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掌上春》 作者:求之不得 =========== 第1章 苏锦   三月的远洲,从春寒料峭到草长莺飞似是只用了一场春雨的功夫。只是这场春雨淅淅沥沥的,连绵下了好几日,也不见日头有放晴的迹象。   城西柳府内,老太太柳王氏又嚷着自己的痛风老毛病犯了,疼得干脆连地都下不了,一面捂着膝盖,一面有气无力得打发着丫鬟快去春晓苑叫人来!   丫鬟连忙去春晓苑请苏锦。   苏锦是柳家长媳。   老太太柳王氏的大儿子,柳致远的夫人。   春晓苑同老太太的长宁苑离得最近,老太太打发的丫鬟还未至,老太太的哀嚎声便先一步传到了春晓苑里。   白巧刚随苏锦送完隔壁宋老太太出府,才折回春晓苑中,便听到临近苑中传来的老太太的声音。   声音此起彼伏,还并着抑扬顿挫,主次分明。   白巧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老太太这不专程嚎给小姐听的吗?   去清和寺是老太太自己早前同人约好的,约的还是老太太自己娘家,王家这头的亲戚。   老太太早前是说要趁着春日吉庆去清和寺中上几柱高香,一来是给家中老老小小都求个平安顺遂,二来,柳家的长子柳致远入京科考,老太太想给柳致远求个春闱场中的捷报福音,最好荣登三榜,给柳家一门光宗耀祖。   眼下倒好,远洲城内接连下了几日细雨,老太太自己先犯起了懒来。方才还在苑中还摸了一上午牌九,左右眼下是自己不想去了,便想着让小姐去替她应付娘家人了。   白巧心中叹了叹。   先前在苑中摸牌九的时候,老太太那二郎腿可分明跷得是老高,若真是痛风,哪还能这般春风得意地将隔壁宋老太太的私房钱赢了那么老些去?   可赢了便赢了罢,嘴里还管不住说些风凉话,宋老太太的脸色当场就挂不住了。   这牌自然也是不能打了,老太太心中也落了个不舒坦。   还是小姐去送宋老太太的时候,顺手往宋老太太手中塞了一串羌亚得来的翡翠镯子,一看便知贵重。宋老太太这才眉眼开了开,脸色也稍微舒缓了些。   宋老太太本是柳家邻居,也不是一回两回见柳王氏摸牌九时那张臭脸,若不是看在苏锦这柳家儿媳妇的颜面上,宋老太太还真不想待见柳王氏。   当下,宋老太太便叹道:“你说柳家是哪里修来的福分,得你这么好一个儿媳!这柳家说是书香门第,可这些年的行事旁人都看在眼里,哪还有什么书香门第的底蕴?”   白巧隔得虽远些,却分明也是听得清的。   白巧眸间微微滞了滞,自觉低下头去。   宋老太太的话来得唐突,她只有装作没听见,稍后宋老太太反应过来才不会更加尴尬。   白巧是苏锦从苏家带来的丫鬟,知晓如何行事周全,亦留有余地。   苏锦唇畔微微勾勒,温声道:“宋老太太疼我……”   宋老太太顿了顿。   苏锦这么一说,宋老太太果真反应过来,自己先前在气头上。眼下还在柳家,苏锦又是柳家的儿媳,她先前的那翻话不当对着苏锦讲。   宋老太太深吸一口气,将剩下的话悉数隐回了喉间。   宋老太太是个心思通透的,苏锦这头既没有在下人面前拂了她的颜面,也替她周全了心思。   宋老太太哪里会看不明白?   这偌大一个柳家,也就苏锦知书达理,行事让人挑不出错来。   要以老太太柳王氏的性子,柳老太爷又是个活脱脱的常年甩手掌柜,若不是苏锦在,柳家还指不定得罪了多少人都不自知。   宋老太太心中又忍不住叹了叹,这柳家是打了灯笼,才找了苏锦这么好个媳妇儿!   宋老太太打心眼儿里喜欢苏锦,多年的邻居,宋老太太这头是知晓柳家这个柳致远的。   柳致远的心思压根儿就不在苏锦身上!   只可惜了苏锦这么好个姑娘!   宋老太太咽了口浊气,算了,不提也罢了。   苏锦撑着伞,一路将宋老太太送至柳府门口。宋老太太便是心中再有气,也消磨得差不多了。   天还下着蒙蒙细雨,府外的街道有些趟水,宋老太太嘱咐苏锦一声,天还下着雨呢,勿送了。   苏锦笑笑,也不推脱,目送宋老太太出府。   这便是邻里,亲疏远近都在几句话的功夫里,但谁说人心不是人心换来的?   白巧心中不由叹了叹,只是这柳……姑爷的心怎么就换不来呢?   ……   雨仍淅淅沥沥下着,烟雨蒙蒙。   苏锦手中撑着一把油纸伞,青丝微绾,窄腰纤纤,既有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妩媚,又分毫不显得轻浮与流俗。   她微微垂眸,修长的羽睫垂眸倾覆,似是看不出太多情绪,侧颜却在烟垂淡淡里剪影出一道清丽绰约的轮廓。   宋老太太先前的话,并非没在她心中掀起波澜。   她想起新婚夜时,柳致远撩起她的盖头,眼神之中的那股厌恶,她到今日还记得。   他冷目看她,问她就这么想嫁到柳家吗?那恭喜她,得偿所愿了。   新婚当夜,他饮完合衾酒,醉晕晕外出。   翌日夜间都没有回来。   苏锦也是那时才知,柳致远有多恨她。   因她的缘故,他辜负了心头多年那道白月光。   她早前曾在书房看他临摹的字帖,也曾想,能临摹出这样一手好字的人,应当极有耐性。   许是,她需要时日……   于是三年来,她一直孝顺公婆,照顾柳家的弟弟妹妹,亦勤勤恳恳操持偌大一个柳家,却不曾想,有人的良善也好,耐性也好,都只会用在旁人身上罢了……   苏锦缓步折回,鬓间的步摇在步履中轻轻晃晃,她敛了心神,不再去想柳致远的事。   ……   回春晓苑的路上,苏锦听不少下人都在议论着春闱之事。   春闱十余日前就已结束,只是放榜的消息还未传出罢了,柳致远早前在远洲城便有才名,下人们纷纷猜测,此番可是会高中。   亦有人道,若是高中三甲,柳家便飞上枝头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面上有光……   柳家本是书香门第,下人们议论春闱之事也是寻常,不算忌讳。   白巧瞥了眼苏锦,见她脸上亦无多余的情绪。   如今,柳家家中是柳老太爷日日翘首盼着,坐立不安。老太太柳王氏却安理得在家中摸着牌九。   柳老太爷看着心烦。   老太太却一口一个自我嫁到你们柳家二三十年,光听你说要高中都听说了十余年,耳朵都听出茧来了,如今又在念叨儿子高中,就你这乌鸦嘴,许是将儿子的功名给念没了……   柳老太爷是读书人,争执不过老太太柳王氏,气极之处,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日日出府求个清静。   柳老太爷攒了一辈子的窝囊气,就盼着柳致远能高中,替自己吐气扬眉。   老太太柳王氏便也看柳老太爷攒了一辈子窝囊气。   老太太柳王氏也希望柳致远高中,但真能高中与否,其实老太太倒又不怎么介意。   柳家祖上曾是簪缨世家不假,可眼下早不比从前了,日子还得脚踏实地过,只要自己的儿子不像柳老太爷这般终日与科考魔怔上便是。   所以老太太还是照旧天天摸她的牌九,但性子却又是个赢得起,输不起的,赢了又絮絮叨叨,得意忘形,连翻得罪了自己的牌搭子。   最终,老太太还会寻到苏锦这里哭诉,说这书香门第的老太太实在太不好做,旁人天生看你就带了几分嫉妒。   她也就这么点爱好了……   宋老太太今日这出已不是头一次,老太太这是同人置了气,隔两日心里过去了,又还要心中痒痒着要同人家一道摸牌九。   对老太太,苏锦惯来有耐心。   当下,苏锦同白巧才刚送走宋老太太,折回了春晓苑中,便又听到隔壁苑中传来的老太太的哀嚎声。   稍许,便见一个小丫头拎着裙摆,急急忙忙跑来了苑中。   白巧瞧着,还是个连话都说不怎么清楚的小丫头,就说老太太那腿疼得都快昏过去了。   白巧微微敛目,是个新来的丫鬟,还没见惯老太太作妖,一见老太太呼天抢地便慌了神。   苏锦耐心问道:“苑中可请了大夫?”   小丫鬟愣了愣,木讷摇了摇头。   白巧则朝一侧的婆子道:“去请大夫来。”   婆子赶紧应声去做。   这府中,惯来是夫人管家。   这婆子又是春晓苑的人,自然不敢怠慢。   春晓苑到长宁苑不远,苏锦没有收伞,还未入苑中换身衣裳,便往临近的长宁苑中去。   刚进入苑中,粗使的婆子便连忙扯着嗓子,朝屋内唤了声,“夫人来了……”   老太太柳王氏正仰壳躺着,当下,忙不迭起身,将口中正吃着的爽口果子给吐了,一脸恹恹得侧躺回小榻上,既闹心,又没什么力气得呻。吟着:“哎哟,我这痛风啊,钻骨头得疼啊……”   白巧同苏锦一道,朝小榻上的老太太福了福身,心中默数着,赶巧,今年第一百八十回 钻骨头疼了。 第002章 高中   由得老太太今年第一百八十回 “钻骨头疼”,苏锦不得不替老太太去清和寺上香。   苏锦去得迟,等到清和寺时,王惠氏和沈王氏都已经到了。   老太太柳王氏出嫁前在家中最年长,王惠氏是老太太的弟媳,沈王氏是老太太的妹妹,所以老太太人未到,王惠氏和沈王氏都不好入寺内,便带了各自的女儿、儿媳和丫鬟小厮等一众人都在寺外候着。   见到柳家马车上下来的人只有苏锦,王惠氏微微拢了拢眉头。   一侧,沈王氏则是轻轻嗤笑了一声:“合则我们在这儿左等右等,等的是苏锦啊……”   王惠氏瞥了沈王氏一眼,没有出声。   天还下着绵绵细雨,白巧给苏锦撑着伞。沈王氏先前的声音并不轻,声音透过雨点的滴答声,悉数传到苏锦与白巧的耳朵里。   苏锦嫁到柳家三年,同老太太的娘家人亦有走动。   白巧知晓王惠氏和沈王氏。   舅母王惠氏性子和善,与人和睦,待小姐也亲厚。   所以王惠氏的儿媳陶二奶奶也好相处。   姨母沈王氏便惯来刻薄了些,嘴上不怎么饶人,尤其是得理的时候。   沈王氏还有一对性子莽撞冒失的女儿……   今日,本是老太太主动约的王惠氏和沈王氏来寺中上香祈福,王惠氏和沈王氏一行这么多人都在清和寺外候着,若老太太只是来迟了些倒还好说,结果老太太人未至,来得却是苏锦一个。   苏锦又是晚辈,这便成了晚辈让长辈们等。   白巧光想想都替小姐头疼……   这阴雨绵绵的天气,老太太许是正懒洋洋地窝在苑中,一面喝着果子酒,一面让小丫鬟捶腿;小姐这头却要来给老太太收拾烂摊子,还要替老太太看沈王氏和她两个女儿的脸色。   白巧心中嗟叹。   听闻沈王氏虽同老太太是嫡亲的姐妹,但早前在闺中时,沈王氏同老太太的关系便不怎么不好。   沈王氏会说先前那些话,不稀奇。   好在,一侧还有王惠氏在。   小姐初初嫁到远洲时,王惠氏对小姐的关照便最多。王惠氏的儿媳陶二奶奶也时常会请小姐过府。   小姐今日会来,一半是迁就老太太,还有一半原因是王惠氏和陶二奶奶要来的缘故。   王惠氏见马车上下来的人只有苏墨一个,心中其实就已猜到了几分。王惠氏对柳家这位老太太是再熟悉不过,一眼便知猜到原委。   老太太是苏锦的婆母,苏锦本就难做。   不来,是拂了老太太颜面;要来,这头又怠慢了她与沈王氏一行。   王惠氏抬眸,这会子,天还下着阴绵小雨,寺院外早前便开始积水,王惠氏见苏锦脚上的鞋子都已隐隐浸湿。   王惠氏的眉头拢紧。他是柳致远的舅母,柳致远早前同周家三女儿的事她多少也知晓些。   有了周家的事在先,当初柳家去苏家求娶,本就是件极不厚道的事。求娶过后,柳致远又将苏锦晾在一边不管。柳老太爷和老太太柳王氏起初还有些愧疚,慢慢地,便也拉下了脸皮,心安理得地在家中做起了甩手掌柜。   连她这个做舅母的都有些看不过去。   王惠氏也是有女儿的人。   王惠氏的女儿还同苏锦年岁相仿,也远嫁他乡了。   王惠氏回回见苏锦谨慎求全,又懂事圆滑,一个人扛起柳家家宅里这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心中都会想起自己远嫁的女儿,也不由感叹。   若是苏锦的父亲在前两年上任途中没出意外……   王惠氏心中叹了叹,思绪收回眼前。   眼下,她与沈王氏都是长辈,苏锦一个晚辈来迟,一众人等都在寺外候着,便是口中虽不说,心中也免不了怨言。   一侧有沈王氏在,她不好上前相迎。   陶二奶奶瞧出了母亲的意思,便朝一侧的婢女使了使眼色,主动朝苏锦迎了上去。   婢女会意撑伞跟上。   其实苏锦都已快至屋檐下,沈王氏心中酸溜溜的话都已在腹中酝酿好了,但陶二奶奶陶敏一头迎了上去,主动同苏锦拉开话匣子,问起她可是雨天路滑之事,沈王氏这头还真不好率先发作了。   苏锦与陶敏是同辈,陶敏尚且替她担心路上耽搁之事,她这个做姨母的若是再开口声讨,反倒衬得王惠氏和她这儿媳会做人。   沈王氏瞥了眼王惠氏,心中隐隐有些不快,可这火又不好朝着王惠氏发去,更不好明面朝着苏锦和陶敏二人去,只得噎回了心头。   沈王氏心中颇有些窝火。   等到了屋檐下,白巧收伞,跟在苏锦身后上前。   苏锦朝王惠氏和沈王氏福了福身,白巧也跟着屈膝行礼。   苏锦双眸微垂,温声细语道:“路上遇了雨水,马车陷到坑里,耽误了些时候。原本让家中小厮先行来寺中告知舅母和姨母一声,结果人是先走了,却被马车后来撵上了。劳舅母、姨母久侯,几位妹妹久等。”   她声音委婉沉静,举止娴雅淡然,歉意都含在言词之间,陈恳,也无做作,就连沈王氏听了也不好多指责。   再加上原本骨子里就生得好看,轻颦浅笑一幕,于温婉中又带了些许妩媚,容易让人看了心生温和。   天还下着雨,马车又陷坑里了,能出来都已不易,原本也让小厮来先前告知了,结果小厮走得还没马车快。   行事处处都是周全了的,不过天公不作美,在雨中坑里又耽误了些时候,心中也定然焦急。   若是再苛责,倒显得亲戚间生分了。沈王氏再如何都是长辈,也不好多言。   倒是沈王氏的两个女儿面面相觑着,不耐烦得各自转了转眼波,其中一个口中还“唏嘘”出声。   沈王氏凌目瞥过。   沈家姐妹只得老实收敛了。   沈王氏平日在家中泼辣,两个女儿都不敢惹她。   沈王氏心中却恼火,尽是不分时候。这若是在家中也就罢了,也不看看王惠氏还在这里,尽给她丢人。   平日里教也教了,她这两个女儿,若是有苏锦和陶敏一半让人省心都好。沈王氏将心中的不满移到了一双女儿身上。   沈王氏的两个女儿各自低眉,却都不服气得撅了噘嘴。   另一头,王惠氏缓步上前,轻声朝苏锦嘱咐道:“先到寺中禅房换双鞋吧,都湿透了,勿染了风寒。”   这当才是长辈关心晚辈的模样。   苏锦颔首。   沈王氏又瞪了自己两个女儿一眼,就是看她二人去了,这好人都让王惠氏给做了。   沈王氏的两个女儿嘴撅得更高,只是不敢出声,明明今日迟的人是苏锦,她们在这里干等了这么老些时候不说了,干嘛把气撒在她们二人身上……   瞧她二人模样,沈王氏心中恨铁不成钢。   一旁,陶敏却上前,唇角微翘:“我同你一道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苏锦亦笑笑。   王惠氏点头默许,苏锦和陶敏便朝沈王氏福了福身,也得了沈王氏点头,这才带了各自身后的丫鬟,先行随领路的小沙尼入了寺中。   沈王氏的两个儿女眼睛都直了。   她们也想去。   只要先入寺中,母亲和舅母就不知晓她们二人是不是和表嫂一处,她们也不用陪着母亲和舅母一道慢悠悠说话拜佛了。   眼见苏锦和陶敏走远,沈娇和沈柔两姐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私下里相互瞥了瞥,眼神交流了一番,很快,便都齐齐默默低着头,快步跟上,想浑水摸鱼一道入内。   谁想刚迈出几步,便听到沈王氏的声音:“你们两个做什么?”   沈娇和沈柔姐妹两人眉头纷纷拧成一团,还是慢慢转过身来,一个先支支吾吾道:“我……我们……同表嫂一起呀……”   另一人也忙不迭点头,“对呀,看看表嫂那里有没有需要帮衬的……”   分明就是睁眼说瞎话,沈王氏心中忍不住一口闷气涌上来,正准备开口训斥,王惠氏却温和笑了笑,朝沈王氏道:“就让孩子们一道去吧,她们也难得见见,正好一处说会儿话。”   舅母都发话了,沈娇和沈柔两人脸上顿时藏不住事,喜上门梢一般齐刷刷望向沈王氏。   沈王氏心中微叹,知女莫若母,她二人要是真老老实实同苏锦和陶敏一处尚好,只是今日太阳又未打从西边出来!   沈王氏朝身侧跟着的罗妈妈道,“罗妈妈,你陪她们一道。”   罗妈妈颔首应好。   沈娇和沈柔脸上的热情瞬间去了多半。   罗妈妈是沈王氏身边的管事妈妈,约束人的本事多了去了,有罗妈妈跟着,她们还能瞎跑到哪里去?   两人脸上忽得都有些不怎么乐意了。   可先前话都出来了,当着舅母王惠氏的面又不好收回,只得让罗妈妈跟着往寺中去。   王惠氏和沈王氏也才由寺庙门口的沙尼领着入了寺中。   清和寺是远洲城内的百年古刹,有得道高僧坐镇,香火旺盛,平日里自各处来上香祈福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早前柳王氏便是嫌清和寺晨间太过拥挤,上香的人太多,这才约了晌午过后。再加之今日有雨,清和寺中更是难得清静。   佛堂中的僧人在殿中齐齐诵经,有高僧闭目敲着木鱼,亦有僧人在大殿角落里随着经文撞钟,庄重而肃穆,宏达而慈悲……   殿中齐齐的诵经声、木鱼声和撞钟声,依稀传到后苑的禅房里。本就安静的禅房里,顿时多了几分禅意。   苏锦俯身,慵懒脱下鞋袜,插在鬓间的珍珠步摇晃了晃,青丝扶过修颈与脸颊,她轻轻叹了声。   鞋子先前是在水中浸湿透了。   今日的雨虽不大,但清和寺外有积水。   她本就来迟,也远远见到舅母和姨母一大摊子人都在寺庙外等着。她若是绕开这清和寺门前的积水,多走出一大段,旁人只怕都看在眼里。   今日柳家理亏,她只要不是糊涂,也得就着积水踩过去,堵旁人的嘴。   沈王氏与老太太早前在闺中关系便不怎么好,鸡蛋里挑骨头的时候也多。更何况,今日又确实是老太太不对,既让沈王氏抓到把柄,她总不能在沈王氏面前打了老太太的脸去。   老太太是她婆母,她需得维护老太太的颜面。   惯来家中姐妹都鲜有不攀比纷争的,大户人家亦是如此。   闺阁中就有的执念,嫁人之后亦不会少。   苏锦不是和事佬,亦不想过多掺和老太太姐妹之间的事。   好在舅母惯来待她亲厚。   她亦知方才是舅母同陶敏与她解围。   在远洲城,也就陶敏能与她说些体己话。   今日,也是她想来见舅母与陶敏了,所以老太太先前闹的这出幺蛾子她也没怎么在意。过几日便是爹爹的忌日,她也想在寺中给爹爹点盏功德灯。   鞋袜脱下,苏锦身子微微颤了颤。   她惯来畏寒。   先前鞋袜都在积水中浸湿,眼下,寒气似是从脚底忽得窜了上来一般。   今日亏得白巧机灵,听到老太太让人唤她去长宁苑,又说起痛风的事,便料定是老太太犯了懒,想要她顶替外出。   这几日外头都在飘雨,白巧提前让人备好了衣裳和鞋,她此时才不至于捉襟见肘。   白巧知晓她寒透,又端了热茶来。   苏锦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才觉方才的寒气似是去了几分。   白巧便又撑了伞,将苏锦换下来的衣裳和鞋袜先行拿回寺外候着的马车上去。   小姐同陶二奶奶许久未见,应当有不少话要说,白巧借机离开。   今日下着雨,苑中近乎无人。   偶尔往来禅房的,也多是小沙尼。   禅苑清净,陶敏轻声道:“真赶巧了,原本也是想要来寻你的,正好你今日替姑母来了清和寺。”   苏锦抬眸笑笑,询问般看她。   陶敏神秘道:“母亲的表兄在京中,听说这次春闱早了几日放榜,你可得了消息?”   春闱放榜,苏锦微微怔了怔,那便是同柳致远有关了。   陶敏见她怔住,继续道:“这消息若是没从柳家传出来,母亲这边也不好上门给姑父姑母道喜,可照说,表兄若是高中,应当先有消息给家中传回来才是……”   苏锦摇头,没有作声。   陶敏愣了楞,遂宽慰道,“许是我心急了,消息还未传到远洲城来罢了。”   苏锦也不清楚其中缘由,便也未应声。   只是陶敏言罢,忽然想道,“表兄这两日有没有给姑父捎信?会不会……是姑父这头还未同你和姑母说起?”   苏锦想了想,亦摇头:“不应当,父亲一直盼着家中高中,若京中真有消息捎回家中,父亲眼中是藏不住事的,更也不会瞒着母亲。”   苏锦同柳老太爷和老太太朝夕相处了三两年,这些了解还是有的。   陶敏也觉得苏锦说得不错,便又笑笑,“那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了,说不定今日便能消息来远洲了……”   苏锦笑笑,未置可否。   陶敏忽然凑到她跟前,朝苏锦叹道:“对了,苏锦,表兄既是高中了,柳家自然光耀门楣,但你面上亦有光。能在春闱高中,那至少也是前三十的进士,朝中多少是有任命的。届时表兄去到何处赴任,你定是要同表兄一道去的,也就不用呆在这远洲城了……”   早前柳致远是借静心读书的名义入京,与苏锦常年分居两处。   眼下既是高中,便要走马赴任,哪有婚配了朝廷命官上任却不带夫人的?怕是要被人诟病。柳致远断然没有再将苏锦晾在远洲城,他单独去赴任的道理。   在陶敏看来,苏锦应是苦尽甘来了。   陶敏眼中笑意更浓,“可还记得早前在寺中求的签?就是德圆大师解签的那次?”   苏锦礼貌笑了笑,她自然记得。   陶敏已先叹道,“当时解签,德圆大师就说你命里带了滔天的富贵!眼下表兄高中,若是留京赴任了,成了京官,过些年扶摇直上,你这不是富贵了吗?” 第003章 柏炎   苏锦淡淡垂眸。   那她的大富大贵应当也与柳家没有关系。   这样的话,自幼时起她便听了数次。大富大贵,贵不可言,不可言状……   她都能倒背如流。   佛堂解签,道士算命,还有早前平城里外来番僧见了也如此感叹过。   听得多了,家中便也有几分信了。   尤其是祖母。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祖母感叹最多的便是此句。   那时爹爹虽在军中任职,官职却不算显赫,其实不知苏家日后是否当有此富贵。   但祖母却上了心。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世上最好的屏障,莫过于教养。   祖母与母亲商议,当请京中的鸿儒和管事妈妈来教养她与弟弟。   平城地方小,眼界自然比不得京中。所以苏家虽是武将之家,祖母却倾尽嫁妆,请了京中的先生和早前大户人家退养下里的管事妈妈来教养她和弟弟……   想起许妈妈,苏锦眸间淡淡暖意。   祖母请来的管事妈妈姓许,名唤许流知。   年纪虽有些大了,眼花,却心如明镜。   听闻许妈妈早前曾在国中盛极一时的人家做过管事妈妈,到后来,京中不少世家还会给许妈妈颜面。许妈妈却应了祖母的邀请,来了平城。   许妈妈从未教过苏锦女红,亦不干涉她的兴趣。   许妈妈教她的是读书静心,煮茶宁神,凡事刚则易折,过柔不立。也教会她,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她耳濡目染,悉数记在心底。   后来许妈妈过世,弥留之际还牵着她的手道,唤她尹玉……   她自是认不得尹玉,也未听家中提起过何人唤作尹玉。   她想,许是许妈妈在弥留之际,想起了早前的故人?   她记得她握着许妈妈的手,听许妈妈朝她说道,日后,如日中天时要留有余地,低谷之际要耐得住心性蛰伏。   这一生很长,许是父母、祖辈不能陪她走完一生,她当寻能执守一生之人。   她从未忘记过许妈妈的话,便也知晓,同她执守一生的人,不是柳致远……   苏锦端起茶盏,轻轻抿了口。   眸间沾染了些许氤氲。   许妈妈过世后不久,柳老太爷便来了苏家求亲。   她曾听祖母私下里同爹爹提起过,当年平城遭过洪灾,洪灾来得突然,让原本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去的柳家和苏家有了交集。   那时苏锦的祖父尚幼,和家人走散,与柳家走到了一处。   柳老太爷的父亲,也就是柳致远的祖父,曾给她的祖父几个面饼充饥,祖父一直记在心中。   拾人恩惠,应当回报。   所以祖父一直记得柳家。   祖父过世前让爹爹去柳家探望,柳家也是如此同苏家搭上了关系。   不过都是祖辈上的事情,爹爹既去柳家探望过,便也算承过祖父的心意了。   后来两家的走动也不算多。   她只听爹爹从远洲回来时,同祖母提起,柳老太爷的大儿子名唤柳致远,在远洲的年轻一辈中还算小有才气……   后来,忽有一日,柳老太爷来平城登门求亲。   爹爹和祖母都免不了吃惊。   苏家同柳家关系不算深,远够不上能做子女亲家。   两家家中又隔得远,实在没什么好结亲的缘由。   后来是柳老太爷在家中求了祖母和爹爹多时,最后还拿了苏家祖上曾承了柳家的人情说事,祖母和的爹爹才不好意思直接将柳老太爷拒绝了去。   爹爹惯来待她亲厚,不会因为趋炎附势就将她的婚事当作政治筹码来高攀旁人;亦不会迂腐到仅凭柳老太爷口中几句话,便将她嫁到柳家。   爹爹给她定下这门婚事,是说早前见过柳致远,确实无论相貌谈吐都算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柳家祖上虽是远洲有名的书香门第,但眼下已大不如前。近年来朝中日益**,科考场中若无关系能难入围。柳家没落多久了,哪里还能在朝中能攀得上什么人情关系?   苏家却不同。   苏家在朝中算是有些隐晦人情,亦能用在柳致远身上。苏锦若是嫁去柳家,虽是高门低嫁,但柳家只要明事理,便会善待苏锦。   而柳老太爷也确实在爹爹面前拍胸脯保证过,他与老太太都定然拿她当亲闺女照看。   祖母那时想,佛堂解签,道士算命,外来的番僧都说过她命中带了富贵,或许,指得便是她日后的夫婿。若柳致远有出头一天,他们夫妻二人又是年少时便相互扶持,那情分自然是旁人比不得的。   苏锦日后也能在柳家过得顺遂。   父母之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   嫁去柳家,是爹爹和祖母为她计深远。   初到柳家时,她也曾怀了少女心思,从平城来远洲的一路上,对素昧蒙面的柳致远期盼过。   但新婚夜时,柳致远眼中的厌恶和憎恨,她花多少时间都改变不了。   她嫁去柳家的三年,越渐想明白一事——她命中富贵与否,都应与柳家无关。   所以柳致远有无高中,她其实都并不关心。   苏锦放下茶盏,不知可是寺院中的茶香更易让人静心的缘故,早前听陶敏提起柳致远高中时,她心中稍许有的波澜,也很快在半袖茶香中很快淡去。   “去寻舅母和姨母吧,勿让她们再等了。”苏锦转眸看向陶敏,美目顾盼,如韶光明媚。精致的五官又似镌刻一般,于明艳动人里带了几分亲近与温婉。   陶敏一个女子,都不觉看呆了眼。   稍许,陶敏在心中更正。   应是柳致远瞎了眼。   ……   出禅房的时候,苑中的雨尚未停歇。   白巧正同陶敏的婢女在苑中说着话,见苏锦与陶敏二人出了禅房,两人便各自撑了伞,快步迎了上来。   屋檐下,陶敏一面等候,一面朝苏锦叹道:“这稍后,只怕要在寺中用晚饭了。”   王惠氏惯来信佛,每回来寺中都会待上好些时候。清和寺又在城郊不远处,在寺中用过斋饭再回府中也来得及。   陶敏是王惠氏的儿媳,知晓这顿斋饭是躲不过了。   苏锦笑了笑,“清和寺的斋饭远近闻名,有不少人都是慕名前来的……”   她倒与旁人不同。   陶敏心中不免唏嘘。   她并非是嫌寺中的斋饭不好,只是菩萨的饭惯来要吃三碗才算心诚,可那盛饭的师傅回回见了她,都说她面相带善缘,也因得要广结善缘,每次都给她盛上满满一碗。   她也知晓那师傅是好意,可她一个羸弱女子,饭量能多到哪里去?   可这寺庙佛堂的规矩,菩萨的饭,若是盛了,便要诚心吃完,她心中叫苦不迭,也不知这大师眼中的众生平等去了何处……   苏锦忍俊:“那稍后让人先去明和斋走一趟,给打斋饭的师傅提前说一声便好,大师必定不会为难你。”   陶敏眼中微讶,悄声道:“还能如此?”   难怪她回回都见苏锦都淡然端坐,不急不缓,原是有法子的。   苏锦笑笑:“放心吧,大师会慈悲为怀的。”   不过陶敏却轻声叹道:“只是,我怕母亲介怀。”   苏锦支招:“那便让白巧去说,舅母就想不到你头上了。”   陶敏遂也启颜,眉间的愁色少时间便去了八。九分。   也恰好白巧和陶敏的侍女撑了伞来。   两人便一面亲近说着话,一面从禅房往寺中另一方向走去。   ******   见她二人离去,柏子涧才从樑后绕回了一侧的禅房处。   这禅房就在先前苏锦待的禅房隔壁。   禅房中,两个锦袍男子正在案几前对坐。案几上放了棋盘,黑白棋子各执一方,显然已下了些时候。   柏子涧折回时,柏炎正好落子。   柏子涧拱手道:“侯爷,探过了,方才隔壁禅房确实只是两个妇人,苑中也只有两个丫鬟婢女跟着,并未旁的可疑之人。”   柏炎瞥了眼柏子涧,原本平淡的眸子里稍微滞了滞,遂又起身踱步至窗口处,目光瞥向先前那道身影。   京中的世家贵族多豢养心腹侍卫,这些侍卫也大都随主家姓。柏子涧既是柏炎身边的心腹侍卫,亦是柏炎在军中的副将。   此番大军凯旋,班师回朝,柏炎在朝中告假两月,离京来远洲处理私事。正好借这清和寺做掩蔽,与安阳侯世子陆朝安见面。   当下时局不定,国中诸多势力暗潮涌动,柏炎与安阳侯府私下碰面之事不宜让外人知晓。安阳侯世子陆朝安也是从百里之外的滔洲赶来。   大隐隐于市,这清和寺惯来香火鼎盛,正好做二人见面的屏障。   今日有雨,寺中的人并不多。   后苑禅房清净处,柏炎刚与陆朝安照面,隔壁禅房中便来了人。   听这声音,还应当是两个妇人。   久在军中,柏炎亦习惯了谨慎行事,陆朝安亦不是冒失之人。   两人四目相视,即便知晓隔壁只是两个妇人,在未确定实情之前,柏炎与陆朝安都默认噤声,不作只字片语。   既然都千里迢迢来了远洲,也不急在这一刻。   两人都有城府,便都有耐性等。   柏子涧出了禅房打探,禅房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雨水随着风,不时“噼啪”敲击窗棂。   禅房中除却雨滴“噼啪”敲击窗棂的声音,便是苑外隐约传来的诵经声和木鱼声。隔壁女子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也都隐在诵经声和木鱼声中,听得并不真切。   只是隔壁禅房中的声音未停,絮絮叨叨,似是短时间内也没有停的迹象。陆朝安先耐不住性子:“这是远洲城,你我二人可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陆朝安原本也是试探着说与柏炎听的,柏炎却伸手取了黑白子,清冽道:“不急。”   陆朝安看了看他,嘴角微微勾了勾。   遂也不再提。   对面是柏炎。   京中和军中都是出了名的平阳侯。   柏炎开口让等,他只能耐着性子陪着等……   许久过后,伴随着女子的嬉笑声,隔壁禅房屋门终于嘎吱一声打开,快坐不住的陆朝安如释重负,遂在心中叨念了一句“终于……”。   目光瞥向对面,却见柏炎眸间并无波澜,仍在执子落子,好似全然不闻一般。   陆朝安心中叹了叹,难怪父亲说,柏炎是沐老一手教出来的学生,心性也如沐老。   他倒觉得,两人的心思都似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才是。   让人猜不透。   稍许,等这嬉笑声远去,柏子涧折回,说探明先前确实就两个普通妇人,陆朝安忍不住嗤笑一声:“柏炎,看来你我二人还真是小心过了头,这里是远洲城,又不是旁的地方……”   只是陆朝安话音未落,却见柏炎已起身,踱步到了禅房窗口。   柏炎右手稍作迟疑,还是推开先前那道一直被雨滴砸得“噼啪”作响的窗户。   下一刻,目光便聚焦在苑中那道身影上,一直目送那道身影消失在禅房后苑的长廊尽头。   柏子涧稍许诧异。   他跟随侯爷多年,少见侯爷如此。   柏子涧又仔细在记忆中搜寻一番,他确信,早前在别处并未见过刚才那两个妇人,他跟随侯爷的时间不短,实在想不出那两道背影有何值得侯爷关注的?   陆朝安便也上前,见柏炎目光停留在方才那两道身影上,似是想起什么,哂笑道:“原来你方才是在看……”   柏炎的目光并未在那两道身影上久留,身影在长廊处消失,柏炎出声打断得恰到时候:“说正事。”   陆朝安语塞。   柏子涧是柏炎心腹,知晓哪些事当听,哪些事不当听。   此番安阳侯世子陆朝安来远洲城见侯爷,本就是机密之事,柏子涧退出禅房时,正好听到陆朝安问道:“父亲是问,此事沐老可知晓?”   柏子涧微楞。   朝中被称为沐老的只有一人——前任宰相沐敬亭。   沐老是三朝老臣,在朝中素有威德,只是早些年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   侯爷是沐老的学生。   近年来,宫中行事多诡异古怪,沐老叮嘱过侯爷小心谨慎。   侯爷也听沐老的话。   便是方才的场合,换作旁人,许是并不会放在心中。   但侯爷有分寸。   柏炎也却是听了沐老告诫的,越是不明朗的时候,便越要忍,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朝中并非他柏炎一人按捺不住,他有的是耐性,坐山观虎斗……   *****   柏子涧侯在禅房外。   禅房中,柏炎同陆朝安密谈了近一个时辰,遂才起身。   他还需尽快赶回滔洲。   “你且等我消息。”临行前,陆朝安嘴角勾了勾,“咋俩京中见。”   柏炎颔首。   天还下着小雨,陆朝安刚撑了伞走出,在雨中又转身,半拢了眉头,满是兴致地看他:“你是真谨慎到此种程度,特意约我来远洲城掩人耳目,还是一时兴起?”   陆朝安若是不问,心中不爽利。滔洲到远洲城一百余里,他要在路上折腾几日不停歇才能一个来回。   京中同,滔洲本是三个方向。   若不是柏炎要来远洲,他岂需这般大费周折?   柏炎想也不想,“你多虑了,我来寻人。”   陆朝安好似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一般,忍不住嗤笑一声道:“我火急火燎跑了百余里,马都跑死了一匹,你这却是来远洲寻人的,敢情我一个……”他是想说他堂堂一个安阳王世子,可又想起眼下身份还需谨慎着,便又噤声,只伸手指了指他,没好气道:“柏炎,你给我记得!”   柏子涧怔了怔。这话,似是京中少有人会对侯爷说。   毕竟,他家侯爷是真记仇,又护短!   京中没人会想着让侯爷惦记他。   果真,陆朝安脚下滞了滞,似是也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又撑伞转身,嘴角抽了抽,朝他道,“得了,你还是别记着好。”   柏炎嘴角难得勾了勾。   待得陆朝安走远,他才敛了笑意。   他没骗陆朝安。   他确实是来远洲寻人的。   四哥过世得早,他应了四哥要照顾苏锦。   他许久没有见过苏锦了,只是听闻她嫁得好,他班师回朝,千里迢迢来远洲看她,途中便听说了柳致远高中,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 第004章 报喜官   三月初春,细雨纷纷,烟垂淡淡下的清和寺仿佛镀上了一层薄薄清晖。   自禅房出寺,柏子涧去寻马车夫:“劳烦,还需去趟城西柳家。”   原本阖眸打着盹儿的马车夫忽得便醒了,赶紧摘下斗笠,连连点头应声。又麻溜跳下马车迎候,不敢怠慢了去。   今日这客人瞅着面生,却是个不好糊弄的主。   做马车夫这行当的生意久了,看得最多的便是这过往的形形色色的路人,最考得便也是一幅眼力罢了。   车夫对柏炎印象深刻。   柏炎身材颀长挺拔,目光深邃,因常年在军中缘故,皮肤略偏小麦色,但细看之下,五官却透着几分清逸俊朗,又和着说不出的英气与刚毅,让人过目不忘。   柏子涧的腰间佩了刀,右手习惯性按在刀柄上,目光虽和善,却下意识警觉四顾。   应是军中之人。   而且,还都是军中的贵人。   马车夫不动声色间拿捏了几分。   清和寺去城西柳家不算远,柏子涧好似随意般找马车夫打听柳家之事,车夫是远洲当地人,知晓当地的人情世故。   在远洲,柳家算大家。   车夫不敢大意,便知无不言。从柳家祖上说到柳家近况,说的多是柳家的平常之事,之前也都听过,并无特别之处。   车夫心里明镜着,贵人要去柳家拜访,他有些事当说,有些事也不当他这个车夫来说。   末了,车夫只大概提了提柳致远,说起柳致远早两年娶了位平城来的夫人,但似是拜堂成亲之后不久,就回了京中,他夫人留在远洲,好似一年到头也回来不了几日。   听到此处,柏子涧目光微微滞了滞。   余光瞥向柏炎。   自清和寺离开,柏炎似是一路都望着窗外,稍许有些出神。   柏子涧少有见他如此。   只是先前车夫那句柳致远拜堂成亲后不久就回了京中,他夫人却留在远洲,柏子涧知晓他一定听到,只是目光并未从窗外移开,神色也竟如常。   柏子涧不再多寻马车夫问话。   新婚燕好,柳致远入京,苏锦留在平城?   柏子涧眉头微拢,许是,这段婚事并没有想象中好……   柏子涧瞥目看向一侧的柏炎,他都能想到的事,更勿说侯爷。   柏炎没有出声,目光淡淡扫过窗外。   也只有亲近如柏子涧,才明显感觉有人脸色黑了几分。   柏子涧也看了看窗外,离黄昏尚还有些时候。他们原本是想去柳家见过苏锦便走的,但眼下,柏子涧心中隐隐觉得,今夜许是要留宿远洲城了。   马车外依旧阴雨绵绵。   柏子涧脑中莫名想,今日会不会凭空惊雷……   思及此处,柏子涧咽了口口水。   目光看向柏炎,柏炎指尖轻叩,掩了旁的情绪。   ******   城西柳府,老太太柳王氏正舒服躺在长宁苑的外阁间中。   一个小丫鬟蹲着捶腿,一个小丫鬟俯身给她缓缓按着头,老太太则打盹儿做着美梦。   美梦里其实也无他,也就是和宋老太太等几个她常年的牌搭子在牌局上,她摸了一手绝世好牌,一路顺风顺水,最后一张牌抹在手中,若是摸成了对儿,胡了便是大四喜啊!   宋老太太几人都神色高度紧张,坐立不安着。   许是梦里的缘故,这几人的面容都有些夸张得扭曲,唯独眼珠子都一动不动盯向她手中的那张牌,似是连大气都不怎么敢出。   老太太竟也不着急摸起牌了,而是指腹反复搓了搓,稍许,竟搓出了这牌的纹路来,我的天,真的是这张大四喜的牌!   老太太只觉血气上涌,喜从中来,“我胡……”   只是这“胡”字尚未吐完,脸上却带着欢愉之色,便被一侧的丫鬟连翻摇醒。   老太太正沉浸在梦中大四喜的剧烈欢喜中,忽然睁眼,竟有些怔忪,一时还未从浓烈的欢喜中抽离出来,目光有些呆滞。   唤她的丫鬟有些吓住,又小心翼翼唤了声:“老太太?”   老太太缓缓转眸看向她,木讷道:“我的……大四喜呢?”   丫鬟脸色有些僵。   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人都知道,老太太痴迷牌九得很,这是白日做梦,梦到了大四喜,正欢喜着呢,忽然间被打断了,怕是免不了要恼火的。   丫鬟咬唇,低眉道:“老太太,您……方才……是做在梦呢……”   老太太还未全然从先前的喜庆中抽离出来,却忽然被告知是在做梦,老太太果真如一盆冷水浇下来,诚如丫鬟意料,老太太忽得追胸顿足道:“既知我这老婆子在做美梦,那让我做便是了!为何就是见不得我好,非要唤我起来做什么!哎哟,我的大四喜啊,我这也就在梦中能看看,这们这些没眼力价的,终日就见不得我好,巴不得我一做梦就醒可是……”   老太太的捶胸顿足就差演变为泣血。   丫鬟惯来是知晓老太太套路了,当下,连忙跪了下来,“老太太恕罪,奴婢哪敢,是……是府中来了客人……”   嗯,来了客人?老太太的“泣血”忽得停了下来,仔细了问:“哪儿来的客人啊?”   丫鬟应老太太话:“是京中来的,瞧着模样,应当是府中的贵客……”   听闻是京中来的贵客,老太太赶紧正襟危坐了起来,一面拿了手帕擦着眼角挤出来的几滴眼泪,一面碎碎念道:“怎么来了贵客不早说!轻重缓急知不知道?”   丫鬟心中委屈。   若不是怕怠慢贵客,被老太爷和老太太二人责罚,谁愿意冒险去扰老太太清梦?只是这委屈,丫鬟说有口说不出,只能咽回肚里去。   这府中,老太爷是惯来不怎么管事的。   老太太更不必说。   若是夫人在府中尚好,只是今日夫人替老太太去了清和寺,否则,她也不会硬着头皮来顶撞老太太。   老太太却已起身。   致远尚在京中,春闱又刚过,莫不是京中来送消息的人?   再一联想,似是听柳老太爷说起过报喜官一事。   哟,老太太眼中当下流光溢彩,若是能劳动报喜官亲自前来,那起码是进士前十三名了!   进士前十三位,这可是天大的殊荣!   我儿真高中了?   老太太赶紧了问:“可看清楚了?是报喜官?”   报喜官?丫鬟哪里知晓,只得缓缓摇头。   老太太这才反应过来,这些丫鬟婢子哪里知道这些。   当下也不多管了,唤了人来给她更衣。既是京中来的客人,她自要穿得堂堂正正得出去,是报喜官自然更好,便不是报喜官,那也是京中来的贵客!   老太太想了想,又让人赶紧去寻老太爷回来,就说京中来人了。   这档子时候,老太爷不在怎么好!   这盼星星,盼月亮得盼了一辈子,许是真盼得儿子高中了,还不早些回来!   这京中来的客人,即便不是为了儿子高中之事,这家中也有当家做主的招呼着。   小厮连忙照做。   老太太这头又稀里糊涂得让人赶紧穿戴好,寻人交待了一声,“打赏的银子备些。”   一侧的赵妈妈应好。   老太太还不放心,又嘱咐道:“多备些,不能寒碜了我们致远的颜面,日后还要同在京中,传出去也不好听。”   赵妈妈又应了声好。   这些都嘱咐过了,老太太才挺了挺身子板,又清了清嗓子,这才由身侧的赵妈妈扶着往偏厅去。   柳家是书香门第,惯来有讲究,府中招待贵客都在偏厅。如今柳家虽没落了,这些规矩柳老太爷还是固守的,家中的下人也都知晓。   故而来了客人,又听是京中来的贵客,下人们便在知会老太太之前,就往偏厅引了。   这偏厅也有讲究。   偏厅内堂有主座和次座,是正式会客用的,譬如家中来了亲眷之类就在主座和次座这里接待。偏厅一侧还有一扇六扇屏风,屏风之后还有处突出的小厅,与苑中的花苑相连。   这等雅致之处,才是真正用来招呼贵客用的。   旁的人家未必有,但柳家有。   当下,门口的小厮恭敬将柏炎迎到这屏风后的小厅中落座,又请了丫鬟来厅中伺候茶水。   军中多年养成的习惯,柏子涧环顾四周。侯爷在,他需确认四周安全。   柏子涧踱步到小厅花苑处,只见偏厅内的这座小厅景致绝佳,更颇有些意境。   这些书香门第,尤其是有百年历史的书香门第,家中任何一处景致都不是白给的。要么引经据典,来源于某处典籍,要不出自特定的场合,营造宁静致远的意味。   苑中的一草一木,屋中的陈设布置都有讲究。   这些书香门第的底蕴,普通人家根本仿不出韵味。柳家这座宅子应是柳家祖上留下来的,至少有百年之久了,是座宝地。   确认无样,柏子涧又踱步回柏炎身后,朝柏炎拱了拱手。   奉茶的丫鬟没有多留意。   小厮特意告知了一声老太爷眼下不在府中,已去请老太太来了,老太太稍后就到之类的话。言罢,便躬身行了礼,准备退出去。   柏炎却轻声唤住,淡淡:“请问,苏夫人可在府中?”   他本就是来看苏锦的。   眼下柳老太爷不在,府中已去请了老太太,但他想见的人是苏锦。   那小厮见他问起来的人是夫人,眉头微微拢了拢,如实应道:“二位是来寻夫人的?那便有些不赶巧了,我们夫人今日才随舅老太太和姨老太太去清和寺了,想是,要赶回来也都是入夜的事了。”   清和寺?   柏炎和柏子涧对视一眼。   他们方才从清和寺赶来。   竟有如此巧合的事。   莫名的,柏炎想起今日禅房中的那道身影来。   俯身脱着鞋袜,身姿优雅而绰约,旁人在一旁说着话,她却娴静莞尔,侧颜剪影在禅房中的流光掠影中,透着耐人寻味的温婉妩媚。   他不由多看了一眼。   当时陆朝安尚在身后烦躁不安,他怕声音传到隔壁,便让子涧将隔壁禅房的透光塞回。   心中,却反复想的都是先前禅房中的画面。   后来听声音,应当是人离去了。   他鲜有这般对一个女子好奇过,遂也不合时宜得起身跟去禅房窗边打量。   长廊转角处,他也正好见到那半个背影。   身后的丫鬟替她撑着伞,雨滴落在油纸伞上,她转身的时候,正好唇畔微挑,烟垂淡淡里似是藏了一丝清淡的绮丽。   他想多看两眼,人已消失在走廊尽头。   盘了发髻,是已经嫁人了。   他眸间黯沉。   柏炎指尖轻敲桌面,不知为何,当下竟会想起今日寺中的一幕……   小厮见他二人没有旁的吩咐,便退了出去。   柏炎端起茶盏,又抿一口。   稍许,偏厅之外有脚步声传来,应是府中来人。   柏炎放下茶盏,目光迎上屏风之后的身影。   老太太柳王氏正由身侧的赵妈妈扶着,一面说着话交待着稍后要见她眼色行事,一面快步入了偏厅,往屏风后的小厅处来。   临到屏风处停下,小厮悄声通气,说客人在问夫人。   老太太脚下踟蹰,是来寻苏锦的?   不是京中来的人吗?   老太太一时有些怔忪,但很快又反应过来——那这说明来得不是报喜官了,报喜官哪里会来府中指名道姓寻苏锦的?   老太太空欢喜一场。   可既是来寻苏锦的,便好歹也是苏家的亲戚。她这个做婆母的,理应当去招呼一声。   老太太深吸一口气,既是当着苏家的亲戚,她当要拿出些苏锦婆母的气度来……   “老太太!老太太!大喜事!天大的喜事啊!”偏厅中,又一小厮跑来。   老太太不耐烦得瞪了瞪眼。   这一日里,她经历了梦到大四喜这样的大喜,又从大四喜到突然梦醒的大悲,又料想是报喜官来了府中的大喜,临到跟前竟发现是苏锦亲戚的大悲。   这才刚准备去见苏家的亲戚,这又唤着“天大的喜事”来了!   老太太心中都烦了。   忍不住啐了一口,不满叨念道:“这有什么天大的喜事!慌慌张张得做什么!”   这一日里竟给她折腾的。   小厮赶紧作揖:“是天大的喜事!老太太,大爷……不不,大人高中了,报喜官亲自来府中报喜了!!”   “高……高中……报……报喜官……”老太太似是舌头都捋不直了。   倒是一侧的赵妈妈等人,都朝老太太躬身道喜。   老太太这似是才反应过来,忽得一瞬,竟笑得连嘴角都拢不上了。   一面欣然接受着一众家仆的祝贺,一面双手合十叹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祖上积德!祖上积德!也不枉我这老婆子在佛祖面前求一场……”   老太太念及此处,似是忽然想起今日竟糊涂得偷懒没去清和寺,便又赶紧噤了声,生怕打了妄语佛祖怪罪,这才下意识捂了捂嘴角,却又藏不住心中喜悦,朝小厮问道:“报喜官大人呢?”   小厮先前也激动得忘了说,这才赶紧应道:“小的光顾着来给老太太道喜了,六子领着报喜官正往偏厅这处来了。”   都已经往偏厅这边来了?   这也恰巧了,小厮话音刚落,偏厅外就有脚步声传来。   老太太轻哼两声,赶紧挺直了腰板,遂又颔首,收腹,脸上微微敛了先前不加收敛的笑意。   柳老太爷都念叨自己要高中念叨了几十年了,她耳朵亦听出了茧。诸如等日后报喜官来家中报喜,要准备好沉甸甸的赏钱,免得日后传到京中因赏钱太少,儿子、被同僚笑话等等。   而她,亦要端庄矜持。   若是高中了,她便是官家夫人,要有官家夫人的秉持,不可像平日在家中这般散漫。   这些陈年旧语,早前念得老太太是不耐烦得很,眼下,却都忽得通通涌入了老太太的脑海之中,有了用武之地。   “老太太,给您贺喜了!”报喜官人未至,声音先至。   这一报喜,老太太险些没站稳,连忙牢牢扶住身边的赵妈妈,叮嘱道:“扶稳了,扶稳了,可千万别让人看出我怯场了,老爷子未回,这家中可就得我撑着不是。”   赵妈妈赶紧应声。   老太太咽了口口水,人都有些哆嗦了。   ……   小厅内,柏子涧的嘴角忍不住抽了又抽。   暂且不提这柳家老太太就这么将侯爷彻底晾在了脑后,这侯爷在京中还未受过如此待遇不说,就说柳老太太听说报喜官来了府中这等浮夸行径,柏子涧就忍不住心中嘀咕——这柳家,似是和想象中书香门第有些不同……   柏子涧说不好当下心中奇异的感受,只得有些担心得看向柏炎。   来远洲前,他便听侯爷不止一次提过,说苏锦嫁得好,柳家是书香之家……   好像有些打侯爷的脸,,, 第005章 冷汗   报喜官的声音让老太太狂喜了好一阵子,这人才步入偏厅当中。   报喜官自京中来,赵妈妈扶老太太柳王氏迎了上去。   “老太太,不,老夫人!给您贺喜了!”报喜官一面报喜,一面作揖。这声音,动作,表情,配合得三位一体,就是俨然讨喜的范儿。   老太太登时笑得合不拢嘴。   报喜官层层推进:“柳大人春闱高中,殿试时又得了陛下青睐,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   探花?!!   这可是殿试第三啊!   老太太柳王氏的耳朵可是都听柳老太爷念出茧子来过的,这状元、榜眼、探花,均是陛下钦点的殿试前三,连官职和赴任都会得陛下亲自授意。   这是泼天的殊荣与福分呀!   能得陛下在殿上亲授的官职,又哪里会小?   一时间,老太太柳王氏犹如踩在云端里漫步一般,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起来。   过往,旁人都是唤一声老太太。   这眼下致远高中封官,她可就是官老太太,旁人都要称呼一声王老夫人的!   “快……快赏,快赏!”老太太整个人都已被抛入云端,眼下只想在云端深处多漫步些时候,千万不要落下,便嘱咐身侧的赵妈妈赶紧给赏钱。   赵妈妈照做。   报喜官都是见惯市面的。   早前听说如今的柳家已不比早年,可这沉甸甸一包银子入手,报喜官还是惊喜的,这柳家也算知晓行情,打赏的银子委实给的不少。   报喜官心中欢喜,便赶着说了不少好听的话,权当为这多出的赏银卖力吆喝几声。   偏厅这头正说着话,偏厅外的脚步声也传来。   老太太转眸,见是柳老太爷回来了。   柳老太爷这是盼了多少年,虽未盼到自己高中,却终于盼到了自己儿子高中。   苍天有眼,柳家终是在他这里光耀门楣了!   论城府,论气度,柳老太爷自是都要优于老太太的。   报喜官又将方才说的话又朝柳老太爷恭贺了一番。柳老太爷一面捋着胡须,一面收敛着笑意,朝老太太问道,“可给过报喜官赏钱?”   报喜官自己笑容满面应道,“给过了,给过了,多谢老太爷和老夫人慷慨。”   柳老太爷和老太太都是一家人,自然不会给两家钱,这些规矩报喜官心中都是知晓的,也自然不惦记着能多窜些银子了。   他是来报喜的,柳家上下自然都以礼相待。这报喜官的差事途中虽辛苦,却是正紧的朝廷差事,到了各家府邸更是被人捧着、供着,银子也赚得多,其实是份美差。   故而京中做这差事的,也大多是家中在朝中有些关系的。   报喜官心中想着,这档子报喜也差不多了。却似是,还是未见到柳致远柳大人的夫人,照说这也应当是一并见见的……   报喜官除了报喜,还要回朝中通告高中之人家中情况,但这些都是锦上添花,有则好,没有也不是他当合计的,他已做好分内的差事,当下,就等着柳家人安排个住处给他歇息一日,就返程回京了。   果真,柳老太爷是懂行当的,“京中来远洲路途遥远,大人舟车劳顿,若不弃,便在府中歇一日吧,明日打点好了,再行返程。”   报喜官却之不恭。   这头,柳老太爷刚唤了小厮引路,报喜官也才走出两步,柳老太爷又忽然唤住:“大人且留步……”   报喜官应声回头:“老太爷,您说。”   柳老太爷自是满面春风还未散去,脸上还挂着春意在,又并着有些好奇,朝他打听道:“敢问大人一声,致远既在殿试上被陛下钦点为探花郎,朝中可已安排他赴任的官职?我与他母亲都不在京中,也不知晓具体。”   柳老太爷话音刚落,报喜官这端倒是诧异了:“老太爷,您……”   报喜官顿了顿,遂又开口反问道,“您不知晓?”   他这报喜官照说也是朝廷命官,是朝中专门安排来为前十三名的进士家中送正式喜报福音的。   换言之,他是等走完了正常手续才拿到的喜报前来远洲城送信的。说白了,就是朝廷官方送个证明出来。   但中探花这么大的事,殿试上自然是亲授了官职的,换作以往的人家,早就修书一封,将来龙去脉同家中说得清清楚楚,家中早已欢天喜地,等报喜官来家中,就是添个好彩头的。   可这柳老太爷这头,竟是问他柳致远柳大人的官职?在何处赴任?   报喜官有些迟疑,便是这位柳致远柳大人不知晓这其中的约定俗成,这京中也定是有人提醒的,报喜官心头隐约觉得何处不对……   果真,柳老太爷这头也懵懵摇头。   报喜官便知这探花郎是真的未提前告知家中一声赴任的消息。   这便奇了。   合则今日他也是来报喜的,就是何处不对也是柳家家中的事,伸手不打笑脸人,报喜官便再躬身行了个抱拳礼,朝柳老太爷躬身道:“恭喜老太爷,柳致远柳大人得了陛下钦点,授翰林院编修之职。即日内,需亲自回家中报喜,且等见过父母,便可携家眷启程赴京中任职了。”   翰林院编修是什么职位?   老太太好似兀得从云端踩空,一朝落地。   这都中了进士三甲了,不得安排个什么知府、侍郎或是员外郎的职位吗?   老太太对官家知晓得不多,这仅有的知府知县侍郎员外郎还都是平日里四处听来的。   