖的人呢?”玉破禅问。   “烧了他们,震摄其他人。梁大叔武艺高强,能杀朱统领,就能杀其他人。蒙战大哥行动敏捷,声音洪亮干脆,就叫他张扬出那几个胖子多行不义被地火焚烧的事。然后由爷爷这老神仙出面卜算鬼神,到时候城里乱成一团,众人急等着推举人做头领,爷爷握有《推背图》,知晓宁王下场,再有人推波助澜,爷爷就是乐水县头领了。”   “活人,能烧的起来吗?要是架上木柴泼上灯油,又露了痕迹,让人看出是有人放火,起不了震摄作用。”玉破禅打了个哆嗦,颇有些胆寒地看着金折桂,只觉得她的脸孔在火光下越发可怖。   “所以要胖子,胖子油水多,就如没有灯芯的油脂。我们只要给他一个灯芯,点着火,那火就会慢慢燃烧。直到烧成灰烬。”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把可怜的玉公子吓着了 ☆、枭雄奸雄英雄   场面,已经被金折桂掌控了。   萧萧风雨中,坍塌了一半的农舍里挤着一十一人,其中十人傻住。   雨水从破损的青瓦间漏下来,梁松脸上溅到雨水,不由地打了个哆嗦,他瞥了金折桂一眼,恍惚地想起这小女孩儿是极擅长主导局面的,譬如溪水边,她不肯喝溪水,也不肯将不喝溪水的原因说出来,乃至于叫他们一群人喝口水都不安生,如此也有了后来柯护院带着人作乱的事。可见金折桂一直在韬光养晦……   “好毒……你是什么歪门邪道的妖女?!”蒙战虽不是这群人里年纪最小的,却定是最单纯的一个,此时听金折桂说烧人,不由地不寒而栗,脱口说出妖女二字,又想自己糊涂了,这位不是金家的千金小姐吗?心里茫然,就依赖性地转头去看昔日十分疼爱他的三位长辈。   “怎么,你也要烧了我们不成?”武护院是个彻头彻尾的粗人,他没有那心细如发的能耐,见蒙战看他,并不知道蒙战是习惯性地要征询他们的意见,出口便是绝情伤人的话。   “哼,一身柴火样的骨头,能烧的起来嘛?要烧就烧你家公子。”蒙战嘟嚷一声,却见梁松冲他微微眨眼,收到了梁松示意他安心的眼神,别扭地安下心来。   “这主意十个人里头,只有三个能想到,这三个里头,有一个大奸大恶的,要指挥手下爪牙去做,这人兴许会成为枭雄;一个伪君子,顾忌名声、威望不肯将主意说亲自出口的,一定要叫属下说出口,这人大约会成为奸雄;还有一个,就是丫头这样不怕将个歹毒的骂名背在身上的……”瞽目老人感慨万千,心知金折桂是不肯叫他冒险,才豁出去不遮掩地说出这些话。这一路上,他早见识过金折桂见识非凡、诡谲多端,大俗大雅的事她都能侃侃而谈。若不是这样,又怎能带着比她更年幼的金蟾宫一路逃出来——可即便如此,他此时心里也不由地连连惊叹,又对金家令人匪夷所思的教养十分好奇,想金家算得上是阀阅门庭、簪缨世家,满朝人以从文为荣、从武为耻的时候,金大老爷身为长子,果断地从武,甚至早先差点与岳丈家为从文从武恩断义绝,不可不说金阁老、金大老爷是十分的有远见十分的有魄力。这样的人家,若他有命,真该去见识见识……   金折桂托着脸笑道:“那我会成为英雄吗?”   “不,你这种人,不但名声十分不好,下场也会十分的凄惨。”瞽目老人哀叹一声。   金折桂一怔,明白瞽目老人这是一招“欲抑先扬”,瞽目老人越将她的下场说得不堪,玉破禅等人才约会站在她这边思虑诸事,而不是一味地去想她有多歹毒。   “撇去你女子的身份不说,只你说出的话,就先震住了旁人。旁人会想,你能想出这等恶毒的主意,未必不会将这恶毒的主意用在我们身上。与其等你将这恶毒的主意用在我们身上,不如我们先叫你自食其果,尝一尝自己设下毒计的滋味。‘狡兔死,走狗烹’这话里,死的多半是你这种人……”   “花老前辈,”玉破禅心知瞽目老人那些话是说给他们五人听的,礼貌地看向瞽目老人,不经意地对上金折桂的眼睛,心里不由地打鼓,只觉得她看他,就像是在掂量他身上有多少油脂,先有些不寒而栗,随后又想,在家时,家中长辈们教导他察言观色,依着他的想法,能说出那些话的人,眼神要么是暴戾阴鸷的,要么是洒脱不羁的,怎地那花姑娘眼神那般平静?“花老前辈,晚辈决定……”   “少爷不可,少爷万万不能叫宁王的人抓住。是以,我们拿到花瓶,就要立时悄悄地回京……”玉无价心中玉破禅的安危为重,忙出声打断玉破禅的话。   玉破禅道:“无价大叔,花姑娘……”   “请玉小官人叫我子规吧。”花姑娘实在太别扭,金折桂可不想时时刻刻地以为自己被鬼子包围了。   玉破禅一怔,他怎会知道是花姑娘这称呼叫金折桂不舒坦,只当是金折桂有意告诉他不用太过客气,暗想花子规虽小,又是个江湖小女儿,但毕竟是女孩儿,怎能将她的芳名张扬得人人皆知,于是说:“花姑娘已经将为何这样做,如何做的道理一一说了出来,他们一老一小尚且体恤百姓疾苦,尚且知道要牵制住宁王兵马叫父亲跟金将军二人便宜行事,我们手上有两千家兵……”想起方才说只有一千,小小的尴尬了一下,“再有一路集结来的上千义士,配合小姑娘的妙计,胜算也不算小了。若不试一试,撇下他们一老一小走了,以后咱们也要落下个贪生怕死、胆小如鼠的名声。”   玉无价四人看玉破禅心意已决,便拱手道:“属下听八少爷的。至于九少爷身边还有六个身手了得的兄弟,不如将他们也叫来?”   玉破禅点头,又看外头依旧黑漆漆一片,说道:“不好,我们只觉得外头黑,却忘了如今下着雨,天色本就暗。只怕时辰不早了,还请梁大叔、武大叔、庞大叔进城去查耿成儒麾下那些肥胖又恶贯满盈的人,务必要叫烧他们的时候,全城百姓鼓手称赞才行。蒙大哥先将乐水县城里有地火的消息散播出去,免得到时候烧了人,没人懂得其中的意思,反而叫梁大叔他们白忙碌一场。无痕、无暇、无双三位大叔去找东西联络人。”   梁松三人拱手:“刻不容缓,就听玉小官人的。”又转向瞽目老人,“花老前辈,解药……”   “没毒,老朽就是在墙角抓了一把灰。”瞽目老人坦然道。   众人听了,都哈哈仰头大笑,梁松想起柯护院一直认定瞽目老人在溪水里下毒,乃至于酿出惨剧来,不由地眼角笑出了眼泪。   “亏得老前辈想出这一招,不然,我们刚才自相残杀,就成了笑话了。”玉无价笑道。   蒙战也跟着笑,随后想起自己没中毒,不用等瞽目老人的解药,做什么不杀了梁松?心思一动,又想梁松是听曾公子的话办事,自己杀梁松做什么,有本事就去杀了曾公子,况且如今有人将这么大的事交给他办,这就是有人知道他并非不懂大局为重的阴险小人。既然有人看得起他,他就该好好办事,这会子杀了梁松三人,叫梁松三人救不了楼家村的人,那他就是真真正正的小人了。   梁松偷偷瞧着蒙战脸色变换,心里又是一叹,眼瞅着屋子外雨水小了许多,就对瞽目老人、金折桂、玉破禅等人说:“那我等即刻进城去查探。”   瞽目老人、玉破禅纷纷点头,“梁兄弟,万事小心。”   蒙战握着剑站起来,“我也去了。”看武护院、庞护院戒备地看他,就嘟嚷道:“放心,你们分不清内外,我可分得清轻重缓急。等打下乐水,我再杀你们。”   武护院、庞护院听他这孩子气的话,铁青着脸,怒极反笑,紧跟着梁松向外去。   蒙战向相反的方向去了。   “除了方才那些东西,灯油、猪油还有棉布、称银子的小称连盘带杆子,还要搅拌草木灰用的盆子,能找来的就都找来吧。”金折桂看玉家三个人要出去,又将其他要用的东西一并说了。   最后屋子里剩下玉无价、玉破禅、瞽目老人、金折桂四人,玉破禅状似漫不经心地去看金折桂。一个是稚龄少女,一个是古稀老人,方才那话若是从古稀老人嘴里说出,更合情合理,毕竟老人家见多识广、履历丰富。虽小姑娘方才说话的时候瞽目老人神色如常,但瞽目老人没插嘴,就已经是破绽——毕竟,叫德高望重的老人来说,其他的人更容易接受。他不说,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老人家也不知道;相依为命的两人,年老的不知,年纪小的却知道,那就是十有八、九,两人早些日子,并不在一处。这般想着,玉破禅又怀疑起金折桂的身世来。   “花姑娘是花老前辈养大的吗?看你们祖孙二人老的慈祥,小的孝顺,晚辈不由地就想起了家中祖父、祖母。”玉破禅出言试探。   瞽目老人道:“玉小官人猜错了。”   金折桂心里噗嗤一声笑了,瞽目老人真坏,只说玉破禅猜错了,却不指点出他错在哪里。手里拿着拐棍胡乱地拨着地上的土,反复去想去算草木灰、砂糖、硫磺的比例。   玉破禅就着火光,看金折桂在土上用木棍写下一片古里古怪的文字,又听她时不时喃喃出声,猜到她在计算什么数字,便安静在一旁坐着,等她停下,才问:“花姑娘画的这是?”莫非在推演什么奇门遁甲之术?   金折桂想:又叫花姑娘!就算告诉你是化学公式,你看得明白吗?知道没人看得懂,也懒得动弹将地上的公式擦了,抱着棍子笑了,“是给耿成儒算命的图。”   “哦,那他命怎么样?”   “他命不久矣了。”金折桂摇了摇头,头抵在棍子上打瞌睡。   玉破禅看她打瞌睡,不敢去打扰,就着火光又去看她留在地上的字,在手心里描画了半天,依旧不解其意,因也是一夜未睡,就跟玉无价去墙另一边打瞌睡。   众人打着瞌睡,忽地听瞽目老人说“有人来了”,便警惕地出了屋子,免得被人瓮中捉鳖,出去了,才见此时已经过了晌午,雨已经停住了,丝丝秋风带着凉意吹来,秋意越发浓了。   看见百步之外玉无暇、玉无痕二人并另一人扛着三麻袋东西回来,玉无价赶紧去迎接。   金折桂拄着拐杖一拐一瘸地迎上去看三人扛回来的东西,“三位大叔,东西没湿吧?”   “湿了用火烤一烤就是了。”玉无痕道。   金折桂一怔,赞道:“无痕大叔好聪明,我就不如大叔机灵变通。”   玉无痕先是笑,随后见玉无暇、玉无价、玉无二看看他,依旧茫然不解。   玉无价恨铁不成钢地道:“这是要炸开的东西,你见谁家做炮仗火药湿了,要用火来烤?”   玉无痕抓了抓头,憨厚地一笑。   金折桂等众人将东西弄到屋子里,看玉家几个人办事还算妥当,寻来的都是干燥的东西,于是依着自己的计算将草木灰、砂糖、硫磺称了重量,拌匀了塞在猪尿泡里,然后叫玉无价将猪尿泡吹涨起来,送了一根沾了灯油的棉条做引线塞在猪尿泡口上,又紧紧地将口扎起来,想要试验一番,又想弄出动静可不要引来人,行就行,不行也只能这样了。   “花姑娘师从何人,会懂得这些?”玉破禅终究将疑惑问了出来,又礼貌地看着瞽目老人补了一句,“花老前辈看样子是不懂这个的。”   金折桂道:“你别看我小,你猜猜我多大了?”   玉破禅伸出手指,比了个七,“七岁上下吧。”   “实际上,我三十五了,生下来有病才成了这模样。你以后叫我爷爷花老前辈,叫我花小前辈就是了,再喊我花姑娘,我就用长辈的身份教训你。”金折桂提着个吹的鼓鼓的猪尿泡,正兴致极高地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忽地警惕地问玉无瑕,“这是从我说的三条中哪一条上找来的东西?”   玉无瑕一笑,伸手比了个三。   金折桂脸色一变,赶紧将那猪尿泡放在一旁,搓着手奔向外头水汪里洗手。   作者有话要说:   ☆、猪队友   “……花姑娘当真三十五了?”要是旁人这样说,玉破禅定会嗤之以鼻,他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会轻易的就被人哄住。但说这话的人实在太过特别——那样的见识、心机、心胸,怎会是七八岁小姑娘的?   玉无瑕问玉无价:“你知道花姑娘为什么去洗手吗?”   玉无价先摇头,随后仔细看了看猪尿泡的模样,想起“外敷”二字,脸色大变,捂着嘴隐隐作呕,又愤愤地向玉无瑕袭去,好歹他知道那些材料的可贵之处,并不敢往草木灰等物上撞。   玉无瑕跳开了,又问玉破禅:“八少爷知道花姑娘为什么去洗手吗?”   玉破禅尚不懂人事,茫然地摇头。   “八少爷知道‘外敷’,要敷在哪里吗?”玉无瑕又问。   玉破禅想起人家说过孩子是从肚脐眼生出来的,就踌躇道:“肚脐眼?”看玉无价摇头,又问:“胳肢窝?”   玉无瑕咳嗽一声,道:“这就是了,花姑娘三十五岁了。”就算是寻常见多识广的女童知道猪尿泡有免子避孕的作用,也不会知道到底是怎么用的。   玉破禅看四玉憋笑模样,心里气恼,罕见地胀红了脸,又去看瞽目老人。   瞽目老人安静地坐在门槛上晒太阳,嘴角含笑地听着金折桂戏弄玉家人,听到动静,辩出玉破禅在向他走来,就说:“老朽也不知道丫头多大了,小时她是我妹妹,大时她是我女儿,老时,她又成我这老东西的孙女了。”   玉破禅忙问:“老人家,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瞽目老人早看出玉破禅家教良好,虽聪慧有胆识,但算得上是“初出茅庐”,因此有意长吁短叹地说:“就是这么个意思,她是我们家传下来的的宝贝,不知道多少岁了。人人都以为老朽是神算子是因为《推背图》,其实不然,是因为小老儿有她在身边。玉小官人叫她一声小前辈不亏。”   玉破禅心里将信将疑,玉无价等人心中不信,又看瞽目老人脸上笑意甚浓,猜到瞽目老人是看玉破禅有趣,有意逗弄他,因是无伤大雅的玩笑,就纷纷说:“果然果然,难怪人家说花头鬼小时候带着个小女儿在身边,老了老了,身边依旧还带着个小女孩。”   玉破禅压低声音问:“无价大叔,当真是这样吗?”   玉无价四人点头。   玉破禅眼珠子转了转,虽不全信瞽目老人的话,但已经认定金折桂比他年长,向屋外正洗手的“小女孩”看,只见她弓着小小的身子仔细地去洗手,甚至还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抓了泥巴在手指上揉搓,这身子明显是个小女孩的……忽地看她回头冲他一笑,玉破禅赶紧礼貌地笑回去,再看她的脸上青青紫紫,白日里看着也吓人得很,看她边在衣襟上擦手边从他身边走过,就恭敬地喊了一声:“花小前辈。”   金折桂笑道:“乖。”又看没人吹猪尿泡了,就蹙眉道:“时间紧迫,你们怎不吹了?”   玉无价、玉无瑕等人尴尬地笑,随后都抢着搅拌草木灰。   金折桂猜到了原因,就说:“你们猜拳吧,猜输了的去吹。”   方才随着玉无痕、玉无瑕回来的另一人玉无二,却原是领着两千家兵、上千义士的家将,他来到后,就看着金折桂“喧宾夺主”地指点玉无价三人做事。他并不知道如今看似是玉破禅在发号施令,实际上是金折桂在指点乾坤,不满有人“宾主不分”,笑道:“既然花小前辈跟我们一样大年纪,那你也该来吹一吹。”   玉无价蹙眉,就算是一样大,但金折桂身有残疾,又是女子,该谦让她一些,“无二,花小前辈是女子……”   “无妨,我有猜拳必胜秘籍。”金折桂淡然一笑,卷起袖子来。此时玉无价几个跟着玉破禅喊她小前辈,她也就不口口声声喊人家大叔了。   猜拳必胜秘籍……玉无价眼皮子跳个不停,虽然很想知道这秘籍是什么——看花小前辈胸有成竹,那秘籍应当是十分厉害。但口中称赞道:“花小前辈行事果然处处有章法。小前辈看着我们办事就够了。”   “不必了,都说了我有必胜秘籍,就不用你们谦让了。”   玉破禅忙道:“花小前辈要看着我们做炸弹,怎能分神?无二大叔,花小前辈原本就有差事在身上,并非无所事事。”   玉无二悻悻地道:“罢了罢了,叫我来吹吧。”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在地上,不敢去想这些猪尿泡的原主人是谁。   玉无二说了这话,玉无瑕、玉无痕也不敢挑剔——谁知道那位小前辈看他们的时候是不是在掂量他们有多少油脂呢。三人赶紧猜拳分工办事,玉无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九少爷过两日就来,我们这边事急,那无双兄弟带着几千兄弟们就埋伏在山上,等他们看见乐水县城的动静,就立马赶过来。”   玉破禅点头,看这边金折桂并玉家四人忙着,便去跟瞽目老人请教玄学。   等到了黄昏时分,在众人的齐心合力下,二十几枚圆滚滚的炸弹已经做好,个个滴溜溜地堆在墙角。这些炸弹的样子,看上去竟然是,十分可爱!乃至于玉无价四个并金折桂靠在墙边坐着时,每人手上掂着一只——反正吹都吹过了,再嫌弃脏,就有些矫情了。   自然,怕不小心被火星子溅上去,此时天晚了,也没点篝火也没烧松枝。   五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花小前辈还没嫁人吧?”   金折桂坦然地说:“没呢,你们瞧我这模样,哪个肯要?”   “可惜了了。”四玉中不知哪一个低声叹了口气。   金折桂没心思跟四人往嫁娶之事上扯,蹙眉道:“你们说,耿成儒一个大将军不在滁州守着,跑到乐水这小县城来做什么?”手上将猪尿泡当皮球轻轻拍了拍,听里面的砂糖、草木灰、硫磺沙沙作响,琢磨着要不要顺一个悄悄送给金蟾宫玩去。   玉无价、玉无瑕、玉无痕虽也是家将,但自从宁王造反后,他们三人一直守护在玉破禅身边,远不及一直领着家兵四处躲避宁王兵马的玉无二知道得多,便纷纷去看玉无二。   早先也嫌弃猪尿泡脏的玉无二自得其乐地用手背掂着那球,说道:“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先前袁珏龙大意丢了瓜州,宁王怕他再丢一次,滁州又有云知府看守——只怕宁王早答应还叫云知府看守滁州,于是就叫耿成儒来了乐水。”   金折桂点了点头,“这宁王也是个人才,旁人只能乘胜追击,能抢多少地是多少地,他反而是步步为营,抢到一处,便派有能耐的人好生把守。这么稳扎稳打,就好像是早知道多抢了地也没用,早知道哪些地‘该是’他的……莫非,他早跟秦王、英王商议好如何瓜分天下?既然已经商议好,那滁州以西,就有秦王、英王的人替他看守?”眉头蹙着,她爹跟玉将军有了滁州地图,必是要从西边滁州斜切进宁王阵地,而滁州以西……暗叫不好,要是她爹当真跟玉将军从滁州过来,那就中了宁王的计了。   玉破禅心里暗叹金折桂好生聪慧,看她不接着说,只当她没想明白,就道:“花小前辈放心,父亲跟金将军聪明得很,定然能猜到滁州那边是陷阱。宁王定是看滁州地图丢了,就叫个文官把守滁州,与秦王、宁王勾结,等父亲、金将军率兵过来,就三王联手包围他们。再将耿成儒调到滁州去。”暗中瞧见靠墙坐着的五人人手一只皮球或拍或掂地把玩,一时兴起,也伸手要去拿。   “幸亏老夫人不在八少爷身边,不然八少爷身边多两个丫头,八少爷也就知道花小前辈为什么去洗手了。”   玉破禅听到这话手一僵,金折桂反而释然了,瞥了眼说话的玉无二,心想原来这人不是针对她,而是天生的嘴欠讨人嫌、藏不住心思,只怕玉家老夫人不知什么时候得罪他了此时这样被他埋汰。听出玉破禅的意思是金玉两位将军领兵过来时,就是其他二王谋反的时候,不由地没了玩球的兴致,顺手将皮球塞给玉破禅。   瞽目老人也明白一旦金、玉两位过来,局势就会更乱,喟叹一声,却说:“梁松他们回来了。”   果然,不一时,梁松三人摸黑走了进来,只当几人怕引人怀疑才没点火烛。   梁松道:“明日就是第三日,再耽误不得了。几位放心,耿成儒手下我们已经查到了,那个朱统领就是个膘肥的人,明日脱不了要先烧了他。”   玉破禅道:“既然如此,那明日城门一开,咱们就分头行事。花老前辈、花小前辈明儿个先悄悄进城,我们的人先偷了花瓶,再去放这个炸弹。”   众人点了点头,以少胜多说出来很威风,但毕竟冒险,而且为了震慑人,动手的时辰还要选在人多的白日,这就更添了风险。   此时众人个个心里跃跃欲试,脸上神色沉重。   金折桂仔细地问了梁松三人乐水县城的事,便说:“凡事都要量力而为,咱们的人少,与其痴心妄想歼灭他们,不如量力而为,将他们赶出去。东城门外四通八达,水路旱路都十分通畅,耿成儒的部下要是落荒而逃,定会大多从这门逃走,这边不好伏击,就留下几颗炸弹,炸得他们心惊肉跳,就算他们逃了,滚回宁王麾下,为了不叫其他人笑话他们胆小如鼠、临阵脱逃,他们定会替咱们造谣,甭管是天雷还是地火,他们定要吹嘘得咱们十分厉害,如此就动摇了宁王麾下众人的军心,他们再来,也已经是惊弓之鸟了,也不必怕他们;至于其他城门,那些城门经过的人原就是百姓多过官兵,每个城门叫一二百人乔装成百姓去鼓动百姓抓官兵。”   梁松三人听玉家人喊金折桂小前辈,只当是玉家人到腾出来的客套称呼,也不去多问。   玉无痕跑得快,听众人交代了话,赶紧去山上跟埋伏在山上的人说去。   玉无痕走了小半个时辰,见蒙战还没回来,武护院猜疑道:“蒙战如今还没回来,他是不是……跟姓耿的姓朱的勾结,又出卖咱们了?”   梁松喝道:“武兄弟以后再不要说这些话,咱们一起出来的,蒙战是什么人你我都清楚。怎么能因为一些误会就忘了他早先是什么人?”   武护院被梁松呵斥,嘴里咕哝了两声,最后道:“……我先也不信他是那样的人,只是我原就粗苯,听他抬杠就来火,是以、是以……”   玉破禅虽不知道蒙战跟梁松三人的恩怨,但暗中听玉无价低声说蒙战站在外头没进来,就以和为贵地道:“两位大叔,大家一起共事最忌讳得就是有话不说明白,为了一口气,你高声喊,我大声吵的,吵来吵去只为了争一口闲气,添了误会伤了和气。”   武护院惭愧地拱手,屋子外蒙战原是怕进去了又被武护院、庞护院冷嘲热讽,才躲在外头,此时听玉破禅的话十分中肯,便迈步进来,进来后,因他有出面抢占瓜州的经验,就开口细细告诉众人如何鼓动百姓,如何藏身免得暴露。   武护院、庞护院二人听了,又想看他这样尽心尽力,只怕早先当真是误会。   蒙战说得嘴皮子干了就住口,黑暗中眼瞅着人人手上都有个把玩的圆球,好奇地凑到离着他最近的玉无二身边,从衣襟里掏出火折子,“你们这是……”火折子一掰开,见有根散发出灯油油腻味道的棉线在,就凑近点燃,然后借着火光好奇地探头去摸玉无二抱着的圆球。   玉无二抱着圆球愣住,小腿上挨了一棍子,就听金折桂着急地喊:“快扔到外头去。”   玉无二腿上一疼,伸手将圆球向外抛去,可惜那圆球一半是空的,虽有些份量,但此时偏风大,风一吹,又飘了回来,连扔两次也仍不出去,急得他满头大汗。   梁松赶紧抱住圆球向外跑,跑到屋外,怕风又将球吹回来,就将球扔到了屋子西边,由着它随风去。   众人跟了出来,金折桂说:“爷爷捂耳朵。”   众人都跟着捂耳朵,蒙战一头雾水道:“你们做什么?那是什么东西。”   久久没听见传说中的爆炸声,玉无二皱眉:“是花小前辈造的炸弹,只怕不顶用。”   “你们没事抱着炸弹做什么?”蒙战又问。   玉无二也不好承认是他们一群人累了半天,看见辛苦做出来的东西十分有趣就穷极无聊拿在手上掂着玩,走出两步,才要去将自己玩了半天的圆球捡回来,就见腿上一疼,才弯腰去揉腿,棉线刺啦一声,随后“轰隆——”一声,地上的湿泥被高高地炸起来。   玉无二站得最近,此时一身泥浆,两耳轰鸣不断,他仔细看了看地上被炸出来的新坑,兴奋地回头冲金折桂一群人高声喊:“成了!成了!”看金折桂离他最近,猜到两次都是金折桂用拐棍打他。   玉破禅等人围着金折桂,俱是又怕又敬,嘴里赞扬之声不绝,就连罪魁祸首蒙战,此时也丝毫没发现自己犯了大错,围着金折桂说:“那天瓜州粮仓里就是这么个声音,你也在瓜州,难不成那天的天雷也是你弄出来的?”   金折桂可不敢承认瓜州的事,毕竟蒙战的哥哥大概就死在里头了,被众人吹捧着,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忽地一棍子捅在地上:“快走快走!听到声音,只怕耿成儒的官兵马上就过来了!”   玉破禅一愣,梁松三人、玉家五人忙问:“那早先的计划呢?”这三更半夜、城门紧锁的,要怎么进城去实行早先的计划?   金折桂道:“来不及了,大家依着原计划自行发挥吧。”拉着瞽目老人,“快,爷爷,咱们快走!”再不走,所有人都要被抓住了。   瞽目老人顿了顿,将羯鼓递给金折桂:“丫头,拿出《推背图》,翻到‘狡兔死,走狗烹’一代忠臣被满门抄斩的那一页。”   金折桂就着水面的反光去翻《推背图》,玉破禅问:“这一页说的是耿成儒吗?”   瞽目老人道:“他算个什么东西,怎会有他?是叫耿成儒有个怕头。”   金折桂拿着书,快速地撕下那一页,找到炸开的那个坑,用薄薄的一层泥土树叶将这张《推背图》犹抱琵琶半遮面地盖住,喊了一声“我们发挥完了”,然后顾不得屋子里的炸弹,拉着瞽目老人就去逃命。   “你这根,搅屎棍!”武护院才对蒙战改观,此时却忍不住咬牙切齿地唾骂。   作者有话要说:  猪队友真是哪哪都有 ☆、自行发挥一   寂静的夜里,墙缝、草丛中的蝈蝈抓住最后的时光奋力嘶鸣,空中漂浮着几点萤火虫。   轰隆——一声后,离乐水县城不过二里路,一所离群索居的坍塌一半的农舍里,一老一小两个身影快速地向远处看似隐秘的荒芜之地奔去。   “姓武的,你找死!”蒙战哗啦一声将佩剑拔、出来,对向那辱骂他的武护院。   武护院铁青着脸,也举起了佩剑。   只听背后一阵疾风袭来,蒙战快速地向右边跳去,却见右边玉无瑕也拔出了剑。   “你们,找死!”蒙战说出第二句话时,底气已经不足。昨日下的那场雨留下的水汪反射出些许的光,就着光,他看见梁松、庞护院、玉家五人个个面如死灰。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错,为了他的无心之失,一十人要死在耿成儒手上!   玉无二最是快人快语,只听他撕心裂肺地喊:“不好,山上的兄弟们听到动静,定会赶过来!他们这会子来,就是送死!”喊完,举起手上的大刀就向蒙战砍来,“想我兄弟们个个忠肝义胆,如今竟然会阴错阳差,死在你这无耻小人手上!”   蒙战拿剑去格挡,钩、挂、点、挑、剌、撩、劈,任凭玉无二、武护院如何攻向他,他总有法子格挡,心里满是浮躁不安,他先想,他们为什么不早说不能点火?要说了,他怎会去点?随后又想,就算是无心之失又怎样,总是他要害死这么多人。手一松,正斜刺向武护院的佩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膝盖一软,重重地跪在地上,激得泥水飞溅。   “捡起剑!今日我就替公子清理门户!”武护院喊。   玉无二伸手将脸上的泥浆抹去,冷笑道:“苦肉计?你以为我上千兄弟即将惨死,我还会对你动恻隐之心?”   蒙战咬着牙闭上眼,不动,也不说话。他也觉得这次自己罪该一死!   武护院握紧佩剑,喊道:“捡起剑,站起来!”心里知道即使蒙战不动弹,自己劈死他,也不会有人觉得他不磊落。可是当真举起剑,对上蒙战依旧稚嫩的脸,又实在下不了手,甚至,当玉无二砍向蒙战的时候,他还挡住玉无二,喊了一声“这是我们家的家事,我们自己会处置了这败类!”   蒙战觉得自己的牙龈已经在流血了,嘴里满是血腥味,难得一次聪慧地领悟到武护院在矛盾纠结地袒护他,张嘴冷笑道:“谁要你……”眼睛睁开,却见梁松丢下剑,跪下了。   “养不教,父之过。我虽不是蒙战父亲,却是看着他长大,教养过他的师长。他的错,就是我的错。求几位玉官人饶他一命,我带他去阻拦耿成儒的官兵,若能活下来,就是他命不该绝,若是他死了,就是他罪有应得。”梁松冲玉破禅磕头。   蒙战一瞬间泪流满面,哽咽道:“梁大叔……”   梁松看向蒙战:“该懂事了吧。”   “梁大叔!”蒙战听他这轻飘飘一句,立时泣不成声,咬住嘴唇饮泣。   武护院、庞护院恨不得亲手掐死蒙战,但看梁松跪下替蒙战求情,便也跟着跪下。   武护院目眦俱裂道:“几位放心,要是他当真露出跟耿成儒那走狗勾结的苗头,我先砍死他。”   蒙战用袖子去擦眼泪,不再像早先那样倔强桀骜地喊一声“谁要你们求情”。   不看僧面看佛面,玉无二心想这蒙战该死,梁松三人却是响当当的好汉,这三人竟然会为了蒙战那败类去正面阻挡耿成儒的官兵。   玉破禅见众人看来,不由地想起花小前辈那句“自行发挥”,舒展开眉头,心想既然此时去跟家兵义士们传话已经来不及了,事已至此,再谈计划未免迂腐,“事已至此,与其想着替还没死的兄弟们报仇,不如想着如何不教兄弟们死。”依稀听见马蹄声,快速地接着说:“来不及说计划了,先将炸弹还有没用完的草木灰都收拾了,不能叫人偷学了花小前辈的能耐。然后每人两颗炸弹,该怎么发挥,就全凭自己的本事。真若咱们都死了,那就是天意。”   蒙战咬牙道:“你们放心,这事之后,我自会来你们面前谢罪,要打要杀,都随你们!”   “废话少说,快收拾东西!”玉无二恶狠狠地收回佩刀,快速地跟旁人一起进农舍里收拾。   等出了门,远远地瞧见火光近了,梁松对玉家五人道:“你们先走,我们去阻挡!”说完,怕浪费了猪尿泡,又将分给他的两个塞给玉无瑕,“来的是些小兵小将,我还对付得了!”   庞、武二人紧跟着梁松,也将分给他们的还给玉家人,催促道:“快走快走,拿着这玩意,没得耽误我们杀人!”   玉家五人虽看见来的是无足轻重的兵卒,却不敢掉以轻心,人来的这样快,可知后面还会有人来,赶紧用麻袋装着炸弹扛在肩上。   玉无二说:“你们护着八少爷走,我先去会一会这些小兵卒子。”   玉破禅也不废话,说一句“诸位多保重”,就随着玉无瑕、玉无价向一旁跑去。   “天兵天将来了!”蒙战咬牙喊着,感激地看了眼梁松三人,用袖子一抹眼泪,只拿了一个猪尿泡小心地揣在衣襟里,一手小心地护着,一手持剑跟随梁松三人正面迎向骑马过来的一队二十几个官兵,边跑,嘴里边喊:“天兵天将来了!”   玉无价噗嗤一声笑了,也喊了一声“天兵天将来了!”看离那官兵只有百来步了,又看官兵们手上拿着火把,冲蒙战说:“蒙兄弟将怀里的天雷放了吧。”   蒙战点头,梁松却说“不行,风向不对!”瞥见道路边的柴火堆,就对蒙战说:“你爬上柴火堆,小心别刺破了猪尿泡,我们将人引到风口。”   蒙战摸了摸衣襟,没摸到要找的东西,就急道:“火折子丢屋子里!”   其他四人赶紧去身上摸,事有凑巧,四人身上竟是都没带火折子、打火石。   “笨小子!他们举着火把,你将炸弹向他们火把上扔!”梁松骂道。   蒙战赶紧地在梁松四人的掩护下绕道向一旁柴火堆上爬去。   来的宁王官兵已经看见了五人,马队分开,七八人向蒙战纵马驰去,其他二十人团团将梁松四人围住。   梁松他们五人个个武艺精湛,梁松、玉无二利索跑近官兵身边,一个滚身砍向马脖子,再顺势反手将马上官兵杀了,继而借着这马绊倒后面官兵,抢了马匹,便骑在马上,少时,武护院、庞护院在梁松、玉无二相助下,也随后抢到了马。   这官兵的小头领看梁松一行非泛泛之辈,立时果断下令:“都过来,先将这四人围住!”听他发话,追赶蒙战的官兵折了回来,与其他人一同举着火把手握长刀长枪在外围绕着圈子围住梁松四人,又一层层收紧圈子,将梁松四人逼成一团。   双拳难敌四手,论单打独斗,这二十几人挨个上也不是五人的对手,但此时二十几人只围不攻,梁松四人看不出他们的破绽,也不敢轻举妄动。   梁松对玉无二说:“玉官人先冲出去吧。”又对武护院、庞护院说:“两位兄弟护着玉官人冲出去!”   蒙战此时无人追,但看柴火堆离得远,这球轻飘飘的,未必能扔到官兵举着的火把上,心急如焚,便向官兵们跑来,伸手将球扔出去。   玉无二等人睁大眼睛,看见一阵大风后,圆球飘在天上,又看官兵们要用刀去砍,都是心急如焚。   玉无二心思一动,叫道:“蒙小兄弟,千万别放孔明灯!敌众我寡,不能叫主人跟阿大、阿二三个过来送死!快把孔明灯砍破!”   “原来还有同党!”小头领冷笑,“别弄破孔明灯!快将孔明灯抢过来!”   蒙战先不懂玉无二的意思,好在他想着将猪尿泡抢回来再扔。   因他这举动,官兵们只当他要砍破“孔明灯”,纷纷纵马去抢。   那猪尿泡胀满了气,用力去抓,手劲带动的风反而将它推远,官兵们唯恐火把烧坏孔明灯,纷纷丢了火把,收了刀枪下马去抢。   蒙战也怕剑砍伤了猪尿泡,收了剑赤手空拳跟他们争抢,众人你争我抢,你一拳我一掌地较量。忽地蒙战想此时他们手无寸铁,自己为什么不杀他们?反正这些官兵得了小头目发话也不敢弄破猪尿泡。于是迅速地拔剑,迅雷不及掩耳地砍向离着他最近的官兵,又砍向另一个搂着他的腰,不叫他“砍破孔明灯”的人。   一时,蒙战只顾着砍人,“孔明灯”就被一个小兵抢了去。   “头,我抢到了。”一个小兵兴奋地拿着猪尿泡。   “点了它!要将这些反贼一网打尽!”   “头,要是他们的人多……”   “废话,没听见只有他们主人、阿大、阿二三个吗?过一会子朱统领就到,叫他知道还有漏网的大鱼,我拿什么脸替你们邀功?”   邀功最是要紧,不然谁有那闲心在这黑灯瞎火的晚上不要命地与人厮杀。   “这么点子事,朱统领也要过来?”   小头领冷笑:“这么点子事?瓜州连降几十道天雷后,袁将军被吓得寝食难安,日日烧香拜佛。咱们耿将军说了他不信那些阴司报应,那天雷定是人为的,如今这些反贼就在天雷边上,又形迹可疑,咱们抓住这些反贼,问出天雷的究竟,以后袁将军在咱们耿将军跟前就再抬不起头了!快给老子点了!”   “对,得赶在朱统领来之前收拾了烂摊子!”   立功心切,有人怕火把烧坏“孔明灯”,机灵地掏出火折子,仔细看了看,这“孔明灯”只有下面的棉条能够点燃,嘟嚷了一句“这孔明灯当真古怪”,就点燃棉条,等“孔明灯”飞上天。   梁松四人紧张地盯着猪尿泡看,等棉条燃烧到尽头,就迅速地侧身躲在马腹上。   轰隆——一声,血浆四溅。   群马仰起前蹄嘶叫起来,离着“孔明灯”近的、等着邀功的小头领已经灰飞烟灭。   梁松四人骑着的马狂性大发,甩开蹄子向远处射出去。   蒙战趁着两个跟他缠斗的官兵失神,提剑将这两人砍杀,一身是血地喊:“天兵天将来了,尔等还不受死!”   跑出去的梁松四人回过神,也跟着蒙战以天兵天将自居,勒住缰绳,提刀挥剑向没死的官兵冲去。   没死的官兵们被一声惊雷吓傻,有被马甩下马背践踏死的,也有两耳轰鸣,目瞪口呆等死的。   武护院、庞护院与蒙战一起喊着天兵天将,将或受伤或吓得屁滚尿流、动弹不得的官兵结果了,梁松、玉无二二人武艺更高,便纵马去追四五个骑马要逃的官兵,或远远地掷出宝剑,或跑进了挥剑去砍。   最后看见一人骑马向县城奔去,玉无二要去追赶,梁松拦住他:“不必在意,听官兵的话姓朱的就快到了,咱们快去将剩下的人收拾了。”   玉无二道:“剩下的都已经死了,还要怎么收拾?”   他们两耳也是耳鸣不断,因此不自觉地声音都抬高了许多。   梁松道:“还差一步,走,去看看死了的人油脂有多少。”   作者有话要说:   ☆、自行发挥二   “油脂?要油脂做什么?”玉无二昨晚上并没有过来听金折桂说话,去山上传话的玉无双又语焉不详,因此,他并不知道还有烧人那一节。   烧人并不难,要说难处,大概就在于人心里头那一关。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血水糊在脸上,一张嘴,被血水黏在一起的两片嘴皮子撕裂一般的疼,嘴上的血水就像是梁松自己流出来的。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玉无二默念这句话,依稀猜到下面做的事,会非常惨无人道。   五人沉默不语地将“非常之事”做完,就迅速地离开这里,去寻听到动静下山的玉家家兵还有义士。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几处火光分散地在风中摇曳。焦糊的味道与烤肉香气混淆在一起,在空旷的乐水县城外弥漫。   “吁——”领着两百多部下向惊雷炸起处赶去的朱统领闻到那诡异的味道勒住缰绳,踟蹰不前。   “统、统领?”世间有多少人能够当真不怕鬼神?纵使是没有信仰的人,进了寺院看见悲悯众生的大佛,也要平生出几分敬畏之心。   一道惊雷响起,众人跃跃欲试地奉命跟随朱统领去一探究竟,第二道惊雷响起,众人的脸色开始发白。再怎样忠心的人,也不由地开始想,为什么这天雷只响在宁王的地盘上,没响在朝廷那边?当真是“天怒”了?   “统领,听说,瓜州那边连着几十道天雷,咱们、咱们等天亮了,没动静了再去?”胆怯的人出言相劝。   朱统领犹豫了,随后冷笑:“耿将军说了那天雷是人做的,就跟爆竹一样,没什么可怕的!”从腰上拔出一口大刀,“哪个再敢说一句天亮再去,老子砍了他!”   部下们不敢再说,闻着糊味,感觉到□膘肥强壮的骏马在不安地跳动,心里打起鼓来。   “统领!统领!”从梁松、玉无二手上死里逃生的官兵马铿一鞭接一鞭毫不留情地抽在马身上,冲到朱统领跟前,却噤若寒蝉地滚下马,跪在朱统领的马前打哆嗦。   火把向马铿面前一晃,马铿身上的泥浆、血水混在一处,十分狼狈。   “就你一个回来了?其他人呢?敌人有多少个?那天雷到底是什么?”朱统领一股脑儿地问话。   马铿颤抖个不停,那声惊雷来得太快,他又站在远处,因此不曾看见炸开的其实是“孔明灯”;但虽不曾看见,此时想想,也能想明白那“孔明灯”的蹊跷。   “你带路。”朱统领看马铿许久不说话,弯腰探身一鞭子抽在马铿身上。   “不、统领——”马铿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怎肯再去送死,要是那五个贼人再丢出一盏“孔明灯”,那他就要跟死了的同伴一样,被炸得粉身碎骨了,“统领,不可过去,那天雷厉害得很,轰隆一声,将人劈成几十半……”   朱统领握着马鞭的手一顿,随后咬牙,狂傲地说:“妖言惑众!要那天雷当真有眼,袁将军早不知死多久了,怎还能带着人又占了瓜州城?不过是些江湖术士弄的障眼法罢了!”狠狠地又一鞭子抽过去,“速速带路!本统领要去见识见识那不长眼的‘天雷’!”   马铿连连磕头,“统领,去不得,去不得!”   “将他拖上马带路,谁再说一句惑乱军心的话,杀无赦!”朱统领脸上横肉颤了颤,一双阴鸷的眼睛扫向身后的队伍,这一眼过去,官兵们对天雷的敬畏换成了对朱统领的畏惧,个个咬牙强撑着挺直腰板。   “我们走!”朱统领身先士卒地纵马向惊雷炸起处驰去。   其他人赶紧挥鞭跟上。   路上再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两百多支火把上火光跳动,好似狂魔乱舞。   “统、统领,把火把熄了吧,好像那雷爱……”马铿心惊胆颤地看向火把群,要是这会子,那五人将“孔明灯”向这边放来,他们全完了。   朱统领一鞭子又向马铿脸上甩去,“再敢妖言惑众!”   “统领,前面有火光!”一队十人先纵马去看,朱统领跟上,便见一人一马倒在地上,那人与马上红色的火焰轻轻跳动。   几个人上前想去扑火,细心的人惊诧道:“他们身上没有灯油身下没有柴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马铿捂着脸,看见同伴死的惨状,越发颤抖得厉害,再一次动了将朱统领哄回县城的念头,“统领,这是天雷掉下来的火,掉在谁身上,谁就烧着了……”   “胡言乱语!”朱统领骂道,这次却并未去抽打的马铿,“绕开这火,向前走。”   听马铿说是天雷掉下来的火,谁还敢去扑。一群人又向前去,越向前走,这地方越古怪,只见柴火堆好生生地堆在一旁,上面一点火星子都没有,地上,横七竖八倒下的官兵,却人人身上都有幽幽的火在燃烧。   完好的官兵旁,又是一堆堆血肉模糊的零碎肉块。   肉香、焦糊的味道越发浓郁,官兵们捂住隐隐作呕的嘴,纷纷求饶地看向朱统领。   “啊——”一人与那火走得近了些,衣袍被火点燃,他惊慌地大叫一声,先用手去拍,随后惊慌失措地在地上滚。   “统领,看样子,姓马的说的没错,这火果然是天雷上掉下来的,统领你看,柴火堆没着,这人就着了。人身上又没柴火灯油,怎会无端端烧起来?”又有人心生退意,要将朱统领哄走。   下过雨,柴火堆是湿的,谁能都想到这句话,可谁都不肯说出来。   朱统领的手也在微微发颤,握着大刀的手一挥,那前来劝说的人的人头飞了起来,“谁敢再说这话,有如此人!”提着滴血的刀,看前面有间坍塌了一半的农舍,就下令:“搜!老子今日就要看看这天雷,到底是什么障眼法!”阴狠地再三冷笑,忽地听到啪得一声,浑身毛孔一竖,跳步向一旁躲去。   官兵们不敢动弹,许久又听到啪得一声,“……统领,是骨头,被烧裂了!”   朱统领脸上涨红,提着刀仰天冷笑:“要是果然有天雷,我是统领,就当第一个劈死我!来呀,来劈死我呀!”   他这狂傲的笑声在空旷的郊野慢慢传开,忽地有人嘘了一声,对朱统领说:“统领,你听!”   朱统领握着大刀,侧耳去听,先是什么都没听到,许久,竟断断续续听到几个字,那声音清澈干净,好似个女童的声音,一听再听,终于听到那飘渺的声音里唱着的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醉了由他——”   “统领,这三更半夜,怎么会有女娃子出来唱曲子?”官兵们纷纷伸手去摸手臂,眼睛里看见的是另一群官兵被火焚烧,鼻子里闻到的是焦糊的肉香,耳朵里听见的,就是那诡异的清澈干净的女童歌声。他们想不听不闻不看也没法子。   郊野这般空旷,那声音又太遥远,竟让人分辨不出究竟是哪里有人在唱。   “装神弄鬼!有本事出来!”朱统领喝道。   他声音洪亮聒耳,仿佛平地一声惊雷,将已经风声鹤唳的部下们吓得心跳加快。   远远的,只听见方才那女童在唱“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买……一去不回来!”   隔得远,中间唱的是什么,朱统领听不清楚,只是最后一句“一去不回来”,听得他心惊肉跳,忍不住想是谁一去不回来?难不成他喊了之后那声音才变曲子,这一去不回来,说的是他?   “……一去不回来。”   又是一遍天真烂漫、干净清澈的童稚歌声。   有人说人之初,性本善。此时朱统领却觉人之初,性本恶。飘荡在空中的歌声透露着十足的幸灾乐祸,好似不知恶为何物的孩童,兴致勃勃地一次次将一只麻雀溺在水中。   “统领,统领,那边坑里有东西!”   “统领,屋子里有东西!”   朱统领集中心神,不再去听那飘渺又诡异的歌声,想了想,对一队十个官兵说:“去追,看看是谁在唱。”   “统领——”虽那声音听起来是女童的,但那诡异的唱词,一遍遍重复的“一去不回来”,叫官兵们的汗毛竖起来,又看朱统领举起大刀,官兵们赶紧答应了,快速地向外奔去。   朱统领先领着人进屋子,只见屋子里乱成一团,许许多多的脚印印在屋子里厚厚的尘土上,分不清那些脚印是他们的人的,还是其他人的。   “这里。”一个官兵指向地上。   朱统领看过去,只见地上画着许多稀奇古怪的符号。   诡异——朱统领再一次想起这个词,今晚上的天雷、火焰、歌声、符号,无一不透露着诡异。   “把符号抄下来。”朱统领说完向外去。   官兵答应了一声是,却又苦恼地皱起眉头,他们是来打仗的,用什么抄?用血?想起外头那满地的血水,闻着焦糊的肉味,不禁吐了出来。   朱统领领人到了屋子西边,只见一个坑里,露出一角纸张,为稳定军心,他有意笑道:“看,老子就说是江湖术士弄出来的障眼法,果然果然!快将那纸给老子拿起来。”   官兵小心地将纸上的土拨去,土是湿的,纸张放进坑里,已经拿不起来。   朱统领不得不俯下身子,纡尊降贵地低头去看,只见图上画着一个耀武扬威的人,再看两人身边那叫人看不懂却又依稀透露不祥之意的诗句,不由地打了个哆嗦,“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说的,是耿成儒耿将军?他姓朱的虽是个籍籍无名之辈,但自幼也是衣食无忧,怎会是“萧何”?   “《推背图》?花头鬼来过这,天雷,天雷定是那老东西弄出来的!”朱统领近日时常听人提起《推背图》,此时看见那谶诗,又看见配图,自然就想到了瞽目老人。   “……是活神仙花爷爷吗?花爷爷大驾光临,为什么不现身?”朱统领大声地喊,又抓了身边官兵,低声吩咐:“将下面的土一起挖出来,不要弄破了《推背图》。”又放声喊:“宁王殿下十分想念花爷爷,请花爷爷随我去扬州见宁王吧。”   “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一去不回来。”   又是一遍这诡异的稚嫩歌声,朱统领不禁头皮一麻,远处传来鸡鸣声,他不禁松了一口气,“天快亮了。”   “咯咯——”   忽地清脆的幸灾乐祸的笑声传来,随后就听见去寻找唱歌女孩的官兵们在远处发出凄惨的尖叫声,之后,一阵喧天呐喊声传来,细听,那些人叫的是“天兵天将”。   马铿赶紧说:“统领,咱们快撤吧。他们有天雷,咱们先找耿将军商议对策。”   “娘的!”朱统领咬牙切齿地骂.   “统领,只怕那两道天雷就是要引我们出城的呢,他们定是想引出我们,然后再来一群人以多欺少,杀了我们。”   朱统领一番思量,咬牙喊道:“花爷爷,后会有期!”说罢,挥手领着部下快马加鞭地向乐水县城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会师改错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了今天补的,改成明天吧,表打我,真不是故意的,假期事多,见谅呀   错误太多,我先改错   嘚嘚的马蹄声在郊野回响。   “终于走了。”一声喟叹声响起。   冉冉升起的旭日将和暖的光透过枝桠洒在地上,距离农舍很近的树林乱石堆里,一块沾满了秋露的大石头上,金折桂翘首向农舍附近看。随后“呃——”颤抖的粗俗的,仿佛漱口一样的声音从金折桂口中传出,她张着嘴闭着眼睛,任由那粗鄙的声音不断从自己口中发出,借此按摩自己受损严重的声带。   瞽目老人不知道金折桂为何发出这粗鄙的声音,但她既然发出了,就有她的道理,“丫头,刚才喊‘天兵天将’的该是玉家人,咱们在这等着他们来就是了。”   “嗯。”金折桂试了试嗓子,只觉得嗓子上就如蒙着一层纱,发出的声音含含糊糊,娇嫩的声带发出的声音就像是迟钝的锯子聚在木头上。方才为了叫朱统领听见她的歌声,她不得不扯着嗓子唱。嗓子受损严重,即使反复按摩,也不能立时恢复过来。   昨晚上果然惊险,先是蒙战鲁莽点了炸弹,他们两人一老一小,心知自己是累赘,于是先跑了;等跑进树林,二人又险些踩到乱石堆边蚂蚁窝上——幸亏金折桂是跛子,人没走到的地方拐棍先到,二人才有惊无险地没踩上去。   经过蚂蚁窝后,二人在乱石堆里歇息,就听瞽目老人感叹道:“咱们尚且能抽身藏起来,山上听到信号的玉家壮士们是有令必行的,他们肯定要从山上下来赶向南城门。他们赶来了,就是个死。哎,可怜他们有情有义,却——”   许多话,是不用说明白的。金折桂心里想着:倘若你因为有人讲义气获救,会不会埋怨这个人因为讲义气要救别人?会不会嫌弃他圣父?不需多说,她已经明白瞽目老人动了恻隐之心,要救玉家家兵们,于是便问:“爷爷要如何救人?”   瞽目老人看金折桂一点就明,暗想又要难为金折桂了,惭愧道:“玉家军那边是不管听到这边有什么动静都要依着上令赶来的,为今之计,要救他们,只能将赶向这边来的耿成儒的人吓走。你我只有两人,又老的老,小的小,为今之计,只能用空城计了。”   金折桂赶紧问:“要如何用空城计?”   瞽目老人道:“咱们先弄出动静,引来一小队耿成儒的人,设法将他们灭了,剩下的人弄不清楚咱们到底有多少人,就不敢轻易地过来。”   “那弄出什么动静?”金折桂又问。   瞽目老人沉吟道:“好歹老头子我有个虚名,就用虚名来……”说着,连连咳嗽喘息。   金折桂抚着瞽目老人的背,心知瞽目老人伤寒尚未痊愈,便说:“爷爷歇着吧,你在水坑里放下《推背图》是你发挥的,如今就看我怎么自行发挥。”说完,便叫瞽目老人拿着火把跟在她身后,先寻了树枝树藤,用树枝、树藤编了张粗糙的三角网,又脱下衣裳,用衣裳包着树枝树叶做出假人。   先将假人放在蚂蚁窝之后的二十步外竖着,再将那网用力地□蚂蚁窝,将蚂蚁窝兜在网上,三角网留出的把手用石头垫得高高翘起,藏在草丛里。   金折桂又十分小心地搬来石头,一块块地围着三角网把守垒起来,垒砌的石头中,一块小小的石头用树藤牵着慢慢引向乱石堆里。   “丫头,你做什么?”瞽目老人看不见,听见金折桂一直在屏住呼吸,就关切地问。   金折桂道:“用从范康那边学来的能耐布机关呢。爷爷放心,只要有人赶来,保管叫他们哭爹喊娘。”小心翼翼地领着瞽目老人在乱石堆里藏好,她自己个走到树林边,眼瞅见一队张牙舞爪的火蛇出现在坍塌了一半的农舍外,就开始掐着嗓子大声唱《蟾宫曲》,唱了七八遍,终于听见朱统领气急败坏地喊“出来”,于是改口唱“大兔子病了”,唱了又有五六遍,看见有将近十人骑马过来,便迅速地躲进树林里,藏在乱石堆大石头后开始轻声唱。   那骑马过来的十人进了树林只能下马,循着声音走近,依稀看见个小儿形状的人背着他们坐在地上,就扬声问:“谁家的孩子?别再装神弄鬼了,快些出来!”   十人向四周看去,再没看见其他人,唯恐中计,便背靠着背,小心地向那“小儿”走去。   金折桂拿捏着距离,看他们走近了,就迅速地去扯手上树藤,树藤连着的小石头被拉掉,上面的大石咚地一声重重砸在三角网手柄上,三角网向上翘起,扬起网中的蚂蚁窝。   十人先不知是什么,随后就听乱石堆里有“咯咯——”的笑声,然后十人接二连三地抓着脸大喊大叫起来,再顾不得去寻什么会唱歌的小儿。   巨石堆里,金折桂的笑声来回回荡,让人琢磨不出声音到底是从哪里发出的。   鬼哭狼嚎的人抓着脸,待要强撑着过来抓人,脸上又实在疼得厉害。   “蚂蚁从鼻子里钻进去,要吃人脑髓的。”幽幽的一句话从乱石堆里传出。   强撑着的官兵越发顾不得抓人,伸手去拍脸上蚂蚁,果然有人喊了一声“蚂蚁进鼻子里,喘不过来气了”。   恰这时,又仿佛有无数人高喊“天兵天将”,中招尚浅的官兵慌忙抱头鼠窜,留下七八人,那七八人纷纷脱了衣裳去抖爬进衣裳里的蚂蚁,既顾不得追兵近了,也顾不得去抓巨石上的金折桂。   “花老前辈、花小前辈!”玉无痕欢快的声音在树林里响起,他一声之后,就有两百多人迅速地冒出头来,走进卵石堆里。   此时太阳已经高高挂起,玉无痕听金折桂又发出“呃——”声,赶紧将水袋递上,“花小前辈在漱口?”   “我在按摩声带。”金折桂的声音嘶哑低沉,玉无痕一愣,其他的玉家家兵却纷纷想花小前辈果然是侏儒,声音已经不是孩童声音了。   “无痕大叔,姓朱的狗贼已经走了。”前去树林边打探消息的玉家家兵回来,地上还在打滚的几个官兵被人团团围住,因他们此时已经被蚂蚁咬得不成人样,一时也没人想冒着被蚂蚁咬的风险去捆住他们。   玉无痕过去将翘起蚂蚁窝的三角网看了一遍,心里感叹不已,又对金折桂说:“花小前辈,军令如山,刻不容缓,我们要立时赶向南城门……”   “不用去了。”玉无二领着梁松四人匆匆赶来,他们五人昨日向远处躲去,依稀听见金折桂的声音,又听有人惨叫,只当是自家人,便起身喊“天兵天将”,本要冲出来相救,后又见农舍外并无撕打的声音,反而是树林里也有人响应他们一般喊“天兵天将”,就赶紧向这边来了。   玉无痕不明所以,不解道:“这是为何?八少爷早先下令叫人……”   “计划有变。”玉无二看了一眼蒙战。   蒙战握拳,心里羞愧欲死,恨不得干干脆脆地以死谢罪或者甩手走人,但梁松在,梁松对他又始终不离不弃……“是我的错,是我一时鲁莽坏了花……小前辈的计划。”   玉无痕等人不解,梁松惭愧地对众人拱手,然后快速地将蒙战如何大意点燃炸弹,众人如何分散逃开说了一通。梁松见玉家家兵又纷纷看向蒙战,便挡在蒙战前头,“险些害了众位壮士的性命,是梁某不对。梁某愿意赴汤蹈火来恕罪。”   “赴汤蹈火?如今八少爷不知哪里去了,我们兄弟留在山中不能动弹,要你赴汤蹈火又有何用?”玉无痕冷笑道。   有一家兵道:“咱们也不是无胆鼠辈,依我说,方才姓朱的只领着两百多人,要是没叫他们走,咱们要抢了他们的马,将他们一网打尽也不是难事。”   玉无二骂道:“混账!这说的是什么话?狗咬吕洞宾?两位花前辈救了你们,你们还嫌人家多事?他们有马,咱们没马,只这咱们就不如他们。就算将他们拿下,咱们的人又要死伤多少?”   那家兵叽歪道:“随死伤多少,也能赶紧去救八少爷。”   玉无痕忙替手下道歉:“两位花前辈,手下不懂事……”   金折桂噗嗤一声笑了,对玉无痕、玉无双道:“天下的兵卒子多了,多少能成将军?是以,就算一半人骂我们多管闲事,我们也不会在意。”   金折桂这句话落下,家兵们一愣,随后都有些不喜金折桂看不起人的语气。   瞽目老人也诧异金折桂怎会冒出一句这样得罪人的话,这不像是金折桂的作风,转而,又想泥菩萨还有三分土性子,想金折桂设下机关的时候一个大意就会将蚂蚁抖到自己身上,那般战战兢兢,结果被救的人却不领情,想来,谁都会生气。   “哼,谁要做什么将军!”   “……我们又没要两位花前辈出手相救,与其畏首畏尾地藏在山里,不如下山跟姓朱的打上一场……”   “就是,反正八少爷那边也不知道怎样了,指不定他们以为我们去南城门了,我们要没去,岂不是会坏了八少爷的大事?”   “对呀,八少爷肯定等着我们去南城门呢。”   ……   玉无二怒道:“这么多壮汉出现在南城门,耿成儒的人定会将我们当成‘反贼’,派人出城捉拿我们——眼下能用的壮汉都被拉去充军,冷不丁冒出一群身强体壮的男丁,可不可疑得很。绝不能去南城门外送死。”   “可是八少爷只怕在等着我们接应呢,我们死了不算什么,万万不能坏了八少爷的计划。”有家兵道。   “哎,可怜玉将军算无遗策,满盘算计会坏在一群莽夫身上。”金折桂听家兵们固执地要“遵从上令”依照原计划去南城门,心想去吧去吧,自投罗网说好听点,也叫舍生取义。   在玉无二、玉无痕二人严厉地瞪视中,家兵们没人敢再说出“不识好歹”的话,但众人都摆出血性汉子模样,挺胸抬头,仿佛无声地告诉玉无二、玉无痕:他们不怕去南城门外送死。   这也难怪,这群人想的是上战场杀敌,如今见天缩在山上,心里哪里受得了。   此时玉无二坚定地说一句“八少爷不叫你们去南城门”也就罢了,偏玉无二心里也动摇了:若果真玉破禅等着他们去南城门外接应呢?   金折桂开口道:“玉将军运筹帷幄之中,却忘了他的重任交托给的,是一群莽夫,这群莽夫以为杀得人多了,就能升官发财做将军。无二、无痕,你们说,这可笑不可笑?”   被直呼名字,玉无痕、玉无双愣了愣,二人虽敬重、感激瞽目老人、金折桂,但金折桂嘲讽的毕竟是他们朝夕相处的属下,于是玉无痕老实巴交地说:“花小前辈别这样说,我们的人虽不是有勇有谋,但也不是莽撞的人。”   听到莽撞二字,蒙战又觉身上不自在,于是对金折桂嘟嚷道:“玉将军有什么计划,你能知道?”   瞽目老人嗤笑道:“玉家家兵足足有两千人留在宁王攻占的地域里,有什么计划,还用问吗?若要问,可见当真只能是个兵卒子。罢了,丫头,咱们走吧,善事做过了就算了,何必留下听人家说好话。”   “哎。”金折桂从巨石上爬下来,搀扶着瞽目老人要走,心里腹诽人多就不好办事,在农舍里只有一十一人,个个听得懂人话,办起事来容易多了。玉家人爱送死,关她什么事?朱统领今天没工夫去楼家村,她与瞽目老人先回楼家人瞧瞧金蟾宫去。   “花老前辈、花小前辈别走,玉将军的计划……恕我们不是将军顶顶亲近之人,猜不到玉将军的计划。”玉无痕硬着头皮说。   金折桂冷笑道:“这还要顶顶亲近的人才能知道?玉将军忠君爱民,难不成叫了两千人来宁王地盘上保护他儿子?这也太看轻玉将军,侮辱玉将军智慧了。诸位连里应外合都不知道?莫非时机未到,上头人没点明,你们就跟蒙着眼睛的骡子一样只管转磨盘,不管磨的是什么?”   听到里应外合,玉无痕道:“原来是这个,这个我们也知道。不过是看花小前辈说的高深莫测,因此以为是其他什么算计。”   家兵们听玉无痕向着他们了,纷纷点头道:“我们也早猜着这个了,还以为花小前辈多高深。”   “猜着了?”金折桂轻蔑地一笑,“就如同有人以为杀敌多就能当将军一样,有人还以为跟敌人的小兵卒子拼命打一场,丢了性命去南城门外闹事,搅合得敌人早饭没吃上热乎的,就是帮了玉将军大忙,立了大功。”眼睛瞥向玉家家兵们,看玉家家兵们被他说懵了头,又再接再厉,“当真是一场笑话,虽说要遵从上令,可你们八少爷不说了要‘自行发挥’吗?明知道有‘自行发挥’这一句,还死啃着‘遵从上令’这句,赶着去南城门送死。果然是有情有义的好汉!”   金折桂在偷换概念,原本“自行发挥”,可以是去南城门,也可以是不去。此时,经她这么一绕,“自行发挥”的首要含义,就是“不准去南城门”。   家兵们纷纷看向玉无二,“无二大叔,还有这一句?”   玉无二也有些晕了,心想:我怎忘了八少爷的这个吩咐?随机又觉不对劲。   玉无痕抱怨道:“无二你怎不早说,早说是公子的命令,谁还会想去南城门?无二,快说,我们要怎么自行发挥?”   玉无二微微看了金折桂一眼,心道并非只有去南城门外才能接应玉破禅,笑着问瞽目老人、金折桂:“两位花前辈,不知接下来,我们要如何自行发挥?”   瞽目老人不急着跟玉无二说话,先安慰金折桂一句“丫头,何必跟小辈们计较?他们吃的米还没你吃的盐多。”   金折桂噗嗤一声笑了,“谁跟他们这些小辈们计较了?”   瞽目老人听金折桂声音里不生闷气了,才说道:“你们小前辈不是已经唱出来了嘛,‘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九兔子坐在地上哭泣来,十兔子问他为什么哭?九兔子说,五兔子一去不回来!’想来,朱统领还等着看是谁病了,会害得他一去不回呢。” ☆、十只兔子   “大兔子病了,为什么死的是五兔子?”蒙战一头雾水地问,偏着头避开其他人嫌恶的眼神,打定主意跟在梁松身后。   “是呀,这十只兔子是什么意思?”玉无二也问。   瞽目老人问玉无二:“倘若有人反复跟你唱这歌,你留意的是哪两句?”   玉无二愣住,“第一句,最后一句。”   瞽目老人听见金折桂同棍子拨动石头,心里一叹,金折桂果然还在不痛快,人与人相处是看缘分的,金折桂大抵是打心眼里不喜欢玉家家兵们。这也难怪,金折桂是行事不拘泥于形式的人,在她眼里,她费劲救了他们,他们就不该再动去自投罗网送死的脑筋。可在玉家家兵们心中,军令如山,有令必行是他们行事准则,虽明知道南城门外有危险,他们还是要遵从上令过去。因此,除非捏造出个“上令”来阻拦他们,否则跟他们讲理是讲不通的。而金折桂怕是最讨厌这样的“死脑筋”“迂腐”性子。   瞽目老人问玉无二、玉无痕,“诸位听这十只兔子的曲子,记得最清楚的、最在意的是哪两句?”   玉无痕道:“是大兔子病了,还有五兔子一去不回。”   玉无二也说:“就是这两句,中间一堆兔子,我们粗人,怎记得住?”   梁松、武护院、庞护院见瞽目老人看过来,也说:“是开头一句最后一句。”   “要是有人对着你们反复唱这曲子,你们以为,谁是五兔子?”瞽目老人又问。   “自然是我们了。”   “若是才听了这歌,身边就有人病了呢?”瞽目老人再问。   众人闻言,立时懂了瞽目老人的意思,都笑道:“老人家,你的意思我们明白了。那姓朱的也是个粗人,他定然以为自己是五兔子,这么着,只要他身边的‘大兔子’病了,他就会疑心自己这只五兔子要死了。”   瞽目老人点了点头,“这就是了,许多事何必往复杂的地方去想。越是简单越是有效。只要姓朱的乱了方寸,他就会去祸害耿成儒的人。”   “可是叫谁去弄病耿成儒?要说大兔子,除了他,谁也担不起大兔子的名。”金折桂忽地出声了,听见啊啊的两声,见是被蚂蚁咬的官兵要逃走,被玉家军砍杀了,就将头转过来。   瞽目老人一伸手,将他的蜘蛛拿在手上,“哪位好汉有勇有谋,能将蜘蛛不动声色送到耿成儒身上?这蜘蛛厉害得很,能叫人立时毒发,却又煎熬上半月不死。”   “我去。”蒙战主动请缨,虽说那蜘蛛骇人,但只要离开这地,不叫他再被两百多人嫌恶地盯着就好。   “蒙战,说了要有勇有谋。”梁松蹙眉,转而毛遂自荐,“就叫我去吧。”伸手解下腰上钱袋,将里头的碎银子倒出来,小心地撑开口叫瞽目老人将蜘蛛放进去,等蜘蛛进了钱袋,又小心地系好带子。   瞽目老人将羯鼓牛皮没破的那一面揭开,掏了半天,只见他一伸手,手背上又粘着一只蜘蛛,手心里多了一个小瓶,倒出一粒药递给梁松:“若你被蜘蛛咬了,就赶紧吃了这药。”   梁松赶紧接过药仔细装好。   “梁大叔我跟你去。”蒙战吸了一口气,如今谁都知道他有勇无谋,他也不能强辩什么。   天已经大亮,阳光洒了下来,金折桂眯着眼睛问:“梁大叔要怎么去接近耿成儒?”   梁松一顿,他们原本算不得朝廷那边的人,细说起来,曾公子想要跟着宁王、英王、秦王造反,他们还算是跟朝廷对着干的。可如今顾不得那些了,因为楼家村的事,他已经决定“弃暗投明”,站在朝廷那边了。“诸位放心,我自有法子……倘若我没回来,请诸位好生照顾蒙战。”   “梁大叔,我跟你去。”蒙战坚持道。   “不许胡闹,你性子鲁直……去了十有八、九会坏我的事。你跟着两位花前辈,要保护他们周全,不要擅离他们左右。”梁松又对瞽目老人等拱手道别,待要走,就听金折桂喊“留步”。   金折桂道:“耿成儒的兵跟袁珏龙的兵衣裳一样。叫人换上昨日抓来的官兵的衣裳,再叫人扮作被抓来的壮丁,冒着袁珏龙手下的名抓了人送去乐水县城。”   玉无二道:“花小前辈的意思,是叫他们混入壮丁里头?”   金折桂点头,“是,要挑选机灵的,能说会道的。那些个只会往前冲送死的不要。甭管怎样,咱们的人要好生潜伏在壮丁里头。壮丁都是从各地拉来的,他们心里对耿成儒也不服,容易策反。”瞥见她说话的时候有几个人不服气,心里冷笑道:看等会子谁出丑!   玉无二、玉无痕闻言,心想也是,赶紧过去挑兵点将,金折桂理所应当地将那几个对她十分不满的人挑了出来。   不一时,共挑出二十九人,令七人剥了官兵的衣裳,抖落里头的蚂蚁扮作官兵,二十二人打扮得灰头土脸,充作壮丁。   “这没绳子可怎么办?”玉无二为难道,七人赶着二十二人,若没绳子绑着,谁信是抓壮丁?   “这容易,叫他们解下腰带绑成绳子。看他们没有腰带,裤子又快要掉下来,耿成儒的人想来哈哈大笑,就顾不得再分辨他们像不像行伍出身了。”金折桂勾着嘴角笑。   解腰带……   玉无二隐隐觉得金折桂这是在报复方才玉家家兵们把她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思来想去,看只有这法子最简单可行,于是点了点头。   那二十二人虽怨恨金折桂这法子促狭,但抱怨两句后,见玉无二、玉无痕不理睬他们,他们也只能解下腰带,由着那腰带结成一条长绳,再将他们双手绑了。   被绑了双手,众人窘迫地伸手提着裤子,夹着腿走路,果然看不出行伍出身之人走路时候的挺胸抬头得昂然之气。   “花小前辈这法子果然好,亏得我方才还在想如何叫他们隐藏身份呢。”玉无痕心无城府地称赞道,一丝也没觉得金折桂这是在公报私仇。   “诸位,我们去了。”梁松看那二十二人胀红脸,也忍俊不禁,对众人拱了拱手。   众人心知梁松此去艰险得很,便顾不得再笑,纷纷脸色凝重地送他。等将他送出树林,众人重新回到乱石头堆边。   蒙战说:“不如再找来猪尿泡做炸弹?”   玉无二摇头,看在梁松主动请缨送死的份上,对待蒙战宽容了许多,“哪有那么容易找,附近能找到的都找到了。”   “可是这么呆坐着也不是办法。”玉无痕道。   “昨晚上我们虽然将朱统领的人吓走,但他们随后未必不会再来一探究竟。我劝大家再在这边布下机关陷阱,然后撤回原来的藏身之处。”金折桂抱着拐棍说。   “两位花前辈,兔子烤好了,你们先吃吧。”玉家家兵送上用树叶裹着的兔子肉。   这兔子一送来,果然许多人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瞽目老人客套地推辞:“你们晚上赶路过来辛苦了,先吃吧。”   玉无二、玉无痕双双推辞道:“这不合规矩,两位前辈年长,又是客,你们请吃吧。”   瞽目老人闻言不再推辞,金折桂接过兔子,先掰下后腿递给瞽目老人,然后又掰下前腿递给蒙战,最后又分给玉无痕、玉无二,等分完了,拿着自己的那块肉慢慢地咬,听下面的一个家兵鼓足勇气过来问:“花小前辈到底多大了?”   金折桂声音沙哑低沉地道:“活到老身这岁数,谁还在意年纪,早记不得了。”   蒙战是对金折桂金阁老家千金的身份笃信不疑的,冷不丁听她“倚老卖老”地说话,忍不住咳嗽两声,随后肉咳进了气管,越发咳嗽个不停。   “那老前辈做的炸弹,是什么模样?”提到炸弹,许多人凑了过来。昨晚上他们只听到声音,没看到炸弹的模样,心里好奇的很。   金折桂眨了下眼睛,故意压低声音道:“要知道模样,你们去问无二、无痕去。至于旁的,非老身干儿子,老身不会透露半句。”   “干儿子?你干儿子还不够多,又要乱认。”瞽目老人噗嗤笑了,十分默契地配合金折桂,金折桂不喜欢这些循规蹈矩的玉家家兵,不叫她作弄他们一下,只怕她心里越发不痛快。   蒙战心里乐不可支,依旧咳嗽着,指了指金折桂,又说不出话来。   众人听瞽目老人这样说,自然想:原来花小前辈要在我们当中挑选干儿子!瞅了瞅金折桂那幼小的身板,再看一看她满脸伤痕的脸颊,纷纷想,人不可貌相,若做了她干儿子,能学来一身技艺也不错。   于是乎,饭后众人想法子去设陷阱,便有许多玉家家兵去“孝顺”金折桂,金折桂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谁叫她救了他们,他们又不领情呢!   玉无二、玉无痕等人虽不说见多识广,但在树林里布下陷阱,对他们而言也不陌生,于是稍稍商议一番,众人就去伐木、推石头。   金折桂琢磨着多学一点也无妨,便拄着拐棍跟在玉无二身后学能耐。   “丫头,过来歇一歇。你的脚要紧。”瞽目老人道。   金折桂道:“不急,反正……也那样了。”反正她的脚一直没有医治,又见天奔波,就算回去了,也不能康复如初了。既然不能成为步态婀娜多姿的窈窕淑女,那就干脆抓住机会多学一点,谁知道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呢。   瞽目老人一怔,心里暗叹金折桂这是彻底放弃腿了。   蒙战这会子好歹有了点心眼,听金折桂、瞽目老人这样说,便赶紧过去蹲在金折桂身前,“金……花小前辈,你上来,我背着你。”   这会子又成金花婆婆了!金折桂想起手上拐棍还是蒙战给她做的,吸了一口气,竟然有些怀念在树林里除了金蟾宫、瞽目老人,谁都是她的敌人的日子。眼下玉家家兵虽讨厌,却又不能不顾他们死活。她最厌烦这样的情形了!客套了一声,人趴在蒙战背上,又去跟玉无二等人偷师。   作者有话要说:   ☆、大兔子病了改错   秋老虎已经过去,仿佛一夜间,风里开始透着凉意。   树林里众人迅速地布下机关后,金折桂惦记金蟾宫,便跟玉无二、玉无痕两人告辞:“我们还有些私事要做,要急赶着去楼家村。”瞥了眼蒙战,心想带着蒙战去也好,虽说不大可能,但万一曾公子痊愈了,还要靠蒙战降服曾公子。   玉无痕是知道瞽目老人、金折桂这次能跟他们成为一路人,是为了楼家村的事,于是道:“两位是要给楼家村送信叫他们安心吗?不如我叫个腿脚利索的小子去。”   “不必了,我们留了人质在楼家村,要带了其他人去,村民们已经草木皆兵,难免会以为我们要去抢人。如此又平添了祸事,伤了村民还是伤了玉家军都不好。”金折桂又冲众人拱拱手,“我们有蒙战保护,不会有事。诸位也请快快撤回原来的藏身之处吧。”   “告辞。”蒙战抢着说,他比谁都急着要离开这里,这里有两百多人不喜欢他,傻子才愿意留下!   “后会有期!我们的人多,未必个个都认识老前辈,还请老前辈留下一句话,日后若有人拿着那句话找来,刀山火海,我们的人也会替两位前辈办了。”玉无二搀扶着瞽目老人。   瞽目老人想了想,问金折桂:“丫头,留下什么话好?”   金折桂略一思量,就道:“花气薰人欲破禅。”里头藏着玉家破八的名字,还有他们的姓,这句最好。   “花气薰人欲破禅,心情其实过中年?花小前辈是说自己虽年老,却……老树逢春?”蒙战眼角抽了又抽,忽地想,莫非曾公子猜错了,这位当真不是金家千金?   金折桂其实只知道“花气薰人欲破禅”一句,并不知道整首诗。此时听蒙战脱口带出下头一句,又想莫非自己的心理年龄当真已经过了中年?也不会呀,两辈子加起来才三十五!   瞽目老人心里也跟蒙战一般想法,感慨道:“原来蒙小哥儿也是饱读诗书。”   蒙战咕哝道:“跟公子学的。”   玉无二、玉无痕二人也被蒙战那句“老树逢春”逗笑了。   瞽目老人道:“就用这句吧,倘若日后有人用这句话来找我们,我们定也会鼎力相助。”说罢,便不再停留,将手搭在蒙战肩膀,三人沿着树林,向楼家村去。   “哎,小前辈就这么走了?认干儿子的事呢?”几个后知后觉的玉家家兵慌忙去问玉无二。   玉无二道:“来日方长,急个什么,快些撤吧。也不知道梁壮士他们怎样了。”   提起梁松他们,众人脸色又凝重起来。   树林外,两里多地的南城门外,虽秋老虎过了,但一路在白花花的日头下走,更兼要窘迫地提着裤子,二十二人身上冒出了一层油汗。   梁松、武护院、庞护院跟在梁松身后,低声问:“我们要如何接近耿成儒?”   梁松道:“假装是英王的人。”   “万一咱们露陷了,公子怎么办?”武护院赶紧问。   梁松摇了摇头,“顾不得了,我的意思是,让公子死了在西北起事的心思吧。西北那边原就不稳妥,关外异族虎视眈眈,再起乱子,万一叫异族人趁虚而入,进了中原,他们的手段比宁王还要狠绝。到时候万民遭殃,咱们就万死难辞其咎了。两位兄弟,你们速速设法回西北去,到了西北,叫人按兵不动,好生看守住西北,别叫关外的异族趁乱进关。”   武护院道:“梁大哥叫我们走?梁大哥去见耿成儒,又要对他投蜘蛛,只怕凶多吉少。我们……”   梁松郑重地看向两人,揽着两人肩膀,“公子下落不明,只怕留在西北的兄弟们会做傻事。你们快去支会他们一声,皇上毕竟是公子祖父,太子又过世那么多久了,等皇上看见公子护关有功,又听说公子体弱,未必不会将公子召回京城。”   武护院、庞护院听梁松说的在理,况且他们这些时日奔波不停,早厌倦了这种不知还有没有明日的日子,于是纷纷叮嘱梁松此去千万小心,便跟梁松并玉家家兵告辞。   家兵们虽不知道梁松三人在嘀咕什么,但既然梁松依旧要去乐水县城,他们就也不多问。   武护院、庞护院走后,梁松一群三十人又继续向县城去。   因昨晚农舍外发生的事,此时南城门的护卫要比昔日森严许多,只见十几个官兵握着大刀在城门外来回走动。   守城的官兵看七个官兵赶着二十几人来,旁边还跟着三个,就问:“你们是谁手下的弟兄?”看二十几人窘迫地拉着裤子,就有意嘻嘻哈哈地过去扯腰带,腰带撑直,被绑住的人想伸手拉住裤子也不能,未免出丑,越发要夹紧腿。   守城官兵看着有趣,又用刀背在一人身上捅去,“不许扯裤子,都站直了。快站直了。”   玉家家兵们脸上青筋跳起,稍稍站直,裤子就滑下来,赶紧又夹紧腿。   官兵们笑个不停,穿着官兵衣裳的玉家家兵等他们笑够了,才说:“我们是袁大将军的人,这几个人胆小如鼠,叫他们去当兵跟要了他们命似的,追了半座山,总算叫我们抓住他们了。”说着话,肚子咕咕叫了起来,“请几位替我们通传一下,叫我们先吃了饭,再洗一洗伤口。”   “既然是袁将军的人,就赶紧去瓜州,别赖在乐水。”守城官兵一听是袁将军的人,就变了脸色,连饭都不肯给。   “哎,兄弟——”玉家家兵伸手要搭守城官兵肩膀。   “快走快走。”官兵嫌弃道,忽地来了个小头目,那小头目过来便怒道:“嘻嘻哈哈笑什么,北城门、西城门外昨晚上有人来捣乱,东城门外人也不少,就差咱们南城门了!这来的是什么人?”   守城官兵不敢再嬉笑,凑到小头目耳边说:“是袁将军的人,想在咱们这疗伤吃饭。”   “军粮都是上头领下来的,袁将军领的粮食可比耿将军多。将人留下,其他的撵走。”小头目发话道。   穿着官兵衣裳的玉家家兵们一懵,先想北城门、西城门的兄弟不知道死伤多少,随后又想,都是宁王的官兵,怎地姓耿的领着的人跟姓袁的领着的兵仿佛是势同水火?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只见守城官兵已经开始抢人,被腰带系着的二十几人并梁松就这么被强拉进城门内。   “你们蛮不讲理!看以后你们怎么跟袁将军交代!”穿着官兵衣裳的玉家家兵气恼道。   “呸!袁将军宰相肚里能撑船,他能记着这点小事?”小头目阴阳怪气地说,不怪他们不待见袁将军,一是袁将军也看不起他们,二是袁将军被惊雷吓得魂飞魄散,大意丢了瓜州。原本该叫耿将军领着他们去瓜州建功立业,谁知宁王爷竟然出人意料地又用了袁将军那丧家之犬。   穿着官兵衣裳的玉家家兵们骂骂咧咧,却不敢硬来。   被绑着的家兵有两个因为推搡,裤子掉了下来,露出了白花花的大腿。   宁王官兵们捧腹大笑,又一脸坏笑地去猜家兵们的裤子。   忽地小头目看见梁松佩剑,又看他衣裳上血迹斑斑,便警惕地问:“你是……”   梁松瞧见乐水县城里还有人走动,但走动的人里并没有男丁,心想男丁定是被耿成儒全抓去充军了,这城里有人走动,就是玉破禅昨晚上没“自行发挥”?拱手对小头目道:“请这位差爷替我们跟耿将军通传,就说,滁州来人了。”   小头目瞅向梁松,一双细小的鱼泡尿微微斜着,“就这一句。”   “就这一句。”梁松不卑不亢地看小头目。   小头目一凛,看梁松气度不凡,又看他颇有些看不起方才他们抢壮丁的举动,心里呸了一声,却笃定这人要紧的很,赶紧堆笑地拱手,“敢问您高姓大名?”   “姓梁名松。”   “梁官人,请随着我去县衙外等着。”说罢,就领着梁松三人慢慢地向县衙去。   梁松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看玉家家兵被推搡着不知向哪里去,就问:“那些人是袁将军的人辛苦抓来的……”   “哎,大敌当前,还分什么你我。袁将军要知道了,也乐意把人给我们。”小头目故意唏嘘。   梁松问:“方才你说西城门、北城门,那是怎么回事?我只当瓜州、滁州有军情,你们这乐水前有瓜州后有滁州,是块享清福的福地。”   小头目听梁松语气轻蔑,越发认定他不是寻常人,堆笑道:“前头清闲得很,昨晚上不知怎地南边炸了两声雷,后头西城门、北城门、东城门陆续有人闹事。大晚上,城门没开,只在城门上放了几箭,将人赶走就算了。”   梁松听闻玉家人并未死伤多少,轻轻吁了一口气,忽地听见一阵嘚嘚的马蹄声,随着小头目赶紧站在街边,瞅见是一队两百多人提着大刀长枪纵马向城外奔去。   “这是做什么?”梁松脸色微变,唯恐朱统领叫人去楼家村闹事。   小头目摇了摇头,梁松悬着心,努力冷静下来,随着小头目一路走到县衙外,只见县衙外守卫森严,小头目进去寻人传话,半日后,出来问梁松:“一时糊涂,忘了问梁官人要凭证。”   梁松伸手向怀里去掏摸,摸出一封用牛皮纸包裹住的曾公子卖马给英王的契约书。   小头目又进了县衙,半天出来,领着梁松进去。   梁松将手在剑柄上搭了搭,见果然如玉破禅所说,耿成儒的书房外守卫十分森严,随着人进到书房里,又看耿成儒十分地警觉,只叫他站在八步之外说话。   “你是滁州来的?”耿成儒四十一二,脸色黝黑,虽因屡立军功得以跟袁珏龙平起平坐,但他出身微末,心里存了三分怎么都抹不掉的自卑,就远比旁人更在意“身份”。   比如他识字不多,但此时面前却摆着书卷,一旁的条案上,墨玉龙纹鼎里焚烧着昂贵的金凤香,游龙戏凤粉彩花瓶里,插满了怒放的翦霞绡紫菊。至于他本人,更是打扮得像个儒雅的富家老爷。   梁松赶紧道:“是。”   耿成儒道:“拿了这买马的契约来,是为了什么?”一双如鹰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梁松看,这契约是英王的,寻常人绝对拿不到。   梁松道:“这是西北那边的人送来的,他们的人说……”瞥了眼此时站在耿成儒身边的朱统领,暗想朱统领还在,楼家村应当平安无事吧。   耿成儒道:“但说无妨。”   梁松赶紧道:“他们的人说,皇长孙人在瓜州失踪,如今下落不明。”   “皇长孙来了瓜州?”耿成儒讶异道。   梁松道:“正是,西北那边愿意用三匹汗血宝马请耿将军、袁将军将皇长孙找回来。”   朱统领不屑道:“才三匹!”   “是三匹真正的汗血宝马,据说那马流汗时,汗如血水殷红。”   耿成儒动了心,手指按在史书上“国士无双”、“功高无二,略不世出”等字眼上,朱统领说《推背图》上冤死的人是他,又说昨晚有人唱“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莫非他真要做那冤死的韩信?眉头紧皱,转而问:“皇长孙可是在瓜州打雷的那天丢的?”   梁松道:“正是。”   “那你怎不去瓜州直接找袁珏龙,又来找我做什么?”   耿成儒对袁珏龙十分不屑,就连守城官兵也知道这点,因此那些人做出与袁珏龙的人不屑模样,大多是为了迎合耿成儒。   梁松讶异道:“小的从滁州过来,半路遇上几个贼子。就直接来了乐水。”面上镇定,心里琢磨着怎么将蜘蛛放出来。   耿成儒瞥了眼那张粘着泥土的《推背图》,想到自己对宁王忠心耿耿,最后竟然会落到“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不由地脸色越发黑了。那汗血宝马,他心痒得很,但皇长孙人在袁珏龙那边丢的,要找又要跟袁珏龙打交道……   正想着,只听轰隆一声,不远处打起旱天雷。   “将军,打雷了!听声音,就在城里响的。”朱统领苍白了脸,又强撑着做出无畏模样。   “哼,我倒要看看,这雷到底是老天爷打的,还是有人装神弄鬼!”耿成儒冷笑,人大步流星地向外走,朱统领忙跟上。   梁松心里想着好机会,便喊着:“耿将军,这雷不会像瓜州一样……”   “就算像,本将军也不会像袁珏龙一样弃城逃跑!”耿成儒睥睨着梁松,气势万钧地跨出书房。   梁松迅速地将手探到腰带上,将钱袋口的绳索钩开,快速地在出门的一霎抖动钱袋,却见蜘蛛牢牢地趴在钱袋里,竟然抖不出去。   又听“轰隆——”一声,耿成儒、朱统领并院子里的官兵抬头向天上看去。   梁松顾不得纳闷炸弹怎响在天上,耳朵里听人喊“大鸟”,豁出去将钱袋翻转,掏出蜘蛛轻轻地向耿成儒身上一抛,看见黑黑的一团蜘蛛快速地黏在耿成儒衣服上,不禁长出一口气,却觉手指上一疼,悄悄地拿起手指看,只能看见一个细微的红点,装作咳嗽赶紧将解药吃了,转向耿成儒跟前,忧心忡忡地道:“耿将军,皇长孙……”   “禀将军,”忽地一个官兵气喘吁吁地过来,跪下抱拳道,“将军不好了,天上大鸟过来打雷,百姓们乱成一团……”   “谁敢乱,杀一儆百!”耿成儒满脸杀气地发话。   “可是,北城门也炸响了一下……”   “快关城门,没我的话,谁都不得进出。”耿成儒傲然地仰头看天,“什么大鸟,那明明是个大风筝!这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哼,竟敢跑到我跟前装神弄鬼,找死!”   朱统领忙附和道:“将军说的是,我也瞧见刚才飞过的大鸟其实是只风筝。”   朱统领话音才落,就听耿成儒忽地大叫一声,然后开始慌张地脱衣裳。   作者有话要说:   ☆、又一头猪队友改错   “将军、将——”朱统领看耿成儒忽地“狂性大发”,关切地上前问候。   耿成儒不过稍稍慌乱后,立时镇定下来,一双桀骜的眸子看向梁松,“把他抓起来!”随后动作轻缓地宽衣解带,露出精壮的背脊,“看看我背后是什么。”   “是。”朱统领迅速地转到耿成儒背后,见是好大一只蜘蛛,不由地毛骨悚然,“是蜘蛛,待属下替将军拍死……”   “不,找瓶子来把它抓了。”耿成儒镇定地发话,“拍死了它,若有毒,本将军去哪里寻解药?”   朱统领暗赞耿成儒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挥手叫人快些去寻瓶子来装蜘蛛。   梁松被四五个人团团围住,他故作茫然不解地问:“耿将军,这是做什么?”   耿成儒鼻翼里轻哼一声,忽地握拳忍住背上的疼痛,嘴角的肌肉紧紧地绷住,“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你才来,就有蜘蛛……本将军宁肯日后跟英王殿下请罪,也绝不能放过你。”背后一凉,听朱统领说“蜘蛛抓住了”,便长吁一口气,随后又听朱统领惊骇地喊“蜘蛛有毒!”   耿成儒盯着梁松道:“解药呢?”   梁松一头雾水地问:“什么解药?”   耿成儒面孔狰狞,蜘蛛虽拿走了,但后背还是一阵一阵地疼,见梁松不承认,果断地发话:“拉他在书房外严刑拷打,再去请大夫来看。”想到越行动毒越快随着血流进入心脉,又发话:“拆了门板做成担架抬我进书房。”   朱统领看了眼梁松,也觉太过巧合,蜘蛛未必不是梁松放的,重复着耿成儒的话:“快拆了门板抬耿将军进书房,请大夫,抓了这厮严刑拷打!”   梁松叫道:“耿将军滥杀无辜,要是英王殿下知道了,他定然不会放过将军!将军谋略举世无双,前途不可限量,但我梁某也非泛泛之辈!若伤了我,英王殿下……”   耿成儒慢慢回头,对上梁松的眼睛,冷笑道:“本将军此时性命堪忧,还管以后,给我用刑!”   梁松迅速地握着剑柄,将押着他的官兵摆脱,看有官兵硬来,便拔剑与他们对上,又看耿成儒小心翼翼地不敢动,就偏向耿成儒砍去。   耿成儒唯恐毒气进入心脉,不敢跟梁松拼杀,就对朱统领发话:“快,拦住他!”   朱统领得令提着刀向梁松砍来,梁松却不退反进,提剑先挡住朱统领的大刀,然后敏捷地提剑滚到耿成儒身前。   耿成儒下意识地挥手去格挡,就觉后背上疼得更加厉害了。   梁松看耿成儒微微退缩,再要上前,又有其他官兵围过来,料到自己最终会寡不敌众,就丢下剑,冷笑道:“这就是耿将军的待客之道?出了差错就怪到客人身上?”   耿成儒冷笑,冷漠地转过头来,见门板拆下来了,就在朱统领的搀扶下小心地趴在门板上,然后被人缓慢地抬进书房。   书房里,耿成儒扭头向自己背上看,朱统领会意,赶紧说:“快拿镜子来。”   不一时,一大一小两面镜子送来,朱统领拿着小镜子在前面看,只见后背上一片黑斑,黑斑还有扩散的征召,恨恨地握着镜子,须臾又轻吁了一口气,听着外面梁松的痛骂声,极力平和心气。   “将军,这可怎么办?这边怎会有这么毒的蜘蛛?”朱统领关心地看着耿成儒的后背,“待属下替将军把毒吸出来……”   “不,你叫旁人过来吸毒。”耿成儒看了朱统领一眼。   朱统领会意,又赶紧去叫门外的兵卒进来,将一个人按在耿成儒后背上,“你快替将军吸毒,吸一口,就将毒血吐出来,放心,不会有事。”   那兵卒看着耿成儒后背上的乌黑,哪里肯去吸,但又看朱统领将大刀架在他脖子上,只能认命地吸,吸了一口,赶紧将黑血吐出来,再吸一口,却忽地掐着自己脖子滚在地上。   朱统领咬牙切齿道:“再叫人来!快!”须臾,便有另一个兵卒被推了进来。   “姓耿的,你、打狗也要看主人!你打我就是跟英王过不去,英王殿下定不会让饶过你!”所谓的严刑拷打,就是挨鞭子。   梁松被人一鞭子又一鞭子抽在身上,双手握拳,脸上青筋暴起,眼瞅见一个个兵卒被叫进书房,然后痛苦地嘶吼着被人丢出来,暗恨耿成儒、朱统领狼狈为奸,竟然这样歹毒地叫兵卒一个个替他吸出毒血!   “统领,去南城门两里外的兄弟们中了埋伏,死伤过半!”一浑身是血的官兵急匆匆地过来复命。   梁松听了这话,嘴角露出诡异的笑,果然出了昨晚上的事,朱统领已经将楼家村的事忘了。   屋子里,朱统领大声吼道:“再叫人去……”看众多官兵纷纷中毒,一身冷汗地想幸亏方才他没有糊涂地为表忠心替耿成儒吸毒。   “不,关闭城门,所有人,不得出城。”耿成儒发话了,如今不知道敌人有多少,也不知道敌人的手段,不能硬来。   朱统领又将耿成儒的话传出去,随后欣喜地看着耿成儒的后背,“将军,你看,你看,毒血少了不少。”见兵卒吸毒的动作慢了,又炸雷一般喝道:“快吸!”   耿成儒握着镜子,果然瞧见背上的黑斑颜色淡了许多,又动作缓慢地将头低下。   “大夫还没来吗?”   “将军,属下这就去催。”朱统领又叫人催了一回,他话音才落,两个白胡子的老大夫就被人拉扯着跑进来。   进来后,两个老大夫喘个不停,朱统领又一把将两人推到耿成儒身前,“两位大夫,将军的伤……”   两个大夫道:“将军中毒了!”   “废话,这是什么毒?”朱统领又将装了蜘蛛的罐子给他们看。   两个大夫看了,认了半天,纷纷摇头。   “这定然不是我们这边的蜘蛛,我们都没见过。”   “你!”朱统领气急。   耿成儒道:“将蜘蛛,送到梁松身上,看他会不会毒发,他若毒发,那他就是清白无辜的,也不必为了他得罪英王。若是他平安无事,再给我用刑!”   “是。”朱统领亲自拿着罐子去外面。   “请两个老大夫依着经验,给我开些解毒的药。”耿成儒低声道,听见外头梁松忽地嚎叫起来,便皱起眉头。   朱统领又闪身进来,拿着空罐子说:“将军,蜘蛛钻到梁松衣裳里……看他吓成那样,又仿佛也中了毒,只怕蜘蛛不是他的?”   “哼,不是他的,又会是谁的?”耿成儒冷笑。   朱统领看大夫开了方子,便忙道:“将军,属下亲自去取药。”   一声闷闷的惊雷声又响起,耿成儒道:“不必,军务要紧。你快些去查查到底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这药方,便交给军师。”   “是!”朱统领将药方放下,退步向外,出了书房们,脚步却忽地顿住,脑海里回想着天真烂漫的女童歌声“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五兔子一去不回来——”,耿成儒中毒,也算是病了,那么,一语成谶,他就要一去不回来了?   梁松心知给耿成儒下毒算计得是朱统领,虽觉察到身上有蜘蛛在爬,心里胆寒,身上又不住地挨着鞭子,但强撑着做出阴沉沉模样盯着朱统领狞笑。   朱统领握着大刀,恨不得一刀砍死梁松,一脸阴狠地问:“你笑什么?”虽不能砍杀梁松,却用刀柄一刀捅在他胸口。   “咳咳,你走近一些,我只把解毒的方子告诉你一人。”梁松喘息着缓慢地说。   朱统领先不肯靠近,随后又见梁松呻、吟起来,一时救耿成儒心切,就凑近去听他说。   梁松在朱统领耳边低声道:“……你死定了。”   朱统领猛地一拳头砸在梁松肚子上,梁松嘴角里溢出血,却看着朱统领笑,无声地说:“你死定了。”   “朱统领,这厮说的解药是什么?”旁边给梁松用刑的人问。   “这家伙狡猾得很,他戏弄本统领呢!”朱统领心绪不宁地说,疑心昨晚上的事就是梁松做的,继而,又狐疑地想,梁松笃定他会死,莫非,他还要再陷害他?满怀心事地向外走去,走出没多久,就有人来回:“天上又有大鸟飞过,北城门门楼上忽地炸了雷,城门都晃起来了,守门的官兵吓跑了,城门被人打开了。”   “混账!”朱统领冷笑,出了县衙翻身上马,“走,去北城门看看去!”他纵马向北城门去,身后便有上百人陆续跟上,等到了北城门前,身后已经有了上千人。   到了北城门,却不见人,只见几个没逃走的守城官兵靠墙站着,青天白日下,有幽幽的火光在他们身上跳动。   朱统领骑马向前一步,属下忙劝:“统领,这火能在人身上烧起来,不能靠近。”   朱统领不似在农舍外那般谁敢说丧气的话就砍杀了谁,握紧缰绳,静静地听着身下骏马打响鼻,问:“谁看见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守门的官兵唯恐被朱统领怪罪临阵脱逃,慌忙说:“是炸雷后烧起来的,前两日城里就有人说乐水县城里要有什么地火,专门烧、烧……”   “呸!老子不信这鬼话,跟我出了城门看看!”朱统领厉声道。   “统领三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瓜州的天雷一连打了九九八十一下,又有人先算到咱们这有地火。统领你想,寻常的火能把人烤糊,可不能把人烧着呀!又没堆柴火,又没泼油……只干烧人,这人就跟猪油板一样,怎么能是说烧就烧得起来的?”有巧舌如簧的人早听说昨晚上先去南城门外的二十几人全被地火焚身,哪里还敢再向这北城门外去,看眼前几个官兵被烧,都在克制自己不叫自己吓得叫出来。   朱统领看向那能说会道的人,冷笑道:“你既然这样所知甚多,我且问你,你可曾听说过一个曲子,‘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五兔子一去不回来。’这曲子是什么意思?”   机灵的都看出朱统领已经缓和了口气,不似早先那般二话不说,便要领着人出城一探究竟。   “奇了怪了,大兔子病了,怎死的是五兔子?”   “莫非,这五兔子还要替大兔子试药?”   “又或者做了药引?”   ……   朱统领握着缰绳,听下面人议论纷纷,不由地一颤,转而又想,人多的是,哪里用得着他给耿成儒试药、做药引?一番犹豫,已经没了出城的心思,“将军说过了,谁都不许出城。快,叫人快快做出新城门,将城门换了。”   朱统领话音落下,就又见每常伴在耿成儒身边的刘校尉过来说:“朱统领,姓梁的招了在哪里能寻到解药,将军叫你立时回县衙。”   朱统领一怔,作势赌咒发誓:“若能救回将军,哪怕要用朱某的肉做药引,朱某也心甘情愿!不知姓梁的跟将军说了什么?”   刘校尉道:“将军的身子要紧,姓梁的说,只有朱统领昨晚上去了农舍,他说的话,只有朱统领能明白。”   “……你死定了。”脑海里回想着梁松说这话时的笃定,朱统领犹豫了,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梁松,但只怕今次不光是割肉做药引那么简单,不然,梁松怎会说他死定了?!   “还请朱统领快些。” 刘校尉又催促。   说话间,忽地有人喊“统领,抓来的壮丁造反了!”又有人喊“程副尉被地火烧了!”继而只见一道暗影划过,随机就见那“大鸟”落进了县城里,然后轰隆一声炸响。   “朱统领,那大鸟是风筝,可是咱们不知道风筝会落到哪里呀!”   “是呀,朱统领,还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有多少风筝!”   ……   刘校尉也被吓得脸色苍白,若那“大鸟”有个准头还好,如今那鸟是随意地飞进来,随意地炸响。   朱统领脸色苍白,有道是蝼蚁尚且贪生,人怎会不怕死?他看耿成儒是个前程远大的人,才一直追随与他,如今,耿成儒早晚要做了“韩信”,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耿成儒死,他也得死!耿成儒待他恩重如山,随着他同生共死也就罢了,偏耿成儒听那姓梁的两句话,就要他死!可见,跟着耿成儒是不能了……犹豫再三,忽地一刀砍死刘校尉,“胡言惑众!耿将军以大局为重,方才耿将军说乐水不过是个小县城,敌人来围攻乐水,就是为了声东击西,再围攻瓜州!快快传令下去,叫人随着我去瓜州见袁将军!”袁将军也丢过一次瓜州城,想来有袁将军作保,便是宁王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投鼠忌器,为了不误伤袁将军,宁王爷不会太苛责他。   “统领,将军的军符——”有人提醒朱统领。   朱统领闻言,立时道:“耿将军中毒神志不清,尔等可愿意随我去请耿将军军符,然后再去瓜州解救袁将军!”   朱统领言下之意,就是断定了敌人声东击西,目标依旧是瓜州。   他“逼宫”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白,众人瞠目结舌之余,又听见两声轰隆声,吓得一哆嗦后,就赶紧齐声答应“卑职以朱统领马首是瞻!”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咱们走!”朱统领又挥鞭向县衙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   ☆、化成灰也认得   朱统领反复在心里想着“兔子急了也咬人”,带领汇聚而来的两三千人向县衙赶去,半路见同僚几位统领匆匆也向县衙去,又想先下手为强,于是假意向几人凑近,待几人不察之时,忽地发作,提刀向一个校尉脖颈上砍去。   朱统领的部下们没胆量去跟未知的“天雷”“地火”斗,但杀起自己人来,却丝毫不手软,看朱统领动手,就忙跟着也动手,那几个校尉、副尉不过是来探望耿成儒跟耿成儒汇报情况,带的人马本就不多,双拳难敌四手,不过须臾,就惨死在朱统领手上。   朱统领心里冷笑不是他对不住耿成儒,是耿成儒先动了杀他的心思。满身是血地继续向县衙去。   “朱统领,你这是做什么?”县衙门口的守卫本因四处乱响的惊雷声战战兢兢,此时再看自家人围过来,越发六神无主了。   “本统领要做什么,还要你来问?”朱统领二话不说,先砍杀了这人,令人将县衙团团围住,带领四五十矫勇善战的人进去,果然看见方才被绑起来的梁松不见了,他又转向书房,只见书房外,几个替耿成儒吸毒,然后毒发的兵卒难受地在地上打滚,另外十余兵卒想来是唇亡齿寒,虽持刀对着朱统领一群人,眼神里却满是迷茫、畏惧。   朱统领一脚将个滚到他身边的人踢开,昂首挺胸地阔步向书房去,果然那十几个兵卒空摆着架子,并不敢拦他。朱统领又咣当一声将书房门踹开。   梁松瘫在书房角落里,眼睛瞥了眼玉破禅说的细口大肚花瓶,然后又恹恹地冲朱统领阴测测地笑。   “朱统领,你这是做什么?”耿成儒趴在床上问。   朱统领看耿成儒脸色灰白,说道:“军情紧急,将军又病重,请将军交出兵符,叫我带人速速向瓜州去。”   耿成儒道:“为何要去瓜州?叫人关上城门,细细查探出那雷声的究竟,再思对策。我琢磨着那雷是罕见之物,既然是罕见之物,数目就不会多,咱们千万不能乱了阵脚……”   梁松听耿成儒说这话,不由地对他刮目相看,原本看耿成儒的人处处与袁珏龙的人为难,还当耿成儒是个有名无实的轻浮短见之人,此时看来,这人虽为人处世尚有欠缺,但很有些才干!   朱统领冷笑道:“只怕属下没那个命等将军细细查出究竟!将军好狠的心,属下跟随将军赴汤蹈火,如今将军听那奸人两句话,竟然要要属下的命!”   朱统领满脸杀气,一身是血。耿成儒不需多问,也知他定是看如今兵荒马乱,想趁机夺权,“朱统领这话很没道理,本将军何时说过要你的命?”   耿成儒虽病倒,但余威尚在,他这么一看,朱统领不由地一凛,然后又想这么问,他怎肯认?于是又看向梁松,待要一刀砍死梁松,忽地又听轰隆一身,那雷声就响在这县衙边上,脚下的地颤动了一下,顾不得再收拾梁松,径直动手去书案里搜摸,寻到了兵符,又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伸手将趴在床上的耿成儒提起来扛在肩上,“将军,咱们赶紧撤吧。”说完,扛着耿成儒向外去,又看梁松萎在地上,对手下吩咐道:“他有英王跟西北那边买马的凭据,定非寻常人,带了他走!”   “是。”   梁松认命地被人拉着走,他挨了几十鞭子,身上衣裳都被血水浸湿,衣裳里又有只蜘蛛在爬——待要用力撞在书案上将蜘蛛挤死,又想蜘蛛是瞽目老人养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留着它吧。   耿成儒心里气朱统领败事有余,反复道:“他们那雷数目有限,由着他们炸,看他们能炸到几时!”   朱统领丝毫听不进耿成儒的话,心里想,就叫他路上这么死了,死无对证,到时候若宁王怪罪,一切都推到耿成儒身上。翻身上马,又看城里乱成一团,便将耿成儒丢在马上,挥鞭领着人道:“耿将军下令,从东城门闯出去!”说完,便一鞭子抽在马背上,纵马向东城门赶去。   众人慌忙跟上,其他校尉、统领也被雷声炸得心慌,看朱统领带着耿成儒走,便也纷纷带着人跟上,众人冲出东城门,径直向瓜州赶去。   县城里乱成一片,没跟朱统领走的士兵听说耿将军撤走了,立时没了斗志再去镇压作乱的壮丁们,有人干脆地丢下刀枪,嘴里喊着“我们也是被抓来的百姓!”   一个喊了,其他人不管是不是,都纷纷自称是迫不得已被耿成儒抓来充军的。   按说混入壮丁中的玉家家兵们虽想怂恿壮丁们作乱,却也没那么快的动作,毕竟他们才过来,需要一些功夫博得其他壮丁的信赖。   壮丁们之所以自发的反动,却是因为冤有头,债有主。   楼家村三日前被抓来的壮丁们秉持着民不与官斗的原则一直露出懦弱、老实的模样,谁料今日看管他们的官兵们闲话,一句话将又有两百多骑兵向南城门去的事抖落出来。楼家村的壮丁们想到朱统领三日前放出的狠话,只当留在楼家村的父老乡亲、妻子儿女要死在朱统领手下,便群情愤慨,抢了军械闹事。   玉家家兵们见状自然要火上加油,从其他村子里被抓来的人听说楼家村的惨况,又联想到自家,便义愤填膺地拔刀相助。   城里乱了大半天,忽地有人看见玉家军的旗帜飘扬在乐水县城城门上,一传十十传百,留在城里的官兵只当玉将军打过来了,立时举手投降。   墙倒众人推,百姓们也跟官兵一般想法,不管男女老少,纷纷出来棒打落水狗。   等到傍晚逢魔时刻,天边堆满了金色的云,乐水县城就已经安静下来。   楼家壮丁们也已经从玉家家兵口中得知那日借宿在他们村子里的梁松三人来解救他们的事,虽离家不过二里,但也被人劝说留下来助玉家军一臂之力。   天边的金云慢慢被乌云吞没,只见玉家家兵家将们簇拥着一个小少年进城。   滞留在街上的人纷纷让开路,怯怯地打量那小少年。   “八少爷果然聪慧,知道用风筝放炸弹进来。”玉无瑕称赞道。   玉无双等人纷纷点头称是:“正是,少爷果然智勇双全。”   玉破禅微微摇头,此时他衣衫肮脏不堪,神情疲惫不堪,看城中满目苍夷,忧心忡忡道:“我原想吓一吓耿成儒,却也没料到他会这么快逃走。想来除了咱们,定还有其他人与咱们里应外合。”虽说炸开北城门,趁守兵逃跑时烧人,但也不当这么一两下子就能将耿成儒吓走。又问:“城中还剩下多少人?多少粮食?速速叫人将北城门竖起来,令人严加看守。告诉城中百姓,帝王之师很快就到,叫他们安心等待。”   玉无价道:“城里还有五万人可用,耿成儒的人走的匆忙,粮草辎重还留下许多。至于失散的玉无二、玉无痕他们那两百多人,已经叫人去寻了。”   玉破禅点了点头,“将粮食分散一些给城中百姓。花家两位前辈也要速速寻来,乐水县城夹在滁州、瓜州之间,宁王的人马定会卷土重来。还要请教他们两位如何守城。”   “是。”   玉破禅带人向县衙里去,尚未走进去,就听见里面惨叫连连,进去了,便见地上躺着许多兵卒,个个皮肤泛黑嘴里,眼神涣散地打滚。   “那边有谁受过刑!”玉无价指着竖在院子里血迹斑斑的架子,眉头微微皱起,想不明白是谁给耿成儒的兵卒下毒。   “将他们先送去空屋子里关着,看能不能寻来大夫瞧瞧。”玉破禅就着玉无价点起的烛火,又快步向书房里去。   书房里臭不可闻,进去了就见一盆黑血翻倒在地上。   “那血里有毒,要小心。”玉无价拿着蜡烛将书房照了一圈,先寻到那个细口大肚的花瓶,将瓶口向下倒了倒,只听到一声细微的声响,却不见东西掉下来,将花瓶往地上一砸,一声脆响后,就见一份名册躺在地上。   玉无价拿起名册,翻看了一番,“就是这个名册……哎……”   “怎么了?”玉破禅皱着眉头看向角落里的血痕。   “……大姑爷家……少爷,要不要,将他们家老爷的名字从名册上删去……”玉无价为难了,虽说抢回名册是立了大功,但若是将名册原样交上去,难免会叫玉家大小姐怨恨玉破禅。   “死了这么多兄弟抢回来的名册,无价大叔想叫我对它动手脚?”玉破禅毕竟年幼,一时感慨,便带出了哭腔。   玉无价合上名册,“卑职该死!只是大小姐与少爷一母同胞……”   “无双大叔,速速将名册送去给父亲,谁也不得偷看一眼!”   “卑职遵命。”玉无双从玉无价手上接过名册,就大步流星地向外去。   玉无双才出去,玉无瑕便又快步跨进来:“八少爷,原来咱们行动的时候,花家两位前辈也没闲着。听混进壮丁里的兄弟说,梁松梁大侠带着花老前辈的蜘蛛过来给耿成儒投毒了。如今,只怕梁大侠已经遭了不测。”   玉无瑕称呼梁松为梁大侠,已经是打心里佩服梁松了。   玉破禅忙道:“快叫人在城里找一找,那些……惨死的人堆里也翻一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定要将梁大侠找出来不可。”略想了想,又令人:“这书房要不得了,锁上吧。再寻一间空屋,搜出乐水地图——若搜不到,尽快将民居城郭、山川地势画出来。略歇一歇,等无二、无痕大叔还有花家两位前辈寻来,咱们就尽快商议出守城对策。”   “是。”众人出了书房,玉无价引着玉破禅向县衙后的庭院里休息,其他人轮流小憩。   过了四更,东边天上出现了一轮下弦月,月光朦胧地笼罩着乐水县城,玉将军很快过来的消息就如一颗颗挂在不远处的梅子,在这消息的安抚下,城中百姓们安心地酣然入睡。   破晓之时,红日露出头,皓月的轮廓依旧清晰可见,站在南城门上值班的玉无价仰头看向一同出现的日月,叹了句“日月同辉”,才兴叹完,就见玉无二、玉无痕一群人兴高采烈地过来,于是赶紧下城楼迎接。   玉无二爽朗地笑道:“不愧是八少爷,果然叫咱们拿下乐水了。”   玉无价道:“这就是得道天助,老天爷帮着咱们呢。”又看玉无痕、玉无二身后没人,就疑惑道:“花老前辈两人呢?不是说与你们一处吗?”   “放心,已经叫人去楼家村找他们去了。走,领我见见公子去。”玉无二与玉无价勾肩搭背道。   忽地几人看见一人提剑向县衙赶来,玉家三人先警惕地收敛起笑容,待看见来人是蒙战,便放松警惕,玉无价摇了摇头,“这蒙战最是鲁莽,他怕是听说了梁大侠下落不明,才这么一脸煞气。”   玉无痕道:“毕竟年少气盛,待会咱们好好说话,好好安抚住他。”于是三人迎上,待走近了,就听蒙战冷哼一身,三人看在梁松面上忍住了,好言道:“蒙少侠放心,我们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交代?我问你们少爷要交代去。”蒙战说完,狠狠地呸了一声,提着剑又向县衙去。   玉无价三人心里疑惑,玉无价见这边已经没了他的事,便跟玉无二、玉无痕快速地骑马赶上蒙战。   因这会子人人身上都沾染一些血渍,一时也无人觉得一身是血的蒙战有什么异样。   “蒙少侠,花家两位前辈呢?”   “是呀,两位前辈不是由你保护的吗?”   “别跟我假惺惺的!你们也想要那什么《推背图》!”蒙战狠狠地瞪了三人一眼。   玉无价三人怒极反笑,稍稍停住马,玉无价低声对其他二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怕是这蒙战的性子改不了了。”   虽嘴中这样说,玉家三人笃定蒙战不会做出事来——料到依着蒙战的性子,知道梁松不见了,顶多胡闹一场,便不当一回事,又在蒙战身后细细去说梁松如何。   蒙战握着剑,横冲直撞地向县衙走,听见玉家三人的话,就想:好哇,梁大叔也被他们算计了!   县衙外的玉家军看见蒙战来,待要拦他,又看玉无价摆手,就让开路。   蒙战进了门,就问:“玉破禅何在?”   “蒙小哥儿来了?花家两位前辈呢?八少爷在厅里等着一起商议对策呢。”玉无瑕也看在梁松面上和颜悦色地对蒙战说话。   蒙战并不搭理玉无瑕,提着剑进了厅里,看见玉破禅在看地图,瞬时提剑向他砍去,嘴里大叫:“好一个出尔反尔的狗贼!”   玉破禅听到背后破风之声,便敏捷地向一旁滚去,蒙战又顺势砍过去。   等玉家四人醒过神来,玉破禅已经被蒙战挟持在手中。   “蒙战,你又发什么疯?!”玉无二不耐烦地喊。   玉破禅也蹙眉,虽不知道梁松、蒙战他们一群人的身份,但早先携手浴血奋战过,再不疑心他们会害他。如今蒙战忽地翻脸,为的是什么缘故?   蒙战冷笑:“你们这群伪君子!把梁大叔弄丢了,又把花爷爷、金……”想到不能将金蟾宫暴露,又改口“花子规藏起来,梁大叔叫我保护他们爷孙。我不能叫梁大叔失望,你们快将他们交出来!”   玉无二不屑道:“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子,我们将两位花前辈藏起来做什么?”   “哼,你们跟那一路害我们的贼人勾结,还想哄我?”蒙战手上用劲,冰冷的剑锋下殷红的血渍了出来。   “蒙少爷千万冷静!蒙少侠仔细想想,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当务之急,是要将花家两位前辈找出来。”玉无价将性急的玉无二推到身后,看玉破禅脖子上流血了,暗想事态严重了,蒙战性子鲁莽,却不是会血口喷人的人,怕是花家两位也出了事。   “误会?什么误会,化成灰,我也认得他这张脸!就是他把两位花前辈抓走的!”蒙战目眦俱裂地瞪向被他挟持住的玉破禅,说完,只听啪嗒一声,肩头的伤口又流出血来。蒙战眼前一黑,晃了两下,便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守城难   “蒙少侠?”   “蒙小哥?”   “蒙战!”   ……   玉家几人纷纷出声去喊,却见蒙战虽昏迷,却像是一只虾米一样防备地弓起身子。   “这、这可怎么办?”玉无二咬牙切齿,梁松不在,就算蒙战犯了多大的事,他们也不能立时杀了他,不然有违道义。   玉无价敏锐地看见地上的几滴血,赶紧靠近蒙战,见蒙战神志不清地忽地挥了一剑,吓出一身冷汗,用力将他手上宝剑抢下来,又将他翻了个身,看见他后心竟然挨了一剑,万幸刺他的人当是手上没什么力气,因此才没送了蒙战性命;他们方才因看蒙战中气十足,才没将他背上的血水当一回事。   “八少爷,蒙战遇袭了。”玉无价话音落了,玉无二等对蒙战的反感稍稍减弱一些,反而佩服他自己受伤了,也不忘答应过梁松保护花家二人。   “快扶他去疗伤,”玉破禅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手指上染满了滑腻的鲜血,想起蒙战愤恨的一句“化成灰,我也认得他这张脸,立时问,“九少爷还没消息吗?”   玉无瑕怔了怔,“先前还跟九少爷有联络,后来,就断了来往。”   玉无二、玉无价醒悟过来,齐声道:“八少爷是说,是九少爷干的?”   玉无痕道:“这万万不可能,九少爷不是不分是非曲直的人,他……定是蒙少侠义气用事,被人骗了。”   “蒙少侠还不至于糊涂到那地步。先给他疗伤,等他醒了再跟他问话。”玉破禅拿出帕子擦手,看几人要走,又吩咐,“不许去找九少爷,如今守城要紧,不得为他分散人力。倘若被耿成儒或者袁珏龙的人察觉到,即使老九被吊在马前,也不许人与他相认,不许人来跟我回话。”   “八少爷——”玉无痕喉咙仿佛被锁住,看着玉破禅有些凉薄的年少面孔,一时间,想起人常说九少爷比八少爷像玉将军的话,如今看来,更像玉将军的其实是八少爷。   “诸位前来扬州搭救我们的时候,定也听过父亲这样吩咐过吧。我宁肯老九死,也绝不会丢了乐水。快送蒙少侠去歇息,然后速速来商议守城对策。”玉破禅面无表情地将话说完,转身又看身后地图,虽说乐水是个四面被宁王兵马包围的弹丸之地,但此地前可攻向滁州,后可袭向瓜州,正是牵制宁王兵马的要紧地方,即使不能长久地守住,也要守到弹尽粮绝那一日。   “卑职领命!”玉无价等人面色沉重地大声答应,然后玉无瑕、玉无痕搀扶着蒙战去看大夫,等将蒙战交托给他人,便又速速赶回这厅堂,众人聚在一起。   玉无价道:“迟早要叫百姓们一起出来守城。”   玉破禅点了点头,想起金折桂做的炸弹,就说:“花小前辈留下的炸弹还有五六颗,要妥善保管,如今再寻不到材料,那些炸弹定要妥当使用。”略想了想,又吩咐:“叫人做出一些布袋、纸袋,模样要跟炸弹仿佛,看若是宁王的人卷土重来,能不能将他们唬住。”   玉无双也点头。   恰这时,门外有人来传话,“少爷,南城门外来了一群百姓,有个老头自称是楼家村的里长,他说他们村的人一直盯着乐水县城看,知道耿将军、朱统领他们都跑了。里长说,他怕耿将军、朱统领又打回来包围乐水县,到时候乐水县城外的村庄会遭殃,因此带着一村子的老弱妇孺来县城里避难。”   “……少爷,一村子的老弱妇孺,只怕,会耗费许多粮食,且对守城无益……”玉无二忧心忡忡地说。   玉破禅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收留他们,楼家村的壮丁定要回家去保护家中父母妻女,也寒了其他人心。叫他们进来,再安排队伍,趁着宁王的人没醒过神卷土重来,先出县城去收集粮食吃食。只要是能吃的,能用的,全部收集回来。”   “是。”   玉家几人都预料到那般容易得了乐水县城,要守住它,必是一场苦战。于是谁也不能忽视任何事,众人商议一回,便分工去办各自的差事。   酉时玉破禅才吃今日的第一餐,吃着粥菜,又听中毒了的兵卒们惨叫,蹙了蹙眉,终于狠心发话,“既然大夫说解不了毒,那就送他们一程,叫他们早日超生。免得县衙里嚎叫声不断,影响了咱们的士气。”   “是。”   一声是后,不过一会功夫,县衙里就安静下来。玉破禅也因自己轻飘飘一句话,就断送了几人性命——虽那几人中了毒,生不如死——而心生异样,久久地对着一碗粥不言语。   “少爷,楼家村里长送来两个人,他说花爷爷是咱们的人,这两人就当也是咱们的人。”玉无二抱着一个小男孩,又叫人扶着一个少年进来。   玉破禅抬头看去,见那少年因生病,面容浮现出诡异妖艳的绯红,越发显得容貌堪比女子,那被玉无二抱着的小男孩,则脸上跟花小前辈一样有些脏兮兮的伤痕,此时他脸上伤痕渐好,露出和柔的轮廓,看眉眼,当是个冰雪聪明的人。   “两位是……”玉破禅问。   “花子期。”金蟾宫已经痊愈,笑嘻嘻地看玉破禅。   曾公子比不得金蟾宫痊愈的那样快,此时还有些咳嗽、腿脚发软,进了县城已经听人说起过梁松的“义举”,虽有些微怨梁松多事,不去寻他,反管人家这烂摊子,却明白此时他只能依靠梁松的“义举”来令玉家军敬重他,于是道:“鄙人姓曾。梁松是我家中护院。”   玉破禅想不出哪个曾家,便道:“曾公子病重,请去歇息吧。”   “多谢玉少爷收留,若有用得着曾某之处,还请玉少爷直言。”曾公子咳嗽两声,看了眼乐水县地图,暗想自己要不要助他一臂之力?随后又想乐水只怕守不住几日,自己还是不出风头的好。   “地图,地图!”金蟾宫在玉无二臂弯上跳着伸手指向地图。   “小哥儿认识这个?”玉无二笑着抱着金蟾宫凑近。   “爹爹有地图。”金蟾宫伸手在地图上拍了拍,又搂着玉无二脖子问:“我姐姐呢?爷爷呢?”   曾公子咳嗽着,招手要叫金蟾宫随着他去,毕竟,金蟾宫是他是从瞽目老人身上取得解药的关键。   玉无二却警觉地不肯叫金蟾宫随着曾公子去,“曾公子病重,怕是会将病气过到小哥儿身上,曾公子且自己去休息吧。”   人在屋檐下,曾公子内心郁卒,想不明白金蟾宫怎会跟才见面玉无二亲近,却跟他疏远得很,勉强笑道:“那就有劳玉少爷了。”说罢,便被人扶着去休息。   “你当真姓花?”玉破禅拿着腰上玉佩逗金蟾宫。   金蟾宫接过玉佩,略看了看,又坐在玉无二臂弯上,伸手拍着地图,奶声奶气地指着上面的字,“乐……水……”认识了两个字,便得意地看向玉无二。   玉无二笑道:“再找一找,看还认不认识其他字?”与玉破禅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心知金蟾宫的身份必定另有蹊跷,不然,他从哪里见过地图?   “你说你姓什么,我就拿好点心给你吃。”玉破禅又引着金蟾宫说话。   金蟾宫瞥了他一眼,微微嘟着嘴,又搂着玉无二脖子喊:“我要姐姐!去找我姐姐!”   玉无二忙抱着他颠了一颠,哄着他说:“你乖乖说你姓什么,就找你姐姐来。”   金蟾宫牢牢记着金折桂那句“跟人说叫什么姓什么,她就要死了”的话,只哭闹着要找金折桂。玉无二无法,只能抱着他去后院翻看前任乐水县令库房里有没有留下什么好玩的玩意。   玉破禅怔怔地想,莫非这小儿是金家的?他若是,那花小前辈不是年纪很大了嘛……因想兴许自己被人捉弄了,又想若当真是玉九将花家两位前辈抓走,若玉九伤了小前辈,玉家与金家……思量再三,立时带着人又去看蒙战,见蒙战还没醒来,便令人用力在他人中掐下去。   “嗯——”蒙战幽幽转醒,瞅见床边的人,立时发作道:“你这伪君子……小贼子……”   “你看见是‘我’将两位花前辈抓走的?”玉破禅问。   “不是你……还能是谁?”蒙战咬牙切齿道。   玉无瑕上前灌了蒙战半碗人参茶,替玉破禅解围道:“我们家还有一个九少爷,模样跟八少爷一模一样,你仔细想想,你认识那人,那人认不认识你?”未免蒙战暴躁又要伤了玉破禅,便拿了绳子将蒙战手脚都绑在床上。   蒙战挣扎了一下,想起那人果然是一副目中无人不认识他的模样,转而又想,那人跟早先害他们的人勾结在一起,定然不是好人,于是又叫道:“信口雌黄,分明是他……”   “花家两位前辈昨日晌午才向楼家村去,楼家村已经将子期小哥还有曾公子……”   “曾公子?那混蛋也来了?”蒙战脸上青筋跳起。   玉无瑕的话被打断,此时他与玉无痕、玉无价等都是一头雾水,梁松是曾公子的人,梁松对蒙战十分爱护,蒙战对曾公子恨之入骨,好像,蒙战的仇人很多……   玉破禅道:“我一直在破城,没有离开过。这个,许多人能给我作证。你且说一说,到底那个跟我一模一样的人,是如何抓走花家两位前辈的……花小前辈,可是姓金?”若说地图,工部、兵部最多,除了这两种人,其他人,谁家会有地图?依着外表看出的年纪,花子期、花子规姐弟二人,与宁王兵马搜索的金家姐弟年纪仿佛。   蒙战错愕道:“你怎么知道?”   玉无瑕、玉无痕等仿佛遭了晴天霹雳,二人齐声道:“这不可能,花小前辈未必有花老前辈说的那么老,但三十五是一定有的。”若果然是金家的姐弟,那此次玉九若糊涂,犯下的错可就大了。   玉破禅心里也觉怪异,他情愿相信那个见识胆量高出自己许多的“女娃”是个三十五岁的“小前辈”。   “……兴许是花家两位前辈救下金家小哥,然后一路保护他?”玉无瑕胡乱猜测,又催促蒙战继续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蒙战盯着玉破禅一看再看,忽地叫道:“那人看起来就像是谁欠他二五八万,我认错人了!”那人乍看跟玉破禅十分相似,可是,玉破禅一看便像是个教养良好,对谁都彬彬有礼的栋梁之才,那个,看起来却像是个骄纵的明日纨绔!   “你这小子,快快说,”玉无痕看玉破禅的脸色越发不好,有心替九少爷挽回一句,“若两位花前辈落在九少爷手上,想来九少爷只是一时玩笑,说开了,兴许还是咱们九少爷领着人保护花家两位前辈呢……”   “蒙少侠险些送命,这岂会是玩笑?”玉破禅打断玉无痕的话,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蒙战。   蒙战被他看得一凛,唯恐因自己耽误了搭救花家祖孙,赶紧从头说起:“那天我们等你们玉家人在树林里设下陷阱,便三人一起向楼家村去,路上闲来无事,花老前辈跟我说起来公子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他们祖孙给他下毒的事。”   “我听了,就说了句‘公子就是那样小肚鸡肠的人,就算在河边挖个坑,坑里的水还不是河里的水渗过来的?’花老前辈听了,就夸我有些灵性。我们又向前走,正要直接进楼家村,忽然花老前辈说听见马蹄声,生怕是朱统领先赶去楼家村杀人,两位花前辈就暂时留在一棵大树下等我,叫我赶紧跑去楼家村捎信叫村民们躲一躲。”   “我快步跑着去了,快到了楼家村,远远地看见玉少爷带着人,就跑过去说:‘玉小官人赶紧叫位大叔给楼家村里长捎信,就说朱统领来了,让他们去躲一躲。我赶紧去保护花家两位前辈去。’”   “那位玉小官人皱着眉头看了看我,然后点了点头,又说:‘我跟你一同去。’”   “我想着玉小官人算是跟我们一拨人,就领着他去。又看玉小官人身边四五个人抬着一个受伤的蒙着脸的大叔、一个脸色不好的小个子,就想玉小官人还是那么有情有义。路上听出一个跟着的矮个子实际上是个女子,就笑着问了句:‘怎么一眨眼,玉小官人就又救了个姑娘来?’玉小官人瞪了我一眼,却不说话。”   “我只当是大家走累了,没心思说话,就没多想。眼看就遇上了花家两位前辈,忽然后背上一疼,扭头就看见被人抬着的那个赫然就是一路引狼来杀我们的贼人,我背后那一剑,却是他捅的,幸亏他病了,手上没力气,没伤到我性命。”   “我问玉小官人:‘你为什么勾结贼人来杀我们?’玉小官人冷笑着看向花家两位前辈说:‘两位最好将《推背图》交出来,不然,就别怪我们不尊老爱幼。’”   “花家两位前辈一愣,也是看着玉小官人那张脸没醒过神来。花小前辈一夜没睡,打了个哈欠,声音嘶哑地说:‘玉破八,你这小子又捣什么鬼?’”   “花小前辈的话才落,一个女子就扶着另一个,哀哀戚戚地冲玉小官人喊:‘玉少爷,小姐快不行了。’我强撑着看了眼,见竟是一路默不作声被人抬着的姑娘一只手都黑了。”   “那女子喊完,玉小官人便不分青红皂白地叫人来抓两位花前辈,我想跟他们说理,偏又说不通,那躺着的贼子又不住地哼哼唧唧不停说:‘解药在《推背图》里,玉少爷,他们祖孙是江湖骗子,满嘴胡言乱语,先问他们要了解药要紧!’”   “那被称为小姐的人又喊:‘玉九弟,不可伤了那小女孩性命。’躺着的贼子说:‘戚小姐,那小丫头看着小,却是江湖上偷奸耍滑、装疯卖傻的老手。’”   “我想玉小官人要解药,八成是为了那小姐,于是抢着要去挟持那小姐,可惜受了伤,又双拳难敌四手,才……咳咳,我后来又见玉小官人叫人来寻,想着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玉小官人人在乐水,两位花前辈应当也在。于是就赶来了乐水。”   蒙战受了伤,一口气说了这么一串话,顿时又虚弱了三分。   玉无价疑惑道:“哪里来了个戚小姐?莫不是九少爷路上救了的人?”   蒙战冷笑道:“那小狗贼,小小年纪,就为了个女人不分是非曲直,见了人就杀!”再看玉破禅与那人一样的脸,嘴里发出咯咯的咬牙声。   玉破禅脸色十分不好地说:“无价大叔是从京里赶来救我们的,你不知道,那位戚姑娘是扬州官学里戚教授的爱女,与入禅是青梅竹马。入禅半路跟咱们分开,当是要回扬州救戚小姐呢。”   蒙战躺在床上,心中疑惑玉八玉九两位少爷一同被玉家人放在扬州教养,怎地戚小姐是玉九的青梅竹马,却不是玉八的?   “不知那位‘贼子’是什么身份?兴许是他用话蛊惑了老九。”玉破禅问。   蒙战道:“我也不知那人是谁……只知道他居心不良,一路要杀我们。”   “我们,是指……”   蒙战忽地灵光一闪,“那人原本是跟着花老前辈三个的,我们要跟上,他就要杀我们。他定然是跟公子一样,要抢《推背图》的。”   玉破禅微微有些茫然,随后对蒙战道:“蒙少侠歇着吧,若是老九向乐水来,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蒙战道:“那你何时叫人去救花家两位前辈,那小狗贼……”   “事有轻重缓急,如今守城要紧。谁也不能走开。”玉破禅道。   “你是不肯叫人去找了?”蒙战挣扎起来,绑着手脚的绳索紧紧地勒进皮肉。   玉无痕看蒙战心急了,赶紧说:“蒙小哥,不独花家两位前辈不能去找,就算是我们九少爷,八少爷也下令不叫人去找。”   “那小狗贼怎么能跟两位花前辈一样!”蒙战谩骂道,“依我看,你们两个长得一样,性子也是一样。过河拆桥,以后定然不得好死!”   玉破禅一言不发地出去,玉无痕等叹息连连,只能由着蒙战骂,将门关上就出去了。   玉破禅出了门边说:“蒙战跟曾公子有仇,蒙战就罢了,性子让人看得清楚,那位曾公子,叫人看住他,不许他随意走动。”   “八少爷,九少爷定然不会对两位花前辈做什么,两位花前辈机灵聪慧……”玉无痕嗫嚅了半日,有心替玉入禅说几句好话。   因习惯了,虽猜到花小前辈早先的话不过是戏言,却依旧以小前辈称呼她。   玉破禅道:“入禅要两位花前辈替他们解毒,两位花前辈自然会平安无事。不许再提这事,所有人安心守城——此外,跟入禅一起的人居心叵测,下令四边城门,我玉破禅进了乐水,就再不会出去,凡是从外面进来的,都不是我玉破禅。若有人打着九少爷的幌子要进城,若是他们人少,就将他们包括老九在内全部抓了绑起来。若是人多,便不许开城门。”   “是。”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长假呀,眼看就要过去了…… ☆、鬼话连篇   乐水县城里,一队队人马小心谨慎地出城,然后待时辰到了,顾不得再去收集粮草,便按时驮着米粮麦麸等能入口的东西赶回县城。   远远的山上,一个与玉破禅模样仿佛的小少爷骑坐在大树上,遥遥地向乐水县城看去。   与玉破禅一身狼狈的衣着不同,这小少爷衣衫整齐得吓人,仿佛在这兵荒马乱之中,整理仪容,依旧是他不肯懈怠的每日必做之事。   “少爷,要不,叫人去乐水县城瞧瞧?”马下一随从问。   “哼,去那瞧什么?”树上少年一个翻身跳了下来,“成王败寇,也不知道……”   “九少爷!”随从出言劝诫。   这随从名叫玉无悔,是与玉无价、玉无双等人一起从京城赶来扬州搭救玉破禅、玉入禅兄弟的家将之一。自从护着玉入禅与玉破禅一群人分开后,玉无悔越来越见识到玉入禅的离经叛道。比如玉破禅一心想着忠君爱国,只要有人谋反叛乱,玉破禅必将那人视作仇雠;而玉入禅,却满口成王败寇,谁叛乱谁谋反,都与他毫不相干——即使来平乱的人就是他父亲玉将军。这等言行作为,在忠良世家的玉家人眼中,是极为不孝不肖的。   玉入禅嘲讽地望了眼随从,伸手将黏在衣裳上的枯叶摘下,见衣摆上留下一处青苔,便令玉无悔倒水湿了帕子给他擦衣摆上青苔。他听见躺在篝火边的戚珑雪嘤、咛一声醒来,才一改不屑的神色欢喜地凑过去问:“雪姐姐醒了?”   “玉……九弟,还没跟八少爷汇合吗?”戚珑雪醒转过来,慢慢地向身边看去。   玉入禅却选择忽视这问话,“你觉得身上怎样?”   戚珑雪强撑着做起来,虽连日奔波令她衣衫不整洁、脸色也有些苍白,但举止依旧优雅从容,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孔如雪般剔透。   被看押起来的金折桂靠着瞽目老人,瞥了眼情窦初开的玉入禅,又想了想那以为孩子是从肚脐眼、胳肢窝生出来的玉破禅,不禁摇了摇头,果然是龙生九子,子子不同。这位才十三四岁的戚小美人明摆着一颗芳心抛在了玉破禅身上,玉入禅这初开的情窦只怕要惨淡凋零了。眼睛瞥向冷冷看着他们的范康,又蹙眉想好个祸害遗千年,却不知道,这范康有什么能耐给戚珑雪下了毒,又怎么糊弄得玉入禅抓了他们。   范康躺在地上,心安理得地享受玉家人的伺候,嘴角噙着冷笑看向瞽目老人、金折桂,老天,终归是站在他这边的!   那一日,瞽目老人设计令他被蜘蛛咬了手,他狠心断手,又被农妇追逐,不得已狠心藏入狼穴,幸亏群狼白日出去,狼穴里只藏着两头小狼,才令他躲过这一劫。   看见小狼舔舐他断臂上滴下的血后呜呜哀叫死去,范康骂了一句“老瞎子果然歹毒!”又怕母狼回来寻他报复,便强撑着又出了狼穴,未免被狼群追上,便一路沿着溪水向上游走,想用溪水隐去踪迹。   谁知,一夜平安无事,等到第二日早晨,竟然有人来袭击他,他刚刚断臂,失血过多,又中了毒,被人打翻在水中,只当自己个命不久矣。   正在他绝望之时,有人出声说:“这位可是无着观里的范康范神仙?”   范康强打精神看过去,却见一个穿着牙色箭袖的丰神俊朗小少年迈着步子悠然向他走来,又听小少年戏谑地问:“范神仙不在无着观里发财,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投毒做什么?我们好不容易想抓条鱼吃,偏整条河里的鱼都被你毒死了。”   范康想起金折桂曾随着家人去无着观打醮见过他,只怕这小少年也来过无着庵,忙捂着断臂从河水里爬出来。   “哎呀!”一声娇呼,又有一个身段玲珑做了男装打扮的小姑娘捂着脸背过身去。   “哟,范神仙没了一只手,这将来可怎么给人家扶乩算卦呀?”那小少年一边安抚小姑娘,一边又打量他那断臂。   范康只觉得眼前的天地在打转,电光火石间,掐算着这小少年看他是相识又看他断臂也没怜悯之心,自己若昏厥过去,定会被他丢下,于是狠心咬破舌头,靠着舌头的疼痛强令自己保持清醒,打起精神问:“不知这位是……”   “你不认得我?若是我哥哥,你就当认识了。你可称赞过他少年英雄,必定会早成大器。”那小少年说着话,却是去看那被范康断臂吓着了的小姑娘,手在那小姑娘背后抚了抚,低声安慰她,“别怕。”   小姑娘转过头来,眼睛里蓄着水雾,看模样是顺着那少年的话,神思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一开口,就是软软糯糯的吴侬口音,“这位……范神仙,认识八少爷?”   小少年脸色晦暗起来,眯着眼盯着范康的断臂。   范康已经断定倘若自己昏倒在这里,这少年绝对不会过问他的死活。他人在无着观中,日日见的都是达官显贵,自然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类似“少年英雄、大器早成”的话,不知道对多少世家子弟说过,因此依旧没想出这小少年是哪位,只是那小少年对哥哥的嫉妒真是不加掩饰。   “……八少爷跟玉九弟是孪生兄弟,长得一模一样。”那小姑娘看范康一头雾水,就出言提醒。   “原来是玉家少爷,贫道眼拙,竟然没认出玉少爷。”范康将舌头咬出了血,看那小少年的冷漠态度,思量着要想叫玉九救他,希望还要放在那小姑娘身上,看玉九对那小姑娘一往情深的态度,想来玉九对那小姑娘言听计从,这小姑娘称呼玉八为八少爷、玉九为玉九弟,听到玉八就走神,想来她是十分爱慕玉八的了。于是假装踉跄地在水中向玉家人迈进一步,然后跪倒在水中,咳喘道:“能见到玉九少爷,实在、实在是老天保佑,八、八少爷他被人……八少爷的簪子……”一句话不曾说完,便作势跌倒在水里,做出呛水挣扎模样,且在水里滚了滚,乱中拔出头上木簪,在起身瞬间将簪子在自家断臂里一插,然后挣扎着伸出手,“救……救命!”   果然听见那小姑娘如他算计的一样劝说少年,“玉九弟,快救人吧,只怕他知道八少爷的事也不一定。”   这小姑娘的话音落了,又听一随从说:“九少爷、戚小姐,这范道士顺着溪水走,是要借着溪水藏去行踪。他一路任凭毒血流下,不顾及毒死的鱼群还有误吃死鱼的鸟兽,沿路害死禽鸟走兽无数,实在有违道家教义。只怕不是好人。况且八少爷才捎信来叫咱们去乐水县城外汇合。”   范康在水中挣扎,因方才的用力一插,此时又清醒不少,暗恨说这话的人坏他好事,心里正七上八下。   “八少爷捎信来了?”小姑娘似乎是被蒙在鼓里,声音里满是不敢置信。   范康只觉得这小姑娘的声音就像是天籁之音,果然小姑娘错愕的一句话后,只为了与那“奴大欺主”的随从较劲,玉九便说:“救他。”   “范神仙是无着观里德高望重的活神仙,家里的夫人们都信他得很。范神仙放着观里安逸的日子不享受,来到这兵荒马乱的地方定然有要紧事。我们不能不救他。”又有一个随从顺从玉九的心意说了一席话,比之玉九赌气一般的两个字,这一席话更能说服人。   其他人听了,又看范康身边不住地流出血水染红溪水,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又因那水里有毒,不敢轻易下水,便砍了树枝递过来伸向范康,叫他用手抓着树枝被人拉上来。   范康上岸之后,咳嗽个不停。   “范神仙刚刚说八少爷的簪子,是这根吗?八少爷怎样了?”小姑娘看范康被人救上来后身上掉下一根簪子,便赶紧去捡。   众人原本看溪水里的鱼儿被毒死,因畏惧范康身上的毒,又看此时血水与溪水混着在他身边湿了一片,便不敢靠近,不防这小姑娘关心玉八情切、忽然靠近,离着小姑娘最近的玉九就要去拉她。   范康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眼疾手快地将握在小姑娘手上的簪子抢回来,借着玉九将小姑娘拉开的力道,又狠又快地在小姑娘手心里割开一道口子,低垂的脸上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料到为给小姑娘解毒,这群人必定会替他寻来解药,于是半真半假地昏迷在地上。   朦朦胧胧中,范康听见小姑娘一声娇啼,然后另一个女子哭道:“小姐,你流血了。”   “早说这道士不像个好人。”   “不、看范神仙昏迷了还紧紧握着簪子,想来那簪子对他极为重要,反而是我鲁莽了。范神仙方才不过是为了抢回簪子,并非有意刺伤我的手。”小姑娘善解人意地说。   “不好,这簪子上沾了道士的血,只怕有毒。”   似是应证有毒二字,只听另一个女子喊道:“呀,小姐的手心变黑了!”   “死道士,快醒来!”玉九气急败坏地骂。   “九少爷,范神仙也算是侠义之人,不当这样作践他。”   ……   范康只觉得身上挨了几脚,暗道好个玉家公子,竟然为了个小姑娘欺辱他这德高望重之人,身上疼了几下后,终于撑不住,彻底昏迷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范康没睁开眼,就觉察到红彤彤的火苗在自己眼皮子前跳动,断臂处传来彻骨的疼痛,不用看,也能料到是有人替他又清理了断腕。只是这次醒来,越发觉得手脚无力,竟然是站也站不起来,微微一动,觉察到束缚,竟然有人将他绑了起来。   “绣球春晚欲生寒,满树玲珑雪未干。落遍杨花浑不觉,飞来蝴蝶忽成团。”   范康听见玉九声音低沉地吟诗,心道好个优哉游哉的贵公子,竟然有闲心附庸风雅,因想探一探这群人根底,便继续装睡。   玉九吟诗过后,那小姑娘就开口道:“玉九弟,你为什么骗我?我们为什么不跟八少爷汇合?”   “雪姐姐,”玉九的声音先有些不甘心,随后却又似被人冤枉误解一般,满腔无可奈何地一叹,“随雪姐姐怎样想吧。”   果然,那天真的小姑娘立时为难地赔不是,“玉九弟,莫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若有,你告诉我吧,若实在是机密不能告诉我……那也就算了。总归,咱们迟早会跟八少爷汇合的吧?”   “唔。”   迟迟地等来玉九的一声唔,小姑娘放心地长出一口气。   范康心想好个善解人意、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姑娘,微微睁开眼,装作才醒转过来。   “范神仙醒了。”另一个女子开口说。   “缃蕤,快端热水给范神仙喝。”那小姑娘忙吩咐丫头办事。   早先说范康不是好人的随从道:“范道长,鄙人玉无悔,你睡着的时候,鄙人已经替你清了伤口。不知范道长为什么来了这里?又中了什么毒?你提过八少爷,八少爷却不曾提过阁下。”说着,便从丫鬟缃蕤手中接过碗送到范康嘴边。   范康先瞥了眼那也作了男儿装扮的丫鬟缃蕤,暗道这主仆二人粉面桃腮,若不是瞎子,谁认不出她们是女子?想来他们能在这乱世里平安无事,要多赖玉九保护了;又偷偷打量玉无悔,看他生得剽悍,猜到他与其他四人大约是玉家家将。   “范神仙,到底是什么毒?如何解?”玉九冷冷地看向范康,对范康为何来此地没一丝兴趣。   范康咳嗽两声,却装作去寻自己的簪子,玉九看他找,就指了指篝火旁,“你说这簪子是破禅的?破禅虽落魄了,却也不会有这么一根旧簪子。”   范康察言观色后,便气若游丝地开口说:“范某虽是出家人,然……却看不过宁王罔顾纲常、王法,因此……决心去扬州刺杀他……”   “范神仙不愧是侠义之人。”有人称赞道。   范康心中庆幸这群玉家人里头还有听说过他侠义大名的,“……可惜技不如人,功亏一篑。”   “废话少说,到底是什么毒?”玉九打断范康的话。   范康眼皮子跳个不停,心里腹诽这玉家的公子怎跟旁人不一样,若是旁人听说他刺杀宁王,定会心生佩服,“范某……咳咳,沦落到瓜州,看渡口上一个老瞎子直言训斥……袁珏龙的走狗,心生佩服……又听他说他就是瞽目老人花头鬼,看他年迈孤苦,就一路保护他……谁知,花头鬼却是宁王的人,他一路仗着耿直不阿的名头接近民间仁人义士,害了许多人……范某愚钝,一路保护他,稀里糊涂地被他利用杀了许多好人……”眼角十分配合地落下两行浊泪,看玉九十分耐烦,其他玉家人却听得津津有味,心里啧啧地想原来玉九这群人主仆并不和睦。   “这么多废话!”玉九不满道。   玉无悔却道:“九少爷稍安勿躁,且听他说一说。如今天黑了,伸手不见五指,要去寻解药也要等明日才能出发。”   玉无悔等家将眼看着宁王的兵马肆虐,一心要除恶扶强,偏玉九“离经叛道”满嘴“成王败寇”“正邪不分”,玉九又拖着他们为救戚珑雪死了两个兄弟,又任性地不许他们与玉破禅汇合。凡此种种,只叫玉无悔等心中越来越对玉入禅不满。   范康道:“又听他要将《推背图》送给玉将军,心里觉得蹊跷……于是便设法去抢《推背图》一探究竟,不想,图纸上竟然有毒!”   这会子,就连玉九都倒抽了一口气。   “……范某忍痛断臂,却没能耐杀了那老东西……半路遇上玉八少爷……玉八少爷不知从哪里拿来一根簪子,叫我将簪子送给玉将军,提醒玉将军小心防范……九少爷看看,可认不认识这簪子?兴许、兴许是玉将军旧时之物,八少爷说,玉将军看见就知道了……”范康嘴上这样说,心里笃定只顾着吃玉八醋的玉九只会想着玉将军偏心玉八,不会当真去追究簪子是否是玉将军的。   作者有话要说:   ☆、28童子尿解百毒   玉家九少爷,从一生下来,就有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横亘在他眼前。   那道天堑就是玉破禅,明明两人的岁数只相差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偏偏这一盏茶功夫,就决定了迟了一步出生的玉入禅只能站在玉破禅的影子里。   玉九听了范康的话,果然黯然神伤,认定了玉将军偏心玉破禅,定是私下给了玉破禅东西。   “解药呢?”玉九冷笑着看向范康,“别扯那些没用的,我只问你,解药呢?”   小姑娘察觉到玉九的怒气,便安抚他道:“玉九弟,别气。”   玉九低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范康道:“解药……在那老瞎子身上,老瞎子是江湖上的老手,满嘴鬼话连篇……死人也能叫他说活了……是以……遇上这人,千万、千万要牢记别被他说得昏了头……”眼睛看向小姑娘,就故作关心地问:“贫道昏迷前,依稀记得与小姑娘抢簪子,那簪子上有毒血,万万不能碰……”   “迟了,我们小姐的手已经中毒了。你这道士,快些说,哪里能寻到那老瞎子?”丫头缃蕤忠心耿耿地催促范康。   范康待要说,又做出被绳索困住难受模样。   终归是范康昔日的名声太好,且看他那模样也没有能耐逃跑,于是玉无悔叫人给范康解开绳索,又将他搀扶到树边靠着树坐下。   范康咳嗽两声,又看玉家人递了热水给他喝,便说:“……八少爷已经知道了那老瞎子的真面目……以他的聪明,他自然会跟老瞎子虚与委蛇,不会上了老瞎子的当……如今,他应当还在山脚下的村子里……解药,在《推背图》里……”村民们为自保,定会抓了瞽目老人、金折桂一行人交给朱统领交差。   玉九看那小姑娘的手掌心已经黑了,便立时发话:“即刻启程去那村子寻老瞎子要解药。”   “还有《推背图》,我戚珑雪乃是浮萍微末之人,死不足惜,万万不能叫玉将军中毒!”那小姑娘握着自己的手,在火光照耀下脸色苍白,但神情坚毅。   “不对吧,瞽目老人花头鬼名气比范神仙还大,他跟皇上都有些交情。京城之中,王侯将相,人人都以请他摸骨算命为荣。这样的人,会投靠宁王?他若贪图富贵,直接去京城那太平地方转一圈,要多少银子没有?”先被范康的话蒙蔽,随后众人就察觉出了破绽。   范康眼皮子跳个不停,他忘了瞽目老人名气比他还大,以咳嗽掩饰心里的慌张,“……贫道起先也这般以为……后来才知,宁王手上竟然有,瞽目老人唯一的孙子……”   唯一的孙子在宁王手上,瞽目老人为宁王办事,也算是合情合理。   “那我们玉家人人多势众,为何八少爷不叫个利索的玉家人捎信给将军?非要叫范神仙拖着病体去奔波?”   范康眼皮子不停地跳,“八少爷天纵英才……”   “都别说了。”玉入禅出声打断范康与玉无悔等人的对话,“本少爷不管那花老头到底帮哪边,也不管范神仙到底为什么在这山里。本少爷只知道,一定要抓了花老头要解药。”   玉无悔心里疑窦丛生,“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本少爷只认要给雪姐姐寻解药,其他的一概不问。”玉入禅蛮横地吩咐,“好好照顾范神仙,不得怠慢他,还要请范神仙带路去寻花老头。”   玉无悔又听玉入禅说出这“正邪不分”的话,心中无奈道:“若误伤了无辜可怎么好?总要问个清楚……”   “玉无悔,你不愿意听从本少爷的命令?那好,你去破禅那边吧。”玉入禅冷笑看向玉无悔。   范康眯着眼睛,这玉入禅不问青红皂白的性子……果然好用。   玉无悔等自来是有令必遵,此时听玉入禅语带威胁,为满心疑云,也只能低头依着他的命令行事。   随后他们一行人因为一声炸雷声不敢动弹,在林子里躲了许久,再次出来,正向楼家村去,便遇上了蒙战那鲁莽之人。   范康回想了前几日的事,尚且来不及得意,就如万虫钻心一般痛呼起来,忍不住在地上来回打滚,足足疼了一炷香功夫,那痛才稍稍减弱。范康一身冷汗地想,如今玉入禅只顾着给戚珑雪讨要解药,哪里还顾得着去问旁的,只要戚珑雪有了解药,那他的解药就也有了。   “雪姐姐——”玉入禅轻呼一声,却听见金折桂在哼曲子。   “一个是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暇。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金折桂满耳朵里都是姐姐弟弟,又想起他们被抓来后,每每要说清楚他们跟玉破禅的关系,就有蛮不讲理的玉破禅、柔弱凄楚的戚珑雪来打断,不由地想玉家人真不讨人喜欢。   “你这小乞丐在唱什么?”玉入禅乍听这曲子,不由地心生无限感慨,待一回味,又觉不对,向金折桂身上丢出一块泥巴,疑心金折桂看出什么来,暗想若是她没看出什么,怎地会唱这曲子?   金折桂赶紧哽咽道:“……玉少爷,我是看戚小姐的面相唱出来的谶语。   戚珑雪摇摇欲坠地端水来给瞽目老人喝,却说:“小姑娘这曲子有意思的很。”   丫头缃蕤赶紧接过碗,伸手扶着戚珑雪,“小姐去歇着,我来给他们喂水。”   戚珑雪却不立时走,看着金折桂柔声道:“小姑娘将整首曲子唱给我听一听。”   “不许唱!”玉九狠狠地瞪了眼金折桂,又拉着纤弱的戚珑雪坐得远远的,“雪姐姐,别听那丫头胡言乱语。”   戚珑雪道:“我听这词雅致得很,想不到他们江湖中人也能胡诌出这样的好词。”心事终虚化……一语成谶这话果然不假,想玉破禅乃是玉家公子,她不过是个小小书院先生的女儿,如今父母双亲又已经过世……   金折桂许久不曾见过这种少男少女你无情我无理取闹的场面,顿觉新鲜,此时喝了水,便去打量戚珑雪,思来想起,想起戚珑雪几次三番或因“疼痛难忍”或因“思念双亲”昏厥连累得她要面对玉入禅那混蛋嘶吼怒骂,顿时决心设法提醒戚珑雪在这人心险恶的乱世中要坚强一些,别再没事昏厥连累人,况且,玉入禅的衣裳比戚珑雪的还整齐干净,玉入禅待戚珑雪的好可当真有限。若是戚珑雪“脏”了,不知道玉入禅还愿不愿意接近她?   “快说,解药在哪里?”玉入禅不耐烦地再次催问。   玉无悔道:“少爷,他们两人说他们跟八少爷是一拨人,还说出无价、无瑕几个的名字还有性子。”又看了眼范康,范康说不能听瞽目老人、金折桂一面之词,但他的话,又何尝不是一面之词,更何况,范康只知道玉八少爷,对玉无价等人的身份、性情一无所知,“况且那位蒙战小哥先叫咱们去跟楼家村捎话,让村民躲避叛军追杀,可见他们是好人……”   玉入禅打断玉无悔的话,“我可不管谁好谁坏,我只知道,他们不交出解药,那他们的死期就到了。”   玉无悔一噎,颇有些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无力感,对上金折桂的眼睛,不由地疑心这丫头看透了他的心思,“九少爷,若是他们爷孙两个说的是对的,那咱们就耽误八少爷大事了。”   范康心里冷笑,提到八少爷,玉入禅越发不会听话了。   果然,玉入禅不耐烦道:“破禅谋略过人,哪里用得着这老瞎子、小瘸子?他们两个说什么,你们便信什么?本少爷可没那闲心去分辨谁对谁错,总之,本少爷只要解药,旁的一概不问。”   金折桂移开眼睛,心想玉无悔几个家将心里明白玉入禅在做错事,却还处处听从他的吩咐办事,就跟南城门外树林里的玉家家兵一样迂腐得讨人嫌。   “……还有《推背图》。”范康赶紧补上自己念念不忘的东西,向瞽目老人身上看了看,见羯鼓还在,不由地打了个哆嗦,暗想要不要叫玉入禅的人去羯鼓里摸一摸?瞽目老人诡计多端,羯鼓里先放了本假的,现在当会放了一本真的。思量一番,决心等自己解毒后,再亲自去羯鼓里搜一搜,免得《推背图》落入他人之手。   “九少爷、九少爷,”一去县城外打听消息的人快步来报,“八少爷拿下乐水县城,咱们玉家的旗帜已经高高挂在城门上,乐水城的人大多向瓜州逃去了!咱们快些去乐水吧。”   戚珑雪听了,也欢喜道:“玉九弟,咱们去乐水吧。”   范康心知玉入禅的脚痛之处,因他见了玉破禅难免露馅,于是故作欢喜道:“八少爷少年英雄,果然是大器早成!经此一战,必定扬名立万!有他在,慢说乐水,就算瓜州都能叫他拿下。咱们赶紧去投奔他吧,有他在,大家伙都能安心了。”   玉入禅听了范康的话,果然脸色古怪起来,任性地说:“乐水都叫宁王的人包围了,去那里才更危险。”说罢,又踱步走来,逼视着瞽目老人,看瞽目老人双目浑浊目不能视,又转向金折桂,“你们是一伙的,你说,解药在哪里?”   金折桂也算明白与玉入禅说理是说不通的,这人虽年幼,却刚愎自用,甚至连眼前局势中的敌我也不分,哪怕如今他们身上有玉将军的令符,这目中无人的傻子也不会把他们当做一派的人。心知玉入禅此时听玉破禅破了乐水县城嫉妒得昏了头脑,咬牙摇头不语。   “啪!”玉入禅抬手给了金折桂一个巴掌。   金折桂心中恼恨,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蹭在瞽目老人怀中。   玉入禅又提着金折桂的衣襟要挟瞽目老人,“老瞎子,解药在哪里?再不说,我便将你孙女扔去喂狼!”   范康远远地躺着,心里喜不自禁,甚至有些巴不得玉入禅当真将金折桂扔了去喂狼,好叫玉家跟金家结仇。   瞽目老人嘴角鼓动两下,一声叹息后说:“老夫从不留解药在身边……需要好好寻一寻药材,配一配,眼下,只能用一味药来暂时缓解疼痛。”   金折桂眼睛一眨,却看戚珑雪手臂上紧紧地绑着布条,不时又割开手掌滴出毒血,心想玉家人已经设法替她去除一些毒了,那她的伤势根本不太严重,她那般柔弱无力,多半是在家时养成的怯弱性子作怪,有心报复玉入禅那一巴掌,便做出窘迫、羞恼模样,“爷爷,不,我才不给他们童子尿……”   瞽目老人原是看戚珑雪并非恶人,又可怜她姑娘家无辜受累,再兼玉入禅虽不好,但也要给玉破禅一些薄面,所以要给她一味药缓解痛楚,此时见金折桂打断他的话,明白金折桂厌烦玉入禅,两相权衡,他自然要站在金折桂这边,顺口接话道:“你是女孩子,有什么童子尿。”   “花爷爷,要童子尿?”能是童子身的,只有玉入禅一个。范康咽了咽口水,将目光盯在玉入禅身上,浑然不觉自己一时激动,露出了贪生怕死的小人模样。   “热乎乎的童子尿,浇在伤口上。”金折桂接了一句话,然后战栗着哭叫,“不要拿我去喂狼,我不想死。”   比之范康漏洞百出的说辞,玉无悔等心里此时已经多半信了瞽目老人、金折桂,看金折桂哭,便安慰她“放心,那等残忍之事,我们是做不出来的。”   十几道目光投在玉入禅下、半、身上,甚至,丫鬟缃蕤也羞羞怯怯地向玉入禅腰间看去。   “……一定要热的?”玉无悔问出这话的时候,声音里藏着一丝幸灾乐祸,戚珑雪虽貌美、善良,奈何为了救她损了他两个兄弟,于是玉无悔心里难免会迁怒到戚珑雪身上。   “一定要热的,那东西放久了,味道淡了,药效,也就没了。”瞽目老人也恨玉入禅打金折桂的一巴掌,他虽看不见,但早听出玉入禅对戚珑雪说话的时候那脉脉含情的语气。   “九少爷——童子尿治病,并非杜撰。”玉无悔领着兄弟们沉吟道。   戚珑雪涨红了脸,嗫嚅道:“不行,不行,我的伤不大疼……”叫玉入禅尿在她手上,她情愿死。   玉入禅先愣住,脸上紫红如猪肝,“定是你这老东西胡诌……”   “九少爷,童子尿可以治病,不妨一试。反正,若是还疼,就是没用。到时候大可以再寻那花老头的不是——童子尿又没毒,九少爷怕什么?”范康恳切道,唯恐戚珑雪推辞,玉入禅便连他也不肯“医治”。那毒邪门的很,叫人疼得死去活来,偏偏叫人一时半会死不了,眼下离着下次毒发的时辰近了,他想着“童子尿”三字,就隐隐切切地看着玉入禅。   玉入禅一贯脸色冷漠,此时被众人盯着,不禁握拳咬牙,再听戚珑雪叫,秀气的眉尖跳了跳,就算逃难他也是衣着干净整齐,此时却要在戚珑雪手心里撒尿……“老瞎子,除了那……童子尿……难道就没旁的可以治病?”   “莫非玉小官人不是童子身了?”瞽目老人反问。   “……我是。”想不是也没法子!玉入禅咬牙切齿,只是,当着戚珑雪的面小解,还尿在她手上,让他怎么做得出来这粗鄙的事?   “那就快些吧,贫道先替戚小姐试药。”范康恬不知耻地用完好的一只手卷起袖子,急切地露出断臂,想叫玉入禅立时尿在他手臂上。   “九少爷是不是没有尿意?快些喝水!范道长说的是,反正没毒,有没有效,试试就知道了。”玉无悔等立时递上水袋给玉入禅。   金折桂呜呜咽咽地看着脸色不好的玉入禅,心里呸了一声。   “不,我一点都不疼……我能忍着,我不用……”戚珑雪推开搀扶她的缃蕤,努力站起来地走了两步,示意众人她并非看起来那般病重。   玉入禅稍稍犹豫,咬牙道:“戚姐姐放心,事后,我定给你一个交代。如今治病要紧。”说完,示意缃蕤抓住戚珑雪。   缃蕤虽是戚珑雪的丫头,但玉入禅救了她们主仆又令玉家人对他们照顾有加,这一路上她早将自己当成了玉入禅的丫头,因此玉入禅一个眼色过来,她便用力地抓住戚珑雪的手腕。   玉入禅又拿出帕子,亲自用帕子蒙上戚珑雪的眼睛。   戚珑雪羞愤欲死,摇摇欲坠,却又想依着玉入禅的性子,她若当真昏倒,他不知要在她手心里尿上多少,于是咬牙强撑着道:“九弟,不用,真的不用……”   “九少爷,贫道来替戚小姐试药。”一个小少年的尿液能有多少,范康心知玉入禅心里只有戚珑雪,必定会将“药”多给戚珑雪一些,便厚着脸皮地再三要求替戚珑雪试药。   玉入禅毫不理会范康的话,一会子想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正童子尿又没毒,姑且试一试;一会又想,那等不洁的东西撒在戚珑雪冰清玉洁的手心里,将来跟家中长辈说起,家中长辈也会答应他与戚珑雪的婚事。于是拉着蒙着眼睛的戚珑雪,叫缃蕤帮着拉,唯恐戚珑雪的狼狈模样被旁人看去,就向树林深处走去。   “哎,戚姑娘的伤口小,不用那么多……省着点……”树林里,戚珑雪的呜咽声伴随着哗哗的水声传来,范康着急地趴在地上冲着树木后的玉入禅   作者有话要说:玉家的下人不是不知道范康是奸的,而是职业规则要求他们无条件听玉九的 ☆、29英雄救美   “好一出英雄救美。”瞽目老人低低地闷笑声传出,正因疼痛丧失理智要与戚珑雪争“药”的范康醒过神来,不等收敛了那副厚颜无耻模样,再一次因毒发在地上打起滚来。   玉无悔五个家将,莫名地觉察到瞽目老人、金折桂十分不待见他们。这种感觉,令他们越发觉得他们错了。   “花老前辈,范道长说……”玉无悔想要将范康说过的话当面跟瞽目老人对证一番。   瞽目老人摇了摇头,“有什么要紧。玉家家兵们的死脑筋、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我们爷孙又不是没见识过。”   “不,老人家,你误会了……”事关玉家名誉,玉无悔有心辩解两句。   “去寻其他玉家人,不管是玉无价还是玉无二,问问他们认不认识一个老瞎子,一个小瘸子,不就弄清楚玉八少对我们爷俩是虚与委蛇,还是当真器重了嘛。”瞽目老人鄙夷地“看”着玉无悔,“你们就随着小九少爷胡闹吧,玉家家大业大,养出几万家兵成千家将,总有几个不成器的,要被派来给败家子当打手。”   “小心,这老瞎子要用激将……”   “不想要解药了?”金折桂打断范康的话,她浑身被绳子绑住,但还站得起来,此时一蹦一跳地跳到范康面前,“中毒的还是大爷了?”   范康躺在地上,对上金折桂一双幽深的眸子,不由地打了个哆嗦,“你……”   “将门无犬女,你以为我怕死?”金折桂冷冷地道。   范康眸子微动,忽地想金蟾宫不在!眸子猛地睁大,又想若果然如金折桂、瞽目老人所说他们跟玉破禅在一起,那金蟾宫也应当跟玉破禅在一处,既然跟玉破禅在一起,就不怕金蟾宫回不了金家!只是,他不信金折桂没了牵挂就不怕死,“好个小妖女!……你敢威胁贫道……贫道虽病弱,但玉家……”瞥了眼玉无悔几个,看玉无悔几个并不来看他,心中一凛,心知玉无悔几个不过是被玉入禅强压制着才跟瞽目老人、金折桂过不去,不敢再去仗玉无悔几人的势,就又对上金折桂凑近的眼睛。   “要是爷爷说,解药只有一颗,你猜那任性的败家子会把解药给谁?”金折桂一字一顿地含笑看他,似乎是没将眼前受制于人的情形看在眼中。   “将门无犬女?小姑娘是谁家的?”玉无悔大胆过来去卷金折桂袖子,用力将她袖子向上翻卷,到了臂弯处,才看见她肌肤晶莹,显然是落难前娇养惯了的女儿,又看她一衣衫褴褛,脸上伤痕累累,但气定神闲,心里不由地纳罕。   金折桂瞥了眼玉无悔,听到不远处的动静,十分鄙夷地低声说:“玉家败家子‘英雄救美’回来了。”狼狈地蹦跳着又滚回瞽目老人身边。   被被绑着的人看不起,玉无悔、玉无缘几人越发心虚,心里将瞽目老人、范康这两个以给人算命闻名的人对比再三,又将蒙战那毫不作伪的愤恨鄙夷回想一番,心里已经完全站在了瞽目老人、金折桂这边,只是碍于玉入禅,他们不敢擅自放人,最后一次寄希望与说服玉入禅。   戚珑雪的哭声越发近了,但好歹她“坚强”地没有因为“受辱”昏厥过去。   玉入禅搀扶着一身腥臭味道戚珑雪回来,敏感地察觉到篝火边的氛围不对,狐疑地将玉无悔、瞽目老人等一一看了一遍。   “九少爷……”范康想要告状,但转而又想起金折桂的要挟,那句冷淡的“中毒的还是大爷了?”回响在耳边,暗道眼下玉无悔几人要造反,玉入禅也拿他们没奈何,自己何必先跟他们撕开脸?且看一看,玉无悔、瞽目老人他们要干什么?等会子玉入禅带着他去林子里赐“药”,他再编出一些玉无悔一群人偏心玉破禅看不起他玉入禅的话挑拨一二就是了。   “戚小姐,那药灵不灵?”范康将精神集中在药字上。   戚珑雪唯恐自己再喊疼,又要被玉入禅拉入林中,想起方才自己被缃蕤压住,一道滚烫的腥臭尿液浇在自己手上,溅到……便恨不得昏死过去再不醒来……只是她不敢昏,只能咬着舌尖强忍着,哽咽道:“……手,已经不疼了……”   金折桂偷笑,便是疼得要命,戚珑雪也学会坚强地忍住了。   “八少爷,求八少爷赐药。”范康疼得死去活来,赶紧哀求地看向玉入禅。   玉入禅却安然地在篝火边坐下,对范康不闻不问,反而关心地对戚珑雪说:“雪姐姐,要疼,就跟我说。”闻到戚珑雪身上的味道,皱了皱眉,坐远一些后,不自觉地嫌恶地瞥了眼自己溅上脏水的靴子。   戚珑雪的哭声一滞,赶紧道:“一点都不疼了。”   不管真假,戚珑雪的话在范康听来极具诱惑,范康心知求不到铁石心肠的玉入禅,只能求菩萨心肠的戚珑雪,“戚小姐,求你一刀结果我吧,贫道生不如死,实在受不住了。”   戚珑雪一是习惯使然,不会拒绝人,二怕玉入禅再将“药”给她,开口替范康求情,“玉九弟,你救救范神仙吧,求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范神仙出事,我也不能安心用药……”想到“药”是什么,喉咙里有异物涌出,忍不住捂嘴,尚未捂住嘴,想到手上是什么,便呕吐出来。   玉入禅向后跳了两步,玉无悔递上水袋,玉入禅便接过水袋洗后后湿了帕子去擦衣摆。   玉无悔怔住,迟疑道:“九少爷,水不多了,九少爷要么赶紧喝了水,酝酿一下,去救范神仙。要么……把水给戚小姐漱口吧。”   玉入禅正洗着手,听玉无悔这话,蹙眉道:“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疼,忍一忍不就行了。”说话时,水袋里的水已经没了,于是自然将给戚珑雪漱口的话忽略了。   戚珑雪看见自己的手就犯呕,听见玉入禅的话顿时傻住,微微回头,见缃蕤先递帕子给玉入禅擦手,不禁心潮起伏,一瞬间明白了许多事。   “小姐,你忍一忍,少爷也是为了救你。”缃蕤拍着戚珑雪后背道。   “……我没事。”戚珑雪声音冷淡地说,推开缃蕤的手,用袖子擦了嘴,又看玉入禅嫌弃地不肯再靠近篝火,闻到自己一身腥臭味道,便自觉地退缩到金折桂、瞽目老人身边去坐。   金折桂瞥了眼仿佛被人抛弃一般的戚珑雪,眉毛一挑,收回目光。   “雪姐姐,你真没事了?”玉入禅懵懂地问,浑然不觉自己哪里错了。   范康睁大眼睛,忍不住疼得打滚,心道好个冷血无情的人,亏得他还以为自己跟玉入禅是一伙的,想提醒他玉无悔几个要造反呢,原来那人对他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只怕玉入禅留着他,是为了等瞽目老人给真的药的时候,再叫他去试药。   “……九弟,你就救救范神仙吧。”戚珑雪虽依稀明白玉入禅待她并不像她原以为的那样好,却忍不住劝了一句。   玉入禅道:“雪姐姐,你管他做什么?”继而又问瞽目老人、金折桂,“快说,其他的解药又是什么?”   “其他的解药,需要进乐水县衙里的去找,不然,其他地方哪里能找到珍贵的药材?”瞽目老人道。   “胡言乱语,县衙里的药材不是山上采来的吗?山上怎会没有?”玉入禅冷笑。   “……九少爷,八少爷拿下了乐水,去县衙里取,不是更容易吗?”玉无悔道,心里盼着玉入禅能够答应。   玉入禅眼看着戚珑雪,柔声道:“雪姐姐,你放心,我定会凭借一己之力救你性命。”   你有病!戚珑雪不由地哆嗦一下,勉强对玉入禅勉强笑了笑,顿悟道:他这话的意思,莫非是宁肯我死,也不许旁人救我?莫非玉入禅将她看做与玉破禅争夺的玩物?这般下去,将来她死了最好,若被玉入禅救了,就再难得自由。   玉入禅有病……   不独戚珑雪,就连范康这真小人也这样认为,与其跟着玉入禅这无情之人,还不如跟着瞽目老人、金折桂,至少这两人好歹能有个恻隐之心。   玉无悔几人事到如今,也不得不承认,玉入禅的无情,已经超出他们想象,远远地超出了“任性”的范畴。   玉入禅是变态!金折桂直接在心里给玉入禅盖上了变态的印章。   “少爷,你的靴子,奴婢拿到水边去刷一刷吧。”缃蕤看玉入禅不停地嫌弃地将靴子在地上蹭,便赶紧“恪尽职守”地出声。   玉入禅皱着眉头,又看了眼自己溅上脏东西的衣摆,“我随你去,这衣裳也要洗一洗。”说完,便领着缃蕤,叫玉无忧、玉无愫二人跟着同去。   范康看玉入禅走了,便一反早先的高傲姿态,求瞽目老人:“花爷爷,您就给我解药吧。”看玉入禅的模样,若瞽目老人说只有一颗解药,那解药定然是戚珑雪的,压根没他的份。   “那你说说,到底是你胡说,还是我们胡说?”金折桂冷笑道。   “是我胡说,是我胡说!”范康赶紧道。   “范神仙——”戚珑雪不敢置信地看向范康。   范康赶紧道:“都是我胡乱编造的,是我活该贪心想要抢《推背图》才会被蜘蛛咬中毒,是我……”   玉无悔、玉无缘两人好似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沉默不语地给瞽目老人、金折桂解开绳索。   剩下两人犹豫道:“要不要等九少爷回来,跟他说……”   “九少爷会听吗?便是玉将军在沙场出事,只怕九少爷也只会感慨一句玉将军技不如人。”玉无悔想到玉入禅就替玉将军痛心,暗想玉家怎会出这么个东西,而他们又跟着玉入禅助纣为虐。   其他二人听了,也不满被玉入禅呼喝着胡作非为,于是默认了玉无悔、玉无缘的作为。   玉无悔惭愧道:“两位对不住,军令如山,九少爷毕竟是……”   “罢了,你们这套军令如山的说辞我早领会到了。”金折桂揉着酸疼的手腕,又看向玉家几人,“我知道你们玉家人*抢军功,如今,就叫一人去乐水给玉破八送信报平安,剩下的,随我抢军功去。”   “小姑娘,我们不去乐水吗?”玉无缘疑惑道。   “在下花子期,今年三十五岁。你们八少爷叫我花小前辈,你们也按这称呼叫我,诸位报上自己名字,大家好一同谋事。”   玉无悔想起蒙战说过花家两位前辈,又看了金折桂一眼,不禁想原来这位竟然有三十五了,“在下玉无悔,这两位是玉无缘、玉无嗔,跟着九少爷去……洗靴子的,是玉无忧、玉无愫。”此时,玉破禅、玉将军不知为战事如何寝食难安,玉入禅却只记挂着自己脏了的靴子,这样的少爷说出的话,他们竟然无一不遵从!难怪这小姑娘会看不起他们,如今想想,就连他们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金折桂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   戚珑雪讶异地看着诸人,一时忘了啼哭,“小姑娘……”   “戚小姐,叫我小前辈。”   瞽目老人从羯鼓里拿出两颗解药,一粒递给戚珑雪。   戚珑雪看了看自己的手,金折桂知道她手上沾了童子尿,便从瞽目老人手上接过药丸,又见玉无悔递水过来,便喂药喂水给戚珑雪。   戚珑雪对瞽目老人、玉无悔道了一声谢。   “花爷爷——”范康艳羡地看着戚珑雪,躺在地上求道。   “记住,中毒的永远不是大爷!”瞽目老人笑着将解药给金折桂。   金折桂将解药一掰为二,一半叫玉无悔喂给范康,一半收了回去,“你吃了解药,身子会好一些,要抓玉入禅就跟抓小鸡一样。你抓了他,然后,叫他不停地喝水,不停地给你童子尿缓解伤痛。只要他不死,随你怎么玩。你知道怎么看地上痕迹,知道怎么叫玉家九少爷不知情地跟着我们后面转。三日后,你来找我们,剩下的解药给你。”   玉无悔几人倒抽一口气,玉无悔忙道:“小姑、小前辈,九少爷虽年幼无知,但毕竟是……不看僧面看佛面……”   “棍棒底下出孝子,父兄身在危险之中,不知道为父兄担忧就罢了。还满嘴冷嘲热讽,这等人,养大了也是个冷血畜生,还不如趁他小,用上很手段好好管教管教他。也叫他早日明白,什么是敌,什么是我。”金折桂冷笑道。   玉无悔几个想想因玉入禅死了的兄弟,心里十分厌憎玉入禅,料到范康不敢弄死玉入禅,便纷纷点头。   “当、当真?”范康喜出望外地问,。   金折桂笑道:“那是当然,见识过玉家人如何设机关,我才明白,原来范神仙的机关是何等的巧妙。”   “你要的不过是《推背图》,若你老实,老朽便许你看一个时辰的《推背图》,许你抄写里面的诗句图画。待回京之后,你依旧做你无着观里的活神仙,老朽依旧是街边卖艺的老乞丐,井水不犯河水。”瞽目老人顺着金折桂的话慷慨道。   范康多疑地想,就算瞽目老人的话是假的,三日后他拿着玉入禅做人质,也能换来半颗解药,于是忙欢喜地识时务答应。   玉无悔几人听金折桂言语间对玉家军十分熟悉,越发惭愧,抱拳道:“我们只知道听九少爷的话行事,不想九少爷是那等人……就连对戚小姐,他也不愿去乐水给她配药。”   戚珑雪脸色苍白,嗫嚅道:“我原不是他什么人。”   “毛都没长全的小子,能指望他有个什么情深不悔。事不宜迟,咱们快走。路上再叫两声将跟玉九走的两位叫回来。既然乐水已经落到了玉破八手上,咱们就向瓜州方向去,设法阻止袁珏龙的兵马赶向乐水。便是能延迟一两日,叫玉破八能多多准备一些守城的粮草木石也好。”金折桂发话。   玉无悔听她一字一句实在在理,便纷纷点头。   戚珑雪看他们要走,赶紧上前一步,“……他、他在我手上小解,我再不能见他了。请几位带我走。”她父母虽双亡,但又不是玉家奴婢、玩物,虽得他相救,但生死岂能受他摆布。   玉无悔此时将一路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戚小姐,你要跟我们也可以。但准备吃的甚至替我们包扎伤口的担子就要落在你身上了。你若连累我们,我们也必定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你,没人会再迁就你。”   戚珑雪脸上烧红,忙道:“几位带我走吧,他刚才说要以一己之力救我,我只觉得害怕得紧……求几位救我,烤肉、包扎、守夜,我都会学,从今以后,我看几位的脸色办事说话,绝不连累你们,只求你们别将我留给玉九少爷。”   金折桂不由地想戚珑雪原来不是个傻子,竟然能从玉入禅那变态状似关切的腔调里听出威胁的意思来,果然是事关自己傻子都能变天才,“既然如此,那还请戚小姐路上坚强一点,毕竟乱世之中,人心险恶——谁也料不到谁会在谁手心里撒尿。” ☆、30恶人还需恶人磨   深夜的秋风吹得人瑟瑟发抖,树林中,金折桂搀扶着瞽目老人,玉无悔扶着戚珑雪,一行人迅速地离开此地。   戚珑雪见玉无悔几人好不嫌弃地搀扶着她,又想起方才玉入禅先是蛮横地令缃蕤压着她,尿在她手上后又嫌弃她的模样,不由地感慨颇多,她原本就容易哭,此时眼睛不禁又湿润了,看众人只顾着赶路,无人看她,便强忍住泪水。   走远了一些,玉无缘仰头“啊——”地一声长啸,山鸟惊飞后,等一等,果然玉无忧、玉无愫二人迅速赶来。   这两人赶来,看瞽目老人、金折桂已经被松绑,且跟玉无悔几人站在一处,便疑惑道:“这是……”   玉无悔问玉无忧、玉无愫:“你们两人是愿意替九少爷洗靴子、衣裳,还是愿意跟我们去助八少爷一臂之力?”   玉无忧忙道:“自然是去帮八少爷,可九少爷他……”   “不用管他,死不了。”玉无悔颇有些恨不得食其髓地恨恨道,“我们原已经撤出扬州,若非去救……戚小姐,无怅、无怀两位也不会惨死。”   戚珑雪一路只感激玉入禅救命之恩,此时听玉无悔提起死去的两人,不由地赧然,忙道:“是珑雪连累了那两位大叔。”   金折桂道:“知错就改吧。快走,兵贵神速,瓜州那边可是没两日就又被宁王的人抢回去了。”   其他几人听了,便不再絮叨先前的恩怨,快速地向前赶去。   这边篝火边,玉入禅、缃蕤两个等了许久,竟一个人也不见,玉入禅不由地心下恼火,冷笑道:“便是遇袭,也该留下个音讯给我。”见干粮等物也不见了,又想这怎会是遇袭,定是他们合伙弃他而去。   范康躲在树后,听玉入禅恨声抱怨,心中冷笑若是他是玉入禅的手下,也会抛下他逃跑,此时力气还没恢复,只能躲在深深的草丛中去看玉入禅气急败坏模样,看玉入禅、缃蕤两个重新点燃了一堆篝火原地等待,便安心地在草丛里闭目歇息。   黎明时分,范康在草丛中睁开眼睛,浑然不觉蚊虫咬在身上的胀痛,一双眼睛向玉入、缃蕤看去,只见玉入禅还在熟睡,领命守夜的缃蕤也睡着了,慢慢地起身,果然察觉到身上好了许多,才要去偷袭玉入禅,却见玉入禅靠在树上警觉地微微偏头随后又做出熟睡模样,心里一跳,暗想自己险些轻敌了,玉入禅虽蛮横,却也不是傻子。于是又卧在草丛中不动。   天慢慢亮了,缃蕤起来熄灭了篝火,问玉入禅:“九少爷,小姐他们都不见了,莫不是去乐水了?咱们要不要也去乐水?”   玉入禅眯着眼,先叫缃蕤伺候他洗脸漱口,随后见玉无悔几人连干粮等都带走了,心里怒不可遏:“……去乐水,我定要叫玉无悔几人悔不当初!”站起身来,便向树林边缘走去。   范康躺在草丛里,看玉入禅、缃蕤走了,摇头冷笑玉入禅昨日不肯去乐水,如今没人保护替他弄吃的了,就又想去乐水了。   人是铁,饭是钢。范康寻了些野菜果腹,又设下机关抓了只灰鼠烤熟了带着,然后才顺着地上玉入禅、缃蕤两人的足迹向前,待琢磨出他们二人所走的路径,便赶在他们之前设下机关。   等机关设好,他人已经是筋疲力尽,便真真假假地倒在地上呻、吟。   果然他的□声传出不久,玉入禅、缃蕤两人便赶了过来,只是此时没有护卫在身边的玉入禅并不向范康走近。   “臭道士,其他人呢?”玉入禅冷着脸问。   范康只顾着喊疼,做出听不见玉入禅声音的模样。   “少爷,可要救范神仙?”缃蕤仰头问玉入禅。   “救他作甚?这道士居心叵测,又刺伤雪姐姐,定非好人。”玉入禅戒备地向树林两侧看去,一想到玉无悔等人敢离他而去,便恨不得此时就用军法处置他们几人。   缃蕤不敢置信道:“范道长是有意刺伤小姐的?那为什么还要抬着他对他好?”   “为了给雪姐姐寻解药。”其他人就算了,戚珑雪竟然也不吭一声地走了——她是被人强迫,还是自愿走的?   缃蕤道:“……那他是坏的,那位花老爷爷就是好的了?少爷为什么绑着他们?”   玉入禅不耐烦道:“为了给雪姐姐寻解药。别再多问,本少爷要做什么,由得你来管?”说罢,小心地一步步向前,快靠近范康的时候,便拿鞭子向地上扫去,只听唰得一声后,一个树藤圈子弹起,“好个臭道士,想用自己做诱饵害……”话未说完,便听身后又有破空之声,扭头看见一截树干向他砸来。却原来地上的陷阱不过是个障眼法,真正的机关设在后面,待要匍匐在地上,已经迟了,硬生生被树干砸在胸口,一时只觉得胸口剧痛,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缃蕤也被树干扫到地上,手臂被刮伤一片。   “呵呵、咳咳——”范康得意地笑,强撑着从地上坐起,“……九少爷有护卫的时候……肆意妄为……没护卫的时候……倒是警觉。可惜姜、还是老得辣!”站起来,一只手灵活地解下玉入禅的腰带就去绑他的手。   “范道长,你不能……”缃蕤挣扎着来撕扯范康,范康先被她推开,随后将断臂露出来,“再来,就在他身上下毒!”   缃蕤头皮一麻,不敢再来推范康:“范神仙,他是玉将军家九少爷,不能伤了他。”   范康道:“既然这小子‘正邪不分’,满嘴成王败寇,今日就叫他尝一尝成王败寇的滋味。”看玉入禅涣散的目光渐渐清明,伸手在他脸上拍了两巴掌,“若你是贫道的儿子,贫道早将你阉了。自家爹爹打仗,哥哥守城,不去帮忙,还添乱。哎——贫道幸亏没儿子。”   范康虽吃了半粒解药,但因中毒太深,只觉得身上毒气还在,四肢百骸里还是一阵阵的疼,便捡起玉入禅的鞭子,一鞭子抽在玉入禅身上,“快些,你这混小子快去喝水给本大爷‘药’。”   缃蕤忙过来搀扶玉入禅起身,玉入禅见落在自己身上的一鞭子轻飘飘的,料到范康也到了强弩之末,只要缃蕤奋力,范康连缃蕤都敌不过,于是用眼神示意缃蕤撞向范康。   可惜缃蕤此时傻住,并未看见玉入禅的眼神,只是怯怯地扶着玉入禅。   范康却看见玉入禅的眼神,立时狰狞着脸孔,“你这小丫头快将腰带解下来!”   “范道长……”缃蕤脸上羞红,只当范康轻薄她。   “快,不然贫道就弄死这小子。”范康提着鞭子又要抽向玉入禅。   玉入禅忙喊:“缃蕤,这道士已经没力气了,快把他撞倒。”   范康将鞭子箍在自己断臂上,“等会子这鞭子里浸了我的血,抽到谁,谁便也中了毒。你想想你家小姐中毒的模样吧!”   缃蕤牙齿颤抖起来,来回地看向玉入禅、范康。   “缃蕤,别听他的,他在唬人。就算中了毒……”玉入禅的话没说完,缃蕤已经将腰带解下丢在一旁,然后局促地提着裤子。   “哼!”范康冷哼一声,又一鞭子落在玉入禅身上,“小子,想要正邪不分,不分对错,就要压得过正胜得过邪,不然就找死!蠢货!”鄙夷地扫了玉入禅一眼,靠在缃蕤身上,“快,快去水边。”   三个人拖拖拉拉,直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寻到溪水。   “缃蕤,压着那小子的头去喝水。快,多喝。”范康捂着疼痛难忍的手臂阴狠地盯着玉入禅。   缃蕤不敢去压玉入禅的头,范康一怒,用力将鞭子在自家伤口上勒过,见鞭子上沾了黑血,便要将黑血抽在缃蕤身上。   缃蕤颤抖着手,只能好声地劝玉入禅:“少爷,你就、就喝水救救范神仙吧。”唰地一声,眼看鞭子就要抽到她,于是一狠心用力地将玉入禅的头按入水中。   “喝,快给我喝!”范康抓了抓手臂,稍稍有些怀疑童子尿的效用,随后又想死马当做活马医就是了。从怀中掏出灰鼠肉,便在河边啃了起来。   玉入禅此时也饿了,看范康吃肉,吞了吞口水,便大口地喝水,待喝饱了水,便看向范康,“臭道士,我喝够了……”   “混账!给我喝到尿出来为止!不然,不许停下!”   玉入禅心中一凉,范康竟然将他当做“药材”,既然是“药材”,那想来范康定然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少爷,你快喝水吧。”缃蕤按着玉入禅求道,此时她也饿了,一边吞咽着口水,一边看向范康手上的肉。   “……解开。”玉入禅几不可闻地对缃蕤低声说。   缃蕤待要去替玉入禅解开绳子,两只手一松开自己裤子,裤子便掉下来,于是惊叫一声,赶紧又去拉自己裤子。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玉入禅恨恨地道。   范康噗嗤一声笑了,“玉家小儿,你们家里人也是这么想你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哈哈——”笑了两声,又因疼痛痛呼起来,越发脾气暴躁地催促玉入禅:“快些喝水。”   玉入禅肚子里灌满了水,便来了尿意,双手因被绑缚在身后,一时无法站起来,便溺在了身上。   “混账小子,敢浪费本大爷的药!”范康一鞭子抽在玉入禅脸上,快速地将玉入禅推倒在地上,便用一只手将他裤子剥下,将断臂凑了过去,看玉入禅已经尿完了,便又抽了他两巴掌,“快喝水!”   “……臭道士……”玉入禅羞恼地瞪向范康。   范康又一鞭子抽在玉入禅脸上,“混账小子,你老子养而不教,就叫贫道来教教你什么叫做识时务为俊杰。”   “臭道士,你不想回京城了?若被玉家知道你这般待我……”   “知道了又如何?你的人金家的人花头鬼都说你这厮实在可厌,玉家难不成放着玉破禅那乖巧孩儿不捧着,一心为你这讨厌鬼得罪人?”   金家的人……玉入禅怔住,不明白跟金家有什么干系,随后又想,到时候玉无悔他们齐齐诋毁他,玉破禅又立了大功,谁还会记得他这倒霉鬼?不敢再顶撞范康,只能去趴着喝水,喝得恶心了,不由地将水吐出来,忽地头上一沉,却是范康将他按在了水中。   同在一片树林里,金折桂一群慢慢向通往瓜州的路上去。   戚珑雪待毒彻底解了后,便请玉无悔给她也弄了一根拐棍,又帮着金折桂搀扶瞽目老人。她看似柔弱,却也并非心甘情愿受制于人的人,为求不处处受制于人,便在路上低声下气地跟众人请教辨别野菜、野果。   众人先将她看成累赘,如今见她为求众人不抛弃她已经十分努力,便也不苛求她。玉家无愫去乐水送信,剩下五人细细问了瞽目老人他们跟玉家人的来往,因他们说得细致,便纷纷感慨道:“幸亏我们迷途知返,并没跟着九少爷错到底。”   戚珑雪迟疑一番,便说:“……其实也不全怪入禅。玉家家教严厉,未免子弟在京中仗着家世不思进取,便将他们兄弟送到扬州来教养,一年只有腊月、正月两月里能在父母双亲膝下共享天伦。偏这两月里……玉家长辈们眼睛里又只有八少爷一人,是以,入禅才会心生不平。他曾说过,我父亲是第一个称赞他比八少爷厉害的人。”   金折桂嗤了一声,脱口道:“莫非你父亲之所以称赞他,是因为他说了一句类似与‘假到真处真亦假,邪到正时正亦邪’的话?”   “……花小前辈怎么知道?”戚珑雪讶异道。   金折桂道:“似他这年纪的小孩子,稀里糊涂的,就把不分对错只按着自己心意办事当成了个性。你父亲当真是误人子弟,竟然为了这种话称赞他。行事不拘小节是放荡不羁、潇洒恣意。可抛弃孝悌大节,那就是猪狗不如的畜生了。亏得你一路跟着他,非要等他说出事关你生死的无情无义的话,才知道他已经‘病入膏肓’,已经不是任性,而是个十足的坏人了。”   “父亲他……他说那话的时候,也未必会知道入禅会成如今这样子。”戚珑雪出言维护亡父,瞥见地上一丛野菜,便去摘了放在衣襟里兜着,等摘完了,见已经离众人有几十步远了,便赶紧踉踉跄跄地快跑跟上,过去了,便听金折桂在跟玉家几人商讨教养孩子的事,心里纳罕得很,只觉得金折桂说话的语气果然像是三十几岁。   金折桂道:“你们玉家人呀,除了玉九,其他人大节都守得很好。但是对于小节,未免太刻板了一些,这就是害人害己了。”   “是呢,若是能改一改,也不至于像如今这样讨人嫌了。你们九少爷糊涂,你们几个壮汉子不糊涂,难道非要碰壁了,你们才知道迷途知返?九少爷成如今这样,你们也其罪难逃。”瞽目老人与金折桂一起讨伐玉家家兵家将。   讨人嫌……   一直只听人说他们好话的玉无悔几人齐齐地伸手去摸鼻子。   作者有话要说:对待中二少年绝对不能心慈手软,要及时地进行正确教育   话说,范康的话还是很有道理滴 ☆、31再不个性就晚了   “我们正直。”   “我们勇敢。”   “我们忠孝两全。”   “你们愚忠。”金折桂肯定地说。   “你们讨人嫌。”瞽目老人静静地道。   “……几位大叔柿子捡软的捏,明明是入禅叫你们救我,死了两位大叔,你们对入禅敢怒不敢言,一路上却总是、总是……”绵里藏针地针对她!戚珑雪见金折桂、瞽目老人都说实话了,就想兵荒马乱,还不知道能活到哪一日,就把心里话说了吧。   树叶慢慢从枝头飘落下来,地上厚厚地铺了一层叶子。野菜多数开花老去,入口苦涩难咽。猎来的肉又油腻没有味道,众人围着篝火休息,便又说起玉家人来。   坦诚真实的话里没有一星火药味,因此虽是被针砭的一方,玉家四人也动不起怒。   玉无悔无奈地道:“两位花前辈……戚小姐……”   “诸位叫我珑雪吧,如今我无家无业,再叫什么小姐,就惹人笑话了。”戚珑雪紧挨着瞽目老人坐,虽看金折桂个子小,但一路听她说话,早将她当做长辈看待。因想既然是长辈,就身有跟玉无悔等人商议大事的担子,她旁的不会,只能帮金折桂照顾瞽目老人,叫她安心跟玉无悔几人商议大事。   玉无悔道:“两位花前辈、珑雪姑娘,我们是粗人,是当兵的,自小就被教着要听上面的话……”   “胡说,也只有你们玉家人会这样,金家跟着金大老爷的几个就不这样。”金折桂果断地打断玉无悔的话。   “……小前辈跟金家人认识?”玉无缘又想起那句“将门无犬女”来,“你是金家人?”   瞽目老人笑着虚虚实实地开口:“老朽跟金家渊源颇深,这会子就是带着孙女来救金家小哥的呢。你说我们认不认识金家人?”   金折桂托着脸笑,心想回头当着玉家人的面,她对金大老爷的时候嚎一声“金小弟,别来无恙啊”,看玉家这群人的脸色能成什么样。   “金家人……跟我们也差不离。”玉无悔为挽回些薄面,想贬低金家军两句,到底话到嘴边,又磊落地改了口。   “哈,金家人可比你们厉害多了,”金折桂仰着头眯眼去看树枝间透过来的夕阳,“金大老爷身边有一位严邈之,他勇猛机智又风趣,人人都说什么美髯公,他是我见过胡子留的最好看的人,两根铜锏在手,沙场之上,谁能靠近他一步?”   玉无悔点头道:“这位严邈之,我认得。他一手丹青比当朝大儒还了得。”   “……所以说,一样是家将,怎么差距就那么大呢?看人家严邈之英姿飒爽,又智勇双全,他都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奉旨领兵去边关了。你们也是家将,年纪也有三四十了,难道想愚忠一辈子,就这样碌碌无为地过了?咱们虽是人到中年,但也不能过得那样苍白无力吧?”金折桂推心置腹地看向玉家几人。   玉无忧道:“花小前辈说我们愚忠,但如今两位少爷都不在身边,我们自然是想愚忠也不行。既然如此,花小前辈就别再提早先的事了……”   “你是哪位?”金折桂看向玉无忧。   玉无忧愣住:“花小前辈,我是无忧呀,我跟你们走了一路啦。”   金折桂啪地一声折断树枝丢在火堆里,“抱歉得很。我单记得人名,但实在对不上号。谁叫你们这几个人,除了名字,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呢。”又故意去问戚珑雪,“珑雪姑娘,你要是皇上,遇上一群除了名字什么都没区别的人,是肯提拔他们一群人一起做大将军,还是一个都不要,再挑选旁人来做将军?”   戚珑雪冷不丁地被提名,忙摆手:“我怎么会是皇上?”看众人都看她,脸色慢慢涨红,骑虎难下地说:“……那,肯定要从旁人那边选了……无忧大叔连名字都让人记不住,怎么会叫他做大将军……无忧大叔,我不是有意的。”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看着玉无忧。   玉无忧恼羞成怒,但戚珑雪是个一句重话下去就掉眼泪的玻璃人,对她发火,未免有欺负弱女子的嫌疑,心里懊恼,只能用力地去揪地上的草根子。   玉无悔皱着眉头,郑重地看向金折桂:“花小前辈,你、你一直揪着我们讨人嫌的话不放,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讨人嫌,三个字咬得很重。他们又不是玉入禅那变态,会破罐子破摔地不在意。   “意思是,麻烦你们有个性一点。”金折桂干脆地从地上站起来,“拜托几位,我们三个,”手一划,将戚珑雪也囊括在内,“爷爷沉稳,是主持大局的不二人选,我充当他的眼睛,珑雪姑娘已经尽力地收集能吃的东西,你们没瞧见她在上次休息的时候特意请教爷爷草药的模样?可诸位跟我们一起走了那么久,我们还是不知道诸位擅长什么,不知道,又怎么能安排战术?请几位不要再浪费时间藏拙,快点将自己能干点什么抖落出来。以前你们没个性,跟着其他人还能用人海战术混点小功劳,如今就你们几个了,难道你们还要捆成一团去路口堵袁将军的兵马?”   玉无忧拔草的手一顿,怔怔地看向玉无悔。   瞽目老人叹道:“丫头说的对,如今只剩下咱们几个,一个人也不能浪费了,几位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至今我们都一无所知,到时候可怎么去挡袁珏龙的人?”   玉无悔几人脸色渐渐胀红,随后又有些苍白。   玉无缘刻板地说:“日日操练……我矫勇善战,骑射功夫都了得,最擅使剑。人说百日练刀,千日练枪,万日练剑,我会用剑已经十分了不得了。”   玉无忧道:“我也是。”   玉无嗔讷讷道:“我也是。”   “……那剩下的,也是?你们该不会都是觉得用剑‘了不得’所以才都用剑吧?”金折桂无力地看向玉家人,回想一番,仿佛玉无二等人也是用剑的,“几位的意思是,瓜州要来人去抢乐水,咱们跟他们来硬的?”   “……咱们人太少,来硬的,自然不成。”玉无悔懊丧地低头,然后一拳砸在地上,“就连阴险狡诈的范康都被花小前辈称赞机关做得好,我们、我们——”   “与其这样被小前辈嫌弃,不如就叫我们回乐水替公子守城!”玉无忧猛地站起来,因不停地咬牙发狠,脸上肌肉紧紧地绷住。   金折桂冷笑:“别冲我发狠,如今是刻不容缓,我没工夫跟你们慢慢地联络感情。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滚回乐水跟其他人一起扎堆去吧!”   “花小前辈——”玉无悔赶紧拉住玉无忧,严厉地瞪了他一眼,“快跟花小前辈赔不是。他们爷孙就这样走了,也没人说他们无情无义。如今人家好心要想法子替八少爷拖延时日,咱们自己无能,又凭什么冲人家发火?”   “……我会爬树,我爬树比谁都快。”玉无忧别扭地看着金折桂,忽地发疯一样地扒拉衣裳,脱下一只袖子,露出精壮的半个膀子,然后重重地盘腿在篝火边坐下,“这样小前辈能记得我是无忧了吧?”   戚珑雪脸上红得能滴出血来。   玉无悔几人忙去拉玉无忧:“你做什么?快将衣裳穿好,这衣衫不整的,成何体统?”   “其他人呢?别再跟我说什么矫勇善战。”金折桂十分欣赏地看着玉无忧袒露出来的膀子,眼神里满是赞叹,默默地想着露点二字,扭头对戚珑雪说:“记下,阿大会爬树。”   “哎。”戚珑雪见金折桂将她一路的努力看在眼中,心中感动不已,忙折了树枝,将地上树叶拨开,然后在地上写下“阿大会爬树”五个字。   “……我是无忧!”玉无忧眼珠子红了起来,一鼓作气地再扒衣裳,将胸膛彻底□出来。   “玉家人多,无价、无暇、无痕、无二、无双……记得人脑仁疼。”金折桂蹙眉,谁叫玉家人实在“讨人嫌”,若是这几人不那么瞻前顾后、愚忠,蒙战也不会受伤、她跟瞽目老人也不会被绑起来——只是,剥掉衣裳的玉无忧,怎么看起来不那么恶心人了?眼神顺着他结实的胸膛向下看,瞄到他腹部成块的肌肉、不盈一握的蜂腰……   玉无忧见金折桂目光炯炯看他,后悔意气用事脱衣裳,见她一看再看,就连戚珑雪都羞答答地扭过头不时偷瞄过来,于是双手握拳用力,令胸口的肌肉跳了跳,想以退为进,逼她们收回视线。   瞽目老人不知道玉无忧做了什么,呵呵地笑道:“几位不必为阿大、阿二这些称呼烦恼,过了这一关,日后咱们就是不相干的人。再没人会提起阿大、阿二这些称呼。”   玉家众人心知花家两位不喜欢玉家人,因事关重大,不能意气用事,只能忍了。   玉无缘思量再三,犹豫道:“既然爬树都算,那跑得快,也算吧。”   “阿二跑得快。”金折桂努将目光从玉无忧身上转移开。   “阿二跑得快。”戚珑雪在地上写下。   “我力气大。”玉无嗔道。   “阿三力气大。”金折桂看向最后剩下的玉无悔。   玉无悔原本是众人默认的头领,可如今领头人换成了花家两位前辈,他能做什么呢?“在下、在下……”眼睛瞅着正在写字的戚珑雪,心想莫非自己百无一用?   众人眼瞅着玉无悔说不出自己的长处,便忙纷纷替他出主意。   “无悔大哥剑术了得。”   “可如今不需要剑术……”   “无悔大哥铁画银钩,字最好看。”   ……   玉无悔的脸色越发难看,却见金折桂紧紧地盯着他的脸看。   “说起来,阿四长得最儒雅、风流,最有儒将的风范。”金折桂抱着瞽目老人的手臂道。   阿大三人也看向玉无悔,纷纷点头,“正是正是。”   “荒唐,难不成我只有相貌可用?我也会做机关,也会就地取材用树皮搓绳索,也会甩绳子套马,且百发百中……”玉无悔丈八汉子,怎肯承认眼下自己只有一张脸能看?绞尽脑汁地将自己会做的事都想了一想。   瞽目老人沉吟道:“诸位,老朽以为,咱们要阻拦人,需要分三段。第一段,袁珏龙派出十人以下探子去打探消息,老朽决心用美人计,然后生擒他们。不知珑雪姑娘愿意否,若不愿意,也不用勉强。”   戚珑雪脸色煞白,虽此时不用再严守男女大防,但美人计自来都不是正经女子所为……握着树枝的手指微颤,又看众人看她,于是眼皮子一颤,落下泪来,咬唇我见犹怜地道:“……那我就是老五了。珑雪都听两位花前辈的。”抖着手指在地上写下“阿四倜傥,阿五貌美”。   阿大四人见了,便纷纷拱手道:“先前以为戚小姐只会坏事,如今戚小姐肯丢弃小姐的身份助我们。既然戚小姐做了阿五,那就是我们的妹妹了,以后珑雪与我们兄妹相称。日后我们四人定会护你不叫人欺辱。”   戚珑雪忙摆手,“诸位别抬举我……爹娘给了我这脸面,若此事能成,就算是我爹娘的功劳吧。”   金折桂瞅了眼戚珑雪娟秀的字迹,眼红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什么时候,她也能有底气地写下“折桂貌美”四字,“第一段,美人计,俘虏探子十名以下,折中算五名探子。咱们拢共有俘虏五名,快马五匹,可拷问出瓜州消息若干。”   瞽目老人点了点头,“第二段,探子迟迟不回。袁珏龙的人再派百人探路。此时咱们有俘虏五名、快马五匹,便利用人马设下机关,叫这百人中一半死亡,另一半回瓜州散步严邈之来了的消息。”   “……什么样的机关?”阿四赶紧问。   “机关容后待范神仙来了再说。且请阿四你好好露出儒雅的风度,委屈一下,冒充金家家将严邈之。”瞽目老人沉吟道。   阿四忙道:“花爷爷此计甚妙,玉家占了乐水城,金家阻挡袁珏龙的人。如此瓜州的人只怕会以为金家跟玉家一样,也有几千人堵在路上呢。”因要假装儒雅的严邈之,便伸手将发髻拆下,用手梳了梳,就连拢袖子的手指都刻意地“儒雅”起来。   “对极了,他们定然不会以为咱们只有七人。”戚珑雪也破涕为笑。   “第二段,折中,杀敌五十人,俘虏……算十个,杀马……五十、不二十匹。”金折桂思量着,又催促戚珑雪记在地上。   阿大道:“记这个做什么?”   瞽目老人道:“物尽其用,死人、死马,藏在树中、草中,旁人远远的,只当有敌人埋伏。这第三段,也便是最后一段,务必要令瓜州来兵的累得人仰马翻、羽箭折损无数。只求累着他们、耗费他们的弓箭,旁的不可强求。谁也不许逞强斗勇地跟他们硬来。”   阿大、阿二、阿三、阿四四人纷纷沉默,先以为金折桂有意羞辱他们,儿戏一样地把爬树、跑得快当成他们“最擅长”之事,如今看来,她也是有心不想叫他们正面跟敌军撞上,免得他们无谓送死。   阿大顿觉惭愧,伸手去扯袖子要将衣裳穿上。   “你嫌冷?”金折桂问。   “谁嫌冷了?”阿大挺起结实的胸膛。   “那你穿什么衣裳?”   “……不穿就不穿!”   秋风吹来,鸡皮疙瘩起来无数。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柏觅双、天天小飞龙、饭饭宝贝的妈妈、小特、大师兄,师父被妖怪抓、微波、岁月静好也无聊、D、听风儿、枫随、happy9999666、南加州Merlin、曹某到此一游、灌汤包子、lena2100、晏三生、雪儿、拂晓、宅星人、长风万里这些给我投霸王票的同学   忘了说了,入v后留言满25字,可以送积分哦 ☆、32坏得高明   “果然改了称呼后,这四个顺眼多了。”金折桂在心里感慨。   兵贵神速,料到不过几日逃去挂州的兵马就会卷土重来,一群人昼夜赶路,终于赶到瓜州通向乐水的大路。   这条路左边是茂密的树林,此时树叶慢慢枯黄、凋零,树林也被染成了*,右边是曲曲折折的清湛河水,河水直通向乐水东城门外。   戚珑雪因要使用美人计,便去水边洗脸梳头,阿大爬在高高的树上的站哨,阿四带着其他两人车来树皮、树藤结网,搓绳子。   戚珑雪收拾好,便又走回众人身边。   金折桂艳羡地看着戚珑雪,只见她一身月白男装,此时披散着齐腰的乌发,脸色苍白,惹人怜*。   “阿五放心,我们在暗地里保护你呢。绝不会叫你受委屈。”阿二耿直地赌咒发誓。   忽地,树上传来一声“阿嚏!”树下众人捂着嘴笑了,戚珑雪听阿大终于冻得打喷嚏,抿嘴一笑,也不甚紧张了,坐在树下,嘴里反复低声吟唱着瞽目老人教的曲子。   将大网结好,阿二、阿三、阿四三个又将树枝削尖,做成能够远远投掷的长枪。   一整天也不见有人影冒出来,只见翠鸟、白鹭不时掠过水面,山鼠、山鸡偶尔露头。   “莫非他们怕了八少爷,不敢来抢乐水?”阿四疑惑道。   “怎么可能。”金折桂掰着树枝,又叫跑得快的阿二去前面探路,顺便将一路的地势都记下来。   一夜无话,第二日,道路上依旧没有人来。   夕阳西下,河面铺上了一层金黄,众人一边吃着烤肉,一边难得有心情地欣赏落日余晖。   恰这时,树上的阿大一声“阿嚏”后窜下树,奔来说:“瓜州方向有人来了,但人数只有两个。”   众人齐齐看向戚珑雪,戚珑雪紧张地握着手指,低着头走下山,穿过大路,到河边坐着。   “阿五没问题吧?”阿四忧心忡忡地看着戚珑雪弱不禁风的身子。   “最是天然才能以假乱真。她越是怯弱,敌人越是会掉以轻心。快去准备。”金折桂搀扶着瞽目老人在树后躲好,叫阿大四人去准备抓人。   只听马蹄声越来越近了,马上两个身穿葛布衣裳的探子矮着身子伏在马背上,忽地顺着风,听见低低的女子饮泣声,二人警觉地对视一眼,放慢了脚步,又向前,就听到随风飘来的歌声。   “挨着靠着云窗同坐,偎着抱着月枕双歌,听着数着愁着怕着早四更过。四更过情未足,情未足夜如梭。天哪,更闰一更儿妨甚么——”   这暧昧的歌声勾引得一个探子向另一人挤眉弄眼。   “荒郊野岭,怎会有女人?”另一人疑惑道。   “莫非是狐狸精?狐狸精个个貌美如花,待我去看一看。”   “不行,不能误了正事——”   “误不了。撒泡尿的功夫就完事了。”这人已经被勾引得嘴里流涎,怎听得进人劝说。   二人慢慢驱马向前,先瞧见水边有纤弱倩影在浣洗帕子,那倩影跪坐在水边,宛若一只急等人怜*的离群雏燕,似乎只手,就能将她握在手心里,看得人心痒难耐。   “娘的,许久没见过女人,老天长眼,竟然叫我遇上这么一个极品。”动了色心的那位吞咽口水。   另一个先还警觉,此时不由地也看呆了,嘴上却说:“这女人有古怪……不知道脸长成什么样。”   “……听着数着愁着怕着……”仿佛才听到马蹄声,水边洗帕子的戚珑雪转过头来。   只见落日余晖洒在她脸上,一张鹅蛋脸上,双眉入鬓、杏眼澄澈、丹唇饱满。   “官爷?是官爷吗?”虽唱着淫、猥的曲子,但戚珑雪眼神纯净,神色羞怯,并未叫人看出一丝轻浮,反而叫人怜惜她这样的人被人“逼着”唱那淫词艳曲。她快走两步,竟是喜出望外,“官爷救命,我妈妈叫毒蛇咬了,两位姐姐在照应她。官爷救命。”   “好、好,我们救你的命。西子浣纱,也不过如此。”   两个探子对视,这等绝色,谁先上谁后上?思及这个问题,两探子暗暗较劲。   “你妈妈?你是……才被卖进青楼的?”一人说话间,便翻身下马,向戚珑雪走去,过去了,见她羞涩地不敢抬头,便有意去撩她头发,这样澄澈的眼神,一看便知进青楼没两日。   戚珑雪忙闪开两步,“……我、家里人都死了……妈妈救我一命,说带我去扬州,叫我跟凤兰姐姐一样做花魁。”想到自己父母双亡,日后还不知道怎样,就半真半假地掉泪。   这样清澈的一个人,谁会以为她在撒谎?便是她慌张了,忍不住东张西望,也没人认为她在演戏。   “我的好乖乖,你妈妈身边,还留着个花魁?”说话之人想要去拉戚珑雪的手,另一人也想抢先得了美人,便按住说话之人的手。   “嗯。”戚珑雪点了点头,“救妈妈命要紧,两位官爷快来。”说完,便向山上奔去。   “快追,我喜欢这个,只怕还是个处。花魁让你!”馋涎欲滴的探子牵马追上,将马绑在树边,便快步撵上戚珑雪。   “哎、哎——”另外一人连喊两声,见那人已经进了林子,又想耽误一时半刻也误不了什么事,于是便也追了过去,嘴里骂:“花魁让你,这小娘子留给我。”   “兰凤姐姐,我、我带官爷来救妈妈了。”戚珑雪涨红脸望了眼身边的官兵,又奋力向前奔去。   “小蹄子,若扯谎,仔细我撕了你的脸。”一声娇嗔传来,两探子为看花魁,便快步向前追去,一个探子心痒难耐,先伸手要去抓戚珑雪的腰,却觉眼前一花,一道粗粝绳索套住他的脖颈,那绳索一用力,他人就向后倒去;另一探子回过身,头上一沉,便被人一个泰山压顶压倒在地。   发出那声娇嗔的金折桂从树后走出来,先对满脸泪光的戚珑雪鼓励道:“阿五果然不可貌相,算得上是巾帼英雄了。”   从树上跳下压着一个探子的阿大也赞扬地看向戚珑雪:“正是,阿五机智勇敢得很。”趁着金折桂没看过来,用力地搓了搓被树枝刮到的背脊,然后在金折桂回头的一瞬间挺起结实的胸膛。   若是在宅斗中,不知会玩死多少轻敌的女人。金折桂不厚道地在心里添了两句话,“快去,将马牵来。第一战,得人两名,马两匹。”   阿大、阿二将探子绑在树上,然后阿大依旧去树上盯梢,其他三人中,阿二依旧跑去看道路两边的地形,剩下阿三、阿四两个“拷问”探子。   “……两、两位官爷,你们就据实说了吧。”戚珑雪坐在火堆边,欲语还休地看向那两人。   被绑住的两个探子心里既气戚珑雪骗他们,又看她坐在火边就像是一捧要被烤化了的白雪,吞了吞口水,恨恨地想早晚有一天要叫她化在他们嘴里,忙说:“我们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几位大爷放了我们吧。”   阿三一用力,将一截粗壮的树枝折断,“废话少说,你们是耿成儒的人,还是袁珏龙的人?乐水的人跑到瓜州,袁珏龙想怎么样?”见两个探子眼巴巴地瞅着戚珑雪,便一拳砸在一人的肚子上。   那人痛呼一声,忙说:“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几位大爷想知道我们就告诉你就是了。我们是袁将军的人,耿成儒病得快死了,他的部下朱统领改投我们袁将军了。”   “那你们袁将军打算几时来乐水?”阿四问。   “……要迟上几天……”   “为什么要迟几天?”阿三又一拳砸过去。   一个探子哭道:“我们哪里知道?我们只知道朱统领带了个姓梁的来,袁将军叫人拷问他瓜州、乐水打雷的事。”   “姓梁的,是梁松吧。”瞽目老人蹙眉,梁松果然凶多吉少。   阿四赶紧问:“梁松是谁?”   瞽目老人道:“是位真正侠义的好汉。”于是便将梁松去毒杀耿成儒的事说了一说。   戚珑雪听了,不胜感慨道:“这样的好汉,才是真男儿。”   她一句真男儿落下,便听有人哼了一声,警惕地看去,却是阿二领着范康、玉入禅来了。   玉入禅不瞪向旁人,先用眼睛剜弃他而去的戚珑雪。   阿三、阿四挡在戚珑雪面前,面无表情地看向作恶多端、却又“才华横溢”的范康。   范康先是一巴掌摔在玉入禅脸上,“狗东西,还没学会看人眼色办事?”   玉入禅三日里没吃到东西,只灌满了一肚子水,又被范康用鞭子驱赶着赶路,早已经脚步虚浮、两眼昏花,因怕范康毒打,路上不得不违心地许范康他许多好话,甚至豁出脸面喊了范康爷爷。也因此,这一路上他终于明白识时务是何等重要。于是他跟着范康赶上队伍,不敢去瞪旁人,便先瞪戚珑雪——他以为戚珑雪是最好欺负的。   “玉无悔、玉……”玉入禅喊了两声,见阿四不动弹,便“识时务”地抱着头缩着身子求范康:“范爷爷,我再不敢了。”   阿四心有不忍地说:“范道长,这……”虽厌弃范康人品,但此时要用到他,便勉强自己对他十分恭敬。   “棍棒底下出孝子,得叫这小子知道,就算坏,也要坏得高明。挤眉弄眼、偷鸡摸狗那等丢人的鸡毛蒜皮小事,做出来也丢你们玉家的脸!”范康很是正气凌然地一鞭子抽在玉入禅身上,然后腆着脸冲金折桂、瞽目老人笑,“两位,我这一路教训着那败家子呢,解药……”鞭子箍在玉入禅脖子上,看玉入禅喘不过气来,便又警惕地看向瞽目老人、金折桂。   “不愧是真小人,到这地步还怕我们反悔。”金折桂看范康要以玉入禅的性命做威胁,便不屑地将剩下的半粒解药丢给他,“如今没什么玉家人了,他,是败家子,还劳您多多管教,”手指指向玉入禅,又指向阿四二人,“他们四人是金家家将阿大、阿二、阿三、阿四。范神仙,你仔细想一想,你帮着我们立了功,在皇上面前也能出一回风头。你若想弄死我们再抢《推背图》,一,你永远不会知道《推背图》的下落,二,我们已经传话给玉破八了,他知道你跟我们在一起,到时候我们死了,你没事,你害死我们的嫌疑最大,玉家绝不会放过你。”   范康笑道:“花小前辈将我范康想成什么人了?我范康岂会是糊涂虫?权衡利弊的事,我自然会做。”鞭子松开,看玉入禅喘气,便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小子,看见没,老子邪得厉害,谁都要敬我三分。”   玉入禅摸着脖子咳嗽个没完,心里想起范康路上说过“玉无悔几个对你爹最忠心,你小子对你爹关心,他们才会*屋及乌地看重你。你小子竟然没眼力劲地装都不装一下……”咳嗽过了,只觉眼里里金星乱冒,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来,“无悔大叔……”   “在下金家,阿四。这位是金家阿二,那边珑雪姑娘,如今是阿五。”阿四郑重地介绍。   玉入禅此时顾不得恨阿四、阿五,头无力地垂着,“阿、阿四大叔,破禅还好吗?父亲……可传来消息了?”肚子里咕咕地叫着,身子一晃,仿佛能听到水声。   阿四眼皮子跳了又跳,心里也拿捏不定玉入禅学会了矫揉造作算好还是不好,将一块烤肉丢给他,“懂事了就好,你该知道,有玉家才有你,天下人都能说玉家风凉话,唯独你不能。”   “是、是,我知错了。”玉入禅赶紧接了肉放在嘴里啃,不等嚼烂,就贪婪地往肚子里咽。   众人看他不再固执地坚持洗干净手后再吃东西,又狼狈地一身腥臭味道,不觉心气顺畅了许多。   “这就对了,你小子记着,要坏,就要一有本事,二站对队伍。只要你站在你们玉家这边坏,出了多大的事,你爹都会替你兜着。”范康自来熟地去火上拿肉吃,看树边拴着两匹马,又看瞽目老人一伙已经绑着两个宁王那边的兵卒,眸子微动,思忖着兴许今次当真能在皇帝面前出一回风头。   “小姐、小姐……”一直垂头丧气跟在后面的缃蕤终于赶来,瞧见了戚珑雪,便跌跌撞撞地向她跑去。   戚珑雪虽恨缃蕤背主,但看她一个姑娘家可怜兮兮地提着裤子,便赶紧起身搀扶她坐下,又拿肉给她吃。   “小姐,你怎么走了?”缃蕤吃着肉,关切地打量戚珑雪,看她披散着头发,又急着要替她梳头。   戚珑雪避开缃蕤的手,起身离着缃蕤远一些,“我如今叫阿五,不是小姐了。我放了你,你如今也不是我的丫鬟了。”又对金折桂恳切道:“花小前辈,又来了能用美人计的。”   作者有话要说:戚珑雪已经开始黑了…… ☆、33玉成改错   “美人计也是需要勇气、智谋的。她,不合格。”金折桂瞥了一眼缃蕤,看缃蕤手脚完好无损,脸上只有些细微的刮伤,料定了缃蕤是个一路被范康奴役却不敢有丝毫反抗念头的真正懦弱之人,这样的人见了敌人就脚软走不动路,会用个什么美人计。   阿三、阿四纷纷点头。   阿三道:“正是,美人在骨不在皮。阿五千万别妄自菲薄,以为自己能取胜只是因为皮囊。要知道,天底下貌美的人多了去了,能成功使出美人计,不以肉包子打狗为结局的,屈指可数。”为再次向金折桂表明他力气大,将一根手腕粗的树枝轻易折成两截,然后不屑地丢到柴火堆里。   戚珑雪见众人言语里并未因她使用美人计就轻视她——毕竟使用容貌做武器,到底流于下乘——反而比早先更*护、看重她,忙感激道:“多谢两位大叔、不,大哥称赞。”   “什么?美人计!小姐,他们逼着你做什么了?”缃蕤狼吞虎咽地将肉吃完,便急着维护戚珑雪以表忠心,一句话说完,便被噎得连连打嗝。   玉入禅因身上味道太重,被远远地撵到一边吃东西喝水,此时吃了东西,有了力气,便慢慢看向阿三、阿四,又望了眼戚珑雪,心里纳罕阿三、阿四什么时候对戚珑雪这么好了?想来这几日戚珑雪处处拖他们后腿,他们该厌烦她才是。   戚珑雪不急不缓地对缃蕤道:“都说了我不是小姐,你也不是丫头了。再者说,如今我们在逃难,你别这么大呼小叫的。”   “可、可,要是老爷泉下有知……”   戚珑雪听缃蕤提起亡父,眼圈一红,心知缃蕤在说“美人计”不是正经人家的女儿该用的,转而又想自己日后少不得也要为了生存抛头露面,不然无缘无故受人恩惠、寄人篱下,生死嫁娶定都要被他人操纵,于是静静地说道:“父亲泉下得知我被人尊重,而不是被人怜悯,定也倍感欣慰。”   “那小姐劝劝范神仙,少爷吃了许多苦……”缃蕤话头一转,被阿四瞪一眼,又听范康似有若无地哼了一声,立时噤若寒蝉,不敢再弄出动静,喝了一口水,还是噎得慌,便退到圈子外一边慢慢拍着胸口,一边殷勤地不怕脏苦地服侍玉入禅。   少顷,阿大又从树上下来,跑过来低声说:“从乐水方向来了约莫三四人。”   “是敌是友?”金折桂赶紧问。   阿大忙说:“天黑了,看不清楚。”   瞽目老人果断道:“总之咱们要生擒他们,也伤不到他们什么。且再引他们上钩,待抓住之后,再分是敌是友。”   戚珑雪傍晚成功一次,又被众人连连称赞,况且,又想要向玉入禅证明自己并未是个能被人拿捏在手心里的废人,想告诫他莫再似早先那般以为能不问她的意思便专横地在她手心里……撒尿,便起身道:“我这就去。”说罢便站起来,身子微微晃了晃,看被绑住的两个探子也在看她,便柔声道:“……你们、你们放心,我们是好人,不会伤了你。要是受伤了,便跟我说,我、我给你们包扎。”   “哎?哎!”两个探子看其他人看他们的眼神都是凶神恶煞,唯有戚珑雪温柔如水,不觉地看她的眼神又柔了两分。   缃蕤待要随着戚珑雪走,动了动,到底是觉得跟其他人在一起更安全,便又在玉入禅身边坐下。   金折桂拄着拐棍站起来,看了眼阿大的肌肉,又将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拢了拢,“冷不冷?”   “不冷!”阿大咬牙道。   范康不明白阿大为什么光着上身,但也懒得问。   “……袁珏龙的探子说袁珏龙要迟几日来,那这几日里来往的都是探子,咱们多擒住一些做苦力,范神仙设计机关的时候,顾忌也能更少一些。”金折桂跟着阿大、阿二、阿三、阿四、阿五慢慢地离开篝火,向不远处走去。   “小前辈的意思是不能伤了他们?”阿四边走边说。   玉入禅只听见金折桂“嗯”了一声,他们一群人就不见了踪影,眼瞅着篝火边只剩下瞽目老人一个,便悄悄地凑近范康,轻声说:“范爷爷,只有一个老瞎子,你为什么不拿下他,拿下他,《推背图》就有了。”   范康一脚踹开玉入禅,“败家子,你爹爹没教过你,瞎子耳朵灵光?你说什么,花爷爷都听得清楚。况且,你既然知道我想要《推背图》,就该知道你范爷爷我想借着《推背图》扬名立万。如今不用跟花爷爷翻脸,也有扬名立万的机会,为什么还要翻脸?”况且,算命的功劳哪有打仗的功劳大?   玉入禅本是不甘心受制于人,才想教唆范康,此时挨了一脚,又因几日没吃东西,乍然吃肉不舒坦起来,滚在树根子底下呕吐。   瞽目老人摇头笑了笑,“玉小哥,坏人也不会处处树敌。为人处事,当以和为贵,不管身在哪里,能不得罪人,就千万别得罪。”摇了摇头,暗想孪生兄弟,性情怎会这么不一样?   玉入禅顾不得说话,心道范康、瞽目老人怎地这样出人意表?他们不教他一心向善,反而教他怎么去做个高明的“坏人”。   他自小因不得长辈看重而有意叛逆,此时范康虽打他,但教导的内容,却恰和了他离经叛道的心思,于是不觉将范康的话听了进去,不敢再无谓地教唆范康跟瞽目老人翻脸。   “花爷爷好生厉害,坏了我一只手,叫我以后去做无着观的独手高人?”范康狠心用刀子剔除自己断腕处的腐肉,然后用烧着的木炭,狠狠向露出的嫩肉上烙去。   “范道长更是厉害,寻常人断腕早已痛得死去活来,范道长却依旧精神抖索。”瞽目老人赞赏道。   玉入禅看他们二人这般云淡风轻地谈及范康的断手,奇怪地看向他们两人,疑惑道:莫非这才是高人?只要能得偿所愿,便是赔上一只手,也浑不在意?   仿佛是“看”穿了玉入禅的疑惑,瞽目老人道:“玉小哥,杀父仇人也有握手言和的一天,这就叫做顺势而为。”   范康点头称是,他虽有心秋后算账,但瞽目老人也非泛泛之辈,两人二虎相争,必会两败俱伤,如此还不如握手言和,想着,又阴狠地瞪向玉入禅,“得老人家教诲,要说什么?”   “……多谢花爷爷教诲。”玉入禅抱着头打了个颤,心里反复将“顺势而为”想了再想,暗道果然成大事者心里的算盘与旁人就不一样,杀父仇人握手言和的话也说得出,忽地听一阵清灵的歌声传来,细听,曲子里唱的是“四更过情未足”,暗道这句不是说一夜过去,男女欢情依旧未餍足……这等词句,是扬州城里,见了外男就脸红的戚珑雪唱的?正纳罕,又听有几人啊地惨叫,惨叫声在树林里慢慢回荡,然后消失无踪。   “……怎、怎么了?”缃蕤胆怯地问。   玉入禅瞥了她一眼,低声吩咐,“快去给花爷爷、范爷爷两个轮流捶腿去。”   “哎。”缃蕤赶紧起身,看一旁丢着树藤,便用树藤系住裤子,然后去给范康帮忙清理手臂。   不一时,篝火边人便听见阿四说:“这四个不是我们的人,幸亏将他们逮住了。”随后是金折桂的声音,“是呀,这次的功劳还是阿五占一大半。”最后是戚珑雪说“小前辈、大哥们,万万不敢当”。   不一时,脚步踩在树叶上的沙沙声越发近了,便见金折桂五人用绳子绑着四人过来,又有四匹马被绑在一旁树上。   缃蕤待要迎上戚珑雪,遇上戚珑雪淡淡的眼神,又怯懦地退缩回来。   照例是阿三、阿四拷问,一同拳打脚踢后,那被抓来的人就说:“我们探到乐水县城里城门紧闭,玉家军正在四处收集木桩、粮草,附近的百姓又有许多进城避难。就想把这消息传给袁将军。”   阿三再拷问,这四人也说不出旁的来。因他们是兵卒,说不出其他消息也在意料之中,未免伤了“苦力”,阿三点到即止地收手。   阿四道:“幸亏抓了他们,不然他们一告诉姓袁的,姓袁的定会使诡计,叫他的走狗扮成黎民百姓混进乐水。”说罢,瞧见戚珑雪红着脸拿着小刀、布条、水袋去给四俘虏中的一个包扎伤口,便拧眉:“阿五歇着吧,何必为他们受累。”   “……我练练手。”虽是包扎疗伤,但到底要接触男子的肌肤,戚珑雪不胜娇羞地挨近受伤的俘虏,将那人的衣袖割开。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众人心知戚珑雪是连割伤她的范康都要救的性子,便由着她给俘虏包扎伤口。   玉入禅越看戚珑雪如此,越是气愤,暗想自己舍命返回扬州救她,她竟然对他受的苦视而不见,反而为个俘虏疗伤。眸子阴鸷地动了动,到底是被打怕了,怕范康瞧见他这眼神,就很快地收敛神色,又努力用柔和的口吻疑惑地问阿四:“无、阿四大叔,为什么,要喊她花小前辈?”   “在下花子规,今年三十五岁。”金折桂越来越喜欢自己三十五岁的身份。   玉入禅怔住,想到侏儒二字,许久低声发自真心地说了句:“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可见,自己原本不问他们爷俩身份,就将人抓来的念头错得有多过;方才想着小乞丐年纪小,自己哄住她,叫她迷恋上他,然后助他脱身……如今,她是个三十五岁的女人,美男计对她肯定不顶用了。   范康哈哈笑道:“我才疑惑花小前辈从哪里知道我擅长机关,如今看来,是一路上,花小前辈屡屡设下捕兽机关试探我呢。原来如此!”他在瓜州就跟着瞽目老人,怎会不知道金折桂到底是谁,看众人都信了,便顺着金折桂说话。   金折桂道:“如今有人六个、马六匹,时间也充裕,请范神仙仔细想一想如何设下机关,阻挠袁珏龙的兵马向乐水去——自然,等朝廷平定乱党后,论功行赏,头功是范神仙的。”   阿大四人也忙赌咒发誓:“我等绝不会跟范神仙抢功劳。”说罢,便一一又将各自会做什么统统说给范康听。   范康听了,沉吟一番,又问四人:“沿路地势如何?”   阿二瞥了金折桂一眼,心想花小前辈可真是未雨绸缪,赶紧说:“一边是河水,一边是山,河水还不怎样,但山这边地势就复杂一些。从这边向南,有一片滑坡,滑坡再向南十步,树木稀少,有不少巨石。从这向北,便都是树林,与此地并无差距。”   范康问:“探过河水深浅没有?既然时间充裕,你们派出一个识得水性的,日日去探河水深浅。”   “这是为何?莫非,还要防着他们从水上去乐水?”阿大伸手在手臂上一拍,浑不在意地掌心里被拍扁的虫子丢到火中。   阿二因自己勘察地形的任务被范康挑出不足之处,悻悻然地将两只手握紧了又松开。   范康道:“正是。探出水的深浅,若水深已经不足以通过官船,便可不管它。不然,便要推下石头阻碍河道。”   “推石头?那石头大的很,就连阿三也未必推得动。”阿二赶紧道。   范康故作高深地捋着胡子道:“山人自有妙计。”   金折桂猜到大抵是要做个转轮或者杠杆推动,便道:“有劳阿三去站哨,我们先歇一歇,明日天一亮,就起来布置。”   “是。”大抵是存了跟真正的金家家将一较高低的心思,阿大四人纷纷下定决心明日一定要将事情办的完满,不叫瞽目老人、金折桂、范康看轻,于是一个去树上站哨,其他三人赶紧歇息。   金折桂靠着树挨着瞽目老人坐着,先埋着头,做出熟睡模样,然后偷偷瞥一眼,瞧见阿大悄无声息地迅速将衣裳穿好,不禁莞尔。   翌日,金折桂睁开眼,便看见了秋意渐染的树林、精壮强悍的汉子,烤肉的香气与树木的清芬扑鼻而来,倘若,此时没有战乱,她想,她十分乐意陪着那汉子一起隐居在山林中。   “花、花小前辈?”戚珑雪将水递给才睡醒正犯迷糊的金折桂。   金折桂忙捂着嘴做出打哈欠模样,眼瞅着阿大肌肉分明的背部漱口擦脸。   “阿大,尚未娶妻。”一阵腥臭气味传来,便见已经知道识时务为俊杰的玉入禅脸庞浮肿地在她耳边鬼鬼祟祟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金折桂眯眼捂鼻看他。   玉入禅莫名地觉得紧张,低声急促地解释:“……我比小前辈早醒来半个时辰,我早瞧见小前辈看阿大了。小前辈放心,我定会劝说父亲玉成此事,阿大绝不敢有半句怨言。”言下之意,仿佛已经将阿大送给金折桂做禁脔了。   金折桂想也不想,用完好的脚在玉入禅小腿上踢了一脚,“败家子,教你一件事。揣测上意是好,但千万不能当面戳破,要迎合得不着痕迹才叫聪明。不然上峰恼羞成怒,抓你小辫子。”   玉入禅看出瞽目老人主持大局,但因眼睛的缘故,行动受限,便将主持大局的重任多半交给金折桂。于是他一心想讨好金折桂,冷不丁被她踢了一脚,踉跄两下,脸颊撞在树上,不禁呲牙咧嘴起来。   瞽目老人听见动静,心想玉入禅这马屁可当真拍在马背上了竟然会给个七八岁小姑娘送男人,替玉将军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连个老姑娘都讨好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师兄,师父被妖怪抓、小特、微波、曹某到此一游、lena2100、长风万里、phyllis、馒头pk面包、不归昨天投的霸王票,因为是在收藏夹上,收藏夹按千字收益排名,所以今天就只有一更哈 ☆、34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玉入禅浮肿的脸慢慢涨红,随后他又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沦落到跟缃蕤那没用的丫头一起搓树皮做绳子的地步。   缃蕤虽是丫头,却也是娇养惯了,除了大丫头的差事,旁的一概不会。此时她用手用脚去揉搓树皮,不一会,两只手心里渍了血,噙着两泡眼泪呆呆地看向玉入禅,又看向看守他们的阿四。   可惜这会子是个家世、身份、性别都不重要只看能耐的时刻,她越是做出可怜模样,阿四有戚珑雪做对比,越是在心里鄙夷她,越发不耐烦地督促她快点搓绳子。   玉入禅也是琢磨透这一点,虽是手心里火辣辣的疼,却也强忍住不叫苦。   离着营地两三百步外的河水边,阿三脱下衣裤,拿着根坠着石头的绳子进河水里探测水深。   范康、金折桂两人跟着阿二离开营地顺着路走去看滑坡与巨石堆。   这滑坡当是几年前的泥石流留下的,此时坡上长满了青黄的野草,还有几丛野菊、两朵野姜兀自开放。   金折桂走上滑坡,用拐杖捅了捅,见地上一层是松软的泥沙,便对范康说:“将石头推到这坡上,再推下去就够了。”   范康也走来,伸手抓过两枝野姜花,用力一拔,便见整丛野姜,连带着根子缠着的大片泥土都被拔了起来。他用手灵活地折下两朵雪白的野姜花,一朵漫不经心地递给金折桂,一朵随意地叼在嘴边慢慢咀嚼,然后将根子丢给阿二,“把野姜都拔起来,天冷了,熬姜汤用。”然后将两只手臂背在身后,迈着方步去测量这滑坡的长宽。   牛嚼牡丹?金折桂转着手上那朵雪白如白蝴蝶的野姜花,轻轻闻了闻,只觉得香气清冽、沁人心脾,将花也递给阿二,“回头送给阿五。”拄着棍子快步地跟上范康,手上去摘野菊花,眼睛盯着范康,心里思量着范康会设下什么机关。   “回营地吧。”范康嘴边那朵洁白的野姜花已经消失不见踪影,此时他眉头微蹙,摆出了神棍常有的高深莫测神情。   金折桂料到他心里有数了,便抱着一捧野菊花跟范康、阿二向营地走,路过河水边,看阿三还在探测水深,跟他打了声招呼,瞄了一眼他有些松弛的上半身,便又向山上去。   戚珑雪看他们回来,忙过来接野姜花。   金折桂将野菊花递给她,阿二顺手也将野姜花给了。   戚珑雪果然看见野花便受宠若惊地露出了笑容,嘴里哼着小调,先将野姜花簪在鬓边,权当做给她父母双亲戴孝,然后将野菊花供在一颗树下,跪着拜了三拜,看着像是设坛祭奠她爹娘,最后拿着野姜去河边收拾。   一个美貌如花的姑娘不再愁眉苦脸,脸上漾起笑容来。就连不好色的人也被她的笑容感染得勾起嘴角,众人不觉都放松了许多,就连俘虏们,也不似早先那么苦大仇深,纷纷以一副怜惜的口吻去打听戚珑雪父母双亲的事。   玉入禅习惯性地要哧一声,以表示不屑,被范康瞪了眼,便忙恢复成温驯的模样。   “范道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设机关?”阿四赶紧问。   范康道:“待我再描画描画。”说罢,用树枝在地上画来画去。   “……范道长,陡坡上的泥土十分松软,不如将上面的树木砍下,剥下树皮当做轨道嵌在滑坡里。如此再将石头推上去,因为陡坡滑,石头滑动速度快,撞到路上后就会再向河边弹去。如此就省下了我们再在路上将石头推下河的力气。”金折桂看范康描画,便蹲过去将自己的意见说出来,想到地上的泥土松软,若是石头滑下坡,然后砸下一个深深的坑,又不好再向河水里推,就又接着建议,“地上也放上圆木编成的木排。这样方便推动。”   瞽目老人、阿四都聚过来聚精会神地帮忙想对策。   一股腥臭味道传来,众人齐齐看向过来凑热闹的玉入禅。   玉入禅自是不甘心沦落成与缃蕤仿佛的人,赶紧捡着看似最良善的瞽目老人下手,“花爷爷,我跟着学学……”   “那就学吧。”瞽目老人和蔼地道。   玉入禅心中一喜,暗想果然瞽目老人喜欢勤奋上进的后生。   “滚远一点。”范康看也不看玉入禅地丢下话。   玉入禅满心里盘算着要脱离跟缃蕤做一样差事的尴尬处境,哆嗦了一下,退后两步,又不屈不挠地继续赖着。   “你不会蹲在下风口?”金折桂捂着鼻子骂。   玉入禅脸上的肉跳了跳,到底是老实地去下风口蹲着。   “……我带少爷去水边洗一洗……”缃蕤怯怯地开口。   “你绳子搓好了?如今给你东西吃,是叫你替我们办事,谁叫你伺候一个不相干的人了?”阿四越看玉入禅隐忍,越想激怒他现出原形。   缃蕤哆嗦着赶紧接着跟俘虏们一起搓绳子。   “做滑车!”范康拿着树枝在地上画下方才走过的路线图,用一根树杈插在地上当做滑车。   金折桂先有些疑惑滑车是什么,随后便想当是滑轮了,待要问范康可否用几辆滑车并在一起当滑轮组用,又看范康已经摆出神棍卖弄的神色,心知自己说了,抢了他的风头,他必定心生懊恼然后不似如今这般卖力,眼下设计机关的事就全托给范康,她只管统筹兼鼓舞士气就好。于是故作不解道:“什么是滑车?”   “你可曾见过井上辘轳?不过要做的比那大一些。”范康捋着胡子,又想金折桂是金家女儿,虽老成一些,但定然并未见过辘轳,便又细细告诉她:“井上架了辘轳,汲水便可省上许多力气。”   “既然一个辘轳就能省上许多力气,那两个呢?”戚珑雪洗干净了野姜,捧着罐子过来将罐子架在火上煮。   她这话恰和了金折桂的心思,金折桂便赞赏地看她一眼,心想果然这等诱导性的问题,交给戚珑雪这对机关陷阱一窍不通的人来问最好,这样才能不抢范康风头。   范康道:“孺子可教,贫道要做的,就是三辆滑车并在一起使用。因此嘛,所需的绳子……”淡淡地向玉入禅一瞥。   玉入禅不敢再耽搁,赶紧去搓绳子。   “贫道想先将陆路、水路阻塞,然后,留下滑车,将穿过滑车的绳索一边绑在南边几棵长在崖边大树上,一边,与北边树林里细小树木相连。待瓜州城里袁珏龙的人一来,便将崖边大树推倒。如此有几棵大树拖曳,滑车转动,便可轻易将北边树木成片拖倒。行军打仗之人原本就已经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但看见山上树木猛烈晃动,定会以为山上埋伏千军万马。”范康仿佛信手拈来,将自己思谋到的计策说出。   金折桂不得不打心里佩服范康,发自肺腑地赞叹道:“范神仙真不愧神仙之名。”   “哪里哪里,皇上要修建明园,大块天然美石运送不进去,贫道恰闲着,便帮着出谋划策。”范康“谦虚”道。   瞽目老人识趣地赞扬他:“你莫谦虚,论起实干,我不如你。”   “明园?”圆明园?皇帝要修建那园子做什么?金折桂心想果然皇帝没个节俭的。   “……听玉将军说皇上想禅位给睿王,然后做太上皇,跟太后去明园养老。”阿四眼睛紧盯着范康画的辘轳。   “一朝天子一朝臣,也好,如今正是满朝文武让新帝赏识的时候,大家不要懈怠。新帝登基后,定会倒下一群老将相老公侯,起来一群新秀。军功为大,那后起之秀里,未必没有你们。”金折桂顺着阿四的话,再次给众人鼓舞士气。   瞽目老人道:“是呢,错过这个浪头,日后朝堂上下都被新帝换了新人,再想跻身其中,难喽。”   范康被瞽目老人说得心痒痒,于是越发有大家风范,不藏拙地说:“那滑车是大机关,山上倒了树木后,袁珏龙定会原路退回,然后派人来山上搜查,咱们尽可以设下一些不需要费什么力气的小机关。”   “我们也会设一些小机关,但想来不如范神仙的高明。”阿四道。   范康但笑不语,显然是对自己铺设机关陷阱的手段十分自信。   “姜汤好了。”戚珑雪将姜汤烧好,轮流送给众人喝,又留下大半罐子给光着身子的阿大、下水探测水深的阿三,看玉入禅此时十分可怜,便又端了小半碗过去喂给他喝。   玉入禅虽对戚珑雪又是不屑又是愤恨,但形势比人强,眼看着戚珑雪如今的地位比他要高,便做出茫然不解又满心委屈的模样看向戚珑雪,“雪姐姐……”   “叫我阿五吧。”戚珑雪等玉入禅喝过姜汤,就把碗收起来。   “阿五姐姐,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玉入禅自认对戚珑雪无微不至,戚珑雪没有里有背叛他。   戚珑雪低头握着碗道:“……入禅,你是不是想着在我手上那个过……以后我就必然是你的人了?”   玉入禅眉心跳了跳,“那等不洁的东西落在你手上,雪、阿五姐姐放心,我定会负责。”   戚珑雪无奈地苦笑一声,“入禅少爷别记挂这事了,你也是救人心切。我不用你付什么责,请你别自以为是地以为你会负责我就会感激涕零……况且,我又不喜欢你。”说罢,起身将碗放回篝火旁,便也来搓绳子。   玉入禅心里一震,脱口道:“你无父无母,除了我,还有哪个大家子弟肯……破禅是父亲、母亲的宝贝,你别痴心妄想他了。”   戚珑雪愣了楞,伸手撩了撩头发,“……你不说,我也知道。”手上一用力,粗粝的树皮便硌在手心伤口上,忍不住柳眉微蹙,“哎呦”地娇呼一声。   “阿五姑娘,你快把树皮放下。”   “快放下我来。”   “阿五姑娘把树皮都丢我面前,我来搓。”   ……   原本懈怠不肯卖力搓绳子的俘虏看见戚珑雪掌心里流出殷红的血来,便争先恐后后关心她,抢着用脚把树皮搂到自己跟前。   戚珑雪忙感激道:“多谢几位大哥……我去断水给几位大哥喝。哎?这位大哥手上进了木刺?我来替你拔吧。”眼瞅着一个俘虏笨拙地去用粗壮的手指去拔木刺,她便热心地出手相助。   “哎。”   “阿五姑娘真是活菩萨。”   “正是、正是。”   ……   听见俘虏们仿佛已经忘了是谁将他们引上钩的,一心都将戚珑雪捧做心慈面善的活菩萨,金折桂暗想这可真是意外之喜,这才多久,这群俘虏就露出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苗头了,于是将戚珑雪引到偏僻处,对她轻声叮嘱道:“你告诉他们咱们是金家人,好好跟他们说一说,新皇登基必会大赦天下,他们原本追随宁王造反的事就抹过去了。如今他们帮着咱们,等平定了宁王,不说朝廷,就是金家给他们的好处也不少。”   戚珑雪点了点头,便依着金折桂的话去办。   等到黄昏,阿大又报信瓜州方向来了两人,戚珑雪驾轻就熟地跟阿大、阿四两人出去,歌声响起,过了小半个时辰后回来,却见她满脸泪痕、紧紧地搂着衣裳。   金折桂料到不好,便赶紧拉着她的手抚摸她的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戚珑雪哽咽地摇头。   阿大懊恼道:“阿五路上绊了一下,然后被这两个畜生……”   戚珑雪一声悲鸣打断阿大的话,搂着金折桂又呜咽不止。   金折桂暗道不好,戚珑雪最比早先坚强多了,但到底是标准淑女,要有个万一,她指不定要寻死。   “小姐……”缃蕤见戚珑雪啼哭,便知到了她跟戚珑雪主仆齐心的时候——毕竟是这群人‘逼着’戚珑雪用什么美人计的——于是丢下绳子便要向戚珑雪跑来,可惜没到戚珑雪身边又被范康用眼神吓回去。   “是哪个混账?”一个俘虏闻言咬牙切齿地看向阿大、阿四捆来的人。   “快放开我,看我不打死那狗东西。”   “阿五姑娘……你到底怎么了?”   “刘小明、马大克,你们两人也被抓了?校尉还在等你们的消息……你们怎么替那臭娘们说话?”才被抓来的两个俘虏鼻青脸肿,却红着眼睛狠狠地盯着戚珑雪。   戚珑雪纤弱的身姿颤动不停,鬓边那朵美好的野姜花也不知掉在哪里去了。   “原来是陆过你这王八蛋!”俘虏们认出了人,又看冰清玉洁的戚珑雪被欺负了,群情愤慨。   金折桂果断地给了阿四一个眼神,阿四利落地提剑斩开绑着两个俘虏的绳索,只见那两个俘虏得了自由,便面目狰狞地向欺负了戚珑雪的两人扑去,一番拳打脚踢,还不忘嘴里为戚珑雪讨回公道。   “你到底将阿五姑娘怎样了?”   “再敢侮辱阿五姑娘一句试试!”   ……   戚珑雪也没料到俘虏会为她讨回“公道”,于是错愕地忘了啼哭。   “……你摔倒之后,发生……什么事了?”金折桂轻声问,又想不对劲,要是果然有什么不好的事,戚珑雪该哭得不能自已,怎有功夫也来看“热闹”?   “他们、他们摸了我的脚。”被金折桂一提醒,戚珑雪想起方才的惊险又开始幽咽抽噎。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灌汤包子、枫随、长风万里、芩阿酒、曹某到此一游、bjzj、ξлaл、大师兄,师父被妖怪抓几位同学的霸王票 ☆、35难得实在改错   摸你脚,你搂着衣裳干什么……   金折桂瞥向地上那两个只摸了一下戚珑雪的脚,就被昔日的同伴揍得死去活来的俘虏,心里不胜唏嘘,最后依旧将那两个半死的人绑在树上等阿三来审问,至于刘小明、马大克二人,看他二人如猴子一般抓耳挠腮地围着戚珑雪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便令阿四小心地提防他们一些,不必再将他们捆起来。   阿三湿漉漉地从河边回来,先将三四个河蚌、两条鱼交给缃蕤收拾,便赶紧灌了两碗姜汤,先坐在地上将河道的事说了,“河水才开始退潮,探了一天,也没找到个水浅的地方。”瞥见两俘虏十分殷勤地伺候在戚珑雪身边搓绳子,虽诧异,却没多问,“明日可要继续?”   范康道:“明日再去。”   阿三点了点头,要是哪一日水位低到不能渡船,他们也能省下往河道里丢石头的力气,又看向那两新来的俘虏,“已经审过了?”不是要留作苦力吗?怎么给打成这样?   “还没审问呢。”阿四嘴角带笑,他不懂什么叫做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只觉那两人识时务的很。   阿三闻言,便向两俘虏走去,先是一拳打在其中一人腹部算是打招呼,然后先问瓜州的消息,见问不出什么来,又改问姓梁的。   新来的两俘虏心里暗骂刘小明、马大克见色忘义,但身上的伤委实严重,再挨一拳,就觉五脏六腑都碎了,忙说:“……姓梁的事,我们当真不知道,只……听人说,袁将军下了大本钱,叫个跟了他五年的小妾用美人计勾引那姓梁的……军营里都说,姓梁的迟早会把乐水里打雷的事抖落出来……”   又是美人计……   因戚珑雪的成功,众人不免忧心忡忡起来,思量着袁珏龙那边,怕也进展顺利。   阿四担忧道:“梁大侠会不会……当真中计?”就连刘小明、马大克两个俘虏都因为戚珑雪无意间的小恩小惠倒戈,更何况是袁珏龙有意布局。   瞽目老人肯定道:“梁大侠绝对不会将惊雷的事说出。”   范康道:“防人之心不可无……那惊雷到底是什么?难怪花爷爷到哪,哪里就有惊雷,我原当是花爷爷要飞升了,如今看来,那惊雷是花爷爷做出来的?花爷爷别藏拙了,将怎么做惊雷告诉我们,我们还费劲设机关陷阱做什么?”   金折桂眼皮子一跳,范康果然满肚子花花肠子,不能不防。   瞽目老人也听出范康贪心不足,又对惊雷动了贪念,便说:“梁松是跟谁一伙的,你还记得吗?那东西我们要有,在乐水能拿出来,到了这边,就不肯拿了?!”   范康想起林子里自相残杀的曾公子一伙人,听出瞽目老人言下之意,便道:“原来惊雷是他们的,难怪瓜州能被他们抢去两日。可惜可惜,那等好东西,落到一群饭桶手上。”因想梁松落在袁珏龙手上,不死也要丢了半条命,于是不再提这话。   金折桂赶紧拿话将范康的注意力引开,“请范神仙明天先设下几个小机关,叫阿五设法将人引到机关里便好,再叫河边的阿三帮着她,如此就能省下一个人来。”见范康点头,又对其他人道:“明日阿大、刘兄弟、马兄弟看着其他八人拧绳子,剩下的,都跟范神仙去牵马做滑车。”   阿大先想提醒金折桂不能全然信赖刘小明、马大克,随后又想金折桂留下他的意思,可不就是叫他看着刘、马二人。   刘小明、马大克因见自己不必拧绳子,想起拧绳子的苦,便忙赶紧地对金折桂道:“花小前辈放心,我们必定会督促他们快些将绳子拧够。”   “说来,小的家原本是卖草鞋的,这拧绳子也有个妙法,待小的回头做出几个转轴来,保管叫他们两天就拧够爷爷、前辈们要的绳子。”刘小明献宝道。   金折桂瞥了戚珑雪一眼。   戚珑雪会意,忙关切道:“刘大哥,天晚了,先歇歇,明儿再做吧。”   “唉,刻不容缓。男子汉大丈夫,手上这么一点子伤算个什么?”刘小明挺胸昂然,原本说的“回头”,立时变成了“即可”,只见他利落地起身去折身后的树枝,然后全神贯注地做转轴。   玉入禅死乞白赖地看着“一朝翻身把家当”的刘小明、马大克,手上搓着绳子,心里冷笑这人还真是忘性大,这么快就忘了自己是哪边的人。   第二日,众人一早起来,范康先做了几个小巧的机关,交代完戚珑雪、阿三怎么触发机关,便依着金折桂昨日的安排,带人牵着马去做滑车。   这一日里,戚珑雪、阿三又逮住两个探子,滑坡边上也铺上了大树做成的光滑的轨道,从探子那边得知耿成儒已经瘫在床上动弹不得了,为了庆贺此事,金折桂唱了一支《清江引》,戚珑雪也扭扭捏捏地唱了一支《水仙子》,阿大、阿二特地去打了一只野鸡、两只兔子来,又将早先找到不舍得吃的木耳菜、红薯等拿出来。   除了没有酒,也算摆上了“一桌盛宴”。   金折桂一群跟众俘虏们一同欢笑了一日,第二日,仔细分析俘虏们的表现,又有两个俘虏获得不被绳子绑住、跟随他们一群人去伐树的殊荣。   连着过了七八日,金折桂的队伍里,已经有了老实、规矩的俘虏十二名,不老实的,六名。   身为最先“投诚”的两位,刘小明、马大克便将说服俘虏弃暗投明的重任担在了肩上。每日听到动静,得知有人来,已经投诚的俘虏们不想着出声向昔日同伴示警,反而个个屏气凝神地嘱咐戚珑雪小心,若见戚珑雪安然无恙回来,众人便如释重负地露出笑容,若见她哭哭啼啼回来,那被抓来的俘虏便要挨上一顿拳打脚踢。   眼看着队伍越来越大,范康设计机关的顾忌也越来越少,原本的滑车在他眼中太小了一些,便挪去营地北边做投石机用,然后又做了两架大滑车。   试用滑车向河道里投石头的时候,不光金折桂他们紧张,就连俘虏们,一个个也脸色凝重,个个盼着滑车能够成功。   俘虏们先将绳子绑在石头上,然后用力地拉动绳子另一端,只见滑车慢慢转动,一块巨石便缓缓移动起来。巨石被拉到光滑的木轨上,顺着木轨快速地滑下滑坡,然后重重地砸在铺了一层没了皮光滑圆木的地面上,闷响一声后,在圆木上跳动两下,滚了几步,便不动了。   “是不是轨道太短了点?”俘虏高震捋着八字小胡须,因那石头没有顺利地滚进水里,不禁失望起来。   “下面的木头也散了……”金折桂叹道。   “为什么不将滑坡垫高,然后将地上添上土石再铺设轨道?”俘虏岳琼很是“鄙夷”范康、金折桂。   范康、金折桂不语,他们自然不会说破没铺路的原因是早先没有那么多人手,所以不敢弄出那么大手笔。   金折桂为难道:“要铺路,怕是动静大了,会惊到人。我们死就死了——原本领着金将军的命令来,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你们、若是被姓袁的发现,他指不定以为你们怎么背叛他了呢。”   这话听着十分熨帖,众俘虏忙道:“不怕,我们小声一点。”   “那就有劳诸位壮士了。”瞽目老人、范康拱手道。   才说着,便见戚珑雪婷婷袅袅地来给众人送吃的,俘虏们脸上立时堆起了充实的笑——辛勤劳动后,有美人来送饭,这日子比军营里要好多了,因此他们早忘了是怎么落入金折桂等人之手的,看着戚珑雪来,心里就剩下充实——那些敢不充实的,如今还被绑在树上拧绳子,被同为俘虏的人冷嘲热讽、棍棒相加;敢妄想劫持缃蕤、玉入禅借此逃跑的,下场更是凄惨。   饭后俘虏们果然拿着各种自制工具去铺路,到了日暮之时,燃起火把,众人看着那一条直通想河水的已经铺上木轨的斜坡,又催促着范康快指点人投石头。   又一块大石头被拉起,然后那石头滑到木轨上,顺着木轨一直滚到斜坡边缘,噗咚一声,落进河水里。   众人见一日的辛苦终于有了成果,便个个欢笑不已。   却在这时,阿二快速地跑来说:“前面有一队五十几个元珏龙的走狗,他们听到声音,吓得停住脚步。”   金折桂道:“快,快再向河里丢石头,阿四呢?你快骑着那匹最俊的白马去会会他们。岳琼,你不是有笛子吗?吹一曲来,咱们来唱个空城计。”   岳琼听说要唱空城计,便立时兴奋起来,拿起笛子的瞬间稍稍犹豫了下,竟是有些困惑为什么自己要金折桂一群人一起怕袁珏龙的人来,随后那困惑便在周围人的紧张与敦促下又化成了隐隐的兴奋。仿佛,他也想用一用大名鼎鼎的空城计……困惑过后,一曲悠扬、明澈的《鹧鸪飞》便从一支小小的竹笛里传了出来。   一声声鹧鸪飞动的声音伴随着巨石投在河水中的“噗咚”响起。   “什么声音?”五十几个兵卒向小心谨慎地向四面看去,不敢再向前一步。   “……早先派出探路的人,莫不是都在这路上没了踪影?”五十几人中的一个出了声,那“噗咚”一声后,他的心跳个不停。   有瓜州、乐水两地打雷的前车之鉴,五十几人对未知的声音充满了畏惧,不敢再向前一步。   “……闯过去!”兵卒头子咬牙发狠道。   “闯、闯过去?”其他人牙齿打颤地重复,“要是前面,也在打雷呢?”   “这是什么东西掉水里去了,不是打雷。”兵卒头子肯定地分析,又一声“噗咚”连带着哗啦的水声响起,他眼皮子跳了又跳,握着缰绳的手一紧再紧,声音这么响亮,掉进水里的定然不是什么小东西。   “头,有人来了。”   五十几个兵卒一同向前看去,只见一匹高大剽悍的白马之上,端坐着一个披散了头发,儒雅、风流之人,那人约莫三十五六岁,魁梧高大且又不显得粗笨,虽看不见他的眼睛,但隔着五六十步,也能察觉到他那锐利的目光。   “来者何人?”兵卒头子厉声问。   “严邈之。”阿四骑着最俊的白马,挺直了脊背,斯文又漫不经心地轻卷衣袖,听见笛声已经换成了一曲不知名的乡间小调,配合着那笛声,越发做出云淡风轻模样。   “你是严邈之,你的锏呢?”兵卒头子问。   “呵,对付你们,还要用锏?”阿四冷笑,慢慢驱马向五十几人走去。   他虽没有兵器,但那五十几人畏惧严邈之之名,又听那“噗咚”声不绝,猜测着山上定有伏兵,于是步步后退。   “严邈之是金家的……金家人也过来了?”兵卒头子在心里说道,忽地听后面一人啊地一声大叫,随后便有许多削尖了的树枝投掷过来,后面一人不幸被树枝插在身上,掉下马。   “有埋伏,快走。”兵卒头子叫道。   阿四并不上前,只喊道:“回去告诉姓袁的,我严邈之来了。”略等了等,果然又看见许多人头大小的石头从山上投掷下来,等山上没了动静,下面的五十几人队伍也被冲散,七八人倒在地上哀哀叫喊,四五人已经没了气息,有两匹马匍匐在地上,这才纵马上前,向前走,便见又有三人被大网网住,待网中人才砍破网逃出,就有阿大、阿二、阿三几人跳出来,利落地将三人放倒,眼瞅着逃了一半人,阿大待要去追,又被阿二、阿三拉住。   “别去,小前辈吩咐过要放走一半人回去跟姓袁的报信。”   阿大不甘心地握拳,阿四道:“放心,姓袁的还会再叫人来送信。走,先审一审这几个。”   山上又有几个俘虏下来,众人将人马都带回营地,等将来人的手脚绑住后,戚珑雪便来给几人疗伤,剩下的人闹着吃腻了兔子野鸡,便闹着去烤马肉。   阿四认出方才跟他说话的兵卒头子也被抓住了,便特意领着那人走远一些叫金折桂问话。   金折桂先看那人身上有血,便上前去看,口中说道:“你伤得不轻,回头好生歇着吧。”   “哼,别猫哭耗子假慈悲!”兵卒头子此时头脑有些眩晕,暗想莫非早先他们派出的探子都是金折桂这群人的细作?不然,那些人怎帮着金折桂抓他们?   “那就当我假慈悲吧,只是自己个的身子要紧,等会我们的人给你疗伤的时候,还请你配合一些。不知瓜州城里怎样了?”金折桂语气平和地仿佛在跟老朋友说话。   “你等着吧,袁将军不日就会叫朱统领带人打回来。”兵卒头子话音才落,便上便重重地挨了一巴掌。   “阿四,他肋骨怕事断了,别动他。”   兵卒头子怔住:严邈之排行第四?严邈之怎会听个小娃娃的?因金折桂说他肋骨断了,便立时放弃了跟阿四硬拼的念头,继而果然举得两肋有些不对劲。   金折桂抿嘴一笑,她又不是学医的,怎会看出肋骨断没断,只是这人这般怕死,不过几日,定也会投诚,“袁将军不日就会打来?所以他们叫你们探路?”   阿四却道:“小前辈,他们的穿着跟早先的探子不一样。”说完,便提着拳头假装要打在兵卒头子肋骨上,“你快说你们来做什么?不然,我一群打在你肋骨上,肋骨将你肺叶戳穿,你就活不成了。”   兵卒头子脸色煞白,瞪大眼睛犹犹豫豫,阿四又对金折桂道:“叫我打死他吧,反正还有其他人呢,其他人也会说。”   兵卒头子心道可不是,他不说,其他人也会说,忙道:“我们来追姓梁的……姓梁的勾引袁将军的小妾,那小妾贱骨头,将姓梁的放了。”   “美人计换成美男计了?”阿四讷讷地摸了下自己儒雅的脸。 ☆、36无疤美容针   为什么没人关注点跟她一样?难道她注定孤独?金折桂郁闷地瞥了眼阿四,又看向兵卒头子,“你们向这边追,也就是,姓梁的向这边逃来了?他受过刑、身受重伤……”   “还拐带着那贱女人。”狱卒头子补了一句,要不是那女人,他们不用追出来,不追出来,也就不会中埋伏。   “除非他用计,否则摆脱不了你们。你们一路追他,追到哪发现他不见的?”金折桂问。   阿四终于后知后觉地醒悟到此时梁松处境艰难,虽没见过梁松,心里却对梁松仰慕得很,赶紧问:“正是,你们在哪跟丢的他?”   狱卒头子很有些挫败地低下头,想了一想,才说:“半路。”   阿四恼羞道:“谁都知道是半路,到底在哪?”提起拳头就在兵卒头子脸上用力地锤上一拳。   兵卒头子不捂着脸,却捂着胸口,不敢动作太大,唯恐当真被断掉的肋骨戳穿肺,就连伸手去摸摸肋骨是否当真断掉了的胆量也没有,“……就在离这边不远的地方。”   这话才落,便听一群狼嚎声响起。   夏虫早已偃旗息鼓,这时节树林中万籁俱寂,乍然响起狼嚎,令人不觉毛骨悚然。   “那女人叫什么名字?”金折桂想了想问。   兵卒头子忙道:“将军叫她聘婷。”   “姓什么?”   “……不知道。”   “回去吧。”金折桂对阿四道。   营地里,众人正在兴高采烈地围着篝火吃着马肉,戚珑雪、缃蕤两人四处给人送水送肉,听他们兴高采烈地说话,仿佛在商议着要用野果子酿酒。   到底是人多势众,众人都不把狼嚎放在眼中,顶多彼此叮嘱一句“别离群”也就罢了。   金折桂回来后先问瞽目老人:“爷爷能听见狼在哪边嚎的吗?”   瞽目老人向他们北边指了指,“奇怪了,这山里猎物多的是,狼群怎么向路边去了?”   范康嘴角挂着一抹嗜血的笑,似笑非笑地道:“想来是受伤的袁家走狗引来了狼,也好,咱们布下的陷阱里也有许多是抓兔子、鹿的,就叫兔子、鹿引来狼,看他们谁敢轻易凑过来。”一双眼睛向才俘获的俘虏们看去,那些心有余悸的俘虏立时打起颤不敢再看范康一眼。   “放心,我们人多,狼群不敢过来。可还要吃点子肉?”戚珑雪体贴地安抚俘虏们。   金折桂眼皮子跳了跳,北边引来狼群的,有可能是受伤的袁家兵卒,也有可能是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梁松,“阿大、阿二、岳琼、高震,你们随我骑马过去看看。”说着,便拄着拐棍站起来,令人去牵马。   “丫头,你这是……”   “梁松向这边逃来了,我们去瞧瞧是不是他。”金折桂领着阿大四人便向山下道路上去。   范康听到梁松来了,心一沉,随后又想梁松未必知道他死的那些伙伴是他所杀,况且,梁松手上有惊雷,若能将惊雷的秘密从他口中套出来……一番思量,便忙也起来,提着一柄大刀,就说:“我也随你们去救人。”   金折桂道:“范神仙还要主持大局,请范神仙留下吧,我随着阿大四人去。放心,我们只是去瞧瞧,若不是,就立时回来。”嘴上说着,心思一转,便明白梁松身上有范康要的东西,那东西十有八、九就是炸弹的做法,不然范康这无利不起早的人,怎肯去救梁松?   下了山,其他三人拿着火把翻身上马,阿大先将金折桂抱上马,然后翻身坐在她身后,一扯缰绳,便带着其他三人向前面狼嚎处奔去,向前跑出不远,就见地上躺着个伤势严重的兵卒。   阿大在马上用剑戳了戳那人,听他□,便对他说:“你在这边等一等,待我们回头再来救你。”   他身子向前一探,胸膛便紧贴在金折桂后背。   金折桂被扑鼻而来的阳刚之气熏得半晕,稍稍回头,脸就蹭在阿大解释的胸口上,脸上一热,轻咳一声,转头道:“阿大,把衣裳穿上吧。”难得一次局促,这声音就软绵绵的。   金折桂这边局促,阿大脸上早已涨红。   金折桂脸上伤口渐好,虽有些淤痕,但五官已经露出来了,再不是早先鼻青脸肿模样。只见她脸庞依旧如稚童,一双凤眼眼尾高高挑起,眼尾又有淡淡斜扫向眉尾的茶色暗影。这般妩媚的轮廓中,眸子却清亮、恬静,只见她眸子一转,便立时将轮廓的妩媚化去。   阿大对上她的眼睛,不自觉地想起阿四那句“花小前辈若不是侏儒,模样定然娇俏可人,可惜就为了这么个病,至今小姑独处”,继而又想起一个“韶”字,于是先将衣裳穿好,待将衣襟拉好后,想了想,又用力地将两襟开,留出大片胸口露在外面,一边纵马,一边低声道:“花小前辈可有字?”   金折桂张了下嘴,然后马背一颠簸,就咬到舌头了,赶紧匍匐在马背上,目瞪口呆地想阿大被宝哥哥附身了?   “要、要没有,一个韶字,如何?”阿大牙齿打颤地小心地搂着她,因自己没什么文采,唯恐起的不好,便心惊胆颤地等她回应。   韶?美好?金折桂舌头上还在疼,很是纳闷阿大哪来的雅兴,忽地听见狼嚎中,一个女人在叫,忙聚精会神地向山上看。   阿二、岳琼、高震三人紧跟着下马,五人站在路上,犹豫一番,便小心地走上山。   山路崎岖,五人在火光照耀下小心地向前走。   “我背着你吧,小前辈。”阿大蹲□子。   金折桂并没多想,便趴在他背上,轻声喊:“梁松?梁松?”   喊了几声没人回应,又听一声马嘶,随后便见二十几步外,一匹后腰血肉模糊的马驰过,马背上两匹高大的狼狠狠地咬在马肉里不肯松开牙齿、爪子,又有三四匹狼在后紧紧跟随。   一匹狼看见五人,稍稍站住,向这边走来两步,又转身顺着马流下的一路血水向前追去。   五人齐齐松了一口气,听见有女人叫,便快速地向那方向奔去。   火光下,无数黑影张牙舞爪地跳动,尚未走近,就已经惊动了狼群。   幸亏此时狼群大多集中在深山里,这一群狼只有不到十匹,被受伤的马吸引开一半,剩下的一半不足为惧。   看见来人,那剩下的几匹狼便分散开,准备趁隙偷袭众人。   金折桂趴在阿大宽广的肩膀上,向缩在粗大虬曲的树根围成的凹处看去,只见那女人右半边脸秀丽无双,比戚珑雪更楚楚可怜更妖娆,剩下半张脸鲜血淋漓没在黑暗中。那女人显然受了惊吓,此时披散着头发穿着兵卒衣裳,紧紧握着一柄不知从何得来的大刀,睁大一双秀美的眸子警惕地瞪向来人。   金折桂又撑着阿大的肩膀爬了一下,探着身子向那女人身后看去,“梁松?梁松?”   “你们是谁?”那女人颤抖地问,一只手护向身后。   金折桂终于看出那女人身后有个影子,看样子,像是已经昏厥过去了,“我们是跟梁松一拨的。”   “胡说!他们两个是袁珏龙的人!”那女人瞪向依旧穿着袁珏龙麾下军服的高震、岳琼。   “我们弃暗投明了。”岳琼简要地说,忽地向阿大左侧冲来。   阿大待以为岳琼又倒戈了,便闻到一股腥风袭来,随即岳琼挥出的长枪上便挑着一匹呲牙咧嘴的狼。   其他狼嘴角流涎地低声吼了几声,忽地听见再北边的狼嚎声,便舍弃这边,向北边奔去。   “我知道你是袁珏龙的小妾聘婷,梁松是我们的人,他的伤不能耽搁了。”金折桂道,说话间,阿大、阿二两个便挨近那女人跟梁松。   那女人挥刀向阿大砍来,冷笑道:“……聘婷是姓袁的给我取的,我不叫那名字了……”,一击不中,又要再向阿大砍来,可惜她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不待砍到阿大,便自己跌在地上。   “别动他……”那女人依旧不信岳琼、高震是跟梁松一伙的。   “不想他死,就闭嘴老实跟我们走。”金折桂见这女人担惊受怕得久了,已经听不进人话,便直接用梁松性命要挟她。   果然事关梁松性命,那女人不敢再说话,手一动,大刀从手上脱落,便再拿不起来。   阿大赶紧去看梁松,摸了摸他的脉搏,“还有气。”   那女人听见这一句,就晕了过去。   阿二将梁松扛在肩上,岳琼扛了女人,剩下一个高震,瞅了眼地上的死狼,便抬手将死狼甩在肩上,几人才走出几步,便听百步子外,又有人一声惨叫。   “……走吧。”金折桂道。   其他四人默不作声地拿着火把原路返回,出了树林下了山,见拴在路边的马匹安然无恙,纷纷松了口气,跨上马,又快速地向营地驰去。   “救、救我。”方才倒在路边的人还在。   高震下马,先照了照那人,见是往日曾在军营里见过的人,又看那人腿上被削尖了的木头贯穿,便将他跟狼尸一起堆在马上。   “这女人手上有薄薄的茧子,想来她会些武艺,难怪袁珏龙打仗还带着她。”岳琼一手握着缰绳,一手去查看那女人的芊芊细手,看她手掌里有些薄茧,便又向她腰上摸去。   防人之心不可无,谁知道这女人是不是袁珏龙派来做细作的。其他人看见岳琼的举动,也不以为忤。   岳琼从女人怀中掏出一个布包,待要将布包拆开了看,想想自己终归是俘虏,便将布包递给阿大,然后继续在女人身上摸,再没摸到其他东西,这才罢休。   阿大又将布包递给金折桂,金折桂闻到布包里一股熟悉的腥臭味道,不敢轻易打开,便蹙眉,“拿回去给爷爷看。”   五人回到营地下的路边,就有其他人来接应。   金折桂先一步回到营地,先说:“梁松找到了,他拐带的袁珏龙的小妾也跟着来了。”然后当着众人面拆开布包,只见里头都是些金银珠翠,显然是昔日袁珏龙送给*妾的首饰。   看见那簪子模样很好,戚珑雪便伸手要去看。   她手伸出,便被范康用力打了一巴掌。   范康闻了闻这些金银里头的味道,便笑道:“味道好生熟悉,是吧,花爷爷。”   “爷爷,是些味道腥臭的花翠。”金折桂给瞽目老人解释道。   瞽目老人笑道:“应当是泡过耿成儒的血,想来梁松他们两人是借着这东西逃出来的。”不贪财的人少,想来这一路不少人就因为贪财中了梁松二人的计丢了性命。   “呀!”戚珑雪后怕地揉着自己的手,低声跟范康道了一声谢,瞧见阿大他们抬了人回来,便赶过去相助,望见有个女人,便先向那女人走去,待看见那女人的相貌,便捂着嘴啊地惊叫一声。   “怎么了?”瞽目老人道。   其他人也纷纷看过去,等那女人被放在篝火边,众人齐齐看去,却见她半张脸秀丽无双,半张脸脸皮耷拉下来,显然是被狼用爪子抓花了脸。   “小姑娘家头发长见识短,这点子伤就把你吓成这样?”范康摸了摸自己的断腕,不屑地轻哼一声。   金折桂凑过去看,不觉也头皮一麻。   “她顶多二十四五,正在韶华,这损了容颜该怎么办?”戚珑雪悲天悯人地泫然欲泣,小伤口她还敢包扎,这么个伤口,她碰也不敢碰。   金折桂也不觉捂着嘴,有一种想要呕吐的冲动,却将眼睛看向范康,堆笑道:“范神仙,你是神仙,就替她缝一缝吧。”   范康袖手摇头,“贫道闯荡江湖以久,只会刮骨接骨断骨,不会治这些皮外伤。”   脸皮都掉了,还是皮外伤?果然范康是个大变态!金折桂迁怒地瞪了眼紧跟着范康隔岸观火的玉入禅小变态,“看什么看,快去搓绳子。”   玉入禅身份最低——就连俘虏都不如,谁叫俘虏还有个万一投诚就能成为战士的可能,他成不了战士,就沦为缃蕤那一等的没用之人,不,缃蕤凭借一张脸,还能博得好色的俘虏们青睐……   “我来缝吧。”瞽目老人见范康又无利不起早、不肯动手,便主动请缨。   “不……还是我来。”戚珑雪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酸水,见刘小明递上水,便漱漱口,然后又呕出一口,不肯再漱,“……我有我娘的簪子,拆了簪子当针,再抽了衣服里的线……”   “阿五,你能行吗?”金折桂担忧地问,又看向梁松,见梁松浑身上下都是伤痕,但似那女人脸上那等骇人的伤口却没有,不由地松了口气,随后屏住气息,眼瞅着一只蜘蛛慢慢从梁松袖子里爬出来,又在众人瞩目下慢慢地爬到瞽目老人身边羯鼓里,不由地想梁松身上一块好皮都没有,这蜘蛛是怎么活下来的。   等蜘蛛爬进去了,众人默契地吐出一口气。   “放心吧,前辈,我针线最好了。”戚珑雪从怀中掏出亡母遗物,想了想,递给阿大,叫他将簪子掰开。   金折桂眼睛顺着簪子落到阿大身上,看见他大咧咧地敞开领子,疑惑道:莫非阿大原本就有暴露癖?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师兄,师父被妖怪抓、芩阿酒、微波、曹某到此一游、lena2100、长风万里、冬月雪、一叶、沥沥的雨几位同学的霸王票 ☆、37情人眼里出西施   原本众人不肯让戚珑雪动手,但她一句“针线最好”,其他人就没话了。   戚珑雪洗了手,细细地用帕子将那女人脸上的血污擦掉,然后颤抖着手指,一边不住作呕,一边将从衣裳上抽出来的干净棉线仔细地对着篝火穿过细如钢针的银簪子,然后默默地流着眼泪,仔细地将女人的脸皮抹平整,然后拿出自己最好的针黹手艺,屏气凝神地用簪子去缝,若忽略她不时吞咽酸水的动作,看她神情,就好似在缝制一件华美的嫁衣。   “……竟然这样也不醒来。”瞽目老人原本还怕女人疼醒,然后哭闹着不肯叫戚珑雪去缝。   “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袁珏龙打仗还带着她,她定是小妾堆里的佼佼者。”金折桂不敢去看那女人,便将梁松衣裳脱了,慢慢去擦他身上的伤口。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被绑着的兵卒头子道:“她原是花魁,被个阿于奉承的小人献给了宁王。宁王不好色,但看她极擅长剑舞,又风流袅娜,便留在府中充作舞姬。一日宁王宴客,宁王看袁将军一直盯着她看,便大方地把她送给袁将军了,袁将军对她十分信赖。”   “原来是转过几次手的,难怪舍得叫她去勾引梁松。”自称不会医治皮外伤的范康想到“惊雷”的秘密握在梁松手上,便从金折桂手上接过湿布,替梁松擦了擦,将嵌在伤口中的木楔渣滓并铁砂清理出来,又摸了摸他脉搏,笑道,“花爷爷的蜘蛛认识人吗?怎会养在梁松身上也不咬他?”说话间,完好的那只手在梁松右手腕上用力一掰,只听咔嚓一声,梁松脱臼的手腕就接上了。   金折桂看范康救梁松不救那女人,又回想一下缃蕤那清秀小佳人腰带没了一路提着裤子跟范康走,也没被范康轻薄,便想范康莫非不好女色?   瞽目老人道:“他吃过解药。”走来在梁松身上摸了摸,思量着,便与范康合计着开出几味草药令人明日去山上寻,见他还有几处伤口流血,便用草木灰先按在伤口上止血。   范康嘴角微微勾起:原来吃过解药就不怕蜘蛛了。   “哇——”戚珑雪终于缝完了,将簪子一丢,便两手血地跑到树后去吐。   阿二赶紧搀扶她去水边洗手。   金折桂凑到那女人身边,将她脸上的血擦了擦,不禁暗叹戚珑雪果然手艺很好,要不是簪子太粗了一些,简直可以算得上是无疤美容缝针了,“她眉眼生得好,皮肤又雪白细腻,一白遮三丑,等伤口痊愈了,模样照样是比下有余。”   “这、这怎么能跟下头比?”戚珑雪嘟嚷道,不理解事关女子容貌,金折桂怎地还这般看得开。   “大家早些休息吧,出了这样的事,指不定袁珏龙明日就会叫更多人来再探。”金折桂等戚珑雪、阿二回来,便督促众人早些歇息。   如今有人搓绳子,于是众人就各自施展武艺,把绳子编成大网在营地上方固定住,然后用蒲草树叶一层层盖在网上做屋顶,最后又在网下树木间架上模样各异的绳子编成的吊床。   此时听金折桂发话,众人便各自回床上去睡。   “……明天姓袁的没来,我就抓两只野鸡来养。”   “兔子也抓两只。”   “嗯。”   金折桂迷迷糊糊听着人轻声商议畜养野鸡野兔,没分辨出到底是谁在说,脸蹭了蹭身下当褥子的红狐狸皮,便沉沉睡去。   巳时,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   马鸣声中,金折桂揉着眼睛醒来,瞥见一张狼皮挂在她吊床的对面,篝火已经熄灭,四个泥胚子灶台上,两个罐子里飘出药味,剩下两个则在上面吊着烤肉。   金折桂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从戚珑雪手上接过水漱口,然后草草地擦脸,望见其他人有还在睡的,也有不知从那边回来的,便下床去看躺在一层兔子皮上的梁松,细听梁松气息匀称绵长许多,又看他经过范康的“精心照料”,伤口越发血淋淋,便用湿布向他嘴唇上滴水,看他眼皮子动了动,待以为他醒了,却又失望地发现他眼珠子又不动了。   “……梁大哥……我……”   金折桂、戚珑雪赶紧向那女人看去,只见她微微摇头皱眉,呓语半日,也只是喊梁松名字。   金折桂再转过头来,对上梁松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不禁吓了一跳,“梁大、梁松,你醒了?”   梁松眨了下眼睛,盯着金折桂许久,才看清楚她的脸,“花……小前辈,月娘呢?”略顿了顿,才又问:“公子呢?”   金折桂忙扶起他叫戚珑雪给他喂水,“曾公子此时在乐水,你放心,玉破八拿下乐水了,他们现在没事。”   “……这是乐水?”梁松疑惑地仰头看向那遮天蔽日的树枝,眼睛眨了眨,疑惑地看向周围绑在树与树之间的网。   “这不是乐水,我们现在在乐水、瓜州之间。”金折桂道。   “那月娘呢?”梁松被水呛住。   “对不起,对不起。”戚珑雪满怀愧疚地端着碗,想到梁松此时这般急切地找那女人,等看见那女人被她缝成了个丑八怪,不知会不会厌弃那女人。   金折桂拍着梁松后背,又碰触到他伤口上,便赶紧指着一边说:“你瞧,她好端端躺在那边呢。”见从自己这角落看,只能看见那原本叫聘婷,此时叫月娘的女人完好的那边脸。   梁松看了那女人的侧影一眼,便闭上眼睛。   “梁大侠,你受苦了。那……月娘为什么跟你走?”戚珑雪好奇地问。   梁松一头雾水地看向戚珑雪。   “梁大哥,这是阿五,闺名珑雪。”金折桂又大致地将营地里有什么人说了一说,梁松精神不大好,听了一遍,知道安全了,没力气回答戚珑雪的话,就又昏睡过去。   众人一边准备着应对袁珏龙的人,一边忙里偷闲,抓了野鸡、兔子用绳子拴着养。又有人采到野生兰花,便献殷勤地送给戚珑雪。   金折桂破天荒地收到一捧很像满天星的野花,奈何她起床起得迟,没瞧见是谁送的。   安逸地过了两日,梁松一直躺着,那叫月娘的女人却能起身了。   戚珑雪忐忑地看那女人坐起身来,犹犹豫豫地递上一碗水。   月娘先喝了一碗,看戚珑雪又递上一碗,便疑惑地看她,随后低头看见碗中的倒影,影子上,一道如蜈蚣一样的伤痕爬在她脸上,领会到戚珑雪的意思,就笑道:“阿五姑娘放心,我没事。”因脸上肿着,声音含糊不清。   “当真没事?”戚珑雪赶紧问,女子容貌何等重要,怎会没事。   “第一美人的风头,我出过了,苦头,也吃过了……如今,就尝尝第一丑人的甜头……反正,”眼睛脉脉地注视着梁松,月娘柔媚地一笑,“反正我是为他变丑的,他甩不掉我了。”又喝了口水,见缃蕤要给梁松擦脸,便挣扎着过去。   戚珑雪哎了一声,讷讷地想月娘怎么就能肯定梁松不会抛弃她?毕竟*美之心,人皆有之。   “……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不管是容貌受损,还是天生疾病,只要相知,就什么都不怕。”阿大不知何时冒出来,抱着手臂,袒露着胸口仰头看向蜘蛛网一样的“屋顶”,偷偷瞥了金折桂一眼,十分遗憾地想她怎没看过来?   饱暖思□!金折桂不由地想如今人手多,又背山靠水,吃喝不愁,一个两个都儿女情长了!太懈怠了!   梁松听见月娘的话,便伸出手要叫她过来。   戚珑雪含着眼泪扶着月娘过来,梁松握着月娘的手,看她原本细嫩的手上伤痕累累,又见她肿起来的脸上有一道奇怪的丑陋疤痕,眼眶一热,铁汉柔情地安慰她:“……先太子妃手上有生肌秘制药膏……”   “我不用。”月娘立时抽回手,气喘吁吁地嗔怒道:“你定是、定是想,等我脸好了,你不欠我,就能摆脱我了。”   “我没有。”梁松急道。   “你有。”   “我没……”   脑仁疼!金折桂赶紧打断二人,“两位歇一歇,有没有容后再说。所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如今乃是非常之时,请诸位且将男女之情、私人恩怨放在一边——再说把脸上的线撑开了也不好。”看一眼范康,唯恐梁松从哪里知道范康做下的事,跟范康窝里斗,依稀听见谁捏着嗓子说“还真是老姑娘心思”,便瞪向玉入禅。   玉入禅喊冤道:“不是我。”   “我知道,是范神仙。败家子,还不去搓绳子?”金折桂严厉地看向玉入禅。   玉入禅怔忡住。众人眼中范康算是他师父,师父犯错,徒弟受罚乃是天经地义,见范康戏谑地看他,心知范康就是有意要整他,只得认命地去搓绳子。   “谁在值班?”金折桂话音落下,听见一声野鸡叫。她不禁扶额,战地生活太精致,也不是好事,早知道她就不怂恿人“盖房子”“架床”“砌灶台”了。   “是阿二、马大克两组人。”阿大道。   金折桂道:“瓜州几天不来人,定有古怪。叫人再去山上看看,免得袁珏龙叫人迂回地从山上过来探咱们底细。”   “是该去看看,瞧见哪处的机关叫人碰上了,再赶紧补新的。”范康心知瓜州一天不来人,统领大局、压力最大的金折桂心就悬一天,因此他跟瞽目老人,最理解金折桂为何看见人家打情骂俏就头疼。   梁松听见范康声音,看了他一眼,一时间没认出他是谁,只想跟两位花前辈一伙的人,总不是坏人。   忽地看见阿二跑来说:“瓜州又来人了。”   戚珑雪忙站起来要去,金折桂赶紧拉住她,“如今用不着你去了。你好生照看梁大哥、还有盈盈姑娘。”说着,便问:“来了多少人?”   “……两千多。”阿二握拳为难地说。   这人数十分尴尬,要说少,以他们眼下的人力若硬来定不能取胜;要说多,如今就动用最后的大机关,又有些杀鸡用牛刀,大材小用。   “坐船来的。”阿二又咬牙,坐船来的,昨天的石头、树枝也不能再用了,因心急便红了眼。   金折桂闻言骂道:“你一口气把话说清楚会死。”说完,见范康、阿大、阿四过来寻她商议对策,便先问范康:“爷爷、范神仙有何妙法?天干物燥,能否将船烧了?”   范康道:“他们定准备了弓箭手,咱们的人需要走下山,才能将火射过去。况且,他们若烧山呢?”   一句烧山,众人都提心吊胆其起来,就连一直被绑着陆过脸色都惨白起来,当真烧山,他也性命不保。   “烧山……不至于吧。”陆过气势不足地道。   “狗急跳墙,这也是不一定的事。”金折桂交握着手,换做她,弄不清楚山里到底藏着多少敌人,非常之时,也会用烧山的法子。只是如今他们有伤员,不能立刻撤走,就只能保住这块地。   瞽目老人道:“派两千多,而不是两百多……看来咱们轻敌了,只当袁珏龙上次被天雷吓走,他就必定是个无能之辈。没想到,他还有些道行。这两千人心里是有谱的,必定不会像上次那样看见严邈之露面,便乱了心神。这次的人,怕是已经领了军令状……”   “这军令状是,敢跟上次的人一样逃命,回去了军法处置?咱们要是暴露了拢共又多少人,就全死了。”金折桂冷哼道。   “……令符,我有袁珏龙调兵遣将的令符。”一直沉默不语的月娘含含糊糊地开口道。   阿二道:“这不可能,岳琼摸遍你全身都没找到。”   “什么?”梁松咳喘着握着月娘的手,虎目向四周看去,“谁是岳琼?”   “……男女之情、私人恩怨且放在一边。月娘,你把令符放在哪了?”金折桂将周遭的人都看了一遍,瞽目老人害得范康的手断了一只;范康跟他们配合把梁松的伙伴坑死了大半;老好人梁松一向不跟人红脸,可他的女人又被新入伙的岳琼给摸了。想来离开这地,再没人提起什么患难之交的话,都会一心想法子怎么将对方弄死。   月娘乃是青楼出身,又每常被宁王用来飨客,跟随了袁珏龙后,也被袁珏龙指使着几次三番用美人计拉拢那些传说中的高人,便是为救梁松偷盗令符,也没少叫兵卒们占便宜,因此并不将那句摸遍全身的话放在心上,只是见此时自己不再花容月貌,却老天保佑地叫她遇上一个肯为她吃醋的男人,心里甜滋滋的,叫戚珑雪搀扶着她起来,“我去去就来。”又对梁松道:“那位岳琼……公子,是个、是个正人君子。”说罢,便示意戚珑雪扶着她向树林里去。   过了一会子,戚珑雪脸色羞红地扶着月娘回来,然后将令符递向金折桂。   金折桂犹豫着要不要用手去接,毕竟,月娘藏灵符的地方,实在可疑。 ☆、38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场面,不知道为什么香艳起来。   明明时辰紧迫,但大家伙齐心合力,想要在商议对付袁珏龙兵马前,先问出一个十分要紧的问题。   “……月、月娘姑娘,你把令符藏哪里了?”阿二呆呆地看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模样像只豹子又像只小猫的黄铜令符。   一群人纷纷向月娘看去,月娘展颜一笑,随后因牵扯到伤口倒抽一口气。   “月娘——”梁松唯恐月娘为难,望了眼金折桂,想叫金折桂将这问题撇过去,可惜金折桂犹豫着要不要接过令符,没看见他的眼色。   月娘却捂着受伤的脸低声闷笑,随后掏出一方丝帕将下半张脸遮住,低头瞥了眼自己胸口,然后眼含春水的眸子一转,“……既然是私奔,就要做万全的准备,我里头穿了跳飞天舞的抹胸……是以,能藏许多东西。”说着,便举手抬脚,做了一个反弹琵琶的姿势。   只见她脸上虽受了伤,身上虽穿着血迹斑斑的兵服,但杨柳细腰远比良家女子柔软,胸口更因舞衣高高耸起,微微一动,便有一道水波从她身上荡漾开,荡进在场的大多数男人心中。   美人在骨不在皮,伤了脸的月娘依旧是世间一大半女子比不上的。   场面,越发香艳了。   戚珑雪自然是没见过月娘这样的女人,不等她脸上的红晕散去,就有人从她手上抢了令符握在手上。   “我去、我去。”众人争先恐后地要抢令符。   月娘却坐在地上,靠在梁松身上,先安抚地摸了下梁松,然后姿态妖娆地翘起二郎腿,声音慵懒地嗔道:“急个什么,等诸位旗开得胜回来,月娘定为诸位起舞庆贺。”   月娘是梁松的,她最多不过是为众人跳舞助兴。可有花魁为他们一群早先连进青楼都要看老鸨脸色的穷酸兵卒跳舞,众人不觉雀跃起来。   戚珑雪清纯可人,月娘妖娆妩媚,这两人都是能看不能碰的,但这兵荒马乱的年头,连个五官端正的女人都少见,能日日对着这样两个的女人,众人纷纷想起“满足”二字。   梁松心知月娘如此也是为了鼓舞士气,思及同样的事,袁珏龙未必没有逼着她做过,便握着她的手,怜惜地看她。   月娘见梁松如此,脸上笑意柔和,眉眼一弯,更添风韵。   戚珑雪也呆住,良久,心道自己将脸皮那些肤浅的事看得太重了。   金折桂摇了摇头,打量了下自己矮小干瘪的身材,看来以后鼓舞士气的重任,要交到月娘手上了,“袁珏龙的兵马衣裳都跟耿成儒的一样,那令符是不是也差不离?”   范康点头道:“耿成儒跟袁珏龙平起平坐,应当是差不离的。”说完,便看月娘。   月娘道:“除了上头刻字不一样,其他的都差不离。姓朱的原本要献给袁珏龙,袁珏龙为收买人心,又怕宁王爷疑心他为夺令符暗算耿成儒,就不肯要。我原本想偷那一块的,可惜姓朱的看得太紧。”   “耿成儒的兵卒,跟袁珏龙的兵卒,是混成一片,还是泾渭分明?”金折桂又问。   月娘虽看似与众人谈笑风生,实际上脸上疼痛难忍,强撑着道:“泾渭分明……毕竟,耿成儒的人过来,抢了袁珏龙兵卒的粮草。两边为了口粮打斗,死伤了几十人。”   金折桂踌躇道:“袁珏龙丢了兵符,这样丢人的事他定然不敢声张,知道的人定然不多。阿大、阿二,你们换上袁珏龙的兵服,然后领着岳琼、刘小明、马大克他们牵马穿过树林从南边下到路边,先认一认来的是谁的人,要是袁珏龙原来的人马,便告诉他们姓朱的故技重施,想给袁珏龙下毒,然后像夺了耿成儒兵权一样,夺了袁珏龙的兵权,令人快快返回瓜州,将姓朱的一网打尽;若来的是朱统领的人……那便说,袁珏龙已经得了耿成儒那样的病,怕是跟耿成儒一样时日不多了,朱统领令他们速速回瓜州,将袁珏龙麾下的军师、统领统统杀了。”   “杀了耿成儒,再杀袁珏龙……姓朱的莫非想拥军自立?”阿二挠头道。   金折桂道:“这样想就对了,快快换了衣裳,若那边人是姓朱的的,便处处暗示姓朱的自立为王后,他们就是大功臣,封侯拜相少不了他们的——据我看,十有八、九就是姓朱的人,毕竟,乐水不是在袁珏龙手上丢的,袁珏龙可不会舍得用自己两千多人来探路。”眼珠子一转,又与范康一起编了许多真真假假的话交代给阿大几人。   瞽目老人等金折桂、范康说完,就说:“叫他们自相残杀,很好很好。只是去的人,千万要机灵警觉,此时就将见人后的说辞理一理。”   阿大、阿二并投诚的兵卒们闻言跃跃欲试。   瞽目老人道:“刻不容缓,诸位便去吧,将该说的说完,便说要骑马先回瓜州跟袁珏龙或朱统领回话,下了船,绕个圈子折回来,千万别留在船上。”   “是。”   未免有人认出“严邈之”,阿四不能同去,便小心地领着人站哨。其他人也不敢掉以轻心,跟着范康、金折桂去滑车那等着,若形势危急,就算大材小用,也要将最后的机关用上。   阿大一群十二人穿着兵服,骑着马从南边陡坡上下到路边,然后向北驰去,一路只听风声呼呼、芦苇蒲草瑟瑟,骑了不到半柱香,便遇上了瓜州来的船队。   只见船上果然弓箭手个个已经将箭头对准山上,阿大、阿二低声问身后的岳琼、高震等人,“这些是谁的人?”   “再走近一些才看得见。”岳琼低声回道。   不等他们走近,船上便有人喊:“你们是谁?从哪里来?”   船上人看见他们穿的衣裳,便对他们不多防范。   “从乐水来,要跟……武校尉,是我呀!”岳琼忽地冲船上一人喊去。   阿大、阿二、阿三眉心跳了跳,岳琼会不会出卖他们?   “……是姓朱的从乐水领去瓜州的人,武校尉是我同乡。”岳琼低声道。   水面上的船只却不立时靠岸,只听武校尉站在船上警惕地问:“岳琼,袁将军令你探路,为何迟迟不回?”   岳琼道:“说来话长……朱统领令我在此等候武校尉。”   船上之人听岳琼这般说,犹豫一番,将箭头对准他们一群人,又令船慢慢靠岸。   阿大、阿二镇定地下马上船,然后踱着步子打量武校尉等人。   “这几位是?”武校尉膀大腰圆,睁大眼睛谨慎地看着阿大几人,毕竟是玉家家将,身量气度与其他兵卒自是不同。   阿大并不言语,将依旧留着月娘身上馨香的令符忽地掏出来高高举起,“尔等可认得这令符?”   武校尉立时单膝跪地,其他人纷纷跟上,“这位怎会有令符?可是朱统领又有什么吩咐?”   阿大见岳琼并未骗他们,便昂首道:“你们可知道袁将军叫你们来,是要你们送死?”   武校尉早料到此事,咬牙道:“军令如山,乐水是在我们手上丢的,自然该叫我们过了严邈之这一关。”   阿大哼了一声,“军令如山,朱统领的令,可不是那样。”   “这位的意思是……”   岳琼矮□子,附在武校尉耳边道:“武大哥,哪里来的什么严邈之,是我们假扮的。朱统领看穿袁珏龙狼子野心,有意叫我们故弄玄虚。他说,袁珏龙要知道向乐水去就是送死,必定会叫咱们的人去送死,正好借机将咱们的人调出一些出城,然后来个回马枪,杀姓袁的一个措手不及!”   “……你,不是袁将军的人吗?”武校尉小心地问,毕竟这命令来的太突然,让他不得不心生怀疑。   “哼,武大哥都做了校尉,莫非岳某就甘心做个小小兵卒?”岳琼冷笑道。   武校尉并其他校尉、副尉眼珠子来来回回看向阿大等人。   阿大冷笑道:“莫非你们要来个‘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实话说了吧,姓袁的没两日,就跟姓耿的一样了。如今你们敢违抗朱统领的命令,等朱统领拿下瓜州,你们夹在乐水、瓜州之间,两边不靠岸,只能等死。”   “可、严邈之……”有人想起来前朱统领的吩咐,犹犹豫豫地看向山上树林。   “都说了严邈之是我们按着朱统领的命令假扮的。”阿大忽地看了看天,“不好,若误了统领的大事,我们就万死难辞其咎。”猛地拔出大刀,“待我杀了你这有令不从的败类!”   岳琼忙抱住阿大,低声对武校尉等人道:“诸位……滁州那边有英王、秦王挡着,宁王折损两员大将,朱统领坐拥瓜州十万精兵,又有宁王替他殿后,大可以挥师北上……朱统领将来前程不可限量呀,诸位三思。”   阿二道:“岳琼,就杀了这几个没胆识的,朱统领也不会怪罪我们,你快放手。”说着,就也要杀武校尉等人。   武校尉几人先情急拔刀,随后将令符看了又看,一番犹豫后,便凑在一起快速地合计。   “……朱统领在乐水,杀了……其他统领时,也是出其不意,突然发作。”况且耿成儒病的蹊跷,未必不是朱统领下的手。   “正是,咱们在瓜州寄人篱下,送死的差事是咱们来,分粮草的时候就要看人脸色办事,想来朱统领心里也憋着气。”   “正是。袁将军不都赌咒发誓说瓜州、滁州全都被他们的人占了,严邈之不可能在这边出现吗?可见严邈之当真是假的。”   ……   一番合计,众人不禁佩服朱统领草灰蛇线、步步为营,纷纷道:“大丈夫当志在高远,朱统领一看就非泛泛之辈。既然有令符在,我们只管照着令符办事!”   这几人明明是骑虎难下,心知朱统领在瓜州造反后,若不成,他们身为朱统领带去瓜州的人定会受到牵连;若成了,误了朱统领的大事,定会被他军法处置。   “时间紧迫,话不多说。朱统领叫你们速速回瓜州,杀城门守将一个措手不及,然后与其他人里应外合,擒贼先擒王,将袁将军麾下军师、校尉全部杀了然后取而代之。”阿二速速地将话说出,与阿大等人一起将拔出的大刀又插回鞘里。   取而代之四字,意味深长。待耿成儒、袁珏龙两边的兵卒汇编在一起,同样是校尉,但权利更大。   “遵令!”武校尉几人忘了再追问阿大几人身份,满心里想着回城的事。   “诸位依旧乘船过去,我等快马加鞭,速速跟朱统领回话。”阿大冲武校尉等人拱手,“诸位,将来还望诸位与我等互相提携。”   “一定一定。”武校尉等人拱手。   阿大几人迅速地下船,上岸后跨上马,便向北边瓜州奔去。   山上金折桂等人远远地看见船队又折回瓜州,不禁长吁一口气。   金折桂跟范康互看一眼,二人迅速地回到营地,到了营地,等了一会,待阿大几人迂回地折回来,众人会心一笑。   金折桂抛着手上的令符,笑道:“现在,谁敢去瓜州,告诉袁珏龙手下,姓朱的领着人要造反?叫姓袁的手下杀了姓朱的?”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谁不乐意去试一试这种快感?虽危险,却让人不禁跃跃欲试。   岳琼道:“小前辈,叫我去吧,我在军中人缘好。去了,就说姓朱的绑了我们,然后叫人假装严邈之,声东击西要抢袁将军兵权。”   金折桂道:“这不是玩笑,你去了,说话错了一句,要死。手脚不利落,逃跑不及,要死。”   岳琼早看出范康、阿大几人都非寻常人,他志向高远,奈何出身低微,只能投兵做个兵卒,在兵中又抑郁不得志,每常听范康等人提起瞽目老人跟如今兴许是太上皇了的皇帝交情颇深,又听金折桂、阿大等人是十分熟稔地说起玉家、金家如何,早已坚信宁王、秦王等人不能成事、眼前这群人出身不凡,又心知自己若错过这次机缘,日后就再没有一飞冲天的时机,拱手下跪道:“小前辈,岳琼此去,不论生死,请小前辈令岳某能够排在阿五姑娘身后,成为,阿六。”   原本阿大等人还疑心岳琼不够忠心,此时听他不求旁的,只愿做了阿六,心里感慨颇多,便又信了他几分。   金折桂上上下下抛着令符,眯着眼盯住岳琼的眼睛,暗想要确保岳琼不背叛他们,只能许给岳琼更多的好处,那好处,自然就是前程。想罢,从身上掏出一个拇指大小金字金牌,将令符、金牌一并给他,“你自己的性命要紧,一切从权。若能从瓜州回来,就回来。若不能,别勉强,向北边去,不管遇上金将军还是玉将军,将金家金牌给他,然后将你所作所为并这边的事告诉他们。他们见你智勇双全,又侠肝义胆,自然会委你重任。”   岳琼手一颤,将令符、金牌拿在手上,心知自己有了金牌,只要能从瓜州活着逃到朝廷阵营,就前程似锦,感激道:“阿六多谢花小前辈。”   “去吧。”金折桂目送阿六远去,听那风声萧萧,不禁长叹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看风的看客、微波、灌汤包子、曹某到此一游、罗宋子、长风万里、龙猫、玖小落几位同学的霸王票 ☆、39三十六计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   毕竟相处过一段时日,众人不知阿六是死是活,便少不得替他担忧。   晚间,篝火燃烧起来,月娘低声对梁松道:“君子一诺,我答应给他们跳舞。”   梁松眨了眨眼睛,点头道:“……小心自己的身子。”   月娘略怔住,伸手在梁松脸上一拍,“你呀你,若是你哪一日后悔跟我在一起了,你就该记住,你后悔之后,还会后悔一次,第二次后悔的,就是对我始乱终弃。”   “像袁珏龙么?”梁松握着月娘的手笑。   “比他更惨。”月娘笑着,将梁松扶好,站起身来,便向篝火边愁眉不展的人走去。   “月娘是生性活泼开朗,并非其他所想的轻浮放荡。”金折桂坐在梁松身边,托着脸去看与众人说笑调笑的月娘。   梁松也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月娘自小被卖进青楼,对男女大防自然不看重,便是如此,虽心里略有酸涩,却道:“她是有意要叫我三思……我今日说过娶她。”略顿了顿,又问:“你怎会有金家金牌?”他跟其他人一样,越来越信金折桂是三十五岁花子规。   “所有人都知道我跟爷爷与金家渊源颇深。”金折桂托着脸去看翩翩起舞的月娘,只见羯鼓之声下,蒙着脸的月娘弱柳扶风一般翩翩起舞。   忽地一股似有若无的烟味传来,正聚精会神看月娘跳舞的众人纷纷用力吸着气,去嗅烟味从哪里来。   “姓袁的当真烧山了?”阿大赶紧过来扶起瞽目老人,又利落地将金折桂提起来放在背上,准备立刻逃走。   “大惊小怪,看风向,这烟是从北边吹来的,烟味这般淡,离这边远着呢。叫人骑马向北边山顶去看看烧到哪边了。”瞽目老人沉稳地发话。   阿大立时尴尬起来,金折桂从阿大背上爬下来,“正是,虽说秋干物燥,但这林子也不是一下就能烧着的,快去看看。”   阿大、阿二闻言,便解开缰绳,骑马向山上奔去,等跑到山顶,翘首向四周一看,只见北边远处的瓜州城里火光一片,浓浓的烟雾从瓜州散出,两人看了,便又赶紧下山,顺路将陷阱里抓住的獐子、兔子提回来。   阿大兴高采烈道:“是瓜州城里乱起来了。”   阿二将獐子、兔子交给旁人收拾,也说:“不知道是谁会赢,我说该是姓袁的。毕竟瓜州是他的地盘。”   “我说该是姓朱的,毕竟姓朱的已经是破釜沉舟了。”阿三道。   阿四点头,“那姓袁的上次听到几声雷声,就吓得屁滚尿流,丢了瓜州。这次只怕又会重蹈覆辙。”   瞽目老人笑道:“那老朽就做个庄家,大家用皮毛褥子做赌注,买袁珏龙赢的,一赔三,买朱统领赢的,一赔五。”   “爷爷?!”金折桂皱了皱眉,瞽目老人竟然摆出赌局了。   范康笑道:“贫道押上兔子皮五张,赌袁珏龙胜。”   “我跟范爷爷,押……两张灰鼠皮。”玉入禅与缃蕤两个最是没用,他自己不会打猎,因此手上皮毛不多,如今天越发冷了,他夜夜冻醒,手上几张灰鼠皮,还是阿大四个看不过去,丢给他的。   “快些,买定离手了。”瞽目老人呵呵地看向金折桂。   金折桂拍了拍脑袋,“我赌宁王派来的新将领已经上了从扬州到瓜州的路上,这算一赔几?”   瞽目老人道:“耿成儒病的要死,朱统领又不成体统,袁珏龙守在瓜州,若擅离职守向乐水去,瓜州又会失守。因此宁王爷要派新人来,原是肯定的事,没什么好赔的。”   范康笑道:“花爷爷好狡猾,竟然想来个庄家通吃。亏得贫道还想着能捞到你手上那张狼皮褥子呢。”   方才兴致盎然要赌博的人听见瞽目老人这么快就揭了底,扫兴地叹息。   瞽目老人道:“既然知道半路会来新将领,咱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范康沉吟道:“将那新将领取而代之?那将领虽没带着千军万马过来,定也有几千士兵跟随他来就任。况且既然是将领,认识他的人,不好轻易乔装扮作他。”   瞽目老人道:“是不能轻易乔装扮作他,但若是等袁珏龙、朱统领分出胜负后,告诉新来的将领,胜出的那个窝里反,想拥兵自立呢?”   阿大噗嗤一声笑了,“宁王都没胆量这会子登基,宁王若知道手下线自立,可不得气死。”   众人听了,便也纷纷笑了。   阿四起身道:“待我去路上截住新来的将领,跟他说话去。”   阿大、刘小明等人立时拦住他。   自从岳琼拿了令符走后,刘小明、马大克等俘虏越发不将自己当外人,一心也要领功劳。   “我们原本就是袁珏龙的人,叫我们去,万一新来的将军问话,我们也答得上来。”   阿四道:“话虽如此……”   “长夜漫漫,既然大家无心睡眠。那就角力吧,赢了的,骑马领人去截住宁王派来的将领。”金折桂见众人不能赌博便垂头丧气,于是拍拍手,叫众人玩笑之时,顺便练练功夫。   戚珑雪立时起身道:“诸位点到为止,若是伤了和气,那就不好了。”说完,向周围看了看,便说:“第一回合,阿大哥哥做擂主,谁来跟他比试?”   “我来。”一人出声道。   戚珑雪看过去,认出那人是俘虏中的一个,便道:“这位大哥请。弄坏了周边吊床,或踩坏了篝火,就算输。”说完,退到瞽目老人、金折桂这边坐着。   果然战时还是需要充满血性的运动来激发斗志。金折桂见戚珑雪坐下后便不住地摩挲断掉的簪子,安慰她道:“等回到京城,选个好的银铺子就能修好。”   戚珑雪吞吞吐吐,才眼睛看阿大他们角力,低声在金折桂耳边道:“……小前辈,你说我去做医女如何?”   “医女?”金折桂讶异地看她。   戚珑雪局促不安道:“……到了京城,虽有阿大四位哥哥,还有玉家照应,但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金折桂点头道。   “正是,况且玉家又有个……”眼睛瞥向玉入禅,戚珑雪哽咽道:“总之玉家是进去了,就出不来的地方。是以我想……”   金折桂道:“小家小户有个小毛病,大多是忍着。大家大户,有病了,便请太医,他们信不过女人。宫里医女倒是有,可一入宫门深似海,进去了,越发出不来。况且,你有什么医术?”   “那……”戚珑雪慌了神,暗道自己昨日替月娘缝了脸,心思就大了,竟然忘了这么多事。   “不过事在人为,到时候先开了铺子,再慢慢学医术也不迟。”金折桂笑道。   “哪有那样的,这岂不是要害死……”戚珑雪闻到玉入禅身上独特的味道,捂着鼻子站起来,恰见阿大赢了,便拍着手跳,“大哥赢了!”   “花小前辈。”玉入禅压低声音,不自然地瞥了眼瞽目老人,想起范康说瞽目老人耳朵灵光,越发将声音压低。   金折桂瞥见玉入禅未免自己又无端发作让他去搓绳子,已经未雨绸缪地先搓着绳子凑过来,“有屁快放。”   玉入禅道:“你是知道我是谁的,等回去了……”   “到时候大家伙提起你的混账事,当着旁人面,玉将军要不对你动用家法,那就奇了怪了。”   玉入禅忙道:“小前辈误会了……晚辈哪敢提秋后算账的事,只是还请小前辈给个机会……我跟缃蕤那没用的丫头不一样,叫我跟她干一样的事,未免大材小用了吧?”   “……你会做什么?”金折桂望了一眼老实本分做着丫头的差事,给众人烧水的缃蕤,又看向堆着笑脸的玉入禅。   玉入禅道:“我会武功,熟记兵法。求小前辈给个机会。就连岳琼你都信他,我……”脸上挨了一巴掌,回头就见范康战他身边。   范康冷笑道:“没用的东西,连自己的斤两都还不清楚!”说罢,便将玉入禅拎到吊床下,罚他去背道家典籍。   玉入禅哆哆嗦嗦地背着范康教导的典籍,依旧不甘心地向篝火边那群不住叫好的人看去,只觉得那边热闹闹,这边冷清清。   “败家子,你哭什么!”范康不屑地唾骂道。   玉入禅一怔,摸到脸上水珠,忙擦脸,说道:“范爷爷,我没哭。”声音哽咽了一下,越发悲不自胜,想到自己堂堂玉家少爷沦落到如今这地步……就连俘虏都一个个崭露头角,他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范康冷哼一声,“没用的东西,连哭这手段都用上了。我放你逃走,你敢逃吗?既然不敢,哪里那么多的委屈不甘。”   “……范爷爷……”玉入禅又擦脸。   范康沉声道:“擦了脸,过去跟人家一起玩去,被人撵出来,你就再挤过去。脸面算个什么东西?不要就不要!成大事者,第一样不能要的东西,就是脸。老子从今儿个起,再看见你哭丧脸,就叫你再笑不出来。”见阿四赢了阿大,就一脚踹在玉入禅屁股上,叫他挤到人堆里一起玩笑去。   范康自己在瞽目老人身边坐下,看见玉入禅果然被人嫌弃地踢出来,便紧紧地盯着他,令他再挤过去。   瞽目老人道:“不怕玉小官人跟玉将军告状?”   “告个什么状,贫道保管把玉九小儿收得服服帖帖。”范康瞥了眼瞽目老人的羯鼓,有个玉家少爷认他做师父,总是一桩好事。   角力了一夜,众人见瓜州没人再来,这才放松下来。   赢了的阿三挑选了两个人作伴,一同去跋山涉水拦截宁王新派来的统领,剩下的人轮流歇息。   金折桂睡了小半日,醒来见日已西斜,又看玉入禅满脸笑意地梁松上药,心想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玉入禅从来不是哭丧着脸就是一脸畏缩,如今竟然对谁都笑脸相迎了。   又过了两日,山中一直没什么异动。   到了第三日,天色渐黑时分,听见山上有人惨叫,范康波澜不惊地道:“有人中了咱们的陷阱。”有他设下的陷阱,众人除了怕烧山,其他的什么都不怕。   “救还是不救?”戚珑雪担忧地交握着手,她虽不敢做主,但看她心有不忍的神色,就知道她想救人。   “只怕是从瓜州逃出来的。阿二去看看,能救就将人救下吧。顶多救下来再将他绑在树上。”金折桂道。   阿二答应了一声,领着高震几人过去。到了下半夜,才回来,却是用绳子牵着七八个还能走动的人。   陆过等人纷纷将来人辨认了一回,见没什么要紧的人物。阿二等便将人都绑在树上,然后阿四来问话,戚珑雪替他们查看伤势。   被绑住的人惊恐地看向金折桂、瞽目老人一群人,看这地方古古怪怪,纷纷叫道:“你们是什么人?”   “别叫。”阿四不耐烦道,“我且问你们,可是从瓜州出来的?”   “是。”   “瓜州里头出了什么事了?”阿四问,其他人也想知道阿六的消息,便看向那群人。   “朱统领造反……”   “胡说,明明是袁将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阿二救来的人虽穿着一样的衣裳,却原来竟是两拨人,如今听人问起瓜州怎样了,两拨人便争吵起来。   兵卒头子等先被绑住的看见金折桂等人轻而易举地就叫瓜州大乱,不由地手脚发凉,虽明知金折桂等人是瓜州之乱的始作俑者,但却没胆量跟新来的揭穿。   虽赌局不作数了,但阿四还是忍不住问一句:“眼下,瓜州城里谁赢了?”   阿二、高震等人阴沉着脸,凶神恶煞地瞪向新来的俘虏。   俘虏们不敢隐瞒,便将知道的都说了。   “……朱统领擒贼先擒王,火烧县衙……”   “袁将军关门捉贼,叫人关闭城门……”   “朱统领声东击西,想运走粮草辎重……”   “袁将军反间,叫朱统领与张校尉反目……”   ……   “……好激烈的战事,可惜不能亲眼目睹。”金折桂唏嘘道。   “是呀,三十六计,都叫袁将军、朱统领用上了。”瞽目老人也喟叹不已。   “袁将军、朱统领都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可惜缘锵一面,奈何奈何呀。”范康感慨不已。   阿大眼皮子跳了又跳,看他们三人都为袁将军、朱统领的倾倒,便也跟着叹了一声,“可惜生不逢时。” ☆、40人心难测   “哈哈!”   猫哭耗子哭久了,容易恶心到自己。听说瓜州城里袁珏龙、朱统领两个斗智斗勇地狗咬狗,金折桂一群人都笑了。   被绑住的俘虏们不明所以,便怔怔地看着拍手大笑的众人。   “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俘虏们面面相觑。   “你们放心,我们是好人。来,别动,我替你把手臂清理一下。”戚珑雪柔声说道。   金折桂一群人里,男女老少、“黎民”官兵都有,被抓来的俘虏们一头雾水,猜不出他们的身份,为自保,不敢再大喊大叫,只安静地等着人来问话。   “你们认识岳琼吗?”金折桂问。   一边的人点头,说:“岳琼去乐水探信,然后再没回来。”   金折桂看了眼范康、瞽目老人,心知新抓来的俘虏并不知道岳琼又回瓜州了。   “小前辈放心,岳琼并非等闲之辈,定然会平安无事。”阿大注视着金折桂,然后又问,“到底袁珏龙跟朱统领哪一个赢了?”   “……还没分清胜负呢。”   “算了,叫他们歇着吧,咱们也抓紧一些。河道算是堵住了,如今就等着看宁王那边会如何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因有范康的机关,新近众人都太懈怠了一些。金折桂眼瞅着众人,思量着怎么叫众人重新警醒起来。   连着四五日,山上不断有中了机关的兵卒大呼救命,队伍里的人数越来越多,瓜州城里的消息也越来越明晰。   据说,朱统领当真领着人挥师北上了,但他走前,看粮草不能带走,便一把火烧了粮草。因此袁珏龙虽还守着瓜州县城,却没粮草果腹,料想他定会再求宁王支援。   俘虏越来越多,没几日,就达到四五十人。此时大多数人投诚,是因为他们以为金折桂一群人是逃难的人,投诚了就能跟他们一起吃好睡好不再打仗。   金折桂一边费心地带着人给新来的俘虏灌输他们是正义之师、必胜之师的话,一边想法子叫众人莫因一次胜利就得意忘形几,日日与范康、瞽目老人商议着如何再给众人找事做。   半个月后,第二架滑车组竖立起来,俘虏们,甚至阿二、阿四都有些懈怠了。   “小前辈,宁王那边怕是当真以为咱们这山头上的人都是朱统领有意指派过来的呢。朱统领都北上了,他们定以为山上的人也跟着去了。如此他们眼中这山上就是空的。既然是空的,谁还会想着对付咱们?”阿四心中十分不解。   投诚的俘虏们纷纷跟着阿四道:“正是,这么久了,都没人来。怕是他们都不知道山上有人呢。”   好逸恶劳,乃是人之本性。金折桂心知这群人已经将这营地当成了世外桃源,知道他们情愿费上无数苦心去想法子将自己的吊床装饰的舒适好看,也不肯再去费心设计迟迟不上门的敌人。   她的危机来了!金折桂眨了下眼睛,有危险的时候,人人以她为尊,对她言听计从,此时众人以为危险过去了,便不肯再听她指派。   阿大瞪了眼阿四,忙说:“小前辈高瞻远瞩,听她的准没错。瓜州虽乱了,但还在宁王手上,况且咱们要的是阻挡人从瓜州向乐水去,并不是想在这隐居。”瞥了眼金折桂握紧的小手,心里埋怨众人过河拆桥。   阿大一句话后,一些俘虏的脸色变了。   阿四稍稍怔愣,便警惕地想果然他也松懈了,“小前辈,原本用的就是空城计,吓唬人的机关已经够了,再多布置,也没意义吧。”   金折桂心里有些薄怒,深吸了一口气,劝自己道:人数越来越多,良莠不齐本在意料之中,不必跟他们置气。将一口气呼出,便问:“有多少人想隐居?不想打仗?”   话音落了,迟迟不见人回应,半天才有人举手,一个举手了,其他人便跟上。   “忘恩负义的混蛋!”阿大气急,两三步过去,便提起一个举手之人的衣领,将他高高提起。   “阿大,快放下。”金折桂拿拐棍轻轻地敲在阿大小腿上。   瞽目老人不禁可怜金折桂小小年纪就要面对人心险恶,开口道:“几位别想的那样简单,你们藏在这,又只有宁王官兵的衣裳可穿,到时候不管是朝廷来人,还是宁王的人发现你们,都会把你们当叛徒处置了。”   “……不是有范爷爷设下的机关嘛,我们要隐居,反正没人知道我们在这边。”陆过忽地挥起手,“反正就算有人要去乐水,经过这路边,也不会上来搜。”   “正是,我们不想给宁王卖命,也不想给朝廷卖命。”又一俘虏道。   “也不是人人都能当将军,我们大字不识一个,到哪都是替人送死的,还不如就留在这边。”   这里,有灶台、有屋顶,背山靠水,又有无数机关保护。   虽是阿四开的头,但阿四万万没料到俘虏们竟然会一发不可收拾,纷纷垂头丧气地抱怨起来。   “……看来是我们对他们太好了……”才会叫他们忘了他们是俘虏,开始妄想翻身做主了。金折桂用眼神示意戚珑雪、月娘、梁松等人各自警惕。   戚珑雪等人也察觉到俘虏们有了要造反的心思,于是纷纷退到金折桂、瞽目老人身后。   果然,俘虏们说过要隐居后,陆过话头一转,便说:“可是他们要用什么空城计,要砍树拔树吓走宁王兵马。这么一来,宁王兵马定会留意到咱们。”   “是呀,要是宁王的人留意到咱们,咱们就都死了,还怎么隐居?再说,就算不用,滑车留在那边,也会引人上来查看。”   “……老前辈、小前辈、范爷爷,求你们别用什么空城计,给我们留个安生的地吧。”说完,几个好急着金折桂等人救命之恩的俘虏跪了下来。   “鸠占鹊巢!”戚珑雪是好性子的人,此时也不免着恼了,一双美目紧紧地盯着要造反的俘虏。   “要是没那滑车……”   “可以。”金折桂听俘虏们终于提到滑车,便将握紧的手松开,许久不曾修剪指甲,长长的指甲折断在手心里,钻心的疼。   “当真?”俘虏们喜出望外,阿大等人惊诧不已。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毕竟,是同患难过的,既然咱们已经设计得宁王一群人狗咬狗,想来他们一时半刻也没心思去乐水。等他们有心思了,树皮做的绳子也早沤断了。况且,我们终归是要离开这边去乐水的,这地方我们留着也没用,就让给你们吧。我们再去乐水布置陷阱去。”金折桂含笑看向陆过等人,与其等俘虏们被人教唆着暴动毁了滑车,不如以退为进。   阿大看向金折桂平静的脸,他素来习惯顺着她的话想,此时不由地想,她的话有道理的很。   “走,咱们回乐水去。至于你们,”金折桂看向俘虏们,“你们最好将营地向林子里挪一挪,不然被人看见炊烟冒出来,就不好了。”   “小前辈果然心地善良。”一个俘虏哽咽道,跪下给金折桂连连磕头,“小前辈的救命之恩,我等没齿难忘。”   陆过心里惊诧不已,万万没想到金折桂会这般轻易地就答应了,再看他们一群人果然将吊床、皮褥子等物悉数送给俘虏们,只请俘虏们替他们准备去乐水的烤肉,旁的什么都不要。陆过先疑心金折桂使诈,此时看他们一群人当真要走,便也装模作样地跟他们道别。   “小前辈……”阿四红着眼眶,再次后悔在今日抱怨金折桂给他们安排差事。   金折桂紧紧地抿着嘴,神色肃杀,不愿意开口说一个字。   “范神仙,你还有些机关,请你教教我们,要是机关被人踩上,怎么再将它弄好?”陆过堆笑地对眼下还对他们有用的范康说。   范康一脸不屑地道:“贪心不足,将我们撵走……”   “亏你还是个道士,这样看不开。就教教他们吧,反正我们原本就没想在这地久留,让给他们就是了。”瞽目老人嗔道。   玉入禅脸上带笑,心里冷笑道:花子规到底太过妇人之仁,辛苦布下的机关就这样作废。若换做是他,他定会叫这群人哭爹喊娘。   “哼!跟我去,贫道只教一遍,管你们学没学会。”范康见金折桂递给他一个眼色,便甩着袖子向林子里走。   陆过数一数,见也想要隐居的俘虏有三十几人,当真跟金折桂等人闹起来,他们也不会吃亏,于是令二十几人留下,十人跟着他去林子跟范康学布置陷阱。   等范康领着人走远了,金折桂望向剩下的二十几人,“你们谁,跟着阿大、阿四他们去滑车那边将斜坡上的土铲掉,不然看见道路堵住了,人家也会疑心这边藏着人。还有滑车,也要拆了。”   阿大听到拆滑车,脸上的肌肉便开始跳,看众人不动,不耐烦道:“快来,不愿意去就算了。”   “阿大,这么凶做什么。”金折桂拉住阿大的手,仰头看着他,神色冷厉地无声吐出一个“杀”字。   阿大被她的神色吓了一跳,心如擂鼓,然后依旧不耐烦地向南边走。   大抵是觉得金折桂等人大度,自己这一方理亏,剩下的二十几人彼此看看,便有一大半跟着阿大、阿四等人向竖着滑车的斜坡方向去。   最后还剩下不足十人,金折桂看戚珑雪脸色苍白地生闷气,便哄着她道:“气什么,临走了,你唱首歌给大家伙听听吧。”   “我不唱。”戚珑雪先不愿意,随后又因习惯了听金折桂的话,开口唱了一曲《江城子》。   “不好,北边有人来。”瞽目老人忽地道。   “是阿六他们回来吧。”   瞽目老人先摇头,又点头,“仿佛是,又仿佛不是。”   “快,咱们去瞧瞧。”金折桂心知瞽目老人这模棱两可的话有古怪,留下戚珑雪、月娘等人,便带着剩下的阿二、刘小明、马大克等人向北边路上去。   走出百来步,忽地林子中有人惨叫一声,一个俘虏说:“又有人踩上陷阱了,小前辈,要不要去救?”   “你们要隐居,自然是人手越多越好,你们快去吧。我们向路上去。”金折桂说完转过身去,待稍稍回头看俘虏们也背过身去,便对阿二等人低声道:“杀!”   阿二一怔,却见高震已经拔刀一刀砍下一个叛变俘虏的头颅。   阿二不及多想,便带人向俘虏杀去。   俘虏们大多受伤,又料不到金折桂会令人杀他们,尚且来不及逃回营地,便丢了性命。   “他们的尸首藏在树林里,不必藏得太严实,露出衣角、头发来。”一直站在树下看阿二等人消灭俘虏的金折桂冷着脸,说完这句话,便向营地走去。   营地里,戚珑雪脸色苍白,见金折桂回来,忙迎上去问:“小前辈,出什么事了,我听见……”   “没事,把褥子收拾好,晚上睡觉要用。”   “可是,我们不是要走……”南边、东边林子里接连有人惨叫,戚珑雪身子颤抖起来,立时明白金折桂压根没想把营地让出来。   “小姐——”缃蕤吓得紧紧跟在戚珑雪身后,来回向南边、东边看去。   小半天,南边、东边都安静下来,许久阿大、范康等人都一身是血地回来。   金折桂盘腿坐在吊床上,冷眼看向剩下的人,“还有谁要隐居的?”   众人默不作声,都收敛了前几日轻松的神色,个个脸色凝重地垂着头。   “人最忌讳的就是盲目。”金折桂睁大眼睛,营地里只剩下二十几人,顿时显得十分冷清,“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打仗,救下他们,目的是叫他们替我们打仗。吃了我们的,睡了我们的,然后再提不愿意打仗?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买卖。剩下的,我尽可以告诉你们,此时战乱还没平息,若不是我们这一拨的,我们便通通视他为宁王那一拨的。若是真心真意想要隐居,可以,自己去找营地,自己去想法子设机关自保。做人太贪心,定没好下场!”   “……小前辈,我们没想离开。”刘小明嗫嚅道,其他人纷纷附和,往日里只觉得金折桂稳重和气,如今见她下令杀了三十几人,不由地胆寒。   金折桂冷笑道:“方才陆过那一群人的意思是宁肯拆掉滑车,也不能将人引到这营地来。你们说这可笑不可笑?”眼睛瞥向的阿四。   阿四一凛,忙道:“可笑。”只是虽可笑,也该对他们好言相劝,怎能赶尽杀绝?   “哪里可笑了?”金折桂冷笑着看他。   阿四吞了吞口水,“我们建立营地,就是为了树立滑车阻挡宁王兵马去乐水,他们妄想推倒滑车,抢了我们的营地。”   “阿五,带着这群人,好好地讨论一些为什么可笑。”金折桂冷笑连连。   “是。”戚珑雪见金折桂脸上一片肃杀,伸手擦去为死去的俘虏们流下的眼泪,赶紧与阿四等人一起去抨击俘虏们罪当一死。   “爷爷——”金折桂等戚珑雪一群人转过身,便下了吊床,扑倒在瞽目老人怀中,一抬头,便满脸是泪。   “好孩子,杀得好。他们心智不坚、目光短浅,不杀了他们,咱们就前功尽弃。”瞽目老人搂着金折桂,拍了拍她的后背。   范康心道金折桂虽杀伐果决,到底是个小孩儿,便也哄着她说:“丫头,看,神仙方才给你摘什么了?”一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把野山枣。   金折桂将眼泪在瞽目老人身上蹭了蹭,抽噎着看了眼范康,心道:大变态,去杀人还不忘摘枣子。   “沾血了,不要。”金折桂又搂着瞽目老人呜咽,这次是直接下令杀人,杀的又是一同相处过一些时日、并非穷凶极恶的人,再抬头,红着眼睛仰头看向瞽目老人,“……爷爷,要是宁王的人当真不过来了,那怎么办……”要是宁王猜忌袁珏龙,跟袁珏龙打成一团,顾不得乐水,不再从这路上过,那她下令杀人的理由没了,那该怎么办?   范康嗤笑道:“小丫头想得忒多,他们不过来,正好。”   瞽目老人拍着金折桂后背,轻声安抚她:“是爷爷的错,不该看你能干,便将担子都叫你挑。你杀得好,没杀错他们……他们虽不是坏人,但做了糊涂事,罪该一死。你歇歇,后头爷爷来替你收拾他们。”   “小丫头,你看,鸡毛毽子。”   金折桂泪眼婆娑地抬头,看见一只五彩斑斓的鸡毛毽子摆在瞽目老人肩头,破涕而笑地对范康嗔道:“范神仙忘了我是瘸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宅星人、淼淼、芩阿酒、微波、曹某到此一游、不归、长风万里、落落、枫随几位同学的霸王票 ☆、41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树林中,腥风阵阵,阿大搓着手,远远地看见金折桂被范康逗得破涕而笑,不由地松了一口气,但不过小半日,就察觉到金折桂与早先不同了。   原本她喜欢送戚珑雪花,喜欢看他胸口,喜欢叫人变着法子烤肉烤鱼,如今戚珑雪、刘小明等人怕她远着她,她也不喜欢再做早先那些事了,除了瞽目老人、范康、梁松,她跟谁都不多话,就连山里再有人落到陷阱里惨叫,她也不提叫人去救的事。   夜晚,大抵是丢在林中的俘虏尸体招来了狼群,狼嚎声在上半夜响起,足足到四更时分,叫声才停下。   众人原本以为第二日,将陆过等人的踪迹收拾干净,金折桂就会恢复正常,谁知,七天过去了,她越发沉默,反而是瞽目老人、范康二人诡异地*讲一些逗弄小儿的笑话给她听。   第八日,四更天阿四轻轻起身,慢慢向北边走去,到了北边,看见一边守夜,一边摘了野花的阿大,便后悔地说道:“……我不该起那个头……” 剩下那句“但小前辈也不该下令杀人”的话堵在心中。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就算你不起头,陆过那群人也会想法子折腾着造反。”阿大见阿四来接替他,便捧着花向营地去。   营地里,众人依旧听了一夜狼嚎,才刚刚睡着。   阿大把一束带着秋露的野花插在金折桂吊床床头的网洞里。   “阿大——”金折桂猛地睁开眼睛,趴在吊床上去看阿大。   阿大下意识地去拉开衣襟,“……小前辈,还没睡?”   “还没人来吗?”金折桂不答反问。   阿大点了点头,看金折桂终于开了口,忙轻声说:“陆过那群人该杀……”   “我知道,人性嘛。”金折桂嘴上说知道,心情又因为还没人来,慢慢沉下去,“阿大,这野花叫什么名字?”   “我也不知道。”黑夜里,阿大听到金折桂稚嫩的声音,莫名地觉得紧张。   “我说它该叫做满天星。”   “那就叫做满天星。”阿大咽了口口水,“小前辈,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金折桂猛地抬头对上阿大的眼睛,忽地后知后觉地醒悟到阿大连续在四更天给她送花的意思,心猛地跳了一下,眉头微蹙:该不会真跟她想的一样吧?阿大……看上她了?   “小前辈,我、我……你放心,我不会叫你再受委屈。”   被告白了!金折桂心里呕着一口气,上辈子模样不差、性格……马马虎虎,但一个看上她的男人都没有,如今才八岁就开始招蜂引蝶!   “我喜欢,温柔且坚定的男人,那个男人,就是……”   “严邈之?”阿大颤声道,暗想花小前辈那般推崇严邈之,定是看上严邈之了,可惜花小前辈身患疾病,不能得偿所愿,若不然,也算是郎才女貌。   金折桂原本想胡诌说是她如今的爹,但听阿大以为是严邈之,便顺水推舟,“嗯。”   “……我明白了。”阿大扶在树干上的手暗暗用力,然后转身向自己吊床走去。   营地里的氛围再不似乎早先那般轻松愉悦,金折桂越发不*跟戚珑雪等人在一起。   一日,金折桂独自在河水边洗手,正对着倒影检查脸上的伤口,琢磨着要不要再叫瞽目老人给她补上几拳头,忽地听见脚步声,回头就见阿二跑来说:“阿三回来了。”   金折桂一笑,站在路边等着看阿三,待看见五匹马奔驰而来,脸色微变,立时看向山上要迎出来的阿大、阿四等人,冲他们微微摇头,又借着阿二遮挡,挥了挥手,令他们躲回树林里去。   阿四不明所以,但金折桂果断下令杀死俘虏的事在他心里还有阴影,不敢逆着金折桂的意思,便示意戚珑雪等人慢慢地折回营地。   “花小前辈,看我们领着谁来了。”阿三兴高采烈地翻身下马,然后一股脑儿地邀功道,“我们听说姓朱的向北边去了,姓袁的占了瓜州城,就截住了宁王派去的人,果然我们一说,宁王派来的姓邢的将军就气咻咻地说要回去跟宁王如实禀告。我们想法子逃了出来,路上遇上了……”   “六妹妹?”卫国公公子萧综一身布衣,从阿三三人身后走出来,反反复复打量看金折桂,看她脸上虽有伤痕,但五官模样与记忆里的小姨子分毫不差,便出声相认,然后激动地快跑两步拉住她的手。   “六妹妹?”阿三疑惑不解,“花小前辈,你认识卫国公公子?”   金折桂娇俏一笑,镇定地伸手竖着唇前示意萧综别声张她的身份,然后招手令萧综低头,待要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又见跟着萧综来的老随从已经趁着阿二、阿三不留心,将她夹在萧综与他中间,叹息一声,暗道阿三实在大意,待要走出,又看那老随从借着擦汗又挡在前面。   萧综含笑点头,只当金折桂要悄悄跟他说什么,便低下头,眸子微动,心中狐疑道:阿三口中聪慧过人、足智多谋的花小前辈,就是金折桂?   金折桂拿着手上湿帕子慢慢替萧综擦去脸上灰尘,只见灰尘擦去,萧综白净无暇的脸庞便露了出来。她脸上的笑意慢慢放大,萧综在宁王手上没吃一点亏,连瘦都没瘦一点,蹊跷,实在蹊跷。   “多谢……花小前辈。”萧综只当金折桂遇见堂姐夫便有心亲近,并未做他想。   “阿三叔叔,你是怎么遇上卫国公公子的?”金折桂甜甜地仰头看向阿三。   阿三叔叔……阿三仿佛被雷劈过,又看金折桂仰着头天真烂漫地看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说,半响才说:“我们糊弄得姓姓邢的走了,路上看见卫国公公子主仆两个躲避官兵追捕,于是就救了他。”   萧综因为贪生怕死害死扬州知府家小姐的场面金折桂还记在心里,压根不信他那样懦弱胆小的人有能耐从宁王官兵手上逃脱。   “听说你们一群有几百人,又设下厉害机关,想来我跟你汇合,就再不怕宁王了。花爷爷、范神仙怎没出来?这样的高人,太平盛世里都难得一见,今日终于有幸能够见到了。”萧综仰慕地看向山上。   “原来阿三叔叔都告诉你了。”金折桂瞥向阿三,又向萧综、老随从外面走。   阿三一头雾水,金折桂今日太奇怪了,萧综是金家女婿,因此他遇上他,便毫不犹豫地救了他,又将山上金折桂等人的算计大致地说了一说。   “阿三叔叔,你告诉萧公子严大叔来了没有?”金折桂摇着阿三手臂道。   阿三路上得意——平生能够遇上几次这样以少胜多的事,于是见了萧综,因觉他是“自家人”,便将他们三言两语并一块令牌教唆得朱统领、袁珏龙起内讧的事说了。   “严大叔真的来了?六妹妹?花小前辈?不是说,是有人假扮的吗?”萧综看了看日头,眯着眼欢喜地说,“快带我去瞧瞧范神仙的机关,据说那机关十分厉害,只要动一动,就如同千军万马埋伏在山上,保管吓得宁王爷不敢向乐水跨一步。”瞥了眼“老随从”,便又收回眼。   金折桂眉头蹙起,待要给阿二、阿三使眼色,叫他们擒住萧综还有这老随从,却忽地见那老随从踉跄了一下,跪在地上打量金折桂,“花小前辈,你就是六、六小姐……”神情激动,却不忘将袖子里的匕首抵在金折桂背上。   金折桂见再给阿二、阿三使眼色也晚了,只能催促他们上山快逃了,心想莫非这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什么六小姐?”阿二、阿三疑惑地问。   金折桂却拍手回萧综早先的话,叫道:“好、好,反正宁王跟自家将军闹去了,也不会再过来了。阿二叔叔、阿三叔叔,我们快去告诉爷爷、范神仙,反正那机关留着也没用,不如就叫卫国公公子开开眼界,叫他知道,什么叫做活神仙、赛鲁班。”说完,冲萧综皱鼻子一笑,“卫国公公子跟我们一起去看吗?不是要见花爷爷、范神仙吗?”又看向“老随从”,“这位爷爷也跟我们一起去吗?”   萧综摸了摸金折桂的头,原本听阿三说,他对“花小前辈”敬畏得很,此时见“花小前辈”是金折桂,不禁便有些轻视她,毕竟,一个才八岁的孩子,再聪明能聪明到什么地步?“我两条腿还在哆嗦,走不动路了,待我歇一歇。花小前辈留下跟我说说话。”说着,再次去牵金折桂的手。   “花小前辈……”阿二、阿三见老随从如此不对劲,见金折桂眼神锐利,不敢违背她的意思,与其他两人迅速地牵马上山。   “六妹妹,他们为什么喊你花小前辈,还对你言听计从?”萧综此时才好奇地问。   金折桂背着手,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向萧综,闭上眼睛,感觉到方才紧贴着她后背的匕首已经慢慢挪到脖子上,就睁开眼,扭头向后一瞥,对上老随从含笑的眼睛,便礼貌地笑着点头,转过头来淡淡地道,“萧综,我若是大姐,此时就丢给你一封休书,免得日后跟你一起丢人。”   “好好,好个将门虎女!”老随从一用力,将金折桂抱起来,依旧用匕首挟持她,“请山里的花老前辈、范神仙出来一见。老夫仰慕花老前辈已久,更不知道,原来无着观里给人扶乩看相的范神仙,竟然那样能耐。如今亡羊补牢,犹未为晚,老夫恭请两位下山去营帐里煮酒话英雄。”   山上月娘听见声音,便脸色微变道:“是宁王,怎么将他领来了?”   阿三听说是宁王,脸色瞬间苍白,“我见了卫国公公子,看他一表人才,又想他是金家女婿……”   “花爷爷,如今该怎么办?”阿大狠狠地瞪了眼坏事的阿三,透过树缝,看见宁王抱着金折桂远远地站在路边。   瞽目老人道:“你什么都告诉宁王了?”   阿三悔恨地点头。   范神仙哈哈笑道:“多谢你替我扬名了!”   瞽目老人道:“宁王听阿三说过山上处处都有机关,定不敢上山。但他敢来冒险,他身后定有伏兵。就依着丫头的话,将机关放了,就算宁王兵马心知这不过是个‘空城计’也会吓得魂飞魄散。至于咱们,咱们就借着机关吓住宁王兵马,快快逃命去吧。”   “逃命?贫道去了宁王那边,也是前程似锦,做什么夹着尾巴逃跑?”范康忽地发作道:“败家子!”   玉入禅听瞽目老人一声呼喝,快速地将瞽目老人的羯鼓抢来,然后恭敬地递给范康。   范康笑道:“花爷爷,今日之后,你我还不知是生是死,就叫我死之前看一看《推背图》吧。”   “《推背图》不在羯鼓里。”瞽目老人道。   “哼!老瞎子,你浑身上下只有这个鼓里能藏东西!”范康用断了手的臂膀搂住羯鼓,完好的那只手迅速地拍开完好的那面鼓,然后伸手向鼓内掏摸,摸到一本书,又觉手背上一疼,毫不在意地继续掏书,兴奋地拿出来,见果然是《推背图》,就欣喜若狂道:“果然《推背图》在这里。”   阿大等人乍逢变故,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范神仙,你快把书还给花爷爷,我们得想法子对付宁王。”戚珑雪着急落泪。   玉入禅却头皮发麻道:“范爷爷,你手上有蜘蛛……”   范康浑不在意道:“老子吃过解药,不怕蜘蛛了。败家子,老子教你什么叫顺势而为。”说罢,将蜘蛛抓住丢在地上踩死,然后看向其他人,“如今你们选一选,是叫老瞎子做你们的头,还是叫老子来做?”手一动,就将玉入禅的脖子掐在手上,“要是选老子,阿四,你立时将老瞎子杀了!要死选老瞎子,老子立时掐死败家子,然后投靠宁王!”   “这、这……”阿大几人都慌张了,猛然间,不管是阿四还是戚珑雪,原本腹诽金折桂手段狠毒的众人不由地怀念起金折桂在时众人同心同德的情形,又幡然悔悟到他们不留意的地方,金折桂替他们做了多少事。就连杀俘虏一事,事隔几天,他们也无法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来既叫俘虏们不坏了他们的事,又能叫俘虏们活得好好的。   戚珑雪脸上慢慢地落泪,后悔先前几日对金折桂冷淡,杀俘虏,最难受的人怕就是金折桂了。   梁松强撑着站起来,待要拼尽力气向范康撞去,却忽地听月娘喊道:“范神仙,你的手……”   只见一道黑影慢慢顺着范康的血脉向他手臂处延伸。   “呵呵!姜还是老的辣。范康,你这奸人,当真以为老朽会对你推心置腹?”瞽目老人云淡风轻地“看”向范康,手一伸,一只蜘蛛慢慢爬上他的手,“老朽有两只蜘蛛,毒性不一样,解药自然也不一样。且,梁松之所以没中毒,是因为以毒攻毒,蜘蛛一直在吸他的血。如今,你踩死了咬你的蜘蛛,要想活命,只能求老朽施舍解药。有本事,你再砍断手腕试试。”   “花爷爷——”范康放开玉入禅,膝盖一软,噗咚一声跪下,“求花爷爷施舍解药。”想要握住手臂,减缓毒血进入心脉的速度,可惜他只剩下一只手。   “日后且先用败家子的童子尿缓解疼痛。”瞽目老人冷眼看向胆敢听从范康的话抢羯鼓的玉入禅。   “花爷爷、范神仙,老夫诚心来请,请二位快些下山,不然,老夫立时掐死金将军之女!”   山下宁王中气十足的话传来,又听到马蹄声传来,瞽目老人立时道:“迟了他们会烧山,快,将滑车放了,然后咱们快向乐水逃去。”   “金将军之女……”阿大等人顾不得惊诧,赶紧搀扶着伤病之人,快速地向那边逃去。   少顷,只听见几声闷响,然后山上大片树林摇动倒下,倒下的树木成片地压倒前面的树木,然后就似一道绿色瀑布,彼此牵连着,带动树下的土石一同向山下滚来。   道路上,骏马被地动山摇的情景吓住,嘶叫着甩来蹄子向前窜去,兵卒们个个脸色苍白,看那绿色瀑布就好似要压在他们身上,嚎叫着不顾军令地逃窜。   不过瞬间,山上诡异安静下来,宁王回头看了眼自己被吓得崩溃的兵马,眸子晦涩莫名,饶是他的人早有准备,却依旧被吓成这样,再看一眼自己抱住的金折桂,见她神色依旧从容,笑道:“金小姐不愧是将门虎女。”   “宁王爷的手抖了。”金折桂伸出手指抹过自己的脖子,只见指端挂着一抹殷红,却听一声怒吼,阿大骑马   作者有话要说:瞽目老人的两只蜘蛛,前面分别出现过滴 ☆、42肉渣与肥肉   说时迟那时快,金折桂毫不犹豫地拿着自己的拐棍向站在宁王身边的萧综肚子上重重捅去。   萧综“啊——”地一声痛呼,然后捂着肚子乱叫。   因有萧综这么一出,宁王的眼睛便看了过来。   只见宁王的兵马多数还被吓得魂不归位,少数醒过神来的,忙着整顿队伍。再少数几个,待要迎向阿大,又被萧综吓得心肝一颤。   “打个商量吧,他是我的人,别伤着他。”金折桂另一只手按在宁王握着匕首的手上,眯着眼仰头去看一路拼杀而来的阿大,虽说阿大此举有勇无谋,但敢来救她,也算是勇气可嘉。至于宁王,他们这些几个人就能劳动宁王亲自过来,可见,宁王要求的东西很大,比如说,炸弹,比如说瞽目老人、范康。   宁王心里冷笑:这娇生惯养的丫头怕是还不知道世上有种滋味叫做生不如死,只是既然能做好人,为什么去做恶人?举起手,令麾下将士们收回弓箭、刀枪,“叫他投降,不然杀了金六小姑娘。”   宁王的将士们不再向阿大冲去,改绕着圈子将阿大围住。   “阿大,投降吧。”金折桂放声喊,见萧综又凑了过来,便又一棍子重重地打在他小腿上。   萧综不料成了阶下囚的金折桂还敢再打他,这一棍子砸在小腿骨头上,萧综疼得呲牙咧嘴,揉着腿,便阴着脸向金折桂走来。   “你、你想干嘛?”金折桂立时拉着宁王的衣襟,可怜兮兮地叫宁王去看萧综,如今她跟萧综都是俘虏,她这俘虏的作用更大,宁王偏向谁,那是显而易见的事。   宁王虽从阿三嘴里听说金折桂聪明得很,但此时看金折桂不过是稚龄小儿,便疑心阿三夸大其词,于是想不过是个小孩儿,要知道什么,哄她说出来就是了,于是嗔道:“混账东西,别吓到金小姑娘。”然后仰头又看向山上,回想方才那震撼人心的场景,便想若有范康、瞽目老人在手,他大事必成!   阿大挥舞着剑,却见敌人只是围住他,又听金折桂说话,握着剑呆了呆,手一松,将剑丢下,翻身下马。   宁王将士见此,立时将他押住。   “送到我这边来。”金折桂丝毫不见外地冲押着阿大的人招手,仿佛她跟宁王是一条道上的。   宁王笑道:“好个伶俐孩子!放心,你乖乖的,你的下人就没事。”见其他将士还没整顿好,略冷了脸,对属下道:“快去追花老前辈、范神仙,切记,不可伤了他们。”   将士们得令,便向道路前面冲了过去,才一动,却见又是一阵绿浪来袭,地动山摇间,原本停滞在山上并未流下来的树木、土石,再次随着绿浪的翻滚下来,大有迎面而来冲到道路上的架势。   道路上兵卒眼瞅着大片绿浪向他们袭来,惊慌失措地大叫,慌乱之下,许多人拔腿无路可逃,便向河中跳去。   金折桂眨了下眼睛,这是第二道滑车机关了,两道滑车机关后,山上的小机关全都没了,如此一来,宁王的兵马上了山,想跟范康偷师也不能了。   