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走隔壁小冤家》 作者:太白爱吃鱼   文案:   红鲤镇有两大人物。   殷老爹是凶名在外的殷家镖局镖头。   易老爹是施善济贫的易氏商行当家。   两家很不对付,最近却都操心起小辈的终身大事。   “嘶,这个好。”殷呖呖指着画卷上剑眉星目将气十足的男子。   奔现相约酒楼。   “你良心不痛吗?”殷呖呖大骂,“你这是画骗!”   “呵,你也有脸说!”易鹤安握着手里绘着娇嫩如花温柔似水的画卷,怒不可遏。   易家少爷与殷家小姐私会的消息不胫而走,愈演愈烈。   殷呖呖拉住想带着所有弟兄把易家毒打一顿的殷老爹。   易鹤安劝住想联合所有商行不和殷家合作的易老爹。   “爹,比起打一顿,我有更好报复的办法。”   “什么?”   “追到殷呖呖/易鹤安!”   两家老爹:“?!”   “那……再把她/他甩了?”   只想写个小甜文,架空虚构,考据党慎入。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青梅竹马 甜文 市井生活   主角:殷呖呖、易鹤安 ┃ 配角:赵译、李宛箬 ┃ 其它:欢喜冤家   ================== 第1章 呖呖莺啼   红鲤镇,正值梅熟雨潇的时节。   午后的求真堂檐角窗台缓缓爬上一层淡金的阳光,因为刚下过一场雨,阳光是柔柔的,池上满枝的海棠花红艳鲜亮。   朗朗书声和着莺啼悠悠然然传得极远:“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蓄着白花胡子的教书先生正手持戒尺,踱步在捧书摇头晃脑的学生间,浑浊的眼睛微微眯着,很是享受青稚嗓音的诵读声。   忽地,他白灿灿的胡子一抖。   “殷呖呖!又是你!”   随着一声怒吼,读书声戛然而止,学堂里近二十双的眼睛统一方向齐刷刷地望向靠窗的角落。   一道嫣红的身影旁若无人地伏案酣睡,长长地发丝缭乱地垂在桌角,慵懒散漫至极。   甚至一只银丝红皮靴子大咧咧地伸到邻座的位置,害得邻座别扭地歪着身子。   先生气得枯瘦的身板止不住地颤,握着戒尺直奔殷呖呖,两指宽的戒尺带着凌厉地风声就要落下,殷呖呖猛地抄起桌案上的毛笔。   笔杆与戒尺相撞,看起来细长得脆弱的笔杆生生落在戒尺的中央。   “咚。”   戒尺断裂,半截握在先生手里,半截掉落在地。   学堂鸦雀无声。   “唔……”   殷呖呖抬头,动了动手,手心攥着的毛笔骨碌碌滚地。   待她懒倦地伸展身体后,方才露出那张堪称姿容玉色的脸蛋,惺忪的眼睛适应光亮完全睁开后,迷离的眸光陡然一凝,聚在身体僵硬的先生身上。   “先……先生?”   她愣了愣,转而再看向其余人或是幸灾乐祸、或是惋惜不已的模样,看了看先生手里的半截戒尺,再看了看地上的半截戒尺。   她的面部表情渐渐僵硬。   不用猜,肯定是她干得。   “殷呖呖起来答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后面是什么?”先生板着满是沟壑的面孔,一股怒火在心里压抑着。   “学……”殷呖呖十分听话地站起身,脑袋里却乱哄哄的,什么学什么乎?   惘然的眸光投向自己邻座的小跟班赵笑笑,清清瘦瘦的少年努力歪着身子冲她对着口型:“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有……朋……朋自……”殷呖呖脑袋混了浆糊一样的乱,在先生的逼视下,磕磕绊绊地答道:“有朋自远方来……”   先生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一步,将赵笑笑挡住,语气不悦地发问:“有朋自远方来,如何?”   殷呖呖哪里知道有朋自远方来要如何,就是她肚里装得四字成语,也没几个,这时脑袋里骤然蹦出了殷老爹经常喊的一句话。   她看向先生,“虽远必诛。”   “……”先生手里的另半截戒尺都掉了。   而学堂里一直憋笑憋得辛苦的众人,再没能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   “殷呖呖!你父亲曾与劫匪手中救过老朽一命,他那日央求老朽,老朽念及恩情与你父亲爱女之心,同意你到学堂读书。如今你得到寻常女子求之不得的机会,却只知浑噩度日!你可对得起你父亲的良苦用心?”   恼怒极了的先生恨铁不成钢啊,痛心地说着殷呖呖耳熟能详的话。   “我也不想浑噩度日。”殷呖呖有些委屈地撇撇嘴。   她当初就不想入学堂,奈何老爹偏要证明他殷镖头的女儿,不仅能武压群雄,也能文盖众才。   练武没问题啊,但读书……她根本不是读书的料啊!   先生听到殷呖呖的嘀咕更气了,“你看看你昨日的功课,学了一月有余,写出得竟还是狗爬字体,老朽都无颜面说你是老朽的学生!”   “我努力了,但我的手有自己的想法。”殷呖呖揪着衣角,眼神虚虚地瞥了眼先生,其余人又没能忍住笑。   “什么努力,努力还不好好听课,学堂是睡觉的地方吗?还手有自己的想法,统统是借口。”   就在殷呖呖被先生骂得狗血淋头时,慈眉善目的妇人站在学堂外,唤了一声:“夫君,时辰到了。”   “哦!下学了!”看热闹的众人闻声欢呼,学堂顿时变得闹哄哄。   先生看了看嬉笑的众人,再看看散散漫漫的殷呖呖,甩袖带走满腹怒气。   “恭送先生。”   幸而回家心切的学子们不忘礼节,毕恭毕敬作了一揖。   殷呖呖跟着作揖送走先生,而后长长地吐了口气,看向一旁小心翼翼望着自己的赵笑笑。   “小赵子,你怎么不叫我啊!”   “老大我……我没来得及喊你,先生就冲过来了。”   赵笑笑瘦瘦小小的,此时聂聂诺诺,让殷呖呖凭空生出种自己在恃强凌弱的感觉。   “算了算了。”   她心烦意乱地挥了挥手,瞧向窗外阳光柔和明媚春色,连带着郁闷的心情都顺了。   老爹说她就生在这么个季节里充满呖呖莺啼的清晨。   赵笑笑背起布包,凑到殷呖呖身前,有些期待地问道:“那老大,咱们今天还去抓蝈蝈吗?”   “不抓了,我今天有点事。”殷呖呖想起什么,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而在她话落,身后另一道略含歉疚的声音紧跟着响起:“林兄不好意思,今日家中有事。”   她转身。   那位身姿欣长挺俊的少年,月色锦袍配着玉质腰带,尽显贵气。   肤色比殷呖呖还凝白三分。   姿容既好,神情亦佳。   眉眼好看得如诗如画。   “做作。”殷呖呖轻哼,鼻腔那股气满是对少年的鄙夷不屑。   那少年就看过来,站在窗前的少女就落入明澈的眸间,他身侧的人也顺着他的视线跟着看来。   嫣红色劲装比枝头海棠明艳,乌黑的鸦发只用一根红绳捆绑高高束起,长发就无拘无束地垂在身后,如流水顺滑。   眉眼一片叫人误作高傲的慵懒散漫。   易鹤安嘴角噙着的笑意淡了淡,声音清冷:“粗俗。”   两人对视一眼,含着花香的空气就好似瞬时弥漫开浓浓的烽烟味道。   “彼此彼此。”   殷呖呖恨他恨得咬牙切齿,一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间挤出的。   就是因为易鹤安他老爹在她老爹面前夸耀后,殷老爹就受刺激一样,铁了心地将她送入学堂受折磨。   “呵。”   易鹤安唇角微勾,好看的弧度落在殷呖呖眼里满是讥诮。   “林兄,鹤安先走一步。”他朝身侧人轻微颔首,径直离开学堂。   殷呖呖恨得后槽牙磨得咯吱响,拳头紧紧攥着,她准备动身时,赵笑笑瘦小地身板唰地挡在她面前。   她眉头一拧:“你挡着我做什么?”   赵笑笑欲哭无泪,急急忙忙地解释:“老大,三思而后行,你才被先生教训,再闹出殴打同窗的祸事,被先生得知,必定要告诉老大的爹爹,届时老大你免不了要一通罚了!”   闻言,殷呖呖握着的拳头一松。   打了易鹤安,其实没什么。   但要是由先生告状到老爹那里,性质就不一样了。   她死死地盯着易鹤安远去的背影,目光灼灼恨不得在他背上戳出两个血洞来。   “呸。”   最后她还是听了赵笑笑的劝告,没在下学的路上对易鹤安动黑手,憋着那口气回到殷家镖局。   “小姐,你可回来了。”   一进门,她那位臂膀雄壮看起来五大三粗的熊叔就迎出来,黝黑的脸庞上一笑就露出的两排牙齿白晃晃的。   殷呖呖的郁结顿消,但故意摆出副生气的模样。   “叔,你怎么和他们一样也开始小姐小姐的叫我了。”   “如今小姐已经是大姑娘了,哪里还能像以前那样随意唤着?”   熊叔瞧着自己从小看大的殷呖呖,越看眼底的欢喜便越浓。   “何况大当家都说了,过两年就将镖局交给你,改口早些,大伙儿也早些习惯。”   殷呖呖也就不辨说什么了,往屋里瞟了几眼:“我爹呢?”   “新接了笔单子,大当家亲自护送了。”   “我爹亲自护送?”   “大当家的身手,小姐不用担心。”   殷呖呖摇摇头,她从不担忧老爹的身手,只是在想让她那位好吃懒做的老爹亲自出马,得是多大的单子。   “对了,小姐,大当家请的画师已经来了,走前还特地嘱咐了让你好好拾掇拾掇。”   “恩……”   殷呖呖敷衍地应了一声,她对赵笑笑说的有事就是为了这位画师。   前些日子不知她老爹犯哪门子的浑,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操心起她的终身大事。   还严词厉色地告诉她,赵笑笑绝对不可以。   殷呖呖的嘴角扯了半天,赵笑笑那根豆芽菜,她一脚踹飞一百米。   她的夫君,怎么能连她都打不过?   然后老爹抱出一堆画卷,全是从镇前花媒婆那里取来的男儿画像,让她先挑着,又说过几天再请个画师替她画张像。   殷呖呖无法拒绝一把年纪还要挤星星眼的殷老爹,就答应了。   反正老爹的吩咐又不算什么麻烦,好好拾掇拾掇无非就是穿干净的衣服,洗干净脸,到时摆个姿势让画师画几笔就完事了。   然而等她回到卧房看见一排令人眼花缭乱的罗裙以及金钗银钿玉簪,还有一侧乖巧站着的两位姑娘,一口血就哽到了喉咙。   “我不穿娘不拉几的衣服。”殷呖呖一把刀横在脖子上,态度十分果决。   穿裙子?   她殷呖呖誓死不从!   “好好好,小姐,你先把刀放下。”熊叔额前吓出一层冷汗,“不穿就不穿。”   “真的?”殷呖呖狐疑地瞥着熊叔,攥着刀柄的手不松反而紧了紧。   “真的真的!快些将这些东西拿下去。”熊叔赶忙挥手将那些婢女撵鸭子似的撵走。   殷呖呖这才放下刀。   开始她认为的画几笔,然而一画,月至中天。   最后她颤着酸软的胳膊捧起那张画像,语气满含嫌弃,“没有画出本小姐的一分英姿潇洒。”   熊叔与众人:“……”   “行了,明天给花媒婆送去吧。”   一想到相亲就心情非常烦躁的殷呖呖将画卷随手一丢,画卷就朝旁边的池子飞去。   熊叔身形一晃而过,众人只觉得一阵风掠过。   再回神,熊叔已捧着画卷细细地检查,再确认完好无损后,他长长地松口气。   殷呖呖回头瞧了眼完好无损的画卷,眨眨眼。   熊叔身手太好了。   她只得遗憾地叹口气。   算了,那好歹是她一动不动似王八摆了两三个时辰画出的。 第2章 是知也   殷呖呖课堂睡觉本是常事,按照以往的经验,先生教训她一顿也就不了了之。   无论如何,她始终是个女子,又不必像男儿那样参加科举。   然而她没想到,最近先生似乎存心要将她这根朽木雕出朵花儿来,每堂课都叫她起来答题。   于是这几日以来,她是上课睡不安稳,课后被开小灶,回家还得挑灯夜读,另外又有极其让她糟心的麻烦事……   “殷呖呖,你告诉老朽,‘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是何意?”   集中精神也听得晕晕乎乎的殷呖呖突然被点到,倏忽睁大眼睛。   在与先生大眼瞪小眼一番后,她只得硬着头皮站起来,余光不经意地一瞥,冷不防瞥见前排的易鹤安。   少年手肘搭在椅背的边沿,微微侧着身子。   精致的脸一半藏在阴影里,一半对着她,轻弯的唇角似笑非笑,并投来戏谑的目光。   殷呖呖瞬时来气了,而这几天熬夜苦读得成效也出了点,灵光乍现。   “回先生,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与题无关的回答让先生怔了怔,耐着性子问:“所以呢?”   “所以,学生不知。”   “……”   先生握着书的手紧了又松,好歹能说出一两句了。   最后先生在复杂的心绪中欣慰地看了眼殷呖呖,“坐下吧。”   他转而看向自己最为满意的学生,长叹一声:“鹤安,你来为殷呖呖解释一下。”   易鹤安施施然站起,朝先生施了一礼,声音不急不缓。   “回先生,意为治理一个拥有一千辆兵车的国家,就要严谨认真地办理国家大事而又恪守信用,诚实无欺,节约财政开支而又爱护官吏臣僚,役使百姓要不误农时。”   先生点点头,抬手示意易鹤安坐下后,视线重新移至殷呖呖身上,语重心长道:“殷呖呖,你与易鹤安既为邻里,又为同窗,平日要多向他讨教功课。”   向易鹤安讨教功课?   殷呖呖的眸子一眯,她殷家镖局与易氏商行不对付是红鲤镇家喻户晓的事情,先生居然要她向易鹤安讨教功课。   思及近日种种,殷呖呖露出一抹乖巧的笑容:“呖呖谨遵先生教诲,定会不耻下问。”   本来很满意的先生一愣,极其有耐心地道:“殷呖呖,不耻下问并不是如此用的。”   殷呖呖歪歪脑袋,那张不施粉黛却也精致漂亮的脸蛋,故作迷迷糊糊艰难思索时着实可爱,再看向先生,眼睛亮晶晶的。   “不媿下学?”   “……”先生尽量平和语调,“也不对。”   “嗯……”   殷呖呖似懂非懂地点头,再看向饶有兴致打量自己的易鹤安,甜甜一笑:“既然易鹤安好为人师,那我一定虚心求教。”   “……”   先生从来没有发现殷呖呖居然肚子里还装了不少词儿,虽然用得都不对。   但他只能不停地宽慰自己,知道总比不知道的好。   这接下来的半天,先生怕挑战自己的耐心,就再没提问过殷呖呖,殷呖呖舒舒服服地待到下学。   赵笑笑正准备问自家老大今天该去捉蝈蝈了,结果那身玫红色劲装张扬地从自己眼前走过。   殷呖呖抬脚,那只黑皮掐银丝的长靴就踩在易鹤安长指还未触碰到的书本上。   “易鹤安,你能耐啊。”   易鹤安抬眸,深邃的黑眸冷冷地盯着眼前同样冰冷望着自己的殷呖呖,约是怒极反笑,忽然一阵低低的笑声从他喉咙里发出。   “易某还真没什么能耐。”   他嘴角捎起笑,很浅,不疾不徐地道,“不过,就如殷大小姐所言,易某好为人师,又不忍见殷大小姐蹉跎光阴,万不得已使了点小计谋。”   “你……”   殷呖呖倒是没想到易鹤安承认得那么爽快。   先生最近对她格外“关照”,猜想就是易鹤安在背后与先生说了些什么。   当然绝非是什么坏话,估计是“殷呖呖虽是性子顽劣悟性极好”云云,再拿出她老爹对先生的恩情百般游说,让先生决心拯救她这个废料。   “殷大小姐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倘若没有,麻烦大小姐高抬贵脚。”   易鹤安见着殷呖呖那张脸愈发阴沉,他的心情就愈发舒畅,就连被殷呖呖踩在脚下的书都丝毫不介意了。   “你就不怕我打死你?”   殷呖呖岂会不知看自己吃瘪的易鹤安会有多畅快,她咬牙,凌厉的目光若是可实质化,易鹤安早就被她万箭穿心。   易鹤安注视着殷呖呖那双黑得发亮的眸子,透着的丝丝危险与狠厉就像是夜行的狼,他知晓殷呖呖要动手绝对是往死里打的。   于是他的唇瓣紧紧抿起,两人静静地对峙后,他缓缓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手字音落罢,殷呖呖就只手揪住他的衣领,“呵,哪个混球曰的君子动口不动手?我还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呢,今儿我就动手怎么了!”   学堂里还未走的人注意到动静纷纷看过来。   一身玫红的少女揪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少年,那张巴掌大的小脸颇为凶狠地昂着,嫣红的唇不停地吐着威胁的话。   他们面面相觑,学堂里多是镇子一并长大的伙伴,对于殷呖呖与易鹤安时不时地剑拔弩张,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了。   但殷呖呖揍起人来的厉害,他们都知道。   伤筋动骨一百天,被殷呖呖打过得三百天。   而易鹤安是要参加今年秋闱的,是全镇的希望,可千万不能再向往年一样出意外……   他们犹犹豫豫地想开口,可又怕惹祸上身,于是将目光投向赵笑笑。   赵笑笑清清秀秀的脸满是委屈,为什么又是他?   在众人期许凝重的目光中,他颤巍巍地走向殷呖呖,还没来得及开口,殷呖呖头一偏,一记刀眼吓得赵笑笑差点跪地上叫老大别杀我。   众人:“……”   他们怎么会突然寄希望于赵笑笑?   殷呖呖收回虐杀赵笑笑的眼神后,重新看向易鹤安。   当事人易鹤安反而面色无波无澜,只是在察觉揪着他衣襟的手不停地收紧,他的唇紧紧抿成直线。   “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我过得都是什么日子?每日读书读的我都要吐了,读书吐了不说,我还得……”   殷呖呖气得肩膀直颤,她最看不惯易鹤安淡如止水的样子,这样就会将气得不得了的她衬得很没场面。   就像现在,明明被自己抓在手里,他却还镇定地要死,而她揪着他,就只是揪着易鹤安的衣襟而已。   殷呖呖那个气啊。   殷家和易家是不对付,但她可不像易鹤安这种卑劣小人。   没错,殷呖呖就是看不起易鹤安的做派。俗话说无商不奸,到易鹤安这里简直发挥到巅峰。   自幼相识时,易鹤安就是个善于虚与委蛇的卑劣小人。   她狠狠地将易鹤安往下一拉,两人贴面贴得很近,呼吸相互紊乱着。   易鹤安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微弯的嘴角扯起一抹挑衅似的不屑。   殷呖呖气得手抖,咬牙切齿道:“等你秋闱结束,我再揍死你。”   撂下狠话,她就生怕自己反悔立刻让易鹤安血溅当场,手指一松,掌劲狠厉地推开他。   幸亏易鹤安早有防备,死死扶着桌角的手指节泛着青白,硬是稳住了身形,没有栽倒。   他入鬓长眉紧紧地皱着,望着殷呖呖眸色愈发森寒。   殷呖呖斜睨了他一眼,面露讥诮,转身拎小鸡崽儿似的拎起赵笑笑。   “走,捉蝈蝈去。”   殷呖呖那道玫红的身影消失于学堂,旁观的几人纷纷上前,“鹤安,你没事吧?”   “无碍。”   易鹤安摇摇头,视线落至渐行渐远的那点玫红,嘴角微微下撇不至于透露情绪,可眼神满含讽刺。   殷呖呖就是自恃极高,从小便是如此,长大后只增不减,这股自恃让他从始至终都稳操胜券。   甚至于因为年纪增长后她更能控制情绪,真正动手的次数就愈发少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只要殷呖呖不动手,易鹤安就有恃无恐。   他不悦的神色逐渐舒缓,低头看向桌案那本书,清晰的脚印着实有碍观瞻。   “易兄,听闻书斋昨日入了一批新书,可要一同去看看?”   易鹤安抬头,眼前站着与他说话的少年身着靛蓝色锦袍。   微胖且个子略矮,皮肤不常受日晒所以白白的。   而腰饰的玉佩与束发的玉簪则透露少年的身份非比寻常。   “实在不好意思,林兄,今日父亲嘱咐了我早些回去。”易鹤安语气颇为遗憾地摇摇头。   加之上次这已经是易鹤安第二次推拒了,林修睿那双因体态略胖而更显狭长的眼睛眯了眯。   他笑道:“既然如此易兄就早些回去,莫让令尊忧虑。”   易鹤安颔首告辞,至于那本书,他极其吝惜视线地不再看一眼。   “少爷,您何必屡次向他示好?”   站在林修睿身后的布衣少年对于易鹤安三番两次的不识抬举很是不满。   纵使易鹤安十二岁就在科试中成绩优异获得参加乡试的资格,但并不意味着易鹤安就能中举。   何况,易鹤安本在十二岁录科后就可参加当年乡试,却临考前伤了手,又以为会参加三年后的乡试,不曾想又以腿伤推脱。   依他看,分明是易鹤安胆怂,倘若不能中举,红鲤镇百年一出的天才名号就落到他人头上了,索性故意推脱。   而且易鹤安堂堂七尺男儿,竟天天与殷呖呖一介女子计较!   这样的人,看他一眼都是辱没了少爷的身份。   “他说家中有事,一定又是诓人的。”阿木越想越替自家少爷不平,比平时多嘴许多,“少爷你可不要再搭理他了。”   林修睿看了眼阿木,易鹤安的推辞到底是借口还是真有其事,他是知晓的,想开口解释一下他的易兄绝非那种怂人。   但见阿木涨红的脸满是忿忿难平,尤其是想到易鹤安的家中事,他面露出几分古怪来。   可能,不解释更好。 第3章 殷呖呖不好配   和赵笑笑一起捉蝈蝈的殷呖呖今日空手而归。   回到镖局时,夕阳已沉沦于漫天的彩霞。   温冷的余晖铺在长街尽头,白日里喧嚣的吆喝声此刻都淡了。   她垂头丧气的神色在看见再次出来迎接她的熊叔时,淡了淡,而当视线移至他怀里抱着的东西时,神色僵硬了。   抱着一堆画卷的熊叔未曾留意自家小姐的表情变化,反而殷切地望着殷呖呖:“小姐,快来看看我今天从花媒婆那里新取的画像。”   “……”殷呖呖抿起唇,情绪复杂无比。   这几日比读书更让她糟心的麻烦事就是熊叔怀里的画像。   “叔,今儿先生布置的功课我还没做完,我先做功课去了。”她露出抹虚笑,眼睛瞟了瞟四周,打算开溜。   “功课等会儿做,先看画像,不耽误功夫。”   熊叔不甚在意,伸出一只手极快在殷呖呖要跑路前将她揪起来,往屋里提。   系列动作熟络得像做过千万遍。   “……”殷呖呖心塞。   前些天叔还说她长大了,不能像从前一样对待,现在这又是什么架势?   熊叔将殷呖呖拎到正堂的座椅坐着,自顾自地抄起一卷画像呼啦展开,黑黝黝的脸上挂着期待的笑意。   “来,咱们从第一卷 开始瞅。”   殷呖呖蔫蔫地点头,“好。”   然后漫不经心地抬抬眼帘,入眼的画像将她吓得噗通一屁股坐到地上。   龅牙黄皮,眉骨凸出,头发稀稀拉拉的,脊背弯弯地岣嵝着。   殷呖呖保证她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丑陋的男子。   “这……这就是花媒婆给我相的对象?”殷呖呖的脸白了白,指着那张画卷,音调上扬的夸张。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别人给你介绍什么样的对象,你在他们眼里就是什么样的。   熊叔期待的笑脸也瞬间沉下来。   就在这时门外匆匆跑进来一人,气喘吁吁地擦着汗,“二当家,门外来人说画像你拿错了一卷,那是给西街瘸腿寡妇相的对象。”   熊叔:“……”   殷呖呖:“……”   “拿去拿去。”   熊叔极其不耐与粗暴地将画卷甩了过去,转头就对上自家小姐冰冰冷冷的视线,他讪讪地搓手。   “小姐,我们看下一卷。”   殷呖呖没好气地挥挥手,反正不要是刚才那样的就行。   熊叔忙打开另一卷,这次他动作非常的小心,自个儿先凝重地瞅了一眼,接着缓缓松口气,再展给殷呖呖看。   画卷的男儿,浓眉大眼,五官端正,谈不上俊朗非凡,但丢进人群也算是吸睛的存在。   殷呖呖还没说什么,熊叔却突然眉头一皱,“不行,这人一看就个子太矮,配不上小姐。”   殷呖呖嘴角扯了扯,身高问题对于她而言无疑是一个严肃的问题。   她有七尺,于女子中为高挑一列。   因而她的夫婿至少身长七尺半,方才能与她相配。   “换一个。”   熊叔想也不想就将那张画像扔到一边,再展开一张,才展到一半,殷呖呖还没看清,画像就被甩到一旁。   “不行,生得一脸克妻相。”   “……”殷呖呖抿唇,原谅她孤陋寡闻,只听说过克夫相。   熊叔又展开一张,殷呖呖趁着画像还没被甩开赶紧凑上去瞟一眼。   青衣墨发,眉眼生得俊俏无比,五官也清清秀秀的,至于那双眼睛风流有情。   “啧,一看就满肚花花肠子。”熊叔嫌恶地皱眉,抬手要扔,殷呖呖忙制止。   “哎,别介,让我再瞅一眼。”她伸手去够那张画像,猛地就迎上熊叔杀气腾腾的眼睛。   “您扔吧。”殷呖呖收回手,瘪瘪嘴。   熊叔二话没说,哗啦一声,画卷飞出了正堂,接着没有再去拿画卷,板着脸望着殷呖呖,粗犷的声音带着长辈的严厉:“小姐你喜欢这样式的?”   啥?   殷呖呖呆呆地回味着熊叔的话,眼瞅熊叔锋锐的眸子愈发阴冷,她赶忙摆手,“不喜欢。我只是纯粹觉得他长得不错,所以想多看两眼。”   她才不喜这种长相的,但这并不妨碍她欣赏美人。   熊叔的目光这才缓和一些,半晌,他转身望着外面,负手而立,头微微仰起,满目怆然,语气十分的沉重。   “小姐,当家临走前说这段时间,你的终身大事就交到我手里,我不能负了当家的信任,也不能葬送小姐的幸福,否则我这辈子都会愧对当家的,哪怕是死都不能安心。”   “……”   说实话,听着熊叔的语气,殷呖呖觉得老爹不像是去护送商队,而是去了阴曹地府。   接着仰天叹息的熊叔忽地看向她,殷呖呖立马表心态:“是是是,我懂熊叔的良苦用心,打小除了爹,就属熊叔最疼我,熊叔肯定是为我好。”   五大三粗的汉子立马目露欣慰:“小姐果真是长大了,我们继续看。”   “嗯……”   然后……   “这个不行,一看就和刚才那小子一样风流成性,日后保不齐三妻四妾,让小姐受委屈。”   “什么歪瓜裂枣,脸跟风干了的橘子皮一样。”   “瘦得和猴儿似的,如何保护小姐?”   “怎么壮得和牛一样,万一小姐你打不过他,岂不是要天天受他欺负?”   “油头滑脑的,看上去怎么贼眉鼠眼的?”   “不行,看着太刚正不阿,要是帮理不帮亲,那小姐过去,他岂不是要和人家一起欺负小姐?”   ……   殷呖呖紧紧地抿着唇瓣。   她觉得熊叔存有一些误会。   首先三妻四妾什么的,她能让他们断子绝孙。   其次从来没有人敢欺负或是能欺负她,也从来都是她殷呖呖保护别人。   然后她殷呖呖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最后是她相对象相夫婿,不是他啊喂!   这一点必须强调!   看到后面,一堆画卷只剩下一卷了,而熊叔满脸的怒意,粗糙的大掌一拍桌,方桌顿时咔嚓裂开一道缝。   殷呖呖吓得一怂,紧张地吞咽了口唾沫。   熊叔破口就是大骂:“这相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花媒婆是不是不想要红鲤镇第一媒婆的称号了?明儿就带人去砸了她的招牌。”   殷呖呖不是第一次见识熊叔的残暴了,印象最深的那次是她很小的时候被山匪绑架,熊叔提着两把大砍刀就冲上来,而后血染山岗。   她望着戾气横生的熊叔,叹息一声,“叔,要不算了呗。”   “不行。”熊叔粗眉倒竖,瞅向最后一卷,“这还有一卷呢,我们再看看。”   他兀自拿起那卷画像观摩起来,灼灼的眼睛恨不得透过画像将人揪出来看穿他全身的二百零六根骨头和奇经八脉。   “唉……”许久,他长长地叹口气。   望着熊叔那张脸满是颓然,殷呖呖的眸色微微沉了沉,往画卷匆匆扫视一眼。   画着容貌平平的人,身形属中等,规规矩矩的长相,与规规矩矩的扮相。   殷呖呖瞧着瞧着,眸光迷茫了一瞬。   “就这个了,叔,你去和花媒婆说一声,我见见他好了。”   她回神,笑嘻嘻地将那卷画从熊叔手里拿过,装作十分满意地点头。   “小姐……”熊叔险些老泪纵横。“这人太平庸,根本配不上小姐啊!”   “先生教过我们,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殷呖呖拍了拍熊叔坚实的粗臂,“我是庸俗的人吗?我看人看得是脸吗?”   熊叔想起先前的青衣墨发,然后重重地点头,“是。”   “……”殷呖呖不想说话了。   最后她挠着头,将画卷塞回熊叔怀里,“不管了,就……就他,今儿看了半天,总不能白费功夫。”   熊叔觉得殷呖呖这句话说得有些道理,然后点头,“成,我和花媒婆说一声。”   “哎,对了,这是哪家的?”殷呖呖忽然想起重要的事情来。   “……”熊叔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没记住。”   没记住?   殷呖呖眸光微闪,若有所思。   “对,也不知这家伙的底细!万一是心思歹毒的家伙趁着和小姐单独见面下黑手怎么办!”突然,熊叔再次猛地拍桌,这下桌子嘭地炸开,彻底废了。   “……”分明是你给忘了。   “不行,小姐,到时候你去见他,我带几个弟兄跟着一起去。”熊叔立马想出了应对黑手的策略。   殷呖呖脑海里蹦出了她和画像中那人见面时,熊叔扛着大刀带着一帮凶神恶煞的兄弟站在她身后……   她没忍住打了个寒噤,熊叔这怕是想一鼓作气彻底“解决”她的终身大事。   “叔,你还是和花媒婆打声招呼,看看人家有没有相中我,再说见面的事。”   “谁敢看不上我家小姐?头给他打爆!”   “……”   殷呖呖脑袋里突然掠过易鹤安那狗贼被熊叔打爆狗头的场面。   居然十分和谐。   想着易鹤安,她就下意识地往隔壁瞟了眼,只能看到一堵高得异常的白墙。   两家相斗,就连建围墙都要压对方一头,你高一尺我就高两尺。后来还是县令调和,双方都建一丈高。   所以她并不知道此时此刻的易宅里,冯管家捧着最后一卷画像小心翼翼地望向自家持盏不语的少爷。   易鹤安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算了,就她吧。”   左右也没有他向心的姑娘,倒不如随便挑一个让老爹省些唠叨。   “成,我这就去和花媒婆说。”冯管家可算松了口气。   花媒婆最近很犯难。   她从十几岁至今,当了近五十年的红娘。   她一手牵成的姻缘,十有九对都能恩爱白首。   然而最近红鲤镇家喻户晓的死对头斗架斗到她这里来了。   于是六十多岁两鬓灰白的老太太坐在姻缘居,望着桌前的两卷画像,眉间的愁色浓得似雨前乌云。   一卷,易家儿郎易鹤安。   她做媒多年从未见过生得如此好看的二郎,小小年纪天资极盛,家中经商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另一卷,殷家闺女殷呖呖。   她也算是阅尽美人,如此标志的也是头一回得见,姿容玉色身段玲珑,殷家镖局亦是底蕴丰厚。   无双才子在她手里,倾国佳人也在她手里。   却不能凑一对。   这是换做任何媒婆都痛心的事情呐!   不能凑一对也就罢了,易鹤安倒是容易,乘龙快婿无论是红鲤镇哪家都乐意的亲事。   可殷呖呖……花媒婆眉心的乌云都要团成团阴郁地要滴水。   殷家不好惹。   这殷呖呖不好配啊! 第4章 茶阁会见   让花媒婆操碎心的殷呖呖毫无所觉地躺在锦被酣眠,三千青丝缠绕着雪白圆润的肩膀、脊背,如瀑平铺在绣花被褥上,浓密顺滑,光可鉴人。   连熹微的光亮都透着窗纸悄悄闯入,一窥那张白嫩嫩睡得红彤彤的小脸,长长的眼睫弯弯翘翘轻轻颤着,琼玉似的鼻翼随着浅浅的呼吸轻轻翕合着。   好一幅春日美人酣睡图。   只是淡粉的唇角淌下一丝晶莹的液体太煞风景。   “砰。”   房门被猛踹开。   原本睡得香甜的殷呖呖在门敞开的刹那,已跪立于床榻,面色寒沉如深潭水,深黑的眼眸映着手中匕首寒刃流淌的冷光。   似野原夜行的恶狼般戒备与警惕。   “大小姐……”   捧着罗裙首饰进来的几位自认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的老嬷嬷被吓得懵神,望着殷呖呖瞳孔狠狠一缩。   殷呖呖收了匕首,忽然凉风吹来她瞬时抱紧了自己。   忽地神情一滞,低头,入眼是少女的美好,滑如凝脂柔似软锦。   “……”   那什么……裸睡不算怪癖吧?   “咳,小姐,我们是来按二当家的吩咐伺候你穿衣梳洗的。”   闻言,小手扯着锦被遮挡身体的殷呖呖瞥了眼门外,淡白微青天际漫着银红的晓雾,分明还没到上学的时辰。   她想补回笼觉吧,然而那道踹门声叫她的困意都散尽了,她在冲嬷嬷们摆摆手后,“不用了,我自己会……”   到嘴边的话没说完,她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脚腕全被枯糙的老手禁锢住,身体一轻直接被架起。   她想反抗吧,突然想起架着自己的几位嬷嬷身子骨不似赵笑笑他们抗揍。   “噗通。”   被无情地丢进浴桶。   作为一只旱鸭子的殷呖呖瞬时扑腾起一大片水花,好不容易冒出个头,一盆水从头倾泻而下,将她淋得怀疑人生。   “咳。”   殷呖呖吐出一口水,揉揉挂满水珠的眼睛,视线在一瞬的清明后一暗,浴桶被五六个叉腰的嬷嬷团团围住。   她颤颤巍巍地环抱住寸缕未着的自己,吸吸鼻子:“你们……要做什么?”   这是要来硬的?   她很尊老爱幼的。   从来不打老人的。   但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千万别逼她。   一群老嬷嬷上下打量着殷呖呖,湿润的水雾笼罩里,未施粉黛的殷呖呖平添了一股出水芙蓉的清媚。   顾盼流光的眸底氤氲似覆着层薄薄的水雾,指尖轻轻一触就会化成融融潭水。   长发背水淋湿后如黑色绸带贴合在娇娇弱弱如薄玉的躯体。   额前发梢不时有水珠滴落,每落一滴,湿漉漉的长睫就跟着一颤,颤得人心都酥了。   未经雕琢的璞玉就明艳得叫人移不开视线,倘若精雕细琢一番后该何其绝艳。   “姐妹们,动手吧。”领头的嬷嬷挑挑眉。   剩余嬷嬷对视一眼,目露凶光,撸袖动手。   扑水声与惨叫声久久回荡在殷宅。   易宅。   “少爷,今日已捎人向先生告假了。”   林管家满含欣慰地望着面前风姿特秀的易鹤安,他亲眼看大的少爷,已然成长为丰神如玉的少年。   那双瑞凤眸眼尾细长眼梢微挑,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优雅。   简直是尽数遗传了夫人的精致,但因斜飞的长眉并未添丝毫女气。   如此俊秀的儿郎是他们易家的少爷,林管家越想便越觉开心。   只是自家少爷已如老僧入定地站在这里半天了。   林管家自然也能听到隔壁宅子的动静,所以他觉得自家少爷平日里仅会微弯的唇角此时扬的弧度……   有点灿烂。   有点愉悦。   有点幸灾乐祸。   还有点小人得志……   林管家顿时凌乱了。   专心致志听着墙角的易鹤安并未注意到林管家的异样。   那双瑞凤眸望着阻隔两宅间足有一丈的围墙,深深的目光似能通过两堵白墙看见对面宅邸发生的事情。   一大早就鬼哭狼嚎,的确是殷呖呖的作风。   但念在惨叫声里透着点点痛苦令他十分愉悦的份上,此次就不与她计较了。   惨叫声停了。   易鹤安意犹未尽地摸了摸下巴,“林叔,走吧。”   品茗轩。   红鲤镇环境雅致偏幽的茶阁,坐落近镇郊的地方,听闻幕后神秘的老板只当此为闲情雅致,并非为赚钱。   殷呖呖特意挑选这里,就是减少撞见熟人的几率。   戴着帷帽的她从马车里下来,一瞬将街道寥寥无几的行人视线牵引,然而下一秒,所有的视线漠然地移向别处。   “那个杀千刀挑的鞋?”殷呖呖踩着一双小脚绣花鞋。   脚跟被垫得高高的,鞋头巧巧地翘着,颇有小荷才露尖尖角的韵味。但却让殷呖呖走出了惨不忍睹的曲线步伐。   她艰难稳着身体,累得喘气如老狗,抬手扶了扶帷帽。   得亏有这玩意儿,否则不遇见熟人,被镇里其余人看见传出什么,没脸是次要,后半生没法儿再立威为主要。   稍稍调整状态后,深吸口气,她要挺胸抬头提臀自信完美地朝前走。   于是,大踏的步伐一脚踩在裙角!   身体前倾砸去!   殷呖呖惊慌中不忘要拯救,但她却忘记现下穿得是束手束脚的罗裙,成功将向前砸变成了向后砸!   算了,至少向后不会伤到脸,殷呖呖闭眼前如此宽慰自己。   然,千钧一发之际,细软腰间蓦然多了一只温暖干燥的手。   陌生的触感让殷呖呖一颤,轻风拂过,遮掩的纱幔被恍然吹起。   灿若春华,皎若秋月。   易鹤安生平第一回 失神。   “易鹤安,你特么要抱老子抱到什么时候?”殷呖呖咬牙。   倘若不是此时此刻的姿势太过刁钻害得她唯一的支点就是易鹤安那只手,她现在就能给他打得亲爹都不认识。   “呵。”易鹤安思绪顿收,手也一松。   “砰!”   殷呖呖倒地摔的亲娘都不认得。   “易鹤安,你找死啊!”   她气愤地从地上爬起,而易鹤安早迈着翩翩步伐进了酒楼。   “小姐。”身后熊叔吩咐跟来的婢女凑过来,“二当家走前特地叮嘱别惹事。”   “我知道。”殷呖呖攥紧手,“光天化日不宜杀人。”   婢女觉得二当家原意不是如此,“小姐,我们还是先去见那位李公子吧。”   “也好。”殷呖呖点头,距离夜黑风高还差些时辰。   殷呖呖要见的是南街李家公子,据说祖上曾有人官拜丞相,是书香门第。   但殷呖呖从未听闻什么李家。   可这回,她彻底记住了李家,以及李家公子。   “殷姐!”   她一进门,未曾来得及欣赏装潢别致的小包厢,就被一声哭喊吓了一跳。   正对着她的少年穿着规矩无比,此刻五体投地式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声音发颤凄楚可怜,好似她狠狠欺辱他了一般。   “……”   殷呖呖愣愣地看向紧跟的婢女,结果婢女同样一脸蒙圈。   她有些烦躁地将帷帽扯下丢给婢女,再看向少年,清了清嗓子,“你认得我?”   少年继续发颤:“殷姐,我……我是李焕山啊。”   “李焕山?”   殷呖呖搜刮了一遍,依旧一头雾水。   不过既然是熟人,也就省去许多麻烦。   她一把将座椅扯过来,提了提罗裙直接坐下,呈一侧小腿放另一侧大腿的坐姿,打了个哈欠。   捎着淡淡倦意的声音慵懒,“抬起头,让我看看。”   李焕山颤颤肩膀,似乎下一瞬就会如枝头沉甸甸的海棠凄惨凋零。   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他决定抬头让殷呖呖看一眼就赶紧低头,熟料这一抬头就低不下去了。   少年的眸子被惊艳掠夺的霎那,溢出的光彩竟能晃人。   “殷……殷姐?”李焕山磕磕巴巴地唤了一声。   “嗯。”殷呖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眸光淡淡地打量起李焕山,也不像画卷绘得那般平平无奇,真人其实蛮清朗的,比画中的死板多几分鲜活。   果然画不能全信,就像她。   明明画像上英姿勃发,今天是个什么玩意儿。   殷呖呖皱皱眉越想越气,瞪向李焕山,“你瞧着有些眼熟。”   看画时,那股迷茫也有了源头。   “我是赵笑笑的前座啊。”李焕山瞪大眼,显然愕然于殷呖呖神奇记性。   “小赵子前座?”一听赵笑笑,殷呖呖就补齐记忆了。   “不是,殷姐,你既然都不记得我,你……你挑我干嘛啊,害得我心惊胆战一宿未眠。”李焕山想起一晚的惴惴不安就心酸。   “我随手挑的。”殷呖呖伸伸懒腰,尾音忽然上挑,透着一丝危险,“你心惊胆战什么?”   “我……”李焕山忽然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叫你乱说叫你嘴快。   “说。”   一个字,那份淡凉却实实在在的落在李焕山心尖。   “花媒婆来的时候,我以为殷姐你瞅上我了,所以……所以高兴极了。”   “所以你一高兴就心惊胆战?”   依她看,分明是这家伙以为自己看上她,迫于她的威名只能应承下来,所以才心惊胆战。   殷呖呖瞥了眼李焕山。   高兴地心惊胆战这鬼都不信的话,也亏李焕山能诌出来,不愧是书香门第。   读出殷呖呖淡淡一瞥包含的其中意味,李焕山颇为羞涩的挠挠头:“没办法,我家这代就出了我这么个独苗苗。”   所以深怕殷呖呖瞅上自己,以殷家的作风,他还不得入赘?   “行了。”殷呖呖翻翻白眼,“还跪啊?先生白教了你男儿膝下有黄金。”   李焕山忙爬起来,谄媚地倒杯水端给殷呖呖,“殷姐教训的是,殷姐喝茶。”   殷呖呖接过茶盏,就要饮一口时,她顿了顿,“今天不是旬假日吧?”   “不是。”李焕山摇头,“我今天特意和先生告假来的。”   殷呖呖的指腹摩挲起温热的杯肚,“不是旬假日,小李子你说,易鹤安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啊?”李焕山瞪大眼,“易鹤安也在这儿?”   “不错。”殷呖呖眼眸微眯,指尖点了点桌面,联想这段时间被逼相亲的种种,她觉得需要去和易鹤安好好会会了。   李焕山发誓他在殷姐微眯的眼里看出了杀意!   还有,小李子!   他拒绝!   像宫里的太监!   他是李家独苗苗!   “对了,你让酒楼准备盆洗澡水还有我平时穿的衣服。”殷呖呖低头嗅了嗅浑身的脂粉味,嫌弃的捏捏鼻子。   李焕山立即拍拍袖子,“嗻。” 第5章 原来你是这种人   姣姣小姑娘将头埋得低低的,满含羞怯的目光偷偷瞥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清风朗月般的公子。   公子除却进来后道了问候,就再没有开口。   他一言不发静静地坐在那里,像副画。   姣姣眨眨眼,该说是比画还要俊美,五官更精致,举手投足更高雅,周身透着常年浸书卷的儒生气质。   易鹤安端着茶盏的手微微晃了晃,杯中淡色的茶水轻轻漾开水纹,他眼底的眸光跟着攒动,而后收敛了心神。   一抬头,就瞧见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小姑娘。   “张姑娘?”他的声音轻淡。   “啊?”姣姣回魂,目光闪躲,“易公子叫我?”   易鹤安放下手中茶盏,问:“你是张兄的妹妹?”   “是呀。”姣姣忙不迭地点头,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我常听兄长提起易公子,说易公子仪表堂堂,人中龙凤。”   “原来张兄是如此评价易某的。”易鹤安失笑。   低沉的笑声悦耳得令姣姣面上又是一红,骤然想到什么,连连摆起手:“易公子,你不要误会。”   “误会?”易鹤安眼底闪过光芒。   “是误会。”姣姣想要解释,但因难以启齿,小手纠结地绞起手帕,“我……我有自知之明,不敢肖想易公子。此次前来,不过是想亲眼瞧瞧公子罢了。”   “亲眼瞧瞧我?”怪不得从入门就有意无意地瞧着自己。   “嗯,易公子是不知道我兄长每每提及你都是溢美之词,夸得神乎其神,我却是从没见过世间有如此神人,如今亲眼见了,也不怪呼兄长如此推崇。”   姣姣扑闪扑闪着大眼睛,看着易鹤安犹如发亮的星星。   易鹤安被小姑娘天真无邪的做派弄得哑然。   沉默许久的姣姣似打开了话匣子,“易公子,我悄悄地问,你悄悄地说,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   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易鹤安心神摇动了一下。   腰如约素,肩若削成,身影轻晃,弱风扶柳。   见之忘俗。   所以才会令人一霎动作先于理智,将她搀扶起来。   然而……   易鹤安不由得冷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姣姣还在浮想联翩,易鹤安喜欢的姑娘应该也是世无其二的女子。   但世间真的有如此女子吗?   那易公子岂不是要孤独终老?   “呦,这不是易少爷吗?”忽然厢房门大敞,殷呖呖双臂环胸倚门栏,此刻她已换回了张扬明烈的红色劲装,黑色马皮腰带系出挺秀的腰肢。   易鹤安的脸顿时黑了下去,姣姣则明眸惊放光芒。   长发垂间,自由散漫。   英姿飒爽,巾帼美人。   殷呖呖望着自己眨眼成星星的小姑娘,似乎哪里不对劲?   这种仿佛看到救世主的眼神……   她脸忽而一沉,看向易鹤安,“易鹤安,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   易鹤安:“?”   殷呖呖撸起袖管,冲上去就要胖揍这个诱拐纯良少女的狗贼,结果本该在外候着他的李焕山冒出来。   “殷姐,衣服我丢了,洗澡水也倒了,还有什么吩咐没?”   衣服?洗澡水?   连在一起很容易令人浮想联翩啊。   易鹤安扫了眼满脸献媚的李焕山,面露讥讽,“呵,殷呖呖,原来你是这种人。”   殷呖呖:“?”   “你怎么有脸管我是哪种人?”她怒了,“别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心思龌龊看啥都龌龊。”   “你这话说的难道不是你自己吗?”   “我怎么了?我殷呖呖行得正坐得端!”   “你知道这话什么意思吗?就你也配?”   两人剑拔弩张,一旁的李焕山颤颤地吞咽了口水。   哗啦一声殷呖呖掀桌茶盏砸地板砸得噼里啪啦作响,一个茶盖从他肩头飞过。   李焕山吓得险些尿裤子。   简直就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喂,你不觉得他们很配吗?”   李焕山感觉自己的衣袖被扯了扯,凑近他耳朵的柔柔嗓音像汤圆样软糯。   一转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蹦跶到李焕山身旁的姣姣小姑娘,眨着水灵灵的大眼望着他。   唔,真可爱。   李焕山一下就像掉进酒坛子,醉醺醺的。   但小姑娘刚才说什么?易鹤安和殷呖呖很配?!   李焕山眼睛立即瞪得像铜铃,姣姣还眨着冒星星的眼睛,他只得僵硬地扭头看向易鹤安与殷呖呖。   明烈劲装少女袖子挽到臂膀,按着白袍墨发的儿郎肩膀将他压在桌面,锃亮的黑皮靴更是踩在儿郎靠着的桌沿。   他重新看向小姑娘,大大的眼睛满是期待,有些口干的舔了舔唇瓣。   “我也觉得挺配的。”   “是吧。”姣姣开心的笑了,晃起小脑袋,发间的簪花跟着摇。“神仙连打情骂俏都是画。”   李焕山拼命地点头,再看殷呖呖与易鹤安。   一个邪笑,一个怒目。   好像还真挺配。   最后东西砸得差不多,易鹤安摔门而去,殷呖呖紧随其后留了赔的银子也走了,剩下姣姣与李焕山待在原地。   “我们是不是也该走了?”姣姣咬咬唇。   “不用啊。”李焕山急得上蹿下跳,“你看我们都是来相亲的,要是提前回去了,没法交代啊。”   姣姣看向李焕山,一面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一面又觉得不对劲,“可是我们的相亲对象都走了。”   “我两就凑……凑凑呗。”李焕山说完耳尖都红了。   姣姣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儿,“行呀。”   殷家镖局。   殷呖呖难忍心中愤怒将桌子拍得啪啪响,“熊叔!你告诉我,是不是我爹又和易鹤安他爹打什么赌了?”   熊叔见事态发展似乎瞒不住了,憋了半天,“其实,当家他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殷呖呖还不知道她老爹是个实力坑娃的主,“我今天穿成那德行,你知道我遇见谁了吗?”   “谁?”   “易鹤安!他嘲笑我你知道吗?”   她回来的一路都在思考易鹤安那句“原来你是这种人”指的是什么,然后一切都直指她起初穿的那身罗裙。   “什么!那个小兔崽子居然敢嘲笑小姐!”熊叔取下腰间板斧,“我这就去剥了他的皮!”   但走出去没几步,又停下了。   熊叔转身看向面无表情的殷呖呖,“小姐……”你不拦着我?   他就这么冲去易家,会闹出人命官司的。   闹出人命官司,他要吃牢饭的,搞不好要流放。   而殷呖呖不复方才的愤怒,悠然坐在太师椅,双手交叉托下巴,“我爹回来,你就告诉他,因为被易鹤安嘲笑,我羞恼欲绝,不会再去相亲了。”   熊叔:“……”   所以这才是最真实的目的?   “小姐,我们可以再商量商量,大不了下次不穿裙子了。”   “不要。”   殷呖呖拒绝的果断。   显而易见,易鹤安今日会出现在酒楼也是相亲的。   原来她还想着万一让易鹤安猜出她最近在相亲肯定会借机狠狠嘲笑她,现在看来倒是省了一桩麻烦。   然则,并不能抚平她已经受到创伤的心灵!   相亲的事,他们相互抵消。   但易鹤安肯定还会嘲笑她穿裙子的!   “小姐……”见自家小姐横眉冷目沉默不语,熊叔哭丧着脸,“你可不能啊,当家要是输了,得当街给易家老狗磕三个响头,还得认他做干爹。”   “愿赌服输他磕头就磕……”殷呖呖本满不在乎,但听到后面腾地从太师椅站起来,“那易鹤安岂不是成我干叔了?”   熊叔苦着脸点头。   “握草,他们这次玩这么大?”殷呖呖瞪眼,“这两老头吃饱撑的吧?”   与此同时在易宅。   “爹好端端地为何要与殷家做这等赌约?”易鹤安听林管家说完,手里的毛笔喀嚓断了。   “喝酒上了头,说话没了边。”林管家揉揉鼻子。   一切源自于易老爹与殷老爹日常喝酒吹娃的爱好,此次没刹住马。   谁都觉得自家娃最好。   殷老爹吵不过易老爹,要开打,易老爹打不过殷老爹,要叫官。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插嘴说,谁先找到门好亲事,不就代表谁家的娃好吗。   两人茅塞顿开,当下立了谁输谁叫爹的赌约。   虽然酒醒后两人皆悔得肠子都青了,可没有一个人拉得下脸说赌约不作数。   这边殷呖呖气得手抖,“他喝多酒干出破事,让我给他擦屁股?”   “所谓父债子偿嘛,当家没儿子,重担就落到小姐身上了。”熊叔搓搓手。   虽然他也觉得这事儿当家有些不厚道,当时他也想拦着,可易家那个臭屁管家半天不动静,他要是先说不就落了面子?   易鹤安只觉得头疼,看向面露虚色的林管家,“林叔,私人颜面重要还是易家颜面重要?”   “当然是易家颜面重要,但当时的情况,如果我出声了,他们肯定上升易家玩不起。”林管家越想越觉得殷家无耻,补充道:“那可是无耻的殷家啊。”   熊叔愤慨,“易家无耻多年,处处与我们作对,断然不能给他们嘲笑我们的机会。”   “所以……”殷呖呖神色凝重。   易鹤安沉声,“赌约不能输。”   两墙相隔的两座宅邸,一股无形的战火瞬间蔓延。   殷呖呖休想做他干姑姑!   易鹤安休想做她干叔叔! 第6章 罚站   次日,殷呖呖难得早到学堂,视线粗略的扫过稀落落坐着的几人。   易鹤安挺直的背影让她觉得刺眼。   其实早起是殷呖呖为数不多能拿出台面的优点,只是比起上学,她更喜欢练早拳,所以回回她在众人都开始早读时姗姗来迟。   先生教训过她几回。   但殷呖呖觉得看家的本事,不能丢。   毕竟,她往后是要接手镖局的,又不是管账本的。   她翘着二郎腿坐在位置上,曲指敲击了几下桌面,装着热乎肉包的油纸袋就出现在她跟前。   “老大,你昨儿怎么没来啊?”赵笑笑放下包子后,蹲下身两手捧着笑得十分讨好的脸。   “我昨儿……昨儿家里有些事。”咬着肉包的殷呖呖说得有些含糊。   “老大你是不知道,你昨天告假就算了,李焕山那小子也告假,害得我好无聊。”赵笑笑经历一次后方才明白没有老大的日子是多么无聊。   他忽然站起来,俯身到殷呖呖身侧,边低低地出声边伸手指了指前头,“老大,昨天……也没来。”   殷呖呖当然知道易鹤安没来。   不过瞧着赵笑笑满心期待邀功的模样跟小狗摇尾巴一样,她努力作出惊讶十足,瞪大眼,“啊?”   然后就沉默了。   赵笑笑是真的惊讶了,眼睛瞪起,“老大,你……”就这反应?   不应该拐弯抹角话里带刺一下吗?   “我什么我,今儿这肉包哪里买的?是我常吃的那家吗?”殷呖呖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鼓鼓囊囊的。   赵笑笑还没来得及回答……   “食不言。”在前方看书的易鹤安凉凉淡淡地开口,指尖轻轻划过轻薄的书页,顿了下又道:“学堂,读书圣地。”   鼓着腮帮子嚼肉包的殷呖呖指尖缩紧,可怜胖乎乎白滚滚的肉包被她捏得变形。   学堂里三三两两坐着的人面面相觑,他们看了眼易鹤安,再看向殷呖呖,学堂里一片吞咽口水的声音。   易鹤安居然主动招惹殷呖呖?!   简直了!   虽然整座红鲤镇都知道易鹤安与殷呖呖不对付,但是易鹤安主动怼殷呖呖?   他们统统看向照旧从东边升起的太阳,怀疑起人生。   “呵!”殷呖呖攥着肉包起身,走到学堂外。   众人揉了揉眼,满脸不敢置信,再看向窗外,春光明媚,别说是下红雨,就连乌云都没有。   但是,殷呖呖遭易鹤安怼后,没有大打出手?!   而且还主动到外面吃肉包?!   他们彻底凌乱了。   赵笑笑更是活见鬼了,老大该不是中降头了?   殊不知主动站到外面吃肉包的殷呖呖,恨不得嘴里嚼的是易鹤安。   王八蛋!   要不是怕他将自己穿裙子的事说出去,她刚才能将他大卸八块。   等等,昨天走得匆忙好像没有和李焕山统一口径。   “殷姐!”   她正吃着一声吆喝吓得她差点噎住,翻翻白眼艰难地咽下,就瞧见挎着布包的李焕山颠颠地从小池塘那边跑过来。   呦呵,方说曹操,曹操就到。   “殷姐,你怎么站在外面吃?”李焕山今天看起来心情极佳,眉眼捎着比春色浓的喜色。   殷呖呖长臂一伸,将李焕山揪到自己跟前,抬手按在他的头顶,将高于自己半个头的脑袋压下来。   她咳了咳,“我给你说,不许暴露昨天咱两见过面,还有那件事。”   李焕山纳闷,“哪件事?”   “那件事啊。”   “哪件事啊?”   “就那件事!”殷呖呖急了,差点给他脑袋拍掉。   “不是……殷姐说得哪件啊?”李焕山挠挠头,“昨儿发生的事挺多……”   譬如可爱得和软糯小汤圆似的姣姣。   想着,李焕山咧开嘴就嘿嘿笑了。   殷呖呖撸起袖子就给他一个爆栗,怎么忽然笑得跟个二傻子似的?怕不是中邪了哦。   被暴力收回思绪的李焕山委屈巴巴,“殷姐,打头伤自尊。”   “我昨天还伤自尊了,我和谁说去。”殷呖呖一咬牙一跺脚,“不许把昨天我穿裙子的事说出去,不然我自尊都能给你打爆。”   李焕山张嘴就是:“啊?殷姐你说你穿裙……呜呜……”   “穿你大爷的穿。”殷呖呖眼疾手快的捂住李焕山的嘴。   这家伙猪脑子吧?能不能有点说悄悄话的意识?!   “我错了。”李焕山最后捂着又被暴打的脑袋,双目含泪的点头。   殷呖呖长呼了口气,总算是解决完毕,转身要回学堂,吓得一哆嗦。   赵笑笑木头似站在门口眼神幽怨似弃妇,声音也是幽幽怨怨,亡灵一样,“老大,你有新欢不要我了。”   突然多了条负心汉标签的殷呖呖:“……”   “赵笑笑,你不要乱说,我跟殷姐清白的。”李焕山本来声音就不小,这会儿被赵笑笑吓得又往上拔了拔。   无论是学堂里的,还是正往学堂走的,都听见了。   看向殷呖呖的目光,意味不明得直戳她心窝。   于是,陡然被附赠了条水性杨花标签的殷呖呖忍无可忍,“你们有完没完!找打是不是!”   她一手揪一个,赵笑笑和李焕山吓得像只鹌鹑。   “殷呖呖!一大早就在学堂喧哗,还威胁同窗!老朽怎么教出你这么个混账学生!”先生的怒喝给殷呖呖当头浇了盆凉水。   先生拿着新戒尺,指着殷呖呖抖抖索索半天,“还不把赵笑笑和李焕山放了”   “是。”   殷呖呖一撒手,赵笑笑和李焕山猝不及防地栽倒在地上,哀嚎连天。   握草!碰瓷啊!   殷呖呖转头看向脸黑得要滴墨的先生,正欲解释,先生劈头盖脸的训斥就砸过来。   “今日的课你也不用上了!罚站自省!明日教份检讨!”   “是。”   殷呖呖委屈,她只是出来吃了几口肉包。   眼神飘飘地望向学堂里,易鹤安手里拿着卷书,冲她弯起一抹明媚的笑容。   不行,好气,好欠扁!   刚才因为殴打同窗被罚的殷呖呖忿忿地背过身,眼不看心为净。   阳光慢慢,白云悠悠,学堂里传出一片朗朗读书声。   微风静静地拂过,吹乱少女的发梢。   殷呖呖背靠着墙罚站,低着头翘了翘脚跟,抬眸,叹了口气,连春水融融的池子里嬉戏的水鸟都是成双成对的。   她该怎么赢易鹤安?   “嘭!”   学堂里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使殷呖呖猝然回神。   从窗户看进去,李焕山一脸哀痛的倒在地上,而罪魁祸首扯他板凳的赵笑笑站起来埋着头,任由先生劈头盖脸的呵斥。   “赵笑笑!你知不知道学堂纪律?不想上课就出去站着。”   “谢谢先生。”赵笑笑抬头,眼睛贼亮地看了眼先生,朝学堂外走来。   先生气得快晕过去了,“你们!简直是老朽教书生涯里最顽劣的学生!”   “你出来做什么?”殷呖呖瞧向站在自己身边的赵笑笑,头微微仰了仰,心里嘀咕这小子什么时候长高了?   原先才到自己额头,如今换她到他额头。   “都是我害得老大被先生罚,所以出来陪你。”赵笑笑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殷呖呖,视线落在池里成双成对的水鸟。   “多大点事。”殷呖呖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我小时候练功每天练马扎一练就是好几个时辰。”   而且头上顶碗水,手掌搁根木棍,水不能洒,棍不能掉。   水是满的,棍是带刺的。   “知道老大最厉害。”赵笑笑微微偏过头,两人正说着,教室里突然又传来一声砰的巨响。   两人齐齐看去,学堂内李焕山的手还拉着前座,而他前座已经凄惨地在地上趴着了。   殷呖呖:“……”   赵笑笑:“……”这人居然原模原样照搬他的法子,改都不改一下!   李焕山笑嘻嘻地站在殷呖呖另一边,“殷姐,我也出来陪你了。”   赵笑笑深深吸了口气,胸腔因为怒意起伏着,这个该死的李焕山!就是要抢夺自己在老大这里的宠爱!   他不能坐以待毙,“老大……”   “嗯?”殷呖呖侧耳静等下文。   “后天是旬假日,我们……”   赵笑笑话没说完一半,握着戒尺的先生冷不防地出现在学堂门前   “你们两个!让你们罚站还是聊天的!本来说让殷呖呖进来,居然还有闲心聊天,了无自省的悔过之心!继续站!”   殷呖呖:“……”   “老大,对不起。”赵笑笑委屈。   “赵笑笑,你还说!”刚准备进屋的先生又转过身,“你今天回去再写份检讨!”   殷呖呖咂咂嘴,先生今日好喜欢罚站和检讨。   李焕山很识趣地闭着嘴,对于莫名其妙怒瞪他的赵笑笑视而不见。   三人站到晌午,先生吹胡子瞪眼地免了他们下午的罚站。   下学,殷呖呖一边等着赵笑笑收拾东西一起回家,一边手里转着毛笔,忽然想起来赵笑笑没说完的话。   “小赵子?”   收拾书本的赵笑笑闻声抬头,“老大你叫我?”   “你今天上午要和我说什么来着?”   赵笑笑闻言赶忙讨好地说,“就是我们什么时候再去捉蝈蝈,可以先开始养着,届时等斗蝈蝈,大展身手。”   “捉蝈蝈?”前面刚背起布包的李焕山凑过来,“我也想捉蝈蝈,殷姐带上我呗。”   赵笑笑一记刀眼递给李焕山,咬牙切齿道:“你来做什么?你会吗?你家里放你出来吗?”   “我来捉蝈蝈,不会可以学,家里我能逃。”李焕山觉得今天赵笑笑有病,一直看他不顺眼。   “行了,一起就一起呗。”殷呖呖搁下手里的毛笔,揉揉颈项,“那就后天,反正旬假日,也没事干。”   李焕山很开心,本来也该很开心的赵笑笑很郁闷。   “走吧,回家。”三人打打闹闹地往外走。   那抹比海棠明艳的火红渐远模糊,与天边斜阳竞余晖,只是左右那两道身影委实碍眼。   易鹤安深黑的眸底静静地收了视线,面色平淡无波。   殷呖呖。   他扯了扯唇角,无声地喃喃念了一遍。   莫非他要输给她?   眸色顿时寒冽,休想!   “易兄啊,这次我们……”可怜林修睿才走上前招呼还没打完,易鹤安径直走到另一位端正少年身侧,“张兄,你我同行可好?”   林修睿:“……” 第7章 捉蝈蝈   斗蝈蝈是从京城贵族掀起的热风,久而久之民间也跟着学,成为晋朝颇盛行的娱乐。并且,夏季斗蝈蝈为鼎盛,在民间不仅要斗,还要赌。   殷呖呖也喜欢斗蝈蝈,无关赌钱,就是纯粹的喜欢。   镇子里有专门畜养蝈蝈的,然而殷呖呖寻思着自己逮一只养,那样才有成就感。   先前时间紧迫,她和赵笑笑匆匆在山脚寻了一圈儿,没有找见,此次趁着旬假日,她要带着赵笑笑和李焕山一同到山里仔仔细细地找一遍。   西郊青山朦朦胧胧的,一片翠青色,映得清晨湿蒙蒙的天际都染一层青绿。   “好困啊,老大,我们为什么要来这么早?蝈蝈指不定还没起床呢?”赵笑笑抱着一颗柳树整个人困得东倒西歪。   一旁的李焕山倒是精神抖擞。   他虽然人怂话多了些,但好歹是书香门第,早起可是家规。   “殷姐,我们就在这里捉蝈蝈?”他环顾周围,一双眼睛新奇发亮。   “我们要往山里去,越往里,捉到的个头就越大。”殷呖呖今日身穿的是墨色劲装,十分有精神。   拍了拍兴奋不已的李焕山,她看向歪七扭八的赵笑笑,“你昨晚是不是又看了那些不该看的东西,一早就没精打采。”   “哪有!”   赵笑笑抖得一个激灵,面色涨红的为自己辩驳,然而他的辩驳只换来了殷呖呖一个嫌弃的眼神。   “等会儿进了山,你们跟好我,山里头保不齐遇见些什么东西。”殷呖呖动了动脖子,往山里走去。   赵笑笑与李焕山紧跟其后。   越往里走,树木越是青翠,山林幽幽静静,任何细微响动都被放大了数倍,脚下树叶悉悉索索的声音就像是踩在殷呖呖心尖。   她的呼吸屏了屏,习武之人感官胜于常人,似乎隐隐约约有蝈蝈振翅时发出的类似虫类鸣叫的嘹亮声。   “李焕山,你怎么也突然对斗蝈蝈感兴趣了?”在后面跟着的赵笑笑一路沉默后憋不住了,狐疑地打量起李焕山,“你家里人不是说玩物丧志吗?”   “我啊。”突然被问,李焕山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痴痴一笑,“因为有人喜欢呀。”   这痴笑就像是怀春一般。   赵笑笑瞳孔骤然一缩,一把揪住李焕山的衣襟,“李焕山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赵笑笑,你有病啊!我想不想关你什么事!”李焕山莫名其妙地被揪起,一股无名火窜上来。   而且赵笑笑目呲欲裂的样子就好像是被踩了禁忌,这就让李焕山不痛快了。   怒火中烧的两人嗓门都往高处拔,企图从气势上压到对方。   殷呖呖耳里的振翅声陡然消散,听着身后的叫骂声,她紧攥的指节发出咯咯响声。   找蝈蝈本来就不容易,两人一吵吵,别说蝈蝈,就是鸟都被吓得炸毛飞走了。   她窝火地一手揪一个,“你们两要死啊!蝈蝈都被你们吓跑了!”   两人悻悻地瞪了彼此一眼,老实地闭嘴。   殷呖呖觉得这两家伙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跟你们说,今儿要是找不见蝈蝈,我就把你们揍成蝈蝈!”她强忍着怒意,紧攥的手颤了又颤,最终没真打下去。   而自此次之后,殷呖呖再没发现蝈蝈的踪迹,就像冬藏似地匿了一样。   “殷姐。”李焕山皱了皱眉,“这山里真的有蝈蝈吗?要是有,我们怎么到现在都找不见?”   “我刚还听见蝈蝈振翅来着。”殷呖呖这么说着,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幻听了,还是将其他虫的叫声和蝈蝈弄混了?   三人继续找着,直到晌午,精疲力尽后随意找了一处歇脚,又吃了些干粮垫肚子。   下午又找了半天,殷呖呖有些颓废地踢了踢地上的石子儿,性子被磨得快没了,“赵笑笑,你不是说这儿山里有蝈蝈的吗?”   走得满头大汗的赵笑笑喘了口气,也犯起嘀咕,虚虚瞥了眼殷呖呖,赶忙道:“是呀,我问的镇里畜养蝈蝈的,他们说年年都是从这里逮的呀,我也问蝈蝈啥时候出来,他们说春天蝈蝈就出来了。”   “那我们怎么找不见?”殷呖呖有些浮躁起来。   李焕山瞧向赵笑笑,“那你有没有问他们都是什么时候逮蝈蝈的?”   赵笑笑的表情凝固了。   殷呖呖酝酿了下情绪,深深吸口气,“赵笑笑……”   “轰!”长空惊闪一道雷光。   “哗!”   她还没来得及发火,原本还是晴空万里蓦然间大雨倾盆而下。   瞬间淋成落汤鸡的殷呖呖忍不住咒骂,这该死的鬼天气!   “殷姐!快避雨!山腰有座亭子!”李焕山抱着头准备往山腰奔去,却被赵笑笑一把扯住,他看向站在原地的殷呖呖。   “老大,山脚的亭子近!下雨了,山腰不安全!”   “去山脚!”   殷呖呖朝他们说完,视线猛然望向山林深处,似乎有什么声音,哗哗的雨水从她的头顶浇落全身,她却怔怔地站在原地任由雨水淋湿衣衫。   “老大!”赵笑笑急得想拉着殷呖呖往山下跑。   手还没碰到她的衣袖,唰地一道冷风掠过,殷呖呖的身影直奔林间,速度极快。   “你们先走!山里有人!”殷呖呖说话间身形已然掠出百米,耳里的声响越来越清晰,是呼救声。   “来人啊!救命!”   哭哭啼啼的女子声音与男子气息不稳的喊救声,与雨声交织传入她的耳朵里。   在山间翠湖岸边,一条笔直的木道通向湖中央的红亭,然而此时木道断成了两截,因为突然横出一颗被雷劈过后焦黑明显还燃着火焰的树!   红亭里,姣姣与她的兄长张贺惊慌失措的呼喊,而站在一侧的白袍少年异常冷静,只是削薄的唇瓣紧抿着。   “鹤安兄,你与我们一同呼叫,兴许声音就更大些,很快就引人来了。”   张贺转头看向慌乱中依旧镇定自若的易鹤安,心生钦佩的同时,也不忘喊他一起呼救。   易鹤安声音无澜,“无用的。”   雨声足够混杂他们的呼救,而且这里可是城郊的山林。   除了他们,谁会无聊到这种地方游玩?   他深暗的眸光忽然闪过不易察觉的光亮,不对,兴许真的有傻子会到这里来。   “你们不必喊了。”他看向张氏兄妹,他们依旧在高呼,也不管他们有没有听见自己的话,易鹤安淡然地勾勾唇角,“一会儿就有人来了。”   话落,姣姣就大声喊起来,“哥!你快看,有人来了!”   一道墨色劲装的身影在将熄的火焰里夺掠而来,竟是直接从断裂的木道之上一跃而起,落到他们身前。   姣姣看清来者,眸光放亮,“哥!是殷姑娘!”   张贺一愣,看着步步走来的人,“殷……殷呖呖?”   “是你们?”殷呖呖也很惊讶,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张氏兄妹,还有……她斜瞥了眼旁边的……易鹤安!   “殷姑娘,你既然能够从断道之上跃过,还麻烦你去请人来搭救我们。”张贺神色有些着急。   他看了眼衣着单薄的姣姣,一阵冷风吹过,瘦弱的肩膀就缩了缩,他很担心自己的妹妹待久了会感染风寒。   “请人搭救?”殷呖呖不解地看向张贺,“我不就在这里了吗?”   “但殷姑娘,你一介女……”张贺正说着就觉得天旋地转,再回过神,他已经被殷呖呖抗在肩膀上,而姣姣在殷呖呖的另一边肩膀。   “我一介什么?”殷呖呖挑眉。   张贺:“……”   他忘了,眼前的是殷呖呖。   扛着少年少女的殷呖呖身手丝毫不受影响,将兄妹二人放到湖岸边后,来时声势浩大的雨竟已渐渐小了。   “行了,回山脚吧,这雨虽然小了,但估计一时半会停不了,山脚有座避雨亭,赵笑笑和李焕山在那里。”   殷呖呖说完,余光一瞥就看见对自己冒星星眼的姣姣,她愣了愣,回了个微笑,姣姣眼底的星星就璀璨无比了。   安全落地后的张贺还有些眩晕,猛然从自己被女子扛的事实里回神,看向红亭里那道风轻云淡的白衣身影,“殷姑娘,还有鹤安兄。”   殷呖呖侧过身,将那抹身影收入眼底,嘴角勾起淡淡的笑,“你们先走,我和他一会儿就跟上。”   “可是……”张贺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想说些什么,被姣姣一把拽住胳膊。   小姑娘用糯米甜的嗓子道:“可是什么呀可是,哥,我们赶紧走吧,殷姐姐的身手一定会救出易公子的,我们只是先走一步而已。”   小姑娘说完冲殷呖呖甜甜一笑,“殷姐姐,你说是不是啊。”   殷呖呖觉得这小姑娘真有眼力劲,“没错。”   “那……”张贺还想告辞一下,直接被姣姣拉着胳膊拖走了。   “姣姣你拉我做什么呀。”   “哥,你闭嘴行不行啊,平时不见你那么多话。”小姑娘没好气地白了自家榆木脑袋的哥哥一眼,真没有眼色。   留在这里不但帮不上忙,还打扰殷姐姐和易公子独处。   青山绿野,池塘红亭,雨落纷纷,孤男寡女。   简直是培养感情的良机呀!什么干柴烈火……小姑娘瞬间因为自己的想法呛了口水。   而易鹤安和殷呖呖,干柴烈火什么的……   殷呖呖眯了眯眼睛,从火焰熄灭的断树上越过,一步一步地朝那道白衣走去。 第8章 伤哪儿了   今时今日,坐在易鹤安对面的殷呖呖非但不觉厌烦,反而颇有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感觉。   她坐在红亭栏边的长凳,上下打量了一眼站得身姿挺拔的易鹤安,“易鹤安,你说说,这运气是得多衰,怕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所以站在亭子里都差点被雷劈。”   易鹤安瞥了眼殷呖呖,懒得搭理她,而幸灾乐祸的殷呖呖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定然要好好珍惜天赐的机会。   她说了许多,感觉口干后,看向易鹤安:“喂,咱们现在这叫什么?冤家路窄吗?”   “原来你还有用对词儿的时候。”终于舍得搭理殷呖呖的易鹤安笑得轻淡,笑意不达眼底。   “要不要我给你一个求我的机会。”被夸赞后,殷呖呖心情颇好,但答不答应救这家伙又是另说。   两人注视彼此良久,面上都挂着虚伪的笑容,就在等谁先坚持不住。   “求你。”最后易鹤安开口道。   “唔?你说什么?雨太大我没听清。”嘴上说着没听到的殷呖呖此时笑得可欢了,一个激动,哗啦一声从长凳翻了下去。   “哗!”   俗话说,风水轮流转,殷呖呖没想到转得那么快,快得她猝不及防。   “求我。”易鹤安站在边栏,垂眸淡淡地看着不停挣扎试图靠岸却离岸越来越远的殷呖呖。   “易……”殷呖呖唔的一声闷到水里呛了好大几口水,重新露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弱下去几分。   但她和易鹤安不一样,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求这个字来。   尤其对方是她一直很讨厌的易鹤安。   “不想上来吗?”易鹤安皱眉望着在水里扑腾愈发无力地殷呖呖。   像殷家做刀尖舔血生计的人,是极其避讳弱点的。   所以知道殷呖呖不会水的人屈指可数,恰好易鹤安就是其中之一。   至于他如何知道,想到些陈年往事的易鹤安皱着的眉头稍稍舒展开。   “易……”殷呖呖视线模糊间看向站在红亭的易鹤安。   这家伙是在出神吗?!   她都要死了!   难不成他想借着这个机会铲除她?!   “我爹不会……唔……”放过你的!   殷呖呖想撂狠话,猛地灌进一口水,脑海陡然空白,别说是胡思乱想,就连声音越来越弱,挣扎的双手虚虚地想要抓住什么。   全是水,抓不住。   意识渐渐沉沦。   “哗!”   伴随着一道巨大的落水声,一股冰凉的浪花打在殷呖呖脸上,腰间瞬时多了一股温暖。   救生意识下,她紧紧地伸手要抓住这股温暖,唯恐温暖如水从指缝溜走,整个人缠了上去。   正打算将殷呖呖拖上红亭的易鹤安身体一僵,白皙的脸颊、颈项、甚至于耳尖,肉眼可见的迅速飞上一层薄红。   短短一瞬的失神令他险些与殷呖呖一起溺进水里。   “咳!”   在易鹤安百般努力下成功上岸的殷呖呖吐出一大口水,“易鹤安……你,绝对是故意的!”   浑身湿漉漉的她双目又怨又委屈地看向易鹤安,长发嗒嗒地滴着水,她觉得自己此时此刻一定是惨如女鬼的模样。   一阵凉风吹来,更叫人冷颤不已。   易鹤安并不比她好到哪里去,墨发狼狈地黏在脸颊,白袍更沾着水里惨绿的浮游植物及泥渍。   隐隐还有晕染开的淡红,易鹤安撩了下衣袍,完全遮掩过去。   在喘了几口气后,他抬起苍白无色的脸,嘴角勾起的弧度嘲讽,“殷呖呖,你吃什么的?