殿试春闱三年一届,探花郎可不是凤毛麟角吗?怎么就安排个什么翰林院编修就完了?   见老太太一脸懵,报喜官也有些懵。   看模样,老太太似是全然不知翰林院编修是做什么的。   这柳家怎么……都有些奇奇怪怪的……   报喜官这头尴尬着,柳老太爷那头却是喜出望外。   方才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当下,见得老太太正同报喜官大眼瞪着小眼,似是还有要质疑之势,柳老太爷便赶紧制止,朝报喜官作揖道道:“多谢陛下恩典,竟是翰林院编修之职!”   报喜官的脸色这才正常些。   他先前险些就道,这柳家还真是拎不清轻重之人。   这翰林院编修可是正七品之职,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和伴读侍读之事,虽是文书之职,却能熟练掌握朝中政局动向和国中事务。   换言之,就是陛下特意留任在京中之人,待日后再看如何安排。   这是好得很的官职啊!   这都拎不清,就有些掉价了。   好在柳老太爷心中清明。   报喜官也只当老太太是糊涂罢了。   “那便恭喜老太爷和老夫人了!”报喜官眼力何等的通透锐利,当下,便看明白这老太太怕是有一肚子的话想要问柳老太爷,他也不在此处多妨碍,这便又行了个礼,随先前那个领路的小厮去落脚歇息之处了……   这报喜官前脚刚走,老太太果真问起:“怎么,这翰林院编修是个什么职位?我儿都高中探花了,怎么就不是个什么知府、知县、侍郎员、外郎之类的官职?”   老太太是真不知道,但老太太就知道这探花郎是不好中的!   她儿子便中了!   柳老太爷瞥她一眼,正愁找不到机会训她一顿,当下便来了气势:“你好生糊涂,先前还险些让人瞧了端倪去,若再是在人报喜官面前说些什么不敬的话来,致远的前程怕是都要受损!”   老太太果真被吓唬住,怎么就致远前程受损了?   这些年,柳老太爷没少受过老天天的气,难得有的放矢,心中别提多舒坦。   可老太太老实是老实了许多,却还是迟疑问起,“这翰林院编修……是大官?”   柳老太爷嗤笑一声:“你以为那些知府,侍郎,员外郎这么好做?这官场浸。淫几十年都做不到这些位置的人大有人在。这翰林院编修虽不是品级多高的官职,可却是平日能在御前行走的文书之职。做翰林院编修,既能尽快熟悉朝中之事,又与旁的官员都混个脸熟,还能在御前露脸,这是打着灯笼找不到的好事。我们柳家在朝中能有什么关系根基?致远能得这差事是得了陛下喜欢与信任才能留用此职,你这妇人!”   到最后,连你这妇人都用上了!   心中的优越感跃然纸上。   可就唯独这回,老太太对他口中这几字都未曾生气。   反倒觉得,这平日里酸腐的柳老太爷竟是有这么大学识和见闻的,当下,又追问道:“那就是说,我们家致远得了一份天大的好差事?”   柳老太爷重重点头:“柳家今日在朝中能有何根基?眼下,已是致远最好的出路。”   得了柳老太爷肯定,老太太这脸上紧张的神色又悉数隐去,全然换回了先前的欣喜,“我儿致远这是出息了,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我这老婆子日后在远洲城都能抬起头来了,那王惠氏,沈王氏,还有隔壁那宋老太太,城南的张老太太,只怕听了我们致远高中的消息,都得将心中的酸意往肚里吞了……”   老太太真情流露,已全然将小厅中有客之事抛在了脑后,根本想不起来。   而柳老太爷更不知晓有客人在,遂又问起:“儿媳呢?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见她?”   这头,柳家总算想起了苏锦来。   “阿锦?”老太太这也才想起苏锦来。   今日下着雨,苏锦还在清和寺中,老太太心中暗道一句不好,只怕要遭老太爷苛责了,当下,也瞒不过,只得支支吾吾交待,“今日不是约了我娘家亲眷一道去清和寺吗?我见这下雨天的,膝盖里痛风,哎哟……”   老太太一面说着,一面就半弯着身子去摸自己的膝盖,“这老。毛病啊,疼得都站不起身来了,可这人都去了,又不好失约,阿锦见我难做,便主动说起要替我去清和寺了……”   老太太言罢,朝身侧的赵妈妈使了眼色。   赵妈妈一唱一和:“老太太您慢些……”   赵妈妈刚开口,忽然想起方才报喜官说的,这档子该改口唤作老夫人了,赵妈妈便道:“老夫人您先坐下慢慢说,这痛风的毛病要是有犯了,实在遭罪……”   老太太亦在一侧,时而捂头,时而捂膝盖,还不时抬眸瞥向柳老太爷,此地无银三百两。   柳老太爷自然知晓她又在演戏,合则都这个时候了,还这么拎不清,柳老太爷恨铁不成钢:“你啊你,分不清时候,明知就这几日放榜的消息会来,我怎么嘱咐你的!你还让儿媳去清和寺,这报喜官不见儿媳在,回了京中会如何说我们柳家,如何说致远,你怎么都不多想想!”   柳老太爷这么一说,老太太倒是不装了。   她怎么忘了这么一出,若是传出去,那致远同阿锦……   老太太这倒有些警惕了。   “让人去唤儿媳了没有?”柳老太爷也不多说了,只是问。   老太太懵懵摇头。   方才,光顾着欢喜和应酬报喜官去了,全然忘了苏锦还在清和寺中。   老太太平日在家中的时候居多,都唤的是阿锦。   少有唤儿媳,苏锦之类。   苑中都是知晓的。   “那还不快让人去寺中将夫人请回来!”柳老太爷这头都发话了,老太太身边的赵妈妈赶紧去做。   显然,老太太心中还在忐忑着。   少时,“哟!”老太太忽得想起什么一般。   这家中还有客人在屏风后的小厅那头呢!   我的天!   先前怎么就被报喜官给打岔忘了,老太太“嗖”得一声起身,柳老太爷吓一跳。   老太太上前,悄声道:“方才报喜官一来,给打岔了,我险些给忘了,阿锦那头自京中来了亲戚,正在小厅那头候着哪……”   苏家的亲戚?柳老太爷微怔。   可当即,又脸色难看得看向老太太,悄声又厉声道“你怎的不早说!你!……”   柳老太爷心中窝火!   先前他二人在偏厅中的那番话,能这般说给外人听嘛!   老太太脸色遂也难看了几分。   她这……不也是一时喜急就给忘了吗……   “你啊你!”柳老太爷都不知说什么才好。   当下,狠狠甩了甩衣袖,便往小厅处去。   这小厅就在偏厅当中,横竖先前的话是被人全然听了去,他柳家还是书香门第,说方才那些话其实并不中听,柳老太爷心中是恼死了老太太。   可当下小厅中还有客人在,又是苏锦自京中来的亲戚,柳老太爷更不好在偏厅中发作。   老太太快步跟上去,也不用赵妈妈扶了,走路也走得不见慢了。   老太太是生怕老太爷发起火来,会当着外人的面,尤其是阿锦家亲戚的面重重训斥她一顿,那她日后在这府中,在阿锦面前才是做不了人了。   老太太哪敢迟疑。   柳老太爷和老太太终于自屏风后露面。   柏子涧心中已重重吸了口气,又重重叹了口气——这趟柳家之行,他也算开了眼界了,心中对这柳家的日常也算是有所判断,不敢恭维。   此时,柏子涧见柏炎手中握着杯子,既不吭声,也不饮茶,更猜不透侯爷心思。   他尚且如此,那侯爷对这柳家的判断怕是要比他的深刻得多才是……   柳老太爷和柳老太太露面。   “对不住,对不住,家中有报喜官来,招呼不周。”柳老太爷和柳老太太满脸笑意加歉意,一袭话,很自然得将事情抛给了报喜官,倒将老太太给摘了出去。   柳致远高中,招呼报喜官自然是更重要的事。   他们既是苏锦的亲戚,便也是柳家的姻亲,也应当是理解的。   也好似,是变着方说,他们来得不是时候……   柏子涧在见识了老太太的行事之后,已不知晓这柳老太爷是大智若愚,还是真愚……   尤其,还是在侯爷面前。   伸手不打笑脸,柳老太爷和柳老太太应是深谙其中道理,便都笑脸相迎着,柏子涧瞥见侯爷嘴角亦勾了勾,指尖轻叩桌沿。   柏子涧又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不笑,倒还好些……   一面皮笑肉不笑,一面指尖还扣着桌沿,这已是怒意的前兆。   柏子涧只觉慎得慌。   可老太太这头心中却泛起了嘀咕,   这阿锦家的亲戚,瞧着也是小辈模样,便算是她先前将他忘了,怠慢了,可眼下老太爷这头都带了她来给他笑脸赔不是了,他不赶紧起身相迎,客气问好,他还在等什么!   而且,方才他们不明显是招呼报喜官去了吗?   报喜官是京官,自然是要先招呼的,既然真人都躲这里听到她家致远高中了,不主动出来道贺便也算了,她与老太爷都来示好了,这小辈怎么还端上了,见了长辈也不起身什么的……   老太太心中的不悦稍许涌起,脸上的笑意明显收敛。有些不怎么友好的意味浮上了面色。   老夫老妻几十年,老太爷端地知晓她这是又要作,赶紧拱手朝着眼前的人行礼,“是柳家怠慢了,实在对不住。”   这一正式挥袖,正好将老太太给打断拦下来。   老太太莫名看他,意思是,这怎么还给晚辈行起礼数来了?   这不是荒唐吗?   柳老太爷可不荒唐。   既是苏家的亲戚,还自京中来,定然知晓报喜官来家中是何等事情。   可这人却神色平淡,衣着华贵,即便听闻致远高中探花都不怎么动声色,定是非富即贵。   见了他与老太太前来,也未第一时间起身相迎,一是说明原本就居高位,习惯了旁人躬身奉承,二来,先前就已全程听了他与老太太的一番话,觉得苏锦在家中得了怠慢,心中不悦,所以本就是不准备起身行礼的。   同老太太相比,柳老太爷会察言观色得多——一侧的跟班佩着刀,一只手一直按在佩刀上,这应是军中之人的习惯。   柳老太爷心中稍许哆嗦了一声。   京中来人,衣着显赫,又有军中之人做侍卫,方才听了致远高中探花也无动于衷——柳老太爷心中咯噔,这人怕是千里迢迢来看苏锦的。连致远高中之事都未曾放在眼里,柳老太爷忽得想起苏家早前在朝中有些隐晦的关系……   苏锦的父亲过世,他以为这关系便断了。   可眼下,柳老太爷忍不住背后冒了一丝冷汗……   想起苏锦嫁到柳家的三年,柳老太爷脸色忽得煞白了起来。   就在老太太看他古怪的眼神时,偏厅中小厮兴匆匆得脚步声传来,也顾不得他们在小厅中见客,拱手兴奋道:“老太爷,老太太,大人回府了!”   大人?哪个大人?老太太愣了愣,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柳家家中的大人可不正是他的儿子柳致远吗?   致远回府了!老太太眼中的喜色已关不住。   老太爷却连掌心都犯出了冷汗。 第006章 且看着   清和寺外,沈王氏同王惠氏说了些话,又同苏锦嘱咐了几句,便先带沈娇和沈柔两个女儿上了马车。   今日本是来吃清和寺中斋拜佛的,赶巧寺中人少,各殿的佛祖都挨个拜过了,也随喜了功德,只是这斋饭尚未来得及用,罗妈妈在一侧提醒说,雨势似有越下越大的迹象,夫人看看?   沈王氏才留意起天色来。   沈府在远洲城最北面,清和寺在最南端,沈府同清和寺离得最远,中途还有一段不怎么好走的路。若是过了黄昏,雨又下大,只怕更不好走。   沈王氏思忖了一番,便找王惠氏商议,今日老太太柳王氏不在,这斋饭便不在寺中吃了,留作下回一道。   王惠氏也见这黑云似是层层压下来的一般,也倒是尽早归途好,路上稳妥些。   陶二奶奶心中本就想躲了这顿斋饭去,也正好同王惠氏道,苏锦方才鞋袜都湿了,早些回府中去也好。   陶二奶奶是借她的名义说话,苏锦自是不介意。   方才又是陶二奶奶与苏锦一道去的禅房换的鞋袜,王惠氏也没有多想,便也道,既如此,就都一道出寺吧。   这便逃了在寺中用斋饭一事。   陶二奶奶只觉皆大欢喜,朝苏锦眨了眨眼,会心一笑。   苏锦忍俊。   沈府离得最远,沈王氏便先带了两个女儿和随行的老妈子和丫鬟等先上了马车,王惠氏相送:“路上仔细些,若是雨势太大,便停下来歇歇,等稳妥了再走。若雨势再大些,便调头回王府,也正好同你哥哥说说话。”   王惠氏素来周全,沈王氏含笑:“多谢二嫂。”   王家家中习惯,子女都在一道排序。   老太太柳王氏最大,王惠氏的丈夫排第二,沈王氏最小,所以沈王氏唤王惠氏一声二嫂。   王惠氏见雨逐渐大了,也不多留沈王氏一行。   沈娇和沈柔两姐妹挥手同王惠氏和苏锦、陶敏等作别。   沈王氏身边的罗妈妈吩咐一声,车夫便挥了挥缰绳。   马车缓缓驶离清和寺门口。   苏锦本同王惠氏、陶敏一道目送沈王氏马车离开,但沈王氏马车方才动了两步,却有一穿着斗笠蓑衣的小厮骑着快马往这边来。   苏锦眉头微蹙,认出似是柳家家中的小厮。   马匹果真在她稍远处停下,避免溅她与白巧一身水。小厮自马车下来,果真是柳家的小厮阿五。   “阿五?”白巧目露诧异。   阿五冒着这么大的雨来清和寺应是寻小姐的,白巧心中掂量了一番,趁他跃身下马时,问道:“阿五,可是府中有事?”   阿五骑了一路的快马前来,眼下带着斗笠蓑衣,口中还气喘着,听白巧问完,先是连连点头,又赶紧摇头,解释道:“夫人,白巧姑娘,是府中有事,天大的大喜事!”   阿五这句说完,算是简单交待了一声,这才朝一侧的王惠氏和陶敏行礼:“舅老太太好,陶二奶奶好。”   王惠氏和陶敏亦点头致意。   阿五这才朝着眼前众人说道:“夫人,大人高中殿试前三甲了,报喜官刚才亲自送了喜报上门,说大人此番还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眼下老太爷和老太太正在府中招呼着,让小的赶紧来寻夫人回府呢!”   阿五为人朴实,眼下笑容尽数挂在脸上,也不遮掩。雨水顺着斗笠滑下,嘴角却扬得老高。   柳府中的下人大都喜欢苏锦。   老太太管家时候多稀里糊涂,大家的活没少干,也没讨多少好处;夫人管家时,事事分明,亦有赏罚,但凡不是府中偷奸耍滑的,大都多喜欢夫人管家,也待夫人亲厚。   阿五亦是。   听闻说要去清和寺寻夫人,阿五冒着大雨也要来。大人高中,又是探花郎,这是府中天大的好消息!夫人定然也高兴!   阿五话音刚落,白巧惊讶伸手,下意识捂了捂嘴角,掩了一脸惊诧,没想到,竟中了探花!   苏锦身后的柳家下人都或惊喜或瞪大眼睛,或张大了嘴,或相互面面看去,天哪,竟是殿试前三的探花郎!这远洲城多少年了,就应当只出了柳家一家吧!   王惠氏和陶敏脸上的喜色也都似忽然绽开,早前只听说柳致远高中,但进士及第三十余人都算是高中,可这竟是殿试前三的探花郎!   王家本是老太太的娘亲,柳致远高中探花,王惠氏和陶敏自是又添了几分欣喜,便都含笑朝苏锦看去。   陶敏更是挽住苏锦的胳膊,“这下你可是探花郎的夫人了!……”   言罢还朝她挤了挤眉眼。   王惠氏亦欣慰朝苏锦莞尔:“快回府中去吧,别让府中久等了。”   苏锦唇瓣淡淡扬了扬,朝王惠氏福了福身,这才同王惠氏和陶敏道别。   白巧会意撑了伞,随苏锦一道往马车前去。   王惠氏看了看苏锦背影,身姿绰约,有着这个年纪女子最好的年华,如此滔天的大喜事,步子却依旧波澜不惊,没有半分欢呼雀跃之意——都不如,身侧的陶敏替她来得欢喜。   王惠氏是过来人,知晓她在柳家过得并不顺遂。   但她亦是柳致远的舅母。   她没有立场声讨柳家。   王惠氏心中叹了叹,眉头拢得更紧,柳致远并未好脸色待过苏锦一日,换作旁人许是日日哭闹,也会寻死觅活,柳致远也会有的放矢。   但苏锦却不同旁的女子,三年来,处处孝顺公婆,照顾弟弟妹妹,更将原本乱糟糟的柳家操持得紧紧有条。这些年来,无论是柳家王家的亲戚,还是远洲城的街坊邻里,就连府中的下人也待苏锦亲厚过柳王氏几分。   苏锦更从未在人后说过柳家,甚至柳致远一句不是。   柳致远虽不在家中,却因得苏锦的缘故,在远洲城内攒了不少早前没有的人缘,就连柳老太爷和老太太柳王氏都面上有光。   在柳致远的事情上,苏锦同柳致远连吵闹抱怨都未有过。   他二人,许是连怨偶都算不上。   王惠氏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她是柳致远的舅母不假。   却也会替苏锦着想。   冥冥中,王惠氏总觉此回柳致远高中,许是导。火。索。   兴许这两人……   王惠氏心中好似郁结,遂又叹了叹,不去多想了:“走吧。”   陶敏便扶了她往王家的马车去。   而另一头,沈王氏却是在方才就唤了罗妈妈停车。   罗妈妈也连忙让车夫停车。   沈王氏眼尖。   方才分明是见到有带着斗笠蓑衣的下人骑马往苏锦处去。   她好像在柳府见过这个小厮。   这便怪事了,柳家明知苏锦在清和寺陪她和王惠氏上香,竟还让人冒雨来寻?   柳府里怕是有事。   沈王氏嗅觉敏锐,当下便让人将车停下。   马车隔得不远,但雨下得有些大,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阿五身上,也没谁留意沈王氏的马车在前方停下了。   沈王氏和两个女儿都在马车中竖着耳朵听。   柳致远高中了!还是探花郎?!   沈娇和沈柔两姐妹口中皆是“哇”得一声出来。   一人道,表兄真得高中了,另一人道,探花哪,殿试第三!   沈娇和沈柔两姐妹七嘴八舌说着,眼中皆是兴奋之色。多少年了,远洲连进士都难得出一个,眼下表兄高中了不说,还是前三甲。   沈家同柳家沾亲,这下沈家也跟着有颜面了!   “住嘴!”沈王氏却是一盆冷水泼下。   沈娇和沈柔都是一愣。   沈家大爷惯来在家中是甩手掌柜,沈王氏在家中说一不二,沈娇和沈柔当即便敛声了,不敢说话。   可强压之下,姐妹二人却是面面相觑,心想着表兄高中,她们高兴说两句有何不对的?   罗妈妈心中轻轻叹了叹。   沈王氏气不打一出来,“人家的儿子柳致远有出息了,都高中三甲了,你们的哥哥却还连书都不会背几行,整日就知道斗蛐蛐!”   言罢,重重放下帘栊,唤了声,“回府!”   沈娇和沈柔大气都不喘一声,生怕引火烧身。   人家姨父本就是读书人,柳家是书香门第,表兄又一心扑在读书上,学问也一直好着,表兄不高中,难不成还真让她们的哥哥高中?   沈娇和沈柔两人敢怒不敢言。   果真,沈王氏一句话哪够将气出完的!下一秒,便抬眸看向她们二人。   沈娇和沈柔只觉熟悉的危机感袭来,未及思绪,沈王氏业已开始就近数落:“你们哥哥便不说了,再看看你们两人,让你们到私塾好好念书,是想让你们以后有资本可以嫁到好人家。你们两个念得可到好,先生昨日还托人来,给我送的什么东西?话本子!还是不入流的那种!!我都替你们二人害。臊。亏你们娘亲我花这么多心思在你们二人身上,还指望着你们能出息些,结果你们二人就同你们那个不争气的哥哥一样,一日都不让你们娘亲省心!”   沈王氏只顾着自己说得痛快,全然没有觉察自己两个女儿的脸色越渐难堪。   最终,罗妈妈是看不过去了,语重心长唤了声:“夫人……”   沈王氏微楞。   罗妈妈一提醒,她才反应过来,先前是光顾着自己说得痛快了。   沈王氏瞥了眼罗妈妈,又看了看沈娇和沈柔两人似是不服气,又爱答不理得模样。   沈王氏心中那原本被罗妈妈压下去的火气遂又“嗖”得一声窜了上来:“哟,还给我使上脸色了不是!”   沈娇咬唇,恼道:“谁前日还说哥哥蛐蛐斗得好,同知府家的儿子都玩道一处去了,知府家的儿子还拍着胸脯保证,要给哥哥谋个差事,搞不好还是京中的差事,转眼就讲柳家表哥给比下去的?”   “你……”沈王氏刚想反驳,可又语塞。   这话,确实是她前日里说的,可那还不是被她姐妹二人在私塾里看话本子被先生逮着一事给气得!   多丢人啊!   这两个不知好歹的。   沈柔遂也声援:“娘亲前日里还说姨父考了一辈子都考不上,这表兄也指不定会赴姨父后尘,可人表兄就是考上了,不仅考上了,还中了探花呢!”   沈王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都学会顶嘴了!”   沈娇和沈柔见好就收,都眼巴巴望向罗妈妈。   罗妈妈果真护犊子:“夫人,小姐们知错了。”   知错个鬼,沈王氏又不瞎。   罗妈妈知晓沈王氏这股酸气若是不消,怕是这一路都不得消停,罗妈妈伺候了沈王氏多年,自然知晓从何处下手,便借故问道:“夫人,可要去柳家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看人家风光吗?”沈王氏腹诽。   可话音刚落,沈王氏眼中忽得冒出一道金光,当下便坐直了身子,急切看向罗妈妈。   沈娇和沈柔两姐妹一哆嗦,不知她又忽得想到哪一出了,沈王氏却是认真朝罗妈妈问道,“早前金宏可是说,在京中瞧见柳致远同周穆清这丫头在一处?”   罗妈妈一面回忆,一面点头应是。   早前大公子在家中提起此事时,她也在场,听得清清楚楚。只是事关柳致远,柳致远又是沈王氏的侄子,这话不好外传,当时也没继续说了。   而眼下,沈王氏嘴角勾了勾,眼中忽得分外明媚。   罗妈妈担心:“夫人,还去吗?”   她先前提柳家,本也是为两个小姐解围,也不指望沈王氏去。眼下,却似是担心好心办了坏事。   毕竟都是王家姐妹,柳家和沈家关系也不算远,这么突然跑去柳家说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有些上不得台面。   罗妈妈心中是有顾虑。   沈王氏却悠悠得将身子往后一仰,既不着急说要去柳家的事情,也似将数落沈娇沈柔两姐妹的事给抛到了脑后,似笑非笑道:“那便没什么好去的了,等会子,这柳家还指不定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一场。这时候跑去,好像诚心落井下石,想看人家家中笑话似的!不去便不去了!赶紧回府。”   就这会儿功夫,沈王氏的心情突然转好。   沈娇和沈柔都对视一眼,摸不清母亲心思,但只要母亲不继续揪着她二人数落便是。   两人不吱声了。   罗妈妈却一惯是沈王氏的心腹,眼下,多问了一句:“柳致远才高中探花,柳家那头高兴都还来不及,怎的就成了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了?”   罗妈妈是敢问的。   沈王氏嘴角又得意地勾了勾,“你想想那周穆清是什么人?人家也算赫赫有名的才女一名,这周家能让她这般跑到京中去?既是去了京中,又投奔了柳致远,就连金宏都撞见了,没得个名份还能光明正大回周家?光是唾沫堆都能将周家给淹了。”   罗妈妈似是有些明白了。   沈王氏轻笑:“柳致远才中了探花,日后可是要携夫人赴任的,如今苏锦还在柳家,柳致远怎么携周穆清哪?”   “这……”连罗妈妈都觉棘手。   沈王氏眉眼扬了扬,嗤笑道:“这事儿还就得柳致远上任前给说清楚了,且看着吧,这柳府今日还指不定怎么个闹法呢!别看这苏锦平日里不吭声不出气的,这远洲城中可有一个人说过她不好?我那个大姐又是个糊里糊涂的,还指不定会怎么个添乱法。还有我那大姐夫,满口仁义道德,但当初可不就是他去诓骗的苏家?眼下柳致远高中,他是真仁义道德维护这个儿媳,还是帮亲不帮理,为了他这个大儿子尽快走马上任,昧着良心替柳致远扫清屏障,我们且等着看!柳致远这么个主意正的,一心里只有周穆清,还能舍得周穆清受委屈了?这好戏怕是才将将开场,我们这么着急去做什么?”   罗妈妈眉头拢了拢,“倒是可怜了苏锦……”   罗妈妈旁观者清。   沈王氏却哂笑:“你这也是瞎操心,人苏家早前也是将门,苏家门户可比柳家高多了去,同柳家比,这苏锦什么世面没见过。在这些个丫头里头,我是没见过比苏锦更稳妥的。你看看她今日,分明是来替我大姐收拾烂摊子的,可有一句说了我大姐不是?你再瞧瞧当时她迟了,是怎么说的?下雨,马车陷坑里了,也遣人先来传信儿了,结果被马车撵上了。再看看她鞋袜都湿了,就是踩水也不让长辈久等,我这个做长辈的还能说她一句不是?说大姐一句不是?”   罗妈妈想想,还真是的。   沈王氏拨了拨手上镯子,“啧啧”叹道:“我就说,这苏锦就不是柳家这座小庙能容得下的大佛,且看他柳家是怎么搬石头砸自己脚的吧……”   这回,就连沈娇和沈柔都忍不住跟着点头,从未觉得母亲的话这般中肯过。   沈王氏遂即瞪了她二人一眼,恼火道:“光点头,可记在心里头了没有!多学学你们表嫂待人处事,日后才不吃亏!”   沈娇和沈柔又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   另一头,马车缓缓停在柳府门口。   车夫上前,垫了脚蹬。   雨已下得有些大了,白巧撑伞挡雨,苏锦扶着她的手,踩了脚蹬下了马车,不敢下太快。   门口小厮见了她,快步上前:“夫人您可回来了,大人也刚刚回府。”   大人?   白巧和苏锦都微微愣了愣,少许,才反应过来,殿试高中,定是钦点了官职的,柳家上下应当都跟着改了口。   小厮是说,柳致远回柳家了……   白巧指尖滞了滞,年关时候姑爷都未回来过,上次回柳家,还是一年前的事了。   白巧握着伞,目露迟疑看向苏锦。   苏锦淡淡垂眸,轻声道了句:“走吧。” 第007章 掀桌子   柳家祖上曾是有名的书香门第,出过当世大儒,亦是当时鼎盛的簪缨世家。   后来柳家先祖站错队伍,受到牵连和排挤被贬到远洲城,从位极人臣跌落到入不得庙堂。   柳家时运不济,后辈之中也少有建树,等到柳老太爷这一辈,已在远洲城蛰伏百余年,也越发不济,实则同远洲城的普通大户人家已并无多少区别,只有远洲城中的古稀老人还记得当初曾听祖辈说起过柳家是如何迁入远洲城的,亦津津乐道柳家的府邸是远洲城最有底蕴的府邸。   苏锦便走在这最有底蕴的青石板路上。   白巧撑着伞走在苏锦身侧。   长廊通往偏厅,长廊的横梁上雕刻着淡泊明志,宁静致远。   雨水冲刷着屋檐,又顺着屋檐落下,在苑中溅起淅淅沥沥的水花,亦溅湿了脚下的青石板路。   长廊外侧,风吹着雨,雨滴偶尔敲打在油纸伞上,似是与这长廊外的大雨融为一体。   白巧不禁分神。   今日这场雨,似是越下越大了……   绕过长廊,稍许,便走到了偏厅苑外。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丫鬟和老妈子都守在偏厅苑外,见到苏锦来,都巡礼唤了声“夫人”。   苏锦微微颔首,拎起裙摆,同白巧一道入了苑中,又沿着苑中的长廊往偏厅中去。   柳家的偏厅平日里多冷清,除却柳家和王家的亲戚,走动的人极少。   府中平日里往来的多是老太太的牌搭子,牌局也多设在老太太的长宁苑中,少有来偏厅招呼过。   今日,偏厅中却是灯火通明。   白巧心思通透,今日姑爷高中喜讯传来,府中的下人道喜都来不及,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婆子却都被打发在苑门口守着,再加上门口小厮说着姑爷今日回了,只怕偏厅中生了事端。   果真,刚到偏厅外,便听厅内传来柳老太爷的一声呵斥:“胡闹!”   苏锦和白巧脚下都是一滞。   柳老太爷断然不会如此训斥老太太柳王氏,柳老太爷训斥的人应当是柳致远。   难怪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婆子都守在苑外,白巧看了看苏锦,轻声道:“小姐有事唤我。”   苏锦点了点头,白巧刚撑了伞,正准备退到了偏厅外的长廊中去,又听柳老太爷的声音继续传来:“苏锦如何了!你常年不在家中,这家中都是她在替你尽孝,替你照顾弟弟妹妹,替你母亲操持家中,你如今是高中了,高中了就能如此犯浑了!”   白巧只觉鲜有听老太爷讲过如此公正的话。   只是老太爷怎么无缘无故说起此事,白巧有些担心看向苏锦。   苏锦淡淡垂眸。   白巧不便多停留,带了满腹的疑惑,退去了长廊稍远些的地方。   苏锦却未动弹。   眼下正是柳老太爷和柳致远父子二人争执厉害的时候,她此时若去,等同于火上浇油。   虽不知柳致远与柳老太爷是如何争执起来的,但柳老太爷连这些话都说上,这争执已有些面红耳赤。   偏厅内,老太太柳王氏的声音传来,一面替老太爷抚背顺气,一面当着和事佬,“今日本是喜庆的日子,就非得惹你父亲生气!”   “我是在同父亲讲理。”柳致远的声音传来。   苏锦已许久未听到柳致远的声音。   成亲三年,他连同她说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说是要为科考闭门苦读,长年都借住在京中的亲戚家中。为数不多的几次照面,也都冷眼相待,眼中更是说不出的憎恶。   初到柳家的时候,她也曾憧憬过,时间许是最好的调和剂。   但他便是娶了她,也厌恶她,不予她亲近,心中却又容不得周穆清再受委屈……   苏锦轻哂。   敛了思绪,正准备缓步入内,柳老太爷却嘴快,直接朝柳致远吼了出来:“听听你都说了些什么混账话!苏锦家中的亲戚在……你……你怎么就听不明白话,当着面说得出这些话来!”   柳老太爷是气极了才会如此。   苏锦脚步也才停了下来,苏家的亲戚在?   柳致远也明显愣住,偏厅中,还有旁人?   柳老太爷心中窝火。   方才他同老太太在小厅中招呼的客人,一看便是京中权贵,他好容易才拦住老太太,怕老太太惹事,结果偏偏此时柳致远回了府中。   柳老太爷虽不知对方身份,但来人既是苏家的亲戚,但凡多问苏锦一句,怕是知晓这几年柳致远做得这些混账事。他赶紧应付了一声,就拽着老太太出了小厅这头,想先给柳致远通个气,稍后莫要冒失。   谁知柳致远当头一棒,入了这厅中就直接问苏锦在何处,他要休妻!   休妻?!柳老太爷一口老血自胸口闷在心中,这便有了方才苏锦在苑中听到那声呵斥,“胡闹!”   老太太慌乱看了看身后的屏风,连忙扯了扯柳致远的衣裳,先前倒还没来得及同他说声阿锦家中的亲戚来了,他这头便同柳老太爷怼上,自然不知晓。   眼下,老太太赶紧悄声:“今日阿锦家的亲戚来了家中,就在小厅内,我同你爹正招呼着,你可莫再说这种话!”   老太太也是要脸面的。   人苏家的亲戚特意来看苏锦,这不是打脸是什么!   他是高中了探花,但这是要落人口舌。   老太太是想私下劝阻,有些话,当着亲戚的面说总归不好。   休妻之事她不认可,更不会同意!只是这些都是柳家家中之事,断然没有在苏家亲戚面前说的道理!   可眼下柳致远心中全是周穆清那楚楚动人的,双目含泪的模样,柳致远心中拿定了主意,瞥目看了看了屏风处,继续道:“苏家哪个亲戚来,我都要休妻!”   休妻……泊子涧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几分。   从在这个小厅开始,柳家众人就开始了各自的表演,最后,柳致远压轴登场,要休妻!   柏子涧只觉从头到脚都凉透了,都不敢将目光投到侯爷身上去。这下好了,有人千里迢迢来看苏锦,柳家竟要休妻……   侯爷在京中又是出了名的护短,泊子涧心中轻叹,要完……   偏厅内,柳老太爷一面捶胸顿足,想着这个儿子怎么这么说都说不通透,吃了称砣铁了心一般,非要当着那人的面说!   柳老太爷只觉心中气不打一处来,都中探花的人了,怎么还如此沉不住气。   柳致远却眉头紧皱,沉声道,“苏锦的父亲已经过世了,你们还在惧怕苏家什么!”   柳致远此话一出,无论是偏厅外的苏锦,还是屏风内的柏炎都滞住。   柏炎连轻敲桌沿的手都停下。   柳老太爷心中骇然,当下便涨红了脸,“我们……我们柳家何时惧怕过苏家!”   柳老太太咽了口口水,猫在柳老太爷身后,没有接话。   柳致远却讪笑:“若不是惧怕苏家,当初为何一定要我娶苏锦,若是不娶苏锦,苏家便要迁怒柳家。眼下,苏家已经没有依靠了,为何不让我休妻再娶!”   苏锦背后一僵。   柏炎亦是眸间一寒。   呵,苏家逼柳家娶苏锦?   高门低嫁,怎么看都是柳家讨得的好处,如今却说是苏家逼娶!   柏炎嘴角唇边讥诮一笑。   但柳致远是有一句说对了,四哥过世,便都欺负苏家没没有依靠了……   可苏家哪里没有依靠了!   见柏炎嘴角讥诮之意都已浮上,柏子涧屏息,侯爷这是……要找事情了……   不等柳致远说完,柳老太爷也反应过来不妥,遂而赶紧出声打断:“你凭什么休妻,凭什么再娶!苏锦待你如何,待你父亲母亲如何,你是没长眼睛自己会看,还是没长耳朵自己会听!”   柳致远针锋相对:“你们都未给过穆清机会,给过我机会,怎知穆清待我不好,待你们不好!周家的家世是不如苏家好,但今日我不也不凭苏家高中了吗!”   “你高中!你……”柳老太爷险些就要脱口而出后面的话,却还想到高中之事关乎朝中颜面,他亦不能就这么明面了说了去。   柳老太爷一口闷气郁结在心,深知如此下去只会更难收场,遂放低了语调,软下话来:“你,你说你,你同苏锦成亲三年,苏锦连你一句怨言都没有说过,如今高中了,动不动就要休妻重娶。苏锦嫁到我们柳家三年,蹉跎了三年最好的时光,你让她日后如何办?”   想起苏锦,柳老太爷心中又羞又恼。   当初若不是为了苏家帮柳致远,他又怎么会想着代致远去平城求娶苏锦。   如今致远高中了,却做这样过河拆桥的事,他这张脸往哪儿搁?   柳致远却冷笑:“她当初既然能嫁到我们柳家,就应想到有今日。”   “你!”柳老太爷直接给他一巴掌。   “哎呀,老爷子!”老太太柳王氏赶紧拉住。   柳致远捂了捂脸。   柳老太爷气得闷哼:“既已拜堂成亲,苏锦就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柳家的儿媳,你口口声声说苏锦如何如何,那你呢!你可尽了一日做丈夫的责任!你一口一个周穆清,周穆清,这周家是什么人家,当初周家可给过你一日好脸色看过!你不娶苏锦,周家就会将周穆清嫁给你了?!你是谁!凭什么!你用脑子想一想,怎么你忽然高中,这周家就怂恿你娶周穆清了!”   柳老太爷心中还是有数的,这些年,周家同柳家如何,周家待柳致远如何!柳老太爷心中有杆称,眼下柳致远忽然说要休妻再娶了,那绝对是周家有所暗示!   他怎么就这么不信,都整三年过去了,柳致远今日就忽然提起要休妻重娶的事情了?   柳老太爷越说越窝火,气越不顺。   老太太慌忙给柳老太爷缓背。   柳老太爷应是戳中了柳致远心中的软肋,柳致远终于噤声。   而柏子涧心中都已涌起一股无名火。   什么周家,周穆清!   这柳家未免欺人太甚了些,如今这柳家是出头了便想着来赶苏锦走了?   这事便是放他这里都一肚子火,柏子涧正恼火中,偏厅中,却有脚步声传来。   偏厅中都怔住。   苏锦踱步入内,她脚步不轻,原本就准备让偏厅中的人听到。当下,偏厅中,几人目光齐刷刷投来。   柳致远愣住,柳老太爷愣住,老太太柳王氏也愣住。   隔着屏风,柏炎却看不真切。   但无需想,也知晓是苏锦来了偏厅。   他亦许久未见苏锦了,透过屏风的缝隙,隐约见到一袭月白色的纱裙。   柏炎目光似是忽然僵住,只觉这身影有些熟悉。   稍许,眉头微拢,想起今日清和寺中的那道身影,在禅房中俯身脱鞋袜,笑容娴静,侧颜犹若剪影;离开后苑时,明眸青睐,亦伸手接过屋檐下的雨滴,唇畔微微勾勒起……   是她?   柏炎先前的盛怒似是在她眉头微蹙见浇熄……   而老太太见了她,有些担心得唤道:“阿锦……”   老太太是怕她听到了先前的那些话。   苏锦只看了柳致远一眼,便移目,朝老太太和老太爷福了福身道:“父亲,母亲。”   柳老太爷和老太太都内疚颔首。   苏锦起身,转眸看向柳致远,眸间淡然沉静:“方才说,是苏家逼你娶的我?”   柳致远仍旧怒目看她,但她忽得这般问,柳致远忽然想到先前柳老太爷的一袭话,除了嫁到苏家,她确实未曾为难过他,未曾为难过他的父母和家中兄妹。   柳致远也不移目,看向她时,目光厌恶,声音略微有些发沉,又不愿多看她,撇过目去,居高气傲道:“念你照顾爹娘多年,苏家也没个依靠了,总要留些颜面给你,你自请和离吧。”   他原本就高出苏锦一头,苏锦抬眸看他,唇畔却是浅浅笑笑。   柳致远莫名。   老太太明显慌张道不行:“和离什么和离,我就要阿锦做我的儿媳。”   这些年,老太太作妖是作妖。可这府中,她是真离不得苏锦。   苏锦的性子她是熟悉的,若是,若是他二人真和离了,那她上哪里去找苏锦这样的媳妇去……   老太太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脾气不好,也不是不知道自己无理取闹,可这眼下,心中却忽然慌了起来,口不择话:“我不管,反正阿锦不能离开府中,我就认阿锦一个媳妇儿。”   “娘!”柳致远瞥目,心底窝火,“穆清也会对你好。”   想起周穆清,老太太当下便大声呜咽道:“我宁肯不要你这个儿子,也不能不要阿锦这个儿媳!”   柳致远也有了恼意,只得道:“娘!”   老太太不依不挠:“我不认什么周穆清,我就认阿锦。你若与阿锦和离,我便没有你这个儿子!”   “娘!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柳致远厉声。   柳老太爷和老太太都愣住,没想到他会如此说话。   柳致远却憎恶得瞥她一眼,变本加厉道,“这种心思深沉的妇人,家中更不能留,今日便要和离。”   柳老太爷气极,“又是那周穆清,还是周家的人同你说的?”   苏锦冷眼看着这场偏厅中的闹剧,眸间淡垂。   她是心机深沉的妇人,旁人则是心思单纯的白月光;她费劲心思威逼利诱嫁到柳家,周穆清处处受尽委屈,为他忍辱三年……   柳老太爷口中一个“又”字,不知应是从他这里听了多少回。   苏锦抬眸,唇间滞了滞,正欲开口。小厅内,柏炎却越看越窝火,他在京中是出了名的护短,眼下,眸色黯了黯,径直将身前桌子一掀:“要离赶紧离,本侯等着娶!” 第008章 撑腰   “哄”的一声巨响,小厅中的桌子掀翻,偏厅中都吓得颤了颤。   就连一侧尚还哭闹着的老太太柳王氏都吓得一哆嗦,柳致远赶紧扶住老太太柳王氏,目光瞥向屏风后。而柳老太爷只觉背脊骨一凉,他方才果真没看走眼,小厅中那京中来的人就是个不好惹的主。   可……可他不是苏家的亲戚吗?   一侧,苏锦亦怔住。   她方才正要开口,却是被小厅中那翻桌子的声音打断。但紧随其后的那句清冽里带了几分冷淡的“要离赶紧离,本侯等着娶”,却远比先前那声轰然倒塌的桌子声要来得更震耳欲聋得多。   偏厅中骤然安静下来。   先前桌子被掀翻的声音都似是被忽然抛到九霄云外,竟无人想着去计较,都将思量放在最后的那句话里。   先不说柳老太爷,老太太柳王氏,柳致远,就连小厅中的柏子涧都瞳孔猛然一缩,长大了嘴,侯侯侯……了半晌,硬是没从嗓子里“侯”出一声来。   柏子涧跟随柏炎的时间长,却也似是头一遭见到有人窝火又平静得掀桌子。   但更让人惊讶的,是侯爷后半句的,他他他……他娶……   柏子涧猛然觉得自己是在做梦,这怎么就娶上了!   他们今日不是来柳家看苏锦的吗?   柏子涧在惊愕中,第一时间握紧拳头,狠狠砸向自己脑门。一面砸,一面悄声念叨着,快醒快醒。   但似是除了额头清晰的痛,便是转眸时,看到柏炎却如刀般的凌目瞥来。   柏子涧吓得赶紧收手。   他似是有些不认识眼前这人一般,哑然中,却见眼前的柏炎低着眉头,慢悠悠拍了拍了手上,又拂了拂衣袖上的浮灰,而后抬眸,眼神幽幽看向眼前的六扇屏风。   柏子涧不由咽了口口水,大凡有人在京中要搞事情之前,便是如此的……   柏子涧噤声。   屏风外,苏锦眸间微微波澜。   隔着屏风,她看不清屏风后的身影,却在屏风的间隙里,依稀瞥见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目光所及,正好是一处绣了花纹的袖口,袖口一侧的腰间挂了一枚羊脂玉佩。   先前是说苏家的亲戚?   她实在猜不到会是谁。   她看不清他的脸,亦记不得苏家还有这样一个人。   爹爹两年前去世,远房的叔伯都散了,家中只有母亲在照料祖母。   她也不曾听母亲提过宴家有这样的亲戚。   她好奇打量,屏风缝隙处,那人正好低头拍了拍手,又拂了拂衣袖,似是拂去先前掀桌子时衣襟上沾染的浮灰。   在这缝隙仅有的狭窄视线里,苏锦见他皮肤算不得白皙,却轮廓分明,高挺的鼻梁,唇色有些暗,却因看不到眼睛,亦够了不清他的神色。只能透过屏风,模糊看见他的身影,动作。   思绪间,屏风的人忽然抬眸,苏锦正好在缝隙里见他喉。结微。耸,于喉间咽下一口气息。   她亦在屏风的缝隙里,瞥见那双深邃悠远的眸子。   苏锦微怔。   这双眸子,与先前那道袖口,那枚腰间的羊脂玉,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那轮廓分明的五官,甚至微。耸的喉结,隐隐融汇在一起,和着早前厅中那道清冽而冷淡的声音一道,于她心中勾勒出一个模糊大致的模样。   直至屏风后的脚步声想起,这道身影转到屏风前。苏锦方才在脑海中勾勒的那幅模样,才与眼前的一袭华服锦袍重合在一起——精致的五官犹若镌刻,少了些温文尔雅,淸矍俊逸,更多了几分飒爽坚毅与眉间的倨傲。   苏锦眸间微滞。   她应当,没有见过他……   待得柏炎身后的柏子涧跟来,腰间佩着刀,右手习惯性按在刀柄上,标准的站姿,锐利的目光,整个人透着几分威严。   苏锦心中错愕。   同爹爹生前一样,是军中的人?   柳老太爷却是又惊又讶,难以置信得举着手,颤颤悠悠指着眼前的人,支支吾吾道:“你你你……你不是苏家的亲戚吗?”   这人无论衣着气质,言谈举止,还是他与老伴笑脸相迎时,对方嘴角只略微勾了勾,指尖轻叩了几次桌沿便能不怒自威,叫人心生畏惧,柳老太爷是很有些怕他的。但先前老太太也分明是说,他自京中来看苏锦,是苏家的亲戚啊。   可是,既是亲戚,怎么会说出刚才那翻话……   怎么娶……   柳老太爷亦不曾听说过宴夫人娘亲有这样的人。   柳老太爷问完,又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柏炎看了看柳老太爷,目光在老太太柳王氏身侧的柳致远身上停留,喉结耸了耸,语气舒然,却是听出了几分挑衅的意味:“谁说我是苏家的亲戚……”   “你……你不是阿锦的亲戚……”轮到老太太诧异。   老太太本想再追问,却被柳老太爷兀得拽住了衣袖。老太太是不察,但柳老太爷却已明显感觉背脊处一股渗人的寒意袭来。   苏家虽无亲戚,却一直有几分隐晦的关系在朝中。   只是这隐晦的关系,苏家一直没有同他提起。   苏锦的父亲虽在军中的官职不大,但做任何事情,在朝中都似是受人眷顾一般,既不会平步青云得太过惹人瞩目,却亦扎扎实实走得平稳。   就连柳致远在三年一次的春闱高中……   柳老太爷被人重重戳中了脊梁骨。   他自己这个儿子应当还不知道今日闯下了什么祸事来!   先前这人听闻致远在殿中高中都没起半分波澜,是根本就没放在眼中过。柳老太爷想起早前的传闻,那些个带刀的军中权贵,高门邸户的世家子弟,根本连地方官的性命都视如草芥,便是死了几个朝廷命官,朝中都是既不敢,也不会去军中追究的……   而眼前这人,柳老太爷忽然眉间清明,眼底澄澈。   这人便是要了他柳家的性命,再搭上一个探花郎,也至多不过在京中掀起片刻的水花而已。   柳老太爷咽了口唾沫,已全然没在想儿子与儿媳是不是要和离之事。   他想的是,该怎么保住这柳家的性命!   柏炎目光依旧盯在柳致远脸上,再问一声:“不是要和离吗?”   柳致远也直勾勾看他,因没摸清楚他的底细,柳家又在风口浪尖上,一幅有些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柏炎亦直勾勾看回去,嘴角再次勾了勾,挑衅道:“还等什么?”   柳老太太的眼皮本就这么突突突跳了一整日没停下过,眼下,心底更好似有只兔子在上蹿下跳一般,而柏炎这句“还等什么”,明显比早前的任何一句都带了气势与威压。   连他这个老婆子都有些不敢抬眸。   又恰好空中一道闪电劈过,柳老太爷当下吓得脚下一哆嗦,他年事已高,心中又怕又愧,更似被这雷劈中一般,站都要站不起来。   柳老太太更是吓得骇然出声,连忙抚着心口。   就连一直隐忍的柳致远,都不禁在心中颠了颠,险些就站不稳了去,还是伸手去扶一侧的柳老太爷。   柏炎尽收眼底。   柳致远眉头皱紧,破釜沉舟道:“这是我柳家的家事。”   柏炎嘴角勾了勾,继续笑着看向柳致远,声音不紧不慢:“现在不是了。苏锦的爹过世,她还有依靠在,她的靠山便是平阳侯府,我今日来远洲就是给苏锦撑腰的。至于是不是你柳家的家事,于我而言,一点都不重要……”   他语气轻描淡写,但提到“平阳侯府”几个字时,柳老太爷和柳致远都是瞳孔一缩,下意识得倒吸一口凉气。   老太太却听不大明白。   除了茶前饭后,老太太终日的圈子都是牌九,顶多知晓些张家长,李家短的,若说知府县令她心中许是还有谱些,可说到那什么平阳侯府,老太太先是心中一惊,很快,又反应过来,自己连平阳侯府都不知晓在何处,又有什么好跟着怕的。   当下,柳老太爷和柳致远都已愣住,老太太却强作气势:“平……平阳侯府又如何!”   柳老太爷惊得直接伸手去捂老太太柳王氏的嘴,“你住嘴。”   老太太恼了,“怎么,平阳侯府就没有王法了吗?”   “娘……”就连柳致远也轻声喝道。   柏子涧只觉听得头都大了几分。   这京中恐怕都挑不出几个这么同侯爷说话的。   要说这柳家家中都是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人在,柏子涧只觉今日在柳家开得眼界,竟是比在军中十年都要多。这柳家家中的老太太,果真是个彻头彻尾都拎不清的。   柏炎却轻声而礼貌地朝老太太应道:“我柏炎就是王法。”   他声音清淡,却如鸿羽一般,稳稳落在当场每个人的心里,亦掷地有声。   老太太再不知趣也知晓当禁言了,能说这句话,怕是个不怕天不怕地的,老太太忽然后怕起来,不知晓自己起的这头还能否被浇灭,只悔死了先前非呈那口舌之快做什么。   眼见柳家这位老太太欲哭无泪的又想耍赖的表情,柏子涧再次头疼。   苏锦却忽然诧异开口:“柏炎……?”   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柏炎应声转身。   他对上她的目光,眸光里皆是温和平淡。   她的声音里却有些许难以置信,她一直以为,柏炎同爹爹一般年纪大小,却不想柏炎只是一个二十五六年纪出头的男子?   她见过他给爹爹写的信,铁画银钩,多行云流水,抬头皆是“四哥敬上”。   爹爹在家中并非排行第四。   而是柏家早前与苏家的特殊关系,在苏锦祖父这里,曾将两家同辈的子弟放在一处排序。   只有柏家的人会唤爹爹四哥。   也只有柏炎,会唤爹爹一声四哥。   而在之后,苏家和柏家便再未如此走动紧密过,她亦未见过柏炎。   这些零碎的记忆窜到一处,苏锦才知晓眼前的人便是爹爹口中的柏炎,平阳侯柏炎……   ——“日后若是遇事,便记得去平阳侯府寻柏炎。”   ——“爹最信得过的人便是柏炎,便托付他照顾于你,柏炎也答应过爹,诸事照拂。”   一字一句,都似是爹爹在时的温暖记忆,而这些记忆好似慢慢的,与眼前这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不谋而合:“苏锦,我是柏炎。” 第009章 和离书   柏炎……苏锦抬眸看着他。   不知为何,眼底浮了一抹氤氲。心中莫名涌起的心安,忽如爹爹还在身边一般的安稳与踏实。   又尤其,在多事的今日。   仿佛爹爹还在身边一般,给她莫大的蛊惑与勇气。   苏锦微微垂眸,朝他福了福身,未做言语。而后,却是朝柳老太爷,老太太柳王氏和柳致远处走去。   “阿锦……”老太太也先一步迎上前,握住她的手。   “母亲受惊了。”苏锦宽慰。   老太太的眼泪瞬间就涌上了眼眶。   她知晓自己平日里在府中跋扈,也知晓她惹出的那些祸事,都是苏锦在替她善后。   致远不在家中,柳老太爷同她话说不到一处去,又终日外出,这家中,嘘寒问暖的就只有苏锦一个。   她是懒了些,性子不好了些,但她不糊涂。今日致远竟说要休妻,要和离的,老太太这心就一直悬着没有落下过,今日家中闹成这幅模样,宽慰她的,还是只有苏锦。   她原本也未骗致远,她是宁肯要苏锦这个儿媳,也不要这个一年到头见不到一次的儿子。   “阿锦,致远说的那些都是气话,混蛋话……”老太太真遇事,这心中的慌乱就似普通的老妇人一般,无处发泄了去,非得开口说了才能安心。   “娘!”柳致远却仍是皱眉。   “我同阿锦说话,你别打断。”老太太含泪瞪了瞪他,继续朝苏锦道:“你们夫妻二人就是在一处的时日太少,等在一处的时日久了,就知道哪有什么是过不去的?我同你父亲不也是,这几十年哪有一日不争吵的。阿锦,我今日是真给吓得,眼下还背酸着,腿软着……”   这厅中,老太太许是就能对她撒娇。   苏锦一面替老太太缓背,一面扶着她往偏厅的主座上走去,“娘,先坐下说话。”   “嗯。”老太太惯来受用。   柳致远只得深吸一口气,厌恶垂眸。   “白巧!”苏锦高声唤了声。   白巧闻声入内。   方才柏炎掀桌子,厅外就能听到端倪,但小姐未出声唤她,她知晓不合时宜。   眼下,听苏锦唤她,白巧赶紧入内,“小姐。”   苏锦轻声道:“方才响雷,母亲这头受了惊,同赵妈妈说声,让厨房炖些宁神的汤水稍后送来,你先给母亲端杯热茶缓缓。”   她只字未提先前偏厅中的事,只隐晦说起了响雷。   眼下还是大雨滂沱,时有雷声和闪电交叉,她这句说的既应景又妥帖。   白巧照做。   柳致远瞥目,颇有些意外地看她。他从未正眼打量过苏锦,亦未留与过她片刻时间,眼下,还似是柳致远头一遭见她在家中的与人相处,看她的神色除了憎恶,还便略有些复杂意外。   柏子涧却是在心头忍不住嗟叹。   虽然侯爷是说要给苏锦撑腰,也有心要给苏锦撑腰,可怎么……他越瞧着便越觉得吧,这苏锦安抚柳家老太太,柳家老太太被安抚得服服帖帖,苏锦又安顿好柳老太爷,柳老太爷也平静落座,怎么看,这柳家家中之事分明就是苏锦在做主啊。   柏子涧心头不免感叹,侯爷这又是要替人家撑腰,又要替人家出头的,弄这么大阵仗,但看着这柳家家中的事情,似是苏锦自己平平静静就都可以处理得妥妥帖帖的。   柏子涧嘴角抽了抽,又瞥向柳致远。   这先前激烈得又要休妻,又要和离,眼下似是也忽得消停了。   可别说,从刚才这一出这么一对,外人还真不知道这是亲生女儿同姑爷呢,还是亲生儿子同儿媳呢……   这柳致远和苏锦待人处事的差距,明眼人是一看便知的,但似是,到眼下为止,苏锦似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呵,这有点意思啊。   柏子涧心中对苏锦有些刮目相看。   只是,柏子涧又有些尴尬得看向侯爷。   这么下去,还不知人苏锦想如何收场,看眼下这偏厅中一幅“父慈子孝”,又是柳老太爷和柳家老太太一个劲儿讨好苏锦,在苏锦面前解释自己儿子脑子糊涂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要和谐收场的。   侯爷那莫名其妙掀的桌子竟显得尤为多余!   当下,若人苏锦不领情,还不知侯爷这台阶要怎么下呢?   柏子涧都替他愁。   又怕他颜面薄,稍后挂不住。   但目光所及之处,却见柏炎神色淡然,目光凝在苏锦背影上,竟会偷偷低眉,嘴角若无其事般勾了勾。   活久见了。   柏子涧骇然,当下,这厅中最不当说话的便是他。   柏子涧遂握紧佩刀,管住嘴。   ……   稍许功夫,先前出去的白巧折回。   身后又带了丫鬟一道,端了好几枚茶盏来偏厅中置下。   方才苏锦虽吩咐得是给老太太端茶,但白巧自会察言观色,这茶盏安排得也有数。   柳老太爷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这先前心中的惶恐和不安才似在热茶的作用下,强压下去了几分。   柳老太爷和老太太柳王氏都安抚下了,脸色便也不如早前那般苍白难堪。只是在自己家偏厅中,当着外人的面下不得台面来,柳老太爷和老太太柳王氏都心中唏嘘。   这也才恨铁不成钢般,责备看向柳致远。   柳致远从刚回府时的趾高气昂,竟变得不觉有些亏愧意。   先前的举动来看,仿佛他是特意回来气老爷子和母亲的,而苏锦,才是家中顾全的大局的那个。   柳致远的脸色很有些不好看,但不知不觉间,这主动权,仿佛不知何时交到了苏锦手里……   置完茶,白巧带了丫鬟退出偏厅去,这偏厅中便只剩下先前这几人了。   苏锦停下给老太太柳王氏缓背的手,径直走到厅中,寻了柳老太爷和老太太两人面前,跪下,重重磕了个头。   柳致远重重拢眉。   柳老太爷和老太太柳王氏都是一惊,老太太柳王氏更是急得起身,连忙上前扶她:“阿锦,你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不都说刚才的事情不提了吗?是致远糊涂,我和你父亲不糊涂,你这般,倒让我们两个老人家如何做?”   柳王氏是慌了。   这家中她与苏锦处得时日最多,她心中隐隐觉得何处不对,却又说不上,只觉苏锦还是介怀早前的之事。原本也当介怀,换作旁人也都会介怀,老太太是想,如何做才能让苏锦莫多想,将眼前的事端先平息下来?   