只听哗啦声中,奉命去追的将士赶紧勒住马,稳住身子,待这次绿浪过去,看那山上的土石树木只差几百步就可滚到路边,甚至路上已经堆积了许多从山上滚下来的土石,赶紧来劝宁王:“王爷,这里太危险了,只怕等会,山上的大树、石头就会滚下来。还请王爷速速回瓜州。”   宁王将金折桂放下来,背着手,脸色也不似方才装作出来的泰然自若,“叫人搜山,千万不可伤了花头鬼、范康,也不可出言莽撞,冒犯他们。”说罢,见河道里他们的船慢慢驶来,便道:“请金小姑娘上船。”   “请金小姑娘上船。”宁王亲兵冲金折桂拱手。   萧综忙跟着宁王上船。   金折桂对阿大招了招手,先走过路边的草地,然后被人扶着上了船。   高大的船上,只听旗风猎猎,亲兵们手持长枪个个警惕地看向岸上,早有一小几摆着酒菜放在船中间。   宁王坐在小几后,萧综殷勤地给宁王斟酒,谄媚道:“王爷天纵英才,竟然会想出这对策来。待王爷抓住花头鬼、范康,叫他们二人效忠于王爷,王爷不日就能挥师北上,拿下京城。”   宁王淡淡地瞥萧综一眼,哈哈地笑,“好、好!若能回京,我叫你带兵亲自去劝降你父兄。”   萧综闻言脸色一白,自从心*之人死后,他便噩梦不断,又经不住宁王的人恐吓,于是轻易地投了诚。只怕他父兄还以为他死在扬州了呢,若是宁王大事不成,他再不能回卫国公府,就成了无家可归之人了。   金折桂趴在船舷上,看见陆上宁王兵卒已经上山上去搜,又看了眼此时眼下的幽幽绿水,琢磨着跳水能不能逃走。   “小前辈,”阿大被人押着跪在金折桂身边,看见金折桂领口有血渍,不禁目眦俱裂地瞪了眼此时悠然饮酒的宁王,“小前辈受伤了?”   “你听到他们喊我六小姐了吧?”金折桂托着脸看阿大。   阿大讷讷道:“你真的是金家六小姐?”   金折桂点了点头。   “……你几岁了?”阿大又颤声问。   金折桂举起手,伸出八根手指头,“算是八岁了,我腊月里生的。”许久不装嫩,乍然装起来,少不得有些别扭。   阿大心一坠,算是八岁,就是说七岁将近八岁……再三将她打量,先是哭笑不得地仰头大笑两声,听见宁王亲兵骂“要死啦!”,就又瓮声瓮气道:“……我还是叫你小前辈,你放心,我在这陪着你呢。”待要以长辈身份摸摸她的头安抚她,又看她神色并不紧张,于是悻悻地收手,不再言语,闷闷地跪坐在船板上,心里乱成一团,虽说金折桂言谈老成,又有意骗他们她三十五岁了,可她到底是个八岁大小孩子,而自己竟然对个小孩子动了心……自己怎么会对个小孩子动心?!   “阿大,你都听说我是金六,还冲出来救我?”金折桂嘴角带笑,很是感动地看向阿大,可惜阿大不会游泳,她也不会,不然干脆一起跳水逃走得了。   “……叫大叔。”阿大内心郁卒,神色尴尬,抓耳挠腮,再三向金折桂看去,只见她下巴尖尖翘翘,脸上因有伤痕不太干净,却是十足的正常小姑娘模样,“以后要叫大叔,不能再叫阿大。”   金折桂正觉阿大这不尴不尬的神色十分滑稽,忽地听人喊“神仙来了,神仙来了”,便跟船上亲兵一起向前面水面看去,只见隔着将近一千来步的水面上,瞽目老人、范康等骑马悠然从水面上走到对岸去。   “怪力乱神!谁——”宁王正饮酒,先看亲兵慌张,便出声训斥,随后亲自站在围栏后,看向前面踩在水面上过河的范康一群人,也不由地吓了一跳,“他们怎么能踩着水走?”   河面上波光粼粼,因快要立冬,风一吹,沁人的凉气便迎面袭来。   金折桂自是知道那边河道里填满了石头,此时瞽目老人他们看着像是踩水,实际上是踩着下面石头,故弄玄虚道:“这是他们道家的秘法,不可外传。”   “哼!”萧综冷笑,“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那你也弄一个试试?算你小子有眼福,能亲眼瞧一瞧,什么是八仙过海。”金折桂反唇相讥。   萧综立时没话了,他虽知道是障眼法,却又不知到底是怎么用的。   金折桂向岸上看去,只见岸上的人也在喊“神仙来了”,竟是追到河边,眼睁睁地看着瞽目老人他们远去而不敢试着涉水去追,有些胆小的,甚至跪在地上磕头。看瞽目老人他们平安无事,金折桂松了一口气,又见阿大在众人看“神仙”的时候,转头用袖子擦脸,不禁有些惭愧起来。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金折桂见自己叫阿大伤心了,望向强作镇定返回座位后跟萧综吟咏这青山绿水的宁王,便说:“宁王爷能赏点酒来吗?”   “金小姑娘要喝酒?”宁王重新回到小几后坐下,心潮依旧滂湃,认定了瞽目老人、范康是两个能呼风唤雨的得道高人,在心里掐指一算,心想他们有天雷地火,也会设下机关陷阱,更会如履平地地踏水而过……这样的得道高人,慢说是三顾茅庐,就算是纡尊降贵地下跪相请,也值得。若不然,众口铄金,叫人编排出神仙跟他作对的话,慢说百姓不服,就算是军心,也会动摇。   “阿大叔叔要喝点酒。”金折桂道。   “我不喝。”阿大赌气道,等察觉自己跟个小孩儿赌气,就又埋怨自己气量狭窄,待一看金折桂,就气自己有眼无珠,但要说服自己早先就当个笑话,笑笑就算了,但心头又酸涩得很,想到花小前辈足智多谋、体贴入微、开朗大度,又不时风趣幽默……回头看了金折桂一眼,伸手给自己一巴掌,不许自己再去想。   宁王笑道:“给那位阿大壮士一壶酒。给金小姑娘……”   “我要洗澡,我要换衣裳,我要吃白米饭。”金折桂脱口说出自己魂牵梦绕的三件事,自然这三件事是排在回家之后的。   “这几样要等进了瓜州才有,如今,你且委屈一下,吃些点心吧。”宁王捋着胡子笑,更觉不过是小孩子,哄一哄,再拿阿大要挟她一下,什么话问不出来。   阿大看着眼前摆着的酒壶,又瞥了眼此时怎么看都只有八岁的金折桂,郁闷地拿起酒壶便喝,灌了两口,便冲金折桂瞪眼睛咬牙嚷道:“你说你八岁,你盯着我胸口看什么?”说完,又撕了撕衣襟,露出胸肌。   酒壮怂人胆!阿大不是怂人,但有些话,必要喝了酒,才能对一个八岁小姑娘说出来。   “……我没见过,所以好奇。”金折桂心虚地堆着笑脸,“空腹喝酒伤身。”见宁王面前摆着几盘小菜,便跳着脚过去端。   亲兵先是挡在金折桂面前,后看宁王的脸色,便让开路。   金折桂见宁王桌上是一盘盐水蚕豆,一盘豆腐干,一盘卤牛肉,一盘蜜汁樱桃。就伸手将蚕豆倒到豆腐干堆里,然后端着原本装蚕豆的空盘子,用手向卤牛肉、豆腐干抓去。   “你——”萧综盯着金折桂不算脏,但也不算干净的爪子,太阳穴跳了跳,低声对宁王道:“王爷,你对她太纵容了……”   “本王对你又何尝不纵容?”宁王说罢,伸手去捏樱桃来吃,却见金折桂抢先伸手在樱桃盘子里搅合了一遍,瞥了眼她那脏手,立时没了食欲,便只饮酒,又笑嘻嘻地问金折桂:“本王见你才瞧见我们来,就十分警惕。怎么,兵荒马乱的见到姐夫,你不想跟他亲近,反而防着他?”   金折桂又跳着脚抱着小菜跳回阿大面前,将小菜放在阿大面前,看他气咻咻地捏着卤牛肉吃了,才松了一口气,“我亲眼看见他被抓的,可怜扬州知府家的千金痴心错付,”看见阿大喝酒的手一顿,暗骂自己怎么这样大意,痴心错付这四个字怎能在失恋的人跟前说,赶紧将小菜又向阿大面前推了推,“看上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就算了,还死在这人手里。”   萧综那时失魂落魄,不曾留意到瓜州渡口瞽目老人身边还有两个小儿,此时听金折桂说,不由地恼羞成怒道:“胡言乱语!是玉洁,是她自己要跑……”   “要不是你拉绳子,她就不会跌倒,她不跌倒,怎么会被马践踏?”金折桂看萧综脸色涨红,又不屑地嗤了一声,“也是你活该,你早日回京跟大姐姐夫妻团聚多好,为个女人在扬州流连忘返,啧啧。”看阿大大口灌酒,不禁皱眉,抓了一把牛肉干就塞他嘴里,见此时船已经离开他们营地很远,虽两岸依旧还是山,但已经看不见因树木倒下而光秃秃的山头了。   “温柔且坚定……哼!”阿大半醉半醒间,自嘲地哼笑一声,随后又锤头痛哭,“我们玉家人又丢人了……将军要知道了,这辈子都在金将军跟前抬不起头……一群丈八汉子,却全仰赖一个小姑娘家出谋划策……出了事,还怪小姑娘太狠绝……哎,严邈之娶妻生子了,他有什么好……的……”   金折桂自己捏着牛肉片吃,眼瞅着阿大撒酒疯,眉心跳了跳,便由着他去,毕竟阿大失恋了,可以原谅。   宁王听阿大撒酒疯,先觉聒噪,随后又听得有趣。因他看阿大过了而立之年,金折桂又才八岁,便并未将阿大的失态往男女之情上想,又叫人拿了坐垫、斟了好茶给金折桂送去,待看金折桂满足地吃过了点心,才问:“阿桂姑娘……”   金折桂嘴里含着茶,噗嗤一声喷了出来,捂着嘴,看向宁王,“咳咳,王爷,我大名折桂,小名……”   “桂花?”阿大呵呵地傻笑。   “再给他一壶酒。”金折桂抓一把蚕豆塞到阿大嘴里,“小名魁星,字……”   萧综不耐烦道:“王爷,您叫她折桂就行了。”   “你让她说完,字什么?”阿大头脑混沌中还留着一丝清醒,看萧综打断金折桂,就面目狰狞地看着萧综饮酒,就好似拿着萧综的肉下酒一样,迷迷糊糊地想起韶华的韶字。   萧综鄙夷地回了阿大一眼,因阿大眼神锐利,便扭头避开阿大的眼神。   宁王嗤笑一声,叫人再给阿大一壶酒,然后对萧综道:“你这小姨子定是个争强好胜的,一家子这么多姐妹,又是折桂,又是魁星,第一名都叫她占了……”   “王爷误会了,亲家家大老爷不曾科举,这是金阁老的心病。是以金阁老有意给孙子孙女取名折桂、蟾宫挤兑金将军……”萧综忽地刹住话头,反复回忆,便凑到宁王耳边说:“王爷,金折桂必定知道金蟾宫的下落,好好拷问拷问,她必定受不住,将金蟾宫的下落抖落出来。金蟾宫可是金家长子嫡孙呀。”   宁王挥手,有意叫金折桂听到他的话:“本王素来仰慕金将军,金将军那样的人品,便是将他一双儿女挂在城头,他也能眉头不皱地叫人放箭。既然这样,何必跟个毛孩子过不去?费心劳力给自己找骂名的事,本王不干。”   “呵呵,宁王爷的名字叫虞固……”阿大仰着头傻笑。   金折桂托着脸说道:“我要嫁的人,他温柔坚定又不会撒酒疯。”话音才落,就见方才还是文疯子的阿大立时成了个武疯子。   阿大站在船头,伸手将个亲兵推到水里,然后仰头大笑。   金折桂赶紧地躲到宁王身边,一棍子打在萧综腿上,“你去,你去跟阿大比试比试。”   “叫叔叔!”阿大听到有人喊他阿大,就发疯地大叫。   萧综捂着腿道:“六妹妹,你别得寸进尺,需知势不可用尽!”   “你奈我何?”金折桂冷笑,如今萧综就如同炼过油的肉渣,她才是油脂丰富的肥肉,该识时务的该是萧综。   因阿大的动作,酒杯里的酒水荡了出来,宁王蹙眉,疑心自己太纵着金折桂了,转而,又想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好,金折桂是有恃无恐才会如此。既然她心里明白他想要什么,那以后的事就好办了。于是一边用帕子去擦身上酒水,一边道:“萧公子去跟阿大比划比划吧。”   萧综哆嗦着,昔日的谦谦君子,此时狼狈猥琐地谄媚道:“王爷,你不能听这丫头的,你不知道,这丫头蔫坏,昔日在家的时候,她就……”   “快去。”宁王疾声厉色,萧综立时不敢再推诿,赶紧向外去。   说是“比划”,但此时阿大撒酒疯,萧综原本就是个文弱公子,自然是被阿大像抓小鸡一样抓住,然后摁在身下狠揍。   “阿大,揍他的脸,我早想揍他了。”人都会护短,金折桂虽跟大堂姐不亲近,毕竟年纪差距太大,但看见顶着自己家女婿名头的混蛋四处拈花惹草,唇亡齿寒,金折桂心里还是十分膈应。   “叫叔叔。”阿大一边叫着,一边一拳砸在萧综脸上。   萧综吃痛,又认清了此时宁王为讨好金折桂,已经丢弃他的现状,捂着脸识时务地哭喊:“叔叔!叔叔!”   金折桂呵呵笑着,伸手捏蚕豆吃。   “折桂啊,”宁王轻叹一声,摆出一副跟金折桂十分相熟的模样,“瓜州、乐水的天雷……”   “知道知道,还没靠岸呢,急个什么。”金折桂俨然被宁王打搅了看好戏的兴致,不耐烦地摆摆手,“米饭,叫人准备好白米饭。不要胭脂米,也不要绿粳米,就要白米饭。”看萧综哭喊不迭,便又拍着桌子大笑。   知道……宁王眯眼,金折桂太“配合”了,反而叫他觉得其中有鬼,“花老前辈、范道长……”   “王爷放心,那两个老东西的伎俩,我已经全学会了。”金折桂杀了俘虏之后抑郁许久,此时见阿大揍萧综,不觉心气顺畅了许多。   要是金折桂装作懵懂无知,或者宁死不屈,宁王自有一肚子对付她的手段,可如今,这丫头的口吻好似在说“凡事好商量”,这叫宁王的心高高地悬着放不下来,不免去猜度她要的是什么,继而,心想何必费神去想,且叫她嚣张着,待回头她交不出他要的东西,就叫她明白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令人速速回瓜州传信,叫袁将军将八岁女孩衣裳准备齐全,再准备洗澡水、白米饭,迎接金六小姐。”到底不曾摆上这么简朴的宴席,宁王不确定地问金折桂:“除了白米饭,还要什么?山珍海味,随你说。”   “盐焗老蛏……”   宁王眉心一跳,手指敲在小几上,“你明知道没有。”   “那就算了,来点腌萝卜、臭豆腐、豆腐乳吧。”金折桂摸了摸嘴,许久不曾吃到有咸味的东西,嘴里淡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芩阿酒、D、Lucky、viv、曹某到此一游、微波、bjzj几位同学霸王票,今天只有一更哈 ☆、43两盘散沙   宁王船上,金折桂想着该吃点什么,阿大继续撒酒疯。   那边厢,瞽目老人、范康一群人渡过河,见追兵不敢追来,便将心放下,又快速地向乐水逃去。半路,范康忍不住剧痛,发作起来,翻身下马,将玉入禅拖去水边饮水,又逼着玉入禅立时给他“药”。   慢说玉入禅一路逃亡没有尿意,就算有,此时一群人看着,再面对着范康那张凶神恶煞的嘴脸,他也尿不出来。尿不出来的结果,就是被范康按在水里继续喝水。   众人不得不停下马来等范康、玉入禅两人。   衰草连天,一只离群孤鹤哀叫连连。   “救命!救命!”玉入禅被范康按着,向众人伸出手,腰上一凉,见范康已经将他裤子脱下,想起缃蕤是个丫头也就罢了,戚珑雪、月娘也看着,不禁心里绝望,暗想日后自己想要脸,也没了。   戚珑雪低低地啊一声,就将脸扭开。   月娘一头雾水,她虽来了营地许久,但听众人都喊玉入禅败家子,只有缃蕤一个喊玉入禅的少爷,便纳闷玉入禅到底是什么人。此时看范康将玉入禅裤子脱下来,玉入禅露出白生生的一截腰腹,先吓了一跳,只当范康要对玉入禅不轨,随后听范康逼着玉入禅小解,想起瞽目老人说的“童子尿”,便了然了,瞥了眼玉入禅腰腹,兴致缺缺地将目光收回。   缃蕤想去救玉入禅,偏又没那本事,哀哀戚戚地连番对阿四、阿二等人说:“阿四大叔去救救少爷……阿二叔叔去救救少爷吧……”   阿四原本就心烦意乱,此时被缃蕤聒噪的烦了,啊地长啸一声,然后瞪向阿三:“你怎会将宁王领来?怎会想将不知底细的人带到营地?”   阿三原本就惭愧,此时被阿四说的抬不起头,“……我想萧综他是金家的女婿,是一家人……”又吞吞吐吐地看向瞽目老人:“花老前辈,花小前辈当真是金家六小姐?她多大了?”   瞽目老人点了点头,开口说:“莫再提这事,待进了乐水,再从长计议。”   “是我们不好,小前辈……金小姐定然不是三十五岁,我们一群人竟然会怨个小女孩办事不圆满……”戚珑雪想到金折桂落到宁王手上生死未卜,且之前他们一群人对她满心怨怼,有意疏远她,眼睛一酸,眼泪簌簌落下,捂着嘴趴在马上就呜呜咽咽起来。   果然戚珑雪一哭,阿三立时冷着脸质问阿四:“你们一群人埋怨小前辈了?”   阿四木讷地将俘虏暴动,金折桂下令杀人的话说了。   阿三嘲讽地冷冷看向阿四:“你们要是埋怨小前辈出手太狠,为什么不自己想法子对付?亏得你们还有脸说出来。”   “是你将人领来的,要不是你,小前辈还有阿大都没事。”阿二插嘴道。   瞽目老人分辨着众人的方位,就说:“都别争了,这也不是谁一个人的错。后面还有追兵,此时伤了和气……”   “花爷爷,你别管。”阿三是直接领着宁王来营地导致的金折桂被抓的人,他心里比谁都憋屈,此时听说原来他不在的时候众人委屈了金折桂,立时就找到了将满腔憋屈发泄出来的对象。于是气愤地翻身下马,向阿四走去。   阿四也从马上下来,虎目瞪向阿三,“都是你没用!”   “你有用,怎会一直看不出小前辈是个小姑娘,把这么多担子都交给她,还要埋怨她?”阿三又自责又气愤,丢下佩剑,就向阿四冲去。   阿四也是满腔悲愤,恨不得立时冲到金折桂跟前谢罪,因见阿三“恼羞成怒”,便也怒气滔天,提着拳头跟阿三扭到一处。   阿二忙来给阿四助阵,高震等人迅速地下马劝架。   瞽目老人徒劳地马上喊着:“别打了,此时不是打架的时候。”后悔昔日只叫金折桂出头,如今自己乍然发话,话里的威力不够。   梁松搂着月娘在马上看着,有心去劝说,偏偏伤势未全好,有心无力,只能劝说道:“何必做这些没用的事?快快赶去乐水,然后商议一下怎么救人。”   “哈哈、哈哈——”范康忽地发出癫狂的笑声,原来玉入禅喝了一肚子水,终于尿了出来。热热的童子尿浇在手上,一时将痛楚化解去一两分,恰因如此,范康对童子尿的效用笃信不疑,待看见玉入禅尿完了,又逼着他再喝水。   玉入禅睁大眼睛,不再呼救,认命地去喝河水。   “花老前辈,就叫他们打一场吧。”梁松无奈地看向扭打在一起的玉家人。   瞽目老人闷闷地点头,忽地听见前面有马蹄声,便出声提醒道:“前面来人了。”   阿四、阿三等人只当瞽目老人有意骗他们,于是手脚依旧不停歇地又撕又扯。   许久不见人出现,就连梁松等也以为是瞽目老人糊弄阿三、阿四。   瞽目老人侧耳听,果然马蹄声没了,便疑心是山里哪里传来的回声,动怒道:“快停下,再不停下,老朽孤身一人去乐水了。”   阿三、阿四等人看瞽目老人生气了,这才停手,个个鼻青脸肿地悻悻地上马,一路上谁也不发一言的向乐水去。   待临近东城门,远远地看见城墙上玉家、金家的旗帜都挂了起来,众人不禁疑云顿生,慢慢向城门走去。   “什么人?”紧紧关闭的东城门门楼上,守卫扬声喝道。   “我们是自己人。我是阿四……”阿四后知后觉地醒悟到阿四这称呼离开营地就没用了,忙改口说:“我是玉无悔。”   阿三、阿二讪讪地报上自己在玉家的名字。   瞽目老人道:“如今再没什么阿二、阿三了。”   戚珑雪忙道:“我不是玉家人,我还是阿五。”满心的愧疚无处言说,便默默地流着眼泪。   阿二、阿三眼眶一红,然后赌咒道:“小前辈没救回来前,我们还是阿二、阿三、阿四。若她有个万一……我们替她披麻戴孝……”   阿四哽咽道:“小前辈一日不救回来,我们就一日没脸再说自己是玉家人。”   “说自己是玉家人很丢人?”城楼上玉无二的声音远远传来,随后,就见城门打开,两队士兵走出来迎接。   瞽目老人带着众人走进城里,玉无二还在为那句“没脸说自己是玉家人”生气,抬脚走下城楼,嬉笑道:“你们不是轻而易举地就叫宁王那边乱成一团嘛,怎么又回来了?”待看见阿二、阿三几个鼻青脸肿,眉头皱了皱眉,随后又笑道:“告诉你们一件事,我们玉家有不少人闹着要认花小前辈做干娘,实际上花小前辈是金家……”   “花小前辈是金家六小姐?”阿二哽咽了一声,便拿袖子去擦眼泪。   玉无二疑惑道:“你们怎知道?”又赶紧迎向瞽目老人,寒暄两句后,见少了两个人,就赶紧问:“花小前辈、无忧呢?”迟迟才认出面黄肌瘦、步履蹒跚、一身腥臭的玉入禅,疑惑地想玉入禅这素来*干净的少爷怎地比其他人还狼狈?   “……此时说来话长。”梁松唯恐提起金折桂一事,叫阿三、阿四当着玉无二的面打起来,便有意不肯此时提起。   “都怪阿三!”阿四、阿二咬牙切齿道。   “我有错,那你们呢?难怪花小前辈说咱们玉家人不如金家人,你们就是过河拆桥的主!”阿三脱口道,又要跟阿四打成一团。   梁松、高震等人赶紧将他们三人分开。   “严将军来了。”忽地有人扬声道。   “爷爷,爷爷!”瞽目老人听见金蟾宫的声音,忙抬头,苍老的面容露出笑容来。   梁松等人向前看,就见阿六与一身姿颀长留着美髯的倜傥之人一起走来,那人一身布衣,此时黑发披散,由着骑坐在他肩膀上的金蟾宫随意地扯着他的头发。   “严邈之?”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阿四有些不愿意在此时去见严邈之,他扮过严邈之,心里就一直拿自己跟严邈之比较,有时候也隐约想着他比之严邈之,缺少的也就是时运罢了。此时严邈之依旧丰神俊朗,他却这般狼狈,可见差的不光是时运。   “爷爷,爷爷。”金蟾宫脸上的伤已经全好了,五官生得与金折桂十分相似,一双凤眼微微眯着,看上去好似一个时时笑眯眯的小姑娘。金蟾宫扯着严邈之的头发吁了一声,然后顺着严邈之后背爬下来,先冲过去搂着瞽目老人的腰,然后仰头向瞽目老人身后探去,“姐姐呢?”   瞽目老人摸摸金蟾宫的头,梁松在太子府谋事的时候与严邈之有过一面之缘,于是拱手寒暄道:“许久不见,严兄别来无恙,不知严兄为何来了这里?——我家公子可还好?”   严邈之看见梁松,眼皮子就开始乱跳,暗想乐水城果然卧虎藏龙,那位曾哥公子只怕身世另有蹊跷,见金折桂不在瞽目老人身后,又心道不妙,指着阿六道:“阿六拿着六小姐的金牌去了帐营外,将诸位在山上的所作所为说了。金将军见了金牌,与玉将军商议一通,玉将军说玉八少爷毕竟年幼,不会守城,便令严某速速赶来相助。待严某来后,将诸位口中的小前辈就是我们家六小姐的事说了,八少爷便将乐水城托付给严某,然后带着无价、无痕去营地与你们汇合。”   阿四忙叫:“不好!”   阿六诧异道:“怎么不好?两位花前辈还有范神仙运筹帷幄之中,每每能够化险为夷,八少爷过去了,再多几个帮手,这怎么不好?对了,你们怎么回来了?”   阿三也捶头顿足道:“不好,跟八少爷错过了,八少爷定是从河对岸那条路走的!那边一准会遇上宁王的人!”   瞽目老人想起半路听到的马蹄声,便哀叹一声,于是将萧综被俘后与宁王勾结、阿三将宁王领到营地的话说了。   阿三、阿四、戚珑雪等人因自责,便又纷纷将俘虏暴动、金折桂下令杀人、他们远着金折桂的话说了。   因众人都称呼金折桂为小前辈,金蟾宫听得稀里糊涂,只闹着要找姐姐,忽地扯着瞽目老人的衣襟道:“爷爷,我要尿尿。”   “来,来,范神仙伺候你。”范康赶紧殷勤地过去解金蟾宫的腰带。   金蟾宫见有人伺候,他又心知严邈之、瞽目老人会护着他,于是悠然地搂着衣裳小解,看范康谄媚地堆笑,又叫他尿在他手上,不禁觉得有趣,哈哈笑起来。   严邈之只觉得“山中方一日,人间已百年”,这边形势变得太快,就连无着观里的活神仙都成了这副疯癫模样。眉头微蹙,见金蟾宫小解完,不叫范康碰金蟾宫,自己将金蟾宫拉到身边,屈身替他系腰带。耳朵里听着玉无二唾骂阿二三人丢玉家人,又听阿二几人发誓要救出金折桂、否则给她披麻戴孝等话,嗔道:“都住口。”   “严、严将军,八少爷只怕凶多吉少,小前辈、阿大两人更是如此,请严将军照看其他人,我们三人立时去追八少爷,再设法去救小前辈、阿大。”阿四单膝跪下抱拳,因觉羞耻,就不肯抬头去看严邈之。   阿六也不料他离开前还其乐融融、固若金汤的营地会全毁了,呆若木鸡地站着等严邈之发话。   严邈之给金蟾宫整理好衣裳,才道:“玉八少爷出去许久,此时只怕已经到了营地,他是凶是吉,已经尘埃落定。至于六小姐,她吉人自有天相,不必太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高震义愤填膺,握着拳头指着金蟾宫,“莫非金家少爷找到了,小姐就不要了?也太厚此薄彼。”   严邈之道:“六小姐在家就十分机敏,况且据阿六所说,六小姐十分懂得随机应变,既然如此,那就姑且相信她能够自保又何妨?她已经落入宁王手上,要救她就只能从长计议。况且,如今重中之重,就是守住乐水。其他的,容后再议。”   瞽目老人也觉严邈之这话有道理的很,于是点了点头,劝说道:“诸位稍安勿躁,既然进了乐水县城,便一切听从严将军吩咐。”   瞽目老人的话音才落,就听一人喊“严将军,蒙小哥儿又要杀曾公子了!”   随后就见蒙战跳了出来,握着剑郑重地对严邈之说:“严将军,这是我跟公子之间的私人恩怨,请……”瞧见了梁松,惊喜道:“梁大叔!你回来了!”又望见了范康,便挥剑向范康扑去。   只听咣得一声,阿二不明所以地拔剑挡住蒙战。   蒙战喊道:“这是我跟这狗贼的私人恩怨,狗贼,可是你陷害我的?”说完,又向范康扑去。   “够了!”严邈之皱眉,这乐水县城里的私人恩怨错综复杂,竟是比军营里的人脉还复杂。   严邈之一声怒吼后,看金蟾宫吓得一哆嗦,便将他抱起来,望向此时不敢动弹的蒙战、形容猥琐的范康、惊疑不定的梁松,便道:“既然你们的私人恩怨一定要在此时解决,那就开城门,放你们出去。”   蒙战握着剑,两步走到梁松身边,又好奇地看向搀扶着梁松的月娘。   梁松将手按在蒙战肩膀上,疑惑地盯着范康。   范康此时中毒,自然不敢认罪,于是拉着玉入禅,咬牙道:“这小子血口喷人!贫道什么时候见过你?”   梁松再三地看向范康,终于认出范康就是在树林里最初跟他们遇上的那人,心一跳,暗道莫非蒙战说的是真的,是范康在陷害蒙战?   严邈之对玉无二吩咐道:“看着他们,愿意留下守城的便留下,不愿意的,管他是私人恩怨还是要出去救人,即刻打出去。”   “是。”玉无二心知守住乐水的艰难,因此并不以为严邈之取代玉破禅守城就是抢玉家人功劳,见新来的这堆人不分轻重缓急地吵吵嚷嚷,又觉这群人害得金折桂落入宁王手上,又连累得玉破禅生死未卜,便对他们也有些迁怒,冷笑道:“原本听阿六说,我玉无二眼馋得很,恨不得立时跟花小前辈一起去整治袁珏龙。也原以为你们都脱胎换骨,却原来还跟早先一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无二大叔,救、救我……”玉入禅趁着众人不敢出声,偷偷出声求救。   玉无二望向玉入禅,还未开口,就听阿二、阿三、阿四等人七嘴八舌地将玉入禅绑了金折桂、并如何不孝不肖说了一通,直说得玉无二恨不得立时杀了玉入禅替玉将军清理门户。   范康不失时机地抽了玉入禅两鞭子,然后赶紧向玉无二表明他是玉入禅的师父。   “我数三声,三声之前,谁要出城,我送他干粮,三声之后,谁再不听我令,杀无赦。”严邈之冷着脸望向心思各异的众人。   “一——”   “二——”金蟾宫听严邈之数一,他就跟着数二。   月娘见他冰雪聪明,不禁轻笑一声。   月娘一笑后,原本互相怨怼的阿三、阿四等人不觉赧然,蒙战见范康在,心知有机会证明自己的清白,便也不急着杀范康,老实地站在梁松身后,众人对视一眼,忽地阿二、阿三、阿四、梁松翻身上马,向乐水城外奔去。   “请严兄替我照看月娘,我们去找八少爷、救花小前辈。”梁松喊道。   蒙战哎了一声,便抢过高震的马,快速地跟着梁松向城外奔去。   严邈之一怔,原本以为这群人一路奔波而来,最多彼此埋怨几句,见他发威,就不会再胡闹,万万没想到他们会当机立断地又出乐水。   玉无二也因这事出乎意料呆住。   严邈之一怔之后,心知要稳住其他人,便有意冷笑道:“一盘散沙,也不知道是阿六信口开河,还是你们走了狗屎运,竟然能叫你们赢了袁珏龙、耿成儒。”   高震讷讷道:“……早先花小前辈在,如今她不在了……”他们一群人又太过依赖她……   严邈之一叹,金折桂当真叫金将军一群人大开眼界,原本迟迟没有他们姐弟的消息,还以为他们两人已经夭折了,不想她还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先对玉无二道:“关城门,不许他们再进来。”随后对其他人叹道:“都去歇息吧,剩下的人,谁也不许擅自离开乐水。”   红日渐渐落下,嘚嘚的马蹄声在空旷的山中回响,玉破禅、玉无价、玉无痕三人依稀听见山中有人说话,三人放慢脚步,侧耳去听,只听山中有人在说“神仙下凡”等话,心中诧异,拿捏不住说话的人是不是金折桂他们一伙的——阿六说过金折桂他们收服了许多宁王麾下的兵卒。   一番斟酌,玉破禅藏在树后,玉无价、玉无痕两人神出鬼没地向说话的人走去,待要快刀斩乱麻地砍倒那三人,就见那三人神神叨叨地说“纣王无道,就有神仙下凡助武王伐纣……今天遇上了一群活神仙,活神仙帮着朝廷那边呢……”   玉无价听他们说话古怪,又看那三人竟是有意要撕下胸口贴着的宁字,与玉无痕对看一眼,二人便一起站出来。   “我们不是要逃,我们不是……”那三人听到动静,吓得跪在地上磕头。   “你们要逃什么?”玉破禅从树后走出来,又看一眼那三人的动作,“你们是逃兵?”   “你们不是来抓我们的?”那三人见玉破禅三个不是宁王那边的人,立时磕头谄媚道:“那你们是花神仙、范神仙那边的人喽?”   “我们不是。”玉破禅否认。   那三人立时趾高气扬地站起来,弹了弹裤子道:“既然不是,多管闲事做什么。劝你们快逃吧,等一会,一半追我们,一半追花神仙、范神仙的人就来了。”   “什么花神仙、范神仙?”玉无价故作不解道。   一个官兵看玉破禅他们带着水袋、干粮,便说:“我们告诉你们消息,你们拿水袋、干粮来换。”   “好……看你们也不想要身上的衣裳了,就也跟我们换吧。”玉破禅道。   那三个官兵欢喜道:“好、好。”可惜玉破禅衣裳太小,有一人穿不上,但饶是如此,三个官兵依旧讨价还价,要了玉破禅的披风,又将宁王抓了金折桂,他们跟着宁王过来抓花头鬼、范康,结果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群人踩着水过河的事说了,“你们别以为我们三个胆小,不光我们,其他人都逃了。”   玉破禅原本是鄙夷逃兵的,但此时宁王的士兵军心大乱,正是他盼着的,跟玉无价、玉无痕三人都穿上宁王的兵服,看那三人拿走他们的干粮水袋,又听后面有动静,便示意那三个逃兵先跑。   那三个逃兵才离开,就听有人呼喝:“快,快回营。”   玉破禅三人原本听阿六说话,只当营地固若金汤,不想这么快就被宁王捣毁,很快地醒过神来,,心知只能去营地那边看看,才能彻底明白金折桂一群人怎么了,便骑马向呼喝的那人奔去。   “看你们这样,也是想逃的吧?”呼喝的那人并未因玉破禅年少有丝毫怀疑,玉家三人齐齐地想果然为了打仗,宁王那边是将能用上的人都拉去充军了。   “没,我们没想逃。”玉无价道。   “哼,快回营,谁敢逃,打断他的腿!”   玉破禅忙问:“现在就回去,不抓花头鬼……”   “嘘!上面已经报给王爷了,花神仙、范神仙已经腾云驾雾走了,王爷发话立时收兵。”呼喝的那人显然也不乐意在受到一日惊吓之后,再去舍命追逐两个得道高人。   玉破禅三人心知这是下面的人不肯追,就捏造了谎话报给宁王,宁王大抵是听说许多兵卒趁着追逐花头鬼、范康二人逃跑了,才发话令人收兵,忙唯唯诺诺地跟着那人去。   越向北边,人马越多,前面道路上诡异地出现一道滑坡,站在滑坡上,只见火把照耀的光下,几颗大树挂在山崖上,又有绳子连着大树,紧紧地拴在一个高大的辘轳上,辘轳另一边,大片的山坡露出光秃秃的土地。   玉破禅看见有人在搬动辘轳,就问:“搬这个做什么?”瞥见几个个头跟他差不多的,心里怒骂宁王为一己之私,害了那么多人,连少年人也不放过。   被问的人看玉破禅年纪小,唏嘘一声:“作孽唷,这么小就都出来打仗。”然后指着山上说:“这是神仙留下的,今儿个就是这东西一下子就将半山的树连根子拔起来了。王爷要将这东西运到瓜州城去。”   玉破禅卷了卷袖子,似懂非懂地点头,闻到香味,便向河边看去,只见正对着斜坡的河边插着几根香,又摆着一些干粮做贡品,待要问,想起逃兵口中的神仙,便与玉无价、玉无痕下马跟着旁人在河边拜了一拜。   “……这样没事吗?”玉破禅问,宁王爷下令追瞽目老人、范康,他要知道士兵们在这边设坛摆祭品,当会气得七窍生烟吧?   “宁王爷又不知道。”一个人恭敬地跪下磕了三个头,双手合十、念念有词道:“花神仙、范神仙,不是我们有意要追你们,实在是迫不得己,神仙莫怪、莫怪!”   玉破禅三人跟着又磕了三个头,默契地对视一眼,既然宁王这边已经开始疑神疑鬼了,那他们三人就干脆混进宁王的军营里装神弄鬼。此时虽说要回营地,但那滑车十分高大,宁王有说要原封不动地搬回瓜州,于是一群人费力地进树林里收集连在滑车上的绳子。   到了下半夜四更天,绳索都收集起来,滑车已经被搬到斜坡上,准备用船运回瓜州。   玉破禅着急地看着滑车,他虽不知道这滑车到底有什么用,但既然宁王这么想要,他就得想法子叫他要不成。   “喂!你们三个,快把这几个人绑了送到杨校尉手上。呸,还敢逃,看杨校尉怎么处置你们!”一个人呼喝着玉破禅三人,便将一根绳子递到了玉无价手上。   玉无价牵着绳子一扯,听有人哎呦一声,回头去看,只见一条绳上拴着二十几逃兵,其中有五人虽狼狈,但面容十分的眼熟。   那五人里,梁松、阿二、阿三、阿四仿佛还不知道官兵们对瞽目老人、范康十分敬畏,此时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逃兵”,纷纷喊着“我们不是逃兵,我们是去抓那两个老东西呢,要不是你们绑了我们回来,我们早将那两个老东西抓住了。”“就是,那老瞎子眼瞅着就被我们揪住了!”   不愧是玉家人,玉破禅心里哭笑不得,暗道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大家伙都扮作官兵混进来了,瞥了一眼岸上的香烛,示意玉无价、玉无痕二人挡着他,然后“小人得志”地晃着身子向阿二走去,骂道:“叫什么叫?有胆子逃,没胆子认了?”   阿二、梁松五人认出玉破禅的声音,便纷纷向玉破禅看来,见他平安无事,便都长出一口气。   玉破禅走过去,借着阿二、阿三遮挡,低声说了一句“忍一忍”,不等阿二、阿三明白忍什么,便偷偷地掰开藏在袖子里的火折子,向方才骂“老瞎子”的阿三身上点去。   只见风一吹,火苗窜了上来,阿三身上着了火,其他人跟他绑在一根绳子上,想要避也避不开,眼瞅着一群人随着绳子荡来荡去,就要滚到河水里,梁松等人怕河里的石头露陷,便用劲向岸上滚。   玉破禅叫道:“哎呦,是方才骂老瞎子的混蛋身上着火了!”   玉无价、玉无痕会意,便也跟着玉破禅喊:“他们得罪花神仙、范神仙了!”   阿二等人后知后觉地明白了玉入禅的意思,就也齐声喊着“神仙莫怪,神仙莫怪!”   深秋的风一吹,阿三身上的火烧到了其他人身上,一群人鬼哭狼嚎地在地上打滚。   “快滚开,别烧到滑车了。”玉无价骂道。   阿二、阿三闻言,便忍着灼痛,扑到滑车上,打了个滚,火便将滑车上的树皮绳索点燃,他们再一打滚,身上的火便熄了。   其他人赶着要扑火,却见梁松盘腿挺直背脊端坐,忍着伤痛,虎着脸桀桀地冷笑,“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竟然想抓老朽,老朽在瓜州时历经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已经位列仙班,如今不过是奉天帝旨意在人间匡扶社稷才稍稍停留。你们胆敢抓老朽?”说完,哈哈狂笑,身子一滚,滚到水里,却是两只手用力地扒着水中石头不叫自己漂浮起来,好半天,用力一撑石头,高高地跳出水面,却又倒在阿四身上不住地抽搐发抖。   其他人听梁松疯言疯语,又看他竟然能两只手撑着水跳上来,不觉吓得手脚发软,忘了去扑滑车上的火。   “……神仙上他的身了……”阿三揉了揉被火烤得生疼的手臂,噗咚一声冲河水跪下,“花神仙、花爷爷,小的再不敢满嘴喷粪,喊您老老瞎子了!求花神仙莫怪,求花神仙莫怪!”   阿二、阿四、梁松都摆出一张心有余悸的嘴脸冲着河水磕头,慢慢的,磕头的人越来越多。   “放肆,谁敢再说这些怪力乱神的话,就把他的人头高高地挂在瓜州城门上!”听到骚动,杨校尉骑着马挎着大刀过来,挥刀去砍燃烧的绳索,将燃烧的那一截砍断,见滑车没有受损,不过是绳子烧断了。就冲其他人骂道:“不要命了,敢放着滑车不管去拜什么神仙!哪里有神仙?要不,就叫他在我面前显显灵!”两只脚气急败坏地将岸边的香烛踩灭,又向其他跪着磕头的人踹去。   “咚——”地一声,正发火的杨校尉心一跳,回头看去,只见过来运滑车的大船在河面上重重地撞到了什么东西,然后停滞不前。   梁松惴惴不安地想水里的石头被发现了?着急地跟阿二、阿三互相使眼色,却听杨校尉踢人的脚一顿,嘴唇颤了颤,轻飘飘地说:“水鬼拦船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芩阿酒、曹某到此一游、长风万里三位同学的霸王票,从水面上踩着过去,这可是啥啥显灵呀 ☆、44新鲜臭豆腐   黑漆漆的夜里,火光随着风狂舞。   后知后觉的蒙战终于明白众人满嘴神仙是什么意思,于是他趁众人都抬头向船看时,忽地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向杨校尉的马掷去。   那皮红鬃马嘶叫一声,仰着蹄子跳了跳,然后向斜坡冲来,斜坡上众人闹哄哄地躲闪,乱中,杨校尉被阿二、阿四、玉无价有意挤下水,然后熟悉水性的阿三顺势也滚下河,在水中用绳子勒住杨校尉的脖子,待他没气了,就将他塞在水下石头缝里,然后潜水,在远处爬上岸,又抢了另一个兵卒的衣裳披上。最后慢悠悠地折回来,却不跟玉破禅他们汇合,只远远地看着他们。   岸上的人见杨校尉落水之后,不曾浮出来,就消失不见了,不禁吓得六神无主,虽有船上的人大喊水里有石头,但岸上的人已经被吓得听不进去了,许多人抢了马,便向南边、东边逃去。   一时间逃兵无数,众人一会喊神仙、一会喊水鬼,失魂落魄地四处逃窜。   阿三等人凑近玉破禅,问他:“少爷,咱们要不要也逃?”   玉破禅摇了摇头,“听说花小前辈被抓了?”虽知道了金折桂的身份,但还是习惯叫她花小前辈。   阿三、阿四羞愧地低头,此时再顾不得互相指责怨怼了。   蒙战抓着脸,早先在乐水,玉破禅叫人拦着他杀曾公子,他跟玉破禅之间有些嫌隙,于是神色讪然地道:“咱们回瓜州去,人家都逃了,咱们没逃……指不定能捞到什么好差事呢。”   “比如,伙头兵?”玉破禅不计前嫌地跟蒙战搭话。   阿三、阿四纷纷点头,又看梁松衣裳还湿着,阿三道:“梁大侠等等我。”转身离开,少顷不知从谁身上剥下一件干衣裳递给梁松。   梁松也不扭捏地接过衣裳换了,一群人迅速地骑马向北边去,路上阿三、阿四自责地将遇上瞽目老人、金折桂后的事说了。   蒙战听他们提起绑架瞽目老人、金折桂的事,惊叫道:“今日看见那大狗贼,就忘了跟小狗贼报仇了!”   “蒙战……私人恩怨,容后再报,况且,九少爷也受苦了。”梁松到底是吃一堑长一智,此时不再像往日那般一味地劝说蒙战大人不记小人过。   蒙战听梁松话里的意思是容后再跟玉入禅报仇,心觉梁松松是向着他的,便暂且将火气压下,老实地跟着走。   玉破禅沉吟半日,又听说玉入禅受了许多苦,便叹道:“叫老九吃点苦也好……咱们玉家坑了小前辈几次,这次定要叫她刮目相看,不然玉家人以后在金家人面前当真抬不起头了。”   “嘘——”阿四见有人骑马迎上来,先示意众人噤声,然后先纵马迎上去,不等对面的人说话,就抢着告状:“前面的人都逃了,说是神仙下凡、水鬼作祟,我们去追又追不上……”   前面的人果然就是为了逃兵的事来的,冷着脸喝道:“你们是谁的人?前面逃了多少?”   阿四忙说:“前面十个人里头有八个逃了。”   “你们快回营,若是动了逃跑的胆子,看不挑断你们的脚筋。快走!”那人一鞭子抽在阿四身上,然后凶神恶煞地带着人去追逃兵。   阿四恨恨地瞪了那人一眼,又看不少身穿铠甲的人从他们身边走过,有几个人看了眼他们的衣裳,便伸手将他们扯下来,嘲讽道:“你们也配骑马?”   玉破禅几人见马匹被抢走,微微有些着恼,随后赶紧“回营”,只见前面早集结了两三千人,他们几人也不管是这是谁的人不问哪个队伍,先向人堆里挤去,等挤进去了,又听前面有人呼喝着催促他们回瓜州。   “听说逃了很多人?当真有神仙显灵?”队伍里,有人低声嘀咕。   “可不是么,我亲眼看见了。”蒙战神神叨叨地将杨校尉敢践踏香烛,然后被水鬼拖进水里,然后再没浮出来的事绘声绘色地说出来。   “也不知道伙头兵逃了没有,不然,咱们怎么吃饭?”玉破禅混在人堆里,因他个子矮下,若不出声,便没人会主意到他。   “放心,伙头兵在后面呢,少不了你的饭吃。”有人调笑道。   忽地听见山上有人惨叫,也不知那人是中了机关,还是想逃跑又被抓住,队伍里稍稍安静下来,随后又有嗡嗡说话声不断。   玉破禅、梁松、阿三、阿四几人看清楚伙头兵是哪几个,便向那几个伙头兵挤去。   梁松想要喊蒙战过去,却见蒙战眉飞色舞地讲故事一般,把方才杨校尉落水的事越说越玄乎,于是放任他不管,跟玉破禅几个向伙头兵挤去,又有意将伙头兵一个个包围,放慢脚步,将伙头兵逼到队伍最后,干脆利落地将他放倒,然后再向其他伙头兵走去。   黎明时分,众人还没赶回瓜州,疲惫的兵卒们再不出声,梁松、玉破禅几个也疲惫不堪,只见麻木地向前赶路的人堆里,就只蒙战一个精神十足,梁松听他已经将故事讲到瞽目老人在瓜州城渡天雷了,不觉宠溺一笑。   午时,众人拖拖拉拉地来到离城半里地的营地,抬头就可看见瓜州城门,玉破禅等人翘首看了看,又听人呼喝着说“煮饭的呢?还不快去煮饭?”便赶紧地向新搭起来的灶台走去。   玉破禅自然不会煮饭,梁松等人烤肉倒是在行,但也不会煮什么饭,对着空灶台,大眼瞪小眼半天,忽地梁松问:“米呢?”   几人醒过神来,又见一肥头大耳的人骂骂咧咧地带着几个担着米粮、白菜的小兵过来,“娘的,叫你们煮饭,连米粮、白菜也不去领了?”   玉破禅等人立时堆笑:“一宿没睡,头脑都糊涂了。”因不认识人,只能笑,不敢多说。   那肥头大耳的人骂道:“你们没睡,我们就睡了?娘的,这仗也不知打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说完,大摇大摆地就去了。   玉破禅看那边正在清点人头,便赶紧说:“咱们快煮饭吧……你们去挖些蚯蚓来。”   “……要蚯蚓做什么?”蒙战眼瞅着一个年纪跟玉破禅仿佛的小兵跟其他四五个逃兵一起被绑在刑架上,不禁愤愤不平,想要出手去救人。   梁松赶紧拉住蒙战,然后问玉破禅,“可是要将蚯蚓丢到饭里?”   玉破禅点了点头。   “怎么还没煮饭?饿死了!”有个很有些身份的人大声骂道。   “就做、就做。”梁松忙答应了,跟玉无价几个先抢着去烧锅,随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推举出剑法最好的阿四去切菜,然后装作模样地借着劈柴、烧火等事,在地上掏挖个不停。   蒙战是闲不住的人,挖了一会蚯蚓,就向其他队伍的灶台去,转了一转,又向装着粮草的车子走去,见粮草边守卫森严,便又折回梁松一群人身边。   过了小半个时辰,只见一副尉过来骂道:“想死了,你们……哎,你们是谁?牛老虎、程春几个呢?”   “逃了。”玉破禅不厚道地说。   “奶奶的,看他们能逃到哪去。快,回来这么久了,怎么饭还没好?”副尉怒道。   “柴火点半天才点着。”玉无价唯恐玉破禅受委屈,便抢着过来说。   “胡说,柴火都是干的,怎么点不着?快把饭煮了,不然把你们也当逃兵一起绑在架子上。”副尉说完,闻到米香,便掀开锅盖,只见满满一锅白米饭,米粒险些溢出锅子,“奶奶的,一天的口粮,都叫你们煮了?”   先有袁珏龙丢了两次粮草,耿成儒那边粮草全落在了乐水,如今宁王这边粮草最是稀缺。偏玉破禅几人不会煮饭,一次将米全倒进了锅里。   副尉一脚就要踹向玉破禅,玉无价赶紧抱住副尉的脚,然后慌张地喊:“大人,你看锅里是什么?”   副尉抬眼看去,只见满满一锅白米饭上,爬着几十条肥大的鲜活的蚯蚓。   “哎呦,做好的饭上面有蚯蚓!”蒙战中气十足地一声大叫,立时又有许多人围了过来,众人肚子里如擂鼓一般咕咕地叫,待看见蚯蚓,先愕然,随后想起神仙、水鬼的事,就吓得牙齿打颤、脸色苍白。   “阿弥陀佛,邪了门了,煮饭的时候柴火烧不起来,明明只放了一点米,米袋子却空了,好不容易煮好了饭,又有蚯蚓爬过来。”玉破禅依稀明白他们不该煮这么多米,于是抢着叫嚷起来。   他这么一叫,就有士兵附和道:“定是神仙不许我们吃饭呢,定是神仙罚我们呢!”   一时间,饿了许久的士兵们急红了眼,又喧闹起来,有人冲东边磕头,有人抢着要逃出大营。   副尉一刀剁向灶台,冷笑道:“谁敢再叫一声,再提一句神仙,老子砍了他。”   果然看向瞬间裂开的灶台,喧闹的兵卒们不敢再吭声。   阿四是见识过俘虏哗变的人,心知此时兵卒们饿得头晕眼花、心情激愤,最是挑唆他们闹事的好时机,于是一脚将副尉踹进大锅里,骂道:“老子饭都没得吃,还管什么死不死?”   副尉趴在锅里,被烫得哇哇大叫。   “正是,得罪了神仙,我们饭都没得吃!”蒙战附和一声,拔刀砍死副尉,“兄弟们,咱们与其留在这边饿死,不如冲出去!”说完,便乱砍乱杀起来。   玉破禅一愣,又见梁松拧他,于是假哭地嚎啕道:“不好,他们杀了副尉,我们都要被他们连累了。”   “是呀,我们都要被他们连累死了。”梁松也叫道。   “与其等着死,不如现在就跟他们一起闹。”玉破禅叫道,说罢,便也抢了刀胡乱砍起来。   饿得红了眼的兵卒们见连饭也没得吃,又见要被人连累着等死,便一不做二不休地拿着刀,向听到动静赶来的其他校尉、副尉冲去。   其他队伍的人看这边出了乱子,又看这边拼杀起来,有实在敬畏鬼神的,便趁着空子向外逃,有存心跟着作乱的,便跟着咋咋呼呼地闹起来。   一时间,营地里乱成一团,已经被抓住的逃兵们与正要逃的逃兵们四处乱闯,不少人趁乱向营地外奔去。   挑事的玉破禅几人趁乱低头躲在角落里,见有人烧帐篷,就也跟着烧,待看见有人骑马过来,玉无价、阿四几人仗着艺高人胆大,抢了马在营地里乱转,先烧了粮草,然后擒贼先擒王地将那些有身份的武将砍杀。   “快逃,王爷下令叫人不论死活地冲咱们放箭!”梁松信口开河道。   其他不明所以的兵卒便也跟着喊“王爷要放箭杀了咱们!”   少时,乱哄哄的队伍里,自发地出现了一个领头人,那人喊道:“走,咱们去花神仙的山上去,花神仙会在山上保佑咱们!”那人振臂一呼,便有百余人回应,又有不少人不声不响地闷闷跟着。   阿四见他们不出头,造反的兵卒里就自发地出现了一个头,感叹道:“只怕山上要有一支义军了。”   玉破禅点了点头,眼瞅着这边闹得不可开交,又见不敢跟着造反的兵卒向城门奔去,就说:“咱们也去城门。”   八个人低着头夹在其他兵卒向瓜州城门奔去,半路听人说袁珏龙来了,就跟着其他人一起唯唯诺诺地拱肩缩背。   “袁将军,军营里有人作乱。我们来向将军求救。”   玉破禅偷偷地看向袁珏龙,见他瘦高身量、面白无须,一双三角眼锐利精明,未免被他看出破绽,赶紧埋下头。   梁松虽憎恨袁珏龙,却也不敢抬头。   袁珏龙嗯了一声,又听众人肚子里咕咕乱叫,便道:“你们是跟随王爷过来的人,且先进城吃饭歇息。至于那群乱党,本将军去处置。”说罢,便挥鞭带着人去镇压哗变的兵卒。   玉破禅松了一口气,跟随其他人一起慢吞吞地走进城,进了城后,闻到城中的饭香,众人不觉肚子也饿了。   等了许久,终于有人过来说:“王爷体恤你们没饭吃,特将他的口粮剩下给你们。别听那些风言风语,神仙都在天上忙着看嫦娥跳舞呢,哪有空来管凡间的事,安心为王爷效命,日后少不得你们的好处。”说完,便拿不知从哪里搜刮来的碗给众人分饭。   这“饭”不过是些米汤,一眼就能数清碗里有多少米粒。   蒙战嘟嚷道:“王爷要省,干嘛不多省点,这还不够塞牙缝呢。”   “呸,有得吃就不错了,再过几天,这都没了。”分饭的那人冷笑一声。   “……粮草怎么会少到这地步?”给宁王落井下石的事,玉破禅自然乐意干,明知道宁王的粮草为什么会少,却有意问话。   果然有人以为玉破禅不知道,便细细地说给他听:“瓜州打雷的时候,粮草被烧了,袁将军带着人跑出来,将粮草落在城里了。乐水又打雷了,耿将军从乐水跑出来,粮草又没带出来。两个将军的人在瓜州吃一个将军的粮草……后头朱统领想偷袁将军的粮草没偷成,又把粮草烧了……今儿个又烧了一回。”   “就是,我们从扬州出来,就没吃过一顿饱的。”   “……没有粮食,叫人怎么打仗?”   咕咕,有人的肚子叫了,便举着碗说:“再给我一碗吧。”   “没了没了。”分饭的那人不耐烦道,“金将军家的千金也是邪了门了,非要吃什么臭豆腐,闹了大半夜,也没做出一块像样的。好容易歇一口气,又要给你们这群兵蛋子煮饭。”说罢,睥睨向众人,微微撇嘴,仿佛给众人煮米汤,对他而言是件纡尊降贵的事。   玉破禅听那人说话傲慢,便想这人莫非是给宁王煮饭的?忙道:“臭豆腐?我会做。”见那人不信任他,便拍着胸口道:“我们家就是卖臭豆腐的。”   那人反复看他,见是个毛头小子,不信他会做,随后又想死马当活马医就是了,招手道:“那你快随着我去做,若做不出来,就把你放油锅里炸了。”   “哎,哎,等我吃了饭就去。”玉破禅堆笑看向那人,待那人转身,就低声去问玉无价,“臭豆腐是什么菜?”   玉无价呷着米汤险些呛住,压低声音问:“少、不知道,怎么就答应了?”   玉无痕蹲在玉破禅身后道:“就是很臭很臭的豆腐。”   “……那将豆腐做臭,就行了?”玉破禅心里想着如何将豆腐做臭,不禁有些反胃,一时咽不下米汤。又想反正是给金折桂吃的,只要将豆腐摆成玉字端上去,她必定会猜到是他们做的,如此也能跟金折桂联络上。   阿四顿觉不妙,心想那可是给金折桂吃的东西,别救人不成,又把金折桂得罪一次。   阿四虽觉得不妙,但也无法阻挡玉破禅要借着臭豆腐,跟金折桂联络上的决心,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玉破禅跟着宁王的厨子去了。   此时,宁王御尊降尊地歇在县衙里,玉破禅跟着人进了县衙厨房,在厨房里蹭了一碗实实在在的米饭,到了晚上,终于将一盘子炸臭豆腐送到了金折桂面前。   正因逃兵不断头疼的宁王端坐在县衙后宅正房屋子里,此时脱去了随从的衣裳,又梳洗一番,便露出满身的威仪来,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看向金折桂,此时若想稳定军心,便必要证明瞽目老人、范康二人不是什么神仙,若要证明,最好,便是从金折桂口中挖出惊雷是怎么做出来的。   金折桂坐在饭桌边,对宁王投来的目光视而不见,见对面坐着的萧综羡慕嫉妒地看她,便有意冲萧综哼了一声,然后专心地吃饭,不时夹菜给没有座位的阿大。   阿大醉过一次,醒来后拿捏不准该用什么口吻跟金折桂说话,大多时间都沉默不语,金折桂给他夹菜他就吃,不然就一味地扒着白饭。   “折桂,你歇了一天了,明日,是不是该告诉本王,如何做‘惊雷’?”宁王极力和蔼地问。   金折桂道:“王爷放心,今晚上我就将如何做惊雷告诉你。”余光一扫,又见阿大坐在地上闷声不吭地吃白饭,便赶紧拔了小半盘子宫保鸡丁在他碗里。   宁王静静地道:“一言为定,今晚上,本王就要知道如何做炸弹。”   等一盘子飘着诡异臭味的臭豆腐送来,宁王先皱眉厌恶地放下筷子,“折桂,你怎么喜欢这种东西?”   “这叫做各有所好。”金折桂咬着筷子,皱着鼻子,这味道实在诡异,不像她记忆里的臭豆腐的味道。   “王爷、金姑娘,这是今日现磨豆腐做的臭豆腐,新鲜着呢,金姑娘尝尝?”送臭豆腐过来的厨子谄媚地看向金折桂。   有件事玉破禅不知道,那便是厨子觉得玉破禅摆得盘子不雅观,便细心地重新将金黄的臭豆腐摆了一摆。   金折桂瞥了眼那盘金灿灿的臭豆腐,心想到底是谁把谁当傻子了,“新鲜的臭豆腐……王爷,您先尝尝?这是民间的小玩意,闻着臭,吃着香。”臭豆腐之所以臭,就是放久了,一日之内做出来的新鲜臭豆腐,还当真是“新鲜”!   宁王看向厨子心惊胆战的心虚模样,便知这臭豆腐有鬼,用筷子夹了一块,闻了闻,便放下。   “晚辈听说过这东西,晚辈替王爷先尝一尝。”萧综谄媚地举起筷子,夹起一块放在嘴里,他不曾吃过这东西,胃里的酸水不断冒出来,但依旧勉强自己将东西吃了。   “你来吃。”宁王看萧综那模样,就知道这臭豆腐吃不得,筷子一指,就指向了厨子。   那厨子勉强笑着,等人将臭豆腐端来,尝了一口,喉咙一动,不觉跪在地上把臭豆腐吐了出来。   “你自己做出来的东西,你也不敢吃?”宁王冷笑道。   那厨子忙道:“小的并不会做这个,是个小兵说他家是卖这个的……是以、是以小的叫那小兵来做的。”   “他是如何做的?莫非是将这豆腐泡在……”金折桂捂住嘴,想起黑心摊贩做臭豆腐的方法,不禁作呕。   “不必多说,砍了那人。”宁王不耐烦地挥手。   “是。”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曹某到此一游、微波、cissy、芩阿酒四位同学的霸王票 ☆、45焖、炼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要不要救?金折桂在心里默默念叨着,旋即看宁王的脸色,就知道宁王是要杀给她看的,她一时出言相救,宁王还以为她心软,如此下去,宁王指不定会拿杀自家官兵要挟。一番思量,虽心中不忍,但强忍着不出声,听到嗝得一声,见阿大噎着了,赶紧又将汤给他端去。   “不喝。”阿大耷拉着眼皮子,一边打嗝一边嘟嚷,金折桂越是照顾他,他心里越是难受,于是越是要矫情。果然金折桂劝说了他两句,他才端起汤碗来慢慢地呷。   宁王见金折桂脸色不变,心说好个狠心的小丫头!冷着脸挥手叫厨子下去。   那厨子不曾见过臭豆腐,满心以为臭豆腐就是玉破禅那样做的,此时挨骂,便将怒火都撒在玉破禅身上,气咻咻地带着人进厨房,待瞧见玉破禅还在厨房里等着,就指向玉破禅:“就是他。”   玉破禅一愣,只当自己露馅了,忙大声问:“出什么事了?”见有人扭着他向外走,又赶紧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臭豆腐……”   “你还敢提?臭豆腐端过去,金小姐就闻出不对味。”厨子抹了一把头上冷汗,险些他就要跟玉破禅一起遭殃,“王爷叫人要了你的小命,你安心地去,到了阴曹地府,好好问一问阎王爷臭豆腐到底怎么做?”   玉破禅先安了心——万幸出差错的是臭豆腐,他的真实身份没有暴露,继而又看拉着他的人要砍他的头,奋力挣扎着,喊道:“不能杀我,不能杀我!”   “为什么不能杀你?”一个兵卒手指捏着刀刃,有意在玉破禅面前晃了晃。   玉破禅脱口喊道:“我以前是朱统领的人,去乐水探路被花爷爷、范神仙抓住过……我知道他们的事。”   朱统领早带着人“挥师北上”了,想想他*抓壮丁的性子,也未必不会叫这么年少的小兵去探路。   拉着玉破禅的小兵立功心切,赶紧又快跑向后宅正房,先跟宁王亲兵说,然后宁王亲兵便低声在宁王耳边道:“王爷,做臭豆腐的说他曾被花头鬼、范康抓过,知道他们的事。做臭豆腐的,是朱统领的人。”   宁王瞥了眼正细嚼慢咽的金折桂,暗道做臭豆腐的是不是扯谎,将他领来,叫金折桂认一认就行了,于是示意亲兵将玉破禅领来。   不一时,玉破禅随着两个亲兵向这边来。   掀开一道竹帘进去,就听见金折桂柔声地劝阿大“你再吃一点”,又向屋子里看,只见年过五十的宁王正面独坐、一双眼睛不看他,反而锐利地看向一旁,顺着宁王眼神看去,就见一个脸上带着些许淤青、眉清目秀的小姑娘穿着一身水红衣裙殷勤地将一块腌肉夹给玉无忧。   “王爷,小的冤枉啊,我们家臭豆腐都是那样做的。”玉破禅先抢着跪在地上,然后又做出乍然瞧见金折桂的模样,惊诧地看着她,“花小前辈也在?”   金折桂微微挑眉,听声音一时分辨不出是玉破八还是玉入禅,仔细看了看,见那人精神好得很,便猜是玉破禅了,于是冷笑道:“臭豆腐是你做的?奸商!快,给我全吃进去,我就求王爷饶了你。”   萧综见宁王邀请金折桂跟他们一同吃饭,心里就有些不服气,他当初被抓来,还受了两天的苦,金折桂成了阶下囚,却是一点苦头也没吃,于是见缝插针地给金折桂下绊子,“王爷,这丫头好狠的心,看做臭豆腐的也不过是个小少年,比她大不了几岁,这丫头眼瞅着王爷要杀做臭豆腐的,也不出声劝一劝。这么狠心的人,只怕她不会老实地将如何做惊雷告诉王爷。”一双原本温润如玉的眸子阴阳怪气地瞅着金折桂。   做臭豆腐的!金折桂、阿大心有灵犀地同时露出了笑容,阿大待醒悟到自己在对玉破禅幸灾乐祸,赶紧收敛笑容,又如丧考妣地哭丧着脸。   金折桂笑容满面地先瞅着玉破禅,随后又转向萧综,“姐夫是怕王爷不能成事,我回家后,把你做的事都抖落出来?”   “谁怕!”萧综冷笑。   “不怕你不替王爷照顾我,一心教唆王爷防着我做什么?还当着我面说,一看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既然萧综挑唆宁王的话漏洞百出,金折桂也懒得去说什么缜密的话来弹压萧综。   萧综心里毕竟是想回京城卫国公府的,听金折桂说,心虚地辩白:“你胡说,王爷足智多谋,定会、定会……”   “够了,萧综,再说这些无谓的话,本王便叫人将你投入大牢。”宁王见金折桂的神色,一时分辨不出她到底认不认识玉破禅,再看玉破禅,见他唇红齿白,仪表堂堂,就有意出言试探:“做臭豆腐的,能是这么细皮嫩肉?”   金折桂捂着嘴又噗嗤一声笑了,想起那莫名其妙的臭豆腐是要给她吃的,就冲玉破禅翻了个白眼,然后伸手按住要替玉破禅解围的阿大,摆明了要隔岸观火。   玉破禅有些生硬地说:“除了臭豆腐,还做豆腐……我娘是豆腐西施。”他对市井之事不甚了解,只依稀听说过做豆腐的人家有豆腐西施,就顺口说了出来。   噗嗤一声,正担忧玉破禅的阿大笑了出来,仪态万方的玉夫人成了豆腐西施,待玉夫人知道了,脸色肯定十分好看。   金折桂嘁一声,也不禁笑着佩服玉破禅的“急智”。   原本玉破禅的话不好笑,但看他一本正经地说“我娘是豆腐西施”,语气十分不容置疑,就连宁王也不禁笑了。   萧综打趣道:“那你娘卖豆腐的时候,买卖定然很好。”   玉破禅怔住,虽知道萧综话里藏话,但一时没醒过味来,拿捏不住要不要回他一句。   金折桂说:“是呀,本小姐去卖臭豆腐,十次有九次遇上你爹在人家铺子外转悠。”看萧综噎得不说话,又觉玉破禅已经认了她,只能顺水推舟了,于是嘲讽地看向玉破禅:“小王八,我早看出你不对劲,劝了爷爷两次,他也不肯杀了你。果然你小子在我们那假意投诚,扭头又来王爷跟前献媚。”站起身来,单脚跳到宁王身边,拉着宁王的袖子,娇嗔道:“王爷,我告诉你怎么做惊雷,你叫人把这小子拉出去砍头吧。我看见他就心气不畅,心气不畅,就记不起爷爷、范神仙是怎么做惊雷的了。”   玉破禅目瞪口呆地看向金折桂,心知金折桂是救他,却有意惊慌大叫:“小前辈,你好狠的心……”   阿大愣住,疑心金折桂将玉破禅认成了玉入禅,于是要落井下石,忙道:“小前辈,杀不得……”想起金折桂只是折腾玉入禅,从没动过杀玉入禅的心思,又忙说:“……小前辈,要杀他我来,不能脏了你的手。”于是冷笑一声,骂道:“你这出尔反尔的小人!”叫了一声,便扑过去掐玉破禅脖子。   玉破禅忙道:“你是怕我将花爷爷、范神仙的事抖落出来吗?”   阿大会意,便又叫:“你还想把花爷爷、范神仙的事抖落出来?”   萧综原以为玉破禅只是个做臭豆腐的,不想他还知道瞽目老人、范康的事,心思一转,暗想有了玉破禅,看金折桂还怎么嚣张,于是忙劝宁王:“王爷,快,快叫阿大放手,六妹妹定是心虚了,才要杀了王小兄弟。”   “放肆!”宁王冷喝一声,“阿大,本王虽对你颇有纵容,但你也莫得意忘形。”见金折桂哆嗦一下,乖乖地回位置上坐好,心里十分满意,暗道原本就金折桂一人知道惊雷怎么做,没有个对症,就叫她以为自己有恃无恐了;如今又来了一个知道的,想来那小丫头怕露馅,不敢再放肆了,又问玉破禅:“你姓什么,叫什么?”   玉破禅眼皮子跳了又跳,金折桂喊他小王八,萧综叫他王小兄弟……跪在地上低头道:“小的姓王。”   “王小兄弟,快快把如何做炸弹告诉王爷。”萧综亲昵地走过来,幸灾乐祸地想如今有了小王,金折桂该失宠了。   玉破禅犹豫一番,就说:“王爷,小的看见过花爷爷做炸弹前画过一道符,待小的画出来给王爷看看。”   “快,笔墨伺候。”萧综扬声道。   宁王点了点头,才有人去拿笔墨,“折桂,你也画一画。谁画的好,本王就赏谁……白米饭,画的不好,明日就没饭吃。”   金折桂眼角微微有些抽搐,狠狠地剜了玉破禅一眼,“小王八,你……”要是敢坑死她,她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玉破禅淡淡地看向金折桂,有意想挤出一个奸诈的笑容,到底挤不出来,于是有些木木地说:“小前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要怪,就怪……”   “怪我身边坏事的小王八多?”金折桂冷笑。   很好!宁王满意地瞧着互相敌视的金折桂、玉破禅,又看阿大脑门上急出了汗,心里大为满意,金折桂到底知不知道如何做炸弹,一验就知。   两副笔墨纸砚送来,金折桂坐在梨花木大桌子后,玉破禅趴在地上,二人同时提笔写字。   恰这时,门外亲兵报:“将军,袁将军来了。”话音落下,就见袁珏龙一身血腥地进来。   “可遇上朝廷的人了?”宁王望着袁珏龙一身的血问。   袁珏龙羞愧地单膝跪地,抱拳道:“回王爷,军营里有人四处造谣,说些咱们得罪了神仙的话……驻扎在城外半里地的军营大乱,上千兵卒逃向南边,末将见他们上山,又听将士们嘀咕那山乃是神仙显灵之地,便令人方放火烧山。至于范康早先做的滑车,滑车被造反的混蛋们烧了。”   宁王愕然地怔住,良久,问:“总共还剩下多少人?”   袁珏龙道:“城内城外,拢共还有八万人……先前姓朱的造反,折损了一些,今日又逃了一些。此外,粮草短缺,只剩下不足半月的口粮,请王爷开恩,再从扬州调一些来。”   宁王眉头紧皱,沉吟道:“扬州的存粮也不多,你整顿一下兵马,朱统领冒冒失失,但有他在前面开路,你领兵随后跟上,定能轻易拿下北边诸城。待本王有了惊雷,就即刻率领扬州十万兵马挥师北上。”   “王爷是一直坐镇瓜州,还是要折回扬州?”袁珏龙赶紧问,他总觉得宁王亲自来瓜州,不是一件妙事。   宁王不屑地冷哼一声,脸上的褶皱越发深刻,不甘心地握着拳头向木榻扶手上一击,“皇帝禅位给睿王了,秦王被新帝劝降了。英王敌不过秦王、金家、玉家兵马,滁州怕是要丢了。本王,只能一鼓作气,从瓜州挥师北上。”原本他算计好的,自己亲自坐镇扬州,将袁珏龙派到瓜州、耿成儒调到乐水,一旦瓜州、滁州有难,便立时叫耿成儒去解救。如今耿成儒丢了乐水,秦王又投降朝廷,滁州眼看不保,重中之重的是,起事前还十分充足的粮草一再被烧,如今粮草不足,军心不稳,不能在似先前那般步步为营、不紧不慢了。   袁珏龙闻言脸色越发铁青,紧紧地抿着嘴,闷闷地扭头,见金折桂看过来,便迁怒道:“臭丫头,看什么?”   “我画好了。”金折桂道。   萧综立时走来将她画的符拿去给宁王看,嘴角噙着冷笑,看好戏一般地盯着金折桂,“六妹妹,要是你存心使坏,画的跟王小兄弟不一样……”   “那就是小王八不懂装懂。”金折桂寸步不让地盯着萧综,又幽幽地看着他说,“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姐夫怎地一旦失势,就风度全无了?”   “看你嘴硬到什么时候。”萧综冷笑,又慌忙地将地上玉破禅画的符呈给宁王。   宁王一手一张,见两张纸上歪歪扭扭地画着一样莫名其妙的符号,唯一的不同,就是玉破禅画的比金折桂少一些,且越到后面,涂改越多。   “王爷,这个是……”袁珏龙凑过来,看了一看,便立时发话:“快去将书房里,先前朱统领带来的纸拿来。”见宁王不解,低声对宁王说:“王爷,乐水那边打雷的时候,地上也有这字,可见他们画的不假。”   金折桂有些惴惴不安,瞟了玉破禅一眼,猜测着他画了什么,伸长脖子看了一看,见玉破禅画的也是她曾经在乐水城外农舍里画过的化学公式,便又看了玉破禅一眼,心想这个人还算有心。   玉破禅恰也向金折桂看来,见她一副十分欣慰模样,便摸摸鼻子,心想金折桂定还不知道他知道她才八岁;又想这么个小人,到底是怎么装出这副老气横秋样子的?   转眼间,袁珏龙便递上了第三张纸给宁王,宁王将三张纸摆在一处,一眼便看出第三张纸越发不全,最后手指点在金折桂的那张纸上,心中大喜,仿佛下一刻他就能惊雷在手、挥师北上、然后直捣黄龙。   “这符是什么意思?”宁王问。   金折桂、玉破禅双双摇头。   宁王料想他们这么小,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就已经十分了不得,又问:“惊雷要如何做出来?”   “要用大火焖。”   “要用大火炼。”   金折桂、玉破禅异口同声道,随即互看一眼,金折桂不屑地撇过头去,“非常之时,要行非常之法,炼药的丹炉,王爷到哪里去寻?”   玉破禅原本是想金折桂说过做炸弹的东西不能用火烤,才说“要炼”,此时见她睥睨着他,便老实地不跟她强辩。   “到底是焖,还是炼?”事关重大,宁王赶紧问。   金折桂十分肯定地说:“都是一回事。”反正要炸死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芩阿酒、吾心归卿、曹某到此一游、桔果四位同学的霸王票 ☆、46惊弓之鸟   “王爷,瓜州城里有家道观,炼丹的炉子好找。”袁珏龙看金折桂、玉破禅说的话“一模一样”,又觉焖、炼都是一回事,再不怀疑金折桂、玉破禅。   “焖的时候,要将盖子盖严实了。还有,这炼制惊雷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那等厉害的东西,一个大意,就会连炉子一起炸开来,十次里只有一两次能炼制成功,是以,还请王爷耐心一些,千万别因为一次两次失败就气馁。要知道,炼制丹药都不能一次就成,熟能生巧,前头不顺,后头就好了。”金折桂慢条斯理地说,最后指着玉破禅,骄纵地开口,“这小王八归我了,不然我不把材料说出来。反正他知道的没我多。”   萧综道:“你要他做什么?”   “姑奶奶要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金折桂冷笑。   玉破禅听到“小王八”三字,强忍住心中不悦,忙求饶道:“王爷,小的说了做炸弹的东西,是不是,就不砍小的头了?”   宁王怎肯将玉破禅送给金折桂,便又催促道:“快,你们二人再将做炸弹的材料写出来。”   金折桂托着脸坐着不动,玉破禅在宁王催促下提笔,为免暴露身份,有意笨拙地握笔,极力将字迹写得扭曲丑陋,心知宁王这边粮草稀少,便有意将面粉写上,又将草木灰、硫磺、水银、砂糖、铅粉、猪尿泡写上,犹犹豫豫地想不知道这些东西混在一起是什么模样。   宁王见金折桂迟迟不动笔,催促道:“折桂丫头快一些。”   “把他给我,不然我不写。”金折桂手一伸,拿到自己的拐棍,就在桌子上乱敲。   袁珏龙虎着脸,三步并作两步过来,待要提金折桂的衣领,就被阿大拦住。   “好个敬酒不吃吃罚酒!”袁珏龙冷笑。   金折桂站起来,两只手按在拐棍上,“有胆子就给我罚酒吃吃!姑奶奶一条腿断了也不当一回事,会怕了你?”说罢,忽地将自己受伤的腿一抬,将腿架在桌子上,一巴掌拍在自己腿上,“有胆子往这边砍,你砍呀!”   袁珏龙气急道:“王爷,这个定不是金家的千金,一身的匪气,跟市井泼皮一模一样!”   玉破禅汗颜地看向撒泼的金折桂,故意哆哆嗦嗦地说:“王爷、王爷千万别将我交给花小前辈,她这人心狠手辣得很,小的到她手上,定然没命。”双手将自己写的配方递上去,暗道金折桂千万、千万要写的跟他一样。   金折桂将腿拿下来,拖着腿走了两步,冷笑道:“他一个阶下囚,你们信爷爷、范神仙会把所有事都告诉他?”   宁王眼珠子来回看着金折桂、玉破禅,最后对金折桂软硬兼施:“折桂,小王已经把配方写了,你也写一写,要是写得好,我就把他给你。要是写的相差太多,本王爷不知道要信谁……到时候,就莫怪本王当真要砍断你的腿了。”   “写就写。”金折桂瞪了玉破禅一眼,料到玉破禅为了跟她同步,会将草木灰等写上去,于是将这几样写了,又加上硝石、木炭,再添上道士炼药常用的水银,想想宁王这边粮草紧缺,便又写上用大米与木柴一起在炉子下烧。   两份大同小异的单子拿到手,宁王不禁蹙眉,叫袁珏龙来同看,低声问:“两个单子,哪一个是真的?”只有些许差异,看着金折桂、玉破禅两个都没撒谎。   “王爷,分别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反正他们两人都在王爷手上。”袁珏龙吃过惊雷的苦,比宁王更巴望着早日炼出惊雷,然后一雪前耻。   “立时叫人搬来炼丹的炉子……”   “王爷不可,方才六妹妹说了一个大意,会连炉子一起炸开。该搬到一个僻静的地方。”萧综十分的惜命,唯恐县衙被炸开,连带着他也要送命。   “……那就令人在道观里炼制惊雷。”宁王先狐疑地想金折桂莫非想使诈炸死他们,随后又想,她若当真想炸死他们,怎会先提醒说炉子会炸开?“折桂今晚上别睡了……”   “不,我要睡。”   袁珏龙火气上来,冷笑道:“金小姐太不识时务了……”   “哎,跟小孩子斗什么气。”宁王好笑地指着袁珏龙,“叫阿大背着你,你在他背上睡着,等材料来了,你瞧瞧怎么配制,过会子他们去炼雷,你就去休息。”   “不,我要做臭豆腐的背。”金折桂手一伸,指向玉破禅。   玉破禅眼皮子跳跳,阿大也扭过头去,习惯了看金折桂老成的模样,不太习惯看她这发大小姐脾气的样子。   萧综果然不失时机地诋毁金折桂,“王爷,她在家的时候就这样,仗着点小聪明,就敢无法无天。”   宁王此时只想要惊雷,其他一概不管,虽金折桂此时骄纵一些,但又不是要他背,于是十分和蔼可亲地说:“小孩子家家,娇生惯养的,有点小脾气也是应该的。”眼睛一睃,立时令袁将军去找硝石、硫磺等物。   “小王八,快来背我。”金折桂冲玉破禅招手。   玉破禅呆呆地不敢置信地看向宁王,随后认命地走过来,矮□子。   金折桂趴在玉破禅背上,立时去撕扯他的耳朵,“说,你怎么做的臭豆腐,亏得只有条狗尝了。”   萧综脸上青筋暴起,咬牙忍了,心道就看惊雷炼制不出来,金折桂怎么收场。   玉破禅忍辱负重地痛呼连连,任凭金折桂撕扯他耳朵、头发,只是不时地求宁王“王爷,小的该说的都说了,求王爷饶命……”   “闭嘴,别打搅王爷歇息。”萧综狗仗人势地骂了一声,嘴里仿佛还有臭豆腐的味道,方才还想看玉破禅跟金折桂斗,此时连玉破禅都恨上了。   阿大无奈地看着金折桂折腾玉破禅,不时地搀扶一下脚步不稳的玉破禅,隔三差五地对金折桂说:“小前辈,阿大来背你吧。”趁着萧综、宁王没瞧见,偷偷看了玉破禅一眼,想要问他怎么会来,又忍住了。   “王爷,材料、丹炉都准备好了。”袁珏龙亲自过来说。   “走。”宁王先一步走出来,看了眼金折桂,金折桂扯着玉破禅的耳朵,催促他:“快,快跟上。”   玉破禅认命地快步跟上宁王,待出来了,就见几匹快马已经套好鞍马缰绳,忙将金折桂抖下来,故意战战兢兢地问:“小的也骑马?”   袁珏龙向后面的马指一指,“你骑那匹。”然后将金折桂捞起来,看阿大要来抢,就唾了一口,“不识时务!”抱着金折桂翻身上马,因实在不喜金折桂,便有意牵着缰绳叫坐骑蹦蹦跳跳颠簸金折桂。   金折桂趴在马背上,看出袁珏龙的意图,便用力地拿拐棍抽向马头,骏马一声嘶鸣,前蹄扬起,险些将袁珏龙甩下马。   袁珏龙费力地稳住坐骑,不敢再使坏。   金折桂趴在马背上,扭头看阿大、玉破禅再后面跟着,又眯着眼看向路边,只见几把火把插在街上墙头上,墙头下,一群没有营帐的官兵麻木地蹲着,忽地听到一声活泼的“梁大叔”,认出是蒙战的声音,就想蒙战、梁松他们都来了?莫非是来救她?   等在道观外停下,金折桂下了马,脚软走不动路,歇了好久,才走进道观,瞧见道观内外都是宁王的人,里面的道士早不知所踪。   炼丹房里偌大的丹炉孤零零地立着,下面被烟熏黑了不少,靠墙壁的条案上还摆着香炉,供着太上老君。   金折桂进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拜了一拜。   “材料在这边,每样要放多少?”宁王因更信金折桂的,便叫她来放。   “称呢?”金折桂见只有东西——且多数东西看样子就知道是在这道观炼丹房里搜刮来的,“又不是做馒头,这样精细的东西,叫我用手抓呀?”   宁王吐出一个称字,便有人递上小称。   金折桂装模作样地每样都称一些,宁王暗暗令人将她称出来的数量记下。   最后混淆出一堆粉末,宁王叫人将东西放进炼丹炉,将丹炉紧紧地关上,又依着金折桂的话,将上面透气的孔堵上,便叫人用木炭、大米试着一起去烧。   “王爷,咱们先出去等吧。”萧综唯恐丹炉立时炸开,诚惶诚恐地不敢靠近一步。   “叫人用大火烧着。折桂去道观里歇着。”宁王见金折桂打呵欠,便很是体贴地说。   金折桂捂着嘴打哈欠,点头后,又指着玉破禅:“我睡觉的时候你给我赶蚊子。”   “……小前辈,现在没蚊子了。”阿大伸手拉着衣襟说。   “不管,我就要折腾他。”   宁王忙道:“小王,快陪着去。”说完,虽知道丹炉有可能会炸开,却也不敢走远,领着袁珏龙在大殿上又是烧香又是磕头。   “王爷,金家丫头会不会……”袁珏龙仔细想想,心中又疑窦丛生。   宁王冷笑道:“她若敢耍花样,本王定叫她后悔做了一世人。”   萧综低着头,唯恐丹炉不知何时炸开,便战战兢兢地做出随时夺路而逃的准备。   道观厢房里,金折桂躺在床上,看阿大伸手给她揉脚踝,就说:“别弄了,等回去了再想法子医。”   阿大闷闷地点头,转向玉破禅,待要说话,又看见门外守着的人影子,便假意嗔道:“快给小前辈打洗脚水去。”   玉破禅再一次忍辱负重地出门,从给宁王准备的茶水里分出半盆热水来,端进屋子里,见金折桂不避嫌疑地脱鞋,就非礼勿视地转开头。   “做臭豆腐的,豆腐西施……”金折桂泡着脚,舒坦地喟叹一声,两只脚底板长满茧子,脚面却白白胖胖的脚互相搓着,想起玉破禅的话,就又笑个不停。   玉破禅微微蹙眉,并不明白金折桂到底为什么乐成这样,他不过是为了跟她联络上,扯了个谎话罢了,“花小前辈……”   “你乖,今晚上委屈一下,去那边睡。”金折桂几不可闻地指了指厢房左边的木榻。   阿大犹豫着要不要告诉玉破禅金折桂才八岁,玉破禅哭笑不得地看金折桂依旧以小前辈自居,见她擦了脚却不睡觉,又将鞋袜穿上,然后枕着手臂在床上躺下。玉破禅待要将剩水泼出去,想了想,到底不舍得,就也脱了鞋子洗脚。   “你是来,救我们的?”阿大轻声问。   玉破禅点了点头,待要将严邈之来了乐水的事说出来,就听轰隆一声巨响。   阿大赶紧用衣裳给玉破禅擦脚,然后推开门向外看去。   玉破禅也跑了出来,向冒着黑烟的炼丹房奔去,只见方才还完好无损的炼丹房此时一片狼藉,屋顶破开了一个洞,地上又血肉模糊,显然是烧火的兵卒没及时跑出……   “当真炸开了?”宁王领着萧综、袁珏龙跑来,看见一片狼藉,却欣喜若狂地对袁珏龙道:“果然那丫头没骗咱们,她说的方子果然会炸开。”原以为惊雷一说是以讹传讹,如今看来,那一声轰鸣,绝对当得起惊雷之名。   袁珏龙依稀觉得那里不对劲,似乎是方子是对的,但法子不对,但到底哪里不对,他一时半会又拐不过弯。   “火大了,就直接炸开了,下回子火小一些吧。”金折桂趿着鞋子慢吞吞地走来,“惊雷是要换个时候炸的,不是这会子炸的。”   宁王道:“正是,叫人来,再试一次,将火调小一些。”   “王爷,丹炉坏了……”   “那就用锅,将锅盖盖严实了。”宁王耳朵里轰鸣不断,心花怒放地想能炸开就好。   “王爷、将军,方才的硫磺、硝石放在炼丹房里,并未拿出来……如今全没了。”   “什么?饭桶!”宁王气道。   忽地城里又四处想起喧哗声,宁王忙问:“这是怎地了?”   袁珏龙心漏跳一下,大惊失色道:“王爷不好,定是那一声炸雷,叫将士们以为、以为花头鬼、范康、玉家军来了。”城里的兵卒们原就是惊弓之鸟,此时又受了惊吓,怕是会做出蠢事来,毕竟他们不知情,听到雷声,就以为敌人杀过来了。   宁王猛地睁大眼睛,却听果然有人从外头进来禀告说:“王爷、将军,忽地听到炸雷声,将士们惊慌失措,不少人冲城门逃去。城里乱成一团,城外今日造反的乱兵又杀来了。还有不知从哪里杀来一队金家人,请王爷、将军速速出城,不然就危险了。”   “……乱了多少人?没乱的,有多少人?”袁珏龙赶紧问。   那人答不出来,宁王心中一急,先伸手要去拉金折桂,阿大忙一把将金折桂抱起来藏在身后,看见来传话的是玉无价,便知城里未必这般凶险,多数是玉无价信口胡诌的。   “回县衙!”宁王掷地有声道,令身边百余人将金折桂、阿大团团围住,阴测测地盯着金折桂,等金折桂识趣地向他走来,才拉着金折桂大步流星地向外去。   出了门,一群人上马先要向县衙去,走到街上,就听满街敲锣打鼓的声音,不少人喊着“玉将军来了!”,忽地又有人大叫“朱统领带着玉家人杀来了!”“王爷、袁将军跑回扬州了”,叫嚷声不绝于耳,兵卒们乱成一团,再顾不得听从号令。   袁珏龙费力地集结八千人,见县衙里火光一片,又劝宁王:“王爷,咱们速速回扬州去吧。”   宁王不甘心地握着拳头。   被他拥在前面的金折桂撇撇嘴。   “王爷,反正这丫头在手,咱们也知道怎么炼制惊雷了,待回了扬州,再从长计议。”袁珏龙跑过一次,此时又提出丢下瓜州。   “走!”宁王听城里哭声一片,果断地下令。 47 羊角风   城中鬼哭狼嚎一片,等宁王当真向城门奔去,宁王弃城的消息越发传的如火如荼,原本有心守城的人也没了坚持的心思,纷纷想方设法追上宁王队伍。   “王爷,东城门被人堵住了!”忽地一声洪亮的嗓音响起,宁王赶紧勒马。   是蒙战呀……金折桂、玉破禅、阿大纷纷想,因为蒙战是个以坏事为己任的人,几人纷纷低头,唯恐被蒙战连累了。   谁知蒙战从队伍前跳出来后,牢牢地记着阿三、梁松说过,是个小白脸把瞽目老人、金折桂、梁松一群人害了,于是匆匆地在队伍前一扫,冲过去就把脸最白的萧综拉下马,“都怪你、都怪你!”叫嚷着,对着萧综就是一番拳打脚踢。   袁珏龙看这“小兵”意气用事,急躁地问:“到底怪萧综什么?”挥出一把长枪拦住的蒙战,催着他快说。   蒙战不过是义气用事要立时揍一揍萧综,见袁珏龙问话,就怔愣住。   “……姐夫,你家也豢养了家兵两万多,莫非,是你家来人了?”金折桂果然地出口去救蒙战。   蒙战脸上青筋跳起,两只手抓着袁珏龙的长枪,用抬脚向萧综身上踹去。   萧综听说有人来救,先是一喜,随后想起自己此时还落在宁王手上,立时哭丧着脸向宁王求饶:“王爷,小的也不知道……”   “好个姐夫,你会不知道?好歹你也是萧家捧在掌心里的大公子。”金折桂幸灾乐祸地瞅着萧综,又冲宁王说:“王爷,不如把姐夫绑在马上,推在前面开路?”   宁王神色晦涩地先看蒙战,再看萧综,只见蒙战脸上青筋跳起,他脸上愤恨之情毫不作伪,再看萧综,就见萧综心虚地哀哀叫唤求饶,又问蒙战:“卫国公家来了多少人?可是跟着玉家人一起来的?”   既然前面有人说玉家人来了,玉家跟金家要好,金家又跟萧家是亲家,那么,萧家为救出萧综,跟着玉家一起来,也不算奇怪。   玉破禅在袁珏龙马后跟着,无奈地回头望了眼硝烟四起的瓜州城,心想金折桂已经把人数说了,宁王又那般引导地问话,就算是傻子都知道怎么回答了。   果然,这次蒙战十分“机灵”地说:“两万多萧家人都来了,城门快守不住了……是跟玉家人一起来的。”   宁王一听果然,犹豫道:“那不能从东门出去了。”   “王爷,此时再折向其他城门也来不及了。”袁珏龙当机立断地下马,伸手用萧综的鞭子将他的两只手绑住,然后将萧综丢在马上,一鞭子抽上去,逼着萧综在前面开路,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向东城门去,守城官兵早不知道哪里去了,城门大开,城门外又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宁王一群人想起山上的滑车会叫地动山摇,一时间看着寂静无声的城门外,不敢迈动一步。   “王爷?”袁珏龙问了一声。   “快关城门!”宁王喊道,然后转头要问蒙战话,一回头又不见人,“方才报信的小兵呢?”   “回王爷,他没有马,应当是在后面跟着跑。”袁珏龙立时令人向队伍后去找蒙战,找了半日,忽地又听人说:“王爷、将军,城里有人追来了!”   “不、是杀来了!王爷,有人杀来了!”后面跟着跑步的兵卒大呼小叫。   却原来蒙战混在队伍里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施展武艺,其他兵卒原本就胆战心惊,乍然看见一个穿着自家衣裳的人跟他们动起手,天黑看不清那人脸庞,便跟着杀起来,队伍拥挤,一时挥舞刀枪碰到其他人,其他人为自保,便也不管是谁地向碰到他的人砍去。   果然又有人喊:“王爷,有人冒充咱们!”   “不,王爷,是逃跑的叛徒又假装咱们的人混进来了。”   ……   宁王、袁珏龙回头,只见队伍里乱成一团,兵卒们不分敌我地砍杀起来,看见后面有自家队伍赶来汇合,兵卒们不迎接,反而风声鹤唳地跟着人提着刀枪迎过去厮杀。   “王爷,回不了头了,事不宜迟,叫末将替你开路,送你回扬州!”袁珏龙大义凛然地一声呼喝,翻身跃到萧综的马上,然后纵马向黑黝黝的城门外奔去,只听他嘴里大喊:“萧家的人出来,萧综就在我手上,你们若敢放箭,就休怪我手下无情!”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城门外,久久无人回应。   袁珏龙按着萧综,扭着他的脸一拳打在他脸上,听萧综痛呼一声,便捏着他的嘴说:“快叫你们家的人出来!”   萧综挨了袁珏龙一记铁拳,嘴里门牙崩掉两颗,腥甜的血不住地从嘴里涌出,懦弱地大喊:“是我,是我,快出来!是二叔带人来的嘛?是钟凯吗?”   声音依旧没有回应,宁王带着金折桂、玉破禅并上千将士从东城门里出来,小心翼翼地跟在袁珏龙身后,见并未有人出来,便狐疑道:“怎么会没人?”回头再看,自己剩下的七千人还留在城里厮杀,见带了那么多兵马来,如今只剩下这么几个,不禁潸然涕下。   “王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金折桂安慰道。   宁王听她安慰,立时冷笑道:“你莫嘲讽本王,原本这江山就是我让给皇帝老儿做的,皇帝老儿能将皇位禅让给他儿子,为什么不能禅让给他兄弟!”   金折桂耸耸肩膀,儿子总是比兄弟更亲近,这道理谁会不懂?   “王爷,果然没人!”袁珏龙掐着萧综脖子逼着萧综又叫喊了几声,依旧没有人答应,便丢开手。   萧综咳嗽个不停,因想自家有家兵几万,竟然没人来救他,想着,便委屈、不甘心地落泪,又吐了一口,将嘴里的血水吐出去。   “快走!”宁王纵马与袁珏龙一群快速地向扬州奔去,路上又听人不停地喊“叛军追来了!”   跑到下半夜,人数越来越少,等离开瓜州城二里地,队伍只剩下七八百人。   再跑出五里,天色已经大亮,宁王回头看向依旧冒着黑烟的瓜州城,心里无限感慨,又见身前的金折桂已经在颠簸中睡着了,心道他吓得失魂落魄,这丫头竟然还能睡着?待要将她冷不丁地拍醒,又想炸弹离着炼制成功只差一步之遥,万万不能在这会子前功尽弃。   “下令暂时休整队伍,叫人小心提防追兵。”宁王眉头用力地皱着,不忍再看身后那可怜兮兮的几百人。   袁珏龙发话下去,伸手将坐在他前面的萧综推下马。   萧综哎呦一声,揉着摔疼了的肋骨,便开口哭号喊冤:“王爷、王爷,定是有人陷害小的,小的家并没有来人。”   “谁说的?昨晚上就听人说萧家人声东击西,在东城门大摆空城计,然后向西城门去了。”玉破禅掐腰愤慨,一贯柔和的眸子瞪向萧综,想起萧综贪生怕死,害得金折桂被抓,就咬牙切齿说:“就是你们萧家人害得我们死伤那么多兄弟!”   剩下的七八百人闻言,同仇敌忾地瞪向萧综。    一路跟着来的蒙战、玉无价、阿二、阿三、阿四、梁松纷纷出声响应玉破禅。梁松唯恐被袁珏龙认出,跟在队伍最后,此时身上染血,与其他兵卒同时瞪向队伍前 面。蒙战、玉无价、阿二、阿三、阿四因昨晚上“杀敌”勇猛,早被畏惧他们的兵卒视作头领,于是听他们五人说话,便立时站起来,握着拳头叫道:“杀萧综,替 兄弟们报仇!杀萧综!”   萧综吓得脸色苍白,金折桂被聒噪醒了,揉着眼睛有些痴痴地看着躁动的兵卒。   “王爷,你不能杀我,要是我们萧家人当真来了,小的一准去劝降他们。王爷,不能杀我。”萧综跪在地上,彻底丢弃了大家公子的矜贵,不住地用力给宁王磕头,又觉宁王看重金折桂,便对金折桂喊,“六妹妹,我死了,你大姐姐就要守寡,你看在她的份上,快劝劝王爷手下留情。”   “……死寡、活寡一样都是守,有什么区别?”金折桂看向衣襟前都是血,狼狈不堪的萧综,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   萧综面如金纸,忍不住瑟瑟发抖。   “王爷,杀了他吧。不然,军心不稳。”袁珏龙素来看不起萧综贪生怕死,又觉萧综留着没用,于是提着刀向萧综走去。   宁王道:“且慢!”然后举起手,待兵卒们不敢出声后,就说“暂且不杀他,若是萧家人追来,还留着他有用!就将他绑了,若有人看他不顺眼,便揍他一通就是了。”   梁松低声嘀咕道:“王爷还在袒护姓萧的!”   “杀萧综!杀萧综!”蒙战领着一群人握着拳头纳罕。   萧综脸色一变再变,宁王见自己的话竟然有人质疑,唯恐在此地生出变故,想到此去扬州快得很,便扬鞭子催促道:“将萧综拖在马后,立时回扬州!”说罢,一鞭子抽在马上,一马当先向扬州方向去。   袁珏龙忙将萧综拴在他的马后,叫才停下休整的队伍再向扬州去,却见兵卒们没有马,跟在后面跑了几里路,早已经精疲力竭,停下来后,便再走不动路。   宁王见只有几十个有马的跟着他,略站住马等了等,随后便不管不顾地向扬州城去,显然是看那几百兵卒人数太少,动了丢弃他们的心思。   梁松见袁珏龙也走了,便立时喊道:“王爷不要咱们,不顾咱们死活了!”   “正是,我们为王爷出生入死,王爷这会子不要咱们了!”玉无价、玉无痕紧跟着梁松吆喝。   兵卒们再次同仇敌忾,可惜已经走不动路。   玉无价几人看着再跟他们多说也没有益处,便叫嚷着“留下被追兵追上是死,迟了进城,王爷怕咱们是叛兵,定也会叫人处置死咱们。有力气的,就赶紧跟上王爷吧。”说完,就见前面宁王的队伍停了下来,玉无价说:“王爷等着咱们呢。”   其他兵卒听了,就勉强支撑着跟着玉无价一群人向宁王队伍赶去,过去了,只见萧综已经半死不活地瘫在地上,因被拖在马后,衣襟被磨破了,肚皮也被磨出一道道口子,看过去血糊糊一片,十分骇人。   萧综没了喊冤的力气,只能哀哀地低声惨叫。兵卒们看着他,待要吐唾沫,又嘴干地吐不出来,于是纷纷呸地一声。   那边地上,躺着的金折桂在不住地翻白眼、抽搐、嘴边还挂着一点白沫。   “羊角风!金小姐羊角风犯了!”有人喊。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微波、Nirvana、曹某到此一游、芩阿酒四位同学的霸王票,桂花很快就回家了哈 48 随机应变   玉无价等人忙担忧地紧紧盯着金折桂,只当金折桂当真有羊角风。   原来金折桂在马上颠簸得骨头疼,又看玉无价等人没跟上,又觉进了扬州城不好再逃,于是就装作犯病。   只见有人说:“掐人中。”有人喊:“拿根木头给金小姐咬着!”   袁珏龙、宁王忙给金折桂掐人中,宁王为首付金折桂,有意说:“原来金小姐有羊角风,难怪金家人不来救她。”   金折桂被掐的生疼,却强忍住咬着木头依旧翻白眼,好半天才做出醒转出来的模样。   阿大也不知道金折桂到底有没有羊角风,关切道:“王爷,要歇一歇,小前辈万一在马上发作,咬断了舌头,那就没命了。”   宁王一双拳头握紧了又松开,看向自己那口吐白沫的良驹,心知人马都支持不住了,旋即道:“此地离扬州不远,令人回城去搬救兵!叫人准备马车来。”   “是。”   “令人去找水!找干粮,快去!”袁珏龙见他们一群出来的匆忙,米粮全部没有带,便赶紧发话,又觉这一路非常不对劲,就说:“咱们的队伍里肯定有奸细,不然这一路上的事实在太蹊跷。”   兵卒们自己也是又累又渴,挣扎着起身去找水找吃的,纷纷想着奸细是谁。   “你来照看她!”宁王身心俱疲,不放心将金折桂交给阿大,就叫玉破禅这年纪最小看着最没有的过来。   “是。”玉破禅小心地拿开金折桂嘴里的木头,又将她嘴上的木屑拿开,等宁王心事重重给地跟袁珏龙走到高处商议如何抢回瓜州城,又见其他兵卒都在奚落、踢打萧综,没人看过来,于是听着金折桂肚子里咕咕地叫,就搂着她,偷偷地从怀里掏出一点东西,塞在金折桂嘴里。   金折桂张嘴偷偷地嚼着,见是馒头,开口轻声问:“在厨房里偷的?”   玉破禅点点头,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点,示意阿大凑近一些,又偷偷给阿大一小块。   “好乖好乖,将来前辈我一准疼你。”金折桂拍拍玉破禅的头。   玉破禅眉头一皱,将她的手拿开。   金折桂摇了摇头,心说假正经的小孩子最不好玩了,依旧靠在玉破禅身上懒得坐起来。   “你真有羊角风?”阿大轻声问。   金折桂嘘了一声,指了指宁王的亲兵,比划着说:“阿大,你能不能跟阿二他们联系上,叫他们想法子引着宁王他们离开这大路。咱们不能进扬州。”   阿大点了点头,便装作要给金折桂去找水地站起来,起身后,又丢下一句“叫大叔。”才被两个宁王亲兵看着暂时离开,宁王亲兵垂头丧气没甚力气冲阿大叫:“有人会去找水,你快回去。”   阿大固执道:“小前辈有羊角风,还得给她找药。”一双眼睛在地上梭巡,忽地瞥见草丛里有条花蛇,便惊叫了一声“蛇”,然后一脚将蛇踢到拴着马的树边。   原本累得瘫倒在地上的骏马受到惊吓,嘶叫着站起来,抬着蹄子不安地跳动。   阿大趁着两个亲兵想法子挑出蛇令马匹安静下来,赶紧闪身去找玉无价等人,瞅见了梁松装死地瘫在地上,便过去跟他身边的人假意说:“我是玉家的人,你们回瓜州城,替我请人来救我们,要是进了扬州城,我们就不好跑了……若此事能成,我许你们荣华富贵……”   “说什么呢?”两个亲兵将蛇挑出来,因饿得头晕眼花,便想烤蛇吃,于是没甚力气地拉着阿大又回金折桂身边。   梁松躺在地上,将阿大的话听进去了,又起身拉着蒙战向路边树林里去找玉无价几人,走进去百来步子,远远地闻到肉香,便赶紧跑过去,过去就见玉无价一边烤肉,一边低声地跟其他兵卒说:“要不是金小姐犯病,王爷是真想丢下我们呢。”   其他人纷纷点头,梁松心思一转,慌慌张张地快步上前,“还顾着吃!命都要没了!”   “怎么了?”玉无价赶紧问。   梁松道:“王爷说,队伍里有奸细,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方才想甩掉咱们,却没甩掉。等扬州城里来了救兵,就将咱们都杀了。”   “岂有此理!”跟玉无价一同烤肉的兵卒气恼地将佩刀砍在地上。   玉无价赶紧将水递给梁松,“此话属实?我也觉得咱们队伍里有奸细,不然怎么叛军怎么甩都甩不掉?还有东边城门,定然是咱们自己人给开的。”   “正是。”兵卒们纷纷点头,一路砍杀的都是自家人,若没有奸细,那才奇怪。   “可就算有奸细,也不能将咱们全砍杀了。”兵卒们不服气道。   “要我说,后面有玉家人,前面又有王爷调来的救兵,咱们被夹在中间,与其等死,不如豁出去杀了王爷,这样在玉家人跟前还能有个功劳。”梁松咬牙说。   兵卒们稍稍犹豫,想起方才宁王一骑绝尘、毫不犹豫甩下他们的事,立时着恼起来,将半生不熟的肉分着吃了,便一起向宁王、袁珏龙等将领走去,路上遇到其他人,就将宁王怀疑有奸细要杀了他们的话说了,果然兵卒们个个不甘不平,又撞上阿二、阿三几个,阿四听出梁松话里的意思,便赶紧拍着胸口说:“袁将军方才问我觉得队伍里谁不对劲,还说不能把祸患带到扬州城去,关乎人命,我不敢说,袁将军踹了我一脚,像要杀人一样看了我一眼。”   阿二、阿三等人装作互相不认识,顺着阿四的话胡乱地指着人说“王爷怀疑你是奸细”,被指着的人自然要表白一番。最后众人都不愿意等死,便偷偷喝了水吃了肉,集结了两三百人,先设计将紧跟着宁王的将领们一个个引出来、群而攻之地杀掉,然后又去杀宁王、袁珏龙的马,最后见露了馅,就又向宁王、袁珏龙冲去。   宁王早看出军心不稳,却不料他们这般快就发作起来。   “王爷快走。”袁珏龙大喊一身,提着长枪紧紧地护着宁王。   宁王慌忙将金折桂扛在肩上,见袁珏龙抢来了马,便将金折桂横放在马上,纵马向扬州城去。   金折桂手上依旧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棍子,手一动,棍子撑在地上便脱了手,心里着急要去抓,手一伸,慌乱中只抓住一样东西,不等看清抓的是什么,就觉她身后空了,果然看不见宁王的腿脚,犹豫着要跳马,又见马跑得飞快,一时犹豫不决,奋力地扒着马鞍抬腿在马上骑着,赶紧去抓缰绳,奈何人小力微,一抓不住乱飘的缰绳,二也驾驭不了骏马,只能由着骏马向扬州城跑去。   那边厢,阿四在树后套住宁王的头,将宁王扯下马后,就用力地收紧套马绳,宁王脸色紫红地抓着绳索,宁王身后的亲兵干净将套马绳砍断。   宁王喘着气,才要走,却见阿四忽地一跳,重重地踩在一截树枝上,树枝快速地翘起,重重地打在宁王胯、下。   “不是要学范神仙的机关吗?这也是范神仙的机关。”阿四不屑道,见袁珏龙尚未跟上,便拔剑向宁王刺去。   玉破禅、阿大心急地看着金折桂随着马消失不见了,先向前看,随后见阿四被人包围,便一个举起鞭子,一个抢了身边亲兵的剑,迅速地替阿四解围。   不一时,梁松、蒙战、玉无价、阿二、阿三赶来,梁松喊道:“去找小前辈,这边我们来应付。”   玉破禅、阿大、阿四赶紧纵马向金折桂追去。   “小前辈!”玉破禅喊了一声,看金折桂低低地趴在马上,又看前方有一处高坡,于是御马绕着圈子上了高坡,然后从坡上跳下来,待跟金折桂并骑后,便冲她喊“把缰绳给我。”   金折桂只听到呼呼的风声,等听见玉破禅喊,就喊回去“我抓不住缰绳。”   玉破禅用鞭子卷住金折桂的缰绳,然后用力地去勒马。   骏马停下后,前蹄便折在地上,金折桂抱着头滚在地上,先为死里逃生庆幸不已,随后见玉破禅很是玉树临风地站在马上居高临下看她,暗暗摇头,心想要换个怜香惜玉的来,定会飞身过来抱着她一起滚在地上……不过她也不是什么香什么玉。   “八少爷,小前辈。”阿四、阿大赶来,纷纷下马,才要高兴地说句话,就见前面响起千军万马的马蹄声,四人待要逃,已经来不及,只能愣在当地。   不大的功夫,就见一千人马迎了过来。   待那群人跟他们面对面了,玉破禅、阿大一左一右地将金折桂护在中间。   “你们是……”迎面一个二十五六,英姿飒爽、面如冠玉的人骑马过来,疑惑地看向金折桂几人,见他们穿着自家兵服,便脸色一变,“父王呢?怎只剩下你们几个?这丫头……莫不就是金家小姐?”再一看金折桂手里握着的东西,忙:“父王的玉佩怎会在你手上?”   玉破禅拿着鞭子当即勒住金折桂脖子上,阿四哽咽一声,跪下垂头道:“公子,属下无能……”   金折桂呆了呆,心想到底还是要进扬州城?看这人模样跟宁王十分相似,又见这人要抢玉佩,便缩了缩手,怔怔地问:“你是几公子?”   那人身边亲兵说:“这是我们大公子。”   “那二公子呢?王爷说要把玉佩给二公子。”金折桂说。   玉破禅顺口道:“正是,王爷临死前……”哽咽不出来,便有意含含糊糊地说话,“有要紧的话交代给二公子。”   宁王府大公子虞洛怔住,脸色渐渐苍白,先为宁王过世震惊,随后又为宁王偏向老二心中不服,“父王他,他是怎么去的?”   “回大公子……袁将军造反,看王爷只带着几万人去瓜州,便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大公子带着人往前面去,就能看见袁将军在杀我们的人呢。”阿四再次哽咽。   “来人,好好照看他们四人,领着他们……”大公子待要说领着他们回扬州城,又怕他们见了老二,把宁王临终的“要紧”的话跟老二说了,于是令人抢下玉佩,便果断地带着人向前冲去。   大公子留下的十人将“劫后余生”的玉破禅、阿大等人搀扶到路边,等着大公子的人过去了,金折桂便摸着咕咕叫的肚子说:“我渴了,饿了。你们谁去打猎烤肉给我吃?”   那十人嗔道:“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娇气……”   “哎,话不能这样说。”阿四凑到那人耳边,“这金家小姐用处大的很,王爷都对她好的不得了。待咱们哄着她,叫她把要跟二公子说的话跟大公子说了,也是功劳一件。”说完,又冲那人挤眼睛。   果然那人细想有道理得很,便气喋喋地令人去打猎、取水、生火,然后一堆人细细地问宁王是怎么死的。  玉破禅、阿大、阿四跟金折桂趁机吃肉喝水,胡言乱语地编出一些话来哄他们十人,见休息得差不多了了,玉破禅三人忽地发作,趁其不备地杀了四人,剩下六人 忙道:“你们做什么?”醒悟到他们四人不对劲,想仗着人多跟他们三人对上,奈何技不如人,打了不过一炷香功夫,便落荒而逃。   “咱们快走。”玉破禅也不许人追,看马也吃过了草,就要离开大路,向树林里躲去。    “且慢,阿大,你快进去扬州城,做出要死的样子,去找二公子,告诉他王爷临终前要把玉佩给他,还留下了要将扬州交给他的话,”金折桂说着,撕下衣襟,沾 着血写下化学公式给他,“就说这是做惊雷的方子,王爷都交给二公子了。他要问玉佩呢,你就说,大公子抢去了,还要杀了我们三人,只剩下你一个活口。将话说 完了,你就装死,然后想法子逃出来,不必找我们,直接去乐水。”   阿大拿着那血字,答应一声,就与三人告辞,转身向扬州城去。   金折桂长出一口气,虽对阿大心存愧疚,但一直哄着他也不事,合该将他支开。   “小前辈,走吧。”玉破禅领着阿四、金折桂两人向树林里走去。   却说大公子一群人赶上时,就见两边都是自家人斗了起来,先疑惑不知帮着哪边,随后听有人高兴地喊:“救兵来了!”就以为这是自己人,忙问:“袁珏龙呢?父王在哪里?”   喊救兵的人是梁松,蒙战等人听梁松喊,便也高兴地喊“救兵来了”,又有宁王亲兵追杀过来,大公子的人赶紧上前救下梁松等人,将宁王亲兵一一砍杀。   可怜亲兵们也以为自家救兵来了,一时不防备,便送了命。   “在前面,他们在前面。”梁松伸手向前指去。   大公子不与梁松等人多说,便又向袁珏龙那边杀去。   梁松等稍稍愣了愣,就立时向林子里的宁王追去。   大公子这边忽地看见了袁珏龙杀自家兵卒的身影,便下令:“杀了那吃里扒外的东西!”于是身先士卒地冲袁珏龙冲去。   袁珏龙见大公子来,先是一喜,随后又看他来者不善,竟是帮着乱军那边,便震惊道:“大公子?他们是叛军!”   大公子冷笑道:“姓袁的,瓜州城外又没有人,你不守着瓜州,来这边做什么?你害死我父王,我今日就为父报仇!亏得父王那般信赖你!”    袁珏龙错愕道:“大公子怎说出这话?”一杆长枪虽舞得风声阵阵,却不敢伤了大公子,一个错身,被大公子的长剑砍破袖子,想到自己一条手臂险些就被大公子 砍断,就冷声道:“大公子!末将护着王爷一路逃出来,大公子怎地错将末将当做杀王爷……王爷呢?”四目看去,却不见宁王身影。   大公子险些砍在袁珏龙身上,却不见袁珏龙还手,最后用力地收回剑,见袁珏龙关切之情不假,忙叫道:“坏了!父王一向看重我,怎会……定是中计了!”四目看去,只见死伤的都是自家人,忙下令:“住手,快住手,快去找王爷!”   四边都在呼喝,虽他下了令,听得见他声音的人了了。   袁珏龙皱着眉头问:“大公子中了谁的计?”   大公子道:“是四个人,其中一个是金家小姐,另外三人,都是咱们家的兵。”   “不好,怕他们三个就是藏在咱们军中的奸细。”袁珏龙目眦俱裂地发狠,难怪一路上总是状况百出,原来有人早混进来了。   “快找王爷要紧!”袁珏龙见叛兵不一时便悉数被擒,仔细回想一番自己何时断后,叫何人陪着宁王逃走的,便陪着大公子向通往扬州方向的林子里寻去。    一路找去,遇上了两三个宁王亲兵尸体,又顺着地上的蛛丝马迹向林子里摸索,最后在一棵树上找到宁王还在晃荡的身子,大公子不禁重重地跪下,袁珏龙也红着 眼睛快快地上前解下宁王的尸体,摸着宁王的身子还热着,咬牙道:“王爷,末将定会替你报仇雪恨!大公子,杀王爷的人定然还没走远,快叫人去追!”   大公子悲戚地点了点头,挥手令人去林子里追。   此时梁松、蒙战等人早又换了一身衣裳,默不吭声地跟着其他人搜林子,等走远了,才迅速地逃开。   看着天色将暮,大公子吩咐人回城,路过还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萧综,又人问大公子:“大公子,可要把卫国公公子带回去?”   “不必,叫他在这里自生自灭吧。”因丧父,声音沙哑的大公子瞅了眼躺在地上被绑着手动弹不得的萧综,料到萧综无人搭救活不长了,便懒怠去管。 49 接骨   黑黝黝的树林里,金折桂、阿四、玉破禅一路向乐水赶去。   已经入了冬,没走多大会子,脸颊就被风冻僵。   金折桂坐在阿四的马前,不住地拿手揉搓脸颊,不敢打瞌睡,就哼着从瞽目老人那边学来的曲子提神。   大抵是听得多了,于是金折桂哼得最多的就是戚珑雪施展美人计时的那句“听着数着愁着怕着早四更过。四更过情未足,情未足夜如梭,”阿四也每常听戚珑雪唱,便也哼哼着跟着她一起唱。   等一路不见其他人追来,二人放下心时,就一句我一句地对唱起来。   玉破禅先是兀自想心思,随后便倾听他们唱歌,待听清楚唱的是什么,觉得词句不妥,微微蹙眉道:“无悔大叔……”   “八少爷叫我阿四吧,习惯了。”阿四欢快地说,又摸了摸金折桂的脑袋,“小前辈,怎么样,我们玉家人没丢人吧?”   “你们就是把丢了的人捡回来罢了——再说,破八可是说了,你们家是做臭豆腐的,听着像是一块块美玉,实际上,都是臭豆腐。”   “破八?八少爷,你这可是留下把柄了。”阿四玩笑着看向玉破禅,却见玉破禅一本正经地本着脸,便悻悻地转过头。   “……你不害怕吗?”玉破禅严肃地问金折桂。   “怕什么?”林子里的鸟兽怕冷,此时也不出没了,一时间,万籁俱寂的林子里,只能听见他们声音的回声。   “死了那么多人。”玉破禅叹息。   “怕有什么用?又不是我杀的,就算是我杀的,我也没滥杀无辜。”金折桂听玉破禅说话没意思的很,便靠着阿四嘀咕,“还是咱们先前的营地有意思。”   “是呀,阿五最叫我刮目相看,看她柔柔弱弱的一个人,竟然这样有胆识。不过我们小前辈大了,也能去演美人计。”阿四夸完了戚珑雪,又周到地去夸金折桂。   “我呀,怕是长不大了。”金折桂一叹,随后想起阿四知道她的身份,转而又后知后觉地想起袁珏龙等人一直叫她金小姐,玉破禅怎会不知道她的身份,就讪讪地看向玉破禅,“破八,你……”   “得叫哥哥。”阿四看原本温润的玉破禅越发不苟言笑,就有意提醒金折桂别去惹他。   “破哥,严邈之当真去乐水了?”金折桂心想好个玉破八,一直都知道她的身份,却一句话都不多说。   被叫做破哥,玉破禅转过头来,“是去了乐水,放心,你弟弟也在。我把你弟弟照顾得好好的。”   “……我也把你弟弟照顾的好好的。”金折桂有些心虚地看向阿四。   阿四陡然间想起一直被范康折磨的玉入禅,也心虚地说:“是呢,九少爷懂事多了。”   玉破禅闷不吭声,想起玉入禅的作为,心说该叫他受点教训,半响道:“懂事了就好。”又看了一眼金折桂,轻声道:“滁州那边来人偷袭过乐水,我们死了七八百人。一将功成万骨枯……我以后不打仗了。”   金折桂听玉破禅提起这沉重的话,也不好再跟阿四玩笑,安慰道:“打仗总有人要死,该记住死的人,跟活着的人好好过日子才对。”   阿四忙说:“正是,八少爷日后也是要当将军的人,该早看开这事。”   玉破禅摇了摇头,“我不打仗了,也不去做官,我……干脆跟人经商去。”   阿四脸色微变,“八少爷,这万万不可……”   玉破禅紧紧地抿着嘴道:“这有何不可?我又不是长子。”   “可、可经过这一战,将军定会更器重你,你自小跟九少爷不同,九少爷是任性惯了的,八少爷一向懂事,怎地如今说出这糊涂话来?”阿四才为救下金折桂松了一口气,听玉破禅这话,登时惊骇得脸色煞白。若是带着这样的玉破禅回去,只怕玉将军会拆了他的骨头,“小前辈,你劝劝八少爷,你主意多。”   金折桂沉吟道:“……经商?也好,破八,到时候发财了千万别忘了我。”   玉破禅郑重地点头,瞥了眼金折桂的脚,“等我去经商了,我把天南海北的药找来给你,一准把你的腿脚医治好。这样我们玉家就不欠你了。”   难得听玉破禅说一句这么温情脉脉的话,金折桂立时拉着阿四的衣襟,笑道:“阿四,你听你听,你们家破八还当真是……”   “小前辈不劝着八少爷,怎地还怂恿他?”阿四忽地噤声,示意金折桂、玉破禅小声一些,只听枯叶沙沙声越来越近,便扬声问:“是谁?”   许久听不见人说话,好半天听到拼杀的声音,阿四忙将金折桂递给玉破禅,然后向声音响起的地方慢慢走去。   玉破禅一手搂住金折桂,一手握着鞭子,许久,就听阿四惶急地赶来,“快走快走,宁王的人埋伏在这边,等着攻打乐水呢。”   玉破禅道:“他们定是想熬到冬天乐水城里粮食没了再动手。”说完,便纵马与阿四一起向乐水赶,果然三人悄悄地围着乐水转了大半圈,最后只剩下东城门外没有伏兵。   才要从东城门进去,就见梁松、蒙战一群人也过来了。   蒙战见了玉破禅、金折桂,就抢着欢天喜地地说:“宁王死了。”   “死了?”金折桂不由地喜出望外,玉破禅也松了一口气,“死了也好。”   一群人快速地向东城门外去,城门上的人问了人名,通知了玉家家将,就将他们放进城。   金折桂进了城,便拉着缰绳对玉破禅说:“快,去县衙。”   玉破禅御马向县衙赶去,在县衙前,就见严邈之领着金蟾宫、玉无二等人迎出来。   “姐姐!”金蟾宫看见金折桂,便向她跑来。   金折桂下了马,先拉着金蟾宫检查,见他白白净净,身上没有什么不妥,只两只眼睛红红的,就问:“这是怎么了?哭了?”   金蟾宫揉着眼睛,掂了掂怀里的兔子,“范神仙要吃了兔大娘。”   金折桂瞧了眼那袒露着肚皮被金蟾宫抱着的兔子,摸着金蟾宫的头说:“范神仙跟你开玩笑呢……还有,这是兔子大爷。”   玉破禅、阿四也瞅了眼那兔子胯“胯、下”,眼皮子跳个不停。   “宁王死了;瓜州不知落在谁手上了;乐水除了东城门,其他三个城门外,都有伏兵。”玉破禅将目光从雄伟的兔子身上移开,就赶紧跟严邈之汇报。   金折桂这才看向严邈之,只见他三年不见,此时穿着一身褐色布衣,却依旧风姿翩然,不觉多看了两眼,听金蟾宫哼哼唧唧地状告范康,就转过头,又抱着金蟾宫哄他。   严邈之道:“八少爷安心歇息吧,瓜州那边阿六、不二已经带着人去照看了。这边也有范神仙、花老前辈相助,并无大碍。”又对阿四、金折桂道:“诸位也请去歇息吧。小姐随着我来。”一只手将金蟾宫抓在怀里,一手便搀扶着金折桂向县衙里去。   玉破禅也随着人向内走,走了两步,就听书房里玉入禅啼哭声阵阵,到底是兄弟情深,听到声音,便赶紧过去推门,才将门推开,就瞅见玉入禅背着身子系腰带,一边范康一头汗水地坐在椅子上,愣愣地问:“老九,你怎么了?”   玉入禅后背一僵,方才范康犯病逼着给他解药,此时又觉狼狈的模样被玉破禅看去了,不由地脸色苍白,心知回家了,阿四等人跟玉家人一宣扬,自己的脸彻底没了。   “老九?范神仙?”玉破禅忽地地微微皱着鼻子,闻到屋子里的臭气,越发茫然。   玉入禅终于转过头来,却见他此时脸庞已经跟玉破禅全然不同,因瘦削许多,身形显得孤单落寞,仿佛遗世独立,脸上带着微微的浅笑,含笑地望向玉破禅,大步 跨过来,拉着玉破禅的手来回看他,“破禅,你没事吧?怎地会想要冒险去找我们?若是你出了事,父亲、母亲该多伤心。”说罢,眼圈一红,就不住地用袖子擦眼 泪。   玉破禅心里越发狐疑,这般体贴、懂事的玉入禅实在陌生,若是玉入禅说一句“管你什么事”,他才能当真放心。 “阿四你没事吧?梁大叔,月娘姑娘十分担心你呢,她陪着阿五去跟大夫学看病,你快去城里药铺找她。阿二大叔、阿三大叔、阿四大叔,你们可还好?怎么阿大大 叔不在了?蒙战哥哥,我听说你厉害得很,只是莫再要杀曾公子了,你们的过往我听曾公子说了,又听花爷爷说了。总之不怪你,也不怪曾公子,更不能怪范爷爷, 范爷爷也是为了保护花爷爷、小前辈姐弟,总之早先种种都是误会,大家以和为贵,同心协力地守城吧。”玉入禅笑如春风地一一将归来的诸位都问候了一遍。   阿二三人看玉入禅笑,不禁瘆得头皮发麻,望了眼范康,纷纷猜测范康又怎么教训的玉入禅了。   蒙战先未看见书房里的范康,听玉入禅几句话,醒过身来,便抬脚要向屋子里闯。   “蒙战,范康已经中了毒,他每日身受剧毒之苦,已经算是遭了报应了。”梁松将手搭在蒙战肩头,示意蒙战别鲁莽行事,拱手对玉入禅道声多谢,就带着蒙战向药铺去找月娘。   “老九,你可要跟我去见严将军?”玉破禅直觉玉入禅十分惧怕范康,有意将玉入禅引出这屋子。   玉入禅摇了摇头,又微笑说:“破禅,我还有些事要跟范神仙学……父亲捎信来了,说乐水被包围了,如今叫严将军送咱们出去未免太危险,叫咱们安心地在这边等着。看来,咱们要在这边过年了。”   玉破禅疑惑玉入禅为何还要跟范康在一处,但想来范康不敢对玉入禅做什么,就领着阿四、玉无价几个向后面去,虽严邈之说过叫他歇息,他自己也曾说过不再打仗,却还是有心去寻严邈之问个清楚明白。   进了原本是县令夫人闺房的屋子里,玉破禅抬眼就见金折桂坐在床上,一直裤腿高高地卷起,将白生生的一截小腿露出来,先瞧见她脚踝高高地肿起,随后忙转过头去。   阿四、玉无价几人因金折桂年幼,并未避嫌,走过去,围着看了看,纷纷问严邈之还有瞽目老人:“小前辈这腿脚可还能医治?”   瞽目老人伸手摸着金折桂的脚踝沉默不语。   金折桂侧着头,见金蟾宫嘟着嘴往她脚踝上吹气,有意用脚将金蟾宫蹬开,见脚上一用力,就不住地疼,先吸了一口冷气,然后问瞽目老人:“爷爷,怎么样?”   严邈之皱着眉头,微微摇了摇头,“骨头错位太多,怕是……”未免金折桂伤心,便将剩下的话咽进肚子里,用力一按,见金折桂咬牙皱眉,就赶紧收手。   金折桂伸手按了按,看金蟾宫又来吹气,嗔道:“吹气做什么,去给你姐我倒水来。”   阿三因愧疚,忙说:“小前辈,我去。”   金蟾宫看金折桂眼色,便也赶着去了。   “先用力按下去,然后再用重东西往下拉,会不会好?水滴石穿,总会归位吧。”金折桂思量一番,便出声求严邈之意见。   严邈之皱眉:“已经这么重的伤了,还要再用重物去拉,”忽地察觉到阿二、阿三、阿四不住地来回看他和金折桂,便不解地回看他们一眼,“伤上加伤,只怕连路都不能走了。”   “……这也未必,慢慢地拉,循序渐进,兴许会将腿拉正。”范康忽地在外面出声,慢慢地晃进来后,伸手摸了摸金折桂的脚踝,捋着胡子笑了起来,“花爷爷,我替小丫头治腿,你给我解药如何?”   瞽目老人道:“药材不全,你且忍一忍。老朽若想要你的命,你能活到今日?”   “不可,就算是大人也未必受得了那苦头,更何况是六小姐?”严邈之暗道骨头错位已经疼得了不得,再用重物去拉,谁能受得了?   “这丫头自己提议的,那她肯定受得了。”范康伸手又摸了一把。   玉入禅跟着范康进来,也有样学样地要摸一把。   啪地一声,金折桂向玉入禅手上打去,“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玉入禅脸色一变,随即笑着附和:“正是,花小前辈最是有勇有谋,这点子苦,她定然受得了。”   玉破禅越发讶异玉入禅性子怎变得这么大,转过头来,恰看见金折桂呲牙咧嘴,便对玉入禅道:“老九,别添乱。”   玉入禅心里不服玉破禅用居高临下的口吻跟他说话,面上却笑着答应。   “……范康,你先给丫头正骨,看能不能掰回来。”瞽目老人收回手。    严邈之瞧见金折桂从金蟾宫手上接过茶水,又指使金蟾宫跟着阿三去给她拿点心,就说:“硬掰回来……这……”因与金家姐弟相熟,最先软下心肠,犹豫半日, 才哄孩子一般哄着金折桂:“小姐就试一试,兴许能好?若不能,小姐也请放心,没人敢欺负你。”说罢,便坐在床上,抱住金折桂。   金折桂两只手抓着严邈之的臂腕,一时走神,心想多年的心愿终于实现了,待范康有些凉的手搭在了她脚踝上,忙说:“且慢!”   “小前辈可是疼了?也罢,先休息两日再说。”阿二、阿四赶紧说。   严邈之道:“小姐忍一忍,疼一下就好了。”又看阿二、阿四眼神古怪地看他,不由地微微偏头。   金折桂酝酿一下,眼圈一红,立时泪如雨下,抱着严邈之的手臂啼哭道:“我瘸了,以后嫁不出去了……”   “放心,你是金家的小姐,绝对嫁的出去。严将军,你家可有年龄仿佛的小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曹某到此一游、大师兄,师父被妖怪抓两位同学的霸王票 第50章 一场买卖    阿四体贴地顺着金折桂的话说,虽心知金折桂才八岁,但已经习惯以大人的心思猜测她的心意,早听阿大郁闷地说过金折桂喜欢严邈之,如今自然而然地猜测金折桂看上严邈之家的后生了。   严邈之心里只觉得金折桂想的太远了,如今就想到嫁人的事上了,忙道:“严某家两个小子高攀不上小姐,但小姐若看得起他们,随六小姐挑选。”   “严将军过谦了,六小姐配令公子,也算是门当户对。”阿四笑着说,邀功一般地冲金折桂挤眼。   金折桂看怪物一般看着阿四,泪眼婆娑道:“挑选?父亲书房藏着的书里写着要郎情妾意才能成亲……”   “咳,小姐不必将家里的事说给外人听。”严邈之心中金大老爷勇猛伟岸,乍然听说金大老爷书房里藏着“郎情妾意”的书,不禁咬了舌头。   玉无价沉吟道:“没想到令人闻风丧胆的金将军,竟然满腔旖旎柔情。”   “我腿脚不好,将来难免被人看不起。”金折桂哽咽一声,又拉扯严邈之的袖子。   “……六小姐到底要什么?”严邈之用袖子给金折桂擦了眼泪,看她哭得突然,就知道她心里算计着什么。   “我看人家习武的人飞檐走壁、身轻如燕,我虽不要飞檐走壁,但料想习武之后,脚步会轻快一些。”金折桂哽咽道。   瞽目老人嗤笑道:“丫头放心,等你回了家,老朽跟严将军并玉家诸位一起劝说金将军叫你习武。”   严邈之先觉不妥,毕竟金家乃是书香门第,哪有叫小姐习武的?随后又看金折桂哭得可怜,又听阿二等人连连发誓一定要跪求金将军对金折桂有求必应,才点头道:“严某一定劝说将军。”   金折桂松了口气,擦了眼泪,慢悠悠地说:“就算正不了骨头,范神仙也千万别自责,总之骨头坏一点也好,新帝多大岁数了?料想他年轻力壮,再过个六七年,照样要选秀女进宫充盈后宫,我腿脚不好,想来也算不到我头上了。”   严邈之跟金折桂相熟,也只限于跟金家相熟,往日里只在金折桂年幼的时候见过她几次,此时听她大咧咧地说这些其他闺秀羞辱启齿的话,哭笑不得地想未免太老成了一些,“小姐果然想得长远。”瞅了范康一眼,示意范康趁金折桂不注意动手。   范康一只手用力地在金折桂脚踝上一掰,金折桂忍不住一声惨叫,待范康收手,却见脚踝突出的骨头还在原处。   “看来只能慢慢地用重物拉了。”范康遗憾地一叹。   瞽目老人点了点头,摸索着摸索金折桂的腿,“丫头,以后要受苦了。”   “爷爷,没事,以后我日日用重物拉腿,然后习武,就不用学那些罗里吧嗦的规矩了。等大了,要是嫁不出去,反正有严大叔家的小子任我挑呢。”金折桂忙握着瞽目老人的手安慰他。   严邈之清楚地看见金折桂额头的冷汗,又看她依旧笑着安慰瞽目老人,不觉心里生怜悯,一时忘了腹诽她的老成。   “……每日用重物去拉,岂不等于每日凌迟一次?”玉破禅不知道何时转过头来,瞅着金折桂的腿脚,眼神晦涩。   “算了,都出去叫丫头歇息吧。”瞽目老人站起来向外走,走了两步回头,有意问,“丫头,你爹藏在书房里的书是什么书?”   金折桂笑道:“是包着论语皮的书,里头又是莺莺又是红娘,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书。”   阿四几人心道:你不知道才有鬼!又想金折桂定是气恼金将军不叫人来救他们姐弟,才有意让金将军出丑!   瞽目老人心知金折桂在忍痛跟众人说笑,便赶紧领着人出去。   严邈之最后一个出来,见金蟾宫端了点心来,就放金蟾宫进去,然后将门掩上。   金折桂等屋子里只剩下金蟾宫,不禁松了一口气,然后靠在被子上,等金蟾宫端了点心来,先指挥他去拿帕子来给她擦脸,待擦了脸,又叫金蟾宫给她揉耳朵。   惬意地被金蟾宫服侍着,金折桂闭着眼睛问金蟾宫:“范神仙叫你撒尿给他没有?”有童子尿的,就玉破禅、金蟾宫两个,料想范康不会浪费了金蟾宫这边的。   金蟾宫胖胖的手指 金折桂的耳朵,奶声奶气道:“范神仙不敢。”一条腿搭在金折桂身上,一边抖腿一边开始说:“我对谁都没说我姓金,就连严叔叔问,我都说我姓花……严叔叔要杀羊爷爷,我拦着不许他杀……严大叔做的羊肉串可好吃了……”    “嗯——”金折桂咬牙,开始疑心范康是有意使坏了,腿脚原本不怎样,被他掰一下,如今一阵阵的疼,“蟾宫——”   “嗯?”   “换只耳朵 。”金折桂拉了被子盖在身上,不管三七二十一,闭上眼睛先睡觉。   等金折桂醒来时,外边已经响起二更的梆子声,听见身边金蟾宫打呼的声音,金折桂翻身坐起来,才披了衣裳起来开门,就听坐在外面台阶上的严邈之说:“小姐回屋子里等一等,过一会子热粥就送来。”   金折桂严邈之手里把玩着一只玉箫坐在台阶上,跳着走过去,“严大叔怎么在这边守着?”   严邈之道:“少爷、小姐安危要紧。”犹豫一番,开口说:“小姐天资聪颖,想来会明白将军为何不叫人来救你们。满朝文武皆知你们落在宁王地盘上,多少人教唆太上皇、皇上说将军会因你们姐弟耽误大事,金家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金家万万不能示弱给旁人看。”见金折桂要坐下,便将身上披着的大氅拿下铺在地上。   金折桂在严邈之的大氅上坐下,托着脸侧头看向严邈之,微微一笑,又转过头来,“严大叔,吹个曲子吧。”     严邈之一怔,点了点头,待将玉箫放在嘴边,又迟疑地放下,“小姐,待宁王剿灭后,金将军、玉将军上书给有功之人请封,折子上不会写小姐的名。玉将军肯叫严某来替代玉八少爷守城,便已经跟金将军商议好,将功劳记在玉八少爷名下。玉将军十分看重八少爷,想叫玉八少爷一举成名。金将军的意思,是顺着玉将军的心思,不许小姐抢了玉八少爷的风头。小姐回家了,别声张这事,好不好?”   虽是一个派系的人,且守乐水也是一桩严酷的事,但抢夺乐水、守住乐水这么大一桩功劳,料想玉家也不会轻易让出来。   金折桂头一歪靠在严邈之身上,“好。那严大叔回家后,除了替我劝说父亲让我习武,还要劝说父亲一百次,叫他多给我嫁妆。”   严邈之听金折桂果然没因为功劳的事发火,点头笑道:“好!金将军也是身不由己,小姐心里莫怪他才好。”拿起玉箫,因金折桂就在身边,便吹了一曲《折桂令》。   金折桂等人送来粥,依旧坐在地上端着粥小口小口地呷着,因肚子里有了热汤水,舒心地叹了口气,依稀前面墙角地上有影子在晃动,因严邈之在,安心地接着喝粥,便不去多问。   玉破禅靠在墙边,将金折桂、严邈之的话全听进去了,他原是睡不着,来寻严邈之,不料却听到金、玉两位将军的“交易”,震惊之后,一时不知该跑到金折桂跟前大义凛然地说“我不要你的功劳”,还是装作没听见。默不作声地转身,却见玉入禅也在。   玉入禅心中不屑,面上依旧笑若春风,看玉破禅不理会他地去了,待要走,就听金折桂喊:“败家子,闻到你身上的味了,快过来。”   玉入禅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好应付金折桂的刁难,就走出暗影。   玉破禅心里起伏不定,握着拳向厢房去,脑子里反复回想着严邈之的话。   “八少爷?”今日是个不眠之夜,戚珑雪也难以入睡,因众人聚集在一处休息,出了房门,就见玉破禅游魂一般地走来,“八少爷?”   戚珑雪连着叫了两边,玉入禅才听见,“戚小姐?”   戚珑雪笑道:“你从哪里来?我有话跟你说。”   玉破禅此时满腹心事,有些不耐烦道:“改日再说吧。”     戚珑雪一怔,她毕竟比玉破禅年长一些,想的便多了,只当玉破禅看破自己早先的心思,有意疏远她,忙道:“八少爷误会了。我父母双亡,又没有家人,若是跟你们回京,九少爷必定要请玉夫人收留我,玉夫人慈悲,也会听他的话。请八少爷到时候替我说话,千万叫我跟着小前辈走。阿二、阿三、阿四三位大哥说进了京,先叫我去金家住,然后凑了银子,挨着金家买个小院子送我。”   玉破禅心不在焉地点头。   “八少爷,到时候……玉夫人就算不喜欢我,也会因为人言,毕竟我父亲是你跟九少爷的老师坚持要留我在你们家住,你千万千万替我说话。我虽不愿意,但人微言轻,哪里能劝得住玉夫人。”戚珑雪微微颦眉,满腔心事终归付诸东流,昔日不知民间疾苦尚且能想一想,如今知道人心险恶,越发不敢再痴心妄想了。   玉破禅一凛,眸子猛地睁大,心道是了,就算玉夫人厌烦戚珑雪,可还是会为了面子强留戚珑雪在玉家住,先只觉得戚珑雪小题大做,她不愿意,玉家人还会为难她?此时想想,戚珑 雪一个人,一张嘴,到时候若没人替她说话,她想离开玉家都难,于是郑重地点头道:“好,你放心,玉家绝不会强人所难。”   戚珑雪终于安心地笑了,“多谢。”转身便回了房。   玉破禅闷闷地向玉无价等人房间走去,听见梁松、玉无价等人笑着说“少年英雄”等话,便将门推开,见里面玉无价、梁松、阿二、阿四、阿三、玉无痕等都在,一群人兴高采烈地说着宁王如何死了的话,径直走过去坐下,看梁松递他酒,就接过一口闷下去,然后捂着嘴咳嗽。   梁松拍着玉破禅后背道:“八少爷好气魄,看这架势,将来前途定然不可限量。”玉无价等人自然要顺着梁松的话夸奖自家小主人,便跟着附和两句。   “无价大叔知道父亲要借着此次战事叫我一举成名吗?”玉破禅喝了酒,脸色涨红地看向玉无价。   玉无价怔住,玉无痕却说:“八少爷夺下乐水,又杀了宁王,原本就该一举成名。”   玉破禅素来性子好,此时一喝了酒,二心里不平,便甩手将酒碗砸在地上,霍地站起来冷笑道:“原本说要夺乐水的是小前辈,弄死耿成儒的是花老前辈,离间朱统领、袁珏龙的还是小前辈,杀了宁王的是无价大叔、梁大叔……”一时激愤,便红了眼眶。   梁松见此,忙识趣地离开,留下玉家人来处置这事。   玉无价忙问:“八少爷这是怎地了?我们都听你的,你的功劳最大,剩下的才是我们的。”  “仗还没打完,就开始分功劳了。父亲许严将军来守乐水,竟是跟金将军商议好将小前辈的功劳全给我,这事你们知道不知道?”玉破禅并不妄自菲薄,心知自己有些能耐,也自觉这次算是立了大功,却万万没料到玉将军要“锦上添花”,一举将他吹捧成旷世奇才,还不许金折桂抢他的风头。   阿二、阿三、阿四并不知情,便看向玉无价、玉无痕等人。   玉无价、玉无痕见玉破禅发作起来,忙安抚他:“花小前辈乃是女子,又是大家闺秀,这虽是功劳,但传出去也不大好听。日后谁敢娶她?金将军这是 心切,才会如此。”   玉破禅冷笑道:“难道金家不答应,父亲就固执地不肯叫严邈之来守城?又或者,他要叫咱们家其他人来守?死了那么多人,竟然……”眼睛酸涩起来,不甘心地伸手去擦眼泪。   玉无价忙劝他:“八少爷,这事将军也很无奈。家里大少爷病弱,其他少爷要么武艺不精,要么谋略欠缺,就数八少爷最有出息。将军也是为了玉家,况且八少爷的功劳原本就不小。”   玉破禅提起酒壶给自己倒酒,狠狠地灌了一口,冷笑道:“那就叫我领自己的功劳去!抢了别人的功劳出了名,就算把我捧成第一猛将,见了金家人,我也抬不起头!”冷笑两声,又固执地道:“我不打仗了,我以后就经商去。”   “这怎么能行!玉家乃是将门世家,这一代就靠八少爷来继承老将军、将军的衣钵……况且八少爷的功劳原本就不小,金家如此,也有跟咱们玉家交好的意思……”玉无痕拙口笨腮地斟词酌句,想叫玉破禅理解玉将军的良苦用心。   阿二、阿三、阿四后知后觉地明白玉破禅气恼的是仗还没打完,金家玉家就已经在想方设法地瓜分功劳了,于是便也愤慨道:“怎么能抢了小前辈的功劳?小前辈腿脚已经不好,有个功劳,将来还能睥睨那些闺阁女子,如今倒显得小前辈不如人。”   玉无价听阿二三人并玉破禅只一味地贬低玉将军,便气道:“你们这些个 子,你们说为什么金将军叫严邈之来守城?金将军是想支开严邈之,叫他大侄子跟着他立功、扬名立万!”     玉无价一句话抛下,阿二、阿三、阿四木讷地闭嘴,玉破禅更是呆住,愣愣地说:“罢了罢了,既然哪里都有买卖,那我就去买卖吧。”他虽聪颖,但自小受到的教导便是忠君爱国,只觉得身为将军,只在沙场上斗智斗勇就够了,也从小立志要做个智勇双全的将军。如今乍然听到沙场之下的尔虞我诈,只觉得昔日胸怀宽广的长辈们也不过是个斤斤计较之人,越发灰心丧气,嘴里反复念叨着要去做买卖,再不肯听玉无价等人劝说。   门外,被玉破禅聒噪醒的范康、瞽目老人相对坐着“看星星”,范康摇了摇头,指着里头说:“玉家老八太嫩了一些,他当他不想扬名立万,玉将军能由着他?”   瞽目老人叹道:“少年人,吃的苦头多了,才能懂事。”   范康冷笑一声,又看见玉入禅鬼鬼祟祟地回来后站在门外听,摸着断腕,冲玉入禅道:“败家子,你家八哥这性子回了家,必定会跟你爹大闹一场,到时候,就该你懂事做你爹的乖儿子了。”   玉入禅听到范康阴测测的声音,先是一哆嗦,随后笑着迎上来,眸子向屋子里扫去,心道山水轮流转,终于轮到他“懂事”了。 第51章 忘忧草、含笑花    “忘忧草,含笑花,劝君及早冠宜挂。那里也能言陆贾?那里也良谋子牙?那里也豪气张华 千古是非心,一夕渔樵话。”   这一夜后,昔日在瓜州渡口慷慨激昂地唱着“问人间谁是英雄”的瞽目老人,嘴里的曲子换成了“一夕渔樵话”。   金折桂再没提过什么功劳的话,也再不拿那可笑的出将入相的话劝说范康为他们卖命,除了跟严邈之要了稻种,就安心地治腿。   范康原本慧根极深,一夕间大彻大悟到一个残酷的现实,那就是任凭他文武双全、满腹才华,这辈子要出人头地也是难上加难。阿四等人也醒悟到不管他们如今如何抛头颅洒热血,只有极少数人能得到他们应得的,剩下的人,就算是严邈之,也只会徒劳一场,为他人做嫁衣裳。   于是原本被宁王的兵马包围时依旧心怀天下、义薄云天的阿四等人,此时明知道外面已经是朝廷兵马占据优势,却个个都对战事漠不关心起来。   先是一直在做“牵引”的金折桂带着金蟾宫学会了“忘忧草,含笑花”,随后天资聪颖的戚珑雪也学会这曲子,不一时,住在县衙大院里的众人,从阿二、玉破禅到躲在房里闭门不出的曾公子,都学会了这曲子。   年关将近,天上落下厚厚的大雪,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乐水终于被人团团围住。   严邈之听人说过金折桂、玉破禅一群人的“壮举”,因此便有意请他们相助守城。   金折桂靠在榻上,一只脚□出来,脚踝上挂着重重的石块将错位的骨头慢慢拉回去。此时她额头一层冷汗,听严邈之相劝,就说:“严大叔,不用急了,外面的形势一片大好,什么时候能将宁王的兵马一网打尽,就要看外面父亲、叔叔他们什么时候能将功劳分好。”   严邈之听金折桂说出这透彻的话,又望了眼跟瞽目老人对饮的范康,再瞅一眼宁可陪着金蟾宫玩耍,也不肯去守城的阿二、阿三、阿四,不禁道:“诸位莫不是有什么误解?”   金折桂道:“严大叔,你那晚跟我说的话,叫破八听去了,破八闹了一场,人人都知道了。人生在世,一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二,别把别人当傻子。”   范康抿着酒哈哈笑道:“你这丫头终于对贫道的胃口了,早先行事太正,贫道不喜欢,如今拆你爹的台,贫道就喜欢了。贫道先以为自己立了大功,随后才想,贫道跟着丫头傻子一样打得宁王落花流水,人家千里迢迢带着兵马过来打仗的人没仗打,就没有功劳,指不定要臭骂贫道多管闲事呢!”   “六小姐——”严邈之原以为金折桂不在意,此时见她戏谑地看过来,不禁暗叹,“严某知道了。”   “严大叔知道就好。”   金蟾宫体贴地拿帕子给金折桂擦去冷汗,金折桂冲金蟾宫一笑,又听外面吱嘎吱嘎的雪声,转而闻到一股 ,只见帘子掀开,月娘、戚珑雪两人走了进来。   戚珑雪将一盘子烤麻雀放在瞽目老人、范康中间的小几上, 手笑道:“听说麻雀的脑子治冻疮,八少爷、梁大叔、蒙大哥就去四处翻泥瓦。摸到了许多麻雀。小前辈,我看你手上有冻疮,先给你试试看管不管用。”说着,娇娇俏俏的女儿家就端着一碗白白的浆糊样的东西,拿着毛笔坐在金折桂身边,弄毛笔沾着“浆糊”往金折桂手指上红彤彤的冻疮抹。   金蟾宫赶紧跑到瞽目老人怀中坐着吃麻雀。   范康摇头道:“你们这样抓麻雀,实在费劲。待贫道教你们做一个机关,保管事半功倍。”说话间,就见蒙战、梁松也进来了,却不见玉破禅的身影。   蒙战本是恨极了范康,素日里不肯正眼看范康一眼,此时玩性上来,追问一句“什么机关?”随后就悻悻地,不肯再说话。   范康自然是懒得跟蒙战计较。   梁松袖子一转,一只活生生的麻雀便立在他手上。   金蟾宫一见,顾不得啃烤麻雀,从瞽目老人怀中跳出来,蹦跳着要抢。   梁松有意逗弄金蟾宫,不乐意给他。   月娘见金蟾宫天真烂漫,摸着肚子遗憾道:“可惜我……”   她在可惜什么,除了金蟾宫、蒙战、戚珑雪,其他人都心知肚明,依稀猜到是月娘往日吃了什么药乃至于不能生子。   于是范康拍着胸口说:“这不算什么事,来无着观求子的夫人多的是,待贫道回去了替你要两贴药吃一吃就好。”   “当真?”月娘高兴地问。   戚珑雪因要学医,对药字十分敏感,便欢喜道:“范神仙,那药能不能见我瞧瞧?”   范康摇头道:“这不行,这是我们无着观倒是发财的路子,岂能拿给你看?”   戚珑雪先有些讪讪的,随后拉着金折桂的手给她涂“药”,见金折桂不计前嫌地丢给她一个“从长计议”的眼神,便抿着嘴笑着看向吃麻雀的范康。   “严将军,有百姓缺少柴火闹着要开南门上山砍柴。”玉入禅掀开帘子进来,待进来后,见里面人都自娱自乐,又扭头望了眼在外面堆雪人的玉破禅。   严邈之忙道:“诸位,为了乐水百姓,也不肯出手相助吗?”   金折桂道:“严大叔,能救他们的不是我们,是朝廷的兵马。已经快过年了,明明他们能够快些平息战事,却为一己之私,一拖再拖。”   严邈之怔住,心知金折桂说的话在理,纵使去求金折桂、瞽目老人,他们也变不出柴火给百姓,“严某知道了”,说罢,又转身向外去安抚百姓。   玉入禅在屋子里匆匆扫了一眼,听金折桂说要茶、范康说要酒,给二人一个倒茶一个斟酒,又将其他人面前的酒水满上,才匆匆地向外追赶严邈之去。   金折桂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望了一眼金蟾宫,笑道:“蟾宫,将来要做什么?”   “风流才子。”金蟾宫清脆地回答。   “不能做什么?”   “不能做官。”金蟾宫终于从梁松手上接过麻雀,将小麻雀护在手心里,突发奇想地嘴里叼着点心去喂麻雀。   瞽目老人摇摇头,指着金折桂对范康说:“这丫头气性就是大,这样报复她父亲。”   范康想想自己眼看到手的“王侯将相”就这样没了,冷笑道:“活该!”   “哎,麻雀飞走了。”金蟾宫手里的麻雀忽地从他手上飞走了,在屋子里乱窜。   金蟾宫去抓梁松,蒙战掐着腰隔岸观火地道:“小傻子,你来回追着它跑,等它飞累了,掉下来了,你不就抓到它了?”   金折桂听蒙战说话有道理,便来回地在屋子里跑,众人见他憨态可掬,越发将外头的事忘了,凑在一起取暖说笑。   月娘要出去出恭,一掀开帘子,就惊呼道:“好多雪人。”   蒙战、阿二等人出去看,只见孤单的玉破禅一个人闷不吭声地在外头玩雪。   梁松喟叹道:“八少爷就是心思太重。”   阿二等人紧紧地抿着嘴,见金蟾宫喊了一声“破哥哥”就冲出去迎面向玉破禅堆的雪人撞去,蒙战、梁松等人颇有些怜悯玉破禅地出去跟他们一起玩。   忽地,屋子里金折桂说:“蟾宫,跟着梁大叔他们一起拆屋子去,拆屋子好玩。”   梁松一怔,立时明白金折桂虽体谅他们一群人,不肯叫他们再满腔热情然后被泼冷水,也不愿意听说城中百姓没有柴火,想到县衙庭院深深,就将一身雪渣子的金蟾宫扛在头上,“走,咱们去拆县衙大堂去。”   蒙战兴奋道:“梁大叔,你等着瞧,看我一脚就能将正大光明匾额踢成两半。”   听说拆房子,戚珑雪、月娘并孤独地玩雪的玉破禅也跟着同去。   回头严邈之瞧见一堆雕梁画栋被玉家家兵抬去给百姓烧火取暖,眼角跳了跳,随后知道众人心软,待要再劝众人集思广益地守城,又听众人开口就是一句“忘忧草,含笑花”,不觉悻悻然,只能不打搅他们,依旧领着玉入禅苦苦地支撑着守城。    过年时,城中再也看不见麻雀的小巧玲珑身影,县衙里,也拆得只剩下最后一个完好的小院子。   除夕夜里,众人齐聚一堂,桌子上摆着一大盘子烤麻雀,还有些腌过的白菜、萝卜,有两条看模样,跟鲤鱼无异,实际上是锦鲤的糖醋鱼。   严邈之过来喝了一口酒,就领着玉入禅匆匆地出去;剩下的众人聚在一起,就连一直躲在房里不露面的曾公子也犹抱琵琶半遮面,咳嗽着坐过来跟众人一起过除夕。   酒水剩下的没多少了,众人面前都是一小杯,慢慢地抿着酒,说话间,众人先问范康是如何从镖师成为道士的,范康只说是因缘巧合,瞽目老人却说:“为了女人。别看他如今十足小人模样,当初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英雄人物,还曾救过金阁老呢。”   众人听瞽目老人这般说,便纷纷地看向范康。   曾公子是一心要结交瞽目老人、范康这样的有才之人的,便微笑道:“花爷爷,范神仙如今也是好汉一条。”过了那么多,也明白自己并未中毒,不禁为昔日的惊慌失措懊恼。   范康摇摇头,对曾公子的赞赏不买账,“我范康就是个无耻小人,谁能奈我何?你们如今且鄙夷我,等进了京城,你们敢诋毁我一句,有的是善男信女跟你们拼命。”   蒙战呸了一声,月娘却说:“等开了春,是不是要将菜种上?我在城里搜罗到好多种子,只怕开春了没人种地,浪费了一年好春光。”   金折桂听了,笑道:“是该种上,就算是渔樵,也要有个渔网、扁担。”看金蟾宫闹着要喝酒,便伸手去打他的手。   梁松宠着金蟾宫说:“不是要他做风流才子的吗?哪个风流才子不喝酒,叫他沾一点。”说着,拿着筷子沾酒放在金蟾宫嘴里,待看见金蟾宫被辣得愁眉苦脸,便又大笑起来。   转眼出了十五,众人依旧在城里安心地等着金、玉两位将军赶来,一日听说除夕夜闷不吭声的玉破禅开始将县衙后院花园的瓦砾、石块拿开,准备种地,众人想起月娘的提议,又闲来无事,便纷纷地四处找东西搜集种子种地。   就连金折桂牵引过后,拄着拐杖,也跟着金蟾宫出来逛一逛“体察民情”。   二月春风吹来,已经粮草所剩不多的乐水县城忽地刮起一阵种地的风,不知是哪一户百姓听说县衙里的人已经开始种地了,便也纷纷跟着种地。   一时间,城中寸土寸金,就连街道两边也种满了不知是什么品种的菜蔬。众人只觉得既然县衙里“金贵”的小姐、少爷们都不急不躁地种地取乐,那显然乐水没什么危险,于是便也将因被兵马围住而急躁的心静下来。     严邈之见金折桂等人什么都没做,却安定了民心,心里感慨万千,又见玉入禅一日日摆出要将玉破禅原本的功劳据为己有的架势,有心劝说了玉破禅几句,奈何玉破禅一日日沉默一日日不好说话,只能作罢;再去看金折桂,却见金折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叫人把稻种泡上了,又叫人将县城里宽大的荷花塘填平,做成了播种的秧满田。   到了三月末,外面宁王的兵马开始退兵,一直在外的阿大也终于回来了。   严邈之原以为金折桂等人不在意,不想才跟金折桂一群人说一句,金折桂就道:“终于能种稻子了?”   严邈之忙道:“如今该去接应金将军、玉将军。”   金折桂道:“不急,反正他们自己会过来,咱们先把稻子种下,误了一年的农时可不好。”   严邈之见她坚持,只得叫人来县衙将稻秧拔了,然后分给百姓,看着百姓叫他们出城去通水渠、插秧。   这等“好玩”的事,金蟾宫在金折桂教唆下,自然要去,他既然要去,阿二、阿三、阿四还有梁松、蒙战为保护他,就也要跟去。   只见大片水田边上站着持枪拿刀的士兵,水田里金蟾宫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踩在泥地里,戚珑雪在岸上心惊胆地 :“小心一些,玩一会就上来,别冻着了。”虽知道金折桂年纪小,但心里还将金折桂当做长辈,爱屋及乌,就对金蟾宫也分外关心。    蒙战一脸泥水地爽朗地笑:“阿五,我看着他呢。”话才说完,就险些栽倒,差点弄得一身泥水,看戚珑雪噗嗤一声笑了,大抵是爱美之心人人有之,又兼拙笨地不知如何吸引戚珑雪注意,便猛地将一根秧苗连带着泥水向戚珑雪丢去。   戚珑雪呀地一声,躲闪不及,身上溅到了泥点子,跺了跺脚,忙拿帕子去擦。   “作孽哟。”田里的老农摇了摇头。   戚珑雪习惯性地以为老农关心她,忙说:“老伯,我没事。”   “那苗子,是好不容易种出来的,就这么叫糟蹋了。”老农说着,便上岸将苗子捡回来。   苗子有限,其他的种子都被吃进肚子里去了,因此一根也不能浪费。   梁松瞪了蒙战一眼,蒙战不尴不尬地低头,不敢辩驳一句。   众人忙了一会子,眼瞅着他们在就是添乱,赶紧上了田埂,洗了脚,便一群人呼呼喝喝地向回走。   “小前辈叫少爷出来做什么?难不成要叫他知道民间疾苦?”阿四习惯性地把金折桂往深沉的地方去想。   梁松看了看,又望了眼累得趴在他背上睡着了的金蟾宫,“四月里了,今天范神仙要给小前辈脚上加重量了。”   众人闻言,便低下头,戚珑雪心知金折桂脚上疼得厉害,不肯叫金蟾宫看见,才将他支开,见众人纷纷低头,有心给人鼓舞士气,就故作欢笑地给众人唱曲子。   等众人回到县衙,瞧见金折桂仰着头满脸冷汗地躺在躺椅上,仿佛是累得睡着了,看了范康一眼,只装作不知道,各自去做自己的事。   大抵是稻子种下去,百姓的心越发安了,不用严邈之再叫人看管,他们就老老实实地待着。     四月里,忽地有人来传:“有人踩我们的稻子了!”这一句惊醒了乐水县城里的百姓,也将县衙里韬光养晦许久的范康、意志消沉的玉破禅并金折桂等人惊醒,玉破禅自打得知金、玉两位将军的“买卖”后就因羞愧一直对金折桂避而不见,此时不由地带着玉无价、玉无痕二人来到她面前,主动请战:“小前辈,叫我带人去会会他们。”   金折桂心里也十分气恼,毕竟种子是她留下、泡出芽、播下地的,就如同十月怀胎的孩儿被人欺辱了,发狠道:“甭管来的是谁,给我叫他有来无回!”   “得令!”玉破禅跟着阿大四人反射地吐出两个字,不等回过神,就跟范康等人纷纷向县衙外去。到了县衙外,拿着锄头、铲子的百姓们跟他们一同向田地走去。   一行人在城外又叫人打探清楚踩庄稼的人到哪里了,便迅速地架起临时现做的大弩巨弓,并两三个千辛万苦找到材料做好的炸弹,还有范康精心照料许久的马蜂,向稻田奔去。     稻田那边,儒雅斯文、五谷不分的金大老爷金将晚骑在马上,不食人间烟火地看着满地满眼的“杂草”,感慨道:“可惜荒芜了这么些田地,不知天下多少的百姓要打多久饥荒。”一言未了,就见一支 羽箭飞来,险险地避过后,就听从羽箭上挂着的罐子里传出嗡嗡声,回头看去,见是无数马蜂飞来,脸上挨了两下,伸手去挥,见挥不开,忙下马躲进路边水渠里,待抬头,就听田边空地上轰隆一声巨响,随后远处有人喝道:“谁人敢踩我稻子,快快滚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kaykaycat、风过水无痕、曹某到此一游、血流成河、D几位同学的霸王票,还有长评,╭(╯3╰)╮,今天三更。 第52章 鱼与熊掌    只差一步,严邈之亦或者“改邪归正”的玉入禅就能拦住玉破禅,可惜终归差了一步。   严邈之、玉入禅骑马从乐水县城里追来,远远地看见金家大旗,又看见玉破禅这边剑拔弩张,惊慌失措地大叫:“别叫,自己人!”   玉入禅心里大喜,暗道玉破禅这一下就得罪了金将军,看金将军日后跟玉将军如何说话。   玉无价、玉无痕想劝玉破禅,奈何新近玉破禅性子不好,不敢强劝,范康等人是等着看金将军笑话的,只跟在玉破禅身后煽风点火。   玉破禅冷笑道:“小前辈发话了,甭管是谁,敢踩稻子的,都叫他有来无回!”   严邈之一凛,心知玉破禅在借此泄愤,忙道:“玉八少爷,你别糊涂了,那位可是你嘴里小前辈亲爹。”   “管他亲爹干爹,叫他速速退出稻田,不然……”玉破禅有意破罐子破摔,暗道自己宁肯得罪金将军,也不能不顾廉耻地领了金折桂的功劳。   玉入禅劝道:“破禅,你别胡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时隔一年,终于轮到他这般规劝玉破禅,玉入禅此时心里只剩下一个“爽”字。   玉破禅冷冷地别过脸。   严邈之忙挥手向金将晚纵马狂奔,向金将晚大喊:“将军,快叫人从水田里出来!”   金将晚匍匐在沟渠里,好容易被人救出,回头望了眼自己那十万大军,再瞅一眼狭窄的乡间道路,脸色晦暗,摸了摸被马蜂咬到的脸,倒抽一口冷气。   “将军,快叫人出来。”严邈之惶急地奔过来,不知何时,玉入禅也一副惭愧模样地跟过来。   金将晚看见严邈之,便问:“谁放的箭?方才那一声,就是所谓的炸弹?”   玉入禅内疚地下马拱手,“晚辈玉入禅替兄长给金将军赔不是,兄长性子倔强,听不进人劝说。”   “将军,快叫人从地里出来吧。不然,玉八少爷还要放炸弹!”严邈之也是头会子这么近地听到炸弹声,又看队伍里几个人哀哀地叫,有些脸上已经流血,不由地越发愁眉苦脸。   金将晚险些 一口老血,一路杀敌也不曾这般狼狈过,如今竟然被个小子要挟,“他敢?”   “他敢,小前辈,也就是六小姐发话不许人踩稻子,这稻子可是六小姐留的种。”严邈之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玉入禅赶紧火上浇油道:“六妹妹是不懂事,她说要叫人有来无回,破禅就当真听她的了。”   金将晚后知后觉地向两边看去,“这是稻子?宁王的兵马从这撤走才一月,就已经种了稻子?”因玉入禅一句话就诋毁了金折桂,不由地在心里有两分不喜玉入禅,反反复复地看向“杂草”,不禁怒视身边人,“本将军五谷不分,你们都不分了?竟然没人提醒本将军。”   严邈之点了点头。   “将军,我们人数众多,若从狭窄小路走,只怕要走上两天两夜才能进乐水。兵贵神速,咱们还要向扬州去。”严邈之身边一监军望着道路说,心里不信玉家的少爷敢当真冲金家的将军放箭。   那监军试探着叫人向前再走一步,就又见一支羽箭擦着他耳朵飞来。   “叫人撤 田,不然别怪我不客气!”玉破禅坚持道。   梁松、阿大几人先忧心忡忡,随后见范康只手捂着脸抖着肩闷笑,便也袖手旁观,看威风凛凛的金将晚能如何。   金将晚握紧拳头,踩到庄稼他心里也觉可惜,待被玉破禅这般要挟着……少顷,在严邈之的注视下,拔出刀。   “将军——”严邈之唯恐金将晚要跟玉破禅较真,忙伸手拉着他的袖子劝他。   金将晚挥开严邈之的手,将头盔取下丢给严邈之,然后伸手拉开发髻,挥刀向发髻砍去,然后手一松,将青丝抛在风中,发话道:“我金将晚的女儿尚且知道爱惜百姓的庄稼,金某却因五谷不分,踩坏了百姓的稻子,实在该杀!叫人速速退 田,慢慢向乐水去。”   “将军——”   玉入禅想起玉无价说金将晚要抬举自己大侄子,想看看是哪个,左右看不见人,心中不解的,忙叠声道:“金伯父果然纪律严明,晚辈佩服佩服。今日不能即使阻止将军,晚辈也有错,伯父自罚,晚辈也不能躲过。”说着,就也要砍头发。   金将晚方才不过是玉破禅不给台阶,自己找台阶下罢了,此时满腔怒气,虽觉玉入禅这人见缝插针,借着这时机套近乎,但也客气地说了句:“贤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贤侄当好生爱惜才是。这原不关你的事。”再次下令叫人慢慢地离开水田,不得再践踏稻子。   玉入禅并未在金将晚眼中看出欣赏之色,不禁有些着急,随后想起范康教导的“持之以恒”,就收了剑,喜怒不形于色地跟在严邈之身后,随着金将晚向前去。   金将晚额头肿起两个犄角,又披头散发,心内抑郁不已,忽地想起什么,问玉入禅:“你是老九还是老八?”   “晚辈家中齿序老九,名入禅。”   “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金将晚心说玉入禅怎地跟传闻那般不一样,玉将军可是一直说玉入禅是个懵懂不通人情世故的人,如今看来,虽不老道,却也并非不懂世情。待一步步向前,终于走到玉破禅身边,见玉破禅比玉入禅稍稍胖一些,也更英气一些。   玉破禅梗着脖子看向金将晚,见金将晚披散着头发,一双眼睛跟金折桂、金蟾宫相似,都是弯弯的凤眼,虽穿着一身铠甲,但却满身文弱之气。   金将晚不好跟晚辈一般见识,只得先放下-身段说:“贤侄莫怪,一时着急赶路,是以……”   “若当真着急,便不会如今才来。”玉破禅轻笑,向队伍里看了眼,“不知哪位是金将军的大侄子?”    “家侄不在,贤侄找他有事?”金将晚忙问。   玉破禅笑道:“令侄子去大破扬州了?恭喜恭喜,奇功一件。”想起阿大说扬州城里宁王的几个公子闹得四分五裂,心知便宜叫金家大侄子捡去了,心里很是为阿大不服。   阿大因金折桂的缘故,便也向金将晚看去,见金折桂比金蟾宫还像金将晚,长叹一声,事隔几月,再回首,只觉得昔日种种,就是一个笑话,笑过就罢了。   金将晚觉察到玉破禅的敌意,又听他竟然洞悉他的算计,不禁又将他看了一遍,心道:心智倒是比老九强一些,可惜性子不好。摇头故作不解:“他男儿意气,我强他不过,只能放他去。”心急要见金折桂、金蟾宫,便话不多说,赶紧要向乐水县城去。   “金将军,你一日看几遍《论语》?”范康抱着断腕问。   “……两遍,范神仙?你也在?”金将晚忙问。   范康、梁松等人满脸笑意地见过金将晚。   金将晚心里狐疑为何要问《论语》,便又驱马向前,一路总有人问他读几遍《论语》,看严邈之吞吞吐吐,就问:“为何都问本将军看几遍《论语》?”   严邈之尴尬地道:“小姐说,将军把《西厢记》裹在《论语》里偷看。”   金将晚脸色微变。   玉入禅赶紧给他解围道:“六妹妹不懂事,定是她一时戏言,看错了也不一定。金伯父家定没有那样的书。”   “……你知道什么是《西厢记》?魁星说了是《西厢记》?”金将晚瞥向玉入禅。   玉入禅先疑惑金将晚怎地将矛头对着他,随后醒悟到自己话里在说金折桂知道且看过《西厢记》,忙要辩白,一时词穷,只能闭嘴。   “小姐说是有莺莺还有红娘的书。看她懵懵懂懂,应当是不知道是什么。”严邈之道。   金将晚点了点头,懊悔地想金折桂什么时候发现他的书的?   “将军。”严邈之犹豫着要不要把金折桂仿佛在生他气的话说出,等金将晚进城一会子自言自语地说“魁星、蟾宫怎没迎出来?”的时候,才低声道:“小姐知道将军跟玉将军的约定了,她……”   “在生气?”金将晚蹙眉。   严邈之点了点头,又见城内有事,便叫玉入禅带着人去料理。     金将晚沉默不语地牵着缰绳向内走,因多年来跟金夫人有些不愉,此次因金夫人撇下金折桂、金蟾宫先回京,二人更是彼此视为仇雠,再听金折桂因他与玉将军的约定生气,不禁在心里一叹,待玉破禅等人走开,只他与严邈之并一众亲信向县衙里走去,方才开口:“邈之,朝梧是金家大孙子,又是皇后娘家女婿,是以本将有些事,也只能无可奈何。只是他风头虽足,后劲却不足。你早早准备,待扬州拿下,日后整顿扬州,就看你的了。”   “……末将乃是武将……”严邈之忙道,金朝梧乃是金阁老大孙子,金将晚帮扶他,也合情合理。   金将晚疑惑地看着坍塌的县衙小径的“青草”,嘴里说:“太多‘后起之秀’了,若不是太皇上还在,只怕我们这些老臣都要被‘后起之秀’取而代之。料想过后几十年也没仗可以打了,早早地拿到实缺,比抢功劳进京面圣实在。”   严邈之收敛神色,惭愧地拱手下跪:“末将原本不知将军的盘算,只当将军……是以心里有些腹诽将军……”     金将晚背着手道:“你不知朝中之事,你当扬州是咱们的人打下来的,就能叫咱们的人守着?若非已经将此事做得十拿九稳,我也不会告诉你。早早告诉你,最后不能成事,害得你空欢喜一场,又有什么益处?你虽腹诽我,但好歹兢兢业业守住了城。”伸手拍了拍严邈之的肩膀,就又向内去,远远地瞧见瞽目老人坐在太阳地里晒太阳,忙迎上去,自报姓名后,与瞽目老人寒暄两句,就又依着瞽目老人的指点,去菜地里寻金折桂、金蟾宫。    金将晚到了菜地边,就看见昔日不说活蹦乱跳,但也手脚伶俐的金折桂架着双拐,正在抓菜虫的金蟾宫更是黑瘦许多,不禁眼眶一热,慌忙迎了上去,嘴里喊着“魁星、蟾宫”,等走到跟前,却见金折桂笑盈盈地看他,金蟾宫看陌生人一般好奇地盯着他看。   “蟾宫,我给你变个戏法,你闭上眼睛,给我许下三个好处,我就把父亲变给你。”金折桂伸手捂住金蟾宫的眼睛。   金蟾宫对金折桂的毫不怀疑,忙说:“晚上给姐姐揉耳朵,给姐姐端茶递水……晚上的肉给姐姐了。父亲呢?”   金折桂手拿开,金蟾宫惊喜地睁开眼睛,然后疑惑地向金将晚身后看去。   “傻子,我就是你父亲。”金将晚昔日跟儿女相处不多,此时久别重逢,当即红了眼睛泪如雨下,一把将金蟾宫抱住。   金蟾宫先疑惑,随后认出金将晚来,便搂着金将晚的脖子哭着喊父亲。   金折桂单脚跳到金将晚身边,伸手捋着他的断发,看印子整齐得很,疑惑这是怎么了。又将手按在金将晚肩膀,冷不丁被金将晚抱住,先是一怔,随后将头埋下,偷偷地在金蟾宫手上擦泪。   “蟾宫,叫父亲好好看看——”金将晚又将金蟾宫从怀里拉出仔细看看,又看金折桂拿着双拐,便去看她的腿脚,记得严邈之说金折桂在生气,又忙道:“魁星……许多事,你不知道,为父与玉将军……”   “我知道。”金折桂手按在金将晚肩膀上。   “你知道什么?”时隔不到一年,金将晚却觉旁人嘴里所说的金折桂陌生得很。     金折桂慢悠悠地道:“我腿不好,再有个功劳,等论功行赏见了太上皇、皇帝的时候,太上皇心想着:呀,女子终生大事为大,什么赏赐都比不过赏她一门亲事。既然她腿脚不好,就给她个乘龙快婿。什么乘龙快婿能比得过咱们皇家人呀,算了,就慈悲为怀给她一个皇家女婿吧。皇帝呀,你看看哪个年纪相当的皇子皇孙不中用,就舍给她吧。”两只手捧着金将晚的头盔就往自己头上戴,见金蟾宫眼巴巴地看着,又给金蟾宫戴上。   金将晚原本一腔慈父心怀,见儿女受苦便满心悲怆、自责,此时听她小大人一般头头是道地说话,便嗔道:“胡言乱语!太上皇才不会‘呀’地一声。”不觉露出笑容,“听严邈之说你在生气?”     “没呢,是瞧着大家伙都在生气,就也跟着生气。他们眼里我功劳最大,若是我不生气,时间长了,他们就会想我们是一家的,父亲给不给我功劳,都是自家事。这么着,他们生气的时候,就不带上我,然后恨屋及乌,他们厌烦父亲,就也开始厌烦我跟蟾宫了。”金折桂答的头头是道,又忍不住说:“父亲,范神仙乃是有才之人,虽品德有缺,但弃之不用实在可惜。还有梁大叔他们……”眼瞅着身后梁松、玉破禅、范康、瞽目老人等齐齐过来,便闭上嘴。   金将晚一把抱起金蟾宫,又摸着金折桂的头转过身来,见身后众人都看着他,便道:“太上皇禅位,新帝登基,朝中局势复杂。金某话不能多说,只一句,要扬名天下还是闷头发大财,自己选。” 第53章 夜话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像梁松这等陪着曾公子偷偷来中原的人,是势必要选择闷声发大财的,可是蒙战少年意气,只觉得扬名天下才是最威风的事,抢在梁松之前喊:“扬名天下!”   依稀猜到曾公子身份的严邈之、范康等人都替梁松头疼。   梁松瞪了蒙战一眼,月娘忙拉着蒙战的手,温婉地笑道:“小孩子家不懂事,不知闷头发大财有几条路子?能直接拿了银子走吗?有多少银子可以拿?”   金将晚原不曾注意到有女子在,听月娘说话,心想这女子倒是不俗,于是看过去,见那女子白净的脸上虽有一道肉红伤痕,但举止从容、神情坦然,就说:“可以拿银子走,也可以做官。至于范神仙、花老前辈,你们乃是早在太皇上跟前挂了名的人,要如何给你们论功行赏,要看太皇上的意思。”   谁人能当真看轻名利?况且又是自己出生入死换来的理所应当有的名利。   众人听金将晚说话在理,便将昔日的抑郁之气抛弃,除了玉破禅依旧不甘不平,其他人都心满意足,重新客套地见过金将晚,便细细问他朝中之事。听说英王的马匹忽地齐齐拉肚子,梁松会心一笑,马是他们卖出去的,为照料骏马送了几个厉害的马倌过去,定是马倌收到消息,给马匹下泻药;又听说滁州轻易地拿下了,众人又不禁为那连名字也没多少人知道的滁州知府云夫人叹息连连,齐齐怂恿金将晚上折子给云夫人请一道牌坊昭彰她的功德。   一更的梆子声响起,等众人散去,金将晚暂且与金折桂、金蟾宫姐弟住在一间屋子里,金将晚眼瞅着金蟾宫、金折桂一起泡脚,又见金蟾宫体贴地给金折桂揉耳朵,待久别重逢的激动散去,莫名地有些尴尬。   “母亲在家可好?”金折桂想起孩子丢了,两口子大多会互相怨怼的事,就握着金蟾宫的手问。   果然金将晚脸色非常不好,犹豫再三,才说:“你母亲她……去佛堂住着了。”   “父亲撵的?”金折桂想起金夫人在家要吃不少苦头,不禁心中一酸。   金将晚先沉默,随后说:“不是我撵的,是你母亲她自己要去住。”   “那就是父亲、母亲吵架之后,母亲去佛堂住的?”金折桂想想,儿女都丢了,没人敢怨金将晚,那金夫人定然是千夫所指了,换做她,她也情愿去佛堂住着。   金将晚见金蟾宫囧囧有神地看他,避而不答,转而问:“你怎么带着蟾宫逃出来的?跟着你们的奶娘、姨娘呢?”   “遇上乱子,我们两个是拖油瓶,他们要甩了我们。我看他们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顺着他们的意思,放他们走了。”金折桂淡淡地说,拿着帕子给金蟾宫擦脚,然后慢慢给自己揩干双脚。   金蟾宫趿着鞋扑倒在金将晚怀中,“父亲,你打胜仗了?”   金将晚点头,因一时想不出什么法子来补偿两个因他们夫妻大意流落在外的孩子,就问金蟾宫:“蟾宫想要什么,等回了家,父亲都给你。”   “吭吭。”金折桂清了清嗓子,然后挠了挠头。   金蟾宫忙搂着金将晚脖子说:“不要姨娘,钟姨娘抢我长命锁,还带着人抓我们。”见金将晚脸色不好,忙下意识地搂着金将晚的脖子,拿自己的脸去贴他的脸。   “……魁星……”金将晚蹙着眉头,万万没料到金蟾宫会说这话,一眼就看穿是金折桂教唆的,就又看向金折桂,“小孩子家家,管这些事像是什么样子?谁家的女儿会管父亲的房里事?”   金折桂擦干了脚,盘腿坐在床上道:“谁家的女儿会管带弟弟逃亡的事?我们是吃一堑长一智。丢了我们,家里姨娘们没挑唆父亲跟母亲斗嘴?”   金将晚一时语塞,又看金蟾宫已经使出了撒娇胡闹的手段,待要严厉地叫金蟾宫收敛一些,又因儿子是失而复得的,不忍苛责,只能由着他吊在他脖子上撒娇。   金将晚模棱两可地点头,然后对金折桂说:“钟姨娘的事,回去别多嘴。”   “……没新姨娘我就不多嘴,要是敢有新的,反正钟姨娘是祖母给的,祖母说过她最忠心可靠,我就捡着人多的时候当着大家伙的面说出来,看祖母怎么办。”金折桂揉了揉腿,小心地在床里躺下,冲金蟾宫一招手,金蟾宫立时从金将晚身上下来,爬到金折桂身边躺着,又拍了拍床,示意金将晚快过去睡。   “你这孩子——”金将晚待要训她一句,又有些力不从心,依稀觉得金折桂、金蟾宫的性子都野了许多,再不是在家时的乖巧模样,颇有些野性难驯。   金将晚草草地洗了脚,在床边躺下,听金折桂跟金蟾宫讲了个什么小狐狸、小王子的故事后,金蟾宫就呼呼睡去,于是出声道:“晚饭时,大家都劝我叫你习武。”   “嗯。”   “为什么?”   金折桂不曾跟这辈子的爹一间屋子里歇息过,但万幸逃跑的时候不能挑剔食宿,于是此时虽觉别扭,但也有些犯困了,说出来的话不免有些委屈,“……原以为咱们家家大业大,就能万事无忧。如今看来谁都靠不住,不光我,等蟾宫大了,也叫他习武。”   金将晚再次语塞,待要将其中的大道理细细说给金折桂听,又想她年纪还小,转而又想起金折桂在旁人口中有勇有谋,于是又问她:“那炸弹,你是怎么知道的?”   金折桂将自己跟瞽目老人商议好的话说出来,“是爷爷偷偷告诉我的,爷爷说我是姓金的,我说出这样的话,旁人对朝廷的兵马更有信心。”   “那这一路出谋划策……”   “都是爷爷跟范神仙弄的,我就是替他们出个头。”   金将晚心中不信,但金折桂这话最合情合理,“过两日,我叫人送你们回京。”   金折桂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低低地唔了一声,然后探着身子,越过金蟾宫问金将晚:“父亲,能真不要新姨娘吗?路上丢了一个,回头祖母肯定给你补全。”   金将晚不喜跟金折桂说什么姨娘、通房的话,翻身只当做听不见。   “父亲?父亲?爹?亲爹?”金折桂轻声喊了四声,听金将晚鼾声大作,只能不甘心地闭上眼睛,又撑起手臂喊:“干爹?义父?”   金将晚呼啦地坐起来,黑夜里瞪向金折桂,骂道:“规矩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亲爹都成干的了!”看金蟾宫不安稳地往金折桂怀里缩,忙重新躺下来。   “能当真不要吗?”金折桂眼巴巴地问,金将晚藏着的《西厢记》里有金夫人写的书签,据说金将晚跟金夫人是青梅竹马,料想他们少年时过的就是林黛玉、贾宝玉一样的郎情妾意小日子,怎么着,现在都不该跟贾宝玉、薛宝钗一样的意难平吧?   金将晚迟疑地轻声问:“你母亲叫你问的?”又失望地想金折桂许久不见金夫人,金夫人走时家里又有丧事,哪里顾得着交代这话。   “……父亲就当是母亲问的,能答应吗?”   金将晚枕着手臂躺下,嗔道:“小孩子莫管这些闲事,睡吧。”   金折桂失望地翻身倒下,听着金蟾宫的呼噜声睡去。   二更的梆子声响起后不久,门上有人敲门。   金将晚只当有军情,警醒地翻身起床,将被子掖好后,轻声城门,开了门,就见玉破禅站在门外。   “玉贤侄?”金将晚将门关上,穿着一身里衣,背着手看向玉破禅。   玉破禅抬头倔强道:“金将军,我不要小前辈的功劳。”   金将晚道:“随你。”晚饭时已经听说了金折桂曾经假装是三十五岁侏儒的话,再听玉破禅说起小前辈,就不似最初那般一头雾水。   玉破禅怔住,忙问:“那小前辈能得到她应得的了?”   “不能。”   “为什么?”玉破禅不解道。     金将晚背着手,就算是金折桂、金蟾宫问,他也不会耐心地细细说给他们听,更何况问话的人不过是世交家的子孙,他又满身疲惫,又被这世侄落过面子,便不甚耐烦地说:“回去问你父亲吧,不然你当我许给众人的好处是从哪里得来的?身为主将,要处置的事可不光是带兵打仗,不然本将军早死在朝堂上了。”说完,听见屋子里金蟾宫起夜后见不到他嚎啕起来,就赶紧折回屋子里。   “金……”玉破禅跟了一步,又收回手,懵懵懂懂地认定了有许多弯弯道道自己还不知道,满腔心事地回房歇息。此时他与玉入禅一间屋子,瞧见玉入禅也才与金将晚的的监军说完话回来,便道:“过两天,我随着金将军的人回京,你回京吗?”   玉入禅怎肯在这时候回京,需知此时回京就好似狼狈地被人救回去一般,哪里比得上到时候骑着骏马跟着玉将军凯旋回京威风,于是笑道:“我想去扬州见父亲,先不回去。”又想范康已经许了他陪着他看他“建功立业”,自己万万不能丢弃这叫早先看不起他的人刮目相看的机会。   玉破禅见玉入禅越发的陌生,便劝他:“范康虽有才,可不是好人。你远着他一些吧。”   “怎么会,你看花爷爷都跟他英雄惜英雄呢。”玉入禅四两拨千斤的将玉破禅的话挡回去,然后装作累得顾不得跟玉破禅说话,径直躺在床上拉了被子睡觉。   翌日,一早起来,众人便纷纷准备离开乐水。   头一个要赶着离开的是曾公子,毕竟他被发配到西北牧马,莫名其妙地跑到中原,乃是大罪一桩。   “我不跟他走,梁大叔,你也不许跟他走,不然我不替陆大叔他们报仇,也要向朝廷揭发……”蒙战见梁松忠心耿耿地要跟着曾公子回西北,头一个不乐意,扯着嗓子就在院子里喊。   金将晚早上起来带着金蟾宫在院子里练拳,听见蒙战这么一嗓子,敏感地察觉到曾公子除了偷偷跑到乐水来,还干了其他不法之事。因懒怠管,只当没听见,不时地看向在他身后嘿嘿乱叫挥拳的金蟾宫。   梁松捂住蒙战的嘴,脸色铁青,悻悻地向金将晚看去。   月娘忙打圆场道:“不是跟他走,是送他走。金将军已经说了皇上除了叛军之外,要大赦天下,料想没多久公子也要回京……有了金将军许下的银子,梁大哥,咱们回京开酒楼做富家翁吧。”   月娘言下之意,也是劝梁松送曾公子回京便抽身出来。   真实身份已经被许多人知晓的曾公子愣愣地戳在屋檐下,紧张地盯着梁松看,心恨梁松自从有了月娘,便耳根子软地听信了月娘的枕边风,待他大大不如当初,转而又想月娘那身份,梁松心里必然有刺,定然不会当真明媒正娶她,待回了京,他再设法叫梁松丢了月娘就是。   月娘觉察到曾公子一直看她,回头看了他一眼,自打知道曾公子要干的事,她就不喜欢他,巴不得叫梁松早早离开。   梁松哪里不知道月娘的心思,心中为难,转而又想,皇帝大赦天下后,曾公子回京,又是皇长孙,虽无权无势,但陪在太上皇身边也不会受委屈,于是就点了头,算是答应了月娘、蒙战。   月娘喜不自禁,蒙战一时欢喜,脱口说:“梁大叔还是最听梁婶子的话。”   一句婶子便讨好了月娘,月娘笑盈盈地看着蒙战:“好孩子,你先别回京城,先陪着戚姑娘去扬州城将她父母双亲埋葬了。然后再带着她回京跟我们汇合。”见戚珑雪出来,又带着蒙战将方才的话说给戚珑雪听。   月娘这一番作为,越发得蒙战的心。   戚珑雪总觉得玉入禅笑面虎一般,心里怕他“秋后算账”,又心知就算阿大四人跟着,到时候阿大四人夹在中间,也不好帮她,巴不得有人陪着她一同去扬州装殓父母尸身,感激地冲月娘道谢,又再冲蒙战道谢。   事不宜迟,唯恐宣读赦免圣旨的人到了西北见不着曾公子,梁松当即向众人告辞,不等明日跟着金折桂一群人顺路北去,就先带着曾公子离开乐水。   金将晚心知许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因此只当不知道皇长孙来了乐水,公务在身,也没多少工夫陪着金折桂、金蟾宫,匆匆团聚了一日,就叫人送他们回京。   玉无价、玉无痕等人因要留下陪玉入禅跟玉将军汇合,阿大、阿二、阿三、阿四就陪着玉破禅跟着瞽目老人、金折桂、金蟾宫回京。   临走那日,金折桂眼瞅着金蟾宫紧紧地搂住金将晚的脖子不肯撒手,不舍地将乐水城里看了一遍,昔日看着满目疮痍的断壁残垣,此时在朝晖映衬下,也显得那样的熟悉,不禁习惯性地靠在瞽目老人身上,暗道自己这辈子怕是不能再看见这样的乡间景致了。   “小前辈舍不得这里?”玉破禅罕见地主动开口跟金折桂说话。   “谁舍不得了,离开这里,金家有的是牡丹亭、芭蕉邬、芍药圃叫我玩。”金折桂看见金蟾宫被金将晚推过来,赶紧将金蟾宫搂住。   “魁星,好好照顾你弟弟。”金将晚又冲瞽目老人、玉破禅拱手,想起瞽目老人看不见,对瞽目老人说:“有劳花前辈替金某照顾一双儿女。”   瞽目老人笑道:“金将军放心,老朽生受他们两人一声爷爷,自然会照顾他们。”   “多谢。”金将晚将瞽目老人、金折桂、金蟾宫扶上马,又对骑在马上的玉破禅道声保重,就立在路边等他们走。   “父亲,姐姐说回京就告诉旁人你答应了。”金蟾宫忽地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将小手伸出来向金将晚挥舞。   “……答应什么了?”金将晚眼皮子跳个不停。   金折桂也探出头来,叫道:“我们回去就说,父亲吃一堑长一智,气钟姨娘不忠,赌咒发誓不要新姨娘了。” 第54章 家雀    金折桂清脆的声音响起,一同送行的玉家人、金家人都在看金将晚。   金将晚绝对不是一个肯在大庭广众训斥儿女大逆不道亦或者留下话柄叫人疑心他好色的人,于是心里懊恼金折桂“先斩后奏”,却只能捋着胡子点头,再三殷切地交代送他们一群回家的侍卫:“好生照看好小姐、少爷!”   旁人见此,比如玉入禅、范康,少不得要满嘴好话地称赞金将晚慈父心怀。   金将晚心中无奈,也只能谦虚两句,认了。   马车上,金折桂探着身子见金将晚没话说了,不禁满意地笑出来,拉着金蟾宫回到车厢里,先拍着他的头夸他:“不愧是将军的儿子,有骨气。”   瞽目老人也在一个车厢里坐着,笑着摇摇头,等金蟾宫挤到身边,就搂着他讲故事。   金折桂一时闲了,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她绝对不是个肯自己把那种话说出口惹得金老夫人不待见她的人,只见她探着头,又对外面一众人说:“方才爹爹的话,诸位都听见了。爹爹说,我年纪小,又是女儿家,不好插手父亲的房里事。叫诸位见了祖父、祖母替他说一说……破哥哥,你也替父亲说一说吧?”   玉破禅高高地骑在马上,原不将金折桂交代给玉家人的话当一回事,但既然她主动开口了,就轻描淡写地嗯一声。   太不可靠了……比之其他玉家人斟酌着金将晚的态度点头答应,玉破禅轻轻地点头,实在叫金折桂看着心悬。   “破八你要是不乐意……”金折桂觉得玉破禅靠不住,立时改了称呼。   玉破禅道:“其实,玉将军没答应吧?”   “谁说的?你们没瞧见父亲点头了?”金折桂恨不得拆了玉破禅,偷偷看了金家人一眼,幸好那群金家人爱屋及乌,因对金将晚忠心,对他们姐弟也很爱护,即使是听玉破禅这般说,也只是宽容地一笑。   阿大道:“小前辈放心,八少爷答应了的事就会办到。”一句话说出,再见金折桂,见自己已经坦然了,便又兴致很好地跟金家人套近乎。   “小前辈管这种事,是不是有些不妥当?”玉破禅左右想想,到底觉得金折桂这年纪的女孩在家里该跟他家的姊妹一样无忧无虑,因此觉得金折桂在给自己没事找事。   金折桂冷笑道:“有什么不妥当的?母亲性子倔,拉不下脸不要姨娘们,我身为女儿,自然要护着她了。难不成,破八你能眼睁睁瞧着自家父母怄气,叫姨娘通房钻空子?”   “我们家没有姨娘。”玉破禅深吸了一口气,人终归胜不过自然,只见昔日看着满目苍夷的地方如今已经长满了野草野花,看着也是生机勃勃,不禁纵马稍稍离开。   金折桂一怔,暗叹:“原来玉将军、玉夫人那般夫妻情深,真叫人羡慕。”   阿二、阿三、阿四不禁噗嗤一声笑了,阿大道:“小前辈……你这么小就羡慕人家夫妻情深?”可见早先的误会不全是自己的错,谁叫金折桂说话老成呢。   “是羡慕破八,我们家那两个冤家哟,见不着互相牵挂,见着了又满腹怨气。”金折桂捧着头,将脸探出车窗。   听金折桂老气横秋地这般形容金将晚夫妇,不独玉家人就连金家人也笑了。   金家几个忙答应道:“小姐放心,等回去了,我们就跟阁老、老夫人们说。”   阿四诧异地看向金折桂:“小前辈该不是还不知道我们家有个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吧?”   金折桂一怔,猛地站起来,头撞在车窗上,摸着头又赶紧坐下,“没想到你们玉家还有过人之处。”   “小姐——”金家几人一时紧张起来,唯恐玉家人恼火。   却见阿四很是坦然地洋洋得意道:“我们玉家是将军世家,早些年哪个将军出门打仗不要一去几年才回来,有新婚燕尔就要分开的。为照顾嫁进来的夫人们,就有了这么个规矩。”   金折桂待要说也不怕出门打仗的人一去不回来,随后又想玉家怕是用这个规矩想安抚娶进门的贵女呢。甭管怎么着,玉家有这么个规矩,看着就比金家显得厚道许多,再见玉破禅纵马回来,看玉破禅的眼神不禁变了,笑道:“破哥哥去做什么了?”   “……还有事?”玉破禅听到“破哥哥”三字,再看金折桂一副看肥肉的神色,不禁打了个颤。   金折桂听他这生硬的三个字,摸了摸鼻子,心想等回京了要仔细打听打听玉家有没有年纪跟她相当的好孩子,若有,厚着脸皮也要先把那孩子圈下来。   习惯了装三十五岁,此时盘算着要圈玉家□岁的孩子,心里有些怪怪的,只觉得自己成怪阿姨了。   玉破禅见金折桂不说话,就伸手将一根串了独角仙的狗尾巴草递过去。   金折桂接了狗尾巴草,放到金蟾宫面前,只见独角仙不住地扑棱翅膀,一阵小风吹到金蟾宫脸上,金蟾宫眯着眼睛嘴角带笑地仰着脸去享受那小风,等独角仙停下了,才伸手去接。   虽金将晚吩咐过不许再提金折桂在瓜州、乐水的事,但此时“没有旁人”,只有金家忠心的家将并玉家家将,于是两家人便开始将早先的大半年当做传奇故事说起来。   金折桂人在轿子里,巴不得他们金家人更敬重她更待他们姐弟好一些,于是也不拦着,在马车里逗着金蟾宫玩,又反复交代金蟾宫回家之后要如何表现。   坐了两三日马车,一行人到运河边,才换了船。   上了船,因有外人在,金、玉两家就不再多提瓜州、乐水的事。船上阿四四人忙着劝说玉破禅理解玉将军的苦心、别再提经商一事,金折桂忙着教导金蟾宫回家后如何说话,一时间,两家人竟是同在一条船上也不得相见。   又坐了十日船,就见金家来人迎接了。   金折桂跳着脚跟瞽目老人一起出来看,见当先来的两人是金夫人的小弟沈席辉,金家的三老爷金将禄、二房二少爷金朝桐,后面跟着一群七七八八的族内闲着没事的堂叔、堂兄弟。   金将禄、金朝桐先与沈席辉一同上了船,待上船之后,大抵是都好奇金家姐弟是怎么活下来的,便纷纷打量他们一番,待见了瞽目老人、玉破禅,便跟他们寒暄。   “妹妹,伯母在佛堂里听说你们回来了,就高兴地晕了过去。妹妹,咱们赶快回家吧。”金蟾宫年幼,金朝桐说话的时候,便将金蟾宫撇开了。   沈席辉眉头一皱,待要说话,就听玉破禅说:“金家二哥,小前辈腿脚不好,不能赶路颠簸,还是接着坐船吧。”    金朝桐顾不得去问为什么叫金折桂小前辈,忙道:“家里伯母病着,祖父、祖母又连日里念叨着,马车里铺好了厚实的褥子,颠不到六妹妹、大弟弟……”   “孩子腿脚要紧。”沈席辉蹙眉,见金蟾宫好奇地看他,忙问:“连小舅舅都不认识了?”   “小舅舅!”金蟾宫见金折桂点头,蹦跳着去拉沈席辉的手。   脑仁疼!金折桂无语地看着蓝天白云,丢了孩子不叫人来找,如今还催着他们赶路,金夫人就算是想孩子想得晕过去,也不会叮嘱人不要孩子命一般地往回赶。这么快赶回去,明摆着是有些人不耐烦来接,想早日回京。   “哎呦,我的腿!”金折桂身子一软,瞽目老人、玉破禅等人赶紧伸手去扶。   沈席辉不明真假,但看金折桂手持一副拐杖,又在心里还当金折桂是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儿,于是赶紧将她抱起来,问了船舱在哪里,便急忙将她送回去。   金折桂躺在床上真真假假地不住喊疼,瞽目老人心知她明日还要坚持做牵引,不然先前吃的苦就前功尽弃了,因此说:“折桂坐不得马车,要坐船慢慢进京。”   “怎么会这样?”金朝桐赶紧向金折桂的腿脚看去。   金折桂哽咽道:“二哥哥,大哥哥跟着父亲立了大功,你在家定也没闲着吧,耽误二哥哥建功立业,妹妹在这、在这给你赔不是了。”   金朝桐也有十六七岁,因金太夫人殡天,尚未娶妻,他在家也不过就是读书准备科考罢了,能建什么功立什么业?不过是心里不服气金阁老令他跟族里众叔叔、兄弟们来接金折桂姐弟,因此想快快将差事敷衍过去,才想催着金折桂赶紧回去。   金折桂一句话既点明金朝桐一房欠着她们一房的恩,来迎接他们姐弟也是理所应当;又嘲讽金朝桐回家也是游手好闲,没必要赶路。于是金朝桐语塞,颀长的身子呆呆地站住。     三老爷金将禄眼瞅着金朝桐吃瘪,心内窃喜,此时才语重心长地跟金朝桐说:“二郎,急个什么,既然魁星腿脚不好,那就慢慢回京就是了。若当真颠簸坏了他们,那才是不孝。”又关切地问瞽目老人:“魁姐儿这腿脚到底是怎么了?若早知道魁姐儿腿脚不好,就带了大夫来了。”微微一怔,忙又向身后看去,“带来的婆子、丫头呢?还不赶紧来伺候着。”   金折桂一边喊疼,一边偷偷向沈席辉看去,比之庶出叔父,自家舅舅要更可靠一些,看沈席辉有些无奈,又见两队婆子、丫头上来,便向她们看去,想起金朝桐说金夫人晕过去了,这些人不知道是谁准备的,就忙问:“舅舅、叔叔、哥哥们出发前,母亲可大好了?”   金朝桐赶紧道:“妹妹,我去给伯母请安的时候,瞧着伯母脸色还是不好,问了旁人,都说伯母自打没有你们的消息了,就夜夜惊醒,如今是积劳成疾,怕是要将养许久才能好。”   金蟾宫听说金夫人不好,拉着瞽目老人的手一时也没了玩的兴致。     “这四个是奶娘,这六个是二等丫头,眼前只能委屈魁姐儿、大哥儿了,等你们到了家,就将剩下的都给你们补齐了。”金将禄和蔼地看着金折桂、金蟾宫,眼圈红了又红,又开始念叨着:“哥哥就大哥儿这么一点骨血,知道你们不见了,可将父亲、母亲急坏了,母亲每常说,要是大哥儿出事,她也不活了。”说着话,又指挥奶娘、丫头们赶紧地伺候着。   金夫人既然病着,这送来的人自然不是她准备的。丫头就罢了,奶娘都准备全了,若此时用了她们,等回了金家,众人都默认她们是他们姐弟的奶娘、丫头,再要换,就有些无理取闹了;若是胡诌一些她们的错处,又害了人。   “且慢,我日日要做牵引。成天鬼哭狼嚎的,难免会吓着她们。依旧叫她们下船吧……我跟蟾宫逃难的时候,身边的奶娘、丫头都要害我们,我怕她们,叫她们都走。”金折桂眼圈一红,就又开始落泪。   金蟾宫紧跟着金折桂掉眼泪,呜呜咽咽地说:“奶娘跑了……金翠也跑了……”     “这人都带来了,六妹妹,没个丫头伺候你,我回去跟祖母怎么交代?”金朝桐素来就不喜大房人这爱出风头的性子,一般的兄弟姐妹,轮到他们姐弟,名字里就又是折桂,又是蟾宫,就连小名都叫做魁星,尤其是金蟾宫,一圈子兄弟按齿序排位,轮到他了,又成了大哥儿。此时见金折桂又“无理取闹”,言语里就有些不耐烦。   沈席辉忙安抚金折桂、金蟾宫:“罢了罢了,你们怕她们,就叫她们走就是了。”转而又对金将禄、金朝桐说:“他们姐弟两个在奶娘丫头手里受了大罪,也难怪他们草木皆兵,既然他们不肯要,那就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六妹妹是女儿家,大弟弟又年幼,母亲、嫂子好心挑的人……”金朝桐蹙着眉头。   “ !魁星说不要就不要,快叫人下去。”金将禄试探出金折桂还跟早先一般警惕,并未因流落在家乍然见到家人松懈下来,便嗔怒地令金朝桐住嘴,然后挥手叫奶娘、丫头下去。   金朝桐心说金将禄算个什么东西敢冲他喊,心里腹诽,却也碍于辈分低了头。   “三叔叔,赶紧赶路吧,我们还坐船,船上地方小,难为你们坐马车跟着了。”金折桂擦着眼泪道。   金将禄忙说:“叫你二哥哥他们跟着,三叔陪你们坐船。”   “……我也留下,请金三哥跟下面等着的说一声。”沈席辉在床边坐下,便摆出不欲下船的架势。   “也好。二哥儿,咱们先下去。”金将禄领着金朝桐冲瞽目老人、玉破禅等人拱拱手,便带着奶娘、丫头们下船。   等只剩下沈席辉了,金折桂惭愧地对玉破禅等人道:“抱歉,叫诸位看了一场闹剧。”   阿大四人纷纷摇头,“难为小前辈了。”   玉破禅皱眉道:“小前辈回家之后都要过这日子?”就连几个奶娘、丫头,也不敢冒然收下。   “不然还能怎样?”金折桂挠了挠头,上了船,她就不是在林子里指点江山的小前辈了。   “可惜了,小前辈是天上的鹰,如今成了家雀。”玉破禅心里对金折桂又敬又畏,知道她真实年纪后,越发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此时见不久前还威风八面、一呼百应的金折桂连不要几个奶娘、丫头都只能迂回地哭闹,不由地替她惋惜。   沈席辉听不懂玉破禅的话,却咳嗽两声,有意提醒瞽目老人、玉破禅叫他们甥舅说说话。   瞽目老人、玉破禅识时务地告辞,阿大、阿二、阿三、阿四齐声道:“小前辈放心,你家二哥那般讨人嫌,我们替你讨回公道。”如今他们是客,就算欺负一下金朝桐,也没人敢说他们的不是。   “有劳了。”有人相助自然是好,金折桂毫不推辞地拱手向四人道谢。   等船舱里只剩下沈席辉,沈席辉便赶紧细细去问他们姐弟是如何死里逃生的,最后叹道:“金家不好叫人来救,又叮嘱沈家也不能去救,我们人在京城,也只能干着急。叫你们姐弟受累了。”   金折桂忙道:“舅舅,反正都活过来了,还提那些事做什么?听说母亲去佛堂了?”   沈席辉点了点头,“如今家里是你大嫂子当家……毕竟你大嫂子的姑姑是皇后了,姐姐知道你性子要强,叫我来叮嘱你且收一收性子,老夫人虽对姐姐颇有微词,但对你们姐弟是真心疼爱,你们回去了,若有什么不妥,只管委委屈屈地跟老夫人说,千万别为了姐姐强出头。”   金折桂抱着金蟾宫点头,破涕为笑道:“我们不替母亲出头,有的是人替她出头。当初跟母亲信誓旦旦发誓要照看好我们的钟姨娘后来偷了我们的东西撇下我们自己跑了,后头还带着袁珏龙的人来抓我们。父亲听了,气得了不得,赌咒发誓说不纳妾了。”   沈席辉目瞪口呆,半响道:“亏得我小时候替姐夫传递书信,如今姐夫……”一句话未说完,忽地听一声啊的尖叫,随后就是有人落水的噗通声。   沈席辉、金折桂、金蟾宫忙出了屋子,到外头一看,就见方才穿着一身月白衣裳风度翩翩的金朝桐挣扎着在水里大呼救命。   金折桂捂着嘴笑,沈席辉瞅了眼玉家五人,眉毛一挑,悠悠地晃到五人身边,偷偷地用扇子指着船下站着的一堆金家人里头略年长的两个,“……那两个四处宣扬魁星、蟾宫的夭折了……闹着要把自家儿子过继给姐夫……不过是族里旁支,不必留情。”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可猫可兔、5912851、曹某到此一游、枫随、小特、微波、翡酒、方笺、玻璃瓶、长风万里、vanilla198637、桔果、依稀、16颗、D、雪儿、743360几位同学的霸王票,╭(╯3╰)╮ 第55章 做官不如卖臭豆腐    清风徐徐中,夹岸杨柳依依、夏花香浓。   被沈席辉当做打手使唤的玉破禅、阿大四人,不过半日功夫,就成功地令金家五人落水。   落水的人喷嚏连天,船上看戏的人喜不自禁。   金折桂坐在躺椅上,右脚搭在凳子上,一块重重的石头坠在她脚踝上。虽脸色有些苍白,但身边有金蟾宫帮着擦汗,眼睛里又瞧着初初学习如何做纨绔子弟的玉破禅一本正经地对金家人使坏,心里也不甚难受。   此时,沈席辉、金将禄二人陪在船上,眼瞅着金折桂额头冒出冷汗却还有心思去看玉破禅靠在船舷上用弹弓射岸上跟着的金朝桐等人,沈席辉这小舅舅先心疼起来,紧挨着瞽目老人打听这牵引的法子到底有没有用,看金折桂脸色越来越难看,便道:“别叫孩子白受苦,最后一点子用都没有。”   瞽目老人见过了金将晚,若是还未察觉金折桂的古怪之处,那他就不是花头鬼了。只是,活到他这年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多了,比如范康,他虽看不起范康一肚子鬼蜮伎俩,但怜惜他怀才不遇,便出人意料地放过他。此时虽觉金折桂古怪,但又心疼她懂事,更兼一路患难养出来的祖孙情,于是类似炸弹等等,只要是不该金折桂懂的,他都替金折桂应下来。这会子见沈席辉心疼外甥女,见不得金折桂这样治病,就说:“老朽也不敢担保有用,但总要试一试,除了这法子,怕是再没法子治丫头的腿了。”   金将禄见金折桂并不想原先说的鬼哭狼嚎,心叹不愧是大房的女儿,但看金折桂姐弟回家后,如今在金家耀武扬威的二房如何收场。   “哎呦,玉家小兄弟,不兴这样!”岸上正打着喷嚏,就被玉破禅用弹弓射中的金朝桐气恼地冲船上喊。   金将禄听到金朝桐喊疼的声音,不禁一喜,唯恐被金折桂看出,忙将幸灾乐祸的笑容收敛了。   阿大四人呆呆地又将在岸上捡的小石头递给玉破禅。   “八少爷真是不鸣则已!”阿四底气不足地称赞,昔日是玉入禅处处摆出纨绔子弟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如今轮到玉破禅开始肆无忌惮地挑事了。   玉破禅对这仗着家世肆意“欺负”的人感觉陌生得很,看金朝桐几人连连呼痛,不由地轻笑一声,只觉得心气顺畅了一些,手上依旧向岸上惊慌失措的玉家人瞄准,嘴上说:“等回了家,我先去试试臭豆腐的买卖,你们愿不愿意跟着我?”   阿大四人眼皮子齐齐跳出来。   “咳——”金折桂被口水呛住。   阿大忙道:“八少爷,臭豆腐不是你那样做的。”不自觉地看向金折桂,想起那一盘味道怪异的臭豆腐,不禁犯呕。   “八少爷莫胡闹,就算不要做将军了,回了家,读书考科举也行。”阿四赶紧劝,听岸上又有人哎呦一声,见没射错人,赶紧称赞玉破禅,“八少爷果然箭无虚发。”   岸上人仰马翻乱成一团,玉破禅才将弹弓还给金折桂,走到瞽目老人身边请教道:“花老前辈,晚辈先做臭豆腐这小本买卖,然后再跟着大商户五湖四海去经商,最后自立门户可好?”   瞽目老人笑道:“好是好,只是听丫头那边的动静,老朽可不敢吃小官人做的臭豆腐。”   “……放心,这次不会再用粪水泡了。”玉破禅老实地道,战场腥风血雨,官场尔虞我诈,反正他自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商人重利、无商不奸”,那不如干脆经商算了。   金折桂咳得面红耳赤,阿大很是虚心地请教:“八少爷,你明知道臭豆腐是给小前辈吃的,还这样,为什么?”   玉破禅瞅了眼金折桂,沉吟道:“我以为小前辈认出是我摆的玉字,会吃了臭豆腐,然后满嘴赞好,再借着叫宁王赏赐我给我联络上。”万万没想到,金折桂没他想的那么伟大,竟然没吃,“小前辈放心,我做出的第一盘臭豆腐,一定会送去请你品尝。”   金蟾宫软软的小手拍在金折桂胸口,金折桂平缓了呼吸,咽下一口唾沫,“别了,还是先孝敬给你那豆腐西施玉婶子吧。”摇了摇头,想到玉破禅破罐子破摔后,玉家有无数好戏可以看,不禁为不能亲临玉家惋惜。   沈席辉、金将禄瞠目结舌地听玉破禅说要做臭豆腐,咋舌不已,因是长辈劝了两句,见玉破禅不听,只能作罢。   陆陆续续金家几人被哄上船,然后设计落水。因金朝桐几人染上风寒需要在岸上驿站休养,金折桂等人就乘船先行一步。金折桂掐算着休沐日,才叫船慢慢靠岸——若不是休沐日,金阁老、金二老爷金将溪等“有头有脸”的不在,迎接他们姐弟的队伍里少了有分量的人,少不得要被人拿着作筏子,捏造出他们姐弟不受待见的话——毕竟,他们流落在外的时候,金家可是没人去找。   离京城渡口不远,就有金家来人在岸上骑马迎接。待到午时船靠岸了,果然金家三房三少爷金朝杨、金家二女婿柳四逋等人带着管事、管事媳妇过来。   玉家也来了十几人,只是大抵是想着玉破禅等人武艺高强,于是只备马,并未准备轿子。   金朝杨、柳四逋见沈席辉、金将禄下船,赶紧迎上去,不见自家半路去迎接的队伍,金朝杨赶紧问:“二哥哥还有其他叔叔、哥哥们呢?”   玉破禅道:“病了。”   阿四并不提金朝桐一群人是怎么病的,只轻笑说:“到底是书香门第,身子骨弱一些。”   柳四逋是二房女婿,听闻嫡亲的二小舅子病了,忙道:“桐二弟是有些 了。”又看金折桂拄着双拐跟着瞽目老人、金蟾宫下船,身后却没个奶娘、丫头服侍,忙道:“叫去的丫头、奶娘呢?怎不见人?”   “伺候你们家二少爷一群人去了。”玉破禅见自家人迎上来,便说:“答应了金将军要送小前辈他们两个回金家,等先送了他们走,我们再回去。”   玉家来迎接的不过是家中管事,众人只疑惑玉入禅怎没跟来,听玉破禅发话,叫人回玉家送信,就依了玉破禅。   金折桂心道玉破禅这老实人也并非不会陷害人,望了眼金将禄,见金将禄并不替金朝桐辩解,心下十分满意,于是先对瞽目老人说:“爷爷上轿。”   沈席辉、金将禄赶紧将瞽目老人搀扶上轿子。   金朝杨、柳四逋不知道瞽目老人的身份,看他背着个羯鼓,心里诧异怎地领回来一个江湖卖艺的。   等瞽目老人上了轿子,金折桂、金蟾宫姐弟两个坐着一顶轿子回家去。   金蟾宫离京许久,此时忍不住掀开帘子向外看。   金折桂从他掀开的帘子缝隙里向外匆匆一瞥,就见京城依旧繁华,路边卖艺卖唱的比比皆是,与遭受战乱的扬州一带迥然不同,莫名地有些伤感,于是握着金蟾宫的手,又细细叮嘱他,“还记得回家后怎么说吗?”   金蟾宫重重地点头,“见了祖父就……”  “嘘,在心里记着就好。”金折桂一笑,来迎接的人里头金夫人的陪房都只能站在后面看着,可见,金夫人如今在家说不得话。   金蟾宫想起了什么,便掀开帘子冲玉破禅喊:“破哥哥,臭豆腐是什么?这边又卖的吗?”   玉破禅骑着马,当真向街道两边看去,半响才出声,“没瞧见有没有……要是没有,怕是这生意十分好做。”   阿大四人脸色铁青,不好跟其他的玉家人说出玉破禅卖臭豆腐的算计,只能装作听不见。   一群几十匹马护着三顶轿子几辆马车慢慢向前走,到了神京城城南梅杨大街上,离着金家门还有半条街,轿子就停下。   金折桂听到一声颤巍巍的“蟾宫”,就推着金蟾宫向外去,然后拄着双拐也向外走。   跟在后面坐轿子的婆子见金折桂竟然出了轿子,便也赶紧下马车过来伺候。   “祖父!”金蟾宫早不记得金阁老的样子,但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站在大街上喊他,便嚎叫着祖父猛地冲过去将人抱住,然后哭不出来,就用力地在老头子脸颊上啪嗒啪嗒地用力亲。   “祖父,孙女不孝,连累祖父牵挂了。”金折桂拄着拐杖过去,当街便给金阁老下跪。   “魁星,快快起来。快回轿子。”紧跟着金阁老的金二老爷金将溪赶紧去搀扶金折桂,“父亲,还在大街上呢,回家再说吧。”   金阁老须发花白,原本因瞽目老人跟金折桂姐弟同来,才出了家门当街相迎,此时见金蟾宫离家多时,依旧未忘记他,又见孙子搂着他的脖子不放,又是亲又是抱,不觉湿了眼眶,用力将金蟾宫抱起来。   金将溪赶紧伸手托了一把,又见瞽目老人出轿子,便赶紧称呼着“花老先生”向前迎去。   瞽目老人见金阁老来迎接,客套地过去跟他寒暄,玉破禅也过来见人。   金折桂暗道果然就该选在休沐日回家,管金阁老当街迎的是谁,他们姐弟这面子是有了,谁也不能嘀咕说金家不稀罕他们了。   “ 呢?他不是去迎弟弟妹妹了吗?”金将溪穿着一身便服,因是养尊处优的文官,虽比金将晚小两岁,但大腹便便,面容丰满,看起来倒是比金将晚要大上十几岁。   “二哥哥病了,还留下原本给弟弟妹妹们的奶娘丫头伺候他们。”金朝杨极为顺口地说。   金将禄嗔视儿子,“胡言乱语个什么,你二哥哥若非实在撑不住,必定会亲自送弟弟妹妹回家。”    甭管里头有什么蹊跷,但在旁人心中,金朝桐已经是一个非常不懂事的人了,去迎接受苦的弟弟妹妹,反倒将弟弟妹妹的丫头、奶娘占了。   “蟾宫,你的脚……”金阁老忧心忡忡地看着金折桂的脚,见金蟾宫紧搂着他不放,就避开金将溪要接过金蟾宫的手。   “父亲放心,已经叫人准备好太医了。”金将溪忙又催促金阁老,“父亲,花老先生也累了,家里有人等着,回家说吧。”   金阁老忙空出一只手挽着瞽目老人向前走。   “快背着小姐回轿子。”金将溪又催促婆子们。   金折桂被人挡着,依稀听见金阁老说了太上皇等话,心想果然不能把自己太当一回事,金阁老出门相迎的才不是她。     上了轿子后,不过几步路,就进了金家门,金折桂见家里开了大门,心里纳罕,不等进仪门,轿子便又停下,见两个眼生的媳妇来搀扶她,哪里肯丢了架着拐杖装可怜的机会,避开她们的手,依旧要了拐杖,慢吞吞地向金阁老房里去磕头,到了门边有人替她打了帘子,还不等她进去,就听见里面玉破禅有些生硬地说“金将军发誓不纳妾了……也不要通房”,随后又是阿大四人并金家等人附和的话。   金折桂慢慢地拿着拐杖磨蹭着不肯立时进去,又听金蟾宫哭喊着诉说钟姨娘如何抛弃他们、如何跟宁王一起来抓他们的话,暗暗点头,默默称赞金蟾宫不怯场、玉破禅等人言出必行。   隔着一道屏风,里面有人听到拐杖的笃笃声,就问:“魁星还没来吗?”   “来了。”金折桂依旧拄着拐杖做出艰难前行模样,进去了,就见金阁老竟然坐在了侧位,一个过了耳顺之年的男子与瞽目老人携手坐在正座,匆匆一瞥,只见那男子也跟金将溪一般大腹便便,暗想这人莫非就是撂挑子的太上皇?   “这就是带着幼弟逃出来的丫头?”那男子问。   金阁老忙说:“魁丫头快见过虞家祖父。你虞祖父跟你花爷爷是故交。”   虞祖父?金折桂眼皮子跳着,丢下拐杖要下跪,那位撂挑子的太上皇忙说:“丫头腿脚不灵便,就免了吧。”   瞽目老人道:“不碍,这丫头忍得住。”   忍得住三字,就说明金折桂下跪十分艰难。   太上皇忙道:“怎能叫孩子忍着,好不容易回来,又跪来跪去,伤上加伤,可怎么好?免了吧。”   “谢虞祖父。”金折桂顺水推舟地只行了个没有手势的万福。   金阁老顺着太上皇、瞽目老人的话对金将溪说:“告诉你母亲她们,等会子不许叫魁星给她们磕头。也叫人都散了吧,等会叫他们母子好好团聚团聚。”   金将溪忙应了,出门便叫金朝杨去向后院众女人们传话。   金折桂偷偷去看太上皇,心想这人来这边做什么?   “一别就是几十年,花老先生……”   “哇——钟姨娘叫人一个个认人,吓得我跟姐姐都不敢去找吃的……只能啃树皮……”在场的唯一一个猜不出太上皇身份的人,也就是金蟾宫牢牢地记着金折桂交代的话,见金阁老没答应许金将晚不要新姨娘,就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地再次诉苦,丝毫不介意打断太上皇的话。   金阁老年纪大了,抱得金蟾宫手臂酸,但又见孙子哭得泣不成声,不觉心疼起来。   瞽目老人道:“看这孩子叫钟姨娘吓的,难怪金将军说不要妾室了。”   这是金家的家务事,太上皇原本不想管,可是眼瞅着金蟾宫怎么哄都哄不住,忙说:“既然你父亲发过誓了,就必定不会再有姨娘,你这孩子哭个什么。”   金阁老也唯恐金蟾宫惹恼了太上皇,忙拍着金蟾宫的后背,“好了好了,不要姨娘就不要。”到底是孙子小,只当他被姨娘吓着了,就作势对身边人吩咐:“快跟老夫人、夫人说,不许人再当大哥儿的面提什么姨娘。”   “是。”   金蟾宫立时收了哭腔,开始很懂事地安静地坐在金阁老身边,甚至还体贴地说了几句“在外头谁都不想,就想祖父”。   太上皇见金阁老祖孙腻在一处,不觉一叹:“等这些烦心事了了,我也含饴弄孙。”又眼瞅着玉破禅英气逼人、气宇非凡,就叹:“玉家小儿果然有乃祖遗风,想来你也是斗智斗勇从宁王爪牙下逃出来的,不知你日后有何打算?可愿意跟你祖父、父亲一样建功立业?”   “回……虞祖父,晚辈决心去卖臭豆腐。” 作者有话要说:汗一个先,现在还有多少人会知道,只有长子的大儿子才叫长孙,其他儿子的儿子,年纪再大,也不会是长孙。金家没有庶出长子。 第56章 夺子一    开玩笑的吧……   京城的五月还不甚炎热,正是一年里难得气候宜人的时刻。   太上皇、金阁老眼巴巴地看着一脸严肃的玉破禅,就等着他忽地嬉皮笑脸丢出一句“逗你们玩呢”,然后他们身为长辈,再又爱又恨又无奈地摇头大笑,继而将一肚子称赞后生的套话拿出来夸奖他。   可等了许久,玉破禅依旧严肃着一张还稚嫩的小脸。   书房里立时尴尬起来,本有意抬举玉破禅的太上皇一时下不了台了,暗暗在心里疑惑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玉破禅了,不然谁家的后生会这样回别人家长辈的话?自己此时要如何接才妥当   “我要做风流才子!”金蟾宫冷不丁地叫了一声,却原来他一直等着太上皇问完了玉破禅,再来问他将来要做什么,如今没人问,他又不怯场,就自己叫了出来。   金阁老松了一口气,笑骂道:“小东西,你知道什么是风流?”   因金蟾宫年幼,他的话一听就是戏言,太上皇招手叫他到跟前来,又有意逗着他,“学着风流才子的样走两步叫虞爷爷看看?”   陪着的沈席辉忙将扇子递给金蟾宫,金蟾宫拿着扇子,晃晃颠颠地走到金折桂跟前,拿着扇子去挑模样最俊俏的金折桂下巴,还歪着嘴扯出一个坏笑。   金折桂心知金蟾宫一直跟一群男人们混在一处,这是不知哪个有意教他的 子招数,啐了一口,骂道:“滚一边去。”   太上皇看了喜不自禁,见瞽目老人看不见,就细细说给瞽目老人听,哈哈笑道:“花老先生看看将晚的这个孩儿将来怎么样?”   瞽目老人笑道:“这孩子心眼灵活,将来自有一番造化。”   金阁老只觉得金蟾宫乖巧伶俐,又想那些外头学的坏习惯教教就没了,于是也跟着又笑又骂:“你这哪里是风流,明明是 。”   金蟾宫跟着傻笑,忽地嘴一瘪,抱住金折桂的腰仰头问:“姐姐,母亲呢?”   金折桂忙道:“等会祖父就叫咱们去见母亲,你乖一些。”   金蟾宫带着哭腔说了一个“好”,就搂着金折桂不动弹了,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看向十分陌生的祖父。   太上皇道:“叫孩子先去后院歇歇吧,花老先生且随我去明园住些时日,也替我解解闷。”   瞽目老人道:“虞先生相邀,原是老朽的福气,不该推辞。只是为给这丫头治脚,老朽离不开,怕是要在金家耽误一些时日。”   “花老先生肯在金家滞留,乃是金家的荣幸。庭院已经洒扫干净了,花老先生只管留下就是。”金阁老忙道。   太上皇对扬州一带的战事疑惑颇多——毕竟山高皇帝远,许多事他想知道个清楚明白也没有办法——有许多话要问,原以为瞽目老人又要神龙见首不见尾地消失在江湖,如今见他因喜爱金家姐弟要留下,喜出望外道:“花老先生才是真正的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瞧着这小丫头也喜欢,过几日我下帖子,金阁老只管带了丫头来明园。园子里,我也留着两个小孙子在身边呢,孙子年纪跟这丫头仿佛,正能玩在一处。”   带不带这么吓唬人的?男女七岁不同床,叫我跟你孙子一起玩?金折桂心内腹诽,抬头不去看太上皇。   瞽目老人虚应了。   金阁老原本觉得孙女小小年纪带着孙子逃出来也是一桩光彩傲人的事,此时听太上皇说出这话,一时心觉自己大意了,他原就没心思叫孙子女跟皇家在亲事上有什么牵扯,大孙子金朝梧成了皇后娘家女婿实属意外,此时心里警惕起来,巴不得方才还落落大方的金折桂姐弟两做出点上不得台面的事,好叫他顺口打发他们回后院。   恰这时,金蟾宫打了个喷嚏。   金折桂二话不说,视手帕为无物,拿着袖子就去给金蟾宫擦鼻涕。   金阁老心里大喜过望,有意嗔道:“用帕子用帕子,哎,哪里学来的坏习惯。”赶紧拿着自己帕子叫金将溪去给金蟾宫擦鼻涕。   “出去一趟,怎么连帕子都不知道用了?多少人等着见你们姐弟,这么上不得台面,可怎么办?”金阁老连声嗔骂,又仰着头嘁了一声,一副嫌弃得不得了的样子。   金折桂、金蟾宫眼巴巴地盯着金阁老看,金蟾宫就罢了,金折桂大气都不敢出,就好似担心被金阁老嫌恶。   太上皇赶紧打圆场:“小孩子家,毕竟在外头久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规矩全忘了,这样样都要从头学,怎么领着他们出门?”金阁老无奈地一叹。   太上皇此时若还没意识到金阁老不想孙女去明园,那他就枉做过皇帝了,忙道:“急个什么,算不得什么事。花老先生今晚上先去明园歇一歇,明日我将你送回来,绝不会耽误给丫头看腿。”   “那就要去叨扰虞先生了。”瞽目老人心知推辞不过,不过是去一晚,就答应了。   “花老先生太客套了。”太上皇并不因为金阁老的婉拒生气,他方才那句也是试探,毕竟如今多数人都以为金阁老家因娶了皇后的侄女就算是皇后一系的外戚了。眼下金阁老遇见跟皇家联姻的苗头就避之如蛇蝎,可见外头的传言不可信,金阁老没有做外戚的打算,对皇后娘家,金阁老也就是敷衍敷衍罢了。   太上皇既然是微服私访,此时要告辞,就摆出世交家长辈的谱,叫人拿了见面礼给玉破禅、金折桂、金蟾宫,对着金折桂、金蟾宫说了些冰雪聪明等等的好话,轮到玉破禅了,想起玉破禅要做臭豆腐,咕哝了半天,依旧说了句轻描淡写的“虎父无犬子”,带着瞽目老人坐了轿子就去了。   金阁老、金将溪、沈席辉等又将人送出门外才回来,见玉破禅告辞,虚留了两声,便放他们走;沈席辉见只剩下自己一个外人,也赶紧告辞。   “瞧见了吧,叫你媳妇、儿媳妇安分一些。别听风就是雨地折腾着叫姑娘去做什么公主伴读。”金阁老瞅了眼金将溪,摇头笑笑,又将金蟾宫抱在怀里,然后将手递给金折桂,“魁星,走,去见你祖母、母亲去。”   “哎。”总算只剩下他们一家人了,金折桂将手递给金阁老,假装才发现地问:“虞祖父是太上皇吗?看着好年轻呐。”   金阁老道:“老当益壮,不如寿终正寝。”    金折桂噗嗤一声笑了。   金阁老见牵着金折桂,她越发不好走路,又不满地催问:“小姐的软轿子呢?还不叫人抬着?”     金将溪讪讪地催轿子。太上皇禅位后,金二夫人、金大少夫人跟着兴头了两日。金阁老虽有心敲打,但碍于皇后一系风头正盛,又不能太过打脸。金将溪此时眼瞅着做出带着幼弟死里逃生“壮举”的金折桂,皇帝也是淡淡一句扫过,不禁想家里的女孩儿们就算去做了公主伴读,怕也不能跟皇孙们扯上干系。   金将溪瞥了一眼金将禄,说道:“父亲放心,咱们家还有孝在身上,虽父亲、大哥、我被皇上夺情留用,但到底家人要守孝,哪里能去做什么伴读。”   金将溪位卑言轻,并未被皇帝夺情,如今在家守孝,听金将溪这话,顿觉被金将溪打了脸。   金阁老冷笑道:“当真都还记得身上有孝才好,前儿个冷不丁撞见一个媳妇穿得十分花哨,只当是投奔过来的亲戚,没成想,近了才瞅见是你那大儿媳妇。”     “……儿子回去叫朝梧的母亲好好教训她,绝不能叫她坏了金家门风。”金将溪又将头埋低,虽明知那是前两日儿媳妇回娘家不好穿得太素,免得触了娘家霉头,却不敢说出来。又想今日他合该烧了高香再出门,先是儿子出门迎接妹妹弟弟却病了还留着弟弟妹妹的奶娘、丫头伺候,后是被金阁老揪住当着金将禄的面教训。   金阁老教训了两句,等金折桂上了软轿,过了角门,才放过金将溪,只吃力地抱着金蟾宫问他在外头都怎么吃怎么睡。     金折桂坐在软轿子上,自然有闲情去看一看都有什么人在,瞧见金阁老除了金将晚之外的两个儿子嫡出的金将溪、庶出的金将禄都跟着,又向后面看,就见金将溪膝下庶出的府里排行第四的儿子,跟金将禄膝下嫡出的府里排行第三的儿子金朝桐、庶出的老六金朝柏都在,心里疑惑金将溪另一个庶出儿子金五少爷怎不在。过了一道穿堂,远远地听见一声“回来的又不是祖宗,做什么去迎他们”,金折桂便知道那位五爷哪里去了,心笑这金五爷够傲气,可惜又被人当枪使了。   金阁老果然也听见了,于是又逮住了一个教训金将溪的时机,“说话的是老五?”   “……听声音是。”金将溪恨不得亲自去把金五爷抓来拷打,“儿子回头就好好教训他。”   “教训他做什么,他也不过十一二岁,生来一个鲁莽性子,指不定是谁教唆他拿他当枪使呢。”金阁老有些气喘,抱不动金蟾宫,就将金蟾宫放下。   金将溪脸色一变再变,最后咕哝了一句:“父亲多虑了……”   “一家子里就你们房里儿子多,早些年你大哥房里没动静,难怪你们房里不管是山鸡蛋也是野鸭蛋,都把自己当凤凰蛋看。”金阁老哼哼地笑了两声,握着金蟾宫的手摇了摇,就再没有下头的话。   金阁老话不说清楚,但金将溪怎会不明白,金二夫人进了门,就连生二子,再加上沈氏一直迟迟没有消息,因金将晚弃文从武,金老夫人又迁怒到沈氏头上,于是逞得金二夫人越发目中无人,只将金家视作囊中之物,也将膝下的儿子们不管嫡的庶的,养的骄纵一些。   金将溪被金阁老训斥得仿佛狗血淋头,只得对身边人吩咐:“去问问五少爷,是不是有人挑唆他什么了,告诉他,老实说出来才好,不然,就将他打死。”   “是。”   金将溪等着看金阁老的脸色。   金折桂坐在软轿子里不禁再次看天,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不用问,一想就知道这事跟金五少爷金朝枫的姨娘脱不了干系——先不管又是谁教唆金朝枫姨娘的,只要金朝枫娘两受罚,这笔账少不得要算到他们姐弟头上。有道是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这等得罪人的事能少就少。   金折桂赶紧道:“祖父,才回家就连累五哥受罚,”还没见到沈氏就串了这么多戏,“我心里……”   “正是,父亲,魁星、蟾宫才回来。”金将禄将一个“才”字吐得字正腔圆,有些头脑的,都不觉地想到“下马威”三字。   果然金阁老听了越发气闷,对金将溪道:“要打死就将一串人全部打死!侄子侄女才回来,这是做给谁看?罢了罢了,你别在这杵着,叫了你媳妇、儿媳妇、儿子统统回房给我问清楚。最好交出一串,不然就休怪我斩草除根,给八岁、四岁的侄子侄女下马威,当我死了?”   金将溪脸上涨红,虽不问,但已经将罪名怪在了金二夫人、金大少夫人头上,见金蟾宫好奇地看他,越发羞愧,躬身退了出去。   “你也去吧,叫其他人都去吧。”金阁老对金将禄道,依旧领着金折桂、金蟾宫姐弟向金家上房去,路上不时地回头看金折桂,想起金将晚信中所说,越发看重金蟾宫,心道金折桂女儿家已经十分了得,那金蟾宫当会更加厉害才是。   虱子多了不痒,虽金阁老替金折桂拉了许多仇恨,但也算是替他们姐弟出了口气,表明了护着他们这对年幼姐弟的态度。   轿子到了正房院子前,就见矍铄的金老夫人领着金三夫人并金家五个姑娘来迎。   金折桂赶紧下了轿子,匆匆扫了眼,不见沈氏,心里疑惑,却没耽误给金老夫人下跪。   金老夫人记着金阁老叫人传来的话,又见金折桂果然伤势严重,连双拐都用上了,不禁老泪纵横,甩开扶着她的丫头的手,搂着金折桂哭道:“魁姐儿进了门,怎地这么久才来?”   金蟾宫一进门,就去寻哪个是他母亲,想起金折桂反复教导的话,嘴里喊着祖母,便跟金折桂一起趴在金老夫人怀里,眼巴巴地瞅着后面金三夫人哭,只当金三夫人是他母亲。   金折桂打着嗝,赶紧给金老夫人擦眼泪,哽咽道:“一回家就想见祖母,可是前面来了个虞祖父,走不开。祖母比我离家的时候老了……定是心疼孙女老的,害得祖母难受,是孙女不孝。”   金蟾宫含糊其辞地念叨着“最想祖母了。”   金三夫人并金家众姊妹慌忙各自红着眼眶地劝解金老夫人。   金阁老道:“好了好了,叫孩子回房吃点好的。”   金老夫人立时来了兴致,手上拉着金蟾宫,吩咐她身边出来的管事媳妇庞铮家的扶着金折桂,嘴里不住地念叨:“知道你们快一年没吃过好的,我特意不许人做大鱼 ,只叫人炖了燕窝、煮了点清淡的海鲜粥。”   “多谢祖母。”   “……祖母,这个给你,爷爷说带这个能长命百岁,我给祖母留了快一年了。”金蟾宫拿着半路在渡口买的护身符给金老夫人。   金老夫人见了,又呜咽起来,“菩萨保佑,亏得你们没事,不然看我怎么收拾那女人。”先接了护身符,又拿帕子给金折桂擦眼泪,“魁姐儿腿脚疼得厉害吗?先叫太医看看,凭是怎样,保管把你的腿脚医好。”左右来回看看,愣是一点叫金折桂姐弟去见沈氏的意思也没有。   金折桂心知沈氏定是被金老夫人支开了,不敢开口问,又盯着金蟾宫,不许他找母亲。   才打开正房帘子,就闻见扑鼻的香气,一张大桌上满满当当地堆着碗碟,俱是 、清淡的点心粥水。   金老夫人进了屋子里,便对金三夫人等人说:“你们都回去吧,省得太医们进来避讳这个避讳那个,没心思给魁姐儿看脚。”   金三夫人早知道金老夫人盼着大房子孙盼了许多年,好容易有了金折桂他们姐弟两个,便将他们看做眼珠子一般。虽觉金老夫人偏心,但中间还夹着一个比他们更难受的二房,因此打定了主意隔岸观火,半丝嫉妒也没有地领着姑娘们退出去。   待金三夫人等人出去了,趁着太医还没进来,金老夫人先叫人检查金蟾宫、金折桂身上,背着金阁老,偷偷地问金折桂:“姐儿,在瓜州遇见去找你们的人没有?”   金折桂一凛,心想严邈之不是说不许人找的吗?忙摇了摇头。   “哼!我就知道有内贼!”金老夫人咬牙切齿,随后殷切地叫人盯着检查金折桂姐弟。   金折桂先在心里叹息金老夫人既然这样疼他们,何必那么不待见沈氏,正腹诽,忽地瞧见此时金老夫人这屋子里挂着粉色帐幔,铺着颜色鲜亮的被褥,甚至还摆着几个小孩儿喜欢的小玩意,正坐在床上的手不禁一抓被褥,立时明白方才的都不过是暖场,正头戏上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743360、曹某到此一游、芩阿酒、微波、猪头的520、宅星人、兰陵萧氏、枫随、不归、D、大师兄,师父被妖怪抓、1 的霸王票。 第57章 夺子二  “……母亲呢?”虽有金折桂反复叮嘱,但到底母子连心,金蟾宫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金折桂心里一紧,“祖母,蟾宫怕丫头,还是我来给他脱衣裳吧。”   金蟾宫听金折桂提醒,赶紧推开丫头们的手,赖在金折桂怀里。   金老夫人道:“不要丫头,那就叫祖母瞧瞧。”解开一层层衣裳,见金蟾宫身上没伤,才松了一口气。   金阁老也陪着太医进来,庞铮家的亲自替金折桂卷起裤腿。   “哎呀,小姐怎地伤得这么重?”太医们看向金折桂的脚踝,纷纷咋舌。   “……是不是脱臼了?可能正回去?”金阁老问。   太医们纷纷摇头,个个推辞,“小姐的伤太重,学生们不敢贸然试探。”   金折桂见太医按她脚踝,赶紧重重地嘶一声,眼泪汪汪地瞅着金老夫人。   金老夫人忙嗔道:“轻一些,轻一些。”   “几位老先生,要不,试一试?”金阁老瞅着金折桂脚踝处突起的骨头,恨不得一下子将骨头按回原位。   太医们唯恐按坏了,又纷纷摆手。   “这将来可怎么办?”金老夫人见太医不敢试,不由地恼了起来。   “祖母放心,我梦里梦见菩萨了,跟菩萨许愿说,只要能见到祖母,就叫我坏了一条腿也心甘情愿。菩萨说,要是我果然有诚心,一准叫我的腿好起来。”金折桂拉着金老夫人的手摇晃。   金老夫人听这话熨帖得很,“……不枉我疼你一场。”   “……罢了,还有个小的,请老先生们给他也瞧一瞧脉相。”金阁老又叫太医们给金蟾宫看,见金老夫人被金折桂哄得又是哭又是笑,不禁也笑了。   金蟾宫自然是没有大碍,只是瘦了一些。   等送了太医走,金折桂、金蟾宫两人就去吃饭。   金阁老在一旁吃着一碗粥汤陪着,仔细打量一番,见金蟾宫个头竟是没大长,便又赶紧给他夹菜。   “叫人催一催大夫人,怎么还没来?儿女回家了,若是我,就是爬也要爬来瞅一眼。”金老夫人没忘记方才金蟾宫的话,瞥了一眼庞铮家的,叫庞铮家的去问。   庞铮家的心领神会,出门后逛了一圈,又折回来说:“大夫人躺着呢,奴婢没敢打搅她。”   “哼,果然心宽。”金老夫人冷哼一声。   金阁老眼皮子一跳,却按捺住不替沈氏说话,心知他跟金将晚父子替沈氏说一句,背后金老夫人就会叫人埋汰沈氏十句,于是暂且忍住。   “你母亲真是,为了回家出风头,竟然把你们丢在外头。”金老夫人从丫头手上接过帕子,开始抹眼泪,“心疼得我唷,没一天能睡好觉。日日给菩萨烧香拜佛,她倒好,没事人一样,照样吃吃喝喝。竟然还有心思跟几个姨娘……”   “咳咳……”金折桂听到“姨娘”二字开始咳嗽。   金蟾宫也立时跟着咳嗽起来,咳了一下,被嘴里的米粒呛住,当真咳嗽起来。   金阁老赶紧说:“不是说不许提那两个字了嘛,他们两个毛孩子在外头,定是听说那两个字就吓得四处躲。”见金老夫人茫然不知,又冷笑道:“就是你给的姓钟的,遇到事,偷了主子东西逃跑不说,还带着袁珏龙的兵马挨个认人抓他们姐弟,听说他们被吓得没东西吃,都去啃树皮了。”   金老夫人脸上涨红,不觉咬牙切齿地对庞铮家的说:“钟姨娘的老子娘呢?打发到庄子里去。”   “哎。”   金老夫人因门下侍妾丢了她的脸,心里羞恼,转而又对金折桂、金蟾宫好言安抚:“好好,不提就不提。你们母亲当真是甩手掌柜做惯了,我人老眼花,她也耳聋目昏?怎么能识人不清到这地步?若是我,宁肯回家挨罚,将膝盖跪烂,也断然不会丢下你们。”金老夫人开了个头,就开始絮絮叨叨地说沈氏是如何油盐不进,如何对他们姐弟漠不关心,如何办事不牢。絮叨了大半日,终于抛出了最后一句,“再不能叫我的心肝们跟着她受苦。魁星、蟾宫,你们瞧,祖母都把屋子收拾好了,日后你们就跟着祖母过。被你二哥哥那不长眼的东西抢走的奶娘、丫头咱不要就不要了,先使着祖母的。”   金折桂手一伸,在金蟾宫腿上掐了一下。   金蟾宫开始哭丧着脸说:“不要奶娘、不要丫头。”   金老夫人一怔,金阁老叹道:“你以为坏事的只有姓钟的?你细细问问他们姐弟是怎么吃的,怎么住的,就知道了。”   金折桂眼眶湿漉漉地看着金老夫人,“……孙女蠢笨,唯恐没命回来见祖母,就狠心叫人打我跟蟾宫的脸……打得面目全非,好容易抢到一块馒头,还只能偷偷摸摸地吃……”   金老夫人心一抽,又开始抹眼泪,问金蟾宫:“你一路上都吃什么了?”   “馒头、萝卜、兔子、大饼……草根、 ,祖母,姐姐给我找的打碗碗花,可甜了。”金蟾宫大口吃着粥,想起打碗碗花,眼睛一亮。   “那东西能吃吗?”金老夫人心酸地看着跟三房六少爷年纪仿佛,却已经不叫人喂饭的金蟾宫,越发恨沈氏将他们姐弟丢在外头。   “就是摘了花,舔一下下、面。”金蟾宫伸出 头学了一下。   金老夫人用帕子捂着脸,呜呜咽咽再说不出话,金折桂跳着、金蟾宫跑着,又赶紧安慰她。   “姐姐,我要尿尿。”金蟾宫忽地说。   “我带你去。”金折桂答。   庞铮家的极有眼力劲地对丫头说:“快,快带……”   “不要丫头,姐姐给我解腰带。”金蟾宫抠着腰带,去拉金折桂的手。   “祖母带你去。叫你姐姐吃饭。”金老夫人行动迟缓地扶着丫头起来,拉着金蟾宫的手向恭房去。   金折桂安安稳稳地吃饭,听金阁老提起炸弹等等,都说:“是花爷爷做的,他行动不便,就叫我顶个名。”    金阁老沉吟一番,“在那边的事,别说给其他人听。”早先有些人胡闹,还说金折桂带着弟弟逃出来这份智勇能当太子妃呢,“出头的椽子先烂,没事别出那风头。”   “哎。”   “爷孙两说什么呢?”金老夫人有些微喘气地牵着金蟾宫来,金折桂见金蟾宫换了一身衣裳,忙问:“怎么换衣裳了?”   金蟾宫低着头,匆匆瞥金老夫人一眼,犹记得金折桂交代的多叫祖母累着,祖母就会许他见母亲的话,微微撅嘴示意金折桂他没坏事。   金老夫人笑说:“孩子还小,一时尿在身上也是有的。快去再吃一碗饭给祖母瞧瞧。”   “嗯。”金蟾宫活泼地向饭桌去,拿着筷子一扫,一碗海鲜粥又泼在身上。   “哎呦。”金蟾宫嘴里叫着。   金折桂赶紧去替他将衣襟 来,此时还不忘提醒金蟾宫一句“别过来,我弟弟怕丫头”,将丫头吓退,说一句“姐姐带你换衣裳”,人猛地站起来,蹦跳两下,又踉跄着险些栽在地上。   “这都是做什么呢?”金老夫人气急,忍不住冲丫头们发火。   金折桂立时搂住金蟾宫,战战兢兢地看向金老夫人,“祖母是不是嫌弃我们了?祖父也说,我们规矩都忘了……上不得台面。”   金老夫人不敢瞪金阁老,忙挤出笑容,心疼地说:“你们是祖母求神拜佛请菩萨送来的,祖母哪会嫌弃你们?来,不要丫头就不要,祖母给你们换衣裳去……折桂的衣裳也脏了……”又起来张罗着带金折桂、金蟾宫去换衣裳。     换衣裳看似是件轻巧事,但金老夫人爱洁净,又想笼络得金蟾宫不去想金夫人,于是嘴里依旧说着金夫人的坏话,手上拿着湿帕子又给金蟾宫擦身子,金蟾宫瞧见屋子里“好玩意”,童心大起,又四处摸摸碰碰,金老夫人跟在他身后,一件衣裳穿上身,人就累得喘不过气,待有些松懈,又看孙子孙女一副胆战心惊唯恐被她嫌弃模样,不觉心软,不多时,就深深地领会到“心有余、力不足”六个字。   “……这两孩子担惊受怕惯了,不要丫头,这可怎么办?”金老夫人担忧地看着老实下来,正在床上睡觉的金蟾宫、金折桂。   “还能怎么办?难道要叫 、老三媳妇来照看?不将人整没就算他们慈悲为怀。”金阁老毫不留情地说。   金老夫人听出金阁老的言外之意,不甘心道:“老大媳妇实在不讨喜,我叫她今儿个不露面,她就当真不露面了?要是我,拼着命也要出来看看。”     金阁老心知金老夫人在报复沈氏的“夺子”之仇,沈氏跟金将晚青梅竹马,金将晚小小年纪,就十分维护沈氏,刚刚成亲那几年,更是时时刻刻将沈氏的话奉为圭臬,是以待金将晚冷不丁地要弃文从武,金老夫人头一个就想到是沈氏教唆金将晚,新仇旧恨,如何不对沈氏恨之入骨;虽如今金将晚也出息了,但他毕竟是长子,金老夫人心里还是对他武将的身份不喜。   “叫人去看看老大媳妇做什么呢。”金阁老道。   金老夫人又叫庞铮家的去,庞铮家的此时当真向后面正轴线上的大房院子里去看,到那边,瞧见沈氏躺在榻上拿了本书看,就赶紧地快步小跑回前院回话:“回阁老、老夫人,大夫人在看书呢。”   金老夫人在金折桂姐弟面前说是一回事,但瞧见沈氏当真对她的宝贝孙子不在意,又是一回事,不禁怒道:“全家就数她识字多!”   金阁老心知若是沈氏不看书,眼巴巴地盼着等着儿女过去,金老夫人越发会扣住金折桂姐弟,于是不耐烦道:“看你跟人家计较半天,人家压根不在意,图什么呢?既然两个孩子都不叫丫头、奶娘伺候着,就叫老大媳妇亲自动手伺候就是了。”     金老夫人瞅了眼床上躺着的孙子孙女,不甘心地抿紧嘴,却也明白她上了岁数,没那份精力去照看两个担惊受怕只要至亲照看的孩子,无奈地点头,对庞铮家的说:“把孩子送到大夫人那,告诉她把书本放一放,好生照看孩子……魁星、蟾宫吃什么用什么,一概从我这取,不必去 那边支。叫她先照顾孩子几日,等魁星、蟾宫好了,再将管家的差事领了,若她再有错,我决不饶她!”从简入奢易,料想过几日金折桂姐弟就习惯了叫丫头服侍,到时候再领过来养也不迟。     “是。”庞铮家的生得又瘦又高,听金老夫人发话,麻利地叫人抱着金折桂、金蟾宫,又仔细给他们姐弟盖上小被子,见金阁老两口子细细叨唠金折桂姐弟在外头吃什么苦,不禁想谁说大夫人没能耐?若果然没能耐,怎么会叫金阁老两口子都对其他两房要害金折桂姐弟这事笃信不疑,且还草木皆兵?   庞铮家的赶紧叫人背着金折桂、金蟾宫向后面去,路上遇上遭难后投奔过来的二房女婿柳四逋的娘亲并二小姐,匆匆问了个好。   柳夫人打听到金阁老还在金老夫人房里,不敢贸然过去,就领着二小姐又回了如今借住的院子。   沈氏屋子里人听说终于把孩子送来了,赶紧出来接。     庞铮家的带着人进了屋子,将金折桂、金蟾宫安顿好,见沈氏穿着一身竹绿衣裳,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又一板一眼地说:“老夫人交代了,小姐、少爷吃的一茶一饭,都从她房里领。至于衣裳鞋袜,老夫人那边已经做好了两箱子,不够的,叫她那边的人做。吃用都不许从旁出支取。小姐少爷怕丫头、奶娘,穿衣吃饭都还请夫人亲自照应着。夫人歇息几天,就再把当家的差事领过来。”仔细看了看沈氏的脸色,见她脸色白白的,也不看出什么来,轻叹一声,一个眼色示意其他人先出去,又缓和了语气说:“老夫人年纪大了,夫人多担待一些。如今小姐、少爷都回来了,夫人又有了奔头,就该振作起来。等大老爷凯旋回来,一家子团聚,就圆满了。”   “多谢庞嫂子,庞嫂子放心,我没事。”沈氏亲自塞给庞铮家的一个荷包,眼睛恋恋不舍地从床上移开,“听说老五糊涂,嚷嚷了一声。”   “知道,小的一准说给老夫人,老夫人最恨有人算计大哥儿,大哥儿、魁姐儿才回来,就有人敢给他们下马威,这事还能轻饶了他们?”庞铮家的捏着薄薄的荷包,脸上神色不动,低声告辞,匆匆回去跟金老夫人复命。   “母亲?”等人全走了,金折桂翻身轻唤一声,又推了推金蟾宫,“傻子,醒来有娘看喽。”   金蟾宫混混沌沌地闭着眼睛立时翻身坐起。   沈氏赶紧向床边去,此时才敢落泪,见金蟾宫、金折桂头发黄黄的,便搂着他二人哽咽道:“回来了就好。”   金蟾宫嘴里喊着母亲,搂着沈氏的脖子不放,母子二人抱头痛哭了许久,沈氏想起人说金折桂架着双拐,就忙去看她的腿。   忽地听见外头丫头白鹭扬声问“岳姨娘,你做什么呢?”     沈氏嫉恨地向窗外瞥,金老夫人厌烦她,却因金将晚成亲许久才有两个孩子,且不管是金折桂还是金蟾宫眉眼都跟金将晚一模一样,因此对他们十分偏爱,于是看不顺眼的都琢磨着金老夫人巴不得他们母子三个反目成仇,见天盯着看他们三个感情到底好不好,若是他们太亲密,便要在金老夫人耳根子底下说“到底是跟亲娘亲,老夫人眼下疼魁姐儿两个,他们两个还要跟着亲娘背后骂老夫人呢”。   金折桂冷笑一声,手往金蟾宫头上一推,“傻子,快装死。”见沈氏一头雾水,就对沈氏说:“母亲,就说岳姨娘好死不死往蟾宫跟前撞,把蟾宫吓着了。” 第58章 秋后算账  “没事,何必跟条死鱼过不去。”沈氏须臾醒过神来,却是抱着金蟾宫,又要去看金折桂的腿脚。   金折桂心里狐疑,转瞬想到自己许久没回家,大抵是有许多事不清楚,见沈氏自己有法子,便又笑着说:“母亲,父亲说蟾宫被钟姨娘吓着了,以后不纳妾了。”   “哦。”沈氏淡淡地应了,心想金将晚还当人人都等着他施舍一般地答应不纳妾吗?未免太抬举自己了,“大人的事,小孩子家别管。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地……”才要进折桂好好地歇着,冷不丁地看见她的脚踝诡异地凸出来,眼眶一热,眼泪就滴到金折桂脚上。   “母亲,没事了,有法子医的——况且父亲说许我再好一些就去习武,等习武了,身子骨好了,走路也轻快了。”金折桂拉着沈氏的手慢悠悠地说。   沈氏擦了脸,勉强笑道:“有法子医就好,咱们娘儿三就靠着你祖母、祖母过日子,其他的事别管,至于习武,女孩子家家,学那个做什么,晒得脸黑头发黄的,可怎么好?”说完,当真依着庞铮家的捎来的话,对大丫鬟白鹭、白鸽道:“去老夫人那边取些新鲜的果子来。”   白鹭、白鸽二人忙答应了,便向前面去,半路就瞅见岳姨娘匆匆忙忙地向前面去。   白鹭拉住白鸽,叫岳姨娘先去金老夫人院子里,她们二人在后面不急不缓地跟着。   晴空之下,几只迷路的蝴蝶蹁跹在深深庭院中,岳姨娘只当身后的白鹭、白鸽要追赶她,于是大步流星地甩开腿进了金老夫人院子里,然后跟金老夫人院子里的瑶山窃窃私语。   瑶山稍稍迟疑,便带着岳姨娘去见金老夫人。   “老夫人,你没瞅见,魁姐儿、大哥儿见了大夫人就抱头痛哭,娘啊儿啊地喊着,亲得不得了。”岳姨娘微微撇嘴,心中窃喜,暗道待金老夫人识破金折桂姐弟在她面前做戏,看金老夫人气急败坏下,会对金大夫人怎么着。   “……瑶山跟岳姨娘倒是要好。”金老夫人冷笑,人人都以为“旁观者清,当局者迷”,都以为她不知道金折桂姐弟跟沈氏母子情深。实际上她比谁都清楚,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不然当真跟个小孩子家计较,那她就成老疯子了。   瑶山一怔,望向穿着老蓝衫子戴着银簪子,方才还在金折桂姐弟跟前和蔼可亲的金老夫人冷了脸,就如同看死人一般看她,不禁吓得一身冷汗,“奴婢跟岳姨娘说不上要好,就是奴婢方才恰在外头,才替岳姨娘通传一声。”   “哼!我叫人偷偷去瓜州找魁姐儿、大哥儿,魁姐儿却没见着人。回来的人却说眼瞅着他们两个叫姓袁的弄死,挂在旗杆子上!”有个聪明的孙女,金老夫人又头疼又欢喜,爱不得恨不得,只能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金折桂姐弟不在,二房也想教唆一个女儿陪她解闷,想夺了金折桂姐弟的“宠”,但再怎么乖巧伶俐的孩子,都比不过长房孤零零的两个姐弟矜贵。沈氏是个没用的,她这做祖母的再不护着,他们姐弟一准叫人给吃了。   瑶山圆圆的据说十分有福气的脸庞白了起来,噗通一声跪下,“老夫人,这事跟奴婢不相干。奴婢一直替老夫人保密,谁也没告诉。瓜州兵荒马乱,地方又大,姓袁的又据说是个狼心狗肺的,兴许他滥杀无辜,杀了许多孩子,叫去的人一时看错眼了呢?又兴许是魁姐儿见了人,不敢认呢?”   金老夫人冷笑:“不敢认?魁星敢认素不相识的瞽目老人,敢将姐弟两个托付给瞽目老人,会信不过我派去的人?亏得那几人还敢回来,还有脸编假话哄我。”   岳姨娘傻傻地听着,她不过是想过来挑唆金老夫人跟金夫人过不去,竟然会撞上这等事,比起沈氏跟金折桂姐弟感情好,有人敢在金老夫人派去寻人的队伍上动手脚,这事更厉害!膝盖一软,忙也跪下来,“老夫人,婢妾、婢妾跟这事没关系,婢妾是外头买来的,认识的人少。”   “能想进我这屋子就进来,你认识的人也不少吧?”金老夫人斜靠在榻上,冷眼盯着岳姨娘,打定主意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你们那些事我心里清楚,不过是不耐烦去管。但敢把手插-进我的人里头……哼,当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快说,谁动了我的人?”   金老夫人乃是金太夫人侄女,有金太夫人庇护,在娘家、婆家都不曾吃过亏。如今虽没了金太夫人,但她有些专横的性子已经养成,就连金阁老也不敢对她硬来,譬如护着沈氏,只能迂回,不能直言相劝。   瑶山只觉得自己遭了“无妄之灾”,看金老夫人脸色越来越不好,慌慌张张地磕头,磕了头,只听见岳姨娘喊冤的声音,又见其他丫头甚至庞铮家的都大气不敢出,没一个替她辩解两声,身子打着颤,终于指向琼树,“老夫人,琼树跟大少夫人要好,琼树的哥哥也被老夫人派去寻人。奴婢前儿个才听说,府外头那上百间出租的院子,大少夫人要放给琼树的哥哥照应,一年在手上经过的银钱就有几万两。”   金老夫人顺着瑶山的话将头转向一个杏脸桃腮的婢女,“原来琼树家发达了,恭喜恭喜。”随后冷笑道:“你们定是以为魁姐儿、大哥儿回不了了,金家是二房的天下了,又看着二夫人、大少夫人当家了,就个个都赶着去贴二夫人、大少夫人去了。”   “老夫人,奴婢冤枉,奴婢许久不曾见过老子、老子娘,并不知道这些事。”琼树忙跪下喊冤。   庞铮家的早料到一旦金折桂姐弟回来,金老夫人就会重整金家——谁叫沈氏看着没用呢?于是麻利地向屋子外去,吩咐壮实的婆子将金老夫人院子个个门把守好,待见白鹭、白鸽二人过来,就问:“不去伺候着夫人、小姐少爷,过来做什么?”   白鹭道:“大哥儿方才听小姐提起樱桃,竟是不记得樱桃长什么样子了。是以……”   庞铮家的会意,“你们先回去,等会子就叫人送去。老夫人正忙着呢。”   “哎,晚饭的时候,夫人是先领着小姐、少爷过来,还是留在后头院子?”白鹭又问。   庞铮家的掐算着这边一时半会不能了了,就说:“不必叫夫人过来立规矩,叫夫人好好陪着小姐、少爷吧。”   “是。”白鹭、白鸽看庞铮家的脸色,心里有了底,便又回大房院子里,对沈氏说:“夫人,老夫人那边果然在整治人呢。庞婶子说,晚饭的时候夫人不必过去了。”   沈氏点了点头,忽地听到一声戛然而止的哭闹声,微微蹙眉,旋即装作没听见一般,又细细问金折桂、金蟾宫这一路的见闻。   那声哭闹声是从二房院子里传出的,哭的人只敢喊一声,就被堵住了嘴。   “山鸡蛋、野鸭蛋?果然凤凰蛋回来了,一家子孙子曾孙子都不入她的眼了。”金二夫人冷氏头上的银步摇不住地摇晃,眼睛瞅着他们这一房的人,只见大少夫人宁氏抱着才一岁的小孙子,一副将儿子当挡箭牌模样;庶出的老四金朝松低着头,摆明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犯了错的庶出老五金朝枫跪在地上,不甘心地瞪大眼睛,似乎有人冤屈了他;还有嫡出的十一岁的三姑娘恬静地站着,还有几分大家风范;庶出、十岁的四姑娘掐着帕子,无所适从地盯着地上的青砖看。   “放肆!她是谁,她是你婆婆!”金将溪冷笑。   金二夫人呐呐地道:“老爷,你看大房的人才回来,父亲、母亲就开始发作我们了。人心都是偏的,但父亲母亲也不当偏成这样。”   金将溪先看向大儿媳妇,碍于规矩,不敢盯着她太久,匆匆一扫移开眼,训斥道:“别忘了身上还有孝,就算你娘家有喜事,也该知道轻重,怎么能穿得花花绿绿往老太爷跟前站?况且如今还打仗呢,你家那又算是什么喜事?”   宁氏怀中的小孙子金阅明看祖父金将溪冷了脸,脸一白,就嘤嘤哭了出来。   “叫奶娘把孩子抱出去。”金将溪道。   宁氏又将孩子掂了掂,手指在孩子腿上一掐,那孩子就哇哇地哭起来,到奶娘怀里也不安稳。   “罢了罢了,你下去哄孩子。”金将溪挥挥手。   “是。”宁氏赶紧地抱着孩子走。   金将溪又冷脸问五少爷金朝枫:“快说,到底是哪个教唆你闹起来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见旁人去迎,你也跟着去就是了,嚷嚷什么?”   金朝枫倔强道:“回父亲,没人教我什么。”   金朝枫的姨娘姜氏为洗脱自己嫌疑,忙说:“老爷,谁还能犯傻叫老五去嚷嚷不成?定是有人在老五耳边嘀咕了些咱们二房不如大房的话,是以……”怯怯地看了金将溪一眼,仿佛说了什么犯忌讳的话,立时住了口。   金二夫人拿着帕子点嘴角。     “果然就是你教唆的!金家若败,就败在你手上了!我不擅言辞,素日里不肯跟你计较,只望你将几个儿女教好,这可好。老二去接人,人没接回来,还霸占了弟弟妹妹的奶娘丫头!老五又胆大包天给大房下马威!”金将溪矛头立时转向金二夫人,“你不过是看老五性子鲁莽,耳根子软,才……”   金二夫人拿着帕子的手一僵,脸色涨红,“老爷,妾身并未教唆老五……”   “当着我的面就说了那样的话,背后还不知如何在儿女面前絮叨呢。亏得老大还跟着大哥出征,你也不怕大哥想起往事一时着恼,叫老大有去无回!”金将溪虎着脸瞪向叫金二夫人。   好个姜氏!金二夫人心里狠狠地剜了姜氏一眼。   “父亲,你这可就冤枉母亲了。母亲从来不说那些话,今日气急了,才在父亲面前脱口说了一句。父亲想,母亲若是两面三刀背后会骂祖母、教唆一家子不和睦的人,怎会口直心快地在父亲跟前脱口说出那话?”嫡出的三姑娘金兰桂柔声细语地劝说正在气头上的金将溪。   金将溪心中的火气果然消弭了一些,却不肯就此放过金二夫人,“别再折腾什么伴读不伴读,方才太上皇来,已经是敲打过咱们家了。”   “当真?”金二夫人一怔。     “这还能有假?”金将溪唯恐将太上皇、金阁老的话学出来,又叫金二夫人去想那些有的没的,郑重道:“父亲今日说起老大媳妇的衣裳,我琢磨着,老大媳妇也是知礼的,只那一日回娘家穿的颜色亮了一些。父亲也并非不知道她是为走亲戚换的衣裳,知道了,却还说,父亲是不喜欢老大媳妇常回娘家呢。”   儿媳妇回家自然要婆婆批准,金二夫人讪笑道:“只叫老大媳妇回去过两次,难不成要不近人情地不许人回家看爹娘?”     “哼,嫁进来了,就是咱们金家的人,我只请你看在老大的份上,别再似早先那样糊涂!”金将溪心里也是瞻前顾后,一面觉得姜还是老的辣,金阁老总不会错,一面又想太上皇禅位,且跟皇帝父慈子孝,皇帝的位子稳了,皇后的位子自然也稳了。就因犹豫不决,虽嘴里教训金二夫人,却也没将说死,没严词令金二夫人远着皇后娘家。   金二夫人听出金将溪话里的犹豫,忧愁道:“眼下,老爷子要交出一串人,这可怎么交?有些人,老爷子若没见到,定会疑心咱们胡乱弄出几个人糊弄他。可交了,听那人说话,又仿佛十分清白。”漫不经心地往姜氏身上一撇,暗嘲笑姜氏竟会天真地以为自己能脱身。   果然,金将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说:“什么清白不清白,先将老爷子那边打发了,那两个孩子委实受了不少苦,老爷子正心疼他们,要替他们出头呢。”   要出头也不该出在咱们头上!金二夫人看了眼姜氏,“那老五的姨娘……”   姜氏一颤,金朝枫原先还觉得自己有理,见牵扯到姜氏头上,忙说:“这事跟姨娘不相干,是我听见两个婆子跟岳姨娘一起说咱们一房人都比不过大房两个小的,一时气恼才嘟嚷了两句。”   “是哪两个婆子?岳姨娘,是大房的姨娘?”金将溪问。   金朝枫忙说:“是……是两个脸生的婆子,应当不是咱们这一房的。”   “不是咱们这一房的……”金二夫人沉吟,“是三房的还是大房的?”   “怎会是大房的?”金将溪拧眉。   “老爷,大房惯会用苦肉计。”金二夫人想起往事,不禁满腔怨愤。   金将溪冷笑:“胡乱猜测什么,大哥不在,莫非你要我为这点子事去跟大嫂子计较?传扬出去,谁不说我们欺人太甚!就算是老三房里的,老三都亲自去迎接了,父亲还会信他们一房背后捣鬼!快将自家看着不顺眼的婆子收拾出两个来,把这案子结了吧。”   金二夫人也心知不管是大房还是三房捣鬼,总之二房要担上一个给侄子侄女下马威的名,憋着一腔火气地对姜氏说:“我们知道你清白,但也只能委屈你了。好歹你有个老五,老夫人不能对你怎么着。”   姜氏叫苦不迭,心知她被交上去,就是金阁老、金老夫人心中的“主谋”,忙道:“老爷,这事委实跟婢妾不相干。”   “又说什么混账话!夫人事多,好心将老五交给你照管,怎地事到临头,又跟你不相干了?”金将溪冷笑。   姜氏呆住,须臾识时务地哽咽道:“求老爷好歹看在老五份上,替婢妾跟老夫人求求情。”   金将溪模棱两可地点头,见门外又传来孙子的呀呀声,就扬声道:“怎地又回来了?”   金二夫人赶紧叫人掀开帘子,宁氏迈步进来,有些惊慌道:“母亲,祖母那边开始教训人了。”   “你祖母教训人,还要你准许不成?”金将溪见儿媳妇一瞧见金老夫人发火就着慌,顿觉不妙,立时明白是自家这对婆媳又有把柄落在金老夫人手上了。   “父亲,我跟母亲管家的时候,难免会看在祖母面上重用一些人,这也是孝敬祖母的意思。可如今祖母发话将那些人都叫来,外头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收买人心,要干些见不得人的事。”宁氏抱着儿子,不甚炎热的天气,她细腻的鼻尖挂着一颗颗细小的汗珠。   谁当家的时候不会有意安插自己的人,顺势借着职权笼络一些人?可如今一个翻脸,安插人、笼络人就成了错处。     “我的天,老夫人是替大房出头,诚心收拾我们呢!”金二夫人掩着嘴低声轻呼,金折桂姐弟失踪,大房没人了,金老夫人自然任由二房当家作主,如今大房人回来了,沈氏还不怎么样,金老夫人先替大房出手了,“老爷,你且领着姜姨娘、老五……再叫上两个婆子去母亲那。兰桂,你帮着母亲还有嫂子,先将账本理一理。”   “这会子了,看什么账本?”金将溪先不解,随后恍然大悟,有道是出师有名,若不是为收回二房的管家之权,金老夫人为什么要兴师动众地拿捏二房的错处。   “早告诉你们安分安分,非不听,兴冲冲管了一年家事,功劳苦劳没有,还留人笑柄!”金将溪气道,匆匆地领着金朝枫、姜氏就向金老夫人院子里去。   赶到金老夫人院子里,就见金老夫人院子里,从大门口就开始跪着人,院子外站着的是持枪拿棒的家将。   挨近大门边跪着的是听到召唤匆匆赶来的外头管事,再一层,就是内宅管家、管事媳妇,再向里,左边是几个丫鬟,右边是几个魁梧男子。   “老二,来的正好。你瞧瞧可不可笑,魁姐儿、大哥儿好端端的,老婆子我偷偷派出去寻人的人出去一趟回来,却说他们两个叫袁珏龙挂在旗杆子上了!”   金将溪在家事上,素来主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原以为金老夫人能拿捏到的他们这一房的错处,不过是些莫须有的办事不牢等等,此时听金老夫人坐在帘子后一句话,不禁头皮一麻,心知此事闹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云起蝶谷、曹某到此一游、猪头的520、mao、5912851、Chelsea几位同学的霸王票。 第59章 出师有名      “母亲……”金将溪唤了一声,立时明白金老夫人早先定是以为金折桂姐弟死了,才一点情面都不给沈氏留,指了指身后的姜氏、金朝枫,“父亲说叫儿子好生问一问,是谁教唆老五瞎嚷嚷的。”   金老夫人不咸不淡地说:“叫二夫人、大少夫人来。老二,这里头有你的事没有?”   “自然没有,母亲,太上皇禅位,儿子身为鸿胪寺寺卿,日日忙于公务,断然没有闲心……况且魁星、蟾宫乃是大哥骨血,儿子就算是说话,也不忍心诅咒他们一句。”金将溪忙自辩,都这会子了,将账册整理得再好也没用,“儿子立时叫冷氏、宁氏两个过来,她们两个嘴碎一些,但心是好的,绝不会做这等事。”   “你敢赌咒发誓,若跟她们相关,你跟她们一起受罚吗?”金老夫人冷笑。   “母亲,家丑不可外扬,家里还有些亲戚住着。母亲又是偷偷叫人去找的,若父亲知道了,定会怪母亲多事。母亲……”   金老夫人听金将溪避重就轻,冷哼一声,“啰啰嗦嗦,也不知道你这官是怎么当的。你父亲发话了,明日就将花老先生从明园接来。花老先生又跟太上皇亲近,他限我一日内将家整治妥当,不然,叫太上皇知道家里乱得不成样子,你父亲、你还要不要做官了?”   庞铮家的眼瞅着金将溪被金老夫人几句话说得又羞又愧,忙插科打诨道:“难怪魁姐儿能带着大哥儿逃出来,原来是随了老夫人这杀伐果决的性子。老夫人,二老爷怕是还没洗头呢,不如,放了二老爷洗头去?”   帘子里许久传出嗯的一声,金二老爷感激地看了眼庞铮家的,又心知金老夫人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取回冷氏、宁氏的管家权,最后终归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于是安抚地看了眼正心惊胆颤赶来的冷氏、宁氏,就目不斜视地向外走,不再回自家院子,匆匆地向前院书房去寻金阁老,见扑了个空,没瞅见金阁老的人,就知金老夫人此举,金阁老也是答应的。   金老夫人悠然地在帘子后吃茶,眼睛淡淡地瞅着外面跪着的众人,见冷氏、宁氏两个跪在了廊下,轻声道:“她们两个倒是会挑好地方跪。”   冷氏、宁氏二人听到声音,忙携手彼此搀扶着跪到太阳地里。   太阳快下山了,但被晒了一日的地上热气不断地蒸腾上来。   “人来齐了?关院子吧。”   金老夫人的声音飘出来,尚且不知道“挂旗杆子”一事的冷氏先出声了,“母亲,天气热,有什么不顺心的,就罚我们就是了,千万别动怒,仔细伤了身子。老五不懂事,她姨娘又嘴快,儿媳妇管教不力,母亲就一并罚了我们吧。”   鸦雀无声的院子里,前门后门关闭的闷响声听得人发颤。   宁氏还不曾见过这场面,因后面就男仆,再后边靠着墙还有家兵家将,越发将头低下,心想:老夫人要是敢在这些下人们跟前给她没脸,她就一头撞死在这里,看金家人跟宁家、跟皇后怎么交代。   有了底气,宁氏黄莺一般的声音响起,“祖母,什么事惹得您这么大火气?您别闷在心里。”   “放心,我不闷在心里。来人,用刑,今日有人说出实话,就罢手,不然,死一个是一个。”金老夫人冷笑。   宁氏一僵,只当要对她用刑,便想她活了这么大岁数,哪里受过这等侮辱?作势就要向柱子上撞去,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只当有人来抓她呢,身子一动就要站起来,幸亏冷氏眼疾手快将她抓住,赶紧跪下道:“祖母,就算是用刑,也请祖母告诉孙媳妇孙媳妇到底哪里错了?”   冷氏紧了紧握着宁氏手腕的手,宁氏一怔,却见是对金老夫人身边的丫头琼树用刑,赶紧挺直身子跪好,眼角余光扫去,见竟是叫两个高大的武夫将琼树压在条凳上打,不禁吓得花容失色,一边极力扭开脸,一边忍不住偷偷瞄去。   “老夫人,奴婢冤枉!”琼树挨了一板子,只觉得身子骨都被那一板子打成两半,中间一截化成了齑粉。   “有什么遗言,快跟你老子娘说。他们三板子下去,保管要了你的小命。”帘子后,金老夫人平静的话传出,须臾,却是一声“这新茶好的很,给魁姐儿送去。”   “老夫人,魁姐儿要吃补汤,汤里有些药材,不宜吃茶。”丫鬟游丝柔声道。   “是我糊涂了。”   ……   宁氏早听说金老夫人的心又冷又硬,前头一年只眼隔岸观火眼瞅着金老夫人对弄丢了金折桂姐弟的沈氏发狠,那会子她对金老夫人的手腕是钦佩不已,此时轮到她头上了,不禁吓得两眼发虚,听琼树又啊的一声,只挨了两板子,就昏死过去,不禁有些头重脚轻,心道金老夫人最好能对宁家说出个四五六来,不然,谁都别想好!   “快说,你把老夫人派人去找小姐、少爷的消息告诉谁了?”奉命棒打丫头的武夫将一桶刚从井里打出来的水泼在琼树头上,琼树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立时因身上的剧痛呻、吟哭喊道:“老、老夫人……饶命,奴婢,奴婢跟二夫人说了。”   冷氏一震,终于明白金老夫人是为什么是发作了,忙道:“母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二家的稍安勿躁,慢慢等着听。再给其他人用刑。反正院子里的人都不干净,挨个给我打。”   金老夫人素来易怒,但这会子她不急不躁的,叫宁氏、冷氏不觉毛骨悚然。   宁氏先前顶多见过宁夫人叫人掌掴丫头,不曾见过这血腥场面,忙道:“祖母,有话好好说,若是传扬出咱们家苛待下人……”   “今日的人全部送官。咱们阁老府要是好名声,能许你们婆媳那样放肆?”金老夫人冷笑连连。   “送官也要有个名头,母亲——”冷氏话一出口就后悔了,金老夫人自然会给个名头,那名头自然是对她们婆媳不利的,只要人一送官,她们婆媳的名声就毁了,今日金老夫人闹这么一出,显然是要满府里张扬她们婆媳有错处,有把柄落在她手上,好逼着她们乖乖地让出钥匙、账册,“母亲,下人有错,交给大嫂子去处置罢,魁星、蟾宫才回来,母亲叫他们陪着解解闷才是正经。大嫂子也闲着,就叫她来处置。”   金老夫人并不出声,武夫们上来七八个,四个人将金老夫人派出去寻人的人绑住压在条凳上,四个人轮流拿着粗大的板子去打。   挨打的人皮糙肉厚,挨了七八棍子才叫出声,又挨了几棍子,才喊冤。   “说,到底是谁叫你们回来跟老夫人说小姐少爷叫人挂在旗杆上了?”武夫们声音洪亮地喝道。   挨打的人叫:“小的明明看见旗杆上挂着两个小娃娃,清清楚楚地听人说是金家的小儿叫挂上去了。”   “还有力气说话,再打!”   啪啪的皮肉挨打声,听得宁氏、冷氏心惊肉跳。   宁氏瞥了眼冷氏,看冷氏心虚了,眼皮子开始跳了,她虽跟这事不相干,但冷氏是她婆婆,她们二人原就是一根绳上的,再者说,她乃是大家闺秀,金老夫人目中无人,叫她来看一群粗汉子打人,实在欺人太甚,一点脸面都不给她留!心一横,笃定了金老夫人不敢当真对她怎样,便重重地磕头道:“男女有别,孙媳一辈子也不曾见过外男。如今祖母叫了一院子男人来……孙媳不敢说祖母有错,但孙媳万万受不得此奇耻大辱!孙媳若有福气,就下辈子再来伺候祖母吧!”说完,一个箭步冲上去,就要去撞柱子。   冷氏巴不得宁氏闹出来,叫这案子审不下去,此时也不拦着宁氏了。   “死吧,死了抬着你找上宁家门,正好状告你一个谋害金家子孙,东窗事发、畏罪自裁。”金老夫人冷冷地说。   她的话一响起,宁氏就没底气再碰柱子了,哭道:“祖母,孙媳当真不知道这事,不光我,就连母亲,孙媳也敢打包票,她也是不知道这些的。”   金老夫人在帘子里招招手,帘子打开,游丝道:“请大少夫人进来。”   宁氏慌忙向屋子里走去,跪在金老夫人跟前,仰头道:“祖母,孙媳当真不知道那事——况且,弟弟妹妹们又没事,何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金老夫人拿着帕子给宁氏擦脸,嗔道:“你这孩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许多事不知道。附耳过来。”   宁氏将信将疑,见金老夫人忽地给了好脸色,赶紧将耳朵凑过去。   “萧家的萧综投靠宁王了。”   “大姐夫?”宁氏怔住。   “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呢?听说你们宁家正准备也跟卫国公府来个‘亲上加亲’呢,好,好得很,要是萧家出事了,你们家正好跟我们家一起给萧家担着。”金老夫人拍了拍宁氏的肩膀。   “祖母?”宁氏满脸泪光,睁大眼睛看向金老夫人。   “扬州那边的事,就算太上皇、皇上也未必有我们家清楚。老婆子虽不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闹得京城鸡犬不宁的能耐还是有的。你有胆子就撞死在这边,瞧瞧是金家披麻戴孝去宁家赔不是,还是皇后下旨不许宁家收了你的烂骨头!”金老夫人诡谲地一笑,又侧身靠在榻上。   宁氏吓得手脚发软,偏游丝伸手递给她一盏茶,叫她给金老夫人敬茶。   茶盏晃了晃,盖子撞在碗壁上发出啪啪的声音,宁氏一瞬间明白金老夫人前头一年不是畏惧皇后势力才由着她意气风发地在金家指手画脚,不过是没盼头,懒得管罢了。一边腹诽莫非金将溪不是金老夫人亲生的,一边赶紧将茶吹了吹递过去,跪坐在榻边,不敢替外头的冷氏求情。   连打了两个人,幸亏那些人嘴上严实,心知说漏了才是死罪,并未招认。可是冷氏听得头皮发麻,又心知今日已经颜面扫地了,于是说道:“母亲,儿媳房里人多事杂,今儿个老五就惹得父亲不高兴,儿媳琢磨着嫂子清闲,想斗胆叫嫂子管家。”   冷氏心想金老夫人求的不就是这个么,如今该让步了吧。   “再打!”金老夫人只吐出两个字。   冷氏在袖子里握拳,虽明知道没人敢看她,但还是觉得羞恼,仿佛此时受刑的人是她。   “……是、是二夫人房里的阴成,是阴成偷偷……将瓜州饿死的孩子挂在旗杆子上……叫我骗其他人说……”   终于有个人吐露实话了。   冷氏手脚发冷,盯着那道描画着烟雨图的竹帘,不住地安慰自己金老夫人不会当真将她怎么样。   跟在冷氏后面跪着的人微微有些骚动,不一时,就有人哭喊:“老夫人,这事跟我们不相干!我们实在不知情!”     “够了。看来是冤枉了几个好人,庞铮家的,叫人送他们好生回家,每人赏银二百两。再叫人跟阁老说,他们是好的,日后留着他们在身边跑腿。至于其他人,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看高踩低也在情理之中,待大夫人管事后,叮嘱大夫人多叫人盯着他们一些就是了,还叫他们在原来的位子上办事。至于,琼树、瑶山,送回家嫁人。”   “多谢老夫人恩典!”原本投奔了冷氏、宁氏的人只当金老夫人得知冷氏当真动了手脚,会将他们一并拉出去或打或卖,此时见金老夫人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纷纷磕头谢恩。   “祖母,还有老五跟姜姨娘。”宁氏轻声提醒,用帕子点着眼睛,心想金老夫人在一日,冷氏是没有盼头了。   “姜氏。”金老夫人喊。   “婢妾在。”姜氏看了眼软趴趴的琼树,心里默念着老夫人千万要看在金朝枫的份上放过她。   “你家夫人后头三个月要替出征的大老爷、大少爷去家庙祈福,大少夫人是儿媳妇不好插手公公的事,二老爷就交给你照顾了。至于老五,叫那混账东西进来,定是谁苛刻了他的东西,才叫他心气不平。不然年纪小的弟弟妹妹能惹到他什么?”   姜氏初听金老夫人的话不禁暗喜,随后又想金老夫人打蛇不死,留下冷氏,是等着冷氏咬她呢;又看金老夫人话里明着为金朝枫开脱,暗指冷氏苛刻了金朝枫东西,又替金朝枫担忧,心里盼着金朝枫千万机灵些,别当真顺着金老夫人的话诋毁冷氏。   金朝枫却松了一口气,见自己没事,姨娘也没事,赶紧侧着身子向屋子里去。   冷氏依旧跪着,眯着眼瞥向身边不住跟金老夫人谢恩的下人,依稀听见帘子里金朝枫在金老夫人引诱下,嘀嘀咕咕地说“二哥哥要……我也要……母亲不给……”,心里窝着一团火。   等院子里静下来,天已经黑了。   金将溪、金将禄、金朝杨等儿孙都赶了过来,见冷氏还跪着,心知金老夫人生气,便纷纷跟着跪下。   “母亲可曾用过晚饭?母亲身子要紧,叫她跪着,母亲且先吃饭。”金将溪已经知道冷氏叫人捏造假消息哄骗金老夫人的事,一时不知这捏造假消息,算是个什么罪名,若说冷氏谋害金折桂姐弟,又没到那份上;若说她是无心之失,谁又都清楚,冷氏就是故意的。   金老夫人嗔道:“吃饭?若不是问了老五,我还不知道原来他母亲那样亏待他!你们就是都瞧着我老了,就存心作践我的孙子。”   金将溪心里疑惑金老夫人原本不是要罚金朝枫的吗?   “老五,去将你父亲、叔叔搀扶起来。老二、老三,有道是齐家治国平天下,我知道你们人忙事多,但凭是怎样,也万万不能由着家里乱成一团。我今日且发下话,日后不管什么内眷外眷,但凡谁错了,就直接叫了护院来打她板子,自己个不要脸,还想叫谁给她脸?”   冷氏脸上又如挨了两记耳光,眼瞅着金朝枫眉眼里带着得意地出来搀扶金将溪、金将禄,心内冷笑:这个废物,老婆子是要捧杀他,亏得他还这样得意!看她从家庙里回来,不把他骨头拆了!   “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今日的事就这样过去了,谁都不许再提。日后一家子和和气气,比什么都好。都散了吧,你们在,我也吃不下饭。老二媳妇今晚上就去家庙,老二怕也没吃饭吧,叫老五姨娘打发你吃饭去。大孙媳妇也去。”   “哎。”宁氏见金老夫人自己把事闹得沸沸扬扬,转身又说家丑不可外扬,低着头向外去。   金将溪不敢逆着金老夫人的意思,只能随着姜氏带着老五去吃饭。   宁氏战战兢兢地陪着冷氏去收拾衣裳,待进了冷氏房里,见屋子里没人了,才抱怨道:“母亲怎做这个糊涂事!如今家里……谁不要背后说母亲!”就算他们当初管家管的再好,如今被夺了管家权,也没人替她们抱屈,对着娘家,还不好抱怨金老夫人不公。   “谁能想到那丫头还能回来!”冷氏握着拳,一拳砸在小几上,手背上立时乌青一片,忙甩甩手,用另一只手去揉。   “祖母竟然这样偏疼大房!”宁氏打个颤,身上黏腻腻的,想是冷汗出多了。     “哪里是偏疼大房!是你大伯母没用,能被老婆子拿捏得动弹不得,老婆子才放心叫她管家。先前大房没人了,金家势必要落在咱们手上,老婆子想不叫咱们管家都不行!她定是看咱们不顺眼久了——论做小伏低,你我哪里比得上大嫂子!老婆子忍了很久,今儿个才一鼓作气地借着替大房两个小的出气作践咱们!”冷氏生了两男两女,体型丰腴,脸庞圆润,此时怒气冲天,气势更是十足。   宁氏因想冷氏要去家庙,日后她要看金老夫人的脸色过日子,不禁问:“母亲,可要跟我娘家说一声?”   冷氏怒气一滞,若说了,岂不是自爆家丑,叫宁家看不起,嗫嚅道:“不必,说了也没用。” 第60章 相得益彰  “母亲,”宁氏想问金将溪到底是不是金老夫人生的,金老夫人怎么这么偏心,又将话咽下,“你说,老夫人到底是真厌烦大伯母,还是……”这么殚精竭虑地抢来管家权,就为了叫她恨之入骨的沈氏去主持中馈?这么着,她也想叫金老夫人恨之入骨。   冷氏道:“岂止是厌烦,简直就是憎恨。可再怎么着……谁叫她没用、好欺负呢,你我二人但凡哪一个懂得装腔作势,能有那狠心叫老夫人积年累月地欺负着,还能一声不吭,老夫人管保也叫咱们管家。”   宁氏深吸了一口气,又请教:“那母亲走后,老夫人没换掉咱们的人,儿媳是不是……叫人为难为难大伯母?既然母亲说大伯母没用,那大伯母办砸了事,老夫人必定会罚她。”   冷氏忙握着宁氏的手,虽对婆婆不满,但这儿媳委实贴心,叫她不爱不行。心切地嘱咐道:“说你老实,你还真老实。你千万别做糊涂事,我唯一的错,就是漏算了那丫头还能带着蟾宫回家来。前头留着的人不动,是你祖母给你挖的坑,你叫人吩咐他们但凡大夫人有吩咐,都要把事办得滴水不漏。不然,有个错处,担着的不是你大伯母,是你我,谁叫人是咱们安插过去的?”   宁氏颤声道:“怎么会……”   “怎么不会?叫姓姜的伺候你父亲,叫老五数落我如何偏心,这都是借刀杀人的招数,老婆子指望我收拾他们母子呢——我虽知道她的算计,但姜姨娘、老五委实可恨,也只能依着她的算计办了。就连老夫人放回去嫁人的丫头,放过的下人。你瞧好了,那群人这会子对老夫人感恩戴德,下会子就有苦说不出。老夫人说自己个不好名声,她还能当真不要名声了?”   “那我……”宁氏在家的时候正赶上娘家的好时光,春风得意地嫁进金家,后头顺顺当当地生下儿子,继而与冷氏一起打理金家,只觉得老天待她不薄,冷不丁地晴空挨了一霹雳,一时醒不过神来。   “你老实在家,放心,老夫人不敢当真把我怎么着。大房的蟾宫只比咱们阅明大三岁,将来指不定怎么着呢。”冷氏被金老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此时只能把目光放远,盯在他们这一房的长处也就是有子有孙、儿子多上看,说了两句,又扬声道:“胭脂?进来。”   一声之后,只见一个穿着鹅黄衫子梳着双环髻,明眸皓齿的婢女。   宁氏打量那婢女一眼,暗想难怪二房儿女多,满府里出挑的人都在二房了,识趣地退出去。   “夫人?”胭脂进来了,便接过冷氏手上的衣裳,替她整理包袱,“山中冷,夫人要不要多带两件厚衣裳?”   冷氏看着胭脂但笑不语,转而在胭脂耳边低声吩咐道:“仔细盯着姜姨娘那边,若见她吃什么汤药,你就把咱们房里的补药偷偷炖了换掉她的药。”   胭脂愕然道:“夫人的意思是?”   “虽在孝期里头,但老爷被皇帝夺情留用,若无人提醒,他心里怕早忘了自己还有孝在身。日日看着同僚花天酒地,他难保干净了。只要姓姜的敢动歪脑筋,她就最好求老天保佑自己的肚子不争气,不然,就是一个死字。”冷氏看胭脂脸色微变,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瞧你吓得,不过是换了她的免子汤。要是她老实,自然没事,要是她敢勾引老爷,那就是她自寻死路。待她去了,出了孝,就把你顶上去。”   胭脂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心里待要不答应,又骑虎难下,毕竟冷氏把这么大的事说给她听,她不答应,哪里还能安生地留在金家?“奴婢遵命,只是万一姜姨娘在屋子里煎药……”   “想法子把她引出来,你素来人缘好,一个调虎离山之计还不会用?”冷氏浑不在意地说,又望了望胭脂的杨柳 ,又瞅了瞅自己臃肿的腰腹,心叹自己到底是老了,坐在一旁,叫人匆匆收拾了衣裳,等金老夫人叫人来催,就赶紧带着贴身的丫头、婆子拿着包袱趁城门没关,出城去。   金老夫人这一雷厉风行的举动,好似一股秋风扫过金家大宅。不等到第二日,当天晚上,原本满心不服的金朝枫经过金老夫人的一通“臭骂”,立时将心里不平的矛头对准了冷氏,心里只想着“原来如此”,只觉得自己昔日不喜大房,是被冷氏利用了,自己若不想被冷氏利用,就要跟大房好。于是等冷氏卷了包袱一走,立时上大房赔不是,过去的时候,金三夫人岑氏正带着房里唯一的女儿金玉桂跟沈氏说话。   沈氏淡淡地笑着,见金朝枫要下跪给她赔不是,忙叫白鹭将人搀扶起来,“老五还是小孩子,自家兄妹打架拌嘴,都不是事。”   金朝枫讪笑道:“伯母,我比魁星、蟾宫大了一截,不罚不行。”   “既然罚,那就罚老五把《中庸》背下来吧。白鹭,去拿本《中庸》给老五。”   金朝枫听说要背书,立时满心不喜,不甘愿地接过《中庸》,因赌气,随意地捏在手上,却见烛光下书本里两片金闪闪的金叶子滑了下来。   “书中自有黄金屋,老五可不要小看了书本。”沈氏轻笑,拈了樱桃喂给金蟾宫。   金折桂托着脸在一边看着,十分心疼金叶子,却见金朝枫立时换上一副“原来全家里大伯母对我最好”的神情,心想好一把枪,不使都算是对不起他。   金朝枫赶紧捡起金叶子,欢喜道:“伯母放心,我一准把书背下来。”   “难不成背了书,还有颜如玉送?”岑氏比沈氏、冷氏小上许多,略有些方的脸上两只杏眼明亮夺目,此时怀里腻着庶出的女儿金玉桂,更显得和善温柔。   金朝枫有些羞愧道:“三婶子说什么呢。”   “母亲真会借花献佛,这些是大哥哥叫人送给蟾宫的小玩意。”金折桂又去逗金蟾宫,“送给五哥哥,蟾宫心疼不心疼?”   “不心疼。”金蟾宫原本就没见过金叶子,又从哪里心疼去。   “……说起来,扬州城里要什么没有,比京城还繁华两分。大少爷过去,这一出一入,手上的好东西只怕不值个百万,也有十万了吧?”岑氏对金折桂的话信以为真,就想金朝梧跟着金将晚打仗去,不知道要赚来多少银子。   沈氏原不过是想笼络金朝枫,才送出重礼,听金折桂话头转到在外打仗的金朝梧身上、岑氏又立刻说起金朝梧能捞到多少银子,踌躇道:“岂止这么个数,兵荒马乱的,什么是兵,什么是匪,谁还分得清?扬州那么个繁华地,走进去沾一沾,就沾了一身金粉。”   金朝枫眼珠子一转,插嘴道:“伯母、三婶是说,大哥哥去扬州一趟,能捞到少说十万两银子?”不禁吞了口口水,他手上顶多有过几十两银子,十万两,他想都不敢想过这个数字。   “……谁这样说了?老五说话仔细一些,免得传出去有人说我们造谣。”岑氏嗔道,“我们女人们说话,你外头玩去,你母亲去家庙了,你父亲可还在呢。仔细我教他打你。”   金朝枫嘿嘿一笑,“伯母、婶子放心,我不跟旁人说。”家里打仗最多的就是金将晚,打仗能不能捞到银子,沈氏说的话最有说服力。沈氏既然说有,那就必定是有了。想到金朝梧出去一趟,回来面子里子都有了,不禁眼红,转而又想自己何不拿着这话跟宁氏说去,也能从宁氏那边捞到好处。于是被岑氏骂一声,就乖乖地向外去。   岑氏等金朝枫走了,就笑道:“看着吧,过不了几天,二房就都在‘使’老大带回来的银子了。”   沈氏仿佛听不懂岑氏的话一般,喂给金蟾宫樱桃,又叫金玉桂、金折桂也吃。   金折桂许久不见家人,此时看岑氏跟沈氏一副十分相熟模样,那也才十岁的五姑娘金玉桂腼腆地腻在岑氏身边,一颗樱桃吃上半天,优雅贤淑的模样是自己不能比的。转而想二房一旦知道金朝梧手上有意外得来的十万以上银子,定会觉得自家腰杆很粗,寅吃卯粮的事,他们绝对干得出。但若是到时候金朝梧没带银子回来……她敢保证金朝梧就算挂着红花威风凛凛地凯旋回来,手上也是没多少银子的,一,没人敢当真叫金朝梧身先士卒,等他进了扬州城,银子早叫人分干净了;二,要是银子叫金朝梧拿去了,金将晚许给梁松等人的银子哪里去找?   岑氏心知金折桂姐弟还要跟沈氏共享天伦,坐了一会子,就带着金玉桂告辞。   晚上,因金蟾宫闹着要跟金折桂一起睡,金折桂又没丫头、奶娘,于是便带着金蟾宫挤在沈氏床上,母女说话,自然将话说到了玉家那边。   金折桂本意是要试探一下沈氏的意思,毕竟玉家是块肥肉,若不考虑一下,那才是傻子。   不料沈氏却说:“你祖母不喜欢玉家,跟他们家是面上来往。别当着你祖母面提玉家的事。”   金折桂一怔,暗想金老夫人喜欢塞小妾,难道是不喜欢玉家“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找到其他话跟沈氏说一说。   听到三更的梆子声,沈氏就催着金折桂快睡。   第二日,金折桂脸上觉察到湿意,睁开眼见沈氏拿着帕子擦她的脸,赶紧坐起身来,接过帕子自己擦。   “头天回来,先赶着去见你祖母,早饭也在你祖母那边用。”沈氏摸了把金折桂的头发,虽没说话,但显然觉得金折桂的头发有些干,又去拉金蟾宫起来。   金蟾宫在床上哼了两声,闭着眼睛,由着沈氏拉着他去小解,然后更衣、漱口洗脸。   “魁星能走路吗?”沈氏问。   金折桂摸了摸脚,“母亲,叫人拿了拐杖给我。”   沈氏昨儿个就觉金折桂出门一遭“长大”许多,昨天金折桂当着金朝枫说的话就可见一斑,于是由着她拄着拐杖,然后牵着金蟾宫向金老夫人正房去。   金阁老早去上朝了,金老夫人才起,正在叫游丝、碧桃给她梳头,透过镜子见金蟾宫、金折桂两个来了,先冲镜子里金蟾宫一笑,“可怜见的,一早就被你母亲拉起来。”脸色稍变,却是对沈氏说:“又拉了孩子来我跟前卖乖?孩子才回来,正长身子的时候,也不知心疼他们。”   沈氏颔首,待要去接梳子,又见金老夫人拨开她的手,“回母亲,礼不可废,头一天回来,不能迟了请安。”   金老夫人哼了一声,见金蟾宫眼巴巴看她,就对要给她插上银凤簪子的游丝道:“又不要见人,不必戴那些累赘东西。”略想了想,又问:“叫人去明园请花老先生了吗?”眼睛一直瞅着金蟾宫笑,半天才不耐烦地看向沈氏。   虽说昨天金老夫人就夺了二房的权,可到底没叫沈氏立时接管府里的事,沈氏虽知道了,但琢磨着金老夫人的性子,也不敢主动过问,此时被金老夫人冷不丁一问,不禁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罢了罢了,就知道你不中用,旁的不说,花老先生是给魁姐儿看腿的,这你也不盯一下?”   “……儿媳妇想着,二弟妹已经吩咐人了,是以便没过问。”   金老夫人冷笑,握着金折桂的手,问她:“魁星,昨晚上有些人卖了祖母,祖母没罚他们,还叫他们做现在的差事,你说,祖母是个什么意思?”   “叫他们把吃了的再吐出来。”     金老夫人爽朗地笑道:“正是这么个意思,还是你这丫头知道我的心。”眼睛也不看沈氏,牵着金折桂、金蟾宫向外走,“二房为了讨好他们,不知送了他们多少东西。二房既然管家,送的东西就必定是公中不知哪一处的。打了卖了他们,送出去的东西还向哪里找去?魁星她娘,你给我设法逼着他们把吃下的,翻倍给我吐出来。”   “母亲,”沈氏摆出在金老夫人跟前一贯的犹豫不决神色,“他们毕竟是下人,要怎么翻倍赔出公中的东西?”   金老夫人脚步一顿,沈氏赶紧道:“请母亲指个人帮衬儿媳,儿媳,实在没法子。”   金老夫人深吸一口气,“游丝,去叫庞铮家的帮着大夫人一些,管他们是偷是抢,叫他们给我吐出来。”看沈氏一副万事没主意的样子,又厌烦她得很,“还不去盯着看有人去接花老先生没有?”   “是。”沈氏忙向外退去。   金老夫人摇了摇头,便领着金折桂、金蟾宫去外间吃早饭,才端起碗筷,金朝杨等人便都过来请安。   经过昨天的事,今儿个金家里兄友弟恭,个个看起来都十分和气规矩。   金老夫人见宁氏昨儿个还无精打采,此时却笑意盈盈,多疑地想:莫非孙媳妇想到对付我的法子了?因这一念头,顿时令宁氏“如愿以偿”地又被她讨厌上两分。   金折桂却知金朝枫定是嘴快,把金朝梧“腰缠万贯”的消息放给宁氏了,眼珠子一转,就等着看宁氏怎么寅吃卯粮。   “都回去吃饭,然后读书去。大孙媳妇去整理账册,过几日就交给你大伯母。”金老夫人又望了宁氏一眼。   宁氏想起金老夫人三板子就打死一个丫头,被她一看,不觉一颤,赶紧答应了,带着其他人退下。   金老夫人摇了摇头,便又哄着金折桂、金蟾宫喝满是药味的补汤。   金折桂才将补汤咽下去,正呲牙咧嘴地漱口,就听一个穿着绉布裙子的媳妇进来说:“老夫人,玉家来人了。”   “他们家有什么事?”金老夫人不咸不淡地问。   因沈氏说金老夫人不喜欢玉家,金折桂便赶紧看金老夫人脸色。   “他们家送了帖子来,说一路承蒙花老先生照顾他们家少爷们,要请花老先生过府一聚,当面道谢。”   “若要道谢,叫他们上门道谢。”金老夫人道。   “……是,奴婢就说老先生行动不便,且要给小姐治腿,不方便过去。”   “随你怎么说。”金老夫人不耐烦,摸着金折桂的手看她双手粗糙,又催着人用了羊奶给她泡手,然后极有雅兴地搂着金蟾宫读书,听金蟾宫读一句,先指正他读的错字,再陆陆续续地挑剔金折桂有些晒黑的皮肤、发黄的头发、粗糙的手脚。   金折桂一边泡手,一边用指甲抠着手上的茧子,又拿扬州那边能够说的话说给金老夫人听。   祖孙三人正说话,玉家那边又派人送来了两筐新鲜荔枝。   “老夫人,玉家来人说,原来咱们家小姐也曾照顾过他们家少爷,玉家送了两筐子荔枝来道谢,还送了一张帖子。说是他们家小姐生日,请小姐赏脸过去。”来传话的媳妇说罢将帖子送过来。   碧桃接了送给金折桂,金折桂看了,见日子就在明日,心里疑惑玉家就算跟金家是故交,也不当巴巴地一日来金家两遭。   金老夫人也心存疑惑,就说:“告诉他们家,小姐腿脚不好,就不去了。”   传话媳妇对金老夫人不敢有所隐瞒,忙将一个荷包托在手上,“老夫人,上门的是玉夫人身边的婆子,她说昨儿个回家的玉八少爷正在闹脾气,听说玉少爷喊咱们家小姐小前辈,又听小姐的话,想叫咱们家小姐跟花老先生一起去劝一劝玉少爷。这个是玉家给奴婢的银子。”   金折桂不厚道地噗嗤一声笑了,“祖母,破八当真回去闹着要卖臭豆腐了?”   昨儿个只忙着自家的事还不够,金阁老就并未将玉破禅要卖臭豆腐的事说给金老夫人听。   “什么是臭豆腐?”金老夫人听这名字,就嫌弃地蹙眉。   金折桂一怔,赶紧说:“就是闻着臭,吃的香的油炸豆腐。街上小贩卖的。”     金老夫人忍俊不禁道:“这小子还有些意思,只是,告诉玉家人,男女授受不亲,他们家那小子也有十二三了,怎能叫我们家的姑娘去劝?”又看金折桂呆住,便立时对她说:“日后远着玉家一些,你父亲公事上跟他们来往就罢了,你这小姑娘家万万不能跟他们沾上关系。”虽金折桂如今还小,但有些事,不能不防患于未然。   “为什么?”金折桂不由地想莫非金老夫人当初也想嫁到玉家,然后没成,然后因爱生恨?   “一家子远香近臭的伪君子,卖臭豆腐最是相得益彰!”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曹某到此一游、长风万里、微波、D、青鸟几位的霸王票。 第61章 老鹰抓小鸡  “……父亲说,他们家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金折桂想了想,还是拿着金将晚的名头把心思说出来。   “你父亲果然跟你这样说?糊涂!”金老夫人生气了,慢慢冷了脸。   金折桂茫然不解地看她。   金老夫人一叹,“……是不是你母亲跟你说玉家好了?”这纳妾不纳妾的,金折桂小小年纪,怎会关心这个?   “是父亲说了,乐水的大伯大叔们都说玉家好。”   金老夫人冷笑道:“他们男人们自然说好了……原不该跟你说这些,可是你糊涂的父亲已经起了头,”疑心金将晚要给玉家结儿女亲家,才跟金折桂提起玉家的这事,“你在外飘荡,又听多了那些荤素不忌的话。我这做祖母的,少不得要防着你存了歪心思。这玉家呢,就好比一群吃肉的狼里,夹着的一只吃素的狼。这狼呀自小就想,凭什么旁人都能吃肉,我们就要吃草?要怪谁呢?怪上头的老狼?可是得罪了老狼,就连草都吃不上。那还能怪谁?自然是怪草了,若没草,他们不就跟其他人一样吃肉了嘛。是以,狼思来想去,怎么想都觉得是草欠了他的。”   金折桂呆呆地看着金老夫人。   金老夫人只当她没听懂,又说:“因此呢,玉家的男人不管是娶哪家的女儿,都觉得人家女儿占了他家便宜。多少女孩子就冲着玉家这规矩,稀里糊涂地就栽进去,却不知,玉家满家子里原配难活下来几个。活下来的,哼哼,他们家族里有个据说在沙场以一敌百的六老爷,六老爷先前打仗,将妻子孩子都弄丢了,打完了仗,回了家,朝廷还表彰他为朝廷鞠躬尽瘁、连妻儿都顾不上。他等朝廷的庆功宴过了,就立时再娶。过了三年,原配回来了,他又上折子,说什么天意弄人、两边都不能辜负,恨不得把自己撕成两半等等,闹得朝廷下旨,叫他风风光光地有了左右两位齐头夫人。谁不知道六老爷早跟后头娶的有了首尾,原配家世弱了些,争不过六老爷,才不得不听六老爷的话忍气吞声演出这死而复生的闹剧。你瞧瞧,原配、后头娶的,原都是冲着那充门面的规矩去的,如今虽没妾,但两头大,丢死人了,哪还有脸见外人?”   金折桂讷讷道:“果然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金老夫人点头,“正是,若纳妾了,原配们还能有个活路,若不纳妾,你瞅着吧,那男人不将女人作践死,给后头的让出路来,才叫怪了!”看金折桂怔怔地傻住,就说:“你父亲是男人,也跟旁人一样,觉得嫁了有这么个规矩的男人就是占便宜。既然是占便宜,难免被人看轻,倘若被人看轻,有事没事,就理亏三分。你千万别听他的,也别动了糊涂念头,将来啊,叫祖母替你相看着。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该看人,不该看规矩。”   游丝、碧桃等丫头纷纷笑道:“有老夫人的火眼金睛在,六姐夫定是个完人。”   金老夫人嗔道:“什么六姐夫不六姐夫,这等话也是能当着魁姐儿的面说的?”   金折桂赶紧“羞涩”地低下头,琢磨着金老夫人喜欢的孙女婿,莫非是标准古代士大夫一型的?   隔着一道屏风,沈氏愣愣地听金老夫人跟金折桂说这些交心的话,脚步顿了顿,不由地想原来当初金将晚对她说那些山盟海誓的时候已经觉得她在占便宜了,难怪后头他总以为她得理不饶人……却原来,金将晚一直以为在施舍她…… “母亲,花老先生的轿子到街上了,一会子就过来。”   “爷爷来了?”金蟾宫听不懂金老夫人的话,听说瞽目老人来了,立时来了兴致。   “祖母,我跟蟾宫去接爷爷!”金折桂拄着拐杖,站起来跟金蟾宫就要向外去。   金老夫人眼瞅着沈氏红了眼眶,又看金折桂姐弟出去了,便冷笑道:“方才我的话你都听进去了?”   沈氏点了点头,“可见从来都是我错了,若当初听母亲的……如今大抵也能跟大老爷相敬如宾。”   金老夫人嗤笑一声,对沈氏的话不置可否,“不许人再跟魁星说玉家的事,若是她对玉家有了歪心思,看我怎么收拾你。”   “是。”沈氏搀扶着金老夫人出门,在门外又遇上岑氏,便跟岑氏一左一右地搀扶着金老夫人。   金老夫人出了门,想了想,又对岑氏道:“叫姑娘们也过来,都叫花老先生瞧瞧。花老先生是得道高人,岁数又上去了,不用忌讳什么。”   岑氏想着家里过节也常请了瞽目人来说书,就立时叫人将府里的姑娘们都叫来。   不一时,家里其他三位姑娘过来了。   金折桂、金蟾宫搀扶着瞽目老人到了金老夫人跟前,就喊“爷爷来了”。   金老夫人端庄和气地笑:“两个小的听说花老先生来了,就赶着去迎。比跟他们亲爷爷还亲呢。花老先生一向可好?”   瞽目老人笑道:“多谢老夫人关心,老朽好得很。”   “快请老先生向屋里坐。”   瞽目老人迟疑道:“这有些不合规矩吧?”   金老夫人微笑,“老先生无需顾忌太多,只将这当自己家吧。”说罢,让开路子,示意金折桂、金蟾宫将瞽目老人送进屋子里。   等瞽目老人在左边椅子上坐下,金老夫人毫不拖泥带水地问:“老先生是要歇一歇,还是立时给丫头看脚?”   瞽目老人道:“先给丫头看脚。她治着腿,老朽再陪老夫人说话不迟。”听着动静问沈氏:“大夫人,昨日跟丫头一起送回来的石头可还在?”   “因不知到底是做什么用的,还收着呢。”沈氏赶紧叫白鹭等人去取,犹豫着问:“老先生,魁星的腿脚可能痊愈?”   瞽目老人道:“老朽也不敢保证,但水滴石穿,总会矫正一些。” 治腿跟水滴石穿有什么关系?金老夫人、沈氏俱是一头雾水,待瞧见石块搬来,金折桂脱了鞋袜,坐在躺椅上,瞽目老人帮着将石块放在她突起的脚踝上,金老夫人、沈氏双双叫道:“使不得,使不得!”   金老夫人急道:“老先生,原本就受伤的腿脚,怎么能再用石头去坠?”   金折桂赶紧抓住金老夫人的手,“祖母放心,这石头一点点地,就把骨头拉回原位了。要不拉,一辈子就只能做瘸子了。”   瞽目老人道:“是要吃一时的苦,还是吃一辈子的苦,老夫人做主吧。”   沈氏颤声道:“就算腿脚有点子不利索,也没有大碍。这么重的石头,要拉多少年才行?”   金老夫人伸手摸了摸金折桂的脚踝,收了手,咬牙道:“那就请老先生给她吊上去吧。”拍了拍金折桂的脸,想哄她两句,又看她石头吊上去的一霎脸色一变却忍着没喊疼,欣慰道:“不愧是我金钱氏的孙女!”   金折桂眼皮子一跳,果然他们家的姓氏跟书香门第沾不上关系!冲金老夫人一笑,因昨日没做牵引,今日再吊上去,就觉分外的疼。   “你握着丫头的手哄着她一些。”金老夫人要引着瞽目老人去座上说话,走了两步,回头对沈氏说。   沈氏因意外一时忘了动作,一个谢字快到了嘴边,又忍住了,见人洗了荔枝送来,便坐在金折桂身边给她剥荔枝,不时地问一句疼吗。   金老夫人仿佛忘了瞽目老人看不见一般,等茶上来了,指着三个女孩说:“这是家里折桂的三个姐姐,我年纪大了,不能亲自教养她们,都被她们母亲教坏了。”   瞽目老人会意,笑道:“老夫人太谦虚了,老夫人这般气度,家里的小姐怎会比旁人家的逊色?”   三小姐金兰桂、四小姐金湘桂、五小姐金玉桂见老夫人呶了呶嘴,便依着她的意思走到瞽目老人跟前。   金兰桂昨儿个就听金将溪说过瞽目老人的名头,心知叫瞽目老人摸骨算命乃是一桩可遇不可求的幸事,此时站在瞽目老人跟前,不觉有些跃跃欲试,见瞽目老人伸手,就笑道:“花爷爷,我叫兰桂,在这呢。”   瞽目老人听着她的声音,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骨架,就开口说:“兰桂小姐天生鹏骨,但曾伤过眉角。”   “花爷爷摸得好准。”金兰桂眼睛熠熠生辉地看着瞽目老人,因听到一个鹏字,就想到“扶摇直上”。   果然赖在金老夫人身边的金蟾宫记起逃难的时候从瞽目老人那边学来的话,就说:“生就鹏骨天性高,昊天振翅好逍遥,青云直上风送急,晚景昌荣乐淘淘。”   金折桂依稀觉得这话十分熟悉,半响,想起瞽目老人对曾公子也这样说过?心想摸骨也有套话?又看十一岁的金兰桂个头虽不高,五官还小,但下颌柔和秀美,又穿着一身素色襦裙,越发显得人俏丽淡雅。   “可有妨碍?”金老夫人听到鹏骨,就也露出了笑容。   “……有些妨碍。虽姻缘不改,但际遇已经与先前截然不同。”瞽目老人沉吟道。   “原先是个什么际遇?”金老夫人又问。   瞽目老人伸出手,金老夫人并不忌讳地将手掌送过去,见瞽目老人在她掌心里写着“母仪”二字,抿嘴反复打量金兰桂。   金兰桂不觉紧张起来。   金老夫人心里也猜不准瞽目老人的话,但自来摸骨就是虚虚实实,若问得一清二楚,反而不好。便有意对金兰桂说:“看看,你好端端的面相,偏生被你母亲给毁了。若不是你母亲害得你跌倒,如今该是……吃一堑长一智,日后少听你母亲胡吣。”   “……是,祖母。”金兰桂听得稀里糊涂,万分想知道瞽目老人到底在金老夫人手心里写的是什么,因金老夫人、瞽目老人神神秘秘的,越发觉得那两个字了不得。   “湘桂也叫老先生看看。”岑氏催促金湘桂,十岁的金湘桂 着不肯去,眼巴巴地看着瞽目老人,只觉得瞽目老人双眼浑浊,十分可怕。   金老夫人眉头微蹙,显然不喜欢金湘桂扭 捏的模样。   岑氏赶紧拉着金湘桂向前,“老先生,这是我们家老四湘桂。”   瞽目老人的手还没放上去,金湘桂就扭脸躲开,眼角不知什么时候挂上了泪珠子,只觉得瞽目老人是外男,不该叫他摸脸。   该规矩的时候不规矩,不该规矩的时候穷讲究!金老夫人摆摆手,对瞽目老人惭愧道:“小孩子家生的腼腆,上不了台面。”   岑氏赶紧拉着五小姐金玉桂上前,“老人家,这是我的玉桂,你也给摸摸?”   金玉桂虽也心里打鼓,但身后跟着的是素来疼她的嫡母,又见金老夫人因金湘桂已经能生气了,便将脸凑过去叫瞽目老人摸。   瞽目老人摸了摸,却是笑道:“玉桂小姐,是雀骨。”   “雀喙虽小能得食,衣食 人不及,做事量小不君子,从来自扫门前雪。”金蟾宫又脱口说了一句。   岑氏因“不君子”“自扫门前雪”尴尬起来,这等人,怎会是讨人喜欢的?   金老夫人却笑道:“是个好面相,能够衣食无忧就好。”   岑氏强撑着笑道:“老夫人说好,那就是好的。”又想当着金老夫人的面,瞽目老人说起金折桂的面相总是好的,于是笑道:“老先生,不知魁星的面相又怎样?   瞽目老人笑道:“她的面相老朽不敢说。”   金老夫人看瞽目老人笑容满面,就知必定是好的了。   “老夫人,玉家又送帖子来。”   冷不丁地,游丝又拿了帖子进来。   金折桂歪了歪头,心想玉破禅能耐啊,原以为他这个乖孩子闹也闹不出什么来,不想他还能逼着玉家一天上金家三次。   “这样急?玉家怕是出事了。”金老夫人声音平淡,但嘴角却幸灾乐祸地弯了起来,见帖子里是玉夫人亲自来要来请瞽目老人上门一聚,开口道:“就说不得闲。”   游丝会意,待要走,就听金折桂说:“祖母,咱们叫人去玉家看看,一准有笑话看。”   “看破哥哥笑话!”金蟾宫附和。   金老夫人不肯跟玉家多来往,“要是笑话闹大了,不用上门也能听到。”   金折桂不敢硬来,悻悻地闭嘴。   游丝又赶紧向外去,走到门边,对门上媳妇说:“就说花爷爷初到京城,各处都下帖子,还要去太上皇那边照应,还要给六小姐看腿脚,一时抽不开身。”   门上媳妇拿着帖子,依着游丝的话回了玉家人,灰溜溜地拿着帖子回去。   玉家与金家之间隔着大半座京城,等送帖子的人将金家的话说给玉夫人听,玉夫人珠圆玉润的脸上立时青青白白,“没见到花爷爷的面,也没见到金家夫人的面?”   “都说在给他们家的六小姐看腿呢,抽不开身。”   自家孩子自家疼,金家留着瞽目老人给金折桂看腿,也在情理之中。但玉夫人此时只惦记着玉破禅,着急道:“再抽不开身,也不差一盏茶的功夫。”忽地听人喊“八少爷上房了!”   玉夫人立时顾不得再去探究金家的态度,慌张地领着丫头向前面书房去,却见玉破禅盘骑坐在北边房顶兽头上,专注地看着面前的东西。   “破禅——”玉夫人欲哭无泪,若是玉入禅做这些事,她丝毫不讶异,可如今是玉破禅。   “夫人,少爷不停地要豆腐,他拿着两盘子豆腐上了房,说要去看看怎么将豆腐弄臭!”   玉夫人虽没见过臭豆腐,但不由地好言劝说玉破禅:“破禅,你吃了一日的豆腐,身上没力气,快从房顶下来!豆腐放久了,它、它自然就臭了。”   “……那我在房顶上等它臭。”玉破禅回家后只吃豆腐,此时果真有些头晕目眩,脚一蹬,几片瓦掉了下来,青瓦滚到边上,将卷檐上的琉璃刮掉一层,在地上碎了一片。   玉夫人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什么话不好说,非要说把豆腐放臭!   “我的儿,你是想要为娘的命!”玉夫人哭喊道。   须臾,闻讯赶来的玉老将军、玉老夫人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屋顶上晒豆腐的玉破禅。   “老八,该不会是中邪了吧?”玉老将军甚至想是不是玉入禅使坏打着玉破禅的幌子捣乱,但怎么看,上头板着脸的都是玉破禅。   “父亲,快想想法子……要不,请几个神婆子来?”玉夫人病急乱投医地建议。   “你们几个快说,八少爷怎么才肯老实?”玉老将军瞪向身后的阿大四人。   阿大想起金折桂反复打听玉家“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事,又想起她一副十分向往来玉家看笑话的模样,望了望已经跟他互通口风的阿二、阿三、阿四,笃定道:“八少爷听小前辈的。”   “父亲,要不,再叫人去请?”玉夫人急得满头大汗。   玉老将军道:“搬椅子来,我就瞧瞧他能坐到什么时候。”   “父亲——”玉夫人无奈地看着玉老将军。   三座太师椅搬来,玉老将军、玉老夫人双双坐下,玉夫人战战兢兢地斜坐在椅子上,看玉老将军悠然品茶,不由地越发心慌。   玉破禅端起豆腐闻了闻,然后仰头看了看大街,见大街上有人不明就里地看过来,就扯着嗓子唱:“忘忧草,含笑花,劝君及早冠宜挂。那里也能言陆贾?那里也良谋子牙?那里也豪气张华?千古是非心,一夕渔樵话。”   “好!”大街上有人远远地喝彩,玉夫人用帕子遮着脸,眯着眼看向玉破禅,白净的脸上汗珠点点。   “好!我孙儿不好功名利禄,定会成一代名士!”玉老将军嘲讽地拍手喝彩,挑衅地看向屋顶上的玉破禅。   玉破禅眼睛有些花了,干脆转头看向大街上的人,揭了房顶上的瓦,拿起一片就向大街上扔,听大街上有人哎呦一声,哈哈一笑,转而又唱“挨着靠着云窗同坐,偎着抱着月枕双歌,听着数着愁着怕着早四更过。四更过情未足,情未足夜如梭。天哪,更闰一更儿妨甚么——”   含羞带嗔的曲子用生硬的腔调唱出,阿大四人不由暗暗偷笑。   大街上的哄笑声传来,玉老将军再不复镇定,发狠道:“去给我把他抓下来!”   “别伤着他!”玉夫人喊。   阿大四人赶紧顺着梯子上房,因在乐水拆过县衙,此时驾轻就熟地在房顶有意踩碎琉璃瓦,跟玉破禅拆房子一般在房顶上跳来跳去。   夕阳渐渐西斜,金色的光辉中,屋顶上五人依旧在不知疲惫地奔跑、跳跃。   上百人傻兮兮地站在大街上仰头向玉家书房顶上看去。   “玉家干什么呢?”   “老鹰抓小鸡。”   “在房顶上老鹰抓小鸡?”   “……不愧是玉家人,艺高人胆大呀。” 第62章 窥探帅营 闹剧,终于在玉破禅一个站立不稳,被阿大、阿四二人拉着从屋顶上漏下去结束。   幸亏玉家的书房是封了顶的,玉破禅、阿大、阿四三人落下时,将顶棚的锦缎压了下来,又重重地掉在地上。   “我的儿——”玉夫人尖叫一声,随后就要冲进屋子里。   玉老夫人也慌张地说:“快叫人进去瞧瞧!看看老八伤到没有!”   因书房被“拆”得差不多了,丫鬟们不敢叫玉夫人冒险,忙拦着玉夫人,叫了几个护院进去,不一时,就将筋疲力尽的玉破禅搀扶出来。   玉破禅虚弱地被人扶着,一张脸因饥饿有些泛黄。   “老八,你到底想干什么?”玉老将军皱着眉头。   “……卖臭豆腐。”玉破禅的声音软弱无力,“我不要打仗。”   不要打仗,这句话在玉家是十分大逆不道的,叫旁人听见,定会误以为玉破禅胆小如鼠。   “那就考科举。”   “……也不想做官……”   玉老将军冷笑道:“竟然是当真不好功名利禄!”   “父亲,儿媳定然好好劝他!”玉夫人拿着帕子给玉破禅擦去脸上的灰尘,又去摸他手臂,看他伤着没有。   “你若能连着一个月,只吃豆腐,老夫就叫你卖臭豆腐。不然,老夫宁愿打折你的腿,也不会叫你给玉家丢人。”玉老将军捋着胡子,瞄了阿四四人一眼,看见阿四有些漫不经心的眼神,微微一怔,果然腥风血雨里走一遭,是个人都会脱胎换骨。   “老太爷,这怎么能行?别折腾坏了老八的身子”玉老夫人急道。   “祖父,君子、一诺千金!”玉破禅软趴趴地举起手。   玉老将军伸手向玉破禅手上用力一拍,就叫人将玉破禅送回后院,背着手道:“叫人好生收拾收拾书房,算了,重新翻修吧。”   玉老夫人眼瞅着玉夫人陪着玉破禅去了,又迟疑地问:“……当真叫老八去卖臭豆腐?”因是续弦,并非玉破禅嫡亲的祖母,于是问话的时候,就比旁人更加小心翼翼。   玉老将军叹道:“若是老八能坚持一个月吃只吃豆腐,他将来必能成大器。”   玉老夫人心思一转,暗道玉破禅若果真有那意志,玉老将军越发不会放任他去卖臭豆腐了。微微颔首将心思藏下,先催促着玉老将军去吃晚膳,然后扶着丫头向后院去,吃了一盏茶,叫人打听到玉夫人哭哭啼啼地从玉破禅院子里走出去,就叫自己个的丫头去寻玉破禅院子里的丫头说话。   玉破禅、玉入禅兄弟二人先前在扬州生活,家中院子里常年只有几个看院子的婆子,此时因玉破禅回来,玉破禅的献捷院里,几个丫头才被拨来。   玉破禅洗了手脸,换了衣裳,眼瞅着玉老将军当真叫人送来白 、甚至没有拌过的豆腐,便拿着勺子慢慢地舀着吃,忽地看见桌子上玉老将军有意叫人送来的兵书,习惯地拿在手上翻看,见里面布阵奇诡,便合了书,匆匆将豆腐吃进肚子里,待要向外奔去,又想自己此时出去了,到时候玉老将军一句“你兴许在外头吃了东西”,就可以不认账。想着,又坐了下来。因豆腐不管饱,又要了一盘豆腐,直接将豆腐舀进嘴里。   “八少爷,你吃点旁的吧……你越是这么着,老将军越不会叫你自甘堕落地去卖臭豆腐!”听从玉老夫人吩咐的丫鬟柳眉微蹙,着急地劝说玉破禅。   玉破禅看了她一眼,“你是哪个?”   “……奴婢才进献捷院,请八少爷赐名。”其他丫头闻言,便纷纷过来,都讨好地请玉破禅赐名。   玉破禅不耐烦道:“你们活这么大了,都没名字?罢了,既然没有名字,那你叫半斤,你叫八两,你叫大盘,你叫小盘,剩下的两个秤盘、秤砣自己看着分名字。”   丫鬟们怔住,都是豆蔻少女,恰在爱美虚荣的年纪,听到半斤、八两这些称呼,不觉呆住,虽心里不喜,却强忍着欢喜地施礼,“多谢八少爷赐名。”   玉破禅只微微哼了一声,瞅了眼半斤,拔腿就向前面玉夫人的院子去。   “知错了?”玉夫人尚未吃饭,听闻玉破禅过来,有意摆了一桌子珍馐佳肴在炕桌上。   玉破禅在地上站着,并不向佳肴看一眼,只说:“母亲,儿子来跟母亲学如何算账打算盘。”   玉夫人一怔,抬手将炕桌掀翻在地。   碗碟碎了一地,汤汁流到厚厚的羊毛毯子上,丫头们来收拾,又听玉夫人冷笑道:“不许收!”   玉破禅依旧站着不动,玉夫人重重地倒回炕上,枕着引枕,抬头看着天花板道:“罢了,既然你想我死,那我就死给你看。”原以为玉破禅会跪下,不想他还是直直地站住,不禁有些悻悻然,猛地坐起来,拿了靠枕向玉破禅砸去。   “你就这样破罐子破摔?”玉夫人冷笑。   玉破禅坦言道:“儿子准备经商赚钱,又不是准备去赔钱,算不得自甘堕落。不过是料想祖父、母亲不答应,才出此下策。”   玉夫人冷笑道:“去做那下九流的行当,也不算破罐子破摔?!你死了那心吧,我情愿你成了只知道吃花酒的废物,也不叫你丢人现眼卖什么臭豆腐!”   “母亲果然不教儿子看账册?”   玉夫人心一软,虽是母子,但玉破禅养在她膝下也没几年,先前因玉破禅处处懂事,于是逢年过节,玉破禅、玉入禅两兄弟从扬州回来,她就因放心对玉破禅不甚过问,反倒是不叫她省心的玉入禅累得她花了不少心思。此时,快成人的儿子头会子提出要求,她答应不是,不答应,心里过意不去,左右为难地哭道:“好不容易听说老九改了性子,知道上进了,偏你又闹出这一出,你怎么就不叫我省心呢?”   “……儿子以为母亲已经省心了十几年,该为儿子闹心一回。”玉破禅不是会撒娇的人,回来前特意跟阿大四人请教过如何装可怜,这句话乃是跟阿大四人商议出的辖制玉夫人的杀手锏。此时话说出口,真假难辨,想起十几年母子聚少离多,不觉当真哽咽了。   玉夫人果然听见玉破禅“撒娇”地哽咽一声,立时泪如雨下, 帕子擦眼泪,吸了口气,闻见杏仁露的味道,就从丫头手上接过碗盅,“老八,你把这杏仁露喝了,为娘就教你。”   “还是儿子喂给娘亲吧。”玉破禅有些尴尬,毕竟他原是不屑于撒娇的人。伸手接过玉夫人手上的碗,揭开盖子,吹了吹,便一勺一勺,小口地喂给玉夫人。   玉夫人心里也说不出到底是甜蜜还是心酸,接过碗,囫囵个地将杏仁露喝了。心想内宅账册琐碎,指不定玉破禅看了几页就不耐烦再看。于是叫人关上房门仔细看着,才换到暖阁里,叫人将插灯移近,拿出一本账册,“这是府里厨房的账册。”   玉破禅咽了下口水,翻了一页,果然里头不是肘子就是风鸡风鸭,很是郁闷地看向玉夫人。   玉夫人难得见儿子露出这样的神色,有意激他:“怎地,不想学?”   “儿子没不想学。”玉破禅扭过脸,耐心地去看上面杂七杂八的吃食。   “……院子里的丫头怎么样?”玉夫人手指 着算盘,有意打听儿子的心里话,儿子毕竟年纪大了,有些事不得不防,免得出了什么事,打得她一个措手不及。   玉破禅道:“太多了,太娇气了,纪律也不好。”   纪律?玉夫人噗嗤一声笑了,“你才回来,她们对你好奇,女孩子家难免娇气一些。”   “待儿子回头给她们立下军规。”玉破禅拿过玉夫人手上的算盘,开始慢慢 。   玉夫人只觉得自家儿子果然正人君子,又想他如今还想着军规,那这会子必定只是在闹别扭,过些时日就好了。   一更时分,玉破禅从玉夫人这边离开,回去了就见屋子里四处摆着宝剑、良弓、兵法,略看了看,回房将自己自幼学来的军规默写下来,然后问半斤要了浆糊,拿着浆糊把军规贴在院门上,随即洗漱睡觉。   翌日,献捷院院门前围着一群人,个个眼瞅着朱门上的军规哭笑不得,待看见上面有私通外敌字样,半斤一凛,她是玉老夫人的人,昨儿个玉破禅只问名,就没有下话,莫非是猜到了,但暂且放她一马?   “八少爷把你们当兵使唤了。”其他院子里的丫头听人一条条地读了军规,哄笑着去逗献捷院里的丫头。   半斤、八两、大盘、小盘、秤砣、秤盘六人只名字就被其他丫鬟笑话了半天,此时讷讷地不敢说话,毕竟玉破禅的性子跟早先打听来的太不一样。   “半斤、八两,据我说,你们这一等的名字还算好的,等八少爷给二等的取名字,怕就是剩下太辣、中辣、微辣、无辣。”一个口舌伶俐的丫头笑道。   另一个接着说:“谁说的?既然是卖臭豆腐,就当是太臭、中臭、微臭、无臭。”   “你一瞧就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臭豆腐都是一样的,不过是卖的时候作料放的不一样。”   “哎,你懂得多,八成八少爷要拜你为师,叫你做师父呢。”   一群丫头正说话,却见献捷院里两个小丫头拿着扫帚出来,不管不顾地横扫过去。   “哎呦,这是做什么?”多嘴好事的丫头被扫到头发,发髻散下来,立时捂着头跳脚。   “八少爷说,谁敢在他院子外喧哗,见了就打。”拿着扫帚的小丫头有些为难地说,转向了正不自在的半斤八两等人,催促说:“姐姐们快去干活吧,少爷发脾气说有人窥探帅营,要用军法处置。姐姐们只顾着看热闹,别叫少爷治你们一个擅离职守!”   半斤、八两等闻言,赶紧向院子里去,进去了,就瞧见一众丫头里生得最娇俏,素来最会拿乔的二等丫鬟秋镜跪在廊下,纤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水,尖翘的下巴上也是泪花点点,天蓝短襦前襟上湿了一片。   半斤等人心里幸灾乐祸,各司其职地散开后,半斤、八两两个听着破风之声,向屋后去,小心地问:“八少爷,秋镜她……”   “送给夫人处置。”   “可怎么跟夫人说……”   “说她窥探帅营。”玉破禅翻了个剑花,手上宝剑一递出,径直穿过一朵凋零的木槿花。   “少爷才回来,就……”八两才要劝说两句,被半斤一拉,也不敢说话,二人又回廊下,看秋镜还在哭,半斤拉她问:“你到底是如何窥探帅营的?”   秋镜哽咽道:“半斤姐姐,我就是瞧见姐姐们都不在,又看少爷一大早用冷水擦身,想送一盆热水进去……”   方才还替秋镜惋惜的八两嘴角一抿,心想秋镜不是想勾引玉破禅嘛,岂止是窥探帅营,若再留下她,指不定她还会“意图偷袭主帅”,“罢了,反正新近少爷脾气不好,你此时出去了,人家都说是少爷反复无常,怪不到你头上。”   “正是,快些起来吧。如今老实出去,夫人还会疼你,给你个好差事。闹大了,叫人家都指着少爷说他不近人情,少爷脸上无光,夫人也会恨你。”半斤好言相劝。   秋镜也是被玉破禅吓着了,听半斤、八两劝说,立时站起来,乖乖跟着她们两人向玉夫人那去。   “窥探帅营?”玉夫人听说玉破禅撵人的理由,不觉胃口大开,心想玉破禅果然还是想打仗呢,“秋镜只在八少爷那呆了两三日,如今就去小姐房里伺候着。可怜见的,被八少爷吓成这样。”   秋镜心里颤巍巍,却见玉夫人兴致极好地叫人赏她两件衣裳,一颗心终于落回原处。   有人被“军法”处置了,其他人再不敢将玉破禅立下的“军规”当做儿戏。   玉夫人眼瞅着玉破禅天天吃豆腐,脸色越来越苍白,不由地心疼起来,偷偷吩咐人:“在豆腐里藏上肉糜,只瞒着老将军不知道就行。”   下人依着玉夫人的话去办,却见午饭时,玉破禅端着一盘子藏着肉糜的豆腐给玉老将军看。   此时,离着玉老将军跟玉破禅的约定已经过去了大半月,玉老将军瞅着玉破禅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微微挑眉,“祖父知道你没吃,快回去吃豆腐吧。”     玉破禅一时猜不出玉老将军打的是什么算盘,便懒怠去猜。眼瞅着离着一个月期限越来越近,玉破禅瞅见了白生生的豆腐已经开始反胃,四周玉老将军叫人摆上的山珍海味香气也越来越浓。玉破禅闻到香气,下意识地咽口水,随后就弄了几盘豆腐摆在房里,不许人收拾,眼瞅着天热不过两日豆腐臭了,将大鱼 的油腻香气盖住,玉老将军便不再吩咐人摆上鱼肉。   一个月终于过去,玉破禅四肢发软地去见玉老将军。   “祖父,君子一诺千金。”玉破禅盯着玉老将军说。   玉老将军递上一碗白米饭,米饭上顶着两条咸菜,笑道:“既然要离经叛道,那就干脆一些,卖臭豆腐的本钱自己赚去,玉家也不管你的一日三餐。”心觉自己三日只吃豆腐,不见油盐就已经受不住,玉破禅却能撑过一个月,便越发看重他。   玉破禅冷笑道:“既然要离经叛道,做什么听祖父的?不给本钱,孙儿就在玉家门前卖唱。反正孙儿将来赚来的钱,也要给玉家人使。”接过米饭、咸菜,胡乱地往嘴里扒,因此时还站着,形容十分狼狈。   玉老将军愣住,“破禅,你……”   “祖父,孙儿已经打定主意要卖臭豆腐,当着太上皇的面也是这样说的。待孙儿做出第二盘臭豆腐,就拿来给祖父吃。”玉破禅把饭扒完,将空碗递到玉老将军手上,斯文地拿着帕子擦了擦嘴,出门就叫人备马。   玉老将军端着一粒米也不剩的空碗,手掌在碗上拍了拍,忽地将碗掷在地上,当着玉破禅的面还一副成竹在胸模样,此时气咻咻地烦躁不已:看样子,玉破禅要卖豆腐当真不是胡闹,他对自己要做什么一清二楚,这比胡闹更危险!   “给金家下帖子,老夫亲自去金家,问一问花老前辈老八到底是怎么了!叫人跟着八少爷,他一准去问卖臭豆腐的如何做臭豆腐,跟人说,谁教他,谁就跟玉家有仇——再叫夫人问问八少爷的丫头,第一盘臭豆腐给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端方、曹某到此一游、长风万里、大师兄,师父被妖怪抓、令珑、zjjoo几位同学的霸王票。 第63章 摊摆何处  “老太爷,少爷没去问街上卖臭豆腐的,先去金家了!”   偷偷跟踪玉破禅的人很快便来汇报,玉老将军一头雾水,猜测不出玉破禅急着卖臭豆腐,怎会先去金家?只当玉破禅要去见花头鬼,待要叫人备上轿子跟着去,又唯恐玉破禅在金家闹起来,在金家丢人现眼,暂且按捺不动。   那边厢,玉破禅领着阿大四人,眯着眼,不时地侧目向街边看去,虽吃了一碗米饭,但这么久不见油腥,不禁看见什么都口齿流涎。   “八少爷,小的给你买去?”阿大怜悯地看着玉破禅,瞅了瞅街上的油饼,叹息一声,翻身下马。   玉破禅也跟着下马,看阿大要付钱,就伸手将油饼拿在手上,“付什么钱?叫他是玉家要去,玉家还能赖他们这几个钱?”拿着油饼就走。   阿大看玉破禅这无赖模样,笑着对卖油饼的说:“这位老弟去玉家要钱去,过几天,我们少爷也要来这卖臭豆腐,还请老弟多多关照。”   “玉家的少爷要卖臭豆腐?”卖油饼的嗓子有些高,一声之后,就引来街上一群人围过来。   “是,还请诸位多多关照,太上皇知道我们少爷要卖臭豆腐,夸他虎父无犬子呢。”阿四拍着胸口说。   “太上皇也夸过?”   “是玉家嫡系的少爷?”   “这个少爷我认识,是在玉家房顶上玩老鹰抓小鸡的那个。”   ……   阿大四人不留余力地替玉破禅宣扬,玉破禅背靠着骏马斯文地吃着油饼,见有人递过来一碗油茶,道声谢,依旧说“去玉家拿钱”,小口地抿了一口,只觉得这油茶又酸又甜又不却盐味,连着吃了两碗,又对卖油茶的说:“大叔借我一个罐子,给我来一罐,我送人,多放些咸菜。”   看玉破禅生得英气逼人,又看他带着的五匹马高大剽悍,卖油茶的心想这位当是真的玉家少爷,不然为骗他一罐子油茶闹出这么大的阵仗……也太小题大做了。殷勤地拿了罐子装了满满一罐子递给阿二。   玉破禅吃饱了,又看满街的人都知道他过几日要来卖臭豆腐,才领着阿大四人向金家去。   “……少爷,就算要做买卖,也不一定非要卖臭豆腐吧?开个小铺子也成呀?”阿三方才是硬着头皮上阵,此时没人围过来,不禁有些觉得,丢人。   玉破禅摇了摇头,“人贵自知,我对市井一概不知,对高门大户里头的吃用也不曾在意过……什么都不知道,做买卖定会亏本。还是先从市井着手,一步步来吧。”   阿三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五人上了梅杨大街,迎面就遇上了正从府里出来的金朝桐。   金朝桐在外面病好就立时赶回来,饶是如此,却因为“霸占了弟弟妹妹的奶娘、丫头”挨了金将溪的一通训斥,此时穿着一身牙白衫子坐在火红的骏马上,越发显得人文弱。见迎面来了害他挨训的“罪魁祸首”,便故意装作不曾看见玉破禅,问身边小厮,“玉八少爷当真在房顶上唱‘四更过情未足’,真没想到毛还没张全的小子这样有能耐!”   “二少爷,八少爷还年幼,哪里能那样精力旺盛,怕是个兔儿爷,喊着不够,催着叫身上那人卖力些!”   金朝桐主仆七八个仰头哈哈大笑,金朝桐挑衅地看向玉破禅,不信在金家大门前,他还敢放肆。   “八少爷,叫我教训这拎不起鸡的窝囊废!”阿大眼中火星四射,卷起袖子要揍人。   玉破禅却说:“算了,这人只会动嘴皮子,怕是这一个月里就只准备了一句话反击我呢。”   论起动手,金朝桐一群人怎会是玉家人的对手——玉家人大多是上过沙场的,金家虽也有上过沙场的,但人都握在金阁老、金老夫人手上,怎会将人交给他一个在读书的公子哥。于是金朝桐果然就只准备了一句话来讨回颜面,有些下不了台地冷笑:“这条大街是我们家的,快滚!”又作势吩咐人,“这地叫玉老八踩脏了,叫人提水来洗!”   “这地是泥巴地,洗不干净。且,这大街并不在金家名下吧,金 ,你是要给金阁老招祸,巴不得有人弹劾金阁老霸占官道?”阿四冷笑着看着这条人来人往的大街。   金朝桐忙道:“谁要霸占了?”   “是你说大街是你们家的!”阿大见不用动武,金朝桐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心中大喜。   金朝桐道:“我不跟你们吵,有本事就叫御史来弹劾祖父。”眼睛一瞥,得意道:“你们在阁老门前有意闹事,这事叫御史知道……”   “闹事?谁闹事了?老三,那块地好,我要在那边卖臭豆腐,给我占住那个位子。”玉破禅手一指,指向正对着金家大门的墙角边。   阿三闻言,便向玉破禅指着的地方去。   “……八少爷,如此,会不会得罪了金家?”阿二眼皮子跳个不停,在金家门前卖臭豆腐,怎么瞧着都像是跟金家有仇。   “祖父定会想法设法坏了我的买卖,在玉家门前,他能收敛一些。”玉破禅瞅了眼这梅杨大街,金阁老府、沈尚书府就在这梅杨大街上,街上人来人往,摊贩许多,算是个热闹的地。   金朝桐听到玉破禅那句话,立时伸出手指向玉破禅,“好大的胆子,敢盘算着在我们金家门口卖臭豆腐。”   “反正小前辈喜欢吃。也省得你家小厮跑远路了。”玉破禅盘算着小厮们很多是被丫鬟央求着替家中小姐出门买东西,从他们嘴里能问出大家闺秀们的喜好,如此卖过一段时间臭豆腐,再在这金家门前做其他的小本买卖,也能稳赚不赔。   “哼,岂有此理!欺人太甚!太目中无人了。”金朝桐气得不轻,待看见阿大驱马过来,只当玉破产又要动粗,牵着缰绳退后两步,“君子动口不动手……看我跟祖母说了,你们玉家人怎么来赔不是!”说完,调转马头,又向自家家门去。   “没种!”阿大不屑地唾弃道。   玉破禅浑不在意地下马,从阿二怀中接过油茶,就迈步也向金家去。   虽玉老夫人不喜欢玉家人,但玉破禅亲自到访,据说还带了“厚礼”,只能叫人领着他进去。   玉破禅抱着罐子,阿二、阿四、阿大抬着箱子,将东西送到角门后,阿二、阿四、阿大停住脚,叫金家下人再抬着箱子。   玉破禅顺着抄手游廊走,只见金老夫人院子里种着大片紫茉莉,此时阳光正好,大片紫茉莉展开,香气熏人,除了这盛夏绽放,过了秋就枯死的紫茉莉,院子里再没种其他花木。     顺着游廊过去,打开一道玄色山水竹帘,再向里,就见正面檀木榻上坐着一个威严庄重的老夫人,看她素衣银钗,却不叫人觉得朴素,立时就明白金将晚父女的长相是从谁那边承袭来的。再看老夫人身边,坐着金折桂姐弟,再向两边,站着两个各有千秋的贵妇人,因猜测左边的是金大夫人沈氏,迎面进来时便多留意了她一眼。   “见过金祖母。”玉破禅抱着罐子向下拜,又叫人将箱子放在身边。   “祖母,就是他要在咱们门前卖臭豆腐。”金朝桐躬身站在金老夫人身边,嘴角带着冷笑,就等着看金老夫人怎么收拾玉破禅。   “好香,破哥哥,是什么?”金蟾宫从金老夫人身边跑开,去拉扯玉破禅的衣裳。   金折桂瞠目结舌地看着玉破禅,少顷忍不住笑了出来。   金老夫人手在金折桂肩头一按住,笑道:“我们门前还是什么背山靠水的风水宝地不成?”又看金蟾宫扒着玉破禅的手臂要看罐子里东西,就骂道:“不开眼的东西,什么东西没见过,就猴急成那样?”   玉破禅忙道:“金祖母,晚辈在大街上买了一罐子油茶给小前辈、蟾宫。金祖母要不要也尝一尝?”   岑氏听说玉破禅要卖臭豆腐,已经讶异得了不得,再听他说什么油茶,不禁脱口道:“大街上的东西不干净,玉小哥怎么买那东西?”   沈氏瞧着金老夫人的脸色上前将金蟾宫拉来。   “……你祖父答应你卖臭豆腐了?”金老夫人满脸笑容地问,等金蟾宫过来,就叫人拿碗去。   “是,祖父已经答应了。”玉破禅说。   金老夫人道:“果然是个有志气的孩子,可是我们门前,却不能任由你卖臭豆腐。”   玉破禅道:“金祖母,你家门前是官道,不是私地。”见小几拿来,小几上有碗筷勺子,便亲自拿着勺子给金蟾宫装了一碗,又将剩下的两只碗装了,随后才垂手站着。   金老夫人示意人端来一碗搅给她看,瞧见里头有豆腐皮、油面筋、咸菜、粉条,就叫人端给金蟾宫吃,然后说:“你的意思是,你非卖不可?”听到金蟾宫嘴里刺溜一声,笑骂一句“馋鬼!”   “非卖不可。”玉破禅沉吟道,“金祖母,虽说臭豆腐臭了一些,可吃着香。若是味道熏到了金祖母,金祖母大可以叫人买一碗尝尝,吃着,就不觉得臭了。”   金折桂巴巴地看着玉破禅,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开玩笑的意思,可惜玉破禅脸上除了一本正经,还是一本正经,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金老夫人、沈氏等人先纷纷以为玉破禅在开玩笑,毕竟哪有摊子没摆出来,就先四处推销的,随后见自己会错意了,玉破禅是当真向他们推销臭豆腐,便将目光收回。   “祖母,你瞧见了吧,孙儿并未说谎,就是这目中无人的家伙算计得孙儿得了风寒,不能亲自送妹妹、弟弟回家。如今他还要在咱们家门前卖臭豆腐,他定是跟咱们有仇!”金朝桐赶紧说。   “我们门前,不是你说摆摊就摆摊的。不过……你可以在沈尚书门前摆摊,沈尚书爱惜后生,又在乎名声,你一句大街是官道,他保管没话说。”金老夫人望了眼沈氏。   沈氏低眉敛目,因不知道臭豆腐到底有多臭,开始为好风雅的沈家人担忧。   “金祖母发话,晚辈遵命就是了。”玉破禅心里金阁老门前、沈尚书门前都是一样的,于是果断答应了,看金折桂坐在金老夫人跟前不吃油茶,就问:“小前辈不吃吗?”   金折桂心知金老夫人嫌弃外头的东西脏,就坐着不动。   金老夫人笑道:“她不吃外头的东西,女孩子家比不得男孩子皮实,叫蟾宫吃就行了。”     玉破禅不信这话,心想金折桂在外头那样张扬,回来了,连吃点子东西,都要斟酌再三。心知金折桂虽喜欢吃臭豆腐,以后看着金老夫人的脸色,也定不肯吃。若叫她想吃就吃,必要先哄着金老夫人吃。想到自己要把臭豆腐卖给威风八面的金老夫人,不觉因这“雄心壮志”打起精神来,又指着箱子说:“这一箱子是送给小前辈的东西,请小前辈笑纳。”   金朝桐心里纳闷玉破禅一口一个小前辈是什么意思,走过来,笑道:“我六妹妹虽年幼,却是大家闺秀,怎么能胡乱收了外头男人的东西?”一抬手将箱子打开,见里头都是书,抢着告状说:“祖母,里头定藏了《西厢记》《牡丹亭》!”   “我来看看。”金折桂跳着脚过去翻,翻了一本,见是兵法,再翻一本,又是什么名将列传,心里不解,便拿给金老夫人看。   金老夫人翻看了两张,笑道:“这些是你家的藏书吧,这样好的书本,送来我家做什么?”   玉破禅想起方才金老夫人不许金折桂吃外头的东西,便想金老夫人大抵也不会叫金折桂看兵法了,实话实说道:“家中祖父为叫晚辈回心转意,叫人四处摆放兵法,晚辈已经决心卖臭豆腐,留着这些书本也没用。因想着小前辈……是以拿来给她看。”   金朝桐冷笑道:“你看着没用,我六妹妹闺阁女子,看了就有用了?”凑到金老夫人耳边,低声道:“祖母,要一页页地翻查。孙儿琢磨着,六妹妹还小,定是姓玉的打听到咱们三妹妹姿容出众,生出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心思,想在书里夹带什么诗什么词给三妹妹。”   金折桂挑眉看向金朝桐,“二哥哥,能不往三姐姐身上泼脏水吗?”那可是他嫡亲的妹子。   金朝桐见自己只顾着诋毁玉破禅,一时将金兰桂也扯进来了,急道:“六妹妹明知道二哥没那心……”   “无心之失也是失。”金折桂万分庆幸金朝桐不是她亲哥。   金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望着金朝桐,怒极反笑,“行了,多说多错。你说你在家门外遇上了玉家小哥,你才回家,不在家里读书,又出门做什么?”   “听说皇长孙要从西北回来了,孙儿想去宁家问清楚。”   “皇长孙回来不回来,跟你有什么相干?”金老夫人越发怒了,心想定是冷氏不在,定是宁氏撺掇的,对游丝说“告诉姜姨娘,叫她帮着给二少爷收拾收拾,叫二少爷去前院书房住。大少爷不在,二少爷又大了,别叫大少夫人做嫂子的为难。”   游丝见金老夫人要敲打宁氏,叫她远着金朝桐,赶紧应了出去传话。   金老夫人继而又说:“既然玉小哥儿来了,你领着他去沈尚书家,告诉沈老夫人,玉小哥要在她家门前卖臭豆腐。”   金朝桐立时看向沈氏,见沈氏不看他,只能将目光收回。金老夫人摆明了“祸水西引”,他带着玉破禅去沈家,少不得要碰一鼻子灰。   “那就多谢金祖母、金二哥了。”玉破禅有些可惜地看着自己送来的一箱子书,怕自己一走,书被金老夫人锁起,忙说:“老夫人若是不许小前辈看书,晚辈,再将书送给旁人。”     “谁说不许了?这些都是好书,就是你家祖父也未必舍得借人。魁星,好生谢谢玉小哥,拿着书教你弟弟识字。”金老夫人对兵书没什么兴趣,草草翻看一回,见里头没夹杂什么东西,又料到玉老将军得知玉破禅把兵书送人,定会气的七窍生烟,想法子叫人上门来讨要,书放在她这边,势必要还,放在金折桂那,金折桂小孩子家,耍个赖,撒个娇,看玉老将军能怎么着。   金老夫人满心里盘算着如何赖下玉家的兵书,等金折桂道过谢,就和蔼地叮嘱玉破禅,“沈家好客,定会留你吃宴席,我就不留你吃饭了。你快去吧,别耽误沈家饭点。”   金折桂看玉破禅干脆地告辞,手指在书页上摩挲,心想金老夫人来这么一出,她外祖母、舅妈们定然吃不下饭了。   “魁星,你说玉家小哥这么爽快地走了,他心里盘算什么呢?”金老夫人不觉得玉破禅深不可测,但原本要在她家门前卖臭豆腐的,听了她一句话就换地,这事顺当得蹊跷。   金折桂笑道:“破八一准在想怎么把臭豆腐卖给祖母。”   “哼,那东西听着就恶心。”金老夫人不屑地撇嘴,玉破禅若是想把臭豆腐卖给她,那就是痴心妄想。 第64章 煽风点火 臭豆腐,不是一天做成的。在沈家门前占了摊位,宣扬得满城皆知后,正在上至太上皇下至贩夫走卒都等着看玉家少爷在沈尚书门前臭豆腐的时候,玉家没有消息了。   却原来,玉老将军丢了藏书,厚着脸皮问金阁老、金老夫人讨要不到后,逼着玉破禅来要。   玉破禅自然是不肯的,于是他们祖孙僵持着,臭豆腐也就一直没有影子。   中秋时节,金桂飘香。   金府的几十棵高大桂花树齐齐盛开,将神京城南熏得喷香。   已经过了三个月,冷氏也灰溜溜地从金家家庙里出来了。金家因不能宴乐,金阁老就发话叫人在桂花树下赏桂花、吃螃蟹,这样就算把中秋过了。   沈氏、冷氏等都无心大肆操办中秋宴,便听了金阁老的吩咐,一大早就选定位置,又令人收拾桌椅屏障。   因瞽目老人客居在此,又为了方便他行动,螃蟹宴就摆在府里西边宽阔处。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满月升起时,金家众人就上了座。   金折桂、金蟾宫许久没吃螃蟹,等螃蟹端上来,便自己动手去挖蟹黄、蟹肉。   金老夫人不去看儿媳、孙媳的时候,脸上满是慈祥,隔着几道屏风,听那边瞽目老人跟金阁老说话,又撺掇着金蟾宫:“蟾宫,去给你花爷爷、祖父、叔父敬酒。”   “哎。”金蟾宫慌忙答应,端着酒杯蹒跚着去那边给瞽目老人、金阁老等人敬酒。   金折桂嗅了嗅桂花的香气,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忙捂着口鼻,心想谁惦记她了?瞅了眼席上,只见金老夫人旁边坐着金二小姐金洁桂的婆婆柳老夫人,沈氏、冷氏、岑氏、宁氏因是媳妇,虽有座位,却不能入席;金洁桂坐在她们这一席上,不时掰了螃蟹送给金兰桂、金折桂。   金折桂隐隐觉得有人在看她,只是一时弄不清楚是谁在盯着她看。   忽地熏人的香气中,一股诡异的臭气袭来。   “破哥哥,破哥哥的臭豆腐。”金蟾宫吸着鼻子四处去嗅。   瞽目老人向南边嗅了嗅,说:“是从南边飘来的,味道很近。”   金阁老等人立时没了食欲。   “快叫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沈氏赶紧吩咐人去,南边,过了一条小巷子,可就是他们沈家院子了。   派去的人匆匆出门,须臾就赶回来说:“老太爷、老夫人、夫人,咱们家跟沈家中间的官道上,摆了百来个臭豆腐摊子。那边一个劲地拿着磨盘那么大的扇子往这边扇风。”   金阁老一怔,“是玉家摆下的?”玉老将军为了讨要兵书,极有可能出此下策,“还是沈家摆下的?”隔着屏风望了眼金老夫人,无奈一叹,有人就是能耐,二门不迈,就把玉家、沈家都得罪死了。   “小的问不出来。但瞧着,玉老将军、沈老尚书都捂着鼻子在墙边站着呢。”   金折桂噗嗤一声笑了,偷偷地看了眼金老夫人,看金老夫人能怎么着。   “我要看外公卖臭豆腐,看破哥哥卖臭豆腐。”金蟾宫脖子上挂着长命金锁,拉了金阁老,又去扯瞽目老人,就连金将溪、金将禄都被他拉了一回。   “哼,这两个小老儿只当我们会服软?”金老夫人冷笑一声,重重地将砸螃蟹的金锤子丢在盘子上。   沈氏眼皮子跳了跳,面上依旧不动,心想还不是金老夫人自己先挑的事。   金阁老也不由地火了,待要威胁玉老将军不撤了摊子,就将兵书给烧了,又知道眼下那两家还算是胡闹,若当真烧了兵书,那就是结仇了,于是笑了笑,牵着金蟾宫道:“开始刮北风了,臭气还是往他们那边飘得多。”又对瞽目老人道:“老先生,家里有孝,这节过的冷清了些,咱们出去逛逛玉家、沈家的臭豆腐摊子?”   瞽目老人也不料玉家、沈家会用这儿戏法子报复金家,见惯了尔虞我诈、腥风血雨,此时难得见这么一出,也来了兴致,“如此也好,老朽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待老朽去指点指点他们两家的臭豆腐摊子去。”   男子那边的屏风影子不住地晃动,金折桂看着艳羡得很,从人影子上辨认人,见最后就连二姐夫柳四逋也跟着去了,想起早先自己可是想跟着去就跟着去的,不觉没了过节兴致,猛地一转头,恰对上金洁桂的眼睛,微微挑眉,便装作不知道。   “姐姐,快来。”金蟾宫走出了老远,忽地又窜回来拉金折桂。   金折桂摸了摸金蟾宫的头,犹犹豫豫地去看金老夫人,“祖母,我也想凑凑热闹。”   金老夫人道:“女孩子家,哪里能出门。”   “黑灯瞎火的,叫人开了侧门,我们一出去就进了巷子。又没外人看见。”金阁老背着手说。   金老夫人犹豫了一下,招手叫金折桂到跟前,“丫头,好好问问你外祖父,我们院子里臭了,他们家是臭的还是香的?”又在金折桂耳边叮嘱道:“玉家老将军要兵书,你千万别松口给了。”   金折桂不住地点头,拄着拐杖,跟金蟾宫向金阁老、瞽目老人走去。   一群人走出花园,穿过角门,过了巷子,最后绕到一所存放花卉盆景的闲置院子,穿过院子,走出一所偏门,就到了金家、沈家两家中间隔着的官道里。   “好蔚为壮观!”金折桂感慨道。   金蟾宫也不由地捂着鼻子哇了一声,只见一条巷子里,煎炒烹炸煮烤,各色做臭豆腐的法子都出来了,一条巷子里火光四射,锅碗瓢盆响声不断,百来个人拿着扇子捂着鼻子拼命地往金家扇臭气。   金折桂好奇地凑近一个摊子,那摊子后的人万万没想到出来了个 小姑娘,赶紧低了头继续一边拉风箱一边扇风。   “给我一块。”金折桂出声,见那人不动,只能自己动手。   “哎,小姐,”那人显然是沈家人,琢磨着金家这年纪大的小姐极可能是他们沈家的表小姐,忙出声拦着,指了指前面的摊子,“我这摊子只管弄臭气,吃不得。小姐要吃,向前面去瞧瞧,前面有两个大厨。”   金折桂收了手,向前看去。   忽地金蟾宫喊了一声“小舅舅!外祖父!”就向前面奔去。   “老人家,咱们,吃一碗?”金阁老十分受不了臭豆腐的味道,但他又深知要震住玉老将军、沈老尚书,只能装作对臭豆腐浑不在意。   “好,老朽要……”   “爷爷,我们要煮的,要辣的。”金折桂拉着瞽目老人的手,虽两辈子加起来也有个三十五岁,可是这么蔚为壮观的卖臭豆腐场面还是头会子见到,兴奋地将一只拐杖丢给身后下人拿着,便揽着瞽目老人的手向前跳去。   金阁老不禁有些恍然若失,瞧见瞽目老人、金折桂二人一个摊子一个摊子地问,好似他们才是亲祖孙,捂着鼻子对金将溪、金将禄说:“输人不输仗!你们都给我吃,叫玉家、沈家看看谁怕谁!”   “祖父,还挺好吃的,你要不要吃?”金朝枫嘴里塞着不知从哪个摊子上寻来的烤臭豆腐串,拿着一串要送给金阁老尝尝。   金阁老拍着金朝枫的肩膀,称赞道:“好孩子,等会见玉家、沈家人,就叫你打头阵。”   金朝枫分辨不出金阁老是不是说反话,笑着答应,便抢在金阁老一行人前头走。   金阁老走出两步,才将遮住鼻子的袖子拿下,金将溪、金将禄等人也纷纷背着手,做出毫不在意这臭气的模样。   隔着几步,在灶台的火光下,玉老将军、沈老尚书眼瞅着金家人云淡风轻地慢慢踱步过来,金家孙辈金朝枫、金朝杨、金朝松更是吃得不亦乐乎,不觉蹙了蹙眉,交换了眼神。   “老亲家,中秋好呀。”金阁老笑得仿佛毫不在意中秋家宴被人搅合了。   沈老尚书背着手,望了望跟着金阁老的人,见金家三房小孙子金朝柏都被金将禄抱了出来,便向他们身后看去,“蟾宫呢?”   “他外祖父好意摆下摊子,蟾宫怎能不孝顺地来尝尝?”金阁老微笑,果然听见金蟾宫喊了一句“小舅舅,破哥哥光说不练,还是你的臭豆腐做的好!”   