这么重?”   “易鹤安!”殷呖呖要不是刚从水里爬出来力气还没恢复,真能给易鹤安头锤爆。   “我记得你……”易鹤安全然不在意殷呖呖的气急败坏,略略顿了下,“你明明学了那么多年的水,怎么还不会?”   就瞧见殷呖呖那张略显无色的小脸一下涨红,毫无底气的辩驳:“谁告诉你我学了好几年水的?”   他故作思考一番:“十年前你落水我把你救起来的时候,你就说要学的。”   说完,又揶揄一笑:“我知道,一定是你太笨了。”   “易鹤安!你信不信我把你抛尸荒野!”殷呖呖怒了,秀眉皱起时狠狠瞪了一眼易鹤安。   旋即大咧咧地躺在红亭的石砖地面恢复力气,过了半晌,她吸吸鼻子,小声控诉:“你好意思说,那时要不是你,我会掉进水里?”   易鹤安默然地将头偏向一边。   十年前,殷呖呖不过六岁,但在当时红鲤镇十岁以下孩童中打遍无敌手的她,已然是招招手便能召集一群跟班的孩子王了。   因为殷家与易家互看不顺眼,暗地里有人捉弄易鹤安,易鹤安受戏弄后将一切归咎于殷呖呖。   一日他为了避开追打躲到假山,不曾想遇见殷呖呖,自尊心驱使他要赶走她,于是诓骗她,他崴了脚得歇会儿才能走。   不曾想殷呖呖却说要背他,他将此视为羞辱,推搡中殷呖呖掉进了水里。   直到后来他才晓得那些戏弄他的人并非殷呖呖指使,相反殷呖呖在知晓后,挥着拳头威胁他们说见一次便要打一次,将那些孩童吓得几个月不敢出门。   此后,红鲤镇再没人找他麻烦。   他也知道了,殷呖呖不会水。   “哗啦。”   水声溅落,拉回他的思绪。   殷呖呖狠狠揪了把湿哒哒的衣袂,又直接将靴子脱下倒出一筒靴的水。   易鹤安瞥了眼两只白晃晃的小脚丫,脚趾还因受冷蜷缩着,一片绯红迅速自他的颈项蔓延,艰难启齿:“殷呖呖,你……”   “我怎么了?”殷呖呖看过来,一双眼眸明澈清亮,手里倒着筒靴的动作没有停。   易鹤安简直被殷呖呖气到,同时也因殷呖呖惘然不知的模样,那句“你怎么能在男子面前露脚!如此不成体统!”如鲠在喉。   “你怎么不穿袜子。”他最后道。   “啊?”殷呖呖动了动脚丫,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今早没找到。”   “……”易鹤安很想知道殷老爹到底怎么把殷呖呖养这么大的。   殷呖呖将靴子穿好,站起身。   易鹤安还坐在地上,她难得地能居高临下一回,潇洒一扬头,“走吧,就不要你求我了,算是我还你人情。”   然而,易鹤安动也不动。   “喂,易鹤安,你可别想得寸进尺。”殷呖呖瞪大眼,难不成他还想自己求他让她还人情吗?   未免太阴损了!   易鹤安蹙着眉,在殷呖呖气呼呼的注视下缓缓站起身,腿部陡然抽痛令他身形一晃朝旁栽去。   “哎!”殷呖呖一个箭步将他扶住,“你受伤了?”   “嗯,水里有断木。”易鹤安语气平平淡淡,瞥见殷呖呖紧巴巴皱起的小脸,补充道:“轻伤。”   “我信你个鬼。”殷呖呖真想将眼前家伙快拧成川字的眉头揪掉。   她忽然发现易鹤安不过大她两岁,细数起来皱眉的次数真多。   “让我瞅瞅,伤哪里了。”她说着准备动手,手腕被猛地一抓。   “殷呖呖!”易鹤安发现他完全高估了殷呖呖身为女子的自觉。   某女子一本正经脸:“不是,我也经常受伤,你让我看看,万一是那种会留下后遗症的伤,我得负责的。”   “……”   她对他负责?   易鹤安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不用你负责。”   “不用我负责?”殷呖呖盯着易鹤安的双腿,眼尖地瞧见淡淡的猩红,沿着他的腿侧流出,倏忽瞳孔狠狠一缩,“易鹤安,你不会伤到了……唔……”   她话没说完被易鹤安拿手捂住嘴,鼻端一股河塘青藻的味道。   “不许说!”易鹤安真怕自己堵得不及时,殷呖呖就真将剩下的字说出来。   反正其他人他是不知道,但他知道,殷呖呖绝对说的出来。   “呜呜呜……”殷呖呖想说话,唇在易鹤安手心启合,温热的吐气仿佛烫人的熔岩,惊得易鹤安急忙松手。   “不说,就不说。”殷呖呖没好气地捋了捋气,“你是想杀人灭口吗?”   易鹤安对殷呖呖已经无话可说了。   “行了。”殷呖呖往前走几步,蹲下身。   良久没有动静,她转头,不耐烦地瞧向站着都显得困难的易鹤安,“上来呀。”   易鹤安一怔。   “我背你啊。”   一瞬间,眼前的场景与记忆里的场景重合。   “易鹤安,你怎么娘们似的磨磨唧唧?”殷呖呖站起身,上手就将他扛起来,“不背是吧?行吧,那扛着也一样。”   “……”   易鹤安忽然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要走神。   “其实背着比较好。”   “少废话。”   “……”   扛着易鹤安走在林荫小道的殷呖呖只庆幸雨还没有停,纵使湿哒哒的,也看不出她掉进水里过。   到山脚下,张氏兄妹,赵笑笑正焦急地等待着,一见殷呖呖出现,赵笑笑立即就迎上前。   “老大,你终于下来……咦……他怎么了?”   到山脚后,抗议无数次想从殷呖呖肩膀下来的易鹤安:“……”   “受伤了?”   “伤哪儿了?还不能自己走了!”赵笑笑瞪眼,分明是易鹤安想占老大便宜。   殷呖呖突然正色,看向赵笑笑,“不该问的别问。”   赵笑笑:“嗯?”   易鹤安:“……”就知道殷呖呖认定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觉得女主太豪放,她的性格和她自幼生活的环境有关~,会解释的~ 第9章 她会负责的   殷呖呖将易鹤安放下,正准备说些什么,一件湿潮的外袍盖到她头上。   “!”   她一把将脸上的袍子扯下,看向罪魁祸首,“喂!易鹤安你有病啊。”   不想穿湿衣服自己拿着行不行?伤的又不是手!   再说了,穿会儿湿衣服又不会死,她衣服贴着皮肤,浑身黏答答的,都没说什么呢,咋他就那么矫情?   正准备朝易鹤安扔过去的时候,发现易鹤安一脸嫌弃地看着她。   再看向一侧,姣姣正披着张贺的外袍,娇小的身板更显柔弱。   “披上。”易鹤安启唇,语气凉淡。   “哦。”   殷呖呖低低地应了一声。   雨依旧下着,虽然有渐小的趋势,但始终未停。   避雨亭中。   易鹤安沉默地坐在一侧,背靠边栏,没有汇聚点的视线落在茫茫的远处。   裹着湿袍的殷呖呖看向他,兴许有的人,哪怕狼狈不堪但举手投足仍旧尽显风度翩翩。   只可惜……   她抓着袍子的手紧了紧,长长地叹了口气。   听见这声叹息的易鹤安,微侧着脸被垂着的墨发挡住,看不清神色,但袖下的手紧紧地攥起,指节泛着青白。   他发现自己真的很想撬开殷呖呖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   察觉到易鹤安不动神色间透出的杀气,殷呖呖撇撇嘴,看向其他人。   冲着自己笑得灿烂的姣姣、坐在姣姣身侧满是无奈之色的张贺、还有一脸委屈与可怜站在自己身边的赵笑笑。   独独缺了那个平日里存在感极低的家伙。   她看向赵笑笑:“小李子呢?”   “李焕山去镇子里叫马车了,我们总不能浑身湿漉漉的回去。”赵笑笑真想说老大你总算发现少个人。   “他一个人?”   “他自告奋勇的。”赵笑笑说这话的时候,视线瞟向一旁眨着大眼望着自家老大的姣姣。   算是他先前误会李焕山了。   只是为何张贺的妹妹看着他老大的目光更叫他……   “殷姐姐,你们今天怎么也在这里?”姣姣笑吟吟地靠到殷呖呖旁边。   “捉蝈蝈。”殷呖呖说时,瞧了眼赵笑笑。   赵笑笑心虚地撇开头。   “捉蝈蝈?”姣姣惊讶地张张嘴,“可是蝈蝈怎么也得三伏天才捉呀,春天里蝈蝈出来了,但不会叫,可不好找呢。”   “春天蝈蝈不会叫?”轮到殷呖呖惊讶,她怎么记得自己隐隐约约在山里听到了蝈蝈振翅的声音?   “是呀。”姣姣说着,指向易鹤安,“不过,易公子手里倒是有个东西能模仿蝈蝈叫呢。”   殷呖呖的视线移向易鹤安,恰巧易鹤安也过来,两人眸光相撞,易鹤安瞬时就转过头。   一旁的姣姣还在兴致勃勃地谈着蝈蝈,殷呖呖忽然就勾唇一笑。   呵,原来易鹤安也会讨女孩子欢心呀。   甚至也会用不落俗套的小伎俩。   她眼睛眯了眯,等等……易鹤安如此,不就是在为赌约努力,那她在干什么?   她居然在捉蝈蝈!   握草!   这不就等于敌人都打上门了,她还在听唱大戏吗?!   可她现在上哪儿去找一个?   她思索这个问题,直到李焕山坐着马车从镇子上回来。   几人挨个等着上马车的时候,轮到姣姣,她看了眼李焕山,眸光闪烁时咬咬唇,“你怎么不先回去换身衣服再来?”   陷入沉思自顾自走的殷呖呖没有注意到前面人停下来,直接撞上去,整个人往后倒,冷不防一只手扶住她摇晃的身子。   但只是一瞬,就松开了。   “殷姑娘,你没事吧?”张贺收回的手背到身后,眸光带了些关切看向殷呖呖。   毕竟对于殷呖呖今日救下他们一事,他还是心怀感激的。   “没事。”殷呖呖陡然回神,摇摇头,旋即怔怔地望着张贺,接着双眸一亮。   易鹤安想勾搭姣姣,如果她勾搭张贺呢?   就算易鹤安成功了,是不是还得叫她一声嫂嫂?   刺激啊!   “殷……殷姑娘?”   张贺猛然间打了个寒噤,对上殷呖呖满含……掠夺性的目光……   “张贺是吧?”殷呖呖尽自己最大努力挤出一抹私认为完美无瑕的笑容。   “是。”张贺顶着殷呖呖的目光,硬着头皮点点头。   “我……”   殷呖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衣襟被人狠狠一提,甩上了车厢。   “易鹤安!”   “你吵死了。”   “我……”   殷呖呖觉得易鹤安肯定是在嫉恨她!   她甚至怀揣恶意地想,倘若姣姣要是知道易鹤安今日那方面出了问题,还会不会答应他,或者说整座红鲤镇的姑娘还会不会愿意跟他。   不过……这家伙要真是,好像和她脱不了关系。   等等!   她脑海里掠过一句话:“不是,我也经常受伤,你让我看看,万一是那种会留下后遗症的伤,我得负责的。”   她得负责的……   负责的……   她整个人陷入了懵神状态。   ……   静夜悄悄,殷呖呖猫着腰走到那堵高墙,犹犹豫豫半天,脚尖一点,极其矫健地跃上了墙宇。   跃上后她却仿佛被施咒似的僵硬地蹲在瓦檐上,许久之后,她又跳回殷宅。   然后再跳回高墙,再跳下。   如此,反反复复……   最后等她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跳进了易宅。   “该死的。”她低低地咒骂了一声,踌躇许久,深深呼吸后还是蹑手蹑脚地朝残灯幽幽的一座院落走去。   厢房内,易鹤安倚着床,在黑暗里那双深黑的眸子缀着微亮的碎芒。   他往常作息十分规律,但今夜,还不是时候睡。   毕竟,夜晚的猫儿不老实,谁都不能酣眠。   “哒哒。”   猫儿的脚步向来悄无声息,可能此刻十分紧张所以竟然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殊不知行踪已经暴露的“猫儿”站定在窗门前,伸出攥成拳头的小手,停顿了会儿,又收回来。   秀眉纠结地拧巴着,难得有些女儿家的矫情。   抠抠小指头,到底要不要敲窗呢?   等会儿要是敲开了,该怎么开头呢?直接问那啥有没有问题?   殷呖呖很是犯难,就在她不知如何事好的时候,面前的窗户陡然敞开。   “吱呀。”   月色清辉,少年清隽。   “有事?”易鹤安挑挑眉,墨发落在身后,一身里衣,随性散漫,透着几分白日里没有的慵懒。   有点惑人。   殷呖呖微微失神,不得不说易鹤安的确有令红鲤镇姑娘倾慕的资本,想着,她虚虚地往某处瞟一眼。   易鹤安告诫自己要沉住气,但声音还是忍不住压了下去,“殷呖呖!”   “咳,那个……”殷呖呖匆匆拽回自己不正经的思绪,暗暗窥着易鹤安阴沉下去的脸色,琢磨着自己刚才的眼神是不是太直白了。   站在窗下的她仰起头,怯怯地开口,“其实我是来问问你,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对劲?你觉得我会哪里不对劲?”   语气冰冷,面色还带着几分讥诮。   看他的反应……   殷呖呖眯眯眼睛,矫揉造作地忸怩起来,“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如果知道你救我之后就不行了,我肯定死都不让你救我啊。”   “砰!”   面前的窗户被无情地甩上。   殷呖呖吸吸鼻子。   “咚咚。”   再次敲敲窗。   那张如覆了层凝白霜色的脸再次出现在她眼前,殷呖呖赶忙有模有样地抹抹眼泪。   “你不要生气啊,易鹤安,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是我真的没办法对你负责,易家只有你一个不假,殷家也就我一个啊,如果我再有个兄弟姐妹啥的,我也就无所谓了……”   “砰!”   “咚咚。”   “吱呀。”   “易鹤安,我求求你不要让我负责,什么我都能给你啊,我对不起你,你不行的事情,我不会告诉……”   “砰!”   殷呖呖怔怔地望着眼前紧闭地窗户,捏捏手,“咚咚。”   没有反应。   “咚咚。”   “……”   “咚咚。”   “……”   敲了一百回之后,殷呖呖瘪着嘴望着紧闭得不留一丝缝隙的窗户。   先生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她清了清嗓子。   “易鹤安,你不要不理我,你这样我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要不然这样好不好,我对你负责,但是你能不能让我先给殷家留个后?我保证,留个后,我绝对不会再……”   “殷呖呖!”   听着殷呖呖越说越荒唐的易鹤安猛地将窗户打开,伸手就将殷呖呖的头发揪过来,“你给我闭嘴!”   他甚至不怀疑自己这辈子的耐性都被殷呖呖消磨殆尽。   “呜呜,你肯理我了。”殷呖呖仿若未觉易鹤安的怒气,反手抱住他的胳膊,诚恳万分:“我刚才说的绝无半句假话。”   就在易鹤安想发飙又无可奈何的时候,林管家突然提着个小灯笼出现,惊愕于他所看到的。   他家少爷正探出半边身子亲密地抚摸着窗外人的头发,而窗外人也依赖地倚在他家少爷的胳膊。   “少爷?”   他颤着手将灯笼提高了些,想看清窗外是谁。   “啪!”   看清后,手一抖灯笼直接掉在地上。   “殷……殷……”好半天他没缓过劲来。   殷呖呖如看见救星一样地要冲过去,“林叔啊,我对不起易家,我不是故意,我……唔……”   “给我滚,越远越好!”易鹤安发誓他这辈子都没想杀过人,但现在非常想掐死殷呖呖。   “唔唔唔唔。”殷呖呖眨眨眼,示意她这就滚。   易鹤安松口气,缓缓放开手。   “林叔!我不是故意让易鹤安不行的,对不起啊!”   殷呖呖扯着嗓门喊完,就往院外跑去,等易鹤安反应过来,她已经回到殷宅。   靠着白墙的墙缘,喘着气,胸腔还因为兴奋而起伏着。   她刚才可是铆足劲儿喊的,这下所有人都该听到了吧?   她固然明白,能语气讥讽地问出那句“不对劲?你觉得我会哪里不对劲?”的易鹤安没有不行。   可是在明天红鲤镇都该知道易鹤安不行了,殷呖呖的嘴快要咧到耳后根了,她的胜算就很大了,心情有些激动地搓搓手。   今晚要睡不着了。   易宅里,易鹤安大怒!   “殷呖呖!”   “少爷……”今天受了太多刺激的林管家两眼一暗险些晕过去。 第10章 喜欢什么样的   当晚,殷呖呖真的兴奋到一宿未眠,遂,次日眼底青黑着坐在学堂里,瞌睡得东倒西歪,又将先生气得白花胡子乱颤。   课休时,她没精打采地伏案小憩,才睡了一会儿,她的肩膀被人不停地摇晃起来。   温吞地抬眸瞥了一眼赵笑笑,“嗯?你……要死啊?”   而赵笑笑靠过来。“昨天,易鹤安是不是伤到……”   他望着殷呖呖,欲言又止。   “什么?”殷呖呖顿时眼睛一亮,困意全消。   “就是易鹤安是不是伤到了……所以他今天都没有来上学。”   赵笑笑原先觉得这件事可能与自家老大有关联,但见老大将视线投向易鹤安空荡荡的座位后一脸讶异,心底打起鼓。   “他没来上学?”殷呖呖自是讶异,易鹤安可是从不迟到早退的。   然而她昏昏欲睡一整日,全然没有留意到易鹤安的缺堂。   方想起昨日易鹤安腿间淡淡的血迹,手指下意识攥起,昨晚易鹤安风轻云淡的模样叫她忘却了这回事。   “老大?”赵笑笑有些担忧地唤了声怔怔出神的殷呖呖。   “啊?”殷呖呖回神,耸耸肩,“没来就没来呗。”   她毫不在意的模样令赵笑笑犯起嘀咕,虽说自家老大对易鹤安满不在乎的态度并不算奇怪,但他总觉得有股道不清说不明的异样。   而殷呖呖嘴上不甚在意地说着,心里却已打定主意再次夜访易宅。   是夜。   鬼鬼祟祟的小猫再次翻墙,不同于前次两手空空,这一次小猫扛着大于自己体型一倍的麻袋,小小的身影在黑夜里不停地穿梭在两堵高墙间。   旦日易鹤安开门就看见高高垒起的一堆麻袋,嘴角扯了半天没扯出笑容,尤其是在看清袋子里的东西。   是殷呖呖捡着贵的挑的百年人参冬虫夏,而当中鹿茸鹿鞭占据了好一部分的麻袋。   “少爷……”林管家从麻袋里找出一卷信纸,易鹤安瞥见狗爬字体眉心就突突地跳了跳。   “听熊叔说这些对男子特别补,就算作那事的赔礼,殷呖呖亲笔。”   林管家拿着信纸的手颤了颤,只差老泪纵横,“少爷……那事到底是什么事啊?”什么事得用鹿鞭鹿茸赔礼,还得补啊?而且补一点还不够?   他家少爷难道不止腿上一处划伤?   “无事。”   易鹤安已经被气到没脾气了,眸底闪过一道冷光,殷呖呖,他两一对比,还是她比较能耐啊。   ……   学堂里惴惴不安的殷呖呖猛地打了个喷嚏。   “老大,你着凉了?”赵笑笑嘘寒问暖地靠过来。   “没……”殷呖呖揉揉鼻子,“可能被人惦记了。”   下意识往易鹤安的位置瞟了一眼,这家伙又没来。她摸摸下巴,也不知道昨晚给他送的补药,他有没有熬来喝。   据说那些可贵了,是她老爹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放了许久都没人动,她就全拿去给易鹤安了。   虽然知道易家根本不缺那些东西,可她不送点良心怎么都不安。   何况,最近易鹤安那方面出问题的事愈演愈烈,满镇风雨,纵使易家有心压制,也会被认作心虚,适得其反。而易家不搭理,则又被当做默认。   殷呖呖撑着小脸,桌底下的小脚晃来晃去。   不管怎么说,她的第一步计划已经完美成功,败坏易鹤安名声令镇上女眷不敢嫁他。   第二步计划,把自己嫁出去。   该如何把自己嫁出去?   那天她回去仔细思考过张贺,他们作为同窗每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实在尴尬,而且若真成了,莫非以后抱娃一起上学?   可相亲一事,除了李焕山,花媒婆那里再没别的消息,思来想去殷呖呖把问题所在归咎在了她的画像不够吸引人上。   “小赵子~”殷呖呖朝赵笑笑勾勾手指,笑得灿烂。   “老大,什么吩咐?”春暖时节,赵笑笑只觉得一阵寒风吹过。   “你们男的都喜欢啥样的女子呀?”   “?”赵笑笑瞪眼,掏掏耳朵,“老大,你说什么?”   殷呖呖非常有耐心地重复一遍,“我说你们都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老大,你怎么突然问人家这样的问题。”赵笑笑忽然捂脸害羞状,令殷呖呖一懵,“握草,赵笑笑,你变态啊。”   “……”   “不是,老大,你……”突然问出这个问题才有些变态吧?   这话赵笑笑不敢说,最后在殷呖呖充满杀意的凝视下,他挠了挠头,“那种肤白貌美大长腿。”   “我不白?我不美?我,”殷呖呖一抬腿,“腿不长?”   赵笑笑语塞。   “算了,一点用都没有。”殷呖呖嫌弃地瞥了眼赵笑笑,视线移向他前面发呆痴笑的李焕山。   李焕山痴笑脸答:“小小的,白白的,柔柔的。”   “……”好像还不如赵笑笑。   最后殷呖呖的视线放到了这间学堂里她另外认识的人身上。   张贺冥思苦想后,不确定地答:“可能都喜欢柔情似水的?”   “柔情似水?”这是什么破答案?   思考着千古难题的殷呖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被盯上了,她在学堂里到处转悠,将目光投向其他可爱的同窗身上。   一人面红耳赤答曰:“身材好的。”   “何为身材好?”   “就是……”此人用手在身上比划了一下,下一秒被殷呖呖揍到归西。   其余人见了都开始心惊胆战。   一人正襟危坐答曰:“我喜欢心地善良的。”   “何为心地善良?”   “善解人意不会牵扯无辜。”此人答完,被殷呖呖以明嘲暗讽打趴在地。   其余人惶恐不安,回答愈发小心谨慎。   一人颤巍巍地望着自己眼前的拳头,答曰:“我……我觉得是女子就行。”   “哦?那何为女子?”   “就是寻常相夫教子的女子。”此人语毕,差点被揍到当场去世,被揍理由:“你说我不是女子?”   其余人见了,直接拿起布包往家跑。   一人不幸晚跑一步,被殷呖呖逮住,直接一屁股坐地,“我不喜欢女子,我喜欢男子!”   “……”殷呖呖无话可说。   望着空荡荡的学堂,殷呖呖头疼不已,桌面蓦然被一道黑影罩住,她抬头,白白胖胖的华服少年站在桌前。   一本正经地问她:“殷姑娘在因什么困惑?”   “你,谁?”   “……”林修睿卒,他突然发现自己好没有存在感。   “我是林修睿。”林修睿说完想了想,补充道:“经常跟易鹤安一起的那个。”   “哦~你就是那个经常被易鹤安拒约的林兄。”   “……对。”   “你找我什么事?”殷呖呖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番。   “我觉得我可以为殷姑娘解惑。”   听起来有点像街头招摇撞骗的江湖道士,什么算命卜卦。   殷呖呖又盯了林修睿许久,就在林修睿心里直发憷时,殷呖呖问:“那你说,你们男的都喜欢什么女子。”   “……”林修睿并没有想到殷呖呖到处乱转问的是这个问题,他捋了捋头绪,看向殷呖呖桌前的笔墨纸砚,“可否?”   “可。”殷呖呖大手一挥。   一盏茶的功夫,白纸上便多了道飘飘然的女子身影,仅仅是道背影,便已翩若惊鸿。   “她是?”殷呖呖眼底划过一抹惊艳之色,她素来不喜欢那些穿花戴绿的闺阁女子,但这画中人……   “随手画的。”林修睿漠然地搁下笔。   淡淡地斜斜地瞥了眼画中美人,他的态度再无所谓不过,仿佛那只是笔下随手画出的人物。   殷呖呖捧着那幅画卷,定定地看了良久,再结合赵笑笑、李焕山与张贺所言,豁然有所觉悟。   但紧接着,殷呖呖又开始头疼,试问尊严和易鹤安的一声姑姑哪个重要?   她看向林修睿,又是半晌,长长地叹口气:“欠你个人情。”   “不必。”林修睿摇摇头。   之后阿木又不解了,“少爷,你向易鹤安示好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向殷呖呖示好?”那就是个女子,莫非是瞧上了?   阿木惊恐万状。“少爷,你可万万不能啊。”   “你想些什么呢?”林修睿敲了敲阿木的头,“榆木脑袋。”   ……   几日后,姻缘居的花媒婆收到殷家新送来的画卷。   正苦恼殷呖呖该如何配的花媒婆叹息着展开画卷,展到一半就僵住了。   何为凤眼半弯藏琥珀,朱唇一颗点樱桃,有的人生来相貌便令芸芸众神赞。   画中美人,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   倘若不是殷家送来,花媒婆怎么都不能将她与殷家殷呖呖联系到一块去。   “花媒婆,这是我家少爷新画的像。”跟着熊叔脚后跟的林管家也抱着画像来了。   他愁眉不展的,原先觉得自家少爷的画像翩然公子能引得众女倾倒,可是最近闹出的幺蛾子,他越看啊越觉得少爷好似缺了些硬朗。   “新画像?”花媒婆好不容易从殷呖呖的画像中回了魂儿,接着又在易家新画的像里失了魄。   一扫温润书生气。扑面而来的是万夫难敌之威风,似撼天狮子下云端、如摇地貔貅临座上。   这是易家的儿郎?   当晚,姻缘居的灯火久久不能熄灭,花媒婆站在月老像前那是一阵心绞痛,“您说说,这怎么能不凑一对啊!” 第11章 相亲二人组   在熊叔将新画卷送出去后,殷呖呖百无聊赖地等着花媒婆的消息,百无聊赖的掰掰手指算算,老爹一走快要半月了。   她琢磨着在老爹回来时,如他所愿送他一个便宜女婿。   所以当花媒婆再送画卷来,殷呖呖一扫先前的兴致缺缺,极其认真的挑选起未来的夫婿。   最后与熊叔敲定了镇北一位姓吴的秀才,又叫人捎口信与他,相约泛舟玉湖。   于是乎,要相亲的殷呖呖再次告假了。   玉湖畔,春风习习,河桥垂柳婆娑,蜂惹百花芬芳。   约好辰时相见,照旧劲装皮靴长马尾的殷呖呖一早就到了湖畔的船坞,坐在湖畔边,两手托腮,望着眼前清湛的湖水发呆。   “嗒。”   身后一道细微的脚步声,被殷呖呖迅速捕捉到,一转身,就看见一道穿着湛蓝色锦袍的身影径直朝此处走来。   视线移至那人的脸,墨色的长眉、眼端微挑的瑞凤眸、高挺的鼻梁、削薄的唇。   这对于殷呖呖而言十分欠扁的五官,令她瞬时呆住了。   握草!   易鹤安!   这要再被易鹤安逮到她告假出来相亲,岂不是丢死人了?   潜意识告诉她,要躲!   她的身体比她的意识更快做出反应,直朝一侧柳树就闪了过去!   繁茂的垂柳以及双人才能环抱起的树干将她遮得严严实实,心知躲得及时,易鹤安瞧不见她,可她的呼吸还是不由得沉下来。   一双褐色的眼睛瞧着身影越发清晰的易鹤安,寻思着等这家伙走了,再悄悄出来。   谁曾想易鹤安站在船坞前就不动了,清俊的脸上漠然无波,双眸眺着远处,静静地立着就像化作了块石头。   殷呖呖急了,她蹲在柳树后,脚都要麻了。   而看易鹤安这架势,大有要站到天荒地老的意思。   她艰难地挪动起自己的腿,一点一点的,生怕发出什么响动来。   “殷……殷姑娘?”   偏巧了,迟迟未到的吴秀才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   一声询问似的殷姑娘惊得殷呖呖反射性弹起,却忘了自己双脚发麻,腿一软便栽倒下去,额头磕在树上,疼得她倒吸口冷气。   而发出的动静也足以引起易鹤安的注意了。   她捂着额头,抬眸就对上易鹤安那双狭长的眸子,深黑的瞳仁流转的亮光,像点缀了似笑非笑的讥诮。   “易鹤安!你个王八蛋!”   殷呖呖一股恼火窜到心尖,一时间将火都撒到易鹤安身上。   反正他们也不对付,与其恼别人,倒不如恼易鹤安。   莫名其妙被骂的易鹤安长眉敛起,虽说这几日他都因腿伤待在家中,但对于红鲤镇传起的关于他的流言蜚语,也并非不知。   他还没向殷呖呖讨个说法,她倒先冲他发起火来。   全然是恶人先告状的姿态,殷呖呖果真是愈发不讲理。   “殷姑娘。”一旁被忽视的吴秀才有些尴尬,掏出一块手帕递到殷呖呖面前,“不若先将手擦拭一番?”   殷呖呖转头看向吴秀才,眸间盈满怒意在她的努力压制下渐渐褪去,接过手帕,“多谢。”   吴秀才只点点头,没有说话,就连视线也一时不知该方向何处。   眼前的殷呖呖明艳好看,却与画卷上不同,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也是,那般绝代风姿的人物,岂会出现在世间。   就是世间有,又岂是他可肖想?   纵使这般想,吴秀才还是不可避免遗憾了一把。   殷呖呖已将手掌的泥渍擦拭干净,想还给吴秀才,瞧着那手帕上的污痕,挠挠头还是自己收起来。   而后大大方方地打量起这位吴秀才,与画卷上的差异不大。   生得模样很是秀气,实非殷呖呖所喜的那杯茶,如今看起来还有些闷,但综合所有条件来说,却已是在红鲤镇里千里挑一的人选了。   而且对于读书人,殷呖呖还是钦佩居多的,当然易鹤安排除在外。   易鹤安在她眼里从始至终就是充斥商贾气息的王八蛋,打小就没少算计过她,也不知先生到底看好他哪一点。   就在她打算询问吴秀才是否要去乘舟时,吴秀才几步掠过她,朝着易鹤安作了一揖,满是欣喜地问道:“这位一定是易兄了,久仰。”   “……”   殷呖呖看看交谈甚欢的两人,看看天,看看湖,看看这片土地,殷呖呖内心有种哔了狗的感觉。   整个人如同虚设,站在一旁,听他们聊着那些与先生授课是一般无二的东西。   她伸手扯了一把柳条,手心被青绿的汁液染上色,也懒得搭理,反而越扯起劲,越扯越开心。   “请问是易公子吗?”   突然一道柔声细语的声音,交谈的二人与扯柳条的殷呖呖同时转头看去。   戴着帷帽,看不清来者的容貌,但也可见她的身姿婀娜如杨柳,想必摘下帷帽后,容貌也是标志的。   “正是在下,你是刘姑娘?”易鹤安浅笑着对她点头,举手投足颇为儒雅。   “嗯。”这位刘姑娘便轻轻地应了一声。   殷呖呖瞪起眼,这才恍然大悟,易鹤安也是来相亲的!   她不可置信地望向易鹤安,明明都传易鹤安不行了,怎么还会有姑娘愿意与他相亲?   易鹤安自然注意到殷呖呖灼热的视线,然而他看也不看她一眼。   看了简直糟心。   “易兄你也是……”反倒是吴秀才在看到刘姑娘后,终于意识到自己此行的目的。   他看向殷呖呖,面色带着几分局促,“殷姑娘……”   “嗯?游湖吗?”殷呖呖将手里的柳枝扔掉,环臂于胸前,话是对吴秀才说的,可目光却挑衅地落在易鹤安身上。   吴秀才点点头,他看向易鹤安,征询道:“易兄要一起吗?”   “乐意之至,不过只期望这次别有人掉水了。”易鹤安嘴角弧度微扬,眸底则冷淡的很。   赤条条的讽刺!   孰能忍?殷呖呖不能忍,当即冷笑:“呵,易公子多想了吧,就是掉水你也管不着。”   “殷姑娘说的对,在下管不着,但怕被牵连。”   殷呖呖被噎住,气得炸了,“牵连?易鹤安你狼心狗肺,我还救了你呢,咱们到底谁牵连谁?”   “在下并未说什么,殷姑娘何需如此激动。”   “易鹤安!”   殷呖呖在嘴皮功夫上,完全不是易鹤安的动手,此时气得跺脚,恨不得将他按在地上狠狠摩擦。   而一旁的吴秀才与刘姑娘早知易家与殷家不对付,但还是头一次见着两人互怼。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都下意识看向对方,只短短一瞬,刘姑娘匆忙低头,吴秀才也颇为不自在地挪开视线。   这注定是一次不愉快的游湖。   “易鹤安,你不觉得你坐着太占位置了吗?”殷呖呖一进去就忍不住找茬。   “殷姑娘,你是否觉得你一上船,船都要沉了?”   “你嘴这么欠,有一天会遭报应的,你信不信?”   “在下相信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所以殷姑娘应该当心了。”   “我是该当心你暗中使绊子。”   “那倒不必,对付殷姑娘,何需使绊子?”   吴秀才愣愣地看着在他眼里风流雅逸的易兄此刻与殷呖呖完全碾压式的互怼,刘姑娘则是透过纱幔好奇地打量着殷呖呖。   小船摇晃,猝然间,刘姑娘一个不稳朝一侧歪倒,吴秀才急忙伸手,两人不可避免的肌肤相亲,都像是被滚水烫到一般,迅速拉开距离。   两人窘迫地低头,但压抑不住内心的某种情愫,悄悄地瞥向对方。   另一边殷呖呖与易鹤安的互怼进入最终阶段。   “易鹤安,我不想理你了!”   殷呖呖气急败坏地站起身,朝船舱外走去。她宁愿一个人坐在船头看风景,也不要和易鹤安挤在一个船舱里。   一场相亲,无疾告终。   回到殷家镖局的殷呖呖只剩下对易鹤安一肚子的火,至于什么吴秀才,早忘却云霄之外了。   “小姐,这次怎么样?”熊叔在殷呖呖进门的那刻,就着急地打听起来。   “什么什么怎么样?”殷呖呖气呼呼地倒了一盏凉茶,咕咚咕咚地饮下,胸中的闷气方渐散了些。   “那个秀才啊,怎么样?”   “……”殷呖呖这才想起来自己今天是去做什么的,“秀……秀才啊,就那样吧。”   熊叔瞧着殷呖呖的反应就明白她定然不满意,大手一挥,“明儿再去花媒婆那里取些画卷来。”   “哦对了,熊叔,”殷呖呖仿若未听到熊叔那句,她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镇上可有什么姓刘的大家?”   “姓刘的大家?说的是开米铺的刘家吗?”   “米铺?”殷呖呖眨眨眼,得嘞,这下她就想通了。   就算易鹤安真的不行,易家商行龙头的地位摆在那里,无论如何都会有愿意与易家结亲的。   金钱果然是不可战胜的。   甚至能叫人牺牲自己儿女的幸福。   殷呖呖叹息一声放下手中的茶盏,“熊叔和花婆婆说,除了商人之外,我也不想要读书人。”   两墙之隔的易宅,进入家门的易鹤安第一句便是向林管家道:“你与花婆婆说,往后商贾联姻,就算了。”   本一脸殷切想要问今日是否满意的林管家愣了愣,“少爷,可是刘家的姑娘不好?”   易鹤安的脚步顿了顿,仔细回想了一下,半晌后,紧抿的薄唇间才蹦出两个字,“挺好。” 第12章 曲折的相亲   殷呖呖的相亲在继续,告假也在继续。   这次的相亲对象是个武士,殷呖呖觉得武士这行应当与她镖局相差不多,于是相约野外踏青。   最后望着眼前瘦成秸秆的男人,殷呖呖陷入了沉思。   尤其是他还兴奋地对她道:“殷姑娘,我见你根骨极佳,不如我们结伴进京闯荡,一定能大有作为。”   殷呖呖:“……”   闯荡京城?!   她可是要继承镖局的女人!   就在此刻,她听到一声低笑,一转身,俊美无涛的儿郎嘴角带着讥诮望着她。   那抹讥诮太刺眼,她甚至都没工夫去在意他身边站着的靓丽女子!   “易鹤安!你找死!”   抡起拳头要朝易鹤安砸去,结果这龟孙跑得贼快,她不得不施展轻功,逮住他再进行吊打。   最后两人回到家,分别对上熊叔与林管家期待的小眼神时,幡然醒悟,今天是去相亲的!   殷呖呖狠狠反省一遍,和花媒婆说不要衙门的人。   她的相亲持续中,回归学堂遥遥无期。   这次的相亲是药铺的年轻大夫,据花媒婆说年纪轻轻就能坐上出诊大夫,前途不可限量。   相约酒楼。   此人的确不愧为极年轻的出诊大夫,一见到她就滔滔不绝,“殷姑娘,我见你面色虽白,却属苍白,口唇色淡,舌淡苔白,平日里是否时常手脚冰冷,容易疲劳,月事推迟?这是寒性体质的症状。”   殷呖呖:“……”   她手里的筷子都捏变形了。   “哈。”   这一次身后的笑声爽朗无比,压抑不住的大笑。   殷呖呖拍案而起,转身掠过貌美昳丽的女子,将易鹤安一把逮住,怒火中烧,“易鹤安!又特么是你!”   易鹤安难逃再次被打的结局,等鼻青脸肿的回家,迎上林管家颤颤巍巍担心不已的眼神,他摸了摸脸,“下一个是医馆的女子吧?和花婆婆说,推了。”   而殷呖呖痛定思痛,说只要不是武士、商贾、书生、郎中其余的都可。   并且约在荒郊野外,她还不信那个邪了。   见面后,她指着眼前长得俊秀但有着光秃秃大脑门的人,瞠目结舌,“你怎么没头发?”   “回施……回殷姑娘,我刚还俗。”对方居然还习惯性回了个佛礼。   “……”   这一回殷呖呖下意识环顾周围,看有没有易鹤安那个狗贼。   没有人影。   刚松口气,一旁树林后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喊,“易公子!奴家仰慕公子许久,纵使公子不举,奴家也甘愿跟随。”   殷呖呖愣了愣,旋即爆发出一阵猛笑,“哈!易鹤安,你不举!”   最后被面色沉如滴墨的易鹤安追着打,她还乐得不行,边跑边乐吱吱地喊,“易鹤安你不举!”   带着灿烂到傻的笑容回到殷宅后,看见熊叔满面担忧之色,她才猛然回神。   握草!   最后尴尬的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叔啊,虽然我不介意对方的身份,但是僧人啊,就是还俗的,我们也有代沟,算了算了。”   历经无数次相亲,殷呖呖要放弃了,随手指了一个,“就他吧。”   随手一指的后果就是,相约山顶,面对身穿道袍的男人,殷呖呖嘴角扯了半天也没能扯出笑容来,“你……你是道士?”   “不,在下相命。”   “相命?”   “咳,俗称算命先生。”   殷呖呖憋了半天,“不是,你既然会算命,那为什么你不给自己算算姻缘?”   “在下算了,在下的姻缘回在今日今时今地相遇。”相命说着,环顾了周围,“应该还要等一等。”   殷呖呖:“……”   那合着她算什么?陪衬吗?   就方在此时,满是戏谑的声音令殷呖呖脸色一沉,“殷呖呖,你是相亲无果,来算命了?”   “易鹤安!我严重怀疑!你是在跟踪我!”殷呖呖咬牙切齿地望着站在青松下的笑得风骚的易鹤安,她都爬山顶上了,怎么还能遇见这家伙!   相命也看去,视线落在易鹤安身侧的相貌平平却气质出尘的女子,眼睛蓦地一亮。   “呵,跟踪你?”易鹤安嗤笑一声,那张玉琢似的脸像雕了轻蔑,“还真不知究竟是谁跟踪了谁。”   “你怎么不去死!”殷呖呖气得跺脚。   就在她准备让易鹤安血溅山顶的时候,相命阻止道,“几位,算命吗?”   说着,他偷偷瞥了眼易鹤安身侧的姑娘。   殷呖呖挥挥拳头,“算,你就算算我们谁先相到另一半。”   相命要了在场几人的生辰八字,过了一会儿,面露诡色,“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嗯?”   殷呖呖看向相命,这家伙不是说他的另一半还没来吗?   易鹤安下意识看向自己身侧的女子。   反倒是易鹤安身侧的女子若有所思地望向相命,二人相视一笑。   殷呖呖似乎联想到什么,瞪起眼,“握草!你这个江湖骗子!”   说完,她转身朝山下蹬蹬跑走了,易鹤安何等聪明,沉沉的眸光在相命与姑娘两人流转一瞬,就了然,黑着脸甩袖离去。   二人回到宅中,还不等林管家与熊叔相问。   异口同声:“不许再提!”   殷呖呖气得心肝疼,这是什么破相亲,她不相了,她要回学堂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次日一早天不亮就准备去学堂,好死不死出门遇见易鹤安。   殷呖呖内心翻江倒海,怪不得回回到学堂这家伙都开始晨读,原来出门这么早。   两人冷冷对视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朝学堂走去。   清晨的薄雾笼罩空荡荡的街道,寥寥无几的铺子开始摆摊,残灯犹存,半弯的月隐约若现。   一白一红,分别走在街道的两边,因为互不甘心落在对方身后,竟然奇妙地始终保持在同一水平线。   但在进学堂里的时候,两人的默契被打破,互不相让地挤在门栏,谁也不愿意让着谁。   “易鹤安,你别逼我!”殷呖呖嘴角陡然一个邪笑,正准备发力,身侧的易鹤安却倏地退了一步。   “嘭!”   她摔了下去。   “易鹤安!”   易鹤安轻飘飘来了一句:“你皮糙肉厚摔一下无碍。”   “!”神特么皮糙肉厚!   就算她习武经常受伤,这么摔一下,搁谁谁不疼?她练得又不是金钟罩铁布衫!   得亏学堂里只有他两个到了,要不然今儿脸丢大发了。   殷呖呖气结地坐到自己的位置,将布包狠狠一甩,要不是杀人犯法后没人给她老爹颐养天年,她现在就能解决了易鹤安。   她恨恨地翻开书,放大了声音开始诵读,“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易鹤安很不能忍地回头,“殷呖呖,那是说,通悦。”   “……”殷呖呖握着书的手攥紧了,涨红了脸,“我乐意,你管我。”   她忿忿地看向书,继续读:“人不知而不……温……”   “人不知而不愠。”易鹤安扶额,明明殷呖呖脑子不笨那天连不媿下学都知道。   “不要你管!”殷呖呖脸红成池上海棠,偏偏还犟得很。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   “弟,通悌。”   “你闭嘴!”殷呖呖怒了,课本一摔,“我不读了。”   易鹤安无波澜的眸光落在殷呖呖羞恼的小脸,忽而一笑,站起身朝殷呖呖走来,将她地上的书本捡起,而后又将另一本书放到她面前。   “这是什么?”殷呖呖气呼呼地将他给的那本书拿起来晃了晃。   “《说文解字》。”易鹤安叹口气,满是无奈。   殷呖呖唰地连耳根都红了,想起自己立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旗帜,她瘪瘪嘴,默默地低头看起来。   易鹤安看了她一眼,觉得有些好笑,但可能平时嘲笑殷呖呖太多,这次他什么也没说,回到自己的位置。   学堂里没了声响,易鹤安看书时心无旁骛很是安静,忙着专研《说文解字》的殷呖呖也很安静。   天际泛着的一线鱼肚白渐渐被绯红晕染,学堂外响起一道道脚步声,以及学子们的谈笑声。   赵笑笑也在其中,只是他面色颓唐,没精打采的。   咬文嚼字的殷呖呖余光瞥见自己邻座多了个人,随口来了句:“小赵子,你今儿给我带包子没?”   正掏书的赵笑笑手一抖,书掉在地上,愕然地看着坐在自己身旁委委屈屈看着书的殷呖呖。   他瞬间从位置上站起来,座椅嘭地倒地,“老大!”   殷呖呖被吓得一抖,“你要死啊?”   “你可算回来了。”赵笑笑简直泪眼婆娑,“老大……”   “行了行了。”殷呖呖被他哀怨的叫声唤出一身鸡皮疙瘩,“有吃的没?”   “有。”赵笑笑忙不迭地点头,掏出油纸包着的肉包,“老大你最喜欢的那家铺子的。”   闻着肉包的香味儿,殷呖呖肚子都咕噜噜叫了一声,接过包子瞧了眼易鹤安的背影,她吸了吸鼻子,站起身往学堂外走。   省得再被那家伙说些什么,闹心。   “老大。”赵笑笑颠颠地跟在她后面,“听说你最近在相亲?”   “嗯。”殷呖呖咬着包子点点头。   “老大,你相到中意的没?”   正巧殷呖呖咬了一口肉,鲜嫩的肉与汁水险些让她舌头都化掉,根本没心思听赵笑笑说些什么。   赵笑笑一侧等得额头冒汗,殷呖呖慢条斯理地咽下肉包。   “没有。”   “没有?没有就……”赵笑笑顿了顿,“老大,其实我觉得这红鲤镇没有能配得上你的,你肯定相不到中意的。”   “嘶。”殷呖呖看向赵笑笑,眼睛发亮,“你算是给我了个主意。” 第13章 看对眼   姻缘居的花媒婆没想到有一天殷呖呖会亲自登门来找她。   穿着褐色绣着祥云守鹤的老太太正盯着两张挂起的画卷发愁,尤其是在想到给他们安排的前几次相亲后,人家回来给的反馈。   花媒婆长叹一口气,头发都要愁掉完了。   “花婆婆。”   殷呖呖踏进姻缘居,环顾一遭姻缘居置放的排排高架,每架都陈列着满满当当的画卷,心里不由得感慨花媒婆的生意是真红火。   那双眼睛闪亮闪亮的望向花媒婆,“我想问问你这有没有隔壁镇子的画……”   话没说完,她视线落至花媒婆身后挂着的画卷中一幅,里面的人似乎要踏出画卷朝她走来一般的神姿,竟一时呼吸都滞了滞。   一袭墨色劲装勾勒挺拔如松的身姿,剑眉星宇,气盖苍梧。   龙章 而凤姿,不外如是。   花媒婆本回身瞧见眼前比画卷还要精致的脸蛋,心里的愁云散尽那叫一个欢喜。   但又见殷呖呖骤然出神,随着她的视线瞧去,花媒婆心里兀地咯噔一下。   “殷姑娘,你想找隔壁镇子?”花媒婆一面瞥着殷呖呖的神色,一面试探地问道。   隔壁镇子她手里自然是有的,别说是隔壁镇子,就是百里之外的,她手里都有些。   只是因为许多人家舍不得女儿远嫁,她鲜少拿出来。   而殷呖呖,她觉得与殷家结亲的话,依着殷老爹的性子,别说是让殷呖呖远嫁,不让人家入赘都算那人烧高香了。   可殷呖呖现下似乎对……   “嗯。”殷呖呖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视线还停在那幅儿郎画卷上。   花媒婆那双昏暗浑浊的眼睛则是盯着殷呖呖,之前给殷呖呖介绍许多都不成,她愈发谨慎。   斟酌后,方问:“殷姑娘可有什么标准与我说说?我也好择姑娘喜欢的。”   “喜欢的啊。”殷呖呖瞧着那幅画卷一瞬不瞬,“唔,要好看的,个子至少有七尺半,要气宇轩昂,那种一看就是人中豪杰的儿郎!”   一看就是人中豪杰的儿郎?   花婆婆瞟了眼易鹤安的画卷,心突突跳着。“还有吗?”   “功夫要在我之上!”殷呖呖又兴冲冲地又来了一句。   这一语,令花媒婆眸底突然掠起的亮光又很快黯淡下去。   殷呖呖留意到花媒婆的神情,心一沉,再瞟那幅画卷旁边正摆着自己的画像,莫非花婆婆给她寻了这人?   当即改口:“如果打不过我,也没关系,反正我的功夫够高了。”   说完她心里就像有密密麻麻蚂蚁啃噬着,因为惊觉自己竟为着一幅画像就遂意改口,倒是有几分不好意思。   但是她转念又想如果要求太高,被易鹤安占去了先机,她就得叫他叔叔了。   她如此宽慰自己,心里倒好受了些。   “打不过也不要紧?”   花媒婆小心地问了一句,这回换花媒婆心里难受的紧。   “嗯。”殷呖呖点头,然后看着花婆婆,眼底亮晶晶地有一丝期许。   花婆婆一时找不到方寸,“殷姑娘先回去,等我寻思寻思。”   殷呖呖愣了下,再看那张画卷,莫非不是给她介绍的?   那股被蚂蚁啃噬密密麻麻的难受又涌出来,最后只讷讷地道谢离开。   花媒婆注视着那道火红张烈的身影消失,想着殷呖呖那番话,呆呆立了良久。   这可如何是好?   她是愁上加愁啊,长长地叹口气,转身要收拾下桌案的画像。   “花婆婆。”   突然身后又响起一道温润低沉的声音,花婆婆回头,瞧见来人,立即又绽开笑容,“咿,易少爷?”   易鹤安施施然地向花婆婆行了问候礼,又与花婆婆寒暄几句后,步入正题,“花婆婆,这次我来想问是否有其他镇的姑娘。”   “你也要其他镇的?”花婆婆惊讶。   易鹤安听着那声也,稍稍皱了皱眉,未曾在意太多,依旧不紧不慢,“正是。”   “那……你可有什么标准?”花媒婆试探地问道。   标准?   易鹤安倒还真没有什么标准。世人常言婚姻乃人生大事,但到他这里,婚姻不过缘自一场醉酒的赌约。   他抿唇,忽而眼角余光一瞥,落在花媒婆未来得及收回的画卷上。   惊若翩鸿,矫若游龙。   易鹤安抿了抿唇,久久地望着画中女子。   脑海里却不知为何骤然浮现另一道身影。   他沉默的时间令花媒婆讶异,沿着他的视线望去,刚沉寂下来的心,又咯噔一下,突突地跳起来,打算旁敲侧击一番。   “易少爷,你要不给我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才好给你安排。总不能像先前那样,无头苍蝇乱撞,你瞧着现在也没找到向心的。”   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易鹤安怔了下,这问题算是他第二次被问了。   薄唇微抿,眉间微蹙,望着那幅画卷一阵沉默,“世无其二的女子。”   世无其二的女子?   花媒婆心那叫一个发颤啊,满是沟壑的脸都止不住地抖。   易鹤安注意到花媒婆的神色,也觉得自己说得太过荒谬,也不过是一瞬,他便忍不住道了出来。   “其实性子鲜活一些就很好。其余的,倒不在意。”   “性子鲜活的?”花媒婆这颗心忽然就跟被猫爪挠着一样,连带声音都漫上着急,“行,我知道了,等我找找,改日给你送去。”   易鹤安疑惑于花媒婆忽然着急送客的言语,但没多问,告辞后便离开了。   待易鹤安一走,花媒婆匆匆几步上前将姻缘居的门合起,迈着小脚朝柜架走去,抱下两卷画像。   一卷写着“红鲤镇殷家殷呖呖”,一卷写着“红鲤镇易家易鹤安”。   她将两卷画像摊开,凝视着画像上越看越般配的二人良久。   那枯瘦的手端起一旁凉透了的茶水,一口气饮尽,忐忐忑忑的心才平了平。   ……   又逢旬假日,殷宅与易宅分别收到一幅画卷,仅仅是画卷,对于画中人只字未提。   两家宅邸中静静地等着花媒婆再捎来什么口信,可等了一个时辰,也并不见姻缘居来人。   殷呖呖索性再次造访。   “婆婆。”她手里拿着那幅画卷,“这画卷里的人……”   “哎,殷姑娘不要急嘛,其实我对他所知也不多,姑娘要是有什么想知晓的,倒不如留下封信笺,我替姑娘转交如何?”   花媒婆坐在座椅喝着茶水,眼睛笑得微眯成条缝。   殷呖呖一怔,怎么还有这样的相亲法子?   不知为何她就想到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理儿。   “那婆婆你给他看了我的画像没?”殷呖呖忽地关心起对方是否有看过她的画像。   她无端地就想起自己找画师重画的那张,心里忐忑起来。   “看了。”花媒婆老神在在地饮了口茶。   “那他可知我是谁?”殷呖呖抿抿唇,毫无疑问,单从画像来说,她对此人是非常满意的。   但想起前几次失败的相亲,心就被根丝线系着,再高挂于柱,悬之又悬。   “不知。”花媒婆摇摇头。   “我知晓了,我……我先回去。”她握着卷轴的手指缩紧了些,闷闷地回了殷宅。   而到晚上,易鹤安才姗姗来迟,花媒婆倒不由得叹易家儿郎倒是位沉得住气的,月快中天才来找她。   “婆婆,既然与我相这位姑娘,为何连名讳也不告知?”易鹤安开门见山的问。   花媒婆悬着的心一下就放地上了,这易家儿郎也不似看起来那般沉得住气。   花媒婆吹吹热茶上的热腾白烟,而后呷了口茶,“易少爷为何不给我封信笺,有什么想问的,你自个儿问人家姑娘不行吗?”   易鹤安拿着画卷,神色及不可察地滞了滞。   姻缘居是出了相亲的新法子?   “易少爷瞧着如何?如若有意,我可替二位书信往来,先熟络熟络。”花媒婆笑呵呵地问道。   “她可知我的事?”   易鹤安皱起眉,心里却想着自己这些日子在红鲤镇传得糟心的流言。   “不知。”花媒婆放下手里的杯盏。   易鹤安皱着的眉心并未舒展开,与花媒婆再拉扯了几句,才离开姻缘居。   花媒婆望着易鹤安远去的背影,心下是又慌又乱又觉刺激,站起身走动都有些不稳当。   她做媒几十年,还未曾干过如此荒唐的事情来。   手心都沁出汗,变得黏糊糊的。   这事儿,她做了后才惊觉不妥当至极了,然而悔也来不及了。   ……   殷宅中。   殷呖呖将花媒婆给的画像收回了屋里,有事没事拿出来瞅瞅。   不得不说,她还是头一次遇见比易鹤安长得好看的儿郎,委实满意。   但是……她的指尖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低眸看着面前的纸墨笔砚,要给他写信吗?   想到先生对自己字体的评价,殷呖呖很头疼。   且不说她不知对方喜欢什么样的,就是她那个字体……所谓见字如面,换她,她恐怕都会觉得自己是个空有皮囊的肤浅家伙。   殷呖呖挠着头,那人暂时还不知自己的身份。   她在红鲤镇的名声,殷呖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越想越觉得头疼…… 第14章 吴公子与贾姑娘   旦日,殷呖呖郁郁寡欢地坐在学堂里发呆。   一想到丰神俊朗的那人,她就忍不住叹气。   昨晚试着写信,奈何废纸撕了一堆,也没写出点什么。   自己那字,委实是太丑了。   “殷呖呖!”   先生一声怒喝,殷呖呖一抬头,就看见先生那张盈满怒气的脸。   于是在众人悲悯的眼神里,殷呖呖再一次光荣罚站了。   “老大,你怎么闷闷不乐?”课休的时候,赵笑笑从学堂里出来,凑到殷呖呖旁边,眼神下意识往易鹤安那处瞥,“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   在赵笑笑的潜意识里,能够令殷呖呖烦闷至如此的怕也只有易鹤安了。   “笑笑啊。”殷呖呖呆呆地望着融融的池水,前段时间艳丽的海棠已到花开荼蘼时,要不了多久就得等明年再看了。   “老大?”赵笑笑心像被揪起来似的,抬手覆上殷呖呖的额头,不烫啊。   “你做什么?”殷呖呖一把拍开赵笑笑的手,秀美一竖,“想死?”   赵笑笑瞧着满眸愤怒的殷呖呖,长舒一口气,“不是,老大你到底怎么了?魂不守舍的,还以为你……”中邪了。   “我就是在想,”殷呖呖背靠着墙,视线眺望到远处,“怎么才能用最短的时间把字练好。”   “老大,你要练字?”赵笑笑险些又把手放到殷呖呖额头上。   “嗯。”殷呖呖一点也没在意赵笑笑的惊愕,依旧蔫蔫的耷着脑袋,“就是练字。”   赵笑笑都快惊恐万状了,自家老大怕不是中邪,是被夺舍了。   也不知请道士管不管用。   在他着急地如热锅上蚂蚁时,李焕山趴在窗缘,探出个脑袋,“殷姐,你练字的话,找帖子临摹呀。”   “找帖子临摹?”殷呖呖扭头,看向李焕山,“怎么摹?”   “就照着摹呀,要不我从家里把我爹喜欢的字帖拿来。”李焕山笑得十分灿烂,“要不然殷姐你到我家来,我叫我爹教你也成啊。”   李焕山是书香门第,他爹可是红鲤镇一大文豪,所写的墨宝莫说是附近的镇子,就连京城都曾有人来求取。   殷呖呖只是想将字练成,哪里敢去叨扰李老爹,赶忙摆手,“你拿帖子给我就成。”   “行,等下学我回家找找,然后送到殷姐你家去。”李焕山笑得愈发灿烂,一口白牙简直刺痛赵笑笑的眼睛。   “李焕山,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赵笑笑抬手勾住李焕山的脖子,将他的脑袋狠狠锢在臂弯,“你是不是打什么鬼主意呢?”   “没……”李焕山被勒得脸涨红,“没有。”   “小赵子!”殷呖呖一把扯过赵笑笑,将他丢到一边,拍拍李焕山的背,给他顺顺气。   解脱了的李焕山喘着气,“谢殷姐。”   “不谢。”就是怕你勒死了没人送帖子。   赵笑笑心底那个恨啊,虽然不知道老大到底中了什么邪,但该狗腿的时候,坚决不能刚。   他小心地凑过来,“老大,要不我教你写啊。”   “你教我?”殷呖呖瞥了眼在她眼里一直瘦得和猴似的赵笑笑,对他的字迹深表怀疑。   “殷姐,其实你可以写好了给先生看啊。”李焕山提议道。   “好主意。”殷呖呖颇为赞同地点头。   赵笑笑攥紧手,恨不得把李焕山千刀万剐。   殷呖呖摸了摸下巴,瞬间开始斗志昂扬。   不就是字嘛,她练就是了!   难不成比她舞刀弄枪还难?   事实证明,是真的难……   殷呖呖在家里含泪摹写字帖,脚下废纸一堆,手腕酸得不行,连带手都跟着抖。   一抖,一大团墨滴到宣纸,泅染开一滩黑渍。   殷呖呖瞬间流泪了。   把笔一摔,她不干了!   去他大爷的相亲!   “小姐,花媒婆那边捎来一封书信。”   熊叔还没走到殷呖呖房外,粗犷的嗓门就先到几步传入殷呖呖耳朵里。   “信?!”   她惊得从座椅上弹起。   “快,给我!”   她冲出门将熊叔手里的信夺了过来,急忙忙地拆开,瞬时咧开嘴笑了。   “小姐?”熊叔被她突如其来的傻笑给吓到了,可别是相亲相疯了,那就得不偿失了啊!   “啊?”殷呖呖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压都压不住的雀跃,“熊叔,我不和你说了,我要回屋练字。”   回屋的步伐都有些飘飘然。   再看那堆墨迹缭乱的废纸都有些可爱了。   她重新捡起笔,胳膊撑在案上,缀着欢喜的眉眼渐渐专注认真起来,纤白的手握着笔杆,一笔一划在宣纸将蕴藏少女心思的文字勾勒出来。   夜半阑珊时,枕着床前,借着摇曳的烛火,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张被她捂得热乎的信笺。   “姑娘亲鉴……”   她瞧着那字,写得可真好看。   遒劲有力,笔锋如剑锋般破出。   她在镖局长大,身边全是老爹那些生死与共的弟兄,武功高强,但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都是握刀柄耍不了笔杆子的人,连大字都不识几个。   所以老爹把她送进学堂,也是怕她以后学成那群粗野汉子。   “原来姓吴。”她的眸光定在“吴中生”三字上,嘴角弯了弯。   将信笺凑到鼻端嗅了嗅,淡淡的墨香竟叫人不能平静了。   信里除了他的名姓外,内容中规中矩,只是问她的姓氏,其余的倒也没了。   她将自己摹了半天的小纸条拿出来,上面仅有一个字“贾”。   这已是她写出最好的字了。   虽然很想多写几个字,但是……殷呖呖的心沉了沉,还是算了吧。   她将信交给花媒婆,千叮咛万嘱咐要送到,不然白费了她那么多功夫写出来的字。   哪怕只有一个字。   而将信递出去后,殷呖呖的头疼并没有缓解,她不能次次都只写一两个字,万一叫人家误会她有意冷淡他该如何是好?   于是先生发现最近的殷呖呖格外用功起来,就连功课都开始工工整整起来,甚至殷呖呖时不时还捧着自己写的字帖让他指导。   殷呖呖确实不笨,并非朽木,只是往日的心思根本没放在学习上,成天想的全是刀枪剑影。   如今用功学起来,令先生大感欣慰。   中途殷呖呖也收到过那位吴公子寄来的一两封信笺,倒没再问什么,叫殷呖呖松口气,生怕他问些自己的事,她露出马脚。   她回信也是避着去问他的身世家境,省得他回头问她。   “吴公子”在信里捡了他自己的一些事说,譬如他近日看了一个话本子,如何如何。   殷呖呖收到信,就叫熊叔替她寻那话本子来,她倒是没想到这位吴公子竟还喜欢看这样的东西。   讲的是流落民间的太子与相国三千金的爱情故事,看到三千金为太子付出的一切,在与父击掌决裂时,殷呖呖只觉得那千金此举实在愚昧。   换她,绝对不可能与自己老爹决裂,不然她老爹还不得哭死。   但她耐着性子往后看,也就渐渐沉进去,看到后面太子另娶她人,千金独守空房十八载。   殷呖呖差点将话本子撕了,只恨不得手刃了那太子。   尤其是据闻千金十八年后终于得偿所愿,但皇宫里的荣华富贵也只享了十八天。   殷呖呖简直为千金痛哭流涕。   殷呖呖回信时也是忿忿的,直言道:“太子看似深情,却不过薄情寡义,实在不配爱情!”   一旁偷偷观察自家小姐的熊叔被殷呖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模样给吓了一跳,险些将话本子拿去烧了。   易鹤安收到“贾姑娘”的回信,倒是愣了愣,没想到她会因自己的话特地去寻了话本来看。   这次的回信比上次要长许多,但可能因为情绪化,连字迹都不似先前一个贾字工整,可却别有一番可爱。   尤其看着为千金义愤填膺的话,他可想见姑娘气呼呼的脸,也可能眼睛红红的,一时间哑然失笑。   那话本不过他无意从书斋里捡来看的,随手放在了书案,写信时不知该如何说起,便信手将话本写了进去。   小姑娘怕是看不得那些情情爱爱,容易感情伤怀。   他想了想,从书架取下一本书,顺着小姑娘的话来写:“倒是吴某不对,叫太子那位负心人惹了姑娘不快。不若姑娘看看这本,算是吴某将功赎罪。”   连带着信一并交给花媒婆。   暗戳戳观察自家少爷的林管家倒是惊讶,少爷竟将珍藏着的话本子都送了出去。   殷呖呖就收到鬼怪志趣的话本,看得津津有味,觉得有意思极了。   一来二去,两人书信往来有三四回了,也转眼到了四月末。   熊叔这一日扯着嗓子,兴冲冲地对殷呖呖道:“小姐,大当家的明天就回来了。”   殷呖呖正在练字,听着话,腾地从座椅站起来,笔杆子都飞了出去,“我爹要回来了?”   “是啊。”熊叔笑呵呵地说完,搓了搓大掌,小声地试探问道:“小姐,你倒是给我说说,这回花媒婆给你介绍的是谁呀?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人影都没见着就算了,却叫自家小姐如今练字比练剑勤快,他都怀疑是不是那小子寄来的信里有什么迷魂汤。   “叔你别问了。”殷呖呖挠挠头,“我自个儿心里有数。”   易宅中,易鹤安正执笔想写些什么,林管家急急忙忙跑进来,“少爷,老爷和夫人要回来了。”   易鹤安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有一肚子话想问的林管家:“……” 第15章 气晕了先生   殷老爹回来的时候,殷呖呖还在学堂,课休学堂里倒了一半。   昨晚熬夜看话本子的殷呖呖也没有幸免,她半醒不醒地抬起眼帘,瞧见学堂剩下未倒的一半,乌泱泱地凑在她前头。   时不时发出不怀好意的嘿嘿笑声。   “吵死了。”   她陡然站起身一拍桌子,前面的人吓得如鸦雀散开。   殷呖呖方才瞧见原来他们凑在一起在看话本子,顿时眼睛一亮,出手如雷霆万钧,待众人反应过来,书本子已落在殷呖呖手里。   殷呖呖亮着眼睛翻开起书。   咿,此书竟页页都插着画。   然而等她看清图里绘的两小人交叠的画面,哪里是她想看的话本,分明是一男一女酱酱酿酿的图册!   脸蓦地红了半边天,“你们!”   她唰地就将书丢了出去,哗啦啦的纸页声飞舞间,响起一声声惨叫。   可忽然学堂里的气氛如凝霜沉下,诡异的安静,针落可闻。   被殷呖呖丢出去的书正正巧巧地砸在了进来的人脸上。   学堂里又是一片吞咽口水的声音。   殷呖呖只感觉一股寒意从她的脊椎尾直窜如天灵盖,浑身打了个冷颤,磕磕巴巴地道:“先……先生……”   先生在看清书本画的图样,面色一阵通红,白花花地胡子抖了半天,什么君子正气什么有辱斯文一堆堆的往嘴外蹦,手里握着的戒尺都不停地颤着。   眼看先生要气背过去,殷呖呖纵身一闪,急忙出手将先生扶住。   “你们真是要气死老朽!”   被殷呖呖搀扶住的先生拿戒尺狠狠地抽打起桌案。   一众人只觉得那戒尺像抽打在自己身上似的,每发出一声巨响,他们就缩缩脖子抖三抖。   不怪先生如此生气,换做以往倒是小惩大诫一番就了事,可如今学堂里还有位女弟子,这群小子怎敢如此放肆无规矩!   先生怒火攻心,而后猛烈的咳嗽起来,殷呖呖眼看先生咳得愈发厉害,感觉不妙起来。   “师娘!师娘!快来看看先生!”   最后先生是被众人搀着离开学堂的,今日学堂便早早的下学了。   那些围看图册的弟子们走在回去的路上,埋着头低着脸,哪怕稍有行人探究地看来,他们都会羞耻的脸红难堪。   在学堂里看那等书册将先生气倒,传出去实在有辱读书人的气节与名声。   今日下学的早,也正好可回去早些见到殷老爹的殷呖呖却并没有朝殷家镖局走,而是走了相反方向。   松鹤斋。   红鲤镇一家百年的老书斋,最近沉迷话本子的殷呖呖在看了“吴公子”送来的鬼怪志趣话本后,再不能满足于熊叔搜来的那些话本。   肤浅,庸俗。   竟是什么书生与千金小姐的爱情故事,甚至还有的话本将什么山野女妖都编出来了。不外乎最后书生都金榜题名,要么得迎娶公主,要么又娶了别的美人。   所以殷呖呖决定自己搜索精神食粮。   松鹤斋掌柜是个中年男子,正坐在摇椅里一手摇着羽扇,一手捧着书,咯吱咯吱的声音在看见殷呖呖进来时戛然而止。   “殷……殷小姐?”   掌柜的满目愕然。   这一身张扬至极的火红劲装除了殷家殷呖呖还会有谁?除却殷家殷呖呖又还有哪家的姑娘敢如此放肆不受约束?   殷呖呖可是稀客啊!   而且他一早听闻殷家殷呖呖英姿飒爽不下男子,这些日子一直看着巾帼女英雄入了迷的他,脑海里缥缈无形的巾帼形象顿时有了具象。   就连他手里捧着的那本《大齐女将》都啪地掉在了地上。   “掌柜的,可有什么好看的话本子?”殷呖呖一进门扑鼻而来浓厚的书卷香气,不由得多嗅了嗅,比镖局里大汉身上的汗渍可是一个天一个地。   她扫了眼琳琅满目的书架,“不要儿女私情的,要有意思的。”   听听,这腔调品味都和闺阁里的女眷不同,掌柜喟叹一声,旋即笑道:“有意思的话本,我这儿可多了去了,殷小姐先瞧瞧。”   他指向殷呖呖一侧的书架,“话本全在这儿了。”   殷呖呖挑拣起来,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她方抬头看向掌柜的,眸光微闪。   “殷小姐?”掌柜的被看得没由来一慌。   “唔,有没有那种类似鬼怪的。”殷呖呖歪着脑袋,有些期许地望着掌柜。   “鬼怪的?”掌柜的摇摇头,骤然又想到什么,“却有类似的话本。”   “哦?取来我看看。”   掌柜的犹豫一下,“殷小姐稍等。”   稍许时间后,掌柜的捧来一个木匣子,“这可是从京城新送来的话本,听说还未出几册,也是我祖上开始就在京城那边一直打点着关系,才弄来一本。”   殷呖呖听着愈发兴奋,拿过书本念出上面那五个大字,“《西游释厄传》?”   “我先前看过一本《西厢记》。”她皱起眉,“那张生委实是个混蛋,负了崔莺莺。”   “这可不是情情爱爱。”掌柜哈哈一笑,指着书道:“这可是斩妖除魔的。”   闻言,殷呖呖的眼睛亮了亮,将书拿起来翻了翻,瞬时大喜,“我就要这本了!”   “这……”掌柜的表情突然犯难起来。   “怎么了?”   掌柜对上殷呖呖那双眨着期许犹如星芒璀璨的眼眸,长长地叹口气,“先前有人定了。”   “啊?”殷呖呖大失所望。   掌柜摆手,又道:“不过他与我定了一月时日,至今都未曾来取,也不算我言而无信。”   最后殷呖呖满心欢喜地抱着书离去。   她走了没多久,掌柜打算重拾起《大齐女将》看时,又来人了。   “掌柜,我来取与你定的《西游释厄传》。”易鹤安从外走进来。   掌柜捡书的手一抖,《大齐女将》又掉地,“易少爷,你来晚了,没……没了。”   “没了?”易鹤安一怔。   倒是有些不敢置信。   “掌柜你可莫要私藏了,诓骗我。”他哑然一笑。   这红鲤镇如他嗜好收集话本的人,屈指可数,而知晓掌柜能力通天可从京城搜刮珍藏话本的,更是少之又少。   “真没骗你。”掌柜摊手。   易鹤安这次是真愣了。   但算算日期是他晚来了几日,实在是前些日子忙于相亲抽不开身,最后颇为不甘地作揖告辞。   这厢如愿得了有意思话本的殷呖呖兴高采烈地回到镖局,才进门,就听到自家老爹中气十足的一吼。   “不孝女!给我跪下!”   她一抖,一杯茶盏迎面飞来,她眸光一凛,身形顿闪,杯盏从她面颊仅半指的地方擦过。   而后她怒目望向蓄着络腮胡满身匪气的壮汉,“爹,你疯了?”   却见那壮汉从屋里走出来,将一身正气十足的戎装穿得如山匪头子似的,长年累月奔波在外的肤色呈褐色。   他嘴里叼着根牙签,“我疯了?你今儿在学堂做了什么好事?将先生都气晕了!”   说完又吹胡子瞪眼,“叫你去学堂,就是这么给老子丢脸的?”   别看这壮汉拥有魁梧的身形,却拥有一个脆弱的小心脏,今天一回来就被自家闺女气坏了。   给她送学堂里,她都做的什么事儿。   “我……”殷呖呖怀疑自己哔了狗,到底是谁传的风声!   传也不传完整!   虽然不是她一甩,那画册不会落到先生脸上,但是,气晕先生的不是她啊!   她充其量就是个……从犯?   不管是个什么,被老爹一骂,她反正就是比窦娥还冤!   她那叫一个委屈,“你一回来就兴师问罪,倒不如不回来!”   殷老爹面色一改,大喜过望,“咦,闺女,你这是学会用四个字儿的词了?”   殷呖呖:“……”   还不等她有所表示,殷老爹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会用四个字的词儿你就开始气先生了是嘛!”   “我不是!我没有!他们瞎说!”殷呖呖否认三连。   “还狡辩!”殷老爹抬起大手,掌风呼呼,可是吓人。   高抬一落,就往他自己身上一拍!   力道大得殷呖呖都吓了一跳!   就听殷老爹怒喝:“你还狡不狡辩。”   殷呖呖不背锅:“我没有!”   “还不承认!”殷老爹愤怒,又是往自个儿身上一拳,拳头将胸膛捶的一声闷响。   殷呖呖严重怀疑会将他自己打内伤。   “我没……”就在她还想否认时,殷老爹睁大眼,很是凶残蓄势第三拳要往自己胸口砸去。   她话到嘴边连忙改口,“是我是我,都我干得,您老行行好别打了。”   “你干了什么?”殷老爹不罢休地瞪了一眼殷呖呖。   殷呖呖本想说自己将先生气晕,但见殷老爹得意地睨了一眼殷呖呖,殷呖呖读懂了,他在说“小样儿就这儿和爹斗。”   试问阔别许久的老爹一见面就发神经怎么治?   殷呖呖眯了眯眸子,一字一顿道:“我在学堂看春、宫、图将先生气晕了。”   “……”   “殷呖呖!你这个小兔崽子!”殷老爹雷霆震怒?   “去!三百……不,五……八百个深蹲!”   “好嘞!”殷呖呖笑嘻嘻地应了惩罚。   看着自家老爹气急败坏,她嘴角咧到耳后根。   殷老爹更气了。   就在殷呖呖开始默数深蹲,殷老爹抓狂跺脚的时候。   一道低沉浑厚的嗓音从一侧传来,“舅舅为何大动肝火?”   作者有话要说:文里那些话本子,时间朝代各种不要在意哈~   还有,男二终于闪亮登场~ 第16章 表哥   殷呖呖抬头看去。   来者身姿挺俊如松,秀眉凤目,五官精致似宗师刀削下的玉雕。   一袭云纹拢袖玄袍,漫不经心的高贵。   如若说易鹤安给人的儒雅风逸透着疏离,那么此人则是与生俱来的漠然,举止矜贵,眉眼似有睥睨河山傲骨。   他的声音很淡,但就是这股轻淡化作钟鼓敲击着每个人的心。尤其是那股从浓稠血液里带来的不怒自威,一开口,就令人不由得屏息以待。   然而,肤浅如殷呖呖居然想起了易鹤安,不知为何她每每看到长得漂亮的人,就会下意识将人与易鹤安作对比。   她忽然又想到那位“吴公子”,心神一晃。   果然还是“吴公子”最帅。   赵译微微瞥向盯着自己发呆的殷呖呖,但她的视线并非是真切地落在自己身上,眼眸微抬。   正对上殷呖呖的双眸。   他的唇角一勾,施施然地朝殷呖呖走去,伴着稳健的步伐听得腰间佩环玎珰。   殷呖呖的眼倏地瞪大,朝自己步步走来的身影越是清晰,她的心像是被揪起来一样,他……他朝自己走来做什么?   难不成看穿了她的心思?   还是她刚才将话说出来了?   赵译从容不迫,而殷呖呖愈发紧张的神色,于他眼里多了股玩味儿,甚至嘴角的弧度已呈压不住的趋势。   “嗒。”   脚步停在了她身前一步外。   “吴公子?”赵译嘴角弧度加深。   殷呖呖:“!”   握草!   她果然说出来了!   “这位便是呖呖表妹吧?”他复又启唇,淡笑。   殷呖呖:“?”   什么表妹?!   她这才恍然想到这家伙刚才叫老爹,舅舅?!   不是,老爹出去一趟怎么就多了个这么大的侄子?难不成护送商队顺道认亲?   这是个什么操作?   那边殷老爹气得脸色赤红,连那声吴公子都没听到,嚷嚷着:“我大动什么肝火?你问问你表妹我动的什么肝火!”   殷呖呖迎上赵译探究的目光,她总不能当着个不认识的家伙面将先前的话原封不动说出来吧?   熟料殷老爹根本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她居然在学堂看春宫图!将先生气晕过去!”   殷呖呖:“……”   她只想说老爹你这么当着侄儿面说自个儿闺女看春宫图,好吗?!   梗着脖子呛回去:“那你咋不说局里的弟兄看呢!就知道说我。”   殷老爹没想到自家闺女居然理不直气也壮,噎了半天,“你咋知道他们看的?”   “每天那么晚还点着灯,还发出奇奇怪怪的声音,怎么就不知道了?”殷呖呖嗤之以鼻。   看着自家老爹瞬间铁青了脸,她又补了句:“第二天走路还飘飘的。”   “……”   殷老爹如鲠在喉,这群龟孙做那腌臜事也就算了!居然叫自家闺女发现!他非得好好治治他们!   “咳。”眼前父女话题的走偏让赵译轻咳了一声。   再看向自己这位素未谋面的表妹时,他眼底的兴味儿前所未有的浓郁。   难怪一路舅舅都在提醒自己,这位表妹有所不同,要他多担待。眼下一见,无论穿着打扮,抑或是言行举止,都与他曾接触过的女子大为不同。   甚至令人耳目一新。   被赵译打量着的殷呖呖皱皱眉,不知为何老爹的这位侄儿叫她很不自在。   感觉自己就像是可玩弄于股掌间的小猫小狗,甚至于连心间所想都无处遁形。   哪怕是他面带笑容,都觉得那笑不真切,似乎并未达他眸底。   殷呖呖想离他远远的,“我受罚去了。”   撂下话准备跑路,被老爹一揪,“罚个屁罚,来,呖呖,叫表哥。”   “……”殷呖呖觉得自家老爹太过善变。   抬眸看了眼望着自己嘴角噙笑的赵译,硬着头皮,唤了一声,“表哥。”   殷老爹满意地点头,却并没有松手,拎着两腿乱蹬的殷呖呖进了堂屋,自顾自地说起来。   “赵译是你亲姑姑的儿子,也就是你老爹我亲妹的儿子,这次我出门路过你姑姑家,顺道将你表哥带出来锻炼锻炼。”   “老爹,我什么时候有个亲姑姑?”殷呖呖瞥向赵译,一脸狐疑。   “我没和你说过吗?”殷老爹一拍手,“那就是我忘了。”   “……”   殷呖呖抿唇,说实话,她活了十六年,当真是只知道老爹这一位亲人。   