柳老太爷也鲜有跟着老太太点头。   就这回,他是认可老太太做法的,他是一家之主,苏锦是儿媳,软话他不好说,老太太就说到了他心坎上。今日之事,本就是柳致远没想清楚,他可不想失了苏家却得周家这样的亲家。先前柏炎举动,柳老太爷都看在眼里,这无论是得罪了平阳侯府,还是当真苏锦与致远和离了,苏锦被平阳侯府求娶了,这打脸的都是柳家。   柳老太爷脸上一阵青一阵紫,恨不得扯一块遮羞布将此事遮掩过去。   而柳老太太说完,则瞪向柳致远:“你倒是说句话啊,今日这般在家中闹,你可有替苏锦想过?替我和父亲想过?阿锦嫁进门三年,诸事妥妥帖帖,亲戚朋友,街坊邻居都看着,你这是要打谁的脸?”   老太太连这番话都说出来了,是要逼柳致远就范。   只要他开口,苏锦留下,这家中还是诸事太平的。可真要她二人和离了,这远洲城中得多少人等着看柳家笑话?   老太太都如此直白了,柳老太爷也忍不住朝柳致远喝道,“逆子!你枉读圣贤书!旁人就给你灌了几碗迷。魂汤,你就这般回来刁难家中,闹得家中鸡犬不宁,亲戚间失和,你……你……你还不过来,给苏锦道歉!”   柏子涧眼眸怔了怔,这柳家老太爷的锅也甩得太厉害了,自己的儿子是读过圣贤书的,是明事理的,是旁人给灌了**汤的缘故,这一句是将柳致远摘得干干净净。这又是要休妻又是要和离的,到了柳老太爷口中,就轻描淡写成了小小的刁难,鸡犬不宁,连带着侯爷这端给苏锦出头撑腰,竟都成了亲戚之间的失和……   柏子涧忽觉柳老太爷这些年没有高中才真真是可惜了。   只是,柏子涧心中好奇。   这柳老太爷也好,老太太也好,柳家家中的长辈都相继表态了,也给足了苏锦颜面和台阶,这苏锦可是要顺着台阶下?   柏子涧目光亦瞥向柳致远,柳致远正顶着柳老太爷和老太太的炮轰,好似在心中做着剧烈的心理斗争,耗着,为难着,却也坚决不从。   一侧,苏锦又是朝着柳老太爷和老太太再磕了个头。   柳老太爷和老太太都怔住。   柳致远也皱眉抬眸。   “苏锦嫁到家中三年,在家中一直蒙父亲和母亲的照拂,处处拿苏锦当亲生女儿看待,亦尽心维护,苏锦理应给父亲和母亲磕三个响头。”苏锦言罢,又躬身磕了一个响头,连同先前的两个,正正好好是三个。   柳老太爷和老太太都愣住,却又皆不好上前扶她。   苏锦磕完头,仍未起身,依旧跪直了身子,沉声道:“这三年来,苏锦在父亲母亲跟前尽孝,亦想常伴父亲母亲跟前。但自爹爹前年在赴任途中过世,家中祖母便一病不起,一直是娘亲在家中照顾。家中幼弟尚小,中馈还需有人主持,爹爹过世后,家中的置业家产均未处置,娘亲力有不逮,诸多琐事都无法兼顾。每回收到家中幼弟书信,说娘亲在梦中唤我名字,这往后数日,我都夜不得寐。平城同远洲路远,来回皆不是易事。父亲与母亲身体健朗,但平城家中,祖母,娘亲,还有幼弟都需有人照顾。思来想去数月,我心中实难安宁,唯有……”   言及此处,苏锦抬眸。   偏厅中柳老太爷,老太太和柳致远都已听得怔住。   只见苏锦从袖间掏出折好的纸笺,双手举过头顶,递于老太爷和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颤颤悠悠接过,柳老太爷一眼瞥到最后一句,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诧异的目光便似收不回来一般。   见老太爷僵住,老太太遂将纸笺递于柳致远。   柳致远接过,眼中写满愕然,“和离书?”   想和离的人,是她? 第010章 不值当   当初,费劲心思,用了诸多威逼利诱的手段,一心想嫁到柳家的人不正是她苏家吗?   柳致远握紧手中的和离书,眸间除了早前的厌恶,更多的,便是诧异和震惊。   这是他三年来他头一回见她写的字。   簪花小楷,字迹工整,又透着女子行笔间特有的圆滑,他不想,却也不得不承认,是一手好字。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他眉间兀得有些恼,他未想过,第一眼见苏锦写的字,竟会是眼前这份和离书。   且,是一早便写好的和离书。   柳致远心中如同咽了一整块鸡骨头一般,刺得喉间火辣辣的疼,却还说不出旁的话来。   他好似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   不,自新婚起,他就从未给机会好好认识她。   她忽然提出和离,理由竟只字不言及他。   他忽然想,当真是这三年消磨掉了她的热忱,如今才会想着主动提和离,还是,从一开始就不是她死缠烂打,又是苏家威逼利诱,又是要柳家难堪,一定要嫁到他柳家来?   她图什么?   诧异的猜想涌入柳致远脑海中,最后统统聚焦在他手中的这份和离书上。   移不开目。   但片刻,脑海中浮现出周穆清楚楚可怜的神色,心中又忽得阴沉了下来。   他这趟回远洲,不就是为了同她和离吗?   眼下和离书拿到,他便可以给穆清名份,让穆清常伴他左右。   这三年他心中背负了多少对穆清的愧疚。   她为何要和离,同他又有什么关系?   柳致远攥紧手中的和离书,想开口,见到柳老太爷和老太太的神色又有几分骑虎难下。   柏子涧也满是诧异。   和离书……苏锦竟是早就准备同柳致远和离的?   瞧方才柳老太爷和柳家老太太那意思,应是家中并未提前知晓柳致远今日会回府,那……和离书应是苏锦早就写好,且时时带在身上,就等着柳致远回府?   若不是柏炎在一侧,柏子涧当下都想伸手捂嘴惊讶了。敢情这柳致远是气势汹汹回家闹着要休妻,要和离,实则是被苏锦这出温水煮青蛙给煮了?   还一句话都不好说。   先开口要和离的是他,哭天抢地不干的又是柳家的老太爷和柳家的老太太,这横竖恶人都让柳致远给做了,最后苏锦呈情,字字句句说的都是孝道,旁的一概不提……   柏子涧咽了口口水,其实今日真不必侯爷掀桌子的一出,苏锦亦能将柳致远给噎得够呛。   当下,所有人应当都看出柳致远的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一直拿着手中的和离书,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好赖,还是新晋的探花郎呢……   今日这真要是和离了,这柳致远可怂大了。   但要是没和离成,这柳致远怕是更怂了一回。   又尤其是当着侯爷和他的面,他这新晋探花郎的面要往哪儿搁?   柏子涧只觉今日似是看了一出好戏,眼前这一幕让他这个军中的副将都觉有些过瘾。左右现在骑虎难下的人是柳致远,和离吧,丢人,人苏锦提出和离的理由同他一分关系都没有;不和离吧,打脸,谁刚才一口一个休妻和离的,眼下倒好,被人给和了……   柏子涧顿觉苏锦看似娇软一女子,实则这绵里藏了针,你若真要一拳打去,被扎了还不好吭声;可你若不打出去,像柳老太爷和柳家老太太这样的,同苏锦又能和谐相处,尤其是柳家这位老太太还思维清奇,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情都敢做,却能这般信任苏锦,足见苏锦平日里是为老太太着想过的。   老太太又不瞎。   柳致远这般冷落苏锦,苏锦却并未因为柳致远的缘故就对柳家家中的长辈怠慢过。反是不卑不亢,亦得了家中长辈的信赖。   柏子涧心中对苏锦好感颇升。   柏子涧忽然想,侯爷先前那桌子,掀得当真有些多余,似是……特意欺负人柳家似的……   柏子涧眉头皱了皱,瞥目看向柏炎。   柏炎是未想过苏锦会同柳家提和离之事,且字字句句说的都是柳家长辈待她亲厚,苏家家中又是如何光景,旁人连劝都不好劝。   柳致远是钦点的探花郎,又是钦点的翰林院编纂,不日是要入京赴任的,若苏锦同他一道入京赴任,便更无法兼顾平城苏家之事。柳家是书香门第,哪有劝人不孝的?   打蛇打七寸,苏锦这劲儿拿捏得将将好。   柳家的人不仅不好劝,也劝不了。   和离之事是柳致远先提出的,柳致远苏锦两人都有意愿,柳老太爷也想明白了。   一屁股呆坐回椅子上,心知苏锦此事已无力回天。   老太太怕他气到,一面起身给他缓背,一面念着,老爷子,老爷子你倒是说句话啊……   但柳老太爷哪里还好说什么话?   柳家这是造了什么孽,柳致远才将高中,这家中就要和离了,到最后,逼自己妻子和离的名声都担在柳致远身上,整个京中会如何看待柳致远?整个远洲城又会如何看待他和老太太柳王氏?   这些年苏锦在远洲城替柳家攒下的这些名声与人情,旁人都看在眼里,若是苏锦真同致远和离了,致远娶了周家的女儿,那光是那些名声和人情都会将他与老太太给生吞了。   柳老太爷窝心。   致远糊涂啊!就一个周穆清,将他,将柳家至于何种境地!   眼下,分明还得罪了平阳侯府,他在京中的仕途又当如何!   太多的厉害关系,柳老太爷甚至都来不及细想,但光是想想方才的数条,就知这回柳家受得震荡不轻。就致远这般心性,日后还如何在京中,在朝中混迹?   柳老太爷根本无暇再去想旁事,只是呆坐着,皱着眉间,不断摇头摆手,亦不应老太太柳王氏的话。   老太太干脆也同柳老太爷一般,一屁股呆坐回椅子上,也不吵,也不闹了。   连柳老太爷都无法劝阻之事,她一个妇道人家又如何劝阻?   一个儿子,一个儿媳,都有意和离,她一个做母亲的,还能如何?   柳致远捏着手中的和离书,是想开口说同意和离之事,但见柳老太爷同老太太的模样,却觉喉间被万千藤蔓封住了一般,亦不知晓开口能说什么?   和离是否真同父亲母亲所说,太仓促了?他亦未想清楚过后果?未想清楚过父亲母亲和柳家在远洲城,在柳家和王家的亲戚中要承担的压力和非议?   但穆清等了他三年。   如今他好容易高中,说好的要给她名份,穆清还在京中盼着。高中前,他日日想的不都是高中之后为穆清正名吗?   他分明憎恨苏家,憎恨苏锦,也憎恨她强。占了穆清的位置三年,让他亲手做了辜负的恶人,也让他在周家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他不是今日要亲手做个了断吗?   为何还要犹豫?   柳致远捏紧手中的信笺,心一横,眉头一皱,沉声道:“按手印吧。”   柳老太爷和老太太柳王氏都惊住。   柳致远咬牙,闭眼咬破手指,在纸上盖了个鲜红的指印。   “你……你!”老太太却是近乎气晕,“不活了,不活了,这家都要散了,还让我这个老婆子如何活!你如今是越发能耐了,也不将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了,我的话你不听了,薄面你也不看了,更不会管我这个母亲的死活了,你……你好得很……”   老太太柳王氏锥心。   在老太太的哭天抢地声中,柳致远皱着眉头,重重将两页纸笺递到苏锦跟前,目光死死盯着她。   苏锦却平静接过,眉目间连旁的波动都没有,眸间有淡然从容。   她低头看了看和离书,又抬眸望向柳老太太,轻声叮嘱道:“母亲日后多保重身体,再是喜欢,摸牌九时都不可久坐,晴好之日,多让赵妈妈陪您外出走走……”   老太太噤声,双眸含着眼泪,却一个字都说出去。   苏锦深吸一口气,朝老太太柳王氏单独磕了一个头。   她不会忘记初到柳家时,柳致远冷落她,柳老太爷亦冷眼旁观,只有那个旁人都说脾气不怎么好,也不怎么讲道理的老太太笨手笨脚给她炖了一碗汤,问她可有炖出平城的味道?   那口汤其实全是盐,又烫。   但老太太满眼期许。   她莞尔颔首,像……   老太太得意得很,我第一次做,看不出来吧。   她边笑边点头,便一直记了许久。   一直记到今日。   “快……快起来……”老太太也再顾不得旁的,甚至一侧的儿子与一侧的丈夫,半是哽咽道,“知道了,知道了……母亲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因为有你在……”   苏锦垂眸,再深吸一口气,缓缓将食指尖移至唇畔前,贝齿微启,却忽得,被人伸手握住手腕。   苏锦诧异抬眸,正好与柏炎的目光相对。   他掌心温厚有力,虎口处有层薄茧,稳稳握住她的手腕,“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声音清冽而沉稳,却如滴水入湖面般,丝丝涟漪泅开在心际,“不值当。” 第011章 当真   苏锦微颚,目光缓缓停留在他握住她的手上。   不知有意无意,柏炎果真松手,只是他手中的薄茧划过她手腕上的肌肤柔软,她心底兀得如酥麻般颤了颤,好似,整个人都忽得有些不自在。   柏炎瞥目看向柏子涧。   柏子涧会意,从袖袋中掏出一方印泥上前。   军中文书公文和侯府用度都需用印章,柏炎虽不在军中,但军中认得却是他的令牌的公印在,柏子涧是柏炎随行的副将,会随身携带必要之物。   “夫人。”柏子涧上前,双手将印泥呈上。   印泥的盒子已打开,她怔了怔,食指轻轻沾了沾印泥,才将鲜红的指印分别留在两页和离书上。指印的耀眼,还是蛰得她眼底几分刺目。   嫁到柳家的三年时光,忽如白驹过隙一般,永远停留在了此刻。   人非草木,她指尖滞了滞。   再抬眸时,目光看向柳老太爷和老太太柳王氏。   老太太偎在柳老太爷怀中哭,柳老太爷也似是心中愧疚一般,反而不怎么敢看苏锦。   如今,她终于不是柳家的人了。   始亦始终都要迈出这一步。   过往三年里,这个念头过往多少次出现在脑海中。   但真到了此刻,才知晓,并非是件易事。   早年离家时祖母和母亲的嘱托也好,爹爹临行前的关切也好,她戴上凤冠霞帔独自远嫁时,心中的忐忑不安,又混着对未来夫君的期待,对远洲城的好奇,诸多种种,都似是浮光掠影一般,在眼下蜂拥而至,兀得让她心中有些喘不过气来。   苏锦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再抬眸时,心中已平复多半,伸手将纸笺递至柳致远跟前,柳致远顿了顿,半晌才伸手从她手中接过。   那印着双方手印的和离书,曾是他日夜祈盼。   但真当这印了鲜红手印的和离书放在他面前,他才觉沉甸如山。   他目光复杂看她。   苏锦却礼貌而疏远朝他福了福身。   有始有终。   柳致远忽觉先前咬破的手指仿佛被蚂蚁啃食一般,说不清楚的疼痛难忍。   “你……”柳致远想开口,却实在再无立场说旁的什么。这纸和离书已拿到,在手中沉甸如山,压垮了他强行提起的和离之后的最后一份欣喜。   “老太爷,老太太,望自珍重。”苏锦亦再朝二老屈膝行礼,只是行礼的称呼都已变了。   “阿锦……”老太太已泣不成声。   苏锦隐在袖间的手心死死攥紧,深吸一口气,红着鼻尖,转身往偏厅外走去。   “阿锦!”老太太的呼声在身后响起。   “你这是做什么!”柳老太爷亦是心力交瘁。   好似顷刻间,便老了一头。   苏锦攥紧的手心不敢松开,拼命咬紧下唇,怕眼中的氤氲会溢出眼眶,如珠子般坠落,便朝柏炎福了福身,低眉道了声“走吧”。   柏炎打量她,她却已转身,不停下脚步亦不回头,手中握着这份和离书,径直迈步出偏厅外。   雨势滂沱,雷电交加,大风伴着骤雨已将整个长廊都打湿。   她惯来畏寒,仿佛每一步踩下都尽湿透。   掌心也似死死攥紧,涌出淡淡血迹,蛰得生疼。   “小姐。”白巧担心上前。   她轻声道,“让我自己呆会儿。”   白巧脚下滞住。   雷电交加里,苏锦忽得嘴角下拓,好似借着这苑中的疾风骤雨,心底的委屈也好,不甘也好,解脱也好,都在这雷雨大风的掩饰下,统统地,毫无保留地溢出眼眶。   她不能停下来,她亦有她的骄傲。   不能让旁人看到,骄傲会掉……   忽得,惊雷照亮半空,有道身影却不知何时跟上前来的,手中的油纸伞牢牢挡在她眼前,任凭这半空的惊雷响彻了云霄,好似就这一人一伞便可遮挡住所有的风雨一般。   她抬眸看他,有些看楞。   他却见她脸上雨水与泪水分不出。   他嘴角勾勾,轻道仿佛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我以为多大能耐哪……”   她双眸微滞。   “许久往后,再等你回想起来的时候,许是都不值得你眼下如此。”他言罢笑笑,一手牵起她的掌心,一手从容撑起油纸伞,挡在长廊靠外的一侧,“这一程,我陪你走。”   苏锦错愕看他。   他不容分说转身,攥紧她的手再未松开,也再未开口过。   仿佛之间,神色又回到了先前的淡然与沉稳模样,只剩一张侧颜在长廊中摇曳的灯光中,剪影出一道精致绝伦的轮廓,一个秀颀挺拔的身影。   便是这道秀颀挺拔的身影,一手牵着她,一手撑着伞,陪她在风雨交加中,走完了柳家最后一程。   直至许久之后,她都还记得这一日。   往后多年,她亦如此陪着他,走完一程又一程的风雨。   都是后话。   当下,偏厅外的婆子丫鬟目睹这一幕都惊诧不已,但都不敢上前,面面相觑着,更不敢问起,就这般看着柏炎撑伞牵了苏锦从他们跟前走过。   等人走过,一众婆子和丫鬟吓得合不拢嘴,刚要开口,又见另一人同夫人身边的白巧姑娘一道撑伞往前撵。   丫鬟婆子们更不敢说话。   直到眼前的人都统统走了,却见这偏厅中还未见有人出来。   丫鬟婆子们心中忽然觉得,大人才将高中不假,怎么这柳家家中似是变天了呢……   柏炎牵着苏锦,一直从长廊走出偏厅,又从偏厅走出了柳府。   沿路的柳家下人都呆若木鸡。   ……   柳府外的街道上,前后隔得稍远,正好停了两辆马车。   马车虽停在对面街道的屋檐下,可大风吹着,屋檐下也都是水。   车夫自是不好入马车内歇息的,都穿着蓑衣斗笠在驾车的位置上斜靠着候着,目光无不焦急地守着这柳府大门口,只盼着里面的人快些出来,也好离了这地方去。   但柳府的大门一直紧扣着,亦不知还要等到多长时间。   这靠街头的马车是周家的。   马车里坐了周穆清的兄长,周宗正。   “还未出来吗?”马车里的周宗正忍不住又开口问起。   光是这一会儿,都已然问了好几回了。   马车外,车夫叹道:“大公子,真没有,小的一直盯着呢。”   但车夫这头分明应了声,周宗正在马车里却实在耐不住,“不是雨大吗,可会看走眼?”   车夫叹道,“怎么会,若是大活人出来,怎么会看走眼。”   周宗正亦知晓车夫没有乱说。   今天他是同柳致远一道回的柳家,柳致远要休妻,他要一同来盯着。   今时不同往日,柳致远如今高中,又是殿中钦点的探花,日后前程似锦,殿中又亲授了翰林院编修之职,即将携夫人入京赴任。   妹妹同柳致远的婚事一日未落定,便都夜长梦多。可这婚事要落定,就需得先将柳致远的原配苏锦给赶出府去。   听闻苏锦在柳家家中三年,深得柳老太爷和老太太柳王氏喜欢,他是怕今日这事不能顺利。   要他说,依照柳致远先前的态度,这进去一趟应当要不了多长时间,便是连上安抚柳老太爷和老太太柳王氏的时间都算上,这也应当差不多了,可怎么还没出来?   周宗正心中正范起了嘀咕,当不是……   出了什么幺蛾子吧?   周宗正顿了顿,眉间越发拢紧。不行,他要进去看看!   非常时候可顾不得这么多,父亲特意交待过,要他跟来便是为了这时候能提醒柳致远一声,都这个时候了,可由不得柳家的人胡来,不让他妹妹进门,那周家的亏就吃大了。   周宗正撩起帘栊,车夫一惊,“大公子?”   周宗正道:“把斗笠蓑衣给我,我要去趟柳家。”   车夫诧异:“可是……”   周宗正没有耐性,一把抢过车夫头上的斗笠,狠道,“哪有这么多可是,蓑衣给我,快!”   车夫身上的蓑衣近乎是被他给扒下来的。   周宗正披了蓑衣斗笠,一路小步快跑往柳府门口去。   刚到大门口,使劲儿敲了两声,也不知可是这雷雨天气的缘故,柳家无人应门。   周宗正又伸手,这回正准备狠狠砸下去,结果柳府的大门忽得打开,他整个人都顺着这高举的拳头一道扑了进去,扑到趟水中,衣裳都湿了个透去。   周宗正恼意上头,他可是日后这府中的舅老爷,哪个不知好歹的家仆!   这怒意正好对上柏子涧的目光,周宗正心中顿时一突,有些吓了去。他怎不知柳家何时来了目光如此骇人的家仆?   周宗正下意识从扑到的趟水中让开,不敢挡对方的路。   早前上前叫门的气势抛到了脑后。   只是柏炎和苏锦这一路过来,柳家家中的人都惊呆了,一个都不敢上前开门的,所以方才才是柏子涧上前开得大门。   马车停在对面街尾处。   柳府大门到马车中间,都是空悬的街道,隔得很有些远。   见柏子涧露面,车夫那头是坐起了身,但尚且来不及将马车驾过来。   “侯……”柏子涧正开口让他先等等,却见柏炎忽得扔了伞。   柏子涧瞪圆了眼。   众目睽睽之下,柏炎顺手将人打横抱起,尚在出神的苏锦,下意识攥紧他颈后的衣衫。他便如此抱着她,一道淋着雨,往马车处去。   看呆了众人。   周宗正不知今日这家中出了何故,这几人又是谁。   但见这大雨中,苏锦一直盯着柏炎,也不移目。   这街道很快,从柳府到街尾的马车要走上些时候。   苏锦缓缓伸手,不近不远,正好挡在柏炎额前。分明挡不了风,亦挡不了雨,她却只是这般瞩目看他。   大雨浇湿了衣衫,她手间的缝隙都在趟水,目光却凝在他鼻梁间,轻声道:“再如此,我会当真……”   近身处,他声音低沉:“我一直当真。” 第012章 夫人   浴桶中热气袅袅,垂下的青丝贴着锁骨修颈。   苏锦仰首,头靠在浴桶沿边,水中的暖意让她脸色微微泛红。   她惯来畏寒。   先前在大雨中,她的衣裳和鞋袜都已冻透,那股寒意好似顺着四肢百骸渗透到骨头里,直至眼下在热水中泡了这许久才似消融了去。   苏锦伸手,手背搭在额头处,目光空望着半空中出神。   想起今晚种种。   ——若不是惧怕苏家,当初为何一定要我娶苏锦,若是不娶苏锦,苏家便要迁怒柳家。眼下,苏家已经没有依靠了,为何不让我休妻再娶!   ——你同苏锦成亲三年,苏锦连你一句怨言都没有说过,如今是高中了,却动不动就要休妻重娶。苏锦嫁到我们柳家三年,蹉跎了三年最好的时光,你让她日后如何办?苏锦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柳家的儿媳,你口口声声说苏锦如何如何,那你呢!你可尽了一日做丈夫的责任!   ——她当初嫁到我们柳家,就应想到有今日。   ——你若与阿锦和离,我便没有你这个儿子!   ——念你照顾爹娘多年,苏家也没个依靠了,总要留些颜面给你,你自请和离吧。   ——母亲日后多保重身体,再是喜欢,摸牌九时都不可久坐,晴好之日,多让赵妈妈陪您外出走走。   ——母亲一直都是知道,只是因为有你在……   她眸间微滞,好似过往的三年点滴,都悉数浓缩在了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里。   她终是迈出这一步,不回头,亦释怀。   只是,早前屏风后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绣了花纹的袖口,腰间别的羊脂玉佩,鼻梁高挺,唇色有些暗,一双深邃悠远的眸子,窝火而面色平静得掀了桌子,“要离赶紧离,本侯等着娶”……   思及此处,苏锦不由轻蹙了眉头。   柏炎……   今晚雷雨交加里,她分明冻透,紧贴他胸膛的一侧传来的暖意,却让她怔忪。   大雨滂沱,浇湿他的衣裳,她伸手替他挡雨,目光打量着他那张陌生却精致的脸。   ——“再如此,我会当真……”。   ——“我一直当真”。   他音色微沉,掷地有声。   她微楞,亦听得清他脚下水花溅起的声音……   苏锦微微叹了叹,双眸再次空望着半空中,思绪在弥漫的水雾气息里发酵着。   往后又当如何?   ……   翌日醒来,大雨初停。   晨曦微露里,天色是许久未有过的放晴。   苏锦轻声唤了句“白巧”,白巧应声来了跟前。   昨夜下着大雨,从柳府出来的时候衣裳湿透,马车亦走不远,最后来到元洲城郊的驿馆内落脚。   柏子涧持了平阳侯府的腰牌在,驿馆的掌吏亲自迎候。见他们淋了雨,又让苑中备好了热水。   驿馆不比别处,清静,亦少了人多眼杂。   她昨日是转身大步离了柳府,英姿洒脱,实则却身无一物,也不曾想过当下要去何处。适逢雷雨交加,天气恶劣透顶,若不是柏炎,她与白巧昨夜兴许要吃不少苦头。   “现在什么时辰了?”苏锦微微扶额。   白巧扶她起身:“辰时刚过,恰好到卯时了。驿馆的掌吏先前让女使送了身新衣裳来,奴婢先伺候小姐洗漱更衣。”   昨夜她的衣裳湿透,还是借了驿馆中女使的衣裳救急。   苏锦瞥了眼屏风后,确实挂了件月白色的新裙衫。若不细看,那裙衫的颜色和样式都同她昨日那身相仿,旁人见了亦不会多想了去,省去了后续不少麻烦。   苏锦轻声叹道:“这驿馆的掌吏,竟心思细腻。”   这件衣裳是比量着她昨日的衣裳备的,足见用心。   白巧却尴尬笑笑,应道:“是……平阳侯嘱咐驿馆中的女使备的。”   苏锦微怔,转眸看她,柏炎?   白巧正欲多解释,恰逢苑中的脚步声传来,有人在屋外唤了声:“白巧姑娘?”   白巧认出是柏子涧的声音。   柏子涧的穿着打扮虽不显露,但白巧自幼在苏家服侍,平日里出入府中的多是军中之人,白巧亦猜得出来柏子涧是军中身份。   白巧开门,朝对方福了福身:“子涧大人。”   柏子涧愣了愣,被白巧这么一唤,竟有些不好意思,遂伸手挠了挠后脑勺,这才言归正传,“对了,夫人在远洲城可有平日里相好的熟识?”   白巧眉头微挑,不知他何意。   柏子涧笑了笑:“哦,就是那种方便进出柳家的熟识。侯爷说夫人昨日从柳家走得急,府中定然还有些平日里的要紧东西没带走,夫人同你自是都不方便去取,所以让我来问白巧姑娘一声,若是有这样的熟识,就让我带白巧姑娘走一趟。”   白巧这便听明白了。   小姐在府中三年,自是有些贵重的贴身东西,倒不是值多少银子的事,而是早前出嫁时家中老夫人,夫人给的念想之物,再有便是老爷生前留给小姐的一些典籍书信,随身的匕首等等。   都是些念想,留在柳家也不合适。   白巧是没想到平阳侯……如此周全。   见白巧这番模样,柏子涧便知侯爷早前说对了,便道:“那白巧姑娘,烦劳你同夫人商量一声,我在驿馆门口等你。”   “好。”白巧目送柏子涧离开。   他们的说话声就在屋门外,驿馆中苑落又清静,白巧无需再赘述一次。   白巧平日里就跟着苏锦,也知晓苏锦同谁亲近。   白巧问道,“那奴婢去寻陶二奶奶?”   陶二奶奶是舅老太太的儿媳,亦是柳家的亲戚。   舅老太太平日里待小姐亲厚,陶二奶奶也同小姐交好。昨天府中出了这档子事,许是今日已传开,舅老太太和陶二奶奶这头若是听说了,也应是要去柳家的,许是没这么快罢了。   舅老太太是府中长辈,小姐这般不好托付,也不合礼数。   但私下里若是同陶二奶奶一声,陶二奶奶应是不会推辞的。   眼下既是已经从柳家离开,应当不会在远洲城待太久,始终要回平城的。   也正好同陶二奶奶道别。   白巧如是想。   苏锦点了点头,“那便劳烦陶敏一趟,替我谢谢她。”   白巧颔首。   苏锦平日里东西收在何处,白巧都知晓,亦不需她多叮嘱。   白巧快步离了苑中,苏锦才推门到苑中踱步。   白巧这一来一回,时候不会短。等到王家之后,陶敏还要先去趟柳家,再等来驿馆这里,怕是最快也是晌午前后的事了。   驿馆后苑是僻静之处,苏锦暂住的这处苑子离后苑本就没有几步路程。   她不想憋在屋中,遂踱步去后苑里走走   沿途,大凡遇见的驿馆中的小吏和女使都停下身来,同她招呼。   她昨日与柏炎一道来的驿馆,这些驿馆中的小吏和女使应当都将她当成了侯府中的家眷,又见她发髻盘起,便都恭敬热忱唤的一声“夫人”。   驿馆都是在各地给朝廷命官和家眷准备的落脚暂歇之处,驿馆中的小吏和女使如此唤,并无不妥。   原本在远洲城,旁人也是如此唤她的。   但眼下,苏锦连遇了驿馆中几波小吏和女使,旁人问候时,她眸间尚还有拘谨和不习惯。   幸得等到后苑靠苑中处,人便少了。   苏锦心中也松了口气。   只是才将松了口气,就听一道严肃而粗。壮的声音,“谁在哪里!”   她下意识停住脚步,但这周遭似是除了她之外,并无旁人,她也未看到这道声音来自何处。   等静下心来,顾了顾四周,才见左侧的曲径稍远处通向苑中的暖亭里,远远看去,暖亭中站了一个人,一身戎装,身材壮实,方才那身严肃雄厚的声音应当就是他吼的。   而暖亭中的石凳上还坐了个人,一身干净白衣,也正好投来目光打量她。   驿馆中都是往来的朝中官吏,苏锦是怕先前叨扰到了旁人。   谁知,石凳上坐着那人竟开口唤了声,“苏锦?”   苏锦目光微敛,认真看去,才看清石凳上坐不是旁人,正是柏炎。   他今日一袭干净简单的白衣,与昨日大有不同,她竟一时没认出来。倏然,又想起他昨夜同她一样,衣裳都湿透,应是让驿馆中女使重新备了一身。   柏炎开口唤她,她只得上前。   昨夜大雨,今晨雨虽停了,但小径上尚有些湿滑,苏锦走得谨慎,亦听柏炎同身侧站着的那人道,“让他按兵不动,旁人若挑衅,他装死就是,军中这么多年,这点气他还是沉得住的。就同他说我说的,等我从平城回来,再去他那里。”   他声音惯来不大,却掷地有声。   只是苏锦正好听清了“平城”两字,脚下便不觉滞了滞。   苏家在平城,她自是要回平城的。   但柏炎……   临到暖亭前,苏锦抬眸看他,一侧戎装模样的军官正朝柏炎行拱手礼,“末将知晓了。”   柏炎又道,“云山郡这里,你先让人送信过去,就说平城回来便去。”   “是。”大块头言罢要走,却又被柏炎唤住:“区廷。”   苏锦才知方才浑厚有力唤她那人,名唤区(ou)廷。   区廷驻足,转身应道:“侯爷有何吩咐?”   柏炎却笑笑,好似平常般,提醒道:“区廷,这是夫人。”   柏炎话音刚落,区廷和苏锦都怔住。   只是苏锦怔忪多些,尚未反应过来,区廷却很快回神,方才如何对柏炎恭敬,当下便如何恭敬对苏锦行拱手礼,声音依旧浑厚有力:“见过夫人。”   苏锦哑然,便是回过神来,亦不知当如何应他才好。   她目光瞥向柏炎,柏炎会意‘解围’:“夫人害羞了,你且去吧。”   区廷恍然大悟,遂朝苏锦再行拱手抱拳礼,“夫人,末将告退。”   苏锦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只得莞尔。   待得区廷离开,苏锦才看向柏炎,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第013章 要回   柏炎低眉,隐晦笑了笑。   对于她的反应,他似是并不诧异,却也没往心中去。   苏锦眉头微拢,心中叹了叹,拎了裙摆上前。   暖亭架高了,离地有好几层阶梯。   柏炎看她每一步踏下,鬓间的步摇便来回晃动,衬得她眸间清澈潋滟,唇若涂脂,青丝微绾下,露出一抹修颈雪肌莹白,在这清晨柔光里,直叫人有些移不开目来。   他便直勾勾看着她上前。   指尖毫无规则地轻敲着桌沿,乱了杯中层层涟漪。   “侯爷……”直至她临到跟前,开口唤他。他指尖微滞,那杯中的涟漪也才跟着缓缓停了下来,尚存了几分潋滟……   他瞥目,悠悠端起茶盏,将这潋滟微存轻抿入喉。   他纠正:“昨日同你说过,唤我柏炎。”   苏锦看了看他,从善如流,“……柏炎。”   茶香入喉,方才唐突的心跳声刚似慢慢缓了下来,又在她这声轻唤里荡了荡,他不由叹道:“原来远洲也有好茶。”   能平静人心,亦能在喉间残留香气。   看柏炎一脸漫不经心的模样,苏锦心中有些颓然,知晓若是直接问他并无意义,遂才垂眸,轻声说道:“昨日柳家的事,多谢你……”   他千里迢迢来远洲城,是为了看她。   昨日若不是他在,她未必见得能走得如此轻脱,也未必能寻到安身之处。   她谢他无可厚非。   只是,他昨日的“当真”也好,还是方才的“这是夫人”“夫人害羞”也好,即便柏炎是因为爹爹的缘故,有心对她照拂,但她亦不需要他的此种照拂。   她道谢,是谢他昨日在柳家替她撑腰。   亦是想同他撇清柳家之外的事。   只是她言罢,郑重其事看他。柏炎却颔首莞尔,不接她的话,反是饶有兴致得抬眸打量她,似是,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苏锦这句就似打在了一团软绵绵的绵花上,先前想好的迂回之策似是都在他这里折了翼。   苏锦只得深吸口气,平静道:“柏炎,柳家的事,我自己会同祖母和母亲说清楚,你不必特意同我一道去平城……”   她先前便听他同区廷说起要去平城的事,亦最好在当下与他说清楚。   谁想,柏炎嘴角勾了勾,“好。”   苏锦眸间微滞,好?   就这般容易便说通了?   苏锦不免诧异。   苏锦有些迟疑看他,可他当真只应了个“好”字,难道,早前真是她多想?   他昨夜那句“一直当真”,还有先前同区廷说起“这是夫人”,亦或是画蛇添足补的那句“夫人害羞”,都是他逗她的玩笑话?   苏锦眸间尚有些怔,她与柏炎接触的时间不长,摸不准他的脾气,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看她犯懵的模样,柏炎眸子里的笑意却能都溢出来,“我并非特意要同你一道去平城,只是许久未见过老夫人了,正想去平城拜谒,顺路罢了……”   苏锦语塞,他先前果真是有意逗弄她的。   苏锦心中微恼。   爹爹与柏炎熟络,但她与柏炎却算不得熟络。   柏炎可以随性而为,但她却不见得当在他面前置气或娇嗔。   苏锦淡淡垂眸,唇畔勉强牵了牵,遂朝柏炎福了福身,转身准备离开。只是方才转身,身后的人却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同昨日一样,干脆,果敢。   她下意识抽手,却未从他手中抽开,他虎口处的薄茧轻触到她手腕上的肌肤,亦如昨夜一般,让她心底莫名颤了颤,她诧异看他。   “别动。”他声音很轻。   苏锦怔住。   他缓缓站起身,秀颀挺拔的身影将她遮挡在清晨阳光的后头。   她心底又莫名砰砰地跳着,指尖不由攥紧,不知他要做什么。   忽得,他又轻声,“别看。”   她未及反应,他的另一只手已拂掉她肩头上的一只小虫。苏锦这才一惊,脸色都煞白了许多,半晌没有说出话来,眼中和心中皆是后怕。   她从小就怕虫子。   但,他是如何知晓的……   苏锦目光微滞,巧合?   她目光未从柏炎身上离开,口中还暗暗喘着气,面色亦遮不住心底的慌乱与眸间诧异。   柏炎叹道,“都让你别看……”   言外之意,她自己非要看,不看便不会如此怕了。   苏锦欲言又止。   只是,眼下她手腕还握在他手中,苏锦轻声道,“柏炎……”   意思是,他可以松手了。   柏炎从善如流。   苏锦心中才似松了口气。   只是,她原本是准备转身离开,眼下这光景,她反倒不好直接转身就走,她心中亦有好奇之事,遂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怕这个……”   她只方才那个飞虫。   柏炎应得如轻描淡写一般,“不是……少有姑娘家不怕这个吗?”   苏锦只觉这句在何处听到过,却又想不起来,只得眉头微微拢了拢。   柏炎却又勾了勾唇畔,“啧啧”言道:“可是,又要开口谢我?”   苏锦口中“谢”只好噎了会意,却不知他何意。   他眉眼微挑,意味深长看她:“你本就不当谢我,但既然要谢,那就一并攒着,日后一次还清。”   言罢,竟是他先低眉笑着,先行往暖亭的石阶下走去。   苏锦先前心中还残存了对虫子的惧意,而在柏炎这一句明显有意无意的挑。逗下,这惧意竟散了八。九分去,她奈何垂眸。他的脚步停下,又回头朝她道:“对了,险些忘了,你还有一事应当要谢我。”   苏锦已能平静看他,让自己心中不生涟漪。   他笑了笑,认真道,“我方才让区廷带人去趟柳家,替你将嫁妆取回来。”   苏锦愣住,片刻,眉头微皱。她刚才才在苑中见过区廷,一身戎装,魁梧高大,嗓门也大,一看便是军中之人,若是区廷带人去柳家……   便等于是昭告天下,狠狠打柳家的脸。   嫁妆之事,她本是想回家之后,再让家中的人来取嫁妆。柳家毕竟是书香门第,自恃清高,断然不会再打她嫁妆的主意,她也根本花心思在此上。   但眼下,若是区廷去了……   苏锦沉声问道,“为甚么要让区廷带人去柳家?”   他早前并未与她商议过。   柏炎眼中却是淡然,“柳致远殿中钦点的探花,也将留任京中做翰林院编修,柳家日后前程似锦。你是与柳致远和离了,但柳致远不日就会再娶,届时和离与休妻在旁人眼中看来又有何不同?春闱殿试,树大招风,状元多是幌子,陛下真正想用的人,才会放在榜眼和探花的位置上,在朝中为官的人,心中都清楚得很。谁会去得罪新晋的探花郎,未来朝中的红人?”   苏锦微怔。   柏炎继续道:“四哥是去世了,但老夫人和宴夫人尚在,苏家也有远亲在各处为官,平阳侯府今日不出面打柳家的脸,无论柳家想与不想,日后都会狠狠打苏家上下的脸。我今日让区廷去柳家闹一场,不日就会有消息传到京中,届时朝中都知你同柳致远和离,是平阳侯府从中作梗,日后旁人便不会踩苏家捧柳家,将苏家置于难堪境地……”   柏炎言罢,苏锦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早前光想着和离,却未想周全过,和离之后又当如何?   柏炎的话,如当头棒喝。   柏炎看着她愣住,语气似是也软了下来,“区廷是有分寸的人,不会闹出旁的事情来,却是你……”   苏锦不知他何意,便又抬眸看他。   晨风微醺,柏炎唇畔淡然勾起一抹如水的笑意:“我若不同你一道回平城,你一个人要如何向老夫人和宴夫人交待?”   苏锦脸上失了笑意。   ******   沈府外,小厮刚下了马,便急急忙忙冲进了府中寻罗妈妈。   罗妈妈正在小厨房中给沈娇和沈柔两个姐儿熬汤。   见苑中有小厮匆匆跑来,还喊着她的名字,罗妈妈眉头皱了皱,口中不满嘀咕,“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在苑中都这般慌里慌张的……”   罗妈妈是夫人沈王氏身边的管事妈妈,沈王氏身边不少事情都是罗妈妈在亲自操办。   罗妈妈不悦迎上,一抬头,才发现这小厮不正是今日她打发去守着柳家的小厮吗?   夫人昨日说柳家今日怕是要出乱子,让人今晨起便去柳家大门口看着,可眼下,莫不是真出事端了?   罗妈妈忽得认真了起来,“怎么了,柳家那边可是出什么事了?”   沈府在远洲城最北端,小厮应是一路马不停蹄才敢回的府中,然后一路跑来这里的,眼下还喘着气,慌慌张张点头。   ……   沈府主苑中,沈王氏正盯着沈娇和沈柔两个女儿写字,神色颇有些窝火烦躁。   都练了这么久的字了,写得还是像个蛐蛐似的,人先生可是教出来了多少有真才实学的学生,到她俩这里,连字都写得像画符似的!   沈王氏脸色耷拉,沈娇和沈柔两人心中都哀怨,又不敢出声。   就盼着罗妈妈能赶紧端了汤水来,还能给她们二人说些话,让她二人的时间宽裕些。   眼下,正愁眉苦脸鬼画淘糊的两人,余光瞥到罗妈妈匆匆来了苑中,沈娇和沈柔两人眼中流光溢彩,沈王氏顺着她二人的目光看去,可不是罗妈妈是谁。   只是,罗妈妈脚下生风,走得急,沈王氏知晓出了事端。   “行了行了,别写了。”沈王氏将两个女儿打发了。   沈娇和沈柔丢了笔就跑。   沈王氏气得正要发作,罗妈妈这头已入了外阁间,环顾了四周无人,悄声道:“夫人,真出事了,眼下二三十余个军中模样的士兵堵在柳家门口,说是平阳侯说的,既是和离了,让柳家将苏家的嫁妆给还回来。”   平阳侯,和离,嫁妆,沈王氏愣住,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014章 关系   这,这柳家怎么还同平阳侯府惹上过节了?   沈王氏心中自然诧异,稍许,又回过神来,不不不,不是柳家,是苏家何时同平阳侯府够上了关系的?   罗妈妈又谨慎看了看四周,此事牵涉到京中的平阳侯府,便和说柳家的事情不同了。   沈王氏会意。   只是沈王氏惯来眼尖,一眼看见苑中一角的石凳处还露了一方裙角出来,沈王氏眼下正好奇着柳家同苏家和离,还有平阳侯府这档子事情,当下提高了声音道,“胆子是越发大了是吧,都学会偷听了!”   沈王氏言罢,沈娇和沈柔两人只得憋着嘴出来。   她们二人先前在沈王氏苑中写字,原来罗妈妈来了,两人撒腿就跑,可见罗妈妈悄声同沈王氏说话的模样,又想起昨天在马车上沈王氏说的那番话,猜想可是表哥家中的事。   果真,都提到嫁妆了,可不真是和离了是什么!   昨日还在清和寺中见过表嫂呢,怎么就和离了?   沈娇和沈柔这才竖着耳朵才听了一句就被揪了出来,有些扫兴,但奈何沈王氏一声训,就灰溜溜得出苑子去了。   “当用心的地方不用心,这些时候倒是用心得很。”沈王氏似是说完便舒坦了,这才纾解了眉头。   “怎么说?”眼下就只有罗妈妈了,沈王氏也不避讳了。   罗妈妈是知晓这后一句话轻重的,先前才要支开两个小姐的,当下,罗妈妈躬身,附耳在沈王氏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沈王氏险些从凳上坐不住了,“昨夜是平阳侯将人从柳家带出来的?”   沈王氏简直难以置信。   罗妈妈赶紧做了一个嘘声姿势。   沈王氏赶紧会意,难怪先前罗妈妈慎重,同她使眼色说娇姐儿和柔姐儿在偷听的事。这种话,若是从沈家传出去可是要两头得罪人的。   沈王氏一阵后怕。   只是稍许平复,沈王氏还是一脸蹊跷模样,“这么说,和离可不只柳致远同周穆清两人的事,还将平阳侯府给搅了进来?”沈王氏自己一面品味,一面叹道,“你说这苏锦平时也不显山不露水的,怎么竟让平阳侯府给她出头了?难不成……”   沈王氏瞪圆了眼,惊诧道:“早前便好上……”   罗妈妈赶紧做掩口状。   沈王氏连忙照做,只是想了想,又摇头同罗妈妈道,“若是早前便好上,这苏锦又怎么会嫁到柳家去?你说,苏锦也嫁到柳家多少年了,一直相安无事,当不是……”   沈王氏咽了咽嘴角,震惊道:“平阳侯府硬抢人吧?!”   罗妈妈这才跟着点头。   看来罗妈妈也是这个意思了,沈王氏这心中蹊跷似是更确认了几分。   所幸周遭也没有旁人了,罗妈妈俯身在沈王氏一侧道:“夫人你想想,这柳家才中了探花郎,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谁这个时候会去搅柳家的浑水,惹柳致远不快。这平阳侯府不是明摆着打柳致远的脸吗?平阳侯府是什么样的人家,搁京中都是一等一的高门邸户,照说要尚公主,尚郡主的,若真是平阳侯去柳家抢人,这朝中都未必有言官敢吱声不是?”   沈王氏一面听,一面颔首,罗妈妈说的句句在理。   罗妈妈又道,“夫人您想,旁人不知晓,可夫人您和柳家老太太是姐妹,柳致远同周穆清那点事,咱们不还是清楚的吗?柳致远是同苏锦和离了,兴许后两日就会娶周穆清,那可是重重打苏家颜面。平阳侯闹这么一出,旁人明面上看的是平阳侯府有多嚣张,新晋探花郎的颜面都打,打得还不是一二班的疼,可咱们是知晓这来龙去脉的,这平阳侯府不是给苏家撑腰是什么?”   沈王氏口中轻“嘶”了一声,怎么说?   罗妈妈再道:“夫人您想想,若没有平阳侯这档子事,柳致远刚同苏锦和离,转眼便同周穆清成亲了,这苏锦和苏家不都成笑柄了吗?但平阳侯府闹这么一出,十之八。九的人都等着看柳家的笑话呢,话里话外谈得只怕都是柳致远才中了探花,自己夫人便被人给抢了人去,柳致远同周穆清日后就是成亲了,旁人也会说,柳家这是赶紧成亲,粉饰太平,遮羞用的,柳致远同周穆清两人日后都怕是会被人诟病,在京中可不被人指指点点?尤其是这周穆清,好端端的,从柳家夫人成了一张遮羞布,这日后还能在京中抬得起头来?名声也不会好……”   沈王氏握拳一拍,叹道:“我方才倒是没想到这一出,且罗妈妈你这么一说,远洲城才多小的地方,这消息还能不传了去,恐怕这柳致远尚未到京中赴任,这京里他的事怕是就传遍了,周家还想着半途插这么一脚,捞点好处,只怕这回连周穆清这才女的名声都给搭了进去。要我看,这苏家同平阳侯府若是没些亲近关系,我是不信的,这事儿分明就是替苏家出气,你若是朝廷命官,你是愿意得罪柳家还是得罪平阳侯府?”   罗妈妈叹道:“京中这些高门邸户,便是动一动,大半个国中都得跟着抖一抖,这柳家出了远洲城还能起半点波浪?这事儿哪还需得说。”   沈王氏嘴角勾了勾,“这就得了,依我看哪,这苏锦日后的前程还指不定是什么样,兴许,还飞了枝头当凤凰也说不定,且等着看看吧。”   罗妈妈颔首。   忽得,沈王氏又坐直了身子,唤了罗妈妈到跟前,轻声道,“去打听打听,眼下苏锦在什么地方,好歹亲戚一场,道个别也是应当,日后还不定还能碰上。”   “这……”罗妈妈诧异,“可是有些特意了?”   原本两家走动就不亲近。   夫人同苏锦还不如王惠氏亲厚。   沈王氏轻嗤,“你我二人去一趟可不便是刻意是什么?但让娇姐儿同柔姐儿去就算不上了。上回来府中,苏锦不是喜欢府中那栗子糕吗?”   罗妈妈颔首,是贪嘴多用了些。   沈王氏笑道,“贵重的东西反倒不好拿出手,就栗子糕好,你让娇姐儿同柔姐儿带些去,就她俩那劲儿也演不出什么违和的亲厚来,自然也不会夸张到哪里去,只要让苏锦知道咱们沈家是明事理的便是了。金宏日后许是也要入京,平阳侯府就在京中,抬头不见低头见,路归路,桥归桥,伸手不打笑脸人,日后碰上别把我们沈家当柳家旁的亲戚一道横眼便是。”   罗妈妈道了声好,遂又问:“那柳家老太太那边?”   沈王氏奈何叹道:“柳家这头还真就得你我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大姐,平日里好吃懒做,主意一个比一个正,也就折腾折腾姐夫和柳致远,要真临到事前一定是哭哭啼啼,怨这个怨那个,柳家的人还真劝不住,可不就得我去泼两遭冷水的?罗妈妈你得随我走一趟,”   罗妈妈笑笑:“究竟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沈王氏睨了她一眼,不满嘀咕道,“我这是顺道去安抚一声,主要可是去看柳家笑话。这好人可不能全让王惠氏一人给做了,显得我在王惠氏面前多不会做人一样。”   罗妈妈叹了叹,分明嘴硬着。   末了,沈王氏似是想起什么,遂又叹道,“这人在做呀,天在看,柳家违心的事做多了,迟早有报应,还是那句话,且等着看看吧。”   罗妈妈摇头。   ******   驿馆苑内,苏锦心有旁骛,连倒水时,水满自杯间溢出,染湿了袖口上的花纹都浑然不觉。   等到这茶杯烫手,苏锦才反应过来。   苏锦放下茶盅,又起身掸了掸袖口上水渍。   她是有些心不在焉,晌午刚过,区廷便抬了她嫁妆回来。这嫁妆眼下就在驿馆苑中的暖阁里放着,但区廷没有多说旁的,她也不好去寻柏炎问。   就在外阁间等。   区廷这么带人上柳家一闹,柳家是没了颜面,用不了一日整个远洲城都会传遍。   苏锦心中正想着陶敏和白巧,也恰巧,苑外,白巧便翻着碎步先入了苑中:“陶二奶奶来了。”   苏锦起身迎上。   陶敏正好同身后的丫鬟一道走到苑门口,丫鬟见了苏锦,福了福身,陶敏只管上前,牵了她的手一面快步往屋内走,一面认真问道:“白巧今日来寻我,我才知昨夜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自己可还好?”   陶敏照说是柳家的亲戚,这些话本不当问。但她素来同苏锦交好,她担心的也是苏锦这里。   柳家毕竟在远洲城多少年根基了,自有遮风避雨之处。   昨夜的风雨多大,苏锦若是心中没半点委屈,能就着这风雨就出来了?   陶敏心知肚明。   陶敏虽是柳家的亲戚,但原来就对柳家的做法有些腹诽,眼下,竟在这样的大雨夜中将苏锦一个妇道人家逼得从家中出来,若心中没有委屈谁信?   摸着良心说话,和离对女子来说不是小事,尤其是柳致远才高中,他二人便和离,陶敏知晓周家在其中脱不了干系,光是想想昨夜那情景,陶敏心中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所以一照面,陶敏问的便是此事。   苏锦垂眸:“和离是我提的,柳家没为难。”   陶敏愣住,她是没想过是苏锦主动提的,可转念,陶敏还是轻诮一声,“柳家有什么好为难的?这柳致远不就存了这心思吗?老太太便不说了,老太爷自是半推半就。你若是心中没被逼得带了委屈,可会在昨夜那等天气便转身离府?”   苏锦语塞。   陶敏知晓她畏寒的,在清和寺禅房的时候,鞋袜湿了都忍不住寒颤,若不是心里实在不舒坦了,哪里会贸然往雨里冲?   苏锦也忽得低眉不说话了,陶敏是一语道破了她心思。   陶敏叹了口闷气,实在憋不住心中的话,“好端端的,本以为这次柳致远高中,你这儿的好日子就来了,谁曾想柳致远竟计量着休妻重娶。你别问我自何处知晓的,这柳家下人的口风本就不严,我与母亲听了心中都难受。和离也是对的,犯不上同柳家耗着。今日平阳侯府人去要嫁妆,你没看到柳家老太爷和柳致远那脸色,难看便是对了,昔日是怎么做的,今日这脸便是怎么打的,日后柳致远就是娶了周穆清,这周穆清也是远洲城中的笑话,这周家此时在背后怂恿,想浑水摸鱼,可在这远洲城也讨不得好了去。左右今日城中都有人在围观,你这嫁妆要得解气。”   陶敏言罢,又朝身后看了眼。   那婢女上前,怀中捧了个锦盒。   陶敏递给她,“收好了,都是白巧同我说的,可看看有没有缺了少了的?我再想想办法。”   苏锦嘴角扯了一丝笑意,“多谢你了。”   白巧会意接过,同陶敏的丫鬟一道去了一侧。   周遭没有旁人,陶敏与苏锦在外阁间的小榻上坐下。   陶敏轻声问:“什么离开远洲?”   苏锦想了想,“应当就这两日。”   陶敏叹了叹,“同家中说了吗?”   苏锦微怔,陶敏是设身处地替她着想,才回处处问到点子上。   苏锦摇头,“回家中再说吧。”   陶敏迟疑,稍许,才有开口,“你日后有何打算?”   陶敏环顾四周,确定周遭无人,悄声道:“我是听柳家的下人说,平阳侯同你亲近……”   陶敏用的是‘亲近’二字。   应是说的昨夜柏炎将她从柳府中抱出来,只是陶敏说得隐晦。思及此处,苏锦头皮微微有几分发麻,又不知当如何同陶敏道起。   在陶敏看来,他二人若不是‘亲近’,平阳侯也犯不上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同新晋的探花郎结怨。   苏锦解释:“是苏家祖上同平阳侯府有些关系,他昨日是替我撑腰。”   陶敏这才释然。   王家同柳家始终是亲戚,陶敏也不好在苏锦这里久待,宽慰的体己话说了一些,便也差不多该起身了,若是被旁人见到她在这里,许是也解释不清。   陶敏叹道,“今日闹是闹了些,但姨母这里还好,母亲眼下已在陪着了,哭哭啼啼是免不了的,但你也无需记挂。柳致远浪费你三年光阴,便是你恨柳家也是对的。谁心中都有杆子秤,姨母心中也清楚。日后柳家同苏家是各走一路了,你需拿得起,放得下。”   苏锦莞尔,她有什么好拿得起,放不下的?   陶敏亦起身,“不同你多说了,你这里应是还有不少事情要操心,离开时我也不能来送你,你且等到了平城,让人给我送信。”   苏锦一面应好,一面将陶敏送至苑门口。   “日后好生照顾自己。”陶敏拥她,眼角氤氲有些忍不住。   苏锦亦同她相拥。   等离了远洲城,许是,再无见面机会。   这些年在远洲城,亏得有陶敏。   陶敏擦了擦眼泪,这才带了丫鬟一道匆匆离了驿馆,陶敏在驿馆门口看了许久。   稍晚,主仆二人折回,白巧在一旁道,“方才听子涧大人说,平阳侯吩咐明日启程,这可是要同我们一道回平城?”   苏锦才想起这一出。   今日柏炎的话再次浮现在脑海中,——我若不同你一道回平城,你一个人要如何向老夫人和宴夫人交待?   她亦忍不住皱眉,其实柏炎的话正中下怀。   最不好交待不是旁人,而是祖母和母亲这里。   苏锦眉头微微拢了拢,刚踱步回了苑中,驿馆中的女使也后脚来了苑中,“夫人,有人来寻您,说是沈家的二位小姐。”   苏锦意外,沈家,沈娇和沈柔?   白巧也微颚。 第015章 启程   沈娇和沈柔是沈王氏的一双女儿。   沈王氏同老太太柳王氏是姐妹,但关系算不得好,苏锦平日里与沈家的走动也少,也说不上亲近。   沈娇和沈柔来,苏锦其实意外。   白巧心中叹了叹,幸好先前陶二奶奶离开驿馆了,否则陶二奶奶当真在这里与沈家这对姐妹花撞上,日后怕也难交待。   “表嫂……”沈娇和沈柔两姐妹语气里都透着一股子不怎么愿意,更似是硬着头皮来的。   白巧瞥目看向苏锦。   见苏锦略微摇头,白巧便不吱声了。   “表嫂要走,我们舍不得表嫂……”沈娇依葫芦画瓢,委实如沈王氏所言,半个字都听不出来亲厚。   苏锦含笑点头。   这应是当沈王氏交待的无疑了。   沈柔亦干巴巴道,“表嫂,母亲说,上回表嫂来府中,甚是喜欢府中的栗子糕,就让我们带了些栗子糕来,算不得贵重礼物,表嫂你不要嫌弃。”   白巧心中叹了叹。   也难为沈家这二位姑娘了。   苏锦继续点头,“多谢。”   沈娇和沈柔面面相觑,似是对苏锦不哭不闹,亦平静淡然有些意外,两人相互使着眼色,仿佛在纠结着。   你说?   你说。   你先说。   苏锦奇怪看了看她们二人,沈娇和沈柔最后目光齐齐落在白巧身上。   