沈老尚书脸上稍变,随即瞧见金将溪脸色难看、金朝杨更是恨不得将嘴里的臭豆腐吐出来,儒雅地轻轻嗅了嗅荼芜香香袋,抬头向一巷子臭豆腐摊子看去,“金阁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还请你叫令夫人劝说玉家小哥将豆腐摊挪到其他地方吧。”   金阁老抱着手看向站在沈老尚书身边的玉老将军,“沈亲家要劝玉小哥,为何不直接叫玉老将军去劝?”   “咽不下那口气,既然是令夫人挑起的事,就叫令夫人自己解决。”沈老尚书道。   玉老将军眼皮子跳着,见金朝桐已经快吐了,就戏谑道:“好个狠心的老东西,为了撑气势,逼着孙子吃臭豆腐!”冲金朝桐一摆手,“可怜见的,一边吐去!”说罢,沉声道:“阁老,你劝令夫人把兵书还给玉某,玉某立时撤走摊子,咱们两人各自回府过中秋一家团圆去,不然……”想起祖传兵书就那样被送了人,玉老将军心里不禁滴血,正恨不得拆了玉破禅的骨头,忽地听身边人来报,“老太爷,八少爷从房顶挖了个洞,跑了出来,正在巷子里学做臭豆腐。”   玉老将军脸色一变,唯恐在金阁老、沈老尚书跟前丢人,便装作没听见,“阁老,你我同朝为官多年,你也知道玉某最珍惜那一箱子兵书。自从没了那书,玉某是寝食难安,坐卧不宁。阁老看我一把老骨头的份上……”   呕——金朝桐果然开始犯恶心了,捂着嘴,慌忙向远处墙角奔去。   “兵法是你孙子送的,又不是我们家抢的。况且又不在老夫手上,金老将军叫老夫交出什么?”金阁老原不在意那几本书,但眼下玉老将军竟然“不择手段”为了几本书闹出这么大的阵仗,若当真还了书,旁人还当他好欺负呢。   “父亲,有什么大不了的,书原本就是金家的,还了就是了?”金将溪蹙着眉头说,为了几本书闹得满家臭气,真真是,没事找事。   “你去劝你母亲交出书?”金阁老嗔道。   金将溪怎有胆子跟金老夫人要书,嘀咕道:“书是送给魁星的,魁星小孩子家看什么兵书,问她要就是了?”   玉老将军闻言,忙说:“正是,糟蹋东西也没这样的,阁老,东西是给你家小姐不是给你家老夫人的,这总该能还了吧?”   金阁老笑道:“那就请老将军问魁星要去,只是我们家女孩子 ,若是将她吓哭了,满京城都知道老将军您吓唬人家女孩子的威名了。”   玉老将军冷笑道:“对着旁人说这话还行,竟然对着我说,谁不知道你家小姐巾帼不让须眉!”听说巷子里金折桂在,向里头走了两步,又转身对沈老尚书说:“沈老,您的香袋借我用一用?”   沈老尚书将香袋递给玉老将军,又拿着香扇捂着口鼻,淡笑道:“老亲家,闻着这味道,还不叫令夫人认错吗?令夫人是不是当我们沈家好欺负,竟然使出这祸水西引的伎俩?”   金阁老道:“刮北风了,两家子一起臭,我们金家人又比你们沈家人皮实,我们怕什么?”说完,故意装作不在乎地昂首阔步走进巷子里。   这群老东西到底在争个什么?将玉破八锁在玉家,把兵书还了,不就都清净了吗?金将溪心里腹诽,却不敢将心思说出来。   巷子里,玉老将军对跟人学煎臭豆腐的玉破禅视而不见,四处叫人去找金折桂。   金折桂没寻到,反倒见到瞽目老人,不由地在巷子里小桌子上坐下,看沈席辉、金蟾宫在吃桌子上的各色臭豆腐,不知谁又好事地给瞽目老人送了一壶好酒,为难地问瞽目老人:“花老先生,家里老八自打从乐水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一样,他到底是怎么了?”   “玉老将军可知道八少爷知道金、玉两家的买卖?”瞽目老人慢悠悠地拿着臭豆腐下酒。   沈席辉忙道:“什么买卖?”见自己问了也没人回他,悻悻地冲身后伸手吆喝:“再来一盘烤韭菜、烤茄子。”   玉老将军回头,瞥见沈家的摊子上,果然不知何时已经有了韭菜、茄子、鸡腿等。   “知道了又如何?那也算不得是买卖。”玉老将军想不通玉破禅的心思,那买卖明摆着是对玉家有利的,为何玉破禅会不答应?不答应就罢了,还闹出那样多的事?   瞽目老人摇头笑道:“玉小官人心思纯良,又自幼被教导得耿直不阿,自然受不了后头仗还没打完,前面就已经在分功劳的事。”   “那他要卖臭豆腐的事……是该纵着他,叫他碰到钉子,自己醒过神,还是,打得他不敢再提这事?”玉老将军不曾遇上这等棘手的事,明知道玉破禅是个好苗子,却只能眼瞅他“自甘堕落”。   “玉八少爷是个有主意的人,但毕竟还稚嫩。先由着他闯一闯,反正,你家老九有无着观范康扶持,也会小有成就。”瞽目老人客气地将酒杯递给玉老将军。   玉老将军并不知道乐水里的事,也只当范康待玉入禅极好,“范康当真是条好汉!”   “范神仙爱童子尿!”金蟾宫啃着烤鱼,忽地蹦出来一句。   “……他们修道的人,难免有些怪癖。”玉老将军因范康扶持玉入禅,便将范康当做自己人,顺口替他说了一句。   “九哥哥一身臭气,就范爷爷不嫌弃他臭。”金蟾宫拿着手在鼻子前扇了扇,一副玉入禅身上比臭豆腐还臭的表情。   “是呀,范康是个好人。”瞽目老人顺口道,毕竟原本是金折桂教唆范康作弄玉入禅的,能将玉入禅受苦的事敷衍过去也好。   玉老将军闻言,越发对范康感激起来,重重地点了点头。   沈家管事过来轻声问沈席辉,“小老爷,这摊子什么时候撤?一家子还等着吃宴席呢。”   沈席辉望了眼前面依旧僵持的金阁老、沈老尚书,摇了摇头,对下人说:“叫家里人多熏点香,关了门窗在屋子里吃。”   中秋原本就是要祭月、赏月,大好的月色却只能关了窗子吃。   下人无奈,只能回沈家去传话。   玉老将军想起还要寻金折桂,便又带着人向巷子里看去,远远地瞧见一个小人跟另一个女人悄悄地说话,心知那人就是金折桂,就赶紧过去。   此时,金折桂眼冒寒光,冷眼瞥向那女人:“此话属实?”   那女人忙说:“小的不敢欺瞒六小姐,二小姐怕跟老夫人说了,老夫人又快刀斩乱麻地叫来二夫人、大少夫人当着二小姐的面对质,才叫小的来跟六小姐说。六小姐千万别跟人提起二小姐。”   金折桂想起宴席上金洁桂反复看她,又冷笑道:“果然是好算计。庶民的皇长孙最好唆使不过了,我瘸了,还能配给皇长孙,真是福气。”算计着宁氏会寅吃卯粮,不想宁氏吃到她身上了。   “二小姐就是不小心瞧见大少夫人打了金字庚帖送到宁家人手上,后头又瞧见大少夫人借着柳家暂住的院子给宁家人好多好东西。”那女人低声地极力撇清金洁桂跟冷氏、宁氏所作所为的干系。   “年龄差一截?能成吗?”金折桂想起曾公子那贪生怕死模样,不屑地嗤笑一声。     “二夫人给六小姐算过八字,六小姐命硬,皇长孙打小身子骨弱,娶媳妇,先要的就是命硬。太上皇心疼皇长孙的很,已经叫人在明园准备皇长孙的屋子了,还叫皇上拟旨,等大老爷他们凯旋回来,也要加上皇长孙带人守卫西北、抵御外敌的事,好叫皇长孙恢复皇家姓氏,然后封郡王。”   也不怕命硬的克死他!金折桂轻哼一声,西北那边的白辛苦一场,功劳竟然叫曾公子领了。   “大少夫人是请皇后给皇长孙说媒吗?”金折桂问,皇后当真不怕得罪了金将晚?这等事也乐意牵线。   “宁家的人半夜来二小姐院子外接东西,二小姐叫人听着,仿佛大少夫人吩咐人是把东西给皇长孙送去。”那女人眼瞅见一群人过来,因不认识玉老将军,唯恐被人辨认出,忙转身就向金家偏门跑。     金折桂两只手扣在拐杖上,心道:冷氏、宁氏定是琢磨着曾公子势单力孤,才回京城,巴不得跟金阁老府扯上干系呢。曾公子心比天高,定会趁着跟太上皇久别重逢祖孙情浓时提起亲事,到时候皇后、皇帝顺水推舟——然后太上皇见曾公子才回京就巴望着认金家做岳父家,满腔祖孙相思之情立时化作飞灰,曾公子的前程,也只能止步于当个不受太上皇待见的郡王。   “阿大、阿二!快出来,早看见你们了。”金折桂背对着玉老将军等人,不曾看见他们走来。   玉老将军冷不丁地听见金折桂一声吆喝,吓了一跳,须臾就见阿大、阿二、阿三、阿四都向金折桂跑去。   “魁姐儿,老夫有几句话要跟你说。”玉老将军瞥了眼阿大四人,疑惑这四人怎地听见金折桂叫一声就乖乖出来。   金折桂忙转身,见是个生人,瞧见他穿着靛蓝袍子,腰上挂着玉佩,身后跟着的人个个高大,忙笑道:“见过玉祖父。”   “嗯。”玉老将军居高临下地看着金折桂,微微探着身子,“听说破禅把兵书给你了?魁姐儿,那书是玉爷爷藏了一辈子的书……”   “玉祖父,事有轻重缓急,等我跟阿大叔叔他们说完了话,再跟你说话,行吗”金折桂努力将眼睛睁大,仰头可怜兮兮地看着玉老将军,“是很急很急的事。”   “……去吧。”玉老将军自认自己是正人君子,眼看着金折桂要哭了,想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暂且放了她去。   “多谢玉祖父。”金折桂笑着跳着脚向远处走远几步,领着阿大四人一起蹲在地上,瞥见玉老将军一群识趣地避开,心想玉老将军这会子还算君子。   “诸位大叔救命。”   “小前辈,什么事?”阿大疑惑地问,不是据说金老夫人十分疼爱金折桂的吗?   金折桂低声说:“家里婶子、嫂子要叫曾公子跟太上皇求娶我,曾公子拿了我的庚帖,他心大,定会折腾出事来。虽有梁大叔在他身边看着,但曾公子为人心胸狭窄又刚愎自用,他八成不会听梁大叔的。”   阿大道:“偷偷摸 出来的庚帖,能有个什么用?”听说那些女人的事,就头疼,“小前辈跟曾公子年纪还差一截呢。”   “差一截怕个什么,婚期定远一些,府里先养上几个侍妾。鱼与熊掌都可兼得。”阿三振振有词道。   阿四道:“所言甚是,若是皇长孙出现在庆功宴上,说几句仰慕小前辈智勇双全,诚心求娶;再有人煽风点火;最后皇长孙再来个偶然得到小前辈的庚帖,大家伙都还以为是太子还在的时候,阁老、金将军留下的陈年旧账呢。说得清楚吗?”     果然是三个臭皮匠,顶过一个诸葛亮!只要叫太上皇等人以为金家在先太子还在的时候就偷偷摸摸地跟先太子定下的儿女亲事,等先太子垮台后,又翻脸不认帐。 事后,太上皇不管答不答应曾公子跟她的亲事,都必要怀疑金阁老早先意图勾结先太子……“看来,我二婶子、大嫂子叫人当枪使了。”越琢磨着,越觉得这事是皇帝、皇后在幕后煽风点火呢,毕竟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皇帝被太上皇压着,巴不得太上皇跟金家,跟其他老臣疏远呢。   “小前辈决心怎么办?”阿大睁大眼睛问。   金折桂握着拐杖砸了砸地,“……你们谁有空去截住曾公子、梁大叔,将这些说给他们听,再哄着曾公子明白厉害关系,叫他把庚帖、大嫂子给的银子都合盘跟太上皇托出。曾公子若不肯答应,就吓唬他,把他偷偷来中原还意图谋反的事说出来。”   “此举,是否有挑拨太上皇跟皇帝的嫌疑?”阿三一句话出口,赶紧捂住嘴,是皇后那边先算计过来的,如今不过是算计回去,不,是光明正大地将他们的心思揭穿。   “怕什么,太上皇一准只罚皇后,不罚皇帝。再说,皇帝心里有怨,也只能怨在皇长孙身上。”金折桂依着金老夫人对待金将晚、沈氏迥然不同的态度揣测道。   “我去。”阿大果断地站起来叫道。   “你不善言辞,还是我去。”   “你要留下陪着八少爷卖臭豆腐,还是我去吧。”阿四伸手拉住阿大、阿二,见阿三趁机向前逃去,赶紧也向前冲去。   玉老将军眼瞅自家的家将们争先恐后地跑了,眼角跳了跳,待要走近金折桂,却见金折桂转身径自进了金家院子,心里一急,带着人就要闯进去,可见两扇门砰地关上。   “金家丫头,说好的等会子跟玉祖父说话的呢?”玉老将军叫人拍门。   门内,金折桂听见玉老将军气急败坏地说话,扯着嗓子喊:“亏玉祖父还来要兵法,兵不厌诈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D、曹某到此一游、zjjoo、微波、jessyci的霸王票。 第65章 寅吃卯粮  “姓金的,一日不还我兵书,玉家豆腐摊一日不撤!”玉老将军被个毛孩子戏弄,又看自家家将阿大四人早不见踪影,不由地气急败坏地抬脚向门踹去。   沈老尚书用扇子遮着鼻子,他身为外祖父,自然不会喊金折桂姓金的,不过是瞟金阁老一眼,冷笑一声:“你家老婆子一日不低头,沈家摊子一日不撤。若是老婆子敢动阿意,沈某就敢动蟾宫!”   金阁老一凛,见沈老尚书竟是新仇旧恨一起算,忙看向金蟾宫,却见巷子里人头攒动,方才还乖乖陪着瞽目老人吃酒的金蟾宫、沈席辉双双不见了。   “沈玉郎!你想把事闹大?!”金阁老语出威胁,瞪了眼一直跟在他身后,却没发现少了孩子的金将溪等人。   沈老尚书嘲讽道:“我们沈家不过是接外孙回家住两天,闹什么事了?”见身边人停下,想到沈家也被熏得够呛,就又说,“刮北风了,把摊子摆到北边去。”   金阁老冷笑道:“你们家住南边,臭气也会随风刮到你们家。”   “十几年了,沈某就不信不能叫你家老婆子低一次头!”沈老尚书甩手领着沈家人离去。   玉老将军先前见沈老尚书约他一同在金家门外摆摊子,还以为沈老尚书是胡闹,如今瞧着,沈老尚书是要趁机报复,料定金家不敢当真跟沈家、玉家翻脸,于是又叫嚣一句“一日不还兵书,一日不撤摊子”,便也扬长而去。   “祖父,要不要叫人来把摊子掀翻了?”金朝桐捂着鼻子,稍稍将袖子拿开,却见闻不到臭气了,竟然是已经习惯这味道了。   金阁老啐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掀了摊子,叫人都以为咱们家跟沈家、玉家翻脸了?”摊子一掀,三家人大打出手,原本还是儿戏的事,就闹得不好收场了。   “……咱们三家还没翻脸?”金朝桐疑惑地看向占了一条巷子的臭豆腐摊子,他以为金家已经跟沈家、玉家势如水火了,正准备叫人趁机痛打玉破禅以报先前的大仇。   “走,看谁最先熬不过去。”金阁老冲着沈家啐了一口,沈家是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看最后到底是沈家受不住,还是金家先低头。   金将溪瞪了金朝桐一眼,骂道:“没眼色的东西!”低着头跟着金阁老回家去。   到了第二日,果然金家四周摆满了臭豆腐摊子,味道从早飘到晚,弥久不散;不过两日,就轰动全城,等玉破禅终于倒腾出他自己的臭豆腐摊子时,却已经没人在意他了,甚至他的第一盘、第二盘臭豆腐送出去了,也没人在乎。   金折桂眼瞅着金蟾宫被沈家抱走,金老夫人最初还笃定沈家不敢对金蟾宫怎么着,再过两日,就有些不淡定了,开始没事撺掇着沈氏、她去沈家探望金蟾宫,心想金老夫人何苦呢?为了点面子,将事情闹得这么大。   金家的桂花白白开了一季,原本清雅的香气笼罩在臭豆腐的气息中,再没人提起,桂花之后,凌霜傲立的菊花也重蹈覆辙。   金家、沈家两家深深庭园里,鲜少有人敢开窗户,家家屋子里浓厚的熏香混淆着臭豆腐的气息,化作了一股诡异的气味,令人隐隐作呕。   前来看热闹的京城人从早到晚络绎不绝,闹闹哄哄,聒噪得人不得清净。   幸亏沈氏精明地没用熏香,也没吩咐人紧紧关闭窗户,于是到了十月份,金折桂已经十分熟悉臭豆腐的味道,因她又不用出金家,因此臭豆腐的味道对她已经没了影响。   一日,瞽目老人又被太上皇接去,金折桂人趴在炕上跟金老夫人一起读玉家兵书。   金老夫人伸手似有若无地在金折桂伤着的腿上摩挲,忽地听见几声重重的脚步声,便听金阁老人未到声音先到了,“好个沈玉郎!竟然把衣裳先放在宫门外,到宫门外再换衣裳!难怪朝堂上只咱们家的人一身味道,他们家的人满身清香!”   金阁老大步流星地进来,才看见金折桂跟金老夫人躺在一处,当着小辈的面骂沈老尚书总不是一件好事,金阁老咳嗽两声,“魁星,回你母亲那边。”   “哎。”金折桂慢吞吞地穿鞋子,心想金阁老跟沈老尚书闹,满朝文武还有皇帝没少被熏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点都不觉得臭。   游丝、碧桃赶紧过来给金折桂穿鞋子。   金老夫人也是“久入鲍肆而不闻其臭”,对宅子外玉家、沈家所作所为嗤之以鼻,除了挂心被沈家抱走的金蟾宫,再没什么挂心事,满不在乎地说:“老太爷乃是男人,又不是女儿家,还在乎身上的味道?反正摊子是沈家、玉家摆上的,闹大了,都是沈家、玉家理亏。”   丢人的不是你!金阁老一张干瘦的脸皱成核桃,他每每走到哪里,都有人侧目捂鼻,尤其是面见皇帝时,皇帝那眼神,更是叫人堵了一口气,“退一步海阔天空,不如,你跟沈家赔个不是……”   “砰——”地一声,只见金老夫人重重地握拳砸在炕桌上,腕上的玉镯断成两截,手腕处被断玉割 ,“魁星快出去!”   金折桂不敢再磨磨蹭蹭,赶紧拄着拐杖向外去,听见金老夫人说什么“是沈家姑娘有错在先,竟然要我低头赔不是?”心知那沈家姑娘说的是沈氏,不敢再听,依稀见金老夫人一砸之后,金阁老的气势就弱了。匆匆地随着人向沈氏屋子里去,此时她还没自己的丫头,吃住都在沈氏屋子里,领着紫荇、绿荷两个回来,在门外就听见庞铮家的说“吃进去的都吐出来了,这下子老夫人该满意了”,怔了怔,等白鹭打了帘子,才慢吞吞地进去。   沈氏喜欢梨花木,屋子顶上吊着几盏琉璃灯,过了明间,东次间里摆着高大的书架,架子上摆满了书,又有两个广口大肚的青瓷花瓶里插满了字画卷轴。窗户上也并未糊上窗纱,用的是隔三五日就换的素雅的金纹纸,一眼看过去,若不知道,还当这是小姐的闺房。   此时,庞铮家的跟沈氏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斜签着身子陪着,面前书案上摆着算盘、账册。   金折桂过来,沈氏问她:“不是在陪着你祖母吗?”   “祖父回来了,他叫我来找母亲。”金折桂蹭到书案边,拿起账册就看,翻了翻,见这账册里头诡异得很,不似寻常家里的账册。   庞铮家的笑着将账册接过来,“小姐,这账册是单独拿给老夫人看的。”   “原来是私账。”金折桂装作不在意地翻书,心想这就是沈氏当家的好处,沈氏有私相授受这一辈子的把柄握在金老夫人手上,大房人口又简单,金老夫人才能放心叫沈氏替她的小金库卖力;沈氏因为金老夫人疼着金蟾宫,料想金老夫人的东西脱不了是金蟾宫的,绝不会将金老夫人有小金库的事透露给其他两房。不然,换做二房,人多口杂,把金老夫人有私账的事喧嚷开,那就了不得了。   庞铮家的见金折桂猜到了,又明着跟沈氏说,暗中对金折桂道:“先前二夫人、大少夫人笼络的人,握了二夫人、大少夫人的把柄在手上。如今咱们逼着那些人成倍地交出贪墨的东西,他们没有,自然要拿着把柄去问大少夫人要。不过说来也奇怪了,大少夫人竟然是有人问要,她就给了,好生阔绰。”   “用兵一时,养兵千日,这有什么奇怪的?”看冷氏、宁氏还想算计她,就知道那婆媳两个还没死心呢。金折桂掐算着日期,心想就这两日,曾公子该进京了,也不知道他那糊涂鬼见到太上皇会如何说。   庞铮家的笑道:“六小姐说的是……只是,大少夫人也忒大方了些。给小的也送了不少银子,老夫人叫我通通收下。”   寅吃卯粮,宁氏这是觉得金朝梧腰缠万贯,才敢这样。金折桂一边回头冲庞铮家的笑笑,手上冷不丁地从书架上碰掉一个信封,见是金将晚寄来的,偷偷看了沈氏一眼,想着自己要不要偷偷瞄一眼,虽知道里头的词句大抵“少儿不宜”,可又想知道金将晚在信里会不会说一说戚珑雪、玉入禅、范康等人的事,酝酿许久,终于惊喜地叫道:“父亲的信!母亲,我能看吗?”两只手紧紧地抓着信,脸上满是期待。   沈氏此时才回过头,看金折桂已经看到信了,就伸出手,“先把信给我,等会子叫你看。”   好大方呀!金折桂赶紧将信递给沈氏。   庞铮家的堆笑道:“大老爷果然记挂着夫人呢,走哪都不忘捎信来。”因不识字,就不需要避嫌。   沈氏 信,提笔沾满了墨水,拿着笔就将一些字迹抹去,三张信纸,被她抹黑了一大半。   金折桂汗颜地看着沈氏涂改过的信,心想自己早知道就不要看了,好不容易金将晚寄来一封情意绵绵的信——金将晚定以为沈氏听说他不纳妾了,正满心甜蜜蜜地等他回来,才有胆子寄出这封信。可沈氏毫不犹豫地把信给河蟹了,金折桂拿着信翻看了下,不禁咋舌道:“萧家好狠的心!”不知萧家从哪里听到风声,知道萧综叛敌,竟然请金朝梧在扬州遇见萧综,便先杀萧综斩草除根。金朝梧还算懂事,遇上这事先跟金将晚说了。   “为了一家子的荣华富贵嘛。”沈氏淡淡地说。   金折桂失望地发现上面没写戚珑雪等人的事,将满是河蟹的信还给沈氏。   沈氏立刻心无芥蒂地将信递给庞铮家的,“庞嫂子瞧瞧,萧家要朝梧弄死萧家大姐夫,这事,能不能替老夫人从二房诈银子?”   庞铮的家的忙将信推回来,先咋舌道:“卫国公竟然……大小姐委实可怜,只怕她还蒙在鼓里呢。只是为什么要杀了大姐夫?”   “大姐夫在扬州投靠宁王了。还要害朝廷的兵马呢。”金折桂道。   庞铮家的干笑道:“这事扯上萧家,就不好处置了。”     “也不是不好处置,反正,”反正是二房先算计她的,不必留情,金折桂沉吟道,“叫祖母去诈二婶子去。大姐姐定然还在等大姐夫回来,她要知道自己公公已经偷偷叫她哥哥杀她夫君,定会闹起来!闹出来了,卫国公府脸上不好看,二婶子眼瞅着子女反目成仇,定会闹心!就拿这事要挟二婶子,叫她交出一万两银子做封口费。”   庞铮家的连连咋舌,唏嘘道:“怕是老夫人会跟二夫人要两万两银子才肯罢休。待我去跟老夫人说去。”   金折桂想起金老夫人此时正在气头上,听说了越发会催着冷氏交出银子,于是便怂恿道:“庞婶子快去。”   “口说无凭,拿了这信去吧。老夫人若问信上怎么有墨水,就说六小姐闹着要看,我把信给涂了。”沈氏将信递给庞铮家的。   庞铮家的迟疑道:“夫人,这能成嘛?”毕竟是金朝晚寄来的信,老夫人看见了定会吃醋。   “没事。”也该叫金老夫人看清楚到底是谁先无耻缠过来的。沈氏脸上神色不动,庞铮家的讪笑两声,就把信拿去了。   果然,金老夫人正在气头上,手腕上才包扎过,正无处撒气,见庞铮家的拿了金将晚给沈氏的信来,气急道:“那混账东西!爹娘在世,一个口信也不叫人捎来,倒是给老婆罗里吧嗦地写信!”待见一封信被涂得只剩下几句能看,越发恨金将晚不长进,“是夫人涂的?”   “是夫人涂的,六小姐看见信,闹着要瞧大老爷信里说什么。”庞铮家的忙说。   “哼,我还以为她要留着信,半夜流着泪慢慢看呢。”草草扫了一眼,金老夫人果然也看见了萧家的事。   庞铮家的忙按着金折桂教的话教唆金老夫人勒索冷氏。   金老夫人果断地对庞铮家的说:“拿着信,叫二夫人一个时辰内送两万两银子过来。不然叫她好看。她若大方些,送五万两过来,老婆子做主,拿着萧综的事逼着萧家合离,叫大丫头改嫁……”忽地听到锣鼓声,就问庞铮家的,“哪里来的锣鼓?”   “……回老夫人,今儿个夫人依着您的话回沈家要孩子,正好瞧见沈家小舅爷带着蟾宫少爷跟沈家的少爷们去咱们家北边墙边看人耍猴。”庞铮家的偷偷地看金老夫人的脸色。   金老夫人笃定道:“但看谁能熬得过谁,沈家的女孩子腊月里出嫁,到时候,他们自然会撤了豆腐摊子。”   “是是。”庞铮家的一头冷汗地想金老夫人竟是要跟沈家赌气到腊月?拿着信,就匆匆地向金家二房去。   冷氏、宁氏婆媳二人,正亲如母女地凑在一起说话,宁氏道:“母亲,皇长孙怕就回来了,太上皇当真会把六丫头定给皇长孙?”     宁氏道:“皇长孙白顶着个皇孙名头,不过一介庶民,又巴不得跟金家扯上干系。他自然盼着这事能成,太上皇……一山不容二虎,咱们眼里心里只有皇上,既然是皇后发话,咱们只管依着皇后的旨意办事就是了。况且,若当真把六丫头定出去,府里四丫头、五丫头是姨娘生的,不中用,就只剩下咱们三丫头了,不是说三丫头是鹏骨吗?可见,一家子里造化最大的,就是咱们三丫头。”大房嫡出、二房嫡出,论身份,金兰桂就只比金折桂稍稍次一点,可金折桂是个小瘸子,合该给金兰桂让出位置来,金兰桂若被合家上下捧着,太子妃也做得!   宁氏谄媚地对冷氏说:“母亲说的是,太婆婆太偏心了一些,等她瞧见魁星定给不中用的皇长孙,看她怎么着。”   婆媳二人正说话,听人说庞铮家的来了,赶紧叫人去迎接。   庞铮家迈步进来,就闻到这门窗紧闭的屋子里一股沉闷、诡异的香臭掺杂的气味,先笑着说有事要单独跟冷氏说,待宁氏出去了,便立马将信拿给冷氏看,“老夫人说了,一个时辰里二夫人送五万两银子去她房里,不然拿信给大小姐看。”   冷氏匆匆扫过信,因信被沈氏涂过,一时看不出到底是谁给谁的信,忙道:“庞铮家的,这信是……”   “二夫人快一些吧,老夫人正不知生谁的气,若是叫大小姐知道大少爷要杀或者已经杀了大姑爷,那还了得?不过是两万两,权当花钱消灾了。老夫人到底是疼大小姐,说了二夫人若是送五万两过去,就做主叫大小姐改嫁。”庞铮家的等冷氏看过信,就把信收了。   冷氏讪笑道:“我虽不缺银子,但手头也没那么些……”金老夫人果然够狠,竟然能眼睁睁地看着孙子女反目成仇!只是改嫁……金擎桂自幼心高气傲,怎肯改嫁?要不,自己只送两万两去?     “儿女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大小姐年轻轻守寡已经十分可怜,若再叫她知道大少爷、卫国公他们做下的事,两家她都不能留,就只能去庙里住着了。若是她守了几年寡,听说自己原本能改嫁,就因为二夫人一时贪财,不许她改嫁去过相夫教子的好日子,大小姐定会埋怨二夫人不疼她。”庞铮家的唏嘘地抹泪道。   冷氏才从家庙里出来,自然知道庙里的日子是何等清苦,只是改嫁二字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庞铮家的,咱们这样的人家说改嫁……”   “老夫人提了,卫国公府指不定等咱们大小姐改嫁的时候还送嫁妆呢,夫人三思,别因为一时小气,误了大小姐终身。”庞铮家的语重心长地劝说冷氏,望了眼刻漏,自言自语起来,“小的腿脚慢,一闪神,就过了小半个时辰了。”   冷氏一凛,五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虽心疼女儿,但到底犹豫不决,忽地想起宁氏打过包票说金朝梧就能带回几十万两银子,于是先打发庞铮家的回金老夫人那,后匆忙叫了宁氏来商议。   “母亲怎会想改嫁的事?儿媳替母亲凑出一万两银子,母亲赶紧拿两万两给老夫人送去。”宁氏对改嫁一说十分不屑,不敢置信冷氏这样的出身,会跟那些不成体统的人家一样想着改嫁的事。   冷氏心里一凉,看宁氏的脸色,就知道金大小姐金擎桂若改嫁,将来定然仰仗不到宁氏这嫂子,于是冷笑道:“老夫人说行就行,我手上只有两万两现银,如今跟你借三万,等朝梧回来了,就还你,你若借,就把银子拿出来,若不借,我立时叫人抬了我的嫁妆去当。”   “母亲这说的是什么话,儿媳若有,怎会不给?只是手上只有一万两银子。”宁氏眼皮子跳个不停,金朝梧带回来的银子,不也是她的吗?怎地冷氏要还银子还要从金朝梧带回来的银子里扣?   方才还胜似母女的婆媳二人提到银子、嫁出去的大姑子,立时翻了脸。   冷氏默了默,落泪道:“罢了,就叫我们老两口子为难去,我跟你父亲两个卖了家当,凑银子给你太婆婆送去。等朝梧回来,再叫朝梧替我们老两口去赎家当。”   宁氏听冷氏这无赖话,气得手脚发凉,金朝梧的银子难道不是她的银子?变着法子从他们房里拿银子,临了她还要被金朝梧训斥不孝?身子都有些哆嗦了,勉强笑道:“儿媳立时给母亲凑银子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jessyci、猪头的520、曹某到此一游、Nirvana、zjjoo的霸王票 第66章 久居鲍肆不闻其臭  冷氏、宁氏凑足了五万两银子,连夜给金老夫人送去,金老夫人彼时早已睡下,叫游丝叮嘱沈氏在她的私账里记上一笔,隔了两日,又叫沈氏算出一笔金擎桂回家之后的吃用花销,逼着冷氏交出金擎桂的借宿费、伙食费,才叫人把在萧家里为萧综衣带渐宽的金擎桂接回家来。   金擎桂回家的路上,远远地就闻到异味,等上了梅杨大街,已经被熏得晕了头,脸色铁青地进了金家门,先去金老夫人院子里见金老夫人,瞧见金老夫人等人已经“久居鲍肆不闻其臭”,脸色越发难看。   “大小姐回来了。”游丝、碧桃等上前搀扶着金擎桂见过金老夫人等人。   金擎桂对萧综的事一无所知,只当冷氏得罪了金老夫人,要叫她回家来哄金老夫人呢,于是走到金老夫人跟前就磕头,笑盈盈地喊“祖母”,又去看金折桂,见她还跟早先一样越过齿序径直站在金老夫人跟前,就撒娇地挤到金老夫人榻上,笑道:“祖母,六妹妹回来了,你就不想我了?”忽地被熏得打了两个喷嚏,忙用帕子盖着鼻子,“祖母,沈……这味道什么时候能散?”待要说沈家,又看沈氏还在一旁站着呢,及时住了口。   金老夫人揽住金擎桂,笑道:“没事,你多住两日,就忘了这味道了。”   金擎桂皱了皱眉鼻子,心想自己倒是想多住两天,就怕萧家那边会说话,又起身见过沈氏、冷氏、岑氏、宁氏,将带来的小玩意分给金兰桂等姊妹。   “好了,好了,游丝,把给大小姐准备的东西叫大小姐过过目,然后送到后头抱厦里。老大家的,若是擎桂不喜欢这些,立时给她换了。”金老夫人笑道。   游丝立时叫人将给金擎桂准备的东西拿出来,只见从茶碗到屋子里挂的字画,无一不精致华美。   金擎桂咬唇低头一笑,娇嗔道:“祖母,我不过是来住几日,这么兴师动众做什么?”疑惑地想不过是回家小住,金老夫人竟是在自己院子后头给她收拾了屋子?   宁氏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这些东西,都是金老夫人逼着冷氏买下,冷氏逼着她掏钱的,如今好人全叫金老夫人做了。   “老夫人,隔壁沈老夫人请您去赏菊花。”碧桃拿着帖子进来。   金老夫人道:“告诉沈老夫人,两府里的菊花品种不一样,味道都是一样的,就不必费事去了。”嘴角慢慢浮出笑容,果然沈家最先挑事,却最先耐不住性子了。   沈氏不禁有些头疼,低眉敛目道:“母亲,蟾宫闹着要回家。”   “你去沈家看看他去,就几步路。”金老夫人想起金蟾宫,不觉心疼起来,但到底咬牙忍住了,心想理亏的是沈家,金家绝不会先低头。   金擎桂听她们“喧宾夺主”地说话,抱着金老夫人手臂道:“祖母,到底是怎么回事,满京城都说咱们家跟沈家的人出门,都带着一股子怪味。还有我回家的时候,听大街上有人吆喝什么闻着臭,吃着香,若想不觉得臭,就去吃一碗……这都是什么事呀。”正撒娇呢,忽地瞅见嫂子宁氏脸色不好地冲她偷偷翻白眼,就好似自己欠她十万八万,心想宁氏这是怎么了?   金折桂对二房里头的事心知肚明,瞧见金擎桂搂着金老夫人的臂弯将她挤到一边,微微抿嘴,正犹豫着要不要跟沈氏去沈家看看,忽地就听人说“老夫人,圣旨到。”   金老夫人一怔,沈氏忙问:“是什么圣旨?”又对白鹭吩咐“快去摆香案,将老夫人们的凤冠霞帔拿来。”   来人是庞铮,他站在门外答:“小的问了王公公,王公公说是赐婚的圣旨,从明园里发出来的。”   金老夫人脸色不大好,家里女孩们年纪都小,这会子赐婚,能有什么好事?   宁氏、冷氏却忽地脸色极好,金擎桂也不明就里地跟着乐呵:“祖母,你瞧瞧,我是不是福星?才回来,家里就有喜事。”   金老夫人哼哼地一笑,从金兰桂一直看到金折桂,又看冷氏、宁氏婆媳欢天喜地模样,心里很是恼火。   领着一家子女人换了凤冠霞帔,便去仪门下跟金将禄、金朝桐等男子汇合,一同跪下接旨。   只见宫里出来的王太监一手高高捧着圣旨,一手捏着鼻子,模样十分滑稽,强撑着放下捏着鼻子的手,因不时吞咽酸水,原本尖细的声音越发含糊,只依稀听他说:“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之女兰桂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与皇孙虞之洲天设地造,……择良辰完婚。”   终于将圣旨读完,王太监赶紧将圣旨递给金老夫人。   金老夫人领着子孙谢恩,然后镇定地说:“叫人拿碗酸梅汤给王公公压一压。”   “王公公,您在府上多逗留一会,就不觉得味道难闻了。府里摆了宴席……”金将禄客套地冲王公公拱手,一时没想起来谁是虞之洲。   “多谢三老爷款待……杂家还要回明园复命。”王太监又连着咽了两口酸水,疑惑地看向平静的金老夫人等人,暗道她们都闻不到臭味?掩着鼻子,见一阵大风吹来,臭味越发浓了,赶紧告辞。   “谁是虞之洲?”冷氏颤声问,皇孙里头,怎地突然冒出来一个虞之洲;若换了其他皇孙,她此时定会欣喜若狂,可这个陌生的名字,叫她高兴不起来。   金老夫人将圣旨递给沈氏,“拿去祠堂里供着。”又冷冷地瞅着冷氏,“你又做了什么?无缘无故,为何皇上会将老三赐婚给皇长孙?”   金折桂怔住,她只叫阿大四人教唆曾公子据实说给太上皇听,叫太上皇知道皇帝皇后在动歪心思,怎地又扯出金兰桂来?   冷氏傻住,皇长孙绝对不会是个好人选,脑袋一懵,忽地听见金兰桂的哭声,等金兰桂撞到她怀里,就向宁氏看去,“你们宁家做了什么?竟然叫兰桂嫁给那弼马温!”   宁氏呆住,被冷氏这么盯着,竟有些百口莫辩,“母亲怎知道是宁家……”   金兰桂听到“弼马温”三字,越发觉得自己命苦,虽不曾见到皇长孙,但想那皇长孙当是个枯瘦老相的土包子,哽咽道:“母亲,救我!”   金擎桂才回家,一头雾水地看着母亲、嫂子,最后机灵地扶着金老夫人:“祖母,快叫人去明园外头打听打听。皇长孙,就算他回来了,将来……”定也没什么出息,谁叫他是先太子的儿子呢。   金折桂靠着沈氏站着,嗅了嗅空气中一股新鲜的臭味,疑心玉家破八又研制出了什么新型的臭豆腐。   “祖母……”金擎桂央求地摇着金老夫人的臂膀。   “不急,等花老先生从明园回来,问他就是了。”金老夫人拍了拍金擎桂的臂膀。   冷氏连声说对,搂着金桂兰呆若木鸡,许久拉着她回房洗脸去。   “母亲,是不是要请旨进宫谢恩?”沈氏看着金老夫人的脸色说。   金老夫人点了点头,“叫人看着门上,花老先生回来了,咱们就去他院子里问问。”   “是。”沈氏应了,有条不紊地催着人赶紧去送折子,然后便开始等消息,等到傍晚,折子被人打回来,顺带着,沈席辉也上门了。   沈氏领着沈席辉进来,沈席辉进到金老夫人明间里,就说:“伯母不用进宫谢恩了,将折子送到明园,跟太后谢恩吧。花老先生被父亲、金阁老请到城北吃酒去了。”   “为何去城北?”金老夫人问。   “城南,味道太重,吃不出菜味。”总之,什么山珍海味吃出来的都是臭豆腐味。   金老夫人闻言大喜,朗笑道:“我就知道你们沈家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果不其然、果不其然!”   咱们家吃什么也都是臭豆腐味!金折桂万万没想到金老夫人争强好胜到这地步,“小舅舅,为什么不要进宫谢恩了?圣旨不是皇上下的吗?”   沈席辉道:“扬州那边送来战报,说是宁家的老爷因吃酒误了军机,叫原本已经无力还手的英王又跟宁王家的大公子联手翻了身,害了上万将士。皇上罚皇后闭门思过,宁家的几位老爷正忙着上请罪折子呢。”     宁氏一日内就被第二盆冷水泼中了,失魂落魄地一时顾不得避嫌问:“会不会哪里错了?”金家、玉家两家人在扬州,不可能将要事交给他们家人吧?既然不可能交,又怎么能耽误到事呢?莫非是金、玉两家有意陷害宁家?不可能吧,金家可是宁家亲家……就算她们算计金折桂,金将晚人在外头也不可能知道呀……   宁氏脑子里一片混沌。冷氏良久,望了眼宁氏,沉声道:“原来是你们家连累了我们兰桂。”   “母亲——”宁氏忙要辩解,又因金折桂是不久前从扬州那一片回来的,赶紧看她。   金折桂眨了下眼睛,果然打仗也有好处,太上皇心里不顺,想折腾谁,只要叫人从战场那边捏造个信,山高水远的,罪名立时就有了,“大嫂子看我做什么呀?我可没那能耐陷害你们家。”   “祖母,赶紧给伯父去信,问一问伯父……”宁氏跪下扯着金老夫人的袖子连连央求。   金老夫人冷冷地看着宁氏,转而对沈席辉笑说:“多谢你上门来告诉我们,有劳了。”   “客气——不知外头的味道伯母可还受得住,若受不住……”沈席辉每日巴不得不回家,一回来就要闻到那股子怪味。   “老婆子还受的住,告诉你母亲,费心了。”金老夫人固执道。   几十年邻居,金老夫人的冥顽不灵是众所周知的,沈席辉劝说了一句,又问沈氏:“姐姐要去探望蟾宫吗?那小子昨晚上跟父亲、涵风几个一起做孔明灯,吹了夜风,有些闹头疼。”沈席辉偷偷去觑金老夫人。   金老夫人原本懒懒地坐在榻上,此时忍不住坐直,半响,疑心沈席辉诈她,就故作不在意地对沈氏说:“你去瞧瞧蟾宫,要是你们沈家将蟾宫养瘦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不耐烦再看冷氏、宁氏婆媳,留下金擎桂、金折桂等姊妹说话,便叫冷氏带着哭哭啼啼的金兰桂、宁氏退下。     金兰桂等回了自己屋子里,就开始放声大哭,想起瞽目老人说她天生鹏骨,就因为伤了眉头坏了运数,不禁嚎啕起来,“都怪母亲……若不是母亲,我怎会伤到眉头?花爷爷说过,我这辈子的际遇跟注定的已经不同……如今我配给皇长孙,论理,我该是……”想到皇长孙是太子之子,只差一步,她就是太子妃,将来的皇后……这般想,心里越发不甘心。 “皇长孙,也是皇孙,将来也会是郡王。”冷氏底气不足地劝说,待要叫宁氏跟她一起劝,就见宁氏魂不守舍、早不知道神思飞到哪里去了。   “哼,母亲还要骗我?他一个在西北养马的,定然粗鄙不堪、连二姐夫都不如……都怪母亲伤了我的鹏骨……”金兰桂呜呜地哭。   冷氏陪着落泪道:“这如何能怨我?你的眉骨也不是我伤着的,是你大伯母,是她嫉妒咱们房里有儿有女,才狠心摔了你。那会子若不是她自私自利地不拦着你,你也伤不到眉头。”   金兰桂只依稀记得自己是栽倒在沈氏跟前的,其他因隔得久远,早已经淡忘,此时听冷氏说,呜呜咽咽间,就将所有毁了她鹏骨的人都恨上了,“……母亲,这亲事还能不能反悔……”   “我的儿,这亲事是下过圣旨的,怎么能反悔?”冷氏忽地一凛,伸手一把将宁氏拉住。   “母亲,我们家……”宁氏满心里只记挂着自家的事。   “这事,跟大房有没有干系?明明叫皇长孙去求魁星,怎地会换了人?”   宁氏张了张嘴,忙说:“母亲,我行事小心得很,绝没叫旁人知道。”   “……那老瞎子给兰桂算过命,未必不是他,他疼大房的两个小东西,难保不是他捣鬼,算命的不都这样嘛,嘴里说着什么,就有意叫人照着他说的办,如此越发显得他英明。他人在明园,定是他说服了太上皇……”冷氏越想越觉得就应当是这么回事。   “竟是这样。”金兰桂呆呆地抓着帘幔,脸上泪光点点,“难怪祖母也说要问花爷爷。”   “呸,哪门子的爷爷,那老瞎子果然歹毒!竟然算计你嫁个养马的!”冷氏一脸冷厉。   “母亲……”金兰桂听冷氏不是“养马的”,就是“弼马温”,只觉得自己要嫁个马夫,哭得越发凄惨。   “那些江湖艺人就是这样道貌岸然,明是一把火,暗是一把刀。看着和气,心里就盘算着怎么害人呢”。   “我又不曾得罪他……”金兰桂依旧觉得瞽目老人看着忠厚得很。   “可是他跟大房亲,你莫忘了,大房可是在你小的时候就敢害你伤了脸面。我跟你嫂子想叫皇长孙求魁星,结果皇上给你赐婚……可见,捣鬼的人,就是大房。”冷氏冷笑道。   金兰桂摸了摸眉角,虽说冷氏的话有些强词夺理,但也不得不说很有道理。   冷氏忙安慰她道:“我儿放心,旁人就罢了,不过是个老瞎子,还收拾不了他了?” 第67章 情窦初开否? 冷氏虽那般说,但瞽目老人毕竟是贵客,又时常去明园见太上皇,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况且,金阁老两口子打听一番,也打听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冷氏心里虽把皇长孙当做弼马温,但木已成舟,想着先太子据说很是温文尔雅,皇长孙应当不会太差,如此想着,心气顺畅了一些。虽是如此,但一想皇长孙顶多是个充门面的闲散郡王,没甚权势,不觉又灰心丧气。   进了十一月,冷氏陪着金兰桂做针线,一心要拿猜测中的皇长孙的相貌开解她,奈何金兰桂只当冷氏在哄她,哂笑道:“那弼马温定然被西北的风吹得十分老相,怎会是个温润公子?”   冷氏吸了一口气,不再提皇长孙,转而又说:“魁星当真是个事儿精,竟然缠着老夫人要去见一个武夫、一个小妾,还满口说他们是救命恩人。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老夫人怎会答应这种事?”   “大姐姐呢?又陪着祖母赏花?什么花都是臭豆腐味的,有什么意思?”金兰桂没好气地将针线一丢。   冷氏见她已经这么阴阳怪气一个月了,抬手一巴掌甩在她脸上。   金兰桂捂着脸呆住,脸上火辣辣的疼,“母亲……”嘴一瘪,哽咽起来,“母亲定是想卫国公府都比弼马温好,于是把大姐姐看成宝,我说她一句都不成……”她要嫁给皇长孙,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冷氏成天还挂心着金擎桂,金老夫人也是日日带着金擎桂、金折桂嬉笑。   “你大姐姐她……”冷氏不敢把萧综的事告诉金兰桂,狠狠地将针线一丢,“好啊,连你大姐姐你都看不顺眼了。皇长孙再如何,也是皇长孙,你再说什么弼马温……”   “明明是母亲先提起的。”金兰桂怨毒地瞪着冷氏,若她没有生了鹏骨,也就罢了,偏偏她是有鹏骨的人,怎么能嫁给弼马温?   冷氏握紧粉拳,须臾,又用力地一巴掌打在金兰桂脸上,“再提什么弼马温,仔细我用针缝了你的嘴!”拿着针,用针鼻在金兰桂嘴角戳了戳,听见一声轻柔的“夫人”,就沉声道:“进来。”   胭脂推开门从外头走进来,疑惑地看着金兰桂委屈地捂着嘴,走近冷氏身边,蹙眉着急道:“夫人,您吩咐奴婢换了姜姨娘的药,奴婢给换了。可如今姜姨娘没事,奴婢却看见二少爷房里的谷雨正在姜姨娘房里哭闹,仿佛在说什么药什么没用。正好老夫人房里的游丝过来说话,看她听了两句就走,定是要说给老夫人听了。”   “是谷雨?”冷氏呆住,开始头疼起来,是谁不好,偏偏是金朝桐房里的丫头。   “什么是谷雨?”金兰桂疑惑地歪着头问。   “兰桂,”冷氏向金兰桂一伸手,见金兰桂躲闪过去,悻悻地收手,“你放心,母亲这就去给你报仇。”猛地起身,将身上的线绒拍了拍,就带着胭脂出了金兰桂的屋子,径直向姜姨娘屋子里去,眼瞅见姜姨娘的丫头要去传话,瞪了那丫头一眼,那丫头立时没了胆子,垂手在一边站着。   冷氏、胭脂二人到了廊下,就听见屋子里的哭声,再走近,就听谷雨呜呜咽咽说没命了。   “开门。”冷氏吐出两个字。   丫头们立时去撞门,门内一阵躁动,过了一会子才开门。   胭脂搀扶着冷氏进去,瞧见谷雨红肿着眼睛,发丝凌乱,姜姨娘虽整理过衣裙,但从她有些褶皱的袖子上看,方才她没少被谷雨推搡。   “这是怎么回事?”冷氏径直坐在椅子上,打量一番姜氏的屋子,没瞧见什么不合规矩的东西,这才收回视线。   “夫人,没什么事。”谷雨紧张地看向姜姨娘,没了方才的气势。   姜姨娘垂着手不言语。   “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冷氏冷冷地看向姜姨娘。   姜姨娘道:“夫人不在的时候,婢妾帮着照看院子里人。谷雨拿着朝枫做下的糊涂事逼着婢妾给她煎免子汤。婢妾想着,若出了事,二少爷脸上也不好看,就答应了,谁知道,汤没用……”   “几个月了?”冷氏眨了下眼睛,又上下扫了姜姨娘一眼:这姓姜的是当真不知道药换了,还是有意等着看金朝桐出丑?   “……四个月了……”谷雨拉扯着衣裳,“两个月前奴婢就隐约感觉到了,可、可是,姜姨娘要害我,打胎药也不管用。”   冷氏深吸了一口气,料到打胎药定也被胭脂换成了补药!叫胭脂看着门户,然后有意留下姜姨娘在这边听着,“四个月了,你如今才来闹?是指望着我看在你肚子的份上留下你?痴心妄想!”   谷雨有意扯着衣角挺着肚子跪下,“夫人,奴婢没那指望……奴婢求夫人给我打了孩子,放奴婢一条生路……”   冷氏道:“生路?你已经嚷嚷开了,过会子老夫人那就叫人来,你想毁了朝桐?如今我给你两条路,一条是死路一条是活路。你选哪条?”   “奴婢要活路。”谷雨赶紧说,她也曾求过金朝桐把她弄出金家,可金朝桐只说他不管这事。   “满府里的男人都要守孝,你赖不着他们。据我说,你就赖到花瞎子头上。”冷氏含笑说,瞽目老人占了一个院子,又在后院居住,人人都说他年纪大不中用,不必避讳他,她如今就要打了那些人的脸,看花瞎子日后如何再说自己正人君子;太上皇得知瞽目老人做下的荒唐事,也会不屑于搭理他。   “不行、夫人,花爷爷是活神仙,奴婢不能赖到他头上。”谷雨忙摇头,随后又赶紧磕头,“夫人,奴婢不能得罪活神仙……”   “什么活神仙,不过是个神棍!叫你去就去,不然,姜姨娘,立时拿了绳子吊死她!”冷氏吩咐道。   姜姨娘原是想瞧冷氏叫胭脂黑心换药最后砸了她自己的脚,不想冷氏到底将她牵扯进来了,“夫人,花爷爷跟太上皇相熟……”     “那正好,他无儿无女,正好认下谷雨肚子里的孩子。他若认了,我也佩服他是真好人,他若不认,哼,那他就是个浪得虚名的伪君子。姜姨娘,叫丫头请二少爷去花瞎子那捉奸。谷雨,你如何勾引坏的二少爷,如今就怎么去勾引花瞎子去。”冷氏漠然地盯着谷雨的肚子看,心想他们二房果然子孙多,不该来的都来了。   谷雨浑身犯冷,打了个哆嗦,垂着头出门,又见冷氏的丫头一直盯着她,就浑浑噩噩地向西边瞽目老人的院子去,在门前听见金折桂的笑声,进去了,瞧见金折桂正跟瞽目老人在院子里桂花树下学扶乩,待要走过去,就听紫荇、绿荷二人问:“谷雨,你过来做什么?”   谷雨被二人拦着,又见一院子的小丫头看过来,便重重地跪下,嘴里喊着:“花爷爷救命!”   金折桂正给玉破禅的臭豆腐生意扶乩,听谷雨叫起来,便转头看过去,“你是二哥哥的丫头?怎么来这边了?”   “花爷爷救命!你不救我,我就死了!”   金折桂喝道:“叫什么?问你话呢。”   谷雨一凛,伸手抓了抓裙摆,四个月的肚子露了出来。   “你肚子里有娃娃了?你跑来找爷爷救什么命?”金折桂微微挑眉。   谷雨紧紧抿着嘴跪在地上磕头。     金折桂不耐烦地说:“有话就说,来了只叫救命,谁能救你,若还不说话,就把你交给二婶子处置去。”话音才落,就听院子外传来一声“好一对奸夫j□j!” 随即,就见金朝桐狰狞了面孔进来,进来后,抓着谷雨便是左右两巴掌,“好一个刁奴!你是我的丫头,肚子大了,谁不以为是我的?你是存心要毁我!”用力一推,抬脚就向谷雨踢去。   谷雨忙抱着肚子缩成一团,见早先还甜言蜜语的金朝桐成了如今这样,忙满眼是泪地冲瞽目老人喊:“花爷爷救命!”   “你喊他救命,难不成,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金朝桐愤怒地瞪向瞽目老人。   瞽目老人摇头笑了笑,金折桂噗嗤一声笑了,“二哥,你的戏假了。”   金朝桐一呆,紫荇、绿荷等人赶紧将可怜兮兮的谷雨拉到一旁。   “六妹妹,你年纪小,不该听这些。”金朝桐冲紫荇、绿荷喝道,“还不带着你们小姐回大夫人那去。”又逼视着谷雨说:“你说,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花爷爷的,花爷爷救命。”谷雨不敢看金朝桐一眼,又向瞽目老人磕头,待见自己这一番折腾,肚子里胎还是安安稳稳的,不由地生出怜子之心,捂着肚子求瞽目老人。   “原来是那老色鬼的!”金朝桐心道:幸好家里有个人替他背黑锅。   冷氏、岑氏、宁氏三人匆匆赶来,冷氏又逼着谷雨说了一回肚子里孩子是谁的,在院子里急得又是替金朝桐洗脱嫌疑,又是自言自语说“花老先生不是那样的人”,闹了半日,搅合得这事人尽皆知,才对瞽目老人说:“花老先生,这事得去老夫人跟前说一说。”   “明摆着是要诬赖我爷爷,爷爷不去,祖母也有法子分出这事的黑白曲直。”金折桂一回头,却见瞽目老人在扶乩,不觉失笑,“爷爷,你做什么呢?”   瞽目老人将碟子推到了“独”字上,凭着记忆猜出是什么字,沉默一会子,“原以为有人诬赖我,我能将错就错有个儿女,没想到还是没有。”   “爷爷!我才不要喊侄子叔叔呢,这辈分太乱了。”金折桂哭笑不得,瞽目老人竟然想要谷雨肚子里的孩子!瞅见谷雨哭得梨花带鱼,三不五时地怯怯看冷氏一眼,又转向瞽目老人呼救,便想冷氏跟这事定有关系。   “反正爷爷我无儿无女,全当养个孩子作伴了。”瞽目老人扶着金折桂站起来。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瞽目老人该赌咒发誓自己是清清白白的!大家拼着鱼死网破沸沸扬扬地闹一场才对。冷氏道:“花老先生,您是客,又是德高望重的老人,不能平白叫你得个跟丫头私通的罪名,咱们得去请老夫人好生审问这丫头。”   “不必了,老夫人发话,打下孩子,滴血认亲,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老夫人那有客,不必将人领过去。”庞铮家的进来后,也纳闷这么一桶脏水泼在瞽目老人身上,他怎么就认了?   谷雨听了这话,立时吓得瘫在地上。   瞽目老人蹙眉道:“何必这么狠辣。丫头,去给你梁大叔捎信,老朽,要先去他那暂住几日。”又转向谷雨,“一失足成千古恨,你愿意,就随着我去吧。”   金朝桐咬牙,他听了冷氏的话过来闹,怎地瞽目老人这么心甘情愿就替他养儿子?     “爷爷。”金折桂握着瞽目老人的手,滴血认亲未必有用,但保管会吓得金朝桐露出破绽,“这话传出去多难听,你……”瞽目老人先前因是瞽目,又不好女色,岁数又大,于是不论男女都敬他,如今闹出这“风流韵事”,瞽目老人怕是会落下一个好色、不规矩的名声。若换了旁人,这不是个大事,可瞽目老人一辈子清清白白,遇上这膈应人的事……   “快去。”瞽目老人道。   金折桂赶紧叫丫头去,不过一会子,听闻瞽目老人要告辞,金阁老、金将溪、金将禄等人纷纷过来挽留,听说是因为个丫头闹出来的,有觉得瞽目老人小题大做的,有佩服他老而弥坚的,也有猜测到内情的。   因瞽目老人坚持,众人只能骑马坐轿子送他去梁松、月娘的住处。金阁老因猜到谷雨肚子里孩子是谁的,半路就叫人送她去庄子里。   到了梁松院子里,金阁老瞧见金折桂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微微一怔,骂了一句“腿脚不好,也不老实”,便不管她,只催着金将溪、金将禄叠声给瞽目老人赔不是。   金折桂被挤出来,悻悻地在院子里站着,闻了闻这边的气味,见月娘递了一盘子剥好壳的瓜子给她,就接过用手抓着吃,狠狠地说:“爷爷那样辛苦,好不容易在我家歇两日,还撞上这事。梁婶子,你们怎买这城南的宅子,不嫌臭?”   月娘笑道:“隔壁是阿大四人买下的宅子,他们在那边做臭豆腐,熏得这边的主人受不了了,这偌大的三进宅子也便宜卖了。”   “阿大四人买宅子做什么?”金折桂疑惑道。   “我们叫老将军撵出来了,听说花爷爷临老入花丛了?”阿三兴致极好地拎着一个包袱过来。   月娘赶紧叫人接了,说了句“梁大哥在屋子里呢”,又听小丫头要支银子买点心,跟金折桂道声失陪,便向屋子里称银子去。   “告诉你家二哥,叫他最好别出门。花爷爷这口气,我们一定替他出了。”玉破禅冷着脸走过来,身上带着一股子奇怪的香气,仿佛能将笼罩着京城南边的臭气驱散开一般。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有本事咱们当着二夫人的面打。反正这事我琢磨着是他们母子合伙闹起来的。”金折桂靠在柱子上试探地嗅了嗅玉破禅身上,果然方才不是错觉,臭豆腐的始作俑者玉破禅身上竟然有股子清冽的香气。   “伸手。”玉破禅说。     金折桂不明就里地伸出手,玉破禅从袖子里拿出一串木头编成的手链,只见三道红线、三道黑线交错地将六枚铜钱大的扁圆木片穿成一片,那清冽的香气正是从木片上传来的,低头瞧见玉破禅灵活地把手链戴到她手腕上,不禁头脑一懵,想起阿大早先送她野花,不觉想难不成玉破八也情窦初开了?这是,跟她私相授受?她这小小的身子板,魅力这么大。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曹某到此一游、兰陵萧氏、微波三位同学的霸王票 第68章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 拒绝,还是骑驴找马?金折桂脑袋一晕,眼瞅着阿大四人又回来了,低声道:“走,欺负到我头上,看她是长辈就算了。还欺负到爷爷头上了。”   阿大四人晕头晕脑,只听她这话里的意思是要给瞽目老人报仇,于是连带着玉破禅都跟了过去。   “破八,买卖还行吧?”金折桂望了眼阿大,想着自己若是拒绝了玉破禅,玉破禅年纪小,不至于也跟阿大一样借酒浇愁吧?   玉破禅点头说:“买卖还成,已经有本钱做点其他买卖了。”   “那就好。”金折桂有些尴尬,看玉破禅神色不变,疑心自己想错了,转而又想自己先前大意过一次,这次不能大意,该慎重地考虑一下要不要答应玉破禅,毕竟先是兵书后是手链,总是人家一片心意。领着玉破禅五人出来,自己挑了顶金家的轿子,叫人抬着走,玉破禅五人骑马跟着,一群人慢悠悠地向金家去。   “小前辈,我们怎么把二夫人引出来?”阿大疑惑地冲着轿子问。   金折桂想起八月十五那天经过的存放盆景的闲置院子,就说:“皇长孙做了我们家女婿,他还没来拜访过我们家呢。把他叫来,女婿来了,丈母娘、大舅子自然会露面。把人都引到那院子里,咱们就替爷爷报仇。”   阿大四人点头,曾公子虞之洲有把柄在他们手上,他不敢不来。阿大骑马向明园外去想法子找皇长孙。   抬着轿子的轿夫无奈地将轿子里金折桂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有心装作不知道也不行。   轿子径直被抬入沈家、金家之间的巷子里,阿二、阿三两人过来拍门,金家偏门内的下人只当又是金家哪位偷懒抄近路,开了门,见是陌生人,就不肯理会,待听轿夫们说“是六小姐的轿子”,门上人听金折桂出声,才肯开门。   轿子抬进去,金折桂下了轿子,拄着拐杖带着玉破禅四人转了转,进了间存放花盆、假山石的屋子里,阿二、阿三驾轻就熟地从屋子里找到绳索、条凳,麻利地弄出十个刑架,又依着金折桂的吩咐去弄来一袋子绿豆面,一个火盆,一壶热水。   院子里的人不明就里,也不敢过来问,全装作不知道,又各司其职地看门去。   过了足足一个时辰,门上才又有人敲门,进来的却是金冠玉带、身姿翩然的曾公子虞之洲。   “皇长孙,好久不见,越发贵气了。”金折桂上上下下打量着虞之洲,见他大抵是人逢喜事,就连身上的病气都显得精致了许多。   阿二等人也围着虞之洲来回转,此时虞之洲怕自己去过中原的事走漏风声,带在身边的,是昔日陪着他去瓜州的武护院、庞护院。   虞之洲有些头疼,讪笑道:“诸位也越发精神了。”   “听说你丈母娘叫你弼马温。”阿四脱口道。   气质华美的虞之洲笑容一僵,此时翻身了,再提在西北养马的事,就有些羞于启齿。   “快,跟二夫人、二少爷说皇长孙知道他们有些误会,要过来亲自见他们,跟他们解除芥蒂。”金折桂对守门的两个小厮,然后眼巴巴地看向虞之洲腰上的玉佩。   玉破禅极有眼色地扯了虞之洲的玉佩抛给小厮,“拿玉佩给二夫人看。”   那两个小厮犹豫了一番,偷偷去看虞之洲,见他容貌过人、气度高华,比之女子更貌美两分,又听众人的称呼,赶紧依着金折桂的吩咐去叫个婆子寻冷氏、金朝桐。   此时,冷氏、金朝桐母子二人,连带着姜姨娘、宁氏都在对口供,就等着金阁老回家后问话,听说皇长孙微服私访过来解除误会,几人又将玉佩看了看。   宁氏说:“母亲,还不知道皇上、皇后怎么看皇长孙,此时去见他,不好吧?”   冷氏心里也在踌躇,转而道:“皇长孙也就那样了,他不过是怕我们家嫌弃他罢了。待我去看看,既然木已成舟,总不能跟他闹得太僵。”不然将来受罪的又是金兰桂。   “可是皇后——”   “皇后都自身难保,”冷氏冷冷地看着宁氏,“若是你多事敢把皇长孙来了的消息透露出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冷氏、金朝桐母子二人匆匆地换了衣裳,便拿着玉佩随着婆子向南边院子去,路上冷氏反复交代金朝桐看在金兰桂的份上对皇长孙客气一些,等进了那边院子,迎面看见一个长身而立、清秀俊美的贵公子,冷氏、金朝桐都不由地怔住。   “长孙殿下。”冷氏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至少金兰桂得知虞之洲生得貌美,不会再闹了。   上前两步,正要行礼,忽地就听砰地一声,身后的门重重关上,随后门后走出四个高大的汉子,一汉子二话不说,一个手刀,就将金朝桐砍倒在地上。   “长孙殿下,这是怎么了?”冷氏慌张了,原本想着不曾出了自家门,便没甚畏惧,此时见有生人来,先要出了这院子呼救,就见另外两人拿了捆绑花木的草绳拦住她,竟是胆大包天地将她也绑上了。   “长孙殿下,皇上可是赐过婚……六丫头?你怎么也在?”冷氏挣扎着看向从屋子里走出来的金折桂还有另一个脸生的少年,唯恐自己被陌生男人们沾上,却见这几个男人很是不屑地拿了条不知从哪拣到的帕子塞在她嘴里。   生死事小,失节事大,冷氏吐着舌头要将脏帕子吐出来,瞪着身后跟着的婆子丫鬟,叫她们呼救。   一边是矫勇善战的人,一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高下立分。   “六小姐,这可是二夫人,你千万别做糊涂事。”因有阿大、阿二堵住门,丫头们不敢跑,赶紧求金折桂。   金折桂对丫头们招手道:“她是我二婶,我还能拿她怎么样?过来,你们过来替我和面。”   两个丫头胭脂和玉铛待要不动,又看阿大、阿二拔刀,吓得一哆嗦,看冷氏狼狈地在地上滚,赶紧去替金折桂和面。   “救命!”冷氏吐出帕子,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阿大冷笑道:“敢喊,不要你儿子命了?”   冷氏躺在地上扭着头向金朝桐看,却见金朝桐已经被人扛进屋子里了。   “……你当真是皇长孙?你是不是想要银子?……六丫头,你敢跟外人勾结算计婶婶?!若你二哥有个三长两短……”冷氏眸子猛地睁大,却是金折桂笑嘻嘻地走来,拔了她头上簪子在她脸上乱画。     “我为刀俎,你为鱼肉,还不识趣?就连皇长孙都是我们的人,你一对儿女算是在我们手上做人质了,你还敢大放厥词?”金折桂伸手拍拍冷氏的脸,神色一冷,“算计我就罢了,还敢算计爷爷?你找死!今儿个就叫你知道什么是打在儿身,痛在娘心。若这次之后还不老实,我不跟你算账,还找你儿子的麻烦。”   虞之洲秀气地握拳咳嗽,疑惑自己什么时候跟金折桂他们是一伙的了。   金折桂威胁着冷氏,忽地想起玉破禅看着呢,忙悻悻地站起来,“其实我是很尊重长辈的。”   玉破禅点头,“先前看你在你家老夫人跟前畏首畏尾,如今你才恢复了一点小前辈的风范。”   “……你不觉得我无礼?”   “怎么会呢?”玉破禅挥手叫人将冷氏也拉屋子里去。   金折桂掂着手上簪子,又摸了摸自己脸,莫非这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   “小前辈,你何苦把我扯进来?”虞之洲郁闷地走近金折桂,一阵寒风吹来,不禁瑟缩了一下。   金折桂笑道:“三姐夫,教训你丈母娘、大舅子呢,你不看着怎么行?”   “弼马温……他们当真这样叫?”虞之洲忌恨地眯了眯眼。   “嗯。”   “哼!”冷哼一声后,虞之洲便也走进了屋子里。   金折桂令武护院、庞护院看门,跟着进屋子,见胭脂、玉铛二人已经用滚水将鱼肉面和成了一盘碧绿冒热气的面糊,冷氏、金朝桐母子二人面对面对被绑在刑架上,就对胭脂、玉铛说:“你们,去把面糊抹在二夫人、二少爷头脸上,脖子上前后都不要放过。”   “魁星,我是你二婶子,你有事冲着我来,你二哥……”冷氏叫了一声,嘴里又被堵住。   玉破禅道:“今天的事,是冲着花爷爷来的,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对花爷爷下手。”   “还不动手?”金折桂看胭脂、玉铛愣住,便拿着拐杖猛地向金朝桐腿上抽去。   冷氏望着那一盆面糊,睁大眼睛,猜不出金折桂想干什么。   “夫、夫人,得罪了。”胭脂满脸泪光地说,用手抓了一把面糊,被烫的哎呦一声,强忍着将面糊抹到冷氏脸上。   冷氏被烫得哇哇叫,赶紧向金朝桐看去,只见玉铛也抓了绿豆面向金朝桐脸上抹。   等玉铛、胭脂二人抹完了,冷氏、金朝桐母子二人就成了绿面人。   “小前辈,这是……”阿大疑惑地来回看着冷氏母子,想不通这绿豆面的用处。   “等一等,等一下这面就干了。”金折桂伸手扯出冷氏嘴里的帕子,“好端端的贵夫人不做,你说你是图什么?”拿着帕子蒙在冷氏脸上,免得还没冷下来的绿豆面掉下来。   “魁星,你……朝桐,你醒了?”冷氏脸上的绿豆面渐渐干了,微微探了下脖子,就觉得脖子上一阵细微的疼。   胭脂、玉铛二人手背上被绿豆面糊得疼了,便用力地去搓。   “原来如此……绿豆面干了,会扯得皮疼。”虽不是五谷不分,但从未去过厨房的玉破禅等人恍然大悟。   阿二伸展了一下手臂,一拳打在金朝桐肚子上。   冷氏啊了一声,声音不大,脸上掉下来一片渣滓,只觉得脸上、脖子上的皮被揭下来一般。   金朝桐幽幽转醒,醒来后懵懂间举得脖子疼,待要去挠,手又动弹不得。   “说,你房里丫头的孩子是谁的?”阿二又一拳砸下来,继而拿了一根木头,专门朝着金朝桐手肘打。   一棍子下去,金朝桐仰着脖子惨叫,脖子一伸,就是撕裂一般的疼,“你……你们是谁?……玉破禅、六妹妹……?”垂着脖子将玉破禅、金折桂看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虞之洲身上。   “堵住嘴,再糊绿豆面。先打完了再审。”金折桂坐在一个倒放着的大花盆上,叫胭脂、玉铛再给冷氏、金朝桐抹面糊,“在二哥腿上也抹上,然后贴上二婶子的帕子,等面糊干了,就给我扯下来。”   “……二少爷、得罪了……”形势比人强,玉铛、胭脂二人心知冷氏、金朝桐事后不会绕过她们,却只能照着办。   “……小前辈先出去,这边交给我们来办吧。”玉破禅深知不能打得金朝桐身上留疤,看金折桂这法子甚妙,便出声叫她到外头等着。   金折桂先不明所以,随后瞧见胭脂哭哭啼啼地将金朝桐的鞋子脱下,裤子卷起来,便忙向外去。 不一时,胭脂、玉铛二人也出来了,这二人见门上还有人守着,瑟缩在盆栽架子下,听屋子里金朝桐闷声叫,就打冷颤。   金折桂向屋子里探了探头,只瞧见金朝桐被脱光了,此时浑身上下抹了绿豆面,赶紧转过头,席地而坐,托着脸想金老夫人说玉家不好,但玉破禅这小后生周正得很,再者说,盲婚哑嫁总没有两情相悦来得好,自己是答应玉破禅呢,还是拒绝?   “呜呜——”金朝桐在刑架上扭动起来,越扭动,身上越疼,求助地看向只糊住脸的冷氏。   冷氏眼睛里泪水滚下,她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就算是金老夫人,也不敢对她用刑,看见玉破禅拿火在金朝桐裹着绿豆面的腿上烤,待要扭头不看,脖子上又是撕裂一般的疼。   “好了,可以揭了。”玉破禅将火拿开。   阿大、阿二二人互看一眼,默契地同时用力去撕扯裹在金朝桐腿上的绢帕。   金朝桐忍不住挺腰躬身,眼睛里也流出泪水。   “你瞧瞧。”阿大把撕下来的绿豆面拿给冷氏看,冷氏瞧见上面满是黑漆漆的汗毛,又看金朝桐越扭动越疼,等阿大扯下她嘴里的帕子,就赶紧喊:“朝桐,别动,越动越疼。”只喊了一句,嘴上又被堵住。   “这还嫌疼?还有后招呢,拿簪子往他腋下、大腿嫩肉里扎。”金折桂将一直把玩的冷氏的簪子扔进去。   “你要不要扎两下?”玉破禅捡起簪子,谦让地看着虞之洲。   虞之洲想起“弼马温”三字,冷笑道:“自然要扎两下。”接过簪子,冷冷地看了冷氏一眼,伸手用力地捏住金朝桐的命根子,“是这祸根惹的祸,就该先从这祸根子下手。”说罢,微微俯下-身,慢慢将那根说粗不粗,说细不细的银簪子捅了进去。   “长孙殿下?”玉破禅瞠目结舌,胯、下一冷,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童真,“那里还能扎进去东西?”   阿四赶紧挡住玉破禅的视线,不自觉地护住下、身,腹诽道虞之洲果然心胸狭窄,跟阿大三人你推我搡,最后闭着眼睛扭着头接着给金朝桐脱毛。   “呜呜——”冷氏眼瞅着那跟一指长的簪子全没了进去,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阿大赶紧过去掐人中,等将冷氏掐醒了,又继续叫她看。   冷氏心里呕血,眼瞧着虞之洲比玉破禅更歹毒,只他一个人就能将金朝桐折腾得死去活来,冷不丁地瞧见金朝桐身上光溜溜红彤彤,一丝毛发也看不见,再向地上看去,瞧见一地的绿豆面黑毛发,再顾不得脖子上的疼,拼命地挣扎起来。   虞之洲罢了手,只觉得心里痛快了许多,在冷氏、玉破禅等人的注视下向外去外头的大缸里洗手。   “该说了吧,你儿子房里丫头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玉破禅拉出冷氏嘴里的帕子。   冷氏哑着嗓子,脸上绿豆面簌簌落下,努力地撅着嘴勉强说出话来:“若伤了我儿……”话音才落,见阿大又要去撬金朝桐的指甲,赶紧说:“是朝桐的,是那丫头怕死,想诬赖……”   “呜——”金朝桐望见虞之洲进来,赶紧叫。   “快说实话,不然还要打。有本事,叫你儿子一辈子不出家门,不然见一次,就这样打一次。”   “是我叫那丫头诬赖的花爷爷……”冷氏哽咽着看向金朝桐的下半身,就怕虞之洲方才那几下当真伤着他了。   “花爷爷哪里得罪你了?”   “他、他先给兰桂算命……然后撺掇太上皇将兰桂许给……”   “我这弼马温?实话告诉你,是你狗眼看人低,竟然敢拿两小包银子贿赂我,既然你敢来恶心我,那我就也来恶心你非做你女婿不可!”虞之洲脸上带着一抹浅笑,又淡淡地瞥向金朝桐。   金朝桐吓得一颤,随即竟是失禁了。   “朝桐……”冷氏脸上涨红,母子连心,心疼不已,哭成个泪人地看向虞之洲,“长孙殿下,总是一家人……”   “我是弼马温,有幸跟金二夫人一家人了?”虞之洲冷笑道。   阿二、阿四看冷氏怕了,赶紧给金朝桐穿上衣裳,又请金折桂进来。   金折桂掩着鼻子进来,对冷氏道:“二婶子,还想不想再这么来一次?”   冷氏忙摇头,见鬼一般看着金折桂,再怎么想,都想不到金折桂会直接叫人打金朝桐。   “老实一些,大家一团和气地过日子多好?你做什么非要生事?”金折桂仰着头看向冷氏。   冷氏怯怯地扭头,心想看她跟金阁老告状……才一想,又看金朝桐被放下刑架后,连走路都不能,不由地一颤。   “要么有本事弄死我们,不然,就老老实实的。不然,你二儿子这辈子就是个出不了家门的废人;你三女儿嫁了人就等着受罪;你大女儿就跟你大儿子反目成仇去。”金折桂抱着手臂冷冷地说。   冷氏一震,见萧综的事就连金折桂也知道,终于怯懦地点头。   “小前辈,金阁老回府了,要寻二夫人、二少爷说话。”武护院在门外说。   冷氏见终于得救,不禁心中一喜。   “若敢将今天的事说出去,有你好看的。花爷爷那,赶紧带着你儿子去认错。放他们自己去外头洗脸去”金折桂冷声说完,又一转头,果然瞧见玉破禅在看她,“……我这么不念亲情,你……”   “他们罪有应得。”玉破禅简短地说,让开路叫冷氏踉踉跄跄地扶着金朝桐出去。   金折桂摸了摸手上的手链,再看看玉破禅还有些稚嫩的小脸,咬牙想自己这辈子就这么小,该考虑的人也只能是玉破禅这么大的半大孩子,况且这玉破禅很是通情达理……一番犹豫,痛快地说:“破八,你等我两日,两日后我给你答复。”说完,听见拍门喊叫声,便拄着拐杖出去。   “八少爷,小前辈要给你什么答复?”阿四一头雾水地问。   玉破禅也茫然了。 ☆、69、为母则强   十一月寒风中,冷氏、金朝桐母子二人顾不得嫌冷地用外头水缸里水洗去脸上、脖子上绿豆面,洗掉了一层,依旧觉得脸上脖子上疼得厉害,手一摸,就摸到还有一层黏皮上难以洗掉。   虞之洲、玉破禅先带人拆了刑架,然后从后门走了。   等他们走后,金折桂才叫胭脂、玉铛开前门。   前门一开,金将溪就带着人站门外,几人走进来,眼瞅着二房母子一起洗脸洗脖子,没了一层脂粉,冷氏红肿眼睛、松弛肌肤、因生育长出来斑点全露了出来,金朝桐因为直接挨打兼挂心自己某处还能不能用,脸上精神恍惚。   “这是怎么了?”金将溪沉声问。   “父亲——”金朝桐瞧见金将溪就要扑过去,奈何跑了两步,扯到某处,痛呼一声,又滚到地上。   “魁星,这是……”金将溪又将头转向金折桂。   金折桂笑道:“二叔,二婶、二哥逗你玩呢。”   这算什么答案?金将溪方才是为了抢先问冷氏、金朝桐话,才亲自来找他们,此时看他们母子二人狼狈不堪,早先还仿佛梁松家里金折桂如今出现这边,蹙眉道:“那你怎会这边?”   “二叔问二婶吧,真冷,我先回去了。”金折桂伸手搓了搓手臂,警告地看冷氏一眼,便慢吞吞地向外挪去。   冷氏听金折桂脚步声远了,一边伸手去抓脖子上绿豆面,一边求金将溪:“老爷,给朝桐请个大夫。”   “母亲……我没事……”金朝桐忍着疼拉住冷氏裙摆,伤那么个地方,他哪有脸请大夫看,万一大夫说他不中用了……他情愿死,也不叫天下人笑话。   “朝桐……”冷氏欲哭无泪,听金将溪不耐烦地哼一声,忙抬头说:“老爷,我们没事。”   “那个谷雨到底是怎么回事?”金将溪问,叫人去院子里四处看看,下人们四处看了,见屋子里只剩下一摊绿豆面,旁什么都没有。金将溪听了,一头雾水地说:“走,随我去见母亲。”   金朝桐走了两步,又跌倒地上,金将溪皱眉道:“先扶二夫人、二少爷回房换衣裳去。”皱着眉头,亲自向屋子里走了走,看不出来个什么,便紧跟着冷氏、金朝桐回二房去。   金朝桐回了屋子,想起虞之洲当着冷氏面对他……心里又羞又恨,又觉某处火辣辣疼,强撑着换了衣裳出来,再见冷氏,不禁涨红了脸。   冷氏上前低声问:“我儿,要不要请大夫?”   “不……没事,若叫旁人知道,儿子……”金朝桐一想到自己年纪轻轻,那里就不中用了,神情越发萎靡。   “见了你祖父、祖母……你别说话,全推到我头上。”冷氏想想金折桂话,又看金擎桂、金兰桂双双迎过来,眼珠子红着,眨了眨眼睛,唯恐金折桂丧心病狂,当真对自家姊妹冷酷无情,便打定主意到了金阁老两口子跟前据实说。   金阁老、金老夫人见冷氏、金朝桐如实说了,便道:“花老先生也知道你若认下那孩子,你前程就毁了,是以,这骂名他替你顶了。你如今去梁家跟他赔不是。”“孙儿遵命。”金朝桐跪下,起身走了两步,不禁又跌坐地上,然后捂着某处又跳了起来。   “老二怎么了?”金老夫人早瞧见冷氏、金朝桐不对劲,蹙着眉看他们,一腔怒火也消弭无踪。   “没事,祖母没事。”金朝桐忙笑说。   “既然没事,老二去给花老先生赔不是,冷氏,你就禁足屋子里,没我话不准出门。孩子们都看着呢,尊重一些吧。”金老夫人原本要重重罚金朝桐,可眼瞅着他那么不对劲,又有了恻隐之心,待打发他们母子走,疑惑地看向金阁老,略想了想,想起金将溪说金折桂跟冷氏母子偏院,就叫人去问金折桂早先带走轿夫,听轿夫们怕担上干系一五一十地说了,不禁动了怒。   “魁星太不像话,竟然叫外人教训自家哥哥!”金老夫人素来疼爱金折桂,此时也不免动了怒,虽看着不疼金朝桐,但金朝桐总是她孙子。想起金朝桐方才那痛苦模样,便令人赶紧去赶上金朝桐,把他接回来瞧大夫,又令人将金折桂叫过来。   金阁老也跟金老夫人一般想法,家丑不可外扬,自家事,怎能向外张扬?   不一时,金折桂、沈氏母女二人就过来了,金折桂来之后,瞧见金阁老老两口冷着脸不说话,便两只手撑拐杖上也不说话,任由人将门窗紧闭,又将冷氏请来。   再过一会子,去梁松宅子路上就被接回来金朝桐也回来了。   金老夫人一改早先对金朝桐漠不关心模样,立时将他迎进自己房里,催着太医、金阁老去看,等太医走了,便赶紧问金阁老:“老二怎么样了?看他都走不得路了。”   金阁老道:“老二身上一道伤口都没有,老二也说自己没事。”   冷氏低着头,一边欢喜金折桂做下事露馅了,一边又怕日后金朝桐外吃亏,想着金老夫人十分精明,自己且装傻,由着金老夫人去审问金折桂去。   “还不跪下!竟然叫外人来作践你哥哥。就算他有错,也没轮到玉家人动手!”金老夫人素来护短,此时横眉冷目地看向金折桂,不禁有些失望,“你要对付你二婶子,什么法子没有,怎么能使出这手段?”   激将法?就连她都不知道玉破禅、虞之洲到底对金朝桐做了什么。金折桂素来就明白金老夫人再如何疼她,遇上事,终归是家里孙子们摆她前头,不然冷氏哪里还有命活到今天。这就跟史老太君再疼爱王熙凤,贾琏也必定排王熙凤前头一样。因此并不跟金老夫人做口舌之争,故作不解地反问:“祖母,出什么事了?”   金老夫人一噎,不禁握拳,“魁星,我素来疼你,你跟祖母说实话,你对你二哥怎么了?”   “回祖母,我什么都没做。”金折桂平静地说。   金老夫人吸了一口气,眨了下眼睛,失望道:“我素来以为你性子像我,咱们祖孙投契,就连蟾宫我心里也比不上你。如今你有事竟然瞒着祖母。”眼圈一红,就要抹泪。   金折桂陪着哭道:“祖母,到底是什么事,你说清楚呀?要打要罚,我都随你。”   金阁老无奈地看向对彼此使用苦肉计祖孙两人,叹道:“魁星,你二哥哥身上一个伤疤都没有,他到底是怎么了?”   “……咱们家可真是邪了门了,二哥哥犯错了,不去罚他,反而揪住我问。二婶那边也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难怪我外头还有脸四处说我们家书香门第,回来了跟谁都不敢说。”金折桂陪着金老夫人哽咽抹泪,她原是不肯跟金老夫人抬杠,只是家里越来越不像话,总该有人说几句真心话。   金阁老老脸一白。   金老夫人因只听轿夫说了几句,其他一概不知,也拿不到金折桂把柄,满心里都是无奈,看她哭哭啼啼,不觉心生腻烦,失望地道:“罢了罢了,总归口说无凭。原当咱们祖孙能交心呢,原来也不过如此。”又狠狠地剜向沈氏:“定是你教唆坏了她,小小年纪,对自家兄长那般狠辣……”   “母亲,儿媳……”   “祖母,等孙女下辈子投胎做男儿,再跟你祖孙交心吧。”金折桂伸手拉了拉沈氏,心知金老夫人又要用沈氏来逼着她低头,安慰沈氏说,“母亲放心,你有蟾宫呢,祖母不敢当真把你怎么样。你瞧二婶婶都好端端。”   “魁星!”金老夫人冷喝一声,“你以为我当真不敢打你?”   金折桂拄着拐杖道:“打就打呗,外头瘸了一条腿,回家再瘸一条腿,正好凑成一双。人家要问我怎么又瘸了,我就说祖母偏袒二哥哥,我替花爷爷鸣不平,就被打了!”   “把她关进屋子里,没我话,不许出来。可见,是我纵坏她了!”金老夫人冷笑一声,又使出了摔茶盏惯用伎俩。   “魁星,你怎么了?”沈氏吓了一跳,赶紧去拉金折桂手,示意她别跟金老夫人犟嘴。   金折桂拉着沈氏手,笑道:“我没事,只是这次是爷爷,下次未必不是蟾宫、母亲,我可不能等着二婶对蟾宫母亲下手。母亲放心,女儿也不是吃素,过两天花爷爷接我去梁大叔家看腿,若是我不出去,天下人都知道咱们家是非不分、黑白不辨、臭气熏天。”   “姓沈,给我掌她嘴!”金老夫人发狠,只觉得心里针扎一般地疼,她那么宠着金折桂,就换来如今这结果。   “够了!”金阁老一直坐着不言语,此时看金老夫人越来越怒,金折桂越说越不留情,冷笑道:“知道说是祖孙斗嘴,不知道,还当是金家来了世仇了。”萦绕身边臭豆腐气息已经够叫他头疼,家里祸事是连连!   “老太爷,你替我教训……”   “你也是金家世仇!”金阁老难得一次地冲金老夫人发火,冷眼瞧着家里一老一少两个女人,清了清嗓子,对金折桂说:“对着自家祖母说‘我也不是吃素’,这话像话吗?”   “上梁不正下梁歪。祖父,孙女会有今日之举,祖父是否也要深思?”金折桂道。   “姓沈……”金老夫人盯着沈氏,厉声喝道。   沈氏不料金折桂今日闹出来,向前两步挡金折桂跟前。还没等沈氏开口,就听金阁老冷笑:“姓沈?她没名字?还是跟你没关系?叫嫁进来几十年儿媳妇姓沈,你真不愧是响当当金钱氏!”   祖父要雄起了?也难怪,丢人丢到瞽目老人跟前去了,金阁老这会子正看谁都不顺眼呢。金折桂审时度势地丢了拐杖,噗咚一声跪下,“祖父若是肯正一正家风,孙女愿意去祠堂里跪着领罚。若不愿意,孙女为了活命,只能家里使一使外逃命时手段了,谁生谁死,全看天意。”趁着没人瞧见,拉了拉站她身前沈氏。   金老夫人一愣,话头怎么就跟家风扯上干系了?   金阁老握拳站了起来,看金折桂意思,他才是罪魁祸首?   “……父亲,朝桐屋子里丫头有孕,二弟妹之所以不敢承认,是怕母亲得知后,母亲处置了丫头瞒下这事,然后不罚朝桐,反而重重罚她。如今事情闹大了,母亲怕连累到朝桐,反而会对二弟妹轻轻放过。二弟妹正是拿捏着母亲心思,因此有事不肯跟母亲商议,自作主张;待她稀里糊涂把事闹大了,又等着母亲、父亲收拾残局。事闹得越大,后父亲、母亲怕连累到朝梧、朝桐,越发会替她担着,叫她有惊无险地度过,甚至怕传出不好风声,连罚都不敢罚她。比如上次二弟妹买通人传出蟾宫、魁星夭折消息,也只是罚她家庙里三个月就了了。”为母则强,沈氏眼瞧着金折桂要跟金老夫人针锋相对,只能站她这边。   “……父亲不信儿媳这话?二弟妹做过事,母亲逼着我替她瞒着大老爷多了去了……”   “沈氏!”金老夫人眉头跳了跳。   金阁老怔住,跌坐太师椅中,伸手摩挲着把守,乜斜了眼睛去看金老夫人。   金老夫人并不将沈氏几句话放眼中,冷笑道:“沈氏,难为你一直忍气吞声,今儿个莫非痴心妄想地以为老婆子你几句话就能扳倒我?”   “母亲,儿媳乃是长媳,正因为母亲看不起儿媳,每每刁难儿媳。才会逞得二弟妹目无尊长。二弟妹犯错,儿媳从不怨她,儿媳知道她嫁进来时候也是个知书达理好女儿——不然二叔当初怎会那般疼她,跟她连生二子——她如今,不过是母亲逼,母亲用二弟妹有两个儿子打压我多年,一直将二弟妹捧手心里。等蟾宫出世,母亲立时就好似十分看不起二弟妹。”沈氏说着,便将脸专向冷氏,微微一笑,两行清泪落下,“二弟妹,咱们妯娌两个早先要好时候,你还记得吗?那会子,你还多叫我抱抱朝梧,说多抱了孩子,一准也能早早生出来一个。咱们两家挨得近,我天天眼红二叔跟你一人抱一个孩子边走边笑来着。”   继祖父雄起后,母亲也开始崛起了?金折桂大为意外地看向沈氏。   冷氏一直不声不吭,此时嘴角微微哆嗦,精神不振地来回看向金老夫人、金阁老,掂量着自己要跟着谁说话?翻来覆去,忽地瞥见金折桂扭着头警告地看她,心里一凛,电光火石间,竟然想起早先庞铮家拿给她看信,里头口吻,是金将晚写给沈氏……金将晚跟沈氏一直通信,若是沈氏使坏,信里跟金将晚胡说八道,那么金朝梧就也身险境之中。金老夫人不会害金朝梧,沈氏可不一定。这个沈氏,一直装傻?自己一直小看她了!哽咽一声,忽地搂着沈氏,“……嫂子,母亲看不得咱们好,开始叫人嘀嘀咕咕说若大房没孩子,金家就是我了……是我愧对嫂子,如今想想咱们姐妹好时光……”   沈氏立时也搂住冷氏,二人姐姐妹妹地喊着,哭成一团,好不无辜委屈。   总之,都是金老夫人错!   金老夫人冷笑连连,转向金阁老,“老太爷,你瞧瞧她们可笑不可笑?!”竟然妄想哭一场,就扳倒她。   “是可笑,沈尚书家女儿、金阁老府长媳,见天畏畏缩缩,一副无能模样,怎不叫下头弟媳妇生出野心?冷次辅家千金,嫁进来时候温柔大度,人见人夸,如今错事连连,果然可笑!”金阁老骑虎难下,两个儿媳哭成一团,家丑又被瞽目老人看去了,怕是玉家、沈家迟一会也会知道……太上皇那边……   “老太爷?”金老夫人不曾见过金阁老这样跟她说话,不觉呆住。   金阁老闭了闭眼,对沈氏、冷氏说:“对不住了,叫你们两个金枝玉叶嫁进来受苦。”   “父亲——”沈氏、冷氏心里恨不得将彼此踹开,此时紧紧搂着,可怜兮兮地看向金阁老。   金折桂磕头道:“请祖父正一正家风!连为金家生儿育女女人们都不肯善待,金家还拿什么脸见人?”怎么都得叫咱们家宅斗正常点,有事没事争个衣裳首饰还算是小斗怡情,动辄扯上性命、婚姻,这就伤身了。   金阁老一叹,睁开眼对沈氏沉声道:“你是金家长媳,就摆出长媳模样,再窝窝囊囊,我便休了你。”   沈氏咬住嘴唇,怯怯地看向金老夫人。   金老夫人面上带着冷笑,一动不动。   “不必怕她,日后老夫人房里休养,谁也不许拿家事打搅她。老二媳妇,好生回去教养子女,再莫胡作非为,该你们房里,绝不会少了。擎桂回二房院子里住,魁星、蟾宫两个……可怜见,怕被逼着来这住,如今还不敢有自己屋子,还跟老大媳妇挤一起?”金阁老冷笑。   “老太爷……”   “你住嘴!若叫我知道你拿着早先事要挟儿媳妇们,我便罚你去家庙。你威风了一辈子,可不想临了被京城姊妹笑话吧?”金阁老冷笑,“蟾宫、朝柏还小,留后院,其他孙子,统统给我滚到前院去住!谁身边也不许留丫头!姑娘们,每日去家里学堂读书,全部从她们母亲身边搬开!”   金老夫人终于被煞了威风,怔怔地坐着不动。   “全部给我滚!”金阁老后骂道。   沈氏、冷氏二人立马分开,沈氏搀扶着金折桂,冷氏赶紧向金老夫人房里去把呆若木鸡金朝桐扶出来。   走出金老夫人屋子,沈氏、冷氏襟前沾着彼此眼泪,又各自搀扶着自家受伤儿女,不尴不尬地互相看看。   沈氏清了清嗓子道:“蟾宫、魁星还小,日后还要多仰仗他们几位大哥哥。”   冷氏挤不出话来,毕竟她看见金折桂就想掐死,于是嘴唇一张,她说:“呵呵。” ☆、70、憨面刁   雕梁画栋屋子里,金阁老沉声道:“立时去沈家赔不是,然后将玉家书还回去。”   “若是老婆子不呢?”金老夫人用力地一咬牙,一颗槽牙便被咬断,嘴里满是血腥味,仔细回想方才事,冷氏母子对瞽目老人泼脏水,金折桂对冷氏母子不念亲情,沈氏管教金折桂不利,这几个人都该罚,怎么后她成了罪魁祸首?   “我朝堂上跟沈尚书、玉将军磕头认错。”金阁老背着手道。   金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将槽牙吐出,待要冷笑,却又笑不出来,“看来,是我小看魁星了,竟然养出了一匹白眼狼!”   “你果真疼她吗?若当真如此,怎么能逼着她跟她母亲不亲近?”金阁老叹息一声,“要是你再耍花招,咱们几十年夫妻之情,也要断了。”   金老夫人吸了一口气,随即笑道:“不过是赔不是,又要不了老婆子命!游丝、碧桃,立时去六小姐那,把玉老将军书要来。再拿了笔墨纸砚来,婆子给玉老将军写信赔不是。”   金阁老唯恐金老夫人使诈,便留这边看她写了书信吩咐人将玉老将军书还了,又看她叫人准备轿子,亲自去沈家赔不是。   金阁老心里纳闷金老夫人怎地这样能伸能屈,却看当天晚上,摆金家四周臭豆腐摊子全收走了,深吸了一口气,心想如此他身上味道再也不会让人侧目了。   冬日里金家,仿佛刮过一阵春风。   没有了金阁老撑腰,金老夫人能屈能伸地老实自己院子里吃吃喝喝,除了金折桂来晨昏定省时候有些不自,看她模样也算惬意;各家房里终于能欣赏到当季鲜花芬芳,不再关门闭户;子弟们搬到前院,丫头们少了勾心斗角,多了天真烂漫;沈氏终于金阁老“威逼”下抖起了长房媳妇威风,把金蟾宫从沈家接回来,母子亲近,也不再避着人了;冷氏跟沈氏抱头痛哭后,发现惺惺作态没她想那么难,当着岑氏面又哭诉一番往日跟沈氏如何要好后,便将昔日对对错错全部推到金老夫人头上,利益所趋下,跟沈氏“妯娌和睦”起来。   就连金朝桐,半个月后察觉身子没有异样,一颗心放下,因看见了冷氏就尴尬,身边又没有丫头,又被金阁老勒令不得出家门,竟然潜心读书去了。不过一个月,做出一篇令人惊艳锦绣文章。   “太上皇说,若为了你推迟科考也值得。”金阁老拿着金朝桐文章看,嘴里毫不吝啬地把太上皇称赞原封不动地转给金朝桐,心想这样才像是他孙子嘛。   金朝桐大喜过望,却又听金阁老说:“过几日皇长孙与另外两个皇孙来府里跟你切磋,这几日好生读书,千万别骄傲自满。”   金朝桐听到皇长孙要来,立时吓得腿软,半天勉强笑着答应。   金阁老并不知道金朝桐心中所想,前院书房里轮流转了一转,瞧见金朝枫、金朝松、金朝杨三个偷偷地行酒令,捋着胡子,进去说了一句“年纪还小,不可多饮酒”,一旁听他们说了一会,就叫人传话给沈氏每人赏他们二十两银子,叫他们自己个买些小玩意去。   金阁老转了前院,又向府东边女子学堂去,隔着窗户,瞧见里头金兰桂、金湘桂、金玉桂、金折桂四个冰雪聪明女孩或憨态可掬、或机灵通透地读书,闲着家里头金洁桂坐一旁,一边看书,一边替耳聋目昏老先生监督四个妹妹。   捋了捋胡子,金阁老又满意地回了前院,折进金老夫人屋子里,不得不发自肺腑地说了句“果然祸根子你头上,如今家里三个媳妇要好得很,男孩们上进,女孩们和睦,比早先乌烟瘴气样子多好了。”   金老夫人嘴角扯动两下,面容又归于平静,微微蹙眉,“老婆子还是想不通,我对魁星那么好,她怎么就那么地翻脸不认人了?枉我当一家子孙子孙女里,就数她跟我像。”   金阁老顿了顿,见金老夫人竟然是一直惦记那事,沉吟一番,开口说:“你们祖孙两个根本不像。”   “哪里不像了?”金老夫人立时撑着手臂坐起。   “很多地方都不像。你想要金家稳稳当当地握你手上,她想要金家好好,别拖累她。”金阁老闲坐着,拍了拍腿,又叹:“比如你当初为了无懈可击,不叫人找出短处,主动给我纳妾。这事,你看来,你是胜了,虽性子专横一些,但没人能当真抓到你错处;怕是过几年,再问魁星,她就得说你虽胜尤败。”   金老夫人眼中略有些茫然,转而,冷笑道:“那我就等着过几年,看她怎么办。”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不信自己会栽儿媳妇孙女手上。   外头丫头报“小姐们下课了,要过来给老太爷、老夫人请安”,金老夫人心里受不住“虽胜尤败”四个字,挥挥手,叫人打发小姐们回房去。   屋子外,金洁桂、金兰桂、金湘桂、金折桂、金玉桂五个听这话,便向后头回各自院子去。   走了两步,忽地金湘桂几不可闻地轻叹:“下雪了。”   金折桂闻言伸手去接,果然接到了雪花,只见几片能够看出角细碎雪花落手心里,不一时就化成了水,又看金蟾宫连蹦带跳地向她跑来,伸手握住金蟾宫手,便拄着拐杖跟着金蟾宫速地向前跳。   “姐姐、姐姐,破哥哥来送水仙花了。”   “真?”金折桂瞅了眼自己被袖子遮住手链,原本答应了玉破禅两日后给他答复,偏偏因换屋子、调、教丫头一时忘了,等后头想起来时候,再去梁松家探望瞽目老人,偏玉破禅又不。此时想着能够趁机跟玉破禅说两句话,便紧赶慢赶地向沈氏院子里去。   “小姐,慢着点。”金折桂才得两个丫头初翠、初丹小心地提醒。   金折桂、金蟾宫姐弟两牵着手进了沈氏屋子里,只见屋子里摆着一个玉盆,玉盆里几朵凌波仙子孤傲地遗世独立,清淡香气萦绕屋子里,沈氏坐正座,正跟坐右手边玉破禅说话。   沈氏看金折桂一头雪花地进来,就叫白鹭、白鸽替她拍头上雪花,“见过你玉家哥哥,他送了一盆水仙花给咱们。”   “破八。”金折桂叫了一声,心想先是手链,如今又来送花了,可见玉破禅也不是古板人,正直坚毅又有点子浪漫,要不,自己就答应他算了?原本他卖臭豆腐,可不就是因为自己一句喜欢吃嘛。他冒雪来送花,未必不是来等她答复。   “破哥哥。”金蟾宫跑到玉破禅身边去拉他手,“下雪了,走,咱们堆雪人去。”   沈氏笑道:“蟾宫自己个玩一会子,你破哥哥来寻母亲有要紧事说呢。”   金折桂装作看花,有意给玉破禅使眼色,看玉破禅只顾着跟沈氏说话,没看过来,心里讪讪地想,玉破八怎么就不能跟她心有灵犀呢?笑道:“我也要去堆雪人,破哥哥,咱们出去看雪去。”   沈氏道:“外头怪冷,万一着凉了可怎么好?”想了想,又叫两个强壮婆子来,“把水仙花给夫人送去,若是她说好,就说还有呢。”   趁着沈氏给金老夫人送花空当,玉破禅已经被金蟾宫拉出了屋子,金折桂也紧跟着出去,到了廊下,就见天色阴霾昏暗,院子里雪花飞舞,几盆红梅傲然绽放,一时间原本看似稀疏寻常院子也变得如诗如画。   “蟾宫,等雪停了再去。”玉破禅拉住要冲向院子里金蟾宫,低声哄他说,“你老实一些,明年我送你一匹小白马。”   “当真?”金蟾宫听说有自己马,立时老实下来。   “当真。也给小前辈一匹。”   金折桂偷偷瞥了玉破禅,再三地想玉破禅还算不错人,玉家还有那规矩,至少比嫁个不相识,然后整天琢磨着怎么跟小妾斗强,于是拄着拐杖过去,示意初丹、初翠站远一些,轻声道:“破八,我答应跟你好。”心里觉得自己说这句话时候该羞涩一些,可惜她对着玉破禅羞涩不起来,这句话显得硬邦邦,突兀得很。   玉破禅扭头,狐疑道:“小前辈,咱们什么时候不好了?是我哪里得罪你了?”低头看着她仰起小脸,心里满是疑惑。   “姐姐跟破哥哥不好了?”金蟾宫扯着玉破禅衣裳狐疑地问。   金折桂一怔,见沈氏还看着人仔细搬水仙花,便指了指自己手腕上手链,嘟嚷道:“别装傻了,这个好跟那个好不一样。”原本她跟个毛头小子告白心里就十分尴尬,偏这小子还装傻充愣。   “姐姐也有这手链?”金蟾宫转身冲白鹭喊,“白鹭姐姐,破哥哥送我手链呢?”   “我去找。”白鹭忙向屋后金蟾宫房里去。   “白鹭姐姐也有这手链?”一个丫头看白鹭拿了手链出来,就问。   手链拿来,就连初翠、初丹也笑了,“白鸽姐姐也有这手链?”   “到底有多少人有这手链?”不是定情信物吗?金折桂不由地有些恼火,怎么会人人都有玉破禅送给她定情信物?   “原来小前辈喜欢这手链,家里还有一包袱,回头都送你吧。”玉破禅没想明白那个好到底是怎么好。   “一包袱?”金折桂有些头晕了,自己权衡了许久,终于决定答应玉破禅了,怎么又有这么一出?   玉破禅提起那一包袱,便颇有些自得地说:“扬州时候我就瞧见因为那边打仗,京里很多原本要买到扬州青楼楚馆香料卖不出去。就卖了我房里东西把香料买下来了。等你们家外头围满了臭豆腐摊子,我就开始卖香料了。有上好香料,也有叫下人们抓一把,直接洒炉子里熏屋子便宜香料。还有些丫鬟们用带香味手链、香囊。赚了些小本钱,我又想等你们家沈家等臭味没了,定然腻烦了熏香,喜欢自然花香。就跟母亲借了本钱,一早买下了不少水仙花、红梅花。只城南,花就卖掉了不少,如今已经收回本钱了,明年就跟梁大叔一起去西北贩马,反正梁大叔懂这一行。”   “破哥哥好厉害!”金蟾宫不大懂得玉破禅生意经,但看玉破禅意气风发,就赶紧称赞他两句。   金折桂嘴巴一时间闭不上了,眨了眨眼睛,反反复复地看着玉破禅,后咬牙切齿地问:“破八,你从我家、从我外祖母家赚了多少银子?”她还以为玉破禅对臭豆腐执念颇深,没想到,人家早就改行了,甚至,人家一早盘算就是卖香料!   “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也就九百两,都是些小本买卖。”玉破禅挠了挠头,颇为懊恼就因玉夫人不肯多借他银子,错过了赚银子大好时机。   “哈?”金折桂又傻住,甚至开始疑心金家外头臭豆腐摊子是玉破禅有意……不,应当就是他有意!玉破禅果然是憨面刁!   “九百两……”沈氏从屋子里出来,恰听见这么一句,不觉笑意浓,“我是妇道人家,出不得家门,若是能够,也像玉小哥一样赚银子去。”   玉破禅笑道:“伯母谦虚了,我人小,本钱不多,虽有心做大买卖,也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白花花银子从眼前流走。幸亏沈家老祖母拿出二百两银子、两位伯母拿出四百两,不然,如今我也不能跟着梁大叔去贩马了。”   “破八,你来我们家,是来集资?”金折桂听出玉破禅言下之意,不禁瞠目结舌,怎么瞧着,玉破禅都对她没什么兴趣,甚至,他这会子只顾着撺掇沈氏集资,都没功夫答复她。   玉破禅并不懂集资这个词意思,况且此时明摆着沈氏对他买卖感兴趣,便专注地对沈氏说:“如今正打仗,天底下战马都用上去了,折损了不少战马。朝廷马匹晚辈不敢碰,可是阀阅世家里折了马,就必要战后补上。是以,这委实是个赚银子好时机,若错过了,不知要等多久才能再赚银子。”   沈氏沉吟一番,心觉玉破禅说有道理,各家里蓄养马匹,数目是一定,战时折损,战后必定要补上,点了点头,笑道:“少年人上进总是好事,我们深宅女子也要赚些银子买脂粉才行。玉小哥就替我也赚赚银子吧,我这边银子不多,只有,”伸出一根手指,又瞥了眼身边金折桂并丫鬟们,“这是我体己钱,就这么些了。”又冲白鹭道:“领着玉小哥去见见三夫人。”   “多谢伯母。”玉破禅对沈氏拱手,一转身,想起一事,又对金折桂说:“小前辈,回头我就叫人把一包袱手链送来。”心急去寻岑氏“集资”,便撑着伞跟着白鹭去了,等听见金蟾宫跟他身后跑步声音,又把金蟾宫牵住。   金折桂遥遥地看着玉破禅雪中一晃神就长高了许多身子,闷闷不乐地想她果然一厢情愿了,心里难堪,只觉得自己竟然意、淫了人家纯洁少年一个月之久,万幸玉破禅是当真不知道,不然……因心里尴尬,便搂着沈氏臂膀问:“母亲,你一根手指头是多少银子?一百两?”若果然只有一百两,何必神叨叨地比手指,直接说出来就得了。   沈氏伸手金折桂头上一戳,“鬼机灵!”说罢,便又折回屋子里算这次从玉破禅手上买梅花、水仙银子。   瑞雪一直从年前落到年后,玉破禅自从来金家集资过一次后,就仿佛卷款潜逃一般,从金折桂眼前消失,只留下一包袱金折桂原以为是定情信物手链。   开春后,扬州大捷消息开始频频传来,无数金折桂、瞽目老人没听说过、没见过青年俊杰据说扬州屡立军功。一时间,京城里多了很多胆识过人、智慧超群后生。   随后又据说玉家英雄出少年,玉家入禅师父范康教导下智破敌营,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乐水、瓜州消息。金折桂对这消息嗤之以鼻,但因梁松他们都去西北贩马了,待要跟旁人分享她对玉入禅鄙夷之情,一时间又找不到人。   听说了那么多“前方战线”消息,金折桂自觉自己已经“百毒不侵”,没成想,到了八月,忽地又传来一个消息,这消息膈应得金折桂半天醒不过神来。   据说卫国公公子萧综被擒后,行刺了宁王,后跟宁王同归于,然后留下令妻子金擎桂改嫁遗言。金擎桂听说萧综留下话,感动得痛哭流涕,闹着要给萧综守寡。卫国公府萧夫人安慰她许久,甚至跪下求她,又认了她做女儿添了嫁妆,金擎桂才勉强答应改嫁,又许下金家给萧综守两年,。   金折桂坐自己如今院子塞鸿斋里,听说这消息时候,只能对从扬州赶来戚珑雪老气横秋地说:“这世道,哪哪都黑。” ☆、71、分赃了   金秋八月,金桂飘香。   塞鸿斋在金家西边,麻雀虽小,却是五脏六全。小小的一明两暗三间屋舍,前后院却宽敞利落得多,里头并没有假山石、高大树木、溪水河流,只是种着些蔷薇、荼蘼。   收拾收拾,后院便倒腾出一大块空地给金折桂做盆景用、给戚珑雪晒药材。   自然,这塞鸿斋还有一桩如今用不着的好处,那就是再向西的一所大院里有条通向外街头的巷子。   戚珑雪一身雪白孝服,恍若扬州琼花一般冰清玉洁。因金家还没出孝期,她这身打扮在金家也不算突兀——实际上玉家两次三番来请,她只说自己有重孝在身,去了玉家怕冲撞了人,如此若去了,必要换上颜色浅淡的衣裳,就不能全心为父母双亲守孝,因此婉拒了。如今只等追去西北的蒙战,还有去西北贩马的梁松、月娘等回来,有人给她做主,她再搬出金家。   这会子的桂花香气弥漫在塞鸿斋里,又有簌簌桂花儒雨般从树上落下掉在膝上。   戚珑雪捧着一卷借着范康名头从无着观里借来的医书,看已经丢了拐杖的金折桂老气横秋地用糯米汁在石盆里黏上假山石,因是扬州那边的知情人,便也跟金折桂一同骂道:“哪哪都黑。”   才骂了一句,就见沈氏给戚珑雪的丫头携云、隽雨满脸欢喜地走来,“阿五小姐,你家的东西送来了。夫人说,老爷在信上说你孤身一人进京,好歹送点子你家里头的东西,叫你睹物思人。”   戚珑雪拿着医书遮住自己的嘴,她家里已经被烧了,就连菱花窗子都被人使坏地捣毁,若有能睹物思人的东西,她一早就会把东西带进京,此时不明就里,却也不好问出来,就疑惑地看向金折桂。   “哪哪都黑,唯有金子是黄的,银子是白的。”金折桂瞬间便明白戚珑雪多出来的家当是哪里来的。那定是金将晚早先许给众人的银子了,若不说是戚珑雪的家当,将来戚珑雪怎么好把东西拿出来。   “所以,一切向钱看?”戚珑雪听金折桂暗示,便也了然。她如今也算不得十分清高,毕竟安身立命要紧。乍然听说该给她的银子来,立时欣喜若狂,拉着金折桂就去前院看。   塞鸿斋的前院里种着两棵高大的桂花树,树下高高的石台上摆着金折桂已经做好的盆景,其中贴着左边台阶下放着一个笨重朴实的石头马槽,马槽里用假山石、苔藓、雨花石等弄出了山水田园景致,凑近细看,可见水里还有只几日才动弹一下的巴掌大乌龟。   这会子院子里热闹得很,昔日以为戚珑雪一穷二白的人眼瞅着五个沉重的箱子抬进塞鸿斋,有矜持的,如冷氏、宁氏,就远远地在自家房里腹诽:那小孤女看来有些身家;有素来热情的,比如岑氏,虽不立时向塞鸿斋来,却也费心地跟沈氏打听怎地戚家的东西就能在扬州保全了。   等箱子抬进里间,金折桂叫初翠、初丹、携云、隽雨在屋子外守着,然后跟戚珑雪一起拿钥匙开了箱子上的锁。   只见一个箱子打开了,里头一串珍珠项链就滑了出来,向内看,却是杂乱无章的堆着金银珠宝,另一箱,也是各色玩物。再开第三个箱子,终于瞧见了整齐摆放的银锭子。第四口箱子,一打开就是中药味,里头码放一盒盒名贵药材;第五口箱子里,就装着一些零碎的扬州土物,上头摆着一封信。   戚珑雪拆了信跟金折桂一起看,里头却是金将晚亲笔信,信里只说僧多粥少,银子怕不如戚珑雪想的多,请戚珑雪见谅,后是一句兵荒马乱,玩物不好折现,叫戚珑雪先在身边放两年再处置。   戚珑雪原本只以为能捞到几万两就撑天了,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几箱子,念叨着“阿弥陀佛,金将军委实是个好人。”伸手拿起一件珍珠衫,臭美地将珍珠衫披在身上照镜子,听珍珠哗哗的声音,镜子里自己雪白的脸庞被珍珠映得越发细腻,又低声笑道:“金将军太客气,只这些就不少了。”   金折桂眼馋地来回将四个箱子摸了摸,“世态炎凉,你快将东西收了。然后把扬州的土物叫人送出去,免得有人怀疑你是肥肉,又要算计你。”她素来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猜度人的,况且若有人知道无父无母的戚珑雪,生的貌美如花又富得流油,难保不算计她,来个财色兼收。   戚珑雪点点头,赶紧将箱子锁上,然后只留下装着土物的箱子,叫人进来把装了金银珠宝、药材的四口箱子放进塞鸿斋小库房里,然后再吩咐人把扬州的土产送给府里众人。   “走,去问问母亲我的呢。”金折桂此时不用拐杖了,走路姿态虽不甚好看,但不妨碍速度,拉着戚珑雪就向前去,路上路过金玉桂的秋居、金湘桂的贯云院,见这两个院子门口的婆子殷勤看来,笑了笑,又向前去,穿过一道巷子,见着金朝枫一溜烟地跑向二房,遇上了金折桂、戚珑雪,他就停住脚,偷偷去觑戚珑雪。   “五哥哥跑什么?”金折桂问,“仔细祖父知道你没事又向后院跑,又罚你抄书。”   金朝枫低声说:“五妹妹,大哥哥的东西运回来了。”   “真的?”金折桂心想金朝梧这次果真赚银子了?“不妨碍五哥哥发财,五哥哥快去吧。”   金朝枫答应一声,待要走,又回头对金折桂低声说:“六妹妹仔细一些。”说完,便赶紧向二房跑去。   金折桂、戚珑雪对视一眼,默契地撅嘴,又赶紧向沈氏那边去,在门边瞧见了被沈氏打发出来的岑氏,果然岑氏原本就待戚珑雪客套,此时越发热情了。   “阿五姑娘,下个月是我生日,正好家里出孝,还请你赏脸去坐坐。”   戚珑雪瞅了眼自己身上的孝服,为难道:“三夫人相请,原不该辞……”   “哎呦,是我忘了,只是阿五姑娘也快出孝了吧。正好家里要做颜色鲜亮的衣裳,回头叫大嫂子给你先量身量再挑布。魁星,莫忘了跟大嫂子说。”   金折桂笑盈盈地答应,待岑氏走了,就低声对戚珑雪说:“三婶怕是猜到了。”   扬州战火不停,戚家哪有那么多好端端的家当送来。   戚珑雪道:“幸亏三夫人心肠好,她知道了也无妨。”   “阿五,防人之心不可无呀。不是只有害人才叫人害怕。”金折桂在心里腹诽,跟戚珑雪两个还没进屋子,就听屋子里金蟾宫叫道:“叫我财神爷!”   “财神爷是送财的,不是贪财的。快把东西放下,你不是要做风流才子吗?怎地一身铜臭?”沈氏连声骂道。   白鹭笑说了一声“小姐、阿五姑娘来了”,就把帘子打开,金折桂、戚珑雪二人进去,险些被闪花了眼,只见金蟾宫坐在条案上,头上歪戴着一顶金冠,怀里抱着两个沉甸甸的金元宝不放。   “风流才子爱美人,快,蟾宫,把东西给美人姐姐。”金折桂看沈氏去抢金蟾宫的东西,金蟾宫就在条案上跑,赶紧走过去伸手讨要。   金蟾宫自是对金折桂的话无所不从,在条案上站定,咬牙使劲地将手上的元宝递向戚珑雪,“美人姐姐,给!”   “要死了你。”金折桂不禁嫉妒地看向戚珑雪。   戚珑雪含笑伸手将元宝接住,然后嗔道:“蟾宫也有六七岁了,怎地还这么顽皮?”   “阿五姐姐,我才跟母亲背过书呢。”金蟾宫身子向下一歪,果然见戚珑雪唯恐他跌倒了,两只手拿着金元宝就伸直了手臂迎过来,便扑在戚珑雪怀里,两只手绕着戚珑雪的脖子,亲了一口,得意地对沈氏说,“母亲,我把阿五姐姐占下了,这是你儿媳妇,你可得好好待她。”   这话是金阁老这大半年来每常跟金老夫人说的话,如今金蟾宫学来了,就原封不动地说给沈氏听。   沈氏又气又笑,赶紧将金蟾宫从戚珑雪身上撕下来,“前头是看你在外受苦才纵着你,等你父亲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又对戚珑雪说:“对不住了,阿五姑娘。”   戚珑雪脸上红着,将金元宝放在条案上,羞涩道:“他小孩子家,没事。”又看金蟾宫要上来搂她的腿,忙作势嗔道:“蟾宫,你再这么着,可就是个下流胚子了。”怕沈氏在意,忙看了沈氏一眼,“风流才子是规矩知礼的。”   “正是。快收敛一些吧。”沈氏在金蟾宫身上打了一下,忙将金冠、金元宝拿回屋子里放着,尴尬道:“原以为他睡着了,屋子里的东西就没收拾,没成想叫他看见了拿了出来。”说罢,伸手戳了下金蟾宫。   金蟾宫此时看金折桂来,立时老实了许多,盘腿坐在椅子上剥栗子吃。   “父亲要回来了?”金折桂忙问,见识了方才的金元宝,立时猜到他们家捞到不少。   沈氏点了点头,“回来了,定下了八月十二黄道吉日那天进城。”   “我们能去街上看吗?”金折桂一时将自己的银子给忘了。   沈氏为难道:“怕是不行,你祖母、叔叔们要去宫门外陪着太皇上、皇上去等,我与你婶婶、大嫂子,要进宫见太后、皇后,你二哥他们要出城去等。”   金折桂不禁有些悻悻然,继而笑道:“不去就不去,反正看见的也是一群欺世盗名的,只是,我的银子呢?阿五的银子都到了。”   沈氏道:“还能少了你的。你父亲信里骂你脸皮忒厚,竟然叫严邈之替你要……严邈之带着人暗地里进了扬州城,抢着留了几箱子顶好的东西给你,如今东西不好运进来,等着年后再给你。”   严邈之,果然言出必行!金折桂听说她有顶好的,乐不可支道:“方才五哥说二婶婶那边也有东西运来。”还叫她仔细,到底仔细个什么?   沈氏粲然一笑,“你大哥是打仗的生手,愣头青一个,只等着回来论功行赏的时候从皇上手上拿赏银呢。等他醒过神的时候,银子早被分干净了。哪里还有他的份?你还当人人都知道有银子可分?就连萧家那边的银子,原本萧家给你父亲的,也都叫老夫人捞去了,二房怕还被瞒得死死的,不知道萧家除了给你大姐姐的几件嫁妆,另外给了银子呢。”   金折桂噗嗤一身笑了,暗道难怪金老夫人这半年多不急着收拾她,原来是要先收了银子,再抽身出来处置家务事。看金蟾宫不住地给戚珑雪献殷勤塞栗子给她吃,不由地在心里骂了一句:小色鬼!   果然,比之金朝梧没送东西回来更叫冷氏、宁氏百爪挠心的,是金朝梧送来了两箱子货真价实的扬州物产。   在金朝梧看来,他在扬州扬名立万,怎能不顺便带点扬州土特产给家人?可在冷氏、宁氏看来,金朝梧送土物,就是没捞到银子的意思!   二房里因两箱子土物灰心丧气,开始眼巴巴地盯着大房看,打听半天,没打听出大房有东西送进来,婆媳二人思量一番,最后料定金朝梧是把银子跟行礼一起随身带着的,只耐心等金朝梧回家后,再问他要银子。   因子孙平安归来,金老夫人定下八月八日去无着观里打醮还愿。那一日一大早,金折桂、戚珑雪二人拾掇了一番,便穿戴整齐地紧跟着沈氏出门,一大家子十几辆马车慢慢地向城东无着观去,半路上瞧见这大好的日子里,玉家还有其他等人家也向无着观还愿。   金折桂、戚珑雪二人待进了无着观,因有范康的帖子,二人便先随着众人拜神,待金老夫人、沈氏等跟其他人家的夫人们寒暄的时候,就寻了个老道士带路,领着四个丫头向无着观药房去。   药房就在炼丹房旁边,戚珑雪去看药房,金折桂便去看炼丹房,在瓜州的时候虽挨近看过炼丹炉,但那会子心惊胆战,哪里比得如今这么惬意,伸手在炼丹炉上摸了摸,欣赏了一番那神秘的图腾,就问带路的才六岁大小道士:“这炉子能做爆米花吗?”   “爆米花?”小道士抓了抓头顶上的小鬏。   “要不要爆一次试试?”金折桂拉开炉子门向内看,又想这火大了,指不定要把米烤糊了。   “你是说爆谷?”小道士南山是范康拐来的弟子,范康一拍屁股走人了,他没有师父带,没人管,就成日在炼丹炉这边虚耗光阴,“我们观里有做苞谷的炉子。”   “果真?”金折桂惊喜地问,“快拿来,咱们爆谷子吃。”   南山年幼,自是贪玩,听金折桂一句话,果然去找老道士们要做爆米花的炉子。老道士们只听说又是金家的小姐又是范康的“忘年交”,于是指望着拿到赏钱,便抬了炉子来,将米、糖放在炉子里,然后一边拉风箱,一边转着炉子烤,间或打听一下范康在扬州的事。   金折桂托着脸等在一旁,等了好大一会子,就见那七八十的老道士用布袋套住炉子,然后熄了火,扳着黑色的铁炉子要把米花倒出来。   “快走开!”   忽地一个穿着蓝灰袍子的少年站到了口袋边上,金折桂正等着吃爆米花,赶紧催他走,可那少年背着手,上下打量她,一副掂量金折桂斤两的神色,并不走开一步。   只见那口袋在炉子响了一声后,忽地膨胀起来,向后快速弹去。   那少年先听金折桂的语气急促,只当金折桂有些自以为是,把他当做冒然闯进来的外男,不想一个口袋忽地弹过来,感觉到热,人快速地向后跌去,然后向一边滚去,虽逃了出来,但脸上被烫红了一片,且似乎有要起水泡的趋势。   “谁叫你凑过来的?”金折桂哭笑不得地看他,有人说走来,就走开两步好了嘛。   药房里的戚珑雪听到动静也跑了出来,脸上担忧,心里欣喜地说:“你放心,无着观里有好药,等会子叫道长们给你上药。”   金折桂深吸了一j□j米花的香气,叹道:“终于有一天,能听到砰得一声,却闻不到血腥味了。”看那少年也就脸上伤了一点,况且有无着观的好药给他,就不放在心上,等着老道士将爆米花倒出来。   地上那少年愣了愣,伸手摸了摸脸,看戚珑雪与其说是给他讨药还不如说是给她自己讨药,金折桂更是一心牵挂着爆米花,沉默了一会子,说:“我是四皇子。”手臂微微抬起,等着人把他扶起来。   我是四皇子……   这话的含义是:尔等还不跪地认错!   戚珑雪怔了怔,心内越发欢喜,催着无着观的老道士说:“道长、道长,伤到四皇子了,快些把你们的好药拿出来……要好的,要不留疤的。”指不定这药月娘也能用。   南山将一盆子香喷喷的爆米花送到金折桂手上,呆呆地看向坐在地上等着人把他扶起来的四皇子,歪着头仔细想了想,捏了两粒爆米花放在嘴里嚼。   “……皇上微服私访来了?”金折桂想了想,并不以为十一二岁大的皇子能随意出宫行走。   四皇子摇了摇头,脸上疼得越发厉害。   “太上皇微服私访来了?”金折桂又问。   四皇子虞之渊点了点头,摸到脸上的水泡已经出来了,见没人扶他,就自己从地上站起来,叫道:“你伤了我的脸,看你怎么跟皇祖父交代。”   金折桂抓了把爆米花攘到嘴里,大口嚼着,亏得她一直以为这年头吃不到爆米花了呢,原来东西还是有的,就是不叫她看见,“少瞎嚷嚷,我叫你走开,谁叫你不走开的?”   “我是四皇子,你叫我走开,我就走开?!”虞之渊仿佛在嘲笑什么滑天下之大稽的事,冷笑两声,脸上疼得越发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十一月了,月初留言,有积分送哦   上一页加入书~ ☆、72、化阴谋为阳谋   72、化阴谋为阳谋   有些人倒霉,纯粹是自找的。金折桂不厚道地腹诽,眼瞅着虞之洲来了,便喊:“三姐夫,你瞧瞧你这堂弟。我好心叫他走开,他不走开,烫到了脸,还乱赖人。”见金蟾宫跟着虞之洲跑来,就叫他抓了一把爆米花吃。   虞之洲后悔到这后殿来了,后退两步,讪笑道:“小前辈不用叫我三姐夫,还是叫我……虞大哥吧。”本要说长孙殿下,但此时皇帝都换人了,再提什么长孙,难免叫皇帝猜忌。冷不丁看见虞之渊的脸,吓了一跳,忙说:“快给四弟上药。”   虞之渊脸上疼得厉害,眼瞅见戚珑雪抱着一箱子药过来,一甩手向前头去了。   “他干嘛去?”金折桂问虞之洲。   “告状去。”虞之洲背对着虞之渊撇撇嘴,待要追上去,又想自己又不是他的随从,追过去干嘛?   戚珑雪忙转身对一直跟着他的道士说:“道长,我闻着这药的味道十分清凉,是用什么草药做的?”   老道士哪里肯将无着观的秘方告诉她,哄她说:“不外乎是田七、薄荷,没什么。药箱给老道,老道拿着药给四皇子送去。”   戚珑雪赶紧避开道士的手,护着手上药箱,笑道:“道长,范神仙说您医术最高,比那些医家圣手都了得,您还在乎这么一点子药吗?您就告诉我吧,我一个女孩子家,知道了又有什么用?道长——”   戚珑雪是美人计的行家,此时年长了两岁,生得越发貌美,几句话,就叫那老道士并南山、虞之洲看呆了。   “……方子不能告诉你,老道送你几瓶子药以备不时之需。”道士虽老,却也是男人,心软了一软,于是松了口。   “多谢道长,这些就都给了我吧。”戚珑雪笑着,就叫携云、隽雨将早准备好的布袋拿出来装药。   老道士看她是有备而来,竟是打定主意不管怎样都把药拿走,气得脸色发青,却见戚珑雪被他吓得满眼泪光,气急反而笑了出来,“来来,老道带你认认药,若不是范道友,老道一准将你打出去。”   嘴硬个什么劲呀!金折桂在心里嘀咕着,那老道士一看就十分喜欢戚珑雪冰雪聪明。   “姐,死黄子回来了。”金蟾宫嘴角粘着爆米花,有意把四皇子说成死黄子这骂人的话。   虞之渊果然耷拉着脸走过来,过来后,赌气道:“药呢?快给我上上。”方才竟然没人跑出去追他!只差一道门,他就跑到太上皇那边去了!   虞之洲唯恐沾上关系,赶紧拉着虞之渊去药房里上药。   金折桂带着两个年纪仿佛的小男孩坐在院子里吃爆米花,不时仰头去看天上飞过的白鹤,不等她感慨一声,就身后传来一阵拖拖踏踏的脚步声,却是脸上上了药的虞之渊又阴着脸出来了。   “快给我磕头认错,不然……哼哼。”虞之渊抱着手臂,冷笑着居高临下看着坐在一起的金折桂、金蟾宫、南山,半天,瞅着他们三人稚嫩的脸,因年长几岁,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亏得人家都说你带着弟弟跑出来,能耐得很,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眼看着金折桂又往嘴巴里塞了一把爆米花,“你死心吧,我心只有繁英——”   “咳!”金折桂嘴里满是爆谷,冷不丁地听到这么一句,不禁铺天盖地地咳嗽起来,然后呆呆地看向虞之渊,这是哪位?这句话换成玉破禅说,她也不会有那么大反应——不过,为什么该是玉破禅说?   “你嘴角沾上爆谷了!”虞之渊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跺脚,一点都不想跟金折桂沾上干系。   “三姐夫这是什么情况?”金折桂转头看向虞之洲。   虞之洲咳嗽一声,猜测大抵是太上皇教唆了虞之渊什么话,但自己不能说破,“六姨子,虞大哥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只是……”   虞之渊一顿,抱着盘子的手一顿,干脆利落地蹲□子,“总之,我不会娶你。”   “没叫你娶呀?”金折桂有心把自己当成十岁的毛孩子,但总是有人在她跟前又是嫁呀,又是娶呀的。   “但是母妃想,所以,你能不能哭一哭呀?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娶你。”虞之渊忽地伸手向金折桂脸上掐去。   待看见脸上多了一个指甲印子的金折桂还是一点哭的意思都没有,虞之渊又要伸手再掐一次。   “四弟!”曾公子深知金折桂是什么人,赶紧握住他的手。   皇家的水就是深,原来这死黄子过来是有意要毁了他母妃的算计呢,“令母妃是哪位?”   “……四弟弟的母妃是宸妃。”虞之洲原以为是太上皇教唆虞之渊的,却没想到竟然是宸妃,如今宸妃还算受宠,但就连皇帝也不敢将主意打到金家,毕竟太上皇还在呢,这宸妃就敢盯上金家了,怕是有人撺掇她呢。   金折桂一呆,“我是肥肉?”   “你是肥肉,想想你祖父、你父亲吧。”虞之洲肯定地说,轻轻咳嗽两声,听见无着观里的丹顶鹤哀啼一声,又连着咳嗽不止,自己如今还住在明园,太上皇也没叫皇帝给他赏赐宅子的意思,可见,自己此时还不如在西北自由,这辈子也不过如此了。   虞之渊仰头看着金折桂:“明人不说暗话,有人教唆母妃要在庆功宴上出幺蛾子,我劝不住她。你、你到是哭呀!咱们把这阴谋变成阳谋,母妃就不敢动,皇祖父也找不到法子罚她。”   金折桂嘴里嚼着爆米花,忽地将一把爆米花丢在虞之渊脸上,“好个孝子,怕母妃受罚,就想提前闹出来。”早早地闹出来,阴谋变成阳谋,太上皇等人把这事当个玩笑笑一笑就过去了,那位宸妃受到敲打,继续乖乖在宫里守着,也不敢再闹腾了;再说,看虞之渊能够跟在太上皇身边,可见他也是得宠的主,莫非怕风头太大,想破着闹一会,离开太上皇回宫避避风头?毕竟,太上皇、皇帝两座大山,做皇子的,与其跟着太上皇出风头,不如回去孝顺皇帝去。   虞之渊恼羞道:“要怪就怪你太肥,人人都想拿你当鱼饵钓旁人上钩!”伸手将头发上的爆米花拿下,忽地将一盆子爆米花向金折桂泼去。   南山、金蟾宫方才还以为金折桂、虞之渊在闹着玩,此时先呆住,随后金蟾宫先抱着虞之渊的腿咬去,继而南山愣愣地站着,仰头大哭起来;虞之洲赶紧去拉住金蟾宫,又伸手去捂住南山的嘴。   金折桂望了眼虞之渊脸上的水泡,叹息一声,谁叫她是鱼饵呢,先起身狠狠地扯了把虞之渊的头发报仇,趁他不注意抢了他腰上玉佩,然后哭哭啼啼地就向外跑,带着一头爆米花忽地从后院奔到女眷们待着的牌楼里,瞧见了金老夫人、沈氏等,就一头扎到沈氏怀中。   此时,玉家夫人们,钱家众夫人都在,众人看她走路有些一拐一瘸,又哭得凄凄惨惨,脸上还有一道指甲印,便纷纷出声安慰。   金老夫人道:“都是大姑娘了,这又是哭什么?”   沈氏赶紧去抚金折桂的后背,不一时,就瞧见金蟾宫拉着个比他个头还小的小道士过来,二人也是一副嚎啕大哭模样。   岑氏极有眼力地一把将金蟾宫、南山搂在怀中,怜惜道:“我的儿,这是怎么了?”   “……死黄子,死黄子说我死心吧,他心里只有繁英。”金折桂抽抽噎噎地说。   “死黄子打我们!”金蟾宫拉着南山跟金老夫人、沈氏告状。   这什么事呀!皇后受罚,宫里就宸妃最显眼了,如今四皇子又跑到金折桂跟前说他心里只有繁英?冷氏一头雾水,不解地想繁英是哪个?   “这繁英,当是宸妃娘家侄女吧。”宁氏身为皇后娘家侄女,自然对皇帝宠妃的娘家侄女了如指掌。   “原来如此。六丫头快别闹,叫人笑话了。”金老夫人皮笑肉不笑。   金折桂哽咽着说是,却还是依旧不住地抹泪。   那边厢,虞之渊脸上顶着水泡,头发凌乱地粘着爆米花,被虞之洲带到太上皇、金阁老跟前。   太上皇看他这模样,先有些心疼,随后听到女人那边哭声大作,就问:“这是怎么了?”   虞之洲忙惭愧说:“皇祖父,孙儿一时没看住四弟弟,被爆谷的口袋烫着了。”   太上皇听那边的哭声明摆着是小儿的,又看虞之渊已经上了药,就不悦道:“胡说,那边明明是金家小儿的哭声!”紧紧地盯着虞之洲,看虞之渊不肯说,就催着身边的王太监去问一问。   王太监去了金老夫人、沈氏那边问,金老夫人、沈氏等人自然不会说,但殿上夫人、仆妇那么多,转个身再问人,就知道了虞之渊的那一句“死心吧,我心里只有繁英”,于是回去了,便在太上皇耳边说了,“太上皇,今儿个无着观里人多,大家伙都听见了。”   “繁英是哪个?”太上皇先问,不等虞之渊回答,惭愧地对金阁老说:“小子顽劣,你家六丫头胆子再大,也被他吓到了。抱歉地很。”心知虞之渊不是在宫里,就是在明园,不会无端端地跟金折桂说那话。   “祖父,你千万别罚表妹,要罚就罚我。”虞之渊重重地跪下,胆战心惊地想事情已经喧嚷开,太上皇应当会给他跟陆繁英赐婚吧,虽污了陆繁英的名声,但能死了陆家、宸妃的野心也好。   太上皇深深地看着虞之渊,仿佛要看穿他的心思一般。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四皇子一表人才,也到了思慕淑女的年纪。倒是我家孙女,灰头土脸的,还跟毛孩子一样胡闹。花老先生都说她该磨磨性子再寻人家,不然进了谁家就是祸害谁。也不知道将晚什么时候能把这祸害嫁出去。”金阁老十分自然地跟太上皇攀谈儿女亲事。   太上皇笑了笑,顺坡下驴对虞之渊骂道:“混账东西!有点子心思就急赶着嚷嚷开。你叫人家死心,人家还不知道你是谁呢。陆家小姐知道你这个样,不定被你气死。”   “是呀,太上皇,陆小姐的名声,哎,少年人就是容易意气用事。”金阁老假意一叹,一点都不想跟虞家的事沾上干系。   虞之渊仿佛才想起这事,跪下磕头,一脸慌张道:“是呀,祖父,表妹知道了定会怪我,祖父,求你成全。”   今日无着观委实热闹,就连知道太上皇来了的人也不少,此时金阁老跟太上皇在这边说话,边上陪坐的人也不少。   太上皇眼瞅着虞之渊脸上带着水泡不住地磕头,终于点了头,对王公公说:“叫太后做主,成全他跟陆家姑娘吧,免得人家说皇家人不厚道。”又不悦地气道:“撵了他回宫反省去,今日的兴致全叫他败坏了。”   “多谢祖父。”虞之渊磕了头就要走。   “回来。去给金家那头赔不是去,眼瞅着大军就要凯旋归来,别给人家添晦气。”太上皇笑着说,又对金阁老道:“你家六丫头委实讨人喜欢。”   说的反话吧……不是能干的人就讨人喜欢,太有主意的孩子也叫人喜欢不上来。比如金折桂,这大半年里见了他就提家风、家规,仿佛被她曾祖父上身了一样。金阁老心里嘀咕着,不住地点头道:“六丫头是招人喜欢。”   “回头叫太后瞧瞧,那老婆子就喜欢人小鬼大的孩子,她一准舍不得放那孩子回来,要认那孩子做干孙女。”太上皇抚掌笑道,催促着虞之渊快些去赔不是。   既然说是孙女,那就是告诉虞家众人谁都别惦记的意思。   虞之渊不甚在意地退出去,又向牌楼那边去,半路上,就遇到了领着金折桂前去跟太上皇赔不是的金老夫人。   “老夫人,搅扰到你,真对不住。”虞之渊远远地瞧见人,就纡尊降贵地屈身一拜。   金老夫人赶紧领着金折桂拜了回去,看虞之渊脸上伤得不轻,自责道:“孙女淘气,伤着四皇子,实在对不住。”   虞之渊笑道:“是我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连爆谷都不曾见过,才会伤到脸。”   金老夫人并不去见太上皇等人,叫了金将溪来领着金折桂过去。   金将溪跟虞之渊寒暄一番,心知遇上皇家人,不管出了什么事,先认错总是好的,便很是替金折桂赔了一回罪。   金折桂刚才哭得凶了,此时气息不顺,听着就好似当着受了大委屈一般,向前走几步,听虞之渊戏谑“佩服佩服,眼泪来的真快!”,看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玉佩丢了,心想当初拿了宁王的玉佩就派上大用途了,如今也扣着他的玉佩,谁叫他先掐她一把呢。   金将溪到了太皇上跟前,匆匆赔了不是,又折回来金老夫人等人身边。   金老夫人因被扫了兴,叫人收拾收拾,跟其他府里的夫人们告辞,然后匆匆回府。   等回了金家,先前还高兴道观里老道士教了她许多的戚珑雪跟着金折桂、沈氏进了大房屋子里,惊呼道:“怎么把人家小道士带回来了?”   戚珑雪不说,众人还没发现,此时她一声惊呼,沈氏、金折桂看去,果然瞧见金蟾宫拉着南山的手,带他来金家了,金蟾宫的奶娘脸色尴尬,欲言又止。   “姐姐说,有便宜就要占。”金蟾宫护在南山跟前,唯恐人把南山送回去。   “谁说了?”金折桂一凛。   “我叫姐姐把从死黄子身上偷来的东西还回去的时候。”金蟾宫流利地说。   南山在无着观对着一群老道士守着炼丹炉也寂寞,紧紧地挨着金蟾宫,不乐意回去。   “魁星,你从死、四皇子身上偷东西了?”沈氏头疼地看向一对儿女。 ☆、73、熊孩子   这熊孩子……   金折桂满心无奈地看着金蟾宫。   “魁星,你拿了什么,快拿出来。”沈氏一向觉得家里两个孩子省心的很,如今竟然敢一个偷东西,一个有样学样,拐带了人家小道士出来。   “说起来,好奇怪呀。范神仙那么一个逍遥自在的人,怎么会收一个这么小的弟子?”金折桂捏着下巴,脸色凝重地看着南山,借此转移话头。   戚珑雪心有戚戚焉,回想一下范康那真小人的架势,他若收弟子,也要收个玉入禅一般出身的人,这个南山的身世,必定有蹊跷。   南山被他们二人盯得心虚,只当沈氏要把他送回去,眼睛一眨,嘴里呜呜地又哭了起来。   “南山,放心,母亲不会松你回去。”金蟾宫一手拉着南山,一手拍着胸口打包票,然后眼巴巴地望着沈氏,“母亲,儿子没求过你什么,一辈子就求你这一次了。”   沈氏有些瞠目结舌,呆了半天骂道:“混账东西,屁大点人,你怎么知道一辈子就求一次?”依着这趋势,将来指不定带回来个姑娘家,赶紧对白鹭说,“快叫二门外的小子找个人跟无着观说一声,”眼瞅着南山哭得不能自抑,一时心有不忍,皱眉接着开口,“叫他们别急着找人,过两日,等范神仙回来,我们就把人给送回去。”   “哦哦!”金蟾宫嘴里叫着,“走,叫你看看咱们的屋子去。”   南山破涕为笑,一溜烟地跟着金蟾宫跑出沈氏的屋子。   “夫人,少爷不许奴婢说。”奶娘十分为难地苦着脸。   “罢了罢了。”沈氏皱皱眉头,令奶娘、丫鬟出去,又紧盯着金折桂,“你拿了什么东西?”   “没什么,半路遇上死黄子来赔不是,我就还了。”金折桂坦然地说,神情忽地有些委屈,“母亲竟然不信我……”   沈氏骂道:“别装了,当真没偷?这种事做不得,没得叫人看轻。”   “当真没偷。”金折桂赌咒发誓说。   “……若不是四皇子说脸是他自己伤着的,你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沈氏后怕地想,若是闹大了,旁的不说,家里金老夫人就会趁势教训金折桂。   金折桂、戚珑雪在沈氏这边歇了歇,等沈氏去金老夫人那边伺候金老夫人吃过饭,金折桂、戚珑雪、南山、金蟾宫一同陪着沈氏吃饭,随即金蟾宫、南山闹着要去塞鸿斋玩,金折桂就带着他们去。   眼瞅着快到七岁八岁狗都嫌年纪的金蟾宫、南山两个闹哄哄地坐在马槽里头抓乌龟,金折桂一边心疼地看着自己辛苦弄出来的山水田园,一边引着南山问他到底是怎么认范康做师父的,家里还有没有人。   奈何南山跟着范康的时候年纪太小,算一算,那会子顶多不过三岁,问不出个所以然,金折桂、戚珑雪只能作罢。   一夜无话,隔日就传来太后给陆繁英、四皇子指婚的消息,这消息之后,还没见过太后的金折桂就据说十分得太后喜欢,被太后认作了干孙女。   这么着,等明园里头的见面礼送来,素不相识的金折桂、太后就成了一对干祖孙。   因要去谢恩,于是八月十日,金老夫人、沈氏二人盛装打扮,带着金折桂在金将禄的带领下,去明园里谢恩去。   金折桂一心把明园当成圆明园,如今轿子进了明园大门,又换了人抬起后,就忍不住掀开帘子四处张望,见这明园里果然从第二道门开始,就处处都是美景,不禁连连咋舌。待轿子停下,迎面瞧见一群白鹤展翅向她扑来,赶紧避到沈氏身后去,再向内走,就远远瞧见虞之洲带着一个小皇孙,身后跟着几个太监,太监手里拿着床铺般大小的风筝,这几人不知向明园哪里去。   “吭。”金老夫人微微吭了一声,示意金折桂不许乱看,跟着太监宫女再进去,进了一处宫室,就看见做了寻常老夫人打扮得太后一手拿着棋谱,一手捏着一枚黑子不知道往哪里放。   这等富贵的人,越是摆出平易近人的谱,对着她越不能轻慢了:此时金家人盛装,太后穿着家常衣裳,谁更自持身份,把今天的事不当一回事,就可见一斑了。   于是,太后亲切地对金折桂招手说“丫头来了”的时候,金折桂一丝也不敢怠慢地跟着金老夫人、沈氏下跪磕头。   “见过太后。”   太后微微有些扫兴,急道:“还叫太后做什么?金老夫人、金夫人快快起来,今儿个就是咱们娘几个说说话。”叫宫女把金家三人扶起,又叫人把金折桂引过来,看她走路果然有些跛,就说:“可惜了,这么个好孩子,腿脚坏了。”摸了摸金折桂的脸,问她:“还不叫祖母?”   “祖母。”金折桂听话地答。   “来,这边坐着,说说当初是怎么带着你弟弟逃出来的?若换做哀家,哀家早不知道……”太后说着话就开始抹眼泪,又叫金折桂说。   金折桂将已经说过无数次的他们姐弟得瞽目老人相救才能脱身的话说出来。   “可会下棋?”太后拉着金折桂要跟她下棋。   “不会。”金折桂摇了摇头。   “你母亲我是知道的,她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当初我早瞧好她了,偏偏被你祖母抢了去。”太后又笑着看向沈氏。   金老夫人忙惶恐道:“臣妇该死,竟然抢了太后……”   看金老夫人这般诚惶诚恐,太后一时就觉没意思,笑道:“一句玩笑话,阁老夫人不必这么慌张。”拉着金折桂下棋,见她果然对棋艺一窍不通。   “可会吟诗?”太后又问。   金折桂摇摇头。   “作画?”   金折桂再三摇头,回家后,她先忙着把玉家的兵书抄一遍,然后忙着慢慢看,如今等着金将晚回来后习武,虽说沈氏是个才女,她对琴棋书画却是一窍不通。   太后原本听太上皇说,只觉得兴致盎然,此时待金折桂过来,看她规矩得几乎木讷,更是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不禁有些兴致索然,一心开始跟金老夫人说话,却见跟金老夫人也话不投机,一时冷场了,亏得沈氏还会下棋,太后叫沈氏陪着下了一日的棋,留了她们吃了饭,就叫她们退下。   出了宫室,金老夫人瞅了眼前面带路太监的身影,松了一口气,余光瞥向金折桂,心里庆幸金折桂没见杆子去爬去讨太后喜欢,皇家里头,太上皇、太后、皇帝、太后,可是四条心。   “哎,你等等。”金老夫人忽地听见人喊,转而就瞧见虞之渊提着前襟跑来。   金老夫人心里纳闷虞之渊不是被送回宫里头了嘛,不等虞之渊走近,就带着金折桂、沈氏迎上去。   “你、金家桂花,你过来。”虞之渊向金折桂招手。   这人果然要死了。金折桂等金老夫人点头,才向虞之渊走近。   “死黄子?”金折桂一脸谦卑地看着虞之渊。   虞之渊颔首低头,待见边上人瞧着,又遮着嘴低声问:“你瞧见我玉佩没?”   “很重要的玉佩吗?”金折桂心想这些虞家人身上的东西就是不一般,一件玩物都有那么多利害。   虞之渊点头,“那是父皇赏给我的,他做皇子时候皇祖父送他的……回宫的时候腰上就没了,无着观里没有,明园里也没有。”额头沁出汗来,着急地向边上看去。这玉佩意义重大,是以若果真丢了,皇帝失望不说,还有人会拿着这事做筏子,说他有负圣恩,“……十二那日庆功宴,我身上一定要戴着那玉佩。”   “……四千两。叫陆家明儿个送到我家西角门。”金折桂双眉不曾修饰过,天然的双眉似剑眉又似柳叶,一双眼睛里满是精光。   “你,果真在你这?”虞之渊为那玉佩急得焦头烂额,不想果然在金折桂那边。   “四千两,若不送来,我告诉旁人你跟我私定终身。”   “跟你?”虞之渊轻蔑地一笑,看着金折桂矮小的个头、稚嫩的脸庞,仰着头连嗤了两声。   金折桂不稀罕看他,也没工夫跟他讨价还价,转身就向金老夫人、沈氏那边去。   “哎——”虞之渊后悔方才嘲笑金折桂了,追了一步,见她不抬头了,也不好当着金老夫人、沈氏的面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金折桂走了。他今日是借口跟太后谢恩过来的,见金家人走了,便匆忙跟太后告辞,趁着如今皇后闭门思过,宸妃掌管宫务,回宫路上,又叫太监去跟陆家传话。   陆家人自然不甘心平白无故拿出四千两银子,于是八月十一日那日,陆户部侍郎家夫人便又上门跟金折桂赔不是,偏生金折桂买通了人守在西角门后,便跟戚珑雪二人请示了沈氏后,出府去探望瞽目老人了。   于是陆家白来了一遭,拖到十一日傍晚,才送了两千两银子到角门上,收了两千两,门上的人不敢还玉佩,到了晚上,陆家才又送来两千两银子。   “至于嘛?”青纱帐里,戚珑雪穿着一身里衣,打着哈欠地看向正梳理头发的金折桂,“一枚玉佩,就值当四皇子慌成那样?”   “丢了玉佩,皇帝心里失望,看四皇子不顺眼,就有人煽风点火,使劲叫皇帝不待见他。这就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金折桂钻进被子里,低声说:“明儿个咱们就去看看玉家败家子是怎么耀武扬威的。”   戚珑雪连连点头,翌日,天不亮,金家男女就齐齐出动,金折桂、戚珑雪正赖在床上等家里人都出去了,她们再偷偷从西角门出去,跟着沈席辉去茶楼里看凯旋而归的队伍,谁知道初翠、初丹、携云、隽雨四人慌张地催促道:“两位小姐快起来,一群人都等着你们呢。”   “我们也去?”金折桂错愕地看向初丹。   “昨儿个宫里传旨,太后喜欢小姐,叫小姐去。”   “……小前辈去吧,我留在家里。”戚珑雪推了推金折桂。   “阿五姑娘也去,你父亲是因为当街怒骂宁王死的,宫里也叫你去呢。”携云有些不太自在了。   “怎地昨晚上没人跟我们说?”金折桂气急。   “老夫人她……”   “幼稚!”金折桂万万没料到金老夫人会使出这么儿戏的一招,跟戚珑雪二人匆忙起来,穿了衣裳,顾不得吃饭,便跟着跟众人汇合,才汇合,就上了轿子。   金折桂、戚珑雪的肚子忍不住开始叫起来了。   “……小前辈,是不是有人要害我?我父亲虽骂过宁王,可那也是在有人要抢我们家的时候,扬州那边的消息虚虚实实,我又没使钱,谁会把父亲的事说出去?”戚珑雪蹙眉,心里不住地打鼓。   金折桂也觉得事有反常必有妖,安慰她道:“船到桥头自然直。花爷爷今儿个也在,没事。”肚子又咕咕叫起来,想到要饿上大半日,不禁瘫倒在轿子里。   轿子进了宫,众人下了轿子步行向长寿宫去,只见许久不曾用过的长寿宫里摆满了秋海棠、秋牡丹、秋菊,宫里不少人都在。   太后身边坐着神情有些尴尬的皇后,手下又坐着几个宫里有名的妃子。   金折桂先向宸妃看去,见宸妃看上不去不过二十四五,雪肤玉容,顾盼之中,隐隐露出心有余悸之色,显然是早先的算计被揭穿,此时心里还不安稳。   “折桂呢,来叫祖母看看。”太后虽不喜欢金折桂,但既然认下了,就要给她两分颜面。   金折桂吸着肚子不叫肚子叫出来,含笑过去,听太后领着众人说了几句好话,就又老实地退下,见金老夫人若有似无地看她,便温顺地看回去。   “禀太后,金将军、玉将军到城门外十里了。”一道尖细的声音说。   “好好。”太后高兴道,兴致盎然地跟玉家说玉入禅,跟金家说金朝梧,一一将各家说了一遍,最后点名说了宁家。   宁皇后脸上挂不住,又不能露怯,脸上堆着尴尬的笑。   “禀太后,金将军、玉将军到城外了。”   金折桂、戚珑雪紧紧地捂着肚子,免得不雅的声音被旁人听到。别以为到了城外就快了,京城里看得人多,凯旋而归的人越发要一步分成三步走。   眼瞅着两人都快晕了,终于太监来说“到宫门外了,请太后移驾,去御花园等候。”二人便拖拖拉拉地跟在队伍后走。   “回头。”听到身后一声,金折桂、戚珑雪二人不似虞之渊那么自持身份,便回了头,才回头,就见有人手上捂着东西塞到她们嘴里。   “早听见你们肚子叫了。”那姑娘轻声说。   金折桂、戚珑雪张嘴含住,嚼了嚼,见是麦芽糖,双双想亏得是甜的,能压压饿。   金折桂看那姑娘十分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就问:“你是?”   “初八还在无着观里见过呢。我玉妙彤。”   金折桂、戚珑雪那日在无着观露了个面就奔药房去了,也不曾把人认全就走了,此时看玉妙彤杏眼、鹅蛋脸,跟玉夫人相似,看她年纪,问:“你是玉十?”   玉妙彤点了点头,把藏在袖子里的帕子递给金折桂。金折桂拿着帕子,偷偷跟戚珑雪分吃了剩下的麦芽糖,看玉妙彤冲一旁皱鼻子,二人看去,见边上还有一个十一二岁小姑娘。   “那是谁?”金折桂才问,那边的小姑娘就瞪她一眼。   “陆繁英。”玉妙彤轻声说。   前头的夫人们听到动静,回了下头,金折桂、玉妙彤赶紧住嘴。在御花园里停下,又听太监宣读了一番皇恩浩荡等等,随后太后在御花园里摆着的座席上坐下。   金折桂、戚珑雪总算能坐下,跟玉妙彤、陆繁英等人坐在一处,正吃点心,便不住地有太监们把前朝的旨意传过来,一会子是玉家得了什么封赏,一会子是萧综被皇帝如何称赞。   金折桂、戚珑雪事不关己地听着,趁着没太监传说前朝旨意的时候吃点心喝茶。终于,戚珑雪被点名了。   “戚小姐,汝父忠肝义胆,乃是儒林中的表率。皇上下旨,在扬州为汝父修建戚公庙,谨遵汝父遗言,令玉家入禅与你择日晚婚。”   这道尖细的声音落下,金折桂、戚珑雪双双愣住,果然,宴无好宴,第一只幺蛾子终于扑棱着翅膀飞出。 ☆、74、银子与幺蛾子   “果然郎才女貌,方才我便说这是谁家的姑娘生得这般灵秀。”   “是呀,玉夫人好福气,儿子少年成名,儿媳又是忠良之后。”   ……   玉夫人也没料到这一出,脸上的笑容僵住,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向戚珑雪。   “戚小姐,还不出来领旨谢恩?”陆繁英看戚珑雪呆住,便越过一人提醒她。   一定是玉入禅使的花招!戚珑雪握着拳头,怒不可遏,待见玉夫人皮笑肉不笑,便知玉夫人也不想叫她做儿媳妇。   “戚小姐好福气,圣上问玉少将军要什么赏赐,玉少将军说,他只愿遵从先师遗命,旁的在无所求。”   果然是他!   “太后,我……”戚珑雪起身,一时冲动要揭穿玉入禅的谎话。   金折桂伸手拉住戚珑雪,如今玉入禅风头正盛,况且前朝后宫都是喜气洋洋,戚珑雪这么一闹,扫了大家的兴致,那就是得罪一大圈子人了,“太后,花爷爷给戚姐姐、玉九哥哥算过八字,他们两人不和。玉九哥哥原本就是在刀风剑雨里闯荡的人,戚姐姐又命硬一些,难免会克到他。”   戚珑雪会意,落泪离开席位跪下,“正是,太后,民女命如蒲草,不值得怜惜,但若克到了玉九少爷,那就罪不可恕了。玉九少爷可是国之栋梁!”   玉夫人闻言心中大喜,忙担忧地求证,“果然是花老前辈算出来的?”眼巴巴地看着太后,求太后做主。   太后又不是瞎子,眼瞅着这桩亲事玉夫人、戚珑雪都不满意,就顺水推舟道:“花老先生就在前面,若果然有这事,花老先生定会告诉太上皇、皇上,你们二人不必着急。”说罢,就叫太监过去问问。   前朝大殿上皇帝正在论功行赏,一道道旨意下来,哪里有人敢去打岔,这事就这么着不了了之。   等到傍晚,宴席开了,就只剩下玉夫人、戚珑雪还惦记这事。   “你别急,大不了,吓死那臭东西。”金折桂握着戚珑雪的手。   “什么臭东西?”玉妙彤好奇地问。   “臭虫。”金折桂笑了。   戚珑雪味如嚼蜡,时不时地跟笑容勉强的玉夫人对视一眼。   “太后,皇上传金六小姐过去说话,皇上说金六小姐带着弟弟逃出生天,这份机智堪比男儿,太上皇、太后、皇后都见过了,他也该见一见。”一个太监过来说。   金折桂笑着起身,辞了太后这边,就跟着太监向赐宴的乾元殿去,过去了,一双眼睛先去寻金将晚,冲金将晚一笑,又去寻瞽目老人,见瞽目老人跟范康坐在一处,此时的范康意气风发得很。   金折桂跪下见过太上皇、皇帝,又去看小人得志的玉入禅。   “果然虎父无犬女,金小姐年纪虽小,却已经是气度不凡。”皇帝坐在太上皇下手,含笑对太上皇说。   “这自是当然,你母后认了她做干孙女,她自然也是你干女儿。夸她虎父无犬女,是往自己个脸上贴金吗?”太上皇笑着说。   “见过干爷爷、干爹。”金折桂才起身,又机灵地改了称呼跪下,“女儿要给干爹敬酒。”   太上皇看金折桂嬉皮笑脸,不似太后所说的木讷,便笑道:“认了干爹,是该敬酒讨见面礼。”   一个有眼力劲的太监赶紧将酒壶递给金折桂,金折桂提着酒壶,先给太上皇斟酒,又给皇帝斟酒,等皇帝许下什么见面礼后,又没人拦着不叫她再敬酒,就轮到世外高人瞽目老人、范康那边。   “听说花爷爷会驯养蜘蛛?若是我也能有一只就好了。”金折桂嘴里说着,就给瞽目老人斟酒,有意借着瞽目老人目不能视,把酒杯拿开原来的位置,等他乱摸,就拿着他的手把酒杯凑过去。   瞽目老人心知戚珑雪躲玉入禅还来不及,哪里肯嫁他,此时有意说:“那些传话的话信不得。若有,现在就给你。”摸索着接过酒杯,就冲太上皇、皇帝举杯。   “这丫头胆子就是大,竟然想养蜘蛛。跟宸妃的性子倒是像得很。既然认了我做干爹,总不好没有干娘。不如……”皇帝一双眼睛含笑地望着金折桂。   金折桂心里想着皇帝真当皇后死了?皇帝这是不坑死宸妃不罢休,竟然想叫她认宸妃做干娘?!   果然有人顺着皇帝的话称赞起宸妃来。   金折桂笑笑,一拐一瘸地提着酒壶转到金将军那边,冲金将军一笑,斟了酒,然后转到玉将军那边,随后到了玉入禅身边,眉毛一挑,看玉入禅那春风得意的小样,提着酒壶给他倒酒,斟酒之后,不立时离开,却拿着酒杯,双手递给玉入禅,等他来接,就往他手腕上一掐。   “啊——”方才还意气风发的玉入禅原本就在揣测金折桂跟瞽目老人那两句话的意思,又见金折桂跟瞽目老人“握”过手,多疑地想瞽目老人怕是将蜘蛛给金折桂了?草木皆兵间,又疑心金折桂不敢轻举妄动,待对上金折桂的眼睛,看她眉毛一挑眼神发狠,立时越发警惕起来,待她双手敬酒,又不能不接,正小心翼翼间,手腕上一疼,只当被蜘蛛咬了,立时吓得头皮发麻,跳了起来。记起昔日范康中毒时的狼狈痛苦模样,于是脸上潮红,两腿发软,跌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金折桂,原以为自己功成名就就不怕金折桂了,如今被她看着,两只手先摩挲手腕,见手腕没事,又不自觉地搓了起来,身上仿佛还散发着一股子臭气。一时间,就如从南柯一梦中惊醒。   “这是怎么了?”   殿上众人齐齐看过来,金折桂看玉入禅反射地搓绳子,心里大笑,做出被吓得不轻的模样,眼中泪光闪闪地看向金将晚,“父、父亲,玉九哥哥怎么了?”   金将晚方才听皇帝要让金折桂认宸妃做干娘就头疼,此时骂道:“混账东西,你怎么吓着你九哥哥了?”忙起身替金折桂赔罪,“太上皇、皇上,小女年幼无知……”   “金将军,玉小官人心智非寻常少年能比,折桂怎么能吓到他?”瞽目老人回护金折桂道。   “定是、定是他八字跟戚姐姐不合,被冲克了。不管我的事。”金折桂哽咽道。   玉将军扶起玉入禅,疑惑重重地看着金折桂,心想这丫头就算再厉害,也不当把玉入禅吓成这样,果然玉入禅还是不堪大用,慌忙去看太皇上、皇帝,果然上头两个也如他心中所想。   瞽目老人顺着金折桂的话说,“老朽方才在皇上赐婚的时候就皱眉,也是这么个意思。这桩亲事,实在是恶姻缘。”   皇帝沉默了,又看向范康,“依范神仙看呢?”   范康装模作样地掐算一番,也说:“这二人,一个是少年英雄,一个是难求的美人,但委实不般配。”   太上皇也觉有些扫兴,但最叫他扫兴的是皇帝竟然想叫金折桂认宸妃做干娘,莫非这么快皇帝就想废后了?抑或着皇帝要抬举虞之渊?虞之渊是个好苗子,可惜十有j□j要被他父皇、母妃给捧杀了,“看这丫头吓得,玉少将军也是个见惯了腥风血雨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稳重?带金丫头回太后身边,叫太后、皇后好生安慰安慰她,皇上说的是,则能有干爹没干娘?叫皇后好生给她压压惊。”   “去吧。”金将晚挥挥手,玉将军因玉入禅颜面大失,此时悻悻地看玉入禅整理衣冠,见玉入禅神情有些萎靡,不复方才那意气风发模样,又盯着金折桂的背影看了几眼。   “你怎么吓着玉老九的?”半道上,虞之洲、虞之渊,还有几个皇子模样的少年拦着金折桂的去路。   虞之洲咳嗽两声,“六姨子。”直觉地站远一些。   “三姐夫,我、我回太后那边了。”金折桂瞧见虞之渊腰上挂上了玉佩,心想太被皇帝疼爱也不是好事,擦着眼睛低着头就跟太监走。   皇子们要入席,也不能在外久留,看金折桂不说话,也就罢了。   金折桂回了御花园,递给戚珑雪一个安心的眼神,看太监在太后耳边嘀嘀咕咕,果然瞧见太后瞪了宸妃一眼。   “还不过来给你干娘敬酒。”太后对金折桂嗔道,然后转向玉夫人,“果然两个孩子八字不合,才赐婚,你们家少将军就出了差错。皇上已经将这亲事免了。”   玉夫人听到差错二字,不禁战战兢兢,转而又欣喜这亲事没了,看向戚珑雪的笑容也发自真心了。   金折桂身上有蜘蛛,虽蜘蛛不咬她,但一举一动,无不小心翼翼,见金家的幺蛾子飞走了,才有心思看旁人家的热闹。   果然,有个说:“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主持宫务的时候,陆小姐一次都没进宫过。这才大半年光景,怎地四皇子就跟陆家小姐看对眼了?”   “……下头孩子们还在,说什么呢。想来宸妃只叫陆小姐进宫两次吧。”太后模棱两可地说。   陆繁英脸上涨红,泫然欲泣。   宸妃忙道:“回太后,臣妾也只想念侄女得很了,叫母亲带着她进宫一次。”   这等事越描越黑,陆繁英进宫次数多了,就是宸妃假公济私;次数少了,区区几次,就能叫四皇子虞之渊嚷嚷着“心里只有繁英”,可见陆家女儿功力了得。   陆繁英偷偷地掉泪,玉妙彤微微撅嘴,示意金折桂去看。   金折桂不知道玉妙彤跟陆繁英有什么仇,但料到那位死黄子嘴里的“只有繁英”大抵是无中生有,只见过一次,一见钟情,然后就敢喊出来……死黄子可不像是那样的人。   宴席直到日暮之时才散场,等回了家,金阁老、金将晚等男子还未回来,一群人聚在金老夫人房里等。   等得心急如焚,却直到一更天金将晚、金朝梧才回来。   金将晚、金朝梧二人见了金老夫人就跪下,金老夫人忙将二人搀扶起来,嘘寒问暖一番,又拉着二人坐下细细说这一路的辛苦。   金阁老瞧见窝在金将晚怀里的金蟾宫还没来得及跟金将晚说几句话,就昏昏欲睡,又听外头二更的梆子声响起,催促金老夫人道:“有话明儿个再说,叫他们两个回房好好洗洗睡了吧。”   金老夫人却不急,拉着金将晚落泪,又碰了碰金蟾宫,有意说:“姚姨娘呢?叫她倒茶来。”   金蟾宫最初被金折桂教导听到姨娘二字就哭闹,此时疲惫不堪,眼皮子都睁不开,哪里有什么反应。   金将晚不明所以,沈氏却知金老夫人报复的时候来了。   “将晚,你房里就蟾宫一个,他丢了,为娘恨不得跟着他一起死。如今这孩子回了家,也活泛不怕姨娘了,这几日就歇在家里,再给我添一个胖孙子。”金老夫人抹泪道。   沈氏年纪大了,哪里还能生,金老夫人这是隐晦地要给金将晚纳妾的意思。   金将晚先看向沈氏,见沈氏只是心疼地看着金蟾宫,心里一堵,便说:“母亲,儿子发过誓……”   “若有什么报应,就报应在我头上。”金老夫人爱子情深地拉着金将晚说。   还有没有新招?金折桂无语地看天,不看金老夫人,也不看金将晚,只去看金阁老。   金阁老见金折桂无奈地看他,仿佛在无声地说:看吧,你的话,哪怕是当着太上皇面说的都不算话,一家之主的脸面往哪里摆?……心里立时堵得比金将晚还厉害,“都住口!发出的誓想改就改,今日应在你身上,明日难不成你一句应在小狗身上,就全不当自己说过的话是一回事了?”见自己发威后,金折桂满意甚至欣慰地看他,一颗心堵得更甚,果然金折桂说的是,金家一大半就毁在他手上,若不是他往日里看金老夫人厉害,就避让她,把家里上下丢给她管,如今也不会是这么个模样。   “老太爷……”金老夫人怔住,原本以为自己只要不管家,就不会惹得金阁老跟她作对,如今看来,金阁老是样样都要插手了。   “叫孩子们都回去,看蟾宫累得眼圈都出来了。”金阁老赌气道。   金将晚直觉地发现金阁老与往日不同了,换做往日,金阁老定会袖手旁观、一言不发,“父亲、母亲,儿子告退。”   沈氏带着金折桂、戚珑雪、南山也告退。   出了金老夫人屋子,跟二房、三房分开走后,金将晚狐疑地看向奶娘抱着的南山,“这是谁?”   此时南山穿着金蟾宫的衣裳,俨然也是个白嫩的小少爷。   “哼,父亲还好意思问是谁?”金折桂冷笑。   沈氏沉默不语,只管跟在金将晚身后。   这是怎么了?金将晚一头雾水。   “南山,快喊父亲。”金折桂逗着南山。   南山扭扭捏捏,拉着沈氏的袖子,等沈氏接过他,就腼腆地睁大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金将晚。   “这不可能!绝对没有这种事!”金将晚见金折桂的意思是这紧跟着沈氏的孩子是他的,忙出声坚定地否认。   “再看看,看他这模样像谁?”沈氏一时也来了兴致,要将方才在金老夫人那边受得委屈撒在金将晚头上。   戚珑雪咬唇憋着笑,看金将晚急成那样,心想要是金将晚当真认出这孩子像谁,金折桂、沈氏就乐极生悲了。   金将晚道:“这绝对不会是我的,只是,瞧着这孩子的模子,有些像是中原人跟关外人生的。”   金将晚比女人们见多识广,戚珑雪想到范康那无利不起早的性子,立时说:“难不成他是关外的小王子?”   金折桂也仰头去看,忽地就听寂静的夜里,有人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声“银子银子银子!还没进家门就追着我问银子!”   二房,终于为了银子闹起来了!   “怎么处处都有人说银子?”金将晚蹙眉,“玉家老八跑到西北欠了人家十万两银子,等着玉将军送银子赎人呢。咱们家也欠了银子不成?”   金折桂、沈氏、戚珑雪被金将晚随口说出的话炸得目瞪口呆。   “不愧是破八,小本买卖能赚上九百两,大笔买卖,能赔上十万两……”金折桂望了眼拿了银子给玉破禅的沈氏,心想玉破禅还不如卷款潜逃。 ☆、75、习武   “父亲,父亲,你没忘答应过我的事吧?”金折桂不等进院子里,就拉着金将晚问。   金将晚只当她在说纳妾的事,当着沈氏的面满口保证道:“君子一言,自然不会忘。”   “那好,我挑好院子了,就是我现在住着的塞鸿斋旁边的院子。等梁大叔、阿大他们从西北回来,就叫他们教我。”金折桂没想到金将晚这么利落地答应,不禁笑了起来,将破产的玉破禅立时抛在脑后。   金将晚的脚步一顿,原以为金折桂已经忘了习武这事,没想到她还记得,“魁星,习武……”   “就这么定了,我明儿个就叫人收拾屋子去。”金折桂拉着戚珑雪就向塞鸿斋去。   金将晚蹙眉,沈氏忙说:“老爷,怎么能让魁星习武?况且西边那院子通向外头,不安全。”   “……阿意,都没人,怎么还叫老爷?” 不叫晚哥哥吗?金将晚待金折桂一走,就将昏昏欲睡的南山、金蟾宫两个视作无物,脉脉地看向沈氏。   “晚哥哥,”沈氏艰难地喊他一声,“能不叫魁星习武吗?”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严邈之他们都替她求情,再说她一个女孩子家,不过是一起来了兴致,让她兴头两天,保管过两天,她自动来求咱们让她放弃。”   “老爷,”沈氏疑心金将晚离家太久,忘了金折桂是什么人,“可也算是半大姑娘了,成日里跟几个男人混在一处……”   金将晚忧心忡忡地看着金折桂一拐一瘸的背影,“由着她吧,咱们就死马当活马医了,不然她的腿脚还能怎样?”   沈氏听金将晚话里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不禁不悦起来,“老爷累着了,快回房洗洗睡吧。”将南山交给奶娘抱着,又温顺地跟在金将晚身后。   金将晚早先还以为他跟沈氏算是破镜重圆了,此时看沈氏见他回来,虽欢喜,但又不是他所想的那般欢喜,心里有些不明所以,可是离家许久才回来,满心疲惫一身风尘,又不乐意在此时跟她撕开这曾脉脉温情,只在心里想着沈氏定是生方才金老夫人的气,于是便随着她回房去。   那边厢,冷氏、宁氏好容易把金朝梧哄到房里,金将溪看冷氏、宁氏又要“兴风作浪”,便骂道:“朝梧才回来,你们又要折腾什么?”   方才金朝梧一句气急败坏的“银子银子银子”,已经叫冷氏、宁氏心里觉得不祥,此时将金擎桂、金朝桐等撵出去,冷氏、宁氏二人就等着金朝梧说一说银子在哪,要怎么偷偷运进府。   可惜等了半日,直到三更的梆子声响起,金朝梧依旧在跟金将溪兴致勃勃地说他如何用兵如神。虽说儿子、夫君出息了,冷氏、宁氏心里也欢喜,但她们盼银子盼了许久,此时眼瞅着金朝梧,只把金朝梧当成了一堆银子。   “……朝梧,你赚的银子呢?”冷氏说不出抢字,踌躇一番,就以赚代替抢。   “母亲糊涂了,儿子去打仗呢,向哪里去赚银子?”金朝梧一头雾水地望着冷氏。   冷氏一怔,压低声音问:“都说打仗能赚到银子,你赚来的银子哪里去了?”   宁氏比冷氏还心急,毕竟冷氏只花了一点点银子,其余的,都是她出的银子,有些露骨地说:“你们打过去,宁王的部下的银子,被谁收着了?”   金朝梧闻言,猛地站起来,冷笑道:“你们把我金朝梧想成什么人了?今日送到宫里的几十口箱子没看见吗?难不成,我会假公济私,偷了要献给皇上的银子?”   冷氏、宁氏不觉面红耳赤。   金将溪看儿子大发雷霆,就也皱眉说:“你们缺银子吗?家里也是金山银山地堆着,怎么还那么满身铜臭,张口闭口就是银子?”   冷氏紧紧地盯着金朝梧,看金朝梧气得握拳,俊朗的脸上更是一片绯红,不死心地追问:“那你瞧见你大伯父抢银子没?”   金朝梧不喜欢冷氏的措辞,毕竟他们是王者之师,一个抢字,就把他们贬为草寇,“伯父一直在后面坐镇,就是有银子,他也看不见。”自觉被冷氏、宁氏羞辱,便垂手对金将溪说:“父亲,儿子去歇着了。”   “夫君,你是哄我的吧?”宁氏忽地跪下将金朝梧的腿抱住,眼圈红了又红。   冷氏看金朝梧已经恼了,心知就算有银子,金将晚也没叫金朝梧瞧见,赶紧对宁氏说:“快别问了,赶紧叫朝梧歇息去——不就擎桂回家问你借了几两银子嘛,有什么要紧。”偷偷觑着金将溪,指望着金将溪追问,然后跟她们婆媳一起同仇敌忾,气金老夫人麻木不仁。   金将溪尚未追问,宁氏就慌神道:“母亲,不光那银子……”   “……难不成是你们婆媳贿赂皇长孙的银子?”金将溪怒极反笑,“亏得你们想得出,你们以为落架的凤凰不如鸡?皇长孙就看得上你们那点银子?太上皇定是也被你们气笑了,才把兰桂赐婚给皇长孙,存心恶心你们呢。”   金朝梧才回家,就听说这消息,不禁头疼欲裂,“兰桂怎会跟皇长孙……”   不等金将溪说,宁氏又开始哭了,“夫君,你别逗我了,有银子快拿出来吧……宁家不好了,我娘家母亲知道你有银子,问我借,我就向外头借了……”   “借了多少?你娘家母亲怎么知道你有银子?”冷氏连连追问。   宁氏哽咽,虽不说话,但众人都明白她的意思。早先宁皇后风光得意,众人都急赶着巴结她,宁氏身为侄女,原本可以以金家为臂膀,将一众巴结皇后的人挤在后头,可惜金家一直不冷不热的。连带着宁家人对金家媳妇宁氏也非议颇多,甚至有怀疑宁氏在金家如履薄冰、活得憋屈的。宁氏不肯叫娘家看不起,于是早早地就把金朝梧有银子的消息传到娘家去。   “到底借了多少?好个儿媳妇,竟然偷东西回娘家,这可是犯了七出之条,老爷、朝梧,立时就写休书吧。”冷氏新仇旧恨一起算,冷冷地看向宁氏。   宁氏道:“母亲,你也没少从我这边勒索银子……”   “够了!你们两个今晚上就把糟蹋了多少银子给我算出账来。家丑不可外扬,如今朝梧正风光,谁往他脸上抹黑,我打折谁的腿!——算出账目,各自亏的,各自填补。若动了我的、朝梧的银子,你们就指着自己的嫁妆来赔吧!”金将溪被冷氏、宁氏吵得脑仁疼,冷喝一声,见屋子里终于安静了,甩手出去。   金朝梧也紧跟着金将溪出去,父子二人默契地仰头看一眼天上明月,就各自找地歇息去了。   第二日,金将晚、金朝梧难得地双双歇在家里,就与金将禄一同,又去陪着金老夫人说话。   正说着话,庞铮家的在金老夫人耳边说:“老夫人,魁姐儿叫人收拾了西边院子,说是要做练武场用的。”   金老夫人闻言蹙眉,立时对金将晚说:“将晚,魁星对我这老婆子有些成见……”   “母亲这说从何说起,魁星素来跟你最亲近。”金将晚疑惑地想难不成金折桂当真在金老夫人面前说起钟姨娘的事叫金老夫人没脸了?   “哼,今时不同往日。”金老夫人落寞地一叹,“可是再怎么着,她一个小姑娘家要习武,这事我总能管管吧?”   “……母亲,这事是我在乐水就答应她的,又有花老先生、范道长、严邈之一群人作证。母亲放心,她到底是女孩子家,能吃得了什么苦头,没两日,就偃旗息鼓了。”金将晚看金老夫人神色古怪,心里越发狐疑。   金老夫人无奈地叹道:“罢了罢了,是我老婆子多管闲事。”说罢,迟缓艰难地向屋子里去。   “母亲?”金将晚赶紧跟着进去。   金朝梧也要进去,又被金将禄拦着。   屋子里,金老夫人满脸沧桑地躺在床上,不时伸手抹泪。   “母亲这是怎么了?”金将晚不明所以,金老夫人素来强硬,这还是头会子看见她哭,此时一头雾水地跪在床边,只觉得家里出大事了。   “哼,去找你的好媳妇好女儿去。”金老夫人背对着金将晚抽动鼻翼,“老婆子为了金家操劳一辈子,如今,你的好女儿好媳妇见天地说金家家风全叫我败坏了。你父亲耳根子软,又心疼魁星把蟾宫带回家,就听了她们的。如今家事不许我插手,我便不插手就是。可如今女孩子的教养也不许我过问……西边那院子通向外街,若叫人知道咱们家的女孩子想出门就出门,那咱们家的家风、门楣,就是彻底被糟践了。”   金将晚怔住,结舌道:“魁星敢说是母亲败坏了家风?”   金老夫人冷笑道:“我一把年纪,还能污蔑自家孙女不成?”   金将晚忙道:“母亲莫急,儿子立时叫阿意、魁星来给你磕头认错。”   “叫她们认错,然后再叫你父亲埋怨我搅得家宅不宁?”金老夫人冷笑。   “母亲,放心,父亲那边,儿子担了。”说罢,金将晚便站起身来,向外头去寻沈氏、金折桂。   金老夫人坐在床上冷笑不已,儿子、孙子都是她的,她自是不会家丑外扬请钱家插手进来,但既然金折桂拿金阁老压她,她便叫金将晚来辖制她。   金将晚大步流星地向沈氏院子去,寻了一会子,听人说沈氏向塞鸿斋去了,就又向塞鸿斋去。   到了塞鸿斋门前,听婆子说冷氏、岑氏、宁氏都在里头,就立时转向西边院子,从角门进去,就听见金折桂叫人搬东西的声音,走过去,就见院子里的摆满了条案、桌椅,向正叫人移开院子里花木的金折桂走去,沉声道:“魁星,你可说过你祖母败坏了金家家风?”   金折桂点头。   金将晚举起手,眼看着一巴掌要落在金折桂脸上,又重重地收回。   金折桂稍稍愣住,看移开花木的婆子呆住,就催促道:“快搬开,回头我叫人买来的刀枪剑戟、沙袋就搬来了。”   “魁星?”金将晚看金折桂只是一愣,就不把那举起的手放在心上,不由地傻住。   “父亲?”金折桂疑惑地仰头看金将晚。   金将晚先心虚起来,疑心自己偏听偏信错怪了金折桂,“莫非,你祖母冤枉你?”   “我是说过祖母败坏了金家家风。”金折桂平静地说。   “你——”金将晚怒了起来,看金折桂“不知悔改”,便冷声说:“快跟我向你祖母赔不是去。”   “我没错。读史使人明智,父亲自己个找祖父把咱们金家百年的历史理一理去。女儿人忙事多,此时没有功夫跟父亲慢慢唠叨。”金折桂沮丧地嘀咕,“果然女儿不值钱,挨一巴掌还是轻的。等我把沙袋吊起来,父亲不如把我吊起来打吧。”又去催人将沙袋布置起来。   金将晚看金折桂从容不迫,又气她太过不知好歹,又自责自己个太过心急,看她指指点点,好似没看见他一般,心里越发懊恼,气咻咻地将她按在台阶上坐下,然后滔滔不绝地讲金老夫人为金家做了多少事,金老夫人是如何的雷厉风行,讲了半日,说到事关自己前程的从文从武一事,一脸凝重地看向金折桂:“明白了吧,没有你祖母,就没有金家的今天。”   “是呀,没有祖母就没有金家的今天。比如当初父亲从武,祖母先不肯,欺负母亲,把事闹大。外祖父看不过,便也只能逼着你放弃从武。祖母看外祖父敢逼迫父亲,又站出来袒护父亲。这么着,祖母眼里外祖父、母亲一直是仇人,父亲眼中祖母一直是恩人。可是罪魁祸首,不就是父亲跟祖母两个嘛?外祖父、母亲遭了池鱼之殃,还没地喊冤。”金折桂盯着金将晚的手看,心想这一巴掌要是当真落下来,她少不得会趴在地上满地找牙。   “你这什么歪理?”金将晚心内波涛起伏,却不得不承认金折桂的话有道理的很。   “父亲,你跟祖母当真是一个模子出来的。比如我们在乐水,你们能早早地去救我们,偏拖拖拉拉,等宁王那边生出事来,才去打他们。这么着,你们就立功了。祖母也是,没事她也要挑出事来,等事就跟线头一样越扯越麻烦,她再出来快刀斩乱麻。”金折桂戏谑道。   “胡言乱语!”金将晚心知金折桂若没去过乐水、瓜州,自己尚且能拿着沙场上的事糊弄得她对自己崇拜不已,此时金折桂什么都懂了,她虽年幼,但看得明白,自己竟是寻不出话来说服她了。   金折桂一一将金将晚的话反驳了,末了总结了一句:“好皇帝都是闲得发慌的主,只有昏君才见天日理万机。比如祖母当家的时候三天一震怒,母亲这会子当家,却跟甩手掌柜一样闲得发慌。”   金将晚骂道:“什么话都敢胡吣。”   “小姐,外头有人来送东西。”初翠指着偏门说。   “快叫人去接东西。”金折桂催促着,初翠赶紧叫几个强壮的媳妇去抬,不一时,就抬来了四五箱子进来。   金折桂叫人打开一口长箱子,拿着里头的一杆长枪嘴里嘿嘿出声地舞弄,没两下,就把自己绊倒在地上,手上破了一层油皮。   “你看你这丫头,长枪不是这么使的。”金将晚有心在金折桂面前立起为父的威严,便接过长枪,将衣襟塞在腰带里,便虎虎生威地舞起长枪,只见枪上红缨不住地旋动,挺拔的身姿配上破风之风,当真是威风得很。   “好!大伯好样的!”宁氏、冷氏婆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拉着沈氏、岑氏进来,她们二人怀疑金将晚把银子藏到这西院来了——打死她们,她们都不信娇滴滴的小姑娘真心想习武。   沈氏冷眼瞧着宁氏、冷氏装作好奇地把地上箱子打开又去检查屋子里,看金将晚一个收势,摆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模样,赶紧说:“魁星,瞧见了吧,女孩子家舞弄这个不好看。”   “好看好看,母亲你看父亲舞得多威风。”金折桂赶紧过去接长枪,糊弄弄了两下,又险些划破脸。   沈氏看得心惊肉跳,金将晚却在金折桂满脸崇拜地看他的时候犹豫了,毕竟,金折桂越大越少崇拜他,难得有件事能叫她佩服得五体投地,五指紧紧地握住长枪,一咬牙,便握着金折桂的手,手把手教她。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亲爱的、亚加德、微波、曹某到此一游、让心花如约盛放几位同学的霸王票,玉八回来了! ☆、76、知父莫若子   76、知父莫若子   有了金将晚指点,中秋之后,西院就有了练武场的模样,金折桂买来的那些便宜刀枪剑戟全部丢在房里,院子里竖起来的,是金将晚叫人从军中抬来的上等玩意。   迟迟等不来金折桂、沈氏过去磕头认错的金老夫人,最初还能听到金折桂练枪刺伤了自己的脖子、把自己绊倒啃了一嘴泥的话,后来,就越发听不到金折桂的消息了,每日她问上一句“六丫头还在西院?”丫头们就答“回老夫人,六小姐还在西院。”   “她当真成了隐士了。”金老夫人嘲讽道,出了孝期后,金家的事何其多,不提小姐们争收拾布料的事,但说各家下帖子请她们去游玩的事就数不胜数,偏生从中秋到重阳,再到冬至,家里到处都听不到金折桂的声音。   “下鹅毛雪了,老夫人。”游丝领着人抬着几盆水仙花来。   金老夫人一怔,赶紧问:“六丫头还在西院子?”   “还在西院。”庞铮家的肯定地说,望着金老夫人,猜不出金老夫人的心思。   “这么大的雪,西院怪冷清的,她还在那边做什么?我赌她一定偷偷从西偏门出府野去了。”金老夫人起身,做出要去捉拿金折桂把柄的模样。   说到底,一家子孙子孙女里,金折桂对金老夫人而言是最不同的。庞铮家的心里腹诽,赶紧叫人给金老夫人披上红狐皮大氅,将银狐手筒给她戴上,又叫人捧着狼皮褥子、手炉、脚炉,撑着伞冒着大雪向西院去。   一群十几个人呼呼喝喝向西院去。   路过金擎桂的海棠苑,听见里头一阵阵笑声传出,金老夫人脚步略顿住,海棠苑因下了雪,早早关了院门。   “听着戚姑娘在里头,问问六丫头在不在。”金老夫人又叮嘱一句,“别说我来了。”   “是。”庞铮家的答应着,过去敲门问,须臾回来说,“家里的小姐除了六小姐都在跟着大小姐玩击鼓传花呢。”   “走。”金老夫人咬牙又向西院子去。   “老夫人是不是想六小姐了?”游丝大胆问了一句,金老夫人要对付金折桂什么手段没有,就是钱家那边屡次捎话暗示金折桂腿脚不好,不如多添嫁妆嫁到钱家里头,金老夫人也没答应,只使出了一些饿饭、逼金将晚叫金折桂低头的小把戏。   金老夫人哼了一声,吓得游丝心狂跳。   离着西院子近了,金老夫人的脚步越来越慢,待到了塞鸿斋外头,竟是直接折进塞鸿斋里头,瞧见院子里四五个石头马槽里的山水田园被雪花压住,俨然成了银装素裹的水晶山河,瞧了瞧,说声好,并不进屋子,又向西院去,到了那边,待门被敲开,绕过一道挡屏,就见雪花飞舞中,一身火红衣裤的金折桂拿着一杆长枪舞动,看她时而斜刺,时而横扫,竟是已经寻到使枪的章法了。   金老夫人静静地看着。   金折桂原本颇有些自得地欣赏自己雪中的“英姿”,冷不防见冒出一堆人来,便赶紧收了长枪。   “像个耍把戏的。”金老夫人瞧见金折桂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裳,却脸上红彤彤,头顶冒热气,忍不住笑着说了一声。   “祖母,你怎么过来了?”   金老夫人不答金折桂,却向这院子里看去,“院子里人呢?”   “下雪了,我叫她们回塞鸿斋了。”   “老夫人快看,小姐走路不像早先那么跛了。”庞铮家的、游丝等心知金老夫人想跟金折桂和好,于是瞧见金折桂走路顺当了许多,便赶紧叫金老夫人看。   金老夫人自然也看见金折桂走路不怎么歪歪扭扭,看她走路不像其他女孩婀娜多姿,反而像是她在旁人家园子里见过的豹子。   “小姐的腿好了?太好了。”游丝笑道。   “哪里是好了,你们看地上的脚印,她一只脚是点在地上的。”金老夫人看着地上须臾就被大雪埋起来的脚印说。   “不愧是老夫人,眼神比我们都利。”一众丫头、仆妇堆笑说。   这是怎么了?以退为进?金折桂心内狐疑。   金老夫人拿着大氅裹住金折桂,拉着她向屋子里去,见屋子里挂着一件鹤氅,就叫金折桂把鹤氅披上,然后眼瞅着这屋子里摆着的七七八八弓箭、弩机,又杂乱地堆着一箱子书,过去翻了翻,笑道:“原来是玉家老东西的书被你抄下来了。”   “……祖母今日过来是……”事有反常必有妖,金老夫人跟她呕了这么长时间的气,总不会一下子就消了。   金老夫人等庞铮家的拢了火盆过来,一边烤着手,一边说:“我想你了。”   “祖母?”金折桂并非感情用事的人,叫了一声,依旧疑心金老夫人在以退为进。   “不管你信不信,我是想你这白眼狼了。”金老夫人苦笑,打量着金折桂长高了不少,眼圈一红,说不出话来,“你这白眼狼!”   “祖母。”金折桂眼圈一红,“我不是白眼狼,只是……”   “大局为重?”金老夫人自嘲地一笑,“果然我是罪魁祸首,如今家里除了争衣裳争轿子争向阿五姑娘献殷勤,就没旁的事了。就连你二婶大嫂子都成日忙着跟宁家讨要银子,没功夫祸害家里。”摸到金折桂手里满是茧子,“你比我顽固多了。”   “祖母行事雷厉风行……”金折桂惭愧地想自己莫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你以为我这老婆子痛改前非了?死心吧你,该抠的银子我一样没少抠,你父亲孝顺,你母亲眼下也还在我手心里攥着呢。”金老夫人倔强地握着金折桂的手,再三看她,冷脸道:“听我一句,过两年等腿脚大好了,就撤了这院子吧。免得大姑娘家被人笑话,不好找人家。”   金折桂忙道:“祖母,这可不不行……”   “你不想嫁人了?”   “祖母说什么嫁不嫁人的。”金折桂故作娇羞。   “别跟我装傻,你到底怎么想的?过了年,我带着你大姐姐出门相看人——你二婶子错了一次,不能叫她再错一次,你是怎么想的?”金老夫人再想那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心内苦笑,莫非果然要等十年后看着金折桂凄凄惨惨,她心里才痛快?   “嫁就是了。”金折桂身上开始冒汗,挥手将额头的汗水抹去,又看金老夫人看她,就开诚布公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就是了。”   “可你如今这个样,谁娶你?”金老夫人气道。   “有人娶就嫁,大姐姐都有人来求,我也肯定有。”金折桂笃定地说。   “你就不能不习武?”金老夫人心里气金折桂拿自己跟金擎桂那改嫁的人比。   金折桂摇了摇头,虽拿不准金老夫人的心思,但将额头靠在金老夫人身上,低着头笑道:“祖母,等我武艺高强了,你看上谁,我就给你抢谁来当孙女婿。”   “胡闹!”金老夫人骂道。   “祖母你再看我练一手,将来我学个花木兰替父从军。”金折桂有些尴尬,毕竟她没有为人父母过,拿不准金老夫人的心思,料不定她是真不计前嫌,还是用计诈她,便笑着去拿长枪,然后脱了鹤氅身姿灵活地在院子里练枪。   “老夫人,小姐身手真好。”碧桃拍着手称赞道。   金老夫人淡淡地看向雪地里的金折桂,神情略有些惆怅,半天说出一句:“放出去的猫儿,回来了,性子也野了。”有了那外头的一年多经历,金折桂怎么可能乖乖地回家做淑女。   庞铮家的等人听不懂金老夫人话里的意思,不敢胡乱接着说话。   金折桂跟金老夫人重归于好,令金家众人大呼意外。虽意外,但家和万事兴,总算金家上下能过个好年了。   过年时,戚珑雪还在,南山早被春风得意的范康遗忘,就也跟金家人一同过年。   过年后,金折桂除了应景地作为太后干孙女去明园里磕个头赴个宴,就见天地留在西院里练枪,比金兰桂、金湘桂等老实规矩。   六月六晒龙袍那天,金折桂正在跟沈席辉送来的一杆短枪较劲,就见戚珑雪拿着一副帖子过来,“小前辈,六月二十那天,玉老将军大寿,玉家请了我去。”   金折桂提着短枪,咬牙道:“你去就是了,反正祖母、母亲她们都要去。料来人多,玉九也不敢生事。”   戚珑雪道:“并不是玉九,我年纪大了。妙彤先前提过,玉夫人要替我做主聘人。怕是这次去了玉家,她们就要留下我,叫我在玉家嫁人呢。”毕竟说起来,她跟玉家那头才算有些瓜葛,跟金家除了跟金折桂要好,与上头的长辈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金折桂收了短枪,将短枪丢回架子上,握着手臂转动,“长枪果然不如短枪好用。罢了,既然这样,我就陪着你去。玉八一直没消息,玉家人还真有心多管闲事。”   戚珑雪听金折桂提起玉破禅,便忧心忡忡地说:“就是,梁大叔、月娘、蒙战、阿大他们统统都没消息。阿六说他们大概是出关了。”   “放心,他们个个武艺高强……虽有蒙战拖后腿,但料想不会吃大亏。”金折桂提起蒙战就胆战心惊,疑心梁松一伙迟迟不回,是因为蒙战追过去了。   “蒙大哥哪有有小前辈说的那么没用。”戚珑雪顿脚,眼看自己十七八了,虽在无着观老道士相助下,能给金老夫人、沈氏她们看个脉相,但如今还没开铺子,也没买下院子,许多事想起来就烦心。   “好好,不提就不提。”金折桂笑嘻嘻地说,心想那么多铁血男儿中,戚珑雪难不成真看上了蒙战那毛头小子?   因金折桂许久不曾出过家门,于是她这头会子以“大姑娘”的样貌出门,在沈氏眼中就看得十分重要。   沈氏催着人给她准备衣裳、首饰,心知金折桂走路右脚是前脚掌点在地上的,竟然异想天开地花了一日缝出一只高跟鞋子。   六月二十日一早,金折桂踏着高跟鞋,穿着件柳黄短襦、胭脂裙,梳着双螺髻跟着戚珑雪、金擎桂向玉家去。   金兰桂定亲了,不能出门,这会子金擎桂、金湘桂、金玉桂跟着同去。   进了玉家门,金老夫人跟玉老夫人等夫人们寒暄,金折桂等见过众人,拿了见面礼,就老实地在底下坐着听人说话。   “戚姑娘十八了吧?”一位穿着秋色衣裳的中年夫人问。   玉夫人赶紧牵着戚珑雪给那夫人看,笑道:“快十八了,足足给她父母双亲守了三年的孝呢。”   “原来如此,戚姑娘好水灵的人。”那夫人打量着戚珑雪说。   戚珑雪心知这夫人就当是玉夫人给她找的婆家了,不然她一个孤女,谁会先来问她,先不管这人身份是什么,她是不甘心旁人看在玉家面上娶她,然后日后逼着她跟玉家亲近的,于是轻声道:“多谢夫人夸奖,我还想再给父亲母亲在心里守上一年。”   戚珑雪所料不差,那夫人恰是看在玉家面上,才肯答应相看戚珑雪这无父无母又没嫁妆的女孩,此时听她这一句,就想:这孤女还先摆谱了,她还要在心里守一年,是这一年里不提亲事的意思?   “傻孩子,我知道你孝顺。可若叫你父母双亲知道他们耽误了你的终身,心里又如何能忍心?”玉夫人抹泪道。   “玉伯母放心,花老先生替戚姐姐算着呢。”金折桂插嘴。   玉夫人先只惦记着戚珑雪的事,此时才看向金折桂,见她跟在无着观里哭闹时看着拔高了许多,因玉入禅殿前失态后一直“赋闲”在家,心内有些迁怒于金折桂,笑道:“花老先生难不成什么事都能算出?”又转向金老夫人,拉着戚珑雪的手说:“这孩子在你们家耽搁了那么多时候,叨扰了。如今她年纪大了,耽误不得了,我们也没脸再打搅您老人家了。”   金老夫人心道戚珑雪在金家里养了一年多,如今玉夫人又把她看成玉家人了?笑着对玉老夫人道:“老妹妹,看你这儿媳妇说的话,皇上下过那样的旨意,阿五哪里好再来玉家?一事不劳二主,反正都叨扰一年多了,不如你们家把嫁妆送来,我们替你嫁了阿五?”戚珑雪相貌出众,性情温和又不人云亦云,将来兴许能嫁个出类拔萃的人物。玉家想捡便宜,没门。   金折桂听金老夫人这般说,只当金老夫人帮着她说话。   玉老夫人笑道:“争来争去,反而弄得孩子不自在。也罢。咱们两家就帮着相看。”心知玉夫人急着嫁掉戚珑雪,是怕玉入禅还惦记着,她偏生不叫她遂意。   玉夫人脸色一僵,想起玉入禅院子里的人说玉入禅不近女色,甚至不许人靠近他,他白日里去无着观跟道士们一起念经,晚上坐在床上搓绳子等事,不由地心疼起玉入禅,越发将戚珑雪看做红颜祸水,暗下决心定要把戚珑雪早早嫁出去,断了玉入禅的念想。   玉夫人正在盘算,就听人说:“老夫人、夫人,花老先生在老将军那边替八少爷算了一卦,说八少爷今日回家。”   “算命一说,哪里能够作准。”玉夫人巴不得瞽目老人的话能当真。   金折桂望了眼戚珑雪,心想定是梁松他们先回了家里,见着瞽目老人,瞽目老人才敢说今日回家。   “夫人,门前来了一大群马,流的汗跟淌血一样,可吓人了。”   “夫人,八少爷回来!”   ……   下人们一个个窜进来报信,玉夫人所知的玉破禅最后一个消息就是他欠了十万两银子,此时听说玉破禅回来,赶紧与玉老夫人一同向前院去看。   金折桂瞅了眼戚珑雪,二人赶紧也跟着玉夫人去前头凑热闹,半路转过一道回廊,见虞之渊、玉入禅走在一起,不由地纳罕。   “小前辈。”玉入禅对金折桂恨之入骨,却拿她没办法,看戚珑雪紧跟着金折桂,便又笑如春风地望着戚珑雪。   戚珑雪虽看玉入禅在笑,却如被蛇信舔过。   “金家桂花?”虞之渊迟了一会才认出金折桂,看她腿脚利索得很,心中满是疑惑。   “你们怎么在一起?”金折桂纳闷地问。   “你还不知道?玉九兄弟做了我的伴读。”虞之渊搂着玉入禅的肩膀,看似跟温文尔雅的玉入禅十分要好。   “……那你多保重。”金折桂心生不忍地看了眼被猪队友包围的虞之渊,扭头又跟戚珑雪匆匆向前去。   转过几道回廊,金折桂跟着玉夫人等站在大理石挡屏后向院子里看去,只听几声马嘶后,玉将军语无伦次地连说了几声好马,然后怒道:“混账!你说欠银子,是吃准了咱们家人不会还银子,会调兵过去?!”   “是,儿子吃准了父亲不会送银子,于是等父亲调兵过去,就叫人去关外给我抓马。”已经变过了腔调,此时玉破禅的声音不复稚嫩,低沉中带着暗暗的沙哑。   “咳!”挡屏后,玉夫人有些埋怨玉将军自揭家丑,毕竟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还钱反而派兵过去,这等事如何能宣之于众。   戚珑雪见不是蒙战坏事,放下心来。   金折桂一边放心,一边又去揣测沈氏一根手指头是多少银子,要是一万两,这次就赚大发了。 ☆、77、威风的花架子   77、威风的花架子   以后,谁还敢跟玉家催债……   院子里,看见传说中的汗血宝马,玉将军已经是欣喜若狂、语无伦次,全忘了自己的话在大庭广众说出来是多么的有损身份。   屏障后,玉夫人放了心,开始为儿子骄傲起来——虽是经商,但能抓来汗血宝马也是本事。   金折桂立时转头看向玉入禅,却见玉入禅在她转头的那一瞬,脸上的嫉妒、不甘消弭无踪,又是一派温润。   不甘个什么呀,你军功都是玉破禅让的。金折桂在心内腹诽。   “玉九哥,玉八哥的汗血宝马,可能转让给我一匹?”虞之渊握着拳头,满眼赞赏地走出屏障,看向那四肢矫健双眼如墨玉一般的汗血宝马。   玉入禅稍稍愣住,便跟着出去了。   玉夫人此时也醒过神来,“母亲,老八没事,咱们回去吧。别怠慢了客人。”   “好好。”玉老夫人携着玉夫人的手笑着,看玉妙彤、金折桂、戚珑雪三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来了,就嗔道:“老十,不带着姐妹们吃茶,来这边做什么?仔细被人看见。”   “知道了。”玉妙彤探头望了眼院子,心思一转,一手牵着金折桂、一手牵着戚珑雪,三人就向后院去。   “蒙战他们一准回来了。”戚珑雪捏着帕子,忧心地想他们在外头这么久,定是一直循着蛛丝马迹找马群呢,这么着,定吃了不少苦头,“他们一准找咱们呢。”   “别急,谁叫他们一走那么久没消息的。若他们果然在找,就叫他们急一急。咱们这是去哪?”金折桂“闭关”练武,这是第二次见玉妙彤,因此她问着话,就看跟玉妙彤熟悉一些的戚珑雪。   戚珑雪看了看路,便也望着玉妙彤。   “到了就知道了。”待走到献捷院外,玉妙彤呶嘴叫她们看。   因是献捷二字,戚珑雪、金折桂猜到是哪个男子的院子,戚珑雪先埋怨道:“彤妹妹,怎么能带我们来这边?”   “这是八哥的院子,八哥一准回来洗漱换衣裳。”玉妙彤拉着戚珑雪、金折桂的手不放。   金折桂略想了想,反正是玉妙彤带路,就点了头,跟着戚珑雪好奇地走进去,心里捉摸着玉破禅那憨面刁的院子是个什么样子,待走进去,就瞧见院子里种满了晚香玉。   玉破禅院子里的丫头们见有人来,赶紧迎了出来。   “这是半斤,那是八两。这是大盘,那是小盘。”玉妙彤打趣着,指着丫头们对金折桂、戚珑雪说。   金折桂笑道:“你八哥果然是做生意的料。”拉着戚珑雪好奇地将院子里转了一圈,最后绕进屋子里,瞧见这正五间的屋子里头还留着一股子浓郁的贵贱混淆在一起的香料味,循着香料味,金折桂、玉妙彤合力在书架边的箱子里翻出一箱子香囊、香袋。   “喜欢都拿去。”   忽地一道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玉妙彤吓了一跳,扶着箱子盖的手一下子松开。   “哎。”金折桂赶紧收手,眼瞅着那厚重的杨木箱子盖要砸下来,赶紧麻利地用手撑住箱子盖。玉家这么多猪队友,开个箱子都有风险……   “金妹妹,对不起。”玉妙彤赶紧赔不是。   金折桂笑了笑,手上还握着两个香袋,扭头看向身后来人,脱口说了一句:“你谁呀?”   离开的时候玉破八还是个白嫩嫩水灵灵的英气少年,怎地回来,就冒出一个又黑又高的汉子?看他双目凌厉,鼻梁高挺,菱唇单薄,乍看过去,比那温文尔雅的玉入禅年长了三四岁。昔日恍若一人的孪生兄弟,如今谁都能一眼分辨开他们了。   “小前辈不认得我了?小前辈的模样倒是没变化。”玉破禅弹了弹身上满是酸臭的葛布衣裳,看金折桂脸庞眉眼还跟两年前一样,就笑着从怀里掏出四个小玩意来,一一向戚珑雪、金折桂、玉妙彤丢去。   “埙?”金折桂瞅了一眼,试探着吹了一下。   “少爷,热水准备好了,衣裳……”半斤有些为难了,家里衣裳玉夫人是按照玉入禅的个头给玉破禅准备的,那新衣裳都短小了一些。   “不拘哪个老爷那,去拿一身。”因没衣裳,玉破禅便不急着去洗漱,悠哉地请金折桂等人坐下,“小前辈,我给你带了个大夫回来,回头叫他给你看看脚。”   “八哥怎么叫金妹妹小前辈?八哥给她带大夫,给我带什么了?”玉妙彤娇嗔道,手里捧着埙胡乱地吹两声。   金折桂坐在椅子上踢了踢脚,“不必了,这么多年的旧伤,再治,还要痛上半年。我如今没事了。”说着,走了两步,便也拿着埙吹了两下。   尖利的声音从埙中吹出来,金折桂赶紧放下埙。一阵悲凉凄怆的乐声响起,一扭头,果然瞧见天赋最高的戚珑雪已经掌握住了力度,能短短地吹上一段中听的曲子。   “破八,你这次赚大发了。”金折桂艳羡地说,“我母亲给你多少银子?”   “一万两。”   “这么多?”沈氏好大的气魄,竟然敢在玉破禅身上押这么多银子。   “你三婶那边是三千两,还有你外祖母、舅妈那边……我后头又去了她们家一次,总共她们给了三万多两。”玉破禅知无不言地说,盯着金折桂的脚看了看,“你的脚当真好了?讳疾忌医要不得。”   “当然好了,我习武呢,动作敏捷快了,就叫人看不出来了。”   “习武?练拳还是练刀?”   “练枪,金家枪。”金折桂细想自己是跟着金将晚、金朝梧胡乱地学了一下,算是金家枪,一时想显摆一下,就对玉破禅道:“要不,咱两切磋一下?”   “好。”玉破禅毫不犹豫地答应,“我后头有枪。”起身便带着金折桂向后头两间小小的兵器库去。   玉妙彤怏怏不乐地跟在后头,见玉破禅回来后一口一句小前辈,竟是没搭理她两句。   戚珑雪拉了拉玉妙彤,玉妙彤赶紧露出笑容,紧跟着玉破禅、金折桂向献捷院后院去,到了那两间屋子外,就听金折桂兴奋地叫:“好枪!”   “喜欢都拿去。”玉破禅再一次大度地开口。   玉妙彤道:“八哥,九哥要,母亲怕你回来了生气都拦着不许他拿。”嘟嚷了一句,瞧见金折桂拿着一杆长枪出来,就向后让了让。   “不能拿吗?”金折桂看向玉破禅,别跟那箱子兵书一样,送了还兴要回来的——欠债不还都能派兵,催债的话,玉家会更无赖。   “能拿,这些是我打小收集来的。”玉破禅自己个也拿出一杆长枪,忽地枪上红缨一抖,转动长枪,卷着枪花就向金折桂不好的右脚上刺去。   “卑鄙!你那汗血宝马如何处置?别忘了要跟地头蛇拜码头。”金折桂向后跳去,枪头红缨旋着,就向玉破禅胸口刺去,待长枪被挑开,立时明白自己“闭关”许久,依旧不是玉破禅的对手,眼珠子一转,待要智取,又想如今是切磋,输了就输了,能知道自己哪里不足也好,于是聚精会神地又向玉破禅刺去。   “两匹顶好的,待换了衣裳就跟着祖父、父亲一匹献给皇上,一匹献给太上皇。”玉破禅早看出金折桂那“金家枪”的短处,干脆立着枪,等她将威风凛凛的花架子使完了,才提枪干脆利落地向她右腿上扫去。   果然,一是腿脚毛病还在,二是襦裙碍事,金折桂立时被扫倒在地上。   “哎,八哥,你来真的?”玉妙彤先还错愕太上皇、皇帝成了地头蛇,待瞧见金折桂跌在地上,赶紧将她扶起来。   “破八,我的枪怎么样?”金折桂起身后由着戚珑雪、玉妙彤给她拍裙子,兴奋地请玉破禅指教。   玉破禅不说话,却慢悠悠地学着金折桂使枪。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金折桂瞧见那一个接一个的花架子,叹道:“难怪祖母总说我是耍把戏的,看着真像是耍把戏的。”将长枪一丢,气馁道:“还你的枪,免得你们家人又上门来讨。”   “我们家人才不去讨!”玉妙彤赶紧收了枪,递给八两。   “回头我给小前辈打一个银枪。”玉破禅抱着手臂,又思量一般地跟金折桂说,“除了献上的,送人的,剩下的马,要怎么卖出去?还请小前辈指教。”   “僧多粥少,谁家买不到都是仇。叫皇上给拨地拨银子修建马场,你们的人会喂马,马场自然归你们。以后马场里出的纯种汗血宝马,先卖给皇家,等马多了,再试试跟其他的良驹配种,瞧瞧能配出什么好马来。免得一头一头卖出去,各家不会养马不说,弄坏了马种,也不好。”金折桂拿着帕子在面前扇风,奔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原则想叫财大气粗的玉破禅给弄一个金枪,但又觉得一个女人拿着金枪,若败了还好,若不败,叫人说金枪不倒,不大悦耳。继而想起自己姓金,只能在心内为自己掬一把泪。   玉破禅略略思量,见金折桂的话恰合了自己的心思,就说:“好,回头就请皇上拨银子拨地去。”   “马场是哥哥的,银子地是皇上出的,皇上又不傻,怎么会答应这事?”玉妙彤插嘴道,心里不满玉破禅只跟金折桂说话。   “彤妹妹,都说了先卖给皇家呢。”戚珑雪将手搭在玉妙彤肩头。   玉妙彤微微撅嘴,撒娇道:“八哥,我要一杆金枪。”   “你又不使枪。”玉破禅哪里知道玉妙彤小姑娘家吃醋的心思,果断地拒绝,听半斤来说衣裳、水准备好了,抱拳道声失陪,就向前头洗澡换衣裳去。   “哼。”玉妙彤瞪了玉破禅一眼,却搂着金折桂的臂弯问,“八哥为什么叫你小前辈?还有阿五姐姐,也叫你小前辈。”   “我辈分高——女孩子家,别使金枪了。”金折桂拉着玉妙彤的手,“走,咱们回宴席上去,指不定玉伯母叫人拉了一匹汗血马叫大家伙大开眼界呢。”   玉妙彤脑筋有些转不过弯,隐隐有些闷闷不乐,但一听说能见汗血马,立时来了兴致去看。半路上瞧见不少女孩子在通向献捷院的路上等候,玉妙彤跟众人寒暄之后,拉近戚珑雪、金折桂两个,低声说:“她们都是冲着我们家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来的。”言语里很是骄傲自得,神情十分看不上那些在路上假意玩耍,真心等着撞大运的女孩子。   戚珑雪虽喜欢玉妙彤天真烂漫,又有些侠义心肠,但却不喜欢她这副洋洋自得、睥睨那些女孩子的模样,当即甩开玉妙彤的手,冷笑道:“冲着来的又怎样?谁不想自己将来找一个一心一意对她的人?你们家立出那规矩就是指望人家好女孩听到风声看过来的。”   玉妙彤见素来脾气最好的戚珑雪动了怒,一时呆住,木讷地辩解说:“不是呀,戚姐姐,她们……就跟闻到腥味的苍蝇……为了我八哥、九哥处处巴结我……”   “苍蝇?”金折桂失笑,想起方才堂上,玉老夫人、玉夫人提起各家女孩子的时候都是一副“这小姐看着还好,但我们要再挑挑”的“谦逊”模样,便抱着手臂,在玉妙彤耳边轻声地把金老夫人对玉家“当婊、子还立牌坊”的评语细细说了一说。   玉妙彤只比金折桂大两岁,此时才十三岁的人,昔日因家世、家规的缘故处处被人捧着,此时冷不丁地被金折桂、戚珑雪拆台,一时受不住,脸色一白,想起金家都是原配,自家却是继室多多,就连她母亲,都不是玉将军原配,眼泪簌簌落下,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半天呜咽着扭头跑了。   “哎——”金折桂喊了一声,却见玉妙彤头也不回。   “咱们是不是过份了?”戚珑雪担忧地说,玉妙彤毕竟还年幼,一下子叫她知道她以为是福地的家庭其实是地狱,她正人君子的长辈们都是伪君子,她心里定然受不住。   金折桂心有戚戚焉地点头,“去跟她赔不是?”玉妙彤就是对其他女孩子傲慢了些,旁的却没什么缺点。   戚珑雪正待要点头,却见初翠、携云寻了过来。   “小姐们,花园里牵来一匹汗血马,老夫人叫你快去看看。”初翠、携云过来,催着金折桂、戚珑雪赶紧过去。   金折桂、戚珑雪连连点头,又看初翠还探头,就疑惑地问:“还找谁?玉十姐姐回自己房里了。”   “大小姐不见了。”初翠低声说。   金折桂想想金擎桂那么大的人了,知道分寸,又怕方才冲动教训玉妙彤,回头玉妙彤跟玉老夫人、玉夫人说,闹得场面尴尬,就先跟的戚珑雪、初翠、携云向花园里去看汗血马。   这马不曾跑动,身上没有汗水,就只比寻常的马矫健一些罢了。   况且夫人们不曾就近看过马匹,哪里懂得相马,不过是听说汗血宝马这名头,就跟着人胡乱起哄地称赞好马。   “你大姐姐去找你们,你瞧见她人没有?”金老夫人低声问金折桂。   金折桂摇摇头,“没瞧见大姐姐去找我们。”   金老夫人眉头微蹙,见沈老夫人跟她说话,立时舒展开眉头,跟沈老夫人有说有笑起来,过了小半日,瞧见金擎桂脸颊微红地回来,眉头又微微一蹙。   因有宝马,玉老将军的寿宴上众人的话头三句绕不开一个马字,有等着分马钱的,也有盘算着买马要马的。   待到傍晚晚宴摆上,更有两道圣旨过来锦上添花,一道圣旨是赞玉将军、玉入禅屡立奇功,一道是赞玉破禅献出骏马。   等听见王太监尖细的声音说皇帝给玉破禅拨银子拨地,叫他为朝廷培养良驹后,众人因无缘得到汗血宝马,不禁唉声叹气起来。   金折桂见圣旨里头,皇帝竟然叫玉破禅在户部挂名了,暗道好个玉破八,一眨眼就成皇商了,因还对玉妙彤那小姑娘心存愧疚,就不停地在人群里寻她的身影,半日没找到人,又抽不开身,只能作罢。   宴席过后,金家人齐齐上马上车回家,回了家,一群人送金老夫人、金阁老回房,告了晚安后要退下,金老夫人却说:“擎桂留下,其他人都回去歇着吧。”   金擎桂明显地哆嗦了一下,就答应了。   金折桂疑心金擎桂也做了扑火飞蛾,毕竟这年头,能不纳妾的人家实在是好。跟着沈氏等退下,路上听沈氏、岑氏二人商议着玉破禅此次能分她们多少银子,日后又能分多少给她们——毕竟马场可是个长久的买卖,每生出一匹马驹,她们都有银子分,傻子才乐意一次性地从玉破禅那拿银子。   “你们,都给玉家老八银子了?”冷氏听两妯娌商议着银子银子,不觉眼馋,因玉破禅做过的事,她心里恨不得剥了玉破禅的皮,可是谁会跟银子过不去?   “是呢,本以为能赚个几百两买胭脂,没承想,玉小哥那般能耐。”岑氏欢天喜地地笑给冷氏看。   冷氏脸色越发不好看,转而盼着玉破禅还能再来一次金家游说众人拿银子给他做买卖。   金折桂心想玉破禅大概要成为后宅女人们最喜欢的后生了,除了他,谁会想着跟女人集资?   半道上三家分开走,金折桂、戚珑雪二人跟着沈氏回大房院子,才进了院子,就见金蟾宫、南山二人过来着急地告状:“母亲、姐姐、阿五姐姐,有人抢我们的马!”   “反了他了!”金折桂脱口说,继而低声问:“谁抢了你的马?”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让心花如约盛放、ss、潜水大王三个同学的霸王票 ☆、78、喜欢只管挑   78、喜欢只管挑   “父亲,是父亲!”金蟾宫已经急出了眼泪。   沈氏心道这叫什么事?不等她安慰金蟾宫,闻信过来的金朝梧、金将溪、金将禄等纷纷过来,道一声叨扰,听见一声响鼻,就向后院去。   “是汗血宝马吗?”金折桂赶紧问。   “是,是破哥哥答应我们的马。”金蟾宫气得鼻涕都流了出来,拉着沈氏告状,“破哥哥叫人送马来,父亲看见了不叫我碰一下。”   “也不叫我碰!”南山紧跟着添了一句,一张小脸也满是气愤。   “马不是该养在马厩里吗?”戚珑雪纳闷了。   沈氏拿着帕子给金蟾宫擦过眼泪,又给南山擦,“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的,叫人笑话。马就在咱们院子里,跑不了。”走了两步,闻到一股臭气,却听金将晚、金朝梧兴奋地说“好马好马,果然不凡,该给它配上上等的马槽缰绳”。   “折桂院子里有上等的白石马槽……”   “父亲,那是我做盆景用的。”金折桂赶紧出声打断金将晚,心气金将晚竟然将主意打到她院子里摆着的山水田园上了,眼珠子一转,想起金蟾宫说的我们,心知还有一匹马是她的,就先快步走过去的,瞧见骏马野性难驯,就连金将晚也不敢靠近,就走近说:“父亲,我得把我的马牵回我院子去。”只见后院里的芭蕉、兰花、茉莉、月季被一红一黑的两匹小马践踏得惨不忍睹。   金折桂一靠近,黑色的那匹种种地打了个响鼻,将头从正在啃着的兰花上移开。   “小心。”金将晚一把将金折桂拉来。   “伯父,它怎么不流汗?”汗血马最要紧的是流汗!不知何时挤过来的金朝枫疑惑地问。   “……要不,跑一圈?”金将晚心痒难耐,良将配名驹,眼瞅着这早先只闻名不见面的宝马,不住地搓手。   “不行!这马还没被驯服,得叫我来驯马。”金折桂不懂得驯马,但懂得驯人,立时拦在金将晚前头,“好马是谁驯服了就任谁当主人的,我的马,别人不能动!”   金蟾宫闻言,果然也放出豪言:“我也要自己驯马。”   “魁星!蟾宫!”金将晚心里不服气了,原以为论资排辈,玉家或送或卖,都能匀给他一匹,没承想,玉破八竟然留着马奉旨修建马场。   “蟾宫,马送到西院去,姐姐替你看着好不好?”金折桂对金蟾宫循循善诱。   金蟾宫赶紧点头,金将晚立时道:“不行,你那院子靠近外墙,别叫人偷走了马,我琢磨着,明儿个就有人上门想来买马。”捋着胡须,心想玉破禅那边是奉旨了的,所有的马都做了马种,眼下所知的,只有他们金家有两匹小马驹,若是京里的王侯们听到风声,难保不上门软硬兼施地讨要……   “……父亲,女儿就住在西院边,你不担心我被人偷走?”金折桂郁闷地看向金将晚,果然从古至今的男人爱好都是美人、坐骑。   金将晚被金折桂问住,又催着丫鬟们:“去厨房拿胡萝卜、去叫夫人拿上等花蜜来。”试探着摸了摸黑色的小马,待马尾扫过来,赶紧收了手。   “魁星、阿五快回去睡觉,大晚上的,你父亲他们向哪里跑马去?”沈氏冷眼瞧着金将晚等人,又叫人送南山、金蟾宫二人回房睡觉去。   “不行,我的马要拉回我院子里去。”金折桂可不想错过这个从金将晚手上捞好处的机会,固执地走到马前,伸手拉住黑马的缰绳。   黑马正在啃兰花,冷不丁被拉了一下,前蹄立时仰起。   眼看金折桂就要被踏上,电光火石间,金将晚迅雷不及掩耳地拦腰将金折桂抱起,慌忙向墙角退去。   金折桂吓了一跳,捂着胸口看那乍然发作的黑马,扭头看金将晚满脸愠怒,赶紧道:“马送父亲了,我不要了。”等金将晚松手,赶紧离那黑马远远的。   “……回头送你一匹温顺的小马,我教你骑。”金将晚见金折桂如此孝顺,投桃报李地说了一句。   “父亲许我骑马了?母亲、母亲,你听见了吧。”金折桂拉着沈氏的手兴奋地说。   金将晚一愣,这才想起沈氏、金老夫人都暗示过不许金折桂骑马,待要赶紧将前头的话收回,却见沈氏淡淡地看他一眼,已经带着戚珑雪、金折桂等回房去了。   金将晚心说不好,但此时一心挂在马上,又是叫人拿蜂蜜又是喂花露,折腾到了半夜,才跟金将禄、金将溪等散了。回到房里,草草洗漱,见沈氏已经熟睡,伸手推了推她,问:“今儿个魁星去玉家,还有人提她的腿脚吗?”   沈氏从梦中醒来,闻到金将晚身上没洗掉的马味,皱着鼻子将被子扯上来遮住鼻子,“钱家人三句离不开魁星的腿脚,一心巴望着魁星走路拐上两步。幸亏魁星的心思不在那些女人身上,没去听她们说话。”眼角一湿,想到几个女人有意无意地说什么瘸子,心里就泛酸。   “他们家想得美。”金将晚冷笑。   钱家的心思明白的很,就是将金折桂是瘸子的事张扬开。就跟买马一样,将好生生的马说成病的,这么着没人肯买,他就能花上小价钱买了马。   沈氏正抹泪,察觉金将晚拿手往她身上摸,怔了怔,开口问:“老爷,你觉得母亲身边的游丝怎么样?你若喜欢,我替你求来。”   金将晚放在沈氏胸口的手顿住,翻身躺下,“阿意,你还记得……”   “我困了。”沈氏想到明日还有很多事,比如她种的兰花还要再去收拾残局。   金将晚悻悻地收回手,枕着手臂躺了躺,又起身抽出枕下《论语》,问丫头要了一盏风灯,向屋后去看两匹小马,看小马卧在地上,便席地坐下,对着风灯看书,半天摸到地上掉下的一片兰叶,这才想起两只马驹吃的是什么,懊恼地一拍头,又不肯先低头回房去,于是不住地捂着嘴装咳嗽。   “装可怜给谁看呢。”沈氏打着哈欠,对进屋子里跟她汇报金将晚情况的白鹭说。   白鹭见沈氏不管,也只能作罢。   第二日一早,沈氏院子里又挤满了人,上朝前,昨儿个没来看马的金阁老也过来了,听金将晚得意地说金折桂孝顺地把黑马给他了,立时满脸笑容地说:“有其姐必有其弟,蟾宫今儿个指不定也会把马送给我。”   祖父一把年纪的人,要马做什么?金朝梧心内腹诽。   金将晚立时为难起来,看昨儿个金蟾宫哭成那样,虽金阁老暗示了,但他也不好叫金蟾宫送马给金阁老。   “父亲,该上朝去了。”金将晚催促道,带着一步三回头的金阁老等向院子外走去。   金蟾宫、南山去学堂之前也来看了一眼,剩下的时候,就只剩下金折桂、戚珑雪对着被马啃得只剩下根子的兰花发呆。   “根子在,应该,能养活吧?”戚珑雪不忍地看着沈氏。   沈氏苦笑道:“算了,这边养着马,也没地再养花了。”   昔日芙蓉花,今日断肠草?戚珑雪也从金折桂那听说过沈氏、金将晚二人乃是青梅竹马,看沈氏不住地心疼地看着兰花,心里替沈氏抱不平,暗道金将晚什么时候能察觉到他的爱马把沈氏的兰花啃光了。   “小黑,小黑。还剩下一片兰花叶子,你吃不吃?”金折桂拿着一片叶子凑到小黑马跟前,眼下没有金将晚,她也不敢挨得太近。   “夫人,鼎国公府的夫人来了。”白鹭过来传话,眼瞅着院子里娇俏的小丫头皱着鼻子小心翼翼地锄马粪,赶紧问沈氏:“夫人,不会……一直都在咱们院子里养马吧?”   这一天还好,两三天下去,这院子还怎么住人。   “这得看老爷的意思了。”沈氏试探着摸了摸小红马,见那小红马并不闹腾,就又顺着它的脖子摸了摸,转身带着白鹭去金老夫人房里见人去。   金折桂笑道:“这红马必定是公的,好色得很。”看了一会子,见戚珑雪有些心不在焉,心知她等着梁松、蒙战等来接她出去,就体贴地说:“咱们回房先收拾东西去?你要走了,我怪舍不得的。可是不放你走又不行……”   戚珑雪道:“你等我开了铺子,请你过去坐坐。”   “阿五就会咒人,你开的可是药铺。”金折桂笑着打向戚珑雪,二人立时回房去收拾东西。   这会子,女孩子,除了金折桂、金擎桂,其他的都去了学堂。因此院子来处处安静得很。   到了午时,果然沈氏带着月娘过来了。   月娘过来,先打量金折桂,看她走路没有大碍,放心不少,又看戚珑雪,见她生得越发脱俗,心叹难怪金老夫人不舍得放人,戚珑雪这相貌,宫里的娘娘们都未必比得上。   “魁星,陪着梁娘子说说话。那边鼎国公夫人没走,又来了个韦侯夫人。”沈氏无奈地一叹。   “都是从冲着马来的?”金折桂问,看向月娘,见月娘听到马字,淡淡一笑,心想梁松、蒙战、阿大他们必定都有好马。   沈氏点头,“据说玉家人除了老将军、将军有马,其他人都没份。”   金折桂又拉着沈氏的手,“母亲,那梁大叔、阿大他们来接阿五,我能不能送阿五去梁大叔家?”   沈氏一怔,迟疑道:“你祖母说阿五年纪大了,此时出去了没人替她做主,别耽误了她的终身。”   金折桂听出金老夫人要替戚珑雪做出说亲的话音,忙道:“谁说没人做主?梁大叔、梁大婶都在呢。”   “……那你等晚上好生跟你祖母说说,别惹她生气。”沈氏琢磨着金老夫人是想接着戚珑雪捞个好女婿,这事若是戚珑雪答应,那就是两全其美的事,若戚珑雪无心,那就是金老夫人独断专行。   金折桂答应了,等沈氏走了,安慰戚珑雪两句,便跟戚珑雪一起打听他们在西北的事。   月娘皮肤粗糙了许多,毕竟西北风大天干,听她慢慢说起玉破禅一行人如何循着蛛丝马迹找到马群,如何费上数月驯服头马,金折桂、戚珑雪不禁也为他们一路的惊险捏一把汗。   月娘不能在金家久留,许了戚珑雪过两日接她走,便离开金家。   金折桂待打听到前头来做客的夫人们走了,立时去金老夫人房里找她,看金老夫人在检查金擎桂抄的佛经,心里不明所以,挨近了金老夫人,抱着她的手臂道:“祖母,阿五姐姐不想留在咱们家,咱们就放了她走吧。”   金老夫人一顿,笑道:“别是你自作主张吧,今日过来的月娘是个什么人?我忙没见她,听你二婶子说是个脸上有疤也比旁人俊俏的。”   金折桂赶紧将月娘的身世说了一通,遮遮掩掩,把虞之洲等事也说了。   “……是个奇女子。”   “祖母,梁大叔他们一群人个个不凡,若不是……父亲、玉将军他们,如今他们早功成名就了。祖母何苦好人不做,做个坏人?”戚珑雪虽不是金家人,但若想出金家,也非要金老夫人点头不可。不然闹出来,人家只说金家好客,不会说金家不讲理。   金老夫人先以为戚珑雪是孤家寡人,此时听说戚珑雪跟一群能人异士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自然不敢再莽撞地给她寻婆家,免得跟玉家一样出力不讨好——若是戚珑雪心里对她有敌意,凭是再好的女婿,金家也借不到力。于是点了点头,转而问金折桂:“昨儿个去玉家,你大姐姐腰上挂玉了没有?”   金折桂仔细回想一下,摇头道:“我不记得了。”因萧综的缘故,她跟金擎桂亲近不起来,自然不会留意金擎桂身上的饰物。   “去吧,叫阿五安心,没有强留客的道理。”金老夫人心不在焉地说。   金折桂见金老夫人有心事,心思不在戚珑雪这,赶紧回去。第二日一早捎信给梁松、月娘他们,等到后日,梁松、蒙战、阿大四人便跟着玉破禅上门来接人。   玉破禅终于露面了,等着分钱的沈氏、岑氏,等着给玉破禅送钱的冷氏、宁氏纷纷出来迎客。   金折桂陪着戚珑雪自然也要出来。   梁松、蒙战等是外男,只叫如鲠在喉的金朝桐陪同在前院吃酒说话,玉破禅虽看着高大,但也不过十五六,算是世交家的小后生,被请进金老夫人房里说话。   “马场怎样了?地圈好了没?”金老夫人关切地问。   “户部在叫人量地,皇上知道这马需要多跑才能长得好,据说划下一座山头呢。”玉破禅谦逊地道。   “得防着人使坏。”冷氏生硬地j□j一句话,极力地劝自己别在这会子厌烦玉破禅,得看在银子的份上尽释前嫌。   玉破禅道:“多谢金二婶提醒,皇上也说,要多派人看着马场。免得有人想偷马。”   “破哥哥,姐姐的马叫父亲抢去了。”不知今日何故没有去学堂的金蟾宫忽地露出头来,环顾一圈,才将眼睛盯在屋子里唯一的男性身上。   瞧着,他竟是只管告状,没认出来玉破禅是哪个。   “没事,喜欢只管挑去。”玉破禅随手递给金蟾宫一个陶埙。   “真的?”宁氏脱口道,想起金朝梧回家后,因她催着要银子,就跟她生分了许多,暗道自己送金朝梧一匹好马,他定然会对她温柔体贴。   “是小前辈喜欢只管挑去。”玉破禅转头看向金折桂。   被一双深邃的眸子注视着,那种谁都不可以、唯独你能够的受宠若惊的眩晕感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金折桂茫然了。 ☆、79、底线   79、底线   老怀甚慰——金折桂受宠若惊之后,赞赏地看向玉破禅。   鲜少人能够明白金折桂给玉破禅的伤害。不曾遇到金折桂之前,玉家家兵家将在玉破禅心中个个神勇强悍,待遇到金折桂,玉家家兵家将就成了拖后腿的角色。是以,玉破禅、阿大四个,无不对金折桂的赞赏汲汲以求。   玉破禅终于要来了自己想要的眼神,心内得意。   “八少爷,皇上说马场要修建好得费上一些工夫,他跟太上皇商议了一通,这两年他们二人都无心狩猎,良驹圈养在马厩里又会闷坏了。是以,他请你把马放到皇家猎场去放养。”游丝在门前替玉破禅传话。   玉破禅果然是个大忙人,且是跟皇帝一起忙大事。   众人不禁又对他刮目相看。   “玉小哥下一笔买卖要做什么?”宁氏硬着头皮问,脸面值个什么?想起宁家不肯还钱,外头人跟她催债,最后还是金将溪替她还了银子,不觉两颊羞红。   玉破禅沉吟道:“这大半年都要忙着马场的事,不会再去做其他买卖。”   “那马场可还缺钱?”冷氏心里懊恼上会子没赶上好时光。   “回金二婶,马场上有皇上出钱呢。”玉破禅站起身来,对金老夫人、沈氏等人拱手说,“金祖母、金婶子们恕罪。皇上那边有事吩咐,晚辈待送了阿五姐姐回梁家,便要立时跟梁大叔他们去将马儿放到皇家猎场。”   “放那,不怕被狼群偷袭吗?”沈氏心软一些,因自家屋后两匹小马儿在她手下温顺得很,就爱屋及乌,怕玉破禅那边的马受委屈。   “它们原本就是野马,有狼群更好,免得它们丢了那份高出家马的野性。”玉破禅说完,留下此次带来的礼物,又要接戚珑雪去梁家。   “祖母、母亲,我舍不得戚姐姐……”金折桂依依不舍地拉着戚珑雪的手。   “跟着去吧,快去快回。跟花老先生问声好。”金老夫人言毕,看玉破禅要走,又扬声道:“玉小哥留步,跟我去房里说说话。”   莫非老婆子想一个人跟玉破禅赚钱?冷氏、宁氏心中腹诽。   玉破禅上前,搀扶着金老夫人向房里走,待走进金老夫人房里,就恭谨地放手。   “玉小哥,你回来之后,家里的哪个嫂子生病了没有?或者,你家给你摆洗尘宴,哪个人,托病不出,或者红着眼睛出来的?”金老夫人虽知金擎桂恨嫁,却也知金擎桂不糊涂,那错了辈分、低了身份的,她可瞧不上。   玉家不同于金家,玉家因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家中子女稀少。为显得子孙繁多,男孩女儿便按齿序一起排序。   玉破禅上头加上堂兄弟,拢共只有四个哥哥。是以,他略想一想,就回忆出家宴那日的情形,“回金祖母,非礼勿视,家中嫂子们如何晚辈并未去打量。只是依稀听说大哥跟大嫂子吵了一架。”   “原因呢?”   “据大哥说是大嫂子前头才跟祖父祝寿,后头就嘀嘀咕咕对祖父不敬。”   “哼,家丑不可外扬。两口子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你大哥还真不怕你祖父不待见你大嫂子,这是存心要逼着你大嫂子自裁谢罪呢。”媳妇们抱怨公公婆婆的时候多了,当夫君的再孝顺,在房里训斥几声就罢了,哪里有向外张扬的?都是大家出来的女儿,哪一个不是要面子的,被人传说不孝,可不是杀人不见血嘛。   金老夫人眼中精光一闪,“捎话给你大嫂子,若是她被家里长辈们逼死了,那就遂了你大哥的愿了。命是自己的,脸皮厚一些,才有好日子过。”打发玉破禅出去,随后叫了庞铮家的进来,对庞铮家的吩咐道:“随便挑根旧簪子,叫庞铮扮作二房的范忠去找玉大少爷,就说我瞧见大小姐身上的玉没了,逼着她找。如今且拿着簪子换回玉,再请他末时有归庵一聚。莫忘了,立时叫人抬出一顶小姐们的翠幄轿子向有归庵去。待玉家大少爷进了有归庵,拿住他,然后叫个尼姑告他意图不轨,逼着他写下认罪的字据。”   庞铮家的不明所以,但听又是大少爷又是大小姐,心里料到不是好事,不敢多问,赶紧去寻庞铮办事。   此时外间金折桂去送戚珑雪,沈氏、岑氏各自回房去清数玉破禅送来的银子。   冷氏、宁氏正心存不甘,就见金擎桂急得满脸是泪地推门进来。   “母亲、嫂子。”金擎桂秀丽的脸上神情惨淡,一双眼睛不安地闪烁.   “擎桂,这是怎么了?”冷氏唯恐金擎桂知道了萧综是怎么死的,吓得心惊肉跳,殊不知,金擎桂如今早忘了萧综了。   “母亲,若是我去了祖母那边出不来了。母亲就拿这帕子,叫人寻玉家大少爷救我。”金擎桂着急地说,听见外头游丝寻过来了,额头沁出细腻的汗水。   “这是……这是怎么了?”冷氏张口结舌。   宁氏因金擎桂要改嫁,原本就小看她两三分,此时见她跟个玉家大少爷有瓜葛,越发鄙夷她,“母亲,看样子,大妹妹跟玉家大少爷有来往。”   冷氏手一哆嗦,一巴掌扇在金擎桂脸上,又将金擎桂塞在她手里的帕子丢在地上狠狠地踩上两脚,“糊涂东西!原本京里谁不赞你好,如今你、你,玉家又不能纳妾,就算能,你就自轻自贱到这地步?”拉着金擎桂就又向她身上打去。   金擎桂膝盖一软,跪在地上,任凭冷氏打骂:“母亲,你女婿还在的时候,女儿眼瞅着他放浪没行止,已经是伤透了心。再不肯嫁个那样的绣花枕头。母亲要打就打,只求母亲千万替女儿看长远一些。悟禅说他跟他夫人已经四五个月说不上一句话了,碍于家里的规矩,又不能纳妾,他又洁身自好,不肯去那些脏地方风流,满心的苦没地去说……母亲,就算没我,他跟他夫人也必是要散了的……母亲好歹替我想一想……”手上抓着冷氏的裙子,摇着头不住哀求,眼瞧着冷氏红着眼眶掉泪了,心知冷氏心软了,不由地松了口气,待外头游丝来催,就擦了擦脸,理了理头发,低着头向外走。   “母亲,你可万万不能做这种事。”宁氏旁的不好,但在女子节操上头,是雷打不动的坚定守护者,看金擎桂出门,冷氏就要去捡帕子,忙眼疾手快地抢过帕子就要拿到外头丢掉。   冷氏一把抱住宁氏,又出声叫门外守着的丫鬟胭脂、玉铛看好门,这才重重地将宁氏推开,冷笑道:“你偷了我们家那么多银子,若论谁不好,头一个就是你。擎桂再怎样,都姓金,老夫人还能杀了她?你一个不好,就要被赶回宁家。你们宁家的罪名还没洗脱呢。”   宁氏一僵,伸手将玉悟禅的帕子丢在地上,待要说句大义凛然的话,又畏惧冷氏,缩着手,半天嘟嚷了一句:“我什么都不知道,母亲,这事别扯上我。”说罢,怕沾上麻烦地赶紧回自己房里躲着去。   冷氏一脸惭愧,到底她心里对金擎桂做下的事也不赞同,但事已至此,看金擎桂那害怕的模样,只怕金擎桂想抽身都难了。转而想玉家没有妾室,金擎桂嫁进去,有个一心一意待她的人也好。   心里正左右为难之时,金擎桂的丫鬟小蝶过来报信说:“夫人,老夫人房里拿出一把头发,丢在院子火盆里烧了。”   冷氏头皮一麻,割头发乃是重刑,若是罚金擎桂吃斋念佛,还能设法敷衍过去;金擎桂没了头发,自然不能再出房门一步,“大小姐还没出来?”   “还没呢。”彩蝶料到头发是金擎桂的,也吓得手脚发软。   “快,叫范忠来,叫他拿着帕子去寻玉家大少爷,叫他一人做事一人当,是个男人,就来救擎桂。”冷氏抖着手,心道金老夫人定然不肯将金擎桂的事声张出去,如此,自然会放过金擎桂——此外,她又盼着金老夫人能够借着多年的积威逼着玉悟禅设法娶金擎桂。   彩蝶、胭脂才去吩咐人,前头金老夫人就叫冷氏也去。   冷氏战战兢兢地过去,路上见着笑盈盈的岑氏、金玉桂,心虚得很,勉强笑着进金老夫人房里,见门窗紧闭的屋子里,金擎桂齐腰的乌黑秀发被金老夫人从根子剪掉一把,露出额头上角白生生的头皮。   好狠!冷氏看金擎桂额头上一片青红、弓着身子缩在地上已经哭死过去,落泪故作不解道:“母亲,这是……”   “老婆子最恨女人为了玉家那破规矩逼死人家原配。不想,家里头竟然出了个那样的贱骨头。”金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瞪着金擎桂,“从今儿个起,哪里都不准去,就呆在我这屋子里。等我给她寻好下家,弄个假髻给她,打发她出嫁。”   冷氏哽咽道:“母亲……这不是擎桂一个人的错,玉家那混蛋……”   “放心,也少不了那混蛋的。”金老夫人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母亲……怕是擎桂也留了东西在人家手上,闹出来,多不好看。不如,咱们叫玉家大少爷答应明媒正娶擎……”   “呸!你拿这话跟你儿媳妇说去,看她会不会当你的面唾你一口!”金老夫人斜睨向冷氏。   冷氏脸上越发涨红,她一辈子也不曾遇上这样的事,早先若听人说起,她必也是鄙夷不屑的很,但如今事到临头,只能豁出去替金擎桂说话。   “……祖母,你拿他怎样了?”金擎桂悠悠地醒来,只觉得头顶被风一吹,就凉飕飕的。   金老夫人道:“我要他死,你能拦着?”   金擎桂蓦然地睁大眼睛,“祖母怎会这样恨孙女,若换做旁人家的、旁人家的祖母,必定会、必定会帮孙女一把……为什么魁星那么大逆不道,祖母都、都跟她和好了,孙女不过是、不过是……”   “我许你们在我饭里撒沙子,权当做你们小孩子家玩笑,气一气就罢了。但决不允许你们踩我的脸!”金老夫人冷笑,怅惘地回忆着,“钱家最风光的时候,京中女孩们没有不想结交我的。那会子我有两个金兰姐妹,这半年在她家过,那半年去她家过。今儿放风筝,明儿赛龙舟。三家亲热得很,我们姊妹那会子不懂事,成日里胡言乱语,说些将来都嫁到一处的话。没成想,一语成谶,果然嫁到一处了。如今她们两人都死了,也都埋在一家的坟茔里头了。”   “……这、这不好吗?”金擎桂困惑地接话。   “好、好得很!姊妹亲热得很,生死都在一处!”金老夫人咬牙切齿。   冷氏赶紧抱住金擎桂,捂住她的嘴,金老夫人素来跋扈精乖,跟邻居兼亲家沈家老夫人都不亲近,更遑论旁人。越是这样的人,朋友越少,越重情。料到定是那两姊妹嫁到一个人了,才会叫金老夫人这么恨。   金擎桂捂着自己的头皮,羞愤欲死却又不敢死,满心里牵挂着玉悟禅,怕他因金老夫人的缘故退缩。   金老夫人沉浸在往事中,越看金擎桂越恼火,虽恼火,却不撵她们母女出去,静静地熬到掌灯时分,听人说庞铮来了,就叫他进来。   庞铮进来后,不敢抬头,垂着头跪在地上,先交出一份认罪书并金擎桂的玉佩。   冷氏赶紧拿了书给金老夫人看,金老夫人见里头金悟禅认了强、奸尼姑的罪名,便将认罪书给冷氏看。   冷氏哆嗦着手,犹豫道:“母亲,这么着,玉家大少爷会不会……”   “庞铮,从头慢慢给我说起。”金老夫人道。   “是。小的们埋伏在有归庵外,等玉大少爷过去,将他引到厢房里,就将他擒住,逼着他签字画押。”   “好。今日出力的统统有赏,告诉玉悟禅,他夫人最好好好的,若是他夫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金家立时拿着这字据告状去。”金老夫人用力地把金擎桂的玉佩丢在金擎桂身边。   一声清脆的玉碎声响起,金擎桂呆住,膝行到金老夫人身边,“祖母,是什么字据,是什么字据?”   “……是玉悟禅逼、奸金家尼姑庵里尼姑的字据。”冷氏颤着声说。   金擎桂闻言立时就要来抢,奈何她一直跪在凉地上,此时血脉不畅,两腿麻木动弹不得。   “庞铮退下吧。叫老大家的、老三家的还有女孩子们都来陪我吃饭。擎桂要留下吗?”金老夫人云淡风轻地看向金擎桂。   金擎桂忙伸手捂着头,宁死也不肯这副模样出现在姊妹们跟前,捂着头,披散着头发就向里间跌跌撞撞地爬去。   冷氏唯恐金擎桂要寻死,又不敢跟着去,只能来来回回地看,最后咬牙道:“母亲,是不是该传饭了?”   “嗯,叫人传饭吧。”金老夫人道。   少顷,沈氏、岑氏、宁氏,金兰桂、金湘桂、金玉桂还有年幼些的金蟾宫、南山、金朝柏都过来陪着金老夫人吃饭。   金老夫人有意拖延时间,好叫躲在屋子里的金擎桂多煎熬一会,于是看金折桂不在,便又叫人去催,等了一会子,瞧见金折桂抱着两个大盒子回来,就笑道:“什么东西这么金贵,竟然自己抱着。”   “祖母来瞧。”金折桂献媚地将盒子拿到金老夫人面前,亲自打开。   才一打开,一股浓郁却不浑浊的药香便弥漫出来。   “这是蒙大哥给阿五在关外采的人参、灵芝,这还有一朵天山雪莲呢。阿五说祖母就跟她亲祖母一样,叫我捎带回来孝顺祖母。”   “那孩子有心了。”   金折桂见今儿个人真齐全,就连出嫁了的金洁桂也小腹微突地坐着,心里纳闷这是怎地了。   众人有心给金老夫人凑趣,于是虽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沈氏、岑氏也撺掇着金蟾宫、南山、金朝柏三个年幼的小兄弟给金老夫人说笑话听。   果然,外头越热闹,躲起来的金擎桂心里越难受,等外头散了,她又是怕又是愧,又是羞又是恼又是恨,捂着咕咕叫的肚子,配上凌乱的头发,越发人不人鬼不鬼。   “母亲救我。”金擎桂等冷氏今日最后来看她,急促地低声求救。   “别说了,快吃吧。”冷氏端着一碗饭摆在金擎桂跟前,“好好地在你祖母这,哪都别去。”看一眼金擎桂的头发,又想金擎桂此时就如赤身裸、体一般,她哪里肯出去。   “……去问问悟禅到底怎样……”金擎桂不甘心地说。   “……我去叫你父亲想法子把你接回咱们院去。”冷氏见识到金老夫人滴水不漏的手段,又知自己必定被盯上了,哪里敢跟她作对,怕时间耽误久了,又被金老夫人猜疑,赶紧偷偷抹泪地向自家院子去。 ☆、80、不要脸就无敌   80、不要脸就无敌   冷氏去寻金将溪,金将溪此时却带着三个儿子在大房院子里。   照旧是对着一黑一红两匹小马驹,金将溪、金将禄捋着胡子看金将晚喂马,三不五时地,瞥一眼抱着手臂正跟金将晚学相马的金折桂。   “父亲、父亲,草来了。”金蟾宫一路抱着个盆子,一路小跑过来。   后头南山踢踢哒哒地也抱着个盆子跟着。   金将晚正教金折桂并金朝松、金朝杨、金朝枫四个相马,听金蟾宫喊,想起前两日金蟾宫没摸到马的委屈模样,便想如今这马儿温顺了一些,不如抱着金蟾宫叫他摸一摸。于是含笑转头,认出金蟾宫、南山两个抱着的盆子里是什么,赶紧过去抢。   “混账,哪里搬来的东西?”金将晚斥道,赶紧一手一个盆子接过来。   “门上才送来的。”金蟾宫跳着脚要拿“草”喂马。   “干爹不是说好马要喂好草吗?”南山也仰头看向金将晚。   “大哥,这是墨兰?可是要孝敬给父亲的?”金将溪为难地皱眉,他替宁氏还了不少银子,眼下金阁老大寿在即,金将晚竟然送出名贵的墨兰,这岂不是逼着他也费银子给金阁老置办寿礼?   金将晚就是唯恐被人误以为是送给金阁老的,才叫人偷偷地买、偷偷地送,不想被金蟾宫这混小子破坏,不好说是赔给沈氏的,只能顺着金将溪的话说:“二弟,你瞧父亲可会喜欢这兰花?若父亲不喜,那我就不送了。”   “大哥,父亲一准喜欢。前儿个父亲还惦记呢。”金将禄也当金将晚是买来送金阁老的,无条件地给金将晚捧场。   金将溪脸色有些难看,比起金将晚,他更厌烦金将禄这奸猾之人。   “那就好。”金将晚心想沈氏若见了兰花又误会了,必定会在心里更恼他,“魁星,叫人送你院子里好生养着。”   “哎。”金折桂被金蟾宫、南山从小红马身边挤开,心觉金将晚今儿个已经教得够多了,就要领着初翠、初丹抱着兰花回塞鸿斋。   “魁星,”金将溪踱着步子,叫住了金折桂,却又不跟她说话,为难地看着金将晚,“大哥,韦侯爷最是个爱马的人,他素来跟我要好。今儿个他低声下气跟我说想要一匹汗血宝马,大哥,你看……”   “是呢,大哥,鼎国公也提过。”金将禄跟着说。   金将溪对金将禄道:“马匹有限,哪里能想要就要。叫鼎国公等明年下了小马再要。”   金将禄嗫嚅一番,察觉到金将溪今儿个不知又怎地对他有股火气,就不再提,只看向金折桂。   金将晚道:“二弟、三弟,我也只是从魁星手上讨到一匹小马驹。我再如何看,都没法子吧。倒是魁星,魁星,这小马驹还要养上许久才能驰骋起来,若是为父能有一匹大马就好了。”   金将晚心里金折桂是孝顺的,不孝顺的话,她那般任性,怎会把黑马送他?   “是呢。玉家八哥儿定是念着早先跟魁姐儿一起在乐水同生共死,才那般大方。魁星,你莫太客套,太客套了,反而显得见外,冷了玉家八哥儿的心。不如,等马匹放到皇家猎场,二叔陪你去挑一挑?”金将溪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捋着胡子。   “是呀,魁星,玉家八哥儿都说随你挑了,不挑,岂不是可惜了?那些马养在猎场,将来也是被那些皇亲国戚用。良驹当配名将,那些马儿委身在一群纨绔胯、下,实在是暴殄天物。”金将晚最是悲天悯人。   金将禄没那么大的野心,只说:“若是叫鼎国公瞧一瞧马儿在猎场奔驰,他定也心潮澎湃。并非多大的事,若能叫一把年纪的鼎国公一尝所愿,也算是善事一桩。”   巧舌如簧!   金折桂吸了一口气,看向金家难得同心协力的三兄弟,思量着,扭捏道:“父亲、二叔、三叔,你们不觉得,我一个女孩子家,随便问人家家男孩子要东西,很不好看嘛?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若是外头编排出……”   噗嗤——   金将晚、金将溪、金将禄三人并金朝杨、金朝松、金朝枫同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笑什么笑!”金折桂早先自作多情过,她两辈子也不曾被人追求过,此时不禁想绕着圈子问一问自命痴情的金将晚、妻妾成群的金将溪还有情窦初开的金朝杨、金朝松,有没有可能玉破禅会喜欢她?   “姐姐羞羞脸!”就连金蟾宫也似懂非懂地跟着一群人噗嗤笑了起来。   金折桂连连跺脚,脸上不禁气红。   “才多大的人。”金将晚摇摇头,“小孩子家,浑说什么呢。”   “昨天父亲还说我是大姑娘家。”金折桂郁闷地看向笑得前仰后合的金将晚,她实在是拉不下脸再晕晕乎乎地跟玉破禅说什么“我答应跟你好”之类的话。   “别笑了,别笑了。我儿规矩懂事,我心甚慰。只是你多虑了,等皇家猎场收拾好,我借口要给两匹小马儿放风,顺便教你骑马,带你去皇家猎场,你替父亲挑一匹大马,就按着方才父亲教你的挑,可好?”   绕了半天,原来教她相马是另有目的。金折桂脸上绯红一片,“我不干。”   “你不就是想叫梁松他们教你习武嘛,我答应就是。”金将晚一心要拿到骏马,大方地开口说。   “可是,真的不算私相授受?”金折桂蹙眉。   “……要私相授受,也是五妹妹做红娘,替姐姐们传东西。”金朝枫笑着,脱口说出了众人的心里话,上下打量金折桂,看她虽个头虽比金玉桂还高出一些,但脸庞尚未长开,除了一双眼睛,无处不满是孩子气。那玉破禅看着个头又高,人又稳重,除非得了失心疯,才会跟金折桂这小丫头私相授受。   金将溪立时瞪向金朝枫,“要死了你,对着妹妹胡吣什么?”转而对金折桂道:“小姑娘家,只管听长辈的话,想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金折桂愕然,心知自己这年纪尴尬得很,到底是大姑娘还是小姑娘,全凭长辈们一张嘴。但瞧着金朝枫、金朝松他们跟玉破禅年纪仿佛,却也是将她当成还不知人事的小妹妹,瞅了瞅自己这小身子板,料想玉破禅那年纪的少年看上的该是戚珑雪那年纪的少女,心叹幸亏这次自己没自作多情。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带着初翠、初丹,就回塞鸿斋去。   金将溪因金折桂的“多虑”喜不自禁,又因她态度放软了,心知打开缺口,日后便可叫她去要马。于是一路抚掌笑着,便回了二房。   进了房里,自然要先去冷氏屋子里坐坐,正要将金折桂的“童言无忌”说给冷氏听,便瞧见冷氏红肿着眼睛跪在地上。   “又出什么事了?你们就是存心不想叫我安生!”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因金阁老在,金将溪不敢大贪特贪,但手上银子却不少,如今被冷氏、宁氏搅得处处捉襟见肘,心里说不气,那是假的。   “老爷去救救擎桂吧,她被老夫人剪了头发。”冷氏颤声说。   “她犯了什么事?”金将溪赶紧问。   冷氏不敢不说,就将玉老将军大寿那日的金擎桂不见了,到金老夫人逼着玉悟禅写下认罪书的事都说了一通,“如今玉悟禅是不敢闹事了,可是擎桂,老爷……”   金将溪听冷氏语无伦次,不由地气噎,“你道玉悟禅为何敢招惹擎桂?”   “为、为何?”冷氏吞吞吐吐。   金将溪道:“滁州云夫人你可听说过?”   “……皇上也叫人给她修庙建牌坊。”冷氏迟钝地回忆云夫人为何死后得嘉奖,依稀记得人家说她送出滁州地图还有什么名册。   “那名册不同于萧综那事,谁也不敢叫名册有丝毫损伤。里头玉家大小姐的婆家,也就是玉大少夫人的娘家就写在里头!过些时日,大理寺、锦衣卫就要一起动手了。”金将溪气道,好不容易摆脱了卫国公府,又去招惹个见风使舵、抛弃糟糠的无耻小人。莫非金擎桂命犯小人?   “这、这……”冷氏转而又想难怪金擎桂说玉悟禅夫妇二人迟早要散,僵硬地堆笑说,“如此看来,没过多久,玉家大少爷是要休妻了……这么着,也不算擎桂逼她……”   “哼!咱们家没那种事,你少胡扯!”金将溪冷笑,“这些事,自有母亲做主,你莫在提起。”说罢,甩袖子离去。   冷氏自然不会听金将溪的,暗道:玉悟禅早晚要休妻,谁都能嫁他,凭什么金擎桂不能?待迟上一些时日,玉悟禅成了无偶的鳏夫,金擎桂嫁他就是。如今怕就怕,因金老夫人横插一手,玉悟禅恼了金擎桂。想罢,虽知道金老夫人叫人盯着,但依旧叫了下人来,叮嘱人隐秘地跟玉悟禅说金擎桂如何地坚贞不屈,如何地为他吃尽苦头。   玉悟禅“无端”被人暴打一通,满心都是不甘,疑心是金擎桂将他供了出来,于是心里埋怨金擎桂出尔反尔。过了两日,又见冷氏叫人说金擎桂的百般无可奈何,当即赌咒发誓说了句“若始乱终弃,必遭天谴”的话,对金家那边放了心,又要设法将玉大少夫人康氏弄得在玉家众叛亲离,不想原先受了诽谤委委屈屈的康氏跪在玉老将军、玉将军面前先忏悔,后自请下堂。   玉老将军、玉将军自然不肯做出那势必会被人指指点点的事,好言安抚了康氏一通,叫她安心留在玉家相夫教子。   康氏自此谨言慎行,不叫玉悟禅寻到一丝错处。   祖母、母亲都不是亲的,玉悟禅也寻不到人商议对策,眼瞅着康氏把休妻、和离的路子都断了,心里恼火康氏敬酒不吃吃罚酒,左思右想,只觉得康氏自请下堂的时机太巧,前前后后处处打听,忽地一日听人说康氏自己准备了礼物给金家老夫人送去,便知是金老夫人算计了他。   “那老虔婆!”玉悟禅心里痛恨不已,如今不光娶不成金擎桂,其他人怕也不能了。思来想去,总咽不下这口气,但手上又没金老夫人的把柄……   到了七月中旬,大理寺查封了康家,玉悟禅连带着受了些旁人指点,心里越发气恼,待一日偶然回房,站在门外听门内康氏跟玉妙彤说话。   先听康氏说:“你别胡闹,金家大老爷就一个女孩儿,是以骄纵了些。可你呢,旁人原本就以为咱们家女孩子彪悍,你又何必去学骑马?”   “嫂子糊涂,我没想学骑马。九哥都没要到马,凭什么,金家姐弟一人一匹?我就去瞧瞧,若是金家敢要马,看我怎么跟父亲、母亲告状。”玉妙彤气道。   “也不知道你跟金家较什么真。”康氏有苦难言,对向她示警的金老夫人感激得很,爱屋及乌,对金家人便也格外看重一些。   “嫂子!你求了母亲带我去吧,八哥是不肯的。嫂子,你就说你娘家出事了,要去散散心。”   康氏见玉妙彤竟然利用她的伤疤,待要动怒,一,如今她形势不妙,二,玉妙彤是有口无心。   “嫂子!嫂子!”   “好吧,我带你去,也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么大的脸面说动母亲。”康氏苦笑。   玉悟禅人在外头站着,听出康氏要带着玉妙彤去皇家猎场,手抠在窗棱上,眸子一转,心想他没有金老夫人的把柄,可有金擎桂的,待康氏一死,他只管去金家求娶,若是金老夫人执迷不悟,总归冷氏是向着他的,那就别怪他玉石俱焚算了。   玉悟禅毕竟是兄长,况且他一脸诚恳地请求玉夫人叫他陪康氏去散散心,玉夫人思量一番,怕传出自己对玉悟禅严苛的话,就答应了,反复叮嘱他好生开解康氏。   七月流火,天虽热,但不时怡人的风拂面而来,令人神清气爽得很。七月下旬,晴空万里,莺啼燕语之时,金将晚一大早就骑着大马向城外去,手上同时扯住三副缰绳,将一红一黑两匹小马都控在身边。   金折桂坐在车厢里,哄着金蟾宫、南山帮她把沈氏要求的络子打出来。   “姐姐,男孩子怎么能做这种事?”见蟾宫嘴里胡乱地咬着丝线,“叫初翠、初丹姐姐们打就是了?”   “她们打的太好了,母亲一瞧就能瞧出破绽。”金折桂见南山轻轻松松就按着她教的法子打出一条,不禁汗颜,对南山道:“别这么用心,马马虎虎就行了。”   “姐姐是说我打的比你打的好?”南山睁大眼睛兴奋道。   金折桂转念一想,打过了络子,沈氏未必不催着她刺绣,若是南山对女红感兴趣,那对她而言可是大大的好事,“是,你打的是比我好。”   果然小孩子家听到了赞扬,越发卖力起来。   因今日出门,陪着来的不是丫鬟,是家里的强壮仆妇们,是以这会子没人看着,金折桂只管软硬兼施,逼着金蟾宫、南山替她做女红。   等听到一声“到了”,金折桂赶紧将南山、金蟾宫手上的络子接过来,仔细地一条条理清楚,包在帕子里,等明日跟沈氏交差,瞧见金蟾宫、南山两个跳下马车,便等帘子被掀起来,跟着下了马车。   只见眼前俨然是一派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金家带来的两匹小马,待卸下缰绳,嘶鸣一声,就向远处的马群奔去。   “小前辈。”玉破禅一脸兴奋,“金将军终于许你骑马了?你该到关外看看,这边繁花似锦,那边就是冰天雪地。”   我骑马,你兴奋个什么劲?金折桂一头雾水地看着难得眉开眼笑的玉破禅。   “你瞧,马给你挑好了。是匹性子温顺,却又……”玉破禅话未说完,就见金折桂已经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草地冲远处马群奔去。   “那匹,那匹黑马!”金折桂眼瞅着一匹黑马四蹄矫健地奔到一块巨石上,仰着头一声马鸣,便呼喝得百马汇聚到巨石下的草地上,他们家的小黑小红也撒欢地在巨石边乱叫。   “那是头马。”玉破禅背着手说。   金折桂忽地瞧见天上落东西,赶紧向一边跳去,可惜晚了一步,已经落在她肩膀上了,扭头皱着鼻子撕了草叶去擦。   “小前辈……”难道身上还有味道?不然她皱鼻子做什么?玉入禅偷偷地向自己身上嗅了嗅,确定自己身上满是清淡的温和香气,才放下心来。   “少将军、三姐夫、死黄子。”金折桂回头,见今日不独他们金家来了,其他人也来了。   “小前辈。”   “六姨子。”   “桂花。”   彼此见了礼,虞之渊道:“皇祖父在那边画马呢,六姨子去瞧瞧吧,金将军、玉将军已经过去了。”   “这么巧遇上太上皇?”金折桂心想今日走运了,先被鸟屎砸中,后太上皇也在。   “太上皇天天在。”虞之渊替金折桂解惑,许多官员受审,不少人是太上皇提拔上来的。太上皇怕皇帝顾忌他,饶了那些人,干脆做出不搭理的模样,避到皇家猎场来。   金折桂了然了,路上又遇上玉妙彤、康氏。玉妙彤看了金折桂,却不搭理她,反而是康氏身为眼下最年长的女子,很是照顾金折桂。   一群人都难得看见这么壮阔的画面,心胸也不觉开阔起来,说笑着,就向正在风雅的太上皇那边去。   眼瞅着一群朝气少年过来,太上皇提着笔笑道:“正该叫年轻人来才有趣。”   有趣?玉悟禅跟着玉将军站在太上皇身后,瞥向正故作贤良照看金折桂、玉妙彤、南山、金蟾宫的康氏,心想有趣的还在后头呢。 ☆、81、作死   81、作死   清风带着草木清香吹来,营帐旁,姹紫嫣红的野花盛开。   “太上皇画的马儿快要从画里跑出来了。”   金折桂、金蟾宫等人围了上去,纷纷开口拍太上皇马匹。   “当朝画圣的丹青也比不上太上皇十之一二。”   ……   “是呢,若珍藏一幅,这辈子就再无所求了。”金折桂、玉入禅异口同声地说。   金折桂看向玉入禅,玉入禅因跟金折桂撞话了,另换了一句拍马屁的话,“这画中的马实在太过昂让,就跟那黑色的头马一样,叫微臣看了就生出畏惧敬佩之心。”   太上皇哈哈大笑,“营帐里多的是,每人一幅。既然我这是头马,那下头的小马就叫你们来画。”说着,让开长案,叫虞之渊、虞之洲、金折桂等人都来画马。   玉入禅想要炫技,虞之洲、虞之渊想要守拙,金折桂、玉妙彤是不善此道,金蟾宫、南山二人则是纯然地看众人一起作画,便搀和在其中闹着玩。   玉将军、金将晚随着太上皇在一旁看,既怕儿女画的太好,抢了太上皇的风头,又怕儿女画的比其他人差,丢了脸面,于是虽在谈笑,一双眼睛却离不开画案。   画了半日,好端端的一张宣纸上出现了四匹四不像,两匹嘶鸣较劲的骏马,一匹低头吃草的白马。   “好得很,好得很。金家两个小哥儿画的最好。”太上皇摸着南山、金蟾宫的脑袋说,此时看南山相貌与中原人不同,便当他是金将晚出征在外跟外头女人生的,是以并不追问南山的姓氏。看康氏亲手烹茶送来,略呷了一口,称赞道:“玉爱卿的儿媳妇委实贤良淑德,叫人羡慕得很。”只一句称赞的话,令其他人也品茶。   玉悟禅心中一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地想:这康氏莫不是想讨太上皇欢心,叫太上皇不许他休妻?好一个心机深沉的女人,亏得他一直被蒙在鼓里,如今才发现!   “太上皇,弓箭、大雁准备好了。”王公公笑着过来说。   太上皇道:“走,叫我瞧瞧几个小后生的箭术如何。”拉着金蟾宫、南山向猎场东边开阔处走。   金折桂还不曾练箭,就也跟着去,唯恐乱箭伤人,紧挨着金蟾宫、南山走。   “你今日是来要马的吗?”玉妙彤盯着金折桂看。   “你说呢?”金折桂反问。   “你休想再要马。”玉妙彤低声警告,翘首向猎场看去,想看一看玉破禅哪里去了,偏又没看见他的身影。   金折桂微微撇嘴,到了靶场那,只见太监们手上捧着弓箭,却不见靶子,先还疑惑,待瞧见王太监一声放后,一只灰色羽毛的大雁被抛出来,扑棱着翅膀向天际冲去。   “大雁,姐姐、南山,大雁……”金蟾宫指着大雁,还没兴奋地跟金折桂说完,便听嗖得一声后,那只大雁从天上掉了下来。   “太上皇箭无虚发。”   “百步穿杨。”   ……   又是一波马屁声响起,太上皇呵呵笑:“几个小后生也试试。”   玉入禅、虞之渊等才接了弓箭,先还呆住的金蟾宫忽地就向跌在地上的大雁冲去。   金折桂赶紧抱住他,待抱住了金蟾宫,南山却以为金蟾宫想要那只大雁,拔腿就向大雁奔去。   “别去。”康氏、玉妙彤快走两步把南山抱住。   “快回来。”康氏拉着南山,见玉悟禅不见了,心觉不祥,打定主意不离开众人左右。   “雁大娘!”金蟾宫喊着,向在地上哀哀引颈啼叫的大雁伸手,眼泪汪汪地看向金折桂,“姐姐别看。”两只手去捂金折桂的眼睛。   却原来金折桂一直不叫金蟾宫杀生,金蟾宫虽是小孩儿也爱吃肉,但却不忍亲眼目睹人滥杀生。虽说给旁人听,有些伪善。但他却实在是一片赤子之心。兼之日渐懂事,他心里就想定是金折桂心慈手软才不许他杀生。于是这会子,金蟾宫担忧金折桂却是比担忧那只受伤的大雁还多。   “太上皇,犬子无礼,还请太上皇见谅。”金将晚拱手替金蟾宫赔不是,看金蟾宫哭得悲伤,又开了口,“地上那只雁子,求太上皇赐给犬子吧。”   玉将军见金蟾宫打搅了太上皇的雅兴,豪爽地笑道:“将晚太过惯着孩子了,小孩儿宠不得。这般妇人之仁,将来如何子继父业上阵打仗?”作势拿了一副弓箭给金蟾宫,“来,玉伯伯教你射箭,好不好?”   金蟾宫捂着金折桂的眼睛摇头,心知这会子太上皇才是做主的人,又可怜兮兮地看太上皇。   太上皇尴尬地看着手上弓箭,半响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叫人把雁子都放了吧。拿了箭靶来。”   王公公长吁了一口气,叫人把地上被射穿了翅膀的雁子拿给金蟾宫,就指挥人去拿箭靶来。   死靶子哪里比得上活靶子更能让人炫技,是以太上皇虽迁就了金蟾宫,到底扫了兴致,抬头看那一群大雁叫着离去,最后晴空中只剩下一只孤雁盘桓口中还啊啊地不住悲鸣,不觉开口道:“天上那只,定是雁大伯了。原来是我无心拆散了人家两口子。”   玉将军听太上皇开始悲天悯人,又见金折桂、金蟾宫、南山并康氏、玉妙彤都被方才射雁子的事“吓”得退下了,笑道:“太上皇仁慈,只射了雁子的翅膀,料想那母雁子休息两天就没事了。”   玉将军既然说是仁慈,玉入禅、虞之洲、虞之渊便也跟着称赞太上皇的仁德之心。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金将晚背着手,看着天上那只孤雁感慨,又想等会子自己若从猎场寻到野生兰花,挖了回去送给沈氏,沈氏定会感动不已。   “罢了罢了,连靶子也不必了。金、玉两位爱卿随我去把酒吟诗。小孩子家就散了吧。”太上皇所剩不多的兴致被那孤雁连叫两声全搅合没了。   玉将军粗通文墨,哪里会吟诗作赋,于是特意去寻他膝下最善作诗的玉悟禅,想叫玉悟禅等会子替他作诗,谁知一转头,却不见了玉悟禅。   “你大哥呢?”玉将军问玉入禅。   “大哥方才说许久不见八哥过来,他去找一找。”玉入禅心知作诗不是自己的长项,猜测着玉将军的心意道:“父亲,待我去找一找。”   “去吧。”玉将军点头,果然如今玉入禅比玉破禅贴心多了。   “你们也去吧。”太上皇对虞之洲、虞之渊挥了挥手,“你们少年人一起取乐去。”   虞之洲、虞之渊二人遵旨,跟着玉入禅去寻玉破禅,先去营帐内寻,见营帐里有个老太医在给雁子看翅膀,其他人却不见踪影,向外去寻,遥遥地听见一阵笑声,大步跑去看,就见是玉破禅为哄金蟾宫,已经抱着他在马上迎风跑了。   金折桂、玉妙彤、康氏此时也骑在温顺的小马上,还有南山也被梁松护在胸前,蒙战、阿大四人俱是骑着汗血宝马。   眼瞅着一群人在马上驰骋,虞之渊笑道:“我们也去,你八哥小气不肯分我一匹,难不成还不许我骑一骑?”身上穿着短打,手脚利索地向那边跑去。   虞之洲咳嗽两声,心知自己骑术不差,就是身子骨在马上颠簸再吹风,回去了要大病一场,于是站着不动。   玉入禅身为虞之渊的伴读,快步跟上去。   “咳咳。”虞之洲正在咳嗽,忽地就见猎场上高低不平的巨石后飞来一阵乱箭。   太上皇在此,这事非同小可!   虞之渊、玉入禅忙扑倒在地上,虞之渊回头冲虞之洲喊:“大哥,快去祖父那边。”说罢,少年气盛地在地上匍匐几十步,就领着玉入禅向乱石后寻去,只听几声马嘶,却见方才还在绿地上奔跑的马群被乱箭惊到,慌乱地向猎场林子里奔走。   “谁在那里!”虞之渊、玉入禅二人小心地绕到巨石后,又见一箭射来,急忙缩头,只听巨石后一阵脚步声,待他们绕到巨石后,却不见了人,只远远地看见一道身影窜进林子里。   玉入禅微微眯眼,分辨出那人是玉悟禅,虽不知道玉悟禅在干什么,但他却万万不能叫玉悟禅连累了玉家,毕竟,太上皇还在,若有人说玉家出了乱党,玉家人就百口莫辩了,“四皇子,你快回去,待我去追那群歹人。”   虞之渊方才险被射中,此时也不敢犯险,原以为猎场改成马场,又有人看守安全得很,不想竟然还有人埋伏在这里。   “玉九兄弟多保重。”虞之渊拱手,大步地向听到动静赶来的守兵走去。   玉入禅快速地攀爬着乱石,小心地绕进林子里,瞧见除了方才他们瞧见的那一处,其他石头下还留有脚步,来回打量这脚步与方才玉悟禅的距离,眼皮子跳个不停,心想难不成康家勾结宁王,玉悟禅也跟着勾结乱党?   顺着乱石进到林子里,只见这时节草木正盛,林子里郁郁葱葱,处处都是鸟鸣蝉噪之声。依着范康教授的法子细心地地上分辨蛛丝马迹,依稀听见玉悟禅轻声喊“新蕾、新蕾,你在哪里?我来救你了”,就躲在树后小心地向玉悟禅挨近。   玉悟禅幼时习武受了伤,便弃武从文,武艺甚至比不过玉入禅,因此不曾察觉到玉入禅的脚步声,待被玉入禅忽地投来的大石砸中跌倒在地上,捂着受伤的肩胛骨,先惊慌,随后镇定地看着玉入禅,“老九,你做什么?”   “清理门户。”玉入禅是断然不会准许旁人毁了自己前程的,举起大石,又要向玉悟禅砸去。   “老九,我听到动静,就赶来救你嫂子。老九,你是不是误会了……哎……”玉悟禅险些又被砸中,赶紧向后退去。   “你来这边做什么?”玉入禅问,因太上皇在,他身上没带武器,于是又捡起一块石头,小心地防着玉悟禅的同党过来,又向地上寻可以防身的树枝石块。   “九弟、九弟,我过来……”玉悟禅摸到肩胛上热血黏糊糊地流出,心恨玉入禅出手狠辣,向树后缩了缩,待要大叫,又怕玉入禅灭了他的口,狐疑地问,“方才射箭的,是你的人?”难不成玉入禅勾结乱党?   “胡说什么,明明是你的人。”玉入禅举起石头,一块向玉悟禅腿上砸去,待他向后缩去,手上那块拳头大的小石头却又砸中了玉悟禅的脑袋。   玉悟禅捂着汩汩流血的头,心知玉入禅是不肯留下活口了,纵身向玉入禅扑去,玉入禅不料他还能跳起来,便跟玉悟禅扭打在一处。   “胆敢对兄长动手!”玉悟禅忍着肩头的剧痛,两只手去掐玉入禅的脖子,奈何一只手使不上力气,忽地小腹一痛,伸手去摸,却见腹部竟也流血了。   “找死!”玉入禅将玉悟禅推开,他方才就瞧见地上的尖利石头,因此有意拖着玉悟禅向这边滚来。   玉悟禅小腹被割开一道口子,待要破釜沉舟地跟玉入禅拼命一搏,脖颈上一凉,就见玉悟禅左手去割他腹部,右手已经拿着石块尖利的一角戳在他脖颈上。   “说,你勾结了什么人?可是要谋害太上皇?”玉入禅逼着玉悟禅从他身上下来,眼睛盯着玉悟禅的手脚,防着他使诈。   “……九弟,你说什么呢,倒是你,可是你勾结了人,要来灭我的口?你放心,咱们是至亲兄弟,我绝不会……”玉悟禅脖子上一疼,忙住了口。   “放屁!是你勾结了人,不然,你到这边来做什么?”玉入禅将锋利的石块紧紧地压在玉悟禅脉搏上,已经割开了外头的一层皮。   玉悟禅无法,只能将自己眼瞅着太上皇要带着众人射箭,于是琢磨着飞出来的流箭无意间射死康氏也不错,总归流箭无眼,怪只怪康氏命中该绝。于是远远走开,准备待众人松懈、康氏大意的时候射死她,于是先离开靶场,等瞧见康氏竟然带着玉妙彤骑马,更觉老天也在帮他,于是并不知道太上皇那边因孤雁哀啼已经不射箭了,躲到高处的乱石上准备放箭射死康氏。可是他一箭并未射出,乱世堆里却是众箭齐发。   “你道我跟四皇子为何不去寻旁人藏身的地方,单寻你?”玉入禅听玉悟禅要射死康氏,方才却还情意绵绵地喊着“新蕾”哄康氏出声,不由地想这人比他还要不要脸,留下他,必是后患,“那是因你那箭力道最弱,轻易地就能让人看出出处。”眉头微蹙,心下狐疑那些力道十足的箭到底是谁放的?手下用力,待要割断玉悟禅脉搏,却听一声低低的呀,扭头看见玉悟禅身后的康氏、玉妙彤两个彼此搀扶着过来,于是手下留情,察觉玉悟禅慌乱中并未察觉后面康氏、玉妙彤两个过来了,嘴里有意问:“你为何要杀死大嫂子?”   玉悟禅急道:“九弟,我也是情非得已。康家人势必要满门抄斩,大妹妹是咱们家的人,没人敢为难她。可是、可是,你大嫂子素来跟康家人亲密,难保她背后没拿着我的印鉴替他们康家办事。她害我,就是害咱们玉家,我也是替咱们玉家清理门户。”   “啊——”玉妙彤低声叫了一声,脸色煞白地看向血人一般的玉悟禅。   康氏搀扶着玉妙彤,双眼红肿地过来,嘴唇哆嗦着,看着玉悟禅说不出话来,半响一叹,“……可是为了金家大小姐?难怪金老夫人提醒我防着你……我只当你要逼着我下堂,却不料你这般、这般……”   玉妙彤哭得比康氏还厉害,哽咽道:“大哥,你怎么这么狠的心,大嫂子又……”想起金折桂、戚珑雪二人所说,又抬脚向玉悟禅腿上踢去。   “嘘——”玉入禅伸出手指竖在唇边示意玉妙彤、康氏噤声,“大嫂子搬块石头给我。”   康氏不明所以,但此时气急之下,巴不得玉入禅砸死玉悟禅,赶紧搬了石头,待玉入禅要来接,却不肯给他,抬手向玉悟禅腿上砸去,“……你、你死不得,为了萱儿,你也得活着……”丈夫没用,总比丈夫死了的强。   玉悟禅啊地一声惨叫,万没料到康氏会将石头向他膝盖砸去,看膝盖上渗出血,疼痛难忍,又不敢去触摸。   “快住嘴!”玉入禅赶紧捂住玉悟禅的嘴,听林子里传来一声腔调奇怪的说话声,拉着玉妙彤道:“小妹快走。”到底妹妹是自己亲的,见有人听到动静过来,顾不得康氏、玉悟禅,赶紧拉着玉妙彤离开这边。   康氏也要躲,但见玉悟禅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心里恨不得他死,但又顾念多年夫妻之情又怕女儿成了孤儿在玉家受人欺凌,于是拖着玉悟禅向玉入禅跟去,奈何她手无傅鸡之力,拖不动玉悟禅这么大的人,便将他藏在矮树中,仔细用树叶遮住,待要自己逃,却见几个身形高大魁梧的人露出身形。昔日见过的男子,不是知书达理的公子哥,就是老实规矩不敢看她的下人,乍然被四五个眼睛锐利的男人看着,康氏两腿发软,吓得不敢跑了。   矮树中,透过稀疏的树叶,玉悟禅欲哭无泪,心想自己何必多此一举,就算自己不动手,今日也有人来抓拿康氏,事后她死就死了,若不死,她不贞洁了,自己也能再娶。   作者有话要说:阿毛哇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3-11-0510:42:14   gezidu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3-11-0511:12:30   琼琼不独立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3-11-0515:00:00   lena2100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3-11-0515:33:05   蜡笔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3-11-0522:30:33   谢谢这几个同学的霸王票 ☆、82、自己人   82、自己人   康氏若知道树后玉悟禅所想,定会后悔方才没自己先逃,此时衣衫不整、形容狼狈,又依稀闻见那身材高大、模样古怪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野性的味道,吓得六神无主,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   那四五个人叽里咕噜说了一段话,然后一个方脸鹰鼻的男人拿着一柄银光闪闪的大刀向康氏身后树丛砍去。   康氏想起玉悟禅躲在树丛里,赶紧抱住那男人的臂膀,“求你,求求你。”   康氏虽狼狈,且也有个二十五六,但肌肤细腻,柳眉杏眼樱唇,却是个十足的中原美人,再加上她声音低柔婉转,虽玉悟禅看她如昨日黄花,但旁人见她连声哀求,却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一时间,那男人果然住了手。   “贱人!”玉悟禅在心里骂了一声。   康氏待那男人住手,才觉自己这举止十分出格,赶紧收手。   “……这么大的孩子,哪去了?”那男人别扭地说着中原话,伸手在自己的腿上比了比。   康氏心一跳,见竟是来找金蟾宫的,她也有些见识,心知这人八成是关外蛮子,要抓了金蟾宫,要挟金将晚呢。于是颤着手指,胡乱地向树林里一指,“在那。”   问话的人一刀砍向树丛,玉悟禅眸子猛地睁大,见大刀就架在自己眼前,额头冒汗,心知康氏办事不利,这几个外族人已经发现他了,赶紧逼着康氏问:“快告诉他们那小子去哪了。”   康氏、玉妙彤二人无心学马,是以二人的马由着阿大、阿二两人牵着,于是惊了马后,其他人的马撒着蹄子跑了,她们二人的马被阿大、阿二约束住,阿大、阿二救下她们二人,又听见玉悟禅的声音,就指点她们来寻,然后又去救其他人。   是以,康氏这会子也不知道金蟾宫到底在哪里,听玉悟禅一声声催促,手指依旧指向方才那方向。   五个外族人叽里呱啦说了一阵,于是一人拉着康氏,又拿刀架在她脖子上逼着她喊出声。   康氏听见林子外的守兵在喊“林子里的快出来”,心知不能将人领到外头,于是胡乱地在林子里走动,心急如焚,也想不出该如何脱身。   五人中忽地一人指着地上痕迹低声说了一句,却见地上竟然有一滩血,顺着血向前寻去,却见一匹火红的小马驹哀叫着缩在一人高的草丛中,草丛外,有人提刀向马儿砍去。   拉着康氏的五人将康氏一推,齐心合力地包围住要杀马的人。   康氏眼瞅着那边刀剑之声乒乒乓乓地响不停,待要趁机逃走,脚上又没力气,瞅见那杀马的人被人一刀砍掉头颅,那头颅滚到她脚边,看过去,也是个外族人,低叫了一身,眼前一黑,吓死过去。   待她再醒来,却见绑架他的五人正在给草丛里的小马驹上药接骨。   大抵是见那五人看小红马的眼神温和爱惜,康氏心里的怯意减退一些,“那人,是不是你们一伙的?”   一个人回头看康氏醒了,摇了摇头,见小红马上了药接了骨,终于站了起来,五人不禁喜笑颜开,随后又捶头顿足。   康氏心里猜测他们是不忍心伤害这良驹,又遗憾良驹不在他们手上,“你们……”林子里又有动静,康氏被五人拖着向那百鸟惊动的地方去,待离着那边还有百来步远,不禁吓了一跳,只见一匹黑马脖颈上钉着两只模样古怪的镖,有气无力地倒在地上,马前,又是一个身量高大,高颧骨高鼻梁的男人拿着刀跟一身是血的金折桂缠斗。   只见金折桂一身红衣就似融化了一般,不住地向下滴红珠子,染血的手上握着树枝做长枪,奋力地拦着男人向黑马靠近,时不时地因力气小倒在黑马背上,转而却又站了起来。   “救救她……救救那马儿。”康氏顾不得出格不出格,拉住一人的衣襟,求他去救金折桂。   那五人稍稍一顿,眼看金折桂的长枪被人削断、性命快要不保,才露出身形。   康氏跑了一步,又被裙子绊倒,被人提着向黑马一丢,在地上滚了滚,狼狈地爬起来,看金折桂靠在黑马上,正给黑马拔掉毒镖,便过去助她一臂之力。   金折桂伸手摸着黑马,看它舔自己身上的血,咳嗽一声,喷出两点血沫子,捂了捂胸口,望了眼马背上的两个血点,喃喃道:“真不该将你们弄来中原……”想起毒气尚未攻心,把毒吸出来,兴许就没事,于是低头要去吸。   头低下去,却见有人扯她头发。   绑架康氏的一人古怪地看着金折桂,指手画脚地叽里呱啦一通。   金折桂流血过多,听不懂他说什么。   “他说能药倒马的毒厉害得很,不能用嘴去吸。”康氏看那人粗大的手指比划来比划去,赶紧拉住金折桂。   “原来是友非敌……”金折桂身子一歪,倒在马前,看黑马眨着一双倨傲的黑瞳不住地舔她,笑了笑,仰头看见有人替黑马割开中镖的伤口放出毒血,放心地昏了过去。   金折桂听到一声响鼻,从昏睡中醒来,睁开眼,就见天色已经昏暗下来,自己身上有药香,想来是有人给她上药了。   “……他们要抓蟾宫……”康氏还记得金折桂那句“是友非敌”,唯恐她误信了人,赶紧说给她听。   金折桂眉头一皱,扶着黑马起来,给它理了理毛,听见林子外一声一声呐喊声响起,暗恨如今她们出不得林子。   “……这么高的孩子去哪了?”一人走来,生硬地比划一番,满眼惊叹地学着金折桂要给黑马理一理鬃毛,便听那黑马鼻翼里重重一嗨。   那人心知黑马是头马,乃是马中之王,唯恐它性子烈,还没痊愈就乱动弹,赶紧退后。   金折桂心知如今的黑马不是这五人的对手,他们退后,是不愿意黑马伤口再流血,拱手道:“几位也是爱马的仁义……”料想他们中原话不大精通,就说得浅显一些,“好人,我们也是爱马的好人。不知你们要找那孩子做什么?”因瞧见外族人,头一个就想到了南山。她半路从惊马上跌下来,回过神就不见了其他人,待听见黑马的一声长嘶,心知其他马儿要向黑马那去,马背上的人大抵也会跟着去,赶紧过去,不想见到黑马被人用毒镖毒倒在地上,又看有人要上前杀马,原不想管,但听那黑马叫得倔强凄厉,一时心存不忍,于是鲜少冲动的她一时冲动,自不量力地折了树枝出来。   外族人方才看金折桂奋力护马,心内对她佩服得很,此时又听她明辨是非地说他们是好人,警惕之心立时没了。   “……孩子,主人……”忽地听到孩童哭声,五人越发慌张,四人向那边奔去,剩下的一个越发说不连贯,“有人来杀……小主人……”   “可是早先遇到的人是想杀马的人?”金折桂诧异地问,忽地一凛,“你是说有三拨人,第一拨要杀你们小主人;你们是第二拨,要来救小主人;还有第三拨,是不愿意我们皇帝得到汗血宝马,过来杀马?”   那急得满脸汗的男人连连点头。   康氏心道还有一拨人,就是玉悟禅,专门来杀她的。   听到黑马吁了一声,金折桂站起来,推了推康氏,“玉大嫂子上马,大黑,你快出了林子,叫你的马儿们都从林子里出去。”   康氏拉了把金折桂,要跟金折桂一起出去。   “大黑背不动。”金折桂又推了康氏一下。   康氏待要挣扎,又见个外族人抱着她上马,登时吓得不敢动弹,上马后,见那黑马脚步虽虚浮,但依旧奋力地向林子外跑去,赶紧伏□子。   眼瞅着大黑马向林子外跑,只听它一声嘶鸣,四面八方立时传来马蹄马鸣声,不一时,黑红白灰,各色的骏马从林子里奔出。   “走,寻人去吧。”看马儿跑出来了,料到埋伏在林子里的人算计不到马了,金折桂带着剩下一人向方才小儿叫喊的地方去,待过去,就见被擒住的人是玉入禅、玉妙彤。   原来玉妙彤一时惊慌发出的哭声与小儿仿佛,原本这边就只有他们兄妹两个,压根没有金蟾宫、南山两个。   “金妹妹——”玉妙彤捂住嘴,只当是这五个外族人伤了金折桂。   玉入禅识时务地不发一声,静等着看这五人要做什么。   金折桂瞄了瞄身上的伤口,因都是皮外伤,颇有些潇洒地捻了捻指头上的血,咬着牙转身问那五人:“你们的人总共有几个?都是什么打扮?怎么跟要杀马的还有要杀你们小主人的区分?”   那五人呆住,一人说了一句“总共十三人。”   “区别呢?”在金折桂看来,这些关外之人的模样都差不多。   “……”五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不出有什么区别。   “算了。”金折桂心想若苗头不对,那就只能格杀勿论了,见玉妙彤把玉破禅送的埙的戴在身上,就问:“你会吹了吗?”   玉妙彤眼泪汪汪地点头,“八哥教我吹了。”十分爱惜地摸过陶埙,不明白金折桂为何这样问。   “那就吹一吹,叫你八哥知道你平安。”   “妙彤,吹一吹吧。”玉入禅挨近金折桂,竟然异想天开地用扬州话问金折桂,“这几个人是什么人?”   “别说扬州话,你话里多几个之乎者也,他们也听不懂。”金折桂将有人要杀马有人要杀孩子有人要救孩子的话说了。   玉入禅迟疑道:“老八断然不会叫人随意进出马场,来人是怎么混进来的?”   “你们是如何混进来的?”金折桂催促玉妙彤赶紧报平安。   玉妙彤握着埙吹了起来。   那五人指手画脚比划一通,总算叫金折桂、玉入禅明白,有大富之人见买不到马,于是无孔不入地请人来偷马,关外之人擅长御马,于是就被请来。如今皇帝、太上皇迟迟不来猎场狩猎,猎场守卫松懈,几个贪财之人又觉马是玉破禅的,跟他们没关系,收了银子,就放人进来。猎场中山林草原乱石山峰都有,几个人藏在里头,岂能叫人轻易地发现。原本三拨人或偷或杀,矛头都是冲着骏马去的,可惜今日见到了失踪已久的小主人,于是三拨人中的两拨计划就变了。   “……果然酒囊饭袋比比皆是!”玉入禅大义凛然道,见金折桂看她,不由地心虚,随即却见金折桂实际上是越过他向他身后看,侧耳去听,只听那边也传来埙声,竟是跟玉妙彤的曲子一样。   “破八没事,蟾宫也没事。”金折桂肯定道。   “你怎知道?”玉妙彤拿下埙问。   “埙是我弟弟的。”金折桂话音落下,就见埙声引了人来,于是跟玉妙彤、玉入禅躲在那五人身后,待瞧见来人虽蒙着脸,但身量高大,满是游牧人身上的腥膻味道,便知是外族人。   两边人相见,便又打了起来。   “你们听,咱们这边有打声,那边没有。”金折桂侧耳去听。   “莫非八哥他们遭遇不测了?”玉妙彤捂着陶埙,细说起来,她跟两个亲哥哥相处时日不多,但越是相处时日不多,越是依恋他们。就比如方才玉入禅拉着她走,她丝毫没想到康氏被抛下,只觉得玉入禅疼她得很。   “不是。”金折桂看玉妙彤依偎在玉入禅身边,略想了想,心知金蟾宫经历过逃亡的事,他定然不会出声引人过去,南山虽爱哭,但懂事听话,只要有人示意他噤声,他定然不会啼哭,独有玉妙彤,她虽比金蟾宫、南山年纪大,但娇生惯养,不曾遇到这样危险的事,才会因事出突然哭出来,于是对玉入禅说:“叫你十妹哭,她哭声跟小儿仿佛。叫她把人都引过来。”   都引过来……好大的口气,玉入禅古怪地看着金折桂,人都过来杀他们,他们岂不是没命了?除了玉破禅,那一堆人里头哪一个跟他有关系?   “败家子,快叫。”金折桂看玉入禅怕死地迟疑,狠狠地瞪他一眼。   “十妹妹,快哭。”玉入禅说着,伸手在玉妙彤身上掐了一把,心下腹诽金折桂怎么到哪都能找到同党,这一眨眼的功夫,看那五人已经把她当成自己人了。   玉妙彤原本就心惊胆战,没胆子放声哭,但被金折桂严厉地盯着,被玉破禅掐着,立时嘤嘤哭了起来。   果然她哭声娇嫩,犹如稚龄小儿,不一时,四面又有人赶来。   “你们先走。”那五个关外之人倒是义气得很,见此时寡不敌众,心里把金折桂当自己人,就叫他们三个弱小之人先走。   玉入禅赶紧捂住玉妙彤的嘴,携着她向林子外走去。   金折桂受了伤,看这五人矫勇,又知阿大等听到玉妙彤的哭声也会过来相助,于是撕了衣摆叫那五人抽空绑在头上,“见有中原人来,就说是自己人,免得误伤。”眼瞅着阿大、梁松过来不会弄错对手,心知眼下自己最好去寻金将晚,于是也向林子外走,听身后一声声的惨叫嘶吼声,两手不住地揉搓手臂。她受了伤,比不得玉入禅、玉妙彤脚步轻快,不一会,就看不见那两人身在何方。只听见林子一边有人在喊“林子里的人出来”,知道向那边走能出了林子。   几声匆匆脚步声响起,金折桂待要去看看是不是梁松、阿大一群,绕过几棵大树,却看不见人影,才一转头,就见玉入禅脚步轻缓地走来。   “……彤姐姐呢?”金折桂手撑在树上,看玉入禅神色古怪,猜不到他要做什么。   “阿大、阿四带着她出去了,他们以为你被外族人擒住了。”玉入禅慢慢地踱着步子,嘴角带着一抹极淡,却又极骇人的笑,“小前辈,你这双眼睛好看得很,就跟宫里梁上刻着的凤凰眼睛一样,送了我可好?”眼瞅着金折桂一双凤眼明亮又凌厉,便伸手去摸她的眼。   金折桂向后退了一步,天色已暮,而她又身受重伤,敌强我弱是明摆的事,“玉入禅,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现成的替我顶罪的人有一堆。”玉入禅待金折桂一瞪他,不由地一凛,转而又想这丫头受伤了,又是孤身一人,怕她作甚。于是缓缓向前,将从阿大那边要来防身的匕首拿在手上,决心剜出金折桂的眼睛。   金折桂向后再退,被树根绊得一个趔趄,瞧见玉入禅手上寒光向她袭 ☆、83、一线天   83、一线天   黑漆漆的树林中,不时山鸟惊飞。   金折桂眼瞅着玉入禅的面孔淹没在荫翳中,快速地向后退去。   “叫我看看你的脚怎么了,你放心,我会用力把你的脚掰正。”玉入禅笑着,想起殿前失态,不禁恨得目眦俱裂。   金折桂心知自己脚踝突起,玉入禅这是吓唬她,要将她腿硬生生地打断。听见脚步声,因不辨是敌是友,不急着呼救,反而竖起手指嘘了一声,示意玉入禅噤声。   玉入禅看她此情此景,还有心思做这动作,一愣之后,果然住了嘴,不敢再动弹,唯恐惊到树后的人,侧耳犹豫地去听,果然听到一阵叽里呱啦的声音,于是顿住身形,才想那几个是不是早先跟金折桂一伙的,就见金折桂出其不意地撞了过来,待要将她压住,就觉脸上一凉,一只蚕豆大小毛茸茸的蜘蛛落在了他鼻子上。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原本以为大殿上金折桂只是唬他,却原来她当真从瞽目老人那边把蜘蛛要来了。   金折桂骑坐在玉入禅腰上,看他仰着脸一动也不动,捡起地上一块树根递到他嘴边。   玉入禅不明所以,但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咬住那树根。   金折桂提起玉入禅的右手,将他右手放在地上,轻巧地夺过玉入禅手上匕首,提着匕首就向他手上刺去。   玉入禅眸子猛地睁大,却心知自己一动,那蜘蛛就会咬他,于是快速地将拇指、食指张开,险险地避过那一刀,额头微微冒汗,树根上已经留下一道牙印,再看金折桂,立时明白她叫他咬住树根,是告诉他:我用刑的时候,你最好安静点!虽心中不甘,但貌似金折桂没想要他性命,如此就比那些不知是敌是友的外族人对他而言安全得多。   金折桂提着刀子,再次扎下来,玉入禅此次张开食指、中指,可惜猜错了,无名指上被深深地扎了一下,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玉入禅疼得浑身都是冷汗,抬着的脸不敢低一下,对上金折桂那张心不在焉的脸,登时吓得更甚。   她不怕他报复……不怕他下次再偷袭……这女人实在可怕,她这样折腾他,脸上竟然不是兴奋,不是不忍,只是,心不在焉……玉入禅心中起起伏伏,已然忘了金折桂如今的年纪,又记起她是瓜州城那三十五,不,如今三十八岁的小前辈……   金折桂在玉入禅身上退了退,用匕首挑开他衣襟,提着匕首,就在玉入禅胸口刻字。   玉入禅想看看她刻了什么字,偏怕惊动蜘蛛,不敢低头。   王、八、蛋。   金折桂为叫玉入禅多受一点罪,连顿号、句号都刻上去了。此时她委实有些心不在焉,心不在焉的原因,却是树后的外族人叽里呱啦说话的时候,其中一人结结巴巴,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这人若不是真的结巴,就是个勾结外敌的奸细了。   “快走、快走,人已经被我们抓住了。”有个人过来急促地说。   外族人叽里呱啦一阵,似乎跟中原人起了争执。   果然几个中原人用中原话低声嘀咕起来。   “大人说,与其杀了慕容部的小王子,不如叫拓跋部拿他当人质。你快用鲜卑话说给他们听。妈的,原来只是杀马,谁知道那些蛮子多事,竟然见了人,就要杀人,果然是番邦之人,没脑子!”   “……”会说鲜卑话的奸细叽里呱啦一通,似乎说服了外族人,然后他们再叽叽咕咕两句,这会说鲜卑话的奸细低声惊呼:“怎么还抓了个小丫头来?”   “这是玉家的小姐,她跟那两个毛孩子在一起,顺手就提来了。要是有人追上来,就拿她做人质,要是没人,哼哼,咱们出了长城,看她细皮嫩肉,就把她送给柔然老儿,叫玉家跟柔然算账去。”   金折桂小心翼翼地从树后爬出,在暗影中看见那些外族人,不禁吓了一跳,见他们做的是御林军打扮,心想定是玉破禅、阿大他们看她跟玉入禅都没回去,又见到御林军,就将南山、金蟾宫、玉妙彤交给御林军,然后再进林子找他们,却不想御林军里有叛徒。且听他们又是慕容,又是柔然,想来是关外鲜卑部落间起内讧,范康之所以将南山丢在金家不闻不问,定是想南山在金家,鲜卑人定然找不到他,可惜今日金将晚带他们来猎场骑马,到底是被人认出来了。   “走,从一线天出去。”奸细们并外族人大步流星地向被边走去。   远远地有人问“前面什么人?”就有奸细说“自己人,我们去这边搜,你们去那边搜”。   金折桂见奸细把其他进林子搜索的人引开了,待要叫一声,又怕南山、金蟾宫两个在鲜卑人手上不利,倘若那鲜卑人是拓跋部落的,南山、金蟾宫两个更是凶多吉少,金将晚可是说过慕容、拓跋两部可是彼此视为仇雠,碰上了,就要你死我活地斗上一场。   待那群人走远了,金折桂便返回树边,伸手在玉入禅脸上拍拍,“跟我比变态,你比得过我吗?”   玉入禅虽不知道变态是什么意思,但看她眼神阴狠,依稀猜到这词不是褒义。   金折桂又将蜘蛛拿起来放回袖子里,“你腿脚是好的,快,咱们跟上那群人。”   “……还是回去叫金将军来吧,况且,鲜卑部落的事,咱们何必去管?”玉入禅举起手,看右手血肉模糊,十指连心,钻心的痛楚传来,又撩开衣襟去看自己胸口,依稀看见胸口一摊血迹,待要看金折桂到底刻了什么,又看不清楚。   “叫你去就去,你身上的血滴下来,他们顺着这痕迹,自然能找到我们。”金折桂踢了玉入禅一脚,金蟾宫在外人手上,她可不敢冒险去赌,万一那群人当真出关,想找就难了。   玉入禅不敢再仗着此时没人对金折桂动手,搀扶着她,就听她的话慢慢地跟着那群外族人。   天色慢慢黑了下来,玉入禅先还奋力地追赶,随后听山中夜枭、野狼等山禽猛兽啼叫嘶吼,又知道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会引来野兽,于是虽挂心玉妙彤,但心生退意。   金折桂伸手在玉入禅脖子上一掐,“你敢不追?姑奶奶叫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变态。”   玉入禅瑟缩了一下,又扶着金折桂一步步跟过去。   满天寒星,不时有流星飞过。玉入禅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脚下一扭,险些跌倒,扶着金折桂转了转,只见四面参天巨树如魔似魅,树叶沙沙声中,似乎潜伏着野兽的喘息。   “怎么不走了?”金折桂低声问。   “跟丢了,天太黑,地上痕迹也看不见了。我们,是不是在这等援兵?”   “我们都跟丢了,援兵定然也跟不上。”金折桂懊恼道。   “……你在我胸口刻了什么字?”   “王八蛋。”   “什么?”玉入禅一时忘了畏惧,伸手去提金折桂衣领。   “王、八、蛋。”金折桂满脸坏笑,等到玉入禅洞房花烛的时候,人家新嫁娘羞答答地一抬头,就能瞧见王八蛋三字。   “你!”玉入禅提拳,要去打金折桂,拳头紧了紧,到底不敢落下去,谁叫这次是他错估了敌我实力。灰心丧气地坐在石头上,心想罢了罢了,反正他什么模样戚珑雪没见过,就叫她看见那三个字,她能怎样?看不起他嘛?若是她敢……手撑在地上,又是钻心的疼,身子不禁蜷缩起来,在地上因痛楚滚了滚,忽地瞧见暗夜中,前面大块的磊石间有一星亮光透出,赶紧起身去拉金折桂,“小前辈,一线天!”   金折桂站着看不见,便也学着玉入禅躺在地上,果然瞧见群山之间,依稀有火光透出,“他们还在一线天里,咱们等他们出了一线天再追过去。”   累了半夜,躺下就懒得动弹,仰头看着星空,半响依稀听见玉妙彤的哭声。   “你妹妹哭了。”   “她哭我能怎样?”玉入禅懊丧地说。   “你血还流吗?”   “托小前辈的福,不流了。”   “那就补上两刀吧。免得援兵追不上来。”金折桂提着匕首,示意玉入禅伸手。   玉入禅一凛,忙道:“待我去刻字留下线索叫他们跟上。”不敢跟金折桂要匕首,赶紧爬起来用石头在地上摆出玉字,见自己起身后,金折桂枕着手臂躺在地上,念念有词地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登时明白她是不乐意自己躺在她身边,才逼着他起身去留线索。   我是小人,她是恶人……玉入禅腹诽道,待玉妙彤的哭声没了,赶紧催着金折桂:“快去吧,妙彤是直性子,若是她冲撞了那些人,那些人未必不会杀了她。”   “走。”金折桂也从地上站起来,毕竟在鲜卑人眼中,南山重于金蟾宫重于玉妙彤,若出了事,金蟾宫被丢下也不一定。   二人又快步向那一线天去,先绕过巨石堆,到了巨石堆后,才瞧见一道只比巨石堆高出半尺的隧道,隧道只能通过两人,抬头虽看不见天,但光滑的巨石将天上星光映射到隧道顶上,就如看见一道青天。   这隧道十分不好找,为叫人跟上,玉入禅在洞口用血写上了玉字。   玉入禅、金折桂二人小心地向隧道里走,不时头顶有蝙蝠掠过,脚下嘶嘶作响的,却是被惊醒的蛇。   一线天中暗无天日,伸手不见五指。   玉入禅走在前面,几次回头想要趁着黑暗偷袭金折桂,他心知只要自己用力地将她的头推向两边突起的石头上,她必定一命呜呼,只是几次回头,总会莫名地畏惧地转过头来。   “你在想什么?”金折桂因疲惫有些沙哑的声音在深邃的隧道里回响,玉入禅立时一个哆嗦,仿佛被她看穿心思一般,咳嗽一声,“没想什么。”   “最好没有。”   “……你用的什么香?”玉入禅嗅了嗅,隧道里满是蝙蝠爬蛇的粪便,污浊之中,一丝清香始终漂浮在他身后,不近一步,也不远一步。   “我不用香。”   玉入禅待要说那八成是女儿体香了,背后却被人抵住,待以为金折桂要杀他,就依稀听见前面隧道里有声音传来,听着是两个中土人说话。   “娘的,走了这么远,才说有柔然的信物,才叫我们将柔然的信物丢在林子里,引朝廷跟柔然为难。你说,那几个蛮子是不是有意支开我们?”   “这不能够,咱们大人都跟他们说好的。拓跋王还能出尔反尔不成?”   ……   一线天里只有这么大的地,后退已经来不及,玉入禅紧张地皱眉,忽地闻到香气向上弥漫,虽看不见,但猜到金折桂已经爬上去了,就两手两脚撑在石壁上,也向上爬去,待爬到一人高,才停下。   因他们二人动作,蝙蝠又是一阵惊飞。   “前面有人?”过来的两个奸细低声地说话。   “有什么人,蝙蝠可不就是晚上飞的?”另一个人不以为然。   脚步声越来越近,玉入禅越发紧张起来,受伤的手擦在石壁上,又流出血,手上有什么东西碰了碰他,先是胆战心惊,随后觉察到是匕首的手柄,赶紧接了。   “哪里有血腥味?”那两人嗅了嗅,终于一个催促另一个道:“快点火,要是有人追来,咱们就说咱们是去追那些蛮子呢。”   另一个也因这隧道伸手不见五指害怕地答应了,掏出火折子,待要点燃,脸上忽地挨了一爪子。   啊地一声惨叫后,惊飞了隧道里的蝙蝠,也吓掉了那人手上的火折子。   “山魈!是山魈!”被抓的人叫了一声,黑暗里觉察上面掉下来的东西个头不大,不像是人,便慌张地后退。   金折桂在地上滚了一下,蜷缩着身子,忽地抓起隧道里的石头向一线天顶上掷去,虽没砸到顶上的蝙蝠,但也将两壁上的燕巢击落不少。   哗啦啦的声音响起,两个奸细只当是一群山魈爬下来,吓得鬼哭狼嚎。   借着一阵阵哗啦啦的声响,玉入禅两脚撑在壁上,忽地倒悬身子,一刀割断一人的脖颈,听到动静,又猛地向剩下一人砸去,重重地压在那人身上,听他哭号,低声问:“你家大人是谁?”   见竟然是人,那人就要反抗,玉入禅一时大意,又是一刀割了下去。   “你怎么能杀了他?”金折桂在地上摸索了半天,找到火折子点燃,“快搜搜他身上。”   玉入禅掂着匕首,见金折桂探着头,离着他只有两步之遥,手上一紧,稍稍犹豫,将匕首别在腰上,伸手在死了的两人身上摸了一摸,摸出一块铜牌,料到是柔然部落的令牌,拿给金折桂藏在身上,摊手笑道:“小前辈,没旁的了。”将那两人的刀捡起,递给金折桂一柄,又向前走。   金折桂原准备好玉入禅一动手,就结果了他,不料他拿着匕首也没冲向她,心里讶异,见没问出奸细口中的大人是谁,心里气恼,又不肯此时激怒玉入禅。于是将怒气掩下,又继续向前。   二人在隧道里跌跌撞撞,待走出一线天,就见眼前豁然开朗,竟然是一片宽阔无垠的草地,与一线天另一端的树林迥然不同,遥遥地似乎能看见一截古长城。   “咯咯——”怪声从草丛中传来,玉入禅与金折桂背靠背地小心向四周看去。   金折桂闭上眼睛,隧道中中有蛇鼠爬动的声音,习惯了静寂,此时听到怪声,便闭着眼向那边走去,走了二十几步,睁开眼,就见眼前躺着四五个御林军打扮的人,其中四个人已经凉了,剩下一个,喉咙被割破,但侥幸留下性命。   “你们是奸细?鲜卑人为什么杀你们?”玉入禅过去按住那人汩汩流血的脖颈。   那人睁大眼睛,哆嗦着指了指身后同伴。   金折桂过去翻,将死人推开,在那人身上摸索一会,翻了翻,没寻到什么,却见原来那人压着一块铜牌,看铜牌上血迹斑斑,显然是偷来。将怀中那块拿出来,两块对比一番,见两快铜牌虽相似,但俨然不是一个部落的。   “我瞧瞧。”玉入禅接过牌子,仔细分辨一番,“一线天里的人拿着的是拓跋部落的却以为是柔然的,这死人压着的却是柔然的。莫非,你们大人跟拓跋部落勾结,想挑拨慕容部落、朝廷向柔然出兵?”   那嘴里不住发出咯咯声的人眨了眨眼睛。   “然后柔然部落不知怎地听到风声,就将计就计,冒充拓跋人跟你们搭上线,把祸事推到拓跋部落,想挑拨慕容部落、朝廷向拓跋部落出兵?”玉入禅沉吟着,难怪杀几头马,还要这般兴师动众。   那人又渣渣眼睛。   “你们大人是谁?”金折桂撕下一个死人的衣裳,叫那人沾血写出来。   那人生怕金折桂、玉入禅不救他,颤抖着手,哆哆嗦嗦地写下三横一撇,忽地听见一阵铁骑声,眼睛猛然睁大,随后竟是惊骇之下咽气了。   “小前辈!”玉入禅、金折桂二人赶紧站起来,见前面穿着御林军衣裳的柔然人发现丢了铜牌去而复返,又见此时要躲回一线天也迟了,不禁双双心道:我命休矣! ☆、84、慕容、拓跋、柔然   84、慕容、拓跋、柔然   一望无垠的草地上,四匹骏马驮着四个令人胆寒的柔然武士冲来,玉入禅拉了拉衣襟,心想自己死了,可万万不能叫人瞧见他胸口的字,待要发狠用刀子割下胸口,免得死后受辱,又没那狠心。   金折桂手上的刀子抖动两下,心知柔然武士杀他们就跟杀小鸡一样,就也没动弹。   “天,很蓝。”玉入禅想说出一句话显得自己临危不惧,两只膝盖发软,竟是巴不得跪下求柔然武士饶他一命,可眼瞅着身边那比他矮一头的人没动弹,他就也没动。   金折桂听玉入禅此时还有心看天,就也仰头看了一眼。   只见苍穹比之草原更浩瀚,湛蓝的晴空中,朵朵白云漂浮,两只苍鹰盘旋在云端。   “下辈子,我再不想遇上你这扫把星。”金折桂提着刀,细想若是玉入禅不想报复她,她就会跟阿大他们汇合,也就会跟金蟾宫、南山汇合,如此,他们都在一起,就没人动得了金蟾宫、南山,如此,他们也不会在这边等死。   “哎——”玉入禅看金折桂提着刀向前走了一步,只当她要硬来,叫了一声,一把将她抱住,膝盖一软跪在地上,“柔然好汉,我们是……”不等他求饶的话说出,就听一声倨傲的嘶鸣响起,一线天中,一匹乌黑油亮的骏马跳了出来。   “小前辈,老九!”玉破禅喊了一声,纵马弛来。   “破八,大黑!”金折桂欢喜地叫着,挣脱玉入禅向一线天奔去。   玉入禅颓然倒地,待不想叫玉破禅看见他下跪的模样已经来不及,勉强站起来,跟着金折桂也向一线天奔去,满心不甘地想苦头他吃了脸他丢了,到头来,英雄还是玉破禅。   黑色骏马又是一声嘶鸣,那奔过来的柔然武士脸色大变,胯、下的坐骑不安分地跳了起来,任凭他们如何拉扯缰绳,挥舞鞭子,胯、下骏马听见马王召唤,依旧仰头鸣叫不止,不一时,四个极擅骑射的柔然武士被甩下马。   那四匹骏马向黑马奔来,又随着黑马向柔然武士冲了过去。   柔然武士提着刀,脚下跳开,待要杀死坐骑,又被黑马上的玉破禅鞭子抽中,待对付玉破禅,那四匹马高大魁梧,一撞之下,险些将他们肋骨撞断。   如此,任凭柔然武士身强力壮、武艺精湛,也无法施展,不一时,其中两人被马践踏断了腿骨,一人胸口受伤,一人被玉破禅用鞭子勒住,托在马后无法抽身。   “破八,你来的正好!”金折桂只觉得此时黑马上的玉破禅亮眼得很,大难不死,又凑上前去,见玉入禅在马上向她伸手,将手递过去,待被他拉上马,又高兴地抚摸黑马的脖子,想起金蟾宫、南山两个下落不明,又愁眉不展。   玉入禅慢吞吞地跟在后面,见一线天里又有动静,扭头去看,就见金将晚、梁松、蒙战、阿大四人骑马出来了,后面再跟着的,就是慕容部落的五人,那五人还老老实实地在头上绑着金折桂的衣摆。   “这些人是……”金将晚看向那被拖在黑马后哇哇大叫的人,见那人即使被拖在黑马后依旧有力气翻身,不禁咋舌不已,心想若外族人都这样,那沙场之上,他可就遇到劲敌了。   “是柔然的人。”玉入禅赶紧将铜牌递给金将晚,撇去他要杀金折桂,金折桂插他手在他胸口刻字的话不提,将其他的说了一通。   金将晚看玉入禅胸口满是血,就说:“梁大侠先给入禅上药。”看着绿茫茫一片草地,心想这草地上怎么寻人?   玉入禅怎肯叫人看见他胸口那三个字,咬牙硬撑着说:“金叔叔,我没事。找妹妹还有金弟弟要紧。”   “父亲,叫范康来,问他到底是怎么把南山弄到中原来的。”玉破禅把马驱来,金折桂骑在马上俯身对金将晚说。   “……先回去,不管是拓跋还是柔然,扬州那边初初平定,如今,断然不是向关外出兵的时候。”金将晚沉吟道。   “可是蟾宫、南山两个……”金折桂不甘心地指了指,手指一缩,心知金将晚的话说的的在理,宁王、英王刚刚被平定,怎能立时挑起跟关外之民的战事。一时疑心那人临死前留下的是秦王的秦字,那秦王就跟玉入禅一般,是个反复的小人,难保他不是想逼着朝廷向关外出兵,然后再趁乱起事。   “魁星,快过来。你敢私自去追,已经犯了大错。看我回去怎么罚你。”金将晚令一线天里再出来的人将柔然武士们绑住,然后驱马上前,要把金折桂从玉破禅马上接过去。   金折桂手一顿,握着鞭子,一双点漆般的眸子不住地转动,此时不去追,等过两日痕迹没了,就算向柔然讨人,柔然也不会还,“破八……”   “走,咱们去追。”玉破禅心知金折桂姐弟情深,她断然不会似金将晚一般以大局为重未免挑起两国战事就隐忍,缰绳一动,大黑马在几个柔然武士身上闻了闻,就向前草原奔去。   金将晚原本想着草地上没有痕迹,定然寻不到人,此时见大黑马竟然如猎犬一般会嗅味道,登时不再提什么战事不战事,满心要追回儿子,赶紧纵马跟上去,“魁星,到父亲马背上来。”   “父亲,追人要紧,没工夫换马。”   金将晚想想事急从权,便也不去管金折桂跟玉破禅同骑的事。   玉入禅看玉破禅、金将晚追去了,就也要追,待接近一匹柔然武士的马,手握住缰绳,就觉手如同被烈火炙烧一般疼痛,走了一夜,也没力气上马,只能眼瞅着慕容部落的五人与梁松、蒙战等纵马跟去。   “九少爷在这边等等,后面有人送你回去。”阿大喊了一声,便也纵马去了。   玉入禅苦闷地坐在一线天外,稍稍歇息,又穿过一线天回猎场,才穿过一线天,就见洞口处,玉将军也在。   “老九,你大哥、十妹妹都不见了。你追上那群蛮子的时候,看着他们好不好?”玉将军见了玉入禅,先心疼他脸色苍白、一身是血,随后赶紧问另一对失踪儿女的事。   玉入禅道:“十妹妹看着还好,还有力气哭,大哥……儿子没瞧见他。”这会子他哪里有闲心去管玉悟禅。   “玉将军,搜到了,大少爷人在矮树里,头上、肚子上、膝盖上都有伤,又受了一夜风寒,如今发着烧,神志不清。”有人过来汇报。   玉将军见女儿失踪,长子、三子受伤,脸色越发难看,待问出金将晚等人跟着黑马救人去了,叫人从一线天过去接应,又带着玉入禅回营地。   回到营地,就已经日上中天,只见出了树林,许多御林军在细心地照看剩下的汗血宝马,原本皇家猎场守卫稀疏,此时十步之内,就有人站岗。营帐那边,听闻太上皇在,就有人敢来偷袭,皇帝带着内阁老臣过来求太上皇移驾。   “太上皇、皇上,关外蛮子委实可恶!他们欺我天朝无人?!太上皇、皇上,咱们得叫他们尝尝咱们的厉害,免得他们越发猖狂!”   “正是,皇上……”   “太上皇、皇上,臣以为此事不当张扬。小不忍则乱大谋,这十年来关外部落你争我抢,彼此制衡,才保得我朝门户无人敢扰。冒然出兵,打乱制衡,后患无穷!若是关外部落联合起来对付咱们,那咱们越发危险了。”   “金阁老,你怎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朝上有老将军数十人,下有少将军无数。不提旁人,金、玉两家的入禅、朝梧,就已经十分了得,何必怕那些蛮夷联合不联合?”   ……   玉将军、玉入禅到了营帐外,就听里头老臣们吵成一团,金阁老等力劝太上皇、皇帝隐忍,另一拨,则是怂恿朝廷对关外出兵。   “太上皇、皇上,玉少将军回来了,他昨晚上追那些蛮子去了。”王太监见里头吵得不可开交,小心地贴着营帐走到皇帝、太上皇跟前。   “叫他进来。其他人,暂且退出去。”皇帝下令,见金阁老等人个个满脸忠诚,低声请示太上皇,“父皇,咱们……”   “忍!”太上皇在此,却有人敢生事,这实在是挑衅,可如今人仰马翻,江南一带富饶之地才遭战火焚烧,不是对关外出征的好时节。   “儿子遵旨。”皇帝心中也不愿意对关外出兵,不过是被老臣们激得无法,又怕不出兵显得自己不孝——毕竟太上皇被人挑衅了——是以才故做为难地问太上皇。   少顷,玉入禅跟着玉将军进来,将柔然、拓跋的铜牌并奸细临死前写下的半个字拿出来,将他如何察觉异样,如何默不作声跟踪细细说出。   “果然英雄出少年,若不是玉少将军胆大心细地跟踪过去,朕定会以为果然是拓跋在作乱。”皇帝握拳道,虽拓跋也不干净,但就事论事,这事的罪魁祸首是柔然。   玉入禅眼神闪烁,低着头一言不发。   太上皇道:“皇帝,看来,要小心那些劝咱们出兵的老臣了。这个字,到底是什么字?看着像是个秦。”   “莫非是朝中姓秦的大人?”皇帝赶紧问。   “不可打草惊蛇,玉将军。”   “末将在!”玉将军抱拳跪下。   “察,谁将昨日之事散播出去,不要惊动他。抽丝剥茧,给我把拓跋安插在京中的内应揪出来。至于你家小女……”   玉将军立时脸色尴尬起来,玉妙彤乃是豆蔻少女,与金折桂那年纪的小女孩又是不同,她被人擒去,若传扬出去,将来还如何嫁人?   “父皇,若是玉小姐能安然回来,朕给她赐婚。”皇帝心知玉妙彤就算回来,名声也毁定了,于是心知玉将军的担心之处,便替他开口。   有皇帝赐婚,玉将军安心了许多,赶紧磕头谢恩,听人说范康被请来了,便让到一旁,等范康来说话。   “范神仙,慕容部落的小王子怎会成了你的弟子?”皇帝语气有些不善,虽知道就算没有南山,那些关外之人也会挑衅,但还是将范康当做罪魁祸首。   范康原本是想将南山当做奇货,想跟吕不韦一样,等南山长大了带他回慕容部落,然后做“仲父”,不料南山还小,就被鲜卑人发现他,于是道:“回太上皇、皇上,慕容南山的母妃,是郁观音。”   玉入禅先想玉观音?莫非是他家的人?随后看见范康提起“郁观音”三字,一贯虚伪无情的脸上就流露出哀痛之色,就想范康莫非是为了这“郁观音”出家的?   提到郁观音,太上皇、皇帝恍然大悟,见玉将军不明所以,太上皇就说:“这郁观音的郁字跟你们家姓氏不同。昔年宁王把她献给朕,朕看她生得太过妖娆,不是有福之人,就叫她和亲塞外,送给老拓跋王。原本只是姬妾,但老拓跋王一见她恍若明珠,就说自己醉了醉了,自此之后,只宠着她一人,叫她做王妃。谁知慕容部落嫉恨朕只赐给拓跋部落女人,冷落了它,于是偷袭拓跋部落,抢了郁观音。”   范康道:“正是如此,郁观音死后,老慕容王心灰意懒,又觉自己日益年老,怕南山小王子被他其他儿子杀死,将南山托付给贫道,叫贫道将南山养大再送去继位。”   “原来如此,范道长不该留着慕容部落的王子。”皇帝沉声道。   “贫道知罪,只是,慕容部落早已四分五裂,老慕容王的儿子死的死,伤的伤,太上皇、皇上,咱们若扶持慕容南山,将慕容部落握在手上,然后借力打力,叫慕容部落对付柔然、拓跋,岂不是省了自家力气?”范康才认罪,就赶紧怂恿太上皇、皇帝。   皇帝沉吟一番,心觉范康说的不错,总归他们不露面,成与不成,都是鲜卑人各部落的事。   “此事,从长计议,先将慕容南山,金家小姐,玉家少爷救回来再说。”太上皇原当范康是个得道高人,此时见他竟然胆敢藏下慕容部落的小主人,不禁重新审视他,心道:原来这人是个假道士,他的心大着呢……   范康战战兢兢,少顷毛遂自荐道:“太上皇、皇上,贫道擅长捕捉蛛丝马迹,不若,叫贫道帮着金将军去救人?”   “……去吧,我跟皇帝有事商议,玉将军也去看看你家大哥儿吧。”太上皇挥手。   范康与玉将军、玉入禅向外去,虽不回头,却也觉太上皇在看他,心中叹了一声冤孽,出了门,就要领着玉入禅去追。   “道长,我儿受伤了……”   “父亲,我没事。叫人给我准备水和干粮就是。”玉入禅一动,胸口黏在衣服上的伤口撕开,疼得他不禁嘶了一声。只是比之疼痛,他更怕人看见他胸口的三个字。   “……范道长,那就拜托你了。”看儿子这般大事为重,玉将军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叫玉无暇等人跟着玉入禅,便急匆匆地去看玉悟禅,待走进营帐,迎头见康氏捧着药进去,心觉营帐里狭小,儿子昏迷,儿媳妇在,自己怎好进去相见?隔着营帐,问了问,得知玉悟禅并未性命之忧,就转身去了。   营帐里,玉悟禅稍稍清醒,见康氏进来,低声问:“我的伤怎样了……”模模糊糊地想起自己膝盖是被康氏砸的。   康氏嘴唇一动,拿着帕子给玉悟禅擦额头上的虚汗,看他等着她说,就答他:“你膝盖碎了,肩胛骨碎了,不过你放心,就算你是废人,我也会对你不离不弃。”   玉悟禅心里凉成一片,待要对康氏说一声少猫哭耗子,就见一个太监送药进来,康氏接过药,谢了太监,等太监走了,掀开地上毡毯,把药倒在了地上。   “你……”玉悟禅昏昏沉沉地咳嗽起来,险些跌下床,见康氏端了冷水给他喝,立时明白这女人想把他折腾成 ☆、85、为君一席话   85、为君一席话   广阔的草地上,几匹颜色不一的野马撒着蹄子,啾啾叫着跟随在大黑马之后。   “大黑,大黑,你的臣民真多。”   一声清脆的呼声响起,大黑马扭了扭头,傲慢地回头瞥了一眼。   “……就叫大黑了?不改名字了?”金将晚、梁松等心中无不惋惜。   “霹雳!闪电?踏燕?马王神?”蒙战连喊了几声,却不见黑马有动静,不觉悻悻然,暗骂:好一匹不讲究的马王。   前面出现一截古长城,众人在古长城前放慢脚步,绕过那些断壁残垣,只听玉破禅忽地嘘了一声,众人赶紧安静下来,勒住缰绳。   只听前面一阵马蹄声,众人严阵以待,就见七八匹带着马鞍缰绳的骏马奔腾而来。   “这定是柔然人的马,他们定不知道我们在他们后头追,于是跑了一夜,停下歇脚。”金将晚仔细地查过那八匹马两侧没躲着人,才肯定地说出这话。   金折桂道:“父亲,咱们不能急功近利,他们没了马,走的慢了,也更累了。咱们在后头跟上两天,等他们累得耳力差了,警觉心没了,在去偷袭,免得咱们现在过去,蟾宫、南山两个有不测。”   “只是步行的话,玉小姐怕是不妙了。”梁松沉吟,玉妙彤毕竟是豆蔻年华的少女,游牧之人娶妻早,他们汉人兴许会将玉妙彤当孩子,那些游牧之人眼中玉妙彤已然是个女人,这么着……   “不妙?梁大叔是怕他们嫌弃妙彤累赘,把她扔了?”玉破禅问,也不禁为玉妙彤担忧起来。   梁松模棱两可地点头。   “正好,他们扔了,咱们去捡。”蒙战说完,才想起来柔然猛士兴许会杀了玉妙彤再把她扔了。   阿大四人,并慕容部落的人依稀猜到梁松的意思,纷纷沉默。   “少爷,那要不要立时就去救?”阿四艰难地开口。   “玉小姐,像月光一样,他们会把她献给,柔然王。”会说中土话的慕容武士开口安慰玉破禅。   玉破禅沉吟一番,若是此时冲过去,柔然猛士警觉地拿着玉妙彤三人做人质,三人都救不下来,于是果断道:“跟两天再说。咱们在长城这歇息,免得柔然人发现咱们。”翻身下马,将金折桂也接下来,然后放开大黑马的缰绳。   “哎,不怕它跑了?”金将晚赶紧问,柔然猛士等也紧张地看着玉破禅。   “大黑想跑,谁也拦不住它。”玉破禅摸摸黑马身上。   “当真不改名字了?”蒙战连声问。   金折桂忽地心生一计,拍拍黑马,问慕容武士:“你们游牧之人,是不是不管要偷还是要抢,心里总是十分喜欢马的?这会子大黑从猎场里出来了,那些要杀他的人,是不是会不想杀它,转而想把它据为己有?”   慕容猛士一路上除了担忧南山,就是不时痴心妄想地把大黑马弄到他们部落,于是颇有些惭愧地点头,“桂小姐,像雪莲花一样。”   玉妙彤是月光,她是雪莲花,到底是谁不如谁呀?金折桂在心里嘀咕。   金将晚看金折桂穿着羊皮小靴,一身血红衣裤,满身血迹斑斑,脸上一层灰尘,就连头上的单螺髻,此时也松散地绑成一束,跟马尾巴一样左摇右晃,于是道:“什么雪莲花,野丫头罢了。”心觉金折桂这法子好,就又说:“放出这黑马去试一试,若是他们上钩,咱们也能省下一些力气。”   玉破禅闻言,却说:“大黑虽灵通,但终归是马,若是他直接冲过去,踩到了妙彤三个呢?”   金将晚将佩剑递给金折桂,“待我藏在马腹上,不叫柔然人看出踪迹,然后暗中御马。”手向大黑挨近,才刚碰一下,那黑马猛地仰起蹄子,吓得金将晚赶紧收手后退,“好烈的马,竟然不叫人碰一下。”瞅见金折桂、玉破禅的爪子还搭在马背上,不禁眼红。   “金叔叔这法子好,待我来试试。”   金将晚刚要说玉破禅年轻,怕是骑术不精,就见玉破禅利索地翻身向了没有缰绳的大黑马,然后身子一转,抓着马背,侧着身子藏在马侧,果然叫人从一边看不出踪迹。   “破八多好厉害!”金折桂艳羡地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有这伸手。   玉破禅藏好之后,吁了一声,那黑马就向奔去。   “待我也去助他一臂之力。”梁松在西北买马,马术自然也精湛,与蒙战双双卸下马鞍马缰,翻身上马,然后跟玉破禅一样侧着身子躲在马腹一侧,紧跟着大黑马而去。   一直跟在后面的野马嘶鸣着,紧紧地跟在大黑马之后。   众马在草原上撒开蹄子奔跑,向前跑了七八里路,就见丢了马的柔然猛士正扛着金蟾宫、南山、玉妙彤向前赶路。   柔然猛士们听到动静,回头就见他们在皇家猎场看过的大黑马奔驰而来,先是警觉,随后见他们的马还有数匹野马跟随在大黑马之后,于是用鲜卑话大喊大叫,仿佛在膜拜大黑马一般,半天,八个柔然猛士中的五个吹着口哨要叫自己的坐骑过去,手上摇晃着套马绳子,就向大黑马跑来。   玉破禅侧身轻轻地扯大黑马的鬃毛,大黑马果然通灵一般,带着其他马向远处跑。   “黑马来报仇了!”   自古良驹都数关外的最好,于是玉破禅、梁松、蒙战他们买马的时候跟关外之人打交道多了,就懂得几句鲜卑话。这吃穿住行他们兴许不知道怎么用鲜卑话,但报仇、黑马、红马等,他们听得最是明白,于是听懂了柔然猛士那话,立时明白要杀马的人,也是这几个柔然人,想来拓跋人还没进猎场,就被柔然人杀了。   玉破禅三人当即几御马围绕着柔然猛士,不远也不近,就好似要寻时机偷袭过去。   擒贼先擒王,五个柔然猛士跑来,拿着套马圈要套住大黑马。   玉破禅驾驭大黑马,叫它引着五人跑出,然后故技重施,叫大黑马向那五人冲撞过去。   那五个柔然猛士一心要抓住马王,又秉性彪悍,并不避让,反而趁机抓住他们的一匹坐骑骑上,向大黑马丢出套马的缰绳,一人得逞,其他人便纷纷帮他去拉扯套马绳。   玉破禅待要掏出匕首帮大黑马将脖子上的缰绳扯掉,却见大黑马奋力地向柔然猛士冲去,未免被发现,赶紧藏身在马腹上。   只听柔然猛士一声惨叫,不管是野马、家马,纷纷向柔然猛士冲去,待到他们面前,就不住地仰起蹄子踩踏。   留下看守金蟾宫三个柔然猛士担忧同伴,急的哇哇大叫,忽地瞧见两匹寻常的马奔过来,这三人中的两人自持骑术高过旁人,提着套马的绳索,将绳索甩成圆圆的圈,向两匹马丢去,见套中了马,就快步奔来,想要翻身上马去救人,不想上马之后,立时有人从马腹上伸手将他们扯下来。   梁松、蒙战扯下人,立时就用刀剑将他们结果了。   最后剩下的一人此时也发现了梁松、蒙战,忙用刀子架在南山脖子上,大抵是想着先杀了慕容部落的人再用玉妙彤、金蟾宫做人质,于是先向南山举刀子。   恰在这时,一支羽箭射来,举着刀子的柔然猛士应声倒下。   梁松、蒙战赶紧看去,却见射箭的人是金将晚。   “你们都来了,本将怎能不来?”金将晚骑坐的马也没有缰绳,料想他看梁松、蒙战二人跟着出来,就也如他们一般藏在马腹上跟了过来。   “父亲!”   “干爹!”   南山、金蟾宫二人拍着手向金将晚奔来。   “父亲,这都是南山的家,他的家可大可阔气了!”金蟾宫只跑了两步,就拉着南山站住,然后两个小人环视周遭,俨然十分兴奋模样。   “干爹,这都是我家。”南山昂首挺胸,叫金将晚看这草原。   “八哥、八哥……”玉妙彤哭着投入也过来的玉破禅怀中,这一夜担惊受怕,叫她形容憔悴,花容失色。   “没事了。”玉破禅被玉妙彤这么一抱,不禁拘谨起来,待要搂着她安慰,到底不曾做过这样的事,就算是亲兄妹也别扭得很。   “玉小姐,你没……怎么样吧?”梁松小心地问。   玉妙彤虽没人被人轻薄,但这一日一夜落在柔然人手上,她心里也知自己说不清楚了,于是只管呜呜咽咽,并不答梁松的话。   “哎,你哭什么呀。阿五当初都没哭。”蒙战心烦地抱怨,在他眼中戚珑雪是最娇弱不过的,戚珑雪昔日逃亡的时候都坚忍不拔,玉妙彤也该坚强一些,听金蟾宫、南山两个还在兴奋什么草原都是南山的家,就提醒道:“还没出长城呢,出了长城,还要再走好远,才是南山的家。”   南山原本对自己身世一无所知,昨日听柔然猛士中会中原话的一个跟他说了句“草原才是你家”,就跟金蟾宫两个以为是个草原都是他家,于是不觉心中骄傲,两个小伙伴一路叽叽咕咕,只当是南山的家人来接他们回家,兴奋还来不及,哪里会害怕。等到最后一个柔然猛士对南山举刀,南山才恍然大悟这群人不是他家人。只是才害怕,见金将晚来,就又只顾着炫耀,忘了害怕。   “干爹,蒙大哥的话……”南山眼眶里蒙起水雾。   这爱哭鬼当真是慕容部落的小王子?蒙战回想一番,他所见过的游牧之人不管男女无不高大魁梧,南山算是他见过的第一个爱哭的鲜卑人。   “假的,假的,草原都是你家的。”金将晚赶紧哄南山,怕金蟾宫、南山两人看见死人,有意引导他们向古长城方向走。   “干爹,当真?”   “当真,干爹哄你做什么?”   梁松、玉破禅眼瞅着金将晚一手拉住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向回走,彼此看了看,纷纷摇头,幸亏南山年纪小,不然金将晚这算是答应替南山征服各部落了?   大黑马嘶鸣一声,抢着先向古长城奔去,不一时,就驮着头上马尾不住晃荡的金折桂过来了。   “姐姐,姐姐!父亲救了我们!这都是南山的家!”金蟾宫、南山立时丢了金将晚的手,向大黑马奔去。   大黑马之后,阿大四人的马匹远远地跟在后面跑。   金折桂看金蟾宫、南山二人虽灰头土脸,但精神很好,于是放下心来,望了眼此时还在魂不守舍的玉妙彤,骑马停在玉破禅面前,顺着马背滑下来,笑道:“破八,你好厉害,竟然趴在马肚子上也能御马!”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玉破禅。   “小前辈想学,我教你。”   “胡闹什么!”金将晚嗔道,心想最关键的一箭是他射出来的,他也会趴在马肚子上御马,怎地金折桂只称赞玉破禅一个?   “当真?”   “当真。等小前辈大了,咱们去塞外去草原去大漠,调停那些部落,什么慕容,什么拓跋,什么吐谷浑,咱们去合纵连横,叫他们都安生地过日子去,别今儿个打这个,明儿个打那个。”玉破禅背着手,遥遥地看向北边那片不知道尽头在哪里的草原。   “当真?”金折桂又问了一个当真,不禁因玉破禅的话心生向往,握着金蟾宫的手,头上马尾高高地甩起,也转头向北边看去。   “大黑山谷里的溪水,是雪山上融化的雪水,山谷里长满了兰花,到了夜晚,一伸手,就仿佛能抓得到星星,你该去看一看。出了山谷,黄沙飞舞,落日余晖将沙地染成血红颜色,你也该去看看。”玉破禅慢悠悠地说。   “当真?”金折桂因玉破禅的话心生向往,不觉抓住玉破禅的袖子,似乎立时就想骑着黑马去山谷里看看。   “咳,浑说什么。女儿家,合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如今已经不像话,像个野丫头,还提什么塞外,什么山谷!”金将晚不满地看向玉破禅,暗恨玉破禅有意拿话勾引金折桂向往外头的世界,女子最要紧的就是安分,若不安分了,少不得要吃大亏,于是先还担心金蟾宫,此时不免担心起金折桂,“外头没有高床软枕,锦衣玉食,你莫听他胡言乱语。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才是女子处事之道。乱想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金折桂漫不经心地点头,再看玉破禅,只觉得他越发顺眼了,至少,换做旁人,只会说“我去塞外调停那些部落”,不会说“咱们”,既然是“咱们”,就是包括她,既然包括她,那他在心里就是觉得带着她去塞外、去山谷没什么不妥当的?   “哎,蟾宫、南山——别跑。”金将晚眼瞅着金蟾宫、南山两个瞧见野地就如野马一样四处乱跑,再顾不得跟金折桂说教,向他们二人奔去。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金折桂抱着手臂,用手指搔了搔下巴,扭头去看玉破禅,只见他身量高大,面目坚毅,不觉脸上一红,心想玉破禅又是荒漠又是草原又是山谷,听起来跟海誓山盟一样,自己总归要嫁人,不如嫁了他?将来累了就回家高床软枕、锦衣玉食,闲了就跟他把该去看看的地方看一遍?   玉破禅见金折桂侧头看她,就也看过去,见玉妙彤拉扯他袖子,似乎有话要说,便带着玉妙彤向远处去。   在一丛蒲公英前,玉妙彤哭哭啼啼地将戚珑雪、金折桂说的话,并玉悟禅要杀妻的事说了一通,最后提到玉入禅带着她先到阿大,哽咽了半日,担忧道:“八哥,你说我回去了……”呜咽了半日,心里不怎么为玉家的事发愁,怕的却是自己名声坏了。   玉破禅开口说:“你放心,大哥若想杀你灭口,还要先问过我。”拍了拍玉妙彤肩膀,“咱们家虽续弦多,但原配也不少。至于父亲母亲,父亲领兵在外听闻他发妻过世的,母亲更是父亲的上峰做主娶的,跟金家老夫人嘴里的话没干系。”   “真的?”玉妙彤不甚在意地说,此时她更想叫玉破禅说两句“放心,你被绑架的事,只有咱们几个自己人知道”亦或者,“没事,八哥相信你是清白的。回去了谁敢污蔑你一句,八哥替你打得他满地找牙”。   “这自是当真。金老夫人讨厌咱们家,自然将咱们家说的一无是处。但既然她说了,咱们家兴许就有那样的事,不过是她言过其实了。”   玉妙彤怔怔地点头,心里埋怨玉破禅不体贴,说的话没一句是她想听的,想着名声全没了,立时又哭了起来。   “……你是不是被……”玉破禅终于明白玉妙彤怕的是什么,轻声问了一句。   “没有。”玉妙彤赶紧证明清白,“他们就是扛着我走。”   “破哥哥,来呀,来呀!”一阵蒲公英飞来,却是金蟾宫、南山两个使坏,在大片的蒲公英上踩来踩去。   “你跟小前辈两个女孩子在一起吧。”玉破禅作势张开手臂去抓使坏的金蟾宫、南山两个,见那两个小的抓了这个那个跑了,有意指着地上草丛说:“哎呦,老鹰蛋!”   金蟾宫、南山两个果然被他骗来,“老鹰蛋在哪里?”   玉破禅待要说,只听叮地一声,却是方才还说笑在一处的金将晚跟慕容猛士们持刀拿剑地打在一起。 ☆、86、都不是善茬   86、都不是善茬   “这到底是怎么了?”金折桂、玉破禅异口同声地问。   金折桂手里捧着一束紫色的野花,犹豫着要不要送玉破禅?手一转,将花塞给玉妙彤,向慕容猛士、金将晚跑去。   “南山小王子要回慕容部落!”慕容武士们齐声说。   “莽夫!无凭无据,只听你们说南山相貌跟郁贵妃一样,谁肯信你们的?况且,你们慕容部落多的是王子,他回去了,被人暗算了怎么办?”金将晚气道。   慕容猛士们听不懂莽夫二字,却见金将晚冷嗤一声,只觉被金将晚看不起了,越发拼得卖力。   “都丢下刀剑,好生说话。郁贵妃是谁?”玉破禅肩头扛着金蟾宫、南山两个,冷冷地看向慕容猛士、金将晚。   金将晚被晚辈呼喝,待要不遵从,又见金折桂过来拉他的袖子,于是将宝剑丢在地上。   慕容猛士们见金将晚先丢了,就也放下佩刀。   “女子……怎么会叫他们看见?”玉妙彤小心地问,声音有些沙哑。   金折桂将水袋递给她,叫她润润嗓子。   “他们游牧之人不像咱们计较男女大防。”梁松反复地看玉妙彤,见她行走并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一个会说中原话的慕容猛士磕磕巴巴地说:“王上年迈,郁贵妃代他处置部落大事,我们先看她不起,后来见她半个月学会骑马,还是烈马,就不敢小看她。后来又看她带着百来个猛士杀了老拓跋王,更是佩服她……”   “牝鸡司晨?”蒙战话音才落,小腹就挨了金折桂一肘子,一时疼痛,不敢再插话。   金将晚看金折桂出门在外这般粗鲁,眉头微蹙。   幸亏慕容猛士听不懂“牝鸡司晨”四字,眼中满是敬佩地说着郁贵妃的事迹,最后说:“后来大王子、二王子造反,郁贵妃不肯叫王上为难,自裁了。南山小王子也不知下落。”   金折桂心想拓跋部落、慕容部落的深仇大恨原来就是这么结下的,也难为慕容猛士们满身血性,不埋怨那郁贵妃,反而佩服她,“可是,据你们所说,如今你们王上还没收服造反的儿子们,你们慕容部落四分五裂的,南山跟你们回去,岂不是送死?”见玉破禅听了她的话就点头,莫名地觉得喜滋滋的。   被金折桂忽略的金将晚等人也在点头。   可是慕容猛士们一心要带着南山回去复命,又怕金将晚等人把南山送给皇帝做人质,也不肯退让。   两边僵持下来,又不能再打一场,只能原地坐下。   待天色暗下来,漫天繁星璀璨,对着一堆篝火,南山、金蟾宫终于爬在马背上睡着。   “你会说鲜卑话?”金折桂托着脸,见金将晚去看金蟾宫,就问坐在她身边的玉破禅。   “会几句。”   “教我吧。”金折桂凑近一些,不由地想自己若问月娘、戚珑雪怎么勾搭玉破禅,她们必定会不拘小节地说美人计,可如今……望了望她这身子板,玉破禅要能上钩,那他就是畜生……“就教我,慕容猛士说的,‘你像朵雪莲花’。”   “我觉得小前辈其实更像是高原雪菊。”   金折桂一愣,是个女人都会觉得天山雪莲的比喻没高原雪菊好,毕竟,她曾经喝过那茶,一堆干瘪的小小的黄色的花朵……果然自己只能像那个?   “学那个做什么,你母亲常念叨叫你多学学针线。”金将晚打了个哈欠,望着天上繁星,不知又想起了什么。   玉破禅嘴里咕哝了一声,金折桂虽不知道他用鲜卑话说的是什么,但赶紧催着他:“快教教我吧,南山是鲜卑人还不会说鲜卑话,等我学会了教他。”两只手抓在玉破禅结实的手臂上,感觉到他手臂上的热度,不由地心中一跳。   一语惊醒梦中人,慕容猛士们虽没凭据,但看南山那掺杂着汉人的细腻、鲜卑人的粗犷的面容,对他就是南山王子笃信不疑,又听金折桂一说,赶紧过来将玉破禅挤开,围在金折桂身边,不知疲惫地说,“桂小姐,我们教你。”   于是围着金折桂叽里呱啦地乱说一通,金折桂看向识趣地避到一旁跟着学的玉破禅,心道:你们几位能不能有点眼力劲?但凡看见一男一女凑在一起,都该避嫌才是!   虽腹诽,但也认真地学起来。   因慕容猛士们教导的话是南山能够用得上的,于是少不得说了些部落里头的事情。他们四人直爽热情,比不得玉破禅、金折桂肚子里弯弯道道多,于是说是教鲜卑话,不一会,郁贵妃的身世、慕容部落里的纠纷,乃至地盘如何划分,又意图如何等等,都被金折桂、玉破禅双剑合璧地套了出来。   等慕容猛士们口干舌燥地围着南山睡下,玉破禅低声对金折桂说:“你记下多少了?”   “我记这个做什么,我又不去塞外不去大漠?”金折桂道。   “来日方长,你前两日能想到自己来到这草原吗?”玉破禅枕着手臂躺在篝火下,听玉妙彤梦里啼哭,脱了自己衣裳给她披上,又重新躺下,仰望着星空,“若能跟小前辈一起出塞,玉某就不枉此生了。”   山盟海誓!金折桂噗嗤一声笑了,虽知道玉破禅没那意思,但她听着高兴。   玉破禅疑惑地看她,金折桂咳嗽一声,“破八,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小前辈是玉某最敬佩的人之一,也是玉某最想并肩作战的人。”语气坚定,不容人质疑。   “你不是不想打仗了吗?”金折桂只觉得玉破禅上句话扫兴得很。   玉破禅沉默了,睁大眼睛看向天上,深邃的眸子里倒映着星空。   金折桂一叹,玉破禅生下来就被人教导上沙场打仗,这是已经刻进他骨子里的事,就算经商,他也不会像其他商人一样循规蹈矩地做买卖。   玉破禅嘴里又用鲜卑话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你说的什么?”金折桂总觉得玉破禅在草原之上、星空之下,会说出一句叫她毕生难忘的话。   “他说烦死了,吵得人睡不着觉!”蒙战猛地翻身坐起嘟嚷道,竟是不耐烦被金折桂一再聒噪。   金折桂一愣,见玉破禅不否认,气道:“憨面刁!”起身向大黑马身边去,在它背上趴着休憩。   “不是该译作‘一语惊醒梦中人’吗?”玉破禅看金折桂在黑马背上折腾,又听蒙战心满意足地打鼾,心想自己的鲜卑话到底还不行。   夜半时分,一阵马蹄声传来,众人警觉地起身,梁松等赶紧将马鞍放在马背上,以防着来者不善。   须臾,只见古长城方向赶来了两匹骏马,再近一些,分辨出是范康、玉入禅二人,众人放下心来。   范康纵马奔来,翻身下马后,喘息道:“好家伙,你们已经救下人了。”   玉入禅也下马,等玉妙彤抱住她,赶紧问:“你没事吗?”见玉妙彤摇头,又安慰她:“你放心,九哥在呢。太上皇、皇帝也知道你无辜,会替你做主的。”   玉入禅的话比玉破禅的话熨帖许多,此时玉入禅来了,玉妙彤就紧紧地拉着他的袖子,反而不似早先总跟在玉破禅身后。   慕容猛士们看他们中原人有事要商议,并不上前凑热闹,远远地站着看。   “师父!”南山跑来抱住范康,“这草原都是我家。”   “是是。你且去睡,为师有要事要跟金将军他们商议。”范康只手摸过南山头顶,待打发了南山、金蟾宫睡觉,先问众人为何留在这边,待听说金将晚跟慕容猛士们争执不下的,拿不定主意叫南山向哪边走,就说:“这个容易,咱们既然已经走到这地了,就干脆出了长城,去塞外。”   能不能别跟着捣乱……金将晚无奈地在心里一叹,“范神仙……”   “金将军的顾虑贫道知道,但贫道身上有证明南山身份的凭据。且……”一双睿智的眸子来回看着众人,捋着胡子心想这群人也算是足智多谋,于是招手叫众人围过来,脸上又流露出一抹哀痛神色,“诸位可知道郁观音?”   金折桂等察觉到范康哀伤的神色,不禁看向玉入禅。   玉入禅点头,似是无声地赞同道:郁观音大抵就是范康当初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红颜。   金将晚等人点头,范康脸上的哀伤转为哀戚,“贫道答应老慕容王照看南山,如今南山已经暴露,与其等着人再来杀他,不如去塞外,将他完璧归赵。”   因范康言语哀恸,众人心有戚戚焉,似阿大、蒙战等人觉得范康是个性情中人,竟然这般爱护故人遗孤,不由地对他刮目相看,冲动之下,便想随着他出关送南山回慕容部落。   “范道长是怎么认识老慕容王的?”金折桂问。   “贫道去塞外采摘草药——”   噗嗤一声,金折桂捧腹大笑,范康哪里像是痴迷草药,去塞外采药的人!   “魁星,休得无礼!”金将晚斥道。   范康却不以为然,玉破禅又问:“范神仙为什么去塞外?”   “去见故人。”范康见采药一说无人相信,只能换了说法。   “故人是郁观音?”金折桂问。   “小前辈。”梁松心思细密一些,见提起郁观音,范康脸上就怅惘两分,似乎是被揭了伤疤一般。   金折桂抱着手臂,再问:“范神仙为什么去塞外?”   众人见她纠结与这问题不放,或有同情范康的,或有觉得金折桂小题大做的,纷纷劝她“小前辈,莫问了,定是听说郁贵妃死了,范神仙去见一见。”   “破八,你问他为何去塞外。”金折桂抱着手臂冲玉破禅呶呶嘴。   “范神仙,你为何去塞外?”玉破禅应声虫一般地问范康。   范康眼眶一热,道声“惭愧”,借着抹泪偷偷去看金折桂,却见她还是待笑不笑地看他。   “最烦有人借着装深情干坏事了,范神仙有话就照实了说,不然,我们就不管你了。”金折桂不耐烦道。   “魁星!”金将晚见金折桂出了家门,就把长幼尊卑都忘了,赶紧冲范康拱手,“范神仙,小女无礼。况且,此事关系到朝廷与鲜卑众部落,当回京之后,再从长计议。”   范康拱了拱手,见自己一番做戏,已经叫众人对他对郁观音旧情难忘笃信不疑,唯有金折桂不搭理他,于是收了凄凉神色,堆笑道:“贫道哪里叫小前辈看出破绽了?”   “哼,范神仙若是对郁观音一往情深,那宁王把郁观音送给了太上皇,太上皇又把她送给拓跋王。你怎么对太上皇、宁王一点都不憎恨?破八,要是我被人送给拓跋王,你要怎样?”   “我会杀了送你的人,然后杀进拓跋部落将小前辈救出来。”玉破禅道。   撇去“小前辈”三个有些煞风景的字眼,这一句话深得金折桂的心,金折桂心想玉破禅对她那么好,她若不跟他好,岂不是暴殄天物,糟蹋了老天爷的良苦用心?待要弄出一个含情脉脉的感激眼神给玉破禅,却碍于身高,眼神传递不上去。   众人因金折桂的话看出破绽,便纷纷去看范康。   范康却觉金折桂拿她和玉破禅跟他与郁观音比较,不由地多看金折桂一眼,心道这小丫头开窍了?坦然地笑道:“实不相瞒,贫道昔日去塞外,是受郁观音相请。她……”看了远处的慕容猛士们一眼,思量一番,还是开了口,“她抢下拓跋部落想要收买朝廷命官的百万黄金,又知晓老慕容王在儿子教唆下对她存了猜忌之心,于是有意挑唆慕容部落大王子、二王子造反,抢在老慕容王猜忌她之前,先假装自裁诈死。如此老慕容王对她心怀愧疚,自是对她深信不疑。贫道也由此,能够借口南山留在慕容部落不安全,将他接出来。原本贫道答应郁观音、老慕容王要等南山大了送他回去,如今看来等不及了,”若回去,太上皇、皇帝怎会不拿南山当质子,“倒不如去寻一寻郁观音,她有金子,自然会招兵买马。咱们只去寻她就是。若寻到她,她必以黄金万两酬谢诸位。”   “胡闹!”金将晚道。   “……不愧是师父。”真小人,虚虚实实,料想皇帝、太上皇也以为范康是对郁观音有情才抚养南山……玉入禅心中感慨万千,只觉得范康果然深不可测,自己比他差得远了。   “范神仙是镖师,郁观音认识你……她是江湖中人?”金折桂问。   范康道:“她是我师妹。”   “武艺了得?骑术怎样?”金折桂又问。   “自然也是了得的。”范康回忆起师门,不由地感慨万千。   玉破禅等回头看向慕容猛士们,心想郁观音把各部落都玩弄在股掌之上了,她深藏不露,有意装作弱不禁风,再去学骑马,慕容部落的人自然以为她坚忍不拔,还会感动她入乡随俗,不似其他汉女扭扭捏捏;她抢了拓跋部落的黄金、生下的儿子又得老慕容王金口玉言继承王位,还被一群慕容部落的猛士奉若神明……怎么瞧,都跟范康一样,不是个善茬。   “胡闹胡闹,管她有多少黄金,咱们且回京去。”金将晚唯恐金折桂跟着起哄,将她抓在手上,“玉小哥,你也赶紧回家吧。南山……”到底父子相称许久,心存不舍, “以郁观音的机智,她若招兵买马、万事俱备,自然会给范神仙送信,向朝廷求援。都不许起哄,待我跟慕容猛士们商议叫他们留在京中教导南山鲜卑话,就一起回京去。”说罢,迈步向慕容猛士们走去。   金折桂虽腹诽金将晚的时候多,但不可否认,在这些大事上,他总是最清醒的,范康之所以坚持要去,是因为朝廷一旦插手,范康的功劳小了,能从郁观音手上得来的黄金、权势就少之又少。于是说:“听父亲的吧,咱们回京。”   蒙战等虽有些失望,但料想南山总有一天要回慕容部落,于是瞧见金将晚跟慕容猛士们各退一步达成南山留在京城叫慕容猛士们教他鲜卑话、鲜卑礼仪等协议,就纷纷去准备回京。   “丫头,”范康引众人出关的计谋不成,虽失望,却也知金将晚说的对,郁观音不是善茬,她总有一天会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送信叫他将南山送回去,待到那时,眼前的众人他未必用不上,“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啧啧,你与贫道的命倒是一样。”   “范神仙何意?莫非范神仙当真冲冠一怒为红颜过?”金折桂抱着手臂。   范康惭愧地摆摆手,不提自己的事,反而指向玉破禅,“丫头可要贫道助你一臂之力?贫道在和尚、道士圈子里,还有些威名。”   “范神仙,你瞧瞧,破八是不是不大适合早娶呀?”金折桂一改方才的冷淡,笑容满面地对范康低声说。   “是呀,不大适合早娶。”范康顺着金折桂的话捋着胡子说。 ☆、87、用力过猛   87、用力过猛   “是不是命不太好,适合某个硬朗的八字帮衬一下?亦或者,来个金玉良缘?”金折桂可是对自己的八字十分有信心。   “……”脸皮竟然比贫道还厚,范康瞥了一眼正在欣赏玉破禅颀长身量的金折桂,心想这丫头好大胆子,竟是瞧上了就动手,一边也不扭捏,沉吟一番道:“过犹不及,若动静太大,惊扰了敌方,那就不妙了。不如,来一个愿者上钩。女孩子家,总是矜持一些得好。”   愿者上钩……金折桂挠着下巴去看范康,乜斜着眼上下打量他一番,“范神仙不愧是个妙人,明人不说暗话,范神仙要什么?”   “郁观音不是个善茬。”   “这是显然的事。”   “关外必然会有一场大战。”   “是以?”   “是以,贫道思来想去,想请丫头将玉家老八送回战场上去。他是正人君子,不会帮着朝廷占郁观音太多便宜。”   “也就是说,朝廷占的便宜不多,你就能多占便宜?”金折桂沉吟,料到范康还是不死心,在朝廷这边不能做上出将入相,便盯上了关外。   “正是。”范康坦然地背着手。   “这我可不能答应,他若真心不想打仗,经商也不错。”金折桂料想自己若算计玉破禅打仗,他将来知道了,定会跟她置气。这等隐患,万万不能留下。   范康不觉又看金折桂,见她是当真不觉得经商有什么低贱,就笑道:“丫头这话不错,那,就请丫头到时候撺掇玉家八哥儿买我两匹马?如何。”玉破禅那性子,去贩马都能想到去苦寒之地抓马,他岂能安心做商人?来日方长,且走着瞧吧。   “好。”金折桂爽快道。   范康一笑,瞧见路边一丛野生蓝色小花,伸手揪了一把,一朵衔在嘴边,剩下的往金折桂手上一送,算是打成了协议。   金折桂接过那吊兰一般的野花,看范康嘴角微微蠕动,牛嚼牡丹地把那朵秀气的蓝花吃进嘴里,腹诽道这假道士也不怕哪一天中毒身亡,正想着,看玉破禅要上大黑马,叫了一声“大黑”,就见大黑马从玉破禅身边跑开,风驰电掣地窜到金折桂跟前然后毫不客气地啃咬蓝花,随即伏下高大的身躯,等金折桂爬上去。   “哎,金妹妹——”玉妙彤有玉入禅安慰开朗了许多,见金折桂抢了玉破禅的马,坐在玉入禅身前,过来说,“金妹妹,这是八哥的马。”   “你说是破八的?那你叫破八喊它一声,看它应不应?”金折桂摸着黑马,既然愿者上钩,自己就将大黑马带回家去,玉破禅舍不得大黑马,自然会地频频拜访她,这可比她死皮赖脸地去玉家体面多了。   “哎,八哥,你叫大黑马一声。”玉妙彤想着玉破禅一直养着大黑马,大黑马总会听他的。   玉入禅拥着玉妙彤,眼瞅着方才范康、金折桂一个小人一个恶人不知在说什么,又见范康嘴角叼着一朵粉色的野花,犹犹豫豫地看着金折桂,再瞅一眼自己那伤痕累累的右手,探询地看向金折桂,看玉破禅、金将晚对他的态度,想来她并未将他要杀她的事说出来。   “霹雳!”   “闪电!”   “踏燕!”   ……   一群人胡乱地喊着威风的名字叫了起来,大黑马不屑地打了个响鼻,带着金折桂向前奔去。   “姐姐会骑马了!”金蟾宫、南山两个一个坐在金将晚前头,一个坐在梁松前头,二人看金折桂威风凛凛地独自骑马,艳羡得很。   金将晚呵呵笑着,“玉贤侄,这马……”他就笑纳了。   金将晚脸上的狂喜、得意遮掩不住,一副金折桂的马就是他的马的神色。   玉破禅笑了笑,忽地喊了一声“花子规!”