她看着别人家逢年过节走亲访友,心里羡慕得紧,但怕触碰到老爹伤心事,从不曾过问。   现在看来,她老爹根本就是个没心没肺的!   亏她好多时候,还难过世上就他们父女二人相依为命。   殷老爹神经粗条并未察觉自家闺女幽幽怨怨的小眼神,继续说起别的,例如殷呖呖的什么三大姑八大姨,祖父祖母乱七八糟的。   殷呖呖的眼神愈发幽怨,合着她还不只有一个亲姑姑。   赵译察觉这位表妹隐隐闪动的怒火,而自家舅舅还不停地在死亡边缘试探。   他挑挑眉,浅笑道:“其实当初我还抱过表妹,只是表妹年幼,记不得事罢了。”   “抱过我?”殷呖呖的注意力成功转移。   “是啊,那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殷老爹神色感慨地捋了把自己的络腮胡,似追思起什么,他又长叹口气。   看向殷呖呖,“呖呖,你明日就不要去学堂,好好带你表哥在镇上转悠转悠。”   “表哥自己去转转不就行了。”殷呖呖眉梢扬了扬。   “胡闹,你表哥哪里认得路,万一走丢了如何是好?”   “表哥怎么就不认得路?”   “他未曾来过,如何认得路。”   殷呖呖露出了然之色,看向赵译,“表哥说抱过我,却不曾来过红鲤镇,如此说,我并非出生在红鲤镇。”   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赵译听着殷老爹一步一步被套了话,不动声色,低头呷了口茶。   心里倒多添了一笔对殷呖呖的探究。   洒脱的外在下还存有罕见的缜密心思,委实有趣。   但……赵译唇角微扬,垂眸时视线及不可察地扫过殷老爹,在殷呖呖话落时,殷老爹的手明显抖了抖。   然,这位表妹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并未注意到。   可惜。   恢复镇定的殷老爹哈哈一笑,“其实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没什么好提的。”   赵译顺着殷老爹的话接下去,“的确,没什么好提的。”   “先生今日被气晕,明日怕是上不得课了,我带表哥转转也好。”殷呖呖不甚在意地一笑。   瞥见自家老爹笑得那番心虚,她不免嫌弃,就老爹这副德行还能生出她冰雪聪明的女儿,也实属不易。   不难为他了。   殷呖呖起身抓了把瓜子,塞进兜里,“我先回房了啊,你们慢慢聊。”   她抬脚要往外走,殷老爹忽地一抬手,“等会儿。”   殷呖呖刚走一步,后衣襟被股力量一提,两脚离地一空。   “……”这是她能选择等不等的问题?   殷老爹咧嘴笑着看向赵译,“译儿,我带你表妹去看看给她捎的那些小玩意儿。”   这借口找的真烂。   赵译不太想为难自己这位舅舅,淡淡道:“好。”   殷呖呖无奈地看了眼自家老爹,配合老爹的演出,被他拎到犄角旮旯里。   她老成地叹口气,“什么事?”赶紧说完,她还要回去看话本子,书都在怀里捂热了。   “你知道我和易家那老贼的赌约的事了吧?”殷老爹期待地搓搓手,“怎么样,有没有进展?”   呦呵,他居然还主动提起这件事。   殷呖呖撸起袖子,“你还好意思说!你干出来的破事还得让我收拾!”   “欸欸欸,你这说的什么话,迟早要婚嫁的,你也十六了,老爹也是为你好嘛。”殷老爹自知理亏地心虚起来。   “行了,这事你就别管了,我自己会看着办的。”   殷呖呖没好气地瞪了殷老爹一眼,环臂时触碰到怀里揣着的话本,心间霎时漾开一圈涟漪。   “什么叫我别管!好歹是未来要进我殷家的人,我还不得过过眼?”   “……”   得亏老爹之前在气头上压根没听到那句吴公子。   入赘一事还得从长计议,她和“吴公子”八字还没一撇呢。   “我跟你说,你要尽快,不,马上,立刻给我找个准女婿。”殷老爹那叫一个急呀。   让殷呖呖觉得要不是红鲤镇律法严明,殷老爹可能现在就去掳一个良家儿郎,压着他脑袋和她拜堂成亲。   “我到哪儿马上、立刻给你找一个啊?”殷呖呖一恼,说完,她神色诡异起来,“老爹,你不会动了……”   她往正堂瞥了一眼。   “咚。”   殷老爹抬手当头就给殷呖呖一个爆栗。   “那是你表哥!”   殷呖呖捂着头,想抗议表哥又怎么了?异姓可婚啊。   但殷老爹下一刻就提着她,“我和你说,谁都成,你表哥,你可千万千万千万不能成!”   “为什……”   “咚。”   又是一个爆栗,殷老爹凶神恶煞道:“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你不叫我成,那你还叫我带他出去逛?”这难道不是老爹在为他们创造培养感情的契机?   “咚。”   再一个爆栗。   “你咋这么没出息,难不成你逛逛就喜欢人家了?”   “……”她老爹神逻辑,殷呖呖叹服。   直到她回到房里,脑海里还回荡着殷老爹那句“你记着啊,谁都成,你表哥不能成!”   可疑,实在可疑! 第17章 试探   行者泛红的眼眶里透着止不住伤情凄惨,“师父,你错怪我了也!”   “猴头,执此为照,再不要你做徒弟了!”   才一话落,转头就见着白骨森森的妖魔朝自己伸手来,殷呖呖猛然惊醒,坐起身子,汗湿的衣衫贴着脊背十分难受。   她喘了口气,看向枕边摊开一宿的话本。   喃喃:“魔障了。”   她可不就是看话本看得魔障了,昨夜挑灯夜战看到尸魔三戏唐三藏,圣僧恨逐美猴王。   简直看得心塞,要说唐三藏就是被尸魔吃了也是活该,最好将那猪头也炖了。   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昨晚熬得太晚,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还困得慌。   她又倒回床上,眼睛无神地盯着房梁,过了一会儿视线才重新聚焦,心中有片刻的怔神。   怎么觉得忘记了什么事。   好像“吴公子”有些日子没来信了。   但忘掉的应该不是这件事,她冥思苦想半晌。   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起来。   她要领那位表哥逛镇子来着!   匆匆穿好衣服,洗漱,跑到正堂时,老爹他们连午饭都吃好了。   赵译正慢悠悠地饮着茶,听到外面着急凌乱的脚步声,微微抬了抬眸,笑道:“表妹,你起来了?”   “……嗯”   殷呖呖没由来得心虚,差点爽约是因为睡过头,怎么想怎么丢人。   她看向积着不满准备劈头盖脸一顿骂的殷老爹,抢过赵译手里的杯盏后拉起他就往外跑。   “事不宜迟,带你逛街。”   赵译猝不及防,望着锢在手腕的那只手,一抹怔愣稍闪即逝后,淡淡道:“你还未曾用饭。”   “用什么饭,反正也是要溜达的,不如去外头吃。”   说完殷呖呖已将赵译拉出了镖局,转头看向他,“你午饭吃得不多吧?”   赵译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手腕从殷呖呖的手中抽回,“不多。”   他用膳向来是严格按着分量来的。   “那就好,不然一会儿你只能看着我吃了。”殷呖呖伸了个懒腰,一转身却看见隔壁宅子出来个人。   易鹤安。   他今日穿的锦袍与平日的淡色不符,是墨色的,少了些风逸,多了些沉稳。   易鹤安注意到有人在往这边瞧,他偏过头,看见殷呖呖未有半分惊讶,但视线淡淡地掠过她,落在了她身后的赵译。   赵译也饶有兴致地看着易鹤安,两人目光相触。   赵译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易鹤安面色无波无澜,漠然到懒得再看他一眼,望向殷呖呖,微抿的薄唇道出二字,“还可。”   睿智如赵译此刻却并不能领会这二字的深意,殷呖呖却霎时气红脸,毫不客气地瞪回去,“你闭嘴!”   易鹤安挑挑眉,不再言语,朝与殷呖呖二人相反的方向去了,单留给二人他修长笔挺的背影。。   “呸!一出门就晦气!”殷呖呖跺跺脚。   “表妹,‘还可’是何意?”赵译看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微眯了眯眸子。   殷呖呖跺脚的动作一僵,还能有什么“还可”,无非是说赵译还可了。   为什么要突然说赵译还可,不就是因为两家那吃饱了撑的二位的赌约。   只是赵译这样在易鹤安眼里方得了“还可”二字,观他依旧闲闲散散的,倒也真没必要特地嘲讽她才评论一番。   那究竟得什么样的,才能将这家伙彻底打垮?   她又惦记起“吴公子”了。   一旁的赵译还在等她回她,她支支吾吾地答:“说我穿得还可。”   “哦?”赵译不信。   “你没看他穿得那么骚包?”   “骚、包?”   “是啊,大白天穿得跟什么似的,夜行衣?”   殷呖呖说完,发现她良久不动的表哥和易鹤安撞色了。   “……”殷呖呖憋了半天,对望着她目光极淡的赵译赔笑,“表哥,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生气。”   “嗯,我没生气。”赵译神情寡淡,施施然朝与易鹤安相反的方向走去。   “……”   还说没生气!肯定生气了!   殷呖呖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少说少错吧。   唉,男人!真麻烦!   她想,“吴公子”当与他们不一样,果然还是“吴公子”人美心善。   前方的脚步陡然一顿,她险些撞上去。   “吴公子?”赵译转身,好以整暇地望着殷呖呖。 第二回 了。   “……”   握草!   她又说出来了!   殷呖呖干笑,“表哥,你听错了。”   “我听错了?”赵译轻轻一笑。   那深邃无波的眸光将殷呖呖看得直发憷,赵译则嘴角弧度不断加深。   “表哥!你快看!卖糖人的!”殷呖呖立即指向不远处的一个小摊,“表哥,我知道你想吃,你肯定想吃的,我去给你买。”   说完,她飞也似地溜了。   赵译注视着慌里慌张逃跑的殷呖呖,风仪依旧,信步跟在她身后。   可最后他的风仪在殷呖呖举到他眼前的糖人上破碎。   “表哥,你一个,我一个。”殷呖呖眼睛亮晶晶的。   赵译视线落在人不像人猴不像猴形状格外奇怪的糖人上,陷入沉思。   “糖人都长这样?”还是只有红鲤镇的糖人长这样?   “啊,这是我叫老板特地画的。”殷呖呖转了转手里的竹签,“好看吧,这是孙大圣。”   原来只有殷呖呖要的糖人是这样的,赵译竟松了口气。   殷呖呖不由分说将糖人塞到赵译手里,“走吧,我带你去吃别的东西。”   “镇东的河捞面,镇南的蟹黄烧麦,镇西的豆皮饭,镇北的杏核酥……”她谈起红鲤镇的小吃简直如数家珍。   光是想想,从昨晚到现在滴米未进的她饿了。   肚子咕噜噜叫了几声,她抬头看向赵译,“表哥,你要不要再吃点什么?”   “可。”赵译应了,反正也不是他真的要吃。   从小他便开始受诸多的循循教导,其一,不可贪口腹之欲,至于殷呖呖说的那些吃食,他可以说闻所未闻。   哪怕是糖人,他都未曾碰过。   殷呖呖也一直都注意到那糖人半分未动,什么也没说,指向离他们最近的一家铺子。   “那我们就先吃酸辣粉条。”   赵译看向那家铺子,极小的门面只能容下锅碗炊具,几张小桌板凳则摆在白布棚之下。   炊烟油渍,他稍蹙眉,欲说些什么,一看殷呖呖却已点好,坐在小板凳上,冲他招手。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坐在殷呖呖对面。   很快老板将两碗热腾腾的酸辣粉条端上来,赵译垂眸,葱花、肉片、一层轻飘的橙橘色浮油。   殷呖呖执筷,鼓脸吹了吹,自顾自地大口大口吃起来。吃完后,发现赵译从始至终,并未动筷。   她眯了眯眼睛,“表哥,是不是不合你口味?”   赵译点点头。   “说起来我也不知道表哥你是哪里来的,一时也就不知道该带你吃些什么。”殷呖呖颇为遗憾地道。   赵译静静地望着殷呖呖。   不知道该带他吃什么并不重要,而是不知道他从哪里来。   “杏核酥,甚好。”他道。   于是乎,殷呖呖笑得一脸明媚,“好呀,那就带你吃杏核酥。”   红鲤镇不大,半天足够两人逛完,等到日落西山,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极长,才回到镖局。   殷呖呖有些丧,因为她此行并没有达成她的目的。   “殷呖呖。”   突然在她要踏进殷家大门的时候,背后响起一道清冷微沉的声音。   “做什么?”她看向明显也刚到家的易鹤安。   “今早忘了告诉你,我娘叫你今晚来我家用膳。”易鹤安轻描淡写地说完,先她一步进了府门。   “……”   殷呖呖严重怀疑他叫她吃饭是假,想喊住她先进门是真。   但是想到易鹤安的娘亲易夫人,她微垂的眼睫遮挡了眸底的思绪。   殷家与易家的关系有些奇妙,殷老爹与易老爹互看不顺眼,在涉及双方的事情上,立场坚定无比——对抗到底。   可在小辈上就不大一样了。   殷老爹对易鹤安很嫌弃,但易老爹与易夫人对殷呖呖却很好,尤其是易夫人。   打小,倘若易鹤安有新衣,她也会有,都是易夫人亲手置办的。   甚至她头一回来月事的时候,都是易夫人陪在她身边,教她如何如何,又有哪些忌讳。   所以整个易家,殷呖呖讨厌的只有易鹤安,一则,殷呖呖受到殷老爹的荼毒太深,二则,殷呖呖真的没少被易鹤安坑。   “怎么了?”赵译见殷呖呖立在原地迟迟不进门,眸中微闪。   殷呖呖回神,摇摇头,“表哥你先进屋,和我爹说我去易家吃饭了。”   她为什么不进门亲自和她老爹说呢?   因为殷老爹知道她要去易家吃饭,怕是要将她锁屋里,还是直接去易家算了。   “你还能吃下?”赵译略有讶异。   这回他的神色全无半分掺假。   “……能。”殷呖呖想说他的关注点不太对吧。   “你去吧,我会与舅舅说。”   赵译负手立在殷家镖局门前,视线在殷呖呖的身影消失在易家府邸里,才漠然地收回。   狭长且深的眸里盛着一分探究两分思索三分兴味四分凉薄。   “易鹤安……易家。” 第18章 到底谁混蛋   易家圆桌上,四面各坐一人,从右到左,易老爹、易夫人、易鹤安、殷呖呖。   秉着食不语的规矩,殷呖呖默默地吃着一顿饭,期间她不停地瞥向易鹤安,可易鹤安状若无觉,夹菜咀嚼吞咽,全程看也不看殷呖呖一眼。   殷呖呖有些气恼,腮帮子因为用力咬着而变得鼓鼓的。   一顿饭吃完,明明并没有吃太多的她,却觉得撑了。   气撑了。   膳后,易家的仆人将餐盘饭桌撤下,易夫人看向闷声闷气坐在一边的殷呖呖,问:“呖呖,是不是菜品不合胃口?”   殷呖呖抬头,看向眼前妆容虽清淡可极为端庄气质不凡的易夫人,连忙摇头,“合胃口的。”   又觉得没有说服力,补充道:“我先前和表哥在外面溜达吃得太多了。”   “那就好。”易夫人轻轻点头,温柔地笑道:“对了,这一趟我给你捎了些东西,叫下人抬到你家里去了。”   对于易夫人的关怀,殷呖呖是感动于怀铭记于心,但同时望着面色如常的易夫人与易老爹,心生起一丝怪异。   奇怪,他们一点都不意外自己突然多出位表哥?   接着殷呖呖又开始思索,前些时间老爹护镖,而易老爹和易夫人也出了趟远门?   俗话说,最了解自己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敌人。   殷呖呖攥了攥手。   “爹,娘,我先回屋了。”一侧的易鹤安站起身,在易老爹与易夫人点头应允后,他离开正堂。   殷呖呖眼眸微眯,心里有了盘算,易夫人又留她嘘寒问暖唠起家常,待时辰不早了,才放殷呖呖离开。   夜色如水,寂静。   殷呖呖悄悄翻墙入易宅,不等她敲窗,窗户自行打开了。   易鹤安环臂倚在窗边,他的常服都未换下,似乎等候许久,那双瑞凤眸带有几分鄙夷望着殷呖呖。   “你不会敲门吗?”   “你不是会在窗边等我吗?”   易鹤安挑挑眉,“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是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殷呖呖极其愕然与不信任的表情,令易鹤安得到一股满足,因为她的神情就好似在说,还有你易鹤安不知道的事?   “知道也不想告诉你。”他话落,殷呖呖纵身一跃,直接进了他的屋。   殷呖呖抬手,“你确定不告诉我?”   紧攥的拳头发出指节骨头作响之音,满满的威胁与逼迫。   “不告诉。”   “你……”殷呖呖没想到易鹤安也会如此硬气,气得一恼,“敬酒不吃吃罚酒!”   抬起的拳头瞬时砸向易鹤。   可她不曾想到易鹤安早知她恼羞成怒会出手,于是在她出拳时,就做好退后的准备。   反观殷呖呖知晓易鹤安连三脚猫功夫都没有,是以对易鹤安的防备不深,挥拳没想到落空,身体失重地朝他跌倒去。   这点是易鹤安未曾料到的。   他下意识地要去扶殷呖呖,殷呖呖借势在跌倒的瞬间勾住他的脖子。   “……”   殷呖呖挂在易鹤安身上,仰头,盯着易鹤安那张望着她面色不虞的脸。   气氛诡异的沉默。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殷呖呖心尖羞恼愤怒一同汇聚,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一会儿又红。   啧。   殷呖呖还会变脸。   本来心情很不美妙的易鹤安挑挑眉,心头霎时风光霁月,升起戏弄之心,向后退,殷呖呖的身体自然而然跟着前倾。   “你他娘的不许动!”殷呖呖眼睛立即瞪大。   “那你要抱我抱到什么时候?”易鹤安讥讽地勾唇,笑得轻蔑。   “……”   殷呖呖涨红了脸。   易鹤安嘴角的弧度慢慢加深,,抬手要将殷呖呖圈着自己的胳膊扯开。   殷呖呖眼瞅自己又要摔倒,圈着易鹤安的胳膊使了点劲儿。   “你往前走几步,我就站起来了。”   她从牙缝挤出的话被压得极低,后牙槽都快被磨平了,活了十六年,从来没有如此受制于易鹤安过!   “凭什么?”   易鹤安继续扯着殷呖呖胳膊,但扯了半天纹丝不动,低眸就瞧见殷呖呖委委屈屈的小脸。   一道身影刹那掠过脑海,虚无缥缈得难以捕捉。   “殷呖呖。”他的声音沉了沉。   “嗯?”殷呖呖疑惑这家伙怎么突然叫自个儿。   然后易鹤安腾腾地后退数步,没反应过来的殷呖呖直朝地面砸去,脸朝下。   “易鹤……”她想破口大骂,外面猛然响起林管家的声音。   “少爷,出什么事了?”   殷呖呖瞬间闭嘴,甚至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她抬头看向一脸看好戏的易鹤安,朝他挤挤眼。   赶紧把林管家支开啊。   她不想在两家老爹都回来的时间被逮到和易鹤安独处啊。   她老爹知道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   “求我。”易鹤安俯身。   她气得发抖,声音压得极低极低,“你别太过分。”   “我过分?”易鹤安轻笑,低沉的声音如鸿毛擦过殷呖呖的耳尖。   门外林管家的步子越来越近,殷呖呖又气又急,“易鹤安!”   气红的眼睛直视着易鹤安,她撇撇嘴,“求你。”   她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心里咔嚓一声,哗啦啦的,尊严碎了一地。   “好。”易鹤安直起身,朝门外道:“没什么,一只猫儿闯进来,撞倒了笔架。”   “一只猫儿?”   “嗯。”   易鹤安打发了林管家,听着外面脚步声远去,在地上僵持许久的殷呖呖终于架不住瘫了下来。   不是累得,是吓得。   “易鹤安,你混蛋!”她从地上起来后,想动手将他吊打一顿,但想起先前的教训,又忍着收回手。   易鹤安对于殷呖呖吃瘪的样子,是百看不厌,且愈看愈欢喜。   “你夜闯我的房间,我们到底谁混蛋?”   “怎么着,有本事你也夜闯我的房间啊。”殷呖呖摊手,“就怕我门扉大开,你也进不来。”   她又一叹,“唉,有的人想混蛋,也没资本。”   易鹤安眼眸微眯,殷呖呖愈发不要脸。   “我警告你,你不要再气我了。到时候信不信我买了迷药,给你连夜绑出去卖掉!”   易鹤安不语,他知道自己一开口就忍不住想怼殷呖呖。而他也知道,真把殷呖呖惹毛了,她真干得出来她嘴里说的事。   殷呖呖十分满意易鹤安欲说却吞声的模样,吊儿郎当地走到一旁,脚尖一跃就坐到易鹤安书桌上。   两腿不安分地晃呀晃,“说吧,你对我表哥的事知道多少?”   “不知道。”   “你真不知道?”   易鹤安不答,走到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地饮了一口,“你把我卖了,我也不知道。”   “那行吧。”   殷呖呖见易鹤安在自家表哥的问题上态度如此坚决,主动放弃,换了个问题。   “你知不知道易家与殷家来红鲤镇之前的事?”   殷家与易家,皆是二十年前来到红鲤镇的。   所以殷呖呖对于自己并不出生于红鲤镇很惊讶。   尤其是红鲤镇似乎对于过往的事情都十分默契地摇头不知,殷呖呖并不有疑,因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就是红鲤镇的人,当真是不知。   “你觉得那时候我出生了?”易鹤安反问。   “也是。”他就比自己大两岁,二十年前,也没出生呢。   她颓唐地挠挠头,看向坐在座椅不紧不慢饮茶的易鹤安,有些来气。   “你难道就不好奇吗?”   “好奇害死猫。”   “拉倒吧。”殷呖呖耷拉着肩,随手拿起易鹤安放在桌上的书本,“咦,易鹤安,你居然也看话本子?”   易鹤安瞥了眼殷呖呖手里的书,“有意见?”   “没。”殷呖呖摇头,难得没跟他呛起来,翻了翻手里的书,“我也喜欢看。”   摇曳烛光替少女的侧颜添了几笔与白日里的喧嚣截然相反的宁静,盯着书本的眼眸乌黑发亮,微微扬着的唇角,如清风明月般美好。   易鹤安有一瞬的心晃神摇,鬼使神差地道:“你想看就拿回去看。”   说完,他就后悔了。   “真的?”殷呖呖欣喜地看过来。   那双眼睛亮得溢彩。   “真的。”易鹤安侧过脸,避开殷呖呖的视线。   殷呖呖转头立即看向易鹤安一墙高的书架,“那我能多拿几本吗?”   “……”得寸进尺说的就是殷呖呖吧?   最后殷呖呖满心欢喜地抱着十几本话本往易鹤安屋外走,简直开心到飞起。   易鹤安头疼地瞧着那蹦跶得不亦乐乎的背影,蓦然出声:“殷呖呖。”   “嗯?”   殷呖呖转过身看向他,有些警惕地抱住怀里的书,他不会是后悔了吧?   易鹤安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你表哥。”   “我表哥?”   “罢了,你记得离他远些。”   “离他远些?”殷呖呖眨眨眼,促狭一笑,“你今儿不还说他‘还可’吗?”   易鹤安不遗余力地反讥:“以你的眼光,能找着人,就是‘还可’了。”   “易鹤安!”殷呖呖咬牙,想起她的那位吴公子,冷笑一声,“你放心,我找的人,不仅叫你说‘还可’,那会是相当‘可’!”   “拭目以待。”   “倒是你,可别找个丑八怪!气坏了姨。”   易鹤安轻笑,思绪飘在画卷中恍若遗世独立的女子,“放心,比你漂亮。”   “呵!那也是眼瞎的!”   两人对望,瞬时就是火花闪电。 第19章 新先生   殷呖呖还没快活几天不上学的日子,就听闻学堂来了新的先生。   毕竟这都五月了,金秋八月,红鲤镇的学子们就得进省城里参加秋闱了,一日都耽误不得。   熬夜将《西游释厄传》看完的殷呖呖匆匆爬起床,洗漱,而后准备去学堂。   “等等。”   在她出门的时候,面色不虞的殷老爹将她叫住。   从昨晚她自易家出来后,这是殷老爹与她说的第一句话。   “嗯?”   殷呖呖回头,一脸通宵的倦意。   “将早饭吃了,然后和你表哥一起走。”殷老爹哼哼了一声,瞥了殷呖呖一眼,而后甩甩袖子回了屋。   上学的日子在家吃早饭,殷呖呖还是头一遭。   但她关心的并不是这件事,看向一旁晨练的熊叔,“叔,表哥也要和我一起去学堂?”   “是呀。”熊叔边挥舞着大斧,边说:“小姐,你快去吃饭吧,表少爷已经在那儿了。”   殷呖呖点点头,她算算这位表哥年纪比她大四岁,待在家里虚度光阴也确实不好,倒不如和她一起去学堂。   她进堂屋,赵译已经坐在那里,执着瓷勺慢条斯理地喝粥,见她来了,抬了抬眼眸,只微笑示意。   殷呖呖挑眉,得,又是个食不语的人。   她拉开一张板凳,直接拿过一根油条,就着稀饭吃起来。   油条有些干干的,虽有粥,可太清淡,殷呖呖不免一叹,还是赵笑笑给她带的肉包好吃。而且,和赵译待在一块,她莫名有种压力。   一顿早饭吃得食不知味。   两人出门的时候,殷呖呖忽地想起来件事,“表哥,你今年也要参加乡试吗?”   赵译不是红鲤镇的人,更不属于他们的县,籍贯不在此地,如何参与今年的乡试?   莫非到八月的时候,他就要回去了?   想到这里,殷呖呖心尖莫名一喜。   赵译微微垂眸,余光瞥见殷呖呖微扬的唇角,大抵就猜到她在想什么,“我不参加乡试。”   难不成是明年三月的春闱?   殷呖呖的脸阴下来。   “我也不参加会试。”赵译轻飘飘一句,让殷呖呖的希望彻底破灭。   可她陡然又想,纵使她不很了解赵译,可观这几天他的言行举止,都彰显着他是极有内涵之人。   “那表哥你……”   赵译竟一笑将殷呖呖的话截了,“莫非这世间道路,只有科考一条?”   “可我观他们都参加科考,都以中榜为荣,那些中举的都被唤一声老爷,说什么前途不可限量,飞黄腾达,高官厚禄。”   就连易鹤安都不例外地参加科考,殷呖呖如此想。   “如若科考便是为飞黄腾达,高官厚禄,那你就当我已中了状元。”赵译笑得莫测。   殷呖呖瞪圆了眼睛,“既然已做了状元,你为何还要与我一起去学堂?”   “去学堂不好吗?”赵译答非所问。   “好个屁。”殷呖呖提及就忍不住爆粗口,“先生讲课枯燥乏味还不如斗蝈蝈,成天之乎者也,如今换了个新先生,也不知是圆的是扁的。”   赵译只笑听殷呖呖抱怨,不作任何表示。   直到两人到了学堂,殷呖呖想动用下武力给这位表哥安排个好点座位时,赵译施施然地走到先生的讲座。   “接下来的时日,赵某将与诸位共同度过,必当竭尽所学授于各位。”   言罢,他神色坦然自若地对呆如木鸡的殷呖呖颔首示意。   殷呖呖:“……”   亏她还想今天上课睡觉的!   这还怎么睡!   简直握了个大草!   “殷姐,你和新来的先生是什么关系?”课休,李焕山按捺不住八卦的小火苗,凑了过来。   “没关系。”殷呖呖扯扯嘴角。   她真的不想和他有关系。   “老大,我分明看见你与先生一并走来的。”赵笑笑怀疑。   “今早遇见,他不认得路,我给他带路。”殷呖呖面不改色地撒谎。   很有说服力,李焕山与赵笑笑信以为真。   殷呖呖松了口气,然后她看向易鹤安的位置,空荡荡的,按照以往他都该是在认真看书,或者说认真看话本才对。   经历过那一晚,殷呖呖已经认识到,易鹤安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对于易鹤安的不在,她本来不怎么放心上,毕竟人有三急,易鹤安就是去如厕啊什么的,可有个人阴测测地飘到她身后。   “殷姑娘,你好不好奇易鹤安去了哪里?”   她被吓了一跳,看向身后,白白胖胖的华服少年,“你是……”   “林修睿。”   “……”   不怪殷呖呖记性不好,着实是林修睿存在感太弱。   “啊,那位林兄啊。”殷呖呖瞬时尴尬了,立马堆笑,冲林修睿抱拳,“感谢,感谢。”   在旁的李焕山和赵笑笑对殷呖呖突如其来的感谢,很懵。   林修睿明白殷呖呖在说上回画像的事,摆摆手,“殷姑娘借一步说话,如何?”   “借几步都成。”   然后一红一蓝的两道身影猫着腰往学堂长廊的拐角走去,由于他们太过全神贯注,并没有注意到身后还尾随着三道蹑手蹑脚的身影。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因为干的事鬼鬼祟祟,殷呖呖声音自然而然地压下来。   “嘘。”林修睿冲殷呖呖做了个手势,又往前指了指。   殷呖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那角落站着的两道身影,可不就是易鹤安与她表哥赵译吗?!   易鹤安还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呵,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个王八蛋!   她气愤地就近拽了一把能拽的东西。   林修睿只觉得自己胳膊上的肥肉被狠狠一拧,疼得飙泪,想叫出声,可怕打草惊蛇,两手立即捂嘴,白白的脸憋得通通红。   内心连连叫屈,他真不想再干费力不讨好还得牺牲肥肉的事儿了。   殷呖呖目光死死地锁在易鹤安与赵译身上,然而离得太远,他们谈话声又不大,她怎么也听不清。   最后运起了内力放大五感都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隐隐约约分辨出几句。   “你我一起……”   “你要什么……”   “只有我……”   “若我不愿……”   这聊的都是个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殷呖呖气愤地想跺脚,“不行,我们离得近些。”   她准备向前靠近,被林修睿一把拉住。   “前头没挡着的地方,你可别冲动!”林修睿拉住殷呖呖,那叫一个急。   “可我听不见!”殷呖呖气得想甩开他。   但因为二人都怕惊扰了角落里的人,动作幅度很小,看起来倒不像是你推我搡,更像是拉拉扯扯。   “林修睿!你放开我家老大!”   “殷呖呖!你放开我家少爷!”   平地一声惊雷,赵笑笑与阿木跳了出来,横眉怒竖指着林修睿与殷呖呖。   殷呖呖一个机灵,脑海里飘过一句:“呔!妖怪,你放开我师父!”   她和林修睿很默契地互相一看,尤其是拉扯不清的两双手,顿时如触火般地松开。   “不是,悟……咳,小赵子!”殷呖呖赶忙对赵笑笑摆手。   “阿木!你误会了!”林修睿慌地对阿木摇头,脸上白白的肉肉跟着嘟嘟抖。   就在这边纠缠不休的时候,易鹤安他们那边也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两人相视一眼,易鹤安稍稍伸手,漫不经意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赵译前一步,易鹤安后一步,齐齐地朝殷呖呖的方向走去。   “怎么回事?”   赵译的视线从面色尴尬且潮红的殷呖呖移至林修睿,目光吝惜到不看赵笑笑他们一眼。   殷呖呖与林修睿对视,企图通过双方的眼神交流想出将此事圆过去的法子。   殷呖呖:你说呀!   林修睿:我说啥?   殷呖呖:再不说我两就暴露了。   林修睿:那为什么不是你说。   殷呖呖:你逼我?!   林修睿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心有余悸地揉了揉自己的胳膊。   殷呖呖转头,迎上自家表哥审视的目光,一不做二不休,小脚一跺,整个人靠过去,“表哥!他欺负我!”   李焕山与赵笑笑:“?!”说好的没关系呢?!   而殷呖呖喊得是自家表哥,却在扑向赵译的刹那,身子一转拉住易鹤安的胳膊。   已做好准备的赵译:“?”   毫无防备的易鹤安:“!”   他低头,微垂的眼眸,细密的长睫,将眼底思绪遮掩的极好,面色更是看不出任何波澜。   殷呖呖仰头,望着那张看了十来年的脸,虽然无耻混账,可关键时候望见,莫名的心安,至少比起赵译如此。   于是殷呖呖冲易鹤安挤挤眼。   丝毫未察觉她已然将易鹤安与心安二字牵扯到了一块。   易鹤安漠然地偏过头,没眼看,太丑。   但他并没将殷呖呖的手甩开,算是默许她的靠近。   反正他与殷呖呖这般靠近也非一两次,实在难用寻常女子的标准去对待殷呖呖。   他是如此想,可落入旁人眼里并非如此。   赵译淡淡地扫过,二人的互动完全逃不了他的眼睛,似扬非扬的唇角难以揣测出他的情绪。   “你欺负同窗?”   不着痕迹地收了视线,看向林修睿,一句话掺着一丝薄冷,不容置喙。   “对。”林修睿内心早已泪流满面,再多的委屈也打碎牙齿和着血吞。   “抄书十遍,明日交与我。”   “是,先生。”   赵译言罢,一手负于身后,径直往前而去,摇曳的衣摆与玉佩玎珰晃得殷呖呖心慌。   最后阿木痛彻心扉,掩面而泣:“少爷,你怎么成了这种人!”亏得你说对殷呖呖不感兴趣,我还信了你。   林修睿:“……”该哭的不是他吗? 第20章 轻鸿一吻   接下来的半天,殷呖呖都在忐忑不安中度过。   唯恐赵译问她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她知道以赵译的性子根本就不用问,大抵心里有了核算,可她的心就是不听话地砰砰跳。   心虚。   她艰难无比地熬到了下学,一想到还要与赵译一起回家,她就头皮发麻。   心里打定主意,先溜为敬。   得亏同窗助她,一群年轻小伙子,在放学的时候,竟生生造起人墙堵住赵译的去路。   “先生,我们此处有许多不解。”   打着这类旗号,做的是刁难赵译的事情。   殷呖呖止不住地摇头叹息,这群读书读得自恃过高的毛头小子,简直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赵译内里的可怕。   瞧瞧那一张张鲜活张扬的青涩脸庞,满满的不服气啊。   就差明了地说,赵译年纪轻轻如何能坐在教书先生的位置?耽误浪费他们的青春,误人子弟!   虽然殷呖呖能明白他们十年寒窗只争今朝,可是……   她瞥了眼赵译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匆忙弯腰溜出了学堂,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结果一心想跑路的她根本没注意前头有人,一头撞了上去。   “嘭!”   摔得那叫一个眼冒金星,殷呖呖倒吸口凉气从地上爬起来。   到嘴边的对不起,在看见自己撞得人后,立马变成了——   “易鹤安!你要死啊!”   “殷呖呖,你讲不讲理?”易鹤安转身,面色不霁。   被撞的腰间传来阵阵痛楚,让他严重怀疑最近殷老爹是不是又让殷呖呖练了什么铁头功。   “我就不讲理。”殷呖呖瞪眼。   一副你能将我怎么着的架势,让易鹤安气不打一处来。   奈何他还要维持表面的镇定,只回瞪了殷呖呖一眼,阴着脸往学堂外走。   殷呖呖正揉着摔坐在地疼得要死的两瓣肉,眼看易鹤安要走,一个箭步冲上去,“易鹤安!你等等!”   “你又做什么?”易鹤安不耐。   “你还好意思问我做什么?”殷呖呖气了,“你骗我的事,我还没和你算账。”   “我骗你什么了?”   “你骗我说你不知道我表哥的事。”   “那又如何?”   “什么如何如何,你骗我还理直气壮了?”   易鹤安脚步一顿,害得殷呖呖险些又拿额头撞在他背上,她惊吓地向后跳开,整个人晃了晃。   “殷呖呖。”易鹤安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她,深邃的眸底不带有任何一丝感情,连讥讽都没有。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我……我忘了什么?”从未见过易鹤安如此眼神的殷呖呖眉头都没来得及皱,心底一慌。   易鹤安微眯起眸子,“就因为你想知道,你好奇,所以我就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吗?我们何时关系好到如此地步?”   “其实我……”   “我该说的也说了,该警告的也警告了。”易鹤安的眸光幽然,“你不要去招惹他,便什么事,也没有。”   说罢,他收回视线,欲走,衣袖却被人一扯。   重新看去,殷呖呖小脸委屈屈地望着他。   大大的眼睛,盛着雨似的朦胧水雾。   他心底蓦然一顿,无奈地叹气,“还有什么事?”   “我就是脚崴了。”殷呖呖欲哭无泪。   “……”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相僵持着,易鹤安妥协,“我背你。”   “那我们能换一条路吗?”殷呖呖弱弱地问。“就我们两家后门那条路。”   她不想走大路,人多,被其他人看见易鹤安背着她,还活不活了?   “那你还想走哪条路?”易鹤安白了她一眼,说得好像他就不怕被人看见他背着殷呖呖似的。   殷呖呖松了口气。   看着易鹤安在她面前下蹲了些,素来笔挺的脊背也微弯着,她攥了攥拳头,小心翼翼地趴上去。   宽阔硬朗的脊背。   柔软娇小的身躯。   在接触的瞬间,两人都颤了颤。   尤其是来自于灵魂的颤栗,他们的脸色都颇为不自在,也都暗自庆幸着,对方看不见自己的神色。   不过,以殷呖呖的心大,不自在只是一瞬,她很快就嘚瑟地晃起小腿。   这可苦了易鹤安,贴着他的柔软磨蹭来磨蹭去,而且又实在难以启齿。   心里骂了几遍殷呖呖不知耻,脖子根都红了。   偏偏殷呖呖的手还在他的肩膀捏了捏,捏着捏着又往别处摸了去。   活了十八年,易鹤安从不曾如此狼狈。   殷呖呖仿若未觉,反倒苦口婆心道:“易鹤安,你应该多锻炼锻炼,你看这瘦小的身板,我平时打你都不好意思用力。”   易鹤安闻言,想到殷呖呖平时打自己的力度,那股子的羞耻顿消。   冷笑:“那我还得感谢你不好意思用力了?”   “不用谢,毕竟你死太早,我这人生就没意思了。”殷呖呖豪迈地挥挥小手。   易鹤安黑着脸,背着殷呖呖继续走。   特地挑着偏的路走,要比大路多费小半个时辰的时间,但比起叫人看见,他宁愿多费些脚程。   只是如今的脚程,和以往不大一样。   “殷呖呖。”他声音听起来有些沉。   “嗯?”殷呖呖玩着发梢。   “你到底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这么……唔……”重。   最后一个字没说出来,被殷呖呖用手堵住了嘴巴。   “闭嘴!不许说!”   然而就在此时。   “老大……”   一声不可置信地喊声,让殷呖呖从易鹤安身后探出脑袋,然后面露惊恐。   “小……小赵子?!”她失声,“你怎么在这儿?”   赵笑笑还处在呆愣中,讷讷地答:“我家在这儿啊。”   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   尖锐而满含怒火的一道妇人高喊传来:“赵笑笑!”   赵笑笑急忙回神,丢下一句“我娘喊我回家吃饭”,同手同脚身体僵硬地离开了巷子。   “咳……唔……”   殷呖呖掌心忽然酥酥麻麻的痒意,她惊得松开手。   “殷呖呖!你要捂死我吗?”满面通红的易鹤安侧头。   然而此刻殷呖呖探出的脑袋还没有收回去,凉软的唇在轻翘的琼鼻端轻擦而过。   何止手心酥麻,这下是全身酥软如被鸿羽挠过。   “砰!”   一声巨响,殷呖呖还没从酥软中回神,就陷入浑身骨头几近断裂的痛楚中。   她揉着混混涨涨的脑袋,瞧着易鹤安带着落荒而逃意味的背影。   “易鹤安!我草你大爷!”   她爆发了。   到底是谁想弄死谁!   这回不止是脚腕疼,她的手肘、手掌,就连脊背都火辣辣的疼。   自打她习武有成以来,哪里还这么惨过?   “易鹤安,我要杀了你。”殷呖呖的声音带着浓浓哭腔,凄凄楚楚地扶着巷子的墙缘站起来,双腿都疼得打颤。   望着距离殷家还有一半的路,她紧紧地攥起拳头。   不仅是疼,还有耻辱。   加在一起,让她眼底都快涌出泪花。   她殷呖呖,对着这天,对着这地,对着这个巷子,发誓!   她有一天一定要折磨得易鹤安哭着求她!   这边,落荒而逃的易鹤安回到易宅,进门时,林管家见他形色如丢了魂魄,还没开口问,易鹤安就跌跌撞撞地回了屋,将门反锁上。   一干仆从,就连易老爹都一脸懵。   他家儿子,何时如此失态过?   易鹤安回到屋里,饮了几盏凉茶,怦怦乱跳的心如何也止不住。   泛着盈盈茶渍的唇轻微地颤着,少女的馨香似乎萦绕在鼻端,缭绕在心尖。   于是原本紧闭的门扉猛地被推开,“备水!”   然后砰地一声,门又关上。   易宅众人都吓成了鹌鹑。   备好的热水在木桶里升腾起白烟热雾,易鹤安将自己浸在温热的水中,思绪纷乱,如何也静不下一颗心。   最后浑身滴答着水,忙乱地从卷缸中找出一卷画,哗地展开,入眼是恍若神仙妃子的佳人。   他定了定心神,将画挂在正对书案的墙壁上。   望了许久,那颗失了方寸的心,慢慢捡回了平稳的跳动。   沉沉的眸光放在书案上,他也不顾湿哒哒的墨发贴在身上难受,自行动手研墨,而后伏案,执笔挥墨。   “吴中生谨启,五月初五。”   在他的喃喃自语里,最后几字落下。   他的心才彻底的落安。   “林叔,帮我将这封信交至姻缘居。”他推门而出,一番湿淋淋的模样将众人吓得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眼前衣衫凌乱墨发湿厚人是他们平日严以律己一丝不苟的少爷吗?   林叔颤颤巍巍地接过信,忧心不已:“少爷,你没事吧?”   “无碍。”   撂下话,易鹤安的房门又锁了起来。   直至夜幕降临,殷呖呖拖着将近残废的身子从外面回到了殷家。   “你这是被哪个小兔崽子打了?!”   跟她置气的殷老爹一看见自家闺女凄惨的模样,瞬时震怒,就要吆喝弟兄们抄家伙,被殷呖呖制止了。   “爹,我饿了。”她吸吸鼻子。   自己的仇,还得自己报。   她说了,早晚要易鹤安哭着求她。   然后她忍着痛要回屋,冷不防对上赵译情绪清冷深不可测的眸子。   “表哥。”她动了动唇瓣。   “嗯?”   “我明天去不了了。”说来殷呖呖都觉得惭愧,天天告假旷课,根本就没正正经经上过几天学。   “嗯。”赵译漠然。   然后,她没想到,第二天,易鹤安因为感染了风寒,也没能去成学堂。 第21章 多管闲事   殷呖呖第二天脚肿的老高,尤其是被殷老爹用殷家独门按摩的方法揉搓后,肿得更高了。   只能可怜兮兮的卧床不起,百无聊赖的她翻看起从易鹤安那里胡乱拿的一堆话本。   却说看完《梁祝》后,殷呖呖正悲悯于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凄惨爱情,突然又瞧见另一本看起来崭新极了的话本。   说是话本,又好似并非话本。   她将那书拿起来翻看了几页,啪嗒就掉在了地上。   脸色似因为受到冲击,呆呆的。   那地上的书,被清风翻得哗啦啦作响。   大抵是野史类的,字里行间记载的是前人的风流韵事,多数是皇室宗族,若是寻常的,殷呖呖倒不至于如此反应。   但言的是那些个皇帝,好龙阳的荒唐事,还描绘的妙不可言。   如若说她梁山伯与祝英台为同窗,纵使祝英台已芳心暗许,梁山伯那厢还未知祝英台的女儿身,两位“儿郎”亲昵无间,也不觉有什么。   然,这野史,就完全颠覆了殷呖呖对感情的认知。   她的唇嗫喏几下,哪怕是握草都不能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脑海里骤然闪过一道光,整个人都凌乱了。   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赵译与易鹤安的对话。   “你我一起……”   “你要什么……”   “只有我……”   “若我不愿……”   先前殷呖呖对此并不曾了解,如今不细想也还好,但往深处仔仔细细地想一遍,倒让她的心颤了颤。   浮想联翩,心里密密麻麻浮起的不知是什么滋味。   更何况,此书是从易鹤安那里得来的。   易鹤安竟有这种书?!倘若正常男儿,谁藏着这书来看?   而且他还不是藏着的,就那么放在书案!   没曾有过这方面的想法倒看什么都是清明的,现在细细地回想着易鹤安叫她远离赵译的叮嘱,以及赵译独独与易鹤安相约的举动。   愈是深想,愈是心惊。   她赶忙摇了摇头,无凭无据不能单凭猜测,心头突突地跳,又禁不住的怀疑。   且说老爹看不惯易鹤安非一天两天,赵译是他的亲侄儿,如若真有这等男好之事,岂不是要气坏她老爹?   但这并非最关键的。   她想到易鹤安,易鹤安可是易家独苗啊,想到易夫人对她种种的好,她的手便紧紧地攥起来。   眸底划过凛然之色,不行,她要好好弄清楚。   于是乎,赵译从学堂回来后,发现平日里巴不得离自己远远的小表妹,从晚膳开始,眼神就直勾勾地落在他身上。   跟长了抓钩似的。   素来淡定的他,都不免狐疑,但他只挑挑眉,漠然地用膳。   直到他回房歇息,小表妹拄着根拐杖跳跳地跟在他身后,他终是忍不住开口了。   “你寻我何事?”   “我……我何时寻你了?”拄着拐杖的殷呖呖面色尴尬,磕磕巴巴。   “那你为何跟着我?”   “宅子这么大,就许你走,不许我走?”殷呖呖死鸭子嘴硬。   赵译不语,抬眸看向一侧,殷呖呖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脸霎时绯红。   原来不知不觉已走到赵译的住处,她仅差一步之遥就踏到人屋里去了。   再看赵译那凉凉淡淡的眸色,仿若在说“你可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表……表哥。”殷呖呖抓着拐杖的手沁出一掌心的汗渍,黏黏糊糊的差点连拐杖都抓不住。   “要进屋说吗?”赵译看了眼殷呖呖的脚,说这话倒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她站在外面太过难受。   奈何殷呖呖对他的阴影在不知不觉中已遮天蔽日,连忙摇头,“我站外头说就成。”   赵译瞥着她脸色慌乱,眉梢轻扬,怕他?   轻轻应了一声,“嗯。”   单字,却透着微凉。   “表哥,你觉得易鹤安怎么样?殷呖呖小心翼翼地开口,窥着赵译的表情,不肯放过一分一毫。   说完做贼心虚地补充,“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就是……”   完了,她编不出来了。   “就是什么?”向来将情绪把控极好的赵译此刻冷哼一声。   殷呖呖猛地打了个寒噤,飞快组织语言。   “就是我素来识人不清,寻思着表哥替我好好析解易鹤安此人,不是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若是能将易鹤安知晓一通,日后也不必处处受制于他。”   一番话,殷呖呖为自己的机智点赞,说得她自个儿都要信了。   可赵译淡淡地,冷然地,“你素来识人不清,为何就知晓我能将易鹤安看得透彻?”   “我……”   “你言你受制于他,素来不是以暴取胜?何必去解他的弯弯绕绕?”   “我……”   “纵然我告知与你,仅凭三言两语,安能将易鹤安玩弄于股掌?”   赵译三问,殷呖呖卒。   她看着赵译关门,讪讪离去。   看来从赵译入手,是不可能了。   她往回走的时候,抬起头,看见高高的白墙,又瞧了瞧自己的拐杖,瞬间头大。   那堵白墙后的易鹤安,正在书案前翻找着什么,他眉头紧锁,“林叔。”   在外的林管家听见自家少爷的召唤赶忙进屋,“少爷,你才退烧,快快回榻上躺着休息。”   易鹤安置若罔闻,手里还在翻找着,“你看见我的那本……野史没有?”   那是他在书斋里寻野史时错拿的一书,本想着送回去,但这两日又是心烦意乱又是生病,忘却了此事。   “未曾。”林管家摇摇头。   “打扫我房间的人,可曾误拿了去?”易鹤安面色极其不悦。   一想到那种书被家中下人从他房里拿了出去,他脸色都难看几分。   “这两日都是我来清扫的少爷房间。”林管家观着易鹤安愈发不好看的神色,心里苦啊。   这两天也不知自家少爷受了什么刺激,下人都不敢近他身侧十步,也就他这看着少爷长大的,敢靠前了。   他思忖了片刻,“少爷,你不如好好想想,这两天可有动过或是整理过书案?”   动过,或是整理过?   易鹤安的眸色凝住,殷呖呖!   不想到她还好,一想到她,他整个人气都不顺了。   现在又想到那本野史会在殷呖呖手里,他的气都要断了。   “好,我知道了。”他咬着牙将门关上,又将自己锁了起来。   坐在书案前,曲着的指节敲击着桌面,毫无规律的敲打,透露着内心的焦躁。   毫无疑问那晚殷呖呖拿书的时候顺带将那本也拿走了,关键是他该如何从殷呖呖那里将书给拿回来?   也不知她看到那本书没有?   没看到还好办,要是看到了……明明已经退烧了,易鹤安却头疼得要死,斜的墨眉紧紧的拧起。   殷呖呖。   三个字,简直是他的魔障。   在他冥思苦想怎么将书从殷呖呖手里拿回来的时候,他没想到,殷呖呖居然再次夜潜易宅。   而且还是拄着拐杖翻进来的。   对此,易鹤安薄唇紧抿,表面不动神色,内心都想将殷呖呖的脑仁撬开。   这家伙到底有多执着于翻墙?!   脚废了还要翻?!   他易家正门是摆设吗?!   “易鹤安。”殷呖呖抱着拐杖,嗫喏地开口,“我有没有吵到你?”   易鹤安抬眸看了眼今晚的月亮,还是白的没错,可这翻墙专业户殷呖呖竟是拾捡了良心?   “有话直说。”他了无先前的气定神闲,这次,态度冷冷的。   眉眼间的不耐,叫殷呖呖想甩他几个拐杖,但她戳戳手指,“那个……我就是想问问,你和我表哥到底是个什么事?”   “我之前说很多遍了吧?”易鹤安眉心一拧,“无可奉告。”   无可奉告四个字,甚至夹杂了点怒气。   殷呖呖心颤颤的,带着哭腔,“易鹤安,你可不能啊。”   “不能什么?”如点漆墨的眼眸一眯,带着不屑与不耐,“我的事需要你来过问?”   “我没想过问。”殷呖呖被易鹤安冰冷厌烦的目光看得难受,懊恼自己为何要来趟浑水,但事已至此,她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我就是不能看着你引火自焚啊。”   “引火自焚?”易鹤安眸色一沉。   “对啊,我表哥他不是好人啊,你不能和他一起,不能。”殷呖呖反复强调了不能,可易鹤安只冷笑地看她。   她气也上来了。   “行吧,就当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与我表哥爱怎样怎样,要是真想在一起,我只说,你别将姨气着了。”   说完,她拄着拐杖欲走,转身时,手腕上一股大得惊人的力量,将她狠狠往身后一扯。   就连她整个人都被长臂禁锢住,动弹不得。   “殷呖呖,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身后低沉的声音微哑,掺着恼怒。   “什么我在说什么?”殷呖呖挣扎无果后,反讥,“难道你病一场脑子也坏了?还是在装傻?”   黑夜里,易鹤安的眼眸眯成一条狭长的缝隙,眸底碎芒攒动着危险。   殷呖呖是看过那本野史了。   他心间当即有了判断,“所以你是来我这里验证你的想法的?”   温热的呼吸洒在少女薄弱敏感的耳尖,绯红蔓延之际,叫她心头砰砰地乱跳,如犹小鹿乱撞。   这种异常的感觉,让她恨不得用手狠狠按压下,心有鹿撞,岂不是话本里用来描述男女主人公的?   可她的手臂被易鹤安禁锢着,拐杖早掉在地上,她近乎依撑着易鹤安而站。   五月衣衫早就薄了,从他身上传来的温度清晰,隔着衣料不停地灼荡着她的皮肤。   “在赵译那里碰灰了?”易鹤安复而又轻笑。   洒下的气息对于殷呖呖已是灼热。 第22章 心乱   殷呖呖忘记自己是如何从易宅回到厢房,那颗被灼烫的心,还砰砰地跳着。   她抬手摸了摸耳尖,也烫得吓人。   尤其是想到最后易鹤安轻轻蹭过她耳朵时的凉软,整个人就像刺猬似的,满身的防御都竖了起来。   闭了闭眼,他微哑的嗓音混合着清冷的晚风,响在耳畔,“如此,你还觉得我与他有什么?”   缩在被窝里的她,猛地一颤。   易鹤安定是在报复她!   饶是这回算她误解在先,可他……他如此作风,实在有违君子之道!   她按了按自己的左胸膛,那里还跳动得厉害。   当真是荒唐!   她将被褥一掀,整个人都埋进被窝里,不一会儿便捂住一身热汗,可如何也不愿意探出脑袋。   好像她一探出头,就会看见易鹤安那张似笑非笑地脸。   这回,这回他可得意了!整得她恍恍惚惚,也不能眠!   殷呖呖便是如此想着,只将所有归咎在易鹤安存心捉弄她上,毕竟他讨厌她也非一两天了,而她对他也是厌恶的。   辗转反侧的她骤然起身,赤脚踩着冰凉的地面,单脚一跳一跳,跳到角落。   她将那卷放置许久的画像拿出,挂在床头,每日清早睁眼便可看见的地方。   注视着画卷里玉树临风的儿郎,那颗心不知不觉地缓下来。   长夜漫漫,静如水。   殷呖呖第二日因为脚肿得太厉害引起高烧,整个人浑浑噩噩地躺在被窝里,嘴里念念有词。   “混蛋……混蛋……”   一旁的殷老爹急得团团转,殷呖呖自幼身体好得很,几乎没生过什么大病,如今高烧不退还说起胡话,让他如何不着急?   “大夫,我闺女到底咋地了?”   “小姐由外伤引起高烧,但根源却是郁结于心,有心结,致使这高烧不退。”大夫叹了口气。   那般遗憾的样子,让殷老爹严重怀疑自家闺女下一步就要归天了。   他急红了眼,环顾四周,凶神恶煞的模样将正惋惜的大夫吓得瑟瑟发抖,熊叔刚想劝慰殷老爹几句,却冷不防地被殷老爹揪起了衣服,往外提。   “你说,我不在的这些天,呖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横眉怒瞪。   “真没什么事。”熊叔就差拿项上人头担保了。   “我自个儿的闺女啥德行,我不知道?”殷老爹冷哼一声,“她什么时候开始爱看书了?练字练得比刀枪还勤。”   熊叔愁眉苦脸,以往大当家巴不得小姐多看书,读书写字,现下小姐随他愿了,他又疑神疑鬼。   忽地,熊叔倒吸了口气,犹豫道:“小姐,可能是害相思病了。”   “害什么?”殷老爹以为自己耳聋了。   “相思病。”   “什么病?”殷老爹觉得自己听错了。   “相思病。”熊叔在殷老爹的死亡凝视下重复了一遍,然后下一刻他就被提起来。   “你说谁害相思病呢?!”殷老爹此时此刻的样子活脱脱像要吃人的恶鬼,“熊老二,我和你说,你要不是跟了我那么多年,冲你今儿这话,我能给你打死!”   熊叔被殷老爹狠狠摇晃得脑袋都要掉了,等殷老爹好不容易冷静下来。   两人面面相觑,凝视彼此许久。   受到刺激的殷老爹将颤抖的手放在熊叔的肩膀,“兄弟,你说,我闺女害相思病?”   熊叔不想再给殷老爹刺激,但他还是点点头,将殷呖呖从花媒婆那里取得画卷的事情,以及而后的各种反常一一告知给了殷老爹。   殷老爹心中一痛,自家水灵灵的大白菜最终还是被……拱了?   瞧着殷老爹黯然神伤,熊叔眼里有些嫌弃。   关键不是他嫌弃,要赖就赖殷老爹一边顾着颜面不想输给易老爹,一边又这般割舍不下小姐。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但这话熊叔可不敢当殷老爹面说出来,他拍了拍殷老爹的肩膀,宽慰道:“大当家,这不是你临走吩咐的事吗?小姐现在也算是达成你所愿了,别难过。”   他不宽慰还好,一宽慰,就扎殷老爹心了。   殷老爹想掉泪,合着是他自个儿将闺女送出去的。   俗话说,自作孽不可活。   如今连诉伤心的地儿都没有。   他的大掌一攥,肃杀之意横生,“是哪家的小子?”   哪家的小子?殷呖呖藏得那么严实的人,问熊叔,这不为难他吗?   “不知道。”   “不知道?!”殷老爹手一抖,差点掐死熊叔。   等冲脑门的火退了后,殷老爹从自家闺女心有所属中缓过神后,眉头紧紧地锁起来,闺女的事情似乎有点棘手。   照目前情况来看,好像是他家闺女在单相思,要不然如何害了相思病,还郁结于心,高烧不退?   天杀的小子!   竟害得他闺女凄凄惨惨至此,奈何不知这人哪家的,要不然就是按着那小子的脑门也得跟自家闺女拜堂成亲。   殷老爹目光如炬,盯着熊叔,“你说,是花媒婆给介绍的?”   熊叔下意识咽咽口水,“对。”   “呵,我倒要看看哪个小子。”殷老爹说着伸手快如雷霆,直接将熊叔腰后背着的大斧夺来。   气势汹汹地朝镖局外走去,然而迎面朝他跑来个弟兄,扯着嗓子喊:“小姐,花媒婆在外面找你。”   花媒婆在殷家镖局大堂内,手里攥着封信,坐立不安。   她给易鹤安与殷呖呖递信,通常会有一两天的时差,免得叫他们生疑。   这次却是她头回亲自登门当信差。   记得上次替易鹤安与殷呖呖传信,快有月把时间了,久到她都怀疑两人是凑不成了。   可没想到两天前收到易家递来的信,可叫她心底快灭的火蹭地燃起来。   易鹤安那边还是有意的。   就是不知道殷呖呖这边是什么意思。   然而,她没等到心心念念的殷呖呖,等来了面色不善的殷老爹。   “花媒婆,我问你这到底是哪家的?”   殷老爹将大斧往桌上一搁,重重的声响将花媒婆脆弱的心脏吓得一缩。   这回就是向来莽撞的熊叔都怕殷老爹冲动把花媒婆吓坏了,往花媒婆旁边靠了靠,“媒婆,你就说了吧,我家小姐害相思病害得高烧不退。”   害相思病害得高烧不退?   花媒婆的眼睛转了转,哪怕面前的殷老爹凶神恶煞,都没能阻止她暗喜殷呖呖也是有意的。   那万不能让殷老爹知道是易鹤安。   正当她寻思着如何把此事掩过去的时候,高烧不退的殷呖呖拄着拐杖出现在堂前。   红色劲装张扬地晃了花媒婆的眼,然后实现就落在那张因高烧而红晕晕的小脸,此刻,盈满着急。   “花婆婆,吴公子来信了?”她几步作一步,冲到花媒婆跟前,“快快,将信给我。”   本来怒火冲天的殷老爹,见到闺女急不可耐后,心碎。   花媒婆趁着机会忙将信递给殷呖呖,然后踮着小脚匆匆离开了殷家这个是非之地。   殷呖呖握着信,被易鹤安搅乱的心陡然安下,呼出口浊气,打算回屋再拆信,去路却被殷老爹挡住。   那只粗粝的大手更是直接朝她手里的信伸来,幸而她躲闪及时,殷老爹的手与信堪堪擦过。   “爹,你这是做什么?”她皱眉。   “你把信给我。”   “这是我的信。”   “我知道,给我。”   殷呖呖护着信,往后退了几步,“爹,你疯了?”   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抢她的信?   “我叫你给我。”殷老爹眼睛瞪得多大。   这才哪儿和哪儿,自家闺女就这么护着那小子,倘若日后真成了,闺女心里还有没有他的位置?   不行,那小子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把闺女迷得神魂颠倒,他必须得扼杀两人的苗头于摇篮里。   “不给。”   殷呖呖攥着信,就像是攥着溺死前最后的一根稻草。   只有,吴公子能救她了。   她快要被易鹤安害疯了。   浑浑噩噩的脑袋里,全是那家伙洒在耳畔的温息声,光是一点点,就足够将她焚烧殆尽。   “你给不给我?”殷老爹那拳头就要往自己身上砸,还没落下,听见殷呖呖异常冷静的声音。   “什么都依你,这次你再敲自个儿,也不成。”   她的眸光毅然。   令殷老爹一怔,浮着怒气的脸渐渐沉下来,目光趋于冷静。   他深知殷呖呖的性子,这次,眉眼情绪无半分玩笑。   大手缓缓垂下,气氛一下僵住,殷老爹怕与闺女将关系闹得几天不能说话,偏过头。   “不给就不给。”   语气别扭,犹如孩童吵架不得意后的置气。   由殷老爹这粗糙的汉子做出来,委实不符形象,但成功缓和了气氛。   殷呖呖长睫轻微地颤了颤,握着信笺的长指紧紧蜷缩起,将信笺捏得皱巴巴的。   恍然地想起从“吴公子”那里看得第一本话本子,当时她还鄙夷相府三千金为个男儿与自家爹爹击掌决裂。   自己现在又算不算?   可她不知为何这心,会被易鹤安扰得不安不宁,但她深知,往后绝不能再因易鹤安乱一星半点,那时才叫爹爹真的难受。   趁着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她拖着疲倦浑噩的身体回到床榻,将信笺展开。   “贾姑娘,院落里的丁香开得正好,细细碎碎的花簇在一起,于绿叶里楚楚动人,在下便惦念起姑娘。说来生怕姑娘笑话,左右不过几封信笺,姑娘却已然于我心间留下如影不灭的印记。”   字迹虽潦草,但笔锋极其有力。   像是在力证他的心意。   眸光落在不似以往风流飘逸的字迹,殷呖呖有点哂笑,他就如此怕自己不信?   撑着病体起身回信,笔尖犹犹豫豫地落下,学着那些深闺里的姑娘的语气,写废了许多纸。   “小女有幸得公子惦念,多日未得公子来信,话本反复读,竟书页脱落,怕不能归还于公子。”   最后停笔。   殷呖呖发觉手腕酸软,原来自己书写的笔锋也比往常用劲。 第23章 豁然开朗   殷呖呖一边养身子一边与那位“吴公子”通书信,她庆幸自己的脚坏了,不用去学堂,有好长一段时间不用见到易鹤安。   她伏着案甩甩脑袋,怎么又去想那个混蛋了。   低头,给“吴公子”回信,然而心境已与以往大不相同了。如若说,原先对“吴公子”怀揣的是歆慕。   那种无论如何要将他捏住的心情,已经在日渐生长了。   连回信也不似以往畅所欲言,反而各种咬词嚼句,硬生生地要将自己塑造成画卷里温柔似水的姑娘。   然而,这对殷呖呖何其艰难。   所以她晃荡的小脚下,一堆各式各样的话本,都是她原先不爱看的情情爱爱,当做借鉴。一封信写下来,险些吐血而亡。   她现在就捧着一卷书,模仿着话本里女主人公的语调,落笔的时候又犯难,该与“吴公子”说些什么好?   忽地灵光乍现。   将一封信写好,然后抽出自己最爱的话本《西游释厄传》,叫人送去给花媒婆。   她满意地点头,心想这算是投其所好吧?应当能讨得公子欢心。   忽然又想起易鹤安也爱看话本子,这《西游释厄传》也不知他看没看过。   正想着,她狠狠抽了自己脑门一巴掌,嘴里念念有词:“怎么回事,叫你想,叫你想!”   而后整个人发神经似地趴在书案,小手敲起桌面,咚咚响。   这都落入门外暗暗观察的殷老爹眼里,他本来想暗中将信截下的,可怕自家闺女得不到回信,又害起相思。   他还想偷偷地看一眼信,但怕被花媒婆看出端倪告诉给殷呖呖。   于是乎,每天都活得倍感煎熬,唯恐哪天醒来,闺女被人拐跑了。   易鹤安收到花媒婆送来的《西游释厄传》时,执笔的手一顿,深邃的眸底分辨不清是何许情绪。   上回“贾姑娘”寄来的信笺,将相思慢叙的极委婉,令他心头漫起一丝愧疚。   那段时日不知为何,就忘却写信与她的事情。   他闭了闭眼眸,就想起一张会怒会闹会嬉笑的小脸,他的病早好了,然而这些日,她的位置一直空落落的。   那只握笔的手,狠狠地攥起来,强忍着砸桌的冲动,轻微的颤着。   她简直就像一只魇魔!   再看向那本《西游释厄传》,以及娟秀的字体,他平了平心境。   其实,“贾姑娘”便甚好了。   倘若两人相许,他想,他必然会待她好。   于是他开始想着该如何给她回信,先是表感谢,又言了其余的,最后觉得自己这寥寥字迹实在有失心意,干脆作了幅画像。   殷呖呖收到那卷人比花娇的画像,心情五味杂陈,有喜有烦。   喜,“吴公子”送来画像,说明对她有意。   烦,这画像与她之前的画像里的模样一般无二,但与她本人相差甚远。   下学归来的赵译进门便看见,殷呖呖蔫蔫地坐在院子的绿荫里,罕见的安静。   绚烂余晖下,那张明媚的小脸一反灿烂,眉眼透淡淡愁思,微风拂过,发丝轻轻卷起缓落。   他有一瞬的恍惚。   站了良久,脚步轻轻地,“表妹,这是在为何伤神?”   殷呖呖仰头,背对着晚霞的赵译就呈在她眼里,眨了眨眼睛,重新低下头。   心情不太美好,没有心思和赵译虚与委蛇。   对于殷呖呖的不理不睬,赵译也不恼,反而搬来了张板凳,施施然地落座在殷呖呖旁边。   殷呖呖望望高墙,望望自己的脚。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脚才能好,待在家里实在是烦闷极了。   瞥了眼坐在自己旁边悠然饮茶看书的赵译,嘴巴瘪了瘪。   这家伙怎么还不走?   被嫌弃的赵译并无所觉,如此黄昏,枝头蝉鸣渐渐静下,斜阳是静静的,微风是静静的,身畔的姑娘是静静的。   门前经过,熙熙攘攘的行人,慢悠悠的黑狗。   没有那些喧哗吵闹,没有趋炎附势,没有勾心斗角。   一切静好。   指腹摩挲着杯盏,享受着杯盏里的茶温,那双无端令人敬畏的眼眸竟生出一分眷恋,唇角微微勾起。   但仅是一瞬,微扬的弧度便被压下。   看向殷呖呖,“你有想过离开红鲤镇吗?”   “嗯?”殷呖呖没想到安静那么久的赵译会主动找她搭话,一时都没注意他问了什么。   “你有想过离开红鲤镇吗?”赵译重复道。   “我为什么要离开红鲤镇?”   “你不想到外面看看?”   殷呖呖垂眸,伸手拽了一把树下的草,“不想,我要陪着我爹。”   “也许,你可以让舅舅和你一起离开。”   殷呖呖抬头,看向赵译,他的神情轻淡,只是闲叙的口气,可她直觉他另有所指。   “你是来当说客的吗?”她问。   表情亦是淡然。   “说实话,我从来不知道我还有什么表哥姑姑,或者别的亲人。”她说,“我想我爹不告诉我,是有原因的。是什么原因,只要我爹不想告诉我,我就不问,他养我不容易。”   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带着个小小姑娘。   一带,就是十六年,从襁褓,到亭亭玉立。   她和别的姑娘不一样,不会娇滴滴的哭,一哭,殷老爹就会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半夜还会偷偷喝酒。   他从不逼她,她不喜欢的事。   除了学武。   小的时候,她憧憬过与其他姑娘一样弹琴画画,那等曼妙身姿多美,但殷老爹不准,偏让她学武。   甚至在学武上,殷老爹的慈爱尽数化成了严苛。   他说:“这世道对女子太不公,相夫教子不比上阵杀敌容易,爹在一天,就护着你一天。爹不在了,你日后也不能叫其他人欺负了去。”   赵译望着殷呖呖,她那双明澈的眸子静如止水。   “你是想劝说我爹回去吗?”她轻轻一笑,“这段时间,我有好好的想,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我实在想不出来什么。”   赵译怔然。   她道:“如果是劝说我爹回去,我不会帮你的。”   复补充,“如果我爹自愿回去,我会跟他回去。”   “我知道了。”赵译了然一笑,起身离去。   注视着赵译笔挺给人矜傲的背影,殷呖呖竟看出一丝落寞来,淡淡地开口,“老爹,你还不出来,要藏到什么时候?”   讪讪地搓着手,“闺女啊。”   殷呖呖翻翻白眼,“啥事?”   殷老爹小心地凑近,壮硕的体型坐到殷呖呖旁边的小板凳,“那个……你是不是都猜到了?”   “猜到什么?”殷呖呖没好气地问,“猜到你可能与那些亲人有过节,所以搬到红鲤镇隐居,不知道哪年捡到个小姑娘,一看怪可爱,就养着玩。”   “放屁!”殷老爹一瞪眼,“你是老子生的,什么捡得!”   “那你再生个给我瞅瞅。”   “你……你这死丫头!”   殷老爹被噎得吹胡子瞪眼,刚刚那点儿心虚畏怯散的一干二净。   要不是当年产婆从屋里出来,亲手把红彤彤皱巴巴的小丫头塞到他手里,他真怀疑这丫头到底是不是自己亲生的,气死个人。   瞧着闺女眼里灿若星辰的笑意,他顿了一会儿,“闺女啊,爹和你说过,爹想让你活得开心。”   “我知道。”所以从来不叫她学女戒女红,不将她锁在深闺。   “倘若你不愿意的事,爹也不逼你。”殷老爹看着她,“你要是觉得委屈,就别找了,赌约的事,爹不怕丢人。”   “要是真喜欢那小子,那爹不说什么。要是委屈了,你再回爹身边,谁也不敢说什么。爹亏欠你一辈子也补不齐,你过得开心,爹就开心。”   方才,他已将殷呖呖对赵译说的话,如数偷听了去。   心头欣慰,所以同样的话,他也想说给闺女听。   殷呖呖偏头向另一侧,应了一声,“嗯。”   感觉身边小板凳动了动,殷老爹起身。   她低下头,想想自己都十六岁了,还叫老爹操心。   拿起旁边靠在树干的拐杖,她撑着身子回到屋里,拿起笔,落字:“吴公子,我兴许并非公子所想那般,就连字,都是从与公子通信起开始练的……”   她想,没有到坦白一切的时候,但也不该欺瞒下去。   这封信里,她交代了许多,除却自己的身世。毕竟,这件事情,三言两语是说不清的。假如日后有机会,能亲口对他说,是最好的。   她继续写,“我观公子颇有将才之风,便生出几分歆慕,窃以为公子喜欢柔情似水的姑娘……”   最后将信封好,请人送到姻缘居,瞧着送信的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她豁然开朗,本就不该攥着不属于自己的。   一桩心事竟就了了。   至于易鹤安,她的眸光微冷,微勾了唇角,“易鹤安,你且等着吧,早晚要你叫我姑姑。”   而且,这几日她受得折磨,可是要让他千倍百倍的还回来。   “易鹤安……嗬嗬……”一声阴森森的笑,从她嘴里溢开。   她突然有些盼着去学堂了。   凭什么她待在家里苦恼,罪魁祸首在外头逍遥。   眼眸微眯,瞧向那根拐杖,既然想去,那她为什么还要待在家里? 第24章 受责   第二日,殷呖呖撑着拐杖去的学堂。   她进来的时候,赵笑笑正心不在焉地坐在位置上发呆,思绪是被她拉板凳的声响扯回来的。   “老大……你怎么了?”他在看见殷呖呖的刹那,视线定格在拐杖上,惊讶大过欣喜。   学堂里的一众学子听到动静纷纷投来视线,在看到殷呖呖的拐杖时,都惊讶不已,目光满是好奇。   “还能怎么了?脚废了。”殷呖呖满不在乎地甩甩自己的长马尾,好像脚废了的,不是她。   “脚废了?!”赵笑笑和一同看过来的李焕山,皆惊愕。   殷呖呖被震得耳朵疼,“瞧你们大惊小怪的,没废透,就是扭伤了,这些天行动不大方便罢了。”   李焕山瞪大了眼,仔细瞧着殷呖呖那只被层层白纱布勾勒得肿的变形脚,不可置信。   “殷姐,这什么时候的事啊?”   “有好些天了。”殷呖呖靠着椅背,瞥了眼赵笑笑,“那天小赵子你不还看见了。”   赵笑笑愣了下,旋即眼睛闪过极亮的光彩,“老大,原来你是那天伤到脚了?”   他下一秒,喜不自禁。   李焕山:“赵笑笑,殷姐伤到脚,你很开心?”   殷呖呖挑挑眉,“小赵子,你怎么回事?”   “没没没,我绝对没有高兴。”赵笑笑赶紧摆手,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   李焕山指着赵笑笑还没有压下去的嘴角,深表怀疑。   赵笑笑又赶忙发誓以表忠心,听得殷呖呖翻了个白眼,懒得瞅赵笑笑这个没良心的。   她下意识地看向易鹤安那边,自己一进来闹出的动静,够震动他了吧?   唇角勾起冷笑,想着会来一次眼神杀。   奈何易鹤安背对着她,且丝毫不受外界影响,兀自低头阅书,尤其在屋外洒进阳光笼罩下,周身平白镀了层淡淡的白光。   那般平静,对一切,置若罔闻,不动分毫。   看得她心头蓦地窜起火,心里更是笃定他在戏耍自己。   深深吸了口气,将心平下来。   所谓输人不输阵。她表现的太在意,反而叫他看了笑话。   殷呖呖调整好心态,将书本拿出摊开,还没看进去几个字,赵笑笑贼兮兮地凑过来,“老大,六月份了,差不多能抓蝈蝈了。”   蝈蝈二字,成功分散她的注意力。   算算日子,红鲤镇的斗蝈蝈大会应该提上日程了,上届的蝈蝈王在红鲤镇名声大噪,身家都翻了好几倍,今年众人只会更加趋之若鹜。   她得好好筹备。   不过,她看向笑得谄媚的赵笑笑,“小赵子,你知不知道玩物丧志?你不参加今年的秋闱了?”   “反正也考不上。”赵笑笑耸耸肩,“我爹也没指望我考上,可能回去继承我家的铺子。”   “……”同样不屑功名利禄,一心继承镖局的殷呖呖,觉得自己没资格说赵笑笑什么。   当即拍案,“成吧,等我脚好差不多,我们就去捉蝈蝈。”   “殷姐,你们捉蝈蝈别忘了捎上我。”李焕山眼睛亮晶晶地看过来。   