白巧忽然会意,福了福身,寻了个理由出苑中去。   外阁间内,沈娇才开口,“你……真同表哥和离了?”   似是没了冠冕话,连早前的称呼都省略了,反倒多了几分平日里应有的样子,只是语气中明显还有几分不信,他两人真和离了?   方才沈王氏将她们姐妹二人赶了出去,沈王氏同罗妈妈在苑中说的话,她们二人并未听见,印象大多停留在前日沈王氏说的,大哥(金宏)在京中偶遇周穆清同表哥在一处的事情,这回和离,多半是表哥逼苏锦给周穆清让位。   都是闺中待嫁的姑娘,哪个不知晓和离是多大的事情!   便是和离,吃亏的都是苏锦。   眼下表哥才高中了,那可是未来官太太的身份,她们不相信苏锦会这么轻易答应同表哥和离的事情。   沈家这两朵姐妹花惯来不怎么喜欢苏锦,沈王氏总是用苏锦教育她们二人,多看看你们表嫂如何如何,潜移默化里,她们二人自然而然也不大喜欢苏锦。   可连母亲都说苏锦不是好糊弄的人,怎么眼下,就不同那周穆清争一争,要徒手将这官太太的位置给让于周穆清呢?   沈家这对姐妹花是有些想不明白,苏锦处处被人挑不出错来,这回怎么会这么糊涂。   姐妹花会好奇,是因为平日与苏锦的接触中,两人与苏锦不亲近,但苏锦惯来没有踩低过她们。   这一遭,周家那位三姑娘可未少做过。   相比起周穆清来,也没几个更得沈家这对姐妹花讨厌的了。   只是沈娇这句刚问完,苏锦便听明白这句不是沈王氏交待的。   苏锦只莞尔,点头默认了,并没有多说旁的。   “呼……”见她真的应了,沈柔也跟着泄了气,还真叫她周穆清成了她们的表嫂,沈柔语气幽怨叹道,“你怎么这么傻……”   苏锦指尖滞了滞,好奇看她。   沈娇便也跟着叹了叹,“唉,倒真便宜了那周穆清去了。”   苏锦不知她姐妹二人何意。   沈柔咬唇:“表嫂,其实有些话,我们不当说的……”   苏锦眉头微微拢了拢,沈家这两姐妹鲜有在她面前如此。   见沈柔寡断,沈娇打断道,“还是我来说吧,其实,我们最不喜欢周穆清了。表哥早前终日被她迷得团团转,她自诩有些聪明才学,回回都踩低我们,周家人也各个自恃清高,看不上表哥他们柳家。可表哥就是不听劝,最后姨父实在无法了,就硬着头皮去苏家求娶,一是想断了表哥的念头,二来也是想怼一怼周家的傲气,所以这些年,表哥都将不满撒在表嫂你这里……”   沈娇言罢,两人都抬眸看向苏锦。   苏锦是未想过,这其中还有周家这层关系,原来除却柳致远的前程,柳家老太爷还为了在周家面前狠争口气。   书香门第惯来清高,这变了味的清高……   苏锦心底轻哂一声。   只是,苏锦还是意外,沈娇和沈柔两姐妹会将此事说与她听,苏锦嘴角淡淡勾了勾,“多谢你们同我说这些,我心中感激。”   难得沈家这对姐妹花会想着同她交心。   沈娇和沈柔却面面相觑,都有些错愕得看了看彼此,又看向苏锦。   她们早前同表嫂是不怎么熟悉,可想象中,苏锦听到实情就算不狠骂两声,至少也应是暴怒,或者目露愠色,母亲就往往如此,但结果在苏锦这里,就这般平静地看着她们二人。   沈娇先诧异,“你……不生气?”   苏锦淡淡笑了笑,不置可否。   最后沈娇和沈柔各自叹了叹,沈柔托腮道,“表嫂,早前母亲总是拿你来做范例来数落我们两人,让我们多同你学学,但其实我们心中都不怎么喜欢……”   苏锦点头,“我心中亦有不喜欢的人。”   沈娇莞尔,遂也对苏锦有些改观,“表嫂,你和我们想象中不一样,母亲总说你沉稳从容,是如何做到的?”   母亲终日念叨,她们也并非不想。   苏锦笑笑,唤她二人摊开手。   两人迟疑照做,苏锦亦伸出两只手,攥成拳头,再凌空放于她二人掌心上,“收好了。”   沈娇同沈柔愣了愣,继而都眯眼笑开。   ……   两人又在苏锦处说了一会子话,最后临走,沈娇又道,“这回表哥与表嫂和离,没少了周家在背后怂恿。表嫂,你日后需多警醒些。”   她们是怕苏锦吃亏。   “知晓了,我一定谨记在心。”苏锦陈恳应声。   言罢,又伸手,挨个摸了摸她们二人的头顶。   沈娇和沈柔略怔。   稍许,都似羞赧般笑了笑。   末了,才结伴而去。   白巧折回,诧异朝苏锦道:“沈家这二位小姐是……”   苏锦笑笑,“来同我说了些柳家的事。”   白巧意外,“早前同小姐倒不见得亲近,眼下这是……”   苏锦眸间淡淡,“沈王氏让来的。”   白巧愣了愣,很快便懂了,沈王氏惯来同柳家不怎么亲近,今日应当听说了区廷带人闹嫁妆的事,自己不好来,便让了家中两个小姐来。沈王氏此人同柳家那位老太太相比,倒是城府要深得多。   只是,沈家那两位小姐惯来是不怎么喜欢小姐的,方才出去的时候倒见着眉开眼笑的。   白巧见苏锦未说,也不多问,终究是要离开远洲城了,过往那些糟心的,不糟心的,似是都应要一道留在远洲城才是,不带走了。   “白巧,”苏锦唤了一声。   “小姐你说。”白巧看她。   只见苏锦从发髻取下那枚珍珠步摇,握在手中看了看,又交予白巧手中,“替我送还给柳家老太太吧,日后,便也不当同柳家再有往来了,这步摇簪子,便还于老太太。”   白巧怔了怔,这枚珍珠步摇,当初还是才来柳家的时候,老太太柳王氏送与小姐的。   小姐一直喜欢,便时常带着,未必见得贵重,是因为初到柳家时,老太太对小姐的照顾,小姐一直记在心中。   可天下并无不散的筵席,苏家终是同柳家和离了,白巧心中叹了叹,眼下,小姐应是心思都想通透了。   当是同柳家相关的,都通通留在远洲城了……   ******   翌日清晨,驿馆苑中有些嘈杂声响起。   苏锦微醒,伸手挡在额前,慵懒打了个呵欠,脑海中忽然想起,今日要启程回平城了。   苏锦撑手起身。   也恰好白巧从外阁间端了洗漱用的水盆入内,见到苏锦和衣起身,白巧意外,“小姐醒了?”   苏锦伸手,绾了绾耳边青丝,俯身穿鞋,半是询问般看向窗外,“这么早,苑子里什么声音?”   白巧应道,“今日不是要启程回平城吗?子涧大人让人备好了马车,又先安排人手将这十几箱嫁妆抬上马车去。”   原是如此,苏锦想起昨日柏炎才说起要去平城拜谒祖母和母亲,今日柏子涧便已将马车,嫁妆这些事情都处理妥帖,无需旁人操心。苏锦心中不免叹了叹,柏炎是平阳侯,身边自是不乏柏子涧这样得力的人。   苏锦洗漱完,白巧将毛巾递与她。   白巧踱步到窗边,正好见暖阁里最后一个箱子也都搬走了,白巧又道,“马车中带了这些箱子,路上走不快,方才听苑中的人说,要走上近一月才能到平城呢。”   “近一月?”苏锦先是顿了顿,继而嘴角勾了勾,“那等回家中,家里的海棠花都当开了。”   苏锦提起,白巧也似是忽得想起,嘴角便也挑起一抹笑意,“家中的海棠,要数咱们苑中那几株长得最好了,还有一株,正正好好对着内屋的窗户,晨间起来还清单香气……许多年没闻到过了。”   似是想起苑中的事,心中都多了几分憧憬,连带着担忧都冲淡了几分。   “夫人在吗?”苑中,是柏子涧声音。   白巧随苏锦迎了出去。   柏子涧有军中官职在身,苏锦微微福了福身。   柏子涧脸色乍变,“夫人,这可使不得,折煞末将了。”   “子涧大人有事?”白巧会意解围。   柏子涧果真回到正题,“末将来苑中同夫人说声,这边都已安排妥当,夫人和白巧姑娘稍作整理便可启程了。”   苏锦笑笑,“有劳。”   “对了。”柏子涧似是自来熟,又从袖袋中掏出一枚青花瓷的小瓶,“这几日下了雨,途中怕是多泥泞,马车不好走。这是晕车药,夫人和白巧姑娘先备用,都是末将的娘亲做的,亲自试过,堪称奇效。”   柏子涧惯来多友善,白巧接过,“多谢子涧大人。”   柏子涧拱手,“那末将告退,夫人和白巧姑娘先暂歇。”言罢,又拱了拱手,铿锵转身,背影很快消失在苑中,也不拖泥带水。   白巧笑着叹道,“不知可是在远洲城呆久的缘故,总觉得见到军中的人多亲切,也多干练,想起早前在苏家的时候。”   苏锦亦眸间潋滟,那时候爹爹还在,出入家中的也多军中之人……   ******   等到驿馆大门外,数量马车已在大门外等候。   驿馆掌吏见了苏锦,上前问候:“夫人,小心门槛。”   苏锦道谢。   门外,柏子涧正同为首的几骑交待事情,而柏炎一袭暗玄色的锦袍,正在一辆马车前同区廷说事情。   听到掌吏声音,几人都转眸。   柏子涧和区廷都拱手问候,“夫人。”   尤其是区廷这声浑厚有力,苏锦心中震了震。   柏炎见她脸色怔了怔,知晓她是明显被区廷这声给吓住了,柏炎忍俊低眉,笑意挂在眉梢。   迎上柏炎似笑非笑的目光,苏锦只得瞥目避过,装作不曾看见。   等上前时,柏子涧相迎,“夫人,这辆马车。”   她应好。   车夫也已放好脚蹬,脚蹬有些高,白巧够不上扶她。   柏炎伸手,满眼笑意:“夫人,来。”   当着这些的人面,苏锦脸色微红,众目睽睽下,苏锦淡然笑笑。只是未伸手,却是双手拎了裙摆,脚下一踩,轻巧蹬了上去,遂而撩起帘栊,径直步入马车中。   柏子涧瞪圆了眼睛,而后迅速低头,假装寻找掉落在地上的物什。区廷也正义凛然转身,不合时宜得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马,好似先前没有看见,没有听见。   就连驿馆掌吏都不知从何处掏出了抹布,在勤勤恳恳擦着驿馆大门口。   仿佛谁都没有看见先前的一幕。   唯有白巧,老老实实伸手趴上了脚蹬,又垫着脚从脚蹬上跳了上去,分毫没有违和感。待得白巧也在马车中坐好,马车前的帘栊却又撩起。   苏锦诧异看向柏炎,柏炎的声音悠悠响起,“前夜搬了重物,扭伤了脚,只能乘马车了。”   苏锦嘴角抽了抽,耳根子忽得红了。   她便是这重物。 第016章 相处   由得这句“搬了重物,扭伤了脚”,柏炎一连在马车中坐了四五日。   起初的时候,苏锦还有些不怎么习惯,不时不自在得瞥目看他几眼,他却一直相安无事,真是在心无旁骛得看书。   到第四五日上头,似是也一直未再生过旁的事端,苏锦便也慢慢习惯了。   大多时候,两人各自捧了本在看的书,各自倚在马车的一角处看书。有趣之处,大抵自顾着笑两声,平时里少有说话,也不怎么相互出声干扰。   马车里其实也清净。   白巧坐在他二人中间伺候,反倒是尴尬。   一行一共就三辆马车,两辆用来装随行的箱子,就这么一辆是坐人的。   白巧在他二人中间坐不住,便到马车外,与车夫共乘。   说是车夫,实则都是平阳侯身边的人。   苏家早前也是武将出身。   同柳家相比,白巧反倒觉得同平阳侯府的一行人相处起来更轻松,也少了几分拘谨。   早前一连下了十余日的雨,路不大好走,马车都走得慢。   白巧能同驾车的人一道说话打发了时间去,实在是累了,便去后面两辆马车中的空闲地方,轻巧打个盹儿。   故而这四五日里,苏锦和柏炎在马车中,大多时候都是独处。   也好在,因为看书的缘故,两人之间的独处时间也算不得太糟糕,也少去了不少独处应有的尴尬。   苏锦是没想到柏炎是喜静之人,也有耐性,若是马车不停,他可以捧着书在马车中接连看上一两个时辰。   柏子涧和区廷抽空遛马在马车外同他说事情的时候,他连眼睛都不眨,头也不抬,继续一面慢悠悠看着他的书,一面处变不惊应声。   有时候,她都在想,他是看进去了没有。   但若是没看进去,这看书时不时浮上嘴角的笑意,又仿佛太自然了些。   柏炎惯来的行事她也猜不大透,苏锦所幸不去想他。   马车内备了厚厚的毛毯和不少引枕,靠背,她可以窝在马车一角舒服得打盹儿或是看书,也不觉得马车颠簸,反倒比早前从平城来柳家时似是都更少遭罪些,也更安稳些……   等到第十日上头,苏锦似是已习惯了与柏炎共处,也不会觉得突兀。   偶尔看书看得有些昏昏沉沉,头靠在马车一侧,整个身子稍微蜷了蜷,也能安心阖眸入寐。   稍许,身上似是有些微凉,冷不丁打了打寒颤。又舍不得睁眼。   片刻,带着他体温的外袍披上,她舒服得窝了窝,未推辞,亦未觉察。   柏炎重新坐回角落不中,继续翻他手中的书册子……   安稳睡了些时候,马车忽得颠簸。   苏锦靠着马车一侧的头也跟着颠了颠,正好撞到额头,她眼睛朦朦胧胧睁了睁,稍许,才似是想起眼下是在回平城的马车中,而马车对面坐的是柏炎。   许是这一路习惯了缘故,这中途忽然醒来,也知晓柏炎就在对面,只是还困着,亦未觉得有何不妥,很快,便又将头重新靠回马车一侧,沉沉睡了去。   柏炎目光未从书册上离开,余光却是瞥得清清楚楚。   遂而笑了笑,也未出声扰她。   ……   再等行了些时候,苏锦微醒。   车窗外,是车轮咕咕掀起扬尘的声音,马车内,苏锦垫着靠背和引枕,身上披着他的外袍,正舒服窝在马车一角,醒了也不出声,反是这般安静得窝在角落处,抬眸打量着他。   她身上的外袍是他的,有他身上惯来的白玉兰味道。   这几日,她似是都已熟稔。   他给她披外袍的时候,动作很轻,她亦未察觉。   等醒来的时候,他仍在安静看书,好似她做得一个梦一般。   回想起这几日同行,她难免也会对他好奇,想起柏炎不时维护的举动,她心中亦会暖心。   只是你当巧觉得暖心,他口中便一口一声夫人,唤得她进退维谷,在柏子涧和区廷面前,她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就似一只……   被温水煮进去的青蛙一般,慢慢地,偶然听到柏子涧和区廷礼貌唤她一声“夫人”,她竟也有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还莞尔“嗯”了一声,稍许,反应过来又觉得何处不对,只是再解释更觉此地无银三百两,遂也只能作罢。   譬如当下,苏锦窝在角落里看了柏炎许久,从他的眉眼看到指尖,从指尖又看回他眸间。   他忽然开口,“还没看够?”   眼皮子都未抬一抬,更未抬头。   苏锦怔了怔,好似做坏事忽得被人拆穿一般,背脊都有些偷偷打着寒颤了。   少许,才想起柏炎惯来似是可以一心两用的,譬如一面看书,一面与柏子涧和区廷说话,眼下,也自是能一面看书,一面觉察她在偷偷看他。   苏锦心中唏嘘,正欲开口粉饰。   他那双眼眸却忽得越过书册上方,看了看她,悠悠道,“不急,夫人想看多久看多久。”   话里话外的意思,仿佛是,本就是坐在这里给她看的,望她尽兴。   更尤其是同“夫人”二字放在一处。   苏锦哑然。   下一秒,苏锦便见他嘴角勾了勾。   不知为何,苏锦心中又不这么恼了。   她继续窝回角落,慵懒问道,“你习惯这般三心二意看书?”   柏炎转眸瞥了瞥她,目光很快又回到书册上,唇角微微扬了扬,一面继续看着书页,一面应道,“也不算。”   苏锦未收回目光。   他继续道,“读书可让人静心。”   苏锦怔了怔。   这话,她亦在许妈妈处听过。   许妈妈也是如此同她说的。   苏锦不知可是冥冥中的巧合。   耳旁,柏炎继续道,“但眼下不是。”   他的心不乱,不需要读书静心。   苏锦莫名看他。   他放下手中书册,悠悠看她道,“有时,看书还可培养感情……”   “!@#¥……&*(())”   苏锦忍不住嘴角又抽了抽。   ******   约莫是他口中那句“看书还可培养感情”的缘故,苏锦下意识里有些不怎么愿意在马车中同他一道看书了。   亦或是,大凡才刚看进去几个字,便能在脑海中想到他二人是在“培养感情”的错觉中。   她从小在许妈妈这里养成的习惯,就这么在柏炎这么莫名奇妙的一句话里搁浅翻船了。   苏锦心头恼火。   于是整个晌午之前剩余的时间,苏锦除了闭目养神,便只有透过车窗看窗外一成不变的景色。   柏炎却还在悠悠然地翻他手中的书。   好容易熬到晌午,在途中经过的凉茶铺子暂歇。   下马车的时,苏锦寻了白巧来问,“早前的字谜册子可有一道带来?”   她还有个打发时间的秒物,字谜册子。   白巧颔首。   趁着午歇的时间,白巧将那本字谜册子翻了出来,还是早前陶二奶奶帮忙从柳家带出来的。   那本册子她早前同小姐的匕首收在一处,被陶二奶奶一道放在盒子里带了来,她清点的时候是有印象的。   苏锦心中如释重负。   有了这本字谜册子,这下午在马车中的时间,应当也不会太难熬了。   苏锦将字谜册子踏实交还到白巧手中,简单端起杯子用了几口凉茶。   远洲城同平城路远,除却每日黄昏前后行至落脚的城镇,这半途晌午的餐食大都是在途中的凉茶铺子将就的,不耽误行程。   苏锦粗略用了几口。   等区廷等人饮完马,又给马喂好了粮草。一行人才该上马的上马,该上马车的上马车。   侯府的侍卫放好脚蹬,这一路走了十余日,也都知晓夫人是惯来不要侯爷扶她的。眼下,亦如往常,苏锦踩着脚蹬先上了马车,撩起帘栊入内。   柏炎笑了笑,也跟在她身后上了马车,只是撩起帘栊时,却见苏锦僵在原处。   侍卫早习惯了他二人前后脚上马车,此番也没料想这么多,只约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出声道了句“侯爷,夫人,出发了”。   言罢,也不等反应,便勒了缰绳,马车忽得向前驶去。   苏锦先前本僵在原处,马车忽得启动,整个人又并未扶稳,径直向前扑去。   柏炎眼尖,伸手揽住她的腰身,一把往后扯了回来,正好身体紧紧贴在一处,她仰首,他俯身,正好薄唇触上她额头。   两人皆是一怔。   忽得一瞬,苏锦好似心跳声都跃然脸上,灼得脸颊并排浮了一抹绯红,目光略有慌乱得看着他。   只是都这般窘迫了,还是下意识伸手拽紧了他的衣襟,好似害怕他松手。   明眸慌乱不似早前,呼吸声里都是急促,又如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攥紧他的衣襟,柏炎只觉心跳倏然漏了一拍。   稍许,目光瞥向先前一侧,心中便忽然明了。   她先前僵住的地方,有两只不大不小的喜蛛。   应是先前在凉茶铺暂歇时,爬进马车的。   喜蛛本不是什么怕人的东西,但她惯来怕这个,柏炎望着她脸上一抹红晕,还有惊慌失措看他的眼神,忽得,他有些回味刚才唇边那轻描淡写的一触,似是短了些。   温水煮青蛙的过程又似是长了些,他心底飘飘然滞了滞,许是可以加快些进度……   他眸光微敛,忽得唤了句,“小心。”好似要带她避过脚下的两只“喜蛛”。   苏锦光想到“喜蛛”便头皮发麻,整个人由得他的“避过”,被他抵在马车的一侧。   回神时,便恰好鼻息贴近他鼻息。   苏锦心中忽得怔住,他双唇好似贴到了她唇瓣处,“别出声。” 第017章 动心   她其实近得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   似是先前“别出声”那三个字,就已沾染上了她的嘴角。   唇边的触碰,好似羽毛轻悠划过一般,蛊惑着,又撩人心扉……   她未及反应,仍凝着眸子看着他。   眸间若秋水剪瞳般,亦忘了时间……   他贴近她的双唇,眼神中亦带了灼人的气息,呼吸也似带了几分抑。制过后紊。乱,“苏锦……”   他唤她的名字,在她唇边呵气幽兰。   苏锦下意识阖眸,身子却已紧贴在马车一侧,无法再退。她的掌心死死攥紧马车一侧的帘栊,不敢松开。   他许是刚郑重其事含上她的双唇,短得许是亲上了,亦或是还未曾亲上,马车忽得一个颠簸,似是撵上了路上一块不小的石头,整个马车都随着抖动了一番。   苏锦心惊,忽得从先前的蛊惑中回过神来,诧异睁眼。近距离的四目相视,短暂,却连对方的呼吸声都能听到。   但也只有这一瞬能反应的功夫,柏炎来不及抓住身侧的帘栊,亦看了她一眼,顾忌没有伸手抓住她,结果整个人就这般从她面前径直摔出了马车去。   确实是,径直摔了出去……   苏锦有些懵住。   等反应过来,才觉说是“摔”字都委实有些轻巧了,应该是,直接在她面前这般“飞”……了出去,连同着方才脚下那两只喜蛛一起……   苏锦心中不由颤了颤,咽了口口水,脸色颇有些微妙得红了红。   幸亏她手中先前拽紧的帘栊并未松开,但柏炎……方才似是可以抓住她的,却是怕连着她一道拽了出去……   苏锦心中唏嘘。   而就在柏炎这般明晃晃“飞”了出去时,侍卫的声音才传来,“侯爷,夫人,小心颠簸……”   结果还未说完,一道身影已从他跟前“飞”过,侍卫愣了一瞬,赶紧勒紧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   一时间,马车外全是侍卫勒马,马蹄腾空的声音。身后两辆马车的车夫也都赶紧勒紧缰绳,急刹车将马车停了下来,才未撞在一处。   “侯爷!”柏子涧的惊呼声传来,应是从危险的境地将人给拖了出来。   苏锦听得有些心惊肉跳,等马车停稳,苏锦便赶紧掀起帘栊,目光焦急地朝外望去。   不多不少,正正好好看见柏炎摔进前面路上那个宽大的泥洼里,仰面躺着,柏子涧和区廷上前去扶。   苏锦早前的担心,就在当下,这让人哭笑不得的一幕中消融殆尽。   莫名的,苏锦低眉笑笑。   尤其是,柏子涧搀着一身是泥的柏炎起身,柏炎的模样委实狼狈了些,再莫名想起方才柏炎刚“一本正经”说着“别出声”三个字,这后面的画风便果真斗转有些目不忍视……   苏锦忍俊。   *******   许是前几日的摔泥坑事故,折了颜面,后几日,柏炎便收敛了许多。   重新恢复了早前平心静气,老实在马车中看书培养感情,不走旁的捷径。   苏锦却无心思同他逗乐。   她惯来月事不准,又许是前些日子在柳家闹得那场,在雨中踩了不少水,周身也都淋湿,寒气入了五脏六腑,这回月事来便很遭了些罪。   她嘴上不怎么说,但一整日都蜷在角落里,裹着毯子,眉头微皱,额头浸了些许汗渍。嘴唇的颜色也因忍着痛,有些隐隐泛着白,不时眉头拢着却忍不住没嗯一声。   柏炎唤了白巧来马车中照顾她。   柏炎亦离了马车,不扰她休息。   白巧将引枕垫高,苏锦能枕着引枕安静寐一会儿。   一整日,她没吃下几口东西,一整日都在喝温水。   她早前不过在清和寺踩了几脚积水,后来在禅房换鞋袜的时候都觉透心底的凉意,离开柳家时那场暴雨,衣裳淋透,鞋袜也湿透,那时攒下的积寒似是都在眼下还了回来。   苏锦没有旁的心思,就想着闭目,月事这几日早些过去。   柏炎折回的时候,苏锦才阖眸睡了,柏炎将水袋递给白巧。   水袋是军中用特殊的材质做成的,水盛在里面保持温度,在外握着很暖,就似暖炉一般。   他是让苏锦捂腹用。   马车中有薄毯。   白巧将水袋盖在薄毯下,睡得迷迷糊糊的苏锦只觉腹间的暖意似是顺着肌肤渗入四肢百骸,冥冥中,竟似真的不如早前那般生生作疼了。   等她醒来,白巧问,“小姐可有好些?”印象中,苏锦有许多年未曾这样疼过了。   苏锦抬眸看她,微微颔首,又从薄毯中拿出那枚水袋,问道,“哪来的?”   她是想问可是柏子涧,他惯来友善并细心。   白巧嘴角勾起,“是侯爷的。”   苏锦忽然觉得有些不敢用这水袋了。   白巧笑道,“这一路相处,奴婢倒是觉得,侯爷对小姐细心。”   认识平阳侯的时日虽不久,但这大半个月的相处,白巧觉得平阳侯比柳致远待小姐好了太多。   苏锦不置可否,只微微阖眸,道了句,“让我再困会儿。”   知晓苏锦是借故打断她的话,白巧也不戳穿,笑道,“那小姐有事唤奴婢。”   苏锦轻“嗯”一声。   待得白巧掀起帘栊,下了马车,苏锦才微微睁眼。   ——“奴婢觉得,侯爷对小姐细心。”   ——“……看书可以培养感情。”   苏锦心思亦浮光掠影,忽得想起在驿馆时候,他伸手搀去她肩膀上的虫子;亦想起晨风和煦里,他说他要同她一道去见祖母和娘亲;回平城的一路,他们各自安静看书,他同柏子涧和区廷说话,她会不时瞥目看他,她以为他在安静看书,实则到最后,他却问她可曾有看够,不着急,慢慢看……   苏锦嘴角勾了勾,笑容溢出眼角。   她侧身枕着一侧的手腕,记忆却忽然落在几日前,他将她抵在马车一侧,暧昧同她说“别出声”那一幕,她也不知为何要想起这段,许是想到后来他就这么“飞”出去委实承担了这后几日所有的笑点。   结果,乐极生悲,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只是,她伸手将那枚带着暖意的水袋时拿出,放在跟前反复看了看,嘴角又不由弯了弯。   似是心中的小确信一般,不多不少,将将好。   她又看了看水袋,重新放回薄毯。   ******   再后几日,苏锦也渐渐恢复了早前的精神。   从远洲出发,也差不多走了将近二十余日。   许是闲暇时多了些笑意,苏锦的心情也不觉比早前在柳家的时候好多了许多,不似早前沉闷。   白巧已许久不曾听她笑出声来,还是柏子涧同她说起在军中年关包饺子时,他包了一只侯爷炎称作“死耗子”模样的饺子,结果当不当正不正,这“死耗子”被盛到了侯爷碗中,侯爷一脸嫌弃,却还是礼貌得吃完,只是从此往后,侯爷再不准他在军中包饺子。   苏锦轻笑出声,是因为能想象到柏炎当时耐着性子吃完那枚饺子,然后郑重其事警告柏子涧日后不要包饺子时的神情。   亦或是,从柏子涧口中听到的柏炎,好的坏的,都日渐丰。满而有趣……   这二十余日的潜移默化里,她许是并无觉察,却越渐熟悉。   熟悉到,可以坐在一处“平和”得猜字谜。   起初苏锦本是同白巧在猜字谜,但白巧对猜字谜却不怎么感兴趣,猜了几轮,同苏锦猜字谜的人便换成了柏炎。   柏炎应是少有猜过这样的字谜册子,尚觉有趣。苏锦赢得次数居多,便也相处得“和平”。   猜字谜的时候,需得认真端详,只有一本册子,两人会不知不觉凑得很近,苏锦大多认真,察觉得便少,柏炎嘴角勾了勾。   有时恰好头碰在一处,她心中莫名跳了跳,面色稍有红润,心中也不似早前从容。   “你看我做什么?”她越是心虚,反倒越是主动问他。   柏炎忽得笑笑:“这般猜字谜有些无趣,不如,加些筹码?”   筹码?苏锦微怔。   ……   不多时,苏锦的额间就至少贴了七八顺垂下来的纸条。   模样甚是滑稽。   柏炎看一回忍不住笑一回,后来,都干脆低头认真猜字谜,也少有抬眸去看她。   中途,白巧上马车取过一次东西,见到苏锦的时候,都怔住了。可苏锦伸手撩起那些贴上额头的纸条来看她,白巧又忍不住笑出声来,是许久未曾见到小姐这幅模样了。   白巧取了东西,未做久待。   下马车的时候,听苏锦的声音在马车内响起,“我们再来。”   ……   只是再来的次数多了,这满头似是都快贴不上了。   柏炎几分笑不可抑,贴上最后一顺时,亦伸手也替她伸手撩起这些纸条,几分好笑看她:“还猜吗?”   他越是这般看她,她心中越淡然,“猜,怎么不猜。”   柏炎笑笑,这样的她,远比他早前想得都还要有趣。   得多……   这字谜册子都只剩最后一页了,她撩起那堆纸条仔细端详看题的时候,柏炎指尖便已敲了敲桌沿,实在好猜,但他看她这满头纸条还在认真看题的样子,他似是心中有些不忍着。   趁着空隙,苏锦出声,说出了谜底。   同他先前想的是同一字。   苏锦伸手去揭谜底,见果真猜对,便欢喜扯下那一额头的的白纸条,只将最后一根白纸条捏在手中。   柏炎笑笑,安静看她,她高兴便好。   只是她伸手,将纸条按在他头上,她临到他跟前,身上清淡的海棠花香,正好扑入他鼻息之间。   呵,他心底微漾。   她指尖按在他额头,一点一点的暖意,如同燕子掠过一池春水,乱了一池平静,勾得他心中阵阵涟漪。   柏炎有些燥意得伸手,松了松衣领,眸间微微敛了敛。   下一刻,他一手轻撑,轻易将她摁倒在马车上。马车中的气氛在一瞬间变得绮丽而暧昧。   苏锦后知后觉,余光,却正好瞥到他衣领松开时,露出的肌肤,混杂着说不清楚的男子气息。   “柏……”炎字还未出口,他俯身,吻上她的双唇。   苏锦脑中“嗡”得一声,便似一片空白。   他含着她的双唇,霸道而温柔。   他脑海中莫名都是她在清和寺禅房中,俯身脱着鞋袜,身姿优雅而绰约,透着耐人寻味的温婉与妩媚。离开禅房时,她撑着一把油纸伞,他目送她转身,她正好唇畔微挑,烟垂淡淡里似是藏了一丝清淡的绮丽。   他喜欢她……   他松开双唇,眸间清明:“等到平城,我会找老夫人和宴夫人求娶。”   她的脸色一抹绯色,亦有些不敢直视他。   他是平阳侯,多少世家女都会趋之若鹜。苏家家世不显赫,她亦与人和离过……   她转眸看他,“我知道爹爹托你照顾我,你不必……”   “同四哥无关。”   她眸间微滞。   他俯身,鼻息再次贴近她鼻尖,“苏锦,我是军中之人,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我只喜欢我喜欢的,不需要拿自己的婚事来渡人,便是你是四哥的女儿也一样。”   苏锦哑然。   他眸间微敛,映入眼帘,是她颈间的莹白肌肤,唇若涂脂,他亦想起在驿馆时,她从台阶下朝他走来,每一步踏下,鬓间的步摇便来回晃动,衬得她眸间清澈潋滟,在清晨的柔光里,直叫人有些移不开目来。   亦如当下,他伸手挑起她下颚,眸间半是笑意半是认真道:“你呢?这一路,一分也未与我动过心?” 第018章 婚书   他亦唇角微挑,“还是,苏锦,你已经动过了……”   他声音低沉里带了磁性,好似一声声问及她心底,她下意识瞥目不去看他,心底就似藏了一只小鹿般乱窜着,脸红到耳根子,不敢看他,亦不敢出声。   唯有唇畔因着紧张与促狭,轻轻抿了抿,那临在跟前的娇艳欲滴就似蛊惑到了他心底。   “阿锦……”他嘴角勾了勾,后面的字还未来得及出声,就被马车外的声音打断,“侯爷!””   柏炎微楞。   若非急事,柏子涧不会如此冒失。   只是柏炎有些恼,怎么就这么不会挑时候。   柏炎沉声,“怎么了?”   马车外,柏子涧一面遛马,一面朝马车中道,“有军中来的信鸽。”   信鸽?柏炎和苏锦两人眼中都微微滞了滞,能动用军鸽寻到此处来,应是棘手的事……   柏子涧又补充,“绑了紫带。”   听完这声,柏炎的眸光似是才抬起,朝窗外看了看。   军鸽传递消息会根据紧要程度区分不同颜色的带子,白色的是最普通的一种,再往后,依次是黑色,蓝色,紫色,若是到了红色的程度,已轻易不会用军鸽来送信,必是人亲至。   柏炎知晓有军情。   苏锦也看了看窗外,心中好似盼来了救星。   苏锦心底长舒一口气,却不想这口气正好呼吸在贴近他衣领松开的地方。他颈间如羽毛刮过般酥了酥,眸间微颤。   “那也等着。”柏炎的声音更低沉了几分。   低沉里又分明掩了几分嘶哑。   马车外,柏子涧和区廷都是一怔。   既而,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想到,可能有些不是时候……   柏子涧眼睛一闭,伸手狠狠锤了锤了自己的头,脑子什么去了,催什么催,也不看看是不是时候……   马车内,苏锦攥紧掌心,绞尽脑汁“善意”提醒,“紫带是……”   但话音未落,他拦腰截断,“紫带是急,但我不急。”   苏锦后半截悉数咽回喉间,他今日是有意……她指尖攥紧,脸色都近乎涨成了猪肝色。   “阿锦……”他温柔开口,称呼都变了。   苏锦耳根子微酥。   而马车外,柏子涧如丧考妣般的声音又适时传来:“侯爷……”   柏炎的恼火这回彻底从心底窜了起来,“柏子涧!”   都唤了他全名。   还有完没完!   柏子涧想死的心都有了,只是,容不得他不开口,“侯爷,这回不是信鸽,是人来了……”   柏子涧言罢,目光瞥向远处,那远处一骑扬起的尘土慢慢映入眼帘,柏子涧能断定,是因为那人脸上一幅青面獠牙的面具很好辨认。   马蹄声阵阵,很快便至车队前。   柏炎此番才皱了皱眉头,他的行踪不会轻易泄露。   能盯他的人,自然知晓他的踪迹。   柏炎眸间黯沉了下去,已无早前逗她的念头。能让柏子涧开口的,他能想到是谁。   柏炎撑手起身,遂又朝她伸手。   苏锦眸间微滞,稍许,还是缓缓伸手。   柏炎莞尔,握紧她的手,将她牵起:“稍后,不要出来,不要探头看。”   苏锦不明。   柏炎去已伸手撩起帘栊,只是临下马车前,又放下帘栊,回眸笑道,“阿锦,你动过心了。”   苏锦微怔。   “方才。”   ……   下了马车,柏炎脸色已恢复如常。   柏子涧见他终于出来,硬着头皮上前,“是老夫人身边的长……”   “我知道。”柏炎声音很轻,瞥了瞥对面来人,眸色更黯沉了几分。   侍卫放下脚蹬,柏炎踩着脚蹬悠悠下了马车。   那人躬身,拱手唤了声:“侯爷。”   柏子涧只觉今日自己点儿背,先一个军鸽,后一个老夫人派来的人,两个都是烫手的山芋,只是,似是侯爷连瞪都未瞪他一眼,应是,心情还有几分好?   柏子涧使劲儿皱了皱眉头,睁眼才确认当真不是幻觉。   “见过侯爷。”那人一直单膝跪地,低头候着,一袭青衣,手中握着佩剑,整个过程中连头都未曾抬过,不知等了多久。   像平阳侯府这样的府邸,豢养暗卫不稀奇。   眼前这暗卫是老夫人近前的人。   “母亲安好?”柏炎笑笑。   暗卫应道:“老夫人说她安好,就是颇有些想念侯爷,说侯爷的事应当也办完了,问侯爷何时启程回京?”   柏子涧目光瞥向柏炎,老夫人的言外之意,怕是说他们的行踪,她了如指掌。   仅刚才一句,眼前的□□味儿便浓了起来。   柏子涧皱了皱眉头。   既是平阳侯府来人,便是侯府的家事,区廷等人未曾上前,都在原地候着,也只有柏子涧在柏炎近前。   柏炎嘴角继续勾了勾,“劳母亲记挂,朝中允了半年假,还想需多呆些时候。”   暗卫继续低头应道,“老夫人说侯爷想在外呆多久便呆多久,老夫人都没有意见,只是平城一行还望侯爷慎重。侯爷若只是身边缺人伺候,那平城这趟去不去都无妨,但侯爷若是想娶侯府的夫人,老夫人的意思是,勿操。之过急了。”   言及此处,暗卫才缓缓抬头道,“老夫人说,侯爷不是已经再远洲踩着柳家昭告天下了吗,这苏家的女儿想必旁人家也不会染。指了,老夫人的意思是,侯爷想娶,何时娶都是一样的,不如先放一放,回京中同老夫人商议之后再行婚事?”   那暗卫脸上的整张青面的獠牙面具,很有几分阴冷。   长翼是老夫人身边最信任的暗卫,若换了旁人,侯爷哪会顾忌。   侯府的暗卫都在老夫人手中,是件棘手之事。   柏炎又是低眉笑笑,“怕是暂时回不去了,子涧。”   柏子涧会意,将先前军鸽上取下的字条递与柏炎。   柏炎拆开看了看,果真叹道,“看模样要让母亲失望了,军中来了消息,要儿子赶去西南边关一趟,怕是要晚些时候才能回京中同母亲一道商议了。”   那唤长翼的暗卫笑了笑,只是笑意藏在面具下,叫人不怎么能看清。   ……   那一骑走时,苏锦正好在帘栊的缝隙里,看到一道黑衣背影。   她想起方才柏炎叮嘱的不要出来,不要探头看,目光不由一沉。   也便是这目光微沉,那青面獠牙面具也正回过头来,勒马看了看马车的方向。   “苏家的女儿啊……”长翼讪笑,不是早些年就想着要娶吗,兜来兜去,终究还是想要娶回来,呵!   ……   长翼走后,柏炎脸色一直不好。   也未折回马车中,只是同柏子涧两人并骑。   “侯爷,真要去西南边关?”柏子涧不知他先前是特意说的,还是真有军情。   柏炎心不在焉应道,“是军情告急。”   “不应当啊……”柏子涧隐约觉得何处不妥。   柏炎眼波横掠,“有什么不应当?有人不想我这么快回京,所以特意留个位置出来,让我坐山观虎斗,你以为长翼为何而来?”   柏子涧诧异,“不是……老夫人想让侯爷回京吗?”   柏炎嗤笑,“她是不想我回京,才会让长翼来。”   柏子涧是未想明白,但此事不宜多问。只是,西南边同平城是两个方向,若是西南军情告急,怕是去不了平城了。   柏子涧是想起了夫人。   侯爷早前是说要同夫人一道回平城的。   眼下,似是需得去西南驻军了。   “还有多久到洛城?”一侧,柏炎忽然问。   柏子涧愣愣应声,“前方怕是就要到了,可侯爷,我们今日不在洛城停留,是要去意城留宿……”柏子涧以为他记错。   柏炎沉声道,“去洛城。”   柏子涧顿了顿,柏炎已打马扬鞭往回。   马车中,苏锦正捧着手中的书册,一行都未看进去,她背靠着引枕,心有旁骛。   ——“你呢?这一路,一分也未与我动过心?”   ——“阿锦,你动过心了……方才……”   她轻叹一声,有些苦恼得仰首扶额。   只是光仰首扶额还不够,又将手中的书册翻开搭在脸上,捂了个严严实实,书册下,又轻轻叹了叹。   她是如何这么轻易被他看出?   苏锦心中纷乱如麻时,马车缓缓停下,有人正掀起帘栊上了马车。   书册掉落下来,她眼下最不想见到的人,又似是隐隐最想见的人,这一刻又出现在眼前。   苏锦心中叹了叹。   “阿锦,西南边关告急,我怕是……不能同你回平城了。”柏炎沉声开口,苏锦愣了愣,心中好似莫名从高处骤然坠到谷底。   稍许,苏锦似是才回过神来。   她嘴角微微扬了扬,眸间潋滟,恢复了早前的温婉从容,“你已送了大半程,我心中感激,我会替你向祖母和娘亲道好……”   她低眉笑笑,强忍着鼻尖有些越渐浓郁的酸意,想避开不让他看见,“我去寻白巧,方才让她取东西,取了大半晌……”   她莞尔起身,他一把握住她,“阿锦,我们去洛城。”   洛城?   苏锦诧异回眸,眼底的氤氲,尽收他眼底。   他微微拢眉,伸手从衣襟下扯下一片白色衣衬,咬破指尖,在衣衬下写下几行字。   苏锦心惊,还未来及急看清衣衬上的字。   “手给我。”他已抬眸看她。   她惯来信他,只是伸手到他跟前,她忽觉食指蜇得一疼。   他自唇边,伸手将她的指印按在白色的衣衬上。   苏锦眼中都是难以置信,“柏炎……”   他早前是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应当……   “在我这里不同。”柏炎牵了她起身,将那写了血字的衣衬塞到她手中,“我们去洛城。”   苏锦未及反应,已被牵下了马车,余光瞥到那血字的衣衬处,赫然映入眼帘的几个字。   婚书。 第019章 嫁聘之礼(入V一更)   婚书?苏锦眸间诧异。   “柏炎……”她想开口问他,他却好似知晓一般,轻描淡写,“入了洛城再说。”   柏炎言罢,又转眸郑重叮嘱,“拿好了。”   她娥眉微蹙。   他忽然暧昧笑道,“若是不想再疼一次的话。”   苏锦脸色僵了僵,右手的食指尖果真不由自主颤了颤,既而藏在背后。   柏炎笑开。   马车方才就已行至洛城附近。   柏炎在马车上写婚书的功夫,马车已停在洛城城门口。城门口例行盘查,柏子涧正拿出军中的腰牌交涉,洛城守军见了腰牌正同柏子涧恭敬执手,柏子涧便见柏炎牵了苏锦下马车。   柏子涧眼中稍许意外。   “稍等。”柏子涧自守军处迎上,“侯爷,夫人。”   柏子涧目光落在柏炎牢牢牵住苏锦的那只手上。   柏子涧心中唏嘘,难怪今日又是军中信鸽来催,又是老夫人身边的暗卫来恶心人,侯爷这心情还能好得起来,原是夫人的缘故。   虽然有人当时在柳家掀了桌子说要娶,但这一路上夫人似是连踩脚蹬,上马车之事都未让有人扶过。眼下又刚接了军情调令要紧急赶去西南边关,这平城应当是去不了,可这回远远就见到是侯爷牵了夫人下马车不说,这手到眼下还未松开过……   柏子涧隐约瞧出了些旁的意味。   柏子涧嘴角豁然开朗般勾了勾。   看得苏锦微微低下了头,被他握住的手似是也下意识轻轻抽了抽,下一刻,却被他拽得更紧。   苏锦抬眸看向柏炎。   柏炎亦转眸看她,“阿锦,子涧是自己人。”   一语言罢,苏锦和柏子涧两人都愣住。   他当着旁人的面唤她阿锦不说,那句“自己人”更似是说与旁人听,苏锦这回是直接脸色涨红到了耳根子,都不知如何应声才好。   而柏子涧更是瞪大的眼珠子,称呼都已换成“阿锦”了,他何时听侯爷这样唤过旁人……   柏子涧觉得自己都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只是,眼下都已到了洛城城门口,毕竟这一行人还都等着堵在城门口也不好,柏子涧不得不开口,“侯爷,洛城到了,可是要先入城再说?”   柏炎却笑了笑,吩咐道,“我和夫人先入城,你让白巧将夫人随身之物带上,其余马车上的东西让人现在就送去云山郡,你和区廷带白巧一道,在洛城府衙等我。”   云山郡……洛城府衙……还有这马车上剩余的不都是夫人早前的嫁妆吗?   柏子涧眸间愕然。   只是柏炎敛了笑意,有些不耐烦道,“还要我再说一遍?”   柏子涧咽了口口水,果断摇头。   “走。”柏炎已牵了苏锦单独入城。   看着两人的背影入了洛城中,柏子涧一手按着佩刀,一手分明迟疑得挠了挠头,夫人的嫁妆怎么都应送回平城吧,云山郡那头是……   忽得,柏子涧恍然大悟,按紧佩刀的手都顿了顿,云山郡有侯爷的府邸!!   ……   洛城中,苏锦也问,“我要回平城,为何让人把嫁妆送去云山郡?”   方才柏子涧在,苏锦不怎么好问。眼下,周遭又没有旁人,熙熙攘攘的人群也不认识他二人,苏锦问清楚。   柏炎平常道,“你不都说了是嫁妆?”   苏锦脚下踟蹰。   柏炎牵着她的手,脚步却未停,他在前,她在后,苏锦眸间看他,他却如风轻云净,“夫人,云山郡有我的府邸。”   苏锦微颚。   他清浅笑笑,继续道,“云山郡有我的府邸,夫人的嫁妆送去云山郡正合时宜。”言罢,也不等她吱声,便又伸手自腰间取下那枚羊脂玉佩,郑重置于她跟前,“嫁聘之礼,有嫁妆,亦当有聘礼。阿锦,这枚羊脂古玉,柏家仅此一枚,是聘礼。”   苏锦眼底略有波澜。   他将羊脂玉佩塞入她手中,轻声道,“你先替老夫人和宴夫人收着,等回平城的时候再给。”   苏锦眼底稍许氤氲。   他应是怕她独自一人回平城。   在远洲驿馆的时候,他曾说,若他不同她一道,她要如何像祖母和娘亲交待&   眼下,他要赴边关要塞,不能与她一道,这婚书和聘礼都是他的交待。   苏锦鼻尖微红。   他好似不察一般,继续牵了她的手往前走去。   苏锦微微咬唇。   他的声音自一侧传来,“别哭,我会心疼。”   苏锦掌心滞了滞,望向他时。   他淡淡垂眸,笑意敛在眸间,亦温柔入心底。   ……   洛城不大,仿佛入城不久就到了城中繁华处,处处鳞次栉比,街道上车水马龙,往来行人络绎不绝,他牵着她,在人群中穿梭,就似寻常夫妻一般。   “老翁借问。”柏炎询问路人,“洛城中,何处有做同心结之处?”   听闻“同心结”三字,老翁顿了顿,后又见他与身后之人牵着手,俨然一幅新婚之喜的模样,老翁遂一脸笑意,指了指街尾,热忱言道,“那,就在这条街最后头,顺着这条街一直走就对了,最后的几间铺子都是做同心结的,二位,恭喜恭喜。”   柏炎礼貌道谢,遂牵了苏锦继续往街尾去。   苍月国中固有的习俗,男女婚配前,需各取双方的一缕发丝,寻人做成同心结,以求“百年好合,永结同心”之意。   成亲时候虽并不强求,却是走动亲近的人家,儿女成亲时会常做。   苏锦眸间略有波澜。   同心结一生只结一枚。   结过同心结之人,便是不会再结。   她嫁到柳家,并未做过同心结。   柳家是书香门第,她早前想许是忌讳,后来才知,柳致远早已同旁人结过同心结……   苏锦淡淡垂眸。   他牵着她,他掌心的暖意,好似顺着肌肤莫名流进她心底。   她亦莫名握紧他的手,只是未着一语。   他分明察觉,却也好似不觉般,只在嘴角清浅勾了勾,笑意敛在眼角眉梢里。   “稍等。”行至一处,柏炎脚步停下,“阿锦,在此处稍等我一下。”   苏锦颔首。   他径自入内,苏锦抬眸,牌匾上写着“琉璃坊”三个大字。   金银玉器,宛若琉璃,是处首饰铺子。   柏炎进去的时间不长,出来的时候手中便多了一枚步摇。   苏锦眼中滞了滞。   她早前那枚已经让白巧还于了老太太,过后,她便再未插过步摇,只在鬓间随意别了枚素玉簪子方便。   见到柏炎拿着一枚步摇走出,苏锦眼中意味复杂几许。   “定情信物。”他伸手替她插在发间,她仰首看他,步摇在一侧轻轻晃了晃,亦如当日,她自暖亭下的台阶处,步步走向他时,步摇别于鬓间,在晨曦下清晖摇曳,绮丽动人。   亦只有这枚金翅蝴蝶镶翡翠牡丹的步摇,才衬得上他眼中的她。   “好看……”他也仿佛只看了一眼,便不多看。   苏锦心底想,似是今日第二次见有人害羞了……   他照旧牵上她的手,没有特意说话。   她亦未松开他的手。   他好似便心中踏实了一般,只是,未敢再正眼看她,只用余光瞥向那枚金翅蝴蝶的步摇,果真一步一摇,在晌午的阳光下明艳动人,步摇上垂下的金丝镍片声声作响,好似蝴蝶展翅一般,便是不看,亦能声声缀进他心底。   他想,这名字果真取的好。   等到做同心结处,正好是晌午后清闲之时。   掌柜意外,同心结鲜有当事人两人自己来的。   见两人都似是略有拘谨模样,掌柜过来人般笑笑,“家中可允了?”   柏炎和苏锦都抬眸看他,些许茫然。   此事,还需家中作允?   显然两人都是不知晓,掌柜呵呵笑道,“这同心结可不比旁的信物,是取二人发丝置于同心结内,取义‘百年好合,永结同心’,既是女子向男子表明心迹的定情信物,亦是男子予以承诺,这同心结只能结一枚,照说都要家中允诺才能做。”   言外之意,都需得双方父母看过,否则,若是日后亲事不成,亦或是日后和离,这匆匆结过的同心结便尴尬了。所以同心结多是儿女父母遣人送来的,他二人这样的极少,掌柜才会问起家中父母可曾看过?   掌柜还欲继续滔滔不绝,柏炎目光却适时瞥过。   那目光凌冽里,带了几分煞气。   瞬间让掌柜心中吓得抖了抖,当即收了声,“二位,请各取几缕发丝。”   苏锦不知掌柜何故,一侧,柏炎却已取了一缕青丝,正欲交给掌柜。   “柏炎。”苏锦开口唤住他,心中似是坠了一只兔子般,忽得不安。   掌柜看傻眼,敢情,这还没谈好?   柏炎却坦然笑笑,“阿锦,你缺我一枚定亲信物。”   苏锦语塞。   他亲自伸手自步摇处,绕下一缕青丝,递于掌柜处。   掌柜迟疑,“确定……了……?”   掌柜目光本是准备看向苏锦的,却见一侧的柏炎似是已快没有了耐性,掌柜当即起身。   店中平日里做同心结的材料就在一侧。   只见掌柜将两缕发丝交错至于同心方胜中,又用针脚一针一线缝好,后再娴熟将两股红绳拉在一处,绕成回环,再辅以抽紧和反复,最后结在同心方胜的几角,逐一编结,再用用针脚将多余的部分扎回两侧。最后,两端红绳一扯,一气呵成。   竟是半个巴掌大的精致小巧的同心结。   这样的同心结是可以随身携带的。   掌柜偷偷瞥目看向柏炎,应是满意,掌柜这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遂双手呈上,递给苏锦,“姑娘收好。”   苏锦接过,轻声道谢,正准备递于柏炎。   掌柜赶紧唤住,“使不得使不得,姑娘,这是……”掌柜顿了顿,意味深长道,“这是洞房花烛的时候给的……”   苏锦眼睛眨了眨,洞房……   苏锦眼睛眨了眨,脸颊上一侧一抹绯红浮起。   有些懵住看向掌柜,忘了移目。   柏炎低眉隐晦笑了笑,遂牵了她起身,轻声道了一句,“走了。”   半句未言其他。   苏锦亦是半怔忪状被他拽走。   掌柜看了看柜台上留下的那锭银子,又看了看方才离开那两人的背影,口中忍不住轻轻长“嘶”了一声,今日这事还真是有些奇了。   掌柜笑了笑。   ……   又许是掌柜先前忽然提及“洞房”两个字的缘故,柏炎和苏锦都有意敛了声。   苏锦早前对同心结知晓的便不多,亦不知晓同心结还有这等说法。   还猜不到,柏炎早前可曾知道……   眼下,苏锦只觉掌心的这枚同心结好似一枚烫手的山芋一般,扔不得,舍不得,亦在手心里灼得心底躁动不安。   许是这一路两人心中都各想着事情,再等驻足的时候,已至洛城府衙处。   府衙牌匾上几个工整的大字清晰映入眼帘。   不远处看去,还算巍峨庄严的洛城府衙牌匾下,似是只靠着一个没睡醒似的衙役在守着府衙大门处。   许是洛城太小,衙门口很是冷清,这衙役也呵欠连天。   柏炎同苏锦上前,那衙役也没抬眼,一面打着呵欠,一面懒洋洋道,“来鸣冤的到前面击鼓,力道轻些,多年未用过了,锤坏了要自行负责修缮。来告人的先自行备好状纸,进门左转投递,升堂前一日会有人通知,没有状纸不予受理。报婚书的先自备婚书,进门右转排队预案……”   衙役慢悠悠念完,而后又是一个哈欠。   再等抬眼皮子时,眼前已没有人了。   “哟,”那衙役叹道,“这么急急忙忙的,那便是报婚书的了。”   入了府衙右转偏苑,并未多少人在排队。   报婚书,等于将婚书登记在册,日后有迹可查。   登记在册后,府衙会发放一份印有府衙官印和鸳鸯图案的官方婚书,便等同于这段婚姻得了官方认可。   洛城不大,平日里官司案件不多,府衙也就管婚书的衙门事忙,配备的人手也多。   “这边。”得空位置的主事官唤了一声。   等候的只有柏炎同苏锦。   柏炎正好牵了苏锦上前。   那主事官粗略打量了一下柏炎同苏锦二人,从相貌气质到穿着打扮,也并未多问旁的话,就道,“婚书请二位呈上。”   柏炎看了看她,苏锦心中叹了叹,递了前去。   原本见他二人的穿着打扮不似有猫腻的样子,主事官也不准备为难,只是冷不丁看了眼这“婚书”,主事官心中一咯噔,遂即抬眸看了看他二人,眼神又颇有了些微妙。   再寻了那衣衬上的血字看去,字迹还算工整,也印有双方手印,是婚书无异。   主事官识人无数,但亦尽责,眼下,又再次看了看苏锦,循循善诱,“姑娘,你老实说,不必害怕,你这婚书上手印,可是被歹人胁迫的……”   苏锦和“歹人”皆怔。 第020章 天作之合(入V二更)   从府衙出来的时候,柏炎手中多了一份印着洛城府衙官印和鸳鸯图案的婚书。   ——嘉礼初成,良缘遂缔。情敦鹣鲽,愿相敬之如宾;祥叶螽麟,定克昌于厥后。同心同德,宜室宜家。永结鸾俦,共盟鸳蝶,此证①。   婚书上亦写了二人的生辰八字,姓名,祖籍与婚书日期等。   尤其是并排题写的柏炎与苏锦四个字,各按手印于一侧,底纹亦印着天作之合。   柏炎看了许多遍,亦缓缓掩了笑意藏在心底。   ——“你若日后嫁不出去,哥哥娶你啊。”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我是当真的。”   ——“我怎么会嫁不出去。”   ——“要是,真嫁不出去呢……”   ——“乌鸦嘴……”   ——“我真是乌鸦嘴怎么办……”   ——“……”   面具下的他,犹是年少,亦有少年时的心性,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过往久得如浮光掠影,却也久得历久弥新。   柏炎缓缓合上婚书,像舍不得合上的一出年少时的记忆。   ——那我就将你捧在掌心,予你春和日丽。   再抬眸时,记忆中那个扎着马尾,脸在泥里滚得脏兮兮却神气活现,对他一直耿耿于怀的苏锦,与眼前这道身姿绰约,妩媚秾丽的身影慢慢重合在一起……   他淡淡垂眸,指尖轻扣,心跳似是倏然漏掉一拍。   来得虽有些迟,却始终不算晚。   “手给我。”他抬眸看她。   苏锦伸手,他看了看,唇间含上她食指尖。   “嘶……”苏锦指尖又酥又疼得颤了颤。但那略带疼痛的酥麻感,似是顺着指尖的肌肤渗入四肢百骸,在她心底泅开丝丝痕迹。   “没有下次。”他声音微沉,似是保证。   “……嗯。”她亦轻声应他。   实则,心神还放在方才酥麻的指尖,掌心,和被他莫名撩。拨的心底。她莫名想到袖间放的那枚同心结,心跳又骤然快了几分。   他伸手牵她的手,往府衙外走。   苏锦敛了心神。   今日先去了城中市集一趟,又从市集折到的洛城府衙,在洛城府衙中,又与先前的主事官起了些许……“波折”,眼下圆满,却也近了黄昏,府衙四周开始掌灯。   柏子涧已侯在府衙外多时,终于见得他二人出来,便快步应了上来,“侯爷,夫人。”   柏炎颔首。   未见区廷与白巧,苏锦刚想问,柏子涧正好朝他二人拱手,应道,“末将见侯爷和夫人一直未从府衙出来,怕是其间有事情耽误,便先让区廷带了白巧姑娘一道,先去城西落脚的苑子暂歇,末将在此处等候即可。”   柏子涧惯来周全,苏锦心中明了。   柏炎却是看了柏子涧一眼。   柏子涧朝他会意点头。   柏炎未多问,先扶了苏锦上马车,才沉声问道,“谁在驿馆?”   子涧行事周全,不会无缘无故放着现成的驿馆不住,大费一番周折自己跑去城西寻处苑落落脚,只能是驿馆中有人,且应是他不想见的人。   方才苏锦在,他不好多问,眼下,柏子涧拱手,“南阳王世子,罗晓。”   柏炎果真愣了愣,脸色当下便有几分不好看。遂即,掀起帘栊入了马车内,没有再吱声。   柏子涧这才驾了马车往城西苑落去。   许是洛城不大,苏锦只觉在马车中坐了不多时,马车便缓缓停了下来。   柏子涧在外说了声,“侯爷,夫人,到城西苑落了。”   柏子涧置了脚蹬,柏炎先下了马车,再转身,伸手牵苏锦下来。   苏锦其实知晓,自先前上马车起,柏炎心中似是就在想旁的事情。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这将近月余相处,她知晓有人在专注想事情的时候会有指尖轻敲桌沿的习惯。方才在马车上,柏炎目光一直盯着窗外,指尖却不停在不规则得轻叩着床沿——说明,他的心思有些乱。   方才柏子涧在府衙应接时,话里话外鲜有吞吞吐吐,柏炎心中应当有事。   苏锦心若琉璃。   恰好,白巧听了苑外马车的声音,从苑中迎了出来,“小姐。”   见了柏炎,白巧又福了福身,问候道,“侯爷。”   柏炎颔首,朝苏锦道,“你同白巧先回苑中,我与子涧稍后有事,晚些再来寻你。”   苏锦点头。   白巧上前扶她回了苑中,苏锦隐约听到柏炎在身后问道,“城中都寻过一轮了吗?”