却听前面的金折桂哎了一声然后又纵马回来了。   除了玉妙彤、南山、金将晚,其他人都知道这是玉破禅喊金折桂,金折桂答应一声然后驾马回来,因此都以为玉破禅喊金折桂有事,都不以为意。   金将晚只知道众人喊金折桂花小前辈,哪里知道金折桂还有花子规这化名,于是只当玉破禅给大黑马取名叫“花子规”,且大黑马听他一声召唤,立时就折返回来。脸色顿时大变,只觉得才到手的宝马又丢了,“玉贤侄,这马听两个人的召唤,要如何来分……”   “破八,什么事?”才发现自己也能独自骑马的金折桂兴奋地骑马回来,只觉得自己此时英姿飒爽,威风得很。   “小前辈,马送给你,祖父、父亲兴许会上门讨要,你莫管他们,好生照料子规吧。”   子规?金折桂疑惑地想子规不是她吗?见玉破禅冲她挤眼睛,心道:小样,山盟海誓之后,媚眼就过来了?于是猜到是玉破禅要捉弄金将晚,就不追问。   玉破禅摆摆手,心有不舍,但大黑马显然更想跟着金折桂,摸摸马身,一巴掌打在马屁上,看黑马流行一般向前冲去,又喊,“花子规?”   “什么事呀?”金折桂又驭马折回来。   “放心,我会常常带你来草地跑一跑的。”玉破禅又拍了拍马背。   “破八,大黑是我的了,以后我会带他来草地遛弯。”金折桂见自己回来一次,金将晚脸色就难看一次,望向梁松、蒙战等人。   梁松等人也看出玉破禅要捉弄金将晚,唯恐金蟾宫、蒙战说漏嘴,于是阿大将金蟾宫抱到自己的马上,然后带着南山、蒙战一群人向前面大片的蒲公英丛奔去。   金折桂眼瞅着空中飘起大片的蒲公英,一时起了玩心,就也跟随众人过去。   “金叔叔明白小侄的意思了吧?”玉破禅看前面金折桂神采飞扬,又想起她穿着襦裙拿着长枪的不伦不类模样,心想沙场上都是金朝梧等名不副实的酒囊饭袋,金折桂这样的天生将才却委委屈屈地缩在后院,连吃穿都要看人脸色,老天委实不公。   “……你什么意思?”金将晚自然明白玉破禅一次次把“大黑马”召唤回来,是跟他显摆他也能驾驭大黑马,心里不舍得将到手的大黑马送出去,盘算着若是玉破禅要的不过分,那自己就成全他。   “小侄有一个心愿。”   金将晚心一沉,唯恐玉破禅狮子大开口,“玉贤侄请说。”   “小侄卖臭豆腐前,许下一个心愿,要叫金祖母吃上一盘臭豆腐。如今虽过去了许久,但心愿就是心愿,只要是许下的,就必要实现。”   “不可,玉贤侄可还有其他的心愿?”金将晚心知金老夫人虽专横跋扈,但衣食住行却是名门仕女中的“典范”,慢说是大街上的臭豆腐,就算是家里厨役精心烹制的鸭舌,她也谨遵在娘家时候长辈的教导只吃舌尖一点,犹记得昔日沈氏才进门,不懂金老夫人的规矩,多吃了舌尖以下的一段,沈家就被金老夫人嘲笑了大半年。这等食不厌精、烩不厌细的矫情人,叫她吃臭豆腐,不亚于当面指摘她不像名门仕女像个市井泼妇,乃是莫大侮辱。   “还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叫父亲许我经商,再不插手我的事。”   金将晚不觉咬牙,玉家看玉破禅能耐地把汗血宝马弄来,在皇帝、太上皇跟前露了脸,更想叫他从武了。心知玉家的事难办,眼睛依依不舍地看着大黑马,半天喊道:“魁星、魁星,你过来。”   金折桂正跟金蟾宫、南山炫耀自己的骑术,听金将晚喊的着急,赶紧又驭马回来,“父亲,什么事?”   “玉贤侄,”金将晚有些咬牙切齿,见金折桂额头发梢粘着许多毛绒绒的蒲公英,又叹亏得金老夫人不嫌弃这野丫头,“想叫你祖母吃臭豆腐。”   “破八,你为什么想要我祖母吃臭豆腐?”金折桂听那边金蟾宫喊她,就急等着玉破禅回答后立时折回去。   “一个喜欢吃臭豆腐的祖母,怎么能拦着喜欢吃臭豆腐的孙女吃臭豆腐?”玉破禅肯定地说。   “破八……”金折桂心里感动了,一个肯为了她那点不大文雅的口腹之欲这般兴师动众的男人,错过了就要后悔十八辈子!“父亲,臭豆腐挺好吃的,叫祖母尝尝也无妨。我还有事。不跟你们说了。”说罢,又纵马向梁松等人奔去。   金将晚有些糊涂了,眼瞅着人高马大已经是大男人模样的玉破禅,再看一下娇小玲珑一团孩子气的金折桂,无论如何,他都没法子往儿女情长那面想——依着金朝枫曾经的话,他宁可相信玉破禅讨好金折桂是为了跟金折桂上头的姐姐们私相授受。于是认定了玉破禅定是使出激将法,想逼着他搅合到玉家的家事里头,暗道自己拿着臭豆腐回去跟金老夫人明说,不唬弄她,以金老夫人的性子,她定然会乐意用吃几口臭豆腐换回一匹骏马,“好,就叫母亲吃一盘臭豆腐!”   一片蒲公英飞来,前面“八哥”“破哥哥”地喊成一片,玉破禅立时纵马过去。   金将晚被蒲公英呛得咳嗽个不停,等到前面,瞧见一株极品兰花被人扯掉了一半,心疼不已,待要骂一句,又想脱不了就是他们这几个人中的一个扯的,于是强忍着心疼,下马细心地将剩下的一半连带着泥土挖起来,用帕子包住根,小心地藏在怀中,又去追赶其他人。   此次人多,不便再从狭窄漆黑的一线天里穿过,众人迂回地绕向正城门,在外风餐露宿了三四天,才绕回正城门,进入京城的时候,已经到了黄昏时分。   进城后,众人先被人接应着进明园,明园里,皇帝、玉将军、玉老将军、金阁老等都在。   金阁老见金蟾宫平安归来,顾不得皇帝、太上皇在,先落泪地搂着金蟾宫道:“我的儿这样多灾多难,少不得要多去庙里烧烧香去去晦气。”   “不用去庙里,无着观就很不错。”肥水不流外人田,金蟾宫主动地替南山师父家道观拉生意。   “是呀,我们无着观就很不错。”南山附和。   范康虽看不上金家打醮的那点银子,但此时也含笑点头,谦逊道:“金阁老放心,蟾宫遇难成祥,乃是有福的面相。”   金阁老不管是不是范康救了金蟾宫,先连声道谢,随后意识到皇帝、太上皇还在,赶紧牵着金蟾宫站好。   太上皇、皇帝二人反反复复地端详南山,见他皮肤雪白,头发微微发黄,鼻梁高耸,唇红齿白,这样的相貌在中原难见,在塞外也罕见,难怪那些鲜卑人能认出他来。   “太上皇、皇上,慕容猛士们也在,末将斗胆许他们留在京城教导南山鲜卑话跟礼仪,免得南山对慕容部落一无所知,将来大了,回去了不好主持慕容部落的大事。”金将晚拱手道,也拿不准郁观音到底会不会给朝廷送信来,因此瞒下范康所说的郁观音诈死等事。   皇帝沉吟一番,看向太上皇,见太上皇微微点头,才说:“此法也好,我朝历来愿同关外众部落缔结友好盟约。南山小王子留在京城,朕自是不会叫他受委屈。”   慕容猛士们闻言,连连上前磕头。   “只是其他部落的人存心不良,他们定会想暗杀南山,把南山放在无着观倒是不安全。”皇帝望着金将晚说,其他部落的人要防着,范康也要防着,毕竟范康能不动声色地弄个慕容王子来,也能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把南山送回去。   皇帝要把南山当做质子了,金将晚心知此事不能避免,一是擅察圣意,二是怕南山留在其他人手下被人看管会受委屈,赶紧道:“末将愿意保护南山安全,恳请太上皇、皇上许末将将他带回家教养。”   “那就有劳金将军了,南山小王子一切吃用,宫中自会送去。还请金将军把南山小王子养成个文武双全、足智多谋的人才。”如此南山将来回去夺位才有可能,皇帝又要追问勾结鲜卑人的奸细,“诸位既然追上了柔然人,那显然,对京中谁是勾结鲜卑人的奸细,知道的更多吧?”   玉破禅因有人要偷他的马,心里气恼得很,就道:“禀皇上,那些柔然人穿着的衣裳还有身上的东西,草民已经带回来了。请皇上令人循着蛛丝马迹查看。”   “可有书信?令牌?”若果然有,铁证如山,就省事多了。皇帝急切地看着玉破禅、金将晚。   玉破禅摇了摇头。   皇帝心中一叹,一时也没想起来答应过玉将军给玉妙彤赐婚的话,又拿出早先送来的写着三横一撇的一角布料问:“你们看这是什么字?”   “像是秦字。”金折桂对秦王成见颇深,毕竟秦王是个翻覆小人,先跟宁王、英王一起造反,半路上独自弃暗投明。如今宁王、英王两家都遭殃了,就他没事,她不信他不想再造反。   “像是个钱字,若说是秦字,那一撇未免太偏了一些。”玉入禅唯恐落于人后,便也猜测了一个字,话出口,见金阁老、金将晚看他,才后悔地想自己怎地忘了钱家是金家的亲家,不看僧面看佛面,钱家日薄西山了,可金家还春风得意着呢。   “你们没看见他是先写哪一笔的?”玉将军赶紧要替玉入禅补救,仔细看了看,肯定道:“那一撇是压在三横的血印子上的,可见,是先有三横,才有一撇。”   “兴许那人识字不多,笔画错了呢?”金折桂不肯错过任何可能,听玉入禅说是钱字,再看,又觉得那一撇确实太靠边了,不大像是秦字。   “大概是个丰字?最后一撇其实是一竖,那人手哆嗦,写错了?”金阁老觉得不大像是钱家人,钱家人如今鲜少做官,有几个子弟去经商……想起经商,眼皮子一跳,依稀记得自己大寿上,钱家几个侄孙说是去西北贩卖茶叶,赚了不少银子,要是他们跟鲜卑人打交道,然后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毕竟是不好的事,金阁老立时打住,不肯再往钱家头上想,只等着回家后叫了钱家人去金家理论。   众说纷纭,只是太上皇更想叫那字像秦字,于是称赞金折桂道:“不愧是将门虎女,金丫头眼瞅着人写的,定是不会错。是先有三横才有一撇,当是个秦字。”   金折桂一怔,待要改口,却见金将晚挡住她,其他先还在猜测的人住了口。   “说是钱字有些勉强,丰字也不妥当,最像个秦字。”玉入禅忙道。   尘埃落定,这次不管这字到底是什么字,总归早先跟宁王、英王一起造反的秦王这次要遭殃了。   金折桂一凛,见众人纷纷称赞地看向她,不由地心里打鼓,她只当是群策群议,才敢大胆地说是秦字,怎地如今……忽地想自己被人当枪使了,太上皇想借着这时机除掉一再出尔反尔的秦王,偏她逞能强出头,把秦字说出来。虽没见过秦王也知道秦王是小人,但兴许这次冤枉了秦王呢?   太上皇道:“玉家两个小子,一个神勇一个粗中有细,金家丫头更是姐弟情深,果然都是好孩子。你们也累了,回去歇息吧。”又对王太监道:“将柔然人身上的东西送到大理寺,一针一线,都叫他们查清楚是从哪里来的。”   “遵旨。”玉妙彤跟着众人答应,见太上皇、皇帝没提她一句,满心里都是失望,又不好将失望表露出来,于是紧跟着众人出去。   出了宫室,因明园乃是园林,并非皇宫。众人在此地看着美景,不觉放松起来,言谈也随意许多。   金阁老、玉老将军等细细询问这几日众人的经历,待听说大黑马送给金折桂了,玉老将军、玉将军立时跟金阁老、金将晚争执起来。   “一个女娃子要那么烈的马做什么?暴殄天物!”玉老将军、玉将军先鼓着眼睛瞪玉破禅,然后软硬兼施地跟金将晚、金阁老讨要。   “魁星女娃子用不上,我可是能用上呢。”金将晚含笑说。   “你也能骑上那马?”玉将军呛声道。   “我不能,你能?”金将晚又说,忽地心道不好,急忙从怀中掏出兰花,问明园里的宫人要了花盆,赶着将半棵兰花种上。   金折桂见大黑是她的,反而没人管她要,微微挑眉,又见太后叫人请她跟玉妙彤两个去洗漱、请玉入禅过去上药,便随着宫女过去。   “小前辈,多有得罪,还望海涵。”玉入禅有意举着自己的手,示意金折桂她已经报复过她,至于他要杀她的事,不可再提。   “放心,我一定海涵。”金折桂笑盈盈地看着玉入禅,所谓长嫂为母、棍棒底下出孝子,破八是玉夫人大儿子,自己就当提前做为母的长嫂,调、教孝子了。   她……还想做什么?玉入禅警惕地看着金折桂,越是见她笑,越是将她当成笑面虎,伸手拉了拉衣襟,见她瞄自己胸口,立时想起上药的时候,胸口的字会叫人看见,脸上涨红成一片,急忙在心里想对策。   “金妹妹,八哥说我们家也不尽然是那样。”玉妙彤脸上倔强,心里却因玉悟禅的所作所为,心虚起来。   “是呀,可是彤姐姐,你们家没有妾,你将来的夫君未必没有妾,如此……”你到底自觉高人一等个什么劲呀?   玉妙彤闻言两眼立时湿润起来,接连遭受打击,昔日还是个人人追捧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娇小姐,此时满腹心事,倒是能够听得进人说话,依旧拉着金折桂的手,沉吟半天说:“……你的话真难听。”冲金折桂一笑,算是放下了心中的芥蒂,继而柳眉微蹙,“……你担心吗?”   “担心什么?”   “咱们跟那些粗人……出去几天几夜,回来了,定有难听的话……”玉妙彤吞吞吐吐,脸上涨红。   金折桂待要说她年纪小、又是去救人不曾落入敌手,且金将晚追他们前就跟皇帝、太上皇等人恳请过不提她在猎场的事,话到嘴边,及时地收住,心知玉妙彤放下芥蒂,是觉得她们一样“名声不好”了,若是她知道就她一个倒霉,而她没事,她定会心生不平继而迁怒到她头上,于是秉持着以和为贵的原则,先做出担忧模样,继而释怀道:“怕什么,反正有人给咱们做主呢。流言止于智者,那些小人没事都能掀起三尺浪,跟他们计较做什么?”   “对。”有人陪着她担忧同一件事总是好的,玉妙彤携着金折桂的手,絮叨道:“过两日,等我……我去你家,你请了阿五姐姐,我再跟她赔不是。家里大哥,哼,看我回去跟父亲、母亲说,他们能饶了他。”继而想起玉悟禅身受重伤,就是不饶了他,他也受够了罪。   “好。”金折桂见玉妙彤也算敢作敢当,爽快地答应了,又问起玉悟禅什么事。   玉妙彤此时将金折桂当做难姐难妹,于是就把玉悟禅要为了金家大小姐杀康氏的话说了。   金折桂听了连连叫苦,先不提玉家能不能看上她,经过这事,金老夫人越发看不上玉家了,此时只能跟玉妙彤同仇敌忾地唾骂玉悟禅,又想自己回去将玉悟禅如何了说一说,也免得金老夫人再为金擎桂担忧。   虽说是太后请她们过来上药、洗漱,但只有太后跟前的宫女在,太后并未露面。等换了衣裳后,金折桂、玉妙彤二人出来,就见几个宫女窃窃私语,又见玉入禅红着脸跟着个太监出来,金折桂就问他:“玉九哥,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玉入禅咳嗽一声,“已经上过药了,没事了。”方才太医要看他胸口,他不肯,有意嚷嚷着有人碰他,他就起疹子,如此那几个太医才肯罢手。只是那群老糊涂的太医自持是在太上皇、太后这边伺候的,竟然问了他一句“丫头们碰,是不是也起疹子?”又说“成亲后,只怕天天要起疹子”。他如今也有十五六,哪里不懂那些老太医们话里的意思,奈何被人嘲笑是雏儿也得受着,谁叫……他一脱裤子,就疑心范康睁着眼睛殷殷切切地瞅着他那里呢……   玉妙彤心疼道:“金妹妹,要是九哥没回头去救你,他也就不会受伤了。”   金折桂心里咋舌,笑道:“是呀,要是没回来救我,连你也不会被人劫持了。”   玉妙彤眼中玉入禅、玉破禅都是英雄,原想叫金折桂跟她一起敬佩玉入禅,听她这般说,嘟嚷道:“好心当成驴肝肺,这么快就忘了谁把你从柔然人手上救出来的。要不是九哥救你,你怎么能跟着他去跟踪柔然人?”   “十妹,算起来,还是八哥救了我们。我这点伤,不算个什么。”玉入禅微笑道。   “可是九哥……”   “快走吧,祖父、父亲他们还等着呢。”玉入禅心知玉妙彤再多说两句,定会得罪了金折桂,赶紧催促她走。   “好心当成驴肝肺?”金折桂一字一顿地说。   玉入禅向前走的背脊一僵,回头笑道:“小前辈,她小孩子家,别听她胡说。”   “那太上皇称赞你粗中有细,是怎么回事?”金折桂追问。   “自然是我九哥办事得力喽。”玉妙彤下巴微微翘起,很是为她两个兄长骄傲。   “十妹妹,你不知道,其实是小前辈救了我。”玉入禅郑重地冲金折桂拱手,“小前辈,大恩不言谢了。”   “是不必言谢,把一线天里许给我的东西送来就好。”金折桂抬步向前去。   玉入禅轻吁出一口气,庆幸金折桂没追究这事,看玉妙彤还是不服气,赶紧细细地编出金折桂 “救”他的前因后果。   出了明园内墙,跟其他人汇合,听着一路上金、玉两家纠缠不休的争吵声,金折桂就回到了金家。   到了金家,才发现玉老将军、玉将军为了大黑马跟了过来,玉家人里头,只玉入禅、玉妙彤先回玉家了。   “魁星,叫人把马送到你院子里去。”金阁老有意说,这次的黑马跟兵书不一样,兵书原本就是玉老将军的,扣着不还有些理亏;可大黑是活物,有灵性,自己会认主,且是玉破禅的,留下它是理所当然的事。因此金阁老这次态度坚定得很。   金折桂答应了,却听金将晚说:“先带着马给你祖母看看。”   金折桂从金将晚、玉破禅身上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狐疑地看他,干脆骑着马经过仪门,进了金老夫人院子里。   “祖母,快出来看马王!”金蟾宫、南山二人喊着。   金老夫人并不知道猎场里的事,只是听金阁老叫人捎信来说太上皇要留金蟾宫、金折桂他们在猎场多玩两天,此时听丫头说金折桂径直骑着马进她院子来了,就领着沈氏、冷氏、岑氏、宁氏出来。   “好俊的马儿。”金老夫人笑了。   “祖母要不要骑一骑?”金折桂从马上翻身下来。   见金折桂骑马,金老夫人只当是匹温顺的,挨近了才要抚摸,听那黑马重重地嘿了一声,竟像是帝王震怒一般,立时不敢再动。   “它是马王!”南山、蟾宫两人小心地挨近。   “好马、好马。”金老夫人连连称赞,说话间,眉头却是跟沈氏一样舒展不开,原来她瞧见金折桂利落地下马,心里就担心她会不小心弄破自己的处子红。抬头见金将晚、玉破禅双双进来,便含笑道:“多谢玉小哥儿,魁星胡闹,出门一遭,就问你要了匹马回来。”谈笑间,就仿佛自己不知道金将晚带金折桂出门就是为了马一样。   金将晚脸色有些难看,跪下捧着一盘味道金家人绝对熟悉的东西说:“母亲,儿子不孝,要连累母亲受辱。这头马……玉家小哥说,必要母亲吃过臭豆腐才肯给。”   金老夫人脸色立时阴沉下来,几乎要伸手将臭豆腐推翻。   “金祖母,这是我路上借了人家的摊子亲自炸的,你尝尝,味道好的很。”玉破禅在沈家门前卖臭豆腐,见多了沈家、金家的下人,已经将金老夫人的口味拿捏得一清二楚,他确信只要金老夫人吃,她肯定爱吃。   金老夫人冷笑再三,沈氏赶紧接过盘子,“老爷,母亲……”金老夫人自觉比谁都尊贵,她怎肯吃这种粗俗东西?!   金折桂此时才明白玉破禅要干什么,心想黑马已经给了她,哪里还能要回去,金将晚多此一举做什么?只是,如此也可见,金将晚的孝心有限,竟然为了马,当真听从玉破禅的话叫金老夫人吃臭豆腐。唯恐金老夫人动怒,赶紧上前说:“祖母,这马认了我做主人,谁抢都抢不走了。不用吃。”若是金老夫人自己想吃还好,这么着逼着她吃,就连她都看不过去。   金老夫人抓住金折桂的臂膀,叫她别说话。   “母亲。”金将晚等沈氏接过盘子,就在金老夫人耳边将玉破禅想利用大黑马逼着他搅合到玉家家事里头等话说了。   金老夫人来回看着金折桂、金将晚,将那黑马对金折桂的态度看在眼中,心里冷笑金将晚是要利用她疼儿子的心逼着她吃了。既然他想她吃,她就吃给他看,于是点了点头,带着儿子、媳妇们回房,经过摆上桌椅、洗手、漱口、擦手等等程序后,待沈氏夹了一块臭豆腐放在她嘴边时,张口咬了一小口,然后眸子快速地向冷氏、岑氏、宁氏脸上看去,不出意外地看出几抹幸灾乐祸的神色。金老夫人镇定地假假咀嚼,然后囫囵个地咽下去,假意称赞一番,再咬一口,这次却觉这味道奇怪得很,似乎……回味无穷……   “母亲,如何?”金将晚红了眼眶,心叹自己又做了一次不孝子。   “味道却是不错。”金老夫人有意轻描淡写,又做出要呕吐神色,满意地看见金将晚脸上流露出后悔的神色。   方才还有些幸灾乐祸的冷氏小心地问:“母亲,果然不错?”这臭豆腐曾经熏了他们金家大半年,竟然味道不错?那岂不是他们那大半年里身在福中不知福?   “将晚,叫人多买一些来。叫你弟妹、侄媳妇都尝尝。”敢对她幸灾乐祸!金老夫人腹诽,又要吃,就看金将晚跪在地上求道:“母亲,马不要了,叫魁星还给玉家。别吃了。”   “我金钱氏说话算话,一定得吃完。”金老夫人暗中细嚼慢咽,明着连连作呕,不时说出一句“翅膀硬了”等话,直逼得金将晚跪在地上磕头。最后下巴指着空盘子,“玉小哥,马,可以留下了吧?”   玉破禅拱手道:“大黑从此以后就是金家的了,晚辈心服口服了。”有意看了金折桂一眼,点了点头,告辞出去。   金折桂也点了点头,唯恐被人看出来异样,忙收敛神色,一回头,却见此时哪有人来看她。   玉破禅一出去,金将晚就慌张了,沈氏等人纷纷捧了痰盂、帕子、水盆,就等着金老夫人将吃下去的臭豆腐吐出来。   金老夫人满意地看着众人神色,心想等会子看冷氏、岑氏怎么边吃边吐呢,冷笑道:“玉家小儿果然目中无人!竟然这般欺辱老婆子!”   “母亲……”金将晚不辨真假,越发自责,再次后悔一时糊涂逼着金老夫人吃臭豆腐。   “日后不许再叫玉家小儿上门!”金老夫人怒道。   “哎?”金折桂原本隔岸观火,眼瞅着金老夫人用吃臭豆腐这出苦肉计作弄得金将晚痛哭流涕满心惭愧,乍然听见这话,不禁懵了。食色性也,为了吃臭豆腐这点口腹之欲不能食色,是不是太不划算了? ☆、88、干娘   88、干娘   塞鸿斋前院里,有两棵桂树,桂树间,有一个紫藤架子,架子上的紫藤花如瀑布般葳蕤垂下。   金折桂将大黑马安置在紫藤架子下,又腾出上等的白石马槽,从前院弄来上等的草料给它。对着大黑马念叨了一句“夜迢迢,难睡着,窗儿外雨打芭蕉”,托着脸想就冲玉破禅几句话,自己也定要将他拿下!   隔了五六日,金折桂才想起玉悟禅的事,赶紧去金老夫人房里将玉悟禅如何如何说了一通,就是因这一说,她才瞧见了被金老夫人剪了头发的金擎桂。   看见金擎桂这模样,金折桂心里想到一句活该,又心有戚戚焉,唯恐金老夫人知道她的心思,也剪了她的头发。   昨儿个一出苦肉计,叫金将晚殷勤地在床边端茶递水服侍了一夜,金老夫人心里舒坦,于是看着金擎桂,就问:“你瞧见了没,那玉悟禅敢用乱箭射自己夫人,还能是个好的?”   金擎桂依稀从冷氏捎来的话里得知康家犯事,玉悟禅势必休妻等事,原只以为他们二人或和离或休妻,却万万没想到玉悟禅那般狠心,“祖母……我并不知道……”   “人家夫妻多年,你才见她一面,就为了你那一面,他就杀妻。你说,这可是因为你倾城倾国?”金老夫人嘲讽道,见金折桂还在,就出声将金折桂打发出去,然后一门心思教导金擎桂。   金擎桂也被玉悟禅要杀妻的事吓着了,战战兢兢地,不管金老夫人说什么都一个劲地点头,半天见金老夫人叫游丝拿出一顶假髻,眼圈一红,赶紧叫游丝、碧桃给她戴上,等戴好了假髻,瞧见镜子里自己还是满头乌发,一张脸却因为被金老夫人“软禁”干瘦下来,眼窝深陷、精神萎靡。   “回去吧。”金老夫人叹了口气,“吃一堑长一智,等你养好精神,跟着我在朝桐几大喜的日子见见人,正经地找个好人家。”说罢,又是一哼,“昔日你母亲信不过我,抢着逼着你父亲先跟萧家定下亲,果然,姓萧的,是个短命鬼。如今你又信不过我,看上了玉家那狼心狗肺的。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话,怎么总是不懂呢?”   “……祖母,孙女都听你的。”金擎桂担惊受怕了几天,方才那狼狈模样又被金折桂看去,精神萎靡,竟是振作不起来,再三保证自己痛改前非后,才从金老夫人房里出来,心虚地拉扯着假髻,跟着庞铮家的回自己房里。   金擎桂将将在自家房里坐下,冷氏就领着姜姨娘赶紧凑了过来。   “我的儿,你祖母好狠的心,竟然把你折腾成这样。”冷氏眼瞅着神采飞扬的金擎桂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眼皮,眼泪不禁簌簌落下。   姜姨娘如今凡事都被冷氏带在身边,竟是比冷氏还怕冷氏所做的事被人发现——若被人发现了,头一个嫌疑人,就是她。   “夫人,叫小姐赶紧洗一洗,上一些胭脂,也好精神一些。”姜姨娘忙要去张罗人送水拿梳妆镜来。   “不必了,我又不见人。”金擎桂哼哼唧唧地说。   “胡说,怎么就不见人了?擎桂,玉悟禅才送了信来,说他夫人在猎场德行有亏,她夫人又要欲擒故众自请下堂。这次定要叫她拿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冷氏话里暗暗透露着兴奋,瞥了眼姜氏,心道金擎桂若嫁进玉家,玉家又不能纳妾,定能叫玉悟禅跟她一心一意地过日子。   金擎桂一直垂着的头猛地一抬,“什么?”据说玉悟禅受了伤,他到底伤成了什么样?   “他母亲、祖母都不是亲的,哪里敢管他的事。玉悟禅说他银子都由着他夫人管着,先问咱们暂借三千两银子打点他祖母、母亲,叫这两人帮着他让他夫人顺水推舟地下堂。等他夫人出了玉家,银子又能到他手上,他立时还了咱们。”冷氏对玉悟禅还是满意的,看玉悟禅早先是十分规矩地把银子都交给他夫人,连私房钱也没有的。   “母亲!”金擎桂头皮一麻,终于提起了精神,“母亲,你可知道……玉悟禅受了重伤?他怕是连自己都顾不得,怎还会、怎还会惦记叫他夫人下堂的事?”   “这……”冷氏只知道皇家猎场出事,旁的一概不知,见金擎桂这般紧张,也跟着紧张起来。   “银子已经送了?”金擎桂问。   冷氏道:“银子前两日就送过去了,这……”掂量着手,左右寻不出话来说,“莫非有人存心要讹诈咱们三千两银子?”   “……若是只讹诈三千两银子就好了。”姜氏在心里念叨。   “夫人、夫人。”胭脂在门外连声地呼唤。   “什么事?”冷氏气急败坏地问。   “玉家大少夫人上门来了。”胭脂在门外说。   “没有帖子吗?”冷氏问。   “玉家大少夫人从二姑娘住着的偏门进来的,上门就说要见二夫人、大小姐。二姑娘看玉家大少夫人神色不对,不敢不带着她过来。”胭脂一连声地说。   “母亲,我万万不能这样见她。”金擎桂摸着自己的脸,赶紧叫人伺候她洗脸上脂粉,虽如今不想嫁玉悟禅了,但要她在康氏面前丢人,她又拉不下那脸。   梳洗一通,到底是最近哭得面黄肌瘦,折损了颜色,上了胭脂水粉,脸上也不显得光彩,反而是浓妆艳抹的,叫人看着有些滑稽。   “玉大少夫人、二小姐过来了。”胭脂提醒一声后,金擎桂嘴角含笑地向门前看去,却见一鸭蛋脸的端庄秀气少妇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跟着金洁桂进来了。   康氏绿衣红裙,梳着飞天髻,笑盈盈地,叫金擎桂不禁自愧不如。   冷氏看康氏不急不恼,越发糟心起来,唯恐康氏带着女儿上门闹得他们一房没脸见人。   “萱儿,这是你干娘,这是你干奶奶。”康氏推了推女儿,抢着先对冷氏说,“干娘。”   这是怎么一回事?冷氏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多谢干娘疼我,送了三千两银子来。”   冷氏一个激灵,立时明白信是康氏捎来的,康氏就是有意向他们讹诈银子。   “干奶奶,干娘。”玉萱儿听话地给金擎桂、冷氏磕头,懵懵懂懂地看金擎桂浓妆艳抹,就冲她一笑。   “好孩子。胭脂,去拿一对玉环送给萱儿。”冷氏强撑着摸摸萱儿的头,昔日也曾见过康氏,但哪里撞见过这么尴尬的场面。   金擎桂也因为康氏这一招突如其来,浑浑噩噩,看康氏谈笑自如,越发妄自菲薄,此时明白玉悟禅不喜康氏并非因为康氏不好,而是因为玉悟禅他自己是个无耻小人。   “你到底、到底要怎样?”金擎桂咬住嘴唇,看着康氏的眼神有一丝愤恨,心想她今儿个来,就是来羞辱她的。   康氏见金擎桂如榨干的豆渣一般,毫无往日的丽色,心里大呼痛快,对金洁桂道:“还有劳金二妹妹带着萱儿去寻她金六姑姑玩一玩。”   金洁桂一手按着自己肚子,看金擎桂、冷氏心虚、惭愧神色,唯恐沾上关系,就牵着萱儿的手道:“跟二姑姑去寻六姑姑玩去。”   “母亲……”萱儿到底年幼,乍然跟着生人出去,有些胆怯。   “去吧,回头母亲寻你去。”康氏挥挥手,又谢了金洁桂一回,等萱儿走了,脸上的笑意便冷淡下来,反复打量着金擎桂,“金大妹妹嫁妆不菲,人又漂亮,身世又好,就连前头的婆家也许你嫁人,不知如今说的是哪一家?”   冷氏、金擎桂立时警惕下来。   “说起来,咱们也算是一家人。若非阴错阳差,萱儿还要管金大妹妹叫母亲……”   “哎呦,怎么忘了请玉大嫂子上座了,该死该死。”姜姨娘后知后觉地提醒冷氏、金擎桂。   冷氏、金擎桂二人赶紧硬着头皮请康氏去房里头坐着。   康氏进了屋子,先喝了一盏茶,才慢慢悠悠地道:“说起来,康家出事的事,干娘、大妹妹也知道吧?”   “……这我们也爱莫能助,官司压在大理寺,又有皇上、太上皇看着呢。”冷氏唯恐康氏痴心妄想,逼着他们救出康家,赶紧打断她的话头。   “自作孽不可活,自然是谁都救不了他们。”康氏怅惘地一叹,果然是为了她娘家的事。   指桑骂槐……金擎桂一时受不住,冷笑道:“你有话直说,就算要我死,我也能死给你看,何必这样阴阳怪气。要怪,也要怪你留不住男人!”一句话下去,瞧见康氏无瑕肌肤,反而悻悻然。   “我这辈子,唯一的指望就是萱儿了。可如今,她父亲不中用了,她舅舅家又没了。既然金大妹妹盼着要做萱儿母亲,玉二婶子要做萱儿外祖母,那我就把萱儿托付给你们了。”康氏眼圈终归红了,想到女儿只有她一个不中用的人做依靠,不由地满心凄凉起来。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冷氏不由地从椅子上坐起,将绀青色椅袱抓得皱成一团。   “我这辈子就这样了,萱儿父亲也养不得家。大妹妹算是萱儿父亲的半个妻子,就算萱儿母亲,要养活萱儿,也不是什么难事吧?毕竟,大妹妹将来要嫁的人,定然不是个养不活干女儿的破落户。”康氏拿着帕子点了点眼睛。   “你……你……”金擎桂气噎,若是康氏大哭大闹,她豁出去跟她闹一场,然后金老夫人为了她,自然会出手教训康氏,可康氏竟然赖到她身上了,“康大嫂,我如今已经悔改了……”   “正是,玉家大嫂子,你好生照料玉大少爷养伤。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一准回心转意,跟你好好过日子。”姜姨娘帮着劝说康氏。   康氏嘲讽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双手握住金擎桂的手,诚恳道:“金大妹妹,萱儿的父亲是铁定不中用了。你以后就把萱儿当你嫡亲的女儿看待吧,她的月例每月按着玉家的算法是八两,有劳你按月送来。至于逢年过节乃至她出嫁的嫁妆,还请你按着你嫡亲女儿的份例送来。”说着话,眼眶就酸了,在心里感慨自己命苦。   “不能这样,这要是传出去……”冷氏慌张了,平白多出一个女儿,月钱、嫁妆全都要给她准备,这怎么行?   “什么话,还能比金大小姐勾结玉大少爷谋杀发妻更难听的?”康氏冷笑不已。   “我并不知道他要……”金擎桂眼泪唰地落下,脸上胭脂被晕染开,模样越发滑稽可笑。   “不能平白冤枉人,你说,旁人就信?”冷氏自觉康氏手上没有证据,有意逞强。   “萱儿的爹说,就有人信了吧?”康氏拿出一封书信,递给金擎桂看。   金擎桂见上头字迹歪斜,但她如何跟玉悟禅对上眼等等,一一据实写了出来,就连后头冷氏捎信说她痴心不改等等,玉悟禅都写出来了。   “他,定是你逼着他写的!”金擎桂道,因玉悟禅、康氏给她的羞辱,眼泪又停住。   “不是我逼着他写的。我只是跟他说,既然他娶不到你了,不如拿着他跟你的事替我们一家三口赚些银子。”康氏实话实说。   好个无耻小人!金擎桂咬牙切齿地将那书信撕了。   “这样的书信,我还有许多。”康氏不屑地看着金擎桂撕信。   冷氏见自己处置不了了,赶紧给姜氏递眼色,叫姜氏去搬来金老夫人,嘴上对康氏说:“康嫂子,我们家手上可是有你萱儿父亲强、奸尼姑的认罪书。”   “那就告他去。”康氏不以为然,淡笑道:“此情此景,金二婶子还以为我会顾忌他的脸面不成?就算他在我面前被人千刀万剐,我也不觉得解恨!”   姜姨娘收到冷氏的眼色,赶紧去寻金老夫人来救冷氏、金擎桂。   康氏只看了姜姨娘一眼,就不搭理,只坐着吃茶,等冷氏、金擎桂给答复。   “已经给了三千两,再给你添上两千,这事就这样罢了吧。”冷氏硬着头皮说。   “这可不行,要是大妹妹嫁的不好,将来她自己个亲生的女儿嫁妆还没五千两呢?这岂不是我们占了她的便宜。”康氏知道姜姨娘是出去请人来呢,于是丢下一句话就住了口,捏着帕子抹泪,今日之前,这些话她还不曾对旁人说过,如今肯来找金擎桂、冷氏,一是心里有恨,二是他们房里没有男孩,将来玉家的家产她们娘儿两沾不到边,得早早地筹谋后路才行。   冷氏看康氏抹泪,心知她方才的气势是强撑出来的,只要金老夫人过来,三言两句连削带打,康氏定然服软。   “夫人……老夫人说,这世上的事,不是一句悔改了就能了事。大小姐早先算计着要做萱小姐的母亲,如今就叫她如愿吧。养活萱小姐的银子,二夫人乐意帮衬就给一些,不乐意,反正萧家给了大小姐不少嫁妆,就用嫁妆吧。”姜姨娘吞吞吐吐地把金老夫人的话一字不差地说了一通。   金擎桂听闻这话,险些昏厥过去,一个月八两,再大一些,月钱还要再涨,再加上嫁妆……两眼一翻,当真昏厥过去。   康氏原本怕金老夫人一来,自己就会让步,毕竟她心里对金老夫人敬佩得很、金老夫人又比她有气势,此时听金老夫人说出“这世上的事,不是一句悔改就能了事的”,想起玉悟禅此时见了她就连声赌咒发誓再不害她,不禁悲从中来,颜面呜咽啼哭起来。   冷氏赶紧跟姜氏一起给金擎桂掐人中,又看康氏哭得悲切,就也跟着哭,口口声声要求康氏高抬贵手,待见事情已经不可逆转,只能认命,叫人支会沈氏家中来了客人,吩咐人置办了酒席,请康氏坐下吃宴席。   康氏瞧见冷氏就吃不下饭,请冷氏吩咐人将萱儿领来,看萱儿怀里抱着个丝线珠子炸成的小人,笑道:“哪里来的小人?”   “六姑姑送的。”萱儿说罢,又拿起一柄镶嵌着几枚粗糙孔雀石的匕首给康氏看。   康氏看了吓了一跳,“这又是哪里来的?”   “六姑姑院子旁的西院里有几个个头很大的人,一个夸我像月牙,就送了我这个。”萱儿老实地说。   “小孩子家不能拿这个。”康氏赶紧将匕首收起来,想起皇家猎场自己头会子碰到玉悟禅以外男子的身躯,不禁脸上一红,又催着萱儿喊干奶奶、干娘,讨要了这个月的八两月钱,才带着萱儿离开金家。   “母亲,听说你认了个干女儿?”金兰桂不知从哪里闻信赶来。   冷氏敷衍地点头,半天莫名其妙地问金兰桂:“你新近可还老实?”   “母亲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大姐姐生事,我就也跟着生事了?”金兰桂说罢,低声在冷氏耳边说,“倒是二姐姐跟六妹妹走得近得很,方才六妹妹说要请客,要请玉家妹妹、沈家妹妹,她立时就说二姐夫的朋友送了一筐子螃蟹一筐子田螺还有些野菜,要分出一些叫六妹妹清客。”   冷氏不以为然道:“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二姐姐原本要送咱们,咱们不乐意吃,她才做人情送给你六妹妹。”   “我可不这么觉得,前儿个我跟二姐姐在花园里玩,听见几个姨娘唧唧歪歪说祖母八成看六妹妹腿脚不好,要把她塞到钱家去了。这话就我跟二姐姐听着了,回头,大伯母就教训了她房里的姨娘。”金兰桂不忿金洁桂当着她的面讨好金折桂,于是有意怂恿冷氏为难金洁桂,“母亲,你是不是该问一问,二姐姐一家,到底什么时候搬走?长久住着,也不是法子。”   冷氏不耐烦道:“你二姐姐又不使你的银子,你二姐夫出息了,帮衬的也是你哥哥们。眼瞅着你二哥快成亲了,你且老实一些吧。”   金兰桂心里不服,心想等她抓到金 ☆、89、苦肉计   89、苦肉计   八月二十八日,这是金折桂第一次设宴请客。   金折桂原本是只请戚珑雪、玉妙彤两个,可就跟滚雪球一般,既然请了外人,家里人不能不请,于是金洁桂、金兰桂、金湘桂、金玉桂必须要请;只有小女孩儿,必要请个人来管教,于是宁氏必须要来;沈家离金家那么近,表姐妹们也要请一请。   于是原本只盘算在塞鸿斋里玩一玩,最后宴席不得不摆到花园芭蕉坞里。   对着几丛抹上绿蜡一般的芭蕉,轩厅里一早就摆上了桌椅案台屏风。   沈氏难得能跟旁人家的母亲一般准备女儿的宴席,竟是比金折桂还积极,提前两日定下菜肴,将碗碟等细细叮嘱人搬出来,又嫌芭蕉坞冷清,搬来几盆海棠花。   金折桂闲下来,手上拿着牙签挑着田螺吃,田螺用辣子炒得辣辣的,挑出来放进嘴里,一咽口水,先咳嗽起来。   “你这口味可真怪,一大家子也没这样的。柳家祖母是客,又送了你螃蟹、田螺,你去请一请,你二婶子、三婶子那边,也去请一请,若是人没空来,就送了酒菜过去。你二姐姐身子重,使了银子叫厨房里专门给她做两道菜。”沈氏看众人都忙着,就连宁氏也帮着招呼人,金折桂反而缩在一旁满手红油地吃田螺,看她那模样,不禁恨铁不成钢,“我年轻那会子,这样的宴席摆得多了去了,都不用你外祖母帮手。”   金折桂看沈氏回忆往昔,不敢打搅她,赶紧洗了手,明知道冷氏、岑氏不来凑热闹,还是挨家走了一遭,给各家送了酒菜,等回来,就见戚珑雪已经来了,金兰桂等也在这了。   “这是先太子妃的养颜方子,我试着做了做,你们也试试看。”戚珑雪带了几罐子秘制玉容膏来。   金折桂过去接了一罐子,笑道:“你走运了,跟着梁大叔、蒙战他们,先太子妃的东西都归你了。”   提到先太子妃,怎能不提到皇长孙虞之渊,金兰桂不禁悻悻然,待要不收下玉容膏,又想起金擎桂如今那枯槁模样,转送她也好,只能收下。   “阿五姐姐身上都是草药味道,如今在做药?”金玉桂嗅了嗅玉容膏,准备回去准送给岑氏。   “范神仙冷不丁地疼起我来,带着我拜了无着观的文星子做师父,也不知道他想什么呢,一心叫文星子教我关外的毒呀什么的。”戚珑雪提起范康,也是一头雾水。   “范神仙在下很大一盘棋。”金折桂肯定地说。   戚珑雪不解其意,看见一盘子田螺,记起昔日在乐水的时光,搓着手说:“人虽没来,但叫我先尝一尝。”在携云捧着的盆子里洗了手,捏起一只,一吸后,被辣辣的汁水呛得直咳嗽。   金兰桂微微蹙眉,想起众人都说虞之渊俊美,心叹是个人都见过那弼马温,唯独他没见过。   “沈家小姐来了。”白鹭过来叫金折桂去接一接。   金折桂一心闭关练武,跟沈家表姐妹也不太熟悉,过去迎接,见下帖子请了六个,却碍于金老夫人难伺候的名声只来了两个。这两个年长的沈盈叶是金折桂嫡亲大舅舅的嫡女,年幼的沈灵纤是金折桂小舅舅沈席辉的嫡女。   沈氏见只来了两个,有些悻悻然,毕竟人少,一显得金折桂人缘不好,二也显得她兴师动众。   沈盈叶、沈灵纤二人来了,就拉着金折桂手臂道:“马王呢?叫我们看看到底马王是什么样子的。”   沈氏忙道:“等会子再见,那马烈得很,你们可不能冷不丁地凑过去。”   沈灵纤也才十一岁,比金折桂小上一个月,相貌竟是比金折桂还像沈氏,这会子搂着沈氏的臂膀,亲热道:“姑姑,你不知道祖父、伯父、父亲惦记着要看一看那马惦记多久了。”   “有的是时候叫他们见。”沈氏摸着沈灵纤的脸笑道。   正说笑,金老夫人叫庞铮家的过来问:“夫人,沈家小姐们都来了?”   沈氏有些尴尬道:“盈叶、灵纤两个来了,其他的小姑娘们不方便来。”   “小姑娘家能有什么事忙的?等会子,老夫人说不来她亲自去请。”庞铮家的笑了,金折桂头会子跟其他家的小姐们一样宴请小姊妹,结果只来了寥寥几个人,可不是打金折桂脸嘛。   “庞婶子,她们要是当真有事……”金折桂心想她原来就没想多请人来,人家不来,还能上门硬请?   沈氏心知她母亲嫂子们定是怕家里小姐们过来,被金老夫人挑刺,才不肯叫人来,也说:“庞嫂子,哪有强请人来的事?”   “夫人莫管了,老夫人自有主张。”庞铮家的笑道。   又开始要面子了……沈氏心里一叹,随即笑容满面地叫金折桂将沈盈叶、沈灵纤请进芭蕉坞里。少顷,沈家的小姐们果然被金老夫人请来了,四个最大十四最小j□j岁的小姑娘被金老夫人的架势吓着了,此时虽来了,但束手束脚,也叫人觉得无趣。   金折桂心里无奈,但听说玉妙彤终于来了,赶紧跟戚珑雪去迎接她,唯恐玉妙彤多心以为她多请人是给她难堪,见了她就坦言道:“原本只想请你跟阿五两个,谁知……”眼睛一转,却见玉妙彤身后跟着一个瓜子脸的少女,原当少女是丫鬟,待看那少女愁眉不展衣裳打扮也不像是丫头,又疑惑这是玉家小姐?   玉妙彤见了戚珑雪,就拉着戚珑雪道:“阿五姐姐,早先是我不对。”   戚珑雪见玉妙彤这般爽快地赔不是,惭愧道:“我也有错,早先不该那般嘴快。这位妹妹是?”   “这是我父亲同僚家的女儿,打仗的时候,她父亲为救我父亲死了。”玉妙彤忽地义愤填膺地握着那少女的手,“汤姐姐的叔叔婶婶实在可恶!霸占了她的家财,竟然……”   “给她找了个坏女婿?”金折桂见玉妙彤果然是性情中人,竟是一时激动,连汤姓少女的名字也不先告诉她们。   “比寻个坏女婿还可恶!汤姐姐的祖父、祖母才去了金陵两日,她婶子听说宸妃要给广陵公主挑伴读,且已经看上汤姐姐了,就有意请了一堆人去作诗,叫汤姐姐当着几家夫人的面默写她教导的诗句。然后又说那诗句就像是李吉兰那首蔷薇诗,大有一语成谶,将来流落风尘的意思。然后嚷嚷着不可留她在家败坏家门,要给她剃头送她出家。”玉妙彤越说越气愤。   “这是什么意思?”金折桂听得糊涂了,一首诗,就能把人送到尼姑庵里出家?   戚珑雪见金折桂不懂,就在她耳边低声说:“李季兰的诗里有一句‘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大有女子不安于室、有失妇德的意思。以诗做谶言,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事。薛涛的‘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也是不祥的征兆,她父亲就为这送她出家做了道姑。”   金折桂暗暗点头,问汤姓少女,“你家也是书香门第?”   汤姓少女腼腆地不答话,玉妙彤笑道:“他们家跟我们家一样,是武将世家。”   可是这宅斗的法子比他们这书香门第还散发着书香,实在是太讲究了。   “那她如今……”戚珑雪担忧道。   “幸亏汤姐姐的奶娘机灵,给母亲送了信,母亲将她接到我们家,不然汤姐姐的头发就叫剃了。”玉妙彤依旧在气愤。   “那她婶子是怎么哄着她默写诗词的?”金折桂问。   “汤姐姐不大会作诗,她婶子笑里藏刀,拿了一首看着好的诗哄着她说诗里头是吉祥话,汤姐姐又不懂那些,就照着默写了。”   怎么听起来像是活该,既然是吉祥话,就是有心要讨好某人呢。金折桂腹诽,跟戚珑雪对视一眼,二人竟是一般心思。   “玉姐姐,快进去吧。”说了半天,还是不知道汤姓少女的名字,金折桂身为主人家,殷勤地招呼玉妙彤进去。   玉妙彤气喋喋道:“真真是流年不利,大哥哥……九哥手伤了,他房里的梦姐姐素来跟我要好,如今也被九哥哥拿着八哥房里的‘窥探帐营’撵了出去。母亲成日为八哥、九哥着急,就怕他们好……”男风二字待要脱口,不禁咬了舌头,幸亏如此才没说出,“祖父见家里不好,疑心是哪里冲撞了什么大神,结果去见到几个得到高人,都说是因为八哥要娶妻了,家里才有祸事。祖父叫父亲问母亲,才听说母亲暗地里跟人正商议八哥的亲事呢。又寻了范神仙来问,范神仙说八哥不宜早娶,不然家里人会倒霉;又问瞽目老人,瞽目老人说八哥若逆天早娶,就会变成天煞孤星命数,到时候他还不怎样,家里怕是祸事不断了。”   天煞孤星……金折桂上辈子总觉的这称呼威风得很,此时这称呼跟玉破禅连在一处,不禁想瞽目老人是不是用力过猛了些……   “玉妹妹,快去坐下吧。这是沈家的妹妹盈叶,这是灵纤……”戚珑雪领着玉妙彤将人一一介绍了,便跟金折桂聚在一处拿着牙签去挑田螺。   白瓷盆子里,田螺高高地堆起,除了她们两人,其他人再不动一下。   宁氏循规蹈矩地招呼众人,不一时,果然冷场了。   沈家女孩们急等着回家去,玉妙彤四处将汤姓少女受委屈的前因后果说给众人听,金折桂、戚珑雪只管吃田螺。   忽地有人过来说了一句“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请钱家老舅爷、玉家将军、沈家舅爷、皇长孙等在莲塘边吃酒。听说这边也有宴席,老爷叫人把外头买的点心送来两盘子,味道还算好,请诸位尝一尝。”   听说这花园里金家少爷也在宴客,沈家的小姐们越发地坐立不安——据沈老夫人说,见到金家男子最好远一些,不然沾上了甩不掉,还要被金老夫人污蔑说是她们的错。   “大少爷说,请六小姐将马请出来叫他们看一看,也助助兴致。”   金折桂原看着沈家表姊妹的模样想着这宴席只能不欢而散了,此时又听这话,忙道:“不可,大黑性子烈,若踩到了人,那可如何是好?”   宁氏一心要巴结金朝梧,堆笑道:“六妹妹,看在大嫂子一早起来替你忙碌的份上,请出大黑马给你大哥哥瞧一瞧吧。”   金折桂笑道:“大嫂子,不是我不借,是那马性子烈,万一出了事……”眼睛一转,忽地问:“三姐姐呢?还有,方才还在这边的汤姓……”待要直接说汤姓少女,赶紧改口,“汤姐姐、玉姐姐呢?”虽说她这宴席宾主皆不欢,但千万别闹出什么事来。   “小姐,大老爷亲自去塞鸿斋牵马,看院子的柳岸不敢拦着,叫他牵了出来。”   “那马呢?”金折桂赶紧站起来。   不等过来说话的初翠回答,就听见马蹄声向莲塘那边奔去。   金折桂一凛,再顾不得其他,赶紧喊着大黑向莲塘那边去,连喊了两声,大黑似乎是回应她一般叫了两声,只是声音有些奇怪,竟好似疯癫一般。   戚珑雪八月十五前来过金家一次,见过大黑马除非有人侵犯它,不会轻易动怒,不然它也不会跟塞鸿斋的丫鬟们相安无事,于是就也赶紧跟了过去。   绕过花园里迂回曲折的小径,穿过一道竹桥,先瞧见偷偷来看虞之洲的金兰桂躲在花丛后狼狈地看她们,随后又见过一道小溪,玉妙彤拉着汤姓少女,跟也来赴宴的玉入禅说什么“既然九哥不喜欢女人,汤姐姐又那么可怜回不了汤家,不如九哥……”   戚珑雪因一句“不喜欢女人”,虽向莲塘跑,却也多看了玉入禅一看。   玉入禅羞恼不已,恨不得一巴掌扇在玉妙彤脸上,见戚珑雪、金折桂向莲塘跑,就也跟在后面跑。   “雪姐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玉入禅一双眼睛牢牢地黏在戚珑雪身上。   戚珑雪心里腻烦得很,忽地瞧见大黑马疯癫地踩踏金将晚的宴席,然后一个转身,将一个少年撞到在地上,赶紧跟着金折桂上前。   “大黑?大黑?”金折桂连声地喊,瞧见大黑马眼睛上蒙着一曾水雾,伸出手,小心地摸在它头上安抚它。   听到金折桂的声音,大黑马这才安静下来,只是时不时地抽搐着脖子,仿佛生病了。   “小前辈,这个给它吃一吃。”戚珑雪将文星子送她防身的药递给金折桂,然后小心地挨过去,两只手温柔地马背上摸了摸。   “小心。”玉入禅想趁机将戚珑雪抱开,一免得她被大黑马踢到,二当着玉将军等人的面这一抱,戚珑雪除了他,还能嫁谁?   “滚一边去!”金折桂啐道。   玉入禅一个哆嗦,不敢再去拉戚珑雪。   “阿五,怎样?”金折桂赶紧问。   戚珑雪嘴里温柔地念叨着大黑大黑,终于从马背上拔下一根针,看着针头,对金折桂说:“果然有人对大黑下毒,这事还得请我师父来给看看。”   金折桂嗔怒地看向金将晚。   金将晚立时道:“魁星,我亲自去牵的大黑,我怎会舍得刺它?”   金折桂自然知道给大黑下毒的人不是金将晚。   “我的儿,节亭、节亭,你怎样了?”忽地一声惨叫声传来,金折桂、戚珑雪等连忙看去,就见一人抱着腿在地上打滚。   “不好,我孙儿腿被烈马踢断了!他尚未娶妻立业,这可如何是好?”一人老泪纵横地抱着腿上流血的孙儿哭喊。   “父亲,这是哪位?”金折桂心里疑惑。   金将晚一口气噎住,家里得了宝马,酒醉之后被人一怂恿,就想炫耀一番,谁知竟然惹出事来,“舅舅放心,节亭是在金家伤着的,我们金家……”   “怎样?节亭伤了腿,将来该怎么娶妻?”那人气氛道。   “孙子伤了,不是该去看大夫嘛?怎么总提娶妻?”金折桂疑惑道。   “……看来,钱家出事了。”才不惜用这法子赖上金家,玉入禅心中大喜,毕竟,如此可见,是他猜对了那个三横一撇是个钱字。   金将晚、玉将军一凛,虽明白玉入禅的意思,可如今钱节亭的腿被金折桂的马踩断了,这可怎么办 ☆、90、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90、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莲叶田田,清风徐徐。   钱老舅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他怀中的钱节亭嘴里哼哼唧唧,也疼得眼泪汪汪。   “先请太医来瞧瞧。无着观里头,阿五的师父也请来。关了院子,立时关了院子,将进出过园子的人都叫来。”金将晚酒气过去了,看钱节亭受伤,可怜他少年人遭此劫数,又醒悟到自己遭了人算计,于是立时发话要深究这事。   “哼,别猫哭耗子了,你们金家看不上我们钱家又不是头一回了……走吧走吧,我的儿,这算是你命不好。”钱老舅爷听玉入禅说“钱家出事了”,心漏跳了一下,再回想大理寺如今正忙着查康家等人的案子,哪里有什么其他的动静。放下心来,弓着身子,奋力要抱着孙儿出去。   “舅舅稍安勿躁,查出是谁害了马,自然能……”金将晚踌躇道。   “能如何?谁害你们的马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慕名来看一眼,就受了大罪,还没人给句公道话!罢了罢了,就当我倒霉!嫡亲的外甥只顾着马,不顾着人!”钱老舅爷抱不起钱节亭,于是坐在地上哭。   “心虚什么呀!”金折桂嘟嚷道,“就算是大理寺办案,也不能偏袒了谁,在场的证人都要一一请出来才行。”   “这丫头……”钱老舅爷听金折桂跟他说话一点不客气,不禁气恼得很,指着金将晚道,“你们家越来越富贵了,连亲戚都不认了……”   “再多说几句,你孙子就流血死了。到底要不要给他看太医?若不看……回头我们就告你来我家寻衅滋事。”金折桂低头看钱节亭的腿,看他痛得几乎打滚,倒不以为他是装的。   “舅舅,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大哥,这事……要不要跟母亲说一说?”金将溪、金将禄二人不知道有人勾结鲜卑人的事,有些慌张了,毕竟这是金老夫人的弟弟他们的舅舅,拿捏不好,岂不是打了金老夫人的脸?   金将溪也听冷氏说起过家中下人传金老夫人想把金折桂许给钱家的事,因此看钱老舅爷反复提起钱节亭还未娶妻,知道他的心思,反而不好再多说,免得得罪金将晚。   沈家舅爷也不知晓那事,却是怕沈氏日后被金老夫人迁怒,于是沈席辉道:“魁星,不可放肆。这些事自有长辈们做主。”   “爹爹,我的马,我……”金折桂去拉金将晚的袖子,不能叫他说软话。   金将晚看金折桂眼中泪光点点因为心疼大黑脸色苍白,当即咬牙道:“谁都不能离开花园一步,太医也请到这头来。诸位失礼了,那针上有毒,谁会直接把它放在身上,恐怕贼人唯恐一根不够,身上还戴着其他的呢。如今请诸位将身上帕子、香囊、扇套拿出来,等无着观的道长来查看。然后,咱们仔细回想一下,方才牵着马来,谁站在刺伤黑马的地方。”一双眼睛再三看向钱老舅爷,今日原本请的人里头就没他,不过是看他是舅舅,他要来,没法拒绝,才领着他们爷孙过来的。   “将晚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在说舅舅我刺伤的马?话不可乱说,待我去见见姐姐,看她怎么说……”钱老舅爷搂着孙儿,心里纳罕金折桂走路怎地不拐了?原本金折桂是个小瘸子,他们钱家不嫌弃她要娶她也是好意,偏金家不识好人心,竟然先看不上钱节亭。   “祖父,我、我……”钱节亭咬着牙关,说不出话来。   玉将军、虞之洲等赶紧将身上的帕子、香囊等摘下来统统放在小厮捧着的盘子里,那小厮捧着盘子到了钱家爷孙跟前,钱老舅爷气咻咻地将帕子、扇子摘下丢在盘子里,又搂着钱节亭道:“外甥受伤了,一群人还只围着马转,好一门亲戚!既然你不想替我们节亭看腿……”   “你孙子腰上要挂着东西呢。”金将晚道。   “怎地,难不成他自作自受,有心要伤自己?”钱老舅爷红着眼眶,“金将晚,你去将我姐姐请出来,我倒要问问,我这嫡亲的舅舅好容易上门一遭,就是来被你们当贼看的?”   “父亲,那就请祖母来就是了。”金折桂看钱老舅爷虚张声势,越发觉得东西就在钱节亭身上。   “魁星……”金将晚生怕金老夫人过来,瞧着事态不好处置,于是顺水推舟,跟钱家赔不是,依着钱家的意思,将金折桂许给钱节亭,因此犹犹豫豫,不知该怎么办。   须臾,却见几个强壮仆妇搬来屏风座椅等,随后游丝过来说:“老夫人说请小姐们去屏风后看着,省得太医、大理寺来人被人撞见了。”说罢,就请金折桂、戚珑雪过来。   大理寺……   这一下,钱老舅爷惊慌了,金将晚、玉将军、沈席辉、虞之洲等无不瞠目结舌。   金折桂道:“方才汤姐姐、玉姐姐还有三姐姐也在,也请了他们来。”   那三位“也在”的缘由惹人遐思,但此时将案子查到水落石出最是要紧,因此金将溪、玉将军只能点了点头,由着人拿着扇子遮挡,将金兰桂、玉妙彤、汤姓少女请来。   “大哥,母亲此举,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金将溪沉吟道,若查出果然是钱家,岂不是打了金老夫人的脸面?   金将晚道:“都听母亲的就是。”   游丝也在,就替金将晚答道:“老夫人说,马王是六小姐的,也是朝廷的。到了春天,还能不叫马王回马场生儿育女?因此,有人敢对马王动手,就是跟朝廷作对。”   “你这丫头,带我去见见姐姐,我当面问问她……”钱老舅爷慌张了,待察觉自己的话心虚得很,立时改口,“我倒要问问她,弟弟上门,就请了大理寺的人来,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事到如今,众人都明白了金老夫人的态度,于是纷纷说:“钱老舅爷稍安勿躁,若是果然冤枉了你,就叫金将军登门给你赔不是。”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到后头,竟是齐齐将矛头对准了钱老舅爷,逼着他将钱节亭身上东西解下来。   “给你,方才有个丫头说那是关外的毒,我们一清二白的人家,怎会有那种毒?难不成我们就跟关外的蛮夷勾结了不成?”钱老舅爷气势汹汹道。   金将晚心一坠,原本大理寺那边没什么证据,三横一撇到底是谁也说不清楚,如今若顺着毒查到钱家头上……虽是钱家咎由自取,但钱老舅爷到底是金老夫人弟弟,由着他这外甥“大义灭亲”,在金老夫人跟前总是不孝。   “钱老舅爷,我方才只说有毒,没说是关外的毒。”戚珑雪人在屏风后出声道。   钱老舅爷脸上一红,也不抱着钱节亭了,起身闹着要去跟金老夫人当面说话,“我倒要去问问姐姐,这般对我,可对得起泉下父母?”   金将溪、金将禄赶紧将钱老舅爷拦住,看钱老舅爷心虚至此,唯恐当真揭穿他勾结外敌的事,一时拦也不好,放也不好,只能再去请示金老夫人,等丫头去问话,得知金老夫人不说软话后,才死死拦着钱老舅爷。   不一时,无着观的文星子、大理寺寺丞、几个太医匆忙赶来。   钱节亭就放在地上看腿,文星子去看黑马,大理寺寺丞来了,先也赞赏地看了一回黑马,然后既然有金老夫人要他秉公办理的话,他就查问一通。   方才众人只顾着看马,哪里知道到底谁站在哪里,于是一个个答不上来。   “三姐姐知道吗?”金折桂问金兰桂。   金兰桂方才偷偷来看虞之洲到底像不像个弼马温,倒是将马发狂的经过看得一清二楚,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不敢说出来。   “三姐姐,方才我胡闹将你差使到这边来,你看见什么了?”金折桂又哄她。   金兰桂还是不肯说。   金折桂附到金兰桂耳边,低声说:“三姐姐不说,我就告诉三姐夫你喊他弼马温。”   金兰桂一凛,赶紧将方才众人站在哪里一一说了,“就是钱表哥挨近黑马后,黑马才发狂的。”   金折桂又叫玉妙彤来说,玉妙彤虽未看见多少,但也肯定黑马发狂的时候,钱节亭站在马身边。   钱老舅爷脸上越发涨红,挣脱开金将溪,直嚷嚷着要去见金老夫人。   “果然是塞外的毒,这毒,倒是跟皇家猎场黑马身上的毒镖一样。幸亏这马彪悍,不能轻易被人药倒,若换做其他的马,早一命呜呼了。”文星子看过马背上的毒后,又去检查众人的香囊手帕。   “大哥,要不要,请母亲来?”金将溪看钱老舅爷脸色由红转白,知道事态严重了,赶紧请示金将晚。   金将晚沉吟一番,说道:“请母亲来也是一样,母亲若是想徇情,就不会请大理寺插手了。”不由地后怕,若是金老夫人偏袒钱家,金家被钱家缠上,就危险了。   金将溪踌躇一番,既然金将晚这样说,只能听他的了。   “钱老太爷,怕是你们爷孙要去大理寺养伤了。还有文道长,也请尊驾去大理一叙。”大理寺寺丞正愁皇家猎场的案子没法处置,如今见钱家用上的毒跟皇家猎场的一样,心里喜不自禁,对金将晚等拱拱手,就赶紧告辞。   玉将军、沈席辉等也不好留下,纷纷领着自家儿女告辞。   虞之洲想起金兰桂母女叫他弼马温,笑盈盈地向屏风看一眼,就也告辞。   等人都走了,金折桂、戚珑雪二人摸着大黑马,慢慢地牵着黑马回塞鸿斋。   “金祖母好果断,就是,钱家那边……”戚珑雪自觉这事要落在她头上,她定然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处置。   金折桂笑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祖母这事倒是处置得好。”   “钱家没了,金祖母不怕……有人不服?”人人都说娘家是女人出嫁后的依靠,金老夫人难不成不想要娘家撑腰了?   “阿五,你这就糊涂了。钱家早败落了,多少年前,就是祖母给钱家撑腰,不是钱家给祖母撑腰了。不然,钱家在京里威威风风的,也犯不着去勾结拓跋人。”金折桂疑心金阁老早早地把玉破禅当着皇上、太上皇的面说三横一撇是钱字的话跟金老夫人说了,不然金老夫人怎地会果断地请大理寺来。   戚珑雪等到黄昏时分,就被梁松、蒙战接了回去。   待彻底没了外人,金老夫人叫了一群人去她院子,然后将大房、二房几个妾室压住,叫婆子去打。   金折桂看得一头雾水,在她看来,金家里的姨娘已经够老实了,金老夫人发作她们做什么?   “拉到庄子里去,但凡叫我再听见谁背后嘀嘀咕咕主人们的事,一律打死。”金老夫人冷声道。   金折桂还是一头雾水,等回到塞鸿斋,反复问看院子的婆子。   婆子们才说:“姨娘们恨小姐、少爷不给她们活路,合伙四处嚷嚷着老夫人要把小姐许给钱家。这事说的小的们都只当是真的,小的们也不好拿来跟小姐说,只能瞒着小姐了。”   “原来如此。”金折桂一叹,难怪最初金将溪、金将晚都不敢拦着钱老舅爷,原来是都以为金老夫人还要跟钱家结亲家呢。   隔日,金折桂正在西院里头练枪,就见一旁坐着做针线的初翠听到丫头一句话,又好笑又好气地向金折桂走来。   “小姐,偏门上有个自称玉家八少爷的来敲门,说要看一看咱们的大黑。”虽说金折桂早年流落在外两年,不久前又去了皇家猎场,但初翠眼中,金折桂是个个规矩人,就算练枪,也只是叫金将晚、金朝梧来教授。   “果然来了?”金折桂惊喜道,这就是愿者上钩了?思量一番,将长枪丢给初翠,“待我去瞧瞧。”   “哎……”初翠赶紧抱住金折桂,“这可不行,若传到老夫人耳中,奴婢的小命就没了。”   金折桂道:“没事,我回头亲自去跟祖母说,破八来看马,还能不叫他看?”回到塞鸿斋牵出大黑,将大黑送到西院,然后将它放到西院通向偏门的巷子里,自己慢慢地跟在后头,等看大黑跑到玉破禅身边,玉破禅先温声安抚然后小心地抚摸他的伤口。   “破八,你……最近在忙什么?玉姐姐可好?你们家的汤姓少女可好?”金折桂倒不是对玉破禅入情多深,只是感动与玉破禅的话,甚至,她依稀觉得玉破禅肯跟她去大漠草原,却未必肯跟他的妻子去大漠草原。   “妙彤被父亲罚着闭门思过。至于汤姓少女,小前辈是说汤画心?她如今还在我家,等她祖父、祖母回来替她做主。”玉破禅轻描淡写地说,随后又去安慰大黑马。   金折桂一时找不到话说,半天道:“听说你是天煞孤星的命数?”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这算是她对不起玉破禅。   “……”玉破禅先沉默,良久,出声问:“是小前辈叫花爷爷说的吗?还有范神仙……”   “不也有其他道士和尚那样说吗?”金折桂道。   “瞽目老人、范康德高望重,他们说是,其他人若不顺着说,岂不是显得道行不高深?”玉破禅一阵见血地说。   金折桂怔住,这还是头会子见玉破禅这般生气,“破八,你……”眼睛瞧见远处门上的小厮盯着,声音放低了一些。   “小前辈素来有仇必报,不知破禅哪里得罪你了?”玉破禅摸着黑马鬃毛,却不看金折桂。   “……你只想到自己得罪我?”金折桂走近一步,一时忘了范康说过的矜持,“你就没想过我为什么不想你早娶?”说着,踮起脚尖,示意玉破禅她如今因为年纪有些矮小的个头,“还是我拦着你不能早娶,你就娶不成谁了?若是,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我去求爷爷、范神仙给你‘改命’。”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玉破禅,半天心想倘若将来玉破禅食言,不带着她去草原大漠,那他又跟其他男子有什么区别?   玉破禅愣住,原只当自己哪里得罪了金折桂,被她这样报复,此时看她神色,却又不是他想的那样,微微蹙眉:“小前辈的意思是……”百思不得其解,最后道:“我现在并未想娶谁,只是将心比心,莫名其妙多个那名声,怎会不气恼?”   “……那你将来娶妻了,会不会带她去草原大漠?”金折桂仰头问。   “会。”玉破禅肯定地说,他不是个肯过循规蹈矩日子的人,将来虽依旧经商,但少不得天南海北都要走一遭,一出门少不得要几年才回,若不带上妻子,还不如不娶妻呢。   “那就是了,大丈夫日日惦记着娶老婆像是什么话?那天煞孤星的话又伤不到你什么。”金折桂的愧疚立时全没了。   玉破禅见她先紧张,须臾又笑了出来,一时摸不着头脑,半天言辞恳切地说道:“若是小前辈想跟妙彤撮合汤小姐跟老九一样撮合我跟谁,小前辈直说就是了,前辈的话,晚辈总是会听的,若是两下里都没什么不乐意的,定亲就是了。”   金折桂眉尖跳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原本以为玉破禅不懂,如今看来他懂是懂了,只是却以为她跟玉妙彤一样瞎胡闹,在替他做媒!   “破八,能不叫我小前辈吗?”金折桂郑重地说,总觉得玉破禅看似简单,但自己一直不明白他的心思。   玉破禅道:“一日是前辈终身是前辈,在乐水城外见到小前辈后,小前辈就是我玉破禅最敬佩的人之一……”   “滚你的吧。”金折桂气咻咻地吐出这几个字。   “小前辈为何动怒?”玉破禅忙问。   金折桂吸了一口气,低声冷笑道:“玉破八,你说等我大了带我去草原大漠,是真心的吗?”   “自然真心。”   “可是我如今是小姑娘,大了是大姑娘,你带一个大姑娘去草原大漠?这像话吗?”金折桂催问。   玉破禅怔住,“我一直以为小前辈跟其他女子不同,不在乎什么三从四德,不在意人言,也不想做个一辈子只知道相夫教子的女子,才敢说出那话。原本当小前辈跟我志同道合,都有志与走遍五湖四海,莫非是我想差了?”   谁说玉破禅拙口笨腮?   “狡辩!若是我嫁了人,嫁的人不许我去呢?”金折桂追问。   “小前辈法子多的是,将来嫁的人也必是个心胸宽广,跟小前辈志同道合的,如此也就是跟我志同道合,咱们结伴,这岂不好?”玉破禅有些兴奋了,料想金折桂的夫婿也是个胸怀天下的大丈夫,如此他就可以又多一个良朋益友了。   你想三人行……金折桂呆住,“要是我嫁的人不跟我志同道合呢?”   “怎么可能,我信小前辈,小前辈定会说服他的。”玉破禅肯定地说。   “不愧是玉家人。”说起话来,真费劲。 ☆、91、武艺不精   91、武艺不精   迎面一盆冷水,浇得金折桂对玉破禅的热情一下子就熄了。回头金折桂一五一十地将玉破禅来后说什么做什么一一告诉金老夫人。   金老夫人听了,又看金折桂随后几日一心练武,就也不把玉破禅去看黑马的事放在心上,只叮嘱人不许玉破禅日后再看。   再过几日,金老夫人就没工夫再管金折桂的事,原来钱家人慌张了,又听说皇家猎场出事的时候,金将晚、金折桂也在,急着上门求金老夫人劝着金将晚、金折桂改口供。   金老夫人见钱家人来,只自己个见钱家人,将旁人全撵出屋子。虽不知道她对钱家人说了什么,但钱家人个个出了金家就气急败坏地骂金老夫人无情。   顺着钱家这线头,大理寺抽丝剥茧,等到了十一月,就将拓跋部落埋伏在京城的一干奸细一网打尽,钱家私通外敌,抄家流放。   这事之后,沈氏、冷氏、岑氏、宁氏纷纷观望没了娘家金老夫人在金家的地位如何,却见金老夫人大义灭亲后,金阁老、金将晚等怕她伤心,日日陪伴在她左右,反而逞得金老夫人气焰越发嚣张。如此儿媳妇、孙媳妇,没一个敢因钱家的事小看金老夫人的。   十月金洁桂生子柳澄,十一月下旬,金朝桐成亲,娶大理寺寺卿王家女儿。   进了腊月,金老夫人就快速地把金擎桂许给了江南富商黄家做续弦。第二年乍暖还寒时候,金擎桂忍辱负重送给康氏一个箱子后,然后乘船远嫁江南。   连着大半年,忙活的都是二房的事,等到了三月,忽地圣旨下来,令金将晚去西北西陵城领兵。   这看似是苦差,但与早先大理寺审查拓跋奸细的案子一联系,又叫人看出这实在是一项十分被皇帝看重的差事。   这圣旨下来后,金将晚就开始为难了,毕竟,这一去几年,少不得要带上一个照料他的人,若带上姨娘……又有些对不住沈氏,可是金折桂眼瞅着要寻人家、金蟾宫又在读书上进的年纪,且早先这一对儿女丢过,金老夫人定不许人他们跟着去西北那苦寒之地。   金折桂知道这圣旨后,也想跟金将晚过去,试探了一回金老夫人的意思,见她不肯放软话,死缠烂打了半日,也没结果,只能暂时作罢。   四月里,金朝桐、金朝杨、金朝松、金朝枫齐齐参加院试,两个月后放榜,金朝桐排在第一名,金朝杨、金朝松,一个二十三名,一个四十五名,独有金朝枫名落孙山。   金老夫人听人报喜后,喜不自禁,令人各自打赏人之后,却寻了沈氏来说话:“收拾收拾,你带着魁星跟着老大去西北。至于蟾宫,叫他跟南山两个小子搬到我院子里住着。”   “母亲,这是为何?”沈氏对去西北还是留在京里都没什么想法,只是听金老夫人一句话,反而怔住。   金老夫人道:“朝桐考了第一名,明年还不知道怎样。他在魁星手上受过大罪,听说,老二洞房那晚上没见到元红,老二醉里骂了魁星半日。等他金榜题名了……先带着魁星出去吧,过两年,等老二放了外任再回来。”金朝桐洞房花烛夜会不见元红,且还怪到金折桂头上,想想当初金朝桐难受的样子,可见金朝桐伤到的地方十分尴尬。   金老夫人自然不知道金朝桐是因为喜宴上看见了虞之洲,才会在洞房的时候不能一展雄风,被新娘王氏看扁。   沈氏听了,却也不由地后怕,毕竟金朝桐可不是个宽怀大度的人,他鲤鱼翻身的那一天,就是秋后算账的那一天,忙跪谢了金老夫人。   “去了西北,你,悄悄地买个女人伺候将晚,生下的算是你的。不管男女,多一个人,你们房里也能多一条路子。”金老夫人果然不会轻易地放沈氏走。   沈氏见怪不怪地道:“儿媳妇原也有此意,只是外头的人不如家里的好,母亲指一个人,儿媳妇领着一起去西北再给她开脸。”   金老夫人满意地点头,指着丫鬟碧桃说:“你就领着碧桃去,将来给她个落脚的地方就好。不管她生下来的是男是女,都算是你的。”   沈氏见是碧桃,赶紧笑道:“母亲,等我们回来,蟾宫就懂事了,也不会再闹了。就叫碧桃养着就是。”   “你自己个做主吧。只是走的时候,别叫蟾宫、魁星知道这事。”金老夫人有些不放心地叮嘱,想起金折桂处处得罪人,这一年来又只管或在西院练枪,或跟慕容武士们学鲜卑话,虽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针线做的不像话,琴棋书画,也都不精通,就连小姊妹,也只有戚珑雪一个、玉妙彤半个,看着实在不像话,“……叫老大仔细瞧着些,魁星,怕是嫁不了顶好的人家了,叫老大在看着老实、家境还算殷实的小后生里挑一挑吧。她虽不好,多陪送一些嫁妆就是了。”   说出金折桂不好的话,金老夫人也不甘心,在她看来,金折桂心志坚定、锲而不舍,又极有主意,算是极好的。可惜她一心习武,又不爱做表面文章将手上的茧子泡掉,也不爱做针黹,这在其他人眼中,又算是十分不好的。   沈氏也不禁有些心酸,好不容易养大的,如今就连自家祖母都说不好了,“儿媳妇回去就说给大老爷。”   “嗯。”   金将晚听了沈氏的话,再想一想金折桂不听人劝地夏练酷暑、冬练三九,也不禁无奈地点头,“母亲说的是,多陪送一些嫁妆,给她找个好人吧。”明明按门第,金折桂能嫁个顶好的人家,如今竟然只求个家境殷实的。   金将晚有气也不能吐露,与沈氏好生安抚了金蟾宫、南山,眼瞅着他们二人住进金老夫人院子里,才领着沈氏、金折桂、金洁桂、柳四逋并两千家兵家将踏上去西北西陵城的道路。   柳四逋拖赖金将晚在军中弄来了个差事,于是日日紧跟着金将晚转悠。   金洁桂跟沈氏、金折桂坐在一个车厢里,金洁桂抱着儿子柳澄,跟柳氏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起金家里头的事。   金折桂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子上,偶尔听金洁桂说了一句“也不知谁家能得了咱们六妹妹”,就回头冲金洁桂一笑,偷着窗子边的一丝缝隙向外看。   在马车里颠簸了大半个月,日日听金洁桂、沈氏若有似无地暗示她再我行我素地习武,迟早有一日会嫁不出去。金折桂心里抑郁,一日进了驿站,便问了驿站里的差役要了胡萝卜去喂黑马,正带着初翠、初丹挎着胡萝卜向马厩去,就见黑马前,站着穿着墨色衣裳正拿着胡萝卜喂马的玉破禅。   算起来,也有大半年不见。金折桂挎着胡萝卜走近,“破八,你怎么来了?”   “我们要去大黑的山谷里看一看那边的小马长成了没有。”玉破禅自从金折桂说过一句“不愧是玉家人”后,就再不曾见过她,此时一回头,视线习惯姓地往下放,却见视线落在她翠色短襦上,瞄到微微突起,赶紧将视线移开,先瞧见她翠色短襦、石榴红裙,就想定是沈氏叫她穿的衣裳,略略抬头,夕阳下,金折桂不施脂粉的脸叫人一眼看过去,就好似化了淡妆,只见她柳眉入鬓,凤眼斜飞,眼尾带着茶色暗影,好似戏台上低吟浅唱的戏子……   “你才像戏子。”话不投机半句多,半年不见,见了就是一句“像戏子”,金折桂心里不忿,拿着胡萝卜有意将玉破禅挤开,然后喂马。   “哎,小姐。”初翠、初丹也觉玉破禅说话太过冒失,劝不住金折桂,就挡在金折桂、玉破禅之前。   玉破禅见自己竟然把“像戏子”三字说出来了,惭愧道:“是我失言了,小前辈……”   “做什么?”金折桂没好气地问。   “银抢给你。”玉破禅将离在马槽边的一杆红缨银抢丢给金折桂。   金折桂一怔之后接过枪,摸着枪杆上的子规二字,心想自己都把这事忘了,他却还记得,掂了掂银枪在手上挽了个枪花。   “要切磋一下吗?”玉破禅因戏子的事有些惭愧,主动开口。   金折桂上下扫了下自己的裙子,若换了其他人,谁会对一个穿着襦裙的“淑女”说出切磋二字,心里一叹,“好。”   “小姐,这可不成,夫人叫你喂了马就去楼上歇着。”初翠、初丹二女齐声说。   “你们去看着门,没事的。”金折桂有心试试自己再次闭关大半年后的武艺,将襦裙一角绑住,提着银枪看向玉破禅,“你的枪呢?”   “我使鞭子。”玉破禅道。   金折桂见他竟是一副严阵以待模样,便提枪向他刺去。   玉破禅一鞭子抽过去,金折桂的银枪立时被卷走。   “你……”什么都没施展,就输了……   “小前辈不是闭关将近一年了吗?”玉破禅比金折桂更吃惊讶异,他以为金折桂闭关将近一年,出来了武艺当更胜多年,于是就拿着自己用惯了的鞭子迎上她。   “你不懂怜香惜玉?”金折桂嗔道。   噗嗤一声,楼上不知何时冒出头来的蒙战大笑,“小前辈还是香玉?”   “笑什么,难怪阿五不肯嫁你。”金折桂骂道。   蒙战脸色一变,却见窗边露出了戚珑雪那张芙蓉面。   “小前辈,蒙大哥说大黑的山谷有上等好药,我去采药。”戚珑雪尴尬地看着蒙战,倒不是她不想嫁,乃是月娘说蒙战还是不稳重,且磨一磨他的性子。   “小前辈是懂了怜香惜玉,所以不喜欢习武了吗?”玉破禅很是遗憾地看着金折桂,神色间有些失望,他原以为金折桂跟其他女子不同,她会无论如何都会坚持习武。   这厮心里定又在想三人行了……金折桂伸手将襦裙解下来,嘟嚷道:“我又没师傅,只能自己胡乱琢磨着练,原本还有父亲指点,你们又说父亲教的花架子多,我一个人瞎琢磨,能练到如今这地步已经十分是天赋异禀了。”捡起银枪,骂了句“银样镴枪头”,拿着帕子细细地去擦拭。   “原来如此。”玉破禅恍然大悟,一时又为方才自己的手下不留情并怀疑金折桂惭愧。   “多谢你对我信赖有加,虽说有人定胜天那句话,可也有形势比人强这句。我将来寻不到跟你志同道合的人陪着你走遍海角天涯了。这银枪还你吧,反正我也练不出什么火候了。”金折桂将银枪往玉破禅手上一放,“大黑也还给你,总归,我没有时机再骑他了。”沮丧地又不舍地看了眼银枪,终归收回眼。   “小前辈……”玉破禅触摸到金折桂手上的茧子,他也曾握过玉妙彤的手,玉妙彤的手软绵温润,金折桂的手不用摸,就碰触到她指尖的茧子,一时感概万千,心想金折桂付出的未必比男儿少,就因为她没有良师,如今轻易地就败在他手上,还被他怀疑不用心,“小前辈……我们要在西北滞留几日,不如我教你枪法?”   “哎?”金折桂一怔。   玉破禅坚定道:“我教你,只要你愿意学,我就教你。”   “小姐?”初翠、初丹二人吓得脸色苍白。   “不必了,这一路上母亲日日担心我嫁不出,叫父亲母亲担心,实在是我不孝。日后我手上只会拈着针线,再不习武了。”金折桂眼瞅着拐角处金将晚的一角衣衫,酝酿一番,落下两点眼泪,“勉强”地对玉破禅一笑,心想看这厮还会不会坚定地认为她无所不能,眼下要拿下他,只能突出自己身为女子的无可奈何了。 92、 怜香惜玉的资格   金折桂心里又是气又是不甘,不偏不倚地说,她的相貌绝对比初翠好,可是方才她把玉破禅从大黑跟前挤开时,这厮也没脸红。这差别待遇,也太让人寒心了。   心里一酸,金折桂真真假假地哭着,然后迈着小碎步捏着帕子向驿站楼上去,路上遇上金将晚,金将晚很是欣慰地捋着胡子,“我儿终于懂事了,女儿家,贞静一些才好。你不见,你母亲年少的时候,行动间如弱柳扶风,啼哭时,如晓花戴露。”言谈间,很是向往。   “再怎么晓花,都要成了昨日黄花。”金折桂嘟嚷道,虽沈氏遮遮掩掩,但她早瞧见碧桃跟着一起来,一家三口去西北,带着个老夫人的贴身丫头,想一想,鬼都知道什么意思。   “混账,不孝女!”正回忆沈氏年幼时光的金将晚冷下脸骂道。   “父亲,你年轻的时候头瞧见母亲会脸红吗?”金折桂问。   金将晚沉吟一番,回忆着昔日金家、沈家亲如一家时,自己大约j□j岁,一时顽劣,跟沈家大舅爷一同倒吊在沈家梅花树上,听到树下有人嬉笑,仰着头一看,见是个披着狐裘钟灵毓秀的小女孩,两只手立时抓不住梅枝,掉了下来,恰恰栽倒在沈氏裙摆下,犹记得,她裙子上绣着两只翩翩飞舞的燕子……   得,人家只顾着回忆,不搭理她了。金折桂拿着帕子又抹泪,赌咒发誓说:“父亲,我定会像母亲年轻时候一样的,再不叫父亲、母亲跟着我被人瞧不起。”   “好、好孩子。”金将晚看着仿佛脱胎换骨一般的金折桂,看她轻提罗裙款款上楼,不复往日的风风火火,欣慰之余,又有些怅然若失,只觉得这样的金折桂,就跟生病了一样,有些发瘟。   金折桂向楼上去,迎头撞见玉入禅,脱口道:“你怎么也在?”   “……婶子年轻那会子可不会这么对人说话。”玉入禅方才站在楼梯上,将金折桂跟金将晚的话听了个正着,心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金折桂果然成不了沈氏那样的女人。   “九哥哥,你怎么也在?”金折桂能屈能伸,此时想着戚珑雪在,自己且去问一问她玉破禅对着初翠脸红,却对她无动于衷是什么意思。   九哥哥……玉入禅连连咳嗽两声,笑如春风,“四皇子也想得一匹汗血宝马,是以,我来替他带一匹回去。”   “果真如何?”金折桂又问。   “实不相瞒,是四皇子将我打发出来了。”玉入禅自嘲地说,虞之渊说宸妃太过张扬,又是大肆给广陵公主挑伴读,又是劝皇帝把名声不好了的玉妙彤赐给虞之渊做侧妃。这般情况下,虞之渊自是要极力分散他们母子的风头,分散的法子之一,就是将玉家的伴读支开。   金折桂露出早料到会有今日的神色,见白鹭从沈氏房中出来,就先进去问候沈氏,又将当着金将晚的面发的誓言重新说了一通。   沈氏原本就怕去了西北,没人约束得住金折桂,此时看她自动服软了,感叹道:“年纪小的时候胡闹就算了,如今万万不能再这样了。”   “嗯,母亲,我去跟戚姐姐请教针线去……还有,跟二姐姐别总说我嫁不嫁人的,怪羞人的。”金折桂低头道。   沈氏不禁目瞪口呆,金折桂的脸庞素来就厚,是以她才敢跟金洁桂一同拿着说人家等等逼着她服软,此时听金折桂自己个说这话,半天醒过神道:“是母亲大意了,以后再不这样了。”   “嗯。”金折桂拿着自己包袱里的针线筐,就出了沈氏屋子,才出来,却见玉入禅还在外头守着,“你……”   “姓蒙的,跟雪姐姐……”玉入禅咬牙切齿,他眼睁睁地看着蒙战进了戚珑雪的屋子,掐算着时刻,已经进去小半个时辰了,戚珑雪那般冰清玉洁的女孩儿,如今竟然这般轻浮放荡,“你快去找她吧。”   金折桂抱着针线筐,待要郑重警告玉入禅别打蒙战、戚珑雪的念头,转而又看白鹭还在偷偷看着,于是只警告地看玉入禅一眼,就去敲隔壁戚珑雪的屋子。   “来了。”戚珑雪答应一声后,过来开门,见金折桂拿着针线筐,诧异不已,将她迎进来,又看玉入禅在门外深情地看她,赶紧重新关上门,“小前辈怎么想起做针线了?”   “日后都别叫我小前辈了,都叫我……”怎么称呼显得柔弱呢?魁星?这小名也有些嚣张,金折桂心恨自己当年抓周的时候,看桌子上不是针线就是书本算盘,只有一个金闪闪的东西不认得,于是就抓了那东西,事后才知道那是个金魁星,“六妹妹。”   “啊哟,这可不不行,到了西北见了阿六哥哥要怎么说?”戚珑雪有意说道。   蒙战此时远远地坐在桌子边,一直捂着嘴憋笑,见金折桂看他,噗嗤一声笑出来,两手环抱在胸前,“就你还、还怜香惜玉。”   “蒙大哥!”戚珑雪唯恐蒙战失言,赶紧喝住他。   金折桂举起手,示意戚珑雪噤声,“蒙战,为什么我就不能‘怜香惜玉’?”   “若不认识你还就罢了,谁不知道你的脸皮有多厚。对你还怜香惜玉?”蒙战毫不客气地走过来,完全无视金折桂已经算得上是个大姑娘了,握着拳头在她肩头一搡,“刀枪架上来你都不吭声,还怜香惜玉?”大抵觉得金折桂提这词实在好笑,仰着头笑着,就向外去了。   “小前辈,你别跟他计较。”戚珑雪又气又笑地顿脚。   “我死了。”金折桂将针线筐放在屋子里的小桌上,然后托着脸回想自己都干过什么事:她早在玉破八还小的时候就提起过猪尿泡的妙用,如此,谁还以为她在意男女有别;她还装过羊癫疯,还……往事不堪回首,难怪玉破禅、蒙战,没一个把她当成女孩子。早知今日,她往日就做一个戚珑雪那般讨人喜欢的女孩……可是,要是有两个戚珑雪,怕是她们早一起死了。   “小前辈?蒙大哥素来糊涂,你别跟他计较。换了不相识的人,谁第一眼见了你,不存了怜香惜玉的心?”戚珑雪毕竟年长一些,猜到金折桂到了爱美的年纪了,赶紧开解她。   “罢了罢了,阿五,你教我做针线吧。”金折桂道。   戚珑雪猜不到金折桂的心思,看她肯做针线了,就开心地教导她。   晚上金将晚请玉破禅、玉入禅、梁松、蒙战、阿大等人吃酒,沈氏带着金折桂、金洁桂、戚珑雪小聚一番。   吃过饭后,金折桂跟戚珑雪一间屋子歇息,洗漱过后,二人躺在床上,金折桂不禁好奇戚珑雪到底是怎么落入猪队友蒙战之手的,赶着问了她两句。   戚珑雪笑道:“蒙大哥心诚,我父母尸首不知……哎,总之,他为我吃了很多苦,那一夜我看他冒雨去将瘦西湖边面目全非的尸首全部抬上岸,怕的就是其中我父母的尸首被冲入瘦西湖,我看他那落汤鸡模样,一下子就心软了。”   金折桂点了点头,忽地听到驿站后大黑叫了两声,随后就是马棚的架子被大黑拉倒的声音,唯恐有人偷马,忙跟戚珑雪推开窗子去看,只见窗子推开后,大黑前蹄搭在墙上,前蹄落下,就将搭在墙边的梯子带倒,再向窗下看,就见玉入禅脸上肌肉紧绷地悬在窗棱上。   “败家子,你想趁夜偷袭?”金折桂低头问。   戚珑雪见是玉入禅,淡淡地转过脸去。   玉入禅身上散发着酒气,他是眼瞅着蒙战、梁松等人都在喝酒,才借着小解想偷偷进入戚珑雪房里,来个生米煮成熟饭,不管成不成,反正戚珑雪不敢声张,他依旧走了,也不会有人察觉。如今挂在窗棱上,脚下又没处用力,脸上筋肉乱跳,强撑着挤出个笑容来,“小前辈也在?”   “你是来看月亮的?”金折桂向窗外看去,转身提了一壶还烫的茶水来,慢慢地向玉入禅脸上浇去。   玉入禅待要跳下去,又怕被大黑践踏至死,待要爬上来,又心知金折桂定会毫不留情地把他推下去,于是只能强撑着悬在窗棱上。   良辰美景之下,又遇上捉弄玉入禅的乐事,金折桂对着窗口,摸出身上的埙,握在掌心里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戚珑雪听她埙声里,似乎有些抑郁,连忙将手按在她肩头。   埙声传扬出去,半日,一阵萧声昂扬萧声传来,扰乱了幽幽怨怨的埙声。   金折桂听那萧声锐利,好胜心被挑起,埙声也尽力慷慨激昂起来,半日,听箫声停下,才放下埙。   “少年人还是少吹那些哀怨曲子的好。马儿借我看一看,可好?”马厩边的柴房顶上,忽地冒出一个黑衣人,那人手里玉箫在月光下散发出淡莹莹的光。   “好。”金折桂这还是头会子见到能飞檐走壁的人,不觉来了兴致,跟戚珑雪一起去看他。   只见黑衣人纵身跳下柴房,脚步轻缓地过来,声音温润如玉地对大黑说:“朋友,一别几年,别来无恙。”手伸过去摸在大黑背上。   大黑并未放弃去把玉破禅从墙壁上扯下来,微微扭头看了黑衣人一眼。   “你是鲜卑人吗?”金折桂听这人仿佛许久不曾说过中土话,低沉如玉的腔调中带着生涩,待那人一仰头,心漏跳一下,只见月光下那人露出两分轮廓,英气的眉宇下,双目如泓,因为太过瘦削,颧骨微微突起。   金折桂局促地看向戚珑雪,戚珑雪也正不尴不尬地看向金折桂,二人见彼此脸上都是微微一红,不由地释然了,食色性也,大家都这样。   “我不是。”黑衣人又摸了摸大黑,嘀咕了一声后会有期,忽地喊“给两个小姑娘留个念想”,向怀里掏了一掏,似乎选了一下,就向楼上抛来两样东西,准确地投在金折桂、戚珑雪的怀中,随即听到动静,快速地跃上房顶,转身去了。   “阿五、小前辈!”门被蒙战撞开,随后就见玉破禅、金将晚跑了进来,楼下,阿大几人也慌忙向马厩边看去。   挂在墙上的玉入禅见有人来,才敢跳下去。   “老九,你在这边做什么?方才吹箫的是谁?说什么留个念想的人呢?”玉破禅低头对窗子下的玉入禅问,方才他们先听说马厩倒了,有些不以为然,又听到箫声,才觉异样。   玉入禅脸上涨红,方才眼瞅着黑衣人跟金折桂埙、箫合奏,自己只能挂在这边,赶紧说:“我也是听到动静,觉得不对劲过来的。奈何技不如人,抓不住人。”伸手将脸上茶水抹去,神情极力坦然。   “这定是个采花贼。”蒙战思索着要抽空教训下玉入禅,毕竟玉入禅方才明明白白是挂在窗户上的,赶紧护住戚珑雪,“阿五,那人说什么念想?”   “是这个。”戚珑雪把胭脂递给蒙战。   蒙战看了胭脂,越发认定那人是个淫贼,不然正经男人谁会送女孩子胭脂?“阿五,不行,你不能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不也在吗?金折桂腹诽。   “是,阿五,金家有两千家兵家将,那人还能来去自如,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梁松说。   从楼下过来的阿大等人纷纷说:“是,阿五,你就委屈一下,跟我们一同在楼下堂里坐一夜,明日在马车上休息。”   一群人围住戚珑雪,唯恐她被采花贼欺负了。   金折桂拿着黑衣人送她的胭脂,见没人以为采花贼会欺负她,叹息一声,打开精致的胭脂盒子嗅了嗅,伸手揣进袖子里。   “恐怕胭脂有毒,小前辈最好别留着。”玉破禅向金折桂伸手。   “我又不用。”金折桂道,并不搭理玉破禅伸出来的手,心思一转,玉破禅认定了她什么事都有法子,她就糊涂给他看。   玉破禅略怔了怔,心里怀疑金折桂这话,毕竟她方才闻的时候,看似十分喜欢那颜色。   “魁星叫上你二姐姐,一起去你母亲房里。我在那边守着你们。”金将晚说。   “好。”金折桂肯定方才那人不是采花贼,他应当只是来看一看大黑,至于胭脂,她的胭脂跟戚珑雪的胭脂截然不同,且都是精心挑选的,俨然是那人原本买了准备送给其他人,临时改送给她们的。   一晚上,金将晚跟柳四逋二人下棋,沈氏哄着柳澄,金折桂跟着金洁桂做针线。   待天将将亮了,金将晚、柳四逋二人才出去叫沈氏等洗漱。   金折桂洗了脸,又摸出昨日的胭脂,想了想,偎在沈氏的梳妆台前,“母亲,你的胭脂借我用一用。”   沈氏诧异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往日里叫你用,你说你年纪小,用这个太早。”   金洁桂笑道:“伯母,六妹妹大了,熬了一夜,怕是觉得自己脸色不好才用的。”说罢,将自己的胭脂递过来,“我这胭脂颜色六妹妹用着正好。”   金折桂道了一声谢,拿着胭脂向自己略有些苍白的脸上抹去,又在唇上点了点,用完了要还给金洁桂,金洁桂赶紧说:“六妹妹留着吧,我还有好多呢。就怕去了西北买不到好使的,足足带了几十盒子御造的。”   金折桂一怔,待沈氏去照料柳澄,就赶紧将昨晚上自己得来的胭脂拿给金洁桂看,“二姐,你瞧瞧,这可是京城的胭脂?”   金洁桂接过胭脂,闻了闻,笑道:“这胭脂上百两一盒呢。颜色倒是好,比我那颜色还适合你。你既然自己有胭脂,怎么又来讹我的?”   适合她?金折桂略想一番,记起昨晚上黑衣人是挑选之后才送她们的,心想那般心细会知道什么颜色配什么人的“人”,莫非是个女人?且还是个去了京城一遭,唯恐回了西北没好胭脂用,十分爱俏的女人。   “快收拾收拾吧。赶路要紧。”沈氏抱着柳澄道,金洁桂、金折桂赶紧跟在她左右,向楼下走去。   “哎,小前辈用胭脂了。”蒙战鲁莽地拍手,好似看见个男人涂脂抹粉一般,大惊小怪地示意其他人来看新鲜事。   金折桂恨不得踢死蒙战,待见玉破禅也错愕地看过来,赶紧低头羞涩一笑,如葱管一般的手指上,轻轻抚摸一枚精致的粉彩白瓷胭脂盒。   “蒙战,闭嘴!”梁松心细一些,惭愧地看向金将晚。   金将晚拱手道:“昨晚上的贼子还没寻到,这一路上,还请诸位多多小心一些。”说罢,携着沈氏的手,看沈氏满脸慈爱地抱着柳澄,一时就如回到十几年前金折桂初初降生时一般,小心地送沈氏上马车。   金折桂低着头跟着沈氏走。   玉破禅只当金折桂用了黑衣人送的胭脂,心里一时竟有些恨铁不成钢,只觉得这般的金折桂陌生得很,他心里的金折桂是个不看重肤浅外表的人——若看重,她昔日也不会将自己的脸打花;是个不会轻易被人迷惑的人——真情假意,他们逃亡的路上见得多了。待金折桂走过,迅雷不及掩耳地出手将她手上紧紧握着的胭脂抢去,然后藏在袖子里。   “哎呦。”金折桂低呼一声,握着自己的手看。   怎么了?他可没伤到她的手。   金洁桂并未看见玉破禅的动作,握着金折桂的手吹了吹,“六妹妹,哪有一天吃成个大胖子的。手上的功夫是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看你这手上满是针眼,早上吃饭都疼得要命。以后别这样了。”   “……可是,父亲说我在家呆不了几年了……”金折桂“惭愧”地说。   金洁桂道:“那也不能这样急于求成。”扶着金折桂上了马车,又请戚珑雪也一同上去。   上了马车,众人累了一夜,便纷纷闭目休息。   梁松、蒙战等因想着黑衣人定是个鲜廉寡耻之人,于是齐齐护卫在女子的马车边。   赶了一夜路,路上众人偷空休息。   休息时,金折桂抽空躲着人就向玉破禅讨要胭脂。   “破八,你还我胭脂。”金折桂郑重地说。   玉破禅看左右无人,郑重地道:“小前辈,那人来路不明,又藏头露尾,恐怕不是善类。你……”   “我不管,那是他送我的,你还我胭脂。”金折桂催促,作势要向玉破禅身上搜去。   “我扔了。”玉破禅头会子见金折桂真真正正的无理取闹,眉头微蹙,不敢置信之余,又有些深深的失望。   “你……”金折桂仿佛受到了莫大打击,愤恨地瞪了玉破禅一眼,转身离开。   玉破禅待金折桂走了,从怀中掏出胭脂,微微蹙眉,伸出小手指挑了一点闻了闻,见那味道香得腻歪人,疑惑金折桂怎会喜欢这玩意?一伸手将胭脂丢进草丛中,恨铁不成钢地想金折桂竟然也会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莫非人家说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是确有其事?一盒胭脂就叫金折桂方寸大乱,敌我不分。心里百思不得其解,只想着过几日金折桂把这事忘了就好。 ☆、93、胭脂   93、胭脂   越向西北靠近,空气越发干燥起来。   等下一次住进驿站,队伍里娇生惯养的女孩子如金洁桂、白鹭、白鸽、碧桃,纷纷开始流鼻血。   驿站里房间少得很,金折桂这次跟戚珑雪一间屋子,等二人进了屋子,就见屋子里小桌上摆着一盒胭脂。   金折桂拿起来看,见是早先黑衣人送自己的,心里疑惑玉破禅怎么回心转意了?这般轻易地回心转意,倒是叫她有些下不了台。   “小前辈,这边怎会有胭脂?”戚珑雪问。   金折桂摇了摇头,打开窗户向下看,见这窗下虽没马厩,但金将晚怕人偷马,叫人将大黑马并玉破禅等人的汗血宝马都牵来了,心知玉破禅要去看马,于是打发了初翠、初丹几个去弄热水来,自己向后去,果然路上遇见玉破禅携着一捆青草去喂马。   “破八,亏得你还知道把胭脂还回来。谢了。”   玉破禅一愣,瞧见金折桂手上正拿着那盒胭脂,劈手将胭脂抢过来,拿在手里看,见果然盒子里胭脂上有自己用小拇指挑开的一道印子,眉头紧紧地蹙起来。   “哎,你还我。”金折桂紧张地去抢。   “哪里来的?”玉破禅问,神情好似看见豪杰英雄落草为寇、明君圣主沉迷女色一般痛惜。   金折桂咬唇不语。   “快说,哪里来的?”玉破禅一时情急,向金折桂逼近一步,“……可是送给阿五的?”金折桂被人盯上,戚珑雪却没有,实在不合情理。   金折桂半真半假地气恼道:“这就是我的,你还我。”   玉破禅伸手将金折桂推开,“小前辈怎地忽然这么不懂事了?”握着胭脂,心想自己把胭脂丢在草丛里的时候确定没人跟着,那人能避过他的耳目,可见,那人厉害得很。   “破八……”金折桂又去抢。   玉破禅丢下青草,拿着胭脂就去寻金将晚,金将晚才在沈氏伺候下洗脸换衣裳,这会子带着柳四逋正要巡视家兵家将们,见玉破禅匆匆赶来,只当有要紧事,又看玉破禅要他屏退左右,便只身跟玉破禅去偏僻处说话。   玉破禅将金折桂藏着黑衣人的胭脂并十分爱惜,以及他怕金折桂受人蒙蔽,于是将胭脂丢在荒野,而这胭脂又重新出现在金折桂面前的话说了一通。   “金叔叔,恕我直言,小前辈,实在是太奇怪了……她不是肯轻信于人的人,这会子却……”玉破禅只觉得心里的花小前辈轰然倒下,留下的,是一个怀春的短见的俗气少女。   “不好!”金将晚一凛,看玉破禅不明所以,沉吟道:“女子总是多情的,有道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难怪那丫头肯老老实实地绣花,且还要绣鸳鸯……定是……”一时不好启齿,只能将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是我糊涂,竟然没察觉到她的异样,还只当她大了,改了性子。”   玉破禅道:“金叔叔,这事……该如何处置?万万不能叫小前辈中了奸人的计谋。”想到计谋,习惯性地说,“金叔叔,你看,是否有可能,是小前辈在将计就计?她不是那样的人。”   金将晚苦笑道:“冤孽冤孽。你不知,这女孩子一旦遇上……就跟平日判若两人了。为今之计,只能叫她母亲姐姐时时陪伴在她左右,叫她别再想起那贼子。”沈氏当初也是规矩老实的斯文人,被他一再苦苦追求,她才肯……如今只爱习武的金折桂性情大变,万万不能告诉沈氏缘由,不然沈氏定要操碎了一颗心——毕竟沈氏是绝对不会叫自己吃过的苦,再叫金折桂吃一次的。心里一恨,拿着胭脂就把胭脂向驿站旁的小河里掷去。   “金叔叔……”玉破禅闷闷不乐,有些话对着金将晚不好说,但若说给旁人,又怕会毁了金折桂的名节,只能将心思藏在心中。   “这事,不可告诉旁人。”金将晚叮嘱道,顾不得再去看家兵家将,吩咐柳四逋带人看守好驿站,就向驿站内走去,上了楼,见沈氏在歇息,又打听到金折桂跟戚珑雪在一起绣花,恨不得一巴掌打醒金折桂,她看上谁不好,怎么会看上一个来历不明,姓氏年纪统统不详的人!不,应当是她就该规规矩矩的,怎么会小小年纪就看上男人?   金将晚满腔抑郁,却无人诉说。   月牙儿慢慢爬上枝头,金将晚听说沈氏醒了,就去跟她一同吃饭,见吃饭时,沈氏总叫碧桃给他添饭添菜,哪里不懂沈氏的意思。待打发走了碧桃、白鹭,就握着沈氏的手说,“阿意,我发过誓的……”   沈氏和气地拍拍金将晚的手,“老爷怎说起这话来了?若有什么报应,就应在我身上得了。”   沈氏这语气竟然跟金老夫人一样,金将晚身子一震,沉吟道:“阿意,莫非你当真忘了我是你的晚哥哥?昔日我纠缠你两年多,你总不搭理我,我灰心丧气正想自暴自弃的时候,你终于点了头……”   “老爷,澄哥儿在这呢,慎言。”沈氏指了指床上正打呼噜的柳澄,越来越觉得自己跟金将晚没话说。   金将晚脸上涨红,明白沈氏是要借着柳澄不跟他同床共枕,立时站起来冷笑道:“你这什么意思?我知道你心中有怨,可莫非只有我错了?是谁一而再再而三拿着其他女人来试探我的?再怎样情比金坚,也敌不过你一再试探!”   沈氏不气不恼地说:“妾身错了,妾身这不是将功补过嘛。少年时连累老爷子嗣不丰,如今人到中年,正好给老爷补回来。”   金将晚连连冷笑,只觉得头疼得很,金折桂迷恋上了个不知底细的野男人,沈氏又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一时气恼,伸手将沈氏推倒在床上,三两下剥去她衣裳。   沈氏挣扎一番,忽地一巴掌扇在金将晚脸上,呜咽道:“我嫁人前,受到的教养可是行周公之礼前,夫妻二人必要客客气气地邀约……”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为子嗣之计,夫妻同德,请娘子施恩,与金某共行周公之礼。”金将晚一本正经道。   沈氏听金将晚说起他们刚刚成亲后的戏言,一时心软,伸手摸了摸金将晚的额头。   金将晚见计谋得逞,心内大喜,低头擒住沈氏红唇,忽地就听一阵箫声传来,转而埙声缓缓跟上,匆忙起身穿了衣裳就向金折桂房里去。   廊下看见戚珑雪,金将晚咳嗽一声,赶紧问:“阿五,魁星一个人在房里?”   “是……叔叔,这。”戚珑雪脸上一红,捏着帕子点了点自己嘴角。   金将晚先不明所以,随后赶紧抹嘴,见手指上有胭脂,不禁窘迫地不敢看戚珑雪,大步流星地向金折桂房里去,路上遇上了初翠、初丹,越发着急,跟一同过来的玉破禅一同推开金折桂的房门,只见房里金折桂在吹埙,窗沿上,放着一盒湿漉漉的胭脂。   “阴魂不散!”金将晚气道,抬步去看金折桂,只见金折桂局促地看着他跟玉破禅。   “父亲别……”金折桂见金将晚拿去胭脂就要扔,赶紧去拦着他,心里也诧异那人的身手,竟然这么快就把胭脂还回来了。   金将晚伸手将金折桂推开,拿着胭脂盒子,待要扔出去,又怕那人捡起来又送给金折桂,就把胭脂握在手上,失望地看金折桂,却见他那昔日只知道习武学鲜卑话的女儿不知何时已经长高了许多,且已经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金叔叔,那人……”玉破禅比金将晚还生气,听外头玉入禅的声音传来,走过去将门关上,然后逼视着金折桂,“小前辈好好想一想你将来的前途,你千万别糊涂。”   “前途?我能有什么前途。”金折桂握着陶埙,紧贴着桌子低头说。   “小前辈,你忘了你大了要跟我去塞外调停鲜卑众部落?你忘了咱们说过不叫他们再打仗,再连累咱们西北的百姓?”玉破禅着急地说,一时情急,竟然忘了金将晚在,伸手用力地抓住金折桂的手。   “哎,我手疼。”金折桂赶紧叫道。   金将晚伸手将玉破禅推开,狐疑地看着玉破禅,疑心玉破禅这小子看上金折桂了。   “我没答应过你,都是你自说自话。”金折桂道。   金将晚连连点头。   “况且,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跟他一起去塞外,去大黑的山谷?”金折桂又说。   “你这丫头!”金将晚方才还点头,此时恨不得一巴掌打在金折桂脸上。   “我怎样,父亲当初跟母亲……”   “你闭嘴!”金将晚喝道,唯恐被门外的人听见,低声警告道:“不许再见那人,若是叫我知道了,你我父女之情,就此了断。”想起人家家的女孩子对着父亲大气不喘,金折桂却句句顶撞不把他放在眼中,不由地大为恼火。   玉破禅怒极反笑,“好好,小前辈,原来有人跟你一起去塞外去大漠了,那就是我玉某一直以来自作多情了,枉我素日里以自己是你的知己自居!”   金将晚眉心跳了跳,他年轻那会子再如何,也没胆量当着沈老尚书的面说什么“自作多情”了,对金折桂嗔道:“你给我老实待在房里。”又看了眼玉破禅,“贤侄,随我出来。”   玉破禅最后失望地看了金折桂一眼,只觉得她此时是非不分、泯然众人矣,紧跟着金将晚出去,攘退玉入禅等人,独自跟金将晚到了一间空屋子,不假思索道:“金叔叔,万万不能叫小前辈这么自暴自弃。”   “玉贤侄,你是不是……看上魁星了?丑话说在前头,我家老夫人最不喜欢你们玉家,我虽是过来人,知道你们小儿女情难自禁,但身为人父,我是万万不能将魁星许给你们家的。”更何况,玉破禅性子执拗,半分求功名的心思也没有,难不成要把金折桂嫁给一个商人?金将晚反复打量玉破禅,心想这么个人,要是老老实实地从武,他倒是能考虑一下。   玉破禅因金将晚的话,意外地失笑道:“金叔叔何出此言?在我眼中,小前辈就跟德高望重的长辈一样,只是不甘心眼睁睁看她泥足深陷,自毁前程。”   金将晚因玉破禅失笑,立时恼了,心道金折桂哪里配不上一个马贩子?“那你那句自作多情,为的是什么?”   “金叔叔,小前辈足智多谋、心胸宽广、不拘小节,晚辈实在钦佩她得很。金叔叔也是行军打仗之人,若有一个那样的将才在,你愿不愿意跟她一同驰骋天下?跟她志同道合?”玉破禅握着拳头,虽扬州、瓜州、乐水依旧恢复宁静,但昔日在那些地方的岁月,却一直刻在他脑海中,每每回想起来,他就心潮澎湃。午夜梦回,他总会生出错觉,觉得自己还是兵荒马乱中的小小少年,还停留在乐水城外的农舍里,正在黑暗中,听金折桂用稚嫩又坚定的声音说“占了乐水”。   金将晚见玉破禅说得起劲,暗想这世上有武痴、情痴,莫给玉破禅是个战痴?“我不愿意,实不相瞒,我当初从武,不是喜欢打仗,而是为前途着想。”   玉破禅原本当金将晚也是武将,心思会跟他有些相似,不料他竟然坦言并非因喜欢“武”才从武,悻悻地道:“看来确实是我自作多情了。只是小前辈前途远大,不能毁在一个来历不明、图谋不轨的人手上。”虽对那人一无所知,但那人会送陌生小女孩胭脂,勾引陌生小女孩儿,显然不是个好人。   “魁星,有什么前途?女孩子家,嫁个好人家,夫唱妇随,子孙满堂就够了。”金将晚此时看出玉破禅当真对金折桂没什么男女之情,于是略松了口气,语气也有些松懈。   “小前辈她比谁都该上沙场……”   “啪!”金将晚方才在金折桂跟前憋着的火气发泄出来,一巴掌打在玉入禅脸上,冷笑道:“你家的女孩子可有上沙场的?”   “……没有。”玉破禅呆住。   金将晚收了手,又冷笑,“既然你家没有,为何又教唆我家的女孩上沙场,难道你不知道,她跟你去塞外去大漠,名声就全没了吗?你妹妹不过是被俘虏两日,就处处被人指点,将心比心,我家女儿怎会跟你去塞外?”   “可是小前辈跟旁人不同……”   “哪里不同?只要是吃人粮食的,心思都是大同小异。往日觉得你是个明白人,倒是有心跟你交往一番,如今看来你糊涂得很。若是你,你会娶一个跟着别人去塞外的女人吗?”   “会。”玉破禅想也不想地回答。   没话说了……金将晚郁闷地看着玉破禅,狐疑地想玉家是怎么养出这样的儿子来的?   “金叔叔,为今之计,就是将那黑衣人抓住,问明来历。不能叫小前辈再泥足深陷。”玉破禅恳切道。   “这是我们金家的事,不劳你操心了。”金将晚道。   “金叔叔,如今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玉破禅道。   金将晚鼻翼里哼了一声,到底明白金折桂的事不宜声张,哪怕多一个人知道,对金折桂的名声也不好,眼下虽不喜欢玉破禅一门心思撺掇金折桂抛头露面,也只能跟他联手了。   “如今,先拦着那人靠近魁星,等进了西陵城,若是他还贼心不死,就设计,将他擒住。”金将晚沉声道。   玉破禅点了点头,心想金折桂就算是情窦初开,也当挑一个正人君子,那等梁上小人算是什么?与金将晚分开,握着鞭子,就向屋后去,瞧见屋后大黑头上赫然挂着一个花环,不禁浑身一震,一直以来只有他跟金折桂能靠近大黑,金折桂在楼上不曾下来,是谁能把花环放在大黑头上?辨认出花环是用桂枝编成,猜到是送给金折桂的,用力地将花环抓在手中,然后盘腿在大黑身边坐下,闭上眼睛,想起金折桂说的“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跟他一起去塞外,去大黑的山谷?”心里不由地一阵失落,金折桂说的是,一直以来,是他有些自以为是了,若她果然能去塞外,又何必非要跟他去?就连大黑……原本只有他们两人能靠近,如今,不也有其他人能靠近嘛……   楼上,金折桂、戚珑雪眼瞅着夜深了,玉破禅还在她们窗下坐着,相视一笑。   “破禅怎么了?”   “大概是知道他家老九做的事,防着老九做糊涂事呢。”金折桂含笑,手里掂着陶埙,志在必得地看了眼玉破禅,转身将窗户关上。 ☆、94、年幼无知   后院风灯随风摇曳,到了后半夜,下了一场淅淅沥沥小雨。   玉入禅冒雨给玉破禅送了斗笠,然后忍着身上被蒙战偷袭后留下伤痛,仰头看着金折桂、戚珑雪窗户,到底不习惯跟玉破禅说些什么推心置腹话,丢下斗笠折回驿站楼上,悄无声息地走过大堂,然后将袖子里一封信用飞镖顶大堂柱子上,满心无奈地回房去,待回了房中,对着一如豆灯光,望向抢了他床黑衣人。   “师叔,弟子照你说话办了。”玉入禅想不明白玉破禅为什么守那边窗下。   床上黑衣人短短地嗯了一声,“茶。”   玉入禅赶紧将茶碗送到床边,送到黑衣人嘴边叫他喝。借着灯光,只见黑衣人长相雌雄莫辩,竟是若是男儿必定俊美非凡,若是女儿,必定惊尘绝艳面相。   “师叔……咱们到底是什么门派?”玉入禅好奇地问。   “咱们就是个镖局。”   “那师叔次来,到底是为了何事?”玉入禅又问。   “为了何事,不必细细说给你听。”黑衣人打了个哈欠。   玉入禅赶紧去给他拉被子,低头之时,闻到一股香气,想起一线天中,金折桂身上那天然女儿香,暗想师叔莫非其实是师姑?给黑衣人盖被子时,有意去看他喉结,见他喉结竟是被衣裳遮住,再看他胸口,越发看不出什么来。   “莫非你当真是兔儿爷?竟然色眯眯地看起师叔来了。”黑衣人哪里察觉不到玉入禅那探究眼神,忽地一个翻身将玉入禅拉入怀中,一只手他大腿上一掐,继而游走到他后背上。   玉入禅一僵,奋力挣扎,奈何技不如人,咬牙道:“师叔自重!”   黑衣人空出一只手,摸玉入禅胸口,忽地觉察到有起伏,将他衣襟一分,望见他胸口竟然有王八蛋三字,仰头大笑起来,继而将玉入禅又是一抛,他臀上用力一摸,然后捏着光洁下巴,色眯眯地笑道:“你乖乖地脱下裤子,师叔我教你本门绝学!”   玉入禅眸子猛地睁大,双手护臀上,见黑衣人静静地等他脱衣裳过去,待要羞恼,忽地又笑道:“师叔,侄儿相貌不堪,待侄儿给你挑个好,会服侍人来。”   “师叔喜欢你,除了你,再不待见其他人。”黑衣人暗送秋波,两只手摸八字胡一般唇上抹过。   玉入禅不禁握拳,见黑衣人起身向他走来,赶紧开门向外去,到了门外,又怕被人看出异样,想着总归不能睡觉,不如做做好人,去陪着玉破禅一同守着马。   再走下楼梯,就见大厅里信已经被人取走,料想该交到金将晚手上了。   玉入禅到了后院,玉破禅身边坐下,瞥了眼自己那屋子,依旧心有余悸。   “老九,你怎么过来了?”玉破禅自来跟玉入禅算不得亲近,是以看他来,心中十分诧异,反复思量一番,就说,“你放心,除了不能叫你认得进山谷路,你降服哪匹马,哪匹马就是你。”   玉入禅有些不尴不尬道:“多谢。”谢了一声儿,见玉破禅似乎防范什么人,心知那人定是他师叔,于是道:“老八,那黑衣人未必有歹心,况且叫金家人来守着就是了。”   玉破禅看了他一眼,却不言语。   玉入禅一时寻不到其他话,沉默地陪着玉破禅守着。   天要亮了,小雨依旧不停。   金将晚撑着油纸伞来寻玉破禅,见玉入禅也,微微一怔,就将玉破禅引到一旁说话。   “金叔叔……”   “这是昨晚上黑衣人送来,外头守着这么多人,竟然能叫那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投了飞镖进来!”金将晚惭愧道。   玉破禅赶紧接过书信去看,见信里黑衣人不顾廉耻地露骨地表露出对金折桂仰慕,并坦言要带着金折桂远走高飞云云,“金叔叔放心,那人没把信投小前辈房里,可见他武艺还没高到出神入化地步。”待又想这信可有可能是金折桂自己伪造?仔细看了看字迹,不像是金折桂,一时又想不出金折桂这般折腾他们缘由。   “那人竟然妄想拐带走……可恨我公事身,不能时时守魁星身边!”金将晚接过那信,把信撕个粉碎,那人实嚣张狂妄,竟然想带着金折桂私奔。   “金叔叔,晚辈替你看着小前辈,绝不能叫她被歹人骗走。”玉破禅皱眉说。   金将晚虽看不上玉破禅,但此事不能告诉旁人,玉破禅对金折桂又没男女之情,倒是比旁人妥当许多,“那就有劳玉贤侄了。”   玉入禅远远地瞧见他们拿着昨晚上他替黑衣人钉下信,心想黑衣人唯恐他偷看,昨晚上竟然说信上有毒,如今看来,信里是没毒,可见那黑衣人狡诈得很,胆战心惊地回房,轻声喊了两遍师叔,见黑衣人没影了,松了一口气,又艳羡地想自己若能有这武艺多好。   待早饭后,淅淅沥沥小雨终于停下,金将晚一行人又去赶路。   一路上,箫声、桂枝不断,甚至到了一座小镇上,镇上百姓送来许多胭脂水粉,金将晚、玉破禅追问之下,得知百姓送来胭脂水粉也是迫不得己,原来金将晚等人进镇子前,一个风流倜傥之人四处登堂入室言语调戏人家良家男子,并恐吓被调戏男子家人送胭脂水粉给金家。   玉破禅当那人能近得了大黑身,定不是个十足坏人,不想听了这些话,越发鄙夷起黑衣人。   “可见这人就是个彻头彻尾鼠辈。”金将晚咬牙切齿,听百姓所说,认定那黑衣人是个无法无天、无恶不作歹人,越发防着他再见金折桂,只是防范之余,不禁又想,那人调戏都是男子,怎地偏偏迷恋上金折桂这女儿家?   待进了西陵城,又有人送衣裳、首饰来,送来人又将黑衣人入室抢劫、掳走俊秀少年郎种种恶行说了一通。   事到如今,阿大四人、梁松、蒙战、玉入禅、柳四逋都知道有个罪恶滔天黑衣人迷恋金折桂事。   听闻那人掳走俊秀少年,已经不算少年蒙战长吁了一口气,然后瞪了眼玉入禅,“你仔细一些,千万别被人掳走了。”   “你也小心一些,仔细一开口,那人误以为你是小儿,把你拐带走了。”玉入禅忽地心想若是黑衣人劫走了蒙战,他岂不是就能跟戚珑雪一起了?   “金将军,那人……实不堪,万万不能叫她再见小前辈。”阿大咬牙切齿地说,那等荤素不忌人,行为放荡,定非良人。   “这是大家伙都知道事。只是,听说小前辈自从见了那人,就一直做女红……怕是不妙。”梁松担忧道。   玉入禅跟着听着,听到黑衣人竟然喜欢金折桂,不禁咋舌,转而又想起一线天里幽香,暗道金折桂如今虽还有些小,但已经是少女了,被好色师叔看上也情理之中。只是,自己要帮着金折桂,还是师叔?   金将晚赞同地看一眼梁松,“如今既然进了西陵城,金某不得不去料理军中公事。长痛不如短痛,咱们如今且有意设个局,用魁星做诱饵,将黑衣人引出来。”   “不可,这实冒险。”阿大出声道。   “阿大,这也未尝不可。小前辈总有法子脱身,待揭穿黑衣人真面目,她自然会幡然醒悟。”玉破禅道。   “她毕竟年幼,又是个女子,万一、这可是毁了她一辈子事。”阿大咬牙道。   “她虽年幼,但……”玉破禅一时词穷,若金折桂不是年少无知,怎会倾心于一个只见过一面人?可是,金折桂除了个头小,哪里又像是年少无知人?   “就依着此计吧。”梁松道,其他人纷纷响应。   梁松又细细地嘱咐蒙战如何教导戚珑雪配合。   西陵城中虽不是飞沙走石,但草木已经不多。   金家安顿下来大院子里十分宽敞,因人少,也没什么要收拾,甚至同来金洁桂、柳四逋一家三口占了一进院子,玉家兄弟梁松等也这宅子里各自占了几间屋子。   沈氏等将自己屋子拾掇好,就去捯饬一路带过来兰花,然后开始带着金洁桂见西陵城里前来拜访地方乡绅名士家眷,原本也有意带着金折桂出门,奈何金折桂有些“水土不服”,只想做针线,旁一概不乐意搭理。   戚珑雪自从听人说有人要拐带金折桂后,就一直战战兢兢,日日陪着金折桂做针线,有意教唆她再去练枪习武,却见她动不动摇头,竟是脱胎换骨,成了个彻彻底底淑女。   眼瞅着大半月过去,黑衣人总能恰到好处地送上桂枝花环、上等胭脂,玉破禅等人一丝也不敢懈怠,明知道如今是出关去大黑山谷上好时期,也依旧夜以继日地暗暗守金折桂院子外。   七月六日,眼看明日就是七夕佳节,忽地有人将一套嫁衣悄无声息地送到了金家门前。   因这次是送到门前,也就惊动了沈氏。   沈氏哪里会想到金折桂身上,毕竟她眼中,金折桂还算是个小孩儿,于是瞧见嫁衣,就只当是外头哪个跟金将晚相好女人前来示威挑衅,于是等金将晚得知有人送了嫁衣来金家,因此特地从军营赶来时,沈氏就将穿着一身桃红衣裳碧桃推到金将晚面前。   “老爷,虽说外头妹妹急着进来,但碧桃总是母亲给,该先给她开脸才是。”沈氏不急不恼地说。   金将晚见沈氏总是一副油盐不进模样,不觉脸色也不好,“要给谁开脸,总要我说了算。你推出来,我就要收下?嫁衣呢?被你放哪了?”   沈氏虽想过不再为金将晚伤心,但人非草木,听他问嫁衣,就有意笑道:“老爷急个什么?先收下碧桃,再拿着嫁衣安慰外头人岂不好?人家既然将嫁衣送来了,我哪里还能不知道人家心思?你回头告诉我她家哪里,我请媒婆上门去求亲。”   “你怎也会胡搅蛮缠了?哪里有什么外头女人,将嫁衣给我。嫁衣里可有书信没有?”金将晚催问,既然黑衣人送了嫁衣来,那就是明日七夕要拐带走金折桂意思。   胡搅蛮缠……沈氏心里一酸,手指指了指箱子,“不管老爷今晚上跟不跟碧桃同房,明儿个,先叫她把头发梳起来。”   “很不必,等我忙过这几日,就收了她。”金将晚径直开了箱子,拿出里头包袱,将嫁衣拿出来抖了抖,见身量恰是金折桂那般身高,不禁一凛,赶紧抱着嫁衣去跟玉破禅等商议。   “夫人,老爷说气话呢。”碧桃无奈地说,看沈氏眼圈红了红,就赶紧跪下抱住沈氏腿,“夫人,求你饶了我吧,若是叫小姐知道,若是回去了少爷……”想到金折桂、金蟾宫二人一直有意撮合金将晚、沈氏二人破镜重圆,若是忽然多出她来,指不定金折桂、金蟾宫二人如何恨她。   “碧桃,母亲说……”沈氏一路上看碧桃不言不语,只当她心里也巴望着做了金将晚妾呢,毕竟他们房里人口还算简单。   “山高皇帝远,夫人只管捎信回去,就跟老夫人说奴婢死了。”碧桃赶紧磕头,“实不相瞒,小姐已经找过奴婢两次,她许给奴婢嫁妆,奴婢……”一时着急,不由地落泪,看方才金将晚那模样,也是跟沈氏赌气,他们二人赌气,何必将她扯进来。   “魁星?她吓唬你了?”沈氏忙问。   碧桃道:“小姐并未吓唬奴婢,只是好好地跟奴婢说了一会话。”   “……将她叫来。”沈氏有些气恼,她眼中,金折桂插手父亲房里事总是不妥当。   碧桃也不知道沈氏答应了她没有,轻轻地吁出一口气,金将晚年轻时候姨娘们都生不出孩子,何况是现?她何苦年轻轻地就去趟那浑水。   不一时,金折桂就被叫来。   金折桂进来时,有心打量了一番沈氏屋子,西陵城宅子自然比不上京城,门窗等虽不粗糙,但无处不散发着粗犷味道。粗犷家具上,配上沈氏精心挑选来径直摆设,仿佛苍茫大漠上长出一朵清雅兰花。   “母亲叫我?”金折桂进来,就要挨着沈氏坐炕上。   沈氏伸手将金折桂推开,淡淡地看她,“你吓唬碧桃了?”   “没呀,就是跟她说说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金折桂断然不会眼看着沈氏糊涂顺着金老夫人意思叫金将晚收下碧桃。   “你这丫头,这哪里是你能管事,若传出去,这话该多难听?”沈氏气道。   “家宅不宁,母亲不管,我怎能也不管?”金折桂轻声地安抚沈氏,有意将自己扎满了针眼手指给沈氏看。   沈氏看了金折桂手指,果然放软腔调,“你浑说什么。家里好端端,咱们才来西陵城,家里有几个人伸出手指头都能数过来,怎么就不宁了?”   “才来西陵,又没旁人,母亲为何不想着收服父亲,反而要顺着一个远京城人意思给父亲纳妾?”   沈氏叹息道:“你到底还小,咱们终归要回京城,难不成要为了一时痛得罪你祖母不成?况且,想法子为金家开枝散叶,照顾好你父亲身子,本就是我本分。”   “母亲不能照顾父亲身子,不能开枝散叶?”   “你这孩子!”沈氏又被金折桂勾起火气,“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应当,你也听你祖母说过,不叫狼吃肉,错就错草身上……”   “祖母错了,没有吃草狼,只有挑食狼,和不挑食狼。母亲你可能跟父亲和离?”金折桂问。   沈氏气道:“再胡说,我就打你嘴。”   “母亲生死都不离不开父亲,那又何必一时赌气去学人家做槁木死灰?该吃醋时候,你就管泼醋,你离不开父亲,父亲还能休了你不成?该讨好他时候别低不下头,生死都一处两个人,计较那点脸面不是庸人自扰吗?也别想着若是他不能回心转意,自己又要伤心一次。人若是不伤心,岂不是跟死人一样?一辈子寡淡无味地过着,也没意思很。就算心灰意冷,你也该想法子折腾父亲才是,怎么没事折腾起自己来?给父亲纳妾,给自己找麻烦,何苦呢?”金折桂被沈氏推开两次,终归又赖她怀中,抱着她肩膀摇了摇她身子。   沈氏一怔,有些不自道:“傻孩子,母亲没折腾自己……”   “那你就干脆不管父亲死活,自己个想法子过痛日子。”金折桂搂着沈氏脖颈说,忽地沈氏脸上亲了一口。   沈氏用手背擦脸,骂道:“不孝女,胡说什么呢,他是你父亲……”见有其母必有其女,金折桂也存了自己当初未嫁时心思,赶紧劝她:“母亲是过来人,这辈子怕,就是你走了我老路。魁星,你把自己方才说话忘了吧,心胸宽广一些,女子不争不妒,才有好日子过。”   金折桂愕然,待要再劝,又看沈氏已经反过来劝她, ☆、95、救人   一袭嫁衣丢桌面上,金将晚、玉破禅、梁松等人无不愁眉不展,玉破禅一旁暗暗将众人脸色看了,眸子微动,心想自己若是害得师叔落网,师叔必定不会放过他,但若是叫金折桂落入师叔手中……反正金折桂跟他有仇,自己何必去管她。   “明日七夕,叫柳四带着夫人、洁桂去看西陵文人举子祭拜魁星。咱们守家中,若是那人敢露头,就把他抓住。”金将晚握拳砸嫁衣上。   玉破禅等纷纷点头,玉破禅当即拿出金折桂所院子图纸,图纸上哪一处有树木遮蔽可以藏身,哪一处能够借着假山石爬上墙头全都标了出来。   金将晚不禁汗颜,心说幸亏玉破禅对金折桂没有歹念,不然真拦不住他偷香窃玉。   玉破禅手指图纸上指点起来,“这些地方都能藏住咱们人,除此之外,再设下渔网、弄来迷烟,就算那人武艺再高……”   话未说完,门外就有个女人慌张地来说:“了不得了,有贼!”   众人闻言,心中一慌,赶紧开门,纷纷顺着女人所说有贼方向去看,果然看见远处墙头上有黑影划过。   “那人怀里抱着,是个人?”玉破禅眼神好得很,虽天已经黑了,但依旧能看见那道黑影横抱着个人,“追!”   料到黑人抱着是金折桂,众人顾不得细究,慌忙追了上去,一时间,阿大四人、蒙战、梁松等翻墙上房,横跨了大半个金家宅院,一路追到大街上,眼瞅着那人没了踪影,却地上留下几把稻草,再追就追上一匹发狂马。   “不好,中计了!”玉破禅等人方才关心则乱,此时醒悟到金折桂虽娇小,但那人要抱着她也不容易,方才看见只是个拴马后稻草人,众人慌忙又返回角门,当着下人面不好去查看金折桂屋子,就叫金将晚过去。   金将晚进了金折桂院子,初翠、初丹等迎了上来。   “请老爷安。”初翠、初丹二人说道。   “小姐呢?”金将晚镇定地问,心叹若是叫外人知道这事,金折桂就全完了。   “小姐被夫人叫去了,白鹭姐姐来请。”初翠道。   “知道了。”金将晚心稍稍放下,心说那人未必是声东击西,也有可能是虚张声势,又背着手踱步向沈氏屋子里,站外头,听里面沈氏竟然拿出多少年没碰过古琴来调弄,只当她教导金折桂呢,待白鹭掀开帘子,就向里去,走了两步,却不见金折桂,“魁星呢?”心里一晃,只觉得不祥。   “老爷不是叫她去说话吗?”沈氏道。   金将晚头脑一懵,“阿意,当真是我叫去?”   沈氏听金将晚这话古怪得很,“难道不是?”   白鹭说:“一个高瘦女人过来,说老爷有话要跟小姐说。”   “……我记起来了,方才只顾着跟梁大侠、玉贤侄说话,倒把这事给忘了。”金将晚不敢叫沈氏知道金折桂事,又想起方才喊有贼,也是个高瘦女人,于是赶紧去寻玉破禅等商议对策。   沈氏只觉得自己家中还能有什么事,以为金将晚惦记着送嫁衣女人,才会魂不守舍地忘事。   金将晚赶着去问门上人可看见金折桂哪里去了,待听说金折桂跟着个高瘦女人进了花园,赶紧叫上玉破禅等人去花园里寻找,想了想,又叫玉破禅牵出大黑,叫大黑闻过金折桂衣裳再去找。   金家人才搬来,又一直忙着对付黑衣人,于是这花园今日才开启,只见这花园许久没人进来赏花,里面草木茂盛,亭台楼阁上红漆斑驳脱落。   也幸亏如此,路上积累了许多灰尘,顺着灰尘上脚印,再有大黑带领,众人轻易地就跟到了花园一丛花墙边。   看花墙下落了一地落花,玉破禅拉着花藤抖了抖,见花藤上又落下许多落花,然后说:“那人带着小前辈顺着花藤爬出去。”看地上脚印,金折桂一直老老实实地跟着那人,定是还被那人蛊惑着。   玉入禅此时已经确信方才看见高瘦女人就是黑衣人了,心想那黑衣人到底是男是女?   “跟着去。”阿大二话不说地爬上树藤,然后翻身过去,金将晚、玉破禅等人忙开了花园后门,骑着马跟着追出去。   出去了就是一道幽深巷子,众人巷子里沿着不时落下几片花瓣跟踪过去,一直跟踪到一条路口。   此时天已经黑了,金将晚等人心里着急。   “那丫头,真是!怎么就犯蠢了呢?”蒙战一项都是意气用事坏事主,如今轮到他眼睁睁地看着金折桂因任性害得大家伙担忧不已,先气着骂了一句,随后不觉有些悻悻然,只觉得就跟骂自己一样。   梁松道:“西陵城我还有些朋友,叫朋友们一起来找找。”   “先不急,魁星,”金将晚咬牙切齿地说,“待找到她,定要狠狠地抽她几巴掌!”   “……小孩子家不懂事,金将军且消消火气。”阿四赶紧安慰金将晚。   小孩子家不懂事……原先这话跟金折桂没关系,如今已经是深入人心了。   众人急得一头雾水,幸亏大黑低声叫了一声,载着玉破禅,又向东城门外去。   一群人慌忙纵马跟上,出了东城门,奔出二里路,只见长亭外一人远远地站着,不时地回头看向长亭内。   玉破禅骑着黑马先奔过去,到了长亭边,瞧见长亭里金折桂静静地躺地上,翻身下马将她扶起来,“小前辈?小前辈?”叫了两声,看金折桂双眼紧闭,一巴掌扇她脸上。   “你是谁?胆敢拐带小前辈!”阿大等人下马,将长亭外那人团团围住,走进了看,见是一个十四岁少年,少年身上鲜血淋漓。   “魁星……”金将晚纵马跟上,先去看金折桂,摸了摸她鼻息,又望了眼她衣裳,见她衣衫完好无损,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又恨铁不成钢地轻轻扇打她脸叫她醒来。“魁星……”   “是将军吗?”那被围住少年出声问。   “你是谁?说!你同党呢?”蒙战看少年年纪不对,紧逼着问。   少年有些难为情,又看向金将晚背影问:“是将军吗?”   金将晚从长亭里走开,眯着眼看那少年,见少年一脸血,神情茫然,但一双眼睛明亮,面容轮廓柔和,俨然是严邈之之子严颂,“颂儿,你怎么这?怎么受了这么重伤?”   严颂茫然道:“我奉父亲之名,来西陵城跟着将军历练。半路上驿站休息,不知怎地就这边了,醒来,看见有人劫持个女孩来,听女孩喊救命,就抢着救人,奈何技不如人,又昏死过去……”他初醒来,也以为身上血都是他自己,后头检查一番,见身上伤不严重,于是也不明白自己哪来一身血,“将军放心,血不是我。”   “不是你,那就是贼人。颂儿,你可曾被……”金将晚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担忧地看着严颂,看严颂也是个俊秀少年,唯恐他被歹人玷污了。   “将军,什么?”严颂不明白金将晚意思。   “前面有动静!”玉破禅忽地伸手指向前面,看金将晚等儿女速地追去,待也要追过去,又见他怀中金折桂嘤咛一声醒来。   金折桂从沈氏房里出来,就被个高瘦女人借口要去见金将晚领了出来。   金折桂跟着那女人走了几步,见那女人要领着她去花园,心知金将晚进了西陵城,就将大半时间花军营,他未必知道自家宅子里还有个花园,于是就问那女人:“你是谁买进来?家里可还有其他人?”   那高瘦女人只摇头,却不说话。   “你不说,那就算了。我父亲等着纳妾呢,我得回去准备吃他喜酒,就不跟你去花园了。”   那女人听金折桂这般说,就笑盈盈地道:“好个孝顺女儿,要吃你父亲喜酒,这可有吃呢。”   金折桂听她一口中土话说别扭得很,打量一番,看她脸色发黄,嘴唇干瘪,不像是黑衣人,笑道:“明人不做暗事,阁下是哪位?”   “多谢你教我儿子做针线,辛苦你了。”那女人将手按金折桂肩头。   “郁观音?”金折桂道,再三打量她,忽地伸手向她脸上摸去,见她脸上糊了一层面粉、泥土,因为手巧,竟是叫人看不出一丝破绽。   那女人拍开金折桂手,笑盈盈地说:“师兄叫我助你一臂之力。师兄说,再找到不到你们这样正派,又对朝廷十分厌烦人啦。走吧。”   金折桂紧跟郁观音身后,“我们要去做什么?”   郁观音道:“你只管跟着就是了。咱们女儿家,要紧,就是矜持。”   金折桂“矜持”地住口,看郁观音露出来手细嫩得很,心想范康小师妹、南山母亲,能是多大岁数,三十七八?四十一二?   跟着郁观音出了花园,又接过她递过来大氅披上,骑着马出了东城门外,到了长亭,金折桂眼瞅着一个俊秀少年站前面,纳闷道:“这人是谁?”   “你救命恩人。”   “谁?”金折桂又问。   郁观音道:“你知道什么是弼马温吗?马厩里马好吃好喝,懒怠动弹,容易生病,养只猴子马儿动弹了,才不容易生病。你看上那个玉家小子脑筋死很,就跟马厩里马儿一样,不弄只猴子来,他就不动弹一下。”   金折桂点头,玉破禅脑筋死,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她不容易说服他,其他人也不容易,如此一旦把玉破禅拿下,也不用她费劲去跟玉夫人呀、金老夫人呀较劲,全交给玉破禅一个人就好了。   “等你醒来,就说这小子是你救命恩人,至于我,咱们等会子再见。如今,你先喊声救命听听。”   金折桂自觉没什么能叫郁观音算计,郁观音若见过范康,肯定知道就算她被劫持了,金将晚也不会为了她服软,于是扯着嗓子喊了两声救命,挣扎一番,就被郁观音丢下马。   果然听她喊救命,长亭外一头雾水少年稀里糊涂提着宝剑就跟郁观音厮杀起来,自然,那少年以惨败昏厥收场。   郁观音不知从哪里提出一桶血水,将少年浑身淋了个遍,又将自己淋湿,看金折桂看她,笑了笑,然后趁着金折桂一时不留神,一个手刀将她砍倒。   此时金折桂醒来,心里暗骂郁观音下手狠辣,拉着玉破禅袖子呆了呆,忽地伸手将玉破禅推开,“恩人?恩人?”三两步走到严颂身边,“呀,恩人你流血了?”   “……这不是我血。”严颂无奈地说,茫然地看着金折桂,“你是……小姐?”   “我眼睁睁地看着恩人为救我流血,怎不是恩人血?恩人莫谦虚。”金折桂此时明白郁观音给严颂泼血,是为了虚张声势,严颂为救她,弄得一身是血,如此岂不感人?   “小兄弟先坐下歇一歇,你血流得太多,千万别动。”玉破禅神色晦涩不明,不管血是谁,只能说一黑衣人被严颂重伤,二,严颂为救金折桂受伤不轻。听金折桂嘴里话,似乎对黑衣人还存有眷恋,于是道:“小前辈,那黑衣人不是个好人。他无恶不作。”将一路上黑衣人j□j掳掠事迹一一说出。   “你胡说,不许你污蔑他!”金折桂反身抓住玉破禅衣襟,“不许你污蔑他!”   玉破禅看金折桂胡搅蛮缠,冷笑道:“我为什么要污蔑他?小前辈素来分得清真假,这么这会子就糊涂了?”难道真是年幼无知?   金折桂赌气道:“我不信你说,他是个大侠,武艺高强。”   “武艺高强也不一定是好人……总之,那人是个无耻小人,我断然不会叫小前辈被他蛊惑。”玉破禅咬牙,就算金折桂无理取闹,可看一起乐水、瓜州逃难份上,他也不能放任她不管。   严颂此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尤其是听到玉破禅说那贼子会掳掠俊秀少年然后行不轨之事,是呆若木鸡,待看见金将晚等人过来,赶紧迎了上去。   “金叔叔,可抓到人了?”玉破禅赶紧问,见众人马前都坐着一个昏迷俊秀少年。   “将军,为什么有人抓小姐?还有我……为何会这里?”严颂摸了摸脖子,脸上涨红,他也曾听说过娈童,千万别叫他撞上那样事,走动两下,吸了口气,觉得除了饥饿疲惫,没有什么异样感觉,这才放下心来。   金将晚咳嗽一声,对众人说,“这是严邈之儿子,严颂。”   “严大叔儿子?”金折桂听到严邈之眼前一亮。   阿大咳嗽一声,示意众人看坐他马前女人,只见几点寒星下,那女人长发披散,穿着寻常妇人罗裙,眸子虽紧闭,星光虽暗淡,但依旧能叫人看出她鼻梁高挺,红唇饱满如花瓣。   金折桂心想这就是郁观音真面目?仔细瞧了瞧,只觉得郁观音看起来像是二十七八,急忙问:“父亲,那敢男扮女装贼人呢?”   金将晚无奈地摇摇头,“前头有一滩血迹,血迹到了河边就没了,”想到河边那贼子用血写下定要劫走金折桂话,不由地叹息一声,咬牙对金折桂道:“都怪你识人不清!不然,颂儿也不会……”   “一码归一码,金叔叔,严小兄弟遭遇,怪不到小前辈头上。”玉破禅道。   “这女人是谁?”金折桂疑惑地问。   金将晚道:“这女人倒前头,离着长亭不远,她身边又有几个清秀少年,定是这一路上被黑衣人抢来良家……男儿。”   玉破禅等着金折桂问话,却见金折桂若有所思地沉默,心想她素来才思敏捷,怎地如今不问了?莫非还想着黑衣人?   “怎么那黑衣人一直劫持都是少年,忽地会劫持一个女人来?而且这女人还不年轻了。”玉破禅道。   金折桂清楚地看见郁观音垂着眼皮子一跳,见其他人非礼勿视,都早已将视线转开,暗道枉郁观音自负貌美,如今终于遇上一个说她年纪大了人了。   玉入禅远远地瞧着,看那女人披着头发,轮廓像是他师叔,心想原来是个女人,只是这女人太厚颜无耻了一些,莫非是郁观音?   “定是来寻儿子。”蒙战道。   依着蒙战说法,这女人少不得也有个三十几岁。   郁观音眼皮子又跳了一下。   众人纷纷点头,不管这女人身上有多少疑点,众人看她娇弱又昏迷不醒,不忍将她丢荒郊野外,只能跟其他少年一同带回金家去。   待回了金家,将那女人交给家中仆妇,金将晚虽怒,但又怕惊动沈氏,只能放过金折桂,暗中将黑衣人留河边话说给玉破禅听,然后叹道:“冤孽冤孽!还不如叫我一棍子打死那冤孽痛!”   玉破禅原本想八月带着众人出关,此时见黑衣人还不死心,又想黑衣人受伤了定要报复回来,自己若带着人离开,金将晚一边照应大营,一边分心,定是两边都顾不得,于是道:“金叔叔,一日不抓到那黑衣人,晚辈一日守小前辈身边!” ☆、96、意娘子   96、意娘子   好个言出必行的男儿……金折桂心里欢喜不迭,嘴里连声叫着严颂恩人,又不时为“黑衣人”惆怅,两辈子不曾演绎过稚气又任性兼用情至深的小女孩儿,此时心里不免有些别扭。   “将军,这些男孩的家人必定在衙门里报过案,现将人送进衙门里就好。只是这女人却不好处置,若有人污蔑这女人私奔,然后来冒认,就是这女人否认,衙役为早些完事,也不会听她的。况且衙门里鱼龙混杂,若是哪个衙役不规矩,岂不是害了这女人一辈子?”梁松心细如发地说。   “先带回府,再叫衙门去找她家人。”金将晚果断道。   郁观音眯着眼,偷偷地瞄了梁松一眼,心叹好个正人君子,不想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人。   “快回家。”金将晚果断地说,伸手拉着金折桂上马,拥着她,又在她肩膀上用力地一抽。   “父亲——”金折桂嗔道。   “你、为父恨不得掐死你。”金将晚咬牙切齿,却拿金折桂没办法,见金折桂微微撅嘴后,赶着喊严颂恩人又打听严邈之如何,心道兴许过几日,金折桂会看上严颂……不,他的女儿该是老实规矩的,对严颂也只是感激之情罢了。   玉破禅沉默不语地骑着大黑跟着,记起自己当初从一线天冲出来救金折桂、玉入禅的时候,金折桂也是这神色……   一群人进了城就兵分两路,阿大、梁松、蒙战等送俊秀少年去衙门,因严颂的随从丢在路上了,此时不知道随从们的生死,严颂就也跟着去衙门里立案。   此时,郁观音被送到玉入禅马上,玉入禅吓得一动不敢动,唯恐碰到郁观音哪里,被她事后报复。   待进了金家门,那马上的女人终于幽幽醒来,只是醒来后太过惊慌,竟自己个从马上跌下。   玉入禅一时不防备,又想试探这人到底是不是郁观音,就没出手。玉破禅因那女人倒向自己这边,赶紧跃下马去扶住她。   郁观音张大嘴,嘴里只能发出啊啊的两声,随即奋力推开玉入禅,瑟瑟发抖地向后退,等身子撞到金将晚骑在马上的腿,便又惶恐地猛然转过头来。   “你、你是谁?”门房的烛火下,金将晚愣了愣,看那女人肌肤晶莹,眸子里蒙着水雾,仿佛江南烟雨,叫人见了,心里就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少顷回过神来,又催道:“既然醒了,就告诉我们你是谁,家在何方?我们叫衙门替你去找。”想起蒙战说的,又问:“你可是来找儿子的?”   郁观音布满水雾的眼睛一亮,情急之下抓住金将晚的衣襟,指手画脚地啊啊出声。   金将晚抽了抽自己的衣襟,看那女人抓住不放,咳嗽两声,又看那女人不住地比划着自己的腰。   “你儿子,只到你腰上?”金将晚扫了眼,瞧见那女人腰肢纤细不盈一握,又咳嗽一声。   “你儿子叫什么名字?”玉破禅上前一步。   郁观音却对玉破禅的话不曾听见。   “你儿子叫什么名字?”玉破禅心中狐疑,看那女人不搭理他,有意在女人身后拍了拍手,啪地一声后,那女人却只盯着金将晚看。   “你又聋又哑?”金折桂眼皮子跳个不停,郁观音在勾引金将晚,自己要不要警告她一下?须臾,想到沈氏总是教导她不争不妒,如今就看沈氏自己个能不能真得做到不争不妒。   郁观音看也不看金折桂,只拉着金将晚盯着他的唇看。   “你只懂得看唇语?”金将晚脸上隐隐有些发烫,他不曾在大庭广众下跟个女人四目相对。   “老爷……夫人在等着你跟小姐。”沈氏的陪房裴昂心漏跳了一下,他走来,只瞧见金将晚跟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对视,偷偷打量郁观音,心说这女人就是送嫁衣威胁沈氏的女人?   “夫人还没睡?”金将晚咳嗽两声,又推了推郁观音。   郁观音一个趔趄,仿佛才看见裴昂领着的几个下人,如风中秋叶般,惶恐地连退两步,然后咬住手指低头不敢看人。   裴昂咽了口口水,心想难怪金将晚会才来西陵城就为了这女人给沈氏脸色看。   “夫人叫人给小姐送点心,见小姐、老爷还没回,就一直等着。”   “也好,玉家两个贤侄先去歇息,待我将这女人交给夫人照管。”金将晚下了马,将金折桂接下来,又对那女人说:“你跟着我走。”看那女人没看她也没动静,于是走近两步,示意她看自己的嘴唇,“你跟我走。”   郁观音立时伸出手牵住金将晚的袖子。   金折桂眼角跳个不停,不停地安慰自己忍了,反正沈氏“不争不妒”,如今就叫她见识见识家里来个狠角色,她那贤良能撑到什么时候。   金将晚将自己袖子抢来,带着金折桂向后院去,看那女人踉踉跄跄、左顾右盼、魂不守舍,只当她被吓着了,走了几步,就停下等一等她。   待见那女人被冷不丁地冒出来的白鹭一群人吓到后又来牵他袖子,只能暂且由着她。   沈氏怕西北的风沙,窗户上的长沙足足糊了三四层,透过窗纱,只能看见屋子里淡淡的光晕。   等掀开帘子进去,就见沈氏已经站起来等着了。   金折桂看见沈氏脸色如常,知道她费了许久才能压抑住心中起伏不定的心绪,不然,金将晚来,沈氏该出门迎接才是。   “魁星,大晚上的,怎么会跟你父亲出去?”沈氏先拉过金折桂去看,余光却向郁观音扫去,先赞叹一声郁观音的美色,随后又见郁观音少不得有个二十七八了,心里一噎,这么大的年纪,定是已经嫁过人的,饶是这样,金将晚还将她往家领?   “去见人,是吧,父亲?”金折桂有意扭头哀求地看金将晚。   金将晚只当金折桂怕沈氏知道了担忧,于是点了点头。   沈氏一噎:他竟是怕魁星不答应,先带着魁星去见那女人?   “母亲,她好可怜的,你就收下她吧。”金折桂走到郁观音身边,抱着郁观音的手臂,仰着头看着沈氏,纳妾也不光是沈氏、金将晚两人的事,是该叫沈氏明白这事跟做子女的也是息息相关,既然沈氏总教导她接纳姨娘,她就接纳个彻底给她看,“母亲,你就收下她吧。”   沈氏不禁瞠目结舌,素日里,金折桂虽不跟姨娘们为难,却也不爱跟她们来往。如今,金折桂竟然主动求她收下这个女人。   “夫人,这女人……你叫什么名字?”金将晚想起自己还不知道郁观音的名字,赶紧问。   郁观音松开金将晚的袖子,比划了半天,见金将晚还是一头雾水,咬着红唇,终于抓起金将晚的手。   金将晚当着沈氏的面,怎肯跟那女人拉拉扯扯,看那女人急得梨花带雨一般,终于明白她要在自己手上写字,于是将手心递给她,看她伸出纤长的手指用尖尖的指尖在自己手心里写字,就反复去想她写的什么。   郁观音有意描画的含含糊糊,半天才将一个“意”字写出来。   “意?意姑娘?不,意娘子?”金将晚赶紧收回手,讪讪地看着沈氏,“我们一群人救了她,她丢了儿子,就跟咱们当初丢了魁星、蟾宫一样。若是能够,替她找一找,叫她一家团聚也好。看她这模样,像是没了儿子,被家人嫌弃,于是跑出来的。”   何必在她面前惺惺作态,人都领回来,还会不知道名字,还要拉拉扯扯,还有那意字,莫不是这女人跟她一样的名字?……罢了,自己不管他就是了。沈氏堆笑道:“老爷怎么说,就怎么办吧。先将她安置在偏房里。只是老爷,有句话妾身不知当不当说,这位音娘子,跟那头断了没有?若是藕断丝连,恐怕对老爷的名声有碍。”   偏房?金将晚立时知道沈氏误会了,忙道:“阿意,你误会了……”   一直盯着金将晚看的郁观音赶紧抓住金将晚的袖子,故作茫然地看她。   “意娘子?”金将晚狐疑地要抽出自己袖子,看那女人还看他,就恍然大悟道:“你也叫阿意?”   郁观音快速地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喜悦。   高!实在是高!只是郁观音是纯粹兴趣使然——看她诱惑了老拓跋王、老慕容王,就可知她的兴趣了,还是另有目的?金折桂心里腹诽,又反复打量郁观音。   沈氏仿佛遭了晴天霹雳,猛地睁大眼睛,心里等着金将晚说出给那女人改名字的话,毕竟当家主母,怎能跟个来路不明的姬妾一个名字?   “阿意,你会写字?等明日,你将自己家在何方,儿子叫什么告诉我们好不好?将心比心,我们知道你心急如焚,定会替你找到。”金将晚信誓旦旦地说。   郁观音拉过金将晚的手,反反复复,只是一个“意”字。   “你只会写一个字?”金将晚一震。   “父亲,她好勇敢好坚强,”金折桂腻歪地说着违心的话,“竟然又聋又哑依旧不惧艰险地的找她孩子,父亲,你一定要把她留下。”   沈氏身子一晃,眼睛一酸,见金将晚、金折桂都已经向着那女人了,眨了眨眼睛,强撑着道:“魁星去歇息吧,这大晚上的,这位娘子是一定要留下的。”   “阿意,”金将晚待要说叫沈氏给郁观音找间客房,就见郁观音站在他面前看他嘴唇,于是只能将对郁观音说的话先说了,“你先跟着人去客房休息。”   郁观音点了点头。   沈氏方才听金将晚吐出“阿意”二字,便看他等着他说话,不料他却是对那女人说话,不由地不服气地越发挤出笑容来,只觉得金将晚跟那女人说话,自己竟像是个局外人,“客房里住着梁大侠他们,不方便,还是请这位姨娘去偏房吧。白鹭,带着她去。”看金折桂还在,又催促金折桂,“魁星,快去休息。”   “哎,母亲,你一定要待意娘好好的。”金折桂有意简称郁观音为意娘,又看金将晚那怜香惜玉的神色,心想这伪君子,三两日下去,就要跟老慕容王抢女人了。   “阿意,跟丫头去吧。”金将晚摆摆手。   白鹭赶紧去拉郁观音,郁观音微微抿着嘴角,腼腆地冲沈氏一笑,最后望了眼金将晚的唇,才出去。   “阿意……”   “老爷,人都出去了,还叫什么?老爷也赶紧去歇着吧,不然伤了身子可怎么好?”沈氏含笑说。   “你误会了。”金将晚说。   “有什么误会,明天再说吧。”沈氏声音有些嘶哑,“你瞧,我都累了。”   金将晚一气,心想沈氏又这么阴阳怪气做什么?那女人又聋又哑,只会看人的嘴型,少不得他跟她说话要挨近她看着她说,况且那女人又那么可怜……心里一气,就摔了帘子向外去。   沈氏等金将晚一走,登时泪流满面。   “夫人,那女人嫁过人,老夫人定然不许她进门。”白鸽赶紧安慰沈氏。   “山高皇帝远。”金老夫人哪里会知道这事?金将晚就罢了,就连金折桂也……手上握着帕子,呜呜咽咽地捂着嘴哭了起来。   第二日,沈氏听说金将晚去大营了,又叫人问了初翠,得知金折桂还没起床,特意去厨房炖了粥汤,毕竟金将晚始乱终弃的事她早已经接受,女儿离心,她却接受不了,得赶紧地将她的心拉回来才行。于是听说日上三竿金折桂还没起,就令人捧着早饭亲自去塞鸿斋送饭。   人在塞鸿斋门前就听见里面笑声,顺着抄手游廊走过去,透过一道月亮窗,就见里面披着里衣的金折桂披散着头发,正打着哈欠叫郁观音给她梳头。   “母亲来了?”金折桂坐着冲沈氏招手,“意娘的手可灵巧了,你瞧她给阿五梳的头。”   戚珑雪已经出门来迎接沈氏了,看见沈氏后头的人拿着粥汤,就笑道:“婶婶,意娘怕小前辈饿着肚子睡觉伤身,已经送了粥来,小前辈一早吃过了。”   沈氏脸色一白,恨不得将伸手丫头捧着的粥汤藏起来,手指抓在帕子上:这女人竟然连金折桂也要抢。   “原来如此,魁星,你过来,母亲有两句话要跟你说。”沈氏含笑道。   “母亲,等会子意娘要教我做针线,你等我做好了给你看。”金折桂听出沈氏话音里的苍白,却决心给她重重一击,叫她明白,哪怕对金将晚没意思,也不能给他纳妾。又不是金将晚的老娘,还操心金将晚在床上舒不舒坦,真是闲得蛋疼。沈氏拉不下脸再叫金折桂一次,透过窗子见郁观音给金折桂梳了个最复杂的莲花冠髻,越发笑不出来了。   “老爷起来了。”白鹭道。   “父亲起床了。”金折桂对郁观音说。   郁观音登时一喜。   “母亲,意娘不认识路,你带着她去找父亲吧。”金折桂道。   沈氏脸上挂不住,却又无从教训金折桂,强忍着点了点头,“白鹭,带着……娘子去。”   沈氏不肯叫郁观音自己的名字,待叫白鹭领着郁观音去寻金将晚后,就进了屋子,等戚珑雪去屋后整理药材,将初翠几个丫鬟打发出去,就低声问金折桂:“魁星,你喜欢那女人?你素来不是……就连你祖母赐下来的,你都不喜欢搭理。”   “母亲,意娘跟其他人不一样。她像崇拜英雄一样崇拜父亲,她又聋又哑,就跟白纸一样单纯善良不染尘埃。况且,她又那么可怜,母亲是不是想把她撵出去?”金折桂握住沈氏的手,紧张地问。   “可是,她那身份,你祖母是万万不许她进门的。”沈氏道。   金折桂心知“金老夫人不会答应”,是沈氏心里最后一道安慰她自己的“锦囊”,于是笑道:“不怕不怕,祖母那么疼爱父亲,意娘又那么美好,等意娘带着小弟弟回去,再有父亲、母亲、我为意娘说话,祖母定会答应的。就连蟾宫,也定会喜欢她。”   沈氏脑海中轰隆一声,仿佛大坝决堤,“魁星,你素来不喜欢姨娘,这次……”   “原本母亲教导我说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应当的时候女儿还很是不以为然,想着那些姬妾定都是搅家精。可是意娘不一样,她无依无靠,咱们就是她的臂膀,她还能存心祸害咱们不成?”金折桂心里隐隐作呕,这是她挑战的最难的一个角色。   沈氏眼眶里泪水盈动,金折桂一向是站在她这边的……   “夫人,不好了。”白鸽提着裙子忽地奔来,“夫人,你快去救救白鹭姐姐。老爷要打白鹭姐姐板子。”   白鹭、白鸽相貌并不出众,但胜在沈氏身边儿女稀少,于是沈氏闲暇了教导她们下棋吟诗,是以这二人比起其他丫头,又多了一股书香气。素日里,金将晚爱屋及乌,对她们也很是客气。   “怎么会?出了什么事了?”沈氏赶紧问。   白鸽急得掉眼泪,“据说是白鹭姐姐欺负意娘子又聋又哑,引着她向下人房去。意娘看见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就吓得心慌失措,有个人看她貌美,存了雄心豹子胆,想轻薄她,意娘子一气之下,投井了。如今人虽被救上来了,但神志恍惚,就连老爷都不敢接近了。”   好演技!金折桂怒道:“白鹭姐姐,实在是太过份了!不行,我得去看看意娘。”   沈氏心里一跳,拉住金折桂说:“魁星,白鹭断然不会做出那事,兴许是意娘子自己走错了路?”   “母亲,这怎么可能?”金折桂道。   沈氏知道白鹭的性子,断定白鹭不会有意引那女人去下人房,如此,就定然是那女人存心兴风作浪。可恨那女人这般多事,金折桂、金将晚父女却对她笃信不疑!急忙跟金折桂一同向偏房去,才进去,就见郁观音缩在床头,不许任何人靠近,恍若受惊的猫儿一样。   “魁星出去,我有话跟你母亲说。”金将晚道。   “父亲,好端端的人进了咱们家成了这模样,这得叫人说多少难听的话?”金折桂担忧道。   “魁星,你出去!”金将晚阴沉着脸,失望地盯着沈氏看,等金折桂出去了,就冷笑着对沈氏说:“你一直阴阳怪气,动不动劝我纳妾,看在我也有对不住你的份上,我全忍了。可是你不该吃莫名其妙的干醋,阿意她何其无辜,你心里有怨冲着我来,何苦对付一个听不见声音说出不出话的可怜人?”   沈氏脸上涨红,紧咬牙关,心想金将晚竟然宁愿信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也不信她?还有,竟然拿着她的名字称呼别人!   “都说了只是看她可怜才收留她,如今她成了这么个模样,若是她家人寻来,该怎么跟她家人交代?”金将晚忧心忡忡地说。   “白鹭……”   “白鹭那丫头一定要重罚!”   沈氏怒到极致,终于冷笑出来,“我的丫头,轮得到你罚?”   “阿意?”金将晚一怔,沈氏大约有十几年没说过这样的硬话了。   “老爷是叫谁阿意?我,还是她?”沈氏伸手指向床上郁观音。   郁观音眼瞅着金将晚两口子斗嘴,心里幸灾乐祸,看沈氏指向她,忽地一哆嗦,连忙害怕地从床上连滚带爬下来,藏在金将晚身后,反复地冲沈氏鞠躬赔不是。   “不是你的错。”金将晚赶紧安抚郁观音。   “那就是我错了?”沈氏冷笑。   “当然是你错了。”金将晚看沈氏犯了错还不认,就也抬高了腔调。   沈氏冷哼一声,转身就要出去。   金将晚莫名地心慌了,伸手去拉沈氏。   沈氏终于反手给了金将晚一巴掌,打了人后,心乱如麻,继而想起金折桂说句她离不开金将晚,金将晚想离开她也不能,心里有了底,反而微微抬头看向金将晚,“好一个怜香惜玉的伟丈夫,白鹭自幼跟着我,你往日里也说过待她如女儿一般,如今为了这个女人,竟然要打她板子!”   “阿意!”金将晚心里也火了,暗道沈氏怎地就是不听他解释?   沈氏待要说一句金将晚日后如何跟她不相干,他想纳妾就纳妾,忽地想起金折桂说过金蟾宫也定然会喜欢这女人,立时心如刀割地想,倘若儿女都被这女人笼络过去,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想纳她为妾,除非我死!”抛下一句狠话,出了屋子,领着白鹭就去了。   “阿意,阿意?”金将晚先气急,忽地一喜,沈氏不为他吃醋许多年了,她这是又吃醋了?将挡在他面前的郁观音推开,慌忙去找沈氏。   作者有话要说:枫随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13 10:28:43   亲爱的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13 11:09:15   亚加德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13 11:32:18   桔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14 09:18:29   谢谢四位同学的霸王票,╭(╯3╰)╮ ☆、97、月亮惹的祸   97、月亮惹的祸   “高,实在是高。”金折桂一直不曾真正离开,此时等人都走了,打发初翠、初丹守在门外,就进门去看郁观音,“不知您老留在我们家,是想干什么?不会是想叫老慕容王知道你在这,追过来吧?”   郁观音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裙,然后在椅子上,沾着茶水写:风声走漏了,慕容部落知道我活着,借着你家避避风头。   这一句之后,又写了一句“你母亲向来如此?你父亲素来这般?”脸上露出个不屑的神色,随即颇有些庆幸她没循规蹈矩地嫁人。   金折桂摸摸鼻子,算是默认了,“叫您老见笑了。”   郁观音忽地出手去扼住金折桂脖子,几不可闻地说:“再叫一声‘您老’,老娘掐断你的脖子。”正在说,却见金折桂装作掰她的手后,她手背上就有东西在爬,看去,却是一只蜘蛛。   “再敢掐我脖子,我就叫你跟范康一样断手。”金折桂昨晚上回去跟戚珑雪算了算郁观音的年纪,怎么算,这郁观音都有个四十一二岁,可见,塞外风沙那般大,这女人还保养的这般好,果然是得天独厚。   郁观音收手,金折桂伸手将蜘蛛拿回去。   “老娘只要避避风头,你我井水不犯河水。”郁观音低声说,见金折桂警觉得很,如范康所说多疑得很,也不敢再倚老卖老地拿架子。   “好说好说,若是你想把我父亲扯进你跟拓跋、慕容的烂摊子里,别怪我翻脸不认人。”金折桂笑了,出了门,去沈氏房门外转了一圈,还没过去,就被满脸绯红的白鹭、白鸽给拦着,心知某类人吵架时喜欢用敦伦来助兴,赶紧退出去,又去寻严颂。   待听说严颂天刚亮才进府休息,便又向自己院子去,路上有意做出闷闷不乐模样,待进了院子,见戚珑雪还在倒腾药材,就自己个绣花。   “小姐,玉八少爷请你去花园。”初翠过来传话,若是在京城,她定然不敢传话,但此地是西陵,满府里又只有那么几个人,沈氏又自顾不暇,于是她替人传传话也没什么。   “不去。”金折桂道。   初翠松了口气。   金折桂低头绣花,眸子微动,心想玉破禅这会子还以为她失恋了呢,自己且做出为伊消得人憔悴模样。于是有意减少饭量,有意熬夜绣花,半夜里来了兴致,就拿着埙似是等待什么人一样慢悠悠地吹。   连过了七八日,沈氏、金将晚两个不称职的爹妈已经陷入因郁观音产生误会、争吵、敦伦、再误会的循环中,也顾不上金折桂了,于是自然没人能管着金折桂。   金折桂又吹了十一二日,终于府里不知哪里响起了箫声。   这一夜,金将晚不在,金折桂听过箫声后,就要出门去寻,才动,就被戚珑雪抱住。   “小前辈不能去。”戚珑雪劝道。   “阿五,你拦不住我的。”金折桂好歹练过武,轻轻松松地就把戚珑雪推开。   “可是玉八少爷在外头,他不会叫你出去的。”戚珑雪又拦着金折桂道。   金折桂一喜,“阿五,你这话当真?”   “玉八少爷早在咱们院子里找到几个可以藏身的地方,小前辈,你出不去的。我听蒙大哥说那人不是个好人,你不能去见他。”戚珑雪拉着金折桂,担忧地说。   金折桂思量着要不要告诉戚珑雪自己的心思,如此才好行事,看自己走一步戚珑雪跟一步,自己又不能伤她,只能忍住,待上床躺在被子里,金折桂吞吞吐吐地把自己的心思说了,只瞒住黑衣人就是郁观音郁观音就是意娘子的话不提。   戚珑雪听了,讶异道:“小前辈因为破禅说带你去大漠就……若是他日后食言,算是小前辈认人不清,还是破禅言而无信?”   金折桂趴在床上说:“他那么固执,怎会食言?倘若他食言了……算我倒霉。”   戚珑雪怔住,心里想着玉破禅委实是个好人,想她当初也喜欢玉破禅那样的正人君子样,回忆在扬州书院里,玉入禅每每喜欢缠着她,玉破禅却规规矩矩地离着她远远的,“小前辈眼光好得很,若是你,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当真?”金折桂抱住戚珑雪。   戚珑雪点了点头,低声道:“看我明儿个跟蒙战套话去,一准能把玉破禅藏在咱们院子哪里套出来。”   “你真好。”金折桂轻声笑,想到玉破禅兴许还在外头守着,不禁无声地笑了。   果然,过了那么二十几日,黑衣人再次露出行藏,玉破禅心里着急得很,带着人在府里暗暗找了许久,又亲自藏身在塞鸿斋里埋伏,待一夜过去,天边露出晨曦,才松了口气。   金将晚昨晚上人在大营,等回来知道了这事,越发要拜托玉破禅等人替他看着金折桂。   因金将晚才来西陵城,就破了绑架俊秀少年郎的奇案,于是西陵城乡绅名士纷纷请金家吃酒。再加上中秋、重阳,金将晚、沈氏俱都忙碌起来,此时沈氏才万分庆幸带了金洁桂来,好歹金洁桂能帮着她应付人情往来,至于金折桂,金折桂昔日沉迷于练武,不喜欢出门,如今沉没于做针线,也不喜欢出门。   十月的西北开始又冷又干,原本稀少的花卉、树木,纷纷枯萎凋零。   夜半时分,戚珑雪将金折桂推醒,“小前辈,子夜到了,今儿个月光正好,良辰美景都凑齐了。”   金折桂打了个哈欠,起身后,将早已经准备好的衣裳穿上,最后特意披上了鹤氅,对着昏暗烛光照了照镜子,见镜子里的自己形容憔悴,两眼无神,心里十分满意。   戚珑雪也起身披着衣裳给金折桂挽了个坠马髻,在金折桂耳边说:“你该将自己为何喜欢黑衣人说一说,说得自己委屈了,玉破禅才会愧疚。”   “嗯。”金折桂点了点头,不禁后悔当初没早早跟戚珑雪袒露心扉。   “去吧,初翠、初丹还有院子里的妈妈们吃的茶水里被我放了药,她们醒不来。”戚珑雪鼓励地拍拍金折桂的肩膀,金折桂没什么手帕交,她也就金折桂一个姐妹,若是金折桂将来嫁了旁人,跟她断了来往,那实在可惜。万幸她看上的人是玉破禅。   “把这香也带上。”   金折桂将将醒来,晕头晕脑地接过戚珑雪递过来的香挂在腰间,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裹着鹤氅从房门里悄无声息地出来,然后抱着陶埙,悄无声息地向后院去,到了后院,手脚利落地抱着梧桐树向上爬,刚刚一只脚试探着踩到墙头,忽地一道黑影从假山嶙峋的突起后现身,三两步走到梧桐树下,快速地跑过来,将金折桂拦腰扣在树上。   这人……金折桂的脸被按在树上,心里暗骂了玉破禅一百遍,扭头愤恨地看他。   “破八,你做什么?”   “小前辈又做什么?”玉破禅拧眉,心里恨铁不成钢,手上一用劲,将金折桂拦腰提起,然后向树下一跃,见没惊动院子里守夜的婆子,这才松了口一气。   “你明明知道我要去找他。”金折桂坚持道。   “小前辈,”玉破禅紧紧地盯着金折桂,“那人是个无耻小人……”   “无耻小人也比你们这些正人君子强。”金折桂不平道。   “小前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玉破禅到底不信金折桂会是个稀里糊涂迷恋上不知底细的人,看她又要上树,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扯到假山上,逼着她坐下,又郑重地看着她。   金折桂心叹玉破禅还是宁愿相信她另有隐情,也不肯信她情窦初开,“好不容易他把院子里的人都迷倒,你还不许我出去……”拿着帕子就去抹泪。   玉破禅看月光下梳着坠马髻的金折桂硬生生看着比白日里长大了两岁,又看她这短短几月里,身量高了许多,人也越发瘦削没有神采,蹙眉道:“难怪没人惊醒,只是,那样的人,有什么值得小前辈这样的?小前辈该配上一个顶天立地的正人君子才是。”   金折桂哽咽道:“什么正人君子……正人君子没一个把我当姑娘家,还不如无耻小人来的可爱。你当我不知道他的真面目?不过是不肯信,自欺欺人罢了。你们一群人,不管是蒙战还是你,一个个都不把我当女孩子看。从前在瓜州就是,人人都送阿五花朵,没人送我……我那会子只当自己年纪小,谁知,如今还是这样……反倒是你们嘴里的无耻小人,会送我胭脂,把我当女儿家对待……”捧着埙吹了两声,听见郁观音不知人在哪里也吹了一下,作势紧张地要去见“他”。   玉破禅伸手将金折桂抱住,看她折腾,干脆抬腿将她腿脚抵在假山上固定住,“我素来以为小前辈是女子中的豪杰,不输给男儿,不在意那些,就连腿坏了,也不自怨自艾,昔日也曾自毁相貌……”   “腿坏了,那是已然如此,只能乐天知命;自毁相貌,那是为了活下去。如今好端端的,我为什么不喜欢花朵?为什么不喜欢胭脂?”金折桂哽咽着,一低头,就闻到玉破禅身上的气息。   “可,你习武……”   “女儿家就不能习武?习武了,就不算女儿了?”金折桂再次哽咽。   “你还要去塞外?”玉破禅登时觉得自己似乎不曾真正认识过金折桂。   “为什么不能去塞外?你瞧瞧阿五,她也要去,可是她打扮得多好看。蒙战、梁大叔待她才像是对女孩子的态度。”金折桂擦了下眼泪,叹道:“定然是我太丑了,你们才都把我当假小子看。”抽噎了两声,偷偷去觑玉破禅。   玉破禅因要安慰金折桂,少不得说一句“小前辈长得不丑”,眼睛向她脸上看去,见她方才暗淡的眸子此时亮晶晶地看着他,脱口道:“小前辈就像是天山雪菊……”   说一句像是天山雪莲不行吗?金折桂一恼,伸手要推玉破禅。   玉破禅忽地又听一声声如泣如诉的箫声传来,赶紧将金折桂牢牢地压住,鼻尖冷不丁闻到一股幽香,不自觉地去寻那香气的源头,鼻尖碰到金折桂头顶,猛地醒悟到眼下自己这动作十分不妥当,于是伸手将她推开,向后退了两步,脚下绊在高矮不一的奇石上,又向后倒去,赶紧用手去撑,待掌心擦得火辣辣的疼后,勉强撑住身子,心乱跳了两下,许久才平静下来。   死破八!金折桂被推开,头撞到弓成月牙形的假山石上,揉着头,沉默不语地向房里去。   “你没事吧?”玉破禅看见金折桂揉头,赶紧问。   “我皮糙肉厚,死不了。”金折桂又伸手揉了下头,方才是假哭,此时倒是真心酸了,若换个人,玉破禅未必会想也不想地推开。   “小前辈,得罪了。”玉破禅伸出手,在金折桂额头摸了下,见她额头上竟然起了一个包,且还有些破皮了,“对不住,方才我一时鲁莽……”   “没事。”金折桂将玉破禅的手推开,“反正你以为我什么痛都能忍着,比男人还能吃苦耐劳。”抱着鹤氅,心想自己对块石头废话个什么劲?像金将晚那样处处怜香惜玉的男人固然可恶,可像玉破禅这样的也可恨。   见金折桂要走,玉破禅又伸手拦住她,“小前辈……”忽地看见墙上坐着一个黑影,立时将金折桂拦在身后。   “小娘子竟然背着我偷人。”雌雄莫辩的声音响起,墙上做了男装打扮的郁观音饶有兴致地看着个头矮小的金折桂,这样的名门千金还真是少。   “你误会了,我……”金折桂露出头来,又被玉破禅扣住。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玉破禅压低声音问,唯恐惊醒其他下人。   “小娘子,我看上的人,绝不会罢手!”郁观音说完,就顺着墙头向其他院落奔去。   玉破禅待要追,又被金折桂拉住手,等看不见黑衣人的影子,怒道:“小前辈,你……”   “怎样?还要再把我往假山上推?”金折桂拉着玉破禅手臂道。   玉破禅抽出手臂,才要气恼地说上一句话,就觉手背抽出来的时候,似乎漫不经心间碰到了哪里,一时对着金折桂有些局促——他早先对着金折桂不曾局促过,往日里金折桂不拘小节,谈吐间毫无捏捏之态,如今乍然碰到她那里……眼瞅着金折桂依旧气喋喋,对方才他抽手的动作毫无察觉,心里哭笑不得,心想到底是谁把谁不当女儿家?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   风一吹,已经凋零不剩一朵花的庭院里,一股幽香慢慢弥漫。   香气,仿佛就在金折桂身上,引得玉破禅忍不住低头向她靠近,看着她额头鼓起的包,凑近吹了吹,不自觉地一低头,竟在她眉间亲了一下。   金折桂傻住,抬头对上玉破禅的眼睛,心里惊疑不定,疑惑地想:玉破禅终于看上她这小身子板了?不觉心中一热,微微抬起头来。   玉破禅心里慌张了,打定主意要哄金折桂回房去,看她抬头,竟鬼使神差地凑向那小巧的唇瓣,轻轻蹭着她鼻子,薄唇在她唇瓣上擦过,口中逸出一声喟叹。   金折桂不敢动了,见玉破禅抵住她的额头,着急地想自己还小,万一玉破禅要做点什么,自己千万不能急于求成地成全他,两手按在玉破禅胸口,一时也心跳如雷。   秋风吹过,香气被风吹开,氤氲在庭院中,玉破禅忽地有些清醒了,睁大眼睛,见自己正抱着金折桂,吓了一跳,只是吃一堑长一智,这时不敢将她冒然推开,只觉得怀中的人瘦小得很,并不像他原本以为的习武后就跟男儿一样强壮,且她身上,似乎有两种香气,此时微微屈身挨着她的脸,闻到的香气浅淡,却又不随风而散。意识到自己竟然在闻金折桂脖颈间的香气,玉破禅松开手,向后退了两步,清了清嗓子,看着金折桂清明的眸子,想起方才的动作,血气涌上头脸,咳嗽一声,“小前辈,我……”声音越发的沙哑、低沉,竟是叫他不敢再开口。   “我困了,我回去睡觉。”金折桂词穷,她心知若是拿着方才的事逼着玉破禅娶她,玉破禅一定会娶——甚至没有方才的事,若是她拿着只有嫁了玉破禅,才能跟他一起去塞外的事劝说玉破禅,玉破禅也一定会娶她。   可惜,她想要的不仅仅是嫁给玉破禅。   “小前辈,我……”玉破禅伸手拉住金折桂的手腕,随后就觉身子某处已经起来了,慌忙转过身去。   金折桂见他喊了她又转过身去,顿生气恼,心想他定是敢做不敢当了,“你放心,方才的事,就当我梦游了,谁都不许再提。”   金折桂身上的香气随风扩散,玉破禅心头一热,猛地转过身来,待要拉住金折桂,就见她已经回去了,略想了想,唯恐黑衣人去而复返,就又藏身在假山里。   金折桂气咻咻地回到房里,脱去鹤氅,解下衣裳,就钻进被子里。   “怎样?”戚珑雪比金折桂还紧张地问。   金折桂躺在床上,虽有些丢脸,却还是对戚珑雪说了,“他亲了我,然后转身不认了。”   “怎么会?香囊还带着吗?”戚珑雪赶紧下床,将自己准备给金折桂的香囊捡起来检查。   金折桂看戚珑雪那般看重香囊,赶紧问:“阿五,那香囊……”   “我师父说这是叫男人爱上女人的方子。”戚珑雪解开香囊,检查了一下里头的药,见一样也不差,又疑惑地看向金折桂。   “……”金折桂目瞪口呆,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方才还以为玉破禅至少有那么一会会,因为月亮惹的祸对她动情了,原来,竟然是因为这香囊,“阿五,你怎会……你不知道,你师父说的男人爱上女人是什么意思吗?”   戚珑雪茫然道:“还能有什么意思?师父说,挂上一个月,保管男人对那女人一心一意。”   可不是一心一意嘛,见了那女人就心头一热、小腹一紧、某处一挺……若不知情,那男人少不得要以为自己当真喜欢上那女人了。   “……是不是,我错了?这香囊……”戚珑雪看金折桂的脸色明显不对。   “你没错,我得出去跟破八说一声,不然,明儿个他就要向父亲提亲了。” ☆、98、坦诚   98、坦诚   “……叫破禅去提亲不好吗?”戚珑雪糊涂了。   金折桂裹着鹤氅道:“若只是叫个人来提亲,我还折腾这么多做什么?”直接逼着胸口有王八蛋三个字的玉入禅来娶,不是更省事?说罢,人就向外去,到了外边假山边,低声喊了两声“破八”,却见正在打坐的玉破禅看见她来,吓得身子向后一撤。   “破八,方才的事……”   “小前辈,女子名节要紧。”玉破禅肯定地说,虽金折桂说自己梦游,但大丈夫顶天立地,做过的事怎么能不认。   “方才的事不怪你,是……是黑衣人设的局,他在我们院子里放了这种香料。”金折桂将香囊远远地丢过去。   玉破禅捡起香囊,闻了闻,只觉心头一荡,望着远处站着的金折桂,觉她更加的亭亭玉立,赶紧将香囊藏在怀中,脸上微微有些发烫,心乱跳个不停,不敢再看金折桂。   “是以,方才的事不怪你。”金折桂道。   “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等明日我去军营,请金叔叔……”   “不必了。”   “这怎么能行?”玉破禅坚持道。   金折桂一时气恼,捡起铺在假山边的鹅卵石冲玉破禅丢过去,“说了不必就不必,你不在意自己娶谁,我还担心自己所嫁非人呢。”   玉破禅怔住,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只觉得怀中香囊还在,怀中香气一时叫他有些心烦意乱,暗道难怪她特意出来说明,原来她怕嫁给他……思量再三,终归不信金折桂是个喜怒无常肯为个莫名其妙黑衣人动情的人,于是认定了金折桂另有苦衷,只是不能跟他们明说。此外金家里,还有一个行为诡异的人,那就是意娘子。先不说意娘子能叫金折桂全心地袒护,甚至不惜为意娘子伤沈氏的心,但说意娘子早先说要找儿子,如今却只缠着金将晚,这就诡异得很。况且意娘子能反复进出塞鸿斋,她又聋又哑,旁人对她没有防范,倘若她来塞鸿斋下药,定然没人防备她。眸子微动,“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   金折桂低头要回房去。   “小前辈?”玉破禅叫了一声,金折桂顿住脚。   “小前辈,你把阿五叫出来,我有句话跟她说。”玉破禅道。   金折桂呆住,玉破禅身上藏着催情的香囊,却又要见戚珑雪……不由地失落起来,回房叫了戚珑雪一声,特意叮嘱她小心一些,然后立在窗口看。   见戚珑雪跟玉破禅说了两句话,进了屋子里拿了一样东西又出去了,待戚珑雪再回来,就问:“阿五,他问你要了什么?”   戚珑雪惭愧道:“小前辈,我答应破禅不告诉你。”   金折桂笑道:“到底是什么大不了的,一点也不能告诉我吗?”   戚珑雪点了点头,“天晚了,小前辈,咱们早些睡吧。”   金折桂嗯了一声,只能上床翻来覆去地想莫非玉破禅猜到是戚珑雪的药,因此特意叫她出去讨要解药?   戚珑雪拉着被子蒙住头,心想那黑衣人据说坏得很,既然金折桂对黑衣人不是真的有情,自己就帮着玉破禅抓了那人就是。   只听见天蒙蒙亮的时候,大门紧锁的后花园里响起呜呜咽咽的埙声,金折桂、戚珑雪二人挤在一处睡,因昨晚上费了许多精神,并未醒来。   埙声一直持续不断,直到天色大亮,花园里梅花林中,才有一个黑色身影闪过。   “小丫头,你又想我了?”雌雄莫辩的声音响起,忽地那身影脚步一顿,却见此时已经晚了,天上落下一张大网。   黑影忙向一旁滚去,却见旁边也是一张大网,利落地挥刀砍断大网,再向一旁滚去,却见那边竟是个土坑,幸亏她手脚利索地将身子架在土坑边上,才不致于落入土坑内削减了的木桩上。   “快抓住她!”玉破禅捧着从戚珑雪那边要来的陶埙,心想果然前头几个月他们没白辛苦,总算摸出了黑衣人行动的规律:但凡金将晚不在的时候,黑衣人就放肆一些,一旦金折桂吹埙,就会露面。一挥手,叫早已经埋伏在这边的阿大四人、梁松、蒙战露出身形来。   阿大几人赶紧将下面是木桩上面是大网的郁观音手脚用绳索绑住,待要将她拖着栓到梅花树上,忽地听见一道娇滴滴的女声说:“哎呦,弄疼我了。”   阿大几人一愣,万万没想到是个女人。郁观音利落地手一扫,才要劫持一人做人质,却迎面被泼了一桶冷水。   西北十月中旬的天已经开始冷了,一桶冷水泼下来,郁观音打了个哆嗦,随即闻到冷水味道不对,像是直接从死水沟里提上来的臭水,手脚一慢,就已经被人紧紧地捆在树上了。   玉破禅举着火把靠过来,看见黑衣人脸上易容的东西被冷水冲开,照着她的眉眼看了看,吃惊道:“果然是你?”   郁观音笑道:“小兄弟早知道是我?”可恨她武艺高强,竟然被几个无名小卒抓住。   “哎,果然是她。”蒙战将水桶丢向一旁。   郁观音心想若不是蒙战这不知道怜香惜玉的东西泼她冷水,此时她早已经逃走了。   “她是女人,那小前辈不就……梁大叔,如今好了,咱们直接叫小前辈来见见,告诉她,她喜欢的黑衣人就是意娘子。”蒙战欢喜道,这算是将一件差事做完了,又冲郁观音骂道:“呸,小前辈对你那么好,你竟然骗她。”   “不对,小前辈莫名其妙地对她好,就是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你到底是谁?”玉破禅逼问郁观音,“莫非你给小前辈下毒了,逼着她跟早先判若两人?”   郁观音闻着身上臭水,咬牙切齿地想定要百倍地报复蒙战、玉破禅两个,“那丫头中了情毒。”   “可有药解?”玉破禅赶紧问。   梁松拉着玉平破禅道:“八少爷,她哄你呢,虽说我也曾听过什么蛊毒,但小前辈那模样,却不像是中了蛊毒。”又催问郁观音,“你姓甚名谁?为何先假扮黑衣人,后假扮聋哑人进金家?听你说话腔调,莫非你在关外生活过许多年?”   郁观音笑道:“你叫了那小丫头来,直接问她就是。再有,把我师侄玉老九叫来。”   见郁观音以师侄二字称呼玉入禅,众人纷纷看她,因只知道范康有个小师妹叫郁观音,就齐声问:“你是郁观音?”   “正是,还不快给我松绑。”   “不能松,这女人未必不是来咱们这打探消息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谁知道她嫁给鲜卑人,是不是存心要替鲜卑人害咱们中土人?”阿四沉吟一番,毕竟,好端端的郁贵妃来勾引金将晚、金折桂父女,实在可疑。   “……绑了她,送到花园门房里,叫小前辈、金将军,还有金婶婶都来看看。”玉破禅忽地心乱如麻,心想若金折桂不是中毒中蛊,她早先那样到底是为了什么?   阿大等立时直接将梅花树砍了,用一棵梅花树抬着郁观音进门房,看她身上湿透,又好意拿了一个披风给她盖上。   沈氏、金折桂、戚珑雪、玉入禅四人最先赶来。   沈氏待听说意娘子不是聋哑人,进金家的目的叵测后,沉默了半天,转头问金折桂:“魁星,你是有意跟她串通的吗?”   “母亲可会怪我?我是不忍看见母亲用笨法子折腾自己。”金折桂心虚地说,唯恐沈氏记着她早先的作为,埋怨她。   沈氏伸手摸了摸金折桂的头,叹息一声道:“哪怕你割我的肉,我也不会怪你。”想起金折桂虽知情却是全心对她好,金将晚不知情,但却处处被这什么郁观音拿捏住,叹道:“母亲明白了,日后为了你们三个,也断然不会叫你父亲好过。”   三个?金折桂目瞪口呆地看向沈氏的肚子。   沈氏脸上一红,赶紧去袖子去遮,“放心,母亲这次是真的明白了。”说罢,扶着白鹭、白鸽就走了。   “小前辈放心,婶子身子好的很,没事的。”戚珑雪赶紧安慰金折桂。   “趁着将军没来,小前辈先告诉我们,是不是这女人拿什么事威胁你了?你这一段时间态度反复无常,是不是被她逼得?小前辈只管说出来,我们一起帮你想法子处置。”玉破禅道。   金折桂咬住嘴唇,看被从头到脚固定在梅花树上的郁观音戏谑地看她,心里想着编出什么话来满足玉破禅一直认为她另有苦衷的心。   “其实,小前辈是……为了我。”戚珑雪也不好当着一大群人的面将金折桂看上玉破禅的事张扬出来,“其实,是我贪心,看上了郁观音许诺的关外药材,是以……”   “阿五,你放心,不稀罕她的,我带你去塞外去采。”蒙战赶紧接着戚珑雪的话说。   梁松道:“阿五,你怎能这样,若是这事传扬出去,小前辈的名声……”   金折桂不由地惋惜地看蒙战一眼,心想这个愣头青也比玉破禅那憨面刁强,叹道:“梁大叔别说阿五了。阿五是替我遮掩呢,其实是,”眼睛看向玉破禅,“其实是我想嫁了人之后,能不用守在后院里,去大漠草原走一走。因此想逼着破八娶我。”   玉破禅眸子猛地一睁,“可是……”可是昨晚上她不是不愿意嫁他吗?   玉入禅比玉破禅还吃惊,竟是一抖,想起金折桂要进了玉家,不禁不寒而栗。   “小前辈若是看上我,我必……” 玉破禅先是沉默,随后心中一喜,暗道一直厌烦玉家的金折桂竟然会看上他!自己总归要娶妻生子,娶个志同道合的人,岂不好?如此成亲后二人一同天南海北地去闯,也不怕谁被留在深闺独自寂寞、谁漂泊他乡牵挂家中。才喜过,却又想,她昨晚上的态度,分明是不乐意嫁他的,那此时这般说,又是为了什么?   金折桂难得地窘迫地想哭,到底算不算她矫情,人家肯娶了,她还不乐意嫁?!但若是就这么嫁了,她嫁给玉破禅又跟嫁给其他人有什么区别?原本只当自己是想跟玉破禅出关才看上他,此时才察觉出,倘若不是玉破禅,若是其他人提出带着她去塞外,她未必会立时就决心追求那人。   “你不必了,反正你不是真心想娶我。”   “小前辈,我是真心。”玉破禅恳切地道。   “真心跟真心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玉破禅疑惑了。   金折桂脸上涨红,虽算起来也有个三十七八了,但两辈子头一会子暗恋,就要在大庭广众下表露心迹,承认那人看她跟看哥儿们一样,心里要是不觉委屈,那是假的,避开玉破禅,对梁松等人福了个万福,“弄出这么些事,连累大家几个月不能睡好,对不住了。请梁大叔、阿大你们,也不必为了我劝玉破八。我以后痛改前非,再不会作弄大家了。”勉强笑了笑,原本想装作不以为然地跟着其他人一起等金将晚来说话,等了一会子,又觉没意思得很,转身走了。   “哎,小前辈。”戚珑雪赶紧跟上。   剩下的人呆住,梁松咳嗽一声,“这话以后别提了。”话虽如此,却是看了玉破禅一眼,疑惑地想金折桂年纪虽小了一些,但性子也好,模样也好,跟玉破禅倒也般配,只是瞧着玉破禅对金折桂有情,却不是男女之情。   阿大想起在宁王哪里金折桂对他的体谅,心想金折桂终归比其他女孩子早慧一些,“八少爷,其实,也不错。”他虽不提金折桂,但这也不错的,听了就知道说的是金折桂。   阿二、阿三、阿四齐齐附和,郁观音看好戏一般地看着,噗嗤一声笑了,“真真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郁观音戏谑的话落下,其他人心知有些事劝再多也没用,总不能因为人家劝得多了,玉破禅就喜欢金折桂吧。   众人一时间沉默下来,玉破禅更是一声不吭,思量半日,也想不明白金折桂到底想不想嫁给他。   金将晚将近午时才赶来,赶来后,瞧见“意娘子”被捆在梅花桩子上,待听说意娘子就是郁观音,且不聋也不哑后,赶紧问:“夫人知道吗?”   “婶子知道了。”玉入禅眼睛一直不离开玉破禅,唯恐玉破禅哪根筋不对,向金将晚提亲。   “那她,如何说?”金将晚紧张地问,在大营里听说意娘子不聋也不哑后,就暗自遗憾日后不能再借着误会接近沈氏了。   “婶子说:‘母亲明白了,日后为了你们三个,也断然不会叫你父亲好过。’”蒙战还沉浸在金折桂竟然喜欢玉破禅的消息中醒不过神来,摇了摇头,半天想兴许金折桂就喜欢小后生呢。   金将晚猛地抓住蒙战,喜道:“果真?”搓着手,暗道自己果然是宝刀未老。   “金将军,你是不是听错了什么?”梁松疑惑地说。   金将晚摆摆手,长路漫漫,有个肯不叫他好过的人,总比有个对他视而不见的人作伴的好,“这位果然是郁观音?”   郁观音笑道:“请将军收留我两日,等风头过去,我立时离开。不然,我教人散布消息,说我这郁贵妃进金家做妾了。”   金将晚脸色稍变,随后道:“你留下可以,看你昔日劫走拓跋部落想要收买朝廷命官的银子,可见你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只是,内子有了身孕,日后还请你手下留情,且莫肆意胡为。”说罢,总觉得哪里味道不对,微微遮住鼻子,就去寻沈氏。   待进了沈氏房里,瞧见沈氏正歪在床上看书,金将晚喜滋滋地过去说:“阿意,有好消息,怎么不早告诉我?”   沈氏只管翻书不说话。   金将晚赶紧将毯子给她盖在膝上,“阿意,都是一场误会,那意娘子,原来是假扮的。”   “老爷。”   金将晚欢喜地“哎”了一声。   沈氏问:“你能休了我吗?”   “自是不能。”金将晚蹙眉。   沈氏一巴掌打在金将晚脸上,他呆住,就问:“现在呢?”   金将晚不知沈氏这是什么意思,“自然还是不能。”   “如今呢?”沈氏又打了金将晚一巴掌。   金将晚不明所以,但喜在心头,只当沈氏闹着玩,就笑道:“越发不能了。” ☆、99、出塞   99、出塞   西北的寒风十月下旬就呼啦啦地刮来,终于恢复正常了的金折桂每日上半天天光正好的时候做针线,下半天,依旧提着长枪去练枪。   十一月,天上开始落下小雪,天冷得屋子里烧着火盆也不觉暖和。   金折桂记起沈氏说过明年春要把花园收拾了,就提着长枪去花园里头,一番横扫,将枯萎的藤蔓打下来,与枯枝残叶聚拢在一处,拿了火石点燃了,然后又提着长枪在一旁练武。   “小前辈。”   金折桂回头,看见玉破禅腰上缠着鞭子,背上背着包袱,笑道:“你要走了?是我逼走你的。”   玉破禅忙道:“不关小前辈的事。”   梁松等人定会帮着她劝说玉破禅,玉破禅定是不耐烦被一群想要促成他们好事的人包围住,才决心要走,不然,他定要等到明年四五月才会出关。如今就连他的汗血宝马他也顾不得了要从花园逃走,如此怎么不关她的事。   “走好。”金折桂道,依稀记得自己跟玉破禅说“我答应跟你好”那天也下着雪,心叹自己竟然也有伤春悲秋的这一天。   “要不要切磋一下?”玉破禅将手搭在腰上鞭子上。   金折桂扭头向院子那看了眼,玉破禅远远地瞧见郁观音晃悠悠地裹着袍子来了,心知金折桂这是要敢郁观音切磋,悻悻地拱了拱手,抱着拳转身向花园墙边去,远远地一跃,两手扒在墙头,待坐在前头看见浓烟燃起处,郁观音已经跟金折桂缠斗起来,便跳下墙,迈步进去茫茫大雪中。   “那小子走了。”郁观音嗤笑道。   金折桂点了点头,未免力气松懈下去,不肯开口说话。   郁观音嬉笑道:“你这丫头真是脸皮厚。”她看金折桂的枪法就如儿戏一般,料到她是跟错了师父,结果越学越差,于是提着长枪一挑,就将金折桂的长枪挑开。   “娘娘,你教我鲜卑话吧。”金折桂待捡起长枪,又笑嘻嘻地围在郁观音身边。   “嫁不成那小子,将来出不了关,还要学?”郁观音奚落道。   金折桂虱子多了不痒,笑道:“为什么不学?将来嫁不出去,学着娘娘你假死,我也要出关。”   “你这是什么人呀,听师兄说你小小年纪,还是娇滴滴的小女孩儿,就对自己十分狠辣。”郁观音想着沈氏是十足的淑女,金将晚是宽于对己严于律人的人,都不像是把金折桂养成这性子的人。   金折桂笑道:“我上辈子就是到处游窜的人,一副好嗓子,哪里有人生孩子娶妻死人,往哪里凑,跟人家戏班子一起胡乱唱两句,又有银子接着流窜了。”   “好一个享不得福的命,按说你跟玉破八没成,我都不稀得搭理你。但谁叫咱们也算投缘呢,我教教你就是了。想我们师兄妹们当初劫镖的时候……”   “你们不是镖局吗?还劫镖?”金折桂伸手抹去额头的汗,心想范康、郁观音这都是什么人呀。   郁观音笑道:“黑吃黑的事,你这丫头又不是没见过。”说着,就一边跟金折桂比试枪法,一边教导她鲜卑话。   到了傍晚,众人都知道玉破禅走了,梁松等人本意是要带着大黑去追,但北风大雪掩盖了踪迹,就连大黑也寻不到玉破禅的气息。于是众人想着明年去大黑山谷的时候,玉破禅总会回来,于是安心留下。   大雪到了十二月,就成了暴雪。   金将晚回宅子的日子越来越短,金折桂那点子伤春悲秋也因屡屡听说西陵城里民居被大雪压垮,大营里马匹兵卒被冻死数百等消息打散。   待到十二月三十日晚,金折桂、金将晚等人都聚在一处过年。   许久不曾吃到新鲜的菜蔬,好不容易金老夫人打发人送来了一些,众人吃着,不觉都胃口大开,独有金洁桂,因柳四逋还留在营地,有些闷闷不乐。   过了一更,忽地有人来报柳四逋回来了,金将晚大感意外,慌忙叫了他来,问道:“不好好在营地,过来做什么?给大营里送去的酒肉莫不是不够?”   柳四逋慌张道:“伯父,西陵城外来了一群拖家带口的鲜卑人,据说是拓跋人,这事该如何处置?外头又要下雪了。”   金将晚握着筷子,咬牙道:“先去瞧瞧。”   暴风雪一来,城外的鲜卑人定只有死路一条,但若放进城来,若那些拓跋人恩将仇报呢?毕竟,拓跋人早先还跟钱老舅爷等人勾结过呢。   “我也去。”金折桂赶紧跟着起来。   梁松等人纷纷起身,沈氏忙拉住金折桂:“魁星,你别胡闹。若是风吹得头疼了……”   “母亲没事,叫二姐、阿五陪着你守夜。我跟娘娘一起去。”金折桂伸手拉了郁观音一把。   郁观音笑道:“我的人是慕容部落的,拓跋人被冻死,跟我有什么相干?”   “亏你还叫观音。”蒙战低声嘀咕。   金将晚道:“这是我的事,跟诸位不相干,诸位接着吃酒吧。”说罢,裹着披风随着金折桂出去,半路上回头,见金折桂、严颂、梁松等人跟着,又对金折桂道:“你回去。”   “父亲,走吧,大黑的天,谁能看见我?”金折桂揽着金将晚的手臂说。   金将晚推了她两下,看她这般固执,又听柳四逋说部下并西陵城县令等都在等着他,于是大步流星地向外去,出了门,翻身上马,又瞧见金折桂、郁观音二人裹得严严实实,不出声不会被人察觉出是女子,这才放下心来。   “将军,万万不能开了城门,咱们的人尚且吃不饱,放了他们进来,也没粮食给他们。况且,他们若是杀人放火,咱们拦也拦不住他们。”西陵城县令道。   金将晚点了点头,一路骑马奔到西城门门楼上,迈步上了城楼,居高临下看去,只见下面挤满了推着家当的拓跋人,不时有婴孩啼哭一声,听声音,那孩子似乎饿了许久。   “啧啧,可怜,我的部落就没这样的事。”郁观音啧啧出声。   听她这样说,不知她身份的人纷纷看向她。   金将晚心比郁观音软一些,看向西陵城县令,“若有粮食,给他们送下去一些。”   “将军,咱们城里也有灾民!况且扬州出事,这几年粮食贵的要命,就算是大户人家,也要数着人头煮饭。”西陵城县令又说,“将军是才来,并不知道,这样的事,多了去了……待雪停了,替他们收拾收拾,不叫他们曝尸荒野,也算是咱们慈悲了一场。”   废话,不收拾,难道要叫城门外横尸无数?金折桂探头向城楼下看,见下面的人也知道有人在看,纷纷跪下磕头向楼上看来。   “父亲,先送些东西过去,叫他们挡一挡暴雪。祖母送来的东西,拿去给他们,就当是替祖母积福。”金折桂道。   “六妹,不可。将士们尚且没有,若知道将军将东西拿去给拓跋人,定会心中不甘,如此,也会影响士气。” 柳四逋赶紧打断金折桂。   西陵城县令见金将晚过来竟是带了女儿和另一个女子同来,不禁重新看向金将晚。   “……倒不如不支会我这事。”金将晚无奈地说。   寒风吹开金折桂头上的兜帽,金折桂伸手抓住郁观音的衣襟,“你知道关外的地形,你知道哪里能叫他们去躲雪吗?”   郁观音伸手在金折桂手上一拍,“妮子就会胡说,我就算知道了,能告诉拓跋人?”   忽地一个女人在城楼下哭天抢地地嚎哭起来,两只手手足无措地拍着此时一声不吭的孩子,显然是那孩子被冻得出不了声了。   “父亲,拿筐子来,把孩子都吊上来,至于其他人,我带他们走。”金折桂趴在墙上说。   “小妮子哪里来的这么大善心。”郁观音笑了,“你知道带他们去哪?”   “去大黑山谷。”金折桂听玉破禅的话,那山谷当是个四季如春的地方。   郁观音沉吟一番,她虽跟大黑是旧识,但并不知道大黑的山谷在哪里,若是能跟着去,那山谷里的汗血宝马……笑盈盈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胡闹。你怎么能去?”金将晚蹙眉。   “将军,我们去吧,我们去过一次。”梁松心知若非势同水火,金折桂待任何人都还算友好。   “梁大叔管不住大黑,还得我跟着去。”金折桂道,听那女人用鲜卑话哭喊,不觉心存不忍,心想这些当是拓跋庶民,不然也不会连个过冬的地方也没有。   金将晚道:“胡闹,你母亲身子骨重,你别吓着她。”   “父亲顺着母亲,母亲就吓不着。放心,虎父无犬女,等开春了,我就回来。”金折桂说着,转身拉着郁观音下城楼。   郁观音笑道:“你拉着我做什么?我可不做那大慈大悲的观世音。”   金将晚见梁松、蒙战等都跟着金折桂,赶紧要上前拦着她,拦了她一下,看见梁松、蒙战等人对金折桂的话无不遵从,且就连阿大四人,也是宁肯跟着金折桂,也不去追随玉破禅,忽地犹豫了,想起自己盼了许久才有这么一个女儿,又记起梁松含含糊糊地劝他把金折桂定给玉破禅,又说起金折桂想出关乃至于设法倒追玉破禅的话,心酸了一酸,手在金折桂肩头搭了一下,随后气恼道:“罢了罢了,反正你是成不了名门淑女了,去就去吧。待你回来,想要出关,也不用求旁人了,至于将来,大不了就在西陵城招赘。”   “父亲?”金折桂疑惑地看金将晚,见金将晚急红了眼,立时知道自己为追求玉破禅做的糊涂事,金将晚不知从哪里知道了。   “别看我,不是我说的。”郁观音摆手,心里纳闷金将晚这样的老古板怎地想通了?   “去吧,等明年春天回来看新弟弟。”金将晚一叹,开始后悔昔日将金折桂的功劳抢去了,若是由着她崭露头角,她也不会在玉破禅跟前丢那么大的脸。   “兴许是妹妹呢?”金折桂道。   “快呸两声,一定是弟弟。”金将晚信心十足地说,不好动用西陵城的东西,就叫柳四逋速速回去,将家中的马车、被子等送来一些。   柳四逋赶紧回家去,将城楼上的事说了一说,沈氏原本不肯叫金折桂出城,但她此时身怀六甲,又听说当着金折桂的面,城楼下有个孩子被冻死,当即也掉了眼泪,吩咐人将马车准备好,就叫人送到城楼外。   城门打开,城外的拓跋百姓欢喜地站起来,却见城里出来的是士兵,且个个持枪拔棒,先以为他们要动粗,赶紧护着家人向后退了几步,待瞧见城内出来一群人,却又有马车,热汤送出来,又欣喜若狂,随后见城门又关了,一时摸不着头脑。   金折桂的鲜卑话说的不地道,就逼着郁观音去说。   只见郁观音将漆黑的披风脱去,长发披散,露出如玉面容,声音和软地告诉他们要带着她们去马王的山谷,又劝说他们把孩子先送上去。   拓跋百姓哪里肯将孩子交出去,但听风声越发紧了,不一时,又有成片的雪花袭来,赶紧脱了衣裳裹住孩子,等城楼上送来竹筐,就将孩子放进去,然后恋恋不舍地赶着车,随着郁观音、金折桂等跟着传说中的马王大黑向雪中走去。   金折桂裹住头脸,兀自欢喜道:“难为父亲想通了。”   梁松一笑,金折桂虽是女儿,但金将晚多年无子,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只看金折桂的名字,就知道金将晚早年是把寄托在儿子身上的厚望寄托在金折桂身上了,等后头有了金蟾宫,才一心想叫金折桂去做淑女。   城楼上,金将晚只能看见金折桂走出百来步,眼前就被大雪笼罩,眼眶热了热,瞧见几十个拓跋小儿在城楼下呱呱啼哭,就道:“给夫人送去吧,叫阿五给孩子瞧瞧。”   “将军,招赘一事,可当真?”西陵城县令问。   金将晚脚步一顿,柳四逋也不禁向西陵城县令看去。   “……有好孩子,送来叫我瞧瞧吧。颂儿呢?”金将军扭头不见严颂,赶紧问柳四逋。   柳四逋回头四下里看了看,“大抵回家了,也有可能跟着出去了。早先他拿着伯母交给六妹妹的包袱出城了。”   金将晚心中一急,严颂素来迷迷糊糊的,这次千万别被夹 ☆、100、炫富的后果   金折桂是体会不到金将晚破罐子破摔心情,此时她心潮澎湃地想着:金将晚终于把她看成男儿一般放手了!等她回了西陵城,就是西陵城少当家!将来找个夫婿,就能成西陵城一霸!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规矩,不用守了!   空中飘着蒲扇大雪片,金折桂想起金将晚言下之意,心里满是欢喜,将头脸裹住后,虽人风雪中,也觉这雪可爱得很,甚至有闲暇去想“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等诗句。   “妮子,向北五里,有个废弃马场,先去那边烧热水,避过今晚上大雪。”郁观音骑马上,心叹自己到底心太软,竟然会答应跟金折桂一起出关。   “行。”金折桂答应了,退后几步,跟拓跋百姓中领头人说了,见自己鲜卑话虽不好,却能将意思说出来,不禁大喜。   那头人摇摇头,努力大声地说:“前面没有马场。”   郁观音调转马头,怒道:“我说有就有。”   一是郁观音貌美,二是她身上自有一种鲜卑人熟悉粗犷气魄,于是一时没人敢反驳她话。众人赶着马,顶着大雪向北边去。   路上众人轮流去车厢里休日,车厢里煮热水送给风雪中其他人。   原本只是三十几人队伍,越向北去,难民越多,渐渐汇成了一百余人。这一百余人里有拓跋人,也有一些其他小部落人,据说柔然部落初冬时节忽然偷袭众多小部落,将他们过冬帐篷、牛羊抢走,乃至于害得他们之外,还有上千人正想向西陵城逃去。   “我说,妮子你心太宽了,怎么这么爱管闲事?看着你不像个那么菩萨心肠人。你怎知道你救下来人不是居心叵测人?要是他们反水了呢?”郁观音喘着粗气问,见呼出来气立时冻住,不肯再说话。   金折桂听郁观音嘲讽话,心想要是反水了,郁观音就自求多福吧,有道是死道友不死贫道,西陵城开不得,郁观音部落却能够去——谁叫郁观音城楼上炫富,说她部落没这种事呢。   “生死有命,全看天意。”金折桂漫不经心地将手从银狐手筒里拿出来,见才将手拿出,就觉寒风刀子一样手上割过,赶紧又将手塞回去。   郁观音见金折桂挨了一下冻哆嗦一下,就咯咯笑起来,呸了一声,“疯子。”竟然还真有人喜欢受苦。   金折桂因风雪越发大了,就将脸贴大黑脖子上,不时用手去揉大黑脖子,时不时趁着郁观音不意,偷偷地示意大黑去看郁观音。   到了北边五里处,天色依旧不见亮。   虽知道此时已经是第三日晌午,但铺天盖地大雪遮挡住天空,天色依旧还如午夜一般黑暗。   五里处,只见茫茫大雪,并不见郁观音所说旧马场。   “长枪借我一用。”郁观音记忆很好,从金折桂手上接过长枪,一路纵马过去,踩一个雪丘上,长枪向下一插,用力一挑,掀开一片大雪,长枪上也插着一片旧木板。   难民们立时兴奋起来,纷纷欢呼出声,不像郁观音一样大喇喇地骑马上雪丘,而是卖力地雪丘边挖掘,半天挖出两三栋废弃土楼,一群人就连人带牲口地挤土楼里。   “小前辈,大黑山谷……”梁松犹豫着如何描述此去路线。   “不用意,大黑会走捷径。”金折桂打断梁松,“破八说那山谷好看很,举手就能摘到星星,草木茂盛,想来里面兔子、野鹿也多是,到那边,大家伙就都有东西吃了。”   郁观音不动声色地笑道:“是个好地方。”   她那般言简意赅,金折桂反而越发看出她另有算计,不过如此也好,省得她算计郁观音时候良心上过不去。借口看大黑,有意领着大黑郁观音背上闻了闻。   梁松、阿大等想起去救金蟾宫那次,也是这么叫大黑去闻,心里纳闷,却知金折桂定另有主意,于是只装作没看见。   “这位是他们部落首领拓跋平沙。”蒙战领了一个人来,用生涩鲜卑话说,“原来他们是拓跋人一个小部落,他们说是柔然部落忽然突袭他们,抢了他们牛羊,把他们赶出了原来地盘。”   “那为什么不去投奔拓跋王?”金折桂问。   那头领见金折桂会说鲜卑话,赶紧凑过来说话,奈何他说又又急,金折桂听不明白。   郁观音说:“他们虽是拓跋部落,但各部落四分五裂,他们又是平民,所以拓跋王部落并不接纳他们。”   金折桂似懂非懂地点头。   那部落首领干脆地跪下,一手按心口,对金折桂郑重地又说了一席话。   因他话里措辞太生僻,金折桂这次是一点都不懂。   蒙战道:“他说你救了他们,以后就是他们首领。”   郁观音嗤了一声,心想这首领好眼力劲,竟然不跪她跪个毛孩子。   金折桂赶紧对那首领点点头,将他扶起来,心里不把首领话当一回事,树林里阶下囚也向她表过忠心,后不也反水了?她虽不会因噎废食,但也没那么容易信谁话。接过一人递过来热汤,道了一声谢,忽地抬头:“严颂,你怎么来了?”再一看,玉入禅不知什么时候也悄无声息地跟来。   严颂也茫然地看着金折桂,“我不知道,包袱递给小姐后,梁大叔叫我上车,我就上来了。”   梁松赶紧摆手,“我叫其他人上车,没看见什么时候严小哥儿也上了车。”   这算是夹带私货?金折桂道:“这可不好,若是你丢了,父亲定会着急。”   郁观音好笑道:“你都出关了,你父亲不着急,他出来了,你父亲反而着急了?”   金折桂吞吞地将自己揣测金将晚心思说了,“父亲大抵是要叫我立威呢,等我回来了,我就是西陵城少当家。”   梁松噗嗤一声笑了,细想想,金将晚当真是这个意思也不一定,毕竟,金折桂要是往京城淑女里凑,铁定会给金家丢脸;如此,不如反其道而行之,破罐子破摔,大大方方地承认他家女儿就不是淑女。   暴雪足足下了十余日,眼看金将晚送给他们粮食不够了,众人又冒着风雪出发。   大黑聪慧地一路跟着郁观音奔驰,但凡郁观音马向某方向偏转,它都立时跟上去。   如此,看似是大黑领路,实际上成了郁观音领路。   一群人越走越偏,又过了十几日后遇上了一群还没来得急赶到西陵城外就冻成冰柱人,看见那群人就这么冻死雪地里,众人心里越发着急了。   “妮子,梁松原本说路没这么远,这大黑马是不是有意绕弯子?”郁观音开始怀疑大黑“使坏”,不然,怎会一点到达山谷前景都看不见?   “正是,小前辈,粮食没了,再找不到方向,咱们就要全……不说人,喂马草料也没了,就算是马也支撑不了几日了。”玉入禅低声地说,此时身上棉衣早已没了用处,只觉身上无处不冷,幸亏是雪地里纵马,身上还有些热乎气。   金折桂笃定道:“大黑领着咱们走捷径,耐心些,坚持坚持。”   “人是铁饭是钢,还怎么坚持?”郁观音心情很是不好,“再向前,还要走多远?”   金折桂急道:“我又不懂马语,谁知道还有几日,若有个地方补给一下就好了。”   郁观音咬牙,眼中只觉得那一百来号人是蝗虫,但若没那些人,金折桂是无论如何不肯带她去大黑山谷,“叫玉九、梁松、蒙战跟着我去找粮食。”   “三个人够吗?”金折桂问。   郁观音哼了一声,三个不够,莫给要将一百来号人都领过去?等玉入禅、梁松、蒙战跟过去,就纵马带着那三人向西奔去。   “小前辈,咱们原地等吗?”阿大过来问。   “原地等,岂不是等死?”金折桂道,等郁观音四人走远一些,挥手道:“我们跟上去。”   “小前辈?”阿大先疑惑,随后想金折桂定是有主意了,于是领着众人紧跟着大黑也向西去。   金折桂骑大黑身上,察觉到大黑半路上疑惑地回头随后才坚定向某个方向去,心想郁观音方才说大黑绕圈子,莫非她察觉到什么也有意绕圈子?继而又想,就算她察觉到什么,她自己个也饿得有气无力,后终归会回她部落充饥,于是,望梅止渴一般地教导众人到了郁观音部落,老老实实地听话,勤勤地帮忙,如此郁观音才会收留他们。   难民们此时只求活命,纷纷赌咒发誓要报答郁观音收留之情。   “小前辈,若是他们一旦日子好了……互相仇视怎么办?”阿大担忧道。   “担心事多了,你怎不想,若是他们互相融合,未必不会成个部落呢?”金折桂凡事往好处想地说。   果然,跟了七天,金折桂终于带着一百多人出现西边一个部落前,只见部落前有个泥坯子矮墙,矮墙后,就是无数蒙着大雪帐篷。   玉观音坐矮墙上,双眼冒火地瞪着金折桂,“妮子,你想劫富济贫?黑吃黑,也没你这么内外不分。”她就知道金折桂屡次不叫梁松说去马王谷路线,必定另有蹊跷。   梁松、蒙战二人赶紧迎上去,对金折桂等人说:“娘娘说料到你会跟着来,早叫人准备了热水热饭。”   郁观音身份特殊,众人又不像玉入禅能喊她一声师姑,于是就跟着金折桂喊她娘娘。   郁观音又骂道:“七日,七日之后,就给我出发去马王谷!”   “好好。”金折桂敷衍地答应着,下马之后,跺着脚,笑盈盈地就向郁观音走去,等过了矮墙,才彻底看见这部落真面目,果然如郁观音所说,她部落阔绰很,这等大冷天,有几个小儿紧紧地跟郁观音身后看他们,手上拿着竟然是冰糖葫芦。   舌头会不会黏冰糖葫芦上?金折桂疑惑地看一眼小孩,挥手叫难民有条不紊地进入部落里,等人都进去了,收拾马车,见临到郁观音部落又有几人被冻死,赶紧叫人把那些人尸首埋雪地里,跟着郁观音进了她帐篷里,喝着肉汤,只觉得身上暖和了,五脏六腑也终于舒坦了。   “疯子,七天,只有七天,多出一天你不走,我立时下令杀了你们,抢走黑马。”都是一类人,郁观音心知金折桂不会乖乖地走。   “大黑要是能抢走,它早就归你了。娘娘,你可不想叫自己马都听大黑吧?”金折桂捧着汤碗,仔细地打量着郁观音帐篷,见里面香气宜人,里面摆满了胭脂水粉,啜着汤,心叹郁观音果然还是不忘臭美。   “梁大侠呢?”郁观音心叹自己心太软,不然杀了大黑,或者不管那一百来个人要省下多少粮食。心里抑郁,就要找点事做。   帐篷外守兵道:“梁大侠检查汉人汗血宝马。”   郁观音紧了紧斗篷,就要向外去。   金折桂伸手拦住郁观音,“七天后,我们也不走。等开春了,我们带来汗血马生下小马,我们将小马给你们。你想想,我们有八匹汗血马,其中五匹是母马。”   郁观音脚步一顿,五匹母马,其中一匹将来必要怀上马王孩子,生下未必不是下一任马王,这买卖还算公道,跟原本她打算去马王谷降服小马算计一样,“成交,你要留到明年十月,等小马生下来后才能走。”   “一言为定。”   郁观音待要出去,又回头:“你怎么不早用这法子说服我?”见金折桂不答,哼了一声,心想好个狡诈丫头,若是一早定下价钱,她如今就只用养西陵城外几十人了。   金折桂目送郁观音离去,抓了抓头,心想自己不能陪着沈氏生子了,郁观音座椅上坐下,翻了翻郁观音有意留下叫她看书信,见里面都是柔然人烧抢掳掠等事,眉头微微蹙起,西陵城之所以没有大碍,是因为关外众部落间虽打来打去,但还勉强算得上是平衡,但若是柔然日渐壮大,后柔然必定会把主意打到关内去。   将书信丢开,金折桂又向外去,有意蹦蹦跳跳,让身子暖和一些,揉了揉耳朵,见耳朵上离奇地没生出冻疮。   “小姐,风大。”严颂言简意赅地说。   金折桂跳了跳,抱着手臂道:“去瞧瞧拓跋平沙去。”   严颂闻言就跟着去。   拓跋平沙早已经狼吞虎咽地吃过饭了,此时正被郁观音部落里将军问话。   “小姐?”拓跋平沙见金折桂过来,赶紧鞠躬。   其他人也紧紧地跟上。   “帐篷不够用,太挤了一些。身上暖和了,咱们就开始造冰屋,先想法子将这冬天过去再说。”金折桂揉着脸,见郁观音果然是时刻准备打仗,她部落里男子个个年轻力壮,竟是鲜少见到衰老之人。   “是。”拓跋平沙道。   “小姐,不是七日后就走吗?”严颂道。   金折桂抱着手臂,见郁观音部落将领们看过来,就说:“娘娘答应叫咱们留下,条件是明年春,咱们汗血马生下小马驹给他们。”   拓跋平沙一脸络腮胡子,眸子泛蓝,感激道:“多谢小姐救命之恩。”   金折桂道:“别说了,赶紧造冰屋吧。”   拓跋平沙点头,又去叫了其他人来,跟着郁观音部落将军慕容宾紧挨着他们部落选了一块平地,就带着人凿冰。   直到六七日后,冰屋才造好。   几十栋冰屋子杵雪地里,一群小孩儿兴奋地转来转去,不时有个皮肉黏了冰块上,又啼哭着叫人去救。   郁观音咋舌道:“还真有你,竟然想着用冰造屋子。”   金折桂抱着手臂,虽她不懂如何造房子,但幸亏她知道冰屋子也能住人,如此功劳也算是她,“娘娘要不要挑一间屋子去住?”   “哼,我倒要看看,三日后,我们不给你们粮食,你们要怎么办。听说你瓜州城外被人反水了一次,啧啧,我人许久不曾打仗了,这次有打了。”郁观音幸灾乐祸地瞅着拓跋平沙等人。   金折桂心一跳,郁观音果然够狠,断了粮食,难民们少不得要对她有意见,然后会跟郁观音部落人起了冲突,到时候,她若拦着难民们,就要被难民们仇视,然后为了活命,她只能带着梁松、蒙战一群人,又投奔郁观音这边。   “你不会得逞。”金折桂看向郁观音道。   郁观音笑了:“春天来了,你小姑娘家不知道,马儿牛儿羊儿,不用人催,就开始骚动,准备生孩子了。小疯子,你算计我浪费了这么多粮食,还不许我算计你一下?罢了,看你是晚辈份上,等你被那群白眼狼欺负哭了,娘娘我来安慰你。”   “奸人!”金折桂心里破口大骂,瞧见拓跋平沙等人欢呼着跑进屋子里,心知该告诉他们要为粮食发愁了,先寻了梁松等人商议,后,将一百余人叫到面前,开诚布公道:“三日后,那边部落不会再给咱们粮食。”   众人听了,立时沉默下来。   梁松、蒙战等也紧张了。   “是以,我决定这两天羊肉不吃了,放火上烤,然后丢暖烘烘屋子里。等雪停下来,用羊肉做诱饵,去打天上座山雕。”金折桂仰头看向天上偶尔盘旋过来秃鹫,倘若当真没得吃,就只能把算盘打到那些秃鹫头上了。   “小前辈,要不要跟娘娘说一说,冰天雪地,不给粮食,岂不是把咱们逼死?”阿四握拳道。   金折桂道:“斗米恩升米仇。人家早先不收留咱们,咱们早死了。‘逼死’二字,以后不要再提,他们都是咱们恩人。”   阿四立时惭愧道:“是。”   “把‘斗米恩升米仇’这话用鲜卑话告诉拓跋平沙他们。他们心里要有怨,那就是他们贪心不足,跟隔壁郁观音部落无关。”   “是。”   晚间,众人围坐一起,闻着烤肉屋子里香气不住地弥漫出来,不由地连连咽口水。   郁观音听说了金折桂算计,有意叫人她部落里载歌载舞,叫酒香、肉香弥漫出来,又特意命玉入禅捧着美酒佳肴来这边转悠。   果然,两个血气方刚男子看不惯郁观音那边炫耀模样,提着拳头就要打前来炫耀玉入禅。   “住手!”拓跋平沙喝道,“对面那些都是咱们恩人。”   那两个男子闻言,这才按捺住火气。   连着六七日,众人只喝肉汤,冰屋内外处处都是肚子咕咕叫声音。   撑到第十日,雪终于停了,澄澈天空中冒出许多饥饿秃鹫。   梁松、蒙战等赶紧领着人将暖屋子里放了许久,虽冷天里也冒出酸气肉丢空旷雪地上。   有些**肉味传上去,大片秃鹫俯冲下来。   梁松、蒙战等提着剑过去乱砍乱杀,就连严颂也跟着闯进秃鹫队伍中。   “你该不会不知道,秃鹫吃是尸体吧?”郁观音微微掩住鼻子,遮住那袭面而来血腥味。   郁观音部落里人也好奇地纷纷看过来。   “活命要紧,顾不得了。”金折桂见秃鹫们饿得狠了,竟是看见同伴们一个个惨死,依旧不要命地向腐肉冲去。   郁观音嗤了一声。   天上仿佛下了一场血雨,无数秃鹫被砍伤,雪地里扑棱翅膀。   “待我也去帮忙。”郁观音手下慕容宾提着弓箭,就向天上秃鹫射去。   其他郁观音部落人见这十几日,他们百般引诱,金折桂这边人虽有急红眼,却没人来抢他们粮食。且人人以恩人称呼他们,不由地也佩服金折桂等人,于是纷纷拿出弓箭出手相助。   等到傍晚,地上落了厚厚一层秃鹫,梁松等人身上都是血,看见慕容宾、拓跋平沙等人身上也是血,不禁纷纷仰头笑了。   “娘娘,我慕容宾酒,可能拿给他们喝?”慕容宾钦佩梁松等武艺高强,有心要跟他们深交。   郁观音淡淡地看着,笑道:“你东西,本宫管不着。”   “多谢娘娘。”慕容宾道,立时叫手下将他酒水搬来,又请金折桂也去喝酒,金折桂赶紧推辞了,一旁盯着女人们趁着秃鹫没被冻僵,赶紧收拾了,后瞧见秃鹫把掉毛后,竟然堆满了两所冰屋子,喃喃道:“这事往好处想,就是有粮食了。”   “往坏处想呢?”郁观音不甘心难民们没反水,虽说养着他们也没费她粮食,但眼瞅着慕容宾等人满嘴义气地跟梁松等人打成一片,满心里都是不甘。   “坏处,就是一直要吃秃鹫肉了。”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13-11-1411:6:17   东汉末年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13-11-151:42:34   亲爱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13-11-151:42:39   亲爱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13-11-151:43:24   不归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13-11-1511:4:3   耶耶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13-11-1511:24:1   nait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13-11-1511:29:7   asiv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13-11-1511:29:58   土豆儿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13-11-1612:48:   zjj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13-11-162:17:37   zjj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13-11-162:17:39   谢谢上面同学投霸王票,╭╮ ☆、101、泪汪汪   连着杀了三日秃鹫,天上又落起大雪。但总归有秃鹫肉充饥,秃鹫毛保暖,又有郁观音部落慕容宾等人三不五时地接济一番,金折桂带着众人,终于熬过了寒冬。   四月里,草原上还留着残雪,等到一日梁松带着人猎到了一只出来觅食熊,金折桂等人终于不用吃秃鹫肉了。   春日后,大黑等马匹开始不安分了,郁观音、慕容宾等兴奋地看着大黑等八匹汗血宝马撒着蹄子互相追逐,默默地等着看母马肚子里动静。   这是个尴尬时候,尤其是对金折桂而言。   “妮子,去看看。你家大黑竟然相中了一匹平凡马。”郁观音比金折桂还着急,她虽跟大黑有些交情,但交情还没深到左右大黑择偶观。   金折桂原本就怕瞧见大黑趴一匹母马身上抽搐,才有意躲开,听郁观音这话,反问她:“你想叫我怎么办?”   郁观音一口银牙几乎咬碎,“什么怎么办?你去叫马王凑到母汗血宝马那。”   金折桂失笑,“它不想上马,还能硬逼着它不成?”心里不由地有些幸灾乐祸。   郁观音冷笑道:“若是生不出小马王,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放了狠话,又出去领着慕容宾等有意把汗血母马往大黑身边撵去。   三个月后,草原上草木茂盛起来,五匹母马肚子鼓了起来。   金折桂去看了大黑相中那匹母马,见那匹马肚子也鼓了起来,只是,原本还一直跟母马屁股后大黑,此时看也不看那母马一眼了。   “大黑,你真是个无情浪子。”金折桂摸摸大黑脖子。   “小前辈,拓跋平沙说带人去溪水边抓野山羊回来驯养。你要不要跟着去?”梁松此时已经换上了鲜卑人穿着。   “不去,还有梁大叔,叫阿大他们都别搀和拓跋平沙事了。如今天暖和了,他们死不了,咱们也不用再管他们了。”金折桂揉了揉大黑脖子。   梁松一怔,思量一番,说道:“可是他们将小前辈看做首领。”   “不必管他们,等小马生下来,咱们就走。告诉他们日后他们要做什么,自己商量着办吧,不必来问我。”金折桂道。   阿大四人去恰过来,听见金折桂话,立时明白经过瓜州林子里俘虏叛乱一事后,金折桂虽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心里也留下了阴影,比如,任凭拓跋平沙如何跟金折桂套近乎,金折桂总是含糊其辞地敷衍他。   “我去跟他们说。”梁松抽身去跟拓跋平沙说。   拓跋平沙听了,脸色微微一变,“我拓跋平沙发过誓……”   梁松见拓跋平沙性子直爽,就将瓜州城外,金折桂救过一些俘虏,然后俘虏叛变事说给他听,“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吃一堑长一智。小前辈心存不忍救下你们,就已经够了。我们总要回到关内。”   拓跋平沙道:“我们鲜卑人绝不会像你们汉人背信弃义。但是,小姐不肯再替我们出谋划策,我们也不能勉强她。”   “多谢你体谅。你们一百多人,原本不是一部落,若有要走,就送他们走吧。你跟慕容宾商议一番,看能不能将这一百多人合他们部落里。若是不能,趁着草木茂盛,赶紧选一块水草丰美地方安营扎寨吧。”梁松道。   拓跋平沙学着梁松拱了拱手,回去后,跟其他人商议一通。   等到晚间,就见那一百多人没一个想离开。   过了两日,拓跋平沙来跟金折桂说:“小姐,我们明日全部去抓山羊,抓来山羊,跟郁娘娘换了帐篷、干粮后,就离开这里。等明年安定下来,再去西陵城接回孩子。”   金折桂道:“如此也好,只是从娘娘那边看来信上,柔然人正攻击小部落,你们一群人万事还是小心一些得好。”   拓跋平沙道:“若是小姐肯随着我们去,有马王,柔然铁骑也不能伤到我们。”   “不用多说了,我不会随着你们去。”金折桂肯定道。   拓跋平沙遗憾地埋下头,第二日,拓跋平沙果然带着所有人出去。   金折桂抓着枪跟梁松、严颂等挨个比划,虽她屡战屡败,但显然比早先进步了许多。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慕容宾忽然骑马奔来。   “什么打起来了?”金折桂疑惑地问。   慕容宾道:“拓跋平沙他们河谷里抓羊,看见河谷那地势极好,要那边安营扎寨。遇上了另一拨人,就打起来了。”   “另一拨人,是柔然人?”金折桂赶紧问。   慕容宾道:“我带着人牧马,远远地看见打起来了,并未看出是什么人。”   “梁大叔,阿大、阿二、阿三、阿四,咱们去瞧瞧。”金折桂料想草原上为抢地盘打起来也寻常,只要不是柔然人就好。   梁松等人马中有几匹是母马,众人不忍母马奔波,赶紧借了郁观音部落里战马,跟着金折桂由着慕容宾领路赶紧向河谷那边去。   远远就可听见嘶叫声,只见草地上一堆人扭打一处。   金折桂眯着眼看了看,问慕容宾,“是柔然人吗?”   慕容宾仔细瞧了瞧,摇了摇头,“不是。”拔出刀,要去助拓跋平沙一臂之力。   “哎,等等。”金折桂反复看去,见那边有几个脸生孩子呱呱大哭,赶紧说:“看来是拓跋平沙他们误打误撞,看上了人家挑中营地。你看,人家都已经拖家带口过来了。”   慕容宾握着刀道:“成王败寇,营地谁抢下就是谁。这是我们草原规矩。”   金折桂微微抿嘴,梁松等人赶紧问:“小前辈,要不要帮拓跋平沙?”   金折桂道:“擒贼先擒王,抓住他们头领。先叫他们停手再说。”   慕容宾探头向那群人里看了又看,疑惑道:“他们头领还没出来呢,看不出哪个是头领。”   遥遥地看见另一边一骑奔来,金折桂伸手指过去,“是不是那个人?”   慕容宾不等众人确认,咬牙道:“先抓了再说!”一扯缰绳,就向那人奔了过去。   “我等先将两边人分开,草原广阔得很,劝说一边换个地就行了。”梁松眼瞅着两边大刀相向,已经有人受了伤,赶紧纵马过去劝和。   一时间,只剩下金折桂一个人骑马站山坡山看。   金折桂翻身下马,向大黑背上一拍,大黑嘶叫一声跑开,果然将不论敌我马匹都引向广阔草原。   见没了马上拿着大刀勇士,其他人打搅就只剩下拳头、肘子,金折桂大为放心,坐山坡上等众人打完了再商议。   忽地一箭向她飞来,身子向下一滚,眼瞅着要滚到“战场”,赶紧用长枪将身子支住。   “小姐?”严颂才分开两个互掐鲜卑人,见金折桂挨了一箭,赶紧提剑去保护她。   金折桂定住神,瞧见射她人是个穿着一身已经看不出颜色衣裳鲜卑话,提着长枪,对严颂道:“你我二人分左右去……”   话没说完,两个鲜卑女人就扑来,一个伸手向严颂脖子抓去,一个向金折桂头发上伸来。   严颂待要挥剑,又看那女人虽身强体壮,但手无寸铁,又不肯一剑砍死她,于是拿着剑反而不好施展。   金折桂拿着长枪就比长剑方便多,三两下将个女人绊倒地上,又顺便救了被个女人提着严颂。   “你没事吧?”金折桂蹙眉。   严颂为难道:“我怕杀了她们。”毕竟只是抢个地盘,打一场就够了,死人可不好。   “那你不会把剑插剑鞘里,用剑鞘打她们?”金折桂狐疑地想这人到底是不是严邈之儿子?   严颂恍然大悟,赶紧将剑插回去,拿着剑鞘向又想来抓他女人打去。   大抵是看出金折桂也不容小觑,一个鲜卑汉子抽空向金折桂扑来,金折桂提着枪向他腿上扫去,待他跳过后,又迅雷不及掩耳地抬腿踢他膝腕上,待看他起身后还要再打,手上一撤,就要拿枪架他脖子上。   不等金折桂将枪头递过去,忽地又有一箭射来,金折桂才看向射箭地方,身后一阵疾风吹来,手腕一松,长枪掉下去,脖颈也被人拿捏住。   “都住手,不然,我杀了你们头领。”   金折桂原本受制于人,心里满怀不甘,换了左手手肘向他胸口捣去。   不料这人利落得很,竟然避过去了。   “小姐?”严颂提着刀鞘向劫持金折桂人打来。   那人立时提起金折桂迎面面向严颂刀鞘。   金折桂要害被人掐住,动弹不得,只当严颂刀鞘要打她脸上了,赶紧闭眼,听到啪地一声拍到皮肉声音,迟迟不觉得脸上疼,就又睁开眼。   “小前辈?”提着金折桂人疑惑地把她放下来。   金折桂回头,见身前站着一个罩着面罩人,将他面罩一扯,就见络腮胡子玉破禅脉脉地看着她,泪流满面……   悔不当初?金折桂狐疑地想,这是什么情况?果然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试探地问:“破八?”   玉破禅将金折桂放下,用袖子一抹脸,见她梳着两条大辫子,戴着鲜卑女子帽子,疑惑地问:“你怎么来这边了?”   金折桂抬脚向他腿上踢去,冷笑道:“你怎么认出我?”竟然抓了她之后才认出来。   “味道。”玉破禅简略地说,他哪里会想到金折桂也会出塞,方才若不是闻到金折桂身上似曾相识香气,他也不会及时地提着金折桂转身。   “小姐,你没事吧?”严颂赶紧问,瞅了眼玉破禅被他用剑鞘抽了一下肩膀。   “没事。”金折桂闻了闻自己身上,见自己身上都是马味,心想玉破禅跟大黑真是要好,没看出来是她,却能闻出大黑味道,果然是自己一厢情愿厉害了。   “别打了!”金折桂叫道。   玉破禅也跟着叫了一声,这一声下去,河谷上众人都停下手,一个个站起来,又开始哎呦哎呦地惨叫。   “小姐,这河谷是我们先瞧上。我们瞧上了,他们人才来。”拓跋平沙赶紧来跟金折桂说,他心知金折桂喜欢讲道理,于是赶紧先摆明立场。   “什么你们瞧上,我们三天前就看上这里!不然怎会今日就搬了家当过来?”另一边人满怀不甘地说。   “行了,草原大很,何必争这一块地……”金折桂想起玉破禅方才是为另一边人劫持她,于是赶紧问玉破禅:“你们那边是什么部落?你怎会跟他们一起?”   玉破禅看着金折桂,两行清泪再次落下,随后眼泪就跟断线珠子一样,簌簌落下。   “破八,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金折桂眉头跳个不停。   玉破禅吸了吸鼻子,又擦了下脸,“我眼睛雪地里受伤了。这些人是被柔然人抢走帐篷、牛羊人,我遇上他们,带着他们找了个地方过冬。小前辈呢?”   “还真是心有灵犀,小前辈跟八少爷一样。”阿四哪里知道玉破禅眼睛是雪盲后结果,于是心想玉破禅这定是后悔了。   玉破禅立时看向金折桂,金折桂道:“既然两下里都是难民,就干脆一起住着。人多了,才不会怕柔然人再来,才能守住这片河谷。”   玉破禅点了点头,又不住地抹泪。   “玉少侠,帕子给你。”一个鲜卑少女脸上带着两道伤口走来,从袖子里拿出一条帕子递给玉破禅。   梁松等人赶紧看向金折桂。   “小前辈帕子,还带着吧?”阿大有些替金折桂着急,看那少女皮肤黝黑,但长腿细腰、眉目深邃,心想完了,玉破禅这是心有所属了?   “没带。”金折桂从地上捡起自己长枪,看大黑又带着一群马回来,当即对拓跋平沙等人说,“你们合计合计看总共有多少人,然后跟慕容宾商议下,要交给他们部落多少牛羊马匹,他们部落才肯庇护你们。”   拓跋平沙答应了一声,先去寻慕容宾说话,然后与已经跟他们握手言和鲜卑人商议着如何合成一个部落,然后向郁观音上供以求她庇护。   夕阳西下,河谷边已经架起篝火,十几个篝火上架着滋滋冒油野山羊。   “小姐,慕容宾说今年要送上马匹两百、牛羊各四百头。以后,等我们安定下来,就要逐年增加。”拓跋平沙赶紧将跟慕容宾商议出来话告诉金折桂。   “把牛羊全部换成马匹,再去问问慕容宾总共要多少马。”金折桂道。   拓跋平沙忙道:“小姐,马匹可比牛羊难得。”   “你去问问。”金折桂催促道,等拓跋平沙去了,就用长枪撩拨地上草叶。   “你……”   金折桂听出是玉破禅声音,才抬起头,又看见玉破禅不住地流泪,微微挑眉看他,待看他用袖子去擦眼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玉破禅道:“惭愧,这么大个头天天流泪。”   “玉少侠,我装了煮过牛奶带来了。我给你用牛奶细细眼睛。”鲜卑少女提着水袋大步走来。   玉破禅回头说:“阿烈,不用洗了。大半年了,也不见好。”揉了揉眼睛。   阿烈道:“你们汉人不是说水滴石穿吗?多洗一洗,总会好。”说着,倒出一碗牛奶,执意要给玉破禅洗眼睛。   “小前辈,不如,你给八少爷洗一洗?”阿四并梁松、蒙战等人一直盯着金折桂看,此时阿四看阿烈要给玉破禅洗眼睛,赶紧怂恿金折桂。   金折桂一愣,笑道:“我才不。”得意地向玉破禅炫耀道:“等我回了西陵城,我就是西陵城少当家了。”   “恭喜你了。”玉破禅道,见拓跋平沙、慕容宾把金折桂请到一旁商议进贡给郁观音税赋,就一边自己洗眼睛,一边问梁松、阿大等人他们出关后事,等听说金将晚破罐子破摔,要给金折桂招赘后,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那位花子规前辈呢?没跟你们一起?”阿烈扭头四处去看,瞧见了金折桂,艳羡地看着她白皙皮肤,心想中原人都是喜欢白,可惜她白不了了。   玉破禅也看过去,见金折桂如愿以偿地出塞,如愿以偿地替几个部落调停,吸了下鼻子,又去抹眼泪。   阿大、梁松等人看玉破禅这么大个头,却哭哭啼啼,虽知道他是眼睛出了问题,却还是忍不住噗嗤大笑起来。   “你们笑什么,他是为给我们带路才受伤。”阿烈气愤地看向阿大等人。   “八少爷提过花子规?”阿大赶紧问阿烈,阿烈对玉破禅仰慕,那是不用说也看得出来,就是不知道玉破禅是什么态度。   阿烈笑道:“玉少侠说花子规前辈非常可靠,却永远只有这么大一点。”手自己腰上比了一比,惋惜地叹了一声。   “还有呢?”阿大急等着再问,见金折桂走来了,想起金折桂说不许他们劝说玉破禅,赶紧住嘴。   “没了。”阿烈笑了,玉破禅为寻找食物,初春世上遇上熊罴,受伤后发烧,梦里反反复复地说着什么乐水什么杀什么不能去救老九,因他说是中土话,她也听不明白,但仿佛,玉破禅梦里被困一个叫乐水地方,想走出去也不能。   金折桂过来后坐下,对梁松等人说:“好了,今年要给郁观音五百匹马。”   “怎么给?”梁松赶紧问,随后迟疑了,“小前辈不是说不管这些了吗?”   “帮人帮到底,带着大黑,咱们去偷柔然人马。”金折桂道。   “我也去。”玉破禅道。   金折桂抬头看见玉破禅坚毅脸庞上,两行清泪落下,不禁又为他这滑稽模样捧腹大笑。 ☆、第102章药改错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也好,抢了柔然人的马,他们没法子去抢别人,就老实了。不然今年冬天,又有不少人要冻死。”蒙战跟严颂两个勾肩搭背地过来,蒙战鲜少深沉地说出这段话。   “闲话不说了,回郁观音的部落借一点干粮,借几匹马,等明日就出去。如今是七月,再过几个月,大雪封山,再行动就迟了。”金折桂强忍着笑看玉破禅,见他还在擦泪,就说:“别擦了,直接将眼睛蒙上。”   玉破禅点了点头,果然用帕子将眼睛蒙上。   “玉少侠,我来做你的眼睛。羊肉烤好了,你来。”阿烈伸手去搀扶玉破禅。   阿大四人的心一揪,虽说这鲜卑少女看起来热情开朗,但他们更想将玉破禅、金折桂凑成一对。   “我们来吧。”阿大、阿四双双搀扶住玉破禅。   玉破禅道:“两位大叔,我记得路,知道怎么走。”推开阿大、阿四,果然如常人一般回到篝火边坐下,等感觉到烤肉的热气,就伸手将烤肉接过去,听见金折桂气急地说了一句“蒙战,你干嘛?”就开口问:“蒙小哥,你干什么了?”伸手要将眼睛上的帕子拿下来。   “蒙少侠笑话金姑娘、严少侠呢。”阿烈见蒙战将严颂往金折桂身边推,叹道:“玉少侠,要是能像金姑娘、严少侠一样该多好?”   阿烈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玉破禅要拿下帕子的手一顿,随后又沉默地吃肉,听见金折桂追着蒙战打,不由地笑了。   金折桂提着长枪跟蒙战来回过招,“蒙战,你找死!”   蒙战连声说:“我们角力,谁叫你坐在那边的?”连说了两声,又叫严颂过来帮忙。   严颂赶紧挡在蒙战身边,然后蹙眉地说:“小前辈几日没洗澡了?头发,馊了。要不要回娘娘那,洗个澡?”   馊了?金折桂闻言立时不动了,赶紧拿着头发闻了闻,“胡说,我三天前才洗过的头发。”   “叫我闻一闻。”蒙战大咧咧地拉着金折桂的鞭子闻,然后有意说,“馊了、馊了。都是汗臭味,比男人还臭。”   “我呸。”金折桂啐道,反复闻了闻,也觉味道重了一些,匆匆吃过羊肉,留下拓跋平沙,带着其他人去见郁观音。   “小前辈,那边,还跟着呢。”阿大示意金折桂去看玉破禅身后骑着小马的阿烈。   金折桂看了一眼,又转过头来。   “小前辈不喜欢他了?”阿大赶紧问。   金折桂低声道:“不是不喜欢,是遇上更喜欢的事了。”   阿大一怔,回头望了眼一直劝说阿烈回去的玉破禅,无奈地道:“小前辈,什么事能给婚姻大事让路?将来做了老姑娘,有你后悔的了。”   金折桂对阿大的话一笑,骑着大黑,先众人一步回到营地,进了营地,先缠着郁观音说:“娘娘施舍我点热水,叫我洗个澡,都馊了。”   郁观音伸手点着金折桂的鼻子,“情郎来了,就爱干净了?”叫人去弄热水来,等金折桂在她的帐篷里脱了衣裳泡在热水里,将自己珍藏的干花撒了一些在浴桶中,然后拿出一张地图来,“丫头,这是柔然人的帐篷。这一箱子,是拓跋部落的信物,你偷马的时候,给我把拓跋部落的东西撒在那边。”   金折桂泡着热水,解散头发直接在浴桶里洗头,看向郁观音拿来的一匣子东西,直接道:“娘娘为什么不出去了?”   “怕有人追来。我可是草原上女人的众矢之的,男人的至上荣耀。”郁观音摸着脸笑了。   “那我们不如冒充柔然人,先在拓跋部落露头,叫拓跋部落以为你这至上荣耀落到柔然人手上了,引着拓跋部落的人冲柔然要人。趁乱,咱们再偷马?”金折桂趴在木桶上说。   郁观音稍稍犹豫,果断道:“好。拓跋王一直冷眼旁观,柔然才会没有忌惮地在草原上肆虐。如今看柔然欺负到他们头上,他们还能不能沉住气地冷眼旁观。”   “嘁,娘娘跟范神仙一样,最爱装作大义凛然。你早先不也冷眼旁观吗?”金折桂笑了,慢慢地揉着头发。   郁观音笑了,“偶尔本宫也喜欢行侠仗义。来,我给你挑几件漂亮衣裳。”说罢,先去金折桂脱下的衣裳里去搜蜘蛛,见竟然没有,心里想着莫非蜘蛛冬天里被冻死了?如此也好,她的顾忌也少了一些。又去箱子里翻出自己的衣裳,闻了闻上面的香气,丢在浴桶旁的架子上,叫金折桂洗完了出来穿。   金折桂擦干了头发,穿着郁观音的衣裳直接走出来,见玉破禅等人已经赶上了,就慢慢走过去,待瞧见梁松、阿大等人惊叹地看她,不禁想这群人真假,朝夕相处,此时就换了一身衣裳,就能叫他们惊为天人不成?将几人聚在一起,低声地说了她跟郁观音的算计。   玉破禅蒙着眼睛闻到一股幽香,想起自己上次在西陵城闻到这想起在做什么,不禁有些口干舌燥,赶紧拉下眼罩,借着擦眼泪将局促遮掩过去,泪眼朦胧中,见金折桂披散着头发,高高挑起的眼尾……又看其他人都有些不自在,赶紧伸手将正在说话的金折桂拉来,唯恐她身上香气被人闻见,就将她向帐篷外拉去。   “破八,你干嘛?”金折桂连声地问,赶紧将自己的手抽开。   “香气。”玉破禅在金折桂身上闻了一闻,“郁观音又给你放香料了?”   金折桂低头在手臂上嗅了嗅,依稀觉得这气味有些熟悉,多闻几次,就连她也不心跳加快。   “玉少侠?”阿烈的呼声响起。   眼瞅着阿烈要寻过来,玉破禅赶紧拉着金折桂躲在一个帐篷后。   “小姑娘,人家小情人说话,你去搅合什么?快跟我来。”郁观音柔声地劝着阿烈。   阿烈摇头道:“不,他们不是……”   “马上就是了。”郁观音笃定地说,玉破禅要是跟金折桂做出点什么来,以他的性子势必要娶了她;如此,金家定会要求玉破禅有个“前程”,玉破禅必定会回到玉家去做玉家少将军;有玉破禅做将军,对她将来的计划更有利。   听见郁观音、阿烈走开了,玉破禅松了口气。   金折桂扭头不明所以地看他,“破八,你……”依稀觉察到背着她,玉破禅某处已经起来了,赶紧跳开,此时也被香气熏得面红耳赤,唯恐玉破禅误会,赶紧说:“这香气跟方才不一样,我方才洗澡的时候,水里的香气……”忽地想到水里的香气跟衣裳上的香气混合了,立时就成了戚珑雪当初给她的香囊中的气味,心想果然是红颜祸水,身边少不了这些下三滥的药。   “我去换衣裳。”金折桂说道,走了两步,迎面遇上了严颂。   严颂晕晕乎乎地看着金折桂,脸上浮现出一抹绯红,“小姐,我、我……”心跳个不停,忍不住想挨近金折桂,向她走了一步,心跳的越发快了。   “严颂,你病了,快去歇着。”金折桂见严颂竟然中招了,伸手推了他一把。   “我一看见你,就心跳不已。”严颂又吸了口气,微微向金折桂侧头。   “心不跳的是死人。”   严颂一把抓住金折桂的手,“从此以后,我不叫你小姐了。”   “你们家早就不是我们家的下人了,不用再叫了。”金折桂心想严颂平时看着不是这么奔放的人,怎么中了招后,会这么奔放?   “我以后叫你……”   “走了。”玉破禅拉着金折桂就走,才要送她回帐篷,就见许多人聚在帐篷前。   金折桂想着自己要带着催情药,一路从梁松、阿大等人跟前走过,然后看着他们困惑地对她“发、情”,不禁头都大了,若果然如此,那以后就没脸见人了。   “走。”玉破禅也想到这,拉着金折桂就去寻大黑。   “折桂,你哪里去?”严颂紧紧地跟上,自言自语道,“我身上好热,这是怎么了?”   “你病了,去冷水里泡一泡就好。”金折桂扭头去跟严颂说。   严颂见金折桂扭头,赶紧迈步跟上,忽地伸手去拉金折桂,“折桂,你等等我。”   “等你个头。”金折桂懊恼地说,偷偷瞥一眼玉破禅,将他的手也甩开,“我去河谷上游洗一洗。”心里恨不得对郁观音千刀万剐,喊了一声大黑,等它过来,翻身上马,就纵马向河谷奔去。   玉破禅赶紧牵了马。   “我也去。”严颂主动地往马上爬,然后恢复了一丝清明,茫然地回忆着方才自己心中的莫名地冲动,“方才我,怎么了?”莫非这就是一见钟情?可是明明他以前看见金折桂都没这感觉。   “下来。”玉破禅道。   “不行,折桂一个人出去,又说去上游洗一洗,要是被人撞上了呢?”严颂稍稍茫然后,肯定地说,想到自己方才冲动的那一瞬间,立时着急要再见金折桂一次,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下来!”玉破禅伸手要将严颂从自己的马上拉下来,见拉了几次也不行,如今这情形又不能跟他同骑,只能另换了一匹马。   待跟严颂一起骑马奔出去,就见金折桂骑着大黑已经没影子了。   “我去找,你回去吧。”一阵风吹来,玉破禅立时泪流满面。   “不行,你眼睛有病,还是我去吧。”严颂一挥马鞭,就向河谷上游奔去。   玉破禅心想若是严颂抢先过去了,看见金折桂在河谷里洗澡……心里一急,赶紧要拦着他,二人你追我赶,最后绕起圈子来,忽地听见一阵马蹄声,二人立时收敛起来,却见是金折桂去而复返。   金折桂跑了一圈,身上出汗,香气透过毛孔进入体内,她脸上越发绯红,“上游、上游有人在饮马。”   金折桂身上的香气越发浓了。   “折桂……”严颂叫了一声,就要靠近金折桂。忽地被玉破禅扑下马,二人在草地上翻滚,互相撕扯起来。   金折桂在马上歪着头去看二人脐下两寸,果然瞧见那两人也察觉到了什么事,猛地将彼此推开,然后双双盘膝坐下静心,看他们二人嘴里念念有词,当是都在念佛经清心。   没她的事了?金折桂将飘到脸前的头发捋到耳后,赶紧再去找地方洗掉身上香气。   严颂方才还有些稀里糊涂,此时见金折桂一靠近,自己就冲动,于是后知后觉地说:“折桂身上的味道,有古怪?”   玉破禅嗯了一声,“所以叫你不要来。”   “你不也来了吗?”   玉破禅一怔,随即道:“我来行,你来不行。”   严颂道:“可是父亲说,将来我得等折桂嫁了才能娶,要是她嫁不出去……”他就得娶她。如此说来,金折桂极有可能会嫁给他。   “她怎么可能嫁不出去?”玉破禅问,相貌、家世都有,什么样的女人会嫁不出去?   严颂道:“父亲说,金阁老、金老夫人都已经在想折桂嫁不出去的后路了。”   “当真?”玉破禅问,心想难怪金将晚肯放金折桂出来,原来金家人早就在怕金折桂嫁不出去了。   严颂点了点头。   “那你愿意跟她出塞……”玉破禅待要问,就觉自己这话可笑得很,若是严颂,金家人定是答应的,况且,严颂此时不正陪着金折桂出塞吗?   一阵马蹄声又过来,远远地看见金折桂又奔来了,香气随着风丝丝缕缕、似有若无地袭来。   玉破禅起身,翻身上马。   “哎,你哪里去?”严颂赶紧说,“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玉破禅眼角跳了起来,“你想忙什么?”   “赶紧把她扔水里去。”严颂哪里知道玉破禅误会了,着急地说话,示意玉破禅跟他一起把正在马上焦躁不安的金折桂扔水里去,纵马向金折桂奔去,过去了,不等他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就情不自禁地想挨在金折桂身边,于是原本要劝说金折桂去河水里泡着的话说不出口。   玉破禅纵马过来,“快下水里清醒清醒。”将金折桂拖下马,打横抱着她走了两步,抬手将她进水里。   金折桂在河水里扑棱两下,先被这冰川溶化后的河水冻得打哆嗦,随即开始扑腾着喊救命。   玉破禅连忙跳下水,游到她身边,将她从水里捞起来。   金折桂咳嗽两声,将喝进去的水吐出来,又哆嗦了两下,闻了闻身上的味道,见味道淡了一些,搂着玉破禅的脖子说:“走,快出去,我不会游泳。”   阳光洒在河面,波光晃动中,玉破禅看她方才还绯红的脸此时被冻得苍白,微微有些失神,想起西陵城那一晚的事,头微微探了探,一只手按在金折桂背上,似乎想把她抱在怀中,忽地手一松,又把正在擦脸上水珠的金折桂丢进河水里。   “死破八!”金折桂咬牙切齿。   玉破禅赶紧把金折桂拉起来,挟着她上岸,等上岸后,看见严颂局促地夹着腿,就说:“你不去泡一下?”   “我母亲说,不能泡冷水,也不能喝冷水,不然,将来……”脸上略红了红,严颂合拢膝盖在岸上坐着,又看玉破禅竟然直接跳下水,就避着正在咳嗽的金折桂问,“你母亲没教你?要是将来成亲了,不能那个……”   “没事,你母亲骗你呢。”玉破禅望了眼身下,肯定地说。   严颂终归不敢冒险尝试,深吸了几口气,吐纳一番,奈何少年人不懂如何控制,只能一直盘腿坐着。   “我先回去换衣裳,找郁观音算账。”金折桂落汤鸡一般,浑身上下**的,用力地将头发里的水拧出来,抬头见玉破禅正一脸泪地看她,蹙眉道:“破八,你看见我的时候眼泪尤其得多。”   玉破禅一怔,拧着下摆上的水,心里想着金折桂若当真跟严颂成亲了,自己可会愿意跟他们一同出塞?眼看着他们生儿育女?   “那是因为折桂你总爱站在上风口,你站在下风口不就得了?”严颂哪里去管玉破禅为金折桂一句话感慨良多,一句话就戳破了其中的关键。   金折桂道:“那破八你背对着我吧。”见衣裳拧不干了,就上马去找郁观音。   严颂吐出一口气,站了起来,又去牵马。   玉破禅伸手拦住严颂,须臾,什么话都没说,上马走了。   严颂赶紧跟上。   等他们二人回到营地,就见梁松等人脸色稍稍有些古怪。   “折桂呢?”玉破禅问。   玉入禅道:“小前辈在师姑帐篷里——小前辈说师姑一点女人味都没有,所以才用迷香蛊惑人。师姑她、她跟小前辈骂起来了。”   郁观音、金折桂若是打起来,还算合情合理,这二人竟然只对骂不对打,可见,金折桂这次真的戳中了郁观音的短处。   “嘘!”梁松嘘了一声,众人齐齐在郁观音营长外听着,见金折桂口没遮拦,一心戳郁观音的短处,郁观音气急,也是满嘴村话地乱骂,声音里饱满杀气地说:“要是我当初对大师兄用药,如今就不会流落在塞外!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不对玉破八用药,他哪里看得上你这假小子!我是疼你才这样!”   郁观音这一声后,梁松等人怔住。   “范神仙可是大师兄?”阿大问玉入禅。   玉入禅虽说师从范康,但对师门里的事所知不多,摇了摇头,心道原来也有郁观音勾引不到的人,只是,金折桂跟玉破禅万万不能成了。   “攻击女人没女人味,有那么厉害?”蒙战糊涂了。   阿大等人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蒙战,只能沉默以对。   “玉少侠,你们方才是去哪里了?”阿烈问。   玉入禅赶紧对阿烈笑道:“他们有要紧的事出去,阿烈姑娘,我八哥的眼睛,就要多拜托你了。”   阿烈笑道:“我发誓,一定要把玉少侠的眼睛洗好。”   作者有话要说:asimov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17 11:13:33   灌汤包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17 11:26:01   龙猫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17 12:10:55   不归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17 18:50:49   糖纸的乌托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17 19:04:22   谢谢以上同学的霸王票,下午还有一更,╭(╯3╰)╮ ☆、第103章讳疾忌医改错   “不,你不能跟着我们。”   “为什么?”阿烈赶紧问玉破禅。   玉破禅道:“因为你是累赘,带着你,只为了救你,我们就要劳神。”   阿烈心里很是受伤,赶紧道:“玉少侠,我马上的功夫十分厉害。再者说,金姑娘不也要去吗?”   “她跟你不一样。”玉破禅道。   玉入禅插嘴道:“八哥,带着阿烈姑娘吧,要是你眼睛出事,回去了,我如何跟父亲母亲交代?”   “不行。”玉破禅果断道。   玉入禅赶紧安慰阿烈:“我八哥是怕你出事。”   “那金姑娘不会出事吗?”阿烈不服气地追问。   “她不会。”玉破禅肯定地说,见郁观音、金折桂二人终于从屋子里出来,打量一番,见郁观音有些心不在焉、金折桂脸上也被挠了两下,赶紧请教明日后他们如何行动。   阿烈黯然神伤,见玉破禅并不看她,正等着跟郁观音、金折桂说话。手里握着装着牛奶的水袋,垂着头退出队伍。   “我八哥曾被金姑娘救过,欠下她的救命之恩,这才要保护她。”玉入禅悄悄地跟着阿烈从众人中走出来,低声地安慰阿烈,“我八哥怕你受伤,才不许你去。你一路慢慢地跟着,半路才现身。他还能当真将你撵走?”   阿烈黯淡的眸子亮了,看着玉入禅问:“果真?”   “嗯,我家八哥一直不近女色,家里父母担心得很。若是阿烈你能跟着他回家,母亲定然高兴得要命。”玉入禅鬼话连篇,看阿烈担忧地看向金折桂,又反反复复地将金折桂、玉破禅之间没有男女之情等话说给阿烈听。   阿烈将信将疑,但转而又想他们男未婚女未嫁,就算金折桂、玉破禅两人有什么,谁叫他们不戳破的?她就是硬着头皮追求玉破禅,也没人能说她什么。于是下定决心在后面跟着玉破禅、金折桂。   众人将如何行动商议了一通,万事俱备后,营地里众人载歌载舞热闹起来。这时,金折桂却病了。   金折桂傍晚的时候就有些发热,但她自来身子骨很好,就不把这点头疼脑热放在心上,依旧陪着众人在郁观音的部落里喝酒,昏昏沉沉地面对着篝火,摸了摸头,见头上有些发烫,又看玉破禅脸色如常,就站起身来,走开了开口请人替她熬药,就要去帐篷里休息,路上遇上严颂,严颂看了她许久,终于说出一句“原来只是药的作用”转身就走了,金折桂头晕得很,无暇去理会严颂这话里到底什么意思,于是回帐篷里趴着休息。   隐隐约约中,察觉有人将她抱走了,努力想睁开眼,偏睁不开眼睛,努力再努力后,尚存的一丝清明分辨出这会子会莫名其妙地搬动她的人,只能是玉入禅了,嘴里轻声问:“玉老九?”   玉入禅听到“玉老九”三个字,吓得不敢动弹,仔细看了看,见金折桂没睁开眼睛且显然神智不清醒,心中立时又安定下来,暗恨金折桂病了还能一下子猜到是他!又想趁着她不清醒,把她丢到蒙战帐篷里,等喝醉了的蒙战回来,必定会酒后乱性,然后蒙战是势必要娶了金折桂的,如此,戚珑雪被蒙战抛弃,自己正好不计前嫌地娶了她。   如此这般一想,玉入禅心里不由地有些兴奋。   此时众人都在篝火边,帐篷边空荡荡的。   玉入禅将金折桂放进蒙战床上,仔细地用被子把她盖好,见黑黝黝的帐篷里,金折桂又问了一声“玉老九”,伸手盖住她的口鼻,心知郁观音已经检查过金折桂身上没有蜘蛛了——他这一辈子,最恨的就是那只蜘蛛,若没那蜘蛛,他遇不上范康,也就撞不上金折桂——手上再用力,心知金折桂若死在蒙战这边,蒙战回来后又醉醺醺的,蒙战定然百口莫辩。微微察觉到手下金折桂微微的挣扎看,手指一松,见金折桂又能喘气了,心叹自己不该心软的时候,又心软了。   玉入禅也不知为何自己竟然不想杀金折桂了,拉了被子将她的头脸盖住,恨不得捂死她,手压下去,却又拿起来,气馁地起身,丢下金折桂就向外去,未免有人怀疑,赶紧回到篝火边。   众人原就跟他不亲近,一时半会不见他,也不问他哪里去了。玉入禅绞尽脑汁地哄着蒙战喝酒,见蒙战醉醺醺的,心里大喜。   只是少顷终于玉破禅问:“折桂哪里去了?”说着,站起身来。   “小姑娘睡觉去了,不用去找。”拓跋平沙道。   玉破禅道:“她今日掉下水了,”看一眼罪魁祸首郁观音,“兴许是病了,我去瞧瞧。”说着,就去帐篷里寻金折桂,恰遇上给金折桂送药的鲜卑女人,就端着药进帐篷,见帐篷里没人,立时出来跟梁松等人说。   郁观音道:“没事,在我的部落里还能丢了人不成?”   梁松道:“还是去找一找,找到了人才能安心。”   阿大等人纷纷点头称是,蒙战道:“兴许是她不好意思了,存心躲起来了呢?”   “兴许是小前辈一计不成,又来一计呢?”玉入禅心虚地插话。   众人想了想,虽有些对不住玉破禅,但都想金折桂不是轻易会放弃的人,兴许她当真又设法吸引玉破禅主意呢?   “她不是没轻没重的人。才叫人给她煎药,怎会又不见了?”玉破禅道。   众人又听玉破禅的话在理,于是纷纷离开篝火去找。   阿烈正在替众人斟酒,眼瞅见众人散开了,就也帮着去找。   玉入禅有意跟蒙战一路,半路看蒙战走路跌跌撞撞,赶紧哄着他:“小前辈定是苦肉计,跟八哥闹着玩呢,你赶紧回去睡吧。”有意挡在蒙战前面,想叫他掉队。   蒙战推开玉入禅的手,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阿五的心思。”呸了一声,虽醉了,但看在玉破禅的面上不动他。   玉入禅看蒙战跟不上梁松他们,最后终于回帐篷了,心里激动起来,有心要等迟一会子引着人去蒙战帐篷里去找。   “大黑在,叫大黑闻闻小前辈的味道,然后去找,这岂不好?”玉入禅掐算着蒙战回到帐篷里足足有半个时辰了,料到此时带着人进去,蒙战、金折桂只能认了,赶紧出谋划策。   众人见到处都寻不到人,赶紧牵来大黑,领着大黑去金折桂的帐篷里走了一圈,再叫大黑去找,却见大黑先去闻玉入禅身上。   玉入禅紧张地不敢动弹,握着拳头勉强支撑着笑意。   大黑随后又四处溜溜达达,在营地里饶了半圈,最后进了蒙战的帐篷。   玉入禅心里激动起来,恨不得头一个喊“小前辈在蒙战被窝里”,众人捧着火烛进去,就瞧见蒙战睡梦里压着一个人,那人露出半截嫩生生的臂弯,那臂弯在烛火下显得骨骼纤细、肌肤晶莹。   “原来小前辈在这里,哎呀不好。”玉入禅着急地指着床上,抢在众人之前指认蒙战压着的就是金折桂。   梁松心里一跳,玉破禅却抢先过去将打着呼噜光着上身的蒙战推开,扯着被子盖住被蒙战压住的人。   “这混账东西!”梁松气急,伸手就去打蒙战。   玉入禅赶紧拦着梁松,咳嗽一声道:“梁大叔别生气,蒙大哥是气血方刚,醉后糊涂,也是难免的。”偷偷地向后瞄,想瞧一瞧金折桂怎样了,又被玉破禅挡住。   “八哥,小前辈怎么样了?”玉入禅关切道。   玉破禅回头,看向玉入禅,继而再看向其他人,“折桂她……”   “小前辈怎么样了?”阿大握着拳,见蒙战迷迷糊糊地醒来,抓着蒙战的臂膀就要揍他一顿。   玉入禅道:“八哥,小前辈定是病了,迷迷糊糊地就进了蒙大哥的帐篷,也怨不得蒙大哥。只是,她毕竟是那么个身份,若不给金家一个交代不好。梁大叔,你说,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蒙战迷迷糊糊地问。   梁松咬牙切齿,“自然是该娶了折桂丫头,可是阿五……”   “阿五毕竟还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要嫁人也容易。”玉入禅道。   “老九。”玉破禅背着玉入禅,沉声说。   玉入禅一凛,自从他开始“懂事”,玉破禅开始“不懂事”后,玉破禅就不曾这样跟他说过话,“老八?”   “教你一件事,心虚的人,话才会多。”玉破禅转过身来,将露出白嫩嫩臂膀的严颂露出来。   玉入禅心一跳,赶紧笑道:“幸好不是小前辈。严小哥怎么在这边?”   严颂眨了下眼睛,笑道:“我这几天常在蒙大哥这边睡。”原来他自从跟金折桂说过一句只是药的作用过,走开几步,又怕金折桂把他的失态告诉严邈之,于是赶紧再要跟她说一句,瞧见金折桂被玉入禅鬼鬼祟祟地扛到蒙战房里,原本把金折桂扛回去就能了事,但又不知玉入禅想如何算计金折桂,就把金折桂藏在角落里,待看见蒙战醉得一塌糊涂地进来往床榻上一倒,依稀猜到玉入禅的算计,于是将计就计,自己脱了衣裳躺在蒙战身下——幸亏他膀子够白嫩。   “咳咳,把衣裳穿好。”梁松赶紧丢了衣裳给蒙战、严颂,看郁观音还在看严颂,便替严颂挡着一些。   玉入禅微微握拳,笑道:“原来如此,八哥、梁大叔,我们还是去找小前辈吧。”   “你不使坏你会死?”玉破禅哪里看不出玉入禅心虚,咬牙切齿地说。   玉入禅恼羞成怒地道:“老八,你虽是哥哥,但也不能这样污蔑人。”   “咳咳。”阴暗角落里,才被众人吵醒的金折桂卖力地咳嗽两声吸引众人注意,然后恹恹地躺着,疑惑地看向众人。   玉入禅紧张地看向金折桂,狐疑地想:她还记不记得他?   金折桂头疼欲裂,压根记不得自己早先说过“玉老九”三个字也不知道自己如今在哪里,只是尚有求生的本能,想叫众人主意她,给她看病。   “小前辈,你还记得自己怎么过来的吗?”阿大几人连忙问。   玉破禅见金折桂只是咳嗽,却不说话,赶紧走过去看她,原本还称赞严颂有急智,此时看见金折桂裹着个薄薄的毯子,还没走近,就感觉到她身上的热气,不禁想又来了一个不会照顾人的少爷,伸手摸了摸金折桂的额头,立时道:“快去煎药,叫人拿帕子来。”又瞪向玉入禅,“老九,你等着,长兄为父,回头我就用家法收拾你。”   “有打孩子看了?”金折桂稀里糊涂地笑了。   “是,有打孩子看了。”玉破禅见金折桂嘴角已经起了水泡,眼神也有些涣散,心想有人不顾她生病,就将她搬过来,那人太可恨了。   “老八,无凭无据,你怎么能帮着外人污蔑自家骨肉?”玉入禅也留意到金折桂不记得他了,矢口否认严颂的话。   “我有证据。”严颂正在穿衣裳,忽地就把手举起来。   玉入禅回头,“什么证据?”心里狐疑地想自己到底留下了什么东西?   “你摸摸你掉了什么吧。”严颂得意地道。   玉入禅闻言赶紧去摸自己身上,见自己身上的玉佩、钱袋都不少,这才放下心。   “折桂,先去看病,回头再来看打孩子。”玉破禅瞪了玉入禅一眼,抱着金折桂向外去。   玉入禅一凛,心知自己动手去摸,就是心虚了,急忙再要否认,就被醒过神来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了的蒙战扑倒在地上。   蒙战顾不得穿衣裳,抡着拳头就向玉入禅打去。   玉入禅一个翻身将蒙战甩开,却见蒙战步步紧逼。   郁观音摇了摇头,心想玉入禅到底是沉不住气,抬脚向金折桂帐篷里,见丫鬟端着几盆热水进去给金折桂洗漱,就对玉破禅道:“你弟弟挨揍了。”   “请娘娘借我一根棍子,棍棒底下出孝子,待我去用家法处置一下那混蛋。”玉破禅道,等慕容宾递来棍子,提着棍子就向蒙战帐篷里,见严颂、梁松等在一旁看着蒙战动手,心知众人都是看着他的面子才不对玉入禅动手,拱手请众人出去,然后握着棍子道:“跪下。”   “老八,我是冤枉的。”玉入禅急忙喊,“你连自家弟弟都不信了?”   玉破禅提着棍子,一棍子打在玉入禅两股上,“你为何要针对小前辈?她一再地放过你,你……”   玉入禅见玉破禅已经站在金折桂那边了,心中悲愤,又看玉破禅执意要收拾他,知道来硬的自己不是玉破禅的对手,于是将衣襟一扯,露出胸口的三个字,“父亲、母亲日日为你我的身子操心,老八,不管你是怎样,我是被金家那丫头作弄才会……那丫头一定要嫁你,我看你心软,生怕她当真进了咱们玉家的门,才出此下策。若是母亲看她进门,定要气死。”心酸了起来,就为了这三个字,他连洗漱都不肯叫丫鬟来服侍,“那丫头阴魂不散,原本以为进了京,她在金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能相安无事,谁知……她先教唆范康扒我裤子……害得我夜夜惊醒,只当自己还在瓜州城外,必要搓一搓草绳才能安下心;她又在我胸口刻字羞辱我……乃至于我如今……”有些话,很是羞于启齿,但为叫玉破禅站在他这边,跟他同仇敌忾地对付金折桂,只能咬牙说了,“如今还没有……”   “什么?”玉破禅催问,心里却想原来玉入禅也是被困在瓜州、乐水走不出去的可怜人。   玉入禅轻声地说:“那个。”   玉破禅眉头皱紧,玉家里素来是觉得男孩子大了自然就懂了,于是并没有特意教导过什么,但既然严颂说过严夫人教导严颂过一些事,不如叫严颂进来问问。于是出去后,对严颂一番嘀咕,就叫严颂进来问,见梁松等人等着,他对这种事所知甚少,又怕玉入禅身子骨当真不中用,于是赶紧请教梁松、阿大等年长男子。   严颂进来后须臾又出去,抱着手臂对玉破禅、梁松、蒙战等沉吟道:“父亲说,精满自溢,但九哥还没有过遗精。”原本以为自己嫩得很,不想看似风流儒雅的玉入禅,比他还嫩。   “一次也没有?”蒙战不信了。   严颂沉重地点了点头。   方才还对玉入禅咬牙切齿的众人不禁开始同情起玉入禅来。   梁松道:“小前辈不会无缘无故地刻字。玉九兄弟的心结怕是不好解开了,如此,恐怕对生育有碍。”   “可见,他是真的怕了小前辈,可是,小前辈还等着看打孩子呢。”蒙战急等着玉破禅再进去揍玉入禅。   玉破禅提了提棍子,叹道:“是我这兄长失职了。”又想揍玉入禅,又怕他原本身子就不好,再几棍子下去越发打坏了,于是左右为难,对梁松、蒙战交代了一席话,终归还是拿着棍子进去了。   “跪下。”玉破禅一声冷喝。   玉入禅为叫玉破禅跟他站在一边,决心再接再厉,于是老老实实跪下,生生受了玉破禅几棍子后,才有意咬破嘴角流出一道血来,“老八,你我兄弟,我只求你,千万不能叫那丫头进了玉家的门。若你答应,我不仅日后不找那丫头的麻烦,此时就算被你打死也甘心了。”   玉破禅看玉入禅挨了几棍子就“吐血”了,冷笑道:“我只用了三分力气,你就吐血?放心,不独她不进玉家门,我也不进。日后玉家是你的,随你折腾去吧。”   “破八,你……”玉入禅微微有些激动,但又怕玉破禅反悔,“你别开玩笑,哪有不进家门的?”   玉破禅脱口道:“我们成亲后就留在塞外。”这一句话后,自己便愣住,心想原来自己想跟金折桂成亲呢。   玉入禅也呆住,“你当真要娶她?母亲绝不会要这样的儿媳妇。”心里腹诽玉破禅要留在塞外还不是要得了朝廷嘉奖,到时候还不是要回京?哪里能一辈子漂泊在塞外。继而又想金折桂、玉破禅当真是一对疯子,竟然都喜欢塞外的苦日子。   “所以,老九,你一定要治好身子,将来好好地替我伺候母亲。”玉破禅肯定地说。   “大夫来了,娘娘说叫个女人替他看看到底能不能行。”蒙战幸灾乐祸,有意扯着嗓子嚷嚷得人尽皆知。   “老九,你放心,八哥一定会治好你。”玉破禅将手按在玉入禅的肩膀上。   玉入禅怔怔地抬头,原以为这等私密的事,玉破禅会叮嘱严颂保密,然后他们两人一起替他保密,如今知道的人竟然那么多……   帘子一动,只见一个老大夫好奇地走进来,又有个皮肤黝黑、满身风尘气息的女子紧跟着款款进来,待那女人有意弯着身子蹭他肩膀,急忙向一旁躲去。   “老八,我那是苦肉计,实际上我房里的丫头都已经被收用过了。”玉入禅赶紧辩解,他怎么就忘了玉破禅的性子!自己言辞越是恳切,玉破禅越当真,最后倒霉的越是他自己——虽说他委实有这毛病,但怎能叫一群人都知道?   “老九别怕,讳疾忌医要不得。”玉破禅只觉得自己这哥哥太失职,既然决心自己离开玉家,就得叫玉入禅好好地留 ☆、第104章人道   “破八、八哥——”玉入禅咬牙切齿地喊,待要来硬的,就被阿大、阿二两个狠狠地压在被褥上,那老大夫走来,先给他诊脉,然后手就搭在他腰带上。   “不行!不行,八哥,求求你。”玉入禅抬腿向老大夫踢去,两只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腰带。   “都出去吧,我这有娘娘给的香料。”那黝黑的妖娆女人好整以暇地去点燃香料,玉破禅等人赶紧向外去。   香料燃起,香气灌满了小小的帐篷。   玉入禅不禁血脉喷张,待看见那妖娆女人慢慢脱去衣裳,忍不住双手握拳按捺住心中冲动,待见那女人走来,慢慢吻在他脸上,陌生的触摸令他向往,又令他恐惧。   玉入禅情不自禁地闭上双眼,随后范康那张凶神恶煞又带着诡异狂热的嘴脸在他面前晃过、几步之外,又仿佛站着金折桂幸灾乐祸地喊他败家子。   羞耻铺天盖地涌来,玉入禅立时吓得一抖,厌恶地伸手将女人推开,待见那女人还要再过来,快速地跳到她身后,一个手刀将她砍倒,凑到催情香前,深深地闻了一口,待将手探进裤子里,外头响起蒙战的一句“他能行吗?”   被一群人盯着,若是不行,明日就会成为大笑柄。   玉入禅赶紧系上腰带,又向地上的妖娆女人凑去,颤着手要脱那女人的衣裳,但手搭上去了,却又顿住,强忍着凑近那女人的红唇,闻到劣质的胭脂味道,竟是忍不住呕吐出来,半天起身抬脚把香炉踢倒。   听到动静,玉破禅掀开帘子进来。   “八哥,我身子好端端的。”不然不会闻到催情香就有动静,玉入禅靠在角落里抱着头,哽咽道,“我只是不喜欢人碰我。”   玉破禅呆了一呆,因里头香气太浓,就招手叫玉入禅出来。   玉入禅忍不住擦了下脸,一边站起来,一边问:“你真是我八哥?”   玉破禅道:“说什么糊涂话呢,快出来。”   玉入禅擦了擦脸,向外走来,见外头慕容宾、拓跋平沙、梁松、蒙战、阿大、阿二、阿三、阿四、严颂或站或蹲地看他,不禁想立时上马回中原,离着玉破禅远远的。   “所以你吐了?”梁松问,有色中饿鬼,有坐怀不乱,但玉入禅这样跟女人在一起会吐的……“换成男人呢?”   众人齐齐看过去。   玉入禅咬牙切齿:“我也不喜欢男人。”   “那闭上眼睛想一想,你心里想着哪一个女人呢?”慕容宾不明就里地替玉入禅出谋划策。   蒙战的眸子立时睁大,心想玉入禅要想,只能去想戚珑雪了,“不行,想都不许想。”   “你刚才在迷香里,没……”玉破禅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只比自己小一点点的弟弟说话。   “自渎?”严颂替玉破禅将话补足。   “咳,严邈之教的很好。”阿四心想他只能自愧不如了。   “……我不想碰那玩意、一点都不想。”玉入禅豁出去了,决心与其让众人以为他不行或者好男风,不如叫众人以为他清心寡欲,不好那一口。   蒙战惊诧:“那你为什么一直惦记阿五?”   玉入禅咬牙,死死地盯着蒙战,“我从扬州城里把她救出来,她是我的……”   “她才不是你的。你定是不甘心原本能让你在她手心里撒尿的人,一眨眼就比你还厉害。所以你柿子捡软的捏,想叫她一直被你欺负。”事关戚珑雪,蒙战终于老成了许多,郑重地瞪着玉入禅,冷笑道:“你死心吧,如今的阿五可不会被你欺负了。”   玉破禅总是能找到重点,耳朵里听着蒙战跟玉入禅为争戚珑雪起了争执,嘴里就说:“既然你身子骨没事,那就接着家法吧。塞外纸笔昂贵,你回帐篷里跪着背家法。”   玉入禅还想再用苦肉计,于是说道:“八哥,自从你生下来后,你就从没站在我这边过……”   “就算在母亲肚子里,我想,我也是站在你对面的。废话少说,快去。”玉破禅果断地打断玉入禅的话。   玉入禅心里巴望着跟玉破禅来场硬的,但因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玉破禅的对手,只能放弃,睁大眼睛,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容回自己帐篷里。   “几位看,老八这到底是怎么了?”玉破禅等玉入禅一走,立时就问。   慕容宾、拓跋平沙两个草原上的蛮汉子,自幼看惯了生杀予夺,自是不明白美色当前,玉入禅为何碰了人家一下就吐了。梁松、阿四心思细腻一些,但终归也不能明白玉入禅心里的障碍;剩下的阿大、蒙战,巴不得玉入禅一直不能好。   “兴许是还小了一些,等九少爷再大一点,兴许就好了。”梁松宽慰玉破禅。   玉破禅喉咙动了再动,虽玉入禅可恨,自己到底是哥哥,况且自己已经决心离开玉家,就当给玉夫人留下一个支柱才行。于是抬脚向玉入禅帐篷走去,到了玉入禅帐篷外,见玉入禅背家法的声音传出,微微掀开帘子,瞧见玉入禅在搓草绳,心想玉入禅话里也有两分真,当真要去问问金折桂为何要在玉入禅胸口刻字。   玉破禅又向金折桂帐篷去,不曾进门,先瞧见阿烈蹲着一盆热水过来。   “不能进去,金小姐还在擦身上。”阿烈拦住玉破禅,再三看玉破禅,见他的关切之情不假,心里酸涩地问:“玉少侠,你还记得我也是这样照顾你的吗?放心吧,你没事,金小姐也没事。”   玉破禅怔了怔,忽地掀开帘子进去。   “玉少侠?”阿烈赶紧又喊了一声,连忙跟着进去将热水放下,又要哄玉破禅出去。   玉破禅道:“没事。”瞧见屋子里放着一只瓷碗,抬手将瓷碗砸了,然后拿着一大块碎片走到床边,只见金折桂脸上彤红,嘴角的水泡越发多了。   “玉少侠?”阿烈又催促一声。   “没事。”玉破禅见金折桂眼睛微微睁开,就又跟她说了一句,摸了摸她额头,见她额头滚烫,于是拿着碗渣子向她脖子上刮去。   “啊!玉少侠,你……”阿烈心慌地去推玉入禅。   “没事,我给她刮痧呢。我小时候,看见人给老九刮过。”玉破禅一直觉得自己很有担当,可是今晚上看见玉入禅不能人道,金折桂又病的奄奄一息,就似从梦中惊醒一般,陡然间觉得自己一无是处,除了会哗众取宠地弄出一群汗血宝马外,再没其他用处。   阿烈颤声地说:“出血了。”说完,再仔细去看,却见玉破禅刮过的地方没有血,所有他刮过之处,都是一片细细的红砂,“我来吧。”想起人家说中原男人见了对方的身体就要成亲,她赶紧要拦着玉破禅。   玉破禅道:“阿烈,你出去吧,别妨碍我。”   “可是、可是你们中原人的规矩……”阿烈着急地说。   “没事。你出去吧。”玉破禅又催促一声。   阿烈心猛地跳了起来,起身向帐篷外去,绞着手,难过地想玉破禅眼中,她时时刻刻都在妨碍他。   帐篷里,玉破禅小心地拿着碎片把金折桂两只手臂刮过,见金折桂一直不醒,又用力地向她手掌虎口处掐去,半天拿帕子给她擦了下汗,见她一直似醒非醒地微微眯着眼睛,就问:“你梦到哪里了?也是乐水吗?”   金折桂的眼睛忽地眨了一下,玉破禅看她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什么话,赶紧凑过去,趴在她耳边听了半日,虽听不见词,但也能分辨出她在唱歌。   “我唱曲子给你听吧。”玉破禅并不懂刮痧,只是照着记忆里老大夫的动作用力地刮了两下,“忘忧草,含笑花,劝君及早冠宜挂。那里也能言陆贾?那里也良谋子牙?那里也豪气张华 千古是非心,一夕渔樵话。”   玉破禅最后给金折桂把被子盖好,想起玉入禅说他碰了女人就会吐,于是小心地凑到金折桂面前,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用手摸了摸她的眼尾,随即起身向外去,到了外面,见阿烈还在等着,就道:“阿烈,你去休息吧,我来照顾她。”   阿烈忙道:“你去休息吧,不是要去抢柔然人的马吗?”   玉破禅道:“不去了,等折桂好了再去。”   “可是,玉少侠说过金姑娘不会有事,不会碍事。”阿烈赶紧又说,至少她从没拦着玉破禅,从没当真妨碍过玉破禅。   玉破禅微微蹙眉,“阿烈,折桂是病。罢了,你赶紧回你的部落去吧,明日你们要准备在河谷搭建帐篷。”   阿烈向帐篷内看去,见玉破禅阻挡着她,赶紧问:“你忘了我也曾这样照顾过你?”   “阿烈,你的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但我也救了你的部落,所以,就当我报过恩了,这会子我实在没有时间再报答你。”   “不,你们中原人……”阿烈急着要将自己听说过的男女授受不亲说出来,但犹豫了半天,又怕说出来,反而成全了玉破禅、金折桂,于是赶紧道:“方才的事,我不会跟旁人说。”   玉破禅原要说“说了也无妨”,却见阿烈已经走了,于是嘴里反复哼着“忘忧草、含笑花”,拿着帕子又替金折桂敷额头。   第二日朝阳升起,昨日累了一夜,众人将计划推迟,此时还在酣睡。   玉破禅坐在帐篷里休息,听见动静,睁开眼睛,就见严颂进来了。   严颂凑近了,给金折桂换了帕子,扭头问玉破禅:“玉八哥,你说,折桂有多大可能嫁不出去?”   “她没可能嫁不出去。”玉破禅道。   严颂摇了摇头,忽地咦了一声盯着金折桂脖子上的红点看,待要伸手去摸,就被玉破禅拦住。   “她有可能嫁不出去,也有可能嫁出去。那她有一半是我娘子?”严颂嘴里叽咕着,又去摸金折桂的手。   “动手动脚的,做什么?”玉破禅赶紧拦住严颂。   “她有一半是我的。”严颂收回手,然后抱着膝坐着,“我小时候见过她,她可喜欢我父亲了。”   玉破禅原就在想金折桂的性子是如何养成的,听严颂这般说,就道:“她小时候怎么能见到你父亲?”   “金将军抱着她出来,跟别人显摆他不是不能生孩子,她见了我父亲,就连自己的亲爹都不要了。”严颂笑了。   玉破禅眉心一跳,所有跟金折桂在瓜州、乐水并肩作战过的人都知道,金折桂十分仰慕严邈之……   “咳咳”,金折桂无意识地咳嗽一声,头扭动一下,只觉得自己被五马分尸过,身上无处不疼,想抬起手臂,手臂上又疼得她忍不住哼了一声,微微睁眼,先瞧见玉破禅在,不禁怔住。   “折桂,你醒了?”严颂拿着帕子向金折桂脸上抹去。   金折桂呆了呆,视线上移,又看见严颂,眨了下眼睛,头疼欲裂,就又昏睡过去。   “走吧,都出去。”玉破禅将帕子放下,拉着严颂出去,待出去后,对他说:“你不用等着折桂嫁不出去再嫁你了,我娶她。”   严颂道:“这不可能。”两只手拉着玉破禅,“其实,我喜欢小鸟依人的女孩子,也不愿意娶她。可是,玉八哥,你跟她是不成的,老夫人不喜欢你们金家的事,我们家也知道。你千万别胡来,要是搅合得她越发嫁不出去,就会害了我。”   “谁说她不会小鸟依人?”玉破禅蹙眉,“谁说我会害她越发嫁不成?”   严颂看玉破禅变了脸色,赶紧说:“你一宿没睡脸色不好,我不跟你说了。”说罢,赶紧去寻蒙战。   玉破禅抬脚去找玉入禅,见玉入禅精神萎靡地搓草绳,就把他带到金折桂的帐篷外,叫他坐在自己面前,“祖父将兵法给你了吗?”   玉入禅点了点头。   “那从今以后就在我面前演练吧。”玉破禅道。   玉入禅纳闷地看着玉破禅。   玉破禅冷笑道:“看什么,我是你哥哥,要你做什么还要求你不成?从今天起,你待在我身边,一步也不许离开。你师姑行事太过诡谲,离着她远一些。”   “老八……”   “叫哥哥。”玉破禅喝道。   玉入禅一个激灵,随即怒道:“你还知道你是我哥哥,你要是知道,就进去替我跟那丫头报仇。”   玉破禅道:“反了你了!快给我坐下背兵法。”   玉入禅连连冷笑,心道玉破禅这是不知从哪里忽然来了要当哥哥的兴致,看他能坚持几日,又见梁松等人过来,唯恐他们再提起“人道”的事,赶紧背兵书。   梁松见玉入禅这会子老实了,心道玉破禅早该如此,“娘娘说,将小前辈留下,咱们明日就出发。”   “不行,得等折桂好了再去。”玉破禅道。   “等她好了,黄花菜都凉了。娘娘收到消息,一队五十人的柔然兵向东去了,这些人人数少,先将他们抓住,然后咱们再换柔然人的衣裳。”蒙战蹲下来,有意戏谑地向玉入禅身下看。   “既然只有五十人,你们去就好,我在这守着。老九也留下。”玉破禅坚持道。   梁松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去了。”   “八少爷,这个,送进去。”阿大将还沾着晨露的白色细碎野花递到玉破禅手上,拍拍玉破禅的肩膀,心道玉入禅不能人道,将来替玉家传宗接代的重任,还要落到玉破禅身上。   玉破禅接过野花,道了一声多谢,目送梁松等人离开,将野花送进去,就又出来看玉入禅背书。   第二日,梁松等人在傍晚回来,带来了三十匹马,五十件沾着血的衣裳。   万事俱备,但等了两日,金折桂虽有些好转,但依旧虚弱。郁观音等不及了,听说有大队的柔然人在东边牧马,立时催着梁松等人出发,又叫自己麾下的大军准备一同去抢马。   梁松等劝说不过玉破禅,只能留下他们三人,随即众人一起跟着郁观音走。   郁观音、梁松等人走后四日,忽地慕容宾一身是血地赶回营地,回来后,就着急地道:“娘娘他们中了埋伏,原来柔然人早知道娘娘回草原了,跟拓跋人勾结要抓她。慕容王也跟他们结盟一起要抓娘娘。两位玉少侠赶紧想法子去救人,听说金姑娘足智多谋,把她也带上吧。”   玉破禅闻言,立时叫玉入禅准备一番,进了帐篷里,见帐篷里金折桂睁大眼睛躺在床上,看她清醒过来,赶紧说:“你醒了?”   金折桂咳嗽两声,“出事了?”   玉破禅看金折桂还虚弱,就道:“娘娘他们中了埋伏,慕容宾回来搬救兵。”   “果真?”金折桂平静地问。   玉破禅心漏跳了一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叫败家子进来。”金折桂眨了下眼睛。   玉破禅不知金折桂的用意,但心知她不是意气用事的人,于是出去后就把玉入禅领了进来。   玉入禅战战兢兢,不知金折桂要干嘛,抢先着急地对玉破禅道:“八哥,咱们得快点去救人,不然不光娘娘,梁大叔他们都要遭殃。”   “败家子,”金折桂支撑着身子坐起来,厌恶地看一眼自己手臂上红痧变成的淤青,“我不跟你计较你挖我眼睛的事,咳咳。”   不计较为什么要说出来?玉入禅一凛。   玉破禅立时道:“你要挖她眼睛?”   玉入禅赶紧笑了:“玩笑,玩笑罢了。”   “如今,你留下。破八,你去救人,记住,不许任何人主动开口提替郁观音打仗的事。”金折桂捂着嘴不住地咳嗽。   “折桂,你还病着。”玉破禅狐疑地看着金折桂、玉入禅,这二人之间什么深仇大恨都有,他一走,他们二人岂不是要拼个你死我活?   “去吧,死不了。”金折桂催促道,招手示意玉入禅挨近一些。   玉破禅一番犹豫后,对玉入禅道:“如今我将他交给你照看,若是她有事,我唯你是问。”心里担心梁松他们,又看金折桂没有大碍,就赶紧出去。   “当真不带金姑娘、九少爷走吗?娘娘叮嘱过,说他们都厉害的很,定要请他们去帮忙。”慕容宾道。   “小前辈不能吹风,还是咱们快些去吧。”玉破禅道,立时跟慕容宾又去集合部落里的猛士,一同出发。   帐篷里,“你、你想干嘛?”玉入禅待玉破禅一走,就离金折桂远远的。   “看你那怂样。给我把披风拿来。”金折桂捂着嘴咳嗽,声音因为嘶哑,配上她那沉稳的脸色,越发显得人老成。   玉入禅赶紧将披风丢给她,待看见她裹上披风,试探着警告道:“你不要胡来,你病恹恹的,不是我的对手。”   “你永远不是我的对手。”金折桂伸手,示意玉入禅把她的长枪拿来,看玉入禅顺从得很,忽地调笑道:“其实嫁给你也不错。”   “我宁可死!”玉入禅可不敢去想若是他娶了金折桂后,要过什   作者有话要说:tinawangting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18 11:57:57   淙淙的苏小游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18 15:24:36   谢谢两位同学的霸王票,╭(╯3╰)╮ ☆、第105章善良一点能死   “你要我做什么?”玉入禅问。   金折桂站起来,将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的,“你亲自出去看看,看看除了大黑,其他汗血宝马还在不在。再看一看,部落里,还有没有能应付敌人的猛士。”   玉入禅不明所以,但能暂时离开金折桂也好,赶紧向帐篷外去,远远地瞧见慕容宾、玉破禅把能打仗的人都带走了,又赶紧向圈养马匹的栅栏里看,只栅栏里,只剩下一些寻常的马匹,怀了小马的母汗血马,甚至怀了大黑马骨肉的母马都不知所踪,“那些汗血宝马呢?”   “带到山谷里吃草去了,娘娘说,汗血宝马跟寻常的马不一样,要吃最最鲜嫩的青草,才能生出最强壮的小马驹。”养马的人换成了一个淳朴的妇人。   玉入禅立时知道金折桂察觉到什么了,赶紧回到帐篷里,把所见一一告诉金折桂。   “郁观音!哼。”金折桂靠在帐篷上,仰头看着蓝天白云,“地狱无门你自闯。把所有的人,不管是原本跟着我的、玉破禅的,还是郁观音部落里的人,全部叫来。”   “为什么?”玉入禅问,为什么所有的猛士、宝马都被弄走了?   “因为郁观音不是好人,我们抢马是给她去找上供的马匹。她高高在上,只管等着我们抢马给她就够,何必非要跟着我们去,而且,还分两次把她自己最精锐的部落带走,只留下老弱妇孺。”金折桂前几日头疼,不能多想东西,早两日也怀疑过郁观音,心里想着郁观音要是设法将剩下的人也带走,那她的算计就被她摸清楚了,果然,走了才几日,就叫慕容宾借着搬救兵把剩下的人也带走。   “师姑她……她到底要做什么?”玉入禅糊涂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虽不知道她要算计什么,但她算计的人,一定是咱们。”金折桂“老态龙钟”地咳嗽,“快去叫人。”   “你一直不信郁观音?”玉入禅压低声音,瞧见营地里几个孩子正蹦蹦跳跳地抓蝴蝶,一头雾水地想,郁观音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从不信她。”   “那为什么……”为什么要来郁观音的部落?为什么昔日跟郁观音打打闹闹,看似十分亲热?   “你还嫩得很。别摆出一副没见过世面不知道人心险恶的纯真模样,快去叫人。”金折桂一把抓住玉入禅的衣领,“我从不信她,也从不信你。”伸手在玉入禅胸口拍拍,又看向正在放羊、正在扑蝴蝶的一群被郁观音抛弃的人,这些人并不知道,一直庇护他们安居乐业的郁观音,一转身,就能利用他们算计一群侠义心肠的人。   玉入禅以为自己从瓜州出来,就已经是见多了“世面”,再不会为什么鬼蜮伎俩咋舌,此时虽不知道金折桂的话是不是真的,但一想到郁观音兴许当真会用舍弃一些“老弱妇孺”得到她想得到的东西,不禁战栗起来,心道自己果然“嫩”得很。   不一时,所有人被聚集过来,众人不明所以地看着金折桂披着黑色披风,脸色苍白地骑坐在大黑马身上。   金折桂又咳嗽两声,握着红缨枪道:“我知道我说服不了所有人,也知道终归会有一些人,会用自己的死也证明我的猜测。”   “小前辈。”玉入禅这会子跟金折桂坐在一条船上,赶紧将水壶给她递上,甚至还体贴地拧开了盖子。他也曾想过悄无声息地拦着金折桂,不叫她坏了郁观音的算计,如此自己就可以讨好郁观音;但转而又想郁观音花招实在太多,远不如金折桂这边好,毕竟金折桂只是折腾他,却不曾想过要他性命。   “金姑娘?”被聚集来的人莫名其妙地想着金折桂的话。   “玉观音,你们的贵妃娘娘抛弃你们了。很快,柔然的兵马就要过来,他们会杀了你们,抢了你们牛羊马匹,烧了你们的帐篷。然后,你们的贵妃娘娘,会利用你们的死,激起我们这些中原人的愤怒,然后利用我们这群中原人,替她做事。”金折桂一一将众人看过,等着她这话说完后,众人齐声抗议她。   “你胡说!胡说!要没有娘娘,我们早死了,你们也早死了!”   “定是你这中原人想挑拨离间我们!”   ……   “汗血马已经被搬走了,现在进娘娘的帐篷里看,她的金子一定也不在了。”玉入禅大声地替金折桂说话。   “娘娘绝对不会不管我们的死活!”郁观音部落的人愤怒起来。   跟着金折桂、玉破禅过来的人中,青壮之人也已经被带走,此时那些妇孺听金折桂说,纷纷沉默,他们不怎么受过郁观音的恩惠,又十分信任金折桂,于是纷纷等着听金折桂剩下的话。   金折桂微微举手,待众人不再大声叫骂,只愤怒地看她,就又道:“我说过,终归会有一些人,要用死来证实我的猜测。乐意走的人,赶快收拾东西,帐篷不要了。等太阳落到半山腰,我们就离开这里,然后到一个隐秘的地方,等着瞧我的猜测到底对不对。若是我错了,你们能损失什么?若是我对了,你们的性命就保住了。”   玉入禅赶紧道:“正是,这只是金姑娘的猜测。大家姑且听她的,先离开几日,几日后,若没事,咱们再回来。”   “不能走,走了就是背叛娘娘!”有个女人大声地喊。   “其他的人,要走的跟进走。若是我错了,我跟你们娘娘磕头认错。”金折桂听大黑嘶了一声,摸着他的鬃毛安慰它。   “滚,滚出我们的部落!”那个女人忽地向金折桂冲来。   玉入禅将她拦住,然后用力地一推,“爱走的赶紧收拾,爱留下送死的自便。”说罢,就也翻身上马,艳羡地看了一眼大黑。   那女人开始拦住其他要走的走,嘴里喊着“不能对不起娘娘”。其他人有人神色微动,有人坚定不移。   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草原上越发冷了。   玉入禅赶着来说:“小前辈,人都齐了。娘娘的部落里有两百多人不肯走。”   “咱们没能耐捆住她们,走吧。”金折桂一扯缰绳,跟玉入禅两个带着四百多妇孺向营地外去,走远了一些,回头见营地里留下的人有意用载歌载舞来嘲笑搬走的人,无奈地一叹,心想就叫她错了吧,可郁观音连天真烂漫的南山都能舍下,还能有什么是她舍弃不了的?   将近五百人向西走出去,因没带帐篷,晚上众人挤在一起取暖。   玉入禅听金折桂咳嗽,将热汤递上去,“你以后还回京城吗?”   “偶尔回去。”金折桂道。   玉入禅稍稍放心,“其实我差一点就捂死你了。”   “多谢你手下留情。”金折桂将脸埋在膝间,又咳嗽两声,心想老天保佑叫沈氏生下个女孩儿吧,这样金将晚、沈氏就能如愿以偿地有个窈窕淑女样的女儿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玉入禅不是会欣赏草原满天寒星的人,于是他自己去取暖,留下金折桂依偎着大黑取暖,不时地看向璀璨星空。   一群人向西越走越远,第二日就有人开始后悔,然后带着羊群重新向郁观音的部落去。   第三日、第四日,后悔的人慢慢多了,然后到了第五日、第六日,后开始慢慢减少。   等到第八日,远远的,笔直的黑烟从营地的方向慢慢飞腾上天,后悔的人就没了。   “我对了。”金折桂猜对了,却没多少激动之情。   玉入禅有些激动,又有些茫然,“小前辈,下面咱们该怎么办?”   金折桂道:“慢慢地回去,回去等郁观音的将士们回来,看见家被烧了,亲人被杀了,等郁观音引着破八他们做出她想要他们做的事,咱们再露面。”   玉入禅看着金折桂柔和的下颌,咽了口口水,“……其实你还挺可爱。”虽说狠心留下一群人送死实在心狠,但也救下了更多的人。这么可靠的人,若有她做朋友,那自是极好——只是,郁观音先前也以为自己能忽悠得金折桂做她朋友,所以自己最好不要冒险一试,万一算计金折桂不成,就要被她算计了。   “敢不敢再说一遍?”   玉入禅讪讪地勾起嘴角,心想自己当真是被冻糊涂了,竟然对金折桂说那话。   第二日,一群人慢慢向营地去。   那边厢,浴血奋战过的郁观音等人先他们一步赶回来,见原本人丁兴旺的营地里空无一人,只剩下满地焦炭,跟着郁观音的猛士们各自去已经被夷为平地的自家帐篷前查看,见四处无人,立时急红了眼。   “阿娘——阿娘——”阿烈见自己追着玉破禅出去一遭,回来后家人就不见了,不禁嚎啕起来。   “是柔然人!娘娘,我们要报仇!”   “报仇!”   群情愤慨,众人目眦俱裂地等着郁观音说话。   郁观音一身战袍,披散长发,看着满目苍夷的营地,落泪道:“仇,是一定要报的。”一咬牙,将嘴唇咬破,“竟然敢欺负到我们家门,此仇,一定要报!”   “娘娘稍安勿躁,咱们的人被慕容王、拓跋、柔然夹击,死伤惨重,又有一半的兄弟被柔然人逼着向北去,跟咱们断了联络。眼下只剩下两百人,万万不是他们的对手。”梁松赶紧劝道。   “杀妻、杀母之仇,不能不报!”慕容宾咬牙切齿。   郁观音伸手擦去眼泪,“走,咱们跟他们拼了!我郁观音的猛士个个矫勇不凡,哪怕只剩下几个人,也定会杀的柔然人片甲不留!”见几个猛士抬起一个小儿的焦尸,脸色越发的气愤。   “不要冲动!”梁松赶紧拦住他们,“想要以少胜多,也要有个成算才行。”   “哼,许你们在瓜州、乐水以少胜多,就不许我们也以少胜多?”郁观音冷笑。   替郁观音等人殿后的玉破禅、严颂等赶来,见黑夜里火把林立,地上处处焦黑,不禁慌了神。   “折桂,入禅?”玉破禅纵马寻找,连喊了几声后,又喊“大黑!大黑!”叫了半天没人答应。   拓跋平沙着急道:“小姐她哪里去了?有马王在,她应当没事。”但金折桂病成那样,又据说跟她的宿敌玉入禅在一起,只怕凶多吉少。   “金家丫头没了。”蒙战也慌了神,“她被人抓走了?”   郁观音道:“金丫头是在我的部落里丢的,我郁观音一定杀尽柔然人把她找回来!”   玉破禅稍稍失神后,想起那日金折桂坚持叫他跟慕容宾走时的神色,不禁疑惑金折桂到底看出了什么?   “别冲动!”梁松道,心里也替金折桂担心。   “哼,别太看不起人,许你们以少胜多,就不许我们以少胜多?”慕容宾等重复着郁观音说过的话,心里越发看重梁松一群人,一是丢了亲人心中悲痛,想要立时发泄出来,二是骨子里不服输的血性,都闹着跟着郁观音去寻仇。   “我们以少胜多,是因为有小前辈的炸弹,你们没有。”蒙战脱口道。   玉破禅被蒙战一语惊醒,喃喃道:“原来如此。”   阿大急着要找金折桂,立时道:“咱们等两天,看马王会不会带小前辈回来,要是她没回来……咱们带着炸弹杀进柔然人的老窝。”   “炸弹,那是什么?”郁观音问。   “一个丢下去,就能炸死一片人的东西。”蒙战道。   郁观音的眼睛在火把照耀下微微一亮。   阿四、阿二、阿三纷纷看向玉破禅,“八少爷,你记得怎么做么?”   阿大待要说他记得在瓜州道观里,金折桂是怎么哄着宁王炼炸弹的,就见玉破禅骑马挡在他面前。   “这部落里,总共有上千猛地,一半猛士,无家无口,被雇佣来的,跟咱们走散了;剩下的一半,有家有口,又一半死在敌人手上,这一半的家人更是全部惨死在柔然人手上。”玉破禅盯着郁观音道。   郁观音眼皮子跳了下,按兵不动地等着听玉破禅说接下来的话。   “郁观音,郁贵妃,你害死这么多人,就为了逼着我们告诉你如何造炸弹?”玉破禅红了眼睛,果然郁观音跟范康是一丘之貉,难怪早先金折桂重病,她也要慕容宾把她带过去。   郁观音木然地道:“玉少侠,你们是中原人,跟我们草原上的纷争原本就不相干。若是你不想助我们一臂之力,我们也不会怪你们。慕容宾,立时将剩下的干粮送给玉少侠他们,送他们走。”   慕容宾等原本听蒙战说,不禁激动起来,又听玉破禅那话是不肯将炸弹给他们了,又失望起来,但终归不肯强人所难,只能遗憾地说:“玉少侠若不肯给我们,我们也没有办法,玉少侠,请吧。”   “八少爷?”梁松、阿四狐疑地看向郁观音,心知玉破禅不会无缘无故地说那话。   玉破禅冷笑连连,接过慕容宾递过来的干粮,待要走,瞧见远处徐徐向这边过来的人,就又站住。   慕容宾也向那边看去,又叫人立时去迎接,等看见是金折桂等人,赶紧追上来,“金姑娘,你回来了?你没事吧?”看见其他人都在,就招呼其他猛士,“我们的家人回来了。”   一群人激动地迎上去,有人兴高采烈地一家团聚,有人伤心地发现一群人里头没他的家人。   “折桂。”   “小前辈。”   玉破禅、梁松等把金折桂、玉入禅围住,金折桂看向郁观音,却问玉破禅他们:“郁娘娘想要什么?”   “她要炸弹。”玉破禅道。   金折桂咳嗽一声,范康要《推背图》、郁观音要炸弹,一个比一个狠,还真是师出同门。   很快一家团聚的人听亲人说了,就都看向郁观音。   “娘娘,可是真的?你为了要炸弹,竟然会……会勾结柔然人烧自己的部落?”慕容宾震惊地看着郁观音,难怪柔然的行动郁观音清楚得很。   郁观音冷笑道:“慕容宾,你若听信他们的一面之词,就不该再叫我娘娘。”淡淡地瞥向金折桂,见金折桂竟然能带着这么多人全身而退,心想自己又小瞧了这丫头一次。   “郁观音,你可是从范康那听说炸弹的事?”金折桂问。   郁观音对慕容宾道:“慕容宾,你的家人可还在?”   慕容宾失望地摇头。   “为何其他人的家人都跟这丫头走了,你的家人却死了?你不该问一问金丫头吗?”郁观音道。   慕容宾又看向金折桂,金折桂坦然道:“慕容宾,你的妻子喊着‘离开营地就是背叛娘娘’,她不肯离开,所以她死了。”   “金丫头,你若当真知道我要勾结他人杀自家人,为何不救慕容宾的妻子?”郁观音嘴角含笑,心里只想着炸弹两个字,若有了炸弹,她扫平草原指日可待。   慕容宾眼睛睁大,眼角流出血泪,忽地转向郁观音,“娘娘,你别蛊惑人心。我的妻子不肯走,却死在你手上。”   “一面之词,证据呢?”郁观音道。   “汗血马呢?你把汗血马弄到哪里去了?”拓跋平沙问。   郁观音道:“我跟你们一起打仗去了,我哪里知道?抓贼拿赃,抓奸成双,有证据就痛快一些拿出来,没有证据,我庇护你们那么多年,几个才来的毛孩子三言两句,你们就怀疑起我来。哼,这样的族人,不要也罢,都给我滚!本宫自己去寻柔然人报仇。”   “站住!”金折桂喝道,随即咳嗽起来,见玉入禅递水,就喝水润润嗓子。   玉破禅去摸水壶的手顿住,见玉入禅站在金折桂身边,心里狐疑玉入禅早先不是闹着叫他替他报仇的嘛。   慕容宾立时也说:“娘娘留步!请娘娘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你是不是除了我们,还有其他部落族人?娘娘上年冬天没回来前,有人送信来找娘娘,听说娘娘不在,就拿着书信又走了。”   “难道我不能有其他部落?”郁观音勒住缰绳,准备逃走。   “慕容宾虽不是多疑的人,但看那人形迹可疑,就一路跟随过去,如今也还记得那部落的位置。若是我们去找,看见怀孕了的汗血马如今就在那个部落,娘娘要如何说?”慕容宾痛心地看着郁观音。   郁观音一凛,“胡言乱语,汗血马被柔然人抢去了。”   “既然都是娘娘的部落,就叫我们也去那部落里落脚,这总可以吧?我们依旧给娘娘上供。”拓跋平沙道。   郁观音握着缰绳,忽地趁众人不注意,向金折桂袭去,尚未抓住金折桂,手背上挨了玉破禅的一鞭子,又勒住缰绳向外逃去。   “兄弟们,这女人害死了咱们的家人,快追上她!”慕容宾满腔怒火地吼道,其他一样死了家人的猛士们赶紧跟着慕容宾去追,剩下的人,眼看自己一家团聚,但却被郁观音耍得团团转,就也帮着慕容宾等人去追。   “不费吹灰之力,佩服佩服!”玉入禅有意看了金折桂一眼,不费吹灰之力,就鸠占鹊巢,把郁观音驱逐出去,得了郁观音的部落,这般好手段,当真值得他学习。   金折桂提着红缨枪枪杆在玉入禅膝盖上一敲,“你善良一点能死?” ☆、第1016章不会相思   玉入禅悻悻地低头。   “折桂,没事吗?”玉破禅见郁观音走了,赶紧关切地问。   金折桂摇摇头,“此地不宜久留,要抓住郁观音才好,若是抓不住,她一准会带着人再来。”说完,忍不住咳嗽两声。   玉破禅立时脱了自己的披风送上去,金折桂伸手挡了一下,然后又接着咳嗽,最后看向阿大,稍稍犹豫,还是当着众人的面说:“阿大,谢谢你替我治病、谢谢你给我送花,只是我不能回应你什么。”   阿大先不明所以,随后想定是玉破禅如实告诉金折桂了,稍稍有些局促后,明白金折桂这是又拒绝他一次,抬头看见黑马上金折桂微微弯腰咳嗽,见她已经成个小姑娘长成了妩媚少女,心叹自己该叫玉无缘才对,笑道:“小前辈身子还没好,胡思乱想什么。你总是我阿大的伙伴,伙伴间,送一把野花,还要细细地絮叨一番,未免太见外了吧?”   “咳咳,那是我太客套了。”金折桂不喜欢拖泥带水,跟阿大说开了,就也坦然,想那日她醒来看见床头放着一把满天星,问阿烈是不是阿大给她刮痧的时候,阿烈只管点头,自那会子起,她就担心阿大会再“失恋”那么一次。   玉破禅固执地将披风给金折桂披上,两只手按住金折桂肩膀,不叫她推辞。   金折桂疑惑地看着玉破禅,想起她醒来后玉破禅对她的照料,狐疑地想这玉破八又想干什么?   “金姑娘,我阿娘没事,我去煮热水来给你喝。”阿烈见玉破禅、金折桂僵持住,赶紧插话。   “多谢。”金折桂裹着两层披风下马,然后看向梁松、蒙战,急着要吩咐他们下一步该如何做,偏嗓子又痒了,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玉破禅待要在金折桂背上拍一拍,就被严颂挤开。   严颂心里盘算着早先金折桂病了就罢了,如今万万不能叫玉破禅时时刻刻跟金折桂混在一处,若是玉破禅连累的金折桂越发嫁不出去,自己岂不是要遭殃?转而又想金折桂有一半是自己娘子,就伸手在她背上拍了两下。   金折桂一头雾水地看着玉破禅、严颂,“你们搞什么?”   “没搞什么。”严颂赶紧道。   玉破禅看金折桂此时专注地琢磨着以后的退路,就像是没有功夫去想儿女私情一般,张了张口,待要跟金折桂说他想跟她成亲,随后又想起金折桂在西陵城就曾拒绝过他,心道自己贸然提起,她只会觉得唐突,倒不如慢慢地关心体贴她,叫她知道嫁他到底是不是所嫁非人,况且他们一次次心有灵犀,如此默契,假以时日,她定会觉察到他是真心想娶她。   “梁大叔、蒙战大哥,你们两人……”金折桂忍不住地声音嘶哑地咳嗽起来。   “你歇一歇,交给我吧。”玉破禅道,从金折桂跟前转过身来,一阵风吹来,不觉又落下泪,忽地欣喜地想她心里还是有他的,不然,她这时时刻刻都爱“占上风”的人,这会子怎会站在了下风口?一边擦眼泪,一边回头冲金折桂一笑。   “先把胡子剃了再回眸一笑吧。”金折桂忍不住一哆嗦,满脸络腮胡子、两行清泪,再加上那嫣然一笑,实在太吓人。见自己咳嗽个没完,就背靠在大黑身上,等着玉破禅来处置。   玉破禅原以为金折桂经过西陵城的事后,必定会气他恼他,心想自己离开西陵城独自出关后,心里无时无刻想着的就是若身边有金折桂该多好,哪怕在雪地里被雪光耀花眼睛,那会子自己想的也是,若金折桂在,必定不会叫他伤了眼睛。此时看金折桂虽不嘘寒问暖,但在细微之处竟肯替他放弃保留许久的习惯,心里不禁感动又兴奋起来,“你们在西北停留最久,此时折回西陵城,能否买到粮食?价钱不必去计较,多买一些,准备过冬用。”   梁松道:“若不问价钱,粮食要多少都尽有。”   “嗯,再告诉金将军一声,叫金将军派出阿六带些金家自家的家兵护送粮食去东边,我带着人去东边上年过冬的山里躲一躲郁观音。”玉破禅道,想起沈氏该生孩子了,又问金折桂,“小前辈有什么东西要捎带给你弟弟或妹妹的吗?”   金折桂摇摇头。   蒙战正惦记戚珑雪,心知戚珑雪一个人留在西陵城,定在骂他们抛下她就走了,忙说:“瞧你们一个病着,一个迎风落泪,待我将阿五接来,叫她给你们看病。”说着,恨不得立时就走。   梁松道:“稍安勿躁。”若跟玉破禅他们走散了,哪里还能再找到人,于是细细地又将玉破禅一群人上年过冬的地方问了,这才离开。   梁松、蒙战两人的两匹马远远地向西南奔去,慕容宾一群人的马却奔了回来。   “娘娘她丢下马,跳进河里了。如今不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慕容宾痛心疾首地道,他们那般信赖郁观音,哪怕郁观音诈死,也信她是迫不得己,不想换来的竟然是这种下场。   郁观音武艺高强,但慕容宾等死了亲人,怒海滔天又人数众多,饶是郁观音,也不得不落荒而逃。   “正好,破八,你带着大黑,赶紧带着慕容宾去通向郁观音的另一个部落的路上拦截她,不能叫郁观音进那部落。慕容宾你只装作不知道郁观音的算计,过去告诉他们,柔然人杀了你的母亲、妻子,如今我们所有人要替你们报仇。娘娘叫你过去问他们借粮食、帐篷、毡毯,准备打仗用。郁观音肯叫人把这里烧杀干净,定早早地支会过那边准备粮草,至于她原本想拿出什么名头叫你们去,那就不得而知了。你若看见汗血马在那部落里,也不要轻举易动。接了粮食、帐篷,立时就走。”金折桂两只手按在长枪上。   “我们何不装作是娘娘叫我们去那部落的,然后一群人在那部落里休息休息?”阿四望一眼严颂,努力想着倘若自己若是严邈之,当会如何做。   阿大疑惑地看阿四瞬时“儒雅斯文”起来,心中纳闷,就也将自己所想说了:“狡兔三窟,郁观音绝对不止一个落脚的地。她野心极大,一个部落里才只上千兵马,哪里够她用的?”   “正是,她定在哪里养着几万兵马。因此,不可跟她硬碰硬。”一个部落才只上千兵马,郁观音怎么可能会有几十个部落,剩下的,定是只养着纯粹的武士了。   得知除了他们以外,郁观音大概还有兵马,慕容宾等先疑惑不解郁观音怎会轻易地就舍弃他们,此时倒是明白了,他们部落跟另外一部部落,怕是郁观音掩人耳目的地方,“我们立时就去。”   “折桂,你多保重。”玉破禅走近大黑,又看一眼玉入禅,“老九,老实一些。”   “唔。”玉入禅轻轻地应了,等玉破禅、慕容宾等人上马走了,才说:“小前辈,你之所以选长枪做武器,是不是,用习惯了拐杖?”想树林中金折桂用拐棍的时候,就用拐棍无数次地打过人,其中他挨的最多。   金折桂自己还没往那方向想,见玉入禅提了,就笑道:“这么关心我,莫非,你也倾慕我了?”   玉入禅下意识地想不屑地一笑,到底没那胆量,于是嘴角含笑,假意道:“是,我是真的……”   “别搀和,越搀和,她最后越要嫁给我。”严颂接过阿烈递过来的热水,用力地吹了一吹,然后递给金折桂。   这二人在争她?金折桂接过碗,慢慢地呷着热水,因不知严颂是怕她嫁不出去,才不许玉入禅瞎搀和,于是心想严颂这是什么时候也看上她了?   “玉少侠呢?”阿烈将热水又一一递给其他人,见玉破禅不在了,就赶紧问。   “他有事去办,才走。”玉入禅眼神扫向玉破禅奔出的方向,虽玉破禅说不肯回玉家,但他这样了,将来就算成亲了,几年生不出孩子来,玉夫人、玉将军还是会急着将玉破禅叫回家。若是玉破禅当真跟金折桂成亲……心里还是不乐意看见那事发生,于是悄无声息地暗示阿烈去追。   玉入禅的眼神一晃而过,阿烈怔忡间,就已经退到外面,趁着众人收拾焦土上的尸骸,迅速地骑马向玉破禅的方向追去。   晨露像是细雨一般随风洒下来,阿烈骑在马上,不多时,就已经浑身湿透,茫茫晨雾中,也分辨不得方向,只能继续纵马向前。   等到晨曦划破浓雾洒下来,她向前看了看,见一团火在燃烧,“玉少侠!玉少侠!”边喊着,边纵马过去,等下了马过去看,就看见郁观音盘腿坐在火边,正好整以暇地烤手。   “娘娘?”阿烈向后退了一步,握住腰上的腰刀,厌憎地瞅着郁观音。   郁观音方才听出只有一骑,就心中大定,待听见阿烈的声音,越发镇定自若,此时看她那防备模样,轻蔑地笑了,“本宫要杀你易如反掌,你能躲开才见了鬼。你向这方向追,玉破禅可是去我另一个部落了?”   阿烈不曾听见众人商议,并不知情,更唯恐郁观音识破玉破禅的算计,忙说:“我不知道。”   郁观音只是笑,手微微一动,翻了翻自己的烤鱼,将一只鱼递给阿烈。   阿烈先不肯接,唯恐郁观音给她下毒,随后又想郁观音要杀她,哪里用得着用毒,肚子咕咕叫起来,身上不住瑟瑟发抖,于是接过烤鱼,心想自己先烤烤火,吃条鱼,等吃完了,郁观音要杀她只管杀。想定了,就缩在篝火边吃烤鱼。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就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郁观音盯着篝火黯然神伤。   阿烈不知郁观音话里的意思,但看她神色凄凉,与往日威风八面的模样迥然不同,不觉心里对她的恨意就轻了许多。   “你很喜欢玉破禅吗?我也曾很喜欢过一个人。”郁观音将一支干柴丢进火中,听见火里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怅惘地一叹。   “是你大师兄?”阿烈问,那日郁观音跟金折桂吵架的事,她听旁人说了。   郁观音点了点头,眼神悲戚地道:“我们师兄妹都是师兄捡来的弃儿,从小吃在一处,玩在一处。大了,就一起跟着师父挂羊头卖狗肉,打着镖局的幌子劫镖、拦路抢劫。我是七个师兄妹中唯一的女孩,从小被人捧着,我知道六个师兄心中都爱慕我,我最喜欢大师兄,可是又怕跟他表露心迹后,会叫其他师兄对我望而却步,然后不再捧着我。大师兄知道我这自私的心眼,他善解人意地说‘阿音,我等你,总有一天你会安心嫁给我,然后相夫教子。’”   “然后呢?”阿烈觉得郁观音既可怜又可恨,若不是她虚荣地不肯叫其他人不再追捧她,如今她大概会跟她大师兄终成眷属了。   郁观音眼角掉下一颗清亮的泪珠,“一天,有个夫人带着女儿上门了。那夫人生的沉鱼落雁,女儿却姿色寻常。那夫人不认自己是师父的妻子,却又说女儿是师父的。然后痛骂师父无耻后,就拔剑去砍师父,师父站着不一动不动,我却不忍师父受伤,于是提剑将那女人砍死了。师父素来狡诈,喜怒不形于色,见那女人死了,当即嚎啕大哭,打了我一巴掌,然后指着我对奄奄一息的夫人说:‘你好歹见一见你亲生的女儿呀。’然后也不细细去说,抱着那夫人就离开了镖局。”   “原来你师父就是你父亲?”阿烈道。   “看那夫人十分尊贵,言谈举止无不高贵从容;师父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江湖骗子。想来是师父年轻时候对人家少妇一见钟情,设法得了人家的身子,然后弄了个寻常的女儿换下那少妇生下的女儿。那夫人冰清玉洁,定是含污忍垢地寻了师父许久。我杀了我母亲,师父又离开了。师兄们无不怜悯我,每日从早到晚,他们轮流来安慰我。可是有一天,我发现大师兄、二师兄没来,心里纳闷,却也不以为然。再过几日,我发现,三师兄也没来。这才慌了神,在镖局里找一找,却见那姿色寻常的女子被我母亲教导得很好,她又温柔又可亲,我去时,就见她拿着大师兄的衣裳在缝补。大师兄正在弹琴,二师兄、三师兄正拿着剑过招。大师兄原本是但凡我走近一些,都能听出我的脚步声的,可他那会子只顾着借着琴声传情,竟是不曾看见我已经走近,我瞧见那女子对大师兄笑,立时醋意上来,过去打了那女子一巴掌,然后要杀了她。”   阿烈呀了一声,随即掩住嘴,心想郁观音果然可恶,“然后呢?你杀了她?”   “自然是没有,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都拦着我,大师兄失手打伤了我,我在后院里休养。眼瞧着三位师兄为那女子争风吃醋,眼看着二师兄为那女子出家,几次要杀那女子,又无从下手。于是四师兄、五师兄、六师兄也不肯再搭理我。忽地一日师父醉醺醺地回来了,师父也说那女子最像母亲,然后他只将那女子当做女儿看待,日日问那女子母亲的事。我忍无可忍,就想去勾引大师兄。可是大师兄看见我躺在他床上,就对我破口大骂,然后转身离开。我心碎地离开,在我跟大师兄往日常去的老地方等了七天,可是,一直没人来找我。”郁观音伸手抹去眼角的泪,“自那以后,我就极喜欢收集催情香、春、药,甚至连这无臭无味的春、药也搜集了。若是当时我用这些,跟大师兄生米煮成熟饭,大师兄定会娶了我。那女子,哼,我定会叫她生不如死。”郁观音忽地手一甩,将怀中一个小小的匣子丢出来,重重地砸在地上。   阿烈一凛,心想郁观音果然不是好人,她不后悔当初跟六个师兄弟虚与委蛇,却后悔没对她大师兄用药。   “罢了,我跟你这丫头说又有什么用?若是父亲不把我换下来,如今我就是名门闺秀,进宫选秀,做贵妃,做皇后,哪里犯得着流落塞外。”郁观音不甘心地站起来,睥睨着广袤的草原,看见旭日东升,不屑地对阿烈道:“我如今的处境,就是你日后的下场。想你照料病中的玉破禅何其用心,可惜,他眼里没你。”   “……我知道,玉少侠眼里只有金姑娘。”阿烈道。   郁观音哈哈大笑,“他哪里是眼里只有她,不过是那丫头问我要了药,叫玉破八碰了她罢了。我们中原人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玉破八是正人君子,他碰了那丫头,自然想着要娶她。”   “可是,玉少侠生病的时候,我也给他擦身。”阿烈道。   “你是关外女子,玉破八以为关外女子不拘小节,所以他压根没想过你的举动有什么不妥当的。哎呀,蠢女人呀。”郁观音笑着,就向那块已经烧成焦土的营地去。   锁住草原的晓雾散去,阿烈看着郁观音走远了,这才松一口气,“可怕的女人。”她竟然不遗憾未跟她母亲相依相伴,单可惜不能名正言顺地做中原的皇后,眼睛碰到郁观音丢下的匣子上,先疑心郁观音是有意留下那匣子引诱她上钩,随后又想,她若想引她上钩,为何不说些道貌岸然地好话,反而告诉她,她从小就是个爱慕虚荣、不知悔改的人?拿起那匣子打开,见里面是一小瓶药,拧开那瓶口闻了闻,心中一热,不禁面红耳赤起来,喉咙里仿佛要叫出声一样,赶紧将瓶子盖上,心想果然是无色无嗅的春、药。待要举起匣子将匣子丢进火中,忽地又想起郁观音的话,紧紧地握着匣子,心想既然金折桂对玉破禅用药了,那她也用一次,才算公平。   作者有话要说:5770894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19 10:30:06   5770894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19 10:31:46   沙沙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19 12:58:25   桔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0 09:38:17   谢谢几位同学的霸王票,╭(╯3╰)╮ ☆、第1071章皇帝不急太监急   阿烈捧着匣子,魂不守舍地上马又接着追赶玉破禅,披星戴月地走了七天,四处寻找,才看见大黑马的影子,瞧见卸下缰绳、马鞍的大黑马自由地在草原上奔驰,大片的蒲公英随着风吹上天空。   玉破禅颀长的身子正躺在草地上,阿烈犹豫了一下,打开匣子,将药灌进自己的水袋里,摇了摇水袋,把匣子丢在草丛中,就又向玉破禅走去。   闻着身上沁人的香气,阿烈想,若是自己的皮肤再白一些,也不必金折桂差,小跑过去后,见了玉破禅,就蹲□子说:“玉少侠,我可追上你了。”   玉破禅起先听见动静,就去看了,见是阿烈,这才重新躺下,听她说话,就道:“阿烈,你来这里做什么?快回去吧。”   阿烈跪坐在玉破禅身边,笑道:“这里离着河流远得很,我给你送水来了。”说着,摇了摇玉破禅的水袋,见水袋果然是空的,赶紧将自己的水袋递过去。   玉破禅接过水袋,却不喝,只是问阿烈:“阿烈,你是不是喜欢我?”   阿烈见玉破禅终于察觉了,羞涩地低头点了点,“我们一群人在冰天雪地里等死,然后你就像是神仙一样出现了。然后鼓励我们走出雪地,若没有你,我们早死了。”   “可是我不喜欢你。是以,你快回去吧,叫你的亲人误会了,那可不好。”玉破禅终于想起阿烈家人含笑看他时的深意,心知若再叫那些人误会下去,以后想解释也解释不清了。   阿烈一颤,就如寒冬腊月被人泼了一桶冷水,背过身去擦眼泪,转身又笑了,“玉少侠,你喝水吧。等你喝过水,我知道你有水喝,放心了,我就回去。”   玉破禅是绝对不会以为阿烈会害他的,于是急着打发阿烈走,就仰着头,往自己嘴里倒水。   阿烈看见清澈的水流入玉破禅口中,紧张地揪着身下的青草,焦急地想:等药效过去了,他会不会嫌弃她?是会以为塞外女子奔放,不必计较这事,还是会发誓娶她?   玉破禅喝了两口水,忽地看见大黑撒欢地奔过来,赶紧站起来向远处看,只见远远的,一个女人披散着长长的黑发慢慢走来。   “郁观音来了!阿烈,你闪开一些。”玉破禅道,赶紧拿起马鞍放在大黑背上。   阿烈不料玉观音会跟来,慌忙站起来,又怕玉破禅喝下去的药发作了,赶紧盯着他看。   “郁贵妃!”玉破禅翻身上了大黑,眼前花了一下,紧紧抓着马鞍,勉强支撑住,摇了摇头,疑惑地想自己怎么了?随即想到自己是喝水之后才觉身子异样,于是又去看阿烈,“阿烈,你给我下毒?”   “不是毒,不是毒。”阿烈连忙说,脸上涨红道,“这是春、春、药,过一会会就好。”   玉破禅又摇摇头,努力睁开眼睛,只觉得四肢僵住,不听使唤了,“不是春、药,是毒。”趴在大黑身上,奋力扯住缰绳,“大黑,走,回折桂那去。”扯了扯大黑的鬃毛,再无力气驭马。   大黑先被扯了鬃毛,就向外奔出去。   “大黑、大黑,老朋友都不记得了?”郁观音远远地呼唤,却见大黑并不听她的,已经甩开蹄子载着玉破禅跑出很远。   “玉少侠?玉少侠!”阿烈连声呼唤,望了眼地上玉破禅丢下的水袋,捡起水袋,翻身上马,就也向玉破禅追去,待听见郁观音有意亲切地喊她“阿烈、阿烈”,又握着缰绳折返回来,冲到好整以暇的郁观音面前,眼中喷火地问:“那不是春、药,你骗我,你骗我!”   “谁说不是?那匣子可是真真正正的催情香木做的。况且,我几时给过你春、药?”郁观音背着手笑了。   阿烈回想自己当初是打开匣子后,立时就打开小瓶子才觉得身上发热的,醒悟过来,又怒视着郁观音,“那瓶子里到底是什么药?到底是什么药?”   “敬酒不吃吃罚酒,叫姓金的丫头十日内把炸弹的方子送到这来,不然,老娘叫她没追上心上人就先做寡妇。”要是依着她的算盘,金折桂一群人老老实实地交出炸弹方子,大家和和气气的,自然就没有眼下这事。郁观音想到自己足足有十几年不曾像昨晚上那样狼狈过,又用力地一抽阿烈的马背。   阿烈顾不得再跟郁观音说话,赶紧抓住缰绳埋下头,一边掉泪,一边向金折桂等人追去,先到了已经烧成焦土的营地上,见营地里没人,越发着急,纵马四处奔走,幸亏半路上遇上了已经骗来粮草、帐篷的慕容宾,就跟慕容宾等一起去找金折桂。   慕容宾看阿烈一直哭个不停,细问她到底哭什么,她又不肯说,等七日后终于追上了金折桂一群人的队伍,就见金折桂等个个愁眉不展。   “小姐,玉少侠先回来了吗?”慕容宾不见玉破禅,就赶紧问了一声。   金折桂示意阿大等让开身子,慕容宾一头雾水地过去看,就见玉破禅僵硬着身子,脸色煞白地躺在车上。   “这是……怎么了?”慕容宾狐疑地问。   金折桂摇摇头,“大黑背着破八回来时,破八就这样了,话也说不出。”又看向阿烈,“阿烈哪里去了?你阿娘一直找你,我们都以为你走散了。”   玉入禅微微偏头,唯恐阿烈将他的暗示说出来。   阿烈呆呆地看向玉破禅,挤开阿大、阿二,走过去,伸手在玉破禅脸上摸了摸,见玉破禅闭着眼睛奄奄一息,又落泪道:“是我害了他。”又是抽抽噎噎,将自己去追玉破禅,半路遇上郁观音,被郁观音骗了的事一一说出,“娘娘说要金姑娘十日内,去通向她另一个部落的路上找她,把炸弹的方子给她。如今已经过去了七日。”   “阿烈,你怎么能……”拓跋平沙道,却见他的话没说完,阿烈就拔出水袋的塞子,往嘴里猛灌了一口水,“玉少侠,我害了你,如今我这就来陪你。”默默地坐到玉破禅身边,握着玉破禅的手,觉察到指尖开始麻木,继而全身开始动弹不得,这才知道玉破禅是何其难受,勉强掐着自己的手想恢复清醒,却见须臾,就陷入黑暗中。   “阿烈,阿烈!”阿大赶紧呼唤。   玉入禅小心翼翼地看着金折桂的神色,“……小前辈,救破八要紧。”   金折桂看阿大等乱哄哄地喊着阿烈,拿起阿烈喝过的水袋,递给玉入禅,“你喝一点。”   玉入禅赶紧摆手,心道金折桂开什么玩笑!   “你喝一点嘛,告诉我,喝了之后是什么滋味。”   “……我告诉你,你就能配出解药?”玉入禅心想自己这几日老实得很,莫非金折桂看出了什么蛛丝马迹,于是要报复他?谁能想到阿烈追上玉破禅不用美人计,反而下毒。   “不能,只是想知道喝了之后会有什么感觉。况且事发突然,郁观音怎地会在身上随身带毒药?”金折桂心知郁观音身上随时都有催情药,可是这毒药,摸了摸阿烈、玉破禅的身子,见他们只是沉睡不醒,却没什么手脚发黑的症状,心里狐疑得很。   “可恨阿烈这丫头,竟然直接喝了药,多一句话也不告诉我们。看她倒是对玉少侠一往情深。”慕容宾看着想也不想就喝了药陪着玉破禅一起昏睡的阿烈道。   阿四见慕容宾竟然感叹起阿烈深情来,赶紧道:“郁观音说是十天,如今已经过去了七天,还剩下三天。该怎么办?”   “不如就把炸弹的方子给她,先换来解药再说。”阿大担忧地看着昏昏欲睡的玉破禅。   金折桂再三望了望玉破禅,“十天内交出方子,如今已经过去七天……再赶去那条路上也来不及了。所以,郁观音压根就没想给过解药。不必理会阿烈那话,把阿烈也丢到车上,然后继续向东边赶路。”   “小前辈,你,哎!”阿大心知金折桂担忧玉破禅,听她说这话,叹息一声,就催促其他人整装待发。   “小前辈一个人骑着大黑,三天里一定赶得上。”阿四对大黑信心十足。   “然后我拿着解药,回来看破八的尸体?”要是她跟玉破禅两个同时骑在大黑身上,赶过去时间又已经不够了,定是玉观音算计时间的时候,没有想到他们会向东走出那么远,才会只给十日,不然就是没想给他们解药。   “可是,兴许郁观音掐算得不准呢?万一赶过去,换来的解药还能救玉八哥、阿烈的命呢?”严颂抱着手臂,探头向车厢里看了眼。   “万一赶过去,中了埋伏,一起死呢?万一给个假方子,郁观音识破,然后给个假解药?万一给个真方子,郁观音扫平塞外,然后进军中原呢?”金折桂淡淡地看向严颂,示意众人接着赶路,不时回头,疑心郁观音还在后面跟着他们。   “走,继续赶路。”拓跋平沙、慕容宾挥手叫妇孺们上车上马,再向东去。   严颂被金折桂一连三个万一打得没话说,怔怔地看着金折桂,待玉入禅拉他,赶紧低声说:“我可不娶她。玉九哥以后给我离着她远远的。”上马后,不时偷偷地看金折桂,疑惑地想金折桂到底喜欢不喜欢玉破禅?阿烈肯为玉破禅喝毒药陪着他一起昏睡,金折桂却连去换解药也不肯,忽地瞧见金折桂回头瞪他时红了眼睛,不禁一颤,又想心中喜欢的男子中毒了,总是一件令人伤心的事,这几日里,她不曾叫任何人安慰过她,想来她只有趁着没人的时候才露出悲伤的神色。   “阿桂啊。”   “你这又是什么称呼?”金折桂瞪向严颂。   “阿桂啊,还有我呢。”严颂坚定地道。   金折桂微微一晃神,只觉得自己看见了严邈之一般。   “他死了,还有我呢。”严颂又道。   “闭嘴,乌鸦嘴!”金折桂心道严颂果然不能跟处处暖人心的严邈之比,竟然咒起玉破禅了,转而又想,若是玉破禅当真死了,自己在这袖手旁观……依稀听见后面有人窃窃私语,说些救玉破禅来不及,救阿烈未必来不及,向后扫了一眼,她是决计不会为救阿烈就去郁观音那边犯险的,人有亲疏远近,阿烈自己喝药,她何必去替她寻解药?   “桂花啊。”   “你想吃酸菜啊?!”金折桂没好气地看向一直变着花样喊她的严颂。   严颂想安慰金折桂,一时词穷,就道:“你会做呀?”   金折桂怒极反笑,转而问:“严大叔呢?”   严颂道:“我父亲很好,他给你准备了几箱子东西,原本想趁着你三姐姐跟皇长孙成亲送去的,后头听说你们来西陵城了,就要送到西陵城来。”   金折桂闻言一怔,“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什么?”严颂茫然地问。   金折桂心想郁观音虽很有魄力,但她顶着郁贵妃的名头诈死,又被拓跋、慕容两部落的许多族人痛恨,哪里能靠着魄力收服许多人,既然她靠着从拓跋那偷来的黄金组建军队,那她也用金银去雇佣亡命之徒来给她卖命,但看郁观音会不会后悔给玉破禅下毒。   “阿桂啊,其实你伤心一下也没事。有我安慰你呢。”严颂骑着马凑近。   金折桂偏过头去。   玉入禅心里为严颂叫好,大抵是不愿意玉破禅死,于是隐隐在心里想着等玉破禅好了,就叫金折桂跟严颂成亲去吧,反正严邈之都说他的儿子随金折桂挑了。   马蹄、车轮声在草原上回响,郁观音静静地在后面跟着,见车队一丝掉头的意思也没有,心想金折桂果然够狠,继而又想玉破禅醒来了?不然金折桂怎会毫不犹豫地继续向东。   郁观音并没有跟金折桂为敌的意思,毕竟,南山还在金家,日后自己起事也要靠着金家,但谁叫金折桂太爱多管闲事,老老实实地把j□j交出来,对谁都好,如今撕破了脸,是该雪上加霜,跟金折桂彻底翻脸,还是硬着头皮凑上去化敌为友?   继续跟上去,见两日后,车队还是没有回头,到了第三日,郁观音叹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被毒倒的不动如山,她这下毒的先坐立不安了。”仰头看了眼星空,将飘起的头发拂到耳后,拿起玉箫吹了起来,许久,远处山中传来狼群的嚎叫声,半天,一阵马蹄声传来,金折桂带着玉入禅、严颂、阿大、阿二、阿三、阿四出现了。   “梁大侠呢?还有蒙小子呢?”郁观音问,金折桂一群人里,她最喜欢梁松,可惜她屡次接近梁松,也无法勾引到他。如今见梁松、蒙战不在,心里一跳,暗想梁松是回西陵城搬救兵了吗?   “解药呢?”金折桂问。   郁观音笑了:“本宫还以为你不要解药。”   “你不给?我们走。”金折桂调转马头。   “小前辈。”   “折桂。”   一群人看金折桂掉头就走,犹豫一番,不对郁观音多说,赶紧调头跟上金折桂。   “奶奶的!”郁观音失态地咬牙切齿,“姓金的,你把方子交出来!”   “不交!”   “你回来给我三跪九叩,我就把解药给你!”郁观音又喊了一声。   金折桂停住马,折返回来,将阿烈喝过的水袋丢给郁观音,“你喝了水,然后吃解药,平安无事后,我给你三跪九叩。”   郁观音冷笑道:“中毒的又不是我,姑奶奶还求着你吃解药不成?”   “不求,你喊什么?”金折桂道。   不能跟她为敌!郁观音深吸了一口气,一子错,满盘皆输,原本金折桂该帮着她去扫平草原的,“玉破禅喝的药不是毒药,药效过了,他自己就会醒。”因拿捏不准阿烈会给玉破禅喝多少,原本想着十日内玉破禅就算醒了,也会虚弱不堪,被人以为还中毒,是以才随口说出十日,想诈一诈金折桂,不想金折桂那般心狠,“等汗血马生下小马,我将母马送来。从今以后,你我非友也非敌,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若是你有心坏我的事,就别怪我下次下手无情!”说罢,骑着自己抓来的野马,在狼嚎阵阵中向远处奔去。 ☆、第108章剃须   “小前辈,要不要追?”阿大问。   “不必,要是硬来,只能两败俱伤。”金折桂松了一口气,至少郁观音还不敢给玉破禅下毒药。   “玉少侠醒了!”拓跋平沙骑马过来道。   “小前辈,八少爷醒了!”   “老八醒了!”   玉破禅、阿大等历史欢呼起来,纵马要去看,奔出一段路,才见金折桂呆坐在大黑背上,并不跟着去看。   “折桂?”严颂眼瞧着金折桂开始落泪,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你们去看看他吧,我一个人待着。都去吧。”金折桂转过身去,伸手将眼泪擦去。   严颂立时对玉破禅、阿大等说:“你们先去。”   阿大等见金折桂一直盼着玉破禅醒来,此时玉破禅醒了,却又不敢去看他,不免纷纷想这就是近情情怯了,她定是怕玉破禅误会,才不肯去见。一时众人纷纷语塞,不知该如何安慰金折桂,便赶紧去跟玉破禅说明实情。   “折桂,没事,他会懂的。”严颂驱马挨过来。   金折桂擦了一会眼泪,扭头看严颂:“要是你,你会懂吗?”   严颂一呆,然后吐露心中真言道:“你要是我父亲、母亲,我就懂。你若是我妻子,我虽懂,却也心寒。”   “果真这样,走吧,咱们也去看看吧。”金折桂又擦了下眼泪,一夹马腹,跟严颂慢慢地向车队去。   严颂见金折桂不哭了,越发不安起来,后悔方才说了实话,待要说几句好听的安慰她,又实在编不出那样的假话,最后说:“我虽心寒,却也不会离开你。因为我知道你心里也在自责、难受。”   “果真?”金折桂的声音有些飘渺,拿着手细细将脸颊擦干。   “嗯,我知道你比直接喝了药然后万事不管的阿烈更苦。”严颂果断道。   “……你这么善解人意,我嫁了你吧。”   “别啊,我那是在安慰你……你也别急着嫁人,好好挑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嫁了,反正我总要等你成亲了,才会成亲。”严颂慌张了,赶紧离着金折桂远一些,“其实你沈家的几位表哥都不错,亲上加亲也好。”   “……我祖母也不喜欢我外祖家。”   “那吕恩侯家的少爷呢?那小少爷自幼因多病被寄养在寺庙里,如今身子好的很,还品行端方、气质高华。”   “我不喜欢文弱的。”   严颂一咬牙:“我哥哥严赞,魁梧挺拔,一表人才。这你总满意了吧。”   “严颂,你还真是死道友不死贫道。”金折桂戏谑道,心里很是感激严颂一直替她着想。   月光洒在草叶上,草叶上仿佛蒙上了一层寒霜,金折桂越靠近车队,越不肯说话,再过去,就好似没有力气去看玉破禅一般,嘴里不时唔一声嗯一声答复严颂的话,走近车里,见瘦削了许多的玉破禅正在吃粥,阿大等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将玉破禅昏厥后的事说了。   “阿烈虽错了,但她对玉少侠是痴心一片。玉少侠看在她肯陪着你死的份上,就原谅她吧。”阿烈的阿娘这几日早已哭成泪人,此时见玉破禅醒来,就赶紧跟他说。   玉破禅稍稍抬头,望见金折桂的影子在远处站定却不肯挨近,就用力地抬手:“折桂。”   “嗯,你在车里好好歇着,我们接着赶路。”金折桂一扯缰绳,又向队伍前走去。   “小前辈哭了。”阿大拍拍玉破禅的肩膀。   玉破禅心中悲喜莫名,他一醒来,就听照料他的女人们将前因后果都说了,虽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失望,但又心知若自己是她,定会跟她做一样的决定,于是心知她心内心酸,就想开解她一二,奈何躺了十天,实在没有力气行动,只能老实地继续吃粥,补充体力。   “玉少侠,阿烈一时糊涂,你原谅她吧。”阿烈的阿娘又说了一回。   玉破禅此时才看向她,见那女人这几日里伤心过度,竟瘦得越发苍老,“我原谅她,可从今以后,阿烈不能靠近我们所有人的食物,也请你告诉她,请她离我远一些。”   阿烈的阿娘低低地啊一声,“玉少侠,不叫阿烈见你,她定然生不如死。”   “命是自己的,她连你这阿娘都不顾,只管自己喝药。你又何必太为她怜惜她那条小命?”玉破禅道。   慕容宾等原以为玉破禅醒来,听说阿烈陪着她服毒,会感动阿烈一片真心,此时听玉破禅这般说,又纷纷想:玉少侠是做大事的人,自然会想跟能独当一面的女人在一起。于是虽为阿烈可惜,却也理解玉破禅的举动。   “可是玉少侠……”阿烈的阿娘还要再说,就被慕容宾、拓跋平沙劝住,只能上了阿烈躺着的车中去照料阿烈。   