但李焕山,殷呖呖就不能接受了,“不是,小李子,你也不忙着秋闱?”   “到时候让我爹给我找找关系,日后当个教书先生倒也还行。”李焕山耸耸肩。   三个拼爹户,互相看了看对方,这么一说秋闱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   关键还在于家里老爹都很通透,引得周围一片羡慕嫉妒的目光,偏偏还有人又往里掺和一脚。   “殷姑娘,你要不将我也带上?”白白胖胖的少年林修睿又跟鬼魂儿似地飘到殷呖呖身后,将她吓得一哆嗦。   不免怀疑这家伙真有看上去那么重?   “你也不用忙秋闱?”三人齐齐地看向他。   “嗯,等明年我爹找个空职塞进去。”   众人:“……”   这位似乎比前三位还张狂?   “成……成吧。”殷呖呖犹豫后应了。   林修睿喜:“好。”   然后满心欢喜地回了自己的位置。   殷呖呖眸光深深,“你们知不知道林修睿是什么来历?”   李焕山与赵笑笑互相看了一眼,一脸茫然,摇摇头。   最后还是李焕山皱皱眉,“我记得他的伴读阿木,其他的……看他穿着不凡,应当家境殷实,这样一说,好像学堂里带伴读的只他一人,”   赵笑笑附和着,“对对,我也记得那个阿木,哦对,我还记得先前林修睿好像和易鹤安有些交情。”   “那你们就不记得他别的些什么?”   殷呖呖狐疑,按理来说,林修睿要是来历不凡,在学堂里应当也有不少人欲与之结交。   可为何觉得他在学堂里,存在感极低?   甚至于众人想到他,不是伴读阿木,就是易鹤安,委实有些奇怪。   林修睿平时在学堂里,表现并不突出,所以先生嘴里也极少提及他,问问周遭的人,大伙儿也都印象浅薄。   这就更令殷呖呖奇怪了。   要说她会对林修睿产生兴趣,还得从他拉着自己偷听易鹤安与赵译的对话开始,至于先前画像那回,她根本没太往心里去。   现在串一串,总觉得林修睿有点诡。   那就趁着捉蝈蝈的时候,好好试探试探他,届时,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她眯了眯眼睛,有了定夺后,就将心思敛起,投到课堂,这应当算是她头一回认认真真听自家表哥讲课。   得给点面子。   面子给着给着,就昏昏欲睡了。   赵译讲课讲着讲着,视线落在瞌睡得东倒西歪地殷呖呖身上,眸色一沉,温醇的讲课声,戛然而止。   正听得入迷的一众学子回神,看向站在讲座前的赵译,面露不解。   这段时间来,心高气傲的学子们已被赵译才学所折服,如果说先生按着课本讲授的儒学之道,对他们更多的是熏陶。   那么,赵译所将,则可谓一言一句针对的都是治国治家,对于想参加选官科考的学子大有裨益,简直字字珠玑。   安安静静的学堂有些躁动,沿着赵译的视线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伏案酣睡的少女。   众人:“……”   赵译看了殷呖呖许久,久到众学子以为赵译会如先生之前一样,拿着戒尺将殷呖呖拍醒,然后提问。   学堂的正常授课被殷呖呖如此打断,已是家常便饭了。   熟料,赵译收回视线,看向书卷,语气淡然,“继续。”   众人:“??”   “先生。”就在此时,一人站起身,向赵译恭敬作了一揖,“学生有一言。”   赵译看向那人,淡淡地,“且说。”   “学堂乃圣地,由先生为我等传师授道解惑,为的是一朝金榜题名,入仕为官,为国效力。而现在,”他冷冷地瞥了眼殷呖呖的方向。   “学生觉得学堂里杂乱人等太多,扰乱我等诚心求学之辈。在座不乏有家境贫寒之辈,寒窗苦读十载,为的无非是光门耀祖。秋闱在即,学生见在座无一不是点灯夜读,一战便是天明,而有些人,却成日好逸恶劳,视以为荣。”   一番言语,学堂顿时鸦雀无声。   此人却说在兴头上,一时间说的忘我,“何况自古以来,女子便该三从四德,相夫教子,而非抛头露面,实在无规无矩,说出去都有辱家门。”   他说到最后,已然趾高气扬,满含不屑鄙夷。   学堂里的众学子,默不作声,似认同。   他们未曾留意赵译的眸光已渐渐沉下,他的唇紧抿着。   这人的话,并无错可言。   但,他心头却感不快。   连端坐在座位一直漠然的易鹤安,眉头也紧紧地皱起来。   更别说赵笑笑与李焕山,祸端非明由他们所起,最后将祸水全引到殷呖呖身上,他们如何能忍?   “你说够了没有?”   在赵笑笑试图站起来辩驳时,突然一声冷喝,殷呖呖拍案而起。   她起身时扯到脚踝的伤势,却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脊背挺得笔直。   其实,她自赵译看来时,便醒了。   于自家表哥讲课时,睡觉实在太不给自家表哥面子,于是她一不做二不休,一睡到底。   起初那人字里行间明朝暗讽,她也无所谓。   虽然才来学堂就受此等刁难,着实难忍,然而与他所言,确实是她不对,扰学堂规矩,她可赔罪,退学亦成。   但……   她眸光冷冽,甚至含着丝丝狠意,望着那人,“你说谁无规无矩,有辱家门?”   人有逆鳞,不可犯。   无疑,这无规无矩有辱家门,八个字,字字如剑,戳入她的心窝。   她向来知晓世道对女子不公,却因老爹相护从未亲身体验一番,不曾想,今日只此一遭,她便已怒不可遏。   原以为无愧于众人,活得恣意潇洒便可。   她的手紧紧地攥着,直接泛青白,肩膀也因为怒意不可抑制的颤起来。   “我殷呖呖,六岁挑红鲤镇同岁男儿不在话下,十岁随老爹护镖行万里路,如今十六岁,我自觉可战当今男儿无数,你凭什么,觉得我有辱家门!”   她一字一顿,不卑不亢,“你当你是我父,还是我母?有何等资格,言我对错!”   众人只知,殷呖呖散漫无拘,但凡有看不惯,动手了事。   不曾想,她也伶牙俐齿。   那人面色涨红,欲图争辩,“分明你……扰我等在先……”   “既如此,我向诸位赔罪,乃殷呖呖之错,我自然不狡辩。”她拱手,“但,试问,若众人诚心向学,自是该心无旁骛,若真视我为耻,那就更当引以为戒,绝非我一言一行可影响。”   她酣睡不曾出声,更不曾当众以炫她家世如何如何,这群人却偏偏借此为难她。   因何如此,想必他们更为清楚。   “你……”那人争辩不得,气短胸闷。   却又有一人站起,脸色冷傲,“殷姑娘在言我等不是?”   “学生也有一言。”   就在此时一道漫不经心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尤为突兀,素来不参与无谓辩论的易鹤安站起身,将视线尽数牵扯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易鹤安同学的隐藏属性被激活,护妻走一波~ 第25章 维护   易鹤安背对着殷呖呖,映在窗外斜洒进来的日光中,看不真切。   只见他站得笔直,挺拔的身影牵引一众人的视线,窃窃私语的学堂霎时便安静了。   听他开口,“易某不苟同于女子需遵三从四德走相夫教子之道。当今皇后娘娘乃家喻户晓的巾帼英雄,曾亲率军战蛮夷,蛮夷直退百里让十城,十数年不敢来犯,进贡纳奉,俯首称臣。”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却掷地有声。   “据闻,皇后亦不曾学女戒女则女训,更不会女红琴棋书画,但当年皇上选中皇后娘娘时,言,天下女子皆同色,岂不无趣?”   “何况,数年来,皇后娘娘掌后宫无失德之过,母仪天下更受万民爱戴,众人皆知大晋的边疆,曾站有一道巾帼身影,手持战枪,捍八方和平!莫说大晋子民,就是蛮夷异国,何人不赞我晋朝皇后,为当之无愧的天下之母!”   “试问,百年来,我晋朝可曾有一位男子,得如此崇高厚待。”   学堂内众人沉默,当今皇后娘娘实乃一代奇女子。   殷呖呖望着易鹤安,眸光微微动漾。   然,稍有的涟漪却被恼羞成怒的力辩惊扰,迅速平下。   “你是再拿殷呖呖与皇后娘娘作比?她可配?”那人竭力争论。   “我何时将殷呖呖此等不入流的女子与皇后娘娘作比?”反而与那人的面红耳赤作比,易鹤安风轻云淡之姿,颇显君子度量。   他道:“我言皇后娘娘,无非是辩驳兄台所言女子若不三从四德相夫教子,抛头露面便是有辱家门。”   “只是,兄台说殷呖呖是不入流的女子。”他轻笑,明明毫无意味,听在部分人耳里却十分讽刺。   “原来兄台还记得殷呖呖为一介女子,多年圣贤书,教导读书人应视君子为正道,名利为次要,而兄台今日三句不离科考名利,更将过错加诸于一介女子,一言一句字字针对,岂不可笑?”   那人被噎得额前青筋都爆出来,可一时无从反驳。   易鹤安并未因此放过他。   “若是兄台为功名利禄,那么齐家治国平天下,乃是言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依易某看,欲齐家者,还需修其自身,兄台今日所为,试问修身如何?”   然后,他又是一笑,“曾易某也不解先生为何愿意收女学生,先生只感慨‘子曾言有类无教,既是有类无教,为何不可收女弟子’,那时易某顿感,先生真乃大家,不愧先生之称。”   一番言论结束,他看向站在讲座前的赵译,不紧不慢地作了一揖,“先生,学生言毕。”   施施然落座,从始至终,都未曾看那争辩之人一眼。   那争辩之人此刻已站立难安,如脚下有万千钉子。   起先附和那人言论的学子也纷纷低下头,面色羞愧与难堪交替,可谓精彩绝伦。   殷呖呖微微攥拳,易鹤安全程好似阐述着某项事理,没有偏袒某方,站得握得皆是正道,就像应了学堂高悬的“求真”二字。   “可还有欲与易鹤安辩论一番的?”赵译低沉的嗓音听不出喜怒,但隐隐让人在炎炎暑气里觉一阵微凉之意。   那些起初便没有责难殷呖呖意思的人,坦坦荡荡,纷纷表示无异议。   另一些则尽数埋着头,目光死死地盯着地面,好似在找有没有地缝儿,能叫他们钻进去。   赵译颔首,不紧不慢地,“今日每人写一篇修身、齐家、治国的论述,明日交于我。下学。”   “恭送先生。”   众人起立,作揖。   赵笑笑关切地凑到站着一动不动的殷呖呖身边,“老大,你没事吧?”   作为事端导火线的殷呖呖看了他一眼,而后视线落在收拾书本要离开的易鹤安身上,踌躇地挪了挪步子。   拄起拐杖,跳跳地到易鹤安身侧。   少女一近,就闻到清新甜馨的气息,易鹤安收拾书本的手一顿,眼睫微微垂,遮掩眸底一闪而过的异色。   殷呖呖也能闻到易鹤安身上淡淡的清冷的熏香,有些别扭,咬咬唇,“易鹤安,谢谢你啊。”   “不必。”他神色淡淡地,拎着书本径直地走了。   殷呖呖攥起手,这家伙……   算了,看在他今日为自己仗义执言的份上,就与他一笔勾销算了。   攥紧的手又松开,看向站在外等候自己一并回家的赵译,她慢吞吞地靠近,“表哥。”   “嗯。”赵译看向她,眸光微微沉着。   “我能不能不写那个论述。”她可怜兮兮地问。   “不能。”   “……”行吧。   她跟在赵译后面,他走得很缓,所以纵使她一跳一跳得跟着也不觉吃力,“表哥。”   “嗯。”   “那个皇后娘娘,真的那么厉害吗?”   赵译脚步顿了顿,而后往前走,得不到回答的殷呖呖又问了一遍。   他才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何,殷呖呖在他眸底看见几分复杂。   他说:“厉害。”   厉害?厉害的话,他的神情怎么怪怪的。   殷呖呖低头,“表哥。”   “嗯。”   “你说,我能不能像皇后娘娘那样,征战沙场啊,我也会武功。”   这回,她清楚地看见赵译的身体微僵,眼眸眯了眯。   赵译的声音有些低,低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不是不想离开红鲤镇吗?”   “也对,我得陪着老爹。”她点头。   然后,看见赵译僵直的背慢慢缓和,声音极淡,“如今世道太平,并无战端。何况晋朝繁荣昌茂,兵力强盛,无人敢犯。”   殷呖呖附和地说,“这么说就是我不想陪老爹,也得陪。”   心里却想或许赵译也觉得上阵杀敌不适合女子吧。   然后她就想到自己给“吴公子”写的信,经历今日这么一遭,不知道他是如何看待自己这般的女子,倘若他与那些人一样,哪怕他人再好,也算了吧。   回去后,她和赵译都默契地不提今日的事情,生怕殷老爹冲动将责难她的人宰了。等殷老爹知道这事后,殷呖呖也强行拉住了他,没闹出人命。   何况,那位责难她的,在那天之后就没来上学了。   一场风波,就此揭过。   易鹤安正坐在书房里,面前正是《西游释厄传》,停在某一页许久了,这时林管家将一封信笺递来,回了他的神。   那双瑞凤眸稍有几分涟漪,接过信笺,心间一股躁意挥之不去。   他想,“贾姑娘”很好,两人若是相敬如宾过一生,也不失为一段佳缘。但是偏偏念起在学堂里反驳的言论,“天下女子若同色,岂不无趣?”   他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很难待她极好,能允她荣华富贵衣食无忧,但女子最需的情意,他可能会是一方贫瘠。   如此,岂不平白耽误了人家姑娘?   更何况,他还对她有所欺骗,他想干脆坦言算了,然后展开信笺,眸光忽而闪过一抹亮光。   与先前含蓄委婉规矩的言辞相反。   “吴公子,我思索很久,这段时间的伪装实在让我精疲力尽,我并非什么大家闺秀,也不懂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不怕说来让你笑话,就连给你写信都是后来一点点练出的字……”   越往下看,他眼底眸色愈亮。   仿佛透着这封信,看见少女鲜活的模样,苦恼又咬着牙下定决定要将事情说与他听。   这样想想,将她先前给自己写的信拿出来,按着时间排列,分明可见字迹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有许多进步。   他竟有如获至宝的感觉,也许……不必如此急于了断这段关系,回信都比以往多了几分欣喜。   待他将信落款封好,要林管家送至姻缘居时,林管家突然又递出另一样东西给他。   是红色的帖子。   “少爷,”林管家的神色复杂至极,“是先前与你相亲的刘姑娘刚刚送来的喜帖,她要成亲了,说对你十分感激,期望你届时能到场。”   林管家那叫一个恨啊。   当初人家不是和自家少爷相亲的吗?   最后成亲,新郎官却不是少爷。   “好,我必会当场。”易鹤安接过喜帖,云淡风轻的模样叫林管家默默地离开去姻缘居送信。   心里痛得不能行。   人家都要成亲了!自家少爷居然还在搞鸿雁传书这等一点实质性发展都没的事情!   到底还能不能行了!   这边殷宅也收到一封喜帖,殷呖呖正啃着苹果,熊叔将喜帖往桌上一拍。   “小姐,要我说不去也罢!什么事儿!和别家姑娘成亲还给小姐你送喜帖,还说什么感谢?感谢什么?感谢小姐的不嫁之恩?!居然如此嘲讽我们,小姐放心,到时候我带兄弟们砸场子给你出气。”   “欸欸欸,叔,我啥也没说,你气啥呢?”殷呖呖伸手够过喜帖,女方她想不起来是哪位,但男方的名讳正是她当初相亲的那位吴秀才。   她翻翻白眼,“人家成亲,好心好意给我送帖子,你去砸场子,往后我们殷家还要不要在红鲤镇混了?”   “那小姐你这是要去?”熊叔问。   “去啊,为什么不去。”殷呖呖动动自己还裹着白纱布的脚,“最近烦心事太多,我正好想出去散散心呢,看看人家成亲,沾沾喜气也好,指不定我能邂逅真爱,是不是?”   熊叔听她要邂逅真爱,纳闷了,“不是,小姐,之前与你书信往来的那个……”   殷呖呖小手挥挥,“他啊,不知道,随缘吧。”   也许他们就此缘尽了,反正她也看开了,无所谓。   但要是“吴公子”接受她这般性子,那还有“贾姑娘”这个身份横着座大山,这事儿恐怕只有见面才能解释清楚。   想想就头疼,干脆不想了。   作者有话要说:易同学:贾姑娘,原来是我所喜。   殷同学:吴公子到底会怎么想我。 第26章 把她给我吧   吴秀才的喜宴正好赶在旬假日,殷呖呖舍去最爱的明红色劲装,换了身水蓝色的,拄着拐杖,拎起自己的贺礼,出门了。   吴家离殷家不算远,隔着三四条街道,换做平时,大约一盏茶的时间。   对于有伤在身的殷呖呖来说,是两盏茶时间。   远远地,她就看见红绸飘逸,听见锣鼓喧嚣,络绎不绝的人朝挂着大红灯笼贴着大红喜字的吴宅涌去,道贺声一片。   殷呖呖扎在人堆里,眨眨眼,往边上靠了靠,生怕拐杖戳到其他人,也怕别人撞到她。   这一靠,她直接被人踩到脚,重心不稳朝一旁倒去。   不等她做出反应,瞬时撞进一道硬实宽阔的胸膛,她道歉的话刚到嘴边,就听见一道闷哼。   愕然回首,映入眼帘的清隽面容阴下一半,深深的眼眸与她对视,两人姿势颇为暧昧,隔着轻薄的布料感受从对方传来的温度。   直到,易鹤安咬牙切齿地,“殷呖呖,你到底吃什么长大的?”   “你吃什么长大的?怎么那么虚,撞一下就不行了?”殷呖呖冷呵一声。   熟料易鹤安一字一顿,“你踩着我脚了。”   殷呖呖一低头,哎呦,自己还真踩着一只银丝掐边黑靴,她讪讪地收了脚。   她觉得易鹤安看着她的目光满含恨意,揉了揉鼻子,琢磨着说些什么缓解下尴尬。   “你来这里做什么?”她问。   易鹤安瞥了她一眼,眸子微微眯起,在他的眸光里殷呖呖坦然自若神色无他。   反而让易鹤安真有点想将她脑袋撬开,好好看看到底装了些什么,他们二人发生那么些事情,她竟还能若无其事的与他打招呼?!   一对比,倒像显得他太过在意。   想想,他就有些不高兴,面色不虞,语气不善,“你来做什么,我就来做什么的。”   “你这人说话怎么那么冲呢?”殷呖呖瞪他一眼。   看在他那日替她说话的份上,她都既往不咎了,怎么他就跟吃了火/药似的呛自己。   她并不知道,那张明媚的小脸做出生气的模样,一挑眉一瞪眼,更是叫人移不开视线。   易鹤安的脑海里,猛然将眼前人与臆想中“贾姑娘”的形象重叠起来,尤其是当初惊鸿瞥见的素影,竟还与画中人相合。   他在袖下的手攥了起来,极力克制什么似的压住声音,“那你还想我怎么样呢?”   殷呖呖被突然一问,问得懵了,“不是,什么叫我还想怎么样?”   而易鹤安眸光极淡地看了她一眼,既无嘲讽也无冷漠,无波无澜毫无情绪,反让她莫名心慌一下。   然后他径直朝前走了,单留给殷呖呖一道背影。   叫她怔怔地,她最近没做什么招惹他的事吧?   望着那道背影在嘈杂的人群里离她越来越远,透着疏离、冷漠,心底咯噔一下。   她与易鹤安互坑多年,纵使再如何不客气,哪怕她将他揍了一顿,二人也从未到真正决裂的地步。   她握着拐杖的手紧了紧,低头瞧着给吴秀才大婚准备的贺礼,理了理心绪,进了吴宅,将贺礼送上,与吴家几人打了招呼。   尤其是吴母满心欢喜地拉过殷呖呖,“我听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说了,得亏了殷姑娘,他才能将我这儿媳娶回来。”   殷呖呖:“??”   她不知道吴母再说什么,附和地赔笑,不经意地转头,瞟见了易鹤安,他正被另外看起来像夫妇的二人拉着。   两人目光有一瞬的相接,不等殷呖呖做出什么表情来,易鹤安不动声色地移开。   她抿起唇,在脑海里搜刮着,最近她应该是没有惹到他的……想的出神,连吴母在说些什么也没听进去,   吴母察觉到异样,顺着殷呖呖的视线看去,笑着道:“那是我们亲家。”   殷呖呖愣愣地抽回思绪,随口接话,“亲家?”   “是呀,就是镇那头的刘家。”吴母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眼角的细纹快飞到鬓间,可见她是真心欢喜,朝着那边喊了一声,“亲家。”   刘父刘母看过来,拉着易鹤安一并过来,不同于身后易鹤安的面色冷淡,刘母是笑眯眯地,“这位是殷姑娘吧?亲家,给你介绍,这位是易少爷,闺女说了,这门婚事得亏着易少爷。”   “那可巧了,我们这边还得亏殷姑娘。”   两家都笑得开心,将易鹤安与殷呖呖奉若贵宾。   易鹤安微笑着附和,殷呖呖则显得漫不经心,一时窥着易鹤安,却未得他余光一瞥。   他站在那里,一举一动皆是风仪,温雅酝藉,恍惚间,竟觉得曾对她横眉怒竖冷嘲热讽的,不是他。   她忽然有些懂,为什么那些人说,易鹤安看似儒雅风逸,待人待事总含着疏离。   最后还是门外一声拉长的吆喝:“新娘子来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牵引过去,纷纷涌到门前,争前恐后欲一睹新娘子的风采,殷呖呖成功解脱,松了口气。   她有些行动不便,不跟着那些人一起上去凑热闹,找了个偏点儿的位置坐了下来。看见易鹤安朝与她相反的方向走去,挑了同样僻静些的角落坐下。   都有些闹境里寻静谧的意味。   也许是她直勾勾盯着易鹤安的视线太过灼热,易鹤安最终是施舍了她一个眼神,淡极了的,微笑颔首。   她竟慌地低头,一颗心,闷闷的,试图转移注意力,伸手捻起面前盘里的一粒花生米儿,吃起来,随着众人一起看新娘跨火盆,拜天地。   众人笑得欢心,眼里话里全是喜悦,殷呖呖想跟着笑,嘴角的弧度却扯得牵强,悻悻地收了笑,望向手心那颗花生。   忽然手一紧,因为太过用力,花生粒直接在手里碎成了末儿。   那股力似乎是在将涣散的心绪狠狠地拢聚起,她干嘛要去那么在意他。   她深深吸气后再吐出,更想将郁结于心的烦闷也吐出去,不再去看易鹤安,也不再去管旁人,兀自地吃菜。   嘴里不消停,胃里塞得满满的,心也就不会去想别的。   待新郎敬酒时,吴秀才端着酒杯走到她跟前,“殷姑娘,我敬你。”   殷呖呖夹菜的动作停住,咕咚一声将嘴里的菜吞咽下,感受周遭纷纷投来的视线,她慢吞吞地拿起手边的酒杯站起身,吴秀才替她斟满。   白瓷酒盏碰撞发出清脆声。   殷呖呖仰头,一饮而尽,醇厚的酒水过喉,酒香还绕在鼻端时酒水就已经一路流进胃里。她放下酒杯,面上已浮起两团红酡。   酒水,她喝不习惯。   吴秀才说了些什么她没听清,只咕咕囔囔地说了几句“百年好合,白头偕老”芸芸的祝福语。   吴秀才已经转身向其他座,挨个敬酒去了。   殷呖呖的眼神迷蒙,手里握着酒盏的力度加大几分,打了个小酒嗝,向旁边的人搭话,“这是什么酒?”   “是女儿红啊。”   是了,若是家中有女,在降生那天就会在桃树下埋一坛酒,等她成亲时挖出,桃树打成嫁妆。   殷呖呖不晓得自己老爹有没有给她埋一坛,以他粗心的性子,怕是不会有。   于是含糊地应一声,“好酒。”   “殷姑娘,你醉了?”   “没醉。”她摇摇头。   瞧向桌上的白酒壶,没醉,就是没由来的想喝酒。   偷偷看了眼周围,大伙儿的视线都落在易鹤安那个方向,好像要听他当场作一首祝词,殷呖呖没兴趣,一把拿过酒壶。   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听着酒水倒出的潺潺声,动作小心翼翼,可还是洒出了些。   她竟酒盏捧到嘴边,小小地咂了一口,有些辛辣,她想咳嗽,可怕被人发现,就捂起嘴。   等一盏酒悉数进肚,竟然也没有一个人发现。   自那杯酒后,殷呖呖垂着头,默不作声地吃菜,亦无人觉得不对劲。   等枝头挂起一弯漂亮如银刃的钩月,吴宅灯火通亮,自古以来到了闹洞房的环节,众人的兴致不减反而大增,纷纷推搡着新郎,往新房去了。   殷呖呖手往旁边伸了伸,想拿起自己的拐杖,够了几下,都没够着。   快要恼羞成怒的时候,乱抓的指间忽然被塞进了硬邦邦的木棍,她摸索几下,是她的拐杖。   她作势要站起来,整个人东倒西歪,胳膊被扶住,微微托着不会致使她倒下,也把握着分寸,不显得亲昵。   “你醉了。”耳边的声音冷冽。   “不要你管。”   她推开他,踉踉跄跄往前几步,左脚绊着右脚,栽倒的刹那再度被扶住。   “你醉了。”又是这句,语气里多了些不耐。   “那怎么办?”她仰头看向他,眼角眉间堆砌着醉意,红晕的灯光里朦朦胧胧,连目光迷离起来,捎带了一触即破的柔软。   “我背你。”他说,眉宇间素笔难描的清傲与月色极衬,她扯了扯他的衣袂,指尖描起绣制的云纹,今日他穿得也是水蓝色啊。   她低头,眉眼压得低,“那好吧。”   而后,乖乖地爬上他的背。   今夜的月亮悄悄躲到云层后,将所有的都留给成双结对的人儿。   “易鹤安,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意识彻底消弭前,她终是问出来,小小声,“我不是故意踩你的。”   易鹤安将抬起的脚停顿了下,忽然开始自嘲,今天怎么就会那样对她。明明,无关她的对错。   可偏偏落下心于贾姑娘时,便也决心要与她疏离。   他往前走了几步,前面赫然出现一道身影,墨袍玉冠,与生俱来的矜贵与不容抗拒的威严。   “把她给我吧。” 第27章 当年的事   殷呖呖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偏偏窗外绿荫里的蝉鸣还响得聒噪,闹得她脑袋嗡嗡作响,洒进来的阳光刺眼,叫她胸腔烦闷异常。   她伸手揉揉眉心,脑海里的片段试图拼接在一起,昨天好像去了吴家参加婚宴,然后吴秀才敬了她一杯酒……还有易鹤安。   剩下的记忆支离破碎。   殷呖呖醉酒和其他人不一样,不会满嘴胡话,不会撒泼闹疯。相反异常老实听话,迷迷糊糊地睡着,醒来后记忆就碎成雨落时的水珠,断断续续。   宿醉,是件很难受的事情。   殷呖呖忍着头痛穿衣服,身上的衣服已经收拾的利落,没有难闻的酒气,应当是老爹找的老嬷嬷帮她弄得。   起来的时候,她看见床榻旁的小矮几放着碗淡淡澄黄的水,醒酒茶,指尖探了探温度,还是温的。   端起来,饮下后,胸闷气躁的感觉稍稍缓解。   她想今天又没去成学堂,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说的可能就是她了。   然而她在堂屋看见慢悠悠喝茶的赵译时,愣了愣,这先生也旷课了,就不能怪她没去学堂了吧?   “表哥,你没去学堂?”   “嗯,舅舅让我待在家中等你醒来,看你是否有不适。”赵译呷了口茶。   殷呖呖看了看左右,不曾有老爹的身影,也不见熊叔,再看向赵译,“表哥,我爹和熊叔呢?”   赵译放下手里的杯盏,神情淡淡地看向殷呖呖,“医馆。”   “医馆?!”殷呖呖没忍住拔高了声音,“我爹他怎么了?”   别说是放眼方圆百里,就是放眼千里,谁能动得了她老爹一下?   “舅舅将易老爷打了。”   “……”   这倒是发生过好几回,只不过……   殷呖呖心里有了想法,却想从赵译这边得个确切的说法。   “我爹为什么突然打易老爷?”   赵译抬眸,神色淡漠,那双目光锐利的眼眸看得殷呖呖心底微颤,就好似那点心思完全暴露在他面前。   他开口,“易鹤安昨晚送你回来的。”   平波无澜的声音,无故令殷呖呖感觉一丝不悦,心生怯意。   赵译拢了拢宽大的衣袖,放在桌上的手,轻轻往前一推,食指下压着一封信笺。   “你的信。”   “信?”想必是吴公子了。   殷呖呖伸手拿过信,径直拆开,熟悉的字迹飞入眼帘,“贾姑娘真性情,吴某喜从心来,何来厌弃之说……”云云之类。   按理,这封信该叫她大大松口气喜不自禁,如今心底莫名落落空空的。   这样说,她该和“吴公子”继续下去了。   攥着信笺的手指,蜷缩起,信纸被揉得皱皱巴巴。   待她回神,赫然抬头,赵译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前,高高的身影将她笼罩,垂眸便可一览她手里的信笺。   “你做什么?”她慌张收起,声音都不可抑制地扬起。   “这就是你说的那位吴公子?”他如古井深邃不起波澜的眼眸,亦如深井水般冷冽冰寒。   “与你何干?”她莫名心虚,眼神飘忽不定,不敢与他对视。   那眼神太过恐怖。   明明看不出喜怒,可那股威慑,不似常人能有的。   纵然与你平视,你也得瞻仰。哪怕与你并肩,也高不可攀。这种感觉,着实让殷呖呖不爽,很不爽,出生至今从未让谁如此压制过。   在他面前就不像是矮了一个头,而是他高入云霄,她坠入泥潭。居高临下,压抑得她喘不过气来。   “你怕我?”他的声音更是压低了几分。   尤其是在想到昨晚,他欲伸手将她从易鹤安背上拉扯下来,易鹤安不反抗,反而是明明醉晕过去的她,死死地拽着易鹤安不松手。   甚至于那股力道,像是紧紧地攥着最后的依托。   殷呖呖自幼习武,她若不愿松手,谁都扯不开。   但赵译想,他这辈子都磨灭不掉,易鹤安望着他似笑非笑冷峻的目光,一字一句,“可以让开了吗?”   轻描淡写的语气像掺了微凉的风。   殷呖呖急匆匆逃离的动静,惊回赵译的思绪,那种急措与避退,就如同自幼以来,围在他身边的人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   他们明明畏惧于心,还要不停地贴过来,迎合谄媚,讨好的嘴脸,犹如最滑稽的笑话。   她呢,怕他,就跑了,逮都逮不住,比狩猎时林间窜逃的鹿还难捕捉痕迹。   赵译微微低头,思绪停在龙飞凤舞的字迹上。   只是狩猎,他从来都是满载而归的啊,哪怕是横行山林的大虫,都逃不过他的箭矢,一箭封喉太过无趣,最喜欢猎物慢慢挣扎。   但在挣扎前,要让它丧失反抗力,再慢慢碾灭它的希望。   如此,方称得上一次有意思的狩猎。   易宅。   易鹤安倒是没有想到赵译会亲自登门造访。   彼时他正闲来无事在院落里替花浇水,那双瑞凤眸漫不经心地扫过妍丽花丛,满心满目都换做少女鲜活的模样。   他承认,他在想着念着殷呖呖。   无论如何欺骗自己,无论如何告诉自己,“贾姑娘”很好,“贾姑娘”正是他的明珠,然而殷呖呖就像他逃不掉的劫数。   他想起自己给“贾姑娘”的信,应该已经送到“贾姑娘”手里了。   又该如何呢?   他爹娘应该是喜欢呖呖的,但殷家,殷老爷,他曾清楚感受过一回殷老爷看他们易家的眼神。   那是很小的时候了。   他刚从书房出来,听见争执声,殷老爷对爹大打出手,娘无措地在旁掩唇抽泣。   他下意识的要冲上去护着爹,殷老爷一回头,那充斥着嗜血愤怒、滔天恨意的眼神,至今难忘。   所以,殷呖呖讨厌他,是因为殷老爹的影响。   而他讨厌殷呖呖,则是他心底对殷老爹存有畏惧,所有对殷家厌恶的情绪,都只能倾在殷呖呖身上。   总有些,是求而不得的。   一切心绪都如花瓣流红随风一阵摇曳,将风吞没干净后又停了一切声息,静得像那阵风就从未来过。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直到林管家略带怒意的声音重新将风掀起,易鹤安懒懒地抬了抬眼眸。   赵译站在花丛的另一面,两人隔着相望。   易鹤安复又低头,看向快被自己浇死的花,放下了手中的洒壶。   “林叔,你下去吧。”   “可是……”林管家欲言又止。   “这位是我的先生。”易鹤安称赵译是先生,语气里没有几分恭敬,只是他更不想说赵译是殷家的表少爷。   林管家最后带着愤怒甩袖离去,也不知府里的仆人都是干什么吃的,每月的月钱是白领的?!竟任由这么个大活人进宅!   非要好好管教管教!或是该将些人逐出去了!   易鹤安不似林管家那般想,他清楚,倘若赵译想进来,那一身不容置喙的威慑就不是仆人敢拦的。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他负手于身后,望向赵译。   视线不躲不闪,镇定自如。   “你当真不愿与我回去?”赵译今日着的是件绛紫色锦袍,尊贵又有端着几分神秘,倒是与缤纷绚烂的花,相得益彰。   “回去?”易鹤安嗤笑一声,“先生,用词不妥吧?”   “那日你的论述,我看了。有治国之才,为何偏居一隅?”   “有治国之才,便不能偏居一隅?有人生来贪财,有人生来怕死,有人则对名利权势趋之若鹜。”   易鹤安言无数“有人”后,指向面前的花,“就像有人似丁香,有人似海棠。纵然一样可赏,但总归一个喜枝头,一个默然于角落。”   顿了顿,“一切不过是个人有个人的选择罢了。做事从心,便不会有委屈之说。”   “做事从心,便不委屈?”赵译似有若悟,目露几分欣赏“你的辩论功夫,我早领教过了。”   “我想你也不是来听我这番枯燥乏味的说辞。”易鹤安笑得淡定从容。“所以,你大可不必拐弯抹角。”   眸底掠过华光,“为何而来,直言便是。”   “其实也不是什么事。”赵译唇角勾起一抹笑,“只是突然想起来,我想你会感兴趣。”   “哦?什么?”易鹤安同笑。   “令尊是否有告诉过你,十六年前易家与殷家其实分外要好。”   “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易鹤安轻笑一声,毫不在意。   “你难道不想知道,什么导致了如今的局面吗?”赵译没有给易鹤安拒绝知晓的机会,唇角弧度掺入几丝轻蔑。   “十六年前,表妹出生,也是我舅母去世。”   说完,他眼眸微微眯起,想一睹猎物挣扎之色。   “所以呢?”易鹤安不以为然的一笑,“红鲤镇皆知的事情罢了。”   颇有任由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气势。   赵译前所未有的想粉碎易鹤安的淡然,从没有人能叫他深感棘手,易鹤安比他,更捉摸不透。   两目对视,一道森寒,一道轻淡。   再回神,赵译走远。   易鹤安闲闲散散的眸光陡然冷却。   他负到身后的手,修长手指缝隙间已满是嫣红的花汁,蓦然松开的手心平躺着因用力过度而碾碎成末的花瓣。 第28章 你不会喜欢我吧   殷呖呖听熊叔回来说老爹将易老爹打得很严重,可能一两个月都得躺床上调息。   她从来没见老爹下手这么狠过。   弄得她去学堂,同窗们看她的眼神都满是忌惮,她更觉无颜面对易鹤安,甚至不敢与他直视。   想想看人家好心将她送回家,结果人家老爹就被自家老爹打了。   这搁谁,谁心里不膈应?   尤其易鹤安最近待她异常冷漠,这冷漠的方法,和别人还不太一样。   他不会像原先那样和她拌嘴了,对她谦恭如其他人,殷呖呖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受虐心理,怎么易鹤安不跟她反着来了,她还不乐意了。   “老大,你……”   正当她苦恼的时候,赵笑笑靠过来。   “怎么了?”她偏头,赵笑笑欲言又止。   “你知不知道,最近你的事,都传遍红鲤镇了。”   “什么?!”殷呖呖瞪眼。   她和易鹤安的事传遍了?!   想了想,不对,她和易鹤安能有什么事?!   “上回你受责难的事,不知道被谁传出去了。为难你的那个人,好多天都没来学堂了。现在闹得满城风雨,都说因为他说了你几句话,然后你……你就逼得人家退学。”   赵笑笑说完,一脸忧虑。   殷呖呖松了口气,原来和易鹤安无关,不甚在意的摆摆手,“他们传就传呗,身正不怕影子斜。”   “这不是身正不正的问题,老大,三人成虎啊。”赵笑笑说着往易鹤安那个方向看了眼,往殷呖呖旁凑得更近,压低了声音。   小声地,“主要还是你爹将易鹤安他爹打了的事,叫大家都觉得你们家不讲理。所以也就怀疑,那人退学,和你们家脱不了关系。”   “本来也就是我们家不占理。”殷呖呖对此赞同地点头。   赵笑笑:“……”   重点是在这儿吗?怎么感觉他白操心一场?   “可是,”他不死心地继续说,“老大,现在对你的名声很不好啊。”   殷呖呖惊讶看向他,“我还有名声啊?”   “……”赵笑笑憋了半天,“老大,你就没点想法?”   “你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殷呖呖摸摸下巴,不等赵笑笑神色一喜,她道:“我应该去和易鹤安道个歉。”   赵笑笑选择失语。   天际落下沉沉的夜幕,繁星烁烁。   许久不曾翻易宅的殷呖呖趁着夜黑风高,又开始了翻墙大业。   这回比任何一回都小心,怕被发现。其他人倒无所谓,关键老爹这会儿正在气头上,要是一个不慎被老爹逮到她翻墙,她就翘辫子了。   她也不清楚为什么要去找易鹤安,大抵觉得自己是有话想和他说。   易鹤安正烦闷,望着桌案摆放着的一册册书本,淡色的薄唇微微抿起,思忖着赵译来找他说的那些话,中心点无非是殷夫人的死。   薄唇勾起抹讥讽,赵译这会儿是来警告他?   因为殷呖呖?   长指微微击敲起桌案,倒是没想到他会玩起这等不堪的手段,但这恐怕更符合他的身份才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如此年纪便城府极深,善攻心计。   这件事情,轻易不好处理。当年的事情,距今太远了,究竟暗藏什么玄机,他能摸索到的也有限,暂不好妄下定论,以免影响自己往后的判断。   易鹤安抬手指尖按在太阳穴,思绪有些堵塞。   “咚咚。”   窗外忽然响起轻微的敲击声。   他的手顿了顿,眼眸眯起,她来做什么?   殷呖呖正站在窗户下,小手攥起,思绪飞乱地组织语言。   “你就学不会敲门是吗?”身侧蓦然传来清冷低沉的嗓音,吓得她一哆嗦。   只是吧,和易鹤安在一起,但凡是他说话呛那么一点点,她就忍不住反呛回去,而且嘴通常比脑子快反应。   “我爱敲哪儿敲哪儿。”   易鹤安转身就想走,被殷呖呖立马拽住袖子。   “你大晚上来敲我窗户是专门来吵架的?”他回身,眉眼一片如月似的冷色。   他已经懒得和殷呖呖说什么夜半三更闯入男子院落多不合规矩,反正她也听不进去。   “不是。”殷呖呖摇摇头。   “那你能松开手吗?”易鹤安低头,看了眼殷呖呖死死抓着他衣袖的小手,就想起她昨晚喝醉后,拽着他衣襟如何也不愿松手。   微不可察地叹口气。   “拉一下又不会死。”殷呖呖抱怨地斜瞥了眼他,哼哼一声松开手,觉得他愈发小气。   语气里是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哀怨。   易鹤安蹙眉,他想问她来做什么?思绪猛然一个转弯,他顿了顿,问:“你上次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嗯?什么?”殷呖呖没想到话题转得那么快,被问得一头雾水。   “就是你上回来找我,说你表哥的事情,你是知道了什么?”兴许这问题困扰了他许久,他不由自主捎带起严肃的口吻。   这令殷呖呖突然认真,易鹤安头一回用探究问题的语气和她说话,平日里那都是对别人的,就像喜宴上的冷淡也是对别人的。   她斟酌了一下,自己的确想要探究其中的弯弯道道,但她本身不善于揣度人心。   至于易鹤安,啧,小小年纪心思叵测。   与其她费心思,倒不如要易鹤安去忙活,有些时候不得不承认,易鹤安比她聪明。   有了定夺,她看向易鹤安,正色。   “那天我意外得知自己并非出生在红鲤镇,所以上回,我其实是想来问你知不知道我这位突然冒出来的表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易鹤安当然知道赵译是怎么回事,只不过殷呖呖不出生于红鲤镇的事……   他心里隐隐约约摸住了一根线,非常重要的一根线。   一切,都有了源头。   想起完全不被自己放在心上的那句“你当真不愿与我回去”,此时琢磨似乎别有一番意味。   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令易鹤安非常不快。   殷呖呖迟迟没有得到易鹤安的回答,并且见他神色越来越阴沉。   她捏了捏手心,“我……我来谢谢你那天背我回家。”   而后面色窘迫,“还有,我爹,我爹他有些冲动,我代我爹道个歉,易伯父他没事吧?”   易鹤安堪堪回神,眉头蹙得更紧。   看着月色清辉下,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小心翼翼的模样,心底微沉。   “举手之劳,家父无碍。你可以回去了。”   态度冷漠不说,明晃晃的逐客令,叫殷呖呖一怔,“哎,你……”   难道刚才他们不算达成对付赵译的同盟?亏得她还献上了有关她身世的宝贵线索,这什么人啊这……   她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心里告诫自己,是来道谢,还有道歉的,不能怒,不能怒。   默念几遍别人气我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殷呖呖。”他叫她。   “干嘛?”   他说,“你该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他在说什么?!   殷呖呖倏忽缩了缩瞳仁,惊恐地就差缩成小黑点了。   “你有病吧?你没睡醒?你神经吧?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喜欢你?!你疯了!”   一连串的反驳快到她自己都讶异。   “那就好。”易鹤安轻笑一声,“不然,我会很苦恼。”   “你什么意思?”殷呖呖按捺住想将易鹤安暴打一顿的冲动,今天老爹已经揍易伯父一回了,她不能再把易鹤安揍一回。   否则明天红鲤镇就要传遍殷家父女仗势欺人。   熟料,易鹤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就要回屋。   殷呖呖咬咬唇,手狠狠一攥,“易鹤安,我告诉你,你别自作多情!我有喜欢的人了!”   易鹤安头也没回,“正巧,在下也心有所属了。”   其实他的身形在殷呖呖说出那话时,有明显的僵硬,可气头上的殷呖呖恨不得将易鹤安千刀万剐下油锅,没有注意到。   她说:“我喜欢的人,比你长得好,性子比你好,哪里都比你好。”   “在下所喜之人,亦是如此。”   “你……”殷呖呖那叫一个气啊,“你以为我来是做什么的?我来是告诉你,过几天我要去见我喜欢的那人,你不要再和我撞上了!回回遇见你,都扫把星临门!”   易鹤安稍偏过头,露给殷呖呖一个轮廓分明的侧颜。   “那日,在下定不踏出家门一步。”   “这可是你说的!你有种那天就别出家门!”   殷呖呖气得跺脚,跺下去剧烈的疼痛叫她惊觉跺了哪只,疼得飙泪不说,好得快差不多的脚,被她这么一折腾,又得回去涂好几层药了。   再抬头,易鹤安已经进屋了。   她站在门外唾骂了他一遍,而后拖着残脚回家,跨上墙头,准备下去的时候,一低头。   一张满是怒气的脸横眉怒竖望着她,眼神凶的能杀人。   “爹……”她声音都颤上枝梢。   “殷呖呖!”殷老爹一声怒吼,纵身一跃就把殷呖呖拎小鸡似地拎下来。   刚回房躺下的易鹤安听见后,轻阖的双目睁开,深邃的瞳眸静默一片,这回,她该许久不能翻墙了。   恐怕学堂都不一定能去了。   不用再见到她,他心里竟觉得轻松,但又好似心头缺了一角,残缺得令他夙夜难眠。   她有喜欢的人了……   这注定是个不眠夜了。 第29章 相约见面   殷呖呖如易鹤安所料,被殷老爹锁在家里,不仅没法儿再翻墙,还去不成学堂。   她拍了好久的门,手都拍肿了,也没有人回应她。   实在忍受不了了,铆足了劲扯起嗓子,“放我出去!你们放我出去!”   “小姐,你别喊了,我们倒是想放你出来,可大当家吩咐过了,没人敢。”熊叔的声音从一门之隔外传来。   “我爹也吩咐你们不给我吃饭了吗?”   “这倒没有,只是今早大当家脸色不好,大伙饭都没吃,争着抢着去接单……”   殷呖呖听着熊叔在门外的叹息,一时喉咙发堵。   她有罪。   她牵连了大伙儿。   她反省。   隔了好久,她嗫喏道:“叔,那你给我拿两馒头吧。”   最后殷呖呖含泪嚼着馒头。   本来还指望老爹气消得差不多了,熊叔替自己求求情,现在看,她指不定得被关多久。   三番两次被易鹤安气得肝疼不说,还落得禁足的下场,殷呖呖心里苦。   她被锁在屋里,实在无趣烦闷,只能用话本消磨时光,然而那些话本都是她看过的,加之现下心情焦躁难安,再翻看话本已经索然无味了。   躺在床榻,看着看着困了,外头蝉鸣闹人,她也睡过去了,睡醒了,继续看,又困了,如此反反复复,她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   才觉得,上学原来是美好无比的事情,至少和赵笑笑他们打闹玩耍,是件极有意思的事。   到傍晚的时候,她正瞌睡着,门外忽然响起哗哗啦啦的开锁声,惊得她从床上弹起。   屋里没有点灯,昏昏暗暗的,背着天际残阳进来的身影活像一尊杀神。   但在进来后,殷老爹吹吹小胡子,瞪瞪眼,那股令人畏惧的气息就散尽了。   父女两人大眼瞪小眼,   殷呖呖捧着书,期期艾艾地唤道:“爹……”   “你大半夜去找易家小子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我是你爹!”殷老爹刚消下去没多久的怒气,蹭地窜上来,抹着一把辛酸泪,“闺女大了,不听话了。”   殷呖呖:“……”   她还没酝酿出嚎哭的情绪,怎么他先哭上了。   今天饿得到底是谁啊?   殷老爹一边用衣袖拭泪,一边抬着手偷偷瞄着殷呖呖,冷不丁地视线相撞,殷老爹立马擦几把根本没有的泪水。   “闺女的翅膀硬了,想飞了,拦都拦不住啊,还要往火坑飞,丢下我这个老头子,心难受啊~”   殷呖呖扯了扯嘴角。   这个时候,不能怂!   “爹啊,你听我解释!”冲上去就是抱住老爹大腿,吓得殷老爹一个哆嗦。   他低头,就看见自家闺女泪眼婆娑,“爹……你相信我啊,我和易鹤安什么都没有啊!”   眼泪都哗哗地掉,演技比他精湛了不知道多少倍。   “……”殷老爹都不好意思将这场雷声大雨点小的哭戏进行下去了。   但面上还是要不露声色,“什么都没有?你喝醉了,他背你回来,你半夜还翻易家墙头?说吧,你是不是不想要我这个爹了。”   “喝醉了的事,我啥也不知道啊。半夜翻墙,是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我要和他商量着时间啊。”   “商量什么时间?”殷老爹狐疑,至于哭,干脆装也不装了。   老爹放弃了伪装,殷呖呖当即也把眼泪抹掉,正正经经地,“我要去见花媒婆给我介绍的那人,先前回回都撞见易鹤安,事情全砸了。”   “花媒婆介绍的人?”   “对。”殷呖呖当即就将“吴公子”拉出来当挡箭牌。   殷老爹的关注点,却是,“他同意入赘了没?”   “还……还没吧~”殷呖呖正说着,迎上老爹不乐意的小表情,“啊呀,这次就是说关于入赘不入赘的事情,才约见面的嘛,这种事情,总要当面说,是吧。”   说着,她拍拍老爹的胸膛,“爹,你放心吧,我保准给你弄个乖女婿回来。”   殷老爹乐呵了,“那你快给人约出来。”   殷呖呖在殷老爹的催促的目光下,执笔给“吴公子”写了封信。   直到殷呖呖托人将信送出去,殷老爹终于露出仁慈的笑容,大手一挥,解了殷呖呖的禁足。   望着自家老爹越走越远,殷呖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这是个什么事啊。   她怔怔地坐在厢房内,视线与汇聚点的望着外面,夕阳收起最后一缕光芒。   信里,她与“吴公子”约在七月初的庙会。   晋朝佛教道教皆盛行,县境内四季都设有古庙会,春秋农闲时尤甚,会期一般在一到三天。   红鲤镇因为有座香火旺盛的慈光寺,还有易家和殷家两大家坐镇,在方圆百里的镇子里稳居龙头。   这慈光寺的庙会,自然也是极大的盛况,办整整三日。届时,车水马龙,人潮熙攘,各种稀奇古怪的摊贩。   庙会,殷呖呖是顶喜欢热闹的。   她也终于要去见那位通信许久的“吴公子”了,心并没有想象中的不可抑制的期待或是难以疏解的紧张。   反而是想,她又有由头和易鹤安说话了。这种感觉,叫她有点不悦,不该动不动就想到他的。   她站起身点灯,噌地一声火苗摇曳,昏暗的屋里霎时明亮许久,映照着白皙精巧的五官,也映照出她淡淡地忧虑。   叹口气,转身去关门,突然一道趁着月色朝她迎面走来的身影,令她的目光陡然一凝。   那身影站在她五步远的门外,就没有再往前走了。   她关门的手顿住,“表哥?”   眸里有几分疑惑,难得见赵译主动来找她,而且还是天黑到她屋前。在他的视线下,她升出了自己就像是猎物的感觉,她下意识地警惕。   “听闻表妹要去见那位吴公子了。”她的那点防备逃不过赵译的眼睛,他只淡淡地笑着,口吻像极了关切妹妹的兄长。   “是啊。”殷呖呖心里打起鼓。   “不必担心,我只是来给你提个醒。”   “提个醒?”   “不错。”赵译唇角的弧度加深。   “舅舅很不喜易家,这种不喜并非一朝一夕,何其深,想必表妹更清楚。今日我已替表妹开解舅舅一回,所以,表妹往后千万不要再令舅舅生气了,否则为兄也爱莫能助。”   不知道为什么,殷呖呖感觉他另有所指。   老爹对易家的讨厌,她自然清楚,动不动便与易老爹争得面红耳赤,甚至拳脚相加。甚至于她和易鹤安走得近,向来宠她的老爹,居然舍得禁足她。   但有一点,殷呖呖可以肯定,老爹倘若真的厌恶极了易老爹,绝不会与他喝酒把话聊。   这么些年,殷老爹落寞极了,身边伴着的人极少极少的。   “那多谢今日表哥仗义执言,表哥的话,我都记住了。”殷呖呖笑着应下,又眨眨眼,施施然作揖,“多谢先生今日教诲,学生也谨记了。”   赵译望着少女明媚灿烂的笑容,比起阑珊灯火也毫不失色,可惜不清楚掺了几分真假在里面,但他依旧没忍住,哑然失笑。   殷呖呖目送了赵译,笑容微敛,不知道赵译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她甚至颇有玩味儿地想,姑姑家该不会是卖药的吧?   收拾收拾干净自己杂乱无章 的思绪,明日还得去和易鹤安说叫他庙会别出门的事。   第二日,学堂众人就见殷呖呖恣意地笑着,走到专心看书的易鹤安身侧,小手啪地拍在他桌上。   “易鹤安,我庙会要去见人,你可别忘了,你保证过自己不会踏出家门一步的。”   “在下自然记得。”易鹤安抬眸,眸光浅淡地看了她一眼。“必不会踏出家门一步。”   “如此,诸位同窗为我做个见证。”殷呖呖扬扬下巴。   易鹤安闻言看都懒得看她了,将自己的书从她手里抽出来。   “易鹤安你不说话,是不是怂了?反正那天你要是出门了,你就是小狗。”   “殷呖呖,你多大年纪了?幼不幼稚。”   “我……”   “在下都已说了不出门,你何需反复提?莫非你实则,是期待我出门的。”   “你……你放屁!”   “粗鲁。”   殷呖呖气得肝疼,偏偏又不知道该怎么怼回去。要是这时候动手吧,前段时间老爹才打了人家老爹,镇子里也传得风风雨雨。   只得吞咽下这口恶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信誓旦旦的易鹤安淡然自若的表情却在收到“贾姑娘”的来信时,碎裂开一道阴沉沉的口子。   庙会约见。   “……”   他想拒绝,但是人家姑娘第一回 约他,信里满心欢喜,看言辞似乎是极其期待的,如果拒绝便辜负了人家一片心。   易鹤安头疼。   林管家见自家少爷扶额,面露难色,不由得上前关切询问:“少爷,你怎么了?”   易鹤安实在没有主意了,看向林管家,“林叔,如果你答应人庙会那日不出门的,但因为不能推脱的事情必须出门,该当如何?”   “庙会人那么多,只要不碰见,那人如何知道少爷你出门了?”   话是这么说,理是这个理。   但殷呖呖可是在学堂里说过的,不过,按着这个时间,大多数人都在埋头苦读为八月初的秋闱,平日下学后都鲜少迈出家门,庙会应当不会参与。   “行了,我有定夺了。”易鹤安放下信笺,心情并没有得到缓解。 第30章 掉马   【1】   殷呖呖没多久就收到了“吴公子”的回信,约她在一家酒楼相见。   虽然她更希望两个人能一起逛庙会,但是既然人家公子这么说了,那除了将就他,还能怎么办呢?   毕竟,她还肩负着给老爹招个过门女婿的重任。   目前八字还没一撇。   但她都想好打算了,可以委婉问问“吴公子”是否愿意搬到殷家旁边住,这样一来老爹不会有怨气,二来,也不算降了男方的体面。   庙会当日。   殷呖呖的脚也已经好了,如今活动自如让她快活得嘴角咧到耳后根,早早地将自己收拾妥当,想在见“吴公子”前,先逛一逛庙会。   顺手还将画卷带上,免得见着人,认不出。   早膳的时候,白纤的小手舀着粥往嘴里递,桌下的脚尖因心情的美妙,点着地。   “闺女。”坐在她对面的殷老爹看了她一眼,“你去庙会,将你表哥也带着一起。”   殷呖呖喝粥的动作一顿,试探地唤了一声,“爹?”   她很想问,您老不会不知道我今儿去干什么的吧?   “怎么了?”殷老爹抬了抬眼皮,斜瞅了她一眼。   殷呖呖:“……”她知道了,她老爹不放心她,但别说她脚好了,就是脚还废着,又有谁能占她便宜?!   她捧起碗,匆匆喝下粥,不给殷老爹反应的时间,拔腿就往外跑,声音从外面老远地传过来,“爹,我吃好了,走了啊!”   殷老爹握着勺子的手抖了抖,想将殷呖呖逮回来,却被赵译制止了。   “舅舅不必担心。”赵译放下手中的羹匙,慢条斯理地,“表妹不会有事的。”   他站起身,不紧不慢地,笑容浅淡。“舅舅要是真的不放心,可以跟着。”   那双眼眸望着殷呖呖消失的地方,深邃难测。   殷老爹看向赵译,眼眸微微地眯起,旋即哈哈一笑,“不了不了,呖呖的身手,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赵译回以一笑,“舅舅,那我先回房了。”   他步履如闲庭散步,慢悠悠地往外走,在堂屋的殷老爹注视着他的背影,目光沉沉。   慈光寺在红鲤镇西山,山脚下有一片空场地,满满当当地搭起诺大的棚子,被各式各样的摊点占据,琳琅满目的物品,热情洋溢的叫卖声,或是杂耍卖艺、舞龙舞狮。   炽热的天气,也挡不住各个镇子涌来的人,摩肩擦踵,络绎不绝,空气里还掺着淡淡的好闻的香火气息。   殷呖呖挤在人群里,兴奋如脱笼的鸟,前段时间闷在家里实在太久,走走停停。   身后突然一道满是笑意的声音,和蔼可亲,“施主,抽签否?”   她转过头,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望着她,她立即收了脸上的嬉笑,跟着回施了个佛礼。   再看着旁边摆放的桌案上的竹筒,她想了想,走上前。   竹筒中的签子碰撞间发出哗哗地清响声,当地一声一根竹签掉落在桌案。   将竹签拿起,但见签上曰:“五百英雄都在此,不知谁是状元郎?”   “恭喜施主,此乃上吉签。”老和尚笑意盈盈。   殷呖呖费解,不知道五百英雄指的是什么,倒是看懂了状元郎,秋闱在即,难不成“吴公子”也会参加,然后中举?   看这签,可能还不止步于中举。   她握着签,看向老和尚,“敢问师父,这签是什么意思?”   老和尚笑眯眯,“佛曰,不可说。”   “……”成吧,不可说。   她向老和尚道了谢,又投了些香火钱,看看时间,准备去酒楼赴约了。   前脚刚走,老和尚身后跑来个小和尚,“方丈,你怎么在这里?寺庙里的贵人要见你呢。”   老和尚头也不回,悠哉悠哉地坐下,道:“这里热闹。”   “方丈。”急得小和尚团团转,却拿自家方丈一点办法都没有。   毕竟,这位是连住持都请不动的方丈,常年居于寺庙,今日居然稀罕地下山,做的却是替人卜姻缘的事。   “且慢且慢,还有人没来。”老和尚说完,眯起眼打起盹儿。   周围人吵吵闹闹,老和尚纹丝不动,神态祥和,小和尚只能在旁干急眼。   过了一炷香时间,一道身影缓缓地走来。   老和尚睁眼,将他叫住,乐呵呵道:“施主,抽支签吗?不要钱的那种。”   小和尚:“……”   又一签落,上面云:“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   “恭喜施主,上签。”老和尚瞅了一眼,眼睛笑得弯起,“只是施主尚需努力。”   “多谢方丈。”言罢,他投了香火钱。   老和尚啊呀一声,“被认出来了。”   “方丈,可以走了吗?”小和尚急得光溜溜的小脑门满是亮晶晶的汗渍。   “净心,你需净心。”老和尚起身,叹口气,准备收摊。   这时从一侧走来个白白胖胖的华服少年,白胖的脸颊因为天气炽热泛着红晕,鼻尖也冒着汗,“师父,我能抽取一签吗?”   老和尚看了他一眼,缓缓点头,“自然可以。”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恭喜施主,上签。”老和尚施了佛礼,拉着小和尚往山上走了。   “少爷。”阿木凑到怔怔出神的白胖少年旁边。“你要是还想着,就跟老爷说回去……”   “没有,我没有,你闭嘴。”林修睿凶巴巴地打断他,“不许说话。”   阿木:“……”得嘞。   “那我们还要跟着易鹤安吗?”阿木就憋了会儿,憋不住了,眼瞅易鹤安走得没影儿了。   君子一言九鼎,易鹤安说好庙会不踏出门,啧,阿木暗呸了好几口,当真是伪君子。   “跟个屁,我要回家。”林修睿气呼呼地跑了。   老和尚已经领着小和尚回了庙,看见绛紫色华服的公子坐在檀木椅,袖间云纹蔓延于香火缭绕间,矜贵不凡,傲骨眉眼,举止吐露着无与伦比的尊贵。   “施主。”老和尚不紧不慢地。“老衲在山下摆了摊,却迟迟不见施主。”   公子站起身,宽袖一动,散开一片烟雾,他的双手负到身后,语气淡淡地,“方丈,知晓我为何而来?”   蕴着几分冷意,狭长眼角微挑,看向老和尚,眸底如寒潭,怎么说呢,对有人妄自揣度他的意图,有那么点……不愉。   周身的那股威慑力,亦足以让周遭人噤若寒蝉。   一旁的住持都急得擦汗,生怕自己这位师兄激怒了眼前贵人,慈光寺不保。   “施主,”老和尚笑着,仿若未觉他的怒意,道:“姑舍是。”   “舍?”公子眸光一凛。   “日下际遇不宜合之,如勇士之断指,断然放弃之,否则惹是生非,无利幸可图。”   “荒谬!”   公子甩袖而去。   怒气震慑周遭,小和尚寒意涔涔,“师父,你惹到贵人了。”   “净心,佛曰苍生平等,何来贵贱之分?”老和尚敲打着小和尚,“抄经书百遍于我。”   小和尚摸着脑袋,委屈,“是,方丈。”   老和尚又看向绛紫色身影消失的地方,摇头叹息,“问世间情为何物。”   还没走的小和尚,“方丈,你思凡了?”   “净心,再多加百遍于我。”   “哦。”   这厢,殷呖呖已经走到了酒楼,因为还没到饭点,与庙会的热闹相比,酒楼这边异常清冷。   她进来的时候,小二正打着盹儿,一见她进来,眼睛一亮。   “殷姑娘?”小二瞧着这红色劲装就知晓来者是谁,堆砌笑容,就差灿烂地双手比花了。   怎么说殷家在红鲤镇都是有头有脸的大家。   殷呖呖冲小二也笑了笑,要了间雅致点的包间,跟小二说,要是等会儿有位公子来要见“贾姑娘”,就将他领到她的包间。   然后塞给了小二些碎银。   小二心底泛着嘀咕,什么“贾姑娘”,但客人有吩咐,还是金贵的客人,又有钱,小二哪里会不愿意?连连笑着说了好几个是。   给殷呖呖安排了包间,握着碎银子心里喜滋滋的。   天字间里。   殷呖呖托腮坐在窗边,望着窗外三三两两的行人,手指戳起桌案上的画卷,心里有点点忐忑不安。   她今早本来想穿飘飘的罗裙,但转念一想,自己本来就是想人家摊牌的,这时候要是刻意打扮,显得她有点虚伪了。   她哀叹一声,等的有点久。   因为五感胜于常人,她都能听见楼下逐渐嘈杂的脚步声。   心想,“吴公子”的脚程可真慢啊。看着画卷上剑眉星目,威风凛凛的,怎么脚程比易鹤安还要慢。   就在她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时,一道熟悉到能叫她咬牙切齿的身影同样拿着卷画像进了酒楼。   【2】   易鹤安因为抽签以及甩掉“小尾巴”耽搁了不少时辰,心里忖度着“贾姑娘”到了没有。   在里面招呼客人的小二往这边一瞟,立马就迎了出来,酒楼里人来人往,小二锻炼得火眼金睛,一眼分辨得出来者身份地位。   且不说纯粹无杂质的玉脂冠,就瞧着这锦袍用料,顺滑泛着绸光的丝缎,上面精美栩栩如生的绣纹,价钱昂贵,可想而知。   走进了,认出这是鼎鼎有名的易家少爷,赶忙陪着笑,“易少爷,有什么吩咐?”   他态度放得极低,毕竟眼前的指不定再有个把月就是举人老爷了。   易鹤安眉心敛了一下,将想拿画卷询问小二的心思压下,直接问:“是否有位贾姑娘?”   “贾姑娘?”小二张张嘴,能塞下个鸡蛋了。   那不是殷姑娘吗?!   酒楼里素来是消息聚集地,小二这被风流韵事熏陶出来的心顿时活络起来。立马脑补了一场,两家爹爹不同意只能化名私会的虐恋情深。   他看向易鹤安的目光,由艳羡变成了同情。   易鹤安从出生以来就没被人这么看过,心里升起古怪的感觉。   小二沉浸在自我编造的故事里无法自拔,深深看了眼易鹤安,心道造化弄人,有情人不成眷属。   最后易鹤安被看得实在难忍,压着异色,淡淡地又问了一遍,“可有位贾姑娘?”   小二忙回神,悄悄地靠近易鹤安,易鹤安不喜生人靠近,刚准备退后。   却听小二压低了声音道:“易少爷,您要找的人,就在二楼的天字间。放心,今日的事情,我绝不会告诉别人。”   易鹤安心里咯噔一下。   莫非这小二也知道他承诺殷呖呖庙会不出门的事?   目光复杂地看向小二,“今日之事,多谢。”   “不必不必。”小二受宠若惊的摆手。   只是易鹤安的话,更落实了他内心的想法,可怜了一对有情人。他突然想,要是别人知道镇子里死对头会结成亲家,该是何等惊天的消息!   就在小二陷入自己的幻想时,易鹤安都走出几步远了。   突然一声巨响,“砰”。   只见坐在那里默不作声吃着饭的一个大汉突然站起身,撞到了易鹤安。   断然难以想象,摔倒在地的竟然不是长身如竹的易鹤安,而是壮硕如猪的大汉,连着饭桌都碰撞倒地,碗盘碎了一地。   动静如此大,连坐在包间里的殷呖呖都听到了。   她耳边又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哪个眼瞎的撞了老子!是不是想弄死人?!今儿不给个说法,爷爷的拳头不是吃素的!”   隔着楼板,这声音弱化了许多,可依然能想象的出此人穷凶极恶的模样。   庙会,极热闹的,也极乱的。从八方涌来的,不仅有游人摊贩,也会有   县衙里在这段时间都会派出大量巡逻人手,加强县内治安,以防出现乱子。但这种事情只能防患于未然,并不能完全杜绝。   殷呖呖当即拍案而起,红鲤镇自殷家建宅以来,就没人敢在底盘上如此放肆!   当然在她殷家人看不到的地方,就不一定了。   但是,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今天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闹事了!   心底莫名有些跃跃欲试,连着嘴角都扬起大大的弧度。   而后,一阵风似地抄起近手边的家伙就往外冲,出门的刹那,笑容又瞬间收敛。   告诉自己,殷呖呖,你这样是不对的。   为了尽快抵达案发现场,殷呖呖自二楼纵身一跃,一眼就看见一个肥猪似的大汉满地打滚拽着一位锦袍男子不松手。   “哎呦我的身子骨,哎呦我的好酒好菜!你这人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   锦袍男子背对着她,看不清他的模样,隐约觉得有些熟悉,她没来得及细细去想,那大汉又开始哀声载道。   “我这腿动不了的,腰也疼!”她看过去,将大汉死皮赖脸撒泼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油光满面的肥肉颤抖,遮掩不住令人厌恶的贼眉鼠眼。   再看男子岿然不动,站的笔挺,仿佛在漠视着大汉,那股风轻云淡的姿态,任由周围人指指点点,并不叫人觉得他是事实摆在眼前无从辩驳,而是他不屑于此等泼脏水的污蔑。   殷呖呖生出一丝钦佩,踏出一步,走到众人视线里,手中画卷一扬指向那大汉,就是一声怒喝。   “呔!何等人,光天化日之下,胆敢明目张胆的讹人?”   这声音引得众人纷纷投来视线,身躯一震,且不说有何许威力在里面,只是太过耳熟罢了!   殷家殷呖呖!她爹可不是好惹的!   要是看个热闹招来个煞神?!   在场诸位许多都是素未谋面的人,此刻十分有默契地往后退了数步,胆小点儿的都快退出酒楼了。   易鹤安也为之一震。   殷呖呖?!   他哪里还能风轻云淡下去,恨不得当下能像话本里那样写得来无影去无踪,立马从这酒楼窜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他就要往外走,大汉颇有经验,眼疾手快地拽住易鹤安的衣袍,将他扯得一步也迈不出!   易鹤安试图将衣袍从大汉手里抽出,奈何哪里是混迹讹人沙场多年的大汉敌手?   他气得心里直骂,什么泼皮无耻能搜刮的骂法儿都在大汉身上试了一遍。   殷呖呖此时已走到他身后,一拍他的肩膀,“这位兄台,你莫要担心,我会为你讨个公道的!”   在场诸位认得殷呖呖与易鹤安的统统沉默。   气氛诡异地凝固住,都没人再去搭理嗷嗷乱叫的大汉。   “兄台?”殷呖呖蹬蹬跑到“兄台”的对面。   看清这位让她拔画卷相助的兄台容貌后,她的瞳仁一缩,“握草!易鹤安!怎么是你?!”   “正是不才在下。”易鹤安此时面上淡定如斯,内心已万马奔腾,一拱手,“感谢姑娘仗义相助。”   殷呖呖下意识就回抱拳,“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说完,她内心就操蛋了!   什么不客气?!   应该跳起来将他暴打一顿不是吗?!   说好的庙会不出门的?!难道这酒楼也是他易家开的?!   双目对视,简直火花闪电。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这该死的、诡异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唯有店小二,他挤在人群里,看着易鹤安与殷呖呖,由衷地感慨,这双目相接,多么情深义重,甚至能叫人感觉到爱情的火苗。   “我等会儿再和你算账,先解决正事。”殷呖呖抬手朝易鹤安挥了几个空拳。   “好。”易鹤安也想赶紧把这个拉着他不松手的人解决。   店小二又捧心,瞧瞧这郎情妾意,殷小姐简直实力护夫,易少爷连吃软饭都潇洒淡定非常人能比。   众人只看殷呖呖高抬一脚,耳边霎时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   “还不松手!”   话落,大汉一声惨叫,凄厉入九霄,惊骇得外面的蝉鸣都匿了。   “你们欺人太甚!”大汉捂着手,这回是真的疼了,疼得满头大汗。   众人见他遍地打滚,滚到碎裂的碗盘上,惹上一身的饭菜,脸被碎片划破几道口,疼得他又滚回来。   “欺人太甚?怎么不说你讹人?”殷呖呖虽不知事态究竟如何。   但依照着易鹤安,若真的是易鹤安有错,易鹤安不是不达理之辈,易家也不是差钱的主,该道的不是该赔的钱财一样都不会少。   绝不会像现在,任由大汉胡搅蛮缠。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但没有任何一个人上前来说道。   易鹤安出声,“叫官差来。”   殷呖呖扭头看他,见他对自己摇头,心里微沉。   最近镇子里她殷家的事已经传得风一阵雨一阵,就连一些文人都颇有微词了,确实不好再=由她断定大汉是讹人的,纵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行,我们将他送官!”殷呖呖点头。   大汉闻言,别看他胖,可灵活得不得了,一骨碌翻身而起,打算跑路。   殷呖呖上去就是一脚,给他踹飞十米远,牙齿都磕掉出血。   殷呖呖将大汉制服住,高喊一声:“小二,你去报官。”   这时周围的人才议论开来。   有个高瘦高瘦的男人道:“我认识他,他是我们绿水镇的,地痞无赖,整天讹钱招摇撞骗。前些日子,讹得一户人家妻离子散,我们镇子的人都避着他走,怕是肚里没油水了,他竟跑到红鲤镇来了。”   “这种人作恶多端就该死?怎么你们镇子的县令爷不管管?”   “唉,可别提了,是县令爷的小舅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县令爷的小舅子混成这德行?”   “禀性在哪里,要不然就是皇帝的小舅子,又能怎么样?”   议论声里,大汉叫苦不迭,肠子都悔青了,恨自己不该看着被店小二谄媚讨好的易鹤安周身富贵,就猪油蒙心,连状况都没摸清,就鲁莽行动。   做这一行,早就明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他只是万万没想到今儿碰上硬茬了。   非要将他送官,逃都逃不掉。   但是……报官又如何?   被殷呖呖压制的大汉豆大的细小眼睛里闪过精芒。   在附近巡逻的官差也有不少,不到半盏茶时间,小二就领着一批穿戴统一整齐的官差进来了,胸前大大的“衙”字压得众人不敢喘气,何况他们腰间挎着刀,走路都发出哐哐声。   “何人在此喧哗闹市?”领头的官差厉声道,吓得众人一哆嗦,好不威风。   他看向殷呖呖,再看看被殷呖呖揪着的大汉,“你这是做什么?!”   吼得殷呖呖一懵,怔了怔,确定官差是在吼自己,她觉得自己应该松手,但又怕松手叫大汉跑了。   急忙解释:“官差老爷,不是我闹事,是他在此地故意讹人。”   官差闻言皱皱眉,神色稍稍缓和,“证据呢?”   “证据……”殷呖呖欲辩解。   忽然一面阴影将她盖住,在她身前赫然站着道笔直的身影,“讹人与否,不如先将他带回衙门审问一番,再去查查他的案底。要说证据,在下可做人证,至于物证……在下要告他损害财物一事,衣袍可做物证。”   大汉涨红着脸骂回去,“只一件袍子!你凭什么说我损害你财物!我的衣物又告谁去?!”   “在下这确实算不上财物,区区天蚕丝罢了。”   顿时,酒楼里,连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到。   都知道易家家大业大,没想到易家如此家大业大。   天蚕丝,那是进贡给皇家的,据闻宫里妃子抢着要,易鹤安就这么随随便便穿在身上?!   大汉都闭嘴了,在如此静默的氛围里,殷呖呖弱弱地开口,“你平时的衣袍也是天蚕丝的吗?”   易鹤安漫不经意地应了一声:“嗯。”   她吞咽了口唾沫,“我是不是得谢谢你不告我?”毕竟,她打他的时候,撕坏不少衣服。   熟料,易鹤安白了她一眼,他都懒得和她说话了。   殷呖呖殷式委屈。   官差看见易鹤安态度陡然一转,“既然易少爷如此说,我们先将此人带下去,至于人证物证,我们会像大人回禀的,不劳易少爷亲自走一遭。”   大汉见局面调转,不甘心地吼:“你们凭什么抓我?!没有证据,你们抓我就是枉顾王法!”   他没吼多久,就被官差压下去了。   殷呖呖收回视线,转头看易鹤安,“为什么他们对待我们两个的差别这么大?”   “因为县令的儿子是我同窗。”   “哦。”殷呖呖点点头,原来有这层关系啊,哎,不对,等等……抬头愕然,“那也应该是我同窗啊。”   易鹤安不掩嫌弃地斜睨了眼殷呖呖,就殷呖呖的脑袋如何活这么大也是难为她了。   殷呖呖看懂了他的眼神,她的拳头紧紧攥起来。   “易鹤安,解决这件事,我们应该解决另一件事了!”她咬牙。   “你还没忘?”易鹤安惊讶。   殷呖呖:“……”   【3】   酒楼里的人本来都要散了,一看还有戏可看,又纷纷留下来。   殷呖呖本打算一把揪住易鹤安,想到那是天蚕丝,她最后手抖了半天,指着易鹤安,“你不是说你不出门的吗?!你现在这是在哪儿?出尔反尔是吧!!”   易鹤安实在没料到红鲤镇这么大,庙会人这么多,他还能遇见殷呖呖。   眼下被逮个正着,面色略微不自然,明明理亏却又不能落了阵势。   于是唇角微勾,笑得坦然,“你只说庙会,又没说哪天的庙会。我如何出尔反尔了?”   “你你你……”殷呖呖瞪大了眼,“居然厚颜如斯!”也怪自己当时话说的不够圆满,叫他钻了空隙!   可谁曾想,这厮如此厚颜无耻,言而无信!亏得他天天将君子之道挂在嘴边,实际上,这世上就没有比易鹤安更小人的了!   “殷姑娘,莫要血口喷人。”他还是笑着。   “你还倒打一耙!”   