他语气里是鲜有的谨慎,传入苏锦耳朵里,苏锦知晓应是在洛城出了事。   晌午抵达洛城的时候,柏炎只吩咐柏子涧和区廷两人留下,眼下洛城应当也没有旁人了。   入了苑中,苏锦问起,“区将军在吗?”   白巧摇头,“欧将军先前说有事外出了,眼下还没见回苑中,奴婢方才听到马车声便迎了出来,才见是小姐和侯爷。”   区廷果真不在苑中……那柏炎刚才问的“可是寻过一轮”,应当就是问柏子涧,区廷可是去寻过一轮的意思。   洛城中应有柏炎担心的事,或担心的人。   思及此处,又听苑外有马车声,应是乘马车离府了。   白巧后知后觉,“诶,侯爷和子涧大人似是离开了,可是洛城中出了什么事情?”   苏锦垂眸,“晚一些再说吧。”   白巧应好。   ……   等入了屋内,白巧伺候苏锦洗漱沐浴。   白巧在耳房内备水,苏锦在内屋屏风后宽衣,上衣解下时,那枚同心结从袖袋中滑了出来,苏锦微微怔了怔。俯身拾起,将这枚同心结捏在手中看了许久,白日在洛城中的种种,似是沙漏一般涌入脑海中——“你缺我一枚定情信物。”   ——“使不得使不得,姑娘,这是洞房花烛的时候再给的……”   ——他低眉隐晦笑笑,牵了她起身,轻声应了一句,“走了。”   苏锦尚在怔忪。   白巧在耳房中唤她,“小姐,水好了。”   苏锦心中,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下意识握了握那枚同心结,眸间滞了稍许,才将那枚同心结置于枕下,去了耳房中。   耳房里,水汽袅袅。   苏锦仰首靠在浴桶边缘上,目光空望着半空中出神。   白巧不时用水瓢舀了热水入浴桶中,让浴桶中的水始终保持暖着。   她少有见苏锦这般发呆过。   白巧也不扰她,只是唇畔微微勾了勾。能去府衙的,多是击鼓鸣冤,递状纸升堂,再不就是报婚书的,平阳侯和小姐又怎么会去洛城府衙击鼓鸣冤和递状纸呢?   苏锦未提起,白巧亦不吱声。   这回平城的一路,走了将近月余,平阳侯如何待小姐,旁人有心都看得清楚。   今日听子涧大人说,军中来了调令,平阳侯怕是明日就要启程,平阳侯不能陪小姐一道回平城,此时能想到便是就近在洛城报一纸婚书,等回平城的时候,在老夫人和夫人跟前,小姐许是才好交待些。   这事本是柳家的错,但和离是小姐提出的。   当初老夫人是在柳致远身上寄托了众望,这回柳家高中,小姐前脚和离,后脚柳致远许是就会娶周穆清,小姐怎么做都进退维谷。   也唯有平阳侯这一纸婚书了。   平阳侯是对小姐付了心思的……   白巧忽得想,若是小姐早些遇到平阳侯该多好。   但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如果?   白巧心中叹了叹。   白巧看向苏锦,苏锦已微微阖眸。   ……   从耳房出来,苏锦回了床榻上歇息。   她睡前是有夜读的习惯,倒不是真在读书,只是习惯了翻几页书伴着入睡。   白巧在耳房中收拾,等出来的时候,见她还在床榻上侧躺着看书,似是既无困意,但没真看进去,应是在发呆。   白巧微讶,“小姐,可要熄灯?”   今日本就回苑中的迟,洗漱完后,她又一直看了这许久的书,其实入夜已深。   苏锦怔了怔,下意识看了看窗外,似是除了苑中还亮着灯,屋中的灯一直熄着,没有人回过苑中。苏锦眸间滞了滞,轻声应道,“熄灯吧。”   白巧应好。   待得苏锦放下书册,躺回床榻上盖好被子,白巧才熄了近处的夜灯。   只是今晚月色正浓,便是熄了夜灯,也能照出半屋子月华清晖。   白巧讶了讶,伸手去拢窗帘,苏锦忽得道,“留着吧,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月亮了。”   嗯?白巧微楞,“小姐会不会睡不着?”   “不会。”   白巧只得作罢,撩起帘栊出了内屋,苏锦亦听见白巧窸窸窣窣在外阁间中收拾东西的声音,声音很轻,其实并不吵她。   她原本就无多少睡意,浑浑噩噩从枕下掏出那枚结了发的同心结,远远放在月光下打量。   同心结一生只结一枚……   她与他结发亦结心。   苏锦愣了愣,忽得,苑中脚步声传来,亦有男子说话的声音传来,应是柏炎几人回了苑中。   苏锦不由收手,慌乱之中将同心结捏在掌心里,藏回被窝中。   这处苑落不算大,帘栊处亦有缝隙,她能听苑中白巧与柏炎说话的声音。柏炎似是在问起旁的,白巧应道,小姐已经睡下许久了。   苏锦攥紧了掌心。   似是再后来,便是柏炎同柏子涧和区廷的说话声,脚步声亦越离越远。   苏锦原本攥紧的掌心,许久之后才缓缓舒开。   但舒开之后,却似是悬着的心,忽得落下,有些空唠唠的记挂……   对面屋中的灯一直亮着。   她尝试闭目阖眸,枕着一侧掌心入睡;也试过平躺,伸手挡在额前入寐;最后,也过趴着,用被子盖着头,实则只有闷气和不舒服。   她辗转反侧,最终奈何撑手坐起,对面屋中的灯火却忽得熄灭了。   苏锦怔了怔,灯熄了。   苏锦眉头皱了皱,清风晚照,这苑中除了月色似是再无旁物了。苏锦心中莫名有些沮丧,重新躺回枕旁,安静看着一地霜华……   苏锦亦不知自己何时睡着的。只是醒来的时候,额头渗出了些许汗水,撑手从床榻上坐起。   月光还是照旧,未及天明。   她只是打盹儿做了个短促的梦,梦到她翌日醒来,柏炎已带了柏子涧和区廷离开,再旁的便都记不住……   她喉间有些渴,便撑手起身,借着月光俯身在床边穿履。   内屋中没有水杯,她和衣起身,撩起帘栊到了外阁间中。她翻开茶杯,茶壶中倒出的水稍有些凉,她轻抿了一口,舌尖便沾染了凉意。   白巧已歇下好些时候,她不想扰她清梦。   目光瞥至一侧,正好见到柏炎早前给她的那枚水袋,似是从那之后,这枚水袋便一直留在她这里。   苏锦莫名伸手拿了过来,诧异得是,水袋中竟装了水,还存了暖意。苏锦忽然反应过来,应是白巧这些时日开始,都习惯了在夜间留一袋温水。   她拧开水袋,倒了半杯在茶杯中。   这一口温水入喉,先前的口干舌燥果真去了几分,遂又拿起水袋又斟了半杯,半杯入喉,忽得,目光停留在手中的水袋滞住。   许是这一刻,忽然如此执念得想起一个人;许是握在手中的暖意,好似他今日握着她的手一般温暖;更许是,她心中其实一直蛊惑……   鬼使神差,她取了外袍披上,怀中只抱着这个还存有暖意的水袋来了苑中。   她脚步停留在对面的外阁间门口。   她眉头皱了皱,有一刻,心中忽然打起了退堂鼓,想转身回自己房中,却也只是转身的一瞬,眉头皱得更紧,脑海中全是他唇角微挑,说的那句,“阿锦,你已经动过心了”……   她叹了叹气,重新转身。   清风晚照,她还未伸手扣门,便被人抱起进了屋中。   屋门“吱呀”阖上。   她心砰砰跳着,整个人被人抱起进屋,背后便强抵在先前的屋门后,身后冰冷,身前滚。烫。   外阁间里没有亮灯,月光不似别处明亮。   但他身上的白玉兰花香,似是在夜里带了特有的绮丽暧。昧。   “放我下来。”她不敢大声。   却没有丝毫威慑力。   “不放。”   “柏炎……”   “我在等你。”   她怔住。   “阿锦,我知道你会来。”   她似是心跳倏然漏了一拍,未及反应,唇间便被人堵住,她再发不出一丝声音。   在月华清晖照不到的地方,余晖淡淡洒在外阁间的案几上,映出两道相互交织的身影,在角落里拥吻……   起初是他吻她,而后是她浑浑噩噩回应。   从屋门口的拥吻,她落了披在身上的外袍;到清晖正好照在的案几上,他亲吻她的耳后,轻易用唇齿解开她系在颈后的红挂绳,滑落下最后一缕绣着牡丹花的大红绸缎……   内屋榻上,她额间早已未存清明,指尖死死攥紧身侧的如意花卉锦被,只记得他温柔待她,亦有反复无常,但最后是温柔亦或反复无常,她都已记不清……   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她被他箍住的双手才松开,迷迷糊糊间,她好似听他唤她名字,却又不知道何处来的暴风骤雨一般……   ******   翌日醒来,已是正当晌午的眼光刺眼。   她微微转头避开,又想伸手挡在额前,只是伸手时,才觉周身似是散了架一般的酸痛,昨夜的记忆似是涌入脑海中。   她忽得睁眼,如醍醐灌顶般清醒,这床顶处的横梁花纹并不是早前她屋中的。   苏锦心中骇然,撑手起身时,锦被滑下,锦被内空无一物,她下意识裹紧被子,心中剧烈心跳着。   而一侧,有人似是不满她将被揽走,半梦半醒间唤了声,“阿锦,被子……”   她整个人都清醒透顶了。   更清醒的是,昨夜的衣裳一件都不在内屋中,苏锦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也顾不得方才睡在床榻一侧唤着“阿锦,被子”的人。   苏锦裹了锦被,撑手起身,不敢看他。   只是她方才起身,身后的人就也干脆撑手起身,朝着眼前那道裹得像个粽子一般的背影,悠悠笑了笑,“阿锦,也帮我拿下衣裳……”   苏锦只觉背后一僵,脚下就似忽得走不动路了。   帮他……拿衣裳……   苏锦重重闭眼,只觉想死的心都有了,还是赶紧装作没听见一般,硬着头皮往外阁间去。   身后,柏炎笑笑,又忽然道:“我的同心结呢?”   苏锦忽得愣住,这回是全然走不动路了。   同心结?   她似是早前忘在屋中了,那……她昨夜是来做什么的…… 第021章 贪心   “阿锦……”身后柏炎的声音再次传来。   裹成半个粽子的苏锦苦恼道转身,“……忘在屋里了……”   只是未等柏炎应声,苏锦全然怔住,眼睛盯在他身上,都不知晓应当往哪里放才好……   柏炎亦莫名看她。   被子都被她一人拿走,他自然身无遮蔽之物。   苏锦的脸“唰”得红到了脖颈处,径直折回床榻边,凌凌乱乱得将被子还于他。   但都还与他,她自己呢……   锦被都还了一半出去,苏锦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最后只得双手死死拽住锦被一角,半遮挡在身前……   柏炎撑手侧躺着,慵懒道,“昨夜都看过了……”   苏锦停止了‘挣扎’。   他目光继续暧昧看她,“哪一处,也都亲过了……”   苏锦半咬着下唇,只觉从耳根子到后背都酥了酥,连呼吸都跟着轻轻颤了颤。   也就趁着这出神的功夫,柏炎将她连人带被一起拽回了床榻间,悠悠道,“阿锦,不够……”   苏锦凝眸看他,懊恼已经来不及。   他亦深刻践行何为“不够”……   事后,他给她洗。身,她仰首靠在浴桶一侧,面色红润,却疲乏至极。   只记得他在她耳边叮嘱许多,她浑浑噩噩听着。   譬如回平城后,可去云山郡,云山郡有他的府邸,她是那里的女主人。又如子涧会送她回平城,但除了子涧,她不要相信其他平阳侯府的任何人。   无论是他母亲派人来接她回京,还是旁人以任何名义请她入京,在他回云山郡前,她都不要去,子涧会想办法拖延周全。   她轻“嗯”应声。   最后,她问起他何时回来,他沉声应她,快则三月,慢则半年,她迷迷糊糊轻叹,这么久……他伸手抚上她额头,看了她许久,嘶哑的声音道,这一次,我会早些回来。   她似懂非懂“嗯”了一声。   耳房热气袅袅,她被他抱起,他在水中将她送至云端……   ******   再醒的时候,已是黄昏前后。   苏锦喉间干涩,伸手挡在额前,唤了声,“白巧,水……”   白巧端了水到屋中来,苏锦撑手起身,身上还酸软得有些起不了身来。   端起水杯,轻抿一口,眼睛也才半睁开,只见窗外都有落霞余晖。   竟都黄昏了……   苏锦忽得想起后来在水中时,他予她那些叮嘱,前日说是西南有军情,莫不是,已经……   苏锦捧着水杯,转眸看向白巧,“柏炎呢?”   小姐起初便是被平阳侯抱回来的,也沐浴更衣过了,临走前,又在小姐床边看了她许久,白巧自然能猜得到其中意味。   当下,白巧轻声道,“平阳侯个多时辰前走了,是子涧大人去送的,子涧大人方才回来了,说平阳侯让子涧大人送小姐回平城……”   柏炎是真走了……   苏锦淡淡垂眸,似是前不久才塞满的心底,又忽得被生生掏空……   比早前还空……   苏锦端起茶杯,一口抿尽,茶香里有些微微发涩……   ……   稍晚时候,她在外阁间看书,白巧端来了栗子糕给她当点心。   洛城往后去平城的路不怎么好走,苏锦又不急着赶回平城,这一路便都不赶夜路。   行程的事由子涧操心就好,苏锦没有添乱。柏炎叮嘱过,平阳侯府内除了子涧,谁都不要信,那便是,她可以诸事信赖子涧。   苏锦尝了口白巧栗子糕,眉头微微皱了皱,“酸的?”   她惯来喜欢吃栗子糕,却唯独这回吃到这种味道。   白巧笑着点头,“洛城的栗子糕加了酸枣。”   难怪了,苏锦放下。   倒不是白巧真弄不清楚她的喜好,而是白巧寻个时机,适时提议,“小姐,明日才启程离开洛城,要不去眼下正有空,去洛城城中逛逛吧,除了这加酸枣的栗子糕,再看看夜市中可有旁的有趣之物?”   她见苏锦自先前起,就捧了本书一直在看。   书都拿倒了,应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平阳侯今日离开,小姐心中应当不好受。   她是想寻个契机打发时间,总比见苏锦坐在此处,发呆发一整宿的好。   苏锦看了看手中那枚栗子糕,并非没有动心。   眼下才过黄昏,正是各处上灯的时候。洛城又不大,路上耽搁不了太久。昨日同柏炎一起赶着去了好几处,连走马观花的机会都没有,许是,夜市另有热闹繁华之处……   苏锦合上书,“你去寻子涧。”   白巧连连点头。   白巧去寻子涧,苏锦踱步回内屋更衣。这一路,她带出来的衣裳其实不多,更尤其,今日柏炎才留下的星星点点的痕迹,她挑了许久才挑了一件合适的衣裳可以遮住脖颈。   俯身穿鞋,起身的时候,才又正好瞥前早前落在枕头下的这枚同心结。   她伸手拾起,摊在手中看了看,想起昨天和今天种种皆因这枚同心结所起,结果都到柏炎离开,这枚同心结竟还是没送到他手中……   她嘴角勾了勾。   少时,她穿戴整齐,想着白巧那边应当也同柏子涧说好了。   撩起帘栊,出了内屋,却又正好想起一事。   似是昨日回城西小苑起,便没有见到区廷了……方才似是也听白巧说,柏炎是柏子涧去送的,也未提及区廷同柏炎一道,那区廷去了何处?   苏锦忽得想起昨日折回城西小苑时,柏炎问柏子涧的那句“城中都寻过一轮了吗?”,当时区廷不在,她便想洛城里应当有柏炎担心的事……或人,区廷应当就是去处理此事去了……   若是事情已经处理妥善,区廷不应当一直没有露面,莫非,还有旁的缘故?   思及此处,恰好白巧折回。   说柏子涧已将马车备好,正好明日要启程上路,柏子涧也正想去趟集市准备明日路上的干粮,怕路上寻不到歇脚的铺子,眼下正好同去。   苏锦颔首,区廷的事也暂时放诸脑后。   ……   城西小苑去到夜市处,果真只用了一刻钟左右。   洛城的夜市不大,双向马车便会堵塞,故而马车都进不去。柏子涧寻了近处的客栈寄存,苏锦和白巧则先去了集市中,柏子涧稍后来寻也赶得急。   苏锦抬眸看了看,这街市正是她昨天白日里同柏炎一道来的地方。   果真白日里同夜市是全然不同的景象。   “夫人,可要用些栗子糕,是我们洛城最有名的……”沿街,都已有小贩将摊位摆到了当街,外地人其实很好辨认,小贩也热忱。   苏锦抬眸,果真见酒旗上写的是“酸枣栗子糕”三字,苏锦笑了笑。   白巧悄叹道,“原来这酸枣栗子糕竟是洛城特产呀……”   应是心中唏嘘。   苏锦忍俊。   早前苏锦出嫁时走得急,平城同远洲路远,路上要走月余时间,没在路上做太多耽误,苏锦都记不得是否在洛城落脚过,更勿说像今日一样在洛城中闲适散步。   “酸枣栗子糕”是一处,“鱼腥草冻露”也是一处。   鱼腥草的味道做成冻露,白巧只是为了猎奇,仅一口便止住了,再多都吃不了。苏锦觉得尚好,至少,比“酸枣栗子糕”要好上一些……   这便是一人一味。   白巧心细,遂也想着将酸枣栗子糕和鱼腥草冻露都一并再带些了,说稍后给子涧大人。   苏锦应好。   等到行至昨日路过的那家“琉璃坊”的时候,苏锦有了些许印象,便稍稍驻足。她不觉伸手摸了摸鬓间,昨日柏炎给她的那枚金翅蝴蝶翡翠牡丹步摇,便是在这家“琉璃坊”挑的。   正巧,她们行至此处,柏子涧也撵了上来。   方才去添了些明日路上用的干粮和旁的用度放回马车上,又叮嘱客栈的人饮水和喂粮草,耽误了些时间,但夫人尚未走远,他很快便寻到。   “夫人。”柏子涧拱手问候。   “事情办完了?”苏锦是见他两手空空。   柏子涧应道,“都办妥了,夫人放心。”   苏锦颔首。   柏子涧惯来周全稳妥,柏炎让柏子涧跟着她,是怕她这里无人照应,那他可会一路都不习惯?   苏锦指尖微微滞了滞。   她似是,时时刻刻都在想柏炎……   言辞之间,只见琉璃坊的掌柜不时朝这边瞅瞅。   他是偶然瞥见苏锦鬓间的那枚金翅蝴蝶翡翠牡丹步摇,那步摇他昨日见过的时候便觉做工精细,很是特殊,印象便极为深刻,是巧夺天工之物。   掌柜眉头略微皱了皱,怕认错,又再仔细张望了几眼眼下,确实见那金翅蝴蝶翡翠牡丹步摇,在店铺屋檐下的灯笼光下熠熠生辉,很时惹眼。   就是他昨日见到的那枚……   眼见苏锦几人要离开,琉璃坊掌柜赶紧抽身,一面伸手,一面快步迎了出来,“夫人请留步。”   苏锦几人相继停步,转身。   “您是……”白巧对这掌柜没有印象。   苏锦见他从琉璃坊出来,瞧模样是琉璃坊的掌柜,却不知他何意。   掌柜怕他们误会了,当下拱手致意,歉意道,“夫人莫怪,老夫是这间琉璃坊的掌柜,昨日,有一位公子来了坊中,请老夫帮忙固定步摇上一个松动金丝片,似是,碰巧正是夫人鬓间这枚,老夫方才正巧在坊中看到,便来寻夫人说句话……”   柏子涧和白巧都循着掌柜这话瞧过来。   苏锦却微讶,柏炎他……不是在这间琉璃坊买的步摇?   苏锦心中诧异,脸上却是笑笑。   掌柜才叹道,“说来是也是唐突,老夫做这金银首饰的手工行当少说也有几十年了,一直在洛城经营这间琉璃坊,在附近也小有名气。但昨日这位公子拿来坊中,让我帮忙固定的这枚金翅蝴蝶翡翠牡丹步摇,却让老夫开了眼界,这等精细做工,实为罕见,应是出自国中某位或某几位能工巧匠之手……”   苏锦是未曾想过这枚步摇……   掌柜继续笑道,“昨日那位公子走得急,老夫没寻得空处问,便想问问夫人可知晓这步摇出自哪位能工巧匠之手,老夫想亲自登门拜访探讨。”   苏锦淡淡笑笑,又缓缓敛了笑意。   ……   自琉璃坊离开许久,虽然仍在洛城夜市中逛着,但苏锦心有旁骛。   方才琉璃坊掌柜的一袭话,一直在她心底绕梁不断。   这样一直贵重的步摇,不是随意找一处便能寻到的,应是柏炎早前特意找能工巧匠制作的,听琉璃坊掌柜话里话外的意思,还应当不是能工巧匠能一人能造出来的……   这样一枚金翅蝴蝶翡翠牡丹步摇,柏炎一直带在身边……   是心中,放了人。   苏锦淡淡垂眸,心中好像揣了只兔子一般,分明还跳动着亲近的欢喜,却又在这层欢喜上蒙了一层惴惴不安的心境。   “回去吧,似是有些累了……”苏锦脸上淡淡笑意。   明日还要启程回平城,虽说只有四五日脚程了,但这段路是最不好走的的一程。   柏子涧应好。   马车停在稍远处,柏子涧先行一步回客栈处取。   苏锦和白巧则漫步折回。   洛城的夜市不大,四处火树银火。   白巧轻声问了句,“小姐自方才起似是脸色就不大好,可是心中有事?”   苏锦微怔。   白巧并非旁人,苏锦看了看她,沉声道,“我在想,自己可是贪心了……”   白巧微讶。   ……   回到城西小苑,洗漱更衣。   白巧伺候她歇下。   今日月光同昨夜一样好,床头点着夜灯,内屋还能照进一片月华。   苏锦并无太多睡意。   身上还留有晌午欢。好过后的酸痛痕迹,侧身躺在床榻上,目光久久盯在手中的金翅蝴蝶步摇和那枚同心结发呆。   ——我一直当真。   ——我若不同你一道回平城,你一个人要如何向老夫人和宴夫人交待?   ——我只喜欢我喜欢的,不需要拿自己的婚事来渡人。   ——阿锦,你动过心了……方才……   ——我在等你……我知道你会来……   ……   许久后,月华躲进云层,只留了清晖淡淡。   苏锦微微敛眸。   伸手放回那枚金翅蝴蝶翡翠牡丹步摇,又将那枚同心结置于枕下。   ——阿锦……他欢。愉极致时,将她十指轻扣在掌心。   ——等我回来。浴桶里水声袅袅,他在她耳畔沉声叮嘱。   “嗯。”她吹熄夜灯。   ******   翌日天明,白巧来屋中唤她起床。   却见床头一侧的夜灯,似是只剩了残盏,不知她昨夜何时入睡的。   白巧顿了顿,又掀起帘栊出了外阁间中。   “小姐昨日睡得有些晚,怕是要晚些时候才醒,应是要晚些上路了。”白巧寻了柏子涧知会一声。   路上行程都是柏子涧在安排,早出发晚出发要考虑的落脚处许是不同,洛城往平城去的路便开始不怎么好走了,白巧心思周全。   柏子涧应好。   白巧点头,心中舒了舒,有子涧大人在这些事要操心的便少。   等白巧从苑中折回,却见屋内苏锦已洗漱穿戴整齐。   “小姐醒了?”白巧诧异,“昨夜睡得晚,怎么不多睡会儿?”   她知晓她昨日睡得浅。   苏锦笑了笑,“昨日听子涧说,洛城回去的路不怎么好走,怕起晚路上耽搁了,能早些便早些,子涧那边可备好了?”   白巧点头,“都备好了。”   苏锦歉意,“昨夜许是甜食食多了……”   她昨夜就喝了那两口鱼腥草冻露,白巧笑笑,没有戳穿。   临上马车的时候,柏子涧置好脚蹬。   柏子涧先扶白巧上马车,白巧先置好随身之物,也就两个包袱。   柏子涧再扶苏锦上马车。   马车缓缓驶离小苑处,柏子涧叮嘱一声,“夫人有事唤我。”   苏锦应好。   马车是早前她坐的那辆,还留了她早前未翻完的书册在。   还有那本掉落的册子,她那时搭在脸上,将自己的脸捂得严严实实,实则心中七上八下忐忑着,直至柏炎掀起帘栊如被。   分明就是昨日的事,却好似,许久之前一般……   白巧正收拾到柏炎早前坐的那个角落,周遭也零零散散堆了数本他早前看的册子。   白巧大多不马车中,又是柏炎的东西,白巧早前也没碰过,眼下柏炎离开,白巧正准备一并收了挪处空余来,却似是见书册的名字便怔住了去,半晌没有动弹。   苏锦抬眸看她,“怎么了?”   白巧嘴角抽了抽,也不怎么好应声,就将早前那几本册子给捧了过来,放在苏锦手中。   苏锦一看便也愣住,忽得明白白巧方才的神色。   《拐带千金小姐二三事》……   《侯门风月二三事》……   《我与郡主不得不说的故事》……   ……   随手翻完这一摞书名,苏锦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   忽得想明白,他早前在马车中为何会不时便忍不住笑笑,亦或是柏子涧和区廷有事来寻他时,他可以一心两用,一面看书,一面流利应声。原来,看得都是这些话本册子。   兀得,苏锦又怔住。   翻开其中一本,有一页被人折角折了出来。   她缓缓翻开这一页。   书页上,是几幅插画。   插画上是一个少年背着一个姑娘在泥泞里行走,那少年郎本是风度翩翩,少女也英姿飒爽。   短短几幅插画,后配了文字。   “你日后嫁我可好?”   “不好。”   不知为何,看到此处,苏锦忽得指尖颤了颤,眸间也凝住。   只是再想继续翻下去的时候,马车似是已行到了洛城城门口,马车缓缓慢了下来。   柏子涧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夫人,到城门口了。”   他是知会苏锦一声。   柏子涧身上有平阳侯府的腰牌在,守城士兵自是不敢盘查,亦不会有旁的阻拦。   苏锦下意识应了声“好”,目光还在这本话本册子上,没有离开。马车外,却忽然有一道吼声冲着马车内传来,“柏炎,你给我滚出来!”   苏锦微怔。   原本落在话本册子上的目光忽得滞了滞,抬眸向帘栊外循声望去。   白巧也吓得一哆嗦。   这声音明显带了几分怒意,却是点名道姓冲着马车来的……   柏子涧额头三道黑线,这尊煞神!   隔了帘栊,看不见外面,苏锦淡定放下话本册子,就见柏子涧撩起帘栊一角,朝内轻声道:“夫人,是南阳王世子,早前与侯爷有些过节,夫人不必出声理会。”   是提前同她打好招呼。   树大招风,平阳侯府平日里亦不会少得罪人。   而这人,应恰好知晓柏炎在洛城。   柏子涧放下帘栊,从马车上下来时,心中暗暗腹诽道,不是昨夜就已经看他出城了吗,这怎么又折回了,恰是侯爷又不在,这尊煞神,眼下倒是棘手。   来人临到跟前,柏子涧却一换上一幅笑脸,拱手朝来人道:“见过世子大人。”   来人正是南阳王世子,罗晓。   罗晓认得出柏子涧是柏炎的亲信,便也断定柏炎在这马车中。   眼下,罗晓一脸怒气冲冲,一手扒开挡在前面的柏子涧,继续朝马车中吼道,“柏炎,你给我出来,你把人藏到哪里去了!”   罗晓这句话蕴含的信息量极大。   苏锦想了想,一个“藏”字,应是原本与人约好,却被人给截了,若是不出意外,截人的人应该就是柏炎。   想起柏炎昨日在马车中一直在想事情,又曾问柏子涧“可是寻过一轮了”,今日还不见区廷踪迹,苏锦心中忽然通透。   柏炎截了对方想见的人,而且不仅截了,还让区廷给送走了。   所以惹怒了对方。   苏锦不清楚事情的缘由,能拿捏的便只有这么多。   马车外,被罗晓一手拨开的柏子涧又回了原位,档在他身前,“世子大人见谅,马车中是我家夫人,侯爷不在此处。”   罗晓轻嗤一声,明显不信,讽刺道:“怎么如今他柏炎越发敢做不敢当了,只会躲在马车里装个妇人!巧了,我怎么没听说他何时娶了个夫人,我倒要看看他夫人是长了两张脸,还是三头六臂……”   言罢,就要上前去揭帘栊,柏子涧伸手拦下,“世子还需顾忌些南阳王府的颜面为好。”   柏子涧已厉声。   罗晓嘴角勾了勾,“怕是要顾忌平阳侯府的颜面吧。”   罗晓言罢,眼波横掠,正要同柏子涧正面冲突,眼见就要动手。马车内,苏锦忽然撩起帘栊,好似平常般向柏子涧问,“出了何事?”   是女声?罗晓诧异转眸……   帘栊后,一袭纤手身姿,眸间自带了几分天生的温婉,并着明艳动人,神色淡淡抬眸看他。 第022章 以身相许啊   罗晓全然呆住。   先前的趾高气昂和暴躁脾气,似是在方才那一声温婉轻柔和跃入眼帘的明艳动人中折了一般,半晌没有出声。   他上下打量了对面的女子一眼,确认,此人早前并未见过。   恰好柏子涧转身,朝苏锦拱手躬身道,语气恭敬,“夫人,是南阳王世子。”   还真是……柏炎的……夫人?   罗晓眼中诧异不减。   柏子涧方才的恭敬态度,同对待柏炎如出一辙,以小见大,柏子涧口中唤那声“夫人”的意思,并不是“外室”“妾侍”亦或是旁的,就是当当正正的平阳侯“夫人”……   罗晓心头凛然。   此时,柏炎的夫人出现在洛城,可是有旁的意思……   罗晓眼下的心思已经远超出了先前的预想,似是连早前气势汹汹纠结的柏炎将人藏到了何处,柏炎这厮是否在马车中这些,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因为,在此时,柏炎娶了谁,便等同于朝中这暗波涌动里,平阳侯府同哪家走到了一处。   这本身,比柏炎会出现在洛城更让人忌惮。   罗晓虽是南阳王世子,但常年在京中与南阳封地间走动,京中的世家贵女他即便不见得能认全,但若是这幅长相容貌,他很难没留心过……   所以越是如此,越觉其中有蹊跷。   罗晓只觉此番怕是窥得了个中秘密,且是,能让半个京中都随之一震的秘密。   苏锦眸间淡淡,朝罗晓微微颔首致意。   罗晓早前临到喉间的震怒,也似在对面这眉眼轻轻一低间去了多半,也只得……低眉顺目,循礼朝她拱手致意,决口不再提旁的事情。   苏锦瞥了瞥柏子涧,声音平淡,“先出城吧,路上不好走,不要耽误了。”   柏子涧恭敬拱手,“是。”   目光再瞥向罗晓,亦是娴雅淡然,声音中亲疏拿捏有度:“等见到柏炎,我会转告世子在寻他。”   四两拨千斤。   罗晓怔忪应好。   尚未及反应,就见她放下帘栊,帘栊放下前,她淡淡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好似看不出旁的情绪,又剪影出一道温婉妩媚的轮廓。   “世子大人,失陪。”柏子涧也跃身上了马车,在罗晓震惊的目光中,驾车出了洛城城门口去。   半晌,等马车都出了城门口,扬尘而去,罗晓才缓缓回过神来。   这个平阳侯夫人……看似娴静温婉,实则从容沉静,轻颦浅笑里便已将人妥帖拿捏。   而且,还生得很美。   罗晓敛目,忽得想起柏炎平日里待人的倨傲态度,又莫名浮现出方才同他夫人淡然垂眸的一幕,心中不由叹道,这女人怕是连柏炎的嚣张都能炼成绕指柔……   柏炎早前藏哪儿的?   ******   马车出了洛城,这一路都行得极慢。   途中多泥泞缓坡,也有浅土掩盖了泥坑,若是陷进去,马车下横梁极容易折在半路。   当初从平城去远洲,最难走的便也是这段。   苏锦没少遭过罪。   柏子涧明显是在军中待过,军中之人对识路和规避的经验丰富,柏子涧驾的马车比当初她们从平城到远洲时要平稳得多。   马车内又备了厚厚的毯子和引枕、靠背,这一路虽有小颠簸,平安无恙。   ……   等到阳城时落脚时,便再有一日脚程,明日黄昏前后就可抵达平城。   许是近乡情怯,也许是柳家之事突然,柏炎之事更突然,苏锦躺在床榻上,心中想到明日就能在家中见到祖母、娘亲和运良,心中半是激动,又半是忐忑。   柳家之事,她能想到祖母会问的话。   辗转反侧,更觉睡意全无。   和衣起身,床头点着夜灯,她随意取了外袍披上,到外阁间中小坐。   四月里,夜风微凉,披了外袍便觉无碍。   苏锦动作很轻。   眼下在阳城驿馆下榻,白巧就睡在暖阁里。   白巧这两日晕车晕得严重,接连两日服了柏子涧给的晕车药,途中才算好些。   但白日里不怎么舒服,晚上就歇得早。   苏锦不想吵醒她。   今日黄昏前后下了场雨,苑中不少地方都是湿滑的,苏锦没有出外阁间。   目光瞥在早前白巧从车马中抱出得那堆书来,忽得想起,早前离开洛城时,一本柏炎看过的书折了页,她刚翻到折页处,而后便被南阳王世子打断,似是之后再没翻过。   今日白巧在马车中吐了一场,收捡时,将马车中的东西收了出来。   这几本话本册子似是就堆在这一摞里。   莫名的,苏锦俯身拾起那本。   折页还在,应是柏炎早前也没有看完的。   旁的书册都有翻完过的痕迹,但似是看到这一本,便翻不动了……   她反正没有睡意。   抱起拿起那本《我与郡主不得不说的故事》,慵懒窝在小榻一角,从头开始翻着。   《我与郡主不得不说的故事》,光看书名便有些骇人。   实则故事情节也有些老套。   大致讲得,便是郡王府的小郡主同她身边忠犬侍卫的故事,自幼青梅竹马,心心相惜,却因身份地位不同,不敢也不能走到一起,但朝夕相处里,爱意渐生,频频擦出火花……   因得是某类话本子,辞藻很有些……香。艳浮夸,苏锦看得有些面红耳赤。   看到柏炎早前折上的那页,正是有次外出,郡王府的马车陷到了泥坑里,天下着大雨,侍卫只能背着小郡主走,衣裳都湿透,小郡主发着烧,迷迷糊糊,侍卫很担心,便一直同她说话。   她也偎在他后背上,听着他的心跳声。   一直唤他的名字,浑浑噩噩哭着让他不要走。   大雨当中,侍卫红了眼……   直至雨过天晴,插画上的少年恢复了早前的风度翩翩,少女也英姿飒爽。   滑坡过后的路很不好走,他依旧背着她。   清醒过后,她已不如昨日那般黏他。   “你日后嫁我可好?”侍卫忽然低头问道。   “不好……”小郡主忍着眼泪不让他看见。   侍卫便噤声了。   这一路走了一两个时辰,但柏炎似是翻到这里,便没有再继续翻下去了……   书页有反复翻过的痕迹。   柏炎将这几页看了许久……   苏锦指尖微微颤了颤,眸间也凝住,早前出洛城时,她便翻到这里,心底也豁然之间想起很早之前的一张面具,一道身影,一个好似再也没有出现过的人,也或是……   根本就没存在过的人。   苏锦缓缓放下册子,只觉许久之前的记忆,像是从某个遗忘的角落慢慢忆起……   ——“你若日后嫁不出去,哥哥娶你啊。”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我是当真的。”   ——“我怎么会嫁不出去。”   ——“要是,真嫁不出去呢……”   ——“乌鸦嘴……”   ——“我真是乌鸦嘴怎么办……”   ——“……”   苏锦眉头半拢,许久之前的事情,似是有许多都业已记不清了。若是不去想,更或许都已经慢慢忘记了。   她指尖颤了颤。   ——“你彼时是万幸,从缓坡上滚了下来刚好逃了生,若真是还有一人同行,许是早被凶兽给吃得连骨头都没了。”   ——“阿锦,找到你的时候,你的头磕在石头上,回家后也昏睡了两日,眼下,后脑勺处还留了磕碰痕迹,可是”   幻觉了?”   ——“这山林里,你爹爹遣人去寻过了,没有见到旁人的行迹。”   彼时,她摸了还微微有些发痛的伤口,分明记得,是他在生死关头将她推下的缓坡,她一路滚下,也听着野兽咆哮的声音朝着他追逐而去……   只是等她再醒来的时候,这个人,却再未出现过,就如同大夫同娘亲说的,不少人受到了很大惊吓之后,会虚幻出在险境时的同伴,认为是他们在保护自己。   她那时候头疼得不轻,爹爹也说去寻过几回,都没有见到她说的人。   她也慢慢得,相信那是一场梦。   梦里那个带着面具的少年,将她从泥坑里时托起,背着她走了许久的路,同她说了许久的话,还曾……偷偷亲她时,被她逮个正着,最后带着面具,耳朵都红了,强横道,亲就亲了……   她恼意抓起一旁的匕首。   他身后将匕首按回,将她按回溪边,轻声道,“放心吧,我不告诉旁人。”   她似是信了。   下一秒,空旷的山野里,幽幽的溪边,他忽然扯了嗓子喊道:“我刚才偷偷亲了苏锦,我不告诉旁人……”   苏锦恼了,拔了匕首就追着他撵。   只是他跑得比耗子还快,一面跑一面喊,“小阿锦被我亲过了,日后嫁不出去了!”   她恨不得当即弄死他。   乐极生悲,古人诚不欺我。   崴到脚的是她,逍遥法外的是他。   最后逍遥法外的他背着一脸恼意的她,幸灾乐祸道,“你若日后嫁不出去,哥哥娶你啊。”   便是早前那一幕。   ……   她垂眸,淡了淡眼中氤氲。   若是在山中被凶兽追得尸骨无存,她宁肯相信,他从来就是她脑海中虚幻出来的一个人……   ——“小阿锦,若是哥哥背你平安出去,你最想做什么?”   ——她恼火道,“修好我的簪子……就是刚才被你踩成两段的那个……不对,三段!”   ——他背着她,打哈哈道,“不是以身相许吗?”   ——“你是话本子看多了吧。”   ——“话本子?好看吗?里面有说以身相许吗?”   ——她恼火:“对!说的全是以身相许。”   ——“那我赔你根簪子,你以身相许吧,这样我们谁都不赔。”   ——“想得美!……诶!前面有坑!”   ——“嗯?”   轰~   苏锦低了低眉头,眼角先前的氤氲掩去,似是嘴角残留了些许淡淡的笑意。   只是,都说梦里的人是看不清脸的……   许是真的。   当他们临近山林尽头,她要伸手接开他脸上面具的时候,忽然窜出来一只凶兽,他快得掩耳盗铃的速度抓着她死命得跑,额头全是汗水,大气都不敢出。   但他们怎么跑得过一只凶兽!   他抓着她,跑不动,临到缓坡的时候,他忽得停住。   “小阿锦!”他忽然唤她。   她正吓得六神无主。   他忽然狠狠亲上她双唇,“走!”   她未及反应,他推她滚下了滚坡。   她记得跌跌撞撞中,她是看见凶兽朝他扑过去,他逃脱,脸上的面具也随之滑落。   她终是再没看清他脸的时候,滚下了缓坡……   ……   苏锦叹了叹,藏在心底许久的事,好似浮光掠影一般,填满了整个思绪中。   ——“小阿锦……今晚的月色很亮哪……”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明月照人来……”   ——“……你还是别说话了”   ——“小阿锦……”   ——“又怎么了……”   ——“你旁边有虫子……”   她整个人僵住,又以为他玩笑,遂慢慢转眸,只见果真有条毛茸茸的虫子从她一侧爬过,她吓得脸色都变了,直至毛茸茸的虫子全程从她一侧爬走,她才“嗖”得一声起身,再也不要躺下。   ——有人噗嗤笑出声来,“这有什么好怕的?”   ——她又怕又恼,“姑娘家都怕这个……”   ——他毫无征兆捏了一只放在她面前,她吓得脸色彻底白了,他亦毫无征兆亲上她嘴角,“明月照人来……”   只是这个人,应当永远不会再来了……   苏锦翻开书册,继续看下去,但再往后的文字,她似是再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那个少年郎,就似永远留在年少时候的一场梦境里。   她不再去想,也很少想起。   却在离开柳家那个暴风骤雨的夜晚,同那个牵她离开柳府的人,隐约重叠在一起……   ——“再如此,我会当真……”   ——“我一直当真。”   ……   翌日清晨,白巧见她靠在外阁间的小榻上睡着的。   身上只披了一件外袍,手中,还握着白日里翻的那本《我与郡主不得不说的故事》。   白巧诧异。   但她唇边还有均匀的呼声响起,许是在梦见什么些美好的事情,白巧不忍打扰,遂回内屋拿了薄薄的披风,轻轻披在她身上。   就要到平城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慢一些也无妨。   阖上外阁间的门,白巧退了出去。 第023章 四季更替(一更)   马蹄非溅,扬起道道尘烟。   马车内,柏炎闭目养神。   军情紧急,朝中一连下了三道调令,他要准时赶到西南边关,这一路都不能停。   急行军,白昼交替赶路。   马车的速度一快,便颠簸不平,远远望去,也犹如在官道上飞驰。   母亲会特意让长翼来寻他,便是怕他会耽搁,所以才让长翼来激他。   母亲知晓他是去了远洲看苏锦。   当初四哥说她嫁得好,柳家是远洲有名的书香门第,柳致远文质彬彬,一表人才……四哥同他饮了一夜的酒,说了一夜柳致远。   最后,四哥醉得不省人事,仍握着他的手,让他日后在京中多照拂苏锦与柳致远。   他垂眸应好。   四哥哪里知道,他心中装的人只有她……   马车继续在官道上行径,马蹄飞踏,晃得柏炎心中有些压抑。   缓缓睁眼。   夜幕已深,繁星却无,好似三年前的夜晚。   当初苏锦嫁人的时候,他还在边关激战。   大军中了埋伏,浴血奋战三天三夜,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只剩了一口气,被人抬回帐中,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她嫁人了……   大帐之中,军医慌了神,箭矢从背心射入,再偏离一分许是就要了他的性命。   而军医此时要取箭,便要他不能动弹半分。   稍有差池,军医也只有束手无策。   他眸间黯淡无光,“取吧。”   咬住布条,被烧得滚烫灼热的刀尖刺入肉骨,他疼得闷哼。   他想起许久之前,在溪边,她以为支走了他,层层宽了衣裳,在溪中沐浴,指尖顺着青丝轻抚,在月光下,柔和妩媚得动人心魄。   他仰首躺在树干,目光似是一刻也没有移开。   他看了该看的,也看了不该看的。   清风晚照,她自溪中出来,伸手拾起衣裳……   他瞥过头去不敢再看。   他想,终有一日,他会亲手解开她的嫁衣,在她心上留下痕迹……   军医握住箭矢,告知他一声,要拔箭。   他没有应声。   箭矢从后背拔出,穿心刺骨。   他咬住布条,额头布满汗迹,还是低沉嘶喊出声。   她嫁人了,会与人举案齐眉,与人讪笑哂嗤,与人月下解语,亦会与人相拥而眠。他痛得剜心蚀骨,分不清是背上的箭矢剥离,还是心底某处被生生撕裂……   母亲骗了他啊。   她应了他去苏家求亲,他竟信了。   他跨上战马的一刻,意气风发,他的小阿锦啊,会背着手在身后,或皱着眉头,或回眸一笑等他……   军中大帐,他好似万念俱灰。   剜骨之痛,已然死过一回……   记忆如弯刀扎进心底,柏炎有些隐隐喘不过气来。   他放下帘栊,深吸一口气,都过去了。   柳家的三年,她过得不好。   他同样过得不好。   昨夜抵。死缠绵,他将心中的爱慕和嫉妒一并推至风口浪尖,他只想一遍一遍要她,再要她……   却也容不得,往后再起波澜。   “停车!”他忽然开口。   马车骤然停下,周围几骑也纷纷停下。   有侍卫在外拱手,“侯爷?”   他垂眸,咽了喉间的干涩,低声道,“让丰巳呈赶去平城一趟,接夫人回云山郡府邸,若是苏家老夫人问起,就说,我在云山郡的家中要人打理,让夫人早日过去……”   侍卫诧异,还是低头应好。   马车内,声音又道,“再告诉丰巳呈,处理好云山郡那些碍眼的人,不要惊扰了夫人。若是,让他自己提头见我。”   侍卫莫名应是……   “继续出发。”夜色中,柏炎声音恢复了清冽。   侍卫会意,马车又恢复了疾驰。   柏炎指尖轻叩窗沿,这月余,朝中定是又生了事端。   且这次,平阳侯府也有关系。   母亲让他去西南边关,是为了将他摘得干干净净。   朝中许是要变天了……   西南边关事端一完,他要尽赶回云山郡。   这一次,有她在家中等他……   ******   苏锦醒的时候,天都已大亮了。   苏锦伸手抚了抚额头,似是想起昨夜在小榻上看话本册子,而后在小榻上睡着了窝了一宿。   她身上有披风在,应是白巧早前给她盖的。   她又睡迟了些,苏锦心中唏嘘。   她想撑手下榻,才觉许是窝了一宿的缘故,似是整个腿脚都麻了去。   正好白巧入内,便先让她缓一缓,自己去拧了热毛巾来外阁间,递于她手中。   苏锦一面擦脸,一面听白巧道,“方才听驿馆的掌吏大人说,咱们运气真正好,前不久雨下得太大,阳城回平城的路还塌方过,一日的路要绕行四五日。就前头三两日的事,那路才修好,也能过人和马车了,跑过不少商旅了,也安全,所以可以放心过了。”   苏锦笑笑。   四五月间,平城就是这样阴雨绵绵的天气,有时候能接连下上大半月也不见停的迹象。   梅子黄时雨,年年都如此。   年长的便都说是这雨水养人。   等到远洲,反倒雨水很少。   接连下雨的时候整个城中都焦躁不安,不知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白巧却在那时觉得稍稍有了些平城家乡的味道。   如今,真要回来了。   白巧心中反倒忐忑了,“之前有送信给二公子,二公子应当知晓小姐今日要回平城,一定会来城门口等小姐。”   想起运良,苏锦笑笑。   爹爹没有姨娘和通房丫鬟,她与运良是亲姐弟。   小时候爹爹多在军中,她与运良便跟着祖母和娘亲两人。   运良小她三岁,她亦长运良三岁。   三岁算不得鸿沟,再加之两人是一道长大的,从小能打到一处去,也能玩到一出去,有时,还能说些体己话。   她嫁去柳家的三年,因为柳致远的缘故,没有回过门。   前年运良来远洲看她,是带了爹爹在赴任途中意外的消息。   那时爹爹意外,祖母和娘亲的精神支柱好似轰然倾塌,是运良一人挑起的家中重担。   运良本是要从军,也一直因为家中的事情耽误了。   后来柳家的事,她不敢说与运良听。   怕运良说与了祖母和娘亲听后,他们担心,亦或自责。   柳家的事,便一直搁置下来。   直至柳致远此时高中。   要说不恨柳家,怎么会?   三年大好时光,对旁人来说,许是一生顺遂。   但要说多痛恨柳家,却也未必,柳致远与她都是陌生人,他厌恶她也好,憎恨她也好,都过不了她的心,因为她的心从未在他这里过。   只是这番话,娘亲处尚还好说。   但祖母那头,她却不知要如何同祖母说起……   更还有柏炎同她,已经……   她是听运良说,祖母身子越渐不好,她是怕祖母气倒。   ……   临上马车,苏锦还是带上了那本《我与郡主不得不说的故事》的小册子。   昨日看到一半便未再看下去了。   总觉得如鲠在喉。   大凡这类话本册子,为了畅销,都会写上个大圆满的结局,这本也应当如此。   昨日正看到侍卫说他要娶她。   但小郡主拒绝。   而柏炎,似是也看到这里便没有再看下去了……   她抱起书册,靠着引枕,窝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得读下去。   这一本,似是比旁的几本都要长,正好可以打发回平城的在马车上的时间……   侍卫带了小郡主从滑坡的山谷出去,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情。   小郡主失踪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侯府受了不少非议。   当时正值朝中更替,没落的侯府为了家族稳固,要和旁的势力联姻,小郡主回府后不久便带了嫁妆独自出嫁。   而饱受非议的侍卫,也再未能与他的小郡主同行。   小郡主嫁去离家很远的地方,只是一路上,也再没有当初那个小侍卫陪着她,耐心听她毫无由头问道,为何月亮是圆的,为何水要往东流,为何昼夜会更替,为何,你要喜欢我……   她攥紧掌心,泪如雨滴般落下。   当初若是他问她,他娶她可好,她应了会如何?   可是会与眼下全然不同?   她许是会说,月亮是圆的,水要往东流,昼夜会更替,都因为,我也喜欢你,所以万事万物都合情合理。   因为喜欢你,才盼着有四季更替。   春暖花开,夏荷佼佼,秋风高静,冬日暖阳,都是因为喜欢你。   四季才有意义。   可是,如今,你在哪里……   后来,偌大的庭院里,她看了一轮又一轮的花开,一轮又一轮的花落。   原来四季依旧会更替。   她有听人说过小侍卫被府中杖毙了,也听人说小侍卫离开了侯府,还听人说国中动乱的时候小侍卫死在了战场上……   究竟如何,其实谁也不知道。   只是自此之后,她再未见过他。   她亦告诉自己,那个最喜欢他,她也最喜欢的小侍卫已经不在了。   她不要再想他了,那时间便会停留住,留在她最想记忆的时刻。   秋意渐浓,她近来越发想起早前的事。   婢女取茶回来,见她一手握笔,一手枕在手腕一侧,沉沉睡了。   婢女去唤,才晓她已经走了。   只是她虽阖眸,眉间却还带着笑意,笔下,正好勾勒出一幅当年他背着她,问她可愿嫁她的场景……   多少年后,从森森白骨堆中爬出来的小侍卫,封侯拜相,却单膝侧坐在她坟前。   问她为何不等他?   他还等着,听她再问他为何月亮是圆的,水要往东流,昼夜会更替……   因为他知道,她一直喜欢他。   ……   合上册子,苏锦眼中氤氲。   马车外,柏子涧的声音传来,“夫人,到平城了。”   苏锦缓缓抬眸。   伸手撩起帘栊,四月天里,一场夜雨,沿街早已落了一地的花香碎蕊。 第024章 染。指(二更)   “小姐,是二公子。”白巧一人认出城门口来回踱步并着张望的人来。   苏锦嘴角微微扬了扬,似是都要比她高出半个头来了。   “二公子,这里!”白巧掀起帘栊,先下了马车。   苏运良一袭白袍,头戴纶巾,本是往远处张望着,眼下,忽然听到白巧声音,微微顿了顿,这才将目光投向近处的一辆马车来。   苏运良脚下滞了滞。   起初,他不是没见这辆马车,只是这马车驾车的人一看便与旁人不同,不似是普通人家的侍从,他便不曾留心了去。   眼下,方才一声“二公子”应当就是从这马车上传来的。   苏运良有些怔忪看向柏子涧,忽得,马车上掀起帘栊,下了马车来的不正是白巧是谁?   苏运良早前疑惑的神色,豁然开朗,便也迎上了上来:“白巧,姐姐呢!”   柏子涧瞥了苏运良一眼,搭手扶了白巧下马车。   白巧朝苏运良福了福身,“小姐在马车上呢。”   苏运良连连点头。   柏子涧亦朝他拱手,礼貌道,“见过二公子。”   苏运良顿了顿,亦朝他回礼。   恰好,马车上帘栊再度撩起,苏锦莞尔,“运良……”   苏运良也顾不得柏子涧此处了,当下便快步跑上前,“姐!”   苏锦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唇角微抿,“真是这般高了……”   许是这句话触及心中,苏运良眼中激动,掂量了许久,才半咬着嘴唇,问道,“……姐,你可还好……”   他最关心的莫过于她。   苏锦眸间淡淡垂了垂,娴静温和道:“我很好。”   也不知何故,苏运良嘴不争气得耷拉了一下,眼底盈盈有光。   苏锦伸手抚上他头顶,“男儿有泪不轻弹,早前是谁说的?”   苏运良握拳轻轻抵了抵鼻尖,佯装沉稳道,“我这是许久没见到你,一时激动罢了。我不是小孩子了,还是摸我头。”   苏锦好似恍然大悟一般,遂即颔首道,“我家小运良长大了。”   许是还有一侧的柏子涧在,苏运良有些恼火,“早就不是小运良了,姐,我已经投册子从军了。”   苏锦眸间微滞。   柏子涧亦转眸看过来,目光中略微有些怔。   苏运良个头看起来不算高,亦有些秀气。   尤其是纶巾一带,好似文弱书童一般,说话时也是文绉绉的,柏子涧有些担心得皱了皱眉头。   苏运良却道,“爹爹同我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从军了,我也应当。”   柏子涧看向苏锦,不知夫人要如何接话。   苏锦眸间淡淡笑了笑,“同祖母和娘亲说过了吗?”   他张大了嘴,稍许,丧气摇头。   苏锦点点头,示意他上前。   苏运良照做。   苏锦伸手,微微拭了拭他眼睑上隐隐挂着的氤氲,轻声道,“若是想好了,也投了册子,便应同祖母和娘亲先说,男子汉大丈夫不仅是有泪不轻弹,亦是有担当……”   她点到为止。   柏子涧微颚看她。   苏运良忽得嘴角扬了扬,“姐……”   “上车吧。”苏锦朝他颔首。   苏运良从善如流。   “子涧,入城吧。”苏锦同他说一声。   柏子涧亦低眉笑笑,“是夫人。”遂也上了马车。   复又伸手拉了白巧上车,柏子涧不识苏府的路,白巧正好与他共乘指路。   平城不大,马车行了两刻钟左右便到了苏府。   苏家在国中寂寂无闻,却在平城算是高门邸户,柏子涧本以为至少会如柳家一样,门庭巍峨,却不曾想,清明敞亮,不似平常的官宦人家。   “子涧大人,到了。”白巧会错了意。   柏子涧笑了笑,应了声好,遂下了马车,置了脚蹬。   苏运良扶苏锦下了马车。   苏锦踩着脚蹬,两步下了马车,马车停在苏府门前,苏锦抬头望了望,久违的熟稔映入眼帘,早前压在心里的情绪就似忽得有些收不住了一般,眼角无得红了。   “姐……”苏运良不知怎么安慰好。   苏锦却摇头,“……我只是想家了……”   柏子涧亦未想她会如此讲。   苏府大门口只有一个小厮,当下笑嘻嘻应了上来,“大小姐!”   都是家中的老面孔,苏锦眼中挂着氤氲,嘴角还是翻着笑意:“豆子。”   唤作“豆子”的人挠了挠头,似是喉间也全是哽咽,最后亦低头道:“大小姐回来便好,家中最好……”   应是也不怎么会说话,却朴实的人。   柏子涧瞥目看过。   “姐,先回家吧,祖母和娘亲在等呢。”苏运良怕豆子这端再惹了她情绪。   苏锦亦点头。   “子涧。”苏锦回头看他。   子涧拱手:“夫人放心。”   他是让她不必担心他,苏锦看了白巧一眼,才与运良一道入了府中。   白巧会意上前,朝豆子道,“豆子这位是子涧大人,你同子涧一道去放下马车,再领子涧大人去苑中安顿。”   豆子看了看柏子涧,又看了看白巧,明白眼前的人并不是简单的车夫,便也有礼鞠躬道:“子涧大人莫怪,小的名唤豆子,请大人随小的来,若是事就吩咐豆子一声就行。”   豆子热忱淳朴,柏子涧笑笑。   只是目光瞥了瞥苏锦处,也见白巧撵了去。   他是担心夫人这处……   柏子涧脚下微微滞住,想起侯爷早前的吩咐,照顾好夫人,他目光微敛,“豆子,夫人有东西落我这里,我稍后来寻你。”   “哦。”豆子愣愣应了声。   却见柏子涧已跟了白巧姑娘身后去。   豆子也不知这子涧大人是什么来历,但既是同小姐一处的,豆子也未多想,便跃身上了马,自己驾了马车往马厩去。   ……   苏府不大,白巧亦走得不快,柏子涧很容易撵上。   白巧见他跟了上来,眼中略有诧异,柏子涧直言不讳,“侯爷怕夫人为难,所以嘱咐我……”   柏子涧知晓说到此处便通透。   白巧怔了怔,很快明白柏子涧的意思。   “子涧大人请随我来。”白巧一面领路,一面朝柏子涧道,“老夫人平时虽严苛了些,但待小姐和二公子亲厚,子涧大人不必担心。”   许是在旁的公侯人家,动辄禁闭,家法,跪祠堂,但在苏府内,老夫人和夫人惯来疼爱小姐,也知理明理,小姐在柳家的三年,老夫人和夫人知晓后,心中应该会更难受才是。   只是柏炎提了,白巧亦知平阳侯行事,故而不拦着他。   柏子涧也颔首。   临到偏厅苑外,白巧停下脚步,“子涧大人,您先在此处等候吧,厅中有老夫人和夫人在,许久未见,许是会同小姐说些体己话,奴婢就在厅外候着,若是有事,第一时间来告诉大人一声……”   白巧的话已点得明白。   再进去便都是女眷说话,老夫人,夫人,小姐,旁人在多有不便,连她也都会候在厅外。   