玉破禅在车中躺了两日,等到第三日,依旧不见金折桂来见他,又听人说已经到了山脚下,就下了车,慢慢走动,见金折桂正吩咐阿大几个办事,就耐心地在一旁等候。   只见青山之上草木众多,不知名字的禽鸟不住地啼叫,细听那叫声,仿佛在喊“子规、子规”。   等阿大几人走开,玉破禅慢慢向金折桂走去。   “你好了。”金折桂干巴巴地说。   玉破禅摸着下颌,“你有没有空替我剃掉这络腮胡子?”   “男女授受不亲……”   “哧。”玉破禅忍不住笑了。   金折桂气恼道:“我说男女授受不亲,你笑什么?莫非我就不能提?”   玉破禅忙道:“我并非那个意思,只是你不是那么个拘泥于俗礼的人。”   “你找玉九替你剃。”金折桂道。   “这里可是我的咽喉,除了你,我哪里放心叫别人拿着刀在这边乱晃。”   金折桂怔住,看其他人忙着伐木、忙着搭帐篷、忙着搓草绳,两只手抠着长枪,有些不安地问:“你可会怪我?我自己就怪自己了。”   “虽然有些失落,但我永远不会怪你。”玉破禅发自肺腑地说。   金折桂敢跟严颂玩笑一句“不如嫁给你”,却不敢跟玉破禅那般说,犹豫了一下,开口说:“匕首呢,拿来我给你剃胡子,若是我手抖了,一刀将你喉咙割破,你别怪我,只怪自己识人不清吧。”   玉破禅心中大喜,心想她这是愿意接近他了?一时欢喜地转身,登时吹了风,眼泪又落下来,忙转身道:“我还当你、当你埋怨我在西陵城里连累你丢了颜面。”   “人生苦短,大抵我这样的人,是寻不到……既然如此,不如寻个志同道合的。”金折桂说着话,眼角忽地落泪,大抵她自己个那样的性子,是寻不到对她真真正正海誓山盟的人。   玉破禅的笑意一僵,曲着食指将金折桂眼角的泪擦去。   “走吧。看我怎么给你剃胡子。”金折桂提着长枪,看见几个女人提着水桶回来,就向他们汲水的地方去,走出几步,示意玉破禅跟上,然后到了那溪流边,拿着长枪在溪水里探了探,然后挖出一滩淤泥来。   “来,躺下。”金折桂将大氅往地上一铺,示意玉破禅躺上去。   玉破禅不明就里,却按着她的指使办了,才躺下,就见她先用水给他洗了脸,然后将滑腻腻、臭烘烘的淤泥抹到他脸上,“小前辈?”   “你不信我?”金折桂笑嘻嘻地说,心叹自己到底是怕再孤单一辈子,终归向命运妥协了。   玉破禅唯恐淤泥流到嘴中,赶紧闭嘴。   金折桂拿着匕首慢慢将淤泥抹到玉破禅脸颊、下巴、脖子上,“这冰川水淤泥可是稀罕的东西,一般人想抹,多少银子都买不来呢。”见玉入禅、阿大等不住何时凑过来,手上转着匕首,问:“你们谁还想剃胡子,等我给破八剃完,就给他剃。”   玉入禅眼瞅着那匕首旋转间,离着玉破禅的喉咙只差一指的距离,又闻到那淤泥沉积在溪水底许久,此时闻着奇臭无比,唯恐金折桂作弄他,赶紧摇头。   至于其他四人年纪大了,又觉有胡须才显得有气魄,就纷纷摇头,只围着看金折桂怎么作弄玉破禅。   金折桂低下头,细心地拿着匕首,用刀刃轻缓地划过玉破禅的脸面,一扫过后,淤泥连带着胡须都已经被她剃掉。   玉破禅炯炯有神地看着金折桂,看见她柔和的下颌不时翕动,明亮的眸子专注地盯着匕首,神色竟是比任何时候都温婉,虽明知那眸子里没有泪水,但不自觉地,就疑心她眼睛里会滴出水来,不由地伸手要去握她的手,却见玉入禅立时抓住他的手。   “八哥别动。”玉入禅咽了口口水,见金折桂手上匕首已经滑到了玉破禅脖颈处,另一只手小心地在玉破禅脸上按了按,随即两根手指细细地捻了捻,只觉得指尖上沾着的一点淤泥滑腻腻的,再看玉破禅那张光滑得仿佛天生无须的脸颊,立时改了心意,“小前辈,也替我刮一刮。我这有些渣子总刮不掉。”   “不可……”玉破禅立时出声阻止金折桂答应,却觉脖子上一疼,随即阿大、阿二二人惊叫起来。   “死破八,你出什么声?眼看大功告成,就被你毁了。”金折桂方才就等着炫耀自己剃胡子的技术,不料玉破禅喊了一声,她手一抖,就割破了皮。   阿四赶紧拿帕子按住。   玉破禅方才只觉得她那难得十分温柔似水的神色,不当被第二人看见,因此才要出声阻挠,此时被金折桂埋怨,也没话说,一边被阿四按住伤口,一边玉入禅帮着金折桂轻轻按住他的头,下巴上最后一点胡须终于被剃掉。   “你们、你们在干什么?”严颂脸色煞白地站着,疑惑不解地看向脖子上流了一片血,依旧被众人压住任由金折桂宰割的玉破禅。   “你来瞧瞧,瞧瞧。”金折桂得意地跪在地上叫严颂过来看。   “谁说小前辈不会女红、不通烹饪就不是好女人?瞧瞧八少爷这胡子光的,谁家的夫人小姐能有这手艺?”阿大不失时机地说金折桂好话。   严颂惊疑不定,看玉破禅脸上果然光滑了,不由地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颌。   “玉九,去洗了脸躺下来。”金折桂拍拍地上铺着的大氅,发现自己又有了一技之长,赶紧要充分地发挥出来。   “我也剃一个。”阿三赶紧也去洗脸。   玉破禅起身,郁闷地看金折桂:“你果真要给他们剃?”   金折桂拿着匕首去河里洗干净,回头道:“自然是果真。”看玉入禅躺下了,照着方才的样子将淤泥向他脸上抹。   “我来。”玉破禅接过金折桂手上匕首,上下看她一番,“你知道你这手艺将来要在哪里发挥吗?”虽不知道别人家是怎样,但这显然就是闺房之乐,她怎么就乐着给所有人都剃一回?   “将来走投无路了,大可以去给人剃胡子赚钱。”金折桂脱口道,继而又问阿大等人,“可有这行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有损,可有人愿意花银子剃胡子?   “有,大户人家年纪不大的老爷们常叫人来剃。”阿四摸着美髯道。   玉入禅紧紧咬着牙关,看玉破禅脸色不好,心里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心想玉破禅不是女子,手上力气大一些,千万别割破他的皮才成。继而又想,玉破禅脸色这么不好,莫非是有意借着刮胡子教训他?心里狐疑,暗恨方才看玉破禅脸上太光滑,一时动了心。心思百转,却连大气都不敢出。   “哎呀。”玉破禅下手重了一些。   玉入禅只觉得自己脸上一疼,却不敢喊出来,忍了忍,终于见玉破禅收功了,这才赶紧站起来奔到溪边去看,摸了一摸,摸到一道指甲大的口子,心恨不已,赶紧洗了脸按住伤口,先气玉破禅逞强非要亲自给他剃,随后又想,自己且看看,看看他给阿三剃的时候,会不会也出血。   玉破禅再给阿三剃的时候,手上力气也大了一些,也划出了一道口子,但随后他手艺就越发好了。   “好年轻呀。”金折桂看着阿三叹道。   “以前叫阿三叔叔,如今该叫阿三哥哥了。”严颂紧跟其后地说。   阿三跟自己年纪相比,并不显得年轻,只是他自来就养着几撇胡须,如今脸上忽地光滑了,显得白嫩一些,就也年轻、精神一些。   阿大、阿二动心了,毕竟谁都想年轻一些,就也跟着去洗脸,剃胡须。   待一堆人里,只剩下阿四一个有胡子的,一群人纷纷笑着又去拉阿四也剃胡子,阿四实在不肯,众人才肯放过他。   “可以吃饭了。”慕容宾过来喊,待瞧见除了阿四之外其他人陌生得很,愣了一愣,随即笑道:“你们中原人就是在意那张脸面,走,吃饭去。”   “好。”玉破禅等人答应了,玉破禅先去洗匕首,看见金折桂提着大氅抖了抖然后费劲地去拆外层的黑色缎面,一言不发地接到手上,寻到大氅边角处,用匕首将线拆开一角,然后拿着匕首一划,用力一分,大氅的狐皮里子、缎子面就分开了。   “多谢。”金折桂将线头都拆掉,将面丢进溪水边,用石头牢牢地压住,“先泡着,等泡够了,再洗。”   “……洗了之后,你会缝吗?”玉破禅问。   “我还是会针线的。”虽然不大结实也不大好看,但那大氅穿了那么久,该拆了洗一洗,不然冬天的时候熏得自己难受。   玉破禅原想叫她把自己的也拆了,但看她连自己的那件洗过之后都不知该如何处置,只能作罢,随着她一起向营地去,路上道:“以后别给旁人剃胡子了。”   金折桂一头雾水地看过去。   玉破禅思量着如何把自己的所思所想说出来,半天不知该如何说起,只能说:“哪有女子登门给旁人剃胡子赚钱的,况且,你若落魄了,我岂不是更加落魄?”   作者有话要说:5770894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0 10:46:18   °﹏icy╮鱼鱼蒸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0 11:13:19   羊羊羊羊阿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1 08:10:46   谢谢三位同学的霸王票,╭(╯3╰)╮ ☆、第109章坐山观虎斗   言下之意,是她比他厉害?金折桂揣测着玉破禅的话,继而听人说阿烈醒了,就问玉破禅:“你去看她吗?”   “为什么去看她?”   “若有人肯为我这么死一下,我定会感动得一塌糊涂。”金折桂含笑地说,见严颂、玉入禅向她招手,赶紧过去吃饭,见今日还是羊肉、大饼,不觉回头看向后面的高山,思量着若山上蘑菇,摘来炖肉也不错。   大抵是剃了胡须之后,众人都显得斯文了许多,于是今日吃饭的时候,众人不像往日那样盘腿席地狼吞虎咽,反而各自找个地方,细嚼慢咽。   “阿烈过来了。”玉入禅低声提醒金折桂等人。   一群人抬头,果然瞧见阿烈的阿娘搀扶着脚步虚浮的阿烈过来。   “玉少侠,阿烈醒来不见你一面,不肯吃东西。”阿烈的阿娘道。   阿烈头晕眼花,只瞧见一群白面的人在脸前晃,一时分不出哪个是玉破禅,只气若游丝地道:“玉少侠……你还好吗?”   玉破禅放下手上拿着的羊肉,对随着过来的拓跋平沙、慕容宾道:“从今以后,不许再提阿烈下药的事,也不许阿烈再靠近咱们吃的饭。还有,你们劝阿烈改了吧。再有,叫人好好照料阿烈,免得她面子上挂不住,偷偷离开队伍。”   拓跋平沙、慕容宾再看玉破禅并不看阿烈,心知玉破禅虽心胸宽广地不计前嫌,却也不肯再搭理阿烈,赶紧劝阿烈的阿娘:“快把姑娘搀扶回去吧,好生开解开解她。”   “是。”阿烈的阿娘不禁落泪,看阿烈痴痴地看着玉破禅,便安慰她说:“好姑娘,想开一些,强扭的瓜不甜。”   阿烈自醒来后就惦记玉破禅,如今听玉破禅说不许她再靠近吃食,心知他在猜忌她,急忙要解释自己是被郁观音欺骗,但才醒来身子虚弱得很,头微微向后一仰,就又昏厥过去。   慕容宾赶紧将阿烈抱起,将她送回帐篷里歇息。   “哎,多情总被无情恼。”玉入禅唏嘘,隐隐有些羡慕,虽他也是少年英雄,但眼瞧着戚珑雪、金折桂、阿烈先后被玉破禅吸引,自己至今却没一个仰慕他的女子,不觉艳羡起来。   “玉九,你的手指给我看看。”金折桂出声问。   玉入禅不明所以,举起手给金折桂看。   金折桂见他一只曾被她折磨的手上伤痕累累,另一只手却纤长精致,立时道:“我把大氅泡在溪水边了,回头你给我洗了,晒干了,再缝上。”   岂有此理!玉入禅见金折桂把他当女人使唤,不禁气恼起来,脸上青筋跳了再跳,半天想金折桂是连玉破禅都不肯救的人,自己跟她硬碰硬,岂不是找死?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好。”   玉入禅会答应,大大地出乎众人意料。   “我的也拿去洗一洗。”玉破禅道。   “好。”玉入禅又痛快地答应,心思百转,心想自己先百依百顺,叫玉破禅、金折桂对他心存不忍,如此以后他做出什么事来,这两人也会放他一马。   不愧是范康的徒弟……金折桂心里想着,却懒得去猜玉入禅那半拉子小人又算计什么。   待吃了饭,金折桂、玉破禅就向山上走了走,将山上大致有些什么看了一遍,采摘了一些野果野瓜回来,瞧见阿大几人因没胡子,文雅了,就连帐篷都搭设得细致起来,力气最大的阿三,砍到了许多树木,准备搭造一所木屋;最会爬树的阿大干脆在树上搭了个小窝,既能在树上站哨,又能在树上休息;至于阿二、阿四,这两人合力去造草屋。   三只小猪的故事?金折桂摇摇头,叫了拓跋平沙、慕容宾来,“三天后,帐篷都搭好了,立时给所有人分工。猛士们只管习武演练,平民中的男子负责帮忙搭造哨塔。女子们喂养牛羊马匹,洗衣煮饭,力气大的,分出一些帮忙搭造哨塔。”   “是。”这二人连忙答应,然后拓跋平沙道:“距离这里向西三十里外,有个柔然人的小部落,那部落里有集会,要不要冒险去那里用牛羊换一些盐巴回来?”   金折桂摇头,“不行,咱们没准备好之前,不能冒险引来任何人。”   拓跋平沙、慕容宾思量一番,虽盐巴可贵,但拿性命去冒险也不值当,于是只能作罢。   傍晚,金折桂检查了一下玉入禅洗过的衣裳,就进了帐篷里睡觉,听见一阵埙声,心知是玉破禅在吹,心想这人睡了十天,倒是有精神得很,第二日一早起来,出了帐篷,见其他人还没醒来,瞧见阿烈拖着身子将一束野花放在玉破禅帐篷外,又见阿烈要过来跟她说话,转身大步向小溪那边去,在溪边洗脸漱口后,先站在山脚向下看,随即又向山上去,来来回回几次,就见阿二跑来。   阿二道:“不用小前辈吩咐,我也知道又看是看地形了。”说罢,就细细地把这边左右几处的地形说给金折桂听。   “建山寨,山寨的名字,就叫黑风寨。”金折桂果断道。   “黑风寨?威风是威风,就是不够正派。”阿二沉吟道。   金折桂笑道:“威风就好,管什么正派不正派。”   阿二待要问金折桂不想着回西陵城吗,又想何必勾起金折桂思家的心。   金折桂带着阿二,又去寻玉破禅等人,把自己要建山寨的心思说了,众人听了,都知道他们一要防着玉观音,二要防着柔然人,只能赶在冬天前将山寨建好,于是思量一番,纷纷答应。   等进了十一月,天上第一场小雪落下的时候。   哨兵骑着马奔来对金折桂等人道:“柔然人又开始抢东西了,前面七里,有一队车队被柔然人包围了。”   “看清楚是谁了吗?可是梁松他们?”金折桂问。   哨兵摇摇头:“不敢暴露咱们的位置,属下不敢靠近去看。”   “是车队?车队里,定然有粮食、茶盐。去救人吧。最多,救了人之后,绕远一些,不将他们带回山寨。”玉破禅说着就向外去,远远地瞧见阿烈又在看他,扭过头去,“老九也去,早早历练一下也好。”   玉入禅不敢不从,赶紧跟着出去。   玉破禅、玉入禅兄弟二人领着两百多人出去,到了七里处,见那边已经打完了,远远地看见梁松、蒙战,玉破禅就呼唤起来,赶紧令人迎上去。   “梁大叔、蒙大哥,你是阿六?”玉破禅看见了阿六手上拿着竹笛,就出声问。   “正是在下。”阿六原当玉破禅、玉入禅吃苦了,此时见他们兄弟二人面如冠玉,衣衫整齐,又想传言果然不可靠。   “阿五,风大,别出来。”蒙战对戚珑雪说话,眼睛却是看向玉入禅。   戚珑雪已经从车轿里出来了。   待戚珑雪一出来,不独玉入禅,就连那两百多猛士都不禁惊叹了一声,只见她一袭如雪的狐裘随风轻轻摆动,青丝轻轻地披散在肩上,如凝滞一般的肌肤上,目中饱含悲悯。   “菩萨,活菩萨。”不知谁第一个说了,其他人纷纷赞同。   戚珑雪被一群人看着,微微有些羞涩,先从囊中拿出一条泡过药的洁白棉带递给玉破禅,“把这个绑在眼睛上,我请教过西陵城的大夫,这个药能治你的眼睛。”   “多谢了,阿五。”玉破禅伸手接过,仔细地将布袋绑在眼睛上。   “都看什么看!快帮忙驾车回去。”蒙战不满地挡在戚珑雪跟前。   众人见蒙战那莽汉竟然去握戚珑雪白皙的小手,而戚珑雪竟然不将他推开,不禁纷纷想: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我先瞧瞧谁受伤了。”戚珑雪道。   梁松见一个柔然兵没死,立时一剑刺死他,“先找到落脚的地方再给他们看吧。”又叫人仔细检查没留下活口,才令众人赶路。   路上,阿六道:“将军听说小姐不回去,气得到处骂人,可是军中的一干兄弟听说小姐的事,都赞她有义气,我带着来的五百个兄弟,都是自愿过来帮着小姐的。”   玉破禅心知后面跟着的是金家家将,虽蒙着眼睛,却也向众人连连拱手,连声道辛苦。   “后面马车里都茶饼、盐巴、米面,还有夫人捎带给小姐的衣裳、纸笔、书本。八少爷先前送给小姐的银枪,夫人也叫我给带来了。”阿六一口气道。   玉入禅道:“难怪会引来柔然人追抢,也带的太多了一些。”   梁松闻言叹道:“我们路上又遇上了一群被柔然人抢光东西的人,他们人多,我们也不好立时拿出东西分给他们,免得引得他们来抢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拖家带口地在雪地里走。”   众人齐声道:“这柔然人实在可恶,专在下雪后抢人家东西。”   阿六拿起手上竹笛,忽地吹了起来,只听笛声忽地尖啸,忽地低吟,就像着这塞外的北风,无孔不入。   忽地阿六手一顿,傻傻地看向前面突兀地出现的寨子,只见山脚下,几丈高的栅栏边上竖立着两个哨塔,栅栏后,沿着山脉,又竖立了起高高低低的木屋木塔,一道道哨塔上的人看见他们来,吹出一声声锐利的呼哨传递消息。   “这是……”梁松也糊涂了,若早有这地方,上年玉破禅何必带着人去抢河谷。   “这是黑风寨。”玉入禅抢先一步说,他是最不喜欢这一看就不正派的名字的,可是金折桂喜欢,玉破禅不反对,就只能这样定下了。   “这名字,很好。”梁松、阿六一听就猜到是谁给起的名字,自然不敢说不好。山寨大门打开,梁松等人随着玉破禅、玉入禅进去,早有人准备好接应,戚珑雪下了车,先去看受伤的人,待一一替众人包扎了,才被蒙战催促着去见金折桂。   “哎,若有她给咱们包扎,真恨不得被人捅得千疮百孔。”一个鲜卑猛士看着戚珑雪惊叹道。   虽郁观音也很美,但郁观音身上时时刻刻都有上位者的气势在,叫人不敢直视,自然比不上年轻又心善的戚珑雪,叫人看了就又爱又敬。   “那你叫我捅捅?”蒙战虎着脸道。   草原之人十分好斗,此时听蒙战说,就纷纷道:“好,咱们决斗。要是谁赢了,这位五姑娘就是谁的。”   蒙战卷起袖子,冷笑道:“你以为我怕你?”   “胡闹什么,柔然人不知何时会来,竟然有功夫决斗。”戚珑雪嗔道。   “是是。”一群人立时服软了,待看蒙战拉着戚珑雪走,纷纷有意喊:“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呸!”蒙战回头唾道,越发小心谨慎地护在戚珑雪身边,既怕她被人看了去,又怕她看上了别人。   戚珑雪进了山寨最高处金折桂的木屋里,却见这木屋只有一半是木头,后头一半竟然是个天然的山洞,这山洞里火炉边养着不知什么品种的兰花,兰花后,一张狼皮褥子上堆着沈氏叫阿六捎给金折桂东西。   “我母亲生了弟弟还是妹妹?”金折桂问。   戚珑雪气恼金折桂一群人撇下她出塞,于是有意不答。   阿六道:“生了个女孩,将军说长得像小前辈,就给起名叫小星星。”   金折桂见沈氏把针线筐都叫人捎带来了,就把针线筐递给玉入禅,“你用得上。”脸上神色不动,心里却微微泛酸,她原以为沈氏、金将晚若再有女儿,会巴不得小女儿身上没有一星半点像她这大女儿,谁知起名字的时候,却又顺着她的名字来起。   “小星星,这名字好,将来大了,定又是一个小前辈。”玉入禅忍辱负重地接过针线筐,然后惊喜地道:“小前辈,这个雪青的线正好缝你那条裙子。”   “咳。”梁松不知金折桂又怎么整治玉入禅了,看金折桂收拾沈氏给她准备的杂七杂八东西,意有所指地说:“这里头好些东西,其实是西陵城周遭各家送的礼,老爷当着众人面说要挑女婿,毛遂自荐的人数不胜数。”   “当真?”严颂喜不自禁,见金将晚、沈氏没忘了他那一份,就去翻看沈氏给他准备的衣裳,见里头小衣裳、亵裤、鞋袜无所不有,又去看玉破禅那一份,见里头远不如他的细致,虽有鞋袜衣裳但其他的就没了,不禁脱口道:“坏了,将军把我当女婿看了。”   阿六并不知金折桂跟玉破禅的事,拧眉道:“将军把你当女婿看,还委屈你了?”毕竟严家原是金家家奴,如此还算抬举了严颂。   严颂嘴里叽叽咕咕半天,才道:“不委屈。”   阿六、梁松等笑了,玉破禅却因严颂的举动也多了个心眼,将眼睛上带着的棉布拿下,将玉入禅、阿大等人的包袱看了看,见就数自己的包袱里东西最少最漫不经心,眉头紧紧地拧着,对金折桂道:“金叔叔、金婶婶这是……”专门针对他?   “所以说你们不合适。”严颂赶紧插话,这些时日,虽没见金折桂跟玉破禅太亲近,但二人也不是很疏远,看得他有心棒打鸳鸯,又没鸳鸯;若不打,看他们出双入对,又别扭得很。   “你说不合适就不合适?”玉破禅蹙眉。   严颂被玉破禅吓住,玉入禅赶紧去拉玉破禅,“八哥,这么认真干嘛?”仔细看了看,见自己的包袱都比玉破禅的好,欣喜道还望金将晚、沈氏不喜欢玉破禅到底。   金折桂收拾出一堆类似络子、蝴蝶结、缎带等自己用不着的东西叫人给寨子里其他女人送去,将其他东西一一整理整齐,见戚珑雪还不说话,就道:“阿五,你还在生气?”   戚珑雪微微鼓了鼓两腮,最后道:“我怎会生气?换了你,一群人跑了,只留下你,你生气吗?”待说完了,又道:“我去整理东西。”说着,自觉地叫人把她的东西搬进金折桂这屋子里。   “哎,阿五,你住这?”玉破禅问。   戚珑雪一怔,“我一直跟小前辈住一屋。”   玉破禅这几月里最舒坦的时光,就是隔上两三日,借口胡子长长了来金折桂这往狼皮褥子上一躺,然后睁开眼就能看见金折桂专注温柔的目光,心知戚珑雪来了,他顾忌多了,怕是再不能那么频繁地过来。   “玉八弟,叫阿五住这边吧。”蒙战早瞧出金折桂的屋子最好,又想金折桂是个叫人又敬又怕的人,戚珑雪跟她常在一起,才能打消那群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心思,就该叫戚珑雪住这。   “折桂,你瞧……”玉破禅给金折桂递眼色。   金折桂却不敢去接他那眼色,心想自己若把戚珑雪撵出去,反而像是她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于是道:“阿五,你自然跟我住一屋。”   玉破禅心中失望,却又不能把失望表露出来,拿着棉布慢慢地把眼睛蒙上。   “北边发现郁观音孤身跟柔然人缠斗!”拓跋平沙大步流星地进来传话,见戚珑雪、金折桂二人站在一处,一个大方温婉、一个英气雍容,二女各有千秋,不禁多看了几眼。   要不要插手帮郁观音?众人纷纷想。   “坐山观虎斗,不管他们。”金折桂想起郁观音说的非友非敌,既然是非友非敌,何必费劲去管她死活。 ☆、第110章草莽之气   细细的小雪颗粒极小,就像是无数细盐洒下。走在地上稍不留心,就会被那细小的颗粒滑倒。   阿大亲自骑马悄悄地去看了看,回头告诉金折桂:“郁观音被人偷袭了,她只带着一百多人,柔然人却有上千个。”   “叫人继续探,柔然人若冲这边来,立时来报。”金折桂见沈氏送来了笔墨,于是叫人弄了快木板来,吩咐玉入禅研磨之后,提笔写下黑风寨三个大字。   玉入禅原本已经做好夸奖她的字娟秀、豪迈等话,话到嘴边,连忙换成:“好字、好字!果然有一股草莽之气!”   梁松、阿大等人眼皮子跳了跳,见金折桂的字算不得丑,但她昔日就没用心练过,如今又许久不曾握笔,于是“黑风寨”三个字写得虽端正,却又透出莫名的古怪劲,他们思量半天,还是觉得玉入禅的舌头最灵活,这三个字非“草莽之气”不能形容,若是挂出去,看见的人也不会以为是个秀丽少女写的。   “挂出去吧。”金折桂示意拓跋平沙把字挂到山寨门上去。   “婶子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怕将来只有小星星能得她真传了。”戚珑雪远远地盯着拓跋平沙拿出去的“匾额”,眼皮子跳了又跳,见再没其他的事,就把其他人都打发出去,好慢慢地跟金折桂絮叨许久,半日瞧见玉入禅拿着针线筐又是呡线又是穿针,竟是一点出去的意思也没有,连声说:“玉九弟,还忘了恭喜你。”   “恭喜我什么?”玉入禅一头雾水。   戚珑雪道:“你定亲了呀。”   “跟谁?”玉入禅赶紧问。   “就是来过金家一次的汤妹妹,她祖父祖母回家来替她做的主。据说汤妹妹说玉九弟好男风,闹着要自裁。亏得丫头们发现的早,才拦下她。”戚珑雪幸灾乐祸地看着玉入禅的脸色,心想昔日玉入禅在她手上撒尿,如今,玉入禅总算遭报应了,看金折桂已经忘了汤姓少女,就道:“汤妹妹,就是大黑发狂那一天露面的被她婶婶陷害了被逼着出家的汤姓少女。”   “……”玉入禅张口结舌,在京城里,他是少年英雄,玉破禅是马贩子,怎地玉将军、玉夫人会将一个孤女定给他?而不是定给马贩子玉破禅?“那姓汤的丫头,当真闹得人尽皆知?”   戚珑雪道:“妙彤妹妹是这么给我来信的。”信里玉妙彤还埋怨汤姓少女将玉入禅的事张扬开。   “小前辈,我出去一下。”玉入禅心里乱成一团,抱着包袱、针线筐出了金折桂屋子,就向自己跟玉破禅同住的屋子里放东西去,待放下东西,居高临下地扫一扫,看玉破禅正跟梁松等看人将粮食搬进仓库,于是迈步走过去,走到玉破禅身边,见玉破禅看不见,就有意红着眼睛叫其他人看见。   “玉老九,你这又怎么了?莫非人家两个女孩子还能将你捉弄哭不成?”蒙战嘲讽道,瞧见一个鲜卑少女远远地看过来,立时又问:“阿烈怎么了?她怎么不过来?”   “就是她给八少爷投毒的。”阿大低声道。   蒙战噢了一声,就不把这事放在心上。   “八哥,你来,我有话跟你说。”玉入禅引着玉破禅走开,待远了,到了已经圈在山寨里的溪水源头,立时不甘心地将玉家给他定亲的话说了,“明明八哥跟我一样,就算欠了汤家的救命之恩,为何要越过你这兄长,单定给我?”   玉入禅、玉破禅都心知是玉破禅弄来汗血宝马后,玉家的人又开始更看重玉破禅。于是玉破禅见玉入禅急着来寻他,就道:“我是不回京城了。”   “若京里给你定亲呢?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能悔婚不成?”玉入禅道。   “除非定下的是折桂,不然一定悔婚。你如今来找我,求的不过是我发誓不回玉家,如今我就发誓给你看。”玉破禅举手发誓,“日后除非除夕元宵中秋重阳、红白喜事,我绝不回家。有违此誓,立时七孔流血、不得好死。”   玉入禅见玉破禅果然发誓,一时又悻悻的,“八哥,你何必发这么毒的誓……倒像是我逼你。”   “若是我不发誓,你又要生事,到时候你我兄弟相残,回去了如何再见父亲母亲?老九,你要的我都让给你,你老实一些吧。”玉破禅听耳边潺潺的水声,背着手,又道:“你先寻蒙大哥练剑给我看,回头将我那身衣裳改一改。”   玉入禅忙问:“玉家送来的不合身?”   “……嗯。”玉破禅含糊地应一声,金将晚知道金折桂苦苦追求他然后在众人跟前丢脸后,少不得要处处看他不顺眼。   玉入禅赶紧答应了,讪讪地想,玉破禅倒是还顾念骨肉兄弟之情,越发下定决心在山寨里处处顺从玉破禅、金折桂两个,势必要顺从到他们二人不好意思跟他翻脸的地步,果然先去寻蒙战、严颂二人比武,然后回了屋子帮玉破禅把衣裳改大一些,见自己的针线活越发好了——若跟金折桂比,足足能将金折桂比到泥地里,心里有些凄凉,又有些得意。等把金折桂的裙子缝好了,就抱着裙子并其他洗干净的衣裳给她送去,到了门边,习惯性地要先偷听两句,只听里头有些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戚珑雪道:“哎呀,小前辈长大了,婶子给准备的抹胸用不得了。”   玉入禅立时面红耳赤,进步不得,偷偷探头,然后装作才来地说:“阿五姐姐、小前辈,我来送衣裳了。”抱着衣裳进去,就见用木板隔开的小间里,戚珑雪红着脸出来接衣裳,眼睛向木板后看去,半天瞧见金折桂不自在地出来。   “小前辈还有没有叫我改的衣裳?”玉入禅漫不经心地扫过去,见金折桂昔日穿着鲜卑女子的宽大袍子,并看不出身段如何,此时穿着沈氏捎来的短袄、长裙,越发显得长腿细腰,看她妃色衣领处微微张开,露出一线莹白肌肤,因抹胸小了,胸口就如要突出重围一般耸起,叫人恨不得拔刀相助,替她解开那紧巴巴的抹胸……   戚珑雪此时也知道玉入禅不能人道,于是二人压根没看他,从玉入禅身上接过衣裳后,戚珑雪就啰啰嗦嗦地品评玉入禅的针线,最后将一匹布递给玉入禅,“你用这布给你八哥再裁一件衣裳吧。省得他没衣裳穿。”   “哎?哎。”玉入禅赶紧答应,忽地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赶紧抱过衣裳就去了,临走了再看金折桂两眼,看她跟戚珑雪笑时微微欠身,脖颈处仿佛露出了嫩生生的锁骨,那锁骨白嫩嫩的,似乎咬下去,能听到咯嘣一声……   “玉九,你怎么了?”金折桂忽地出声问。   “没事。”金折桂一出声,玉入禅就如当头被人泼了冷水,方才的遐思全没了,清醒过来,见自己竟然在意淫金折桂,瞠目结舌之余,重重地看了眼金折桂,然后抱着布料就向外去。   “他怎么这么不正常?”戚珑雪问。   “正常就不是玉老九了。”   玉入禅一直有些恍惚,待晚间洗脚上床后,就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梦里自己正抱着衣裳给金折桂、戚珑雪二人送去,站在门外,又听见戚珑雪惊叫“小前辈长大了……”,待自己进去后,瞧见金折桂穿着妃色小袄、戚珑雪穿着月白小袄出来迎接他,他手一松,将抱着的衣裳丢在地上,一手牵住一个女人,跟着她们进去,然后被她们二人按倒在狼皮褥子上,狼毫扫得他的脖子痒痒的,那两个女人慢慢脱去小袄,露出一红一绿的抹胸,自己待要动,又见她们顽皮地跳到一旁。   “玉九,你先叫我瞧瞧你行不行。”金折桂掐腰道。   “小前辈,”戚珑雪贝齿轻咬朱唇,“我来帮你吧,玉九弟。”   玉入禅左右看看,见戚珑雪温柔似水,金折桂顽皮泼辣,只觉得自己比做了神仙还快活,又看戚珑雪解他衣裳脱他裤子,一双暖暖的小手贴了上去。   “行了!行了!”只听她们二人喊,忽地金折桂一笑,用温暖的小手调皮地盖住他的双眼,他的眼皮甚至能感觉到她手掌上的茧子,闭着眼睛,任由戚珑雪牵动他的两只手,待金折桂放开他的眼睛,他舒服地喟叹一声,忽地腿间一痛,却见金折桂提着拐棍重重地砸过来,听她笑嘻嘻地说“败家子,舒坦不舒坦?”随后就见玉破禅、梁松、严颂、蒙战、阿大、阿二、阿三、阿四指着他的胸口哈哈大笑,“王八蛋、王八蛋!”……   猛地翻身坐起来,玉入禅摸了摸脑门上的汗,摇了摇头,见竟然是梦,哆嗦了两下,心想金折桂、戚珑雪哪里会对他那么好,若是对他好,那肯定就是陷阱。忽地听到一声咳嗽,僵硬地向屋子里看,就见烛光摇曳中,玉破禅、梁松、严颂、蒙战、阿大、阿二、阿三、阿四都盯着他看,就如梦中的情景再现,立时吓得他向床里撤去。   “八哥,这是……”玉入禅心虚地唯恐玉破禅知道他梦见了什么,紧紧地抓住衣襟,见玉破禅眼睛上没上药,心想他倒是不担心自己的眼睛。   玉破禅抱着胸口道:“你哼哼唧唧了许久,唯恐你病了,我把梁大叔他们叫来了。”   “我没病。”玉入禅赶紧道。   “那你有没有梦遗?”严颂问。   蒙战蹙眉道:“你小子怎么问的这么直截了当?”   “都是大男人,怕什么?”严颂伸手去拉玉入禅被子。   原本行的,也要被你们吓得不行了。玉入禅额头不住地冒冷汗,掀开被子微微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混蛋,一定梦到阿五了。”蒙战心想若是玉入禅早先有这事,玉破禅哪里会大惊小怪,定是玉入禅在梦里玷污了戚珑雪才会这样。于是二话不说,提着拳头就向玉入禅打去。   玉入禅此时尴尬得很,不及还手,就被蒙战拖下了床,脸上挨了两拳,更要命的是j□j被蒙战不知轻重地踢去,“八哥,救我。”   玉破禅摇摇头,“老九,你玷污了人家心上人,挨揍也是应当的。”   “八哥,那是在梦里!”玉入禅赶紧求饶,却见梁松等已经把路堵死了,竟是叫他想逃也不行。   玉入禅哪里知道玉破禅今晚上时刻跟人盯着北边郁观音,乃至于半夜回来,才要躺下,就听玉入禅开始哼唧,先不以为然摸了摸他额头,看他没病就懒得管,谁知玉入禅哼哼唧唧地,竟然语气十分淫、荡地来了一句“阿五,你替小前辈解开抹胸给我瞧瞧”,这一句话听到他耳朵里,他立时气得要把玉入禅扯起来,但心知自己对玉入禅必定会心软,况且又有戚珑雪扯在里头,于是干脆借口说玉入禅病了,将梁松、阿大等都叫来。   此时听玉入禅连声求饶,玉破禅也不肯管,待蒙战狠狠地把玉入禅丢在床上,然后转身离去后,送了众人出去,才将被子给玉入禅盖上。   “八哥,蒙战欺人太甚……无凭无据,八哥,我会不会有事?”半场春梦半场噩梦后,遭遇这样大的挫折,不光梦中丑态被人看去,甚至下、面疼得他恨不得立时把那玩意切了……玉入禅心道范康、金折桂的阴影还在,自己竟然又遇上了这事……   “你白日里看见折桂什么了?”玉破禅一边给玉入禅盖被子,一边问。   玉入禅一凛,猛地睁大眼睛,“八哥,你故意的……你明知道蒙战鲁莽,明知道他会不分青红皂白……”   “看见什么了?”玉破禅又去弄湿帕子,给玉入禅擦一擦。   玉入禅颤抖着手接过帕子,见自己不说,只会叫玉破禅越发误会,赶紧道:“我送衣裳的时候,听她们说了一句,小前辈大了,婶子送来的抹胸穿不得了……”若没有戚珑雪那惹人遐思的一句话,他哪里会去留意金折桂的身段……   “没旁的?”玉破禅又问。   玉入禅唯恐玉破禅误会得深了,赶紧赌咒发誓:“绝对没有旁的,若有,立时叫我不得好死。”在被子里将腿上擦了擦,嘶了一声,摸到破皮了,待要叫玉破禅替他寻药,又看玉破禅深深地看着他,便不敢开口。   玉破禅深吸了一口气,虽山寨里也有阿烈那样美丽的少女,但金折桂、戚珑雪跟阿烈那些少女又是不同,于是玉入禅年纪渐长,难免会把不该有的心思放在金折桂、戚珑雪身上,“只此一次,若你平日里敢做出什么不轨的事,亦或者再发这样的春、梦,就别我不客气了。”   玉入禅待要说这次玉破禅也没客气,又不敢说出口,毕竟总是他理亏,心里恨戚珑雪一句话就引得他做了半场春、梦、半场噩梦,又觉金折桂真是他的冤家对头,梦里也要不客气提着棍子打他的命根子……   “行了,睡吧。”玉破禅拿起大氅,转身向外去。   玉入禅哪里敢睡觉,唯恐自己再发春梦叫玉破禅看见,虽躺在床上,却也不敢合眼,依稀听见玉破禅的埙声传来,神智越发清醒,哼哼地一笑,心想玉破禅不叫自己做梦,自己又去找人家了。   果然如玉入禅所料,玉破禅待从这边出去后,就去了最高处的哨塔上观望,才站上去又落泪,也看不清楚,只能下来,到了金折桂屋子前,拿着陶埙吹了两声,屋子里戚珑雪听到动静,就披了衣裳出来问:“破禅,怎么了?”见玉破禅眼睛上没有戴药,自言自语道:“可是那个药丢了?我再给你拿一条。”   “嗯,顺便,叫一下折桂。”玉破禅伸手接了接还在下的雪粒,亏得有大山阻挡,今年的雪想来会略小一些。   戚珑雪一怔,赶紧将还在酣睡的金折桂推醒,又把玉破禅的药给她。   金折桂醒来后,因觉得冷,还是穿着往日穿着的鲜卑袍子,裹着大氅出来后,被风一吹,瑟瑟发抖,“蹲下,我给你绑上。”待玉破禅蹲下后,就将药带给他绑在眼睛上,然后转身要回去。   玉破禅伸手拉住金折桂的手,金折桂挣了铮,瑟缩道:“三更半夜,你不睡觉?”怕风灌进屋子里冻着戚珑雪,赶紧把门关上,“可是郁观音那边出事了?”   暗夜里,只有几个站哨的猛士留在哨塔上,向下看去,只见苍茫的雪地里,只有听见埙声出来的阿烈远远地看过来。   “什么事?”金折桂又问。   玉破禅有口难言,不知该如何告诉金折桂自己听到玉入禅做梦后,心里也痒痒,口中道:“要紧事。”就把金折桂拉到旁边旁边的台阶上,见此处看不见阿烈了,探头在金折桂额头上亲了一下。   冰凉的唇印在额头上,金折桂傻住,自己愿意跟玉破禅凑合后,虽在旁人看来他们出双入对,但最亲密的事,也不过是自己替他剃胡子,微微仰头,“你怎么了?”   玉破禅低声道:“老九今日过来听见你们说了一句话,然后……发、春梦了。”   “什么话?”金折桂茫然地问,心想玉入禅不是不行的吗?   “你……总之你跟阿五两个防着他一些。”玉破禅不好直接说抹胸的事,但看金折桂抬头看她,就又向她脸上吻去,待要吻她的唇,见她避开,赶紧咳嗽一声靠着木板墙站住,“你进去吧,我也该回去睡了。你放心,我绝不会像老九一样,由着家里给定亲。”   作者有话要说:gezidu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1 10:33:11   asimov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1 10:59:20   °﹏icy╮鱼鱼蒸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1 11:38:37   土豆儿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1 13:17:18   tinawangting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1 20:45:35   ξлαл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1 23:45:51   枫随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3-11-22 08:51:24   谢谢以上同学的霸王票,╭(╯3╰)╮ ☆、第111章战争礼节   “嗯。”金折桂点点头,裹着大氅快速地钻进屋子里。   玉破禅摸着路回去,一边自省自己方才得寸进尺了,一边又耿耿于怀地想她叫他吻他的额头、脸颊,显然是想跟他就这样亲近,但却不许他吻她的唇,莫非,她只想维持眼前现状,不肯再跟他更进一步?继而又想自己多心了,金折桂到底是规矩人,无媒无聘,哪里能任由他为所欲为?   “玉少侠。”阿烈穿着单薄的衣衫站出来,“玉少侠,金姑娘不肯跟你好,我是愿意的。”   倘若玉破禅看得见,玉破禅就会看见雪中阿烈单薄的衣衫被风吹起,风细致地勾勒出阿烈修长的双腿、纤细的腰肢、丰满的胸脯。   玉破禅闻着眼睛上的药带弥漫出来的清香,开口道:“阿烈,别胡言乱语。”依着记忆,大步流星地向他的屋子里去。   “玉少侠、玉少侠。”阿烈连喊了两声,心知玉破禅这么晚去寻金折桂,定是想跟她欢好,可是金折桂拒绝了。快步跑过去,忽地要抱住玉破禅,却见玉破禅灵活地避开了。   “阿烈,别怪我对你不客气。”玉破禅头也不回地回自己屋子里去。   阿烈撞在台阶上,忍不住呜咽地哭起来,待见有人搭她肩膀,抬头见是玉入禅,就仰头道:“为什么……”   玉入禅低声道:“阿烈,你划破自己的手滴在你的裙子上,把手腕上的伤藏起来,任凭你阿娘如何问都不要说。然后每天开开心心地,不要再愁眉苦脸。”   “这是……”阿烈不解地看向鼻青脸肿的玉入禅。   玉入禅道:“我八哥显然是忍不住了,想来寻小前辈求欢。既然小前辈拒绝了,你自动送上门,寻常人自然以为你们做了苟且之事。虽不说破,但你阿娘,所有人都这样想,就足以叫人同情你、帮着你。尤其是那个蒙战,他最是头脑简单,他定会为你打抱不平。”   阿烈泪流满面,心内羞愧,忙道:“这不行,怎么能平白冤枉玉少侠?”   “等小前辈都信以为真,跟八哥一刀两断了,八哥就是你的了。除了阿五、小前辈,你就是寨子里最好看的少女,八哥除了喜欢你,还能喜欢谁?”玉入禅循循善诱,虽玉破禅发誓不回玉家,但玉破禅若对金折桂不死心,就会照着金家人的意思办,金家人哪里会将金折桂嫁给一个马贩子,自然是要逼着玉破禅回玉家。   阿烈伸手擦着眼泪,疑惑道:“你为什么一直帮我?你这么帮我,我要怎么感激你?”   玉入禅伸手去擦阿烈脸上的泪水,探头要在阿烈脸上亲一下。   阿烈吓呆,一时竟是不知闪躲。   玉入禅才凑过去,忽地连连作呕,就好似身上还有树林里散不掉的腥臊味道、范康连续不断的阴险奸笑。   “玉九哥儿?”阿烈只当是自己的错,有些自卑地想,难怪玉破禅不肯碰她,玉入禅还不曾亲到她就开始作呕。   玉入禅春梦一场,原当自己已经康复了,不想还是不能碰女人,心中懊恼,又觉被蒙战踢到的地方隐隐作痛,拍了拍阿烈的肩膀,就赶紧回屋子里去,见屋子里玉破禅已经睡了,快速地在床上躺下。   “你哪里去了?”玉破禅问。   “出去吹吹风,清醒清醒。”玉入禅赶紧道,见磨蹭两下,伤处就疼得厉害,就在心中不住地咒骂蒙战。   翌日一早,哨兵来报道:“郁观音受伤倒在北边一里外。”   “其他人呢?柔然人呢?”金折桂、戚珑雪、梁松等人正都聚在金折桂这吃早饭,听人说郁观音手受伤,众人纷纷停下吃饭的动作。   “柔然人已经散了,显然是还没发现咱们。”哨兵道。   “……要不要救她?”毕竟是南山的母亲,戚珑雪担忧道。   玉破禅道:“寨子里的人跟她有仇,若接她进门,她自来心机深沉,要是今日昏倒的事不过是苦肉计,咱们这寨子都要落入她手中。”   玉入禅小心地给众人添饭,轮到金折桂、戚珑雪的时候,心叹一个是神京金桂,一个是扬州琼花,这二女实在太可恨!听蒙战哼了一声,立时不敢再走神。   “那就不管她。”金折桂吹了吹碗中的米粥,自作孽不可活,是郁观音先去招惹柔然人,才会被柔然人盯上。   饭后,金折桂、玉破禅、梁松等又去检查昨日才来的金家家兵们的住处,等雪停了,又领着他们动手去砍伐树木建造木屋。   待绕到平民的住处,一个女人着急地出来对戚珑雪说:“阿五姑娘,你替我给阿烈瞧瞧,她受伤了。”   众人认出这女人是阿烈的阿娘,戚珑雪连忙道:“当真?伤在哪里了?”   那女人拉着戚珑雪就要去寻阿烈,却见阿烈低着头红着脸出来,“阿娘,我没事。”   “哪里没事,裙子上都沾了血。”   “阿娘,我没事。我死也不叫人看。”阿烈顿脚,偷偷看一眼蒙住眼睛的玉破禅,勉强挤出一个羞涩的笑容,抿着嘴转身就回了自家屋子。   玉入禅见阿烈神情不自然得很,偷偷地去看金折桂。   金折桂微微挑眉,“屋子也不能胡乱地造,还要留一条道路做退路。”   好个不以为然。玉入禅又去看梁松等人,梁松等人中果然心思细腻的梁松、阿四、阿六狐疑地盯着阿烈的背影,其他人漫不经心,并不去看阿烈。   玉破禅蒙着眼睛,对阿烈的神色一无所知,只是抹了抹下巴上新冒出来的硬硬的胡渣,对金折桂点了点头。   金折桂待要再说,却见拓跋平沙着急地赶来。   “小姐、玉少侠,慕容宾听说郁观音在一里外,就骑马出去了,慕容宾说杀妻杀母之仇,一定要亲手报才行。”拓跋平沙额头急出汗水。   蒙战道:“虽跟南山有交情,可是,人家报仇也是理所应当。”   “快把慕容宾追回来,若是有人跟踪郁观音,想找出郁观音的藏身之处呢?别郁观音自己的地方没事,连累了咱们这寨子。”金折桂忙道,看玉破禅要去,就将他拉住,“你眼睛要紧,叫梁大叔、阿大、阿六去。其他人动静小一些,仔细在哨塔上盯着。”   玉破禅被金折桂拉住,便有意去握她的手。   “八哥,我扶着你回房里等消息。”玉入禅赶紧搀扶住玉破禅,心想阿烈该再接再厉,不能这么一朵水花都没激起了,就消失了。   “破八先回去,我们再去瞧瞧寨子里还有没有缺口。”金折桂心知玉入禅昨晚上做了春、梦,于是有意做出阴险狡诈的样子看他。   玉入禅心虚地低头,等金折桂一群人走远了,才放下心来。   “老九,你又做亏心事了。”玉破禅肯定地说。   “八哥,我没有。”   “哼。”玉破禅见玉入禅体贴地扶着他,就知道他不知又背着人做了什么事,总归想着玉入禅掀不起大浪,就不理会他,领着玉入禅去金折桂屋子明间里等,一边等,一边也在想着寨子如何防御外敌的事。   晌午,寨子里响起呼哨声,玉入禅赶紧搀扶玉破禅出来,远远地瞧见阿六扛着郁观音、阿大扶着慕容宾过来,赶紧将所看见的情形告诉玉破禅。   阿大道:“不好了,果然柔然人跟着郁观音,柔然人知道咱们黑风寨了。”   阿六道:“我们赶过去,就瞧见郁观音、慕容宾二人两败俱伤地倒在地上,显然是慕容宾轻敌了。”   慕容宾迷迷糊糊地醒来,受了伤,还要向郁观音扑去:“这个恶毒的女人!玉少侠,快杀了她。”   “杀不得,郁观音的人定然会敢来救援她,柔然人也过来了,不能在这当口树敌。快把郁观音放进去,请阿五来给她看伤。慕容宾,你有令不行,给山寨里招来敌人,该如何处置?”玉破禅朗声道。   慕容宾先前一门心思要杀郁观音,此时一凛,不由地想郁观音死在外头就罢了,若死在黑风寨里,她的人如何不以为是他们杀了她?踉跄着上前跪下,语塞道:“我慕容宾只想着报自家的仇,若是害了寨子里的人……只能以死谢罪。”   “慕容宾,你先去看伤,然后,你不再是将军,只是个哨兵。”玉破禅道。   拓跋平沙心有不忍,毕竟慕容宾一直是几百猛士的头领,忙道:“玉少侠,慕容宾虽冲动了一些,但他母亲、妻子……”   “不必多说,拓跋平沙,是我误了大事。”慕容宾说罢,待要以死谢罪,又想起阿烈醒来后众人的态度,心知在金折桂、玉破禅眼中自裁算不得“谢罪”,只有极力弥补才算“谢罪”,于是咬牙支撑着身子,冲着郁观音恶狠狠地呸了一声,又蹒跚着脚步向外走去。   玉破禅先带着人去看郁观音的伤,见她身上刀枪剑戟竟是什么伤都有,唯恐她又算计人,叫阿六不必客气地检查她身上。   阿六上会子检查月娘时漏掉月娘胸口的军符,此时再检查女人,就细致多了,慢慢地在郁观音身上摸索,将郁观音身上的令符、地图、书信等统统摸出来。   “咳咳。”梁松背过身去,不免想起阿六上次搜查月娘的事,颇有些尴尬,待见阿六搜出一堆东西,众人围着看了看,见金折桂、戚珑雪进来,就叫她们二人帮着脱去郁观音的衣裳给她上药。   “柔然人到寨子外了。”一声通传,众人不禁一凛。   阿六顾不得怜香惜玉,进去拿着郁观音自己的腰带将郁观音手脚紧紧地绑住,这才随着金折桂出来。   “走,去看看。”金折桂道,领着人向屋顶上哨塔看去,见寨子外果然被一群骑着骏马穿着铠甲的人包围住。   “小姐,叫我出去应战!”慕容宾抱拳跪在地上,见竟然来了这么多人,不禁急红了眼。   “不必,等一等再说。”金折桂道,看那群柔然人只是围住,似乎有个人在个小兵身上写了字,心中狐疑,又看柔然人只射了一箭进来,就对慕容宾道:“把那箭拿来看看。”   “是。”慕容宾赶紧跑下哨塔,一溜风地跑去,待拿到那箭,就赶紧传给金折桂看。   玉入禅将箭上的信取下来,失笑道:“这群蛮……”待要说蛮夷,又怕得罪了慕容宾、拓跋平沙,赶紧住口,“这字写的倒好。”   “什么意思?”金折桂看是草书,不耐烦细细分辨是什么字,直接问玉入禅。   “这是战书,写字的人自称是吕云醉,这吕字当是取自柔然大姓俟吕邻氏,想来,这人是十分看重咱们中原文化。看他文绉绉的,绕来绕去,是要先礼后兵。”玉入禅拿着手探了探战书,递到金折桂跟前,见金折桂压根不看,心想看金折桂那一手烂字,显然她是连看都看不懂狂草了。   “好个先礼后兵。”金折桂向山下看去,见山下吕云醉正朝山上挥手,客气地挥手还了过去,就问玉破禅:“咱们中土人可还有什么假正经的下战书的规矩,能拖延一下?”   “兵不厌诈,这下战书的规矩,也还是几百年前的,如今,只要能赢就行,谁还管什么规矩。”玉破禅叹息,大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之叹,这下战书的规矩,他也是头会子瞧见。   “问他们是不是来要郁观音的?要是,郁观音给他,立时给我滚远一点。” 金折桂眼瞅着吕云醉那有几千人,心知当真打起来,他们占不了便宜,吕云醉也吃不到甜头。   “……会不会,太不客气了?”玉入禅想人家可是依着古礼送请战书了。   “我们是黑风寨,太斯文了,反而不好。”金折桂道,这吕云醉看起来是个有文化的流氓,既然他有文化,就该知道黑风寨三字是什么意思。   慕容宾赶紧拿着金折桂的话出去,到了门前栅栏处,就去看到底哪一个是吕云醉,待瞧见一群柔然人里头,有个披散着头发,用汉人的簪子在头顶挑起一束的人,就向他看去,见他头发微微泛黄,鼻梁挺拔,眸子在雪地里犹如雪狼一般锐利,立时下了一跳,待见他微微一动,只当吕云醉要射死他,咬牙对上吕云醉的眼睛,“我们寨主说了,你们是不是来要郁观音的,要是,立时给你,然后你们给她滚远一点。”   这话一出,柔然军队立时骚动起来。   吕云醉抬头眯着眼睛看向门上“黑风寨”三个字,其他柔然人看着不解其意,偏他自幼在中原学习,对中土文化烂熟于心,看见黑风二字,就知道这寨子里住着不是好人,不是匪徒就是山贼,而且还是胆大包天、十分猖狂的山贼,先以为这寨子是郁观音的,此时想起郁观音素来藏头露尾的行事风范,又想寨子定不是她的,听慕容宾那般说,也吓了一跳,心想莫非这寨子来头很大,明明看见他带着那么多的人马,还敢毫不客气地放下狠话。   “请回你们寨主,郁观音我们要,但天寒地冻,吕某想进寨子里讨一杯热茶。”吕云醉心道中原人有一句话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今他且进寨子里一探究竟,看看寨主到底是何方神圣。   “将军!”吕云醉的部下赶紧劝他。   吕云醉摆了摆手。   慕容宾迟疑地去传话,金折桂先问:“郁观音醒了没有?没醒也想法子弄醒,叫她写信,等我们将她交出去,再替她送信,请她的人去救她。”   “那吕云醉那边呢?”慕容宾心内悔恨不已,早知如此,就不去杀郁观音。   “他要热茶,就给他热茶,用上等的好茶煮上一盏,给他送去。”金折桂迟疑一番,走下哨塔,“我去送,倒要看看他是个什么人。”   “折桂,不要意气用事。”玉破禅赶紧拦住金折桂,又看向玉入禅,“老九去。”   “凭什么……”玉入禅脱口就要拒绝,万一吕云醉翻脸要杀他呢?   “你是少将军,谁的气势能比得过你?”玉破禅在玉入禅的肩头一按。   玉入禅心中腹诽,却只能依着玉破禅的话去送茶。   栅栏外,吕云醉看见温尔尔雅的玉入禅风度翩翩地捧着茶盏出来,吓了一跳,心想这不是曾跟着金、玉两将军一同游街的玉家少将军嘛,赶紧下马来迎,“玉少将军,你是寨主?”   玉入禅心里一跳,心想这人竟然认识他?唯恐自己认下被吕云醉擒住,微笑道:“哪有寨主亲自来送茶的?”又看郁观音被人抬出来,就指着她道:“郁观音送出来了。吕将军,请喝茶。”   吕云醉惊疑不定地捧起茶碗,原只想沾一沾就放下,揭开碗盅,闻到那沁人的香气,见是就在中原都十分少见的名茶,一边呷着茶,一边想玉入禅是朝廷的少年俊杰,莫非,中原皇帝在这边安插人了?就不知这中原皇帝,要如何插手草原的事,看郁观音被人包扎过伤口,又觉既然黑风寨二话不说就把郁观音送出来,那就不是跟郁观音一伙的,自己不如留下郁观音在这寨子里,然后改日客客气气地登门拜访,若能说服中原朝廷帮助柔然扫平草原,那对付慕容部落、段部、拓跋,就易如反掌了,于是喝了茶后,就说:“郁观音身受重伤,我们不便带她走,改日,吕某再来拜访。”   玉入禅笑如春风般镇定地道一声请,待吕云醉领着几千人走后,对着茶碗摇摇头,偷偷向寨子里看一眼,心道玉破禅、金折桂一群人看不起他又怎样,出了门,谁不要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少将军。 ☆、第112章地狱无门   天上又开始飘雪,雪粒子沙沙地打在肩膀上,玉入禅背着手,挺胸抬头回望山寨,从容地冲山上金折桂等人挥了挥手,然后瞧见阿烈的阿娘拉着阿烈,带着族人一同向去找金折桂、玉破禅,心想有好戏看了,想着,就赶紧快步过去。   果然,玉入禅过去的时候,好戏正上演,只见阿烈的阿娘哭道:“阿烈糊涂,昨天夜里出来,就被人毁了清白。”   阿烈的族人异口同声道:“不能叫阿烈白白被人欺负,请姑娘做主,将那男人找出来。”   “阿烈昨晚上是听到埙声出来的。”阿烈的阿娘赶紧说,眼睛望向玉破禅,心道除了玉破禅,不然谁碰了阿烈,会叫阿烈那么欢喜。   阿大、梁松等面面相觑,其他人等也看向玉破禅,随即齐声道:“断然不会是八少爷。”玉破禅若想毁了阿烈清白,怎还会叫其他人发现?唯恐金折桂误会,就看向金折桂。   金折桂道:“婶子的话有道理得很,阿烈,你指出是谁毁了你清白,然后叫人给你验身,然后你就跟了那人吧。”   “小姐!”拓跋平沙、慕容宾二人齐声道,这二人只当玉破禅确实做了点什么事,因此急着劝金折桂不要轻易地让步。   蒙战果然替阿烈打抱不平道:“到底是谁干的,是个男人就站出来!”   阿烈心中一喜,却是看向一直一言不发的玉破禅,心中的喜气一滞,“玉少侠,你……你可会原谅我上次给你下药?”   “不会。”玉破禅道,想起昨晚上玉入禅出来了,心道不是阿烈在撒谎,就是玉入禅做下的好事。   “我是无心……”   “不,你不是无心。”莫非下春、药就不算下药了?“阿烈,毁你清白的人实在可恶,若是你跟他不是双双心甘情愿,那就是他对你用强或者始乱终弃,那等人,该直接打出山寨,任由他在山寨外自生自灭。”   阿烈脸上的羞涩彻底没了,就算想装出高兴也不行,眼巴巴地看着玉破禅,心知以玉破禅的性子,他定是宁肯出了山寨,在那冰天雪地里自生自灭,也不肯跟她在一起……自己怎地如今才醒悟呢?眼眶不觉湿润了,随即又想这就是人家所说的当局者迷了,可是自己一直含糊其辞地有意叫阿娘、族人误会,若是自己此时才说血迹是自己割破手腕流下来的,那自己就再没脸再留在他们身边了,眼睛一转,看见玉入禅,不禁眼前一亮,暗道:一旦玉破禅回了中原,自己就再不能见到他,可是,玉入禅跟玉破禅是亲兄弟,他们兄弟二人总是一辈子都分不开的,自己跟着玉入禅,就等于不管玉破禅留在塞外还是回了中原,自己都一直都能看见他。   “你,还不打算跟我阿娘说吗?”阿烈望着玉入禅,咬牙道。   玉入禅一凛,原本只想看好戏,怎么把他扯进来了?   “我,打算说什么?”玉入禅偷偷地让开两步,离着金折桂、玉破禅远一些,免得他们一时生气,直接抓了他就打。   “我裙子上的血,是你……”阿烈脸上羞红,心道自己跟了玉入禅,就跟跟了玉破禅一样。虽如此想,心里却难受起来。   “原来是九少爷。”阿烈的阿娘立时看向玉入禅。   其他人等,也赶紧盯着玉入禅看,“九少爷,你行了?”   玉入禅冷笑道:“信口雌黄,你们怎能听她一面之词?”看阿烈对玉破禅死缠烂打模样,他就瞧不上她;况且,带着个关外女子回去,这算是什么事?   “那我们问你,你昨晚上见过阿烈没有?”慕容宾问。   “九少爷,你忘了昨晚上八少爷一走,你就出来了?”阿烈已经下了决心,要跟着玉入禅一直跟在玉破禅左右,“你忘了,郁观音逃走后,你……”   “我没忘。”玉入禅见阿烈竟敢拿着早先自己唆使她缠着玉破禅的事要挟他,心里恼恨得很,一时想着该如何摆脱阿烈,“可是我家中父母双亲已经给我定下亲事,是以……”   “所以你想始乱终弃?”蒙战不屑道,昨晚上玉入禅发春梦他们都瞧见了,再听说玉入禅跟阿烈苟且,他就不那么吃惊。   梁松等也以为是玉入禅昨晚上j□j焚身,就对阿烈用强——可这又不对,毕竟阿烈一群人最初的矛头是对着玉破禅的,待玉破禅说出“撵出山寨自生自灭”的话,阿烈才改口。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九少爷在中原已经定了亲,我们中原人又有娶为妻奔为妾的说法,是以阿烈她,只能做了八少爷的妾。”梁松捻着胡子,对阿烈的阿娘并族人道。   阿烈的族人早知道玉家在中原也很有名望,于是得知阿烈只能做妾,虽都失望,却又觉只能如此。   “阿烈,哎,你……谁叫你糊涂你。你若不肯跟九少爷,咱们鲜卑人不像汉人那样讲究,自会有人愿意娶你。”阿烈的阿娘原本想逼着玉破禅或者玉入禅娶阿烈,因此方才有些咄咄逼人,此时见阿烈只能做妾,于是和缓了语气。   “阿娘,我愿意跟着九少爷。”阿烈哽咽着,眼睛偷偷地看玉破禅。   玉入禅心里恼火得很,心想戚珑雪不要的缃蕤对他死缠烂打,玉破禅不要的阿烈,他也甩不开,都把他当王八了?“阿烈,你的身份,回了中原少不得要受委屈,况且,我们家有不纳妾的规矩……所以,我不能叫你做妾。”   阿烈见自己豁出去了,却是连玉入禅也不能跟着,立时道:“九少爷,你不能那样。”   “阿烈,口说无凭,哪里能由着你说自己丢了清白,旁人就信你的,请问,诸位给她检查过没有?”玉入禅问。   阿烈抢着说:“九少爷,你三思,说起来,若不是你指点我方向,我也不会去追八少爷,也不会遇上……”   “不会遇上什么?”阿三、阿六齐声问。   玉入禅一噎,随后又想,阿烈愿意跟着他就跟着,自己只当找了个丫头伺候着,待回到中原,要甩开她还不容易,于是为难地对玉破禅、阿大等人说:“八哥,你看,该如何处置……都怪我一时糊涂……”   阿烈在要挟玉入禅。这事明眼人都看出来了,金折桂不耐烦道:“外敌当前,谁有功夫去搅合这些事。玉九,你跟阿烈的事自己清算去。我们去找郁观音问话。”说着,领着一群人回她屋里。   玉入禅站着不动,阿烈的族人最初是群情激动,只当玉破禅毁了阿烈清白后又因为阿烈鲜卑人的身份抛弃她,此时眼睁睁地看着阿烈先是看着玉破禅,后是要挟玉入禅,纷纷摇头,对阿烈的阿娘道:“日后阿烈再有什么事,你们娘儿两个处置吧,再别把我们扯进来。姑娘说的对,外敌当前,谁有功夫去搅合这些事。”   阿烈的阿娘待要说这是阿烈的终生大事,却见族人已经失望地回去了,便伸手打了阿烈一下,红着眼睛失望地看了阿烈一眼,就转身跟着族人去了。   “阿娘——”阿烈喊了一声,待要去跟阿娘解释,又被玉入禅用力地抓住手。   “啊、啊。”阿烈被玉入禅抓的的手疼,妄想掰开玉入禅的手。   “你敢陷害我?”玉入禅冷笑,“你叫人都以为我是色中饿鬼?”   阿烈急促道:“是你教唆我陷害玉少侠的。”   玉入禅上下打量着阿烈,冷笑道:“你以为我玉入禅是好欺负的?既然你说你是我的女人,那从今晚上起,你就来我床上伺候着。”   阿烈冷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就碰不得女人。所以,你碰不得我,我跟着你,就能一直看见玉少侠。”不觉高兴起来,心想自己只要能看见玉破禅就满足了。   玉入禅手上越发用力,看见阿烈疼出了眼泪,用力地甩开手,嘴角噙着冷笑,“我虽碰不得女人,但要折腾你,多的是法子。给我滚!”冷冷地看着阿烈,脑海中只剩下“王八”二字,满腔都是被羞辱后的暴怒,心道阿烈定不知道妾是通买卖的,待自己一进关,就把她卖得远远的。大步跨着台阶向金折桂房里去,在门前略站了一站,听见里头郁观音醒了,正断断续续地说话,于是迈步进去,待进去后,瞧见郁观音被一群人围着。   “咳咳,好狠心的丫头,竟然、竟然要把我交出去。”郁观音咳嗽着说。   “那吕云醉是什么人?你的人能召唤来多少?”金折桂问。   郁观音道:“吕云醉是柔然大王子,因为很会打仗,人人都喊他将军。”   “你是怎么遇上他的?”金折桂问。   “……当初引人烧杀营地,被他发现了踪迹。”郁观音十分艰难地说。   “又一个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聪明人。”金折桂看向玉入禅。   玉入禅含笑回应她。   金折桂嗤笑一声。   “我的人,能叫来四五万,不过……不是说吕云醉认出玉九是玉少将军了吗?兴许,能不费一兵一卒……”郁观音心里盘算着,不肯此时就将自己的兵马暴露出来。   “想得美,凭什么替你省事。赶紧写信将人召唤来,到时候你去对付吕云醉。”金折桂道。   郁观音冷笑道:“若是我的人来了,你这山寨,也不能得了好。”   “不好就不好。等你的人也来围住寨子,我们把你放出去,你自己对付吕云醉去。就这样定了,我们黑风寨,是不偏不倚的。”金折桂道。   郁观音目瞪口呆,随即心想金折桂是要告诉整个草原,黑风寨的立场?   “好了,你歇着吧。”金折桂伸手去合拢郁观音的眼皮。   “老娘没死,不用你来给我合眼。”郁观音气恼道。   “好了,大事说完了,我们要处置家事。”玉破禅望着玉入禅道。   玉入禅讪笑道:“八哥,我知道咱们家没有妾……”   “要不要纳妾,是你自己的事。我只问你,阿烈到底拿了什么事要挟你,你是不是背着我,又做了什么?”玉破禅连连问。   玉入禅赶紧发誓道:“八哥,我什么都没做。”   玉破禅道:“你把人都当傻子了?回头我搬出来,你跟阿烈一起住吧,至于回去后如何跟父亲母亲说阿烈的事,你自己想法子吧。现在给我滚回去背兵书。”   玉入禅早在众人面前没什么脸面了,如今虽被玉破禅当着众人面骂,也不痛不痒,当即要走,却听玉破禅说:“折桂,那屋子让给阿烈、老九,我搬到你这旁边的空屋子里。”   玉入禅回身赶紧道:“八哥,就算是纳妾,也要母亲答应摆酒才行,怎么能如今就叫阿烈搬过去?八哥,咱们还是一间屋子吧。”   玉破禅催促道:“啰嗦什么,你跟阿烈的事再不要跟我扯上干系,不然就将你们两个一起撵出去。”   玉入禅闻言不敢罗唣,赶紧回房去替玉破禅收拾东西,心里盘算着若是玉破禅近水楼台,跟金折桂弄出点什么事,没人敢叫金折桂做妾,那玉破禅跟金折桂的事就板上钉钉了。   正心烦意乱,听见阿烈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传来,玉入禅回头看见阿烈抹泪地带着包袱过来,冷笑道:“你得意了?”   阿烈道:“我阿娘把我撵出来了。玉少侠睡在哪里的?”   “你当我们汉人跟你们一样,一个帐篷里兄弟姐妹睡在一起?”玉入禅冷笑,替玉破禅收拾好包袱,就要给他送出去。   “可是给玉少侠送东西?我去、我去。”阿烈踊跃地伸手要去接玉入禅抱着的被子、包袱。   玉入禅想起阿烈如今名头上是他的人,懊恼道:怎么人人都盯着玉破禅看?将被子包袱往床上一丢,走出两步,将门闩上,抱着手臂看向阿烈。   “你干什么?”阿烈看玉入禅脸色阴沉,全然不似昔日或玉树临风或忍气吞声模样。   “该叫你知道,你惹上的是什么人了。”玉入禅猛地向阿烈扑去,阿烈赶紧向后躲,但她怎比玉入禅手脚快。   玉入禅抓住阿烈,就将她按在床上。   阿烈奋力挣扎,见腿间一凉,只当玉入禅要对她用强,赶紧口呼救命,嘴里被塞了帕子,又叫不出来,终于明白玉入禅不像看着那么好欺负。   “啪!”地一声,玉入禅挥手向阿烈臀上打去,然后一下比一下用力,似是要把自己受到的屈辱全部发泄到阿烈头上,“既然是我的人了,就该听我的话,敢再惦记破八,看我不打死你!”一下接一下重重地打下去,半天玉入禅住手,已经是累得满身大汗。   阿烈呜呜咽咽,哭成泪人,待玉入禅住手也已经瘫在床上,待玉入禅住手后,不服气地吐出帕子后,奋力向玉入禅撞去。   玉入禅看阿烈还不服软,干脆又用腰带绑住她的手脚,寻了鞭子去抽。   阿烈衣衫不整,但她心知玉入禅对女人没兴趣,于是先有些惊慌失措,随即再顾不得去拉扯裙子、裤子,扑到玉入禅身上,对着他的大腿就张嘴咬下去。   “你松口,快松口!”玉入禅在阿烈背上抽了两鞭子。   阿烈睁大眼睛瞪着玉入禅,就是不松口。   玉入禅气恼得很,伸手就去打阿烈的脸,阿烈挨了两下子,见嘴里尝到了血腥味,用力地一扯,要扯下玉入禅的肉来。   玉入禅抓着阿烈的头发,用力地扯了一下,待将阿烈的头砸在床上后,对上阿烈那双仇恨鄙夷的眼睛,又用力地向她身上扇打。   “噗嗤”一声,阿烈一脸泪水地笑了出来,“你脱了我衣裳,也不能碰我……”彻底明白玉入禅不会对她干什么,轻蔑之心又起来了。   玉入禅脸上涨红,随即道:“你想我碰你?做梦,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送上门了,我八哥都不要你。”说着,抓了鞭子,又向阿烈身上抽去。   阿烈身上吃疼,不敢再出言激怒玉入禅,两只手慢慢地蠕动,终于将绑住她手的腰带解开,拼命地翻身,将玉入禅踢下床。   玉入禅后脑砸到地上,一时有些晕眩,望见阿烈忍着疼痛下床,待要走,又动弹不得。   阿烈拿着腰带勒住玉入禅的脖子,玉入禅腿蹬了蹬,然后去够阿烈的头发。   阿烈头皮被扯得生疼,一时间抓不住腰带,就也去撕扯玉入禅的头发。   二人僵持了一回,玉入禅忽地灵活地转身,伸手握拳向阿烈腹部打去,阿烈张嘴呼疼,张嘴咬在玉入禅脸上。   玉入禅见脸上流血了,卑鄙地又向阿烈下、身袭去,一抓之后,听阿烈羞恼地一尖叫,忍住干呕,又拿着鞭子向她臀上抽去,连连抽了几鞭子,听见有人敲门,又听阿烈喊救命,就连声喊“再忍一忍”,手脚利落地将阿烈结结实实地绑住,先用鞭子抽,随后怕打死她,就又换了腰带来抽,看她眼神还是十分锐利,干脆脱了她的衣裳,将她的衣裳抱到屋子角落里烧掉。   “你放过我吧。”阿烈饮泣道,“我还是清白的,我回去跟我阿娘说。”   “迟了。”玉入禅阴沉着脸把阿烈的衣裳一件件送到火中,小心地防着火烧掉屋子,“你想叫人说我玉入禅的女人对玉破禅死缠烂打?”   “对不起……我错了,是你先教唆我……”阿烈想起寨子里,男子众多,若没衣裳,她怎么出去?   “迟了,既然是我的人,就不该再惦记着其他人。”玉入禅难得有些男子气概地说,回头再看向床上的阿烈,眼神阴沉地问:“你还去找玉破禅吗?”见阿烈不回答,冷笑两声,将自己的衣裳还有衣物等等全部抱走,只给阿烈留下一床被子,“你给我老实待着,寨子里想女人的男人多的是,你光溜溜地跑出去,定被他们给吃了。”得意地一笑,抱着衣裳就向外去。   作者有话要说:枫随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3-11-22 08:51:24   °﹏icy╮鱼鱼蒸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2 11:46:23   3165760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3 10:05:29   谢谢三位同学的霸王票 ☆、第113章调教   玉入禅因为找到了一个可以被他欺负的人,心情大好,借口没跟玉夫人说过,不能先跟阿烈住在一起,就又搬去跟玉破禅同住,连着两日,只自己一个送水送干粮给阿烈,待进了那屋子,照旧是问阿烈还想不想见玉破禅,待看她回答稍稍迟疑,便伸手掌掴唾骂。   其他人虽有听到动静,但因阿烈啼哭的声音含混不清,旁人也只当是阿烈跟玉入禅做些男女间的事,不肯去管。   一连过了四五日,玉入禅终于洗去了昔日不行的耻辱,开始昂首挺胸起来,到了第八日,玉入禅开始给阿烈一件衣裳,约束着阿烈时时刻刻跟在他身后,待稍稍瞧见阿烈想逃,立时说些暧昧含糊的话叫旁人误会,然后再将阿烈带回屋子里,然后脱了她的衣裳,隔了两三天才去送食物,待过去时,见阿烈看见他眼前一亮,就将食物丢过去,冷笑道:“地狱无门你自闯,你难道不知道我还要喊郁观音一声师姑?”   阿烈这三天里孤单单一个人,无时无刻不盼望着玉入禅来,心里想着哪怕是被她打一顿也好,好歹能有个人陪着她说说话。   “你还想不想见玉破禅?”   阿烈嘴里塞着饼子,赶紧摇头,“九少爷……”   “叫我少爷。”玉入禅道。   “少爷,你放了我吧。”阿烈终于明白自己不是玉入禅的对手,抱着他的腿跪下哀求。   玉入禅将阿烈推开,立时转身出去,这次一走,却是等到四天后才回来,四天后再来,看见阿烈奄奄一息地躲在角落里,给她喂水之后,又问:“你还要走吗?”   阿烈喝了水,恢复了一些精神,但终归饿得久了,精神萎靡不振,病恹恹地吃了饼,再不敢求玉入禅一句,看玉入禅要走,赶紧搂着他的腿求道:“求你留下跟我说说话,别走。”   玉入禅嗅了嗅,嗔道:“脏兮兮的,滚远一些。”   阿烈赶紧向后退去,玉入禅蹲□子,看着阿烈道:“你想我陪你一会?”   阿烈赶紧点头,这几日里,她甚至会对床对桌子说话,一心求死,偏死不承认,就连上吊都没有个绑绳子的地方。   “那你好好求一求我呀。你不知道,你这么多日子不见,你阿娘一点都没惦记你,我八哥,他只惦记着金折桂,也没提你。整个寨子里,只有我还记得要给你送水送吃的。”玉入禅伸手去理阿烈的头发,然后嫌弃地拿帕子擦手。   阿烈被关了许久,脑筋已经有些不清楚,听玉入禅说,她就信,看玉入禅要走,赶紧道:“少爷,你明日来吗?”   “我明日来。”玉入禅道。   阿烈看玉入禅头也不回地出去了,因孤独,难过地又哭了起来,只觉得所有人都抛弃了她,缩着身子在被子里躲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明日,等到又饿得昏过去,再次醒来,看见玉入禅在给她喂粥,心中不禁一喜,竟喜极而泣。   “把粥吃了。”玉入禅道。   “你来了。”阿烈激动地说,许久不曾说话,一开口,就连舌头都打颤了。   “我答应你明日来。”实际上,已经过了两日,可是玉入禅笃定阿烈不记得时间了。   “我弄水来,你把屋子收拾收拾,臭烘烘的。”玉入禅站起身,只觉得屋子里没有个落脚的地方。   “好。”阿烈道。   玉入禅满意地看着阿烈驯服的模样,将一件衣裳丢在床上,提着灯笼,开了门向外去。   阿烈喝了粥,穿上衣裳,看门大喇喇地开着,犹豫着要跑出去,但又怕被玉入禅抓住,等了一会子,看玉入禅还不回来,就小心地站在门边向外看。   再次重见天地,就见午夜的山寨被大雪映照得恍若黎明,寨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远远地听见一阵吱嘎吱嘎的声响,见玉入禅提着水桶过来,欣喜地要去迎接,走出两步,脚踩在冰冷的地上,又瑟缩着退回来。   玉入禅提着水桶过来,对阿烈道:“没有热水,你先去冷水擦一擦身上,然后将屋子里收拾干净。要是叫人发现屋子里乱成这样,我就把你锁在里头,再也不回来了。”   “……好。”一瞬间,阿烈想喊一声救命,随即又想起自己那一次被玉入禅领着出去,任凭她如何挣扎,玉入禅只要说一句“别闹了”,旁人就暧昧地笑着任由她被玉入禅领回来。   阿烈就着烛光擦洗了身上,又卖力地把屋子里冲刷了一遍,打开着门散气,但一切做完,看见天边真正地破晓了,就孤单地靠着门,等着玉入禅再回来。   玉入禅再回来,带回来的是一个碎花包袱,“包袱里是你的新衣裳,我求了阿五许久,她才肯给你的。”   “多谢少爷。”阿烈道。   “穿了出来,跟我去小前辈房里吃饭。”玉入禅满意地看着阿烈,“明日要人问你这几日怎么不露面,你要怎么说?”   “……我病了,出不了门。”阿烈道。   “很好、很好。”玉入禅抱着手臂得意地点头,待看阿烈换了一身朱红的衣裳出来,又连声道:“你这样收拾收拾才好看。”   阿烈听玉入禅称赞她,不觉欢喜起来,看玉入禅相貌精致,神态温和,不觉越发依赖他,竟似头会子认识他一般。   “走。”玉入禅抬脚向前去,见其他人出门,就跟其他人和气地寒暄。   阿烈一直跟在玉入禅身后,路上因恍惚不时踉跄一下,也不肯看其他人,只不时地用眼神寻找玉入禅。   玉入禅领着阿烈进金折桂屋子里,看见郁观音已经脸色苍白地在饭桌上占了一席之地,殷勤地过来帮戚珑雪摆下碗筷。   “阿烈,我说过,不要靠近我们的吃食。”玉破禅丝毫没察觉到阿烈消息了许久,看她来,就先警惕起来。   玉入禅蹙眉,对阿烈道:“你在门外等我。”   “少爷……”阿烈道。   “我把饭端出去给你。”玉入禅满意地看着阿烈并没有去看玉破禅。   败家子搞什么鬼?金折桂看了看玉入禅,又看向阿烈,见阿烈温驯了许多,心里纳闷,却不肯多问。   阿烈见果然只有玉入禅惦记她,其他人竟然是连问一声”你这几日怎么不露面”的也没有,不禁心中凄凉,诡异地依依不舍地看了玉入禅一眼,这才出去。   “玉九,阿烈她……看着不对劲。”金折桂狐疑地道。   玉入禅笑道:“小前辈想多了,她是不好意思。”给众人一一添饭,这才坐下去吃。   金折桂一挑眉毛,端着碗将自己的饭又分给玉破禅小半碗,然后默默地吃饭。   玉破禅如今只有晚上才戴着药带,开口道:“都分给我,你的还够吗?”   “我原本就不爱吃粥。”金折桂道。   严颂来来回回地看着金折桂、玉破禅,随即将碗筷往桌子上一放:“你们到底怎么了,给个明白话。折桂,你有一半可能是我娘子。玉八哥,你极有可能调戏的是我娘子。到底怎么了,给个明白话。”   “口水。”坐在严颂对面的蒙战咬牙切齿地擦着脸瞪向严颂。   玉破禅道:“严颂,你多心了,这边没你娘子。我是一定要娶折桂的。”   金折桂默默地吃粥,见众人看来,就道:“我八成会嫁给破八。”   “那剩下两成呢?二位不要拿我的终身幸福来儿戏。”严颂道。   玉入禅心里紧张起来,赶紧对严颂道:“皇帝不急太监急,你着急个什么劲?若是你执意不肯娶,谁还能逼着你不成?”   “我哪里像你这么不孝顺,才离开家,就把家里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都忘了。”严颂反唇相讥。   不等玉入禅说,阿烈站在门外就道:“不得这样跟少爷说话。”   严颂怔住,玉入禅却对阿烈骂道:“这里有你什么事?出去!”   阿烈被玉入禅骂,却不着恼,只觉得玉入禅跟她同命相连,都是不被人看重被人欺辱的人,惶恐地又缩过头去。   “那剩下的两成呢?”玉破禅重复着严颂的问话,心里有些不踏实,金折桂看似跟他亲近,但又仿佛只限于跟他亲近。   金折桂吃着小菜,许久见玉破禅还盯着她看,“哪里还会剩下两成,十有八、九不就是十分了吗?”   “强词夺理。”玉破禅心中失落,却不再追问。   严颂老气横秋地说:“据我说,你们之间呢,不如来个君子之交,至于亲事,就留着回西陵城再说。”   咸吃萝卜淡操心,玉破禅、金折桂默契地看严颂一眼。   “报!小姐、玉少侠,吕云醉来了。”慕容宾愤恨地瞪了眼郁观音,恨不得立时掐死她。   “带了多少人来了?”金折桂问。   慕容宾道:“来了十几个人,但那些人放下酒坛子后,就走了,只留下吕云醉一个人在寨子外。”   “请进来。”金折桂问玉入禅:“那天他一眼就认出你是谁了?”   “是,他亲自下马来迎。”玉入禅驯服了阿烈后,信心十足地说。   “那你再去迎。”金折桂看着桌子上的清粥小菜,催促道:“快吃,吃完了把桌子撤下去,摆上点好东西,才显得气派。”干脆地把饭碗往玉破禅跟前一推,就跟戚珑雪一起进屋子里去找威风的东西。   玉破禅将金折桂的剩饭吃完,起身带着梁松、阿六等一起去迎接。   吕云醉那日走后,就令人细心地去西陵城里打探,如今虽不知道这黑风寨到底是不是朝廷属意建立的,但也料定这黑风寨里不是寻常的土匪,就叫人准备好酒过来亲自打探。   吕云醉见玉入禅比早先所见更加的自信从容,便又看重他两分,心想此时还是玉入禅来迎接,那寨子里其他人当是更加了不得了,与玉入禅寒暄着向寨子里去,迎面看见一个模样与玉入禅有两分相似,但气势与玉入禅迥然不同的人,就拱手问:“这位兄台是?”   “在下玉破禅。”   吕云醉一惊,忙道:“久仰大名,两位玉公子,都是少年英雄,一个纵横沙场,一个擒住汗血宝马,叫人佩服佩服。”再看玉破禅之后,先认出也曾游过街的阿六,再看梁松、蒙战、阿大、阿二、阿三、阿四,见他们个个气度不凡,便恭敬地一一将众人也见过,心想这一群人,在中原也是出类拔萃的,怎地就来到塞外了?   “柔然文城就在山寨外四十里外,怎地不见诸位去文城里走一走?”吕云醉虽不禁看重众人,却也少不得提醒众人,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既然到了草原,就该先去柔然那边拜码头。   “向南就是慕容部落,南北西东都有小城,太多了,走不过来。”玉破禅不轻不重地回他。   吕云醉听玉破禅点明草原部落众多,哈哈一笑,随着众人进了最顶上的屋子前,见郁观音脸色苍白地靠着墙站着,另还有个神情恍惚的鲜卑少女,见那鲜卑少女磨磨蹭蹭地走到玉入禅身边,笑道:“我们鲜卑女子大方热情,玉少将军是不是见了她们也不能自拔?”   玉入禅心里哼哼地一笑,却牵住阿烈的手拍了一拍,温柔地笑道:“阿烈,你先回屋子里去。”   阿烈唯恐玉入禅又要许久不回,赶紧看他,“少爷,我……”   “回去。”玉入禅沉声道。   阿烈瑟缩了一下,赶紧向外去。   郁观音眼中看着好戏,对吕云醉道了一声请,就先一步进去。   吕云醉不肯落在郁观音身后,便也进去,才迈进去一步,就见一个红衣少女坐在铺着狼皮褥子的椅子上,那少女一脚踩在完整的狼头上,神情专注地拿着丝帕擦拭手上的银枪,看那银光耀到她脸上,衬托得她高高挑起的凤眼越发锐利。   郁观音微微挑眉,心想金折桂弄了半天,就摆出这姿势来给人下马威?   吕云醉不觉嘴角翘了起来,心想这定是寨主家的女儿出来装模作样震慑人呢,对玉入禅道:“这位可是寨主家千金?”   “寨主就是她。”玉入禅暗叹这脚踩狼头的姿势,换成第二个人来摆,就没这气势了。   “不错,寨主就是我。” ☆、第114章和亲   “开什么玩笑。”吕云醉有些生气,毕竟,玉破禅一堆人里哪一个都比金折桂看着像是寨主,但待要生气,看金折桂有意踩着狼头摆出气势万钧的姿态,又忍不住笑了,“你那是银枪?我送你一个金的可好?”   “不好,金的不吉利。”金枪不倒这名头,金折桂可不稀罕。   “银的不怕人说是银样镴枪头吗?罢了,叫你爹出来吧。”吕云醉不信朝廷里的后起之秀玉入禅、玉破禅会跟着一个粉嫩、娇俏的小姑娘出塞。   “吕将军,这实在就是我们寨主。”梁松、阿大齐声道。   吕云醉再三求证后,见众人不是玩笑,立时问:“敢问寨主高姓大名?”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金折桂是也。”金折桂把银枪丢给玉破禅,心知太过刻意反而像是儿戏,于是不再摆出厉害的姿态吓唬人。   吕云醉闻言,立时又再三向金折桂看去,不觉神色间就很有些钦佩、仰慕之意,“你是金将军的女儿?风雪除夕夜带着鲜卑人出塞谋求生路的金折桂?”   “不错。”金折桂心道吕云醉的消息倒是灵通。   “原来是魁星姑娘。据说你幼时就带着弟弟从扬州逃回京城?”吕云醉又连声道。   “……你怎么连我的小名都知道?”金折桂道。   吕云醉看着金折桂但笑不语,不觉语气亲昵了许多:“魁星姑娘在这塞外住着可还习惯?我们柔然城离这边不远,若缺了什么,只管叫人去要。”   玉破禅隐隐察觉到吕云醉的不对劲,见戚珑雪从始至终陪站在金折桂身后,吕云醉也不曾向戚珑雪看一眼,立时挡在吕云醉之前,有意将手搭在金折桂肩头以表示亲近,“吕将军请。”待见他搭金折桂肩头后,吕云醉果然脸色不好,心道这吕云醉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人。   “魁星姑娘,请。这是我们柔然的好酒。”吕云醉接过慕容宾抱来的一坛子好酒,亲自给众人斟上,“原以为这寨子是朝廷属意建的,莫非吕某会错意了?还是魁星姑娘身为太后、太上皇的干孙女领命出塞?那日听说魁星姑娘雪夜带人出塞,吕某感动不已。”   “那些人,是被你们柔然人抢去粮食,才投奔西陵城的。而且,我们虽不是按着朝廷吩咐来的,但若要跟朝廷送信,也不过是写封信的功夫。”金折桂紧紧地盯着吕云醉,心说这吕云醉怎会知道她那么多事?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待吕某一统草原后,所有部落都能像你们中原人一样安居乐业,草原定会再无战事。”吕云醉好不遮掩地将自己的野心说出来,漫不经心地看了郁观音一眼,然后端起酒盏先自己一饮而尽,证明酒里没毒,随后才又端起一碗酒递给金折桂。   “她不会喝酒。”玉破禅伸手去接吕云醉递来的酒碗。   吕云醉握着碗却不放手,“不会可以学,要留在草原,怎能不学会喝柔然的酒?”   玉破禅、吕云醉双双用力。   郁观音微微挑眉,火上浇油道:“唉哟,怎么醋味这么大?谁说留在草原就要学会喝柔然的酒,难道慕容的酒就是酸的不成?”心里也狐疑吕云醉怎地会对金折桂的事那般了解。   酒水从碗里泼出来,金折桂心道:莫非自己终于活到两个男人肯为她决斗的这一天了?   “我喝茶,不喝酒。”金折桂道。   “吕将军听到了?”玉破禅松手。   吕云醉接过碗一钦而尽,随即推心置腹道:“草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好茶给你喝。”   “那我回中原喝茶好了。”金折桂道。   “草原,不是你来了就能走的。”吕云醉坐在金折桂左下手,雪狼一般的眸子深深地看了眼金折桂,“昔日父王、丞相三番两次叫我向朝廷聘娶金、玉良家的姑娘做王子妃,吕某一直犹豫不决,如今看来,倒是能给父王、丞相一个满意的答复。”他的志向是扫平草原,昔日他不肯娶个处处掣肘的中原女子为妻,如今看来,中原女子里未必没有能叫他托付江山的巾帼,眼见金折桂只是个秀美少女,却又爱逞强摆出极有气势的架势,看着她眉眼间笑意更浓。   “哎?”金折桂眼皮子跳起来,“你是说,我兴许会和亲柔然?”   “不错。”吕云醉满意地道,“听说你驯服了马王,马王在哪里?”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竟是已经把大黑当成金折桂的嫁妆了。   金折桂背靠着椅子,好整以暇地呡茶。   玉破禅怒道:“胡言乱语,我朝闺秀,岂是你们柔然人提亲,就必定要嫁的?”回头看金折桂十分镇定,怒火一滞,又回头语气和缓道:“吕将军,我朝太上皇素来不喜叫人和亲,怕是令尊的一番期待要落空了。”   吕云醉道:“这也未必,慕容部落的几位王子听说慕容小王子在朝廷那边,也有意请朝廷把慕容小王子送来。拓跋,”轻蔑地一笑,“更是分崩离析。能够叫草原归于平和安宁的,只有柔然。太上皇、皇上必定乐意叫柔然替他们打理草原,献上贡品。”   郁观音一直隔岸观火,此时听说慕容部落要讨回南山,这才隐隐有些紧张,“朝廷岂是那么好说话的?有人要,就肯将南山送回来?”   “倘若得知南山并非老慕容王的骨血,留着他没用,朝廷自然会将南山送来。”吕云醉镇定地道。   “你们,想离间老慕容王?”郁观音脸上带笑,心里不禁咬牙切齿,南山此时回来就是死路一条,柔然竟然早早地跟慕容部落的王子们狼狈为奸。   “死人,是斗不过活人的。莫忘了,郁贵妃,你已经死了。”吕云醉似乎忘了金折桂说她只喝茶,又递了一碗酒给金折桂,看着金折桂啧啧出声道:“不错不错,原以为你不是浪得虚名,就是个丑陋的人,没想到竟是这副好容貌。”   “你相马呢。”金折桂翻了个白眼,心知吕云醉在虚张声势,不管南山是不是老慕容王的儿子,总之朝廷是一定要给南山“主持公道”,替南山抢回草原的一席之地;至于和亲,金阁老、金老夫人人在京城,还能任由一个塞外之人拿捏不成?“不说远的,只说今年冬天,你可会打向我们黑风寨?要打,尽管来,我们有天雷地火,大不了,同归于尽。”   吕云醉道:“原当是敌人,如今看来既然是自家人,自当是不会再打了。”   “咳!吕将军慎言。在下已经跟折桂定下白首盟约。”玉破禅又将手搭在金折桂肩头。   吕云醉眯着眼睛,猛地站起来道:“你我决斗,输的那人,立时滚出黑风寨,再不能靠近魁星姑娘一步。”   玉破禅待要说好,就听金折桂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金折桂摆摆手,捂着嘴冲玉破禅皱鼻子,又冲严颂道:“瞧见了吧,我也是能嫁的出去的。”   “可惜是和亲。”严颂替金折桂相看吕云醉,半天道:“吕将军满身英雄气概,也算得上是玉树临风,可惜你嫁他就是和亲,这不成,你八成还是要嫁我。”   “好,不愧是我看上的女人,追求者众多。”吕云醉很是自豪地道。   这人怎么这么爱自说自话?玉入禅含笑道:“吕将军,朝廷那边没说话,一切就都还没成定局,吕将军不如下喝酒,说一说今年冬日的事,莫不是,冬天里,吕将军还要把许多人赶出营地,叫他们在冰天雪地里送死不成?”见金折桂点头,心知自己问到正经事上了,很是自得。   慕容宾、拓跋平沙二人握拳瞪眼看向吕云醉,若不是慕容宾先前犯错,此时他们二人定会冲动之下来杀吕云醉。   吕云醉固执地端着酒站在金折桂面前,手微微动了动,示意金折桂来接。   金折桂伸手接了,又递给玉破禅。   “成王败寇,草原上不需要懦弱的人,那些人不配拥有草原的水土。他们死了,明年更强壮的人会在那片水土上繁衍子孙。”   玉破禅替金折桂喝了酒,冷笑道:“好个成王败寇。”   “魁星姑娘也悔改了,太过心慈手软,在草原上是活不下去的。”吕云醉道。   听吕云醉用心慈手软形容金折桂,众人就又笑了。   金折桂也笑了一声,伸手擦了下眼角的泪花,“吕将军多虑了。”   “我们柔然部落的女人也彪悍得很,若是你心慈手软,必定活不长久。”吕云醉又道。   “你多虑了。”金折桂又笑道。   “姑娘,门外来了一群人,他们说他们被柔然人驱逐出来,求我们收留他们。”阿六进来道。   “兴许是柔然人假扮的呢?他们想趁机埋伏进来。”郁观音看向吕云醉,形势比人强,如今看似柔然底气更足,于是她也收敛了许多。   “都有些什么人?”金折桂问。   阿六道:“男女老少都有。”   “漂亮的女子,里头有吗?”金折桂又问。   阿六一怔,“这倒没注意。”   “仔细去看一看。”   “是。”   吕云醉听出金折桂的言下之意,就道:“莫非队伍里有漂亮的女人你就不救?果然聪明,牛羊马匹漂亮女人,自然都归我们柔然所有。”   金折桂支着头,漫不经心地听吕云醉说话。   吕云醉不觉有些着恼,毕竟在柔然,无数女人崇拜他,绞尽脑汁、花招百出地吸引他主意,如今这注定嫁他为妃的女人却对他漫不经心,“魁星姑娘似乎对吕某有些不以为然。”   金折桂从戚珑雪手上接过茶盏,抿了一口,然后道:“我不喜欢自以为是的人,虽然我很自以为是。”   “……吕某回了草原,竟然忘了你们中原人喜欢谦虚。”吕云醉笑了。   阿六去而复返道:“队伍里没有漂亮女人,十三到三十岁之间的女人一个都没有。”   “把老的小的接进来,安置在山寨西边里,叫其他人好好看着他们。剩下的,把咱们用不着的帐篷给他们,叫他们在山寨外扎帐篷,待瞧着他们没什么不对劲,再叫他们进来。”金折桂道。   “是。有几个人受了重伤,眼看就要死了。还请阿五过去瞧一瞧。”阿六又道。   “我跟阿五一起去。”金折桂站起身来,看向吕云醉,“黑风寨周围,你们一共抢了多少人?”   “多到你管不过来。”吕云醉微微摇头,心叹果然没有十全十美的人,金折桂这心慈手软的弱点终于暴露出来了。   金折桂低低地一哼,看蒙战、阿六替戚珑雪拿了药箱,就也跟着去。   吕云醉扫兴道:“原本大家伙该痛饮几坛美酒,然后话遍天下英雄,如今为了几个抱头鼠窜的懦夫扫了兴致,哎!”   “不说几句讨人厌的话会死?”金折桂道。   吕云醉见金折桂骂他,反而来了兴致,“你这样的性子才是好,不然,将来我一边打仗,一边还要分心照顾你。”   去死吧!金折桂一时不知该说吕云醉慧眼识英雄,还是太过嚣张自信,领着戚珑雪等人向门边去。   “她是我的人。”玉破禅拦住吕云醉的去路,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   比之吕云醉,玉入禅更偏向玉破禅,于是笑道:“吕将军,小前辈跟我八哥情投意合,已经……”   “私定终身?你们中原人不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不过你叫她小前辈,好,不愧是我看上的女人,辈分也比其他人高。”吕云醉推开玉入禅,就又迈步跟着金折桂出去。   “八哥,这人,是不是失心疯?”玉入禅鄙夷地看着吕云醉的背影。   玉破禅皱眉,随即泰然自若道:“折桂最讨厌这自说自话的人。”   “那也未必,女人最喜欢的,就是对她狂热的男人。”郁观音自顾自地坐在金折桂的椅子上,拿着金折桂剩下的半壶热茶喝。   “是你喜欢那样的男人。”玉破禅赶紧迈步出去,远远地瞧见吕云醉高大挺拔的身量立在金折桂身边,一时有些心慌,快步追了过去,伸手握住金折桂的手。   “破八,你说,今年要冻死多少人?”金折桂探头问。   “这就要问吕将军了。”玉破禅跟金折桂一样,看着被扶进山寨的人感概万千。   吕云醉先背着手看向山脚下的数百人,眯着眼道:“妇人之仁,这么多人,你有多少粮食给他们?”转头瞧见玉破禅牵着金折桂的手,便眯上了眼睛。   金折桂继续向山下走,待走到众人身边,忽地喊一声:“柔然大王子在此。”一声之后,看见一半人仓皇要逃走,一半人咬牙切齿地四处去分辨哪个是柔然大王子,心想这些人的反应不像是柔然派来的,指了指吕云醉道:“他就是柔然大王子。”   一群人挣扎着要向吕云醉扑来,吕云醉背着手看向众人,忽地一声长啸,随后道:“这些人忒地烦人,待我发话,叫人在黑风寨外十里处拦截,把所有冲这边来的人统统杀死。免得聒噪了魁星姑娘。”   “不行,万万使不得。”戚珑雪赶紧出声阻止吕云醉。   金折桂抿着嘴,心想这又是一个不使坏就蛋疼的人,“杀他们,你不费事吗?”   “若是为了魁星姑娘的清净,吕某不觉费事。”吕云醉背着手,如同看向蝼蚁一般,看向山下难民,“但倘若魁星姑娘求我一句,吕某也可放过他们。”   “放过他们吧。”金折桂道。   “这算是求吗?”吕云醉咄咄逼人道。   玉破禅道:“我玉破禅求你放过他们。”   吕云醉对玉破禅的话不予理会。   “求你放过他们吧。”金折桂眼睛看着山脚下,余光扫到吕云醉胸前,这吕云醉果然是草原败类,要草原归于安宁,必要先除了才行。   “既然是魁星姑娘相求,吕某就答应了。”吕云醉微笑,两三步走下台阶,对难民们对他仇视的目光视而不见,反而开怀地笑道:“魁星姑娘快来听他们说一说我们柔然猛士的矫勇善战。”   “好。”金折桂痛快地答应,示意拓跋平沙、慕容宾等去看着其他人,不许人轻举易动。   一个受伤的女人冲吕云醉冲来,破口骂道:“该死的柔然狗!”   戚珑雪赶紧安抚她道:“你受伤了,跟着我来疗伤。”又对其他人道:“我们不是柔然人,请你们安心地留下。”   “呸,你一定是柔然人的同党!”那女人用力地唾向金折桂。   金折桂不以为然地拿帕子擦衣裳,吕云醉抬脚就要踹向那女人,半路腿脚却被玉破禅用银枪拦住。   “哼,连自己的女人被欺辱了也不敢报复回去。魁星姑娘的眼光,实在叫吕某遗憾。”吕云醉的腿踢出去,再三用力,也无法踢开玉破禅拿着的那杆银枪,只能悻悻地收回腿。   “我的女人才不会在意这点小事。”玉破禅肯定地说。   金折桂擦干净衣裳,就问那女人:“你们是怎么受伤的?”   那鲜卑女人淳朴、忠厚,在她眼中跟柔然王子站在一起的,必然就是敌人,于是目眦俱裂道:“柔然狗忽然杀进我们寨子……抢了我女儿……”忽地为自己的无能嚎啕大哭起来。   “你家里没有男人吗?”吕云醉问。   “有。”那女人呜咽道。   “你的男人没用,保护不了你。”吕云醉道,继而又去问下一个人是如何受伤的,最后越发得意起来。   “吕将军,寨子里琐事众多,今日就不留你做客了。”金折桂看吕云醉一直耀武扬威,柔然军中的事,也问不出什么来,于是就要下逐客令。   吕云醉浅笑,拱手道:“那我改日再带着柔然的衣裳首饰给你。”再三拱手,警告地在玉破禅耳边道:“你最好离她远一些,不然,等你们皇帝叫她和亲后,受苦的就是她了。”向后退了两步,谦逊地一一冲众人拱手,然后洒脱地一甩长袍,出了山寨门,对冲向他的难民视而不见,翻身上马远去。   “折桂,朝廷那边……”玉破禅有些迟疑,君心难测,谁知道太上皇、皇帝是什么心思。   “不管他们。”金折桂快步走出山寨外,望了眼白茫茫的雪地,扭头问那些难民:“你们后面还有没有人跟来?”   “有。”那人道。   金折桂立时对梁松、阿大道:“快带人迎一迎,我总觉得吕云醉会拦着人向山寨来。”   梁松、阿大想起吕云醉说要把向这边来的人统统杀死,立时叫了人跟着,匆匆向难民指的方向去。   作者有话要说:3165760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3 10:05:29   tinawangting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3 11:19:38   Chelse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3 13:32:15   桔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3 22:27:4   谢谢几位同学的霸王票 ☆、第115章美人计   梁松、阿大带着人追出七里外,果然瞧见一队柔然人正在追杀难民,才从山寨里出来的吕云醉,此时正袖手骑坐在马上看着。   “吕将军,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莫非吕将军答应我们小前辈的话不作数?”梁松见了吕云醉,就扬声问。   吕云醉抬头看了看天,一股寒风迎面吹来,“暴雪将至,我杀他们,也是为了你们好。这群懦夫迟早会将你们的粮食吃光。”   梁松朗声笑道:“多谢吕将军替我们费心,只是我们修建这山寨原就是为了收留被你驱逐的难民,若为了节省粮食不肯收留他们,倒还不如直接回中原,再也不来。”   “原来我驱逐难民,倒是给了你们机会做好人。阿部,传令下去,将草原上所有没用的人,驱赶到黑风寨来。”   “是。”   阿大眉头跳了跳,冷笑道:“吕将军,何必做这些损人不利己的事?”   吕云醉仰头笑道:“征服女人跟征服草原一样,等到你们一群人饿得面黄肌瘦,你们的小前辈就会明白,只有我这样的男子,才值得她托付终身。”   “……小前辈听见这话,不知道要吐几回。”阿大眨巴了下眼睛,看吕云醉领着人撤退,赶紧跟阿大一起带人劝说难民跟着他们回去,等回了山寨,见山寨外已经扎起帐篷,金折桂、玉破禅、玉入禅,甚至郁观音都在帐篷外站在雪地里听难民讲述如何在顷刻间,就被柔然铁骑抢光一些家当。   梁松、阿大赶紧将吕云醉的话转述给金折桂,见帐篷里戚珑雪正在给一老妇人看伤,见那老妇人伤得十分厉害,更连连唾骂柔然人心狠手辣。阿大等看难民们已经不似最初误会他们是柔然人的同党,心里稍稍有些欣慰。   金折桂等人听说柔然铁骑十分强悍,脸色都十分难看。   “看来姓吕的没学会咱们中原人的仁义道德,只学会了草书、古礼。”金折桂抱着手臂道。   “……我的人未必是柔然人的对手,是否该捎信,叫他们不要来了?”郁观音还没准备好,不肯叫自己的人身先士卒,对上如今气焰正嚣张的柔然人。   “看那吕云醉对小前辈倒是有两分真心仰慕,不如,来个美人计?”蒙战难得深沉一次,思量许久,将自己的心思说出来。   “那小人出尔反尔,哪里有什么真心?”玉破禅冷笑。   郁观音见有法子拖延叫自己的人到来,立时笑道:“蒙小哥总算说出一个好主意,美人计最好,丫头长得俊俏,又心眼灵活,对那吕云醉用一用美人计,保管迷得吕云醉七荤八素。方才阿五在,那姓吕的还只管盯着丫头看呢。”   “少啰嗦,你的人一定要叫来。吕云醉是你招惹来的,你还想保全自己的人?做梦!”金折桂先噎住郁观音,随后却也去想美人计的可行性。   “你当真去想了?”玉破禅用力地抓住金折桂的臂弯,“朝廷那边兴许会当真叫你和亲,你竟然还在想美人计?”   “兴许可行呢。不然,姓吕的把人都赶过来,咱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饿死,或者跟他们一起饿死。”金折桂道。   “是以你就要去想美人计?”玉破禅心内怒火滔天,手上一再用力。   梁松、阿大、阿四、阿六看不对劲,赶紧来劝。   “八少爷,我们离开西陵城的时候还不曾听到消息,定是那柔然王子自说自话,太上皇、皇上又不是面人,哪里能由得柔然人揉捏?”梁松赶紧道。   玉破禅抓着金折桂的臂弯一丢,强忍着火气,抬脚向山寨上去。   “你不去追吗?”严颂袖手蹭了蹭金折桂的肩膀。   “不去。”金折桂摸了摸自己的脸,“若能先用美人计稳住吕云醉倒也不错。”   阿六先说不可,随即想到戚珑雪也曾用过美人计,犹犹豫豫地道:“若能毫发无损才好,可是那吕云醉眼看着不像是君子,若是他……属下等只能以死来跟将军请罪了。”   “先敷衍他一下。”金折桂想起吕云醉那副草原都是他家的的模样,就有些倒胃口,提着银枪慢吞吞地向寨子里去,看见玉破禅站在半山腰等她,就赶紧快步追去,待追了几步,又见玉破禅头也不回地走了,先喊了两声“破八”,见他还是不回头,又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追过去,一路追到马厩里,看见玉破禅一言不发地喂马,就背着手走来道:“破八,你生什么气,阿五也用过美人计,就是跟吕云醉虚与委蛇一下,叫他放过……”待玉破禅回头,看他一脸煞气,立时没了声音。   马厩里一半养着马,一半堆积着下雪前寨子里的人割来的干草,不时有呼呼的风从木板的缝隙间刮进来。   “折桂……”玉破禅一叹,“若是你当真要和亲柔然,你怎么办?要是逃了,又回连累家人,若是不逃,就要嫁给吕云醉。”   “柔然没了,不就不用和亲了嘛。”金折桂道。   玉破禅失笑,“就连郁观音听说柔然铁骑如何了得,都脸色大变。你一句叫柔然没了,他们就能当真没了?”伸手将金折桂被风吹起的发丝撩开,“要是当真要你和亲,你怎么办?”   “……学一学郁观音,弄上一笔横财,然后诈死。”金折桂道。   “郁观音可是生了南山,你也要吗?”玉破禅平生第二次感到无力,上一次是在乐水听说金玉两将军的交易,如今是惴惴不安,揣测着京里皇帝、太上皇的意思。   “你放心,先不说祖父、祖母不会答应,太上皇、皇上也不会被柔然牵着鼻子走,就算我当真和亲了,我也会搅合得柔然……”   “谁管柔然怎样?”玉破禅心急地说,看金折桂故作受惊地睁大眼睛看他,又问:“你还打算对吕云醉用美人计?”   “为了我们大家,用一用也无妨。”金折桂莫名地有些心虚。   “不行。”玉破禅道。   “可是……”金折桂待要再说,就听玉破禅道:“你还不曾对我用过美人计,竟然……三十六计里,就算只剩下你我二人仓惶逃走,我也不许你用美人计。”   金折桂不由地呆住,握着玉破禅的手耐心地劝他,“破八,咱们不能跟吕云醉拼个鱼死网破,而且寨子里又有那么多人要活命……”   玉破禅看金折桂粉色唇瓣不住地开合,皓齿不时露出,又听她说起美人计的好处,心里气恼起来,伸手堵住她的嘴,待触摸到那两片红唇,心中不禁一荡,手慢慢滑下,随即探头凑了过去,先噙住她一片唇瓣,随即两只手勒住她腰肢,见金折桂还睁大眼睛就又伸手捂住她的眼睛。   金折桂微微有些挣扎,“破八,你……”   “你在西陵城里也不曾推开我。”玉破禅回忆着西陵城月夜的事,两只手不似以往那般但凡金折桂有丝毫不乐意,就放开。   金折桂先用力要推开玉破禅,此时两只手无力地搭在他肩头,随即揽着他的肩膀,将脸靠在他胸口,“那时我以为,你终于对我动心了,如今……我总觉得,你是因为那一晚做下的事才想娶我。”既然心存芥蒂,又怎能自自然然地亲昵。   玉破禅将下巴在金折桂头顶上蹭了蹭,一只手笨拙地顺着金折桂的衣襟钻进了进去,“那我如今做下这事,日后要对你怎样才好?”心猛烈地跳起来,虽把手钻进去了,却不敢乱动。   金折桂脸上瞬时烧红,伸手去拉他的手。   “我那一晚只亲了你几下,就要娶你,如今呢?”玉破禅隔着一层抹胸感觉到手下的温暖柔软,既不肯就此把手拿出来,又怕自己一时冲动,做了唐突佳人的事。   暴雪果然来了,雪花随着风透着木板间的缝隙穿过来,金折桂心如小鹿乱撞,握着玉破禅的手紧紧咬住嘴唇,心知玉破禅问她如今呢,就是在说他要娶她并非是为了那晚的事,笑道:“我们早已经私定终身了。”说着,放开抓着玉破禅的手,仰头在他唇上一舔,“放心,就算我和亲了,洞房花烛夜,也是咱们两个过。”   “呸,我不许人给我戴绿帽子,也不会去偷人家的红杏。”玉破禅有些尴尬,此时金折桂已经站好了,他的那只手突兀地架着,却不知道怎么收回来。只要用力地向下一拉,就能看到他神往已久的绝美圣地。   金折桂原只以为玉破禅是为了她的话一时气恼才有意摸她胸口,此时脸上臊红,尴尬地低头看了看玉破禅的手,“破八……我知道你大抵是真心喜欢我了,你的心意我知道了,日后再不会怀疑你是要负责才要娶我。你这手……”是不是该收回来?   玉破禅听金折桂说了,只能尴尬地收回手,手抽动了一下,却见金折桂脸色更红。   “破八,我若和亲柔然,你怎么办?”   “杀进柔然,抢你出来。”玉破禅手心里开始冒汗,随即浑身开始发烫,不曾碰过女人,此时将手按在那胸口上,j□j之物早已经起身。   “不怕连累你家人?”   “你也是我家人。”玉破禅肯定道。   金折桂先低头笑:“你素来就会说好听的。”又抬头说,“偏我就爱听你这样说。”   玉破禅看她那娇俏模样,再也忍不住,拉着她倒在草垛中,向她红唇上凑去,含吮了半日,待金折桂伸舌,才知道接住她的丁香舌,用力地含住,只觉得身下越发难受,此时能够吻她唇舌,就将手从她衣襟里拿出来,紧紧地勒住她腰肢,不住地吻她的脸。   金折桂被吻得喘不过气来,一时意乱情迷,觉察到玉破禅j□j之物正顶在她身上,便要去替他解腰带。   “不行。”玉破禅压住金折桂的手,贴在她脸上,看雪飘进来,就替她挡着雪,翻身倒在草垛里,握着金折桂的手道:“不行。”   “我们已经私定终身啦。”金折桂靠着玉破禅,眨了眨眼睛,“那美人计……”   “美人计绝对不行。我便是要救所有人,也要先保住你平安无事,不然,我宁肯不救任何人。”玉破禅道。   金折桂心花怒放,心里一直以为玉破禅把她当做最适合的人才要跟她成亲,如今看他提起“美人计”,就不像往日那般沉着;况且,当初自己曾为了大局着想,不去替他寻解药……一时间又欢喜又惭愧,跪坐在玉破禅身边,两只手替他解开腰带。   “折桂……如此,回去跟金叔叔提亲的时候对你名声有碍。”玉破禅压住金折桂的手,待她的手背碰到他,不禁舒坦地一叹,仿佛火海中忽地遇到雨丝一般。   “我们都已经私定终身了。”五十步跟一百步都是一个下场,回去后,旁人还不知如何编排他们,既然如此,何必畏首畏尾?   玉破禅忍不住解开自己腰带,待金折桂的小手探进去,就将脸扭开,有些羞愧自己一时的不能自制,心里打定主意要点到为止,于是觉察到金折桂两只手触摸到自己胯、下,便紧紧地抱着金折桂的肩膀,又吻向她的唇,手几次扫过她肩头要落到她胸前,又收了回来,最后随着金折桂的动作,嘴里喘息连连,待释放出来后,压着金折桂倒下,由着她拿帕子给他去擦,羞愧地不敢低头去看。   “……你放心,下次,一定不会这样。”玉破禅已经开始怀念方才金折桂替她纾解的滋味,将脸埋在草垛里,又想此时该只甜甜蜜蜜地亲一亲,然后将其他的事留到成亲后才对,怎地自己连这点自制力都没有?   辛苦半天,没得一点好处……金折桂虽知道自己身为一个“矜持最重要”的“淑女”,不该这样想,却还是忍不住遗憾,揉了揉两只酸软的手,两只手微微握拳描摹着方才的尺寸,心想大萝卜挂在前头,看得见吃不着,莫非这憨面刁存心逗她来了?整理好彼此的衣裳后跟玉破禅并肩倒在草垛里,“那要如何对付吕云醉?他只要围住咱们,就够咱们受得了。”寻求慰藉地紧紧贴着玉破禅,眯着眼去看飘进来的雪花,等着听玉破禅说该怎么办。   玉破禅素来是冷静自持的,就连方才,他也在极力克制住不去脱金折桂的衣裳,可是,此时他头脑发烫,鼻窦里满是金折桂身上的香气,还在留恋方才的滋味,甚至懊恼地想为什么方才金折桂意乱情迷的时候,自己不一鼓作气地跟她彻彻底底地做了夫妻?反正不管世道如何变迁,自己总是打定主意要跟她在一起的。   “你说该怎么办?”金折桂又问。   “什么?”玉破禅一头雾水地问金折桂。   “你想什么呢?都没听我说话。”金折桂微微蹙眉地将头从玉破禅肩膀上抬起来。   “想你。”玉破禅脱口道,眼睛瞧见她的胸口擦过自己的胸膛,不由地咽了咽口水,心里又羞愧道:怎地一下子就成了色中饿鬼,正经事听不进去了?原先听说什么从此君王不早朝,他还在心里鄙夷那人是昏君,如今看来,这温柔乡就是叫人自甘堕落的英雄冢。   玉破禅昔日时时刻刻以正人君子要求自己,不曾近过女色,如今乍然尝到女色的滋味——虽只是沾了皮毛,但就如上瘾了一般,还想一试再试。可惜金折桂因觉玉破禅是君子,她白辛苦也得不到“好处”,又要努力装矜持,于是满嘴都是忧心山寨里众人的话,借此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去想自己方才摸到的昂扬之物。   金折桂如此,玉破禅越发惭愧,极力地克制自己忍不住要放在她腰上的手。   半天,金折桂又问了一句“你说该怎么办?”   “什么?”玉破禅又走神了,看金折桂有些恼了,赶紧道:“柔然人总有离队的,咱们不能跟他们来硬的,就只要他的人离队,咱们就趁机杀了那些人。”说话间,抬起手舞弄,想着放下时自己就装作漫不经心地把手放在她腰上,待落下后,又见落的位置偏低了一些,竟是把手放在了她大腿上,心里又烦躁起来,待要把手拿起来,又觉兴许此时金折桂还没注意他把手放在那里,若自己拿起来再放,引起她注意该怎么办?随即又想男为阳,女为阴,却不知道女子那跟男子不同的地方是个什么模样,还有那猪尿泡,到底要怎么用……   金折桂自然注意到玉破禅的手了,一边道:“对,不能来硬的,就偷偷地干。反正叫郁观音的人干去,不能叫他们闲了。”一边拉着玉破禅的手环在自己腰上。   玉破禅终于环住那不盈一握的纤纤细腰,手指轻轻地在她腰上滑动,原当自己到此就该满足了,谁知那手总是不听使唤地想向上爬想向下滚。   “破八。”   玉破禅一凛,只当金折桂看穿了他的色心,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什么?”   “没什么。”金折桂看玉破禅一本正经、神态严肃,心想还是算了吧,虽自己不是真淑女,但玉破禅是真正人君子,自己虽不矜持,但也不能太奔放了,“我回去了。”站起身来,将头上的草叶摘去,悻悻地出了马厩。 ☆、第116章雪崩   玉破禅摸了摸被金折桂压过的臂膀,忽地握拳想朝廷那边如何他管不着,但是,柔然这边,他一定要灭了柔然。   再三在心里发誓,反复地深吸一口气,这才向外去。   只见原本一粒粒的细雪,此时成了一片片巴掌大的雪片子,又折返回来给大黑等马匹添了饲料,这才回到住处去。   晚饭的粥水越发稀了,玉破禅想着金折桂这一日没吃什么东西,于是将粥水喝了,把剩下的米饭拨到金折桂碗里。   众人狐疑地看着玉破禅、金折桂神态间越发亲密,却又摸不着头脑。   “小姐,姓吕的给你送东西来了。”拓跋平沙领着人进来,略让了让身子,就见身后几十个人或捧着虎皮,或端着狐裘进来。   “我们将军怕下雪天魁星小姐受冻,特送上皮裘二十领。”一个柔然人说着,就将皮裘就地放下,特意瞅了眼金折桂等人吃的是什么,然后恭敬地退出去。   “哇,这是白虎皮?”严颂放下饭碗,拿起一件白虎皮披在身上,“魁星,我想要一双靴子,牛皮的。”   “你们都想要吗?”金折桂看向其他人。   玉破禅不乐意金折桂开口问吕云醉要东西——尤其是在这个他给不起,吕云醉什么都能给的时候,于是道““没人想要。”   “那严颂,我回头给你做一双,还是虎皮里子的。”金折桂道。   严颂立时笑道:“要长长的筒子,这样才不冻腿。”   “……你要是嫌冻腿,我给你做护膝得了。”不然,看见严颂穿着齐膝长靴,她眼睛疼。   玉破禅心知这话自己说出来未免显得小气,但还是忍不住道:“我还没有。”   “你不是不要嘛。”严颂挤兑玉破禅道。   “我先给严颂练练手,等练会了,再给你们做。反正吕云醉送了这么多皮毛来,不用白不用。”金折桂一边吃饭,一边看向那些皮毛。   玉破禅是情愿要金折桂练手的头一个的,立时道:“练手的送给旁人多不好,还是留给我吧。”   旁人?严颂道:“我可是有一半可能成为折桂夫君的人。”   玉破禅听严颂又提这话,恨不得告诉所有人他跟金折桂才是最亲近的,奈何不好将话说出口,只能瞪了严颂一眼。   玉入禅敏感地察觉到玉破禅跟金折桂发生了点什么事,这两人不再似早先那般时时刻刻叫人觉得不冷不热,虽二人没勾肩搭背,但就是比早先亲密许多。   一更时分,地上的暴雪已经堆积了厚厚一层,唯恐大雪压垮屋子,许多人拿着木锨将屋子上的雪铲下来,到了二更时候、三更的时候,又起来铲雪。   天亮了,大雪还在漂浮,堆积在山寨里的积雪越来越多,既要操练,又要铲雪,众人干脆用雪在山寨的栅栏门外又铸造了一曾冰雪围墙。   雪片被浇了水然后拍硬,摸起来跟冰块一样坚硬,冰雪围墙下,才来的难民也能借此挡一挡寒风。   过了小本个月,“小前辈,姓吕的又叫人来了。”拓跋平沙提起吕云醉就咬牙切齿。   “叫他的人进来。”金折桂说没说完,就被一片金色耀花了眼,只见又是二十人捧着盘子过来,这次送来的是精致的柔然宫装还有华贵的首饰。   金折桂啧啧惊叹地盯着看,拿着一个金色冠子,还招呼戚珑雪,“阿五,过来看看。”   戚珑雪过来了,也拿着赤金簪子在头上比划,“塞外的首饰古朴大方,看着也别有一番韵味。”   “镜子呢?”金折桂问。   果然一个柔然人捧着一面宽大的镜子立在金折桂、戚珑雪面前,叫她们二人对着镜子看首饰。   眼瞅着别的男人一掷千金总不是一桩痛快事,玉破禅双手环胸,脸色阴沉。   蒙战则是不忍对戚珑雪发火,干脆出了门,抬脚狠狠地踢着雪地。   严颂无可无不可,玉入禅心里也对吕云醉的耀武扬威十分恼火,干脆地走过去,拿起一根簪子道:“小前辈,这样粗糙的东西,哪里配你用?”   “将军说,若魁星姑娘觉得东西不好,立时杀了工匠,换了好的来。”一个柔然人用中原话道,看此时已经是午时,金折桂一群人还不吃饭,心想他们莫不是粮食所剩不多了?   “这工匠是我们中原人吧?瞧着这牡丹这莲花。”金折桂将东西放心,“东西好得很,替我多谢你们将军。慕容宾,送客。”眼瞅着二十几个柔然人走了,掂了掂一根金簪子,若有所思地沉吟起来。   “这些东西,回了中原,我也送得起。”玉破禅淡淡地看向那堆金灿灿的首饰。   “此一时彼一时,啧啧,我瞧着不光丫头,就连阿五都动心了。”郁观音唯恐天下不乱地说。   戚珑雪拿着首饰的手一顿,此时才看见蒙战立在门边气鼓鼓地向这边看,忙丢下首饰道:“蒙大哥,我就是瞧一瞧。”   “阿五,我知道。”蒙战待要说他也送得起,又想自己的家当还不如戚珑雪的多,心里气哼哼地,半天冲着郁观音撒火,“你的人什么时候才能来?”   郁观音道:“哪里能这么快?又下了雪,只怕要迟上半个月才能来。”   蒙战气咻咻地说,“我去迎一迎。”   “不可,吕云醉只怕在山寨外设下埋伏,叫人监视咱们呢。稍安勿躁。”金折桂思量着该寻一个法子化被动为主动才行。   “折桂,船到桥头自然直,吕云醉一时半会,是不会想杀咱们的。”玉破禅道。   郁观音笑道:“玉小哥别放心的太过,仔细人家一掷千金,打动了神女的芳心。”   “你别幸灾乐祸,有你哭的时候呢。”金折桂冷冷地瞥向阴阳怪气的郁观音。   郁观音嗤笑一声。   待又了两日,吕云醉再叫人送东西来,郁观音已经做好欣赏玉破禅气恼的准备,却见那柔然人送来了八个匣子,待瞧见金折桂打开匣子后沉默不语,就幸灾乐祸地问玉破禅:“快去瞧瞧,送来的是什么?”   玉破禅挨近看了,就对郁观音道:“娘娘怎么不自己来看看?”   郁观音见蒙战、严颂、玉入禅等人的神色都不对,只得凑近来一看究竟,见匣子里竟然装着人头,再一一看那人头的面目,赫然是她属下的人头,不禁脸色一白。   “多谢你们将军,只是剩下的那一半也送来吧,人都死了,总要叫人家整个儿下葬。”金折桂将匣子一一盖上。   “是,我们一定跟将军说。”那柔然人用中土话来答,看金折桂并未惊慌失措,心想金折桂倒是镇定自若得很,叫她做吕云醉的王子妃,也不算委屈了吕云醉。   “请。”金折桂道,待这群柔然人走了,就问郁观音:“柔然人有多少会说中原话的?”回忆一番,那屡次搭话的人次次都在偷偷摸摸地打量众人的神色,显然是在揣测他们山寨里众人有没有因吕云醉的连连示好出内讧。   “少得很。”郁观音也留意到那中年人了,“看那人气度,他应当是吕云醉的军师。”   “我去杀了他。”金折桂果断道。   “不要打草惊蛇。”郁观音、玉入禅异口同声道。   玉破禅道:“这一月里吕云醉没来,会不会,是去……娘娘的营地里了?如此,吕云醉就是已经离开了柔然,咱们趁机偷袭,然后,请娘娘担下‘声东击西’的担子。到时候吕云醉懊恼自己棋差一招,也不会怪到我们头上。”只要不撕破脸就好。   郁观音先不肯说话,随即想到自己的营地兴许当真被吕云醉偷袭了,立时道:“好,只要你们能重伤柔然,我郁观音就替你们担下担子。”   “收拾收拾,我们出发。”金折桂伸手在装着头颅的匣子上敲了敲,随即去换了衣裳出来。   一行人立时骑马出了寨子,眼瞧着白茫茫一片大地上,才离开不久的柔然人留下一队清晰的脚印。   待跑出一截路,金折桂对其他人道:“你们绕开,我过去看看能不能问出吕云醉到底哪里去了。”   玉破禅忙道:“你答应过我,不用美人计。”   “姓吕的都不在,我去哪里用?放心,顾忌着姓吕的,他们不敢拿我怎样。”金折桂道。   玉破禅思量再三,见没有危险,这才点了点头。   “小前辈,你小心一些。”蒙战惴惴不安地说,总觉得自从自己说过美人计过,玉破禅看他不大顺眼,待金折桂点头后,就随着玉破禅远远地绕开。   金折桂纵马跟上前面的人,果然前面的人听见马蹄声,就立住马,严阵以待地回头,见是金折桂,不觉放下心来,看她一张脸被寒风冻得越发雪白甚是可爱,不似在山寨里那般谦恭,因没有旁人,便大大方方地看起她来。   “魁星姑娘怎么出来了?”会说中原的话的那人问。   “请、请问,你们将军呢?”金折桂在风中瑟瑟发抖,微微低头,不胜娇羞地说道。   “……寨子里人多,不方便问。你们将军死哪里去了?怎么都不露面?”金折桂又嗔道。   那人见只有她追来,就想天下的女人没有不爱有财有势男人的,果然才送了一些东西来,这个女人就崇拜起吕云醉了,“将军有事不能来看望姑娘,待我回去,就替姑娘将话转给将军。姑娘有什么话要对将军说,只管说吧。”   “你们的王上会不会不喜他三番两次给我送东西?”金折桂问。   “王上得知是送给魁星小姐的,并无不喜。”   金折桂又反反复复地问了许多废话,有意拖延时间。   待见这群人不耐烦地想走,金折桂就开口道:“你们将军是不是去郁观音的老窝了?”   那人立时警觉起来,连忙用鲜卑话说给其他人听,可惜他此时离着金折桂太近,金折桂快速地提抢向他胸口刺去,待大黑向一旁跑开,用力地横戳进去,看那人嘴中流血倒在地上,这才罢休。   其他人慌张地要向金折桂扑来,追出几步路,听到马蹄声,见一堆人围了过来,又连忙转身要逃,可惜此时逃跑已经来不及。   蒙战、玉入禅两人抢先提抢向那些人奔去,梁松、阿大、阿二、阿三、阿四、阿六,严颂、玉破禅等将柔然人围住,叫慕容宾领着人放箭将众人射杀后,看见剩下的二十多匹马,玉破禅对拓跋平沙道:“把马带回去杀了充作干粮。我们在去把其他见识山寨的人杀了。”   “是。”拓跋平沙犹不解恨地提刀重重地砍在柔然人的尸体上,这才带着人将马匹聚在一起。   天暗了又亮,金折桂又向监视黑风寨的人走去,三言两语下,那些人果然透露了风声“将军去打郁观音的老巢去了!”   打听来了想要的消息,玉破禅等人分头将监视黑风寨的人杀了,就又齐齐向柔然人的文城去,待在文城外,已经过了午夜,瞧见城内漆黑一片,梁松叹道:“这城里有一半是平民百姓。”   玉破禅自然也知道这个,下了马,“我领着梁大叔、阿大、阿二骑着汗血马进城放火,偷马,其他人在外头等着。”   金折桂按着玉破禅的肩膀跳下来,将大黑让给玉破禅骑,摸了摸他眼角掉下的眼泪,“他们的马丢了,他们定会去追。你把他们往山上去领,我们在山上滚雪球,如今的雪已经有三尺厚了,活埋他们才好。”手指了指文城后的雪山。   玉破禅蹭了蹭金折桂的手,自从跟她亲密之后,不知不觉,他心里越发喜欢跟她亲近,若往日只有六分真情,此时也已经有十分了。   “自己小心一些,千万别……”   “好了好了,八哥有大黑,不会有事。”玉入禅眉心跳了跳,想起阿烈如今对他体贴得很,疑心玉破禅跟金折桂背着他做了什么事。   “走吧。”玉破禅骑上大黑,踏着雪,快速地向文城里窜去。   “咱们走。”金折桂带着人向雪山后去。   “小前辈,你是不是跟八哥……”玉入禅斟酌着措辞,金折桂、玉破禅都不是循规蹈矩的人,若发生点什么事,也不叫人意外。   “管你什么事?”金折桂骑惯了大黑,不太习惯骑别的马,只觉得这马的马蹄声太重了一些。   玉入禅一噎,如鲠在喉。   严颂则是老气横秋地一叹:“食色性也……”   “你知道了什么?”金折桂转向严颂。   严颂茫然道:“我只是说一说。”   金折桂长吁了一口气,原以为严颂偷偷瞧见了呢,看他那懵懂样,这厮该只是随口说一说。   见金折桂这反映,玉入禅眼皮子又是一跳,心想若是他们二人当真做出点什么事,就算是金老夫人也不能拦着他们成亲了。   一群人上了雪山顶上,瞧见天色还没亮起来,又有大雪落下,就齐齐动手去滚雪球,一个个雪球摆在山顶上,金折桂忽地伸手指向山后,“瞧,那边是不是也有营地?”   金折桂指点了后,玉入禅等又向那边看去,见那边果然有帐篷,只是帐篷被大雪埋住,看得不太清楚,只能瞧见一大片旗帜在雪光中飘扬。   “那边,是什么人?他们在这边狩猎吗?”金折桂眯着眼睛问。   阿四等人看见那边的众多旗帜,就道:“在那边的人,非富即贵。不然,谁有闲情去那边驻扎?”   正说话,却听山脚下传来喧天的声响,梁松等人顾不得去看后面营地,赶紧向前看,只见文城里火光四起,万马嘶鸣,不多时,轰隆一声,似乎是大片的马厩齐齐被骏马扯倒,少顷,就见一匹大黑马领着三匹或红或白汗血马带着上万匹骏马向雪山奔来。   “大黑真管用。”严颂艳羡地看向最前面的大黑马,待看见众马之后,又跟着许多柔然兵,又唏嘘道:“要是马冲上来,咱们会不会……”不等他说完,就见背后的营地里听到了动静,那营地里的人也驾马向这边追来,立时道:“咱们快跑。”   金折桂看众人要逃,赶紧道:“都别动,下面更危险。”   一句话后,果然雪山开始颤动,等玉破禅骑着大黑马带着梁松奔上山,只瞧见堆在半山的雪球抖动得越发离开。   “马蹄声,是整齐的。”金折桂拉住自己方才骑着的马,听那马不停地闹腾,就设法安抚它。   其他人不知道金折桂这句话的意思,但仔细去听,果然马蹄声整齐划一,雪球忽地向下滚去,越滚越大,大片的积雪也向下滚去,就连山另一边的积雪,也向下滑去。   雪山露出原来的黑漆漆山石,金折桂紧紧地盯着山下看,见汗血宝马们灵巧地避开雪球,在不停滑动的积雪上快速本来,下面的骏马不如汗血马灵活,踩在雪地上,撞在雪球上,一匹向后倒去,重重地砸在下一匹身上,然后一股脑儿地滚下山,将原本在后追逐的柔然兵重重地砸在身下。   “这是马崩?”蒙战摸了摸额头,看许多马骨折了,心想没了马,那吕云醉还如何嚣张。   尚且没人答他,就见山颤动得越厉害,马匹越是焦躁不安,不一时,山顶上的马再也拉不住,胡乱地奔跑起来。   “哎,我的马。”严颂、玉入禅等赶紧去拉扯自己的马,玉入禅瞥见金折桂去追自己挂在马上的银枪,喊了一声小心,看金折桂为了银枪骑上了马,赶紧上了自己的马,跟着金折桂一同向对面山下奔去。   “小心头。”金折桂稳住身子后,提醒了玉入禅一句,随即就见这山坡太陡峭,就连身下的马都停不下来,那马慌张地嘶叫着,忽地前蹄一拐,撞到滑下来的雪堆上。   金折桂紧紧地握着银枪飞了出去,深深地栽进雪堆里,费尽力气地爬出来,就见几柄钢刀泛着冷光架在她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icy╮鱼鱼蒸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4 10:56:21   ss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4 17:11:34   asimov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4 17:27:34   枫随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4 22:18:24   谢谢以上同学的霸王票,╭(╯3╰)╮ ☆、第117章郁观音的仰慕者   “你们,是什么人?”来人眯着眼看向山上还在四处乱撞的骏马,回头又看了眼自己那数百个被大雪活埋的士兵,最后来来回回地看向金折桂、玉入禅,待见他们二人狼狈地从雪里钻出来后,见他们露出两张中原人的脸孔,就示意士兵将钢刀拿开一些,疑惑地看着这两个仿佛从天上掉下来的中原人。   金折桂、玉入禅对视一眼。   玉入禅用中原话对金折桂冷笑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竟然为了银枪连命都不顾。”   金折桂揉了揉手腕,“抱歉,为了驾马,把手腕缠在缰绳里了,马跑的时候没来得及抽手。”   玉入禅方才在山顶看着她追着银枪,还当她要拿枪,此时听说她只是手缠在缰绳里,不由地有些释然。   “你们是什么人?”那人披着大红披风,又挨近一些,用鲜卑话问金折桂、玉入禅。   玉入禅用鲜卑话反问道:“你是什么人?”打量过去,看这人年纪跟吕云醉不相上下,打扮……与其说是像中原人,不如说是像吕云醉。   “俟吕邻春。”   金折桂想起吕云醉的吕字,就是取自俟吕邻,心想这也是一个柔然王子?可是如今柔然忙着打仗,这人躲在这山坳里做什么?   “你们是谁?” 俟吕邻春又问。   金折桂看着俟吕邻春,却对玉入禅道:“你说,他听得懂听不懂中原话?”   玉入禅盯着俟吕邻春道:“看样子是听不懂了。”   “你们是谁?” 俟吕邻春因听玉入禅说了一句鲜卑话,就当他们会说鲜卑话,连声催问。   金折桂看俟吕邻春虎着脸,眼睛一眨,开始呜呜咽咽地掉泪,“咱们就不说鲜卑话,急死他。”   “好。”玉入禅看金折桂的眼泪说来就来,微微撇过头去,看着陆陆续续有人从雪堆里钻出来,心想俟吕邻春的人被活埋了不少,若是他知道他们是罪魁祸首,那他们……   “哎,你别哭,你们怎么到的山顶上?山上那群人,是你们的人吗?” 俟吕邻春焦急地问,看金折桂年少,又哭得可怜兮兮,赶紧收敛方才有意做出来的凶神恶煞模样,细声细气地安慰她。   金折桂虽听得懂这人说什么,但不肯再开口说鲜卑话,暗道莫非这真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才验证了玉破禅的真心,就立时落入敌手?   “我扶着你起来。” 俟吕邻春小心地扶着金折桂的臂弯,看见她身边落着一杆银枪,纳闷地看她。   金折桂赶紧指手画脚,指着山上,又不肯叫俟吕邻春搀扶。   俟吕邻春看金折桂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就想这银枪定是玉入禅的,又看玉入禅斯文文弱,疑惑地想他们是一对小情人?不知山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你们跟着我来。”   玉入禅、金折桂互相递了个眼色,见营地里还有一两百人,心知他们硬来是拼不出去的,只能跟着俟吕邻春,回头瞧见山上有人影一闪而过,就又回过头来。   俟吕邻春莫名地心情大好,对着才从雪堆里钻出来的随从道:“来了贵客,快叫人摆宴。”又示意金折桂、玉入禅跟着他向营地里去。   金折桂眼瞅着许多人忙着去扒拉雪堆,腹诽道:“救人还来不及,哪里就能摆宴席。”   “王子,王子。”忽地一阵阵莺啼燕语传来,金折桂、玉入禅立时向有女人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顶帐篷被从雪地里扒开,帐篷里陆陆续续地钻出七八个身穿骑装的妖娆女子,那些女子们看见金折桂立时饱含敌意,待看见了玉入禅,又睁大眼睛地围住玉入禅。   “你们是什么人?”那群女人七嘴八舌地问。   金折桂看一个貌似十分的得宠的女人咄咄逼人地过来绕着她转,忽地掩面又嘤嘤啼哭起来。   原来是一个色鬼王子,难怪吕云醉天天琢磨着怎么使坏,这人还有功夫来狩猎。金折桂边想边哭,又想说好不用美人计的,没想到还得用……这也不算美人计吧?   “别哭别哭,她们不是有意的,不用搭理她们。” 俟吕邻春搓着手,“原本听说中原女子都好看,我还不信……如今看来,果然中原女子都好看。”见宠妾们不是醋意正浓地瞪着金折桂,就是垂涎三尺地看着玉入禅,就骂道:“都走开走开,中原女子胆小,别吓着她。”   “胡说八道,我们就喜欢鲜卑姑娘身材高大、丰乳肥臀。”金折桂嘤嘤地哭,嘴里含含糊糊地说。   玉入禅听金折桂冒出这么大咧咧的一句,不由地瞠目结舌,那四个字就连他也不敢说,“……小前辈,慎言。”   金折桂冷不丁地听玉入禅一本正经地说出“慎言”二字,不禁破涕为笑。   俟吕邻春看金折桂年少娇小,一时哭,一时笑,只当她被玉入禅哄好了,心叹中原人跟塞外人长的就是不一样,这二人真是一对璧人。   “王子,赶快回皇宫吧。大王子不在,这正是你好好孝顺王上的时候。” 俟吕邻春身边的下人道。   俟吕邻春思量一番,见山那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赶紧轻声对金折桂、玉入禅道:“走,我带你们去皇宫。”   玉入禅担忧道:“小前辈,我们去了皇宫……”   “走一步看一步吧。”友好地冲俟吕邻春一笑,心想玉破禅说过会冲进柔然救她,不知道是不是玩笑话,但愿他只是玩笑话,不然就是以卵击石。   “王子,他们来历不明,不能带回宫里。”那随从赶紧阻拦道。   俟吕邻春立时虎下脸,对那随从说:“谁也不许告诉别人他们是从山上掉下来的。”又和气地示意金折桂、玉入禅,“来,请上车。”   二人犹豫一番,就上了车,听见山下那群女人叽里呱啦说金折桂不配上车,金折桂果断地嘤嘤地哭起来,临了将俟吕邻春当做依仗一般,含泪地看着他。   俟吕邻春果然生气了,对外头女人们说:“谁敢再抱怨一句,我就杀了她。”抓耳挠腮,叽叽咕咕地说了一通话来讨好金折桂。   金折桂看俟吕邻春一声威胁后,那些女人还在嘟嘟嚷嚷,心想这俟吕邻春就是个纸老虎,要是吕云醉,定然没人敢大声说话,等车厢里俟吕邻春把酒肉递给他们,又示意他们吃后,他们二人就吃了起来。   “中原都是你们这样细皮嫩肉的女人吗?我也想去中原看一看,可惜父王连中原话都不肯叫我学。” 俟吕邻春明明以为玉入禅、金折桂二人都不懂鲜卑话,嘴里却还是叽叽咕咕地说个不停,“你们中原的冬天也有这么大的雪吗?听说你们南边四季如春,冬日里也有花朵。”忽地想起一事,对着外头叫嚷:“去摘了梅花来。”等下人摘了红梅送来,就小心地送给金折桂,又极力想告诉玉入禅他送花没别的意思,“你们中原也有这样的红梅花吗?”不等他们二人回答,就又自言自语道:“定是有的了。草原上,就数慕容部落的人生的最美,可是她们还比不上你们。你们知道郁观音吗?她的家乡在你们中原的江南,她说江南的春天最美。”   玉入禅、金折桂错愕地听俟吕邻春说话,见他似乎对中原很是向往,尤其是说起郁观音,他嘴里不乏溢美之词。   “郁观音的家乡,我总想去看一看才好。” 俟吕邻春叹道。   金折桂原本以为俟吕邻春是好色——甭管好谁的,才叫他们上马车,此时见他似乎对他们二人没有邪念,一时好奇起来,心想吕云醉都能去中原学中原话,怎地俟吕邻春不能?不知道俟吕邻春若知道郁观音险些被吕云醉杀了,他会怎么想。看俟吕邻春没有恶意,就接过梅花,放在鼻边轻轻地嗅。   “这是什么?” 俟吕邻春指着金折桂手上的梅花问。   金折桂心想这人是傻子吗,转而明白他在问梅花用中原话如何说,就字正腔圆地说:“梅花。”   俟吕邻春见金折桂“猜对”他的意思,立时兴奋起来,怪腔怪调地反复地念着梅花,又双手合十,做出要拜佛的模样,不住地鞠躬。   玉入禅看他模样滑稽,低声用中原话说:“他是傻子吧?竟然会喜欢郁观音那女人。”   “郁观音可是你师姑。”金折桂猜到俟吕邻春想知道郁观音的中原名字,于是又善解人意地道:“观音。”   “观音、观音。” 俟吕邻春反复念叨着,神情如痴如狂,一路上也不再搭理金折桂、玉入禅,只管如获至宝地反复地念叨着观音二字。   一直到出了山谷,俟吕邻春都喜气洋洋,待出了山谷,就向柔然皇宫去。   柔然古城……金折桂叹了口气,等进到柔然皇宫,忧心忡忡地打量着城墙。   “小前辈,你想什么呢?”玉入禅低声问,只当金折桂已经找到法子脱身。   “想着在哪里刻上到此一游四个字。”金折桂喃喃地说,这还没和亲,就先进皇宫了。   只见进了皇宫后,就有一群女人来迎接俟吕邻春,金折桂、玉入禅二人被挤到一旁,眼瞅着众女七嘴八舌地抱怨俟吕邻春不带着她们去狩猎等等,不禁觉得好笑。   俟吕邻春正忙着安抚众女,就听他身后的随从道:“王子,你快些去安慰王上吧。昨天夜里文城里有人放火,又有人趁着大家扑火,去马厩里激怒马群。把马厩里的马都闹疯了,上万头马把马厩拉倒,向山上跑去,又从山上跌下来。”那人说着,又去看金折桂、玉入禅。   俟吕邻春不以为然道:“不过是一万匹马。”   “还伤了几万人,听说一道黑影跟闪电一样转来转去,文城里就失火了。请王子赶紧去安慰王上吧。”那随从苦口婆心地反复劝说。   俟吕邻春不耐烦道:“我安慰几句,就能叫人都痊愈了?等大哥回来再说。”   “可是王子……这两个中原人,王子是怎么遇上他们的?”那随从再三打量金折桂、玉入禅。   俟吕邻春道:“回宫的遇到的,他们是一对私奔的汉人。”说着,又殷勤地领着金折桂、玉入禅进他的宫室,到了宫室里,立时炫耀地叫人摆上美食,送上衣裳首饰。   “……怎么兄弟两个,都是一样的招数?”玉入禅看着俟吕邻春,却对金折桂说。   俟吕邻春只当玉入禅在对他说话,叽叽咕咕地说了一通,看玉入禅不懂,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可是这老二明摆着讨人喜欢多了,而且,他好像也很喜欢你。”金折桂看俟吕邻春那懊恼模样,不禁失笑。   玉入禅脸色一暗,心里思量着自己要不要将自己会说鲜卑话的事告诉俟吕邻春,叫他去找郁观音得了,正想着,忽地一声嗷呜声传来,虽极力镇定,但脸色也不大好。   金折桂道:“这是狮子的叫声。”   俟吕邻春连忙示意人牵了狮子来,玉入禅见牵来的是一头模样凶悍的走兽,想起人家说过柔然人会叫人赤手空拳跟狮子搏斗,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俟吕邻春有意显示自己胆子大,特意拿着烤肉丢到狮子跟前,又摸了摸狮子头,干脆地坐在狮子身上。   金折桂笑道:“除了狮子,你们还有什么?”指手画脚地比划了半天,俟吕邻春懂了她的意思,就慷慨地带着他们二人去皇宫里转了转。   因文城出事,整个皇宫阴云密布,只有俟吕邻春莫名地兴致大好,甚至看玉入禅提议,还叫人牵出狮子、老虎来决斗。   金折桂因俟吕邻春憨厚和气,已经忘了身在柔然皇宫这事,因看见许多前所未见的珍奇禽兽,甚至指手画脚地跟俟吕邻春说起话,见俟吕邻春看见什么,就爱问她那是什么,知晓他是有心要学中原话,就反复地说一说,教导他。   俟吕邻春看金折桂跟他心有灵犀,会主动地教导他中原话,玉入禅跟他志趣相投,极爱看猛兽决斗,不由地飘飘然起来,不顾柔然王那边愁云惨淡,到了晚上,就叫人大摆筵席,叫他宫里的女子载歌载舞。   金折桂看俟吕邻春这没心没肺模样,心叹要是玉入禅也这样,玉破禅不知道该省下多少事,等宴席散了,又看俟吕邻春客气地请他们去歇息,不由地对俟吕邻春的感觉更加好,甚至客气地叫他怎么用中原话说他们两个的名字。   一间馨香的屋子里,金折桂理所当然地把床占了。   玉入禅来回看看,见没人再领着他去其他屋子里歇息,心知俟吕邻春误会了,于是远远地坐在一角,看金折桂拉着被子躺下,想说一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叫金折桂不自在一些,但转而又想自己又不能对她做什么,于是躺在床下厚厚的绒毯上,“我们以后怎么办?怎么脱身?”   “好好睡一觉,从明儿个起开始教俟吕邻春中原话,然后劝你师姑来个美人计。”金折桂打了个哈欠。   玉入禅坐起来道:“这俟吕邻春太客气了,反而叫人生疑。”   “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说的对。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金折桂闭上眼睛道。   玉入禅心里想不透俟吕邻春是真的对中原人有好感还是如何,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又听金折桂发出微微鼾声,坐立不安地翻身,起身看金折桂整个身子没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小小的脸孔,越发心绪不宁起来。   “你想干嘛?”金折桂睡眼惺忪地问。   “搓绳子。”玉入禅艰难地说,看金折桂翻身不管他,一颗心落了回去,在屋子里翻来翻去,最后扯下帐幔上挂着的穗子,抽了丝线慢慢地搓。 ☆、第118章多情总被无情恼   一夜之后,金折桂醒来,就看见室内一片狼藉,但凡有穗子的东西,都被玉入禅拿来搓成了绳子。   “好能耐,手不疼吗?”金折桂问。   玉入禅摇摇头,“找到了章法,手就不疼了。”   “好能耐。”金折桂又称赞了一回,起身洗漱后,见又有无数美食送来,就跟玉入禅一同大快朵颐,吃了早饭,听说俟吕邻春来请,他们二人就跟着人去,却见俟吕邻春竟是准备好了纸笔,反反复复地请他们教他写字,二人骑驴看唱本地教导了一回。   两日下来,好吃好喝好住,金折桂、玉入禅不禁都有些懒散,忽地一日,俟吕邻春身边的随从忽地来对俟吕邻春道:“王子,王上听说你收留了两个中原人,要把中原人拉去喂狮子。”   金折桂、玉入禅二人吓了一跳,却不敢将慌张流露出来。   俟吕邻春难得遇上两个懂得他的意思又能教导他写字的人,立时狐疑道:“是谁?是谁告诉父王的?”   那随从先不肯说,半日道:“定是王子冷落了姬妾们,她们怀恨在心,才会向王上泄密。”   金折桂看着俟吕邻春,却是对玉入禅说:“你会画像吗?快画个娘娘出来。”   俟吕邻春听不懂这一句中原话,只当金折桂在问出什么事了,赶紧做出没事的手势安抚住他。   玉入禅见识到狮子的凶猛,一急之下,拿着笔,三两下勾勒出郁观音的轮廓,画了个风中郁观音的侧影。   “这是,郁观音?她在哪里?你在哪里见过她?” 俟吕邻春一下子就认出郁观音的影子,扑在画像前,伸手抓着玉入禅的前襟。   玉入禅心内紧张,瞄见俟吕邻春腰上的丝绦,不禁想把丝绦扯下来搓成绳,指手画脚地指着山寨的方向,见俟吕邻春不懂,就拉着他出来,指向远处的山脉。   “你带我去,带我去找她。” 俟吕邻春指着郁观音的画像催促玉入禅,又对随从道:“快去叫人准备好马,我们立时出宫。”   “可是王上要杀了他们。”那随从瞅着金折桂、玉入禅道。   “快去准备马。” 俟吕邻春握着郁观音的画像,再三催促,最后直接拉着金折桂、玉入禅向外去,到了宫门处,眼瞧着一队人过来拦截。   金折桂、玉入禅做好拼杀出去的准备,却见俟吕邻春忽地拔刀,如同砍白菜一样,两刀砍倒两个侍卫。   此时俟吕邻春一脸煞气,再不是早先求学时候的老实敦厚模样。   “让路!”俟吕邻春喝道。   侍卫们不敢让,半天宫里又出来一个文官模样的人,那人走来说:“王子,王上叫你走,王上还说,红颜易老,你见到郁观音的时候不过十五六岁,那时候郁观音风华正茂,如今你已经长大成人,郁观音定然已经成了臃肿的老妇人。你见到郁观音,定会醒悟到自己的可悲。”   俟吕邻春双眼冒火地看向那人,冷笑一声,见马车、仪仗队终于来了,将刀放回刀鞘,又恭敬地请金折桂、玉入禅上马车。   人不可貌相……金折桂、玉入禅见识了俟吕邻春的身手,双双想着他们小看了俟吕邻春了。   上了马车,金折桂、玉入禅赶紧指向山寨的方向,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赶了七八日,这才看见山寨的影子,待到了山寨前,又遇上一队过来的难民,难民见了柔然旗帜,纷纷围上来拼命。   慕容宾、拓跋平沙见了金折桂、玉入禅,惊喜道:“小前辈、九少侠,你们回来了!”   “破八呢?”金折桂开口就问玉破禅。   玉入禅微微皱着鼻子,莫名地不甘愿就这么回到山寨,忽地听见一声“少爷”,望见阿烈战战兢兢却又暗暗欢喜地迎出来,就冲阿烈点了点头,将一路上自己搓着的丝绦随手丢给阿烈。   “不要打!到了这里,柔然人也不敢生事。”慕容宾见难民冲上来要杀俟吕邻春,赶紧拦着他们,又叫早先过来的难民安抚住才来的众人。   “破八呢?”金折桂等梁松出来了,又赶紧问。   梁松皱眉,待瞧见俟吕邻春的打扮跟吕云醉十分相似,不由地有些心慌,“八少爷,大概去寻小前辈去了。”   金折桂目瞪口呆,心想若是玉破禅得知她进了柔然皇宫,那他……心思百转千回,却又问:“郁观音呢?”   听见观音二字,俟吕邻春赶紧也看向梁松,示意梁松看他手上的画像。   “这是郁观音。”梁松捋着胡子,指着文城的方向道:“她去文城了。”   梁松这话是用中原话说的,俟吕邻春听不懂,又听难民们叫嚣要杀了他们,立时叫道:“都给我住口!”   他这一叫之下,难民们立时静了下来,随即越发暴躁。   “你先跟着我们进山寨。”金折桂蹙眉,先把俟吕邻春一行人领进来,然后叫人安抚住难民,待进来后,就先去洗脸换衣裳。   俟吕邻春见金折桂、玉入禅在山寨里自在的很,又回想起他们那日忽然从天而降,立时明白文城出事,未必不是他们一群人在捣鬼,只是不知道郁观音跟他们是不是一伙,若是,自己也不便揭发他们。   金折桂在屋子里洗脸,半天忽地听见俟吕邻春叫,赶紧出来,待出来后,瞧见玉破禅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不禁喜极而泣。   却说那日雪山如同被剥了壳一般,露出黑黝黝的山石。   玉破禅、梁松几人骑着汗血马跑到山顶,见山坡还在颤动,下面的马匹、柔然兵、雪球缠在一起,又看山坡另一面雪地里也有人走动,可惜那边也有雪崩,且离得远,看不清人,见蒙战、严颂、玉入禅都走了,就赶紧下山,向山寨里奔去。   不等到山寨,半路就遇到严颂、蒙战等人,玉破禅来回看了看,不见金折桂、玉入禅,心里有些不祥的预感,好似凭空被泼了一桶冷水,“折桂、老九呢?”   严颂低声道:“山顶上马儿乱跑,我们也没瞧见他们哪里去了,但应当是在一起的。”   玉破禅一颗心慢慢地沉下去,金折桂一个人丢失,也比跟玉破禅一起丢失好,用力地握着缰绳,看大黑奔波了几日,也已经疲惫不堪了,就一言不发地进了山寨,对一直留在山寨里的拓跋平沙道:“你去打听打听,两个中原人一起出现,总会惹人注意。”   “是。”拓跋平沙惴惴不安地答应,一时也不好问玉破禅一群人这次顺利不顺利。   玉破禅向里去,又瞧见被一群人唾骂的郁观音慢慢地走来,就对她道:“你快些走吧,到时候,我们就说你自己逃了。阿三,看着郁观音走。”   郁观音见玉破禅虽沉着脸,却有些心浮气躁,笑道:“出了什么事了?”望见梁松等人跟着进寨子,唯独不见金折桂、玉入禅,就幸灾乐祸地道:“哎呀,丫头跟我师侄不在,啧啧,丫头这下子该不怕柔然人,单防着老九了。”   “快走,你的人怕是已经被吕云醉杀光了。”玉破禅催促。   郁观音将地图丢给玉破禅,“玉破八,拿好了,万一我出事,好歹替我收一下尸骨。”说罢,就向山寨外去。   玉破禅瞧着郁观音出去了,就坐在台阶上,又问:“带回来的马杀了没有?”   “已经杀了。”慕容宾道。   “不能留下蛛丝马迹叫吕云醉怀疑。”玉破禅才说着话,又见天上开始落雪了,不禁想,若是金折桂、玉入禅被人抓住了才好,不然,这冰天雪地的,他们哪里受得住。随后又想自己曾发誓她若有危险就去救她,如今,竟然不知道她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戚珑雪从屋子里出来,得知金折桂迷路了,待要劝说玉破禅,一时又词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玉破禅牵着大黑去马厩。   玉破禅在马厩里喂了喂大黑,见严颂、蒙战、阿三、阿四自责地过来,就又道:“等天黑了,我骑着大黑去文城后的山里瞧瞧。”   “下雪了,大黑怕也闻不到气味。况且那边,应当会有许多柔然人在那边守着。玉小哥,你千万不要冲动,好歹等拓跋平沙回来了再说。”梁松赶紧劝道。   玉破禅道:“你们好好守着山寨,怕是柔然人第一个就回怀疑这边。不论如何,我都要去瞧瞧。”   “八少爷,你离开了,若是吕云醉回来寻人……不如叫我去吧。”阿大道。   玉破禅看众人都看着他,不禁想若自己去了,等吕云醉回来了,果然不好答复他,可是金折桂流落在外,自己不去寻她,岂不是跟金将晚一样?于是略略点头,令众人安心,一夜里坐在马厩里看着外面的积雪越来越深,听着那一阵阵越发紧凑的风声,眉头越皱越紧,待见拓跋平沙进来,就赶紧问:“可问到他们的下落了?”   拓跋平沙有些为难道:“文城是柔然人的地盘,自来没出过大事,昨天出了那么大的事,城里乱哄哄的,到处都是柔然兵在抓奸细……是以,我也不敢靠近。只是不曾听说抓到过奸细,想来他们二人没事。”随后摇了摇头,见自己的眉毛胡子都冻成了冰块,又想兴许被抓住反而没事。   玉破禅闻言,有些后悔跟金折桂换了马,“你辛苦了,快去喝点热粥暖一暖身子。”打发走了拓跋平沙,便又牵着大黑出去,换了一身鲜卑人的衣裳,将头脸紧紧地裹住,牵着大黑从昔日建山寨时就准备好的后门出了山寨进了后山,一路狂奔,不知跑了多久,却见暴雪中,搜查奸细的柔然人已经撤回文城避雪,在雪山脚下扒拉了半日,终于拔出一匹冻僵了的马尸,心知这就是那日出事的地方,于是径直爬上雪山顶上,雪光照耀过来,眼前一花,就有些看不清东西了,眯着眼睛向严颂等说有人驻扎的地方看去,见那边所有东西都被大雪埋住了,白花花一片,又伏□子紧挨着大黑的脖颈向山下冲去,见有一个积雪形成的小山,猜到这小山当也是那日雪崩形成的,拿着鞭子在雪堆里抽了抽,看大黑向一处嗅了嗅,赶紧过去去拔,待看见一角衣裳露出来,不禁心里中一凉,用力地把雪分开,这才扒出一条腿。   “入禅?”见是男人的腿,玉破禅就以为是玉入禅的,心想玉入禅出事,他可怎么跟父亲、母亲交代?用力地把那腿拉出来,待看见是个身量高大的柔然人,这才稍稍放心,又在雪堆里扒出七八个人,累得汗流浃背、精疲力尽,瘫倒在雪地上,仰头看向灰蒙蒙的天,又伸手去擦眼泪,换了柔然人的衣裳,骑着大黑偷偷地在文城外转了转,果然跟拓跋平沙一样,打听半天,也打听不到什么消息,唯恐山寨出事,就失魂落魄地骑着大黑向山寨赶,半路上看见几个柔然人骑着马耀武扬威地驱赶一队难民,一时气愤,一夹马腹,纵马过去冲向那几个柔然人,跟难民们一起把那几个柔然人杀了,待听难民们说在西边看见过两个中原人,指点难民们向黑风寨去,就向西边赶去,待到了西边,只见四处都是茫茫大雪,看不见一丝人影,只得又返回山寨,路上遇上一队慕容部落的人,跟他们说了几句,才从山寨后门回到山寨。等看见山寨里出现了一队柔然人的队伍,心里只当吕云醉来了,暗道不好,万一要因为他误了事,赶紧绕着圈子回了马厩,然后将身上一路染上的风雪拂去,故作镇定地向前去,才到前面,就见一个背影跟吕云醉十分相似的人急躁地问:“她哪里去了?”于是赶紧道:“玉某在此。”待那人转过身,才发现那人不是吕云醉。   “你是谁?”俟吕邻春微微蹙眉,“郁观音呢?”   “我是玉破禅,你来找郁观音?”玉破禅斟酌着措辞,见总归是来的是个柔然人,就将对吕云醉准备好的说辞说给他听,“吕云醉去打郁观音的老巢去了,郁观音听了,策反了我们寨子里的几个人,又挟持了我们的折桂、入禅,就奔着文城去了。此时,她大概在文城。”   “这不可能,文城出了大事,她不可能在文城。”俟吕邻春忽地生涩地喊了一声“折桂”,然后急躁地用鲜卑话问:“你为什么出现在文城后的山上?你说郁观音在这里。”   玉破禅身子一震,立时向后面金折桂的屋子里看去,见金折桂出来,待见她脸色红润,不像是受了苦,不禁笑了出来。   “你怎么成了这样?”金折桂望着玉破禅冒出黑青胡渣、满眼血丝的脸,心想莫非这就是为伊消得人憔悴?   “我去雪山寻你,没寻到。”玉破禅道,眨了眨眼睛,视野越发模糊起来。   戚珑雪等几日不见玉破禅,也猜到他去寻金折桂了,看他这回来回来了,赶紧去准备吃食给他。   “进去洗洗脸吧。跟他编到哪里了?”金折桂问。   “你先说,你怎么会遇上这人,这人是谁?”玉破禅赶紧问。   俟吕邻春见金折桂、玉破禅只顾着自己说话,焦躁不安地叫起来:“郁观音到底哪里去了?”   金折桂听说玉破禅去找她,不禁一笑,又心疼地看他受累几日,就看着俟吕邻春道:“他是俟吕邻春,是吕云醉的二弟。”待要再接着玉破禅的话编下去,就见俟吕邻春不耐烦地低声急促道:“郁观音到底哪里去了?”   “大概,从文城离开,就去自己的营地里看看了。我从她嘴里套过话,听她说过自己老窝的方向,也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玉破禅见俟吕邻春这般急切地要找郁观音,想起难民说过那群攻击他们的柔然人正向哪里去,就自告奋勇道:“我带着你们去找。只是,吕云醉的人多的是,你过去了,也未必能救得了她。”   “我再去叫人。” 俟吕邻春令人再拿着他的令牌叫人来,拉着玉破禅就向外去。   “哎,破八,你……”金折桂看玉破禅一脸风尘,赶紧跟上去。   “我没事。”玉破禅握着金折桂的手,紧了紧,千言万语噎住喉咙中说不出,“放心,你不会像你父亲一样不管你的。”   金折桂见他此时还惦记着这话,反握着他的手,不觉眼眶湿润起来,低头一笑,跟着玉破禅出去,又用眼神示意梁松等人好好地看好山寨。   “我也去。”玉入禅赶紧说。   “少爷,少爷。”阿烈紧紧地跟着玉入禅,被玉入禅推搡了一下,也不气馁,握着玉入禅送的绳子,想起玉入禅不在,没人惦记着她吃了没有,不禁越发依赖玉入禅。   因画像是玉入禅画的,俟吕邻春就也叫玉入禅跟着。   玉入禅安抚了阿烈一句,又紧跟着玉破禅、金折桂上车。   出了山寨,走出很远,又遇上一队难民,玉破禅装模作样地去问难民有没有见到郁观音。   难民们看着俟吕邻春一行人就要跟他们拼命,哪里还顾得回答。   玉破禅为难地对俟吕邻春道:“他们看见了柔然人,就不肯说。”   俟吕邻春拔刀架在一人脖子上,“快说,有没有见过郁观音?不说,杀了你。”   被俟吕邻春要挟的人连声说不知道。   金折桂待要全要劝住俟吕邻春,又不肯暴露自己会说鲜卑话的事,赶紧叫玉破禅来说。   玉破禅道:“你们柔然人四处肆虐,他们跟你们有仇,哪里会听你说话。恐怕郁观音看见你们,还当你们也跟吕云醉一样要杀他呢。”   俟吕邻春听了玉破禅的话,心觉有道理,于是立时下令道:“把衣裳换了,把旗帜都丢了。”提着刀叫属下们跟难民们换了衣裳,因快要见到郁观音焦躁起来,坐在马车里不住地整理衣冠。   “你是怎么遇上郁观音的?”玉破禅心里好奇,又指点俟吕邻春如何梳理发髻。   俟吕邻春道:“她带着慕容的人去偷袭拓跋,我正在山上打猎,远远地看见她,心里就有了她的影子,后来,又在慕容的皇宫里见过她。后来她被慕容的王子们逼着自裁,我伤心许久,后来乍然遇上她,她唯恐我泄密,就抓住我,跟我在山洞里共处了三日。”回忆过去,脸上先是浮现一片绯红,随后又是黯然。   玉破禅用中原话对金折桂、玉入禅道:“咱们假装十分感动,然后再问他跟郁观音的事。”   “嗯。”金折桂点头,看着玉破禅,眼泪簌簌落下,又对俟吕邻春一叹,“什么锅配什么盖,你们很般配。”   俟吕邻春不明所以,玉破禅感激对他用鲜卑话说:“她为你们的事感动的哭了。”   俟吕邻春见终于遇到知音,又叽里呱啦地将往事倒出来,催着玉破禅翻译给金折桂听。   玉入禅心道原来这俟吕邻春跟阿烈一样,都是贱骨头,竟然会喜欢那样的人,摸了摸下巴,瞧见金折桂一直在看玉破禅的眼睛,甚至拿出从柔然皇宫里顺来的丝帕蒙在玉破禅的脸上,脸上的微笑一僵,看俟吕邻春还在回忆跟郁观音在山洞里的事,骂了一声“贱骨头”。 ☆、第119章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玉破禅有郁观音留下的地图,要去寻郁观音的老窝容易得很,一群人在雪地里径直冲着郁观音的老窝去,走了大半个月,先因俟吕邻春等人的衣裳,险些跟一群四处抢劫的柔然官兵打起来,亏得俟吕邻春及时露面,才免去了一场战争。   俟吕邻春唯恐人少,救不了郁观音,就叫那群人也跟着,在雪原上走了一遭,最后汇聚在一起的柔然官兵越来越多。   金折桂三人在马车里也能听见马车外那些人耀武扬威的声音,托着脸,忽地问:“新年过了吧?”   玉破禅掐算一番道:“元宵节都已经过了。”   “还要多久,雪才能融化?”金折桂趴在窗口,任凭寒风拂面。   “你累了?想回家?”玉破禅问。   金折桂见外面的柔然官兵淫猥地看她,就把头缩回来,“不行,不能回家。既然把人都聚在一起了,怎么能说走就走?”   俟吕邻春此时也明白金折桂跟玉破禅才是一对,于是问玉破禅:“你们中原人要表示思念爱慕,该用什么诗句来说?”   玉破禅沉吟一番,就用中原话道:“挑短檠,倚云屏,伤心伴人清瘦影。薄酒初醒,好梦难成,斜月为谁明?闷恹恹听彻残更,意迟迟盼杀多情。西风穿户冷,檐马隔帘鸣。叮,疑是佩环声。”   金折桂一呆,怔怔地看着玉破禅,心想这人还会这样柔情缱绻的诗句?   “太长太长。”俟吕邻春道。   “杀尽柔然。”   “只有四个字?”俟吕邻春等着玉破禅再说,半天见他只吐出四个字就没了其他的话,不敢置信地开口问。   “言简意赅,中原文字博大精深,虽是四个字,却涵盖了千言万语。”玉破禅道。   柔然二字,俟吕邻春依稀听人说起过,知道自己是柔然人,但音有相似,他又想兴许自己的“柔然”二字,在中原另有其意,于是在马车里反反复复地学着“杀尽柔然”四字,因他想极力地讨好郁观音,练到后来,这四个字竟十分字正腔圆。   玉入禅、金折桂明白了玉破禅的意思,纷纷不言语。   “你为何不叫士兵们也学一学,这样一群人喊起来,郁观音知道你来了,才不会一时失手杀了自家人。至于吕云醉,他的人还能不认识自己的人吗?”玉破禅又哄着吕云醉叫属下们也学这四个字。   俟吕邻春先跟玉入禅、金折桂学过几日的字,后来又见他们三人十分理解感动他对郁观音的痴情,自是已经将他们看成自己人,稍稍思量后,一心要打动郁观音,就下令叫官兵们去学。   待终于赶到郁观音的老窝,就见山坳里打成一片,四处都是挥舞的旗帜、惨叫的哀嚎。   原来郁观音建在山坳里的老巢牢固得很,郁观音有的是黄金,因此刀枪剑戟都是顶好的,且营地里粮食有的是。吕云醉早先围过来,就琢磨着攻城,奈何四处都是冰雪,要进去山坳里十分艰难;围了一个月,见自家粮食快没了,山坳里总是飘出肉香,于是吕云醉破釜沉舟,带着人顺着山坡趴着梯子偷偷潜进山坳里,又叫人在山坡上将树木堆在一起放火去燃烧,浓烟被风吹到山坳里,山坳里的人被呛得半死,这才有人从山坳里跑出来反击。   此时,俟吕邻春带着玉破禅、金折桂、玉入禅并一干部下来了,望见山坳里浓烟滚滚,冰川不住地被烤化向下流去,想起那一日雪崩的事,不禁忧心起来,心道山坳迟早会被冰川淹没,“来人,快去叫大王子住手。”   “王子,不如先把郁观音叫出来。”俟吕邻春的属下建议道。   俟吕邻春一心要救郁观音,又心知吕云醉的人十分厉害,急红了眼睛,跳出车厢,夺了属下的马,就向山坳那边的战场奔去,“快停手!”   俟吕邻春的人赶紧跟上。   玉破禅跟着下了马车,随手拉住一个柔然兵卒,对他道:“你喊你们王子教你们的那四个字,喊出来了,郁观音那边先停手投降,你们也不算得罪你们大王子了。”   那兵卒一心跟上队伍,摆脱了玉破禅,又紧着俟吕邻春向山坳奔去。   郁观音早几日就来了,只是看着吕云醉堵住山坳,自己进去不得,也不能随意露面,只能躲在一旁干着急。   此时远远地瞧见俟吕邻春来了,见俟吕邻春领着一群或穿柔然军服或穿平民衣裳的人来,一时拿不准他的来意,于是拿出腰间玉箫躲在树上吹了起来。   俟吕邻春听见箫声,立时就用中原话喊“观音、观音!”又唯恐郁观音不知自己的来意,就先用鲜卑话喊:“观音,一别几年,你还好吗?我学会中原话了!”不见郁观音出来,就又用中原话喊:“杀尽柔然!”生怕郁观音听不见,又叫属下也来喊。   郁观音躲在树上,险些撑不住笑出声来,心想好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俟吕邻春。   俟吕邻春连连喊了几声,山峰上,吕云醉正抱着手臂满意地看着郁观音的人徒劳地负隅顽抗,忽地听见“杀尽柔然”四字,吓了一跳,回头望向山下,见另有一拨人过来了,原本郁观音的人是被堵住山坳里,此时反而成了他的人被前后堵住,于是果断下令道:“分出一半人,绕到那群人后面,杀无赦。”说罢,原本袖手旁观,此时也拿起长剑纵马向山下去。   山坳里的人听到动静,里头有几个汉人,立时用鲜卑话告诉同伴道:“有人来救咱们了,咱们杀出去,杀柔然人一个片甲不留。”于是郁观音原本灰心的士兵们立时又有了斗志,纷纷向外冲去。   俟吕邻春原本只想劝和,此时见吕云醉的人杀来,赶紧喊:“都是自己人,不要杀!”奈何吕云醉早将那四字的含义告诉麾下,于是那群人虽看见俟吕邻春队伍里有许多穿着自家衣裳的人,但也当他们做了叛徒,况且沙场之上,刀枪无眼,哪里有功夫跟人细细理论,于是不管不顾地杀了起来。   俟吕邻春心急着急,提着刀见解释不过来,就把向他杀来的人统统砍开,几下下去,忽地又听郁观音喊救命,于是纵马向她喊的方向去,忽地身上一痛,伸手按过,见是胸口被一支羽箭洞穿,回头望见吕云醉骑在马上,只看了他一眼,又冲郁观音喊救命的方向看去,见郁观音背着手,好端端地靠着树站着,模样儿还跟几年前一样,一点也不臃肿,似笑非笑地一叹,就从马上栽下来。   郁观音见那马儿还向自己冲来,敏捷地翻身上马,过去捡起俟吕邻春手上的大刀,就向柔然人砍去。   “娘娘回来了!娘娘回来了!”待瞧见郁观音露出身形,原本群龙无首慌作一团的佣兵们又找到了主心骨,斗志越发昂扬。   吕云醉原是才下山,看见树上有人影在动,猜到是郁观音,就从属下手上接过弓箭,等着她跳下树,就立时射去,不想郁观音迟迟不下来,却忽地喊救命,待看一人离群去接应郁观音,就想也不想地射过去,那被他射穿的人一回头,他才看见那人是俟吕邻春,立时呆住。他自幼离开柔然去中原学艺,待回到柔然时,就见俟吕邻春已经迷恋上了郁观音,且因为郁观音,对中原十分向往。   甚至因为向往,一言一行地照着他这从中原回来的哥哥学。柔然王看他魔障了一般,就发话不许人教导他中原话。而吕云醉见俟吕邻春就连穿着打扮也照着他的学,就好似随时随地跟着一道影子一样,不禁心生腻烦,因俟吕邻春不顾正业耽于玩乐,十分看不起他。但饶是如此,吕云醉也从没想过杀自己的兄弟,一时急红了眼,握着弓箭,又连连向郁观音射去,见还有士兵不知俟吕邻春死了喊着“杀尽柔然”,就又向那人射去。   “将军,那个好似是咱们的人。”   “敢喊那四个字,杀无赦!”吕云醉满心里都在想着他亲手杀了俟吕邻春,又连连射了几箭,怒道:“给我杀!全部杀干净!”说罢,带着人纵马向原本跟在俟吕邻春身边的士兵杀去,待将穿着难民衣裳的人杀了,又抓住一个穿着仪仗队衣裳的人问:“你方才有没有喊杀尽柔然?”不等那人答话,认出那人是俟吕邻春身边的人,立时一剑将他砍成两截,待看见俟吕邻春的马车停在雪地里,就又向那马车砍去,连连砍了三四下,忽地想起郁观音方才定是看见他拿着弓箭,才有意喊救命引俟吕邻春过去,立时挥剑领着人向山坳奔去,“进去,活捉郁观音!我要她生不如死!”   士兵们听见吕云醉召唤,纷纷向山坳里涌去。   忽地轰隆一声,只见山上树木被火烧了几日,冰雪融化后,冰川断开,重重地向山坳里涌去,顷刻间将山坳填满。   吕云醉愣住,他料定郁观音定会叫援兵,又料定黑风寨里平民多,黑风寨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将郁观音软禁在黑风寨里,自己搬来十五万人马围攻郁观音营地里的八万人。没成想,这十五万人一半进了山坳,另外一半,回头看去,见剩下的一半个个面无血色,握着佩剑的手不禁一颤。   “杀!”平地里一声呼喊传来,吕云醉向身后看去,见慕容部落的十万大军赶来了,心道自己去中原学艺多年,竟然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慕容部落的人定是早早地就等着他跟郁观音鹬蚌相争,然后渔翁得利。快速地跃马过去,将俟吕邻春的尸体拉上马,又挥剑叫自己的人冲慕容大军去。   郁观音见此时吕云醉顾不得她了,长叹一声,赶紧趁着无人注意藏身在雪堆里,一边想自己的八万人算是全军覆没了,埋在山坳里的那些金子也只能等春天里再去挖,偷偷透过雪堆向外看,看见吕云醉的人马虽彪悍但已经疲惫不堪了,此时就如引颈待戮一般,任凭慕容人宰杀,心里只觉得痛快得很,待瞧见领着慕容部落的是九王子,心想慕容部落还当真是才人辈出。   四处都是冰雪,雪堆里没有寒风吹来,反而暖和一些,郁观音眼看着吕云醉带着最后剩下的不到百人仓皇而逃,又眼瞅着慕容的九王子得胜后,领着人群情激奋地走了,见彻底没了人影,才肯从雪堆里出来,等出来了,浑身已经冻僵,赶紧跳了跳,揉搓耳朵手脚,望见俟吕邻春的马车下有雪堆涌动,提着剑小心地过去,走过去,见是金折桂、玉破禅、玉入禅藏身在马车下,松了一口气,就把剑丢开。   只瞧见雪原上倒着无数人,闻到血腥味秃鹫挥舞着翅膀,成群结队地落下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慕容的人来的可真及时。”郁观音痛心地看着山坳,见自己八万人全军覆没,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我告诉他们的。”玉破禅道,见郁观音看他,就说:“我告诉他们柔然冲你来了。”   郁观音愣住,才想若是慕容的人不来,兴许她的人不会死光,继而又想吕云醉的人也死光了,笑道:“好、好,大家都死光光,草原终于安宁了。”   金折桂倒是还记得俟吕邻春,就问郁观音:“我们在马车底下看不见,你可曾见过俟吕邻春?”   “被吕云醉射死了。”郁观音绝口不提自己引俟吕邻春跑到吕云醉箭头下的事,又引着金折桂、玉破禅、玉入禅道:“走,你们随我去我的部落里歇息。”   “不,我们要回山寨,你原本在我们黑风寨,后来又跑了,这事无论如何,吕云醉都会怪到我们头上。”金折桂握着玉破禅的手,征求他的意思。   玉破禅道:“我方才听见马叫声,应当是有马跑散了,咱们去找一找。”   “哎,俟吕邻春死了,师姑,你怎不为他伤心一下?”玉入禅早先鄙夷俟吕邻春,此时不免有些同情他。   郁观音冷笑道:“我的人死了几万,为他们伤心还不够,哪里顾得着俟吕邻春?”说罢,见有死马,就割了马肉,叫玉入禅烤着来吃,等吃了马肉,四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四处循着马叫声去找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了四匹跑散了的骏马,跟郁观音分手后,唯恐吕云醉先去找山寨麻烦,就夜以继日地向山寨奔去。   等到了山寨里,金折桂见她跟玉入禅还好,玉破禅已经瘦得不成人形,就道:“等应付完了吕云醉,咱们就回中原去歇一歇。你要是积劳成疾……”连忙呸了一声。   只见此时已经到了二月中旬,天上依旧飘着雪,只是雪花已经变小了许多。   山寨里,众人见他们回来,先叫他们歇息,然后又叫寨子里准备酒菜,金折桂三人好好地吃了一餐,连着歇了两三日,才缓过劲来,就听人说吕云醉带着一千人围住了黑风寨。   早料到他会如此,金折桂照旧叫人把他迎进来,却见吕云醉折损十几万人、杀了同胞兄弟后,不复往日的意气风发,形容颓唐起来。   “吕云醉……”金折桂开口。   “我不姓吕,我是俟吕邻云。”吕云醉冷笑,“昔日我觉得你们中原富饶、经书子集众多,是我们塞外之人所望尘莫及的。如今看来,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都是读书人这话对得很,你们中原人负起心来,比我们塞外人要狠。我且问你,郁观音,可是你放走的?”   金折桂道:“郁观音生性狡黠,我们哪里能留得住她。况且,我们不愿意得罪你,也不愿意得罪她。”   俟吕邻云冷笑一声,红着眼眶道:“那女人竟然、竟然有意引着他去送死……我且问你,有人说,我弟弟俟吕邻春带了两个中原人回宫,那两人可是你们的人?”扫了一眼金折桂屋子里,见她一旁摆着的针线筐里放着裁剪好的皮毛,心想她一直留在这里做针线,那进过柔然皇宫的应当不是她。   金折桂故作茫然,“我们的人就算离开过,也过了两天就回来了。你不信,就叫你弟弟来看看。”   俟吕邻云再三看金折桂,见她神情不似作伪,又想她小小年纪,就算逢场作戏,也不会装的那样真,不禁唉声叹气道:“我原不该把郁观音留在你这……我弟弟,他死在我手上了。可怜他一直对郁观音念念不忘,听她随口一句喜欢中原才子,就如痴如狂地要学中原话。没想到,竟然有人有意教他说‘杀尽柔然’这话。”见梁松、玉破禅等都在门外站着,屋子里只有金折桂、戚珑雪、严颂,不禁落泪咬牙道:“可恨你们中原人负心人太多……”   金折桂心想翻翻史书就知道柔然人负心的时候也不少,但又觉这时候顺着俟吕邻春就是,听他口口声声要把骗俟吕邻春的人杀了,竟是因为折了十几万人、杀了俟吕邻春,把文城的那点子乱子全忘了,于是越发顺着他的意思说话,待见俟吕邻云因为失意痛哭流涕,就拿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话安慰他。   俟吕邻云听金折桂的话句句熨帖,不觉心宽了许多,惭愧地拭去眼泪,起身道:“叨扰了,告辞。”拱了拱手,见金折桂与上次相比瘦削了一些,待要去摸她脸,见她避开,想起她方才的安慰,也不气恼,又向外去,才走了两步,见阿烈腰上缠着丝绦搓成的绳子,脸色猛然一变,回身再去看金折桂。   金折桂原本见打发了俟吕邻云,长出了一口气,此时见他脸色大变地回过头来,心漏跳了一下,瞧见阿 ☆、第120章中原化   玉入禅也不知自己当初为什么直接把丝绦送给了阿烈,兴许是当时金折桂太过关心玉破禅,乃至于自己也急于找个人亲近?   玉入禅额头豆大的汗珠滑下,口干舌燥地慢慢向后退后几步。   “怎么了?”金折桂先主动开口问。   俟吕邻云道:“这丝绦……山寨里,竟然会见到宫用的丝绦。”   “御用的茶叶、胭脂、缎子,你要,我送你一些?”金折桂坦然道。   俟吕邻云又道:“我弟弟的宫室里,有人扯了所有的穗子搓成绳子。”   “这人有病吧,好好的丝绦不打成络子,干嘛搓成绳子?”金折桂失笑,心里也纳闷玉入禅没事搓绳子做什么。   俟吕邻云再三看向阿烈的腰间,又回头将金折桂、戚珑雪周身上下打量一番,最后眯着眼睛道:“宫里有人见过那对男女,待我叫人来认一认。”   金折桂只管点头,俟吕邻云见过玉入禅丢在宫中的绳子,此时看出了破绽,就眯着眼睛,静静地等金折桂因露出马脚流露出慌张。等了许久,金折桂只管点头,甚至自顾自地道:“我们黑风寨跟你们那些事没干系,你撵了那么多人来,我们只顾着找粮食就忙得够呛,哪里有功夫去皇宫里转悠。说到粮食,我拿着你送来的衣裳首饰跟你换粮食,你看行不行?”   俟吕邻云看她此时还不露怯,心里越发坚定地认为汉人狡诈,待要动怒,转而又想柔然受挫,要防着慕容部落趁胜追击还来不及,哪里能因为黑风寨再树敌,中原人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既然已经找到了债主,冤有头债有主,自己日后只管来找金折桂报仇。原本想着金折桂若如传说中一般,倒是能成为他扫平草原的臂膀,如今又觉她太过锋利,竟是连他都会伤到。不管早先如何威逼利诱,他是真的对金折桂有两分真心,如今见到了俟吕邻春的下场,心想中原女人是没有真心的,这金折桂赫然就是第二个郁观音……心里百感交集,到最后,只是冷冷地看金折桂一眼,“你是最后一个,等我杀了郁观音,杀光慕容 ,就来找你。”将袍子一甩,迈步向山下去,走出几步,忽地一支冷箭飞来,待要动怒,又见那冷箭只是一根粗糙的树枝,望过去,那射箭的拓跋部落小儿年仅七岁,正满眼憎恨地瞪着他。   俟吕邻云向那小儿迈步过去,见蒙战唯恐他伤到那小儿快速地把那小儿抱起。   “你想杀我?等你长成了一个草原男子汉就来找我吧。我柔然大军死伤无数,军饷剩下不少。你们山寨要粮食,我叫人送一些来。”俟吕邻云忽地笑了,伸手摸了摸那挣扎着的小儿,眼神阴冷地又向山寨外去,原本战无不胜,他不把中原人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放在心上,如今吃了败仗,自然要想方设法将能安抚住的人安抚住,几年后,该老去的人老去,剩下的,谁也不会记得柔然人曾经杀他父兄的事,走出山寨,对自己的人发话道:“把粮食给他们留下,我们走。”上马之后,将难民们看了一看,带着人离开了山寨。   山上,金折桂屋子前的平台上,玉入禅将手心里的汗擦在身上,对阿烈淡淡地说:“你看看你,怎么什么东西都拿出来?快回屋子里去,以后没我的话,不得出来。”   阿烈点了点头,原本当玉入禅要凶神恶煞地打她一通,此时见他只是神色略淡,心内不禁欢喜起来,略略转头看见了玉破禅,不禁有些恍惚,随后想,中原人以白净为美,玉破禅不如玉入禅白净,那当是不如玉破禅好看了,又看了玉入禅一眼,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玉老九,以后阿烈再出事,我就怪在你头上。”金折桂道。   玉入禅赶紧问:“俟吕邻云到底是怎么了?他这是看出破绽还是没有?”若说没有,俟吕邻云又威胁了金折桂,若说有,俟吕邻云又留下了粮食。   玉破禅道:“他是一定看出来了,只是,吃一堑长一智,他开始慢慢地活学活用,把在中原学的本事用出来。开始明白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了。”   梁松、阿六异口同声道:“要是他当真学会了才好。”带着慕容宾、拓跋平沙、戚珑雪去检查俟吕邻云留下的粮食,免得粮食里藏了什么毒药,待检查过粮食没事,纷纷感慨万千地来跟金折桂说。   金折桂一时也猜不到俟吕邻云是杀弟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还是要卧薪尝胆,于是懒得去猜测他的心思。   过了三日,又有一群难民赶来,金折桂照旧叫人把他们安置在山寨外。   一日,大雪彻底停下,明媚的阳光照耀下来,俟吕邻云派人送来粮食,过来的人个个愁容惨淡,一旦被难民骂了,立时骂回去,“你们的人就没有杀我们柔然人吗?”两边起了争执,对骂间,竟是一字一句满是血泪,说来说去,大家身上都背负着彼此的血海深仇,到最后,虽不是化干戈为玉帛,但两边的人也觉没意思。   又过几日,俟吕邻云亲自送了粮食来,待送了粮食后,他们一行人不立时走,反而跟难民们攀谈起来。   “你们的父兄被我们柔然人杀了,我们柔然人的父兄被慕容杀了,我的祖父被拓跋人杀了。说来说去,都是我们鲜卑人自相残杀。”俟吕邻云叹息,看金折桂等仔细检查了粮食才叫人把粮食收下,就道:“你们中原人就是狡诈,也只有你们会认为我们会在粮食上动手脚。”   玉破禅听俟吕邻云在挑拨难民们,立时道:“我们虽狡诈,但也在保护他们。你虽看似坦率,但你把他们的父兄杀了。”   “我们鲜卑人历来打打杀杀,但总是一家人,几次鲜卑人死的多的战争,都是因为你们中原人。”俟吕邻云说罢,心知斗嘴自己不是中原人的对手,干脆地就去寻其他人,找到那日对他射箭的小儿,就过去道:“你爹爹呢?”   “被你们杀死了。”那小儿道。   “那想来没人教你骑马射箭了,来,我来教你。”俟吕邻云抱起那小儿。   玉破禅等人只当俟吕邻云心胸狭窄要报复,那小儿更是吓得挥舞手臂乱蹬腿脚。   “俟吕邻云,你放下他。”玉破禅上前要去抢下那小儿,却见俟吕邻云抱着那小儿把他放在马上,又拿着弓箭瞄准天上的大雕,“我一箭射死了我弟弟,所以,我教你射箭头一件要紧的事,就是看清楚猎物到底是什么。”握着小儿的手一松,那箭矢立时向天上的大雕飞去,擦着大雕的脖颈落了下来。   玉破禅松了一口气,心想俟吕邻云这会子才想起笼络人心,未免太晚了一些吧?忽地瞧见那小儿扭头神色尴尬地看俟吕邻云,又问:“你射死了你弟弟?”   “是,我正在跟中原人打仗,我弟弟想救那个中原人,可那中原人有意引着我弟弟死在我的弓箭下。”俟吕邻云把郁观音说成中原人,又拍着那小儿的肩膀道,“我们鲜卑男儿要有担当,你虽没有父兄,但也要勤练骑射,不要跟中原人久了,也成了弱不禁风的人。”手在小儿肩膀上拍了拍,闻到一股肉香药香混下在一起的味道,转过头去,见金折桂端着一碗汤送到玉破禅跟前,轻声细气地对玉破禅说话,最后等玉破禅喝了汤立时又把药带给他蒙在眼睛上。   俟吕邻云心里不由地气急,心知自己折损了那么多人,再提和亲的话金折桂也不会信了,又想莫非中原女子只会对中原男子真心吗?   “你死心吧,小姐是不会喜欢你的。”那小儿嘲讽地对俟吕邻云说,挣扎着要从他的马上下来,回头见自己的阿娘族人无不恨不得将俟吕邻云扒皮拆骨,就觉得他再跟俟吕邻云紧紧地挨着就有些对不起阿娘族人。   “来,我再教你射箭。”俟吕邻云毫不气馁地翻身上马,又揽着那小儿奔出几步,再次搭弓射箭。   因俟吕邻云的人看着,又有金折桂等吩咐不得擅自跟俟吕邻云起冲突,于是那小儿的族人只能硬生生地忍着。   玉破禅眼睛被蒙住,嘴里弥漫着金折桂方才熬汤的味道,虽方才那汤喝起来十分苦涩,但心想既然她肯为他洗手作羹汤,那就是她十分关心他了……“折桂,我眼睛见不得风,就叫我来教导人读书写字说话。俟吕邻云他竟然想用中原人、鲜卑人来离间我们,这事不能不留心。”又在金折桂耳边低声道:“叫鲜卑人说中原话写中原字,他们就跟我们中原人没甚差别,到时候,看俟吕邻云还怎么离间。”   金折桂端着汤碗,看玉破禅频频舔唇,并不知道那是自己煎出来的汤味道苦涩的缘故,还当自己的汤叫玉破禅回味无穷,也低声道:“破八,你这憨面刁。”   玉破禅一怔,随后道:“我只是看俟吕邻云教他们骑射,就想教他们说中原话写中原字。为了咱们的寨子,不能叫难民们反水。”   “史书上记载,鲜卑最后会融入其他民族。”金折桂突兀地叹道。   “哪本史书?你说的,莫不是《推背图》?”不然还不到最后,金折桂又从哪里能够知道最后?玉破禅疑惑地挨着金折桂,看不见人,越发清晰地闻到她身上的香气。   “对,就是《推背图》。”金折桂见自己一句话说漏了嘴,心想幸亏有本《推背图》来圆谎,偷偷地去看玉破禅,见他并无异样,这才安心。   金折桂哪里知道玉破禅自幼就见识到金折桂熟知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上至猪尿泡,下至炸弹,她都一清二楚,因此她随口一句话,玉破禅只管懂了其中的意思,也不去深究她哪里知道的,待听俟吕邻云带着小儿回来后,那小儿脱口就是一句“我们鲜卑人”,眼皮子跳了跳,琢磨着该叫金家的家兵们多跟难民们在一起,以往都是家兵们去学鲜卑话,如今,该叫他们引着难民们去学中原话,又想启蒙教材,自然要先从《三字经》开始,然后再教导《百家姓》……   “记住,我们鲜卑人可是极擅骑射的,闲下来就要骑坐在马上,不要学那些汉人,成日读书把自己读的连抓老鼠的力气也没有。”   远远的,俟吕邻云又抛出一句挑衅的话。金折桂将碗递给戚珑雪,然后看向坐在马上的俟吕邻云,伸手挠了挠额头,看俟吕邻云将弓箭送给那小儿,然后丝毫不畏惧那小儿对他背后放箭,就领着人快速地走了,立时对戚珑雪道:“叫所有咱们的人来,慕容宾、拓跋平沙也叫来。”转身向山寨里的空地去,见玉破禅一言不发地跟着她,就道:“破八,你说咱们是不是有点缺德?”   玉破禅一头雾水道:“这有什么缺德的?”看金折桂有些恍惚,就要握着她的手给她打气,牵住了,就觉这手似乎大了一些,揉了揉手背,见那手背又是极软,只有掌心有些薄薄的茧子,又觉这就是金折桂的手,“魁星,星儿,阿桂……”忍不住在心里骂金家到底给金折桂起的什么鬼名字,竟然怎么喊都别扭。   “破八、阿破、破儿、破哥哥?”严颂茫然地看着变着法子喊金折桂的玉破禅。   玉破禅一怔,手上一用力,听见严颂的喊疼声,赶紧将他的手丢开,恼怒道:“严颂,你干嘛?折桂呢?”   “她在前头走着呢。”严颂踮着脚搭着玉破禅的肩膀,好心建议道:“喊星儿,人家家里还有个小星星呢,是以,我觉得,喊桂妹妹极好。”   玉破禅将严颂拂开,怒道:“严颂,你……”   严颂道:“我看出你们是真心真意的了,我一定会帮你娶她的。”   “……当真?”玉破禅狐疑地想严颂怎么想通了?莫非是因见了他跟金折桂同甘共苦,所以被感动了?   “我检查过她熬的汤,汤是黑的,肉还是生的。那样的汤你都喝了,可见你对她是真心。”严颂目光炯炯地看着玉破禅,金折桂烤肉还行,毕竟据说她烤习惯了,若论煮汤,那就叫人不忍目睹了。   玉破禅隐隐有些犯呕,听见前面金折桂的声音,立时威胁严颂:“不许把肉还是生的的事告诉其他人,尤其是不能告诉折桂。”   严颂点了点头,又紧挨着玉破禅,看向正从阿烈房里出来的玉入禅,“凭着男人的直觉,我觉得,你九弟身子还没好。”虽说玉入禅从阿烈房里出来后,就红光满面,但显然他跟阿烈没做过什么事。   “闲事莫管。扶着我跟着折桂走。”玉破禅将酸水压下去,宽慰自己哪怕肉还是生的,肉香已经进入汤里了。走过去,虽看不见,但也听见十几人的脚步声。   金折桂先对拓跋平沙、慕容宾开门见山道:“二位,我们要商量一下山寨里说鲜卑话还是中原话的问题。以前我们中原人都在学你们鲜卑话,如今要反着来了。”   拓跋平沙不明所以,慕容宾忙问:“这是为何?”   “阿五,你现在去教导小孩子们说中原话去。”金折桂先不答慕容宾,却叫戚珑雪去。   山寨的空地上冰雪已经被铲去,大块的山石袒露出来,慕容宾、拓跋平沙二人不明所以,等了半响,却见戚珑雪面有难色地回来道:“孩子们玩疯了,不肯学。”   戚珑雪最是温柔,往日里寨子里的人不论大小,都爱听她的,此时见她也为难了,众人诧异得很。   “他们怎么说?”金折桂问。   戚珑雪唯恐金折桂动怒,先不肯说,随后才道:“他们说他们是鲜卑男子汉,要学骑马射箭。”   拓跋平沙、慕容宾二人先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问题,毕竟他们从小就是这样被父辈教导。   玉破禅道:“这是俟吕邻云反复教导他们的话。”   这一句后,拓跋平沙、慕容宾立时醒悟过来,心知俟吕邻云不会好心替他们教导孩子,他的话必定别有用心——虽猜到俟吕邻云别有用心,但他这话委实看不出什么破绽来。   “中原人,鲜卑人,俟吕邻云是这样区别咱们寨子里的人的。再过几日,他再来,又会说,咱们鲜卑人,为什么要听他们中原人的话?”玉破禅道,内外有别,往日的区别是各个部落,倘若在俟吕邻云的刻意引导下,区别成了中原、鲜卑,那他们就是鲜卑人的敌人了。   “玉少侠放心,我们鲜卑人绝不会……”待要说不会忘恩负义,忽地又想如今他们已经跟金折桂、玉破禅成了一个阵营的人,说不会忘恩负义,岂不是还是在见外,不曾将金折桂、玉破禅等看做自己人?   金折桂道:“你们鲜卑人原是东胡人的一支,东胡人分成乌桓族、鲜卑族。鲜卑又分散成了慕容、拓跋、柔然等许多部落,许多部落又在跟中原人、跟其他部落的战争中不断消失。”略抬头,示意慕容宾、拓跋平沙看向地上的她画的脉络。   拓跋平沙、慕容宾果然瞧见地上的鲜卑部落先是零零散散几个,随后到了全盛时期,然后,也就是现在,正在逐渐地减少,不由地有些为鲜卑心慌。   “其中,消失的这些部落,全部死了。这些部落,先是做了俘虏,然后在中原娶妻生子,已经融入了我们中原人里头。”金折桂将消失的那些部落圈起来,心知慕容宾、拓跋平沙在疑惑她怎知道,就道:“慕容部落的小王子在京城,太上皇专门叫大儒做了编年大事表教导他。”   慕容宾忙道:“你们的太上皇,那样教导我们的小王子?”   金折桂点头,“消灭一个民族,先要消灭那个民族的语言文字。”   拓跋平沙、慕容宾傻住,玉破禅更是吃了一惊,他的原意只是想他们的人跟难民们多来往,日久生情,叫难民见识到中原的好处,然后去地大物博的中原谋生——在他看来,如此总比不停地打打杀杀要好。万万没想到,金折桂竟会说出这么一句,难怪她一直有些恍惚。   “以我们的能耐,我们自然是不能叫整个草原的鲜卑人都融入中原,可是,寨子里的这些人,我们还是能教会他们中原话,然后叫他们去中原安居乐业。”金折桂道。   玉破禅道:“折桂,你是否有些小题大做,只是教他们一些寻常的话,外加《三字经》《百家姓》。”忽地想到俟吕邻云给自己起了个“吕”姓,心想其他人为了跟汉人来往方便,八成也会给自己取个汉人的姓氏,如此过了两代,他们原来的鲜卑姓氏就要被遗忘了,哪怕面对着自己祖宗留下来的遗物,也会因文字不同,感觉陌生,唯恐慕容宾、拓跋平沙针对金折桂,赶紧替她把话说了,“如今我们就商议商议,如何应付俟吕邻云的挑拨……原本,我跟折桂若不是为了寨子里的人,是打算等雪化了,就立时回中原的。如今,俟吕邻云不要杀人了,反而挑拨鲜卑人仇视我们中原人,我们再留下去,怕是不知哪一刻,就会惹得你们鲜卑人因仇视对我们动手。是以,我们如今只剩下离开,还有把寨子里的人中原化两条道路。既然是你们鲜卑人的事,就请你们自己来选。不管选哪一样,我们都没有怨言。”   作者有话要说:桔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6 17:41:12   羊羊羊羊阿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6 18:39:56   谢谢两位同学的霸王票,╭(╯3╰)╮ ☆、第121章一座城   玉破禅脸色凝重,虽知道他们影响的不过就是山寨外的难民,但提到消灭一个民族的话题,总是叫人倍感沉重。   戚珑雪、梁松等人原本也只想着不过是说鲜卑话还是中原话的小事,此时看金折桂、玉破禅脸色凝重,就也跟着忧心忡忡地琢磨着到底是如何消灭的。   “传承……毁了语言文字,也同时毁掉了传承。”玉入禅背着手,踱步沉吟。   听他点破了传承二字,其他人纷纷恍然大悟。   慕容宾、拓跋平沙急红了眼,虽知道有些杞人忧天了,毕竟草原那么大,鲜卑人那么多,何至于几百个人学一学中原话,就能叫鲜卑消失……但细想想,金折桂、玉入禅的话又有道理的很,倘若没了传承,没了鲜卑,那他们该何去何从……继而又想等鲜卑消失那一天,怕他们的尸骨早已经入土多年了……   “这么大的事,”事关整个鲜卑,慕容宾握着拳头,被人逼入穷途末路一般,他从来能决定的不过是几百个几千个人的事,如今将整个鲜卑的事交给他——虽说他是十分地杞人忧天,就如中原的一个泥腿子在操心朝廷军机要事一般,有些不自量力,但金折桂、玉破禅说的那样严重,“你们不告诉我们,自己要做就做什么就是了。”十分后悔过来听了这么一席话,他从来不忧国忧民,如今乍然忧心起来,就如一座大山忽地压在了他的肩头。   拓跋平沙也是跟慕容宾一般心思,他操心的最大的事,就是他们这一支拓跋人的未来,就连整个拓跋部落的事,也轮不到他操心,“小姐、玉少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总之,我不信,我们那么多的鲜卑人,就会为几句中原话消失。”   慕容宾如吃了定心丸,也跟拓跋平沙一起道:“正是,鲜卑人虽不如汉人多,但也不是轻易就能消失的。小姐、玉少侠在吓唬我们呢。”爽朗地笑了笑,方才操心的事全部化作了浮云。   “好,既然你们身为鲜卑人的头领都觉得没什么,那我们就放手教导他们中原话了。”玉破禅道。   拓跋平沙笑道:“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小姐、玉少侠千万别再虚张声势吓唬我们了。”说罢,大抵有些心虚,就赶着去教导鲜卑小儿骑射。   金折桂抱着手臂,看着拓跋平沙、慕容宾远去,就对其他人道:“吩咐下去,以后只说中原话,务必要尽快叫寨子里的人都说中原话。”   “是。”梁松等人答应,又道:“那些小孩子,也要叫他们会写字。这纸笔……”   “严大叔送了我两箱子东西……”   “不是聘礼。”严颂打断金折桂的话。   玉破禅借着纱布遮挡翻了个白眼,昔日不喜严颂处处说不想娶金折桂,如今又觉他实在没有道理嫌弃金折桂。   “用那两箱子东西去买纸笔来……柔然的人恐怕还在盯着寨子,回头跟俟吕邻云说我们要去西陵城采买东西。料想,他也想顺道派人去西陵城,打探一下朝廷那边的意思。”金折桂先吩咐戚珑雪、阿四将要采买的东西列出单子,随后叫阿六、阿三准备挑人回西陵城,最后叫梁松安排人轮流教导鲜卑小儿读书写字,待听见山谷里传来一支鲜卑歌谣,心想一百年后,不知这歌谣还有没有人会唱……   “破八,我去给你熬汤。”金折桂难得地有些惆怅。   玉破禅嗯了一声,心想金折桂这样深谋远虑的人心思未免太重了一些,想着严颂说肉是生的,立时又道:“我跟着你同去。”听着金折桂的脚步声跟着她过去,待进了厨房闻到一股子腥味,猜测定是剩下的兔肉了,“折桂,烤肉就好,不必煮了……我不喜欢喝汤。”   金折桂道:“你先前受累,阿五特地开了药给你补身子。”   “……所以你把肉跟药一起煮?”难怪汤是黑的,玉破禅嘴里又弥漫开那股子奇怪的味道。   “和在一起煮,不就是药膳了嘛。”金折桂想起某些地方会把药材用来炖肉,又想戚珑雪说兔肉做药引,就想自己放在一起煮,也没什么不行的。   玉破禅干脆地把金折桂挤开,摸索着去摸案上的兔肉、砧板,“你受累了,还是我来吧。”   金折桂兴致不大好,于是顺从地退后两步,见玉破禅虽看不见,但手脚利落得很,想提醒他一句他还没洗手,又看他已经摸到肉了,就不再提,转而拿着斧子慢慢地劈柴。   “折桂,你喜欢这里吗?”玉破禅问,虽知道这边操心的事多,且金折桂时不时忧心忡忡,但他觉得,金折桂喜欢的,就是这样危机丛生的日子,有些人,生来就喜欢冒险。   “喜欢。”金折桂果断道。   “那我在这里,送你一座城好不好?”玉破禅提着刀利落地剔骨。   金折桂一斧子砍偏,只听笃地一声,斧子砍进圆木里拔不出来,抬头看向云淡风轻的玉破禅,疑心自己没听清楚,“你送我什么?”   “一座城,子规城。”玉破禅静静地说。   金折桂只觉得气血涌上心头,又找到了昔日玉破禅说“喜欢都拿走”的感觉,忍不住站起来搂住他的腰,笑嘻嘻地道:“一言为定,什么时候交货?”   玉破禅被金折桂搂住,忍不住屏住呼吸,深吸了两口气,见心跳个不停,唯恐人来被人瞧见,就嗔道:“快放开,去劈柴。”   “怎么跟地主老财一样。”金折桂握着手不放,头靠在玉破禅身上,听见脚步声,才赶紧走开,低声说:“看来我得费点脑筋对子规城城主用美人计了。”快速地退回去砍柴,见严颂进来,赶紧问:“严颂,你怎么过来了。”   严颂看着玉破禅背着身子,凑在金折桂身边蹲下,却是一直盯着他们二人,半响才说:“有我在,你们才不怕人闲话。放心,等回了西陵城,我替你们作证,证明你们规矩得很。”   “多谢。”真是受之有愧,金折桂摇摇头,心想玉破禅打算怎么送她一座城?眼瞧着玉破禅利落地动手熬了一锅汤,叫他们一群人都喝个痛快,就有意忽略了玉破禅没洗手的事,晚间洗脸洗脚后,细细地在手脚上涂上香膏,正在揉搓脚,半天瞧见戚珑雪眼眶微红地进来,就问:“阿五,你怎么了?可是蒙战欺负你了?”   戚珑雪摇了摇头,“蒙大哥那糊涂鬼,说要早早地上山,等雪融化了,就替我采药来。”   金折桂心想蒙战还不傻,其他事糊涂,但戚珑雪的事都放在心上,揉着脚细细地看了看,就问戚珑雪:“你说,我要是想讨好玉破禅……”   “你们不是已经很好了吗?还用再讨好?”戚珑雪诧异道。   “话虽如此,但重在维持嘛。”金折桂想她跟玉破禅的关系稀里糊涂的,但总是拴在一起解不开了,该好好地维持才行。   “什么事都重在持之以恒,你今日给他煮汤了,明日还去给他煮。叫他习惯了,比什么都好。”戚珑雪躺在床上,心知蒙战这么急着去采药,是见寨子里其他人对她献殷勤,因此不放心她,才想去冒险,在床上翻滚了一下,待金折桂躺下,就与她挨在一处细细去说蒙战的好处,又催着问玉破禅的事。   “破八要送我一座城,阿五,你等着瞧,以后这寨子里人会更多,有经商的,有卖艺的……有亡命天涯来躲难的。”   戚珑雪叹道:“我不求蒙大哥说好听的,只望他……别又冲动行事。”好半天见金折桂睡着了,忽地听屋顶上咯噔一声,赶紧披上衣裳出来,见是蒙战爬在房顶上,立时哭笑不得道:“你又上房顶做什么?”   蒙战白日里见许多人向戚珑雪献殷勤,于是无故吃醋,晚上想知道戚珑雪是不是嫌弃他了,于是偷偷爬上房顶,可是听来听去,戚珑雪却不曾说过他一句不是,此时被戚珑雪抓住,不由地窘迫地恨不得屋顶裂开一条缝,叫他避开戚珑雪的眼睛,继而又想不管玉破禅能不能做到,人家总归是敢承诺一座城,而他,连说都不敢说出口,讷讷地低下头,只觉得自己对不起戚珑雪,连累得戚珑雪被金折桂比下去,从房顶跳下来,一言不发地去了。   “蒙大哥,蒙大哥?”戚珑雪连呼了两声,见玉入禅从隔壁屋子里出来,裹紧衣裳,赶紧重新回房去。   待到第二日一早起来,戚珑雪叫醒金折桂,叫她给玉破禅煮粥去,想起昨晚上蒙战神色不对,赶紧去找他,找了半日没寻到人,去山寨后门上去看,才听人说蒙战半夜牵着马走了。   戚珑雪找到中午,见蒙战当真走了,自觉自己只说了一句“只望他……别太冲动”过分的话,再没说过其他的,立时又气又怒地在屋子里掩面啼哭起来。   一直以来,众人在金折桂这屋子里吃饭,众人默默地听她哭,恨不得去把蒙战抓来狠狠地揍上一通。   玉入禅脸上隐隐浮现出一抹兴奋,心想戚珑雪遇人不淑,总有她回心转意的时候,等回头,他就叫阿烈来缠住戚珑雪……忽地见金折桂在看他,立时心虚地感激收敛神色。   “晚上想吃点什么?”金折桂从玉入禅脸上移开视线,转而问玉破禅。   玉破禅心知金折桂是不肯自己教导难民们中原话——毕竟她总是会往深处想,于是找事转移视线,就道:“你会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那诸位,你们想吃点什么?”金折桂又转向严颂、梁松等人。   严颂赶紧道:“不必客气,你只做给玉八哥吃就好。”   “我要红烧肉。”玉入禅道。   “不会。”金折桂道。   玉入禅先当金折桂有意的,随即想起这里哪有猪肉,又道:“红烧牛肉。”待自己说完了,等着听阿大几人说要吃什么,半日不见几人说话,就又等着金折桂的回答。   “我试一试。”金折桂斟酌着有戚珑雪帮手,应当能做出红烧牛肉来。   饭后,上至玉破禅下至阿六带来的金家的家兵们,明摆着比早先热情许多,往日他们多留在自己的地方,如今主动去难民们身边,主动用中原话去搭讪。半日下来,也教会几个难民几句简单的中原话。   晚饭时,一大盆红烧牛肉摆在桌子上,玉破禅眼睛看不见,待金折桂将肉夹到他碗中,就大口地吃,听见金折桂去给还在哭不肯出来的戚珑雪送饭,立时转头面对梁松、阿大等人。   “玉九哥……”严颂为难地看着那盆子所谓的“红烧牛肉”,叹了一口气,埋怨地看向玉入禅,“玉九哥,你为什么想吃红烧牛肉?你点一个折桂会做的,不行吗?”   玉入禅手上的青筋跳了跳,咬牙问:“你说,小前辈会做什么?”   严颂被问住,见金折桂出来了,赶紧闭嘴。   “肉怎么样?”金折桂心知自己做的不太好,但好歹她也算找到方法了。   “都熟了。”玉破禅笑了。   “是、是,都熟了。小前辈好手艺呀。”阿大连声附和。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没熟,又加了几次水,煮了好久。”金折桂扒着饭,见戚珑雪红着眼睛出来,就道:“你没事吧?”   戚珑雪摇摇头,“他走就走吧,我等他一段日子,他不回来,我再找人嫁了。”   “正是,天涯何处无芳草。”玉入禅十分赞同戚珑雪的话,暗暗点头,心想戚珑雪要有点眼光的话,头一个就该看出他才是真正后发制人的俊杰。   “……玉九弟替我把给蒙大哥做的衣裳拆了,我改了之后,给梁大叔穿。”戚珑雪不喜玉入禅看她的眼光,有意给他找事。   “好。”虽衣裳不是给他的,但能拆了给蒙战做的衣裳,也是快事一桩。   饭后,玉破禅在金折桂这要走了纸笔,对着烛火,叫梁松看着,令玉入禅提笔写帖子。   玉入禅见玉破禅是将自己所有认识的商人、江湖中人都一一送了帖子,就疑惑道:“八哥,你请人家来子规城,可是,这里哪有个子规城?”   “等人来了就有了,快写。”玉破禅催促。   “玉小哥当真要建一座城?不怕俟吕邻云不答应?”梁松疑惑地看着玉破禅抹黑子用水在桌子上描画的城墙。   “他巴不得有人跟他一起防着慕容部落呢。”玉破禅笃定,“早先的俟吕邻云还有底气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如今,他可没资格说。”   梁松暗暗点头,如今的柔然不可跟早先同日而语,就连如今的俟吕邻云也没了早先的目中无人了,“我认识一些江湖中人……都是皇长孙早先结交的,皇长孙人在明园,虽封了个悯郡王,但没有王府,那些人也当知道皇长孙靠不住了,叫他们来,他们自然会投奔过来。”   那些江湖中人,自然是虞之洲当初想要造反时收买的人。玉破禅、玉入禅也不戳穿,三人合计一通,写出一堆的帖子。到了第二日、第三日,见俟吕邻云还不来,打听到慕容部落袭击了柔然的一个小部落,俟吕邻云此时没有功夫来黑风寨,就叫阿六、阿三不必等俟吕邻云,立时带着人去西陵城。   再过两月,冰雪融化,俟吕邻云终于又露面了。   俟吕邻云眼瞅着黑风寨里的人开始用土石建房子,心想他们还想一直在这边住着?再听几个鲜卑人用中原话说话,心里只想着这群人倒是跟中原人好的很,心里并未往深处想,见了难民们,就问:“那群中原人指使你们做苦力了?我就知道,他们还能当真把你们当自己人?”   俟吕邻云这话后,跟在俟吕邻云身后的一员大将就道:“我原来是慕容部落的将军,杀了很多柔然人,也被柔然人杀了父兄。可我佩服俟吕邻大王子胸襟宽广,自愿跟着他。我虽叛主,但跟的也是我们鲜卑人,哪怕死,也是死在咱们鲜卑人手上。不知你们跟着一群中原人做什么?”   慕容宾、拓跋平沙见俟吕邻云果然张口闭口就是中原人、鲜卑人,不禁暗暗佩服玉破禅、金折桂料得先机,提前做好了准备,见几个脑筋不太灵活的人被俟吕邻云的话问住,不禁着急起来。   白俟吕邻云问住的难民们先哑口无言,随后听身边金家家兵说话,就用中原话答,随后对俟吕邻云道:“你们杀了我们的人,将我们赶出来,玉少侠他们收留我们;你们的人被人杀了,就又来挑拨我们跟玉少侠。难道就因为同是鲜卑人,我们就该跟你身后的狗一样,老老实实地跟着你,任你打骂?”   俟吕邻云身后的大将被激得满脸彤红,“大王子是以德服人,我佩服他,才跟着他。”   俟吕邻云挥手示意那大将住嘴,见玉破禅过来,就看向他道:“你们原本悄无声息修建山寨,如今又大兴土木,莫非你们当真想在这边安家了?连声招呼都不打,未免太不把我这主人家不放在眼里吧。”   玉破禅笑道:“不是我们不打招呼,是将军你忙着跟慕容打招呼。”   哪里是打招呼,明明是打仗,俟吕邻云脸色晦暗,此番柔然答应了慕容许多条件,才侥幸化险为夷。   “况且,这山也不是你们柔然的。不然,将军你敢对慕容说,这山是你们的吗?”玉破禅寸步不让道。   “你的意思是,我忘了显示主人家的威风?不如我立时调集两万人来好好招待招待你们?” 俟吕邻云冷笑,见一群小儿跟着戚珑雪唱中原儿歌,又望见严颂、玉入禅带着几个鲜卑小儿打猎归来,用中原话庆贺,只觉得还差一步,自己就能洞悉玉破禅的算计,偏那一步,自己怎么都想不到。   “那倒不必。未免拓跋、慕容来捣乱,我们还要请你多庇护。”玉破禅心知在柔然的文城附近,俟吕邻云绝不会叫他修建城池,于是并不提子规城的事。   “我为什么要庇护你们?我跟黑风寨,有血海深仇。” 俟吕邻云银牙咬碎,如今势力不如当初,只能“以德服人”,但随是如此,却也不能叫玉破禅、金折桂太狂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利字当头,还请俟吕邻将军三思。” ☆、第122章家贼难防   俟吕邻云一口气一滞,利字当头,自然要三思,“到底,有我们什么好处?”   “这里是亡命之徒、三教九流汇聚的地方,也是塞外买卖马匹的汇聚地。你虽鄙夷我们中原人狡诈,但定也明白,我们中原还有许多奇人异士。一旦你护着我们黑风寨,让黑风寨日益壮大,草原上,谁也不如你更方便招揽奇人异事、买进骏马……此外,天底下没有白的不容易一点黑的地方,倘若你本事够大,中原的刀枪剑戟、盐铁,你也能买到。”玉破禅极力想着好处来说服俟吕邻云。   俟吕邻云沉默地抬头看向山上,见金折桂穿着一身红衣,身量仿佛又拔高了一些,“你们会继续留在黑风寨?”   “是。”   “好,倘若你当真有能耐在这里做买卖,我要知道马匹都是哪个部落买进卖出的。”俟吕邻云眸子微微晃动,倘若这边当真有个买卖马匹的市场,倘若那市场够大,整个草原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他知道,“魁星姑娘做什么呢?”   玉破禅眼睛受损厉害,此时还蒙着纱布,只向山上转了下头,就道:“监工。”   俟吕邻云嗤笑一声,玉破禅道:“不如将军借我一些人手,如此屋子早早地建好,买卖就能早早地开张。”   “做梦。”俟吕邻云向外走了两步,又转身道:“倘若你拿出一匹汗血宝马来换,我到是能答应。”   “既然将军不答应,那玉某就不强人所难了。”玉破禅拱手送客。   俟吕邻云也不气恼,待见金折桂向这边走来,快步迎上去,“今日文城里有集市,你去看看吗?”   金折桂原以为俟吕邻云不肯再搭理她,此时听他开口,又是诧异又是疑惑,“我走不开,只是,倘若你们的集市在我们寨子外头摆,我倒是能去看看。”   “好,明日,我就叫人在你们寨子外摆集市。”俟吕邻云不肯被动地跟玉破禅合作,心思一转,就对金折桂开了口。   金折桂疑惑这人早先还要杀她,怎地如今又是一副对她言听计从的模样?   到了第二日,俟吕邻云果然叫人将集市摆在这边,眼瞧着山寨里的难民忍不住出来拿自家的东西换东西,心里很是满意,背着手,心想这群人最初个个都要杀他,如今对他虽不是笑脸相迎,但也不是满脸杀气了。   金折桂也去看了看俟吕邻云搬来的集市,见所谓的集市里卖的都是些皮毛、牲口,略看了看,见玉破禅愁眉苦脸,就有意对他说:“怎地,瞧见俟吕邻云轻轻松松地搬来集市,你不甘心了?”   玉破禅笑道:“若为了这点子事不甘心,那我早气炸了。”笑容一收,就道:“信送出去了,至今还没收到回音。其他地方就算了,西陵城的消息,不该那么迟还没收到。”   金折桂拍拍他的肩膀,“草原不好走,又才化雪,再等一等。就是那郁观音怎地还不把咱们的马送来?叫人去催一催她。”   玉破禅点头后,却见一人有意擦着他的肩膀走来,听那人开口,就知那人是俟吕邻云。   “魁星姑娘,你瞧,能拿自己东西去换别人的东西多好。魁星姑娘可有想换来的东西?”金折桂摇摇头,“你送的那些首饰,我拿着还没地用呢。”   俟吕邻云背着手,睥睨向玉破禅,“玉少侠,你要弄出一个集市,就要费上九牛二虎之力,而我,只需要指点一番就好。是以,我柔然可不需要你手上的那点蝇头小利。”   玉破禅有心要说谁想要一个菜市场,但看俟吕邻云这般得意,就不理会他,原本还以为俟吕邻云是对金折桂贼心不死,如今又觉他这般只是来示威。   “连续摆上一个月,草原的人都会知道这个市集。等你们召集来的人到了,我好酒好肉地招待他们,他们瞧见你们这只有一个破山寨,自然会乐意跟我去文城。” 俟吕邻云背着手,又有意沉声说,“我已经散布消息,说这边有汗血宝马买卖。是以,你们要跟我俟吕邻云做买卖,最好想出一宗好买卖。”以后他才是主动,玉破禅才是被动。   “你口口声声说我们中原人狡诈,你自己也先狡诈地挂羊头卖狗肉,而且羊头还是我们家的。”金折桂轻轻地哼了一声。   玉破禅听金折桂说“我们家的”,不禁心里一暖,虽看不见,但俟吕邻云竟是想方设法地反客为主,不急不恼地道:“那就拭目以待,叫我们瞧瞧,你这菜市场能成什么样。”   俟吕邻云一心要把玉破禅比下去,淡淡地一笑,第二日,就叫人过来打桩子,建起了长棚,又叫人两日间在长棚外建起了脚店,不出十日,许多柔然人就在这附近搭起帐篷,然后牵来牛羊马匹来卖。   原本寂寥的山寨外,半个月间就热闹起来,山寨外的车马人来人往,原本是主人家的黑风寨,反而像是个过客,山上还在打桩子的众人看见山下的热闹,不禁有些懈气。   玉破禅终于再次揭开了纱布,“重见天日”后,看见山下的热闹,就也忍不住去看,待听见许多俟吕邻云领来的人也会说中原话,心里得意,远远地瞧见戚珑雪、金折桂二人也凑热闹地去卖刺绣,玉入禅也兴致极好地带着阿烈出来晃荡,就快步向金折桂、戚珑雪走去,笑道:“买卖如何?”   “好得很,已经赚了两头羊。”金折桂竖起两根手指,“你才拆了纱布,怎么就出来吹风?”   “没有大碍了。”玉破禅在摊子后蹲下,摸了摸那两头羊,见几个柔然人边走边笑,不时蹦出一句中原话,会心地对金折桂一笑,见金折桂怔怔地看着哪里,就忍不住也看去,待看清楚一个柔然人腰上挂着阿六的笛子,猛地站起身来,向那柔然人走去。   “你的笛子,哪里来的?”玉破禅伸手去搭那人的肩膀。   那人转身后,看玉破禅脸色不对,只当玉破禅要滋事,就鼓着眼睛看他。   “你的笛子,哪里来的?”玉破禅又问,此时收敛了神色。   那人伸手指向长棚的一处,“拿羊皮换的,除了这个,还有……”见说不清楚,就直接扯开羊皮口袋,将里头零零碎碎的一堆小东西拿给玉破禅看。   玉破禅将里头的东西瞧了瞧,见都是给女孩儿准给的细碎的小东西,拿出一个金魁星像,就递给金折桂看。   “这是我抓周时候抓到的东西,一直在我箱子里。”金折桂才想莫非有人打劫了西陵城金将军府?转而又想这不可能,再看那人买的零零碎碎东西,拿出胭脂盒子来看,又看里头的梳子,蹙眉道:“跟上次我母亲叫人捎来给我的东西很像。”又想到阿六的笛子,立时想阿六怕是不好了,还有跟阿六同去的阿三一群人也不好了。   “待我去那个摊子看看。”玉破禅道,拉着那人就向他指着的地方去看。   那人见玉破禅没有敌意,又心知俟吕邻云也在,便也没什顾忌地领着他去。   玉破禅、金折桂、戚珑雪,还有看热闹的严颂、玉入禅等纷纷跟过来,只见那摊子前的人最多,挤得满满当当,将人分开进去,就见摊子上摆着的都是中原的东西,在这个市场上所谓一枝独秀。   瞧见那些衣裳、物件、纸笔,金折桂头疼起来。   “这些东西,你们哪里来的?”玉破禅问摊主。   摊主赶紧摇头,见俟吕邻云过来,就拉着俟吕邻云说话。   俟吕邻云道:“他说他从别人手上买的,花了两匹马的价钱。”   “……这些是我们的东西,俟吕邻云,你是不是叫人打劫我们的人了?是不是把我们的人杀了?”金折桂问,拿着抢来的东西到人家地头上来卖,很像是俟吕邻云早先的作风。   俟吕邻云见竟然怀疑到他头上,立时梗着脖子道:“我俟吕邻云要抢,还不敢认吗?这不是我做的,就连我们柔然其他人,我也敢打包票不是。”   “怎么会不是你做的?你一直叫人监视我们的山寨,看见我们的人走了,就放他们走,等他们回中原拿来东西,就又打劫他们。东西就算了,如今我们的人哪里去了?”梁松追问,想到阿三、阿六不见了,不禁急红了眼。   “你们中原人出事,就赖到我们鲜卑人身上……” 俟吕邻云气急。   “别挑事,一码归一码。”金折桂见市场上的人都围过来,又往那摊子上看一眼,“走,咱们回山寨细细去说。”   “说就说。” 俟吕邻云只觉得得趁早将金折桂一群人赶走,不然出了什么事,都要怪到他身上。   连同摊子上的东西一并带走,进了山寨里,金折桂又问那摊主:“你是从什么人手上买来的?中原人,鲜卑人?要是鲜卑人,又是什么部落的?”   那摊主已经被吓住,连忙说:“就是几个寻常的鲜卑人……他说他打劫来一点东西,留着没用,我说我们王子叫我们来这边做买卖,就把他的东西买下了。”   “在哪里买的?” 俟吕邻云一心要洗脱清白,“什么位置?”   忽地山寨里起哄声一阵,玉入禅赶紧去看,回头对金折桂说:“你们家的家兵听说阿六生死未卜,要拿住俟吕邻云,要么报仇,要么叫柔然人把阿六、阿三他们叫出来。”   “叫他们老实别动,万事有我做主。”金折桂道。   玉入禅原本觉得金家家兵群情激昂,不好管教,谁知说了一句,他们就静等着金折桂吩咐,心里纳罕地想这金家人倒是听话,又进来了,反复看俟吕邻云,心想八成就是他抢了阿六、阿三他们。   俟吕邻云反复问了问,见摊主说的地方已经进入了柔然的地盘,脸色越发难看,“……兴许,你们山寨里有内鬼呢?”   “我们山寨里没有内鬼。”严颂道。   俟吕邻云冷笑,转向玉破禅、金折桂,“若没内鬼,上次慕容部落怎么会知道郁观音的营地,还去营地外埋伏?定是你们去那边送信的时候走漏了风声。”提到上次的耻辱,立时咬牙启齿。   玉入禅道:“是埋伏,不是跟踪?”一句话后,恨不得捂住自己的嘴,这么一句话,岂不是表明自己当时也在场?   俟吕邻云倒是没多想,肯定道:“可恨我们只想对付郁观音,却没发现有人早埋伏起来了。我带人逃跑时,才瞧见慕容他们的营地。”   “应当看不出是跟踪还是埋伏吧?”金折桂谦虚地问。   俟吕邻云肯定地道:“是埋伏,我清楚地记得那几日下的雪有多厚。看他们营地的雪积得有多深,就知道他们的人,比我们还早到那边。”   金折桂、玉破禅等人脸色凝重起来。   “总之,抢劫你们的人,不是我们的人。既然你们怀疑我们,我们也不能平白被你怀疑,请你们所有人离开这山头,自己去草原上找凶手。” 俟吕邻云郑重地说,带着摊主甩手出手,待地一扭头,瞅见山上竖起一个大架子,然后众人拉扯绳索,一根巨大的圆木就被吊到山上,心里咋舌,又想,倘若自己派人来,叫人偷偷地将那架子是怎么做成的学去,将来攻打中原的城池,定然用得上。   于是立时又改了主意,不肯立时将金折桂等人赶走,又改口道:“罢了,我们跟你们一起去找凶手,若抓到那胆敢陷害我们的贼人,必定要将他碎尸万段。”仰头向滑车反复看去,   “那个架子叫什么?若是缺少人手,我可叫人帮你们建山寨。”俟吕邻云方才清楚地看见阿大指点人拉扯那架子上的绳索。   “滑车,你想把它改成投石车?”金折桂嗤了一声,又要送客,见阿二急匆匆地过来附耳说话,就对俟吕邻云道:“抱歉,我们寨子里事多,就不远送了。”   俟吕邻云见因金折桂直截了当地戳穿他的心思心跳不已,疑惑地想自己要做投石车,她不害怕吗?毕竟如今西陵城还在她父亲金将晚手上,自己要攻城,头一个要攻打就是西陵城。   目送俟吕邻云走了,金折桂立时问阿二,“什么事?”   阿二道:“有人想偷马,幸亏被慕容宾看见了,慕容宾把那人杀了。”   “……只我跟破八过去,其他人不要轻举妄动,免得惊动其他人。”金折桂道。   玉破禅眉头紧蹙,领着金折桂、阿二过去,见慕容宾正在用干草擦手,拓跋平沙在看地上死的人。   “死的是什么人?”金折桂问。   拓跋平沙道:“一个冬日里过来的难免,看他会养马,又老实,就叫他来养马。谁知他竟然是奸细,想来偷马。”   “一个人来偷马?”金折桂想今日外头的集市那样热闹,怕有人趁机混入马厩里偷马。   “还有一个,可惜那人跑得太快,我拦不住他。”慕容宾悔恨道,又问:“听说柔然的人杀了阿六、阿三,抢了他们的东西?”   “未必是柔然人。”金折桂道。   拓跋平沙因是自己安排这人来喂马,惭愧不已,“这人要如何处置?”   “埋了吧,别惊动其他人。”金折桂说着,走近大黑,伸手摸着它的脖子,叹道:“……阿六、阿三出事,东西也丢了。怕是要再去马王谷抓来几匹小马,才能再召集人来。”   玉破禅也去摸着大黑脖子,“也好,过两日,咱们就去马王谷。哪怕阿三、阿六回不来了,子规城也一定要建好。”眼瞅着拓跋平沙、慕容宾将死了的那人拖走,几不可闻地问金折桂:“你觉得谁是奸细?” 难怪他无凭无据,三言两句就能说服慕容部落派出十几万兵马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来慕容部落早早地就去埋伏了,是他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舌灿莲花,能说服慕容部落。   “……若有奸细,这人,来头不小。”金折桂心想那奸细一直不露声色,如今叫人抢了阿三、阿六,却又设法叫人拿东西来黑风寨外卖,挑拨黑风寨、柔然之心不必言表。又想他们寨子里一年到头都有人站哨,若有人离开,哨兵必会看在眼中,倘若有人跟外人来往,怎会没人发现?   “折桂。”   “嗯?”金折桂隔着大黑看过去,见玉破禅目光炯炯地看她,又见草垛就在一旁堆着,脸上忽地一热,从大黑身下钻过去,见玉破禅凑过来,就闭上眼睛。   “过几日,我藏在后山,你晚上来将大黑带走,去找我。”   金折桂听玉破禅说话,睁开眼睛,百思不得其解道:“带到哪里?”   “我们一起在山上躲几天。眼下,咱们先把咱们要去马王谷的消息散布出去,但看那人见我们突然走,会不会急着找我们然后露陷。”   “……好。”金折桂答道,见玉破禅转开头的时候用唇擦过她的脸,拿着手背擦脸,心想这假正经,莫非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木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7 12:11:54   羊羊羊羊阿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7 22:14:36   11803800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7 23:10:22   谢谢三位同学的霸王票,╭(╯3╰)╮ ☆、第123章奸细   玉破禅此时再进马厩这暧昧的地方,就很有些不尴不尬,匆匆跟金折桂约定好,就急着将她带出来,唯恐人对付大黑,就将大黑带回房里小心地看着。   连着两日,他们二人四处散步要去马王谷的消息,眼瞅着山寨外的集市越来越大,许多人直接奔着汗血马来,玉破禅、金折桂等,反而不急着去马王谷了,好似一日日跟众人比耐心一般,足足过了半个月也不出去,暗暗地将寨子里谁想跟着他们去马王谷都一一查了一遍。   三月里,草长莺飞,戚珑雪正在拉着金折桂做针线,忽地听见哨兵吹响一声尖锐的口哨,随即许多人从房里出来,就见一道瘦削的黑影,熟门熟路地向金折桂房里奔来。   “郁观音?”认出那身影,金折桂立时喊了一声。   果然郁观音冷笑一声,瞬也不瞬地向金折桂这边扑来。   火把燃起,玉破禅、玉入禅、梁松等人出来,见折损八万人后,此次再露面的郁观音终于苍老起来,两鬓露出了斑白,额头眼角也生出皱纹来。   “……郁观音,你又来做什么?”金折桂待玉破禅过来挡住她,就稍稍让开身子去看,见郁观音眼睛里满是血丝,狐疑地想郁观音这时候不去山坳里挖黄金,再招兵买马,怎么气咻咻地来这。   郁观音冷笑:“你问我来做什么?”   “还马?我们的马呢?”金折桂问。   郁观音冷笑道:“马?开春就还给你们了。我且问你,我跟你非友非敌,可是你将我另一个部落的下落告诉俟吕邻云的?”   金折桂忙道:“你另一个部落怎么了?也被人烧了?”见慕容宾、拓跋平沙过来,就向慕容宾看去,却见慕容宾并不似早先那么恨郁观音,见了她就要杀她,而是跟拓跋平沙一起,小心地防范郁观音偷袭金折桂、玉破禅。   郁观音眯了眯眼睛,又听山寨外有声响,冷笑道:“俟吕邻云来了。”   “俟吕邻云这些时日都在这边忙活他那菜市场,没功夫去烧你的部落吧?”金折桂道。   郁观音默了默,笃定道:“我那部落只有你们知道在哪里,那部落里的人素来深居简出,怎会被人发现?”   “开了山寨门,把俟吕邻云迎进来。”金折桂道。   只见山寨门打开后,俟吕邻云就带着人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手里紧紧地握着佩剑,紧紧地盯着郁观音,“你还敢来。”   “为何不敢?山坳里的黄金被你挖走,部落又被你一把火烧了。我走投无路,自然要来。”郁观音道。   俟吕邻云先怔住,随后看见郁观音衣衫褴褛,狼狈不堪,当即仰头大笑,“虽不是我干的,但看你落到这个下场,我心甚慰。”   郁观音只觉得自己一次比一次落魄,回头瞪向金折桂,心想这哪里是魁星,是煞星才对,又问俟吕邻云:“当真不是你干的?”   俟吕邻云肯定地说:“不是我,但你落到我手上,也活不成了。”又肯定地对金折桂道:“你们山寨里有奸细。”   再清楚不过的事了,金折桂叫人给郁观音的营地送信,慕容部落就抢着去埋伏,才叫人去找郁观音讨要马,郁观音的山寨就丢了,甚至山坳里的黄金,也被人料到先机地先挖走。   “是谁!赶紧自己站出来。”郁观音气急。   金折桂挥手道:“捡日不如撞日,请娘娘跟我们一起去马王谷,其他人,谁都不许动。请俟吕邻将军替我们看着山寨,瞧瞧到底是哪一个急着传递消息,叫人跟踪我们去马王谷。”那人知道山坳里有黄金,可见那人对郁观音的事十分了解。   俟吕邻云待要说自己也要马王谷,又觉他跟着,金折桂、玉破禅定然不会带着他去,如此不如借着这次的事,跟他们打下交情,然后日后从他们手上买马,“郁观音一定要死在我手上,不许带着她走。”   郁观音冷笑,“慕容部落没问你要我?”又对金折桂、玉破禅道:“若我果然死在他手上,劳烦你们叫范师兄替我报仇。”   “好。”金折桂、玉破禅道,见戚珑雪、严颂、玉入禅要跟着,示意他们谁都不许轻举妄动,跟玉破禅草草地收拾行李,就牵着大黑从山寨后门出去,二人走出很远,干脆地在黑风寨东边的山谷里停下脚步。   “你说,那人会轻举易动吗?”金折桂问,毕竟那么多的人跟着,黑风寨里若有奸细,那人应当是十分小心谨慎的。   玉破禅道:“我也不知道。”就地生了火,然后拉着金折桂在篝火边坐下,揽着她的肩膀道:“我曾跟你说过草原的星光很美,倒是忘了自己有没有带着你一起看星星。”仰头见天上只有零星几颗星,暗想天公不作美。   金折桂仰头向天上看了又看,然后靠着玉破禅的肩膀道:“咱们如今算是私奔吧?”   “嗯,算是私奔。”玉破禅道。   “以后我们就住在子规城?”金折桂又问,玉破禅忽地来了兴致,拿着树枝在地上画着子规城,“这是东西大街,这是南北大街。京城里的公侯伯爵没一个敢说京城是他们的,以后你可就有胆说子规城是你的。”   金折桂靠在玉破禅身上,“你说,要是回京了,你家里不愿意你娶我……”   “我上你家做你家的上门女婿。”玉破禅道。   金折桂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晃着腿脚,将上次沈氏叫人捎来后,她一直不舍得吃的瓜子拿出来,抓了一把给玉破禅,听见一些大黑打了个响鼻,许久不见它再有其他动静,这才放下心来。   玉破禅替金折桂挡着风,然后将柴禾丢在篝火中,“我并不是玩笑。”   “真做了我们家的上门女婿,我祖母定然喜欢你。”金折桂提到金老夫人,就开始絮叨起来,“我大姐跟你大嫂是有仇的,也不知道她们两人斗的怎样了,若我是大姐,我就诬陷你大嫂跟人私通,抓到把柄后,就不怕再被你大嫂要挟了。若我是你大嫂,我得再生个儿子,再叫你大哥见阎王去。”   玉破禅听她说话,就知道她想家了,揽着她的肩膀,问她:“你瞧这四处黑黝黝的,像不像乐水外的农舍?有生之年,我们得再去乐水看看,见了热热闹闹的乐水,才不会总梦到民不聊生的乐水。等子规城建好了,咱们衣锦还乡,然后去瓜州、乐水看一看,再回到子规城。”   “好。”金折桂答道,早先不曾单独在一起说过话,此时二人独处,又除了等待没有旁的事,就双双规划起以后的事来,等玉破禅说到将来儿子要叫什么的时候,他们二人才觉得扯得太远了,一时尴尬起来,依偎在一起,不再说话。   那边厢,黑风寨的前后门都被堵住,梁松、慕容宾、拓跋平沙等在寨子里看着众人,俟吕邻云带着人,将郁观音软禁在囚车里,就在寨子外盯着看。   黑夜慢慢地变成白昼,寨子里一直没有动静,除了几个寨子外的有点动作,此外再没有其他动静。   一直守到晌午,起先安静的众人,浮躁起来,纷纷猜测到底哪个是奸细。   拓跋平沙按捺不住道:“是不是弄错了?要有奸细,我们的哨兵怎会没发现?”   “拓跋平沙……你这名字,不像是寻常鲜卑人的名字。”慕容宾沉吟道。   拓跋平沙见素来跟他相安无事、甚至十分友好的慕容宾这般说,就道:“我这平沙名字,是一个中原人给取的,那又怎样?”   慕容宾沉默不语,玉入禅先不以为然,待见慕容宾说,细品,也觉有道理,“一般的鲜卑人哪里会认识中原人,且平沙二字,大有平定草原风沙的意思,给你取名字的,不是个寻常人。”   “九少爷,慎言。”梁松立时警告玉入禅。   拓跋平沙见此时玉入禅、慕容宾提起他的名字,立时气恼道:“莫非你们以为我是奸细?”   “……拓跋,你别急,我们并没有这样说。”慕容宾道。   拓跋平沙道:“说起来,哨兵大多是你的人,他们看见你跟外头人来往,也不会说。俟吕邻云说的也是慕容的人抢先埋伏郁观音,你又姓慕容……”   “你什么意思?”慕容宾反问,继而捶胸顿足道:“是我急糊涂了,竟然会先怀疑拓跋你,会不会是营地里的其他人?说起来,阿烈奇怪得很,有一阵子,见天不见人影,她原本的恨不得为八少爷死,后来又常常跟着九少爷……”   说起阿烈,众人都觉得她仿佛有一段日子不见人影。   玉入禅赶紧道:“阿烈她那是病了,我一直照顾她,我知道她在哪里。”   “……九少爷,你是范康的弟子,你也知道郁观音有黄金的事,是不是你师父早来了草原,跟你一起讹诈郁观音?”梁松忍不住去怀疑范康,毕竟,他们一群人曾在范康手上吃过大亏。   玉入禅立时道:“我巴不得我师父在,不然,如今也不会有内奸出现。要我说,内奸就出在新来的那群人头上,他们大冬天的被俟吕邻云赶过来,指不定就是俟吕邻云的奸细。如今俟吕邻云贼喊抓贼,想叫咱们离心呢。”   梁松先怀疑是玉入禅,此时不由地警惕地想自己怎么也糊涂了,就凭空胡乱猜测起来,“……八少爷、小前辈,这会子应当走出很远,再过两日,他们就进入马王谷了。”   “进就进,要没人跟着,里头的马都是咱们的。”阿大道,狐疑地看着众人。   剩下的人不言语,最初众人都聚在空地里,待到了傍晚,就纷纷散开,陆陆续续地见到人因彼此猜疑打斗,待到了黄昏时分,忽地山寨后门传来动静,梁松、阿大等赶过去,就见几个人蒙面跟慕容宾、拓跋平沙一起打斗,后门已经被人打开。   “有人杀出去了。”拓跋平沙快速地喊,又替慕容宾等着人,叫道:“你们快去追,这几个人放着我来收拾。”   慕容宾一刀抹在一个人的脖子上,揭开那人的面纱,咬牙道:“竟是咱们收留的难民。快去追,有人跑出去了。”说罢,抢先向后门奔去。   梁松、阿大、阿二、阿四赶紧跟上,到了后门,果然瞧见一个人在跑,五人跟过去,半路见慕容宾捂着手臂,梁松留意到他伤势严重,赶紧道:“你且留下,赶紧回去包扎伤口,那小贼交给我们就是。”说着,留下慕容宾,又向前奋力追去。   慕容宾捂着手臂,瞧见梁松等远去,又见拓跋平沙还没出来,就慢慢地向东边一棵高大的树木走去,见树下用石块垒成一个品字,抬脚将品字踢散,又踉踉跄跄地向后门去,进了门,见拓跋平沙正调人再来看住后门,叹息一声,“果然家贼难防,如今,我不想不信没有内贼也不成了。”   拓跋平沙见他受伤,赶紧将他向内搀扶,听到动静,见梁松几人垂头丧气地过来,赶紧问:“抓到那小贼没有?”   梁松摇摇头,“死了。”   “哎。”拓跋平沙深深地一叹。   “走吧,人都杀了,料想消息没传出去,若还有奸细,那人还会有动作。”梁松道,亲自领着慕容宾去找戚珑雪给他看伤口。   “五姑娘,这伤口我自己就能料理。你姑娘家,看见这血淋淋的,别吓着了。”慕容宾道。   戚珑雪笑道:“直接包上伤口好的慢,你等等,我拿了针线替你缝上。”说罢,就将自己的针线拿来,先替慕容宾卷起袖子,然后拿了帕子水来替他擦拭。   慕容宾见戚珑雪料理得十分精心,不觉感动道:“五姑娘当真是活菩萨。”   “不敢当,不敢当。”戚珑雪又拿了针线给慕容宾缝伤口,瞧见那裂开的伤口,心里吓了一跳,强作镇定地拿着针线替他缝补,又给他上了药,待有人将慕容宾搀扶走,见拓跋平沙也要走,赶紧留住他,“拓跋,你身上也有血迹,叫我瞧瞧。”   拓跋平沙赶紧道:“这血不是我的,多谢阿五姑娘盛情。”   “拓跋,你叫我看看,我才能安心,如今还要抓内贼,不叫我看过,我怎能安心。”戚珑雪坚持道。   慕容宾调笑道:“拓跋,你就听阿五姑娘的吧。”被人扶着向外走,不自觉地想后门方向看,心想金折桂、玉破禅已经走出很远,不知能不能追上他们。   待慕容宾走了,戚珑雪叫梁松看着门,低声问拓跋平沙,“你们为什么去后门?”   拓跋平沙诧异道:“我看见有人向后门跑去,只当后门有动静,就叫了慕容一起去。”   “……他是如何受伤的?”戚珑雪一手做刀向自己另外一只手臂砍去。   拓跋平沙道:“他先我一步跑过去,过去时已经受伤了。莫非他的伤口有古怪?”   戚珑雪点头,“我在乐水、扬州给不少人缝过伤口,那伤口斜j□j肉里,看着,就好似……”   “自己j□j去的?”梁松问。   戚珑雪点头。   梁松眼皮子跳起来,暗道方才慕容宾离开了他们那一会,应当已经告诉旁人金折桂、玉破禅去马王谷了。   “……慕容宾,他为什么?”拓跋平沙听懂了梁松、戚珑雪的意思,立时纳闷了。   “我在他伤口里放了麻药,等会子我们去搜一搜看看?”戚珑雪建议道。 ☆、第124章心有不甘   既然有戚珑雪建议,其他人便跟着去看。待进了慕容宾的屋子里,只见慕容宾已经昏倒在床上,梁松、阿大去搜摸一通,终于在慕容宾身上搜到一个包袱,打开包袱,只见包袱里放着两样女人的东西。   “想不到慕容宾如此重情,这定是他妻子、母亲的东西。”阿大感慨道。   戚珑雪道:“你们不是说,他妻子、母亲都被烧成焦炭了吗?怎么还会有东西留下?”   梁松、阿大、严颂、玉入禅等一愣,随后赶紧再去搜,搜了一会子,又在枕头下摸出一封信来,梁松去读那书信,翻了一翻,不禁怔住,递给其他人看,其他人见信里有人拿着慕容宾的妻子、母亲要挟慕容宾。   拓跋平沙道:“咱们一直都以为烧了郁观音部落的是柔然人,毕竟柔然人一直在草原烧抢,可,要是当初来的不是柔然人呢?柔然人有意抓走了慕容宾的妻女呢?”   “阿五,快把慕容宾叫醒。”梁松催促,想起慕容宾昔日有情有义的模样,不禁连连叹息,心里不以为慕容宾昔日是假装的,只是他不该瞒着众人他妻子、母亲的事。   阿五道:“这麻药要等一会子才能散去。”   拓跋平沙忽地一拍头,叫道:“不好,慕容宾方才定已经跟外头人联络过了。快去后门瞧瞧他到底留下的什么印迹,万一当真有人跟着小姐、玉少侠他们进了马王谷……”说罢,就向外去。   梁松、严颂、玉入禅听拓跋平沙说的有道理,梁松心知自己走不开,就对阿大、阿四道:“你们一个去寨子外问俟吕邻云他有没有烧过一个走了一大半人的空寨子,一个跟拓跋平沙一起向后门去瞧瞧。”   阿大、阿四答应了,赶紧各自行动,后门上,拓跋平沙、阿四带着人四处查看,不放过一丝蛛丝马迹,待看见地上倒下的石块、树上留下的刻痕,拓跋平沙忧心忡忡地看着阿四。   阿四立时对金家家兵道:“再叫人来追。”   拓跋平沙点了点头,瞧见林子里有动静,转头看向阿四,“兴许是来接应慕容宾的人?”说罢,就要追出去。   “拓跋,稍安勿躁,等再叫人来,咱们再去追。”阿四不肯叫拓跋平沙独自行动。   拓跋平沙按捺住,半天等到属下来,叫人去追,果然追出去一截路,就看见有人在那边停留过,但追出去时已经晚了。拓跋平沙、阿四又回到山寨里,进了慕容宾的屋子,此时慕容宾已经醒了,俟吕邻云也被人请过来。   梁松见拓跋平沙、阿四进来,就道:“俟吕邻将军说他没烧过郁观音的寨子。”   “不是他,那就是……慕容部落?”枪打出头鸟,一直以来都是柔然明目张胆地在草原肆虐,出了事,自然要怪到柔然头上,玉入禅抱着手臂,连连点头。   俟吕邻云伸手去拍打慕容宾的脸,“你什么时候发现你妻子、母亲被人绑走了?”   慕容宾垂着头,待被俟吕邻云拍了两下,就从恍惚中走出,又惭愧又着急地说:“我去追郁观音,谁知郁观音装死地倒在雪地上,我一时大意,中了她的计,醒来怀中就有个包袱。包袱里有书信,也有我母亲、妻子的东西。”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梁松问。   慕容宾垂头不语,半天道:“有人监视我,我几次想说,那人都能提前知道。”   拓跋平沙道:“包袱定不是郁观音放进去的,不然若有包袱,她怎不早早地告诉慕容宾?”眼睛向众人看去,狐疑地猜测会是哪个人。   众人面面相觑。   梁松心道如此说来,还有一个奸细还藏在他们身边?   严颂哎呦一声,然后道:“折桂、玉八哥两个人上路,万一有人去堵截他们呢?万一有人抢了马,叫马儿带路领着他们去马王谷呢?”   俟吕邻云听到马王谷,眼前不禁一亮,“对,严小弟说的是,该立时派人前去搭救。”   “只是,这去马王谷的路,不知该怎么走?”玉入禅偷偷地去看梁松、阿大、阿二、阿四。   梁松沉吟再三,心知金折桂、玉破禅定然不会去马王谷,可是万一他们当真被人绑架了,不得不带路去了马王谷,不派人去搭救,他们一时又无法脱身……思量再三道:“阿大、阿四,你们二人带人向马王谷去,瞧一瞧能不能遇上小前辈他们两个。”   道路曲折,且距离上次去马王谷已经过去许久,阿大、阿四二人哪里还记得马王谷在哪里。   阿大道:“梁松,我不大记得路了。”   “……一路向西,直到看见子规谷三字,就离着马王谷不远了。”梁松道。   阿大、阿四疑惑地想什么时候有子规谷三个字了?待要细问,看梁松神色淡淡的,忽地领会了他的意思,见天色已黑,就叫一百个金家家兵整理行装,准备黎明出发,待天亮后,立时领着上百人出了山寨。   阿大、阿四领着人走后,梁松见身边只剩下阿二一人,其他的玉入禅、严颂年幼,就对拓跋平沙道:“拓跋,有劳你提前去西边刻上子规谷三字。”   拓跋平沙诧异道:“这是为何?”   梁松道:“压根没有这三个字,我琢磨着,那奸细定要将消息泄露出去,若其他人都知道寻到子规谷三字就离着马王谷不远了,就会先跟着阿大、阿四他们,然后着急地先去找子规谷三字,等他们找到了,少不得要自相残杀,抢着先进谷。”   拓跋平沙道:“竟是这样。”再看此时梁松走不开,阿二要留下帮着照应山寨里的事,心知只有自己能出去了,连忙答应了,又带了自己的二十人,就向寨子外去。   待再没有其他人,玉入禅低声问梁松:“梁大叔,当真能抓到贼人吗?”   梁松点了点头,拓跋平沙身上并无破绽,可是那日慕容冲动地出了山寨,能接近慕容宾的人里头,除了拓跋平沙,就只剩下他们自己的人了。   “梁大叔,要不要叫人再跟着拓跋平沙?”玉入禅又问。   梁松摇摇头,“等他们都走了,赶紧去树林里找小前辈、八少爷吧,他们定然没走远。至于拓跋平沙……他虽可疑,但也不能轻易地断言他就是奸细,几次奸细陷害的都是柔然,俟吕邻云自会派人跟着他,咱们不必再派人。”山寨里有了内贼,金折桂、玉破禅焉能走出很远?叫人在哨塔上打量着拓跋平沙走远了,梁松等人赶紧叫人去后山里寻找金折桂、玉破禅,寻了半日,只瞧见几处灰烬,几处马粪,几处描画的图案,瞧不见金折桂、玉破禅的身影,只能重新折回山寨里,纷纷思量着玉破禅、金折桂哪里去了。   却说玉破禅、金折桂二人在树林里坐了一夜,天亮了,就又在树林里转悠,春日的树林里冒出许许多多花草,二人鲜少恣意地一同行走,就携手牵马在树林里转悠,越走越深后,忽地大黑不安地骚动起来,他们二人紧跟着大黑追过去,竟瞧见山中藏着一处茅屋,茅屋里有人停留的痕迹,在茅屋里翻看一番,玉破禅愕然地瞧见自己邀请中原众人过来的信随意地散落在地上,许多字迹被融化后的雪水浸湿。   “这屋子最近还有人住。”金折桂道,牵着大黑在草屋里嗅了嗅,又领着大黑出来,看大黑要向哪里去。只瞧见大黑向前猛地跑出,穿过才冒出新绿的树林,窜到树林边的草原上,最后又折返回来。   玉破禅、金折桂向大黑不住来来回回跑的方向看去,忽地瞧见草丛中一人枕着手臂,悠哉地躺着。   “阿六?”金折桂微微蹙眉。   玉破禅携着金折桂的手走过去,果然瞧见是阿六躺在草地上。   “阿六,阿三他们呢?”玉破禅问,既然书信还在,那就是阿六压根没离开过?   最初大黑出现的时候,阿六有些慌张,此时他已经恢复了镇定,站起来后,笑道:“小姐、玉八少爷。”   金折桂看着阿六,心想他们一直以为奸细是鲜卑人,原来奸细竟然是他们的人,“阿六,你为什么……”   阿六拿下头上的草丝,看着金折桂、玉破禅道:“小姐、八少爷不该出关。”   “你当真杀了阿三?”玉破禅心慌地问。   阿六叹道:“除了阿三,还有许多人跟我们一同回西陵城,可是八少爷、小姐只问阿三,可见我们那些无名小卒,是死不足惜的。”   “阿六,你……”金折桂见阿六忽地满脸怨气,就道:“你故意把笛子一并送人,是想叫我们以为你们都死了?”继而又说:“我的金魁星还有那些东西,莫不是上次母亲就叫你们一并捎带过来了。你将我们的东西藏住,然后这次拿出来,叫我们误以为你已经回过西陵城了?然后想叫我们跟俟吕邻云起冲突?”既然是阿六,那其他人自然都认识他,去给郁观音送信的人见了他,听他问,自然会把郁观音部落的下落告诉他;且他们一群人说话自来都是群策群议,阿六知道郁观音在山坳里还有黄金的事,也不足为奇。   阿六沉默不语,又问玉破禅:“八少爷,你恨吗?”   “恨什么?”玉破禅问。   阿六道:“你们在瓜州、在乐水辛苦了半天,却为他人做嫁衣裳。”   “阿六,你心里觉得不公?”金折桂道。   阿六笑了,“我原本只是一个小兵卒,有幸跟着金将军,又有幸成了阿六,已经是莫大的造化。可惜我的造化也只限于此。在京城里跟着金将军凯旋,之后就被打发到西陵城,又成了籍籍无名的人,就连八少爷一群人来西北贩马,也不曾想起我。后来我就大彻大悟了,严邈之只有一个,不是什么人都像严邈之一样,从个家奴变成将军。”   “……所以,你带着金家家兵来塞外寻我们,并非自愿?”金折桂习惯了阿大四人不在意功名,就当阿六也不在意。   “我原以为将军会觉得我出塞陪着你们胡闹太屈才,会重新赏识我,可他直接就叫我出塞了。”阿六听见远处的马鞭声,就又转向金折桂、玉破禅,“请两位带路,领着我们去马王谷吧。”   金折桂、玉破禅挨近大黑,向远处看去,见来了两三百个鲜卑人,这些人并不骑马,竟是走路过来。   “看来,你把大黑的用处也告诉别人了。别埋怨我父亲有眼不识金镶玉,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跟慕容部落勾结的?”金折桂紧紧地握着缰绳,触碰到玉破禅的手,勉强地冲他一笑,心想自己终于吃了个大亏,早先竟然一丝半毫也不曾怀疑过阿六。   阿六一时词穷,半响道:“这不怪我,小姐也见识过我的能耐,凭什么我卖命换来了阿六这名号,却被人抛在脑后?”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跟慕容部落勾结的?”金折桂又问,见慕容部落的人已经个个握着毒镖,立时护在大黑跟前,对阿六说:“叫他们别动手,我们带你们去马王谷。”   阿六挥手示意慕容的人别轻举妄动,“小姐既然想知道,我便告诉你吧。我到了西陵城第二年,就处处受人欺压,立了功,抓了慕容部落的探子,反而被上峰刁难,自那时候起,我就明白整个西陵城上下,不知多少人都被慕容部落的人收买了。我这逆流是对付不了他们的。”   “……所以,你一早就跟慕容部落勾结了?”金折桂道。   阿六点了点头,不肯跟金折桂再说,又示意金折桂、玉破禅牵着大黑向前走。   “那边是柔然的地盘,向南去,从慕容的地盘绕过去。”阿六给金折桂、玉破禅指路。   “跟着慕容就有前途了?”金折桂问。   阿六不答,玉破禅叹道:“怕是回头他们将我们杀了,阿六拿着咱们的尸首回西陵城,然后告诉金将军,他杀了多少人才将咱们的尸首抢回来的。这次金将军定会赏识他了,他又从慕容部落那拿了银子,有银子疏通上下,晋升之日就指日可待了。”握着金折桂的手紧了紧。   “可是如今寨子里所有人都知道有内贼,他们迟早会想到阿六身上。”金折桂道。   阿六朗声笑道:“小姐,只要有鲜卑人在,他们最先怀疑的就是鲜卑人。况且,这会子他们只会认为慕容宾是奸细。”叫人围成一圈,包围住金折桂、玉破禅并大黑马。   金折桂、玉破禅看慕容的人小心谨慎,片刻也不放开手中的毒镖,因此也不敢上马硬闯出去,慢慢地在慕容人围成的圈子里走,两人几次互视一眼,暗暗商议着如何脱身,奈何想不出法子来,就连吃饭休息,慕容的人也轮流拿着毒镖对着他们。等进了慕容的地盘,只见慕容的人依旧毫不松懈地对着他们,甚至小心地不肯骑马。   走了大半个月,眼瞅着前面就是一片青峰。   阿六疑惑道:“不是说马王谷边上常年积雪吗?”疑心玉破禅有意带错路。   玉破禅道:“才走一个月,自然离着马王谷还远着呢。”握着金折桂的手叫他安心,于是又带着阿六一群人上山,下山后,见山后竟是一片澄澈的湖泊,立时拉着金折桂去看,“折桂,你瞧这边的景色多好。”   金折桂看去,只见湛蓝的天空倒映在水面,朵朵白云仿佛漂浮在水面上,立时笑道:“这边的景色委实不错。”头上一重,见玉破禅编了花环戴在她头上,玩笑道:“跪下,来,我给你加冕。”   “加冕?”玉破禅一怔。   “封你做大王。”金折桂道。   跟了一个多月,一点马王谷的影子也没有,阿六不由地有些急躁,“小姐、八少爷,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要是他们伤了马王,你们不想去马王谷也不行了。”   金折桂手上把玩着花环,笑道:“玩笑两句也不行?”   阿六心里稍稍有些惭愧,稍稍沉默后道:“赶路要紧,两位到了马王谷再玩吧。”又示意人拿着毒镖催促金折桂、玉破禅二人向前走,绕过这湖泊,再向前走了十几天,终于又看见了雪山的影子,走在一处峡谷里,迎面遇上了一群人,两边人纷纷停住脚步。   金折桂、玉破禅纷纷向前看,只前面来的人个个打扮稀奇古怪,竟是看不出到底是中原人,还是鲜卑人,忽地听见一声清脆的“玉小官人、金小前辈!”二人看去,见蒙战胡子拉碴地从一群人跳出来。   “原来是蒙小哥,蒙小哥怎么来这了?”阿六抢先问,示意金折桂、玉破禅不要轻举妄动。   蒙战见是阿六跟着而金折桂、玉破禅,当即不疑有他,指着身后的众人冲金折桂道:“金丫头,你瞧,你说子规城里要有商人、卖艺的,亡命天涯的,如今人我都找来了,尤其是这亡命之徒,费了我好大力气才找来。”   作者有话要说:灌汤包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8 11:33:39   灌汤包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8 11:36:09   灌汤包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8 11:37:53   大师兄,师父被妖怪抓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8 11:55:04   大师兄,师父被妖怪抓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8 11:55:27   大师兄,师父被妖怪抓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8 11:55:45   大师兄,师父被妖怪抓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8 11:56:05   苗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8 14:38:05   苗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8 14:41:04   席$凉秋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8 21:10:18   席$凉秋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8 21:32:11   羊羊羊羊阿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9 07:46:21   谢谢上面同学的霸王票 ☆、第125章子规村   “蒙战,好样的。”金折桂赞叹道,心想她说过子规城里会有亡命天涯的人,蒙战当真千辛万苦地去找亡命之徒来……除了好样的,其他的话说出来都显得太过苍白。   “你们哪里去?”蒙战问。   “阿六,我们哪里去?”金折桂问阿六。   阿六立时对蒙战笑道:“我们要去马王谷,蒙小哥先把人带回……”   “马王谷?这边离着马王谷南辕北辙呢。”蒙战脱口道。   “……”阿六见金折桂、玉破禅果然有意带错路,待要说话,就听跟着蒙战的两百人叫着“汗血宝马”,然后纷纷地涌过来围着大黑马看。   慕容的人纷纷看向阿六,等着他吩咐要不要将蒙战等人灭口。   阿六微微摇头,示意慕容的人不要轻举妄动,毕竟他们有三百人,一大半为了抓马,又背着厚重的绳索,况且峡谷狭窄,贸然动手,恐怕会伤到自己人,看蒙战带着的两百多人挤来挤去,个个都要挨近了看一看大黑马,紧紧地跟着金折桂、玉破禅,低声问:“小姐、八少爷,蒙小哥的话,是真的?”   金折桂、玉破禅见他们一直用中原话说话,慕容的人听不懂,就道:“蒙战靠得住吗?”   阿六一噎,看蒙战正得意地哄着其他人看马,满嘴里说着子规城的好话,心想蒙战到底记不记得路?   “蒙小哥,你先带着人回寨子。”阿六再次催促蒙战,用眼神示意蒙战带着其他人,会妨碍他们去马王谷。   谁知蒙战带着的人原就是三教九流都有,个个性子乖张,见阿六示意蒙战,就觉自己被人看轻了。   有极度自尊的,就叫嚷道:“你以为我们要偷你们的马?”   “哼,蒙小哥花言巧语地哄着我们去什么子规城,如今又当我们是外人,要将我们支开?”说这话的人,万分想去马王谷里转一圈。   一群两百多人叫叫嚷嚷,甚至推搡着阿六逼着他带着他们也去。   金折桂、玉破禅互看一眼,心想这下子热闹了,叫嚷的声音在峡谷底下四处回荡,忽地有人道:“听,上面有马蹄声。”   众人齐齐住嘴,纷纷抬头去看,却见半天后,马蹄声没了,料想是几匹野马经过,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蒙小哥,你跟我们同去吧,至于其他人……”阿六思量着若是蒙战去,他性子耿直,倘若金折桂、玉破禅想带错路,蒙战一准会发现。   “哎,你这毒镖借我看看。”蒙战带着的人忽地抓住一个慕容人的手,那人抢过毒镖看了看,对着其他人窃窃私语。   阿六只当被人看出破绽,手心里捏了一把汗,哪里知道那几个人才是真正的匪类,竟是琢磨着偷走大黑马。   “金矿,这里有金矿。”忽地一人从地上拿起一块石头,其他人看那石头一半是金灿灿的,立时纷纷去地上抢。   “他们说地上有金矿。”金折桂用鲜卑话喊了一声,拉着玉破禅向地上看,慕容的人忍不住向地上看去,他们自己没找到,却见跟着蒙战的人不时地从地上捡起一块金灿灿的石头,于是渐渐地就连阿六都忍不住分心向地上去看。   “那边,你们瞧,那边金闪闪的。”几个亡命之徒向自己走过的路指去,果然在阳光下,他们走过的路上有金色的光辉闪耀,众人争先恐后地向那边奔去。   “我们也去瞧瞧。”金折桂拉着玉破禅的手,瞧见但凡是显摆自己找到金子的人都是靠着峡谷壁走,就拉着玉破禅牵着大黑马站在边上。   “这边,这边。”一群人叫叫嚷嚷,慕容的人终于按捺不住,一起奔了过去。   “靠边站,靠边站。”玉破禅用中原话喊,慕容的人不明所以,争先恐后地去捡金子,其他人呆了呆,醒悟到方才过来时地上没有东西,赶紧贴着峡谷壁上站着,果然掉金子的上空忽地滚下巨大的石块,一块块石头投掷下来,发出砸在骨肉上的闷闷声响。   “阿六!”玉破禅见阿六趁乱拿着毒镖要射向他跟金折桂,心知他要杀人灭口,先将金折桂护在身后,随后一鞭子向阿六的脸上抽去。   阿六见中了埋伏,只当是玉破禅、金折桂叫人埋伏着,看玉破禅向他追来,立时要去抓大黑的缰绳,想骑马逃走,待爬到大黑背上,果然大黑跳着蹄子快速地向他们来时的方向奔去。   “大黑马,快去抓大黑马。”蒙战寻来的亡命之徒们奋力地向那边追去。   “这、这……”蒙战一时没醒过神来。   金折桂过去捡地上丢的“金矿”,见是包着金箔纸的石块,又将石块丢在地上,眼瞧着亡命之徒们跟没被砸死的慕容的人厮杀,跑着向大黑的方向追去,追出几百步,就见阿六脚挂在马镫上,已经被拖死在地上,其他几个亡命之徒待要抓马,又不敢上前。   “你们干什么?”蒙战恼火道。   那几个人搓着手,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们弄了汗血马,发了大财,也该叫我们分一杯羹。”   玉破禅愕然,随后道:“你们是听说我们弄走了汗血宝马,特意来寻马王谷的?”   那几个人只是笑,却不说话,待要动手,又见其他被蒙战寻来的人都过来,于是不好就此动手,只冲峡谷上喊:“把弓箭架起来。”又对金折桂、玉破禅、蒙战三人好言相劝道:“三位,把大黑马给我们,咱们就井水不犯河水。交个朋友,不然,撕破了脸……上头放下箭,不光我们,就连大黑马都要被万箭穿心。”   “慕容偷了我们几匹母马几匹小马,你们有本事去慕容部落抢去。”金折桂看蒙战满脸泪水地抱着阿六呼喊,就对蒙战道:“蒙战,阿六他被慕容的人收买了。我们是被他劫持过来的。”   蒙战一僵,慢慢地放开阿六,心想自己竟然没看出来阿六的破绽,又想自己带来的人竟然还另有同伙,险些就害了黑风寨了,心里羞恼不已,拿着袖子一抹脸,对峡谷上喊:“有本事就放箭吧,眼皮子这么浅,一辈子只能做个小毛贼。”   峡谷上的人被骂了,嘴里嘟嘟嚷嚷地也冲下头骂了几句,奈何回音太大,叫人听不清楚,此时蒙战找来的其他人也跟了过来,一群人仰头向峡谷上看,不敢出言相激,纷纷好声好气地劝道:“大家以和为贵,出了塞,我们就都是父老乡亲,何必再打打杀杀?蒙小哥说有个咱们汉人的子规城能叫咱们落脚,还说子规城的城主是有头有脸的人,能护着咱们在子规城里一不叫朝廷捉拿,二不叫鲜卑人欺负,有这样的地方,你们干嘛不去?”   “是呀,好歹叫咱们能在塞外有个落脚的地方。若不是在中原各有各的苦衷活不下去,谁出塞?”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着,峡谷上的人终于收了剑。   “……去了子规城,当真没有朝廷的人来捉拿我们?”峡谷上一道沙哑的声音传来。   玉破禅也不知蒙战哪里来的胆子告诉旁人在子规城里就不怕朝廷,此时为活命,只能硬着头皮道,“是,我们如今的寨子,叫黑风寨。”   “好,本王去子规城。”峡谷上居高临下探出一颗头。   听见“本王”二字,玉破禅、金折桂不禁头大,眯着眼睛也看不清楚上面的是谁,金折桂谦虚道:“请问阁下是哪位王爷?”   “秦王。”   金折桂、玉破禅对视一眼,纷纷想这秦王不是私通外敌后被押在天牢然后斩首了嘛,心里疑惑,嘴里只说久仰久仰,不敢追问其他的,带着没被石头砸死的一百多人从峡谷里出来,这才看见秦王的真面目,只见他五十余岁,满头白发,骑在马上,身后带着一百多人。   “王爷果然老当益壮。”玉破禅道。   秦王哼了一声,看向金折桂,“是你跟太上皇爷俩说本王勾结拓跋人的?”   金折桂赶紧摇头。   “我早料到太上皇、皇帝不会轻易放过我。走吧,去子规城。”秦王道。   “王爷请。”玉破禅一拱手,心里庆幸秦王没听信传言,怪罪在金折桂头上。   “……还有其他人,一并叫来吧。”秦王叹息道。   “多谢王爷信赖。”金折桂战战兢兢地道,心想子规城还没建好,就先请来了大神坐镇。   “本王不是信赖你,是实在,走投无路。便是你们将我们交给朝廷,怕那牢饭吃起来,也香甜的很,胜过四处逃窜百倍。”秦王咳嗽一声,若是还有其他出路,怎会成了无名小贼,做那抢劫的事。   听秦王说话时,言语间很是仓皇无奈,金折桂、玉破禅也不胜唏嘘,转而又想,若是秦王过去了,发现只有黑风寨小小一间山寨,并没有那所谓的龙蛇混杂的子规城,这可怎么办?   一路上听着蒙战天花乱坠地吹嘘子规城如何如何,金折桂、玉破禅越发哭笑不得,路上拖拖拉拉地向秦王打探他是如何逃出京城的,见有人将秦王妃接来,原本金折桂还不屑秦王出尔反尔,此时看他们鹣鲽情深,不由地对秦王多了两分好感。   等走回黑风寨附近,已经到了七月,路上众人眼瞅着一支送亲的队伍慢慢地向柔然皇宫去,就纷纷猜测此次和亲的是哪个皇室宗亲家的女儿,又走了半月,待到了黑风寨前,只见几月不见,再回来就仿佛隔世再见。   高高的山上,土石堡垒已经修建好大半,木栅栏的城墙已经圈起来,远远地把俟吕邻云的菜市场拦在栅栏外。隔着栅栏,依稀瞧见被圈起来的地上,盖起了许多木头屋子。   “……这就是子规城?明明是子规村。”秦王动怒了,他原以为子规城是个坚固的城池,没想到只是用木栅栏围起来的一片土地。   “王爷息怒,子规村其实也不错。”金折桂满怀感慨地说,怎么瞧着这子规村怎么喜欢,看木栅栏上挂着汉字写的榜单,竟是只需一百两,就能叫瞽目老人给摸骨,一千两,《推背图》可翻看一炷香功夫。想着瞽目老人来了,金折桂立时顾不得秦王了,赶紧向村子里跑去,先见村子里多了许多人,甚至有铁匠、木匠、泥瓦匠,还有些人挺胸抬头扛着旗帜,望过去,是走镖的镖师。冷不丁瞧见范康指手画脚地带着玉入禅,文星子道士带着戚珑雪,赶紧迎上去,看见范康就感亲切,笑道:“范道长,你怎么也来了?”又向文星子问好。   范康先在笑,待看见秦王、秦王妃,不禁脸色大变,待要动手,又按捺住,笑容可掬地道:“见过王爷、王妃。”   秦王冷哼一声,又问蒙战:“给我们的屋子呢,可收拾好了?”但看蒙战期期艾艾地看戚珑雪,就哼了一声。   “王爷、王妃这边请。”梁松赶紧领着秦王、秦王妃等人去歇息。   “阿五,我……”蒙战吞吞吐吐。   戚珑雪道:“你走了又何必回来?”看蒙战也受了很多苦,不禁红了眼眶。   蒙战赶紧道:“我是想着玉破八只能送一座空城,我却能送一座热热闹闹的人,你瞧,我把商人、卖艺的、亡命天涯的,都找来了。”   戚珑雪破涕为笑,点了点头,原以为自己不会原谅蒙战,此时见他回来了,松了一口气后,就嗔道:“既然找来了人,赶紧带着人跟着阿大、拓跋平沙去去安置人家吧。”   “好,回头我再来跟你说话。”蒙战道。   蒙战带来的人见蒙战跟戚珑雪言语间亲密非常,自然是又要奚落蒙战一番。   “爷爷呢?范神仙,你们怎么都来了?”金折桂又问。   范康先感慨道:“哎呦,黄毛丫头都长成大姑娘了。”待看向玉破禅,神色就有些不对,“八少爷可听说了?”   “听说了什么?”玉破禅不解。   范康道:“看来你不知道。你十妹妹和亲柔然了,我跟花爷爷、月娘,都跟着送亲的队伍过来的。”   玉破禅忙道:“朝廷不知道柔然吃了败仗?”定是柔然打了败仗的消息传过去前,朝廷叫玉妙彤和亲的旨意已经发下去了。   范康道:“两地相隔千山万水,半路上我们才听说柔然受挫……你在这边许久了,应当认识你妹夫俟吕邻云吧?”   玉破禅点了点头。   金折桂心想俟吕邻云原本请朝廷叫她和亲,如今和亲过来的是玉破禅的嫡亲妹妹,这下子,就算玉破禅没意见,玉妙彤听说了消息,未必不会迁怒到她头上,“范神仙,您老人家定然知道玉姐姐为什么会来和亲吧?”   范康摆摆手,叹道:“都是内宅之事惹起来的。”原不肯说,随后见金折桂看他的眼神十分亲近,又想要救郁观音,还要请金折桂帮忙,于是叫金折桂、玉破禅附耳过来,低声道:“宸妃想叫十姑娘做四皇子的侧妃,毕竟十姑娘的名声有些不好,只能委屈她做侧妃,可是陆家姑娘不乐意,听十姑娘一路上哭哭啼啼,口口声声说陆姑娘陷害她,到底是怎么陷害的,十姑娘不肯说。”   玉破禅望向玉入禅,玉入禅赶紧点头,“八哥,我见过妙彤了,她叫咱们替她报仇。”   玉破禅道:“胡闹,不问清楚,这事怎么去报仇?”待见金折桂拉扯他的袖子,就向前看去,只见送亲的沈席辉并玉老将军一同踱步过来,沈席辉等人身后几步,是羞答答的半斤八两、大盘小盘四个婢女婷婷袅袅地走来。   “小前辈,母亲叫人把婢女送来了。”玉入禅有意对金折桂说。   “什么意思?”金折桂斜眼看向玉入禅。   玉入禅先还替玉妙彤担心,此时不由地有些幸灾乐祸:“丫鬟来了,通房,也就不远了。” ☆、第126章出人意料的顺利   玉入禅也说不明白自己的心情,总归他是非常乐意瞧见金折桂跟玉破禅两人闹翻。   金折桂再三地看了眼玉入禅,嗤了一声,瞧见村子里来了一群莫名其妙的人,三教九流、龙蛇混杂,竟是什么人都有,扭头看玉破禅因为玉妙彤和亲过来有些心不在焉,先跟玉老将军、沈席辉寒暄一番,然后就兀自向山上去寻瞽目老人,抬脚进了寨子里,就见原本她跟戚珑雪住着的屋子再往上,又盖出来成品字行的三座屋舍,其中下面的两处问了人,便知住着的一个是范康,一个是才来的秦王夫妇,再向上面去,最顶上的,就是瞽目老人的屋子。   在门口,金折桂才要进去,就被严颂拦住,只见严颂巴巴地向里看,满脸都是好奇。   “严颂,咱们黑风寨……”   严颂冲金折桂嘘了一声,跟金折桂咬耳朵道:“梁大叔瞧见山里留下的图案,照着图案叫人圈出来了地。”   “俟吕邻云肯让他圈?”金折桂诧异道。   “梁大叔有意叫阿大、阿四去寻什么子规谷,俟吕邻云跟在后头,又是声东击西,又是栽赃嫁祸,除了不少心腹大患。后头又有和亲,他就懒得管这边了。”严颂侧耳去听屋子里的动静,听见有人连连磕头感谢瞽目老人,赶紧领着金折桂进去。   金折桂才进去,就见瞽目老人这屋子已经成了百宝库,一个个头矮小体型又肥又圆的人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然后炯炯地注视着月娘点燃香烛的手,待那香烛被点燃,就颤抖着手快速地拿着《推背图》去角落里看,看他不住地往后翻,就知他是想在《推背图》里发现自己的名字。   “爷爷。”金折桂唤道,眼眶一酸,坐在瞽目老人下手,去摸瞽目老人的手。   瞽目老人笑道:“丫头回来了?”   “爷爷,你怎么开始这么给人摸骨了?”金折桂问,谁人不知瞽目老人轻易不给人摸骨的,如今花了银子就能给他摸一摸,总有种堕落的感觉。虽看这屋子里的摆设,心知瞽目老人赚了不少银子,可她到底为瞽目老人觉得委屈。   瞽目老人开朗地笑道:“爷爷看开了,既然能赚银子,那就大大方方地赚。”要紧的是,自从放出话,说他跟范康两个来这黑风寨给人算命,这黑风寨里就来了不少想赌一赌自己命数的人。   “……莫不是,早先那丫鬟当真……”金折桂吞吞吐吐,怀疑是早先她二哥房里的丫头当真给生下儿子了,于是瞽目老人赚银子养家糊口。   “哪里有她什么事?那丫鬟怕是早被你祖父处置了。”瞽目老人遗憾地说,这边说着话,却是忽地道:“时辰到了。”   “老神仙,再叫我瞧一眼……我带了五千两银子来的。”那一心要在《推背图》里找自己名字的人哀求道。   月娘听他说话,就又点燃一炷香,然后取走那人拿来的箱子里的一千两银子。   如此反复四次,那人才不甘心地把《推背图》送回。月娘替瞽目老人收回推背图放在箱子里,然后静静地坐着听金折桂跟瞽目老人说话。   金折桂把金阁老、金老夫人、金蟾宫、南山等都问候了一通,最后笑道:“我一直想着爷爷在就好了,只是这边再过两月就开始冷了,又兵荒马乱的,不敢叫爷爷来。”   瞽目老人道:“兵荒马乱的才好,谁都想当英雄,当不了英雄也要做枭雄、奸雄。听说你把秦王带回来了?”   金折桂道:“路上遇见的,就直接带来了。”   瞽目老人默了默,半响道:“带了他来也好,他虽是钦犯,但总是王爷,有他在,一干想造反想称王的人也有个怕头。”正说话,就听说秦王来拜见,于是月娘、金折桂赶紧起身去迎。   金折桂见许久不见,月娘一个人留在京中清瘦了不少,脸上伤痕渐渐地淡去,大抵是跟梁松聚少离多,身上有些凄清之色,如此,反而扫去了身上的风尘气。   “梁婶子,这里的银子不用收一收吗?”金折桂低声问,屋子里的金银锭子、绸缎珍玩随手放着,似是别人送来是什么样子,如今还是什么样,谁都没碰过一下。   月娘语气轻快地道:“花爷爷说这样才显得财大气粗,反正有柔然在那边,没人敢抢。要有人问起来,你只管跟人说没地收。”   金折桂一笑,先迎了秦王、秦王妃进来,秦王认出月娘,瞧见月娘的时候怔了怔,随后大抵是想他也不是王爷了,又何必嘲笑月娘的出身,于是径自进去跟瞽目老人寒暄。   金折桂立在门边听瞽目老人跟秦王说话,又见沈席辉、玉老将军、梁松、玉破禅、玉入禅、阿大等纷纷进来,跟严颂一左一右地迎着,见梁松、阿大、拓跋平沙等已经知道阿六的事,就不再多说,只叮嘱沈席辉:“舅舅回去了,就跟父亲说,叫他留意一下西陵城里慕容的奸细。免得上了什么人的圈套。”   沈席辉诧异道:“你不回去?姐姐叫我把你领回去。”瞧见金折桂身量拔高不少,头发编成一条大辫子垂在脖颈边,衬得原本只看眼睛有些妖媚的面孔英气十足,“你放心,姐夫已经替你打点好了,你回了西陵城,随意出入军营,做他的参谋还是能够的。”   “什么?”金折桂诧异了。   沈席辉笑道:“姐夫总算干了一件好事,西陵城里谁不赞你是女中巾帼。姐夫说你闲不住,就给你找好差事了。”一笑,眼尾带出柔和的细小纹路。   金折桂悻悻地,感动于金将晚的用心之余,又不舍得离开子规村,“舅舅,等子规城修好了,我跟破八一起回西陵城。”   沈席辉还不曾听说金折桂跟玉破禅的事,因此对她这话很不在意,劝道:“听话,跟我回西陵城去。你祖母也很是想念你。”眼睛瞧见严颂一直耐心地在一旁听着,对严颂点了点头,忽地听见屋子里玉老将军跟秦王吵了起来,沈席辉只觉得头疼得很,听秦王跟玉老将军翻起旧账,就不肯再进去,等看玉老将军气咻咻地出来,才赶紧道:“老将军别气坏了身子,咱们过几日就走,何必跟里头那位斗气。”   玉老将军颤抖着手指了指,心里埋怨玉破禅跟秦王走在一起,气咻咻地跺了半天脚,又叫了玉破禅、玉入禅跟着他单独去玉破禅的屋子里说话,待半斤八两二婢女送了茶水进来,就叫她们二人退出去。   “祖父怎么把丫鬟也送来了?”玉破禅问。   玉老将军冷笑一声,“你忘了回家的路,不管家里人死活,但家里你祖母、你母亲总要惦记着你有没有受委屈。”   “祖父,孙儿没受委屈。”玉破禅疑心玉入禅说了什么,于是便看向玉入禅。   玉入禅眼观鼻鼻观口地垂手站着,心想玉破禅又跟金折桂一同出去许久,也不知道他们二人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老九还有个鲜卑女人,”玉老将军皱着眉头,虽不喜阿烈的鲜卑身份,但好歹玉入禅的身子骨是好端端的,“你一直不近女色,只跟男人们混在一处……如此,不送来几个丫鬟,谁能安心?”   玉破禅诧异道:“咱们家不是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吗?既然如此,送了丫鬟来……为了叫祖父们安心毁了她们清白,这以后……”   “谁说要纳她们了?她们也是想多赚一些嫁妆银子,谁当真会痴心妄想来咱们家做妾?”玉老将军怒道,喟叹道:“家里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你大哥一直瘫在床上,动弹不得,你十妹妹又和亲过来……你们兄弟二人双双不在家,看在你母亲的面上,跟祖父回去吧。”   玉破禅道:“祖父,子规城没修好,我不回去,至于其他的,祖父莫担心,我已经看上一个好孙媳妇给你。保管叫你满意。”   “谁家的?”玉老将军赶紧问,唯恐玉破禅执拗地要娶个鲜卑女人回去。   玉破禅待要说,玉入禅赶紧拦着他,笑着对玉老将军道:“祖父,我们寨子里哪有什么人,人在西陵城里呢,如今不好说,等回去再说。”说罢,又给玉破禅使眼色,在玉破禅耳边道:“八哥,如今就说,祖父怕会嫌弃小前辈……”   “在长辈面前交头接耳,成何体统?”玉老将军斥道。   玉破禅心想若要嫌弃,就算回了京城也会嫌弃,又要说。   玉入禅冒着被玉老将军责罚的风险,又快速地在玉破禅耳边说:“万一咱们不在京城,祖父抢着给你定亲呢?”   玉破禅心知自己绝对不会由着玉老将军给他定亲,但又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待他跟金折桂双双回京再计较这事就是了,于是道:“回头再跟祖父说。”   玉老将军动了怒,先冲玉入禅骂道:“出了塞,规矩就全没了?”又对玉破禅道:“藏头露尾,莫非那女孩儿……”   “门当户对,性情好,会持家,祖父放心,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了。”玉破禅道。   玉入禅后悔自己没抢先告诉玉老将军玉破禅看上的是个鲜卑女人,转而又想,自己跟着玉老将军回京后,大可以告诉玉夫人玉破禅对个鲜卑女人如痴如狂,如此玉夫人定会急着给他找媳妇。   “果真如此,倒也不错。”玉老将军捋着胡子点头,竟是信了玉破禅的话。   玉入禅心里着急,心道玉破禅不肖不孝成那模样,怎地玉老将军还会信他?   玉老将军见识过玉破禅做“买卖”的能耐,自是不怀疑他的眼光,只是再有眼光的人,也会做糊涂事,“你把秦王弄来,万一有人污蔑咱们玉家勾结秦王……那该怎么办?”   “秦王已经被杀头了。谁敢保证这个就是真的?敢有人污蔑咱们,那些抓秦王爷的、砍秦王爷头的人,还不得先收拾了他们。那些人才是正经的栽赃陷害的好手,谁敢得罪他们?”玉破禅看玉老将军捋胡子,不禁手痒地摸摸自己的胡渣子,心想回头找金折桂剃胡子去。   “可是人言可畏……”玉老将军咬牙,心恨玉破禅固执,不受教。   玉破禅道:“祖父好生跟太上皇说一说,告诉他咱们这子规城的好处……莫忘了,咱们可是在柔然的边上修建城池。打探草原的消息,买卖草原上的盐铁马匹,若是草原有什么风吹草丛,我们头一个就能知道。”   玉老将军咋舌道:“原来你是打的这个主意?好孩子,我又冤枉了你,还当你胡闹,大丈夫志在四方,家里不需你担心,好生地把子规城建好。”   “哎。”玉破禅道。   玉入禅早先想回京搅合玉破禅、金折桂的事,如今听玉破禅一说,又觉这话有道理,于是赶紧道:“上阵父子兵,父亲不在,我身为弟弟也该留下帮着八哥。”   “不必,老九,这子规城是我要送人的,这次不能由着你从中作梗。”玉破禅道。   玉入禅心想自己忍辱负重的还不够吗?“八哥,我……”   “叫你九弟留下帮忙。”玉老将军敏锐地察觉到若子规城建好,也是大功一件,又想中原太太平平,该再叫玉入禅再立一功,正式踏上仕途。   “……是。”玉破禅有心想叫玉老将军喜欢金折桂,于是便不在此时顶撞他,忽地闻到屋子里的脂粉气,不禁蹙眉,道了声失陪,去里间看,就见玉入禅已经从这屋子搬了出去,里面被褥锦帐全部换了新的,只觉得有人动了他的东西,出来后,立时对玉老将军道:“祖父回去的时候,把丫头们都带走吧。”   “那是你母亲派来的,是你母亲一片心意。哪怕不叫她们伺候着,也该叫她们替你缝补衣裳,你瞧瞧你那些旧衣裳,缝的歪歪扭扭,成何体统?”玉老将军心疼地道。   玉入禅原本要顺着玉老将军的话劝说玉破禅,可听玉老将军贬低他做的针线,立时有些怏怏不乐,“祖父……主要是塞外的针线不好使,是以才缝的不成体统。”   “正是,祖父,我有老九帮我做针线,不用丫头。”玉破禅道。   玉老将军愕然,原以为是个笨手笨脚的鲜卑女子帮着玉破禅,此时听说玉破禅的衣裳竟然是玉入禅来缝补,不由地感慨万千地看着玉破禅,只觉得玉破禅浑身都是英雄气概,哪个女人看见他都该喜欢才是,怎地竟然连个自告奋勇替他缝补衣裳的女子也没有?“想当年,我……”   “好汉不提当年勇。祖父若是说自己年轻那会子的风花雪月,还请祖父想一想咱们家的那规矩,再想一想,祖父就知道自己造了多少孽。”玉破禅虽打定主意不顶撞玉老将军,但还是想给他提个醒。   “你这混账!”玉老将军待要摔茶碗,又心知在塞外东西金贵,不可拿来随意撒气,强忍住火气,半响道:“你才回来,自己好好收拾收拾。老九跟着我去城里转转。”才要走,就见金折桂、严颂二人在门外守着。   “玉祖父,我们子规城还没挂牌子,东城门秦王爷来题字,西城门,请玉祖父来写。”金折桂笑盈盈地跟严颂一起搬着一块木板过来。   对着别人家的孩子,玉老将军自然是要和蔼可亲,先谦虚道:“该叫花爷爷来写。”   “爷爷说他是草莽之人,写的字见不得人。”金折桂笑道,跟严颂一起把木板搬进去,又是研墨又是润笔,最后请玉老将军来写字。   玉老将军卷起袖子,思量着这子规城是他们家的,挂个他题下的字也好,于是提笔,写下三个铁画银钩的字。   “玉祖父的字真好看,威风、洒脱,又不失沉稳。玉祖父替我也写几个字吧。”金折桂赶紧拿出一张纸来,用茶碗做镇纸将纸张铺好,还不等他说话,就听玉入禅抢先说:“写花气薰人欲破禅这一句。”眸子微动,心想玉老将军定是没想到玉破禅会跟金折桂臭味相投,如此,他不如点破了,他不信玉老将军会喜欢金折桂这样的孙媳妇,毕竟金折桂喜欢抛头露面之外,还琴棋书画、针黹女红全都不通,甚至,金折桂因为兵书的事得罪过玉老将军,玉老将军也未必不知道金老夫人不喜欢玉家。   “糊涂,这一句里有你八哥的名字,哪里能随便送给人家小姑娘家?”玉老将军说过这话,才醒过味来,把包含玉破禅名字的诗句送给金折桂,自是隐晦地表明,答应了他们二人的事,握着笔不禁有些稍稍犹豫,再看玉破禅,就见玉破禅自从金折桂进来就不时含笑地看她,又去打量金折桂,不禁暗暗点头,心想当初若是玉破禅直接在瓜州一战成名,成为少将军,那他跟金家的亲事早就定下来了,只怕这事玉破禅知道了,定会后悔;又想玉破禅如今若有丝毫想娶金折桂的意思,就该好好地思量着创一番事业,不然,金家哪里肯轻易地叫他一个马贩子娶了人?   玉破禅见玉入禅先不许他戳破,如今又自己个只戳穿一半,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祖父,花气正应着小前辈的金桂二字,况且,她原本就跟瞽目老人姓过花。”玉入禅再接再厉,虽被警告了,但看玉老将军不说话,就当玉老将军十分不喜金折桂。   金折桂一颗心落在谷底,心想玉老将军定是不喜欢她的,自己要跟玉破禅在一起,怕是要费上一番功夫,于是战战兢兢地看着玉老将军。   玉老将军见金折桂露出委屈的神色,心想这丫头还知道用软的,提笔在纸上笔走龙蛇地写下七个字,又对金折桂语重心长地道:“这字幅好生收着,别叫人看见,免得嘴碎的人胡言乱语笑话你。”又题下自己的名字,看金折桂露出释然的笑容后玉破禅也跟着露出笑容,心想好一个玉破禅,但看此时他高抬贵手,到了金老夫人棒打鸳鸯的时候,玉破禅来不来求他。   “祖父……”玉入禅的心情无法形容,金折桂十有j□j嫁不出去的事,就连金将晚、沈氏都以为然,可是到了玉老将军面前,玉老将军怎么那么轻易地就点头了?莫非,其实玉老将军巴不得玉破禅娶个祸害,以报当年玉破禅忤逆他的大仇?莫非,其实玉老将军最疼爱的孙子是他,叫玉破禅娶个祸害,是为了给他扫除障碍?   玉老将军正窃喜能够不动声色地叫玉破禅“走回正途”,就见玉入禅不敢置信地看他,不禁气恼道:“你这孙子……”   作者有话要说:亚加德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9 10:29:50   木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9 10:45:21   羊羊羊羊阿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9 19:19:51   tinawangting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9 21:20:43   谢谢以上同学的霸王票 ☆、第127章财大气粗   “你这孙子……”金折桂在心里学了一通,听见外头半斤说梁松来请玉老将军赴宴,就搀扶着玉老将军出去,待玉老将军出去了,跟严颂一起堵住玉入禅。   玉入禅讪笑道:“恭喜。”   “同喜。”玉破禅将手按在玉入禅肩头,“我的衣裳破了,回头拿去洗干净,然后缝好。”   “八哥,母亲给咱们捎带来了新衣裳。不用再补这旧衣裳了。”玉入禅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着玉老将军怎会十分满意金折桂,有意压低声音,对金折桂、玉破禅说:“八哥、小前辈,祖父委实诡异,莫非,祖父用的是缓兵之计,想先安抚住你们,然后再……”   “记得去我那边拿衣裳去洗。”金折桂举着题着诗句的纸张在玉入禅面上抖了抖,“玉祖父若用的是缓兵之计,还会写自己名字?”   玉入禅眼睛被金折桂抖来的风吹到,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严颂呆了呆,指着字幅道:“你嫁的出去了,我终于能够娶妻生子了?”   “呸,说的好像我把你拖到三四十岁一样。”金折桂也不去深究玉老将军到底是看在哪样好处上才肯暗中许下亲事,心里只剩下扬眉吐气四字,斜睨向往日总说她嫁不出去的严颂,叫严颂把题着“子规城”三字的木板扛出去。   严颂将木板扛在肩头,猛地转身,木板险些撞在金折桂脸上。   “严颂!”金折桂向后退去。   “我娶谁?”严颂问。   “我哪知道?你攒个一百两银子,问爷爷或者范神仙去。”金折桂好笑地看着严颂。   玉破禅有意嘲讽道:“你不是说你是孝子,信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   严颂先点头,随后又摇头,半天竟是脱口道:“如此还不如娶了你省事,谁知道将来父亲、母亲又为了仁义叫我娶谁。”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严颂最初懵懵懂懂,对严邈之的话言听计从,待见了金折桂,又觉金折桂是个随性的人,虽口口声声说要娶个小鸟依人的,但对金折桂不厌烦,于是也不觉严邈之的话有什么问题。此时见众人以为嫁不出去的金折桂,轻易地就被玉老将军接纳,严颂不禁觉得变化太快,一时叫他无所适从。   “严大叔一准会替你瞧好人。”金折桂道。   玉破禅先还在为玉老将军的决定欢喜,此时见金折桂出口维护严邈之,又想严颂不是问题,严邈之才是大障碍。   “……可是,有谁家的女孩子能像你一样叫我先瞧瞧?”严颂扛着板子,言语里有两分委屈,“折桂,我被你耽误了……”   “你现在十六,我耽误了你什么?”金折桂沉声问。   严颂道:“总归你耽误了我五六年,罢了,算我活该。”说罢,黯然地向外去。   “不用理会他。”金折桂怀疑玉破禅跟她一样想揍严颂,背着手在玉破禅这屋子里转了转,半响又踱步出来,出了门,先瞧见半斤、八两、大盘、小盘站在门外,对她们笑了笑,“如今你们住在哪里?”   半斤方才在外头,并不知道玉老将军给金折桂题字,已暗中答应了玉破禅、金折桂的事,指着这屋后道:“我们在屋后住着,金夫人说叫沈大人带金小姐回去,就没给金小姐送丫鬟来,金小姐若有用得着我们的,只管吩咐。”   “多谢,缺了什么来找我。”金折桂和气地说,看半斤八两四个女孩儿生的娇娇俏俏,心想玉破禅给人家起的什么破名字,待要问四人要不要改名字,就听见两个女子的嘶叫声,抬头看去,就见一红一绿两道身影从一个房门里滚出来,“那边住着的是,玉老九?”   半斤赶紧道:“是九少爷的屋子。”又赶紧冲里头喊:“九少爷,阿烈、缃蕤两个又打起来了。”   玉入禅闻言赶紧冲出来,悻悻地瞪向那边,微微握拳,便抬脚向那边去。   金折桂、半斤一群人,眼瞅着玉入禅拉了阿烈、缃蕤两个,用力地扯着她们回房,惭愧地对围观的人笑了笑,就关了房门。   “……齐人之福不好享。”金折桂意有所指地一叹。   玉破禅替玉入禅叹了口气,很是赞同地点头,“字幅要我替你裱画吗?”   “我自己会。”金折桂拿着字幅,轻声说:“回头我去跟玉祖父讨教兵法去,你放心,我可不会傻到在他面前撒野。”   玉破禅伸手替金折桂理了下鬓边散发,点了点头,目送她回房洗漱去,然后看了看半斤等人,“难为你们来这野地方,不必时刻留在我这照应,把分内事做好,就在城里多转转,开开眼界。”   “是。”半斤、八两、大盘、小盘齐齐地扭头看向金折桂的屋子,想到方才玉破禅对金折桂毫不掩饰的亲昵,心里吓了一跳,转而,四人抚着胸口,来来回回地看着,赶紧去打水叫玉破禅洗漱,最后眼瞅着玉入禅带着缃蕤、阿烈来玉破禅这收衣裳,四人先不敢给,听见玉破禅发话,才叫玉入禅将衣裳拿走。四人又瞅着玉入禅去金折桂房里拿衣裳,甚至偷偷跟踪过去,瞧见玉入禅熟练地在溪水洗衣裳,更是咋舌不已,一时间摸不清楚子规城里的规矩,只能彼此叮嘱着彼此小心谨慎。   晚上,为庆贺秦王、秦王妃、金折桂、玉破禅、蒙战平安归来,黑风寨里选了最高处瞽目老人屋子外的空地设宴,只瞧见瓷碗不够,无数金玉碗盘拿出来凑数。   秦王捻着一只琥珀杯,怅然道:“我上次见这杯子的时候,还是在宁王的寿宴上……”   “王爷,陈年旧事,何必再提。”秦王妃唯恐秦王说出上次见到月娘,月娘还在宁王府里做歌姬飨客,立时打断他的话头。   此时瞽目老人、秦王、玉老将军、范康等人都在,一群人不好提国事,只拿了塞外的事反复絮叨。   “丫头,明儿个跟老道去找俟吕邻云,救人如救火。观音在俟吕邻云手上也吃够苦头了。”范康举着酒杯向金折桂点了点头。   金折桂道:“范神仙,有些事你不知道,我是不能去柔然皇宫的,不如,给俟吕邻云送信,请他带着妙彤姐姐一起来。我好久没见妙彤姐姐,也该看看她好不好。”   范康来了后,见柔然护着黑风寨,就当俟吕邻云跟玉破禅、金折桂很是要好,此时听她说不能去,就又想莫非金折桂跟柔然有仇?此时宴席上也不能刨根问底,免得坏了大家的兴致,就道:“好,瞧一瞧,俟吕邻云会不会把观音也带来。南山那小子怕早不记得观音的模样了。”又说了许多南山打小离开母亲、此时被朝廷看管等等的苦楚,极力要打动金折桂,最后又道:“贫道好歹修过明园,过两日,就叫人帮着修一修你们这子规城。”   金折桂连声道谢,“俟吕邻云只是一时撒气,料想他不会当真想要娘娘的命。毕竟,如今他的心腹大患是慕容部落。”不见慕容宾,就又扭头问了正挨个给人斟酒的戚珑雪,“慕容宾呢?”   戚珑雪低声道:“他自裁了,说是对不住咱们。”   “……难为他了。”金折桂叹息道,见玉老将军跟秦王三杯两盏后,又彼此拳脚相向,赶紧叫人将他们分开,打了个哈欠,支撑不住,就先跟回房去,在门前叫人给她送热水来,待见有人敲门,叫声进来,却见是半斤来送热水。   “劳烦你了。”金折桂道。   半斤笑道:“我原本就是丫鬟,给小姐送水,算什么劳烦?”将门关上,眼瞅着金折桂脱鞋,就要帮忙,瞧见右脚脚踝处比旁人突出一些,忙问:“小姐的腿脚还没好?瞧着走路已经跟其他人没两样了。”   “治标不治本。”金折桂在自己脚踝上按了按,“缃蕤怎么跟来了?”   半斤道:“她说自己吃过苦,会照顾九少爷。夫人想着她是戚姑娘的丫鬟,往日生病,不得不留在玉家,如今好了,该还给戚姑娘,就叫她一起来了,谁知,她来了后只围着九少爷转。”看金折桂将脚架在盆沿上,立时又添了一些热水进去,“今日瞧着是九少爷替小姐洗衣裳,小姐的衣裳,以后只管叫奴婢来洗就是了。”   金折桂笑道:“不用,你们九少爷爱干这事。”又问送嫁的人都有谁,如今还有谁留在柔然皇宫,又问嫁妆有多少,里头都有什么,见半斤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最后又问:“都说是将来的四皇子妃陷害妙彤,到底是怎么陷害的?”   半斤脸上笑容稍稍减弱,待要不说,又怕金折桂疑心她见外,于是掩着嘴低声说:“这事又跟小姐家有干系。”   “哦?”金折桂抬头看向半斤。   半斤吞吞吐吐,到底不敢说出来,只说:“听大少夫人那边说跟金家有干系,到底怎样,奴婢也不知道。瞧着十姑娘的模样,她也不知道跟小姐家有关,八两她们也知道这事,还望她们嘴严一些。”递了帕子给金折桂擦脚,端着水盆小心地带上门。   金折桂躺在床上,透过帐子看着山洞顶,心里疑惑不解,又累了许久,不久就酣然睡去。   第二日一早,金折桂起来跟玉破禅一同给俟吕邻云写信,随后去看范康,告诉他已经给俟吕邻云送信了,催促他早些画好子规城的图纸;又去见梁松、阿大,问了问城里的事;午时陪着瞽目老人吃饭,瞅了眼他如何三言两语就赚下几百两银子;下午又去跟玉老将军请教兵法,待听玉老将军总是往妻凭夫贵上扯,猜测到玉老将军是叫她劝着玉破禅走上仕途,只管敷衍着答应;晚上得知城里又来了一群行踪可疑的人,叫人暗暗调查那群人的底细。   如此终而复始地过了大半个月,终于俟吕邻云带着玉妙彤、郁观音来了,为表示敬重,金折桂、玉破禅等人包括范康、玉老将军,都在“城门外”迎接,城门外俟吕邻云迁移过来的菜市场里,满是牲口的浓厚味道,一群人等了等,才见俟吕邻云骑着马带着几十匹马簇拥着一辆彩车缓缓地驶来,彩车后,又是一辆寻常的马车。   俟吕邻云过来后,下了马,看见玉破禅,不尴不尬地道:“玉少侠。”望了眼金折桂,迅速地移开眼,又去见过玉老将军、范康。   玉破禅想着俟吕邻云成了他妹夫,就为玉妙彤不值起来,继而又想自己这哥哥做的实在失职,赶紧跟玉入禅一起向彩车走去。   “妙彤,八哥来了。”玉破禅站在马车边说。   玉妙彤隔着帘子哽咽道:“八哥、九哥。”微微撩开帘子,红肿着眼睛看向玉入禅、玉破禅。   “来,下车吧。”玉破禅替玉妙彤撩开帘子,许久不见玉妙彤下来,心知是这边外人多,她不肯下来抛头露面,凑近了低声道:“事已至此,他们鲜卑人男女大防没我们汉人重,你下来就是。”   玉妙彤犹犹豫豫,愣是不肯下来。   “你下来。”玉破禅压低声音,见俟吕邻云已经含笑回头看了三次,心里猜测俟吕邻云已经快不耐烦了,于是语气重了一些。   “妙彤下来,八哥、九哥都在呢。”玉入禅轻声道,也看出俟吕邻云原本有意要向众人显示他跟玉妙彤十分和睦,叫来往子规城贩马、做买卖的人知道柔然跟朝廷和睦得很,偏偏玉妙彤不配合,这事说来说去,最后吃亏的只能是玉妙彤。   玉妙彤在车里哆嗦了一下,终于扶着婢女的手下了车,下车后握着玉入禅、玉破禅的手,开口就道:“八哥,你要替我报仇……”   “回头再说。”玉破禅拍拍玉妙彤的手。   俟吕邻云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虽玉妙彤不是他原本要娶的人,但既然人已经娶来了,且她身份也十分特殊,只能以礼待她,向玉妙彤伸出手,待玉妙彤犹犹豫豫地握住后,就对玉老将军等人笑道:“下月父王禅位给我,诸位留下,也去宫里观礼。”   “恭喜将军了。”金折桂赶紧笑道,“还差一个北城门匾额没人题写,将军不如替我们写了吧?”   俟吕邻云谦和地点头,携着玉妙彤的手向内走,边走边告诉玉妙彤,“你瞧,在你们中原十分珍贵的皮毛,我们这边到处都有。你看上哪个,只管叫人买来。”虽心知这里头很多人未必是柔然人,但面上神色,却是一副“看,这些都是我们的子民”的架势。   玉妙彤颔首站着,听俟吕邻云说,就淡淡地看过去。自来她见到的皮毛都是缝制成褥子、衣裳的皮毛,哪里见过暴露出里面黄色皮囊的皮毛,看了一眼,立时眉头微蹙地收回眼。   俟吕邻云手上不禁用力,他此番想托付玉破禅、玉老将军替柔然买一些生铁,是以有意要不卑不吭地显示柔然并非贫瘠之地,见他一句话后,玉妙彤不接话,立时又觉玉妙彤在给他脸色看。   “这是什么皮毛?瞧着是雪貂皮?”金折桂心知玉妙彤嫁得不甘心,既然有心结,自然看什么都不顺眼。回头见郁观音还在马车里没出来,立时示意戚珑雪去看看,然后从路边摊子上捡起那块皮毛来看。   玉老将军暗暗为玉妙彤着急,又欣慰地想幸亏有金折桂来插科打诨。   “魁星姑娘竟然以为这是雪貂皮?我还当你们中原的大家闺秀什么东西都见过呢。” 俟吕邻云嗤笑一声,见自己指桑骂槐的一句话后,玉妙彤还是委委屈屈地无动于衷,不觉气馁,心知玉妙彤今日是不会替柔然说话了,“这种小东西,只有雪山上有,吃天山雪莲为生,你闻闻里子,上头的香气可不是熏上去的。”   金折桂果然低头闻了闻,只见粗糙鞣制过的皮毛上没有腥臭味,却有一股浅淡沁人的馨香。   “破八,你闻闻。”金折桂立时拿着皮毛给玉破禅看。   “你喜欢?阿大,把城里所有这样的皮毛都买下。”玉破禅道。   “不问价钱?”金折桂问。   “问什么价钱?”玉破禅反问。   金折桂一喜,她就喜欢玉破禅这暴发户的气概。 ☆、第128章报仇   俟吕邻云曾送给金折桂许多的皮毛、首饰,却也不曾听说过金折桂见了东西这般欢喜,心里越发坚定了中原女人只会喜欢中原男人的念头,当即放开玉妙彤的手,“诸位,在下有要紧事跟诸位商议,咱们去黑风寨里说话。”   “请。”玉破禅拱手。   玉妙彤松了一口气,略略低着头,立时带着人又向马车里去。待到马车里,隔着帘子见外头看了一眼,心道果然是没开化蛮夷之地,竟然这般不知廉耻,青天白日下,男女混杂在一处。等马车动了,就慢慢地向黑风寨去,寨子里是石板路,玉妙彤少不得要下车。   款款下了马车,玉妙彤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偶尔微微转头,就望见寨子里的人好奇地打量她,看众人满脸怒气,心里茫然,待见众人向她身后看去,就也看去,见是一个中年女人被戚珑雪、金折桂搀扶着进来,只瞅了一眼,又眼观鼻鼻观口地转过头来,先随着众人去最高处的瞽目老人房里见过瞽目老人,随后又折向这两日才修建出来的黑风寨大堂,在大堂上,她自然是要跟着俟吕邻云坐,捏着帕子见那中年女人被搀扶进来,又多看了那女人两眼。   “俟吕邻将军,郁观音虽罪有应得,但她跟我们范神仙是师兄妹,况且又是朝廷当初送来的,是以,若是俟吕邻将军能高抬贵手,饶她一命,玉某感激不尽。”玉破禅拱手道。   玉老将军、沈席辉等纷纷向郁观音看去,不禁感慨美人迟暮,传说中妩媚惑人的郁观音,如今憔悴不堪,像个寻常的中年女人。   俟吕邻云关了郁观音许久,原本要她生不如死,但郁观音狡猾得很,几次拿着慕容的宫闱秘事求饶,又提到慕容南山是势必要被朝廷扶持拿下慕容部落的,于是俟吕邻云早有意放走此时满身伤病的郁观音,此时范康、金折桂、玉破禅恳求,正好应了,也算他们欠他一个大情,“郁观音有意杀了我弟弟,又害得我们文城损失惨重……”   范康赶紧道:“我这师妹未必就是存心的,她这人好面子,许多事,宁肯被人误会到她头上,也不肯将内情说出来。”   俟吕邻云笑道:“范神仙,这次的事,郁贵妃已经招供了,原本慕容部落要我将她送给慕容部落,拓跋部落也愿意拿万余牲口来换,奈何我想着郁贵妃跟黑风寨这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于是就把她留下了。”   “多谢。”范康细细去看郁观音,见郁观音脸色苍白,行动不复往日的灵活矫健,心知俟吕邻云有什么怨气,早已经都撒在俟吕邻云身上了,“此番俟吕邻将军高抬贵手,若有什么我范康能帮到的,范康定然不会推辞。”   “正好,在下当真有一事要求范神仙,原本不好开口,此时既然范神仙提,那在下就说了。”俟吕邻云见堂上人数众多,便来回看了看。   金折桂立时扶着郁观音道:“我们先退下了。”   “王妃也去,想来你许久不见魁星姑娘、阿五姑娘,心里也挂心她们。”   玉妙彤巴不得离开俟吕邻云身边,紧跟着金折桂、戚珑雪向她们二人的屋子里去,到了屋子外,却见半斤、八两四个在这边外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柔然的仪仗,见了熟人,声音里不免又带着哽咽,“你们怎么没在屋子里坐着……这关外比不得我们关内,他们不知道避嫌……”言语里的委屈抱怨溢于言表。   在中原的时候玉妙彤算不得十足的淑女,但来到塞外,她心里原本就有怨气,于是越发吹毛求疵,看见什么都觉不顺眼。   “八少爷叫我们多走走,多见识见识世面。”半斤道,赶紧跟八两、大盘一起将郁观音抢着扶进去。   “要热水、帕子。”戚珑雪猜到郁观音身上的衣裳是今日才换的,衣裳下定然有重伤,待将郁观音放在床上,就伸手去解她的衣裳。   “哎呦。”半斤、八两倒抽一口气,纷纷掩面不敢看,赶紧地就去拿水拿帕子。   “娘娘,娘娘?”金折桂轻轻地拍郁观音的脸。   郁观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狠道:“俟吕……云,老娘不会、不会放过他。”   “好,为了报仇你也得撑过来。”金折桂见郁观音里头的衣裳黏在伤口上,就扭头道:“剪刀,拿剪刀来。”   此时玉妙彤挨得最近,听说要剪刀,赶紧四处寻针线筐,翻找了半天,才寻到一把剪刀递过去,战战兢兢地问:“这个,都是那蛮夷打的?”=眼泪簌簌落下,心想=自己竟然嫁了这样一个凶残的人,坐在床边,就诉起苦来,“我宁肯在中原随便嫁个什么人,也不肯嫁到这蛮夷之地……都怪那姓陆的,这样害我。”   金折桂手上给郁观音剪着衣裳,心里想着等玉妙彤知道金家也搀和进去了,八成会连着她也恨上,“妙彤姐姐,俟吕邻云算得上草原上的英雄,咱们中原一大半人也比不上他。是以,这蛮夷二字,以后别再提了。”   站着说话不腰疼,玉妙彤心里腹诽,又抹泪道:“金妹妹别说这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话。原来我这王妃还是后头塞进来的,那蛮夷……那俟吕邻云身边有不少女人。”想起昔日自己看不起旁人家的女孩儿因他们玉家的规矩觊觎他们玉家,不禁脸上涨红,后悔地想,若自己早知道将来会是这么个下场,瞧见谁家好,她也乐意去好好争取。   “俟吕邻云年纪毕竟大了一些,有几个姬妾,也实属正常。事已至此,该向前看,至少,柔然的边上就是子规城,好歹看在你哥哥的面上,他不敢对你不客气。”戚珑雪好言相劝,看玉妙彤眼泪流个不停,又问:“你学鲜卑话没有?”   “我学那个做什么?”玉妙彤不屑道。   郁观音噗嗤一声笑了,随后哎呦哎呦地喊疼。   “想来你过来了,成日里只跟自己陪嫁过来的丫头在一起,也没搭理过宫里其他人。这样可不好,万一有人哪一天冤枉你个什么,你有口也解释不清。历来和亲的公主、郡主们寿命短的很,你……”   “我情愿死了算了。”玉妙彤打断金折桂的话,“我情愿死了,也不愿意一辈子留在这蛮荒之地。”   “……说什么傻话呢,你八哥、九哥又没法子将你送回中原去。再说什么蛮荒、蛮夷,俟吕邻云未必不会对你动手,你瞧瞧郁娘娘的下场。俟吕邻云已经算不错的了,他至少懂得中原礼节,知道你是中原女子矜持一些,可是旁人不知道,就会以为你是傲慢,不肯搭理人。”金折桂剪开郁观音的衣裳,又拿着浸湿的湿帕子给她慢慢地将黏在皮肉上的布料拿开。   玉妙彤一个哆嗦,看郁观音衣裳j□j无完肤,立时不敢再说俟吕邻云的坏话,站得远远的,袖手向床上看去,听见床上郁观音哀哀地喊疼,又向外去。昔日只觉得玉家的一道道门拦住了她,此时见房门敞开,就能看见外头的人,不禁怀念起玉家的大门、仪门、角门来,在屋子外间坐着,听说外头缃蕤来给她请安,就叫缃蕤进来。   缃蕤进来后,立时磕头道:“给十姑娘请安。”   玉妙彤原是看见了中原人就感亲切,况且缃蕤还在玉家待过一些时日,就叫她起来,待看缃蕤抬起的脸上满是指甲印子、双眼红肿不堪,模样甚是可怜,当即问:“缃蕤,你怎么了?”   缃蕤含泪摇头。   “缃蕤,你到底怎么了?黑风寨是八哥、九哥的,莫非还有人敢欺负你不成?”玉妙彤疑心是戚珑雪有意作践缃蕤,转而又觉戚珑雪不是那样的人,连连追问缃蕤。   缃蕤终于咬着嘴唇道:“……是跟着九少爷的鲜卑女人,那女人……她……”说着话,就哭了起来,眼泪簌簌落下,自来女子们吵架斗嘴,鲜少有当真动手动脚的,谁知那阿烈跟她一言不合,就直接动手,连累得她也丢了几次人,奈何,玉入禅莫名其妙地维护着阿烈,两次三番,拿着阿烈不大会说中原话回护她。   “鲜卑女人……”玉妙彤立时同仇敌忾起来,虽她瞧不上俟吕邻云,但俟吕邻云身边的鲜卑女子每常来她跟前示威,这事叫她也容忍不下去,“把那女人叫来,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打人了。”看房门开着,一眼就能望见屋子外头,又说:“寻个帘子挂上,这谁想往房里看就能看,成什么了?”   玉妙彤身边陪嫁的婢女赶紧去寻阿烈,找了半日,终于拿了个宽大的毯子挂在门上,又把阿烈叫了过来。   阿烈战战兢兢地过来,见了玉妙彤,就喊王妃。   玉妙彤不喜王妃二字,有意学着玉夫人威严地打量着阿烈,“你就是阿烈?跟着九哥的?”   “是。”阿烈答道,望了眼缃蕤,猜到定是缃蕤告状了。   “九哥糊涂,怎会叫个鲜卑女子跟在身边……”玉妙彤目中无人地自言自语,有意要给阿烈下马威。   阿烈听玉妙彤说话,立时指向缃蕤,“你先骂我的,竟然还敢告状!”   “我哪里骂你了?是你错怪了我。”缃蕤赶紧道。   “放肆!当着我的面还吵起来了。”玉妙彤冷笑,一心要“清理门户”,把阿烈从玉入禅身边撵开。   屋子里,金折桂、戚珑雪见玉妙彤的动静越闹越大,金折桂只能出来道:“都出去,多大点事,吵吵嚷嚷的,巴不得所有人都听见?”   “金妹妹,是这鲜卑女人……”玉妙彤鼻翼里轻轻哼一声,反复打量阿烈,实在想不出玉入禅为何留阿烈在身边。   “什么鲜卑女人,强龙不压地头蛇,如今在鲜卑的地盘上,妙彤姐姐这话,是巴不得身边一大半的人把你当成敌人?”金折桂斥道。   玉妙彤张口结舌,不禁面红耳赤起来,“……知道了。金妹妹回去忙吧。”挥手示意人把阿烈带出去,心想自己糊涂了,直接跟玉入禅说叫他把阿烈撵走就是了,何必跟这不知礼数的鲜卑女人一般见识,在外头坐了坐,只瞧见半斤等来来回回地端着水盆进进出出,金折桂、戚珑雪都没空跟她说话,就对缃蕤说了句“带我去八哥、九哥房里转转。”扶着丫鬟起身,出了门,见山寨里几个小儿过来看新鲜地打量他,才要动怒,又想何必跟小儿一般见识,倒是想开了一些,叫丫鬟拿了些点心送他们,随后又向玉破禅的屋子里走去,缃蕤一直陪伴左右,看小盘过来照应,反客为主地叫小盘去弄热茶来,待打发走了小盘,又有意跟玉妙彤挨近一些。   玉妙彤见玉破禅这屋子的家具等物粗糙得很,叹息连连地道:“八哥、九哥何苦留在这边。”叹息着,就在一张桌子上坐下。   “十小姐知道子规二字,就是金小姐的花名吗?”缃蕤低声说。   玉妙彤微微摇头,“大抵在哪里听说过,但记不得了。你放心,我一准劝九哥将那鲜卑女人撵走。”   缃蕤感激道:“我就知道十小姐心善。”擦了擦眼角,又低声问:“十小姐知道,柔然人原本要娶的是金小姐吗?”   玉妙彤轻轻拭泪,诧异道:“有这种事?那为什么……”嫁来的人成了她?   “奴婢来了好多天了,听说柔然大王子送了金小姐很多的金贵东西,原本大家伙都以为和亲的人会是金小姐呢。”缃蕤轻声道。   玉妙彤怔了怔,“……算了,木已成舟,再知道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小姐不想知道为什么柔然求的金小姐,朝廷赐下来的是十小姐?按说你们两人的身份是一样的,赐谁下来都是一样,可为什么偏偏就是十小姐?”缃蕤低声地再说,心知玉家没妾,玉入禅迟早要打发她走,蒙战又正眼都不瞧她,她的出路只能在玉妙彤这边。   玉妙彤脱口道:“还不是那个姓陆的陷害我。”   “陆小姐一个人哪有那么大的能耐。”缃蕤凑在玉妙彤耳边,低声道:“奴婢路上听一个小姊妹说漏了嘴,十小姐和亲,这事金家脱不了干系。”   玉妙彤捂着乱跳的眼角,脸色微微有些发白,“……这话可属实,到底是有什么干系?”玉妙彤头脑有些发晕,瞧见小盘送来茶水,接过茶水抿了一口,又看缃蕤,却见缃蕤待小盘来,就不肯再说了。心想着小盘也是他们玉家的人,不必防着她,倏尔又想半斤、八两都去金折桂那边伺候着,玉破禅又把自己辛苦建起来的城池起名子规城,且金折桂随口一句,玉破禅就叫阿大把城里的皮毛都买来……不知不觉间把一盏茶喝尽,听说俟吕邻云请她去赴宴,就闷声不吭地出去,路过金折桂、戚珑雪的屋子,有意进去瞧了瞧,见郁观音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望了望屋子里的摆设,想瞧出哪些是俟吕邻云送的东西。待俟吕邻云那边又叫人来催,才款款地过去,宴席上,心不在焉地时时打量玉破禅、玉入禅,待听玉老将军许下半个月后启程去柔然皇宫观礼,立时道:“我舍不得祖父、八哥、九哥,半个月后,我再随着祖父进宫。”   玉老将军道:“王妃又说孩子气的话了,宫里不少事等着你处置呢。”   “……我对柔然的规矩一窍不通,哪里会处置什么?”玉妙彤执意不肯回宫。   俟吕邻云漫不经心地道:“既然王妃想留下,那就留下吧。”   玉老将军讪讪地,见沈席辉插科打诨,就随着众人笑了笑,说些玉家兄妹情深等话将方才的事敷衍过去,待送了俟吕邻云走,立时领着玉妙彤进了玉破禅的屋子里训斥:“你这又耍什么脾气?老柔然王禅位,你不回去,叫其他人帮着料理宫里的事……他们是游牧之人,女人身上的担子、权利比咱们中原女人要多的多,你不回去,功劳差事都叫人家领取了,这实权叫人抢去,你以后还想要回来?”   玉破禅、玉入禅也是一样的想法,玉破禅道:“俟吕邻云想也不想就答应,显然是也不以为妹妹能挑起柔然宫里的担子,他瞧不上妹妹……”   “我也瞧不上那蛮夷……”   “啪”地一声,玉老将军忍不住伸手打了玉妙彤一巴掌,手掌震得麻木了半天,瞧见玉妙彤被吓得呆傻,立时恨铁不成钢道:“你怎这样不懂事?莫非你真心想死在柔然?既然如此,你如今就死吧,你死了,我们也能立时把你的尸骨带回去。”   玉妙彤哇地一声哭出来,“他看上了的是金妹妹,为什么金妹妹没嫁过去,偏偏嫁的是我?”   “你……哎!”玉老将军叹息。   玉破禅也看向玉老将军:“祖父得知柔然请朝廷赐婚的消息,没替妙彤走动走动?”   “这孽障,还有脸提!原本不管太上皇还是皇上都不肯把咱们金、玉两家的女孩儿派来和亲的,是这孽障没脸没皮,竟然在心里惦记着四皇子,这才吃了陆家姑娘的算计。不然,皇室宗亲家的郡主都挑好了,哪里会仓促间又换了她来?”玉老将军恨铁不成钢地瞪向玉妙彤。   玉妙彤见玉老将军将她的心思揭发出来,立时忘了要追问这事跟金家到底有什么干系,又羞又惭地住了口,“……八哥、九哥,我是被冤枉的,你们要替我报仇。”   作者有话要说:月初了,留言满25字又有积分送了哦 ☆、129上房抽梯   “报仇、报仇!你想叫我们怎么报仇!”玉老将军气急,对玉破禅、玉入禅道:“你们两个谁都不许理她,明儿个一早就把她送回柔然皇宫去。”抬脚就向外去。   虽玉老将军发话,但玉破禅、玉入禅哪里能当真不搭理玉妙彤,玉破禅苦口婆心地劝说玉妙彤:“事已至此,哥哥们又没能耐叫你离开柔然,妙彤,你只能好好地往前看。”说罢,又许下亲自教导玉妙彤鲜卑话,又保证不叫玉妙彤柔然受欺负,说了半日,见玉妙彤只是敷衍地点头,又听那边玉老将军叫他,就出去了。   玉妙彤待玉破禅一走,就拉着玉入禅臂弯道:“九哥,你一定要替我报仇。这里跟咱们家一点都不一样,俟吕邻云身边有好多女人。”眼睛红了又红,竟是已经哭不出来了。   玉入禅拍了拍玉妙彤手,“妙彤,听八哥话,好好改了吧——想开一些,柔然日子也并非十分不好过,你瞧小前辈、阿五,她们都过得十分自。”   玉妙彤收回自己手,冷笑道:“她们原本就爱抛头露面,自然不会觉得被那些粗人看去有什么大不了。”   “你这张嘴,为什么总爱得罪人?八哥说对,你要柔然摆出咱们中原大家闺秀模样,他们定会以为你目中无人,看不起他们鲜卑人。听话,以后别这样了。”   玉妙彤冷笑道:“九哥是也看上个鲜卑女人,才说这话。九哥不知,我今儿个才叫了你屋里阿烈来问话,那个阿烈开口就顶撞我。”   “……俟吕邻云相中是小前辈,这话也是阿烈跟你说?”若换做旁人,玉入禅是巴不得那嫁给俟吕邻云人知道后千方百计地针对金折桂,可这人是玉妙彤,玉入禅唯恐她糊涂地跟俟吕邻云闹僵然后受苦,就心恨那告密人嘴。   玉妙彤看玉入禅态度,心想自己还有话要问缃蕤,如此反而不好将缃蕤说出来,于是模棱两可地道:“总之,九哥,我柔然皇宫里吃了鲜卑女人亏,你若是宠着那鲜卑女人,就是往我伤口上撒盐,九哥,你一定得把那女人撵走。”   玉入禅此时满心里思量着如何教训阿烈,当即点了点头,又劝玉妙彤:“八哥、九哥都是为了你好,我们话你一定得听着。”   玉妙彤点了点头,听说她屋子收拾好了,就随着丫鬟过去,进了屋子,听人说玉入禅屋子里有哭声,心想玉入禅到底是向着她。   却说玉入禅心恨阿烈嘴碎,进了屋子,将缃蕤等呼喝出去,就叫阿烈跪下,拿着鞭子抽她,抽了两下,看阿烈虽哭叫,却没还手也没躲开,手上鞭子再也抽不下去,心想难为这么一个人,不论如何都站他这边,他还能当真把她打死不成?于是将阿烈又搀扶起来,“你脱了衣裳,我给你上药。”   阿烈乖乖地把衣裳脱去,趴床上,感觉到玉入禅拿了药膏给她抹背上,这才问:“少爷为何要打我?”   “谁叫你嘴碎,竟然跑到我妹妹跟前乱说话。”玉入禅阿烈身上又拍了一拍。   阿烈立时道:“是缃蕤先去告我状。”   “……这几日,你先回你阿娘那边。”玉入禅劝道。   “我回不去了,少爷,阿娘不叫我回去。”阿烈扭头含泪看向玉入禅,“少爷是不是不要我了?”   玉入禅看阿烈睁着湿漉漉眼睛看他,不觉握住阿烈手,想起缃蕤曾经眼睁睁地瞧着他被范康欺辱,如今又敢先挑事,冷笑连连道:“缃蕤是阿五人,我撵了她几次了,她也不肯走。等我明日就把她撵到阿五身边去。”又阿烈身上拍了两下,反复叮嘱道:“以后不要跟任何人乱说话,不然,我当真把你撵走。”仰头床上躺下,叠着腿,想着明日如何再劝说玉妙彤识时务一些。   阿烈起身穿衣裳,然后小心地躺玉入禅身边,见玉入禅心不焉地一伸手将她揽怀中,立时露出了满足笑容。   缃蕤屋子外等了一夜,等着玉入禅将阿烈撵走,等到第二日一早,见玉入禅开口就撵她走,又看阿烈得意洋洋,并不知道玉入禅并没动过阿烈,只当阿烈吹了枕边风,心里气急,求了玉入禅几句,见玉入禅声色俱厉地撵她走,只能失魂落魄地离开,待走开了,远远地瞧见戚珑雪、蒙战二人背着背篓要去山上采药,挨近几步,到底不肯再回戚珑雪身边,转身又向玉妙彤屋子里走去。   “小姐,九少爷留下那鲜卑女人,要撵我走。”缃蕤见了玉妙彤就留下,拿着帕子抹泪,看玉妙彤眼下有些淤青,心知她也没睡好。   玉妙彤正画眉,捏着眉笔手一顿,“九哥竟然言而无信。”明明知道她看见他宠着个鲜卑女子,就会伤心,竟然还是这样。不肯叫缃蕤以为玉入禅不意她,立时道:“我回头再跟九哥说一声。”对着镜子里丫鬟示意,叫丫鬟们出去把门关上,然后转过头来问缃蕤:“我且问你,你昨儿个说跟金家也有干系,到底是什么干系?”   缃蕤凑近,低声道:“是半斤告诉我,她说小姐出事后,夫人跟大少夫人背地里吵了一架。小姐实是遭了池鱼之殃,其实金家二夫人要对付是咱们大少夫人。”   “金家二夫人不是咱们大少夫人干娘吗?”玉妙彤懵懂地问,随即心想自己真傻,金家大小姐跟玉家大少爷有私情,玉家大少爷为此甚至要杀妻,如此玉家大少夫人怎会跟金家二夫人是一对正常契母女。   缃蕤低声道:“到底是什么缘故,奴婢也不知道。仿佛是咱们大少夫人抓了金家把柄,金家为了摆脱大少夫人,就也要抓咱们玉家大少夫人把柄。可是大少夫人机灵得很,金家没法子,只能盯上小姐,叫夫人约束住大少夫人不去金家滋事。”   “……难怪母亲不许我去大嫂子那边。难怪……皇长孙可是金家三女婿,他们一家子跟陆繁英一起来陷害我。”玉妙彤讷讷地道。那一日明园里众人给太后祝寿,她听陆繁英婢女小声地跟陆繁英说四皇子湖边等陆繁英,就向那边去,谁知遇上是皇长孙,且恰就被人瞧见他们撞一处……出了这事后,皇帝自然不肯叫她嫁给皇长孙做侧妃,于是就叫她和亲了。   “金家二房竟然……”   “不独二房,小姐且想想,金家里素来都是金老夫人说一不二,这么大事,金老夫人不点头,金二夫人敢乱来?”缃蕤看玉妙彤不知不觉间落泪,就替她擦去眼泪,“小姐该振作一些,如今九少爷被那鲜卑女人吹了耳边风,八少爷一心只有金小姐,柔然大王子也是……小姐该振作一些,如今,能靠得住人,只有小姐自己一个人了。”   玉妙彤接过缃蕤帕子擦泪,“你放心,我定会叫九哥把那女人撵走。”再三擦去眼泪,又想半斤都知道事,玉破禅定然也知道,他知道了,还照样跟金家女儿好,可见自己这妹妹他心中分量有限。待听见外头八两来说玉破禅请她去他房里学鲜卑话,就对八两道:“跟八哥说,我想跟九哥学。”说罢,亲自去瞧玉入禅,照例一路上叫丫鬟用帕子给她遮着,进了玉入禅屋子,先瞧见阿烈小猫一样慵懒地缩玉入禅脚下白虎皮褥子上,而坐椅子上玉入禅,正捻着针线,缝补一条裙子。   “九哥——”玉妙彤呆住。   玉入禅从容地放下针线,看阿烈凑过来,安抚地摸了摸阿烈头,先对阿烈说:“没事,你自己出去晒晒太阳。”待阿烈依依不舍地出去了,才对玉妙彤道:“纸笔准备好了,我先缝好裙子,就教你。”   玉妙彤瞠目结舌,“……这是谁裙子?我来替九哥缝吧。”   玉入禅赶紧摆手,“已经缝好了。”干脆利落地要断线,将裙子折叠好,叫玉妙彤先等一等,就出去送裙子。   “那是金小姐裙子。”缃蕤低声道。   玉妙彤道:“金妹妹不是跟八哥……”不禁头晕起来,心道怎地人人都围着金折桂转?玉入禅甚至还为金折桂做针线活。   “……是以,奴婢才说,小姐只能靠自己了。”缃蕤不禁抹泪,“至于奴婢,靠不住九少爷,也靠不住戚姑娘,流落这塞外,还不知会怎样。”   玉妙彤心有戚戚焉地道:“你我都是一样命苦人。”   “小姐,你给夫人送信时候,不如将山寨所见所闻一一说出去,夫人若知道九少爷被金小姐奴役着做针线,定不会答应八少爷跟金小姐事。”缃蕤轻声地玉妙彤耳边说,她玉入禅落魄时候对他不离不弃,凭什么玉入禅为了个鲜卑女子撵她走?但看玉夫人知道玉入禅那无能模样,玉入禅还怎么玉夫人面前装成少年英雄。   玉妙彤暗暗点头,玉夫人不将金家背后捣鬼事告诉她,显然是护着她,可如今她既然知道了,又怎么能坐视金折桂、玉破禅事成了,然后见天地叫这事戳玉夫人心窝子?见玉入禅进来,就耐心地跟玉入禅一句句学说鲜卑话,看缃蕤念念有词也跟着学,只觉缃蕤比她其他丫鬟还管用,就对玉入禅道:“九哥不想要缃蕤,就叫她跟着我吧。”   “也好。”玉入禅为叫玉妙彤打起精神,自然是顺着她,学了半日,又听玉妙彤提起撵走阿烈,就说:“子规城里一大半都是鲜卑人,撵走她,叫人说我是始乱终弃,我还子规城里活不活了?你放心,等我将她领到中原去,自然是想怎么卖了她都行。”   玉妙彤心道玉入禅不怕人家说他对缃蕤始乱终弃?毕竟,据说瓜州,缃蕤可是饿着肚子,也要把玉入禅照顾得妥妥当当,当即领着缃蕤去了。连着几日,眼瞅着戚珑雪、金折桂、月娘、秦王妃都大大方方地抛头露面,甚至各自给自己找了事做,渐渐地也放开一些,带着缃蕤等外头跟着玉入禅学鲜卑话。过了大半个月,就随着玉老将军、沈席辉回了柔然皇宫。   老柔然王禅位后,玉老将军、沈席辉就要回中原去,此时,玉老将军再看玉妙彤,见她不再动辄提起报仇、蛮夷等字眼,只当她想开了,安抚了她几句,又见玉妙彤给玉老夫人、玉夫人等人都写了信,便不疑有他,替她捎带着去了。   玉老将军、沈席辉一群人走了,城里秦王爷越发没了阻碍,去信召集了其他四处流亡人来子规城,结党立派,忙得不亦乐乎;有瞽目老人银子,又有俟吕邻云支持,再有范康修建过明园经验,抢下雪之前,偌大子规城地基已经打好,就等着明年一鼓作气,将城池建起来。   腊月里,玉破禅亲自给俟吕邻云去信,请他带着玉妙彤来子规城过汉人年,待俟吕邻云来了,就瞧见早先还打起精神玉妙彤,此番又是红肿着眼睛来。   玉破禅、玉入禅陪着俟吕邻云说话,戚珑雪、金折桂将玉妙彤带到她们屋子里去说话。   玉妙彤过来,就凑炉子边烤火,听到屋子里间郁观音不住地咳嗽,微微蹙起眉头。   “缃蕤呢?你不是把她带去了吗?”戚珑雪给玉妙彤端上热茶。   玉妙彤抿了口茶水,“她怀孕了,不能颠簸。”   金折桂去撩拨火盆手一顿,疑惑地看向玉妙彤,“她……莫非你瞧不上俟吕邻云,所以叫缃蕤替你……”这事是极有可能。   玉妙彤呸一声,“我哪有有那么蠢。”说完了这句,对着金折桂,再不肯多说。   金折桂见玉妙彤对她有敌意,识趣地不追问,心知玉妙彤此时就跟祥林嫂一样,不用问,等会她也会说。   果然,玉妙彤见没人问她,就气喋喋地连声道:“缃蕤先告诉我俟吕邻云想娶是金妹妹,我看九哥也不要她了,她一个人怪可怜,就带着她回去了。谁知道,这贱、人背着我,又去跟俟吕邻云说我说他是蛮夷,还说我……对付金妹妹,那贱、人不知什么时候跟柔然贵妃勾搭上了……亏得我一直还可怜她,还把她当左膀右臂。”   “那俟吕邻云是把她当红颜知己,还是当成‘既然送上门,为什么不收下’便宜?”金折桂问。   戚珑雪也赶紧看去。   “那贱、人,自然是个便宜货。”玉妙彤道。   戚珑雪道:“妙彤,反正你也不喜欢俟吕邻云,不理会他们就是了。”   形势比人强,玉妙彤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她是真心不喜欢俟吕邻云,但俟吕邻云也不搭理她,又叫她柔然宫里日子如履薄冰,寸步难行。听到火盆啪嗒一声,忽地看着金折桂尴尬起来,“那贱、人,竟然、竟然断我后路。”   “什么后路?”金折桂耐心地问,若换成旁人,她定然不肯多搭理,可这人是玉破禅嫡亲妹妹,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都要耐心地问上两句。   玉妙彤不敢提起自己缃蕤教唆下,给玉夫人信里,极力怂恿玉夫人直接京城给玉破禅娶妻事,吞吞吐吐道:“那贱、人,她叫我得罪金妹妹。”原本子规城是她依靠,如今若是玉夫人当真京城里给玉破禅定亲了,玉破禅若得知此事,生了她气……早已没了初那自觉处处高人一等错觉,此时预料到玉破禅兴许会生气任由她柔然宫里自生自灭,不禁胆战心惊起来。 ☆、第130章保护费   短短时间内,玉妙彤从个鲜活少女,被摧残成了怨妇,叫旁观者无不唏嘘。   “你是得罪我了?要说你对我脸色不好,这也不算得罪。”金折桂耐着性子开解玉妙彤,“至于缃蕤,她别看她蹦跶得高,你伸出手指头,一摁,就能把她摁下来。”   “……当真?”玉妙彤睁大湿漉漉的眼睛问。   “这还有假?如今俟吕邻云正想叫你八哥帮着跟朝廷买生铁、茶盐呢。”金折桂拍拍玉妙彤的头,“别太把柔然宫里的贵妃当一回事,俟吕邻云为了跟你八哥做买卖,把贵妃卖了的事,也能干得出。”   玉妙彤赶紧握着金折桂的手,恳求道:“金妹妹,我不回柔然皇宫了。你告诉八哥,把我留下吧,反正俟吕邻云也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柔然皇宫。”   金折桂待要劝说玉妙彤,又看玉妙彤跟旁人不同,她是当真不喜欢柔然皇宫,“你不要把缃蕤摁下来了?”   玉妙彤咬牙切齿道:“贵妃她们就是想用缃蕤来欺负我呢,我不回去了,她们得逞了,缃蕤也就没用了。我就等着那丫鬟来给我磕头认错。”又望向戚珑雪,见戚珑雪提起缃蕤脸上没有一丝波动,暗想自己糊涂了,怎么就听信了缃蕤的鬼话,要是缃蕤果然忠心耿耿,怎地就连素来最重情的戚珑雪对她都没有一丝怜悯之心?   “……金妹妹,你跟八哥……”玉妙彤待要叫他们早先回京,免得玉夫人看了她的信,当真不等玉破禅回去就给玉破禅娶妻。随后又想要是金折桂、玉破禅回京了,玉入禅少不得也要跟着去,如此,她越发活不成了,嗫嚅了半天,终归没把话说出来。   金折桂听屋子里郁观音咳嗽,进去给她送水,待扶着郁观音喝了水,看郁观音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就知道郁观音一直听着玉妙彤的话,此时不甘寂寞地想给玉妙彤灌输一些鲜卑宫廷生存的技巧,于是对外说:“阿五、妙彤姐姐,郁娘娘这边寂寞了。你们来陪着她说说话。”端着剩茶出去,见门外严颂过来,就向外去,“有什么动静?”   严颂低声道:“城里来了个大头,一出手就拿了一箱子金银来咱们黑风寨拜码头。如今八少爷、九少爷正在看着。八少爷叫你去验一验银子。”   “是什么大头?”金折桂问。   严颂低声道:“是秦王爷昔日的手下,说是要在子规城里开酒楼。”   “去瞧瞧。”金折桂心想秦王莫非要在子规城卧薪尝胆,然后东山再起?跟着严颂去黑风寨大堂后,眼瞅着正座上秦王、范康二人都在,听范康说话,仿佛他也要建一个镖局,再向下面看去,就见俟吕邻云、玉入禅、玉破禅之外,还有几张陌生的面孔,也不认识是什么人,又去看银子,叫严颂拿了大秤来,草草地将金银称了一称,最后对严颂道:“分出十分之四给俟吕邻云,既然叫他瞧见了,不分给他一点,说不过去。”   “青龙不压地头蛇,人家来咱们这拜码头,咱们还得再孝敬上头人。”严颂麻利地分着银子,又问:“这子规城里能有个什么人去吃酒,竟然还要建酒楼、建镖局。”   “我看那几个人不像是好人,定是匪类。他们大抵想在咱们子规城里销赃。随着他们去吧,只要不在子规城里闹事就好。”金折桂心想她竟然有沦落到靠收保护费为生的这一天,草草地把金银分好,等前堂的客人被送走,就叫阿大、阿二将分出来的一半银子给俟吕邻云。   俟吕邻云也不客套,草草瞥了眼银子,就叫人把银子送到他房里,略有些兴奋地道:“没想到这样也能赚银子,你们中原人实在太客气了。”   “这叫做拜码头,一次交齐保护费。”金折桂看玉破禅不怎么欢喜,心知他定是觉得子规城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对了,还没恭喜王上。听说缃蕤有喜了?”   玉破禅疑惑道:“哪个缃蕤?入禅早先的丫鬟吗?”   “怎么会?那丫鬟竟然……”玉入禅闻言就知道玉妙彤被欺负了,立时对俟吕邻云道:“王上是不是太不客气了点?论理,在我们中原,正头娘子还没动静,陪嫁丫鬟怎么就能先大了肚子?”   俟吕邻云也觉委屈,望了眼玉破禅,又瞅了眼玉入禅,最后眼睛盯在金折桂身上,“非是我不懂你们中原的规矩,实在是王妃她太过不通情达理。至于那丫鬟,一个丫鬟何足挂齿,若是你们不喜,我立时把她送还给你们。”说罢,就吩咐人回宫去把向缃蕤送来。   “不必送来了,她既然有了身孕,就叫她好好在自己选的路上走下去。”玉破禅看俟吕邻云这态度,就知道缃蕤留在柔然宫里也没好下场。   “还有,妙彤要留在黑风寨里,她不肯回宫。”金折桂如实地把话说了,等着看玉妙彤的两个哥哥如何决定。   玉入禅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哪有不回宫的?”难不成一辈子都不回去了?柔然女人身上的担子重的很,许多中原人眼中男人的事,在柔然,都是女人的分内事,担子有多大,权利就有多大。就是因为如此,当初郁观音才能顺顺当当地偷了拓跋的金子,又把慕容部落玩弄在股掌之上。   玉破禅道:“她要留下,就留下吧。强逼着她回宫,她心里又委屈。”   “王妃既然想留下,那就留下吧。”俟吕邻云痛快地道。   “王上,咱们去城里瞧瞧他们选了哪一块做酒楼,哪一块做镖局。”玉入禅心里也为玉妙彤担忧,打定主意回去后,好生劝着玉妙彤想来一些。   俟吕邻云心里很不以为然,心说不过是个丫鬟有孕,玉妙彤若为了这事闹着留在子规城,实在太过小题大做,见玉入禅提起,就对玉破禅、金折桂彼此拱了拱手,一同向城里去。   “……叫妙彤也来,我记得她往日对外头的大街十分好奇。”玉破禅心说既然玉妙彤不肯回宫,那就叫她习惯在黑风寨的日子。   玉入禅赶紧去喊玉妙彤来,玉破禅见玉妙彤戴着面纱,笑道:“妙彤这样,倒有几分异域女子的模样。”   玉妙彤在面纱下笑了笑,俟吕邻云心道有什么异域风味,不过是丑人多作怪。   “走吧。”玉破禅用眼神示意玉入禅好生看着玉妙彤,跟严颂、金折桂并骑走着,边走边看向街上新冒出来的茶馆、布店。   严颂跟金折桂低声道:“这些店,等过些日子,咱们也要收保护费?”   “这些铺子是干净的,不用来收,免得吓得人家正经的商人不来了。那些黑店,才是收保护费的大头。”玉破禅低声说着,暗暗地将可疑的铺子看在眼中,瞧见南北街上,有一所帐篷里人进人出,进出之人,要么垂头丧气,要么兴高采烈,就跟金折桂对视一眼。   “赌场?”金折桂笑了,挨近严颂的马,“那家没交保护费,你去。”   “我?”严颂指着自己诧异道。   “快去,我们指着保护费过日子呢。”金折桂下巴点了点。   严颂想起秦王手下交上银子的干脆模样,心里不以为有什么难的,立时就向那帐篷去。   金折桂、玉破禅二人并肩看着,玉破禅偶一回头,瞧见玉入禅终于哄得玉妙彤笑了,此时他们兄妹正下了马,去看柔然人的首饰,叹道:“怎地一成亲,妙彤就成了……”   “鱼眼珠子?”金折桂抢着说。   玉破禅默默地点头,“原本水灵灵的人,如今枯萎成那模样。”   “所以说,这就叫做遇人不淑。”金折桂道,看玉破禅把手递过来,就握着他的手。   “你小舅舅临走的时候说,若是我想娶你,就得先回玉家正经地考个功名。”   “你祖父也暗示过。”金折桂挠着玉破禅的手心道。   “你的意思呢,若是你想叫叫我考功名,我立时就去。”   “考那功名做什么?白挂着个状元、探花的名头去给人打下手,还不如咱们这子规城城主来的逍遥自在。”金折桂笑了。   玉破禅道:“我就知道你懂我的心思……”再看金折桂笑眯眯的,又道:“你这人奇怪得很,看着老成的时候,壳子又是嫩的。如今长大了,反而显得言谈不太老成了。”   “那是因为你大了,你可知道,我一直都不好意思对你下手。跟你说一句,我答应跟你好,还犹豫了半天。”金折桂瞧见天上又落雪了,伸手接了一接,回忆着金家那一场小雪中,自己忐忐忑忑地告白。   “你什么时候说过?”玉破禅反问,他只记得金折桂为吸引他主意,绞尽脑汁地闹了好大个阵仗,乃至于自己离开西陵城后,成日里想着的都是自己对她的真心到底是哪一种真心,她到底乐不乐意嫁他。   “就是你给我们家送梅花、送水仙的时候!”金折桂回忆自己晦涩的时光,心里怅惘无比,看玉破禅一头雾水,又道:“你不记得了?”心里巴不得玉破禅记住她所有的话,见那一句很是重要的话,玉破禅竟然不记得,心里气恼不已。   玉破禅回忆再三,做梅花、水仙买卖的时候,他一心要跟金家众女人集资,金折桂说话的时候,他没太在意。   “就是你答应送我一包袱手链的时候!”金折桂道。   玉破禅记得自己送手链,可就是不记得金折桂这话,见金折桂渐渐有些愠怒,暗自后悔自己曾经有个跟金折桂做一对平淡甜蜜的青梅竹马的机会,可惜他一时大意,把那机会错失了……乃至于如今再回忆,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就总是充满腥风血雨,“……可是,你为什么要说你答应跟我好?我又没问过你。”   “我以为那手链是定情信物!”金折桂脱口道。   “……你到底是几岁就懂男女之情的?”玉破禅糊涂了,他卖手链的时候,金折桂是几岁来着?   金折桂哑口无言,气道:“我打小就在父亲那边看《论语》,你说我几岁来着?”心里不禁有些感激金将晚喜欢看《西厢记》,不然这黑锅还真没人背了。   “……岳父果然害人不浅。”玉破禅把金折桂小小年纪就熟知男女之事全部怪到了金将晚头上,半日瞧见严颂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裳,哆哆嗦嗦地从那帐篷里出来,赶紧将斗篷脱下给严颂披上,“叫你去收保护费,你干嘛去了?”   严颂脸上涨红,“保护费,我收了。”   “在哪?”金折桂一看严颂,就知道他输了个精光,立时翻身下马去看。   “又输了。”严颂唯恐金折桂以为他是个赌徒,然后跟严邈之告状,赶紧道:“我是听说新手上场一准会赢,就想先来两把,赢了钱就走。”   “是摇色子吗?”金折桂问。   严颂点头,“……我先赢了几百两,后头又都输了。”   “我去瞧瞧。”金折桂抬脚向帐篷走去。   严颂看金折桂要替他找回场子,赶紧裹着斗篷跟进去。金折桂进去了,见这帐篷宽大得很,是有人取巧地在秋日建好的地基上直接架上的帐篷,三间的帐篷里乌烟瘴气,处处都是投掷筛子的声音。   “那边。”严颂拉着金折桂指向自己输了保护费的地方。   玉破禅跟在后头,看严颂一副把金折桂当靠山的架势,心里哭笑不得。   “小姐来了。”赌场主人瞧见金折桂、玉破禅过来,一声呼喝,就有人让开道路,叫金折桂、玉破禅过来。   玉破禅、金折桂双双看过去,心想难怪严颂会被人怂恿着下赌场,原来赌局是郁观音设下的。   “娘娘不是在黑风寨里养病吗?方才还起不了床,这会子又生龙活虎的了?”金折桂道。   郁观音咳嗽着,手上摇着色子,“那点子伤,哪里就能要了人命?丫头,要不要跟你姑奶奶赌一场?”   金折桂笑道:“要赌,当然要赌。可是赌场无父子,出了什么事,还请下了赌场后,娘娘多担待。”   郁观音将筛盅递给金折桂一个。   “慢着,要先验过色子。”玉破禅道。   严颂茫然道:“还要先验色子?”   郁观音脸色稍变,“不急着验色子,实不相瞒,我在西北几座城里,有赌场上百家,是以,此番想在子规城开赌场,不如,咱们去商议商议保护费?”   严颂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使诈二字及时地收住,“快将保护费还有我的衣裳交出来。”当真是狡兔三窟,原以为郁观音已经被打趴下了,没想到她还留有后手。   郁观音笑道:“自家人,开个玩笑罢了。严小哥只管去玩,输了算我的。”   “我又不是赌徒!”严颂接过自己的衣裳穿上,将玉破禅的斗篷还回去,接过保护费,不用金折桂吩咐,就自发地道:“我再去瞧瞧还有谁家没来拜码头。”再向外去,隐约瞧见玉入禅露出一角身影,望过去,见是方才还不喜欢人家看她的玉妙彤,此时迎了两把,终于露出了笑容。   麻将、牌九、色子,这三样终于把玉妙彤早先的不如意统统带走,就算过年守夜时,因她受的“委屈”最大,众人让着她,就遂了她的心意打麻将过除夕。   出了正月十五,玉妙彤依旧还在赌博,听说俟吕邻云回宫的消息时,也只是漠不关心地摆摆手,听说缃蕤被贵妃弄掉了孩子,甚至连奚落缃蕤的功夫也没有。   过年后,进入三月,玉观音的赌场、秦王的酒楼、范康的镖局人马纷纷过来,待雪融化后,子规城就快速地修建起来,进了八月,城内门楼、酒楼好似雨后春笋,拔地而起,九月里,月娘生了儿子梁逊,十月里,蒙战终于如愿以偿娶了戚珑雪。经过两桩喜事,随后阿二、阿四的家人并其他人的家眷赶来合家团聚,子规城里越发显得生机勃勃。   又到冬日,子规城外,汇聚来许许多多的游牧之人过来过冬,俟吕邻云再过来过新年时,心情大好,瞧见郁观音,也不像昔日那般凶神恶煞,“慕容部落竟然还想顶着我们柔然的名头抢人东西,哼,自不量力。”说话间,淡淡一扫,就瞧见麻将桌上的玉妙彤脸颊绯红地催着戚珑雪快出牌,心想玉妙彤能跟他相安无事,他替她出个赌资也不算亏。   “妹妹在这边一年了,是不是该回去了?”玉入禅一直替玉妙彤暗暗操心,毕竟玉妙彤此时算得上是天时地利人和,要是她争气一些,把柔然皇宫的大权握在手上,不求她像郁观音一样出类拔萃,起码不会连回去都不敢。   玉妙彤正握着一把好牌,听玉入禅这话,手哆嗦了一下,“九哥,我在这边挺好的。我不回去。”   俟吕邻云淡淡地看向玉妙彤,心想玉妙彤不回宫也挺好,省得她技不如人死在谁手上,连累他跟玉破禅、玉入禅撕破脸,“王妃就留在这边吧,免得万一有喜,路上颠簸坏了。”   玉破禅、玉入禅听出俟吕邻云言下之意,是要努力给玉妙彤留个孩子,心里略宽,只觉得俟吕邻云还算通情达理。   “说起来,玉家该已经给玉少侠定下亲事了吧。” 俟吕邻云状似无意地提起。   “王上怎会知道?”玉破禅只当俟吕邻云知道玉老将军私下给他跟金折桂定亲的事,眼瞅着金折桂奇兵突出,截了玉妙彤的胡,脸上笑意更浓。   俟吕邻云憋了许久,一直思量着何时告诉玉破禅、金折桂,才会叫他们二慌了手脚,此时过了一年有余,料想京中玉夫人已经把该办的事办了,才露出口风:“听说王妃给玉夫人送信,告诉玉夫人魁星姑娘何其不堪,催着玉夫人早早给玉少侠定亲。如今,怕是亲事已经定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花花同学的地雷,╭(╯3╰)╮   花花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02 05:14:49 ☆、第131章聘礼   玉妙彤手一抖,手里掉出一枚幺鸡,小心翼翼地看向金折桂,“金妹妹……我那时候糊涂……看什么都不顺眼,只想叫别人也不顺……”那时候她里像现在这般知晓留在塞外也是美事一桩,至少,在塞外,她沉迷于赌博,挥霍千金,也有人给银子,“我再给母亲去信,说说你的好话……”   “王妃还在信里建议玉夫人直接将人娶进门,叫玉少侠想不认也不行。” 俟吕邻云火上浇油。   玉妙彤一直悬在心头的大刀终于重重地砍下来,来来回回地看着金折桂、玉破禅,“我不是有意的,是缃蕤……”看俟吕邻云幸灾乐祸,就道:“你这小人!竟然害我!”   “自摸,快拿银子来。”金折桂将麻将一推,摊着手问戚珑雪、月娘、玉妙彤要银子。   “……金妹妹没听见王上的话?”玉妙彤又问。   金折桂数着银子,待数清楚了,才说:“我们原本就打算明年回西陵城回京,没你那口子那话,我们也要回去。”   玉妙彤见金折桂对她淡淡的,又看向玉破禅。   玉破禅脸色不大好,毕竟金折桂虽不喜欢玉妙彤,但也没做对不起玉妙彤的事,听她连声喊八哥,最后才淡淡地应了一声,转而问玉入禅:“老九也跟着我们回去吗?”   玉入禅赶紧点头,如今子规城小有规模,该是他进京领功的时候了,想起阿烈,又觉阿烈是他驯服的,不能就这么弃了她,也该将她带上。   “那就这么定了,过年后,我们三人,还有严颂一起回西陵城,其他的人好好守着西陵城。”玉破禅略有些紧张,毕竟要回西陵城去见金将晚、沈氏,而那两位对他的态度,是显而易见的不喜欢。   过年后,玉妙彤连着几日讨好玉破禅,可惜玉破禅总是对她淡淡的,三月里,当真有喜后,玉破禅对她的态度才稍稍变了一些。   四月里,金折桂、玉破禅、玉入禅、严颂带着一百多家兵赶着马车离开子规城。   出城后,见有许多部落为了冬日里好去子规城过冬,就在附近的草地上驻扎,离着西陵城近一些,就瞧见许多商队、镖局向子规城去。   “咱们子规城的招牌也算打响了。”严颂高兴地道。   玉入禅身后跟着阿烈,此时没工夫搭理严颂,反复地对阿烈说:“你只管说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就说我被人下毒后,你也立时为了我服毒,放心,我定会说服母亲留下你。”   阿烈听玉入禅提起往日自己做过的事,瞅了瞅玉破禅,早先种种就如做梦一样,回头瞅着玉入禅,对他一笑,她原以为玉入禅回甩开她,没想到他当真要把她带回家去。   玉入禅、金折桂二人心里也十分诧异,闹不明白玉入禅怎地对阿烈不是打就是骂,偏偏还要留着她在身边。   “严颂,见了金将军,不可胡言乱语。”玉破禅叮嘱严颂,想起沈氏更偏爱严颂,立时又道:“……非常之时,你大可以做一些猥琐之事。”   严颂先敷衍着点头,闻言立时摇头,“不可,我也到娶妻的时候了,若传扬出去,我娶不到好人该怎么办?”   玉破禅道:“你放心,金将军、金夫人是厚道人,定不会外传。”见严颂还是不肯答应,又说:“你答应了,以后你有事,我也帮着你。”   金折桂远远地瞧见西陵城城门,一扭头看玉破禅越发紧张,抿着嘴笑道:“你长得又不丑,还有座城做聘礼,紧张个什么呀?”   玉破禅道:“你哪里懂得这个?”虽时不时地能跟金折桂亲亲抱抱,但到底那些都是背着人的,如今要去见金将晚,又知道金将晚不喜欢他,哪里会不紧张。   临近西陵城,瞧见金将晚、柳四逋还有一顶轿子过来,赶紧迎上去,寒暄后,看着柳四逋怀前拥着一个小儿,只记得他们走的时候,柳四逋的儿子还是个婴孩,就过去道:“一走几年,小外甥也长大了。”伸手摸了摸那小儿的脸蛋,连声赞道:“好小子,好结实。”见那小儿嗷呜叫着要咬他的手,又在小儿脸上掐了一把。   金将晚才一脸激动地看着金折桂,听见玉破禅的话,脸色铁青地道:“那是小星星。澄儿有些咳嗽,没出来。”   玉破禅一怔,再三看向过去,怎么看都觉得柳四逋抱着的小儿虎头虎脑像是男孩,“……折桂小时候能长这样?”不是说很相似的吗?   金将晚脸色越发难看,携着金折桂的手,看金折桂稚气全脱,一时间心里难受,眼睛又湿了湿,懒得搭理玉破禅,只拉着金折桂,一边走向轿子,一边说:“你舅舅都告诉我们了,糊涂孩子,你且瞧瞧父亲替你在西陵城里安排了什么事,再做决定。”   “父亲……”金折桂先去抱小星星,怎么瞧着小星星都比同龄的孩子长的高大,来回叫了两次,见小星星只是睁大黑黝黝的眼睛安静地看她,狐疑地看向金将晚。   金将晚赶紧将小星星接过来,“你妹妹只长个头了,如今才只会喊爹、娘。快回去吧,你母亲等着呢。”有意不去看凑过来的玉破禅,对金折桂道:“为父想好了,你祖母也答应了。咱们挑一个有好孩子给你做夫君,为父在西陵城一日,就替你们安排一日,等我回京了,我也会替你安排妥当,叫西陵城脱不了你的手。”   “岳父,我们已经有子规城了。”玉破禅插嘴,看金折桂抱着小星星有些吃力,就把小星星接过来,站在金折桂身后道,“岳父,西陵城虽山高皇帝远,到底还是皇帝的江山。子规城可就是我们两人的。”   “谁是你岳父?”金将晚几虎目圆睁,在西陵城几年,越发显得干瘦,“你以为我会叫魁星跟着你流落在外?”   “岳父,没银子才叫流落在外,有银子,那就叫做洒脱恣意。”玉破禅连忙道。   金将晚冷笑道:“好利落的嘴片子,你有银子?多少银子?”   玉破禅立时道:“岳父,你往后头瞧。”   “……就算玉八哥没银子,折桂的嫁妆也不少吧。”严颂插嘴,心想这下子他叫金将晚知道他惦记着金折桂的嫁妆,金将晚要还是喜欢他这女婿,玉破禅也不能怪他不帮忙了,再三地看向小星星,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星儿将来定会青出于蓝,看这小模样,长的就比折桂威风。”   金将晚心里一气,听严颂言下之意,也是说小星星长得太过女生男相,立时将小星星抢来,催促金折桂上轿子,待将小星星也塞在轿子里,就叹息道:“好马不吃回头草,你怎么就……罢了,你先回城去瞧瞧,若是你后悔了,父亲替你摆脱玉家竖子。”   金折桂看小星星嘴里啊啊叫着就要向轿子外窜,赶紧紧紧地搂着她,等起轿了,就一遍遍地教导她喊姐姐,教了半天,看她嘴边流满了口水,却喊不出一句完整的姐姐,疑心小星星哪里有毛病,转而又看她眼神明亮,在她耳边说话,她也有反应,就想可能她妹妹说话迟一些。轿子进了城,就见街上百姓对着轿子交头接耳,又有几个鲜卑生意人,很是赞赏地对她的轿子连连拱手。   这就是金将晚说的事?到了金家门前,就见不少人拿着拜帖,看那些人,有斯文的读书人,也有习武多年的武夫,心里诧异,待进了家门,金折桂手上牵着小星星,就去看金将晚:“父亲,那些人是……”   “仰慕你,想跟你请教来着。”金将晚得意地道,“为父告诉旁人把你从小当男儿养着的,是以你如今出去抛头露面,人家也只会说为父太纵着孩子,不会说你什么。”捋着胡子,睥睨向玉破禅,“魁星,不必去躲到山窝里,就跟着父亲大大方方地见人。先回来陪着你母亲,过两日,我带着你去军营。”   “当真?”金折桂早先听沈席辉说,还以为他在玩笑,如今听金将晚亲口说出来,又惊又喜,听小星星连声喊娘,赶紧看去,瞧见金洁桂扶着沈氏出来了,立时扑过去道:“母亲!”   沈氏在金折桂身上拍打了两下,泣不成声道:“竟然一去就不回来了。”搂着金折桂哭了两声,冷不丁地听见一声岳母,疑惑地看去,见是玉破禅,就没搭理他,拉着金折桂道:“这下不用走了,你喜欢习武,喜欢管闲事,如今在西陵城里就能管着了。”待叫金折桂见过金洁桂,又叫柳澄还有才一岁的柳清见过金折桂,就又拉着她的手絮叨:“你父亲都替你打点好了,谁不知道你是男儿也不如的巾帼,谁也不敢嘀咕你。以后留在母亲身边,哪也别去了。你父亲年纪大了,也没能耐纳妾了,你只管留下,我们再没什么事叫你操心了。”   “阿意,你胡说什么呢?”金将晚对沈氏的话很是不满,催促沈氏带着金折桂、小星星回房去,立时背着手打量玉破禅,随即说:“你随我来,颂儿也来。”   柳四逋、金洁桂看玉入禅、阿烈还在,立时请他们先去客房洗漱休息。   玉破禅满脑子里都在思量着沈氏那“没能耐纳妾了”的弦外之音,看金将晚一时走神,险些装在门柱上,赶紧搀扶他一把,“岳父小心。”   “闭嘴,不许再喊岳父。”金将晚推开玉破禅,若玉破禅跟他没关系,他很是乐意赞赏玉破禅的脑筋灵活,毕竟如今就连太上皇、皇帝都盯上了子规城,决心把子规城当成征服草原的堡垒。可玉破禅跟他有关系了,他又不免要挑剔起来,不喜这么个任性的人。领着玉破禅、严颂进了内书房,自己个在梨花圈椅上坐下,立时丢出一个庚帖给玉破禅看,“颂儿的。”   玉破禅翻开,见果然是严颂的,恭敬地问:“岳父,小婿哪里比不过严小弟?折桂跟小婿才是志趣相投。”   金将晚道:“魁星是闲不下来的性子,如今我这做父亲的就能叫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还用得着你?”听玉破禅再喊岳父,不仅气道:“竖子,不许再提。”女婿乃是半个儿,他想要一个乖巧的女婿,也不算过分,看严颂对玉破禅喊他岳父并无反应,心想要是严颂对金折桂有些情意,那就好了,“我们家老夫人十分不喜欢你,你们玉家虽是将门,但规矩多的很,瞧瞧你嫂子妹妹们就知道了。你何苦叫魁星进你们家受罪?”   “谁说要进我们家了?不独折桂,就连我,也不会在家里久留。”玉破禅道。   金将晚冷笑道:“你这也是为人子说的话?”   “为人子当孝,为人兄当悌。我家九弟是个窝里反的个中好手,小婿成亲后离开家门,才算得上是真的孝顺。”玉破禅道。   金将晚越发冷笑道:“狡辩,你大哥瘫在床上,你家里其他的兄弟又都是叔叔家的,说来说去,就该你回家顶门立户,如今竟然还冒出一句成亲后离开家门的话,可见你不孝的很。”   玉破禅道:“岳父如今也不能留在家中向金阁老、金祖母尽孝,莫非也是不孝?我祖父也是喜欢我在子规城,替玉家建功立业。”   “狡辩!”金将晚冷笑,心想这小子当初叫金折桂丢了个大人,若换个女子,那女子必定会羞恼地自裁,如今一转身,这小子又喊起岳父来了,看严颂一直跟着不言语,就对严颂嘘寒问暖起来,细细地问严颂金折桂在外的吃用,俨然把严颂当自家人看待。   “……岳父,聘礼不要看看吗?”玉破禅见金将晚有意冷落他,插了一句嘴,双手将聘礼单子送上。   “你一个马贩子有什么聘礼?”金将晚道,甩手又向后去看金折桂,见玉破禅跟着,瞪了他一眼,又向后去。   “玉八哥,我尽力了。”严颂心想玉破禅在金将晚眼中,竟然只是一个马贩子。   玉破禅思量再三,问严颂:“你觉得,婶婶那句‘没能耐纳妾’,是什么意思?”   严颂猥琐地一笑,“还能是什么意思?自然是不行了。”   玉破禅捏着下巴,笑道:“岳父不行了,我带来了雪山上的灵药叫他行,这份聘礼送上……”   “连岳母都一并讨好了。八哥高招呀。”严颂咧着嘴笑了。   “你去送。”玉破禅推了下严颂。   “玉八哥……”   “这么猥琐的暗中嘲讽岳父不行了的事,自然该你去做。大恩不言谢了。”玉破禅冲严颂一拱手。 ☆、第132章岳父岳母在上   “……八哥,其实我还没……”事到临头,严颂胆怯了,毕竟严邈之对他从小的教养就是仰慕金将晚,此时叫他去暗讽金将晚,他哪里干得出。   “你没什么?”玉破禅拿起严颂的庚帖,闻了闻,见上头满是檀香,猜到应当是沈氏拿着庚帖,请了大师来算过八字了。   严颂想说自己没碰过女人,不适合做这样猥琐的事,但又觉昔日在黑风寨,玉入禅有点什么事,众人都来问他,若是他自己坦诚,又显得他太过稚嫩了一些,转而又想反正自己也不喜欢金折桂,好人做到底,就帮玉破禅一把吧。   “八哥,我替你去办。”严颂=向金将晚的书房里看了看,见还有些拜帖被人故意地摊开,于是捅了捅玉破禅,叫他去看。   玉破禅翻看一下,见是其他人家请媒人送来的帖子,心知金将晚将帖子摊开,是有意叫他知道他们金家的门槛,也是险些被媒人踩断的,一一看过帖子,瞧来瞧去,琢磨着金将晚喜欢听话的女婿,但他又想自己一贯是懂事听话的,为什么金将晚不喜欢他?将帖子原样放好,带着严颂去挑一并送来的药材,挑出好的,就怂恿严颂挑拣时机送去。   严颂挑来捡去,恰听说沈氏叫他去,于是叫人抱着药材,整理衣冠后,就跟着沈氏的丫鬟进了沈氏房中,只见沈氏双眼红肿地揽住金折桂,小星星拿着弓箭不明所以地靠着金将晚。   “严颂见过将军、夫人。”严颂待要磕头,就被沈氏的丫鬟搀扶起来。   沈氏打量着严颂越发挺拔的身量,就道:“好孩子,果然出去了一遭,就跟大人一个样了。”   严颂连声道:“夫人还跟晚辈走的时候一样花容月貌。”   “年轻的时候也不曾花容月貌过,如今哪里就花容月貌了。”沈氏笑了。   金将晚道:“夫人何必太过谦虚。”又低头对小星星说:“星儿,你说娘好看不好看。”   “好。”小星星拍了一下手,好奇地盯着严颂伸手丫鬟拿着的盒子看。   “这是晚辈孝敬给将军、夫人的东西。”严颂赶紧将匣子拿给金将晚、沈氏看,心想这些东西可不是他准备的,金将晚莫怪他才好。   沈氏匆匆扫了一眼,泪眼朦胧,也没瞧出什么药材。   金将晚看了,见都是些壮阳滋阴的好物,再向严颂看去,看他气质清如清风,干净明朗,哪里像轻浮子弟,于是就觉严颂定是来时听人说这些好,就买了这些东西来送他,感叹道:“到底是好孩子,知道心疼人。不像玉家小子,张口就是炫耀他腰缠万贯,就好似我没见过银子似的。”叫白鹭、白鸽将东西收下,又叫严颂坐下,见小星星开口就来了一句含含糊糊的“银子”,立时惊喜地对沈氏的奥:“阿意,你听,星儿又学会一句话了。”   明明是一个词,偏金将晚说是一句话,沈氏、金折桂也立时逗着小星星再说一遍,见她被人百般引诱都不肯再说,只能作罢。   “两个水灵灵的人出去一遭,回来都变成土包子了。据我说,就别再去了。”沈氏搂着金折桂,想着金折桂在她身边没几日,就该嫁人了,不禁心酸起来。   严颂怔怔地陪坐,瞧见自己送了药后,金将晚越发喜欢他,一时语塞,暗想这么着,回头自己怎么跟玉破禅交代?看金家一家四口团聚,不好打搅,待听过沈氏将严夫人的叮嘱交代给他,就浑浑噩噩地出来,瞧见客房里,玉破禅收拾干净了,就一边下棋一边等他来回话,立时过去道:“八哥,我算是帮不着你了。我把药材送去,将军越发喜欢我了。”   玉破禅下棋的手一顿,转而问:“当真?”   严颂点头,“将军还说,不喜欢你炫耀腰缠万贯。”   玉破禅拧眉不解,他哪有炫耀的意思,不过是想叫金将晚放心地把金折桂嫁给他,除了银子、子规城,他还能拿什么向金家求亲?转而又问严颂:“你说穷人家的小子要想讨好岳父岳母,要怎么办?”   严颂道:“我瞧着山寨里的男子看上谁家女儿,就去帮人家干活,劈柴、打水。”见玉破禅不住地点头,不由地问:“八哥,你真想那么干?”   玉破禅吸了一口气,将手上的棋子丢在棋盘上,“事到如今,只能这样干了。”   严颂心中越发佩服玉破禅,心想若是玉破禅拿着时常跟金折桂共处一室的事要挟金将晚,金将晚想不答应也不成,又看玉入禅进来,立时起身请玉入禅坐下。   “八哥,金将军尚且这个态度,金老夫人就更难对付。况且母亲那又兴许早给你定下亲事了,八哥不如顺着母亲的心思吧,免得金将军答应了,咱们家再有什么事,闹得大家伙面子上都不好看。”玉入禅劝道。   “若是我不娶她,我就回了玉家,再不出关。”玉破禅道。   “八哥,你发过誓的。”玉入禅心中一慌。   “你最好老实一些,若出了什么事,我就怪到你头上。反正我们成亲后就离开玉家,碍不到你什么事。”玉破禅又道。   “八哥……”玉入禅心里为难起来,原本怕金折桂跟他同在一个屋檐下,此时听玉破禅再三说成亲后带着她离开,心里还是有些不大自在,仿佛是,不管怎样,都不想叫金折桂跟玉破禅成亲。不肯再去想这事,又拿着阿烈的事跟玉破禅商议,“八哥,回京后,阿烈的事,还求你多跟母亲美言几句。”   严颂插嘴道:“你们家没妾,再怎么美言,她也做不了你的妾。”忽地顿悟道,“你是想叫阿烈没名没分地跟着你?”   玉入禅道:“那汤氏我一点都不喜欢她,她也口口声声说我好男风。总之,以后大家相安无事就是了。”   玉破禅道:“你的事我不搀和,自己去办。”   “八哥,就是说几句好话而已。”玉入禅恳求道。   “我不喜欢阿烈,也不喜欢为你跟母亲说什么三妻四妾的话。你自己要享齐人之福,就自己想法子去办。”玉破禅道。   玉入禅几次张嘴,看玉破禅只管跟严颂下棋,不管他的事,嘴唇动了动,最后向外去。   晚上,沈氏、金将晚请了严颂过去一起吃饭,严颂回来后,就忧心忡忡地对玉破禅道:“八哥,你快些去讨好你岳父岳母吧,不然过两日,我就该喊将军、夫人岳父、岳母了。”   “折桂没替我说话吧?”千万不要,越说,金将晚定会越不待见他。   “没,折桂只管听将军、夫人训话。只是,八哥,我瞧她还是很喜欢将军的安排。”金将晚把金折桂在西陵城的未来都安排好了,旁的地方不说,在西陵城里,金折桂要干什么,是没人敢非议的。   玉破禅不禁有些气馁,原本只有他能帮金折桂做的事,如今金将晚已经做下了,且西陵城比子规城更安逸,就不知道金折桂会不会对金将晚安排的一切动心。过了三更,依旧睡不着,翻来覆去一夜,第二日一早,天不亮就起来,当真去了厨房里劈柴、煮饭。   厨房里的婆子、媳妇吓了一跳,怎么劝说他都不行,只能跑去跟沈氏回话。   “玉小哥当真去厨房里了?”沈氏诧异道。   “是,玉小哥去了,先劈柴,然后问老爷、夫人、小姐们早饭吃什么,他自己个洗了手,就去做了。”厨房里的媳妇道。   沈氏气道:“糊涂,怎么能叫人家的少爷来动手?”   金将晚也在屋子里,就对沈氏说:“叫人把晚上洗尘宴的肉菜都拿去,姓玉的小子愿意去洗,那就叫他去洗。”   “老爷,怎么能……”虽不待见玉破禅,但好歹他是玉家的少爷,这事传扬出去,总不好听。   金将晚沉吟道:“夫人放心,那小子虽打小在外流浪,但什么时候少了人伺候?今晚上,咱们有意不请他上座,只叫他在厨房里帮厨。他一准受不了,又自己卷着包袱走了。”   沈氏听金将晚这话也有两分道理,虽金老夫人的话言过其实,但玉家委实算不得什么好人家,点了点头,就对那媳妇道:“也不可太难为他。”   “是。”那媳妇咋舌不已,心想金家这样的人家,还有这样叫人知难而退的,又去厨房里,不一时端了粥汤、点心过来,瞧见金折桂已经牵着小星星来沈氏这吃饭了,偷偷打量了金折桂一眼,心道难怪玉家少爷肯纡尊降贵地去下厨,不敢久留,匆匆地退了出去。   金折桂从奶娘手上接过碗,亲自喂小星星,昔日金蟾宫这般大的时候,模样儿跟个女娃一样,轮到小星星了,这相貌偏又女生男相了。看小星星吃饭十分香甜,竟是吹凉了饭后,她自己就会扒着吃,又看金将晚还不急着出门,就道:“父亲有要紧的事就去办吧,不用在家陪着我。”   “……你父亲要教你妹妹一上午话,临到中午才去军营。”沈氏道。   金折桂诧异地看向金将晚,讪讪地想自己自作多情了,又想这就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想当初她跟金蟾宫样样省事,金将晚可没这么专门留出时间教导他们,吃了一口粳米粥,疑惑道:“这粥……”   “是不是不好吃?”沈氏问,吃了一口,也觉没滋味,显然是水放多了,把米的香气全泡没了。   金折桂回味一番,“我在山寨里吃惯了,不怎么觉得难吃。只是上年的雨水很多吗?我还以为只有破八煮的粥没味,没想到这里的粥也没味。”   “玉小哥,还会煮粥?”沈氏明知故问。   金折桂道:“我替他熬了几次汤,大抵是我熬得难吃,后头就全是他在弄。”   沈氏不觉对玉破禅稍稍改观,金将晚却猛地将筷子拍在桌上,冷笑道:“我们叫你学女红的时候,你闹着要习武;我一心叫你习武,你又去给那小子熬汤?!”   “吓着孩子了。”沈氏示意金将晚去看被吓得快要哭出来的小星星,心里也跟金将晚一般想法,颦眉道:“魁星,你实在不像话,在家里,我们百般求着你,你也不肯……”想到儿大不由娘,不由地抽噎起来。   金折桂捏着筷子,想不通自己寻常的一句话怎地就叫沈氏、金将晚这么大反应。   “吃饭、吃饭。”金将晚端着饭再吃,饭后,瞧见沈氏给金折桂、小星星染指甲,就暗中吩咐丫鬟:“厨房里不许叫人帮着姓玉的小子,告诉他,是他自己一头扎进来的。不能干,就自己走人。”随后,又想若是金蟾宫在,那才叫一家团聚。   傍晚,洗尘宴就摆上来了,所请的人数不多,只有一二十人,但个个都是西陵城的佼佼者。   金折桂原本只在后院跟沈氏、金洁桂一起吃酒,不一时,听丫鬟说金将晚请她过去,心里狐疑,看沈氏、金洁桂笑盈盈地叫她去,这才向前院去,过去了,先打量一番,见严颂、玉入禅都在,唯独不见玉破禅,心里不禁狐疑起来,跟着金将晚将来人一一见过,看金将晚煞有介事地请人多多提携她,不禁看向金将晚,心想金将晚这两年老了许多,陪着金将晚给在座之人敬了酒,见柳四逋就在身边,忍不住向他打听道:“二姐夫,怎么破八没来?”   柳四逋原不肯说,待被金折桂连连催问了两次,就道:“他在厨房里呢。”   “在那做什么?”金折桂诧异地问。   “大概是要讨好岳父、岳母。” 柳四逋低声说。   金折桂心想玉破禅还当真是能屈能伸,离了宴席,就问了人向厨房走去,一路上瞧着经了几年,金家里被沈氏拾掇的很是精致,虽比不得京城金家,但此时金家院子里处处花红柳绿,不像最初来时那般显得荒芜,没走进厨房,就瞧见玉破禅蹲在门外坐在矮凳上洗菜。   “你怎么洗菜了?”   玉破禅听见声音抬头,瞧见金折桂梳着双螺髻,绿衣红裙,果然比在塞外瞧着更身姿婀娜,不觉呆了一呆,半响回过神,才说:“为了求岳父大人高抬贵手成全。”   “呸。”金折桂啐道,看媳妇们慌忙搬了椅子来,就在椅子上坐下,“要我帮忙吗?”   “新染的指甲,哪里能来洗菜。”玉破禅扭头又问另一个同在洗菜的婆子,“您老人家说你女婿提亲前都干了什么事来着?”   那婆子是西陵城本地人,操着一口土话得意道:“我女婿勤快得很,拔草、播种他全包了。看我病了,就背着我去看大夫。要不是看他心诚,谁肯要他那么个连聘礼都没有的女婿。”   “你家有地吗?”玉破禅问。   金折桂笑道:“地是肯定有的,可是都在庄子里,你去种地,我父亲、母亲也看不见你。”听见玉破禅肚子叫了,闻到厨房里的香气,径自进去,瞧见里头有一盘子才做好的菱白虾仁,就拿了筷子,蹲在玉破禅身边喂他,“真把自己当短工用了,竟然还饿着肚子。”   玉破禅张口接了吃了,嚼了两下咽下去后,就道:“你快些走吧,若是叫岳父瞧见了……”   “父亲在前头宴客,哪里有功夫看过来?”金折桂又喂了他两下,继续蹲着,“我说,你要在这洗多久的菜?”   玉破禅道:“我也不是一直在洗菜,实际上也在偷师。婶子、大娘们如何掌勺,我都瞧见了,回到子规城也有好的给你吃了。”   婆子、媳妇们看他们那样亲昵,一时吓得不敢说话,一个心眼灵活的,早去跟沈氏说。   沈氏听媳妇说金折桂去厨房寻玉破禅了,立时叫金洁桂去瞧,金洁桂过去了,望见金折桂蹲在玉破禅身边给玉破禅喂饭,赶紧把金折桂叫去。   金折桂回到沈氏房中,就见沈氏不吃宴席了,此时脸色发白地躺在床上,不时地念叨心口疼。   “母亲,你……”   “洁桂出去看着门。”沈氏这两年倒是把一心帮着她的金洁桂当成了自家人,叫金洁桂领着丫鬟们出去后,就躺在床上气恼地道:“我是吃过亏的人,最怕的,就是你冒出来个什么青梅竹马,然后你重蹈我的覆辙。因此在京里,你不爱出门,我也就由着你了。可如今……你倒是跟我说说,你跟玉家那小子,都干了什么了?”   金折桂在沈氏床边坐着,也无意隐瞒,就道:“母亲,他都把自己修建的城起名叫子规城了。天底下知道我叫花子规的,谁不会猜到其中内情。女儿也不想掩耳盗铃,我跟破八……”   “……你们私定终身了?”沈氏头疼欲裂,扶着额头连连喊疼。   金折桂赶紧给沈氏揉着额头,关心道:“母亲是月子没坐好吗?”   沈氏推开金折桂的手,“小姑娘家,懂得什么是月子。你跟姓玉的,有没有……”斟酌再三,到底寻不到合适的措辞,只是脸上涨红地看着金折桂。   “有什么?”金折桂先疑惑,随后明白沈氏的意思,立时道:“母亲,就只亲了亲,没干旁的。”   沈氏越发地羞恼,待要去打金折桂,又自责地道:“错不在你,要怪就怪你父亲、母亲当初叫你流落在瓜州,把那些不好的事都学去了。”伸手打了自己两下,泣不成声地道:“我瞧着蟾宫好好的,还当你也好好的……听说那会子但凡有两分颜色的女人落到宁王的兵马手上,都要被……这不怪你,怪只怪我们没护着你,叫你打小就看见那些事……”忽地又问:“颂儿也瞧见你们常亲昵地在一起?”   金折桂点头,又替沈氏擦眼泪。   沈氏眨了下眼睛,心道她跟金将晚糊涂了,严颂既然都看去了,那严颂是断然不会有要娶金折桂的心思的。   “破八还饿着肚子,要不要叫他来吃饭?”金折桂小心地问。   沈氏瞪了金折桂一眼,骂道:“果然是女生外向!还没出门,就开始惦记起外人了。” ☆、第133章讨好的法子   沈氏虽不肯叫金折桂走了她的老路,但事已至此,心知迟早要成全了金折桂、玉破禅,于是一边依旧叫玉破禅在厨房里干活,一边又劝金将晚:“虽然不是木已成舟,但瞅见他们成全成对的人多了去了,更何况玉家老将军都答应了……不如老爷就答应了吧,免得魁星为难。”   金将晚看沈氏这么容易就服软了,就道:“魁星跟其他女子不一样,她既然是要跟男儿一样做大事,哪里能怕人家几句闲话。就算颂儿不行,再挑个其他厚道的人也比那姓玉的小子强。”   “老爷到底是看不上破八,还是不肯叫自己的一番心血白费?”沈氏一阵见血地道。   金将晚果然不甘心起来,兴许是年纪当真大了一些,不由地急红了眼睛,“那臭丫头,该做淑女的时候,她一门心思要去习武;我看开了,不忍她为了能出塞,在姓玉的小子跟前低三下四,就处处为她奔波造势,恨不得叫所有人知道她就是个女中巾帼,留在后院就是暴殄天物!可那臭丫头如今又非要跟着姓玉的小子。”一片良苦用心,到头来没人能够体谅,内中心酸,也只有他自己能够明白。   “……我瞧着破八很不错,能屈能伸,待折桂也不错,何不成全了他?你不肯答应,莫非是怕破八跟你一样,后头移情别恋?”沈氏再次戳中金将晚的软肋。   金将晚张口结舌,最后叹道:“到底是你明白我。我是宁肯魁星如今埋怨我,也要叫她嫁个一辈子能被我握在手心里的女婿。那破八看着听话懂事,实际上乖张得很,你瞧瞧他干的事,哪一样不是一意孤行做下的?”往日里看着沈氏受苦,碍于金老夫人,只能睁一只眼闭一眼,可如今轮到自己女儿头上,哪里还能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沈氏这么贤良的儿媳妇都能被金老夫人拿着私相授受的把柄拿捏一辈子,更何况金折桂那样的性子,到了玉家,哪里能跟玉家长辈们相安无事?   “一意孤行还不好吗?至少不愚孝。”   金将晚道:“别说了,明儿个我带着魁星去军营,她是个好管闲事的人,瞧见军营里一大队人都听她的,她一准忘了玉家小子。”看沈氏还要再说,又接二连三地打断她,待沈氏躺下睡了,就在床外坐了坐,待要入睡,就听丫鬟道:“老爷,玉少爷给您熬了药,老爷要不要喝一喝?”   金将晚听到“玉少爷”三字就来气,气道:“我又没病,要喝什么药?”   “就是早先严少爷送的补药。”丫鬟听金将晚语气不善,立时后悔接下这替玉破禅传话的差事。   “……拿进来吧。”金将晚稍稍犹豫后道,看丫鬟端着一碗乌黑的汤进来,皱着眉头吹了吹,然后一口气喝尽,将碗递给丫头,看沈氏背着身子睡,就有意把身子贴过去,将手向沈氏胸口摸去,“阿意……”   沈氏伸手把金将晚的手拿开,回头道:“丢不丢人,竟然叫女婿来煮那药。”事后她也瞧过严颂送的是什么药,是以连着两天看见严颂就不自在。   “什么女婿,哪里来的女婿?”金将晚又压在沈氏身上,只觉得一团火烧在胸口,摸了摸沈氏的脸,嘀咕道:“要是再来一个小蟾宫……”   沈氏伸手把金将晚推开,冷笑道:“没听稳婆说我年纪大了?再来一个,我这老命就彻底断送了。”拉扯着被子将自己盖住。   “那吃药……”   “叫丫头瞧见,我还活不活了?我这年纪的人,论理都该当婆婆了。”沈氏叹道。   金将晚听沈氏这么说,也不敢动弹了,只能将火气忍住。第二日天上开始下雨,原本说好带着金折桂去军营的事,也只能作罢。连着几日晚上,玉破禅一直给金将晚熬药,金将晚好不容易跟沈氏算是“和好如初”,且又有金折桂在,也不敢喝药后去寻其他女人泻火,因此心里气玉破禅多事,待到第七天,他还来送药,立时对替他送药的丫鬟破口大骂:“若是那姓玉的再送药,我就把你卖了。叫姓玉的少离着厨房远一点,不然,我就把厨房里的人全部撵出去。”   那丫鬟遭了池鱼之殃,赶紧去跟玉破禅回话。   玉破禅见自己好心送药,反而得了一通臭骂,又看金折桂被沈氏、金将晚时时锁在身边,他想见她也不成,立时又苦恼起来,拉着严颂一起思量对策。   玉入禅见玉破禅宁肯跟严颂商议,也不跟他合计,心里颇有些失落,为挽回跟玉破禅的兄弟之情,就道:“八哥也别自责,兴许是将军的身子连喝了补药都不管用,所以他才恼羞成怒呢?”   玉破禅摇头道:“这不可能,我打听过,这几年金将军没生过病也没受过伤。”所以显然金将晚的身子是好的。   “可是夫人身子不好呀,听说夫人生小星星的时候年纪有些大,生得有些艰难。”严颂道。   玉入禅忽地击掌道:“是了,早先小前辈就不喜欢金将军纳妾。金将军多少有些忌惮他们姐弟,定是怕被小前辈知道他一把年纪好色地去找小姑娘,再加上金婶子怕再有孕,不肯跟金将军……是以,金将军看见了八哥的药,才恼羞成怒。”   玉破禅心想他把金家的情况跟其他人家不同的事忘了,其他人家的女儿是不敢管父亲房里事的,金折桂护着沈氏,是一定要管的,为今之计,是要想法子,既遂了金将晚的心思,又能叫沈氏无后顾之忧,思量再三,当即出了金家。   玉破禅一去几日不回,金将晚正好找到了话劝说金折桂,“魁星,你到底年幼,只觉得玉破八好看,就以为他是良人。实际上,那种想什么就做什么的人最靠不住,不过受了我几句教训,就忍不住又自己一个人走了,这样的人,哪里靠得住?”   沈氏原本看玉破禅坚持去厨房,心里还颇为感动,此时见他再一次自己拿着包袱走了,不禁也气道:“这样的人,好没担当。他这么走,算是什么意思?”好容易她心思松动了,玉破禅却放弃了。   金折桂抱着小星星,看小星星几天学会一个字,如今已经会喊哥哥、姐姐了,听沈氏、金将晚一起讨伐玉破禅,心里也疑惑玉破禅哪里去了,虽疑惑,却不信他是自己个逃了,“父亲、母亲,稍安勿躁,他一准会回来。”   沈氏冷笑道:“前头几日他那么殷勤,厨房里的媳妇、婆子都看在眼里,如今他走了,等着吧,一准有人等着看你笑话呢。”看金折桂自顾自地哄着小星星,把他们两口子的话当做耳边风,先气急,随后想起当初沈老夫人也这般苦口婆心地劝她,不由地怅惘起来,撵走金折桂,也不肯见金将晚,独自在房中给沈老夫人、沈老尚书写了家书,将家书压在书下,听窗外雨声潺潺,叹息连连后,又看金将晚进来,就道:“我又开始后悔了。”   金将晚道:“我从没后悔过。”   “苦是我受的,你有什么要后悔的?”沈氏一瞬间觉得自己已经老态龙钟了,不住地反复回忆着青春年少时沈老夫人劝说她的话,半天自己一言不发地躺在床上。   “阿意?”金将晚喊了两声,看沈氏不理他,坐在床边,才伸手去拉扯沈氏,就挨了一巴掌,看沈氏失魂落魄,就知她又想当初执意嫁他的事了,一时有气也撒不出来,又听丫鬟说玉破禅回来了,立时气喋喋地去寻叫沈氏这般难受的玉破禅去。撑着伞穿过巷子去了客房,进去就看玉破禅浑身湿漉漉的,冷笑道:“怎么又回来了?”   玉破禅落汤鸡一样,看金将晚来,就道:“小婿急岳父之所急,特地去寻了样东西给岳父。”说罢,将自己一路护着的匣子送上。   金将晚冷笑连连,伸手将匣子推到地上,“既然你不怕淋雨,就赶紧回京去你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跟前尽孝吧。”   玉破禅好脾气地捡起匣子,然后把匣子打开给金将晚看。   金将晚见匣子里放着几个干瘪瘪的薄薄皮囊,先狐疑,随后接过去看,一头雾水地看着玉破禅,待以为又是虎鞭一类的药,拿起来仔细瞧瞧,见竟是个薄薄的皮口袋一样的东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一时间他就醒悟到这东西的用处,“这是……”   “猪尿泡。”玉破禅道。   一切尽在不言中,金将晚回想起自己上一次听说这玩意的时候,还是在瞽目老人那边听来的,于是顺利地推测出玉破禅那会子还是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子,他定是听人说,就懵懵懂懂地记住这猪尿泡的用处。   金将晚默默地收了匣子,心想玉破禅还算贴心,“……好好洗个热水澡,喝点姜汤。”   “多谢岳父关心。”玉破禅小心翼翼地说完,见金将晚径直向外去,而不是像早先那般不许他喊岳父,一颗心终于安了。   第二日午时,天还下着雨,金将晚请严颂、玉入禅、玉破禅一同去看沈氏下棋。   玉破禅进去后,就见金将晚红光满面,沈氏昨日还黯淡的眸子此时也明亮了,可谓是容光焕发,神采飞扬。   金折桂也纳闷昨日还满怀寂寥、无精打采的沈氏怎地一夜间就精力旺盛了,待跟沈氏下了两步棋,被沈氏嫌弃后,就叫玉破禅跟沈氏下。   金将晚经过一夜**,此时心情大好,行动间只觉得跟沈氏更加亲密,手不自觉地轻轻搭在沈氏肩上,看玉破禅跟沈氏旗鼓相当,捋着胡子暗暗点头,待看玉破禅有意想让,叫沈氏赢了半子后,就故意问严颂:“颂儿将来打算做什么?”   严颂道:“将军,我在外历练了几年,如今要回京考武举。”   金将晚点头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不错,你一准能金榜题名。”又看向玉入禅,“入禅想干什么?”   玉入禅面上笑如春风,心说他想把子规城的功劳揽在身上,“晚辈回去了,自是先成家,然后再思量着立业。”   金将晚再次点头,最后问玉破禅:“破八,你以后如何打算的?”   玉破禅道:“先回京,成亲后,再回子规程城,二十年后,带着一家老小游遍五湖四海。”   “儿戏!二十年后,你儿子女儿不要嫁人,不要谋事?竟然儿戏一般地说游遍五湖四海。”金将晚闻言,气就不打一处来,“你可知道,你这么着,你儿子、女儿难能嫁到好人家?莫非你沦落成江湖草莽?”言下之意,对玉破禅不肯走仕途之路十分不满,“年轻人,也该思量长远一些,怎能为一时痛快,就肆意胡闹?”   沈氏见金将晚发作,心想她倒是觉得玉破禅说的挺好,又心知金将晚今日这样问,就是已经有两分答应玉破禅的意思。   “……岳父,小婿虽不是自夸腰缠万贯,但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况且,子规城在小婿手上,二十年后,小婿把子规城壮大,莫说什么公侯将相人家,就算是皇亲国戚也嫁得娶得。既然已经有了子规城,又何必削减脑袋往人家举子士子队伍里挤?”玉破禅言辞恳切道。   “强词夺理,子规城就在柔然边上,要是哪一日被人抢了呢?到底不如正经地做官稳妥。”金将晚道。   “岳父,当初定有人劝你从武不如从文,岳父不也选了从武吗?”玉破禅反问。   金将晚嘴里只说“强词夺理”,最后看着金折桂道:“你瞧清楚了吧,若是他真心为你,定会乖乖地去考功名,正经地在朝堂上做个好官。”   “可是我也没想叫他去做官呀,况且,父亲,你就不以为皇上会为了将子规城纳入他的版图中,给子规城城主一个封号?如今,子规城可是既不属于柔然,也不属于朝廷。”金折桂剥了松子喂到沈氏口中。   玉入禅心一坠,看金折桂的意思,这次他想抢下子规城的功劳,也不能了?   金将晚这会子当真有些恼羞成怒了,暗道自己糊涂了,玉破禅有子规城,虽说料想那子规城应当就是个巴掌大的偏远小村子,但如今子规城也算很有名气,三教九流、贩夫走卒要么惦记着瞽目老人、《推背图》,要么盘算着那城里不收税,要么想着那边不归朝廷管辖,都纷纷地奔着那地去。子规城最是朝廷掌握草原的好地方,如此,皇帝大抵会当真如金折桂所说,给玉破禅一个封号,如此,又何必跟那些初出茅庐的人一起挤科举、武举之路。   因自己一把年纪,想的还不如金折桂、玉破禅周到,金将晚的兴致立时没了,借口沈氏累了,把几人打发出去,随后握着沈氏的手,感慨道:“我到底是老了。”   沈氏抽出自己的手,原不想理会金将晚,但看金将晚被金折桂、玉破禅辩驳得哑口无言后竟露出可怜模样,就低声道:“你老了,那昨晚上是谁在我身上意气风发来着?”   金将晚听沈氏这般说,立时又鼓舞了士气,虽没能耐再做什么,却忍不住再次用言语恳请沈氏再说几句,以验证他宝刀未老。   那边厢,从沈氏这出去后,玉破禅就暗暗地给金折桂使眼色,叫她去花园里等着。   雨幕之中,金折桂撑伞进了花园,就见玉破禅随后匆匆赶来,径直进了梅林中的亭子里。   “怎么没撑伞?”金折桂拿着帕子给玉破禅擦脸,“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叫父亲终于也答应了?”金将晚虽没明说,但看他那态度,显然就是已经松口了。   “你把耳朵凑过来,我告诉你。”玉破禅说完,瞧见金折桂将脸凑过来,只见她小巧的耳垂上挂着一粒米大的珍珠,于是伸手在她耳朵上捏了一下,快速地在她脸上一点,“我送上了猪尿泡。”   “……然后我父亲就松口了?”金折桂愕然地坐在亭子里的石桌上,脚上踩着石凳,心想金将晚这是为了自己个痛快,就把她卖了?   玉破禅点了点头,看金折桂穿着襦裙大咧咧地坐在桌子上,忍俊不禁道:“你这架势,要进了京城,叫金祖母瞧见,她一准会答应咱们的事。除了我,还有谁敢娶你?”   金折桂嗤了一声,看玉破禅靠近,就将头抵在他身上,“回了西陵城,咱们两人要见面就不容易,等回了京,可不是要一直见不得面了?”   雨声越发大了,雨滴哗啦地落下,玉破禅向亭子外打量,见再看不见人,当即伸手拿起金折桂放在石凳上的脚。   金折桂看玉破禅这鬼鬼祟祟模样,心想这厮要干嘛?拉了拉衣裳,思量着等会子他想干点什么,自己该不该严词拒绝?正想着,却见玉破禅在石凳上坐下,脱下她的鞋子,就抱着她的脚揉捏她突起的脚踝。   “破八?”金折桂疑惑地探身问。   “听说用刚打出来的井水擦脚,然后日日揉捏,你的脚就能好。”   “哪里听来的偏方?信不得的。”金折桂笃定地说。   “谁说信不得,人家只说日日,又没说到哪一日停下。要是捏一辈子,兴许就好了呢?”玉破禅仰头去看金折桂,“要是半途而废了,那也只能怨自己意志不坚,怪不得人家的偏方不管用。” ☆、第134章长兄为父   哗啦啦的大雨中,亭子外的芭蕉上不住地传来啪嗒啪嗒地声音。   金折桂渐渐地觉得这些声音离着她都远了,最后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地一声接一声中,许久胸腔中回荡着一股陌生却又令人向往的青涩甜蜜,仿佛是一瞬间,自己上辈子的苍白枯燥,全部被这青涩甜蜜填满。   “破八……”金折桂觉得自己该羞涩一下矫情一下,至少要露出个芳心被玉破禅打动的模样,可犹豫踌躇了半日,往日的演技统统不顶用了,几乎是局促地看着玉破禅,满心里想着自己也得说一句跟一辈子有关的话,才不辜负这良辰美景,可到底说什么,任凭她往日里千伶百俐,此时也雕琢不出一句话。   玉破禅又仰头去看,见金折桂局促得两只凤眼眼尾越发翘的厉害,“想不出来怎么回答我,可以撒个娇。”   金折桂噗嗤一声笑了,随后用手在玉破禅肩头一推,自觉自己在金老夫人、沈氏、金将晚跟前没少撒过娇,怎么这会子该撒娇的时候,偏偏又笨手笨脚的了?又觉推玉破禅的那一下太重了,又轻轻地补了一下。   玉破禅看金折桂一反往常,不禁也觉自己又年轻了两岁,有意逗她道:“早先你说你答应跟我好的时候我没听见,如今你再补上一句,就说你答应我替你揉一辈子脚。”   “幼稚。”金折桂把头偏过去,随后看玉破禅还等着,就用手在他脸上一戳,“本城主夫人答应你替我揉脚,揉得好,赏你一辈子,揉得不好,”有意拖长了腔调,看玉破禅巴巴地等着,就道:“罚你一辈子。”   “谢夫人赏。”玉破禅笑了,摸了摸自己的脸,“也不知道你祖母喜欢我这样的不。”   “臭豆腐你能叫她吃了,还怕她不喜欢你?”金折桂悻悻地,看玉破禅人家只想要单纯的调**,自己却总往偏处想,暗道自己到底是年纪大了一些,两辈子加起来,正处在如狼似虎的年纪。   玉破禅先点头,随后道:“原来子规城城主都成臭豆腐了。”手指在金折桂脚底一挠,看她怕痒地来推他的手,就又挠了两下,看她脚上罗袜滑下,露出比脖颈脸庞更白皙的肌肤,忍不住拿着手去抚摸。待看见在雨幕中,一道身影慢慢地向这边走来,立时捡起绣鞋给金折桂穿上,然后起身在石桌边站着。   “八哥、小前辈,原来你们在这边。”玉入禅微笑着撑着伞走来,下摆上湿了一片,狐疑地看着玉破禅、金折桂,想要找出他们不轨的蛛丝马迹,看来看去,见金折桂衣衫整齐,玉破禅也没什么不对劲,忽地安心了许多……继而,猛地想,自己为何会安心?他们做出点什么事,然后被玉夫人棒打鸳鸯,自己岂不是更有好戏看?   “老九?老九?”玉破禅一连喊了两声。   玉入禅仿佛入定的老僧忽地被人惊醒,自从被范康教导后,就一直浮现在脸上的笑容不觉彻底消失。   “出事了?”金折桂赶紧问,看玉入禅脸色,就猜测当是十分严重的大事。   “……我想先回京,我还是四皇子的伴读,妙彤的事,得仔细问问四皇子……还有,既然跟汤家定亲了,总得去汤家看看,还有阿烈,得回去好好地跟母亲说一说……”玉入禅心神大乱,待瞧见玉破禅将手覆在金折桂手上,心绪越发纷乱。   “你是不是想先回京捣鬼?”金折桂微微眯着眼睛,眼神锐利地盯着玉入禅。   玉入禅脸上的笑容不觉又回来了,心绪渐渐散去,脑海归于平静,满心里防备着金折桂的试探,笑容如春风拂面一般,“小前辈多虑了,难道我跟着小前辈那么久了,小前辈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就因为知道,所以不得不防。”金折桂思来想去,总觉得自己跟玉入禅之间有借有还,况且玉破禅若跟她成了,她势必是要跟玉破禅一起离开玉家的,这又是对玉入禅有利的一桩事,如此,玉入禅到底为什么那么不喜欢她做他嫂子?   玉入禅干笑两声,“八哥,我想母亲、父亲了,况且,我原本就没想离家那么久。”   “那上次祖父来,你为何不跟着他走?”玉破禅问。   玉入禅道:“上次看八哥事多,因此想多陪着八哥。”   “你撒谎。”玉破禅道。   玉入禅不解,待看玉破禅看他腰上,低头就瞧见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把挂在要带上的穗子搓成了一条,心想早知如此,自己还不如直接不告而别……只是,自己方才寻过来,心里想着的是花园里没人,兴许这两人会做些苟且之事?   “老九?”玉破禅又喊了一声,奇怪玉入禅今日怎地总在走神?   玉入禅回过神来,身子一震,依稀察觉到自己往日没有察觉到的事,不觉将自己吓了一跳,心内嘲讽自己道:那臭丫头害得你在青梅竹马的戚珑雪面前丢丑,害得你被范康接二连三扒掉裤子,害得你趴在溪水边,喝水喝得两脚发软、两眼泛青,害得你直到如今都不能……更害得你胸口有王八蛋三字,这样心狠手辣的女人,你竟然对她有不该有的心思……自嘲地连连冷笑,待瞧见金折桂不耐烦地看他一眼后,又含笑地转向玉破禅,不禁又有些恍惚,心里百味杂陈,再次心绪凌乱,半天整理出心中的一句:她为什么看我的时候不这样?待瞧见金折桂转头又看向他,见她脸上对着玉破禅的笑意还没收去,立时又想:她这样看我,莫非又想害我?   “玉老九,你到底要说什么?”金折桂不由地提高了声音,看玉入禅已经将腰上穗子搓得变形,善解人意地拿自己身上的禁步丝绦给他接着搓。   玉入禅接过禁步,两只手之间隔着一束丝滑的丝绦,终于觉得心情好了一些,别扭地道:“多谢……既然八哥不肯叫我先走,那我就留下。”一时恍惚,还没拿伞,就要向外去。   “站住。”玉破禅道。   玉入禅只当玉破禅看穿他的心思,还不肯放过他,心惊胆颤地转过身,不敢去看金折桂,只面对着玉破禅,浑然不觉背上被雨丝打湿。   “你说你成亲后,就要立业。想好了怎么立业了吗?”玉破禅看金折桂从石桌上下来了,就叫玉入禅在石凳上坐下,三人坐在一处后,就跟金折桂看向玉入禅。   “……等成亲后再说。”玉入禅自然是早想好了,他先回京,先去见太上皇、皇帝,把子规城如何重要,以及如何不动声色地把子规城纳入朝廷的半途中等等都说一遍;再拿着子规城替太上皇、皇帝监视着秦王等一干乱党的事细细奏上,先下手为强,先得了朝廷嘉奖,挂上子规城城主的名头,然后再去玉将军军营里混上两年,得个军功,这辈子就圆满了……   “你是要给玉家顶门立户的人,怎么能如今还没想好?”玉破禅对玉妙彤、玉入禅多少是有些愧疚的,毕竟身为兄长,他从瓜州回来后,就只顾着自己,不曾管过他们二人,如今玉妙彤沉迷于赌博,玉入禅又立身不正,虽这不是他的错,但他也想尽力弥补一二。   玉入禅腹诽道:我的心思,难道能直白地跟你说吗?瞧见玉破禅跟他说话的时候,在玩金折桂的手指,眼角跳了跳,将头转开。   “你这是什么态度?”玉破禅抬高了声音,只当玉入禅不服管教。   玉入禅赶紧将头转回来,心思急转道:“八哥……我觉得,草原上终归有一战,虽说妙彤嫁给了柔然,但朝廷还在扶持慕容南山,是以,我觉得,小弟该早早地为草原之战做准备。”   “嗯,我也有意把子规城修成庇护所。从如今开始连着几年,草原上的人都知道能去子规城外过冬,等打仗的时候,他们也能知道躲到子规城里才安全。”玉破禅早早地就叫人把硫磺、硝石等囤积起来,是以,他想到时候不管是谁打子规城的消息,都能叫那人有去无回。   玉入禅看玉破禅点头了,松了口气,只觉得玉破禅训话的时候比玉老将军、玉将军还严厉,那两位至少不知他的本性,还能糊弄过去。   “那你要有什么准备?回京跟四皇子凑在一起,可不算准备。实话告诉你,我不喜欢你跟皇子们凑在一起,四皇子虽得盛宠,且人也算和气聪慧,但……”玉破禅稍稍顿住,回忆着金折桂说过的一个词。   “但他被猪队友包围了。”金折桂替玉破禅把话补全,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给他几个猪队友。   猪队友?将人比作猪狗,总不是好事,玉入禅会意,“四皇子年纪也大了,想来也不用什么伴读了。”脑筋里胡乱地转着,想着自己说什么玉破禅才满意,余光瞥见金折桂也看过来,不觉鼓起两分男儿气概,难得一次有了个不投机取巧、脚踏实地的打算,“我在草原待过,知道草原的地貌、气候,我去父亲军中,训练出一支骠骑,专门叫他们在草原上打仗。”   玉破禅这才满意地点头,“我看你成日里浑浑噩噩的,不想还有这打算。不错,若你果然脚踏实地了,我送你汗血宝马做你那支骠骑的战马。”   “多谢八哥。”玉入禅注定不是喜欢军旅生涯的人,慷慨激昂地说完,心内就叫苦不迭。   “我还当老九又想说要偷了谁的功劳呢,没想到你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这次是我狗眼看人低了。”金折桂及时地自我检讨。   玉入禅讪讪地心说若看相貌,他可是正人君子中的正人君子。   “把所需要的辎重、战术说一说,咱们也算在草原上看见人打过几次仗的,你把自己看见的,简略的说一说。”玉破禅又道。   “八哥,这个……”   “男子汉大丈夫,唧唧歪歪的做什么,叫你说就说。”玉破禅不耐烦道。   金折桂看玉破禅一副长兄为父的模样,两只手托着脸,静静地看他怎么管教逆子。   不就只比我大一会会嘛……玉入禅在心里嘟嚷,不敢跟玉破禅硬来,赶紧将自己所见所闻说了一通,待雨停下,才拿着伞跟在玉破禅、金折桂身后向客房去,在客房里,又按着玉破禅吩咐,将在亭子里玉破禅交代的话有条不紊地细细写下来,又跟严颂一起参详了一番,更改再三,到了三日后,才随着玉破禅、严颂拿着他写下的文字去请教金将晚。   早先玉破禅、严颂进的是金将晚的内书房,内书房里因小星星常随着金将晚去,是以里头的摆设大多是逗弄小儿用的,此次进的外书房,三人进去了,才见这外书房才合乎金将晚的性子。   只瞧见书房里挂着一副地图,摆着几柄宝剑,桌椅案几、屏风门窗上雕刻着梅兰竹菊并西施貂蝉四美图,硕大的书架上,最上面放着的是四书五经。   玉入禅恭敬地把自己写的文字呈给金将晚看,瞥见了那一本书皮被翻毛了的《论语》被镇纸压住,心里想着这本里头包着的是《西厢记》,那其他四书五经里包着的又是什么?   金将晚草草地扫了扫,随即又细细地看了看,捋着胡子,深深地看了玉入禅一眼,“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昔日也有猛将领兵深入草原腹地,可他们大字不识一箩筐,平日里的折子也是别人替他们写好的,叫他们总结,他们也总结不来。若是读书识字的,又没那能耐进去,就算进去了,出来也只是捎带着几句粗狂的酸诗,哪里懂得怎么打仗?玉九侄儿果然长进了不少,待我替你润色润色,你进京了,只管拿着这去求见太上皇、皇上,他们二人一准倾朝廷之力助你早日将骠骑操练出来。”   “金叔叔谬赞了,晚辈愧不敢当。”玉入禅原以为自己只在玉破禅、金折桂、范康、戚珑雪等人面前露出本来面目,此时听金将晚一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不尴不尬地承认自己早先的功夫还是不到家,竟然叫这么多人看出破绽,随后又欣喜自己兴许能被太上皇、皇帝刮目相看也不一定。   金将晚说要润笔,就拿了一支狼毫小笔,边跟玉入禅、玉破禅、严颂三人商议,边细细批改,想起严颂是要考武举的,与其叫他慢慢地往上爬,不如直接叫他跟了玉入禅,二人年纪相近,也能常见太上皇、皇帝,就道:“玉九侄儿,颂儿是跟你们一起去的,他也见过塞外的事,就叫他跟着你做你的副手吧。”   玉入禅心中的喜气减去一半,听金将晚的言外之意,就是叫他上折子的时候顺便把严颂的名字也加上,心里不甘心地想严颂也算上头有人的人,何必跟他一起抢这功劳?要知这折子只提他的名字,他就是一枝独秀,若提了两人的名字,就有另一人要抢去他的一半光彩。   “老九,一个好汉三个帮,不叫严颂帮你,进了京,指不定有些纨绔子弟、酒囊饭袋觉得你那骠骑威风得很,想挤进去占个名头。”玉破禅将手按在玉入禅肩头,有些话不能当着金将晚的面明说,那就是金将晚打仗不怎地,但协调各家的利益还是很有一手的;他们这群毛头小子写出来的东西难免有思虑不周的地方——指不定哪里就会得罪人,是以还是请金将晚润色一番,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玉入禅赶紧堆起笑容,“原本怕委屈严小弟听我号令,才不敢提,若是严小弟肯帮我,那正是求之不得呢。”   严邈之不在,严颂自然是听金将晚的,于是虽不大喜欢做玉入禅手下,也识趣地对玉入禅拱手:“以后还请玉九哥多多指教。”   作者有话要说:gezidu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03 12:23:43   gezidu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03 12:25:42   龙猫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03 12:59:15   谢谢两位同学的霸王票,╭(╯3╰)╮ ☆、第135章前车之鉴   金将晚满意地点头,看玉破禅那长兄的风范,心想这厮并非一无是处,说是润色,竟是连玉入禅的措辞等等都改了一改,最后又拿出一张金纸来,特特地对玉入禅道:“玉九小侄儿,上折子前,你先去这几家请教,他们指点你也罢,不指点你也罢,你走时,总要捎带一句恳请他们家的少爷入你的骠骑营,务必要多说一些好话。将这几家走遍了,才叫你祖父、父亲领着你去,若是那几家的少爷有肯跟着你干的,你就将他们也带着去面圣。枪打出头鸟,小小年纪,不可因为贪功得罪人。我如今这样跟你说,你回去了一句句说给你祖父、父亲听,他们定也是跟我的心思一样。”   玉入禅先还在想完了,不光要带着严颂,还要带着其他不相干的人一起去,随后又觉金将晚这话有道理,继而又觉金将晚原本待他们没这么有耐心,此时敦敦教诲,多半是想着金、玉两家要成一家了。   玉入禅嘴里连连道谢。玉破禅凑近,见金将晚所说的人家,当真是个个都不可忽视,不然,这些人家指不定要给玉入禅下绊子。   金将晚一边写着,一边故作漫不经心地问玉破禅:“魁星这么个性子,你们家里头,可会觉得她太闹了?”   玉破禅赶紧道:“家中祖父见过魁星,很是喜欢她。”   “……我们家老祖母性子执拗乖张了一些,回去后,你们三个,谁都不许提起在关外魁星跟破八同进同出的事。”金将晚微微压低声音,沈氏是瞧着不能不答应,才勉强低头的,金老夫人那性子,可是不会低头的人,“我们家大小姐当初……就被剃了头发,若是魁星少一根汗毛,我就来找你们三个算账。”   “玉王妃……”严颂险些把玉妙彤取信给玉夫人的事说出来,看玉破禅轻声咳嗽,才住口。   “玉王妃怎么了?”金将晚问。   “我妹妹也喜欢折桂,折桂替她出了几次赌资。”玉破禅接着说。   “赌资?”金将晚狐疑地看向严颂,少顷又想玉妙彤是玉家女儿,他管那闲事做什么?“我回不了京城,你们陪着你们婶子、小星星回去。”   “多谢岳父。”玉破禅喜不自禁,明白沈氏回京,自是去料理他们亲事去的。   金将晚淡淡地一哼,“我这关好过,我家老夫人可就难缠了。”再三摇头,将修改过的玉入禅的折子还他,起身就向外去,走到玉破禅身边,不由地又重重地哼了一声。   “……八哥,金将军还是不大喜欢你。”玉入禅揉了揉鼻子。   “他也不喜欢你。你瞧,你又不缺光明正大出人头地的机会,干什么老往那些歪门邪道上走?”玉破禅背着手。   玉入禅虽心里也欢喜,但总觉得这欢喜还不够,仿佛自己就不喜欢用这种埋头苦干的法子创下一番事业。   “八哥,我去陪夫人下棋,你去吗?”严颂问。   “去,自然要去。”玉破禅卷了卷袖子,又问玉入禅:“你不是会画画吗?去给我岳母画幅画去,记得,要画的年轻一些。”   又不是我岳母……虽不甘心,玉入禅也不敢拒绝,仔细地将折子放在怀中,默默地跟着玉破禅、严颂去沈氏屋子,才进屋子,就瞧见小星星身上披裹着一个大红嫁衣嘻嘻哈哈地在榻上翻滚。   “母亲,你看,口水流上去了。”金折桂顿脚,心疼地看着这两年她不在,沈氏替她准备的嫁衣。   沈氏道:“谁叫你没事逗她玩的?”说着话,也赶紧跟金洁桂一起把嫁衣抢下来。   玉破禅眼前一亮,赶紧趁着嫁衣没被沈氏手走贪婪地看了又看,在脑海里描绘了一番金折桂穿这衣裳的模样,立时讨好地对沈氏道:“岳母,小婿陪你下棋,叫老九给你画像。岳母花容月貌,不画下来,实在可惜。”   “画像就不必了,京里马场准备好分银子了吧?”沈氏叫金洁桂把嫁衣折了放回箱子里,看小星星被抢了嫁衣后,嘴里流着口水咿咿呀呀地喊“姐夫”,骂道:“正经的话不学,这不知哪个教的,倒是学的快。”想起小星星也喊金洁桂的夫君姐夫,心知自己失言了,就对金洁桂道:“你也早些收拾收拾东西,等回了家,多的是事要你帮忙呢……你婆婆住的那个院子太偏,我们大房空屋子多,总之她姐夫还留在西陵城帮你叔叔,你们一家就搬到我们大房去帮忙。”   虽不提什么人在屋檐下,但金洁桂一家如今靠着金将晚、沈氏过活,自然不会在意沈氏那一句无心之失,看沈氏竟然提出叫她们婆媳搬到大房,赶紧道:“伯母,这可使不得,蟾宫娶媳妇……”   “他还早着呢,你伯父不喜欢他早娶。少说也要等到二十,有了功名前程再说。”沈氏早跟金将晚商议过,他们二人都是不乐意女儿只比侄子侄女大几岁,因此早商议下金蟾宫的亲事能拖到多晚,就拖到多晚。   这还是亲爹亲娘吗?严颂心里腹诽。   玉入禅、玉破禅如今都未娶妻,也不觉到二十有什么晚的。   “星儿聪慧得很,将来必行不同凡响。”玉破禅还是无法把小星星当成女娃,看她扑过来,快速地闪身,见她哈哈笑,又有意逗她:“星儿知道我是谁吗?”   “姐夫。”小星星喊着姐夫,两步跑到严颂身边,两只手牢牢地把严颂抱住,嘴里又连连喊姐夫。   严颂笑道:“不敢当、不敢当。”   玉破禅忍不住咳嗽一声,后悔方才躲开了,“请岳母去外头海棠树下坐着,叫老九给你画像吧。”说完,不等丫鬟动手,亲自去搬棋盘,在海棠树下摆好梅花凳子。   沈氏笑盈盈地跟严颂有说有笑,去海棠树下坐着后,就跟严颂下棋。   玉入禅铺纸研墨,打量了沈氏一眼,就开始在纸上画起来。   玉破禅见自己讨好沈氏的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时间想起金折桂方才进里间放嫁衣去了,向房门看去,就见金折桂正拿着充作长枪的鸡毛毯子教小星星使枪。瞅见沈氏这边有严颂、玉入禅陪着,就向小星星那边去,蹲在地上,见小星星一用力,鸡毛就飞起几片,先故意跟金折桂说:“不是说小星星是淑女的吗?”   金折桂拿着另一根鸡毛毯子去挑小星星手上的“长枪”,“看见小星星,你还不明白吗?我爹娘养不出淑女。”   “那衣裳真好看。”玉破禅快速地对金折桂道,“……其实我觉得你穿鲜卑的嫁衣更好看。”   “你有留意?”金折桂原当玉破禅不会去留意那些琐碎东西,此时惊诧不已。   玉破禅点头,“……那个雪天我从你们家离开,在塞外看见人家送亲的队伍,就……”啪地一声,鼻子上挨了一下,听见嘿嘿的笑声,忍不住道:“这熊孩子。”看小星星要跑,快步上去抓住她,低声道:“喊姐夫,不喊姐夫,就不放你。”看她脸上肉呼呼的,虎头虎脑十分有趣,就伸手在她脸上轻轻弹了弹,见小星星抬腿踢来,一只手按住她的腿,“好结实的小腿,将来定能当将军。”   “咳咳。”金折桂赶紧咳嗽两声。   将来能当将军是玉家长辈们夸奖小辈们常说的话,玉破禅哄着小星星的时候不觉说出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待看金将晚过来,才后知后觉地想金将晚当是十分忌讳人说他女儿结实、能当将军。   “爹,他……”小星星手指委屈地指着玉破禅,心里着急告状,偏有话说不出来,抬手在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   “他打你?”金将晚心疼地把小星星搂在怀中,因觉这个女儿不及金折桂、金蟾宫说话快,就更疼她两分,方才进来,瞧见清秀的严颂、斯文的玉入禅两个少年哄得沈氏笑个不停,心里已经有两分不喜,待见玉破禅“打”小星星,心里更是憋着一口气。   “岳父,我逗她玩呢。”玉破禅心想不愧是金折桂的妹子,这么小就会告状。   金折桂过来牵小星星,“快下来,我再教你舞枪。”   金将晚蹙眉,“胡言乱语个什么,你妹妹怎么会学枪?”说罢,瞧见小星星学着金折桂手上一转,叫鸡毛毯子上的毛转了一圈,立时喜道:“我儿果然有天分,来爹亲自教你。”一抬头,脸上又黑了,指向玉入禅、严颂,“这是干什么呢?”下棋就下棋,还偏选在海棠树下。   “小婿想讨好岳母。”玉破禅不大明白金将晚这种人,怎会一把年纪了还在吃晚辈的醋。   “都走都走,当谁不会画画?”金将晚不屑地遥遥地扫向玉入禅画的画,待见玉入禅的画十分传神,再看沈氏跟严颂谈棋跟玉入禅论画时的神态,宛然就似重回到未嫁之时,还没被家务缠身时的模样,原本要撵走严颂、玉入禅,此时竟不肯去打搅,抱着小星星走远一些,忽地回头,看金折桂、玉破禅握着一起的手快速分开,对玉破禅沉声道:“老夫当年可不敢像你这么嚣张,敢在岳丈面前弄出这动静。”   “……父亲若是敢了,婚后也不会被祖母拿捏得夫妻离心。”金折桂忍不住呛金将晚一句。   玉破禅深以为是,点了点头,信誓旦旦地对金折桂道:“放心,除你以外的事,我都会孝顺母亲,绝对孝顺的叫母亲不好意思对付你。”   “年轻人呀,就是想的太简单了。孝顺,可是没有底的事。”金将晚摇摇头,他自己不敢顶撞金老夫人,却巴望着玉破禅能够为了金折桂把玉夫人顶撞到底,“因此呢,就算孝顺也要有个度。”昔日不肯承认自己负心薄幸,此时忍不住拿自己做榜样,将自己如此从跟沈氏恩爱非常到关系如履薄冰,再到相敬如冰的事聊聊说了几句,言语里,六分责怪自己,四分责怪金老夫人,最后再悔不当初地说:“倘若能再重头来一次,我一定会对你岳母始终如一。”   “岳父知错就好了。”玉破禅道。   金折桂这会子不好点头了,忍不住拉了玉破禅一下。   果然金将晚道:“老夫是叫你引以为鉴,不是叫你知道我错了。”声音大了一些,被小星星捂住嘴,就在她掌心里呼出一口气。   “是,小婿一定引以为鉴。”玉破禅道。   金将晚点了点头,又向前去,头也不回,语气很是轻蔑地说,“料想你这马贩子也没多少聘礼拿出来。如今我给你一些银子,你把银子带回去当做聘礼送到我们家,免得你拿的银子少了,丢了我们的人。”   “父亲,他有钱。”黑白两道,从来都是黑道来的银子多,金折桂算了算他们收的保护费,觉得数目也不少了。   “……城里一大半人以为你嫁不出去,是以,甭管嫁妆、还是聘礼,能多都要多。”   玉破禅心了也想知道金将晚有多少私房,就跟着同去看,进了重兵把守的库房,瞧见库房里堆满箱子,不由地感慨道:“该把老九叫来,千言万语也抵不过这些东西。”若瞧见金将晚打过几次仗,就赚得个盆满钵满,没人劝说,他也会自动地要去打仗。   “岳父,这些留给蟾宫、星儿吧。我们有银子。”玉破禅道。   “你这马贩子能有几两银子?”金将晚嗤之以鼻,不觉有些心酸地道,“拢共在家的日子也没几年,如今就要出嫁了,为父留在西北,又不能亲自送你出嫁。”   金折桂也被金将晚说得红了眼眶,“我们回子规城的时候还要经过西陵城,到时候再来看父亲。”   金将晚扭过头去,见小星星摸他的脸,只觉得瓜州之前,金折桂也是小小软软的人儿,瓜州之后,就忽地成了个大人了,“废话少说,你们玉家家大业大,聘礼是有定例的,那点子银子送出去,我们家再多送嫁妆,岂不是显得我们家魁星是搭着嫁妆才嫁出去的?”   原来是一招抛砖引玉,玉破禅道:“小婿琢磨着聘礼大可以全部不叫我们家里出,全用小婿的银子就好。免得其他人以为吃了亏,又多事。”   金将晚点了点头,一时感伤,不再说话,心想若有报应,他对沈氏做下的事,可千万别报应在金折桂身上。连着几日不去军营,眼瞅着沈氏、金洁桂等收拾行礼,叮嘱了玉破禅、玉入禅、严颂三人好好照料沈氏、金折桂几个,骑马一路送到西陵城外,待看不能再往前送,就挨近车窗对沈氏道:“你好生劝劝母亲,为了叫折桂以后好过一些,也请她别太折腾破八。”   沈氏在马车里答应了,隔着车窗,看金将晚远看还是玉树临风,近看眼角细纹密布,也不忍再折腾他,轻声道:“老爷只管放心吧,老爷好生照看好自己个。”   “去吧。”金将晚牵马向后退去。   沈氏、金折桂等对金将晚挥挥手,随着滚滚车轮,慢慢地离开西陵城。   此时金折桂跟沈氏一顶马车里,小星星去了金洁桂的马车里跟柳澄、柳清玩。   沈氏揉着金折桂的头发,“你说你怎么就,哎,你看你二姐姐那样多好?你二姐夫也不算庸才,又肯跟着你父亲实干,他们柳家一直靠着金家过日子,你二姐夫也不敢花天酒地胡来,看你父亲不纳妾,就也敢纳妾。我跟你父亲原本想着,哪怕不入赘,等你嫁了人后,也学你二姐姐那样跟着我们过日子。谁知道你就非要那破八……”虽对玉破禅也没什么大的不满,可就是觉得美中不足。   “那,将来等小星星嫁人了,叫她留在你们身边?”金折桂笑了。   沈氏笑道:“星儿要留下,蟾宫他媳妇肯定不乐意。”   “那我留下蟾宫他媳妇就乐意了?”   沈氏道:“她敢不乐意吗?”摸了又摸金折桂额头上绒绒的短发,忽地发狠道:“要是你祖母敢剃你头发,我就跟她拼命。”   “不至于吧,我跟大姐姐不是一回事。”   沈氏摇了摇头,想起她年轻那会子金老夫人对她的态度,重重地一叹。   金折桂先觉金老夫人护短,定不会对她怎么着,此时看沈氏这态度,不觉伸手捂住自己头发,“苛政猛于虎,祖母比苛政还厉害,要是她剃我头发……我就把破八剃成秃子,叫玉家跟祖母吵去。” ☆、第136章婆媳   五月的天,叫急着赶路的人身上出了一层薄汗,离着京城越近,沈氏越紧张,连带着金折桂、玉破禅也跟着她操心起来。   驿站里,沈氏特意关了门,叫玉破禅、金折桂两个在一起说话,先对玉破禅说:“破八,你先去你家,叫你家好好请媒人上门。”又对金折桂说:“魁星,到了你祖母跟前,你什么都别提,就叫玉家来提亲。”   “可是这不是破八一厢情愿的,我怎么……”   “听我的,什么都别提。”沈氏觉得金折桂矜持一些,金老夫人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金折桂未必不动沈氏的顾虑,可是她琢磨着她跟玉破禅是两情相悦,是以就算怕金老夫人,也该两人一起怕。   “就听我的。”沈氏又开始头疼起来,金折桂赶紧上前给沈氏按太阳穴,“母亲放心,祖母未必会当真动怒……”   “哼,我比你了解你祖母。听我的,见了你祖母,你就装作不知道这事,我跟你二姐姐交代好了,她一准不会向外头说。去吧,你们也合计合计该怎么着。”沈氏怕的不光是金折桂跟玉破禅私定终身的事,还有一桩,就是这几年金老夫人屡屡去信软硬兼施地叫她给金将晚纳妾,这事都被她敷衍过去了,甚至金老夫人叫她把小星星送回京城,她也没理会。如今就要面对金老夫人,这些事,想不理会都难。   看沈氏这么为难,金折桂、玉破禅二人退了出来,一前一后向马厩去喂马。   斜地里忽地插来一道声音,“何必呢?干脆散了吧,何必勉强在一起。”   “谁勉强在一起了?”金折桂望向阴兮兮地站在角落里哼哼唧唧说话的玉入禅。   玉入禅不觉回避着不肯看金折桂,微微偏头道:“何必为了你们两个的小事闹得两家不愉快?况且,看你这架势,你妹妹们怕不好嫁了。”   金折桂笑道:“你这就费心了,你以为娶人是只看人品的?要是只看人品,这年头盲婚哑嫁早就没了。”   “况且看人品,折桂也不差。”玉破禅站在金折桂身后,总觉得新近玉入禅有些奇怪,往日里玉入禅也怕金折桂,但还没怕到不敢看她的地步。懒怠理会玉入禅,拉着金折桂向马厩里去,瞧见大黑马正埋头吃草,就道:“你祖母当真有那么可怕吗?”   “你又不是没见过她,还问这话?”   “不是说年纪大了,容易心软嘛。你看你父亲就心软了。”   “祖母早过了心软的年纪了。”金折桂摸着大黑马的脖子,看有水桶,就叫玉破禅去打水来,然后用刷子去刷大黑马的皮毛。   “……等你回了家,我要见你就难了。”玉破禅道。   “是呀,是有点难了。”金折桂附和,微微蹙眉细心地给大黑刷洗。   “……”玉破禅欲言又止,看金折桂满心里记挂着大黑马,疑心自己提起某事,会显得自己色迷心窍,借着也在刷马,偷偷地在金折桂手背上一捻,暗暗给她使眼色。   金折桂收到玉破禅的眼色,心一跳,先想破八这是按捺不住了,想跟她亲亲?随后又想自己万万不能会错意了,免得叫玉破禅以为她满脑j□j,于是向四周扫去,见这马厩所在的小院子里,只有初翠、初丹两个丫鬟跟阿烈坐在月季花下说话,“怎么了?”   玉破禅有意道:“回京后,我们大抵要个把月不能见了。”   “是呀。”这话不说过了吗?   玉破禅不甘心又在金折桂手上一揉,毫不气馁地再次使眼色。   金折桂心里狐疑,又觉玉破禅定是有什么对付金老夫人的良策,于是转到马背后,低声问:“什么事?”   借着高大的大黑遮挡,再没人能瞧见他们,玉破禅不失时机地将手指凑过去,在金折桂嘴唇上一按。   金折桂碰上玉破禅温热的手指,心里豁然开朗,心想原来色的不是她一个,皓齿轻轻咬住朱唇一笑,矮□子,借着大黑马遮挡,待玉破禅也微微弯□子,就快速地在他唇上一啄,然后赶紧站起来。   身后就是马棚,马棚里只有几匹马打着响鼻、吃着嫩草,不时轻蔑地扫他们一眼。   玉破禅见金折桂站起来了,仓促地舔了下嘴唇,瞧见初翠、初丹、阿烈三人,不禁有些着急,虽对洞房花烛夜期待满满,但想到回京后连见面都不容易,就想多跟她亲近,看金折桂又装作做样地刷马,一只手按在她腰上,轻轻抚摸她的腰肢,随后微微拽了拽她衣裳,待见她低下头,立时凑过去噙住她的红唇,对上她笑眯眯的眼睛,又看她有意紧咬牙关,快速地在她腋下一挠,待她因觉得痒,忍不住松开牙关,就要快速地去逗弄她的唇舌,谁知金折桂禁不住痒,哈地一声后,牙齿落下来,就狠狠地在咬在了玉破禅的舌头上。   玉破禅连忙退回去,舌头动了动,舔到了血腥味,见金折桂那一下子丝毫没留情,就有意冷了脸。   金折桂先还得意,看玉破禅生气了,就踮着脚尖,低声在他耳边说:“疼吗?我替你吹吹?”   脸上香风拂面,微微低头,就见她不经意间,将饱满的胸脯蹭在了他结实的肩膀上,玉破禅先还在真真假假地动怒,此时怒意全无,除了第一次表衷心时,他大着胆子将手探到她胸口、金折桂看他难受用手帮了他一次,此后二人虽亲密,却也只限于搂搂抱抱,此时看她说完那句就站开了,自己肩头甚至能感觉到她胸脯离开时的微微弹起。   咽了口口水,玉破禅瞅见初翠、初丹二女在细细地问阿烈子规城的事,看她们并未看过来,赶紧矮□子,瞅见金折桂脸色绯红地将红唇凑过来,然后撅着嘴在他唇角上,轻轻地吹,不觉耳朵一烫,身下一紧,不等金折桂凑过来,赶紧转过身去。   这厮……金折桂心里气得了不得,心想这厮当真是不可理喻,又转到大黑另一边去刷马,看玉破禅半天不动,就哎了一声,“破八,怎么了?”   “没事。”玉破禅故作不在意地说,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下,强撑着洗刷大黑,眼睛情不自禁地向金折桂身上扫去,看她脖颈细腻,微微转身时,高高梳起的发髻后,露出修长的脖颈,以及脖颈下,短襦微微张开的一片……   “你一个人刷吧,我回房了。”玉破禅将刷子一丢,把卷起来的袖子放下,就要走。   “哎,说好了一起的。”金折桂心想刚才不是还在怅惘回京后不容易见面嘛,这会子不抓紧时间依依不舍,怎么还转身就要走了?赶紧过来拉住玉破禅,“刚才是玩笑,你当真那么小气?”咬了他一下,不是后头又弥补了吗?   一只小手抓住他的手腕,那只手有薄薄的茧子,除了茧子,只剩下柔然。玉破禅想起上次金折桂帮他的事,声音不禁有些沙哑,“……你在那边好好站着。”再三吸了口气,又借着喂马走开了几步,待身体恢复原样,才又走来,并不去看金折桂,只在心里想着没成亲,亲一亲就等于玩火**、饮鸩止渴,这事以后也不能干了。   金折桂一头雾水,只觉得玉破禅比玉入禅还反复无常,见柳澄、小星星二人过来了,就领着他们二人过来,叫他们摸一摸大黑马。   随后几日,离着京城越发近了,金折桂抽空去寻玉破禅,却见玉破禅开始留意避嫌了,时时刻刻总要拉个人跟他们一起才行。   到了京城外,就有金朝梧、金朝桐兄弟二人过来迎接。   马车里,金折桂微微掀开帘子去看,果然瞧见金榜题名后,金朝桐意气风发的模样,微微撇嘴,看玉入禅、玉破禅跟金朝梧、金朝桐寒暄后,金家兄弟就来见过沈氏,随后叫人接着赶路。   “你二哥哥今时不同往日了,对他要客气一些。”沈氏叮嘱道。   金折桂点了点头,又向帘子外看去,瞧不见金家、玉家兄弟,只瞧见京城外芳草萋萋,俨然跟飞沙走石的西北迥然不同,进了城,玉破禅、玉入禅兄弟就来告辞,严颂依旧跟着沈氏等人回金家。   这次回来,可没金阁老在梅杨路上迎接,只有金蟾宫、南山两个骑着马等在路上,进了门换了轿子,轿子抬进仪门,沈氏、金洁桂、金折桂三人才下来,就被金蟾宫、南山围住。   “母亲。”   “干娘。”   金蟾宫、南山两个半大孩子一人拉住沈氏一只手,又齐齐地喊姐姐。   一晃神,金蟾宫、南山两个都长大了,金折桂不由地感慨万千,“祖母呢?”   “在房里头呢。”金蟾宫看向柳澄、柳清、小星星,疑惑地问沈氏:“母亲,怎地弟弟穿女孩的衣裳,我妹妹呢?”   “别胡说,这就是你妹妹。星儿,喊哥哥。”沈氏推了推小星星。   小星星初来乍到,紧紧地绷着脸,半天喊了一声“哥哥”,就不肯再喊。   出来迎接的金二夫人冷氏、金三夫人岑氏,金家大少夫人宁氏、二少夫人王氏个个脸上带笑,瞧见小星星虎头虎脑,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个个腹诽小星星定是侍妾生的,不然怎么跟金折桂、金蟾宫小时候一点都不一样,沈氏定是打肿脸充胖子,才说是自己生的。   “母亲在里头等着呢,大嫂子快进去吧。”冷氏这几年过得是春风得意,儿子成亲后金榜题名之外,还成功地摆脱了玉大少夫人的纠缠,待看沈氏、金折桂回来,看她们的眼神不觉有些防备。   “母亲、三婶、大嫂子、二嫂子好。”金洁桂也过来给冷氏等请安,看三房三少爷才娶的媳妇不在,就笑道:“三弟已经领着弟妹去外头上任了?”   “嗯,去了扬州,在严邈之手下办事。”岑氏和气地道,一眼瞅见气质清朗的严颂,不由地动心了,后悔当初因看朝廷要挑选人去柔然和亲,就急慌慌地把庶出女儿金玉桂嫁个了没什么根基的进士。   冷氏也瞅见了严颂,严家虽早先是金家家奴,但如今严邈之的官做得有声有色,把个庶出女儿嫁到严家,也不算吃亏。于是招手叫严颂到她身边,问:“多大了?你家里没人,也不必回家,就在这边住下,屋子婶子已经替你收拾好了。若缺了什么,只管叫人跟婶子说。”   金折桂向前一扫,瞧见冷氏、岑氏一左一右地把严颂夹在中间,心想严颂这样的,才是丈母娘们的最爱?   等丫鬟打开帘子,众人进去,就见金老夫人、柳老夫人两人坐在一处说话。   众人轮番见礼后,金老夫人拉着金折桂的手,叹道:“都成大姑娘了,看你还顽皮不顽皮。”在金折桂手上揉了揉,又叫严颂过来,一手拉着金折桂,一手拉着严颂,看了又看,喜不自禁地对陪坐的柳老夫人道:“亲家母瞧瞧,两个毛孩子出去一圈,就野得不成样子了。”   柳老夫人识趣地笑着捧场:“老夫人就会埋汰人,明明是一对金童玉女,哪里野了?”   金折桂眼皮子一跳,笑道:“祖母,我是野人,人家严颂可是好孩子呢。”   严颂只觉得年纪大的女人都喜欢他,乖巧地笑着不言语,待金折桂瞥他一眼,才醒悟到金童玉女这话不能随便说,赶紧道:“老夫人……”   “叫什么老夫人,喊祖母就是了。”金老夫人拍拍严颂的手,又问冷氏:“给颂儿的屋子收拾好没有?纸笔都要准备好,他要考武举,要习武,院子给他收拾得宽敞一些。”   “金祖母,晚辈不考武举了。将军叫我跟着玉家九哥谋事。”严颂道。   “既然是将军说的,那就依着他的意思办。”金老夫人见金将晚把严颂的前程都安排好了,心想这么个女婿,不要岂不浪费了?   “……母亲,颂儿这么大了,亲事还没着落,严邈之还求您替他相看相看呢。”沈氏唯恐金老夫人误会,赶紧插嘴。   既然沈氏说还要相看,就显然严颂跟金折桂就不是一对的了。金老夫人一时觉得扫兴,放开金折桂、严颂的手,看金蟾宫一直把小星星搂在怀中,就冲小星星招手:“星儿快到祖母怀中来。”   沈氏一路上费了好大功夫教导小星星喊祖母,此时看小星星不动弹,不禁有些着急。   “星儿,过来,这是咱们祖母。”金折桂牵了小星星过来,待看她期期艾艾地喊了一声祖母,就将她往金老夫人怀里送。   金老夫人想起金蟾宫、金折桂在小星星这年纪,满嘴好话不用人教就会说,不禁叹了一声,将手抚在小星星背上,看她挣扎,也不勉强,就叫她回沈氏跟前坐着去。   沈氏放了心,心想金老夫人不喜欢小星星说话迟钝,那应当不会有抢小星星的念头了。   金老夫人又拉着严颂的手,不等她说,已经收到冷氏眼色的柳老夫人拉了拉金老夫人的袖子,指了指腼腆地颔首立在一旁的金湘桂。   宁氏、王氏二人也明白冷氏的意思,二人把金湘桂推到严颂跟前,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四妹妹还没见过严家小哥吧?”   金湘桂素来腼腆,被人推上来时,脸色涨红,不安地掐着帕子,说不出一句话来。   金老夫人拍了拍严颂的手,却对金折桂说:“我极喜欢阿五,阿五怎没回来?”   “祖母,阿五在塞外嫁人了。”金折桂插嘴道。   “……可惜了,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金老夫人直言不讳地说,看金朝梧、金朝桐兄弟们深以为然,就先对他们说:“好了,你们男人去办大事吧,不必杵在这。”   “孙儿想听听严小弟说说话。”金朝梧心想既然是金将晚安排严颂做的事,指不定就是好事,如今他留在京中,也没甚要事,若是玉入禅那事稳妥,他也去插一手。   金老夫人笑道:“那你们去说话。”叫金朝梧把严颂领走,“都去吧,魁星留下说话,其他人都去歇着,老大家的既然回来了,也别叫你二弟妹再受累了,过两日就把家事接过来。柳亲家,也回去跟你儿媳孙子好好团聚团聚。”金老夫人笑着说。   冷氏见金老夫人没接宁氏、王氏的话,心里就不痛快,又看沈氏一回来,自己就又管不得家,越发不自在。   “母亲,星儿还小,魁星的事又该紧着办了,不光我忙不过来,就连洁桂也要过来帮我的忙,至于家事,还是叫二弟妹管着吧。”沈氏打定主意了,等金折桂一出嫁,她就带着小星星再回西陵城。   金老夫人道:“你是长媳,长幼有序,你的差事怎能推诿给你弟妹?我知道了,你定是怕将晚一人在外没人照料。也罢,待我指一个丫头过去照看他。”   有完没完?沈氏心想金将晚如今都到吃补药的年纪了,金老夫人还要送个水灵灵的丫鬟过去,这不是想要金将晚的老命是什么?   沈氏堆笑道:“母亲指点的丫鬟自然是好的,可是老爷他……”吞吞吐吐,似是忌讳旁人,不肯将话吐露出来。   “怎么了?”金老夫人心一慌,赶紧问,昔日里沈氏送信来,偷偷地叫金老夫人送一些大补的东西过去,是以沈氏话音一顿,金老夫人就觉不好,“魁星,你父亲身子怎样了?”   金折桂道:“父亲好端端的。”   金老夫人心安了,只觉得往日是沈氏故布疑云。   “可是天天吃药,好心问他吃什么药,他不说,还张嘴就教训我。” ☆、第137章洞房好可怕   金老夫人心一揪,自己的儿子自己明白,像是金将晚那种人,七八十岁了,满脑子里想着还是风花雪月。上年金朝梧去了一趟西陵城,回来后就说金将晚干干瘦瘦,可见趁着沈氏有了身子的时候,金将晚就没闲着。只觉得自己再送个年轻的小妖精过去,未必不会把金将晚彻底吸干,也懒怠看沈氏留在家中膈应她,就大度地道:“那就还叫老二家的管着。好了,都散了吧,洁桂,扶着你婆婆回去。”   沈氏替金洁桂扶着柳老夫人,又把叫她们婆媳搬到大房帮忙的话说了,柳老夫人自然满心愿意,可是瞅见冷氏神色淡淡的,又不敢将欣喜表露出来。   待人都散了,金老夫人留着金折桂进了里间,躺在炕上再三打量她,不禁心酸地道:“你说你怎么那么狠心,直接出关了呢?”   “祖母,我带你去子规城吧。祖母这气度,柔然太后也比不上,坐镇子规城,最好不过了。”金折桂笑嘻嘻地道。   “跪下!”金老夫人听见“子规城”三字,就立时发作起来。   金折桂跪在炕上,心想金老夫人怎会突然发作?莫非听见什么风声了?   “是玉家老几?要是老九,你就给我死心吧,我们金家丢不起那个人,跟个孤女抢夫婿。”金老夫人斜靠在枕头上,冷冷地看她。   方才瞅着金老夫人拉着严颂说什么金童玉女,金折桂还以为金老夫人什么都不知道,此时看她问,就笑嘻嘻地道:“是老八,谁瞧得上玉老九?祖母是怎么知道的?”   金老夫人冷笑道:“你母亲冷不丁地突然回来,可不是急着要办你的事。还有那子规城,据说是玉家建的,可这子规明摆着是你的名字,就算是傻子,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那子规城是咱们家的,不是玉家的。”金折桂上前去拉金老夫人的袖子,看她把自己的手拂开,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头。   “抓耳挠腮的,这是什么样子?”金老夫人又不满地道。   “我怕祖母剃我头发。祖母,其实玉八……”   金老夫人伸手一把揪住金折桂额头上的碎发,看她疼得呲牙咧嘴,就气道:“都是叫你母亲教坏了,好端端的女儿家,怎么就……也是你父亲糊涂,说什么反正你不好嫁出去,就干脆破罐子破摔,叫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是婆婆,我可是最明白婆婆的心思,你跟玉家老八一起出关的事是赖不掉了,进了门,你婆婆能待见你?只怕汤家那小孤女都会踩在你头上。”   “我们不进玉家,成亲后,就回子规城。”金折桂笑着劝金老夫人。   金老夫人伸手在金折桂脸上不轻不重地一打,“糊涂,哪有那样的?不被人笑话了,还当玉家不叫你进门。”继而又想若住在玉家,金折桂少不得要受罪。   “我们有一座城,谁笑话谁呀。”金折桂道。   金老夫人听金折桂口口声声都是“我们”,啐道:“也不害臊……事情,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严颂是不行了,他瞧见我跟破八在一起了。还有小舅舅、玉家祖父,给柔然送亲的人,都瞧见我们了。”金折桂想起玉妙彤和亲的事,赶紧追问:“祖母,玉家妙彤和亲,跟咱们家当真有关系?祖母你……”   “老婆子傻了才会以为太上皇会叫你去和亲,既然知道不会,谁有功夫去管?都是玉家姑娘自己作的。”金老夫人接过金折桂递过来的茶水,抿了一口,思量着既然那么多人都瞧见了,也就是金折桂、玉破禅的事已经成了定局,眼下,自己能吵能闹的,也就只是该怎么定下来,任凭金折桂讨好地给她捶腿也不搭理她,对丫鬟道:“叫庞铮家的来。”   “祖母,破八其实……”   “叫破八来家里做臭豆腐。”   “哎?”金折桂诧异了,金老夫人怎会主动叫玉破禅来金家?   “事已至此,只能叫满京城的人知道,是玉破禅死乞白赖地赖上你的。”金老夫人眯着眼,手在自己腰上捶了捶,看金折桂跪在她身边赶紧去捶,惬意地微微眯眼。   “其实,是孙女先看上破八的。”金折桂硬着头皮说。   金老夫人眸子猛地睁大,原本心里想着金折桂小姑娘家的,瞧见玉破禅拿她的花名做城名,一时动了心,就便宜了那小子,再听金折桂这般说,不觉护短地道:“你比破八小,别护着他,定是马贩子设法先哄得你。”   “不是……好端端的城主不叫,怎么都喊人家马贩子?”金折桂嘟嚷道,看金老夫人也没强硬地要棒打鸳鸯,就也不怎么提心吊胆了。   “哼,还没喊卖臭豆腐的呢。”金老夫人躺着,瞅见庞铮家的进来了,就说:“叫庞铮去一趟玉家,当着玉家八少爷的面告诉他,想娶魁星,可以。得答应老婆子三件事:一,趁早去干点正经事,不求他立时位列朝班,起码要有个能好意思跟旁人启齿的功名;二,玉家买下钱家老宅,收拾了钱家老宅。成亲三朝后,小两口搬到钱家老宅单过;三,定亲之前,日日来金家炸臭豆腐,务必叫全城人知道是他死皮赖脸地赖上来的。”   “祖母,子规城城主这名头不威风吗?还有,我们去子规城,也不跟着玉家人一起过。”金折桂想不透金老夫人怎地会对功名那般执着。   金老夫人乜斜了眼睛瞅着金折桂:“你懂什么,没有功名就是下九流,有了功名,任凭你做贼,报出探花的名头,谁人不敬你三分?”   “可是有正经事的功夫都耗费在……”   “放肆!”金老夫人起身重重地拍向炕桌,“莫以为我不剃你头发,你就没事了。幸亏家里的姊妹们就只剩下你四姐姐那闷葫芦没嫁了,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庞铮家的,赶紧去传话,要是玉家老八偷偷地问魁星,你就说我把她剃成秃子了。告诉玉老八,答应了我那三件事就好办,不然,老婆子宁肯送嫁妆搭孙把孙女白送人。”   庞铮家的垂手站着,巴巴地看向金折桂,心想金老夫人提的头一件事还不算过分,第二件,可就有些强人所难了,毕竟,玉家分家也只是分了大家,玉将军一房还住在一起呢,哪有才成亲,就叫人家小两口单过的。   “还不去?四皇子没选上钱家老宅做王府,正好留下给他们两个。那什么子规城别提了,以后安生地在京城过日子,不许再出关。”金老夫人提到钱家老宅,就有些怅然。   庞铮家的闻言,赶紧出了金老夫人屋子,快步向下人房去,过去了,紧催着庞铮去玉家传话。   庞铮见事关金折桂的亲事,牵了骡子就向玉家去,到了玉家门上,稍稍等候,就有个管事出来问话,因亲事还没定下,金老夫人的话不能跟旁人说,于是只说要见玉破禅,任凭那管事再如何软硬兼施地盘问,都不露话头,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有个路过的小厮替庞铮传话,随后庞铮跟着人进去,待进了玉夫人的屋子,低着头也不敢看,“小的奉我家老夫人之命来见八少爷。”   “有什么话,跟我说吧……你前头见那管事,没把话说出去吧?”隔着屏风,玉夫人坐立不安地问。   一叶而知秋,庞铮立时猜到那位管事不是玉夫人的人,大抵是玉老夫人亦或者其他妯娌家的,“夫人放心,小的没说。”   “那你有话就对我说吧。”玉夫人含笑道,虽另有玉妙彤的书信,但她心里已然不信玉妙彤这信里的话了,毕竟头会子的才可能是真心话,这次的,未必不是玉妙彤被玉破禅强逼着写下来的。况且,金折桂竟然会在风雪夜待人出塞,这样的大家闺秀,任凭旁人说她如何心善,她都要不起。   “老夫人交代,要见了八少爷才能说。”庞铮坚持道。   玉夫人心里很是不喜,有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金老夫人有话,也该对她说才是,“老八才回来,累着了。既然庞管事不肯说,那就回去吧。送客。”瞅见屏风后庞铮的身影没了,立时吩咐丫鬟:“不许把金家来人的事告诉八少爷。”又道:“大盘小盘都没回来,挑几个伶俐的丫鬟去献捷院伺候着。”   “夫人,八少爷叫人把行李放在前院书房,他不住献捷院。”婢女看玉夫人脸色不好,小心翼翼地答道。   “……叫九少爷过来说话。”玉夫人心想有什么事,去问玉入禅,玉入禅自会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是。”婢女答应着,立时去寻玉入禅。   玉夫人支着头,苦恼地想这一年多,她绞尽脑汁在京中大家闺秀中为玉破禅挑选,挑中的人,就连玉将军都满意得很,唯独玉老将军不点头,几次趁着玉老将军不在,她想先斩后奏,先把亲事定下来,可惜次次都被玉老夫人通风报信搅黄了,害得她被玉老将军接二连三地数落。   “母亲。”   听见玉入禅的声音,玉夫人心里一喜,心想幸亏还有个懂事听话的好孩子,瞧见阿烈穿着一身襦裙紧跟着玉入禅进来,笑意一滞,“入禅,叫丫鬟退下,你八哥跟你祖父、父亲说话,母亲跟你说说话。”   “我不是丫鬟。”阿烈束手束脚地说,虽跟了玉入禅一段时日,但对中原的规矩陌生得很,对着玉夫人行了一个别扭的万福。   玉夫人有意把阿烈说成丫鬟,免得叫阿烈坏了玉入禅的名声,此时看阿烈“无礼”,脸色又暗了暗,“入禅……”   “母亲说话,我还没答,你犟什么嘴?”玉入禅忽地厉声教训阿烈。   玉夫人吓得一哆嗦,闹不明白素来温文尔雅的玉入禅怎么了。   阿烈一颤,眼睛里蒙上一层水雾,“少爷……”   玉入禅安抚地道:“住嘴,一切有我做主。”忽地对玉夫人跪下,“母亲,儿子曾受过阿烈的救命之恩,在塞外,儿子被人下毒,阿烈宁可喝毒药陪着儿子死,也不独活。儿子感动不已,已经发誓不抛弃她了。”   阿烈看玉入禅跪下,赶紧跟着跪下。   “……一个丫鬟而已,留下就留下。”玉夫人执意把阿烈当成丫鬟,除了这样,她没法子接受自己比较乖巧的儿子身边跟着个鲜卑女子。   “多谢母亲,只是阿烈不是丫鬟。”   “咱们家没有妾。”玉夫人提醒道。   “儿子知道,可是叫她做丫鬟,其他人难免会欺负她。况且,儿子也不想叫汤家姑娘小瞧她。”玉入禅心里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那就是倘若自己装作对阿烈情深似海、非卿不娶,汤家会不会退亲?然后,自己就能不跟汤家姑娘洞房了?   “你这是什么话。”玉夫人一心只觉得玉破禅胡闹、玉入禅懂事,被他顶撞了两下,回不过神来,“入禅,咱们家的规矩是万万不能改的。”   “就算叫她无名无分地跟着我,也不能叫她做丫鬟。”玉入禅“退”了一步。   “入禅,你毕竟是定过亲的人,仔细一些,别叫汤家说闲话。母亲还等着抱孙子呢。”   “儿子听说汤家姑娘也不肯嫁给儿子,还诬陷儿子好男风,那等女子,儿子不想娶。”玉入禅方才想起了洞房,就不住地想若是洞房时自己没什么动作,怕是自己好男风的名声就摆脱不了了,况且玉夫人要抱孙子,自己又不能给她孙子抱……再一想汤家姑娘脱了衣裳露出白腻腻的皮囊,重重压力下,恍惚间几好似看见秋风中,自己正在范康压在河边喝水,一回头,就瞧见自己褪了裤子的两条白腿……好似胃里灌满了河水,河水一阵一阵地往上荡漾,忍不住掩住嘴干呕起来。   “少爷……”阿烈伸手要去拍玉入禅。   “走开。”玉入禅推开阿烈,对着婢女递过来的痰盂呕了起来。   “莫非,又在想洞房的事了?”一道声音传来,却是玉破禅信步走来。   窘态被玉破禅看了去,玉入禅顾不得答话,又连连呕吐起来。   玉破禅抚着玉入禅的后背,劝道:“长幼有序,你急个什么,等我成亲了,才轮到你成亲。”   玉夫人不明所以地端着茶水给玉入禅漱口,先还为金折桂、阿烈闹心,此时不禁挂心起玉入禅的身子,“破禅,入禅是怎么了?”   “他一想起洞房,就恶心。”玉破禅死道不死贫道地拿着玉入禅转移玉夫人的注意力,“母亲,方才听说金家来人了。”   “你从谁那听说的?”玉夫人心不在焉地问,又对玉入禅道:“汤家姑娘水灵灵的,你……”再看玉入禅对阿烈的态度奇怪得很,不像是爱慕,如遭雷劈一般,心想玉入禅想到洞房就呕吐,莫非当真不好女色?   “母亲怎么能不跟我支会一声,就把人打发走?”   “能有什么要紧的事?”玉夫人忧心地看向玉入禅,一抬头,见玉破禅已经出去了,满心里只剩下气恼,“入禅,你这是当真不想洞房?”   玉入禅豁出去了,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不能洞房。”阿烈附和着玉入禅。   “不想”跟“不能”,意义大不相同。被雷劈焦了的玉夫人又临头被泼了一盆冷水。   玉入禅心里气阿烈多嘴,转而瞧见了玉夫人的针线筐,脑筋一转,心知自己不能说出怂恿玉夫人棒打鸳鸯的话,但自己大可以做出一些事暗示玉夫人,叫玉夫人棒打鸳鸯,“母亲,你绣帕子呢?叫儿子瞧瞧你的针脚。”   “瞧什么瞧!”玉夫人在玉入禅伸手去拿绣绷子的手背上一掐,双眼泛红地回忆起玉妙彤信里提过玉入禅给金折桂做针线,两眼冒火地想:她死了,还有三年的孝呢,就看金折桂把她气死后,能不能进玉家的门。< ☆、第138章无法摆脱   玉夫人糟心的日子正式开始了,怎么瞧着玉入禅都像是病得很重的模样,待看玉破禅出去了,立时打定主意,对玉破禅的事,要使用拖字诀,反正金家好面子,没她这婆婆出面请媒人上门,金家一准不会答应;至于玉入禅的事,他的事就紧迫了一些,毕竟事关身子的好坏,得早早地请人医治。   “入禅,你且去歇一歇,待母亲叫太医来给你瞧瞧。”玉夫人关心道。   “……母亲想叫太医知道?”玉入禅眼巴巴地瞅着玉夫人。   “那总得想法子治一治啊。”玉夫人急得热血涌上头脸,一张脸=红彤彤的。   “母亲想法子,替我把亲事拖一拖。儿子新近有要紧事,等儿子把大事忙完了,就听母亲的话治。”玉入禅伸手在玉夫人的针线筐里翻了翻,随后悻悻地收回手。   “这……莫非,你认了范康做师父,清心寡欲了,所以不喜欢……洞房?”玉夫人旁敲侧击地问。   玉入禅手一顿,“母亲多虑了。”未免玉破禅疑心他在背后捣鬼,立时领着阿烈要告辞,才出来,就瞧见玉大夫人康氏的小丫鬟过来说:“夫人,大少夫人觉得身子有些不自在,这几日闻见鱼腥味就想吐。请夫人给大少夫人请太医瞧瞧。”   玉入禅的脚步一顿,玉夫人脸色不免有些怪异,生龙活虎的玉入禅不喜欢洞房,瘫倒在床上不能自理的玉大少爷玉悟禅还有能耐叫娘子康氏有喜,“这几日的事,怎么如今才来回?你先回去照看少夫人,待我叫人请了大夫,就去瞧瞧你家大少夫人怎么了。”   “是。”丫鬟答应着,偷偷觑了眼玉夫人,立时就去了。   玉入禅人在门外,好奇地想玉悟禅莫非康复了?不然康氏怎么会……莫非康氏偷人了?心里好奇,又心知玉夫人原本是以为玉家长孙房里要绝后了的,如今康氏有喜,玉夫人心里定然不好受。因为好奇,又想自己回来后,还没去探望玉悟禅,于是领着阿烈就向玉悟禅那房里去,在门外就听见几个丫鬟议论纷纷地猜测康氏的身子有几个月了,进去了,就见康氏蜡黄着脸出来。   “九弟弟回来了,嫂子这模样,别吓到你了。”康氏用帕子半遮着脸,脸色虽不好,但精神却十足。   玉入禅一眼瞄见康氏的肚子已经将裙子撑起来了,心知这高腰的裙子,一般月份小,是瞧不出什么蛛丝马迹的,既然康氏的肚子那般大了,那就是康氏已经将近临盆了,才敢将有孕的消息透露出去。   “我来瞧瞧大哥。”玉入禅含笑道,等帘子打起,迈步进去,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香料味道,再闻,香料味道下就是药味,还没到床边,先闻到躺在床上的玉悟禅身上的那股子近乎**的气息,“大哥觉得今日怎么样?”眼瞅着床上的玉悟禅枯槁、颓废的不成人样,不由地越发佩服康氏为有孕所拿出来的勇气——要是没儿子,等康氏的女儿一出嫁,不,应当是不管康氏的女儿出嫁没有,玉家就等于没了长孙这一房人。   “你大哥好得很,今儿个吃了一碗粥呢。”康氏扶着腰站着,并不走近。   玉悟禅嘴角流涎,怔怔地看了眼玉入禅,心恨玉入禅伤他,就不肯看他,又满心疑惑地瞅着康氏的肚子,“夫人……太医来了吗?”   “没,还得等一等。”康氏摸了摸自己肚子。   玉入禅疑惑玉悟禅怎地脸上没有欢喜,他这废人模样,还能叫康氏有孕,不是该欣喜若狂吗?看了又看,再看不出什么蹊跷,就自觉地告辞。   “……当真是我的种?”玉悟禅躺在床上,一日日躺着,康氏又约束着不许人跟他说话,是以他记得很清楚,大约是七个月前,一直对他冷嘲热讽的康氏忽地热情地穿着抹胸来跟他敦伦。这事蹊跷的很,于是他听说康氏有孕后,一直耿耿于怀,不敢置信。   康氏拿着帕子来给玉悟禅擦嘴角,“就算是借种,你敢跟人说这不是你的种吗?”将帕子丢在脸盆里,看好戏一般瞅着玉悟禅。   玉悟禅反复回忆康氏七个月前的行踪,稀里糊涂地记得康氏被玉夫人勒令不得去金家、只去了无着观几次,不禁气得哆嗦起来,有几分肯定康氏给他戴绿帽子了,只是不知到底是哪个给他戴上的。   “是、是哪个?”玉悟禅颤抖着周身力气,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康氏,康氏把玉悟禅的手指压下来,“放心吧,哪怕以后族里不为咱们这大房做主。金家都得想方设法护着咱们。”心里冷笑金家竟然敢动歪脑筋,想借着玉妙彤的事,叫玉夫人把她约束在家中,但看事到如今,金家还怎么摆脱她。   “你……金家……”到底是金家哪个跟康氏有了奸、情?   “太医过来了,少夫人,你快去房里躺着吧。”婢女探头进来,竟是不忍心看玉悟禅一眼。   玉悟禅料定了康氏的奸夫是玉家人,但兴许孩子是他的呢?况且他已经成了这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再戴上一顶绿帽子,岂不是更被人笑话?况且,家里有个男孩,他们这一房才不会被其他遗忘……种种利益权衡下,玉悟禅心甘情愿地戴下了这顶绿帽子。   只用了一炷香功夫,玉家上下都听说了康氏怀胎七月,开临盆的消息。一拨拨跟玉入禅一样好奇的人纷纷过来敲边鼓,好似巴不得玉悟禅亲口承认康氏那孩子不是他亲生的。   玉悟禅先是心中呕血,随后瞧见过来的人才像是吃了苍蝇,立时心情大好,脸上堆着笑应付来人,待听见玉家二房二少爷说出一句“大哥果然厉害,不,是大嫂子厉害,大哥这样了,都能下手。”玉悟禅立时回了一句“不下手不行,不然,我这长孙就彻底不被人放在眼中了。”   被玉悟禅点破心思,过来的人立时没了脸,看热闹一般在玉悟禅床边站了站,就都去了。   等人都走了,玉悟禅才笑不下去,又叫人请来康氏,催着问:“是金家的哪个?”   锦被、纱帐内卧着一个枯槁得令人犯呕的人,康氏甚至不肯走近一步,摸着肚子道:“反正你除了躺着也没旁的事,你就慢慢猜着吧。”丢下一句话,转身就去自己房里歇着,看玉老夫人、玉夫人叫人送来许多补品,又叫丫鬟去道谢,又叫人去金家二房送喜信去。   康氏派去的人才出了康氏院子里,就招惹一群人注意。   “怎么大少夫人有喜,还要给金家送信?”说话的人眼珠子轱辘转着,巴不得直接说康氏跟金家有鬼。   “大少夫人喊金家二夫人干娘呢。”这位显然目光长远,不肯在此时得罪兴许会生下玉家长孙长子的康氏。   虽也有几个人替康氏说话,但康氏把喜信直接传到金家,还是吊足了一群人的胃口。   消息传过去的时候,金家二房里,金二夫人冷氏,正在盘问庶女金洁桂在西陵城的事,此时冷氏歪着身子躺在榻上,才说过一句“你终归是我们二房的人,如今大房用得上你,才叫你去帮忙,你以为大房是真的对你好?”,这一句话,正等着看金洁桂的脸色如何,就听见康氏的人过来报喜。   冷氏心里纳闷康氏又来给她报喜做什么,把礼数做足地连声道恭喜,又许下过两日送上贺礼,就把康氏的人打发走了,“那姓康的还真是死缠着不放了,来我们家报哪门子喜?真当这是她娘家了?”看金洁桂还是眼观鼻鼻观口地站着,又道:“二姑爷被大老爷叫去西北跑腿,你又被大夫人当管家媳妇使唤。真当我们二房都是没骨气的?”   金洁桂低头不言语,就算不跟着大房,回到二房,她一个出嫁的女儿,冷氏身边又有两个儿媳妇,也轮不到她来管事,心知冷氏翻来覆去地问,就是想知道沈氏、金折桂母女两人在西北的丑事,打定了注意要跟冷氏远着些,就道:“母亲还是叫人准备一下给玉大少夫人的贺礼吧。”   “哼,玉悟禅都成那模样,还不知道姓康的肚子里的孩子是哪里来的呢!”冷氏瞅着金洁桂油盐不进,挥挥手叫她出去,瞅见天色有些晚了,又听说金将溪、金朝梧、金朝桐父子都从衙门回来,就带着宁氏、王氏去迎,不见金朝枫、金朝松出来,就随口说了一句“那两个又去哪里野了?”迎上了金将溪父子三人,就说:“老爷怎么这么迟才回来?”   金将溪道:“在路上看见玉老将军带着他们家八哥说话,就耽搁了一会子。”   “说到玉家,玉家有一件新鲜事呢,玉家大少爷连翻身都难的人,竟然叫玉大少夫人有喜了。”宁氏笑盈盈地站着,极力不去听身后金朝梧侍妾所生儿子的呱呱哭声。   “这真真是一件稀奇事,玉大少夫人好能耐。”金朝桐如今在翰林院做个微不足道的小官,但这不妨碍他继续凭借着金榜题名的时候的春风继续得意。   “几个月了?”金朝梧故作漫不经心地问。   “这说起来才奇了呢,都七个月了。我们都猜着是玉大少夫人怕人家害她,才不敢露出风声。谁叫她娘家没人,丈夫又病了呢。”宁氏笑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宁家虽受了责罚,宁皇后的风头也被宸妃抢去了,但好歹他们宁家依旧屹立不倒,不像康家直接被抄家。   “吭。”王氏轻声提醒自己的妯娌,宁氏方才还在幸灾乐祸,此时瞧见金朝梧脸色大变,心一坠,脚一软,险些跌倒,幸亏有王氏扶着,才没丢脸。   冷氏脸色瞬间苍白,“……都是玉家的事,跟我们不相干,都去回房吃饭吧。”   金将溪并没去看冷氏、金朝梧,对妻子、儿子、儿媳的神色变化一概不知,只说:“别跟三姑六婆一样嘴碎,你既然是她干娘,送一份礼过去不就得了。”说罢,抬脚先进房里去。   冷氏示意宁氏仔细问一问金朝梧,紧跟着金将溪进了屋子。   宁氏心里凉成一片,随着金朝梧回房,心神不定地拧了帕子给他擦脸,看侍妾进来,没好气地道:“出去,今儿个不用你们伺候。”将人全部打发了,舌尖发涩地问金朝梧,“爷,姓康的肚子里的孩子……”   金朝梧啐道:“胡说什么,我怎么能跟她有关系?”   “爷……”宁氏见自己什么都没说,金朝梧就脱口说出来,软软地坐在圈椅里,不觉落泪,“爷,那女人不是好惹的……”   “不好惹,你跟母亲还去惹?”金朝梧冷笑,说起来,他才算是遭了无妄之灾,不知怎地,就被康氏盯上了,直到他跟康氏苟且后,他才知道她不是寡妇,是玉家大少夫人。   “是母亲要摆脱她,母亲非要拉着我跟她一起合计。”宁氏恍然大悟,当初抓玉妙彤“奸、情”的时候,她跟着冷氏一起露面,定是这样,才叫康氏盯上她;金将溪是个老头子,哪里比得上金朝梧年轻俊秀,于是康氏不去找金将溪报复冷氏,就找上了她。   “那如今,该怎么办?”康氏认了冷氏做干娘,就讹诈了冷氏那么些东西,如今玉悟禅不中用,她肚子里的孩子铁定是金朝梧的,这次是想甩开也不能了。   “你们婆媳一直费劲脑筋想捏造她跟其他男人的奸、情,如今她有奸、情,你们满意了?”金朝梧虽被康氏算计了,但并不如何憎恶她,甚至,还十分同情她。若他是个弱女子,无依无靠,被冷氏、宁氏这对无所不用其极的婆媳算计,他也要想法子算计回去,“准备厚礼送过去吧……不要耍花招,若是她有个万一,咱们金家就有个算计人家玉家子孙的骂名了。”   “可……”宁氏后悔当初又搀和到冷氏的事里头,听金朝梧言语里对康氏颇有些维护,立时心如死灰,顾不得伺候金朝梧吃饭,抹着眼泪就向冷氏房里去。   冷氏唯恐金将溪看出来,偷偷地领着宁氏去屋后抱厦里说话。   “老大认了?”冷氏问。   宁氏点头,气道:“那女人为什么只盯着我?”   莫非还想叫她盯上你公公?冷氏紧紧地抿着嘴。   “母亲,该怎么办?难道当真叫她生下来?”宁氏道,再听呱呱小儿啼哭,就啐道:“催命鬼!”   “不叫她生下来,你还能把手伸向玉家里头去?”冷氏冷笑,看宁氏哭哭啼啼,就道:“哭什么?巴不得人都知道这事?你后儿个去玉家,探一探那女人的口风,听听她到底想怎样。”心恨玉夫人没按照约定看牢康氏,可是如今跟康氏有私情的是金朝梧,叫她如何去跟玉夫人算账?   “……哎。”   “放心,那孩子生下来抢的也是玉家的财产,跟咱们这边不相干。”若是康氏有能耐一些,指不定她的孙子还能当玉家的家呢。   宁氏眼瞅着冷氏嘴角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不觉哆嗦了一下,从冷氏这离开,出门瞧见王氏没事人一样地出来走动。   “大嫂子,大哥方才是怎么了?”王氏主动过来打听。   “你大哥累着了,弟妹吃了饭了?肚子还没动静吗?”宁氏暗讽王氏嫁进来多年肚子还没动静后,瞧见王氏捂着鼻子,心想王氏有喜了?   “什么味呀,这是。”王氏拿着帕子在鼻子前扇了扇。   宁氏嗅了嗅,终于嗅到了那久违的臭味,“……八成是祖母又哪里得罪玉家了,弟妹,我劝你多买一些香料,这一臭就要臭上大半年呢。”   作者有话要说:13976613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05 07:53:42   coraline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05 11:09:53   桔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06 09:44:53   谢谢三位同学的霸王票,╭(╯3╰)╮ ☆、第139章贴心   熟悉的气味,一瞬间,唤醒不少人的记忆。   金老夫人院子里,金老夫人叠手跟已经告老的金阁老坐在一处,紫茉莉的香气跟臭豆腐的气息混淆在一起,诡异地让人忍不住一闻再闻。   “钱家的宅子去瞧了吗?”金老夫人惦记着自己家的老宅,催着问玉破禅。   玉破禅一边熟练地炸着臭豆腐,一边答道:“听我祖母的人说金祖母叫人去我家,追出来,又遇上祖父,耽搁了一些功夫,方才又去大街上现买臭豆腐,是以还没去看。”小心地把一盆臭豆腐送上来。   “你真要吃?”金阁老在红灯笼的光下,瞅着金灿灿的臭豆腐,疑惑地看着金老夫人拿着筷子的手。   金老夫人不言语,往嘴里送了一块臭豆腐。   “金祖母,折桂呢?”玉破禅问,心里不信金老夫人当真给金折桂剃了秃头。   “去她外祖母家了。”金老夫人细细嚼了嚼,瞥见金蟾宫、南山、严颂三人眼巴巴地看着,就对玉破禅道:“再去炸几盘给他们。”   金蟾宫挤到金老夫人跟前,伸手向她盘子里拈去,“祖母先分我一块。”   金老夫人伸手在金蟾宫手上一打,手指在他鼻子上一按,“都成童生了,还这么不正经。”   金蟾宫吐着舌头一笑,凑到金老夫人耳边问:“玉八哥当真要做我姐夫?”   “……他想得美。”金老夫人依旧不甘心,再三瞅着严颂,心想金折桂眼睛真不好使,严颂这才是好孩子,等玉破禅炸好了,就对金蟾宫道:“带着南山还有你严哥哥出去吃,祖父、祖母跟你玉八哥有话说。”   “哎。”金蟾宫端着盘子,走了两步,就对严颂、南山低声道:“走,咱们端了盘子去外祖母家去。”   严颂对沈席辉印象好得很,说了一声好,就跟金蟾宫、南山走。   少了三个人,院子里立时显得有些空旷。   “老婆子的三个条件,你都答应吧。”金老夫人觉得自己宽容得很,并没有有意为难玉破禅。   玉破禅洗了手后,才恭敬地站在金老夫人、金阁老跟前,只觉得金阁老该说两句话,可是金阁老只是呷着茶水,安静得仿佛在阐释什么叫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最后一个晚辈已经在做了,只是前头两个恕晚辈实在无能为力。晚辈已经跟折桂商议好了,成亲之后就回子规城去。是以,晚辈不觉得该耽误几年工夫去考功名;至于钱家老宅,我们并不在京里住,买下那宅子也没什么用处——但金祖母若是怕那老宅落到旁人手上,晚辈自会去替金祖母买下那宅子。”   金老夫人冷笑道:“原本听说你极有担当,还当你会满口答应。既然你无能为力,那就请回吧,恕不远送了。”   “金祖母……”   “送客!”金老夫人喝道。   玉破禅再三看向金阁老,金阁老愣是不说话。   “金祖父,还请你劝一劝金祖母,晚辈要那功名也没用处。况且留在京中,晚辈在子规城的事业就前功尽弃了。”玉破禅恳求地望着金阁老。   “哼,什么事业,不过是个塞外马贩子扎堆的地方。”金老夫人冷笑,“送客。”   “金祖父……”玉破禅见丫鬟来送,只能向外去。   瞅见玉破禅不甘心地走了,金阁老才说:“何必呢,玉家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我瞧着这破八挺好。”   “你懂什么,当初魁星的娘没进门,我就想好怎么收拾她了。不折腾折腾玉家,叫玉家明白是玉老八求着娶魁星的,玉家的女人们还指不定以为魁星多好欺负呢。”金老夫人道,“况且,什么子规城,老婆子是不信在阎王殿边上能修出个世外桃源来。柔然人凶狠冷血,离着他们远远的才是最好。”   “你懂个什么?这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金阁老忍不住站起来瞪向金老夫人,“这点胆子都没有,那不成了庸才了?”   “他要入虎穴他去,魁星不能去。”金老夫人道。   “未必不是魁星自己要去的,她那性子,”金阁老告老后,日日留在家中,越发受不住金老夫人那又臭又硬的性子,“都是跟你学的,你年轻那会子要是有机会,不定怎么野呢。”   金老夫人暗暗撇嘴,却也喜欢金阁老说金折桂像她,“你再说什么都没用,玉破八不金榜题名,不留在京城,他甭想娶魁星。”拿着筷子慢慢地吃着臭豆腐,微微眯上眼睛,心里觉得玉破禅就连她那三个条件都不答应,可见对金折桂也没什么真心,“等你死了,我一个老婆子就要全靠着给折桂带孩子过日子,她不留在京城,老婆子怎么办?”   “你哪里来的信心?为什么不是你先死?你怎知道你比我活得久?”金阁老后悔这么早告老了,哪怕在朝堂上打瞌睡,都比留在家里受气强。   “你随便问问人,谁不这样说?老婆子十年前就在想等你死了,我怎么过日子。你说你怎么就活得那么久呢?”金老夫人心里谨记着金阁老那句“你懂什么”,看金阁老气得七窍生烟,不由地心花怒放。   金阁老自是不会说出“休了你”那等气话,到了这个年纪,就算说出来,也没人会当真,气得拂袖向外去,到了外头,瞧见门边玉破禅进退两难地站着,就问:“怎么又回来了?”   “摊子落下了。”玉破禅看向金阁老的眼神不免有些同情,原以为金老夫人只是对他苛刻,不想她对金阁老也是毫不留情。   “……我去沈家遛遛,跟着来吧。”金阁老背着手向前去。   玉破禅顾不得自己那臭豆腐摊子,赶紧跟着金阁老走,“金祖父,晚辈……”   “知道。”金阁老道。   您老知道什么?玉破禅想问,又问不出口。   “子规城里,什么样的人都有?”金阁老问。   “是,三教九流、贩夫走卒都有。”玉破禅道。   金阁老点了点头,“打仗的东西准备了吗?”路过角门,瞧见金朝枫、金朝松兄弟两个不知道从哪里弄得一身臭汗回来,就啐道:“快娶媳妇的人了,这又是偷鸡摸狗回来了?”   金朝枫赶紧道:“祖父,我们听说玉九哥要训练骠骑,去瞧热闹去了。”   “嗯,热闹瞧瞧就好,正经地把书读好了。”金阁老领着玉破禅继续向前走,“瞧见了吧,我们家魁星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没成亲,所以我们家老婆子不着急。她有的是功夫磨你。”   “金祖父是答应我们的?”玉破禅问。   “……老夫答应的不顶用。”   “金祖母说话那么难听,金祖父是一家之主,答应的怎会不顶用?”如此两家的祖父都答应了,这事到底还有什么难的?   金阁老道:“我不管这些事。打仗的东西准备了吗?”   “已经在准备……只是晚辈决心不帮着朝廷,也不帮着柔然、慕容,只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鲜卑人。至于朝廷这边打仗的事,有老九准备呢。”玉破禅道。   金阁老抬脚出了大门,看傻子一样看着玉破禅,叹道:“难怪我家老婆子不答应了,老夫也不答应了。好端端的日子不过,跟你去做浮萍,饱一日饥一日。将来要有个孩子,孩子回京瞧见表兄弟堂兄弟个个养尊处优,岂不埋怨你?”   “子孙自有子孙福,若是他埋怨了,那就是他没志气。况且,虽在塞外,晚辈自认为也不会叫妻子受委屈。”玉破禅想不明白为什么金阁老、金老夫人,甚至玉夫人、玉将军等一提到去塞外,就觉他们一定会缺衣少食。   “嘴上说的没用,上头的两位指不定还等着你把子规城献上去,然后他们指派个县令过去呢。”金阁老在街上踱步向沈家走去,到了沈家门上,瞧见小厮进去通传,就带着玉破禅进去。   玉破禅想着金折桂也在这边,等瞧见沈老尚书从书房里出来,见过了沈老尚书,就说:“两位祖父,晚辈既然上了门,就该去拜见沈家祖母吧。”   “去吧。”沈老尚书道,看玉破禅要走,又说:“站住。”仔细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闻到熟悉的味道,就忧心忡忡地问:“莫非你又要在我们家门外卖臭豆腐?”   “绝对没有这事。”玉破禅赶紧保证。   “哼,听席辉说你跟魁星……你们不般配。”沈老尚书摇头道。   玉破禅心道这又来了一个棒打鸳鸯的?“请沈祖父指教,哪里不般配?”   “魁星该找一个重规矩,有些迂腐的,这样才能约束住她那胡闹的性子。”沈老尚书说完,金阁老立时点头附和:“还是老尚书一语中的。”   “为什么要约束她?有她约束我,这岂不好?”玉破禅反问。   金阁老骂道:“没出息,亏你还是男子汉,竟然说出这样的说。”   玉破禅心知金阁老是在金老夫人那边是受气了,因此把火气撒在他身上,任凭金阁老骂着,也不出声反驳他。   沈老尚书摸着腰上香袋,却觉玉破禅这话中听得很,心想找一个能约束住金折桂的人难,如今能找到一个跟她一起疯的,却也不错,“你沈外族母有些咳嗽,人都在她房里,你去吧。”   “是。”玉破禅恭敬地后退,后退几步后,见有下人来指引,就跟着下人去。过了一道挡屏,进了沈老夫人院子,就见沈老夫人的性子跟金老夫人迥然不同,金老夫人只种紫茉莉那种一年一换的花朵,沈老夫人院子里,种着的却是大株大株的牡丹、芍药、玫瑰,如今花季正好,满院子里花香弥漫,等丫鬟打了帘子就向内去,才进去,更觉香气扑面而来,透过屏风下镂空的底座,瞧见屋子里坐满了女人,眼睛就不敢抬起来。   “给沈家祖母请安。”玉破禅进去就作揖。   “起吧。玉小哥才回来呢?”沈老夫人有意忽略玉破禅跟金折桂一起回京的消息。   “是。”   “才从金家出来?”沈老夫人咳嗽一声。   “是。”   “金老夫人为难你了?”沈老夫人再问。   “回沈祖母,金祖母算不得为难晚辈。”   沈老夫人在金折桂的手上拍了拍,含笑道:“放心,沈祖母看好你。我知道金老夫人的性子,你呢,千万别低头,熬到最后,那老婆子一准先低头。”这种事,总是女儿家吃亏一些,想当初他们沈家熬不过金家,先低了头;如今终于轮到金家女儿……觉得这般想自己的嫡亲外孙女有些不好,就立时打住思绪。   “原本就是晚辈有求于人,怎么能勉强金祖母低头?”玉破禅见有人拉她他的衣摆,低头去看,见是小星星,赶紧蹲□子,见她握着一枚点心送到他嘴边,立时张嘴吃了,心想还是小姨子好,知道他这一日没吃什么东西。   “哎,玩了一天的东西怎么就送给人吃了?”金折桂连忙出声。   玉破禅张嘴要吐出来,好歹忍住了,强撑着咽下去,噎得喘不过气,还得强撑着道:“没事,星儿是好心。”摸了摸小星星的脸,强忍住心中要掐她的冲动,匆匆瞥了金折桂一眼,暗叹回京后,他们两人想说说话也不能了。忽地想此时金阁老走了,金折桂、金蟾宫一群人都在沈家探望生病的沈老夫人,金老夫人一个人在家,指不定多无聊多想找个人斗嘴呢,于是匆匆地作揖道:“晚辈忘了一事,还要去跟金祖母说,请沈祖母恕罪。”连连拱手,慢慢退出去,到了门外,就大步流星地向外去,路过前院,果然瞧见金蟾宫、南山、严颂都在沈席辉这,越发赶着向金家去。   玉破禅所料不差,果然这会子金老夫人无聊得很。   在金老夫人眼中,就如同能瞅见隔壁沈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而自己家灯光惨淡、寥寥数人一般。金老夫人满心里憎恶沈老夫人借着一点小毛病,把沈氏、金折桂、小星星都哄去了,又怨怼金阁老也去沈家,跟沈家人一起气她。正在这穷极无聊的时候听说玉破禅过来了,脸上挂着冷笑心里却松了一口气,也不提撵走玉破禅的话了,叫人把他请进来,甚至还吩咐人上茶。   玉破禅进来后,就在明间里站着,看金老夫人摆谱地迟迟才出来,也不气恼。   “怎么不在沈家多呆一会?莫非沈家待客的礼数不周全?”   “晚辈想着该跟金祖母多说说话,把话说明白了。”玉破禅自然不会去提觉得金老夫人无聊了,所以过来跟她说说话。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九品芝麻官家找女婿都要找个书生,我们家要个有功名的女婿,也不选为难人吧?”金老夫人道。   玉破禅笑道:“自然不算为难人,可是,金祖母要的就是个能向人显摆的名头,晚辈想法子弄来那名头就是。”正好子规城的事要跟太上皇、皇帝说一说,借此时机,要个外头瞧着光鲜的名头来应对金老夫人就是了。   金老夫人见玉破禅转过弯了,摇头道:“别动歪脑筋,老婆子要的就是正经的功名。其他的被人吹嘘的天花乱坠的名头,老婆子可不认。”   要考个功名,起码要在京城里三年,玉破禅笑道:“金祖母何必这么……”   “归根结底,症结所在,就是你不肯留下京中?”金老夫人看玉破禅提到科举等等,眉头都不皱一下,狐疑地想,兴许这玉家小儿当真有那么两下子。   “折桂也是不肯留在京中的。晚辈跟她之所以两情相悦,就是因我们两人志同道合,都喜欢塞外。倘若依着金祖母的意思,晚辈留在京城考取功名,然后按部就班地借着金、玉两家的势力做官,循规蹈矩地过一辈子,那晚辈到底是为什么还要跟折桂在一起?岳父、岳母想要心心相印,祖母非要叫岳父纳妾,搅合得岳父、岳母离心;我们要出塞,祖母又非要我们留在京城。这样,我们岂不是又步了岳父、岳母后尘?”玉破禅心知玉老将军也想叫他循规蹈矩地依着玉家的传统去做武将,要叫他屈从众人也容易,但屈从之后呢,剩下的余生,他少不得要去后悔要是当初坚持己见,一生中又会遇上什么事。   “好,既然你想跟魁星相忘于江湖,那也容易。明儿个,老婆子就叫媒人给魁星说媒,找遍京城,老婆子就不信找不到一个肯娶她的人。至于那岳父岳母,万万叫不得,没得坏了我家姑娘的名声。”金老夫人固执地道。   玉破禅不急不躁地说:“金祖母在魁星前头还有两个孙子,一个孙女没嫁,是该叫人说媒。”   金老夫人连声道好,待要撵玉破禅滚,又问:“你说你岳父岳母,你又知道他们什么事?”   “岳父说,金祖母把他这辈子害惨了。”玉破禅叹息一声。   金老夫人眉头微颦,一心想知道金将晚背后如何说她,“他是如何说的?”   “岳父说,他这辈子就折桂、蟾宫、小星星三个孩子。要是一开始就不听金祖母的,也还有这三个孩子,此外,还能跟岳母鹣鲽情深,不至于人过中年,就开始悔不当初。”玉破禅稍稍改了金将晚的原话,本要说的刻薄一些,又怕金老夫人迁怒于沈氏。   “他当真这样说?”金老夫人愠怒地问。   “岳父是这样说的。”   “好,好一个孝子。”金老夫人冷笑连连。   “是以,晚辈想,既然晚辈跟折桂志同道合,祖母不如放手叫我们折腾去。若是碰了钉子,我们自然会回京来。”玉破禅道。   金老夫人满心里都在气金将晚,一时没心思听玉破禅的话,从金将晚的子嗣上看,金将晚的话有道理得很,但当初谁能想到其他侍妾生不出孩子来?   “是以,金祖母……”吃一堑长一智,玉破禅以为金老夫人若真心疼爱金折桂,定会高抬贵手,不叫金折桂跟金将晚一样,下半辈子过的满心悔恨。   “是以,老婆子要先给两个孙子一个孙女找好亲家,才有功夫搭理你的事。”金老夫人待要送客,又见此时金阁老、沈氏、金折桂都没回来,想着有人吵架总比自己无聊好,就又问:“除了那话,你还听说了什么?” ☆、第140章无能为力   甭管玉破禅听说了什么,总之今晚上玉破禅的所作所为更得金老夫人的心,等金阁老带着金蟾宫、严颂、金折桂从沈家撤回来,就瞧见玉破禅做小伏低地在给金老夫人说笑话。   哪怕是金阁老一群人不在意,金老夫人也觉得找回了一点脸面,至少,她没叫人瞧见冷冷清清的可怜模样。   打发走了玉破禅,金老夫人不禁又惦记起来,直到躺床上后,才说:“看着是个好孩子,要是跟魁星一起留在京里该多好。”   金阁老躺在床上翻了个,先不耐烦搭理她,待被她捅了两下,才开口:“儿孙自有儿孙福,要想管她一辈子,你能活得比她久吗?”将了金老夫人一军,看噎得金老夫人半天不说话,就又道:“你先别搭理破八,钱家老宅我替你买下来,你先忙着湘桂、朝枫、朝松的亲事,慢慢瞧着破八在京里干什么。”   金老夫人心里怅然,年纪大了,原本睡的就少,翻来覆去,总想着玉破禅说金将晚悔恨大半辈子的事,又对金阁老道:“魁星她爹能怨我什么?他跟魁星她娘两情相悦,我不是成全他们了吗?”   “……成全之后,他们就不两情相悦了。”金阁老打了个哈欠,忍不住用力地咳嗽两声,等着金老夫人再来反驳他,半天没等到金老夫人说话,就劝她:“何必一直做坏人?你撒开手,看破八怎么去劝他家里头,你不想叫他跟魁星成亲,他家里头更不想。”   “魁星哪里不好?他们家凭什么不想?”金老夫人立时来气了,京里多泼辣的丑姑娘都能嫁出去,况且金折桂要恬静的时候比谁都恬静。   金阁老再次翻身,先不肯搭理金老夫人,此时忍不住再说一句:“你等着瞧嘛,玉家一准想叫你做恶人,你怎么就想叫他们得逞?”   “……那先不理破八?”金老夫人试探着问,她心里是不怕做恶人的,可是,她得等玉家先出了恶人后,再露面,才能叫金折桂知道她这祖母的好。   “嗯。”   金老夫人闭上眼睛,嘴才张开,就听见阁老的鼾声,只能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   第二日一早,告老的金阁老优哉游哉地去金家学堂里转悠,金老夫人在房里,等儿媳孙媳孙女都到齐了,才扶着丫鬟出来,一眼瞅见宁氏红肿着眼睛、冷氏脸色也不大好,就问:“莫不是你们大嫂子大伯母回来了,就愁得红了眼睛?”   “哪里的事,大嫂子回来,儿媳高兴还来不及。”冷氏强撑着笑脸。   金老夫人哼哼地一笑,看金折桂拉着小星星凑到她跟前,又见此时小星星已经不怕生只好奇地打量她。   “星儿认出我是谁了?”金老夫人笑着问。   “祖母?”小星星在被沈氏教育许久后,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地说出了“祖母”二字。   “好孩子。吃饭吧。”金老夫人笑道,待吃了饭,见沈氏说要叫金洁桂帮着收拾行李,就叫沈氏把小星星一并带走,留下金折桂坐着说话。   金折桂想等金老夫人提起玉破禅,奈何金老夫人就好似把玉破禅忘了一样,一句也不提他,“祖母,昨儿个破八过来……”   “还没进门,就开始问了?”金老夫人不悦地说,“放心,老婆子没折腾他。”   “折不折腾他也没什么,就是,那事跟他说得怎么样了?”金折桂手上剥着桔子,凑到金老夫人跟前,堆笑问。   金老夫人啐道:“没羞没臊,以后不许再提,仔细叫人听见,不用出门,多难听的话,你都能听见。”眼瞅着庞铮家的进来了,就问:“有人打听过破八做什么过来吗?”   庞铮家的笑道:“有,今儿个几位少夫人、还有不少丫鬟媳妇都去买香料去了。”   金老夫人笑道:“要是我也去卖香料,如今也能赚上不少。”伸手推了推金折桂,“听见没?要没我拦着,你不出家门,就能被唾沫淹死。”   “还是祖母对我最好。”金折桂心里没底,脸上的笑也有些生硬。   “小的瞧见二夫人叫人给严少爷送了茶叶、点心。”庞铮家的不知道这事要不要紧,到底还是说了。   “不管二夫人。”金老夫人心知冷氏没想把金湘桂嫁到大富大贵人家,不然也不会拖到时到今日还没给她定下;如今冷氏瞧上了严颂,严家却未必瞧得上金湘桂,毕竟金湘桂那性子实在太闷了一些,总之这事她不管,由着冷氏折腾去,“魁星也回房吧,别成日里惦记那些有的没的,把针线练一练才是要紧。”   “是。”金折桂磨磨蹭蹭地向外去,听见金老夫人问庞铮家的“媒人、冰人什么时候过来”,心想莫非金老夫人想专横地直接给她定下人家?昨晚上他们从沈家回来,不是瞧见金老夫人跟玉破禅在一起说笑吗?   进了沈氏院子里,就瞧见金洁桂在给院子里的丫鬟、媳妇发针线,进了屋子里,才见沈氏教导小星星说话。   “这么快就回来了?”沈氏还以为金老夫人要叫金折桂捡佛豆呢。   “祖母那边有事。”金折桂搂着沈氏的臂膀,期期艾艾地问:“母亲,你说祖母叫媒婆冰人来,该不是想直接给我顶下吧?”   沈氏伸手在金折桂眉心一点,心叹到底人家才是亲的,事到如今,金老夫人也没跟金折桂说句重话,“你以为家里只有你?你上头的哥哥姐姐还没着落呢。”   金折桂赶紧在沈氏耳边道:“那严颂呢,二婶子好像看上他了。”   沈氏拿手拨了拨金折桂的鬓角,“她看上了也没用,严邈之说叫我们替他们相看,但到底咱们不能直接替他找了儿媳妇,到底如何,还要看严邈之他们家的意思。”   “……昨儿个,我瞧见严颂多看了灵纤姐姐一眼……”   沈氏伸手在金折桂手背上一拍,“不许胡说。”眼珠子一转,想起沈席辉也恨喜欢严颂,昨儿个更像是有意叫严颂去看沈灵纤的,赶紧问白鹭,“颂儿呢?也去书房读书了吗?”   白鹭赶紧道:“严少爷一早就去玉家,说是要跟玉九少爷商议要事。”   “哦。等他回来,叫他来我这一遭。”防人之心不可无,沈氏心知严邈之是宁可要金折桂这样野的儿媳,也不肯要金湘桂那一棍子打不出一句话的,未免当真被冷氏得逞后,严邈之一家心里埋怨她,她得未雨绸缪,先提醒严颂一句。   “二夫人过来了。”白鸽在门口提醒道。   沈氏推了金折桂一下,金折桂赶紧去窗口看,瞅见冷氏进来后,先去盘问金洁桂,才再向这屋子走来,立时离开窗口,又向门边去迎接。   “大嫂子买香料没有?我们房里人多,要买不少,大嫂子要不要跟我们一起买?”冷氏笑盈盈地进来,脸色依旧不大好,珠圆玉润的身子略显得有些笨拙。   “公中不给香料吗?”沈氏问。   “公中的哪里够用,玉家老八又回来了,指不定要臭上多久呢。”冷氏拉着金折桂的手坐下,扶着金折桂的肩膀,“魁星这丫头一眨眼就大了,也不知道将来要便宜谁家。”   沈氏心知冷氏口不由心,笑道:“能嫁出去就不错了。”   金折桂看白鹭捧茶过来,替冷氏接了。   “魁星后儿个随着我去玉家走一走,玉家大少夫人有喜了,”冷氏神色间有些尴尬,“我递了帖子过去,总归是我干女儿,不能不去瞧瞧。玉夫人叫我领着魁星过去坐坐。”   沈氏紧张起来,想当初,金老夫人也曾这么着叫她过去坐坐,结果等她回沈家后,若不是丫鬟发现得早,她就自己羞愤地吊死了,“魁星……”   “母亲,玉伯母叫我去坐坐,我去坐坐就是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不成玉夫人能把她吃了?   冷氏正在膈应康氏有孕的事,也没留心沈氏的神色,只拍着金折桂的手道:“好孩子,后儿个跟我一起去玉家转转。我跟你母亲有话说,你且去外头转转?”   “哎。”金折桂见又有人把她指使出来,就出了门,在门前顿了顿,见冷氏在怂恿沈氏替金湘桂跟严家说媒,听了两句,见沈氏在装糊涂,就向自己的塞鸿斋去,在塞鸿斋里换了衣裳,又练了半日枪法,到晚饭时,听说玉破禅过来了,就要去见见,才走到前头,就被白鹭拦住。   “老夫人交代过,叫姑娘好生留在夫人房里,不许过去。”   金折桂只得去了沈氏屋子里,味如嚼蜡地吃了饭,心里不忿她自己的事却被旁人蒙在鼓中,可除了耐心等,再做旁的,指不定又会火上加油,叫这事越发难成,于是只得闷坐在房中,过了一日,跟庞铮家的打听。   庞铮家的就笑道:“不是小的放肆,实在是那位八少爷实在了不得,脸皮子厚的哟,任凭老夫人说什么,他都不肯走,非要等跟老夫人说过一炷香的话才肯走。”   “祖母她是不是又想出什么法子为难破八了?”金折桂问。   庞铮家的只管笑,“这事小的可不敢跟姑娘说。姑娘放心,老夫人总是为你好。”   金折桂讪讪地笑了,到了黄昏,又听说玉破禅上门跟金老夫人说话,心叹金老夫人这是考验玉破禅诚心呢,那明儿个,玉夫人要见她,莫非是要考校她的针线?   翌日,金折桂一早起来梳妆,收拾好了,给金老夫人、沈氏请过安后,看沈氏要跟着她去,先安抚了沈氏,就去冷氏房里等冷氏,眼瞅着宁氏打扮得粉雕玉琢,活像是要跟谁争奇斗艳一般,心里纳罕,又看冷氏、宁氏准备了许多的贺礼给康氏,更是疑惑地想:冷氏不是借着玉妙彤的事,成功地摆脱了康氏了吗?   百思不得其解,随着冷氏、宁氏上了轿子,在轿子里想着玉夫人到底要怎么给她下马威,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听见轿子外严颂的声音,微微撩开帘子,就瞧见严颂、玉破禅、玉入禅并几个不知谁家的子弟骑在马上。金折桂仔细分辨,终于辨认出四皇子虞之渊的身影,看他们是向明园的方向去,就想该去说子规城的事去了。   转眼到了玉家门前,过了二门,冷氏、宁氏先下了轿子,金折桂跟在后头也下了轿子,听见玉老夫人、玉夫人跟冷氏、宁氏寒暄,暗暗地向玉夫人看去,见玉夫人眼泡有些微微肿起,脂粉遮盖下,脸色还是不大好,一时猜不出玉夫人是为她闹心,还是为康氏上火。   “金家丫头呢?来叫我瞧瞧。”有什么比娶一个只会胡闹的儿媳妇更能毁人前程的?玉老夫人大多数时候是嫉妒玉夫人的,毕竟玉悟禅身在将军世家,早早地就“不中用”了,玉破禅一生下来,就被玉家人寄予厚望;可同是陪房,她的儿子孙子就没那福气,一直被玉将军、玉破禅、玉入禅压住。   “见过玉祖母。”金折桂上前施礼。   玉老夫人瞅见金折桂的第一眼,满心里就只剩下失望,只见金折桂梳着双螺髻,穿着可身的刻金丝翡翠色短襦、妃色百褶裙,笑盈盈地行个万福,一点也瞧不见传说中的“不服管教、不知礼数”。失望之下,玉老夫人恨不得丢给金折桂一根长枪,叫她当着玉夫人的面耍一耍。   “给玉伯母请安。”金折桂又转向玉夫人。   玉夫人脸上的笑容也有些不好,虽明知玉老夫人在等着看笑话,可是她已经做好看金折桂丢人的准备了,如今她这么规规矩矩,叫她这等着被看笑话的人心里先不自在了,“好、好,今儿个是妙彤几个小姐妹过来陪我说话,金六姑娘也来见见吧。”略微让开身子,叫金折桂去见她身后的那群女孩们。   “哎。”金折桂乖巧地过去,携着众人的手,把人一一见过。   玉老夫人醒过神来后,开始鄙夷玉夫人,金折桂再怎么着都是金阁老家的,还能当真不懂得礼数?想叫一群淑女来衬托金折桂的不如人,玉夫人未免打错算盘了。   “萱儿她娘呢?自打听了她的好消息,我就一直高兴地睡不着觉。”冷氏端着笑容,携了玉夫人的手走。   玉夫人狐疑冷氏怎地会反常地又跟康氏亲热起来,脸上也笑着,对玉老夫人道:“母亲先叫她们小女孩子们陪着你玩笑,儿媳陪着金夫人去瞧瞧萱儿她娘。”   玉老夫人想明白康氏有喜后,为何金家立时来人,就笑道:“我也去瞧瞧悟禅,可怜那孩子年纪轻轻的,就瘫在床上不能动弹。幸亏如今萱儿她娘又有了身子,老天保佑,可得千万是个孙子。”   玉夫人眼皮子跳了跳,“怕病气会熏到母亲。”   “自家孙子,怕什么?”玉老夫人笑了。   金折桂眼瞅着一群心思莫测的女人要去看康氏,忍不住要插一脚,“早先玉大嫂子很照顾我,我也去看看她。”   玉老夫人招手叫金折桂来她身边,仔细去看她走路时的脚步,看她并不瘸,有意问:“折桂啊,你这腿是何方神圣给治好的?”   玉夫人心一坠,心道金折桂除了不规矩,还是个腿脚有毛病的。   金折桂心知要是她扯谎说是塞外的大夫给医好的,玉老夫人定会再问既然有神医,为什么不叫神医来给玉悟禅治一治,于是笑道:“我的腿脚没好,玉祖母你瞧,我走路是拐的。”   玉老夫人反复看去,怎么瞧着金折桂走路都没问题,就笑道:“看来是我老了,眼睛不中用了。”   知道就好。玉夫人在心里腹诽,待进了康氏屋子,瞧见康氏正扶着柱子等着,就道:“你身子重了,怎么不在房里等着?”   在房里等着,怎么能好好把众人假惺惺的笑脸看在眼中?康氏笑盈盈地看着冷氏、宁氏,今儿个也是盛装打扮了一番,睥睨向冷氏的时候,脸上的光彩,俨然看不出是个丈夫病重,守着活寡的女人。   “娘,你来了。”康氏上前两步,要握住冷氏的手,脚步走到玉夫人、冷氏跟前,不禁踉跄了一下。   冷氏、玉夫人双双出手把康氏扶住,个个身上都出了一层冷汗,双双想要出了事,不用证据,谁不会以为是她使坏?待心有灵犀地察觉到双方都是一样的心思,对视一眼,默契地悻悻地收手。 ☆、第141章知难而退   “母亲,我陪着你去看看悟禅。”玉夫人立时决心离着康氏远远的,康氏怀胎七月才肯公布于众,谁不说是她这婆婆太刻毒,谁不以为康氏是防着她呢。   玉老夫人也怕沾上康氏,就随着玉夫人去看望玉悟禅,见玉悟禅躺在床上,玉老夫人就开始抹眼泪。   “我的儿,幸亏你媳妇有喜了,这下好了,要是个男孩,你就有后了。”玉老夫人道。   玉悟禅早两日就练出对着谁都喜气洋洋的功夫,心知一大半人都以为康氏借种,不肯叫那一大半人得逞,就笑道:“都是托母亲、祖母的福。”   “金家来人了,送了好些东西来。瞧着倒像是把萱儿她娘当自家人了。”玉老夫人又出言试探。   玉悟禅此时出不了屋子,逃不出康氏掌心,又心知他们这一房的前途就全靠着康氏的肚子了,于是心里恶心欲呕,脸上的笑意却更浓了,“是吗?金家真是好人。”   玉老夫人试探不出什么来,玉夫人只管问丫鬟玉破禅吃了什么、还缺什么,待看玉老夫人问完了话,就道:“母亲别累着了,先回去歇着吧。叫儿媳陪着金夫人吧。”   自从分家后,玉老夫人、玉老将军就跟着玉将军一房度日,玉老夫人也不敢太拿着婆婆的架子,看玉夫人下逐客令,就顺着台阶下来,待回了房,对丫鬟道:“叫人跟破禅说,就说夫人请了一群窈窕淑女来,有心要给金家姑娘没脸。”心里盘算着等玉破禅来,看玉破禅跟玉夫人吵成什么样,手上转着佛珠,就去佛堂念经。   玉夫人等玉老夫人走了,立时向康氏屋子去,在屋子外站着,听了听,没听见屋子里说什么,待丫鬟通传后,看宁氏满脸泪痕地出来,诧异道:“怎么就哭了?”   “是儿媳不好,说了两句,干娘、嫂子就直说我可怜。”康氏捏着帕子,望了眼方才一直跟着冷氏、宁氏的金折桂。   金折桂也是云里雾里,方才康氏只是说久病床前无孝子,玉悟禅病的久了,就连请太医,太医也来的迟了一些,早先玉将军还时时挂心,长久了,就也不把玉悟禅放在心上了;冷氏接着说了句要是个儿子,依旧那孩子就是玉家的顶梁柱了。就这么几句话,就听得宁氏泪流满面。   “你这孩子呀。”玉夫人心里不忿,康氏这模样,岂不是在告诉旁人她这婆婆不贴心虐待她了?   “金夫人随我去说说话吧,叫萱儿她娘好生歇一歇。”玉夫人急着要问冷氏是不是又被康氏要挟了。   宁氏擦着眼泪道:“叫人领着魁星去寻那些小姊妹说话,瞧我这模样,也见不得人,我在玉嫂子这洗洗脸。”   “也好。老大家的,仔细别累着玉大嫂子了。”冷氏唯恐宁氏冲动,暗暗用眼神示意她千万不要冲动。   金折桂微微挑眉,把冷氏、宁氏的“眉来眼去”看在眼中,断定康氏有孕跟金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见有人引着她去见那些淑女们,就随着人去。   等金折桂走了,玉夫人立时领着冷氏去她院子里的的小后厅说话,请冷氏坐下吃茶后,立时问:“可是萱儿她娘又做出什么事了?”   冷氏是断然不会把金朝梧一并出卖的,笑道:“哪有什么事?你又多心了。”   “当真没有?原本约定了我替你看着她,你放心,若有什么事,我替你劝着她。”虽玉妙彤嫁出去了,但玉夫人还是怕传出点什么事坏了玉妙彤的名声。   “没有,能有什么事?”冷氏反问。   玉夫人被冷氏问住,疑惑地想早先的事,她跟冷氏都心知肚明,如今冷氏又有什么把柄被康氏拿捏住?   “说起来,萱儿她娘有喜了,也是玉家的喜事一桩,可偏偏有些人嘴里不干不净的,就会扯些难听的话。”玉夫人叹息,“萱儿的娘也想不开,竟然足足瞒到七个月,才告诉我。这叫我在玉家里头怎么做人?”   冷氏看玉夫人诋毁康氏,心里也十分赞同,康氏这事做的十分不地道,被玉夫人当面痛骂,也情有可原。可是,康氏肚子的里孩子毕竟是金朝梧的,万一那孩子当真能当了玉家的家呢?   冷氏不由地想起史书上,有个皇帝滴血认亲后,知道自己是某个大臣的子嗣,就十分照看那大臣家人的故事。不由地想,事已至此,自己不如凡事往好处想?于是道:“萱儿的娘也不是想不开,既然有人嘴碎,那就是确确实实有人想害她。她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个女孩子,丈夫又病了,自然要小心翼翼的。”   害康氏的人不就是你吗?玉夫人认定了有鬼,且这鬼就出在康氏的孩子身上,奈何玉悟禅那没有破绽,她又寻不到其他证据,“金夫人这话就不对了……”还要再抛钻引玉,引着冷氏说康氏的坏话,就见康氏的丫鬟抹泪过来道:“大少夫人叫肚子疼。”   “肚子疼?”玉夫人一慌,最先想的是康氏吃的东西千万别有问题,“还不快去叫大夫来?”福至心灵,赶紧地问冷氏:“你们家六丫头的属相是什么?”   “属兔。”冷氏着急地想宁氏千万别糊涂,要是做出什么傻事来,他们金家的人来玉家使坏,这得多叫人浮想联翩。   “哎,是我糊涂,不该叫你们家六丫头来。她属兔,正克着萱儿她娘呢。”玉夫人心里庆幸自己脑转的快,赶紧领着冷氏又重新向康氏屋子去。见康氏房里才传出动静,就有不少人等着看热闹,赶紧进了康氏屋子里,看康氏捂着肚子喊疼,赶紧再催太医。   待听说太医来,就领着冷氏、宁氏回避到次间里,听太医说康氏安然无恙,玉夫人有些悻悻的,一边巴不得康氏有事赖到金折桂头上,一边又知道康氏出事,三人成虎,少不得众人要说是她害了康氏。领着冷氏、宁氏出来,越发认定了康氏这边不能久留,看康氏安然地躺在床上,叮嘱了她几句小心,就赶紧退了出来。   “你没做什么冲撞她吧?”冷氏严厉地问宁氏。   宁氏赶紧摇头,回忆方才玉夫人、冷氏走了,她洗了脸,把丫鬟撵出去,就质问康氏为什么这么不要脸,谁知康氏二话不说,就喊肚子疼。   玉夫人有意道:“兴许,她是有意这么着,叫人知道她肚子有多金贵。”看宁氏依旧吓得不轻,冷氏也是心有余悸,心想这么着也好,康氏愿意作,她就陪。也不去看她请来的一群闺秀,心里猜着当着外人,金折桂必定是要装作十分懂事规矩了,于是对冷氏道:“也是我不好,有了身子忌讳的事多,竟然忘了问属相。这金六姑娘的属相克到了老大媳妇,这事该怎么跟人说?”   冷氏看玉夫人一直揪着金折桂不放,疑惑地想金折桂什么时候得罪玉夫人了?忽地想玉妙彤和亲前,传出消息说柔然求的是金折桂,于是就当玉夫人迁怒到金折桂头上。冷氏怕金折桂出事,金老夫人怪她,笑道:“不知萱儿她娘属什么?”   玉夫人被问住,一家子这么多人,她早忘了康氏属什么,笑道:“这忌讳,不一定是依着当娘的属相定下的。”   “那除了魁星,还有谁还属兔?”冷氏又问。   玉夫人忽地想起玉老夫人、玉悟禅也属兔,立时心恨这送到眼前的打发掉金折桂的法子也不能用,笑道:“是我多嘴了,金夫人别放在心上。说起来,六姑娘年纪也不小了,你们家是怎么打算的?也该给她说亲了吧?”   冷氏道:“魁星的事,都是我们家老夫人做主。”   “……你们家老夫人对我们家颇有微词,想来,你们家老夫人是看不上我们家的吧?”玉夫人试探道。   冷氏听玉夫人谦虚,原本要客套地吹捧玉家两句,冷不丁地想玉夫人叫金折桂来,又请了一群各有千秋的女孩来做客;又用属相构陷金折桂,又打探金老夫人对玉家的意思……莫不是,金折桂跟玉破禅有点什么?难怪这两日玉破禅黄昏的时候就去见金老夫人;金折桂那性子,玉夫人定是不喜欢她,才叫她今日来,想叫她知难而退呢。   冷氏扫了眼被康氏吓得此时依旧神不附体的宁氏,轻声问:“莫不是玉夫人看上了我们家魁星?”   玉夫人笑容勉强地说:“金夫人想多了,只是听说你们家老夫人对我们家十分不喜,所以就来问问。”   “玉夫人有话只说管就是,若是怕我们老夫人不答应,放心,我替你美言几句。”冷氏堆笑道。   玉夫人忙道:“是我家的小子糊涂,他好端端的去贩马,谁知道就遇上了也出关的你们家的六丫头。哎,我家那小子是实诚人,说是怕你们家六丫头名声有碍,所以要……”叹息连连,言下之意,就是谁叫金折桂出关的呢。   冷氏猜到玉夫人没说实话,就道:“既然是他们小儿女有了意思,就该成全他们。”心一跳,蓦地想,金折桂要进来了,甭管康氏生的是男是女,这玉家都没那孩子的余地了,毕竟金折桂就算不说,金老夫人那争强好胜的性子,也会叫玉破禅回玉家当家。   有道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冷氏先怕金悟禅跟康氏的事东窗事发,此时又怕自己“孙子”身为长孙长子,没得到长孙长子该有的家产。   “……我们老八只是厚道,他是顺着你们家六丫头的意思办的事。”玉夫人暗示冷氏这事是金折桂先起的头。   冷氏会意地一笑,心想沈氏、金折桂母女两个都是一个样,看她们母女两个在金家里头怎么抬得起头。   玉夫人心知冷氏跟金家大房不对付,见自己把金折桂勾引玉破禅的话透露给了冷氏,就想礼尚往来地知道康氏拿着什么事要挟的冷氏,又低声问:“萱儿的娘,当真没做什么糊涂事?莫不是,她又叫老大写信送去了?你们放心,她不敢胡来。”   宁氏看玉夫人信誓旦旦,心里冷笑不已,有道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不定金朝梧心里怎么惦记着康氏那狐狸精呢。   “萱儿的娘都有身子了,还能做什么?”冷氏打着哈哈。   玉夫人看冷氏嘴严实得很,心想最初要不是他们家金擎桂勾引玉悟禅,也就没眼下这么多糟心事,走到堂前,就听金折桂在跟人说塞外风光,心想这丫头还有胆子向外显摆。   “玉伯母、婶子、嫂子回来了,玉大嫂子没事吧?”金折桂问。   宁氏吭了一声,“没事。”   玉夫人坐定后,瞅了眼金折桂腰上的荷包,想起玉妙彤说金折桂不会针线,就先问其他女孩,指着一个红衣圆脸的女孩,就说:“这个晴丫头,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跟你们家大嫂子往日里一样。”又拿过一个蓝衣少女的香囊,说:“好孩子,这香囊好的很,是你的针线吗?送给我了吧。”   少女们往日里就常来玉家,况且又因玉家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对玉家颇有些向往,于是个个乖巧伶俐地谦虚两句。   玉夫人见在座的诸位个个都能把金折桂比下去,心中大快,笑道:“金丫头的针线真好,瞧这荷包上的海棠新鲜的。”   冷氏心知那不是金折桂做的,就呷着茶水,冷眼旁观,心想金老夫人瞒的真严实,如今才叫她知道金折桂走了沈氏的老路。   “这不是我的针线,是范神仙的师妹的师侄的针线。玉伯母,你瞧瞧,上头的露水就好似要滴下来一样。”金折桂摘下腰上荷包送给玉夫人看,早知道玉夫人要给她下马威,于是来的时候她就准备好了。   这荷包是玉入禅最拿得出手的一样东西,旁人不知道范康的师妹的师侄是谁,玉夫人可是知道的,这几日里玉入禅可没少拿着塞外的事跟她说,于是拿着儿子的针线,玉夫人一颗心在不住地滴血。   “金丫头没自己的针线吗?”玉夫人宁死也不会叫人知道玉入禅会做针线活,君子远庖厨,女红比庖厨更丢人,“有其母必有其女,你母亲样样皆通,是我们年轻那会子的典范,金丫头应当会更青出于蓝吧。”   冷氏窃喜不已,心知玉夫人在暗讽金折桂不懂规矩。   “回玉伯母,我的针线不好,不过,我有范神仙的师妹的师侄给我做针线呢。说起那位师侄,那才是青出于蓝,想来那师侄的母亲应当比我母亲厉害百倍,不然那师侄半路出家做女红,怎地做的比旁人都好呢?”金折桂原是打定主意逆来顺受一回,然后回头跟玉破禅哭诉,此时听玉夫人说到沈氏头上了,就寸步不让地驳回去。   “怎么做女红还有半路出家这一说,谁家不是一早就教的?”冷氏觉得除了金折桂这一号,其他人家的女儿家,谁不是打小就开始做女红这正经事。   “二婶子说的对,所以那师侄才叫厉害。说起来也巧了,那师侄也姓玉,金玉的玉。”金折桂笑盈盈地道。   冷氏只当姓玉的是玉妙彤,心想玉夫人当真糊涂,要捏在属相相冲的事,偏又忘了其他人;要嘲讽金折桂不会针线,又忘了他们家女儿也不会。   玉夫人才在康氏那边“受气”,又听金折桂处处拿玉入禅做针线的事压制她,心里气急,又故意不解地问:“说起来,金丫头的爹娘当真心宽,竟然叫金丫头一个女孩子家出关。”   “玉伯母,金妹妹出关了才好,不然她怎么照看玉姐姐?”方才被玉夫人称赞过琴棋书画的女孩儿道。   “是呀,风雪夜,多少男儿都没胆量出去,金将军肯叫金妹妹去,可见金将军是个大仁大义的好人,真正的舍己为人。”穿着蓝衣的少女附和。   “正是,听说妙彤姐姐机灵得很,不过几个月,就学会了鲜卑话,而且,爱民如子,还去教导那些未开化的鲜卑人用咱们中原的器皿,教导她们织布绣花。”   女孩们你一言我一语,言语里大有钦佩玉妙彤的意思。   玉夫人几次张嘴,就见金折桂抢在她前头说话,原本她的意思是叫众人一起鄙夷金折桂没有一丝女儿家的规矩礼数,谁知金折桂嘴快,三言两语下去,那些或烂漫或稳重的少女,就跟着金折桂一起称赞起玉妙彤来。   原来玉妙彤只是幌子,此时瞧着倒真是像一群人想念玉妙彤才聚在一处。   玉夫人心里憋着火气,冷氏冷眼旁观,暗叹玉夫人要是叫金折桂进门,这婆婆的威风,是铁定抖不起来了。   “夫人,八少爷叫人捎话给你。”一个丫鬟悄无声息地走到玉夫人跟前,在她耳边道:“八少爷说,老夫人叫人捎信告诉他,说你为难金姑娘了。”   玉夫人手上的青筋跳起,心想玉破禅叫人捎话来的意思,是叫她不为难金折桂?做梦!她定要叫金折桂知难而退才行,“金丫头,妙彤做了柔然王妃,抛头露面也是因为柔然的民风如此。你在那边,可不能这么着,毕竟你可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家。不知你在塞外,每日都做什么?”玉夫人不信金折桂告诉众人她在塞外跟男人们混在一起后,这些女孩们还乐意再听她说话。   “回玉伯母,那边没有大门二门,我就关起房门,看那师侄做针线。”金折桂笑道,看玉夫人的嘴角紧紧地抿着,心想她好心夸奖她女儿,她不听,非得要逼着她说出他儿子的丑事来,“玉伯母,是不是想叫我再说说玉姐姐的事了?”   “……说吧,我怪想她的。” ☆、第142章以退为进   “不大想说了,况且,我闭门不出,听到的消息恐怕有假的,兴许妙彤姐姐不爱民如子,喜欢麻将牌九呢?”金折桂笑了。   玉夫人也不以为玉妙彤去了柔然,就变了个人一样,“有所作为”了,笑道:“六丫头就是调皮,罢了,不说妙彤了,说了心里又泛酸。”心知自己提什么,金折桂都会用玉入禅会针线的事把她的话挡回来,一时间,忍不住就想送客,但冷氏、宁氏、金折桂,哪有玉老夫人那么好打发……忽地想起玉破禅捎来的话里,是说玉老夫人叫人给他送信,又在心里嘀咕着那老婆子当真多事,只觉得自己越发不能为难金折桂了。   天色正好,玉夫人打定主意带着人去花园里转一转,把这一日打发过去,等到了午后,请众人吃过饭,就要送客,谁知那些女儿家好打发,金折桂愣是想方设法地拖延时辰。   冷氏、宁氏想瞧好戏,就静观其变地等着瞧,冷氏有话没跟康氏说,又寻了借口拖着宁氏去看康氏。   等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玉夫人僵硬的笑容彻底没了,有气无力地拿手指在茶盅上转悠,“六丫头要留下,是想跟我说什么话?”   “回伯母,没什么好说的。”金折桂托着脸。   玉夫人一僵,坐直了身子道:“没什么好说的,你做什么留下?”   “那咱们说一说玉九的针线活?说一说妙彤姐姐的牌技?”金折桂心想要不再说一说玉九洞房的事?   玉夫人脸色暗下来,“你休得意,我……”   “夫人,八少爷、九少爷回来了。”门外丫鬟小声地通传。   玉夫人一下子就明白金折桂是在等玉破禅回来呢,不想叫金折桂得逞,就对丫鬟道:“叫八少爷、九少爷回去歇着吧,不必来我这。”   “夫人,瞧着八少爷的脸色是有喜事要告诉您。”   玉夫人微微攥拳,“有什么喜事,回头再说就是了。”话没说完,就见帘子被打起的暗影在地面上划过,随后玉入禅、玉破禅兄弟二人兴高采烈地走了进来。   “母亲,过两天圣旨下来,你早早地准备一下。”玉破禅笑着进来,看玉夫人脸色不好,又看金折桂好整以暇,就在左手边的椅子上面对着金折桂坐下。   玉入禅微微有些喘气,原本这时候应当是还留在明园的,可是玉破禅听说玉夫人在刁难金折桂,就带着他快马加鞭地赶回来了。   “什么圣旨?”玉夫人脸色和缓了一些,满眼慈祥地看着一对相貌堂堂的儿子,只觉得玉破禅性子要不是那么拧,玉入禅要不是有点毛病,她就圆满了。   金折桂也好奇地等着玉破禅说。   “哎,你们两个怎么横冲直撞地就进来了,金六姑娘,对不住了,不如,我送你去寻你婶子、嫂子?”玉夫人扭头对金折桂说,看金折桂一丝回避的意思也没有,心里憋着的那口气越发噎人了。   “不必了,玉伯母,婶子、嫂子定跟玉大嫂子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我过去了,反而不好。”金折桂不急不缓地说。   玉夫人指尖微微有些发抖,掌心有些发凉,心里想的头一件事,就是这丫头什么事都知道?不急着再问玉破禅到底是什么圣旨了,先问金折桂:“你都知道?”   “没有不透风的墙,回伯母,我都知道。”金折桂叠着手,优雅地看着玉夫人。   半斤对八两,五十步笑百步。玉夫人终于明白金折桂为什么这么气定神闲了,虽金折桂什么都没说,但她仿佛能听见金折桂张嘴说:“你们玉家的女儿也不规矩,半斤对八两,凭什么来挑剔我?”   “母亲?你怎么了?”玉入禅狐疑地想,瞧这架势,倒像是金折桂为难玉夫人了。   “到底是什么圣旨?”玉夫人悻悻地问。   玉破禅来来回回地看玉夫人、金折桂,“太上皇、皇上想给子规城派县令守兵,我就去劝说太上皇,告诉他派兵派县令过去,难免打草惊蛇,叫柔然、慕容那些部落提防,如此,正在建的城一准被鲜卑人扫平。皇上听了,就点头说,手段是该和柔一些。于是就要封我一个‘子规伯’的爵位。”   “当真?这可好。你年纪轻轻的,就能封爵,也算是咱们玉家的大造化。”玉夫人总算听见了一个好消息,不禁喜极而泣,上手合十不住地念叨“老天保佑、祖宗保佑”。   玉入禅忍不住要打击一下玉夫人,免得玉夫人把玉破禅看得太高:“可是没有封地,也没有赏银,就连宅子也没赏赐,也不能世袭。只有一个空名,且……还要在年后就去子规城驻守。”这于他绝对是个好消息,玉破禅离开京城,这玉家里,自然就是他的天下了。   玉夫人被当头泼了冷水,“年后就要走?什么赏赐都没有?只有一个空名?”   玉破禅点了点头,“儿子年后就走,已经问过太上皇、皇上,儿子成亲,能不能多在京城待几日,可皇上、太上皇知道子规城里三教九流都有,怕子规城出事,叫自己快些回去。”   玉入禅咳嗽两声,还不是玉破禅危言耸听,说子规城里秦王等人需要他回去弹压,所以太上皇、皇帝才顺着他的话叫他快些回去。   玉夫人要问的,正是玉破禅成亲,能不能多耽搁几日,此时话头都被玉破禅堵住了,就讷讷道:“竟然这样仓促,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   “少说也要五六年。”玉破禅道。   玉夫人屏住一口气,既然是五六年,那就不能叫玉破禅成亲后的媳妇留在京城了,“……何必再去西北那苦地方,这圣旨可能拒了?”   玉破禅摇了摇头,忍住笑意看向金折桂:“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请母亲赶在年前给儿子定下亲事,叫儿子完婚,好去子规城当差,不然误了圣旨,儿子也不好跟太上皇、皇上交代。”   玉夫人淡淡地看金折桂一眼,可恨有玉老将军压着,她不能擅自给玉破禅定亲,可是想法子硬拖下去,难不成要叫玉破禅打着光棍去西北?眼睛又放在了金折桂身上,心想莫非自己只能低头?   “方才的姐姐们十分钦佩妙彤姐姐,又仿佛对玉伯母对玉家十分向往。姐姐们个个贤良淑德,真真是做人儿媳妇的好人选。”金折桂微笑道,料想玉夫人为了给她下马威,把能请来的闺秀都请来了。   玉夫人才要说玉老将军不答应,就见玉破禅蹙眉说:“那些人,哪一个能受得了塞外的苦日子,不说过去了帮我一把,只怕要照料她们,就要费上不少力气。”   “……兴许有愿意的呢?俗话说,有情饮水饱……”玉入禅见自己开口一句,就说错了话,被金折桂瞪了一眼,心里一凛,“八哥说的对,要是新嫁过去的把妙彤沉迷于赌博,不肯回柔然皇宫的消息传过来,不知多少人要说咱们家不会教养女孩子。叫女儿家连出嫁从夫都不知道。”   金折桂看玉入禅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出来了,不禁笑弯了眼。   玉入禅见金折桂笑了,心里不禁一荡,不尴不尬地转过头去,心想自己是怎么了?竟然会替那臭丫头说话。   “妙彤当真在柔然……”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原本玉破禅、玉入禅回来后只说玉妙彤的好话,玉夫人就信以为真了,此时猛然听说实情,玉夫人就傻住,半天回过神来,就觉玉入禅说的是,若是新娶回来的媳妇把玉妙彤的事说给旁人听,只怕朝廷那边都会怪玉妙彤有负所托,毕竟叫她和亲,可是不光叫她嫁过去那么简单。这般看来,自己只能接纳对玉家的事所知甚详的金折桂了?   玉破禅仿佛猜到玉夫人的心思一般,当即跪在玉夫人跟前,“求母亲成全,儿子总是要离开京城的。是要孑然一身地走,还是能有个帮手,就全凭母亲决断了。”   金折桂自觉地跪在玉破禅身边,“伯母放心,没人乐意出塞,我乐意。有我照料破八,他一准没事。”   玉夫人双手抓着扶手,心知玉破禅要留在京城,媳妇自然是要乖巧听话的好,玉破禅要去子规城,那媳妇就必然得是个能干的。金折桂能干这事是毋庸置疑的,她若不能干,当初也不会带着金蟾宫回家;玉入禅也不会因为乐水城得到封赏。   “起来吧。”玉夫人不肯看玉破禅、金折桂两个,将头扭开,模棱两可地开口说,“我答应不答应,都不顶用。要紧的是,你祖父答应就好。”   “祖父自然是答应的。”玉破禅用手指去勾金折桂的小指。   玉夫人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不理会眼前这事,也不再叫金折桂、玉破禅起来,只嘀咕着:“既然要去了,就该早早地把要带去的东西准备好。”   “我已经给列出单子了,回头叫人给伯母送来,伯母照着单子置办就是。”金折桂道。   玉夫人一怔,微微垂着头,用眼睛去勾勒椅子扶手上的浮雕,“起来吧。”   玉破禅扶着金折桂起来,对玉夫人笑道:“多谢母亲成全。”   玉夫人心说她可什么都没答应,一面心知金折桂才是最适合玉破禅的人,一面又不喜欢金折桂不规矩,“老九是要留在京城的吧?”   “是。”玉入禅道。   “……那就好。”玉夫人看着玉入禅那懂事模样,终于笑了,又听人说玉老将军请金折桂过去说话,心里腹诽道定是那老婆子跟玉老将军通风报信了,拦住玉破禅、玉入禅两个留□边,就叫丫鬟带着金折桂去。   金折桂进了玉老将军书房,瞅见玉老将军正在读兵书,就笑道:“我祖父也告老了,玉祖父有闲暇,怎不叫我祖父来说说话?”   玉老将军笑道:“我是武夫,你祖父八成是怕对牛弹琴呢。”请金折桂坐下,就道:“破禅、入禅一进门,就告诉我那空壳子子规伯的事了。”   “年纪轻轻就能封爵,还是玉祖父教导有方。”金折桂捧场,一个空壳子伯爵,太上皇、皇帝只下一道圣旨,又不损失一文钱,他们自然乐意做人情了。   “可是少年人,哪里能靠着个空名过一辈子?还该脚踏实地地谋事。”玉老将军心知子规城早晚会派上大用场,可惜玉破禅志不在建功立业,如此,反倒不如叫玉入禅去子规城,留下玉破禅操练骠骑。   “虎父无犬子,玉祖父英明神武,破八定不会把个虚名当成一辈子的事。玉祖父放心吧。”金折桂道。   玉老将军翻书的手一顿,见用妻凭夫贵等话是劝说不住金折桂的,只能跟她挑明:“老夫以为入禅该去子规城,他这孩子上进,知道怎么建功立业;破禅才是脚踏实地的人,该叫他留在京城,好生操练骠骑。”   金折桂不言语。   “你好好劝劝他吧,劝了他,你祖母也满意,两家子才能欢天喜地地办喜事,不然这事就难办喽。”玉老将军道。   “可是圣旨……”   “圣旨还没下来,待老夫去劝说太上皇、皇上就是。”玉老将军云淡风轻地说,反正上头两位就是想拿下关外,权衡利弊后,那两位自然会听他的。   金折桂听玉老将军暗中威胁她,给玉老将军斟茶,然后话不多说,慢慢退了出去,等到了玉夫人房里,见宁氏、冷氏还没出来,就静坐着等他们。   “祖父跟你说什么了?”玉破禅问。   金折桂摇摇头,心知各家里的长辈除了玉夫人,其他人不满的,就是她要跟玉破禅出塞的事,只要他们妥协,这些糟心事就没了。可是妥协后,他们两个还是他们两个吗?   玉夫人狐疑地想莫非玉老将军改了心思了?听人说冷氏、宁氏过来告辞,就起身去屋外送一送。   冷氏此次用心打量了玉破禅一眼,看他身量挺拔、器宇轩昂,心想除了不务正业外,玉破禅倒是个好人,只是,再怎么个好人,跟金折桂搅合在一起,也掉价了。   “我们告辞了。等萱儿她娘生了,我们再来吃喜酒。”冷氏俨然已经放下了心上的大石,神态十分轻松。   宁氏反而又多了一抹不忿之色,只是瞧情形,她多半是对冷氏不忿。   “三位慢走,有空再来。”玉夫人客套道。   “母亲,待儿子去送送玉家婶子、嫂子们。”玉破禅道。   玉夫人心知玉破禅又去见金老夫人呢,想不明白自己儿子有情有义,没嫌弃金折桂不知礼数,怎地玉家老夫人还得寸进尺,欺负起她儿子来?见玉入禅携着她的手,就想幸亏她还有另一个儿子,“去吧。”   冷氏嘴角噙着笑,先看玉破禅,再看金折桂,恰对上金折桂的眼睛,不禁打了个哆嗦。   “二婶,我跟你一起坐。”金折桂搂着冷氏的臂膀,不等她说,就半扶半拉地把她弄进轿子里。   轿子抬起后,慢慢地出了玉家大门。   “魁星,你……”冷氏试探地开口,此时轿子里只有两个人,论理背着人,二人该或亲热或冷漠,但此时二人偏就面面相觑,尴尬了。   “二婶是不是想做坏事?”金折桂心知玉夫人今日并未遮遮掩掩,冷氏能猜到她跟玉破禅的事,也不叫人吃惊。   “浑说什么,这是对长辈说的话?”冷氏嗔道。   “最好什么事都别做,要是家里传出一丝风声,康大嫂子肚子里的孩子的爹……”金折桂瞅见冷氏瞳孔猛地扩大,脸上笑意越发浓了。   “你、你怎么知道?”冷氏连忙问。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金折桂诚心地拉着冷氏的手,“等我嫁了人,离开京城,二婶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如今我在京城里,二婶子就让着我一些吧。”   冷氏手哆嗦起来,被金折桂摸过的地方,仿佛有蛇在爬,“玉夫人,她知道吗?”想起玉夫人送客时的脸色,心想玉夫人当是不知道的,“好孩子,咱们是一家人,说什么让不让的。”握着金折桂的手反复拍了拍,随即松开手,将脸转向一边坐着。   等轿子进了金家,冷氏、宁氏径直向自己房里去,金折桂领着玉破禅去金老夫人屋子里,才进去,就见金老夫人、沈氏婆媳二人一坐一站,神色俱是有些不安。   “魁星回来了。”沈氏赶紧握着金折桂的手,看金折桂神色没有大碍,这才放心下来,“破八也来了。”   “是,晚辈有件好事要告诉二位。”   金老夫人冷笑道:“莫非是你要封一个空壳子伯爵的好事?颂儿已经说过了,当真是好算计,你想着太上皇、皇上给你立下了期限,老婆子就该反过来着急把孙女嫁给你?别做那春秋大梦了。我不管什么圣旨不圣旨,第一,你要有功名,第二,你要留在京城。”   金折桂眼皮子跳了跳,看玉破禅要跟金老夫人说好话,一时气恼起来, “罢了罢了,反正也没人想叫我们成亲,求了这个求那个,有什么意思?干脆散了吧。”   “你去求玉家人了?”金老夫人、沈氏异口同声地说。   金折桂看这二人抓不住重点,干脆对玉破禅道:“咱们散了吧,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别说了!”玉破禅轻声喝道,心里不免有些着急。   金折桂道:“你祖父也要你留在京城,他说他去劝太上皇、皇上改了圣旨。难道你当真要留在京城?就算是好事多磨,也没这么有意找事的……”   玉破禅见玉老将军是跟金折桂说破了,就好声好气地对金老夫人道:“我母亲是答应的,祖父也早答应了。金祖母说的三件事,我也算都做了,第一,虽是个虚名,但也算有个名头了;第二,我们到底不在家里住。虽不留在京城,但在外也不会受委屈,要是这么着,老夫人还是不答应,那我跟折桂当真得各走各的阳关道了。”   “少耍花腔,留在京城考功名,其他的,老婆子一概不认。”   “既然如此,那晚辈也没法子了。”玉破禅转向金折桂,“折桂,我肯为你做很多事,你也知道,有一些事,我不会去做。不管你跟不跟我走,不管皇上不不下旨,我都是要出塞的,就算你去不了,我也要去。”   “哼,瞧见了吧,对你的心思也就那么一点,事到临头,他就想各自飞了。”金老夫人冷嘲热讽道。   金折桂道:“祖母,你一棍子打下去,还不许人躲,未免太蛮不讲理。也罢,反正你的心思是要留我在身边,那我就留下吧。” ☆、第143章不速之客   说完这话,金折桂一瞬间感觉十分疲惫,握着沈氏的手紧了紧,最后看了玉破禅一眼,待要走,又被玉破禅拦住。   金折桂想说一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偏偏看着玉破禅,又说不出话来。   玉破禅怔怔站了一会,随后让开路,对金老夫人、沈氏拱手道:“既然晚辈实在不得老夫人欢心,那晚辈告辞了。”说完,就向外去。   “哎——”沈氏吓了一跳。   金老夫人见玉破禅寸步不让,气恼地对金折桂道:“你瞧瞧,你瞧瞧,这就是你看上的人。你父亲当初好歹跪着求我成全,还说成亲后样样都听我的。”   “……儿媳情愿老爷当初没求,若是没求,儿媳两眼一抹黑地随便嫁了人,即便那人有三妻四妾,心里也没有怨悔。”沈氏握着金折桂的手紧了紧,看金折桂半天没回过神来,不禁心疼道:“他走就走了。”   “……那样的人,连一步都不肯为你退,嫁了他也会后悔。”金老夫人嘴硬道。   “他要是退步了,哪里会想娶我这样的人?别人说两句女人该三从四德,他就动摇了;有人提两声男人该三妻四妾,他就觉得自己受委屈了。”金折桂一叹,福了福身,就回塞鸿斋去。   沈氏怕她出事,赶紧紧跟着过去,过去了,瞧见金折桂提着长枪去西院里练枪,什么话都不肯说,只得又来寻金老夫人,“母亲,这事……”   金老夫人嘴硬道:“糊涂鬼,熬一熬,看玉破八到底肯不肯让步,若是他还不肯,咱们再想对策,怎么能叫他激一激,咱们就抢先答应了呢?况且,如今他们家也是想叫玉破八留在京城的。”   “可是、这……”沈氏心说连带着金折桂也得跟着受罪。   “没什么可是,就等着看玉家想怎么样。”金老夫人果断道。   沈氏一震,见跟金老夫人说不通话,只能又回塞鸿斋去,晚间跟金折桂躺在一处,听着床里头小星星的鼾声,伸手摸了摸金折桂的脸颊,“当真不能劝说破八留在京城吗?留在京城里,有你祖父祖母撑腰,你也不怕被玉家人欺负了;破八又有他祖父扶持……”   “母亲。”金折桂伸手搂住沈氏的脖颈,“我跟破八能走到一起,是因为我们喜欢做的事是一样的。可是要不做那些事了,没了走在一起的理由,两个人就算凑在一起了,迟早也会分道扬镳。”   沈氏心有戚戚焉,“可是,难不成就这样了?那你怎么办?”   “我?”金折桂趴在枕头上,在沈氏耳边说,“母亲,我舍不得你,所以,随你喜欢谁,我就嫁谁,一辈子稀里糊涂地过就是了。”   “浑说什么呢。”沈氏吓了一跳,心想金折桂这是自暴自弃?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不能成眠,到了第二日一早,才合了一会眼,睁眼见身边金折桂不见了,吓了一跳,披着衣裳出了门,才瞧见金折桂带着小星星练枪呢,一颗心知总算落回去,转而一股怨气冒了出来,回房换了衣裳,问了人,得知金阁老还在睡觉,立时风风火火地向金阁老房门外去,到了外头,就叫人通传。   金阁老迷迷糊糊中被人叫醒,得知沈氏在外头,心里疑惑这一大早,儿媳妇来叫公公起床做什么?翻个了身,对丫鬟道:“叫夫人去老夫人那边伺候着。”合上眼睛,又要再眯一会。   “老太爷,自家孙女叫人欺负了,你也不说一句话?”沈氏素来不是个高声说话的人,可昨晚上听金折桂那么两句,总觉得不能叫金家玉家折腾金折桂,心恨金阁老一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喊了一句,见没动静,就又叫嚷:“亏得父亲还是个首辅阁老,竟然由着人作践自家孙女,连句公道话都不肯站出来说。好,既然这么着,我就带着魁星回娘家,叫我父亲替她做主……不要紧的事,时时刻刻显得威风八面,事到临头,关乎孙女一辈子了,就做了缩头乌龟……”   房门呼啦一声打开,金阁老白发凌乱,穿着一身白色里衣,两只手抓在门上,瞪了眼沈氏,看沈氏不施脂粉,蜡黄着脸,喝道:“老大媳妇,你疯魔了吗?”又看院墙四处,有人偷偷摸摸地看,越发气得两腮高高鼓起。   沈氏看见金阁老穿着里衣,脸上一红,干脆地一跪,哭道:“父亲要是不给魁星做主,儿媳干脆吊死算了。”   “母亲?”金蟾宫方才听说沈氏在金阁老门外生事,就赶紧赶来了过来,手上拉着沈氏,却是看向金阁老,“祖父,姐姐的事,你一点都不愿意管?我们家的男人,是只吃饭,不敢管事的?”   “混账东西,还不把你母亲拉起来。老大媳妇,想想魁星、蟾宫、星儿,你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可给他们长脸?”金阁老越发气急,见金老夫人扶着冷氏、岑氏过来,就哆嗦着手指向沈氏,“你还不管管?”   金老夫人脸色很是不好,见金折桂衣裳都没换赶来了,就对金折桂道:“把你母亲折腾成这样,你满意了?”   “打一棍子的人是祖母,祖母最对我说不得这话。”金折桂在沈氏身边跪下,“母亲起来吧,这事就这样算了吧。”   沈氏嚯地拉着金折桂、金蟾宫站起来,看小星星就在身边,又把小星星抱在怀中,“走,咱们去找你外祖父去,你外祖父可不是孬种,自家外孙女被人欺负了,他可不是缩着头任人拿捏的人。”   “大嫂子,别生气,惊动了亲家老爷,那可不好。”冷氏心内窃喜,又怕金折桂揭穿康氏的事,赶紧拦住沈氏。   “叫她去,我倒要看看,沈家老爷如何管金家的事。”金老夫人新添了一根拐杖,有意拿着拐杖重重地向青石板路上敲。   金阁老并不知道昨晚上的事,看院子里闹闹哄哄的,此时清醒过来,想着沈氏敢闹,定是被逼急了,立时道:“都住口!不相干的都滚出去,蟾宫赶紧去读书老三媳妇把星儿领走。老大媳妇、魁星在这边等着。”一阵风吹来,见自己还没穿衣裳,又气鼓鼓地回房去,待穿了衣裳,出门瞧见沈氏、金折桂还跪着,就道:“都给我进来。”   沈氏拉着金折桂进去了,见金阁老、金老夫人坐在首位,半日不见他们说话,就道:“好端端的喜事……”   “哪里来的喜事……”金老夫人针锋相对,心想沈氏去了西北一遭,胆量见长了不少。   “都住嘴,我且问你,叫你把事都推到玉家老爷子头上的,你又干了什么?”金阁老皱着眉头问。   金老夫人道:“我哪里又做了什么。是玉家那小儿始乱终弃……”   “魁星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金阁老道。   金折桂道:“也不怪祖母,是我琢磨着,反正谁都不喜欢我跟破八,不如干脆散了。”   “浑说,明明是破八始乱终弃,要是当真情比金坚,慢说留下京城,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没有不乐意的。”金老夫人冷笑。   “可是我也没想留在京城。”金折桂道。   金老夫人冷笑不已,见金阁老等着呢,就把玉破禅弄了个虚名、圣旨敷衍她,她不肯被他敷衍,于是金折桂先提一拍两散,玉破禅头也不回地走了的话说了。   金阁老沉默了,金老夫人是一心为金折桂好,她一辈子活在天子脚下,自然认定了京城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于是玉破禅不肯让步,她就认定了玉破禅是始乱终弃;至于金折桂、玉破禅,那两个素来执拗,小事是乖顺,大事上自有自己的主意。   “父亲,如今最叫人恼火的,是玉家老将军话里话外威胁我们魁星。是可忍孰不可忍,难不成当我们家魁星是任凭他们家挑拣的?”沈氏虽怒气冲冲,但还没丧失理智,揽着金折桂,不住地抹泪道:“……玉家行事,实在太看不起人了。”   沈氏把枪头对准玉家,金阁老就问:“魁星,你昨儿个去玉家,受委屈了?”   “也不算是委屈。”金折桂没见过沈氏这么气势汹汹,挨着沈氏,自觉地不出头。   “哼,准备轿子,去玉家。”金阁老拍了拍金老夫人的臂膀,“你也去,外头的日子不好过,等他们吃够了苦头,自然就会回来了。魁星,快来搀住你祖母。”   金折桂连忙去搀扶金老夫人,金老夫人嘴角动了动,伸手轻轻地打了金折桂一巴掌,“就那么想出塞?”   “嗯。”金折桂也不躲闪,挨了一巴掌后,又低声说:“祖母难不成除了相夫教子,就没想过做点其他的事?”   金老夫人苦笑道:“我这一把老骨头,还能做什么?”原本要熬一熬玉破禅,逼着他让步,如今看来,连带着金折桂一并熬了,“叫人准备轿子吧,不必递帖子。”握着金折桂的手,再三用力,终归把手又松了一松,再看沈氏:“还不去洗脸梳妆?”   “是,儿媳这就去。”沈氏目的达成,立时又温婉起来,带着金折桂去洗漱,见轿子准备好了,就又领着金折桂上轿子,上了轿子后,一扭头,瞥见沈家轿子也来了,心想沈老尚书这是去办其他事,还是一起去玉家?   一群不速之客到了玉家门上,玉家立时热闹起来。   玉老将军不防金阁老冷不丁地上门,又看沈老尚书也跟着来了,忙叫人把玉将军、玉破禅叫来,又叫玉老夫人去照应金老夫人、沈氏,看金折桂跟着金阁老、沈老尚书,就笑道:“丫头去跟你祖母她们说话去吧。”   “不必,叫她跟着。”金阁老阴沉着脸。沈老尚书脸色也不大好看,“听说昨儿个有人说什么有其母必有其女,既然扯到我们沈家了,沈某不来一遭,实在说不过去。”   来者不善,玉老将军在心里嘀咕着,堆着笑请金阁老、沈老尚书进书房,待玉破禅来,又叫玉破禅给那两位端茶。   “外祖父,你……”金折桂疑惑沈老尚书从哪里听到的风声,怎么会这么快就跟来。   沈老尚书淡淡地看着玉老将军,“昨儿个请了那么多姑娘来,自然有跟我们沈家好的,人家当是好话,就特意来说给我们听。”瞅见金折桂一张脸半分都不像沈氏,叹息一声,看向玉老将军:“不知那有其母必有其女,是什么意思?”   玉将军堆笑道:“定是破禅的母亲一时失言,老尚书莫怪莫怪。”   “细说起来,咱们三家都是半斤八两,谁也别嫌弃谁了。难听的话翻出来,谁别想得了好。今日我这外祖父做个媒人,两家里亲亲热热地把亲事定下来最好。跟金家那些糟心事、玉家那些龌龊事比起来,我们沈家算是最规矩的,也不怕跟着你们丢人,三家翻脸后,只管把那些见不得人的事都抖落出来。”沈老尚书慢悠悠地说。   玉老将军脸色大变,扫向金折桂、玉破禅,示意金阁老、沈老尚书要不要叫他们二人回避。   “叫他们听着吧,这两个知道的不比咱们少。”金阁老探头看向玉老将军,“听说你威胁我们家魁星了?”   “听说你们家老夫人刁难我们破禅了?”玉老将军道。   “行了,我都听说了,老将军跟老夫人为难孩子,都是为了一件事,就是叫他们留在京城。”沈老尚书不喜欢听金阁老、玉老将军唇枪舌剑,“我是过来人,心知这样的儿女亲事,该快刀斩乱麻,不然拖得久了,知道的,看笑话的,越多。”   玉破禅因昨儿个转身走了,再见金折桂有些悻悻的,心想金折桂会不会知道他昨天是以退为进?待见金折桂看着他笑了,不觉也露出笑容,肚子上一疼,却是坐在他前面的玉将军借着喝茶,暗暗捣了他一下。   玉老将军忙道:“亲事是一定会定下来的,眼下就定下来也成。只是,破禅是个好苗子,他还年轻,不懂事,只会胡闹,不管着他一些,叫他就这么蹉跎了,那可怎么好?”   沈老尚书道:“什么叫不蹉跎?一辈子活下来,能给子孙留下权势才叫不蹉跎?我瞧着你们家破八机灵得很,这不,听将晚说他在子规城弄了不少银子,回头又弄来一个子规伯的名号。说他不务正业,这不赚来的比那些一心钻营名利的人要多得多?”   金折桂暗暗点头,有些后悔前头的小半辈子没多跟沈老尚书亲近。   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玉老将军一直觉得玉破禅不“懂得”如何建功立业,乃至于当初叫玉入禅抢了风头,此时听沈老尚书说,立时恍然大悟,心想那可不,玉入禅一直倒是老实“上进”来着,却不见他做出什么大事来。   “那就这么定了。”金阁老道。   玉老将军点头。   金折桂太阳穴突突地跳,“要是玉祖父、祖父、外祖父早一起说说,至于弄出那么多事吗?”这三人那么轻易地打成约定,总显得他们当初太过庸人自扰。   金阁老摇摇头,“你年轻,不懂。要是什么我们都管,到最后,我们什么事都管不了。” ☆、第144章早产   “拉倒吧,懒得问就直说呗。”金折桂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笑嘻嘻地瞅着金阁老。   因往日里金老夫人跟沈家疏远,金折桂大部分时间又都漂在外头,沈老尚书其实对金折桂并不熟悉,听他敢跟金阁老顶嘴,不由地又再三打量她,最后摇摇头说:“跟阿意长的不像,就连性子,也全随了你们金家人。”   金阁老想说今早上沈氏还撒泼呢,想想当着沈老尚书的面说也没意思,又看玉破禅不住地瞅着金折桂笑,就道:“钱家老宅我买下来了,你回头把房契拿给我家来婆子看。还有,在京里总要有个住处,你又不是家里的长子长孙……这以后,不管回不回京,都分开了吧。”   玉老将军忙说:“首辅这就不厚道了,这是想逼着我们家分家,老大房里,拢共就那么几个人,还要一分再分?”   金阁老意味深长地说:“听说你家长孙媳妇有喜了?趁早分开吧,免得有个万一,人家说是我们金家使坏。毕竟,我们家老婆子争强好胜的性子,京里没人不知道。”就算是他,也拿不准金老夫人会不会替金折桂争一争。   玉老将军昨儿个就听玉老夫人说过金家二房婆媳来看康氏的时候,脸色古怪,昨儿个不明所以,今日听金阁老这么一说,只当昨儿个冷氏、宁氏就是被金老夫人叮嘱过什么,这才脸色不好,于是道:“先在京里留一处房产,至于他们两个,”待要说句成亲,又看金折桂、玉破禅两个笑盈盈的,没一个露出羞涩的神色,不由地嘀咕着什么锅配什么盖,这两人真真是般配,“总之明年就要走,难道在家里住几日都不成?况且新房空不得,哪有成亲没几日,就换屋子的道理?”   “这话也有道理,就叫他们在家里住一月,然后再搬出去。倘若他们在京,该如何过来请安,每月孝敬过来多少东西多少银子,这些该早早地定下来,丑话说在前头,总比后头翻脸要好。破禅要分家产吗?”沈老尚书问,昔日他就想叫沈氏、金将晚跟金老夫人分开住,奈何金将晚是长子,不能成事,如今有机会把自己想了几十年的事说出来,神色间,不觉就有些惬意。   玉老将军道:“老尚书扯得更远了,还分家产……”   “祖父,不必给我家产,聘礼孙儿从岳父那拿来了一些,再加上孙儿自己的东西,正好做聘礼。至于办喜事用的东西,这个我也有一些……”玉破禅不由地插嘴。   玉老将军听玉破禅虽没提分家二字,但言语间,显然是已经把自己当做分出去的人了,不由地懊恼地想:这孽子怎地会一点留恋都没有?   “孽障!这么快,就想分出去,你是怕我们占你便宜?”玉将军一直不说话,有长辈们在,他先不好开口,对玉破禅要娶谁,他都没什么意见,只是听见这分家的苗头,就坐不住了。   玉破禅道:“父亲,儿子也是为了一家的安宁。父亲想想家里的情形吧,要是我跟折桂……”后知后觉地想到不用多久,他们就能住到一处,脸上不由自主地泛起红晕,含情脉脉地看向金折桂。   玉将军忍不住借着喝茶,又重重地在玉破禅肚子上一捣。   “……反正破禅要出关,搬出去就搬出去吧,若家里当真没人,他还能不回来?”玉老将军瞬间就想通了,“入禅反正也定下亲事了,破禅成亲后,他就也快了,分就分吧。”据说昨儿个康氏还有意装作腹痛来试探众人的反应,心知玉悟禅不中用,不管康氏生的是男是女,将来当玉家家的,都不会是康氏腹中的孩子,如此不如统统分了,叫康氏明白,她丈夫不中用,能靠得只有玉破禅、玉入禅,免得她还当玉入禅、玉破禅兄弟欺负他们“孤儿寡母”呢。   “父亲……”玉将军是不肯分家的,毕竟长辈们都在,就分的那么清楚彻底,传出去了,人家还会猜疑玉家里头出了什么大事呢。   “就这么着吧,沈某既然是媒人,就叫我来写。”沈老尚书说罢,自己去拿纸笔,提着笔,扬扬洒洒地,就把自己打了几十年腹稿的契约写出来了。   玉将军满心抑郁,见玉破禅不住地看金折桂,就对金折桂道:“好了好了,要避嫌了。魁星去你祖母、母亲那边去,她们女人家办事,一准还在唇枪舌剑呢。”   金折桂虽不喜玉将军的口吻,但心知他说的没错,冲玉破禅一挤眼睛,就向外头去,跟着丫鬟进了二门内玉夫人的院子里,果然瞧见丫鬟们大气都不敢出,快步走到屋子边,就听屋子里,金老夫人、玉夫人等在压抑着火气吵架。   “金姑娘过来了。”丫鬟通传道。   金折桂自己掀开帘子进去,金老夫人、沈氏看金折桂神态轻松,就赶紧问:“怎么样了?”   “……她姑娘家,有什么事,老太爷们还能当着她的面说?”玉老夫人明知道金折桂不会避嫌,偏有意这样说。   果然一句话后,玉夫人又开始不喜金折桂这“没羞没臊”的性子。   金老夫人忍不住猛地一拍桌子,冲玉老夫人道:“挑拨离间?好、好得很,幸亏老天送你个一挑拨就上当的儿媳妇。”轻蔑地扫了玉夫人一眼,又问金折桂:“怎么样了?”   玉老夫人被金老夫人戳穿,碰了一鼻子灰,后悔当着金老夫人的面用那伎俩。虽都是老夫人,但她是填房,玉老将军又不像是金阁老那样纵容她,是以,自得没趣后,只能安慰自己不跟金老夫人一般见识。   玉夫人也悻悻地,暗想金老夫人眼中,她定成了个没有主见的主。   “成了,玉祖父还答应破八在外头置办宅子。还有外祖父正在写契约,约定以后初一十五过来请安。”金折桂笑着对金老夫人说。   “已经定下了?这么快。”玉夫人仿佛还在梦中。   玉老夫人、金老夫人、沈氏一时间都不言语了,既然老太爷们那边定下了,任凭她们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府里的芍药开得不错,要不,去瞧瞧?”玉夫人心里不由地失落起来,自己儿子的事,从头到尾,没一件能叫她做主的。   沈氏心里也是这样,越是轻易地解决了,越是不甘心起来,“……魁星,在子规城里,你的话也跟我们的话一样不顶用?”   “当然不是了,在子规城里,我的话跟破八的话一样顶用。”金折桂不由地憧憬起以后的日子来,嫁了人,再没人管着约束她了。   “当真?”玉夫人有些不忿,她心里矛盾地一面不甘心没人问过她的意思,就把她儿子的终身大事定下来了,一面又瞧不上金折桂那“张狂模样”,巴望着金折桂以玉破禅为天,凡事以玉破禅的心思为先。   金老夫人摸了摸自己的手,白吵了半天,除了吵得大汗淋漓,一点用都没有,“芍药在哪?去瞧瞧吧。”起身后,携着玉老夫人的手,对她道:“其实分家了,老妹妹大可以去自己亲儿子家住,瞧瞧进了自己亲儿子家,还会不会挑事,处处使出这借刀杀人的伎俩。”   玉老夫人要甩开金老夫人的手,但又怕比她年长不少的金老夫人一个站立不稳,跌倒在地上,脸色变换莫测,虽被金老夫人打了脸,也只能强撑着不搭理她。   玉夫人听金老夫人说话,越发不尴不尬,领着沈氏跟金老夫人、玉夫人隔开一些,才低声问:“你家老夫人一直这样说话?”   “她对自己人都这样说话。”沈氏拍拍玉夫人的手,心想玉夫人要是听见金老夫人的话后,还处处被玉老夫人算计到,那玉夫人就没救了。瞧见金折桂笑盈盈地跟在后头,在心里骂了一句没心没肺的死丫头。   一群人正在走,忽地就见丫鬟来说:“老夫人、夫人,不好,大少夫人叫肚子疼。”   “浑说什么,才刚七个月,发作的太早了一些。”玉夫人想起昨儿个康氏装模作样引人过去,只当康氏又是装的,想吓唬谁呢,就很是不以为然。   “还是叫人去瞧瞧吧,别出事了。”沈氏对康氏同情得很。   玉夫人怕闹得难看,就叫人请太医去,又问那丫鬟:“你家大少夫人可是吃坏了东西?又或者被萱儿撞到了?”   那丫鬟心里着急,想着康氏月份不足,就发作起来,只怕凶多吉少,嘴里支支吾吾,不肯直说。   “有话快说,有贵客在呢。要是你家少夫人出事,第一个就要拉你去见官。”玉老夫人催促道,颇有些心虚地留意金老夫人的神色。   “大少夫人听见人说,八少爷要跟金六小姐定亲了,家里要她跟大少爷从中轴线上的屋子里搬出来,给新人腾出屋子,她就着急了。”既然是搬出来,那自然是要把他们塞到不知哪个角落里去,这住在哪里,可是身份的象征。   金老夫人对康氏也是十分同情,叹道:“这人就是太急,也不知道是谁那么有心,把那么句诛心的话说给人家一个孕妇听,偏那孕妇一瞧就是本就心思重重的苦命人。”   玉夫人立时看向玉老夫人,心底凉成一片,心想这是谁那么黑心?传出这样的话,可不是叫人人戳她的脊梁骨吗?谁不以为是她这继母恶毒,有意要弄死玉悟禅最后的一点骨血?   “快,快去瞧瞧。”玉夫人着急了,心想定是玉老夫人派人去说的,顾不得照应金老夫人、沈氏、金折桂,就向康氏的院子去。   玉老夫人待玉夫人去了,就讪笑道:“家里事多,怠慢三位了。”   “谁家没有个急事,偏捡着我们来就出事了,巧得很呀。”金老夫人绵里藏针地说,虽没证据,但心里已经认定了是玉老夫人使坏,“我去瞧瞧。”   “哎,万一见血了,那可不吉利。”玉老夫人忙要拦着金老夫人。   “不碍,七活八不活,如今生下来还能养活。就怕有人糊弄破八她娘接着给你们家大少夫人保胎,害得人家一尸两命。”金老夫人慢悠悠地说,就要领着金折桂、沈氏过去。   “叫小姑娘见了……”玉老夫人见金老夫人还要带着金折桂去看,又堆笑着要阻挠。   “叫她多见识见识世面也好。”金老夫人此时俨然反客为主了,甚至对自己带来的庞铮家的说,“去跟玉将军说,叫他看着门,一路上别叫人跟请来的太医搭话,瞧瞧那太医是不是来了就主张保胎。若是他说保胎,直接绑了他,敲他一笔,破八成亲的银子都有了。”   玉老夫人心道好一个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被金老夫人一直盯着,想给丫鬟使个眼色也不能。   金折桂扶着金老夫人,看庞铮家的丝毫不外地去跟玉将军说了,紧跟着金老夫人,心里想着康氏有事,头一个人家就要怀疑是玉夫人做的手脚,玉夫人要是到了霉,那就便宜玉老夫人了。玉老夫人要当了玉将军这一房的家,不出几日,这玉家上房就要换了人住了。   一群人赶过去,在院子里就听见康氏的尖叫声。   玉夫人听说人来,就手足无措地赶着出来,惭愧道:“几位怎么过来了?今日实在不能款待几位……”   “你年轻,压不住事,放着我来。”金老夫人道。   玉夫人呆住,情不自禁地去看玉老夫人,见玉老夫人微微耷拉着眼皮,就又去看沈氏。   沈氏讪讪地道:“听我们家老夫人的吧。”又想金阁老、沈老尚书都在玉家,这两人定会挤兑得玉将军听金老夫人的话吧。虽不喜金折桂过去看,但既然金老夫人都说叫金折桂去看世面了,那也只能叫她去瞧瞧。   进了康氏屋子里,听丫鬟说已经见了红。   “血多吗?”金老夫人问。   “只有一点。”   金老夫人点了点头,看金折桂关切地向床上看,就对她说:“这女人呀,有了身子最忌讳心思重,有什么事不能想开一些?你们房里一个病着,一个有了身子,谁会想叫你们换屋子?”   康氏躺在床上,咬着牙关忍不住呻、吟起来,听了金老夫人的话,摇了摇头,“不是为了那些话……是……”挣扎了半天,因素来敬重金老夫人,就落泪道,“我的饭里有……”   “饭菜是叫人专门给她做的,还叫她的丫鬟去端的,绝对没问题。”玉夫人听康氏提起饭菜,不由地也急了。   金折桂点了点头,玉夫人的嫌疑最大,反过来说,她的嫌疑也就最小。   “……看来,有人给她下催产药,这是要生了。”金老夫人伸手在康氏的肚子上按了按。   “催产?”玉夫人一怔,原本只当是动了胎气,一心要等太医来,此时立时叫人去请稳婆。   金折桂忽地想千万别弄巧成拙,昨儿个金家三人来过,千万别赖到那三个头上。   康氏也觉得自己小心谨慎得很,玉夫人也不会笨到给她的药里下毒,躺在床上,奋力指了指玉悟禅的屋子。早先唯恐玉悟禅对着旁人胡言乱语,她这贤妻是一天到晚,除了吃睡,大都是陪在玉悟禅房里的,要是她这边没问题,问题就在玉悟禅屋子里。   “那边是悟禅的屋子。”玉夫人看着康氏,见康氏点了点头,就叫人去玉悟禅的屋子里守着。久病床前无孝子,玉悟禅病的久了,自然他的吃用等等就有人怠慢了,兴许他的东西里掺杂了什么对康氏不好的东西也不一定。   金老夫人牵着金折桂去屏风后,又嘀嘀咕咕地告诉金折桂:“玉家可是一步一个坑,瞧见了吧,还怪祖母当初为难破八吗?”   金折桂赶紧摇头。   “老夫人、夫人们,阁老逮住了两个想跟太医捎话的丫鬟。”庞铮家的笑盈盈地进来了,心里佩服金老夫人的很,心想金老夫人当真是火眼金睛,那边金折桂跟玉破禅的事才定下,这边她就替金折桂扫平障碍了。   玉老夫人见玉夫人叫人守着玉悟禅的屋子,强作镇定地问:“谁的丫鬟?”   庞铮家的道:“是个粗使丫鬟,还没问出是谁的。”看着门帘子动了,又赶紧说:“太医来了。”   玉老夫人抢先隔着屏风问一句:“大夫,快来瞧瞧我这孙媳妇是不是被人……”还没说完,就被金折桂捂住嘴。   玉夫人瞧着金折桂没上没下的动作,吓了一跳,后知后觉地想要是玉老夫人勾结了太医,如今玉老夫人就是在提醒那太医计划有变。   请来的太医给康氏诊脉后,就道:“没有大碍,不过是一时胎气不稳,开两副安胎药,立时吃了就好。”说罢,就去开方子。   “稳婆来了。”屋子外丫鬟道。   太医闻言,就道:“何必去请稳婆,日子还不够呢。”   “够不够,你说的不算。”金老夫人好整以暇地坐在屏风后喝茶,又问玉夫人:“给你大儿媳妇准备人参了吗?”   “……快去准备人参茶。”玉夫人有些恍惚,侧耳去听屋子外,稳婆如何说,待听见稳婆说:“快准备热水,要生了。”又赶紧叫人去准备接生用的东西。   “还没到时候,罢了罢了,既然夫人宁肯听个大字不识的婆子的话,也不肯听老夫的,那老夫就告辞了。”太医依稀觉得哪里不对劲,仓促地收拾药箱,就要出去。   “捆住他。”玉夫人急道。   “母亲,咱们出去吧。”沈氏为难地说,难不成金老夫人还当真想叫金折桂看人生孩子?瞧着影子,那太医已经被捆住了,又听康氏越叫越凄惨,不禁捂住金折桂的耳朵。   金老夫人满意了,这才带着金折桂出去。   “一边催生,一边安胎。”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负负得正的好事,这么两边使劲,是要憋死那胎儿?金折桂脸上身边变幻莫测,“祖母怎么知道的?”这料事如神的,好叫人狐疑了。   “冤有头债有主,一样的伎俩,最好别用两次。”金老夫人意味深长地说。 ☆、第145章旧事重提   什么意思?金折桂疑惑玉老夫人这么不得金老夫人待见,莫非是这位曾害了金老夫人的姐妹?又想七个月的孩子,最难处置,不安胎生下来,孩子有毛病是错,安胎了,连生都生不下来……   “呜呜。”被捆住的太医嘴里呜呜出声。   金阁老、沈老尚书二人隔岸观火地陪着玉老将军一起过来,二人齐齐捋着胡子,静等着看玉老将军、玉将军要怎么着。   玉老将军脸色很是不好,十分想要送客,再三看向他们两个,见没人肯识趣地走。   “父亲、老爷,你们怎么过来了?要不要叫人瞧瞧悟禅屋子里有什么?萱儿她娘说那屋子里有东西。”玉夫人赶紧过来洗脱自己的冤情。   “两位老兄,家里乱成一团,实在不好留你们,不如改日,咱们再聚?”玉老将军对金阁老道。   “都是一家人了,何必那般见外,不瞧着孩子好端端的,我哪里能过意的去?毕竟我们才来,就出事,不知人家以为我们怎么逼着你家大哥大嫂给我们魁星腾屋子呢。”金阁老脸色很是不好。   沈老尚书只觉得报了玉夫人那句“有其母必有其女”的大仇,对玉将军道:“赶紧叫人瞧瞧去,到底如何,总要有句准话。”   被捆住的太医此时还在挣扎,只听他冷笑道:“孩子在娘胎里还没长好,硬生下来,就算此时不夭折,身子骨也弱得很。好狠的心,竟然如今就逼着人家生下来!”   “给我打!叫人查查老大屋子里。”玉将军喝道,见一滩烂泥般的玉悟禅被人抬出来,赶紧道:“外头风大,你出来做什么?”   玉悟禅眼巴巴地看向康氏屋子,要是康氏没了,又没人肯嫁他,只怕连个名正言顺替他跟玉家讨要他应得的东西的人也没了。   不一时,从玉悟禅屋子里出来的人过来在玉老将军耳边说:“大少爷屋子里气味重,每日要用不少香料熏屋子,香料有问题。”   玉老将军听了,只点头,并不张扬。   “父亲,听说有丫鬟……”玉将军待要说先审问丫鬟,看玉老将军微微摇头,心知家丑不可外扬,于是就不言语,只等外人走了再说。   只听康氏屋子里哇地一声,终于传出一声婴孩啼哭。   玉夫人先哽咽起来,拿着帕子抹泪,“谢天谢地,幸亏孩子没事。”   玉将军拍了拍玉夫人的肩膀,半天不见稳婆抱孩子出来,就问:“怎么了?”   玉夫人赶紧叫人去问问,少顷屋子里出来一人说:“孩子脸色发青,个头也太小了一些。只怕……”养不活三个字,这人不敢说出。   玉悟禅咳嗽起来,慌张地看着玉将军,“父亲……儿子怕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了……”虽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他的种,可将来铁定是个要给他养老送终的。   “叫人揣在怀里养着几个月,一准没事。”沈氏赶紧出谋划策。   “对,叫人揣在怀里养着。”金老夫人也说。   玉夫人赶紧又去张罗,好半天,才有个奶娘胸前鼓鼓地揣着个孩子出来,因不好凑到奶娘胸前去看,众人远远地看了一回热闹,也就算了。   “是个男孩,虽瘦了一些,但没什么大碍。”玉夫人摸了摸自己的脸。   玉悟禅喜极而泣,咳喘着被人抬着去看耳房里看孩子。   玉将军终于有了嫡亲的孙子,也是满脸喜气,再看金老夫人、金阁老等都在,想起还有一桩棘手的事,赶紧用眼神请示玉老将军该怎么着。   “恭喜恭喜,我们不打搅诸位庆贺,先告辞了。”金阁老识趣地拱手,与沈老尚书一起向外去。   金折桂见玉破禅不知被人指使到哪里去了,就跟着金老夫人、沈氏上轿子。   回到金家,到了金老夫人房里,把冷氏、岑氏打发出去,就把沈老尚书写的契约拿给她们三人看。   金老夫人看了,不由地笑道:“没想到沈亲家还有这么细腻的心思,不错不错,依着这契约,玉家想欺负我们家魁星也能。”   金阁老道:“也就是沈亲家为魁星写,你才高兴,若为了阿意,你不定急成什么样,把沈亲家骂成什么样呢。”   金老夫人眉开眼笑道:“要在玉家住一个月唷,幸亏是一个月,不然破八他娘,老婆子也得想法子把她撵出玉家。”   “祖母最好了。”金折桂搂着金老夫人的臂膀,“过两年,我带着祖母出去玩。”   金老夫人啐道:“呸,过两年,我还不知道埋在哪呢。瞧着吧,我都说过把那老婆子撵到她亲儿子房里住着了,要是这么着,你婆婆还不知道怎么处置那老婆子,她就白活那么多年了。”   沈氏也跟着笑,原来金折桂嫁过去,有两重婆婆要对付,如今少了一个,可不是大喜事吗?   金阁老看沈氏在笑,就道:“回去闭门思过去,魁星没嫁人前,不得出门。一大早,就敢到我门外吵吵嚷嚷,也不怕侄子侄女们笑话。”   “是。”沈氏被金老夫人白了一眼,赶紧领着金折桂回她院子去,路上就低声交代说:“从塞鸿斋里搬出来,在我院子里住着,这几日好生练一练针线,嫁衣已经做好了,你单给破八做个荷包就成。”   金折桂问:“我能见见破八吗?”   “……快住嘴,叫人听见了笑话。好生练一练针线。”沈氏忽喜忽悲,偷偷地拿着帕子去抹眼泪。   “母亲,等小星星、蟾宫都大了,我带你去江南去大漠去雪山玩。”金折桂握住沈氏的手,头靠在她肩膀上。   “哪有空呀,到那时候,还要照看蟾宫的儿子女儿。”沈氏叹道。   “莫非我弟妹不会照顾?”金折桂笑了,回到自己院子里,就见金洁桂正在看柳澄教小星星说话。   金洁桂才跟沈氏问过好,忽地一声怒喝从二房院子里传来。   “那边是怎么了?”沈氏问。   金洁桂道:“听说从昨儿个起,大嫂子就跟大哥吵架呢。”看金折桂笑盈盈的,知道她的事成了,不好直接道恭喜,只问沈氏:“伯母,准备好的布料、丝线,是不是要拿出来了?”   “叫人去拿吧,你针线好,你妹妹手上的功夫就全靠你指点了。”沈氏心情十分好,给金折桂说了半日做人媳妇的规矩,到晚上,又拉着金折桂一同睡。   第二日玉家就送来红鸡蛋报喜,问了来人几句,听说玉老夫人从玉家搬出来,住进了她亲生儿子的宅子里,金折桂不由地想,玉夫人这会子是骂金老夫人多管闲事,害得他们家丑外扬呢,还是感谢金老夫人终于替她摆脱了玉老夫人?   将近吃午饭的时候,就看见宁氏期期艾艾地进来了。   沈氏问:“老大媳妇怎么了?”   宁氏红肿着眼睛,脸上有些浮肿,“听说玉家大嫂子添了个男孩?孩子长的怎么样?”   “新生下来的,能瞧出什么样子?”沈氏不明白玉家生孩子,宁氏担心孩子的长相做什么?   “……听说,要没咱们家老夫人,那孩子就危险了。”宁氏心道莫非这就是缘分?那孩子果真是金家的种,所以才叫金家的老夫人去救?   “是,孩子瘦小的很,得叫人揣在怀里养呢。”金折桂插嘴道,心想莫非孩子是金朝梧的?要是当真是,那康氏、玉悟禅、金朝梧、金擎桂、宁氏就乱成一锅粥了。   “七个月的,生下来,也养不大吧?”宁氏低声说。   “那孩子福气大,一准能养成。”沈氏可不想叫金折桂跟玉破禅成亲前,叫玉家出什么晦气的事。   “伯母,这些放哪里?”金洁桂领着人端出几盘子礼盒来。   “伯母,这是要做什么?不年不节的。”宁氏将东西看了看,见金洁桂这次回来后,出手比早先大方了许多,心想还不知道她跟着沈氏、金将晚,在西北捞了多少银子。   “就放在明间里,过两日就要用。”沈氏说着,见白鹭捧着个大红帖子来,就去看,“这字怎么是这个体的?叫人换成柳公的字体。”   “母亲,这金字就打上去了,不必换了吧。”金折桂探头要去看自己的庚帖。   沈氏拿着红帖子在她头上一打,“原本定下来的就仓促,还能再那么敷衍?”将帖子递给白鹭,就说:“叫人再去打,字打大一些,不必心疼金子。”   宁氏眼瞅着沈氏都准备金字庚帖了,怔怔地问:“六妹妹这是要定给谁家了?”   “玉家。”沈氏笑了,又把金折桂撵回屋子里去。   宁氏笑道:“原来是玉家,好,好得很。”魂不守舍地向外去,才要跟冷氏说一声,立在门边,就瞧见冷氏在准备送给康氏生下来的儿子的满月礼,心想冷氏这是当真准备借着那孩子占下玉家了?一口气咽不下去,心想金擎桂才是罪魁祸首,凭什么她远远地嫁到江南,过好日子去,叫她遭了无妄之灾?虽知道那孩子姓玉,明白那孩子一辈子占不到金家的东西,但冷氏那副把那孩子当亲孙子看的态度,还有金朝梧提起康氏就替康氏委屈的口吻,实在叫人膈应得慌。   思来想去,心知过两日冷氏就会去信给金擎桂,叫金擎桂过来吃喜酒,于是抢着先冒充玉悟禅给金擎桂写了一封信,信里只说他还惦记着金擎桂,并将金擎桂当初叫他杀妻的事等一并写出。   虽说是给金擎桂的信,但却细细叮嘱人给金擎桂的新夫婿送去。   过了几日,瞧见金玉两家换了庚帖,匆匆地把亲事定下。宁氏就慢慢地等着金擎桂回来。   临到金折桂成亲前,金擎桂终于来到了京城,原本说好带着新夫婿还有女儿过来的金擎桂孤身一人来到,进了家门,瞧见了金老夫人,就忍不住抱着金老夫人的腿痛苦。   “好孩子,这是怎么了?”金老夫人赶紧问,早先金擎桂捎信来,不是说日子过得很好吗?见金擎桂脸颊瘦削,颧骨微微耸起,又问:“你这是怎么了?”   金擎桂落泪,偷偷地觑陪着金老夫人的沈氏、金折桂等人。   金老夫人会意,待金擎桂一一见过众人后,只留了金擎桂在房里,就问:“姑爷怎没一起来?”   金擎桂哭道:“玉家那黑心的混账,写了信去江南,叫姑爷瞧见了。”   金老夫人大吃一惊,想起玉悟禅那软趴趴的模样,忙说:“这不能够,玉家大哥动弹不得,哪里还有力气写字?”   “……那就是姓康的女人……”   “断然不是她,人家才生了孩子,如今身子都没养好呢,哪里有功夫给你写信?”金老夫人也觉有人实在多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反复提起,有什么意思?   金擎桂喃喃道:“不是她,还是谁?……祖母,姑爷不叫我回去,那该怎么办?”   “他们黄家不敢。”金老夫人道。   “……他们家不敢,我也不敢回去呀!”金擎桂哽咽得喘不过气来,旧事被揭发,她哪里有脸回去?思来想去,只觉得旧事被人提起,定是京里又出了什么事了,只是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第146章委屈   金老夫人才解决了金折桂的事,金擎桂又回来了,到底年纪大了一些,精神不济,安抚了金擎桂两句,放手叫她回二房去。   金擎桂出了金老夫人的屋子,路上瞧见金洁桂带着一群婆子、媳妇,心里纳罕,疑惑地想家里冷氏、宁氏、王氏都在,再不济,还有个岑氏,怎就轮到金洁桂管事了?   等回到二房里,金擎桂见了冷氏,又忍不住抱着冷氏抱头痛哭,呜呜咽咽间,偷偷瞧见王氏一脸谦和的笑、宁氏皮笑肉不笑。   “姑爷还有姑娘呢?说好了带着姑娘来叫我瞧瞧的。”冷氏说道。   提到姑娘,金擎桂眼泪掉得更加凶了,“两位嫂子且出去,我有话跟母亲说。”   “大小姐带回来的江南土物呢?待我们替你给各家送过去。”宁氏心里十分痛快,如今不光是她一个人难受了。   “……想念祖母、母亲得很,回来匆忙,并未准备。”金擎桂道。   王氏瞧出不对劲,毕竟再怎么匆忙,吩咐下人去准备礼物的功夫也没有?   “既是这样,我们就退下了。”宁氏慢慢退出去,到了外头畅快地大呼一口气。   “大嫂子,大小姐这是?”王氏探头向里瞥了眼。   “她没事。”宁氏匆匆回了下头,就向自己房里去。   屋子里,冷氏催着金擎桂问:“到底怎么了?他们黄家敢欺负你不成?告诉你祖母一声,叫你祖母去……”   “黄家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不是冷氏贵人多忘事,乃是一桩丑事压着一桩丑事后,她就忘了金擎桂最初干过什么事,后知后觉地想起是金擎桂跟玉悟禅的陈年旧事,赶紧说:“怎么知道的?玉家是断然不会去说的,玉家大少夫人她还要靠着咱们呢,至于玉夫人,她忙着娶媳妇,也没功夫去管这事……咱们家,你祖母更是没道理去折腾你。”想来想去,想不出到底是哪个使坏。   “母亲怎么知道不是姓康的?莫非是母亲在京里得罪了什么人,于是有人拿我做筏子?”金擎桂眼睛有泪水脉脉流出,此时她是真心后悔当初跟玉悟禅干的事了。   冷氏斟酌着要不要跟金擎桂说,待金擎桂追问再三,才吞吞吐吐地把康氏生了金朝桐儿子的事说了,“到底是一家人,最后还是你祖母救了那孩子的命。”   “那是孽种,祖母不该救他。”金擎桂脱口道。   “胡言乱语什么,总是你大哥的骨血。”   金擎桂冷哼一声,“家里的丫鬟不规矩,偷偷打掉的不知有多少。母亲这会子倒开始菩萨心肠了。”   “你懂什么,那孩子是玉家长孙长子,将来再不济,也能管着玉家长房的祖产、祭田。”冷氏畅想未来,总是觉得前景无限美好,仿佛金玉两家都握在她手上。   金擎桂觉得有些头晕目眩,“母亲是要帮着、帮着姓康的女人?”想起宁氏方才的笑,又问:“大嫂子呢?她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那孩子又碍不着她什么事,人家姓玉呢。”冷氏不觉得宁氏会有什么不喜的。   “那孩子姓玉,母亲高兴个什么?人家好端端的玉家长孙长子,莫非母亲要去告诉他,他的真实身世?母亲是要认亲,还是要结仇?”金擎桂失笑,心想要是因为这事,害得她落到如今这下场,那她就太冤枉了。   “怎么好,他身上有我们金家的血……史书上,人家当皇帝的都想着认祖归宗呢。”一语惊醒梦中人,冷氏一下子从美梦中惊醒,怔怔地看着金擎桂,掂量着她的话会不会是真的。   “人家皇帝打小就有人说他不是老皇帝的种,难不成,母亲想叫那孩子打小就有人提他是大哥的种?”金擎桂越发哭笑不得,冷氏实在异想天开,竟然谋算到玉家里头去了。   冷氏彻底呆住,金擎桂道:“叫大嫂子来,问问这事是不是她干的。”   “你大嫂子没事害你做什么?绝对不会是她。”冷氏笃定地说,疑心是大房里使坏,又想沈氏忙着金折桂的事还来不及,哪里有功夫在金擎桂的事上使坏,“快擦了眼泪,黄家算个什么?等魁星的喜事过了,黄家不叫人来接,就叫你祖父亲自送你去,看黄家敢不敢说句硬话。”   “这……”金擎桂心知冷氏这蛮横的法子对黄家必然不管用,要是黄家把她锁起来,她死在江南也没人知道,擦了眼泪后,又问:“洁桂怎么忙着府里的事?大嫂子、二嫂子都闲着呢,怎么就轮到她管了?”   冷氏提起金洁桂就来气,她想叫金洁桂偷偷地瞧瞧大房里到底有多少私房,金洁桂死心眼地不肯告诉她,“玉家送的聘礼多,你祖父、祖母说,人家多送了,咱们家就得多陪送嫁妆。”   “多了多少?”金擎桂自己是大小姐,当初又嫁的是萧家,嫁妆比后头的金洁桂、金玉桂多的多,金兰桂依着她的例子置办的嫁妆,论理,金折桂也该依着她的例子。   “样样多加了一倍。”冷氏唏嘘。   “怎么能……这是他们大房的女儿金贵?还是欺负咱们二房软弱?”金擎桂原本就觉委屈,此时不禁气得七窍生烟。   “谁叫聘礼多呢,你祖父说了,哪怕是人家打着抛砖引玉的算盘呢,既然人家多给了聘礼,不多给嫁妆,岂不是叫人笑话?”冷氏并不知道聘礼有一些是金将晚给的,只在心里想着据说聘礼都是玉破禅在子规城两年赚来的,也不知道他到底赚下多少。   金擎桂心里兀自不平,咳嗽了几声,就去洗脸梳妆,随后也觉没带来土物,难免会叫人疑心她礼数不周,于是随着冷氏又向沈氏院子里去说话。   沈氏院子里众人忙碌得很,只有小星星、柳澄二人悠闲地拿着胡萝卜喂大黑马。   金擎桂只当小星星是金洁桂的孩子,没多看一眼,直接跟着冷氏走进去了,进了屋子里,就见柳老夫人在帮着沈氏挑选全福人,准备去玉家看新房、铺床,探头向里,才瞧见金折桂坐在炕上做针线。   沈氏问了金擎桂几句,只觉得金擎桂是再嫁、黄家姑爷是再娶,两口子闹的别扭比旁人更多,于是也就不多问,待见金擎桂向要送给全福人的礼单上瞥,就把礼单盖住。   “这里头有几个当初也替我铺过床呢。”金擎桂并非有意要给沈氏寻晦气,只是被沈氏揪住偷瞄的眼神后,有些尴尬,才脱口说了这一句。   那这几个该换掉了……沈氏心说。   金擎桂把礼单上请人去新房的日子记下了,见沈氏十分忌讳她的再嫁之身,不喜她碰给金折桂准备的东西,横生出一股怨气,偏要给沈氏找不痛快,于是笑道:“六妹妹怎么躲在房里不出来见见?”手有意在屋子里堆着的东西上抚过,看沈氏脸色不好,心里才痛快一些,心道被她摸一摸,难不成金折桂就也要改嫁?进了里间,瞧见金折桂并不是做针线,乃是瞅着一份单子在斟酌什么数目,有意揽着金折桂去看,见上头列着的米粮、丝绸、烈酒等,信口道:“六妹妹准备嫁妆,还要准备米粮?”   “这是打算运到子规城的东西。”金折桂道,米粮等物中间之外,还有借口范康要炼丹,又添上了许多硝石、硫磺。   “咳,擎桂……”冷氏也乐意瞧见金擎桂气到沈氏,但凡事都要点到为止,要是金老夫人知道金擎桂有意把晦气传到金折桂身上,那可不得了。   “你姐夫是做这生意的,前两年他叫人囤积了很多粮食,这两年丰收,那些粮食正没地卖出去,不如……”金擎桂眼睛匆匆瞄过,只觉得许多东西都是他们黄家有的。   “大姐姐应当知道,前几年粮食奇缺,粮价高的很吧。”低价买进高价卖出,粮食正高价的时候,黄家会留着粮食不卖?   “我公公要留着粮食酿酒,说米越少,那年份的酒越贵。你姐夫说粮食是救命用的,父子两个闹起来,粮食就一没酿酒,二没卖,如今成了陈粮,不好吃了。”金擎桂后知后觉地想,自己如今成了商人妇了。因觉黄家的商人身份有些丢脸,脸上一红,又急着要走。   “这么说,姐夫还是个好人。”要是金擎桂的话属实,这黄姐夫倒是比萧综可靠多了。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你姐夫自然是好人。”冷氏讪笑,想趁着金老夫人没派人来撵金擎桂走之前,把金擎桂拉走。   “肥水不流外人田,大姐姐叫大姐夫来,我叫破八跟他当面商议。除了粮食,我们要买的多了。”凡是塞外没有的东西,都要买了带过去,金折桂咬着笔杆子不急不缓地说。   金擎桂心想果然不是金折桂给黄家送的信,讪笑道:“六妹妹,叫外头人写信给你姐夫吧,他跟我斗嘴,我写信,他怕是会以为我有意要哄着他来京城呢。”   “擎桂,你也写信,不然女婿不知道是你替他拉来的买卖。”冷氏搡了金擎桂一下,又对金折桂笑了笑。   金擎桂是巴不得能跟黄家姑爷和好如初的,赶紧道:“妹妹看,什么时候把你姐夫叫来好?”   “越快越好,我们年后就去塞外。”   “……那咱们两头都给他写信吧。”金擎桂道,转身见沈氏脸上挂不住了,赶紧福了福身,借口还没去见过岑氏,跟着冷氏出去。   沈氏道:“明知道自己是那个命,偏来什么都摸一遍。换了,叫人统统换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要这么讲究,还不知道要讲究成什么样。”金折桂看沈氏瞪她,赶紧又拿了针线。   “做什么跟二房扯上关系,据我说,物以类聚,必定是你黄家姐夫要酿酒,真正拦着的人是他父亲。”就冲方才金擎桂有意给人添堵的作为,沈氏都不觉得金擎桂配得上个好人。   “做买卖,实惠就行了,管他是谁呢。要能帮着大姐姐,叫大姐姐向着你,不就把二婶子气到了?”一针扎到指尖上,金折桂倒抽一口气,赶紧张嘴去吸。   “笨样。”沈氏嗤笑一声,忽地听见小星星在院子里喊姐夫,柳澄也不管辈分地跟着喊姐夫,心里吓了一跳,心想玉破禅还能直接进了这院子?她还没动,就见金折桂已经跑出去了。   金折桂站在门前,果然瞧见玉破禅、严颂两个一同过来了。   “岳母,我来送马场的红利。”玉破禅将个单子递给白鹭,瞅见金折桂立在门边,七分熟悉里又有三分陌生,不觉地想,这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心知下次再见必定就是在新房里,至于在到了新房……   “流鼻血了。”柳澄喊了一声。   玉破禅赶紧去捂住自己的鼻子。   “是柳澄流鼻血了。”严颂微微摇头。   玉破禅吸了吸,这才放下手。   沈氏拿着帕子给柳澄捂着,又叫奶娘带着他去洗。   “破八,我大姐夫那有旧年的粮食,要是他还没把粮食卖出去,正好卖给咱们。”金折桂道。   玉破禅点了点头,对沈氏说:“岳母,我有正经事跟折桂商量。”   “什么正经事不能等以后再商量?快走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仔细叫人笑话。”沈氏催促道。   “那我写信给你吧,你先瞧瞧市面上的粮食价钱如何,等大姐夫来了,再跟他商议。”金折桂道。   玉破禅点头,心叹自己不如金折桂正经。   “颂儿不去吗?”沈氏看玉破禅转身了,严颂依旧期期艾艾地站着不动,就问严颂话。   严颂扭扭捏捏道:“夫人,我闯祸了。”   “什么祸?”沈氏笑了,严颂在她眼中是最不可能闯祸的人。   严颂吞吞吐吐,半天说:“今日瞧见蟾宫、南山两个把个人套着麻袋打,我忍不住出手……”   “你把蟾宫、南山打了?”金折桂惊诧道。   “那哪能?胳膊肘哪能向外拐?”严颂被小星星、柳澄围着,伸手按住要往他身上爬的小星星,“……谁知道沈家出来人了,说那个套着麻袋的是要给灵纤姑娘说亲的少爷,又说灵纤姑娘至今没定亲,就是等那家呢。”   “一场误会,说清楚就好了。”罪魁祸首是金蟾宫、南山,沈氏也不好教训严颂。   “可是,南山、蟾宫两个打了人,还说‘看你敢不敢跟我严哥哥抢表姐’。”严颂不禁咬牙切齿,这话都喊出来了,谁不以为他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呢。   “……想叫我母亲为你提亲就直说。”金折桂郁闷地看着严颂,心想这人也学刁了?“定是你教唆南山、蟾宫两人干的。”   “不是我。”严颂道,他虽对沈灵纤有几分好感,但也只见过她一面,哪里会知道她要跟谁家说亲?只是事已至此,只能将错就错了,“……可是既然嚷嚷开了,不如请夫人替我走一走?”   沈氏点了点头,不由地要教训严颂两句:“以后别这样冲动了。”   “是。”严颂心想叫沈氏去说媒,定然能成,只是到底不知沈灵纤性子如何,不由地有些忐忑,生怕她不是小鸟依人,是小鸟粘人。   “我去了。”玉破禅无声地对金折桂说,眼神向墙头扫去,掂量着能不能爬过墙头偷偷来见一见,见院墙高耸,四处都有人声,只能作罢。   晚饭时候,金蟾宫、南山二人回来,只见两个粉雕玉琢的小人脸上挂着几道伤痕,金折桂忍不住问:“可是严颂叫你们去打人的?”   “不是。”金蟾宫摇摇头。   “那就是被打的人不想娶表姐?”金折桂大胆地揣测,沈灵纤比她大,拖到如今还没定下,可见,其中有点什么问题。   “不是。”金蟾宫龇牙咧嘴地揉着脸上的淤青。   “是你小舅舅?”沈氏心想沈席辉那么个性子,未必不会撩拨金蟾宫、南山两个小的去闹事。   南山咧嘴一笑,露出两排贝齿,“干娘、姐姐再猜。”   “外祖母?外祖父?”金折桂把能猜的人都猜了一次,最后说:“灵纤表姐?”那么个温婉的淑女,应当不是她吧?   “正是。”   “咳!”沈氏被茶水呛住,咳嗽得面红耳赤,心想莫非金家、沈家都出不了矜持的淑女?   作者有话要说:桔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06 09:44:53   枫随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07 14:37:09   ss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07 16:39:58   zjjoo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08 14:06:17   tinawangting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08 16:22:59   tinawangting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08 16:30:45   谢谢几位同学的霸王票 ☆、第147章推诿   “好事,至少说明表姐是个有主意的淑女。”金折桂道。   沈氏咳嗽了半天,才停住,“你表姐是很有主意,免得夜长梦多,明儿个就给严邈之写信去。”看金蟾宫、南山两个嬉皮笑脸的,就嗔道:“以后不许再这样胡闹,明儿个跟着你小舅舅,打了谁,就去谁家赔不是去。”   金蟾宫、南山两个答应了是。   “我师父在塞外,我母亲也在塞外?等姐姐去塞外的时候,我能跟着去吗?”南山问。   “暂时还不行,你再等等,有蟾宫在京里陪着你呢。”金折桂安抚南山道,看南山垂头丧气。   南山也渐渐知道自己“质子”的身份,看沈氏眼眶湿润了,赶紧握着金蟾宫的手道:“多谢干娘留着蟾宫陪我。”   “谢什么谢?等你大了,我跟你一起去子规城看姐姐、姐夫。”金蟾宫揽住南山的肩膀笑道。   金折桂暗叹亏得南山懂事,不然指不定把郁观音恨成什么模样。一夜无话,第二天,沈氏就给严邈之去信,又跟沈家捎信,暗中把严颂的事先定下来。   等到十一月里,大喜前一日,金折桂一大早莫名地醒来,不知怎么想起成亲前不能见面的习俗,心想玉破禅还不知哪里去了呢,自己担心这个做什么?见躺在她身边的沈氏还没起来,从床尾下了床,先见屋子里黑漆漆的,随后见白鹭、白鸽向她招手,披着衣裳就跟着过去。   “小姐,你瞧。”白鹭微微推开窗子。   冷风吹进来,金折桂不禁打了个哆嗦,只见外头下了一场小雪,开了几十朵……莲花?   “这是黏在莲花灯上的字条。”白鹭把字条递给金折桂,亏得婆子们不识字,见了字条,就叫她们去看。   金折桂拿出字条,看上头写着“知道你想做雪莲花,不想做雪菊花,特送上莲花几朵”,捂着嘴噗嗤一声笑了,心想这可真是艺高人胆大,忽地想玉破禅再大的难耐,也不能拿着那么多朵莲花灯进了沈氏院子,既然沈灵纤都能想到用金蟾宫、南山两个,那玉破禅定然也能想的起来,“是蟾宫、南山两个弄来的?”   白鹭笑道:“小姐一猜就猜准了。”不由地打了个哈欠,又替金折桂把衣裳穿上。   “天还没亮,你们再去歇一歇。”金折桂掀开帘子出了屋子,抱着手臂在廊下转了转,又向挂在雪地里的莲花灯走去,只觉得“浮生若梦”那话委实不错,明儿个就要成亲了,先在心里想着既然这么容易就能嫁出去,为什么她上辈子嫁不出去?仰头瞧见一盏灯笼底下写着“除了我”三个字,剩下的半句话,被雪水濡湿,叫人分辨不出是什么字。又去其他灯笼底下去看,只瞧见每盏灯笼下,都只有两三个字能叫她分辨出来。   眼瞅着一院子随风飘动的莲花,金折桂越看越是一头雾水,听到屋子里的动静,知道沈氏醒了,就过去跟沈氏一同洗漱。   沈氏瞅见院子里的莲花灯,只是淡淡地一瞥,说了句“好有闲情”,就不管了。   金折桂等金蟾宫、南山两个过来,就立时道:“挂个灯笼也不好,好好的灯笼,怎么下头的字每一盏都湿了?”   “下头还有字?”沈氏原本瞧见是花灯,就不多管,听说有字,唯恐是什么表露衷心的甜言蜜语,赶紧要叫人把灯笼摘下来。   南山指着金蟾宫说:“蟾宫说,有些字不雅,要涂掉才能挂起来。”   “……那你们涂掉的是什么字?”不看还好,看了半截之后,金折桂忍不住想那个“除了我”后头,到底是什么字?既然不雅,那就是调戏她的话?会是什么呢?还不知道是什么字,先脸红起来。   金蟾宫道:“夫子教的功课还记不住呢,谁记得破八哥哥说了什么腻歪人的话?”拖长腔调道:“我只记得灯笼上写着携手天涯,南山还记得什么?”   “我记得什么同舟共济。”南山抓着脸,大半夜的替玉破禅办事,他起床气没过,瞧见金蟾宫发现了灯笼底下的字,就帮着金蟾宫一起把字抹糊了。   “携手天涯、同舟共济,有什么不雅的?”又不是写着“我想跟你困觉”,金折桂火冒三丈,亏得她还以为玉破禅奔放了一回呢。   “是破八哥哥的字迹很不雅。”金蟾宫看金折桂气咻咻的,心想谁叫他们一起去塞外,又撇下他跟南山两个的呢,看金折桂扑过来,立时拉着南山,向沈氏身后躲去。   “算了算了,谁叫破八自己的字迹不雅呢?今日我去玉家铺床,你好生留在家里,别生事。”沈氏叮嘱金折桂,看金蟾宫、南山两个吊儿郎当,又不肯严厉地训斥他们两个,就打发他们吃饭了立时去学堂去,听说请来的全福人来了,就带着人出门。   等沈氏出门了,金折桂将灯笼看了一遍,又见下雪,就叫人把灯笼取下来,自己拿着一只把玩,又去逗小星星说“莲花”二字,唯恐此时出门,见了人又被人打趣,就闭门不出,见门外金洁桂跟宁氏叽叽咕咕地说话,探头问:“出什么事了?”   “没事。”金洁桂先这样说,待跟宁氏又说了两句,才领着宁氏进来,笑容有些勉强地道:“母亲院子里的人四处寻人,大嫂子说姐姐跟着去玉家了。”   既然是请全福人,自然是怕福薄的人触了霉头。金擎桂改嫁了,无疑算是个福薄的。   “怎么会?出门的不是只有母亲跟舅妈几个吗?”金折桂心想金擎桂既然惦记着要替黄家拉生意,又怎么会拣着今日去玉家触她霉头?   这两日金擎桂被冷氏劝着,要借着金折桂、玉破禅跟黄家做买卖的事,劝说黄家姑爷来京城。宁氏心知黄家姑爷来了,少不得就要被金老夫人、冷氏说服,跟金擎桂和好如初。这几日天冷,康氏儿子病了,金朝梧不免惦记了几次,如此又叫宁氏心里不痛快,于是宁氏不敢跟金朝梧置气,就又冒康氏的名,给金擎桂送信,信里挖苦羞辱金擎桂外,还威胁要把当初金擎桂、玉悟禅的事细细说给黄家人听。   如此,金擎桂寝食不安,又没法子名正言顺地进玉家见康氏,于是心知今日沈氏带着人去玉家依着规矩铺床,就早早地准备轿子,跟着混入玉家。   此时金折桂问,宁氏就笑道:“大小姐哪都不在,又在前两日偷偷叫人准备了轿子……她前两日跟玉家大少夫人送帖子,人家没理会,今日她不见,不是偷偷地跟着伯母去了玉家,又向哪里去了?六妹妹赶紧告诉祖母一声,叫祖母把大小姐请回来,毕竟,萧家姑爷那么个下场,去了玉家,玉家人是知道内情的,指不定会以为是我们金家有意要咒他们家呢。”   萧家姑爷那么个下场……金洁桂听得一头雾水,心想萧综不是死的十分英勇吗?   金折桂眼皮子跳个不停,“大嫂子,大姐姐只是不在家,你就说她去玉家了,还要我跟祖母去哭闹,叫祖母把大姐姐喊回来?”   宁氏自觉自己话里没有漏洞,“你二婶子那边也在满府找人呢,我是听婆婆说,才觉得大小姐去玉家了。”   “二婶子没想叫祖母知道吧?”金折桂闹不明白宁氏怎么那么想叫金擎桂倒霉,这事告诉了金老夫人,金老夫人定要重罚金擎桂,指不定,还会以为金擎桂跟玉悟禅旧情复燃呢,“二姐姐,告诉二婶子大嫂子想叫我去求祖母把大姐姐从玉家喊回来。”   “哎。”金洁桂一头雾水,但不肯深究,唯恐自己知道了什么事,也被拽进漩涡里。   “别……就当我没来过吧。”宁氏赶紧摆手。   “那可不成。万一大姐姐闹出什么事,回头祖母埋怨我把事瞒下来呢?”金折桂起身,“我去告诉祖母。”   宁氏心想要不是王氏太滑头,不肯出面替她跟金洁桂、金折桂说,如今她也不会被金折桂揪住不放,“六妹妹……”说话时,窗子外就有庞铮家的过来问:“六小姐,大小姐在你房里吗?”   “不在,庞婶子,大嫂子说人去玉家了。”金折桂道。   窗子外,庞铮家的只说知道了,就再没动静。   金折桂赶紧叫丫鬟去金老夫人那边去看,丫鬟回来后,就说:“老夫人把二夫人叫去了,老夫人气得很,小姐赶紧去劝劝。”   金折桂问:“老夫人叫人去请大小姐回来没有?”   “那倒没有。”   金折桂心想要是金老夫人叫人去请,派出去的人在玉家一番搜寻,瞧见金擎桂在玉悟禅房里出现,那才是不得了了,看宁氏神色不对,也不提叫金洁桂去跟冷氏说话的事,只说:“祖母是十分心疼康大嫂子的,大嫂子该想法子叫祖母也心疼心疼你,不然你就算死了,也没人知道你的委屈。”   宁氏眼皮子一颤,落泪道:“这还是我这几个月来,头一次听到的贴心话。”看金折桂仿佛知道了内情,又哽咽道:“我这也是顾虑重重,为了你侄子……”见金洁桂避嫌地出去了,不禁握着金折桂的手,“你打小就不像个小孩,你教教嫂子,嫂子如今要怎么办?”   “嫂子还不知道祖母最见不得人逼死原配?”金折桂道。   “可、可是……”宁氏结巴了,心说轮到孙子孙媳,指不定金老夫人向着谁呢,转而又想康氏做出那种事,还能得金老夫人心疼……   “你忘了,你还有小侄子呢。谁做错事,就该罚谁。与其想法子作弄大姐姐,为什么不把罪魁祸首扯出来?”金折桂见自己把话说到这,宁氏要还是迁怒金擎桂,不把金朝梧扯出来,那就是她自作自受了。   果然,宁氏还是不肯把金朝梧扯出来,宁肯在心里一遍遍咒骂金擎桂。灰败着脸,再要口口声声说自己可怜,请金折桂别提她名的把金朝梧做的事透露给金老夫人,就见金折桂不肯搭理她了,再不说什么“贴心话”了。   到了傍晚,沈氏领着金擎桂从玉家回来,进门后,直接带着金擎桂去见金老夫人。   “母亲,擎桂坐着轿子,跟着上了玉家门。不好请她去新房,就请她去跟玉家大嫂子说话去了。”沈氏想起玉夫人看见金擎桂时那复杂的神色,只觉今日出门不利。   “祖母——”金擎桂咽了咽口水。今日玉夫人有意叫人带着她去见康氏、玉悟禅,瞧见玉悟禅软趴趴地躺在床上,她心里恶心得很;康氏又有意留着她叫她去听玉悟禅嘴里那些不干不净的话羞辱她。若非还有一丝理智,她早将康氏掐死,只是,康氏为什么撕破了脸,也不肯承认给黄家送信了?   “跪下。”金老夫人哼了一声,“原本老婆子还想着,等大姑爷来了,就叫你祖父替你说说好话。如今看来是不必了。”   “祖母,是……”金擎桂来回看看,见沈氏、岑氏也在,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委屈道:“是姓康的有恃无恐,又来送信羞辱我。是以……”   “母亲,我们先告退了。”沈氏、岑氏对金擎桂的事,就算不心知肚明,也听到了点风声,此时不肯惹上麻烦,赶紧要告退,宁氏偷偷觑了眼冷氏,也带着王氏告退。   “有恃无恐?康大嫂子无依无靠,不知她恃的是什么?”金老夫人笃定金擎桂是在胡言乱语,琢磨着她出嫁了是黄家的人了,要不要不管她死活地把她送回黄家去,“明儿个魁星出嫁,你露个面,后儿个就回江南去吧。”   “祖母,不跟黄家说好,孙女回去就是死路一条。”金擎桂立时跪下求金老夫人。   “母亲,擎桂说的是,哪能叫她就这么回去?母亲,擎桂今儿个过去,兴许就是姓康的使的即将法呢?”冷氏赶紧陪着金擎桂跪着。   “康大嫂子早产,这么冷的天,她自己儿子还顾不得,还有空用激将法?”金老夫人不信,“据我说,是擎桂看人家生了儿子,以为玉大少爷康复了,所以又起了不该有心思。”   金擎桂欲哭无泪道:“祖母竟然那样想孙女……”看金老夫人满眼失望、不屑,脱口道:“祖母别把姓康的当成好人,她生的是大哥的儿子,她知道母亲不敢对付她了,所以才有恃无恐。”   金老夫人怔住。   冷氏赶紧挡在金擎桂面前,“母亲,你别听擎桂胡说,她胡言乱语呢。”   “你大哥的儿子?”金老夫人问。   金擎桂哭着点头,“是,祖母糊涂地还想叫那孩子大了,替她把玉家的家产弄来。那女人就是有恃无恐,只当没人敢对付她,才敢跟黄家说。祖母你想,她连跟大哥私通的事都干得出,哪里……”   “住口!”冷氏哀求道。   “……这事,都有谁知道?”金老夫人呆住,这可是金、玉两家的大事,出了这事,就算金折桂跟玉破禅成亲了,二人也要义绝,而且金玉两家非要老死不相往来了。看冷氏还满嘴斥责金擎桂胡言乱语,就喝道:“快说。”   冷氏打了个哆嗦,“就儿媳、还有朝梧媳妇知道,魁星也猜到了。”   金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朝梧媳妇也知道你想弄玉家家产?”   冷氏点了点头。   “好,你们都是一伙的!”金老夫人怒气冲冲地道,见屋子里的丫鬟傻住,就道:“去把老太爷、二老爷、大少爷叫来。”   “……母亲,不必惊动父亲吧,这事瞒下去……”   “瞒下去?都打算去弄玉家家产了,指不定见了外人,你比玉夫人对那孩子还亲近,叫外头人看出破绽,你还有脸留在京城?”金老夫人胸口起起伏伏。   “祖母,我这次是遭了无妄之灾。”金擎桂道。   “你也住口。”金老夫人喝道。   一时间屋子里鸦雀无声,等了一会子,金阁老、金将溪、金朝梧三人匆匆赶来。   金老夫人将金朝梧跟康氏的事说出来,金将溪立时一巴掌打过去,骂道:“混账东西,连点子轻重都不知道。”   “别打花了脸,明儿个朝梧还要给魁星送嫁。”冷氏心疼地道。   “送嫁?这是把猫儿送到臭鱼跟前呢?叫朝桐他们兄弟几个送去,打花这畜生的脸,看他还去不去招惹人家小媳妇。”金老夫人瞅着金阁老,等金阁老拿主意。   金阁老揉了揉耷拉下来的眼皮,“我寻寻有没有外任,年后叫他去。”   “不用找好地方,穷山恶水的,只管叫他去个十几年。我不死,甭叫他回京,免得我没脸见人。他媳妇也不是好的,跟她婆婆一起痴心妄想算计玉家家产,哼。”金老夫人想起还是她帮着接生的孩子,不由地懊恼地连连捶头顿足。   宁氏不在,她又是一早就知道的,又没人替她分辨,是以金老夫人认定宁氏跟冷氏是沆瀣一气。   “母亲,不能拿着孩子的前程赌气。”金将溪心想金朝梧定是被康氏骗了。   “赌气?要是哪一个透露风声,害了魁星,我死也不放过他。”金老夫人又催着金将溪打金朝梧。   金朝梧一句话也说不出,挨了几巴掌后,脸上浮肿起来。   “母亲,打也打了,只要朝梧跟康氏断了,不就行了?何必再把他流放出去?”冷氏心疼地看着金朝梧,推了金擎桂一把,“你不好受,就叫朝梧跟着难受?要不是你,朝梧会被康氏盯上?”   “行了,你心疼儿子,你跟着你儿子一起去。”金阁老烦得很,看冷氏还有工夫埋怨旁人,眉头越发皱紧,心想他告老是为了含饴弄孙,不是受气的。   “父亲、母亲?”冷氏心说哪有母亲陪着儿子上任的。   “怎么,你以为你儿子、儿媳倒霉,就你没事?”金老夫人冷笑,对金阁老道:“都撵出去,把他们的屋子拆了,给老婆子盖花园子玩。”   “母亲,这,未免太……”金将溪听说金老夫人要把屋子拆了,这才觉得金老夫人是动了真格,赶紧看向金阁老。   金阁老沉吟一番,对金将溪道:“回去把你们的东西收拾收拾,一家子挤在一个小院子里过吧。家是我们老两口的,我们乐意盖花园子玩,还要问过你们不成?” ☆、第148章享受   “父亲、母亲三思呀。”金将溪忍不住跪下,“朝枫、朝松还没娶亲,湘桂还没嫁人……”如今就把他们的屋子拆了,外头人看着,怎会不猜测他们一房做下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金老夫人冷笑道:“花园子里亭台馆院多的是,哪个讨我喜欢了,哪个回来住着。不然,有多远给我滚多远。还不滚?”   金将溪无辜道:“儿子可是一直被蒙在鼓里。”   “身为一家之主,被蒙在鼓里,就算好事?滚。”金阁老将手覆在金老夫人手背上,有句话说不得,那就是他也曾想过万一金老夫人比他先死了,他要怎么着。想来想去,都觉得金老夫人要没了,他没心思管教子孙,也没能耐游山玩水,只能想法子在自己家里捣鼓捣鼓。   金将溪面红耳赤,看金朝梧羞愧地一句话说不出,冷氏、金擎桂也是瞠目结舌,只得艰难地站起来,“……儿子在外头买宅子,等宅子买好了,父亲、母亲再拆屋子行吗?”至少这样看着,不是十分难看。   “快滚。”金老夫人不耐烦道。   金将溪越发惭愧,瞪完了金擎桂,又去瞪金朝梧,不明白自己跟金阁老一样都是对家里的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子,怎地他们父子的下场迥然不同?想来想去,最后瞪向冷氏,觉得冷氏才是搅家精。   “站住。”金阁老忽地喝道。   金将溪一房心中大喜。   “我就知道祖父、祖母不会那么无情。”金朝梧后背被冷汗浸湿,脸色更显得苍白,回头的那一刻,脸上露出了“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得意笑容。   冷氏、金擎桂大喘气,不约而同地想到底是一家子骨肉,金阁老不会那么狠心。   “知道你爹你娘要修花园子,就没点表示?”金阁老握着金老夫人的手,俨然是夫妻同心模样。   还要表示什么?房子都叫你们拆了。金将溪、冷氏这会子也夫妻同心了。   “父亲,当初朝梧的媳妇欠下银子,儿子替她还了。后头又是朝桐娶妻,又是……”   “又是康氏敲诈。”冷氏赶紧抢过金将溪的话头,“是以,我们这房里,没什么积蓄。”   “胡扯什么,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你们一房三个做官的,还没银子?”金老夫人嗤笑一声。   冷氏浑身上下哆嗦起来,眩晕地看着金阁老、金老夫人,“父亲、母亲,大哥瞧着……”   “等你出了银子,就轮到你大哥了。”金老夫人扭头对金阁老道:“一辈子就因为顾忌这些畜生什么事都没得干,如今老了,明园什么样,我就依着把家里建成什么样。”   金阁老不住地点头。   “快说,能给多少银子?”金老夫人问。   “一万。”   “五万。”   冷氏、金将溪同时开口,金将溪瞪了冷氏一眼,心说给一万,想打发叫花子呢;冷氏心叹金将溪不懂得讨价还价,一开口就给五万,还不知道金老夫人要还价到什么数目呢。   “八万吧。”金老夫人说。   “……儿子回头把银子送来。”金将溪心里一松,庆幸金老夫人没狮子大开口,赶紧领着冷氏、金朝梧、金擎桂回房去。   待二房人一走,金老夫人就去叫丫鬟翻箱倒柜。   “找什么呢?明儿个再弄。”想起明儿个金折桂出嫁,金阁老一拍脑袋,心想险些把这事给忘了,看金老夫人翻出一卷子旧图纸,又看她把图纸展开,恍然大悟道:“你不是要照着明园修花园子,是要照着钱家老宅来修。”   金老夫人自顾自地看图纸,半天一拍图纸,“等以后魁星在钱家老宅里说,祖母,我昨儿个在涵清船坞里看鹭鸟了,我就跟她说,祖母我昨儿个在涵清船坞里放鹭鸟了。”   金阁老道:“得留出一块地,给我修个桃花源,那里头,你不能进。省得我一觉醒来,还当自己入赘到钱家了呢。”   “就你这糙皮老肉,还想入赘到我们钱家?”金老夫人不屑地上下打量金阁老。   “就你细皮嫩肉。”金阁老嗔道,三两句话后,又被金老夫人的话噎得够呛。   “老太爷、老夫人,大夫人说二房里哭个不停……”   “不用去管。”金阁老道。   金老夫人心知沈氏是埋怨二房哭得金折桂心神不宁,唯恐金折桂精神不济,明儿个出丑,就道:“去跟二老爷、二夫人说,叫他们哭得小声一些。”   “是。”丫鬟答应着,领着沈氏的丫鬟白鹭一同向二房去,路上两人窃窃私语地说了一会子金折桂明儿个出嫁的事,到了二房院子外,果然听见里头有人在叫骂,听声音,仿佛是金将溪骂冷氏、冷氏骂金擎桂、金擎桂骂金朝梧、金朝梧骂宁氏、剩下宁氏没人骂只能哭天喊地,拍了门,进了正房,瞧见一屋子人脸上青青白白,就把金老夫人那句“哭得小声点”交代了,然后匆匆地退出去。   “白鹭那丫头也瞧见了,明儿个还不知道大嫂怎么笑话咱们呢。”冷氏认定了金老夫人、金阁老不可能一辈子不宽恕金朝梧,比起金阁老老两口子那边,更担心沈氏、岑氏落井下石。   宁氏被金朝梧骂着,一句辩驳也没有,不禁后悔自己没有听金折桂的话先一步跟金老夫人告状,不然,她也算是个苦主,不会跟着金朝梧顶上个痴心妄想谋算玉家的名声。   “都回去收拾收拾吧,等我在外头找到房子,就搬出去。”金将溪道。   “老爷,如今都十一月了,天寒地冻的,往哪找宅子去?眼看快过年了,进了腊月里,各家里就开始送年礼,走亲戚。咱们在这当口搬出去,那下半辈子怎么见人?不如拖一拖,年关前,母亲还能把咱们撵出去?”冷氏离开金阁老、金老夫人跟前,又多了两分笃定。   “如今不去找宅子,万一当真被撵出去呢?”金将溪虽是亲儿子,也不敢大胆地去赌金老夫人会念在骨肉情分上,高抬贵手。   “那就找着,等祖母撵了再走……还是儿子的前程最要紧,父亲、母亲,儿子自从踏上仕途,就……如今的差事也做得很好,祖父已经告老,他应当没能耐把儿子……”金朝梧有些语无伦次了,他才是正经的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从来都是顺风顺水,这次“贬谪”出京,指不定他一辈子的前程都断送了。   “你听你祖父的话,千万别跟他对着干。你父亲几十年的首辅,难道告老了,就连一点根基都没了?”金将溪打过了金朝梧,也开始担心他的仕途,“都回去睡觉,明儿个大房头会子办喜事,一个个无精打采的,人家还当咱们跟大房有仇,有意要搅合人家的喜事呢。”将众人打发了,也不耐烦看冷氏,就去了姨娘房里待着。   翌日,下了一夜的小雪停住,金家人一大早起来,开始忙碌。   金折桂一早起来,洗脸之后,仰着脸叫喜娘将她脸上的汗毛绞去,疼得她忍不住呲牙咧嘴哎呦哎呦地叫,瞧见金老夫人满脸红光地过来,赶紧喊了一声“祖母”。   金老夫人欢喜道:“魁星,咱们家有一桩喜事。”   “祖母,我今儿个出嫁。”金折桂郁闷地说,实在想不出今儿个还有什么喜事。   “知道,”金老夫人坐在沈氏搬来的椅子上,正对着金折桂呲牙咧嘴的脸,“过了年,祖母我就盖你说过的那种园子。”   那种园子,自然就是大观园。金家里也有花园,但那花园小的很,里头的花草亭台也循规蹈矩得很,并不出彩。金折桂反复回想,才想起自己小时候跟金老夫人说过大观园,稍稍动弹,脸上被扯得火辣辣得疼,“果真?在哪里盖?”   “就在你这一房、你二叔那一房还有其他的空地上盖。”金老夫人笑道,终于想到了孙女全部出嫁的好处来。   “……母亲要盖园子?”过来帮忙的岑氏整理好金折桂今日的花翠,醒过神来,立时道:“要不,把我们一房也算上吧,我们那一房,就只剩下朝柏一个,屋子四处里空着,委实可惜。”虽不知道金老夫人为什么要挥霍家财修园子,但既然大房、二房已经被算上了,他们三房最好自告奋勇一些——指不定金老夫人过来说话,就是想叫她自觉一些呢。   “好孩子,”金老夫人因金朝桐的事,顿悟到要为子孙操心,那这辈子都操心不完了,如此,还不如趁着他们老两口子身子骨还健壮、手上还有银子的时候好好享受享受,能享受几年是几年,“年后先换个地住,园子里,我给你给朝杨给朝柏留个大屋子,反正你二哥一家要搬出去住。”   “多谢母亲。”岑氏道。   “母亲,要建就建最好的。过了折桂的喜事,咱们把银子凑一凑,母亲只管放心,银子管够。”沈氏自觉地给金老夫人捧场。   金老夫人眼瞅着冷氏磨磨蹭蹭地进来了,就说:“哪里用你们凑,我们老两口有的是银子,原本想把银子留给子孙,后头想想,还不如一股脑全花了呢。”   “母亲说的是。”岑氏料定定是出了什么事,叫金老夫人看破看开了,扫见冷氏脸上厚厚的脂粉、强堆出来的喜气,就认定是二房闯祸了。   冷氏听见那一句“有的是银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勉强笑着,见金老夫人不搭理她,也不肯出去。   “嘶。”金折桂又叫了一声,仰着头等那棉线离开自己的脸,赶紧要去摸,见金洁桂递上面镜,照了照,只觉得自己的脸上滑溜溜的。   “别摸,该上妆了。”金老夫人看人都围在这边,就道:“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围在这边。”   岑氏感激拉着沈氏走,冷氏巴不得离开,门帘子开了又关,一阵阵冷风吹进来,吹散了屋子里浓郁的香气。   “魁星啊。”金老夫人摸了摸金折桂的脸,示意丫鬟给她上妆,“祖母以后,就做个你说的,书上的,只管跟儿孙玩笑的好祖母。”可惜她想做好祖母了,金折桂已经嫁人了。   金折桂眼皮子一颤,眼泪落下来,“祖母放心跟小星星她们玩笑去,孙女绝不会叫你有后顾之忧。”   金老夫人拿着帕子给金折桂擦了眼泪,“祖母要把你看过的奇花异草、奇珍异宝都弄来瞧瞧,足不出户,就能想去哪就去哪。”   “好。祖母想看什么,我去替你弄来。”   金老夫人收回手,看金折桂眼眶里满是泪光,深吸了一口气,“我还当你这丫头没心没肺,巴望着出嫁呢。别哭了,等会子上花轿的时候哭不出来,就叫人笑话了。”示意丫鬟接着她上妆。   “老夫人要不要给六小姐梳头?”喜婆问。   金老夫人摇摇头,“我这辈子没什么福气,等她外祖母来梳吧。”   “祖母……旁的福气不求,只求,那位跟祖父一样听话,你来给我梳头吧。”金折桂握着金老夫人的手笑道。   喜婆等听了,赶紧附和道:“正是,女儿家只求这一样福气,一辈子就够过得了。”   金老夫人啐道:“臭丫头,看人家都笑话我这老婆子了。”话虽如此,瞧见帘子掀开,沈老夫人被人簇拥过来,立时一扫方才的怅然犹豫,意气风发地接过梳子,抢先站在金折桂身后。   沈老夫人心里嗤笑一声,嘴里念叨着:“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嘴里念叨着,眼睛瞅着金老夫人梳头,心里暗暗撇嘴,领着沈灵纤等围着金折桂看,拿起金折桂的手,给她腕上戴了个镯子,待要说话,不觉哽咽住,“要有什么委屈,只管来跟你小舅舅说,别跟你母亲一样,在心里藏着掖着。”   “外祖母放心,我不会受委屈。”金折桂心想今日她的风头都叫金老夫人抢去了。   金老夫人跟沈老夫人对视一眼,“老亲家,外头说话?”   “好。”沈老夫人答应着。   金折桂险些脱口说出“两位能不能等我走了再吵架”。   “祖母?外祖母?”金折桂喊了两声,依稀听见金、沈两位老夫人已经开始唇枪舌剑遮遮掩掩地清算早年的旧账了,懊恼地想今儿个可是她出嫁,先弄出个园子的事,叫沈氏、岑氏、冷氏分心,又来了个吵架的;虽沈灵纤等人还在,但跟她们不熟悉,也说不出什么知心话,只冲她们笑笑,就在梳妆台前呆坐。   金折桂不知她这是紧张了,才会巴不得人陪着,不一时,就有人跟着冷氏、岑氏等过来跟金折桂说话。金折桂在家的时间不多,兼之不喜欢走亲戚,于是晕头晕脑地看了一拨又一拨据说十分亲密的长辈过来嘱咐她婚后如何“相夫教子”,一一谢过众人,偷空吃了碗面条,听见有人喊了一声“玉家的轿子来了”,就见沈氏忽地眼泪簌簌落下匆匆地在她手心里塞了个绣着妖精打架的香囊。   金折桂才要把香囊仔细看一看,就见大红的西帕罩了下来,手指摸索着香囊,猜测着那两妖精打架用的是什么姿势。   “小姐,该哭了。”扶着金折桂的初翠小声地提醒。   金折桂方才对着金老夫人,眼泪自发地就落了下来,此时,被初翠这么一提醒,眼泪反而掉不下来,再三酝酿,也酝酿不出。   “我的儿。”沈氏哭着,不由地狠狠地在金折桂的臂膀上用力地掐了掐,心想这没良心的丫头。   金折桂再三眨眼,还是酝酿不出,只能借着盖头遮挡,呜呜咽咽地发出哭声。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哭不出来,咱们过两天算账。”沈氏悲悲切切地在金折桂耳边低声说道,被人拉开后,用帕子抹泪冲金折桂挥挥手。   “去吧。”金老夫人道。   金折桂随着人上了轿子,将香囊递到盖头下,快速地一扫,心道:女上男下?   作者有话要说:gezidu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10 10:37:11   桔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10 10:53:06   gezidu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10 10:58:29   emm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10 11:44:46   靑晏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3-12-10 12:37:12   黎菲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3-12-10 18:18:59   tinawangting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10 21:00:37   谢谢同学们的霸王票,╭(╯3╰)╮ ☆、第149章敷肚脐眼   香囊上喜鹊、牡丹围绕着两个妖精转,金折桂在轿子里坐着,听着外头一路的鞭炮声、抢钱声,再三看了香囊,觉得自己原本就奔放了一些,待进了洞房后,最好老老实实地躺着不动弹。把香囊放回身上放好,待要偷偷向外瞧一瞧,又记起沈氏的叮嘱,强忍着不把盖头揭开。   等又听见一群小孩儿笑声,就知道到了玉家门前了。果然轿子微微倾斜地抬进大门,略微颠簸了一下,轿子停了下来。随后又人请金折桂下轿子。   金折桂眼前只瞧见大片的红,扶着人手走出轿子。   玉破禅被人簇拥着过来,瞅见金折桂一身大红过来,不禁想她这会子在盖头下,是不耐烦呢,还是羞涩呢?   “两位新人要拜堂喽。”   听人喊了一声,玉破禅吸了口气,牵着红绸引着金折桂向喜堂去,到了喜堂里,眼瞅见玉入禅恍恍惚惚、玉老夫人并几个叔叔笑容勉强、又看玉夫人大喜大悲,最后扫向“贵客”们,见虞之洲、虞之渊都到了,心想谁今日敢找事,就别怪他手下不留情。   “一拜天地——”   玉破禅赶紧回过神来,被傧相压着拜堂。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可以入洞房了。玉破禅叹了口气。   “吉时未到,拜二曾祖父、二曾祖母。”   玉破禅一怔,瞧见盖头下的金折桂明显也晃了一下,疑惑地看向傧相,又见玉家曾祖辈的长辈已经坐上去了。   “磕头有银子拿。”玉入禅低声在玉破禅耳边说。   “谁定下的?”玉破禅心说人家成亲不是只有三拜嘛,玉家那么多人,要一个个磕头拜见,还不知道要磕多少头。   玉入禅也茫然了,只瞧见玉家曾祖辈的二老已经把见面礼放下,坐在堂上等着磕头,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玉破禅手上红绸被人扯动,见是那段的金折桂拉了红绸,会意地低声问玉入禅:“多少银子?”   玉入禅探头去看,低声道:“两百八十八两。”   “磕。”玉破禅见金折桂屈身,就跟着跪下磕头。   “礼毕,起。拜五曾祖父、五曾祖母。”   金折桂深吸了一口气,心想玉家到底有多少人?咬牙忍着跟玉破禅一起磕头,又疑心莫非是他们金家轿夫的体力好,或者他们拜堂拜得快,所以吉时还未到?   “还是两百八十八两。”   “慢着……这银子,算在礼钱里头吗?”玉破禅低声问。   玉入禅赶紧去问玉夫人,回头跟玉破禅道:“磕头钱算是你们自己的。”见喜堂上一群人都瞧热闹,金家、沈家几位送嫁的老爷、少爷都有些不耐烦了,赶紧离着玉破禅站得远一些,免得他又叫他在众目睽睽下问出什么话来。   “磕头吧。”傧相道。   金折桂、玉破禅跪下磕头。   金折桂在盖头底下忍不住开始骂人,满心里就等着一句“吉时到”,偏曾祖、祖父一辈的过了,又有叔伯辈的,她虽不至于腰酸背痛,但心里的火气越来越盛。   玉破禅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傧相战战兢兢,看着长长的名册,胆战心惊地想要不要接着往下念。   喜堂上原本嘻嘻哈哈的众人,都等着看玉破禅、金折桂什么时候发作起来,大闹喜堂,毕竟传言中,这两个脾气都不小。   “还有哪个没拜过,快把银子送上,我们等着磕头呢。”玉破禅心知他要成亲后立时搬出玉家的行事有些乖张,那些人定是一早就瞧他不顺眼,所以早早地准备银子想刁难他们,玉夫人、玉将军大概是要给他一个教训,于是答应了那些人。   “吉时……”傧相收到玉老将军的眼色,想把人送进去。   “把你拿着的名册念完。”玉破禅见金折桂又扯红绸,心知她不愿意进洞房,于是示意傧相借着念,看念到的长辈坐下后,银子没送上,就瞅那傧相一眼。   “快,银子,放到八少爷跟前。”傧相胆战心惊。   “拜见四姑奶奶、四姑老爷。”   玉破禅带着金折桂磕头。   原本有心要叫玉破禅、金折桂知道天高地厚,知道“家族”二字的玉家众人没了声音,看金折桂磕了半天,依旧轻轻松松;玉破禅更是不把磕头当回事,纷纷想自己花了大价钱给玉破禅、金折桂下马威,怎么瞧着,傻得都是他们。   磕了半天,外头天已经大黑了,玉破禅问:“还有人没有?”   “都磕过了,请新人进洞房。”那傧相也是头会子瞧见金折桂这样的新娘,看她若无其事地蒙着头跟着玉破禅进洞房,心里嘀咕着这要是换个新娘,还不知道会累成什么样呢。   进了洞房里,几个傧相、喜娘唱撒帐歌的时候战战兢兢,跟来的几个半大小子也不敢闹洞房,悻悻地走了。   “八少爷,掀盖头吧。”   玉破禅方才只顾着跟玉家人生气,此时要掀盖头了,不由地回过神来,紧张地伸手撩开金折桂的盖头,见她脸庞更显得白皙,一双凤眼似笑非笑地看他,脱口道:“桂花……”   金折桂方才还在欲语还休地羞涩,听见“桂花”二字,只觉一股名为“俗”的气息扑面而来,不等她说话,就见一群小儿女被人领着在床上滚动,不时有个笨手笨脚的小儿撞在她背上。   玉破禅瞧见金折桂被那小儿撞得身子前倾,回过头去,就道:“怎么还叫叔叔辈的过来滚床?”   “这是你叔叔?”金折桂伸手揪住那小儿,见也不过是个两三岁大孩子,就收回手,心想这莫非也是个老来子?见那小儿两次三番有意往她身上撞,就知这是有人存心想撩起她的火气,想瞧瞧她会不会在大喜之日发脾气?   “好了好了,小姐、少爷们出去吧。”喜婆点到为止,唯恐玉破禅把在喜堂上积攒的火气撒在她身上,赶紧叫人带着滚床的小孩儿出去。   “八少爷,前头还等着你敬酒呢。”   “都出去吧,叫新娘子歇一歇。”喜婆道。   “折桂,我去去再来。”玉破禅依依不舍地说。   “好了好了,以后有长长久久的一辈子呢,新郎官快出去吧。”喜婆推着玉破禅向外去,等玉破禅一走,赶紧对金折桂说:“小姐,喜堂上给长辈们磕个头,算不得什么。方才那些小孩子,也不必跟他们计较。”   “你拿的是金家的银子吧?”金折桂问,见屋子里只剩下她自己的丫鬟,心想既然玉家给她下马威,来而不往非礼也,她也得还回去。捶了捶腰,亏得她还是练过的,此时也有些腰酸背痛。   喜婆赶紧殷勤地给金折桂锤腰,“小姐有什么吩咐?”   “不是说要闹洞房吗?”   “……已经闹过了,够了。”方才玉破禅那脸色,哪个敢闹。   “你们去偷偷跟玉老将军、玉将军说,就说我跑了。”金折桂捡起一枚花生,就放在嘴里啃,把壳子吐在地上,见床上还有榛子,又盘腿坐在床上嗑榛子。   “这怎么能行?闹洞房也没有闹公公婆婆的。”喜婆讪笑道,唯恐出了事,回了金家不好跟金老夫人交代。   “叫他们玉家闹了那么久,还不许咱们金家闹?反正你过了今晚就回金家,玉家也不敢拿你怎么着。回头,我就躲在床架子上。”金折桂站起来,用力拉了拉挂着层层锦帐的檀木床架子,见喜婆不敢,就说:“放心,祖母在家里还不定怎么气玉家呢。亏得我身子骨好,不然,换个孱弱……”   “小姐快呸一声,这话说不得。”喜婆思量再三,依旧不肯。   “我给你我磕一个头的银子。”金折桂道。   有钱能使鬼推磨,喜婆心说金老夫人素来护短,指不定金老夫人还会谢她替金折桂出气呢,于是吩咐初翠、初丹看着金折桂,就向前头去,一路过去,只听见处处都是鼓乐唱戏的声音,到了前头,就见玉破禅被人领着四处里敬酒,抽空叫人跟宴席上的玉老将军、玉将军通报一声,待走过去,就轻声道:“不好了,我们家小姐跑了,两位将军,这事,要不要叫姑爷知道?”   “跑了?”玉老将军不敢置信,心想喜堂上金折桂不是都忍了吗?虽说是玉家长房,可其他房里也不是没人,一群人压下来,他也不得不答应叫玉破禅、金折桂在喜堂上挨个给长辈们磕头的事。   “跑了。”喜婆道。   玉将军顿脚道:“那丫头!告诉夫人没有?别声张,赶紧叫人去找。”   喜婆心说一群怂货,又要拿捏着人家是新人脸皮薄给人下马威,又怕人家有借有还地来事,“还没告诉夫人。”   “快叫夫人去看看。”若换做其他人家的女儿,玉将军是料定那人不敢跑的,可这人是金折桂,万一,金折桂当真受不得委屈,跑了呢?见有亲戚来恭贺,赶紧笑着应酬,半天听人说洞房里没人了,赶紧又跟玉老将军说一声,眼瞅着玉破禅还在喝酒对金折桂跑了的事一无所知,就与玉老将军一起向洞房去,进去了,见丫鬟们面面相觑,床上放着红盖头,金折桂人却不知哪里去了。   早来查看过一遍的玉夫人着急道:“太不像话了,大喜的日子闹出这样的事来!”   “别发牢骚了,赶紧找一找。”玉将军也急了,“早知道不听叔祖他们的,闹出事来,怎么收场?”   “废话少说,赶紧去找人。”玉老将军脸上青筋暴起,对玉将军道:“我去应酬,你亲自去金家问问人回去了没有。千万别叫外头人知道了。”说罢,就向外去,迎头遇上装醉要回来的玉破禅,就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玉破禅也讶异玉老将军、玉将军竟然过来了。   “八哥醉了。”玉入禅搀扶着玉破禅,心想屋子里金折桂在等着吧?   “哪有这么早就回来的?快跟祖父去敬酒去。”玉老将军道。   玉破禅越发狐疑,干脆一言不发地装作醉得人事不省。   “送进去吧,反正,他迟早会发现。”玉夫人有点巴望着玉破禅发现金折桂跑了,这样玉破禅这傻小子就不会被金折桂糊弄了   “也好,送进去吧。”玉老将军道。   玉入禅眼瞅着丫鬟过来把玉破禅搀扶进去,心里晃悠悠的,忽地紧紧抿着嘴,要回自己院子里找阿烈去。   “老九,你哪里去?”玉夫人看玉入禅脸色不对,赶紧问。   “儿子也醉了。”玉入禅说着,转身离去。   “这孽障今晚上也不叫人省心。”玉入禅的无礼,不亚于火上浇油,叫玉将军越发的心气不顺。只是这不顺还是个头,待他吩咐人满府里去找后,派出的人就好巧不巧地撞破了三四桩奸、情,有虞之洲趁机拉拢人,叫人替他请旨,给他赐座王府;有金家二房剪短不断理还乱地派出金兰桂来纠缠康氏;有陆繁英异想天开地要借着撮合虞之渊跟玉家一位姑娘好,来补过设计玉妙彤后,跟虞之渊产生的裂缝……   新房里,玉破禅被人扶进来后,躺在床上就瞧见金折桂笑嘻嘻地手脚伸展开把自己架在床架子上,就好似帐顶上绣着的美人图,因有玉夫人的丫鬟在,一时不好问她干什么,等丫鬟们都出去了,才依旧躺着问她,“干什么呢?”   金折桂伸手嘘了一声,果然,门外响起玉夫人交代人的声音,等声音没了,两只手一松,从顶上跳下来,脚下恰踩到了一枚红枣,不禁跌倒在锦被上。   “你干了什么?”玉破禅看金折桂跪在床上,想起方才玉将军、玉老将军的神色,惭愧道:“喜堂上叫你受委屈了。”   “没事,有银子拿就好。”金折桂忽地一按自己袖子,“不好,母亲给的香囊不见了。”   “掉哪了?”玉破禅问。   “你走开,我在床上找找。”金折桂摸索着把红枣、花生凑成一堆,又把躺着的玉破禅推下去。   “算了,明儿个再找吧。”玉破禅顺势起身去拿杯子来喝交杯酒,斟了两杯酒,端过来,见金折桂还爬在床上找,此时她弓着身子,红红的嫁衣垂下来,衬托得昔日鲜少叫人留意到的臀部越发浑圆诱人。玉破禅一只手捏着两只杯子,腾出一只手,犹豫着搭上在她臀上。   金折桂吓了一跳,连忙转身。   “喝、喝交杯酒。”玉破禅不想显得自己太过急色。   金折桂之所以想去找香囊,一是怕香囊掉在外头被人看见,二是觉得自己该找个证据给玉破禅看,这样她要是忍不住了露出熟知此道的马脚来,大可以说是沈氏教的好。   “好。”金折桂接过酒杯,就拿着酒杯绕过玉破禅的脖子。   “不是绕过手臂吗?”玉破禅自然喜欢金折桂凑得近一些,见她挨过来,就学着她的样子把手臂绕过她的脖子,“折桂,你脸真光滑。”   “……褪过毛了。”金折桂脸上一红,避开玉破禅的目光,把酒水送到自己口中,酒水入口,眩晕中,干脆靠到玉破禅身上。   玉破禅同时喝了酒,心想这样倒是比他以为的更亲近一些,手按在金折桂腰上,摸索两下,试探着去解她的衣裳。   金折桂心叹两辈子了,终于嫁出去了,从玉破禅身上离开,捏着杯子,仰身躺下。   玉破禅深吸了一口气,唯恐自己操之过急毁了金折桂的洞房花烛夜,于是从金折桂手上接过杯子,向桌子走去,脚下踢到一个香囊,心想这就是金折桂要找的?拿起来看了眼,噗嗤一声笑了,“这怎么绣着两个女人呢?”   “哪是两个女人,上头的那个是女的。”金折桂道。   “胡说,你来瞧瞧。”玉破禅放下杯子,拿着香囊给金折桂看,“你瞧,上头、下头的两个,”手指在自己胸口描了描,“都有这个。”   “有哪个?”金折桂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心想这调戏的话,该放着玉破禅来说才对。   玉破禅咽了口口水,下巴向金折桂胸口一指,“那个。”   “这个男人女人都有。”金折桂反复看着香囊,看见这香囊上的两个小人,不管男女,胸口都用一道波浪线来表示,上头的波浪深了一些,算是女人。   “我不信,你叫我瞧瞧你的。”玉破禅憋红了脸,终于挤出了一句迂回地叫金折桂脱衣裳的话。   一把年纪的人了,装什么呀!金折桂心说玉破禅就不能不这么假正经,干脆利落地脱衣裳洞房吗?冲玉破禅一笑,伸手去解自己衣裳,斟酌再三,只脱掉外边一件大衣裳,跪坐在床上,尴尬地冲玉破禅一笑。   玉破禅见金折桂只穿单衣,里头的大红抹胸若隐若现,探头向金折桂唇上吻去。   金折桂闭上眼睛,闻到玉破禅身上的气息,忍不住想握住他的手,手抹过去,揉到一团奇怪的东西,不禁把那东西拿起来放在自己面前,微微侧头任由玉破禅啃咬她的脖子。   “这是什么?”金折桂问。   “猪尿泡。”   “……第一次就用这个,有点困难吧?”   “我会克服的。”玉破禅心知金折桂若有了,那她就出不了京,他虽说过一定要出塞,但哪里能只自己一个人走。不见金折桂说话,就离开她脖子,“你不信我?”声音忍不住有些嘶哑。   “我信。”金折桂重重地点头,“来,我替你把猪尿泡敷在肚脐眼上。” ☆、第150章春宵一刻   大红双喜前,红烛摇曳,一层层的帐幔萎垂在地。玉破禅静静地看着金折桂,摇摇头,无奈地叹息,“折桂,你还是太年轻太单纯了。”   金折桂故作茫然,疑惑道:“哪里单纯了?”   “我请岳父指点过。我知道怎么用。”玉破禅一手握拳,将猪尿泡韬在右手拢起的手指上。   “我父亲这么教你的?”金折桂瞠目结舌,心想金将晚一下子就变成超级好岳父了?这种事也教?   “好了。”玉破禅伸手把金折桂压倒,吻在她红唇上,左手向她胸口摸去。   “你确定是套在手指上的?”善恶到头终有报,金折桂后悔方才说出那故作清纯的话。   玉破禅左手方挤进金折桂胸口,指尖才碰到一点红樱,正紧张地了不得,看见金折桂一直盯着他右手上猪尿泡看,就说:“我问岳父怎么用,岳父说,你这么一套就行。”   “我父亲就像你这样套在手上的?”金折桂问。   玉破禅点点头。   金折桂忍俊不禁地咯咯笑起来,忍不住费劲推了推玉破禅,趴在床上用力地拍着床板,“破、破八……你真好。”   玉破禅不知金折桂笑什么,但看她翻过身去,不由地气恼地在金折桂臀上用力一拍。   “哎呀。”金折桂叫了一声。   玉破禅忙道:“打疼了?”   “没轻没重的,你瞧瞧打疼了没?”金折桂趴在枕头上,扭头去看玉破禅。   玉破禅赶紧解开她腰带,只见雪臀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手指印,“……你笑什么?头疼医脚,岳父的法子看似没道理,兴许就管用呢?”   “没笑什么,只是觉得父亲教你这事,实在好笑。”金折桂可不想大婚之夜,跟个猪尿泡沾上关系,于是依旧趴着不动,笑盈盈地看着玉破禅。   玉破禅把右手举起,用左手去揉雪臀上的手印,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两下,听见金折桂低低地叹息,手指不由地向下摸索,只觉得越向下,手下的肌肤越发细腻,解开腰带,慢慢地凑了过去。   “啊——”金折桂忍不住叫了一声。   “折桂,你忍忍。”玉破禅趴在金折桂身上,待要用右手扶一下j□j之物,猪尿泡又从手上滑下来,于是忙又去戴好猪尿泡,手忙脚乱地又向金折桂顶去。   “啊,疼。”金折桂赶紧推开玉破禅,翻身坐起来,手指上摸到一点血。   玉破禅被金折桂一推,受了惊吓,立时泄了出来,讪讪地道:“听说洞房,都会疼。”见金折桂捂着□,眼睛偷偷扫去,咽了口口水,“那……你歇着吧,咱们过几天再试试。”   “……你进错地方了。”金折桂脸上臊红,暗恨玉破禅不给她一个装纯的机会,伸手把猪尿泡从玉破禅手上扯下来,“今儿个不用这个,哪有那么巧,一次就有了的?”拉着他的手向自己身下摸去。   玉破禅看着金折桂,见她贝齿咬住朱唇,眼神难得羞怯地转向旁处,就凑到她面前,在她嘴唇上轻轻一咬住,忽地就觉手指划过平坦的小腹,碰到了一个细微突起,然后慢慢向下滑,最后才进入一处细腻的幽穴。   “方才那地方是……”玉破禅手指在那幽穴里慢慢探索,嘴唇依旧不离开金折桂的红唇。   “那是小解的地方。”金折桂不禁咬牙切齿。   玉破禅怔住,惭愧道:“抱歉,功夫还不到家。”待要解开金折桂抹胸,又唯恐手指拿出来了,又找不到地方,于是低头用牙齿把金折桂抹胸扯下来,见一对雪峰戴着红樱颤巍巍地跳出来,立时凑过去揉捏啃啮。   金折桂两只手搂着玉破禅的头,只觉得胸前着火了一般,“……你手指、还不拿出来?”   玉破禅见金折桂夹住他的手,就道:“我怕再找错地方。”   “……又跑不了。”金折桂道。   玉破禅闻言,见自己胯、下已经蓄势待发,就一边把手指拿出,一边将胯、下之物凑过去,刚刚挤进去,还没尝到什么滋味,忽地就听见窗外玉夫人的声音,于是还没尝到什么滋味,就又软了。   这样的洞房花烛夜,绝对算不得美好。   “谁敢拦我?”忽地玉夫人霸气地喊了一声,就大步流行地进来。   玉破禅赶紧拉着被子盖住自己跟金折桂,见金折桂快速地躲进被窝里,不露出头来甚至紧紧贴着他躺着,就好似唯恐被人看出她在一般,心里纳闷,只能庆幸自己只脱了裤子,“母亲?你怎么进来了?”   就算闹洞房,也该点到为止吧?检查一番,见一张大被把床上的衣物都挡住了,这才稍稍安心。   “我的儿,”玉夫人满脸气愤,“你既然醒了,我就也不瞒着你了。金家丫头实在不像话,竟然就这么跑了。”   “她跑哪去了?”玉破禅不禁要去揉额头,忽地察觉到指尖滑腻,立时要把手收回去,鼻尖依稀闻到一股幽香,这幽香不像香料那般厚重,只是幽幽的一点,“哎……”   “我的儿,你别慌呀,天涯何处无芳草,就看明儿个金家怎么跟咱们家交代!”玉夫人见玉破禅猛地缩起身子,不禁吓了一跳,“我就不信,天底下,就只有金家丫头能被你看得上。明儿个,金家来要嫁妆,咱们也不给。   “……太不厚道了吧……再说,今日也是我们家不厚道……”玉破禅喘着气,只觉得金折桂一只小手在他腿上缓缓摩挲,最后似有若无地触碰到他身下,因玉夫人在,一种以身返险恶的紧张刺激令他忍不住咬紧牙关。   “你发烧了?”玉夫人向玉破禅额头抹去。   玉破禅连忙避让开。   “谁家新媳妇进门不要忍一忍?就她特殊?”玉夫人不忿,见玉破禅牙关紧咬、脸上赤红,只当他怒气攻心,“破禅,你别吓母亲。”   “母亲……你走吧,儿子仔细想一想。”玉破禅道。   玉夫人不禁落泪,“破禅,你……”   “快走。”   玉夫人一颤,泪眼婆娑地看着玉破禅,眼泪落下,终于依稀辨认出被子底下还有个人形,立时欢喜地对玉破禅道:“破禅,对,就该这么着,金家丫头敢跑,咱们就扣下她的嫁妆、丫鬟,亏得金家还有脸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人没了,丢的也是我们玉家的人。母亲替你看着院子,她当咱们玉家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嘴里絮絮叨叨,赶紧向外退去。   玉破禅拉起被子,低声问:“母亲怎会说你跑了……”不等回答,只觉一股激流快速地流向四肢百骸,仿佛周身都浸泡在温暖的潮流中,浑身上下乃至每一根毛孔,无不舒坦地张开。   “桂花……”玉破禅看不清金折桂做了什么,只觉得激流忽地碰到暗礁一般稍稍停滞,忍不住想叫金折桂继续,就见她美人蛇一样慢慢地爬了上来,然后坐在他腰上,慢慢地冲着那丑兮兮的炽热东西坐下去。   金折桂疼得厉害,倒在玉破禅身上,两只手用力地抓着他的肩膀,脸色有些苍白,随着玉破禅的动弹,发出低低的痛呼。   “嗯……嗯……”几声后,抓着玉破禅的手越发紧了,脸努力地埋在他胸口,不肯动弹一下。   玉破禅翻身把金折桂压住,又试探着抽动两下,找到窍门一般,知道这律动叫自己痛快得很,只是瞧着金折桂不肯让他看她的脸,忍不住喘息问:“很难受?”   “我能……忍着……”金折桂把头埋在枕头里,洞房花烛夜,痛快的到底是哪个?   “我下次……”玉破禅不肯退出,但又看金折桂难受得很。   金折桂拉住玉破禅的手压在自己胸口,乜斜了眼睛看着玉破禅,“别……”因玉破禅动作大了,忍不住又低声叫了一声。   玉破禅张嘴在金折桂光滑的背上用力地咬了一口,然后安静地倒在她身上,休息一会,才说:“你难受?”   “疼得厉害。”金折桂搂住玉破禅的脖子。   “那怎么叫你又不疼,又痛快?”玉破禅料到被子里,金折桂定为他做了什么事,于是捏着她的鼻子问。   “你自己琢磨吧。”金折桂低头啃着玉破禅的锁骨,摸摸他的胸肌,心想自己这辈子算是赚到了。   玉破禅钻进被子里,金折桂低呼一声把他推开,“你做什么?”   “洞房呢,我得叫你一辈子忘不了。”玉破禅道。   金折桂叠着腿,只觉动弹一下都难受,“你别闹……”又觉今日自己两处流血,不补回来不行,“等我去洗一洗,你再来施展。”披着衣裳下床,到了外间,为防玉夫人再突然进来,就把门栓住,然后去隔间里冲洗一番,重新回到床上。   “是我晕了,还是咱们家这床开始晃悠了。”金折桂躺好,见玉破禅进了被子里,就冲被子里喊,等了半天才听玉破禅含含糊糊地喊“你晕了”。   “好痒……”金折桂扭着身子笑起来,“破八,你出来。”喊了两声,不禁吟哦起来。过了一会子,才见玉破禅憋得脸色通红地出来。   玉破禅抱住还在微微大颤的金折桂,手指在她身上不住地摸索。   “睡吧。”金折桂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睡不着。”玉破禅只觉得金折桂的身子奇妙得很,手指向她身后摸索,“这里……”   “这里不行。”金折桂赶紧捂住身后,心想玉破禅千万别动喜欢走旱路。   “……叫我瞧瞧你下、面。”玉破禅道。   “……你自己去瞧,我睡了。”金折桂又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瞧见玉破禅下床拿了蜡烛过来,又觉得他悄悄地掀开了被子,闭着眼睛,只管睡自己的,天将亮的时候,被他弄醒了一下,合眼又睡了。再次醒来,天已经大亮,金折桂揉了下眼睛,推了推玉破禅。   “小姐、姑爷,快起来吧。老将军、将军、夫人他们还没进大厅呢。”初翠过来推醒金折桂。   金折桂道:“什么时候了?他们还没去?”   “是,听说老将军他们找了小姐一夜,如今还在商量着怎么跟金家说呢。”初翠不由地幸灾乐祸,见玉破禅还没动静,就说:“日上三竿了。”   金折桂拥着被子猛地坐起,不禁庆幸昨晚上骗了玉老将军他们,“破八,赶紧起,咱们得赶在祖父、父亲、母亲前头进大厅。”   玉破禅迷迷糊糊地醒来,“你怎么在这……”   “昨儿个咱们成亲,快,兵贵神速。”金折桂一心等着看玉老将军等人瞧见她还在,该是个什么神色,披着衣裳下床,低低地啊了一声,不由地跪在床前脚踏上。   初翠、初丹等羞红了脸,赶紧去拿洗漱的盆子、帕子。   “怎么不早来叫?”金折桂匆匆擦洗后,有条不紊地穿着衣裳,又催促玉破禅赶紧地起来。   “门被栓住了,好容易才一点一点地把门栓子拨开。”初翠拿着梳子给金折桂梳头。   “简单一些就好。”金折桂道,见初翠动作慢,接过梳子拢了两下,把头发整齐地抿成一个髻,“破八……”   “我好了。”玉破禅打着哈欠,原本想好了洞房花烛夜后,要替金折桂描眉,此时他两只眼睛累得睁不开,连看金折桂梳妆的力气也没有。   “快走。”金折桂催促,抢先一步,大步流星地向外去。   玉破禅赶紧跟上,关心道:“你不疼吗?”方才不还是侍儿扶起娇无力吗?   “我能忍住。”金折桂道。   这争强好胜的性子……玉破禅无奈地一叹,见金折桂连玉家的风景也不看,直奔正房大厅去,不禁深吸了一口气,赶紧快步跟上,“你知道我昨晚上是怎么叫你舒坦的吗?”借着丫鬟们走的不如金折桂快,他偷偷地问出一句话,要逗一逗“娇羞”的新嫁娘。   “哈,咱们先来了。”金折桂没听见玉破禅那话,进了大厅,立时老实规矩地站着。   玉破禅一呆,“你先来,有什么好处吗?”   “你等着瞧吧。”金折桂道。   玉破禅不明所以,只是,过了一会子,就见玉老将军、玉将军、玉夫人、康氏匆匆地赶过来了。   金折桂只是打扮得整齐,但精神饱满,脸色红润,玉老将军、玉将军、玉夫人三人眼下好大的淤青,精神萎靡,反复是一夜未睡。男人们还好,终于玉夫人、康氏两个女人,这两人就算不得打扮了,只能说是洗过了脸。   “折桂,你……”玉老将军清了清嗓子,着急了一夜,不由地有些上火,说话时,痰音很重,连连咳嗽几声,才接着问:“你哪里去了?”   四处的门都叫人看着了,金折桂到底是怎么又回到献捷院的?   “我一直在房里呀,祖父,你是不是哪里不舒坦?”金折桂赶紧给玉老将军递茶,见玉老夫人没出来喝她敬的茶,心想玉老夫人怕是回不到玉老将军身边了。   “胡说,昨儿个我们进去……”   “母亲说,要把我的嫁妆、丫鬟都扣下,我听着了,不好顶撞母亲,就没露面。”金折桂笑了。   玉夫人目瞪口呆,“你知道,那你……”那昨天被子下的就是金折桂了?亏得她还以为那良辰美景,玉破禅醉了,稀里糊涂地抓了个丫鬟上床所以那丫鬟才不敢露头呢。   “……你有意的!难怪你们家不着急。”玉将军一脸愁苦,昨晚上识破了那么多奸、情,哪一桩都不好处置,揉了揉太阳穴,“快敬茶,我们有事要处置。”   “哎。”金折桂笑了,看玉夫人那忍不住哈欠连连的模样,心想今儿个一定不用她来立规矩了。   见丫鬟送上蒲团,就跟玉破禅挨个给玉老将军、玉将军、玉夫人敬茶。   轮到玉夫人的时候,金折桂见玉夫人有意不接茶存心叫她多跪一会,就道:“母亲,儿媳一早就过来了,站了一早上……”   玉夫人眼皮子跳个不停,金折桂的言下之意,是她这做婆婆的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心知金折桂昨晚上假装逃跑的事不能对外头说,外头人不知道,还以为她这婆婆立身不正,懒惰赖床呢。玉夫人接过茶碗,抿了一口,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一个哈欠下去,除了金折桂,玉家众人齐齐跟着打哈欠,姗姗来迟的玉入禅一进来,就觉金折桂在玉夫人、康氏的衬托下,越发的精气神十足,不由地想,洞房就那么好?再三看金折桂,莫名地觉得……她跟以前没两样,压根没增添一分寻常人所说的女人味。   “老九来了,见过你嫂子吧。”玉将军捂住大张着大哈欠的嘴。   “见过嫂子。”玉入禅拱手。   “你搓了一夜的绳子?”金折桂惊诧道。   “你怎么知道?”玉入禅心中一动,默默地看着金折桂,心想就连洞房花烛夜,她也不忘惦记着他?   “手都搓红了。”金折桂呶呶下巴,示意玉入禅看向他自己已经渍血的双手。   作者有话要说:靑晏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3-12-11 12:01:11   zjjoo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11 13:38:03   谢谢两位同学的霸王票,╭(╯3╰)╮ ☆、第151章争房产   “行了行了,都回去睡吧。”玉老将军清了清嗓子,昨晚上吓成那样,险些要了他的老命。   “慢着,你昨晚上,就是有意要作弄我们?”玉夫人心有不甘,见过来得匆忙,头发没梳理整齐,一束鬓边断发寥落地垂下来,越发心气不顺。   “我其实想作弄二曾祖父、七舅祖母呢。”金折桂道。   玉入禅并不知道昨晚上金折桂假装逃跑的事,但看玉老将军等人个个有气无力,就知道金折桂才进门,就开始折腾人了。   玉夫人冷笑道:“人家跟咱们有什么相干,儿媳妇丢了,人家等着看笑话还来不及,哪里能捉弄到他们?”缺觉之后,就觉头晕眼花。   “就是,跟他们不相干,怎么祖父、父亲、母亲会跟着他们戏弄自家儿子儿媳?昨儿个的头,儿媳可没少磕。”金折桂才没功夫去埋怨那些不相干的人,心里不顺,自然要捉弄这群相干的。   “这……”玉夫人待要说这怎么一样,一时又词穷。   玉老将军、玉将军倒是一下子明白金折桂的意思,那可不是,什么“族里”长辈,就爱没事跳出来显摆一下他们多德高望重,真正有事了,哪一个靠得住?   “行了,都回去睡觉。”玉老将军打了个哈欠,“叫人跟金家说一声去。”   “母亲,今儿个要不要立规矩?”金折桂笑了,“再过一会就到午饭了,儿媳妇伺候你吃饭?”   玉夫人累得一闭眼就能发出鼾声,待有意要叫金折桂伺候一下,又困得受不了,“你才来,也去歇着吧。”   “多谢母亲体谅。”金折桂笑着送玉老将军、玉将军、玉夫人出去,抱着手臂,才要得意地一笑,又觉身上疼得厉害。   “哎,我那会子,才进门,天没亮就被丫鬟叫起来,在这厅里哆哆嗦嗦地等了半天,才有人陆陆续续地来。给这个磕头了,又要给那个磕。”康氏精神也不大好,昨日金兰桂过来反复追问她为何给金擎桂去信,任凭她如何否认,金兰桂也不信。恰被玉将军派来的人瞧见,吓得她一夜没睡。   因康氏跟金朝梧的缘故,金折桂也不似当初那般对康氏满心好感,笑了笑,就要跟玉破禅回去歇着。   “……弟妹不来我院子里坐坐?”康氏还不知道金折桂知道了,此时因金老夫人的缘故,依旧对金折桂满是好感。   金折桂回头道:“不去了,也不知道怎么了,昨儿个祖母说了一句反正我二叔家要搬出去。昨儿个事多,也没细问好端端的,祖母做什么叫二叔一家从家里搬出去。”   康氏脸上笑容僵住,明显地感觉到金折桂的疏远,疑心金老夫人知道了她的事,先在心里觉得对不住金老夫人,随后又觉以后金老夫人也不会任由她拿着孩子要挟冷氏一房。   “说起来,侄子的大名还没定下来,也不知道祖父什么时候给起名字。”玉入禅有意插了句嘴,一想起金折桂、玉破禅新婚燕尔,回房要干什么,就不肯叫他们立时双双回去。   “宝儿身子骨弱了一些,不早起名字也好。”康氏尴尬道,眼睛酸涩地眨了一眨,“我回去看宝儿了。”   “回头见。”金折桂目送康氏远去,眉头微颦地看玉破禅一眼。   “我们也回去了。”玉破禅道。   “哎,八哥,你不知道昨晚上出了什么事。”玉入禅拉住玉破禅,低声说:“皇长孙在明园里过腻歪了,想求人向太上皇、皇上请旨,把他弄到西北去。”   “他还想流放过去?”玉破禅道。   “自然不是流放了。他一个郡王,但一没王府,二没封地,衣食住行样样都被太上皇、太后看在眼中……还有昨儿个,听说悯郡王妃跟大嫂子说话,被父亲的人撞见她拉扯大嫂子,悯郡王妃回到宴席上就喊肚子疼,原本要回明园,可半路上悯郡王妃实在疼得厉害,就先进了钱家老宅。”玉入禅有意要叫玉破禅猜到金兰桂喊肚子疼的言下之意。   “钱家老宅?那不是我们的院子吗?”金折桂道,觉得金兰桂是故意的,钱家老宅是金阁老买下的,里头的人大多是从金、玉两家拨过去的,金兰桂上门,且又有急症,门上的人自然要叫她先进去。   “别着急,先回去歇一歇,明儿个回门,再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玉破禅赶紧对金折桂道。   “三姐姐是有意要占下钱家老宅!”金折桂笃定道。   “据我看,也是这么回事。小前辈,不如立时去钱家老宅瞧瞧?你们年前可就要搬过去的,万一,悯郡王妃在那宅子里小产……多不吉利,你还得在玉家过年。”玉入禅道。   “……破八,我们回去吧。”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定是二房从哪里打听到钱家老宅是金阁老买下的,所以怂恿金兰桂先把那老宅占下,就是不知道,太上皇、金阁老会不会“善解人意”地把钱家老宅给虞之洲、金兰桂两人做郡王府。   “回吧。”玉破禅携着金折桂的手,领着她向献捷院去。   “八哥,校场里有些事,还请你指教。”玉入禅快步跟上。   “回头再说。”玉破禅走了两步,见玉入禅还跟着,不禁瞪他一眼,“你到底跟着做什么?”   “……”玉入禅说不出话来,怔怔地站了站,转身向自己院子里去。   “这个老九!”玉破禅叹了口气,牵着金折桂向献捷院去。   雪花飘落下来,洒在肩头,落在脚下。   “又下雪了!”玉破禅笑了,“听说钱家老宅里有一处温泉,咱们……嘿嘿。”   金折桂面无表情地看着玉破禅,从牙疼里挤出一个“痛”字。   “要不是因为痛,你这会子就冲去钱家老宅把你三姐撵出来了吧?”玉破禅摇摇头,扶着金折桂慢慢地向前走,“我小时候的东西都丢在扬州,被火烧了,献捷院里,也没什么我小时候的东西拿给你看。”语气略有些惆怅。   “没事,叫你瞧瞧我从小到大的东西。”金折桂咬牙,扶着玉破禅回了房,立时瘫倒在床上。   初翠、初丹二人端着炕桌过来。   “小姐、姑爷要在床上吃吗?”初翠问。   “就在床上吧……弄个手炉来给我抱着。”金折桂懒懒地扯了被子盖住,见玉破禅直接仰头倒下,用脚踢了踢他,“我昨晚上睡了,你自己干嘛了?怎么累成这样?”   “揉脚——我跟你的一辈子,昨晚上就开始了。”玉破禅伸手去摸金折桂的脚,眯了眯眼,听见金折桂咳嗽,赶紧起来,在初翠端着的水盆里洗了手,见炕桌上一共摆着八样小菜,急着睡觉,只舀了鸡汤泡饭陪着金折桂吃了,吃了饭,不等炕桌撤下去,就在床里先躺下,眯着眼见金折桂细嚼慢咽地连连吃了三碗饭,不由地喜道:“你有喜了?”   “呸!”金折桂啐道。   初翠、初丹两个笑了起来。   “才成亲,哪来的喜?”初翠笑了。   “兴许昨晚上一击就中……”玉破禅后知后觉地想,如今不是有喜的好时机,只是心里的欢喜却是忍不住的,“不然,你怎么吃那么多?”   “我饿的,还有,你们家这碗,太小了。”金折桂把小巧的细瓷碗在手上转了转,把最后一口饭咽下去,又把汤碗里的汤喝下去,漱口后,这才舒心地躺下,缩在玉破禅身边,“钱家老宅,咱们一定得把它要回来。”   “唔,睡觉睡觉。”玉破禅见金折桂蜷缩着腿,侧着身子,用手箍在她脚踝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索她突起的脚踝。   金折桂昨晚上睡得很好,此时睡不着,待玉破禅睡着后,把玉破禅的手从她脚踝上掰下来,穿了衣裳向其他屋子里去,大盘小盘、半斤八两都留在塞外,金家也只叫初翠、初丹还有几个小丫鬟跟着来,于是这献捷院里人少得很,四处里转了转,果然这屋子里如玉破禅所说,没什么他年少时的东西,只有几箱子放陈了的香料还能叫人看出玉破禅的年少轻狂,除此之外,其他的书本、弓箭等摆放得无一不中规中矩。   “小姐,夫人那边醒了,叫小姐、姑爷晚上去老将军那边吃饭。”初翠轻声道。   “知道了。”金折桂又看了一会子书,等时辰差不多,就把玉破禅叫起来,二人收拾一番,就向外头去。   一下午,雪下的厚了不少。   玉破禅撑着伞,替金折桂遮住雪,忧心道:“瑞雪兆丰年,中原的雪就这么大,那塞外的雪还不知大成什么样。”   “得早点见大姐夫,把买粮食的事定下来。”金折桂伸手接了下雪花,在子规城里见识了什么叫寒风彻骨,如今这点子寒风,倒不叫她觉得冷。   玉破禅点头,领着金折桂向玉老将军院子去,半路遇上玉入禅,疑惑玉入禅怎地一日都没出门。   玉老夫人搬出去了,玉老将军干脆地把花厅改成饭厅。   这花厅里烧着不少火盆,暖烘烘的,种着不少翠绿的盆栽。   略等了等,玉老将军、玉将军、玉夫人才过来,只见个个睡眼惺忪。   “吃吧。”玉老将军先坐下,玉将军、玉夫人坐下后,金折桂、玉破禅、玉入禅才坐下。   金折桂好奇地看着圆桌中央,那散发着香气,不住蒸腾出雾气的火锅炉子,不觉眼界大开,只觉自己在这时代白活了那么多年,竟然不知道自己还能吃上火锅。   “魁星没坐过圆桌吧?我们家人少,不值当弄个大桌子,还是用这圆桌便宜。”玉将军道。   玉破禅见金折桂一直盯着那炉子看,就说:“你祖母连臭豆腐都不许你吃,想来也不会叫你吃这锅子。我替你烫羊肉?”   “好。”金折桂道,见玉夫人淡淡地瞥她一眼,心想莫非自己把玉家想太坏了,其实人家还是有好处的,比如这火锅,就是一大好处。   “你祖母食不厌精,烩不厌细,一准连见都叫你见过。听说你三姐姐留在钱家老宅没出来,还说动了胎气,不能移动。”玉老将军抿了一口酒,看向金折桂。   金折桂的脸被热气蒸红,见玉破禅不住地给她夹肉,忙用手挡住,以示够了,“三姐姐她……我明儿回去问祖母去。”   “谁都知道悯郡王妃、悯郡王是想从明园里搬出钱家老宅去。能让一就让一下,免得惊动了她的胎。”玉夫人还是不舍得玉破禅搬出去。   “明儿个再说吧,兴许悯郡王妃身子没那么弱呢?”玉破禅心想这事要是虞之洲夫妇商议好的,那就太缺德了。为了钱家老宅的温泉,他也不能放手。   金折桂嗯了一声,夹着肉片吹了吹,“这肉切得太厚了一些。”   “回头咱们戴个锅子走,不,得多戴一些,那边吃这个更好。”看金折桂似乎对火锅很有好感,玉破禅立时接着说,“明儿个我来片肉,今日先勉强吃吃吧。”   玉夫人咳嗽一声,心道既然勉强,就别吃呗,又看玉破禅忙着给金折桂烫菜,不由地轻轻哼了一声。   玉入禅淡淡地瞥一眼,只觉得吃得胃疼,见玉夫人不自在了,赶紧替玉夫人夹菜。   不管玉夫人怎么着,金折桂是吃得过瘾了,乃至于回去时忍不住微微挺着肚子,洗漱过后,又对玉破禅道:“明儿个,带个锅子回去给祖母尝尝,明儿个只怕还下着雪,正好拥着火炉、赏雪吃火锅。”说着,又催人立时去弄汤。   玉破禅听她说得高兴,就也随着她,盖着被子,不由地又惦记起温泉来,心想怕冻着金折桂,自己还没整个地看看她,等进了温泉里……   一夜无话,第二日,金折桂果然叫人准备了火炉锅子,跟着玉破禅三朝回门,到了大门外,就听轿子外玉破禅说:“你三姐夫来了。”   金折桂微微撩开帘子,果然瞧见虞之洲过来了,心想古往今来,争房产的都不在少数。   进了仪门下了轿子,金折桂出来笑盈盈地看着虞之洲,“三姐夫好。”   “六姨子好。”虞之洲见金折桂笑得和气,心里却不敢放松警惕,他是不肯再留在明园里头了,被人笑话不说,一举一动,处处都被人盯着,只能靠着太上皇赏赐的银子过活,想赚点私房都不能,一样都是孙女婿,凭什么金阁老给玉破禅宅子,不给他?   “悯郡王、六姑爷、六小姐来了。”庞铮家的笑着,赶紧过来搀扶金折桂。   “我给祖母带了好吃的来。”金折桂叫人把东西拿来,“肉是整块的,别叫人动,一会子破八来片。”   “哎,到底是六小姐,走哪都不忘了老夫人。快,老夫人他们都等着呢。”庞铮家的笑盈盈地,看见虞之洲的时候,眼皮子忍不住一跳。   “六姨子、六姨夫这是给祖母准备的什么?”虞之洲再三告诫自己脸皮要厚一些。   “火锅,等会子祖母生气了,手一挥,就能把热汤泼到人头上,三姐夫,你说好不好?”金折桂道。   虞之洲面上带笑,却不接话。   玉破禅闻到虞之洲身上的气味,忍不住脸色大变,“悯郡王,你用过温泉了?”   虞之洲轻轻嗅了嗅,闻到自己身上有淡淡的硫磺味道,笑道:“昨儿个一时疲乏,于是去泡了泡。”   玉破禅怒不可遏,料定虞之洲在温泉里,不仅仅是“泡了泡”那么简单。 ☆、第152章先斩后奏   “三姐姐动了胎气,也能泡温泉?”金折桂试探地问。   虞之洲警惕道:“六姨子,你三姐姐一直卧床,怎么能去泡温泉?快些去见祖母吧。”抢先两步,要先见金老夫人、金阁老。   玉破禅也要跟去,快走两步,就被金折桂拉住。   “就他那小身子板,抢先过去了,连话都说不出。”金折桂拉住玉破禅,公婆二人不急不缓地过去,果然,过去了,等他们见过了金老夫人、沈氏、冷氏、岑氏、宁氏、王氏,先进屋子的虞之洲,还在因为冷热交替得太快不住地咳嗽。   金折桂脸色红润,金老夫人、沈氏看着都松了口气。   “魁星,怎么送了那下里巴人吃的东西来?祖母才不吃那个。”金老夫人嫌弃地道。   “回头叫你孙女婿给你片肉、烫菜,祖母吃的不是东西,是心意。”金折桂坐在金老夫人身边,眉头微蹙,“祖母,你也知道我才进门,就把公公婆婆得罪了吧?”   “他们活该,没见过这么给新媳妇下马威的。”金老夫人拉着金折桂坐在她身边,抚着她后背道。   “可是……万一我们搬不出去,那可怎么办?”金折桂委屈地仰头看向金老夫人。   虞之洲终于咳嗽完了,喉咙因呼吸到热气,痒痒地,好似一只小手在不住地挠在他嗓子眼里,“咳咳,祖母,孙女婿……那日见兰桂肚子疼得厉害,没来得及看清楚轿子停在哪里,就先带着兰桂上门等太医来医治。后头才知道是祖父买下的宅子……咳咳,兰桂身子重,移动不得……皇祖父、皇祖父已经许我们留在明园外头安胎,只是那宅子……咳咳……”   冷氏早先没听说过钱家老宅的事,此时猛不丁地听虞之洲一说,又想,不是传出消息说金折桂、玉破禅要搬进钱家老宅的吗?怎么宅子是金阁老买的,这么说,金阁老给金折桂、玉破禅两个一所大宅?心思急转,赶紧对金老夫人说:“母亲,兰桂成亲许久,好不容易才有了动静,千万不能叫她动了胎气。只是叫他们小两口留在钱家老宅没人照看也不行,过两日,我带着老大媳妇、老二媳妇都去帮着照料照料。”因为自己的急智,冷氏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令人察觉的笑容,反正钱家老宅也是金阁老买下的,金阁老、金老夫人撵他们一房走,他们一房就去钱家老宅住着。   “咳咳”,虞之洲捂着嘴,暗暗瞥向冷氏,虽冷氏在替他跟金兰桂说话,可是,听她的语气就好似一大家子都搬过去,难不成自己最后才发现自己是为别人的宅子奔波?“多谢母亲关心,只是兰桂如今危险得很,太医说,不得叫她见到什么人,免得她情绪激动。”   玉破禅直截了当道:“要不叫三姐姐见人,直接送她回宫好了。过上不到一个月,我们就搬过去住,身为主人,怎能不招待招待客人?”   虞之洲装傻道:“六姨子、六姨夫要搬过去?你们不是在玉家有屋子吗?”顾不得理会冷氏想“鸠占鹊巢”的心,赶紧给冷氏递眼色。   冷氏、宁氏是一般的心思,都觉得钱家老宅未必比如今的金阁老府小,他们一房搬过去,也算“因祸得福”,指不定一人能占一进大宅子呢,于是纷纷开口。   “是呢,才成亲,眼看过年了,六妹妹怎么能搬出去?叫人笑话了。”宁氏说。   “还有,万一魁星肚子里也有了,两下里冲撞了,有个好歹,岂不是叫太上皇空欢喜一场,也叫玉家长辈们伤心难过。”冷氏道。   沈氏瞧着冷氏、宁氏还有虞之洲这嘴脸,不由地生气起来,虽气,但钱家老宅是金阁老买下的,要如何处置,还要听金老夫人吩咐。于是只殷殷切切地望着金老夫人,等着她“明镜高悬”。   “祖母……”金折桂见玉破禅要说话,赶紧示意他住口,毕竟金兰桂可是动了“胎气”,玉破禅要多说,难保不会叫金老夫人觉得他一个男人心胸太不宽广了。   金老夫人抿了抿嘴,拍着金折桂的手道:“放心,还能有一个月都安不好的胎?管保叫你到时候搬进去。”   金折桂、玉破禅松了口气,虞之洲心想好歹他也是个悯郡王,来了之后金老夫人坐着他站着,那是他谦和有礼,可限他一个月挪出去,这也太打他的脸,“祖母,兰桂怕是直到生,都要留在床上了,太医说,动弹不得。皇祖父说,没有在人家家生孩子的道理,叫我问问祖母那宅子多少银子,他出银子买下来。”看金阁老、金老夫人怎么去跟太上皇讨银子去。   脸皮忒厚了,玉破禅还在为温泉的事膈应着,“折桂,你也是太后的干孙女,早先不见太后,如今成亲了,还能不递折子进明园里瞧瞧太后去?”   “想来太后还不知道太上皇要为三姐夫买宅子的事,嗯,我们去瞧瞧太后也好。”金折桂不住地点头。   虞之洲脸上的肌肉绷紧,那句太上皇说替他买宅子的话自然是假的,依着他的算盘,应当是金老夫人听说太上皇给银子,不敢问太上皇讨银子,就把宅子送他;太上皇知道金家送了他宅子,就会顺水推舟地叫他把钱家老宅做悯郡王府。见金折桂要去跟太后说,忍不住要拿着自己的身份敲打她,于是道:“六姨子,本郡王……”   “曾公子,何事?”玉破禅懒得再跟虞之洲搅合,见虞之洲听见“曾公子”三字脸色就白了,心想他这小辫子一把的人,做什么跟人家学使坏?   虞之洲果然说不出话了。   “过两日,等兰桂‘安胎’好了,就搬出去。”金老夫人道。   虞之洲心说金老夫人果然偏心,冷氏不知虞之洲听见“曾公子”三字,怎就退缩了,赶紧爱女情深道:“母亲,兰桂在家的时候身子骨就不大好……”   “我怎么不知道这事?破八,去书房请你祖父过来赏雪吃火锅。”金老夫人拉着金折桂站起来。   “母亲……”冷氏赶紧道,见金老夫人不搭理她,心里气愤,心想金阁老、金老夫人两口子不一碗水端平就罢了,还偏心得这么理直气壮,见虞之洲被冷落下来,玉破禅熟门熟路地去请金阁老,不由地暗暗撇嘴。   岑氏原没指望过得金阁老的宅子,隔岸观火地瞧着冷氏怒火中烧,紧随着金老夫人赏雪去。   “母亲,咳咳,祖母……”虞之洲拿着帕子掩着嘴,眼中的厉色一闪而过。   没了外人,冷氏见虞之洲的时候一股寒气就从肝胆弥漫上心头,两只手拉着衣襟,珠圆玉润的身子一动不动,“兰桂到底怎么样了?……什么时候知道父亲买下了钱家老宅,怎不跟我们说一声?”   虞之洲低声道:“女婿一直盯着钱家老宅看呢。”原本以为虞之渊不要,那宅子就是他的了,谁知道,太上皇一点赐他宅子的意思也没有。   “老大媳妇、老二媳妇,”冷氏示意两个儿媳妇凑过去,瞧见庞铮家的还远远地看着,掩着嘴,低声对两个儿媳妇道:“回去收拾收拾,去钱家老宅照应兰桂去……捎信给朝梧、朝桐还有你父亲,叫他们从衙门回来后,直接搬进去。”   虞之洲微微蹙眉,但此时不是跟冷氏计较“鸠占鹊巢”的时候,只盼着他们“二房”同心协力,把钱家老宅拿下来。   “要是祖母不高兴……”宁氏担忧道。   “她不高兴的事多了。反正咱们都被扫地出门了,还怕个什么?”虱子多了不痒,冷氏可想不出金老夫人还有什么花样能作践到他们一房,这么着先斩后奏,难不成金老夫人还能豁出去,去钱家老宅撵人?   “郡王赶紧回去歇着吧,天冷得很,别冻着了。”冷氏大声说了一句,就向后院里陪着金老夫人赏雪去,过去了,就见金阁老已经被请来了,后院倒厅里,玉破禅在片肉,沈氏、岑氏在给金阁老、金老夫人斟酒,不知何时金蟾宫、南山、小星星三个也过来了,瞧着倒像是金家大房一家团聚。   “你两个儿媳妇呢?”金老夫人问。   冷氏笑道:“老二媳妇说有些干呕,我叫老大媳妇陪着去了。”   金老夫人抿着嘴一笑,见金折桂夹肉递到她嘴边,张嘴吃了,却不忘嫌弃道:“也不知这有什么好吃的。”   “好吃。”小星星脱口道。   “星儿说好吃,那就叫你姐夫再烤肉去。”金折桂示意小星星喊玉破禅姐夫。   “姐夫呢?”小星星扭着头四下里去找。   “姐夫在这。”玉破禅忍不住出声了。   “她找颂儿呢。”沈氏道。   冷氏笑道:“怎么能乱叫?”   “也不算乱叫,表姐夫也是姐夫。”沈氏状似无意,手扶在金折桂肩头,居高临下地瞥见她脖子上一块紫青,不由地瞪了玉破禅一眼。   冷氏咬到了舌头,一丝血腥味弥漫在嘴中,“什么时候定下来的?严邈之那东西,儿子的大事定下来了,也不跟人说一声。”白耽误了金湘桂半年,沈家女儿就比金家姑娘好?严邈之宁愿要沈家的,也不要金家的?   金老夫人笑了,忍不住要打击冷氏一下,“魁星,给破八一杯酒暖暖身子。听说你们要买粮食?”   “是。子规城里粮食越多越好。”金折桂道。   “家里有些陈粮,给下人们,下人们也不吃那些。你们全带去,免得糟蹋银子去外头买。”金老夫人道。   “母亲,使不得。”冷氏脸色一白,去信叫黄家姑爷从江南赶到京城,如今再不买粮食,黄家姑爷一准以为金擎桂哄他呢,这么着金擎桂跟黄家姑爷的关系那就是雪上加霜了。   “什么使不得,我们的东西,要给谁,还要你点头不成?”金老夫人端着小碗,慢慢地给小星星喂肉,见小星星一张嘴,给什么吃什么,也不像早先那么瞧着她不机灵就不喜欢她了。   “可是、这,黄姑爷就快到了,请了人家来做买卖,怎么能言而无信?”冷氏不由地又为金擎桂着急起来。   “老夫人,大少夫人、二少夫人带着行礼包袱出去了。已经告诉老宅那边,不许人进门。”庞铮家的过来说。   冷氏呆住,“母亲,你怎么猜到……”   “怎么猜到你想先斩后奏?你的心思,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钱家老宅里头的人大多是我叫去的,就连……星儿、蟾宫、南山捂耳朵。”金老夫人伸手捂住小星星的耳朵,见金蟾宫、南山两个捂住耳朵了,才说:“就连悯郡王带着两丫鬟在温泉鸳鸯戏水的事,我也知道,还知道悯郡王说了句要在温泉边修建酒池肉林呢。”   咣当一声,玉破禅拿着的劈骨刀掉在砧板上。   玉破禅赶紧把刀拿起来,手指不住地收紧,心想虞之洲实在是……竟敢在温泉淫、乱!彻底毁了他对温泉的憧憬。   金折桂知道虞之洲干过的事,就是玉破禅想干的事,不由地瞠目结舌,暗道幸亏虞之洲先探路,那钱家老宅她可不敢要了。   冷氏也是吓得一句话说不出来,要是在明园里,虞之洲一准忌惮着替太上皇、太后,不敢干出这事,可是,眼下要靠着金兰桂名正言顺地占下钱家老宅,不能计较那些小事,“小孩子胡闹,总是有的。况且兰桂身子重了,兴许是兰桂叫人服侍他的呢?”   “哼,据我说,要安胎还要回明园,不然在老宅里多呆两日,没病也要被气出病来。把门看住,不许两位少夫人进来。”金老夫人对庞铮家的吩咐道。   “母亲,哪有不叫人进门的?这话传到宁家、王家,对那两亲家该怎么交代?”冷氏赶紧道。   金老夫人道:“这有什么好交代的?谁家孙媳妇自作主张地带着包袱出门?庞铮家的告诉两个孙媳妇没有?偷偷带着行礼包袱回娘家,就算偷窃,是七出中的一条。她们敢回娘家,休书就送过去。”又张罗着叫小星星吃,“铭桂,多吃,跟着你母亲去西北,就没得吃了。”   “谁是铭桂?”玉破禅忍不住插嘴问一句。   “你小姨子叫铭桂。”金折桂道。   玉破禅咳嗽一声,心想这名字也有点太锋芒毕露了。   该怎么收场?冷氏的先斩后奏一下子砍到自己的脚,不用想就知道金将溪回来了,定会埋怨她自作主张。   “也好,早先还叫他们在外头买宅子,如今就叫他们搬出去吧。”金阁老总算说了一句话,“破八,说一说那黑风寨是个什么风景?买些山石堆起来,我们在家里弄个小寨子。你祖母看了,也就安心了。往年山石不好采,如今西山到处都是碎石,只花点银子叫人把石头运回来就成。”   “回头我给您画下来吧。”玉破禅道。   “嗯。”   冷氏心知金阁老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就是告诉她他们两口子的银子爱怎么处置怎么处置,黄着脸退了出去,先叫人去寻宁氏、王氏,找了半天找到人,听说她们两人坐着轿子带着四五辆马车正在京城里绕圈子,又赶紧叫人去找金将溪、金朝梧、金朝桐回来商议,待见金将溪父子三人一脸杀气地过来,赶紧先告状:“老爷,原来父亲买了宅子送给魁星小两口。他们就两个人,又只住到年后就走,哪里用得着那么大一所宅子?”   金将溪听冷氏说的没头没尾,就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两个儿媳妇会没地方落脚?”怎么会连金家也回不了?   冷氏赶紧把金阁老偷偷买宅子、金兰桂在那宅子里安胎、金老夫人今儿个发话撵人等都说了,“谁家的老人不是一心为儿女着想,巴不得把银子都留给儿女,咱们家两个倒是好了,偷偷给外姓的孙女婿买宅子,还算计着买山石建山寨!这不是白糟蹋银子吗?”   金将溪终于听明白,心里也埋怨金阁老偏心,但事已至此,难不成还要他冲到金阁老、金老夫人跟前去吵?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咱们有错,父亲、母亲教训咱们两句就是了。朝梧那事,料想父亲、母亲也不敢声张,咱们硬赖着不走,他们还能把咱们逐出族谱?”冷氏怂恿金将溪去找金阁老、金老夫人闹。   一阵笃笃声传来,金将溪不耐烦道:“谁这会子来吵?”回头急躁地开门,见金阁老勒令人开了门此时正在门外拿着拐杖敲门,也不知在他们房门外站了多久,“父亲……朝梧他娘胡说呢。”   “老夫拿银子去买土石,也碍着你们了?赶紧搬吧,明儿个我就叫人来拆。”金阁老打量着二房的屋子。   “父亲。”金将溪腿一软,跪了下来,“父亲,朝梧他娘说的是,谁家的老人不盼着儿女好,父亲要修建园子,儿子立时孝敬父亲银子,可父亲也不能……要是儿子坚持不搬,父亲要将我逐出族谱吗?”   金朝梧、金朝桐二人跟着一同跪下,偷偷觑向金阁老,双双想晚辈跟长辈来硬的,让步的十有八、九得是长辈。   “庞铮,去把族长跟族里的长辈请来吧,咱们一族里偷偷商议商议朝梧跟姓康的事,瞧瞧,族里是不是都想偷偷地弄死朝梧,把二老爷一房撵得越远越好。”金阁老道。   金将溪认定了金阁老在虚张声势,于是梗着脖子跪着不言语。   “老太爷,这……”庞铮有些退缩。   “还不去?”金阁老催促道。   “是。”庞铮赶紧退出去。   金将溪握紧拳头,闭着眼,冷氏低声给金将溪打气,“老爷,哪有主动叫人来骂自家孙子的,老太爷定是吓唬你呢。”悄悄地去看金阁老的脸色,却见金阁老一身酒气,已经叫人拿着竹竿等物去捅房顶了。   金将溪脸上青筋跳了跳,只听见自己心跳声一声接一声传来,忽地听见一群老头子倚老卖老地说话声,立时吓得双目圆睁,“父亲,你来真的?”   “你就当老子最后一次逗你玩吧。”金阁老失望地摇头,金将溪没什么不好,但被冷氏带坏了,连起码的适可而止都不知道。   “朝梧呀,这事就是你不对了,怎么能这样自毁前程?”还不见人,就听见一声苍老的声音传来。   金朝梧立时去拉金将溪,认定金阁老当真把他的事说出去了,怕死地说:“父亲,咱们搬出去。”   “好。”金将溪恳求地看着金阁老,“父亲,还请你手下留情。”   “收拾东西,快走吧。”金阁老挥挥手,转身去跟族中众人说话,叫金将溪、冷氏、金朝梧、金朝桐赶紧收拾行礼离开。   金将溪满心悲怆,只觉得金阁老实在不近人情,等收拾完了东西再出来,就见一干姓金的,都在指责金朝桐自毁前程。   “老二真要分家?眼瞅快过年了,哎,将溪,你实在是不像话,也不怕伤了你老父老母的心。”老族长哆哆嗦嗦地过来。   金将溪一怔,不明所以地垂手听训。   “朝梧也忒地不像话,竟然好端端的京官不做,要去做外官。”又有两个老头唏嘘道。   “父亲?!”金将溪登时明白金家众前辈过来,不是要管金朝梧跟康氏私通一事。   “既然想走,那就赶紧走吧。”金阁老背着手,对金将溪摇摇头,“说了逗你玩,你还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gezidu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12 10:56:30   枫随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12 11:08:41   曹某到此一游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12 12:42:31   糖纸的乌托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12 17:43:24   谢谢四位同学的霸王票,╭(╯3╰)╮ ☆、第153章干坏事   金将溪脸色青了又白,只觉得此时他凄凉得很,外头下着雪,冰天雪地的,就被父亲、母亲撵出门。   行李已经收拾好装上车了,金将溪看向还不知情,只管着把贵重东西先搬走的冷氏、金朝梧、金朝桐还有金朝枫等人,心想他只要做出个悔改模样,就能戳破金阁老跟金家族人说的话,可是这么着,谁知金阁老会不会来真的,毕竟,那句逗你玩要能当真,“最后”两个字,也不能忽视。只给金阁老跪下磕头,叫金朝梧、金朝桐等都磕了头,就带着人向金老夫人院子里去。   此时天已经晚了,金老夫人正依依不舍地握着金折桂的手,见金将溪过来,脸色淡淡的。   “母亲,儿子去了。”金将溪道。   金老夫人点头。   “……母亲,你瞧,你曾孙子还小,出去了万一挨冻,那可不得了。”冷氏怀里抱着金朝梧侍妾生的儿子给金老夫人看。   “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们有的是银子,此时出去了,只要不挑,哪里买不到宅子。去吧。”金老夫人摆摆手。   “母……”冷氏还要再说,就被金将溪打断,“快走吧。”如今走,还能有个金朝梧奋发进取,要出京做官的名声,迟了,指不定人家怎么说呢。   冷氏看金老夫人脸色不变,心恨金老夫人铁石心肠,只能跟着金将溪向连连磕头后,一起坐马车不知向哪里去。   金折桂握着金老夫人的手,笑道:“祖母放心,二叔自有法子安顿一家子。”   金老夫人点了点头,霸占了金折桂一日,临到金折桂要走了,才对沈氏说:“你送送魁星。”又对玉破禅说:“早些把山寨的画送来,我们老两口闲着没事,得琢磨着怎么动土。”   “是。”玉破禅心想金老夫人办事果然干脆利落,这么快就把冷氏一群人撵出去了,紧跟着金折桂退出去,看沈氏要跟金折桂说几句体己话,就有意落后里两步。   “姐夫,你很在意温泉。”金蟾宫、南山两个一左一右地跟着玉破禅。   “谁说的?”玉破禅提到温泉就有些膈应,决心搬到钱家老宅后,就把温泉水都舀出来,好好地冲洗过池子后再用。   “什么是鸳鸯戏水?”南山问。   玉破禅头也不回地道:“两个人一起洗澡,就叫鸳鸯戏水。”   “我跟南山天天一起洗澡,也叫鸳鸯戏水?”金蟾宫认定了玉破禅在敷衍他们,于是张嘴反问了一句。   “……蟾宫、南山,”玉破禅见前头两母女走开了一些,站住后低声问他们两个:“你们没翻过岳父的书房?”   “书房里有什么?父亲不在,谁会去翻他书房?”金蟾宫道。   玉破禅看着这两半大小子,心知他们二人一直在书房住着,照看他们的人都是金老夫人安排的人,金老夫人断然不会许人跟他们讲那些,又觉自己是姐夫,总要担起姐夫的重任,于是手搭在金蟾宫、南山二人的肩膀上,“岳父房里的书,什么神鬼传奇的,大可以不看,凡是包着《论语》《孟子》《中庸》皮的,一定得好生看一看。”看过了那书,也免得哪一天有个俏丽的女孩儿说一声“我想跟你好”,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这些书,我们也有。”南山道。   “你们的书怎么能跟岳父的一样?看看吧,岳父的书才是好书。”玉破禅见前头金折桂、沈氏对着落泪,赶紧快步跟上,“岳母别哭了,过几日,我们搬家,请岳母过去小住几日。”   沈氏擦着眼泪,点了点头,“少使性子,就在玉家住几天,大家一团和气岂不好?天晚了,赶紧回去吧。”   “好,过几日我们来接母亲。”金折桂握着沈氏的手,这会子不用人催,就开始落泪了,随着沈氏又走了几步,才进了轿子,在轿子里瞧见沈氏披着大红披风站在雪地里,又冲她挥了挥手,等轿子抬起来,才收回手,正抱着手炉暖手,冷不丁地听见外头低低的一声“悯郡王妃小产了,赶紧跟老夫人说一声”,不由地纳罕起来,觉得金兰桂再想要宅子,也不会这么狠心弄掉自己好不容易有了的孩子,撩开帘子,见轿子已经出了金家,外头又飘起雪来。   玉破禅也听见那话,驱马过来,“折桂,悯郡王那边下血本了,咱们不能搬进去了。”   金折桂道:“早知道他们肯下血本,咱们不跟他们争就是了。”世事无常,谁会想到金兰桂假戏成真?再一想虞之洲素来不喜金兰桂喊她弼马温,这两人定是说起金老夫人偏心的事,一时激动,才小产了。依稀瞧见金将溪一房的车队拐进离着金家不远的巷子里,心想金老夫人说的是,金将溪这才出门,就有了去处。   回到玉家时,天色已经大黑。   玉破禅、金折桂回到献捷院,换了衣裳,听说玉夫人叫他们去,就向玉夫人房里去。   “听说悯郡王妃小产了?”玉夫人问,不等人回答,就冲金折桂、玉破禅道:“那宅子不好,你们新婚,哪里能搬到那宅子里去?据我说,安心留下,在家里头过年吧。”   “好,就听母亲的。”金折桂心说玉夫人这也是一整日都盯着钱家老宅看呢。   玉夫人一怔,心想金折桂怎会这么轻易地答应了?还以为她会没个顾忌地照旧要搬到钱家老宅去,疑惑地看向玉破禅,“……那快些去歇着吧,明儿个,折桂来跟我做针线。”   “行。”金折桂道。   这下子就连玉破禅都诧异了,狐疑地想金折桂不喜欢做针线,怎么就这么痛快地答应了?领着金折桂回来,不由地问:“你当真要跟母亲一起做针线去?”   “当真。”金折桂回了房,就进了热气翻涌的隔间里,把丫鬟打发出去,先脱了外头衣裳,试了试水温,脱了衣裳,就浸泡在水中。   玉破禅还在心里咒骂着虞之洲不择手段,听到水声,后知后觉地想起金折桂叫人准备了一大桶热水,赶紧也进了隔间,见金折桂舒坦地泡在热水里,心想没有温泉,有热水也成,“怎么不叫我一声?”说着,就要宽衣解带。   金折桂舒坦地叹息一声,“你别进来,你进来了,水要溢出去,一扑腾,冷得就快了。”瞧见玉破禅解开腰带后,袍子的前襟敞开,露出结实的肌肉,又改了口,“慢慢脱,脱慢一些,叫我仔细瞧瞧。”   玉破禅眼皮子跳了跳,只瞧见金折桂鬓发松松地挽住,只露出一张被热气蒸红了的芙蓉面,伸手扒拉了一下衣襟,见金折桂露出赞叹的神色,不由地有些得意起来。   “哎,也不知道阿大的肌肉松弛了没有。”金折桂由衷地感叹道。   玉破禅一怔,随后猛地过去把金折桂从浴桶里抱出来,只见水花四溅后,他怀中多了个雪白的人儿,不禁呆了一呆,随后在她雪臀上用力一拍,“色鬼!”   “快松手,好冷好冷。”金折桂打了个哆嗦,等玉破禅手松了,赶紧又缩回桶中,“给我加点热水。”   玉破禅挤了挤湿掉的衣裳,舀了一勺滚水,小心地倒进去,看着小小的木桶,又惦记起温泉来,“宅子的事,就那么算了?”   “算了吧,交给祖父、祖母来处置,反正咱们住不长久。再舀一勺热水,你把衣裳换了,别冻着了。”金折桂一点也不想跟玉破禅一起分享热水。   玉破禅看她行动时,还有些难受,就打消了一起洗澡的念头,换了衣裳后,坐在木桶边,伸手去捏她挂着水珠的耳朵,“你这么大方,莫非,你当真要去跟太后说话?”   “太后又没要见我,我见太后做什么?”金折桂道。   “那你是如何打算的?难不成要拿着悯郡王早先的事威胁他?”玉破禅心想这也算是个好法子。   “总算旧账也没意思,况且咱们又不是没正事干的。赶紧把能带到子规城的东西准备准备。虞之洲的性子我知道,当初我们没在溪水里下毒,他愣以为咱们下毒了,如今咱们不对付他,他指不定多寝食难安、杯弓蛇影,最后为求安心,他十有**会把宅子还给咱们。”可惜到还的时候,他们大概已经离开京城了。   “让一让,我再给你加热水。说好的同甘共苦,一桶热水都不肯叫我沾一沾。”玉破禅把头靠在金折桂脑后,卷起袖子的手慢慢放入水中,在她锁骨上摩挲,“明儿个当真要跟母亲一起做针线?”   “当真。”金折桂惬意地眯着眼睛。   泡得皮皱起来,金折桂才从热水中出来,玉破禅用剩水擦洗一番,到了床上,就见金折桂已经睡着了,拿了枕头丢在床尾,躺下后伸手去揉金折桂的脚踝,忽地腿上挨了一脚,就听金折桂在床头那含含糊糊地问:“破八?”   “嗯?”玉破禅问了一声,见金折桂翻身睡了,嗤笑一声,用脚在她胸前蹭了蹭,忽地瞧见金折桂翻身坐起,不禁吓了一跳,“我力气使大了?”   金折桂摇摇头,从被子里钻过去躺在玉破禅怀中,“今儿个祖父说西山有不少碎石堆在路边,你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你祖父要买山石建假山,有碎石岂不便宜他了?”玉破禅道。   金折桂脸色凝重地摇摇头,“平白无故,哪里来的那么多碎石,定是炸出来的。”   “所以说太上皇、皇帝也不是善茬,一直都在悄悄地造炸弹?难怪硝石、硫磺不好买。”玉破禅思量着,这么着,要保住子规城,还得对朝廷客气一些。   “嗯。咱们不如为了讨好太上皇,把虞之洲弄到子规城去?”龙游浅水遭虾戏,更何况虞之洲原本就不是什么潜龙,把他弄过去,山高皇帝远,看他还老实不老实。   “好主意,新开辟出一座城,不叫朝廷撒泡尿证明那地是他们的,他们一准不安心。”玉破禅笑了,心想就叫金兰桂、虞之洲好好在钱家老宅享受着,他们走的时候,顺便把他们两口子也捎带上,见金折桂又钻了回去,依旧握住她的脚踝揉着。   一夜无话,第二日初翠、初丹进来,瞧见他们两人分头睡觉,不由地吓了一跳,还当才成亲,这两人就吵架了。   饭后,金折桂安抚住玉破禅,叫玉破禅安心地留在献捷院里,拿着针线筐,就出了门,进玉夫人房里的时候,玉夫人已经在剪布了,见金折桂来,指着炕上堆着的花样子鞋样子说:“赶在你们走前,先把这些都剪出来,画出来。”   金折桂瞅见那炕上满满的一堆,安之若素地坐下来,学着玉夫人的样子先用粉线去画出要剪掉的印子。   玉夫人认定了金折桂不会老实地跟她学,三不五时地偷偷看金折桂,猜测着她又耍什么花招,手下一滑,险些剪刀自己的手,故作不在意地问:“昨儿个回家,都有些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二叔一房叫撵出去了。祖父、祖母打定主意要修园子,图纸都找好了,明年春就开始动工。”金折桂道。   玉夫人嘴上不说,心里对金阁老两口子的作为很是不赞同,“修园子要不少银子吧?何必呢。”   “祖父、祖母有银子,此时不花,留着就没用了。”金折桂对金阁老两口子要建园子的事十分赞同,那两个优点自己的事干,也就不会时时刻刻地盯着儿子儿媳了。   “那也不能这么着。”话不投机半句多,玉夫人想说一句节俭持家才是福荫子孙的大道,生怕说出来,金折桂以为玉家没钱才说这小气话,就住了嘴。见丫头探头探脑,似乎有要紧话要告诉她,于是就向外去。   金折桂剪的是个鞋样子,一剪刀下去,剪偏了一些,听见脚步声,回头道:“母亲……”见是玉入禅悄无声息地进来了,就把鞋样子往炕桌上一推。   玉入禅会意,自觉地拿起来剪,一边剪,一边偷偷地看她,见金折桂又换了一块一样花色的布,就道:“你放下吧,别浪费了布料。”   金折桂接过初翠递过来的甜汤,挪动一下盘着的腿脚,“母亲哪去了?”   “汤家捎信来商议日子。”   “好事呀,恭喜了。”金折桂敷衍地说。   玉入禅哼哼地一笑,熟练地操着剪刀,忽地抬头对金折桂道:“你瞪我一眼。”   “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瞪你一眼?”金折桂纳闷了,她可是听从沈氏的交代,想法子不跟玉家人起冲突呢。   “那你骂我一句。”   “我为什么要骂你一句?你不会,又做了什么事吧?”金折桂对玉入禅坏事这件事,丝毫不意外。   玉入禅怅然若失地想着他这段时间忙着骠骑营的事,竟是一件坏事都没功夫干!拿着手上的顶针搔了搔头,不由地琢磨着自己做点什么坏事才好。 ☆、第154章觉醒   茫茫大雪日,暖烘烘的屋子里,两个人对着做针线。   玉夫人一头撞进来,瞧见炕上两个人,一口热血险些从心头喷出,“老九,没正经事干了?”   玉入禅抿了抿嘴线,先对金折桂说:“搁着吧,你把线缝在外头了。跟条蜈蚣一样,难看死了。”随后才对玉夫人说:“母亲,正事都干完了。”   玉夫人恨不得给玉入禅一巴掌,好歹当着金折桂的面忍下了,只觉得初翠等丫鬟都在嘲讽地看她,脸上火辣辣的,低声训斥说:“快出去,这是你们男人干的事?”   玉入禅不动如山地坐着,反问:“汤家想定下什么时候?”   “年后五月。”玉夫人有些怅然若失,一转眼,两子一女全都成家了。   金折桂道:“那我们赶不及喝喜酒了。”   玉入禅闷声不动地坐着,心觉想见汤姓少女是不能了,但叫他就这么跟嫌弃他的汤姓少女成亲,他情愿娶了阿烈,“母亲,不能想法子推一推?”   玉夫人道:“不能推了,汤家姑娘年纪也不小了。先把人娶进门就是。”暗暗扫向金折桂、玉入禅二人的针线,见玉入禅的针线果然比金折桂的高明许多,脸上更烫得厉害。   “既然如此……”玉入禅只说了这四个字,就闭口不提了,开始认认真真地做起针线来。   玉夫人实在看不过去,劈手夺了他手上绣绷子,“快出去,实在没事,去找你八哥说话去。”   才说完,就见玉破禅神情愉悦地进来。   “宅子被人夺了,还这么高兴?”玉夫人忍不住夹枪带棒地跟玉破禅说话,玉妙彤说玉入禅的针线是金折桂逼着做的,与其骂玉入禅没出息,不如说金折桂太歹毒。可要跟金折桂骂起来,家里又要成了一锅粥,她实在不想惹事,只能去骂处处维护金折桂的玉破禅。   “夺了就夺了,就叫皇长孙好好地把钱家老宅收拾收拾。”玉破禅高兴地说,他已经跟金老夫人通过信了,如今就差跟太上皇、皇帝说说,劝他们两个叫他把虞之洲带到子规城去。等虞之洲花了大价钱把钱家老宅从里到外拾掇好,就是虞之洲离开钱家老宅的时候了。   金折桂知道玉破禅的言下之意,玉夫人不知道,就嗤笑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想搬出去了?”   “儿子在外头还有宅子,要搬出去,还愁没地方住?”玉破禅暗暗给金折桂使眼色,两只手握拳伸到玉夫人跟前,“母亲猜一猜哪一个是给你的?”   玉夫人不明所以,随意地在玉破禅左手上一拍,待玉破禅把拳头松开,里头就有个小巧的胭脂盒子。   “儿子来给母亲点胭脂。”   玉夫人向左手上又一拍,看那只手里也是一盒胭脂,不觉笑了,“难为你还记得给我捎一个。坐下说话,入禅,把针线放下。”眉心跳了跳,不由地咳嗽两声,示意玉入禅快一些。   玉破禅把另一盒胭脂丢给金折桂,金折桂打开盒子,见胭脂盒子里用指甲画着一朵小莲花,抿嘴一笑,料定另一盒子里当是一朵菊花,用小指挑了一点,向唇上抹去。   “咳咳。”玉夫人又咳嗽两声,瞪了眼看直了的玉破禅,就对玉入禅道:“你也赶紧成亲吧,成亲的好处多着呢。”   “……知道了。”玉入禅脑海里回忆着方才金折桂抹胭脂的模样,先有些恍惚,随后来了灵感,“母亲,我出去了。”说着,就向外去,见门外寒风阵阵中,阿烈还固执地在回廊下等他,就对她道:“走,我带你逛街去。”   阿烈自从跟着玉入禅回京后,就一直秉持着中原女子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规矩,此时听玉入禅说,不由地喜不自禁,立时随着玉入禅回屋子里换了衣裳,然后跟他一同骑马出了玉家。   “你还记得你喜欢八哥吗?”玉入禅走得远了,才慢慢地回头,先是戚珑雪、后是金折桂,为什么他喜欢的人都喜欢玉破禅?   阿烈有些恍惚,那些久远的记忆袭来,叫她有些迷茫地想:这会子,我在做什么?   恍惚过后,阿烈摇了摇头,“少爷,我不记得了。”   “哎。”玉入禅低低地一叹,带着阿烈先进了胭脂铺子,闻到浓郁的胭脂味道,就对阿烈说:“你自己挑吧,挑上的都买走。”   阿烈先小心翼翼,随后见玉入禅心不在焉地坐在铺子里的椅子上等她,立时大胆地挑选起来,到底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又不曾见过这么多的胭脂水粉,挑了半天,小心地选了两盒桃花瓣的胭脂膏子。   “这几盒,这几盒,都要了。”玉入禅伸手点了点,他不曾花过银子,此时手上银子攒了不少,替阿烈买了胭脂,又带着她去银铺里转。   阿烈的小心翼翼彻底地在玉入禅的大方中化为乌有,最后跟玉入禅上酒楼的时候,已经开始眉飞色舞地用一半鲜卑话,一半中原话叽里呱啦地跟玉入禅说话了。   玉入禅略等了等,果然见一群人被阿烈吸引过来,暗暗向阿烈看去,见她眉眼舒朗,身上自有一股中原女人没有的韵味,“你等一等,我去外面走一走。”见有人蠢蠢欲动了,立时先稳住阿烈,随后向下去。   果然玉入禅一下了楼,楼上就有个几个风流成性的公子哥兴味盎然地向阿烈凑去。   阿烈先不以为忤,见人过来,喜欢的就搭理一句,不喜欢的,就一句话也不说。   那几个公子哥只当阿烈是谁家买来的鲜卑姬妾,不然哪个正经人家会把女人带到酒楼?于是先笑着说:“姑娘,听说你们鲜卑人力气大的很,不如姑娘跟我掰一下手腕,如何?”眼神痴痴地向阿烈身上扫去,只见阿烈丰乳肥臀,一身骑装将身段勾勒得淋漓尽致。   阿烈总算看出这几人意图不轨,焦急地向楼下看去,不见玉入禅,不由地着慌了,想下楼去找。   “哎,你向哪里去?带着你来的那个小白脸怕是会情人去了。他不搭理你,我搭理你。”一油头粉面之人说话时,就把手往阿烈肩膀上搭。   阿烈对付不了玉入禅,可对付这些酒色之徒还是不在话下,反手将那人臂膀扭住,将他按在菜盘子里,“找死。”   “好辣的娘儿们!”看热闹的纨绔子弟拍手叫好,你推推我,我推推你,不敢自己出头,就或怂恿或激将,叫旁人再去调戏阿烈。   被按住的那人喊叫一声,包厢里,就有包了妓、女在酒楼里吃酒的纨绔子弟们齐齐涌出。   “付兄弟被人欺负了!”一群人喊着,个个摩拳擦掌,待看见欺负他们兄弟的人是个女的,就一个个调笑着姓付的没用,然后假装救人,暗暗向阿烈扑来。   阿烈抬腿将过来的人向外踢去,又快速地转身给另一个人一巴掌,动作先有些生疏,束手束脚的,好似怕给玉入禅找麻烦,随后攻向她的人越来越多了,她动作渐渐流利起来,好似沉水的野性被唤醒。   “阿烈,我来救你。”玉入禅着急过来,并未看见阿烈的眼神,也不通报姓名,只顾着将所有挨过来的人悉数打翻在地,盘算着这下子,他“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名声算是有了,要是这么着,汤家还是不肯退亲,那就怪不得他薄幸了。   “哎呦!”玉入禅背上受了重重一击,一个踉跄,跌倒在一个纨绔子弟身上,正疑惑谁人能伤他,回头就见阿烈鬓发凌乱地步步逼来,“阿烈,你疯了……我不是有意把你留下,”就算有意,阿烈也不该有什么怨言才是,“看我回头不打死你!”对上阿烈的眼睛,不由地一颤,心想阿烈这眼神可算不得温驯。   阿烈愤恨地盯着玉入禅,方才跟旁人打斗的时候,她找到了往日在草原驰骋的自信,就好似从茧子里破壳而出一般,清晰地记起玉入禅对她的羞辱,一瞬间的手足无措后,回头瞧见玉入禅将后背的空当暴露给她,就忍不住一拳砸去,此时听玉入禅骂她,先有些瑟缩,随后越发愤恨起来,提着拳头,就向玉入禅扑去。   玉入禅目瞪口呆,心想驯服的雕儿,难不成还会造反?快速地向一旁闪躲,眼神阴冷地咬牙切齿,“阿烈,你仔细想想,所有人都不理你的时候,是谁对你不离不弃?”   “我只记得,你把我关起来,几日不给我饭吃。”阿烈眼眶红了起来,两只拳头早已伤痕累累,但一想到玉入禅对她的羞辱,又忍不住握着拳头向玉入禅扑去。   “好好,打得好。”挨过来拳头,纨绔子弟们瞧着玉入禅、阿烈两个起内讧,纷纷吐出血水,拍着手叫好。   “那就是你自己找死了。”玉入禅先躲闪,待阿烈逼近,就猛地向她腹部砸去。   一拳实实在在地砸在脸上后,阿烈并不躲闪,从怀中掏出一盒水粉就向玉入禅脸上摔去,随即迎着玉入禅的拳头,硬生生地咬在玉入禅臂膀上,“……你这不是男人的东西,你羞辱我,也动不了我!”提着拳头就向玉入禅脸上砸去。   玉入禅后悔自己早先动手的时候心软了,脸上挨了一拳,立时翻身,解开外头腰带,就向阿烈抽去,“死丫头,你自己找死!”一翻身把桌上碗盘向阿烈砸去,趁着阿烈不留心,猛地跳过去,先向她腿上踢去,待她只留意腿上,立时用腰带勒住她的脖子,慢慢用力,待阿烈脸色白了又红渐渐变成紫色,才说:“还敢不敢造反了?”   阿烈眯着眼睛,茫然地回头看他,随后眼中迸发出仇恨。   玉入禅手一松,“滚!”   阿烈摸着脖子,猛烈地咳嗽起来,疑惑玉入禅怎地肯放过她了?瞅了玉入禅一眼,捂着脖子快速地向酒楼下奔去。   “哈哈,这位老弟真是,太烈的女人,就如太陈的老酒,够味也呛人。这位老弟,来,兄弟叫你知道什么叫烈的恰到好处。”方才被阿烈打的付姓公子过来跟玉入禅勾肩搭背,被玉入禅冷冷地一瞥,立时吓得不敢动弹。   “好,那就叫兄弟来见识见识。”玉入禅款款地拿着腰带要把腰带系上。   “哪里用得着兄弟动手,叫嫣然来。”付姓公子拍了拍手,就见一群公子哥调笑着推着一个满身脂粉香气的女人来。   那女人就是所谓的烈的恰到好处的女人,只见这女人嘴里骂骂咧咧地跟公子哥们打情骂俏,满脸不愿意,却还是婷婷袅袅地从厢房里走出来。   玉入禅自己把腰带系上,原本想叫众人去玉家找麻烦,把事情闹大,继而逼着汤家退亲,此时见这群公子哥们把他当成了同道之人,想拉着他寻欢作乐,不由地仰头长叹,忽地想,倘若金折桂没出现,如今的他,就该是个跟着人花天酒地的人,于是虽不屑,却说了一声“好”。   众人瞧着他脸上露出笑容后,整个人立时显得文质彬彬、温文尔雅,于是都忘了脸上的痛,纷纷请他去吃酒席。   玉入禅吃到酣处,见有人挤兑他跟那叫嫣然的女人吃皮包酒,待见那女人猩红嘴唇凑过来,立时躲开,掐算着如今玉老将军、玉将军都回府了,于是借着酒醉离开,路上拿着给阿烈买的胭脂在自己脖颈上脸上胡乱抹了抹,想叫家人以为他花天酒地去了,又记起金折桂今日随手把胭脂抹在唇上的模样,就也挑了胭脂,慢悠悠地抹在自己唇上,闭上眼睛,好似双唇轻轻碰在另一双唇上。冷风一吹,清醒过来,身子在马上晃了晃,进了家门,就踉踉跄跄地向内走,想着指不定这时候众人都在玉老将军房里吃饭呢,就向玉老将军房里去。   到了院子前,早已有人去通报了,进了屋子里,就见玉老将军、玉将军、玉夫人、金折桂、玉破禅,甚至康氏都在。   “混账东西,去哪里吃的酒?就醉成这样?”玉老将军一声呼喝,玉夫人哆嗦了一下,见玉入禅嘴上有胭脂,不禁吓了一跳,随后又有些释然,心想既然有胭脂,那么着,玉入禅的身子是好了吧?   玉入禅本就只有些微醺,路上吹了风,越发清醒了,此时有意装醉拖长了腔调道:“跟付家兄弟吃的。”   “阿烈呢?你不是带着阿烈出去的吗?”金折桂想起玉入禅跟阿烈二人形影不离,不由地开口问了一句。   “跑了。”玉入禅淡淡地说道,身子晃了晃,待被人扶住后,干脆地把头往后一仰,装作不省人事。   “这混账东西敢去喝花酒!”玉老将军作势要打。   玉将军赶紧拦着,“兴许是骠骑营里的兄弟邀请呢,一起吃吃酒联络感情,也不算十分过分。”   “不过分?这一身胭脂……这胭脂是抹上去的,不是沾上去的?”玉老将军吓了一跳,哆嗦着手指指向玉入禅的嘴唇。   论起涂胭脂,自然是玉夫人、康氏、金折桂更熟悉一些,三人凑近,果然瞧见玉入禅唇上涂着淡淡一层的胭脂。   玉夫人眼皮子一颤,眼泪就落下来了,“这、这是……”难听的话说不出口,但心里认定了玉入禅定是吃酒的时候,叫那一群人调戏了——至于为什么被人调戏,那就是玉入禅长的白嫩好看,叫好男风的人看上了。   “我送老九回去。”玉破禅赶紧接过玉入禅。   “好好地……检查检查。”玉夫人叮嘱玉破禅,又怕知道一些事,又想弄清楚到底是不是。   “检查什么?”玉破禅不解道。   “他小孩子家会检查个什么,我去。”玉将军脸色涨红,想到玉夫人的言下之意,就恨铁不成钢起来。   “去我房里检查。”玉老将军眨巴了下眼睛,要玉入禅果然是,那他这张老脸就没处摆了,好男风就罢了,不过是个玩意,不耽误娶妻生子就成,可玉入禅这么被人家“好”,可就有失颜面了。   玉入禅装醉,先不知道玉破禅、玉将军要检查什么,被屋子里的暖香熏着,又有些醉陶陶,稀里糊涂地被人扶进屋子里,趴在柔软的床上,就闭上眼睛,舒坦地睡起来,忽地觉得腿上一凉,眼睛猛地睁大,先一脚踹过去,随即翻身去扯自己的裤子。   “父亲!”玉破禅赶紧搀扶住向后跌去的玉将军。   玉将军腿上挨了一脚,横眉冷目道:“趴下,把屁股露出来。” ☆、第155章率土之滨莫非王土   “父亲这是要……”玉入禅拉着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地盖住。   玉将军冷笑道:“自己做下了什么事,自己还不知道?我且问你,你当真……谁动过你?”   玉入禅疑惑不解,脸上被阿烈打的一拳火辣辣的疼,不肯说自己被个女人打了,只将酒席上认识的几个纨绔子弟一一说了。   “这么些!”血气涌上头顶,玉将军脸色赤红。   玉破禅也不敢置信,“老九,你不是不好男色吗?”   “我什么时候说自己好男色了?”玉入禅问。   “那老子方才问你谁动了你,你……废话少说,脱裤子。”玉将军一心要检查玉入禅的后、庭花以辨明真假,说着就动手。   玉入禅不敢再踹玉将军一脚,急忙要向外头奔去,才到门边,裤子滑下,一个踉跄,就撞在门上了。   玉将军快速地踩住他的裤子,撩开他衣襟瞥了一眼。   “……父、父亲……”玉入禅羞耻得无地自容,股上冷得很,只觉得自己又被人羞辱了一次。   “正常。”玉将军松了口气。   “父亲,怎么知道正常?”玉破禅忍不住问,好奇地也看了一眼,一眼之后,赶紧去揉眼睛,只觉好奇害死猫这话有道理得很,回房里得好好地看看金折桂洗洗眼。   对上人高马大的儿子清澈的眸子,玉将军一时语塞,“这个好男风……后、庭会松弛……”   “父亲怎么知道什么样是松弛?”玉破禅问完,赶紧伸手指向玉将军,险些咬到了舌头,“父亲,你……”   “……乱指什么。”玉将军把玉破禅的手拍开,有心解释一番,就说:“少年时,带着个书童赶路,路上几无趣,于是……”   “于是什么?”玉入禅提着裤子,背靠着门,心里越发尴尬,暗想玉将军是把他当做他曾亵玩的娈童检查了!   “混账东西!脸上抹得这是什么胭脂!”玉将军恼羞成怒,伸手向玉入禅脸上扇去,“咱们玉家男人个个满身阳刚之气,若叫我知道你在外头玩那些腌臜事,我立时废了你!”   “父亲,西山温泉多的是不如,哪一日休沐,父亲带着母亲,咱们一大家子泡温泉?父亲高朋满座,应当能借到人家的庄子吧?”玉破禅抱着手臂,去西山可谓是一举两得,一探明究竟,二,那就是他心心念念的温泉了。   “你要挟老子?”   “正是。”玉破禅道。   “哼,这算不得什么事。一时找不到人,用个小厮泻火,也是常有的事。”玉将军故作不在意地说。   “既然是常有的事,我跟母亲说一说,再跟祖父说一说?”玉破禅也拿捏不住这事算不算大事,忽地一击掌,“金家祖母说咱们家的男人最会钻那四十五子方可纳妾规矩的空子,莫非这豢养男宠……”   “快住嘴,不过是想去西山。天冷得很,去泡泡温泉也好,待我跟你舅舅家说一声就好。”玉将军赶紧捂住玉破禅的嘴,脸上青筋跳了又跳。   “我不想那么早成亲,父亲替我想法子拖一拖吧。”玉入禅见玉破禅都提要求了,就紧跟着也提一提。   “你想怎样?”玉将军虎目怒视,因玉入禅比玉破禅“好对付”,对他不免就凶了一些。   玉入禅道:“要是能退亲……”   “不成,救命之恩没齿难忘,退亲岂不是叫人戳咱们家脊梁骨?”玉将军冷笑。   “那就往后推一推吧,好歹叫儿子先把身子治好。”玉入禅伸手去搓腰上的丝绦,只觉得被玉将军这么一“检查”,他的病又重了几分。   “明年五月也不能好吗?”玉将军不解玉入禅到底为什么不肯成亲,汤家姑娘好歹是个可人儿,有什么好嫌弃的?   “推到十月吧。”玉入禅随口说一句,决心到了十月份,自己再推,连着推两次,汤家要是还拿着救命之恩要把孙女嫁过来,那他就干脆地娶了人,把人晾在屋子里就是了。   “嗯。”玉将军唔了一声,就向外走。   “父亲身边的小厮,换成壮汉吧。”玉入禅、玉破禅异口同声道。   玉将军一僵,回头怒瞪二子,气道:“混账东西,那都是往年的旧事了。”越描越黑,只能攥紧拳头又向前去,见玉老将军、玉将军紧张地看他,安抚地道:“没事。”   玉夫人松了口气,“入禅,快给你祖父跪下认错。”   玉入禅连忙跪下磕头认错,玉将军背着手对玉夫人道:“入禅是不想早成亲,你寻个大师,挑个十月里的好日子跟汤家定下来。天冷得很,再给你娘家捎信,捡着休沐日,咱们一家去西山泡泡温泉。”   “哎。”玉夫人唯恐玉入禅在做出什么事,也不敢逼着他,看玉入禅脸上胭脂还没掉,赶紧叫人送他回房洗脸,有心细问玉将军,就随着玉将军回房去。   金折桂、玉破禅二人回了献捷院,玉破禅待丫鬟一闪身,赶紧抱住金折桂,闭着眼睛在她肩膀上蹭了蹭。“怎么了?”金折桂伸手拍拍玉破禅的后背。   “洗洗眼睛……哎,我的眼睛都快瞎了。”玉破禅道。   “检查得怎么样,是当真没事,还是你跟父亲替老九打掩护呢?阿烈好端端的,怎么就走了?”金折桂伸手把头上的簪子拔下来,随后放在梳妆台上。   “别问了,快去床上脱了衣裳,叫我洗洗眼睛。”玉破禅捧着金折桂的脸向她唇上啄去。   “还没洗过呢。”   “不用洗了。”   “呸。”金折桂啐道,待听见动静,赶紧推开玉破禅。   “小姐,金家里头送了信给你和姑爷。”初翠进来后,把一封信送上,叫人把热水放在隔间里,识趣地退了出去。   “我瞧瞧,”金折桂拆来信,见信里写着黄家姐夫来了,明儿个登门商议买卖,就把信递给玉破禅,“我先去洗,你瞧瞧吧。虽说祖母说有陈粮,但能买的粮食还是赶紧买吧。”不知道黄家姐夫人品到底怎样,就又说:“明儿个他来,你问问他有没有四五年前的酒水,他若一脸遗憾,那就是他人品不怎么样,当初坚持要拿粮食酿酒的就是他;若是他坦然说没有,那他倒是个可以深交的好人。”   玉破禅听说过金擎桂说黄家父子为争执粮食是否拿去酿酒,才把粮食剩下,点了点头,跟着金折桂一起进了隔间,热气蒸在脸上,见金折桂回头看他,就道:“我洗眼睛呢,你别管我。”   金折桂才脱去外衣,心想就看一眼玉入禅的屁股,至于嘛,难不成玉入禅屁股上有麻子?狡黠地一笑,开口低声道:“伸手摸姐面边丝,乌云飞了半天边,伸手摸姐脑前边,天庭饱满兮瘾人。伸手摸姐冒毛湾,分散外面冒中宽,伸手摸姐小眼儿,黑黑眼睛白白视。伸手摸姐小鼻针,攸攸烧气往外庵,伸手摸姐小嘴儿,婴婴眼睛笑微微……”两只手轻轻地放在脸上,一边唱着,一边慢慢地抚摸下去。   玉破禅只见金折桂双眼妩媚,眼中波光流转,虽嘴里的唱词粗浅,但神色却好似情意千重,好似戏台上演着倾城绝色的娇娥,先怔了怔,随后快速转身出去。   金折桂才摸到自己胸前,见玉破禅没扑过来,反而出去,疑心这十八摸的冲击太大,叫玉破禅回不过神来。   “哎,破八……”金折桂探着身子去瞧玉破禅哪去了,心想她什么模样玉破禅没见过,如今他这是突然嫌弃她粗俗了?   “我拿了琴来给你伴奏。”玉破禅抱来一把古琴,在隔间放衣裳的小几上一坐,把琴放在膝头,“你接着唱吧。”   这不是正常人的反应吧?金折桂心里腹诽,伸手把衣裳略略撩开一些,听玉破禅弹琴,不由地生出一点点自卑来,干脆利索地脱了衣裳泡在水里,也不唱了。   “怎么了?”玉破禅问。   “你还会弹琴?”金折桂趴在木桶沿上问。   玉破禅轻描淡写道:“这是君子六艺之一,在扬州学了一些,许久不弹,有些生疏了。”又在琴上一抹,轻揉慢捻,挑眉对金折桂一笑道:“回头我教你?”   金折桂点了点头,听玉破禅又弹,嘴里胡乱地哼唱起贵妃醉酒,“等咱们落魄了,咱们就去卖艺去。”   玉破禅手一顿,心想金折桂这是小时候流落在外,所以什么时候都不忘想想自己落魄了要干点什么?   一夜无话,第二日,金折桂照理去跟玉夫人做针线去,玉破禅去见黄家姐夫,在门外迎着了一会,就见来的人里头,有个虞之洲还有个金朝桐,显然是金朝桐被冷氏、金擎桂叮嘱着强忍住对虞之洲的畏惧过来的。   玉破禅遥遥地瞧见一个三十四五、面白无须,模样十分磊落的男子过来,就知那人是黄家姐夫。   姐夫、妹夫地乱叫一通,虞之洲不等玉破禅请他们去厅上坐,就先表明来意。   “六姨夫,实在对不住。你三姐姐身子不好,动弹不得。太上皇已经许我陪着她在外头疗养了。”虞之洲拱手,脸上也有两分难过,毕竟他身子不好,难得叫金兰桂有孕,就空欢喜一场,“白占了祖父给你们准备的宅子,实在过意不去。这些小玩意就拿给你跟六姨子玩吧。”   玉破禅扫了几眼礼盒,忙道:“多谢三姐夫,我们年后就走,本也住不了几个月,何必白占了?只是钱家老宅许多地方没拾掇好,三姐夫还要费点功夫收拾收拾才好住人。”   虞之洲听玉破禅一提,也觉得钱家老宅里的物件未免太陈旧一些,况且里头的人又都是金、玉两家的,这怎能叫他安心住下,“老宅里的玉家人……是不是该把他们叫回来了?”   “那自然是要叫回来,但平白无故耽误了他们在这府里的差事,倒叫他们以为咱们拿他们玩笑呢。几两银子,咱们不当一回事,可那些人是要养家糊口的,哎。”玉破禅看向虞之洲,钱家老宅里的人遣送回来,好歹要补偿人家一番,不然,便宜叫虞之洲、金兰桂得了,却叫他跟金折桂两个被人背后抱怨。   “不过几两银子,三姐夫给了就是。”金朝桐一瞧见虞之洲就蛋疼,又因为搬到狭窄的院子里,心里不忿钱家偌大的宅子叫虞之洲住着了。   虞之洲脸色稍变,他哪有什么银子,太上皇、皇帝赏赐的东西不过是显示皇恩晃荡的玩意,当真拿出来变卖,也不值个什么,况且,他推敲着太上皇、皇帝就算叫他们搬出明园住,也不会给银子叫他们拾掇家里,如此,那“几两银子”也叫他肉疼得很。   “三姐夫,你什么时候收拾好宅子,叫我们登门恭贺你搬到新家?”只要有人去看,虞之洲为了脸面,少不得会花大价钱把老宅收拾收拾。   “年后,年后吧。”虞之洲登时才想起自己搬出来后,也得请一干子皇亲国戚过去瞧瞧,若是寒酸了,那些原本就狗眼看人低的皇亲国戚,岂不是更要不把他放在眼中,“告辞。”   “回头见。”玉破禅思量着怎么假他人之手,叫虞之洲买下一堆浮夸的玩意,又请金朝桐、黄家姐夫向厅上坐。   厅上已经准备好酒菜,让了一下,黄家姐夫坐在了正位,金朝桐、玉破禅一左一右地坐下。   “姐夫可有四五年前的酒?柔然王托着我带一些回去。”玉破禅给黄家姐夫斟酒的时候,想起金折桂的话,就问了一句。   黄家姐夫道:“四五年前的酒没有,粮食倒是有一堆。”   玉破禅看黄家姐夫不是惋惜,倒像是尴尬,好似在惭愧四五年前粮食少的时候,囤积了粮食没卖出去,“价钱……”   “陈粮了,不少都被虫子蠹了,妹夫要,只管拿去。”黄家姐夫抿了一口酒。   “你来不是为粮食的事?那么些粮食,就算蠹了,也值个千百两吧?”金朝桐心叹黄家姐夫倒是对外头人大方。   玉破禅疑惑地想商人重利,黄家姐夫不顾快过来,却又要把粮食白送出去,这怎么瞧着都可疑得很?   “借一步说话。”黄家姐夫站起身。   玉破禅赶紧道:“金二哥先自己喝着,我跟大姐夫说说话。”心下狐疑,当即领着黄家姐夫去倒厅里,驱散来人后,就低声问:“姐夫有什么要紧话要说?”   黄家姐夫道:“家父喜欢投机取巧……从四五年前他要酿酒就可见一斑。早先瞧见有人四处收购硫磺、硝石,他只觉得这也是一桩好买卖,疑心有人要拿着这两样做什么物件出来发大财,于是他也囤积下这两样,想查一查人家拿这些东西来做什么,然后跟着做。”   “如今呢?”玉破禅赶紧问,因他也买了不少这些东西,少不得要关心一下。   黄家姐夫愁容满面道:“如今查到当初几家跟风,也囤积这两样的人家都莫名其妙地获罪了。家父这才怕了,这才把他一直悄悄囤积那些东西的话说了。”   玉破禅一凛。   “我见玉兄给我的信里,也夹杂着这两样,是以想问问,这两样到底是要做什么的?要是乱法的东西,如今把东西交上去,还望上头能体谅家父是一时财迷心窍。”   玉破禅背着手,仰头吸了一口气,天雷地火那些玄之又玄的话,只能迷惑人一时,迷惑不了人一世。炸弹那等要紧的东西,太皇上、皇帝逼问得急了,瞽目老人是一定要说出来的,不然,只怕那图谋造反的罪名就要落在瞽目老人头上,是以,这事甭管是谁跟朝廷说的,都情有可原。只是,朝廷背着金、玉两家暗暗研究炸弹,莫非是觉得金、玉两家知情却没痛快地把炸弹方子交上去,是以对这两家有些不大信赖?   “这些东西藏不得,姐夫把东西带来了吗?咱们一同交上去吧。”玉破禅叹道,先前兴许还有些桀骜不驯,此时却不敢那般傲慢,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这话当真有道理得很。如今赶紧地把子规城囤积了一点硝石、硫磺的事说出来,也叫上头那两个宽心。   黄家姐夫听说“藏不得”,脸色就变了,“可要请金阁老引路?”   “不必。金祖父也不知情,何必惊到他?”毕竟被太上皇、皇帝有事瞒着金阁老,虽在情理之中,但也叫金阁老这样忠心耿耿的老臣伤心,“把二哥打发走,咱们就去明园。”   黄家姐夫点头,随着玉破禅又回到厅上,待要走,想起一事,就站住,拿出一封信来,“多谢你家大哥来信鄙人内子早先的过往,黄某想当面问一问他,若信中之事属实……”   “家兄卧病在床,这一年多都握不住笔了。大姐夫莫不是误会了?”玉破禅道。   黄家姐夫一怔,金朝桐每常听人金擎桂说康氏写信给黄家,心知就是这信,赶紧抢下来。   “这不是我家大嫂子的字迹。”玉破禅截住金朝桐的话头,“不过二哥倒是可以拿着信回自己家里问问,一准能问出来。”问出来了,金家二房就又有好戏看了。 ☆、第156章试探   黄家姐夫将信将疑,却是转向金朝桐道:“我与六妹夫要去明园走一遭,少不得要拿点子银钱去打点大点。还请舅爷开恩,替我跟岳母说上一声。”   玉破禅狐疑地想黄家姐夫难不成还要冷氏出银子去打点?抑或着,是黄家姐夫一回京,冷氏就趁机扣住黄家姐夫的行李?   金朝桐道:“你自家的东西,爱用就用,哪里用得着跟我母亲去说?”揣着那封信,又觉黄家姐夫要去明园,自是去见太上皇,心想要休妻,犯不着惊动太上皇,那就有其他大事了,既然有大事,怎能不叫金家早早知道?于是道:“我陪着你们一同回家去,到了家,我自干自己的大事去。”   玉破禅待要大方地说他出了打点明园门上人的银子,又觉黄家姐夫是听说在金家能问出来,才要回金家,恐怕他要回去,还有其他深意,于是就叫人准备马匹,令人跟玉夫人、金折桂双双说了一声,就随着黄家姐夫、金朝桐去金家二房如今暂住的宅子。   那宅子就在金阁老府附近,虽有三进,但玉家二房人口众多,又有两子已经成家,家里媳妇、婆子、丫鬟通通跟过来,就显得十分拥挤。   玉破禅三人到的时候,冷氏、宁氏、王氏婆媳三人正在盘算着怂恿金将溪、金朝梧、金朝桐三人去找金阁老,毕竟既然金阁老说分家,那就当把分给他们一房的东西送来,听说黄家姐夫来了,冷氏、金擎桂立时去见。   玉破禅见到冷氏母女的时候,就见这母女两人打扮得十分富贵,鬓边金钗闪闪、腕上玉光流动,显然是唯恐被黄家姐夫看轻,有意挑着金贵的东西戴在身上。   寒暄之后,金擎桂有两分讨好地瞅着黄家姐夫,一心想叫黄家姐夫知道她悔改了。   “母亲,姐夫说要拿点银钱,去明园打点打点。”金朝桐有些漠然地重复黄家姐夫的话。   “做什么要去明园打点?要是为了盐引、陆引,你只管放心,叫你岳父跟户部说一声就好。”冷氏有意轻描淡写,以此显示金家门庭显赫。   “回岳母,这次非要去明园不可了。”黄家姐夫看向金擎桂,毕竟已经跟金擎桂生下一个女儿,且跟金家翻脸也没好处,于是有意试探她,“出大事了。”   “出什么大事了?”金擎桂脱口问,冷氏赶紧看向玉破禅。   玉破禅道:“大姐夫囤积了一些犯禁的东西,如今还望跟太上皇、皇上明说后,那两位能大人大量放过黄家。”   “到底是什么东西?”冷氏心想左不过是些逾越的东西,就笑道:“女婿年轻,动不动就大惊小怪的,女婿莫怕,只要你跟擎桂好好的,天塌下来,都有我们金家顶着。”   好大的口气,玉破禅赶紧道:“是牵扯到户部、工部、兵部的东西,这事非同小可,就连侄女婿,就要赶着去求太上皇宽恕。”   玉破禅一张脸十分忠厚老实,再加上黄家姐夫真的因惶恐白了脸,冷氏一时不敢夸下海口,低声问:“到底是什么东西?”   玉破禅道:“如今还不能跟二婶子说。”   “……其他几家留着这些东西的,都获罪了。”黄家姐夫看着金擎桂,只等着看金擎桂如何反应。   金擎桂闻言一下子懵住,随即立时跪下求冷氏:“母亲,赶紧叫父亲去求祖父来商议商议,万一去见太上皇、皇上坦白,反而是自投罗网呢?”   冷氏伸手去拉金擎桂,“起来,什么事都还没问清楚呢。”   “母亲,大姐夫要把陈粮送给六妹夫,呶,这是早先有人送给大姐夫的信。”金朝桐怕沾上麻烦,将信给了冷氏,虽金朝梧、金将溪不在家,他算是年纪最大的男丁,但他二话不说,就退出这前厅,留下冷氏、金擎桂两个女人招待黄家姐夫、玉破禅。   冷氏拿着信展开看了,认不出是谁的字,但显然跟康氏早先送到金家来的信字迹不同,只觉得新近宁氏态度有些蹊跷,合该拿着信去诈一诈她。   金擎桂此时顾不得信的事,只拉着冷氏道:“什么信不信的,母亲,眼下还是要先紧着你女婿的事办。母亲,你把他的行李还给他,叫他赶紧跟六妹夫去明园,咱们再找父亲、祖父等着商议看怎么办。”见冷氏不搭理,又拽着她的袖子晃了晃,“母亲,你外孙女还在黄家呢。”   冷氏眉头微颦,心想金擎桂怎么这么不懂事,要当着太上皇、皇帝的面坦诚的事,岂会是大事?金将溪原本就在埋怨她们婆媳给他添麻烦,如今又来一桩事,她岂不是要被金将溪埋怨死?况且年后她就随着金朝梧去赴外任,谁知道一走几年,金将溪还记不记得她?看金擎桂可怜巴巴的,终归点头叫人把黄家姐夫的行李还他,“擎桂,你随我来。”   冷氏唯恐金擎桂擅自去找金将溪、金阁老,赶紧叫住她。   “母亲,你当真不管你女婿的事?”金擎桂问。   冷氏道:“我一个女人家,哪里管得着这么多事?”亲自动手去拉金擎桂,心想方正黄家也嫌弃金擎桂了,如此倒不如趁着黄家出事前,先把金擎桂的嫁妆要回来,外孙女也想法子讨来。   “那你好歹跟父亲说一声。”金擎桂道。   冷氏默不作声,只堆笑对黄家姐夫说:“姑爷先去忙着,既然有破八跟着,这事一准能善了。去吧,若银子不够,母亲替你借去。”   玉破禅微微挑眉,“替你借去”跟“借你”亲疏不同,可见,冷氏这话说得十分客套。待黄家的小厮拿了包袱,玉破禅跟黄家姐夫出来,就道:“大姐姐倒是一心向着黄家。”   黄家姐夫点了点头,“回头不管怎么着,我只对岳母说这事难办,若是如此,擎桂还愿意跟我回江南,那早先种种,我绝不会再计较;若是,她想和离,那回头就把她的嫁妆送来就是。”   玉破禅点了点头,先问起瓜州、乐水,后问起各色香料,听说黄家铺子里有葡萄酒,就想金折桂手上有两个金将晚给的月光杯,拿到温泉边去喝正好,于是就跟黄家姐夫要了一些葡萄酒,到了明园外,远远地瞧见虞之渊的马在前头跑,陆繁英的轿子紧紧地跟着,就叹一声四皇子两口子这又吵架了,在明园外打点一番,请人进去通传,等了将近一个时辰,眼瞅着一阵冬雨匆匆落下,明园里才来人请他们进去。   兜兜转转地不知绕了多少路,才来到一所被松柏环绕的幽静高楼上。寻常百姓盖楼有个限度,超过那个度,就是对天家不敬。太上皇这小楼没有限制,足足有五层高,好似一所高大的佛塔,上去了,就见明园的景色尽收眼底,远远地,能瞧见皇宫的红墙绿瓦。   太上皇正在最高处靠着栏杆望向皇宫,只留给玉破禅、黄家姐夫一个老骥伏枥的背影。   玉破禅惶恐地跪下,开口道:“还请太上皇恕罪。”   “何罪之有?”外头一阵急雨降临,雨花飞溅在栏杆上,逼着太上皇退后。   玉破禅道:“臣因怕抵挡不住鲜卑人,回忆昔日在乐水所用炸弹材料,四处购买硫磺、硝石等,自不量力地想造出炸弹,以抵御外敌。今日见到家中大姐夫,才幡然醒悟,那等东西,该是朝廷去造的,朝廷愿意叫臣造,臣才能斗胆试一试。”   太上皇回头,背着手对玉破禅一笑,“终于知道谨小慎微了。我且问你,你的工匠,有工部的工匠多么?有工部工匠那么心灵手巧吗?说起来,那炸弹,昔日几处道观里发出轰隆之声,也有人上报给我。可惜,那时我太倨傲,只信刀枪剑戟,不信那些奇巧之物。”   “太上皇慧眼如炬,一准早早就发现那轰隆声中的蹊跷。”玉破禅此时是当真惶恐,心知自己若不早来说,这老皇帝指不定还以为他图谋造反呢,到时候被老皇帝打个措手不及,那一家老小的性命可就全没了。   太上皇含笑道:“罢了,那些东西你留着吧,过两年,我再叫皇帝给你送些我们造出来的玩意叫你开开眼界,想来你还在四处寻找猪尿泡吧,那等东西,实际上是非常之时所用的非常之法。”见玉破禅开诚布公地过来说话,只觉他这人有胆色,但又不鲁莽,不是那种有两分能耐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因想这小子若收服了,倒是个栋梁之才,又看向黄家姐夫,“他又是有什么事?”   黄家姐夫道:“因听到风声,家里只当这是笔好买卖,囤积了不少硫磺、硝石……两处矿井。”   “原来只是为财?”太上皇哭笑不得,“亏得皇帝还以为不少人知道炸弹方子,只当民间冒出许多反贼呢。你们那些商人,当真是害人害己,见着奇货可居,就都悄悄地去囤积。罢了,把东西交到工部。”   “是。”黄家姐夫不敢抬头去看,只瞧见太上皇的下摆上被雨水溅湿了一些,见太上皇轻描淡写地就把这事放过,松了口气,赶紧拿着袖子去擦额头冷汗。   “雨大得很,我这会子也出不去,跟我说一说塞外的事吧。”太上皇道。   玉破禅听那雨声越发急促,又道:“说到塞外,臣人微言轻,只怕镇不住那些妖魔鬼怪;但若派大兵过去,只怕又会惹得鲜卑众部落猜忌。如此,不如请陛下派出一个有威望的人过去,好叫那些亡命之徒,知道子规城一切尽在太上皇、皇上掌握之中。”   “我还以为你想做子规城城主呢。”太上皇笑了,背着手,略想了一想,就问:“你觉得什么人有威望,又能叫鲜卑人不起疑心?”   “悯郡王,非是臣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悯郡王的皇长孙身世,只怕他过去了,不少不知天高地厚之人恐怕会蛊惑他犯上。况且,悯郡王跟太上皇又最亲近,如此,一来一心想着朝廷的人,自然知道朝廷看着子规城呢,一心想谋反的,也会被悯郡王这诱饵钓出水面。”玉破禅道。   太上皇诧异玉破禅竟然会提起虞之洲,脱口道:“莫不是他抢了你的宅子,于是乎,你就……”   “太上皇,臣绝对不是小肚鸡肠的人。”玉破禅信誓旦旦地说。   太上皇笑道:“当真不是?”细想虞之洲一心要搬出明园,且虞之洲一直忙乎着要有点差事干,心知皇帝是不肯给虞之洲一个正经的差事,唯有那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虞之洲才能有所作为,就道:“如此也好,只是,悯郡王一心扑在钱家老宅上头,乍然告诉他要把他弄出京城,岂不是叫他空欢喜一场?”   “是以,不如等年后,臣要走了,再跟悯郡王说?”玉破禅问。   太上皇点了点头,“我正有此意,他一直颠沛流离,好容易以为有个落脚的地方,就叫他先忙乎忙乎。钱家老宅的房契,还在金阁老两口子手上吧?”   “是。”玉破禅道。   黄家姐夫忍不住抬头,偷觑了一眼太上皇,赶紧又低下头,心说太上皇这是也气恼悯郡王要搬出明园,于是有意跟玉破禅一同戏弄他?   “雨小了,去吧。”太上皇抚掌,想到虞之洲得知要去塞外时会是个什么脸色,不禁连连发笑。   玉破禅领着黄家姐夫退出来。   黄家姐夫听得云里雾里,勉强看出是虞之洲抢了玉破禅的屋子,玉破禅就要把虞之洲弄到塞外去,因觉这是太上皇、太后住着的地方,大气都不敢出。等出了明园,才说:“我立时把那些犯禁的东西交上去,六妹夫哪里去?”   “去皇宫说一声去。”太上皇、皇帝,哪一边都不能漏掉。破禅眯着眼回头看向那所小楼。   “黄某是不是也要去?”黄家姐夫问。   “不必,大姐夫只管垂头丧气地去瞧瞧金家二叔、二婶子对你是什么态度吧。”玉破禅对金家二房毫无好感,虽才认识黄家姐夫,却觉他是个可以深交之人,只觉他该好好见识见识金家二房都是些什么人。   黄家姐夫不明所以,但又觉有些事非要跟金家说清楚才行,于是拱手跟玉破禅告辞。   玉破禅看着黄家姐夫走了,就又向宫外去,在宫门外等了许久,眼看天黑了,才随着太监进了御书房,又将恕罪等话跟皇帝说一遍,见皇帝跟太上皇一样的决断,心想这两人必定是早早商议过如何处置他呢,不然怎会这么心有灵犀,出宫后,就已经到了一更天,骑马快速地向玉家赶去,进了家门,自然要先把这事跟玉老将军、玉将军说一通,随后才赶回献捷院。   只见衔接院里,金折桂正在喂大黑马,玉破禅就问:“母亲许你把大黑领到后院来了?”   “嗯,父亲今儿个瞧见大黑马跟在一匹母红鬃马屁股后,就叫我赶紧把大黑马带出来。”金折桂从马棚里走出来,“你今日哪去了?可吃过饭没有?”   玉破禅道:“跑了一日,一点东西都没吃。”   “正好,我给你留饭了。”金折桂赶紧叫人把一直热着饭菜端来,跟玉破禅回了屋子,亲自拧了帕子给他擦脸,又帮他脱掉外头衣裳。   玉破禅狐疑地看着金折桂,心想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今日这么贤惠?   “折桂,该不是出什么事了吧?”玉破禅被人服侍了,心里却不安稳。“能有个什么事?难不成我就不能突然想贤惠一些?”金折桂双手按着玉破禅的肩膀,笑盈盈地看着他,等丫鬟端来饭菜,请他坐在炕桌上后,又给他斟酒。   玉破禅饿了一日,吃饭时候偷偷去看金折桂,心下狐疑不解,却先把今日的事说了。   “幸亏夫君警觉,才为咱们金、玉两家免去了灭顶之灾。妾身敬夫君一杯。”金折桂端着酒杯,跟玉破禅碰了碰杯子,先一口饮尽。   玉破禅心中越发狐疑,看她柔声细语,不禁胆战心惊,只觉哪里不对劲。   “母亲说,咱们一家后日去西山庄子里泡温泉。”金折桂道。   玉破禅的疑虑扫去,笑道:“正好,反正我也没什么大事了,要买什么东西,只管交代人。”想到温泉水滑洗凝脂一句,不禁觉得鼻腔里一热。   “想到什么了?”金折桂问。   “……到了温泉那边,你替我刮胡子,我替你搓澡。”玉破禅吸了口气,借着吃饭遮掩心思。   金折桂一怔,心想原本十分香艳的事,怎么经玉破禅一说,就变味了? ☆、第157章温泉   金折桂有话要对玉破禅说,但看他对温泉之行那么心心念念,又忍不住不说,一晚上对玉破禅小意奉承,第二日,瞧见玉破禅在她整理包袱的时候,貌似不经心地边看书边说那件轻薄的衣裳好,又见玉破禅叫人把各色腌梅子、杏干、冬瓜干、蜜饯都带上,又亲自去箱子里翻出月光杯、甚至还足足准备了一大包各色花瓣,越发不忍告诉他。   等到出发那一日,金折桂瞧着玉破禅叫人搬出一堆堆的东西,就笑道:“就去一日,怎么搬出来这么多东西?”   玉破禅道:“你别管,我自有主张。”笑着看向金折桂,只觉得外头冰天雪地,里头热气腾腾,再加上花瓣、葡萄酒、夜光杯,这次温泉之行,势必会叫金折桂念念不忘。   玉夫人眼瞅着玉破禅准备叫人拿去那么多东西,轻轻嗤了一声,“老九呢?”见玉入禅不在,赶紧叫人把他催来。   玉入禅想到去温泉那边,他胸口的王八蛋三字定会被人瞧见,因此不大想去,但又说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被人催了几遍,磨磨蹭蹭地上了马,对玉破禅道:“八哥,你跟祖父、父亲一起好好泡一泡,我在山上转转。”   玉破禅哼哧了一声,“你想跟父亲一起泡?”   玉入禅听出玉破禅的言下之意,脸色大变,“是我失言了。”   玉将军恰过来,听见玉破禅、玉入禅兄弟的话,脸上几乎能滴下血来,听玉老将军问他“你儿子们为什么不想跟你一起泡”,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这么一桩事,要被玉破禅念叨一辈子。   一路出了城到了西山脚下,玉破禅有意去看西山山顶,只见几处山顶上的积雪滑下,心知山里头定是朝廷叫人制造研究炸弹的地方,心叹听太上皇的语气,他们造炸弹的技术已经十分纯熟了。听见吱嘎的车轮声,回头冲金折桂的轿子看一眼,就一心为温泉做打算。   这庄子里温暖密布,里头各院子里都引了温泉水做池子,玉破禅得知他跟金折桂住哪一所院子,先抢着过去,待进了一间云烟雾绕的屋子,瞧见屋子里有一个大池子,池子四周,有兽头嘴里不住地吐出冒着热气的泉水。   玉破禅不禁心花怒放,心想这样才算新婚燕尔,“少夫人呢?”   “回少爷,少夫人被夫人留住说话呢。”丫鬟道。   玉破禅脸色不动地点了点头,示意丫鬟留下包袱后出去,待丫鬟出去了,就把自己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先把金折桂那件轻薄的襦裙从包袱里拿出来,轻轻挂在屏风架子上,见透过那层丝质襦裙,能瞧见屏风上的喜鹊,心头不忍发起烫来,只觉这襦裙被水汽一蒸,定会紧紧地贴在金折桂身上,犹抱琵琶半遮面地把她的身段映出来;又拿出花瓣,抓着花瓣向池子里散去,只见干瘪的花瓣遇到水,慢慢舒展开,恢复了怒放时候的娇艳颜色,眸子里是深红浅黄的花瓣,鼻子里是淡淡的花香,深吸一口气,仿佛能看见那花边黏在金折桂光滑的肩头,挂在她湿漉漉的发丝上……   玉破禅看了眼胯、下,不敢再往下想,听见外头的动静,见是丫鬟来送果盘,就叫丫鬟把果盘放在池子边上,打发走丫鬟,又拿了月光杯,斟了美酒,反复琢磨一番,最后把美酒摆在了触手可及的地方。   蹲在池子边,捻起一枚杏干放在嘴里,玉破禅心想这会子且叫他也做一回商纣王,外头的脚步声越发近了。   玉破禅把衣襟向两边扒了扒,露出似有若无的一点胸肌,立时向门外去。   “桂花——”一声呼唤后,就见金老夫人被金折桂、沈氏搀扶着过来了,玉禅赶紧道:“祖母、岳母,你们……怎么来了?”略带责备地看向金折桂,心想难怪这丫头前两日对他那么好。   因新房空不得,傍晚就得赶回京城玉家。玉破禅就有些生气了。   “听魁星说你们来西山泡温泉,我想着你跟魁星都是孝顺的孩子,就跟她说,我们也来。想我老婆子一辈子还不曾跟孙女一起泡过温泉。”金老夫人笑了,扫了一眼玉破禅胸口,“孙女婿身子板不错。”   玉破禅赶紧把衣襟拉好,“折桂,你……”   “我陪着祖母一起泡。哎,星儿……”金折桂见小星星利索地向屋子里跑,赶紧去追上。   “你去陪着你祖父吧,我们自己玩。”金老夫人道,领着沈氏就进了那屋子里,瞧见屋子里花香弥漫,又有美酒佳肴,越发觉得舒坦,叫丫鬟伺候着更衣,进了水,瞧见沈氏的身子,不觉叹道:“你年纪也大了。”又看金折桂、小星星姐妹,才说:“往日里只看见你穿衣裳的时候,还觉得你还年轻,经得住折腾,如今看来是不能跟年轻时候比了。”   沈氏眼瞅着金老夫人皮囊无处不松垮,就也叹道:“母亲,要不儿媳带着小星星留下,叫人去西陵城伺候老爷吧?”   “不用,你也年轻不了几年了。”金老夫人言下之意是过两年,金将晚就再不会看沈氏一眼了。   金折桂有些羞涩,毕竟没当着金老夫人、沈氏的面光过身子,于是穿着薄薄的衣裳直接泡在水里,见有酒,就端给金老夫人、沈氏,听她们婆媳说话,心想“坦诚相见”还真有好处,至少金老夫人、沈氏都去感叹岁月不饶人、得饶人处且饶人了,见金老夫人、沈氏出人意料地和睦,心想玉破禅这会子跟玉老将军,当也是十分和睦得吧?   玉破禅此时心想事成,终于捞到了在池子边给玉老将军搓背的差事,因事实跟想象差距太大,玉破禅忍不住惩戒短叹,叹息几声后,玉老将军不耐烦了,就把他撵了出去。   玉破禅出来,再要回他跟金折桂的院子,又怕沈氏、金老夫人尴尬,骑马向庄子外去,一路奔去,只见除了这庄子,后头人家的庄子里十分寂寥,往年这时候有不少人来泡温泉,如今来的人寥寥无几,寻了几个庄户人问了问,听说这西山里不时地动山摇,许多温泉被震断,因此不少主人家就不再过来。一路驰骋到一座山顶,遥遥地瞧见山里冒出几处炊烟,待要再走近看看,又怕被朝廷那边怀疑他来刺探军机大事,于是抑郁地沿路返回,半路听见噗咚一声,就纵马过去,见是玉入禅的小厮等在路边,就问:“你们在这等着做什么?”   小厮笑道:“这野地里有一处温泉,九少爷要在这边泡一泡。”   小厮见玉破禅要过去看看,就说:“八少爷,方才阿烈姑娘赶过去了。”言下之意,是还不知道那边在做什么,玉破禅最好别去打搅。   玉破禅向小厮指着的地方看去,见那边有巨石挡住,只有些热气冒出,只听见扑腾水的声音,瞧不见人,闹不明白玉入禅跟阿烈是怎么了,也不肯贸然过去,待要走,就听见阿烈一声“去死!”,随后又听见玉入禅痛呼的声音,立时带着小厮纵马过去看。   听见马蹄声,玉入禅第一件事,就是要遮住自己胸前的字,于是劈手抓住阿烈,就把她压在池子边上,前胸紧紧地贴在她背上,借此挡住胸口的三个字。   “老九?”玉破禅带着人赶过来,瞧见玉破禅脸上冒出血丝,赤着膀子压在衣裳湿透的阿烈身上,赶紧转过身去。   “八哥,小弟此时不方便跟你说话。”玉入禅有意向身下扫一眼,示意玉破禅他忙着呢,在阿烈腿上掐了一下,有意叫阿烈痛呼一声。   玉入禅的小厮纷纷转身,腹诽道不是说玉入禅不中用了吗?这么瞧着还是孔武得很。   玉破禅觉得有些不对劲,回过头看向阿烈,果然瞧见阿烈趴在池子边的石块上,眼神里满是愤恨,“阿烈,你没事吧?”到底是曾患难过,忍不住问了一句。   玉入禅在阿烈腿上用力地掐去,阿烈没有反手之力,待要跟玉破禅说玉入禅是如何羞辱她的,又想他们是亲兄弟,况且玉破禅又不是真心关心她,自己若是告诉他她要报仇,难道玉破禅就肯叫她杀了玉入禅?闭上眼睛,微微摇摇头。   “那我去了。”玉破禅说罢,纵马离开。   “还不滚!”玉入禅呵斥开小厮们,心恨阿烈伤了他脸,扯着阿烈的头发把她压到水里,阿烈挣扎一番,伸手就去扯玉入禅的要害。   只听见水花不住地打在石头上,玉破禅听见水声,不觉又惦记起自己算计的温泉之行,回到庄子时,众人已经从池子里出来,正在一处吃饭。   眼瞅着金折桂的脸泡得红润润,玉破禅心里越发气噎,心想金折桂怎么什么事都告诉金老夫人——不,应当是金老夫人怎么什么事都问,草草地吃了几口饭,暗暗地给金折桂递眼色。   听见金老夫人说:“我晕了,要去房里歇一歇。”玉破禅大喜过望,又听金老夫人说:“魁星陪着我。”不禁又失望起来,也没心思一个人去泡,听说下雪了,拉着小星星玩了半日,掐算着到该回去的时候了,闷闷不乐地去寻金折桂,见金折桂在叫人收拾行礼,不禁埋怨道:“你瞧瞧你办的是什么事。”就连玉入禅那对野鸳鸯都能戏水。   金折桂道:“祖母要来,况且,你祖父、父亲、母亲都来了,咱们还能当真一起泡?况且,我葵水来了,原本就不能泡。”   玉破禅垂头丧气地坐在炕上,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不早说。”   “要不,你去泡泡?我服侍你?”金折桂心叹玉破禅对女人的事一窍不通,到底好骗一些,等她当真来葵水的时候,就告诉他自己身子不好。   “不去了,一个人去,也没意思得很。”玉破禅仰身倒下。   “其实,我母亲告诉我。男人在热水里,是不能行房的。”金折桂凑到玉破禅耳边道。   玉破禅迟疑道:“果真?”   “果真。”金折桂虚张声势地糊弄玉破禅。   玉破禅不禁失笑,随后又觉如此未免显得自己太过好色,就说:“胡闹,岳母怎么会教你这些?况且,我原本就没想怎样,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快收拾行李。早知道就来一回,何时收拾那么多东西来?”   将东西收拾好了,就向外去,先送走金老夫人、沈氏,待金家人先走了,就见玉入禅有意叫下人把他跟阿烈在野地里的“鸳鸯戏水”的事透露出去。   玉夫人知道了,嘴里遮遮掩掩地骂玉入禅:“太不成体统了。”心里却欢喜地想玉入禅的身子果然没事。   玉将军道:“我早知道那混账是假正经,亏得你还为他担心,只怕他是不肯娶汤家姑娘才那样。”   众人嘴里的话褒贬不一,但总归洗去了玉入禅无能的名声。   玉破禅看着玉入禅自鸣得意,不由地嗤笑一声,暗道亏得金折桂告诉他了,不然他还当被玉入禅糊弄了呢,一直回到京城玉家,还能瞧见玉入禅那表面惭愧其实窃喜的神色,送了金折桂回到献捷院,立时就向玉入禅的院子去。   “阿烈呢?”玉破禅问。   玉入禅心说阿烈那臭丫头跑之前还敢放话说要杀他,笑道:“她不喜欢咱们家里规矩多,不肯回来。”   “原来如此。”   “总归她是我的人了,不管她在哪里,我总会护着他。”玉入禅道。   “你们当真……”   “八哥,”玉入禅目光灼灼地看着玉破禅,“八哥只管放心走吧,家里的事自有我呢。”   “可是那么热的水里,咱们男人是不能行房的。不知老九你是怎么叫阿烈成为你的人的?”玉破禅抱着手臂问。   玉入禅一凛,思量着玉破禅的来意,缓缓地问:“八哥这话是什么意思?八哥,如今我好了,父亲、母亲都高兴得很,八哥难不成想在这会子泼父亲、母亲冷水,叫他们伤心吧?”他闹不明白,一直致力于证明他的无能,对玉破禅到底有什么好处。   “是不该叫他们伤心,可是,老九,你为什么不跟父亲、母亲说泡温泉能叫你的身子骨越来越好?这么着,我跟你嫂子,也能常常陪着你去西山温泉疗养。反正将近年关,母亲也忙着了,长兄为父长嫂为母,正好叫我们陪着你去。”玉破禅把手臂搭在玉入禅肩膀上。   “……不是说不能,为什么八哥还要去?”玉入禅瞥向玉破禅。   玉破禅咳嗽两声,“你不能,兴许我能呢?” ☆、第158章 得偿所愿   玉家人相信食色性也,男孩们某方面的教育完全可以叫他们自发地醒悟。殊不知,玉入禅、玉破禅少年时光跟着一群最正经不过的长辈们漂泊在外,对那些床笫之事,所知不多。   玉入禅被玉破禅噎住,一边想着玉破禅、金折桂两个去了温泉边,定然没好事,一边又想自己毕竟是在军中混日子的人,跟一群阳刚强壮的男人们在一起,若叫他们知道他不能……稍稍思量,就答应了玉破禅的话,熬了两日,就磨磨蹭蹭地跟玉夫人说去。   玉夫人也不甚惊讶,除了不喜欢阿烈外,甚至还有点鼓励玉入禅多去试试,于是说:“那就去吧——顺便叫你八哥在路上请个大夫瞧瞧,免得请个太医,又传得沸沸扬扬的。”   “是,儿子也想着万一出事了,总要有个人帮把手,因此想叫八哥、八嫂跟着去。”玉入禅道。   “你八嫂跟着去……”玉夫人面有豫色,毕竟温泉那么个地方,总叫人想到点面红耳赤的事。   玉入禅鬼鬼祟祟地凑到玉夫人耳边,“母亲忒地实在了,你日日把八嫂拘在身边,就能驯服他了?不如干脆叫八嫂跟八哥在一起,如此到了年后,八嫂子有了喜事,她想走也走不了了。到那会子八哥就算走,没两年也就忍不住回来了。”冷不丁地咬到了舌尖,血腥味弥漫开,心里有些茫然地想他是怎么了?竟然会巴望着玉破禅早早地回来,若是玉破禅回来了,岂不是又抢了他的风头?转而又想金折桂一心要出塞,她自己个会注意的。只是这种事,要怎么注意?   一语惊醒梦中人,玉夫人仿佛醍醐灌顶立时通了七窍,“果然还是我儿贴心,罢了,就叫他们陪着你去吧。”   玉入禅连连道谢,辞过玉夫人,又把话跟金折桂、玉破禅捎去,晚间躺在床上,闭上眼睛默默地想着他们两个去了温泉能做什么呢?脱了衣裳,然后在水里扑腾?   “九少爷,今儿个二夫人过来说话,她的丫鬟说汤家姑娘病了。”丫鬟月侬披着一件桃色小袄,露出里头翠色小衣,松松地挽着头发过来。   只见她那边翠色小衣只是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在烛光下,可见那一点似有若无的j□j。   玉入禅莫名地烦躁起来,“病了就病了,告诉我做什么?”   “人家说,汤家兴许会借着姑娘病了,催着咱们家赶紧把她接过门,好冲一冲喜。”月侬说话间,又体贴地替玉入禅掖被子。   玉入禅抓住月侬的手,见她的腰肢弯得恰到好处,眯着眼睛,声音有些冷淡地问:“明明知道玉家不能纳妾,你这又是何必?”   被玉入禅识破,月侬心里一慌,唯恐玉入禅把这事宣扬开,赶紧跪下,花容失色道:“九少爷,奴婢父亲好赌,奴婢月月月钱领到手,立时叫他赌个精光。奴婢年纪大了,指不定父亲私下里要把我卖给谁,然后又来糊弄夫人成全——如此,还不如做了少爷的人,一等着夫人给我挑个好人,二,银子比人靠得住,有了银子,奴婢将来才好安身立命。”   “……好人?”玉入禅嗤笑一声,见月侬眼角挂着泪珠,就翻身说:“在我脚边睡下,明儿个一早,我跟母亲说一说。”   “……是。”月侬虽疑惑玉入禅为何不动她,却也感动与玉入禅的善解人意,脱了衣裳小心地睡在玉入禅脚边,稀里糊涂地翻了个身,心叹玉入禅这么个好人,要能当真跟他一场才好。   第二日,玉入禅当真去跟玉夫人说了,玉夫人听了,心里满是欢喜,叫了月侬去问话,暗中涨了她月钱,又许下将来给她找个好夫君。   再过两日,玉入禅房里又有一个被“收用”的丫鬟。   没几日,玉家里人人都知道玉入禅“大器晚成”“夜御数女”的事,且都说是温泉的疗效。于是等进了腊月里,玉入禅去西山那一日,路上遇到不少同去西山的人,这群人里头,也有虞之洲。   玉破禅忍不住问虞之洲:“三姐夫,老宅里也有温泉,你怎地还要去西山?”   虞之洲咳嗽两声,裹着银狐裘的脸颊没有一丝瑕疵,因咳嗽,眼角边添上了一抹绯红,“我跟付老爷商议过,要买下他庄子里的一些天然玉石,那些玉石未经雕琢,在温泉池子边做台阶最好不过了。”   “三姐夫好风雅。玉阶配上莲步,当真诗情画意得很。”玉破禅道。   虞之洲只管笑,继而好奇地问玉入禅:“玉九兄弟在池子里放了什么,竟有如此疗效?”反复打量玉入禅,京里已经传开了,据说玉入禅先是有心无力,后是力大无穷,一切全是温泉的功效。   这一路上但凡认识玉入禅的人,都要反复将他打量一通。   玉入禅嘴边带着淡淡浅笑,“并未放什么东西。”心里忍不住几吼叫:到底是哪个把他有心无力的事传出去的?幸亏半路跟虞之洲分开了,进了庄子,几个管事立时围着玉破禅。   “八少爷,才买进来的庄子价钱就已经翻了一番。原主还想原价讨回去,哼,当真做的一枕头好梦。”管事们个个红光满面。   玉破禅道:“急着用银子呢,有人买,就卖出去。庄子原来的主人家吵闹,也别理会他们。”   “八哥,这是……”玉入禅糊涂了,什么时候玉破禅买下庄子的?   玉破禅道:“回头八哥分你两成,此次八哥能赚到银子,还多亏你了。”虽说有些温泉被震断,但根子还在,往深处挖一挖,还能挖出泉水。如此,他把人家断了泉水的庄子买下,再转手卖出去,也能赚到一点碎银子。   “八哥,是你传出去的!”玉入禅一口银牙咬碎,想来想去,万万没想到竟然是玉破禅拿着他做幌子卖温泉庄子呢,“我要五成。”   “两成,不要算了。”玉破禅此次亲自拿着包袱,去马车边搀扶金折桂出来,看她犹犹豫豫不知在想什么,紧了紧握着她的手,示意玉入禅去远一些的地方看病去,立时牵着金折桂进了温泉的屋子。   这次的池子比上次的更大,淡淡的白石台雕刻的莲花立在池子边,在烟雾缭绕下,仿佛瑶池仙品。   玉破禅忙着去挂衣裳,撒花瓣、倒酒,一回头瞧见金折桂呆呆地站着,不禁忙问:“你又叫祖母、岳母过来了?”   “没。”金折桂微微蹙眉,“我是怕万一有了……我是不放心叫你一个人去塞外。”   玉破禅道:“你不是说在热池子是不能的吗?”   “万一我说错了呢?”金折桂在池子边撩了撩水,正满心矛盾,就见玉破禅已经宽衣解带,只见他将长袍脱去,满头墨发披散下来,昔日坚毅的面容柔和了许多,倒是跟玉入禅的容貌相似了不少。   玉破禅伸手把身上的衣衫一件件脱去,慢慢步入池水中。   金折桂胸中涌出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豪情,当机立断地去屏风后更衣,瞧见玉破禅挂着的单薄衣裳,就把衣裳穿在身上,嘴里不住地念叨着“色字头上一把刀”,就转出屏风来。   听见金折桂念叨的话,玉破禅噗嗤一声笑了,转过身来,见果然如他所料,那层单薄的衣裳黏在了金折桂身上,把沉在水中的手臂抬起,把手伸向金折桂。   金折桂接住他的手,慢慢地走进池子里,瞧着玉入禅下巴上的一滴晶莹水珠从他下颌流下,划过脖颈,从他结实的胸前划过,不禁咽了咽口水,“破八,你坏呀你,竟然使出美男计。”眼睛瞅着玉破禅,想坐在他身边,身子挨过去,却觉玉破禅在池子里坐着的是一块圆石,那圆石被玉破禅坐了,再没有余地留给她,一下子坐了个空,整个身子没入池水中。   “桂花。”玉破禅伸手去拉金折桂,看她猛地站起来后,身上的衣裳更是黏在身上,裙子下滑,短襦贴在身上,将双峰的形状描画得更加可人,水滴不住地从她平坦的小腹滑过,几滴落入她水滴形的肚脐眼中,继而又向下流去。   玉破禅昔日一直把眼睛盯在金折桂前胸后臀上,这会子就如发现了新世界一般,当即两只手箍住金折桂的腰肢,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腹,就把唇凑了过去,在她小腹上轻轻地啃啮,看那小腹白如玉石,好似张口就能吞吃入腹一般。   金折桂先觉得痒,随后抱着玉破禅的头,“来,我给你搓背。”说着,两只手向玉破禅腋下挠去。   玉破禅伸手抓住金折桂的手,隔着衣衫又向她胸前一吻,“你的话果然是假的,不信,你向下摸一摸。”拉着金折桂的手,就向下摸去。   金折桂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是在哪里听说过男人在热水中不能的事,此时被玉破禅戳破,当即讪笑不停,“可见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你放心,我带了东西来了。”说罢,从水中站起,在酒壶后摸出了一个猪尿泡来。   多行不义必自毙,金折桂眼瞅着玉破禅又要把那玩意戴在拳头上,立时谄媚道:“夫君,您这边坐着。”拉着玉破禅在台阶上坐着,端着酒杯喝了一小口,就凑到玉破禅嘴边,用唇舌将酒水度去。   酒气熏人中,玉破禅只喝了一小口,就觉有些醉了,有样学样,也喂了一口酒水给金折桂,将她口中香涎吞吃入腹,见她微微向后躲去,立时紧紧地追过去,身子一倾,二人双双落入水中。   “桂花。”玉破禅喊了一声,赶紧把金折桂从水里拉出来,拉了一下,见她在水中搂住他的腿,甚至把脸贴也过去了。   “破八,你闭上眼睛。”金折桂仿佛水草一样,牢牢地缠住玉破禅的腿。   玉破禅不明所以,却把眼睛闭上了。   金折桂下定决心豁出去了,吐出丁香舌在玉破禅小腹上舔了舔,缓缓地移到下面,手口并用地替玉破禅纾解。   玉破禅忍不住睁开眼睛,瞧见金折桂一双眼睛脉脉地看着他,忍不住身子向池子边沿靠过去,两只手理了理她的头发,看她黑发飘在水面,舒坦地轻叹连连,含混地道:“娘、娘子……”   “喊一声娘就够了。”金折桂忍不住放开后大喘气,只觉得自己舍己为人了,趴在池子边,吐出口中的白浊,漱口后念念有词地道:“孩儿们,千万别怪你爹娘无情。”   “这些是孩儿们?”玉破禅忍不住看了一眼,然后泼水把他的孩儿们冲散在岸上。   金折桂只觉得自己身子也软了,身下已经泛滥成灾,揉了揉酸疼的两腮道:“是,这些孩儿们进了我肚子,就成了所谓的胎气。”心叹自己替玉将军、玉夫人教儿子了,将身子没入水中,忍不住在水中吐泡泡。   “桂花。”玉破禅激情尚未退去,脸色却严肃起来,“你说,我该怎么罚你?”   “大哥,我可是累了半天没拿工钱呢。”金折桂想不出玉破禅要罚她什么。   “既然那些是我的孩儿们,那猪尿泡就该套在,”玉破禅向下看了一眼,“亏得我那般信你,好了,既然有法子了,你就叫我试一试。”说着,就向金折桂扑去。   金折桂是万万不肯用那东西的,连忙向对岸奔去,爬上了岸,又被玉破禅扯了下来,最后死死地扒着池子边,被玉破禅压着动弹不得。   在池水里耗费了一日功夫,二人泡的浑身的皮都皱了,这才上岸来。换了衣裳后,金折桂再见初翠、初丹,就有些不好意思,瞧见玉破禅没事人一样,不禁心叹到底男人比女人脸皮厚一些,不过,玉破禅的领悟力也太好了一些,这么快就知道正确用法。   “九少爷又叫人给揍了。”初翠的注意力全然不在金折桂、玉破禅身上,毕竟随他们在温泉里翻出什么花来,都不如玉入禅那边来的刺激。   “怎么揍的?抓住人没有?”金折桂赶紧问,借此也好把自己跟玉破禅在温泉里的事遮掩过去。   “据说是阿烈,但九少爷没叫人去追。据说,九少爷挨了打,还摸着脸笑了,说了句‘不管你逃到哪里,你的心,总会把你带回到我身边’。”初翠想起玉入禅院子里的人如今提到玉入禅就满口称赞,心想玉入禅那么风流,还能得到称赞,可见,温泉的疗效好得很。   听这么两句话,金折桂就觉得玉入禅好贱,他这到底是对阿烈一往情深,还是怎么着?摸不透玉入禅、阿烈那诡异的男女之情,金折桂暗暗撑着发软的腰肢,决心回家后上一炷香,求菩萨保佑那猪尿泡没破。   回去的路上又瞧见了虞之洲,只是这次虞之洲身后跟着几辆大车,看车辙深深地陷在雪地里,就知道车里装的是贵重东西。   “三姐夫。”金折桂在车厢里喊了一声。   虞之洲听到动静,低呼了一声“六姨子”,就驾马过来,看见车厢里露出金折桂的侧脸,看她脸颊红润,心里啧啧道:指不定这两个在温泉里做了什么事,“什么事,六姨子?”   “我父亲给了我一些东西,我用不上,送进当铺里,识货的人又不多,可惜了了。三姐夫要,我卖给你可好?我们出塞后就用不上那些了。”金折桂道。   虞之洲自然知道乐水之后,金将晚给了金折桂不少好东西,又想自己正该买一些顶好的东西送给宸妃,请宸妃替自己美言几句,好叫皇帝早早地把钱家老宅几赐给他做王府——虽说只差一块匾额了,但那一块匾额要紧得很,不然自己迟早要回明园里去住。   “六姨子,姐夫没有银子。”虞之洲道。   “那算了吧。”   虞之洲一急,心想金折桂好歹说一句先把东西拿去,银子的事另说,想起黄家有的是银子,又觉自己在玉妙彤的事上帮了金家二房一个大忙,就说:“六姨子,银子我回去想想法子,明儿个再给你个准信。都是些什么东西,可能给宫里娘娘们用?”   “不是犯禁的东西,但又是顶顶好的东西。”   虞之洲放了心,瞧着金折桂柔和的下颌道:“过了年,我请六姨子来老宅玩一玩。”   “过了年,我请三姐夫去塞外玩一玩?”   “六姨子最会玩笑。”   “呵呵。” ☆、第159章 借钱   冰天雪地里,干劲十足的虞之洲仿佛被春风笼罩着,跟金折桂商议好要些什么东西,回了钱家老宅,叫人把那些发出淡淡绿色的天然玉石小心地放在库房,就去看金兰桂。   金兰桂此时还卧床不起,见了虞之洲赶紧堆着笑脸,小心翼翼地唯恐哪里又得罪他。   “你给你母亲送信,试试看能问她借多少银子。”虞之洲十分不愿意用这个借字,可惜梁松等人都走了,他昔日在西北还有个贩马的收入,如今连只有花钱的份,没有赚钱的路子,要用银子,只能问旁人借,“你母亲不肯借,你大姐夫那边……”   “大姐夫那边是不行了,母亲前儿个捎信来,还叫我劝着大姐和离。”金兰桂堆笑,又不屑地道:“到底是商户人家事多,听说大姐夫家不知怎地弄了好些犯禁的东西囤积着,去见太上皇,太上皇只饶恕了玉家老八,都不稀搭理他。”   看见金兰桂这神色,虞之洲仿佛就听见她在鄙夷地说“弼马温”三字,在床边椅子上坐下,“胡闹,你大姐姐原本就是再嫁,再和离,以后想嫁谁?”   金兰桂对虞之洲的心思一无所知,只管说:“祖母那边不许和离,母亲说,甭管怎么着,黄家是不敢和离的,他们家还仰仗着我们家呢。先吓唬吓唬大姐夫,然后叫他怕了不敢再嫌弃大姐,再说叫他把大姐姐的嫁妆送到京里来的话。后头,要是黄家怕倾家荡产,母亲也可替他们保管一些家财。”   虞之洲嗤了一声,心想冷氏好大的胆子,若黄家当真惹上什么事,她保管黄家家财,少不得要得个同谋的罪名。思量再三,到底想去试一试,就对金兰桂道:“你给你母亲送信,就说我想给宸妃、四皇子送点子东西,叫他们美言几句,就算没个差事,也能叫皇上下明旨叫咱们把钱家老宅当成悯郡王府。出了明园,我有的是法子赚银子,不过几个月,就能连本带利地还给你母亲。”   虞之洲相貌俊美,虽性情有些阴晴不定,但金兰桂自从见了他的真面目,就对他死心塌地,早把早先嫌弃他时说的弼马温等话忘了,听虞之洲说,立时给冷氏去信。   过了两日,冷氏给金兰桂回信,信里只说金家分家分给二房多少还没个定数,年后他们一房还要买个七进的大宅,银钱不凑手。   金兰桂本在病中,看了那信越发着急,唯恐虞之洲不喜,连着给冷氏又去了两封信,不见冷氏回信,赶紧把自己的嫁妆拿出一些,只对虞之洲说:“这是母亲送来的,母亲说,若还缺银子,只管再开口就是。”   虞之洲不辨真假,拿了银子去玉家登门拜访,去了前厅,金折桂没出来,玉破禅出来,就叫人抬来了一箱子东西给虞之洲看。   虞之洲小时候也是见识多了那些富贵人家用的奢靡之物,箱子一打开,他就独具慧眼地相中了一尊白玉观音,再看一看,拿着一柄红漆盘子道,“这个摆上佛手最是好看。”又见一幅美人图,只觉图中美人生得分外袅娜,“这个送给四皇子。”翻看一番,只觉得哪一样都好,挑了一会子,见银子还差了一些,跟玉破禅商议着先拿了东西走,然后叫人把东西送回老宅,人向金家二房暂住的院子去,进去了,就见到底是金老夫人心疼儿子,叫人送了一些补身的贵重药材来,略等了等,才见冷氏出来。   “岳母,岳父、大哥、二哥呢?”虞之洲问。   冷氏见了虞之洲就头皮发麻,“老爷去阁老府了几,朝梧、朝桐去瞧瞧,年后他要去哪个地方。”若当真是穷县僻壤,金朝梧就有罪受了。   “多谢岳母先前慷慨解囊,女婿从六妹夫那挑了好些好东西。这白玉观音,就是送给岳母的。”虞之洲拿出白玉观音,心疼地递给冷氏。   冷氏喜出望外,只看着白玉观音,全然忽略了那句“慷慨解囊”,“郡王实在客气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也能捞到女婿的东西了?   “岳母才是客气,女婿还欠着六妹夫两千两银子,还请岳母再救一救小婿。”虞之洲拱手。   冷氏脸色一变,为难道:“实不相瞒,我们……”转而想到了黄家姐夫,就怂恿虞之洲道,“郡王素来跟太上皇亲近,郡王去找你大姐夫,就说替他美言几句。难不成你大姐夫听了,不要谢你,不要给你一些银钱打点明园上下的人?”   虞之洲愕然,虽不知道黄家到底惹了多大的事,但看冷氏这态度,俨然是把黄家当成了肥羊,想要割下最后一块肥肉呢,“岳母先借我一些,毕竟跟六妹夫是隔了一房的人。先还了他,我再去寻大姐夫。”   冷氏堆笑道:“郡王见外了,虽我们是两房的,但都是一家子,亲近得很。只怕你立时去玉家还银子,玉家老八还埋怨你见外呢。”说着,做出一副很忙的神色,等着要送客。   虞之洲纳罕冷氏怎地这副嘴脸,转而想定是金兰桂自作主张,拿了她自己的嫁妆出来。   金兰桂不知,虞之洲眼中她的嫁妆已经是他的了,因此他才不肯动她嫁妆的脑筋。此时猜到花用的是金兰桂的嫁妆,立时心疼不已,“这白玉观音……”   “我拿回阁老府送老夫人,她一准喜欢。”冷氏心里盘算着她娘家老夫人定然喜欢。   虞之洲笑道:“不巧,我才想起来太后新近也想要一尊观音,这尊观音恐怕是当年宁王要献给太后的。待我再去送给太后就是。”亲自把观音接过来,领着人出门,在门外又见宁氏腊月里出门去家庙替金朝梧求签,心里纳闷,吩咐人仔细把观音送回家去,就向黄家的铺子去寻黄家姐夫去,只觉得冷氏的话虽刁钻,却也有两分道理,自己也去讹一讹黄家姐夫。   在一间三间门面的当铺里问了人,得知黄家姐夫去看着叫人送粮食给玉破禅去了。   虞之洲绕了一圈子,又去了玉家,在玉家前院,就瞧见空出来的下人房里,堆满了陈粮,下人房外,多出一些袖手看热闹的手艺人。   虞之洲拿着帕子轻轻遮住口鼻,眼瞅着黄家姐夫、玉破禅双双过来,就笑道:“那么多粮食,也不知道值个多少钱。”   “大姐夫仁义,全送给我了。”玉破禅道。   “这么陈的粮食,能吃吗?”虞之洲不食人间烟火地开口了。   黄家姐夫尴尬地笑,玉破禅道:“三姐夫知道我们在乐水的时候吃的是什么吗?把这些带过去,再带上几千只鸡鸭,到了塞外也能换个口味了。”   虞之洲讪笑两声,暗恨自己那张嘴什么话都说得出,继而,又看玉破禅跟黄家姐夫十分亲近,心想他虽不知道黄家姐夫为人怎么样,但玉破禅肯白收了黄家粮食,那就是有意跟黄家姐夫深交的意思,如此,黄家哪有点要出大事的样子?   “实不相瞒,虞某方才去了趟岳母那。”虞之洲叹息道。   “哦,可曾见到贱内?”黄家姐夫问。   玉破禅也想知道金擎桂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虞之洲摇摇头。   黄家姐夫忍不住叹道:“也罢,以后就叫她留在京城吧。”看玉破禅不解,就说:“你们大姨子被岳母说动了,她虽不想和离,也怕黄家出事。想叫我把家当搬到京城再把姑娘接过来,依附金家过日子。”虽金擎桂也有好意,但这会子,她不肯回江南,事事顺着冷氏和稀泥,也不像是要跟他同甘共苦的意思。   三连襟站在一起,拍拍彼此的臂膀。   “金家大姐有那样的心思,也不足为奇。大姐夫若看不过去,大可以回到江南,眼不见为净。可叹我这样的人,没个地方可去;就连想置办个家,都有心无力。想跟岳母借几两银子,借不着银子,还碰了一鼻子灰。岳母撺掇我来讹诈大姐夫银子,说大姐夫是惊弓之鸟,只报上我跟太上皇亲近,大姐夫就会乖乖送上银子,我是不肯做那事的。大姐夫有什么难言之隐,只管跟我说,能帮到的,虞某一定会帮。”虞之洲叹息间,偷偷去看玉破禅、黄家姐夫的脸色,只要玉破禅松口免去两千两银子亦或者黄家姐夫大方一些,借他一些银子,他就不虚此行了。   黄家姐夫立时要开口问虞之洲想跟冷氏借多少银子,肩头就被玉破禅按住,改口道:“不过些许小事,已经跟户部交割干净了。”   玉破禅笑道:“长孙殿下果然仁德,难得深得太上皇宠爱。”一句虚话后,愣是不提银子的事。   虞之洲心中懊恼,只得拉下脸直截了当地借银子,“大姐夫没事就好。既然没事,大姐夫家乃是富商中的富商,借给小弟些许银钱,叫小弟脱离困境,应当是能够得吧?”   虞之洲的处境绝对算不得困境,身为先太子之子,能够在太上皇、太后身边衣食无忧,自由出入明园,比起宁王、英王的子孙,下场不知好了多少。   玉破禅不肯叫黄家姐夫借银子,但黄家姐夫出身商户,自小就知道达官权贵身边的人,哪怕是个小小管事都得罪不得,不然,指不定哪一日就吃了暗亏,“三妹夫要多少?我包袱被岳母扣着,年关将近,铺子里忙得很,银钱轻易动不得,身边只剩下一千多两,三妹夫要,只管拿去。”   虞之洲只觉一千两还不够塞牙缝,但好歹借出了一些,聊胜于无,于是就说:“我欠了六妹夫一些银子,大姐夫替我还了吧。只是我足足欠了六妹夫几两千多两,只怕……”眼巴巴地等着玉破禅说句自家兄弟,然后把欠债一笔勾销。   黄家姐夫不知虞之洲欠的是玉破禅的银子,不由地尴尬了,心知玉破禅绝不会要他的银子,毕竟他白送了粮食;那么玉破禅只能把这笔债一笔勾销,白赔了两千两。   “一笔勾销了吧,三姐夫就别惦记这事了。”玉破禅笑了。   虞之洲见果然如他所料,心喜不已,又无奈道:“大姐夫再把那一千两借给我吧,过年了,太后、太上皇、皇上、皇后、宸妃,哪一处都马虎不得。”   “……好。”黄家姐夫道,见虞之洲告辞,就跟玉破禅一同送了他两步,待见虞之洲走,就对玉破禅惭愧道:“早知道是你的债,我就不开口了。”   玉破禅笑道:“大姐夫不必把这事放在心上。毕竟,房契还在金家祖母手上呢。”虞之洲把屋子收拾得再好,最后屋子也落不到他手上,他自以为可以避开金老夫人得到那宅子,殊不知,金老夫人才是不肯吃亏的主。   虞之洲免去了两千两债务,又白得了一千两——说是借,但他就没想过要还,只觉得无债一身轻,回到老宅,泡了个温泉澡,第二日,就回明园,先给太后送了礼,太后早听太上皇叮嘱过,只笑着说一切有她做主;虞之洲又向宫里递帖子,跟皇后宁氏、宠妃宸妃都见过了,又打点了一番宫里有头有脸的太监宫女,只听众人都说皇帝要给他差事,喜不自禁地想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过年时候,虞之洲顾不得去听金兰桂说金家里头金朝梧跟宁氏吵架;金擎桂苦求黄家姐夫留在京城等话,只觉得黄家姐夫十分厚道,就又去寻他。   寻了两次,黄家姐夫说起放债的事,虞之洲认定了黄家姐夫不敢跟他要银子,于是狠狠地写下欠条借了不少银子。   宫里正月十五宴席上,太上皇随口说了句“年后之洲还不在新家摆乔迁酒吗?”一句恰和他心意的话,再听皇帝说“之洲也该领个差事了,不能其他兄弟都忙着,就他一个人闲着”,不由地心花怒放,面上越发谦和起来,忍不住去想皇帝要给他的差事是什么。   出了十五,二月中旬,虞之洲就急赶着在钱家老宅摆下“乔迁酒”,早听说他这宴席上会收到圣旨,他不禁紧张地期待起来,一边想着以他的身份,太上皇、皇帝不会给他什么好差事;一边又想着兴许太上皇又惦记起他父亲,心存愧疚,所以要重用他呢?   摆酒那一日,皇亲国戚、公侯伯爵都来了。   金折桂、玉破禅也被请了来,作为差一点就成这宅子主人的人,金折桂看这宅子的眼光,不免就跟旁人不同,瞧见乍暖还寒时候,这宅子里已经摆上了新鲜花朵,再向内走,就见宴客轩厅里,茶几屏风乃至墙上挂着的图画都出彩得很,虽不是金碧辉煌,但无处不风雅,叫早先以为虞之洲落魄的人,一进来就耳目一新,不敢再小看虞之洲。   女主人金兰桂虽是下了血本才住进老宅的,但她今日意气风发,举手投足,无不春风得意。   “听说府上大少爷要去福建了?”一个好事的人眼瞅着冷氏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坐在金兰桂身边,就多嘴地开口了。   “是,老大媳妇身子又不利索,我是铁定要跟着老大去的,不然,哪里放心他们两个孩子去那么远的地方。”冷氏镇定自若地把宁氏、金朝梧说成两个孩子。   “金二夫人也是,好端端,怎么就要分家呢?”有人对金将溪一房搬出阁老府的缘由好奇得很。   冷氏对这不识趣的人只一笑,就不理会她,心里也为要去福建发愁。倘若金朝梧是去福建做封疆大吏还罢了,偏偏他只是去做个芝麻小官,如此,谁不说他是被贬出京城的?、   “郡王呢?”金兰桂不肯叫冷氏受委屈,说句话打岔。   “郡王领着瞧温泉池子边开的牡丹去了,跟着郡王同去的老爷们都说郡王心思巧,把宅子收拾得美不胜收。”丫鬟道。   金兰桂笑道:“我们家郡王知道太后老人家喜欢牡丹,特地花心思在温泉边种下了几棵,如今已经开花了。”   炫耀吧,接着炫耀吧。金折桂站在玉夫人身后,眼瞅着玉夫人穿着的华丽又不失素雅的大褂后领子处的红狐狸毛少了一大片,回忆再三,想起玉入禅曾在玉夫人身后站过,心想定是玉入禅揪了狐狸毛搓绳子去了。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温柔端庄的玉夫人,见连着三四位夫人侧目后,玉夫人越发自尊自强地挺胸抬头,于是强忍着不提。   “王妃,前头圣旨来了,郡王请您去一同接旨。”   “圣旨来了,快去吧。”冷氏挺直了背脊,仔细地替金兰桂整理衣冠,只觉得金兰桂终于熬出来了,一旦虞之洲有了差事,那些王妃郡王妃,谁还敢瞧不上金兰桂。   “快去吧。”冷氏殷切道。   金兰桂被人簇拥着出去了,金折桂立在玉夫人身后,捉摸着自己去看热闹,还是站在玉夫人身后,替她挡住那一块没毛的领子?稍稍犹豫,又想指不定玉夫人还以为是她揪的呢,于是借口洗手,找个地看热闹去了。 ☆、第160章为他人做嫁衣   论理,乍暖还寒时候的庭院最是丑陋不堪。此时的地面既无冰雪遮挡,又没桃红柳绿掩映,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黑黝黝的土地。   但虞之洲愣是借着奇石、枯树,在钱家老宅里营造出一股浓郁的含蓄的贵气。   虞之洲、金兰桂二人跪在锦缎裹住的蒲团上,眼巴巴地看着冒着香气的香炉,不时喉咙微动,等着太监宣旨。   明知道皇帝不会重用他,但虞之洲心里总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自己能离开皇帝、太上皇眼皮子底下,好歹跟当初在西北一样,能贩马赚点银子,如此也比挨家挨户地借钱体面。   宾客们个个翘首以待,就等着听皇帝到底下了什么旨意,虽虞之洲的身份尴尬了一些,但太上皇越来越不跟朝臣来往、懒怠插手政事,兴许皇帝投桃报李,看在太上皇面上厚待虞之洲呢?   虞之洲、金兰桂夫妇二人对视一眼,难得地夫妻同心一次,二人勉强把心中的欢喜压下,紧张地抿着嘴唇,就等着太监宣纸。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悯郡王聪敏孝悌,得太上皇悉心抚育,大有治国经纬之才……”   虞之洲心一跳,惶恐地想皇帝这圣旨怎扯上治国了?   宾客们心也颤起来,料不准这“治国经纬之才”是褒是贬。   “悯郡王妃贤良淑德,乃女子典范,特令悯郡王夫妇二人三日后随子规伯前去子规城,教化子规城人,令子规城子民皆知彼已身沐皇恩。钦此。”太监宣旨完,举着圣旨,等着虞之洲来接。   虞之洲怔怔地愣住,这明褒实贬的圣旨,就差一层窗户纸,就捅破了要把他流放到塞外的意思。他花费了那么多的银子上下打点,最后就换来这么个下场?呆若木鸡地动弹不得,眼角有些发酸,想不明白他这几年一直老实没志气,怎还会被皇帝贬到塞外去?   金兰桂的心思更浅,当即露出了委屈、愤懑的神色,“公公,我也要去?”   “回悯郡王妃,圣旨上是这么写的。两位快接旨吧,咱家还要回宫向皇上复命。皇上说了,两位只管把钱家老宅收拾得那么利落,就好好在家宴客,不必进宫谢恩了。”   宾客中有人叹息一声,少数尚未告辞,就悄悄地令下人准备车马,打算离开这地;剩下的,一大半就等着虞之洲接旨后,跟他说声家中有事,然后速速离开。   墙倒众人推,虞之洲虽没倒下,但离倒下也差不多了。   虞之洲忍不住咳嗽起来,磕头道:“谢主隆恩。”伸手接过圣旨,再一次深深地感受到世态炎凉,只看早先以为他兴许会翻身而对他热情一些的人此时又神色淡淡,一颗心好似被大石压住,送走了太监,见宾客告辞,勉强笑着送客,看金兰桂走了两步昏厥过去,脸上僵硬得连眉头都皱不起来。   送完了宾客,最后瞧见只剩下玉家、金家、虞之渊三家了,虞之洲这才露出魂失魂落魄的模样,拱手道:“叫诸位见笑了。”   虞之渊道:“大哥太客气一些,到了子规城,大哥正好一展宏图。可惜小弟不能跟着大哥一同去子规城建功立业。”   站着说话不腰疼!虞之洲心里轻嗤一声,忽地扫到廊柱子下摆着的紫檀木雕,不由地心疼起来,“这老宅,好不容易收拾起来,得叫人好生料理才行。”   “三姐夫放心,祖母说我们家要建园子,闹哄哄的,正好搬到老宅来躲清静。”金蟾宫、南山两个紧紧地挨着玉破禅站着。   “什么?”虞之洲有些没听清楚,他哪里不知道从金老夫人手上要房契难于登天,是以一直盘算着等太上皇、皇帝下旨,就算没有房契,这钱家老宅也能成了他的地盘。   “南山,走,咱们去瞧瞧三姐夫替咱们收拾的屋子怎么样。”金蟾宫嬉皮笑脸的,一双跟金折桂仿佛的眼睛眯缝着,修长的睫毛衬托在白净的脸皮上,加上他打小不伤生灵的名声,因此素来被人称之为金童,虽如今年纪不小了,但与金家相熟的人家成亲嫁女,都要叫他去滚床,以图新人生个他这模样的小儿。   虞之洲一口气上不来,还不等他说,就听一道沧桑的声音说:“孙女婿就是孝顺,我们买了宅子,你还替我把宅子修好。”看过去,见是金阁老领着挺胸抬头的小星星,祖孙二人双双背着手过来了。   “金家祖父……”虞之洲福至心灵,忽地想,金家人早知道他要去子规城?   玉破禅将手在虞之洲肩头一按,“咱们都要去子规城了,还望在子规城,咱们连襟两个好生相互扶持。”   虞之洲的肩头一垮,忽地抓着玉破禅问:“是你,是你,你心里气我抢了你们的宅子是不是?”   既然知道是抢,怎还这么理直气壮?玉破禅并不觉得金老夫人、金阁老偏心,这两个老的算盘打得叮当响,原本这宅子也只是叫他跟金折桂住,房契可从来没提过给他们。是虞之洲太贪心,以为谁住进来,这宅子就是谁的了。   “大哥说这话多没意思?”虞之渊因陆繁英得罪过玉家两次,此时自觉地站在玉家这边说话,他跟皇帝亲一些,自然就知道子规城的妙用。   这子规城,就是朝廷教化塞外鲜卑人的据点。若没子规城,朝廷抢下塞外偌大的草原又能怎样?中原人是不肯放弃中原的田地去塞外牧羊放马,那草原最后只能荒废,最后又被外族人占了。如此还不如教化鲜卑人,令他们效忠朝廷,替朝廷守卫偌大的草原。   虞之洲心知自己失言了,可全部心血都花费在钱家老宅上,他没一口热血吐出来,已经是涵养极好了。   “三姐夫,这是你自己写下的借据。”玉破禅拿着黄家姐夫哄着虞之洲写的借据,在虞之洲面前晃了晃,待他要抢,又把借据收在怀中,“三姐夫,后日就要出发,还请你快些收拾好行李。我们等着你呢。”   虞之洲虽吐不出血,但激动之下,忍不住又觉自己老毛病犯了,捂着嘴咳嗽起来,手指指向玉破禅,这次当真确定就是玉破禅耍他的了,“……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玉破禅抱着手臂,谁叫虞之洲毁了他的新婚呢,原本他跟金折桂不用费脑筋,就能在温泉……及时地止住自己胡思乱想的心思,瞧见站在四皇子身后的玉入禅正在踌躇着要不要薅四皇子身上那件华贵无双的白狐披风,赶紧瞪了他一眼。   玉入禅收回手,只觉得手痒痒,三天,只差三天金折桂就跟玉破禅一起走了,他对金折桂的心思一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哪怕是春梦一场,梦里金折桂也要瞪他一眼打他一棍。这样夹杂着痛楚、欢愉的梦境,叫他醒来后,又念念不忘,又战栗不已。   四皇子赶紧向自己背后去看,看见他身后只有玉入禅一个,疑心玉破禅是不想叫玉入禅跟他太亲近。一时想差了,不恨玉破禅,只叹拆他台的亲人太多,从皇帝、宸妃到陆繁英……   “告辞了,三日后,小弟来送大哥出发。”虞之渊拱了拱手,又见过其他人,这才向外去,远远地听见金蟾宫喊姐姐的声音,虽没看见金折桂,但不由地想若是当初他没跳出来说不娶金折桂,那如今他又是个什么下场?心里想着当年的黄毛丫头也不知道长成什么样了,略等了等,还是不见金折桂的身影,就又向外去。   “八少爷、九少爷,夫人说身上不自在,要回家呢。”下人过来说。   玉入禅、玉破禅赶紧也告辞。   金阁老早领着小星星在“他的宅子”里转悠了,这会子转回来了,也要告辞,对着虞之洲说:“孙女婿,我们过两日就搬进来。你瞧瞧哪些地方你想砸了的,赶紧跟我们说一声,我们再叫人捣鼓捣鼓。”   “……金祖父这话说的,好端端,我砸它做什么?”虞之洲恨不得立时把嵌在墙壁里的浮雕抠下来、把糊在棚顶上的锦缎撕下来,可是尚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不能那么做,“本王,也要去明园问问皇祖父,总不能空手过去,总要带着一点什么过去。”兴许是带兵,兴许是带着银子,总该给他点什么,他才好去教化那些蛮人。   “孙女婿说的是。那我们先不告辞,先瞧瞧宅子里都有什么。”金阁老道。   “祖父,三姐姐摔了花瓶。”金蟾宫赶着过来告状。   金阁老骂道:“男子汉大丈夫,计较那一点子东西做什么?那些小玩意都是你三姐姐、三姐夫的,他们能带走都带走。”   虞之洲脸色白生生的,好似涂了一层铅粉,心里呕得不行,后悔早先对着金家人太不拿架子了。见玉家女眷的轿子从后宅出来了,跟着送了两步,然后惶急地叫人备轿子,准备去问太上皇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上皇自然不会虞之洲兵——要是有兵,皇帝的亲儿子都要抢着去,好生叮嘱了虞之洲几句,就叫虞之洲回去收拾行李。   虞之洲憋着一口气,又去找黄家姐夫问他借条的事,寻来寻去,见黄家姐夫已经在京里买下了宅子,把金擎桂从金家二房里接了出来,俨然是一副不管跟金擎桂关系怎样,以后就送了银钱,叫金擎桂留在京城的敷衍模样。   虞之洲拿着借条的事质问黄家姐夫,黄家姐夫此时也听说圣旨的事,自然不似早先那般小心翼翼,见虞之洲气势汹汹,就道:“债主不一样了,但欠下的数目不曾多上一分一厘,三妹夫怎就气成这样?”   黄家姐夫的话虽有道理,但债主是黄家姐夫,虞之洲大可以不还钱;债主是玉破禅,他势必是要还钱的……这些话说不出口,又看黄家姐夫再提早先替他还了玉破禅银子的事,只能灰溜溜地回到钱家老宅。   老宅里热闹得很,金家二房正要买所大宅子,于是冷氏秉持着节俭持家的准则,哄着金兰桂把带不走的东西的统统给她,叫她带回去准备装饰新家。   “过几日岳母不也要离开京城了吗?新家买下来,岳母也见不得。岳母何必为他人作嫁衣裳?”虞之洲不忿冷氏该借钱的时候百般推诿,此时有便宜占了,就赶紧跟上。   一句话叫冷氏想起伤心处,冷氏才因为能白得那些紫檀、黄花梨大家具而兴奋的心一下子落到谷底,白着脸,你一句穷乡僻壤,我一声穷山恶水地诋毁起福建、子规城来。连带着虞之洲脸色也越发灰败起来,强撑着叫人赶紧把值钱的东西收拾收拾,最后咬牙道:“送去当铺里卖掉!别送黄家当铺里!”这东西一进当铺,就必定会亏掉一半的价钱,可不送当铺,难道白白便宜了金阁老两口子?   “对,该送当铺去,不能白叫老婆子占便宜。”冷氏捉摸着金阁老两口子就是要等她走才分家,如此不管二房分到什么东西,她都沾不到光。如此她得不了便宜,也不能叫金老夫人痛快了。   虞之洲这边忙着算能不叫金阁老、金老夫人占多少便宜,玉家里头,为了到底是谁薅玉夫人后领子上狐狸毛的事,一大家子全部聚在一起研究玉夫人那件大褂。   “我这人警醒得很,有人动我后领子,我能不知道?进了钱家老宅,站在我身后的,除了老八媳妇,再没有旁人了。”玉夫人懊恼地瞅着自己那件秃了一片的大褂,亏得有跟她亲近的人告诉了她一声,不然她就穿着这件衣裳在外头丢了一日的人。   玉夫人话里直指金折桂,金折桂心叹果然她就是第一个被怀疑的人选,“母亲既然警醒,你瞧瞧你九儿子如今在干嘛。”   此时玉老将军坐在上位,他身后站着的就是玉入禅。   坐在右手边的玉夫人一抬头,就瞧见玉入禅的手似有若无地搭在玉老将军脖颈处的狼毛领子上。   玉老将军毕竟年纪大了,十分怕冷。旁的精巧的刺绣等等金折桂不会,但围脖、暖帽她还是会的,是以冬日里给金、玉、沈三家的老人们都选了上等皮毛做了围脖、披肩、抹额、暖帽、雪靴送去。为给金折桂长脸,打破那金折桂不会女红的传言,玉老将军就特意地人多的地方戴上金折桂送的东西。   此时玉老将军一扭头,众人齐齐向玉入禅握在手心里的东西看去,就见他手里已经有了一根一扎长、初生柳枝般粗细的毛线。   “老九,你干嘛呢?”玉老将军喝道。   玉入禅惦记着玉破禅、金折桂要离开京城的事,于是方才众人研究玉夫人光秃的毛领时,就心不在焉地去扯狼毛。   玉老将军虽气势十足,但人老后难免对子孙放纵一些,于是方才他也没留意玉入禅什么时候跟他越挨越近。   玉入禅握着毛线手足无措,玉夫人脸上险些滴出血来,只觉得玉入禅打小毛病就多,以前是爱干净,如今怎么就爱薅毛了呢?   “滚回屋子里去,叫人弄上几十张羊皮给他,叫他给我使劲地薅,就不信不能叫他改了这毛病!这几日校场也没事,就叫他待在屋子里哪都别去。”玉老将军扭头向自己后领处看,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觉得脖子上飕飕的小风刮过。   玉夫人这会子也生气,思量再三,又瞪了金折桂一眼,“老九是在家里薅掉的,你定是一早就发现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隐忍地看向玉破禅,眼圈红了红,好似忍辱负重一般。   若换了旁人,定会维护母亲,教训媳妇两句。可偏玉破禅此时在深思玉入禅这么心神不宁的原因,因此没瞧见玉夫人的委屈神色,甚至他还说了句:“折桂,找块好皮子,叫人把母亲大褂上的皮毛换掉。”   “哎。”   玉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陪着老九回房。”玉破禅先送玉老将军回房歇着,然后陪着玉入禅回他院子里。   自从玉入禅善解人意地愿意配合丫鬟们,叫她们拿到嫁妆银子后,丫鬟们看玉入禅的眼神又跟早先不同,那眼神里不觉就带上了凄婉怜惜——没人觉得是自己姿色不好,玉入禅才坐怀不乱,都认定了玉入禅身子有毛病。   玉破禅将丫鬟们的神色看在眼中,进了房,就说:“你该节制一些。”   “嗯。”玉入禅敷衍地应了,见羊皮已经送来了,就在羊皮边站了站。   玉破禅令丫鬟们出去,郑重地问玉入禅:“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我看你成日里心不在焉,连祖父的毛都敢薅。”   玉入禅心说要是自己此时忽然说舍不得玉破禅、金折桂离开,玉破禅会说句什么?“……嫂子叫太医来瞧过了吗?万一有了喜信,在路上颠簸坏了,那可怎么着?”   玉破禅诧异地道:“你嫂子没事。”   “当真没事?”玉入禅巴不得有点事,好叫玉破禅一个人去塞外。   “你有没有事?”玉破禅反问,莫名地察觉出玉入禅十分在意金折桂,心想他们两个素来天敌一样,玉入禅还巴不得金折桂留下?   玉入禅赶紧摇头,见玉破禅不死心地一再追问,难得地想:他这八哥是真心关心他才来问的,再三否认后送走玉破禅,当即坐在羊皮边慢慢地薅起来。   “八少爷,奴婢帮你吧。”月侬此时不仅是为了嫁妆,心里隐隐地有些倾慕玉入禅了,毕竟玉入禅这么一个善解人意的谦谦君子,除了无能,无处不尽善尽美,怎能叫人不倾慕?   “不必。”玉入禅怀中揣着一瓶药,那瓶子药偷偷地放在金折桂饭菜中,她就会连着两三天露出孕相,如此她就走不得了。可是,她不走他又能做什么?   连着三天,玉入禅闭门不出,终于熬到玉家合家送玉破禅、金折桂走的那一日了。   玉入禅双眼眍坏了,两只眼又红又肿,虽锦衣玉带,身姿翩然,但一张脸孔却叫人不忍目睹。   “老九,你、哎。”玉老将军先心疼了,玉入禅是个偷奸耍滑的小人,谁能想到他这次当真这么实诚了呢?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送给八哥、八嫂。”玉入禅直接拿着一个大大的包袱过来。   金折桂、玉破禅双双诧异了,看那包袱大得很,玉入禅提着那包袱却好似轻若鸿毛,不禁双双想那包袱里装的是什么?   见众人好奇,玉入禅就当着金折桂的面打开,手指不禁有些颤抖,眼前浮现出包袱里的东西露出来后,金折桂那鄙夷、不屑的神情,仿佛能听见她轻蔑地说“就那点出息。”   如此也好,自己能被她再骂一次、再瞪一眼。   银红包袱打开,里头一堆堆毛线露了出来。   “这是红狐狸毛,这是白狐狸毛。这些个是羊毛,这是白虎毛。”礼轻情意重,思来想去,唯有这些他薅下来的毛、搓出来的线,才能表达他心中那不可捉摸的情思。   “老九,你当真薅得一手好毛。”金折桂眸子里迸发出星光一样的神采,嘴角微微抿起,谁说她不擅女红呢,她可是织得一手好毛线。 ☆、第161章薅羊毛   她眼中的星光,好似清风,一瞬间拂去他眼中的疲惫。从树皮到丝绦再到羊毛,他走了几度春秋。再回头,他恍然明白,搓尽天下毛,只为了此刻,看见她眸子里的光彩。   “老九,回头我送你一副羊毛手套御寒。”金折桂真心诚意地看向玉入禅,伸手去摸那些毛线,心里盘算着,嘴里就啰啰嗦嗦地说:“先给我父亲织一条毛裤,他人在西北,最冷。再给其他人把帽子手套围巾毛衣毛裤都织了。”   自己原本以为会面对的是什么?鄙夷、不屑?可是就连玉破禅都没捞到的东西,她头一个就承诺送给他!玉入禅心中悲喜莫名,心叹原来要讨好她就那么容易,“咳,毛线恐怕不够,我回头搓了再叫人捎给你。一般人搓不了,你瞧瞧我搓的这绳子,结实又够软。”嘴角高高地翘起,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你怎么知道我会织毛衣?”金折桂看着那白虎毛线上带着天然的花纹,盘算着这个给玉破禅织毛衣用,想着,就在玉破禅身上比划。   “咱们数次同生共死,我怎会不知道?还有两包不大好的,嫂子也带上,能用就用上,用不上,只管扔了吧。”玉入禅想也不想,就大言不惭地放出话来,因缺觉,此时头脑有些眩晕,眩晕的头脑被兴奋冲击,令他脚步绵软,好似进入云彩铺就的仙境。   “咳咳,老九,多谢你的厚礼。”玉破禅道。   “是呀,你还有正事,哪有功夫去薅羊毛?”若换做旁人,玉夫人一准会疑心那男女之间有点青菜豆腐不清不白,但这两个是金折桂、玉入禅,她早就知道金折桂爱奴役玉入禅,因此只觉金折桂走了还不放过玉入禅,并没向其他地方想。   “劳逸结合嘛,闲下来,我就可以薅一薅。不知嫂子织毛衣要多少毛线?毛裤又要多少?嫂子给我记下来……就拿着我的身量算一算要多少,回头我叫人把毛线给嫂子送去。”玉入禅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可如今,他暗恨自己没把花在琴棋书画上的功夫用在搓线上,若早日从丝绦过度到羊毛上,那在西陵城里被金折桂苦苦追求的人就是他了。笑着问,微微侧身把玉破禅挤开,叫金折桂看着他权衡要用多少线。   金折桂被玉入禅的热情烫醒,狐疑地想玉入禅这是怎么了?   玉破禅轻轻推了金折桂一下,扫见玉入禅两只手又红又肿,也不给他泼冷水,引着玉老将军、玉将军、玉夫人说话,由着玉入禅嘚瑟。   时辰到了,玉破禅见玉入禅满意地将写着各色毛线多少斤的纸张揣在怀中,这才搀扶着金折桂上了马车。   金折桂上了马车后,就急着拿出细细的簪子去织。   玉破禅看在眼中,也不言语,先劝门前的玉老将军、玉将军回房去,才跟玉入禅并缰向城外去跟沈氏、金玉桂、金洁桂、虞之洲汇合。   “满意了吧。”玉破禅略略回头,去看陆陆续续从玉家里出来的马车,这些马车里有乐意去子规城的绣娘织女,也有许多等着在子规城繁衍子孙的鸡鸭。   玉入禅面上的笑容微微僵住,只当方才在玉家自己把金折桂的目光全都吸引了,此时才明白玉破禅是有意让着他呢。   “八哥……小弟绝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不过要是金折桂抵制不住毛线的诱惑,执意引诱他,那就不是他的错了。   玉破禅略略点头,“你好生在家奉养双亲,别为了银子走那些歪门邪道,要银子,我有。”   “是。”   “也别去跟丫鬟们胡闹,坏了名声也不好。”   “是。”   “离着四皇子远一些,天家无情,太上皇、皇上还在,就算有太子,太子能排到老几?”   “是。”   “……”   “八哥,你是不是不回来了?”玉入禅莫名地觉得玉破禅交代这么多,大有不再回京的意思。因玉破禅洞悉他的心思后,还肯叫他接近金折桂,不由地重新正视自己跟玉破禅的兄弟情。先觉玉破禅胸怀宽广,随后又恨他总是那么光风霁月,叫他想怀恨在心也能——明明玉破禅就是一副“你想勾引也没那能耐”的嘴脸。   “几年内,是回不来了。你好好做官,还是那句话,要银子我有,你千万别为了银子误事。”玉破禅半路见黄家姐夫的商队跟上,跟黄家姐夫清点了一下车辆,就又向城外去。   城外,虞之渊、金家朝梧、朝桐、金蟾宫、南山并严颂、沈席辉等都在长亭外送别沈氏、虞之洲等人,见玉破禅来,彼此寒暄一番,相互叮嘱一番,就一半人向西北去,一半人回了京城。   瞧见金蟾宫走的时候眼泪汪汪的,沈氏心里很是酸楚,只留了金洁桂陪着她,就把小星星打发去金折桂轿子里。   金折桂轿子里,金兰桂也在。   随着马车颠簸,金兰桂、小星星大眼瞪小眼,只有金折桂拿着簪子,手指灵活地勾线扯线。   “咳,六妹妹,那子规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听说都是亡命之徒,也不知道他们服不服管教。”金兰桂有意跟金折桂搭话,毕竟人在屋檐下,跟金折桂亲近一些,总有好处。   “子规城是个好地方,玉妙彤姐姐正缺牌搭子呢。”金折桂说着,见草草地试一试后,自己的手艺还在,于是掀开帘子,对外头喊:“破八。”   一声后,就听见大黑的响鼻声想起,随后玉破禅紧跟在车厢外,“什么事?”   金折桂把手伸出去,五指张开,“把你的手给我。”   玉破禅心叹金折桂当真是才离开玉家就开始光明正大地粘着他了,有些显摆地望了眼紧跟着他的虞之洲,“哎呀你,就是一步也离不得我。有话到驿站在说,我先瞧瞧后头的车队去。”说罢,就领着虞之洲去看那长长的车队。   “不伸手拉倒。星儿,把你的小手给我。”金折桂从车窗边离开,跟小星星小小的手五指交握,记下她那双小胖手的尺寸后,就拿着火红的狐狸毛配着白兔毛织了起来。   小星星的手小得很,等到傍晚车轿子里暗下来,金折桂就利索地把一只没有手指的手套织出来给她带上。   在驿站里,众人忍不住围着小星星看起来。   “哎呦,手心里都出汗了。”金洁桂拿手指往小星星的手套里一探,就连忙呼出声来。   沈氏看那红毛手套上还有白毛星星,不由地觉得脸上多了两分光彩,“我如今才知道魁星还有这手艺。往日里怎么不见你把这手艺拿出来?”   金折桂笑道:“往日里没人搓毛线。”   玉破禅试探地问金折桂:“折桂,你先给铭桂织,是拿着她练手的吧。第二件就是给我的吧。”   金折桂嗔道:“叫你把手给我你还不肯,如今迟了。第二件就是父亲的毛裤。”   “到了西陵城,岳父就穿不上毛裤了。”玉破禅道。   “这是心意,反正你如今也穿不上。”   “谁说的?到了草原,大晚上的,多穿一件毛衣裳也不嫌热。”玉破禅看金折桂有意跟小星星五指交叉,才知道她白日里是想看他手的尺寸,心恨白日里只顾着跟虞之洲炫耀,竟然错过叫金折桂拿着他练手的时机。进了驿站房间中,玉破禅见金折桂还在不停地织,不免有些担心玉入禅哪一日当真借着搓毛线引诱了金折桂,于是坐在灯前眼瞅着金折桂快速地翻线,忍不住袖手说:“其实搓毛线,我也会。”   “那我怎没见你搓过?”金折桂见充当织针的簪子有些发涩,就拿着簪子在玉破禅头上搔一搔,“借你头油一用。”   “随便借。”玉破禅把手身上金折桂垫在手臂下的手筒。   金折桂赶紧压住他的手,“你想干嘛?”   “证明给你看我会搓。这种事,以后不用叫老九代劳。”玉破禅有些后悔今日那么大方了,原是看玉入禅可怜,才退后几步,谁想,金折桂织上瘾了,才三更半夜的还不住手。   “那也不能揪我手筒上的灰鼠毛。”金折桂听见外头三更的梆子声,就催促玉破禅:“你去睡吧。”   玉破禅问:“不借我头油了?”   金折桂拿着簪子在他头顶一滑,又催促玉破禅去睡,亲自押着他躺下,坐到桌子边,又接着织起来。   玉破禅先气她不爱惜身子,随后又想金折桂手巧得很,看那只给小星星的手套就知道了,她定是好不容易重新找到自己的强项,因此才一时半会沉迷其中。想通了,便自己翻身睡了。   第二日,门上被人敲了两三声,玉破禅睁开发涩的双眼,手一动,就觉金折桂不知何时挤在他怀中了,手再一动,就觉手上套着个暖暖的套子,把两只手拿到面前,见是一双绣着黑马的手套,此时在被窝里,手心里已经冒出汗来。不禁大喜,心想到底他是排在金将晚前头的,低头向金折桂唇上吻去。   金折桂在睡梦中避让开,连连避让了两三次,这才醒来。   “不是说第二样是给岳父的吗?”玉破禅欢喜道,将手套摘下来,里里外外又看了一遍,就说:“这个骑马的时候不能用,磨坏了。”   “你不用,我给你织做什么?”金折桂打着哈欠,想要爬起来,又没力气。   “那也不能看着它磨坏。”玉破禅起身,把手套仔细地放好,穿好衣裳,就把手套揣在怀中,想起金折桂答应了玉入禅手套,不免略带醋意地道:“给老九那双,不必太用心。”   “人家薅的羊毛……知道了。”金折桂不大有精神应付玉破禅,洗了脸,草草梳妆后,把另一只手套给小星星,陪着沈氏吃过饭,就又上了马车。   今次,金折桂跟沈氏、小星星坐一辆马车,沈氏心灵手巧,看着金折桂用连夜打出来的织针给金将晚织毛裤,略看了几眼,就会织平针,再问过金折桂,就会拿着阵挑出梅花图案的帽子。   金折桂自愧弗如,眼睛累了,就撩开帘子向外看,瞧见玉破禅两只手戴着手套,愣是对缰绳碰也不碰一下,显然是怕缰绳磨坏了手套,不由地抿着嘴笑了。   连带着过了四五日,不光沈氏,就连金洁桂、金兰桂也学会了织毛线,奈何毛线太少,金折桂不肯叫她们随便拿,于是这一路上闲在马车里的女人们就开始四处收集各色毛皮来搓。   显然,这些生手们搓的线比不上玉入禅搓得好,于是玉入禅在这群女人们心中的地位越发高了——甭管什么,做到令其他人望尘莫及的地步,就值得众人敬仰。   虽进了四月,但西陵城外风依旧大得很,芳草萋萋、燕子不时飞过,眼中所见俱是暖的,但一股寒意总是萦绕在身边。   于是,玉破禅抱着小星星坐在马上的时候,小星星脸上戴着口罩,头上戴着小花帽。其他人,多多少少,身上都挂着点针织的小玩意。这玩意虽不如刺绣的香囊精致,但胜在新鲜。   “岳父在前头等着呢。”玉破禅抱着小星星回头喊。   小星星不明所以,也跟着喊“岳父在”。   车队到了前头硬着金将晚、柳四逋跟前,金将晚先见过虞之洲,虞之洲不敢拿大,也赶紧见过金将晚。   金将晚快步走到玉破禅身边,“星儿……”   “岳父。”一走就是将近一年,小星星先没认出金将晚。   金将晚搂着小星星,哭笑不得道:“叫爹。”   小星星先回头看玉破禅,待玉破禅点头后,才喊爹。   瞧见笑星星露出一双忽闪的眼睛,金将晚抬手把她口罩拿下,“这什么玩意?”   “口罩,折桂怕小星星坐在马上,风吹得脸疼。”   “嗯。”听说是金折桂折腾的,金将晚才没话说,看着小星星黑发全藏在帽子里,一顶火红的帽子罩在头上,显得十分利索可爱,只当那帽子是京城时兴的花样,当即携着小星星去马车边。   马车里,沈氏、金洁桂、金兰桂、金折桂都下了马车来见,金将晚一眼扫过去,只见这沈氏虽下来了,腋下却夹着一截奇怪的布料,一边看他,手上还翻个不停。   “阿意——”   “哎呦,”金兰桂叫了一声,见人看她,赶紧说:“咬到舌头了。”谁能想到,胡子一把的金将晚开口来了一声情意绵绵的阿意,哪怕他们少年夫妻,虞之洲也没喊过一声兰儿。   “有话回家说吧,我手上忙着呢。”沈氏有些敷衍地说了一句,就接着再织,只差几百针,给金蟾宫的裤子就治好了,这当口,十个金将晚都不能叫她分神。   “好了好了,回家再说。”玉破禅、柳四逋赶紧给金将晚找台阶下。   眼瞅着沈氏又带着金折桂等上车了,金将晚下颌上胡子哆嗦了两下,疑惑道:不是小别胜新婚嘛,怎么沈氏那么冷淡? ☆、第162章 放长线   “岳父走了。”才喊过爹的小星星扯着金将晚的衣裳,又跟着玉破禅喊岳父。   金将晚忽略掉岳父二字,欣喜地想好歹小星星能说出连着的四个字了,赶紧抱着小星星上马,引着众人进西陵城。   西陵城外的守卫森严了许多,进出的中原人必要有路引、户籍,鲜卑人则要有中原人做保。   一群人进城,却见此次城内比上次冷清了不少,路上操着一口外地口音的人多了起来。   “岳父,怎地西陵城有些寥落了?”玉破禅虽不愿意得罪金将晚,但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虽民生大事属于地方行政长官处置,不归金将晚管。但谁都知道金将晚才是西陵城的头头,西陵城有个什么事,大可以追究到金将晚头上。   虞之洲也留意到如今的西北跟他当初被流放过来喂马的时候迥然不同,但他没有玉破禅的胆量,因此不敢问。   西陵城比京城干燥许多,好在如今正是春意正浓的时节,处处绿树掩映,不时有未红的山楂探出墙头。这么好的时节,大街上行人稀少、商法寥寥,可不叫人诧异得很。   “都去子规城了,或自己做买卖去,或被人雇佣着去。等j□j月,人就都回来了,再过两个月,子规城的毛皮、牲畜、药材,就到京城、江南了。”金将晚也向城中大街上看去。   不知谁喊了一声子规城城主来了,方才才只有寥寥几人的大街上立时冒出许多人来。   玉破禅连忙大街上众人拱手,见都是些商人,暗叹果然还是他们最机灵,好似早早地打听了消息,在这边等着他呢。   柳四逋的话验证了玉破禅的猜测,“他们等了个把月了,都是些小本买卖,也雇不起镖局,又怕出了西陵城被抢,所以等着六妹夫来,跟着六妹夫的车队一起出关。人数、货物已经登基好了,妹夫明儿个尽可以去见见人。”说着,册子已经递了过来。   柳四逋一直不打眼,当初从乐水回京的时候,玉破禅随着金折桂去金家,也没太把他放在眼中,此时忍不住再三看他,见他在西北久了,也磨练出一股粗犷豁达之气,但终归不是武职,又出生在烟雨朦胧人物袅娜风流的江南,身上又比其他西北人多一股细腻婉约。   二房这个女婿挑得倒好,莫非是金老夫人帮着挑的?玉破禅腹诽。   说话间,一行人就到了西陵城金家门外。不少商人因自家名不见经传,唯恐柳四逋早先说替他们引见的话是虚话,竟是一路跟了过来,一时间,金家门外挤满了人。   众人先眼瞅着一辆辆车辙深深的马车驶进金家,又打听到江南黄家的商队跟着呢,心怕有黄家在,玉破禅瞧不上他们,越发不肯离去。   虞之洲一直不离开玉破禅左右,咳嗽两声,想着皇帝叫他去子规城教化,那他算是玉破禅的上峰吗?若是,此时自己是不是该说几句话?   “悯郡王,西北天干,你先进府喝些汤水润一润。”金将晚道。   “伯父何必那么客气,直接叫我之洲就是了。”虞之洲携着金将晚的手臂,不敢拿大,亦步亦趋地随着金将晚、柳四逋进了金家前院,打眼看去,只觉金将晚这宅子不如钱家老宅多矣,心叹自己只想弄个好窝好生呆着,偏被挤兑到这地方来。   马车里沈氏、金洁桂、金兰桂、金折桂都下来了。   众人彼此见过后,金折桂头一样,就是向迎接她们的女人队伍里看,一眼扫过去,见只有些年纪大的很有脸面的仆妇站在前头,心中稍安。   “伯母,回房吧。”金洁桂搀扶着沈氏。   沈氏推了推她,说道:“你随着柳四回去说说话吧,晚上你伯父给咱们接风的时候,再过来一起说话。”   “柳澄、柳清不在,有什么好说的?”金洁桂道。   “你们少年夫妻,回去好生说说,兴许有人急等着跟你磕头呢?”沈氏拿着织针在金洁桂臂膀上一戳,当即呶嘴去看柳四逋。   金将晚心中一喜,认定沈氏是指桑骂槐,“哪里有什么人?年后圣旨下来了,二女婿也是五品的人了,成日里忙还忙不够,哪有功夫出去鬼混?柳四,你们小两口去说话吧。”   柳四逋忙答应了是,眼睛里只瞧着金洁桂回京一趟,仔细保养后,面皮细腻得掐得出水,竟是比走时还年轻两岁,况且他们少年夫妻,才是真正久别胜新婚,当即又是要讨金将晚、沈氏欢心,又是真心奉承金洁桂,冲着金洁桂深深地做了个揖,“娘子请。”   金洁桂啐了一声,脸上染上点点红晕,柔声细语地对他人道了声失陪,就随着柳四逋去了。   金兰桂先前很是瞧不上柳四逋、金洁桂两口子,毕竟正经的娘家不回成日里跟着大房,很是不像话。二房一群人都还等着他们两口子失魂落魄地回到二房那一天呢。眼瞅着柳四逋又敬又爱地领着金洁桂去了,不由地把眼睛放在虞之洲身上。   “悯郡王、悯郡王妃也先去洗洗身上风沙吧。”金将晚想自家一家在一处说话,就有意把虞之洲、金洁桂也打发走。   虞之洲体弱,一路强撑着跟玉破禅一起骑马,此时也有些疲惫,琢磨着金将晚是要享天伦之乐,识趣地告退,随着府里的管事向客房去。这么行动,才叫人瞧见撇去沈氏的丫鬟、金折桂身边两个愿意去子规城的丫鬟,虞之洲、金兰桂身后环佩叮当、馥郁芬芳,七个各有千秋的女子或好奇、或悔悟、或踌躇地莲步轻移,款款跟在虞之洲、金兰桂身后。   虞之洲见金将晚呆呆地看来,又见府中的大管家、二管家因要跟沈氏汇报府里的事,此时进来了,也呆呆地看向他身后众女,不觉得意起来,他身后众女都是太上皇、皇帝早先赏赐给他的,在京城这七人已经不俗,来到西北,更是天仙一般,可不叫人看了眼馋。   虞之洲一行走过,留下一阵香风。   金将晚急忙看向沈氏、金折桂,见这母女两人手上都拿着银光闪闪的两根长针,竟是不曾看他一眼,“养得起吗?这么些个人。”   “父亲放心,有他的西北风喝。”金折桂心知那七个女子就是虞之洲炫富的最后手段,指不定背着人吃糠咽菜,当着人面,虞之洲还要强撑着手脚散漫,给那七个女子买胭脂呢,“父亲,我给你织好裤子了,留着你晚上去军营的时候穿。”   金将晚忙喜道:“你也会织?”   “还是我们家魁星头一个织出来的呢。”沈氏道。   “我就知道我们魁星心灵手巧。”金将晚笑了,只觉得自己总算活到金折桂孝敬他东西的时候了,当即跟着沈氏、金折桂回屋子里去,到了里间去试毛裤,试过了,又是舌绽莲花地狠狠地把金折桂夸了一夸。夸奖过后,一家子坐在炕上,金将晚眼瞅着金折桂又动手织毛衣,只当还是给他的,先问了金蟾宫、金老夫人、金阁老的身子,然后说:“父亲送信来说分家,这是怎么回事?”   “大抵是二房里惹出什么丑事,父亲、母亲就把他们撵出去了。后头又怕他们名声彻底坏了,干脆就放话说分家——三弟那一房还跟着父亲、母亲呢。”沈氏说。   金老夫人这么着也有好处,甭管最后分家分给金将禄一房多少,谁不以为金老夫人把庶出的三房视若己出,寻常人家庶出的老爷想跟着老的,还没那福分呢,是以甭管分多分少,三房都不能向外说不公。况且,以后几年,大房、二房不在金阁老两口子身边,只那人脉,就便宜到三房头上了。毕竟金将禄也没领什么要紧差事,岑氏跟着他身份有限,早先出门见人,结交的夫人们身份也有限。如今大房、二房不在,岑氏尽可以打着阁老府的名头出外交际。   金将晚、金折桂稍稍思量,就明白金老夫人分家的时候要多给金将溪银钱、多给金将禄脸面的心思。   “甭管怎么分,咱们家只有蟾宫在京里,二叔、三叔哪有那么厚的脸皮来抢咱们家的家财。据我说,有一件事,才是要紧中的要紧。”金折桂瞅见小星星好奇,就拿了两头钝了的织针穿着线叫她坐在一边学着织。   “什么事?”金将晚问。   金折桂低声地把朝廷背着一干老臣研制新武器的事说了。   “那玩意跟长枪短剑不同,我得好好地训练将士们,你给我仔细说说,那些个玩意到底是怎么用的?”金将晚虽不喜打仗,但到底是从武之人,忍不住要问个彻底明白,以期草原战火燃起时,能再建功立业。   “我要说的正是这个,父亲只装作不知道。太上皇、皇帝既然叫人研制了,一准把要用的将士都挑好了。父亲不如就装做一窍不通,然后借着年老退下来?”金折桂道。   金将晚不服气道:“为父哪里老了?再过几年……况且我一生征战,难不成要这么灰溜溜地退下来?”   “父亲不退下来,蟾宫怎么顶上去?”金折桂幼时带着金蟾宫流落在外,姐弟二人自有旁人所不能比拟的默契、信赖。时到今日,金折桂依旧不忘处处为金蟾宫考量。   “胡闹,你祖父、祖母把他留在身边教养,就是叫他考科甲。到底文人不如武将得人尊重。”金将晚发自肺腑道。   “岳父年轻的时候何等意气风发,怎么如今又说这种话?”玉破禅从外头进来,听见金将晚最后一句话,忍不住出声,见金将晚一家在闲话家长,就只略弯了弯腰就起来,捡着金折桂身后的炕边坐了。   “世情如此。”金将晚想叫金蟾宫走上一条康庄大道,不肯叫他走了他的老路。   “我是不信科甲出身就有多显贵,我只信得上头宠信、能封妻荫子的,才是真正的显贵。与其叫他把光阴浪费在考科举上,不如父亲急流勇退,甭管皇上还是太上皇,念在父亲昔日战功上,少不得要赏赐蟾宫一个中等品级的军官做一做。他如今年纪还小,得了恩荫,也不过是在军营里打转,如此,又等于从下头的小军官坐起,咱们也算没拔苗助长。况且,劝着他这么着,将来能帮着南山,他干劲也足。”金折桂递茶给玉破禅喝,看他替她理线,就略侧着身子向他坐着。   金将晚眼瞅着玉破禅用金折桂的杯子喝茶,不禁涌起一股无名火起,嗔道:“何苦叫他那么受累?”   “岳父,蟾宫年纪小,又跟南山同进同出。皇上那边未必不知道他的名字,从来人都是最疼自己一手抚养大的、信赖自己提拔起来的。岳父这当口退下,金家什么阁老什么将军,都是旧话,人脉威势还在,到底叫人少了一些忌惮。皇上也能心无旁骛地提拔他。”玉破禅十分赞同金将晚退下来,皇帝都明摆着不肯把新武器的事告诉他了,这当口还不退下来,将来有了战事,金将晚在军中的地位就尴尬了。   金将晚也不是愚钝的人,但他自觉还在壮年,又觉金蟾宫、小星星还年幼,不能那么早卸甲归田,得撑着等金蟾宫翅膀硬了,才能退下,“家里三房没甚出息,又隔了一层;二房更是靠不住。你祖父已经退下了,我再退下,万一错估了圣意呢。虽说我退下,圣上一定会下旨封赏蟾宫,以表隆恩,但若是他只给蟾宫一个虚职呢?”   “从来家族兴盛都在与推陈出新。岳父当知道,金家一个阁老一个将军,才是妨碍蟾宫前程的根源。哪怕他考科举,有岳父在,他也休想有个好前程。难不成,皇上会答应叫金家又文又武,把持半个朝堂?岳父退下来,皇上才知道岳父不像那些轻狂武夫,得意一时,就忘了自身斤两。”玉破禅手上绕着线,亏得有金将晚在,玉将军的风头被抢,玉家虽是将军世家,却也不甚惹眼,“指不定皇帝培养蟾宫带兵用那些新武器打仗呢。”   “正是,才说朝廷背着老臣研制新武器呢。父亲当那些新玩意是朝廷想拿出来就拿出来的?拿了新玩意,多了见识,皇帝眼界开了,野心就也上去了。既然有了野心,上至朝廷律法下至军中将士划分乃至军规都要随之改上一改。如此动了多少人盘子里的美味佳肴,反对的人多了去了。咱们家一向忠君爱国,况且既然早得先机,为何不干脆一早就站到皇帝那边去?”金折桂手上不动地翻动,早一步站过去,那可就是早早地跟皇帝投诚了,比千方百计地防着皇帝猜忌强多了。   金折桂想的又比玉破禅远了一些,玉破禅见她冰雪聪明却又不自持聪明,不由地心叹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金将晚低头望着金折桂右脚垂在炕边一晃一荡,心叹金蟾宫虽没长大成人,一切还没定数,但想来将来不如金折桂多了,若是金蟾宫小心谨慎一些,至少他能含笑九泉了,“如此看来,我还是退了的好。”   沈氏也想叫金将晚告老,年纪一把动弹不得了再告老还乡,有个什么意思?暗暗佩服金折桂、玉破禅两个能说服金将晚,活动了一下筋骨,有些藏不住欢喜地问:“那几时退下来?”   “我如今上折子请求卸甲归田,只说旧伤复发、事事力不从心。皇上必要挽留我一二,我再上折子,他必会派来他中意的接任之人,叫那人来试探我。等那人来了,我便把西陵城诸事悉数交托,如此皇上知道我是真心告老没有丝毫藏私,我再上折子,皇上前后见到我三道折子……如今又用不上我,便会将我调回京城。如此成了个没兵的将军,渐渐我与那些老将们疏远了,只管领着你母亲游山玩水。”金将晚望向沈氏,嗟叹道:“没两年,跟老臣老将们远了,又没实权,就连家中二弟都能骑在我头上,皇上看咱们家来头大却又没跟老臣老将们有什么纠葛,就能放心用蟾宫了。”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沈氏心知金将晚那句“游山玩水”心口不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如此也好,咱们两口子能好生照看星儿了。这西陵城,我琢磨着,还要在这待上两年。”金将晚转瞬又笑了,他对金折桂、玉破禅信赖得很,对朝廷研制新武器的事笃信不疑,又觉樵夫多得一把新柴刀,家里都要变上一变,又何况是朝廷,是以对朝廷将来的变革,也深信不疑。   “说起来……”   小星星三个字立时吸引了众人注意,大凡说出这三个字的,后头难免会跟着长篇大论,于是眼瞅着小星星伸着手指头挨到金折桂跟前,众人都等着看她要说什么话。   “说起来什么?”金折桂盯着小星星黑黝黝的眼珠子。   “说起来……”小星星指手画脚,最后揪住金将晚的胡须,“尤儿爹……”一伸手,又指向玉入禅光滑的下巴,眨着一双无辜的眸子,最后紧紧地靠在沈氏肩膀上,“老。”   “星儿这是什么意思?”金将晚激动地问,虽觉得小星星十分有长进,一下子说了那么一串话。   “嫌你老呢。”沈氏笑了。 ☆、第163章 习惯性叛变   “浑说。”金将晚嗔道。   小星星的心思十分浅,那就是她身边年纪相仿的小孩儿的爹都是下巴光滑的青年,唯独她爹是个老头子,因此心里疑惑不解,被嗔说了一句,只能继续疑惑不解。   金将晚一直不曾把毛裤脱去,此时穿着有些热了,就叫金折桂、玉破禅回房歇着去,眼瞅着金折桂的背影,自言自语道:“这么好的姑娘,嫁给他们玉家还不得好。”再三摇头,只说玉家配不上金折桂。   “可不是嘛。”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沈氏只觉得有金折桂在省心得很,有她见微知着,早早地叫金将晚、金蟾宫调转舵盘,她也跟着清闲了许多。心里有些羡慕金折桂的嘴上能耐,心叹若是她劝说金将晚致仕,嘴皮子磨破了,指不定还要被他骂一句头发长见识短。   金将晚打定主意要卸甲归田,心境须臾间就也变了许多。   晚上的洗尘宴设在沈氏院子前厅里,众人听不惯西北的戏,就干脆拿了琴筝笛箫来,一家子在一起凑趣,也无所谓谁是取悦于人的那位。   宴席过后,金将晚留柳四逋说话,虞之洲有意慢走一步,走出前厅的时候,听见了一句“举贤不避亲,趁着我还没回京,再提拔你一下。多在西北呆两年,等以后严邈之……”因走出来了,那些话再听不见,又不能当着人面退回去,才进来,又去不得姬妾房中,只能进了金兰桂屋子,也不急着洗漱,先剪了灯芯,然后正襟危坐,不时握拳咳嗽两声。   “王爷不睡下?”金兰桂对西陵城迎接虞之洲的规格很是不满——因为压根就没迎接,依着她的想法,总要有地方的官员乡绅跪地迎接,然后绞尽脑汁回落孝敬才成。   “你跟你二姐姐关系如何?”虞之洲问。   金兰桂嗤道:“能有个什么关系?若跟她要好,那才是我自轻自贱。如今她婆婆带着两个孙子还跟着我祖父祖母住呢。”不禁艳羡金洁桂膝下有二子,摸了摸肚子,后悔当初听了虞之洲的话用肚子里的孩儿去抢宅子。   “你从明儿个起,跟她要好一些。”   “这是为何?咱们过两日就去子规城,还不知几年后才能回来。”金兰桂又酸楚起来,眼瞅着玉破禅那边柴米油盐地带齐全了,可见那地方寒酸得很。   “我瞧着,你伯父不信赖你大哥、二哥,却是十分器重你二姐夫。未必不是想扶持你二姐夫,叫他将来帮衬他儿子呢。”虞之洲心知自己皇家的身份什么用都没有,巴结上头的阁老、将军,只会叫人猜忌他,如此不如结交那些“无足轻重”的人。   金兰桂不由地来气了,金朝梧是金家大孙子,金将晚不器重金朝梧,反而器重一个外姓的侄女婿了,“一准是个白眼狼,瞧着吧,等伯父不中用了,柳四还能记着他?到时候,还不是有事没事叫我大哥、二哥帮衬着。”   就那点见识!虞之洲轻嗤一声,柳四逋的人品他不敢妄言,但柳家寄居金家多年,可见再没有其他亲戚,如此,柳四逋不跟金蟾宫抱成一团,互相扶持,难不成,还要孤家寡人一个,自己在宦海沉浮?“叫你去办,你办就是了。我瞧你二姐夫对你二姐姐也有八分真心。”   金兰桂心中不服,虽一心向着虞之洲,但此时不免也腹诽:先前在家时,她何等的金尊玉贵,不说京中的一干女子,只说金家里头,金湘桂、金玉桂哪一个不要让她三分?如今竟然零落要讨好金洁桂,种种一切,都是从嫁给虞之洲开始的。   “王爷,是你太和气了,人家才不把你当一回事。”金兰桂想起今日回来后,她跟虞之洲还没走,金洁桂两口子就先被金将晚打发了,认定了金将晚是欺软怕硬,“你好歹硬气一些,看看哪个敢不把你放在眼中?况且咱们要去的是龙蛇混杂的地方,你不硬气一些,人家还当你是流放过去的呢。”   流放二字,戳疼了虞之洲的心   “你懂个什么?”虞之洲气恼道,金折桂、玉破禅哪一个是他虚张声势两下,就能被他唬住的人?好说歹说,见金兰桂只肯跟金折桂好,只能气咻咻地自己去休息。   金兰桂等虞之洲走了,也气他不争气,叫了丫鬟、奶娘过来,交代道:“早先是我身子不爽利,懒怠跟你们计较。从明儿个起,若是有人怠慢了王爷轻慢了我,我们不说,你们也得替我们出声指正那些个。”   “万一是将军、夫人他们……”奶娘底气不足,毕竟人在屋檐下。   “叫你们说,你们说就是了。要罚你们,还要先问过我呢。你们一心为我,难不成,我还会当真罚你们不成?”金兰桂觉得亲则生狎,近则不逊,就是自家太不把那郡王郡王妃的身份当回事,才叫金将晚等人对他们两口子不够尊重——比如此时住着的屋子,她就不信要是虞之渊两口子来,金将晚还敢叫人这么安排。   第二天,虞之洲来瞧金兰桂的时候,明显地觉察到她身上多了一股子庄严之相,衣衫冠带整齐,好似等着人来给她请安一般。   “既然起来了,可曾去见过你伯母?”   金兰桂道:“君臣之礼……”   一听这话,虞之洲就觉很没意思,他也时常惦记着叫金将晚等人记起君臣之礼,但若是他当真惦记起来了,他敢受吗?若当真叫个封疆大吏对他毕恭毕敬,他哪里还有命活着?当即迈步向厅上,见金将晚打算带玉破禅去军营转转,就随着同去。   金家里头金洁桂倒是想着叫金兰桂出来跟她们姊妹一起帮着沈氏料理西陵城各家送来的帖子,如此也免得闷着了她,去了两回,瞧着金兰桂宝相庄严,她身边的丫鬟婆子张口闭嘴皇家的规矩如何、在太后跟前如何,就也懒怠过去。   等晚上虞之洲、金将晚、玉破禅回来了,金兰桂才从房里出来迎接。   金折桂眼瞅着他们两口子又好似闹了什么别扭,就对沈氏道:“如今城外景色好得很,母亲不走远,也去外头的草地上看看。父亲说了,明儿个咱们一起去城外转转。”   “咳,六小姐,君臣之礼不可废。您进来了,还没见过王妃呢。”金兰桂的奶娘道。   金兰桂忙嗔道:“浑说什么,自家姐妹,要什么见过不见过?”   金折桂闪了一下神,只记得自己进来后冲金洁桂、金兰桂都笑了笑,“父亲挑了一匹温顺的马给母亲,蟾宫不喜打猎……”   “蟾宫说你不喜所以他才不喜。”玉破禅道。   金兰桂脸色有些发白,她说一句浑说什么,金折桂好歹或玩笑地见过她,或生奶娘的气才是,怎么一句话都没有。   “哦?我可是因为他不喜才不喜呢。”金折桂唯恐沈氏说不去,搂着她的臂膀,又低声在她耳边说:“父亲说带你游山玩水呢,这家门边的地方都不去,还游什么山玩什么水?”   沈氏笑道:“知道了,去就去吧。”又催着众人去歇息。   金兰桂心里不痛快,回了房窝在床上。   奶娘少不得劝她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六小姐素来如此,可自尊自重的人谁不敬着?三姑娘往后头看吧。”   这劝说的话漏洞百出,金兰桂听了,就想看明日有没有人请她去城外。囫囵睡了一夜,一早起来梳妆打扮,来了个丫鬟来请,她心里稍稍好受一些,推辞不去,只等沈氏或者金折桂亲自来请,等了半天,却听奶娘说:“将军、夫人他们都出城了。原来不光咱们一家去,城里好几家都去。听说有几家除了男人骑着的马,还有几十个粗壮的仆妇也骑着马,一路上打着彩旗,煞是好看。”   “好看个什么!要是打着彩旗来迎我们,那才叫好。”金兰桂气道。   天光明媚,好景无限。城外一座低矮的山丘上,一面长满了郁郁葱葱的绿树,一面连接着一望无际的草原。   在草地上,各家的帐篷搭起来,处处都是酒香、肉香,骑马的贵女身后,跟着数名仆妇。   金将晚叫沈氏、小星星坐在马上,自己在马下牵着,漫步草地,心旷神怡间,更觉趁着还能动卸甲还乡好处多多。   玉破禅、虞之洲替人相马,不时回头,就见金兰桂、金洁桂二人出门还不忘带着针线,此时她们二人手上不停,一群慕名走来的女子们便也围在她们身边。   “这是什么织法?跟织布不一样。”一位夫人领着三四个仆妇过来。   金折桂见她问,一时好为人师,就说:“这是京城流行的织法。”见那夫人不解,就慢慢地织了两针给她看。   “这织法还寻常,这是什么线?”那夫人又去摸金折桂手上的狐狸毛,认出是什么,就道:“太暴殄天物了,虽说这边不缺这些皮子,但这么浪费了,委实可惜。”   “……要是不想浪费,可以用羊毛。”金折桂道,见那夫人要试试,当即拿给她试,甚至将自己用不上的织法一一演练一遍给她看。   一堆人慢慢围了过来,不一时,就有人拿着丝绦等物练手。   “不光可以这么织,还可以用针勾。”沈氏现拉着小星星过来,叫人瞧她的帽子,“用旁的线不成,太死板。”   小星星被推出来后,颇有些熟门熟路地向众人展示她的帽子。   城外风大,她帽子并未戴实在,不过是用簪子卡在头上,免得回去后头疼。   “这线哪里买的?”终于有人问了,甭管多暴殄天物,总有人不在乎那一点碎银子。   “京城,九号线铺。”金折桂恍然想起旁人家搓的线都不如玉入禅的好,若是把织毛衣这事发扬光大了,那搓毛线的始祖玉入禅,也能借着搓线赚银子。   金将晚牵着马,看沈氏跟一堆女人婆婆妈妈地炫耀手艺,也不得靠近,只埋怨金折桂煞风景,好景无限,竟然带着一群女人学着织毛衣。   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回来后,才进门,金折桂就对玉破禅说:“赶紧叫老九把九号线铺开起来。”   玉破禅道:“你叫他开,他一准开。跟他七三分吧,咱们这边出铺面、羊毛,叫他把手艺交给旁人。”   “胡闹什么,九少爷是有正经事干的。走都走了,还要叫你婆婆背后骂你?”沈氏不想金折桂跟玉夫人再生出不快。   “母亲,这点子小事,婆婆不会计较。干脆直接叫她收着线铺里的七分银子,她就没气了。”金折桂道。   沈氏一听,又来了气,只觉金折桂这又太大方了一些,毕竟羊毛是他们从子规城运过去的,谁知道最后玉夫人拿着那七分银子给谁呢。   虞之洲想入股,毕竟他没听说玉破禅做过赔本的买卖,于是笑道:“六妹夫借我一千两银子,叫我入股,等线铺赚了银子,我立时还你,可好?”   玉破禅不禁深深地看向虞之洲,“我有股本,为何要你入股?既然要你入股,又借你银子做什么?”想不通虞之洲的脑筋,只能不想,随着金折桂回房,见她把三副手套都装在包袱里,一股脑儿地打包叫人送往京城,偷偷看了送给玉入禅的是一副绣着扬州琼花的手套,疑惑地想金折桂怎知道玉入禅喜欢扬州琼花?反复叮嘱送去的人:“千万把手套送到夫人面前,把信单独给九少爷送去。”不然,只送给玉入禅,指不定他要藏私呢,心里藏不住话,到了晚上终归问金折桂:“你怎么知道老九喜欢琼花?”   “满树玲珑雪未干,你家败家子惦记阿五多少年了,我还能不知道这个?”金折桂漫不经心地道。   玉破禅这才心中释然,也不说破玉入禅的心思。   一夜间,西陵城里多出了许多织针,甚至,没有金折桂提醒,就有了大中小三号的织针。   虽有针,但没线,各家手巧的女儿只能用丝绦等略有些弹性的线来织,织出个荷包、香囊、扇套,也不在话下。   稍稍停留后,金折桂、玉破禅又要向西陵城去,沈氏忍不住在他们临行前对金折桂说:“瞧着你三姐姐处处拿着王妃的架子,只怕她不好相处。”   “母亲放心,我几时想过要跟她相处来着?”金折桂在金家的日子少,且从小跟二房不对付,再着,她原就不是知交遍天下的好性子,只觉得金兰桂要拿架子,就由着她去,子规城里王爷、王妃多的是,还怕再塞来一个?   沈氏见金折桂不跟金兰桂一般见识,这才略放了心,又将若有孕该如何等细细教导她,到送行那一日,拉着金折桂的手反复叮嘱,这才放心叫她去。   只见一串几百两的车队慢慢地在草原上蜿蜒,惊得天上的鹰鸟不住地盘旋张望。   唯恐被草原上的人偷袭,一路上带来的家丁们小心翼翼,轮流歇息。眼瞅着进入了草原腹地,前面来了一支兵马,众人立时叫后头的商队跟上,将商队纳入圈子中。   玉破禅眸子如苍鹰般泛着锐利的冷光,先拿手套放入怀中,把一直丢下的缰绳紧紧地握在手中,才先去看来人。   “玉八弟!”   一声清脆的声响,证明来人是蒙战,玉破禅这才挥手令众人放松警惕。   “八少爷!”蒙战一脸激愤地纵马过来,“八少爷,你还记得朱统领吗?”   “投诚的那个?”玉破禅记得耿成儒的手下王统领投诚了,诧异蒙战怎么又提起他。   “我今日跟姓朱的干了一架。”   “谁赢了?”玉破禅问。   “你不先问为什么干了一架?”蒙战原本是来告状,此时被玉破禅这么一问,反而说不出委屈的话来。   “输赢比较重要。”玉破禅道。   虞之洲连忙点头,看蒙战伸手众随从还不怎样,独有蒙战鼻青脸肿,显然没打群架,那就是不甚要紧的事了,既然不要紧,输赢自然重要了。   “姓朱的投靠俟吕邻云了!”蒙战咬紧牙关,不信玉破禅听了 ☆、164买卖   -   “人各有志。”就连秦王都倒霉了,朱统领被皇帝收拾是早晚的事,只能敬佩朱统领能够早料得先机,早早抽身。玉破禅眯着眼睛道。   “哎?”蒙战诧异不已,他还以为玉破禅忠孝仁义,必定不喜朱统领那样的出尔反尔的小人。   “蒙战?”虞之洲料不准蒙战如今的身份,喊了他一声,试探他是否会对他毕恭毕敬。   “什么事?”蒙战很有些不耐烦,虽不似早年那么见了虞之洲就喊打喊杀,但一想起几位护院的死,就恨上了虞之洲——虽年长了十几岁,也从梁松处得知几位护院的死跟金折桂、瞽目老人有干系,但他又觉金折桂、瞽目老人被他们算计性命,再算计他们,也是理所应当的事,独有虞之洲,这人冷心冷肺又蠢顿多疑,他才是害死几位护院的罪魁祸首。   “梁大叔他们还好吗?”所料不差的话,那他昔日贩马时的部下应当都被梁松叫来了,还望梁松能够把人还给他。   蒙战冷笑一声,却对玉破禅抱拳道:“八少爷,我再带着人巡视一番。草原上小毛贼多了不少,连子规城的东西也敢抢,当真是找死!”说着话,看也不看虞之洲一眼,就转身去了。   虞之洲脸上挂不住,虽他没带兵,待属官还是跟了几个的,咳嗽两声,只得说:“这个蒙战,空长了年纪,还是那般鲁莽。”   玉破禅淡淡一笑,对虞之洲的话不置可否,带着人又向前走。再向前,牧羊放马的人越来越多,等到了子规城十里外,就见帐篷密密麻麻,不少部落在那边安营扎寨。不少货郎挑着零零碎碎的胭脂、手帕、梳子、面镜过来卖,看着就像是行走乡间的货郎。   虞之洲原以为子规城荒凉得很,瞧见只城外就这么些人,惊叹不已,听说后头马车停下了,就扭头去看。   马车里,金折桂走了出来,然后上了马,跟玉破禅、虞之洲并骑。   “折桂,你瞧,这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子规城,我都不大认识了。”玉破禅道。   金折桂连连点头,心说这些部落聚集在这边,是指望着冬日里好来过冬?   又听一阵嘚嘚的马蹄声传来,金折桂、玉破禅看去,见城中出来了两队人,一队是梁松带着的,一队是阿大带着的。   梁松、阿大对了金折桂、玉破禅跟前,俱是激动不已。   “总算回来了。”梁松向后看,见后面先是玉家的东西,后是商队,冲玉破禅一点头,也不急着叙旧,就要带着人向商队去,走了两步,看见了虞之洲,脚步顿住,“公子。”不需多问,已经猜到虞之洲当是在京城不安分,于是被发落到子规城了。   “梁大叔。”虞之洲心里才是真的激动,如玉的面庞泛出微红,“一别多年,梁大叔可还好?”   “是男孩还是女孩?”玉破禅问。   梁松一怔,随后在自己身上闻了闻,知道玉破禅闻到了奶臭味,就笑道:“是个蒙战家的黄毛丫头,我跟月娘每常念叨,还望她长大了能像阿五多一些。”   提到月娘,虞之洲少不得要记起他曾狐假虎威,想仗着太上皇的势叫梁松另娶他人,因此神色不禁有些淡淡的。   “先忙公事吧,回头咱们再叙旧。”金折桂道。   梁松闻言点了点头,毫不拖泥带水地去了。   虞之洲不禁怅然,只觉得世事无常,原本他们极亲密的关系,如今也疏远了。   金折桂、玉破禅二人哪里去管黯然神伤的虞之洲,只好奇地打量着子规城的变化,穿过部落密集的地方,就见前头出现了一处土地庙。   在那土地庙前停下,瞧着小庙里只供着一尊泥胚的土地爷,香火却鼎盛得很,土地爷跟前摆着许多铜制的香炉,看香炉有的精致有的粗糙,甚至有的损坏了一角,可见是早先进来的人自己带的香炉。   阿大瞧见金折桂、玉破禅要拜,才出声笑道:“哪有自己拜自己的?小前辈仔细看看那土地爷长的像谁。”   金折桂经阿大这么一说,才抬头去看,只见那土地爷下巴上没有胡须,但从头到脚圆滚滚的,哪里能看出一丝女孩子的模样,“这是我?”当真不是有人跟她有仇,才塑了这么一尊泥人出来?   “正是,这庙里供着你的长生牌位呢。”阿大笑了。   “应当不是个正经的手艺人塑的,罢了,叫人一眼就认出你来,那才麻烦。”玉破禅捉摸着应当几金折桂风雪夜带着人来躲避风雪的时候被人瞧去了,那会子她裹着厚重的衣物,身量又不太长,所以显得又胖又矮,于是隔了几年,再有人给她塑像,就把像弄得越发矮小。   出了土地庙,再向前去,只听见子规城城门外架起了台子,台子下,一群人或举旗吼叫、或鼓掌喝彩,台子上两个人卖力地摔跤。   “小前辈走时留的这主意好得很,果然你们一走,城里几拨人就开始互相不服气。我们在城外建了戏台子,叫他们有了争执就来摔跤,谁赢了,输的那一边就要给赢了的让步。”阿大看向戏台子上的铁血男儿,声音越发地爽朗。   “怎能如此儿戏?该好生劝和才是。至少,要问一问谁理亏谁得理不饶人。”虞之洲心想这就是不受教化的弊端了,出了事,只会用这野蛮的法子来处置。   “来这边的都是不讲理的人,跟他们讲理不亚于登天,何必费那闲事?况且,你瞧,连赌博这一行都被带起来了。”金折桂呶了呶嘴,示意虞之洲向台子下头看。   果然一声铜锣响起后,在戏台子上决斗的两边人把自己人搀扶下来,随后戏台上跳上一个人,却是一堆人伸手向那人讨要赢了的银子。   有辱斯文四个字在虞之洲心中浮现,看见金折桂、玉破禅等不以为忤,就忍住了心里话。   这戏台子左边,不时传来一阵阵牛羊粪便的味道,那边更是人头攒动。随着人再向前,只觉一座城池平地出现。   城门算不得十分高,但城墙上隔了百步,就有一处哨塔,哨塔上站着两个兵卒向外看。   城门里出来一队镖局的旗帜,旗帜后,百余人押送着皮毛、药材等货物,显然是要回中原去。   两条队伍遇上,玉破禅先叫人让开路,跟押镖的镖师点头示意一番,就慢慢等他们先过去。待人走过了,才领着自己的队伍进城。   此次进城,只见早先只打好地基的牌楼、屋舍已经建造起来。大街上人头攒动,个个围着玉破禅带来的队伍转。   “把带来的麦芽糖还有拨浪鼓那些小玩意送出去吧。”金折桂只觉自己如同回到故乡一般,那熟悉的面孔叫自己心安了许多,“还有戒指、头花、头巾,也都散出去吧。”   反正那些个也不值钱,买来的时候,就盘算着送给城里人,毕竟物以稀为贵,那些个东西拿到塞外,瞧着还算好。   一群人赶着道谢,声音里一大半都是中原话。   “先回山寨吧。”阿大眼见金折桂成亲后,气度没什变化,只是眉眼瞧着更显得温柔,心想这么瞧着,她应当在京城没受什么委屈。   “山寨里的人都还在吗?”玉破禅问。   阿大道:“郁观音、秦王爷都搬出来了,其他原本带进山寨的难民,有乐意在黑风寨做工的,就留下帮着煮饭洗衣打扫;愿意出来的,都得了屋子,另谋生路去了。”   “秦王爷?”虞之洲一震,“皇祖父、皇上知道吗?”   “知道,三姐夫是要住在山寨外头,还是住在山寨里?”黑风寨三个字依稀可见,玉破禅扭头问虞之洲的意见。   “山寨里头吧。”虞之洲料到梁松、蒙战等住在山寨里头,就想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兴许梁松会再效忠于他也不一定,况且城里人野蛮得很,住在城外未必安全。   黑风寨上依旧站着岗哨,玉破禅叫人把他们自己的东西搬进山寨里,先搬进来了鸡鸭,这一路上鸡鸭死掉大半,剩下不到一百只鸡鸭,就干脆叫人把鸡鸭放在寨子里散养;再搬进来的,就是黄家姐夫给的陈粮,陈粮已经筛过,一半极其差的充作饲料,勉强能入口的,叫人拿去放在粮仓里,等冬日里缺衣少食的人多了,再拿出来放粮;再抬进来的,则是各色肉干、菜干、酸豆角、甜蒜头等;最后则是各种等级的衣料。   看着人搬运东西的空当,金兰桂已经带着虞之洲的七个姬妾从马车上下来了,果然七人打扮得香气熏人,惹得一众粗汉瞩目。   虞之洲一边不甘心自己的女人被人瞧去了,一边又暗暗得意,眼瞅着金折桂叫人小心地抬着上百坛子陈年佳酿向山寨里去,赶紧紧跟过去。   玉破禅叮嘱人把东西放好后,也龙行虎步地跟上去,一群人沿着台阶一直向上,足足走得金兰桂等一干女子腿酸脚软,才到了最上面一间屋子前。   那屋子前的大片平地上,已经被人悉心地种上了紫茉莉,此时一大片花盛开,瞧着兴盛得很。   花前,戚珑雪、月娘二人双双立在瞽目老人左右,眼瞅见一坛坛好酒送上来。戚珑雪笑道:“花爷爷前儿还说这边的酒水不好,如今就有人送酒来了。”   戚珑雪才生子不久,脸颊带着一抹霞光,珠圆玉润,原发显得风韵十足。   “爷爷。”金折桂喊了一声,快步跃上台阶,拉着瞽目老人看,“爷爷瞧着还跟我们走的时候一样。”   “我都老到这地步了,再老就成妖精了。”瞽目老人握着金折桂的手,因方才听她说脚步,料到她是快步跳上来的,又叮嘱道:“成了亲的人了,还得仔细一些,若是还这么行动莽撞,仔细我罚你。”   “爷爷该好生教训教训她,我说的,她都不听。”玉破禅笑了,既然回来了,就不必再用那些个阻挡之物,能好生努力繁衍子孙了。   随着瞽目老人回到屋子里,只见有戚珑雪在,瞽目老人的屋子里也雅致得很,处处摆着盆栽盆景。虽盆子里种着的不是什么稀罕金贵的树木,但因戚珑雪心思巧,那些个盆栽盆景就以一个奇字夺人眼球。   “见过花老前辈。”虞之洲郑重地见过瞽目老人。   金兰桂自从下了马车,就有些发晕,毕竟习惯了一层层的深宅大院,她哪里看得惯这一眼看到底的山寨,“见过花爷爷。”   “爷爷,皇长孙跟我三姐来了。”金折桂说着,赶紧叫人把给月娘儿子、阿五闺女的见面礼拿出来。   瞽目老人只笑着说好。   “三姐夫、三姐先去歇着,等晚上开了宴席,再请你们来。”金折桂道。   月娘道:“我带着他们去吧,就连你的东西,也该叫丫头去帮着收拾了。”瞥向虞之洲,只觉天助她也,如今虞之洲落到黑风寨里,还想毫发无伤地出去?   月娘沧桑了不少,微微一笑,眼角就有几根淡淡的细纹。虞之洲一凛,随后又想,怕个什么,若是月娘敢对他动手,梁松对他就更愧疚,如此,他重新拉拢梁松的把握也就更大。   “多谢梁婶子。”金折桂、玉破禅一左一右地坐在瞽目老人身边,先问了戚珑雪瞽目老人新近的胃口,才把京中的事告诉瞽目老人。   “该叫你父亲急流勇退。”瞽目老人点头,一朝天子一朝臣,太上皇、皇帝二人关系看似和睦,但迟早有一日,这父子二人必要撕破脸。   看瞽目老人也赞同自己,金折桂深呼出一口气,笑道:“我就知道爷爷明白我。”一扭头,不见玉妙彤在,疑惑道:“妙彤姐姐哪里去了?”   “该叫妹妹才是,她在娘娘家打麻将呢。只怕还不知道你们回来了。”戚珑雪一哂,“谁叫山寨里的人都走了,没人跟她打麻将呢。”   玉破禅眉头皱紧,年后山寨里应当给京城送够信,可惜他们赶向西陵城错过了,忙问:“妙彤生的是男是女?孩子可是叫接回柔然皇宫了?”   戚珑雪脸色不大好,“妙彤到了八个月的时候,输了银子,她不服气,跟人斗了几句嘴,到半夜里,就发作了。生了个男孩,孩子哭了两声就去了。”之所以身子这么不好,原因之一,也是因玉妙彤鲜少走动,一直坐在牌桌前动也不动,“俟吕邻云听了消息,就一直没来过子规城,只叫人送来银子、衣裳。听说宫里头妃嫔给俟吕邻云新添了两个小王子。”   玉破禅也不由地心疼起来,毕竟那孩子算是他们兄妹三人头一个下一代,“这么着,她还不戒赌?”早先放任她,是想叫她纾解心中愁苦,谁知她竟然一点节制也没有。   戚珑雪面有难色,“我们也劝说不得她。”   “哼,我这就把她抓来。”玉破禅走的时候就对玉妙彤十分恼火,此时越发生气。   “先别去了,总要给她留两分颜面。”金折桂赶紧拉住玉破禅,要是玉妙彤破罐子破摔,那才了不得呢。   “对了,你们也去歇着吧。晚上咱们不醉不归。我闻见几坛子好酒的味,莫不是有一坛子搁了几十年的女儿红?”瞽目老人嗅了嗅。   “爷爷鼻子真尖,是祖母给的。”金折桂笑了,见瞽目老人忍不住要尝尝,就叫戚珑雪劝着他少喝一些,从这屋子出来,恰见月娘笑容满面地过来,忍不住问:“梁婶子,有什么喜事?”   月娘道:“咱们的屋子没有院子,悯郡王妃不喜欢呢;谁知道他们带来了那么多姬妾,住不下,还不知道晚上他们要如何安置。”   “一准是我那三姐姐又抱怨了。”金折桂道。   “抱怨还是轻的,过几日,恐怕悯郡王就养不起那七个天仙,琢磨着把人或送或卖了。”月娘想起自己的遭遇,不由地为那七个姬妾忧心——虽忧心,却还不到为她们筹谋的地步,“怕就怕悯郡王要用七个天仙笼络人呢,瞧着吧,咱们山寨里的美人计,一准是一个连着一个了。”   玉破禅诧异道:“他自己的姬妾,还能送人不成?”   月娘微微抿唇,“都把人当玩意呢,老子送儿子、儿子送老子的都有,送给外人算什么?”   玉破禅冷笑道:“好,且叫他送,但看他人都送完了,还能干什么?”遥遥地看见玉妙彤快步过来,望过去,见玉妙彤耽于赌博、鲜少走动,风华正茂的人已经开始有些发福,但她的胖又跟戚珑雪那紧致的珠圆玉润不同,因此很显得老,远远瞧过去,还不如半老徐娘的月娘风姿妖娆,暗叹难怪俟吕邻云都不来了。   “金妹妹回来的正好,我正三缺一呢。”l3l4 ☆、165小脚   -   玉妙彤一句话,当即激得玉破禅心气不已。   玉破禅眼瞅着脚下发白的台阶,冷笑道:“若是不叫你改了这毛病,我就不姓玉。”再看玉妙彤只比金折桂大一点的人,看上去却显得足足比金折桂大上十几岁,心又软了下来,“母亲捎带了许多东西给你,你若还记着母亲,就把那赌博的毛病改了吧。”   “八哥?”玉妙彤瞅见玉破禅怜惜地看着她臃肿的小腹,不禁握着双手看向金折桂纤细的腰肢,双手挡在自己肚子上,“八哥,母亲还好吗?”   “母亲还好……折桂,你带着妙彤做点小本买卖可好?好歹叫她有点事情做。”金折桂被玉夫人为难,多数是因为玉妙彤,玉破禅知道自己这话难免叫金折桂为难,但一看玉妙彤那萎靡不振的模样,只能对金折桂开了口。   “好,咱们先织毛线,织好了,就说是京城里的东西,拿去柔然皇宫里头卖。”金折桂爽快地答应。   “八哥,先借我三百两,我还了人家银子,再来跟嫂子织毛线。”玉妙彤堆笑道。   “你根本没想跟你嫂子一起织。不然,你应当问什么是毛线。”玉破禅戳破玉妙彤的小心思,“你老实回房细细脸梳梳头去,瞧见母亲的东西,好歹动动手指头,给母亲做一件衣裳叫人捎过去。”   玉妙彤应了,猛地转身,迎面瞧见了虞之洲,脸上立时发起烧来。虽跟虞之洲没什么瓜葛,但一别几年,如今虞之洲还是旧时模样,她却落魄至此……心觉惭愧,又恨虞之洲当初害她,于是笑着回头问玉破禅:“悯郡王来了?”   “悯郡王妃也来了。”月娘不咸不淡地插嘴,然后好心地指点玉妙彤金兰桂在哪里。   玉妙彤瞬时放下赌博的瘾头,立时冲金兰桂的屋子快步走去,看她走动时不时地扭动肩膀,想来是久坐不动,肩胛骨刺痛难忍。   “六妹夫,领着我在山寨里转一转可好?”虞之洲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得好生研究研究这山寨里到底有多少人还知道朝廷二字。   “也好。折桂你去收拾东西吧。”玉破禅领着虞之洲向山寨里那一重重的屋舍走去。   金折桂带着月娘一起去看她收拾东西,过去了才瞧见他们原本的屋子已经扩成了两层小楼,此时衣裳等东西已经送到了一楼外间里,满满地堆了大半间屋子,被东西挡住的楼梯散发出松木的香气。   半斤八两、大盘小盘四人并初翠、初丹都忙着拾掇包袱,依着包袱上的名字,把给月娘、戚珑雪、郁观音的东西都拿出来,见还有她们的,立时围着金折桂道谢。   “有几个拴着鹅黄穗子的,是太上皇、皇上给秦王、秦王妃的,半斤,你带着人送去。”朝廷给乱贼送礼,自然是敲打的意思。金折桂丝毫不觉得奇怪。   月娘笑道:“你从不是爱给人送礼的人,怎么这次回来,礼数做的那么足?”   “这是我母亲还有婆婆给准备的。”金折桂瞧见两包写着范康、郁观音的名字,就说:“这两包一包给范神仙送去,一包给郁贵妃送去。”冷不丁地想起范康一直没露面,就问:“范神仙呢?”   月娘道:“柔然皇宫宴请,花爷爷说年纪大了,不好动弹,就没去。范神仙去了。”   金折桂哦了一声,小半个时辰,把要送人的包袱都拿出去送人,这才得了功夫去二楼瞧瞧,瞧见二楼楼上床铺、桌椅、梳妆台都有,上头大红喜字贴着还没摘掉,窗户边更是摆着一盆开着红花的野花,喜道:“一瞧就是婶子跟阿五替我们收拾的屋子。”站在窗户边眺望,只见山脚下的家丁还在搬运东西,因一下子来了许多商人,黑风寨门前汇聚了不少人,或做买卖、或看热闹,人声鼎沸,就好似赶庙会一般。   “如今城里说中原话的多了,而且,不少人虽还游牧,但在城里修建了一个住所。想来,到了天冷的时候就回回来了。等天冷了,这城里才更热闹呢。”月娘也向下看,瞧见山寨里一群奔跑放风筝的孩子中中原、鲜卑的孩子都有,脸上不禁浮现出笑意。   “说起来惭愧,虽是我们起的头要修建,但细说起来,子规城能有今日,全靠梁大叔了。”虽阿大等人功劳也不小,但若没有梁松主持,这子规城难有今日的规矩。   月娘忙谦虚道:“若没你们,他哪里有那气魄修建城池?”望见梁松、蒙战才进来,就被人一群孩子围住,也不知梁松从怀里掏出一把什么来,把东西一撒,那群孩子去捡,就走开了。   “我教梁婶子织毛衣吧。”金折桂忽地来了兴致,见月娘不解,就把玉入禅搓线,她发现那线能用来织衣裳的事说了,又拿出织针来叫月娘看。   月娘瞧见了,就笑道:“这样子跟织麻差不离。”才说着,又见金折桂变了花样,手上的花纹立时跟早先不同了。   “咱们叫人从京城去买毛线,然后再把子规城织造的围巾、手套、帽子、毛衣、卖过去。这样能赚两下子的钱,婶子说好不好?”金折桂问。   月娘笑道:“这样自然是好。可是如今从哪里去买线?”仔细瞧了瞧金折桂用的线,“我瞧着能不能纺出这样的线来。”说罢,当真研究去了。   须臾,陪着瞽目老人的戚珑雪把瞽目老人交给蒙战、梁松二人后,就也过来了。   戚珑雪在针线上更是独具匠心,研究一番,不过小半日,就已经青出于蓝,把金折桂比下去了,只有那袖子连接处,因没见到,还不大明白。   “天然皮毛的颜色好,自然不用再上颜色去染,可是羊毛白白的,不吉利,谁肯穿那样的衣裳。如此,不如开间染料作坊,专门去染色,然后再叫人试着纺线,想那棉花、蚕丝都能纺线,这羊毛、骆驼毛纺线也容易一些。”戚珑雪道。   戚珑雪是针线上的行家,金折桂自然听她的,当即也不自己织了,只将各色花样、指法教给月娘、戚珑雪二人。   “这么着,城里的女人们也有事做了。”除了黑风寨、郁观音几个地方需要女人照应着,其他地方都是男人做的事,因此城里女人闲下来的不少。金折桂边想边说:“先把织坊、染坊弄起来,然后叫城里的女人愿意织的,过来领了针线走,织好了送回来。然后一起运到外地卖去,如此也不耽误她们在家带孩子。”   戚珑雪、月娘连连点头,这几人都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当即把染坊、织坊的位置拟定下来,又把要用的水缸、水池等一一写下来,等楼下阿四过来跟金折桂打招呼,就把单子拿给阿四,交托他去办。   因这事算不得山寨里的大事,只是几个女人要赚些碎银子,阿四也不用跟其他人商议,就叫人去办了。   晚上山寨里设宴,秦王、郁观音乃至朱统领都来了,至于瞽目老人、梁松、阿大、蒙战等,更是一早就在瞽目老人屋子前的平地里按身份坐下了。   金兰桂没露面,虞之洲不知是什么心思,倒是叫他那七个姬妾出来给众人斟酒。   场面很有些尴尬,尤其是朱统领看着玉破禅、虞之洲看着秦王、玉妙彤看向虞之洲,酒过三巡,场面才热络一些。   先是一群小孩儿玩笑地过来讨点心吃,得了点心后,童言无忌地说些颠三倒四的吉祥话,就嘻嘻哈哈地散开了。   随后提到瓜州、乐水、扬州,朱统领抚摸着自己的臂膀,心有余悸道:“那些日子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真真是——”摇了摇头,很是为那段心惊胆战的日子胆寒。   “大家有缘再相逢,那就一笑泯恩仇吧。”瞽目老人举起杯酒,冲席上众人说。   “且慢,花爷爷,我想问一问悯郡王到底为什么害我?”玉妙彤紧紧地盯着虞之洲,今日见了金兰桂,少不得要因容貌被金兰桂羞辱一番,但她想不通虞之洲得了冷氏什么好处,竟是那样害她。   虞之洲嘴角微微牵动,早料到玉妙彤会发难与他,于是不说自己得了冷氏许下的银钱,只故作吃惊地说:“我何曾害过你?那一日,我正吃宴席,听说有人想见我,这才去见。我还当玉姑娘对我芳心暗许呢。”   朱统领细品美酒,琢磨着要不要把这话告诉俟吕邻云。   “你胡说,你媳妇不是那样说的。”同是王妃,但虞之洲的身份跟俟吕邻云有天壤之别,是以玉妙彤恐吓了金兰桂一番,到底从金兰桂嘴里挖出了真话。比之被人陷害更叫她难受的,是自己竟然遭了池鱼之殃。   “她糊涂透顶的人,哪里懂得什么事?”虞之洲看朱统领一双眼睛离不开他那七个姬妾,心想玉妙彤都不肯回柔然皇宫了,那自己送给俟吕邻云两个女人,算不算得罪了玉破禅?“统领看上哪个,只管领回去吧。”   众女神色一变,纷纷看向虞之洲。   朱统领却是大喜过望,“悯郡王客气了,悯郡王过来了,没两日,王上定也会过来跟你说话。”一时间挑花了眼,心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这七个哪一个都好,到底挑哪一个呢?瞧见一人虽惶恐,但对他轻轻抿嘴儿一笑,就觉那女子有眼光,当即指着那女子,把那女子要来。   “秦叔祖父,您老……”虞之洲见朱统领被迷得七荤八素,就转向秦王。   “不必了,说来,你小子也不安分,怎地你祖父还封你个郡王?”秦王也是知道虞之洲老底的人,开门见山地问虞之洲。   虞之洲忙笑道:“祖父大抵是看在我父亲的面上放我一马。”心叹子规城里果然卧虎藏龙,心知自己送女人给了朱统领,朱统领总会在俟吕邻云跟前替他说两句好话——毕竟是柔然地头上,跟俟吕邻云交好总不是坏事——再看众人口中的郁贵妃,见她头发灰白,眼角皱纹藏不住,但的一双眼睛锐利非常,五官依稀可分辨出昔日的姣美,只觉得郁观音不俗,待要跟她亲近,又看她市侩得很,只肯跟金折桂、月娘、阿五说染坊织坊的事,竟是不肯搭理他。   宴席上,比之男人间的暗潮汹涌,女人们和谐多了,就算是郁观音要在金折桂三人的染坊、织坊上插一手,金折桂三人也欣然答应了。   借着洗手,郁观音紧紧地跟着金折桂从宴席上出来,走出了一些,就笑道:“好个孩子,你这是觉得你一直管着大事,定会跟破八起了争执,才贤良淑德地要去管着那些鸡毛蒜皮的琐碎事吗?”对于玉破禅没从武,她很是失望。只觉得除了玉破禅,不管是谁领兵过来征讨草原,都会把能带走的都带走,最后只给南山留下一些渣滓。   “又想挑拨离间呢。”金折桂解手出来,一边洗手,一边打量郁观音,“不过,你说对了,我就是不想管那些事了。”   郁观音鼻子里轻轻一哼,“没志气,你原本的名望就比玉破八高,何必屈居在他之下?”   “挑拨我们对你有好处吗?”金折桂问。   郁观音坦然道:“破八眼里容不得沙子,你这丫头却是正邪不分,对本宫最是有利。”玉破禅的忠义是深入骨髓里的,金折桂,却多数都是为金家为他人考量,才会忠义。   “好好筹划咱们的毛衣买卖吧,将来的事,谁知道呢。”指不定朝廷雄心万丈,要一统天下呢。金折桂心疼南山,又把南山如何细细说给郁观音听,回到宴席上,见玉妙彤已经退下,吃醉了的秦王正拉着虞之洲说先太子的事。   虞之洲还有些清醒,暗暗观察,见梁松不大提起先太子的事了,不禁灰心地想人走茶凉,梁松应当已经忘了先太子对他的恩情了。   过了二更,宴席便散了,秦王、虞之洲二人还不尽兴,二人出了山寨,去秦王府上说话。剩下的其他人也都散了。   玉破禅、金折桂送了瞽目老人回房睡觉,进了小楼,看半斤、八两、初翠、初丹都还在,就叫这几人各自回房去睡觉。   金折桂上楼把窗户关了,对着镜子拆掉头上的簪子,拿着梳子慢慢把头发梳顺,“破八?”喊了一声,不见人答应,当即又推开窗户去看,瞧见玉破禅提着水桶出去,便穿着一身利落的衣裙快步下楼跟上。   “破八,你哪里去?”金折桂问。   “没有井水,我去打泉水。”玉破禅看月光下金折桂的脸白生生的,换了手提水桶,空出来的手握住她的手。   “去打泉水做什么?半夜你要烹茶?”金折桂问。   “给你擦脚,在家的时候怕母亲又听到什么风声,献捷院里又没水井,只能作罢。如今去打了泉水试试。”   金折桂只记得揉脚二字,不记得是否要用井水,路过金兰桂的屋子,听见屋子里金兰桂在训斥丫鬟,心知她心气不顺,当即也不言语,等过了她的屋子,才说:“泉水不冷吗?”   “兴许就是要它冷得骨头木了,才好用力地揉。”玉破禅微微侧头挨近金折桂:“如今不用顾忌了,我瞧着阿五的女儿很好,要是咱们快一些,兴许能跟阿五做了亲家。”   “万一阿菲脑筋像蒙战呢?”金折桂自然是极喜欢戚珑雪的女儿,但凡事不还有个万一吗?   “那有什么,脸庞像阿五就够了。”玉破禅心潮澎,虽才成亲,但已经能够想见自家儿子惹得山寨里一众女子争风吃醋的模样。   天上冷月高悬,草地上的露水已经凝聚起来。越走越偏,到了数目遮挡的泉水源头,可见一块用卵石铺垫的池子里装满了泉水,泉水溢出水池,慢慢地流向小溪,在月光下,好似一片片碎玉琉璃   玉破禅拿着水桶在泉口放下,水花冲在木桶上发出咚咚的声响,“甭管是儿子还是女儿,小名一定得姓花。得叫他知道花子规这名字。”   “起小名还得改姓?”金折桂失笑道。   玉破禅道:“好歹叫花爷爷高兴高兴。”打满了水,又握着金折桂的手回去,听路上虫鸣阵阵,满心里盘算着他儿子叫什么女儿又叫什么,回房后叫金折桂上楼,然后先去端了盆热水上楼,随后又端了冷水来。   “先泡泡脚。”玉破禅坐在凳子上,因凳子比床矮了一些,看着金折桂的时候就有些仰视。   金折桂脱了鞋子,伸手按了按脚踝,“其实大可以不管它,已经没事了。”   玉破禅也脱了鞋子,两只脚把金折桂的脚按在水中,看她两只脚白生生的,上面浮现出淡淡的血管,自己两只脚踩上去,就如踩在玉石上仿佛稍不留心就被滑下来。看她脚踝处已经烫出粉色的一圈,就把她的脚拿出来,拿了帕子去擦,好生好玩一番,接过她递过来的香膏仔细地在她脚上抹匀。   “要我帮你抹上?”金折桂看向玉破禅的大脚。   玉破禅瞅了眼自己那脚丫子,叹道:“我那双臭脚就免了。”心里纳罕她不在意自己那双手,反而把一双脚保养得比旁人的脸皮还细嫩,拿着帕子用冷水擦过那块突出的脚踝骨,然后用力地揉了揉,听见她低声地呼疼,因那声音的细柔隐忍,先心疼不已,但慢慢地就忍不住心猿意马起来。坐在床上,时不时地向她脚上磨蹭。   “桂花,有没有……”   “有。”   玉破禅一愣,狐疑地想:莫非这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自己什么都没说,她就知道了?   “有什么?”玉破禅问。   “有你问的东西。”温泉一战后,金折桂觉得她高估了玉破禅,他是正人君子,可又不全然是正人君子。   玉破禅嘴角高高翘起,“有就好。”低头看一眼,瞧见那香喷喷白生生的小脚,心想生孩子的事明儿个再说,反正女大三抱金砖,蒙战家闺女还在襁褓中,生儿子的事不急在一时,当即吹灯放帐子,细细地跟金折桂研究这小脚的用处。l3l4 ☆、第166章男主外女主内   这一夜妙趣无穷。   第二日一早,玉破禅红光满面地起床,待看金折桂侍儿扶起娇无力,不禁满心得意。   还不到午时,就收到子规城里各家送来的宴请帖子。细看,有秦王家、郁观音两家送来的,还有其他几家。   迎着午时的暖阳,玉破禅坐在窗户前研究帖子,把几家原本势力就大的看了看,又把几家新近兴起的瞧了瞧。自然,郁观音、秦王那样居心叵测的人,是不能任由他们坐大的,该叫其他人后来居上,如此才是平和之道。   略一回头,玉破禅就瞧见金折桂这一上午没出门,此时人坐在梳妆台前,正费劲地在脖子上抹粉以遮掩住红痕,看她两肋酸软,想起昨晚春光,脸上又浮现出得色,走回屋内,低声道:“果然真心喜欢皇帝的少,这可不,我一个城主都要考量平衡城中众人,更何况他们做皇帝那一行的。”将秦王、郁观音两位的帖子递到金折桂跟前,“我琢磨着,该想法子抑制这两家,不能叫他们按照现在的势头壮大下去。”这不大合乎玉破禅一贯的行事准则,是以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很有些惭愧,仿佛要去做见不得人的事了。   “咱们迎头赶上,不就抑制住他们了吗?”金折桂从镜子前站起来,身上穿着陪嫁时金家给做的银纹绣百蝶度花百褶裙、水绿柳叶卷边短襦,两臂上挂着一条月白绣白玉兰披帛,坐时不显,此时站起来,一身穿着衬得她冰清玉洁,就连一向张扬的眉眼,此时也被堕马髻压得内敛了几分。   玉破禅登时忘了早先的话头,诧异道:“怎么今儿个做了这个打扮?你素来是喜欢深色的。”要么朱红要么浓绿,那些浓郁得化不开的颜色,才是金折桂的心头好,如今她身上那些颜色,就仿佛是金折桂误穿了戚珑雪的衣裳。只是,她穿这淡色也好看得很,越发衬得一张脸干干净净,洁白无瑕。   “吭。”金折桂吭了一声,“傻样。”   玉破禅回过神来,稍微低头后,又不舍地把眼睛移回来,“咳,你穿这颜色也不错。事有反常必有妖,你是想做什么?虽然好看,但我是喜欢你穿你喜欢的颜色的。”   “赚女人的银子。”趁着如今各家只想贩马、开酒楼、赌馆、镖局,她先把女人的胭脂水粉衣裳首饰那一行垄断下来。对着镜子再照了照,金折桂这才离开镜子前,“想法子把其他人拉下来有什么意思,咱们得迎头赶上,把他们远远地抛到身后。”   玉破禅听了只管点头,一双眼睛离不开金折桂身上,待听楼下半斤说梁松、阿四过来了,才恋恋不舍地下楼。   楼下,梁松、阿四瞧见玉破禅无心时嘴角依旧带着笑意,不禁双双捋着胡子回忆年轻那会子的轻狂时光。   “八少爷,有件事,急等着您来处置。”梁松听到一阵环佩叮当,仰头看去,就见金折桂摇曳生姿地从楼上款步下来,先觉只稍稍有些墨水的金折桂斯文了许多,瞧这打扮,竟像是个大才女,随后不禁想这衣裳若是月娘穿着,当更有风韵,“小前辈这么打扮好看得很。”   “那梁大叔会不会为婶子买我身上的裙子?”金折桂赶紧问。   “会,脸上的粉,我也想买。”梁松由衷地道。   “胡说什么呢,人家脸上可没用粉。”金折桂嗔道,说罢,就施施然地向门外去。   鲜少见金折桂这么娇嗔,阿四哆嗦了一下,附和道:“小前辈的脸原本就那么白。”一句后,看她一径地向外去,就连忙喊住她,“小前辈,这边有要事要商议。”   “我有我的正经事,你们跟破八商议吧。”金折桂笑了笑,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阿四啧啧了两声,“到底是小前辈,淡妆浓抹总相宜。就是不知道她的正经事是什么?”   “应当是显摆自己的衣裳首饰,想叫人来买吧。”玉破禅略略回想金折桂的嫁妆送入玉家那一日,念嫁妆单子的人说金家陪嫁了几十箱子四季衣裳,如今那些嫁妆除去楠木、檀木、梨花木家具,其他的都带到子规城来了,金折桂应当是想用自己的嫁妆做本钱,开始做女人的买卖。   梁松、阿四二人一边啧啧惊叹,一边却又疑心金折桂成亲后跟玉破禅定下了什么协议,看昨儿个起,金折桂就不肯管城中要事,想来,他们两个也是决心男主外女主内了。   “二位是为何事来的?”自家娘子被人称赞了,玉破禅自然是与有荣焉,嗅了嗅屋子里慢慢消散的香风,心想其他人自然也想穿金折桂的衣裳,可惜她们穿了也不及金折桂好看。   梁松赶紧回过神来,“城里来了十几个捕头,有山东的,也有湖北的,这些捕头要在子规城里抓人。”   “虽他们是公事公办,可是城里犯事的人数不胜数,若叫他们把人抓走了,其他人难免寒了心,不再似先前那般老实地依着咱们的章法办事。”阿四琢磨着那些犯事的人都是交过保护费的,既然交了保护费,随他们是什么江洋大盗,子规城都得护着他们,前事不计,待他们在子规城里犯事了,他们子规城自会处置他们。   “怎么两地的捕快都来了?”寻常人怎会出塞去抓人?玉破禅疑惑了。   梁松道:“听说他们是半路结伴过来的,八少爷不在的时候,城里抓了数百个为求赏金来抓人的捕快。论理,他们犯了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咱们把人交出去也合情合理;但,交了人,一咱们子规城没了特色,二寒了其他人的心,三也太显得咱们子规城太遵从朝廷的法令了,叫人都知道咱们是朝廷的傀儡,如此,柔然那边焉能没意见?毕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如今年年也分给柔然不少银钱马匹,才跟柔然那边相安无事。需知山东的捕快也不能是随意去湖北抓人。”说来说去,也是不肯叫朝廷那边的捕快太过嚣张。   “可是若是不叫他们抓,玉家毕竟在京城,若是传出八少爷目无王法,京里弹劾的折子跟雪片一样飞过去,将军、老将军必然不好过。哪怕此时皇上不计较,谁能保证哪一日,皇上不秋后算账?”阿四矛盾了。   玉破禅自然也将这事前后考虑了一番,不等他说出该如何,就见蒙战快步跨进门槛。   蒙战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单脚进来跳了两步,“八少爷,捕快要抓人,秦王爷听说了,当即恼了,叫人把捕快捆起来,还要就地正法。拓跋平沙正护着捕快们呢。”   “鲁莽!”玉破禅心知秦王是在朝廷的地面上无牵无挂,是以才会那般鲁莽地把人捆起来。   “捕快们说,”蒙战有些小心翼翼,“他们说,等他们死了,他们的老爷们自会求朝廷为他们讨回公道。玉家的老爷们就等着吧。”   玉破禅原本唯恐秦王伤到他们,想着他们只是忠于职守,就要去救人,此时听蒙战这么一说,当即站着不动了,冷笑道:“果然那些个人不是无的放矢,据我说,他们就是有意来构陷玉家的。把人捆了丢在马厩里,送信给柔然,叫他们把人带走。”   “八少爷,此法可妥当?要不要,”阿四有些迟疑,“要不要跟小前辈商议商议?”眼瞅着有人急等着弹劾玉家,难道明知道是陷阱也要踩上去。   “是,要不要跟小前辈商议商议?”梁松语气里也很有些试探。   玉破禅并不知阿四、梁松二人以为他不肯再叫金折桂管子规城里的事,因此对这二人的迟疑、试探一无所觉,“朝廷的人跑到柔然的地面上撒野,这等事,自然该柔然处置。”说着,又觉他不露面,其他人未必不会诽谤他认怂了,当即带着梁松、阿四、蒙战等去看那些个捕快去。   出了山寨门,几人上了马,当即沿着大街向东走。   一路上尘土飞扬,冲着人声鼎沸的地方去,就见各色獐头鼠目、凶神恶煞的人团团地围在一个拍卖马匹的台子前。   “八少爷来了。”拓跋平沙的声音从人堆里传出。   人群中让开一条道路来。   “八少爷,要是把牛兄弟交出去,我们兄弟也立时离开子规城。从今以后,专门跟来子规城的商人作对!”说话的人身高八尺,魁梧非常,此时光着两只臂膀,臂膀上的肌肉时不时地跳起。   “正是,八少爷,人不能言而无信,我们兄弟就是信八少爷的话,把老本都下在子规城了。如今我们一个打铁,一个宰羊,可没犯子规城的王法。”这一位也是个高大非常的人,只看他脸上伤疤累累,就知道此人不是善类。   子规城里规矩不多,但有一样是必不可少的,就是不能抢劫来子规城的人。是以,城中虽藏着一些匪类,但这些人要么“改邪归正”,做了镖师,要么,就是流窜在草原上,抢劫他人,唯独不敢动来子规城的人。   众人目光炯炯地看向玉破禅,矍铄的秦王也微微眯眼,含笑地两只手压在一支龙头拐杖上。   “六妹夫,万万动不得他们。”他们指的是捕快们,虞之洲虽不敢跟拓跋平沙一样护着捕快们,但他心里总想着回京,既然想回家,自然对“王法”二字更加的看重。   虞之洲身上有淡淡的酒气,俨然是彻夜未归,跟秦王爷喝了一夜的酒。玉破禅在他身上嗅了嗅,就顺着人群让开的路走上了台子。   台子上捕快们先瞧见卓尔不群的玉破禅后微微一怔,随后争先恐后地道:“玉少爷,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你好歹也是个皇上亲封的子规伯,难道你不认得王法二字?窝藏钦犯,这罪名,甭说是你,就算是玉老将军、玉将军也担待不起。”   “正是,八少爷,别为了个无耻小人,就祸及父母,仔细满门抄斩后,下了地府也没脸见祖宗……”   玉破禅深吸了一口气,见那十几个捕快吃了雄心豹子胆,越发地恐吓他,当即一脚踹在一人心窝上,听那人哎呦哎呦地喊疼,又见其他人只稍稍愣了愣,就好似收到谁的眼神一般又放声恐吓起他来,当即扬声道:“拓跋平沙、梁松,把这些人给我拖出子规城就地正法。”   拓跋平沙、梁松二人大吃一惊,万万没料到玉破禅会说出就地正法的话,但当着众人的面,为了玉破禅的威严,只能依着他的话办。   捕快们被拖走时,依旧不忘骂骂咧咧,说些玉破禅目无王法的事。   “来子规城说王法,实在可笑!”秦王满意了,当即小腹微腆地带着部下回家去。   玉破禅走下台阶,见捕快们叫骂,就说:“掌嘴!”   “好!”“活该!”子规城里的人满意了,个个鼓掌喝彩。   玉破禅见没人看他了,才低声对阿四说:“立时叫人守住城门,将形迹可疑的人全部抓住。”   “八少爷,这是……”阿四有些不解。   玉破禅掩住嘴,低声道:“那些个捕快见我来,还敢骂骂咧咧,可见,他们来子规城,不是为了公务,就是为了送死呢,必有人见他们一出事,就赶着回关内散步消息。你再速速送信回京,叫老将军、阁老都留心一些。”   阿四恍然大悟,心道难怪那些捕快胆量大,原来是一群死士,瞧瞧地从人群里退出去,吩咐人立时看住四道城门。   那边厢,拓跋平沙、梁松二人把捕快拖到城外人迹罕至的山坡后,瞧着跪在地上的捕快们,又犹豫了。   “当真要杀了他们?”拓跋平沙不是中原人,但也知道皇帝眼中子规城是玉破禅的,也就是朝廷的,既然是朝廷的,就要遵守朝廷律法。玉破禅护着逃犯将捕快正法,传到京城,御史们拿着玉破禅没有办法,就会拿玉家开刀。   梁松也跟拓跋平沙一般想法,犹豫再三,最后对蒙战说:“你速速去请小前辈来。”虽也信赖玉破禅,但终归他琢磨着金折桂比玉破禅法子多一些。   “可是八少爷跟小姐约定了男主外女主内,若是喊小姐来,八少爷是不是埋怨小姐多事?毕竟叫新婚的娘子骑在头上,八少爷心里一准会不好受。”拓跋平沙说道。   “顾不得了。”梁松道。   蒙战想也不想,当即上马去找金折桂。   拓跋平沙向梁松请教了一番中原的法令,最后苦着脸说:“如今看来,八少爷做什么都是错的,也不知这是谁好歹毒的心思,竟然给八少爷设下这么个局。”要当真是为抓钦犯来的,那秦王第一个就该被抓。   “呜呜”捕快们被用绳子勒住嘴,个个喊不出话来,听不到伙伴的喊话,反而露出胆怯之色。   嘚嘚的马蹄声传来,“小姐?”拓跋平沙回过头,见绿色绒毯一般的草地上,玉破禅驰骋而来,立时跟梁松迎了上去。   玉破禅修长的身子划出一道弧线,利落地翻身下马。   “八少爷,当真要把他们正法?”梁松问。   玉破禅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摇头。   “那如今该如何处置?”梁松又问。   玉破禅道:“上折子,就说中原的捕快跑到塞外来了,子规城里没有衙门没有官老爷,也没个跟捕快接洽的人,是以不好处置这事,于是反而叫我这客居的子规伯左右为难,还请朝廷派来文武官员来辖制子规城。等县令、衙役、守备都来了,我们就功成身退。”   “这如何使得?”拓跋平沙不乐意自己亲眼看着慢慢壮大的子规城归了朝廷。   梁松也是一脸不愿意。   “放心,太上皇、皇上绝对不会短见地当真派人来。若果然派人来,草原上各部落能答应?怕是派来的人没到子规城就被杀了。到时候子规城落入柔然手上,朝廷那边就得不偿失了。我这法子,也只是逼着朝廷下明旨,向天下人昭告不是我玉破禅不尊律法,实在是子规城里,就没有朝廷那边的律法。朝廷那边就算想把子规城据为己有,也不敢太过冒进。”玉破禅走近,拿着脚尖踢了踢捕快们,又说:“拷问他们到底是听谁的话来的,反正他们早知道会有一丝,那就叫他们求仁得仁。至于俟吕邻云那边,我跟他说。”   “是,向朝廷递折子的事,是不是要瞒着城中其他人?免得人心惶惶。”梁松道。   “不必,就拿着这话当个笑话散出去,拿我的名头做庄,叫人来赌朝廷有没有胆量派官员来。”玉破禅眼中寒光闪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自小明白这道理,是以没心思去感慨世态炎凉,只琢磨着谁跟玉家过不去。   “小、小前辈来了。”拓跋平沙讷讷地开口,原以为玉破禅被气糊涂了,此时见他很有主意,不禁惭愧起来。   玉破禅回头,尚未见到人,先闻到一股清淡的馨香,但那馨香清晰了,马蹄声就也传过来了。   山坡上露出一角绢布披帛,随后跃出金折桂的身影,迟了一步的,则是蒙战。   “折桂,你怎来了?”玉破禅十分意外,金折桂腰胯无力、打扮精致,此时百褶裙子挂在马身上,那身不适合骑马的穿着,暴露出她此行的突如其来。   “蒙大哥说有要紧的事。”金折桂有些气喘吁吁,一张菱形小嘴不住地张开喘气。   蒙战立时看向梁松、拓跋平沙。   梁松不尴不尬道:“八少爷已经把事情处置好了。”   拓跋平沙咳嗽一声,“我先带着人绕到黑风寨后山的木屋里审讯,八少爷,这事不怪小姐坏了你们的约定,是我们把她叫来的。”说罢,叫人拖着捕快们向后山去。   草木茂盛的时节,几只蝴蝶绕着野花蹁跹。   玉破禅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什么,“什么约定?”   金折桂也是一头雾水。   “就是你们两个男主外女主内的约定。”蒙战脱口道、   “我们没这约定。”金折桂道。   玉破禅想起才回子规城,子规城内大小事务数不胜数,金折桂却去忙着卖女人的东西,心想原来她竟是有意收敛锋芒不来抢我的风头,可是他们二人跟那些盲婚哑嫁的人不同,他们是因为相知相爱才成亲的,莫非,她也跟那些庸俗脂粉一样以为他会容不得枕边人做大事?   “梁大叔,你不信我会把这事处置好?”玉破禅竭力克制住声音里的失落,这事在他看来,算不得十分大,可梁松就是想也不想就叫金折桂来了。   “我自然是信你的。”梁松说。   “折桂,你急赶着过来,也是怕我弄错事?”玉破禅又看金折桂,若是她不怕,怎会先要收敛锋芒,随后又急赶着过来,可见她一小看了他的心胸,二怀疑他的手段。   “哪里,是蒙大哥说你在城里,他又说你在城外,我才来的。”金折桂双眼冒火地瞪向蒙战,心道这厮当真是挑拨离间的好手,什么事都不说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拓跋平沙带走的是什么人?”   “走吧,回城吧。”玉破禅不骑马,替金折桂牵着马向城中去。   “梁大叔?”金折桂觉得自己遭了无妄之灾,虽她笃定自己没做错事,但玉破禅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她不免心有戚戚焉,莫名地觉得自己哪里对不住他了。   女子终归比不得男子精力旺盛,是以金、玉二人成亲后,在闺房中,每每金折桂都以大呼救命向玉破禅求饶。如此,玉破禅见到了金折桂娇弱的一面,越发坚定了要替金折桂挡风遮雨的信念,下定决心要做个有担当的大丈夫。   此时初初回到子规城,还没有什么作为,就被梁松、拓跋平沙怀疑,又察觉到金折桂的相让,玉破禅连番受到打击,不禁心灰一片。   “破八?”金折桂喊了一声,见他不答应,又连连喊了两声,见他还不答应,忍不住鼓着两腮回头瞪向蒙战。 ☆、第167章男儿膝下有黄金   和煦的阳光洒在身上,脚下的地从青草地变成了沙地,步入子规城中,就见方才的风波已经消散,酒楼里照样有三教九流聚在一起喝着酒商议着阴谋阳谋;赌场里,有人欣喜若狂有人痛哭流涕。   一夜间,大街上多了许多中原才有的小玩意。   “破八?”金折桂忍不住又喊了一声。   马背上的金折桂今日分外引人注目,街上众人纷纷向她脸上看去,男人们瞧的是脸盘身段,女人们,看的则是衣裙、翠钿钗环。   玉破禅牵着马走得越发快了,若是瞧见男人们的眼神太露骨了,便狠狠地瞪回去。   “破八?”金折桂只当玉破禅消气了,就又喊了一声,见山寨前阿四等着,又冲阿四一笑。   “八少爷,抓住了几个,从他们身上搜出了山东发出的路引。要不,送回京城,叫将军他们查一查到底是谁发的?”阿四诧异地看着金折桂跟玉破禅一起回来,又见梁松、蒙战不时地摸着鼻子,心道这是怎地了?   “把路引给父亲他们送去,再拷问那几个人到底是谁指使的。”玉破禅道。   “咳,抓的是什么人?”梁松忍不住问。   “八少爷说捕快们是被人指使,叫我派人在城门抓那些行踪古怪的人。八少爷说捕快们来就是来送死的,一准有人在旁边瞧着,然后回关内送信。”阿四道。   梁松一听玉破禅还有其他吩咐,当即越发惭愧起来。   “这事交给你跟梁大叔一起处置吧。”玉破禅兴致不高,余光扫见金折桂下马,就牵着缰绳,叫她自己下,听见哎呦一声,只当她裙子挂在马镫子上了,赶紧出手去搀扶,待扶住她纤细腰肢后,看她狡黠地咬住嘴唇笑,又听哨塔上的哨兵忍不住也噗嗤一声笑了,立时收回手去。   金折桂下了马,两只手依旧拉着玉破禅的臂膀,“破八,你笑一下,笑一下。”   玉破禅本着脸不肯笑,对梁松、阿四道一声失陪,就拉着金折桂向山寨里头去。   “少爷、少夫人,你们回来了。”初翠欢喜地端着一盆野菜过来,“这是我跟初丹一上午采的。”   金折桂待要笑说留着做饺子吃,就听玉破禅问:“早先都是叫小姐、姑爷,怎地如今换了称呼?”   初翠被问住,莫名其妙地看向玉破禅,“回少爷,早先也有叫少爷、少夫人,只是嘴上改不过来,就混着叫了。”   玉破禅回想一番,似乎是那么一回事,默默地点了点头。   初翠疑心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求助地看金折桂。   金折桂丢给初翠一个安心的眼神,“把野菜收拾了,回头,我琢磨着做个野菜饼吃。”   “你如今又要下厨房了?”疑心生暗鬼,玉破禅心里虽没生出暗鬼,却也不由地觉得金折桂在处处让他,就好似唯恐他男儿的自尊心受到打击一般,时时小心翼翼地待他。越是这么想,越是气闷不已。当即快步向自家小楼奔去。   金折桂今日穿着的裙子直直拖到脚面上,走得快了,难免会踩到裙子,于是跟了两步见追不上后,干脆不急不缓地慢慢地走上去。   “小姐,那边。”初翠示意金折桂看向玉妙彤住着的屋子。   金折桂看过去,果然见玉妙彤扶着婢女从屋子里出来了。   “嫂子。”玉妙彤走了过来。   难得听玉妙彤喊一声嫂子,金折桂笑道:“你今儿瞧着精神倒好。”   玉妙彤只是笑,半天才言辞闪烁地说:“嫂子,母亲送来的衣裳小了些,你那边还有一样的布料吗?有就送我一些。”昔日她是王妃,没人敢看她,俟吕邻云又不来山寨,是以玉妙彤沉迷于赌博并未留意容貌,此时山寨里乍然来了一群跟她年纪仿佛且环肥燕瘦个个钟灵毓秀的女子,她一颗不服输的心立时被唤起,开始留意起自己的容貌来。   “你随着我去拿吧。”金折桂领着玉妙彤沿着石阶向上去,看她不时地扭动肩膀,就又说:“我还有几瓶子从花朵里炼出来的花油,你拿两瓶子回去,叫丫鬟们先把花油抹在身上,再用手给你揉揉。”   “多谢嫂子。”玉妙彤偷偷觑金折桂,看她脸上无波无澜,不像是记恨她的模样,略松了一口气,有心弥补早先的过错道:“嫂子,我知道了我的事跟你没关系,都是你二婶子干的。”   金折桂笑了笑,却对玉妙彤道:“慢说俟吕邻云一年不来,哪怕他这辈子不来,也该好生保养自己。女子的容貌,说到底,看的最多的还是自己。打理得好了,自己看着舒心,这日子才过得舒服。母亲那边未必考虑得周到,你随我来,把你缺的东西都拿去一些。”   玉妙彤原本是不喜听人说教的,但金折桂言真意切,听得她越发惭愧,连忙应了,只是赌瘾上来了,忍不住对金折桂说:“嫂子,你回头可闲着?若闲着,咱们去寻梁婶子、蒙嫂子打上几圈?”   金折桂脚步一顿,决心说句狠话,“你想叫三姐姐瞧不上吗?”   玉妙彤登时来了精神,“她那王妃还留在房里等着人去磕头请安呢。”想起昨儿个金兰桂的攻讦,当即火冒三丈,一时间,却也克制住了心头对赌博的渴望,立时携着金折桂的手进了小楼,随着她上了二楼。   玉破禅只当金折桂回来,先装作没瞧见人只躺在椅子上等着她来说好话,待听见玉妙彤喊八哥,这才赶紧正襟危坐。   玉妙彤本就怕玉破禅,此时也无暇察言观色,紧跟着金折桂看她去东边充作库房的屋子里翻衣料。   金折桂先叫初翠、初丹两个翻出一匹妃色枫叶阴文的绢子,又翻出了一匹锦一匹缎,胭脂水粉等也配出了一些,这才想起问:“这些东西,柔然皇宫里也没给你送来吗?”俟吕邻云不是小气的人,自己不来,这些定也不会亏待玉妙彤。   玉妙彤委屈道:“料子一季比一季差,我先不在意,后头见差的不像话的,胭脂水粉没一样能用的,就跟送东西来的人说了两句。谁知道反得了一通骂,听说柔然宫里要节俭,这些个东西就差了一些。可我不曾回去,哪里知道要开始节俭了?”   毕竟是皇宫,再要节俭,东西也差不到哪里去,定是把持后宫的妃嫔有意陷害玉妙彤,要栽赃她一个骄奢的骂名。   “早说了,你若是回去了,宫务由你把持,你如今也不会受制于人。”金折桂干脆地拉着玉妙彤去化妆,出嫁前,她闲在家中无事可做,只得跟沈氏学着描眉画眼,学了些基本的手法,她也算见多识广,于是依着脑海里的记忆,就会依葫芦画瓢,把各色妆容琢磨出来。   此时看玉妙彤不大有精神,金折桂就叫她洗了脸,然后将炭笔、口脂、胭脂悉数拿出来,慢慢地在玉妙彤脸上描画,边画边说:“罢了,反正你也不想回宫去,那就跟着我干点自己的事吧。就算无所事事,也要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   玉妙彤心叹打扮得再美,没人看又能怎样?瞧见镜子里玉破禅的身影一晃而过,不禁恍然大悟道:原来八哥再跟八嫂子生气,看八哥那模样,一准是等着八嫂去哄他呢。这么一想,又觉不自在,一心琢磨着告辞。   “好了。”金折桂最后收手。   玉妙彤正眼看向镜子,就好似醉眼看花,只觉得镜子里的人不是她,她原本圆润的脸硬生生被金折桂画得瘦了许多,看起来也有两分娇弱之态,不至于因生得太过丰满叫人怜惜不起来。   “怎样,我的手艺称得上是惊天地泣鬼神吧。”金折桂道。   玉妙彤只管点头,先在镜子前反复看陌生的自己,随后忘了自己要告辞的打算,“八嫂子是怎么画的?”   “过两日教你。”金折桂道。   玉妙彤待要说,终于又看见玉破禅了,于是识趣地告辞。   “……妙彤她……”   “交给我了。”金折桂道。   “多谢。”玉破禅有些尴尬,接过初翠递过来的茶碗,方才金折桂对玉妙彤的友好历历在目,让他心头的火气消下去不少,火气消了,但尴尬还在,就没话找话说:“半斤、八两她们呢?”   初翠赶紧道:“我们跟半斤、八两她们商议过了,少夫人是不喜欢人值夜的,我们只在白日里伺候茶水、洒扫屋子。六个人分三班,没班伺候一日,这么着,剩下的人要去做什么也便宜。少夫人已经答应我们这么着了。”   玉破禅道:“这些小事,你们商议着办就是——若是有相好的,只管来说一声,我们替你们准备嫁妆。”   初翠脸上一红,待要说他们那里又那么没规矩,又想起金折桂、玉破禅二人就是两情相悦;随后又想这山寨乃至子规城里,精壮少年多,像她们这样从南边来的适龄女子少,若要嫁人,那还不容易?半响见玉破禅、金折桂都不说话,心叹自己胡思乱想什么,赶紧退了出去。   金折桂拿着玉搔头去挑窗口一盆野生兰花叶子上的蜘蛛卵,见玉破禅坐着不说话,叹息道:“你到底气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是被蒙战叫去的。”   玉破禅虚握着拳头,见她先开口了,这才清了清嗓子说:“你为什么不管城里的事了?莫非是怕我小肚鸡肠,见不得你比我有能耐?”   大抵是在京城的时候,未免其他人嘲讽他们两个闹着要成亲,他们二人就分外亲密。此时没了那些等着奚落他们的人,有些争执就浮现出来。   金折桂哑然失笑。   玉破禅不觉轻声哼了一声,“我若是那样的人,如何会想娶你?你也未免把我看得太轻了!”   金折桂趴在小桌上笑道:“你怎会那么想?你怎会知道我是怕你小肚鸡肠?”   玉破禅道:“你先是不管城里的事,后是对梳妆打扮上心了,再后是竟然琢磨着要去煮饭。”   “我早先不是也给你煮汤吗?”   “那如何一样。”此时没有玉夫人在,玉破禅找不到金折桂那么贤惠的理由,只能想:她定是以为他心胸狭隘,才会有意守拙,不肯再施展本事。   金折桂一手握拳抵在肚子上,一手拍着桌子笑了起来,“不愧是兄弟两!败家子叫我瞪他一眼骂他一句,我不肯,他还怅然若失;你也是,难不成我嫁了个有能耐的夫君,又盘算着这两年生儿育女,就不能找个轻快的活计干?非要成日里骑着马东奔西走,为些大大小小的事牵肠挂肚?这么着,万一哪一日或颠簸到或忧思伤到腹中不时何时来的孩儿,这是你的错,还是我的错?至于那梳妆打扮、烹饪女工等等,难道我嫁了个如意郎君,就不能真心实意地奉承他?君不见,多少口口声声不肯下厨的女儿,一嫁了人,就心甘情愿地进厨房。”   玉破禅再料不到金折桂是如今就为那还不知在哪里的孩儿做准备,被她一席话说的哑口无言,因她口中又是有能耐又是如意郎君,心里欢喜,反而后悔方才在梁松、阿四等人面前没给金折桂脸面。   “我是不在乎你比我厉害的。”千言万语涌上心头,玉破禅拿着手指慢慢描摹金折桂的手指,“是以,若是你存了让我的心思,才是真的对不住我对你的情意。哪怕你做了女皇,我也心甘情愿地对你俯首称臣。”   “这话是你说的,先给朕磕个头看看。”金折桂凤眼一扫,面上有说不出的凌厉。   玉破禅呆住。   “不时说俯首称臣吗?你定是想着我反正做不了女皇,这话随口说说就算了,谁还当真?”   “我何曾对你说过戏言?”玉破禅急道。   “那你给朕跪下。”   说归说,玉破禅哪里能料到金折桂此时就叫他下跪,但眼瞅着屋子里就他们两个,心想男儿膝下有黄金,但万两黄金自己都愿意拱手送她,那磕个头又有什么?于是当即一本正经地站起来,一撩前襟噗咚一声跪下,背挺得直直地看向她。   金折桂被吓到了,本是玩笑,若是玉破禅嬉皮笑脸地搂着她的腿跪下,跟她说几句下流的俏皮话,两个人打个情骂个俏,就将先前的不虞之隙抹去。可是他这么一副大义凛然且隐忍的模样跪下,她要说什么?这会子要说句你侬我侬的话,倒好像是一代妖后要勾引赤胆忠心的大将。   玉破禅跪下后也傻了眼,这要是他自己个起来,那么他那一跪,岂不是白跪了?可是他自己不起来,金折桂什么时候叫他起来?   二人大眼瞪小眼,都盼着对方行动来打破僵局。   “金丫头,玉少爷!”   听见有人喊话,金折桂向窗外看去,又听见一声,才听出是后窗外的喊话声,到了后窗,就瞧见瞽目老人屋子边的哨塔上,挤着阿大、蒙战、梁松并其他人,就连瞽目老人也被扶上了哨塔。   “桂花,花爷爷问:‘你还不叫八少爷平身吗?别叫人看见了。’”阿大满是笑意的声音传来。   金折桂一怔,醒悟到后面的哨塔能瞧见他们屋子里,赶紧伸手把窗户关上,转过头来,讪讪地看向玉破禅,“平身吧。”   金折桂还没说平身,玉破禅已经站了起来,“都叫谁看见了?”他跪着,没瞧见哨塔上到底有谁。   “没谁没看见。” ☆、第168章做皇帝的   这群人真坏,偷看了之后,还得大声嚷嚷开。   金折桂开始怀疑他们不在的时候,那群人给他们建造小楼的时候,就这样算计好了。   “破八?”瞧着玉破禅精神头不对劲,金折桂轻声喊了一声。   “别理我。”背着人跪一跪还成,如今被一群人都看见了,饶是一向我行我素的玉破禅,心里也很是不自在,干脆地换间屋子,侧身在那屋子里的小床上侧身躺下,听到身后一阵跟过来的动静,也不搭理。   “破八?我不知道后窗开着呢。”金折桂也是初来乍到,哪里就知道站在哨塔上,能把他们房里的事看得一清二楚。   玉破禅满脸涨红地转过头来,咬牙切齿道:“你不知道你叫我跪什么?”   “开个玩笑,谁叫你跪得那么干脆了?”金折桂脱口说,干脆地两只手搭在玉破禅肩膀上,替他小心翼翼地推拿。   玉破禅顺势趴在床上,眼睛却不自觉地向这屋子的前后窗扫了扫,见这边应当没人能瞧见,先松了口气,随后又觉该叫人瞧见金折桂对他百依百顺才好。   “梁大叔、拓跋两个怎就不信我呢?”玉破禅又提起另一件伤心事。   “时间长了,他们就知道你的能耐了。”金折桂宽慰道,起身替玉破禅倒了茶水。   玉破禅皱着眉头,并不伸手去接茶水,只微微仰起头等着金折桂来喂,等她识趣地把茶水放在他嘴边,抿了两口,便又皱着眉头将头低下。   金折桂眼瞅着那双在自己腿上游走的手,再瞧一眼跟这只猥琐的手明显不相称的一本正经的脸,眉头微微挑起,看她不说话,玉破禅什么时候把手拿开。   玉破禅苦大仇深地凝眉苦思,右手搭在金折桂腿上,慢慢地游动,只觉得手下温软一片,摩挲再三,略一回头瞧见金折桂瞅着他那只手,赶紧把手收回来:“我不知道是你的腿,还当是扶手呢。”   “你们家扶手这么好看?”金折桂气噎。   直到晚饭后,拓跋平沙来楼下汇报刑讯结果的时候,玉破禅才从床上起来。   此时玉破禅脸上依旧不大挂得住,见了拓跋平沙,先问:“都瞧见了?”   拓跋平沙嗯了一声,脸上是遮掩不住的笑意,他跟梁松两个都以为在外头金折桂喊玉破禅几声他都不搭理,回来了,指不定金折桂要怎么费工夫哄玉破禅呢,谁知道哨兵说玉破禅跪下了,亏得他赶巧了,才能看见闺房中的玉破禅是何等的能屈能伸。   玉破禅心里忍不住要骂自己为何跪之前没先看看窗户关了没,脸上纹波不动地道:“瞧见没瞧见都无妨,左不过是闹着玩呢。”   “……瞧着不像……”拓跋平沙虽没跟妻子这样闹着玩过,但想来,玉破禅背脊挺得那么直,不像是闹着玩就。   玉破禅嘴角动了动,便有意绕开这话头:“捕快那边审讯得怎么样了?”   拓跋平沙道:“我琢磨着,有人扣住了他们的妻儿,一个个都嘴硬得很。最后,悯郡王找来替他们求情,叫我放过他们。谁知道那些捕快们急红了眼,不分青红皂白地连着悯郡王都痛骂一通。最后悯郡王亲自动手,捕快们招了。”   “是谁指使的?”玉破禅赶紧问,将玉家的仇人一一想了一遍,只觉得玉家有不少仇人,但使出这种狠辣手段对付玉家的人却没有。   拓跋平沙道:“捕快们说他们只是奉上峰的命行事,但来之前他们也去打听了,虽没打听到到底是什么人,但据说卫国公家派出人跟两地的县令说过话。”   “卫国公,萧家?”金折桂从楼上慢慢走下,接过初翠递过来的茶碗先送给拓跋平沙,再给玉破禅。   “断然不是萧家,萧家有把柄握在我们手上,他们家不敢那样。这是捕快们戏弄我们呢,叫悯郡王再去用刑。”玉破禅想起虞之洲曾对金朝桐母子用过刑,心觉这未必不是虞之洲的一技之长。   拓跋平沙赶紧出去寻虞之洲,玉破禅瞅了眼金折桂,扶额道:“京里怕是不好受了。”   “嗯,我琢磨着,有人敢动玉家,是得到什么风声来了。莫不是,要逼着玉家站队?太上皇、皇上两个之间太友好了一些,他们不争个你死我活,瞧着都不像是做皇帝的。”金折桂以为皇帝就是万万人之上,结果皇帝上头还有个太上皇,就连黄家姐夫请罪的时候,也要先去见过太上皇才成,如此,皇帝心里岂能没有刺?太上皇也是,他原先能随便插手朝政的时候,自然不觉得做太上皇有什么不好,可慢慢地,皇帝有意无意不许他插手,他能甘心?   三王作乱的时候,太上皇为了天下民心,下了罪己诏借口体弱禅位之后退居明园。如今三王作乱的风波已经渐渐远去。太上皇想起退位时的不光彩,指不定想再坐到龙椅上呢。可是龙椅不是想坐就能坐的。   玉家素来在小处不断地得罪人,大地方却没错过。如今被人针对,可见是有人瞧见了风吹草动,这才敢动玉家。且说萧家是背后主谋,若是玉家当真跟萧家剑拔弩张,揭发了萧综昔日的事,萧家不好过,当初在战场的玉家、金家隐瞒了这事,也定会有个同谋的罪名。   玉破禅不住地点头,金、玉两家才结为亲家,虽不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关系,但两家牵扯何其多,损了玉家,不伤到金家是不可能的,只是如今金将晚被金折桂劝说上请旨卸任的折子,想来金家不会被损得太过厉害,斟酌再三,这才说:“莫非,太上皇、皇上两位开始挑兵点将了?”武器都准备好了,自然开始挑选将领,上头那位定是想在打仗前把将领们都挑一挑、换一换,毕竟叫玉家众人占着位置,临到打仗的时候再换人,委实不合情理,“莫不是,皇上要瞧一瞧,玉家到底是站在太上皇那边,还是站在皇上那边?”玉家出事了,总归要奔走一番。这如何奔走,就可叫人分辨出玉家到底是太上皇的人,还是皇帝的人。   到底是选太上皇,还是皇帝?皇帝虽在位,但谁知道太上皇私底下藏了多少兵马;太上皇虽有几十年的威风,但人走茶凉,一朝天子一朝臣,谁知道他手下的那些将相还听不听他的。   左右为难间,玉破禅道:“为今之计,只能赌一赌,我赌皇帝。”太上皇毕竟老了,他还能当真把皇位抢回来不成?   金折桂点头道:“我也赌皇帝。”   “为什么?”玉破禅问。   金折桂道:“因为太上皇一准把赌注压在了四皇子身上,而四皇子又是时时刻刻被猪队友包围的人,太上皇不能直接再做皇帝,免得被天下人非议,就要扶持四皇子做傀儡,如此就做了四皇子的队友。可是四皇子身边那群人哪一个不坑他?”如今又来了一个坑他的,指不定皇帝知道太上皇的心思后,如何不待见四皇子呢。   玉破禅默默地点头,瞧见地上有个阴影,抬头就见拓跋平沙、虞之洲双双来了。   虞之洲脸上带着诡异得兴奋,显然是方才的刑讯叫他十分亢奋,“问出来了,竟然是左都御史陈家。你们玉家什么时候得罪他们家的?”   玉破禅沉默了,“那是我父亲的外祖家,几十年不曾来往了。”他嫡亲的祖母过世后,玉家、陈家就几乎断了来往,玉将军尚在蹒跚学步的时候,陈氏就撒手人寰,是以玉将军对陈氏没什么印象,连带着,自然对陈家没什么感情;等玉将军年长十一二岁上,该定亲的时候,陈家要将自家女儿嫁来,玉老将军不答应,如此,陈家闹上门来,要把陈氏的嫁妆讨回去,两家闹得不可开交,最后玉家归还了陈氏嫁妆,然后就彻底断了来往。   “既然是左都御史那,也不必瞎猜疑了,弹劾的折子一准递上去了。”虞之洲微微挑眉,心说这才是瞬息万变,早先才露出一丝玉破禅、玉入禅两兄弟双双受重用的苗头,如今玉家又遭殃了。   拓跋平沙是想不明白玉破禅父亲的外祖家怎会对付起玉家来,干脆地闭嘴不说话,等着玉破禅再吩咐。   “把人关着吧,再送信回京,告诉京里莫理会是谁陷害玉家,出了事,千万别求到太上皇那边,赶紧地去求皇上。这次的事,是有惊无险,便有个什么,顶多是丢了如今手上的差事罢了。”玉破禅唯恐玉夫人、玉将军一群人担心,当即就去挥毫洒墨,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封家书,叫人快马加鞭地送进京城。   京城与子规城相距甚远,这封信送到京城时,弹劾玉老将军、玉将军的折子已经雪片一样地飞到龙案上,一众跟玉家关系密切的人家都多多少少受到牵连,一时间,京中人人自危——金家因金将晚上了卸任回京的折子,金阁老又已经告老,其他老爷们跟玉家不甚亲近,于是所受牵连最少。   玉老将军、玉将军做官多年,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些瑕疵,往日里不显,如今林林总总地被人挑出来,就显得劣迹斑斑。   皇帝原本下旨要将玉老将军、玉将军下狱,奈何太上皇叫太监来宣他旨意,只说两位将军年纪大了,不宜进那阴湿的大狱,只将他们软禁在府中。   玉老将军、玉将军遭此横祸,先是一头雾水,随后父子二人瞧瞧地令人打听一番,得知发动御史们上折子的是陈御史,玉老将军不禁咬牙切齿起来。   “那老糊涂鬼,一直咬死了她姐姐死的蹊跷!更干出抢你母亲嫁妆的事!早几十年就把脸全都丢光的东西,如今又来搅事?”书房里,玉老将军哆嗦着一把花白的胡须,只觉得这才是天有不测风云。   玉将军因事关自己母亲,不好开口说什么,只在心里腹诽陈家能记恨玉家几十年,可见,玉家当初伤陈家伤得深了。只是这些事不能深究,若深究了,父子不成父子,那玉家就彻底一败涂地了。   “父亲,可要求金家替咱们跟太上皇求求情?”既然是皇帝发作他们,那想来皇帝看他们不顺眼了,自然要求到太上皇面前。况且他们被软禁后,太上皇还派人来安抚宽慰他们,皇帝那边可是一点表示都没有。   玉老将军先点头,随后又觉不对劲:“且慢。金家将晚比你还年轻几岁,金家莫不是知道了什么,于是抢着卸任?”   玉将军道:“若果然是,那金家未免太不厚道了。”   玉老将军掐算着时间,摇摇头,“金家将晚写折子的时候,破禅两口子应该还在西陵城。可见,他那折子应当是那两口子促成的。”   “若果然如此,破八就太胳膊肘向外拐了。”玉将军冷笑。   说话间,书房外的长随提醒里头两位玉入禅回来了。玉家两位将军被人弹劾,玉入禅虽受到牵连,但他此时跟严颂一起忙活骠骑营的事,于是能够得以自由出入。   玉入禅挂心的事显然跟玉将军、玉老将军两个不一样,此时他脸上挂着几道伤痕,但精神抖擞,脸上神色就好似在告诉旁人他因祸得福了。   “你这是什么鬼样子?”玉将军看见玉入禅就想起玉破禅,继而想到玉破禅指点金家没指点玉家,不由地就火冒三丈。   玉入禅赶紧收敛了脸上神色,正色道:“祖父、父亲,我回家的路上遇上了汤家人。”   “他们家想怎样?”玉将军提到汤家,便又气了,原本定下十月份完婚,结果十月里弹劾玉家的折子就涌出来了,于是汤家借口他家姑娘病弱,就把日子推了推。玉将军见汤家竟然敢推玉家的日子,当即便便盘算着要退了这门亲事。   “他们家说当初的八字算错了,想叫咱们玉家退亲。”玉入禅巴不得早退亲,只觉得这就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退了吧,咱们家退了,还有个大仁大义的名。”玉老将军点了点头,汤家是断然不会先开口的,既然如此,玉家就做一回好人吧。   玉入禅两只眼睛立时完起,脸上漾起一抹发自肺腑的欣喜。   “混账!汤家落井下石,你还眉开眼笑?”玉将军恨铁不成钢。   “骂他做什么?”玉老将军反而镇定下来,“金家叫你过去说话没有?”   玉入禅见解除跟汤家的亲事有望,神色轻松地说:“叫了,金阁老还叫严颂请我去钱家老宅里头。金阁老说,太上皇已经有些慌了,开始琢磨着叫人请立太子了。”   无缘无故怎就扯到请立太子的事,玉老将军捋着胡须,沉吟道:“这话从何说起?太上皇怎就慌了?”太上皇新近半年才开始不插手政事,他手上不定藏着什么奇兵,怎地皇帝开始清算玉家几家,他就慌了?   “金阁老说,太上皇开始轮番叫老臣进宫,暗示他们请立太子。若是太皇上没慌,他只稍稍地透露出一点意思,自然有人替他办,何至于此要亲自见一拨拨的老臣去暗示?可见,是太上皇的人被皇帝笼络走了,事到如今,太上皇也慌张了,不知何人可用何人不可用。况且,这大半年多,借着运送西山碎石回阁老府造园子,金阁老叫人留心看着了,上年腊月里,从西山进出的人一半是太上皇的,到了年后,太上皇的人去西山的越来越少,而且,大多是过去了,待不到一个时辰,就急匆匆地出来了。可见,西山那边已经落在皇上手上了。”玉入禅絮絮叨叨地把金阁老的话重复给玉老将军、玉将军。此次金家厚道得很,自己家没事,还不忘替玉家奔走,不像汤家唯恐跟着玉家倒霉。   玉将军惶恐道:“那还了得?太上皇也不顶用了,谁来保住玉家?”   玉老将军啐道:“鬼叫个什么?金阁老还说了什么?”   “金阁老说,朝廷叫人研制炸弹却没支会咱们两家,也没叫咱们两家派出人去演练怎么用炸弹,显然是不信咱们。既然朝廷不信,咱们两家又没那能耐潇洒地我行我素,就只能极力争取朝廷的信赖。”玉入禅眼瞅着玉将军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禁叹息难怪三王造反的时候主帅是金将晚,玉将军太沉不住气了。   玉将军把希望都寄托在太上皇身上,一时转不过弯来,好半天才说:“这朝廷,指得是,皇上?”   “自然是皇上了。你我既然闲在家里,就给悔过书呈给皇上吧,叫人甭去太上皇那边替咱们求情,为今之计,就是速速安抚玉家的门生、故友好生效忠朝廷,莫因咱们家的事贻误公事。”玉老将军道,也怪不得他们这当口见风使舵背弃太上皇,实在是形势比人强。   “太上皇看重的太子,是哪个?”玉老将军急着知道到底是谁那么倒霉,被太上皇看上了。   “是四皇子。”玉入禅心说没准四皇子就走大运了呢,毕竟,兴许金阁老看走眼,人家太上皇是深藏不露呢。   玉老将军不禁为四皇子掬一把同情泪,叹道:“是个好孩子,可惜了了。” ☆、第169章命不好的   人人都知道四皇子深受太上皇、皇帝宠爱。这般殊荣,羡煞京中一干皇子皇孙。   可是,如今虞之渊却十分不好过。   宸妃宫中,虞之渊站在宸妃面前,不知该说点什么,一张脸几乎能滴下苦汁,自从得知宸妃叫他下了朝堂来凤翔宫后,他的眼皮子就没少跳过。   “皇儿,皇帝新近有些咳嗽,怕是他染上了时疾。”宸妃坐在厚重、庄严的檀木椅子,指甲上金黄镶嵌着红、绿宝石的甲套璀璨闪耀,与那她一身朱红长袍上的凤凰翎毛交相辉映,那翎毛用金线、银线绣成,流光溢彩,那凤凰仿佛随时都要鸣叫一声,冲上九霄。   宸妃这一身穿着自然是不合规矩的,可几年了,宁皇后一直摆设一样地住在皇后宫中,公务却由宸妃把持,早先还有几个御史说过这不合规,待皇帝诘问御史何以知晓后宫之事后,就没人敢再弹劾宸妃。   “儿子立时就去问候父皇,伺候父皇汤药。”虞之渊直觉地知道宸妃叫他来,绝对不是说这事,给皇帝侍疾,是他打小就知道的事,何用宸妃特意交代。   “不,母妃的意思是,你且装作不知道吧,免得皇上疑心你在他身边安插了什么心神耳目。”宸妃保养得宜,虽年纪比不得那些二八少女,但被皇帝宠爱多年后,身上自有一股那些生涩少女比不得的风韵。   有人喜欢生涩少女,有人喜欢风韵犹存的徐娘,宸妃幸运地遇上了喜欢徐娘的今上。   宸妃嘴里的话太过“高深”,一下子就叫虞之渊识破这话是有人教她的。   “母妃,你从哪里听来的这话?”虞之渊上前一步,逼视宸妃的眼睛。   宸妃柳眉微拧,面上有所不出的忧愁,“皇儿这话是何意思?莫非本宫说句话,还要人教不成?你一日日大了,你父皇也不像早先那般宠着你了。本宫也是,新近,皇上都不太来凤翔宫了。前儿个跟太后请安,太后提起宫务,跟皇上说皇后改了许多,该叫皇后重新主持公务。皇上听了,也不像早先那么护着咱们母子两个,听他的语气,倒像是当真考虑太后的话呢。你外祖家……就那样了,十几年了,也不见你父皇抬举他们,你也是,多少人求皇上立太子,他总不肯,这哪里像是宠爱你的样子?”深深地一叹,满心愁绪几乎能令夏花顷刻凋零,“人人都觉咱们娘两个得宠,可谁又想过,除了面上的东西,咱们娘两何曾当真得过什么?人家都说你有玉家少将军做伴读,可是皇上为何不叫你去管一管骠骑营呢?哪怕是白顶着个名也好。”   虞之渊道:“母妃,你从头到脚的打扮没一样是不逾越的,如此,父皇还不够宠你吗?”   宸妃脸上愁容瞬间转为肃杀,“宠爱?你这糊涂虫,咱们娘儿两什么实在东西都没得,还白得了个深得盛宠的名头,焉知你父皇不是拿咱们两个做挡箭牌,要护着哪个呢?!”   宸妃的话,虞之渊也早早地有所察觉,可是饶是如此,他依旧不信宸妃有能耐自己醒悟到他们娘两做了十几年的挡箭牌,“母妃这席话,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咱们母子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你只管老实地当你的差,一切交给母妃就是了。只不许去侍疾。”宸妃脸上五官舒展开,顿时露出了沧桑的痕迹。   “母妃。”虞之渊干脆地跪下了,“儿子已经分了府,眼看就到该出宫的时辰了,还请母妃千万告诉儿子你的打算。”   宸妃道:“昔日我叫你娶金家丫头,你不肯,白白丢了金家那份主力;后头我叫你纳玉家丫头做侧妃,你也不肯……”   “那是繁英自作主张。”   “她还不是你娶来的?原本母妃盘算着繁英是你表姐妹,一家人,叫她做侧妃,你舅父已经答应了,她也没话说。谁知你偏在太上皇面前闹出来。不论如何,这次你都要听母妃的。”宸妃两只手交握住,凉凉的黄金甲套搁在手背上,叫她的心安静了许多。   虞之渊恨不得吐出一口热血来,“母妃情愿相信旁人,也不相信儿子?”   宸妃不语。   门外丫鬟道:“四皇子,该出宫了。”   虞之渊眼睛紧紧地盯着宸妃看,看了半日,见宸妃不肯抬起眼皮子看他一眼,又被门外丫鬟催促一声,这才起身向外去。   穿梭在宫中,虞之渊自觉地离着宫妃远一些,心如乱麻地琢磨着是谁那么通透,把他们母子所在形势细细分析给宸妃听。回到自家王府里,虞之渊先见了府内众属官,提起玉家的事,众属官异口同声道:“王爷且远着玉家一些,等形势明了了,再替玉家美言几句就是了。”   屁话!虞之渊心说,听闻陆家夫人今日过来见过陆繁英,便进后院去见陆繁英。   陆繁英早迎出来了,瞧见虞之渊脸色不好,小心翼翼地打发他洗脸,就说:“母亲今儿个来,说是西北那边传来消息说玉家老八胆大包天,为了钦犯杀了朝廷捕快。这事了不得呢,王爷虽跟玉家有交情,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今也该离着玉家远一些。”   “……我在太上皇跟前嚷嚷着要娶你的时候,你知不知道母妃跟陆家已经商议着叫你做侧妃了?”虞之渊眉头微蹙。   陆繁英微微抿嘴,“妾身那会子还小,怎会有人跟我说这事?婚姻之事,父母之命……”   虞之渊拿起帕子用力地掷在金盆中,激起的水花立时溅湿了陆繁英的罗裙,冷笑道:“我早知道这事,你也知道这事。早先你做错了事,你爱用你是我挑的,千不好万不好也是我求来的这些话来搪塞我。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你还要如何说?早先我不跟你理论,如今我问你话,你若再有搪塞,就别怪我以后不留情了。”   陆繁英脸色煞白,虽知道京中人家人心惶惶,但她一直都是优雅地隔岸观火,哪里料到自己会有惹火烧身的一日,嗫嚅道:“我何时搪塞你了?”又从丫鬟手上拿了干帕子,不擦自己身上水迹,先去给虞之渊擦手。   虞之渊怒火渐渐消了一些,虽对陆家意见不少、对陆繁英也是颇有微词,但见她这么隐忍小意,终归有些过意不去,便避开她拿着的帕子,语气有些生硬地说:“去换了裙子再来说话。”   陆繁英据此已经知道虞之渊心软了,“先跟王爷说完了话,妾身……”   “现在就去。”虞之渊疲惫地捂着脸,躺倒在西间躺椅上。   陆繁英换了裙子进来,还没站多大会子,就听虞之渊叹息了三四声。   “你们一个个都是有大主意的,个个把主意打到我头上,个个不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了。”虞之渊苍凉的声音从遮住脸的手掌下传出。   “王爷。”陆繁英立时走到他身边。   虞之渊拉着她的手盖在自己脸颊上。   陆繁英只觉掌心下微微有些湿润,刹那间也跟着心酸起来,“王爷,母妃也是为你好。”   “那为何不告诉我,到底是如何为我好的?”虞之渊道。   陆繁英蹲坐在躺椅边,待要把手抽回来,又见虞之渊把自己的手压在她手上,手掌下越发的湿润,这才忍不住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这几天,总有人偷偷摸摸地来王府送礼,送的东西不多,但都是极其贵重的。母亲今儿个来,也是为了不少人给陆家送礼这事的,母亲也不明白是怎么了,还想着叫我来问问王爷呢。”   陆繁英手掌下的虞之渊的眼睫毛动了动,随后虞之渊问:“都是什么人来送礼?”   有人巴结总是好事,陆繁英笑道:“也奇了怪了,不少多少年不走动的人都来送礼,有几家,我还不知道是谁,后头问了,才知道是已经告老十几年的老臣家里头送的。”见虞之渊把她的手拉下来,露出清明的眼神,不禁心漏跳了一下,疑心自己哪里又做错了?   “有人来送礼,你也没跟我说一声。”虞之渊恨不得当着陆繁英的面吐出一口热血,叫她瞧瞧这事到底有多要紧。   “……一年到头也没少过人来送礼,我哪知道哪几家该跟你说。”陆繁英不敢提陆夫人交代她不可把这事告诉虞之渊,她就罢了,若说了陆夫人,虞之渊指不定要跟陆家老死不相往来了。   虞之渊目光呆滞地仰着头,半天察觉到陆繁英在仔细地给他弹去衣裳上的褶皱,就又呆着脸转头看她。   陆繁英赶紧讨好地冲虞之渊堆笑。   虞之渊无奈地又转过脸,拍拍陆繁英的手,“把礼单都找出来……以后离着就付舅母远一些。”   陆繁英赶紧去拿礼单,虞之渊看了礼单,依旧百思不得其解,又逼着陆繁英把人家的奉承话好生说一说。   陆繁英道:“左不过就是叫王爷将来别忘了提携他们的话。”   虞之渊拿着礼单敲打自己的脑袋,腿上微微有些痒,一低头,就郁闷地瞧见陆繁英又是侍弄他衣摆上的褶皱,忍不住把她的手弹开,“别弄那些不要紧了,指不定哪一日连这衣裳都穿不得。”   陆繁英先叹事态竟然那般紧迫,随后道:“有个线头出来了。”   虞之渊眼睁睁地瞧着陆繁英不急不缓地拿了剪刀出来把他衣摆上的线头剪掉,然后静静地看着她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恨不得用剪刀扎在自己胸口,然后吐出一口血,叫她知道这次当真不是闹着玩的。   虞之渊之所以那般忧心,还是因为宸妃叮嘱他不得去给皇帝侍疾这事引起的,思量了两日,也不敢贸然去给皇帝侍疾,免得一脚踩进宸妃给旁人设下的陷阱,先叫人盯着玉家看,半个月后就听说太上皇下特旨叫玉老将军去明园下棋,玉老将军竟然以戴罪之身为由,拒绝了。   此事非同小可,毕竟皇帝要把玉家父子下大狱、太上皇一直维护玉家,此时玉家老将军不遵太上皇的旨意去明园,遵从皇帝的旨意留在家中闭门思过,这事怎么瞧着都像是玉家拆太上皇的台。   虞之渊登时明白了什么事,玉家能有个什么罪名?要说他们家通敌卖国,那早先朝廷连番奖赏他们家,岂不是打了自家的脸?说到底,皇上也没想拿玉家怎么着,不过是逼着玉家站队表态。   为验证自己这想法,虞之洲又静静等了半个月,果然朝堂上皇帝拿出玉破禅送来的折子,笑说:“子规城还在柔然人、慕容人的地盘上,玉家老八竟然叫朕派出县令过去,实在可笑。难道朕是不想要边关和平,有心燃起战火的昏君?”   皇帝笑了那么一句,就把玉破禅的折子打回去。   虞之渊见此,心道果然不出他所料,皇帝也没想过把玉家置于死地,只是想叫玉家识时务。   “明儿个,你去玉家探望探望,他们家老九退亲了,你过去了,就说你们家……不,别提你们陆家,说你外祖家表姊妹展样大方,模样儿也好,若是玉家答应,你就去你外祖家说亲。”虞之洲怕了陆家了,唯恐陆家阴奉阳违,叫他越发见不得玉家人,便临时改口。   “这……”,陆繁英斟酌一番,“我外祖家怕不答应……”   “玉家还能当真叫你说亲?你随口说一句,表明你的真心真意就够了。”虞之渊道。   “可是我早先得罪过玉夫人。”陆繁英道,玉妙彤想做虞之渊的侧妃,那如何能行?若是她进了门,哪里还有她说话的份?   虞之渊心知逼迫不得陆繁英,当即以眼色屏退左右,揽住陆繁英在窗前坐下,看窗外一片萧瑟,唯有几盆貂蝉拜月菊花迎风绽放,“繁英,母妃靠不住,你父亲母亲,我好了,他们自然好,我不好了,他们不定躲到哪里去呢。独有咱们是分不开的,我知道玉夫人跟你有大仇,但有道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此时就连汤家都跟玉家退亲了,你这时候上门,岂不是一下子就暖了玉家人的心?况且,玉妙彤那事,也全非你的错,他们家也理亏。”   陆繁英坐在虞之渊腿上,心知他这般亲密,就是为了哄着她去玉家,但那句“独有咱们是分不开”久久在他心中回荡,扭头在虞之渊唇上轻轻一点,“我去玉家。”把头靠在虞之渊肩膀上,盘算着去了玉家,玉夫人会把她怎么着。   当晚陆繁英就准备了厚礼,这厚礼不同于往日的尽是一些金银绫罗,而多是一些珍本字画。   晚间,虞之渊为叫陆繁英尽心,与她一夜被翻红浪,次日,临上朝前,亲眼看见心满意足的陆繁英满口保证要跟玉夫人化敌为友后,才战战兢兢地上朝去,在朝堂外等了等,得知皇帝有恙在身,今日免了早朝,眼皮子跳个不停,总觉得皇帝那点子小咳嗽能发展到免了早朝的地步,跟宸妃必定有关系。   待见他要去给皇帝请安的路上,斜地里出来了个小太监请他去凤翔宫见宸妃,当即心灰成一片,待见他执意去探望皇帝后,那小太监又两次三番地阻挠,心中诧异,心知宸妃定是在皇帝宫里又弄出一个大陷阱。心知自己不该去,可又莫名地觉得宸妃又在坑他了,于是疾言厉色地挥退小太监,执意先去探望皇帝,在皇帝寝宫外等了许久,依旧没人叫他进去,不肯去见宸妃,就先回了自己王府,也没兴致再讨好陆繁英叫她做什么事,怏怏不乐地独自在书房里坐了一天,第二日,见皇上还不早朝,连着四五天后,就有许多老臣请太上皇回宫主持大局。虽太上皇推辞不肯,但虞之洲料到再请两次,太上皇一准回宫,且指不定打着辅佐太子的名义重新坐上龙椅,于是又进宫要见皇帝。   此时,在皇帝寝宫外等了一个时辰,才有小太监叫他进去。   虞之渊躬身进去,到了龙床前,见床上紫色仅帐垂下,看不见床上皇帝一点身影,但听见锦帐后有人咳嗽不止,立时跪下道:“父皇,儿臣恳请父皇为了天下万民,好生保养身子。”趴在地上,只觉得地上那层红毡毯子烫手得很。   床上人咳嗽两声,然后说:“你可愿意替朕尝一尝汤药?咳咳。”   虞之渊纳闷,见有太监捧着药过来,立时又磕了头,“父皇不嫌儿子腌臜,儿子愿意替父皇尝药。”说着,当真捧着药碗递道嘴边大口喝起来。   苦涩的药汁进了肚子,忽地一股力道捅向他双手捧着的药碗,细瓷小碗掉在大红毡毯上,剩余的药汁浸到毯子中,弄污了一片。   “父皇?”虞之渊诧异地看向坐在床上正拿着剑的皇帝,心知方才皇帝就是用剑把药碗捅开。   “你大口喝,是猜到了什么吧?”不然只是尝一尝,何必摆出把药一口喝尽的架势?皇帝一身明黄,看着精神倒是极好,不似隔着帐子时虞之渊以为的衰弱模样。   “父皇,是不是母妃……”虞之渊喉头一甜,心说莫非是宸妃下毒?宸妃把持宫务,太上皇又在宫里留下不少老人,这二人联手,皇帝若是猝不及防,一准会遭殃。   “你是个好孩子,一直都是个好孩子。”皇帝由衷地说,放下剑,招手叫虞之渊到他跟前。   虞之渊膝行到皇帝跟前,因皇帝摸着他的头,眼睛一酸,就把头挨到皇帝膝上。   “可惜你命不好。”   命不好!虞之渊眼睛里滚出泪水,“父皇……” ☆、第170章老子儿子孙子   到底是招谁惹谁了?虞之渊想不明白这事。   “你在琢磨着朕是怎么知道的?”   虞之渊摇摇头,“……儿子只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皇帝自问自答道:“金阁老告老前,就说过一山不容二虎。朕一直警惕着呢,太上皇暗中调动兵马的时候,朕就察觉了。自从朕病后,你不来给朕伺候汤药,朕看得更清楚了。这些日子,一直都是你六弟侍疾,如今朕病的不能早朝了,你母妃跟一干大臣去明园跪请太上皇回宫主持朝政,没两日,就会诬陷你六弟给朕下毒。随后国不可一日无主,你会被太上皇选为太子,然后太上皇会以辅佐太子的名义留在宫中。”   虞之渊早猜到太上皇、宸妃的算计,于是只是满眼含泪,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   “你提着宝剑,去凤翔宫杀了你母妃吧。不然,朕若保你,就愧对一干对朕性命相托的臣子。”皇帝拿着虞之渊的手,把剑柄塞在他手心里。   虞之渊的手心里冒出汗来,那剑柄华丽非常,上面镶嵌着两颗大大的红宝石,不经意间将剑从剑鞘里抽出一存,剑中冷意流出,顿时冻伤了虞之渊的眼睛。   “父皇,儿子不能……”宝剑从虞之渊手上脱落,掉到厚厚的绒毯上,一点声音也没发出。退后两步,虞之渊又恭谨地跪在皇帝跟前。   “朕就知道你不能,出去吧,见到你母妃该如何说就如何说吧。”皇帝一点不担心虞之渊捡起地上的剑把他杀了,又在龙床上躺下,由着大太监把锦帐放下。   大太监说道:“三位次辅又去明园了,金阁老还留在钱家老宅,玉老将军也没动。沈老尚书倒是去了明园一次,可出来的时候面红耳赤,还被太上皇发出旨意闭门思过,应当是顶撞了太上皇。”   虞之渊浑身僵住,心说跟金家有干系的人家这次都没犯错?   “至于京中其他王公,也有称病闭门不出的,也有赶着打听到底是怎么着的。太后那边也一直没消息,想来,太后是被太上皇软禁了。”大太监说话的时候,淡淡地扫了虞之渊一眼,心叹虞之渊该早两日来见皇帝。   “朕今次,一定要将那些不识时务的臣子全部揪出来。”   帐子后,传出了那么一句话,虞之渊浑身战栗起来,不由地回想起太上皇刚刚禅位时,皇帝跟太上皇两父子之间的和睦,暗道果然是天家无父子,拿着袖子把眼泪抹去,“儿子遵旨。”站起身来,便要向外去。   “你觉得子规城如何?”皇帝语气轻松,仿佛在问,今儿个天气如何?   “儿子……”虞之渊心知宸妃犯事,他再无辜,为向其他臣子交代,皇帝也保他不得,于是咬紧牙关,极力镇定地回来磕头道:“儿臣多谢父皇不杀之恩。”   “去吧。”   虞之渊却不起身,静静地问:“父皇真心疼过我吗?”若果然疼他,为何一次次把他推上风口浪尖,恨不得他做了所有人的靶子,巴不得他迷失心智、陶醉在盛宠中?   “……去吧,去子规城,总好过软禁在京中。”皇帝语气中,终于流露出一丝愧疚,把自己当做虞之渊设身处地地想了想,也不想不出,若自己是虞之渊,又会如何做。   虞之渊又磕了两个头,“父皇要坐实儿子谋逆的罪名,儿子去就是了。”这才擦了脸向外去,向外走出百来步,又有宸妃派来的太监接应。   “皇子,娘娘等着你呢。”   略一点头,虞之渊便示意那小太监带路,凤翔宫中,宸妃正在挑选衣料,准备着虞之渊封太子那一日的穿着,一堆堆流光溢彩、五彩斑斓的昂贵衣料,不值钱一般堆在地上。   “废物,竟然一匹好衣料都寻不来。”宸妃气恼地在衣料上踢了踢。   “母妃的心乱了。”虞之渊道。   宸妃紊乱的气息,在虞之渊平静的声音响起后,恢复了平静,“皇儿,你去见了你父皇,他怎样了?”   “父皇,”虞之渊眼睛一红,“他不中用了。”   宸妃面上一喜,握着拳一拳砸在衣料上,“你父皇奄奄一息的时候,旁人不叫,单叫了淑妃母子过去探望,可见,他心里的那个人是淑妃。”眼中满满都是嫉恨,昔日皇帝时时刻刻偏袒她,此时就觉自己就如一个笑话,“……日后,本宫定要淑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母妃急躁了。”虞之渊面无表情。   “你说的是。”宸妃深吸了一口气,又叫宫女们拿着靶镜站在她周围给她照着镜子,一边拿着炭笔去描眉,一边对虞之渊道:“好孩子,幸亏还有你皇祖父疼你,你随着母妃去明园里跪求你皇祖父回宫主持政事。”   “好。”   宸妃听虞之渊答应得干脆,不由地怔住,“你……本宫不曾把前因后果说给你听,你怎就答应了?”   “父皇暴病,群臣骚动,皇兄皇弟们个个上跳下窜没个安分的,这节骨眼上,不去求皇祖父回来,又去求谁?”虞之渊道。   宸妃默默点头,口中称赞道:“我儿果然机敏。”饶是如此,却又吩咐人:“去把皇子们,不管封王没封王的,都叫去明园,宫中的妃嫔,也叫过去。”   “是。”   虞之渊诧异道:“母妃这是……”   宸妃不急不缓地道:“事到如今,也该叫他们知道该听谁的,不该听谁的。”   “母妃,咱们母子两个把皇祖父请来就是,何必叫其他人同去?”虞之渊道。   宸妃却说:“糊涂东西,若有个万一呢?”又连声催促太监把宫妃都叫来。   虞之渊有些木讷地眼瞅着宸妃一声令下后,宫妃们立时结伴过来,其中淑妃并不在。   “淑妃呢?”宸妃问。   “回娘娘,淑妃昨儿个对月为皇上祈福,病了。”   宸妃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虞之渊却立时明白淑妃才不是皇帝的心头好,不然,也不会那么早就暴露出来。   “母妃,不必理会淑妃。”虞之渊拉了拉宸妃的袖子,宸妃料到淑妃是装病,本想叫太医去抓她个现行,转而见虞之渊的眸光肃穆,一时竟不敢再悖着他的意思行事。   “母妃,咱们走吧。”虞之渊携着宸妃的手臂向外去。   宸妃心中虽疑惑,但当着众宫妃的面,却摆出了威严凌厉的姿态,率领一众后宫女子出宫,在宫门外清点了皇子们,瞧见淑妃的儿子六皇子不在,越发把淑妃母子当做眼中钉肉中刺,在轿子里暗暗把将来如何处置淑妃母子思量再三。   虞之渊却见除了六皇子,还有个德妃生的八皇子也不在,却觉皇帝当真看重的,是那个八皇子。   轿子一路进了明园,虞之渊搀扶着宸妃下了轿子,领着众人向太上皇居住的院子去,院子前,已经瞧见不少跪求的老臣,六王八公来了一半,虞之渊、宸妃等跪在地上。   “求皇祖父回宫主持政务,国不可一日无君,求皇祖父为江山社稷回宫。”虞之渊喊了一声。   “求太上皇回宫。”一群人见虞之渊来,越发安了心。   虞之渊余光扫向死到临头还不自知的众人,眸子饱含不舍地看向宸妃,不敢去想宸妃的下场。   “四皇子,太上皇请你进去。”   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虞之渊答应一声,起身器宇轩昂地进入太上皇寝宫。   太上皇问:“你父皇如何了?”   “……父皇他……”虞之渊哽咽住。   太上皇叹道:“我就知道你是个至情至性的孩子,你父皇病了,你也无能无力。”因不知虞之渊是为宸妃悲切,太上皇以为皇帝当真病入膏肓了,一丝怜子之心涌起,似乎是安慰虞之渊,又像是给自己定心,“放心,过些时日,你父皇就好了,没什么大碍。”   太上皇只觉得自己的寿命已经掐指可数了,饶是如此,皇帝却不肯叫他这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安享余年,一心要叫他不好过。如此,自己少不得要使出一些手腕,教训那不孝子。待他撒手人寰的时候,再将江山还给皇帝就是了。   虞之渊默默点头,“皇祖父,回宫吧,宫里少不得你。”   太上皇却摇摇头,“还不到时候。”挥挥手,又令虞之渊出去。   虞之渊出去,又跟其他皇子们跪在一处,冷风沁骨,膝盖处一阵阵地刺痛,再看那些王公们,也是摇摇欲坠还不忘再坚持跪着,心里琢磨着太上皇那句“还不到时候”,是说他的兵马还没进京?   虽皇帝“病入膏肓”,可是,太上皇要回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果然瞧见他来了之后,又有几个武将进入屋子里,然后匆匆离开。   一直到黄昏时分,那几个武将又回来了,虽他们脸上神情严肃,但眼神里满是兴奋,仿佛在提前庆贺他们又回到了权利的顶端。   “太上皇,不好了,淑妃与乱臣勾结,擅自调动禁军进宫意图逼宫。”一个太监急匆匆地赶来,一开口就喊出一句叫众人心跳的话。   宫妃们自然是忧心忡忡,皇子们个个诧异。虞之渊心叹这太监戏演得太假,瞥见宸妃嘴角一抹浅笑,暗道宸妃定以为淑妃死定了。   “岂有此理!皇上尚在,竟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正头戏来了,跪求的老臣们赶紧磕头,再次喊出“请太上皇回宫拨乱反正”等话。   “求皇祖父回宫。”虞之渊脸上被风吹红了,两只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颤抖,想不明白是不是自己不来,今日的正头戏就不会上演了?   虞之渊猜对了,太上皇不是冒进的人,虞之渊不来,就说明皇帝那边还有反手之力,那等情况下,他怎肯乱动?   “提早宵禁,打开城门,召令徐传峰率兵进京铲除奸妃逆臣。”太上皇此时才出面。   原来是等这个呢。果然是师出有名。待太上皇一挥手,虞之渊便站了起来,不似早先那般去搀扶太上皇,心知太上皇今儿就叫是人知道他老而弥坚呢,自己去搀扶他,不定会得罪他。可太上皇也是秋后的蚂蚱,自己得罪他,又能怎样?   自嘲地腹诽一番,虞之渊脸上便也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如此看在太上皇眼中,太上皇越发地不疑有他。   一番调兵遣将后,听说徐传峰将军已经等在明园外了,太上皇便亲自骑马,带领跪求的皇子、宫妃、老臣向皇宫去。   此时已经是一更天了,宵禁后的京城中回荡着空洞的车轮声、马蹄声。   虞之渊冷不防地瞧见通向宫门的大街上金阁老夫妇、玉老将军、玉将军,甚至沈老尚书等人都在,猜测到他们是被太上皇强请来的,咋舌地想:莫非太上皇要借刀杀人,将带头不遵从他号令的人借着淑妃的手杀了?只是,金老夫人过来做什么?   此时金老夫人跟着金阁老站着,眼瞅着太上皇带着人来了,微微侧头,却是拉着金阁老的袖子,“表哥,这是皇上打猎回来了?”   “嗯,皇帝打猎回来了。”金阁老拍拍金老夫人的臂膀。   虞之渊恰从这边走过,听见这句话,诧异得很,连忙下马,望向金阁老:“老夫人这是……”   “内子年纪大了,有些糊涂了。”金阁老哀痛地道。   街上火光忽明忽暗,衬得金老夫人一身绫罗分外的华贵。   虞之渊果然瞧见金老夫人面上露出与年纪不相符的“天真烂漫”,看着他们二人,不由地想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句。   沈老尚书眼皮子跳个不停,打死他,他也不信金老夫人那毒婆子糊涂了,跟玉老将军递了眼色,果然玉老将军也跟他一般,猜到是金老夫人不肯叫金阁老一个人来,金阁老说不过她,又觉带着她来有些不便,是以才叫金老夫人装糊涂。   沈老尚书、玉老将军这次猜对了,金阁老两口子虽都算计好对方死后,自己要做什么,但冷不丁地被太上皇点了名,这二人又决心同生共死了,因此这二人握着手,一个装傻,一个哀痛,都在偷偷地打量马上强忍着咳嗽年迈的太上皇。   “王爷。”   虞之渊听见一声呼唤,扭头就见陆繁英有些慌张地跟一干女眷站在一起,眼瞅着太上皇是把所有皇子皇子妃都叫来了,心登时提起,疑惑莫非太上皇还想着用他们做人质?   “咳咳,进宫。”太上皇道。   果然,立时一群太监就来令皇子妃并玉老将军、沈老尚书等人打头阵,先进宫去,只把皇子们扣在太上皇身后。   “王爷。”陆繁英又喊了一声。   虞之渊待要过去,就被个老太监拦住。   “皇祖父?”虞之渊脸白了,瞧见陆繁英被逼着进入轿子,赶紧去哀求太上皇。   太上皇咳嗽两声,叫他就近说话,“陆家是个累赘,趁着这机会,甩开陆家吧。”   “皇祖父不可,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   “啪”地一声,太上皇干脆利落地给了虞之渊一巴掌,“你道祖父为何挑上你?你是个好孩子,奈何身边都是累赘,待祖父替你把累赘铲除了。你瞧瞧陆家那女人,哪里有一点母仪天下的样?”   虞之渊呆住,听轿子里陆繁英嚎啕起来,又赶紧求太上皇:“皇祖父……”忽地醒过神来,心道自己糊涂了,皇上好端端的,皇上他无缘无故去杀陆繁英做什么?这就是太上皇以为金阁老他们是去送死。   才略安了心,又见太上皇狡诈地叫一群士兵把金阁老、陆繁英等人的轿子团团围住。   到了宫门前,就见城楼上羽箭不住地射下,宫门外哀声一片。   继而轰隆一声,城门被炸开一道口子,又有几声响起,城门大开。   随着徐传峰号令,陆繁英、金阁老等人的轿子便先进了宫。   “祖父,那是……”虞之渊听说过天雷地火,此时远远地听见轰隆声,忍不住就去看太上皇。   太上皇的野心,此时淋漓尽致地显露在脸上,半真半假地说:“若没那东西,今日朕还安心在明园含饴弄孙。可既然有那东西,朕怎能、怎能……”他怎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帝创下千秋霸业,而他,只能背负着致使三王作乱的骂名,慢慢地在纸醉金迷中腐朽。若有了那东西,哪怕他还有两三年的阳寿,他也能创下霸业,洗去禅位时的耻辱。   宫里传来几声惨叫,所有进去的人有去无回,只剩下徐传峰站在宫门外派人进去一探究竟。   虞之渊的心揪住,渐渐有些麻木,转头去看宸妃,冷不丁地瞧见宸妃的轿子不见了,只剩下其他宫妃的轿子。   “皇祖父,母妃……”   太上皇一言不发,静等着看虞之渊的反应。   虞之渊呆住,醒悟到不知什么时候,太上皇叫人把宸妃的轿子也抬进宫里了,浑身冰凉后,却又镇定下来,“母妃,也是陆家女人。”所以太上皇叫她送死?   “孺子可教。”太上皇眼睛看向正冒烟的宫门,“之渊,祖父的千秋霸业,就靠你来继承了。”   “是。”这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虞之渊用力地眨了下眼睛,以求找到一丝对自己身体掌控的证明,“皇祖父,只怕事情没那么简单,除了徐传峰,可还有旁人帮着皇祖父?”   火光下,虞之渊的脸色慢慢冷酷起来。   “还有几路人马。”太上皇含糊其辞。   “皇祖父,孙儿替你去打前锋。”虞之渊慢慢回忆自己在上书房学的史书里有没有老子带着孙子打儿子的记载,想了半日没想出来,便纵马身先士卒地向宫门去。 ☆、第171章别无选择   宫门处散发出焦糊的味道,虞之渊快速地纵马进去,奔驰不远,就见地上躺着许多尸骸,再向前,又看见许多原本象征身份的精致华贵轿子或倾倒在地上,却千疮百孔。   慌忙下了轿子,随手撩开身边一顶轿子的帘子,瞧见轿子里空荡荡的,既诧异,又觉一切尽在情理之中,再将其他轿子看了看,见都是空的,脸上筋肉松弛下来,心知皇帝没想把那些栋梁都杀了,踩着几个徐传峰部下的尸体走到陆繁英轿子前,随手掀开轿子,原以为没人,谁知掀开就瞧见陆繁英千疮百孔地坐在轿子里。   “……王爷……”陆繁英伸手摸着莫名其妙插在自己身上的箭,嘴里咳血,“……这里,你摸摸……”   虞之渊呆住,不明白为什么其他人都没事,陆繁英却遭罪了,便是宸妃出事,他也不会那么诧异,可陆繁英哪里招惹到皇帝了?伸手摸到她小腹上,虽她没说话,但她言下之意,他都懂了。   “你好歹给我掉滴眼泪呀。”陆繁英似叹非叹地一点头,说话时,字字诡异地清晰,这一句话后,便再也抬不起头来。   虞之渊不禁有些脚软。   “四皇子?”   虞之渊回头,瞧见玉入禅站在他身后,玉入禅身边,还有个严颂。   “四皇子,皇上叫你把太上皇引进来。”玉入禅向轿子里瞥一眼,又转过头去,“宫里已经埋伏好了,就等着来一招关门打狗了。太上皇还没调进京的人,已经被我父亲调回去了。”   虞之渊点了点头,问玉入禅:“是你们叫人放箭的吗?”   严颂摇头,“是六皇子,我们才来。”   “他人呢?”虞之渊问。   “我带你去见他?”玉入禅看虞之渊面无表情,猜不到他死了老婆到底是伤心还是不伤心。   虞之渊借着火光,总算找到了宸妃那顶华丽的轿子,待要掀开帘子,手指到了帘子边,瞅见穿过帘子的羽箭,又住了手,犹豫之后,撩开帘子,瞧见里头宸妃跟陆繁英一样万箭穿心,鼻子中一酸,看她跟陆繁英一样是倒在轿子口附近,又想只差一步,她们就走出轿子了,一径地跟着玉入禅、严颂去寻六皇子,眼瞅着六皇子就在前头,却对玉入禅、严颂说:“你们先让让。”目光瞧见六皇子意气风发地靠着大殿前的白玉龙壁站着,他身边果然还有悠然自得的八皇子,虞之渊果断地向他们走去。   “四哥,你把皇祖父引进宫吧,父皇已经说过你将功赎罪,就不追究你的事了。”六皇子笑盈盈地看向虞之渊,被虞之渊压了多年,总算有出头的那一日了。   八皇子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显然是事到如今还不愿意出头,“四哥……”话未说完,就觉小腹一凉,低头,果然瞧见一截冰凉沁骨的短剑没入自己腹中。   虞之渊果断地挥剑砍下六皇子的头颅。   “四皇子!”因虞之渊突然发作,一群早听说过四皇子是“自己人”的将士们先慌张,随后把虞之渊团团围住。   “四皇子?”玉入禅、严颂二人慌忙过来,因不明所以,严颂稀里糊涂地跟着玉入禅护着虞之渊,待看见虞之渊手上提着的是什么,脸色登时煞白,但此时已经跟六皇子那边的人剑拔弩张,再要后退也不能了。   “玉九哥!”严颂咬牙看向玉入禅,心道玉入禅这是干的什么事?   玉入禅也懊恼得很,他是虞之渊的伴读,又习惯了凡事护着虞之渊,方才不过是一时习惯使然罢了。   “他死了,你不高兴?”虞之渊提着八皇子的头颅问六皇子,淡淡地看向大殿里,被惊动的金阁老等人走出来,依稀听见金老夫人故作烂漫地一句“原来龙椅是这个样的”。   六皇子脸上有些慌乱,心中高兴,但又不能把高兴表露出来,谁当真乐意为他人做嫁衣裳?明摆着皇帝是不肯把忤逆太上皇、杀害四皇子妃的名头挂在八皇子头上才叫他来做。   “我去引皇祖父进宫。”虞之渊提着头颅,就向台阶下走。   路上留下一道滴滴答答的血痕。   六皇子微微一怔后,先矮□子搂着八皇子的残躯嚎啕大哭,随后一身血泪地奔去跟皇帝说话。   果然,一堆人持枪拿棒地对着虞之渊的背后,却唯恐坏了皇帝的算计,不肯当真动手。说到底,八皇子死不瞑目,还要怪他太过韬光养晦,这时候了,身边也没带什么亲兵,一干人,要么是虞之渊伴读玉入禅的人,要么是六皇子的,谁肯贸然出手替他报仇?   虞之渊上了马,又向宫外冲去,出了宫门,奔到太上皇跟前,什么话都不说,只把八皇子的人头递到他面前。   太上皇对上八皇子那双不能瞑目的眼睛,嘴角蠕动两下,瞧见亲孙子的头颅,他实在高兴不起来,“你……”待要说虞之渊心狠手辣,话不说出口,只对徐传峰道:“下令进宫!”   既然虞之渊单枪匹马就能杀了八皇子,那想来,皇帝病倒在床,淑妃没能耐叫来多少人。   “是。”徐传峰冷酷无情的脸上,因八皇子的头颅染上了一丝慌张,但他杀敌无数,很快清醒过来,又催促部下快快护着太上皇进宫。   虞之渊提着人头立在路边,太上皇一时觉得他心狠手辣,并未叫他随着进去。   “皇祖父,我跟兄弟们说说话,兄弟们同心协力,才好助皇祖父再创霸业。”   太上皇这会子不肯跟虞之渊说话,就略点了点头。   虞之渊眼瞅着紧跟着太上皇的老臣们个个脸上流露出东山再起的神采,嘴角的冷笑越来越浓,驱马走到皇子们身边,看他们被人驱赶着进宫去,就把人头丢在地上。   人头滚到他们脚下,皇子们认出是谁,脸色越发苍白。   虞之渊示意军士们先过去,随后从两个士兵身上抽出刀,“大哥、二哥杀了其他人,自此以后,咱们兄弟三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其他人,自然是指其他兄弟。   大皇子虞之汝、二皇子虞之湫面面相觑,见虞之渊把刀柄对着他们,犹豫再三,颤抖着手接过刀柄。   他们不知道宫里的事,只看着虞之渊把八皇子杀了,又看太上皇的人气势汹汹,就觉太上皇又坐上龙椅了。如此,太上皇宠信的虞之渊,少不得要越发气势逼人了。   “还不动手么?”虞之渊道。   “四哥——”九皇子还没喊完,头颅就飞了出去。   “四哥饶命,四哥……”   二皇子见大皇子动手了,便也不落人后地动起手来。   “三哥,你要动手吗?”虞之渊又把一把刀递给三皇子。   三皇子怔怔地跪下,泪流满面,却又一言不发。   “那你自裁吧。”虞之渊把刀丢给三皇子,此时他手无寸铁,只身站在三皇子面前,又已经下令叫其他人只管看着,心里竟是巴不得三皇子一刀向他砍来。   三皇子捡起刀,拿着刀背照了照自己的脸,“兄弟相残,这也不奇怪,史书上,不缺灭了自己满门的皇帝呢。”说罢,握着刀,就向自己脖子上抹去。   虞之渊闭了闭眼睛,似有似无地道:“你为何不砍向我?”   眼瞅着二皇子、大皇子动手杀了其他兄弟后,脸上带着诡异讨好笑容地砍向他,虞之渊对身边的士兵道:“送大皇子、二皇子上路吧。”   “可是,太上皇……”虞之渊的侍卫脸彻底白了,不曾想过他会要杀了所有皇子。   “太上皇就是那么个意思。”虞之渊板着脸说,今日他死了王妃、母妃,思来想去,他最恨的就是皇帝。倘若皇帝不纵容宸妃,不捧杀宸妃,心高气傲的宸妃怎会咽不下那口气想破釜沉舟一战?倘若皇帝不叫他做靶子,他怎会处处谨小慎微,养出那拖泥带水的性子?若是宸妃才有个苗头的时候,他就劝阻她,又怎会有今日的事?   虞之渊要报复皇帝,有一件事,就是杀光他的儿子,只给他留下一个不成体统的六皇子——反正他这靶子倒下了,六皇子又被皇帝选过了挡箭牌,那就叫皇帝留着六皇子这根独苗做太子吧。   “是。”快刀插入皮肉的钝响,惹得虞之渊隐隐作呕。   “把人都抬着,送去宫里。”一定得叫皇帝亲眼瞧瞧。   “是。”   “六皇子、淑妃谋反的事,传出去了吗?”   “宵禁了……”   “快马加鞭,印出邸报,传向各州府。再敲京中其他王公的门,就说,六皇子、淑妃谋反,诛杀一干皇子,太上皇、皇上要清理门户,叫他们速速准备进宫、洒扫虞家宗祠。”虞之渊道。   虞之渊往日里看着,绝不像是个会对兄弟们动手的狠辣之人,是以这会子他当真动手了,一时间,众人呆住,不敢再言语,谨遵着他的话去办了。   虞之渊带着人进入宫门的时候,就瞧见太上皇的部下慌张地来报信,等他带着人抬着人走上铺设着白玉砖石的台阶,就听见那人对太上皇说:“太上皇,京城外设有埋伏,咱们的人……回去了。”   兵败如山倒,太上皇脸色灰败地怔住,看向大殿前,脸色红润的皇帝。   “父皇若是不那么贪心,不巴望着一举消灭朝中异己,慢悠悠地来,此时,兴许当真又做了皇帝。”胜过了父亲,总是一桩得意之事。可惜他死了儿子,皇帝脸色尚好,但神色并不如何愉悦,待看见虞之渊自投罗网地背着手,风姿卓然地过来了,眼神越发阴郁,沉痛之色溢于言表。   “之渊,你竟然敢对你八弟动手。还不把他拿下?”皇帝一声威吓,玉入禅为将功赎罪,赶紧押住虞之渊。   “痛失爱子,父皇难过成这样,那想来,再死个把儿子,父皇也伤心不起来了吧。”虞之渊冷笑道。   玉入禅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头,示意他少说一句。   皇帝脸色大变,随后就瞧见侍卫们抬上来七八个儿子的尸骸,向后踉跄两步,捂着胸口喘不过气来,只觉虞之渊陌生得很,不像是早上那个听话的儿子。   “太上皇、太上皇?”金阁老、玉老将军眼瞅着皇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双双想去瞧瞧闹出这么大的事,太上皇他老人家满意不满意,谁知一看之下,就见太上皇脸色惨白双眼神色涣散,用手一触摸,就见太上皇瞧见众孙子的尸骸,一口气上不来,殡天了。   “父皇?”皇帝后知后觉地赶紧去搀扶太上皇。   “好得很,六弟跟淑妃造反,杀了兄弟们,气死了皇祖父。”虞之洲跪在地上,乜斜着眼睛看向六皇子。   “你胡言乱语!”六皇子颇有些气定神闲,但死了祖父兄弟,神色自然是哀戚的,只觉得人都死了,皇位非他莫属了。   “我胡说,我母妃、王妃、王妃肚子里的孩儿都死了,谁肯信,是我要造反?”虞之渊道。   玉入禅脑子里乱成一团,瞅见金阁老的眼色,当即放虞之渊站起来,甚至似有若无地护在他面前。   皇帝正在哭爹,余光扫见这变故,当即恢复了镇定,可镇定之后,该做点什么,他又糊涂了?   “咳,皇上,如今该如何?”金阁老很有些隔岸观火,皇帝要引出太上皇的“余孽”,太上皇要把异己“一网打尽”,结果虞家里头死了那么多人,仅剩下的两个皇子里头,还要死一个,到底死哪一个,就看皇帝的选择了。   皇帝眼睛不是瞎的,瞧见虞之渊站起来了,就知道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六皇子比不得四皇子深得人心。   “皇帝,天快亮了,到底如何,还该早早决策。还有宫门口两声雷响,也该给臣子们一个交代。”沈老尚书关心的事多,他眼中四皇子是平庸的,但他知道自己的本分,不像六皇子,只这几日被皇帝稍稍看重,就已经把尾巴撅起来了。   皇帝嘴中一甜,一口热血涌出,两眼一翻,搂着太上皇昏了过去。   “四皇子,该如何处置?”玉老将军捋着胡子,皇帝昏倒了,六皇子不中用,只能问一问四皇子了。   虞之渊巴不得跟皇帝一同昏过去,可惜,他清醒得很,甚至有功夫自嘲地想:母妃,恭喜你,你成功了。   “已经叫人去召唤虞氏一族的族长并有威望的族中叔伯们来商议六弟、淑妃谋反的事了。至于惊雷,到底是上苍惩罚六弟大逆不道,还是皇祖父羽化升天,就全凭诸位推敲了。我送父皇回宫歇息。”虞之渊觉得一切都莫名其妙,甚至回头看了眼跟着太上皇进宫的老臣们,疑惑地想,他们该怎么处置?随后又想,莫不是陆繁英替他去玉家奔走一番,玉家、金家觉得他聪慧过人?百思不得其解,却见方才剑拔弩张的一群人,此时默契地把六皇子捆住押入大牢、甚至一同推举去写昭告天下圣旨的人。一头雾水地想他已经做好被凌迟的准备了,怎地好似又被人黄袍加身了?   虞之渊怔怔地随着人送皇帝回宫,坐在龙床边的檀木凳子上,拿着帕子给皇帝擦脸。   太医战战兢兢地替皇帝看了,“皇上伤心过度,伤了根本。只怕,以后好不了了。”   虞之渊挥手叫太医出去,又拿着帕子细细给皇帝擦去手上血污,静坐了许久,又把自己手上的血迹擦了一擦,瞧见身上衣裳不知何时勾出了线头,莫名地又想起陆繁英来。   “母妃死了,父皇可想念她?儿子死了老婆后,倒是有事没事就想起她。”守了半日,虞之渊瞧见皇帝眼皮子动了动,就先开了口。   皇帝不肯看虞之渊,便闭上眼睛。   “皇上、四皇子,六皇子自戕了。朝臣问是否今日向天下发出敕令。”天变得太快,太监们都不知道该讨好谁了——实际上,只剩下一个了,不讨好他,又讨好谁?   皇帝咳嗽一声,终于睁开眼睛,淡淡地扫向虞之渊,“我没想过你母妃。”几十年来,真真假假,到头来,一堆儿子死了,宸妃越发显得无足轻重了。   “父皇为何要杀她们?我一直以为父皇不会动她们。”虞之渊哽咽了,却没流出眼泪。   “……她们是你的障碍。”皇帝微微侧头,瞧着自己最纵容、却从不骄纵的儿子。   虞之渊呆住,“父皇……”   “如今,我也不是你的障碍了。明园里空了,我住进去吧。为父教你最近一件事,派严兵把守明园,别叫我再出来……我也不想再见你。”皇帝又咳嗽两声,费力地趴在床上,吐出一口血水来。   “父皇,你、我——”虞之渊瞠目结舌,待要去扶皇帝,又被皇帝推开。他一直琢磨着皇帝一个劲地把他往火坑里推,到底是真心疼他,还是巴不得他早死。就算是此时,他还在不住地琢磨着,皇帝到底是苦肉计,还是袒露心扉?   “叫人把明园里最高的小楼拆了……我知道……那小楼,能瞧见宫里……”皇帝喘息,明园风景虽好,但终归寂寞,一日日眼瞅着宫门外赫赫扬扬,哪里还会禁得住寂寞。   “是,父皇,求你给儿子说句真心话,八弟到底是不是……”   “是不是,又有什么干系……人都叫你杀了……”皇帝心知虞之渊糊涂了,心知他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把他当做八皇子的挡箭牌,但他打定了主意,一辈子也不告诉他。   “四皇子,左相大人、右相大人,还有朝中阮首辅、林次辅等等着您去商议大事呢。太后到宫门口了,也请您去迎一迎。”太监过来道。   “知道了。”虞之渊站起身来,待要走,又回头道:“父皇若当真要替我扫除障碍,是否也会将太后带回明园?”若是太皇太后留下,难免会叫他处处掣肘。   “嗯。”皇帝瞧着虞之渊这么快就想着上位后的事,暗叹自己该老怀甚慰?   虞之渊连忙迈步向外去,一路脚下生风,走到前殿,瞧见金阁老奈何不得金老夫人正把一盆郁郁葱葱的貂蝉拜月菊花捧在怀中,不由地又想起陆繁英来,狐疑地想,莫非那古往今来作下缅怀妻子诗词的痴情诗人都跟他一样,人没了,才会怀念起昔日的点点滴滴?自己不是十分厌烦她的吗?不是时时刻刻想着倘若娶的不是她,又会怎样的吗?   “四皇子,内子糊涂了,要把花带回去……请四皇子尽快派出人接应西山那边……老臣先带着内子告退。”金阁老心知皇家出事了,不能露出喜色,可眼瞅着金老夫人装疯卖傻地装出烂漫之色,心里却忍俊不禁。   前后两句不相干的话清清楚楚,唯独西山那句话含含糊糊,虞之渊立时打起精神来,心知西山才是重中之重,必要抢先控制那边,“两位老人家熬了一夜,赶紧回去歇着吧,至于那菊花……宫里用不上了。”   “表哥?”金老夫人早累着了,戏演得也不精致了。   “四皇子,老臣告退了。”   虞之渊点了点头,嗅到空气中只余下淡淡的菊花香气,他的表妹却香消玉殒了,淡淡一声叹息后,又满脸哀色地去迎接太后。 ☆、第172章叶公好龙   虞之渊虽有些小聪明,但终归还是平庸的。但这点子小聪明,对于做皇帝这一行,已经足够了。   在皇帝连连吐血,露出一副短命相后,虞之渊除了遵从金阁老的交代派玉入禅、严颂强势接管西山;令玉将军出京,坐镇早先曾意图协助太上皇造反的军队外,他再也没干别的,总是一副没醒过神来的神情,面对哀痛不已的太后、日渐萎靡的皇帝。如此神色,就连原本琢磨着他是存心篡位的太后,也不信他有那么深的心机。   不过一个月,皇帝就禅位给了虞之渊,迁居明园。原本再怎么对太上皇、皇帝忠心不二的人也得向前看,皇帝吐血伤了根本,此情此景,自然是该向他们唯一剩下的子孙效力,不然,还能为了忠心,就叫他们绝子绝孙不成?   新皇登基后,太皇太后果然打着辅佐新皇的名义留在宫中,虞之渊也没像在如今的太上皇跟前那么明确地表明自己不喜欢太后辅佐。他心知三王之后,再没有有能耐揭竿而起的逆臣,也心知文臣金阁老、武将玉老将军等已经告老,没有权倾朝野的权臣,于是放心地袖手等着看朝臣们怎么办。   果然,没人乐意叫素来没显露出什么能耐的太皇太后垂帘听政,接连几日,有人当着太皇太后的面提起天下的异相,并把异相统统归结为太皇太后牝鸡司晨。连着半月后,太皇太后便灰溜溜地回明园养老去了。   虞之渊先还担心有人说他心狠手辣,但两次大胆地微服私访后,却见人人痛骂六皇子,没人提起过他一句不是,京城内外迅雷不及掩耳地就恢复了秩序,甚至,朝臣们比早先更默契了。   有些领悟力的虞之渊,福至心灵地领悟到他赶上了好时光,如今只要把西山把军队那边巩固好,其他的,大可以不必去管。不然,贸然插手政事,指不定会亲手养虎为患弄出什么权臣来。领悟到这事后,虞之渊越发地清闲了,每日上朝,听见什么事,总是问了这个,再问那个,果然,他不多嘴,下头人吵来吵去,总能吵出个大家勉强都满意的答案。   等到出了一百日的孝期,虞之渊已经颇得朝臣们爱戴。   因出了孝期,少不得要给虞之渊挑个新皇后,这次,虞之渊依旧放手叫朝臣们去争吵去,在朝臣争吵中,不由地想起自己当初吵着要娶陆繁英的情景,大抵是陆繁英代表着他那段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时光,于是,陆繁英在虞之渊心中的地位越发高了。偶尔回过神来,见朝臣们还在争吵谁家女儿贤良淑德,颇有些自嘲地想:依着惯例,吵出来的结果一准是便宜了哪个原本没资格做皇后的女子。   果然,虞之渊又想了陆繁英一个时辰,重新醒过神来,就听朝臣们对原本籍籍无名的三品户部侍郎之女赞不绝口。   三品在京中绝对算不得什么顶大的官,且那位石侍郎家中并无什么根基。一瞧就知道鹬蚌相争,石家渔翁得利了。虞之渊顺应人心地下旨,然后放手叫朝臣们各司其职地准备他再次大婚。   据宫人说,迎娶新皇后前,虞之渊去皇陵,在已经被追封为皇后的陆繁英墓前自斟自酌坐了一日,最后醉醺醺的,被玉入禅、严颂二人搀扶过去,回来后依旧默默地念着原配的名字。一时间,虞之渊痴情不改的名声渐渐传出去,侥幸没遭殃的陆家其他人眼巴巴地等着虞之渊赏赐,甚至煞费苦心地把模样儿跟陆繁英有些相似的女儿调、教好,就等着送女儿进宫。   可虞之渊终归只是叶公好龙罢了,像是忘了陆家一样,对陆家不闻不问。大婚后,领着新皇后去明园跟太皇太后、皇帝磕头。   太皇太后称病,只见了他们二人一面,便叫他们告退;此时没了权势,瞬间苍老的皇帝枯槁了不少,俨然是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   “父皇何苦自苦?儿子虽叫人看着明园,但你若要见一见旧时的心腹,儿子也不会不许。”虞之渊琢磨着太上皇若是跟老太上皇一样琢磨着算计儿子,兴许他的精神能够好一些。   太上皇抿着萎缩的嘴儿,自嘲道:“我在位的时候兢兢业业,你,不过是个虚伪之徒,只会叶公好龙地缅怀你那表妹,就能叫满朝文武称颂。”   不甘心,这事放谁身上能甘心?明明他从一登基,就开始兢兢业业地操持政事,唯恐行差踏错,叫人提起“若是太上皇不禅位”那样戳人心的话。可是,虞之渊什么都没做,什么,从他登基时的举动看,他连可以全权替他处置一干事务的心腹也没有。这样的人,到底是凭什么,能够叫金阁老、沈老尚书并那日在场的臣子默契地选为皇帝的?   “多做多错,不如,放手叫朝臣们自己去平衡。”   “……竟然轮到你来教我如何做皇帝。咳咳!”太上皇哆嗦着咳喘不已。   “是父皇没教过我如何做皇帝,于是儿子对政事一窍不通,就干脆撂挑子。”虞之渊示意新皇后出去,然后给太上皇端了茶水,再之后坐在太上皇身边絮絮叨叨道:“儿子对什么事都不窍不通,有了事,先问左边,爱卿你以为呢,再问右边,爱卿你以为呢。等左右都说过了,就再问后面,‘爱卿,左右两位爱卿那般说,你意下如何?’。这么问来问去,人人都以为朕会问到他,都绞尽脑汁地去想。没一个人有功夫去想,其实,坐在龙椅上的朕是两眼一抹黑呢。”   虞之渊的语气平淡,但太上皇愣是从中品出了一丝怨怼的意味。   “走吧。”太上皇遮住眼,心知他们父子两个无论如何叙不起父子之情,便挥手令皇帝退下,总算明白众人都看好虞之渊,是因为他好摆布。   “还要多谢皇祖父、父皇给儿子留下这么好的江山。儿子只用伤春悲秋,吟花弄月就够了。”虞之渊站起来,踱着方步,慢慢地向外退去,此番却不急着回宫,先叫人送皇后回宫,然后向钱家老宅去。   进了钱家老宅,在正房堂屋里吃了一盏茶,才见金阁老夫妇二人并岑氏急匆匆地赶来,看他们二人穿着家常衣裳,显然是先在后园子里说话,待听说他来了,就立时急匆匆地赶来。   “老夫人可还好?”虞之渊问,一眼看出金老夫人又不糊涂了。   “多谢皇上关心,臣妇身子还算硬朗。”金老夫人精神委实好得很,自从看开不必刻意给子孙留下钱财后,他们两口子日日挥金如土,大事小事用钱财解决,倒是事事顺心如意。   “两位老人家请坐。”虞之渊道。   金阁老亲自给虞之渊换了茶水,谦让再三与金老夫人一同坐下,坐下后口中先要替虞之渊歌功颂德一番,随后才问:“圣驾到此,不知所为何事?据闻朝中君臣和睦,一派祥和。皇上海纳百川、善于纳谏,今日应当是体恤老臣才来的吧。”清净日子过着,谁肯招惹是非?金阁老话里话外,巴望着皇帝英明,顺坡下驴说几句场面话就告辞。   虞之渊这皇帝当的就跟做梦一样,一点传说中皇帝日理万机的场面也没遇见过,此时交握着两只手,颇有些忐忑地说:“朝臣们一直没提起该如何处置子规城还有西山,是以,朕想问问金首辅,这两处,到底该如何处置?”   “皇上心中已然有了法子,又何必来问老臣?”金阁老疑惑虞之渊这皇帝怎做的那般底气不足。   虞之渊道:“……曾听皇祖父提过什么霸业,朕雄心不足,每每想起皇祖父那句‘若没那玩意,此时朕还在明园里含饴弄孙’,便犹豫着要夷平西山,叫那里头的东西,永不见天日。”   你心里定然不是这样想的,金阁老微微眨了下耷拉下来的眼皮子,“皇上,没几个人知道西山,你留着那处就是。待慕容南山回草原那一日,草原战火燃起。想来草原上众部落犹如散沙一般互相攻讦,那会子,草原百姓就盼着朝廷能够派出义军,替他们主持公道,还草原祥和宁静。”   “听说新皇后展样大方,宫妃还没册立,皇上瞧上谁家的了?”金老夫人冷不丁地插嘴。   虞之渊还在想着金阁老的话,略略怔住,随后道:“若是朕不选妃,是否会有朝臣不满?”想来该有一群人喊着为皇家子嗣着想,跪求他充盈后宫。   “应当只有一些无名小卒闹,怕就怕,有人不肯送自家女儿进宫,算计着要叫人家女儿进去呢。沈家一直头疼,抱怨过几次有人要撺掇皇上叫他们家姑娘进宫。”尚书的孙女做宫妃,一个侍郎的女儿做皇后,这后宫不反了天才怪。金老夫人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在给沈家挖坑。   “那就不送吧,朕,朕想为先皇后守一守,三年不册妃。”虞之渊这句话出口,连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皇后都娶了,还好意思说守身?   若是陆繁英地下有知,知道她活着的时候还在千方百计地替虞之渊挑选侧妃,等她死了,虞之渊就为她不册妃了,她必要挠破棺材爬出来不可。   被金老夫人一打岔,虞之渊才赶紧又问:“那子规城该如何处置?那块地到底算是朝廷的,还是不算?”   金阁老沉默一会子,指着虞之渊此时坐着的椅子说:“那椅子是我们家的,皇上搬回宫去,我们老两口难免会腹诽皇上。可若是,皇上一直在那坐着,坐上个几年,然后你再站起来,老臣就算碰一碰那椅子,都觉惶恐,更遑论再坐上去了。”   金阁老的话虽隐晦,但虞之渊听懂了,那就是子规城归根结底是朝廷的,但不能这么早就把子规城是朝廷的这事嚷嚷开。   “那朕去把昔日弹劾子规城中子规伯不遵王法的折子翻出来,当庭怒斥上折子的人居心不良,逼问他他家的狗跑到别人家院子里去了,他是否敢二话不说,翻墙入院去人家家里抓狗。”虞之渊道。   他这么一说话,不独金阁老,就连金老夫人都呆住,毕竟虞之渊自从登基后,就没疾言厉色地办过事。   “皇上英明。”金阁老起身拱手道,心说虞之渊到底是皇帝,虽一直和稀泥,但什么时候该厉害一些,他还是知道的。   虞之渊赶紧起身再次给金阁老让座,“那些老臣……”毕竟他这皇帝做的不光彩,他想知道那些老臣到底怎么想。   “老臣们提起皇上,就满口称颂,都说再这么休养生息几年,我朝必定兵强马壮。”金阁老道。   虞之渊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想知道有没有人说他心狠手辣,将来必成暴君,“早先之事……”   “早先又有什么事?臣与其他臣工一处说话,大家伙说起以后,都对皇上信心满满。”金阁老反问。   虽金阁老态度不是十分恭敬,但他年纪大,又从始至终,对虞之渊这新皇帝言辞恳切,甚至没等他登基,就先教他握住要紧的地方,因此虞之渊也不觉金阁老放肆,看他双眼明亮,就好似在保证说没人提起他杀害兄弟的事,终于放下心来。   虞之渊回宫后,过两日的早朝上,便将子规城的事又提起,虽说抓狗的比喻有些粗俗,但朝臣们都听懂了,自此,也没哪个为讨新皇欢心,提出将子规城纳入版图的事。   金、玉两家自然要把这些事写信送去子规城。   早先因天冷大雪封山,金折桂、玉破禅并不知道朝廷帝王更迭的事,此时收到京城来信,不禁跟黑风寨众人唏嘘不已。   尤其是虞之洲,虽信上没说,但听说老太上皇并一干皇子们都没了,摸着脖子,只觉得脖颈上的汗毛统统竖了起来,竟是有些感激玉破禅把他弄到子规城来,“若是我们还在京城,只怕……”话没说完,已经是一头雾水。   四月的天,大晚上山风吹来,还有些冷。众人都想知道京城的消息,于是拿着家书都聚在瞽目老人屋子里说话,都眼瞅着一盆炭火在屋子中燃烧,炭火中,栗子、地瓜、蒜头的香气不住地传出。   除了金兰桂矜持地留在房中,黑风寨里其他人都来了。   玉妙彤对皇家死了多少人不甚关心,此时她瘦削了不少,再有玉破禅有意叫她去学骑马、金折桂拉着她日日去染坊、织坊,一是有事干,二是又有人疼,不过半年,精神已然恢复,瞧着窈窕了不少。此时,她最关心的一件事,就是:“太上皇没了,九哥什么时候才能娶妻?信上说汤家退亲,也不知道他怎样。”   玉妙彤一句话,就把方才还为朝堂大事苦恼的众人拉回了家长里短之中。   金折桂穿着银红小袄,头发编成粗粗的一条鞭子垂在脑后,一边拿着拨火棒去撩拨炭火中烤熟的蒜头,一边说:“我祖母信上说,变天后,皇帝对先皇后痴情不改了,玉老九风流不羁,一心喜欢泼辣女人了,严颂今儿个诗明儿个词,花样百出勾搭他没过门的妻子;最后还说蟾宫、南山两个开窍了,走在路上,小媳妇们扔帕子投香囊,也知道捡了。”   所有人的家书中,就数金老夫人的字数最多,写得最妙趣横生——自然,信里少不得有些诽谤玉家、沈家的字眼,金折桂心知其他人也想看,就忍痛把那些字眼弄墨和谐掉了。   玉妙彤闻言,赶紧挨着金折桂去看金老夫人的信,略翻了翻,就见金老夫人信上写着:“太上皇下葬那一日,天降大雪,琉璃世界中,阴错阳差深得新皇宠信的玉入禅被人偷袭,只见他从马上掉落后,嘴角挂着一抹猩红,一双温润如玉的眸子被兴味点亮,用手背擦去嘴角的猩红后,他缓缓站起来,看向被刀枪架在脖子上依旧不改傲气的容貌秀丽女刺客道:‘你终于来了。’然后示意部下放她走,待风雪迷离双眼后,悠然地道:‘我等着你下次再来。’”   玉妙彤头顶一个焦雷响起,嘴唇抖了抖,不光诧异金老夫人写给的金折桂的信会那般细致,更是吃惊玉入禅竟然会……怎么说呢,总觉得玉入禅比玉破禅更出人意表。   “我瞧瞧。”戚珑雪从玉妙彤手上接过信,对最前头的京城大事诸如选后选妃看也不看,只翻到后面,噗嗤一声笑了,“我才想着老将军若知道玉老九的事后会怎么着,这么快就瞧见玉老九挨打了。且还是严颂跟老将军告密。”   玉妙彤不大喜欢人家笑话玉入禅,有些怏怏不乐,见金老夫人的信传来传去后,众人都笑玉入禅才成了情圣就挨了打,脱口道:“雪姐姐,你最不该笑,九哥最喜欢你呢。”   蒙战嘲笑玉入禅的声音一滞,连忙看向戚珑雪,待要瞪玉妙彤,又觉玉妙彤就是那么个不会为人的人,懒怠跟她计较。   “叶公好龙罢了,真叫他娶我,他敢吗?”戚珑雪直截了当地说,贤惠地把烤熟了的栗子拨出来,剥掉皮喂给瞽目老人吃。 ☆、第173章天恢恢疏而不漏   玉入禅的性子,除了金折桂、玉破禅,戚珑雪算是看得最清楚的一个。   “哼。”维护哥哥的玉妙彤淡淡一哼后,沉默地等着玉破禅说话。   等了半日,却见玉破禅拿着玉夫人给他的家书给梁松、阿四等人看,“母亲说老九接管西山后,隔上数月才会回家一遭,汤家又想反悔了,反复托人在她跟前说起汤家的救命之恩。”   “不能搭理他们家。”玉妙彤道。   “母亲自然是不肯搭理他们了。”玉破禅道,“只是,老九忙着了,九号线铺没人搭理,倒是有几家眼快得很,把八号、十号线铺开起来了。”   “是谁这么有眼光?”金折桂心虚地问,织毛衣这事应当还没在京城传开,说到有眼光,自然就只有金家了。   “金祖母。”玉破禅哭笑不得,心说金老夫人不是一心享受吗?还有心思来抢玉家生意。   “金老夫人委实有眼光。”梁松笑了。   因皇帝金口玉言说过子规城不归朝廷管,是以众人都放松了许多,就连死了祖父的虞之洲,也因逃过一劫暗自庆幸,并不如何伤心。   烤着火,众人说了小半夜京城里的是非,这才各自满足地各回各家。   虞之洲回到眼下住着的屋子里,因金兰桂执意要院子,于是他们这屋子外就围上了院墙。   在金兰桂看来,如此才合规矩,在虞之洲眼中,如此隔断了视线,反而不好打探其他人在做什么。进了屋子,瞧见金兰桂已经睡了,因姬妾只剩下两个,那两个又耐不住塞外严寒,到了风寒,不得已,便洗漱之后来金兰桂房里睡。   “新皇登基,我大哥调回京城没?”   金兰桂冷不丁地开口,吓了虞之洲一跳。   “金老夫人信里提起过,虽是新皇登基,但皇祖父去了,皇帝又死了那么多兄弟,就没大赦天下,除了皇帝要守孝,一切照旧。”虞之洲琢磨着自己跟虞之渊有些交情,不知虞之渊还记不记得他,有没有想着把他叫进京城帮忙。   “怎么会这样?”金兰桂猛地坐起,“也没叫王爷进京吗?王爷一项跟皇帝要好。难不成往日里兄友弟恭都是假的?”   虞之洲被戳到痛处,当即也坐起来,冷笑道:“皇帝亲兄弟都死光了……”   “那不正好剩下王爷一个了?上阵亲兄弟,皇帝总要个人帮手。要不,王爷,咱们借口早先雪大,没收到消息,如今赶回京城给老太上皇守孝去。”金兰桂一心要离开子规城,原本以为虞之洲来子规城能有一番作为,谁知,玉破禅封了虞之洲一个子规城书院院长,虞之洲日日去书院里教书,还不如蒙战纠察队队长、梁松副城主的名号为威风,如此,金兰桂哪里能咽得下那口气。   最可气的是,月娘、戚珑雪、金折桂、玉妙彤合伙孤立她一个,打牌她们四个一起,做买卖她们四个也一起。   “你是巴不得我去送死呢。”虞之洲略一思量,就猜到虞之渊不是善茬,哪里敢冒然进京。   “这怎会是送死,只剩下你们两个……”   “虞家族里兄弟多的是,我哪里就比旁人特殊了?”虞之洲冷笑,“再说你大哥又没蹲大牢,就算大赦天下,又有他什么事?实话告诉你,这次皇帝登基,没谁有什么从龙之功,也没谁被抄家灭族。京城里安静得很,我带着你急匆匆地赶回去,反而叫人笑话。”   见虞之洲动怒了,金兰桂这才不提回京的事,听见山寨里的狼狗叫个不停,就有意转开话头问:“这狗又叫什么。”   “又不是第一天叫,一准是破八去泉边打水呢。”虞之洲没好气地说。   “……虽说皇帝说子规城不是朝廷的地盘,可是,你祖父没了,总要守上三年。子规城里的娘儿们放荡风骚,你仔细被她们勾引坏了,以后回京了,不好跟皇帝交代。”金兰桂在夜里偷偷去看虞之洲,暗恨子规城的女人们没见过虞之洲这样好相貌的,瞧见他就跟猫儿闻到鱼腥味一样。   虞之洲道:“我清清白白的名声,都叫你败坏了。我成日里不是在山寨就是去书院,书院还就在山寨旁边,能跟什么女人勾搭上?”听见狼狗嗷嗷叫着,猜着玉破禅提着水桶从他们院子前走过去了,翻身示意金兰桂闭嘴。   这院子前,两只狼狗绕着玉破禅转悠,玉破禅提着水桶,打了水,又领着狼狗回小楼去,路上听不见人说话,只有风声呼呼,到了小楼下,先把水放在屋子里,从屋子里拿出一直热着的肉汤泡了饼子端出来放在屋外,眼瞅着两只狗你争我抢,就又进屋泡了一碗,一手端着碗,一手提着水桶上楼。   “又给你祖母写什么呢?你知道不管你写什么,经过西陵城,岳父岳母都要看一回吧?”玉破禅把肉汤泡的饼子放在金折桂面前,心叹若是金老夫人知道他给金折桂吃的东西,跟喂给狼狗的一样,定会后悔当初没坚持棒打鸳鸯。   金折桂放下笔,先捧着碗喝汤,两口热汤进肚子里,只觉得浑身舒泰,“写的多情公子无情刺客。”   玉破禅嗤笑一声,扫了两眼,见金折桂信上求金老夫人替她重金悬赏染坊的工匠,心知她还为染坊的事一筹莫展,把洗脚的盆子、帕子并金折桂涂抹双脚的香膏拿来。   “转过身来。”玉破禅道。   金折桂捧着碗转过身来,摸着肚子道:“我觉得我有了。”   “我觉得你吃多了。”玉破禅毫不留情地说,拿起金折桂的脚,脱去她的鞋袜,把她两只脚放在水中后,便把自己的脚也放进去。眼下他可不是个什么事都不知道的毛头小子了,十日前金折桂来潮,这事他记得清楚,因此不信她嘴里的胡言乱语。   “我觉得我有了。”金折桂又重复了一遍,丝毫不觉得这会子有了有什么不对,反正皇帝都说子规城不归朝廷管,如此,他那对天下的敕令,在子规城里不管用。   玉破禅轻笑一声,看她连汤带饼子统统扒进肚子里,就说:“宝宝、贝贝两个一准骂你抢它们的伙食呢。”想了想虞之渊的性情,心觉虞之渊比老太上皇、太上皇好对付多了,只要他不插手子规城,年年悄悄摸摸地给他上供就是。   宝宝、贝贝就是屋子外那两只狼狗,上年玉破禅、金折桂带回山寨的鸡鸭一日日减少,最初众人以为是谁嘴馋偷吃了,又或者被黄鼠狼偷去了,认真地在山寨里搜了一搜,就见两只小狗崽子不知什么时候窜进来了。玉破禅瞧见两只小狗憨态可掬,为讨金折桂欢心,就自己留下养了。谁知道才一个冬天,两只原本瞧着极其可爱的小狗,就长成了凶神恶煞模样,亏得它们懂事,又不缺吃食,至今也没闹出什么惹人厌的事来。   金折桂吃饱喝足了,眼瞅玉破禅给她揉脚,两只手撑在身后,说道:“我还是觉得我有了,人家说孕妇运气好,也不知道我的运气哪里去了,染坊里一点进展都没有。”   玉破禅眼看她有意挺着肚子,先觉有趣,随后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染坊的事愁也愁不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其实,阿五、妙彤背后说过,是你要求太高,才会觉得染出来的不好。”   “从一开始就不严格要求,等遍地都是卖毛线的铺子时,除了咱们是头一家开始做的,又比人家有什么长处?”金折桂可不乐意过上几年后,叫自家染坊泯然众人矣。   “那你为何不去找范神仙,问问他有什么法子?”   “你真把他当神仙了,范神仙巴不得我们不烦他,叫他好生在柔然当国师呢。”金折桂嗔道。   玉破禅只是觉得范康知道的事多,是以才提起他,见金折桂不乐意,也就罢了。   第二天,一早就听见狗叫声,二人双双醒来,更衣洗漱后,吃了早饭,玉破禅去寻梁松、阿四,商议着投桃报李,该悄悄地给虞之渊上多少供;金折桂叫了玉妙彤、戚珑雪出山寨去染坊、织坊巡视。   三人穿着一水雪青的袍子,出了山寨坐在轿子里,瞧见隔壁书院外几个妙龄少女挎着篮子探头探脑地等着虞之洲过去,叹一声食色性也,便又向城东去。   既然是染坊,就要用水,既然用水,自然就该建在溪水下游。   沿着冰雪融化后汇成的溪水建造染坊外,摆满了蓄满水的水缸,进去那简陋的小院看,就见几棵胡杨树下,挂起来的竹竿上挂着各色羊毛线,有朱红、也有翠绿。   颜色虽多,但都不大好,尤其是鹅黄、粉红、水绿等色,因染得不均匀,就显得颜色肮脏。   “太硬了、太难看了。”金折桂拿着手去摸,摇了摇头,这样的线只能送给工匠们。   “好的工匠在中原就能发财,哪里肯来塞外。咱们瞎子摸象,只能走到这地步了。”戚珑雪也用手捻了捻那线,心里却觉这毛线新奇得很,用这线打络子,又跟往日用的丝线、珠子线不同,拿出去卖,人家瞧着新鲜,未必不会买一点。虽是如此,既然金折桂说不好,她也就不好说好。   “……柔然皇宫里倒是有好工匠。”玉妙彤不大肯提起柔然皇宫,唯恐她说过后,金折桂催着她去跟俟吕邻云说。   “这是咱们的买卖,叫俟吕邻云搅合进来,又要分给他一笔银子。”金折桂揉了揉脸,又摸了摸那染出来的毛线,沮丧下,恨不得把挂在竹竿上的毛线都扯下来。   戚珑雪、玉妙彤两个也跟着哀声丧气,饶是如此,戚珑雪不忘安抚工匠们:“已经比早先的好多了。”   玉妙彤紧跟着说了一声,跟着金折桂、戚珑雪从染坊里出来,听人说了句“娘娘那三缺一,就等王妃呢”,不禁心痒难耐,偷偷地去看金折桂,“许久不曾跟郁贵妃说话,她一个人也怪可怜的,又一身伤病,不如去看看她?”   戚珑雪哪里不知道玉妙彤的心思,见金折桂心烦意乱,竖起手指在嘴边吁了一声。   金折桂只觉得有些燥热,一边拿着说在面前扇风,一边问戚珑雪:“阿五,是不是有喜了,会觉得燥热?我觉得我有了。”   戚珑雪一呆,心道金折桂今日这么没耐性,是因为有喜了?   “我觉得八嫂是穿多了。”玉妙彤直言不讳地说,四月份的天,她们三人还没换上单衣,但日头高高地照着,谁都觉得有点热。   这会子说话像是亲兄妹了,金折桂腹诽道。   “要不,我替你把脉?”戚珑雪心知金折桂有些紧张,毕竟沈氏年纪很大才生下他们姐弟,指不定,金折桂随了沈氏呢。哪怕没人催逼,但成亲了,难免会想着早日生儿育女。   “不必,十日前才来过潮。”金折桂扯了扯衣领,拿着水缸里的水洗手冰一冰手心,忽地瞥见下游,范康嘴里叼着半朵雪白的野花踱着步子顺着溪流慢慢走来。   “范神仙。”金折桂、戚珑雪齐声道。   玉妙彤慢了一步,也喊了一声“范神仙”,眼瞅着范康把苦涩的花瓣慢慢含在嘴里咀嚼,诧异地想那野花能有个什么滋味。   如金折桂所料,范康如今瞅准了柔然国师的位置,未免柔然人因他中原人的身份排斥他,穿着一身既不像中原人也不像是鲜卑人的长袍,披散着头发,刻意地拗出几分仙风道骨的姿态。   “范神仙怎么来了这边?”金折桂问。   “王上来山寨请贫道出山,贫道不肯,又不知道如何推辞他,是以躲到这边来。”范康说着,又随手揪了一朵野花含在嘴边。   玉妙彤听见“王上”,知道俟吕邻云来了,不禁紧张起来。   “范神仙是要俟吕邻云三顾茅庐,才肯出山?”金折桂心说范康连王上二字都喊出口了,还嘴硬,兴许他盘算着替南山打入柔然敌营呢。   范康被金折桂揭穿了,轻笑一声,“朝廷那边出了那么大的事,丫头还在忙活着织坊染坊?”   “朝廷的事又不归我管。”金折桂眼瞧着范康又漫不经心地扯野花吃,瞧了眼溪水边还没冲散的颜料,心里已经肯定范康将来一准是被毒死的。   “说起来,贫道当初瞧见过御用的明黄绢料绸缎是怎么染出来的,有道是触类旁通,想来叫贫道染毛线,也不是什么难处。”范康笑道。   “是破八叫你来的?”金折桂脱口道,子规城那么多地方可以躲,偏偏范康来了这,昨晚上玉破禅又提过范康,可见就是玉破禅替她找了范康来。   “正是。”范康背着手看向金折桂,啧啧出声地想他才是命途多舛,昔日以为玉入禅能出人头地,就好生扶持他。谁知道玉入禅做了个伴读;于是他便舍开他来了子规城,谁知道玉入禅又发达了,成了新皇鲜少器重的人物……每每回想,他总觉得种种机遇,总是跟他失之交臂。   “那就拜托范神仙了,好说好说。”范康拱手道。   金折桂才要请他进染坊,听见马蹄声,就住了脚。   “不好了、不好了。”嘴里喊着不好了,脸上却满是兴奋,阿大纵马奔来,立时满脸笑容地看向范康:“范神仙真是知足多谋、聪慧过人。”   “哪里哪里。”范康心知众人瞧不上他想做柔然国师的那点心思,猜到阿大这话定没好事,就静等他把剩下的话说了。   “俟吕邻云还在山寨里等着范神仙给他交代呢。”阿大搓着手,“范神仙才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怎么回事?”戚珑雪赶紧问。   金折桂唯恐有事耽误了范康替她染毛线,就也催着阿大赶紧说。   “朱统领叛变了。”   “不奇怪。”金折桂道,朱统领可不就是一直在叛变嘛。   “他背地里投靠慕容,奉着慕容的命去中原结交官吏。从滁州出来,路过乐水,不知他是想起缅怀故地还是怎地,就带着慕容的九王子去乐水一游。谁知道,在乐水县城外,九王子感慨中原地广物丰眼红得很,一拳打向城外大树的时候,树向掉下一把剑……”   “把他劈死了?”金折桂问,心说这事跟范康有什么干系?   范康也疑惑起来。   “没死,可是有人听见咣当一声,九王子脚下落着一把剑,就喊杀人了,然后守兵赶来,把九王子还有朱统领抓了。有人认出朱统领,喊打喊杀的,乐水县令不敢处置人,就把朱统领、九王子送到扬州,扬州的严邈之立时把二人押送朝廷了。”阿大兴奋之余,口水喷出,赶紧拿着袖子替范康擦脑门。   “跟贫道有什么关系?”范康又问。   “剑是您的。”阿大虽不知道到底关范康什么事,却知道范康这次在朝廷那边立功了。   “……当初,在乐水,贫道把剑扔在了树上,一直没取回来。”范康终于想起自己乔装打扮去乐水城里找朱统领状告楼家村里有反贼的时候,把剑扔在树上了,欢喜道:“王上是为这点事来找贫道?实在是阴错阳差,跟范某没多大干系。”   “干系大了,慕容王不信剑是原本就在树上的,咬定了是范神仙陷害他儿子,如今带兵逼过来,围在子规城外,要八少爷交出范神仙。”阿大知道自己不该笑,可是却又忍不住笑意,自从听说过这事后,他怎么回想,都觉得可笑。   范康先还得意,此时脸色大变,谁叫慕容九王子没事站在那树下的,这等事,也能怪到他头上?   金折桂倏地想起楼家村的事十分蹊跷,乜斜着眼睛看向范康:“与其说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不如说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第174章翻旧账   “范神仙,您是怎么做到的,”玉妙彤眼中,范康光风霁月、无所不能,问话的时候就显得烂漫了一些。   “范神仙,人人自危的时刻,您怎么想起把剑藏在树顶上了,”戚珑雪心知那段日子,就连她这手无缚鸡之力之人都妄想持枪拿棒地自卫,范康没道理把剑藏在树上。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报应二字跃上心头,范康这修道多年的人,终于对因果有了一丝敬畏,可是,他笃定柔然王俟吕邻云、子规城城主玉破禅,不会那么轻易地把他交出去,是以心里的底气还在,捋着胡子道:“十几年了,贫道,哪里还记得当初是为什么。”暗恨自己那柄剑一历经十几年不锈烂,二上头他留下的印记太明显,竟然会被人认出来。   “范神仙,先回黑风寨吧。”阿大忍俊不禁,直赞范康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城外百姓可受到了惊吓?”子规城外也有许多百姓,他们在城外搭帐篷居住,若是慕容突袭,定会把他们吓得六神无主。金折桂不由地想起楼家村那些无辜村民来,心叹范康又连累了百姓一次。   “老慕容王虽亲自率兵来,但这边上就是柔然的地盘,他也不敢太放肆。如今立逼着八少爷交出范神仙,又要请郁贵妃出去一见。八少爷直接叫人抬着货架去他们大军前卖东西呢。”阿大捂着嘴,记起是慕容九王子带着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地杀了郁观音、俟吕邻云的大军,心想这当真是天道有轮回,难怪俟吕邻云来黑风寨的时候,露出一副大仇得报的神色。   “走吧,先回黑风寨。”戚珑雪道。   范神仙一向德高望重,此时步伐依旧雍容镇定,上了骏马,便跟阿大一同向黑风寨去。   离着黑风寨远远的,就瞧见俟吕邻云带来的人喜气洋洋,虞之洲也特地从书院里出来,远远地冲范康作揖后,便怡然自得地踱步过来。   山寨门外,昔日曾在乐水的瞽目老人、金折桂、梁松、蒙战,乃至另外两个仅剩下的护院,甚至被老慕容王点名要见的郁观音都在翘首等着范康的到来。子规城被人围住,玉破禅却笑盈盈的。   过河拆桥,才叫他教导他们染布,就幸灾乐祸起来。范康心知到了众人秋后算账的时候了,这会子一群人眼中想起的都是他那些猥琐行径,因此不敢流露出一丝趾高气扬,只觉得没人知道真相如何,就连朱统领早先不都是忘了曾在乐水见过他一面的吗?   “范神仙,您老人家为什么把剑藏在树上?”玉破禅问。   “当初城门外朱统领的走狗太过严厉,范某想进城,就把宝剑,暂且藏在了树上。”范康镇定自若道。   “你不是一直跟着老朽吗?”瞽目老人问,“除了下雨那天你离开了一会子,那一会子里,就有人去乐水告密楼家村里窝藏着奸细,害得楼家村被抢空,男丁悉数被抓走,还死了……可是你干的?”   虞之洲道:“难怪范神仙断腕的时候,还要抢我的宝剑,原来是将自己的宝剑丢了。”   不知道虞之洲曾去过乐水的人纷纷看来,虞之洲见自己露馅了,微微握拳,装出一幅毫不在意的模样,过后,偷偷看向众人,果然,今日他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并没人看向他。   “范神仙,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蒙战咋舌,多少年的悬案终于得出了真相。   “花爷爷记错了吧,范某是早几日就把剑藏起来了。”范康心恨瞽目老人的脑筋怎地还这么清楚,明明都是一个枯瘦老东西了。   “不对,我也记得。范神仙最初杀狼……杀人的时候,是带着剑的,后头,一夜没出来,就没剑了。”金折桂道。   范康见金折桂、瞽目老人一老一小,言之凿凿,当即握着断腕,冷笑道:“师妹还曾经引人杀自己的部落呢,轮到我,你们便要将我交给慕容部落不成?”心中笃定郁观音都被玉破禅、金折桂一群人竭力保住,他也不会出事。   郁观音一怔,忙道:“不愧是师兄,要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因害了俟吕邻春,便觑了俟吕邻云一眼。   一瞧就知道,昔日郁观音、范康二人在做戏,这师兄妹二人之间,若有点什么情情爱爱,那天底下一半的人都在苟且了。   “金丫头,回头范神仙就教你染布。”范康笑了。   “交出去。”梁松虽知道这次范康是无妄之灾,谁叫慕容部落的王子胆大包天,敢去中原瞎转悠;但有的事可以饶恕,有的事绝对不能纵容,范康把战火引向楼家村,必定要叫他知道此事的厉害才成。   “我也赞同交出去。”瞽目老人道。   兴许旁人会忘记初衷,但瞽目老人、玉破禅不会忘记。他们当初之所以相遇、之所以夺乐水、闯瓜州,全是为了楼家村,而点燃楼家村厄运战火的范康,绝对不能饶恕。   “范神仙,多多保重。”金折桂道。   范康眸子睁大,早先几个逃犯玉破禅都要护着,轮到他这无所不通的活神仙,众人竟然要把他交出去,“丫头,你昔日可是……”可是不管他做出什么事,都会留下他。   “此一时,彼一时。当初,范神仙是救命的山参,如今,是锦上添花的牡丹。”金折桂绝对不会为了范康,此时就跟慕容部落对上。   “他害死了自己一大半的部下,还想跟着三王造反。害死的人,比范某害死的人多了去了。”范康伸手指向虞之洲。   虞之洲登时后悔过来瞧热闹了。   “他,猪头猪脑,稍稍被人挑拨,就成了害群之马,害死同伴!”范康因自己连几个籍籍无名的逃犯也比不得,不禁怒火中烧。   蒙战先瞪向虞之洲,此时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尖。   “他……”范康手指指向了梁松,一时想不起梁松做过什么不对的事,又指向金折桂,“她在瓜州山上,一句话,要了许多手无寸铁俘虏的性命……”话说完,就觉金折桂这罪名并不成立,毕竟她是为大局着想,“他……”指向瞽目老人后,颤着手指把手收回来。   俟吕邻云一头雾水,但从范康的语句中,已经听出昔日这群人都在乐水,且显然做出过惊天地的大事,不由地向金折桂看去,嘴唇动了动,心想朝廷那边出乱子的时候,金折桂才几岁?竟然是她下令杀战俘。对她刮目相看后,见她丰盈了一些,脸上的弧度越发柔和,一头墨发高高地盘在头顶,衬得脖颈处露出的一抹嫩白分外引人垂涎。   “咳。”玉破禅稍稍挡住俟吕邻云。   俟吕邻云被惊醒,连忙把视线移开,看向备受众人瞩目的范康。   玉妙彤一直怕被俟吕邻云瞧见,是以一直在偷偷地瞥他,待见这么大会子了,俟吕邻云看也不曾看她,不由地又有些失落,疑心他没认出她来。   “王上,既然八少爷要将范某交出去,范某再没脸面留在子规城。”范康言下之意,就是随着俟吕邻云去柔然王宫。   俟吕邻云却说:“多谢范神仙运筹帷幄之中,制胜千里之外替我等报了大仇……”   “嘻——”阿大、蒙战双双忍不住笑了,默契地想慕容九王子当真是倒了大霉。   “慕容这两年越发兵强马壮,柔然也不敢跟他们针锋相对,此番救不了范神仙,还请范神仙恕罪。” 俟吕邻云道。   范康因要维持镇定,牙冠紧咬,此时,两颊有些发酸,见众人之中,竟然没一个肯替他说好话的,不禁气众人白眼狼。   “师妹,咱们去吧。”范康道。   “咳咳”,郁观音宁死也不肯以如今这副尊容去见老慕容王,气范康再次拉她做垫背,“又不是冲着我的来的,我已经写了信叫人送给老慕容王,不必再出去了。”   “老慕容王眼看着快咽气了,一准是想见你最后一面。”范康道。   “事到如今物是人非,再见又有何益?如此不如不见。”郁观音见没人催着她去,就打定了主意不肯去。   “妹妹,南山可是我的徒弟,若是我一时不察,说出了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范康威胁郁观音,“师妹昔日为迷惑师父杀害师母的事若是被不知情的同门知道……要知道,咱们的同门里头,可有出将入相的人物,若他们知道真相,该如何对付南山?”   郁观音脸色登时煞白,“……师兄,你好狠的心……那时若不是你暗中相助,我如何能成事?”   两败类!玉妙彤、戚珑雪目瞪口呆。   “欺师灭祖,可是大罪名。”范康道。   郁观音微微有些发抖,眼神中满是凄惶,但随即,她便镇定了,“师兄,你道草莽之人是那么好做官的?朝堂上瞬息万变,谁肯跟个草寇同朝为官?若是我将师兄们昔日曾落草为寇的事揭发,他们又跟新皇没什么交情,少不得要比我先被抄家灭族。”   “新皇才登基,朝堂哪里禁得住那等变故?”范康泰然自若,背着手,嘴里满是野花的苦涩气息,“是以,新皇是万万不肯叫你如愿以偿。”   “据说新皇是个十分好拿捏的人物,他哪里能压得住朝臣们?再说,一下子死了那么多皇子,只剩下一个活的,这事蹊跷的很,怕是皇帝连自家的屁股都没擦干净呢。”郁观音一笑,眼角的细纹越发地深了,虽从五官处可以分辨出昔日的美貌,但那美人迟暮的悲哀,叫人不忍在她脸上探寻她昔日的风采。   梁松为难地对玉破禅低声道:“八少爷,如此倒不好把范神仙交出去。”若果真牵扯到朝堂,那就不妙了。   “你信他们呢,这明摆是一出双簧。”金折桂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玉破禅还在感慨范康师门里都是俊才;戚珑雪还在惆怅郁观音年轻时为情所惑;梁松、阿四还在掂量此事对朝局的影响,便被金折桂一句“双簧”拉了回来。   “该不会,你们师门其实就只有你们师兄妹两人吧?”金折桂大胆地猜测起来。   郁观音冷笑道:“信不信由你。”她跟范康的默契,已经达到彼此一句无中生有的话,都能叫对方立时配合起来的地步,她不信金折桂有那能耐看穿。   范康也是如此。   金折桂道:“我祖母把朝上文官有什么人都在信里写得一清二楚,我能不知道你们是在扯谎?”事实上,就是范康、郁观音这二人狗咬狗来得太快,也咬得太深了,叫人不敢置信二人翻脸翻的那么快。   “他们既然要做官,身世来历,自然要洗干净。比如我三师弟,哼,那厮心狠手辣得很,杀了相貌跟他仿佛的付将军,在山海关冒充付将军十余年,回京后,不光他老父老母认不出人,就连付将军的结发妻子,也认不得人了。”范康信口雌黄。   “付将军是假的?”蒙战脱口道,一双明亮的眸子中,满是天真烂漫。   戚珑雪暗中扯了扯他的袖子,心里哭笑不得,却又对他的赤子之心十分喜爱。   “旁人你不说,偏说付将军。付将军跟严邈之少年时便结拜为异姓兄弟,二人歃血为盟,莫非,严邈之认不出跟兄弟歃血为盟时留下的刀疤?”金折桂举起手,在手心里一划,示意刀疤的位置。   范康想也不想就说:“我跟三师兄见过一回,他在山海关的时候,也有意在自己手心里留下了刀疤。十几年了,严邈之也未必认得出伤疤有何不同。”   “哦,那可奇怪了。严邈之跟付将军歃血为盟过,只是在手指上割一刀,没事割破手心做什么?我说文官,你就说个武官,厉害。”金折桂问。   中计了……范康两腮蠕动,心恨自己方才回答的太利落。   “范神仙请吧。”玉破禅拱了拱手,“范神仙放心,他们未必要你死,兴许是想拿你跟朝廷换回九王子呢……南山王子也说不定。”   范康明白玉破禅的言下之意,就是他能否生还,就全看朝廷那边如何看他了。   “……还真是,三句里只有一句是真的。竟想拿着朝局威胁我们。”瞽目老人感慨,“莫非他们师门其实没什么厉害的,凡事都是他们师兄们吹出来的?”   “我瞧着像。”阿大如梦初醒,抱着手臂,看着范康、郁观音上马。   “师兄,走吧。”郁观音道。   范康嗯了一声,扶着她上马,方才扯下那么大的谎子,还以为众人以大局为重会留下他呢,利落地上了马,就随着玉破禅、阿大、俟吕邻云向子规城外去。   “你们的师门,到底是干什么的?” 俟吕邻云事不关己,问话的时候,神色轻松。   “你猜。”郁观音兴致不高,咳嗽两声,见范康看过来,就说:“师兄放心,我没事。”   范康点了点头。   阿大一击掌道:“是了,你们师兄妹好得很,方才翻脸翻得太快了。”如今瞧着,范康第一次扯郁观音,就是在暗示她,他们师兄妹要翻脸给众人看。   “多说无益。”范康讪讪的,但他久经沙场,还没到谎话被人拆穿就神色大变的地步。   出了城门,便见城门外分外热闹,许多城里人不用的小东西,被人全部抬向了城外。   城外十里处,芳草萋萋,天上山雕的影子不时地在地面划过。   慕容王的队伍前,几个兵卒脱去上衣,被绑缚着跪在队伍前。队伍里是背着货架不怕死地来兜售发梳、篦子、头绳、头花、镜子的货郎,甚至萝卜丝饼、臭豆腐、煎饼、油茶等也被人挑出来,在军队外贩卖。   这群不怕死的人,自然是玉破禅派出去的。除了这些人,还有些自发过来的小商贩,干脆地在军队外摆起了摊子。   距离慕容王带着军队过来,已经过去了大半天。   此时夕阳西斜,冷风卷着香气吹来,叫军队里的人又冷又饿。众人忍不住去买点热乎的东西果腹,瞧见了新鲜的小玩意,知道是南边的东西,一时好奇,便又买了一些。   范康瞧见这情景,不禁吓了一跳,心想慕容的军队纪律那般不好?他并不知道,最初一个小商贩挑着货架经过,慕容的军队里几个跋扈的兵卒胆敢推翻货架,抢了东西。   玉破禅得知后,怒不可遏,当即带着人过来跟老慕容王说话,叫老慕容王交出那几个兵卒。   老慕容王先倨傲地不肯,随后瞧见玉破禅干脆利索地拿出一个圆球,那圆球点燃后,便在地上留下一个大坑,因他站得近,脸上被溅了一层泥土,两耳发聩,虽知道玉破禅不敢来真的,但也不敢倨傲,于是便将那几个惹事的兵卒绑住,交给玉破禅发落。后见玉破禅得寸进尺地叫人来他的队伍里卖东西,便干脆为显示他们慕容阔绰得很,叫士兵们随意地买东西。   “观音,多年不见,别来无恙?”老慕容王坐在马上,听人说郁观音来了,便眯着眼看她。   “别担心,这老头眼睛花了,瞧不清楚。”阿大低声说。   郁观音朗声笑道:“一别多年,两地相思,如今,终于能见到王上了。”   “两地相思?哈哈,两地相思!”老慕容王狂笑不已,身子在马上晃了晃,听见她声音依旧清脆,便叹她驻颜有术。 ☆、第175章信任   “我赌一百两,老慕容王时日不多了。” 俟吕邻云瞧着老慕容王颤颤巍巍的模样,想起中原的太上皇就是被气死的,不禁想,这老慕容王还能活多久。   “不能叫他死在这边,郁贵妃、范神仙千万谨言慎行,别气死他了。”玉破禅道。   范康一怔,郁观音干脆地低声问,“莫不是,怕他死在这边,才要把师兄交出去,”   玉破禅没说话。   郁观音心中冷笑,眼睛向老慕容王身边的慕容七王子扫去,开口道,“老七,别来无恙?”   慕容七略略把头偏过去。   “师妹,你要气死慕容老东西?”范康瞧着慕容七那别扭模样,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老七,你怎不理我?忒地无情了些,昔日你送我玉像的时候,可不是这么冷淡。”郁观音才不管气死了老慕容王好不好收场,明知道回去了,就是死路一条,自然是要多多拖延时辰。   “贱人,胡说什么?”慕容七偷偷地看了老慕容王一眼,咽了口口水,双眼冒火地看向年老色衰、青春不再的郁观音。   “老七……”老慕容王狐疑地向慕容七看来。   慕容七慌了,立时道:“父王,是那老女人污蔑儿子呢,儿子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老七,你身上为我纹下的观音像还在不在?你见过南山没有?南山的模样儿跟你一模一样,你若是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当初怎会帮我诈死?”郁观音声音里满是惆怅,仿佛妙龄少女埋怨情郎失约。   “你胡言乱语!”慕容七道,“明明你跟三哥亲密,总是背着父王做些苟且之事。”   老慕容王哆嗦着胡须,发话道:“带他们走。”一牵起缰绳,又看向还跪着的几个兵卒。   “他们敢在子规城犯事,自然要交给我们来处置。”玉破禅见老慕容王只是气,却没死,不由地想老太上皇到底是怎么被人气死的?   “走吧。”慕容七咬牙切齿道。   郁观音见一计不成,不由地慌了,也纳闷这老东西命怎那么硬朗?这下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该怎么才能收场?   几个兵卒拿着绳子过来捆绑郁观音、范康。   “……以后常来,子规城里要什么有什么,比你们皇城还热闹。”玉破禅对捆绑郁观音、范康的两个兵卒说,瞧见他们腰上挂着不少香囊、手帕,甚至还有折股的扇子,便热情地说了一声。   几个兵卒一怔后点头,郁观音不禁再次瞪向玉破禅,心恨玉破禅不讲义气,全然把早先自己算计他们一群人、金折桂求着俟吕邻云饶她一命的事忘了。   “去吧。”阿大此时收敛起笑容,目送郁观音、范康二人走了,赶紧问玉破禅:“当真叫他们去送死?”虽说这两个人,哪一个都该千刀万剐,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些时日养出了一些感情,叫人不忍看他们就此死去。   “那哪能。咱们的马驹、母马,还在慕容部落,不把马抢回来,岂不是叫人看轻了?”玉破禅道,年前大黑骚动不安,他跟金折桂商议后,悄悄地带着大黑出城,眼瞧着大黑头也不回地冲马王谷去了,他跟金折桂惋惜之余,不禁又惦记起被慕容部落抢去的汗血宝马。   “嗷——”   一声咆哮后,两只狼狗欢跳着跑来,围绕着玉破禅转悠,瞧见地上跪着几个光着上身的人就要扑过去。   “宝宝、贝贝!”玉破禅连忙喝止。   俟吕邻云许久不曾来子规城,昔日匆匆过来,也不曾留意过这狼狗,此时听见这两匹狼狗的名字,眼角就跳了起来,心说那样的名儿,配个小小的哈巴狗还行,偏偏配的是野狼一样的大狗。   “八少爷要如何取回马儿?”阿大看向今儿个赚个了盘满钵盈的小贩子们,又瞅向慕容大军留下的满地狼藉,不忍去想范康、玉观音二人的下场。   “老慕容王一心要把爱子慕容九弄回来,可是,慕容三、慕容七、慕容十三巴不得慕容九死在京城呢。” 俟吕邻云招手叫小贩把剩下的牛肉给他,把牛肉径直丢在地上,瞧见两只大狗嗅了嗅,却不吃,心中满是疑惑。   “没熟没放盐,它们不吃。”玉破禅替俟吕邻云解惑,要知道这两只狗从来吃的都是跟金折桂一样的东西,那血糊糊的牛肉,它们才不吃呢。   俟吕邻云不屑道:“被你们养得成绵羊了,换做我的狗来,此时就把地上那几个人撕了。一切照咱们的计划进行,柔然有事,我且去了。”说罢,在马腹上一夹,带着部下直接冲柔然的文城去。   “八少爷,到底是什么计划?”阿大一头雾水。   玉破禅道:“我们负责送信,劝说皇帝拿慕容九去换范康、郁观音,把慕容九放回来。逼着慕容十三以外的皇子们尽快动手,待慕容三、慕容七等人的事东窗事发后,慕容九还没回来,老慕容王迫不得己,会把亲信交给慕容十三。到时候,慕容十三跟俟吕邻云里应外合,叫慕容十三抢先继位。”   “那慕容九呢?”阿大问。   玉破禅道:“俟吕邻云要报仇,随便栽赃在哪个慕容王子头上,然后慕容九归俟吕邻云,汗血马归咱们。”   阿大连连点头,想起范康的剑,就又笑道:“这个范神仙,哎。”明明机智过人、满腹才华,到底是怎么混,才混到如今这地步的?   玉破禅早写好信叫人送往京城了,此时也不急着回去,有意在骑马在前头遛狗。   玉破禅那信送到京城的时候,京城里正在商议着是把慕容九留下做人质,还是拿他做筏子,大军出征去治慕容部落一个大不敬的罪名,亦或者勒索慕容一笔银子。   信是玉入禅帮着递给虞之渊的,虞之渊听说是从子规城来的信,不觉失笑,暗想自己若当真去了子规城,如今又是什么模样。   “你来给朕读吧。”哪怕是玉入禅给他做伴读的时候,虞之渊对玉入禅也不如何信赖,可是,就在他在宫里孤立无援的时候,玉入禅想也不想,就带着严颂保护他。虞之渊自然而然地觉得玉入禅可靠。   玉入禅读了信,斟酌一番,心知玉破禅信里的话,朝臣们是决计不会听的,就道:“皇上三思。如今绝非向塞外出兵的好时候,若把慕容九留下做人质,那慕容南山岂不是没了用处?只是,要用慕容九换范神仙、郁贵妃,朝臣们必定不会答应,在他们眼中,与其要范神仙、郁贵妃,还不如要几万黄金呢。”   “范神仙是你师父,你以为,朕该不该换他回来?”虞之渊心里已经有了底,心知重点不在于能不能换回范康,而在于,慕容九回去了,慕容众王子们必定会心中不服,到时候慕容打乱,必定会削弱慕容的势力。   “该,范神仙,”想起范康狰狞面目,玉入禅哆嗦了一下,“我师父能文能武,虽年纪大了点,但有道是老而弥坚,皇上留下他,大有用处。至于郁观音,她总是汉人,叫塞外的人都知道,咱们朝廷是不会由着旁人处置咱们的人的,再如何,都会把他们带回故国。”   这一番场面话,说得玉入禅心内作呕,恨不得直接告诉虞之渊,范康是小人,且对名利汲汲以求,这样的小人,用得好,就是一把利刃,看哪里不顺眼,就砍哪里。   虞之渊点了点头,反复看了玉破禅的信,瞧见随着信又附送了写着供品的礼单,将上头黄金多少斤、白银多少斤、璞玉多少斤、良驹多少匹扫了一眼,心喜玉破禅识时务,暗道就算名义上,子规城不是朝廷的又怎样?事实上是就是了,“那就依着玉八的意思办吧,毕竟他人在塞外,对塞外的动静更清楚一些。”   “是,可是朝臣们……”玉入禅有些提心吊胆,琢磨着虞之渊要是再和稀泥,那可怎么着?   “不必管他们。朕暗中叫人支会阮首辅、林次辅几个一声,后儿个早朝,他们一准按朕的意思说话。”虞之渊又细细去看礼单,琢磨着如此下去,塞外的良驹多半要流入中原了。   玉入禅微微挑眉,只觉得自己多虑了,能在情急时杀了所有兄弟的人,自然有法子叫人听他的。   两日后早朝,果然不等皇帝说,阮首辅、林次辅等先抢着给范康歌功颂德,随后阮首辅昂首愤慨道:“若叫草原各部落的人以为能随意处置咱们的人,那咱们还有什么脸面叫他们上供朝贺?”   股肱大臣说了话,其他想用慕容九换银子,或做人质的听了,虽觉得换回范康亏本得很,也不敢把真实的心意说出。   虞之渊当即下旨,先叫人快马加鞭去塞外送信,随后叫人押送慕容九去西陵城,此时还不忘给玉破禅亲手写了一封信。   那信送到了子规城黑风寨里,玉破禅看完了,便拿给金折桂看,金折桂又递给梁松、阿大等人瞧了瞧,看到最后,那华丽昂贵的纸张已经毛了边。   在瞽目老人屋子里,就连虞之洲、月娘、戚珑雪都为了沾沾帝王紫气,把信看了一遍。   “皇帝这是,把塞外的众人都交给八少爷了?”阿四有些不敢置信,新皇帝太好说话了,就显得越发高深莫测,“那回头,八少爷送信给皇帝,说把金老夫人送来能辖制柔然,皇帝也信?”   虞之渊金口玉言在信里说了,但凡是塞外之事,都听从玉破禅的。   “拿我祖母开什么玩笑,我祖母如今最喜欢老九呢,哪有功夫来塞外。”金老夫人一向是乐意嘲笑玉家、沈家的,玉入禅那么一个情圣横空出现,金老夫人自然要紧盯着他,以求能嘲笑得玉家众人在她面前抬不起头。   “这信要不要供起来?”蒙战问,他没赶上好时候,因此不大明白该如何处置帝王的东西。   “边都毛了,还供起来做什么?”金折桂瞅着信,看信里虞之渊措辞亲切地很,疑惑地想他们跟虞之渊的交情算是深呢,还是浅呢?说话间,瞧见瞽目老人面前摆着月娘亲自下厨做的鸡蛋面,闻到那香气,不觉口齿生津,“梁婶子,还有面吗?”   “你要吃?”玉破禅插嘴了,忍不住瞅了眼她的身段,两个多月前,金折桂就在嘀咕着说自己有了,饭量大增后,人也越发丰腴了。   “都说我有了,自然要多吃。”金折桂因玉破禅的眼神懊恼起来。   “怎么可能?”玉破禅哭笑不得,笃定金折桂这是唯恐自己跟沈氏一样多年不育,才生出疑心来。他也不是嫌弃金折桂吃的多,而是不乐意看见她坚持说自己有了,甚至因为觉得有了,不肯跟他行夫妻之事——在他看来,这种自欺欺人,未免太可怜了一些。   “都说我有了。”金折桂坚持道。   “绝不可能,人家要三四个月才能确定,你才十天……”玉破禅险些脱口说出葵水才过十天,金折桂就嚷嚷自己有了的事。   “吵什么,叫阿五给把把脉不就得了?”蒙战心说这两个聪明人,怎会在这事上都糊涂了?   “来,我来给你把脉。”戚珑雪脸上带着笑意,难得见他们二人幼稚一些,拉着金折桂坐下,两根手指头搭上去,不禁吓了一跳,睁大眼睛问:“小前辈,你怎么知道……你有了的?你上次说,不是才……”心里狐疑不已。   “到底怎样?”瞽目老人催着问。   “两个多月的身子了,脉相虽浅,但清晰得多。”戚珑雪咋舌不已。   玉破禅被吓住,这两个月多来唯恐她清醒得迟了自己伤心,他没少泼她冷水,此时不禁把手按在她肩头,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来。   “这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金折桂说不出自己的感觉,但两个多月前,她就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模模糊糊地猜到自己有了。   “怎么可能会知道?”玉破禅早先还以为金折桂疯了,此时见她果然没猜错,又是羞愧,又是兴奋,“你想吃鸡蛋面?”   “我去做。”月娘赶紧道,疑心自己跟戚珑雪太迟钝了,竟是要等月事迟迟不来,才能知道。   “拿我的先给她吃。”瞽目老人伸出手。   玉破禅赶紧把他的手按在金折桂肩头。   “……厚实了不少,瞧着,像是坏了个会吃的小子。”瞽目老人拍了拍金折桂的肩膀。   金折桂先还被人众星捧月一般地环绕着,听到“厚实”二字,心一坠,不禁拿手去掐自己的胳膊。   “厚实点好。”戚珑雪同是女子,更明白金折桂的心思,赶紧把她的手拿下来。   金折桂只是稍稍担忧了一下,随即便把身材等等抛在脑后,笃定自己胖得均匀,绝不难看。 ☆、第176章福祸难料   什么人呀……   玉破禅欢喜之余,更感无奈,琢磨着这么个种种感官都敏锐过人的金折桂,他该怎么伺候着,才能叫她舒舒坦坦地把孩子生下来。   “破八太不贴心了,委屈了折桂了。”瞽目老人听见金折桂刺溜吸面条的声音,就先带头批判玉破禅。   蒙战点头道,“就是,竟然连老婆有喜了也不知道。”   阿大虽没说话,但一双虎目看向玉破禅,也在无声地谴责他。   “我们不知道就罢了,你怎么也不知道,”月娘这会子也帮不了玉破禅了。   玉破禅抓耳挠腮,瞧着金折桂吃着面条时的满足模样,心说她上一次葵水过去才十天就叫嚷有了,后头又不肯叫他碰她,他哪里能知道她是当真有了?   “小前辈,这有了以后呀——”戚珑雪想教导金折桂一点子御夫的法子,又当着众人的面不好说出口,于是瞥了眼蒙战。   蒙战会意,立时张罗着众人出去干各自的事去。   “你要吃点什么,兔子……”   “不能吃兔子。”月娘立时道。   “獐子?”一心要靠着打猎将功补过的玉破禅又问。   “不要獐子,獐头鼠目,总不是好词。”梁松道。   那喝鸡汤,还有个小肚鸡肠呢。玉破禅说了两样都被否定,不禁有些失落,绞尽脑汁地想着此时做点什么,能证明他是贴心的好丈夫。   “算了,你去打只狐狸来,把狐狸皮鞣了,准备着,”金折桂掐着手指算了起来,“来年,一月二十七、或二十八日就要用。”掰着手指头,反复地算了算,最后肯定道:“就是一月二十七八日,那会子天冷得很,正用得上。”   戚珑雪、月娘连连咋舌,她们只能囫囵算出个月份罢了,金折桂连哪一日都算得清清楚楚。   “你连日子都算得出来?”玉破禅额头蒙上一层冷汗,因金折桂算得精细,显得他更加粗心,就越发地惭愧了。   “……我算得出来。”金折桂抿着嘴笑,心里隐隐有些心虚,虽她内心不想承认,但是上辈子太过恨嫁,乃至于她把如何推算产期记得一清二楚。   “……好,我去打狐狸。”玉破禅脚步有些虚浮。   戚珑雪站在金折桂身后也有些讪讪的,心说金折桂这么“老道”,自己给她传授孕期的御夫之道,是不是有些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   玉破禅随着蒙战、梁松、阿大等人出来,此时众人不再非议玉破禅粗心了。身为人父,蒙战、梁松二人双双怜悯地看向玉破禅。   “难为你了……小前辈不好伺候,你得多多用心,才能显出你的好处来。”梁松拍了拍玉破禅的肩膀,想那会子月娘有了,他虽笨拙,但尽心尽力,也显得他不是那么的敷衍。可是,玉破禅怎么瞧着都像是细心的人,愣是被比他更细心一百倍的金折桂衬托成了个马大哈。   玉破禅嘴角动了动,忽地露出激动的神色,满脸喜气地对瞽目老人道:“爷爷,一月二十七、二十八是个好日子吗?那一日,是生女儿好,还是生儿子好?”搓着手,眉宇间神采飞扬。   好可怜的八少爷,离开了小前辈才能露出欢喜的神色……阿大、阿四双双在心里念叨着,怎么瞧着,都觉得玉破禅被金折桂的细心压制住了。   瞽目老人当即伸手掐指算了起来。   玉破禅一双眼睛熠熠生辉地瞅着他那满是褶皱的手指,就等着他来一语定乾坤。   瞽目老人干瘪的嘴唇动了动,又摇了摇头,“日子是好日子,生男生女都好。”   玉破禅激动地道:“不愧是桂花,连日子都挑得比旁人好。”   还能夸点什么不?阿大腹诽道,听玉破禅嘴里念叨着好日子就要去后山打猎,赶紧快步跟上去,“八少爷,那,慕容那边,范神仙、郁观音两个该怎么着?”   “朝廷都要换他们了。就看他们自己能不能熬到现在,要是能,定然没有大碍。”玉破禅很是肯定地说。   “八少爷,京城金老夫人给小姐送染坊的工匠来了,还有这几个纺线的,据说深得玉九少爷真传,是玉九少爷的嫡传弟子。”拓跋平沙领着十几个工匠到来。   “不愧是桂花,才叫阿五给她把过脉,好事就上门了。”玉破禅欢喜道。   还能再夸点什么不?梁松、蒙战只觉得玉破禅快把金折桂捧成半仙了,这事只是巧合罢了。随后又疑惑玉入禅不是忙着做皇帝的亲信吗?怎地还有工夫教出几个嫡传弟子来?   “属下去跟小姐说一声。”拓跋平沙要领着人进最顶上的瞽目老人的屋子里跟金折桂说。   玉破禅赶紧拦住他,“她正吃面条呢,叫人跟着我去染坊、织坊瞧瞧去。”   拓跋平沙不解其意,听梁松低声说了一句“你家小姐有了”,就立时欢喜道:“恭喜八少爷、贺喜八少爷。”   玉破禅待要说同喜,又觉不对劲,冲拓跋平沙拱了拱手,便领着工匠们去染坊、织坊去,准备叫人染出好颜色后,给金折桂一个惊喜。   金折桂有喜的喜讯,冲散了众人对郁观音、范康二人的那点子担忧。   且说这二人被绑回慕容部落后,昔日艳冠群芳,人人以得她青睐为最高荣耀的郁观音因青春不再、年老色衰处处受人奚落,其中,老慕容王最后剩下的几个老妃嫔,最是把她看做眼中钉、肉中刺,日日带着一群风华正茂的二八少女来奚落她。   万幸,他们师兄妹二人一起来慕容部落的,是以,这两人在稍稍受到一点鞭刑后,便故技重施,把在金折桂、玉破禅跟前说过的话,又在老慕容王跟前说了一通。   昔日,郁观音就把自己的师门渲染的人人都是智慧过人的人中吕布,于是老慕容王听了,便信以为真,盘算着既然郁观音、范康二人的师兄弟们都已经在朝堂出将入相,且是冒名顶替才能做官的,那自己如今也握着他们的把柄了,与其为了泄愤杀了范康、郁观音二人,倒不如物尽其用,拿着他们辖制朝廷的大官。   “父王,中原人素来奸诈,不可信。”慕容七昔日曾拜倒在郁观音的石榴裙下,但此时,他依旧是个精壮男子,郁观音却垂垂老矣,如此,就叫他在内心鄙夷自己年轻那会子的鲁莽。为叫那段不堪入目的历史再无人提起,巴不得老慕容王把郁观音立时正法。   跟柔然、玉破禅勾结的慕容十三却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道士在中原不是等闲之辈,父王求的,不过是九哥平安归来。父王不如去信给范康、郁观音口中的师兄弟,叫他们劝说中原皇帝拿着九哥来换他们两个。若此事能成,岂不是表明,他们两人嘴里的话是真的?谁不知道中原皇帝年轻,登基的仓促,是因为他兄弟们的死了,他才能做皇帝的。那样的人,哪里压得住朝臣?只要有人一起上书,他一准答应。若是皇帝不答应,那就是他们两个扯谎,就算立时杀了他们,也不可惜。”   “父王不可,冒然给朝廷命官去信,若是叫他们知道父王急等着九哥回来,他们一准狮子大开口,要勒索咱们不少东西。”慕容三立时道。   昔日,郁观音离开慕容部落的时候,搅合得慕容部落四分五裂,王子们各自带着亲兵离开慕容王城,彼此屠戮;慕容九王子披荆斩棘地从一众王子中脱颖而出后,众王子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才得到缓和。待慕容九大破郁观音、柔然,抢来郁观音昔日偷走的黄金后,他俨然成了下一任慕容王,在慕容部落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此,其他王子畏惧他战功显赫、彪悍过人,也不敢闹着自立,纷纷重新回到慕容部落。   此时,慕容九又没了,老慕容王心知儿子们心思各异,未必没人想趁着慕容九不在,篡夺王位,如此,听了三个儿子的话,就觉慕容七、慕容三不肯叫慕容九回来的意思太过露骨,慕容十三倒是言辞恳切,一番斟酌,决心投石问路,就道:“先叫范康给京城写信,把信送出去后,若没回音,便立时把他们二人千刀万剐。”再看慕容三、慕容七,不禁满腔怨气,亏得他们鲜卑人也有父死,儿子继承其妻妾的规矩,是以还没气到立时跟那两个逆子恩断义绝的地步。   范康原是扯谎,此时慕容十三当真叫他写信,他不禁就慌了。   “范神仙,快写信吧,等朝廷那边答应用我九哥来换你们两个,你们就算逃过一劫了。”因有旁人看着的,慕容十三不好直白地说出玉破禅已经替他们跟朝廷求情的事,只以眼神,催促范康写字。   范康一生起起伏伏,只觉自己势必要死在这里了,盘算着好死不如赖活着,就胡乱写信叫人送去,这信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两个多月,能多活两个月,也是好事。于是当即写信给他认识的朝廷官员,想起自己曾救过金阁老的命,就连金阁老也不放过,挥毫洒墨给金阁老写了一封感人至深的信。   这信寄出去后,范康能见到郁观音的时候,就偷偷对她道:“好歹能多活几日。”   郁观音精神不大好,皮肉伤对她而言,算不得什么,要紧的是,瞧见昔日容貌不及她一半的女子,因衣食无忧、日子波澜不惊,如今保养得,竟是比她显得美貌得多。这般打击,才正中要害,叫郁观音越发颓唐起来。   “……这模样,叫南山瞧见了,可怎么好?”郁观音念叨着,再次成了阶下囚,不禁感伤起来,“也不知道我的部下会来救我不。”   范康瞧她认命了,当即冷笑道:“不到死到临头那一日,且可轻言放弃?况且,不过是些皮相,哪里值得要死要活?”   郁观音一哂,“师兄,你到底不懂女人。”   范康眼睛扫向门外,郁观音会意,当即顺口道:“难怪八师姐情愿跟着三师兄去做妾,也不肯搭理你。”   “三师兄那将军是假的,总有揭穿的那一日。到时候瞧见小师妹满脸泪痕地后悔,也是一桩美事。”范康道,这师兄妹二人开了头,便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揭伤疤”,伤疤揭得越多,越叫人对他们的门派好奇不已,恨不得立时笼络住他们那位教出一群足智多谋弟子的师父   就这般连说了两个月谎话,朝廷的旨意终于送到慕容部落了。   听说中原皇帝要放慕容九回来,慕容七不禁破口大骂道:“中原皇帝一点男儿血性都没有!软骨头,人家都去他的地盘上收买他的大官了,他还把人放回来!果然是个被朝臣握在手心里的傀儡!”   慕容三口中,皇帝虞之渊也是个孬种,连连骂了虞之渊几个时辰,才赶紧去瞧老慕容王要处置这旨意。   “……原来那两人嘴里的话是真的。”老慕容王不明就里,只当是范康送信后,他的“师兄弟”们唯恐东窗事发,便卖力地替范康周旋,撺掇着皇帝跟他交换人质。   “父皇,不能换人。扣着他们两个,岂不是把朝廷的股肱大臣的把柄全握在手心里吗?”慕容七道。   慕容三此时跟慕容七默契得很,连声附和道:“正是,中原皇帝不敢把老九怎么样。”   老慕容王瞅见这两个儿子狼子野心,想把慕容九取而代之,便赶紧去问慕容十三:“十三以为呢?”   “儿子以为,还是该把九哥换回来。除了九哥,咱们慕容再没有能够协助父王成就大业的人物。”慕容十三剑眉微蹙,嘴唇因担忧紧紧地抿成一条线。   老慕容王叹息一声,便叫慕容十三扶着他,亲自去见范康。   此时,范康正蹲在牢中舒展筋骨,听人吆喝一声“王上来了”,这才停住手脚。   老慕容王不禁在心中为范康喝彩,只觉得他心智过人,越是如此,越忍不住问:“乐水的剑,果然是十几年前挂上去的?”   “是,确实是十几年前挂上去的。”范康道,又见老慕容王身后的人捧着陈年佳酿、烤乳羊等菜肴,只当老慕容王要送他归西了,额头急出了汗珠,琢磨着该怎么着,才能再苟延残喘。   “你们皇帝的圣旨。”老慕容王心叹那当真就是慕容九命不好了,毕竟此时,范康没有扯谎的必要了,上下打量着范康,叫慕容十三把皇帝的圣旨给范康。   范康不明所以,接过圣旨看了,见里头言简意赅地写着用慕容九来换他跟郁观音两个,指尖不禁颤抖起来,认定了是皇帝知道他满腹才华,才肯拿着慕容九来换他,不然,皇帝大可以拿着慕容九换黄金。因这么想,范康觉得自己出头的日子到了,心里又有了希望,当即精神振奋起来,只等着回到中原后,一展宏图。   老慕容王叫人摆下酒菜后,开门见山道:“朕对范神仙的师兄弟们好奇得很,不知范神仙可否把他们的事再说一说?”   还想要朝臣们的把柄,范康淡淡地抿了一口酒,心道既然老慕容王想知道,他就告诉他,指不定能把慕容埋在京城的探子揪出来,如此就又立了一功,于是口灿莲花地胡乱扯了起来,简直除了皇帝,满朝文武里出类拔萃的人都是他的师兄弟。   老慕容王不疑有他,认定了范康就是瑰宝,有了他,入关抢了中原人江山也是指日可待的事,当即放软了话,先为早先曾对范康用刑赔不是,随后道:“范神仙,虽说你们的皇帝要赎你回去,可是,你们中原人才济济,范神仙若回去了,定然要再次被埋没。”   莫不是要留下他做国师?范康眸子中精光一闪,却按住心中兴奋,摇头道:“是范某学艺不精,怪不得旁人。”   老慕容王拍手击掌,叫人把黄金拿出来。   放在托盘上的金钻耀花了眼睛,范康神色柔和了一些,赶紧把脸转开。   “范神仙只要为慕容部落效力,慕容部落绝不会亏待你。至于郁观音,范神仙也把她带走吧。”老慕容王再如何老花眼,此时也把郁观音看清楚了,就如多少年的美梦破碎一般,老慕容王也想不出自己当初为何去跟拓跋抢郁观音了,此时对她再无留恋,轻而易举地就能把她交出。   范康嘴角的褶子动了动,眼睛又滴溜溜地转向金子。   虽范康什么都没说,但他的意思,老慕容王明白了,哈哈大笑后,叫人留下金子,便领着慕容十三去了,因信不过旁人,便叫慕容十三带着范康、郁观音去西陵城外二十里处跟朝廷的人去交换人质。   西陵城外,秋风席卷而来,虽草木依旧葱葱,但凉意已经沁入肌肤。   郁观音瞄见了金将晚,就叹又有一个昔日的裙下之臣被惊醒美梦了。   果然,金将晚带着人把慕容九推出来,然后看向范康,先冲范康拱手,见范康并无大碍,略松了一口气,再看郁观音时,先有些疑惑——在他眼中,郁观音昔日瞧着比沈氏还显得年轻一些,但这几年来,沈氏变化不大,一头青丝还在,反而是郁观音鬓发灰白,许久,才认出她来。   交换了人,目送慕容十三带着慕容九走后,金将晚便叫范康、郁观音二人上马。   郁观音留意到金将晚的神色,甚至听得见他一声叹息,满心抑郁,却又琢磨着回京了自然能见到南山,自己此时不该为皮相苦恼,该好好地想一想见了南山如何说。   郁观音进了马车轿子里酝酿着重振旗鼓,范康才要也进了轿子,蓄精养锐,却见一堆人把他团团围住。   “范神仙,请进轿子。”几个操着西北口音的官员亲自搀扶着范康进轿子。   “且慢,慕容老王上为收买贫道,送了贫道一些金子,贫道岂是为了那腌臜东西丢了大节的人?还请金将军替贫道把金子呈给圣上。”范康眼瞅着众人殷勤小意,就好似唯恐得罪了他一般,不禁想自己出将入相的日子指日可待。   “范神仙果然品性高洁,无怪乎首辅大人对您老人家赞不绝口。”   “是呀,范神仙不愧是活神仙,据说京城无着观里日日都有人去进香祈福。”   “范神仙神机妙算,比瞽目老人段数还要高上几分。”   ……   “哪里哪里。”拂面的秋风化作了一阵阵和煦的春风,陶醉在春风中,范康心想这就是福祸相依了,只把那首辅当成了金阁老,因此也不诧异为何首辅会替他说情。   “还请范神仙回府后,给小儿相个面。”一位老爷暗中塞了一个鼓鼓的荷包给范康。   荷包虽鼓,但不重,显然是塞满了银票。   范康摆了摆手,自觉既然要出将入相了,就不该再做给人算命的行当,于是掂着荷包沉默不语,只觉得自己才说过看不上金子,这人就送银票,未免太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了。   “范神仙……”送银票的人战战兢兢,“您大人大量,千万别生气。”范康纳罕,疑惑这人怎地那般怕他,于是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见自己笑后,那人果然松了口气,越发认定了自己这次发达了。坚持不肯上轿子,上马后,跟金将晚并骑,一路犹如跨马游街一般进了西陵城,待客套地打发走了那群人,才遮遮掩掩地向金将晚打探:“那些老爷们为何那样怕贫道? ……也不知道,回京后,圣上要如何处置贫道。” 言辞惶恐,但心里笃定自己因祸得福了。   “如何能不怕范神仙您老人家,若得罪了您,谁知道您老人家什么时候藏把剑,十几年后趁他们没防范,就把他们害了。”金将晚也有些忌惮范康,虽不是怪力乱神,但范康行事邪乎得很,不得不防着,“至于圣上那边,圣上赐给您一块匾额,挂在无着观呢。”   “什么匾额?”   “第一神算。”   “还是个算命的?”范康极力克制自己,才没把这话说出口,脸上笑容渐渐苦涩,虽自己终于把瞽目老人比下去了,但是若早知道一辈子都是个算命的,那他早先上蹿下跳又是瓜州又是出塞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熬夜看爸爸去哪儿的后果,就是晕乎乎的,满脑子飘的都是森蝶~~~~~~~~~ ☆、第177章 一生卑鄙   绞尽脑汁夺《推背图》,上蹿下跳流窜于子规城、柔然,为的就是出将入相,如今,竟然还是个算命的……   范康骨子里的倔强与坚持一瞬间化为乌有,竟然苍老了许多。   “金阁老是怎么替贫道说的,”范康不认为金阁老那样的人,会在朝堂上说些什么“范神仙乃是个活神仙,他算命比瞽目老人还准,该用慕容王子把他换回来”等无稽之谈来劝服皇帝。   金将晚见范康似乎挨了晴天霹雳,虽不解,但因范康曾救过瞽目老人,对他还有些敬意,就说,“家父早已告老,如今据说与家母日日指点工匠修建家中园子,并不曾替范神仙说过什么。阮首辅、林次辅等倒是按着皇上的旨意替范神仙说过不少好话。范神仙回京了,切记要去那几位老爷家登门道谢。”   “皇上的旨意?”范康又呆住。   金将晚捋着胡子,很是自豪地道:“莫因我那女婿看着老实就小看他,他一早就跟柔然王还有慕容十三王子勾结了。只怕,如今慕容九王子已经落到俟吕邻云手上了。”   范康先是一头雾水,随即想起听闻慕容九要回来后,慕容众王子的脸色,不禁恍然大悟,心知慕容九这么一回来,慕容部落就大乱了。再一想玉破禅重情重义,既然肯护着逃犯,那护着他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他就那么轻而易举地把他送出去了。原本觉得他不厚道,此时又想明白原来玉破禅还有后招。摸着脖颈,不禁后怕地想:若是自己落到慕容部落的时候就破罐子破摔了,如今怕是早死了。   因被算计的人是他,范康对玉破禅佩服不起来,但当着金将晚的面,嘴上说:“玉八少爷果然是少年英雄,若换做旁人,指不定只能想到拿慕容九换银子呢。”随着金将晚进了西陵城金家,又瞧见郁观音已经抖擞精神,重新振作起来,便与她一同向金家里头去。   没走几步,便觉察到金家这宅子里有些异样,细细观察,便发现如今院子里没按着沈氏的喜好摆上时令花卉。   “令夫人莫不是有些微恙?”范康问。   金将晚先不解,随后见范康用下巴指向廊下墙角,这才茅塞顿开,朗声笑道:“范神仙误会了,金某上折子告老还乡,皇上已经准了。家父家母年迈,金某回去也好照顾父母双亲。”   “是随着贫道一起进京吗?”范康问。   “正是。”金将晚道。   范康嘴唇动了动,心说如今打仗的人全部换了一个遍,早先跟郁观音的算计,只怕也要改一改了,才回头去看郁观音,却见郁观音又呆住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原来是沈氏领着小女儿出来了。   沈氏因挂心金折桂、玉破禅,要从范康、郁观音口中打听他们的消息,便牵着小星星出来。只见她虽也上了年纪,但这两年不在婆婆身边伺候、金将晚也无力再去风流,如此她心宽体胖,容貌便显得恬静温柔,况且牵着年幼的小女儿出来,远远瞧着,更像是个少妇。   玉观音才振奋的精神又萎靡下来,腹诽道:这女人这会子正笑话她呢。对上沈氏颇有些怜悯的眼神,当即挺直了背脊,不肯叫沈氏看轻。   范康、郁观音离开黑风寨也有些日子,沈氏问了几句,只听说金折桂还在倒腾染坊、织坊,就道:“我们家老夫人送工匠过去了,想来,她当是没什么难处了。”再问金折桂、玉破禅两人在山寨日常做什么,范康、郁观音又不知道,沈氏见此,心知问不出什么来,便又失望地领着小星星去了。   西陵城附近的乡绅名士一窝蜂地重金请范康给他们算命,范康先自持“身份”,不肯,随后终归是被银子打动了心,这才替人算命——早知如此,他又何必把慕容王给的金子交出来。   