易鹤安懒得搭理她了,抬脚往楼上走,独留殷呖呖气得跺脚。   她平了平心,跟这种小人斗气,简直是和自己过不去!打算回包间,不可避免地就要跟在易鹤安身后。   她这才注意到易鹤安手里拿着卷画像。   “易鹤安!”她喊他一声。   “嗯。”易鹤安头也不回。   她有点闷闷的,“你是来见你心上人的?”   “嗯。”他应得很敷衍。   殷呖呖感觉自己就是在自讨没趣,轻哼了一声。   两人走着走着就到了天字间,殷呖呖准备进去,眼看着易鹤安也要进去,她不乐意了,上前挡着,“易鹤安,你干什么你?!”   “你做什么?”易鹤安皱眉,目露一丝不耐。   望着那张气鼓鼓的小脸,他更是心间烦躁,偏移过视线。   “这间房我要了,你去别的地方行不行?”殷呖呖觉得易鹤安蛮不讲理。   这话听在易鹤安耳里,倒是有她故意和自己过不去的意味,“殷呖呖,你没玩没了了是吗?”   “什么我没完了?”殷呖呖愣了下,分明是他不讲理在先,怎么好像她在胡搅蛮缠?   “易鹤安,我们凡事得讲个先来后到吧?这间房,我早就定下了,你说我没完?到底谁没完没了啊?   “你早就定下了?”易鹤安的眼眸忽地一眯。   “你不信去问小二。”殷呖呖头一回在易鹤安面前理直气壮。   易鹤安眼角余光朝殷呖呖手中的画卷一瞥,画轴的木质等等令他的身形陡然一僵,喃喃自语般:“你定下的?”   声音很低,殷呖呖差点没听清,她扬了扬下巴,“就是我定下的。”   易鹤安僵着身体转过去,亦步亦趋地要离开。   殷呖呖直觉他有些不对劲,怎么突然变了个状态,“易鹤安,你……”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出手带起破风之声,易鹤安猝不及防,被她抢了手中画卷。   “哗啦!”   画卷展开。   当中如姣姣明月的佳人,叫殷呖呖呆住了,手里的画卷嘭地掉了。   卷轴唰地展开,画卷里剑眉星宇的男子,也彻底令易鹤安的神情破碎了。   “啊!!”殷呖呖一声尖叫,响彻云霄,“易鹤安!你这个骗子!你欺骗我感情!”   在楼下收拾碗盘的小二手一抖,不可置信地仰头看向二楼。   他听到了什么?!   难道事情并非他想的那样?   不由得叹口气,也对,那么不对付的两家,怎么可能结为亲家,可惜他白白兴奋一场。   “易鹤安,你这个骗子!你这是画骗,你知不知道?还什么吴中生,你大爷的!你骗我!”   殷呖呖抓狂地揪起易鹤安的衣襟,怒气已经让她顾及不得什么天蚕丝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呵,我怎么骗你了?吴中生,便是无中生有,你凭什么说我骗你,你的良心又何在?!”易鹤安同样怒不可遏。   “我呸,你强词夺理!要你这么说,我怎么骗你了?贾姑娘,就是假姑娘,怎么样?!”   殷呖呖一下就给易鹤安撂倒在地,骑在他身上打,“你这个骗子!大骗子!”   易鹤安也是个硬气的,被打得极疼也愣是咬牙不发出一声闷哼。   但这样他就没法儿反驳殷呖呖,于是无论酒楼外还是酒楼内只听得到殷呖呖一人的怒吼。   “易鹤安!你还我感情!你骗我!你居然骗我!”殷呖呖骂着骂着就委屈了。   她练字练得可是手都断了,为了回信也是鼓足了劲儿学那些咬文嚼字的事儿,居然,居然信都递给了易鹤安这个王八羔子!   易鹤安强忍着一口血,抬头看向殷呖呖,那张明媚的小脸委屈得发白,大大的明澈眼眸里氤氲着一团雾气,好似轻轻一触就能掉下。   “我再也不跟你玩了!”她站起身,就朝外跑。   众人就见火红的身影晃过,视线被灼烧似的,还惊扰缭乱了思绪,再听到动静回首,嘴角挂青的易鹤安从楼上走下,脚步略微蹒跚。   他们都倒吸口凉气,殷呖呖下手是真狠啊。   殷呖呖气呼呼地回了殷家,一路上她越想越气,特别是想到自己写出去的那些信,里面的内容让她简直羞耻到想撞墙,一死百了。   殷家镖局里的一干人等,见自家小姐欢天喜地出去玩,满身怒火回来。   大家伙儿互相看一眼,想问问是哪家不长眼的小子惹了自家小姐不快,一句话没说出,就被殷呖呖凶巴巴的眼神给噎了回去。   “不许问!”她跺跺脚。   无端被迁怒的众人闭嘴。   “闺女这是怎么了?”殷老爹刚耍了会儿大刀,擦着汗,看见自家闺女满脸愤愤色的走来。   殊不知他现在的声音对于殷呖呖来说,就等于是突破委屈爆发瓶颈口的绝大助力。   “爹!”殷呖呖扑上去抱住自家老爹。   “闺女,谁欺负你了这是?”殷老爹被扑了个手忙脚乱。   “没有……”殷呖呖摇摇头,想诉委屈,但是怕这件事情老爹知道了恐怕会比她更愤怒,万一再做出些什么事情……   后果难料。   “是不是今儿去见的那小子欺负你了?”殷老爹说着就要抽刀,被殷呖呖急忙拦下。   想了半天,她说:“爹,你想多了,人家根本就没来。”   “没来?”   “是啊,我等了他半天,他根本就没来。”   殷呖呖想今天她和易鹤安的事绝对闹得满镇皆知,但至少不能让老爹知道她要去见的人是易鹤安,这样说,或许到时还可以找别的借口遮掩过去。   “这混小子!我去找花媒婆,将他揪出来。”殷老爹气得一挥刀,一旁的石墩子居然直接被砍成两半。   殷呖呖赶紧拦下,望着切口锋利的两半石墩子,打了个寒噤,她觉得她隐瞒易鹤安这件事是正确的选择。   “罢了,闺女,你不要伤心,那小子不来是他的损失,这辈子没有福气跟我家闺女在一起。”   殷老爹怒意滔天,很想亲手宰了那惹自家闺女伤心的兔崽子,奈何关键,他要先安抚下自家闺女,大掌拍了拍殷呖呖的肩膀。   “我家闺女这么漂亮,这么好,天下有的是小伙子求着娶。何必和那种混小子见识?我闺女不是喜欢英雄的吗?大不了,爹给你比武招亲!”   殷呖呖闻言,吸了吸鼻子。   “爹,我和你说,我今天求了个签,签上说‘五百英雄都在此,不知谁是状元郎?’,还是上上签,肯定不会是那个连面都不敢来见我的人。”   “对!”殷老爹轻拍着殷呖呖,“我闺女肯定是要嫁定好的那个,什么状元郎,武状元文状元,要是喜欢,爹给你抓一堆回来,任你挑。”   “那皇帝肯定会找爹你算账的。”殷呖呖红着鼻子一笑,“你把他未来的大臣都抓走了。”   “皇帝,”殷老爹轻哼了一声,“有本事他就来抓我。”   殷老爹就是这般猖狂,镖局里其他弟兄听着如此大不敬的话,反而哈哈大笑。   殷呖呖的心情得以缓解很多,也不想再让自家老爹操心了,她得回房理一理心绪。   走到一半,遇见了赵译。   他今日这身绛紫色的袍子可真好看,只是,殷呖呖细细分辨了,与易鹤安的面料是一样的,哪怕上面的云纹锦绣再好看,她也喜欢不起来了。   闷闷地低头要从他身边走过。   “表妹。”然而他不遂她愿,叫住了她。   “做什么?”她回头。   “你心情不好?”他问。   “你不是应该知道的吗?”殷呖呖唇角勾起一抹笑。   赵译眼眸微微眯起,“知道什么?”   “你早知道吴公子就是易鹤安,易鹤安就是吴公子!”殷呖呖唇角的笑意加大,“你是我们的先生,学生的字迹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我并非有意瞒你。”他倒是承认得很快,余下的说辞也动听。   “只是此事,我怕你不信,又怕错怪。今日,我有想去找你,但中途有事绊着,便未曾来得及。”   殷呖呖直勾勾地看了他良久,论口齿她怎么也说不过易鹤安和赵译这等狐狸般狡诈之辈。   事实究竟如何,大家心知肚明就行。   她忍住讥笑,转身就走。   火红的背影在炽热的天气里晃得人发晕,都变得虚幻起来,虚无缥缈的,怎么也抓不住。   赵译不喜欢这种感觉,他向来是要胜券在握的。轻摇了摇几下头,使得目光重新清晰起来,再度看向那抹灼人的火红。   可惜。   他全神贯注于那道背影。   这就致使他并未留意在角落里站立的殷老爹。   殷呖呖与赵译的对话,殷老爹一字不漏地听去。   按照常理,他应该愤怒地去找易鹤安算账的,再将易老爹狠打一顿。   然而他静静地立着,面上波澜不惊,视线尽在他的这位侄儿身上,眸底透着幽深难以揣度的情绪。 第31章 不一样的夜晚   按照殷呖呖原本的打算,是将酒楼里的事情以泼脏水的方式推卸给易鹤安,奈何,事态的发展远远超乎殷呖呖的意料。   一传十十传百,好端端地酒楼殷呖呖殴打易鹤安,竟传成她与易鹤安私会!而且愈演愈烈!   易家易鹤安与殷家殷呖呖私会的消息,在红鲤镇不胫而走。甚至因为庙会的缘故,传到了其他镇子。   殷呖呖还没有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就再度被自家老爹关了禁闭。   她此时此刻只想对那些乱传的家伙咆哮,“眼睛和耳朵不用的话,请给需要的人!谢谢!”   被锁在屋里的殷呖呖暴躁了一阵后,呈大字型瘫倒在床上。   易鹤安!   世上再没有比这三个字更让她抓狂的了!   在心疼自己无数练字的夜晚后,她想起自己对易鹤安说的那些话。   “易鹤安,我告诉你,你别自作多情!我有喜欢的人了!”   “我喜欢的人,比你长得好,性子比你好,哪里都比你好。”   她简直想一巴掌呼死自己,啊啊啊啊,丢死人了!   易鹤安现在估计嘲笑死她了!   懊悔羞恼于丢脸中无法自拔的殷呖呖,完全忘却了易鹤安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易宅中。   易鹤安的视线落在平铺在桌案沾染了脏污的画像上,轻浅的污垢是在酒楼里被殷呖呖踩的,还有泅开殷红血渍,是从他嘴角留下的。   饶是现在,他扯动嘴角还会忍不住倒吸口凉气,吃饭都小心翼翼。   她这回下手是真的狠。   其实他早该猜测到“贾姑娘”就是殷呖呖的,他未曾阅尽千帆,也知她弥足珍贵。   所以她并没有喜欢的人……   方又想起那日抽到的签,“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   他的妻吗?   “少爷。”林管家在旁看着易鹤安已经盯着面前的画像良久,不免担心,“夫人传你用膳呢。”   易鹤安神色稍怔,将画像卷起来,“林叔麻烦你对娘说,我一会儿就到。”   他将画卷放置在书架,转头发现林管家迟迟未动,站在原地看着自己。   “林叔,还有事吗?”他蹙眉。   “少爷,外面的那些传言,”林管家踌躇一下,“老爷听见,气得晕过去了。”   “爹气晕了?”易鹤安眸底闪过疑虑,没想到爹对这件事情的反应如此激烈。   林管家继续道:“老爷被殷家打了后,一直卧床不起,身子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些……”   “我知道了。”易鹤安拢袖,“去用膳吧。”   “少爷你不去看看老爷?!”再与老爷解释一番?!难不成传闻属实?!   林管家惊疑不定,他就想起之前撞见过的场景,早该怀疑少爷和殷家那位有猫腻。   “林叔。”易鹤安看了林管家一眼,“人言可畏,休得人云亦云,这些道理,爹当初既然教我,他应当也是清楚的。”   “那少爷你和殷小姐到底是……”   “传言不属实。”但他心悦殷呖呖,该当属实。   易鹤安说话时神色如常,毫无波澜,甚至一分犹豫都不曾有。   林管家对于自己看着长大的少爷还是了解的,而且易鹤安要是真有心遮掩,怕是避之不谈的。   “林叔,”易鹤安朝外走了几步,脚下一顿,“你来易家多少年了?”   声音轻淡若天际流云,却猛地砸到林管家心头。   “十六年。”他怔了下,顿时老泪纵横,抬袖抹泪。   “少爷啊,你可不能啊!我在易家待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能赶我走!我以后再也不说你与殷小姐的事情。”   “……”易鹤安抿了抿唇,“林叔,你这是做什么?我没说要赶你走。”   林管家颤巍巍地,“那你问我在易家干了多少年?”通常情况下,紧接着的不就是“那你往后不必再待在易家了。”   “还是少爷你嫌弃我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说着,他又开始嚎哭。   易鹤安长叹口气,“林叔,我真的只是信口一问。”   林管家的哭声戛然而止。“真的?”   “真的。”易鹤安扶额,他自然不是信口一问,只是想试探一下林管家是否知道当年的事情。   毕竟,得妻之路漫漫,当务之急,是先要将拦路虎斩断。   易家正堂里,易夫人已等候许久,因为易老爷卧床不起,便只有她与易鹤安用膳。   饭后,易夫人饮茶漱口,动作缓慢且优雅,看向易鹤安,“安儿。”   “娘。”易鹤安颔首。   “你殷伯父将呖呖锁起来了,你知道吗?”易夫人的询问轻柔,却像重石砸到易鹤安心间。   “她被锁起来了?”他微愣。   殷老爹向来是对殷呖呖疼爱至极的。   “也不知呖呖用膳了没。”易夫人叹息,透着岁月温柔的眉眼添了一抹忧愁。   易鹤安的心又是一颤,他稳着声音,“娘不必担心,殷伯父不会忍心责罚她的。”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低了许多。不知是说给易夫人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殷伯父的,平日里什么都向着呖呖,但那是平日里,可只要是牵扯到我们易家,你殷伯父变得就不像是平日里的他。”   易夫人说着,持着丝绢的手抬起拍了拍胸口,“那个凶啊,为娘是心有余悸的。”   易鹤安岂会不知易夫人提的是哪件事,心神乱了乱,站起身,“娘,儿子有事,先回房了。”   易夫人却好似没听见,“呖呖打小没有娘亲,却也是在我眼里长大的,现如今心难安呀,想着她最欢喜吃镇北的杏核酥。”   她最后一个字话音落地,易鹤安的身影早消失在视线里。   “夫人,您这是……”一旁的林管家都听出个不对劲来了,夫人这到底是要提点少爷什么?   易夫人坐在座椅,仪态端庄高雅,笑问林管家,“我怎么了?”   “没,没怎么。”林管家忙摇头,“只是老爷今儿被气晕了,刚才给他送去的吃食都被拒了,夫人是否要劝劝老爷?”   易夫人抬手端起茶盏,慢悠悠饮了口茶,连眼帘都懒怠抬一下,“饿个几顿就好了。”   “……好。”   “管家,你来易家多少年了?”   “夫人……我……”怎么又是这个问题?!林管家还没酝酿出眼泪。   易夫人浅淡地,“有些事,你不会懂。”   “是是是。”林管家拭汗,急忙应和。只要不是将他赶出易家,什么都好。   他算明白自家少爷那股不容置喙的风轻云淡,遗承的是夫人。至于老爷……对不起,他以后再也不多嘴了。   偏偏他待了十六年,才认清老爷在家里的地位。   这是与往常一样的夜晚,万籁俱寂,唯有更夫扯着嗓子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响在一条条巷弄。   鼓声震荡里,悉悉索索的声响从易家的宅院里传出。   这又会是个不一样的夜晚。   易鹤安将长长的木梯摆正后,捋起袖子,仰头望了眼极高的白墙,目光沉沉的,低头又看了看手里的油纸包。   这件事情,他也有错。   将袖子挽得再高点,他双手攀上梯子,待他到高墙之上,一低头,离地二十多尺高的地面,令他眼前一晃,头略略发昏。   殷呖呖到底是如何做到拄着拐杖翻墙的?!   他伸手将梯子一点点挪起,往殷家的宅院里降下,动作很轻,怕惊扰了正酣眠的人。   等他落到殷家院子里时,腿脚都有些软,他深深呼出口气,也许他上辈子真的欠了殷呖呖。   算算他上一回来殷家还是年幼的时候,距今有好些年了,但他读书时便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记下殷呖呖的院落在哪里,根本不废什么记性。   彼时的殷呖呖正可怜兮兮地躺在被窝里,反来而复去,饿得睡不着。   好不容易有点瞌睡劲儿,门外突然一阵细微奇怪的声音,她困意全消,弹坐而起!   有贼?!   竟然有贼敢偷到她殷家?!活得不耐烦了?   她起身,轻手轻脚地靠近门扉,外面的动静戛然而止。   殷呖呖耐心地等待,长眉浮起一丝凝重,倏忽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殷呖呖。”   “砰!”   吓得她哆哆嗦嗦地往后一退,脚绊脚,直接倒地上。   “易……易鹤安?”她不确定地问,“你是人是鬼?”   自家老爹不会暗戳戳的下手了吧?   易鹤安:“……”   他记得没错,自己应该活得好好的。   “你吃饭了没有?”他耐着性子问。   “没……不,我吃了,你,”殷呖呖点头又急忙摇头。“你走吧,冤有头债有主,我爹弄死的你,和我没半点关系。”   殷呖呖也没想到生死存亡的关头,她直接把老爹卖了。   不过,老爹凶神恶煞的模样,怕是恶鬼都不敢靠近他一步,自带镇鬼体质。   “殷呖呖。”易鹤安咬牙,他要是死,绝对是被殷呖呖气死的,不会再有第二种死法。   “呜呜,易鹤安,我真的错了。”   “吃的给你放在外面,自己拿。”   然后殷呖呖就听见脚步远走的声音,她听说鬼是飘的,易鹤安还有脚?   犹豫了一下,她伸手从上回被关紧闭时特地开的送饭小洞口伸出手,摸到了油纸包手感的东西。   拿进来一看,杏核酥。 第32章 局   殷呖呖捧着易鹤安送来的杏核酥时,第一反应是,这里面有毒!   但想想,易鹤安应当不至于用这等粗糙的手段弄死她。加之,她是真的饿……   然而,她怎么也没想明白,自己那天明明把他打得凄惨无比,他还会好心给她送吃的,莫非他们二人里,有受虐倾向的其实是易鹤安?   抱着这个想法,她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杏核酥,躺在床上摸摸鼓成小皮球的肚皮,心想要是再来一碗河捞面就人生足矣。   她想这回解禁以后,一定要去大吃特吃一顿,弥补她受伤的小心灵,只是不知道自家老爹何时才能将她放出去。   貌似,老爹这次真的很生气。   在殷宅中,深更半夜,有道硕壮威武的声音在白墙前踱步,正是在殷呖呖看来此时此刻还没有消气的殷老爹。   他抬头望了望高墙,萧萧的月色投过细密的枝丫洒在他的脸上,如夜色般的凝重。   略微的犹豫后,他纵身一跃,径直从高墙的这一侧翻倒了那一侧,落地无声。   他的目的很明确,直朝易老爹的院落去了。   易老爹正饿得发昏,他抬着眸看向易夫人,“夫人,我有些饿。”   “你不是气的吃不下饭吗?”易夫人施施然地坐在一旁,“今儿我看你气大,我便去侧屋,不打扰你休息。”   “夫人……”易老爹还没来得及说些,譬如夫人是否生气了,夫人是怎么了云云,甚至他还没想什么来,易夫人的身影已消失在灯火远处。   躺在床上伤筋动骨的易老爹一脸茫然,他倒是不记得如何惹易夫人生气了,莫非夫人也到了女子情绪古怪的年纪?   他思忖着,窗户突然砰地敞开,面相凶狠的彪壮汉子就从外面爬进来,将易老爹吓得喉咙都堵住,喊不出声。   “易老狗。”殷老爹从外翻进来后,丝毫没有擅闯他人宅院的意识,反而落落方方地坐到易老爹对面的座椅上。   “殷老贼,你不知道走门啊?”易老爹的心脏都被吓得突突跳,还当是进了什么贼人。   长长的梳理整齐的胡须都跟着气得一颤。   殷老爹冷哼,“都能进来,你管我走哪里!”   “那你来做什么?”易老爹心里窝火一天了,正眼都懒得给殷老爹一个,斜斜地瞅了他一眼。   “你还跟我发脾气?你儿子做的那些个好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是先甩脸色给老子,怕是没被我打够?”   殷老爹一拍桌,桌上的茶盏都跳一跳。   “说得你少打我了是吧?”易老爹哪怕被揍到卧床不起,也不甘示弱。   他态度冷淡,“事情究竟如何,没个准头,你别回回赖到我易家头上,要是你是来吵架的,还请离开,我没有心思与你揪扯。”   说着,他的头偏向一侧,看都懒得看殷老爹一眼。   “你……”殷老爹强忍着没有发作,“我是有事找你。”   易老爹有些惊讶殷老爹这回的忍性,来了兴趣,撑起身子坐起来,“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   “因为他?”易老爹提及他,面色带了几分凝重,眼下能让殷老爹束手无策的除了他……赵译,还能有谁?   倒也不是真的束手无策,而是,不能惹,不敢动。   “老易啊。”殷老爹神色稍暗,“我们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狼穴虎洞那么多年,你不清楚其中厉害?我殷家已葬送我妹妹一辈子的年华,如今,又要我赔个女儿?做这囚笼里的雀儿?!供天下人玩赏!”   玩赏这词用的有些过了,易老爹长叹口气,他能理解殷老爹的愤怒。   可这事,他不好评说。   而且,他儿何尝不是被算在局中,易家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易老爹捋了下长须,喟叹,“我与你说过了,给呖呖定一门亲事,这事便也不那么棘手。”   “你说的倒容易,瞧瞧你出的主意,什么赌约,什么相亲,如今这事闹腾成什么样子?”不提这一茬倒还好,一提,殷老爹怒气更甚。   越说越激昂,双目赤红,“倘若这所谓的平和,所谓的安泰,全系于我殷家女儿身上,还要这大晋百万将士,作甚么!”   “老殷,你且莫要如此冲动。”易老爹也觉得那位真是荒唐。“你我现如今早已离开那狼穴多年,与那位抗衡,就是蜉蝣撼大树。”   殷老爹正是知道,所以不甘,他已没有护住此生最爱的女子,难道如今连女儿也护不住?   易老爹见殷老爹不语,继而道:“我这些时日与往昔的门生联系,劝劝那位,兴许能暂且拉扯一番,你我再好好想想对策。”   他心头浮现一抹无奈。   异族钦佩俯首称臣,天下安泰百姓起薪,寄托在一介女子披甲持矛立下的赫赫血功上。   如何不荒唐?   从殷家一位姑娘身上尝到了甜头,如今又要拉扯下另一位。若是好生对待倒也还可,偏偏那位还是多疑的主。   说来何其,可笑。   “你是不知道,呖呖虽与我妹妹性格相似,可她不一样。”   殷老爹在易老爹的安抚下稍稍镇定,面色颓唐,“我妹妹到底是殷家亲养出来的,什么规矩体统都是学过的,可呖呖,她……她只是有点小聪明。”   终归是他的错,没有将女儿教好……   “哪里,我觉得呖呖是性子纯良,鲜活有趣。”易老爹说着面露几分感慨,“你看我家儿子,小小年纪,老气横秋,死气沉沉哪里还有点少年样。”   “你可别这么说,我家闺女成天叫我担心,倒是你家鹤安,多叫人省心。”   “省心?有时候连我都快摸不透他了,想着关心他,又无从可说。”   两人皆一叹,突然对视一眼,眸光皆是一凝。   握草!   他们刚才在对方面前说了什么?   殷老爹脸色一变,“其实我家呖呖如此,倒是让我欣慰,你看,这么大年纪还是离不开我,整日围着我转,哈哈。”   “鹤安省心从不让我多言一句,我呢,能专心做许多事情,等再过两三年将易家交到他手里,我呀,就安享晚年,呵呵。”   易老爹笑着,忽然间,他的神色微微一转。   “殷老贼,你说如今你我两家事情闹成这样,不如我们干脆这样……”   这样那样一番言语,殷老爹听完后,大手一拍将这桌子都震断了。   “你又出馊主意!”他站起来,壮硕的身影将身后烛光遮住大半,“你可知道,这事可算得是欺君罔上,你胆子如今倒是愈发大了。”   “是你胆子小了。”易老爹不屑地哼笑,“当年我们两个在一起这种事少干了?如今不也活得好好的?”   他瞥了眼殷老爹,“放心,这事情就是败露,那位也不敢动我们的,他要是动了,便是将他那点心思昭于天下,比我们还不耻此事的比比皆是,我使点劲儿,煽动个文人之怒,你努把力,弄出个武人之怒,届时大晋……咳咳。”   说着太顺口,他差点将后面的“大晋危矣”四个字说出来。   “……”殷老爹被噎住,他以往怎么没有发现易老狗有做反贼的潜质?   计划听着可行,但这事可是拿他宝贝闺女做赌,如何也不能答应。   赵译是只小兔崽子,难道易鹤安就不是个小狗贼?   他闺女这是前有狼后有虎,夹在中间,可怜见的。   紧接着殷老爹拒绝三连,“不可能!我拒绝!你去死!”   “你这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不愿意,我还不乐意呢!”易老爹也怒了,“搞得我愿意牺牲我儿似的。”   当晚,易家、殷家两位巨头谈话不欢而散。   那厢,并不知道自己在老爹眼里只是有点小聪明的殷呖呖,想着易鹤安今晚还会不会来给她送吃的。   她陡然一抿唇。   不对,她怎么还能想着易鹤安给她送吃的?!   易鹤安怎么看都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关键她真的吃掉了杏核酥!   居然如此掉以轻心!   万般告诫自己切不能再被吃食迷了心窍的殷呖呖,在易鹤安送来河捞面时,真香……   她蹲在门前捧着碗,狼吞虎咽,稀溜溜的吃面声传到易鹤安的耳里,顺道儿还打了个小饱嗝。   易鹤安唇瓣抿着,这到底是一天没吃饭,还是十天半个月没吃饭?   许久不进食猛然胡吃一顿,怕是要伤了身子,叹口气,提醒地,“你吃慢点。”   他这不提醒还好,一提醒殷呖呖差点被呛死。   “你怎么还在这里?”她捏着筷子,弱弱地问。   怪她饿得太久,专注河捞面,心思根本没在易鹤安动静上半分。   “你无脑吗?”被忽视存在的易鹤安扯扯嘴角,“我若是走了,你的碗筷留在屋里发霉吗?”   殷呖呖咬牙想怼回去,他才无脑。   可念在昨儿的杏核酥,还有今晚的河捞面,就大人有大量的原谅他一回。   “算了,我就当你在夸我好了。”她轻哼一声。   易鹤安:“??”这是饿傻了?可惜,本来就不很聪明。   殷呖呖知道易鹤安笨,听不懂,筷子敲了下碗,“你去问问人家,什么是无脑就知道了。”   说罢,继续吃面,将面汤都喝得干净,眼看又要打个小饱嗝,急忙用手堵上咽了回去。   抹抹嘴,将碗筷推出去,揉揉自己蹲得发麻的腿。   易鹤安低头看着空空荡荡的碗底,“殷呖呖,你饿死鬼投胎吧?”   “你管我。”她羞恼地哼了一声。   他捏着碗边,忍了一会儿,“吃饱了吗?”   “八成饱吧。”殷呖呖摸摸肚子,老实地答。   “……”   “易鹤安。”   “嗯。”   “下回我想吃酸辣粉条,还要蟹黄烧。”   “好。”他的唇角微微勾起。   一墙之隔的殷呖呖根本看不见易鹤安难得不带嘲讽的笑容。 第33章 对峙   殷呖呖被关的第五天,也是易鹤安翻墙送饭的第五天。   短短几天,殷呖呖已经习惯性在晚上等易鹤安来给她送饭了。   虽然殷老爹也不是真不给她吃饭,主要是一天三顿都是白面馍馍,连咸菜都不给,殷呖呖是真的嘴巴里一点盐味都没有,哪里受得了。   今晚到了时辰,她没等到易鹤安。   等来了随风飘至的浓黑阴沉云层,将清亮的月色遮掩,四周阴寂。   白墙之下,两位华服公子冰冷对视的目光僵持不下,一位矜贵,一位清冷。   赵译看向易鹤安手中提着的食盒,淡道:“难怪表妹几日都不愿低头认错,原来有易少爷暗中相助。”   “先生,学生可担不起您一句少爷。”易鹤安迎上他的目光,从容不迫,“如果先生没什么事,我要去给小猫儿,喂食了。”   “殷家何时有猫儿了?”赵译眼眸微眯。   “有啊。”易鹤安闻言低笑一声,眼眸碎芒攒动,“可大一只呢,贪吃嗜睡,张牙舞爪,注定不会被驯服的。”   顿了下,“先生,不知道吗?”   “这么说,你很清楚?”赵译被眼睫垂掩的狭长眸间,一抹危险,稍纵即逝。   易鹤安笑而不语,赵译袖下的手攥起。   对视良久。   “我会如你所愿与你一并离开。”易鹤安薄唇微启,“但,并非因为你,也不会借你之势。”   “我以为你聪明,难道你认为此事由你选择?”   “不然?”易鹤安噙笑,“我此生只为心之所向。”   “我可以允诺你许多。”   “先生,这豆皮饭要凉了。”易鹤安端的是一派清风朗月之姿。   长风吹过,墙缘的绿草簌簌抖动,连着二人流逸的墨发都随着曳动,宽大袖袍间发出猎猎声。   赵译深邃眸底如寒潭森森不可测,“你就不怕我?”   “先生,”易鹤安从容淡然,“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说罢,越过赵译,朝殷呖呖的院落而去。   已经被饿得发昏殷呖呖往嘴里扒拉着豆皮饭,“你怎么来得这么晚?我都要饿死了。”   她快饿死,易鹤安是不知道,但含含糊糊的声音委屈得要死,他是听出来了。   遇见赵译这种不愉快的事情,不必让她知道。然而,易鹤安眨了眨眼睛,“我遇见个人,耽误点时辰。”   “谁?”殷呖呖的咀嚼声都停住了,应该不是老爹吧?要是老爹,易鹤安怕是没命儿了。   “你表哥。”   “赵译?!”殷呖呖瞪眼,“那个混蛋!他看见你了?!”   “嗯,而且他说……”故意卖关子的拖长音。   “说什么?”   “我要是再给你送饭,就要告诉你爹。”   握草!   赵译居然这么狠!   殷呖呖端着碗的手抖了抖,还要不要人活?!她是怎么招他惹他了?!   咽下嘴里的饭,她颤着声音问:“那……那你怎么回他的?”   “我……你知道的,他是先生,我……”   “易鹤安,你不能听他的啊,我会饿死的。”听得抓耳挠腮的殷呖呖直接将话截断,连豆皮饭都放到一边去了,   “那我该怎么办?他还是你表哥。”   “表哥了不起啊,你别管他。”   “他以后若是针对我……”   “我帮你揍他。”   “你不怕?”   “怕?怕什么?”   易鹤安失笑,“没什么,明日你想吃什么?”   殷呖呖搓着小手,“你意思……还会给我送饭,对吧?”   “嗯。”   易鹤安应声的同时,轰地一声,哗哗作响的大雨横扫天空,低低阴沉的云层里闷响的雷,震耳发聩,惊闪耀眼白紫交错的电光。   “下雨了?”殷呖呖愣了下。   易鹤安望着瞬间就与水帘一般无二的屋檐,眉心微蹙,“嗯,下雨了。”   “那你等会儿怎么回去?”殷呖呖看不见外面,可听着落珠似的坠雨声,就清楚这是场夏季晚来的滂沱大雨。   “一会儿应该就停了。”易鹤安想今晚可能不用那么快回去了,用衣袖掸了掸地面,靠着门栏坐了下来。   殷呖呖颇为认同地点点头,想到他在外面看不见,又轻轻地应了一声。捧着碗筷,背抵着门,席地盘坐下。   风声雨声交织里,蝉儿噤声,蚊虫躲避,吃完豆皮饭的殷呖呖托腮坐在门后,竖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易鹤安,你还在吗?”   “我在。”易鹤安稍稍偏头,靠着门,视线飘在水线模糊的长廊远处。   “你还有话本在我这里呢。”   “就放你那里。”反正,你也是我的。   “不是啊,我把你的还你,你能不能把我的《西游释厄传》还我?”   “……不能。”   “你无耻!”殷呖呖气呼呼地,沉默了会儿,“易鹤安。”   “嗯。”   “你冷不冷?”   想说不冷的他顿了下,“有点。”   “哦,我也有点冷。”   “……”所以就这个反应?他叹了口气,“你去睡吧。”   殷呖呖有些心动,然而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小手为难地绞着,“这不好吧?”   嘴上说着不好吧,她身体很诚实地打了个哈欠。   “你去睡吧。”易鹤安眉心浮上一抹无奈。   “那……好吧。”殷呖呖满含着不好意思,结果嗖地一下就站起来跑向床榻。   易鹤安:“……”   他怎么能指望殷呖呖有良心呢?   以为她会犹豫一下,这心,突然有点空落落的。原本不觉从这场雨里吹来的风有多冷,现在,啧,透心凉。   “易鹤安。”门后忽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这雨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我把我的被子给你。”   殷呖呖将被子叠成长条,一点点从送饭的小洞挤出去。   易鹤安的欣慰不到一瞬,就听手里忙活着的殷呖呖继续道:“唉,要不是怕你这娇弱的体质冻死在我门口,我才懒得管你。”   “我娇弱?”他压低了声音,“以后有机会,你可以试试。”   听不出画外音的殷呖呖哼了一声,“是再打你一顿吗?”   易鹤安伸手,修长的指节扣在被褥一把抽出,殷呖呖猝不及防,砰地一声,光洁额头磕在门框。   “易鹤安!”她捂着脑门,疼得龇牙咧嘴,磕得眼冒金星。   “磕到头了?”易鹤安怔了下,“疼不疼?”   “废话!听不见那么大声音?你要不要试一下?”   易鹤安抿了抿唇,“对不起。”   殷呖呖:“?!”   这声对不起给她惊得连疼痛都忘却了,易鹤安中降头了?她舔了舔唇瓣,“那什么我皮糙肉厚,没事……”   “你还有被子吗?”他攥着手里的被褥,问。   “有的,柜子里还有一床。”   “回去睡吧。”   这捎着几分暖意的话吓得殷呖呖连滚带爬回了被窝,易鹤安,疯了??   老爹,我害怕……   殷呖呖缩在被窝瑟瑟发抖,她以为门口守着个疯了的易鹤安,今晚肯定要失眠了。   结果哗哗的雨声降在屋檐,打着芭蕉,再传到耳里,滴滴哒哒雨声,听着听着就叫她生出困意,上下眼帘打了会儿架,上眼帘胜利后,她就睡了过去。   门外的易鹤安,裹着被褥,手脚没有那么寒冷了。低头,被褥里混合着少女独有的馨香,比满园的芬芳好闻。   今晚,没有星星。   但深黑明澈的眸底,攒动点点碎芒,璨若星河。   雨,直到凌晨才停。易鹤安将被褥塞回了屋里,趁着殷家还没有人起床洗漱,赶紧离开。   当他顺着木梯在易宅落地时,转头便看见一脸担忧欲言又止的林管家。   他淡淡地看了一眼,从容地将木梯收放好。   “少爷……”林管家声线颤抖。   以往少爷半夜翻墙就算了,如今改成天亮才归,夜不归宿的娃总是让人操心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做那什么事的……   他清晖如月的少爷到哪儿去了?!   易鹤安捋了捋袖子与衣服,将上面的灰渍掸去,但淡淡地闻,似乎还残留着被褥的气息。   又想到昨晚殷呖呖撞到的额头,要是她再笨了点,怎么办?   他叹了口气。   一旁林管家的心已经抖成糠筛,捋衣服?为什么要捋衣服?!   “林叔。”易鹤安蓦然想起些什么,眉心忽地一蹙,“什么无脑?”   “胸大无脑……”被突然发问的林管家下意识地回答,然后他恨不得抽自己巴掌!   他在少爷面前说了什么?!   看向面色僵凝的少爷,林管家就差涕泗流扑上去抱住自家少爷的大腿,老奴知错了,不要赶我走……   熟料他家清晖如月的少爷,丢下一句“我……我知道了”,脚步慌乱地走了。   林管家:“??”   回到自己院落的易鹤安,耳尖又红又烫,他不受控制地就想起背殷呖呖的那几次经历,贴在背后的触感。   特地一想,绯红从耳尖蔓延到耳根,直至侵占了白皙颈项,至于衣襟以下被遮掩的地方倒就不知是何许颜色了。   他抬手端起瓷壶,倒了杯凉茶饮下,方才压下心头意图窜起的燥热。   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放在书架的那卷画像,思忖起昨晚的事来,似乎……让她懂何为男女关系,比应付赵译,还困难。 第34章 斗智斗勇   雨停后,红鲤镇的房檐屋瓦都洗涤得明净,檐角时不时滴落水珠,风铃儿清脆。   一场雨,带走了夏季一半的炎热。   “再过些日子就入秋了。”殷老爹望着院子里叽叽喳喳啄食的鸟儿,又看向身侧神色矜然的赵译,问:“这些天,学堂停课了?”   “嗯,他们要回去准备乡试了。”赵译漫不经意地点头,视线飘至墙那侧的屋宇。   “这乡试,你可要去看一看?”殷老爹没有注意到赵译的走神,迟迟没得答复后,他才看向自己这位侄儿。   赵译顿了下,“舅舅,我们养只狗吧。”   “养狗?”殷老爹愣了下。“好端端地养什么狗?”   一般养狗是看家的,但方圆百里谁有胆子偷窃他殷家?   “养只恶狗,玩玩。”   殷老爹:“……”   一般都养听话乖巧的狗玩,养恶狗……成吧,二十年没回京城,搞不懂京城里头的人和事了。   他吩咐人到镇里专门养狗的狗户卖了只大狼狗回来,据说是恶狼和猛狗的后代。   易鹤安当晚翻墙的时候,低头看向木梯底下眦目欲裂的大黑狗。   会咬人的狗不叫。   这狗有点凶。   他看向易家墙下站着的林管家,“林叔,你帮我弄点肉和迷药来。”   真香警告的大狼狗阵亡……   赵译第二天看着墙边睡得堪比死猪的恶狗,再看看未干的泥土,脚印和木梯印都处理得干净。   这是个很仔细的罪犯,但被压倒的青草还是暴露了点什么。   “舅舅,”他走到正在耍刀的殷老爹跟前。   “怎么了?”殷老爹抹了把汗。   “我觉得我们这个墙矮了。”赵译指向墙角,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从易家那一边探到殷家这边,“舅舅,你没觉得,这样不太好?”   殷老爹突然就想到那天和易老爹的夜谈,如今看看这棵越墙的树,觉得的确很不吉利,大手一挥,正准备一声怒喝。   轰得一声,那棵树……倒了……   殷老爹:“……”   赵译:“……”他低估了易鹤安。   “舅舅,我觉得我们还是要以防未然。”他面不改色。   殷老爹面色凝重,“我觉得侄儿说的有道理。”   易鹤安望着高了许多尺的白墙,神色自若,看向林管家,“新做的木梯弄好了吗?”   “好了,少爷。”林管家将比原先增高许多尺的木梯搬过来,易鹤安满意地点头。   赵译垂眸瞧着墙下的痕迹,“舅舅,我觉得我们可以沿墙种一些特殊的西域植株。”   殷老爹不知赵译到底做什么打算,但既然自己这位得罪不起的侄儿说了,只要不是打他闺女的主意,什么都好说。   就见赵译命人将墙缘周围的土壤都换成沙壤,种上了形状奇怪长满刺的绿色植物。   花不像花,草不像草,问他,他说是仙人掌。   易鹤安听林管家说完后,叫他搬来一桶石灰粉。   第二天赵译看着几颗被石灰烧的灰飞烟灭的仙人掌,找到殷老爹,“舅舅,我觉得你关了表妹也有近十天了,可以放她出来了。”   殷老爹心里咯噔一下,其实他将殷呖呖关起来不仅仅是为了小惩大诫一番易鹤安那档事,还有点别的心思。   譬如,自家傻闺女不要被居心叵测的小王八羔子拐跑了。   可这话他不能明面说出来,算算时间,闺女确实被关了好些天,也不知道瘦了没。   细细观察赵译不像有别的意图,斟酌了一下,“算了算了,熊老二,你将呖呖放出来吧。”   等他看见自家面色红润明显还胖了点的闺女后,殷老爹:“……”   “爹,你看着好像有点不高兴?”殷呖呖抓瓜子的手放下,小心地窥着自家老爹的脸色,唯恐他一个不高兴,再把自己关起来。   然而殷老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难道说,看闺女一副吃得好睡得好的模样,他很不高兴?   一旁熊叔适时地开口,“大当家的如何能高兴。”   “怎么了?”刚刑满释放的殷呖呖一脸茫然,她最近没惹事吧?还是……易鹤安给她送吃的被发现了?!   她心突突地跳起来,惴惴不安偏要强装镇定,不能露出马脚。   “外面最近流言越传越烈,有自称知情者的冒出来,说当时是小姐你单相思易家小贼,求而不得,在酒楼撒泼骂街。”   熊叔说得咬牙切齿,一脸气愤。   这日后还有那个人家敢娶他家小姐?   听得懵逼的殷呖呖:“??”   她看向殷老爹,刚想解释一下流言不能当真,熟料殷老爹也一脸懵。   大掌一拍,“岂有此理!熊老二,这是什么时候的传言,你怎么不告诉我?!”   熊叔:“……大当家,你……你不知道啊?”   殷呖呖:“……”这个多嘴的熊叔,将她害惨了,她可是刚解禁。   噗通一声跪地,双眼含泪,“爹……我是清白的。”   “我知道!”出奇地,殷老爹这回没有迁怒殷呖呖,他大掌紧紧攥起,奈何不得那些信口雌黄的造谣者,怒火统统朝向了易老爹,毕竟前段时间,易老爹还出过馊主意!   尤其是这谣言,倒是替他家的小狗贼解了围,自家闺女白白做了牺牲!   易宅里的易老爹猛打了两个喷嚏,他揉揉鼻子,咕哝一声,并不知晓殷宅里的殷老爹提起大刀就要往他这里冲。   殷呖呖急忙抱住自家老爹,“爹,杀人偿命呐。”   “这小兔崽子,毁我闺女清誉!往后可怎么办?!偿命就偿命!”   殷呖呖暗暗腹诽自己不管有没有清誉都没有往后,然,稳住老爹才是刻不容缓的,“爹,我们不能冲动,律法严明,我们要以智取胜!”   “以智取胜?”殷老爹听着,连自己都不免鄙夷,“我斗易老狗,你斗易小狗?还是你斗易老狗,我斗易小狗?”   殷呖呖:“……”   似乎无论哪个,结局都一样。   殷老爹又要拔刀,殷呖呖一把抱住老爹的胳膊,一脸肃穆。   “所以我们干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们毁我清誉,我就毁易鹤安清誉,你看,我们连计策都不用另想了。”   殷老爹觉得闺女说的似乎很有道理,但有哪里不对劲。   赵译缓缓开口,“万一得不偿失呢?”   殷呖呖看向他,“你闭嘴!”   威胁恐吓易鹤安别给她送饭的事,她还没找他算账,他现在还敢拆她台?!   活腻歪了!   殷呖呖这么一吼,给赵译弄得面色一怔,殷老爹是心肝一抖。   赵译并未有所不悦,反而好言好语,“我只是提醒表妹,行事谨慎,事关清誉,稍有不慎,满盘皆输,且易反噬。”   殷老爹松了口气,奈何一口气荣到一半,殷呖呖冲着赵译一声笑。   “表哥说的那是常规手段,像表哥这样风光霁月的人,哪里会懂小女子用得卑劣手段呢?”   听着像褒,但殷老爹越琢磨越觉得闺女是明褒暗贬。   殷老爹都听出来的意味,更不消说赵译了。   他眸底一抹异色划过,无非是易鹤安暗地里使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小手段。   他倒不会因此觉得易鹤安有多不光明磊落,毕竟他也不是什么手段干净之辈。   而且,越看易鹤安,越觉得他要走的路该有这么个人做左膀右臂才是,纵使易鹤安暂且不愿。   但不论如何,易鹤安已然是要同他一起前往京城的。   至于他的这位表妹,对谁都不设防,哪怕是易鹤安。偏偏视他为洪水猛兽,防备的紧。   赵译唇角的弧度加深,语气更为亲和,注视着殷呖呖,“在表妹心中,我是风光霁月之人?”   我呸!   殷呖呖发觉赵译脸皮也不是一般的厚!   她气沉丹田,就要说话,被一只大掌猛地捂住,嘴巴,“唔唔……”   瞪向要捂死自己的殷老爹,干嘛不让她说话?!   殷老爹擦汗,“为父觉得你说的法子可行,放手去做吧,爹永远是你坚实的后盾!”别再说些大逆不道的话,什么都好说。   放在以往这些话说也无所畏惧,关键,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是,我为猎物,敌为猎手。   殷呖呖差点就被捂得翻白眼了,她和赵译到底谁才是亲生的?!   赵译勾唇,“那我就拭目以待,表妹如何毁易鹤安清誉了。”   根本没打算毁易鹤安清誉的殷呖呖:“!!”拭目你大爷!那双成天看得人阴森森的眼睛戳瞎算了!   再看看自家老爹,还对赵译和和气气笑着,她觉得这里再也没有家的温暖了。   尤其是赵译,白长了张精致好看的脸,笑起来藏了世间最锋利的刀子。   眼不见为净,她怒冲冲地出了堂屋,不经意地一瞥,瞧见加高了的白墙,一排排长刺的鬼东西,还有在树底下打盹儿的狼狗。   殷呖呖:“!!”易鹤安诚不欺她,赵译就是想饿死她!   她觉得,自己也有必要给易鹤安提个醒,赵译这人实在诡异,还想毁他清誉!   然而秋闱在即,没有等到殷呖呖假模假样的采取什么来蒙蔽赵译的双眼,平静祥和多年的红鲤镇,突然有人到衙门击鼓鸣冤。   状告易鹤安。 第35章 状告何罪   红鲤镇十几年不曾有人击鼓鸣冤,这一回鼓声喧天,引得半个镇子的人都来了,一听说状告的是易鹤安,一个镇子都挤在了衙门前。   无论老幼,行动不便的拄着拐杖,哪怕是叫人抬也抬来。   衙门前如闹市,喧哗声不绝,蹲坐两旁庄重威严的石狮子,倒显得镇定。   县令爷无奈,衙门里所有的官差都出动,勉强维持了秩序。   状告易鹤安的是位鬓已星星的妇人,自称是曹切的娘亲,挤在衙门围观人群里的殷呖呖向身边的赵笑笑问了才知道。   曹切,正是那位责难她的同窗。   殷呖呖忍着身后不停推搡她的人,“小赵子,究竟怎么了?”   “听说是……”清瘦的赵笑笑在人群里都快被挤成肉条。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殷呖呖说着,还被人踩了一脚,忍无可忍一把将赵笑笑扯出人群。   赵笑笑擦着汗,喘气道:“老大,他们说是曹切自退学后就萎靡不振,前两日甚至在家中服药自尽。”   “死了?”殷呖呖愕然。   “没死成,卖他药的是个江湖假郎中,药大多掺的是面粉,捡回来一条命。”   “……”没死就成,人命关天啊。   殷呖呖松口气的同时,眉头又一皱,“那这跟易鹤安有什么关系?莫非曹切他娘将曹切欲图自尽的错怪到易鹤安身上?”   但镇里都传曹切退学是她殷家所为,可易鹤安怎么就遭殃了?   赵笑笑耸耸肩,“说不定是易鹤安触了霉头,想想乡试没过些日子就要开始了,易鹤安铁定能中的,这么一闹就不一定了,谁会要名誉有污的举人啊。”   晋朝有明文规定,若存有品行不端等名誉问题的人是无法参加科考的。   他说得一脸感慨,“说来,曹切也有点可惜,本来觉得他也有点希望的,听闻他娘一心盼着他高中入仕呢。”   殷呖呖微微眯了眼睛,“你这么说,我看曹切他娘就是故意的,自己儿子退学,又轻生,所以她就要拉着易鹤安下水。”   要不然怎么不找她殷家算账?   说来易鹤安也是,曹切他娘无凭无据,此案根本不得成立,他为何还要上堂?   赵笑笑附和着殷呖呖,忙不迭地点头。   另一道声音从他二人背后响起。   “殷姑娘此言差异,虽然曹切退学与你有关,但真正磨损他意志的,却是易鹤安。易兄,怕也是心怀愧疚。”   殷呖呖转过头,看向来者,白白胖胖的林修睿。   “林修睿?你也在这儿?”殷呖呖讶异。   跟在林修睿身后的阿木扬了扬下巴,“就是你们都不在这里,我家少爷也在这里。”   殷呖呖闻言眉梢扬了扬,“莫非你就是县令爷的那个儿子?”   “……”林修睿有点不太明白,为什么每一回殷呖呖记住自己的,都是“你就是跟在易鹤安身后的林兄?”“你就是县令爷的那个儿子?”这类。   想了想,他点头,“对,我就是县令爷的儿子。”   殷呖呖与赵笑笑对视一眼,一人一边扑过去,抱住林修睿的大腿,“大佬救救可怜的孩子吧!”   林修睿吓得一懵,立即学二人蹲坐到地上,“我……我也救不了易鹤安啊。”   “不是让你救他,是救我们。”殷呖呖双手合十。   “带我们进去旁听吧。”赵笑笑跟着恳求。   “这个。”林修睿胖乎乎的脸浮着一些为难。“得是与当事人关系亲近者才能进入公堂。”   “我是他邻居啊。”   “我是他同窗啊。”   林修睿:“可必须是家属类的亲近者才能进去旁听。”   “我是他……”殷呖呖憋了半天实在没想出来她能和易鹤安扯出什么血缘关系。   至于赵笑笑就更不可能了。   “或者是作证人。”林修睿补充道。   “我可以做证人啊,当时我们都在旁边目睹经过。”   殷呖呖眼睛一亮,一激动抓住林修睿的胳膊,“而且是我先和曹切吵起来的,说不定我也是嫌疑人呢,快逮捕我吧。”   赵笑笑:“……”自家老大为了进公堂也是拼了。   阿木:“……”殷呖呖是不是没有脑子,连自己也是嫌疑人的话都说得出来。   林修睿忍痛将自己的胳膊从殷呖呖的魔爪下抽出来,可怜他肥嘟嘟的肉肉,他又没保护好它们。   他吸吸鼻子,瞅了眼殷呖呖,“你真那么想进去?”   “难道我表现的还不够明显?”   嗯……是挺明显了,他的肉都要掉了。   “成吧,你们和我走这边。”他站起身领着殷呖呖他们朝衙门旁的巷弄走去。   “你不进去禀报一下你爹?”   “禀报什么?想进去就进去呗。”林修睿一脸不可置信。   “……”   殷呖呖忍不住翻白眼,那刚才屁话那么多,还什么必须家属关系。   林修睿看懂殷呖呖的白眼,挥挥他的肉肉胖手,“规定是那么规定的。”   这是殷呖呖头一回来衙门,毕竟过去十六年,她都是遵纪守法的良民,也没有什么邻里纠纷……当然易家不算。   从巷弄里绕到衙门的后门,一路往里走,林修睿没忍住问殷呖呖:“你怎么一下猜出来我是县令爷的儿子?”   就凭阿木一句话?那也太聪明了,怎么会次次在易鹤安手里吃亏。   “就上回不是有个酒楼讹人的家伙,易鹤安提了下,说我们有个同窗是县令爷儿子。”   殷呖呖四处看着衙门周围,不比殷家有多特别,收了视线。   看向林修睿,“说起来,那个讹人的最后怎么样了?”   “被我爹关起来了呗,现在牢里蹲着呢。”林修睿咂咂嘴,“我爹别的不行,判案还是很公正的。”   跟在后面的赵笑笑:“!!”   这么说他们的再世青天老爷!说这话的要不是青天老爷他儿子,赵笑笑就要抗议了!   殷呖呖咿了一声,“他不是隔壁镇子县令的小舅子吗?没被送回去审?”   “隔壁镇子的县令和我爹有交情,当初是同窗,关系还不错。”   这错综复杂的关系。   殷呖呖竟无言以对。   然后就轮到林修睿问她了,“你是怕易鹤安输案子吗?”   殷呖呖满目愕然,反问:“为什么会输?又不是他的错。”   “成吧……”林修睿猝不及防地,有点撑。   顿了会儿,他说,“也是,他怎么会输掉。我爹当初开玩笑的时候说,易鹤安要是科考失败,当个讼师也不错。”   “你爹和易鹤安很熟?”   “见过几回。”林修睿摸摸他的小肥下巴,“我爹想和他称兄道弟来着,他嫌弃我爹年纪大,我爹就让我出马了。”   殷呖呖:“……”   林修睿脚步一顿,“好了,咱们到了,记得公堂肃静,我们就在旁边偷偷听就成了。”   偷偷听?!   不是做证人吗?   殷呖呖已经不想说什么了,她抬头已经走到了审案的公堂一侧。   林修睿伸手就将他们拉到角落里,透过一排排竖着的肃静牌,隐约辨出公堂内的情形。   正大光明的匾额之下,端坐身着官服的中年男人,奈何视线有线看不清他的模样。   两列手持廷杖、面色肃穆的衙役。   正中央有三人。   因秀才上堂不用跪而站着的易鹤安,背影站得笔挺,却不刻意,透着股从容。另一位站着的,背影稍驼,尽显示意,想必是曹切。   两人中间跪着位裹布巾的妇人,泣涕涟涟。   “大人请为民妇做主,我儿退学后在家静心读书,不曾想流言蜚语传他是被逼退学,留下污点,中举无望。”   观妇人虽是堕泪,但听她咬字清晰,条理不乱。   “我儿自此在家萎靡不振,乡试将近,他诸多同窗已收拾行囊准备入城赴试,我儿见得心痛,寒窗十年,毁于一旦,服毒自尽,幸而民妇发现及时。”   “那你击鼓鸣冤,鸣何冤?状告易鹤安,告何罪?”坐堂上传来的声音沉稳,不怒自威。   曹氏一拜,“民妇鸣我儿受流言蜚语污蔑而不能科考之冤。”   曹氏二拜,“民妇请罪。”   “你又何罪之有?”   曹氏三拜,“易少爷不曾有罪,我儿已与我言清,民妇此举不过是借易少爷之名,将镇中人引来,为我儿证清白。”   “与你所言你为你儿伸冤,然你此举,岂不是平白牵扯了易鹤安,那他留下污点,又如何科举?”林老爹的声音无任何情绪,公正严明地阐述着事情。   “民妇愿以死谢罪,证易少爷清白,只求我儿能赴乡试。”曹氏跪拜不起。   “娘……”一侧曹切的声音颤着。   听得殷呖呖心头百转千回,想自己开始在衙门外那般定论眼前跪拜不起的妇人,心间有愧,又莫名羡慕曹切有为他做到如此的娘亲。   有娘多好,受委屈还愿为你平冤,再想想镇子里对她的那些言语。   殷呖呖眸低微光闪动,她想不明白,有曹氏这等娘亲,曹切如何会在当日学堂说出那般的言辞,责难她一介女子。   莫非圣贤书还能将人读糊涂了?   “易鹤安你如何看?”   林老爹的一声发问提到易鹤安,殷呖呖瞬间屏住呼吸,手心冒汗,不知道在紧张什么。   “草民也正是为同窗平冤。”   “你不怕影响仕途?”   “曹兄仕途,亦是仕途。”   清越的嗓音风轻云淡,殷呖呖心间蓦然一松,有点怔怔地,这就是她认识十几年的易鹤安。   唇角无意识地慢慢上翘,落入一旁的赵笑笑眼里,他稍愣,再看向公堂之上的易鹤安,蓦地,也是一笑,略含酸意。 第36章 为她   曹氏所冤,林老爹将告示镇民,且由他担保曹切可不受流言影响赴乡试。至于易鹤安,自然是无罪的。   殷呖呖他们在林老爹宣布结案前,猫着腰偷偷溜出了公堂,狠狠喘了口大气。   “易兄,果然我辈中翘楚。”林修睿挥挥衣袖,一副感悟颇多的模样。   殷呖呖翻个白眼,想到易鹤安的一举一言,抿抿唇没有反驳。   他倒也不是小人,算是以往自己对他偏见太深。   “你们觉得曹切他娘煞费苦心,这事到底还会不会影响曹切的乡试?”赵笑笑问。   “曹切他娘爱子心切不惜击鼓鸣冤确实叫我佩服,但,”林修睿摇摇头。   叹道:“所用的法子到底……今日这事恐怕又要叫众人议论纷纷,纵使明了曹切当初并非是羞辱同窗被逼退学,然而还是波及的,阅卷官批改试卷,也将这些纳入进去,哪怕我爹做担保。”   “那易鹤安呢?”殷呖呖问。   “自然不可避免。”   赵笑笑没忍住拔高了声音,“但易鹤安根本就没有错啊。”   “到底是卷入了场逼死同窗的案子。”   林修睿的眉心皱得更紧了,“其实我也奇怪,曹切娘看不透的,易兄难道也看不透?若要保曹切入试,以易兄的聪明,不会没有别的办法。”   这易鹤安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们谁也弄不清。   “可惜了,我觉得,”赵笑笑惋惜,“易鹤安的才华中举不难,但出了这事,解元可就不一定是他的了,别说解元,亚元都玄乎了。还有以后得考试……”   “唉,我还期盼着易兄能乡试、会试、殿试,一路下去夺个□□。”林修睿也不掩遗憾,“我爹都想着以后红鲤镇改名叫三元镇了。”   殷呖呖:“……”那易鹤安还是别□□了,红鲤镇比三元镇好听些。   看着遗憾不已的两人,她撇撇嘴,“也许,易鹤安并不想入仕呢。”   “为什么?”赵笑笑明显觉得不可思议,“以易鹤安的能力,入仕后必然官运亨通,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易家缺荣华富贵?”殷呖呖鄙夷。   赵笑笑:“……”好像很有道理。   林修睿道:“当官可不止荣华富贵,还有权势声名。”   “我总觉得他不喜欢。”   殷呖呖想起易鹤安那些五花八门的话本子,似乎比起先生教的四书五经,他更喜欢这些书,偌大的书架,没几本正经读物。   赵笑笑又问:“这又是为什么?”   殷呖呖看了他一眼,自然不能说易鹤安书架的事,不然他们肯定要刨根问底。   想了想,“你看他前两回的乡试都各种错过,哪有回回那么巧的?”   话说着,原路返回的殷呖呖和赵笑笑已经到了衙门外,和林修睿告辞后,殷呖呖往衙门前走。   “老大,你这是要做什么?”赵笑笑跟着,有些不解。   “去门外等易鹤安啊。”殷呖呖答得爽快。   “这……这样啊。”赵笑笑的脚步顿住,“我想起来家里有点事,老大,我就不陪你了。”   “行,你回去吧。”   他们的话音随着脚步渐远而越来越不清晰,林修睿望着殷呖呖的背影,目露思索。   深谙其中缘由的他当然清楚易鹤安对入仕是否有意。   至于权势声名,易家从未将这放在心里过。   但殷呖呖不是向来看易鹤安不顺眼的吗?想起今日种种,他沉思一下,眼眸一闪过的光亮,溢彩极了。   易鹤安甘愿以功名做赌,该不会是为了……   “少爷,你想到什么?”阿木瞧着自家少爷的眼眸骤然如被点亮的烛火,就晓得少爷悟出了什么门路。   阿木期待地搓搓手,“分享分享呗。”   林修睿可逮到机会羞辱一下阿木,“跟你说人丑就要多读书,至少丑得聪明,你瞧瞧你笨得和什么似的。”   “所以少爷你天天努力读书是嘛?”阿木哼一声,“而且少爷说的是人丑就要多读书,我觉得我不用读书。”   “……”林修睿语塞。   他得转移下话题,“我觉得易兄甘愿参合进这场案子是因为殷呖呖。”   阿木:“!!”   嘴巴张得能塞下两个鸡蛋,“少爷,你没开玩笑吧?”   “你看我的样子像吗?”   “像。”   “……”林修睿想和老爹说一下,换书童的事可以提上日程了。   阿木是贫嘴的功夫日上一层楼,但读书明理的本事没学多少,实在看不透弯弯道道。   问林修睿,“少爷,你为什么说易鹤安是为了殷呖呖?”   林修睿哼了一声,阿木忙替他捶背捏肩。   林修睿满意地,“这段时间殷呖呖的事在镇子里传成什么样?什么倒贴,什么不知廉耻的词都用在了她身上,好好的姑娘家清誉尽毁。”   一说这事,林修睿挥挥衣袖,露出忧民的表情来。   看得阿木一脸嫌弃,捶背的手却没停,他还想听着少爷继续说。   林修睿仰天长叹,“镇里多太平,还是日子过得一闲,净爱传些所谓趣事,也不管属不属实,我爹也为此头疼。这悠悠众口,你瞧瞧,不就差点逼死曹切?”   阿木捶肩的手停了停,镇里的人,一直都是听风就是雨的。   “那你就断定易鹤安是为了殷呖呖,不是为了公道?”   阿木对易鹤安的偏见一时半会儿消除不了,可他宁愿把易鹤安想的胸襟广阔,也没法儿相信他为了殷呖呖。   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素来推崇林修睿道:“易兄才没那么大胸襟呢。”   阿木:“……”   “我们还是等老爹对这案子的处理落实,再确定我的猜测对不对吧。”林修睿拍了拍阿木,“愣着做什么,继续捶啊。”   阿木猛地一拳砸下去,林修睿哎呦惨叫。   衙门口已经没有开始热闹了,这场案子并不如镇民们期待的那般精彩绝伦。   不乏有些对易鹤安被告揣着兴奋感的人,败兴而归。   易鹤安从衙门出来,围观的人群并未散尽。   那些向他投来的视线,汇聚在一起满是复杂。   不复当初望着他的那种由衷钦佩与仰慕,亦有人含着兴味儿,或是鄙夷不屑。   他勾勾唇角,懒怠去看他们一眼,视线一转陡然凝住。   见殷呖呖站在人群十步开外的地方注视着他,小脸压抑着情绪不露分毫,明澈灵动的眼眸里贮藏着星河似的烂漫。   心情像微风过境,一下就好了。   “你来做什么?”他走到她跟前问。   他唇角弯着的弧度上扬了些,像是生怕自己的欣喜叫他人感受不到。   本来什么感觉都没得殷呖呖,他一笑,她就不自在了。   笑得好像她特地来看他,又好像她在关心他,更好像印证了镇里传得她对他的心思。   忽然就来气了,环臂于胸前,偏过头,“当然是和他们一样,来看你会不会被关起来。”   “那让你失望了。”易鹤安挑挑眉,对于口是心非的人,就得不看破不说破。   “是呀,我可失望了!”殷呖呖梗着脖子,瞪了他一眼。   过了会儿,“你别多想,我就是觉得这事我也有错,不能让你一人担着。”   “哦。”易鹤安点点头。   “你……”就这态度?!   一张小脸瞬间气呼呼的,自己都不知道在气些什么。   易鹤安无奈,“等多久了?”   “一下午。”殷呖呖瘪嘴,中饭都没吃呢。   “饿了没?”   摸摸自己扁扁的小肚子,“嗯。”   “想吃什么?”   “牛肉面。”   “走吧。”易鹤安信步朝前走。   “去哪儿?”   “去吃牛肉面啊。”他回头,笑道。   一听吃牛肉面去,殷呖呖颠颠地跟上,雀跃的样子看在易鹤安眼里,眼角眉梢也都添几分愉悦。   殷呖呖喜欢的那家牛肉面铺子在酸辣粉条的旁边,也就是上回她领赵译吃的那家酸辣粉条。   面摊老板在看见殷呖呖来的时候,堆笑,又在看见易鹤安的时候,愣住了。   这两人一起来吃面?!   天上下红雨了?还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她对老板笑笑,突然看着小小的摊铺,想到赵译那会儿的未曾言表但明显不适的样子,下意识地看向易鹤安。   他应该也……   而易鹤安已对店家说完“麻烦三碗牛肉面”,施施然坐到一旁的位置。   风流雅逸的公子,与这一方面摊,格格不入,又出奇地赏心悦目。   她跑到他对面坐下,两手托腮,“易鹤安,你能吃得下两碗?这家分量可足了。”   “两碗是给你吃的。”   “……”成吧。   面摊路过熙熙攘攘的行人,摊档里坐的人鲜丽模样,着实引人注目,待看清后,行人面色各异,更有甚者撞上了果摊。   行人的道歉与果贩的怒骂声里,殷呖呖望着对面云淡风轻的易鹤安,“你不怕啊?”   “怕什么?”   “镇子里的人嚼舌根呀。”   “那你怕吗?”   “我习惯了。”殷呖呖也不说怕不怕,反正是习惯了。   “那我也能习惯。”   “你难道不担心他们传成你喜欢我什么的?”   易鹤安长指并了并筷子,“求之不得。”   殷呖呖:“??”是她耳朵不好,还是易鹤安脑子不好?   不一会儿面摊老板将面端了上来,殷呖呖立即将易鹤安的话抛之脑后,迫不及待地吸了口面。   “对了,最后到底怎么处理曹切的事啊?”   声音含含糊糊地,等她把一口面吃完,也没得到回应。   她抬眸,易鹤安恰巧也看了她一眼,清清冷冷的眼神,她讪讪地,“食不语,我闭嘴。”   易鹤安饮了口汤,才缓缓道:“林大人决定派人去查办,搜出几位散播谣言者,警示一番。”   殷呖呖怔怔地,“要惩戒?那么严重?”   而且,造谣全凭一张嘴,无凭无据,人家抵赖不认,也没办法定罪吧?   对面的他淡淡一笑,“悬赏之下,人证无数。”   “那要是人太多,衙门不得破产?”   “易家出钱。”   “要是有人为了钱……”   “举报者需联名立下字据,公告于众,经由官差严查。”易鹤安眸色浅浅地,“涉及名誉案,此事确实难,但林大人早有打算,先一步步来,总归有完善的一日。”   虽说晋朝律法严明,苦于名誉案自许多朝代都存有极大的纰漏,无可借鉴的案例。   加之,自晋朝立国以来,总有人借着名誉有损者不得参加科举,设计许多学子白白葬送前途。   然而这条律法又是开朝先皇所立,废不得,且名誉有损的学子纵使为官也无法服众。   倘若有桩得以妥善解决的名誉案为例,往后遇见声誉损失影响面极广,尤其波及为官、婚姻、生意等大事,有百人或千人传定为造谣,根据事态轻重,报官立案,结果入档,告示众人。   这是林老爹所预想的方案,其他人做这事或许有难度,可林老爹,从他还在京城里的时候便有此打算了。   奈何此举等同于开创先河,何其难?   至于易鹤安,没有林老爹的伟志,他只想,以后不要再有人信口谣言,害得猫儿受委屈。   就算堵不住喜好绯闻逸事的嘴巴,也总要让人分清真相如何。   殷呖呖憋了好一会儿,最后由衷道,“其实吧,易鹤安,你今天挺让我刮目相看的。”   担心易鹤安不信她在夸他,小脸立刻严肃,诚恳认真。   易鹤安视线落在她唇角一点汤渍,在看看她难得正正经经的模样,没忍住笑出声。   莫名被笑得殷呖呖:“??”   “易鹤安,我生气了。”她怒了。   “哈。”易鹤安笑得愈发欢了。   “易鹤安!!”以后再也不夸他了! 第37章 伯父?岳父?   林老爹是个做事雷厉风行的县令爷,曹切的事很快就得到处理,告示在第二日清晨就贴在了镇里的告示栏。   还没从易鹤安被告缓过神来的镇民,瞬时如铜炉里沸腾开水。   尤其是得知县令爷要查办捕风捉影的造谣者。   曾在其中掺和一脚的人,都惶惶不安,窝缩在家里生怕遭殃,就连街边的摊贩都少了小半。   谁也不知道这件事情,最后会降祸到哪家,连带着镇里对殷呖呖的流言蜚语都销声匿迹。   将入金秋八月,蝉鸣渐消,同时沉寂的还有红鲤镇的镇民。   殷家院落黄绿交杂的树下,咯吱咯吱晃动的摇椅里,殷呖呖优哉游哉地躺在上面,闭眼打盹儿。   耳边没了聒噪的蝉鸣,委实让她觉得入秋果真是件令人神清气爽的事情。   好像,斗蝈蝈大会再过几天也该来了,她想亲手养成蝈蝈的计划算是泡汤了。   她摸摸下巴,估摸就这两天约着赵笑笑他们一起去山里转转,逮不到的话,就去镇里蝈蝈的养殖户买一只。   正盘算着,突然被一团阴影笼罩,抬头看见熊叔,他说,“小姐,外面有位说是你同窗的人找你。”   摇椅晃动的咯吱声戛然止住,殷呖呖诧异地扬了下眉,莫非她和赵笑笑心有灵犀一点通?   她刚想着要叫他去捉蝈蝈,他就来找自己了?   殷呖呖腾地从摇椅上站起身,捋了捋衣服往外走。只见门外站着位面相端正体型匀称的少年,面上覆着层郁色。   “曹切?!”她愕然。   曹切一见她,一抹尴尬将郁色取而代之,有些局促地施了一礼,“殷姑娘。”   殷呖呖心底紧张了一下,“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别是那次没说够,这回到她家门口来说了,那她可不一定能控制住拳头了。   大抵是她藏不住心思,面部表情直接吐露出来,曹切的尬色更浓,急忙摆手,“不是,殷姑娘不要误会。”   他拽了拽衣摆,“我……我是来向殷姑娘赔罪的。”   “赔罪?”殷呖呖呆了呆。   “我为言辞过激,特此向殷姑娘请罪。”他面露几分愧色,“殷姑娘与易兄当日所言,让我羞愧难当,休学以来,越是深想,羞愧便深深入了骨髓。”   复又想起跪在公堂三拜的身影。   他眼里顶天立地的爹对此事从始至终并未露面,甚至一言不发,反倒是柔柔弱弱的娘……那双作羹汤、织布缝衣的手,替他击响衙前的大鼓。   他攥了攥手,鼓起莫大的勇气,“我不该对姑娘有偏见,更不该默守陈规,用私人眼界中的条条框框约束女子,权当我白读了多年圣贤书。”   狠狠一作揖,腰弯得极低,头更是低,声音恳切,“望姑娘见谅,若是姑娘不原谅,也是我应得……”   他话没说完,胳膊被一托,整个人的背就直了起来,落入眼帘的是少女明媚的笑颜。   “那日的事早就翻篇了。”殷呖呖一抱拳,“同窗之间,哪有那么多深仇大恨要计较,你往后不必将这放在心上。”   她笑得能让人散去阴霾,曹切定了定神,踌躇一下,“其实……”   其实那日易鹤安找他聊了许多。他想说的,但是又顿住了,或许她这般有主见的女子,外人不该多言。   “什么?”   “没什么,多谢姑娘的不计较。”   “小事而已,你乡试要努力啊!”   “一定会竭尽所能。”   “我相信你啊。”   殷呖呖目送着曹切离去,觉得那道在公堂显得驼的脊背又重新直了起来。   准备进门的时候,突然看到有道身影站在她对面,看着她,清隽的脸写满不霁之色。   跟有人刨了他家祖坟似的。   她张张嘴,“易鹤安,谁刨你……”   还没问出来,他几步走到她跟前,吓了她一跳。   他看着她,没有多余的表情,就直直地注视着她,“你刚刚和他在聊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没什么啊。”殷呖呖莫名其妙,易鹤安这是在听她墙角?   “那你相信他什么?”   “乡试啊。”原来他就听见最后一句。   “也没见你相信我乡试能中。”   “……这不是全镇都知道的事吗?”   “……”易鹤安觉得殷呖呖要是再不哄哄他,他很快就要有点小脾气了。   然而,殷呖呖不开窍的脑袋瓜实在搞不懂深深海水男人心。   她望着眼前闷着不说话的易鹤安,感觉气氛好像有那么一丢丢的不对劲。   搓搓小手指,“那个,我先进去了。”   抬脚欲走,被猛地用力拉住,手腕扣着的修长指节不断收紧,她扑通扑通的小心脏也跟着收紧。   望着那张一点点逼近的脸,她磕磕巴巴地,“易,易鹤安……这可是在殷家门口,你别来乱啊。”   “不在殷家门口,就能乱来了吗?”他问。   深深的眸光望着淡粉的唇角,若有所思。   “你,你……”殷呖呖老脸一红。   奇怪了,她居然没有想暴打他的心思,赫然间直觉让她一扭头,瞳孔一缩,“爹。”   舌尖都打颤。   殷老爹风吹雨打里晒成古铜似的肤色,猛地暗了一度,森森眸光更比鹰鹫要锐利。   殷呖呖脊背如游蛇似窜起一阵寒意,直蔓延到手腕,她一个激灵,将易鹤安的手甩开。   颤巍巍地缩缩脖子,愣是被吓成了寒风里没有毛儿的鸟。   相比之下,易鹤安镇定若素,收回手,朝殷老爹施问候礼,“殷伯父。”   “谁准你叫我伯父的?!”殷老爹怒火冲天。   “爹,你别气。”殷呖呖慌地抱住自家老爹的胳膊,唯恐老爹一怒,易鹤安小命不保。   “不生气?!”殷老爹瞪大眼,这猪都拱到篱笆外了!   他再看自家闺女凄凄惨惨恳求的小表情,“你在护着他?!”   想以自家闺女的身手,她要是不同意,易鹤安能碰到她的小手?   原来篱笆都已经被拱干净了!   “伯父,”   易鹤安刚开口,殷老爹凶神恶煞地吼住他,“你都在我家门口和我闺女拉拉扯扯,你还好意思叫我伯父?!”   “那……岳父?”   “啊!我杀了你这个小兔崽子!”   “爹!”殷呖呖死死抱住自家老爹,给易鹤安使眼色,“你快跑啊,回家把门关严实!不!你赶紧离开红鲤镇!”   易鹤安看着怒气滔天的殷老爹,再看看因为死命抱住殷老爹而涨红脸的殷呖呖。   “爹,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哪样?原先成天写信就是写给这小子的对不对?!庙会也是去见他!还蒙我说嫁状元!”   殷呖呖一脸懵逼,“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嫁状元了?”   打算先离开的易鹤安也看过来,“你要嫁状元?”   殷呖呖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易鹤安见她神色便了然了,就在二人皆出神的时候,殷呖呖手中的力度减轻不少,殷老爹一晃眼就冲向易鹤安。   殷呖呖眸光一凛,噗通一声跪地抱住殷老爹的大腿,死死拖住不撒手,“易鹤安,你快走啊!”   易鹤安瞥了眼殷呖呖,匆匆回了易家,一进门遇见林管家,“少爷,老爷找你。”   已经能下床活动的易老爹坐在太师椅上,呷了口茶,“你看看是要我给你安排,还是你自己试?”   易鹤安眉心一蹙,他自然知道易老爹在说什么,受曹切之事的影响,乡试、会试不一定有什么问题,届时的殿试……   虽然中举已有做官资格,但他只要参加科举,必然不能止步乡试,辱没了易家门第。   摆在他眼前入仕的路子并非科举一条,还有易老爹,此条路必然是十拿九稳的,也绝不会有任何人质疑。   易鹤安也觉得第二条最合适。   不过,他现在改主意了,眉心舒展开,“爹,我想自己试。”   “为什么?”易老爹扬眉。   他不信自家儿子看不出,当前那一条路风险最小,他儿子向来稳中求进,不会轻易冒险的。   易鹤安垂眸,缓缓道:“易家脱离京城多年,但那位一直没有对易家放松警惕,爹,如果你贸然出手,那位更不能放过易家了。”   易老爹哼了一声,不紧不慢地,“只有我白骨入土,他才会放松警惕,啧,或许是我易家死绝,他才放得下心。”   说着他端起杯盏,碰了碰茶盖,“说吧,到底是什么缘故?”   “儿子真的就是关心爹。”易鹤安面不改色。   “我呸!”易老爹都忍不住爆粗口了,“我还瞅不出你是什么玩意儿!”   易鹤安看了易老爹一眼,“爹自然知道,毕竟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这话没法儿接。   易鹤安站起身,“爹我先走了,会帮你和娘说,今晚你不吃饭了。”   “……”这是一点家庭地位都没有了,易老爹气得抖抖胡子,眼看自家儿子都要有出门了,他出声。   “等一下。”   “嗯。”   “过段时间,那边要来人,估摸着时间,你能去接一下。”   “谁?”易鹤安转头看向易老爹,只见自家老爹露出一分怅然两分痛惜三分不忍四分……怀念。   他瞬间便知道来的人会是谁了,“我会去接她。” 第38章 梦   易鹤安被殷老爹赶走后,殷呖呖就看着自家老爹将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刀挂在了腰间,寸步不离身,时不时抽回来晃一下她的眼睛。   吓得她小心脏缩缩的。   当天晚上她又做了个梦,梦见白天被吓走的易鹤安,晚上居然还有胆子找她。   “你……你来做什么?”梦里她看着易鹤安,说话不由自主地结结巴巴。   易鹤安气定神闲,只是盯着她,目不转睛。   “你到底来做什么?”她有些不耐了。   “明天我就要走了。”他这才说话,但目光不离开她半分。   “所……所以呢?”   “你还没有给我鼓气。”   “……”她想这事儿值得专门翻墙?!易鹤安什么时候这般矫揉造作了?!   他是不是忘了他两关系貌似没那么好?!   奈何望着自己的眼眸满含期待,甚至有点殷切,她颇不自在地撇开头,“那你好好考,争取考个好功名。”   “那我要是考上了好功名呢?”他有点不太满意她的敷衍,“你送我只猫儿怎么样?”   “猫儿有什么好?!挠人还不听话,我把赵译的二子送你吧。”   二子,赵译拎回来的那条狗,殷呖呖私下给它取的名字。   她不是一个不喜欢狗的人,但二子不一样,长得威风凛凛,却是个见啥拆啥的主,尤其见了……她。   真是狗随主人,赵译不是个省油的灯,他的狗,也是个不叫人省心的。   倘若送给易鹤安,一来能气气赵译,毕竟是他养的狗,二嘛,要是二子能拆了易家也好。   易鹤安不随她愿,“我不要狗,就要猫,你不给我,我就自己抢。”   这不讲理的语气,她也不是好脾气地,就气呼呼地道:“你考上是你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关系。”他突然靠近,“我还要考状元的。”   然后手握宝刀的老爹就冲出来,嘴里喊着“纳命来”,刀起刀落,易鹤安就被劈成两半,场面太过血腥,殷呖呖直接被吓醒了。   心跳砰砰毫无规章 地乱跳,额前都蒙上一层汗,她一边拍着起伏不定的胸膛,一边庆幸就是一场梦。   但醒了后的她受梦的影响,也有点胡思乱想,易鹤安会不会来找她,他可千万不能来。   最近她老爹有点失心疯。   也许是殷呖呖的祈祷出了作用,也许是有人说梦和现实相反,易鹤安没有来找她,甚至他走的时候,她都不知道。   与此同时,乡试在即,诸多学子纷纷启程前往县城,红鲤镇、绿水镇各大镇子,马车声连着响了好几天。   闲在家的殷呖呖在院里耍长/枪,懈怠许久,她手都生了,枪法也不够凌厉了,想来没有实战磨炼。   很不满意地放下长/枪,视线瞥向院落里的树下,不用去学堂教书的赵译正逗弄着二子。   他就丢着木棍,二子就吐着舌头奔出去捡回来,反反复复能一上午,一人一狗也不觉得无聊。   赵译注意到她的视线,抬头,一笑,“表妹。”   “哼。”殷呖呖嫌弃地偏头,赵译真真是个虚伪小人。   熟料二子见她轻蔑赵译,汪汪大叫,朝她就跑来。   她被追得撒腿就跑,好不容易才甩掉二子那条坏狗,也愈发笃定了要将二子送走的心。对赵译的讨厌,也更上一层楼,居然教唆二子咬她,什么人呢这是。   赵译逮着跑回来邀功的二子,头疼不已,真是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狗。   他低头瞧瞧吐着舌头蹭着他的二子,叹了口气,摸摸二子狗头。   “罢了,念在你忠心护主,此次恕你无罪。如有下次,孤,定不饶你。”   二子:“汪。”兴奋地摇着尾巴。   而被二子撵出家门的殷呖呖不想回去了,干脆约了无意科举的赵笑笑、李焕山,还有林修睿,去山里捉蝈蝈,阿木自然也跟上了。   山里。   “这蝈蝈都被他们捉干净了吧?”赵笑笑一边找着,一边咕哝。   “你动静那么大,蝈蝈灵敏的很,早跑了。”阿木嗤之以鼻。   “你动静小,你倒是捉一个我看看?”   “我们在一块儿,你动静一大,我动静再小有屁用?”   眼瞅两人要吵起来,殷呖呖叹口气,“也怪我们来的时候太晚了。”   要不是她被老爹关了十天半月,早就来找蝈蝈了。   “要不我们往山里走走?”林修睿看向林深处。   阿木翻翻白眼,“找找蒿草丛啊,那些高点的草,或者小树尖,动作都悄点。”   “阿木,你挺有经验啊。”殷呖呖看向他,有点惊讶,这阿木懂得还不少。   “那当然,我爹原来可是京……”   “咳咳。”   阿木本说的得意,林修睿突然地咳嗽打断了,殷呖呖眼眸微微眯起,瞥了眼神色虚虚的林修睿,看向阿木,“你爹原来可是什么?”   “哦,我爹原来是金字牌面的蝈蝈户。”被打断一下后的阿木看向殷呖呖,说得仍旧面不改色。   殷呖呖瞅了阿木好几眼,什么也没说,看向四周。   “那我们就往草丛里去,分头行动吧,找的快些。小赵子、小李子你两和阿木负责找树尖儿,我和林修睿负责找草丛。”   在众人纷纷点头中,一直不作声的李焕山开口了,“不好吧,这天树上指不定还有蛇呢。”   “那你和我们一起找草丛。”   “草丛也可能有蛇啊。”   “不是,”殷呖呖看着今天格外别扭做作的李焕山,“小李子,你今儿怎么回事?”   李焕山别扭地扯扯衣服,“这衣服要是挂破了,或是弄脏了怎么办?”   “嘿,你怎么那么矫情?”赵笑笑瞪起眼,“还是不是爷们?”   “这是,姣姣给我做的呢。”   殷呖呖:“……”   他抬了抬脚,晃晃鞋子,“姣姣给我做的。”   “……”   他又捧宝贝似地捧起腰间的荷包,“这也是姣姣给我做的。”   “……”   说好的捉蝈蝈?你却在炫对象?   殷呖呖嫌弃地要死,结果看着周边三个家伙看着李焕山眼睛都冒光嘴巴都流涎水的模样,她闭了闭眼,没眼看。   揉揉胳膊起的一层鸡皮疙瘩,打算催促其他人赶紧找蝈蝈。   结果这边三人直接围上去一个劲儿地观摩起李焕山的荷包,还有他的衣服与鞋,可把李焕山给急得不停地拍他们到处乱摸的猪蹄子。   “……”不能理解母胎光棍汉的殷呖呖鄙夷,她认识的人怎么就这点出息?   果然靠人不如靠己,她自己去找算了。   草丛要往林间空地走,入眼一片膝盖高的草丛,一阵凉风吹过,草面哗哗作响,就像是湖面粼粼水波似的,轻拂起一片青草香。   殷呖呖猫着腰,轻手轻脚地,听着四周动静,耳畔突然传来细微的一阵脚步。   眸光一凛,酝酿的雷霆之势,在身后人噗通跌坐在地时破功。   “你要弄死我吗?”林修睿坐在地上,感觉自己的小胖腿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你不是和李焕山他们一起呢吗?”殷呖呖收手,好以整暇地斜靠在最近的树,略带着点玩味儿。   “我觉得你可能会有什么想问我的。”林修睿两手一摊,“所以我机智地跟上了你。”   “啧,小胖子挺聪明。”   “不许叫我小胖子。”   “成,大胖子。”   “也不许叫我大胖子!!”   “好,胖子。”   “……其实我以前很瘦你信不信?而且我瘦的时候还玉树临风。”林修睿突然一本正经,殷呖呖也敛去嬉笑。   一本正经,答:“不信。”   林修睿摸摸下巴,“其实我自己也有点不太信。”   “……”殷呖呖翻翻白眼,这回是真的正经起来,“言归正传,我问你,你知道易家些什么?”   “你想知道什么?”他反问。   “易家和殷家二十年前,从哪里搬到的红鲤镇?”也就是,赵译从哪里来,她在哪里出生,她娘到底死在哪里,或者她那些闻之未闻的亲人,又在哪里。   “你就问这个?”林修睿甚至都做好被连环盘问的准备,却没料到殷呖呖想知道的问题如此简单。   难道不该问问她爹到底什么来历?易老爹什么来历?易家和殷家到底什么过节?   也暗暗感叹,殷老爹好厉害,这么多年,他居然能将一切瞒地滴水不漏。   “不然呢?”殷呖呖不置可否地一笑。   她觉得林修睿不会理解自己。   她从来都不曾对殷家的过往提起过兴趣,往事一定冗长且悲戚,所以压得她无往不胜的老爹都只字不提。   如今安好,在红鲤镇的日子快乐逍遥。   她割舍不下心头疑惑,就犹如入秋后便开始脱离枝桠摇摇欲坠为归根的落叶,她也不过是想知道她和十六年前赋予她生命的女子,缘起何地。   但她不能,亦不敢亲自问她老爹。小时候问他,他尚且暗暗抹眼泪,现在年纪大了,只怕眼泪更不金贵。   林修睿对上那双明如秋水的眸子,澄澈得不染尘埃,好似在其中画蛇添足抹上别的色彩,就是一种罪恶。   大概能懂为何殷老爹缄默不言,为何易鹤安当初看殷呖呖百般不顺眼都不曾告诉她一星半点儿。   良久,他一笑,“刚才阿木那个笨的不是说漏嘴了?你难道不能猜到点什么吗?”   就在殷呖呖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赵笑笑的喊声传来,“老大,我捉到蝈蝈了!”   两人对视一眼,所有的话都已尽在不言中了。   斜阳余晖尽数洒在天际云霞,殷呖呖在落日里回到镖局,手里提着不停传来咝咝声的草笼,阿木编的。   她提起草笼看了看里面如披了黑漆盔甲的蝈蝈,心情好地弯弯唇角后,弧度又立即压了下来。   想到了林修睿最后的话,如果她猜的不错,阿木未说完的,是京城。   因为金字牌面的蝈蝈户,可谓是蝈蝈养殖户都梦寐以求的——得到皇家承认。全天下,获得金字牌面的蝈蝈户,屈指可数,向红鲤镇的蝈蝈户一打听,就能确认。   蝈蝈还在咝咝鸣叫,她抬脚要进门的时候,突然听到奇奇怪怪的动响,一转头看见林管家鬼鬼祟祟地在角落冲她招手。   她警惕地瞅了眼家门,没有老爹的身影,往林管家那边挪了挪,手里瞬间被塞进一张小纸条。   “待我归来,你可想好送我些什么。”   “??!!”   殷呖呖一下就想到了昨晚做的梦,易鹤安问她要猫来着。   她到哪里去找猫?!   等等,她突然又想到李焕山今天捧着荷包时李修睿他们羡慕的模样。   莫非当今的儿郎都喜欢那东西? 第39章 捉猫记   烛火摇曳的房间里,桌案零零散散地铺满了一堆布料,殷呖呖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握着剪刀裁着布料。   剪到关键部分的时候,她咕咚咽了口唾沫,心里紧张,手一抖,咔嚓一声……   “啊!”   她颓废地趴倒在桌上,又是只没了耳朵的猫。   在她的手边、脚边已经有数也数不清的残疾猫了,大多是没了耳朵的,   没有办法,殷呖呖不会刺绣,她能想到最简便的方法就是画出猫脸儿,剪下来缝一缝,再用黑线缝上胡子、眼睛。   一开始,她觉得自己挺聪明的,实际操作起来,此处一片呵呵呵呵……   得亏乡试光是考便需要九天,而且还有不少人会等着发榜多留几天,她有许多时间准备。   她又想着今年易鹤安能不能赶回来过中秋,如果他不留在城里等榜,应该来得及。   吸了吸鼻子,低头看着桌上一堆布料,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因为易鹤安一句话做这么犯蠢的事情。   也许是念在他风雨无阻地给自己送了好多天晚饭。   她重新拿起剪刀,屋里再度响起咔嚓咔嚓剪布料的声音,以及一声声惨叫,持续到三更天。   连着好几天,导致住在殷家附近的人,不少都惶惶不安说最近晚上闹鬼。   罪魁祸首殷呖呖,正被自家老爹逮住审问,她虚虚地笑了,想偷偷将惨不忍睹的猫脸荷包藏到袖子里,结果被自家老爹眼尖儿地逮个正着。   “殷呖呖!”殷老爹攥着荷包大怒,“是不是做给易家小兔崽子的!”   他严防死守,谁知道,白菜不仅被刨了,连地儿都翻干净了。   “爹,不……不是。”殷呖呖当机立断抛弃尊严,跪地抱大腿。   老爹气得拔刀,殷呖呖吓得缩缩脖子,第一时间居然想到的是,幸亏易鹤安去乡试了不在家。   “我跟你说,你要是再惦记着易家小兔崽子,我……我就让你没有爹爹!”殷老爹狠狠一砸刀,桌子被辟成两段。   殷呖呖吓得一哆嗦,心想自家的桌子今年损坏不少了吧,一愣神对上老爹怒气汹汹的眼神。   “你听到没?!”   “听到了!”她拼命点头,赶忙捧着小脸眨巴眼做乖巧可爱状,殷老爹怒火消了点,收回刀,要离开。   殷呖呖赶紧出声,“那个……爹?”   “怎么?有异议?”殷老爹一回头,殷呖呖怂得一缩。   “没有异议。”殷呖呖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眼瞅自家老爹又要走,她急得往前走几步,殷老爹再度回头。   殷呖呖咬咬唇,绞起自己的手指,手指上还留着被针刺后的密密麻麻疼痛。   她支支吾吾半天,“能……能不能把荷包还给我?”   “殷呖呖!”殷老爹勃然大怒,“要荷包是吧?”   在殷呖呖惊恐的不要声中,他攥紧了手里的荷包,就朝外一丢。   呜呜,那可是她做了好几宿的荷包。虽然,丑了点。   殷呖呖想冲出去,殷老爹狠狠瞪了她一眼,她悻悻地往后退了几步,越过老爹偷偷瞥了眼,想着先稳住老爹,等老爹走了,她再去找回来!   但是没瞥见她丑不拉几的荷包,却瞥见一阵黑白相间的影子汪地一声后掠过,似乎还叼走了什么东西。   殷呖呖:“?!”   啊啊啊,她要杀了二子!   刚撸起袖子,冷不丁就对上老爹逼视的眼神,就像是被猛泼了一桶凉水,她笑容僵硬地哈哈一笑,故作潇洒地摆摆手。   “那啥,叼走就叼走呗,叼得太好了。爹,您老人家慢走。”   等殷老爹一走,她刺溜一声就冲出去,无奈二子溜得太快,也不知道赵译平时给它喂得什么吃的,一眨眼儿就溜得没烟儿。   她咬牙切齿地赵译,“赵译!今天不是我弄死二子,就是我弄死你!”   正在院子里给仙人掌松土的赵译:“??”他最近什么也没做啊?   殷呖呖寻找了半天都没寻到该死的二子,她含泪回到屋里,望着破破烂烂的一堆失败品,死鱼样地瘫倒在床上。   怎么办,她真的不行了,手要废了,不想再做了。   “啪。”   忽然听到屋外器皿落地四分五裂的声音,殷呖呖身躯一震。   “喵~”   又响起一声受了惊的猫叫。   殷呖呖眼底瞬时升腾起希望,溢出的光彩亮人,就看见门外蹿过一只身子瘦长的黑猫,一双琉璃光泽的猫瞳还往她这边看了一眼,低低地发出几声猫叫后,跳蹿走了。   她没有去追。   摸摸下巴,啧,不行,黑猫有点不太吉利,而且这只看起来有点凶啊,易鹤安那么瘦弱的家伙,能降住吗?   还是给易鹤安逮一只大花猫儿算了。   镇子里专门养猫儿的人家不多,因为红鲤镇及周边镇子的人都很信鬼神,觉得猫有点阴,她也没听闻这几天有哪家的猫儿要生崽崽。   这么一想,猫儿也不是那么好到手的。   但是!她是谁?!殷呖呖!武能打老虎的殷呖呖!   重捡回斗志的殷呖呖打鸡血似的从床榻上跳起来,开始了她的捉猫大业,红鲤镇连着好几天都能看见猫着腰儿翻墙爬屋顶的……殷家殷呖呖。   殷老爹都觉得自家闺女是不是被自己逼疯了,她就那么欢喜易家小兔崽子?   有那么一瞬,殷老爹看着爬在屋顶上不停学猫叫的闺女,差点动摇了。   殷呖呖好不容易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一只正在翻垃圾堆找吃食的花脸猫儿,还没来得及动手,一道矫健的身影窜出,直接将花脸猫儿吓跑了。   那双流淌琉璃光彩的猫瞳,轻蔑地瞥了她一眼。   她居然看出来轻蔑?!   嘿,她这个小暴脾气原地爆炸,打算动手,忘记自己待在墙上,差点摔死。等她安全落地,再看周围,早没了黑猫的影儿。   这年头,人要倒霉,连猫儿都欺负你。   殷呖呖恨恨地去寻找下一个目标,看见一群在打架斗殴的猫儿,她准备来个坐收渔翁之利,揪个伤员回家。   谁知道,那只来无影去无踪的黑猫儿又蹿出来,那抹黑影儿往里一跳,吓得周围猫儿凄厉一叫,一哄而散。   殷呖呖:“……”   最后她急忙追上一只白猫儿,费足了力气给它捉住,脸上还被挠了一爪,所幸她避得及时,只留下三道浅浅的粉色抓痕。   抱着猫儿回家,算着时间,听闻离县城近的镇子,昨天开始就已经有考试结束的学子陆陆续续的回家了,留在那里等放榜的,只有少数。   毕竟明儿,就是中秋了。   她怀里的猫儿不停地扑腾,不得不加重了手里的力度。还没到殷家镖局的门口,老远她就看见一大批官差聚集在家门前,以及一群吵吵闹闹的镇民。   她一眼看见其中为首的人,是那日公堂上的林老爹!   县令爷都来了,殷呖呖心头一震。   难道老爹对易老爹下手了?!   她惊惧之中,手里的力度都一松,猫儿得到机会蹿逃。殷呖呖也没工夫管它,赶紧跑回家,怎么也挤不进去,只得纵身一跃,翻墙进了自己家门。   看见一脸沉重的殷老爹,就连向来镇定自若的赵译都肃然,她不安更甚,扑上去就哭,“爹,你是不是瞒着我犯事儿了?”   旋即又扑向林老爹,“大人,你要抓抓我吧,我替我爹坐牢。”   正在严肃讨论问题的殷老爹、赵译、林老爹:“??”   殷老爹先反应过来,当即给殷呖呖一个爆栗,“死丫头你能不能盼着你爹好?”   殷呖呖可怜兮兮地摸着额头,“那……那县令爷怎么带官差来抓你?”   林老爹看了殷呖呖一眼,转身对官差道:“将镇民遣散,守好大门。”   “是,大人。”   厚重的大门将吵闹隔绝后,安静许多的院落里气氛陡然严肃起来,殷呖呖都不由得收起表情。   殷老爹提着她往堂屋走,上面坐着赵译、右边坐着老爹、左边坐着县令爷,殷呖呖怂得像只鹌鹑,还是只坐立不安的鹌鹑。   她偷瞟了眼赵译,怎么这家伙坐在上头呢?   不等她想明白,林老爹已经开口了,“我们镇赴考的学子在归来的途中被截了。”   殷呖呖:“??”   “而且不止我们镇子的学子,还有绿水镇以及其他镇子的。”林老爹神色凝重无比,声音冷沉得能滴水。   “谁做的?”殷老爹的手覆上腰际的刀鞘。   端杯饮茶的赵译纵使举止如往常,可面色上也前所未有的收起所有笑意,一片冷意,林老爹看了眼赵译,“据说是山匪,要三千两黄金做赎金。”   “三千两?!”殷呖呖听得失声,“还是黄金。”   他咋不去抢呢?!嗯……好像……就是在抢。   “自古以来,仁贤为国之根基,古人有话仁贤一去国空虚。”林老爹的大掌摩挲着光滑的桌面。“这件事情,莫说是三千两,就是三亿两,也得拿出来。”   “不错。”赵译放下杯盏,“此事考验我们是否重视仁贤,否则天下学子寒心,且许多学子背后都是德高望重之辈,牵系得还有许多利害关系,君与臣,君与民,官与民。”   他声音浅淡,看向林老爹,“派官差前往了吗?”   “派了,修睿也去了,我让他先与山匪周旋。但是据修睿派人回报,山匪占据了有利的地势,易守难攻,而我们衙门的人并没有与山匪对峙的经验。”   林老爹面色很不轻松,视线投向殷老爹,“所以我特地来找殷镖头,恳请殷镖头出手。”   还不等殷老爹怒地拍桌,旁听的殷呖呖忍不住咂咂嘴巴,“居然有山匪敢在我老爹的地盘动手,他们是不知道我爹的厉害吗?”   语气颇为惋惜,像是在惋惜那些山匪的性命,殊不知这番话叫殷老爹与林老爹,甚至是赵译,脸色一变。 第40章 赎金?聘礼?   “青天白日,从哪儿来的山匪。”林老爹神色怔怔,蓦然看向赵译,浑身升起寒意,“莫非是……”   “调虎离山。”殷老爹抓着刀鞘的手一紧,往外走,厉声喝道:“老二,快将镖局所有弟兄都召集起来,这两天,谁也不许离开镖局一步!”   殷呖呖:“??”   “爹,你不去救人了?”她又看向赵译和林老爹,两人也是沉默。   嘿,这群人刚才不还说得激昂?好像不去救人,国就亡了,听得她都热血沸腾。   沉默良久,殷老爹看向殷呖呖,“我不去,你去!”   “??”   “我去?!”   她老爹真信她的身手,一群官差奈何不了的人,她单枪匹马,送人头?双拳还难四手呢!   果不其然,殷老爹犹豫一下,“算了,带赎金去。”   “……”这似乎可行,但,她顿了顿,“赎金,是衙门拿,还是我们殷家?”   闻言,林老爹窘迫,“衙门没钱。”   “我们殷家也没钱啊?”殷呖呖叫起来,“我们家又不是国库!”   林老爹瞅了眼赵译,赵译咳了一声漠然地转头,一阵沉默,林老爹灵光一闪地拍手,“易家有钱。”   四人齐齐对视,林老爹立马出门,“我去要问老师要钱。”   殷呖呖:“??”她听到个什么词儿?老师?还是老爷?   过了一会儿,兴冲冲地林老爹如丧考妣地回来,在众人的注视下,他嚅动了下唇瓣,“易家不给。”   “易老狗不给?!他知不知道如今事态的严重!”殷老爹气得就要拔刀去易家,赵译的脸色也瞬时冷下来。   “不是老,不是易老爷,是易夫人。”林老爹搓搓手,拽住殷老爹。   “易夫人?”殷老爹诧异。   林老爹踌躇不决,“也不是不给,是易夫人说不能白给。”   “易家想如何?”赵译微微眯起狭长的眼眸,淡淡的语气里透露着一丝不悦。   林老爹看了眼殷呖呖,朝殷老爹笑得谄媚。   “易,易家这群王八羔子!”殷老爹当时就血涌天灵感,险些昏过去,“我……我杀了他们!”   赵译也紧紧地攥着手,“易夫人当真如此说?”   “不错。”林老爹看向赵译,稍稍低下头。   “山匪那边能拖延多久?”赵译算着三千两黄金,如此大一笔数目,调动的话,需要多少时间。   “越快解决越好,拖延不得,单是红鲤镇便有千双眼睛。”林老爹稍稍拱手,他对赵译的态度,让殷呖呖狐疑不定。“况且,此是不止山匪劫人简单,望公子慎重。”   赵译袖下的手攥得便愈发紧了,唇角溢出一声冷笑,“易家果真厉害,短短二十年,富可敌国啊。”   带着再也压抑不住的不虞,还有一丝杀意。   殷老爹突然抬头,看向殷呖呖,“你去问易家要,五千两,看她给不给!”   喝茶群众殷呖呖抓着瓜子的手一松,瓜子哗啦洒了一地,“五……五千两?不是,我问易家要,凭啥是我去要,要是不给,我……”   “你就去要,看他给不给。不给!呵,要是不给,五千两黄金都不给,易家就做他的青天白日梦去吧!”   “??”这话听得怪怪的,她试探地问,“那……那我去了?”   “等等。”殷老爹颤着手,“你记得把我的话,原模原样转给易老狗。”   “好。”殷呖呖点头,就要走。   “等等。”殷老爹颤着肩。   “爹,您有话一次性说完呗?”   “让爹再看看你一眼。”   “……”她对上老爹痛心疾首的眼神,心底更觉得怪异,怎么感觉自己去易家讨钱是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呢?   尤其是当她将话原模原样的转述给易老爹,易老爹还没说什么,一旁听着的、在她眼里端庄贤淑的易夫人,几步上前,拽住她的手。   “你爹真这么说?”   “对,对的吧?”   “管家还愣着做什么,快将钱拿来。”易夫人说时迟那时快冲林管家一喊,再看向殷呖呖,目光柔和成一滩水,“五千两黄金够不够?不够,再要啊。”   “??”殷呖呖看向默不作声的易老爹。   “老头子?”易夫人尾音拉长。   易老爹立马表态:“我觉得吧,五千两肯定不够啊,他们怎么要这么少呢,真是的,什么山匪啊,再加五千两吧。”   易夫人满意地点头,拉着殷呖呖的手,笑得欢喜,“要银票啊,还是现银啊?”   在殷家开始就一脸懵的殷呖呖磕磕巴巴地:“现银吧,银票,他,他们不要。”   “那你先去,我叫人一会儿给你抬去,这些箱黄金有点重,你别累着。”   殷呖呖想说,谁会嫌钱重啊,但对上易夫人满含关切的眼神,“那,那好吧。”   等殷呖呖前脚一出易家,后脚端庄的易夫人兴奋地揪起易老爹的衣襟,“老头子,快,我们出门择良辰吉日。”   易老爹:“……”   “你不乐意?”   “不是,我就是在想哪家的山匪,怎么这么会做人呢,你说。”   易夫人懒懒地瞅易老爹一眼,“呵,好好表现,等事成,就再不饿你肚子了。”   “?!”听得易老爹一拍大腿,“这山匪,你说说,早该来了,怎么回事!”   殷呖呖回殷家传达了易家愿意多加五千两的事,屋里氛围不像她想得那么高兴,害得她一个人儿跟傻子似的拍了半天掌。   殷老爹不看她,赵译低眉不知沉思什么,林老爹眼神一言难尽。   就是没人搭理她,太尴尬,她笑容都要挂不住了,最后摆摆手,“那个,我,我去看看易家装好钱没有。”   她走得没了影儿,殷老爹一大老爷们蹲在地上,肩膀抽抽地,“呜呜,我的闺女。”   “殷将……”林老爹咳了一声,“殷镖头,你爱国之心如日月昭昭天地可鉴,我等感动。观之,我老师确实已了无当年的风骨,尽显商人的奸诈,居然趁人之危!”   “你闭嘴!”殷老爹眼泪汪汪地看向林老爹,“我知道,你和他一伙的!”   林老爹:“……”这事儿还真不是一伙儿的。   奈何他和沉浸在丧女之痛的殷老爹解释不通,看向赵译,作揖,“殿下,臣恳请殿下即日启程回京。”   赵译坐在高座,垂眸望着头埋得极低的林老爹,他笑得更是淡漠无比,“回京城便安全?想要杀我的人,不就在京城吗?”   “至少有陛下在。”   “你觉得,他会不知道?”赵译眸底赫然闪过冷意。   “殿下在说什么?殿下乃是皇后娘娘所出的嫡长子!有先祖遗训,陛下怎会……”林老爹剩余的话突然如鲠在喉。   但凡是与殷家、易家交集至深的人,便知道,皇帝并不像传闻那般爱戴皇后,相反,他极宠爱贵妃娘娘。   “他怎么不会?我妹妹不也是以先祖之制迎娶的正宫皇后?他是如何待我妹妹的?”   蹲在地上的殷老爹站起来,声音冷冽,乃是千军万马也不敌的肃杀之意,“如今他又想如何待我妹妹的子嗣?难道连有我殷家血脉的人,都容不得!”   殷老爹深深吸了口气,看向赵译,“译儿,你看见了,并非我殷某不愿回去,也并非易老狗宁死不愿放他儿子回去,京城,还有我们存活的地方吗?”   叹口气,“孩子,你回去罢,你再留在这里,他只会怀疑你是否与我们有什么勾当,下次就得是他动手了。”   饶是赵译城府再深,再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风姿,面对父亲的无情,他第一次没能控制好自己的神情,略有黯淡。   他哑着嗓子,“我回去,他就信我?”   “你在外出事,与在京城出事是不一样的,他,不敢。”殷老爹嘲讽一笑,当今那位就是如此,好足了颜面。   若非如此,他和他妹妹的举案齐眉、鹣鲽情深的佳话,又怎会一传再传。   将这些话尽数听去的林老爹心头微颤,忽然觉得二十年前,易家和殷家离开京城退居红鲤镇是正确的选择。   臣子爱国之心如日月昭昭,奈何功高盖主,又遇见易妒易疑的君主,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可杀,又怕天下怒。不杀,卧枕难眠。   他沉默地低头,此事非他一小小县令能参与了。   只是,他应当写信告诫京城里的同僚们了,品行举止无不端的嫡长子,是不可废的!   赵译突然出声,“林大人,红鲤镇这边举动尽数被父亲安插的眼线传达,你若轻举妄动,父皇怕是会以为,易家暗党余留,影响朝纲。”   “殿下,那你……”   “皇家斗争,少牵连点无辜鲜血较好。”赵译答得淡漠,看向殷老爹,“有些话,我想单独和我舅舅说。”   林老爹闻言,“臣告退。”   堂屋剩下殷老爹与赵译,一阵沉默。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答应易家吗?”殷老爹望着赵译。   “我与父皇不一样。”   “若天下女子皆同色,该何其无趣。”殷老爹忽地一笑,目光灼灼。   “这是当初他来我殷家亲自下聘所言,我妹妹如何不心动,苦苦哀求我爹,我爹最后将我妹妹许给了他,如今呢?”   赵译喉咙一哽,他想,皇家在殷家心里已经完全没有了信任可言。   “译儿,你看不出呖呖到底想要什么吗?”殷老爹望着他,目光里是来自一位父亲的,恳求。   赵译眼前浮起少女的一颦一笑,对他害怕、或讨厌、或生气,不是死气沉沉的被统一的畏惧。   那么多的情绪,头一回,让他鲜明地感觉自己在世间面对的是活人。   “我知道。这件事完,我便回去。”他回答,看向殷老爹,一笑,“舅舅,我能将……二子带走吗?”   殷老爹怔了一下,单膝跪地,“舅舅在此谢过。” 第41章 我讨厌你   易家将一万两黄金装箱搬入马车后,一批官差押送着马车,殷呖呖骑着枣红马率先前往众学子被劫持的地方。   天色已经不早了,她到的时候已经是黄昏。   这是一道矮山头,中间有一道凹口,乌压压地站着一帮人,黑衣蒙面的模样,让殷呖呖狐疑不已。   哪里有山匪这等扮相?蒙面倒还理解,黑衣……是什么诡异审美?   她夹了一下马腹,马儿嘚嘚地往前行了一段路,看见站在山脚下满面愁容的林修睿,他正负手于背来回踱步,根本没注意到她。   林修睿不停地走动着,一转身将身旁的人拉住,“信送了吗?”   “刚送。”身旁的人答。   他脸色就更凝重了,“希望还来得及。”   被忽视的殷呖呖,扬扬眉稍,翻身下马,高喝一声:“林修睿,现在是什么情况?”   林修睿身形一顿,立即转头,就看见从余晖里走来的、手持红缨长/枪、一袭明艳劲装的殷呖呖,他的眸光微微闪动,望向她身后,并无其他人的身影。   略松了口气,紧张的神色都缓解不少,再看向殷呖呖,“怎么是你来?”   “我爹让我来的。”   “你一个人?”   “还有一批官差在后面。”殷呖呖走到他身侧,抬头看了眼半山腰。   确实难攻上去,看山脚下一堆乱石就知道这群山匪头脑极其聪明的,还会用滚石阻止登山。   就算是火攻、箭雨,也皆不可行,会误伤到学子们。   最关键的就是一众学子,如此一来他们完全处于劣势,连鱼死网破的选择都没有。   得知殷老爹他们并没有来的林修睿彻底放下心,也望着山头,眸光沉沉。   这些“山匪”并不简单,尤其是操着一口京城腔调,啧,他不由得冷笑,京城可真不太平。   “一会儿赎金就到了。”殷呖呖心里稍稍紧了紧,转头问林修睿,“目前没有人出事吧?”   “暂时还没有。”林修睿眯了眯眼眸,就怕他们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如果学子里有一人出事,朝廷的公信力就受到质疑,可最受到质疑的无非是身处此地的太子,朝堂里有些老狐狸就该谏言了。   殷呖呖听林修睿说暂时,意识到事态似乎比她想的严重,有些忧虑地望向半山腰,沉吟片刻,“他们有多少人?”   林修睿微微诧异,答:“二十人不到。”   二十人不到?   他们的人数也不是很多嘛,殷呖呖思忖地道:“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到半山腰?”   “有条路,我们试过失败了,他们派人守在那里。你想做什么?”林修睿答得很快,眸中闪过一道光亮,但很快又暗下去,二十人不到,但都是京城训练有素的杀手。   “你们人多当然不行。”   殷呖呖一笑,看向渐渐暗沉的天幕,“很快天就黑了,给我弓箭,如果赎金来了,他们放人,此事结束。如果他们不放,一会儿你们掩护我,从正面混淆视听,我直接后袭。”   “你一个人,别开玩笑了。”林修睿闻言摇头失笑。   殷呖呖神情却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等会儿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巾帼不让须眉。”   林修睿一怔,眼前少女朝他扬扬下巴,明眸满是自信,笑容亦是明媚无比。   他脑海里霎时浮现的是被重重高墙困住的、全天下最为尊贵的女人,那种杀伐果断是历经无数鲜血浸染出来的。   眼前的殷呖呖也是十分迅速地分辨出了形势,莫非世间真有什么融在殷家的骨血里?   熟料,殷呖呖冲他一笑,那种笑在眼下的氛围里多了抹深意,“我从小和我爹一起护镖,见过的死人比你走过的路要多。”   林修睿怔了怔,那双眼眸依旧明澈,倒不是因为未染尘埃,而是因为所有污浊早已淡化于其中。   “我叫人给你领路。”   “好。”   林修睿注视着那道身影越走越远,身后蓦然响起一阵马蹄声,只见几辆马车在飞扬的尘土中驶来。   “少爷,这里是一万两。”跟着押送马车的阿木走到他身边。   “一……一万两?”林修睿愣了下,他爹是不是搜刮民脂民膏了?   “易家出的。”阿木悄悄靠到林修睿旁边,“殷家为这事儿,把女儿都卖了。”   “……”林修睿想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但此时好像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朝山脚下走,卯足劲儿,喊道:“里面的人,你们要的三千两黄金已经到了,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山上的人一听,杀手甲沉声对杀手乙道:“怎么办,他们把赎金送来了。不是说,一时半会儿凑不齐的吗?我们是不是要少了?”   杀手乙思索了下,“看我的。”   走到山前冲底下喊:“我们老大说,三千两不够了!要五千两!不然不放!”   这一喊,被五花大绑的学子们纷纷怒骂起来,什么言而无信、小人无耻芸芸。   听得杀手丙直接拔刀,“再吵吵现在就给你们弄死。”   众人赶紧闭嘴。   山下的林修睿皱了皱眉,“五千两赎金也有,你们快把人放了。”   “怎么办?他们连五千两都有。”杀手甲看向杀手乙,“究竟是谁说的红鲤镇林大人整天忙着修缮民生,衙门穷得叮当响?他们是不是在诓我们?”   “别慌,我们要稳住。”杀手乙摆摆手,然后冲山底下喊话,“五千两不够,一万两!”   说完,杀手乙冷笑,这回他们没辙了吧。   然后他就听见山下喊来:“一万两在此,速速放人!”   “……”杀手甲按捺不住了,“天已经黑了,到底将姓殷的那个引过来没有?要不然让他们赶紧动手吧。”   杀手乙看了他一眼,训道:“你的杀手准则呢?能不能沉住气?”   “那姓殷的要是不中计,我们计划失败怎么回去交代?”   “不是还有二计划吗?”杀手乙正说着,突然有人喊道:“他们冲上来了。”   杀手乙眸底闪过冷冽杀意,看向身后乌泱泱的一片书生,朝杀手甲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正要动手之际,突然自黑暗里一道泛着冷光的箭矢凌空破风而来,直接没入杀手甲的胸膛,温热的鲜血飞溅杀手乙一脸。   事发突然,令注意着山下动静的众人始料不及。被鲜血染得殷红的视线里,一道明红色的身影就像是被火焰点燃一样。   箭矢破空,红缨晃动,出手要的就是一条条人命。   杀手乙朝着身侧一位学子出手,千钧一发之际,箭羽轻颤,锋利的箭矢刺入手掌。   殷呖呖手握长/枪,粘稠的血液从尖端滴落,“在殷家的地盘劫人,总要问问我吧?”   杀手乙眸光顿时闪过愕然,就在他准备咽下早已准备好的毒药时,凌厉的掌风随之而来,直击胸膛,噗地吐出一口鲜血,也吐出毒药。   “想死,也得问问我同不同意。”   她将杀手乙的衣襟一拎,抬手朝他颈项一劈,恰好带领官差冲上来的林修睿赶到,“等等,留活口!”   “留了。”殷呖呖将软成泥的杀手乙一丢,“晕过去了而已。”   “……”林修睿望着周遭倒地一片黑衣人,陷入沉思,看来精英都被派走了。   殷呖呖没工夫搭理林修睿,她径直走到被捆绑的众人中,灰暗中,她努力分辨清楚每一张写满惊惧的脸。   没有?!   “殷姑娘。”突然她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曹切?”她疾步走到那人跟前,将他松绑,“易鹤安呢?”   曹切摇摇头,见殷呖呖脸色一白,他赶紧解释道:“易兄没有和我们一起走,他考试结束后说有些事,就不与我们同路了。”   殷呖呖的脸色这才好看些,只是易鹤安这家伙……她握着长/枪的手紧了紧。   曹切见殷呖呖不语,又安慰地开口:“殷姑娘你不必担心易兄。”   “鬼担心他!”殷呖呖瞪了他一眼,起身就走了。   莫名其妙被吼的曹切:“??”   “看开点,兄弟。”林修睿拍拍他的肩膀,“哎,你刚才说易兄有事先离开,什么事?”   “好像是接人。”   “接人?”林修睿愣了下,接人本非大事,可偏偏是在这种关头……   他望着犹如被仙人泼墨似的天空,闪烁繁星里,接近浑圆的月亮高高挂在中空,要中秋了,月圆本该人团聚。   清冷的月色倾泻,笼罩远处万家灯火,也笼罩着一辆晃悠悠行驶的马车,哒哒的马蹄落在青石板道,最终停在易宅府邸前。   “这么多年,你们就一直住在此地?”轻悦的声音从马车里响起,纤纤素手掀开车帘从车厢中走出,窈窕身影如弱风扶柳。   “嗯,别的地方,也去不了。”易鹤安也从车厢里走出,视线移向隔壁的宅子,出奇地,今天隔壁的大门紧闭着,他的眉宇轻皱。   “想什么呢?”李宛箬笑着望向他,突然她的视线微凝,投向易鹤安身后。   易鹤安疑惑,便听见身后熟悉入骨髓的声音轻颤:“易鹤安。”   他回头,那张心心念念的小脸便落入眼瞳,视线瞬时落在白皙脸颊点着的斑斑血迹,他的瞳孔一缩。   “唰!”   突然长/枪擦身而过,掀起他身侧垂落的墨发,砰地嵌入墙宇。   “我讨厌你!” 第42章 弥足珍贵   殷呖呖也是后知后觉自己将长/枪直接投掷出去,喊出那句“我讨厌你”后,心陡然漏了一拍。   她哪里来的这么大怒火。   对上易鹤安稍怔的眼眸,感觉就像是有什么被他看破,害得她心底一慌,转身就跑了,用落荒而逃四个字也不为过。   没听到身后一声笑语:“你家这位好大的醋意。”   更没听见易鹤安的回答:“那我只盼她醋意更大些。”   她匆匆回到家里,慌乱无措的思绪突然在鼻端嗅到的浓浓血腥味时,僵住,瞬时平下心,警觉地环顾周遭。   今晚,殷家没有点灯,仅有零星地光亮从堂屋的门缝里溢出。   黑夜里,院落的轮廓尽数覆着一层神秘,仅有一轮硕大的明月高挂枝头,月辉里隐约分辨着周围的情况。   她往前走一步,脚下像是踩到了什么。   低头,一只染着鲜血的胳膊。   呼吸一凝,手一紧,狠狠地攥起来,一步步朝堂屋走去,走得过程中萦绕在鼻端的血腥味从未散去。   可以看见斜横在院落里的一道道了无生机的躯体,有几道是她认识的,镖局的弟兄,前些天还在讨论着中秋要赶回家。   还有一些人穿着衙门的服饰,更多的是,她今天在外看见与山匪一样的黑衣。   她终于走到堂屋门前,还未伸手推门,眸光一凛,朝一侧避闪,一把锋利无比的长刀从门后破开,木屑擦过她的耳尖,轻微的疼刺痛神经。   听闻屋里传来动静,她立即道:“爹!是我。”   动静这才止住。   她稳了稳心神,推门而入。   平日里宽敞的堂屋此刻因为满是人,而显得拥挤。   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凝重与警惕,血腥味在堂屋并没得到缓解,她看见有些人腹部一把利刃,还在死咬着牙齿,保持着戒备。   她也一眼看见人群里为首的殷老爹,宽阔的臂膀一条狰狞的血口,还有如豺狼般凶狠的眼眸,都是她从未见过的。   还有林老爹,他手里也握着一把长刀,官袍沾满血污,狼狈至极。   在所有人团团围住的中间,是赵译,唯有他,丝毫未受损。   她的手颤了颤,对上赵译平静异常的眼睛。   “外面还有没有人?”殷老爹粗哑着嗓子问。   “没有了。”殷呖呖尽量保持着声音的平稳。   堂屋的众人,如释重负地吐出口浊气。   “都散了吧。”殷老爹砰地坐在身后的木椅上,堂屋里的人一个个从殷呖呖身侧经过离开。   殷呖呖站在原地,看着殷老爹,忍了一会儿,“爹,我也回去了,你记得找大夫。”   她走得有点慢,身后的殷老爹始终没有喊住她,依旧秉承着以往的讳莫如深。   待殷呖呖随着众人一起离开后,留在堂屋内的殷老爹看向赵译,以及林老爹。   林老爹不解地问殷老爹:“事态发展至此,你还要瞒着她?”   他想问瞒得住吗?任何头脑灵光的人都看得出,事情不简单。   “呖呖不会问的。”殷老爹动了动胳膊,牵扯了伤势,他呲了下牙,“她向来不多问。”   林老爹默了默,也对,这种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   倒不如说,殷家这位是个头脑极灵光的。   “他们这次是下死手。”殷老爹看向赵译,“之前我说要你回京城,现在看这群人,如果不是得到他亲口允许,根本是调动不得的。”   赵译神色稍稍黯然,但很快敛去,语气淡淡地,“我得回去。”   “殿下,京城危险啊。”林老爹忍不住道,“你回去,恐怕是凶多吉少。”   “我们就当不知道他的心思,只当是我的好弟弟想下手。”赵译嘴角噙笑,“倘若我不回去,这个位置才是真的不保,民间不是有言,富贵险中求吗?”   林老爹与殷老爹对视一眼。   赵译所言不假。   如若他不回去,皇帝定难容他,一个已经对自己心生忌讳的太子,是断然留不得的!   而今日与赵译有关系的他们,恐怕也会被扣上反贼的帽子,被一并除去。   但赵译回去,只要他德行无亏,就算是那些人欲图栽赃陷害,也依旧存着翻盘机会。   朝堂中可是还有些血气极盛的老臣,他们虽腐朽,但爱国之心不必任何人少半分。   若是将素来谨遵先祖遗训的他们逼急了,来个当朝撞柱身亡,那么欲图取赵译而代之的皇子,都会遭受非议。   当然,如果他们根本不在乎所谓非议……   殷老爹与林老爹看向赵译,目光复杂。   赵译神色浅淡,“孤的母后,还在京城。”   一听到自己的妹妹,殷老爹目中含着深深的恨意。   “当年他刚登皇位,要稳固势力,取我殷家女儿为皇后,后来我殷家为他浴血奋战,男儿死伤无数,留我一人,无数亡魂只为了我妹妹可在宫中安享荣华,我妹妹怀孕,我们殷家就开始提心吊胆……”   他冷笑一声:“果真我妹妹诞下的男婴,嫡长子当为太子。他唯恐我殷家权势滔天,会在日后挟太子令朝臣,我弃兵权远离京城,保我妹妹安危。可远离京城了,他还不放过我殷家!”   说着,他站起身,哪怕扯动伤势,也难抑制愤慨,可说出的话有些稀里糊涂。   “当年随我征战的弟兄,除了和我一起离开的熊老二他们,哪个不是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还有,还有我的妻……若非我妹妹,心寒呐……”   闻言,林老爹有些慌,他上前摸了下殷老爹的额头,有些发烫。   他赶忙走出去,就见着月色里清扫院落的熊叔,“熊副将。”   熊叔回头看向他,嗓音粗闷沙哑,“我早不是劳什子副将了,大人慎言。”   林老爹忙改口,“好好,熊二当家,你快去找大夫,殷镖头伤势严重,开始说胡话了。”   熊叔一听,撂下手里的扫帚大步流星地离去。   林老爹望着黑夜里渐行渐远的身影,深深地叹口气,真真是气愤于当今的头脑昏庸。   且不说别的,就单说太子已立,他们还要为储君之位头疼,外患才平息十来年,内忧就开始愈演愈烈。   大晋,真的是安泰不得。   身边突然响起阵脚步,他转头,是赵译。   “殿下,你当真要回去?”林老爹的神情难言,“奈何我等远离京城,不知京城目前究竟是何状。此事,臣,无能为力啊。”   说着他眸里深深的忧虑,就算能和京城联络,此等皇家秘辛,怕是朝堂中大半的同僚还被蒙在鼓里。   赵译神色里也有几分怔然,原来当初殷家隐退,是此等缘故在其中。   父皇如此忌惮殷家,他却妄图劝说殷家回京。   但父皇忌惮之心太甚。   众人只看到他母后一介女子披甲持矛,如何看得见,大晋若有猛将,何需女子上阵。   百年内,大晋再无猛将,蛮夷必会起兵来犯。   而且,岂止是武将,就是文臣,例如林老爹,不也被贬到红鲤镇。   偏偏一代武将殷家与文臣之首易家,同出今朝,本该享尽天下爱戴的皇家,夹在两家间,备受冷落。   从小他便被父皇反复提醒着他为赵家人,甚至不喜他与母后接触,好像是让他刻意忽视体内流淌的另一半血液。   林老爹左立难安,他朝外走,“此事,我得去找老师商议一番。”   “且慢,等大夫来了后,我与你一起去。”赵译抬了抬手。   他言罢,手忽然一顿,想到那日庙宇里方丈言的舍之。   舍,什么呢?   他看到晋朝外实内虚,想要笼回殷家与易家,可最终导致的是自己的太子之位也岌岌可危,晋朝比他想得还要千疮百孔。   停顿在虚空的手紧攥起,“算了,我不去了。”   倘若他未曾来过红鲤镇,未曾深入了解易家,尤其是无论他如何允诺都打动不了的易鹤安。   他恐怕还会如原先认为劝说易家也非难事,但殷家离京有如此隐秘,易家呢?   等熊叔领着大夫回来,殷老爹已经头脑烧得彻底糊涂了。   殷呖呖在得知殷老爹发起高烧也从房里出来,望着病榻上的殷老爹,应了那句病来如山倒,往日他有多威风,现下就有多狼狈。   “挟我妻女,逼我上战场,无耻小人!”殷老爹嚅动着苍白的唇喃喃,“可怜我的妹妹,自幼被家里宠爱,披甲上阵,也可怜我的女儿……”   熊叔紧紧攥着刀柄,强忍着怒意,他看向一旁的殷呖呖,“小姐,你……”要不先出去吧,当家的现在说胡话呢。   他想这么支开殷呖呖,但殷呖呖冲他一笑,“放心吧,熊叔,等爹退烧了,我就回去。”   只是那笑,有些苍白。   熊叔哑然失语。   等大夫说殷老爹的情况稳定后,殷呖呖从殷老爹的房里退出来,她看向跟她一并出来的赵译。   “表哥。”   “嗯。”   她深深呼了口气,“那个位置,真的有那么好吗?”   月色里,她的眼眸澄澈的令他心悸,只一瞬他便偏过头,看向别处,“不好。”   她喃喃,“不好……”那为什么好多人想要?甚至不惜诸多性命?   “但总有人要坐着的。”他重新看向她,那份澄澈的美好,亦如月色皎皎。   他想,如果是他坐在那个位置,今夜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或许,就能保证这份美好永远不会被打破。   他素来不是好人,因为身处污浊的他,所见都是心怀鬼胎的厉鬼,不信这世间有善。   今夜,他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也听见深巷里的猫叫犬吠,还有馊水车吱吱呀呀经过的声音。   一切,都弥足珍贵。 第43章 你藏好   易家。   堂屋里灯火通亮,圆桌摆着各式各样的菜品,易老爹却有些食不知味。   他抬眸看了眼坐在自己对面的李宛箬,破天荒地破了食不言的规矩,“这些年,你在京城过得如何?”   正好李宛箬咬了一口菜,带她细嚼慢咽地吞下后,方笑道:“回太老师,挺好的。”   易夫人替她盛了勺汤,“你娘近来如何?”   李宛箬的笑淡了淡,目光下意识瞥了眼易老爹,“娘也挺好,只是,这些年娘一直都愧于太老师,她也知当年错了。”   “知错又如何?人死不能复……”易老爹没说完被易夫人瞪了一眼,他手一抖,看向易鹤安,希冀自家儿子能为自己说两句话。   易鹤安轻咳一声,默默地执着筷子要夹块红烧肉,易老爹气得就给他筷子拨开。   他挑眉,作势要夹另一道菜,又被拨开,最后去夹易老爹拨不到的一道菜,夹回来,碗被易老爹夺去了。   “爹……”   “爹什么爹?”易老爹瞪他一眼,“家里给你娶媳妇儿,花了一大笔黄金,饿你一顿怎么了。”   “??”   易鹤安一怔,易老爹气呼呼地不理他,他看向易夫人,眉间一蹙,“娘,你们趁我不在,做了什么?”   听他那不悦的语气,易夫人不紧不慢地拿起丝绢擦拭了唇角,“做什么?你爹不是说了,替你讨了个媳妇。”   易鹤安的墨眉蹙在一起,面色不虞,“我……”   “你什么?”易夫人笑吟吟地看向他,“儿啊,说话前要过过脑子。”   易鹤安心头咯噔一下,观着易夫人慢条斯理的、再看着易老爹吃胡子瞪眼的。   别说是他,就是李宛箬都看出点什么来,在桌下踢了踢他的脚,给他使了个眼色。   “哪……哪家的?”易鹤安听见自己小心翼翼地问,隐隐约约带了点期盼。   “隔壁家的。”   “砰!”   易鹤安猛地就拍桌而起,什么风轻云淡破碎一地,眼底攒动的星芒满是欣喜,“殷伯父同意了?”   易老爹哼唧哼唧哼出一声嗯。   易鹤安深黑眸底更是发亮,“当真?”   “高兴什么,呖呖还不知道呢。”易夫人很是淡然,轻轻瞥了眼易鹤安,还以为儿子像她,没想到像的是这个臭老头。   李宛箬没忍住笑出了声,“啧,我这位鹤安弟弟好些年不见,怎么性子转了不少?”   “你还好意思说,好些年过去了,听闻你还不曾许亲。”易夫人看向她,眉眼浮起一抹忧色,“你这次来,莫不是为了……”   “太师母。”李宛箬摇了摇头,向易老爹使了个眼色,示意易夫人不要再说了。   易老爹哼了一声,“你们赵家人行事都这般霸道,看上什么都非要得到手不可。”   语气很不善,李宛箬不气也不恼,乐呵呵地,“太老师说什么?我可是李家人,关赵家什么事?”   “那你也流着赵家的血。”   “嘿,那我还是姓李,随我爹的李。”   “你……你这小丫头……”   “是不是伶牙俐齿像极了我爹?”李宛箬依旧笑盈盈,“我娘也这么说。”   她还不依不饶,继续道:“我娘说太老师门生无数,却最欢喜我爹,就是因为说不过我爹,太老师嘴上说着不欢喜,是不是也打心眼儿里喜欢我?”   将易老爹憋得脸涨了个通红。   就在屋里聊得热火朝天,门外哒哒的脚步声破了这份温馨闹意。   林老爹急匆匆地从外走进来,正要说什么,易老爹抬手打断了他,“看你这身狼狈,隔壁忙坏了吧?”   “是是……”林老爹忙应着,余光一瞥,瞧见了李宛箬,神色大变,“郡……郡主?”   “林伯父叫得怎么如此生分?”李宛箬见着林老爹笑意极浓。   易夫人看了李宛箬一眼,轻摇了头,复看着愣住的林老爹,语气微叹:“这里只有你李师兄家的闺女,没有什么郡主。”   “你吃饭了没?”易老爹懒懒地抬了抬眼帘,对林管家吩咐道:“加张凳子,再添幅碗筷。”   “不必了,学生想起家中有事,先行告辞。”林老爹神情略慌张,匆匆告辞。   李宛箬望着林老爹步履紊乱的背影,笑着喊道:“林伯父走好。”   林老爹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宛箬姐,你吓到他了。”易鹤安慢悠悠道。   “我长得那么恐怖?”李宛箬摸摸自己的脸,“明明都夸我是京城第一美人。”   旋即再看向易鹤安,“说起来,最近他怎么样?”   易鹤安冥思苦想一会儿,“胖了。”   “胖了?”李宛箬眨眨眼,想了会儿道,“胖了倒是好些,以前他太瘦了。”   易家三口人面面相觑,易鹤安没忍住笑了一声。   李宛箬眯了眯那双漂亮极了的杏眸,“你这一笑,我有点不大好的预感。”   易鹤安清咳了一声,“那个,我去看我媳妇儿了,你们继续。”   夜黑黑,风高高,又是易少爷翻墙日。   回到厢房的殷呖呖满是烦闷,她坐在床榻托着下巴,今天发生太多的事情,她甚至已经将易鹤安那档事儿给抛到脑后。   现在静下来,才开始仔细回想当时他身边的女子。   柳眉云鬓,身姿袅娜。   大抵是月亮里走出来的姑娘,叫人见之忘俗。   她记得第一回 瞧见神仙似的姑娘是在林修睿的笔下,她那幅画像可不就是照着林修睿给的模板来的吗?   易鹤安他,也不就是喜欢这样的姑娘吗?   丁香似温婉可爱的。   她心情闷闷的,气不过地将枕头乱丢。   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和她有什么关系?她为何要在这里苦恼?!   耳畔突地响起一阵急促的蝈蝈鸣叫声,她朝自己放在桌上的草笼看去。   一只身长体瘦的黑猫慢悠悠地在草笼旁边打转,时不时伸出猫爪儿挠一下草笼,草笼里的蝈蝈鸣叫就更急促。   她腾地站起身,“又是你这只坏猫!”   黑猫仿若未听见她的怒吼,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琉璃般的猫瞳漫不经心地看过来,小爪子又挠了挠草笼。   殷呖呖伸手就朝黑猫抓去,然而这只黑猫儿身手倒是比她还矫健,一跃跳到窗前。   她气得去追了没几步,余光一瞥,草笼因为黑猫儿的动作幅度太大,直接掉地,里面的蝈蝈振着翅儿朝门外跳去。   她的蝈蝈!   殷呖呖哪里还有心思管什么黑猫儿白猫儿,她的蝈蝈要跑了。   眼瞅蝈蝈朝黑夜里蹦去,她又急又心疼,这只可是好不容易才逮到的,她喂了好久,终于喂得壮实,指望着它能够在斗蝈蝈大会上大展身手呢。   等追出去的时候,蝈蝈已经蹦得没影儿了。   她只能凭着蝈蝈振翅时发出的咝咝声找着它的踪迹,终于在赵译种的仙人掌附近找到那只被喂得油光黑亮的肥蝈蝈。   她一点点地靠近,突然咚得一声,眼前落下一道木梯,正正好压住了她的肥蝈蝈!   殷呖呖:“?!”   她一抬头,瞧见顺着木梯慢悠悠下来的身影,瞳孔微微缩了缩。   “易鹤安!”他的名字几乎是她狠狠咬牙间的齿缝里溢出的。   易鹤安下梯子的动作顿住,低头一看,他心心念念的小媳妇儿正仰着巴掌大的小脸,满含怒意地望着他。   他想,水涟涟的眸子就是生气,也那么好看。   “混蛋!赔我的蝈蝈!”   这时候殷呖呖积攒的怒火以及那么点委屈,一股脑儿地涌上来,一步上前就把他从梯子上拽下来。   熟料易鹤安重心一个不稳就朝她砸下来。   嘭地一声,两道身影重重地砸在一起,以殷呖呖为下的姿态。   她的鼻梁撞在易鹤安的胸膛,疼得眼泪都要飙出来,想揉一揉,发现自己的胳膊被压在易鹤安身下动弹不得。   然后她才惊觉二人此刻的状态,尤为的亲近,他身上淡淡的好闻的熏香一下就将她所有的呼吸都夺过去。   一呼一吸里,尽是他的气息。   她还能听到他藏在左胸膛下砰砰的有力的跳动声。   一点一点的敲击着她的耳膜,似乎跳动越来越快,连带着她的心跳都跟着加快。   贴着他,浑身都是热的,就好像连血液都升温,灼烫了皮肤。   这一刻,似乎她的一切,都被他影响着。   “易鹤安!”她使劲儿挪动了一下,“你起来!”   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很不自在。   易鹤安也不好受,鼻端是她发间的清淡的味道,和其他女子偏爱涂抹上花脂膏的味道不一样,是很淡的芝麻叶的味道。   尤其是现在她整个人就像是被他拢在怀里,她身上的馨香就被放大了数倍,柔软的身体在怀里晃动,更是令人心摇神晃。   他的嗓音微哑,“你别动,我腿抽筋了。”   “抽筋你也得起来!”殷呖呖想推他,可胳膊被压得不好使力,只能扭着身子想一点点从他身下逃出来。   结果,她没发出来的火,他倒是低低地在她耳边凶凶地道:“叫你别动!”   “凭什……”   她张张嘴,突然感觉有什么贴着自己的腿侧,似乎是属于易鹤安的,让她有些不舒服,她忍不住又挪动了下。   易鹤安倒吸了口凉气,真要命,他克制着声音,“你别乱动了。”   殷呖呖却有些克制不住,她问:“你藏了什么东西?硌着我难受。”   “殷呖呖!”易鹤安咬牙切齿,“你是想看看吗?”   她被吼得一愣,然后动了动她此刻不太灵活的脑袋,瞬时想到了什么。   “不……不用了,”她说,“你藏好就行了。”   说完差点把舌头咬掉,这是什么对话! 第44章 猫又生气了   静悄悄的黑夜,殷呖呖颤抖得声音扰乱寂静,“你腿还没好吗……到底能不能起来?”   她欲哭无泪,一动不敢动,因为她发现她稍微挪动,贴着她腿侧的某物也跟着动。   什么蝈蝈、什么恼火都被她忘得一干二净,只想赶紧逃出来。   易鹤安的腿早缓好了,但他就是突然不想起来了,难得地,他能离她这么近,她还很乖地不推开他。   然而,这样保持下去,对谁都是折磨。   恋恋不舍地起来,他坐到一旁,喘着气,努力平复着什么。   殷呖呖慌地爬起来要跑,一抬头看见不远处虎视眈眈望着自己的……二子!   她心里是叫苦不迭,怕是今天赵译没心思顾忌其他,导致二子没被拴紧。   出奇地,二子没有发出一声嘶吼,只是一步步地朝她逼近,这让她更慌了,下意识往后退。   直到抵到一道厚实温暖的胸膛,退无可退。   她身体陡然僵住,这是前有狼后有虎啊,特别是身后那只虎,简直无颜面对。   她干涩地咽了咽唾沫,急中生智,两眼一翻,倒了过去。   正平复着内心燥热的易鹤安感觉到肩膀猛地被砸了一下,他愣了愣,低眸看向歪到在怀里小人儿。   她怕狗?怕到昏倒?   眼看她就要滑下去,他伸手将她揽住,碰触到她腰间,薄唇微微抿了抿。   而后,眼眸一抬,才注意到对面紧盯着他们的二子,他皱了皱眉,揽着殷呖呖的手加大了力度。   装昏的殷呖呖恨不得爆粗口,跳起来给易鹤安头打爆!   居然在这种时候占她便宜!   她是怎么想到装晕这么“睿智”的办法,当时就该跑路,丢下易鹤安一个人面对凶残的二子!   “喵~”   突然间,一道尖锐的叫声响起,灵活的黑影从瓦檐上窜下,唰地落在二子三步远的地方。   正是那只黑猫,它弓着身子,尾巴翘得极高,琉璃色的猫瞳紧紧盯着二子,二子立刻警觉,如临大敌。   殷呖呖忍不住偷偷睁开一条小缝隙,看看发生了什么。   “喵~”   她就看见嗖的一声,黑猫掠出。   黑夜里,那双琉璃的猫瞳在发着暗暗的亮,利爪挥舞间,二子从低吠变成了哀嚎,最终夹着尾巴逃窜,一样东西从它嘴里掉出。   殷呖呖看见那东西,眼皮子颤了颤。   那东西同时也引起了易鹤安的注意,他轻轻地将殷呖呖靠到一旁的梯子,慢慢起身,将二子丢掉的东西捡起来。   一个布着好几道咬痕的荷包,猫儿形的,可怜一只小耳朵还被咬掉了。   粗糙的针脚,奇形怪状的模样,易鹤安拿着这荷包,忽然一笑,等他回头,本该躺在木梯旁的身影早溜之大吉了。   他失笑地摇头,看向蹲坐在一旁舔着爪子的黑猫儿,那猫儿皮毛滑亮,琉璃色的猫瞳炯炯有神。   便俯下身去想要抓住它,他以为野猫生性桀骜,会抓破他的手,不曾想他一伸手,黑猫儿嗖地一声,便冲到了他怀里。   “喵~”   他瞳眸里划过异色,看向另一只“猫儿”逃窜无影的方向,若有所思。   当他准备重新翻墙回去的时候,稍稍挪了挪有些歪的木梯,就看见一只已经成滩绿汁的蝈蝈。   “……”想到殷呖呖对斗蝈蝈的热爱,怪不得她刚才会那么生气。   那厢的殷呖呖回到屋里,小心脏那叫一个慌,可怜她的肥蝈蝈出师未捷身先死,蝈蝈大会可是没几天就要到了。   呜呜~   都怪该死的易鹤安,那条动不动就咬她的二子也该死,明天就找人给它弄走!   可她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她翻遍了殷家都没有找到二子,赵译也走了,一句道别都没有,熊叔说是昨天夜里走的。   殷呖呖想,今天就是中秋了,赵译好歹过了中秋再走,红鲤镇的中秋灯会可有意思了,不会比京城的差。   熊叔打算把院子里赵译种的仙人掌也清掉,他觉得这什么西域的植株一点也不好看,殷呖呖给他拦住了,她说赵译先前提过,明年的现在,它会开花的。   她还没见过,仙人掌的花呢。   镖局里从清早就开始响起一阵相互道别的声音,她看在大家背着行囊赶回家,莫名地有些怅然,虽然赵译很让人讨厌,但想想今年的中秋,又是她和老爹。   她看向还在清扫院落的熊叔,“叔,你不回去吗?”   她记得熊姨是隔壁绿水镇的,虽然离得不太远,但今天中秋,越早回去便越好。   熊叔挥动着扫帚,头也不抬地道:“大当家的还昏着呢,我今年不回去了。”   “爹有我照顾,熊叔你还是回去吧。”殷呖呖说完顿了顿。   昨晚老爹高烧说胡话,中途神智清醒后,兴许是熊叔告诉他了,老爹就不怎么想看见她了。   想必老爹怎么都没想到,将那些隐晦告知于她,是在这等情况下。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姐,你放心吧。”熊叔握着扫帚停住,冲她一笑,“我叫人给阿武他们捎口信了,让他们来和我们一起过节。”   殷呖呖眼睛一亮,“真的?”   阿武,是熊叔的儿子,比殷呖呖大两岁。   小时候他们还一起和泥巴采桑葚,长大后,阿武大前年被熊叔逼得早早成亲,有了家室,他们的交集也就淡了。   “真的。”熊叔将扫帚平平一捺,乐呵呵道:“石头也来,出生的时候,你还抱过呢,如今小家伙都会满院落跑了,逮都逮不住。以后,又是个学武的好苗子。”   石头是阿武的儿子。   熊叔提到自己的孙子,满脸的笑意与慈祥,似乎都能将刀刃的那股戾气给化掉。   殷呖呖也跟着笑,突然想着日后要是老爹做了外公,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光景。   想着,她蓦然红了脸。   熊叔瞥了眼殷呖呖飞上绯红的小脸,大抵也猜出少女的心思,哈哈笑了几声。   笑得殷呖呖恨不得将头埋到土里去,然后就听见门外有声响,她急忙忙地往外跑,“叔,外头好像有人,我去看看。”   一瞅,外面来的人不是别人,是昨晚害死她肥蝈蝈的凶手,易鹤安。   今日他着了一身水蓝色的锦袍,墨发挽着玉脂簪高高束起,配着挺俊身姿、清隽的五官,单单是站在那里不动,都呈的是一片风光霁月。   但,手里不是折扇,而是草编的笼子,这就有些煞风景了。   殷呖呖看见他怔了半晌,等想起自己该跑路的时候,已经被他堵在墙角了。   “你脸怎么这么红?”他皱眉,另一只没有拎草笼的手覆上她的额头,温度并不高,他才放下心。   “你……你别碰我。”她鼓起气,凶巴巴地威胁道:“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着,还扬起了自己的拳头,奈何她的小拳头,易鹤安一只手就能尽数握进手心。   她整个人都呆住了,“易……”   “嗯?”他轻笑一声,稍稍靠近她,另一只手抬到她面前,“给你。”   “??”她偏过僵硬地颈部,透过草笼的缝隙看见里面关着一只上蹿下跳的蝈蝈。   是青黑色的,类似于铁皮的颜色,这只的青黑色还更深,黑亮似铁。个头极大,振翅发出的鸣声比她先前的肥蝈蝈响亮宽厚多了,甚至丢到一群蝈蝈里,都能盖过群虫鸣声。   “黑铁?!”她迅速地就分辨出了这是蝈蝈中的黑铁蝈蝈,皮坚翅厚,比她那只不知好多少,甚至被众人赞为蝈蝈中的大将。   笼里的这一只,光听鸣叫都让人感觉到它的强劲有力,殷呖呖的呼吸急促了些,“你从哪里弄到的?”   “山里逮的。”他说。   殷呖呖低头,果然他那双白皮靴子的边缘还沾着泥渍,重新仰头看他,“你怎么逮的?上回我和赵笑笑他们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只。”   那双明眸亮晶晶的,似掺着点仰慕,这令易鹤安十分满足,只觉得自己忙活一清晨都是值得的。   但是,听她说和赵笑笑找蝈蝈,他的眸间顿沉了下去。   靠她更近,殷呖呖的脊背都死死贴着墙面了,她吞了吞口水,“你别乱……”   他猛地凑近她,近的他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鼻翼,她可以看清他长长密密的眼睫,真的是比她的还要长点。   他一眨一眨间,长睫轻轻扫过她的脸,弄得她痒痒的。   “易鹤安,这是在我家门口。”她有点慌张,匆忙瞥了眼周围。   得亏今日中秋,大家都还忙着,街上行人寥寥,而他们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否则,她的脸都要丢尽了。   易鹤安置若罔闻,自顾自地道:“我用的哨子,可以模仿雌蝈蝈的鸣叫,它就出来了。”   说话时,他的视线盯在距离他仅仅一指的唇瓣,喉结上下动了动。   “什么哨子?”殷呖呖的好奇心刚被勾起来,瞬时想到了一件事情,好奇心就像被浇了盆凉水,又一下结冰,然后一股滔天的火滋地一声将冰融化。   她伸手就推开了易鹤安,易鹤安猝不及防,他倒退几步,身形晃了几下,才站稳。   发现怒气冲冲的“猫儿”已经将尾巴翘得老高,鼓着小脸凶凶地吼他,“你还是拿这些东西哄别的姑娘去吧!我看昨天那个就很好!”   “砰。”   殷家大门就被关上了。 第45章 哄猫   易鹤安提着草笼,望着紧闭的门扉,眉心微蹙拢起。   “你家这猫儿,醋意不是一般的大啊。”   一道带着戏谑的声音从一侧响起,他看过去,李宛箬靠在易家门前的石雕,漫不经心地绕着一束发丝。   易鹤安浅浅一笑,淡道:“总比你家的猪,都不会吃醋。”   “你说谁是猪?”李宛箬杏眸一眯。   易鹤安拂了拂衣袍,笑而不语,提着蝈蝈准备回府。   他走到李宛箬身侧的时候,李宛箬伸脚拦了他的去路,“鹤安弟弟,你不打算哄哄你家小猫儿?”   “我回去搬梯子。”他笑着看她。   “我知道你向来聪明,但是呐,这世间最懂女子的莫过于女子。”   李宛箬笑吟吟地,杏眸弯作月牙儿,“看我这位妹妹刚才的样子,可是不小的气,更有俗话说解铃还需系铃人,你确定不要我帮忙?”   易鹤安挑眉,“你怎么也唤她妹妹?”   “就是赵译也得唤我一声皇表姐,他既然能唤你家猫儿为表妹,我怎么就不能叫一声妹妹?”   “他们是有血亲关系,你掺和什么?若非要论着关系,你倒和我易家走得近些。”   “所以呢?”   “所以,你该唤她弟妹。”   对于无时无刻都想着宣誓主权的易鹤安,李宛箬抿抿唇,“行吧,我的好弟弟,你别忘了我的这位弟妹还生气呢。”   “说吧,你的条件。”他叹气,对的,他的猫儿生气呢。   明明他都给她捉来了新的蝈蝈,她怎么还生气呢?   气李宛箬?那也给他点解释的机会呀。   李宛箬扬扬下巴,“今晚的灯会,你把他约出来,我要见他。”   “你怎么不自己约?”   “他当我是蛇蝎,避之不及,我也很无奈。”   两人对视,齐齐无奈,当真是难姐难弟。   “你打算怎么替我哄她?”他问。   “自然要先见到她。”李宛箬说完,瞥了眼紧紧闭着的大门,再看向易鹤安。   “走吧,我们搬梯子去。”   “……”想她堂堂郡主,自幼得皇帝舅舅喜爱,地位不下于公主,何曾做过爬梯翻墙的事?   但,想到那家伙,她忍。   殷宅里,气呼呼的殷呖呖一路回自己厢房,半途撞见了个鬼鬼祟祟的小身影,琉璃般的瞳眸看见她时,里面细长的黑点缩了缩,嘴里叼着的小鱼干嗒的落地。   “你这只毛贼!”殷呖呖瞪眼,刚撸起袖子,黑猫迅速地低头咬住小鱼干,跐溜地顺着墙边的树,窜上了墙头。   然后在殷呖呖的眼皮子底下,将小鱼干吃了干净,舔了舔爪子,随后噌地对殷呖呖亮了亮自己的爪子,高傲地转身跳跃,跳进了隔壁的易宅。   殷呖呖跺脚,要是以往她就是翻进易宅也给它揪出来,可如今,她死都不要踏进易家半步。   更有点后悔没早把这只猫处理掉,要是被她逮住,应当烧之、焖之、炖之,抑或是腌之!   她转头要走的时候,又听到墙头传来动静,以为是猫儿回来了,她猛地转头,目中满含杀意。   刚从围墙冒出个头的李宛箬差点脚下踩空,掉下去。   她眨眨眼,自己这位妹妹,不,自己这位弟妹,真的有点凶呀。   殷呖呖看到李宛箬愣住了,她对李宛箬是有印象的,可不就是让她自愧不如的皎皎仙子?可眼下,仙子在做什么?   仙子在翻墙?   她就看见梯子慢慢地上升,似乎那头有人在用力,然后仙子姿态略有不雅地坐在墙头,伸出那双纤纤白白的素手,将木梯往下一压,咚地一声木梯落入殷家。   仙子她拍拍手,撩着飘飘逸逸的罗裙从梯子上一点点走下来,捋了捋裙摆,款步走到她面前,对她盈盈一笑。   “弟妹。”   “??”   “咳。”墙那边传来一声咳嗽。   “呖呖。”李宛箬当即改口。   她唤得有些亲昵,让殷呖呖颇不习惯,尤其是想到她和易鹤安那晚并肩而立,竟是那般登对,饶是这位仙子长得再美,殷呖呖也有点说不出来的不喜欢。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   仙子对她笑得温柔得不得了。   她呼了口气,“你找我?”语气还是有点不悦。   啧,这醋味就像是进了醋坊。   俏丽的眼角跳着一点点怒意,澄澈的明眸也有点不高兴,气鼓鼓的小脸粉扑扑,可爱得想让李宛箬伸手捏一捏。   她不免感叹,殷呖呖的眉眼和她的皇后舅母真像,然而皇后舅母整日都要端着凤仪,才不会有如此鲜活的表情。   倘若不是和易鹤安达成了交易,李宛箬真会忍不住逗弄一下眼前的小家伙。   她捋了一顺耳侧的细发,笑道:“我找赵译。”   “赵译?”殷呖呖一时怔住。   “是呀。”李宛箬继续用赵译转移殷呖呖的注意,消磨她的敌意,“表姐找表弟,合情又合理,不是吗?”   “?!”殷呖呖这下是震惊了。   岂不是意味着,眼前的仙子也是京城而来极为尊贵的人物?   她艰涩地咽了口唾沫,“他昨晚就回去了。”   “他回去了?”李宛箬瞳眸微微一缩,绕着青丝的手指都僵住了,“他……”他难道不知道,京城危险吗?   她,都是被娘催着离开京城的。   连娘都看出来,京城要变天了。他现在回去,岂不是……   李宛箬闭了闭眼眸,平复着繁杂的思绪。   她不大喜欢这位表弟,小小年纪时他就城府极深,将人与物玩弄于股掌间。   但娘说,皇家人就该当如此,心思浅的,连生的权利都没有。   因而比起赵译,她更不喜欢其余的皇表弟。他们不但心思叵测,还将皇舅舅的生性多疑、心狠手辣、薄情寡义尽数学了去。   赵译呢,赵译还有着一半皇舅母的血。   皇舅母那般磊落的女子,终究是和整日涂脂抹粉费尽心机争宠的妃子不同。她的儿子,也该当是不同的。   如此想来,李宛箬有些遗憾惋惜,赵译兴许也不是什么善人,但没有比他更适合坐那把刻有九龙腾云的金椅。   毕竟他,会是位好皇帝,和皇舅舅不一样的皇帝。   一侧的殷呖呖也思忖着,开口道:“表哥说总有人要坐到那个位置,我想他回去,亦是有他不得不回去的理由。”   闻言,李宛箬看向殷呖呖,面色难掩讶异,“你都知道了?”   他们的身份……殷老爹竟能放下过往,将那些事告知给殷呖呖吗?   殷呖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她不该知道为好,偏偏他们瞒得又不够严实,她无奈摊摊手,“差不多吧,能猜到的都猜到了。”   李宛箬大抵也是懂殷呖呖的无奈的,她一笑,“你既然都猜得到,你也应该猜到我的来历。”   殷呖呖眉梢扬了扬,这是要步入正题了?   抿抿唇,保持着沉默,因为她弄不懂李宛箬特地寻她做什么。   她与她应该没有什么交集,如若有,也是昨晚易家门前的事,莫非是李宛箬误会了,所以特此来向她宣誓主权?   她有点生气了。   她和易鹤安可是什么也没有,这样一想,就更气了。   “姑娘,”她说,“你不用特地来寻我说什么,昨日是我唐突,但我和他什么也不曾有。”   说完,心里钝钝的疼,感觉委屈。   话本里,好多状元娶皇家女的故事,她想,那晚梦里他说他要考状元,是为了李宛箬吧。   李宛箬想这次误会好像比她想的有点大,而且她鹤安弟弟的这只猫儿似乎还没有开窍。   易鹤安也真耐得住。   她斟酌了一下,“我是听闻红鲤镇灯会极有意思,所以想着请姑娘带我走走看看,你知道的孤男寡女游灯会,容易落人口实。”   不等殷呖呖拒绝,她又笑得莫测,“既然姑娘说与鹤安并无什么,想必不会拒绝。”   “我……”那声鹤安叫的可真亲密,殷呖呖攥攥手,“当然可以啊,不就是逛灯会嘛。”   只是她的心,怎么憋的那么难受呢。   隔墙听着的易鹤安也难受,他真想把李宛箬揪过来,到底是帮他哄猫儿呢,还是惹他家猫儿难受呢。   李宛箬离开的时候,没有翻墙,走了正门,一回到易家刚踏过门,就看见阴恻恻的易鹤安眼神发冷的盯着自己。   她不紧不慢地笑道,“哎呀,你看,这解释不清了,干脆晚上我们一起游灯会吧,等她看见我和我家睿睿甜甜蜜蜜,误会什么的,不用说就解开了。”   言下之意,要是约不出林修睿,这误会是解不开了。   “李宛箬,你们赵家人是真阴险。”易鹤安恨她恨的咬牙切齿。   “说了多少次,我是李家人。”   李宛箬叹口气,“明明我帮你成功约她逛灯会呢,再说,我看你的猫儿不激一激,不知猴年马月才开窍,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呢?”   “你又拐弯抹角骂谁是狗呢。”   李宛箬抿抿嘴,“好吧好吧,我说什么都错,你帮我约出我家睿睿就行了,记得让他别带上那个小跟班阿木。”   听她提她家睿睿,本该气愤不已的易鹤安忽然不怒反笑,“行啊,真希望你能现在就见到你家睿睿。”   李宛箬:“??”她怎么觉得不好的预感又来了。 第46章 落水节   熊叔家里人到的时候,天色渐渐晚了,长街行人就像从土里冒出来的竹笋儿似的,陡然增多。   “石头路上太闹腾,耽搁了不少时间。”阿武只手托着个虎头虎脑的奶娃娃,阿武另一只手怪不好意思地挠着头。   奶娃娃小手揪着阿武的头发,白糯糯的脸上嵌着圆溜溜的眼珠子,扑闪扑闪地到处乱瞧,嘴里咿咿呀呀地叫唤,小嘴旁就流下来亮晶晶的口水。   殷呖呖看向站在阿武旁看起来温婉含笑挽着妇人鬓的女子,吁了口气,得亏小石头长得像石头娘。   要是长得像阿武,可就坏了。   虽然阿武长得不丑,相貌周正,浓眉大眼高鼻梁,笑起来有些憨憨的。   但殷呖呖是差点没认出来他。   两三年不见,原先只比她高半个头的阿武,如今一下窜到了八尺,一身皮肤晒得呈古铜色,胳膊有一半露在衣服外,线条明显且深的腱子肉,不用碰就知道有多结实。   站在她跟前,就跟一堵墙似的,她都有些胆颤,佯装镇定地唤了他,“阿武哥。”   阿武依旧憨憨笑着,上下瞧瞧殷呖呖,明艳艳的劲装还跟孩提时一样,偏爱的红色。   只是他们早也不是懵懂的孩童,不能像以前那般肆无忌惮地玩耍,相处时要把握的分寸,也越来越多。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急得脑门冒汗,石头娘瞅了眼阿武,懂得自家丈夫嘴笨的毛病又犯了。   于是她上前笑问殷呖呖:“呖呖妹子,这是要出门?”   “是啊,我约了人一起去逛灯会。”殷呖呖说着眸光略有黯淡,不过一闪而逝,扬着笑问阿武他们,“你们要不要一起去逛灯会?可有意思了。”   “我们先将东西放一放,还有小石头,呖呖妹子先去吧。”石头娘说着既无奈又宠溺地看了眼小石头。   殷呖呖望着冲她咧着小嘴笑弯圆溜溜眼睛的小石头,说了声好。   走出没多远,就听见熊叔在后喊,“小姐,莫要玩得太久,早些回来吃饭。”   她又应了一声好。   她出门的时候,易鹤安也正好出门,两目恰巧对上,那深深的眼眸里就像嵌着烂漫的星汉,一下便将她吸进去了。   