柏子涧亦知进退,颔首道,“多谢白巧姑娘。”   白巧遂独自入内。   偏厅中,老夫人亦让苏运良离开。   苏运良有些担心看向苏锦,早前便有柳家的书信来,祖母看了之后便一直在怄气,他是怕……   苏锦朝他使了使眼色,苏运良踟蹰不定,宴夫人亦朝他摇头,苏运良这才半推半就出了偏厅去。刚出偏厅,便于白巧遇个正着,白巧还未开口,便听偏厅中老夫人的声音,“跪下。”   苏运良和白巧都是一怔,皆游移不定看着偏厅内。   苑外,柏子涧目光也一滞。   虽听不清偏厅内何事,但苏运良和白巧皆神色错愕看向偏厅中,那偏厅中便是有事。   柏子涧脚步迈出一步,且又滞住。   想起夫人早前在柳家的时候,不卑不吭,亦能妥善处理柳家之事,眼下是在苏家,他可会唐突?   他脚下停住,右手按紧佩刀,敛了眸色。   白巧担心看过来,却见柏子涧正好低眉垂眸,似是先前并没有见到一番。   白巧心中忐忑。   偏厅内,苏锦拎了裙摆,直接在厅当中面朝老夫人和宴夫人跪下。   老夫人面有愠色。   宴夫人目光微敛。   “你怎么这么糊涂!”老夫人语重心长,眉头深锁。   宴夫人亦担心看她。   苏锦知晓祖母气不过,话亦未说完,便也噤声。   老夫人果真叹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多少夫妻是开始在一处便相敬如宾的?早前祖母是如何叮嘱你的?许妈妈是如何教导你的?为何到了最后,熬到柳致远高中了,你却忽然自己提和离了?”   苏锦低眉,没有吱声。   老夫人摇头,“你是为了和他斗这口气,就拿自己的前程做赌注吗?”   苏锦微微敛眸。   老夫人叹道,“阿锦,你可知道柳家信上是如何说的?说是你自己执意要和离,柳家上下皆是惋惜,但没过了几日,柳家便同周家结亲了,你让旁人如何看你?”   苏锦轻声道,“祖母,我不与柳家和离,柳家也会与我和离……”   老夫人恼道,“是,他因为连碰都未碰过你,但却同那周穆清有了苟。且之事,所以一定要与你和离!”   苏锦诧异抬眸。   老夫人恨铁不成钢,“你当祖母在家中,就对远洲和京中的事一无所知吗?”   苏锦语塞。   老夫人再度摇头,“你若有心,会一连三年都呆在远洲,明知柳致远在京中,连撵去一趟都不肯?你若有心,凭你的心思,柳家上下,远洲城上下都对你称赞有佳,你就偏得不到柳致远一个青睐?你若有心,会连主意都不曾拿捏,心思都不曾花在那柳致远身上,却偏偏等到柳致远高中的时候,你主动去提和离?你若不是为了让柳致远难堪,以你的心思和手段,周穆清能那么容易进柳家的门?!”   苏锦哑然。   老夫人深深叹气,“阿锦啊阿锦,你真以为柏炎是什么好人!”   苏锦讶然。   老夫人重重放下茶盏,“他若是好人,会让人当众去柳家要你嫁妆,闹得满城皆知?!他就是要让旁人看到是他平阳侯府嚣张跋扈,仗势欺人,看到是他平阳侯染。指了你,才会从柳家家中抢人!”   老夫人重重叹气,“阿锦,日后,这天下除了他,谁还敢娶你!!” 第025章 由来(三更)   看着苏锦,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再度语气缓和,语重心长道,“阿锦,这侯府人家前朝和后宅有多少手段!哪一个豪门世族是白给的!更何况柏家这样一个手握兵权的平阳侯府!”   宴夫人转眸看她。21   老夫人继续道,“对柳家而言,苏家是你的依仗,但在平阳侯府面前,苏家算不上你的依仗,你日后若嫁去柏家,当有多艰难……”   “母亲……”宴夫人起身,给她抚背。   老夫人摇头,摆手示意道,“这还是柏炎肯娶你,若是他不娶你呢?阿锦,你是要做他的‘外室’还是府中‘侍妾’?若苏家同柏家的关系特殊,柏炎若要你,柏家不能让你做‘外室’,做‘侍妾’,那你认为平阳侯府的那位老夫人会如何?”   宴夫人微楞。   老夫人闭目,“你可曾听闻沭阳郡王府的世子命中带煞气,曾克死过三任夫人,世人都当奇闻听了信了,但你真信这三任夫人是克死的?”   苏锦微怔。   “阿锦……”老夫人睁眼,“这侯门高院里,有几人是干净的?”   苏锦眼中氤氲。   老夫人眼中亦氤氲,“你是嫁过之身,旁人如何看你?柏炎如何看你?即便他现在对你视若珍宝,若有一日,他对你厌弃,你又当如何?”   老夫人应是气急处,心窝疼。   宴夫人连忙上前,温声道,“母亲,阿锦才回家,缓两日再说?”   宴夫人的话,老夫人应是听进去了几分。   宴夫人一面替老夫人抚背,一面柔和道,“您也要注意身子,若气坏了身子,日后,还有谁替阿锦出谋划策?阿锦日后的时间还长,总需有人替她想着,可是?”   老夫人看了看她,眸间深锁似是缓了缓。   宴夫人亦叹口气,上前去扶苏锦,“受委屈的丫头,回家了?”   仅此一句,苏锦嘴角忍不住压了压,眸间颤了颤,鼻尖微微红了起来。   宴夫人一面给她擦眼泪,一面道,“你祖母知晓你今日回来,今晨就起来特意给你煲得烫,说你在远洲城喝不到,回来定是最想喝的……”   “娘亲,祖母……”苏锦释怀。   老夫人亦红了眼。   宴夫人拥住她,“回家便好,家中有祖母和娘亲在,阿锦受委屈了……”   苏锦相拥而泣。   宴夫人轻声道,“哭出来便好了,娘亲陪你。”   ……   稍许,白巧快步到苑外,朝柏子涧福了福身道,“子涧大人放心,小姐没事了。”   柏子涧心中叹了叹,才朝她点头致意。   待得白巧转身,柏子涧心中唏嘘,苏家终究是好人家……   ******   入夜,白巧伺候苏锦洗漱。   平城的初夏,夜风不冷。   苏锦坐在外阁间中擦头,苑中熟悉的一切都似是毫无违和,仿佛过去的三年不曾离开一般。   苑中,宴夫人拎着灯笼,自苑外而来。   “娘?”苏锦起身去迎。   宴夫人示意她坐下。   “夫人来了?”白巧从她从手接过灯笼,和她取下的外袍,去一侧的架子上挂上。   宴夫人笑了笑,从苏锦手中接过毛巾,温柔替她擦拭。   苏锦嘴角勾了勾,“好久没有娘亲帮我擦头了……”   宴夫人笑,“都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一般,……”   苏锦叹道,“多大都是娘亲的女儿,祖母的孙女。”   宴夫人摇了摇头,不再应她,只是唇瓣微抿。   苏锦亦不说话。   她份外想念这样的母女在一处的时光,宁肯慢慢的,不被打扰。   宴夫人亦不出声。   只是擦干了头,亦拿了木梳给她梳头,眼中碎盈芒芒,语气中却不让她听出,“阿锦,白日里的事,祖母是为你好。”   是怕她与老夫人有介意,亦是怕她上心。   苏锦淡淡垂眸,“娘亲,方才未同祖母说起,柏炎同我,在洛城换过婚书了……”   宴夫人手中微滞。   苏锦亦低眉,咬唇道,“娘亲,我同他换过同心结……”   宴夫人自然听得懂,楞了少许,放下手中木梳,寻了她一侧落下,“阿锦,你喜欢他吗?”   苏锦诧异抬眸。   面对宴夫人的目光,苏锦下意识颔首。   宴夫人伸手抚了抚她头顶,又轻声问道,“那他待你可好?”   苏锦仍旧诧异,却依旧点头。   宴夫人笑了笑,伸手拨了拨她额前的刘海,遂将她揽在怀中,柔声道,“阿锦,你知晓你要什么,也知晓他待你如何,更知晓要为此付出什么,若还是愿意和他一处,那便足够了……”   苏锦微怔。   宴夫人叹了叹,“我其实时常想起你爹爹来,想你爹爹若是还活着,今日会如何同我商量你同柏炎的事?他惯来喜欢柏炎,定会赞成……”   苏锦知晓她是借爹爹的口宽慰她。   亦知娘亲的良苦用心。   “阿锦,可会怪你爹爹,当初选了柳家?”宴夫人忽然问。   苏锦摇头,“爹爹最疼我,是希望我日后好……”   宴夫人深吸一口气,“祖母说的气话,你勿往心中去,她这些日子为你的事情操碎了心,你应当抽空单独同祖母一处。”   苏锦轻声应了声“嗯”。   入夜已深,宴夫人替她掖好被角,好似幼时一般,绾了绾她的耳发,“早些睡。”   苏锦忽然想,“娘亲,许久没同我一起睡了。”   宴夫人怔了怔,嘴角勾了勾。   屋中留了夜灯,母女夜话。   “那同我说说柏炎吧……”宴夫人枕着枕头,笑容看她。   苏锦脸色微红,“娘亲想听什么?”   宴夫人笑道,“你想说什么,娘亲听什么……”   苏锦便想起初见柏炎,是在柳家的的时候……   ******   翌日清晨,苏锦醒来,宴夫人已离了屋中。   白巧说夫人是早些走的,怕吵醒小姐,特意没让吱声,说小姐睡得晚,让小姐多睡会儿。   和衣起身,洗漱完,苏运良来了苑中,问了些她昨日的事,又同她在苑中一道用了些早饭,苏运良才朝她道,“方才娘亲去找过祖母了,两人在苑中说了许久话,后来娘亲出了苑中,祖母一人在苑中煮了许久的茶,姐,你可要去看看?”   苏锦目光顿了顿,颔首。   去到祖母苑中,小厮和丫鬟纷纷问好。   苏家的下人不多,大都是老人,她便也大都认得。   踱步苑中,远远便见祖母在暖亭中煮茶。   祖母惯来说煮茶静心,祖母心中有事。   应当是她的事。   她拎起裙摆,入了暖亭。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没说旁的话。   苏锦上前,“祖母,我陪你一道煮茶吧,我也许久没煮茶了,都似还给许妈妈了。”   许是说起的是早前在苑中的时,老夫人目光中缓了缓,平淡道:“今日煮淮水尹罗。”   这便是松口了,苏锦笑笑,“淮水尹罗当配盐煮。”   言罢,伸手去翻一侧的柜子里,哪个是盐。   老夫人口中淡淡道,“还没还给许妈妈。”   苏锦亦笑笑:“水有三沸,一沸,如鱼目,微有声;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乃三沸。三沸以上则水老,老则不可食。”(②《茶经》)   老夫人这才笑笑,“卖弄……”   见祖母笑,苏锦心中亦释然许多。   水一沸,苏锦用竹夹搅动。   二沸时,便至于至于熟盂中备用。   她动作如行云流水,老夫人看在眼中。   待得她舀出茶汤,至于她跟前。   老夫人缓缓端起一杯,轻抿一口,“没错,手未生。”   茶要分三口饮尽,老夫人循序渐进。   苏锦再舀了两波,分别置于祖母和自己跟前。   祖母已饮过一杯,她也端起一杯,轻轻抿了口,不觉颔首。   老夫人看着她,轻声道,“既同柏炎换过婚书了,可知苏家同柏家的关系?”   苏锦手中微楞,抬眸看向祖母,缓缓摇头。   她只知苏家同柏家祖上关系特殊,且柏炎,唤爹爹一声四哥……   老夫人端起茶盏,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此事说来话长,要从你曾祖父一辈和柏炎父亲一辈说起,都是许久之前的事了。柏家当时有姐弟两人,姐姐唤作柏玉,弟弟唤作柏宁,柏宁就是柏炎的父亲。当初他们姐弟两人的父母在战火中过世,他们二人算是军中遗孤,战事之后,姐弟二人就被军中一千户收养,而收养他们姐弟二人的千户,便是我们苏家,也就是你的曾祖父……”   苏锦微微拢了拢眉头,她早前并不知道苏家同柏家的关系,竟是因为柏炎的父亲曾被苏家祖上收养过。   老夫人继续道,“因为是你曾祖父收养的缘故,柏炎的父亲柏宁便一直唤你祖父做义兄。后来当时的宁国公恰好见到柏玉,觉得她机灵,利索,正好国公府还缺一个信得过的丫头,当时柏玉年岁还小,身世又简单,所以国公爷便将柏玉带回了府中,给他的亲孙女做贴身服侍的丫鬟,而柏宁则一直留在我们苏家收养。后来国公爷的孙女外嫁,苍月同巴尔两国生了战事,混乱中,柏玉客死他乡,国公爷的孙女将柏宁接到了国公府亲自教养。那时柏宁年纪尚小,已写得一手好字,也跟着你曾祖父在军中操练过,很快便得了国公爷喜欢,成了国公爷的关门弟子,而国公爷的另一个学生,你一定听过,沐敬亭。”   “沐敬亭,沐老?”苏锦想,国中应该无人没听过这个名字。   老夫人点头,“柏炎便是沐敬亭的学生。”   苏锦微怔。   老夫人叹道,“所以,阿锦,柏宁虽后来去了京中,也一路封侯拜相,却一直念着苏家。便是后来,苏家和柏家都一直都有往来,所以柏炎才唤你爹爹一声四哥,是敬称。柏家一直待苏家客气,这也是早前我同你说起的,以苏家和柏家两家的关系,平阳侯府的老夫人不会让你做外室或侍妾。阿锦,柏炎的夫人不好做,你嫁了柏炎,先要过的,便是平阳侯府老夫人这关……”   老夫人又叹,“这位平阳侯府的老夫人,并不是柏炎的生母,所以……”   苏锦微楞。 第26章 第026章脸红   老夫人郑重道, “所以柏炎同平阳侯府老夫人的关系很微妙。”   苏锦蹙了蹙眉头。   老夫人看了看她, “继续煮茶。”   苏锦回过神来, 重新添水。   早前许妈妈教导的,读书静心,煮茶宁神,便是告诉她若是同旁人一处说话时, 不想显露声色, 读书和煮茶都是好的遮掩方式。   先前,她是听祖母说起柏炎家中的事, 竟错愕至斯。   老夫人叹道,“日后到了侯府,需处处谨慎,不比在家中和柳家的时候。”   苏锦抬眸看她,祖母, 是同意了?   老夫人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 未置可否。   苏锦亦不出声。   待得水过两沸, 苏锦再用竹夹搅水,既而盛水出来。   老夫人见她尚且娴静沉稳, 才点了点头,“柏炎唤你爹爹一声四哥, 可知为何?”   苏锦一面摇头, 一面未停下手中的动作, 她是听爹爹说起过苏家和柏家早前将平辈放在一起排序, 而在苏家,她有一个不足月要夭折的大伯……   苏锦抬眸看向老夫人,一面舀茶,一面并未作声。   老夫人似是对她的反应才满意,遂而又点了点头,“做得好,在不清楚旁人意图前,她问你的,你并非一定要答,尤其是不知晓对方的底细和筹码之时,日后切记。”   苏锦颔首。   老夫人见她舀茶平稳,尚未有茶滴水,是用了心琢磨她先前的话的,遂又低眉道,“柏炎唤你爹一声四哥,是因为在你爹之前,祖母有个未足月便夭折的长子,除此之外,柏炎头上还有两个哥哥,一个遂他父亲一道,战死沙场,一个自幼体弱多病,又因为生母过世得早,一直在外祖母家中将养……后来柏炎的父亲续玄,娶得便是如今平阳侯的老夫人。老夫人姓许,是国中一等一的豪门之后,许家出过宰相,而许老夫人的父亲,曾是手持重兵的朝阳郡驻军之首,许金祥许老将军。所以不光因为柏家的缘故,更因为许家的缘故,这位平阳侯府的老夫人在朝中都备受尊崇。如今国中时局不稳,柏炎手握重兵,许老夫人的兄长亦在朝阳郡手握重兵,柏家同许家在朝中的位置举足轻重。”   苏锦眼下才对平阳侯府上下有了粗略的认识,遂而点头。   老夫人见她听懂,则继续道,“许老夫人嫁到平阳侯府时,柏炎只有六七岁,柏炎的生母去世得早,所以,柏炎算是侯府的老夫人一手带大的,但许老夫人自己还育有一儿一女,所以,柏炎同许老夫人的关系很微妙,有母子情分,也有相互提防,有通力合作,还有相互制衡,所以……祖母才说柏炎的夫人难做,你可听明白了?”   苏锦缓缓点头。   老夫人从她手中接过竹夹,苏锦从善如流,在一侧看着老夫人煮茶。   两盏茶的功夫,脑中似是忽得多出了关于柏炎的许多事情,才觉得早前认识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苏锦心底唏嘘。   待得老夫人给她舀茶,口中亦淡淡问道,“你与柏炎早前见过?”   苏锦愣了愣,遂而摇头。   老夫人手心滞了滞,诧异抬眸,似是稍许,才低声叹道,“那许是苏家是他最信得过的人家了……”   苏锦脑海中似是还在想着祖母方才那句,你与柏炎早前见过,这一句便没怎么听进去。她与柏炎是在柳家才照面的,但,祖母忽然问起,她似是心中还是莫名微微顿了顿。   思绪之时,又听祖母道,“我见过柏炎这孩子一次,还是几年前。”   老夫人顿了顿,似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抬眸看她,“就是早几年,你误跑到山林那次,柏炎去探望他兄长,路过平城,想着来拜访了我和你爹爹,你今日不在便没有见过。”   苏锦心中却是怔了怔,柏炎,当时在平城?   老夫人见似是说远了去,便收了话题:“今日祖母与你说这些,你都要牢记心上,不论日后在何处,事情都需往周全了做。”   苏锦点头。   末了,苏锦从袖袋中取出那枚羊脂玉佩,递到老夫人跟前,“祖母,这是柏炎早前托我转交给祖母和娘亲的聘礼,他本是要来平城的,却在路上接了军情,连夜往军中去了……”   老夫人诧异接过,只看了看这羊脂玉佩的成色便滞住。   “他把他的贴身之物给你了,你收好。”老夫人还于她。   苏锦微讶。   老夫人将玉佩握入她手中,“男子的贴身之物怎么会轻易给旁人?他既给你,便是允你身份的象征,你当替他收好。”   “祖母……”苏锦眼中氤氲。   老夫人摇头,“祖母也想通了,早前佛堂求签,道士算命,都说你是大富大贵的命,祖母早前也信了,只是这大富大贵不可能来得平白无故,是祖母和你爹爹替你找的柳致远,误了你,既柏炎能真心待你,你爹泉下有知也当安慰……阿锦……”   老夫人攥着她的手,“羽翼未满之前,要懂得保护自己。”   苏锦颔首。   老夫人继续道,“平阳侯同旁人的人家不同,旁的人家内宅若生了事端,会有夫君两头妥协。但在平阳侯府,柏炎与老夫人关系亦近亦远,许是一句不合都会成为□□。老夫人有许家做靠山,又惯来通透精明,不比柳家那个直肠子的老太太,阿锦,你要处处懂得审时度势。”   苏锦朝老夫人福了福身,“孙女知晓了。”   老夫人连连点头,牵了她的手,往屋中去,“再同祖母多说会儿话,日后再见面怕是都难,让祖母好好听听阿锦的声音。”   苏锦鼻尖微红,“好。”   ……   许是得了祖母的允诺,苏锦这一夜睡得极好。   往日到了清晨便醒,眼下都睡到了快晌午时候。   白巧伺候她梳洗,她尚有些不好意思,“许是到家便安心了,竟睡到这个时辰……”   白巧笑笑,也不戳穿。   苑中,正好是苏运良的声音,“姐!”   苏锦同白巧一道迎了出去,白巧在她耳边道,“二公子先前就来过了,见小姐还睡着,又走了,眼下,这是又来了。”   苏锦看了看白巧。   “姐,你可算醒了,出事情了!”若是真出事情,苏运良脸上不应当是这幅事不关己,却又稍许强忍着笑意的表情。   今日还一来连来了好几次,见她睡了又没特意叫醒,哪里能是出什么事……   苏锦瞪他,“卖关子便算了。”   “喂!”苏运良连忙拉住她,“姐,我都来了好几回了,就想着同你说柳家和周家的事。”   苏锦顿了顿,柳家和周家?   白巧也怔住。   见苏锦愣住,苏运良道,“前不久不是柳家同周家结亲了吗?柳致远高中了,听说周家想将婚事大肆操办,恨不得全城都知道。柳家没同意,说这头才和离完,此时若是大肆操办不合时宜,周家也没说什么,结果成亲当天,周家将能请的朋好友都请来围观了,周家还在自己家中摆酒招呼着。结果当天有人喝多了,说当日平阳侯带了军中的人来找柳家要嫁妆,是平阳侯府逼柳家和离的,柳家脸上挂不住,所以才赶紧找了周家当遮羞布,将亲成了,要不怎么这么仓促?还有人说,周穆清在京中给柳致远当了不断时间的外室,早就是用顺手的遮羞布了。周家的人当场就闹了起来,人是周家的人叫来的,闹得却是周家人,两家吵得不可开交,这亲都险些没结成。周穆清觉得受了委屈,在柳家一哭二闹三上吊,结果柳家老太太当即也跟着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成亲当天的场面一度混乱不堪,最后周家的兄长和柳老太爷扭打到一处,柳致远当即摔了新郎官的帽子,说这亲不成了!”   白巧都听呆,苏锦也愣住。   白巧忍不住问,“然后呢?”   苏运良道,“然后周家的人吓住了,又是威逼利诱,又是连哄带骗,最后逼得周家这能这么公开场合拿着周穆清的清白说事,逼得这亲最终也算是结上了。可这周穆清的名声也算是彻底坏了,全远洲城都知晓柳致远借着读书的名义在京中养外室,惹恼了苏家来退婚,平阳侯府来要嫁妆,而后又被外室一家追上门来一逼婚,柳家也彻底成了远洲城的笑话,连看着柳老太爷和老太太在远洲城也待不下去了,遂也舍了远洲城的庄子不要了,同柳致远一道上京赴任去了,你说是不是报应不爽!”   白巧掩袖。   苏锦却淡淡瞥了瞥他,没有应声,便转身往外阁间回。   苏运良诧异撵上,“姐,这么作的事情,我特意跑来给你讲,你这笑都不笑一声的,我这做弟弟的不白跑这几趟了?”   苏锦看了看他,叹道“你如此闲,从军的事从祖母和娘亲说了吗?”   苏锦一盆冷水浇过,苏运良当头棒喝,还不好吱声。   此时,恰好苑外脚步声传来。   苏锦转眸,只见祖母身边的伺候周妈妈此时正领了旁的妈妈模样的人来了苑中,苏锦早前并未见过。   周妈妈朝她与苏运良点了点头,说道:“小姐,老夫人请了冯妈妈来苑中给小姐说说礼仪之事,小姐眼下可有空?”   礼仪之事?苏锦诧异。   有何礼仪之事,值得祖母请了专门的妈妈来教她?   ……   打发走了苏运良与白巧,这苑中也没了旁人。   外阁间内,冯妈妈朝苏锦福了福身,低眉道:“小姐,可先看看册子。”   苏锦迟疑伸手,随意拿起先前冯妈妈放在案几上基本册子中的随意一本,刚翻了一页,便愣住,继而脸色红到了耳根子处,抬眸看向冯妈妈。   冯妈妈脸色却很是淡定,“小姐,需如实告诉奴家,侯爷初次同小姐行房事,要了几次?”   苏锦诧异,脸色都涨成猪肝色。   冯妈妈见惯,轻声道,“小姐不必介怀,既是老夫人请了奴家来,便是有些房中礼仪之事要奴家说与小姐听,小姐不必怕羞,这书册上的事,还有许多,奴家会根据小姐说的,再多教小姐一些,至于小姐说的,奴家不会说与旁人听,包括老夫人和夫人。”   苏锦听得头皮发麻,只得咽了口口水,低声道,“……几次。”   冯妈妈微微蹙眉,“奴家就是问,侯爷要了小姐几次,一次还是两次?前夜要了,次日还可要了?”   苏锦咬了咬下唇,只得再次开口,“就是……几次……”   冯妈妈怔了怔。   苏锦怕听她再问,一张脸红得能都滴出血来,“夜里几次,次日几次,具体……记不清了……”   冯妈妈脸都红了。 第027章 接夫人回邸(二更)   接连两日的‘礼仪’教导,苏锦近乎是头贴着案几听完的。   冯妈妈平日里也见惯了多是这幅模样,也不觉多奇怪。   只是连连听了冯妈妈两日礼仪教导,熄灯入寐时,总能莫名想念起柏炎来,有些辗转反侧,手搭在额头许久也睡着不着,有时,亦忽得想起白日里看过的那些册子,吓得赶紧闭了眼睛。   冯妈妈教了三日,她似是日日都没睡好。   结果好容易辞别了冯妈妈,五月初的一场夜雨,她梦了大半宿的柏炎,和与柏炎一处的事,醒来的时候,月色不知洒满了苑中……   ……   越州,军帐中各将领才在沙盘中称述完各自的作战计划,柏炎目光盯在沙盘中的某处没有移目。   “报!”有士兵撩起大帐的帘栊入内。   帐中将领纷纷回头。   柏炎也跟着回头,只听那士兵念了一道紧急军情便退出了大帐去。   帐中又开始了激烈讨论。   士兵退出大帐时,帘栊撩起,露出今晚月色一片。   柏炎略微怔了怔。   指尖轻叩桌沿,唇角不自觉扬了扬,看傻了帐中的一众将领。   只是面面相觑就是,谁也不好出声,亦不好触他的眉头。   终是,等他自己韵味完,眼神缓缓瞥过,却瞥见帐中一众人等都这般看着他。   柏炎指尖滞了滞,眼角微敛,回复了早前的神色,“说到何处了?”   有人便出来解围。   他应了两句,帐中又恢复了之前的‘和谐’讨论氛围。   这场仗原本就是为了将他从京中支开,怎么打都可以。   帐中继续讨论着,柏炎瞥了瞥案几上的奏报,五月初六——丰巳呈应当就这几日便能到平城接她了,从平城到云山郡大约十日左右脚程,路好早,不颠簸。   她会喜欢云山郡府邸的。   他低眉笑笑,七月末前,他要赶回云山郡见她。   思及此处,他指尖忽得滞住。   他在想,她可会想他?   他想起分别时,她眼神迷。离,浑浑噩噩揽着他后颈,让他早些回来模样,柏炎唇角勾了勾。   有她在,他归心似箭。   “报!”帐外又有人至。   帐中纷纷转眸,那送信的士兵却是走向柏炎,拱手道,“侯爷,密报。”   众将领这才转眸。   柏炎拆信,字迹简练,是子涧的手记。   柏炎看过,嘴角勾了勾,在案几前的灯盏内点了。   他记得从前日到昨日是——“夫人同教习嬷嬷待了一日”。   今日是——夫人练字,写了一百八十个“柏炎”二字。   看来应是同教习嬷嬷学完了,得了空了。   他唇角勾了勾,老夫人小题大做了,学这么多礼仪做什么。   他这里又不需。   ******   平城苏家。   自从老夫人和宴夫人答应了他从军之事,苏运良整个人都似魔怔上了一般。   军中入伍是七月底的事,入伍后会有校(jiao)考,校(jiao)考的成绩和表现,会对个人日后在军中有直接影响。苏运良这几日都在愁校考的时,平城中有苏父早前下属和同僚在,苏运良一日不得闲。   后来听说柏子涧是平阳侯的副将,时常随平阳侯上过战场之后,苏运良便近乎每日都耗在了柏子涧此处。   他早前还当姐姐待人和善,才让他唤一声子涧大人,不曾想这几日才听白巧说,柏子涧竟是军中副将,苏运良只觉自己早前眼瞎。   苏运良每日都寻柏子涧问些军中之事,柏子涧有的答,有的不能答亦会推脱,苏运良再来问时,柏子涧眼皮子挑了挑,“二公子是侯爷的小舅子,二公子想去军中哪处,做什么,都可以,真的,末将没骗您。”   言外之意,根本无需再问了。   苏运良还是不放心,遂又问起校考考什么。   柏子涧不负责校考之事,但每年两次军中来新兵,他都会同侯爷一道去看校考。柏子涧见苏运良热忱,也应道,“文书官选兵书速记,一般士兵骑射武器选一,斥候选眼力脚程,二公子想选什么?”   苏运良想也不想,“一般士兵。”   柏子涧诧异,“二公子不选文书官吗?”   他是见他孱弱,且,文书官在军中相对安稳些,做到好的文书官可以做到军中参谋,同样是高职,二公子同侯爷的关系,应当不必去到一般士兵。   谁知苏运良道,“我爹是武官,我自然也是武官,我不做文书。”   柏子涧愣了愣,“武将危险……”   苏运良笑道,“我不怕,我是我爹的儿子,不能给爹丢人。”   忽得,柏子涧对苏运良有些刮目相看。   “真想走这条路?”柏子涧问。   苏运良颔首。   “那骑射兵器选一,你选哪个?”柏子涧是真想帮他。   苏运良想也不想,“弓箭。”   柏子涧瞪圆了眼,他这般瘦弱,怕是连拉弓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早前才说了帮他,又不好意思当场拒绝。   他在军中见过校考,便模拟得出考场距离,遂在差不多远处,系绳悬了酒壶,“二公子,试试这个。”   要过关,至少得这个酒壶,三箭里,需至少两箭。   苏运良拉弓,柏子涧耐心看着,心中想着稍后要怎么安抚,是直接说,末将还是觉得二公子做文书官合适,还是再鼓励他试一次,等失败了之后再安抚后说,你看二公子,你还是做文书官合适,你做文书官……   未及思绪,只听清脆的一声“砰”声,既而是酒壶落地炸裂的声音。   柏子涧诧异转眸。   紧接着,第二枚箭矢射来,他分明看清,苏运良这一箭都不是冲着酒壶去的,而是冲着悬挂酒壶的那根绳子去的,他是射断了绳子,酒壶才落到地上摔碎的,这本身就要比射中酒壶来得难得多。   柏子涧诧异回眸,这才像认识一个新的人一般重新审视起苏运良来。   果真,第三枚箭矢也射落了悬挂酒壶的绳索,柏子涧咽了口口水,“二公子箭法不做文书官也是对的……”   只是,他这么小的个子,哪来的力气?   柏子涧是刮目相看了。   苏运良得了他的认可,好似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苏运良很是振奋,“多谢子涧大人,能过校考就好了!”   柏子涧顿了顿,忽然问,“二公子的箭法,是苏大人早前专程请人教授的?”   柏子涧如是想。   苏运良却不好意思笑笑,伸手挠了挠头,“不呀,是我姐教的……”   夫……夫人……,柏子涧嘴角抽了又抽,目光缓缓转向苑中外阁间处。   初夏天里,天慢慢热了起来。   外阁间的前门常年开着,屏风后又有窗户不闭,便有对流的风,凭添了几分凉意。   苏锦在案几前落笔,抄下书册最后一个字。   面色娴静而安宁。   自昨日起,总算听完冯妈妈的‘教诲’,这两日正好写字静心。   她记得他说快则三月,那便是八月前后,但慢则半年,却是要到年底去了……   不知可是心中忽然有了盼望之处,便觉时日过得都缓了不少。   眼下才五月初夏,到年底,要怎么盼……   她,似是有些想他了。   她略微走神,墨汁很快便浸湿了宣纸。   苏锦寻一侧放下笔杆,将宣纸轻轻抽了出来,可惜这张临摹是救不回来了……   苏锦心中叹了叹。   正巧白巧匆匆跑来了苑中,“小姐,似是平阳侯府有人来寻小姐了,刚在偏厅中才见过老夫人和夫人,眼下,正往苑中来了……”   平阳侯府的人,苏锦目光略微怔了怔。   似是平阳侯府的人,除却柏子涧,她不认识旁人……苏锦忽然想起柏炎临走前的叮嘱,平阳侯府的人除了柏子涧,让她谁都不要相信。   苏锦遂即目光投向一侧苑中的柏子涧。   柏子涧跟在柏炎身边数年,惯来通透,眼下得了苏锦一个眼神,当即便来了跟前,“夫人。”   苏锦轻声道,“说是平阳侯府来人了,你可认识?”   柏子涧目光警觉:“来得是何人?”   眼下侯爷不在,不应当有人会贸然来平城。若是老夫人处来的人,他要出面搪塞回去。   白巧福了福身子,朝柏子涧道,“奴婢方才在偏厅外,只听着似是一位姓丰的姑娘,说她是侯府的人,得了侯爷的托付,要她来平城接小姐去云山郡府邸,说是侯爷说的,云山府邸诸事繁多,需要人打理,侯爷想让小姐早些过去……丰姑娘可会说话了,一句一句哄得老夫人特别开心,本来老夫人说请小姐去一趟偏厅的,但丰姑娘坚决说怎么可以让夫人来见她,只能是她来见夫人才是,眼下,应当也往小姐苑中来了……”   白巧言罢,柏子涧肉眼可见的目光诡异,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咽了口口水,鲜有支吾道,“丰巳呈是侯爷的人,只是……”   柏子涧话音未落,就听一声高亢的声音从苑外拐角处传来,“夫人呀~”   苏锦循着这浮夸的声音看去,只见一个身材婀娜,花枝招展的女子向这处走来,“夫人,奴家来接你啦~”   苏锦眉头微微皱了皱看向柏子涧,略有迟疑。   柏子涧的脸色也越加难看,轻声道,“夫人,丰巳呈是男的。”   苏锦目光顿了顿。 第028章 叫什么名字?(二更合一)   “夫人……”丰巳程‘妖娆’扭到她面前,福了福身,“奴家见过夫人,奴家名唤丰巳程,是奉侯爷之命来平城接夫人回云山郡府邸的……”   苏锦有些惊得说不出话来。   眼前这张‘妖艳’不似男子的脸,若不是先前柏子涧的话,她应是想不到丰巳程是男……   只是苏锦眼中的惊异尚未结束,丰巳程又凑到她跟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翻,眼睛眨了眨,讨好的一个媚眼,“啧啧,我家夫人可真是个妙人儿啊~”   苏锦的眼珠子似是都转不动了。   丰巳程还想往前贴,一则的柏子涧忽然伸手,自衣领处将他拎了起来,直接往苑外走去。   丰巳程一面挣扎,一面恼道,“诶,夫人面前总是要给我留些颜面的懂不啦?”   柏子涧也恼“你闭嘴!”   丰巳程果真不同他多纠缠,只是越走越远,生怕苏锦听不见,便高声道“夫人,夫人,真的是侯爷来让我接您回云山郡哪~”   直至柏子涧连人带声音直接拎出了苑中去,苏锦才似在震惊中回过神来。   白巧咽了口口水,不禁寒颤。   苏锦微微扶额。   ……   往后的四五日,丰巳程在苏家表演巧舌如簧。   特别能哄老夫人欢喜。   也讨了宴夫人喜欢。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丰巳程来苏府不消半日就将苏府上下认了个遍,老夫人和宴夫人的喜好更是信手拈来。   丰巳呈一张嘴可以说一天,还可以一面给老夫人捏肩,一面说一天,都不带重复的。   早前柏子涧还担心过,侯爷不在云山府邸,老夫人和宴夫人可能不放心让夫人一人去,许是也想多留夫人在苏府一段时日,但丰巳程这几日在苏府内搅得一团乌烟瘴气,似是就连老夫人和宴夫人都被他说得不仅动了心,还主动起了催着夫人离开念头。   “阿锦,你是应当早些去云山郡府邸,不应当多留苏府了。”老夫人语重心长。   柏子涧呆若木鸡,虽不知道丰巳程这张嘴是如何做到的。   但侯爷让丰巳程来,也不是没有道理……   关于丰巳呈不是个姑娘这一出,苏锦又不好惊吓了祖母。   ……   临行前夜,宴夫人宿在苏锦房中。   母女两人说了一宿的话。   从苏锦小时候,说到她爬树掏鸟蛋;又从老夫人说要给她请一个教习妈妈,说到许妈妈刚来的时候没少气得整个人一阵一阵怔忪;从好容易许妈妈告了两日假去佛堂,说到许妈妈一离开,她就从乖乖兔变成脱缰的野马,拿了弓箭追野兔追到山林沟壑里,后来险些出了意外……   说起早前的事,母女俩不时笑作一团。   宴夫人亦不时伸手,一面听她说话,一面将她的耳发绾在耳后。   像许久之前,她待字闺中时候一样。   她说着话,宴夫人不禁微微红了眼……   “娘……”苏锦微怔。   宴夫人摇头,“娘亲只是……有些想起你爹爹了。”   苏锦也不戳穿。   挪亲近些,靠在宴夫人怀中,轻轻叹道,“娘亲,我会想你的。”   宴夫人眸间微红,“想娘亲的时候便回来,不用诸事都自己撑着,娘和祖母还在,苏家永远是你的避风港,阿锦不怕……”   “嗯……”苏锦隐了眸间氤氲,不让宴夫人看见。   ……   等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宴夫人拍了拍她的头,“都天亮了,去同祖母道别吧。”   苏锦应好。   宴夫人又唤住,“阿锦,稍后离家的时候,勿让祖母落泪,她近来身子骨越发不济,又不想让你知道。”   苏锦颔首。   她昨日还见祖母在暖阁中红了眼眶,但见她来,便垂眸换了一幅笑颜。   苏锦单独见过老夫人。   临到行前,老夫人借故说是头疼的毛病犯了,不来送了。   实则是见不惯这离别的场景。   苏锦在苑外叩了三首,才由白巧扶了离开。   听到苑外脚步声,老夫人才让周妈妈扶她起身。   老夫人站在窗边,沿着窗户缝里看了她的背影一眼。   老夫人鼻尖微微红了红,似是自言自语般念叨,“走了好,省得日日在家中挂念,反倒没顾及到平阳侯府那头,这日子终是还得过,早去好过晚去。”   周妈妈解语“老夫人,日后又不是不见了,云山郡离平城这么近,路又好走,等侯爷回来,小姐定是会同侯爷再一道再来拜见老夫人。您这般模样,小姐若是知道了,心里才是难受呢……”   老夫人连忙用手帕擦擦眼角。   只是再抬眸,苏锦的身影已离了苑中。   老夫人忍不住锤了锤心窝,“当初,是我误阿锦,就不应当应了柳家的婚事,害她这样,是我这老婆子对不住阿锦,要不,多好姑娘,怎么会眼下这般光景……”   周妈妈扶她就近落座。   周妈妈替老夫人缓背,“老夫人不也是为了小姐好?当初柳家的事,老夫人替小姐操碎了心,谁曾想柳家是这样的人家……眼下不是不同了吗?老夫人昨日还说,侯爷对小姐有心,连那贴身的羊脂玉佩都给了小姐,如今又让人来平城接小姐,是为了让老夫人和夫人宽心,侯爷是个心思周全的,又替小姐着想,老夫人您应当为小姐高兴才是……这般捶着心窝子,小姐若是知晓了,心中又该自责了……”   周妈妈跟老夫人多时,最懂老夫人心思。   周妈妈宽慰。   老夫人亦敛了眼角氤氲,亦用手帕擦了擦,又朝周妈妈道,“早前阿锦在家中,尚还不好说那柳家的事。这柳家还真当自己家中出了个探花郎便不知天高地厚了。柳家和周家也真当阿锦的爹去了,苏家就没了屏障,可任人欺负到自己家姑娘头上了!”   周妈妈心中清楚,老夫人这是忍了许久了。   老夫人狠狠拍了拍桌沿,“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呢!你明日便让豆子拿了我的帖子去寻人来,这柳家同周家的消停日子过够了,日后也别想再消停了!”   “是,老夫人。”周妈妈垂眸。   自城门口辞别宴夫人与苏运良,苏锦便窝在马车中,望着马车窗外出神。   马车外一路平坦,风景却如浮光掠影。   在家中的时日过得太快,她似是还未好好祖母,娘亲,或是运良一处。   她亦明白祖母和娘亲的叮嘱,家中如港湾可停泊避风,却不可故步不前。   今后她要相随一路的人,是柏炎……   她微微伸手,手中那枚同心结随着马车的晃动一直摇摆着,在阳光下,有些炫目而耀眼,恍惚间,似是想起在洛城时候,他从身后将她拥在怀中,埋首在她颈间,他的同心结先暂放在她这里,他日后来取,连带利息一道……   嗯,她唇角轻抿……   马车外,全是丰巳呈的声音传来。   一会儿唤得是“小巧巧”,一会儿唤的是“阿涧”,而后柏子涧恼火“你闭嘴”声传来,丰巳呈遂即不满道“凶奴家做什么嘛,小涧~”   柏子涧彻底惹恼,“你够了,丰巳呈!”   当下佩刀一拔,却被丰巳呈原封不动给按了回去,柔声道,“温柔一些嘛,你有打不过我……”   柏子涧想死的心都有了。   忽得有一刻,苏锦觉得,这一路应当不会沉闷了。   ……   果真,这一路岂止不沉闷,简直是“聒噪”!   有人可以一整日说话说到不停,白巧听得有些眩晕。若是这一路像洛城回平城那般颠簸,她应是早就晕车了。   当下,宁肯热着,也要用毛毯捂住半个头……   苏锦笑不可抑。   这一路,也许是只有苏锦能耐心听丰巳呈说话了,丰巳呈便什么都同她讲,就连自己为何要扮作女子的缘由都悬乎讲了一大通。大致便是他刚出生的时候,家中找了道士给他算命,结果道士说他命相特殊,命里相冲,只能当成姑娘家养,否则就有血光之灾。   言罢,中途停下,郑重问了问苏锦,“夫人,你信吗?”   “信啊,小时候祖母总是喜欢替我求签算命,我信的。”苏锦颔首。   丰巳呈似是找到了知己一般,神秘道,“结果,夫人你猜怎么着?”   苏锦只觉气氛忽然凝重起来。   丰巳呈却忽得眼睛都笑眯成了一条缝,“奴家果真天生丽质呀~”   苏锦奈何笑笑。   丰巳呈却凑到近处,“夫人,你都不嫌我聒噪。”   苏锦莞尔,“不嫌,我听过更聒噪的……”   她并未说谎,那个聒噪得,每时每刻,只要寻到机会都在唤她“小阿锦”,然后各种作妖的人,的确比丰巳呈要来得更吵得多。   苏锦低眉笑笑。   丰巳呈已托腮,叹道,“夫人,你是这世上第二好的人……”   苏锦抬眸看他。   丰巳呈顺着话匣子往下,“第一好的自然是侯爷啊,虽然终日凶神恶煞的,实则就知道护短,比那些看起来温文尔雅,与世无争,实际不知存了什么心思的人好多了去……”   苏锦怔了怔,看起来温文尔雅,与世无争,实际不知存了什么心思……   丰巳呈赶紧捂嘴。   苏锦想,应是说了不当说的。   ……   越州,柏炎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副将莫名看他,“侯爷,可要寻军医看看。”   副将是怕他染了风寒。   柏炎的目光却未离开军报册子,口中平淡道,“不用,应当是夫人在念我。”   副将嘴角抽了抽,近日是越发奇怪了。   仗不好好打,终日就吐些酸溜溜的话。   副将刚要转身,他又头也不抬的唤了声,“回来。”   副将只得转身,拱手,“侯爷,有何吩咐?”   柏炎稍稍抬眸,“今日还没有信鸽送密报来?”   副将微楞,既而摇头。   柏炎指尖轻叩桌沿,“那你去鸽子笼那儿守着,何时来了,何时送来。”   副将额头三道黑线,这天天他尽掏鸽子窝去了。   ……   而苏锦这头也一路顺利,五月中下旬便到了云山郡。   见是平阳侯府的腰牌,守城的士兵纷纷瞥目,好奇朝马车这头投来目光。   惯来都是平阳侯自己来云山郡,这回是少见平阳侯府的家眷。   马车路过,守城的士兵都恭敬行礼。   柏子涧直接将马车驾回府邸。   府邸宽阔,景致宜人,似是好几大几处苑落连在一起,内里还有宽大的湖泊和栖息白鹭,白巧看得有些呆了,“这府邸,也未免也太大了些……”   苏锦心中也叹了叹。   云山郡一处府邸尚且如此,京中的平阳侯府还不知如何……   行了稍许,马车缓缓停下。   丰巳呈掀起帘栊,笑眯眯道,“夫人,到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处郁郁葱葱的苑子,苑外似是用竹林自然区隔开,马车停在苑外,柏子涧放下脚蹬,丰巳呈扶了苏锦下马车。   丰巳呈应是一直呆在云山郡府邸的,“夫人,这边是主苑,侯爷平日都歇在这里。”   意思是,她住这里。   苏锦跟着他一道入内。   柏子涧去安置马车,白巧就跟在苏锦身后,心中不免阵阵惊叹。   丰巳呈热忱介绍起苑中来,“这竹子墙是早前栽下的,正好将苑子同苑外天然隔开,侯爷一年里有三个月都住在云山府邸,平日府邸的人少。”   苏锦颔首,应了声,“似是冷清了些。”   丰巳呈恍然大悟般拍了拍手,“奴家知道了。”   但他究竟知晓什么了,苏锦却是没看明白。只是丰巳呈又介绍旁的去了,苏锦不便再问。   等到外阁间时,服侍的丫鬟福了福身,纷纷唤了身“夫人”,苏锦才晓一路风尘,苑中已将水都放好了,可以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疲惫。   她随身的行礼不多,一个丫鬟领了白巧去放置。   另一个丫鬟领了苏锦来内屋通往的后苑中,也是竹林隔出了一方天地,浴池就设在此处,上方也用葡萄藤和旁的蔓藤绕了严实,夏日沐浴,不会闷,亦不会冷。   苏锦微微怔了怔。   入乡随俗,屏风后,苏锦层层宽衣,将衣裳搭在屏风后的木架上,缓步走入浴池中。   浴池中的水温正好,又透着风,于夏日里,是一番惬意享受。   苏锦仰首靠在一侧的托首上。   婢女来了屏风后,“夫人,衣裳取来了,稍后唤奴婢一声便好。”   苏锦应好。   婢女离了此处,苏锦好似放松。   这一路的疲惫也似是在这放松里洗去,起身的时候,她没有唤旁人,只是随手取了一侧衣裳穿戴好,一面擦着头发,一面入了屋内。   应是婢女摸不清她的心意,未得她的应允,不敢在内屋中候着。   苏锦未唤,屋中便没有旁人。   苏锦稍稍打量内屋里的陈设,似是还是同早前苑中看到的一样,简单,却宽敞,似是清心寡欲。   内屋的架子上也置了书籍,一侧横展置了一柄剑,剑穗子垂下,应是从旁收集来的观赏之物。   一侧的置物架上,也摆了不少陈设。   柏炎的东西,未得他授意,她亦不主动去碰。   最后寻了屋内的梳妆镜坐下,正好对着铜镜擦拭头发。   铜镜里,青丝如墨,衬得铜镜里的人雪肌莹白,唇若涂脂。苏锦伸手,拾起早前取下放在这里的那枚金翅蝴蝶翡翠牡丹步摇,心底微微滞了滞。   “夫人。”有婢女在屋外唤她。   “进来吧。”她思绪打断。   婢女入内,朝她福了福身道,“奴婢伺候夫人吧。”   苏锦应允。   婢女很是小心替她擦拭头发,一面轻声道,“夫人可唤奴婢玉琢,奴婢是日后伺候夫人的,夫人有事唤奴婢一声便是。”   苏锦看了看她,莞尔点头。   等玉琢伺候她梳洗完,已至黄昏。   从外阁间中望去,竹林尽头,有落霞在轻尘中轻舞,别有一番意境。   等到入夜,四处开始掌灯。   这竹林里的苑落似是又是另一番景致。   苏锦喜欢这里。   稍晚些,丰巳呈同柏子涧亦来了苑中,随意说了会儿话,大致意思是夫人初到府邸,先再苑中好好休息一日,明日丰巳呈再来领她去府中四处看看。   苏锦亦知他二人才回府邸,应有不少事情要处理,也不生乱。   她闲来无事,坐在外阁间中翻了翻架子里的书。   有各地的游记,亦有兵书册子。她对兵书册子没有太多兴趣,便随意取了一本似是翻过多次的,坐回外阁间的小榻上看了看。   是本羌亚的游记,上面还有批注的字迹。   应是柏炎的,苏锦心中起了探寻的好奇。   她跟前不需要人伺候,玉琢便去白巧处帮忙。除了帮忙整理苏锦的行李衣裳,也顺道先带白巧熟悉下主苑中各处,白巧便不至于生分而捉襟见肘。   再稍晚些时候,她打了打呵欠,有些困意。   苑中还能听到玉琢和白巧小声说话的声音,她捧了书册,起身入了内屋。   许是内屋有些空旷,又许是这里是柏炎日常起居的地方,她有些陌生,也有些莫名忐忑。   更衣上榻。   侧身躺在床榻上,枕边都有他身上惯来的白玉兰花香。   苏锦心中顿了顿,似是心跳有些加快。   遂伸手牵了被子来盖上。   只是被子也不能静心。   床榻有些宽,她一人躺上留出了身后一片空余。   她忽然想,她许是要在这里同他朝夕相处上许久,莫名的,她脸色浮上了一抹绯红。   何时入睡的,她亦不知晓。   白巧晚些给她熄的夜灯。   熄灯时,见她脸上缱绻笑意。   翌日醒来,丰巳呈已在苑中等候,“夫人,奴家今日带你到府中各处看看。”   柏子涧一脸要死的模样,应是打死都不想同去。   苏锦稍许用了早饭,便同丰巳呈和玉琢,白巧一道去府邸各处看看,丰巳呈还带了旁的小厮在。   只是每至一处,但凡她目露讶异,譬如此处的幔帐是月白色,丰巳呈便立即朝小厮道,“可记下来了?全都拆了换了,换成夫人先前说的白色。”   小厮连连点头。   苏锦微楞,丰巳呈却笑眯眯道,“夫人是主母,这苑中各处自然都是要就着夫人喜欢换一轮的,侯爷说的打理便是这个意思啊。”   一侧的小厮跟着点头。   苏锦忽得语塞。   丰巳呈顿了顿,“夫人你方才可是说的白色,还是黄色……”   苏锦头都大了。   这一路下来,苏锦稍许露出迟疑的神色,丰巳呈口中便是拆了拆了,换了换了,砍了砍了。苏锦这一路心有余悸,若是再看下去,许是连整个府邸,丰巳呈都能给推了。   临回苑中的时,苏锦认真叮嘱,“府中一处都不要改。”   丰巳呈微楞。   苏锦笑笑,“我的意思就是,一处都不要改,幔帐也不用换,我很喜欢,可听明白了?”   丰巳呈愣愣点头。   待得苏锦远去,丰巳呈才回过神来。   可也奇了,夫人的声音分明温婉柔和,可怎么听都有种不容置喙在里头,同侯爷似的。   丰巳呈心中唏嘘。   ……   等回了苑中,苏锦确实是有些累了。见苑中有面躺椅,阳光又正好,隔着那一排竹子做的天然屏障,很是有几分意境。   遂捧了书去到苑中。   刚在苑中的躺椅上悠闲侧躺,玉琢上前奉茶,“侯爷看书的时候喜欢饮白牡丹,夫人可要尝尝?”   苏锦应好。   许是白日里走这一遭困乏了,眼下在苑中躺椅上,阳光微暖,她抱着书看了些许,竟有了些许睡意。   于是枕着一侧的手臂,侧躺在小榻上。   习惯了用方才那本册子直接遮挡在脸上,不扰自己清梦。   苑中脚步声响起的时候,她这端呼吸声正匀。   脚步声停在跟前,似是看了看。   她依旧高枕无忧。   稍许,来人伸手揭开了她盖在脸上的册子。   阳光忽得有些刺眼,她微微拢了拢眉头,下意识伸手挡在额前,这才缓缓睁了睁眼。   只见眼前一袭白袍干净清澈,温文尔雅,精致的五官犹若镌刻,唇畔噙了一缕淡淡的笑意,俯身看她,温和问道,“叫什么名字?”   苏锦心底猛然跳了跳,眸光潋滟。   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有些难以置信一般。   ……柏炎? 第029章 柏炎的家底(一更)   对方又笑了笑,神态语气都温和玉如,嘴角轻轻挑了挑,礼貌道,“……认错人了?”   苏锦眉头微微蹙了蹙。   先前险些伸手揽上他后颈,眼下,却忽然踟蹰。   仔细端详了少许,忽得眸间错愕,“你……”   是一张同柏炎长得极其相似的脸,但若细下看,又比柏炎多了几分温文宁静,眉间也少了些许倨傲与英气,更多了几分淸矍和孱弱。   真不是柏炎。   苏锦忽得心底澄澈。   他应过她最快三月,最迟半年回来,眼下还未到六月,哪里赶得回来……   苏锦心底好似忽得被揣进了只兔子一般,于欢喜中骤然跌下,难免有些失望,却又不好让眼前的人瞧了去尴尬。只得淡淡垂眸,将眸间的情绪掩了回去,嘴角淡淡浮了一抹如水般的笑意。   他也笑笑。   “可是将我认成柏炎了?”他语气依旧清淡,清淡里依旧带了友善。   应当是好相与的人。   苏锦也不隐瞒,“是。”   他眼神微敛,言辞间都是和善:“我是柏炎的二哥。”   苏锦心中微微叹了叹。   果真是柏炎的哥哥,难怪两人生得这么像。   但言行举止与说话的申请态度都全然是不同人,想起她先前险些将人认错,苏锦心底忍不住腹诽,庆幸方才还未真伸手揽上他后颈,否则那一幕还不知要如何尴尬收场才是。   “你是……柏炎身边的人?”他似是拿不准她的身份,又顾及体面言辞。   苏锦还未出声,便听在他的身后,柏子涧恭敬唤了声,“二爷。”   柏誉转身,眉间带了笑意,应了声:“嗯。”   柏子涧又看了眼苑中,遂朝苏锦拱手问候,“夫人!”   柏子涧对苏锦的态度竟恭敬如见柏炎,柏誉眼中略微滞了滞,有些探究般得看向苏锦。   能有柏子涧亲自守着,便是京中来人也能挡回去。   若不是护在心上,杀鸡焉用牛刀。   柏誉眸间淡淡,“我来看看三弟,他可是还未回?”   柏子涧应道,“侯爷有事未回。”   苏锦瞥目看向柏子涧。   柏子涧对柏誉虽恭敬,但在柏誉面前却鲜有多余的话,大都点到为止,算不得亲近。   苏锦想起柏炎早前的叮嘱,平阳侯府的人除了柏子涧,让她谁都不要相信。   苏锦淡淡垂眸,眼下交予柏子涧处理便是。   果真,见她没有出声,柏誉迟疑笑了笑,轻声道,“三弟不在,那我待两日便走。”   柏子涧颔首。   柏誉遂又看向苏锦,“弟妹,叨扰了。”   他这声“弟妹”来得突然,苏锦却是不惊,只福了福身。   柏誉微怔,遂即嘴角轻巧勾了勾。   待得柏誉离了苑中,柏子涧才近前,语气不似方才柏誉在时疏远,“夫人,二爷是侯爷的二哥。侯爷在云山府邸的时候,二爷有时会来,此番应是不知晓侯爷去了西南边关。”   柏子涧这番解释,苏锦心中了然。来云山府邸的路上她听丰巳呈说过,柏炎一年中有三两个月都在云山府邸,柏誉应当是特意寻了这个时候来看柏炎。   苏锦忽然想起祖母同她说起过的平阳侯府的家事。   柏炎是有一个二哥,自幼身体孱弱,一直在外祖母家中将养。她只是没想到,模样竟似是同柏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苏锦轻叹,“真像……”   柏子涧笑了笑,“二爷长侯爷两岁,是同侯爷生得像,时常有人错认,所以二爷平日出入云山郡府邸都会带半幅面具,今日……许是忘了?”   其实柏子涧心中也拿不准,望着那道背影,柏子涧也略微皱了皱眉头。   苏锦意外,“半幅面具?”   柏子涧回眸,朝苏锦解释道,“二爷……其实介意旁人将他认错,所以出入府邸中时都会带面具,免去不必要的尴尬……此番侯爷不在,二爷应当不会等。”   苏锦望着远处柏誉的背影,眸间微微滞了滞。   既是千里迢迢专程赶来云山郡来见柏炎,眼下柏炎还未见到,却不久待了,又折返。苏锦只觉柏炎这个二哥,性子虽温和,却有些心思琢磨不透。   一侧,柏子涧又道,“二爷自出生起便一直体弱多病,也一直送到府外老太太处将养,二爷自幼性格温厚,与世无争,只是,对旁人说他体弱多病一事是忌讳,也会介意旁人说他与侯爷生得像。眼下,二爷还要在府邸待上两日,夫人心中有数便是……”   苏锦会意。   柏子涧看了看竹林外,柏誉的身影已彻底走远,柏子涧又轻声道,“夫人,还有一事。”   苏锦看他。   柏子涧轻声道,“二爷同侯爷虽是亲兄弟,但二爷的心思,侯爷也摸不通透。二爷若是有意向夫人问起侯爷的事,夫人大可装作不知。此番侯爷去西南边关一事,夫人也无需说与二爷知晓。”   柏子涧事无巨细。   苏锦莞尔。   柏子涧拱手致意,夫人心思惯来通透锐利,方才若换了旁人,许是在他未说清楚之前便已亲近示好,将侯爷的行踪说了去,但夫人方才应是听出了他话中的戒备之意。亲疏远近,当说与不当说,都拿捏得极好。   柏子涧笑了笑。   忽觉似是从柳家的时候起,他便觉得夫人看似温婉,实则精明。   苏锦并未留意柏子涧的神色,只是俯身拾起地上先前掉落的书册,用手扶了扶树上的浮灰,心中想,这几日,怕是都不能在苑中的躺椅上看书了。   先前,柏誉是有意揭她脸上书册的。   苏锦微微敛目,寻常人不会做得恰如其分的巧合,他今日是有意让她误会,他是柏炎……   这人的心思,不好猜。   苏锦亦不准备去猜。   ……   晌午过后,苏锦在外阁间继续翻着上午的册子。   玉琢端了白牡丹来。   白牡丹香气清新,汤色淡黄,夏日作茶饮,可退热,祛暑。早前许妈妈教她煮过白牡丹,煮的味道同泡的味道果真不同。   “夫人可要换旁的茶?”玉琢怕她喝不惯。   苏锦轻笑摇头,“这白牡丹泡得很好。”   玉琢得了她赞许,低眉笑了笑。   稍许,苑外便隐约传来了抚琴声。苏锦停了停,没怎么在意,继续低头翻着书。只是这抚琴声一直未断,苏锦微微抬眸看向白巧。   白巧会意出了苑中,片刻,折了回来,轻声道,“小姐,是秋水苑那边来的。”   秋水苑就在主苑隔壁,眼下住的人是柏誉。   苏锦淡淡应了声好,便没多问了去。   看书的时候,这琴声便一直都在。   