在西陵城里盘桓了几日,金将晚、沈氏便带着范康、郁观音二人上京去,因这府邸要交给新来的将军,金洁桂夫妇二人便搬了出去。   上京路上,每到一处,都有人捧着绮罗绸缎、金砖银锭、古玩玉器请范康算命,得了那么些东西,范康复又振奋起来,闲时,将自己得来的东西算了算,先搂着一对罕见的足足有几百年历史的黑凤红漆木盘在怀中兀自傻笑,随后又觉饶是自己抱着那些个东西,依旧觉得胸前空荡荡,再抬眼去看自己得来的东西,不禁懊丧起来,扪心自问道:若是他想过那纸醉金迷、挥霍无度的日子,早几十年,自己不就能过了吗?自己又无子嗣,又不喜那日日楚歌的腐朽日子,得了这么些金银,又有什么用处?况且,他是被皇帝钦点的第一神算,又是被皇上赎回来的,此时再去塞外做柔然慕容的国师,岂不是显得他不知感激皇帝恩情又再次以身犯险?   这般觉醒后,范康虽还给人算命,但已经不像最初那般怡然自得,脸色一日比一日沉重,叫来请他算命的人都以为自己命中劫数难逃。   进了京,范康想起昔日要先见过老太上皇,才能去见太上皇,于是就问金将晚:“是不是要先去明园?”   “不必,听说太上皇年后又吐了几次血,皇上说,不许人去打搅太上皇。”金将晚道。   这么说,就是太上皇被软禁了。范康心道。   金将晚见范康把两车子收来的财物都叫人带着去面圣,就道:“范神仙,并非金某鄙薄范神仙,实在是,出家人在俗人眼中,就当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若是叫皇上知道范神仙收了银子替人算命,岂不是会小看了范神仙?”   范康坚持道:“多谢金将军替范某思量,但范某心中已有决定。”   从西陵城到京城,一直沉默寡言的郁观音,也不由地纳闷地看向范康,猜不透范康到底决定了什么。   皇宫外早有人等候在那,随着人进了宫,穿过一道道宫门,最后进了御书房,远远地就瞧见御书房的一面壁上,挂着先皇后陆繁英的四幅画像,四幅画像里,陆繁英都是坐在轩窗之后,轩窗外摆着的,先是桃花,后是牡丹,随后是菊花、梅花。画中人栩栩如生,叫金将晚、范康二人不由自主地多看一眼,此时见不得年轻貌美小姑娘的郁观音更是颇有些嫉恨地目不转睛看个不停。   叶公好龙!郁观音心知一个男人若当真极爱一个女人,是不会把她的画像挂在书房这等地方,日日叫进来的男人看一眼的,这皇帝太巴不得人家说他是个痴情种子,如此才更可疑。   “金爱卿、范道长、郁贵妃一路辛苦了。”虞之渊乐得瞧见金将晚告老还乡,不然,金、玉两家权倾一时,叫他这皇帝怎么处?   金将晚带着范康、郁观音跪下,三呼万岁后,就道:“臣等不辛苦,皇上日日为天下万民忧心,才是真的辛苦。”   “金爱卿过谦了,平身吧。宫里已经设下宴席,三位随着朕小酌几杯,再各自回府吧——郁贵妃,宫里殿宇空下不少,你不若挑一间,再接了南山小王子来同住?”虞之渊看不出郁观音身上一丝风大绝代的影子,心说金老夫人气度潇洒不凡,瞧着才像是个年轻时貌美无双的美人儿。   郁观音听见南山二字,立时道:“皇上,民女随着南山借住金家吧,宫中乃是皇上与娘娘住的地方,民女福薄,不敢冒然住进来。”若是她年轻个十几二十岁,倒是巴不得住进来拼搏一番。继而,想起宫里此时只有个皇后,又想,狗改不俩j□j,莫非皇帝当真不好色?   “如此也好,只是要有劳金将军好生照料郁贵妃了。”   说是照料,但金将晚、郁观音都知道实际上就是监视。   虞之渊又瞧见太监们把范康的银子抬进来了,就说:“范道长,这些银子既然是人家送你的,你便收着吧,留着修葺无着观也好。”不等太监把装着银子的箱子放下,就叫他们把箱子抬出去。   范康噗咚一声跪下。   郁观音眼皮子跳个不停,金将晚也是纳罕。   “范道长这是……”虞之渊问。   “禀皇上,贫道,”范康脸上涨红,似乎是豁出去一般,磕头道:“贫道愿意把人家送贫道的银子献给皇上,求皇上不拘什么芝麻官,且赏给贫道一个。贫道一生夙愿,就是为官做宰。贫道不缺银子,也不缺名声,又是半截身子已然入土的人,贫道若为官,定然两袖清风,一心为君为民。”   郁观音心一跳,咋舌道:师兄莫不是疯了,竟然向皇帝买官?况且,世上的人追名逐利的多了,但直言自己想做官的又有几个?这般说,岂不是叫人耻笑他终于扯下了道貌岸然的幌子?传出去了,那第一神算的位子都保不住。   金将晚并不如何诧异,只在思量着虞之渊震怒后,他该如何替范康描补。   “范道长,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虞之渊果然沉下脸,他虽听许多人说过范康的本事能耐,但每每追问玉入禅范康人品等等时,瞧见玉入禅那欲言又止的神情,他便对范康的品性有些怀疑;且金阁老、玉老将军等老臣对范康的人品也颇有非议,是以他不敢冒然重用他,于是思来想去,就决心还叫范康还去做算命的。   青色葛布衣裳在身,范康抖了抖下巴上的胡子,心知成败在此一举,因此道:“贫道昔日舍身救下金阁老,一心想请金阁老为贫道的仕途开路,”仔细回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出岔子的?“又不好将话直言说出,便假说身受情伤,想遁入空门。”   “这是为何?”金将晚诧异了,听范康这么一说,他不禁想兴许就是范康叫人打劫金阁老,然后再现身去救人的呢。   “贫道以为,金阁老会开解贫道,待贫道为生计苦恼时,便会替贫道奔走——那时,钱家尚在,金家又日渐崛起,若是他肯相助,慢说是县令、府尹,再高一些的官,那也是轻而易举。可惜,金阁老误会了,他听说贫道要出嫁,就替贫道去无着观打点,贫道骑虎难下,只能去无着观出家。”   “原来,私下卖官鬻爵,竟是那么稀疏平常的事。”虞之渊望向身边的大太监。   大太监一凛,赶紧低头。   范康心说虞之渊怎地跟金阁老一样总是找错重点?“贫道去瓜州、出塞,都是为做官。求皇上给贫道一个芝麻小官做做,若皇上肯叫贫道做官,贫道定对皇上感恩戴德,至死不忘为皇上歌功颂德。”两手按在厚厚的绒毯上,额头重重地磕下来。   金将晚哑然,咳嗽一声,道:“皇上,范神仙……”反复斟酌措辞,只觉得范康太对名利……不,他要名有名要利有利,追逐的就是官位,可是,怎么听他的话,都不像是正人君子说的,可若说他是个蝇营狗苟的小人,又不像是那么回事,毕竟其他人做官是为了名利,范康却是不贪图名利的,“其情可悯,皇上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师哥,哪有向皇帝买官的?”郁观音低声道,虽史书上也有那样的皇帝,可那样的皇帝都是昏君,虞之渊龙椅还没做热乎,三宫六院还没充盈起来,哪里就会忙着卖官了?   虞之渊扪掌,忽地就笑了起来,“范神仙果然快人快语,只是这官,朕是断然不会卖的,银子嘛,还请范神仙拿回去。九品芝麻官,范神仙想做,朕也能叫你屈就了,不如,范神仙在锦衣卫里担任统领一职,替朕查一查,这京城内外,卖官鬻爵的事,如何?”   “皇上不可!”金将晚立时道。   虞之渊先觉好得很,此时闻言便怔住,“金爱卿觉得那里不妥?”   “范神仙的性子,若做了锦衣卫,那京城内外文武百官,必然人心惶惶、惶恐不可终日。”金将晚偷偷地去观察虞之渊是否羞恼了,毕竟,皇帝那么高兴地拿出来的主意,他说不可,岂不是打了皇帝的脸?   虞之渊不明所以,又去看范康,喃喃道:“范神仙的性子……范神仙,你可否告诉朕,你是个什么性子?”   “……”范康揭穿自己对做官的渴望,已经是到了极限,若叫他再揭发自己的性子,岂不是要逼着他自绝于人世?   “……无所不用其极。”郁观音见范康不说,便替他说了。此时却也不是要陷害范康,而是觉得做皇帝的,一般都爱显示自己与众不同,说得难听一点,他兴许会反着想。   范康面如死灰,只觉得自己一辈子的体面,都交代在这边了,“……贫道一生卑鄙,半生无耻,大仁大义、大奸大恶的事都曾做过。不料,蹦跶了一辈子,竟然,落得个被金银葬送,仍觉寂寞的下场。”忍不住苦笑起来,随即,眼角落下一滴浑浊绝望的眼泪。   “……范道长想做个什么官?”虞之渊好奇起来,头会子遇上只为做官而做官的人。   “……国师。”范康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正在悲鸣,听皇帝这般问,就把自己的心愿说出。国师二字出口后,脸上就火辣辣的疼,不用看旁人,他也能猜到金将晚、太监们心里的想法,他们一准想着:自不量力,一个草莽之徒,牛鼻子道士,胆敢肖想国师之位。   “本朝没有国师,这个,范道长知道吧?”虞之渊脑筋有些混沌,早先,范康还是个光风霁月的人物,如今,这人自诩一生卑鄙、半生无耻,叫他一时间不知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他。   “……贫道知道。”范康说得有些心虚,唯恐虞之渊联想到柔然、慕容等部落有国师这官位后怀疑他要卖国求荣。   “皇后如今身怀六甲,范道长不如准备准备,来宫里做太傅吧。”虞之渊咳嗽一声,那无所不用其极正合了他的心意,初初听说皇后有喜后,他便想起陆繁英肚子里不见天日的儿子,继而开始想自己想叫自己儿子成个什么样的人,是成个时时刻刻忍辱负重的真君子,还是做个时时偷奸耍滑,却总有便宜占的伪君子?想来想去,他觉得自己的儿子,该是叫人防不胜防的人。   “皇上?”金将晚疑心自己听错了。   范康更是如此,微微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虞之渊,“皇上,贫道没听错吧?”不是该请个忠孝仁义礼智信、知廉耻的人做太傅吗?   “范神仙名声好得很,本事又大,叫范神仙来教导皇儿,最是不错。”虞之渊上位时日还早,不惯被人这么看着,脸上浮现出薄薄的红晕,唯恐被金将晚看轻,干脆地拿出怜子之情做挡箭牌,感慨万千道:“朕不曾做过人父,但料想,金将军跟朕是一样的心思吧,宁肯叫儿子欺负旁人,也不能叫他被人欺负了。若既欺负了别人,又能得个好名声,那就再好不过了。”   金将晚的怜子之心被唤起,叹道:“皇上说的是。”可,难不成,将来他们要有个跟范康一样虚伪无耻的太子?   “范道长请起。”虞之渊亲自过来搀扶起范康,“待皇儿产下,拜师礼并聘书便送入无着观中。”   “多谢皇上器重,贫道感激不尽。”范康一边是欢喜,一边却又惴惴不安想,杞人忧天地想:万一皇后生下来的是公主呢?   “皇上,宴席已经摆下了。皇后娘娘叫人来问,郁贵妃要在宫里哪一处歇下?她这就叫人去收拾。”一个太监在门外问。   “郁贵妃要去金家歇着,叫皇后歇着吧。”虞之渊亲自携着范康的手向宴席去,路上忍不住要打听范康是如何“一生卑鄙”的。   范康恶贯满盈的一生,原是一旦向旁人诉说,便会引发声名狼藉的大事,可如今,皇帝看重的就是他的卑鄙无耻,若不说几件事,兴许皇帝还会以为他那句“一生卑鄙”是夸下海口,于是遮遮掩掩地,拿了年轻那会子初试牛刀时做下的几件“小事”说了一说。   金将晚将头扭开,不忍直视范康,疑惑地想:天下的人都不长眼睛吗?竟然会叫这无耻之徒做了受人敬仰的活神仙。   虞之渊心内大呼好无耻好过瘾,搓着手,脸上笑容越发多了,又催着范康再说,看着范康,不禁想,若是他的儿子也能这么着,他早早死在儿子手上也值得了。   范康见虞之渊不怒反而越发欣喜,胆子大了一些,便又悄悄地提起在瓜州坑死虞之洲一群人的事。   虞之渊听说瞽目老人、金折桂一老一小,默契地配合范康,惊诧下咬到了舌头,又看向范康的断腕,踟蹰道:“太过卑鄙,便过犹不及。”   范康心提了起来,唯恐皇帝反悔了,后悔方才把瓜州的事说了出来,继而又想,皇后这次十有j□j、不,是百分百会生下公主,且不等他放弃做太傅的念头,皇后会一直生公主——怎么说呢,不是皇后命不好,是他范康命中没做官的运数。   “也罢,再找一个正人君子做太傅,亦正亦邪,也算相得益彰。”虞之渊一次慈父之心为将来的太子做打算,却不知,冥冥中自有注定,范康一早就料到他一日坚持叫他范康做太傅,他的后宫就生不出太子来。   郁观音眼瞧着范康“得偿所愿”,感触颇深,心想若是范康认命了,安心地给人算命赚银子,便也没了今日的造化。比起韧性,自己到底不如他。醒悟后,便打起精神,心想范康的卑鄙都有用场,她的无耻定也有用武之地。 ☆、第178章 对面不相识   后宫十分安静,安静得有些寂寞。   范康、郁观音、金将晚三人陪着皇帝饮酒说话,酒过三巡,范康能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剩下的话,是再也不能向旁人说的。至此,酒席上就冷了场。   “皇上,娘娘说天渐凉了,请您少喝点酒。”皇后的婢女过来传话。   虞之渊只觉得这话熨帖得很,就算是陆繁英也不曾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一时间,全忘了自己是皇帝,只当自己是个请人来做客的主人家,于是道,“请娘娘出来叫范神仙给她推算推算命数,虽不可全信,但听一听玩笑玩笑也无妨。”   “是。”   郁观音身为女子,最先察觉出虞之渊对这位皇后的不同,斟酌再三,想起老慕容王最初对自己的不同,恍然大悟道:原来皇帝对先皇后痴情,乃是因为对现皇后真心的缘故。料想,当是如今的皇后进宫时,宫里只剩下皇帝一个人,是以二人也算是相依为命,如此朝夕相处,皇帝自然对皇后有了几分真心。既然有了真心,就要护着她,若护着她,就不能打出自己因对她痴情而不选妃的幌子,免得朝臣攻讦她狐媚惑主,只能把先皇后挂出来。   郁观音正想着,腹大如箩的皇后便扶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宫女过来了。这两宫女个个唇红齿白、插金戴银,映衬得略施脂粉、身量臃肿,又只穿着家常衣裳的皇后越发平凡。   “失礼了,因想着此时裁的衣裳,就只这会子能穿未免太可惜了,就没叫宫人裁剪这会子的衣裳。”皇后声音婉转,虽举止大方,但气度莫名地像个小家碧玉,细细观察,脸上还有一抹羞红。   虞之渊起身快走两步把石氏搀扶过来,边走,便道:“金将军乃是朝廷的栋梁之才,范神仙又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得道高人,见一见他们也无妨。”把皇后搀扶着坐在自己身边,便有些微醺地眯眼瞅向范康。   打死金将晚,金将晚也不信做了这么长时间的皇后,隔三差五地见那些诰命夫人后,皇后还能留有小家碧玉的气质,思来想去,就想:皇后虽杏脸桃腮,但容貌不说比不得戚珑雪、金折桂,就连金兰桂并沈家的一干女儿也不如,料想,皇后是觉得自己的气度容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便干脆把自己捯饬成寻常女人,以叫皇帝感受到寻常人家夫妻恩爱、父慈子孝的柔情,借此来笼络住皇帝。   果然,皇后才坐下后,对着面前的酒盏眉头微蹙。   “快把酒杯收走。”皇帝立时察觉到皇后的神色,又叫范康给皇后算一算她能生出几子几女。   范康眼瞅着皇帝啰啰嗦嗦地叫人再布下屏风给皇后挡风,又婆婆妈妈地叫人把给皇后的补汤拿来,掐指算了算,再三望了望皇后的面相,心里一坠,暗道:果然,皇后这面相,虽是大富大贵的面相,但与子嗣上,只怕要足足生下四个公主,才能得一男胎。心一跳,又想,生四个公主,若快,只要八年,若迟,也顶多是十一二年——毕竟三年之期转眼就过,谁知道后宫里到时候会进来什么艳冠群芳的人物。   “范神仙?”虞之渊幼时也算是在浓浓温情中长大的,及至他懂得了利害后,才明白太上皇对他的捧杀,是以,他内心十分怀念曾经的温情,便暗暗发誓一定要真心真意疼爱自己的皇儿,再不像太上皇一样去弄那些虚情假意,因此,此时携着皇后的手,便殷殷切切地注视着范康。   范康毕竟是老江湖,不能坦言说皇后面相里儿子来得迟,便哈哈大笑地指向金将晚:“今日合该叫金夫人来才是,娘娘这面相,跟金夫人的仿佛,都是享女儿福又儿女两全的面相,最要紧的,便是夫妻和睦,一辈子平安康泰。”   “果真?”皇后闻言便笑了,虽沈氏成亲多年才产子有些不尽人意,但她儿女双全、夫妻恩爱,倒是惹人羡慕得很,回眸抿嘴对虞之渊一笑,“皇上,既然是享女儿福,莫不是,咱们也要有个厉害的女儿?”她跟旁人不同,旁人提起金折桂,甭管心里如何羡慕眼红,嘴上说话时,总要带出几分鄙薄不屑;她惯会察言观色,心知虞之渊因自身遭遇,巴不得妻女个个都跟金折桂一样甭管何时何地都能自保,因此言语里就十分推崇金折桂。   果然,虞之渊欢喜起来,喜悦之情遮也遮不住,当即便向金将晚请教起教育女儿的法子。   金折桂出嫁前的大部分时光都是漂泊在外,金将晚一时想不起自己是如何教导她的,只说道:“臣幼时就带着她去见部下,是以,她跟严邈之一群人熟悉得很,人家也都服她……”   “说的是,倘若没人认得,出了什么事,拿着令符去求援,人家也未必会搭理。”虞之渊点头道。   皇帝这是又想到政变了?金将晚又道:“再大一些呢,她要做什么,甭管多少人阻挠,都护着她叫她去做。我们家不兴把女孩儿关在家门里,叫她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出了什么事,一问三不知的。”   虞之渊连连点头,若是那会子陆繁英懂得趋利避害躲起来,她也不会出事,深深地一声叹息后,就道:“金将军说的是,咱们这些人家的女孩儿就该纵着一些。”   金将晚待要说不敢跟皇帝相提并论,但眼瞧着皇帝一心闲话家常,就点头称是。   范康暗暗擦了一把冷汗,庆幸皇帝没追问他这胎是不是儿子,再略喝了些酒水,便抢先告退。   金将晚、郁观音也紧跟着告退,眼瞧着天越发黑了,皇帝也不留人,携着皇后先回寝宫去了。   “皇商这两年,不知道穷死了多少。”郁观音道,后宫里没人,胭脂水粉、钗环玉佩、绫罗绸缎,乃至砖瓦奇石花卉,这些个都没人用了,那些靠着赚皇帝银子的皇商们指不定都要数着米粒下锅呢。   “也不尽然,指不定人家等着选妃的时候,大发一笔呢。”范康道。   “不是说像金夫人吗?既然像,那还选什么妃?”郁观音道。   金将晚讪讪的,他原本也有几个妾,后头因忌惮金折桂、金蟾宫姐弟,便出了嫁妆把她们远远地嫁了,细说,沈氏的命也不如何好,不过是如今金老夫人年纪大了折腾不起来了,才略好了些。   三人出了宫门,上了轿子便直奔金家去,半路上闲看街景的金将晚在一间酒楼下瞧见了十分眼熟的三个鲜卑人,当即令人停住轿子,下了轿子,便抬头向酒楼上去看。   不等他出声,就先瞧见有个小厮当着他的面风风火火地奔进酒楼里,嘴里还嚷嚷着:“两位少爷,老爷夫人今儿个回来了。”   范康、郁观音二人纳罕,范康从轿子里出来,郁观音因人在京城,便入乡随俗地留在轿子中,并不出来抛头露面。   只见小厮奔进去后,便有两个穿着雪青色衣裳的小公子争先恐后先外奔来。   “父亲?”金蟾宫出门的时候一眼瞧见正站在台阶边上的金将晚,脚下不留心一脚踩在了门槛上,当即身子向前倒去,随手抓向身边的人。偏身边又是吃惊地叫了一声“干爹”的南山,二人脚下齐齐绊在门槛上,索性二人身手矫健,又齐齐伸出手臂支在地上,把身子撑起来。   “爷!”小厮们乱叫一通,赶紧把二人搀扶起来。   金将晚向后瞧了瞧,听见几个女人的声音传来,他年轻的时候,也曾被人撺掇着来酒楼,心知酒楼里定请了几个妓、女来助兴,当即一言不发地回了轿子。   “干爹!”   “父亲!”   金蟾宫、南山二人赶紧尾随过去,眼看着金将晚钻进轿子里,金蟾宫便也要进去,被推出来后,讪讪地跟在轿子边。   南山也是一脸惭愧,瞧见了鬓发苍白的范康,认了半天看出他的断腕,才叫了一声师父,虽是如此,却不走到范康身边,瞥见一顶轿子里,一苍老女人目光灼热地看他,心里纳罕,虽知道郁观音也被皇帝换回来了,但他总以为郁观音当是跟沈氏一般年纪,因此并不以为轿子里的女人是他母亲,只看了一眼就转开头。   “父亲,你们不是过几日才回来吗?”金蟾宫道。   “我与你们母亲不在,你们倒是学会了狎昵妓、女了。”金将晚在轿子里沉声说,因在大街上,声音压得极地。   “干爹,我们没有……只是我们有个桃花二公子的名头,被人一请再请,才赏脸过来露个面。”南山大步流星地跟在轿子左边。   “桃花二公子?莫不是你们二人轻浮放浪,做了几首桃花诗,就被人捧成了个什么桃花二公子?”金将晚不屑地道。   “不是,人家说我们面若桃花,是京城女人梦中郎君。”金蟾宫手握一柄玉扇,虽金将晚的轿子向前行得快,可他的速度也不慢,跟在轿子边,依旧风姿翩然。   金将晚怔住,脑海中浮现出在乐水时,金折桂跟金蟾宫说的话,“蟾宫,将来要做什么?”“风流才子。”   “混账!风流才子出名也要靠着诗才,哪有靠着面皮的?”金将晚猛地撩开左右轿帘子,只瞧见轿子外街灯昏沉,模模糊糊中,金蟾宫、南山二人已经有了大小伙子模样,虽还稚嫩,但俨然是满身风流一身潇洒,尤其是脸庞,一个凤眼斜飞、剑眉入鬓,一个五官精致得炫目夺神,两人俱是一样的穿着打扮,称他们为桃花公子,也不算过分。   “我们有面皮,何必再去巴巴的苦思冥想作诗?”南山道。   大街上,金将晚不好训斥人,只能闭了嘴不说话,只等着回家再教训他们。   到了梅杨路上,便有家人来迎接,到了金家门内,才一下轿子,金将晚便呆住,疑惑地搀扶着金蟾宫,问:“那正房后头的,是假山?”只见那边影影瞳瞳,依稀是山峦的模样。   “不是假山,是堆出来的山坡。”金蟾宫道。   金将晚微微握拳,他记得他们家是一马平川的地,金老夫人弄出这么一座山坡来,得费掉多少银子?“……原来,宫里不用的东西,咱们家都买来了。” 眼瞅着南山扶着他另一只手,想起郁观音也跟着,便拉着南山,领着他去见郁观音。   郁观音因南山要走过来,不禁激动起来。   “父亲,母亲在祖母房里?”金蟾宫忽地喊了一声,颀长身子立时向正房后的山上奔去。   “我母亲也在那边?”南山二话不说,也甩开金将晚的手向内去,对着郁观音只是客套又仓促地一拱手。   “郁贵妃,小孩子家不懂事,你别放在心上。”金将晚道。   郁观音见南山还没走到她跟前就跑开了,心内满是酸楚,“小孩子不当那么娇惯,连将军的手也甩开。”话说完了,登时又觉自己并无立场说这话,万幸金将晚急着去见金阁老夫妇,也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三人又径自向后去,绕过一道挡屏,进了正房院子,出了后门,进了一条巷子,眼前便豁然开朗,只见两排灯笼前高高地挂着“黑风寨”三个大字,范康、郁观音就如大梦一场,梦醒了人还留在子规城内一般。   “这……”范康抬头看向山上那比真的黑风寨精致华美的寨子,哭笑不得道:哪怕是吃臭豆腐,金老夫人吃的臭豆腐也要比别人的金贵。   “将军,阁老、老夫人等着您呢。”庞铮家的笑盈盈地带着一队丫鬟来迎。   金将晚激动起来,顾不得范康、郁观音二人,先向内奔去,一层层台阶爬上去,万幸碍于规制,这假山不高,不一时便爬了上来,上来后,瞧见金阁老、金老夫人等在门外,金将晚便磕头跪下。   “孩儿不孝,这么多年,不能侍奉与双亲跟前。”金将晚磕头道。   “快起来吧,如今不是回京了吗?”金老夫人笑道,眼瞧着范康、郁观音来,叫金将晚起来,便又笑盈盈地去迎他们二人。   郁观音眼睛离不开南山,只见此时南山跟金蟾宫二人立在金老夫人、金阁老身后,金阁老的亲孙子并庶子反而站得远一些,心知金家对南山不薄,暗暗谢了金家一回;又看南山满脸泪痕,心道他这是寻不到她哭了?随后,又见南山迷惘地向他们身后寻找,不禁心里一坠。   “干爹,我母亲呢?”南山问。   可怜对面不相逢,金将晚感叹一声,指向郁观音道:“你母亲在这,快些见过她吧。”   南山先疑惑,随后眸子里水光潋滟地瞅向郁观音,见她两鬓苍苍,嘴唇张了张,随后眼中泪光消逝。他原以为自己见了亲生母亲,当是激动欣喜万分,不料,此时眼瞧着郁观音苍老如斯,却不由地想:倘若她不是这样了,此时,当是还野心勃勃的留在草原吧。   “好孩子,搀扶你母亲进来给她磕头。”   南山脖子上一暖,回头见是沈氏理着他脖颈上的碎发,当即乖巧地点头,“母亲,里头请。”   虽叫着母亲,但郁观音明显地察觉出他言语中的客套,这份客套,远不如南山对着沈氏、金将晚时亲昵。   果然,进了屋子里,南山给郁观音磕了头,却是站在沈氏身后。   同样是山寨,但是金老夫人的山寨华丽至极,屋子里也不知用了多少南珠做灯,照耀得屋子里恍如白昼。   闲话家常一番后,岑氏便道:“给郁贵妃的屋子准备好了,若缺了什么,贵妃只管叫人来取。”   “多谢。”郁观音眼巴巴地看着南山,身上再无一丝枭雄气焰,只盼着南山从沈氏身边走开。   沈氏一眼看穿郁观音的心思,推了推南山,见他不动,便也无法,忽地嗅到南山身上有胭脂味,就问:“你们哪里野去了?叫人找了你们一天也没找到人。”   南山只是笑,金蟾宫也忙看向金将晚。   “你还不知道,你这两个儿子成了桃花公子了。堂堂男子汉,靠着一张小白脸扬名,还算本事了?”金将晚冷笑道。   沈氏不明所以,但口中道:“桃花公子?这名字也算雅致。”   “哼。”金将晚暗暗去看金阁老、金老夫人,言下之意,便是他们二人管教无方。   “才回来就教训儿子,你年轻那会子,不也这么着?小孩子家爱玩,又没误了大事,也没不知轻重地跟什么下三滥女人做那偷鸡摸狗的事,怕个什么?”金老夫人道。   “就是,母亲说要我晚娶,谁知道如今遇上的女人是不是我丈母娘,我哪里敢打丈母娘的主意?”金蟾宫说着,便跟南山一左一右坐到金老夫人身后。   金阁老鲜少开口,但此时不免对金将晚道:“你母亲最爱他们脸庞好,每常领着他们去见人,一众七老八十的娘儿们最爱拉拉他们的手、拍拍他们胸口夸他们是好孩子。”   金老夫人也有好姊妹了?沈氏诧异得很,却不心疼儿子干儿子被人摸了,只纳闷地跟岑氏换了个眼神。   岑氏淡淡地一摇头,仿佛在说:听公公吹呢,婆婆哪有那么些老姊妹。   金将晚脸色越发不好,但还得端着笑,心知要教训他们二人,只能背着金老夫人。   郁观音眼瞧着金家众人其乐融融,就她跟范康二人横插在这里格格不入,不禁满心凄然。   “南山,去陪着你母亲、你师父去说话吧。”金老夫人握了握南山的手。   南山虽不愿意,但也只能站起来,客套又疏远地请郁观音、范康二人向外去。   “哎,也怨不得南山,毕竟打小就没见过面。”沈氏喟叹道。   金老夫人道:“母子连心,一时生分,过几日就好了。”说完,又要跟金将晚炫耀她修建的园子。   金将晚对园子不大上心,只说:“母亲若银子不够使了,只管跟儿子说一声,尽有。”又对金朝禄夫妇道:“辛苦三弟、三弟妹了。”   金朝禄、岑氏忙道:“孝顺父亲、母亲,有什么辛苦的?”金将晚早先不在家,金朝溪又被赶出家门,金阁老两口子身边就他们一房人,哪里有什么辛苦的,倒是金老夫人如今手脚越发散漫,叫她占了不少的光。   “罢了罢了,你们回去说话吧。天晚了,山上风大,我跟你父亲先安置了。”金老夫人扯了扯早早上身的雪狐毛织就的披肩。   “……山上风大,母亲不如搬下山来住。”金将晚觉得这地方台阶太高,不适宜金阁老夫妇住着。   “哼,她哪里肯?就想跟魁星一样晚上听风声呢。”金阁老摆摆手,示意金将晚、沈氏回房去,又叫金朝禄、岑氏送。   岑氏携着沈氏的手道:“如今前头正房空着,只等着嫂子、大哥住,正房后头西北角的院子,住着的是洁桂的婆婆还有小姑子一家。”又赶着在沈氏耳边低声道:“擎桂还留在京城呢,黄家姑爷过年时也没来过。二嫂子来信,想回来,母亲也没搭理她。”   沈氏点了点头,笑道:“母亲打定的主意一向不好更改。”随着岑氏进了正房荣庆堂,便见这里也休整过了,屋舍不多,但胜在每一间都极其宽大,正合他们人少的大房来住。   “干爹、干娘。”斜地里冒出一声。   沈氏、金将晚回头,就见南山过来了。   “不是叫你陪着你母亲说话吗?”金将晚背着手,眼瞧着南山,就想起那个被金蟾宫从无着观里顺来的可怜巴巴的小道士。   “……问了几句吃住读书的事,就没话说了。”南山落下几点泪,一直跟金蟾宫兴冲冲地准备回草原打仗,昔日总以不能丢了郁观音的人这话来鞭策自己,但瞧见郁观音那没有一丝霸气的老妪形容,他不免又迷惘了。只觉得自己从生下来,就被郁观音安排好了一些,可是,他当真想去打仗吗?   “没事,过几日,熟了话就多了。”沈氏赶紧给南山擦泪。   “干娘,我想做文武双全的风流才子,名满京师、腰缠万贯,又对名利荣华不屑一顾的那种。”南山握着沈氏的手,巴不得沈氏才是他真的母亲,如此,自己也就不用做质子,不用回草原了。   金将晚眼皮子跳个不停,见金蟾宫脱口说出“我也要”,便狠狠地瞪向他,心道还是金折桂厉害,她虽不在京城,可是金老夫人眼巴巴地建了个黑风寨,金蟾宫还惦记着风流才子的事。   “……做,你干爹还年轻,正经事交给他,你们好生做你们的桃花二公子。”沈氏伸手理了理南山的衣襟,又瞧了眼金蟾宫那风流倜傥的装扮。   “浑说什么呢。”因沈氏说他还年轻,金将晚不免得意起来,但那桃花二公子的事,提也别提。   “哪里是胡说,不是说了是文武双全、腰缠万贯的风流才子嘛,孩子懂得上进呢。”沈氏道。   “说起来,若是嫂子领着他们两人出去,就不是七八十岁的娘儿们摸手拍胸口了。”岑氏含笑道。   南山先还在感伤,闻言,不禁一哆嗦,打定主意不跟沈氏一起出门。 ☆、第179章 宠   (123456789) (123456789)凉风习习,月朗星稀。123456789123456789   金家新修建的上房轩气派,岑氏、金朝禄随着沈氏一房进去了,饶是早先就进来过,此时依旧喟叹不已。望着那些个檀木、楠木家具,三房夫妇二人虽眼馋,但如今他们住着的是原本该给二房住的大院子,二房又在外头想回来也不能,于是心气平和了许多,虽眼馋,却不嫉妒。   “南山、蟾宫陪着你们父亲、叔父说话。”沈氏眼瞅着两个儿子都围着她转,便搡了他们一把,然后领着岑氏进了东边里间,进去了,瞧见丫鬟已经把要送人的东西整理出来,便瞧着包袱上的帖子,将包袱给了岑氏。   “不是给过见面礼了吗?”岑氏赶紧说。   “那些个见面礼都是些地方上的土产,不值个什么。”沈氏将那包袱略提了提,竟是一下子提不起来。   岑氏看沈氏吃力得很,诧异地想:这里头是个什么?“嫂子快别动了,仔细闪了腰。嫂子大老远从西北回来,能平安我们就知足了,还能追着你要礼物不成?”   “你先瞧瞧是什么。”沈氏道。   岑氏一头雾水,虽没打开,已经料到里头定是些贵重物件,推辞再三,这才动手扯开包袱,只见包袱里是个金丝楠木匣子,只那雕刻着春日牡丹的匣子就已经不俗,再打开匣子上的金锁一瞧,只觉眼前金光一片,一时耀得她眼中流出泪来,擦了泪再看,便见里头码着整整齐齐的金条,“嫂子,这……无功不受禄。”   岑氏素来就知道金将晚极善敛财,偏他心思玲珑,一不过分清廉,与那些爱揩油的俗人格格不入,二不过分贪婪,叫那些连三节两寿冰炭敬都不收的两袖清风之人鄙薄。   “哪里是无功不受禄,我们老爷告老了,虽还挂着个官名,但日后也不管事了。眼瞅着先前老爷的故交好友知晓老爷告老了,跟我们也淡了。二房人又是那么个样,蟾宫年纪又小,折桂远在塞外,铭桂年纪更小了。我们日后,就全要仰仗三弟、三弟妹照看了。”沈氏携着岑氏的手,见格子门外丫鬟在站着,又道:“去把待客用的茶叶、茶具收拾收拾,给三夫人一并送去,白搁在我们这,可惜了。”   沈氏不待客了?岑氏越发糊涂了,虽看着金子眼馋,但心思依旧清醒,忙笑道:“嫂子,你回来了,要见你的人多的是,你把东西送我那,难不成,来了人,就向我讨茶水?嫂子趁早歇歇,明儿个正经地把家事接过来吧。”   “正要跟你说呢,我已经跟父亲、母亲说过了。我年纪那么大了才生星儿,伤了根本,如今稍稍变天就腰酸背痛。是以,还要由你主持中馈。还是那句话,二房是那么个样,我们日后就要多赖你们帮扶了。”沈氏推了推桌子上的匣子,又低声道:“你只管拿去,我们有的是。三弟、朝杨、朝柏做官,也用得上。”   岑氏拿着手摩挲在那匣子上,只觉手下的匣子仿若乌金一般熠熠生辉,斟酌再三,才道:“若是我再推辞,反而显得我们见外,那我便收下了。日后嫂子要我们做什么,只管吩咐一声,就权当做我替嫂子当家了。”总之,金朝禄庶出的身份,就叫他们一房不能跟金将晚抢个什么,如此,不如跟金将晚一房同进同退,共同对付素来事多的二房。   “眼瞅着国孝快过了,二老爷要把湘桂送回来,叫老夫人替湘桂找人家。”岑氏原本只觉这是沈氏的差事,便没管,此时见沈氏把交际并家事一并托给她,这才开口,“还有朝枫的亲事,都是因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一拖再拖。如今嫂子回来了,嫂子倒是说一说,咱们该怎么处置这事?若是咱们不帮手,二嫂子就要回京了。”   没人乐意多管闲事,但若不多管一下,千里迢迢的麻烦就要进京滋事了——这并非岑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冷氏那么个性子,若瞧见金将晚一房示弱,金阁老两口子挥金如土,一准会动歪脑筋,想方设法地回到金家来。   沈氏也不肯叫冷氏回京,就道:“这种事,咱们哪里好做主?就叫陪在二老爷身边的姨娘见了冰人,挑出几个能入眼的,再叫老夫人来挑一挑。省得尽心尽力了,人家过得不好,反而像是咱们存心跟人家过不去。123456789”   岑氏深以为然,因得了金子,便跟沈氏越发亲密,虽小星星回来后,因路上疲惫,就一直在沉睡,也随着沈氏去看了看小星星的睡容,瞧见灯光下,小星星脸庞上两片绯红,口中忙道:“短短几日,竟然长大了这么些。123456789”因小星星眉眼舒朗,极像个俊俏的男孩儿,这不合岑氏的眼光,是以岑氏只说她长大了,不提什么女大十八变,“今晚上她住在嫂子、大哥房里?”   “才回来,怕奶娘路上跟着颠簸坏了,晚上照看姑娘的时候不尽心。老爷就说留她房里睡着。”沈氏替小星星掖了掖被子。   岑氏瞧着小星星极长的身条,暗叹到底是老来子,只怕金将晚把小星星含在嘴里还怕化了。   外头闷闷的梆子声响起,岑氏急着要告辞,起身道:“我们房里也是新修的院子,母亲请了江南的园林大师画的图样子,也有个精致的花园子。过两日,再请嫂子过去玩。”   沈氏笑道:“看来,我只将咱们家的景一一看遍,就要费上不少功夫了。”   岑氏道:“费什么功夫,过两日就知道了。等母亲小宴宾客的时候,你一日就能转下大半个园子。”携着沈氏的手向外去,又叫丫鬟把那匣子抬着。   外间,金将晚也把他们大房要韬光养晦,日后种种就拜托三房等等说了。金朝禄瞥见丫鬟吃力地抱着个匣子,当即明了了,又跟岑氏一同告辞。   南山、金蟾宫送了他们二人走,这才折了回来。   “父亲以后当真要跟早先的叔伯们断了来往?”金蟾宫问。   金将晚把手搭在金蟾宫肩膀上,“父亲可是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你可不能堕了你祖父、父亲的威名。”   金蟾宫原先也觉得他们家太过张扬了一些,虽不是什么公侯人家,但也是京中的风云人物,什么臭豆腐,什么汗血宝马,什么鲜卑质子都要插一手……想到质子,不禁向南山身边凑了凑,“……如此,父亲可还能保住南山?若是,旁人家要把他接去,那该怎么办?原本就有些胡言乱语,如今……”   金蟾宫自幼便跟南山一起无拘无束地胡闹,偷鸡摸狗上房揭瓦的事都做过,原本以为他们是一样的,可如今,越发觉察出二人的不同。比如,同是桃花二公子,向他求亲的人数不胜数,轮到南山,旁人便退避三舍。尤其是,昔日沈席辉总领着他们去沈家玩,他们也曾不经意地见到沈席辉的幼女沈灵华,先他瞧着南山几次三番多看沈家女儿几眼,便打趣他两句。谁知打趣后,南山便再不肯去沈家。南山的心思好猜的很,那便是心知沈家连皇后都不肯叫女儿做,定然也不肯叫女儿嫁给他这莫名其妙的鲜卑王子。   金将晚泰然自若地一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以为为父是那么好欺负的?待为父闲了,待你们去爬山打猎去。”眼瞧着南山有些魂不守舍,显然是被金蟾宫的话吓着了,就说:“你别总想那些命中注定的事,该想一想自己要怎么着。不是说要文武双全、腰缠万贯吗?那就在这两处用劲。”忽地想到自己在金蟾宫、南山这年纪的时候,已经知道讨好沈氏,日日想着摸一摸她的玉手、亲一亲她的香腮了,便清了清嗓子,偷偷觑了沈氏一眼,“……莫不是,看上了谁家的姑娘?”   “没,干爹,没有。”南山赶紧道。   “就算有,也没什么,有钱能使鬼推磨,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是娇娥。”金蟾宫订正金将晚的话。   金将晚略有些不喜,“重金之下必有娇娥,不信这世上还有我金将晚聘不来的女儿。”   “正是,烈女怕缠郎,哪怕是深宫大院,咱们想法设法地送信进去,哪怕是个心硬如铁的女儿,也能叫她动心。”沈氏道,说完,才觉自己这话十分不成体统,又补充道:“至于那女儿的爹娘,南山的亲事,必要皇帝点头才成,便叫皇上赐婚吧。”   金将晚连连点头。   “若是,灵华呢?”金蟾宫不是有意要拆金将晚、沈氏的台,而是心知打死南山,他也不会把心思说出来,于是便替他说了。123456789   “蟾宫!”果然,南山一听金蟾宫提起沈灵华,登时便气恼起来。123456789沈席辉虽有些年纪了,又是他们舅舅,但沈席辉生性好玩,如今依旧也爱跟他们一群少年混在一起,言谈无忌,一副把他们当兄弟的架势。南山一怕跟沈席辉坏了情分,二怕金将晚、沈氏为难,连忙道:“干爹、干娘别听蟾宫的,我何曾见过沈姑娘几次。”   金蟾宫道:“你哄着小舅舅吃醉酒后,不是灵华妹妹拿了胭脂来,叫你抹在小舅舅脸上腮上的?她叫你抹,你就抹,谁不知道你最听她的话!还有前儿个,见外祖母的时候,听说人家想要孔雀毛插瓶,才一转眼,祖母园子里,姐姐从柔然皇宫要来的几只稀罕的白孔雀绿孔雀就秃了尾巴露出丑兮兮的屁股……”   南山急着不叫金蟾宫说,便去拉扯他捂着他的嘴。金蟾宫极力躲开,挣扎开后,便向椅子后躲去,“还不许我说?祖母叫人问了谁拔的毛,我都替你保密呢。”见南山追来,便又向外跑。   一道焦雷下来,沈氏被炸得半天回不过神,看南山一心追金蟾宫,就像是怕听见她说不可二字,于是便又心疼起来,“回头我去问问你们小舅舅,席辉他素来喜欢南山,再者说,又不是立时去塞外,他未必不答应。只是灵华,原是大哥哥房里的,因八字跟大哥哥相克,才养在席辉房里,怕是还要问过你们大舅舅。况且,她是姨娘生的,身份有些不合适。”   金将晚也在点头,“身份确实不合适。慕容部落此时已经乱了,到时候,朝廷大可以拿着慕容十三王子杀害父兄一事,扶持南山回到草原。席辉若是知道朝廷军力,便自然明白,此去,是有凶无险恶。至于日后,”捋了捋胡子,决心不叫南山异想天开地以为自己能在塞外称王,决心据实说了,“至于朝廷平定草原后,南山兴许会被朝廷封为王,向朝廷臣服是一定的。如此,灵华的身份,就有些低了,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朝廷瞧不起鲜卑呢。”   南山原以为沈氏不答应,此时见沈氏斟酌再三后,竟是站在他这边说话,当即感动得热泪盈眶,忙跪下道:“干爹干娘,提起身份,我的身份岂不是更尴尬?”   “我们替你问问吧。”金将晚蹙眉,觉得皇帝、郁观音都不会答应。   “……问小舅舅前,先问一问灵华,得叫她愿意才行,她若不愿意,就别跟小舅舅提了。”南山道。   “糊涂,除了魁星姐姐,这世上哪一个女人提起婚嫁,不要撒娇地说:‘嘤——人家舍不得父亲母亲,不想嫁人。’”金蟾宫掐着兰花指跺脚。   金将晚当即怒不可遏道:“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做派,我且问你,你可……看上谁家的姑娘了?”   金蟾宫笑道:“父亲糊涂了,除了外祖家的姐姐妹妹们,我还能见过谁?那些个姐姐妹妹就跟我亲姐姐妹妹一样。倒是来跟祖母说话的老夫人们领着的小姑娘见过几次,可是玉家九哥哥说,风流才子不兴早娶的,不然有妻有子的再风流,那就是下流了。是以,儿子没看上谁。”   “啰啰嗦嗦,就你话多。”沈氏很满意自己儿子正派,提到玉入禅,就道:“我看过你祖母给你姐姐的信,那玉家老九,不是个好人,离着他远一些。”   “是。”   “南山也回去歇着吧,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事,”沈氏这才想起郁观音还在,心叹白养大的儿子,平白要还给人家了,“我跟你母亲商议完了,再给你个准信。”   “是,多谢干娘,干娘千万别为我为难才好。”南山心里激动起来,随着金蟾宫退了下去。   “怎么瞧上的都是你小弟弟的闺女?颂儿是,南山也是。”金将晚因沈氏的缘故,素来跟沈席辉不对付,新近关系才缓和一些。   “除了他,谁爱一把年纪了还跟孩子王一样把小年轻们往家领?”   “哼。”金将晚腹诽沈席辉为老不尊。   “你还别说,我上次回京,远远地瞧着席辉过来,看他还跟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一般。可见,孩子王,也有孩子王的好处。”沈氏笑盈盈的,满心里盘算着南山的事,听见屋子里有动静,亲自过去看,见小星星醒了,当即叫人把炖了半日的鸡粥端来给她吃。   小星星吃了鸡粥,漱口后,精神焕发起来,在床上跳着脚道:“去看祖母的园子,爹,走,去看祖母的园子。”   “三更半夜的,闹什么?”沈氏不悦道,唯恐她才吃过就活蹦乱跳,回头肚子疼,伸手按在她肩膀上,叫她赶紧躺下。   “穿衣裳,爹带你去。”金将晚想起白日里当着皇帝面说的那句“她要干什么,就带她干什么”,琢磨着小星星睡了一日,把她捆在床上,她也睡不着,干脆地就叫丫鬟给她穿衣裳。   “黑灯瞎火的。”沈氏越发不悦,但看小星星亢奋得很,心知她一时半会也睡不着,只得叫丫鬟来给她穿衣裳。   此时,小星星身上穿的,是金折桂从子规城捎给她的一身崭新的红狐狸毛帽子并一件贴身的毛衣,这会子穿着,又暖和,又不厚重。干脆利落地打扮完了,小星星跳下床穿了鹿皮小靴,拉着金将晚的手就向外去。   沈氏没那精神头跟父女一起疯,待他们父女出了门,就自己倒头睡下。   金将晚领着小星星一路叫门,幸亏他们才回来,门上的人不敢懈怠,又唯恐他们有什么紧急的事,赶紧开了一道道门,又殷勤地提着灯笼过来照亮。   夜里风大了一些,小星星先因下了马车就昏睡,还不曾见过金蟾宫、南山二人,于是先冲金蟾宫的院子去。   这院子里的忙乱成一片,慌张地开门。   “她看一眼她哥哥就走,不用聒噪蟾宫。”金将晚到底心疼儿子,不许人去打搅,到了房门前,隐隐听见屋子里有人低声细语,心道:莫不是那小子口是心非,这么小,就跟哪个丫头有个苟且之事?如此,倒不好领着小星星进去。   “里头,是谁?”金将晚低声问看院子的婆子。   不等婆子答,就听小星星高声喊:“哥哥,开门。”   屋子里的人显然一愣,随后才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传来,不一时,门开了,就见金蟾宫耷拉着眼皮,哈欠连天地弯腰看小星星。   “父亲怎么这会子过来了?”金蟾宫问。   “里头,是谁?”金将晚用下巴指了指。   “你猜。”金蟾宫道。   “我猜?”金将晚虽不进屋子,但看金蟾宫这散漫态度,当即用力提起他的耳朵,“混账东西,毛都还没张全,就会……趁早打发了,省得你母亲看着闹心。”   “你还不出来?哎呀。”金蟾宫不料金将晚这么禁不住玩笑,赶紧冲屋里头喊。   喊了两声,屋子里南山才捂着嘴憋着笑,慢吞吞地出来,也是穿着一身雪白的里衣,立在金蟾宫身边,就像是一对璧人?   不对!金将晚用力地挤了下眼睛,看他们二人眼睛都有些红肿,心知今儿个他们二人感触颇多,于是又跟小时候一样睡在一起说话。   “哥哥好漂亮。”小星星仰头看着南山,又大方地邀请道:“哥哥去看祖父祖母吗?”   金蟾宫抬头看了眼天,“三更半夜……”   “少废话,你去不去?”金将晚琢磨着人生七十古来稀,不定他哪一会就没了,得叫金蟾宫知道他得护着小星星,就干脆地叫他牵着小星星,“你带你妹妹去找你祖母去。”   “这会子去找?”金蟾宫叫苦不迭。   “哥哥,去吧。”小星星道。   “你妹妹要去,刀山火海,你也得带着她去。”金将晚道。   “……我换了衣裳再去。”金蟾宫哭丧着脸,心想金将晚怎没这么疼过他?匆匆换了衣裳,见南山已经安稳地躺下了,就连金将晚也不知何时回房去了,只能牵着精神十足的小星星向“黑风寨”去,瞧见了黑风寨三个字,暗叹:若是姐姐知道父亲这么纵容小星星,不定心里作何感想。   与京城隔着千山万水的子规城黑风寨里,山风阵阵,同样是白日里睡多了,晚上睡不着的金折桂趴在窗户边上,一边喝肉汤,一边把骨头从窗口扔下去,看两只狗挠着墙蹦跶不时发出呜呜的声音。   “岳父岳母回京了。”玉破禅打了个哈欠,趴在床边看《春秋》,扫向光影中的金折桂,见她竟是只有肚子慢慢鼓起,四肢脸庞除了最初有些丰盈,这两月过去,竟是一点变化也没有。   “回去了也好,若是慕容部落的事早处置了,就能叫他们临走前来黑风寨瞧瞧。”金折桂深吸一口气,然后一鼓作气把手中的肉汤喝干净,远远地听见哨兵打呼哨,细细分辨,是山后的哨兵,就对玉破禅道:“山后有事。”   玉破禅早在听见呼哨的时候就起身穿衣,边穿衣裳,边道:“金祖母都在京城建了黑风寨,岳父岳母要看黑风寨,哪里用得着出塞?”穿了衣裳,见金折桂也要出去,便拿了大氅给她披上,然后搀扶她小心地下楼,出了门,就见拓跋平沙、梁松二人激动地过来。   “慕容十三送马来了。”拓跋平沙原当那些马丢了,再寻不回来,不想慕容部落又把马送来了,不禁激动万分。   “八少爷、小前辈前去看看。”梁松也是万分激动,提着灯笼在前引路。   玉破禅搀扶着金折桂,搂着她腰肢的手情不自禁地抚过她的小腹,看她神情越发温婉,不禁有些嫉妒她肚子里的小东西。   金折桂才吃过,此时出来也是为了消食,沿着台阶一步步绕到后山,出了山门,便见一群十余匹马儿打着响鼻喷着热气立在树林中。   “这一匹是大黑的孩子。”金折桂瞧见一匹毛发乌黑的骏马,便护着肚子小心地走过去。   玉破禅紧跟着过去看,见这马儿四肢矫健、膘肥体壮,一双眸子如寒星一般锐利,忙拉着金折桂站远一些,遗憾道:“可惜这马儿不是母汗血马生的,不然当会更魁梧。”再看其他马儿,见慕容部落把他们照看得很好,便放下心来,叫阿大、阿四几人把马儿牵入山寨。   “慕容九,也送到柔然手上了?”玉破禅颇有些替慕容九惋惜,英雄末路,便是如此吧。想慕容九杀了柔然那么多将士,他落到柔然手上,定会尸骨无存。   慕容十三派来的使者不肯多说,只道:“九王子下落不明,兴许被柔然捡到了也不一定。”将马儿交割完了,当即带着人告辞。   玉破禅叫梁松略送了送,看那些人藏头露尾,便问拓跋平沙:“在慕容那探到了什么消息?”   拓跋平沙笑道:“就好似历史重演了,慕容十三带着慕容九回来的路上,就被自家部落的人偷袭,慕容九失踪,慕容十三负隅顽抗后,只带着两个亲兵赶回来。老慕容王查到是自家其他儿子干的,急着要寻回慕容九,就暗中监察众儿子。谁知走漏了风声,儿子们都怕被老慕容王偷袭,纷纷领着自家的亲信亲兵逃离了慕容王城。如今慕容又四分五裂了。”   “如今看来,慕容十三能给咱们送马,慕容部落当尽在他掌握中了。叫咱们的人留心一些,莫在草原上乱闯,仔细别被慕容十三替慕容九‘报仇’的时候误伤了。”玉破禅握着金折桂的手,听见山上一声狼叫,又见宝宝、贝贝两只“恶犬”听见那狼叫,就瑟缩在他脚下,不禁被气笑了,“徒有个空架子了。”   “可不是嘛,慕容图有个空架子了。”梁松喟叹一声,又笑了,“如此也好,谁也别想在草原一家独大,大家太太平平的,咱们子规城才好做买卖。说来,咱们的毛线,柔然皇宫里的娘儿们都喜欢呢。”   “我们的毛线?”金折桂一字一顿,狐疑地看着梁松,又转头看向玉破禅。自证实她有孕后,玉破禅日日拿了《论语》《春秋》乃至公孙公羊等晦涩的书籍来念——她白日里睡多了,便是托了那平缓的腔调的福——此外,也不曾看见他做过什么,怎地冷不丁地,就冒出一句柔然宫里的妃嫔都喜欢他们的冒险呢?“毛线不是没染好吗?莫非,祖母把工匠送来了?”   玉破禅要打断梁松已经来不及,原想给金折桂一个惊喜,此时见露陷了,就干脆地道:“线染出来了,原本想叫你瞧着满城人都穿毛衣,给你个惊喜呢。”   “……那是惊吓吧。”金折桂望了眼自己身上那身襦裙,琢磨着要是弄个套头毛衣罩在外头,那得多不堪入目。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好,又是一年了,岁月不饶人呀abcdefgabcdefg ☆、第180章 捉奸   (123456789) (123456789)对于玉破禅这号人,实用为上,他是不管什么好看不好看的。123456789123456789在他心里,毛衣既然是金折桂头一个开始织的,那就必然是十分好的。既然是好东西,自然要穿在外头,若套在衣裳里头,那岂不是糟蹋了金折桂的心意,   是以,对惊吓二字,他是不懂的,只当金折桂是有意在抬杠,于是有意岔开这话题,见风凉了,督促拓跋平沙一句好生监视慕容部落,便领着金折桂回房去。   金折桂心里有了疑云,当下也不提,只管回房睡去。   一夜无话,第二日,金折桂一早起来,陪着玉破禅吃了早饭,听说他要亲自去看一看昨儿个送回来的母马,便陪着他走了一遭,随后又听他说他要去城中转一转,便目送他远去。   谁知玉破禅才走远,玉妙彤便期期艾艾地过来。   “嫂子,八哥走了?”玉妙彤眼眸闪烁,隐隐藏了些怜悯。   这眼神诡异得很,至少,在金折桂看来,玉妙彤是没道理怜悯她的,“走了。”   “嫂子回去吧。”玉妙彤搀扶着金折桂的臂弯,撇开头不肯看她,握了握手中的臂弯,只觉得金折桂不曾长什么肉,不禁想,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往日里只说自己日子过得不好,谁曾想,金折桂这跟青梅竹马的玉破禅成亲,并且顺利有孕的人,日子也不好过。   “妙彤,什么事?”金折桂忍不住问。   玉妙彤吞吞吐吐道:“嫂子放心,我们家是不许纳妾的,虽你们如今在塞外,但那规矩还在,八哥不敢造反。”   “……什么意思?”金折桂心道玉妙彤这明里暗里暗示什么呢?莫非玉破禅在外头有女人了?忍不住的噗嗤一声笑了,并非她不信玉破禅的魅力,而是想不出玉破禅素来一本正经的人,若当真被捉奸了,回头他怎么见山寨里众人。   “嫂子别笑,男人都是属狗的,改不了吃、屎。嫂子有喜了,八哥自然闻着山寨外的野花香。”玉妙彤搀扶着金折桂的手一顿。   金折桂看去,原来是迎头遇上了素来深居简出的金兰桂,只见金兰桂面罩轻纱,青丝之中遍插银簪,一身靛蓝衣裳衬得整个人素净大方地如九秋之菊,在她身后,站着十几个面目肃杀的丫鬟、奶娘,比之金兰桂,那些人更加气势汹汹,见到这架势,“捉奸”二字已经跃入眼中。   “六妹妹要不要去书院走一遭?”形势比人强,在山寨里,王妃不值钱,金兰桂要去找虞之洲麻烦,只能请金折桂陪着去坐镇。   “嫂子身子不方便,就不去了。”玉妙彤抢着替金折桂答了话,有道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玉妙彤见识过金折桂对金兰桂是什么态度,自然明白金折桂对她已经十分大度宽仁了,是以将心比心,便也十分维护金折桂。   捉奸是个什么场面?腥风血雨也不为过,金折桂虽好奇,但还没蠢到跑到那种地方凑热闹的地步。   “不,三姐姐去探望三姐夫,我跟着去凑什么热闹?”金折桂道。   面上轻纱微微浮动,衬托得金兰桂颇有些飘逸出尘。   “既然如此,那就罢了。”金兰桂当即带着丫鬟们再向台阶下去。   丫鬟、媳妇们赶紧垂手给金折桂行李,随后快速地跃下台阶,紧跟在金兰桂身后,其中两个媳妇凑到金兰桂耳边叽叽咕咕,显然是在挑唆金兰桂。   “哎,今儿个书院里有好戏看了。”玉妙彤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叫金兰桂听见。   金兰桂扭头瞪了玉妙彤一眼,又向外去。   “怎么回事?”眼瞧着玉妙彤好似无所不知,金折桂赶紧问她,虽平日里跟金兰桂不来往——谁没事去她那郡王妃跟前行什么君臣大礼——但若说眼瞧着金兰桂倒大霉,那也未免太凉薄了一些。   “他们家那弼马温金屋藏娇了。123456789”玉妙彤幸灾乐祸地说,除了她,谁会“好心”地把这消息透露给身娇体贵的贵妃娘娘,搂着金折桂的臂膀,“金家祖母的信,能再叫我瞧瞧吗?我怪喜欢祖母信里写的事,比母亲他们的信有意思多了。123456789”   “回去我拿给你瞧。”金折桂大方地道,反正信里诽谤玉家的字迹都已经被糊掉了,拿给玉妙彤看看也无妨。   一径地回到小楼里,就见一楼明间里摆着一盘子四个豆腐皮包子,此外,另摆着一碗杏仁豆腐。   不等金折桂问,今日守着屋子的初翠便说:“昨儿个花爷爷说想吃这两样,一大早,梁大叔、梁婶子就给做了出来。除去花爷爷还有咱们这,蒙嫂子有,十姑娘房里也有。”   因山寨里众人身份俱不相同,称呼上便乱的很。初翠等丫鬟也是见着场面更换称呼,听她亲昵地喊梁大叔,便知她也得了东西。   “把十姑娘的端来吧,她在这吃。再去跟梁婶子道谢,咱们那些用不着的杏仁便拿去送她吧。”金折桂领着玉妙彤上楼,待初翠把东西端上来,便先尝了尝,只觉得入口细滑,就连声称赞月娘的手艺。   玉妙彤的端来了,二人一起坐着吃了,从后窗看去,眼瞧着梁松的儿子在跟着瞽目老人扶乩呢,二人齐声道:“看来花爷爷的嫡传弟子出来了。”   笑了笑,玉妙彤便把金老夫人的信当做话本去看,翻来覆去,又战战兢兢地请示过金折桂后,拿了纸笔来抄写。   “哟,原来,嫂子的弟弟、干弟弟都成了桃花二公子了。”玉妙彤赞叹,又细细去读那一段阿烈为叫他人替她报仇,愤而卖身卫国公萧家的事,只见信上写着:听闻那烈性异族女子为复仇,不惜卖身公门,玉入禅当即怒火中烧,只见他如玉面庞彷如秋月蒙上一层冷霜,当即不顾公务在身,骑着那通体雪白的马儿向卫国公府奔去。到那门前,见有人阻挡,他当即拔出佩剑,一时间气势万钧,竟叫素来眉高眼低的卫国公府家丁登时望而却步。   玉入禅夺门而入,直闯到堂上,望见那昔日的女杀手温婉地做了中原女子的打扮,不禁感慨万千,不等她说,便迅雷不及掩耳地只手扼住她的喉咙。待那女杀手的脸色,在他的手下越来越苍白,整个人好似一朵苍白的昙花,将将怒放,便韶华已逝。   卫国公公子萧维怜香惜玉之心顿起,心疼地扯住玉入禅的臂膀,厉声喝道:“玉入禅,擅闯私宅,又扼杀我美妾,你眼中可还有国法?”   “国法?不知,勾结叛军,合不合国法?”玉入禅冷笑一声。   萧维不明所以,萧家长辈们齐齐奔出,俱是堆满笑容。   卫国公赔不是道:“维儿鲁莽,一时不知这鲜卑女子是玉贤侄家的婢妾,冒犯了玉贤侄,还请玉贤侄看在老夫的面上,莫跟他计较。”   “卫国公,令公子不知情,也怪不得他。只是,吃一堑长一智,该叫家中子孙莫再因为女人误事才对。”玉入禅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卫国公一凛,他已然知道自己的长子萧综便是因沉迷女色滞留瓜州,乃至有了后来的祸事,是以听玉入禅一句,当即两膝盖发软,“玉贤侄说的是。”   萧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心疼才得到的娇娃就如枯叶落花一般被粗鲁的玉入禅摧残,奈何白发苍苍的长辈们逼着他反而向玉入禅赔不是,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娇娃,心口不一地道:“请玉兄弟莫怪。”   玉入禅并不搭理萧维,手指微微松了松,叫那全无凌厉之气的女杀手略喘口气,“你要留下,还是随着我回去?”   那女杀手一言不发,只摸着自己脖子,听萧维柔情款款地喊“阿烈”,眼睛也不向他那瞬一下,半天,声若蚊讷地道:“你把人家一家都吓到了,我不跟你走,难道,要害了人家一家吗?”   玉入禅一切尽在掌握中地一笑,当即拦腰抱起那女杀手,微微挑眉,冲萧维一嗤,全然不听卫国公嘴里那些个“明儿个摆酒给玉贤侄赔不是”的话,便向外头去了。123456789123456789   几页纸看下来,玉妙彤喟叹道:“想不到离开京城那么几日,九哥竟然那么霸气了。”   “我怎么瞧着像是有意去讹诈人家萧家呢。”金折桂道。   玉妙彤自是知道金折桂不喜欢玉入禅,当即不接她这话,又道:“可惜那女人是那么个身份,偏我们玉家又没妾,只怕她得无名无分地跟着九哥了,可见,这世上,有情人不能眷属的多了,只盼着将来的九嫂子明理大度一些,别再叫九哥、阿烈为难。”眼眶里水光盈动,显然是被霸气侧漏的玉入禅感动了。   金折桂眼皮子跳个不停,心说这不就是两个互相折腾的贱、人嘛,算是什么有情人,“妙彤啊,既然你想你九哥跟阿烈有情人终成眷属,做什么又去扯什么九嫂子。干脆就叫你九哥跟阿烈那么凑合着过吧。”   “那怎么能这样?九哥难不成不要子嗣来继承香火?这得叫人家怎么看我们玉家?”玉妙彤振振有词。   “你九嫂子进门了,就是只管生孩子的?”   “还叫她管家,只是她不能棒打鸳鸯。”   “鸳鸯从来都是两只……算了,当我没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一切勾引俟吕邻云的人都是贱、人,哪怕是比她先进宫的妃嫔。这事放在玉家人身上,玉妙彤的态度就打不同了。金折桂挠挠头,听见楼下人喊:“小前辈,你去书院看热闹不?”   “不去。”金折桂趴在窗户上喊回去,见喊她的,是阿四娘子,阿四娘子身边,又站着几个女人,俱都是山寨中的家眷。这些个女人初来乍到的时候,成日里打扮得粉雕玉琢闭门不出,来了几个月后,眼瞅着小媳妇戚珑雪都成日里领着几个小童去城里给人瞧病,便也出来互相窜门。等过了一年,见家里男人没意见,胆子便也大了,闲来无事弄了个育婴堂,专门收养那些个被家人抛弃的孤儿。   此时,听闻书院里有热闹,阿四娘子当即来请金折桂同去看。   “那我们去了。”阿四娘子很是爽利,显然还不知道书院里的笑话是什么,便急匆匆领头带着一群女人们去看。   “哎,出了这事,得看开一些才好。”玉妙彤旁敲侧击地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好歹没把人领到跟前不是。”   “你八哥在外头有女人了?”金折桂道。   “谁说的。”玉妙彤眼神闪烁地否认,“哪怕有了,那也是因为嫂子有喜了,也是情有可原。嫂子千万别跟悯郡王妃一样。”   金折桂笑了笑,忽地见有人匆匆忙忙地来顺着台阶跑来,那人一阵风地冲进戚珑雪、蒙战家中,不知说了什么,过一会子,戚珑雪便领着人提着药箱出门了。   “当真出人命了?”金折桂吓了一跳,不厚道地想千万别是金兰桂出事,迈步走下台阶,叫初翠喊住戚珑雪,待她走近了,就问:“出了什么事了?”   “见红了。”戚珑雪着急道。   “谁见红了?”金折桂不厚道地放心了,金兰桂一直叫嚷着要给老太上皇守孝来着,定不是她见红。   “悯郡王妃。”戚珑雪拿着帕子擦了下额头。   “……”金折桂呆住,赶紧地叫戚珑雪去瞧瞧,因有了身子,不好亲自去看,便跟玉妙彤在屋子门前逗狗儿玩。过了小半个时辰,才见呼呼喝喝出门的金兰桂被人抬了回来,虞之洲不急着回家,先脸色阴郁地向这边来。   “六姨子,玉王妃。”虞之洲衣裳上有些凌乱。   “三姐夫。”金折桂一字一顿地吐出口。   虞之洲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虽今日带着人去书院闹事,在哪个男人眼中都是金兰桂不对,但未免金折桂护短,少不得要意思意思,来赔个不是。   “你三姐姐她……并不曾有人推她,是她自己个不自重,要打人的时候扭到了腿脚。”虞之洲脸色有些灰败,黑风寨内外,谁都知道他扬言要替老太上皇守孝,如今被捉奸不说,妻子还小产了。如此,叫他哪里有脸见人?因气急,忍不住捂着嘴咳嗽起来。   “书院是正经地方,三姐夫在那边金屋藏娇?三姐夫当真对得起为人师表这四个字。”金折桂道。   虞之洲默了默,心说金折桂果然护短了,“是,我实在不该在书院里胡闹。只是男人三妻四妾乃是……”   “噗嗤”一声,金折桂笑了。   虞之洲的气势越发短了,“总之,你三姐姐小产的事,不能传到中原去。还请六姨子给金家的信里头也别提这事。免得老人家们听说了又伤心。”   “原来三姐夫那么孝顺,三姐夫放心,我不会跟祖母说这事。三姐夫去看看三姐姐吧,至于书院,那地方可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三姐夫最好把人挪出去。”金折桂琢磨着逼着虞之洲把人处置掉这事不当她来做,得是金兰桂自己个该做的事。   “咳咳,多谢六姨子。”虞之洲拱了拱手,便向自己家去。   “身子弱成这样,还敢金屋藏娇养小老婆,可见,男人都是属狗的,改不了吃、屎。”玉妙彤很是愤世嫉俗。   “你九哥连洞房都不能,还盘算着娶大老婆养阿烈,岂不是连狗不如?”金折桂反问。   “九哥跟他们不同。”甭管别人怎么说,玉妙彤心里,玉入禅是个伟岸又不失柔情的好哥哥,也觉跟金折桂话不投机,丢下一句:“总之,嫂子你身子重了,也不必在乎这一时半刻,若为了这点子事失了八哥的心,那才是得不偿失。”见阿四娘子一群人看热闹不成又回来,数了数人数,想着甭管怎么着,牌搭子都有了,便立时冲她们一群人去。   金折桂扶着腰,玉妙彤在时,嫌弃她鸡同鸭讲,她走开了,又觉无聊,又不敢去染坊织坊那要么四处是染料,要么飞着羊毛、驼绒的地方去,瞧着戚珑雪忙着,便去瞽目老人那,陪着瞽目老人逗弄梁逊还有她“儿媳妇”阿菲。   玩了一会子,眼瞧着梁逊有事没事拿手去掐阿菲脸颊,金折桂忙伸手去拍梁逊的肉手,教训道:“你是叔叔,哪有叔叔掐侄女脸的?”再一琢磨,又觉阿菲模样儿跟戚珑雪一般无二,大了,定然会惹得山寨里一众男孩们牵肠挂肚,于是正色道:“你是叔叔,若是你打了侄女的主意,那以后大了,就会长出猪鼻子。”   “猪是什么模样?”梁逊问。   金折桂这才醒悟到梁逊一没吃过猪肉,二没见过猪跑,当即取来纸张,拿着纸张带着梁逊叠小猪。   “你知道蒙战不想跟你做亲家吧?”月娘方才听见金折桂吓唬她儿子,便嗑着瓜子过来说。   “他哪点看不上破八?”金折桂脱口道。   月娘失笑道:“你怎不认为他是看不上你?蒙战听你咋咋呼呼地喊了一声儿媳妇,吓得连着几天盘算着带着阿五、阿菲跑的远远的。”   金折桂伸手在阿菲脸上掐了一把,见阿菲小小年纪,坐在小巧的圈椅里,就拧着脖子追着她的手指咬,断定道:“竟是阿五的壳子,蒙战的芯。”   月娘眼瞧着阿菲流着口水追着金折桂的手指咬,娇憨的模样儿跟蒙战一模一样,不禁也笑了。   戚珑雪远远地过来,眼瞅着金折桂逗阿菲,扬声道:“等着瞧吧,你如今欺负阿菲,看以后阿菲怎么欺负你儿子。”   两家并没定下什么娃娃亲,但平素玩笑的时候,便以互称亲家玩笑。   “我等着呢。”金折桂只顾着说话,冷不防被咬到手指,当即在阿菲脸颊上拍了拍,果然一拍,她就松口了,“我三姐姐如何了?”   戚珑雪笑容一滞,“这是她第二回了,怕是以后就算有了,也难留住。”略顿了顿又道:“悯郡王毒打教唆她的媳妇,问出是妙彤教唆的。如今,妙彤哪去了?”   金折桂道:“怕是打麻将去了。这事我也管不着,得看她八哥怎么说。”   月娘道:“怕是听见风声,就抢着先跟八少爷告状去了吧。”   玉娘所料不差,正打麻将的玉妙彤听婢女说虞之洲正在教训下人呢,便赶紧收了手,领着人去城里新开的迷醉坊里去寻玉破禅。   等到夕阳西斜的时候,玉破禅果然进了迷醉坊,然后去一间厢房里耽搁了一会子,才出来。   “八哥。”   听见玉妙彤呼唤,玉破禅吓了一跳,“你怎过来了?”   这迷醉坊中,有一滴价值百两的美酒,有一回眸便值个千金的美人,更有世间南寻的美玉、珍珠。大凡在中原偷来抢来后卖不出去的宝贝,在这迷醉坊里都有人买。   甚至,这迷醉坊中,还有几个风华绝代的绝世美男,专门接待草原上有钱有势没丈夫的女人——据传,拓跋堪称女中巾帼的太后来跟俟吕邻云商讨对付慕容部落的事,被俟吕邻云哄着进了迷醉坊,自此之后,每年的五六两月,便有一挥金如土的女人来此一游。   要说这地方正经,却也正经得很,谁想买到举世罕见的宝贝,都见天来此转转;若是它不正经,委实又有那么一点子不正经。   “妙彤,你怎来了?”玉破禅问。   玉妙彤望见玉破禅换了衣裳,就道:“八哥,你来这地方做什么?仔细我告诉嫂子。”她是“正经人”,听说这地方很久了,但这才是头会子进来,按说她也是有钱有势的女人,进来几次的银子都有,可惜俟吕邻云还没死呢。回忆一番方才进来后,几个美貌小童便引着她进了一间雅室饮茶,雅室中挂着前朝大儒的真迹,又摆着南边的荔枝、龙眼,只这些,便值了那些银子,更遑论,后头进来的一个风姿卓然的俊美公子,在她眼中,若是这公子进了京城,只怕金蟾宫、慕容南山那桃花二公子也要甘拜下风。   可惜玉妙彤没那胆量叫俊美公子作陪,吃了茶,只管自己等人,便把人家俊美公子打发了。   玉破禅拿手整理衣摆,背着手道:“你说给她听,她也不会信你的。”   玉妙彤冷笑道:“仗着嫂子信赖,八哥就敢胡作非为?”   “到底是什么事,你说吧。”玉破禅一眼看穿玉妙彤的大义凛然下,必有所图。   “八哥,”玉妙彤登时委屈起来,因站在走廊中,只见隔壁屋子稍稍开门后,便有金光闪出,不禁遗憾道:若是金折桂此时没有孕,倒是能叫她领着她们来开开眼界,耳朵里充盈着五万、十万的喊价声,磨磨蹭蹭地开了口,“我瞧着悯郡王在书院里金屋藏娇,心里替悯郡王妃不忿,便义愤填膺地说了两句,谁知道,被悯郡王妃的媳妇子听见了,那女人又说给悯郡王妃听,悯郡王妃听说了,便去捉奸,谁曾想她捉奸不成,跌了一跤,便小产了。”   玉妙彤遮遮掩掩,但玉破禅哪里不知道是什么事,当即沉声道:“你若还是这么多事,我便把你送回柔然皇宫。”   “可是,悯郡王若是……”玉妙彤虽瞧着比虞之洲有“势力”一些,但终归是女子,若是什么时候上了虞之洲的当,那可就想后悔也不成了。   “我替你跟悯郡王赔不是。”玉破禅道。   “多谢八哥。”玉妙彤欢喜道,心觉自己把他卖给金折桂了,不能不跟他提醒一声,就又道:“八哥,嫂子知道了,你自己仔细一些吧。”放下心头的大石,就干脆好奇地向不时传出喊价声的屋子看去。   “你要看就看,做什么偷偷摸摸的。”玉破禅一边领着玉妙彤向那屋子去,一边想金折桂知道了?早先一个惊喜就被梁松戳穿,这一个惊喜也只能作罢了。abcdefgabcdefg ☆、第181章 星河灿烂   漫天喊价的屋子里,玉妙彤原本羞答答地进去,进去了也不敢张望,好半天,见压根没人留意到一个美貌女子进来,这才把头抬起来。微微抬起头后,就见眼前一片霞光,定了定神,再看,却见屋子正中,摆着一件百鸟羽毛织就的罗裙,只见那罗裙上一只凤凰栩栩如生地展翅翱翔,从翎毛到翅膀,无一不鲜艳灿烂,又有百鸟活灵活现地朝凤;此裙旁边,又摆着一件单丝碧罗笼裙,这裙子上初开只觉得上面的海棠娇媚动人,凑近了看,才看出海棠花中,缕金的鸟儿,那鸟儿虽小,但眼耳口鼻,无一不精致华美。   “这是……”从十几年前三王造反后,朝廷便不曾叫皇商们再献出这等繁复昂贵的衣裙,是以,玉妙彤看了一眼,就断定这衣裙是十几年前的旧物,不禁又暗自纳罕这衣裙是如何保存十几年,依旧不改颜色。   “两万!”   “两万五!”   ……   “为件裙子,值当吗?”玉妙彤极力克制,眼睛依旧无法从那两件裙子上移开,隐隐也想开口喊价,但又怕玉破禅说她破费,更怕俟吕邻云得知消息后,便不再叫人送银子给她。   “后宫只有皇后娘娘一个,再过一年多,三年之期便过了。后宫选妃,若有哪家的姑娘穿了这裙子,必定会艳压群芳,独占鳌头。”一个因出的价钱不多,惜败的汉子并不回头,八尺高的人屏住呼吸,就等着瞧这么件宝贝,最后落到谁的手上。   皇帝是虞之渊,提到虞之渊,玉妙彤不禁怅然若失,毕竟年少的时候曾迷恋过他,又想起虞之渊为陆繁英守身三年,不禁心生羡慕,扯了扯身边玉破禅的袖子,便向外去。   “这都是些在中原不好出手的东西,才拿到子规城来卖。”玉破禅盘算着要不要支会虞之渊一声,叫他甭管想不想充盈后宫,都先按捺住不表露心迹,等那些有钱有势的人把银子都花出去后,再表露心迹。   玉妙彤回了回头,还惦记那裙子,虽她不肯回柔然皇宫,但哪个女子不爱俏,更何况子规城里中原女子稀少,如此便叫半斤、八两等女子都成了子规城众人正想吹捧的对象,唯独她,因为身份无人敢凑近,如此越发显得她人只影单。虽不喜欢俟吕邻云,但也不免想若自己有了那裙子,指不定会迷住俟吕邻云,不叫他再视她为无物。   “八哥,那裙子……”斟酌再三,玉妙彤还是推敲不出怎么措辞,能叫玉破禅痛快地给她买下。   “阿五有四条,你求她让给你一条就是。”玉破禅道。   “阿五怎会有?”玉妙彤震惊了,戚珑雪是孤女,戚家原本又只是个书院教授,蒙战更是一穷二白,戚珑雪哪里来的那么金贵的裙子?   “扬州之后,岳父分给她的——那会子,只她跟月娘两个能穿,宁王府里的裙子,就都分给她们了。”玉破禅因精心准备的惊喜落空,这会子嘴上跟玉妙彤说话,心思已经转向了别处,盘算着既然金折桂知道了,那便干脆把东西带回去得了,提前叫她开心一下。   “为什么分给她们?”玉妙彤问。   “她们有功劳在身,论理,他们的功劳比进宫受封的人还大。”戚珑雪有裙子这事,也是因他生日那日,金折桂突然穿了件文彩辉煌的裙子,他才知道的。至于之所以才几年,就有人敢什么东西都拿来子规城卖,这也多谢金折桂、戚珑雪等人抛砖引玉,先拿出自己的私房来卖,才叫后头人瞧着在此地没风险又能卖出个好价钱,才纷纷涌向子规城。   脚下不停,玉破禅已经把玉妙彤带进一间厢房。   若是旁人,此时瞧见玉破禅来去自如,定会参透这迷醉坊到底是谁家的,可惜此时跟着来的是玉妙彤。   玉妙彤满心盘算着用银子用交情求戚珑雪让出一条裙子,直到进来了,也只是瞧见屋子里一堆堆的昂贵皮毛纳罕。   进来后,玉破禅便拿了件宽大的绢布大氅,从上到下把自己罩住。   “八哥也太精细了,沾上毛绒,叫下人收拾就是了。”玉妙彤很是不以为然,因空中漂浮着一些绒毛,忍不住捂着嘴连打了两个喷嚏。   玉破禅道:“你不知道,我这身上你嫂子给做的衣裳沾上了那绒毛,最难弄干净。白日里怕脏,我把这些个穿在里头,晚上回去了再套在外头。”说话时,便手上拿起一根绕着丝绳的竹竿,握着竹竿向天花板上捅去。   原本见这屋子里没什么厉害的宝贝,玉妙彤有些兴致缺缺,此时眼瞧着玉破禅这莫名其妙的动作,便仰头去见,这一看便仿若沐浴在星空中一般,只见头顶上星河密布,隐隐可见牛郎织女二女,伸出手,就见手心里落入一颗星辰。   “别傻愣着,快替我收着珠子。”玉破禅见玉妙彤呆住,便敦促她一声。   玉妙彤还在感慨手可摘星辰,被玉破禅这一声震得大梦初醒,赶紧替玉破禅去把他挑下来的珠网小心翼翼地收整好,只见这是一面用银丝织成的细网,网上依着星辰方位,悬着或米粒大或拇指大的夜明珠。   “八哥,这也是要拿去卖的?”玉妙彤问。   “给你嫂子瞧的。”玉破禅自觉自己很是对不起金折桂,想当初引诱她出塞的时候,说出的话何等慷慨激昂,现如今,却叫她为生儿育女庸庸碌碌地留在家中。是以,有心要弥补一二,他便想到一叫金折桂的毛衣买卖红红火火,二叫金折桂日日能见到自己当初说的马王谷中的星河。   “八哥天天不回家来迷醉坊,就是为了这个?”玉妙彤后知后觉地问。   玉破禅不答,便是默认了,反问道:“你怎会知道我天天来这里?”不等玉妙彤答话,便先说:“找些自己的事正经地做做吧,别成日里盯着别人看。”   玉妙彤手里小心里拿着珠网,满心都是艳羡,心想自己并不比金折桂差什么,怎就偏偏没有男子为她煞费苦心地做些什么?哪怕是心狠手辣的郁观音,据说年轻那会子,一众草原上的王公也为她如痴如狂。   “过几日俟吕邻云过来,你好生收拾收拾自己,别再赌博了。”玉破禅叮嘱道,玉妙彤这辈子离不开俟吕邻云,既然如此,自然是巴望着俟吕邻云对玉妙彤好一些,再好的哥哥嫂子,也陪不了她一辈子。   “……唔。”玉妙彤点了点头。   “走吧。”玉破禅把珠网收拾好,到了门边把大氅脱去,便抱着用大氅裹住的珠网出门,在门前等玉妙彤上了轿子,二人就向黑风寨去。   在黑风寨前,遥遥地看见一堆人不知在看什么,走近一些,便听有人说“欺负我们鲜卑女子,才把人撵出来。”“是呢,金小姐是悯郡王妃的妹妹,一准帮着悯郡王妃出气呢。”   玉破禅一听,眉头就挑了起来,子规城中的汉人、鲜卑人素来和睦,如今这又是谁挑起来的?   走进了,才见众人围着一女子,那女子哭哭啼啼地跪在山寨门前,几那女子面前,梁松、拓跋平沙俱是一脸无奈。   不等玉破禅下马,那女子泪眼婆娑中看见玉破禅,便呜呜咽咽操着一口生硬的中原话匍匐到玉破禅的马前,“求八少爷替我做主。”   玉破禅居高临下看去,见这女子是个十足的鲜卑美人,身量高挑,身材婀娜,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隐隐有些泛出淡淡的琥珀色。爱美之心人人有之,难怪那么一群人为这女子打抱不平,倘若是个丑陋之人,只怕那群人笑一声“丑人多作怪”也就散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玉破禅下了马。   拓跋平沙同是鲜卑人,言谈中,便不免有些回护这女子,“回八少爷,这女子钦慕悯郡王,悯郡王答应纳她为妾,便将她收留在书院里。谁知道,悯郡王妃今儿个寻上书院,结果闹得自己小产了。悯郡王见过小姐后,就叫人把她从书院撵了出来,她不能在书院住下,如今又见不到悯郡王,便跪在山寨前等八少爷回来给她做主。她孤零零一个人在子规城里,家人又早把她卖给了悯郡王,如今也没有个落脚的地方。更何况,她肚子里八成有了。”这个话说完,果然那女子隐隐有些作呕。   见过小姐后……这话蹊跷得很,听着就像是金折桂护短,仗势欺人一般。   良久,拓跋平沙,看着众人的眼色,才醒悟到自己无意中陷金折桂于不义了,赶紧打嘴道:“瞧我这张嘴,小姐方才叫人出来说了,她只提过书院是正经地教导子弟们读书的地方,不能叫悯郡王在那边养女人。至于悯郡王为何把人撵出来就不管了,这事她也不知道。”   虽拓跋平沙这么说,但围观之人,便又有人道:“金小姐是个什么身份?她不明着说撵人,只一个眼神下去,人在屋檐下,悯郡王哪里敢不撵?”   “正是,他们汉人自来瞧不起咱们鲜卑人,定是狗眼看人低呢。”有人连声附和。   拓跋平沙先慌了,随后又觉不对,不说子规城的人,大多感激金折桂,定然不会拿着狗眼看人低这句话形容金折桂——要知道,金折桂的像还在城外供着呢;只说黑风寨门前就有人敢那般说,可见那人的胆子未免太大了一些。   玉破禅与梁松对视一眼,向人群里看去,只见昏黄的灯笼下,说话的人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个,其他人多是在观望,鲜少几个被人怂恿着露出愤慨之色,却也不敢口出恶言。   “这是悯郡王的家事,便把她带回去交给悯郡王处置吧。早先悯郡王把伺候了自己许久的从京城带出来的姬妾肆意送人,我还当子规城上上下下都知道他的品性如何呢。谁知,他送走了七个没人诧异,不要了一个,却立时惹得城中哀声载道,且还牵扯到内子头上。”玉破禅叫人把玉妙彤的轿子抬进山寨里,便亲自牵着缰绳领着马进去。   梁松立时道:“正是,悯郡王始乱终弃的性子,大家伙还不知道吗?竟然还有人钦慕他,既然有胆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又何必抱怨自己遇人不淑,遭人始乱终弃?”人不可貌相这话,只对少数人有用,大多数人瞧见了个俊美少年郎,便被迷得七荤八素,忘乎所以了。   拓跋平沙登时也醒过神来,原本一堆人都在说他们鲜卑人可怜,他也不禁物伤其类,此时想既然这女子是卖给虞之渊的,虞之渊要不要她,岂容他人置喙?不说中原人,就算鲜卑人抛弃买来的女人的事也时有发生,何以中原人抛弃个鲜卑女子就引起轩然大波?   “八少爷说,好生看着她,别叫她出事。”阿四从山寨里出来,在拓跋平沙耳边叮咛。   拓跋平沙点了点头,当即叫从山寨里出来的女人搀扶着那鲜卑女子起来,“把她送到悯郡王家里,要如何,都是悯郡王的家事。”   “是。”   有人搀扶着,那鲜卑女子怕伤了腹中骨肉,便也顺势起来,擦了眼泪,跟着人进去。   “散了吧,都散了吧。”拓跋平沙挥了挥手,驱散门前众人,便拔腿向马厩去,果然马厩外,聚着梁松、蒙战、阿大、阿四等人,众人正在一起窃窃私语什么。   拓跋平沙快步过去,就听梁松道:“城里一直有人蹦跶着想挑唆咱们中原人跟鲜卑人,前才有人说苦力都叫他们鲜卑人做了,好处都叫中原人拿了。”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是古往今来不变的道理,梁松虽对那些人说的话颇感无奈,但也无能无力。总不能叫劳心者又劳力,劳力者不劳而获。   拓跋平沙略有些窘迫,毕竟一群人里,只他一个鲜卑人,“梁大侠,我们鲜卑大多数人是不会说这话的。如今他们不用流离失所,不用怕柔然、慕容,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至于劳力,城池早已经建好,也不过是各凭能耐在酒楼、赌坊里养家糊口罢了,若他们有能耐,还用做那些事吗?不如,去把带头闹事的人抓起来?”   “不可,如此反而会挑起风波。日久见人心,且瞧瞧那些跟着蹦跶的人能落到什么下场——若是无人支援,那些人闹不了多久,有道是擒贼先擒王,眼下,先找一找,瞧一瞧闹事的人背后有没有主子,主子又是谁。”玉破禅心知子规城所在的地方尴尬,城中又龙蛇混杂,挑拨两边人闹事的事不曾中断过,也不可能彻底消失。   “是,一定要把那黑心烂肚肠的扒出来。”蒙战气喋喋地说,因有人闹事这事归他管,便比旁人多操了两分心。   “罢了,都回去吧,这样的事多着呢,不值当为这事提心吊胆。”玉破禅将怀中大氅做的包袱紧了紧,眼瞧着宝宝、贝贝窜到他身边绕着他的腿转,腾出手在两只狗头上各摸了一下,便迈步向自家小楼去。   小楼中,金折桂还在等玉破禅一起回来吃饭,见他抱着包袱,就问:“拿的是什么?”   “明知故问。”玉破禅道。   金折桂听他这么一说,手上接了,却懒得再看,赶紧张罗着叫他吃饭。   忽地外头又响起一声声“阿五大夫!阿五大夫!”,正给玉破禅夹菜的金折桂筷子顿住。   不必金折桂吩咐,初翠赶紧地向外头走,走出百来步,截住戚珑雪的小丫头,问了两句,便赶紧来跟金折桂回话。   “少夫人,听说是悯郡王不肯叫那外头的女人怀孩子,要叫那女子打胎。那女子闹了起来,屋子里悯郡王妃听见动静,嘴里喊着要给她孩儿报仇,便从床上起来去打那女人,连连打了几个巴掌,还不解恨,又看那女人不敢还手,悯郡王也不敢拉她,又去扯那女人头发……”   “罗里吧嗦的,到底怎么了”金折桂问,虞之洲自然是还惦记着回京的,只要他惦记着回京,身为皇室子孙,便断然不敢在老太上皇孝期里生儿育女——按理,孙辈不必守那么长时间,叫那女人生下来,日后只说是早产也可,但谁叫虞之洲倒霉在自己是长子长孙呢,虽他这长子长孙没有宗祧可继承,但身为皇家人,如履薄冰的日子过得久了,就宁可多守几日,也不给人留下把柄。   “听说悯郡王妃又出血了。”初翠吐了吐舌头。   血山崩?金折桂一时没了胃口,“那女人呢?告诉悯郡王,甭管要不要孩子,都得好生安置好那女人。”   “是。”初翠抬脚就要向外去。   “站住,悯郡王是那么个性子,他一准怕多事,暗中又把那女人撵出去,若那女人出事了,少不得又要有人造谣,到时候没人说那女人是被悯郡王逼死的,都说是我害人呢。把那女人好生看着,别叫她出事。”金折桂道。   “是。”初翠也心疼金折桂遭了无妄之灾,便出门,领着以后接替她的两个小丫头去虞之洲房里说话。   “不再吃一些?”玉破禅心疼道。   “吃不下了,你吃吧,我看着你吃。”金折桂拖着脸坐在饭桌边。   玉破禅眼瞧着她很有些闷闷不乐,越发愧疚起来,只觉得自己不仅没叫她过上跌宕起伏、慷慨激昂的日子,还要被人攀扯,遭受无妄之灾,草草吃过了饭,听初翠来回说金兰桂那边血止住了,便早早地催促金折桂睡觉,自己还跟往常一样在她脚边替她按脚,听见门外动静,便叫人进来。   初翠远远地站在纱门边,听着动静心知金折桂睡了,便轻声道:“悯郡王妃听说少夫人叫人看着那女人,只当少夫人护着那女人跟她过不去,躺在床上喊着要把那女人打发得远远的,不然她就上折子告发悯郡王孝期里淫、乱。”   玉破禅皱了皱眉头,这他眼中,叫金兰桂气不过,是没法子跟叫金折桂声名受累相提并论的,想也不想就道:“别理会悯郡王妃,那女人万万不能叫她伤着。告诉悯郡王,已经有人等着那女人出事,然后在子规城里嫌弃腥风血雨呢。”   “是。”初翠偷偷向床上看一眼,见玉破禅跟金折桂分头睡,纳罕道:百年修来共枕眠,怎地这两人不喜欢一个枕头睡觉?不敢再看,赶紧退了出去。   玉破禅又等了一等,待听见金折桂彻底睡熟了,便从床上起来,把被褥帐子掖好,拿出门后早准备好的竹竿,又把包袱里的珠网拿出来,见那网果然不出意料地缠在一起,耐心地坐在床边脚踏上对着灯慢慢地解开,听见床上的动静,不禁吓了一跳。   待听见山寨里的鸡啼叫了一声,整张网才整理好,拿着竹竿把网慢慢地挂在他早趁着金折桂不注意时在屋顶上留下的小钩子上。挂时,悬垂下来的珠子又挂到网上,少不得要再把网拆下来整理一番,再次挂上。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终于敢在五更前,把网挂到屋顶上。   眼瞅着天快亮了,玉破禅望着满屋子星光,举起袖子,便见自己袖子上也有淡淡的荧光,撩开帐子坐在床边,望着熟睡中的金折桂,见她侧向一边睡得久了,谨遵她的叮嘱替她翻身,手在她脸上拍了拍,先想拍醒她叫她醒来看,随后又觉她自己乍然发觉了,才有意思,于是便爬进床里,拉着被子角囫囵睡去。   鸡鸣犬吠声中,听见一声声呼唤,玉破禅睁开眼睛,见金折桂还睡着,便推了推她,“桂花,醒了。”   金折桂新近越发嗜睡,唔了一声后睁开眼睛,眨巴了几下眼睛,这才撩开帐子出去。   什么反应都没有?就连一声惊叹也没有?玉破禅大为失望,只觉得一番苦心白费了,不禁埋怨玉妙彤多事,自己个出了帐子,两眼酸涩不已地抬头向屋顶上看去,只见屋顶上挂着的夜明珠白日里暗淡的很,竟是一点光彩都没有,就像个鱼眼珠子,不禁恍然大悟。   起床洗漱一番,吃了饭,才出门,就见梁松匆匆赶来,便迎上去问:“梁大叔,一大早,有什么事?”   梁松先向门首站着的金折桂一笑,领着玉破禅走开一些,才说:“城外小前辈的像被砸了。”   玉破禅不由地睁大眼睛,虽说那像在他跟金折桂眼中只是个笑话,但平白被砸了,也叫人闹心得很,摩挲着下巴,冷笑道:“这是有人妄想把往日折桂做过的事抹去呢。”若是把当初金折桂跟他修建黑风寨、子规城的动机掩去,指不定人家以为他们两个中原人跑到这地方安营扎寨是不安好心呢。   梁松点头道:“我也是这么琢磨着,虽不求人人为小前辈歌功颂德,却也容不得人平白无故污蔑她。”   “叫人把折桂小小年纪风雪夜为救鲜卑人出塞的事写成话本子,再排出戏来。”   “就是,凭什么不能把自家做过的事张扬出来?如今小前辈救过的人还在,就有人敢污蔑她是个仗势欺人的人,若那些人都不在了,污蔑小前辈的人更多。”梁松对玉破禅的话深以为然,那些想挑拨两族纷争的人,不对付玉破禅,先把矛头对准了金折桂,可不就是因为金折桂因是女子,更得人心嘛。   “说起写画本戏词来,月娘最是拿手——况且,只有大仁大义,未免没多少人爱看,不如,加上去一些风花雪月?比如,八少爷对小前辈的欲拒还迎,小前辈的痴心不改?”自己的婆娘自己疼,梁松心知月娘因要照顾瞽目老人,平素不大出头,就在金折桂、戚珑雪身边显得平庸,此时听说要写戏词,第一个就想到月娘头上,如此也算是给她一个出风头的机会。   “那就多谢梁婶子了。至于城外的塑像,不必叫人去收拾,就摆在那,但看,折桂的塑像没了,到底是大快人心,还是惹得人群情愤慨。只是,那个欲拒还迎,改成阴差阳错吧。”玉破禅心道那些人太过心急了,若过个几十年,大家伙都忘恩了再砸塑像,指不定就没人在意了,如今,哼哼,如今顾念金折桂恩情的人还在呢,砸了塑像,偷鸡不成蚀把米。   “别叫折桂知道,免得她堵得慌。”玉破禅道。   梁松答应一声,赶紧回去跟月娘说。月娘乃是花魁,一等的花魁,自然会闲来无事提着笔管写几首藏而不露情意绵绵的诗句送给恩客,写个戏词,自然也不在话下,听梁松叙述一番那冬日里的情景,当即便下笔如神地匆匆写了起来,草草写了两页,除了辞藻太过纤巧哀戚,须得梁松润色后才有豪迈之风外,其他再无可更改之后。   且说玉破禅说不管,却还是不由地骑马向城外转了一圈,眼看着不少鲜卑庶民嘴里骂着砸塑像的人,又费心地把塑像重新树起来,不禁感慨万千,发誓再不叫金折桂遇上瓜州城外被众人排挤的那一幕。重新进城,又惦记起那夜明珠做成的星河,犹犹豫豫地想,若是她发现了星河时,自己又在她身边陪伴,岂不是叫那星河黯淡无光?于是在城里办了几件事,才过午时,就早早地回了黑风寨,在自家屋子里不住地抬头向屋子上看,猛地想起若是珠子黯淡无光的时候叫金折桂看见也不美,便又领着她去瞽目老人那边坐了半日,在瞽目老人那吃了晚饭,便又携手带着两只徒有其表的恶犬巡视山寨,见天色大黑,才带着她向小楼来。   远远地,就瞧见屋子里有荧光从窗户射出,惹来一群小儿跳着脚看。   “那是什么?”金折桂也诧异了。   “不知道,莫非是有神仙下凡?”玉破禅心说饶是金折桂知道是什么,当真见到了,定也被吓一跳。   金折桂纳闷得很,心想这年头,就算是灯光也没那么亮啊,握着玉破禅的手,便匆匆过去。   “你们屋子里怎么了?”蒙战抱着女儿过来,身边带着戚珑雪,问话的时候,就已经毫不客气地迈步进了屋子里。   “破八说是神仙下凡。”金折桂笑着去逗阿菲,见的阿菲一张粉嫩小脸上挂着跟蒙战一样略显得憨厚的神情,不禁拿手去戳。   “走,我们去瞧瞧。”蒙战对戚珑雪道,一家三口便上了楼梯。   “蒙战!”玉破禅不禁咬牙切齿,这等良辰美景,正该静悄悄地叫他表露对金折桂的愧疚之情,蒙战一家三口没点眼力劲地过来凑什么热闹?若是今晚上金折桂陶醉在星河中,指不定自己就能…… ☆、第182章 夫妻   想法虽好,奈何现实总是残酷的。   不等他们二人进入屋子里,就已经听见蒙战那一把年纪依旧清脆的声音。   “阿五快看,牛郎织女星。”   “阿菲,那是勺子星。”   “小前辈,你让开点,挤到阿五了。”   听到“挤到”二字,因为有大煞风景的蒙战一家三口在,一直恹恹地慢吞吞走在后头的玉破禅一步跨过三层台阶,快速地进到屋子里,推门后,只见蒙战合不拢嘴巴地拉着戚珑雪抬头看星星,方才还在蒙战怀中的阿菲已经被塞到金折桂怀中了,此时,阿菲正骑在金折桂的肚子上。   玉破禅接过流着口水仰着头看屋顶上星河的阿菲,拿帕子给她擦了嘴,暗暗瞪了眼蒙战,见蒙战深情款款地把天上星宿指给戚珑雪看,便清了清嗓子,道:“桂花……”   “阿五,我一直想叫你见一见马王谷的星河,今日终于能如愿了。你不知道,我在马王谷的时候,每天晚上仰头看着清澈的星河,就想,若是你也在,马王谷就成仙境了。”蒙战握着戚珑雪的手,深情款款地望着她秀美的眸子,感叹道:“我蒙战三生有幸,能跟你结发为夫妻。在马王谷的时候,对着漫天繁星,我就发誓,今生若能娶到你,我宁愿下辈子,下下辈子,做一堆真真正正的牛粪。”   “蒙大哥——”戚珑雪感动之下,竟落下几点眼泪,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待要说话,不禁又呜咽住。   “阿五。”蒙战也哽咽了,抬手替她拢了拢秀发,“头会子见你时,我就想,这么一个钟灵毓秀的女子,莫非是天上下凡的仙女不成?”眸子中,披着夜明珠荧光的戚珑雪肌肤越发晶莹,眼睫上挂着一层银霜,楚楚动人,一颦一笑,都叫人魂牵梦萦。   “我那会子就想,哪里来的傻小子,不知将来哪个倒霉嫁了他。”戚珑雪因蒙战难得说出这么柔情蜜意的话,不禁羞涩起来。   “女儿不要了?”玉破禅懊恼地插嘴,他昨晚上忙活一夜,就为了听蒙战这些叫人起鸡皮疙瘩的话?——虽说蒙战说的这些话也是他想说的,但自己说,跟听旁人听,总是不同的。   “你不是说她是你儿媳妇吗?抱走吧。”蒙战眉头微皱,显然也是觉得玉破禅煞风景,转头对指着屋顶上呀呀出声的阿菲道:“跟你八叔外头转一圈去。”说着,就拉着戚珑雪在屋子里坐下。   有道是良辰美景难得,此时被那璀璨的星空照耀,蒙战胸腔里涌出无尽的肺腑之言要倾诉给戚珑雪。   “蒙大哥,八少爷跟小前辈……”   “我没事,你们继续。”金折桂将手搭在阿菲背后,眼神闪烁地望着戚珑雪、蒙战二人。   玉破禅素来就知道金折桂一直好奇戚珑雪怎地会跟一无是处的蒙战互生情愫,猜到她此时八成在窃喜终于能知道戚珑雪的心思了,伸手拉了拉她,又见怀中的阿菲倾着身子去要金折桂抱,俨然是跟她更亲近,便闷闷不乐地拉了拉金折桂,一手抱阿菲,一手拉着她去外间,听见外头梁松、阿四喊话问那荧光是怎么回事,就冲着窗口喊道:“别喊了,蒙战拉着阿五对着马王谷的星河海誓山盟呢。”   听他这么一喊,屋子外的梁松等人都笑了。   依稀听见里间里,戚珑雪说要出来,又被蒙战一句“他想叫咱们出去,咱们偏不出去。看他们以后还拿不拿咱们阿菲玩笑。”   “听不见了。”玉破禅对探头探脑的金折桂道。   “可惜了了,是你做的吗?手真巧。马王谷的星河就是那样的?”金折桂接过一直闹着叫她抱的阿菲,眼瞧着自己肚子不大,偏那一点子突起正好叫阿菲骑在上头,顿觉有趣。   “你不觉得,若生女儿还好,若当真是个男孩,叫个女孩子这么骑着,不大好吗?”玉破禅做不出背地里掐阿菲一把的事,可是,今晚上蒙战实在可恶,叫他不得不深思自己值不值得为了阿菲有个戚珑雪做娘,就叫她做儿媳妇。   “这有什么,多省劲。”   “……你想的太远了。”玉破禅是正人君子,但他遐想了一日明珠光芒中,被感动的金折桂该是如何的娇媚动人,又会如何地“投桃报李”,主动献身,是以,听见“省劲”二字,自然就往床笫之事上想。   “……是你想多了吧。”金折桂不得不承认,成亲后的玉破禅,已经不是她以为的正人君子中的正人君子了。   “娘——”对玉破禅、金折桂的话全然不解,此时睁大一双眼睛的阿菲搂着金折桂的脖子,忽地含含糊糊吐出了一个字。   “什么?再喊一声,喊爹,快喊爹。”玉破禅先还满腔怨气,此时不禁激动起来,凑到阿菲跟前,笑容可掬地摸着她毛绒绒的头。   “娘。”这次喊得清楚了一些,阿菲显然不喜欢玉破禅,只骑在金折桂肚子上搂着金折桂的脖子笑。   “好孩子。”金折桂比见到星河还激动,眸光一转扫向玉破禅,轻笑道:“你说,咱们家宝宝明年这时候,会不会叫人了?”   “怎么给起名叫宝宝?万一一声喊出去,一人一狗两个都凑过来呢?”玉破禅拧眉,头会子去深思自己把最金贵的两个名字给狗取了,自家孩子生出来,得叫个什么,才能显得比狗金贵。   “我随口叫的。”金折桂不敢叫阿菲一直骑着,叫玉破禅掐着她两肋让她站在桌子上蹦跶。   “金、玉二字,咱们两家都有了。你们家还有个‘桂’字,如此,那贵字也不能用了,禄字也不能用,勋字,我们家的老爷们占了。这么着,只剩下个爵字、寿字,略略能压住宝贝二字。”玉破禅斟酌着,就看向金折桂。   金折桂正在腹诽玉破禅平日里满腹经纶,文武都拿得出手,此时起名字了,想起来的又是一些俗的不能再俗的字。冷不丁地被他看过来,心知他等着自己答复呢,就说:“大嫂子的儿子定下名字,叫玉缘道,咱们就叫玉官道。一个官字,不比宝贝更宝贝?”   玉破禅道:“是否太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一些?”   “那就叫……”   “如此也好,官道、官道。我们这辈子都叫做悟禅、静禅、思禅……破禅、入禅。因有个禅字,叫人提起名字时,不觉就想起了青灯古佛的清苦。回想一番,反复也只有我这么个破字,命略好一些,老九至今还跟阿烈纠纠缠缠,也不知他身子到底如何了。到了下一辈,偏偏又轮到一个道字,这字稍稍起得雅一些,叫人唤起来,又觉悲凉,是以,俗一点最好不过了。”玉破禅一席话说完,又去看金折桂。   “……我能说话了?”金折桂端着茶碗给阿菲喂水。   “咳。”玉破禅自觉自己不是多话的人,也不知自己怎就拖拖拉拉说了那么多的话。   “官字,极好。以后,咱们喊官哥儿,小姑娘家喊官哥哥,哪怕做个平头百姓,这名字喊出去,也威风气派得很。”金折桂不是个雅人,想不出什么风雅的字,自觉名字平实一些才是福气。   玉破禅深以为然,又把玉官道、官哥儿、官儿一一试了一遍,恨不得立时写信去京里,把玉官道这名字告诉玉老将军、玉将军。   “阿五,你出来了?刚才阿菲喊我娘呢。”金折桂眼瞅着戚珑雪脸上犹挂着泪痕,心道蒙战拙口笨腮,能说了什么叫戚珑雪感动至此?   “当真?阿菲,快喊娘。”戚珑雪忙从玉破禅手上接过阿菲,任凭她如何引诱,那挂着娇憨笑容的阿菲愣是不开口。   “你喊一句嘛。”蒙战激动地着急起来,又疑心是金折桂胡说,便安慰戚珑雪道:“小前辈胡说呢,阿菲还小,还不到说话的时候。”   “小前辈从来不胡说。”戚珑雪因女儿第一次喊娘的时候自己不在,不禁失落起来,唯恐打搅金折桂、玉破禅两个久了,忙要告辞。   还没等他们下去,梁松、月娘二人便上来了。   “梁大叔……”玉破禅顿觉不妙。   梁松宽厚地笑道:“听说这边有马王谷的星河,我带月娘来开开眼界。也叫她见了之后,文思泉涌,妙笔生花。”   “文思泉涌,梁婶子要提笔做女诗人不成?”金折桂不舍地握着阿菲的爪子。   “差不多。”月娘模棱两可,含笑看着玉破禅,昔日她以为玉破禅是个不懂得风花雪月的人,不想这人竟然能想出弄出个星河挂在屋顶上,听玉妙彤说那星河叫人一看就如酒醉一般,陶陶然不知身在何方。   “两位先去。”玉破禅拱手,替梁松、月娘二人开了门,暗想日后千万不能这般招摇。   梁松、月娘只进去一会子,便识趣地出来了。   打发走了他们,玉破禅清了清嗓子,“进去吧。”虽金折桂方才已经看见了,此时已经站在她身后用手蒙着她的眼睛,闻见她身上染满了阿菲身上的奶味,气味越发温馨,深吸了一口气,便轻轻推着她进了屋子里。   眼睛上的双手拿开,金折桂睁开眼睛,仰头就看见靛蓝的天棚好似深邃的苍穹,苍穹下,悬着无数的星辰,荧光柔和了屋子里的桌椅案几,与床上的锦被光芒互相辉映。   此时,非陶陶然三字不能形容金折桂的心情,只是,她想的多了一点,眉头一蹙,就要来一句“晚上睡觉会不会觉得屋子里太亮?孩子生下来,这一屋子荧光,肯定不行,太伤眼睛”,幸亏她深知自己大扫风景的能耐,及时地把话咽下去,感叹道:“真美,我就想着跟你一起看才好,方才随着蒙战他们进来,我都没抬头。”   不管真真假假,这话玉破禅听着十分舒心,当即搂着金折桂的腰道:“有生之年,我一定要带着你去马王谷转一转。”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这荧光照到肌肤上,一准叫人心醉不已。”金折桂仰头看着屋顶,手指似有若无地搭到玉破禅的肩膀上。   玉破禅心里一喜。   “就是有点冷。”金折桂又紧了紧衣领。   “我来脱。”玉破禅当机立断地去关窗子,并非他急色,实在是新婚燕尔,享受了没多久,就来了个毛孩子,当真叫他憋得难受,匆匆关了窗户,又去楼下闩了门,这才重新上来,眼瞧着金折桂已经在床边坐下了,于是冲她一笑,便洒脱地解开腰带,用力一扯,身上的衣裳便尽数褪去,露出精壮的胸膛,果然,荧光一照,偏朦朦胧胧中,他身上的棱角越发分明。   什么迷醉坊,有眼前这一个,世间的美男不看也罢。   “舞个剑吧,我给你吹埙,你别想着你在屋子里,你只想着,如今咱们两个在马王谷。”金折桂道。   荧光之下,玉破禅看金折桂犹如带着面纱一般,便也欣然点头,长剑出鞘,一番舞动后,他身上略出了一层汗,金折桂看他的眼神,也越发陶醉。   埙声过后,便是被褥上的低吟浅叹。   许久,金折桂睡着,玉破禅起身擦了身后,便下楼提着水桶去溪水边汲水,回来后给金折桂揉了脚,这才躺下睡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玉破禅醒来见身边没人了,披着衣裳起来,便见金折桂忙着给金老夫人写信,凑过去看,便见金折桂把他送她星河的事写给金老夫人了。   “金祖母收到信,该不会,也要弄一个吧?”并非玉破禅对金老夫人心存敌意,而是,有些事,他不自然地就想到了,“银霜一样的光下,金祖父怎么瞧着,都跟霜打过的羊屎蛋一样吧。”   “就胡说,我祖父年纪虽大了,皱纹虽多了一些,但风姿卓然,不是寻常人比得上的。”金折桂啐道,斟酌再三,又觉金老夫人总在信里诽谤玉家,天长地久的,玉破禅再大度的人,也会心生嫌隙,于是便在信里写上金老夫人的信,玉妙彤、戚珑雪等人都爱看得了不得。她自觉有那么一句,金老夫人总不至于再处处诋毁玉家了吧——大抵是有孕后呆笨了一些,金折桂此时没想到,金老夫人日后会在信里,把说玉家坏话内容,单单写在一张纸上。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趁着送信,玉破禅也写信给皇帝,告诉他塞外已经开始靠着他选妃的事挣钱了,又写信给玉老将军,要玉官道这名字提了一提。   且说信是先寄到西陵城的,在西陵城,金洁桂顺便又写了家书,准备了一些东西叫人一并捎带回京城。   因送信的人是金家家兵,且柳家一家如今还住在金家,且金折桂准备给金家人的东西更多,于是信便先一股脑儿地送到了金家里头。   沈氏忙乎着南山跟沈灵华事的时候,才收到金折桂报喜的信,彼时得知金折桂有喜了,不禁十分懊恼,连着几日对金将晚、岑氏等人道:“若能早知道几日,我如今就去子规城里照顾她了,那边天冷得很,她打小就没个奶娘,也不知道有人照顾她没有。”   此时,再收到金折桂的信,翻看一番,见信里信外,只说玉破禅对她如何地好,略放了心,却也不由地对同看信的金老夫人道:“如今再送信,怕是大雪封山,信送不去了。”   “那死丫头。”金老夫人随口说了一句,恰看到山寨里众人争相抄看她的书信,并把她信里的警世箴言,奉为圭臬,不禁心生得意,眼瞧着玉家的信也在,就招手叫人递给她看。   “有个什么?玉家人要问,就说我逼着你呢。”金老夫人又伸了伸手。   来送信的人既然是金家人,自然是早就听说过金老夫人那嚣张跋扈的性子,不敢违背他的意思,便将信递了过去。   先瞧着信里没有诋毁她的话,金老夫人安心了,待看见玉官道三字,不由地蹙眉,心想玉破禅到底是粗汉子,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及至扫到金折桂先提起这名字时,便又想,这名字看似锋芒毕露,实际上朴实无华,这才是起名字的人有墨水呢。   “给玉家送去吧。”金老夫人道。   “老夫人,给皇上的那封,您老要不要瞧瞧?”送信的家兵有心讨好金老夫人,他从一进门,就被正房后头山岭上的黑风寨震住,再望一眼那比真正的黑风寨更气派的门廊、哨塔,不由自主地就想讨好金老夫人。   “给圣上看的,老身岂会那般不知规矩?”金老夫人嗤笑一声,见吓着那家兵了,便又叫沈氏给赏钱,琢磨着如何去请星宿大师依着七月七日的星象,也弄出一张珠网挂在屋顶上。   送信的家兵得了赏钱,又听沈氏说“送完了信,再来跟老夫人说话”,便赶紧去玉家送信送东西,在玉家留下东西,并不久留,便驱马去宫门前找玉破禅交代的太监送信去,离着拱门尚且有半条街,就望见玉入禅蔫头耷脑地骑在马上过来,想起山寨众人口中,那出现在金老夫人信中的玉入禅何等的潇洒、威武,不禁失望起来。   连着几夜守在西山不曾归家的玉入禅并没认出那金家家兵,肿着眼泡,打着哈欠,不时擦了下嘴角涎水地从这家兵身边过去。   家兵摇了摇头,心叹除了金老夫人眼见为实,京中其他人多半都是见面不如闻名,揣着这样的想法,便拿着信在宫门外找一个姓张的太监,见到人后,随着那太监进宫时,就已经到了日暮时分。   此时,进到御书房中,抬眼看见传说中的先皇后,家兵瞧见先皇后身上的穿着,便怔住,赶紧把头低下,见惯了给人瞧病的戚珑雪,便不觉得先皇后有哪里好。   虞之渊接了玉破禅的信,匆匆一扫,略过那些寒暄的套话,便看到玉破禅信中说,慕容部落已经被慕容十三接管了,慕容部落大势已去;再看后头,又见信中说子规城已经开始赚他选妃的银子了,便问家丁:“子规城中,那些人为了选妃,是怎么上蹿下跳的?”   “回皇上,老太上皇龙御归天的时候,就有不少人来子规城买各色皮毛,赶着给家里的姑娘做皮衣裳;后头瞧着子规城里卖些稀罕的物件,那些人又来买那东西,个个阔绰得很,成千上万的银子,一张嘴就有了。小的原先不知为何那些人争先恐后要买红宝石,把红宝石哄抬的有价无市,如今斗胆瞧见先皇后头上的簪子,这才恍然大悟。”   虞之渊愣住,抬头向壁上挂着的陆繁英的画像看去,果然瞧见四季中,陆繁英头上唯一不变的,就是一根红宝石拼成的桃花簪子,反复看了玉破禅的信,道一声“朕晓得了,你何时离京?”   “要等明年春暖花开了,眼下,塞外已经飘起鹅毛大雪了。”   虞之渊原想给玉破禅送信,听家兵如此说,只得作罢,挥手叫人领着他出去,便问身边岳太监:“京中,谁最关心选妃一事?”   “回皇上,说到选妃这事,最关心的人家,就是先皇后娘家陆家。据说,陆家有个跟先皇后娘娘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那姑娘如今十六了,还待字闺中,就等着两年后进宫呢。”   “除了陆家呢?”虞之渊登基后,不曾封赏过陆家,虽时时缅怀陆繁英、宸妃,但素来跟陆家不亲近,哪怕是宸妃的父亲大寿,他也只是叫太监送上一份薄礼,并没有趁势给陆家加官进爵,是以他不以为陆家有多少银子来给姑娘置办兴头——但狗急跳墙,指不定陆家为叫姑娘进宫把全部的身家压上去呢。   “还有几家老世家,他们有银子有人脉,早早地就使人跟皇后说情、打听皇上的喜好呢。”   “既然如此,你是在王府就陪着朕的,也见过先皇后,先皇后爱用什么,爱吃什么,你看宫中库房里有什么,便诌给外头人听,叫皇后瞧瞧地开了库房,把东西卖出去。那些个香料、人参未必能放多久,与其被虫蠹了,不如高价卖出去。反正,宫里不进人,留着那些也没用。”   “皇上说笑了,宫里的东西,哪能被虫子蠹了?”岳太监听出虞之渊这是又向皇后保证宫里不进人,暗暗扫向其他宫人,心想其他人定都想着要巴结皇后,他偏反其道而行,远着皇后一些,谁知道天家的夫妻什么翻脸呢。   “告诉皇后,甭管人说什么,她只不开口说话。你且叫人散消息出去,就说头一拨,选的是四妃。”虞之渊这话说完,不禁自嘲起来,心想自己如今看不起那些削减了脑袋想进宫的人,想当初,宸妃也是一门心思进宫光宗耀祖呢。   岳太监见虞之渊许久不说话了,悄无声息地退出去,立时就去跟皇后说,虽他态度不卑不亢,但那句“反正后宫里不进人,留着那些也没用”,还是叫皇后看他的眼神柔和起来。   “皇上的意思,本宫明白了。”不过就是虚位以待,惹得那些人心甘情愿地一掷千金,最后再推说虞之渊不肯选妃,把这事一笔带过。皇后心里有了主意,也不觉去赚那银子有何不妥,只是此事少不得要经过她娘家石家,一旦扯上石家,这事就难办了,万一哪一日皇上翻脸,这可就是现成的罪名;可若推三阻四,未免又寒了虞之渊的心,毕竟他可是打着卖光库房里东西的主意,来向她保证后宫里头不进新人呢。   反复推敲,只觉得石家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搅合在里头,摸到肚子里的孩儿在踢腿,在心里一叹,暗想糊涂是福,反正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当真到恩断义绝那一日,石家就算是清清白白的,也大难难逃。 ☆、第183章 故人来   人生在世,哪有样当真稳赚不赔的事,做田舍翁,还有个洪灾旱灾并苛捐杂税呢。   石皇后自己想明白了,便释然了,不像最初那样琢磨着怎么把石家绕过去,全心全力地协助起虞之渊弄银子。   石家最初是不肯的,一是清白人家,不肯平白无故得个骂名,二是怕皇帝卸磨杀驴,秋后算账,三是,也纳闷皇帝不缺银子,怎就看上那点碎银子了,   亏得石皇后来信劝说了几次,石家见避无可避,才打着皇后替皇后选四妃的幌子,偷偷摸摸地收银子,自然,这银子连同各家送来的帖子,都一五一十地呈给了皇帝,然后诚惶诚恐地把昔日那些个清贵的世交好友疏远他们的事遮遮掩掩地说了一说。   果然,听石家那么一说,虞之渊心里便惭愧了,待要给石家加官进禄,石皇后又不肯,并劝道:“陛下若给我们家加官,明眼人看着,岂不要瞧出是陛下叫臣妾一家子卖的东西?臣妾一家微不足惜,但若坏了陛下的名声,那臣妾一家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一席话,说得虞之渊心里温暖熨帖,当即便觉石家跟陆家有天壤之别,陆家万万不能跟石家相提并论,于是,虽不明着奖赏石家,但背地里,听闻石家长辈们生辰,便提前一两日,带着石皇后偷偷摸摸地出宫去登门道贺。   却说眼瞅着京中一大半的适龄闺秀都暂缓说亲,只等着皇帝选妃过后再议亲——毕竟皇帝没有后宫三千,在世人眼中就等于是个鳏夫,慢说那些满眼势力的大家长们,就连闺阁中千娇百媚的女孩儿,都不由地动了心,想把那已经死了许久的先皇后取而代之,成为皇帝的心头宝。   此举,便令金家二老爷的侍妾姜姨娘欢喜不已,原本金二夫人冷氏不在,沈氏、岑氏把给二房庶出子女寻媳妇找婆家的重任交给她,她先左右为难,唯恐哪里不妥,叫金老夫人治罪她,此时见陆陆续续有外地达官显贵进京,又见有人花样百出地来跟金将溪套近乎,便干脆地用花言巧语把给儿女找亲家的事托付给金将溪。   金将溪原本不肯管那些琐事,但姜姨娘道:“老爷,不过是几句话的事,眼下咱们一房被老太爷、老夫人撵出来,大老爷、大夫人一把年纪,越发黏糊了,成日里盘算着是这家庙转转,那座山访访,竟是把家事都交给三老爷、三夫人了。婢妾上会子替老爷去给个老亲家送礼,眼瞅着三夫人进来时,人家唱的是金阁老府夫人来了。老爷若不趁着各家来京的机会结上几门子好亲,只怕三老爷、三夫人,也会当见家没有咱们这一房了。将来,庶的怕是要压得嫡的抬不起头——若指望大房,大房的蟾宫才几岁,况且三岁看到老,他如今就有个桃花公子的花名,将来还不定怎么不成体统呢。金家嫡出的,全要仰仗老爷呢。”   姜姨娘膝下还有个儿子金朝枫,这一席话说得金将溪感动不已,“我早知道你是个规矩老实人,若换个黑心烂肚肠的,还巴不得咱们家嫡庶不分呢。既如此,我便亲自去挑两个亲家吧。”   金将溪显然是忘了自己要找的好亲家里头,就有一个是给姜姨娘的儿子金朝枫找的。   金将溪办事利落的很,并不像女人家还要去挑哪个姑娘针线好,哪个姑娘能说会道处事大方、人脉宽广——一个姑娘家,她的人脉要管用,那各家的老爷们只管坐在家里斗鸡遛狗算了。很快,金将溪便给一子一女找到了人家,姜姨娘赶紧拿着两家的帖子回金阁老府交差,金老夫人见了,因素来便不喜金朝枫、金湘桂两个,见差不多,便点了头,叫姜姨娘等着出了孝,便去张罗迎娶之事。   金家的事,很快便办妥了,玉家玉悟禅的事越发难办了。   在玉家里头的阿烈隔三差五地或翻墙或乔装打扮混出玉家后,玉入禅便来个怒发冲冠,然后发疯一样地满城找人,找到了人,把人带回来,关上房门,就听见房里头一阵阵怒吼声、厮打声;若找不到人,只需借酒浇愁两日,阿烈便主动献身,或是因误会身陷囹圄,急等着玉入参来搭救,或是气势汹汹地又来“复仇”。   如此,京城里的好事之徒,长舌之妇,闲来无事,便紧盯着玉入禅、阿烈的事不放,甚至阿烈乔装出了玉家,玉入禅没找到人,都有人主动通风报信,告诉他阿烈身在何方。如此,便连累得玉夫人每到一处,都有人背地里指指点点,昔日里一门心思要嫁入玉家的闺秀,如今一半想着进宫,一半则对玉入禅敬谢不敏。   “一样是对个女人念念不忘,怎地那些女孩子们单想进宫,就不想想咱们家老九的好处?”玉夫人无奈时,就对玉将军抱怨。   玉将军道:“那怎能一样?她们想着就算有个皇后,进宫还能做个贵妃呢,要是有能耐,能叫皇帝不叫其他女子进宫,那这辈子就圆满了。”   “那我们家老九怎么办?”玉夫人提到玉入禅,眼泪便簌簌落下,迅速地打湿衣襟,她最怕听到的消息,便是阿烈跑了,一听到这话,她就觉得满城的眼睛像是针一样狠狠地扎在她身上,偏玉入禅那混账,与他说话时提到他的亲事,他便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听凭她处置,一点收敛的意思也没有。   “……金家寻了两个外地的亲家,新近,也有不少人绞尽脑汁跟我递帖子。这么着,咱们也找个外地的媳妇算了。入禅是皇帝的左膀右臂,不少人巴不得把一个女儿嫁给他,好叫他关照另一个呢。”玉将军捻着胡须,玉破禅走了,玉家里头是没有什么兄弟阋墙的闹心事,可儿子年纪大了,迟迟没个着落,也叫人闹心得很。   “不可,我最不喜跟那些妃嫔家扯上关系。一时看着风光,可谁知道日后如何?”玉夫人被虞之渊杀兄弟的事吓着了,唯恐受到牵连。   “糊涂,亏得老九还是皇上的左膀右臂,你这做娘的难道不知道,皇上也被自己当初杀兄弟的事吓着了,如今才不肯选妃。你只管挑个好的,旁人说什么你只管应了,反正,最后谁都进不了宫。”玉将军微微摇着头。   玉夫人暗暗点头,听人来说玉入禅、阿烈两个在屋子里打架,又把家具等劳什子全砸了,眉心跳了跳,到底忍住了,道:“不必给九少爷换,告诉他,等娶了媳妇,新媳妇的嫁妆里,自有那些个呢。”   丫鬟赶紧把玉夫人的话说给玉入禅听,玉入禅因跟阿烈打架,弄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见一屋子烂家具摆着,玉夫人竟然不给他换,且还提起成亲一事,不禁气息越发错乱。   “哼,少拿我做幌子,谁不知道,你是不能人事才不肯成亲呢。”阿烈扶着倾倒的圈椅,也是上气不接下气,说出这话时,心里酸了一酸,望向玉入禅的眸子,微微有些不甘心。   “是又如何?”玉入禅挥手叫丫鬟出去,坐在地上,并不起身,只捡起一面铜镜在面上照了照,见镜子里的自己丰神俊朗,比之桃花二公子更多了几分成熟的气质,不禁一叹,又把镜子丢在地上,起身去里间屋子里的搓线。   阿烈自是知道玉入禅不会娶她——这也就是她这些时日闹个不休的原因,此时隐隐约约记起自己稀里糊涂如中邪一般的时候,曾说过不计名分要留在玉入禅身边,不禁怆然一笑,见玉入禅老僧入定一般闭着眼双手合十搓线,又听那线牵扯着另一头的线轴咕噜噜地想,便起身将衣裳一件件脱去,露出健美的身躯,走到玉入禅身后跪下,两只手臂圈在他的脖颈上,鼓起的胸脯紧紧地贴着他的后背,头靠在他肩头,一言不发地侧着头看他,满心盼着他扭头看她一眼。   许久,不见他回头看一眼,阿烈轻叹道:“我知道你为谁搓线,为谁坐禅。原来又是她。”   玉入禅的背脊略僵了一下,随后依旧一言不发。   “后会无期。”阿烈起身,慢条斯理地把衣裳一件件穿上,眼睛一直不离玉入禅,见他一直都不回头,眼睛干涩地眨了眨,心叹若是当初自己死在玉观音的药上,如今该多好?穿了衣裳,并不再翻墙走,从玉家大门光明正大地出去了。   “九少爷,阿烈走了。”角门上、二门上、大门处的人纷纷叫人来给玉入禅“通风报信”。   玉入禅坐在屋子里听了,却是一动不动,好半天,听人说了一句下雪了,才从屋子里出来,站在雪地里,眼瞧着一片片细碎的雪花沙沙地落下,伸手接了接,见雪花在手心里融化,那只手又颓然落下。   “老九,不去追吗?”玉夫人曾想过无数次,拦着玉入禅不叫他去追阿烈,此时玉入禅当真不追了,她又悬着一颗心,唯恐玉入禅出事。   “不是说,要成亲吗?”玉入禅仰着头道。   “……你肯成亲了?”玉夫人心中大喜,又不免低声问一句:“阿烈孤身一人走了,又是腊月里头,要不要,去追一追?”   “不必,她是草原上的女儿,耐得住摔打,她会自己回草原去。”玉入禅心知阿烈这次走跟早先不一样了,把她追回来也没用。   玉夫人只觉得玉入禅在黯然神伤,亲自替他撑着伞挡住风雪,才要说话,便见严颂、金蟾宫、南山三人匆匆闯进来。   “玉九哥快换衣裳,咱们跟着皇上去明园,太上皇不行了。”严颂脸颊被风吹得绯红,身上只披着一件灰鼠皮的大氅,内里衣衫单薄,显然是乍然得了消息,便赶着来叫玉入禅。   “当真不行了?”玉入禅问。   “宁可信其有,咱们多带点人护驾。”严颂也怕太上皇设下请君入瓮的局,是以才会匆匆来找人。   “快,那些厚衣裳给哥儿几个换上。”玉家如今就只有康氏一个年轻女子,康氏因玉悟禅的缘故,又一年到头不出院门,是以玉家里头,也不拦着严颂等少年直冲着后院过来。玉夫人催着人领着严颂、金蟾宫、南山三人进屋子里换上玉入禅的厚衣裳,见前院玉将军等着了,便赶紧叫他们去,等着人都走了,才想起太上皇崩了,玉入禅又有一年不能娶媳妇了,不禁赶紧去佛堂祈求太上皇能熬过这一劫。   明园外,重兵团团守卫着,待玉将军、玉入禅等检查过明园的守卫,虞之渊才放心地带着玉入禅、严颂进入明园内,太上皇的屋子。   玉入禅、严颂先检查过屋子里只有个老太监,才令虞之渊靠近满是腐朽气息的床边。   千金一尺的锦帐下,太上皇喘息时,鼻子里发出古怪的呼哨声,明明眼睛是睁开的,人却像是睡着一般。   “父皇?”虞之渊喊了一声。   “老八来了?”太上皇微微动了动头。   虞之渊的脸色登时难看阴沉下来,心里翻江倒海地想,果然八皇子才是太上皇的心头宝。虽满心不甘酸苦,但依旧勉强自己点了点头,“儿臣来了。”   “……哈,老四,朕逗你玩呢。”太上皇摇了摇头,嘴角挂着嘲讽的笑,昏花的眸子里瞧见虞之渊上位这些时日,身上气势与做皇子的时候已经俨然不同,似叹非叹地待要说句话,便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父皇?”虞之渊赶紧亲自扶着太上皇起来,待老太监把痰盂拿近后,便轻拍太上皇的后背,见他竟吐出一口猩红的热血,不禁眼眶一热,落下泪来,待把太上皇重新放在枕头上,就见他嘴巴大张着,眼神涣散,嘴里叽叽咕咕地一会老六一会老三地乱喊一通,竟是叫人看不出他最惦记的人是哪个。   只听太上皇嘴里最后吐出“老八”二字,人哆嗦了一下,随后便有腥臭的气味传来。   “皇上,太上皇去了。”老太监道。   “给太上皇更衣吧。”虞之渊挥了挥手,叹息一声,脚步略有些凌乱地向外去,到了门外,这才扶着柱子站住,先问:“严颂,若是你父亲没了?你会如何?”   “我父亲定是寿终正寝,想来臣也不会如何。”严颂对严邈之信心满满。   “入禅,若是你父亲呢?”虞之渊又问。   玉入禅沉吟一番道:“若父亲死在沙场,那就是死得其所;若他死于算计,八哥自会替他报仇。臣只管子继父业,想来,也不会如何。”   虞之渊原本要问他们二人会不会痛哭流涕,见他们误会了,便不再问,摸了摸脸颊,在屋子里掉下几滴泪后,自己便再无眼泪,于是干脆地背着手道:“入禅说的是,子继父业,才是最要紧的。”远远地瞧见金将晚带着金蟾宫、南山二人过来,便对严颂道:“你父亲一个武将,何苦去跟文人抢差事?他在扬州蛰伏得够久了,年后叫他回京。”   “是。”严颂虽诧异,但赶紧答应了。   “金蟾宫年纪也大了,该进入行伍中历练历练了。金将军此时告老也太早了一些。”虞之渊摩挲着的柱子,不住地自言自语。   玉入禅眼角一跳再跳,见太上皇才死,虞之渊便大举抬举武将,心道:莫非,皇帝要开始穷兵黩武了?   虽腹诽,但皇帝看重武将,对满门武将的玉家乃是极好的消息,便沉默着听他自说自话地部署。   又逢国孝,今年京中各家依旧不能张灯结彩。年后出了十五,新年后头会子早朝,虞之渊便调严邈之进京,在国子监中专门为少年武将设一学科,令金将晚等告老的武将前去授业解惑。京中一干人等都猜测皇帝要对塞外动武,金将晚更是着急地给玉破禅、金折桂送信,叮嘱他们小心一些。   这信直到四月份冰雪融化后才送到,且说因消息闭塞不通,子规城外的新年热闹得非常。   因子规城中中原人多,于是过年的氛围便分外浓郁,惹得一干不过中原新年的鲜卑人也跟着欢天喜地地置办新装、添置年货准备过年。   黑风寨上空漂浮着一层浓浓的香气,因南北两边的人都有,于是炸丸子、炸馓子、做年糕、做酒苹果的都有。   金折桂的日子在一月二十七八日,于是她安生地留下黑风寨里,跟戚珑雪一同或看梁松、蒙战二人给月娘搭手炸馓子,或看阿大、阿四杀一头千里迢迢弄到塞外的猪。   从腊月里一直热闹了大半月,等到三十晚上,子规城中不知哪个有钱的主弄来了烟花叫人在山上放,火树银花,着实赏心悦目。   金折桂攀着玉破禅的手看烟花,瞥见俟吕邻云来了后,玉妙彤不似早先那般躲得远远的而是跟着俟吕邻云,也不知该不该高兴她“想开了”,想不开就是孤孤单单,想开了就是跟其他女人争宠,都不是什么好路。   “城里头……”阿四家的有服七八岁年纪,手里拿着在山寨外买的糖葫芦,一脸兴奋地要把外头的事说出来,才说出三个字,就被阿四家的捂住了嘴。   “城里头怎么了?”金折桂早就察觉到有人有什么事瞒着她,但她身子越发重了,于是就一直默契地配合着众人,此时笑盈盈的,就去看玉破禅。   玉破禅道:“城里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金折桂又问。   “你当真想知道?我带你去看看?”玉破禅道。   “不行,万一被人挤到了呢?”月娘慌忙拦着,她不信金折桂当真能把日子算得那么准,生怕她就是这几日的日子,不肯叫她出去。   “既是这么着,那我就不去了吧。”金折桂从善如流,也不肯去冒险,与众人陪着瞽目老人玩笑到大半夜,便随着玉破禅回房去歇息。   此时,他们已经从楼上的屋子搬到了楼下,幸亏那星网还留在楼上并未一同拿下来。   楼下的火龙烧得旺旺的,金折桂有些热,躺在床上,不住地要水喝,忽地听见屋子外,有小儿唱了一句戏词,词里有她的名字,便问玉破禅:“怎么无缘无故,会有人把我的名字唱出来?”   “罢了,就说给你听吧。反正都过去了。”玉破禅一五一十地把有人诋毁金折桂,他知道后叫月娘写戏词排戏的话说了,又道:“如今,城外新修了一座你的长生庙,只是人家听说你小名叫魁星,又说魁星是个极丑的神仙,便把你的塑像弄成了满脸麻子、血盆大口的丑八怪。如今城里见天的唱戏,给你歌功颂德呢。”   “你也不怕折了我的寿,竟然还有自己家去唱戏的。”金折桂支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何必呢,有人爱说就说呗,有道是站得越高,摔得越重。谁能料到我就没有糊涂的那一天?”   “我能料到。”玉破禅趴在床上肯定道,“况且,如今人家都说你是因为貌丑无盐,才有个魁星的名,都交口称赞我不以貌取人呢。”   金折桂噗嗤一声笑了,啐道:“原来你是踩着我扬名呢,等生下这臭东西,我得去瞧瞧你们把我扮得有多丑。”   过了除夕,又过了十五,眼瞅着离二十七日越发近了,山寨里众人越发地小心翼翼,掐着手指头等那一日。玉破禅也不敢离开山寨,更不敢叫戚珑雪出门,叫了两个稳婆留在山寨里犹觉不够,又把月娘等一干生过孩子的妇人,都请来跟金折桂作伴。   到了一月二十五日,玉破禅晚上便睡不着了,隔上一会子坐起身来摸一摸金折桂的肚子,倒是把金折桂也搅醒了两次。   二十六、二十七日匆匆过了,眼看着金折桂还是没动静,玉破禅开始忧心起来,唯恐出了什么事,便背着金折桂暗暗问月娘、戚珑雪怎地了。   “才刚过二十七,不是说大概是二十七八吗?”戚珑雪忙安慰玉破禅,因被玉破禅紧张的情绪感染,便也提心吊胆起来,成日里呆着阿菲守着金折桂,过上一时半刻,便去给她把脉。   二十八那日傍晚,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眼瞧着一日就要过去,玉破禅愁眉苦脸地坐在屋外,不知从谁那借了一袋子旱烟,拿着长长的烟枪杆子啪嗒啪嗒地抽着。   金折桂坐在屋子里,跟戚珑雪、玉妙彤三人闲聊,玉妙彤才嘲笑玉破禅经不住事,冷不丁地看见迷醉坊里俊美的男子过来,赶紧拉着金折桂、戚珑雪隔着帘子去。   “瞧,那就是梅老板。”玉妙彤伸手指向窗子外那凑到金折桂跟前的男人。   金折桂、戚珑雪赶紧偷偷去看。   “这人怎么这么走路?”戚珑雪挑眉,不喜那男子扭着腰走路。   她声音略大了一些,屋子外梅老板听见了,就笑道:“惭愧得很,新年里草原上的太后来了两三个,个个饥渴交加。鄙人操劳过度,乃至于闪到腰了,见笑见笑。”   戚珑雪的脸登时红了,玉妙彤也不觉尴尬起来,啐道:“胡言乱语。”   “不是胡言乱语,夫人们哪一日过去,我亲自招待你们。”   “咳,梅老板怎大白天就过来了?”玉破禅问。   梅老板道:“赶着来送保护费呢,不光明正大地送来,有些人还当迷醉坊好欺负呢。”说着,就叫伙计们抬了几个箱子上来。   听说有保护费,金折桂赶紧趴在窗口帘子后去看,掐算着迷醉坊里,能送出多少银钱,眼睛先看向箱子,随后扫到抬箱子的人身上。   “怎地蒙大哥去抬箱子?哎呦,不是蒙大哥。”戚珑雪在窗口自问自答,眼睛紧紧地看向一个人。   金折桂便也看向那人,只见那人身量当真跟蒙战一般无二,心猛地跳起来,待那人一回头,露出一张伤疤累累的脸,电光火石间想起这人是谁,当即捂着肚子,哎呦一声叫了起来。 ☆、第184章 被遗忘的人   (~小~說~網~看~最~新~章~节******]   听她一声呼喊,玉破禅快速地窜进来,利落地拦腰把她抱起,就向东边的屋子里去,才把她放在床上,就见她素来隐忍的脸上露出十分的痛楚,一张樱桃小嘴,似乎是有话要跟他说,偏偏又说不出来的模样,看着就叫人心疼不已。   “你别慌,我在这呢。”玉破禅道。   “啊——啊——”地叫了两声,金折桂伸手抓住玉破禅的衣襟,待要把蒙武的事告诉他,偏身上一阵阵陌生的痛楚传来,又叫她说不出话来。   “快烧热水,请稳婆来。”戚珑雪有条不紊地指挥丫鬟办事,玉破禅安慰金折桂的片刻间,她就已经把热水、剪刀等都准备好了,“八少爷,出去吧。这有我呢。”   金折桂强忍着痛,心里觉得蒙武回来了,不光明正大地找蒙战,指不定他心里盘算什么呢,待要跟玉破禅说,身上又没力气,况且,她不曾生产过,心里又留着早先玉老夫人害康氏的阴影,总怕她自己个分心后,不能及时把孩子生出,会憋坏了孩子,因又见戚珑雪沉稳地又是给她把脉,又是指挥婆子们先把包孩子的包被、褥子找出来,想着戚珑雪在,自己便无事,又有两分侥幸地想,在瓜州的时候,她面目全非,年纪又小,哪里那么容易被蒙武认出来?   心思百转,金折桂已经是打定主意先专心致志地生孩子,旁的一概不管了。   “小前辈,别说话,省着点力气。我瞧着,还有的熬呢。”戚珑雪唯恐金折桂咬松了牙关,赶紧先喂了她一口参茶,又拿着帕子塞在她嘴里。   屋子外,玉破禅焦灼不安地喊:“阿五,怎样了?”   “小前辈没事,八少爷耐心等等。”戚珑雪冲着屋子外喊。   玉破禅心里不安稳,待要拿着旱烟再抽两口,偏一口吸在了烟锅子上,连忙呸了两声,吐出一口烟灰。   “女人生孩子,都这样。”梅老板一副过来人的架势,眼神有些涣散,好似在回忆普天之下,有多少老爷们替他养着孩子一样,半天眼神重新凝聚起来,两只手捋着袖子说,“八少爷,梅某还有要事,天黑了迷醉坊里也该开张了。这些保护费,您瞧着送到哪里合适?”   玉破禅眼瞅着梁松匆匆赶来,就说:“交给梁松吧。”见瞽目老人来了,找到定海神针一般,立即迎上去,搀扶着瞽目老人的手,立时慌张道:“花爷爷,你看桂花……”   “没事,折桂明硬着呢,死里逃生多少次了,她能被生孩子这事难到?”瞽目老人泰然自若,个头这两年萎缩了不少,但山寨里众人都把他奉若自家长辈,他虽无子嗣,但日日过得也是羡煞旁人的“含饴弄孙”的日子,因此精神十分得好。   瞽目老人说没事,玉破禅便放心了,听屋子里金折桂又喊疼,便冲她喊道:“桂花,忍一忍,过了这道坎,以后咱不生了。”喊完了,眼眶一热,便掉下泪来。   “阿——破八——”金折桂冲外头喊了一身,便没声音了。   玉破禅紧张地立在窗户边,梁松、阿四过来后,梁松念叨了一句:“女人生孩子都这样。”便带着蒙战领着梅老板一行人先去把保护费抬到瞽目老人屋子里去。   蒙战频频回头向屋子里看,眉头皱得紧紧,满心都是担忧,乃至于,不曾向抬着箱子的人瞥一眼。   金折桂所料不差,这人果然就是蒙武。   蒙武命硬得很,那会子瓜州存放几年不曾开启过的粮仓轰隆一声炸开,他被一股猛力推开,远远地撞在墙上,背脊上一疼,人便昏死过去。待挨了一脚后,睁开眼,就如坠入地狱一般,只觉浑身上下无处不疼,身边还有一群饿鬼,不分男女老幼地扒拉焦黑的东西往嘴里塞。   头晕目眩中,他想着自己定是下了地狱了,只是不知这是哪一层地狱,想了想自己唯一的亲人蒙战,心觉曾公子靠不住,但梁松总是会护着蒙战的,于是安下心,等着牛头马面来牵着他见阎罗。谁知手上一动,摸到身上处处血肉模糊,那撕心裂肺地一痛,登时又把他痛醒,明白自己并非进了地狱,腿上又被人踩了一脚,才瞧见那些饿鬼不分男女老幼,扒拉着的都是已经被夷为平地的瓜州粮仓里的烧焦的粮食。   肚子咕咕地叫了一声,蒙武不敢去争粮食,两只手撑在地上慢慢地向后退,才退了一下,只觉两肋痛不可忍,颓然瘫倒在地上。   “不能吃那肉,那是人肉。”冷不丁地,有个女子大喊一声。   “什么人肉,这是老天爷赏赐我们的。就算是人肉,挨雷劈的能是好人?那等狗贼,不把他生吞活剥,已经是心慈手软了。”   蒙武胃里一酸,忍不住想呕吐,但身上没有力气,只能真真干呕,终于从粮食的焦糊味中,分辨出一丝肉香,他心知此时被人争抢着的熟肉,就是自己昔日的伙伴,一半为长辈一样的同伴莫名其妙被分尸悲痛莫名,一半卑微地庆幸自己离着粮仓并不十分地近。   “那边还有肉味。”饿疯了的人满嘴里塞着半生不熟的粮食,鼻子却灵敏地嗅向蒙武躺着的地方。   蒙武头发竖了起来,两只手妄想把自己支撑起来,最后只能徒劳无功地发现,能动弹的只有自己的手指。   “你还当真吃人了?”方才叫喊是人肉的女子赶紧拉住那饿得,即使在暗夜中,也能看出一脸枯黄的男子。   “你管得着——”那男子伸手就要去打,却见没倒塌的城墙上忽然出现一个身量并不十分高大,但英气勃勃的少年。   “快把能吃的粮食赶紧收拾了,袁珏龙不定哪一会子就回来了!”清脆的声音干脆利落地响起,旋即那身影便不见了。   “快!”一堆人顾不得再争抢,同心合力地拿着箩筐、大盆,也不分到底是焦炭还是粮食,统统往带来的家伙物件里装。   “蒙战!”蒙武躺在地上,无声地喊了一声,耳朵里,只听那些人絮叨着“一位极尊贵的公子抢下瓜州了,那公子有老天爷护着,就算是袁狗贼,也得夹着尾巴逃得远远的”。蒙武听这么几句话,便笃定瓜州城叫曾公子得了,毕竟,瞧着眼前那群“孤魂野鬼”就知道如今一眼望过去就叫人说尊贵的公子,除了曾公子,再没有旁人。心里燃起希望,蒙武便不甘心就那么死了,不急着挣扎,慢慢地休养,待见天边的晨曦划破夜的阴霾,才用力地支撑着坐起,看向那因力气薄弱、被挤到边缘,待人散去了,才能去捡拾烧焦粮食的老翁老妪。   “你是活人?”一白发老翁惊呼道。   “我是……公子……”蒙武费力地说了一声,只一句话,力气便又没了,只剩下肚子里排山倒海的打鼓声。他从不知道,饥饿,竟是比身上的痛楚更难以忍受,五脏六腑仿佛被人用力地揉在一起,身子又不受控制地倒在地上,看似昏厥,偏又有两分理智清楚地叫他感受到因饥饿痛楚,身上最后的热量,是如何缓缓地流逝。   “我是公子”四字,胜过千言万语,待蒙武昏倒后,捡拾粮食的老人们在蒙武身上搜了搜,见他身上千疮百孔,脸上也血肉模糊,分辨不出本来面目,万幸他身上的那件宁王兵马的衣裳烧焦了,露出里头的里衣来。   蒙武的里衣,自是跟真正的贵公子不能比拟,但在寻常百姓眼中,也不是寻常人能穿得起的,况且他腰上荷包里,又装着几个银锭子。于是厚道的老人们一边感慨昔日锦衣玉食的贵公子也会沦为刍狗,一边慈悲为怀地把他弄到家去。   蒙武最初醒来时,他已经身在寻常百姓人家。脑子被震荡了一下,稀里糊涂的,连自己是谁也说不清楚,但大半个月后,才彻底清醒过来,见照料他的老翁老妪口口声声唤他公子,便知他们二人误会了,凭着仅有的力气跟这二老说了两句话,听他们说起占了瓜州城的贵公子已经离开了,袁珏龙又回来了。蒙武不禁想:蒙战是否来找过他?他们是当他死了才走的吗?   一番思量,并未好,又添了新愁,病逝又加重了一些。继而蒙武唯恐他们知晓他是个没油水的护院后,便不再似如今这般殷勤备至地伺候他,于是满嘴胡诌,只说自己是京城皇商家的人,一时来不及逃脱,与家丁仆从分散,便滞留在瓜州。梁松等人都是追随过先太子的,蒙武耳濡目染,也知道什么话说出来能叫人折服,什么话说出来就叫人小看了,于是不管自己懂不懂,之乎者也地胡扯一气,心知被雷劈总不是好事,便避而不谈自己受伤的经过。   也不知道那老翁老妪是当真菩萨心肠,还是信了蒙武嘴里胡诌八扯的家世妄想着蒙武日后知恩图报,便精心照料起蒙武。   蒙武在床上躺了数月,因老翁老妪不敢出门,便也无从得知外头的事,也不知过多少日子,一天夜里,听见城中雷鸣一声,蒙武从噩梦中惊醒。   “城里又打雷了,又是打袁珏龙呢,这就是助纣为虐的下场。”老翁自言自语地说。   蒙武闭了闭眼睛,不由地扪心自问自己做了什么事,才挨了一道天雷。   忽地又一日,只瞧见老翁欢喜地道:“朝廷的兵马进来了!”   彼时,蒙武已经能走路了,饶是他自己会治些跌打骨伤,能走路时,稍稍一动,四肢百骸依旧无处不痛。   幸亏他自幼习武,又在梁松等人教导下极有韧性,才勉强自己不因痛楚佝偻身子,把长衫罩上后,背脊依旧挺拔。   听说朝廷的兵马来了,蒙武按下性子等了两日,一日眼瞧着老翁老妪一脸菜色却又兴奋不已地拿着布袋去衙门口领朝廷发出的粮食,他才当真信了宁王的兵马已经被打败了,留□上的银锭给那对老人,便出门想回西北,没走多远,便听人说朝廷手上有天雷地火,又听人说乐水城里雷声阵阵,且是瞽目老人、玉家少爷叫在哪里炸就在哪里炸。   回想一番,蒙武这才想起那日把他震开的天雷,并不像是从天上来的,登时便明白那雷是有人有意丢在他跟前的,一路再打听,便又听人说起瞽目老人、范康二人既会天雷地火,又能脚踏水面来去自如,最后听说瞽目老人最后去的地是乐水,就一路化为乞丐,向乐水去。   待进了乐水,再三打听,果然听说瞽目老人身边有个小丫头,且那小丫头因保留了稻种又带着乐水人过冬,便极受众人推崇。   那时,蒙武除了感慨瞽目老人道法高深莫测外,心境也是平和的——胜败乃士兵家常事,他斗不过瞽目老人,也不算丢人,以后叫曾公子替他们报仇就是。甚至,听闻乐水城外有座花爷爷庙,他还饶有兴致地去转了转,听人说起庙里瞽目老人身边的花子规是个侏儒,他想起瓜州古渡外,那小丫头借着一曲十八摸接近瞽目老人的丑态,不禁嗤笑连连。见此地没有梁松、曾公子、蒙战的踪迹,更见不着瞽目老人等人,便打点行装,重新向西北去。   不等他在西北站稳脚根,便又听说曾公子被太上皇召回京城了,蒙武乍听这消息,兴奋不已,只觉他们一群追随曾公子的人终于能东山再起了。于是便重整旗鼓,再向京城去,路上几次因伤痛,不得不停下来,待到了京城,就见明园的大门高高耸起,昔日的曾公子意气风发地带着人从明园中走出。   蒙武待要靠近,就被护卫撵开,昔日他不把那些狗仗人势的小人放在眼中,三两下便可把那些人打趴下,可此时一身伤痛,竟是轻易便被人打倒,抬头眼瞧着昔日的主子只回头瞥了一眼,便唯恐脏了贵眼地转过头去。蒙武的心境终于乱了,见自己衣衫褴褛,相貌不堪,依稀明白自己再站不到曾公子身后,满心期望寄托在蒙战身上,只盼着兄弟骨肉团圆,于是四下里打探蒙战、梁松消息,可人人见了他便避之唯恐不及,哪里能打听到什么消息。   心知梁松对曾公子忠心耿耿,不会轻易舍他而去,而蒙战又离不开梁松,于是,蒙武在京城找不到差事糊口,便在京城门外日日乞讨,巴望着有朝一日等到蒙战、梁松。日日风吹日晒,身上原本又有伤,于是到了冬日,他一病不起,跟一群从南边来的乞丐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城外破庙里等死。   谁知就在他等死的时候,却见破庙里来了一大一小两个钟灵毓秀的绝世女子。那大的脸上带着伤疤,但神情坦荡,举止雍容,那小的,恰在韶华,裹着一身银色绢面披风,披风上的白狐裘围在脸颊旁,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哎,打不打仗,也不见帝王家缺衣少食,难怪他们提起打仗,就跟穿衣吃饭一样轻巧。”年纪大的女人,仿佛是见惯了大世面,提起帝王家等等,就是一副熟稔的口吻。   “是呀。”年纪小的满脸愁容,立时叫护卫她的人施舍米粥,甚至纡尊降贵地替那些连起来领米粥的力气也没有的人诊脉。   蒙武心颤了颤,昔日不觉自己容貌怎样,此时不有地有些自惭形秽,唯恐被那少女看见自己的丑陋、闻到自己身上的秽气,奋力地向角落里挤去,见那少女细心地吩咐丫鬟在庙里煎药,就要趁着她一时不留心离去,不想腿脚不灵便,勉强撑起身子走了两步,便跌倒在地上。   “你怎么了?”   蒙武见那少女向自己走来,不禁心一颤,赶紧要拿袖子遮住自己的脸。   “你真像……”   像什么?蒙武因少女看向他时的惆怅傻住,有两分自作多情地想:莫非,自己还不是这副鬼样子的时候,他认识自己?   “阿五!你怎来了这地方?外头下雪了,赶紧回去吧。”   熟悉的声音传来,蒙武一震,不禁激动起来,脚步微微一动,却见自己一直等着的人都进来了,那年长雍容的女子此时被梁松搀扶着,那飘逸出尘的少女方才才为众人的愁苦而愁苦,此时却笑容满面。   “叫丫头们来吧,你何苦来这里?小前辈说怕有瘟疫,早叫她小舅舅提醒她外祖父准备着了。”蒙战一双眼睛不曾离开过少女片刻,满心关怀着护送她出去。   蒙武心知他只要喊一声,蒙战就会看过来,可是他偏喊不出来,扶着拐棍站着,细细打量,见蒙战、梁松二人身上衣着虽不奢华,但无不精细,再看他们二人毫不惋惜地叫人再施舍粥汤,便准备双双携着美眷乘车而去。   此刻,蒙武的心湖彻底乱了,不禁顾影自怜起来,想着自己此时在苟延残喘,昔日与他并肩作伴的伙伴,却无一不过上了人人称羡的好日子。他不禁想,倘若瓜州粮仓没爆炸,此时他定也不会……   “都散了散了。”蒙战蹙眉,俨然是不喜人看见少女的容貌。   蒙武清楚地望见蒙战扫他的淡淡一眼,那一眼里,好似在说:你也配看她?   待蒙战一行走了,蒙武便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心里暗恨蒙战认不出他,若他当真死了,他定会在九泉下愿蒙战过上腰缠万贯、美人在侧的好日子,可是,他并没有死,他不禁想,身为曾经相依为命的两兄弟,蒙战不该为他报仇,不该因思念他消沉嘛?   想起报仇,又记起死在瓜州的同伴,蒙武打定主意,暂且把自己的脸面放在一旁,等见着蒙战的时候,叫蒙战、梁松替他们报仇。   在破庙里养伤几月,临近年关,京城里为了天家的颜面好看,不许乞丐进城。蒙武病好了一些,再要去找蒙战,也不成了。只能跟昔日不屑与之为伍的“真正”的乞丐们混在一起。   昔日自持“身份”,自觉蒙战回来,自己便不是乞丐了。于是蒙武不曾跟乞丐们多说,此时蒙武端着破碗,听乞丐们说话,不禁心惊肉跳起来。   “那日来的两个天仙,怎地没人抢?”   “谁敢?我兄弟在城里说,人家跟金家、玉家都有渊源,现今活神仙也跟他们一起住呢。”   “会呼风唤雨、招雷引电的活神仙?是姓范的还是姓花的?”   “两个呢。两个都跟他们好,不然,你道那么个京中上下一干女子都比不上的美人儿,会没人抢?”   “……”   蒙武原本因如今自己跟蒙武、梁松等人的际遇不同,心里苦涩不已,此时不由地想,蒙战怎跟他们的仇人在一起了?莫非,曾公子不要《推背图》跟瞽目老人和好了?再听乞丐们说话,又听说金家的小姐带着幼弟从瓜州逃出,被太上皇称为智勇双全,不禁想起瓜州渡口上的小丫头,也是带着个小孩儿,那金家小姐就是乐水人口中的花子规,是当初引起瓜州粮仓爆炸的人了。   “金家小姐,跟花神仙……咳咳。”蒙武想问金家小姐认不认识瞽目老人。   “都喊爷爷呢,比喊自己的亲祖父还亲。金家门外臭气熏天那会子,我们兄弟常去讨臭豆腐吃,人家都说花老神仙是金家的救命恩人。”   蒙武沉默了,登时就觉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所有人都化敌为友,各自奔向锦绣前程,独有他一身伤痛,与嫡亲的兄弟对面不相识。若贸然露面叫蒙战给他报仇,蒙战怕是不肯了;就算蒙战肯,梁松不肯,蒙战定也不会去报仇。   春暖花开后,京城外乞丐越来越多,为了天家的颜面为了防瘟疫,京中开始悄悄地驱散乞丐。蒙武因相貌,想在京城附近找个差事也不能,便随着乞丐们被驱逐迁往西北等蛮荒之地。   蒙武一直想着报仇,一直想着非要把蒙战逼到悬崖边上,蒙战才肯听他的不听梁松的,于是一直静待时机。待听说子规城这名号后,越发恨了起来,悄悄地随着人进城,待见梁松、蒙战、曾公子、玉破禅、金折桂一群人在黑风寨里其乐融融,好似全忘了瓜州旧事,只觉得自己,也成了陈年旧事,被人早遗忘,沉寂多年的怒火越烧越猛。   倘若,曾经的敌人全部都化敌为友了,那在昔日两方敌对时牺牲的人,又算是什么?   蒙武浑浑噩噩几日,便打定主意,即便所有人忘了昔日的事情,他也要提醒众人记起来。   子规城汉人少,愿意做苦力的汉人更少。因此蒙武轻易地就找到了差事,此时,蒙武忍着痛楚抬着沉重的箱子,眼睛瞧见蒙战、梁松俱是忧心忡忡,心道这二人难道不知道自己是被谁害的?不能呀,虽没传出来,但他在乐水的时候,听下面的百姓话里话外的意思,梁松、蒙战没可能不知道瓜州响雷的事跟金折桂、瞽目老人脱不了干系呀?莫非,他们知道,却顾不得他这“死人”了?   在屋子里放下箱子,梅老板要请梁松清点数目,便对蒙武等人道:“你们出去等着吧。”   “是。”蒙武走了两步,踉跄了一下,见梁松眉头一皱,赶紧作揖道:“副城主慈悲,小人昔日在瓜州打仗的时候受过伤,还请副城主赐给小人些许药物止疼,副城主大恩大德,小人铭记在心。”他笃定梁松这素来体恤下情的正人君子听见瓜州二字,就会大发慈悲给他药。   “蒙战,从阿五那寻些药给他。”梁松说完,便不把这点琐事放在心上,与梅老板翻起账册。   蒙战也知道避嫌,原本该叫丫鬟去的事,他也答应了,出了门,便道:“你留下,我去取药给你。”   到底是还没认出来……蒙武满心凄苦,小跑着跟上蒙战的流行大步,追上了,才轻声喊了一声:“蒙战混小子。”   蒙战做久了一句话下去便有人打哆嗦的上峰,此时不由地恼怒道:“你这厮……”   “当真认不得哥哥了?”蒙武轻声道。   “哥?”蒙战讶异地脱口而出,不敢置信地看向面前的人,“你当真是……”见那人说了句“自家哥哥你都不认得了?”再三看向那人,最后见他无奈地露出手臂上被一道伤痕砍断的胎记,这才醒过神来,当即要把蒙武抱住。   “你别激动,只装作不知道,咱们兄弟去说说悄悄话。”   蒙战心内百味杂陈,不明白自己日日巡城,怎地蒙武如今才来找他,“我去告诉梁大叔。”   “别,你随着我来。”蒙武跟在蒙战身后一步地,弓着身子,一张古怪的脸上满是恭敬,见蒙战不动,低声道:“莫非你想叫我死?”   蒙战嘴角动了动,“哥哥,你放心,有我在,没人敢伤你。”   这句本该自己说的话由着兄弟说出,蒙武心里感慨万千。   “老爷。”奶娘抱着阿菲,才要迎上来,见阿菲乍然看见蒙武吓得嚎啕大哭,赶紧匆匆一拜,抱着阿菲去别处逗乐。   “哥,那是阿菲。”蒙战有些尴尬,久别重逢,况且兄弟死里逃生,按着他的性子,该是抱着蒙武痛苦一场狂笑一通,可是蒙武冷静自持,他满腔热血与激动也只能按捺住。   “嗯。”蒙武并不看不过去,待跟蒙战进了屋子,屏退丫鬟婢女,就道:“今日,请你救救你嫂子。”   “我嫂子?”蒙战糊涂了,立时欢喜道:“大哥也成亲了?嫂子在哪里?我立时把他接近山寨来。”   “你嫂子在给金小姐接生呢。”蒙武并不敢看这屋子里的东西,只闻到屋子里沁人的金贵药香,他便不甘起来。   “那几个婆子里有嫂子?”蒙战鲁莽地脱口而出,随后自责起来。蒙武并不比他大多少,此时戚珑雪尚且风华正茂,蒙武之妻已经是个婆子,这一对比,蒙战便替蒙武叫屈,但他理智尚存,就问:“嫂子有什么急事要救?放心,八少爷、小前辈都是好人,若嫂子有委屈,他们定不会不管。”   “你若还认我这兄弟,就别把我还活着的事声张开。你嫂子知道我的事,她一心为我报仇,要叫那歹毒的小贱、人一尸两命了。你媳妇在里头,众人又都信她,只要你媳妇替你嫂子把嫌疑撕撸开,定没人怀疑你嫂子。这事过了,我带你嫂子离开,再不来烦你。”蒙武若说不服气,定是假的,他也曾见过诸般富贵,叫他安心跟一个庸俗且年老色衰的女子一同度日,那稳婆怕是连蒙战家的奶娘也不如。   “大哥——”蒙战的脸立时白了。   “咳咳,我活不了几日了。你嫂子现在有了四月身孕,若是她被发现,一准没命。”蒙武淡淡地说,等着看蒙战如何抉择。   “大哥跟小前辈……”蒙战糊涂了,金折桂怎会得罪了蒙武?那会子她才多大?   蒙武不急不缓地把他跟牛护院几个听从曾公子吩咐,绑架金折桂逼问她《推背图》随后除了他,其他人等被炸死的事说了,耷拉着眼皮道:“曾公子忘了,你也忘了,梁大叔也忘了,可是,我眼睁睁瞧着牛大叔死了还要被人吃肉,你叫我如何忘得了?”   蒙战踉跄两步,脸色煞白之后,须臾又晦暗起来。   “要么那小贱、人一尸两命,要么,你嫂子一尸两命,你选吧。”l3l4 ☆、第185章 自苦   “不过,你要是贪图如今的富贵,不肯去救你嫂子,我也不怪你。”蒙武终于承认自己嫉妒蒙战了,从来都是蒙战处处不如他,怎地如今,他样样都不如蒙战了,   “大哥——”蒙战喊了一声,恰听见外头阿四家的大咧咧逗弄阿菲道,“怎地,女婿来了,我们阿菲不乐意了,”登时抬脚就向外去。   只犹豫了那么一会子,蒙武算不准蒙战此时出门,到底是去通风报信,还是叮咛戚珑雪不要坏事,赶紧使出全力追赶过去。   “蒙战!”蒙武轻声地喊,唯恐惊动旁人。   蒙战一言不发,脑子里混沌得很,一时间,将瓜州遇上瞽目老人、金折桂的来龙去脉一一想了一遭,仔细回想,那会子金折桂瘦巴巴的一个小人,还瘸了腿,蒙武去抓她,委实不厚道;但,树林中,金折桂又曾推波助澜,利用他的鲁莽挑拨离间害死了看着他长大的长辈……   “蒙战,咱们跟瞽目老人原本就有仇,你为什么跟公子跟梁大叔,都跟那老瞎子住在一起?”蒙武快步跟着走了一段路,喘气的时候就跟风箱一般,上气不接下气。   蒙战登时呆住,脚步却是不停,心想他们跟瞽目老人、金折桂有什么不共戴天的大仇?看着蒙武这凄惨模样,心里说不恨金折桂是假的,可是,比之对虞之洲的恨,他当即横眉冷目道:“公子叫你们去绑架个小儿,你们当真就去了?”   “……蒙战,你莫忘了,那小儿诡计多端,心狠手辣。”蒙武当即略拉开衣裳,叫蒙战看他身上的伤痕累累。   蒙战一噎,但听见金折桂、玉破禅房门外一片聒噪,赶紧快步赶过去。   蒙武想靠近听清楚蒙战说什么,又觉自己乍然过去等人生孩子,难免会惹人怀疑,只能弓着身子,远远地盯着那边。   蒙战过去了,顿时不知该说点什么,稍稍犹豫,见瞽目老人、玉破禅、阿大、阿四、拓跋平沙等都面看向屋子,忽地听屋子里一声惨叫,赶紧拉住玉破禅,伦无论次道:“稳婆,稳婆靠不住。”眼眶一红,惭愧地看向蒙武,心想玉破禅心善,回头求他一求,只要金折桂没事,他嫂子就也没事。   玉破禅点了点头。   拓跋平沙道:“请你大哥过来吧。”   大哥?蒙战登时傻住,眼巴巴地看向玉破禅,“八少爷怎知道……我大哥他……”   “呆子,人家媳妇快生孩子了,梅某会叫个丑八怪抬东西过来?谁不知道,八少爷叫自家媳妇看的都是仪表堂堂的人物。”梅老板跟梁松算完了账,这才慢慢地走来。   蒙战见梁松也无丝毫诧异,脚下微微一滑,只觉得天冷得很,登时想,往日里玉破禅小心谨慎,时时刻刻叮嘱金折桂“寝不侧,坐不边,立不跸,不食邪味,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目不视邪色,耳不听淫声,夜则令瞽诵诗书、道正事”,怎地会许梅老板带着个面目全非的蒙武来金折桂面前转一圈?况且,梅老板是何等圆滑、机灵的人物——不然他也吃不上这口饭,也断然不是肯叫蒙武过来触玉破禅霉头的人。顿时感慨万千,想到玉破禅的谨慎小心,不禁心生佩服;又因他们人人皆知,唯独不与他说,便又有两分惭愧,心知是自己往日靠不住的缘故;继而,又为蒙武开始忧心起来。   “要瓜子、花生、蚕豆吗?”梁松的儿子梁逊抱着个盘子过来,上头摆着些零嘴儿。   玉破禅意思意思地捏了一枚蚕豆,眉头依旧紧锁,并不去看梅老板、蒙战,见门内几个强壮的媳妇推着一妇人出来,赶紧去问:“少夫人怎么了?”   “没事,正喝鸡汤呢。”那妇人笑了,想起自己生孩子那会,才生完孩子,就能出门放羊割草,对玉破禅这紧张兮兮的样子很不以为然。   “那就好。”玉破禅侧耳去听,听见里头有低声的叫声,有些神叨叨地道:“婶子们快进去,这一月二十八快过去了,只怕下一会子孩子就出来了。”   “没那么快。”那妇人只当玉破禅家生孩子还要挑个好时辰,嗤笑着,便又进去了。   在帘子张开的那一刻,玉破禅瞅见屋子里地上的花生壳、瓜子壳,当即怒火中烧,只觉得稳婆们该跟他跟金折桂一样紧张,怎地屋子里头还嗑上瓜子了?手一握,当即把手中握着的那一粒蚕豆捏碎。奈何此时金折桂落到那几个妇人手上,也不敢惹恼她们,脸上杂糅着愤怒、谄媚,讨好地冲屋子里笑了一笑,待帘子放下,才闪开看向蒙战。   “阿武,阿武。”被人推出来的妇人扯着嗓子喊。   蒙武垂着头,一声不吭地,见梅老板都过去了,只得慢吞吞地,好似老态龙钟一般徐徐走过去,任凭那妇人叫,他也不搭理。   蒙武是什么人?他昔日比蒙战中用多了,幼时乃至少年时光,见到的都是斯文温柔的女人,听那妇人叫他,想起蒙战媳妇如今是何等青春美貌,当即垂下头,不肯相认。   “六妹夫,急匆匆叫我来,是为了何事?”虞之洲匆匆过来,见众人都堵在这屋子外,才想起金折桂该生了。   “你的人,要如何处置,总该叫你来问问。”玉破禅面色不大好,见蒙战一直恍恍惚惚,便将手搭在他肩膀上,用力拍了拍,蒙战还算厚道,没见风就是雨。   蒙战待要讷讷地开口,就听蒙武冷笑道:“我是孤家寡人一个,你莫替我求情?我算什么?孤魂野鬼一个,我且问公子一声,公子的宏图大志呢?想当初,属下追随公子的时候,公子是何等的卓尔不凡,胸怀大志,即使落拓到在西北养马,依旧踌躇满志,满心筹谋着如何东山再起。怎地如今就成了一个只知道寻花问柳、斗鸡遛狗的纨绔子弟?满子规城里,能听说的,只有公子的风流韵事,就没听说过公子做过一件叫大家伙佩服的事!”   虞之洲先不屑地瞥向蒙武:“你是何人?胆敢这般与我说话。”   “属下蒙武见过公子。”蒙武当即跪下给虞之洲磕头,“多年不见,蒙武面目全非,公子也,不复昔日指点江山的风采,成了满身脂粉气的公子哥。”   虞之洲顿时面红耳赤,指尖微微颤抖,胸中一口气出不去,憋得脾肺要炸开一般,手指指了指蒙武,脑中晃过在西北贩马时,他们一群人虽潦倒,但意气风发的时光,不觉闭了闭眼睛。半响把手指收回来,背着手轻咳两声,对蒙战道:“你瞧,我没弄死你哥哥。”   “那也是你害的。”蒙战鼓着眼睛牢牢地盯着虞之洲,“谁叫你狼子野心,不正经地造反,想去抢什么劳什子《推背图》。还叫哥哥去绑人家小前辈,若不是你,大哥怎会成了这样?”   虞之洲要知道如今只要有银子,就能翻一翻《推背图》,当初也不会冒险留在瓜州了,只是轻叹一声,偷偷觑了眼蒙武,便倚在门前摆着的椅子上,因冰雪还没彻底融化,山上冷得很,便紧紧裹着衣衫,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   “公子,京城皇家人都死光了,就只剩下您跟皇上两个,你何不……”   “住口!”虞之洲打断蒙武的话头,听人喊阿武,便看过去,见是个粗鄙的妇人,又转过头来,“蒙武,你要如何,只管去做,莫牵扯上本王,本王,甘心做个富贵闲王。”如今虽不富贵,但无拘无束得很,何苦再去提心吊胆地去做那见不得光的事。   “公子!”蒙武嘴里的牙齿咯咯作响。   梁松早先并不知道虞之洲叫蒙武去绑架人,他只记得那时,虞之洲是叫蒙武跟另两个兄弟混入瓜州粮仓烧粮食来着,此时被吓住,脸颊上的肉颤了颤,不由地脱口道:“蒙武,公子叫你去做,你就去做了?”   “公子有命,自然要遵从。”蒙武盘算着戚珑雪护住他娘子后,也无颜再留在黑风寨,如此他们兄弟一同撺掇着梁松一同离开,他们一伙人,再将昔日在西北的事重新捡起来,再卧薪尝胆十几年,便能叫虞之洲卷土重来——反正皇家人都死光了,虞之洲这会子造反,总比早先宁王、英王都在的时候要方便行事。此时被梁松质问,蒙武反倒疑惑梁松到底是遇上什么事,不效忠虞之洲,反而效忠起玉破禅了?   “你……哎!”梁松叹了口气,当初玉破禅叫他把选给金折桂的稳婆背景查一查,他是头一个认出蒙武的,原当蒙武东窗事发后对昔日的绑架会有悔意,不想他如今竟然还巴望着叫虞之洲造反。   “大哥,你快认错吧。为了你,岳大叔、柯大叔他们,他们全死了。”蒙战哽咽了一声,当即懊恼地蹲在梁松脚下。   “蒙战,那事不怪你。”梁松也暗自庆幸蒙战被听从蒙武的蛊惑,“过去的,就过去吧。八少爷,蒙武虽罪不可恕,但到底小前辈平安无恙……”听见屋子里一声惨叫,眼皮子跳了跳,心说金折桂素来能忍的人都喊成这样,可见,确实是疼得厉害了。   “梁大叔无需替我求情,我蒙武孤身一人,死就死了。”蒙武只觉得所有人都变了,如今的他跟他们格格不入了。   “阿武——”那妇人又喊了一声。   “浑说什么,你媳妇不是有了身子吗?”梁松道。   蒙武握紧拳头,瞥了眼那稳婆,当即站起身来,慷慨激昂地道:“莫非梁大叔也忘了太子死的冤枉了?太子的深仇大恨,莫非,只有我这个连太子面也不曾见过的人记得?你们个个都想偏安一隅,个个都没胆子替太子爷报仇,好,那我一人去,便杀不死那狗皇帝的孽种,下了地府,我蒙武也有脸去见太子爷。”说罢,便气势汹汹地要向外去。   “等等,这边的事还没处置好呢。”玉破禅瞅了眼虞之洲,虞之洲当即扭过头去,心道:神经病,弄死太子的皇帝是老太上皇,是他祖父,他祖父的孽种里,也有他这孙子呢。   “蒙武,你这……”梁松气得哆嗦起来,昔日蒙战父亲临终托孤,他们一群人便把他们兄弟视若己出,偏蒙武处处又比蒙战得虞之洲的心,于是就养成了蒙武心高气傲的性子。   玉破禅开口道:“梁大叔,此人……”   “离不开咱们眼皮子底下。”虞之洲瞧蒙武疯疯癫癫的,当即暗示梁松:若是他把昔日他们一群人做过的事抖落出来,皇帝一翻旧账,他们哪一个都得不了好。   玉破禅会意,便对梁松道:“请梁大叔妥善处置他吧,不可叫折桂再见到他。”   梁松心里为难,又见任凭那妇人如何喊,蒙武总不回头,就对蒙战道:“叫人带你嫂子歇着去,至于蒙武,叫人押进地牢看管。”黑风寨并非没有地牢,只是昔日知道地牢的人不多罢了。   蒙武立时看向蒙战,见蒙战低头不语,又见有人来拉他,此时想逃也不成,当即挣扎着奋力跳脚道:“你们想和就和,问过我们这些出生入死的人没有?我们抛头颅洒热血,到最后,你们个个不计前嫌地握手言和!笑话,天大的笑话!那我们到底是为什么死的?”目眦俱裂地瞪着蒙战,待见蒙战一动不动,当即仰头狂笑起来。   “神经病!”虞之洲学着金折桂骂了一句,“他撒癔症呢。”风一吹,忍不住咳嗽起来,立时事不关己地裹着皮衣向自家去。   蒙武的媳妇见没人为难她,又见蒙武以她为耻,当即也不闹了,老实地随着人去。   蒙战不禁流下泪来,抹着眼泪,听见梁逊又说“瓜子、花生、蚕豆”,便抓了一把蚕豆塞在嘴里。   “蒙战,没事了。”梁松道。   蒙战重重地点头,蹲在梁松身边,到底是心气不顺,骂道:“说一千道一万,都是那狗东西贪心不足!”要是虞之洲不要什么《推背图》,他们没遇上金折桂、瞽目老人,就不会跟范康牵扯上,也就不会有眼下的事了,当即提着拳头,气咻咻地去追悠然回家的虞之洲。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想不通的,只能自苦。”玉破禅闻到一阵沁人心脾的香气,才看向一直站在一旁的梅老板。   梅老板素来就知道黑风寨里人人背后都有一段故事,今日听了那么几句,便啧啧两声道:“原来你们一群人都有仇呀。”轻描淡写地抛下一句话,便也去了。   屋子里,金折桂早先还能听见蒙武几声喊叫,随后便没声音了,又觉身上疼起来,便忍不住叫了出来。   “还不到时候,少夫人省着点力气。”一个妇人嘴角贴着瓜子壳,兜着手里的瓜子,在金折桂撑起的被子下瞅了眼,又向一边去。   金折桂叫了两声,重新倒在枕头上,“你们、你们倒是有闲心。”   “你吃吗?”那妇人大方地把手里的瓜子递到金折桂面前。   金折桂不禁瞪了瞪眼,昔日她还没有个怕头,如今总算知道自己怕生孩子了,稍稍有个动静,就紧张起来,耳朵里听见几个妇人嘴里噼里啪啦的,说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俨然不把她生孩子这事放在眼中。   这也难怪,请来的都是些寻常的稳婆,哪一个都不把生孩子当一回事,若跟她们说生孩子就是去鬼门关走一遭,还要被她们白一眼。   “阿五——”金折桂喊了一声。   戚珑雪赶紧握住金折桂的手,“你别急,没事。”   “想当初,我生孩子那会,恰几只羊羔跑远了,我赶着先把羊撵回羊圈,回屋自己烧热水,烧了热水怕孩子爹回家没饭吃,又煮了饭,这才找了剪刀,腿一叉,就把孩子脐带剪了。”一个鲜卑妇人道,其他几人连连附和。   “拓跋平沙的媳妇。”戚珑雪呶呶嘴,也被那妇人嘴里的话吓住,回想自己生孩子那回,稍稍有个动静,就自己先紧张起来,怎地那妇人生孩子那么容易?   “时候不到,再忍一忍。”又有个妇人来金折桂被子里看了一看。   还能吃得下去?金折桂腹诽道,兴许是看着那群妇人个个云淡风轻,便也跟着放下心来,“阿五,咱们也……嗑瓜子。”   “别闹了,她们胯骨宽,好生养,咱们比不得她们。你赶紧歇一歇,还不知要熬多久呢。”戚珑雪十分艳羡那些鲜卑妇人,心道若是她也生成那样,不知能少吃多少苦。   金折桂闻言才略点了头,一个妇人就插嘴道:“我瞧着少夫人也好生得很。”   “何以见得?”虽事到如今,还没见孩子出来,但有人说好生,金折桂提着的心放下了两分。   “你腿脚有力气,我给个汉人女人接生过,那腿脚一看就是活了十七八年,没走过几步路的,才进产房,就翻白眼了。”那妇人言语里,很是不屑。   金折桂哭笑不得,心道若是在京城里,金家养着的那群稳婆早慌神了,哪里能跟这群见多识广的人一般镇定自若。吃了碗燕窝粥,养了养神,见自己张嘴要叫,那妇人便挤眉弄眼,一时不甘心起来,便也强忍着不大声叫出来。   眼瞅着外头天黑了,金折桂浑身被汗浸湿,忍了那么久,也有几分习惯了,待要睡觉,才略闭了眼,就有人推她,“时候到了你也不叫一声。”   不是怕叫了被人鄙视嘛,金折桂细细去察,果然此时痛得一阵比一阵紧急,握着戚珑雪的手,当即又叫了出来。   屋子外,玉破禅紧张地绕着瞽目老人转,见虞之洲鼻青脸肿地过来,也只略看了他一眼,便扭过头去。   “时辰到了。”瞽目老人掐着手指道。   玉破禅猛地抬头,果然瞽目老人声音落下后,屋子里就传出呱呱的啼哭声。   “老神仙。”梁松感慨道。   玉破禅快速地立在门边,等着人出来报信,等了好大一会子,不见人出来,便略略掀了帘子把脑袋探进去,这一看便气得不得了,只见一个妇人只手提着孩子的腿脚,另一只毫不客气地往孩子屁股上拍。   “没事没事。”梁松见玉破禅要冲进去,赶紧把他拉回来。   “我们那,都是提出来叫人看的。”拓跋平沙猜到玉破禅为何生气了,口气很是云淡风轻。   玉破禅反复劝说自己入乡随俗,但到底自己还没见过的孩子被人给打了,一口气憋着总是下不去,“是男是女?”隔着窗子问了一声,又见一阵冷风吹来,赶紧说:“不必提出来叫我看。”   “是男的,行了,你们散了吧。”屋子里的妇人喊。   玉破禅依稀听见屋子里妇人们说“好有劲的小子”,眼馋得很,奈何,愣是没人叫他看一眼。   “明儿个咱们再来瞧。”瞽目老人哈哈笑着,好似自己有了嫡亲的曾孙子。   梁松、虞之洲赶紧搀扶着瞽目老人去了,留下玉破禅一个在外头转来转去,半天,里头的妇人出来诧异问:“八少爷怎么不进去看看?”   “产房,能进去?”玉破禅原本唯恐众人拦着他,没人照料金折桂,才不敢贸然进去。随后想起他们一家老小就一顶帐篷,定然没有那些个罗里吧嗦的规矩,立时小心地压着帘子进去。   先瞧见戚珑雪在隔间里用包被包孩子,便凑过去,先看了一眼,脱口道:“怎么那么小?”且皱巴巴的一团,两只耳朵更是紧紧地贴在脸上,眼睛闭着,皮肤嫩的仿佛能看见血管,模样儿,又丑又古怪。   “刚生下来的孩子,能有多大。”戚珑雪笑了,不好解释孩子的耳朵为什么是扁的,就不言语,仔细把孩子包好,就要递给玉破禅。   玉破禅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鼻子一酸,竟落下泪来,只觉臂弯里软布叮当的卧着一个小人,走了几步,一脚踩在瓜子壳上,险些跌了一跤,头发登时竖了起来,赶紧把孩子还给戚珑雪,“劳烦你先抱着。”说完,就向屋子里去,瞧见那群妇人虽多事,但已经利落地把屋子里收拾好了,当即走到床边,去见面容疲惫的金折桂,握着她的手,千言万语,一时统统说不出口。   “……将来,娶儿媳妇,一定要娶个鲜卑的女人。”金折桂有气无力地说,娶个鲜卑的,将来也不同提心吊胆了。   “行。”玉破禅不知金折桂为何这么说,先爽快地答应了,“你见过孩子了吗?”   “抱来我瞧瞧。”   “……要不,过两日再见?”玉破禅犹豫了,儿子既丑且怪,何苦叫金折桂这会子看着伤心。   “出什么事了?”金折桂登时打起精神来。   “没事,你要见就见吧。”玉破禅道,立时去叫阿五把孩子抱过来,嘴上少不得要先叮嘱金折桂一句,“孩子总是亲生的,大了就好看了。”   金折桂一头雾水,待戚珑雪把孩子抱过来,顿时明白了,反复思量一番,笃定道:“这孩子都随了你们家人了,一点没我们金家人的样。” ☆、第186章 官爷   屋子外,狂风一阵阵地乱刮,两只恶犬在狗屋里被耗子欺负得呜啊呜啊惨叫。   屋子里,戚珑雪笑盈盈地听金折桂、玉破禅斗嘴,半天才出声问,“奶娘呢,”   “奶娘就是我。”金折桂强撑着出声,望了眼自家的丑儿子,就说,“反正他也吃不了多少,就算没奶,画饼充饥也能喂饱他。”   “你要自己喂,”戚珑雪诧异了,但看金折桂要起来,还是跟了过去。   玉破禅把眼睛放在金折桂高高隆起的胸脯上,又赶紧移开,“她要自己喂就自己喂吧,免得生得孩子将来还要跟个外人亲。”他跟玉入禅小时候都是跟奶娘亲近,跟玉夫人反而要疏远一些。   “阿五,你叫初翠进来,拿个帕子给我擦一擦。”金折桂道。   “才生了孩子,不能沾水。”戚珑雪、玉破禅异口同声道。   “只擦一下胸口。”金折桂拿着手指逗弄儿子,“大官,你这辈子注定不能跟你两个舅舅一样招蜂引蝶了,趁如今能看美人酥、胸,你睁开眼看一眼呗?”   “哪有这么早就睁眼的。”戚珑雪笑了,她瞧着大官腿脚结实得很,也不知金折桂、玉破禅两个嫌弃大官什么。   初翠、初丹端着水盆进来,看向大官的眼神都兴奋非常,替金折桂解开扣子,拿着热帕子替她把胸脯擦干净,便满怀期待地把大官凑上去。   玉破禅虽被挤到后面,但也兴奋地很,嘴里念叨着:“官爷,怎么还不吸?快点吸!”待瞧见一张小嘴打了哈欠后,才颇有些嫌弃地凑过去无师自通地吸吮起来,不禁兴奋道:“好孩子,像我们玉家人。”   “……”金折桂眼瞅着一屋子里人兴奋不已,不禁有些怅然若失,暗叹果然生完孩子的女人不值钱这话是真的,若是平日里,她露出胸脯,不说玉破禅得是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就连初翠、初丹两个也得羞愧得无地自容。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想,难怪有钱的人家都请奶娘,可不是么?正经的夫人不分时辰、地方地袒露胸膛,可不掉价了?早知道就不毛遂自荐地要做奶娘了。   眼瞅着金折桂睡着了,玉破禅的声音放低了一些,见金折桂侧着身子,就问戚珑雪:“要换一边吗?也不知道有奶没?”   戚珑雪也不觉得尴尬,“换一边吧。”亲自动手给大官换了一边,待瞧见大官两天都吸过,赶紧叫初翠、初丹轻手轻脚地替金折桂收拾好。   “那今晚上我先把孩子抱回去养着?”戚珑雪道。   “不必,我看着吧。阿五你也累了一天了,赶紧回去吧,蒙战心里不自在,你去开解开解他。”玉破禅忍不住庆幸金折桂是在塞外生孩子,要是在关内,慢说此时见不得金折桂,就算是孩子,也只能叫他瞧一眼。   “那好吧,有事赶紧叫人去找我。”戚珑雪道,说罢,叮嘱玉破禅今晚上别给孩子乱喂东西,也别压着了孩子,就向外去。   “折桂,你说这孩子……”玉破禅说了半句话,一扭头就见没人搭理他,当即抱着儿子手足无措起来,旋即叫看热闹的丫头们出去,“大官,咱们也睡?”双手托着儿子,小心翼翼地在床里头躺下,先把软不叮当的大官摆在中间,谁知他瞧见金折桂脸颊上有头发,一伸手要替她拨开,就险些压到了大官,于是就把大官放在床里头,仔细地用被子给他盖好,一扭头,瞧见金折桂睁开眼,登时吓了一跳。   “你不累?”玉破禅问。   “你别憋着他。”金折桂自是累得眼睛都险些睁不开,但谁叫她睡着之后,冷不丁地想起玉破禅不靠谱,这才睁开眼睛。   玉破禅才要说不会,一扭头就见被子不时滑到了孩子嘴上,差一点就滑到鼻子处,赶紧把被子拨下来,拨下来了,又怕大官冷了。饶是他这人人都夸能干的人,一晚上跟被子较真,也没想出被子到底该盖在什么位置。   第二日一早,就有不少人来道贺。   玉破禅请梁松、阿大代他接待了,眼瞅着金折桂起不来床,就亲自去跟戚珑雪、月娘请教。   月娘道:“直接请个奶娘就是了。鲜卑人强壮得很,奶出来的孩子,个顶个地活泛。你瞧瞧逊儿、阿菲就知道了。”   戚珑雪脸色不大好,疲惫之外,更有两分糟心,笑道:“晚上警醒一些,常看一眼就是了。宁可屋子里暖一些,都不能把被子拉高。我听人说,有人睡觉时,一时不留心,就把孩子……总之,小心点总没错。”   玉破禅连连点头,又说:“若不是你昨晚上回去了……”亲生兄弟两个,蒙战怎肯眼睁睁地看着兄弟被关在地牢?但不关着迷障了的蒙武,虞之洲、梁松这些人,哪一个能安生地睡着觉?   “八少爷,没事。蒙战昨晚上带着嫂子去见大哥,大哥嘴里说了几句难听的,叫嫂子伤心得很,蒙战也跟着寒了心。”戚珑雪眼睛涩得很,谁能想出蒙武那副模样了,竟然还嫌弃起糟糠来。   月娘握着戚珑雪的手拍了拍,“蒙武这辈子都毁在瓜州了,所以他走不出来。你们可别跟他一样,把自己的好日子毁了。”   “嗯。”戚珑雪点了点头。   玉破禅见戚珑雪、月娘二人俱是心无芥蒂,便又请教起喂养儿子的事,问了半日,总觉得说来轻巧,做起来难得很,待回到屋子里,瞧见半斤在给孩子换尿布,便站在一边看着,看见自家一直面无表情的大官打了个哈欠,立时兴奋地去跟金折桂说:“你瞧,大官打了个哈欠。”   “官爷,该吃奶了。”初翠昨晚上没捞到抱孩子,此时小心地捧着大官,把他递到金折桂跟前。   金折桂先拿了帕子自己擦胸口,随后躺下,把胸口凑到果然一副官老爷模样的大官嘴边,略逗了逗,只觉胸口一热,就被大官含住了。   白馥馥的胸口袒露着,金折桂瞥了玉破禅一眼,眉头微蹙,百分百确定这会子玉破禅是正人君子一个,半分邪念也没有,暗叹奶娘是没性别的,也只有淫贼才会打起奶娘的主意。   喂过了大官,外头有人喊玉破禅,玉破禅才满脸喜气地向外去,见是俟吕邻云便快步迎了上去。   “王上怎来了?”玉破禅向玉妙彤的屋子瞧了眼,见玉妙彤那边还没收到消息,便跟几步外的半斤递了眼色。   “慕容十三要登基为王了,亲自来跟你说一声,你我一同去慕容部落庆贺。” 俟吕邻云眼瞅着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玉破禅,向他家屋子处瞅了一眼。   玉破禅为难道:“不如王上替我把贺礼送过去?内子没挑奶娘,我这边照料孩子,走不开。”   俟吕邻云只当玉破禅是有意推辞,就道:“你放心,慕容部落不敢扣着你我,此番,不过是去商讨草原上的大事。”   “当真走不开,内子说累着了就没奶,孩子就得挨饿。”玉破禅道。   俟吕邻云诧异了,他也有几个子女了,但往日里叫人把孩子领来看一眼,便已经是恩宠,万没料到,玉破禅竟是盘算着自己养孩子,诧异之后,便也不勉强他,见玉妙彤迎出来,看在玉破禅面子上,随着玉妙彤去了。   待进了玉妙彤屋子里,瞧见玉妙彤脱去大衣裳后,露出了恢复窈窕的身量,便随口说了一句“委屈你了”,随即坐在暖炕上,见引枕下露出一角纸张,抽出纸张来看,瞅见是写着玉入禅风流韵事的小故事,便随手丢开,脸上颇有些不屑。   玉妙彤维护兄长的心思又起来了,赶紧说:“别看我九哥现在儿女情长,他厉害着呢,跟八哥八嫂一样。昨儿个有个面目全非的人敢来闹,如今还被锁在地牢呢。”   “面目全非?”俟吕邻云状似无意地问。   “那可不是,那人在瓜州的时候要绑架我嫂子,我嫂子拿出花爷爷的地雷,把他炸得面目全非,听说跟他一起的人,都炸得尸骨无存。”玉妙彤道。   俟吕邻云想起早先玉破禅吓唬老慕容王的手段,不由地心颤了颤,又从玉妙彤嘴里套了一些话,一个转身,就要向地牢去。   梁松先不知道俟吕邻云为何要去地牢,但转念想,试试看蒙武是否跟俟吕邻云有勾结,也未尝不可,便叫人放行。   俟吕邻云进入地牢,见地牢里也不甚阴凉,被困在地牢里的人身后的床上,被褥枕席一应俱全。   “你抬头给我瞧瞧。” 俟吕邻云走近,眼瞧着那人穿着长衫,背影跟蒙战仿佛,便诧异了。   蒙武乍然听人说话,便倨傲地转过头来。   俟吕邻云冷不丁地望见了,吓了一跳,只觉“面目全非”这词用在这人身上,恰当非常,看他脖子处还有一点伤痕,就说:“你把衣裳解开叫我看看。”   “看,老子叫你看个够!”蒙武冷笑一声,发疯一般扯开衣襟,隔着栅栏向俟吕邻云示威。   俟吕邻云见蒙武衣襟下的身子也是千疮百孔,虽见多了生杀予夺,也不禁胆寒起来,“这就是,玉破禅娘子小时候炸得?”   “你这番子能进来就是跟他们一伙狼狈为奸的孬种,明知故问,是拿老子来逗乐呢?”蒙武想起蒙战,气就不打一处来。   俟吕邻云自是不把蒙武的话当一回事,眼瞅着蒙武的伤疤,心里想着早先虽听说过朝廷的厉害,但到底不曾亲眼见过,如今眼瞅着金折桂那会子那么小的人,就能把人整成这样,可见,跟朝廷过不去,不亚于与虎谋皮,如此,那慕容十三的登基自己万万去不得,谁不知道朝廷那边还有个慕容南山,万一,朝廷眼中,慕容十三不是正统是反贼呢?   思量着,人就回到了玉妙彤屋子,先心不在焉地由着玉妙彤殷勤地伺候着,半天冒出一句:“王妃可要回宫?”打狗也要看主人,玉妙彤是朝廷送来的,总要给她几分颜面,万一朝廷拿着他不许玉妙彤回宫做筏子呢。   玉妙彤不知俟吕邻云是被蒙武身上的伤疤吓着了,赶紧道:“我不回宫……可王上叫我回,我就回去。”   “文城里,我叫人修建行宫。待修好了,接了你去,我也在那边。” 俟吕邻云觉得还是离着子规城近一点好,有个什么风吹草丛,也能早早地知道。   “是。”玉妙彤诧异俟吕邻云怎对她换了个态度,不敢多问,只殷勤地伺候着俟吕邻云,过几日,等俟吕邻云走了,才赶紧去请教金折桂俟吕邻云是怎么了。   金折桂的屋子里,玉破禅一步都没离开。他们二人听玉妙彤这么一说,双双认定俟吕邻云不是个因玉妙彤模样儿变好看一些,就动了心的人。   “兴许是他瞧着子规城越来越好,所以要靠过来呢。”玉破禅道。   “兴许是见过了蒙武,他怕了。”金折桂道。   玉妙彤赶紧问:“那他可会变卦?”虽怕离开玉破禅、金折桂庇护受了委屈,但眼瞅着金折桂都已经生子,不免也觉得自己只有生子,终身才能有个依靠,不然,像金兰桂那样,也叫人笑话。   “应当不会,除非朝廷没了,他还不敢拿你取笑。等大官满月的时候我问问他。”玉破禅道。   玉妙彤这才专心看向侄子,眼瞅着那模样古怪的小人儿动也不动一下,就拿手去摸他的脸,再要动,见玉破禅脸色不好,赶紧把手收回来,“八哥小气的吧,摸也不叫摸一下。还有我听人家又是喊大官,又是喊官爷,当真不改名字了?”   “不改。”玉破禅坚定地说,因玉妙彤没夸他们家大官,心里对玉妙彤颇有些嫌弃。   因有梁松、拓跋平沙一群人照应,玉破禅也不常出门,一直在房里守到满月那一日,玉破禅原本想只在山寨里庆贺一番,谁知城中商家拿了礼上门,一时间,叫山寨里人满为患,当即叫人借了书院里的屋子,又在那边摆上了流水宴席。   金折桂总算歇过困,原本不想出面的,此时眼瞅着出了月子的儿子白白胖胖,耳朵也不塌了,登时来了精神,亲自抱着儿子出来给瞽目老人看。   瞽目老人伸手在大官脸上摸了摸,只觉手掌下的小儿呼吸有力、皮肤嫩如丝绢,当即笑道:“好个孩子,是龟骨。”   “龟骨是个什么说法?”玉破禅连忙问,听到一个龟字,就觉当是个差强人意的运数。   旁人不知道这龟字何解,只是琢磨着骂人的时候,不管是龟儿子还是乌龟王八蛋,总不是好话,赶紧连声地说:“好个方口大眼,一看就有灵气。”   “你瞧这眼睛,跟八少爷一样一样的。”   “就是,看着腿脚,一准跟他祖父外祖父一样,要当将军。”   ……   玉破禅原本觉得儿子其貌不扬,此时听人一夸,也觉自家儿子生得极好,比其他人家才满月的孩子好看多了。   “此格生来清静心,与人无争自在身,一朝时来又运转,旁人方知是龟精。”金折桂顿了许久,才把早年瞽目老人教导的话想起来。   玉破禅听了喜不自禁,连连道:“这个好,这个好,生来就懂得宁静致远,不愧是随了我们玉家人。”若不是来年要悄悄地给虞之渊上供,恨不得跟京城豪富的人家一样满城地撒钱求好彩头。一时得意,竟然忘了替玉妙彤跟俟吕邻云说话。   满月宴后,玉破禅依旧笑个不停,眼瞅着快半夜了,忽地叫人把火龙烧得旺旺的,弄了一桶热水,脱了衣裳,没入水中后,又叫金折桂把大官脱光了递给他,把大官放在自己粗壮的臂膀上,慢慢把他没入水中,给他洗澡。   金折桂月子里偷偷洗了几次澡,眼瞅着此时玉破禅陪着儿子自得其乐,不由地有些吃醋道:“啧啧,看来日后洗鸳鸯浴没我的份了。”嘴上说着,伸手往大官身上撩水,看他懒洋洋地动也不动,只偶尔用小手有气无力地拨拉一下水。   “你看,像不像乌龟?”玉破禅连声问。   “你儿子才像乌龟。”金折桂脱口说了句,把手探入水中拉了拉大官的小腿,见他果然跟只小乌龟一样把腿缩回来,顿时觉得乌龟也可爱得很。   “得再过一月才能送信回京里。”玉破禅十分惋惜,巴不得立时就把好消息传到京城,叫玉老将军、玉将军一群人跟着乐一乐。   金折桂拿着帕子仔细地替大官擦头发,唯恐压到他的囟门,手上一丝力气也不敢用,擦过了头发,赶紧拿了帕子包被把他裹上,见从始至终,他儿子一点声音都没发出,不禁想瞽目老人果然是活神仙,连大官数乌龟这事都算得一清二楚,转而想起几个月没跟京城通信,万一玉入禅还没成亲,玉夫人指不定要算计着等大官大一些,把孩子接回京城,不禁头疼起来。   孩子小时,能睁个眼,能转过头,都是天大的事。   连着两月,金折桂、玉破禅心思都放在捕捉天生懒散的大官鲜少的一举一动上,到了四月里,收到京城的信,得知太上皇没熬过上年冬天,不禁双双对着感叹一番。   老太上皇、太上皇都算不得昏君,顶多是时运不济,没遇上好儿子。   金折桂跟玉破禅替前后两位太上皇感叹一声,又惋惜了一回玉入禅不能成亲了,便去看家书,只见家书里头,写着皇帝重武官,把转为文官的严邈之等人重新招进京城了。   “皇上要对塞外用兵了?”金折桂问,虽早就知道会有那么一日,但心里依旧为即将到来的战事忧心不已,况且,她不由地想起蒙武来,蒙武说的又何尝不是,他把一辈子都赌在一场战争上,结果,没人问过他,就化敌为友了,这如何能叫他咽下那口气。   “嗯。”玉破禅点了头。   “那你赶紧想想跟俟吕邻云、慕容十三怎么说,还有,子规城的门禁,也要森严一些。”金折桂想起听说子规城名号后,就一股脑地在子规城附近安营扎寨的人,竟生出阻拦虞之渊的妄想,“若能拦着皇上才好。”   “嗯。”玉破禅又点了头,心里也不乐意打仗,早先他也盼着虞之渊一展宏图,能够成就霸业,扬威天下,可如今,兴许是有了儿子,便有几分得过且过的念头,心觉草原上再无能称雄的部落,虞之渊不收拾这边也无妨。   “我说什么你都嗯,到底有主意没有?”金折桂连连锤头,心叹果然是生个孩子傻三年,她怎就没主意了?   “八少爷在吗?”屋子外,梁松出声喊。   玉破禅感激向外头去,见梁松风尘仆仆,面有喜色,立时问:“梁大叔,莫不是梁婶子有喜了?”说着,就请他进来。   梁松笑道:“比那事还喜,蒙战带人巡视,远远地瞧见柔然派出上百人向西陵城去,就叫人打探了一回。原来俟吕邻云早收到朝廷整治兵马的消息,叫人给朝廷上供呢。”   “果真?”玉破禅笑了,随后担忧道:“莫不是他要使出缓兵之计?毕竟鲜卑部落使出这手段的记载,可是数不胜数。”   “便是缓兵之计,眼瞧着朝廷那边兵强马壮、势不可挡,他也只能缓下去。”梁松笑了,原本怕打起来,如今俟吕邻云识时务,先让一步,也是好事。   “不如,透露风声给慕容十三,叫慕容十三赶紧地也给朝廷上供,请朝廷册封他为慕容王。”物以类聚,金折桂虽不常在南山身边,但看金蟾宫就知道南山小时因有人时时刻刻告诉他他身上的大任,他才想着夺回慕容部落,大了,南山怕是过惯了京城繁花似锦的安逸日子,巴不得跟金蟾宫一同做个文武双全的风流才子,若是朝廷亲口封了慕容十三做慕容王,南山也算是解脱了。   梁松有些迟疑,毕竟养着南山做了多年的质子,虞之渊到底乐不乐意放弃南山?   “……先试试吧,若是皇上不愿意,不独子规城,就连柔然俟吕邻云,都要准备打仗了。中原人安土重迁,原本就没多少人愿意迁到塞外,皇上夺下这草原没用,若是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对朝廷也是一大好事。”玉破禅道。 ☆、第187章 圣上英明   仲春时节的草原美不胜收,丰美的草地上,牛羊成片。   登基时子规城、柔然两个草原上最出风头的地面上没人来庆贺,慕容十三心里就已经七上八下,此时,听说俟吕邻云竟然给朝廷上供,当即怒发冲冠。可怒过之后,却不由地想,柔然都投靠朝廷了,若是他不向朝廷示好,岂不是显得他藐视朝廷,   藐视朝廷的后果是什么,不必多说。于是已经登基做了两个月慕容王的慕容十三,叫人准备了大群牛羊马匹并各种珍贵皮毛,最要紧的是,把昔日慕容九从郁观音那偷来的黄金一股脑地装箱装车,令人趁着时令正好,火速地运往京城,随着厚礼一同送往京城的,还有一封言辞恳切,恳请皇帝册封他为慕容王并赐婚的折子。   消息比厚礼、折子更先一步在仲夏到达京城。   金家里头,“黑风寨”中,八大缸碎冰中,红艳艳的荔枝、绿油油的西瓜、黄橙橙的枇杷,还有模样儿新奇的新鲜佛手金灿灿地窝在晶莹的碎冰中,瓜果香气中,因丧母回京奔丧的冷氏掐指算了算只修建这座“黑风寨”所用的银子,初初算出一个数,便在心里连连大骂金阁老两口子不知为子孙积财,这些个银子若留给子孙,便是子孙一无是处,省俭一些也能过上三代富足日子。   “请母亲安。”沈氏听闻金老夫人召唤,就速速赶来,此时额头冒出了不少细密的汗水,瞧见冷氏早等着了,便垂下眼角,将家书双手呈上来。   “蟾宫、南山两个呢?”金老夫人手上拆信,随口问了一句。   冷氏嘴角浮现出一抹浅笑,早先她虽在外地,但二儿媳妇还在京城,是以知道金蟾宫、南山桃花二公子的名头,心道那两个毛头小子一准结伴眠花宿柳去了。   “回母亲,他们两个一早去林状元家讨教,后半响小厮来回说他们两个半路遇上了父亲,被父亲叫着去玉家了。”沈氏道,巴巴地看向家书,等着金老夫人告诉她信里是什么事。   “那混账又把星儿带出去了?”金老夫人瞪着沈氏。   冷氏心中一喜,小星星毕竟不是金折桂,金老夫人一准不喜叫小星星出门,有婆婆训媳妇的好戏看了。   “蟾宫不肯出门,连个大半个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知在家带孩子……”沈氏也为难了,不知该说金将晚功力深厚,还是金蟾宫跟小星星兄妹情深,男孩子气的小星星爱缠着金蟾宫,金蟾宫以金折桂为榜样,亲自带妹妹。   “罢了,星儿长得就像个男孩子,换身衣裳,只说是柳亲家家的小子。”金老夫人有些庆幸一直留着柳家人同住了,关键时刻,也能用得上柳家。   冷氏也翘首以盼想知道信了是什么——万一是背地里向金老夫人讨钱的,她可不容金老夫人把银子给嫁出去的女儿。偏金老夫人把信一护,问冷氏:“你什么时候离京?”   冷氏讪讪道:“家母还没入土,等出殡了,儿媳就回朝梧那。”   “嗯。”金老夫人嗯了一声。   冷氏心道:好啊,亲儿子的媳妇远远地拨开,叫个庶出的管家!当真是老糊涂了,连胳膊肘该向哪里拐都不知道。   沙沙的纸业声响起,金老夫人拆了信,当即就笑了,对沈氏说:“你做祖母了,魁星生个了儿子,就叫官爷,花爷爷给摸过了,是龟骨。”   沈氏探头要看信,偏金老夫人护着信不叫她看,欢喜道:“这下好了,也不知道开春打发人送去的东西能不能用。”随即又伤感起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上官爷一面。”   金老夫人脸上的喜气也散了一些,反复看了书信,见信里写着若是朝廷接受慕容十三的恳请,兴许就不必打仗,连忙念了声佛,盼望着皇帝从善如流,别惦记着打仗了。   “老夫人、夫人,二门上金全来回,老太爷被召进宫了。”庞铮家的不等进门,就先喊了出来。   此举虽有些鲁莽,但金阁老告老的人了,除了当初虞之渊杀兄弟的那晚上进了宫,就再没进过宫。   “除了阁老,还有谁?”金老夫人赶紧问,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谁知道,虞之渊那小子又得了什么失心疯?指不定那小子见自己整治好了兵马,又没仗打,要把气撒在老臣身上。   “国子监祭酒、老尚书、老将军、老御史台,统统叫去了。”庞铮家的擦了擦额头的油汗。   “所有老家伙都叫去了?”金老夫人睁大有些耷拉的眼皮。   “都叫去了,连各家老爷换件官袍的功夫也不给。”庞铮家的道,朝廷上这么大的动静,不说金家,其他人家也是七上八下,唯恐家里的老子一去不复回。   “是不是商议选妃的事?”冷氏想起自家分到的屋舍,就因为一大群送女儿进京选妃的官宦亲眷在,赚了不少银子。   “应当不是,皇后生下公主后,皇上叫亲信大臣在朝堂上说了,选妃是他家的私事。”金老夫人料到是关于慕容部落的事,但唯恐这事先在金家泄露出去,惊到了养在金家的郁观音,便闭口不提,“叫金劝、庞铮,都去宫门外守着,一有消息,立时来报。两位少爷怕也在宫门外,天热,叫他们速速回来。”   “是。”   宫门外,沈家、玉家、金家、林家、付家许多人家的家丁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深宫之中,不必用冰,轩昂肃穆的大殿内,已经是凉气沁骨。   一干老臣哆哆嗦嗦地进来后,虞之渊说一声“赐座”,众人就斜签着身子坐下。   “上茶。”虞之渊又说。   一群太监鱼贯而入,奉上了今春的茗茶并南边送来的新鲜果子。   金阁老看了眼沈老尚书,又瞄了眼玉老将军,随即觑向龙椅,琢磨着皇帝今日这么大动静,要干什么?   虞之渊并不坐龙椅,这些老臣中,不少人是知道他气死老太上皇的前因后果的,不必藏头露尾地装仁君,他心里自在了一些。   太监搬来银子,摆在通向龙椅的金阶下。   虞之渊坐上去,拿了银签子挑着宫女挑出子的西瓜吃,湃过的西瓜越发香甜,吃了两口,对太监道:“天虽热,但叫人看牢一些,莫叫公主的奶嬷嬷吃了凉东西。”   “是。”   事无巨细,莫非,皇帝叫了他们这些曾经的股肱大臣来,是告诉他们“朕有女万事足,不必再提选妃一事”?   可是,他们这堆人也有人对选妃的事敬而远之呀。   金阁老、玉老将军等不相干的人瞅向一心要劝皇帝充盈后宫、开枝散叶的老御史。   老御史被同侪瞅着,哆哆嗦嗦的险些被一口香茶噎死,料定皇帝是不肯选妃,因此要从他们这堆老骨头里挑出一人杀鸡儆猴,一念到自己兴许会连累不相干的人,羞愧之下,几乎要立时跪下给皇帝磕头。   “朕打算……”   “老臣该死,但此事与其他同僚并不相干!”老御史很有几分铮铮傲骨,当即匍匐在地,免得连累了旁人。   “老御史知道朕要说什么?”虞之渊诧异了,他不过是听林状元说过慕容南山文墨极好,这才一时起意,叫了老臣们来。   老御史跪在地上,略抬起枯瘦的头问:“陛下要说什么?”   “……老大人起来吧。”虞之渊亲自去搀扶那老臣,看群臣斜签着身子坐在椅子上,比站着还受累,就开门见山道:“朕打算,叫鲜卑人考科举。因太上皇驾崩免了今年的科考,待明年,朕决心叫慕容南山直接考秋试。”   “陛下不可,慕容南山乃是鲜卑王子,鲜卑人狼子野心,不管是慕容还是柔然,都不是易于之辈。”老御史先还在哆嗦,此时铁面无私地对上皇帝,把腹诽之言说出。   “柔然已经递上了称臣的折子,慕容派来的使者也在路上了。他们鲜卑不是易于之辈,朕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既然都是朕的子民,朕决心一视同仁,又有何不可?”虞之渊心叹老御史空有忠心,但太过迂腐了一些。   “圣上英明。”金阁老垂手起身称颂。   “圣上英明。”玉老将军、金阁老,并一干老臣暗恨金阁老奸猾,他先喊了英明,叫其他不敢苟同皇帝的人怎么办?   “朕英明在哪?”虞之渊先不明所以,随后恍然大悟到上一次太上皇把这堆老臣叫出来,就是叫他们来皇宫送死呢,这些人虽不是惊弓之鸟,但吃一堑长一智,怕是怕死之下不敢跟他有话说话。   “鲜卑都已经归顺朝廷了,朝廷不将他们一视同仁,难不成,要把他们撵回去,叫他们再想法子造反不成?”金阁老道。   “是呀,金阁老所言甚是。”玉老将军附和,只是,皇帝这是不打算打仗了?要不打仗,他们玉家怎么办?虽不想叫皇帝穷兵黩武,但玉家是靠着打仗吃饭的事,不能叫皇帝摔了他们家饭碗。   老御史道:“但慕容南山……”   “不独慕容南山一个,就算俟吕邻云要来考科举,只要他文采出众,能够独占鳌头,朕也敢封他做状元。”虞之渊道。   “……圣上英明。”虽说文死谏,但好死不如赖活着,老御史活到这岁数了,越发怕死了。   虞之渊满意地点了点头,“慕容部落恳请朕册封慕容十三为慕容王。”   “圣上英明神武,叫塞外蛮夷不战而降。”老丞相起身中气十足地唱喝一声。   金阁老等人跟着起身也唱了一遍。   虞之渊摆摆手,皇帝做久了,被人夸一声“英明神武”,也不像最初那么飘飘然了,“慕容部落恳请和亲。”   老尚书不以为然地想:皇族中,公主还有几个,世家中,适龄的闺秀更是一茬接一茬,不过是和亲罢了。   “……聘礼多少?”越是挥金如土的人,越是在某些地方精明市侩。金阁老、金老夫人二人奢靡度日,不代表这两个老的糊涂了,不知道怎么赚银子。   虞之渊一怔,这才想起慕容十三送来的东西算是第一年上的供,跟聘礼不相干,“先送来的文书中并没写聘礼多少。”   “没个聘礼,嫁什么闺女。”金阁老嗤之以鼻,袖着手,这次没站起身来。   老丞相虎目一睁,随即徐徐闭上,他忘了,公主闺秀多的是,但和亲还要给嫁妆呢,近年来,皇帝小气得很,未必肯给嫁妆。   “阁老怎地越发小肚鸡肠了?鲜卑部落臣服,正好借此时机,扬我大国天威。”老御史起身冲虞之渊拜了一拜。   虞之渊蹙眉,他又不是公主们同母的兄弟,往年来往也不多,跟京中闺秀更是没什么交情,嫁谁他都不在乎,可是,没个聘礼,还想叫他给嫁妆?“入乡随俗,三媒六聘,慕容十三必须做足了。”   “圣上英明。”一堆鬓发苍苍的老臣起身道。   老御史哆嗦着胡子,心叹满朝就只他一个直臣,其他都是奸佞,“那西山大军,该如何处置?”   劳民伤财了一回,难不成,就地解散?   玉老将军终于喜欢了老御史一回,赶紧看向虞之渊,等着他发话。   “养着吧。此外,宫里的公主们年纪也大了,老大人们家里若有合适的小子,不嫌弃公主的,就叫人跟皇后提亲吧。”虞之渊道。   众人闻言吓了一跳,娶了公主,做了驸马,将来还有什么前程?况且才说过没有聘礼不嫁女儿,皇帝这是指望要多少聘礼呢?   “皇上,公主府还没建,公主们的亲事,不必太过着急。”玉老将军笃定深受皇帝倚重的玉入禅不必娶公主。   “出嫁从夫,不必建公主府。”虞之渊道。   “圣上英明。”玉老将军颇有些隔岸观火,微微挑眉看向满面愁苦的同僚们。   “宫里还剩下八个公主,还望公主们过门后,诸位老大人严加管教她们,若有违背三从四德之处,只管叫各家的老夫人责罚。”虞之渊笑了,西山大军何必解散,没了大军,那什么叫鲜卑部落不战而降?没银子,就嫁公主得了,瞧着金阁老两口那潇洒的日子,就知道这群告老的老骨头资财颇丰。   老丞相、老尚书有些怀疑金阁老先跟皇帝串通好了,不然,怎地金阁老会那般配合地先问出聘礼二字?待数了数来了的老臣个数,见正好八个,不禁又觉自己多疑了,若是金阁老当真跟皇帝串通,怎会把自己家也绕进去?   八个公主……玉老将军吸了口气,见自己家竟然也被囊括其中了,身上汗水涔涔,不觉揣测是否是皇帝厌弃玉入禅了,不,他们家还有其他人,叫其他人娶了就是了。想起金家只有金蟾宫一个没娶的,不禁笑看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金阁老。   “圣上英明。”金阁老断然不肯娶公主,但,皇帝连兄弟都杀了,对公主们有个什么情意?若金家当真犯了皇帝的忌讳,不如顺坡下驴,娶个公主回家韬光养晦却也不错。   “圣上英明。”其他人跟着喊了一声。   “天热,老大人们去后花园纳个凉,等天冷了再走?”虞之渊客套道。   “臣等不敢打搅圣上,臣等告退。”金阁老等人道,退出大殿,眼睛被地上大理石反射来的金光耀得眼泪簌簌落下,到了宫门外,见到自家随从,两腿登时站不住了。   “回家。”金阁老瞅见玉老将军等人要跟他说话,立时催着庞铮、金全叫人抬轿子,顶着白花花的太阳赶紧向家去。   饶是如此,跟金家同在一条街上的沈老尚书依旧厚着脸皮登门了,从前院望见黑风寨的一角,就道:“好端端的老太君不做,非要住着黑风寨,弄得一身匪气!”   “哼,咸吃萝卜淡操心!”金阁老因自家要娶公主,也是满心怨气,金枝玉叶,哪是那么好娶的,虽说皇帝看不上公主们,但娶回来,是供着是搁着,都得仔细斟酌拿捏好分寸。   沈老尚书忽地福至心灵,击掌道:“定是你这老东西露财,才叫皇帝惦记上了!不然,皇上怎会想起卖公主这一本万利的买卖?公主府也没有一座,陪嫁定也寥寥!”   金阁老道:“你家儿孙多,怕个什么?”也觉新近太过张扬了一些,瞧宫里的果子,还不如金老夫人吃用的新鲜呢。   沈老尚书冷笑:“若不是你起头喊什么英明,后头皇上能容不得我们说一句不是?”   “叫你说不是,你敢吗?”金阁老反问。   沈老尚书登时没话了,沉默了半响,才道:“皇上终归是没事的时候好说话,当真有事了,他理会谁?”与其说今日是皇帝叫他们去商议大事,不如说是皇帝通知他们这事,叫他们压制住各家里亲朋好友,没事别在这事上犯倔,找皇帝晦气。   “知道了就好,赶紧地,给皇上准备聘礼吧。皇上知道软硬,总是我等的福气。”金阁老道。   “……金家,准备出多少聘礼?”沈老尚书堆笑问,同是公主,但公主里也有个高低,有年纪大品貌俱全概因被虞之渊忘了至今未婚的,也有生有缺陷,一直嫁不出去的。给的聘礼多寡,大抵就是皇后娘娘判定哪个公主嫁哪家的准绳。   “比玉家当初给金家的,多一成。”金阁老不肯露底。   沈老尚书淡淡一笑,“老亲家,我奉劝你少拿出来一些,免得,皇上追究你贪赃枉法一事。”   “哼,兴许皇上会奖励老夫抛砖引玉之功。”金阁老眼瞅着软轿子来了,当即上了轿子,不再跟沈老尚书废话。   轿子穿过垂花门,过了巷子,直接上了“黑风寨”,到了门前,就见金老夫人率领一众儿孙媳妇等着,就连冷氏、金朝溪也在,客居在金家的郁观音,虽“事不关己”,但她生来就是干大事的人,也来探探风声。   金阁老立时道:“又没大事,怎地一个个都来了?这么兴师动众。”   “父亲,圣上叫父亲跟各家长辈一同过去,所为何事?”金将晚问。   金将溪许久不见金阁老,先拿着扇子替金阁老挡太阳。   “屋子里太凉,先在廊下吹吹风。”金老夫人也是被老太上皇当初召集老臣送死的事吓着了,打量着金阁老平安无事,这才放了心,送金阁老在廊下坐着,便也在他身边坐下。   “都说些什么了?”金老夫人问。   夏日的花气浓郁熏人,“黑风寨”廊下种着的千株牡丹姹紫嫣红、争奇斗艳,更在深红浅白的芍药映衬下,越发的霸气十足。   “从今以后的科考,鲜卑人也可参加,皇上指名叫南山去。”金阁老道。   “呀!”郁观音难得失态一次,一双眼睛立时看向南山。   南山有些别扭地去看金将晚。   “皇上叫你考,那就考吧。”金将晚琢磨着南山的身份尴尬,皇帝是要拿着南山做典范呢。   “慕容十三请旨封王,皇上打算准了;慕容十三要迎娶公主和亲,皇上嫌慕容十三没给聘礼;皇上想起宫里公主没嫁,叫我们八个准备聘礼叫媒人去找皇后求亲。”金阁老一口气说完,接过金蟾宫递过来的酸梅汤,一口气灌下去,顿时觉得焦灼的五脏六腑安稳了。   “一日里,就商讨出这么多事?”金将晚诧异了,这些个事,哪一件搁在朝堂不得争个半天才能有个结果。   “什么商讨,皇上定下来了,谁敢不从?”金阁老道。   中原的皇帝不是傻子!一直把皇帝当做二百五,以为皇帝会扶持慕容南山打垮慕容十三的郁观音有些中暑了,扶着额头在廊上栏杆上坐下,脸色苍白地想:皇帝不想劳民伤财地打仗了,那她这辈子,到底图的是个什么?   “母亲?”南山扶住郁观音的臂膀。   “丈夫、权势、钱财,全都没了。”郁观音欲哭无泪,半天,好似一个寻常望子成龙的妇人,抓着南山的臂膀道:“好孩子,好好读书,金榜题名了,也能叫为娘光彩一些。”   南山一震,见郁观音不闹着叫他回草原称王了,俊秀的面容终于露出发自真心地一笑,“母亲,儿子一定会给母亲挣来个一品诰命。”   沈氏眼眶一热,喜极而泣,“这么着,过两年,官爷大了,也能叫魁星把她带回来了。”   “姐姐要回来了?母亲,我要瞧瞧官爷跟我长得像不像。”小星星此时一身男装未换,虽肤光胜雪、五官算不得丑陋,但叫人见了,就当她是个英气十足的男儿——在金老夫人眼中,小星星都随沈家人了。   金蟾宫失落,满眼都是沈氏、金将晚、小星星的欢喜脸庞,微微蹙眉,心道沈氏、金将晚只顾着高兴,怎就忘了,他还得娶个公主进门呢! ☆、第188章 出其不意   咳嗽一声,再咳嗽一声,一连咳嗽四五声。   终于在场的人想起金蟾宫来了。   “蟾宫莫不是着凉了,天虽热,但少吃点冰沙吧。”金老夫人从金折桂能回家的惊喜中醒来,似有若无地含笑望了眼岑氏。   岑氏笑盈盈地道,“母亲瞧着,哪一日,叫朝柏过到我名下,虽在太上皇孝期里,不好大办,但亲戚们也该请一请才是。免得有人不知情,到时候委屈了朝柏。”   “说得是,虽不能大办,但也不能马虎了。要什么,你跟你大嫂子商议着,若寒酸了被人瞧不上了,仔细我在你儿媳妇面前罚你。”金老夫人左手金蟾宫,右手南山,虽上了年纪,但被两个集天地之灵秀的男儿簇拥着,红光满面,精气神十足。   金蟾宫诧异了,沈氏、金将晚稍稍思量,便想通其中的蹊跷。   金阁老顿时惭愧起来,原觉得家里只有金蟾宫一个没娶,此时才恍惚想起一直为阁老府鞍前马后奔波的岑氏、金将禄一房里,还有个没娶妻的人,“听你们母亲的,要用什么,只管开口,除了违制的东西,天下没有咱们家没有的东西。”瞧见金朝柏站在人堆后头不显眼,就招手叫他过来,打量一番,只见金朝柏容貌虽不及金蟾宫、南山两个出众,但也颇有两分他年轻时候的影子,解下腰上的玉佩,便替金朝柏戴上:“好孩子,不愧是金家儿孙,好个相貌堂堂。”   金朝柏受宠若惊,又一头雾水,在金家里头,论理,他该是比南山这义子兼质子更得金阁老欢心,但谁叫南山是金将晚的义子,金将晚又是金阁老、金老夫人的心头肉,且南山容貌、品性、才学,又是他不能比拟的,于是,虽是金家少爷,却被南山这外来的比下去了。此时,才听说金阁老说了一串子皇帝的决定,又见一堆人把矛头对着他,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懵懵懂懂地接过金阁老递过来的玉佩,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怎么回事?比金朝柏还糊涂的人,就是冷氏,冷氏先还冷眼旁观,幸灾乐祸地想:看公主进门了,金老夫人还怎么摆架子!须臾见众人又说要抬举金朝柏,便茫然了,冷不丁地想起金蟾宫乃是金家嫡长孙,金老夫人这是要用上一直不起眼的金朝柏了,虽有个公主儿媳妇不好伺候,但一听金阁老、金老夫人的许诺,顿时抢着道:“父亲、母亲,朝枫年纪大了,如今也有个二十几了,再不娶妻,实在不像话,若挡着了朝柏、蟾宫的亲事,怕是嫂子、弟妹心里要埋怨我呢。”心里琢磨着金老夫人是想法子给皇后为难呢,庶子的庶子求娶公主,皇后莫非要拉出那个掖庭宫宫女生的公主许给金家?   金朝溪诧异了,他自然是岑氏一开口,就听出其中的蹊跷,见冷氏主动请缨,才要令冷氏住口,但又想起这也是他们二房将功补过的好机会,于是就默许了。   “朝枫的姨娘已经给朝枫定下亲事了,难不成你把这茬忘了?”金老夫人问。   金蟾宫、南山原本想着公主身娇体贵,自是该叫他来娶,因此没听出岑氏、金老夫人的弦外之音,此时听冷氏开口,顿时了悟了。   能不娶公主,金蟾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冷氏心恨姜姨娘多事,笑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姜姨娘算个什么东西,她哪里能替少爷定亲?”   “老身也点头答应了,你少动歪脑筋,虽是跟京外人家定的亲,但若是为娶公主退亲,岂不是叫人说咱们金家仗势欺人?贪图富贵?”金老夫人终于点明白了,“老三家的,虽没有公主府,但也不能唐突了公主。给朝柏院子的方位、摆设,全请了宫里人来看着。”   “是。”岑氏点头。   金阁老因金朝溪一房识时务,不觉也更看重他们两分,当即道:“随我去书房,商议商议拿多少聘礼给皇上。”背着手,并不向外书房去,去的是黑风寨后坡上的内书房。   金将晚、金将禄自是要随着金阁老去,单留下个金将溪拿捏不定要不要随着去,若去,万一金阁老叫他也拿出两分聘礼呢?毕竟是娶公主,不管是什么公主,总是金家合家的大事。这一番犹豫,便踟蹰不前,只做出在金老夫人身边尽孝的模样。   “老大家的,递折子给皇后娘娘,老三家的,把朝服准备好。蟾宫、南山,去各家里打听打听,都是些什么人要娶公主。”金老夫人道。   “是。”沈氏琢磨着既然是皇后决定谁家娶什么公主——若说皇帝忽然跟公主们要好了,替他们择偶,那不如说皇帝忽然至仁至孝了。如此,必要先见过皇后,跟皇后大好交情不可。   “是。”岑氏也觉得她这公主儿媳,必要是个性子好、出身低的才行,若果然娶个宁太后所出的公主,那公子性子骄傲不说,牵扯也大,那他们一房就有罪受了——不过,他们家都说是庶子娶了,皇后若是当真把宁皇后出的公主嫁来,那皇后也要得个不贤良的骂名。   “是。”金蟾宫放心了,拍了拍只比他大一岁的金朝柏,死道友不死贫道地长出一口气。   “母亲,你且回去歇着吧,儿子把这好消息告诉师父去。”南山面皮随了郁观音这江南女儿的秀美,但双目深邃有神、鼻梁高挺,却又随了鲜卑人,此时微微一笑,顿时叫金老夫人、沈氏、冷氏、岑氏花了眼睛。   “好小子,将来一准能金榜题名。”金老夫人摸摸南山的头,只觉他黑发如墨,微风拂来,墨发散发出海藻一样的靛蓝光泽。   沈氏擦了擦眼角,拉着南山的手,哽咽道:“好孩子,终于熬出头了,以后金榜题名了,朝廷赐下宅子来,就能好生过日子了。”   “干娘!”到底是沈氏明白南山心中的苦,南山心里一酸涩,当即抱着沈氏的腿痛哭起来,竟是比对着郁观音的时候还发自肺腑。   “好孩子,快别哭了,堂堂桃花公子哭哭啼啼的,得叫城中多少女儿心碎?跨马游街的时候有着呢。”岑氏赶紧俯□子拿着帕子替南山擦眼泪。   “就是,快别哭了。”冷氏伸手去拉南山,手在南山臂膀上一搭,隔着薄薄的一层夏裳,只觉手上的肉结实得很,细摸一下,竟是棱角分明,暗叹:原以为这小白脸只有个空架子,不想肌肉这么结实,怕是他在武功上,也不输旁人。   金将溪双目睁大,与一干子侄被挤到外沿,眼瞅着金家众妇人众星捧月地安抚南山,握拳遮住嘴角,猛地咳嗽一声。   岑氏醒过神来,赶紧收手,悻悻地望向金将溪,讪讪地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男爱女色,女爱男色,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老夫人,沈家抢着给皇后娘娘递折子了。沈老夫人已经坐轿子向皇宫去了。”庞铮家的匆忙跑来。   “岂有此理,不等皇后召见,就自己去了。”金老夫人望了眼烈日,权衡着要不要利用皇后的“仁德”,立时向皇宫去,最后一咬牙道:“老大、老三家的,服侍老身换装,咱们也去。进宫了只管看老身眼色,不拘聘礼多少,咱们只要那宫女生的公主。”   沈氏、岑氏忙又答应了,送金老夫人回房换衣裳。   冷氏见自己果然猜中了,心笑掖庭宫出生的公主也成抢手的人儿了。   “你随我回家。”金将溪见这边没他什么事,想起岑氏方才摸着南山手臂上肌肉的神色,忍不住想起脱去衣裳后,自己有些松弛的皮肉。   岑氏对金将溪所想并无所觉,有些遗憾自己不能插手迎娶公主的事,少了一桩发财的差事,傻子都知道,迎娶公主这事,可是大有藏掖的美差。   “我们去外头打听打听?”金蟾宫见小星星打哈欠了,令人带着她回房睡觉。   “去打听打听玉家老九要不要娶妻!”屋子里,金老夫人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   “是。”金蟾宫、南山二人丝毫不差异金老夫人对玉入禅的关心,冲廊下金朝柏、金朝桐等拱拱手,从庞铮家的手中接过两柄黛蓝绘芬芳桃李的伞,便并肩向外去。   黛蓝的影子投在地上,越发衬得金蟾宫、南山两个肤白如雪,出了金家门,一群小厮立时牵来骏马。   瞄了眼骏马,不等他们上马,便见同是骑坐在马上的玉入禅撑着一柄竹青色纸伞过来了,伞下的玉入禅,神情有些忧郁,双目有些涣散,心思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玉九哥!”金蟾宫、南山心道:好个老男人,想用忧郁来抢他们风流才子的名头。   玉入禅似乎是才回过神,“官爷出生了,你们知道么?”   “今日才知道的。”金蟾宫、南山异口同声。   玉入禅嘴角的笑飘渺浅淡,一身月白衣裳在竹青的伞影下,好似染上了翠绿,“你们家可谓是双喜临门了,蟾宫,眼看着公主要进门,你还有闲心出来闲逛?”   也是个来探查“敌情”的?金蟾宫笑道:“公主进不进门,跟我有什么相干?”修长的手指转动伞柄,“反而是玉九哥,阿烈姑娘远走高飞了,倒是给公主腾出了地。”   八个公主,能否娶到称心如意的人,是一场事关家族生死的博弈。   玉入禅浅笑,打定主意不叫金蟾宫知道他们玉家族人众多,玉老将军已经挑出了合适的人选迎娶公主。   “嘁!”南山看不上玉入禅那故作高深的模样,拉了拉金蟾宫,二人一手撑伞,一手按在马背,微微一用力,便坐到马背上。   “你们可是要去找范太傅?我也去。”玉入禅在西山大营里有事,正好要去讨教在土木上造诣颇深的范康。   金蟾宫、南山不置可否,但大路不是他们家的,只能跟玉入禅同去,略走两步,瞧见沈尚书府中,严颂出来,便略等他一等。   “严大哥,大热的天,怎么出来了?”金蟾宫问。   严颂丝毫不遮藏地道:“沈家在商量谁娶公主,他们说我是金家人,怕我上门是刺探军情。”说罢,驱马到了金蟾宫跟前,头往金蟾宫的伞下凑,低声说:“你要娶公主吗?”   “……严大哥是沈家女婿,莫非是跟外祖母唱苦肉计,来诈我们?”金蟾宫把伞拿开。   玉入禅笑道:“沈家瞧上了哪位公主?”   严颂笑而不语,脸晒在日光下,须臾便浮现出一层薄汗,瞥见玉入禅、金蟾宫、南山这京城风流纨绔党人手一柄扎眼的纸伞,心中不屑,却又艳羡那一方阴凉。   南山大胆地试探一回,开口问:“该不会是,掖庭宫那位吧?”   玉入禅侧目,严颂脱口道:“金家也看上那位了?”   玉入禅清了清嗓子,“走吧,去寻范太傅。”反正玉家、金家、沈家三亲家就没看彼此顺眼过,叫他们自己去抢呗。   一路上玉入禅、金蟾宫心思各异,毕竟二人都知晓自己将来的家主之位,虽娶公主的不是他们,但也要为家族思量一二,走到半路,双双撑着伞重新回家去。   不提玉入禅那边回去了如何说,但说金蟾宫丢下南山、严颂二人匆忙赶回来,大步跨过门槛,进门了,冲入“黑风寨”,见金老夫人已经按照品级大妆,心疼道:“外头天太热,祖母别出门了。万一着了暑气,可怎么着?”   金老夫人叹道:“万一娶了皇后出的公主,或者,早年跟皇上有个来往的公主,那金家以后就难办了?”不捧着是不敬,捧着了自家人难受。   “玉家、沈家都看上了掖庭宫的公主!咱们家须得出奇制胜才行!”金蟾宫唯恐金老夫人热着,赶紧替她把脖子上的珠帘摘下,又脱去她外头一层厚重的朝服。   “竟然都看上那位了?”金老夫人错愕不已。   岑氏略有些慌了,沈氏也赶紧等金老夫人拿主意。   “老夫人,老太爷、老爷们初初定下这么个数做聘礼,您瞧着怎么样?”庞铮家的拿着厚厚的一叠金纸过来。   金老夫人扫去,见现银现金折合起来,就有二十几万两,余下的古董字画、珍奇牡丹芍药甚至人参鹿茸等药材更是数不胜数。   聘礼,可不单单是聘礼,这可是皇帝养兵的银子。   沈氏、岑氏合力把金老夫人头上金冠摘下,双双蹙眉等着金老夫人说话,这给了银子不说,还要娶回来一个不知品性、身份、教养如何的公主,更不知道皇帝后头会不会恨屋及乌,因公主的母妃兄弟憎恨公主连带着厌烦公主婆家,或者是哪一日触景生情又要挽回天家骨肉亲情,要替出嫁的姊妹做主。   花钱买罪受!岑氏头会子觉得娶媳妇这么难,看着单子,连连咋舌,心道她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这还只是聘礼,大定小定,指不定皇帝要怎么收银子呢。   “……把,魁星的家书,拿给皇后、皇帝看。”金老夫人道。   “母亲的意思是?”沈氏赶紧问,琢磨着金折桂跟虞之渊有点交情,但那么点交情,拿出来有用吗?   “祖母有法子了?”金蟾宫替金老夫人扇着风。   金老夫人瞅向跟南山不相上下的金蟾宫,见他眉眼跟金折桂十分相似,俱是高高挑起的凤眼,唇红齿白讨人喜欢,握着金蟾宫的手道:“你姐姐说将来要给官爷娶个鲜卑女子,说是鲜卑女子好生养。”   “那好呀,祖母看南山身姿颀长、双目深邃,官爷的儿子、女儿一准是个美人。”金蟾宫笑了。   “可惜喽,祖母年纪大了,看不着官爷娶妻生子喽!祖母的心呀,最近一阵一阵地乱跳,等你媳妇生孩子的时候,祖母怕是听你媳妇喊一声,这心砰地跳一下,就停喽。”金老夫人素来不喜欢倚老卖老,她身体矍铄,对其他人家总爱喊腰酸背痛的老人很是不屑。   金蟾宫有些不祥,默默地转头看向沈氏,有些后悔来告诉金老夫人掖庭宫的公主不想娶就能娶来的,暗恨自己以将来家主自居,不好好走鸡遛狗,偏往大事上凑。   沈氏脸略白了白,她可是指望着自家儿子娶个正经的大家闺秀做儿媳妇呢——不过,金折桂信里说鲜卑女子好生养,养出来的男孩女孩身子强壮,这点又合了她的心意。   岑氏不敢插嘴,人最要紧的是本分,该毛遂自荐的时候不能被人三催四请才动身,该装哑巴的时候,别自不量力地出谋划策。   “圣上想海纳百川,叫鲜卑族人知道他心中待他们与我们汉人并无差别。孙儿愿意紧跟圣上步伐,娶鲜卑女子为妻。”金蟾宫没沈氏那么不甘心,想通之后,就把话说出来了。   “不愧是老身的好孙子!”金老夫人笑了。   岑氏诧异了,金老夫人是存了几代的老派世家的姑娘,就连沈家那书香门第,都被她嘲笑没规矩土包子,那塞外指不定会说几句汉话的鲜卑姑娘,金老夫人能看得上?   “迎娶的时候,路过黑风寨,叫你姐姐姐夫有空抱着孩子回京,就说我老了,想看一眼曾孙子。这个拿去给老太爷,叫他拿出五万两,请黄家姑爷买些塞外人喜欢的绸缎、瓷器、茶叶做聘礼,再拿出二十万给陛下做谢媒钱,请陛下下旨,叫草原上挑个好生养的姑娘嫁过来。”金老夫人道,就算娶个鲜卑公主过来,也比娶个掖庭宫的公主好——至于皇帝会不会怀疑他们家私通外敌,金折桂、玉破禅人都在塞外了,要怀疑,也不差那点子事,况且,皇帝收了金家谢媒钱,还能借着金家不要的公主再赚一笔,他也该心满意足了。   倒是心疼银子还是想见孙女?金蟾宫越发觉得自己在金家的地位没自己想的那么高。   “叫人给蟾宫画个画像,郎才女貌才匹配,免得草原上来个夜叉修罗。至于朝柏,还过到老三媳妇名下,我看他是有出息的,指不定将来咱们还要拿他的好处呢。”金老夫人道。   “是。”岑氏爽快地答应。   金蟾宫嗔道:“祖母,我又不是女儿家,要什么画像?”   金老夫人却不理会金蟾宫,只管洋洋得意,冷笑道:“沈家老婆子,玉家老匹夫还想跟老婆子争个高下?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是,母亲英明睿智,无人能及。”沈氏琢磨着凡事往好处想,比如,将来的儿媳妇好生养?   金阁老听闻金老夫人的打算,大喜道:“妙计!妙计!这才是奇兵突出!以谢媒钱之名送银子;以娶妻之名,响应陛下对五湖四海异族人一视同仁的圣意;虚晃玉家、沈家一招,叫他们为个掖庭宫生的公主花上大价钱!妙哉,妙哉!”   金将晚也恭敬道:“到底是母亲能想到这法子,我等便不能。”   金将禄不用娶公主,长出了一口气,“画师我认得两个,不如,我立时把人请来?”   “速速请来,说来,不愧是我金某的孙子,那等相貌,一干王子皇孙都叫他比成了泥腿子!”金阁老捋着胡子大笑。   金蟾宫在边上听着,有些四肢无力起来,原来金阁老对他的要求就是相貌好,对他媳妇的要求,就是好生养——不过,金折桂说鲜卑女子好,那就一准是好的。   金阁老道:“事不宜迟,待我给圣上送谢媒钱去。蟾宫跟上,若是那些死脑筋的老匹夫以为要给蟾宫娶公主,跟着加聘礼,那就怪不得老夫了。”金蟾宫娶,跟金朝柏娶是决然不同的。若是金朝柏娶,各家里同声同气地推出前程有限的子孙,也不显得谁藐视皇家;但若是金蟾宫娶,其他人家再推出没出息的子孙,在金家的衬托下,就显得目中无人,看不起皇家尊贵的金枝玉叶们。   对于金阁老明摆着要搅混水的举动,金将晚、金将禄不置可否,依稀觉得告老之后的金阁老肚子里的那点坏水越发没处倒了。   不等隔日,金阁老傍晚天有些凉快的时候,就带着金蟾宫去宫门外等候传召。   虞之渊不是日理万机的人,后宫也没什么花花草草需要他广撒甘霖,听闻金阁老这么快就求上门来,且带来了金家最尊贵的孙辈,暗叹金阁老太老实,不知变通,竟然当真叫嫡长孙娶公主,又怕地上的暑气蒸坏了他,就叫太监们抬着软轿,赶紧把人接进御书房。   御书房里,先皇后陆繁英的画像淡淡地瞅着模样跟宸妃十分相似的小公主。   金阁老、金蟾宫进来后,便匍匐在地上。   “金阁老过来,所为何事?”虞之渊抱着取名为如宸的公主,打量了一番金蟾宫。   金阁老被太监搀扶起来,立时推了把金蟾宫:“老臣斗胆,恳请皇上做主,给臣这不肖孙儿选个鲜卑媳妇。”   虞之渊错愕道:“阁老大人何出此言?”   金蟾宫大大方方地拿出金折桂的家书,“家姊信中提起鲜卑女儿好生养,是以,臣子念起家中祖父祖母年老,盼着早抱嫡曾孙儿,故想娶一多子多福的鲜卑姑娘。”   “官爷是谁?”虞之渊接过太监呈上来的金家家书,瞧见两个字就愣住了。   “也叫大官,是孙女新出生的小儿……他们远在塞外,消息闭塞,不知老太上皇驾崩,还请皇上莫怪。”金阁老先替小外曾孙求情,毕竟官爷出生的日子易引人攻讦。   虞之渊会意,笑道:“子规伯有子,朕叫皇后送些长命金锁填个好彩头。”言下之意,便是不在意官爷出生的日子,果然看见金折桂在信里写着一鲜卑女人自己给孩子剪脐带,脸色古怪起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竟然有生孩子那么利落的女子。”眼神扫向金阁老带进来的大箱子,诧异那又是什么。   “谢媒钱,老臣孙女虽在塞外,但她年轻无知,替孙儿找媳妇的事,只能劳累到陛下。老臣深知叫皇上万乘之躯替孙儿找媳妇,实在狂妄无知至极,老臣惶恐,还请皇上恕罪。”金阁老说罢,便又要跪。   虞之渊赶紧叫太监搀扶起金阁老,心道如此正好,金家乐意娶鲜卑女子,也是他向塞外展示天恩的良机,况且,伸手不打笑脸人,金家白送银子给他,已经算是十分懂事听话了,“老大人请起,老大人放心,朕一定替老大人寻个好生养的鲜卑姑娘。”   “令皇上操心八位公主之余,又为孙儿劳累,老臣惶恐。虽陛下宽宏大量,但只怕其他同僚会埋怨老臣不知顾惜皇上龙体……”   “老大人顾虑的是,如此,便先瞒着一众老大人们,也免得朕寻不到好的,又先张扬开,到时候叫朕也下不了台。”虞之渊脸上的笑容惹得怀中的女儿跟着嘻嘻大笑,他不禁想,自己个要不要再叫一群人来,暗示暗示自己只要收了谢媒钱,就能替他们做媒?不行不行,皇帝好端端做着,怎么能改行做媒婆,“朕还要思量再挑哪位爱卿娶第八位公主,就不留老大人了。”   “老臣告退。”金阁老躬身退出,金蟾宫随后跟上。   地上暑气依旧烫人,离开宫门不远处,果然一干老臣的家人瞧见金阁老、金蟾宫出来,立时回家捎信。   老御史、老丞相自是怒不可遏,聚在一起的沈老尚书、玉老将军更是相对唾骂金阁老。   “那老混账,当真想叫蟾宫去娶?亏得我往日里只当他们家老妖婆不可理喻,原来,真正坏的,是那老混账!”沈老尚书心疼自己前程似锦的孙子,不敢冒险去赌,只能挑出个往日里塞在旮旯的孙儿去娶。原本他算计着各家同声同气都挑出那样没出息的孙儿,便没事了,不想金阁老竟然挑出了金蟾宫!   一盘算计被打乱的,还有玉老将军。   玉老将军怒火中烧,拍桌子道:“那老匹夫!先与我们争掖庭宫公主,争不到,竟然使出这等毒计!”莫非,当真要逼着他叫最有出息的玉入禅去娶?   “叫夫人加厚聘礼!还望上头那位看在聘礼丰厚的份上,莫计较孙儿的身份。”玉老将军终归舍不得玉入禅,只能在聘礼上动心思。   沈老尚书也是一般的心思,从玉家出来,路过金家的时候,忍不住在轿子里冲着金家大门啐了一口。   金家里,金蟾宫看着沈氏替他翻找画像时要穿的衣裳,有些扭捏道:“母亲,我一个男儿画像,会否叫人笑话了?”   “笑话什么,你桃花公子的名声一下子就传到塞外了,没事偷着乐吧。”   “那倒也是。”长得好也是本事!金蟾宫摸了摸自己的脸,陡然想起,只说好生养,万一鲜卑部落送来一个十分肥胖的闺秀呢? ☆、第189章 不见其人   柳绿花红、蝶舞蜂阵中,金老夫人花下大价钱建造的院子终于排上用场了。   几十个正值芳龄的婢女手捧金冠、玉带、纱衣、云靴,相互间嬉笑着窃窃私语。   金蟾宫做出手握书卷、凭栏遐思模样,令京城两位有名的丹青大家绘画。   “回头再画几幅纵马猎场的,免得草原上的人以为咱们桃花公子是小白脸。”金老夫人吃着鲜果,带着小星星一同看装饰一番后,越发美如冠玉的金蟾宫。   “祖母,哥哥问,咱们只说好生养的,草原上会不会送来个胖嫂子。”小星星偎在金老夫人怀中,有些不喜金蟾宫娶妻。   “环肥燕瘦,胖也有胖的好处。只是呢,既然是咱们招亲,咱们就能挑一挑。你当草原上的人是傻子,明知道中原女子以窈窕秀丽为美,会有意送个胖子来?况且,魁星说了,草原女子肩上的担子比咱们中原女子重得多,论起持家、相夫教子,人家除了不会写几笔汉字,也不输咱们那些个千金闺秀。”金老夫人嗤之以鼻,悠然吃着点心,笃定不光不是胖子,为迁就中原习俗,送来的女子定然是个持重端庄的好人儿。   丫鬟们见金老夫人心情好,便嬉笑着打趣一句“少爷看着跟没事人一样,原来心里也想着将来的少夫人是什么模样呢。”   金蟾宫神态坦然,只觉得很快就能跟金折桂团聚了,回想昔日在瓜州、乐水的情景,只觉金折桂比沈氏还像是他亲娘。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金家请画师给金蟾宫画像的消息不胫而走。   沈老尚书叫人向画师略一打听,就叫了金将晚去训话,想到外孙娶个鲜卑女子,便怒斥道:“真真是为讨好圣上连儿孙都不要了,娶个鲜卑女子,将来儿孙成了鲜卑女子生的,出去了,岂不是要低人一等?”   金将晚先不说话,等沈老尚书不言语了,才说:“岳父,你也怕低人一等,我也怕低人一等。这么着,汉人跟鲜卑人泾渭分明,皇上的主张等于自说自话……”   “好呀,见多了卖主求荣、卖友求荣的,竟然出了个卖儿子求荣的!”沈老尚书如何不知道,金家此时揣测圣意办事,好处是无穷无尽的,一双手握了又松,“你门下能人辈出,叫旁人娶就是了,何必非要蟾宫?”   “回岳父,一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二是那小子虽不肖,但生来便打眼得很,谁不知道,金阁老、金将军的心肝宝贝便是他?女婿不才,在草原上也有些名望,况且他姐夫、姐姐都在塞外,只有他娶,草原各部落才能知晓皇上的宽怀博大。”金将晚道。   “……实话告诉我,你们金家,到底是对皇上忠心跟耿,才出此下策,还是本质奸猾,为求荣华富贵,不惜卖孙求荣?”沈老尚书心内抑郁,金将晚的话冠冕堂皇,换做是他早想出这对策,也未必不会为了讨好皇帝叫家中子孙去娶。   “自然是忠心耿耿。”但荣华富贵,也不能抛了。金阁老致仕了,他致仕了,可怎么着,都得叫金蟾宫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   “好好!”沈老尚书彻底哑口无言了,只巴巴地等着瞧皇后如何分配公主。   皇宫中,因没有其他后妃帮忙分忧,乃至有些焦头烂额的石皇后,斟酌再三,还是得请教皇帝该如何分配公主。   “按聘礼跟公主们母妃的份位分吧。”真叫虞之渊在姊妹中分出个好坏,他也无能无力,如此,就只能按照姊妹们母妃的品级分。   此时,虞之渊并不知道,出银子最多的人家,想娶的是最没身份的公主。   石皇后得了虞之渊的话,当即又叫了几个相熟的官家夫人做媒,并不下懿旨赐婚,只把八位公主像个寻常人家的女儿一样定了出去,等太上皇帝的孝期过了,再出宫门。   八家里头没有金家,出银子最少的老御史家得了掖庭宫出身的公主,玉老将军、沈老尚书怒不可遏,眼瞅着鸿胪寺的人打发走了慕容部落的使臣,又派出人拿着金蟾宫的十三幅画像去草原上兴师动众地给金蟾宫找媳妇,到底挑哪个,请在草原上的子规伯夫妇二人帮着料理。   玉老将军、沈老尚书、老丞相料到自己家跟风娶女子,也不能再像金蟾宫这亲事那般兴师动众,且还有拾人牙慧的嫌疑,只能甘拜下风地打消跟风的念头。   七月里,乞巧节才过,金老夫人、沈氏给金蟾宫准备好行装,便打发他去草原上找媳妇去。   “若他们不避嫌,你便好生挑个漂亮的。若那位性子不好,咱们再找个贤良淑的中原女子做二房。”金将晚殷殷叮嘱,只觉背上火辣辣的,仿佛是被金折桂盯着一样,一扭头,见是小星星看他,尴尬地咳嗽一声,“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策,若能挑个相貌、人品都好的,那自是最好。”   沈氏暗暗撇嘴,只觉得狗果然改不了吃、屎,“见了你姐姐,叫她若得闲,就回来一趟。”又看向陪着金蟾宫同去的玉入禅,客套道:“蟾宫年轻,路上还请贤侄多多照看他一二。”对上也同去的严颂,又真心真意地说:“颂儿路上小心一些,劝着蟾宫不必急着赶回来,塞外天气不好,便是过了年再回来也无妨。”   “是。”玉入禅跟着去,纯碎是因为虞之渊想要不战而屈人之兵,特意叫玉入禅带着最精锐的武器,最强悍的战马,过去吓唬草原上一众部落呢。   “是。”严颂答应了,心内颇有些不痛快,不管玉入禅还是金蟾宫,都是风流纨绔党,这类的爱好就是“拈花惹草”无事生非,只怕这一路上,要累着他了。   “去吧,好生挑个媳妇回来。”金阁老背着手,人人都说他卖孙求荣,可他听得出,各家里羡慕眼红得很,同样是娶妻,金蟾宫的亲事可是朝廷张罗的,而且能风光娶到媳妇不说,还一下子就被皇帝提拔为五品中书省员外郎。可见,就算是卖孙求荣,卖这么一遭,也值得了。   “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众叔叔婶婶们保重。蟾宫定然不辜负众人所托,挑个好媳妇回来。”金蟾宫磕了三个响头,又跟南山握手惜别,这才随着玉入禅、严颂远去,在京城长亭外,又跟朝廷相送的官宦话别,这才踏上去西北直通草原的道路。   果然来了!   严颂从听说玉入禅叫人把腊梅上的冰凌水、桃花上的雨水、牡丹花上的朝露并洞庭碧螺春、安溪铁观音乃至御赐的雀舌统统带上路,就有不祥的预感。果然一路,玉入禅、金蟾宫二人羃篱与帏帽带着,在一处驿站里歇脚,便令人弹琴吹箫,极尽吟风弄月之能事。   这些事看着跟严颂不相干,但他们二人既然自诩风流了,便不肯再沾染俗务,于是沿途听闻他们二人名声前来求见的地方官宦、乡绅名流,便只能由着他来接见;况且,那二人遮遮掩掩的,反倒叫人越发好奇他们二人的容貌,于是沿途吸引了大批好男风的人士,打着结交的幌子来满足私欲。   这么着,朗若清风皎若明月的严颂便要饱受那些龌蹉之人的目光荼毒。此外,还有一干卖身葬父、被人强取豪夺的女子,受了多管闲事的风流纨绔的恩惠,宁死也要报恩,又需费上严颂许多功夫,才能把人打发走。   好不容易到了西陵城,见了柳四逋,严颂才稍稍喘了口气。   柳四逋多年不见金蟾宫,见了他,就笑道:“你的画像我在人手上见过,据你二姐姐说,不少人私下里把你的画像抄了去,卖给年轻的寡妇、闺中寂寞的少女。”   “惭愧、惭愧。”金蟾宫跟南山两个被金老夫人看着,虽不敢在酒楼、戏院里胡作非为,但耳濡目染,也知晓那些个千金闺秀,面上看着贞静端庄的,关上门未必比欢场上的女子腼腆。   玉入禅听没他什么事,总算还记得正事,就问:“不知草原上有什么动静?皇上是叫整个草原选,这到底选的谁家的呢?”   柳四逋道:“这我也不知道,诸位快速出关吧,如今已经九月,再过一月,草原深处就要落雪了。”   “这么急?”金蟾宫头会子出关,略显得稚嫩一些。   “哼,要不是有两人一路上攀比着谁更丰神俊朗,也不必急赶着走路。”严颂嗤笑道。   金蟾宫笑道:“严大哥要想,也跟我们攀比一下?”   玉入禅却不言语,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呢?还不是为了那点子脸面,若自己失魂落魄的样子叫玉破禅看见,他这辈子就彻底抬不起头了。如此,不如叫玉破禅以为他放浪形骸,早不记得当年那莫名其妙的悸动。   “要穗子吗?”严颂关切道。   玉入禅先不明所以,眼睛向下一扫,见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扯过严颂腰上玉佩的穗子搓了起来,连忙丢开了,“我要穗子做什么?”恍惚想起一段记忆,面上浮现出苦笑,须臾便再一次发誓要把搓穗子的习惯戒掉。   只在西陵城歇息了三天,一行人便出了关。   关外如何,金蟾宫听家人说得多了去了,头会子切切实实看见,不禁感慨万千,瞧见无边无垠的草地,草地上空南飞的大雁,不禁心笙摇荡,心境随着视野开阔起来。   路上遇到一支支商队,望见商队冲子规城去,金蟾宫、玉入禅、严颂三人不禁与有荣焉。   临近子规城,天气彻底转冷了,金蟾宫三人换上了厚厚衣裳,距离玉入禅、严颂所说的子规城二十里外,便见不少部落的人护送着一顶顶精致华美的轿子冲子规城去。   “这些轿子里,有一顶里头有你媳妇。”严颂话没说完,一顶轿子的横杠咔吱一声断裂了,轿子里传出一声娇啼。   金蟾宫眼皮子一跳,“好家伙,连轿子都压垮了,这个,定不是我媳妇。”   “谁说得准呢?”玉入禅道,眼巴巴地瞧着轿子,等着看轿子里出来的女子是不是个胖子。   不等他看清楚,前面传来一阵犬吠声,竟是将路堵上了,叫后面的人不能通行。“我们公主说了,金家少爷是她的,你们这些闲杂人等便速速撤了吧。”远远地,一人声音恍若洪钟地响起。   “哎,不想金小弟竟是有女人了。”玉入禅幸灾乐祸,却也纳闷金折桂怎会许人在子规城方圆百里外这么胡闹。   到底是曾以金折桂将来夫婿自居过的严颂深知金折桂的性子,“桂花定是觉得有能耐吓退其他人的女子,比那些藏在轿子里窝窝囊囊撤回去的女子要好。”   “姐姐觉得好,那就一定是好的。待我去会会她。”金蟾宫打小就对金折桂言听计从,此时戴着羃篱,便骑马上前去查看那敢拦路的女子是何方神圣。   先不见其人,便见一群马儿般高大的獒犬此呲牙咧嘴、嘴角流涎地拦在路上,獒犬巨爪在地上一抓,便抓破大地一般,留下深深的印迹。   饶是“见多识广”的金蟾宫,也犹豫了。   “你是来相亲的?”打量着金蟾宫一身中原穿着,牵着獒犬之人便不屑地打量过来。   “正是。”金蟾宫道。   “速速滚回去,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也敢来相亲?”   “男子也不叫过去?”金蟾宫诧异了。   “但凡是相亲的,一概不许过去。”   “我们是商队。”一支商队过来,因獒犬在,不敢靠近。   “放行!”   一声洪亮的嗓音后,商队缓缓通过,有支相亲的队伍想要浑水摸鱼,立时被人揪了出来。   “我们也是商队。”严颂堆笑过来,用熟练的鲜卑话道。   “当我们傻子,你跟那人是一伙的。”牵着獒犬的人不敢有一丝马虎。   “蟾宫,露出你的真面目吧。”严颂道。   金蟾宫想知道见不着那位公主的时候,她是个什么面目,于是不肯露出真面目,遥遥地看见两只狼狗奔来,随后,两个身穿大红的女子骑马弛来,登时想,这两人里有那公主没?待见那俩女面孔、打扮全都一个样,就想这当是婢女吧。   却见两女子到来后,因金蟾宫、玉入禅戴着羃篱,多看了他们一眼,这才道:“听说金少爷要过来了,公主说撤了路障。”   “公主呢?”拦着金蟾宫的人身形高大,一声呼哨后,獒犬们好似哈巴狗一样摇着尾巴过来。   “公主正在客栈里亲手烹制咱们拓跋美食,等着给金少爷接风洗尘时添菜。”一个红衣女子说着,另一个红衣女子就道:“你们去拦着大王子,公主为拓跋部落操持多年,难道嫁人的时候,多带点嫁妆走也不能?”利落地说完,便纵马重新向子规城奔去,两只狼狗依旧跟着一路跑回去。   “终于让开路了,走!”其他先不敢强行通关的人此时赶紧叫人快快抬着轿子。   “既会揣测着大姑姐的心思打击对手,又能纡尊降贵洗手作羹汤。这等女子,真真是不可多得的宜室宜家之人。”玉入禅点头称是。   严颂也颇为赞许:“对外强硬,对内懂得服软,还知道据理力争,多讨要嫁妆,不错不错。”   金蟾宫半天回过神来,指着那两只跑远的狼狗道:“那就是传说中的宝宝贝贝?”   “应当是了。”玉入禅琢磨着,金折桂的狗儿都跟着人家婢女四处走了,那就显然是金折桂对拓跋公主十分满意了。   金蟾宫听说金折桂满意,当即便也有些动心,只说:“也不知道那大王子有什么好闹的,不过是些嫁妆,给了就是。”   玉入禅摇了摇头,笑道:“你这就有所不知了,既然说了是为部落操劳多年,那就是大半人财,公主要带走,就能带走了。”   金蟾宫总听人说鲜卑女子管的多,迷迷糊糊地想,莫非粮草军饷,都归公主管?见天色将晚,赶紧向子规城奔去。   “前面就是城了吗?”金蟾宫望见不远处马嘶羊叫,许多帐篷、木屋、草房已经搭设起来,门前处处都是妇女小儿。   “应当是,赶来过冬的人。”玉入禅道,心里也诧异短短几年,子规城扩大了那么些。   “哎,你们瞧瞧,什么怪模样!”严颂指着路上的人对玉入禅、金蟾宫道。   玉入禅看去,只见天气转凉了,路上不少人外头套上了各色毛线织成的毛衣,颜色比他在京城开的九号线铺要丰富得多,“这些线,宫里各色的才只有十斤,塞外竟然人人都有了……”路过一家门前,见几个妇人边打量他们边织毛衣,不禁瞠目结舌地多看了一眼。   “我们要不要把穿在里头的毛衣套到外头来?不然,那些人指不定以为咱们穿不起呢。”严颂敏感地觉得,人家都有的东西,他们没有,一准会被人小瞧。   金蟾宫也忘了严颂方才还说人家怪样子,问玉入禅:“九哥,我们要不要套在外头穿?入乡随俗,别叫人以为咱们朝廷地大物博,连件毛衣都没有。”   玉入禅迟疑了,少顷,点了点头,心想自己若把毛衣穿在里头,指不定玉破禅还以为他是因对那毛衣十分珍惜,才穿在里头的——就算事实如此,可也不能叫玉破禅那般猜测,毕竟此时尴尬得很。   三人顿时进了马车里,把衣裳换了换,认定自己穿的是金折桂亲手编织的,就颇有些自觉高出其他人许多。   远远地瞧见玉破禅、拓跋平沙来迎接,便赶紧迎了过去。   玉入禅挺胸抬头,面上戴着浅笑,心道自己如今是流连花丛的风流人士了,玉破禅总不至于再觉得他旧情难忘,对他露出怜悯的眼神吧。   夜幕中,玉破禅匆忙赶来,他乡遇到亲人,也不觉玉入禅如何可憎了,一眼瞧见玉入禅那土气的穿着,玉破禅脱口道:“好新!”言罢,怜惜地拍了拍玉入禅的肩膀,打定主意叫他离着金折桂远一些。   玉入禅一颤,伸手摸在自己没舍得穿几次的毛衣上,鼻腔一酸,随即又振兴起来,心想玉破禅果然把他当做劲敌呢,大黑的天,也能留意到他的衣裳新不新。 ☆、第190章 兄弟   “趁早换在里头穿吧,你嫂子说,这么一穿,原本玉树临风的人,都跟套了个龟壳似的,进了城,也叫人笑话。”玉破禅拿着手掸了掸玉入禅的肩头。   “就是,趁早换了吧,不忍进了城,也叫人笑话。”拓跋平沙来回打量三人一番,不觉生出一股傲气,含笑问,“莫非在京城的人都这样穿,”   虽没说破,但言下之意,便是他们子规城人人都有的御寒的衣物,在京城千金难买。   金蟾宫道:“京城没几个人见识过这衣裳。果真像套了个龟壳?待我换了再见姐夫。”说罢,便跟玉入禅争先恐后向马车里去,废了好大精神,重新换了衣裳,这才出来,果然一身长袍还是陪着宽大华丽的披风、氅衣更显得身姿卓然。   “走吧,进城。”玉破禅道。   玉入禅有些悻悻地迟上两步跟着,闻到玉入禅身上的奶臭味,又想,兴许金折桂生儿育女了,变得其貌不扬甚至丑陋不堪了,自己见了她,便再不会胡思乱想。这么一想,底气来了,驱马向前,插、进玉破禅、严颂、金蟾宫说话的队伍。   “姐夫,那个拓跋公主生得如何?”不怪金蟾宫肤浅,实在是身为一个正常的男性,不先问女子的相貌,有些不合情理。   “人家公主说了,要嫁的是中原男人,自然谨遵中原的规矩。她坐着轿子来,你姐姐见过她,我却不曾。”玉破禅道。   玉入禅、严颂齐声诧异道:“那公主竟然这般惺惺作态?”   有道是入乡随俗,能叫大王子拦着她带嫁妆出门的女子,怎会是个谨遵三从四德,身在男女忌讳不多的塞外仍旧不肯见外男的人?   “……那公主的官话如何?手上针线如何?可会琴棋书画?”金蟾宫一连问了三样,就不信那拓跋公主样样都会。   “莫忘了,郁观音当初是嫁入拓跋的,朝廷给她的女官、宫女悉数留在拓跋,铁钗公主乃是咱们朝廷的人教养下金枝玉叶,官话自然是不差,手上针线更是了得,琴诗书画,虽不至于说精通,但闲来无事,夫妇二人对月吟诗作赋,还是能够的。况且,她在中原女官、宫女教养下,对中原十分憧憬,定不像其他女子那样不情不愿地和亲中原。”玉破禅虽没见过公主人,但听金折桂对铁钗公主十分喜爱,便觉那人定然十分出色。   金蟾宫连声道:“果然是我嫡亲的好姐姐。”   “做什么叫铁钗?叫个金钗、玉钗、绛钗岂不好听多了?”对那位公主是否是个才女,严颂并不关心,于是问的就是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塞外盐铁稀缺,你瞧着铁字不显矜贵,人家却觉铁字才是护国公主的风范。”玉入禅点了点头,不觉想起了阿烈,暗叹果然忧国忧民的女中巾帼,不独中原有,塞外也有。   护国公主?严颂怜悯地望了眼金蟾宫,心道金蟾宫以后有的受了,谁知看见金蟾宫越发满意,不由地纳闷起来。   他自是不知,金蟾宫自幼便生长在金折桂的羽翼之下,喜欢的便是干练强悍的女子,对小鸟依人的女儿家反而不喜。此时金蟾宫满心觉得将来的妻子定然跟金折桂不相伯仲,心内便连声赞叹。   玉入禅也是,听玉破禅这般说,就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若那铁钗公主跟金折桂差不离,娶了她也罢。这般想的时候,错过了玉破禅意味莫名的一眼。   甫一进城,金蟾宫便忘了铁钗公主,见到城里灯火通明、鼓乐惊天,嗅一嗅,可闻见肉香、饼香、酒香,望一望,可见路边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女子当街赤膊与人掷骰子。   “今儿个是子规城什么节不成?”金蟾宫忙避开不看那女子,心里连声叹了两遍不堪入目,却觉灯光下,那掷骰子的女子面上戴着诡谲的诱惑。   “有辱斯文,有伤风化。”严颂赶紧扭过头,“玉八哥不管一管?”   “哪里来的老学究,我们子规城,可没什么风化不风化的。”拓跋平沙笑了,城里卷了家财去私奔来的男女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要说什么风化,岂不是要把人全部赶走?   严颂悻悻地不敢抬头,只听两边各地的戏词声不绝于耳,心叹妄想醉生梦死、纸醉金迷的人,都奔到子规城来了?   严颂、玉入禅虽是从子规城离开的,此时也觉这地方陌生得很,路过一家名为迷醉坊的酒楼,瞅见楼里喊价声一声接一声,足足喊到了十万两,后面依旧有人叫价。   “是个什么东西,这样昂贵?”玉入禅问。   玉破禅低声嗤笑道:“前朝玉玺,前朝皇帝流落在外的子孙想买回玉玺复辟。”   “姐夫,这样的东西你们也许卖?”金蟾宫跟随金阁老久了,虽素日里“风流不羁”,但若论沉稳谨慎,依旧是同侪中的佼佼者。   “不独我们许,皇上也许。”玉破禅道。   “我怎忘了这么一茬。”金蟾宫喃喃道,深深地为楼上那些以为买了个玉玺就复国有望,浑然不知已经到了朝廷掌心里的先王子皇孙一叹。   一路向前,之间没有宵禁的子规城热闹非常,四下里赌博、销赃的人搀和在做正经生意的酒楼、茶坊里,混乱中却又诡异的规矩齐整。   到了黑风寨山门外,头会子见识真正的黑风寨的金蟾宫咋舌不已,连声叹道:“祖母的黑风寨像是个闺阁女子胡闹时候唱的将军令,姐夫的黑风寨才是真的威风。”   只见黑夜中,附着在山脉上的屋舍、哨塔蜿蜒起伏,于暗夜中,散发出不逊于皇宫的恢弘,但比之精雕细琢的皇宫,真正的黑风寨又多了几分草原的粗犷豁达。   “汪汪!”两声犬吠后,山寨大门内窜出两条狼狗。   “果然就是它们!”金蟾宫笑了,不想他猛地出声,那两只狼狗当即护主地立在玉破禅的马前,冲着金蟾宫、玉入禅、严颂狂叫。   玉入禅有些走神,想到自己即将见到花容不再的金折桂,一边惋惜红颜易老,一边释然地想,待见了她,便能放下心中包袱。   “好个狗仗人势!”一声严厉的呼喝传来,两只狼狗登时又向山寨里窜去,玉入禅一哆嗦,莫名地兴奋起来,期盼地抬头,却不见金折桂的人,心道自己是怎地了?怎么会听见她严厉的声音就兴奋起来?反复在心里想了想金折桂生下官爷后该是怎么个邋遢、松弛模样,依旧压抑不住心内的兴奋。   “好狗儿,听话给你骨头吃。”   玉入禅顺着几声音分辨金折桂在哪里,冷不丁地觉得脖子上火辣辣的疼,一扭头,果然玉破禅在瞪他,赶紧分神对跟着来的朝廷官宦道:“诸位大人先随着这位拓跋兄弟去洗一洗风尘,好好歇一歇。”   “正是,明儿个给诸位设洗尘宴,请诸位大人好好在子规城松散两日,再商议相亲一事。”   众官员才进子规城,便觉子规城又糜烂又引人向往,听玉入禅说,连忙拱手答应。   “诸位请。”玉入禅拱手道,一扭头,撞见原来金折桂立在山寨避风棚子里,只见她满头青丝用金色缎带高高梳在头顶,青丝随着缎带葳蕤而下,披在合身的绀青色袍子上,两只手向前拢着,就似个小椅子一般,叫前头的胖娃娃舒坦地靠在她胸口上。瞧着不像是个生育过的妇人,却像个带着弟弟游玩的小姑娘。   “姐姐。”金蟾宫先冲过去,激动地挨过去拉金折桂的手,再三看她后,又去看金折桂抱着胖小子,低头见官爷满脸“官威”,不怒自威地睁大眼睛镇定地打量着眼前一堆陌生人。   “叫舅舅。”金蟾宫在官爷脸上戳了戳。   官爷慢慢地转过满是肉的下巴,并不求助地去看金折桂亦或者玉破禅,依旧悠哉地靠在金折桂的胸前,戴着帽子的脑袋有些痒,蹭了蹭,又不动了。   “叫舅舅。”金蟾宫心道:好个家伙,就算不会喊人,啊一声笑一下哭一下,也算是给他点面子。   “为官做宰的,哪里是你叫人家开口,人家就开口的?”严颂笑了,见官爷跟个小乌龟似的,懒懒的,一动不动,便将自己准备的见面礼从怀中拿了出来,只见他手一抖,一只巴掌大,在昏暗的灯笼下,依旧流光溢彩的赤金球便抖了出来。   “哇!”官爷早先呆板的神色终于生动起来,睁大眼睛惊喜地一声后,嘴角流着口水,两只手挣扎着就叫严颂抱。   “别动。”金折桂这被抛弃的舒服座椅赶紧快步托着官爷向严颂去,稳当地把官爷送入严颂怀中,看他嘻哈地拿着金球玩,嗔道:“严颂,你也太不厚道,琢磨着我们是没见过是世面的乡巴佬,就拿着熏被子的香球来糊弄我们?你这也算是见面礼?”   严颂被识破,连忙讪笑道:“原是在京城定了一个金丝小球,临来前银铺里也没做好,就从你表姐那,拿了这个来凑数。别说我,你瞧另外两个连见面礼都没给呢。”臂弯里,官爷兴奋地跳了两下,先不敢用力,此时唯恐力气小了,把人家孩子摔下来。   “见面礼在包袱里,有的是呢。”金蟾宫瞥了眼见钱眼开的官爷,心道这孩子果然是做官的料。   “是,有的是呢。”玉入禅被玉破禅盯着,有些尴尬,但不敢去看金折桂,又有些忍不住,心道:她为何不能邋遢一些?   “有的是就好,回头别忘了给了。”金折桂笑了。   “八少爷,铁钗公主送了四道菜来给金少爷。”阿大领着四个婢女过来,四人捧着的四个红漆食盒,不曾见到里头的东西,但看这食盒上的花纹古朴典雅,像是个用了许多年的,便知铁钗公主不失头会子下厨。   “严颂,来跟我说一说京城的事。”玉破禅勾着严颂的肩膀,一点都不觉自家此时好动非常的儿子会累到一路风尘赶来的严颂。   金蟾宫也紧挨着金折桂,拉着她的臂膀,絮絮叨叨地道:“姐,你不知道,父亲如今可老实了,背地里还总被母亲教训;祖母年轻的时候没几个闺中好友,如今好姊妹一只手抓不过来呢,成日里来人,都叫我跟南山两个陪着说话;还有咱们家的黑风寨也有名了……”   金折桂听金蟾宫絮叨家中山琐事,见金蟾宫已经长成能够独当一面的少年,一时感慨万千,拉着金蟾宫的臂膀道:“好孩子,等娶了媳妇,再不能像早先那么稀里糊涂,做什么桃花公子了,免得你媳妇气不过,不知什么时候一刀剁了你。”   金蟾宫笑了:“姐姐就会玩笑,我像是流连花丛,不顾家的人吗?”   严颂吐舌,对玉破禅嘀咕道:“你媳妇还是那么厉害,什么剁不剁的,这像是对久别多年的弟弟说的话吗?”   “你管得着吗?”玉破禅瞥了眼玉入禅。   玉入禅心里想得却是:不愧是小前辈,这等敢爱敢恨,问世间,还有哪个女子会对他说出“若你流连花丛,我便剁了你”?   一路上,金蟾宫犹如重回幼时,挨着金折桂叽叽咕咕地说着这些年的琐事,金折桂静静听着,不时回上两句。   到了瞽目老人门外,金蟾宫又大步奔进去,待见到瞽目老人,当即投到瞽目老人膝下跪着,两只手揽着瞽目老人的腰,连声喊:“爷爷,爷爷,你还记得我吗?”   “我的子期来喽!”瞽目老人兴奋得很,摸着金蟾宫的脸微微蹙眉,莫名其妙地说了句:“还没到成亲的时候。”   “爷爷,蟾宫还没到成亲的时候?”金折桂赶紧问。   玉破禅、严颂,还有一直住在瞽目老人屋子旁,方便照顾瞽目老人的梁松、月娘二人并蒙战、戚珑雪赶紧看过来。   玉破禅有些紧张。   严颂道:“花爷爷是不是算错了?桂花……”见怀中的官爷扭头看他,赶紧低声道:“就是你娘。已经给蟾宫找好了媳妇,莫非其中有波折?”   “没有波折。”瞽目老人道。   金折桂笑道:“只怕是有人在自家里兴风作浪吧,最好别叫我抓到,不然……”似笑非笑地瞅向玉破禅,虽不知道玉破禅到底做了什么,但日日同枕而眠,她还能察觉不出玉破禅对铁钗公主的好奇。   “咳,胡说什么呢。来,今晚上我们都陪着爷爷说话。”玉破禅尴尬地要去接过官爷。   严颂道:“叫我再抱一抱,这胖小子跟送子观音座下的金童一样,叫我沾沾光。”   “那你就抱着吧,等会子可别后悔。”玉破禅对官爷伸了伸手,见官爷无动于衷,一点都不想回亲爹怀中,鼻子有些发痒,想着不愧是他儿子,够沉稳大气。   “京里怎样了?皇上可还想打仗?”瞽目老人问。   “回爷爷,皇上不想打仗,可他说兵也不能不养着。”金蟾宫摸着瞽目老人枯槁的手,哽咽一声,登时泪如雨下。   “快别哭,惹哭了你外甥,你哄呢。”金折桂赶紧道。   金蟾宫瞅过去,果然官爷跟着红了眼,脸上挂了泪珠。   “……这小子在察言观色?”金蟾宫咋舌,立时破涕为笑,心说官爷的眼泪也太利索了,“快把他曾外祖父、曾外祖母、外祖父、外祖母、二外叔祖父、二外叔祖母、三外叔祖父、三外叔祖母准备的见面礼拿来。”   果然见金蟾宫不哭了,官爷也立时哈哈笑了起来。   “这小东西。”瞽目老人笑着摇了摇头。   其乐融融,唯独,没人问他一句“别来无恙否”,甚至没人搭理他一声。玉入禅觉得自己跟这群人格格不入,就连双生的兄弟玉破禅这时候也不肯分神招呼他一声。   玉入禅悄无声息地出门,肚子里有些饥饿,走了两步,听见一个小丫鬟说“来了两位贵客,需得拿出两副象牙碗筷来待客”,便想,明明来了三人,怎回是两人?莫非,小丫头们把他漏掉了?肚子咕咕叫了两声,立在路边眼瞅着下人们向瞽目老人的屋子里摆饭摆碗筷,细细地数了数饭碗,见少了一碗,就想,少的那一碗定是他的。   在屋子外等了等,不见人来招呼他进去,一咬牙,心想既然没人邀请他吃饭,他便自己去山寨外吃。   屋子里,听闻人说玉入禅出去了,严颂纳闷地问玉破禅:“为何不叫玉九哥来吃饭?”   玉破禅道:“我看见那小子就没胃口,把他撵出去最好不过了。”鼻翼里轻嗤一声,俨然是对玉入禅十分不屑。   “……破八,你当真是连见都不想见老九?”金折桂觉得玉破禅很反常,早在玉入禅要进子规城的消息传过来前,他就叮嘱山寨里众人不许搭理玉入禅。要说玉入禅言谈猥琐,乃至于叫玉破禅看都不稀看他一眼,这也太不合玉破禅一贯渴望兄友弟恭的性子。   “是。你们谁都不搭理他,叫他识趣点,早点滚回中原自是极好。”玉破禅硬着头皮道。   金折桂哼笑一声,“说什么鬼话呢,眼瞅着要下雪了,你叫他哪里去?”端着米糊糊喂给玩累了,又恢复官老爷不怒自威模样的胖小子,心里有些七上八下,总觉得玉破禅这憨面刁这次又使坏了,奈何她一直专心照看官爷,不知新近玉破禅在外头做了什么。   那边厢,满街糜烂的欢声笑语中,玉入禅压了压咕咕作响的肚子,仰头叹了一声,听见一声女子的“多年不见,公子别来无恙?”,立时扭头去看,见是一个妇人对个商人模样的人说话,心里骂了一声“奸夫j□j!”,待要折进一间面馆吃点面充饥,又想,若是黑风寨众人知道他落魄地孑然一身吃面,少不得要嘲笑他是个孤家寡人不得人心,按了按腰上钱袋,又见城中最喧哗之处,是方才有人喊价的迷醉坊,就想:迷醉二人正合了他此时的心境,眼瞅着人家有妻有子,他不要迷醉,又要如何?   背着手臂,玉入禅面上挂上春风化雨的浅笑,步履从容地吸着闹哄哄的五脏六腑向迷醉坊去。   “公子是外地来的?”迷醉坊里的堂倌很有眼力劲。   “是。”玉入禅原本以为这里是花楼,毕竟他在街上,听见不少女子欢笑的声音。   “公子是要……”   吃饭二字已经到了嘴边,玉入禅把这二字咽下去,薄薄的唇中,吐出几个温润如玉的字,“美酒、佳人。”   “这,公子是不是误会了,本坊不是烟花之地。”堂倌笑了。   “哼,这种地方,本公子来的多了,便不是,你也得给本公子从城里找出几个有名的佳人来。”玉入禅才不理会堂倌假正经的说辞,“厢房在哪?”随手丢给堂倌一枚金珠,以显示身份尊崇。   “公子,楼上请。”堂倌接了金珠,一边谄媚地拱手请玉入禅上楼,一边给立在台阶下的梅老板使眼色。   待玉入禅上了楼,堂倌送了酒水上去,重新下楼来,问梅老板:“这就是八少爷的同胞弟弟?看着只有六分相似罢了。”   “二人履历不同,相貌自然也不会全然一致。叫姑娘们上去,给铁钗公主送信。”梅老板抬头看向楼上,叹道:“长兄如父,万幸我没个兄弟叫我操心。”   “老板的弟弟八月里不是来打过秋风吗?”堂倌不识趣地问,被梅老板瞪了一眼,赶紧去叫迷醉坊的姑娘去厢房。   厢房里,玉入禅喝着酒,只觉更加饥饿,握着酒杯的手不住地用力,瞅了眼四碟子精致的佐酒小菜,待要吃菜,又见身边环佩叮当的姑娘不住地劝他喝酒。   “公子,再喝一杯?”一粉面桃腮的姑娘含羞带怯地望着玉入禅。   玉入禅眼中只有那塞牙缝还不够的小菜,无暇看那姑娘一眼,又打发人去弄了大盘的佳肴进来,待佳肴进来后,巧妙地避开这两个试图把身子靠在他身上的女子,只管大口大口地吃菜。   这是个来吃霸王餐的?两位姑娘不曾见过这样的客人,互相换了下眼神,热忱依旧不减,只用手偷偷去摸玉入禅腰上,想探一探他有银子没有,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探过去,反复一条蛇窜进衣带中。   玉入禅吃饭时,尚未懈怠,眼睛敏锐地察觉到两女子在交换眼神,他因是皇帝亲信,曾多次被人行刺,此时警惕得很,只觉这两女子意图不轨,快速地那钻进自己衣带里的手抓住,丝毫不怜香惜玉地扣在桌面上,见另一女子要走,又一把将她也抓住。   “公子饶命!”子规城里龙蛇混杂,那姑娘唯恐遇上亡命之徒,立时呼救。   “跪下!”玉入禅喝道。   那姑娘立时跪下。   “说,你们是什么人?”玉入禅逼近趴在桌面上的姑娘问。   “公子,你轻一些,奴家疼得厉害。”那被压着的妓、女也非泛泛之辈,此时被压制住,疼得眼泪汪汪,嘴里不忘撒娇撒痴,只盼着一番柔情缱绻,叫玉入禅高抬贵手。   “公子,奴家明白了。”跪下的姑娘膝行两步,抬头就利落地解开了玉入禅腰带,如此一斑,可见她真正是这一行里最有名的姑娘。   “你做什么?”玉入禅察觉后,立时抬脚踹去。   “公子救命!救命!”膝行的姑娘见势头不对,忙向一旁滚去。   “咣当”一声,厢房的两扇雕花木门被人踹开,随后进来了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子,女子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两个红衣侍女。   “铁钗公主?”玉入禅顿时觉得自己入了铁钗公主的局,心想这女子为嫁给金蟾宫,要设计算计他?不知她到底要如何算计,自己且要小心一些。   “好个虽有风流名却无风流行的中原贵公子!我拓跋好欺负,却也不容你这般欺侮!”铁钗公主满面寒霜,冷冷地瞅向玉入禅,虽不谙床笫之事,但眼瞅着玉入禅衣衫不整,两女子一个被按在桌子上,一个跪在地上,且个个娇啼连连地喊救命,一准没好事,可见,她是被朝廷骗了。也是,若果然是个洁身自好的贵公子,何至于来塞外相亲?   玉入禅只觉得“徒有风流名,没有风流行”是说他的,又想:普天之下,只有金折桂能用那又悲悯又鄙夷不屑的眼神看他,这铁钗公主不过是个塞外小部落的公主,连个正经的大家闺秀都不算,凭什么用这么高高在上的语气跟他说话?当即冷笑道:“进入这等烟花场所,公主谨遵三从四德的名声,也是浪得虚名吧。”   “这不是烟花之地,仁者见仁,淫者见淫,果然是至淫之人,才会把这品茶赏花的优雅之所,当做烟花之地。”铁钗公主道。   优雅之所?玉入禅嗤之以鼻,“公主要嫁就嫁,跟我罗唣这么些做什么?”丢开自己拿捏住的女子臂膀,走了一步,见裤子掉了下来,腿上一凉,狠狠地瞪了眼那解人腰带十分利落的妓、女,背过身去,从容地系上腰带。   “好不要脸!”铁钗公主骂道,想起自己见了这人画像后,便对像中人一见钟情,听人说过画中人洁身自保,至今仍是童子之身,且不遇意中人不破身后,更是倾慕钦佩,想着不管鲜卑、中原的男子多是三妻四妾的色鬼伪君子,独有这人傲骨铮铮,与男女之事上宁缺毋滥,于是便一意孤行要嫁给那人。回想自己的一颗芳心被人糟践,顿觉屈辱,料想回到拓跋部落,兄长为扣下她的嫁妆定会设计叫她嫁给本部落的浪子,越发憎恨眼前这浪得虚名的虚伪之徒。   玉入禅终于从铁钗公主的话里听出那么点不对劲来,“公主,是来捉奸的?”他又没成亲,捉他的奸做什么?要抓不该去抓金蟾宫的吗?   “全子规城都知道金家少爷是本公主的,你还敢当着本公主的面狎玩妓子!”铁钗公主冷笑一声,“拿我的双锏来!今日本公主就叫你知道,我们鲜卑人,也不是你这汉人男子想愚弄就能愚弄得!”   “公主,金小姐那……”   “无妨,金姐姐是讲理的人,她说过,对这种改不了吃、屎的人,就得打!”铁钗公主手握双锏,双目冒火地一步步向玉入禅走去。 ☆、第191章 入禅   好泼辣的小娘皮,这么刁钻不讲理的小娘皮要嫁给金蟾宫……金蟾宫那小子还真是有福气,玉入禅心内嫉妒起来,只觉得所有合他眼缘的女子,最终都会花落别人家。   “公主是不是误会了,我招妓,跟公主嫁人有何干系,”玉入禅系好了腰带后,还是十分谦和有礼的,面对铁钗公主的步步紧逼,他慢慢退向了窗口。   铁钗公主听他这话,越发悲愤,父兄无能,母亲病弱,她小小年纪便不得不担起部落里的种种重任,如今兄长个个如狼似虎,她一介女子纵有满腹才华,终不被子民认可,唯有远嫁远离故土,才能勉强挽留些许尊严。不想,不曾远嫁,便又遭人欺辱,“废话少说,看锏!”娇叱一声,便手握双锏冲玉入禅冲去。   疯子!疯子!玉入禅不肯跟铁钗公主一般见识,避让之后,待要从窗口跳出去,瞥见窗外一片地上满是宴乐嬉戏的人,唯恐跳出去丢人现眼,赶紧将窗户关了,肩上挨了一下,顿时着恼了,但铁钗公主不是阿烈,虽恼了,却还得跟她讲理:“公主怎能无缘无故地打人?我跟你非亲非故,公主莫名其妙上门打人,未免太过荒唐了!”   铁钗公主闻言顿时呆住,潸然泪下道:“你说得是,你与我非亲非故,被你欺骗羞辱,也是我蠢笨,自取其辱。”   玉入禅怔住,只见两行清泪从铁钗公主深邃的美目中流出,滑入面纱,再看不见踪迹,他不由地想,莫非,这也是个有苦难言的苦命人?“公主,在塞外的金家人对你评价甚好,你何愁嫁不到中原去?公主且放宽心,金家蟾宫,必会娶你为妻。”   铁钗公主脸上的面纱脱落,露出梨花带雨的一张俏丽面孔,破涕为笑道:“果真?”   “果真!”玉入禅素来不把美女放在眼中,可此时却也不由地多看了铁钗公主一眼,忽地腿上挨了重重一下,忍不住屈膝,肩上一沉,却见铁钗公主已经把一只锏架在了他脖子上,揉着腿,他不由地骂了一声:“小娘皮!”   铁钗公主冷笑道:“你这下三滥的臭流氓!也不撒泡尿照照,本公主会为了你流泪?”将一只铁锏丢给婢女,用手背擦了下脸,又落下一滴泪水,厉声道:“你这混账,无耻至极!”翻来覆去,总是这几句骂人的话,一时情急,扭头问婢女:“钟嬷嬷还说过什么羞辱人的话?”   婢女连连摇头。   想来也知道那钟嬷嬷是朝廷给郁观音的陪嫁,也不是市井泼妇,哪里有那么多骂人的话教给铁钗公主。   “下流种子!王八犊子!乌龟王八蛋!背信弃义的小人!绿帽乌龟?”玉入禅原本腿上疼,见铁钗临时抱佛脚问婢女骂人的话,颇有雅兴地替她说了几句,腹内依旧饥饿,当即抓起桌上鸡腿来吃。   “你敢骂我!”铁钗公主气道。   “我教你骂人的话呢。”玉入禅不急不缓地道。   “给人,给我绑了他!”铁钗公主终于不亲自动手了,恼羞成怒地挥着锏把玉入禅手上鸡腿砸掉,又泄愤地把桌上的菜馔砸得一塌糊涂。   玉入禅趁机推开铁钗公主,要向外窜去,又见那两婢女张开手臂阻拦,一时情急,两只手向婢女双峰探去,待二女惊呼一声退开后,待要向外窜,只见过道里站着一行孔武有力的鲜卑猛士。   猛士早准备好了绳索,见玉入禅过来,一股脑儿地扑来,饶是玉入禅身手敏捷,也只躲过了前面六人。不过须臾,就被前赴后继的猛士们扑倒在地,捆绑得结结实实押送到厢房中。   “公主,毕竟是金小姐的弟弟,不当……”劝说铁钗公主的婢女依旧护着胸口,脸上气得绯红一片,原本要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原本看出玉入禅比金折桂年纪还大这一古怪之处,但被玉入禅邪、淫的目光一瞪,立时满心气愤,忘了说话了。   玉入禅的目光并不淫、邪,他算得上他这年纪的男子中,最纯洁无暇的了,只是想起自己曾如何对待阿烈,不由地怕这公主也那般对他。继而想起玉破禅一行人总会记起他的,难道,玉破禅还能任由自己的同胞弟弟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欺负?   “放心,我自有分寸。本公主以为,古往今来,最刻毒的刑罚,便是饥饿。饿得厉害了,易子而食也是稀疏寻常的事。今日,我就要饿他一饿。黑风寨中的中原男子也不是没有旁人,挑上一个肯安心跟我夫妻同心正经过日子的就够了。”铁钗眼瞅着玉入禅那张面孔,连连叹息几声,拿着脚去踹桌椅,心内懊恼不已,见那两个女子还在,骂道:“还不走,等着找打呢?”   那两个女子见铁钗公主并不找她们的麻烦,道了谢,便赶紧逃了出去。   “公主,我乃是朝廷钦差,公主这样羞辱我,不怕朝廷问罪拓跋?”玉入禅本要冲着朝廷的方向一拱手,奈何双手被捆住,动弹不得。   “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不信,朝廷把兵马送到塞外,柔然、慕容两部落会安心叫他们进来!假道灭虢的故事我们鲜卑人没听说过,道理却不是不懂!一旦朝廷的人来了,我们草原上原本是散沙的众部落,就会拧成一根绳。”铁钗公主从容不迫,丝毫不把玉入禅的威胁放在眼中。   玉入禅也诧异这公主的镇定,随即想到人家是护国公主,岂会是个被他三两句话哄骗的人,便又言辞恳切地说:“公主,金家少爷若……”   “忒多废话了,公主,拿着水灌他!这么着,叫他把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饿得更快!”被玉入禅摸过的一红衣婢女目光淬毒,看出玉入禅年纪不对后,略猜到一两分真相,唯恐铁钗公主放过玉入禅,赶紧打断他的话。   “正是,公主,拿水灌他,看他还能嘴硬到几时。”姐妹同心,另一红衣婢女也急忙附和。   铁钗公主情窦初开,便“遇人不淑”,且这人“胡搅蛮缠”竟是连一丝惭愧也没有,气愤之余,竟是没看出破绽,“来人,上水!”   “公主不可鲁莽!若羞辱了本钦差……”玉入禅话未说完,便有两肌肉结实的猛士提着水壶向他口中灌水。   玉入禅待要扭头,就有人按住他的头;待要闭嘴,就有人捏住他的鼻子。   一壶水下去,果然刚刚吃的那点子佳肴,悉数呕了出来,胃内一阵阵翻滚,便是没了东西,也忍不住呕吐连连。   “……再灌水!”铁钗公主拿着帕子掩着鼻子,退到窗户边开了窗子散气,偶一回头,见面如冠玉的玉入禅仿若美玉被人践踏到泥中,又生出一股惋惜来。   “鄙人要如厕!”玉入禅恶狠狠地瞪向铁钗公主。   “送他如厕!”铁钗公主道。   玉入禅脸色大变,见两壮汉要押着他去隔间里小解,想起昔日范康的羞辱,便想,自己亦非昔日那个任人欺凌的败家子,莫非斗转星移,他又要遭人羞辱?所谓哀兵必胜,玉入禅忽地张嘴咬住一壮汉的下巴,头顶迅速地撞向另一个壮汉,趁二人喊疼时,迅速地向窗口奔去。   “你要做什么?”两婢女一声呼喊,门外几个猛士便冲了进来。   玉入禅见自己靠近不了铁钗公主,忽地两眼一翻,栽倒在地上,徐徐,身上一股腥臭传出。   “呀,他死了,听说人死前都要撒上一泡尿。”红衣婢女慌张了。   铁钗公主只是要教训一下欺骗她的画中人,此时见人“死”了,顾忌此人身份,不顾腥臭地凑上去,“果然死了?”   “公主,我们快走,不然就离不开子规城了。”   “不可,我们走了,拓跋怎么办?”铁钗公主伸手向玉入禅鼻下探去,纤纤素手刚刚伸过去,便冷不丁两行皓白牙齿咬住,“呀,你装死!好无耻,竟然为了装死当众……”手指挣扎再三,一阵钻心疼后,便流出血来。   “放手,快放手!”两红衣婢女并猛士们拳打脚踢,奈何玉入禅硬是不松口。   玉入禅使出当众失禁那一招后,就好似浴火重生的凤凰,彻底放下了心中的包袱,再无所畏惧,听婢女们喊“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也不觉有什么不妥,牙齿狠狠地压住,好似自己重新回到了瓜州城外的树林里,只是此次,自己终于有能耐把压着他的范康打到,再不叫人欺负了。   宛若新生后,身上的这点痛,压根奈何不得他,一双眼睛圆睁,眸子里自信的目光仿佛在说,今日认输的那人定是铁钗无疑。   铁钗公主也纳闷了,据说朝廷那边的人最爱面子,比如到了饭点去人家家做客,主人家哪怕穷得揭不开锅,都要招呼那人留下吃饭;做客的那人若是明摆着想蹭饭,主人家问一句“吃过了吧”,哪怕肚子里五脏六腑都在嚎叫,也要装模作样地说一声“吃过了”。那么好面子的地方?躺在地上的这人,到底是怎么做到当众失禁的……   铁钗公主自是不明白,像玉入禅这样的范康座下大弟子,生来命途多舛,如此,他们师徒二人内心比旁人敏感,更能在人生的各种跌宕起伏中,获得一次又一次崭新的人生感悟。   铁钗公主不明白,便也伸手向玉入禅脸上打去,“再不松口,我挖掉你的眼睛!”   玉入禅嘴里满是铁钗公主的血腥味,微微张开的薄唇勾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   铁钗公主接过猛士的刀搁在玉入禅眼皮子上,“你再不松口,我就割了!”被玉入禅咬住的手指反复见到了白骨,听人重重地砸向玉入禅的腹部的闷响声,铁钗公主呆住,懊恼地丢开刀子。   “公主?”婢女猛士们住手。   铁钗公主眼角落下一滴泪水,很是惭愧地对心腹们用鲜卑话道:“我教训他不过是奢望着他说声他错了,然后娶我。既然他宁肯抛下尊严,也不肯娶我……我们走吧,回拓跋去。”   又是苦肉计?玉入禅依旧不肯松口,转而,又想,铁钗公主定不知道他会说鲜卑话,那么,就不是苦肉计了,况且,怎地说是叫他娶?嘴一松,将铁钗公主的手指吐出来,望了眼铁钗公主,颇有些傲然地一个鲤鱼翻身跃了起来,虽疼得呲牙咧嘴,但神态坦然,“公主是不是认错人了?”   “罢了,就当我认错人了吧。能豁出去不要脸的人,谁人能不认错?”铁钗公主将自己可见白骨的伤手送到婢女面前,任由婢女替她包扎,好似对那钻心的痛楚毫无所觉。   真像那人……玉入禅心叹。   “给他松绑。”铁钗公主道。   “公主,兴许当真认错人了,你瞧,这人比金小姐老多了。”红衣婢女终于说了实话。   一个老字,顿时令玉入禅不服气,“胡言乱语,鄙人便是在校场,也不曾受到风吹日晒,哪里老了?”   “您,贵庚?怎么看都不像是少年郎。”红衣婢女道。   这丫鬟好放肆!玉入禅心道,瞥见红衣婢女手上茧子,才释然想:这丫鬟当是个娘子军。   “才过二十。”玉入禅硬着头皮说,虽身上腥臭难闻,但神情泰然自若,便是方才咕咕叫的肚子,此时也不叫他觉得窘迫了。   此时,非超脱二字,不足以形容玉入禅的心情。他想,被玉破禅瞧不上又怎样?连失禁他都敢,还怕玉破禅嘲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果然认错了。”红衣婢女等人如释重负。   这人,没病吧?铁钗公主先被情所困,不曾察觉到不对之处,此时,又被玉入禅脸上神色震住,觉得自己是只井底之蛙,对中原的人了解太不够了。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在此时此景下,露出这么明媚耀眼的笑容?   铁钗公主若是认识金折桂,就会知道,玉入禅此人,非变态二字不足以形容。   “公主可要随在下去黑风寨寻戚珑雪戚姐姐为你疗伤?她那里有先太子留下的秘药,定能叫公主的玉手完好如初。且,我与桃花公子相貌迥然不同,到底公主为何会有此误会,还需回山寨里问了众人才能知晓。”玉入禅明媚的笑容,像是夏日里芙蓉渠上,那倒映在水面上的浮光掠影。   “公子贵姓?”铁钗公主彻底被玉入禅折服了,这样的人,再揍他多少次都是徒劳,她终于觉得这人就算不是金家的人,也不是好招惹的,满心里想着如何把这人送回黑风寨。   今生今世,她宁肯老死在拓跋,也不愿意再遇上这样恐怖的人。   “鄙人姓玉,玉入禅。公主若是有幸再早几年见到鄙人,定会诧异鄙人跟家兄破禅长得一模一样。从什么时候长得不一样的呢?从遇上嫂子开始的吧。原来从那会子起,我就再入不得嫂子的眼了。”玉入禅摸了摸脸,坦荡荡地自嘲苦涩一笑,暗道承认自己求而不得,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嘛,自己就光明正大地说出来,看谁能把他怎么着?   这人在承认对嫂子有企图?对嫂子有企图,怎还这么坦荡荡的?铁钗公主呆住。   “公主,这人是城主的弟弟,不能叫他就这么走。”红衣婢女慌张了,心叹不愧是城主的弟弟。   “走吧,公主的手耽误不得,咱们回山寨。”玉入禅的人生境界亦非铁钗公主所能企及,他双袖一甩,就要出门。   “等一等,我的手不要紧,玉公子先梳洗一番,吃点美酒佳肴。我送给公子的饭菜,公子吃了没有?”铁钗公主原本以为玉入禅会求着她给件衣裳遮羞才敢出门,不料他衣裳湿着就要出门,铁钗竟是先手足无措了。   “无妨无妨。”玉入禅笑了,终于明白了芒鞋破衫的野道人为何会活得那般潇洒。   “一定要,叫红缨红枪二人服侍你更衣洗漱。”铁钗公主急了,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到底对眼前这衣衫不整却又笑容明媚的人使用那一招才能奏效?“快叫人抬了热水进来,屋子里快收拾收拾。”   铁钗公主浑然忘了自己的手,甚至亲自动手去拉住玉入禅,不叫他出门丢人现眼,甚至,隐隐有些自己也会跟着玉入禅一起丢人的想法。   “玉公子,您耐心等一等。”红衣婢女不肯服侍玉入禅洗漱,却也怕坏了事,“婢子去把方才的两位姑娘领来。”   “实不相瞒,玉某不近女色,虽年过双十,却还是童子身。万万不可叫两位姐姐服侍鄙人洗漱。”玉入禅“衣冠楚楚”地谦和摆手。   “原来不曾……”铁钗骇然,心道原来自己不曾被人欺瞒,只是画中人的姓氏身份变了,顾不得多想,见玉入禅还要走,连忙拦住他,“公子留步,千万要洗漱。”   “鄙人……”   “住口!你想出去丢人现眼?”铁钗柳眉倒竖。   玉入禅却莫名地觉得受用,忍不住调笑道:“公主莫非对鄙人倾心了?”   “……洗漱吧。”铁钗公主无力地让开路子,叫猛士们提了热水进来,推搡了玉入禅一下,见自己好说好话的时候,此人嬉皮笑脸,自己发怒,这人依旧笑,但好歹听人说话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半天想到“撒癔症”这个钟嬷嬷鲜少用到的词汇,只觉这词汇用在玉入禅身上妥当的很。   “公主,鄙人脱衣了。”   “蜕你的皮吧!”铁钗公主出了门,依旧气愤不已,“果然年过二十还是童子身的,定有隐疾!”   隔壁厢房里,蹲守着的梅老板、玉破禅面面相觑。   梅老板低声问:“八少爷,令弟有隐疾?”   “是显疾不是隐疾。”玉破禅琢磨着铁钗公主一定合玉入禅的口味。   “当真是长兄如父。”梅老板感慨。   铁钗公主足足在门外骂了小半个时辰,声音才消失,原来是玉入禅终于洗好了。   铁钗进了门,便被玉入禅面上的笑容晃花了眼,虽说这人有癔症,但脸皮子果然是好。   秽物已经被收拾出去,重新摆上了酒菜。   铁钗公主胃里很不舒服,勉强端起酒杯,眼睛死死地盯着玉入禅腰扣上的青竹,恭敬道:“玉少爷,大人不记小人过,铁钗并非有意认错人……”   “公主何须挂怀,来,鄙人带公主去黑风寨疗伤。”   铁钗公主目瞪口呆地看着玉入禅握着她擎着酒杯的手,就着她的手喝了一杯,便亲昵地拉着她出门。   “玉公子?”铁钗将自己的手挣脱出来。   “男女不过是皮相而已,何必如此介意。”玉入禅打蛇上棍,又缠了过去。   铁钗公主不谙男女j□j,是以早先情窦初开被人蒙骗,便恨不得教训得玉入禅低头认错,此时被玉入禅缠着,莫名地恐慌起来,待把他踢开,又见他去拉扯红衣婢女去扯什么“我们兄弟原本也是长得一模一样”的鬼话,心内莫名地有些不情愿,又把他拉回来。   “中原人深不可测,以后再也不跟中原人接触了。”铁钗公主气鼓鼓地赌气。   “非也非也,中原人里头也有浅薄的人。像是我以前,就十分浅薄。我竟不知,我恋了她那么久,竟不知对她的斥责怒骂,竟是那样的甘之如饴。”玉入禅道。   “什么?”铁钗公主一头雾水,因觉得玉入禅脑筋不清楚,便想去黑风寨先请罪后问罪中原人骗她的事,冷不丁地听玉入禅胡扯起来,当即来了兴致。   玉入禅紧挨着铁钗公主,却也不觉得跟女子接触有何恶心的了,将自己幼时在扬州嫉妒玉破禅、妄想霸占戚珑雪;在瓜州所有尊严全被践踏,在乐水抢玉破禅功劳等种种事迹说出,最后感叹道:“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玉某原本并不知道,玉某自尊自重就是自轻自贱,自轻自贱时,又为的是自尊自重。”   “……你的意思是,你要脸就是不要脸,不要脸就是为了要脸?”铁钗公主受伤的手指有些微微发痒。   “正是,玉某看破了这些俗事,从今以后,这些凡夫俗子的繁规缛节、假斯文都难不住玉某了。”玉入禅拉着铁钗公主,并不坐铁钗公主准备的轿子,只一路走回黑风寨。   “你说的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铁钗公主只觉得玉入禅步履如风,饶是她这会些武艺的女子也只能小跑着才能跟上。   “我是道家的弟子,我们道家以为便是相隔万历的人,也息息相关。”玉入禅道。   “……”铁钗公主呆住,一路被“押”进黑风寨,才如释重负,进了戚珑雪的屋子,被戚珑雪拉去疗伤时,依旧心有余悸地望眼玉入禅:“他有癔症?”   “没有。”戚珑雪十分厚道。   铁钗公主默默说了声可惜,听说金折桂、玉破禅回来了,先紧张起来。   金折桂、玉破禅一个从瞽目老人处领着金蟾宫回来,一个从迷醉坊里匆匆回来。   “嫂子。”玉入禅笑着迎向金折桂。   “老九,怎么笑得这么奇怪?偷谁家鸡了?”金折桂呆住。   玉破禅侧身伴遮住她,“老九?”莫非欲速则不达,哪里错了?   “嫂子,你可知道,我一直迷恋着你,瓜州之后,玉某眼中,便只有你一个女子!”玉入禅道。   金折桂瞠目结舌,据说,玉入禅不是把她送到蒙战床上的吗?   “老九!”玉破禅皱眉,歉疚地望向铁钗公主:“公主,惭愧得很,久仰公主之名,想起小弟不曾婚配,因此玉某斗胆,换了发往拓跋部落的画像。”   “姐夫!”金蟾宫一头雾水。   “……无妨,我回拓跋了,你们骗了我,我也教训了他,咱们两不相欠,他有个什么事,不赖我。”铁钗公主眼瞅着玉入禅那脸上的明媚,急等着要走。   “公主留下几日,鄙人还有些事要跟公主讨教。”玉入禅拍了拍玉破禅的肩膀,“八哥放心,小弟断然不是使出鬼蜮伎俩偷嫂子的人。”忽地一拍脑袋,亲热地对金折桂道:“嫂子好生招待铁钗,我忽地想出一‘道’,要立时写下来请教师父。我们师徒二人定然能将道教发扬光大!”说罢,昂首阔步向外去。   “他是装的吗?”戚珑雪问。   玉破禅摇摇头,看向金折桂。   金折桂先还在纳闷玉入禅怎地那么反常,忽地惊慌道:“不好,他顿悟了,入禅了。别看他平日里猥琐不堪,可他是范神仙的嫡传弟子,是搞宗教的。万一他出家了,可怎么着?”   玉破禅、戚珑雪、金蟾宫立时看向叫玉入禅“顿悟”了的铁钗公主。   铁钗公主欲哭无泪,她见了人家一面,就叫人家出家了,这以后叫她怎么嫁人? ☆、第192章 白担心   “兴许,只是撒癔症呢,你看他那癫狂样。”大抵是为了玉入禅那一句“童子身”,不觉就对玉入禅有两分好感,铁钗公主隐隐觉得,玉入禅那絮絮叨叨的“入禅”模样,十分吓人里,又有三分,洒脱不羁,   “公主不知,若干年前,扪虱而谈都是雅事。玉九哥只是不拘一格而已。”金蟾宫眼中金折桂既强悍又温柔,是个肯为了他的一点口腹之欲遍尝百草的人,断然跟眼前这个逼得玉入禅入道的人截然不同,有些庆幸玉破禅从中作梗,不然今日玉入禅的遭遇,未尝不是他以后的遭遇。   金折桂心叹:不愧是她的弟弟,这气度就不同凡响。斜眼去看玉破禅,却见玉破禅早已经呆住了。   “我去看看入禅到底是撒癔症,还是真悟道了。”玉破禅原本觉得玉入禅跟铁钗公主天作之合,此时也被吓住了,小跑几步带着宝宝贝贝冲给玉入禅准备的屋子里去,才一进去,就听玉入禅正跟一众官员侃侃而谈,听他话里话外,似乎对道教经典领悟颇深,本要开门见山追问玉入禅到底怎么了,此时安静地远远坐下,见一众官员对玉入禅佩服得五体投地,顿时便也对玉入禅刮目相看。   在玉破禅眼中,玉入禅一直是个跳梁小丑一般的人物,此时细看,玉入禅仪表堂堂,又颇有才气,且旁人对他也是十分的尊崇。   众人迟迟才发现玉破禅,客套一番,心知他们兄弟有话要说,便识趣地退让出去。   “老九。”玉破禅道。   “八哥早已过来,可是因关心我?八哥来了却又吭声,可是怕抢了我的风头?”玉入禅静坐不动。   玉破禅原因“风头”二字,觉得玉入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略一踌躇,便又点了点头。   玉入禅笑了,起身携着玉破禅的手在烛下圈椅上坐下,“八哥在乐水时,也为要不要救我踌躇挣扎了,是么?”   玉破禅不知玉入禅为何有此一问,点了点头,“我想出城救你,可又不能去。”   玉入禅道:“我迟迟不肯回城,一是不肯叫雪姐姐见你,二是等着你来找我。”   玉破禅抽回自己的手,有些困窘地别过头,他不惯这样跟玉入禅说话,听玉入禅剖露心扉,只觉怪异别扭得很。   “八哥,若我是你,我便不肯叫嫂子给你织毛衣织手套。”玉入禅叹了一声。   “莫说这些了,你今日是怎么了?”玉破禅不习惯把自己对玉入禅的关心直白地用言辞表露出来,拍了拍玉入禅的肩膀,试探他身上有没有受伤。   “受了点轻伤。”玉入禅淡淡一笑。   玉破禅如摸到荆棘般将手收回来。   “八哥,你已经被我看穿了。我一直以为你对所有人都比对我好,时到今日,我才知道,那些人,兴许哪一日就会被你遗忘,独有我,即使被你再如何憎恶,也会被你一直牢记在心里。你瞧,你听见人家相亲,就立时想起我还没成亲。八哥,往日种种,都是我不懂事,你只比我大须臾片刻,就这样时时刻刻为我操心。”玉入禅又去握住玉破禅的手。   玉破禅头顶一个焦雷炸响,立时向后撤去,身下厚重的松木圈椅咚地一声砸在地板上,双目呆呆地看着玉入禅,须臾,竟有些落荒而逃,回到小楼中,依旧没回过神来,不见金折桂人,只听见官爷打呼的声音并一句“铁钗公主回去了,老九怎么样?哎,为了弟弟跟小舅子抢媳妇,这事你也干得出?”   玉破禅怔怔地在外间坐着,久久听不见人声的金折桂终于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金折桂微微蹙眉,走进了拿脚踢了踢玉破禅。   “怎么了?”   玉破禅一个激灵后,心有余悸道:“老九魔障了。”   “他干嘛了?”金折桂赶紧问,顺手倒了杯热水放在玉破禅面前。   玉破禅蹙眉回忆玉入禅的反常举动,“他跟我赔不是,还说昔日我为他操碎了心。”   “你可就是为他操碎了心吗?小舅子的媳妇都敢抢。”金折桂托着脸笑了,有道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金家害得玉家多费了一半“聘礼”,玉家人蹭着金家“谢媒钱”的光,两家谁也不比谁厚道。   “哪里是他媳妇,莫非进了子规城,准备相亲的人旁人都求娶不得了?”玉破禅嗤笑一声,看金折桂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又一心跟金折桂商讨起玉入禅的事来,“往日里他是个伪君子,行事猥琐爱当小人,你我看着他也还算顺眼,今日这是……”   “破禅!小前辈!”门外蒙战、戚珑雪喊了一声。   玉破禅、金折桂连忙出门,到了门外,就见蒙战像吃了苍蝇一般、戚珑雪也是神色怪异。   “怎么了?”金折桂问。   蒙战吞吞吐吐道:“玉老九,他、他到我们家,说当初年少糊涂,为情所困,为了阿五,叫范神仙捅了我一剑,他给我磕头赔不是了。”眼眶红红地转头看向戚珑雪。   戚珑雪当初准许蒙战追求她,也有两分是因为心内愧疚,不论如何,当初玉入禅是为了她才为虎作伥抬着范康害了蒙战。   陈年旧事被提起,戚珑雪也不得不道:“老九也给我磕头了,说……早年在扬州,我给八少爷做的针线,都叫他截去了,八少爷并不知情;八少爷在扬州出事前,第一个要救的就是我父亲,偏他骗八少爷说父亲已经先离开扬州城了,支开八少爷后,绕着圈子来救……还有林子里,他在我手心里……”话不曾说完,眼泪就落了下来。   “阿五。”蒙战赶紧揽住戚珑雪,安抚道:“都过去了。”   “可以,若是老九当初没做过这些事……”戚珑雪泣不成声,若是玉入禅没做过,他们一家就当被玉破禅救了。   “若是他当初没做过这些事,你我就也不会相识。”蒙战觉得玉入禅就是挑事精,陈年旧事都已经过去了,又何必再提,白叫人伤感难过。   金折桂瞠目结舌,望见月娘过来,赶紧问:“梁婶子,老九也去你们那了?”   “是,老九跟花爷爷磕头赔了不是,然后又冲我磕头。说早先皇长孙趁着梁大哥跟八少爷去贩马,意图‘赐婚’,要逼着我离开梁大哥,是他在背后教唆的。原因是觉得我离开京城后,梁大哥会离京找我,如此,八少爷就少了一个助力。”月娘也是一头雾水,“梁大哥早先不知道这事,如今,他去找皇长孙算账去了。”   “诸位安心睡吧,没事。”金折桂舒了一口气,拍了拍玉破禅的臂膀,“没事,你瞧,老九还是挑事精一个,就是换了个挑事的法子罢了。”   玉破禅闻言果然松了口气,对月娘、蒙战等人惭愧道:“小弟不懂事,诸位多迁就迁就,过两日,就没事了。”   “没事呀,被教训的人是皇长孙,又不是我。”月娘道。   蒙战握着戚珑雪的手道:“我原以为自己是上辈子积德才娶了阿五,如今才知,我能娶到她,这其中竟然有那么多因缘巧合。”   “既然都没事,散了吧。我们得赶紧关门了,不然虞之洲找来,我们不管也不行了。”金折桂道。   蒙战、戚珑雪、月娘三人会意,待他们一走,金折桂快速地关门闭户,跟玉破禅二人回房洗漱。   果然,没多大会子,外头虞之洲就找来了,任凭他如何敲门,门内金折桂、玉破禅二人都不开门,把官爷挪到床里头,金折桂憋着不出声,等敲门声没了,才低声道:“你说,老九这是通窍了,晓得以柔克刚对付旁人了,还是一窍不通,乱打一气?”   “管他呢。你瞧着铁钗公主是看上老九还是没看上?”玉破禅最关心的莫过于这件事。   金折桂琢磨再三,想起铁钗公主先说回拓跋,回头到底没再提,只说回客栈,就道:“应当是看上了,到底她跟老九成不成,就看老九是真撒癔症,还是真悟了。”   玉破禅才要再说两句,听门外又有阿大、阿四的声音,琢磨着玉入禅一准又去各家里赔不是了,紧闭着嘴,跟金折桂盖了被子只管睡自己的。   一夜敲门声不断,翌日,明媚的阳光洒在清晨萧瑟的黑风寨里。   金折桂、玉破禅一出门,就望见许多红肿着眼眶或者满脸青紫的人,依着习惯去瞽目老人房里吃早饭,才一进去,就见瞽目老人还穿着昨日的衣裳,正跟玉入禅两人说话。   金折桂微微侧目,玉破禅也不禁咋舌。   瞽目老人虽慈祥,但跟玉入禅,有个什么话说?   “九少爷在吗?九少爷能去跟家兄蒙武说两句吗?”蒙战声音沙哑,走进来后,眼眶里还有血丝,“家兄一直愤世嫉俗,满腔抑郁不甘,九少爷可能替我去开解开解他?”   怎么回事?金折桂微微眯了眼靖,想起玉入禅昨日说过迷恋她,心内犹自不相信,再一想到玉入禅、蒙武两个凑在一起,一准说的都是些如何使坏的话,越发纳闷蒙战的这一提议了。   “好。”玉入禅声音平和地说道,起身后,冲瞽目老人一点头,就随着蒙战去了。   “爷爷,他到底是疯了还是入道了?”金折桂抱着官爷,赶紧问瞽目老人。   瞽目老人疲惫却又平静地道:“老九悟了,放下了。”   “他悟了什么?”金折桂赶紧问。   “贪嗔痴恨爱恶欲。你把他当做疯子,他就是疯子,你把他捧为圣人,他就是圣人。”瞽目老人道。   “什么?”金折桂没多少墨水,听了一遍不知瞽目老人在说什么。   玉破禅登时吓了一跳,“他要出家?”   “……是否出家,老朽也不知。那孩子自小便作茧自缚,不是善妒就是妄自菲薄,不是愤世嫉俗,就是学种种小人陋习。如今能看破,也是一桩好事。”瞽目老人笑了。   人变得太快,金折桂有些头晕,但她素来就知道玉入禅聪慧得很,不然,他什么好事都没做过,怎地先立下大功,后成了皇帝心腹?指不定为难之时,玉入禅想通了什么事——大抵是类似自我麻痹的事,于是乎自以为悟到了什么“道”。   “我去看看他。”玉破禅拔腿就去追玉入禅,黑风寨的天牢他鲜少来,一路追过去,恨不得玉入禅还跟早先一样时时处处需要他收拾烂摊子,跑到天牢外,衣襟上已经沾满了白霜,一步步走进去,便见拓跋平沙并看守天牢的守卫莫名其妙地把他围住。   “八少爷。”   “怎么了?”玉破禅生怕有人拿着玉入禅当人质。   拓跋平沙蹙眉:“九少爷在里头。所有的囚犯,都听他说话呢。”   “说什么?”玉入禅问。   狱卒道:“先看见九少爷跟蒙武说话,说得蒙武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然后其他狱卒破口大骂,九少爷又跟他们说话。”   “把他们也说哭了?”玉破禅问。   狱卒哽咽一声,擦了下眼角,点了点头,“小的往日里也觉自己命苦,总想着但凡家里的老父老母有些能耐,如今我也不会是个区区小卒。方才听九少爷一席话,小的顿时觉得早先种种都是小的错了。眼下的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够小的过了的了。”   “他到底说了什么?”玉破禅催着问。   “姐夫进去听听不就行了吗?”金蟾宫锦帽貂裘,不知何时已经跟严颂二人站在玉破禅身后。   玉破禅向内去,见玉入禅盘腿坐在蒲团上,登时就觉不祥,脱下皮衣给他披上,见他不言语了,赶紧把他搀扶起来,手在他膝盖上一摸,果然见他在地上坐久了,腿上冷得很,再看包括蒙武在内的囚徒,个个一脸祥和。   “蒙武愿意伺候在九少爷左右,任凭九少爷差遣。”蒙战身边的蒙武,不像早先那么癫狂地叫喊蒙战等人都抛弃了他,五体投地地冲玉入禅跪下。   “你若愿追随我,那便来吧。”玉入禅道。   “玉九哥,你……”金蟾宫拉了拉玉入禅的袖子,总觉得玉入禅哪里不一样了,因玉破禅待玉入禅小心翼翼,便也跟着小心翼翼起来。   蒙战待玉破禅点头,搀扶起蒙武,看蒙武谦卑却又祥和地跟着玉入禅,总算松了口气,也是因戚珑雪说的一句“蒙武跟老九一样心思不正,老九若真的想开了,一准会开解开蒙武。”   “蒙战混小子,哥哥若早来找你就好了。”蒙武用力地在蒙战背上一拍,眼泪顺着脸上伤疤落下,“经九少爷提点,哥哥终于想明白了。”   “九哥好厉害。”严颂不明所以,但蒙武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人对他臣服了,可见,玉入禅很厉害。   “走吧,出去吧。”玉破禅拉着玉入禅出去,想带着玉入禅见识见识子规城里的贪嗔痴恨爱恶欲,再把他变回以前上蹿下跳的惹事精模样。   “九少爷,再来看我们!”囚徒们跪在地上齐声喊。   玉入禅笑着点了点头。   “老九,你说了什么?”出了地牢,玉破禅忍不住问。   玉入禅道:“八哥,我只是将自己昔日胡闹的事说出来,倘若我知晓自己在战火四起时离经叛道是为叫八哥来找我,我便不会离经叛道;倘若我知晓自己阻挠八哥跟嫂子的亲事,是自己为情所困,我便不会阻挠八哥跟嫂子的亲事。人都是先被自己迷惑,才会被他人迷惑,最后才会落入尴尬窘迫的境地。”   “姐夫听明白了?”金蟾宫低声问。   玉破禅摇摇头,严颂道:“莫非,这就是人生境界的不同?”瞧,就连蒙武都明白了。   “九少爷,铁钗公主亲自送吃食来了。”半斤堆笑着迎过来。   “铁钗来了。”玉入禅脚步轻快地随着半斤去,路上不忘低声对蒙武道:“我不喜欢铁钗,可也不讨厌她。既然如此,她一片好意过来,我为何要闭门不见?兴许下面是一段良缘呢?这正如你,你妻子虽粗鄙不堪,但她对你不离不弃,肯为了你的仇铤而走险。这样的女子真心待你,你为何要对她不闻不问?”   蒙武连声称是,终于记起做稳婆的妻子,立时看向蒙战。   “哥,我带你去看嫂子。”蒙战说着,领着蒙武去了。   玉破禅一路尾随,见铁钗公主果然带来了饭菜,跟严颂、金蟾宫在门外看着铁钗公主贤良淑德地服侍玉入禅吃早饭,既纳闷铁钗公主为何过来,又疑惑玉入禅是真要出家还是怎样。   铁钗公主也是满心疑虑,替玉入禅夹了小菜后,有些提心吊胆地问:“你身上的伤还疼吗?”   “还疼,但我已经找到法子,忽悠别人不疼了、让别人疼。”玉入禅道。   “啊?”铁钗公主一呆,呆滞地转头去看玉入禅,她今日过来,一是心内惭愧,生怕素来跋扈的自己没个轻重,当真把玉入禅弄伤了;二是若他不曾疯傻,嫁他又未尝不可,这么一位洁身自好的谦谦君子,哪怕自己伤了他,他也只是咬她一口……   “我亲手做的饭菜,可能有些药味落进去,公子别嫌弃。”铁钗公主只稍稍诧异,就把玉入禅的话丢开不管,琢磨着他说什么与她何干?反正他不是撒癔症就好,护国公主当过了,她现在要当贤妻良母。   “原来是忽悠啊。”严颂脱口。   玉入禅淡淡地一嗤,对“忽悠”二字很不以为然,“众人都陷在自己设下的局里走不出去,我发现了如何破局,告之旁人,岂是忽悠?”   “如何破?”玉破禅问。   “告诉八哥就不值钱了。实不相瞒,”玉入禅扭头看了玉破禅一眼,“我眼红花爷爷、范神仙很多年了,这两个老东西,轻巧地说了两句话,就有人送上大把的银子。皇帝不要打仗,怕我的前途也有限,不如一边做官一边发点小财。”手按在铁钗公主柔荑上。   “啪!”铁钗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巴掌。   玉入禅却不恼,满足地揉了揉脸,一夜未眠,这一巴掌叫他依旧保持清醒,“从今以后,小弟也只要轻飘飘地说几句话,就有人送银子来了。”   好贱!铁钗公主有些迟疑了,可这位不在乎被不被女人打,又似乎很适合她。   “你胡扯,花爷爷、范神仙怎跟你一样?”严颂不服气了。   “你怎知不一样?金祖母手上有瞽目老人年轻时候的传记,我看过,一模一样。瞽目老人也是这么着从个平庸的瞎子顿悟成了活神仙的。”玉入禅道。   金蟾宫已经呆了,玉破禅更是呆若木鸡,不明白玉入禅在说什么。   “九少爷,您把狱卒、囚徒都说哭了的事传出去了,寨子里几个爷们都要听你说话。”半斤提着一只羊腿,示意玉入禅这就是那几个爷们给的。   “八哥,我去了。”玉入禅整理衣冠,昂首阔步出去。   铁钗公主手指疼得很,抱着手,犹豫一番,莫名地出口:“你中午要吃点什么?”   “把这只羊腿收拾了。”玉入禅丢下一句,便向外去。   “好。”铁钗公主有些羞涩,觉得玉入禅语气太亲近了,再一瞧围观的玉破禅几人没发现玉入禅语气的事,又暗恨这三人不识趣,此时不该是冒出几个人来打趣打趣她的吗?   “好潇洒。”金蟾宫道。   “的神棍?”严颂接上。   “吓死我了。”玉破禅抹了下额头的汗,庆幸玉入禅只是顿悟到了依样画葫芦发财的路子。   作者有话要说:迷上了焦恩俊的贺兰敏之,就开了个新文,背景架空到武则天时期,   求收藏,求撒花╭(╯3╰)╮ 第193章 回去 冬日的小雪飘飘悠悠地落下,原本黝黑、丑陋的山脉,不知何时,就成了足以入画的罕见雪景。 玉入禅的“顿悟”震撼了所有人,直到半个月后,朝廷来的官员才醒过神来,铁钗公主没了,子规城里还有其他部落的闺秀,照样能够给金蟾宫挑选一个何时的妻子。 官员们忙碌了一个月,只见铁钗公主果然有手段,放进城的闺秀皆是入不得金折桂、金蟾宫法眼之人,于是思虑了半天,只能对金折桂道,“金小姐,只怕,要挑选出合适的人,要等到明年开春了。” 金折桂道:“等就等吧,总之,这事事关重大,不能滥竽充数。”怀中抱着官爷,见官爷此时正懒散地打哈欠,便问:“玉老九呢?” “玉大人被秦王爷请去吃酒了。”官员回答的时候,总觉得不对劲,秦王爷是逃匿的钦犯,玉入禅是钦差,就这么叫他们大咧咧地见面,果然真没事吗? “姐,我不急着娶,星儿还没长大呢。”就如同金折桂自小教导金蟾宫不得肆意杀生,沈氏、金将晚的家信里,也总提起叫金蟾宫等小星星长大了再娶,于是金蟾宫对这事记得清楚,望见门外大雪纷纷,不禁想起暮雪助消峭,玉尘散林塘一句,比之娶妻,更巴望着出门去玩一玩那白皑皑的大雪。 官员见金家姐弟不急,便也不急着粗出去。 “姐,你出去吗?”金蟾宫问。 金折桂捧着官爷给金蟾宫看:“你外甥不能挨冻,你也穿暖和一些出去。” “姐还真成贤妻良母了。”金蟾宫笑了,拿着手在官爷正打瞌睡的脸颊上一戳,立时就见官爷睁大了眼睛,炯炯有神地看向金蟾宫,半天嘴里发出一个似是而非的“打!” “好小子,果然有官威!”金蟾宫笑了。 金折桂得意道:“那当然,也不瞧瞧谁生的。”望见玉破禅披着大氅进来抖雪,赶紧问:“可有人家的屋子被压垮了?” 玉破禅道:“下雪前就听你的叫人通通把城里城外的屋子检查了一遭,偏有几户不肯叫人查看,如今他们的屋子垮了,只能跟相熟的人挤在一起。” 金折桂点了点头,把怀里的官爷掂了掂,略想了想,就问:“我的染坊、织坊,你可去瞧了?” “去了,虽有火龙,但谁知今年的冬天是长是短,也不敢随便乱烧柴火,女人们手都僵了,织不动了。”玉破禅道。 朝廷来的见冬日里玉破禅忙得很,因好奇子规城里如何过年,便没立时离开。 “八少爷,城里又有两处屋子塌了,有人埋在里头了。”阿大在外头说了一声。 玉破禅闻言,赶紧道:“叫阿五一起去。”说着,裹着还没来得及脱下的衣裳,便又向外去。 金蟾宫并众官员闲在房中也是无趣,便跟随玉破禅一起去瞧瞧。 “哎,你娘的织坊、染坊彻底停下了。”金折桂叹了口气,掂了掂官爷,见他实在困得厉害了,便将他放回屋里床上。 到了外间搓了搓手,想起官爷因天冷了,也有足足七八日没痛快地洗澡了,叫了半斤、八两、初翠、初丹来。 初翠一听就急了,忙道:“这么冷的天,水一会子就冷了。官爷又爱水,进了水盆里就不肯出来,若冷到了,那可怎么办?” “一直烧着水?”金折桂道,“我见过人家一边烧着火,一边洗澡的。” “断然没有这样的事。”半斤道。 金折桂不信这话,敲着头,琢磨着那洗澡的澡盆到底是什么做的,不说官爷,就连她一到冬日要洗澡也难,虽有丫头们,但叫她们辛辛苦苦提着的热水进了门就凉了,她心里也过意不去,“肯定有。” “肯定没有,烧过水的锅子都是 的,哪里还能进去个人?”初翠觉得金折桂太过异想天开了。 金折桂笃定道:“一定有。”听见官爷在屋子里哼哼,睡着时候,一只小手探出被子费劲地抓脖子,心疼地想:一准是几天没洗澡,身上不自在了,叫初翠、初丹几个看着官爷,自己向厨房去,略坐了坐,只见一口大铁锅架在炉灶上,那锅才用过,果然边缘轻轻一碰,就烫得手指上火辣辣的疼。 “瞧吧,不能用。”半斤觉得金折桂是憋的,像她这种往日里四处乱走,什么事都做的女人,如今老实在家带孩子,难免会憋得胡思乱想一些事。 金折桂坐着小马扎,蹲着看厨娘们开始烧锅煮饭,细细看了一遭,见这灶台下宽大得很,竟是大半个锅底都烧得通红,琢磨了半天,待一个灶台出娘们不用了,就往里头加冷水,摸着水不烫了,蹲□子看,却见铁锅的底还是红的,拿了一块半径砧板放在锅里,待要试一试,就见严颂施施然地走来。 “桂花,你越发贤良了,这是要给破八加菜?”严颂问,不自觉地耸了下肩膀,俨然是许久不曾洗澡,痒痒了。 “严少爷,少夫人要把小少爷放锅里煮。”半斤觑了眼严颂,赶紧告状。 “……桂花,你要不要,跟老九聊一聊?老九新近越发长进了,听说镖局的头头都被他说哭了。”严颂赶紧问,他今日过来,就是想瞧一瞧能不能收买几个厨娘给他烧一锅洗澡水。 “严颂来的正好,手借我一用。”金折桂赶紧拉着岩松过来,将他袖子使劲向上撸起。 “折桂!万万不可!”严颂不明所以,但见自己白嫩的膀子露了出来,很有些羞涩地转过头去。 “你把手伸到锅子里。”金折桂道。 严颂错愕道:“折桂,我跟你无冤无仇,这锅底下的柴火还噼啪响呢!” “你伸进去,我就叫人从我今年的柴火分例里分出一些给你烧水洗澡。”金折桂道。 “果真?”严颂有些迟疑了,金折桂不像是要害他的样子,且,他自信自己的伸手还算了得,烫一下,快速地把手提出来,然后再洗个热水澡……踌躇再三,见锅里的水并没有沸腾,便大着胆子,快速地将手伸进去,快速地提出来。 “摸到里头的砧板了吗?”金折桂问。 严颂摇摇头。 “你摸到砧板再把手拿出来。”严颂将信将疑,只觉方才将手伸进去也不见怎样,便又大胆伸进去,手碰到砧板上,探了探,得意道:“我摸到了,你可得言而有信,也不知你们怎么想的,一山的木柴,冬日里还要分派分例。” “你没瞧见山上已经空了一片了,再不分派,若有个雪崩、山崩,谁都别想活。”金折桂心想这法子可行。 “哎呦!”严颂叫了一声,赶紧把手提起来,“到了砧板外就烫了。” “谁叫你往砧板外摸的,你往锅底瞧瞧,砧板才多大,大半个锅底都是红的呢。”金折桂道。 严颂闻言果然蹲下去看锅底,起身后,又就着水把那条膀子洗干净,洗完了,只觉得身上舒坦了一些,被厨娘瞪一眼,赶紧把袖子拉下来。 “咱们是不是有一口傻猪时用的大锅?”金折桂问。 严颂先不明所以,随后恍然大悟道:“你是想弄口大锅,把木盆放里头,再把官爷放木盆里头?” 金折桂点了点头,对严颂笑道:“等官爷洗完了,你再洗,用我分例上的柴禾,怎么样?” 严颂想想官爷那么个小人,洗过的水能脏到哪里去,就点了头。 金折桂赶紧叫人找锅子,等山寨里吃完了饭,就拿了锅子在厨房里烧水,见严颂对这锅热水虎视眈眈,略一琢磨,就问:“你说,咱们在山寨里弄个澡堂子如何?万一哪天破八养不起家里,就靠澡堂子赚钱?” 严颂点了点头,主动指点道:“弄口大锅,重新葺个灶台。大锅里用木板葺个木盆。” “再弄间小屋子,免得屋子大了热气没了?”金折桂道。 严颂抓着脖子点头。 “别抓了,抓得人都痒痒了。”金折桂抱怨了一声,大东西里,洗澡可是件奢侈的事,等水烧开了,小心地试探再三,才叫人抱来官爷,本要关上厨房门,谁知不知谁走漏了风声,瞽目老人、月娘、阿四家的,甚至一直不出门的金兰桂、虞之洲都过来了。 入冬没几日,金兰桂的柴禾分例就用完了,此时,金兰桂、虞之洲夫妇二人,用艳羡的目光盯着一锅热水,眼巴巴地看着金折桂给官爷脱衣裳,然后把胖胖的官爷送入铁锅中。 金折桂再三试探了水温,干脆蹲坐在灶台上卷起袖子给官爷洗澡。 “哎,少夫人……”初翠、初丹二人不忍目睹,心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早些年,金折桂对洗澡也没这么执着。 “咯咯!”官爷哈哈笑着,丝毫不觉得自己成了被人虎视眈眈的唐僧,怯意地在盆子里扑棱水,已经会翻身的人,一会子趴在盆里,一会又要站起来。 金折桂只钳制他,就累得一身是汗,“水再烧一烧,只加一根柴禾。” “……当真加?”半斤问着,就把柴禾放进去了。 “小子,舒坦吗?”瞽目老人看不见,听着动静逗弄官爷。 “爷!”官爷叫了一声,又一连爷了四五遍。 “这么小的盆,也就只有官爷能洗吧。”金兰桂抓了抓脖子,若不是她跟玉妙彤撕破了脸,此时她巴不得去文城洗过痛快。 “不用什么盘,我琢磨着,把灶台葺高一些,只用木板垫住下面被火烧烫的锅底就成了。”金折桂道。 金兰桂原是想出点力,免得将来蹭澡的时候不好意思,拿着手挠了挠官爷突起的小肚子,心里后悔起来,头一次是为跟金折桂争宅子,第二次是为了捉奸,若没那两次,此时…… “空屋子还有几间,悯郡王也是闲着没事,就跟我们一起葺炉子吧。”严颂道。 虞之渊赶紧答应了。 金折桂摸着水热乎了,盆子却不烫人,便细细地替官爷 起来。 “小胖子,这么多人看你洗澡,高不高兴?”瞽目老人问。 官爷只管咿咿呀呀地喊爷,丝毫不将一群看他的人放在眼中。 “折桂,你把官爷煮了?”咣当一声,厨房的门几乎掉下来,玉破禅慌慌张张地回来了。 “快关门。”女人们喊道。 玉破禅赶紧关了门,走进后,瞧见官爷果然是坐在铁锅里的,见灶下还有火,当即慌张了,“快抱出来。” “没事,等会严颂还要洗呢。”金折桂道,把官爷提出来,只见他浑身上下冒着热气,就好似才出锅的白馒头,递给半斤、八两后,才从灶台上跳下来。 “……有人要看我洗吗?”严颂瞅了眼女人们。 阿四家的骂道:“胡扯什么!”带着一群女人包括金兰桂就向外去。 金折桂一群把官爷包裹得严严实实,给他擦干了头发,便离了厨房,剩下的瞽目老人、玉破禅等站立不动,看严颂也不动,催促道:“你快一些,叫我们瞧瞧怎么煮活人呢。” 严颂到底被几个人盯着,不敢动弹,虞之洲忍不住了,就道:“我来。”说罢,便先去脱衣裳,旁若无人地迈步进了大锅,挤在小小的木盆里,下锅后,不忘说一句“水再热一些。” 严颂拿了一根柴禾放进炉灶,又丢了一把引火用的树叶,偶一抬头,见虞之洲悠然自得,哼了一声后,便又多放了一根柴禾。 虞之洲先洗得惬意,半天叫道:“太烫了。” “把柴禾 一根。”瞽目老人道。 须臾,水便又凉了一些。 虞之洲便也不叫烫了,洗痛快了,才从铁锅里出来。 “回头把木盆送来。”严颂道。 瞽目老人道:“这法子,算一算,柴禾剩下了不少呢。” 玉破禅瞠目结舌道:“竟然有这样洗澡的法子!”虽说大家伙坦诚相见,有些尴尬,但有的洗总比强忍着好,总算看明白怎么回事了,就道:“村子里的杀猪大锅有四五口呢,要不,都拿来用上?” 一句话后,当即便跟严颂出门去倒腾屋子,洗刷铁锅,不过一日,就拆了一间屋子的半堵墙,在墙上葺起灶台,用拆了几块床板砍开垫在锅子里。 大晚上,梁松、蒙战、玉入禅、金蟾宫等人守在灶台外等拿着火把慢慢地烤着灶台。 闹大大半夜,玉破禅才回来,对金折桂道:“说好了,明儿个我们伺候花爷爷洗澡,叫他老人家先洗个痛快。”说完,不免又絮叨道:“你也是,怎么能叫官爷先洗?万一烫着呢。”走进后,只见屋子里官爷已经睡了,只有金折桂还在桌子前坐着。 “你怎没睡?”玉破禅问。 金折桂托着脸道:“想事呢。”把玉破禅拉到跟前,斟酌一番,就问:“塞外风大,你觉得这风有什么用途?” “风能有个什么用途?”玉破禅道,见金折桂在面前写写画画,却是画出了一个风车样的东西,心思一动,就道:“这个,若在了乐水,灌溉用正好。也不知咱们当初种的地怎样了。” “磨坊!咱们这风车可以用在磨坊上。”金折桂今日“煮”了官爷,忽地想起自己一直围着官爷转,许久没做过自己的事,今儿个折腾一天,也只是为了洗澡的事,于是绞尽脑汁想着自己能做什么,画出个最简单的风车来。 玉破禅不知要如何用,只管点头,提起乐水,又想起自己带着人种庄稼时的岁月,“……要回去看看吗?”玉入禅已经放下了瓜州、乐水留给他的负担,他也几乎忘记了曾经在乐水,自己是如何地轻狂,倘若是如今的自己,怕是再没勇气朝着代表朝廷的金将晚放箭吧。 “回去,带着风车去。我可不许乐水的人忘了我,不入正史,野史里多几桩轶事,来世投胎轮回了,见到似曾相识的事,却也不错。”金折桂将头靠在玉破禅的肩膀上。 玉破禅笑道:“怎么想那么远,如今就想到来世投胎上去了?” “……大抵是,快到了上辈子见阎罗的时候,所以感触颇多。”金折桂笑道。 玉破禅颦眉,随后不以为然道:“莫说这些了,人提到生生死死,难免消沉,不如不看来生,只看明日?明日我煮你一场,可好?” “好呀,你有没有心再娶,就看明日了。”金折桂笑了。 第二日一早,山寨里众人伺候着瞽目老人洗澡,因子规城限制伐木,木柴不像往年那么多,如此,洗澡一事,就成了众人瞩目的大事,一堆人送瞽目老人进去,几个人守在屋子外灶台边,隔三差五地问一声“冷吗?”“烫吗?” 金蟾宫袖手站在金折桂身边,笑道:“这也算是塞外的奇景了,在中原就没这样的事。” “开了眼界了吧,小子。”金折桂道。 洗澡的事又在山寨里热闹了几日,虽是金折桂起的头,可金折桂眼瞅着金兰桂等眼巴巴地看她,到底没胆量去澡堂洗,拿了木头硬纸,成日里带着官爷、金蟾宫到腾起风车来。 “老娘势必要衣锦还乡。”金折桂赌咒发誓。 “你家乡在京城呢。”金蟾宫那会子年纪小,只知道青蛙大娘、燕子大叔地胡闹,是以对乐水的感情,并不像金折桂、玉破禅那般深厚,也难以理解梁松、蒙战提起乐水就感慨万千的心情。 “京城只是过客,我的家乡在瓜州在乐水。”金折桂笑道,提着笔,又描画起来,“哎,要是范神仙在就好了。”提到木工,她又想起了范康,若是范康在,势必事半功倍,遥想当年在瓜州的困苦日子,竟然品咂出一丝留恋。她想,也不知道范康有没有被庸庸碌碌的日子消磨得没有一丝斗志。 远在京城的范康莫名地打了个喷嚏,吓得正请他算命的官家夫人哆嗦了一下。英雄也寂寞,白顶着太傅名依旧做神棍的范康无限感慨,不觉回忆起在瓜州城外山上,那段“呼风唤雨”的日子,若是不去瓜州一遭,他也不知,自己竟然能造出那样厉害的东西,能成为所有人以性命相托的人物;今生,再也没有第二段岁月,能叫他觉得自己果然是个活神仙…… “哎——” “范神仙,莫不是妾家里要出大事?”听范康叹息一声,前来算命的小妇人脸色煞白。 “不,夫人乃是大富大贵的运势。”范康打发走了贵夫人,望向屋外,又叹息连连,忽地对小道士道:“捎信去塞外,就说、就说贫道算到江南一带来年必有大旱,叫金家丫头无论如何回来一遭,跟贫道共同为江南百姓为朝廷分忧解难。”他笃定见了金折桂,金折桂一准知道他该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妻为夫纲 先不更新,存稿中,下星期会每天两到三更,在周四前满三万字,求收藏,╭(╯3╰)╮ 第194章 回来 金折桂之与范康,不是知己,胜似知己。无数次互相视为仇雠,却又无数次化敌为友。   范康的信,直到来年开春才送到金折桂手上,接到信,金折桂竟然想到了默契二字,将她与范康的关系说成羁绊,瞽目老人听了,只是一笑,玉破禅略有些嫉妒,却只能没奈何地承认倘若范康年轻个几十岁,哪有他跟金折桂的什么事,玉入禅听了,颇为高深地算了一卦,告诉金折桂她实际上的岁数应当是五十多,配范康正合适。   玉入禅的说法吓了金折桂一跳,以为玉入禅真成活神仙了,转而想起这厮知道她早先自诩三十四岁的事,便又了然了。   开春后,金折桂头会子知道旁人眼中的金蟾宫并非尽善尽美的人,比如,各部落为相亲请他去草原狩猎,当着各部落闺秀的面,金蟾宫痛斥俟吕邻云虐杀灰兔,各部落闺秀们眼中,箭法如神的俟吕邻云才算得上是英雄,对金蟾宫的心慈手软,不大中意。   于是前来相亲的人就散了一半,剩下的,要么是不情不愿被部落逼着来的,要么是不合金蟾宫、金折桂眼缘的,于是这场相亲只能作罢。   幸亏玉入禅勉强同意了铁钗公主,铁钗公主也相中玉入禅,如此,也算能给草原、朝廷一个交代。   铁钗公主回拓跋部落准备嫁妆,玉入禅在子规城准备迎娶,三月份,眼瞅着玉入禅带着人去拓跋部落迎亲了,金折桂在黑风寨梁松的生日上道:“我跟破八二人要回中原,花爷爷也想去瓜州瞧一瞧,你们可要随着我们去?”   所问之人中,阿大想起瓜州城外的永远三十四岁的小前辈,摇摇头道:“我不回去。”   阿四妻女皆在子规城,不肯再“背井离乡”,踌躇一番,道:“我等也不回去了。”   虞之洲、金兰桂要回京,需要虞之渊下诏,因此不敢跟着去凑热闹。   梁松道:“兄弟们死在瓜州,未免触景生情,我跟月娘、蒙战,也不回去了。”   蒙战点头,戚珑雪夫唱妇随,只说:“请小前辈回去了,替我在扬州为我父母双亲上一炷香吧。”   金折桂答应了,见昔日巧合下迁徙到子规城的人,如今都已经在子规城安居乐业,又开始遵循中原人安土重迁的规矩,不喜奔波,便谨遵众人的心意,只跟金蟾宫、严颂准备着回京。   回京之前,玉妙彤从文城来了一遭子规城,此时,已经不自觉地学会争宠的玉妙彤随着俟吕邻云而来,将给玉家众人的礼物交托给金折桂,又再三抱了抱官爷,反复问:“八哥,嫂子,你们还回来吗?”   玉破禅望了眼金折桂,又看向天空中翱翔的苍鹰,心里也拿不准他们回不回来,兴许,他与金折桂之间,没有金折桂跟范康的默契与羁绊,但往前推三十年,便是范康,也未必会似他这般,不论金折桂去哪里,都愿意随着她去,“兴许会回来,兴许不会。”   “八哥这算什么回答?难道,你们建了子规城,又要把它拱手让人?”玉妙彤不解了,玉破禅不回来,子规城就落到梁松、蒙战手上了。   玉破禅笑道:“拱手让人又何妨?子规城太过贫瘠,你嫂子在里找不到事做,她已经厌倦这里了。”   “厌倦了就能走?嫂子竟会这样孩子气?”玉妙彤急了,玉破禅走了,她可怎么办?   “有能耐的走,没能耐的只能固守此地。妙彤,你比你嫂子还大,待我们走了,好好跟子规城的人来往,看在我的面上,也不会有人为难你。”玉破禅道。   收拾了几日行装,四月里,金折桂扶着瞽目老人,抱着官爷,就上了马车,离开日渐兴盛的子规城,穿过一望无际的草原,半路跟玉入禅、铁钗公主的队伍汇合,便向西陵城去。   一路芳草萋萋、莺飞燕舞,进了西陵城,头回子见到中原城池的铁钗公主诧异道:“中原这样好,你们当初是怎么舍得去塞外的?”   玉入禅道:“我替嫂子算了一卦,她是个四处奔波流浪的乞丐命。”   玉破禅原要揍玉入禅一顿,但见玉入禅如今的身份跟早先不同了,只得强忍下来,琢磨着回京了,该怎么见金将晚、金老夫人、金阁老。   金折桂笑道:“老九这算得卦准的很,我就是个四处卖唱的乞丐,爱管闲事,爱出风头。走到哪是哪,万一哪一天停下不走了,就是要死了。”原本以为官爷进了中原,该跟刘姥姥一样看什么都新鲜,谁知他小小的头颅转了转,只挑了自己喜欢的咿咿呀呀叫人买给他,便安静地坐在她怀中不动了。   在西陵城,柳四逋夫妇二人见金折桂、玉破禅回来了,既诧异又觉在情理之中,款待了他们两日,便与他们送别。   马车快快地向京城去,一别几年,京城却像是不曾变过,长亭里的杨柳依旧,甚至城门的老兵卒,也像是几年没换过人一样。   一行人进了京,玉破禅、玉入禅、严颂、金蟾宫不等回家,先进宫去见虞之渊。   虞之渊眼中玉入禅、金蟾宫,谁娶外族女子为妻都是一样,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眼瞅着玉入禅反复换了个人一样,见他言语豁达,大有圣人的风采,当即对他刮目相看。至于玉破禅,虞之渊眼中,玉破禅自幼便懂事,事事处置的尽善尽美,倒是不觉他有什么长进。   “子规伯果然愿意尊夫人随着太傅去江南治理河渠?”虞之渊问的时候,有几分不确定,他觉得若是玉破禅不答应,他大可以帮他拒绝范康。   “臣定旧年曾在扬州读书,也曾在扬州经历战乱,若果然能陪着妻子回去造福扬州一带的百姓,也是臣的福气。”玉破禅道。   虞之渊手指按在御案上,摇头道:“朕被你们弄糊涂了,你们原本在塞外,打定主意不会来,如今为何又回来?若回来,你跟范神仙并工部臣工一同去治理水渠有何不好,为何又叫你妻子去?莫非,要把在子规城的事业抛弃了?”   玉破禅道:“臣昔日以为会在子规城一辈子,可,皇上不要打仗了。”   “如此岂不好,山高皇帝远,你们正好在子规城做土皇帝?”虞之渊道。   玉入禅、金蟾宫赶紧看向玉破禅,土皇帝,这词意味可不好。   玉破禅略想了想道:“不打仗也好,但,不打仗,我们在不在子规城,子规城的人都好端端的,内子不喜欢庸庸碌碌的生活,是以,我们只能向有事的地方去。”   “世上竟然有你们这样的人。”虞之渊笑了,却也头一会子对一个人完全没了戒心,“你们去吧,朕会令工部、户部官员协助你们。”   玉破禅离开皇宫,不等回玉家,先随着金蟾宫去金家请罪。   一进门,也毫不例外地被金家里头的“黑风寨”震住,待随着金蟾宫、严颂进去,瞧见金老夫人和蔼可亲地站在寨门边等,倒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拜见祖母。”玉破禅躬身道。   金老夫人笑眯眯地扶起玉破禅,“魁星、官爷呢?”   “他们两个回玉家了。”玉破禅不肯起,赶紧把自己换画像的事说了,“金家给皇上的谢媒礼,孙女婿一定偷偷地还回来。”   金老夫人笑了,沈氏原听说玉破禅来,还当金折桂也会跟着来,转而想想回京了要先回婆家,没有先回娘家的道理,才悻悻地道:“你有这么个心就好,反正,皇上该夸奖我们蟾宫的都已经夸奖过了,赏赐也给过了。能不娶个外族女子,也未尝不是好事。”虽说外族女子好生养,但昔日也未尝不是琢磨着好处才答应娶的,如今好处金家拿了,金蟾宫的官已经升了,再叫玉家娶,金家也不亏。   玉破禅也算清楚了这笔账,待再被玉老夫人扶起来,便顺势站了起来。   “这次不走了吧?”金老夫人问。   玉破禅为难道:“范神仙约了折桂去瓜州、乐水,皇上已经答应派下人手相助。”   “去那边做什么?这两年旱涝连连,也只咱们皇城下太平一些。”金老夫人不满意了,原本以为金折桂夫妇二人是怕官爷在塞外受委屈,才肯迁回京城呢。   “不过是去几个月,等太上皇的孝期过了,老九跟铁钗公主成亲,我们便赶回来。”玉破禅道。   沈氏赶紧问:“官爷也带去吗?”   “也带去,现在那边虽旱,却旱得有限,祖母、岳母放心,一准不会委屈了官爷。”玉破禅道。   沈氏点了点头,催促玉破禅道:“你还没回家吧,先回家去,过两日,带着官爷来。”   “是。”玉破禅虽算清楚了账目,却没料到金老夫人会这般轻易地放过他,出门时,听见金老夫人嘴里哼着小曲,不觉笑着在心里想:京城的人到底变了,若是早先,金老夫人一准得理不饶人呢。   感慨万千,出了门,立时冲玉家去,到了玉家门前,远远地瞧见一顶轿子去了,问了人,得知是玉老夫人的轿子,并不多说,依旧向内去,阔步走进大厅,瞧见玉老将军、玉将军正在逗弄官爷,金折桂站在玉夫人身后,康氏抱着儿子也陪站着,玉入禅此时已经换了一身衣裳了。   “儿子不孝,叫父亲、母亲担忧了。”玉破禅跪下。   玉老将军道:“起身吧……抢了金家的媳妇,做得好。”   “……多谢祖父夸奖。”玉破禅望了眼金折桂,见金折桂略点了点头,心知玉夫人没为难金折桂,便松了口气。   “方才,老九说圣上提起什么水渠的事。”玉老将军状似漫不经心地道。   金折桂抿着嘴,等玉破禅说话。   玉破禅见玉入禅已经多嘴地先提起了,就道:“是,是范神仙先跟圣上提起的。”   “大官娘哪里懂得什么治水,莫去胡闹,安生留在家里照看官爷吧。”玉老将军道,虽知道金折桂的性子,但想,天下没有不疼儿子的女人,看在官爷面上,金折桂一准留下。   “祖父放心,委屈不得官爷。儿子一不是囊中羞涩,二不是一毛不拔的人,多使些银子,官爷定不会出事。况且,折桂会治水。”玉破禅道。   玉老将军嘴唇微微蠕动,玉将军并不多嘴,玉夫人立时道:“要么,你们去,官爷留在家里?”   康氏一怔,她怀中的儿子因早产本就瘦弱,又因她日日怕儿子被人算计,不许他离开她半步而长得弱不禁风。今日带了儿子来,就是想提醒金折桂、玉破禅,玉家的嫡子嫡孙还在这呢。   康氏此时瞥一眼正坐在玉夫人怀中,胃口极好地吃着粥水的官爷,不由地担忧起来,若官爷留下,玉家里哪里还有她儿子的份。   “母亲,官爷还没断奶,他离不得我。”金折桂道。   “奶娘留下便是。”玉夫人摸索着官爷的后背,嘴里笑道:“老九小时候就这么老实,老八哭哭啼啼的,倒是离不开人。”   “吭。”金折桂吭了一声。   玉夫人终于回过头来,醒悟到金折桂身边没带年纪大的女人,甚至几个小丫头,都因在塞外成家了,没跟着回来。   玉夫人脸色难看了,玉老将军也颇有些尴尬,心道他这孙媳妇果然出人意表,竟然是自己奶孩子,犹豫再三,觉得曾孙还小,万一断奶了,定会瘦下来,才说:“要带去,只管带去吧。只是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官爷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也莫回来了。”伸手要抱曾孙,玉夫人赶紧把孩子送过去。   玉夫人送了孩子后,不禁乜斜着眼睛瞅了玉破禅一眼,暗恨儿子没出息,就会跟着金折桂胡作非为,正经的差事一样没有。   晚间玉家家宴,玉老将军不许去请玉老夫人,康氏抱着哥儿转了两圈,听见孩子咳嗽了,赶紧又把孩子抱回去。   金折桂、玉破禅一连在玉家歇了两日,才敢抱着官爷去金家。   到了金家里头,沈氏、金老夫人不似对着玉破禅的时候劝说他们留下,反而是一个赛一个与有荣焉地拉着金折桂道:“不愧是我们金家的姑娘,都能跟着工部、户部的大官去治理水渠了。”   金折桂心里不解,笑道:“祖母、母亲许我去?”   “不许你去,你就不去了吗?”金老夫人笑了,拉着金折桂的手,摩挲再三,轻轻叹了句:“还记得偶尔回来一遭就好。”   “……是。”金折桂笑了,陪在金老夫人身边,见金老夫人十分在意玉入禅,便将入禅“入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通,待金老夫人累了,才随着沈氏回他们大房去,才进门,南山、小星星立时拉住金折桂。   小星星此时说话十分利落了,叽叽咕咕地缠着问塞外如何、铁钗公主相貌怎样。   金折桂废了半日的力气才摆脱她,见玉破禅跟着金将晚说话了,便拉着沈氏的手单独说体己话。   沈氏拍了拍金折桂温润的手,沉默半天,叹道:“我也去。”  “母亲?父亲在国子监,怕是……”   “不管他。当初在瓜州丢下你们姐弟,如今无论如何,我得去瞧瞧你们在瓜州过的什么日子。”沈氏道。   “可是祖母会答应吗?”金折桂觉得金老夫人一准不会答应。   “你祖母答应了。她也去,你祖父也去,小星星也带着去。”沈氏有些兴奋了,“你祖母说,单叫玉家人看着眼红去。”   “路上颠簸,祖母不怕颠坏了?”金折桂担忧道。   “怕个什么?你祖母有钱,有钱在,去哪里舒坦不得?有她在,咱们一路好吃好喝好住,哪怕到干旱之地,咱们要吃个果子,还不缺冰块呢。再说,你祖母说了,论起能耐,她不知比你强上多少倍,但凡有人敢不服你,放着她来处置。”沈氏道。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难怪金老夫人不拦着他们了,原来是要一起去。金折桂恍然大悟,随后道:“那方才怎地不在破八面前说?”有钱在,去哪里舒坦不得,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玉破禅说的。   沈氏笑道:“他毕竟是玉家人,万一说漏了嘴,玉家也要蹭着去呢?叫玉家人看着他们家儿子伺候咱们一家老小,心里才叫痛快。”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沈氏这是被金老夫人潜移默化了,竟然也对玉家不满意起来。但想想,自家祖母、母亲跟着,跟婆婆跟着,俨然是两种天差地别的感受。   “好,咱们先瞒着玉家。”金折桂笑了。   七月里,扬州一带的乡绅呈报灾情的折子就到了范康手上,范康拿着折子,先大义凌然地道:“那群欺上瞒下的人,若不是严邈之在扬州留有旧人,怕扬州一带土地龟裂,也没人把灾情报上来。”后对着金折桂,当着玉老将军等人的面兴奋地道:“丫头,又到咱们大展拳脚的时候了!”   金折桂也不厚道地兴奋起来,既然范康都来玉家说了,那边是虞之渊已经给了范康旨意,于是立时跟范康商讨起到了瓜州一带,如何把她的怪异想法跟范康那举世无双的能耐合二为一。   待到出发那一日,在京城渡口外,范康只手抱着官爷,金折桂、玉破禅双双搀扶着瞽目老人上了官船。   这官船却不立时走,过了一会子陆陆续续地搬上去许多东西。   前来送行的玉老将军、玉将军在渡口上看着,双双蹙眉,不解怎凭空冒出这么些行李,正想着,便见三顶轿子抬上了大船,待一顶轿子里出现了金阁老,才明白轿子里的是谁。   “那老婆子也跟着去?”玉老将军抖着手问。   玉将军倒还沉稳,答了一声是,瞧见金家一群人登了船,有些艳羡地道:“倘若儿子没事,也可跟着去。”   “老子就是没事!”玉老将军急忙招手,示意船工他也要上船,虽不知道金家人跟着去干什么,但金家人素来缺德,未免他们又干出什么缺德事来,他也得跟着去插一脚。   可是,不等他靠近,船上的人便抽了夹板,靠在渡口的船须臾便离开码头一丈远。   金阁老站在船上,得意地笑了,一扭头,瞧见金老夫人比他还得意地抛头露面站在瞽目老人身边摆出“指点江山”的架势,无奈地摇摇头。   “老泼皮!”玉老将军忍不住大声骂了一句,因金阁老、金老夫人的性子,忍不住想他们老两口跟着去,一准是偷偷去干损人不利己的事,目光梭巡着去找玉破禅,却见玉破禅已经随着金折桂站到了瞽目老人身边。   迎着朝霞,官船驶出码头,慢慢地远离码头的喧嚣。   “桂花,不管你以后想去哪,我都陪着你去。”玉破禅道。   “丫头,咱们干完了扬州这一票,就去海外!”范康嘴上叼着一朵随手在码头摘的野花,只手抱着官爷,昂首挺胸,气势十足。   “范神仙,咱们又不是去劫镖,什么叫干一票。”金折桂噗嗤一声笑了,毫不扭捏地挽住玉破禅的手,望向两岸摇曳的蒲草,惊飞的鹭鸟,忽地听见远处一声似有若无的歌声,细听,那唱的正是一曲似曾相识的曲子。   “问人间谁是英雄——”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正文完了,女主金折桂是个确确实实“不安于室”的人,未必是追求功名利禄,但是绝对不甘心过庸庸碌碌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