与早日里不一样,这会儿他穿得月牙色的锦袍,与天上的月亮相得益彰,更似踏月而来的公子。   八月里,不知谁家的桂花被风吹落几朵灿烂细巧的花儿,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肩头,他指尖轻拈起花瓣,对她浅浅一笑,一段风流雅韵,便全在了他的眉梢。   她心头蓦然咚咚咚打起鼓,极慌地低下头。   易鹤安便看见少女束发的红丝绳,今日红绳子的尾端别致系着两粒小金叶子,风儿一吹,小叶子有摇啊摇,一下下地摇到他心坎里去了。   殷呖呖紧张地攥着衣摆,琼鼻嗅了嗅,今日红鲤镇的桂花约好了似的,尽数绽放,满镇的街道人家都被桂花香浸起来了,清清淡淡地好闻得醉人。   咦,又突然多了点点清冷爽气的熏香味,一抬头他竟已信步走到她跟前。   惊得她连连后退。   “走吧。”他说。   “她……她呢?”殷呖呖眸子慌乱地瞥向周围,李宛箬呢?   他朝着前处热闹喧天的地方走了几步,听了她的话停驻,轻轻笑道,“她与她的情郎相会先走一步,我们去月亮桥就能看见她了。”   “情郎?难道不是……”殷呖呖呆若木鸡,不是易鹤安吗?   “难道不是什么?”他转身来看她,偏着头,长若流水的束发比漂亮的绸缎还要顺滑,轻晃的时候,就迷了她的眼。   “没……没什么。”她吞吞口水。   心头啵地一下,有什么在悄悄地破开层层束缚。   中秋灯会的红鲤镇,满目繁华。   月亮桥建在红鲤镇的曲河,好似镇民记事以来就存在,谁也说不清是哪个年代修建的。   传说当年并无曲河,突然一日河水从地下涌出,硬生生地将一个镇子拆分成两半,河水里有凶兽作祟,欲渡河者,皆丧生水中。   时逢中秋佳节,镇民隔岸观望亲人不能团聚,呼声引得月宫仙子泣泪,盈盈泪珠化作石桥,名为月亮桥。   每年红鲤镇的灯会也集中在月亮桥附近,每走几步便有一盏通亮的明灯,曲河上游荡的画舫灯火也映得河面明亮,莲花灯漂浮,眼前场景如白昼。   当然也有暗处,得沿街往桥下走,她跟着易鹤安,不管是慢是快,都保持着离他后半尺的距离。   两人都沉默不言,缓缓地走,她心下紧张,目光胡乱瞟,很快就被桥畔的风景迷了心。   随处可见婀娜多姿的菊花、花开似锦的秋海棠、水畔更有一团团木芙蓉。   “哗”的一道落水声,惊得殷呖呖从热闹里回神。   砰地撞到易鹤安的后背,脚下打滑要栽倒,下意识地伸手拉住距离自己最近的,又是一声嘭,两人齐齐地摔下去。   倒在了花丛间,飞花迷眼,他离她很近。   “现在,不在殷家门口。”他的声音有些沉,有点好听。   “所,所以呢?”她的声音有些慌,有点可爱。   “所以我想乱来一下。”   殷呖呖彻底呆住,眼睁睁地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她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袖,该推开他,推开他的。   可是手不听使唤,她好像,还有那么点期待。   就在此刻,“哗”的水声巨响,还有暴躁的怒吼“李宛箬!你这个蛇蝎妇人!你,你是想弄死我吗?!”   两人的旖旎瞬时被破坏,殷呖呖猛地将易鹤安从身上推开,整个人也跳起,“有,有人落水了!”   她慌地朝另一侧走去。   易鹤安半坐在花丛里,望着殷呖呖慌慌张张手足无措的背影,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啧,该死的李宛箬!   他也起身,捋了下衣袍,跟了上去。   然后就看见在水里不停扑腾的林修睿,白白胖胖的脸上满是惊慌,再看到他的时候,又覆上愤怒。   扯着嗓子喊:“易兄!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坑害我!”   易鹤安心虚地偏过头。   “坑害你?”站在水畔的李宛箬冷笑一声,此时她毫无形象,飘逸的水袖高高挽起,精心地打扮也早凌乱。   “林修睿!到底谁坑害谁?”她咬着贝齿,“你说你到底娶不娶我?”   简单粗暴,本来想救人的殷呖呖都忍不住往后缩了缩手。   李宛箬看向殷呖呖,杏眸的冷意都要溢出来了,“不许救,他今儿不娶我,就别想从水里出来。”   殷呖呖觉得仙子哪里是粗暴,简直是残暴。   看着林修睿扑腾得愈发艰难,她颤巍巍地问:“万一淹死了,他怎么娶你?”   “他会水,淹不死。”   李宛箬冷哼一声,又重新看向林修睿,“也正好减减你这身肉。为了不娶我,你可真是煞费苦心,你以为,我就喜欢你这张皮囊?我呸,林修睿,你别自恋了,比你好看的多了去了。”   殷呖呖:“……”   她往后退了退,一退退到了易鹤安怀里,她浑身一颤,一低头就瞧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覆到了自己的腰际。   脸好像被点火了一样,有点烫,她伸手去掰,然后那手就越来越紧。   她咬咬牙,一鼓作气,“哗”,又是一道水声。   一旁挣扎的林修睿被猛地扑了一脸水,他转头看向落到自己身侧的人,一下就扑到他怀里,哭着道:“易兄,你果然讲义气,是我误会你了。”   成功落水的易鹤安:“……”   李宛箬看向身旁愤愤不已的殷呖呖,“你不怕他淹死?”   “他也会水。”   “那就没事了。”   李宛箬拍拍手,毫无形象顾忌地撩起长裙在河畔坐下,托着腮望着水里的林修睿,柳眉略带愁色,“小睿睿,你说你怎么一点也不乖啊。”   小睿睿整个人都要挂在易鹤安身上,眼泪鼻涕一大把,“呜呜,我好可怜啊,怎么招惹了这个煞神。”   “小睿睿,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我呢?”李宛箬伸手想摸摸林修睿的小胖脸,林修睿吓得就往水里钻,冰冷的水溅到她的掌心,手在半空僵了一会儿才放下。   同样因林修睿的扑腾被溅了河水的易鹤安,目不转睛地看着殷呖呖,“我能上去了吗?”   “你想上来吗?”殷呖呖蹲在他面前。   “水里有点冷。”   “那好吧。”殷呖呖终究是太心软,伸出白白的小手,准备将他拉起来。   易鹤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魔怔了,还是寻死寻得不够,瞧着那只白白嫩嫩的手,心里一晃。   抬手将她的手握住,一用力,哗地一道水声,殷呖呖完美落水,水花溅了李宛箬一身。   “易鹤安,你王八蛋!信不信我掐死你!”不会水的殷呖呖一边骂着易鹤安,一边又死死地环住他,生怕自己松手就淹死。   易鹤安环着她的腰,低头,一笑,“若是你乖些待在我身旁,死一回也无妨。”   刚从水里冒出头就看到这一幕的林修睿:“……”   他僵硬地扭动脖子看向岸边的李宛箬,水里的小胖手忸怩了一下,“我……我能上去了吗?水里有点冷。”   “呵,你做梦。”   “……”呵,你活该单身! 第47章 喜欢   好端端的中秋节过成落水节,殷呖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从水里出来,揪着湿漉漉的衣衫,准备将鞋子脱掉倒出里面的水时,被一只大手猛地按住了。   “易鹤安,你做什么啊你?”   “不许脱。”   他蹲在她面前,大手覆在她欲脱鞋的小手上,那双眼眸沉得有些可怕,她的手指缩了缩。   “不脱就不脱,你凶我做什么。”她瘪瘪嘴,低着头,难受地挪了挪脚,长长卷卷的睫毛因为委屈颤着。   他叹口气,“很难受?”   “嗯。”她点点头。   她的靴子和易鹤安他们的不大一样,她的是皮制的,耐磨,却也导致还有些水灌里面出不来。   易鹤安瞧着那张委屈巴巴的小脸,回头就看向待在一旁喘气的林修睿,“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正揪水揪得哗哗响的林修睿抬头,“不是,这桥……”你家建的啊?   可易鹤安那双眼睛冷沉沉的太吓人了,他吞了吞口水,“成,成,我走我走。”   易鹤安复又看向李宛箬,“他走了,你还不走?”   “不是,我是……”女的啊,对上那双比秋水要寒的眼眸,李宛箬忍了忍,“成成,我找我家小睿睿去。”   月亮桥下,再次就剩下殷呖呖和易鹤安两个人。   他伸手似乎要帮她脱鞋,殷呖呖的心突然慌乱,手指紧张地攥起身下的草,竟没有拒绝。   她无措地转移着视线,瞥见河面粼粼,漂来一盏河灯,如街边贩卖的香橙,流淌的淡金色光芒似乎都弥漫着一股甜味儿。   易鹤安微低着头,如雕玉的侧颜,看得殷呖呖心里痒痒,尤其是低垂的眼睫被微亮的光晕染地模糊,她真想一根根数过去。   看得入了神,她暗暗吞了唾液。   只觉得有什么在她心尖微微拂动着,一点点地将她少女的心思剥开,只啵的一声,便露出深深被藏着的蕊丝,每一根竟都在叫嚣着。   她的脑袋就像炸开了,乱哄哄的,她啊,试图去听清楚那些声音在吵闹什么。   隐隐约约分辨出二字——喜欢!   整个人便是一颤。   恰好一阵风吹过,他垂着的缕缕发丝轻曳,她心底的根根蕊丝也随之摇动,。   那些声音愈发的喧闹,好似要化成火焰飞出她的胸膛。   “你在想什么?”他忽地一问,以及小脚丫传来的冷意令她一瞬间清醒。   “我没想你。”   一切都发生的突然,措手不及。   易鹤安都愣了好一会儿,殷呖呖恨不得找地缝儿钻进去。   尤其是他还讷讷地喃了一句,“嗯,你没想我。”   “……”   易鹤安不记得自己如何回的易宅,但一进门遇见了来回踱步的林老爹。   “林大人。”他蹙眉。   林老爹是为赵译的事情来的,他昨天落荒而逃后,回家愈想愈急,在县衙吃饭都味同嚼蜡,丢了碗筷就跑到易家。   听到易鹤安的声音,他立马停驻,视线投向易鹤安时,有一瞬的欣喜,结果再看清他湿漉漉的狼狈后,一抹诧异取而代之。   “你不是和修睿一起,怎么……”   “我两游湖,船翻了,他应该也回去换衣服了。”易鹤安撒起谎来面不改色,“林大人此来,是有事要找家父吗?”   “是有事要找老师。”   “既然如此,大人就不要在外站着了。”一阵风掠过,浑身湿冷让易鹤安咳了一声。   林老爹见状,急忙忙地点头。   彼时,易家堂屋里,易老爹与易夫人正在用晚膳,看见易鹤安回来的时候,持筷的手统一一顿。   易老爹惊愕,“你怎么回来这么快?”自家儿子不太行啊。   “我先去换衣服。”易鹤安又咳了一声,朝里屋走去,然后易老爹才看见跟在后面的林老爹,脸立刻耷拉下来。   自家老师的嫌弃,林老爹感受的鲜明,但事态严重,他只能舔着脸笑道:“老师,学生有要事与你商议。”   只期望老师可以伸手不打笑脸人。   然而他的老师从来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易老爹呵呵笑着夹了口菜,“赵家的事就甭和我说了,他殷家管是有个皇后妹妹,我易家,和赵家可没半点纠葛。”   林老爹也不慌,转个身向着旁边,笑嘻嘻地道:“成,麻烦管家替我添张凳子,再盛碗饭。”   “谁准你坐这儿的?”易老爹瞪眼。   “谁让学生在老师这儿别的没学会,学到一手二皮脸。”   “……”   林老爹吃了没几口饭,就叹口气。   易老爹胡子一抖,“你吃饭就吃饭,叹什么气?”   “老师你误会了,我就是想到事儿心里闷。”   易老爹瞥了他一眼,哪里不知道他打得什么算盘,自顾自地吃饭,不接话。   林老爹就自己说下去,“我想的是,这往后老师要遭人诟病,我就心痛。”   “我遭什么诟病?”   “嘿,您老人家看着自己亲家于水深火热而不顾,怎么就不遭人诟病了?”   “我哪来的亲……”易老爹憋住了。   “老师,虽然我尊您为师,但我两年纪差得不大,我学识不如您,可您记性不如我,刚和人家殷家定亲了的。”   “甭说了,去书房。”易老爹脸一拉,很不愉快地站起身,又看向换好衣服回来准备吃饭的易鹤安,“你还吃什么吃?你未来舅子的事儿,你自个儿看着办。”   易鹤安:“……”   当昔日情敌成为自己的舅子,自己还得替他解难,易鹤安有点不大清楚怎么形容自己内心的感受。   易老爹到书房就坐到太师椅,老神在在地:“这件事情,我易家帮不了什么。”   林老爹忙道:“老师,朝中恐怕已暗暗结党,而朝堂里其余臣子人心涣散,难以抵抗,还望老师能出面将他们聚成一条绳,方能抵抗啊。”   易老爹摆摆手,“我的门生,逼死的逼死,被贬的被贬,隐退的隐退,如今还有几个安安稳稳地活在朝堂?我不能害他们。”   “老师,如果不是太子登基,你觉得易家和殷家能安然无恙?当今盼得不就是彻底铲除后患吗?”林老爹深深施了一礼,“老师,三思啊。”   易老爹沉默,他捋着长胡子。   所有的事情,他都看得清楚,只是,他早已疲倦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何况,要他效忠赵家……   “老师,二十年了,您还没放下吗?人死不能复生。”林老爹直起身,看向他,“如果您没放下,李师兄的女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言辞愤慨,“难道您不知道她对我儿的心思?还是希望我儿重蹈师兄覆辙?”   “你既然对赵家也心怀芥蒂,作甚为赵家奔走?”易老爹问。   “此乃国家!非赵家,或是殷家、易家,又或是我林家!”林老爹说得情绪激昂一拍桌,冷不防落入易老爹镇定自若的双眸。   他心神一晃,急步退开,拱手道:“老师,学生冒犯。”   “何来冒犯。”易老爹一笑,“你比我甚。”   旋即他笑了好一会儿,指向易鹤安,“他不是去科考了吗?反正啊,我是跑不动了,他要讨的媳妇儿,他自个儿看着办。”   林老爹闻言大喜过望,哪怕不是易老爹亲自出面,但只要是易家人便可。   他连连道了好些声老师大义,然后退出了书房,不曾想出门遇见了李宛箬,她从外回来也换好了衣服,弱不禁风的身影站在月色里,望着他,站得笔直。   他脸上的喜色陡然褪去,冷哼一声要离开。   “林伯父。”李宛箬喊住他,笑意盈盈,“我与我娘不一样。”   “长公主是什么样的人,郡主是什么样的人,与我都无关系。”   李宛箬仍是笑着地,“我会成全他的路,但也希望林伯父成全我们。”   “成全?”   林老爹看向她,仿佛听了什么笑话,“据我所知,郡主虽名列郡主,但当今有令,郡主享与公主一般无二的待遇,晋朝明文律令,入赘皇家不可为官,不知郡主拿什么成全?”   他看向李宛箬,目光紧逼,“长公主曾折断我师兄的双翼,郡主如今是否要折断我儿的双翼。”   “我,”李宛箬唇角弧度不变,一字一顿,“可以做妾入林家。”   林老爹怔住。   “林伯父可满意?”   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目光那般无惧,竟看得林老爹气息不稳,“就算如此,要我成全,你可知两情相悦方能谓之成全。”   “林伯父怎么知道我与他,不是两情相悦。”她微弯的唇角满是胜券在握的自信。   书房里不是有意听墙角的易家父子将这段对话尽数听去,两人对视一眼,易老爹往后挪了挪向墙角靠的头,“儿啊,偷听不好。”   易鹤安看了易老爹一眼,“爹实在是虚伪。”   “……”易老爹咳了一声,“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今晚不打不翻墙去看看你未来媳妇儿?”   “媳妇儿不急。”易鹤安看着自家老爹,眸光沉沉,“如今我去京城的理由变了,就想直接知道当年我岳母的死与易家是否有关。”   易老爹愣了下,默然良久,扯出个笑来,“你这岳母叫的真顺口。”   易鹤安轻笑,“爹不要转移话题。” 第48章 情书   中秋的夜,月儿极圆,热闹的灯会落下帷幕后,红鲤镇重拾了寂静。   而将中秋节过成落水节的四人,除了殷呖呖外,另外三个,包括没落水的李宛箬都病了一场。   只是殷呖呖一想到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特别是意识到自己对易鹤安揣起了某种心思,她整个人都不淡定了。   把自己关在屋里好几天,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才出门,就听闻易鹤安中举的消息。   一听到他的名字,她就又开始不平静,试图做些什么转移注意力,而后,她发现阿武他们还并没有离开。   熊叔不好意思地说阿武过几天要出远门,熊姨还有石头娘俩可能要在这里长待,这两天已经在附近找房租住,暂时还没租到,就多在殷家待几天。   殷呖呖怪熊叔太客气,直接让熊姨他们在殷家住下,反正殷宅宽敞。   入秋后的太阳一扫夏季的毒辣,像颗圆圆的蛋黄,温温和和地挂在天空,但阳光还是有些刺眼。   殷呖呖蹲坐在院子里的树荫里,抱着小石头,身旁坐的是石头娘,皆看着在院落里比划手脚的熊叔与阿武。   起初,只象征性地过招,越往后熊叔的招式越疾越狠,看得殷呖呖都心惊,看着阿武渐渐落下风,招架吃力,她抱着小石头的手都跟着收紧。   “嘭”一声,阿武倒地,熊叔居然没有收拳,反而加快了攻势,朝阿武打去。   只听阿武闷哼一声,殷呖呖没忍住叫出声,但随后阿武便从地上翻身而起,继续和熊叔打起来。   殷呖呖看向一旁毫无表示的石头娘,“阿嫂。”   “嗯。”石头娘看过来,眼眸里都是温婉平和。   “这些天,阿武哥和熊叔,都是这样比划的?”   “是呀。”   见石头娘毫不在意的模样,殷呖呖抿了抿唇,“那阿嫂你也不拦着,阿武哥这……”不是在被虐打吗?   石头娘看明白了殷呖呖未说完得话,一边笑着将往她怀里钻的小石头接过,一边道:“等过段时间,阿武进京里,遇见的人,可比爹还不留情,现在让他多和爹练练,我才放心。”   “阿武哥要进京?”殷呖呖诧异。   石头娘笑得柔和,“阿武参加了今年的武考。”   “武考?”说起来殷呖呖倒是头一回真正接触到武考,她不免好奇,“阿武哥参加了武考?这武考现在就得进京吗?”   她记得文考是要等明年开春,进京参加会试,所成功考中贡士,就能于次月参加殿试。   这样一算,易鹤安明年开春就得进京了。   “红鲤镇终究是太小了,拘泥于这一隅,实在难成气候,也不知外面的人有多厉害。”石头娘声音很柔,看向在阳光下大汗淋漓的阿武。   继续道:“大晋的武考本不如文考受重视,从军凶险难料,也无仗可打,阿武又一心想做个武将,所以打算提前进京,到那里结识些人脉。”   殷呖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想起来,就是文考好像也有许多考生在中举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京城。   一则,是家乡偏僻,赶往京城的路程远。二则,能进京结识些大儒,有幸得提点,说不定能醍醐灌顶。   如此一想,是不是等不到开春,易鹤安就要离京了。   殷呖呖一下情绪就低落下去了。   “咚咚。”   门外突然响起叩门声,她一个激灵儿从地上站起来,“我去开门。”   “吱呀”一声将大门打开,她眼眸亮晶晶的布满期待地朝外看。   “殷姑娘。”门外是背着个行囊的曹切,他朝她施了一礼。   “……”殷呖呖理了理心绪,“是你啊,曹切,有事吗?”   不明所以的曹切听出了一股浓浓的失落,想起自己的来意,他没有多问,将身后的行囊取下,递给殷呖呖。   “殷姑娘,有人托我将这些转交给你。”   殷呖呖伸手接过,翻开看看,一堆信笺!   她纳闷地看向曹切,“谁托你转交?”   “咳。”曹切咳了一声,“挺多的,我记不清了。”   “挺多的?”殷呖呖就更纳闷了,她十六年来拢共认识的人,都没有这些信多啊。   曹切道:“这些信是陆陆续续来的,有的已经在我这里放了好些天了,眼下我就要进京了,至于还有没有人未递来,我也不清楚,只得将手里的尽数交给姑娘。”   “??”   见殷呖呖依旧疑惑,曹切解释道:“就是上回殷姑娘你救下的那群人。他们不好意思将信交给殷姑娘,见那日我与姑娘交谈,似相识,便央我转交。”   殷呖呖想了想,上回好像是救得挺多的,所以这些是感谢信?   “哦,好,我知道了,我会看的。”她点点头,将信收好。   看向曹切,“你也中举了?”   曹切略有惭愧,“不及易兄解元,但索性也得了进京赶考的资格。”   “那你会试要努力啊,这次肯定也会中。”   “借姑娘吉言。”   殷呖呖道别了曹切,回身要进门的时候,突然看见一旁脸色像有人欠了他二百五十万两的易鹤安。   她心怦漏了一拍,拎着行囊的手一紧,偏偏这时候遇见。   那双深黑的瞳眸望着她,她局促不安又想强装镇定,可这时候该说些什么?   对了,他不是中了解元吗?   犹豫了一下,咬咬唇,“恭……”   “哼。”   她刚说出一个字,易鹤安转身留给她潇洒无比的背影,几步进了易家。   “……”有毛病!   殷呖呖气得跺跺脚,什么人啊!   明明……明明中秋那晚还好好的,还以为他是不是也喜欢自己。   殷呖呖气呼呼地拎着行囊回了厢房,不要再去想那个脑子有病的家伙,将那些信一封封地拆开来,因为愤怒她的动作很粗暴。   嘶啦一声就拆开一封,开头便是殷姑娘亲鉴,此后介绍了些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云云,她细细地读下去,直至读到惊鸿一瞥胜繁华无数……   再往后读,信里的内容却好似变了味儿。   她读着读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拆开另一封来缓解,谁知起笔便是“问世间情为何物”。   殷呖呖吞吞口水,又拆了几封,最后她怔怔地坐在位置,一张脸红得如笼屉里的闷虾。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她忽然想起之前与易鹤安书信往来时他写的那些东西,貌似还挺委婉。   话说她活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有人指名道姓的给她写情书。她挠挠鼻子,心里有点点小小的愉悦,也有点小小的难受。   好像易鹤安那个家伙,不过误以为她是“贾姑娘”才给她写的信。   但现在也不需要他啦,她看着面前成堆的信,有好多好多人给她写信了。   她将被自己丢到一边的信重新拿起来,慢慢地看起来,还将易鹤安之前写得拿出来做对比,看着看着她笑得乐不可支。   实在是有些人把她夸得似仙女儿,连她都嫌弃,权当笑话看了。   很快看了一沓,她甚至能透过他们的信分辨此人的文采如何。   看到日落,看到月至中天,她大咧咧地躺在床榻上,手边、地上是一堆堆的信笺。   “吱呀。”   她看得入迷,连门被推开都没有心思注意,以为是自家老爹。   一团黑影将她的光亮遮住,看不清信笺的字,她挪挪身子,转到亮的地方,那道黑团如影随形。   一缕墨发垂到她脸上,轻轻荡过她的鼻端,有些痒,挥挥手,“爹,你是不是有……”   她抬头,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面色不霁的易鹤安那张放大了的俊颜赫然在她眼前。   “啊……”吓得她立马叫出声,尖叫刚溢出喉咙就被一只手捂住嘴。“唔……”   好不容易缓过劲儿,她乱跳的心静下来,然后就看见易鹤安拿着她的信。   他沉沉的眸光落在信纸,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能化作烛光落在上面,将纸页灼出窟窿来。   也不知是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好像也脑子有病了,竟油然而生一种红杏出墙被捉个现行的感觉。   “那……那是我的,你,你不许看,不然,我要打你了。”好吧,毫无底气的威胁。   “殷呖呖。”他看向她,眸光可怕得要吃人。   她往后缩了缩,又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太怂了,自己分明没做错什么。   她瞬时梗着脖子,不服气地怼回去,“眼神狠了不起啊。”   “你说我什么?”他的目光更沉,如深井冰。   “我……我说你眼神……”   “眼神什么?”   “你,你欺负我。”她猛地歪到在被褥里,双手捂脸,双腿乱蹬,“呜呜……”   委屈得呜咽,也不知真哭假哭,反正把易鹤安唬住了,换他无措了。   自己是不是太凶了。   殷呖呖的手指张开条缝儿,被捂住的眼睛偷偷透过缝儿观察着易鹤安的脸色,嘴里的呜呜声没有停。   “你……你别哭。”他气势全无。   “呜呜……”她继续。   可怜易鹤安活了十八年没有哄过人,最后憋了半天,冒出一句:“乖,宝宝不哭。”   给殷呖呖弄得一下破功,“哈。”   一笑就停不下来,捂着肚子打滚儿,等注意到身边人面色比先前更沉。   “……”现在说我错了,还来不来得及。 第49章 夜谈   殷呖呖默默地将自己笑得四仰八叉的姿势调整好,乖巧坐好,小手放在膝盖,迎上易鹤安深邃冷沉的眼眸。   “我没有笑你……”试图缓解怪异气氛的她努力扬起个笑脸,眸光虚虚地,“我就是听你叫宝宝,想到了小石头。”   “小石头?”   “就是阿武哥家的娃娃啊,那么大一点点,特别可爱。”她边说边比划着小石头的身高。   认认真真的模样让易鹤安的眸光漾了一下,“你喜欢小孩子?”   “不闹人的话,还挺喜欢。”   她一说完,他猛地凑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她身子一颤,紧张地攥起被褥。   “那你想不想要一个?”他的声音微哑,深黑的瞳仁盯着她,别有意味。   “不,我不想要。”她几乎是立刻慌得摇头,感觉到他眸子一眯,情绪仿佛瞬间变化。   她吞了吞口水,小声道:“我还小,我还是个宝宝。”   “好,那我们暂时就不要。”   “??”   在她发懵地想易鹤安刚说了什么话,有什么意思的时候,他伸手将她身边的一封信笺拿起。   薄唇轻启,漫不经意地道:“那这种东西就丢掉吧。”   “!!”她瞪大眼,“凭什么!这是我的东西!”   话落,她感觉头顶落了一只温暖的大手,还慢慢地揉着,她伸手拍开那只手,将她的头发都揉乱了。   “因为宝宝还小,这种东西会把宝宝带坏的。”易鹤安被拍开了手,不气也不恼,捏着手里的信,眸光扫了一遍。   将信递到殷呖呖面前,“你看,这错字,还有用词不当,岂不是教坏了宝宝?”   他一口一个宝宝,将殷呖呖唤得小脸通红,偏过头不去看他。   易鹤安附身捡起另一封,刚想说这封信如何如何,仔细一看里面的内容,白皙的俊颜瞬时飞上一抹薄红。   眼角余光偷偷瞥了眼殷呖呖,看她仍赌气地偏着小脑袋没注意自己,他松了口气,迅速将信塞到袖口里。   然后他又看到似曾相识的另一封,动作僵硬了片刻,又想故技重施,这回却没有那么好运气,直接被转过头的殷呖呖逮个正着。   “易鹤安,你在偷偷藏什么?”她起身将他手里的东西唰地夺回来,“你居然偷拿我的……”   她的话突然卡在喉咙里,因为她看清了心里面写的内容,还有落款人,“吴中生”。   “你……你怎么能乱翻别人东西呢?”她暗骂自己疏忽大意,手又飞速的将信藏到了身后。   “我怎么乱翻你的东西了。”易鹤安面色强装着镇定来掩饰自己内心稍有的慌乱。   他道:“这纸是我易家的,这墨是我易家的,这写信的笔是我易家的,这字迹是我的。”   “你,你强词夺理。”殷呖呖愣是没想到这家伙不要脸是如此的不要脸,颠倒黑白。   “那你说说,我说的哪里不在理?”   “这分明是,分明是……”殷呖呖怎么也没能把那句“分明是你写给我的”完整地说出来。   最后一恼,狠狠将信甩到他身上,“你的就你的,还给你,我不要了,反正也不是写给我的。”   她气得不行,一双大大的眸子都红彤彤的。   易鹤安一怔,自己是真的惹得猫儿炸毛了,他试图重新捋顺,可一时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放低了身子,附到她跟前,手指捏了捏气鼓鼓的小脸,“怎么就不是写给你的了。”   “你别碰我!”她拍开他的手,可他又伸过来,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就咬下去。   “嘶。”易鹤安猝不及防地,倒吸口冷气,随后薄唇紧紧抿着,不发声,任由她咬着。   殷呖呖咬了一会儿就送来了,望着他白皙手腕一排牙印,她委屈起来了。   “你就不是写给我的,你写给贾姑娘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易鹤安本就不愚笨,她这样一说他就明白了,何着,她是吃味儿了,连她自己的味儿都要吃。   被白白咬了一口的他又好气又好笑,“那写信的是吴中生,你咬他去,咬我做什么?”   “你……”她说不过他,直起身子去推他,“你出去,你别在我这儿待,我不想看见你。”   手腕却他反手被一圈,然后一拉,失去重心的她立即就栽进他怀里。   他站在床榻前,她跪在床榻边,他搂着她。   “怦、怦”她能听见他的心跳。   “宝宝生气了?嗯?”他还在她耳边低笑。“那我给你重写好不好?易鹤安写给殷呖呖,殷姑娘亲鉴?”   语气里带着点诱哄,好似真把她当成小石头那么大的宝宝哄一样。   但他给她重新写信,属上他的名字?不得不说殷呖呖有点心动。   然而,她很有骨气地,“我才不要。”   “为什么?”   “你能写出我什么好来。”她冷哼一声,“你只会说我粗俗野蛮不讲理,还说我脾气不好,不像个女儿家。”   “我什么时候说……”好像确实说过。   殷呖呖得意地看他,“没话说了吧?哼,我才不要你写的,你看他们给我写的,都把我夸成小仙女。”   被实力嫌弃的易鹤安:“……”   他感觉到怀里的小人儿在用力挣脱,拥着她的臂膀就加大了力气,道:“以往的话不做数,我重新说。”   殷呖呖停止了动作,仰头看他,“成,你说吧。”   “我……”易鹤安看着那张小脸委实说不出话来。   要他当着她面说和那些人一样肉麻的话,他真的是难以启齿。   而那双水灵灵的眸子还在望着他,他支支吾吾半天,耳朵尖儿都红了,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殷呖呖就知道会这样,“呵,狗男人。”   “……”   她一把推开他,“你走吧,我不要看见你。”   啧,猫儿更气了。   易鹤安觉得这种时候,什么矜持,什么羞耻,都该抛之脑后。   鼓足了劲儿,要开口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一道粗犷的嗓音。   “闺女儿,睡了没?”   屋里的两人听到这声,齐齐打了个寒噤。   说是时那时快,殷呖呖伸手就把易鹤安给掳到了床上,哗地一声,床帘散下,将整张床榻遮得严严实实。   “你不要出声。”   她对易鹤安比着口型,一张一合的唇勾得易鹤安心神一晃,再回神殷呖呖已经在床帘的另一侧。   “爹,我还没睡呢。”   然后吱呀一声门扉敞开音,殷老爹从外走进来,瞥了眼拉得严严实实的床帘,看向面前穿戴整齐的殷呖呖。   “你这是准备睡了?”   “嗯……是啊。”殷呖呖话接得有些心虚,看着殷老爹脚步缓慢沉重走到圆桌前坐下,她心更虚。   等了半晌,只听到老爹不停地叹气,迟迟没有说事,她有些慌乱地撇了一眼床帘。   “爹,你有事吗?”没事,赶紧走吧……   正叹气的殷老爹抬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含有的情绪极复杂,意味深长。   令殷呖呖不由自主地收敛起一切多余的面部表情。   自从老爹高烧说了胡话以后,他对自己避之不及,像今晚这样来找她还是头一回。   “你坐下。”殷老爹的声音有些沉闷。   殷呖呖听话地坐到他对面,可以清晰地将他所有的面色收入眼底。   “你现在应当知道不少了。”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好像要吐出所有结于胸间的烦闷。   “嗯。”她点点头,手有些紧张地攥了起来。   看来,爹今晚找她,是要说那些个过往了,怪不得他进屋步步走得沉重。   “你也应该知道的。”他的大掌抚了几下桌面,“你娘的事,你该知道的。”   殷呖呖的心顿时一跳。   床帘里的易鹤安的长指也收紧,将身下的被褥攥住。   殷老爹深深地看了眼殷呖呖,“我现在告诉你,希望你不要怪爹瞒你这么久。”   “爹,我不怪你。”说此话的她脑袋蒙蒙的,盘旋着的全数是娘这一字。   “十六年前,”殷老爹视线看似在烛光上,却没有汇集点,仿佛透着摇摆不定的烛火追忆着什么。   “我们已经搬到红鲤镇,你娘刚怀了你,蛮夷入境,整个大晋,号角还未响,先溃不成军,因为,没有统帅。”   他阖目,跳动的眉心藏着一股隐忍,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   “他把兵符重新交到我手里,让我上战场,我去了。”   这个他是谁,殷呖呖心底很清楚,她保持着安静,听老爹细细道来。   “我却忘了,他向来疑心重的。原来不是说了,你还有祖父祖母吗?那是二十年前离京时,他留在京城里,做要挟的。我忘了,这次可是重交兵权到我手啊。他怕我退蛮夷后拥兵自重,干脆命人将你娘带进京,做筹码。”   说到这里他有点哽咽,“这仗一打,就是大半年,蛮人耍奸计,我受了伤,有点重,消息就传回了京城,你娘当时快临盆了,不知哪个宫人将我受伤的事传到她那里,你娘直接被吓了……”   他紧紧地攥着手,饶是如此,肩膀还是难以抑制的颤栗。   床帘里的易鹤安攥紧的手也是颤着的,他想起易老爹那晚说的话。 第50章 亲事   那晚,易老爹坐在太师椅整个人呈颓唐的状态,“他派人来殷家抓人的时候,当初我应该拦着的。”   然而,普天之下,谁能与君王相抗?   易鹤安想宽慰易老爹,但见他的神色更颓败,声音苦闷。   “当时前阵的事,是密不可传的,但我时时关注着前阵的形势,知道殷老贼受伤,战况危及,那人忌惮他手里的兵权太大,不愿增援,我去找他理论,争执起来,被人听了墙角……”   这些年,他一直都没办法放下。   殷呖呖娘亲的死,细细来看,和他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殷老爹痛苦多年,他也深深自责多年,倘若他当初能及早做出防范,在皇帝出手前,将殷呖呖娘亲转移,倘若他不与皇帝争吵……似乎就能避免了。   所以,殷老爹怨他也好,恨他也罢,都是他该受的,但是……   易老爹深深呼了口气,握着太师椅的扶手,因为极力克制,青筋暴起。   “鹤安,我一直怀疑,当年听墙角的人,乃有人刻意安排,此次你去京城,切记留心!”   他与皇帝争执不休,是不假,可他不信,随便一个宫人能窃听到御书房里的谈话。   如果殷呖呖娘亲于宫中一尸两命,无疑会使殷老爹暴怒,当时的他,手握重兵,加上愤怒至极,失了理智,无疑是一把利刃。   倘若他弑君,那么与殷老爹捆绑在一起的殷家,皇后、太子……   假使当年的人,就是如今在京城搅起风雨的人。   那这究竟是一场密谋多久的夺位。   而殷呖呖存活下来,是不幸中的万幸,没有使殷老爹彻底丧失理智。   易鹤安看着自家努力克制的老爹忽然阴森森地笑出声,“可惜啊,再怎么努力,烂泥终究是扶不上墙的。”   说完这些,他整个人不复先前的精神,颓靡地坐在太师椅,佝偻着肩膀。   殷老爹,和他,结识多年,什么文臣看不起武将,武将瞧不上文臣,于他们身上从未有过,一直是朝堂共进退。   对易老爹而言,当年的事犹如铁锥刺在他心头多年,动一下,便痛入骨髓,甚至比二十年前,他最得意的门生被皇家生生逼死,更为痛苦。   殷老爹也怀念以前,他和易老爹无话不谈的时光,那时候两人都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   “当年,我是不想靠殷家的关系入朝,考了武状元,易老狗,是那年的文状元。”殷老爹说起当初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眸里缀着怀念。   “其实啊,我最佩服的,就是易老狗,他是寒门出身,靠着自己一路坐到丞相的位置,他和那些只知论天下不知打天文臣,不一样,懂我们武将不易,我两当年就在京城的南郊,拜了把子。”   他长叹口气,可是后来怎么就全变了呢。   没有比他更清楚,当年的事,他心底清楚,和易老爹有什么关系呢。   天子要动手的事,谁能阻止,就连整座红鲤镇千户人家,都无一察觉他的妻被带走。   只是他心里的怨啊,恨啊,无处倾泻,他奈何不得当今那位。他殷家百口还在京城,他的妹妹还在皇宫。   那时的他抱着尚在襁褓的殷呖呖,万念俱灰,恨不得一死百了,随殷呖呖娘亲去了,可殷呖呖还那么小。   然后易老爹揪着他,从未有的大力气,“你要恨就跟我吧,是我害得你家破人亡,是我,都是我的错。”   他就真的恨了易老爹,恨了他这么多年。   可这些年里,有时候他想着殷呖呖都这么大了,他能放心去找她娘亲了,心里第一个想到的能托付的人,还是易老爹。   殷老爹看向殷呖呖,“闺女会不会怨爹很没用?没有保护好你娘,最后还要……”还要将怨气撒在多年的友人身上,苟活于世。   “爹……”殷呖呖的声音微微抖着,“我不怨你,我怎么会怨你。”   她想爹一定很爱娘。   殷老爹眼眶酸涩,“闺女啊,你也千万不要怨你姑姑,当年她也尽力了。”   殷呖呖出生后,皇帝原想借着殷呖呖来继续左右他,是他的妹妹不惜与皇帝翻脸,将殷呖呖送了出来。   后来皇后就亲自披甲上阵了,那一抹红烈的盔甲与今日殷呖呖张扬明艳的劲装重叠。   站在千军万马前,一把将四岁的太子塞到皇帝怀里,“你不是处处忌惮吗,我儿子就在你手里,你且记着,我殷家儿女,从不叛国,从不逆君!”   “我也不怨姑姑。”殷呖呖喉咙有些发哽。   所有的错都是坐在高位的那人一手造成的,为什么痛苦要让他们来承担。   她想,那人会有报应的。   殷老爹不知该说什么,点了点头,接着头低着,大手抬了抬,抹了抹眼睛,屋里一阵沉默。   待殷老爹缓过劲,他看自家闺女。那张小脸心思重重,情绪也很低沉。   他的大掌在腿上搓了搓,先是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而后清咳了一声,“闺女啊,爹还有个事要跟你说。”   “嗯?”殷呖呖抬头看向自家老爹,她的鼻尖儿稍稍有些红。   “那个……”殷老爹犹豫了一下,“爹将你许给易家了。”   “??!!”   殷呖呖瞬间呆住。   在床帘里躲着的易鹤安也僵住,万万没想到,自家媳妇儿知道这事会是在这么个情况下。   这他的猫儿能接受得了?!   就是缓解情绪也不能用这档子事缓解啊!   他还想着徐徐渐进呢!   “爹,你开玩笑的吧?”殷呖呖被吓得呼吸都凌乱了。   “你还记得那一万两赎金吗?”殷老爹的话像魔咒一样在殷呖呖耳边盘旋。“那就是易家的聘礼。”   易家的聘礼……   聘礼……   殷呖呖猛地一拍桌子,“爹!你再说一遍?!”   殷老爹看着自家闺女那种闷闷之色尽褪,此刻生龙活虎地能杀人,他满意地点头。   “爹,刚说什么了吗?”他摸了摸脸庞的络腮胡,长叹气,拍了拍殷呖呖的肩膀。   “爹什么也没说啊,闺女你一定是幻听了,就跟你说不要熬夜,好好休息,非不听,赶紧休息去,赶紧的。”   殷呖呖:“……”论装傻充愣,谁能比得过她老爹?   易鹤安:“……”说都说了,倒是把话说完再走啊!   何着一会儿得让他来解释?!   搁在平时,他都没敢告诉她这档事。   今天一晚上给殷呖呖那么多刺激,鬼知道她现在还正不正常,一会儿出人命怎么办?!   殷老爹可管不了那么多,说走就走,殷呖呖站在紧闭的门前,吸了好几口气。   说不清她现在是什么感觉。   喜欢易鹤安吗?毫无疑问,是喜欢的。   但是,要提到成亲,她可是想也没想过。   躺在床榻上的易鹤安迟迟没有等到殷呖呖来揪他,心里从一开始的忐忑不安,已经趋于平静了。   他思忖着该怎么和她说清楚这件事情。   “唰”的一声,床帘被撩开。   他的衣襟被人用力地提起来,毫无防备,愕然地看着脸涨得通红的殷呖呖。   “易鹤安,”她揪着他的手加大了力气,“是不是你做的?”   “??”他做什么了?   “是不是你故意的拿赎金的事讹我家?”   “!!”易鹤安有点懵,这委实是冤枉他,那是他娘做的事。而且,就是他想做,也得能预料山匪啊?   他咬牙,“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趁火打劫的人?”   “那不然是姨做的?”殷呖呖反问。   “……”好吧,对比一下他和娘在殷呖呖心里的地位,的确像是他做的。   他无奈望着殷呖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那我要退……”   “退婚不行。”   “……”她急眼了,“你不是说要杀要剐随我便吗?”   “对,杀,和剐,但聘礼你已经收下,你是我易家人已是既定的事实。”   “聘礼?”殷呖呖忽然捕捉到了关键点,眼睛发亮,“那一万两最后被林修睿拉走了!所以,收聘礼的事!”   递给易鹤安一个,你懂的眼神。   易鹤安被气到了,伸手要拽过殷呖呖将她压下,然而他抵不过她力气大,两人对视。   他叹口气,“成吧,反正早晚是你的人。”   话落,抬手将腰带解开,外袍顿散开,惊得殷呖呖往后退好几步,手也自然松开了。   易鹤安倒在床榻,衣衫半敞,眼角微挑,看向她,对她的后退故作疑惑,“嗯?”   “你,你无耻。”她瞥见他衣襟下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呼出的气都是烫的,视线却怎么也挪不开。   易鹤安自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又动了动,衣衫敞得更开了,沿着锁骨往下,直到胸膛,他还在继续动着。   殷呖呖鼻头一热,赶忙抬手摸了一把,低头一看,掌心全是嫣红的液体。   她脑袋轰地一下空白了。   易鹤安笑容顿时敛起,起身将她拉过来,手覆在她的额头,迫使她的头向后仰。   “易鹤安,你别碰我!”她恼羞成怒地要推开易鹤安。   他这会儿离她近,她看得更清楚了。   “别低头。”易鹤安可没心思注意这些,他没想到殷呖呖这么经不起刺激,到底是他的错。   殷呖呖红着脸,“都是你的错。”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他从袖中掏出一块丝帕替她擦着鼻子。   她仰着头,看着他低着的眉眼,思绪乱了,想不明白,他们怎么就……怎么就变成今天这样了。   她听到他问:“你真的不想嫁给我?”   也不是不想嫁。   “你不喜欢我?”   自然是喜欢的。   “嗯?”他贴近她,“你再说一遍。”   “?!”   握草!   她说出来了?!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衣衫不整的易鹤安被丢了出去。 第51章 离开   殷呖呖一时半会儿根本不能接受自己和易鹤安定亲的事情,但是,那一万两黄金,她要找林修睿讨回来!   毕竟是她的聘礼!   如果讨回来,说不定还能退亲。   当她把林修睿约到酒楼,看着整整瘦了一圈站着都晃悠的小胖子,抿了抿唇瓣,“你这是……”去逃难了?   “呜呜。”林修睿用袖子抹了抹眼睛,“李宛箬就是个魔鬼!我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荤腥了,还要每天绕镇子跑。”   殷呖呖想到中秋那晚李宛箬的残暴,真觉得这事儿李宛箬干得出来。   她看向一旁捧着菜本的小二,“那个,你们这儿有什么招牌菜,要荤不要素,都来一份吧。”   “殷呖呖,你简直是我的再生父母。”林修睿闻言,差点扑下来抱住殷呖呖的腿嚎啕大哭。   “其实,我来找你是有事的。”殷呖呖咳了一声,“那个,我的聘礼能还给我吗?”   林修睿的眼泪止住,吸吸鼻子,“实不相瞒,我爹早拿去修缮学堂,施展他的民生大计了。”   “……”他们的县令爷真的是个时时刻刻记挂着百姓的好官。   但,她这亲可能退不掉了。   不一会儿,小二托着木盘端上来色香味俱全的鱼肉,“客官你们的菜来了。”   林修睿看着那盘菜眼睛都发直,抹了把嘴角,急忙忙地拿起筷子,就要夹块鱼肉送到嘴里。   “林修睿!”一声怒喝,吓得他手一抖。   殷呖呖也一抖,朝来者看去,李宛箬手叉腰站在门口,声音震得殷呖呖耳朵疼,“你居然敢偷吃!”   纱裙飘逸的模样是画中仙子,举止却比山林里的大虫还彪悍。   如此强烈的反差。   殷呖呖吞了吞口水,下了凡的仙子真的是愈来愈残暴。   眼见李宛箬撸起袖子朝他们一步步走来,林修睿慌地持筷要吃一口,刚塞到嘴里,李宛箬一巴掌呼到他脑门。   “给我吐出来!”   李修睿彪着泪吐出了鱼肉,还没等他缓过劲,又被猛地揪起头发,灌了一大口水。   “漱口!快点!”   林修睿又含泪漱了口。   漱完口的他抬袖狠狠擦了擦嘴角的水渍,“李宛箬!你骗人!”   “我怎么骗人了?”李宛箬手里端着水碗,唇角冷冷地勾起。   林修睿指着她就骂:“蛇蝎女人!你明明说你爱的不是我的皮囊!你却逼我节食瘦身!”   “我的小睿睿,你在胡说什么?我哪有不给你吃饭?”   李宛箬放下碗,将林修睿的手握住,那双杏眸可谓是含情脉脉。   “我这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大夫说太胖了可是会减少寿命呢。难道你忍心先我离开,独留我孤苦无依吗?”   “放屁!你就是想要我死!你给我吃的什么东西!顿顿吃玉米,我都快成玉米了!还逼着我绕镇子跑圈!”   林修睿刚吼完,脑门梆叽又被拍了。   “小睿睿,你怎么一点不懂我的良苦用心呢?”李宛箬伸手捏了捏林修睿肉呼呼的脸颊,“你瞅瞅你这肉,和我在一起不会自卑吗?”   林修睿:“……”我谢谢您嘞,我一点也不自卑。   胖吃你家大米了吗?!   我胖我骄傲!   但这话,他可不敢就直接怼回去,生怕李宛箬这个蛇蝎女人再使出什么法子折磨他。   李宛箬的视线一转,投向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殷呖呖,唇角上扬起一道完美的弧度,“呖呖呀。”   殷呖呖打了个寒颤,“啊?”   “你有点不乖哦,明明知道睿睿在瘦身。”李宛箬纤手一挑,勾起她的下巴,“再犯的话,当心我告诉鹤安弟弟,你偷偷私会别的男子。”   “……”果然是个狠人。   殷呖呖看向可怜巴巴望着她的林修睿,“林少爷,告辞!”   她拱拱手,起身见着继续上菜的小二,“小二,打包送到殷家。”   然后丢下银子匆匆跑路了。   没办法,李宛箬真的是太可怕了。   等她快走到镖局门口的时候,遇见了许多天不见的赵笑笑。   “老大,你还去斗蝈蝈吗?”   赵笑笑一句话让殷呖呖想到了自己那只死掉的肥蝈蝈,后来易鹤安赔给她的那只,她那日没有要,现在有些悔不当初。   但是,她不可能去找易鹤安的,昨晚被迷迷糊糊套话后,她很无地自容。   怎么能是她先说喜欢他的呢?!   赵笑笑继续说:“老大,斗蝈蝈大会已经开始两天了,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殷呖呖看着眼底含有期待的赵笑笑,她挠了挠头,“我,我知道了,明天吧。”   “好。”赵笑笑眼底一喜。   有人欢喜有人愁,赵笑笑是欢喜的,殷呖呖是惆怅的,因为去斗蝈蝈,就意味着她得去找易鹤安要蝈蝈。   她已经好久没有翻易家的墙了,算起来,现在好像是易鹤安一直在翻她家的墙。   殷呖呖打算今晚重拾翻墙旧业。   她猫着腰靠近透着光亮的窗户,抬手敲了敲,然后局促地站在外面等着窗开,等了半天,没有声响。   她抬手又敲了敲。   依旧没有声响。   她的眉心蹙了起来,将耳朵贴过去,只听到屋里时不时响起一道蝈蝈的叫声,并没有其余的动静,莫非易鹤安睡着了?   那岂不是天助我也!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蝈蝈偷走了!   殷呖呖兴奋地搓搓手,随后蹑手蹑脚地将窗户打开,翻身进去,落地也踮着脚尖,悄无声息。   “哗。”   就在她竖起耳朵听蝈蝈在哪里的时候,突然一道水声让她僵在原地,随后又是几道水声,还有脚步声。   脚步声戛然而止的时候,她浑身一个激灵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仅披着一件长衫,还是半敞着的易鹤安,他浑身泛着薄薄的热气,湿漉漉的墨发发梢滴答落水。   视线下移,她的眼眸疏忽瞪得老大。   不等她反应,易鹤安从呆愣中回神,一个箭步到她跟前,将她的头仰了起来。   这次没有流鼻血的殷呖呖:“……”   易鹤安按着她的额头,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异样,松口气的同时也松开手。   殷呖呖忙转身捂住眼睛,两天时间里,她都相当于把易鹤安看光了。   她红着脸,“你变态啊,不穿衣服!”   “我变态?殷呖呖,你洗澡穿衣服洗的?而且,是你大半夜闯我房里来的。”易鹤安觉得殷呖呖简直不讲理。   自知理亏的殷呖呖说话都有点期期艾艾,“我,我不管,你赶紧把衣服穿好!”   易鹤安低头瞅了眼自己现在的状态,昨晚不要脸如斯的他,白皙的脸上瞬时飞上两抹红晕。   他清咳了一声,而后捂着脸的殷呖呖就听见窸窸窣窣穿衣声。   “我穿好了。”他说。   她侧过身,小心翼翼地挪开手指,迅速瞄了一眼,看见易鹤安果真穿戴整齐后,她才放下手。   两人相视,气氛有些尴尬,要不是自己还呼吸着,殷呖呖甚至怀疑空气是不是都凝固了。   她抿唇憋了半天,“你这人明明在屋里怎么没声呢?”   易鹤安:“??”所以怪他?   当然他是不可能说些刺激的话把如今难得翻墙的猫儿给吓跑的。   于是答:“我刚沐浴,想事情想得入神,所以没有声音。”   “成,成吧。”殷呖呖依旧磕磕巴巴的。   说完两人又陷入沉默。   殷呖呖别扭地扯了扯衣角,“我来问你要蝈蝈的。”   易鹤安眼眸忽地一眯,“我把蝈蝈给你,然后你和赵笑笑去斗蝈蝈?”   殷呖呖:“??”他怎么知道?   “易鹤安,你监视我?”她失声地道,接着越想越觉得诡异,怎么回回有人到她家门口都能撞见易鹤安?   “碰巧而已。”易鹤安其实也很不懂,为什么每次都让他撞见极为不快的场景。   他极其怀疑是上天的警示。   刚才沐浴的时候就是在想,他在的时候尚且如此,他要是去了京城,还不知有多少觊觎他家猫儿的人。   那晚的情书,想想就令他头疼。   不是没想过把猫儿时时刻刻栓在身边,一并拐了去京城算了,但是京城里还不知有多少虎狼,尤其是,好不容易把某人送走。   在红鲤镇的时候,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握,京城,可是那家伙的地盘。   “喵~”一道低低的猫叫,令想着如何讨要蝈蝈的殷呖呖转头。   就见一只又叼着小鱼干的黑猫从窗户外翻进来,肥嘟嘟的小肚子明显比她之前见到要胖了一圈儿。   她眸里划过诧异,而黑猫看见她,赫然一缩的猫瞳,诧异不比她小多少。   “易鹤安,原来就是你教唆它偷我们家的小鱼干!”殷呖呖抡起拳头的刹那,黑猫儿跐溜一声逃了,她回头看向她心目中的“罪魁祸首”。   发现“罪魁祸首”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深深的眼眸看得她心慌意乱。   “殷呖呖。”他的声音微微哑着,“我要去京城了。”   她一愣,他趁机逼近她。   “易……”她想说什么,温温软软的薄唇蓦然落在她的唇瓣,轻轻地吮磨了几下,离开时依依不舍地轻咬了一下,唇瓣传来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瞬间就让她脑海嗡嗡乱鸣。   “怎么办,现在就很想吃掉你。”他低低一笑,“你留在镇子,记得乖乖的,不要被别人骗回家。” 第52章 出逃   他说,要她乖乖的。   他还说,她看了他的身子,无论如何都得对他负责。   殷呖呖向来是个有原则的人,她觉得易鹤安说得对,看了他的身子,她理应对他负责。   和喜不喜欢他,没有半文钱关系。   这么一想后,殷呖呖居然能坦然地接受二人定亲的事了。   只是他要离开了。   就在后天。   她没想到他会离开的那么快,着装着蝈蝈的草笼回到家后,脑袋乱哄哄的,什么蝈蝈大会都替换成了易鹤安要离开的事。   他这一走,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依照他的本事,就算考上状元也应该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她就想起她看的那些话本,许许多多的状元配公主。   虽然知道净是些胡编乱造的故事,但她忍不住将话本里的状元替换成了易鹤安,而她呢,就是被始乱终弃的原配。   抛去这不说,京城那地方,诱惑多多,易鹤安那个不矜持的,被勾走的可能性,很大啊。   她光是想想,心里就钝钝的痛。   抬手摸了摸唇角,似乎还残留着他的余温。她又慌地收回手,咬了咬唇,看向被束缚在草笼里的蝈蝈。   她殷呖呖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第二天,按照惯例被熊叔打到在地的阿武刚起身,就看见蹲在自己面前的殷呖呖。   “阿武哥。”那双明澈的眼眸笑得弯弯的,“先别练了呗,我有话和你说。”   阿武看向一旁的熊叔,熊叔微微颔首,殷呖呖赶紧将阿武拉到一旁的角落。   她四下瞄了瞄,确定没有人偷听,才问:“阿武哥,熊叔不想让你进京对吧?”   闻言,阿武憨憨的脸上露出一抹沉色,“对,爹不想让我进京。”   这些天里,老爹一直拉着他比划,不断地将他击倒,就是为了消磨他的意志,阻止他进京。   但,他想去,他不想一辈子都待在农田里,庸庸碌碌。   尤其是经过这些天,他和老爹比划后,意识到为什么无论他这些年如何练都超不过老爹。   因为老爹是在沙场冲锋陷阵归来的人,注定了,老爹是横在他面前翻越不过的大山。   殷呖呖攥了攥手,“阿武哥,我特别能理解你,不管熊叔怎么反对,我都支持你!”   猛然得到一波支持的阿武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谢谢,就听殷呖呖继续道:“所以阿武哥,你带我一起进京吧。”   “?!”阿武是彻彻底底地愣住,“阿妹,你也要去京城?”   殷呖呖忙点头,“对,但是我爹可能也不会同意我去。”   “那我可不能……”   阿武没说完被殷呖呖截了话,“阿武哥,”   她眸光充斥着诚恳,“我祖父祖母都在京城,还有我的七大姑八大姨,舅舅姥爷表弟妹,我想去看看他们。你一定能理解我的,就像我支持你一样,对吧?”   阿武语凝于喉,关键是他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如何能带殷呖呖走?   殷呖呖却冲他神秘兮兮地一笑,“阿武哥,我有办法。”   她将阿武这边搞定后,又去县衙找林修睿,却落了个空。   最后还是阿木领着她,在西山的半山腰上找到的半死不活瘫成死鱼的林修睿,还有,拖着死鱼的李宛箬。   “你要去京城?”瘫地的林修睿一听她说京城,立即弹了起来。   李宛箬瞥了他一眼,幽幽地道:“你不是没有力气了吗?”   林修睿立马重新瘫倒在地。   殷呖呖:“……”   “是这样的。”殷呖呖清了清嗓子。   “我想去京城看看我祖父祖母他们,我爹肯定不愿意让我去的,我也不好问他,所以来问问你我祖父他们在京城何处,顺道请你帮帮忙,助我离开京城。”   “哦,是这样吗?”李宛箬慢悠悠地看向她,笑得意味深长。   殷呖呖有种扒光了衣服被她看透的感觉,颤巍巍地,“那,那不然还能哪样?”   李宛箬笑而不语,殷呖呖就心虚了。   “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去的好。”林修睿的神色突然严肃,“你们殷家一直都在天子的防范里,最近京城又很不太平,殷家肯定被安插了皇帝的眼线。你去的话,无疑是送把柄。”   殷呖呖抿唇,“我要是不去见我祖父祖母,就隐藏身份去京城呢?”   “那你还去京城干嘛?”来自林修睿内心的疑惑。   “我……”总不能让她说,她怕易鹤安始乱终弃,所以要跟着他吧?   “她要去就去,你管人家去做什么。”李宛箬适时地开口,竟是帮她圆了场子,“你说吧,要小睿睿帮你什么忙?”   殷呖呖感激地望向李宛箬,答:“今晚帮我牵辆马车,算了,还是两匹马,跑得快。”   “你怎么不自己牵?”林修睿难得地头脑不灵光。   李宛箬抬手就拍下去,“你笨啊,她爹发现了怎么办?”   林修睿捂着脑袋,眼泪汪汪,“笨也是被你敲的。”   “你再说一遍?”李宛箬的纤纤素手在他的脑后晃了几下。   林修睿闭嘴。   李宛箬放下手,卷起一束青丝,笑吟吟地对殷呖呖道:“这件事,我替小睿睿应下了,你放心,晚上马车肯定给你牵过来。”   “感谢感谢。”殷呖呖双手合十。   “不必谢。”李宛箬笑得杏眸似月牙儿,她只是好奇得很易鹤安在京城看到殷呖呖会是个什么反应,可惜不能亲眼看到,遗憾呐,遗憾。   殷呖呖百般道谢离开西山,回到家里又将蝈蝈提着去了赵笑笑家,斗蝈蝈大会,她是去不了了,干脆将蝈蝈给了赵笑笑。   赵笑笑拎着草笼瞧见里头的黑铁蝈蝈,他怔了一下,这并非是他们之前捉到的那只。   “这是易鹤安捉的。”殷呖呖笑着道。   赵笑笑讶异,“易鹤安?”   “对呀。”殷呖呖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赵子,我看好你哦。等我回来,要听到你赢了蝈蝈大会的事迹。”   “老大,你要离开?”赵笑笑满目惊愕,还有一丝疑惑。   “是要离开一段时间,你要记得保密。”对于赵笑笑,殷呖呖是非常信服的,也就不瞒他。   赵笑笑急问:“可是,李焕山他要成亲了,你不等他办完喜宴再走吗?”   “小李子要成亲了?”换殷呖呖惊愕了,“和姣姣吗?”   “对。”   “可我这事迫在眉睫,届时你帮我送份贺礼给小李子吧,等我回来还你啊。”说完她就欢脱跳跃地回家收拾行囊,故而未曾看见赵笑笑失魂落魄的神情。   朦朦胧胧的月光将纵横交错的竹影投在白白的墙壁,陡然还投出了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前面一个小小只,灵活地像只猫儿。   后面的大大个,纵然猫着腰,也比前面的小家伙庞大许多,正是背着个小行囊的殷呖呖,和人高马大的阿武。   夜黑黑呀风高高,殷家有女要出逃。   殷呖呖捂着窃笑的小嘴,拽着阿武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拐了几道巷子,站着等候多时的李宛箬与林修睿,还有两匹红鬃烈马。   李宛箬将缰绳递到她手里,同时还从鬓间取下一枚发簪交给她,附到她耳边低语:“倘若在京城情况危急,拿着发簪去长公主府找我娘,那里没有皇舅舅的眼线。”   殷呖呖抬眸迎上那双夜色里极为漂亮魅人的杏眸,“多谢。”   哒哒的马蹄声从空巷里掠过,像一道拦不住的疾风。   墙头上蹲着两道身影,熊叔看向身侧人,“大当家,你不拦一下?”   “那她不得一哭二闹三上吊?”殷老爹手拔了一根草塞到嘴里叼着,“女大不中留啊。你怎么不拦着你家阿武?”   “唉,拦不住啊。”熊叔咳了好几声,“这些天,臭小子下手太狠了。”   “罢了,随他们去吧,管不了就不管了。”   “真不管了?”   “……我去找易老狗,看看能不能联络下京城的旧部。这天,总归是要变的,那就添把火好了。”   旦日,易鹤安在临走前等了殷呖呖许久,等到那匹被车夫养得肥肥壮壮的马儿前蹄反复地扒地,马尾不时地甩着。   就连车夫都开始催促再不走就不能在天黑前找到店家落脚。   李宛箬优哉游哉地站在旁边,“别等了,你看不出人家心里根本就没你?”   易鹤安转头就是一记刀眼,那股幽怨,看得李宛箬一喜,笑得更欢实,“啧啧,我的好弟弟,你也有今朝。”   “管好你家小睿睿吧。”易鹤安气得甩袖,踏上马车。   李宛箬的笑容敛了敛,看着哒哒马蹄踩过石板,马车吱吱攸攸地驶动。   车厢里的易鹤安抬手将窗帘掀起,最后看了眼紧闭的殷家大门,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嘴角撇出一抹苦笑,他怎么能指望这只猫儿会有良心呢?   更担忧他说的话,她到底听进去了没,要是他回来,猫儿被人拿小鱼干骗走了……   太阳明晃晃地挂在金秋的高空,易鹤安牵心挂肚的猫儿正在一颗树下咬着炊饼,“阿武哥,按照我们现在的速度,多久能到京城?”   “我也没去过京城,只听旁人提过。”阿武抹着额头亮晶晶的汗,饮了一口水,“十天半个月吧。”   殷呖呖看向远处层层叠叠的景致,唇角一弯,“那继续赶路吧。” 第53章 京城   一场秋雨,十月初的天气更凉快了,空中还飘着毛毛细雨。   从京郊奔来两匹红鬃烈马,哒哒的马蹄踩得脚下泥水飞溅。   策马的殷呖呖抬眸远远地看见一座在风雨间伫立千年的巍峨古城,连周围飘荡细雨都透着庄严。   与她现在风尘仆仆的狼狈模样形成的强烈的反差。   她的唇角弯了弯,可算是到了。   中途她和阿武因为走错路,绕到了别的城去了,所以整整耗费了一个月才到京城,得亏李宛箬他们挑的马极好。   她摸了摸身下疲惫的马儿,看向一侧的阿武,“阿武哥,我们等会儿进城先找家客栈吗?”   隔着风声还有马蹄声,阿武听不大清,殷呖呖又重复了一遍,阿武才喊话回来。   “我们不住客栈,京城有武馆,我问我们镇的县令要了推荐信,我们可以住那里。”   殷呖呖虽不太清楚武馆是什么地方,但应当就是和易鹤安可能去的贡院一样的地方了。   她两脚夹了夹马腹,马匹嗖地窜出去,离城池愈发近,也越觉皇城的雄伟。   单是城门便由四根约有百丈高的石柱鼎立而起,各刻着四象祥瑞,雕琢得栩栩如生,尽显皇城的霸气。   城门前一列列穿盔戴甲的士兵手持长矛,还摆着一道道将路堵住的拒马刺,踱步于据马刺前的像是将领的人物看见奔腾来的两匹马。   “停住下马。”他高喝一声。   便有一排士兵将殷呖呖他们拦住。   殷呖呖与阿武对视一眼,心里暗暗叹道京城的守卫竟然如此森严,倒真非他们以往去过的城市可比。   两人顺从的下马,看向那位将领,将领手放在腰间的宝剑上,走到他们面前,面露不耐与狠厉,“你们是什么人?”   阿武皱了皱眉,从怀里掏出一份文据递给那人,“我是从临城红鲤镇来的,准备入学武馆,参加明年的科考,他是我的武童,和我一起的。”   这个他,指的是阿武旁边的殷呖呖。   此时的殷呖呖长发虽说依旧是吊高的马尾,可一身衣服早换成了男儿的骑装。   她自幼学武,眉眼袭成的是殷家儿女的英气,看起来倒不会阴柔,只是叫人觉得这是个眉目极其清秀的少年郎。   那人接过文据,仔仔细细地看着。   阿武见状又将绿水镇县令的推荐信递上,“这是我们县令推荐入学的信件。”   那人终于放行,“记得城中平民不准骑马。”   几个士兵将据马刺撤下,殷呖呖二人才得以通行。   进了城门,殷呖呖心有余悸地缩缩脖子,“京城怎么守卫如此森严?”   按理来说,皇城乃是天下百姓的聚集地,人来人往应当热闹非凡。   就是她看话本的时候,还写着皇城年年都有大批的外邦人来往,可谓是繁华居所。   且不说被拦得严实的城门,她从进城开始,就并没有觉得这座皇城有多热闹。   放眼望去的长街,虽然有不少行人,可每个人的面色不见多少喜意,有点死气沉沉的。   “我也不知道。”阿武摇摇头,心下也认为京城与他想得大相径庭。   两人正思索着,又看见前处一排排巡逻兵经过,咔咔的盔甲摩撞声令殷呖呖牵缰绳的手紧了紧。   她看向阿武,“不如我们先找到武馆吧。”外面实在太危险了。   阿武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最后两人在挂着“神武馆”匾额的大门前停下步子,殷呖呖跟在阿武后面老老实实做个武童,阿武则和武馆里的教头沟通入学的事宜。   而却在入住的事情上犯了难,因为殷呖呖是个女子,武馆都是十几个学子挤住一间房,阿武努力和教头争取。   教头是个头高得可和阿武持平的中年男人,就是特别瘦,脸颊的颧骨都凸出,整个人就像是根长杆杵在面前。   他语气不悦地打断阿武,“大家都是十几人一间,你若说你要单独一间,我倒还理解什么少爷病,但你这武童是有多娇气?要单独一间。”   阿武有些着急,欲图辩解什么,另一道声音传来。   “怎么回事?”   阿武与殷呖呖看过去,高个教头同样看去,来者的穿着打扮也是为教头,个子有些矮,比殷呖呖还矮半个头,还有点胖。   “他非要给他的武童弄个单人房,我怎么都讲不通。”高教头耸耸肩,将阿武的文据递给矮个教头,“矮子你安排吧。”   矮教头接过文据,仅仅是扫了一眼,他的眸光忽然凝在了“绿水镇熊武”五个字上。   他看向阿武,“你是熊武?”   阿武想那文据不是写的清清楚楚吗?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矮教头又看向殷呖呖,“你呢?”   “我,我殷……殷睿睿。”突然被发问的殷呖呖情急之下拼出了新名字。   “殷,睿睿?”矮教头话语间有停顿,目光在殷呖呖和阿武间游走了一遍,把文据往高教头手里一拍,“成了,给他安排单人的房间。”   高教头:“??”   他正想说这是什么鬼安排,脑袋里猛地蹦着殷还有熊这两个字。   倘若单独出现,倒还不叫人多想什么,可凑到一起……   他浑身打了个激灵。   想想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他搓搓手,扬起一抹笑看向殷呖呖,“咳,那个我也觉得多人间不好。”   殷呖呖:“不了,我太娇气了。”   “怎么会,是他们太糙。”   “……”早已知晓自家老爹来历的殷呖呖认为这教头的态度变化,有点什么关系在里头。   但不管怎么说,能住单人房就行。   正当他们领了房牌准备将门外的马牵到马厩的时候,一道壮实的身影提着长/枪出现。   “我看看是谁住了我都不能住的单人房!”他说话时怒气凶凶地环顾四周,透着暴戾的气息,阴沉沉的目光最后锁定在殷呖呖身上。   直接道:“哪里来的娘炮!”   殷呖呖:“?!”瞎了你的眼,你是娘炮?!你全家是娘炮!   但她清楚现在不是在红鲤镇,是在京城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不敢随意惹事,忍了这口气没有骂出来。   可是她能忍,有人不能忍,阿武挡在那个人的面前,“你骂谁是娘炮?”   “没骂你,滚开!”那人抬手就要推开阿武,但阿武纹丝未动,那人稍有诧异,然后用力的去推,阿武如山石,怎么也不能被撼动。   “就这点力气?”阿武伸手抓住他的腕部,就听见喀嚓喀嚓的骨头声音,“给老子听着,你才是娘炮!”   这中气十足的一吼,全武馆都听到了,本来不在场的众人,都看热闹的涌过来。   殷呖呖:“……”好了,全武馆都知道她被骂娘炮了。   那人手腕被阿武拧得极痛,然而他怎么也挣脱不开阿武的束缚。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从未受过如此羞辱的他面色涨红,最后不得不咬牙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爹可是太尉!”   太尉,那是当朝最高的武官。   不仅如此,还是贵妃的弟弟。   殷呖呖不知道后者,但知道前者,急忙上前将阿武拉住,“阿武哥,别惹事。”   阿武从进城开始就受着气,这时候是怎么也忍不住了,无论殷呖呖如何劝,他也不撒手。   情急之下,殷呖呖看向站在旁不为所动的两位教头,“你们不管管吗?”   两位教头齐齐摊手:“管不了。”太尉的儿子,他们敢管?现在全城巡逻的,可都是太尉的人马。   殷呖呖:“……”   她看了看越聚越多的学子,他们议论纷纷。   “敢得罪张全,他们是不是活腻了?”   “到底怎么回事?”   “听说教头给那个小白脸安排了个单人房,惹怒了张全。”   “单人房?!那小白脸什么来历?”   “谁知道。”   殷呖呖攥着手里的房牌,往桌上一拍,“成了,这单人房我不住了。”   拍桌的声响惊了武馆里的众人,也惊了阿武,他这才拉回了理智,慌忙松手看向殷呖呖,见她怒气冲冲,意识到自己做错大事。   殷呖呖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我睡马厩。”她异常的镇定,“阿武哥,走吧,我们牵马去。”   她抬脚要走的时候,整个人被狠力地一扯,“怎么,还想在这里待?”   “不行吗?”她抬头,看着笑容扭曲的张全,眼神逐渐冰冷。   “你配吗?”张全扯着殷呖呖肩膀的手在用力。   众人都能听见骨头作响声,而在他们眼里娘气十足的少年却是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张全扯着轻蔑的笑,想要将面子找回来,可他在殷呖呖脸上看见相同的轻蔑,心底一慌,手里握着的长/枪已被人猛地夺过。   众人只听一道疾风掠过声。   “砰!”   长/枪直接钉穿木桩,还是没有枪/头的那一端。   “不配吗?”   殷呖呖反问张全,眸光扫过那些对她抱有质疑的人,武馆顿时鸦雀无声。   “行了,都散了。”最后还是高教头出声,将众人遣散,唯有张全还死死地盯着钉穿木桩的长/枪。   两位教头无奈,担心再闹出点什么,领着殷呖呖他们去了马厩。   栓好马的殷呖呖视线投向两位领路完毕没有离去的教头,“教头有何要说?”   “你倒聪明。”高教头颇为欣赏地看了眼殷呖呖,而后给矮教头使了个眼色。   矮教头眯了眯眼,“这段时间不要离开武馆。”   “为什么?”   “皇帝病重,全城戒备。” 第54章 潜入贡院   整座神武馆都知道最近来了个力大无穷的新生,打遍武馆无敌手,但最关键的并不是他,而是他那位住到马厩的武童。   除却入学第一日出手以外,从不见那位武童再次出手。   可神武馆里一点也不缺他的传说,因为张全成天都提着长/枪站在马厩外大吼。   “殷睿睿!你出来!我要和你单挑!”   于是神武馆每日的话题不外如以下:   “今天殷睿睿答应张全的挑战了吗?”   “今天张全挑战殷睿睿被熊武打了吗?”   而身处话题漩涡的“殷睿睿”正在马厩喂马,她靠在木桩,手里抓着把干草料往马嘴里塞,重复着动作,了无精神。   由于太过无聊,那双明澈的眼眸的光亮都黯淡了不少。   她懒懒地抬了抬眼皮,看了看树叶掉光的枯树,十月天,已经入冬了,纵使是初冬,天还是冷的,她却烦躁地要死。   余光瞥向在草垛后,草垛上面冒出一撮头发,草垛旁边多出一个小肚腩。   她叹口气,这是被两位教头监视的第多少天来着?   他们对她口头告诫后仍旧不放心,还要身体力行地看管她,似乎她踏出武馆就会发生什么意外。   倒不怪两位教头如此紧张兮兮,而是最近京城实在太不安定了。   殷呖呖的身份又非常的敏感,让他们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殷呖呖很想摆脱他们,她这些天早把贡院的位置给打听好了,只要溜出神武馆,她就能见到易鹤安了。   然而无论是翻墙爬狗洞,还没踏出神武馆就会被两个教头使出浑身解数的堵住,打不过她,他们就用哭的。   总之就是不让她踏出武馆半步!   殷呖呖越想越烦躁,将马儿喂饱,取下挂在木桩上的马鞭,朝草垛走去。   “啪!”   马鞭在空气中甩出一道响咧的破空声。   躲在草垛后的两位教头浑身打了个寒颤。   “出来,我们把话好好说清楚。”