晚些,丰巳呈抱着一大摞册子,风姿摇曳从苑中走来,“夫人夫人~”   白巧连忙迎上去。   丰巳呈抱得那摞册子足足有半人高,白巧竟一时无从下手,丰巳呈笑盈盈道,“奴家自己来就好。”   白巧只能跟在他身后,怕他就这么摇着摇着,将书册都摇榻到了地上去。   谁想丰巳呈摇曳归摇曳,书册还是稳妥放在苏锦跟前的案几上。   苏锦粗略看了看,“账册?”   柳家家中的账册都是她在管,她一眼瞧得出究竟。   丰巳呈忙不迭点头,一面随意挑了两本账册递于苏锦手中,一面说道,“侯爷说,家中东西太多太杂,他自己军中事多,根本管不过来,所以想着夫人早些到府邸来,交予夫人打理,这些都是侯爷的私产,请夫人过目。”   苏锦从他手中接过,随意翻了翻,一本是云山郡府邸仓库存放的金银器皿,光是这数目已让人心中顿了顿;另一本则是云山郡附近的田产和地契,以及各处的租金……   苏锦刷新了心中对平阳侯府的认识。   这还只是仓库存放的金银器皿和田产地契两本账册,她面前还有半个人高的账册本子摞着……   白巧亦惊呆。   方才丰巳呈说,这还只是柏炎的私产……   那柏炎的家底,得有多有厚……   苏锦忽然意识到,柏炎应当很有钱……   丰巳呈笑眯眯道,“夫人,侯爷说了,家中的仓库钥匙,地契银票通通都交由夫人保管,夫人想怎么用便怎么用,无需同他知会。”   白巧目光瞥向苏锦。   忽然想,早前那些搬过来的嫁妆似是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苏锦亦看了看眼前这摞册子,怕是光翻完,都需得翻上三日,更勿说让她理清账本,管了帐去。   一侧,丰巳呈还在继续,“这摞只是侯爷在云山郡府邸的私产,像云山郡府邸这样的宅子,侯爷在国中一共有六处,六处都存了侯爷的私产在,只是每月账册子都会送到云山居府邸来,侯爷也没心思打理过,需得夫人过目。”   苏锦眼睛眨了眨。   丰巳呈却还没完,“除却侯爷的这些私产,侯爷还有国中各处的正经产业,朝中的各项犒赏和分封。除此之外,侯爷在京中侯府的产业的银两,眼下虽是老夫人在管着家,但大头都是侯爷名下的。所以眼下这摞账本,应是不足侯爷名下产业的十之一二……”   苏锦眼睛都忘了眨。   忽得反应过来,他应是怕她这两月闲着了,才会让她先来云山郡的…… 第030章 半幅面具(二更)   苏锦果真认真看了一下午账册子。   早前云山郡府邸的账册,柏炎应当是看都未看过。   反正闲暇无事,又有丰巳呈在一侧帮衬,苏锦花了一下午查看金银器皿的账册子和仓库。仓库钥匙打开,推门的时候,一股陈旧的味道和浮灰传来。   白巧赶紧伸手抚了抚,怕冲到苏锦。   苏锦亦挥了挥手驱散眼前的浮灰,仍旧呛了两声。   别说账册,应是连这仓库都不曾来看过。   “夫人,您慢些。”丰巳呈尚需顾着她。   她也大致走马观花看了看,比照着账册简单对了对。   到后来,便也不对了,只是看。   早前在家中,祖母和许妈妈都教过她管账,在柳家三年亦是她在掌家,眼下光是这云山郡的金银器皿仓库便要比苏家和柳家的仓库复杂了去。   苏锦也自然知晓这一下午查不完,便也未再比照着账册一一核对。   丰巳呈和白巧跟着她,也不敢扰她。   怕扰了她又重来。   于是金银器皿仓库这一圈转下来,丰巳呈和白巧大都是跟在她身后,苏锦心中也大致有了数,吩咐丰巳呈锁上吧。   “夫人不看了?”丰巳呈一面上锁,一面惊讶问。   她大致都在走马观花。   苏锦亦扶了扶身上和衣袖上的浮灰,应道,“这账册上的东西只有少的,没有多的。”   换言之,这仓库里的东西应有不少都未有入账。   丰巳呈瞪了瞪眼睛。   苏锦一面走,一面道,“这般对,永远都对不清楚,等这两日大致看过,心中有数了,便多请几个账房先生来府中,一个仓库一个仓库将账过下去,届时应当用不了半月便能清理出来,再重新造个册子比对差异在何处。像这金银器皿的册子明显就是少的,直接造册就成;若是旁的仓库对不上,差异小的零头便也抹了去;明显差了一截的,再好好将账目明细拿出来一一比对,也知晓日后的功夫花在哪一处。”   丰巳呈瞠目结舌。   苏锦笑着看他,“怎么,可是有何处不妥?”   “没有没有。”丰巳呈赶忙摇头,快步撵上,“奴家就是觉得,夫人来了府中,这府中似是都忽然好起来了。”   苏锦嘴角勾勾。   丰巳呈较真“夫人,奴家说的是真的。”   苏锦笑笑,遂问道,“还带了哪本册子出来?”   丰巳呈也不瞎起哄了,连忙低头看了看,“这本这本,是武器库的。”   苏锦眉间似是扬了扬,“武器库的?”   “嗯嗯。”丰巳呈点了点头,一面看着账本子,一面道,“要不夫人,武器库今日就先不看了,晚些再说?似是武器库的东西也不太多。”   丰巳呈抬头,见苏锦已让白巧拿了钥匙开了去。   “夫人?”丰巳呈吓得赶紧跟上去。   这武器库同金银器皿的仓库可还不一样。   这刀刀剑剑,斧头长矛,哪个都是不长眼睛的,若是伤了夫人去,侯爷是动不动就让他提头的,丰巳呈三步并作两步跳着撵上前去,“夫人小心,刀剑无眼。”   最终,话音刚落,一跤踩上一枚盾牌。   盾牌弹上,正中脑门处。   “咣~”   苏锦和白巧回眸,丰巳呈捂住口鼻,淡然道“夫人不必管我,没事。”   白巧有些担心,“丰大人……”   丰巳呈继续伸手制止她上前,“无事,你陪着夫人。”   白巧遂不好再看她。   苏锦低眉笑笑,继续往前走去,白巧亦跟上。   铜镜前,清楚映出丰巳呈松开双手,鼻尖都被刚才那盾牌拍肿,拍出了血迹,爱美的丰巳呈又惶恐,又恼火,又张牙舞爪却不敢吱声的模样就在铜镜中映得清清楚楚。   苏锦忍俊。   白巧亦笑笑。   等丰巳呈自己走上前的时候,才见这么大一个铜镜在,当即恨不得随手拿了一侧的钢爪将自己从到脚当场挠死在这武器库里得了。   只是苏锦唤了声“丰巳呈……”   丰巳呈连忙上前,这武器库倒是比早前的金银器皿仓库整齐些,丰巳呈见苏锦正从架上拿了一张精致小巧的小角工看了看。   见他上前,苏锦问,“这张角弓,我可以拿出去吗?”   丰巳呈倏然会意。   角弓惯来大而长,但这张小角弓却做工精致,外形上看更美观可做装饰物,夫人应是一眼便喜欢上了,丰巳呈当即道“侯爷说了,府中的东西都由夫人安排。”   苏锦又握着这张小角弓,看了看。   “夫人看好给我便是,奴家替夫人拿着。”这武器库越往后越不好走,丰巳呈怕她不好拿。   苏锦从善如流。   丰巳呈又嘱咐白巧一声,扶好夫人。   柏家本是武将出身,云山郡汇总收集的不少武器亦比别处惊艳,苏锦多看了些时候,等出来的时候,这账册上也大致都一面核对,一面认清了。   丰巳呈以为这一趟下来她要拿不少,结果就只拿了这面小角弓出来。   等白巧落钥上锁,再抬眸,都快至黄昏了。   落霞在轻尘中的轻舞。   玉琢正好来寻,“夫人,刚才子涧大人说,二爷稍后会一道来苑中用饭,已吩咐厨房准备了,夫人可要早些回去换身衣裳?”   苏锦正好在拂袖,武器库中出来,除却衣裳袖口,就连脸上和头发上都浮尘。   白巧轻声道,“小姐,头上全是浮灰,怕是要梳洗更衣了。”   苏锦想了想,遂朝玉琢道,“你同子涧说一声,请二爷晚一些到。”   玉琢福了福身,应好照做。   这厢,丰巳呈已不满耷拉着张嘴。但眼下这毕竟是侯爷的府邸,二爷又是侯爷的亲二哥,二爷一共就在府邸待上三两日,侯爷不在,夫人如何也需招呼。   等回到主苑,简单洗漱一番。   白巧一面替她擦拭头发,一面见她拿着那枚步摇出神。   白巧忽然道,“小姐,你觉不觉得,这枚步摇同你早前那枚簪子很像。”   早前那枚簪子?   苏锦看她。   白巧叹道,“就是很早之前夫人送您那枚,缀着金镶玉海棠花的蝴蝶簪子……”   苏锦忽得愣住,握紧步摇的手滞了滞。   白巧叹道,“小姐早前在山林里弄丢的那只?”   苏锦也想起。   白巧继续道,“那天奴婢看到这枚步摇,真觉得有几分相似,只是听琉璃坊掌柜这么一说步摇的做工,又不好相提并论,但小姐,你不觉得很像吗?”   早前那枚簪子,她已经有几分记不清了。   苏锦好奇看了看眼前的步摇。   心中,似是涌起几分异样的熟稔在里头。   思绪落在早前。   ——“夫人莫怪,老夫是这琉璃坊的掌柜,昨日公子来坊中请老夫帮忙固定步摇上的一个松动金丝片,碰巧,应是夫人鬓间这枚……老夫做这金银首饰的手工行当少说也有几十年了,这枚金翅蝴蝶翡翠牡丹步摇,做工精细,实为罕见,应是出自国中某位或某几位能工巧匠之手……”   苏锦指尖微微滞了滞。   ——“阿锦,在此处稍等我一下。”   ——“定情信物。”他伸手插在她发间,她仰首看他,步摇在一侧轻轻晃了晃,绮丽动人,“好看”,他仿佛只看了一眼,便不多看……   苏锦缓缓放下手中那枚步摇,出神。   ——“小阿锦,别一直惦记你的簪子了,说了日后哥哥赔个最好的给你。”   ——她恼火,“不稀罕。”   ——“那把我赔给你行不行,稀不稀罕?”   ——“……你还是赔簪子吧。”   ——他朗声大笑,“那说好的,先赔簪子给你——做定情信物。”   ——“……”   苏锦握紧步摇的手颤了颤。   心中莫名想起柏炎给她插上步摇时候的神情,“好看”……   出神之际,玉琢来了内屋中唤她“夫人,二爷来了。”   苏锦回神,眸间还略有怔忪。   起身时,放下手中那枚金翅蝴蝶步摇。   撩起帘栊,正好听到外阁间中,柏誉同柏子涧说话的声音。   应是听到脚步声,两人纷纷转眸。   苏锦目光亦迎向柏誉。   只是刹那间,目光便全然怔住。   那自额头住盖住鼻尖的半幅面具,正转眸看她,眸间和嘴角都挂着清浅笑意,蓦地,与脑海中的那个身影全然融为一体。   ——“小阿锦……今晚的月色很亮啊……”   ——“小阿锦,你日后嫁不出去,哥哥娶你啊……”   ——她本要伸手去接他脸上的面具,忽然窜出一只凶兽,他拉起她就跑,临到缓坡却忽然停住。“小阿锦,”他忽得狠狠亲上她的双唇,“走!”   她尚未反应,他推她滚下了缓坡。   跌跌撞撞中,她见他脸上面具滑落……   记忆中,一直没有见过的那张面具下的脸,逐渐与眼前坐着看她的人重合。   苏锦缓步上前,眸间略有氤氲。   柏誉诧异目光中,她缓缓伸手,自他脸上揭下那半幅面具,露出那张同柏炎生得一样的脸。   ——“阿锦,你缺我一枚定情信物。”   ——“我一直当真。”   ——“我只喜欢我喜欢的,你呢?这一路,一份也未与我动过心?”   ——“这一次,我会早些回来。”   苏锦眼中氤氲有些止不住,将半幅面具还于柏誉,轻声道,“抱歉,失陪……” 第031章 我夫人美(一更)   往后两日,苏锦照旧同丰巳呈一道查库,翻着账册,好似前日黄昏的事情不曾发生一般。   丰巳呈觉得夫人似是一门心思扑在这账目上,可以从早看到晚,就好像……压根儿不想让自己闲下来似的……   丰巳呈只好跟着。   账册都是有的,实物除却存在府邸仓库的那些金银器皿,武器,绫罗绸缎,米粮,便是些好保存的银票和地契、田契等,这些,夫人似是道不急。   这两日,丰巳呈跟着苏锦,将府邸中存实物的仓库几乎翻过一遍。   苏锦心中也大致有数,遂让丰巳呈找十余个老练的账房先生来。   丰巳呈照做。   第一日,便从查金银器皿的仓库做起,十余个府中信得过的小厮,加上十余个老练的账房先生,正忙得热火朝天。苏锦让丰巳呈端了太师椅来,就坐在仓库门口一面喝茶看着,一面监工。   归整器皿的声音,算盘的声音,翻纸页账册的声音,热热闹闹,又井然有序。   丰巳呈都看呆了眼。   大约半日多的功夫,这金银器皿的仓库也归整好了,新的账目册子也给造了出来。   又有总账掌柜在核算。   到了黄昏前后,这新旧册子的对比也造出来了。多了大致十分之一的金银器皿是早前没有帐的,眼下都已通通入了库。   不仅有账册,还有仓库里归整的索引,日后若要便有迹可循,也不至于大海捞针。   丰巳呈从苏锦手中接过账册和仓库索引,整个人都是懵的。   账实清楚,就连放在仓库中的何处都清清楚楚。   丰巳呈拿着账册和索引到仓库中转了一圈,哪里还是早前那个混乱的金银器皿仓库和残缺的账册。   等从仓库出来,丰巳呈刮目相看。   苏锦嘱咐,“每个仓库日后都让一个小厮看管,进出都要入册,账册每月核对一次,看出入的账目和账册是否合得上。仓库中的实物,贵重的三月盘一次,不贵重半年到一年盘一次。盘册都要留存,供日后查账。”   丰巳呈小鸡啄米般得点头。   苏锦从太师椅上起身,丰巳呈抱着账册跟上,问道,“夫人,那这里?”   苏锦笑笑,“让人打扫一下,东西就不必撤了,明日核对旁的仓库时要用。”   丰巳呈连忙应好。   苏锦又道,“对了,看管仓库的小厮,要负责打扫仓库,昨日那般开门便是一股浊气浮灰的,日后见一次,便责罚一次,赏罚分明。”   丰巳呈除了点头,已找不到旁的动作。   “还有……”苏锦摆手,示意他上前。   丰巳呈上前。   苏锦附耳,轻声道,“账册要两份,一份是留给侯爷自己的,一份留作不时之需,万不得已的时候给府中或旁人看。”   丰巳呈忽得便明白,“知晓了夫人。”   “夫人,仓库的钥匙。”丰巳呈问。   “你保管。”苏锦连头未回,温婉却笃定的声音传来。   丰巳呈笑笑,再看苏锦时,脸上少了几许早前的浮夸,眸间多了几许笑意。   ……   回到主苑,玉琢已备好饭菜。   苏锦只简单用了一口。   白巧有些担心,她今日看了一整日,眼下也没用多少。   苏锦声音淡淡,“我不饿。”   用玉琢将碗筷撤了下去,苏锦又唤她拿剩余的田产地契的册子来。   白巧迟疑,“小姐,不歇歇?”   她不是今日,是已经接连看了三两日了。日日看到夜深入睡,清晨不到便醒,似是魔怔了一般。   白巧少有见她这幅模样,心中担心。   更尤其是,前两日还在苑中忽得揭了二爷的面具,回屋后便愣愣坐了半宿,次日醒来就是这幅样子,看账册看不停。   “我不累。”苏锦声音清淡,微微垂了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掩了眼中情绪。   她是不想停下来。   停下来,便会一直想他……   从潜滋暗长,到发疯似的想他……   越州,军帐外。   副将撩起帘栊,迎一身尘嚣的柏炎入内。   今日晨间攻城,黄昏方回。   柏炎取下盔甲,又唤了人打水洗脸,洗去脸上的疲惫。   帐外,有将领的议论声传来。   一人道“今日不是攻城吗,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两军交战,鲜有晨间攻城,黄昏便回的。   攻城是硬仗,一打便多是三两日。   另一人应道“今日是侯爷亲自带的兵,对方守了一两个时辰便没了再守的心思,弃城逃了。入城之后,侯爷吩咐不要乘胜追击,谨防有诈,只让人清扫战场和清点城中,这便回来了。”   先前那人道,“也是有道理的,不急于一时。”   帐外,说话声渐渐小了,应是两人走远。   ……   柏炎一面洗脸,一面听着先前帐外的话,没有作声。   今日城池拿下,追到一半他便不让再追了。   再追,这场仗怕是就当今日结束了,往后没得打了。   这戏还得需演到七月上旬。   柏炎洗完脸,将毛巾扔回脸盆中,目光中有些疲惫。   天色已深,朝副将问道,“今日的密报来了吗?”   副将嘴角抽了抽,亏得他才去掏了鸽子笼,“前日的和昨日的一道来了,因是遇上了大风天气,凑一处了,今日的还未来。”   柏炎心中似是放下一块石头来。   他吩咐一声没事了,副将则掀了帘栊退出去。   柏炎从案几上取下那三枚信笺。   两日,有三枚信笺?   柏炎心中诧异。   第一枚应是前一日早些时候的。   ——夫人同丰巳呈查了账册,看了金银器皿仓库和武器库,拿了一张小角弓回苑中。   柏炎嘴角勾了勾,指尖轻叩桌沿。   第二枚应是前一日晚些时候的,柏炎还未打开,帐外,又有侍从的声音传来,“侯爷。”   不是他身边副将的声音。   却还特意寻了时机,绕过他的副将来的他帐前。   柏炎幽幽抬眸,深眸微凛。   大帐内的烛光,映出帐外一道曼妙妖娆的身影来。   “何事?”柏炎目光微敛。   那侍从低声道,“曲将军说今日在城中擒到了奸细,因事关重大,要送到侯爷这里来亲审。”   绕过他的副将送奸细来他这里……柏炎轻嗤,曲同忠是将他的话当耳边风了。   “进来。”他开口。   侍从忽得松了口气,先前将军还真担心侯爷不吃这出。   但眼前这女子,放今日城中都是惹眼的,曲将军都眼馋。   侍从推了身前那女子入内。   女子摔倒在地,衣着散漫,露出身前些许春光。手背绑在身后,口中塞着布条说不出话,眼睛既恐惧又眼泪汪汪看着柏炎,对之后的应当要发生事情惊恐万分,楚楚动人。   侍从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奸细?”案几旁,柏炎连头都没有抬,继续拆先前那枚信笺。   ——二爷来了府邸,特意去苑中见了夫人。   柏炎眸间微滞。   那侍卫一听他问,便觉抓住了机会,赶紧拱手道,“是,今日曲将军在城中抓到的奸细,十分狡猾可恶,曲将军说……说是……只能交由侯爷来审……”   侍从言罢,偷偷瞥他。   柏炎果真慢慢抬眸,看了眼前的女子一眼,目光,又微微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番,‘莫可名状’得打量了一次。   侍从心中觉得有戏。   柏炎敛了目光,“去叫曲将军来。”   侍从愣了楞,“这……有些不好吧……”   这娇滴滴的美人,再唤了曲将军来。   柏炎再抬眸,也未应声,目光里带了杀意。   侍从吓得赶紧连滚带爬起身,这哪里是他该想的,撩起帘栊出了大帐。   那跪坐在地上的女子却将柏炎的神色看得清楚,自她先前入帐中起,柏炎就细致打量了她一回,她也以为他是有意的……   眼下,帐中没有旁人,那女子生想着稍后要如何。   柏炎的声音却低沉传来,“你是自己说,还是一会儿等曲同忠来了再说?”   那女子后背一僵。   她惊异抬眸,却柏炎根本没有看她,但话中分明有话。   她僵持不开口,柏炎轻声道,“下次要刺杀,武器别放簪子里,我早前要给夫人打一枚簪子,拆了不下数千支,也算略有研究,你这支不是簪子,还要我再继续吗?”   那女子似一桶冷水从头浇到尾。   “我……我听不懂……”声音别样娇羞可人。   柏炎嘴角勾了勾,却冷眸看她,“我对你没兴趣。”   那女子瞪大了眼……   柏炎淡淡应道,“你在刺杀前,应当做足些功课,本侯的夫人从头到脚生得有多美……”   那女子似是晴天霹雳一般,竟楞得说不出话来。   柏炎唤了声“来人。”   帐外有士兵入内。   柏炎平常道,“扔出去……”   那女子惶恐扑上前来,却被两个士兵驾走。   柏炎拆开第三枚信笺时。   ——夫人今日揭了二爷的面具,有些不好……   柏炎指尖彻底僵住,先前便有不好预感,眼下眸间就似被晴空霹雳劈中一般,整个人木讷怔在原处。   片刻,直接烦躁揉了纸笺。   眸间似是有窝火和怒意溢出一般。   她一定认错人了!! 第032章 小阿锦(二更)   烦躁中,曲同忠的声音在大帐外响起,“侯……侯爷……”   曲同忠的声音里有些打颤。   应是正好看到刚才被拖出去的女子,心中隐约乱猜了几分。   “进来。”柏炎的声音清冽,一听便是含了怒意在里头。   曲同忠心中暗道了一声不好,硬着头皮撩起帘栊入大帐的时,目光微微瞥向柏炎,果真见柏炎的脸色颇有几分难看。   见他入内,柏炎抬眸看了看他。   曲同忠赶紧低眉拱手“侯爷……”   他并非平阳侯嫡系,虽听说过柏炎此人,但摸不清他的喜好秉性。   如今朝中各自为政,各地多腐败奢靡,曲同忠深谙其中之道。早前朝中来人,也都是拥兵自重的一方军侯,曲同忠知晓如何安排妥帖。   眼下是真有战事,一路打到了边陲重镇,他能想到的是往柏炎帐中塞异域美人。   这可是让他都眼馋的美人。   他不知道可是这美人伺候的不好惹恼了柏炎,曲同忠心中暗骂一句,当时就不应当顾忌那么多,自己试过了之后再将人送来。   也或许,是他这般塞美人的方式太唐突了些,众目睽睽之下,让柏炎脸上无光。   只是他这般想着,柏炎清淡的声音在帐中响起,“曲将军。”   他赶紧拱手上前,“侯爷……”   柏炎指尖轻敲桌沿,敲得曲同忠心中几分没有底气,是不是便瞥目窥向案几旁坐着的柏炎,又不敢光明正大的看。   良久,柏炎笑了笑,“可是我才来军中的时候,说得不够清楚?”   曲同忠微怔,忽得一抹冷汗自额头冒了下来,“侯爷交待清楚了。”   柏炎继续清淡道,“我让你去杀人放火,烧杀掳掠的?”   曲同忠大惊,他一句话如此定论,他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没有,侯爷,末将只是让人肃清了城中的敌军奸细,与民无扰。”曲同忠义正言辞。   “那肃清了吗?”柏炎问。   “这……”曲同忠只觉接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把人带进来。”柏炎唤了一声。   门口的士兵又将方才的女子给押了进来。   曲同忠此时再看她,已是脸色苍白,恨不得挖个缝将此人给埋了下去,只是瞥了瞥那女子,见她哪里还有早前那楚楚动人惹人欺负的模样,眼中已换了一幅愤恨。   “她要杀我。”柏炎平静称述。   曲同忠一听,吓得当即单膝跪下,拱手道,“侯爷明鉴,末将当真不知。”   柏炎目光瞥过。   士兵会意,扯掉她口中布条,那女子骂声出来,“你们这群苍月人,杀我同胞,掠我城池,不得好死!”   曲同忠一脸愠色,“把嘴堵上!”   士兵迟疑看了看曲同忠,又看了看柏炎。   见柏炎没有吱声,士兵也不敢动弹。   曲同忠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曲同忠,在我军中,容不得沙子。”柏炎凝眸看他,“你可是签了军令状的。”   曲同忠已吓得面色煞白,“侯爷!”   那异域女子也诧异看他,竟也不骂了。   “拖出去。”柏炎声音冰冷,亦刻不容缓。   士兵上前,将曲同忠直接拖了出去。   “侯爷饶命!侯爷饶命!”   人都已出了帐中,曲同忠的声音绕梁不觉。   正好帐中还有旁的士兵在,柏炎轻描淡写,“告诉其他人,谁再在城中烧杀掳掠,就自己去看曲同忠。”   “是!”士兵领命出去。   帐中那女子看呆。   柏炎警告般瞥向她“我纠正你一次,我杀你同胞,是因为你同胞月前在我苍月边境杀了一村人性命;掠你城池,是因为这城池早前就是苍月之地,双方划疆而治,是你们不守信用,如今苍月只是拿回来而已。”   他眸间寒意,让她不寒而栗。   “我凭何不得好死?”他眼波横掠。   那女子咬唇。   “曲同忠我已经军法处置了,我在这里一日,谁在城中烧杀掳掠,一样下场,姑娘可还满意?”他声音清淡,似是不带任何语气。   她诧异。   “你还不走,是还想去其他人帐中?”柏炎幽幽看她。   她打了寒颤。   柏炎不再看她,只朝帐外唤了声,“送出去。”   军中士兵照做。   那女子走前,又皱眉回眸。   柏炎好似不察。   等那人走远,柏炎轻声道,“一个曲同忠,没这么容易能将人带到我跟前,跟上她,看看背后是谁要取我性命。”   “是!”帐内的暗卫拱手。   柏炎微微敛眸。   恰逢此时,副将拎了鸽子入内。   柏炎看了看他,又皱眉看了看他手中的鸽子。   副将怕惹恼了他,赶紧上前,将鸽子放在他跟前道,“密函绑得方式有些死,末将想,应是想让侯爷亲手拆的意思,末将没动。”   柏炎的目光都盯在鸽子上。   柏子涧前两封送来的信笺看得他心中烦躁不已,想到苏锦会认错人,还会将他早前的事稀里糊涂扣在二哥头上,他心中说不出的醋意和窝火,但他眼下不能离开越州。   刚才曲同忠又来这么一出幺蛾子,有人正好借刀杀人,他正在怒意上头。   副将抱着鸽子,眼见他从鸽子腿上取下那张纸笺。   纸笺打开,先前那张黑云压城城欲摧的脸竟僵住,而后竟缓缓恢复到了早前的平和。   副将诧异,又不敢出声。   片刻过后,只见有人眼中不仅恢复了早前的平和,眸间的笑意更能温柔得挤出一丝暖意来。   副将想,写这纸条的人,有着化解侯爷一身戾气的本事才是。   柏炎的目光盯在纸条上,久久不能移目。   ——我想你了。   他认得她的字迹,一手漂亮隽永的簪花小楷。   字如其人。   一瞬间,早前的怒意也好,烦躁也好,窝火也罢,似是就在这短短的四个字中消融殆尽了,取而代之,是她婀娜的身影,眉间的笑意,还有她在他耳旁说话的声音。   他好似看到她伏案落笔的模样,还有写下这三个字后,嘴角微微扬起……   他亦嘴角微微扬起……   云山府邸,又一整日的忙碌情形,账房和小厮在仓库中进进出出,算盘声阵阵,亦有账册记录与翻页的声音,黄昏时候,绸缎布匹仓库和米粮仓库业已核对完毕。   早前那厚厚半人高的大摞残缺的账册就这般同仓库一道清理妥当了。   丰巳呈一面翻着账册,一面唏嘘,“夫人,侯爷怎么不早些接夫人来府中……”   白巧掩袖笑笑。   丰巳呈叹道,“奴家就觉得,有夫人的家中都不一样了。”   苏锦眸间微滞,却伸手够了够另外的账册,轻声道,“这些只是府邸中仓库实物的账册,另有地契和田契的一大摞,巳呈,明日可有时间带我去城中看看?”   丰巳呈点头,“自然有,可是夫人,都一连忙了好几日了,不歇一日?”   他是怕她操劳。   苏锦笑笑,“来了云山郡许久,似是都未去城中看过。”   丰巳呈恍然大悟,“险些忘了,奴家明日便带夫人去城中随意走走。”   苏锦莞尔。   “夫人。”柏子涧来了苑中。   苏锦一眼瞥到他手中的纸条,苏锦笑笑,自他手中接过,独自寻了苑中安静处的躺椅歇下,嘴角挂着笑意。   纸笺缓缓展开,他的字映入眼帘。   ——小阿锦。   她莫名一笑,聊聊几字,许是只有她与他之间才能看得懂的只字片语。   ……   越州,再收到纸笺已是七八日之后。   ——丰巳呈带我逛了城中,尝了云山郡的棠梨和八宝鸭,吃糖醋鱼的时候卡了鱼刺,亦无碍,却想近来都不想吃鱼了。   他轻笑出声,她笔下的文字栩栩如生。   他亦想同她一道吃糖醋鱼……   ……   玉山府邸,已是六月光景。   “夫人,侯爷的信。”柏子涧亲自送至苑中。   黄昏过后,整个府邸华灯初上。   她倚在苑中暖亭一角看信,屋檐下的灯火若流光婉转。   见字如人,她弯眸。   ……   许是日复一日中,有了小盼头,时间便过得比早前都快。   等她看完了云山府邸的所有账册,账实载册,时间一晃便至了七月中旬。   云山郡的七月比平城要热上许多。   她从白日到入夜,有时要沐浴多回。   譬如晌午午歇过后,背后便会涔涔多了一层香汗。玉琢便也习惯在午后于后苑浴池备一池水,水温不烫,亦能去疲乏。   苏锦层层宽衣,午间沐浴时短,她不需旁人服侍。   只是此回衣裳没注意沾湿了些,遂唤了玉琢将湿衣裳拿走,另取一身干净的衣裳来。   玉琢应声。   隔了许久,在她以为玉琢许是都忘了,才似是听到苑中动静。   应是玉琢入了后苑中,轻轻将衣裳搭在了一侧的架子上。   她遂没有再出声多问。   午后阳光刺眼,苏锦习惯了在眼窝上搭上一条湿毛巾,既可舒缓眼睛,又可遮蔽阳光,一举两得。   而眼下,似是有人走近,在近处驻足半蹲俯身。   她眉头一惊,刚想撑手坐起,眼窝上的湿毛巾滑落,她对着光微微睁眼,阳光太盛,她来不及看清眼前的人,他已俯身,温柔贴上她的嘴角,“我回来了,小阿锦……” 第033章 甜头一更   她羽睫微微颤了颤,柏炎……   方才声音和亲吻都是他的,只是,她不知眼下是否在梦里……   他松开双唇,她亦凝眸打量他。   他单膝跪地,一手撑地,一手搭在膝上,就这般俯眼看她,眸间似有夜空星辰。   她微微咬了咬下唇,轻声道,“我是在做梦,还是真的?”   他眸间笑意更浓,“如何算真?”   她抬眸看他,眸间似有绮丽繁华,“……不如,再亲一次。”   他笑笑。   伸手抬起她下颚,从善如流。   只是亲吻不似早前浅尝辄止,他指尖亦顺着她下颌,抚过修颈,锁骨,直至没入温热的水中。   她微微颤了颤。   “夫人,我赶了五天五夜的路,这点甜头不够……”他喉结微耸,鼻尖抵在她鼻尖,暧昧得她睁不开眼。   她缓缓伸手,揽上他后颈,喉间轻轻咽了咽,朱唇贴上他颈间,温婉轻“嗯”一声。   她呼吸紧贴他耳畔,出声时唇边沾染上他耳后,他眸间微微敛了敛,就着这一秒心跳加快,揽住她的腰身将她自水中抱起。   犹是七月天,日头不寒,出水的瞬间,还是让她莫名颤了颤。   许是对后苑中的事物陈设再熟悉不过,他并未回头,却伸手扯了一侧的浴袍垫在她身后。   浴池边,阳光透过葡萄藤的缝隙落到水面,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她看着那散落一池的花瓣,在清风拂过的水面上轻轻漾了漾,她亦忍不住微微叹了叹。   水面上的倒影绮丽而香艳,她别过头去不敢再看。   他却未停下来。   “柏炎……”情至深处,她低声朦胧唤他的名字。   “嗯。”他敷衍应声。   直至她忍不住再颤声唤他,“阿炎……”   他双眸微怔。   伸手抚上她的细腰,沾染了情愫声音低沉道,“再唤一声……”   他温柔伸手箍紧她的双手,她脸颊一抹绯红,他俯身含住她的双唇,下一刻,她眸间的绮丽再不复早前清明……   她包容着他的温柔。   亦在他的温柔里沉沦。   从浴池边到浴池中,从浴池中到苑中的小榻上,他将她抛至云端,逼她揽紧他的后颈颤声唤他着他的名字,亦从身后揽紧她,将她揉碎在心底……   ……   等她取了水杯折回榻中的时,柏炎已俯身趴在床榻上入睡。   锦被半盖着裸露的腰间,沉稳均匀的呼吸声在耳旁响起。   苏锦轻声放下水杯,没有吵醒他。   又轻轻在床沿边落座,伸手将被子拉到他后背处。   先前他说口渴,她去取水,等回来的时候,他已熟睡。   眼下才七月中旬,他原本该七月末回云山郡,应是日夜赶路回来见她的。   她心底微暖。   亦心生护短。   她自然不信他说的五日五夜,信鸽来回一趟都需七八日,他至少有十余个日夜都在马不停蹄的赶路,才能早回来几日。   她起身,不想扰他清梦。   只是起身时,眸间又微微沉了沉。   她早前与他亲近,她曾触到他背心处的伤口,但眼下看到,背心处那伤口之深,好似曾剜去了一块骨肉一般,伤疤的痕迹很重。应是许久未愈留下的旧痕,颇有些触目惊心。   她轻轻抚上,眉头拢得有些深。   战场上,他经历多少生死,才能换来这身傲骨。   只是她指尖轻抚,他在睡梦中依然轻声闷哼。   苏锦回过神来。   他呢喃道,“阿锦,乖,我睡会儿。”   他实在是困极。   她笑笑,自袖间拿出那枚同心结,轻手轻脚上前置在他覆手之下。   心中好似幼时得了最心爱的东西,微微俯身,轻轻吻上他脸颊。   他未醒,呼吸声依旧沉稳而均匀。   苏锦莞尔,撑手起身,半踮着脚尖,做贼心得悄声往耳房里去。   耳房内,苏锦阖上门,怕声音吵醒柏炎。   先前在内屋后苑,两人做得一片狼藉,柏炎最后是用他的衣裳抱她回的屋中。   眼下,苏锦俯身换下他的衣裳,重新挑了一件衣领稍高的衣裳换上,仍遮不住颈间的痕迹,只得将绾起的青丝些许放下,正好半遮了红印,这才自屋内撩起帘栊,出了屋去。   先前柏炎回了苑中,白巧和玉琢都不敢呆在外阁间内。   但又怕屋中要人伺候,便都稍远些守在苑中。   见苏锦自外阁间出来,小声说话的两人都迎了上来,福了福身,正欲唤声“小姐”“夫人”,苏锦却伸手至唇间,示意柏炎睡了,让她二人轻声。   两人遂相继颔首。   只是这夏日炎炎,苏锦却换了件遮领的衣裳,脸色还有些未曾退去的红色,白巧和玉琢心知肚明,便都未多问。   “奴婢给夫人端碗果茶。”玉琢福了福身。   苏锦颔首。   白巧扶她在苑中树荫处坐下,轻声道,“听丰大人说,侯爷本该月底才回云山郡,是昼夜不停赶了小半月的路,才赶在月中前回了府邸,侯爷是真想小姐了。方才刚回府就去寻小姐,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   苏锦忽然想,他到最后似是也没喝上口水……   心中遂有些不忍。   白巧在她身侧轻摇画扇,少时,玉琢端了碗凉爽的果茶来。   苏锦一手端起小碗,一手捏着勺子。无名指和小拇指微翘,轻轻舀了一勺轻抿两口,先前的燥热似是去了多半。   不多时,一小碗果茶便见了底。   苏锦贪嘴,又让玉琢去盛。   白巧叹了叹,“小姐惯来畏寒,大夫说夏日里需少用凉饮……”   苏锦却管不住。   更况且,今日这衣领实在有些燥热。   苏锦笑笑,“扇子给我吧,我自己来。”   白巧奈何。   苏锦笑眯眯摇了摇手中画扇,顿觉舒爽了许多。   恰逢柏子涧来了苑中。   柏子涧性子惯来偏稳重,虽不如丰巳程风风火火,但大多时候都是眼底带着笑意。此时,柏子涧匆匆来了苑中,目露愁云。   “夫人,末将来寻侯爷。”柏子涧难得如此脸色。   苏锦手中画扇缓了缓,轻声道,“柏炎刚歇下,连翻赶了夜路,正困得睁不开眼。”   苏锦顿了顿,又道,“子涧,出什么事了?”   柏子涧是柏炎的心腹,行事也惯来分寸,柏涧既然知晓柏炎刚连翻赶了夜路回来,若无事情是不会来苑中寻他的。应是,棘手的事……   苏锦凝眸看他。   苏锦一语戳中,柏子涧只得拱手,“夫人,是大姑娘来了。”   “大姑娘?”苏锦手中的画扇都停了。   这个称呼倒是陌生。   她亦未听起祖母或柏炎提起过。   柏子涧抬眸看她,“大姑娘是过世大爷的女儿……”   柏炎大哥的女儿?   苏锦眸间滞了滞,她是听祖母说起过柏炎的大哥过世了,但祖母对柏家的事不会了解那么深,柏炎的大哥还有一个女儿……   柏子涧继续道,“侯爷应当还未同夫人提起过大姑娘的事。”   听及此处,白巧朝苏锦福了福身,“小姐,早前熬得汤还在小厨房内,奴婢先去看看。”   白巧心思玲珑,柏子涧欲言又止,应是有侯府的家事。   她在反倒不好。   苏锦颔首,柏子涧亦点头致意。   待得白巧离开,柏子涧又道“夫人,大姑娘的母亲在生大姑娘的时候就去世了。大爷一直常年在外征战,老侯爷过世后,大姑娘就送去了娘家教养,所以大姑娘是不在侯府的。”   原来如此,苏锦一面听一面点头。   柏子涧又继续,“侯府这一辈里一直就大姑娘一个,自幼万千宠爱于一身,老侯爷去世后,不知是老夫人与侯爷的意思,还是大姑娘外祖母家中的意思,后来大姑娘就去了外祖母处抚养。本是柏家的姑娘,一直寄人篱下,所以侯爷对大姑娘一直多迁就和照顾,只是大姑娘的脾气,就有些……”   柏子涧点到为止。   但柏子涧如此说,苏锦便明白了。   大姑娘是正牌的侯府小姐,许是因为老夫人的缘故送去了外祖母家寄养,心头难免有怨气。   “大姑娘多大年纪了?”苏锦问。   柏子涧抽了抽,“应是比夫人大一些……二十有二了。”   苏锦心中唏嘘,那难怪了……   自小是娇娇女,又比柏炎这个长辈小不了几岁,性子再娇惯些,柏炎应是拿着头疼了。   更勿说柏子涧了。   柏子涧果真头疼,“夫人,大姑娘是来求侯爷给大姑爷在吏部谋个要职的。”   苏锦些许诧异,吏部?还是要职?   哪能如此容易?   柏子涧叹了叹,“夫人若是见过本人便知晓了,不是侯爷不肯帮忙,确实是这大姑爷扶不上墙,因为这事儿,大姑娘来找侯爷软磨硬泡过,示好过,也闹过,侯爷又不好和大姑娘闹僵,大姑娘又不好找到老夫人那里去,眼下,又来了云山郡,侯爷很有些不好做……”   苏锦心中便明了了。   苏锦缓缓起身,手中的画扇轻摇,“大姑娘在何处?”   柏子涧应道,“在偏厅里,怕是已有些等不了,兴许稍后便会寻来苑中……”   苏锦笑笑,“那子涧,你随我去一趟。”   柏子涧微怔“可是夫人……”   他是想说这位大姑娘油盐不进,若是侯爷不在,怕是……   苏锦却笑,“让柏炎多睡一会儿,走吧。”   柏子涧欲言又止,但苏锦已踱步出了苑落,柏子涧只好跟上,大姑娘的脾气,夫人这里……   苏锦转眸看他,“放心吧,子涧,这个大姑娘,我应当应付得了,便是应付不了,多让柏炎歇上些时候也是可以的。”   柏子涧诧异看她,稍许,忽然想起在柳家的时候,柳家家中柳致远与柳老太爷和老太太闹成那幅模样,夫人尚能从容,许是……   柏子涧心头忽得莫名踏实了下来。   ……   行至偏厅,尚在偏厅外,果真听到了内里砸茶盏的声音,“怎么,如今三叔就这么不待见我吗?”   柏子涧转眸看向苏锦。   苏锦莞尔,也不假手于他,伸出画扇撩起眼前的珠帘,“大姑娘来了?”   大姑娘缓缓转眸,眉间带着一丝讥诮和清冷。 第034章 女主人(一更)   苏锦缓步上前,手中画扇轻摇,嘴角清浅笑意,“大姑娘,我是苏锦。”   “苏锦?”柏瑜雅湛眸微敛。   眼前的女子身姿婀娜,生了一张明艳动人的脸,眉眼里些许妩媚里,又带了几分温婉端庄,倒是个十足的妙人儿。   她早前在云山府邸并未见过,若是见过,她一眼便能记住。   三叔身边伺候的人?   柏瑜雅心中稍许掂量,但若只是身边伺候的人,能这般从容优雅来这里寻她?   柏瑜雅忽得瞥见她的身后远远跟着的柏子涧,倒是突然愣住。   柏子涧是惯来跟着三叔的。   府中的那位老夫人也都会给柏子涧留颜面。   莫不是……   柏瑜雅诧异看向苏锦,眸间有几分不敢相信。   果然,见柏子涧遂朝她道,“大姑娘,这位是夫人。”   柏子涧口中的这句话来得太过震撼,便是柏瑜雅早前胡乱猜到了几分,但这话从柏子涧口中证实的时候,柏瑜雅眼神中还是全然怔了怔。   柏子涧哪里会乱说话?   他口中承认的事便是三叔承认的事。   柏瑜雅不由撑手起身,缓缓唤了声,“三……”   这“婶”字还未出口,苏锦便已上前,一手握着画扇,一手牵了她的手重回座位上坐下,“唤我苏锦即可,我其实也未去过侯府,亦不知这侯府中的规矩,但若唤声‘三婶’反倒显得生疏了……”   柏瑜雅微微怔了怔,片刻,嘴角才清浅勾了勾。   柏子涧错愕看向柏瑜雅,竟见她嘴角笑了笑,真的听从夫人的话坐下,也心平气和道,“其实我自幼时起便也不在侯府了,也不知侯府中的那些规矩,若觉‘三婶’这声生疏了,我便真唤一声苏锦了,你可莫怪?”   苏锦笑笑,“那我亦不唤你大姑娘了,听着倒像小姑娘似的……”   柏瑜雅也笑笑,“瑜雅,柏瑜雅。”   苏锦细究,“哪个瑜,哪个雅?”   柏瑜雅笑道,“王俞瑜,风雅的雅。”   苏锦眼眸眨了眨,“那你可是娘亲姓王?”   柏瑜雅惊讶,“你猜得到?”   苏锦莞尔,“瑜乃美玉,左边携了一个王字,柏瑜雅,便是将父亲同母亲的姓氏都含在里面了……”   似是说起过世父亲与母亲,柏瑜雅眼中更多了一份友善。   柏子涧看得心中瞠目结舌。   “那你呢,可是锦字里也带了娘亲的姓?”柏瑜雅好奇。   苏锦叹道,“我爹后来还时常懊恼此事,若是当时多加一个‘宴’字,便也将母亲的姓氏也含在其中了……”   柏瑜雅念了念,“苏宴锦?”   苏锦笑笑,“是不是听起来更有气势些?……”   柏瑜雅轻笑,“苏锦好听。”   亦与她台阶。   柏子涧心中不由叹了叹,他早前的担心真是多余的,大姑娘都能给人台阶下了,这也是鲜有的事。   夫人连早前柳家那位老太太都能镇得住,眼下来得虽是大姑娘,却要比柳家的那位老太太要讲道理得多,夫人说得不差,她应当能应付得过来。   柏子涧正思及此处,苏锦转眸朝他道,“子涧,你先去吧,我与瑜雅先在这里说会儿话。”   言外之意,他可以暂离。   柏子涧拱手。   见夫人能与大姑娘平和相处,柏子涧心中已是一块石头落地,夫人与大姑娘应当也不会冲突了,他只要离得不远便是,夫人自有夫人的意思。   柏子涧的恭敬态度,柏瑜雅看在眼里。   柏子涧可不是好拿捏的人,柏子涧尊重,便是三叔尊重。   柏瑜雅又暗暗打量了苏锦一番,生得这般惹眼,可她怎么记不得京中有这么一个苏家的姑娘……   柏瑜雅心中叹了叹,可是三叔让苏锦来搪塞她的?   思及此处,柏瑜雅眼中多了一份戒备。   正好苑中有婢女换茶。   趁着换茶的功夫,柏瑜雅多打量了苏锦几眼。   苏锦生得很美,温婉中又带了些许妩媚,不仅不显轻浮,还容易让人看了心生温和。   这样的人,天生便易让人觉得亲近。   而这大夏天的,苏锦一直在摇着画扇,是今日天气闷热,而天气闷热还穿着遮领的衣裳,鬓间也留了些许青丝垂下,遮了颈间不明显的痕迹。   不用猜也知晓三叔多喜欢苏锦。   柏瑜雅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我今日是有事来寻三叔的。”   苏锦也不瞒她,“方才子涧路上同我说了,你有事寻柏炎。但既有事寻他,便应寻最好的时机不是?”   她眸间淡淡,不易让人心生抵触。   柏瑜雅眉头微微拢了拢,“你的意思是?”   苏锦轻声道,“瑜雅,不瞒你说,柏炎刚昼夜兼程回云山府邸,路上一连几日未曾合过眼,当下正是脾气最躁的时候,你此时去寻他,怕是事倍功半……”   柏瑜雅微怔,她是有事来求三叔。   她早前也确实同三叔起过争执。   苏锦倒未曾搪塞她,若是三叔脾气不好的时候,怕是得不偿失。她忽然想,上回她来寻三叔的时候,似是也正遇到三叔脾气不好的时候……   当时若是府中有苏锦在,许是她也不会这般碰壁……   柏瑜雅看苏锦的眼神又更多了几分友善。   苏锦温和笑了笑,“不如先去苑中一道走走,等柏炎醒了,一起用顿饭,先叙一叙家长里短,等心情好了,再说旁事,许是会更好些?”   柏瑜雅想起最近两回大都是她入了府中便直奔主题,同三叔说不上几句便起了冲突争执。   苏锦说得不无道理。   苏锦见她低眸思索,便轻轻摇了摇画扇,没有出声打断。   她这身遮领的衣裳,惹得她手中画扇停不下来,心中暗暗有些恼。   下回一定不能再让柏炎这么随意胡闹,要么她憋在苑中见不得人,要么又得这夏热流火里穿着遮领衣裳。   也是两息的功夫,柏瑜雅抬眸看她,“苏锦,你说得对。”   苏锦见她那对珊瑚耳环,轻轻笑了笑,一面摇着画扇,一面起身伸手拉她,“这便巧了,我前日里清点府中的账册,正好在库里见到一幅东海寻来的珊瑚坠子,这珊瑚做的首饰最是挑人,我是衬不出这坠子的贵气来。可瑜雅,这对珊瑚耳环带你身上就很是好看,不如同我一道去看看那珊瑚坠子,可能衬你这对耳环否?”   柏瑜雅嘴角不由勾了勾,“这怎么好?”   苏锦已牵了她起身,“自己家人有什么不好的?放府中也是闲置了,还不如送与柏家‘大姑娘’,物归其主。”   柏瑜雅脸上笑意更浓。   苏锦口中这声‘柏家大姑娘’,她听得很是受用。   这几回来云山府邸,三叔同她闹得都不愉快。   这府邸中的下人也都避着她。   苏锦却不同。   柏瑜雅知晓苏锦这是在旁人面前给她颜面。   也让旁人知晓,她才是这平阳侯府的正紧大姑娘。   柏瑜雅心中自然更多了几分亲切和信赖……   见两人牵着手出了偏厅,有说有笑,大姑娘又不似早前那般冲到侯爷面前谁都拦不住,眼下,似是决口未提要去寻侯爷的事,柏子涧看得目瞪口呆。   苏锦正好转眸看他,“让丰巳呈来一趟。”   柏子涧赶紧回神,“是!”   苏锦和柏瑜雅出了偏厅,自有偏厅外的婢女跟上伺候。   柏子涧伸手锤了锤额头,真不是在做梦!大姑娘竟在夫人这里如此好说话,有夫人在,大姑娘也似是没有闹着大姑爷的事,柏子涧简直难以置信!   遂又想起早些日子,丰巳呈同夫人在一处清点府中的账册和仓库,完事之后,丰巳呈又是托腮,又是叹息的,夫人来了真好,这家中有女主人就是不一样,他还恼火丰巳呈是魔怔了……   但眼下,柏子涧忽然通透,这府中有个女主人,不,有个是夫人这样的女主人在,是真好……   柏子涧伸手挠了挠头,唇边忽得笑笑。   入夜时候,府邸四处开始掌灯。   小厮在苑中推杆,另一人点灯盏,推杆的人再放回屋檐下。   很快便是一盏。   竹竿推得灯火摇曳,内屋里,柏炎微微睁眼。   一路赶路,他是许久不曾如此踏实合眼了。   她夜夜睡在这里,所以枕边都是她身上的海棠清香,他嘴角勾了勾,才觉右手掌心下似是压了一物。   柏炎眉头微微拢了拢,等收手,才看清掌心中压着的,正是早前那枚同心结。   他轻笑出声。   亦能想到她是如何轻手轻脚,将这同心结放在他掌心下又不吵醒他的。   想到早前还在洛城的时候,他一句“同心结呢”直接将她问懵的好笑场景,当下还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柏炎捏了捏眉心,又想到他先前睡着昏昏沉沉,她似是伸手抚了抚他背上的伤痕……   可是吓倒了?   他眉间微微怔了怔,撑手坐起身来,唤了声“阿锦?”   屋中却无人应他。   他想她应是在外阁间中,外阁间中却是玉琢的声音,没有掀帘栊入内,只是在屋外道,“侯爷,大姑娘来了,夫人去招呼大姑娘了。”   瑜雅?   柏炎忽得眉头一皱,伸手取了一侧的衣裳便起身。   柏炎到苑外的时候,婢女纷纷福了福身,柏炎摆手示意不必出声惊动。   柏子涧迎了上来,“夫人同大姑娘一处,很是……平和无事……”   柏炎看他。   他嘴角艰难抽了抽,既而点头。   此刻,苏锦和柏瑜雅对坐在小榻上,悄声说着话。   是已处得亲近了,才会如此。   柏炎临近时,正好听到苏锦正好问,“那你为何还要替他求吏部要职?” 第035章 夫人说了(二更)   柏瑜雅眸光垂了垂,稍许,抱膝叹道,“可我还能怎样……”   苏锦握拳抵在下颌,轻声道,“你是侯府的大姑娘,还能让旁人给欺负了去?”   柏瑜雅眸间些许氤氲,“我们成亲五年,一直没有孩子……”   苏锦微微拢眉。   ……   柏炎眸间微怔,先前正准备伸手推门,眼下却楞在半空许久。   他是瑜雅的三叔。   但有些话,瑜雅无法同他说起。   他亦只当是瑜雅从小娇生惯养,任着性子同他吵,为了给陆建涵谋个好职位无理取闹,却未想过她在陆家亦难……   这个三叔做了许久,倒不如苏锦一日的耐性。   柏炎淡淡垂眸,缓缓收回了手,亦敛了脚下步子的声音,悄然转身。   “侯爷?”柏子涧迎上。   柏炎沉声道,“让夫人和瑜雅一处多说会儿话吧,我们先回苑里。”   柏子涧却脚下迟疑,“侯爷……”   柏炎莫名看他。   柏子涧赶紧拱手,郑重其事道:“侯爷,夫人说了,让末将在此处等,似是晚些有事吩咐……”   柏炎愣了愣。   脸色僵了僵,稍后,缓缓点头,“那你便在此处等。”   “是。”柏炎自然而言应声,分毫都未多想。   柏炎转身出了苑落。   稍许,只觉越想越有些突兀,脚下微微滞住,唇边莫名轻轻重复一声,“夫人说了”……   呵,何时夫人的一句话,比他还管用了?   柏炎转眸看向柏子涧,柏子涧依旧在苑中守着,浑然不觉。   柏炎低眉笑笑,独自回了苑中。   ……   等回苑中,正好遇到丰巳呈前来。   “侯爷,奴家想死你了~”丰巳呈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   柏炎眸间微微凌了凌。   丰巳呈自觉后退一步,一手捂着嘴笑了笑,一手还牢牢抱着几本册子没有松开。   “拿得什么?”随意柏炎看向他手中的册子。   丰巳呈笑眯眯上前,神秘道,“夫人前日让誊的账册,说是侯爷的私产已经清理好了,也需让账房先生做好两本账,以备日后之需。用不上自然更好,若是用得上,倒也不怕了……”   说话的语气都是模仿的苏锦。   柏炎看他。   丰巳呈笑眯得眼睛再次笑成了一条缝,“侯爷,夫人是不是很好……”   柏炎睨了他一眼,没有应他,只吩咐道:“账册给我看看。”   丰巳呈双手呈上。   柏炎从他手中接过一册,随意翻了翻,唇畔轻轻抿了抿,他以为只是给她找了些事做,却没有想到做得如此完整,连两本账册都做了出来。   他忽觉有趣,想多翻翻。   柏炎下意识往前走去,想找苑中一处边乘凉边看,只是到了地方,却忽然不见早前放这里的躺椅,遂问道,“这里早前的躺椅呢?”   丰巳呈一脸不以为然指了指远处,张口就道,“夫人晌午过后喜欢在苑中小憩,说那边的风正好,就让放那边了,侯爷,您还是回房中看吧,就别动夫人的东西了。”   “……”柏炎错愕看他。   丰巳呈会错了意,还上前叹气道,“侯爷您看,早前您说主苑修堵墙憋气,说换竹子就换竹子了;说后苑湖边栀子树的味道太重,说换成旁的树就换成旁的树,哪回来不都得当推的推了,当换的换了,可夫人来了这一两月,这整个府邸就这么一个躺椅搬了位置,还只是从这里搬到那里,侯爷您说您怎么忍心动夫人的这把躺椅啊……”   柏炎僵住。   他这张嘴,还真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仿佛他要动了苏锦这张躺椅的位置便是十恶不赦,天理不容一般……   苏锦是这府中的大好人。   他是这府中一日一个心思的大恶人。   柏炎顺手用账册拍到他脑门上。   “哎呀!”丰巳呈赶紧捂头,接住了,慌张道,“侯爷您慢些,夫人说了,这账册她稍后可是要看的,可别弄坏掉了,奴家还得夫人送去呢……”   柏炎瞪他,眸间熟悉的凌冽之意。   丰巳呈这回全然噤声,双手将账册背在身后不敢吱声了。   柏炎转身回了外阁间中,丰巳呈不敢跟上。   等柏炎没了影,丰巳呈这才眼巴巴叹道,“还是夫人好,从不乱发脾气,对人也友善,讲道理,不折腾,与人相处如沐春风,……”   柏炎却已径直撩起帘栊,回了内屋中。   先前白巧和玉琢已经将屋中收拾过了,屋中已无早前的狼藉模样。   只是她不在这屋中,心中越发有些空唠唠的。   竟不知早前是如何过的……   踱步到梳妆铜镜前,梳妆台上正放着那枚金翅蝴蝶翡翠牡丹步摇,一侧的妆盒里放着她常用的金银首饰,和姑娘家的胭脂水粉。   他嘴角这才微微勾了勾。   仿佛能想到每日清晨,她坐着这里梳妆打扮,眉眼轻眨,胭脂轻含。   柏炎拾起那枚步摇,眼中一抹眸光柔和。   丰巳呈早前说的不假,她来了之后,似是连这苑中的一草一木都未动过,就连这日日歇下的内屋,除了这梳妆台上这些姑娘家的东西,似是都看不出来与早前有何不同……   “丰巳呈!”柏炎在屋中唤了一声。   丰巳呈正在外阁间放置那几本账册子,听到柏炎唤他,这才撩起帘栊,入了内屋,“侯爷……”   柏炎手中握着那枚步摇,轻声问道,“早前你同夫人去各处看地契铺子的时候,可曾随夫人在城中逛过衣裳和首饰铺子,添置过衣裳和首饰?”   丰巳呈果断摇头,“没有,夫人只是去看了城中一些地契和收租的铺子,也只是远远看,没有多问,夫人这一两月出府的时间都少,上回就吃了一次糖醋鱼,还被鱼刺给卡了……”   柏炎脸色微微沉了沉,“知道了,出去吧。”   丰巳呈懵懵离了屋中。   柏炎放下步摇,眸间微黯。   她连这里的陈设都未敢动,衣裳和首饰都未曾添置,是心中尚留了不安。   她心中并未真正踏实安稳过。   是他疏忽了……   ******   小苑中,柏瑜雅叹道,“所以我与三叔起了争执,三叔是说,他一开口便要的是朝中吏部要职,吏部管着朝中官员的升迁,多少双眼睛都看着,极易成为众矢之的,若才不配位,必然招致恶果,届时更难收拾。”   苏锦未置可否,只是陈恳问道,“那你如何想?”   柏瑜雅微楞。   她未想过苏锦竟未附和柏炎的话,再将方才说的后果重申一遍,让她知难而退。   反倒是,问她心中感受。   柏瑜雅咽了咽,似是心底某处被触动一般,轻声道,“其实我也知晓这个道理,但建涵也并非三叔看到那样,他有些才干,只是未熬出头。若到了吏部,不见得担不起这责任,我同三叔争执,是因为他根本就看不上陆建涵这人……”   柏瑜雅似是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苏锦亦坐直了身子,伸手拍了拍她覆在膝盖上的手,“朝中的事,你我都不如柏炎清楚;我未见过陆建涵,柏炎也自然不如你清楚,所以你与柏炎坚持的,都是自己清楚的,谈不上对错,只是立场不同罢了,换作我,亦夹在中间难做。”   柏瑜雅看她,只觉似是被她听懂,忍不住眼中氤氲,“人人都说是我任性,却无一人同我说你这番话,我心中也憋屈,又怕三叔真生了气去……”   苏锦宽慰道,“你同柏炎是一家人,一家人怎有隔夜仇?”   柏瑜雅叹道:“三叔他最记仇了。”   苏锦好似怔了怔:“那我日后需谨慎些……”   柏瑜雅破涕为笑。   苏锦递了手帕给她。   她接过,又擦了擦眼中泪滴。   苏锦见她情绪似是稳定些了,才道,“瑜雅,我今日是第一次听说陆建涵的事,但我既不认得这个人,也不清楚朝中之事,所以我想的是旁事……”   柏瑜雅抬眸看她,“苏锦,你说。”   苏锦认真道,“瑜雅,抛开吏部这个官职不说,你可有想过,你若连吏部要职都对他有求必应,日后他再为难,你还有什么筹码?”   柏瑜雅僵住。   苏锦顿了顿,又道,“是比吏部要职更高的官职?还是将自己的位置拱手让人?他进一尺,你退一丈,日后他想进一丈,你还有多少可退?”   苏锦言罢,柏瑜雅忽得不说话了。   眼中分明陷入了沉思。   苏锦一句话,全然未着眼于陆建涵入吏部做官合不合适,却比早前三叔的话来得更让她震惊,她早前怎么没想过……   柏瑜雅懵懵看她,似是脑海中隐约有几分通透了。   苏锦点到为止,有的话从来不需要说得清楚明白,反倒未留人余地。   “苏锦……”柏瑜雅愣愣开口。   苏锦莞尔,拍了拍她手,轻声道,“你慢慢想一想,这些事不能急,也急不得,需你自己好好想清楚。”   