她握着马鞭,鞭杆在木桩上敲击了几下,“不然别又哭着说我恃强凌弱。”   草垛后的高教头和矮教头互相看了看。   “你去!”   “你先去!”   “凭什么?”   “给我出去吧你!”   矮教头抬脚一踹,高教头整个人倒了下去。   但因为他太高了,竹竿似的两条腿往矮教头这边一捣,矮教头从草垛的另一边,倒了出来。   两人:“……”好兄弟果然就该一起走。   殷呖呖将他两人提到一起,蹲到他们面前,“是不是我爹吩咐你们这么干的?”   “不是。”两人连连摇头,和摇拨浪鼓似的。   “不是?”殷呖呖眯起眼,上扬的尾音,明摆了的不信态度。   矮教头天大的冤枉,惨兮兮道:“我和瘦子不过就是在殷将军手底下当过小兵,哪里能勾搭得上啊。”   他们只不过是殷老爹的忠实小迷弟罢了。   当年诸多武将被除,他们能得以幸免,也不过是因为不够格。   在京城混了许多年,早看破皇帝不会重用武将,干脆当了神武馆的教头。   “……”殷呖呖抿抿唇,看来真和自家老爹没关系。   “那你们到底管着我做什么?”她皱着眉,这才开始细细思索,尤其是自己那位小人般的皇姑父。“皇帝病重,啧,是不是另有隐情?”   她话落,两位教头急忙摆手。   “嘘!”高教头示意她不要说的那么大声,私下议论皇帝,还是病重隐情,被听了墙角,那可是大罪啊。   但这事对于深谙皇权斗争的人而言,都能揣测出什么。   虽说京城禁卫军由太尉调动,可实际掌控权在皇帝的手里。   所以众人看到的都是,两个月前,太子归京,身体向来健康的皇帝突然病重,之后,京城里守卫日益森严,太子隐有失势的趋向。   一系列发生在一起,不禁让人浮想联翩,莫非皇帝的病重与太子有关联。   这其中的弯弯道道,但凡是知晓皇家内幕的人,都能猜测到些肮脏的隐情来。   太子无缘无故为何要做饱受猜忌的事来,太子受到猜忌,那么最得利的是谁。   矮教头看了看周围,这时候武馆众人都应当在练武场,他看着殷呖呖:“总之,是为了杜绝你的身份暴露的可能。”   要是幕后人发现有红鲤镇殷家来人,还在京城里,怕是更叫人笃定了太子有什么谋划。   无疑是给太子如今的处境,雪上加霜。   如今的京城,恐怕全在幕后人的眼线里。   殷呖呖扶额,她觉得两位教头有些小题大做,谁会平白无故的猜忌到她一个武童身上,他们整日守着,才令人生疑。   忽地,她的眸光顿凛,朝某处夺身掠去,手中马鞭狠狠地一挥。   一声闷哼,一道身影骨碌碌地在地上滚起来,低头一看,是张全!   他捂着被马鞭伤到后鲜血直流的胳膊,“你果然是殷家人!”   当年殷家枪名动天下,再结合殷呖呖的姓氏,他心底狐疑,奈何怎么也激不起她与自己比试。   只能暗中观察,发现了同样观察着殷呖呖的,还有两位教头,再想想他们无缘无故献好,心底更怀疑。   “是又如何,你想去报信?”殷呖呖冷笑,看向身后来的两位教头,“拿捆绳子来。”   张全捂着胳膊,疼得满头大汗,当两位教头拿着麻绳走向他时,他心底一慌。   “你……你们想做什么?我爹要是发现我不见,你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你爹你爹,成天你爹的。”   殷呖呖踢了他一脚,“我还说我爹要是知道我不见了,你们半夜睡觉都得睁着眼。”   她又踢了好几脚,踢累了后冲两个教头招招手,“将他绑起来关进小黑屋,嘴堵严实,别让人发现了。”   两位教头三下五除二将张全绑好,又丢进一间无人问津的房里,解决完毕,高教头拍拍手。   “成了,复命去。”   “和谁复命去?”矮教头动作一僵。   “??!!”   两人冲到空无一人的马厩。   握草!   他们面面相觑,瞬间意识到,他们刚刚绑了太尉的儿子。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殷呖呖暂时没想那么多,成功抽身的她已经到了贡院的围墙边,搓搓手,轻而易举地翻了上去。   一颗小脑袋探进贡院里,入眼是假山假水颇有文人闲趣的林园,在一处靠荷塘的亭子里,有许多身影站在那里。   她从墙头翻下来,慢慢地靠近,离得近了,她看得更清楚了。   其中锦袍墨发翩翩佳公子模样的可不就是易鹤安,而他身旁还站着杏黄色袍子多日不见的赵译!   她瞳孔微微缩了缩,看起来一波人似乎分成了两队,各站一边,像是在辩论什么。   站在赵译对立面的人,她只能看见道背影,想仔细去看,也顶多看见他腰间挂着枚龙形玉佩。   此人的声音令人极不舒服,阴阳怪气地,“皇兄认为十月里长不出荷花来?”   “二弟认为十月里可长出荷花?”赵译声音平平淡淡地,也不多费口舌,估计与此人,他懒得争辩什么。   殷呖呖眯起眼,原来那人就是二皇子。   十月里长荷花?   怎么可能?!   “不若问问其他人怎么认为?”二皇子笑着将视线投向站在一旁的那些学子。   贡院的学子和神武馆里的不大一样,虽说有寒门子弟,但大多数的他们通常背后站着个为官的老爹。   面对三岁小儿都知道根本不可能的问题,一群人竟支支吾吾的不回答。   然后她听见易鹤安的声音,带着挠她心尖儿的轻笑。   “十月里长荷花也并非不可能,倘若有人特意精心栽培,找合适的水温土壤,也能十月里开出荷花来,只是,那种荷花,经不起风吹经不起天寒,到底是一场虚假的繁华。”   “一场虚假的繁华?”二皇子的声音骤然冷下,“既是花,都有凋谢的时候,无论是自然长出或是有人精心栽培,倒不如说,都是一场虚假。”   “二皇子此言,在下并不认同。”易鹤安反讥,“一者为顺应天道而生,一者是忤逆天道而生,如何能相提并论?”   “易鹤安!倘若本殿能让荷花布满着荷塘呢!”   赵译忽地一笑,“孤也很想看看荷花,那此事便交由二弟去做了。”   “你……”二皇子被气得耳鼻冒烟。“你们会后悔的。”   殷呖呖啧啧一声,争辩不过恼羞成怒,这二皇子是个什么玩意儿。   她有点好奇,想凑过去看看,脚下一动,一枚不曾注意到的石子咚地被她踢进湖里。   “谁?!”亭子里的人瞬间看过来。   在千钧一发之际,殷呖呖感觉被人一拉,回头,居然是曹切。   他冲自已比了个安心的手势,往前几步出现在亭子那帮人的视线里,施了一礼。   歉意道:“请殿下恕罪,在下一时听辩论的精彩入神,未曾留心脚下石子。”   二皇子看见曹切,面色稍缓,“是你啊曹切。”   “是在下。”   “你听了许久?”   “不错。”   “那你来说说,这自然生长出的荷花与人精心栽培的荷花,哪个好。”二皇子着曹切,露出抹笑来,似乎在等曹切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曹切也一笑,“自然生长出的荷花固然是诸人认同的,但在下认为,能够将不可能带到世间的,比获得认同更多的是,奇迹,更震撼人心。”   “善!”二皇子听完便是大喜,甚至拍起手来。   殷呖呖蹙眉,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曹切,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难道看不出这其实就是在表立场,是支持太子,或是二皇子吗?   莫非他是二皇子党?!   怎么说赵译也曾做过他的先生,曹切怎么能……   但很快殷呖呖的眉头又一蹙,她透过缝隙去观察赵译和易鹤安的反应,可惜他两个老狐狸,面无表情的模样让人看不清喜怒。   殷呖呖在沉思,冷不丁地她感觉有人向她投来视线,她一惊,正好落入那双深黑嵌着星辰的眸子。 第55章 被他逮住   被发现的殷呖呖慌地就跑路了,速度之快,忙着回话并恭维二皇子的曹切压根就拦不住。   殷呖呖一心只想开溜,明明方才还很想见易鹤安,可是吧,关键时刻,她就怂了。   谁让她将才差点闹出幺蛾子来。   奈何她不认得贡院的路,又是在心急火燎的情况下,她在一个地方兜兜转转好几圈,终于走到墙边,刚要翻上去,脚腕被人一握。   “殷呖呖,你给我下来。”底下的人声音一扫清风朗月,只给人风过竹林的阴恻恻之感。   殷呖呖低头,可怜兮兮地皱起眉毛,“我说你认错人了,你信不信?”   “殷呖呖!”   听着怒火,就知道他不信。   殷呖呖悻悻地从墙上下来,脚刚落地,就被他提起来,这熟悉的拎小鸡式,让殷呖呖有点想念老爹和熊叔了。   当下一瞬,她被丢到无人墙角,望着一点点朝自己逼近面色不霁的易鹤安,她就更想老爹和熊叔了。   易鹤安望着腿脚乱踢的殷呖呖,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又喜又气。   喜她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而不是梦。气她居然来京城这么个危险四伏的地方。   仔细一想,气压过了喜。   看着少年扮相清秀无比的殷呖呖,那双澄澈的眼眸乱瞥,小脸布满惊慌失措之色,竟莫名的想让人欺负。   他的薄唇轻启,问:“阿武家的小石头不听话的时候,怎么罚的?”   殷呖呖慌着呢,突然被问,她愣了愣,回想了一下小石头闹人的时候是怎么被罚的,脱口而出:“打屁股。”   “哦?是吗?那宝宝不乖的时候,是不是也该被罚?”他唇角勾起一抹笑。   殷呖呖:“??”宝宝?宝宝是……   她脸一下涨红了,眼看易鹤安离自己越来越近,她欲哭无泪。   “易……易鹤安,你不要过来了,我打人很厉害的。”她握紧小拳头,毫无气势的耍狠,“教头都打不过我。”   “教头?”易鹤安的眼眸眯起来。   “神武馆的……”殷呖呖话刚开头就闭了嘴。   “你在神武馆?”那个满是野汉子的地方?!还是以男子的模样?!   易鹤安的眸光顿时沉了下去,有点想吃人的感觉,他往前一步,殷呖呖吓得跟壁虎似的紧紧趴在墙上。   “是……是啊。”她眸子委屈。“你,你不要打我……”屁股。   很丢脸的。   结果这家伙真的抬手了,她瞳孔一缩,喊道:“表哥?!”   易鹤安的手一顿,转身看去,然而并没有赵译的身影。   殷呖呖则又开始爬墙了,他手一伸将这个敢拿赵译诈他的猫儿拽下来。   猫儿颤颤巍巍地缩在他怀里,小手勾着他的衣角,眼泪汪汪,那个楚楚可怜的模样,真叫人心疼。   但易鹤安此刻有点不是人,他唇角的弧度加深,“啧,宝宝还骗人,是不是得罚两次?”   “易鹤安。”殷呖呖闭了闭眼,再睁开,“你再逼我,我真的打你了。”   “你舍得?”他问。   “你都舍得打我,我有什么舍不得?”她气呼呼地瞪他。   “那好,我不打你。”他低头凑到她耳边,“我们换一个惩罚方式。”   说着,他的指腹轻轻的按在她的唇角,摩挲揉捏了几下,“嗯?好不好?”   殷呖呖的脑袋轰地炸开一片空白,“什……什么?”   看着她呆呆的傻样,他轻笑,覆在她耳边说了几个字,殷呖呖蹭地一张脸红了个彻底。   “你……你不要乱来,我,我喊人了。”   “你敢喊?”   “……”她不敢。   “易鹤……唔……”   她张口,那个安字被他卷到肚子里去了,并非上次那般浅尝辄止,带着脾气的轻咬与厮磨。   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小手不停地拍着他的肩膀,话也说不出来。   倘若不是腰被他锢住,她整个人都要软下去了,到最后无力地揪着他的衣襟。   易鹤安搂着怀里软若无骨的猫儿,将她嘴角的银丝揩去,有些意犹未尽。   “易鹤安,我,我不喜欢你了。”殷呖呖被欺负的眼角有些泛红。   “那你要喜欢谁?”他嗓音有些哑。   殷呖呖想说不管是谁不是你就成,但她的余光一瞥,看见一道走来的身影,失声道:“表哥。”   易鹤安眸光一冷,“你说谁。”   “不是,我说表哥。”殷呖呖想推开他,“表哥他……”   眼瞅醋意大发的易鹤安又要压下来,殷呖呖那个怕,小手一抬,就朝那张俊颜呼了上去。   易鹤安一怔。   “表哥。”殷呖呖赶紧开溜,溜到赵译身边,她心虚地瞥了眼易鹤安,瞧着他红红的半边脸,觉得自己下手有点重。   她咬咬唇,反正避免了在赵译面前上演那啥啥的场面,大不了……   大不了找个不会有人打扰的地方补偿他一下。   易鹤安在看见赵译的时候,他回过神,明白殷呖呖说表哥并非是回答他的那个问题。   他理了理情绪,看着赵译,“你怎么跟来了?”   “都散了,孤自然也不留在那里。”赵译看了眼躲在自己身后的殷呖呖,淡淡一笑。   方才的话他都听了去……   “那你要喜欢谁?”   “表哥。”   虽然明知不是那么一回事,但那一问一答,竟让他在当前状况里十足的开心。   易鹤安自来京城,没见赵译笑过,眼下见他笑,心里很不痛快,面色沉下去。   殷呖呖吸吸鼻子,瞅了瞅面色越来越不好看的易鹤安,默默地退了退,与赵译拉开些距离。   赵译眸底的笑意淡了淡,易鹤安这才有点高兴。   他敛了情绪,看向赵译,“今日这一试,你也该知道朝堂中大部分人已被他笼络。我与父亲昔日门生联络过了,但我们眼下仍处于劣势,尤其是朝中的禁卫军,被太尉控制。”   赵译皱眉,没有可调用的兵权,才是最犯难的事,他沉声,“依你之见,该如何?”   完全不管殷呖呖还在场,他们就这么谈论起来。   殷呖呖弱弱地道:“神武馆怎么样?有近千个学子呢,虽说人少了点。”   “神武馆?”赵译眉心一抹凝重,关键是他们并不知道神武馆里的人,心向哪方。   “那,给我爹写信?”她又问,问完,顿住,觉得自己把老爹推入火坑了。   如果老爹还能调动他的旧部,岂不是证明她殷家就算隐退,可在朝堂的影响还是极大的。   熟料赵译说:“舅舅已经调动了,不过他们早被调到别处,往京城赶来还需要些时日。而且,太尉他们恐怕会有防范。”   手握禁卫军的太尉,实在是一只拦路虎。   殷呖呖眨眨眼,“那表哥,如果我把太尉的儿子抓了,会怎么样?”   赵译和易鹤安:“??!!”   “你绑了张全?”易鹤安愕然。   “对,他发现我了,我让教头把他绑起来,锁到小黑屋了。”殷呖呖毫不隐瞒。   赵译沉吟道:“要是张全失踪,太尉可能会分心,他也一定会怀疑张全在我们手里……”   易鹤安接过话,“那就要看,他儿子在他心里究竟有多重要了。”   殷呖呖有点失望,原来张全没什么用啊。   她见两人都在沉思,想了想,问:“表哥,那个狗……咳,那个皇姑父到底得的什么病啊?”   其实她想问,狗皇帝还能不能活?她姑姑会不会守寡?   赵译看向殷呖呖,吐出三个字:“五石散。”   “五石散?”那是什么东西?   易鹤安见殷呖呖一脸懵,解释道:“一种慢性毒/药,长期服用会得瘾症,随后病入膏肓,不治身亡。”   竟然是被人下毒的,还是长期服用导致。   殷呖呖立刻想到二皇子。   赵译冷笑道:“他一心想扶持他的势力,最后养虎为患。”   贵妃那一支,便是皇帝亲手扶起来的。   五石散,也是他放在心尖儿的贵妃一点点放进饭菜里的。如今病卧在床,苦得还是他的母后,要衣不解带的照顾。   赵译不清楚,如今已经神志不清的父皇有没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后悔。   他认为他可给贵妃荣宠,也可收回,包括贵妃娘家所得的一切,都是靠他天子的盛宠,在贵妃那里,他得到他作为一个天子应获得的全部满足。   最后亲手死在自己一手创造的虚荣与猜忌里,可还满足。   头一回听闻五石散的殷呖呖不寒而栗,感慨道:“皇家真是可怕,我觉得换成我,恐怕得死无全尸。”   说完她立刻噤声,虚虚地瞟向赵译,这皇家继承人还在场呢。   赵译一笑,道:“的确可怕。”所以,他选择认同猫儿不该被驯服。   不想,她成为下一个母后。   如今他可以完全信任,谁知道,多年以后,他会不会也像父皇一样,被权力与日复一日滋长的忌惮蒙蔽了双眼。   殷呖呖有些心疼自家姑姑还有可怜的表哥,她向赵译投以复杂难言的眸光,然后感觉到某人向自己投来能将她千刀万剐的视线。   她吞吞口水,“那个,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不然有人要起疑了。”   她呲溜一声,跑路。   边跑边拍着胸膛,易鹤安真的是太可怕了,比赵译还可怕。 第56章 长公主   溜回神武馆的殷呖呖免不了要遭受到两位教头幽怨的目光控诉。   “现在怎么办?”高教头忧心忡忡,“太尉要是发现他儿子不见了,我们就完了。”   矮教头哭丧着脸,“还能怎么办,等着禁卫军来扣押我两吧。”   罪魁祸首殷呖呖一脸轻松,“你们说的好像情况危急得不得了一样。”   两个教头瞪眼:“这难道还不危急?!”   “这样啊。”殷呖呖摸摸下巴,“我有个办法。”   “什么?”   “你们两个去找太尉,告诉他,他儿子丢了。”   高教头咆哮:“这是什么鬼办法!让我们自首吗!”   矮教头咆哮得更大声:“你怎么不让我们现在自缢呢!”   “停停停!”殷呖呖捂着耳朵,这两货儿咆哮跟打雷屁的,给她耳朵震得生疼,“你们听我把话说完啊。”   二人异口同声:“你说!”   “是这样,今晚你们护送我连夜把张全转移出去,然后你们再去告诉太尉,权当你们不知情。”殷呖呖说完,眼睛亮晶晶看着他们,期望自己的办法得到认可。   “你把他转移到哪里去?”矮教头问,“现在整座京城都在太尉手里。”   “长公主府啊。”   “你疯了?长公主府!”高教头道,“那可是长公主!那个霸道疯狂的女人!”   霸道疯狂?!   这是个什么形容?!   高教头瞧着懵懵呆呆的殷呖呖,“忘了,你没来过京城,你是不知道,长公主是个什么人物,能亲手逼死自己夫君的人!”   矮教头附和,“是啊,当年的驸马可曾是大三元呐!还是当年丞相最得意的门生,本该大展宏图,却被长公主看上,终生不得入仕,啧,不从,则被囚禁于府中……”   状元被如此折磨,“皇帝不管吗?”殷呖呖问。   “管?”矮教头发觉殷呖呖有些天真,笑了几声,“长公主能如此作为,自然是皇帝默许的,不然依照丞相的性子,怎么也得将驸马救出来。”   高教头感慨,“害怕驸马会是下一任权倾朝野的相爷,真是可惜了驸马。”   殷呖呖听得心头发寒,忍不住问:“那长公主呢?”   “后悔晚矣,终身未再嫁。”提起长公主的现状,矮教头也是唏嘘不已,“想当年长公主也是名动京城的第一美人。”   这点殷呖呖丝毫不怀疑,因为光凭李宛箬的相貌就可知,长公主年轻时必然也是恍若仙子的人物。   她忽然想到了林修睿和李宛箬,那么他们呢……   她看向仍在惋惜状元之死的两位教头,咳了一声,将他二人的思绪拉回来,道:“照你们这么说,长公主那般惹不起,她那里肯定是最安全的。”   两位教头:“我们都说这么多了!你还要去!她怕是连门都不让你进!”   殷呖呖掏出随身携带的发簪,晃了晃,“看到没,郡主的发簪,你们还觉得我连门都进不去?”   两教头的视线跟着发簪的晃动而转移,高教头顷刻间泣不成声,“你竟然做出如此牺牲!”   矮教头拍了拍殷呖呖的肩膀,叹口气:“你都尚且如此,我和瘦子豁出性命,也给你送到长公主府!”   殷呖呖:“??”什么鬼?!   对上两位教头同情与钦佩的目光,殷呖呖到晚上将张全送往长公主府的时候还是发懵的。   张全那个家伙很不配合,不停地扭动着他的身体,但是被捆成一条虫似的,他只能那样鼓秋鼓秋,到处乱蹦。   殷呖呖一怒之下,将他拍晕了过去。   三个人扛着张全,偷偷摸摸地行动。   “长公主府距离我们有十几条街。”早已摸清楚路线的矮教头出声,“这十几条街都会有巡视的禁卫军,他们会有换班的时间,不过换班时间是一样的,我们顶多能趁着空挡。”   高教头接着道,“我们就从巷子里走,动作轻点。”   商量完毕,他们出动了,正在巷子里走,突然听到一道水声。   几人的脚步一顿。   但发出水声的那人却察觉到什么,正要喊出声,矮教头胖归胖,灵活得不得了,冲上去就是一个拳头。   搞定完这人,他转过身冲殷呖呖他们招手,高教头拖了托肩膀上扛着的张全,走过去,就低呼了一声:“哎呦我的天,这味儿真……骚。”   殷呖呖:“……”   她低头瞅了眼月色下反着亮光的水渍,嫌弃地挪了挪,准备走的时候,她脚步一顿。   “嘿,”她拉住矮教头,“我有点事,你们先走。”   “我们先走?”矮教头一瞪眼,“你这是临时违背小队计划!”   “不是,你看这人的禁卫军衣服,不要白不要啊!你们穿上后,行动就方便了,少我一个,就更方便了。”殷呖呖指着地上瘫倒的家伙。   两个教头看了看彼此,“好像有点道理啊。”   殷呖呖将发簪递到矮教头手里,“成了,你们先去。”   “不是,你要去哪里?”   “我……我去……你们别管我去哪里,反正不会有事。”   “那我们不得去面对长公主?”   “你们两大男人还怕个女人?!出息!”殷呖呖不由分说地先跑为敬了。   留下两个教头,矮教头叹口气,动手把昏过去的那人衣服扒了,给自己换上,然后处理干净犯/罪现场。   单独行动的殷呖呖按着记忆朝贡院去了,跳进去后,她想起来自己并不知道易鹤安住哪里。   这个问题,很严重。   她很慌。   就在此时她看见了黑暗里似乎站着两道身影,漆黑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一晃一晃像厉鬼在作舞。   “你将这包五石散倒入易鹤安的饭菜中,一切都要神不知鬼不觉,知道吗?”   这声音很耳熟,是白日里的二皇子!   白日里欺负易鹤安还有赵译不成,居然还想着下药!   殷呖呖差点撸起袖子,冲出去给他脑袋捶爆!   “五石散?”另一道身影也出声了,同样熟悉的声音。   殷呖呖愣住了。   曹切?!   “不错,他不肯屈服,我有的是办法让他屈服!”二皇子笑声如淬了毒的刀,阴森和残忍。   “这件事情,老师知道吗?”曹切问。   “丞相不知道。”二皇子手负于身后,“本殿做什么,还需要处处禀报他不可?”   他阴鸷的目光放在唯唯诺诺的曹切身上,“曹切,你白日里的表现让我十分欣赏你,你要记住,往后坐在那位置会是我,而不是丞相,你懂吗?”   “在下明白。”曹切连连点头,将二皇子手中的五石散接过。   看得殷呖呖手一攥!   曹切他居然……   她用力攥着的拳头不住地颤抖,很想将曹切从而二皇子面前拉回来。   质问他到底为什么要怎么做,为什么要和他们同流合污。   但她终究抑制住了这股冲动。   躲在一侧,直到两人分开,她看着面露歹毒之色的二皇子从黑暗里走出来,她看清了二皇子的容貌。   眉眼与赵译有三分相似,可那双眼眸不仅狭长还有着似狐狸般上扬的弧度,眼角一粒红色的朱砂痣,他的唇偏厚,且红,下巴尖细,长得是极其精致的,然而怎么看他都是少了阳刚,多了阴柔与女气。   他此刻面上捎带着志在必得的得意,看得殷呖呖牙根痒痒。   她望着朝她这边越走越近的二皇子,唇角骤然上翘,弯起一抹莫测的弧度。   那厢的高教头和矮教头突破层层死守终于安全抵达长公主府,一番推搡之下,最终由矮教头敲开了长公主府的大门。   开门的是一位年迈的老嬷嬷,她提着盏灯,那副骨瘦如柴的模样吓了两人一大跳,再看看身后弥漫着阴森森感觉的府邸,矮教头颤抖地掏出发簪。   老嬷嬷接过发簪,将他二人领了进去。   矮教头和高教头内心是抗拒的,他们听闻痛失驸马的长公主长年累月不踏出府门一步,日益憔悴,形容枯槁,性情暴戾,阴晴不定。   简直就是个女鬼的形象。   但他们已经没有选择了,硬着头皮跟着老嬷嬷走进去。   沿途居然没有半盏灯,唯有老嬷嬷手里的那盏灯笼泛着幽幽的光亮,他们最终走到了长公主所在。   看到一道单薄的背影,一袭绣着百花的靛紫色华服,鬓间缀着孔雀的珠饰,在淡淡昏昏的烛光下,生出熠熠尊贵之气,雍容华美,仪态千千,慢条斯理地倚在桌前插花。   “嬷嬷,谁来了?”她问,声音透着散漫慵懒。   “回殿下,拿着郡主发簪之人。”   “哦?可是小睿睿?”   长公主闻言回头看来,云鬓娥眉,盈盈笑着的眼眸敛尽岁月痕迹,昳丽容颜在漫漫年华里不减风华,当真是看呆了两位教头。   本以为是林修睿的长公主在看见两位教头时,笑容减了一分。   她放下手中的花枝,捋了下鬓边的垂发,仪态优雅万千,全然无传闻里的暴戾凶残。   “你们是何人?怎会有我女儿的发簪?”   说着,她伸手将嬷嬷递来的发簪接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长长的指甲涂着嫣红的蔻丹色,朱唇微勾:“这是当年夫君送我的,宛箬绝不可能轻易交给他人的。”   如此美人,两位教头却瑟瑟发抖不知该如何回答。   陡然间“砰”的巨响,而后众人听见一道气喘吁吁声音,“那个,是宛箬给我的!” 第57章 皇后   屋内四人齐齐地朝来者看去,是个一手撑着腰一手扶着门栏,不停地喘气的眉目清秀小少年。   长公主的眸光一亮,从太妃椅下来,几步走到殷呖呖面前,“小睿睿,你怎么瘦得如此快?还矮了?”   正顺着气的殷呖呖:“??”   她抬头,就将那张与李宛箬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容纳入了眸底,“长公主,我……我姓殷。”   她抓住长公主的手,目光满满当当的“你懂得”。   本欣喜不已的长公主稍稍滞神,半晌后,她笑道:“本宫懂了。”   她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了殷呖呖,是个殷家的姑娘……身手倒是厉害,进她府里竟然连暗卫都没有拦住。   殷呖呖则迅速简洁地说明来意,长公主听后,款款走到昏迷不醒的张全跟前,懒懒地道:“嬷嬷,让人把他处理了吧。”   随后她的视线又放到了另一道昏迷不醒的身影,走过去,鼻青脸肿的猪头某样,根本分辨不清是谁。   她眉心疑惑地一蹙,“这又是……”   “哦,这是二皇子。”殷呖呖不甚在意地挥挥小手。   二皇子?!   两位教头:“!!”   长公主也愣了愣,“二皇子?你将他也绑了?”还打成了这副德行?!   殷呖呖咂咂嘴,“对啊。”谁让他欺负易鹤安还有自家表哥来着。   众人:“……”   长公主瞧着殷呖呖那双明澈的眼睛一闪一闪着狡黠,她莞尔一笑,“你倒是像极了当年的一个人。”   “我姑姑吗?”殷呖呖摸摸自己的脸,“郡主也说过。”   长公主垂眸,看了眼像昏迷成死猪一样的二皇子,转而向嬷嬷道:“命人将他也一并处理了。”   嬷嬷点头,用枯毛沙哑的声音问:“殿下,是否要给这位殷公子安排厢房。”   长公主看了眼殷呖呖,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期待地望着自己,她哑然失笑道:“安排着。”   殷呖呖瞬时冲两位教头比了个耶的手势,欢欢喜喜地在长公主府住下。   夜色清淡,一片寂静,凋零的枯叶飘上石阶,一阵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还有一道轻卷珠帘的声响,长公主依在栏杆,眸色如夜深沉。   她静静地站了不知多久,直到似乎有什么从她眼前一晃而过,她慢慢地放下珠帘。   殷呖呖正躺在软榻酣眠,睡了十多天的马厩,加之白日里一堆的事情,和对长公主的信任让她很安心,几乎是沾床就睡。   所以当有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从门外进来时,她只翻转了下身子,没有醒。   那道身影在黑夜里缓缓地走近她,从窗外漏进来的月光勾勒出身影纤细完美的曲线。   这身影在殷呖呖的床榻前站了良久,一双凤眸静静地望着熟睡的小脸,透着些慈爱。   稍抬手,想要轻拨一下她额前细碎的头发,又停住了,似怕惊扰了她。   不知又过去多久,身影悄悄地退下。   当这道身影从殷呖呖厢房出来走了一段,就遇见月光树梢下,坐在石桌前慢慢饮茶的长公主。   长公主放下手里的杯盏,漫不经意地从茶案端出另一盏杯,倒了茶水。   做完这一切,她看向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的女子,笑问:“你舍得从皇宫出来了?”   女子走到她对面的石凳坐下,接过她递来的热茶,“我是来问你借一批暗卫的,如今宫中已被太尉架空,我担忧,事变就在眼前。”   长公主的蔻丹色指甲划过杯身,颇不在意地道:“你何必参合这些?不论谁登基,你都是大晋的太后。”   这自夜色里来到长公主府的女子正是殷呖呖的姑姑,当今的殷皇后。   一身夜行服,贴合着英挺的身姿,三千墨发高高的束起,没有任何点缀,也不需要点缀,举手投足散发的气质便尽显凤仪,将皇家的尊贵显露无疑。   但入鬓长眉间却含着一丝疲态与厌倦,她饮了口热茶,声音浅淡,“译儿,是我的孩子,更何况这件事牵扯太广。”   “这倒是,暗卫而已,你都拿去罢,给我留几个防身就行。”   长公主轻笑,清潋的眸光落在她身上,“你真是这辈子都没有清闲过。”   “殷家生而为国为君,我只是尽臣子的本分。”   “不过,你这回还是解脱了。”长公主托腮,虽看着皇后,却捕捉不到她眸光汇聚的所在。   “解脱?”皇后淡淡地的一声反问,她想到病卧不起的人,凤眸轻阖,自问自答地一笑,“是啊,很快就要结束了,于他,确实是解脱。”   对这段有始无终的感情,不用在每日相看两相厌,如何不算是一种解脱。   只是,她此生都离不开这宫闱。   就像长公主所言,此后,她还会是大晋的太后,又哪里是解脱。   “你如今呢?”她放下手中杯,看向长公主。   “我如今?”长公主笑得眼眸弯起,这时才能看见她眼尾淡淡的岁月痕迹,“自然是清闲得不得了,插花逗鸟,还能听嬷嬷说说京城里那些我的传闻。”   说完,周遭陷入沉寂,月色清晖,两人相视,唇角的笑意都淡了一点。   “我该走了,届时叫人发现我不在宫中,会是桩大麻烦。”   话落,矫健无比的身影跃上房檐,乘着夜如墨沉离开了。   长公主低头,手心的杯盏还静静盘旋着热气,哀声一叹:“我这公主府的暗卫,怎么一点用都没有。”   ……   次日殷呖呖醒来时,天色还早,伸着懒腰的她,摸了摸身下的被褥,不由得感慨长公主府的软榻着实是舒服极了。   如果可以,她很想睡到日上三竿,但目前紧要的是易鹤安。   她得去告诉易鹤安提防曹切,和长公主说了一声,连早膳都没吃一口,就前往贡院。   中途想到曹切,她气有些不顺,怎么都不能相信曹切会站二皇子派。   她站在贡院的墙外,寻思着不会回回像上次好运,正好他们在林园里辩论,那她该如何偌大的贡院里找到易鹤安。   殷呖呖一筹莫展的时候,就看见不远处有一群穿着贡院服的少年,她搓搓手,悄悄地跟到他们身后。   就像野外狩猎的猛兽伺机而动着,等到有人落单的时候,殷呖呖紧跟其后。   “对不起了兄弟。”她抬手一劈,少年软塌塌地倒了下去。   她将少年拖到无人的角落,一边动手扒起他的衣服,一边平复她内心的罪恶感。   “我这是给他上了一课,男孩子不要单独在外,很不安全的。”   她换好少年的衣服,虽然衣袍有些宽大,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处理干净现场,她扶了扶头上的学士帽,堂而皇之地从贡院正门走了进去。   周围是三三两两并肩而行高谈阔论的学子,殷呖呖捋了捋衣袍,想着找人打听一下易鹤安在哪里。   她突然被人拉住往前跑,“还在这儿发什么呆,今日来讲课的可是丞相大人!”   懵住的殷呖呖:“??”   她就这么被人给拽到了一间学堂,环顾周围乌泱泱一片同穿着贡院服的学子,她吞了吞口水,悄咪咪地找个了小角落坐下来。   “你这人怎么抢座位?”她刚坐下就被人给推开。   因为衣袍太宽,她差点踩到衣摆摔跤,回头看了眼将自己推开的那人,一脸不屑与嘲讽的看了她一眼。   她忍了忍,没有挥拳头。   大不了换个位置。   殷呖呖寻找着空座位,眼看陆陆续续到来的学子将学堂里的位置都占满了,只剩下一个空位,在最前排。   殷呖呖:“……”她不想做前排,在红鲤镇,她都一直是最后排的。   然而整个学堂就她一个站着了,为了不引人注意,她深呼吸一口气,跑到那张空位坐下。   刚坐下,她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好像有人在看她,她转头看向身边盯着她的人。   曹切?!   她眼睛瞪得滚圆,曹切同样被惊吓到了。   “殷……”   “曹切,你这个叛徒!”殷呖呖气得要撸起袖子暴打一顿曹切,就听见门外一声怒喝。   “为何如此喧哗!”   殷呖呖向门外看去,喊话的人是个中年男人,相貌平平,而他身后是个穿着暗紫色官袍的鹤发老者,周身带着一股不容冒犯的官威。   学堂里齐刷刷地一片起立声,“见过大人。”   曹切急忙也施礼,殷呖呖攥了攥手,整个学堂里唯独她是站着的。   她感到背若针扎,好似有毒鹫紧盯,回头,好巧不巧碰上丞相的目光。   唇瓣紧紧地抿起,暗暗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做出周围人一样的恭敬神色,行了一礼。   而后就开始听丞相讲课,很无聊,比红鲤镇先生讲课还无聊,殷呖呖就一直盯着曹切,恨不得用眼神杀死这个家伙。   突然她感觉到许多道视线向她投来。   她顿时身体一僵,感觉到那位丞相大人好像也在看她,她咕咚咽了口水。   还是被殷呖呖盯得头皮发麻的曹切提醒她道:“大人要你谈谈对‘为政以德’的看法。”   殷呖呖扭头看向坐在讲案的丞相大人,“……”为什么到京城还没有改变她动不动就被提问的命运呢。   她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曹切你来答。”丞相收回在殷呖呖身上的视线,投向曹切,殷呖呖才松了口大气。   一堂课结束,她半条命都快丢了,准备课休找曹切算账,结果曹切跟着丞相就离开了,给殷呖呖一百个胆子,她都不想再去面对丞相了。   就在她思索怎么找易鹤安的时候,她的后衣襟被一股力气猛地一提。   “殷呖呖。”   她僵硬着脖子扭头,她想方设法要找的人正咬牙切齿地盯着她。 第58章 此夜   殷呖呖被提小猫崽儿似的一路提到一间厢房里,期间她试图挣脱,但沿途注意他们的人太多了。   为了避免再发生什么意外,她忍了。   她来找易鹤安是有要事的!   被丢到床榻后,她刚想站起身,结果附身压来的易鹤安让她顿时蒙了。   易鹤安的一只手撑在她的头侧,两人离得很近,鼻尖触碰着鼻尖,“你刚才一直盯着曹切,嗯?”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颊,她有点痒痒,想偏过头,又被他另一只手给捏住了下巴。   “易鹤安,你起来,我有事要说。”她抬手要将他的手掰开,掰开后,他又伸手过来。   她伸手擒住他的手腕,“易鹤安!我要生气了!”   她的手中力度加大,易鹤安有些吃痛,与他相视的潋潋明眸还泛着怒意。   他怔了下,还没来得及起身,殷呖呖手中一用力,将他反身压下。   “你逼我的。”   她将他的双手抓牢,整个人跨坐在他的腰际,这种姿势,让易鹤安眯了眯眸子,很配合的没有反抗。   殷呖呖却丝毫没有意识到此刻的姿势有多不妥,为了以防隔墙有耳,她还附低了身子,贴近他。   声音有点小,有些着急,“易鹤安,我和你说,曹切是二皇子党,他拜了丞相为老师,还要给你下五石散,你要当心。”   闻言易鹤安眸子眯得更细,不是因为殷呖呖说了些什么,而是她离他太近了,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   让他顿时心猿意马了。   殷呖呖迟迟没有得到回应,她空出一只手狠狠掐了易鹤安的腰,易鹤安倒吸了口凉气。   “你听到没啊!”亏她那么担心他的安危,担心的一晚上……好吧,昨晚睡得挺好。   “我知道。”易鹤安嗓音沉沉的,一双发暗的眸子盯着那张布满着急的小脸,“丞相,二皇子,五石散,我都知道。”   “你都知道?”   “嗯。”这声嗯因为刻意的压抑,所以轻轻的,挠在人心上。   易鹤安很想立马将猫儿扑倒,但如果不解释清楚,恐怕没那么容易扑。   “曹切乡试中亚元,才学得到丞相器重,因此收他为门生,其实主要是丞相他们有留意红鲤镇,知道我与曹切发生过公堂纠纷,但他们并不清楚在公堂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想利用曹切针对我,我们便将计就计。”   “所以,曹切没有叛变?”   殷呖呖一喜,毫无意识地松开了手,易鹤安瞬间失去了束缚,将殷呖呖压下,再次获得主动权。   长睫微微垂着,将眼眸里大半的情绪遮挡住,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从那张清隽的脸上,殷呖呖根本分辨不出他的情绪。   她的视线顿在他上下动了动的喉结,突然意识到大事不妙,想逃,又被他长臂一揽,捞了回去。   慌乱之中她一抬腿,膝盖顶住了他某个部位,两人动作都僵住。   殷呖呖那叫一个慌,膝盖上的触感来的太特么……刺激了。   但是输人不输阵!   她吞了口水,“易鹤安,你要是敢乱来,我就不客气了!”   “殷呖呖!你是不是想下辈子守活寡?!”易鹤安牙根咬得咯吱响,可身体是一动不敢动,殷呖呖什么干不出来?   “我不想。”殷呖呖诚实地摇了摇头,“但我可以换一个人成亲。”   “殷呖呖!”   “所以你不想我和别人成亲,就别乱来啊。”   “……”   易鹤安感觉身下的膝盖没有丝毫松懈或是退让的意思,但小猫儿就在他眼前。   要是就这么放过她,还是被她如此威胁的情况下,易鹤安实在是憋屈。   况且两人撕扯的时候,她宽大的衣襟都敞开一半,露出了里衣,轻薄的里衣,能遮掩住什么?   他目光锁在她的身上,让殷呖呖害怕得紧,那幽幽的光怎么像极了回回盯着她眼睛发绿的二子呢?   危险感让她抬了抬膝盖。   紧闭的门骤然被推开,“易兄!”   殷呖呖被惊吓到,手慌乱地理衣服,而腿则是一抬。   “砰”的一声!   易鹤安从床榻滚落了,他面色涨红,眼眸里带怒意地望着殷呖呖。   殷呖呖脑袋轰地炸开了,一下跪到易鹤安旁边,带着鼻腔,“你没事吧?易鹤安……我……我不想守活寡……”   易鹤安觉得有九条命也不够殷呖呖气的。   一旁的曹切,很尴尬。   “那个……易,易兄?”他不知所措中。   “将门关起来。”   易鹤安从地上站起来,疼痛令他腿有些打颤,殷呖呖急忙扶着他,她小心翼翼的模样,让易鹤安又是一气。   曹切将门关严实,而后急道:“丞相他们要提前行动了。”   “提前行动?”易鹤安一愣,也顾不得疼痛了,“你如何知晓?”   曹切虽说拜了丞相为师,但说到底不过是丞相试图利用,这等机密,曹切如何能触碰到,若是从别处得到消息,那么,消息是否可靠。   兴许是,丞相想引诱他们行动……   曹切道:“当时我跟着丞相,正听他吩咐事情,突然来了几个人,事态太过紧急,说陛下已经……”   殷呖呖凑过去有点激动地插话:“死了?”   易鹤安:“换个词,驾崩。”   殷呖呖小手一挥:“一个意思。”   曹切:“……”他觉得话题有些偏了。   继续被殷呖呖打断的话道:“丞相当即走了,我推断,他们的计划要提前了。”   易鹤安蹙眉:“就算是陛下驾崩,也不一定要提前行动,他们可以瞒下。”   “不是,听闻皇后娘娘带着一批人前往丧钟……”曹切话刚落,整座京城就听见洪钟声响,三人一震。   紧接着,一下又一下的钟响……   连着二十七下,大丧之音。   钟声彻底落完,三人都未曾能回神,易鹤安攥紧了手,这个时候,皇帝驾崩……   “接下来,就是太子登基了。”曹切的声音有些发寒,“如果丞相他们欲图皇位,那么,太子殿下危险了。”   易鹤安摇头,“太子殿下在皇宫中,皇后娘娘会保住他的。目前应当担心他们鱼死网破,兵围皇宫,除非……”   曹切接话,“除非皇后娘娘能守住皇宫,等殷家旧部的援兵到。”   “那个……”殷呖呖觉得气氛严肃得有些压抑,她犹豫了一下,“要是没有二皇子,他们还能抢皇位吗?”   易鹤安眉心一皱,“丞相他们虽欲夺皇位,但大晋易主这等大乱,他们还没那个胆子。”   “那我们就弄死二皇子。”殷呖呖手一拍桌。   “二皇子可是被丞相他们保护……”曹切刚想说殷呖呖不要乱出主意,突然对上了殷呖呖高深莫测的眼神。   “你……”   “他在我手里。”殷呖呖得意洋洋。   易鹤安:“……”何着绑了一个张全还不够。   曹切也一阵语塞,最后道:“没有二皇子,还有其余的皇子,他们已经做到这个地步,总之是不能让太子登位。”   毕竟任何皇子登位,丞相他们都还尚且有条活路……除却赵译。   殷呖呖:“……”何着又白绑了。   看来捉的人还不够啊,她深深吸了口气,“那我要是把丞相或者是太尉……”   “殷呖呖!”易鹤安想给她脑袋敲掉,她当绑人闹着玩呢?   曹切也忍不住道:“殷姑娘,你不要闹了,太尉和丞相,是那么容易绑的吗?”   “好吧。”殷呖呖瘪瘪嘴,有点委屈,她才没有闹,她也是正正经经地出主意好不好?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   她把小王都逮了,就差大王了。   殷呖呖想着,眯了眯眼睛,这件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   易鹤安瞥了眼沉思的殷呖呖,心头预感不好,“殷呖呖,你今天晚上哪里都不许去,听到没?”   “凭什么?”殷呖呖抬头,见易鹤安一副不容置喙的神色,她望向曹切。   曹切:“我什么都没听到。”说完,他匆匆跑路。   空留下殷呖呖和易鹤安,殷呖呖:“我,我得回去了,不然长公主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拿长公主来压他?   易鹤安眯起眼眸,“你难道不想留下来确认你以后会不会守活寡吗?”   “不想。”殷呖呖连连摇头,“我觉得,哪怕是守活寡也无所谓了。”活着最重要……   “要是我想让你留下来呢?”他看向她,漾着亮光的眼神,有点勾人。   殷呖呖向来很有骨气,刚张嘴,看见他扯了扯衣襟,露出惑人的一片风光。   “那……那好吧。”她吞了吞口水。   他的唇角扬起一抹笑,眸底攒动亮芒像剪断的星辰碎粒,一掉进去,就叫她星云里迷了方向。   她赶紧晃晃脑袋,告诉自己这是缓兵之计,先把他骗住,然后趁他放松警惕溜走,再去把太尉和丞相绑了!   对!没错!   这计划,简直完美!   然而再完美的计划也有更完美的破解方案,殷呖呖明白了什么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清冷的月光,笼罩着整座皇城,朦朦胧胧的,看似祥和平静,可哒哒的朝皇宫涌去脚步声,暴露了,此夜并不平静。   殷呖呖觉得此夜哪里是不平静,分明是平日里暗涌的风浪化作了能掀起狂风骤雨的惊涛骇浪。   多年以后的京城,依旧记得此夜,挂在长空的月被层层云笼住,透着些红光…… 第59章 风波止   殷呖呖彻底睡过去之前,听见耳边的一声叹息,温柔至极的呢喃。   说了些什么,她没听清,只想好好睡一觉,最后的念头是她要回去告诉老爹,易鹤安会吃人,她要解除婚约……   脑袋昏昏沉沉的,睡梦里,她好像听见金戈铁马声,慌乱逃窜的脚步,与哀嚎。   她想睁开眼皮,但耳边又听到低低的哄声,还有轻轻的拍抚,疲倦至极后的困意再度席卷了她。   真正醒来,是在一阵摇摇晃晃中,她努力了好半天才睁开眼。   想抬手揉揉眼睛,然而浑身酸软无力,比她被老爹罚几百个深蹲加扎马步后还要难受。   她回想起昨晚的事,脸一红,伸手往旁边摸了摸,摸到的是硬邦邦的木墙。   不等她反应过来,“砰”的一下,她感觉整个人被颠簸了一下,头撞在了木墙,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看了看周围,哪里还是贡院,是马车厢!   而她正睡的也不是床榻,而是铺在车厢里的被褥。   她立刻想站起来一看究竟,可两腿一软跌坐在车厢里,疼倒不是很疼,就是没有力气。   该死的易鹤安!   她缓了一会儿,车厢还在摇晃着,车轮辘辘地碾压过地面,发出咯吱咯吱地声音,她抬手拍起木墙,喊道:“停下!”   一出声,嗓子哑极了,沙沙的。   她赶忙闭了嘴,这什么鬼声音!   然而马车没有停缓下来的趋势,她的手攥起来,狠狠地捶打起车厢,“停下!要不然我跳下去了!”   马车这才停下。   “殷姑娘。”从车厢外传来声音,居然是曹切,他声音满含倦意,“你不要胡来。”   “曹切?”殷呖呖怔忡了片刻,“怎么是你?易鹤安呢?”   她急忙从车厢出来,极目四望,天空阴沉沉的,不见阳光。   一条长长的古道,周围是一片冷风习习的平原,几道草木凋零而倍显孤寂的山丘,枯草随风曳着。   她上前将曹切揪起,“这是哪里?!”   反正不是京城。   也没有易鹤安。   她松开曹切,朝马车前走去,要将马与车厢分开,“我要回去。”   “殷姑娘!”曹切声音着急,“京城乱了!”   他伸手将马拉住,怎么也不让殷呖呖解开绳索,“易兄让我送你出来的,你别回去。”   “那他呢!”她攥着缰绳,眼睛有点红。   “事后,朝纲要经历一番肃清,殷姑娘那日在贡院也听到莲花之辩了,朝廷多数已倒向二皇子,太子殿下可用之臣寥寥无几,所以易兄需要与仅有的几位大人辅助殿下,清理朝堂。”   曹切语罢,眉眼一抹凝重,这回,大晋恐怕要元气大伤。   他伸手摸了摸袖中的信笺,他此番得速速回红鲤镇。   因红鲤镇及周遭的镇子,可都是易老爹曾经的门生,调他们回京,才能尽快填补空职,重新稳住朝堂,否则,是给外邦可趁之机。   “那倘若,最后不是表哥登位呢?”殷呖呖一字一顿地问他。   他们怎么能确定,殷家的旧部能及时赶到。   倘若,最后赶到的时候,丞相他们已经破了宫门,拥立其他皇子为帝呢?   那么,所有就在京城内的□□,岂不是……   曹切手一紧,“为国之根本,我等不惧一死。”   “我要回去!”   “殷姑娘!你向来通晓何为大义的!”   殷呖呖看向他,一时脑袋里全数都是易鹤安留在如今乱了的京城,她想起昨晚听到的那些声音。   眼睛瞬时通红,“我就是介女子,我就该相夫教子的,通晓什么大义!我才没有你们那等抱负!”   曹切喉咙间微哽住,“我受易兄所托,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姑娘要执意回去,便从曹切身上踩过。”   “曹切!”殷呖呖咬咬唇,易鹤安就是个混蛋!   还是个卑鄙小人!   昨晚那般后,又将她送走,行径实在的恶劣!   他有没有想过,他要是不能安全归来,她该如何?   他定然是想过的,但他依旧这么做了,所以他是个实实在在的卑鄙小人!   两人僵持着,曹切可以说是用足了力气,拽着缰绳的手被勒出了一道道红痕,手指已开始发紫。   蓦然间,缰绳松开了,僵持中,殷呖呖拾捡回了理智,“我和你回去。”   声音也平静了。   曹切松了口气,他真怕殷呖呖动手打他,他可不像易鹤安抗打,也许一拳就死翘翘了。   宽广望不见尽头的古道,马车继续赶路了,扬起一片尘土,翻腾滚动,遮掩了车马。   皇宫暗沉沉的,透着死亡般的寂静。   玄武门一路往里,殷红的鲜血在石阶地砖汇集成一片,每走一步,便是几道残破的尸体。   最后的割据线已经退到了金銮殿,太尉带着重兵,将金銮殿团团围住,大殿亦如往日的肃穆,而所有毕恭毕敬的模样,却一反往昔。   “丞相,该如何?我儿与二皇子皆在殿内。”太尉面色沉沉,盔甲之上布满了血污,苍老的脸颊上也有,有些狼狈。   “我们已经别无选择了。”丞相的紫色官袍被血染的几处呈更深的颜色,他目光狠厉,看向身旁的人,“让你们到后宫去抓个皇子,怎么还没来!”   金銮殿的门后,传来一声不怒自威的女声,“你们两只老狗,莫要白费功夫了,所有的皇子皆在金銮殿,你们就踏进这金銮殿一步试试!”   “你!”丞相脸色一变,“好一个毒妇!你是想断了天家传承?!”   “你胆敢逼宫,本宫有何不敢!”系关她儿性命,关殷家生死存亡。   她此生无愧为皇后,无愧天家,但她亏欠殷家,亏欠她那些战死沙场的哥哥。   又响起一阵呼救,“爹,救我啊!我不想死!”   “救本殿!本殿还要袭承大统!是皇帝!救本殿,本殿许你荣华富贵!”   丞相与太尉眸光一凛,太尉紧握手中刀柄,“这毒妇!”   他听见张全的呼救,恨不得闯进去亲手杀了皇后,但他知道,与她正面相对,他不是敌手。   门后传来极具讽刺的一笑,“呵,有本事逼宫,你们没胆自己坐上这把龙椅?”   “你……”丞相与太尉心头恼火。   殿内,除却皇后,以及拼命吼叫的张全与二皇子,其余人都噤声不敢言。   一群妃子抱着低泣的皇子公主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另一边,穿着杏黄色太子服的赵译双手负在身后,与易鹤安站在一起。   两人都看着在这等紧张的氛围里欢脱地窜来窜去的二子,它将大殿跑了一圈儿,回到赵译的脚边,打滚撒欢,蹭着他衣袍。   赵译唇角微扬,将手上檀香木做的串珠朝远处一丢,二子汪叫了一声,朝串珠追去。   “你将她送走了?”赵译淡淡地问,视线从二子身上收回,看向易鹤安。   “嗯,昨夜里送走的。”意思是,现在早走远了。   “你这般不放心?”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易鹤安嘴角噙笑,“毕竟,我摸不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要是赵译登位大统,将他猫儿扣下怎么办?   二子将珠串叼了回来,赵译顺着它的意,又丢了出去,这次,丢得异常远。   他轻笑:“你该担心的难道不是孤无法登基?”   “我不做无把握的赌。”   “哦?那看来你与孤是一样的。”   “是我的荣幸。”   两人相视而笑,赵译道:“其实,孤很想将你留在这京城。”   “啧,信鹰来信,殷家旧部快到了,我想岳父的旧部会保障我的安全的。”   赵译闻言嘴角弧度深笑了点,只是这声岳父,真刺耳。   两人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这个话题,毕竟对谁都不大痛快点。   不知多久,似乎从空气中传来城门大开,铁骑奔腾刀枪铮铮之音。   赵译轻阖双眸,静静地去听,等待这一场无谓的争斗将在兵马慌乱百姓哀嚎里落幕。   “殿下登基后是打算重新重用武将?”   他听见身边人问他。   “孤打算,往后各镇修建武堂。”意思很明显了。   外患尚存,大晋不可重文轻武,天下还不到解甲归田的时候。   “孤,往后,”他赫然睁开双眸,带着一股浓烈的寒意,站在大殿,眺望天际之处,浓黑的云层里似乎藏着什么野兽。   他顿了许久,道:“要北征。”   要让外邦,彻底臣服大晋。   “那么,天下武人皆会钦佩殿下,信服殿下。”   易鹤安一笑,“殿下于红鲤镇教书绩果极佳,参加乡试的,十之八九已中举人,往后,待他们门生若桃李,文人也会尊奉殿下。”   他顿了顿,“殿下于民生有何看法?”   “百姓自当安居乐业,孤虽有己见,但想必,林大人对此胜于孤,善采纳他的谏言,便是孤的看法。”   “那么百姓安居乐业,也定当会敬仰殿下的。”   于是,武人奉的是天子,而非殷家,文人尊的是天子,而非易家。   天下人的溢美之词也皆会用在天子身上。   在铁骑冲入宫门那刻,他施施然朝赵译行礼,声音不轻不重地道:“陛下,其实从来都不需要我等。”   天际的一抹阳光挣脱开乌云束缚倾泻而下,接着,无数金灿灿的光束从云层的四面八方破开,笼罩了京城。 第60章 终章   十一月末的天,雪都陆陆续续飘过好几场了。   坐在殷家屋檐上的殷呖呖将底下的殷老爹急坏了,“闺女,你下来,上面冷,容易风寒!”   殷呖呖拢了拢狐绒氅衣,白白的绒毛贴在她被风吹的冰冰凉的小脸,很暖和。   她哪里有那么容易风寒,何况她手里还捧着个小暖炉。   “喵~”一声猫叫,一道黑溜溜的身影就窜到她怀里,她伸手摸了摸,这些天小咪肉乎乎的肚子已经渐渐瘦下去了。   她抿抿唇,抱着小咪坐在屋檐望着红鲤镇银装素裹的风光。   “阿嚏!”   一阵风吹过来,雪花簌簌掉落,她跟着打了个喷嚏,难受得吸吸鼻子,然后紧接着又是两个喷嚏。   站在底下的殷老爹心一横,上房檐就给殷呖呖揪下来,塞到屋里。   “不要胡闹了!”   他吹胡子瞪眼,作出凶神恶煞的模样,试图将殷呖呖唬住,可殷呖呖再清楚不过,自家老爹就是只纸老虎。   她挣扎着想从被窝里出来,又被殷老爹按下去,“殷呖呖!”   老爹生气了,“京城那边已经无碍了。”   “哦。”她闷闷地应了,老老实实地缩进被褥里。   她当然知道京城无碍了,老爹的旧部,据说是姓苏的一位猛将,当年被调到寸草不生的地方逃了一死。   在收到老爹的信笺后,两个月马不停蹄地赶到京城,一举攻破城门,围住皇宫,将太尉一行人拿下。   赵译登基的消息,也在这段时间传遍了红鲤镇,众人最近议论纷纷的是那个仪表堂堂的教书先生居然是当今圣上。   但是,易鹤安还没有回来。   她想他是不是被哪个女子给勾走了,会不会是赵译赐给他一群美婢,将他迷得三荤五素,忘了回家。   “你好好躺着,我得去叫大夫来,给你看看有没有事。”殷老爹大踏步地离去。   殷呖呖瞧着窝在她旁边的小咪,兴许她是该找个大夫悄悄了,问问大夫,茶不思饭不想是个什么毛病。   也许是无聊过头了。   因为她不必再去学堂了。   虽然她如果愿意,她还可以去,但她不想,学堂里又新进了一批学子,是她都不认识的生面孔了。   还有,林修睿那家伙,瘦下来果真玉树临风,他嘴上说李宛箬是个蛇蝎女人,但天天和她纠缠不休,前段时间就一起双双飞去京城了。   前两天小李子来家里,说姣姣怀孕了,请她还有赵笑笑到酒楼好好吃了一顿,都当了先生的他,吃酒吃得醉醺醺的。   小赵子也醉了,他说他斗蝈蝈赢了,又口齿含含糊糊地说了半天,才听清楚他家里也给他定亲了,是个绿水镇的姑娘,在斗蝈蝈大会遇见的。   大家都各有各的伴儿了。   反倒是之前一直忙着相亲的她,还孤家寡人一个。   大夫最后来了,诊断半天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说白了,她就是得了相思病。   上回大夫来给她瞧的时候,说的也是相思病,她怎么回回都得这个毛病。   大夫也没用救治她的法子,她就看着自家老爹偷偷在角落里叹了好半天的气,咬咬唇,觉得自己不该这么萎靡不振了。   她得找点事情去做。   听闻在学堂的对面开始修起了武堂,凭她的本事,也可以做个教头,绝对不是高教头和矮教头那样不正经的教头。   结果殷呖呖到武馆居然看见了高高瘦瘦和矮矮胖胖的两个教头。   她愣住了,“你……你们怎么在这儿?!”   矮教头与高教头嘿嘿一笑,高教头道:“我们捉张全有功,皇上问我们想要什么赏赐,我们就来了红鲤镇武堂。”   “在京城待了二三十年,实在没有意思,我们年纪也大了,荣华富贵也不比寻个自在地安享晚年好啊。”矮教头颇为感慨。   殷呖呖鄙夷地看着两人,“你们就说实话吧。”   “咳咳。”矮教头干咳几声,瞬间化为小迷弟,“我们就想好好看看殷将军。”   “那个,”高教头害羞地扭起来,“我们能到你家过年吗?”   殷呖呖:“……”算了,看在他们曾经一起绑过张全夜潜公主府的份上,就让他两白吃白喝一顿吧。   就是,也不知道易鹤安赶不赶的回来。   怎么又开始想她,她摇摇脑袋,像是要把他从脑海里甩出去,看来自己是太闲了。   “过年也可以,”她对两位教头道,“就是,我也要当武堂的教头。”   “成交!”两位教头爽利地答应了,殷呖呖的身手,他们是有目共睹的。   殷呖呖正打算问问武堂里具体的事务,矮教头突然唉声叹气:“不过这武堂修建完好些日子了,怎么也不见学生来,还有隔壁镇的来抢。”   闻言,她摸摸下巴,没有学生,是个问题。还有人来和他们抢,是个大问题!   武堂初立,大多都是没有什么名气的,更别提什么号召力了,但是,有这么个“武”字,就问方圆百里,谁敢和她殷家对着干!   招呼着镖局弟兄们,就到各个镇子摆了个摊子,拉起横幅,吆喝起来。   打着的是殷家镖局的名头,也不算挂羊头卖狗肉,毕竟她殷呖呖要做武堂教头。   一时间各个摊子热火朝天,最火的,莫过于殷呖呖坐镇的摊子。   可她就奇了个怪了,怎么连一堆弱不禁风白白瘦瘦和白斩鸡似的书生秀才也冲到她这里,非要入武堂。   跟他们一起冲来的还有气急败坏的教书先生们,一个个拽着学生往回拉,手里的戒尺不知道折断多少根。   当初教她的先生也在里面,颤抖着白花花的胡子看她,殷呖呖对先生的阴影腾地升起来,有些怕了,于是她早早地收摊回家。   回到家,她看见一堆人将殷家门口围得水泄不通,比她的摊子还要热闹。   她挤不进去,干脆就凑到一个人旁边,“嘿,兄弟,发生什么事了?”   “殷家和易家拆墙了。”那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听说合在一起了。”   殷呖呖:“??”她怎么不知道?   “可不是要合在一起?我在易家做工的亲戚说,是因为殷家和易家定亲了。”   “殷家易家定亲了?!”   瞬间有一群人看过来,当事人殷呖呖赶紧逃了。   她从殷家后门进去,才踏入就听见轰一声,朝声音所在看去,就看到原先高高的两道白墙被拆得石砖七零八落。   她想问问老爹到底怎么回事,突然看到前方站在一道挺俊的身影,那双深邃的黑眸望着她,嘴角噙着笑意,朝她一步步走来。   嗡的一声,她感觉脑海空白了。   直到头顶被一只手轻轻揉了揉,她才回过神,抬手啪的一声将他的手拍开了,蹭蹭倒退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有的话都融在了眼角红彤彤的眼睛里,看得易鹤安一阵心疼。   他抿了抿唇,负在身后的手动了动,将一坛酒提到她的面前,“太后让我给你带了东西。”   “姑姑?”殷呖呖视线被那坛酒吸引过去。   “嗯。”易鹤安往前几步,将殷呖呖退开的距离拉了回去,“女儿红。”   临走前,太后让他到宫中,从一颗桃树下挖出了一坛酒,她说知道自家哥哥粗心不会记得这些事,所以,她就替她的侄女埋了一坛。   殷呖呖的眼睛更红了,她将那坛酒接过,感受着怀里沉甸甸的重量,吸了吸鼻子,“我去一趟京城,谁也没有见到。”   抬眸迎上易鹤安的那双眼眸,“你就将我送回来了。”   满满当当的委屈,易鹤安的手轻颤了一下,将她眼角泛起的泪花拭去,“不要多久,他们会来的,你的祖父祖母,外祖外母,姑姑,他们都会来的。”   “都来?”   “嗯,你我的婚宴,他们自然是要来的。”   婚宴?!   殷呖呖倏忽间想起来在门前听到的那些话。   “谁要嫁你!”她猛地退几步,漂亮又可爱的五官染上几分怒意,像一只凶巴巴闹脾气的猫,“你走开,我不想看见你。”   “生气了?”他偏偏要凑过来。   眸光深深地注视着她,无论眉眼、琼鼻,或是她的每一点,都让他想念极了。   等他处理完一切迫不及待地赶回来,却发现他的猫儿竟然被那么多人惦记了。   拆墙,便是要告诉他们,他的猫儿,只能是他的。   殷呖呖抱着酒坛低着头,瞧着自己的脚尖,不去瞧他,也不理他。   “那我改日来找你。”易鹤安无奈,转身时,袖子生出一股扯力,他回头,那张小脸落入眼眸,她说,“前些天,大夫说我病了。”   他心尖一紧。   “说我害了相思病。”她说完咬咬唇,尾音有点发颤。   下一瞬猛地被扯入一道怀抱,一股温暖紧紧地束缚住她,怀里的酒坛有些碍事,抵着她的腹部有点难受,但这难受被鼻端淡淡的熏香味化解开。   她攥了攥手,继续说,“你都没说过你喜欢我,我不嫁你。”   “可我喜欢你都喜欢的要死了。”他在她耳尖蹭了蹭,拥着她的胳膊收紧,“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不是给过了?”殷呖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女儿红。   “那是太后给你的,”他笑得轻柔,松开怀抱。   突然离开的温暖叫殷呖呖觉得冬天还是冬天,那么冷。   随后,手里的女儿红被他拿过去,替换成了一本书塞进她的手里,“这是我给你的。”   殷呖呖瞧瞧那本书,重新塞回去,“拿个话本打发我?”   “你看看。”他哄着她,又将书递到她面前。   殷呖呖这才翻开,停在第一页,头一回见他写自己的名字,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可能是知道从他笔下写出来,突然就漂亮了。   “我原想写情书的,”他望着她,眼眸里掠过一丝窘迫,“但我不知要如何说起,也不知如何才能让你喜欢,我想你最爱看话本。”   “喜欢你,”他面色微微红了,“说千千万万遍也使得。”   可换来一句你喜欢,说千千万万遍喜欢也怕是不够的。   (正文完) 第61章 番外:易小小   易小小最近很难过,因为又有人嘲笑他的名字了,说他和软包子一样,白白胖胖小小只。   而且自从娘亲学会扎丸子头后,就天天要给他扎头发,扎一个还不过瘾,偏偏要扎两个,再拴两根小红绳。   小伙伴都笑话他像个小姑娘。   不怪小伙伴笑话。   四岁的易小小长得一张胖乎乎的小脸,像白白糯糯的小汤圆,嵌着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长长卷卷的眼睫毛,像极了街边老爷爷捏的瓷娃娃。   他们都喜欢捏他的小脸,欺负他,不和他玩。   今天,易小小又在捉迷藏的时候被小伙伴们丢下了,他躲在树底下,缩着小身子,整个人就团成了小球。   他黯然神伤的时候,前方跑来三四个小男孩,“快看,小小,又哭鼻子了!”   易小小抹了抹眼睛,乌溜溜的眼睛泛红,小嘴一撇,奶声奶气地回道:“你才哭鼻子呢!”   小男孩们听到他的话,嘻嘻哈哈声更大了,做起鬼脸,“咦~易小小好哭猫!鼻子喜欢冒大泡!”   “易小小,软包子,小小只,戳一戳,就冒泡~”   易小小生气了,小手紧紧地攥起来,“我不和你们玩了!”   “嘁,我们才不和你玩呢!”   易小小站起来,迈着胖嘟嘟的小腿朝家跑,头顶扎着的小丸子颠颠地颤着,后面的笑话声更大了。   “爱哭鬼!回家告状去吧!”   易小小抬起小手胡乱抹着眼泪,要在回家前把眼泪抹干净。   他才不告状呢,爹爹说男孩子要有骨气。   他可有骨气了。   当然最关键的是,爹爹说万一娘亲知道,不然娘亲会做出恐怖的事情,到时候娘亲就要被曹县令抓去了。   然后,他就会没有娘亲了。   他不想没有娘亲,要抓娘亲的曹县令一定是个坏人。   他跑到家门口,停了下来,吸吸鼻子。   爹爹还说,也不能叫祖父、外公还有熊爷爷知道,要不然曹县令也会来抓人。   易小小好不喜欢曹县令,他家的丫丫,他也不喜欢,天天粘着他。   他正抹着鼻子,前方响起一阵环佩鼎铛声,他抬头,看见自家被镇里人夸成神仙的老爹走来。   易鹤安蹲下身,揉揉自家儿子的小脑袋,“小小,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和你说有用吗?”易小小拍开老爹的手,奶气的声音里满是嫌弃,“你又打不过他们的爹爹。”   易鹤安:“……”扎心了。   他站起身,要回屋,身后的小家伙扑过来,一下抱住他的小腿。   “爹爹。”易小小拽着自家老爹的裤腿,“给小小改个名字吧,我不要叫易小小了,他们都笑话我。”   易鹤安叹口气,“儿啊。”   他弯腰将小小只的易小小搂进怀里,“这是你娘亲取得,爹爹也没办法。”   易小小哇的一声哭出来,“爹爹,你好没用啊。”   易鹤安:“……”本来还想说往后可以取字的。   他将易小小丢到了门前,然后将门关上了。   易小小仰着小脑袋,望着被关得严实的大门,憋足了劲儿,“娘亲!我看见有漂亮娘娘给爹爹递花!”   下一秒,门就被打开了,易鹤安指着自家儿子,“易小小!你这个天杀的小王八犊子!”   易小小蹭蹭地跑进大门,躲过自家老爹的魔爪,朝闻声赶来的劲装女子扑去,“娘亲,娘亲,爹爹要杀儿灭口。”   殷呖呖接住自家全红鲤镇第一可爱宝贝儿子,在软乎乎的脸蛋上香了一口,然后看向易鹤安。   “易鹤安!你是想今晚睡大街吗!”   易鹤安忙摆手:“不想!”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那个送花的漂亮娘娘是谁?”   “没有啊!”   “没有?睡大街!”   “等等等,有的有的。”   殷呖呖眉毛一挑,“谁?”   易鹤安哭泣,“我不记得了。”   易小小见状凑到殷呖呖耳边道:“娘亲,我记得,是西街卖豆腐的,豆腐西施。”   易鹤安猛打了个颤,“我不认得她!”   易小小轻哼,“爹爹还收了人家的花呢,真是不知羞羞。”   易鹤安:“易小小!你闭嘴!”   殷呖呖腾出一只手,揪起易鹤安的耳朵,疼得易鹤安吸了好大一口凉气。   “易鹤安!你居然吼儿子!”   “娘子冤枉啊,我……她说她喜欢我写的话本,所以送的花,没有别的意思。”易鹤安捂着耳朵,心里说不清的委屈。   自从易鹤安与殷呖呖成亲后,两家合并,家庭地位如下:殷呖呖、易夫人、小咪、殷老爹、成功翻身的易老爹、易鹤安。   自打易小小出身后,地位如下:殷呖呖、易小小、易夫人、小咪……最后是易鹤安。   等小咪生崽崽后,地位如下:殷呖呖、易小小、易夫人、小咪、咪老大、咪老二、咪老三、咪老四……最后是易鹤安。   殷呖呖极度怀疑地扬起尾音,“是嘛?”   “千真万确。”易鹤安比发誓手势。   “啧,那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殷呖呖将易小小放到地上,“小小,拿家法伺候你老爹。”   “遵命,娘亲大人!”易小小颠颠地跑走,回来的时候手里抱着一块搓衣板。   乌溜溜的眼睛笑得如荔枝核儿似的黑亮,“爹爹,快跪吧。”   易鹤安:“……”他生的什么好儿子。   是夜,粗重的喘息从房里响起,易鹤安低头,身下人那张小脸挂着迷离之色,青丝散落在肩头,与他的发丝紧密地交缠在一起。   她光洁白皙的额头,泛着一层薄薄的汗渍。   声音都有点哑了:“不,不要了。”   她有点想哭,这家伙白日里是没被罚够,晚上还能如此折腾。   易鹤安可没有停下的意思,轻咬了一口殷呖呖的唇瓣,沙哑的嗓音满是惑人的诱哄,“娘子,我们要个女儿,可好?”   女儿?   她脑袋里突然蹦出可爱的和小丸子似的小姑娘,舔舔唇瓣,“好,好呀。”   易鹤安勾唇,“那就……继续吧。”   后来易小小盯着自家娘亲圆滚滚的肚子,看向自家老爹,握着小拳头控诉,“爹爹,你真阴险!” 第62章 番外:赵译   赵译最近有点烦,因为二子开始三天两头玩失踪,这一次失踪居然长达七天,他都快命人将皇宫给翻了。   朝廷大臣都心焦,别的皇帝都是贪图美色,可他们的皇帝陛下倒好,为了只狗不上朝。   至今别说是贪图美色,连个皇后都没有。   他们急啊,撺掇着林丞相还有林郡马一起上书,要皇帝早日扩充后宫。   赵译看了这些奏折,更烦了,他要去散散心,换了一身便装就出宫了。   走着走着,他居然找到了失踪多日的二子,这只没良心的狗子一看到他居然朝别处跑去,他紧随其后。   就见二子扑到一个少女怀里,然后在地上打滚卖萌,摇尾巴,逗得少女笑的欢快极了:“你到底是哪家的狗,怎么养成这幅德行。”   赵译:“……”丢人现眼的狗子!   他几步上前将二子提起来,“抱歉姑娘,这是在下的狗。”   少女抬起头,露出那张脸。   漂亮极了的,尤其是那双眼睛,透着股不染尘埃的干净,让赵译怔住了。   少女也怔住了,这人长得可真好看。   赵译被那双眼睛扰得有点心乱,提着嗷嗷乱叫的二子匆匆离去。   身后传来少女的声音:   “哎!你是哪家的公子啊?!”   “你记着我是太尉府的苏欢欢!”   可惜赵译走得太快了,苏欢欢跟不上,她懊恼地望着那道身影消失在远处,也不知道他听见了没。   她在府里等了数月,都没等到那人来找她,也没再等到二子,情绪低落极了。   偏偏听说皇帝要开始选妃了,父亲要把她送去,她更不高兴了。   宫宴那天特地把自己打扮的丑丑的,将老爹鼻子都气歪了,但是她不在乎,反正不想如老爹的愿。   但她没想到,皇帝居然是她朝思暮想的公子。   看着周围打扮得艳丽无比的千金们,她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呜呜,这回丢脸丢大了。   高坐上方的赵译视线扫过一众千金,眸里划过一丝不耐,突然,他看见蹲在角落里画圈圈的苏欢欢,握着杯盏的手,紧了紧。   回到府里的苏欢欢觉得幸福是要靠自己争取的,不能坐以待毙,不然皇帝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漆黑的夜里,万家灯火熄。   一袭夜行衣,黑布蒙面的苏欢欢猫着腰飞檐走壁,她这几日对老哥死缠烂打后终于摸清皇宫的构造还有值班的时辰。   她此刻落到了皇帝的寝宫,静悄悄地挪开一片瓦,朝宫殿里望去,金碧辉煌的内景瞬间晃了她的眼。   她舔舔唇瓣,暗暗退下屋檐,摸上腰间的迷香,正准备动手。   “嘭!”   突然一道踹门声,惊得苏欢欢身形一晃,砸了下去。   天旋地转间,再回神。   苏欢欢望着接住自己的赵译:“……”   身边一道道脚步声,还有刀剑与盔甲发出的碰撞声,面相冷俊的皇帝薄唇微启,略有嘲讽地开口,“这就是你们说的刺客?”   一众禁卫军只觉得丢脸。   落到赵译怀中的苏欢欢也一动不敢动,甚至想就地呼吸圆寂。   “将她丢出去吧。”   无情的话音一落,苏欢欢被丢出了宫。   赵译被她扰得心有点乱了,他觉得自己是政事懈怠了,要去微服私巡,抓一抓贪官。   苏欢欢第一时间,得知了这个消息,自上回吸取教训后她发誓行动前一定要审时度势。   夜黑风高,她钻狗洞爬进了一座府邸,据她多日踩点,赵译就在这里。   因为这座宅邸的主人李县令是个苟同盗匪的贪官,身为父母官纵容盗匪肆虐,一面命人捉拿盗匪,一面收下盗匪的钱财。   她成功进入,打算一间间客房摸索,突然脚下一空……   “哗!”   水花飞溅。   苏欢欢望着眼前未着寸缕的赵译:“……”   屋外传来紧张的询问声:“公子,您没事吧?”   赵译施施然站起身,穿起衣衫,而苏欢欢在瞥见某处后慢慢红了脸。   他的声音清冷:“将这里收拾了,还有……”   他顿了顿,看向苏欢欢:“这个小贼。”   绝情的话毕,苏欢欢被踢了出去。   苏欢欢在采花未遂刑满释放后,痛定思痛,决定要换个方案办事。   她跟着赵译一行人奔到一座北方繁华热闹的城中,本决定要老老实实做事的她,发现赵译居然进了莺莺燕燕欢声笑语的青楼!   似乎是赵译听说常有朝中阉人流连此地,还与官员勾结。   纵使如此,苏欢欢还是不能接受!   她搓搓手,扮作男儿,光明正大地混进去,瞄准一个阉人订下的厢房,就冲了进去,打算胖揍一顿。   毕竟,不是他们这群狗贼,赵译也不会牺牲清白进这种地方!   “砰!”   被反揍的苏欢欢脑门磕到床柜发出一声巨响,眼冒金星中,望着压着自己的赵译:“……”   “你听我解释……”她终于在被丢出去前说了句话。   “不听。”赵译答。   就在这时,那阉人走进来,赵译扔出一块金牌。   “公公,随朕走一趟吧。”   然后又看向苏欢欢,“你也跟我走一趟。”   说完,苏欢欢被拎出了青楼。   妨碍公务、袭击皇帝、轻薄皇帝等多项罪名让苏欢欢觉得自己这回得小命不保了。   她望着前方走着的背影,心里有点难受,自己都喜欢他喜欢成这样了,可是她怕是要死了,对不起爹爹,对不起娘。   最后还没把皇帝弄到手,才最可悲。   到时候他会娶别的女子,还不止一个。   想想她有点难受,她还有些生气……   低头,看见明朗的月便将他的身影投抹在地面,反正也活不成了。   苏欢欢一脚踩上他的影子,嫌不够解气,紧跟着想多踩几脚,险些一脚落空摔个四仰八叉。   赵译突然停驻,苏欢欢忙跟上狠跺起来,一时玩的不亦乐乎。   “踩够了?”   清越的声音如凉风吹过苏欢欢耳畔,她脊背一寒。   “嗯……”   她低头,准备好被骂了。   熟料他朝她伸出手,“那还不过来。”   苏欢欢一抬头,那个素来冷冰冰的人,笑起来竟是如此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