柏瑜雅连连颔首。   苏锦遂起身,“我也先回苑中看看柏炎可醒了,他这几日也没闲的,还需人照顾,明日晨间一道来苑中吃早饭,若是有事,让人来苑中唤我。”   柏瑜雅应好。   ……   自房中出来,柏子涧迎上,“夫人……”   苏锦轻声道,“大姑娘这里应当没事了,你也无需在此等了。”   柏子涧诧异看她,大姑娘……无事了?   苏锦笑道,“侯爷可醒了?”   柏子涧点头,“侯爷方才来过,见夫人同大姑娘在说话,便回了苑中。”   “知晓了,回吧。”苏锦踱步出了苑中。   柏子涧微怔,夫人是说……大姑娘……无事?   ******   撩起帘栊,回到内屋,苏锦唤了声,“柏炎?”   柏炎却不在苑中。   先前白巧是说侯爷在房中,外阁间无人,内屋也似是不在,苏锦纳闷时,耳房中窸窸窣窣的衣服声音传来。   苏锦转眸,正好见柏炎掀起帘栊出来。   周身似是带着一丝沐浴过后雾气,松散的衣裳,不经意露出颈间与胸膛一抹光泽,透着浓郁的男子气息。   苏锦愣了愣,似是忘了移目…… 第036章 害羞撒娇日常(三更)   柏炎上前,自腰间抱起她,“小阿锦,在看什么?”   看得连眼珠子都忘了转。   苏锦脸骤然红了。   他抱她的姿势太过暧昧了些,让她想起洛城的那天晚上,在城西苑落的房间里,他便是这么抱着她在角落里拥吻,到最后,迷迷糊糊卷到床榻间,似拆了骨一般,断断续续折腾到第二日晌午……   她记得他进入时,眸间含着诧异,他没碰过你?   黑暗中,她没有应声。   只疼得额间涔涔汗水,咬紧下唇,死死揽紧他。   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亦猜不透他心思。   稍许,他俯身吻她,柔声道,“不怕。”   她微怔。   他极尽耐性,也极尽温柔,她亦慢慢适应他的耐性与温柔。   整个一晚,她不知道他要了多少次。   到最后,温柔也不尽复存……   直至后来他离开,她亦能时常想起那个晚上,他在她心底和身上留下的痕迹,亦记得他握紧她掌心,十指相扣,黑暗里,他的声音低沉而蛊惑,“有生之年,誓死娇宠……”   亦如当下。   她微微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   她缓缓低头,将前额抵在他前额,轻柔里又带了极致的妩媚,轻声应道,“在看你……”   他本是想逗她。   却没想,她这一句竟似春燕拂过湖面,忽得在他心底撩起道道平静不了的涟漪,再难平复。   她捧起他的脸,忽然吻他。   他忽觉她今日不同。   窗外灯火昏黄,竹影摇曳婆娑。   屋内,她俯身熄了夜灯。   柏炎只觉整颗心似是被她温柔而青涩得撩起,又珍视而郑重得捧在手心,再未放下过……   “谁教你的?”他忽得开口。   她低声道,“教习嬷嬷。”   他不应声了。   整个过程,她温婉亦妩媚到了极致,便是一次已让他沉溺不得自拔。   事后,她累极趴在榻间。   光滑而裸。露的后背上都是涔涔汗水。   他只拥着她,一宿没再作旁的动弹。   ……   翌日醒来,塌边无人。   一侧的被子是冰凉的,应是起身许久了。   这一宿她睡得极好,苏锦慵懒睁眼,窗外天已大亮,她磨蹭稍许,便也和衣起身,见屋中无人,便往耳房处唤了声“柏炎”。   亦无人应声。   片刻,玉琢入内,伺候她洗漱。   说侯爷正同大姑娘一处,在苑中说话呢。   苏锦忽得想起她昨夜本是约了瑜雅今晨来苑中一道用早饭的,瑜雅应是一早便来了,而柏炎见她睡得正熟,便没有唤她。   眼下,天都大亮。   苏锦心中不免唏嘘,竟睡到了这个时辰。   苏锦撩起帘栊出了内屋,在外阁间内便看见柏炎同瑜雅在苑中暖亭中说话。   柏炎背对着她。   柏瑜雅正对着她。   柏瑜雅远远见到她,在暖亭中便大声唤了声,“苏锦。”   柏炎应声转眸。   只是目光看到她时,微微怔了怔,很快就转回身去。   苏锦心中顿了顿。   她似是,见到柏炎耳根子红了……   柏炎,害羞了?   苏锦亦缓步上前,踱步到暖亭前。   柏瑜雅顺势起身,“三叔说你昨日不大舒服,今晨没起来,眼下可有好些?”   不舒服?   她转眸看向柏炎,只见柏炎的耳根子果真是红的,也似是不怎么看她。   她笑了笑,轻声朝柏瑜雅道,“似是昨日有些中暑,回到屋中便歇下了,有些昏昏沉沉的。原本还约了你一道早饭,对不住,结果睡过去了……”   柏炎似是心中舒了口气。   柏瑜雅亦朝她笑道,“你既不舒服,便歇着就是,云山郡惯来热,衣裳日后可得松些。”   柏炎和苏锦四目相视,都想到她昨日那一袭高领遮掩,也都意会到柏瑜雅所指。   柏瑜雅果真笑了笑,又道,“苏锦,我是来同你和三叔道别的,我今日就启程回去。”   轮到苏锦诧异,“怎么不多留两日?”   她昨日才到。   柏瑜雅摇头笑了笑,“我方才同三叔说了,家中还有事,便不在云山郡多留了,等这一阵过了我再来看你们。”听这意思,应是想听清楚了。   苏锦笑笑。   柏瑜雅上前,牵了她朝柏炎道,“三叔,我想单独同苏锦说会儿话,要不,你先移步?”   柏炎看了苏锦一眼,握拳轻咳一声,“你们慢慢说。”   言罢,起身,折回外阁间中。   柏瑜雅掩袖笑笑,“三叔今日真是奇怪。”   苏锦亦转眸看向他背影,是奇怪了些……   只有柏炎恼火得很。   他当下耳根子还红成这样,一定被苏锦看了去。   他亦不知为何,只是方才见了她从外阁间走出来,整颗心似是悬了起来一般,既盼着她看他一眼,又怕她目光扫过他,然后倏然便觉一股燥热,直窜到了耳根子处。   他只得转身,装作没有看她。   只是临到外阁间,还能隐约听到她二人说话的声音,听不清罢了。   她的声音在苑中,他静不下心来,连翻书时心都是乱的。   哪里像平日的他?   昨夜,他本是想逗她,结果被她逗得连渣都不剩了……   今日还这幅模样。   柏炎捏了捏眉心,扔开了那本册子。   心烦意乱坐了许久,苑中的脚步声来了外阁间里,他抬眸看向柏瑜雅和苏锦。   柏瑜雅上前,朝他福了福身,“三叔,我这便回去了,早前的事你勿放在心上。”   “嗯。”他端地有长辈的架子。   实则,是不想看她的时候,顺便看到一侧的苏锦,他怕又跟着脸红了才是。   “我送你。”苏锦却道。   他抬眸看她。   柏瑜雅笑道,“你本就不舒服,我若让你送,三叔能恼死我。”   这一句,又将话绕到了他这里。   苏锦目光朝他投来,他亦来不及转眸,为防止自己再次怂了,他瞥目看向柏瑜雅,镇定道,“让子涧送你一程。”   这回柏瑜雅倒是没有拒绝。   “那我走了,三叔,苏锦,你们保重。”来的时候怒气匆匆,走得时候,似是已然想得通透。   苏锦送她至苑门口。   折回的时候,柏炎还在外阁间自己坐着。   “让玉琢给你沏杯茶?”她随意开口。   “好。”他敷衍应声。   苏锦莫名看他,他今日是奇怪。   苏锦又吩咐了玉琢一声,见柏炎似是还在低眉想事情,她撩起帘栊,正准备回屋中,他却忽然出声,“去哪里?”   她转身,错愕道,“方才出来得急,随身的东西落屋内了。”   他似是问了个蠢问题,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遂又想到旁的事情粉饰太平,指着一侧道,“昨日丰巳呈来送账册,说是给你的。”   苏锦果真放下帘栊,向他这处走来,“竟然昨日就送来了?我还以为要多几日……”   她眉目间有笑意。   俯身去拾账册,青丝睡下,正好扫到他脸颊,修颈。   他呼吸都跟着沉了沉。   苏锦正好转眸,“柏炎,你今日怎么了?”   她先前就见他奇怪。   他喉间咽了咽,忽得,脑海中的话脱口而出,“我想吃糖醋鱼……”   他自己都不知晓为何。   苏锦微楞。   ……   东风楼内,掌柜亲自招呼。   “侯爷,夫人,二位的糖醋鱼,请慢用……”整整一盆端上,掌柜生怕照顾不周。   苏锦道了声谢。   她动筷子,他却未动。   她诧异看他。   柏炎低声道,“我从小不吃鱼。”   苏锦怔忪,那他说想吃糖醋鱼?   柏炎握拳轻咳一声,厚着脸皮道,“你帮我挑刺。”   苏锦指尖滞了滞,还是照做。   见她低头拨弄筷子和鱼肉的模样,柏炎心中忽得很是受用,嘴角终是如早前般微微勾起,似是这一整日都未如眼下这般放松过。   稍许,苏锦放下筷子,“好了。”   他亦敛回目光。   深吸一口,也不看她,只低着头,指尖轻敲桌沿,轻声道,“你喂我。”   “……”苏锦呆住,忽得意识到,有人似是在……撒娇……   等她真夹了筷子喂他,他的笑意从脸上到胃里。   一碗未完,苏锦重新握回筷子,有人厚着脸皮的声音再次响起:“还要。”   苏锦手僵了僵。   ……   从东风楼出来,他伸手牵她。   两人并肩在城中踱步,好似平常夫妻一般,他的手不松开,沿途过往的行人问候,他都淡淡点头致意。   平阳侯府在云山郡有驻军,这里的百姓大都是认识平阳侯的。   当下,见他笑眯眯牵着苏锦,便都恭敬唤得一声“侯爷,夫人”。   柏炎心中很是受用。   终是走到街巷中穿行,街巷中没有旁人,苏锦轻声问,“柏炎,你今日可是在害羞?”   有人脚下踟蹰。   似是心思被戳穿,很有些不自然转眸,“我?害羞?”   他似是越是想证明,便越找不到辞藻,遂又红了耳根子处。   苏锦抬眸看他,也见他脸色逐渐从白到红。   柏炎心中忽然恼火,却忽然释怀,“是,我是……”   只是害羞两个字还未出口,她已踮起脚尖,正好够上他的双唇。   他俯身,她仰首,就这般唇边轻触。   他眸间颤了颤。   她忽得笑笑,轻声道,“今晚还要吗?”   柏炎彻底僵住,脸色红得一塌糊涂。   她双手背在身后,悠悠然出了巷子口,逗弄柏炎的感觉,有时亦好…… 第037章 寻衅(一更)   一连几日,柏炎日日都要吃东风楼的糖醋鱼,一日不去都不行。   看着有人平日里一张冷峻没有什么好脾气的脸,酸溜溜一口咬定自己不会挑鱼刺,非要让夫人给他挑鱼刺的场景,丰巳程只觉浑身上下鸡皮疙瘩都不知起了几身。   遇刺挑了不说,还要夫人喂……   丰巳程这一连几日看得眼睛都要瞎了。   若不是柏子涧去送大姑娘回府,那日日跟来辣眼睛的就不该是他,丰巳程就这么日日盼着柏子涧早些折回。   其实这几日也不光是吃糖醋鱼。   丰巳程记得前几日侯爷唤他到房中问过话,问他早前同夫人去各处看地契铺子的时候,可曾随夫人在城中逛过衣裳和首饰铺子?   他如实应了。   这几日,柏炎便真的每日都寻了时间陪同着苏锦在城中闲逛。   屋中添置了不少苏锦喜欢的摆设和夫人常用之物。这些摆设和物品一上来,整个屋中兀得就变了。   不似早前空荡荡的,仿佛只有柏炎一人一年来住三两个月的屋子,而是有女主人在的房间,连屋中的置物架上也放了小盆的海棠……   苏锦在苑中躺椅小憩的时候,柏炎还会独自一人对着那小盆海棠花笑……   除却屋中的陈设,苏锦来云山郡府邸时,随身的东西带的不多,也似是这两日都有柏炎陪着置办得齐全了。   胭脂水粉,金银首饰,衣裳和鞋子……   能做的,柏炎事无巨细。   她亦知晓,他是想多些时间同她一处。   军中之事,惯来说急的时候忽然就急,若不是常年在边关驻军,大军拨冗的日子一定,再是儿女情长,依依不舍,也要上马出征。   平阳侯府是军侯府,她亦见过他身上的伤痕,尤其是背心那处。若是时局不安稳的时候,许是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他。   她亦珍惜同他一处的时光。   苏锦思绪中,柏炎却在一侧驻足,“昨日说的,家中都是我的书,你要添哪些书,可有列好单子?”   今日遂又逛到书局门口。   苏锦笑道,“不必列单子,心中就有。”   柏炎笑笑,牵了她的手入内。   两人入了书局,丰巳程自觉驻足。反正进去也是听他二人酸溜溜说话,还不如在书局外候着。   夏日炎炎,丰巳程环臂。   目光不时瞥向书局中。   在书局里,两人似是话也不多,但默契固有。   夫人指哪本,侯爷便去拿哪本;有些夫人翻了两页,需放回的便自己放回,或垫着脚放回,若是夫人垫着脚也够不到的,也无需开口,侯爷便笑了笑,伸手替她放回去。   似是,还附带一句,“小矮子……”   丰巳程远远看去,只觉都要都酸过前日里那只柠檬了……   啧啧,干脆再离远些。   丰巳程踱步到书局对面的凉茶铺子小坐,还不知他二人要何时出来,便要了杯凉茶候着。   谁知刚落座,就见几骑自凉茶铺子前的大街上骑马飞驰,挂起一阵风似的,险些将凉茶铺子都给掀了。   丰巳程不满嘀咕,“又是从哪里来的人,这么火急火燎的……”   凉茶铺子的老板娘上前,也皱眉应和道,“可不是嘛,咱们云山郡似是少见这样的人,侯爷管得严,军中若无急事都没有敢在大街上骑快马的,眼下,不知这又是从哪里来的人,方才也见了几个,也是这么风一般的,连小孩子都给吓到了……”   丰巳程眉头微皱,方才就有几骑?   他放下手中的凉茶被子,心中掂量了少许,似是没听说有谁眼下来了云山郡,都知晓云山郡是侯爷的地方,谁会在这里这么高调?   丰巳程想不到,只是疑惑时,又有一骑忽然停在他跟前。   他抬眸看去,是侯爷的人。   “丰大人。”那人下马,拱手问候一声,便上前附耳同他说了一句。   丰巳程怔了怔,应道,“我知晓,我去告诉侯爷一声。”   那人得了他的话,遂才骑马离了去。   丰巳程付了银子,赶紧起身回了对面的书局处。   柏炎正在翻着书,丰巳程入内,轻唤了声,“侯爷。”   柏炎抬眸看他,见他瞥了瞥四周,柏炎会意,放下手中书册,朝一侧的苏锦说了声,“我出去一下,有事唤我。”   苏锦转眸看向他和丰巳程,莞尔颔首。   柏炎遂同丰巳程一道出了书局。   书局外僻静处,又能一眼看到苏锦的地方,柏炎停下,“怎么了?”   丰巳程道,“侯爷,方才暗卫来报,说沐老来了谨州。”   柏炎目光微敛,“老师来了谨州?”   谨州就在云山郡以西两日路程处,老师应是特意来的。   果真,丰巳程低声道,“沐老要见侯爷。”   柏炎颔首。   ……   等折回的时候,苏锦正好放下书册,“就这些,劳烦了……”   掌柜笑着应好。   正好脚步声传来,苏锦转眸,见柏炎和丰巳程一道折回。似是眸间不似早前轻松,略微蹙了蹙,应是心中有事。   “回府?”他见她已挑完。   苏锦点了点头。   云山郡府邸就在城中附近,这几日两人都是散步至的城中的,并未有马车跟着。   等出书局时,门口却已停了一辆府邸的马车。   额外,还有一匹马,和一个带着面具的侍从,应当是侯府的暗卫……   柏炎牵她到马车前,“阿锦,稍后巳呈先送你回府,我忽然有些急事,需要离开云山郡几日,等事情办完就回来,左右应该不会超过四五日,你在家中等我。”   看到那匹空着的马,和一侧带着面具的侍从,其实苏锦心中隐约都能猜到几分。   只是自他回府算起,其实也不超过四五日。   “阿锦,”他俯身,用额头贴上她额头,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我要去见老师,不能让旁人知晓,我会尽快回来。”   苏锦微微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再抬眸看他时,只轻声道,“早几日晚几日都好,我在家中等你。”   他眼中微怔。   苏锦垂眸,声音细如蚊蚁,“别着急回来便昼夜赶路,我也会心疼……”   他心底忽得砰砰骤然跳了几声,等反应过来时,如春风拂过。   她却已踩了脚蹬上了马车。   丰巳程赶紧跟上。   柏炎嘴角淡淡笑意来不及掩去,朝丰巳程道,“照顾好夫人。”   丰巳程忙不迭点头,这还用说嘛……   柏炎这才敛了笑意,“夫人若少了一丝头发,你自己提头见我。”   丰巳程嘴角抽了抽。   他这头,值夫人一根头发。   不,在侯爷心中,应当不值……   柏炎又已转眸看向马车帘栊处,有人应是先前那句说完便害羞了,他遂也不揭穿,朝负责驾车的侍卫道,“走吧,回府。”   侍卫应声。   马车内,苏锦伸手攥紧帘栊,想要掀起帘栊看他,又怕再见他,她会更舍不得……   他人还未走,她就已盼着他回来。   苏锦微微咬唇,心中缓缓一叹,她何时变得这般矫情了……   车轮轱轱,柏炎一直目送马车消失在街角,才跃身上马。   “这是?”暗卫似是诧异。   柏炎温和笑笑,“青木,是夫人……”   ……   而马车内,苏锦亦能听到不远处,打马扬鞭的声音。   苏锦深吸一口,心底微微一沉。   他是真走了……   不过四五日罢了,她早前怎么不觉这时日漫长的?   她忽然想,似是同柏炎在一处后,她竟也学会了贪心。   贪图与卿朝朝暮暮……   ******   云山郡府邸离得不远,苏锦心中想着应是要到的时候,马车猛然一个刹车。   苏锦亏得下意识扶住了两侧,险些就这般摔出去。   丰巳程惊恐掀起帘栊,“夫人,你没事吧!”   苏锦难得见他如此紧张。   苏锦笑了笑,才将应了声,“我没事……”,目光却落在丰巳程掀起的帘栊背后,微微滞了滞。   云山郡府邸门口竟围了不少军中士兵在。   云山郡有柏炎的驻军在,府邸门口有军中士兵算不得奇怪,只是……   围在府邸门口的士兵,似是同府邸门口的侍从在对峙着?   都穿着苍月军中士兵的衣裳,苏锦一时没有看出端倪,却也觉得气氛不对,府邸的侍从她是早前便见过的,那围在府邸门口的这群人……   不是柏炎的人?   苏锦心中微颚。   丰巳呈却是认出来了,这几骑不是早前他在凉茶铺子的时候,骑着马险些将凉茶铺子给挂走的那群人吗?   竟是来平阳侯府寻衅的?   丰巳呈微微皱了皱眉头,侯爷前脚刚走,夫人还在马车里,柏子涧也不在府中,对方是什么来头也不清楚,但明知这是侯爷的府邸,还如此嚣张,应当不是普通人。   丰巳呈正欲让苏锦先避一避,却忽然听门口一声低沉浑厚的声音,“若是柏炎不在府中,你们就赶快去找!告诉他,他要是不回来,我就在他府中打断他弟弟柏远的腿!”   柏炎的弟弟,柏远?   苏锦微楞。   丰巳呈惯来滑里滑头的脸,却瞬间阴沉了下来,“又是这个闯祸精!” 第038章 “闯祸精”(一更)   闯祸精……   苏锦在心中默念这个称呼。印象中,祖母说过柏炎是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也就是平阳侯府老夫人的亲生儿子,老夫人育有一双儿女,也就是柏炎的弟弟和妹妹。   眼下,既能惹得旁人在云山郡府邸公然与柏炎叫板,应是不小的过节……   如此看,“闯祸精”三个字应当还是担得起的。   莫名的,苏锦在心中掂量了一通。   丰巳呈正皱着眉头,苏锦轻声开口,“巳呈。”   “夫人?”丰巳呈回神。   苏锦伸手指了指对面,认真问道,“打得过吗?”   “嗯?”丰巳呈以为听错,错愕看她。   苏锦轻声却郑重道,“打得过有打得过的做法,打不过有打不过的做法……”   丰巳呈倏然会意。   既而肯定点头,“夫人,打是打得过,夫人除了侍卫,还有暗卫。便是这都打不过,还可去驻军搬救兵。这里如何都是云山郡,侯爷的地方,旁人都公然到府邸来挑衅了,还真能被人挑衅了去?”   苏锦心中便明了了。   见苏锦欲伸手撩起帘栊,丰巳呈惊恐出声,“夫人不可!”   苏锦转眸,不解看他。   丰巳呈惊慌道,“夫人,侯爷临走前吩咐了,若是夫人少了根头发,都要让奴家提头去见他。这点小事奴家去应付就好,夫人先且等一等,稍后……”   丰巳呈话音未落,只听府邸中一声怒意传来,“给我打断他的腿!”   丰巳程和苏锦都怔了怔,既而相视尴尬笑了笑。   丰巳程绷住脸,宽慰道,“夫人别担心,这其实也就声音大了些罢了,府中还有侍卫在,怎么也伤不到四爷头上去……”   又是话音未落,苑中哀嚎声响起:“三哥!三哥救命啊!”   苏锦愣了愣,一时竟不知道应当把眼神往哪里放才好。   丰巳程也实在绷不住了,“还真打啊!这闯祸精要是真在侯爷这里被人给打断了腿,侯爷才是难给老夫人交待……”   苏锦奈何垂眸……   ******   云山郡府邸内。   柏远正躲在一众侍卫身后,他以为跑到三哥这里来便安全了,谁知道顾云峰这个疯子竟连三哥的府邸都敢闯!   柏远是吓破了胆!若是被顾云峰抓住,这疯子真能一点情面都不留,直接让人打断他的腿不可!   三哥这里已是最安全的地方了,只是三哥竟然不在府中!   柏子涧也不在。   柏远心中是又气又怕,又不安,但他不信……三哥府中这么多侍卫在,顾云峰还真能跑到三哥府邸来杀人不成?   对面顾云峰气得面红耳赤,这柏远似是兔子一般,他撵了好几日,这家伙都能东躲西藏逃过,躲到柏炎这里来!   他是不想与柏炎冲突,但这个柏远实在太气人!   三日了,顾云峰的火气未消,他也不怕与柏炎冲突。   柏远竟然公然放狗咬他二弟!   然后狗和柏远都跑了,只留了他二弟顾云筑现下腿上还有伤,走路都一瘸一拐的。顾云峰看向一侧的顾云筑,眼下还拄着拐杖。   这口气,顾云峰实在咽不下去。   便是柏炎这里,他也要讨了说法去。   顾云峰的一侧,除了顾云筑,还有与他同来的叶浙。   叶浙轻声劝道,“柏炎这里,你好歹还是留几分颜面,京中都知晓他护短,你若真在他府邸闹出几条人命来,又打伤他四弟,怕是等柏炎回来,不好收场……”   一侧顾云筑一听便有些急了,“哥,可是柏远先放狗咬我的!眼下我这腿还疼着呢!”   顾云筑不由动了动手中的拐杖,颇有些委屈看向顾云峰。   顾云峰应是将顾云筑的焦急听了进去,转眸看向叶浙:“先放狗咬人的是那个柏远,是他们平阳侯府的人,说理亏也是柏家理亏,这事儿便是闹到许老夫人跟前,也是他们柏家站不住脚,他柏炎还能怎么收场!”   叶浙看了看何祐之,又看了看顾云峰,没有作声了。   当下,柏远恼道:“喂,顾云筑,你可别胡说啊,是狗咬了你,又不是我,你要找找那只狗去,你来找我做什么!”   顾云峰应是被柏远这句话给惹急了,怒道,“还等什么!抓人!”   顾云峰言罢,身前的侍卫终于拔刀。   柏远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万万没想到顾云峰这疯子还真动手了!   护在柏远身前的侍卫也是一怔,纷纷拔刀应对。   “顾云峰,你疯了!”柏远这回是真吓倒了,“这是我三哥府中!”   顾云峰轻嗤,“柏炎怎么了?”   柏远呆住。   顾云峰缓步上前,“旁人怕他柏炎,我顾云峰不怕,旁人忌惮你们平阳侯府,我顾家未必……”   顾云筑一瘸一拐跟在顾云峰身后,拄着拐杖,得意的朝柏远仰首笑了笑。   顾家三代镇守东南,也是握手一方重兵的封疆大吏。顾云峰自幼长在军中,身上自是惯来带着煞气的。   当下,柏远咽了口口水,隐在袖间的手死死攥紧,不敢再说话挑衅顾云峰。   顾云峰每往前一步,柏远就忍不住退后一步。   顾云筑奚落,“柏远,你放狗咬我的时候不是很能耐吗……怎么,你三哥不在你就这幅怂样,你们柏家就指着柏炎一人吗?”   “你!”柏远气急,“顾云筑,你胡说八道!”   顾云筑却笑笑,柏炎不在,柏远气得跳脚又能如何!   眼下,顾云筑又拄着拐杖上前,得意笑道,“你三哥不在,这府中还能有谁给你撑腰不成!柏远,我们顾家今日就替你三哥好好管教管教你!”   顾云峰在气头上自是不觉,叶浙却拢了拢眉头看向顾云筑,眼神不比看柏远时好到哪里去。   “顾云峰……”叶浙还是善意提醒。   只是话音未落,身后却有女子声音传来,“顾公子说得对,柏家的人自有柏家来管束,何需劳烦顾公子帮衬?”   这声音温婉柔和,在一众拨刀相向和恶言相逼的紧张气氛中,却显得分外掷地有声,好似滚烫的沸水中忽得注入了几许清流,兀得浇熄了这苑中的沸腾,让在场所有人心中都微微愣了愣。   叶浙转身,将目光迎上去,只见一道绰约身姿,青丝微绾,窄腰纤纤,既有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妩媚,又分毫不显得轻浮与流俗。   叶浙微微拢眉。   苏锦抬眸,顾目盼兮。   目光淡淡扫过眼前,一双明眸青睐里似是娴静温和,缓步而来,侧颜在午后焦躁的阳光里剪影出一道清丽淡然轮廓,倒让这苑中仿佛都不如早前那般燥热了。   苑中这些拔刀相向的,便忽然显得份外突兀。   顾云筑尚未反应过来,但顾云峰和叶浙心中都清楚,这里是柏炎在云山郡的府邸,那来得自然是柏炎的女眷。   在京中,何时见过柏炎身边有女人?   这么一个油盐不进的人,却在云山郡府邸放了个女人?   顾云峰和叶浙对视一眼,眸间都有踟蹰。   苑中各自的诧异目光中,柏远却是一眼认出了丰巳程来。   “丰巳程!”柏远就似见到了救星。   三哥和柏子涧都不在,他方才是真以为自己要被人打断腿了,可等见到丰巳程,他忽觉这双腿又保住了!!   “四爷……”丰巳程爱搭理应了声,心中却恼得很,就你丫终日惹得祸事最多,好端端呆在京中惹祸不行!   眼前护着柏远的侍卫见了苏锦上前,都纷纷收了佩刀,低眉拱手,为首的侍卫更是恭敬唤了声,“夫人。”   夫人?   柏炎的夫人?!   顾云峰和叶浙早前尚且还算平稳的眼神,现下也都变作了诧异。   顾云筑更是惊得合不拢嘴。   最惊讶的当属柏远。   竟是他三哥的夫人!!   柏远忽得明白,为何方才丰巳程一直跟在苏锦身后,也忽得明白这苑中的侍卫为何都恭敬有佳,更明白过来她先前那句“柏家的人自有柏家管束”为何掷地有声了……   “三……三嫂……”柏远一脸震惊。   苏锦看了看他,温和问,“方才可有伤到?”   柏远是没想到苏锦第一句会这么问他,过往他若闯了祸事往三哥这里跑,三哥定是会骂他一通再说。   苏锦认真询问的目光下,柏远木讷摇了摇头。   不知为何,这信赖感忽如其来,柏远自觉往苏锦身侧靠了靠。   苏锦又转眸看向朝苑中的顾云峰,叶浙,顾云筑几人。   叶浙先拱手,礼貌唤了声,“夫人……”   顾云峰却眉头微皱,目光在她鬓间那枚金翅蝴蝶翡翠牡丹步摇上微微逗留。   顾云筑见顾云峰没动,便也跟着没有动。   只是心中很有些恼,早前苑中只有柏远尚还好说,动手拿人就是。但眼下,这苑中忽然来了柏炎的夫人,这动不动手抓人都有些进退维谷了……   顾云筑恼意看向柏远。   柏远先前本就被他逼得憋屈了,眼下似是也得了屏障一般,立马忍不住朝他瞪了回去。   顾云筑咬牙切齿。   柏远心中忽得如沐春风。   顾云筑忍不住恼道,“柏远,你一个男子,躲在女人背后算什么!”   柏远也气得托口而出,“你站你哥身后,我站我三嫂身后,都是站在兄嫂身后,你与我又何不同!”   “你!”顾云筑气得语塞。   柏远也不停歇,“你什么你!你哥哥还手拿佩刀,我三嫂就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要论躲,也是你躲得更丢人些!”   苏锦错愕转眸,竟似是……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柏远也朝她谄媚看过来,“我说的是不是,三嫂?” 第039章 一鞭(二更)   “柏远!”顾云峰已忍无可忍。   柏远当即吓得一哆嗦,下意识站到苏锦身后,也不敢再多贫嘴了。   顾云筑先前气成紫色的脸,眼下才舒缓些。   遂和柏远两人在一处,相互呲牙恨着,都不敢出声。   “夫人想怎么办?”顾云峰冷冷看她。   苏锦淡淡垂眸,温和道,“若是真做错了事情,当罚则罚,顾小将军便是不上门,柏炎也会责罚。”   “三嫂……”柏远讨好般扯了扯她的衣袖。   苏锦未作搭理。   顾云峰眉间微微敛了敛。   顾云筑却先开口,“柏远你听到没有!你三嫂都发话了!”   柏远咬牙切齿。   “你住口!”顾云峰却忽然出声。   顾云筑难以置信看了自己哥哥一眼,可自己哥哥正在气头上,他也只得噤声。   对面柏远又挑衅朝他笑笑,两人又开始比拼面部表情。   顾云峰继续问道,“那柏炎不在,夫人做主,夫人觉得何罚才算是给顾家一个公道?”   叶浙眼中也颇有几分探究的看向苏锦。这话说轻了是偏颇,若说重了,柏远怕是要吃亏。   眼下柏炎不在,他倒是有兴趣听她如何作答。   苏锦眸间淡淡,依旧不急不缓,“顾小将军是顾二公子的大哥,有顾小将军在,顾二公子的事自是有人做主;但今日不巧,柏炎不在家中,柏远的事情,可否等柏炎回来再谈,届时柏炎自会给顾小将军一个公道?”   叶浙眸间几分笑意,她果真聪明。眼下说轻说重都不合时宜,尽数推到柏炎身上就对了。   顾云筑这里有顾云峰做主,柏远这里也应有柏炎做主,她这一句话里,一个或轻或重的建议都未给,却处处都妥当得很。   叶浙忽然想,柏炎这个夫人,怕是个极聪明的人。   顾云峰眸间微微滞了滞,口中却没有当即接话。   苏锦嘴角略微勾了勾,礼貌颔首。   柏远和丰巳呈都心中都刮目相看,苏锦这一开口,顾云峰才是不好再追问了,同他身份对等的人是柏炎,他若非要让苏锦给说法,不就成了特意趁柏炎不在的时候,欺负到苏锦头上吗?   如何讲都成了顾家理亏!   顾云峰果真捉襟见肘。   叶浙轻咳一声,早让悠着点不听,如今倒好,被人给怼回来了。   顾云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未吱声。   一侧,顾云筑急了,谁知道柏炎去了何处,兴许就是特意躲起来了,若真要等柏炎回来,谁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顾云筑看着柏远那得意模样,急得口不择言,“那你怎么不等你哥哥回来了再放狗咬我!”   苑中都纷纷转眸看向顾云筑。   苏锦也愣了愣,一时竟无力反驳。   “你!”柏远临到气头上,却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苏锦忽然知晓,这狗定然是柏远放的无疑了。   谁想柏远一句话转折,“你就没放?”   苑中再次纷纷看向顾云筑。   顾云筑支吾,“我……我放什么!”   柏远恼道:“你敢说你没放吗!”   顾云筑也来了声音,“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的狗咬你了!”   柏远更气,“是!你的狗没咬我!我们都放了狗,只是你的狗跑了,我的狗没跑!你的狗怂!”   顾云筑吼道:“你的狗怂!”   苏锦只觉听得头都大了几分……   这苑中俨然已成了一处闹剧。   而顾云峰那早前青一阵白一阵的脸,当下俨然已经紫一阵灰一阵!   叶浙心中叹了叹,知晓顾云峰当时应是见自己弟弟被柏远放的狗咬了,铁证如山,便怒气匆匆来寻人,却未刨根究底问过,谁想这顾云筑同柏远两个半斤八两,都没一个是摘得干净的……   顾云峰的脸色眼看就要挂不住,而柏远和顾云筑还在继续。   ——“你和你的狗一样怂!”   ——“你比你的狗还怂!”   “够了!”顾云峰怒极。   顾云筑和柏远当即都吓得颤了颤。   只是顾云筑是拄着拐杖颤了颤,有些不敢抬头看向自己哥哥。   柏远是自觉躲到了苏锦身后去,也不敢看向顾云峰。   事态演变到如此境地,叶浙觉得也差不多到头了,遂开口做和事佬,“云峰,虽然你二哥是吃了亏,但这两家伙谁都不清白,都应当回去往死里揍一顿,柏远这里自有柏炎揍就是了。”   叶浙心头是清楚的。   以柏炎的性子,便是他们走了,柏远也免不了要被狠狠揍上一顿。   这事情到这里也差不多了。   顾云筑一脸心有不甘,朝柏远狠狠做小动作。   柏远也回敬。   苏锦还未来得及拦他,顾云峰当下已恼羞成怒,“我二弟有不对之处,我自会回家惩治,但放狗伤人就是放狗伤人,今日他也当瘸一条腿,还回来!”   顾云峰这一句,叶浙怔住。   顾云筑都跟着莫名抖了一抖。   柏远知晓这回顾云峰是真动了怒,吓得脸色都变了。   身侧的丰巳呈也微微凌目,这回怕是真要动手了。   苏锦却道,“那请顾小将军寻一只狗来。”   “……?”顾云峰的怒气拦腰折断,一脸错愕。   苏锦继续:“顾二公子的腿既是狗咬瘸的,那请顾小将军现在就寻只狗来,把柏远的腿也咬瘸一只,柏家现在就认。”   “……”顾云峰眼中皆是诧异。   苏锦抬眸看他,“要么便等柏炎回来。柏炎不在,我不能让人随意将他弟弟的腿打瘸了去,要打瘸也是他自己打瘸,要么顾小将军你现在放狗也来得及。”   顾云峰怔了怔,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叶浙心中“哇哦”一声感叹,在柏炎这夫人面前,顾云峰的恼羞成怒简直没讨得半分好处。   叶浙遂对苏锦更是好奇了几分。   只是,顾云筑和柏远先前的争执,竟忽然变成了顾云峰和苏锦两人的针锋相对,作为始作俑者的顾云筑和柏远却都看呆了去,不敢,也插不进去什么话。   就这么转着脑袋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个看看那个,哑口无言。   当下,顾云峰嘴角勾了勾,看了看苏锦,眼中颇有探究得开口,“我若都不呢?”   叶浙看他,目光滞了滞,这厮是真准备耍横了?   苏锦亦笑了笑,目光转向一侧的侍卫。   “夫人?”那侍卫愣了愣,似是自己手中能给的,也就只有这把角弓了。   苑中都错愕看向苏锦。   苏锦从侍从手中接过角弓,拉弓上弦,弓弦忽得饱满,苑中都呆了呆,能拉动这张角弓……   侍从支吾着:“夫人,扳……扳指……”   苏锦沉静:“不必。”   若是真用惯角弓的人,可不必用扳指。   呵,叶浙轻嗤,这柏炎的夫人不会是当真的吧!   可瞧这动作竟不似唬人的,这角弓在这苑中若上了弦,这么近的距离,叶浙忽得有些紧张,便快步上前,朝苏锦笑道,“夫人,误会,顾小将军这是开玩笑呢……”   叶浙言罢,又向叶浙朝使眼色。   顾云峰却微微敛眸,唇边笑意更浓,“有意思。”   叶浙微怔,这家伙,该不是盯上人柏炎的夫人了吧?   叶浙诧异目光中,顾云峰继续挑衅向前,苏锦忽得松手,电光火石之间,似是有箭矢自顾云峰的脸颊处擦了过去,却并未伤及。   而随着苏锦一声拉弓,府邸的四围墙上才站起了密密麻麻的身影。   顾云筑咽了口口水,是平阳侯府的暗卫。   叶浙目光也稍微凌了凌。   顾云峰却笑,“夫人的箭法似是不好。”   苏锦没有应声,只是嘴角轻抿。   片刻,顾云峰诧异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鬓角,似是被方才的箭矢刮掉了鬓角的头发。   顾云峰眉头微拢,目光惊异看向苏锦。   顾云筑却吓呆,扔了拐杖便紧张跑了过来,“大哥,你没事吧。”   “哦!!”柏远恍然大悟一般伸手,“顾云筑啊顾云筑,你竟然装腿瘸!”   顾云筑语塞。   顾云峰想死的心都有了。   叶浙也觉看得头都大了几分。   顾云筑恼火:“谁装了,我就是一直瘸着,我是见到你三嫂拿箭射我大哥,才吓得突然好了!”   叶浙只觉今日是难收场了。   柏远已挽了袖子,上前,“来啊,顾云筑,再来打一架啊!”   顾云筑也来了脾气:“来就来,谁怕谁啊!我今天不揍死你,柏远!”   “来,你揍死我!”柏远亦不服。   两人说扭打就扭打到一处,顾云峰忍到极致,气亦不打一处来,“顾云筑!”   伴随着话音一落,手中的鞭子对着顾云筑便是一抽。   对面,苏锦恰好上前,刚唤了声“柏远……”,便听“啪”得一声。   苏锦只觉手臂处一阵剧痛,震得连连退后几步。   口中重重“嘶”了一声,眉头拢紧,额头冷汗都冒了出来,自觉伸手捂住左臂,左手臂处却有鲜血渗了出来。   这一幕来得太快,丰巳呈尚且来不及反应。   整个府邸的苑中都忽得安静下来。   “三嫂!”柏远眼中惶恐。   顾云峰诧异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鞭子,他是没想到苏锦会上前……   而叶浙和顾云筑更是全然怔住。   丰巳呈惊恐得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抓狂道:“夫人!!” 第040章 乱世逐鹿(一更)   一日半路程,柏炎到了谨州。   谨州远远有人迎候,温和道,“侯爷,沐老在苑中等您几日了,请随我来。”   柏炎颔首。   只是听到苑中二字,还是稍许诧异。   这些年老师从朝中逐渐退居,颐养天年,但大都呆在京中。一则,老师年事已高,经不起奔波折腾;二则,老师年轻时受过腿上,后来便一直都在轮椅上,行动不便。   即便如此,老师也做到宰相,太尉,太傅,是三朝老臣,在朝中威望非旁人能比拟。   方才听侍者说起苑子,他不免诧异,老师在谨州有府邸?   什么时候的事?   谨州不小,府邸却在僻静处。   下了马车,侍者迎了柏炎入内。   府邸的位置已算偏僻,可等入了这苑中才觉更僻静了些。穿过几处苑落,侍者驻足,“侯爷,沐老在苑中,小的不入内了。”   “有劳。”柏炎颔首致意。   登了台阶,入了苑中,才见这处景致全然不同,似是能俯瞰大半个谨州城,已经看到远处连绵不绝的山脉,大气恢弘。   柏炎见老师坐在苑中树下,似是正看着远处的山峰出神。   须臾,轮椅未动,沐敬亭出声,“来了?”   柏炎上前,恭敬拱手,“学生见过老师。”   “过来坐。”平淡的声音里带了些许亲厚。   柏炎从善如流。   沐敬亭身侧便是空位,柏炎上前落座。   沐敬亭已满头白发,人却精神矍铄,端坐在轮椅上,七八月的天气,双腿上却还搭了一层薄薄的毛毯御寒。   几十年如此。   身后,有侍者上前奉茶。   “你杀了曲同忠?”沐敬亭端起一侧的茶盏,似是很是平静。   “是。”柏炎也不否认。   柏炎未多解释,沐敬亭也不多问,只是轻抿了一口茶水,依旧平静道,“曲同忠是晋王府的人,杀得好……”   柏炎转眸看他。   沐敬亭慢悠悠放下茶盏,微微敛眸,“柳致远是太子送到殿中的,是未来东宫相中的人;曲同忠是晋王放在西南的心腹,你这两个巴掌打得,旁人正好摸不透你的心思……”   柏炎起身,拱手道,“老师,是学生冲动,早前没想这么多。”   沐敬亭眸间波澜不惊,微微摆手,“你歪打正着,都将好够上惊蛰,却都未打到七寸,分寸正正好。旁人摸不透你的心思,就只能揣测,不能妄动,都怕你原本不是对方的人,却因这些小事让你起了疑心,投靠了对方去,谁都不甘心……”   姜是老的辣,他不如老师想得深。   沐敬亭抬眸看他,“你冲动的不是杀曲同忠,而是去远洲。”   柏炎心头微怔。   沐敬亭看了他稍许,嘴角却忽得勾了勾,“年轻时,血气方刚未必是坏事,只是要懂得善后。”   柏炎亦罕见得羞怯低头,“老师见笑。”   沐敬亭莞尔,不急不缓道,“远洲的事,言官未必敢谏你,但暗潮涌动久了,难免越积越深,日后保不准会被人顺水推舟利用了去。你回京之后再找些事情做足门面,让言官谏一谏你,自请在府中思过一月,此事便过去了。”   柏炎心中了然,“学生谨记老师教诲。”   沐敬亭眸含笑意,“勿让人在大处做文章,便需自己在小处做文章,老师年事高了,近来越发不想呆在京中了,也不能时刻替你盯着看着朝中之事,你需替自己运筹帷幄……   柏炎微楞。   沐敬亭缓缓敛了笑意,“柏炎,推我到前面去。”   柏炎照做。   苑落尽头,正好可以俯瞰大半个谨州。   沐敬亭摆手,唤他上前,“柏炎,你来……”   柏炎上前,半蹲在沐敬亭身侧,视线与沐敬亭齐平。   沐敬亭伸手指着远处连绵的群山,叹道,“柏炎,不少人都只能看到这里俯榄大半个谨州,却看不到目光远处的巍峨群山……”   柏炎眸间微滞。   沐敬亭继续叹道,“那山巅上的风景,又岂是这等谨州之地可以比拟?”   柏炎转眸,“老师的意思是?”   沐敬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得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如今已是乱世,若时机合适,当进则进,不进则退……”   柏炎微微敛眸。   离开院落的时候,侍者来送柏炎,边走边道,“沐老早前一直在盼侯爷,今日终于将侯爷盼来了。”   柏炎淡淡笑笑,“老师近来身体可好?”   他今日明显听出老师与往日不同。   侍者似是被他问道,怔了怔,叹道,“沐老吃得不多,睡得也不多,近来似是醒了,就整日在苑中这般坐着……”   柏炎眸间迟疑,停下脚步,“老师这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好端端的,忽然从京中来了谨州,方才的话里话外里,都是予他重托,应当也存了不想回京中的心思,想在谨州将养的意思……   侍者为难得看了柏炎一眼,稍许,低头叹道,“早前国公府的那位老夫人过世了,消息前一阵子传到沐老这里后,沐老就一直这样……”   侍者不敢说太多。   早前国公府的老夫人……   柏炎是知晓的,眉头微微皱了皱,“你是说白苏墨……白老夫人去世了?”   侍者默声颔首。   柏炎心中便已了然。   老师心中一生就念了一个人,如今白老夫人去了,老师心中的挂念忽得没了,好似骤然失了心中重要一物。   这种忽然失去心中所念的人事,他不敢想。   “照顾好老师,我会多寻时候来谨州。”柏炎叮嘱侍者。   侍者拱手应好,“侯爷放心,侯爷常来便是。”   柏炎亦颔首。   ……   自谨州出来,一路策马往云山郡折回。   柏炎脑海中全是老师早前同他说起的那番话,谨州俯瞰还是山顶巍峨……   一路快马奔腾,柏炎的目光空洞无神。   ——“平阳侯府最鼎盛的时候,你父兄却先后战死沙场,你可想过其中蹊跷?”   ——“如今这朝廷已是满目疮痍,气数已尽,有能力者皆可取之。”   ——“若不是你母亲嫁来了柏家,没有许家在背后,你一个□□岁的孩子能护得住偌大一个平阳侯府?”   ——“届时手握重兵者,皆可乱世逐鹿……”   柏炎重重阖眸……   "侯爷,可要停下歇息?"青木见他脸色不好。   军中最忌讳骑快马时走神,而眼下,有人分明是思绪都不知去了何处。   青木开口,将柏炎思绪拉回。   “我无事。”他简单应了一声,心中却忽得想起早前苏锦的话。   ——别着急回来便昼夜赶路,我会心疼……   柏炎眸间微滞,莫名缓了缓缰绳。   “侯爷?”青木错愕。   柏炎轻声道,“先寻一处歇息把,等天亮再走。”   青木意外,还是应好。   ……   途中离前后的城镇都远,又是夜深里,青木在荒郊中寻了一处开阔之地,生了火。   马匹栓在一侧的树上,柏炎在垫好的草垛上歇息。   青木坐在近处的树干高处,一边警戒着,一边远远看着柏炎。   四围的悄然寂静里,只能听到夏日鸣蝉的声音。   柏炎缓缓阖眸。   青木能隐约听到柏炎的呼吸声。   青木揭下面具,面具下,一张原本应是清秀俊逸的脸,因着刀伤已然有些扭曲。   青木仰首靠在树干上,空望着夜空中的繁星,想起早些年在军中刀口舔血的日子,那时候侯爷中了敌军埋伏,他拼死赶到,将侯爷从死人堆里翻出来,背上还插着那枚利箭,差一步就穿膛……   至今想来触目惊心。   旁人只看到平阳侯府满门风光,有谁看到侯爷背后的殊死相搏。   如今朝中暗潮涌动,不知下一次,又要将侯爷推到什么风口浪尖处……   青木握紧手中的佩剑,深吸一口气,重新将面具戴回,月光下,惨白里却带着诡异笑意的面具掩隐。   青木淡淡垂眸。   忽得想起离开云山郡的时候,侯爷脸上温和笑意,青木,这是夫人……   他认得,是苏家的姑娘。   他更记得当日在军帐中,听闻苏锦嫁人时,军医在给侯爷拔箭,侯爷自始至终一言未发……   侯爷去远洲的时候,他得了侯爷的托付去了别处,并不知晓远洲具体何故。   但兜兜转转,似是终于回到了原处。   平阳侯府看似满门荣耀,但侯爷身侧有的不多。   夫人便是侯爷心中寄托。   ……   晌午过后,大夫来了苑中替苏锦换药。   早前顾云峰那一鞭子抽得有些重,苏锦胳膊当场便见了红。   等回了房中,衣裳轻解,才见除却血迹,方才的胳膊上已青了紫了一大处。   后来大夫来仔细上了药,皱着眉头嘟哝一句,这下手怎么这么重……   白巧听得嘴唇都发白了几分。   夏日炎炎,伤口最怕化脓,大夫除却叮嘱注意事项,每日都定时过来换药。   隔了四五日,淤青倒是差不多散去了,只是伤口处的结痂还在。   苏锦听白巧反复问了大夫多次,伤口可会留疤,大夫说不会,白巧还是担心。   大夫便叮嘱晨间和夜里记得上祛疤的膏药。   白巧不敢马虎。   大夫上过药,苏锦侧躺在外隔间的小榻上小寐,玉琢轻摇着扇子,驱散些许外隔间中的热意。   脚步声传来的时候,苏锦已睡熟,小塌上均匀的呼吸声响起,玉琢见了柏炎,停下来福身。   柏炎示意不要出声,免得扰了她清梦。   柏炎伸手,玉琢会意将手中扇子递上。   柏炎接过,在小塌一侧落座,循着方才玉琢一般,缓缓替她摇着扇子,只是目光落在她胳膊处,微微顿了顿。 第041章 动怒(二更)   已过了四五日,苏锦胳膊上的纱布包扎已撤了去。   夏日炎炎,为了让伤口透气,白巧挑得在屋中的衣裳多是胳膊处清浅通透的。   柏炎目光滞了滞。   久在军中,他当然能一眼认出,她胳膊处的结痂和红印是鞭伤,更知晓这一鞭下去在她一个女子身上会有多痛。   他顿在原处良久,是因为就在他的府邸里,哪来的鞭伤?   柏炎脸色明显沉了沉。   心底瞬间涌起的护短和恼意,当下却见她睡得正沉。   他放下扇子,从小榻处缓缓起身。   苑中,玉琢见他起身,便迎了上来。   远远的,便见柏炎的脸色阴得怕人,“照看好夫人。”   他清冽的声音里有强压的怒意,玉琢福了福身,却连声音都不敢出。   玉琢惯来在云山郡府邸伺候,此番侯爷是动了怒。   且动了不小的怒。   玉琢咽了咽。   ……   出了苑落,青木正端坐在苑外的大树上,双手抱头,仰首看天。   眼下,却见柏炎自苑中出来。   青木错愕瞥了瞥苑中,似是并无旁的动静,柏炎却一脸阴沉得有些怕人。   苑外,柏子涧朝柏炎迎了上来,“侯爷。”   柏炎瞥目,“这几日谁来了府邸中?夫人身上的鞭伤是谁干的。”   柏子涧跟随他多年,眼下这般愠色挂在脸上,声音却沉稳的时候,便是暴风骤雨将至。   柏子涧拱手,“四爷同顾家起了冲突……”   听到这句,柏炎眼中微滞。   柏子涧硬着头皮道,“……顾小将军带了顾家二公子闯府邸抓人,结果正好遇见了夫人,是顾小将军失手……”   柏炎跟前,柏子涧知晓点到为止。   “顾云峰在哪里?”柏炎言简意赅。   柏子涧深吸一口气,“顾小将军和顾二公子都在驿馆……”   话音未落,柏炎已转身,“叫人去偏厅候着。”   “是!”柏子涧额头三道黑线。   他也前日回府中才听说的顾云峰带人来府中冲突一事,以侯爷的性子,顾云峰伤了夫人,在侯爷这里此事怕是难善后。   柏子涧捏了把汗。   ……   驿馆内。   顾云筑正惴惴不安看着顾云峰,真不走,要在这里等柏炎回来的话……   早前的事,顾云筑心中有愧。   柏炎平日在京中就是出了名的护短,光是他们闯云山居府邸找柏远一事怕是就要同柏炎冲突,后来大哥还一鞭子抽到了柏炎夫人身上……   一想到此处,几日过去,顾云筑仍不寒而栗。   苑中除了顾云峰,还有叶浙。   叶浙原本是要回京,但出了这档子事,虽不知能否劝住柏炎,却只能继续留下来当和事佬。   顾云筑一开口,顾云峰便道,“你闭嘴。”   顾云筑噤声。   此事就是他同柏远两人挑起的,那一鞭子,原本也是大哥抽他的……   只是话音未落,驿馆中的小吏匆匆来了苑中,似是眼神有些惊慌失措,“平……阳侯来了……似是有些……”   小吏话音未落,柏炎已转身到了苑中。   顾云峰、叶浙、顾云筑三人依次起身。   他一脸可见的怒意与煞气,顾云筑吓得有些发抖。   “柏炎……”叶浙上前,他想再如何伸手不打笑脸人,这里本是云山郡,柏炎是主,他是客……   柏炎却径直越过叶浙,声音清冷,“让开。”   叶浙僵住。   转身瞥目时,柏炎正好经过顾云筑跟前。   顾云筑颤颤唤了声“平……平阳侯……”   柏炎却连声未应,脚下没有半分停留,临到顾云峰面前时,也不待顾云峰开口,柏炎上前一拳将顾云峰揍倒在地。   “大哥!”   “顾云峰!”   “顾小将军!”   苑中惊呼。   顾云峰撑手起身,侧脸转向一处,啐了一口被他打出的口中血迹,缓缓起身,“柏炎,是我伤了尊夫人在先,你动手,我不会还……”   话音未落,柏炎果真又一拳上前,也不开口,直接将人打瘫。   云山郡府邸。   丰巳呈正立在偏厅中,低着头一言不发。柏远则是心中焦灼着,一直在厅中来回走动着。   方才听闻柏炎刚回府邸,便径直去了驿馆,都知晓顾云峰尚在驿馆,柏炎此番就是冲着顾云峰去的。   眼下,柏炎还未顾得上他们二人这里,丰巳呈和柏远心中都似揣了一只兔子一般,惴惴不安,直至柏炎回了偏厅中。   丰巳呈也好,柏远也好,都觉得背心兀得一僵。   “侯爷……”   “三哥……”   都见他那张脸似是才过了暴风骤雨一般,虽然都知晓他去了驿馆,却都不敢开口问。   柏炎瞥目看向丰巳呈,“我早前如何同你说的。”   丰巳呈低头道,“……若是夫人少一根头发,就让奴家提头来见侯爷。”   “然后呢?”柏炎冷淡问。   丰巳呈双膝跪下,“是奴家没长眼睛,没护好夫人,让夫人被顾小将军抽了一鞭子,是奴家失职,请侯爷责罚,奴家认罚……”   柏子涧看向柏炎。   柏炎瞥目看向丰巳呈,“自己下去领一百军棍……”   丰巳呈叩首,“是!”   一百军棍……柏远听得身上起冷汗。   稍许,就在苑中便能听到苑外架着凳子,军棍打到丰巳呈身上的声音,丰巳呈倒是忍住没吭声,只是这军棍落在身上的声音,还是听得柏远一哆嗦。   柏炎抬眸看了看苑外,冷冷道,“是都没吃饭吗!”   苑外愣了愣,再一军棍下去,柏远只觉听得皮开肉绽。   丰巳呈亦忍不住闷哼。   柏炎这才没有再出声了。   苑外的声音继续传来,偏厅内,柏远站在一处,不断打着抖。   忽得,只觉柏炎的目光看向他,柏远想也不想,低头下去,轻声道“……三哥……”   柏炎看了他许久,他都不敢应声,更勿说抬头。   “这次又闹什么?”柏炎终于开口,声音好似落入深渊冰窖。   柏远不寒而栗,“是……是同顾云筑起了争执,放了狗,将他的腿咬了,顾云峰一路追,我便只好一路逃到了云山郡,我也不知道三哥不在府中……顾云峰要打瘸我的腿,三嫂她拦了顾云峰……后来,我同顾云筑扭打到一处,顾云峰的鞭子误伤了三嫂……”   柏远总算说完,忍不住咽了一口气。   每说一句,都担心看一眼,很怕柏炎忽然上前揍他一顿,而有人眼下这幅模样,分明才刚从驿馆中揍了人回来……   柏远从小到大对柏炎又敬又怕,但闯出了祸事,还是愿意往柏远这处来躲避。   当下,苑外的军棍声停了。   柏炎抬眸,有侍从入内,拱手道,“侯爷,人昏过去了……”   柏子涧心中微怔,应是今日打得极重。   “打了多少……”柏炎问。   侍从低头,“八十。”   柏远冷汗直流。   平常人哪里受得住八十军棍?   就是军中之人,这八十军棍下来只怕也是皮开肉绽,要躺上至少百日,更何况方才三哥让打得这么重!   比军中有过之而无不及。   柏子涧也看向柏炎。   柏远更是又咽了口口水。   柏炎瞥了瞥苑外,沉声道,“送回去。”   偏厅中,似是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等侍从将昏死的丰巳呈抬走,柏炎才看向柏子涧,轻声道,“去找个大夫。”   柏子涧会意,拱手应了声“是”,既而先行离了偏厅中。   偏厅中,就只剩了柏炎和柏远兄弟二人。   柏远更觉心中乱了分寸。   柏炎起身上,柏远下意识退了退,“三哥……”   柏炎看了看他,“你就在这里跪着,跪到明日这个时候。”   柏远当即跪下。   “若有下次,顾云筑瘸了哪条腿,我就打断你哪条腿!”柏炎言罢,唤了偏厅外的侍从入内,“看着他,他若中途起来一次,就拖出去打十军棍!”   侍从应是。   柏炎甩袖,径直出了偏厅去。   柏远伸手抚了抚额头,先前的冷汗都挂了一头。   心中却长舒一口气,只是不知这次为何三哥没有打他一通,若是按照以往,他应是免不了要挨揍的。   他从小到大就是闯祸精,挨过三哥的揍实在都数不清,母亲都不会说什么。   当下柏远转头看向柏炎处,不知这回何故。   伸手挠了挠头,看向一侧的侍从,轻声问道,“方才打丰巳呈的军棍可有这么粗?”   他稍作比划。   侍从忍不住嘴角抽了抽,“没有。”   柏远似是放心了许多。   ……   一路回主苑中,柏炎脑海中都是沐老早前的话。   ——“若不是你母亲嫁来了柏家,没有许家在背后,你一个岁的孩子能护得住偌大一个平阳侯府?”   ——“你四弟才是你母亲的亲生儿子,但你母亲未曾偏袒过他,平阳侯府已经有你一个柏炎了,但凡你母亲有私心,柏远也不会像眼下这般生性顽劣……”   柏炎微微垂眸。   ……   等入了主苑中,柏炎远远便见到白巧在外阁间中同苏锦说着话。苏锦应是要起身,胳膊却还有疼,没什么力气,白巧扶她。   她正好转眸,刚好见柏炎行至苑中。   “柏炎?”她唇瓣扬起淡淡笑意。   白巧上前,朝柏炎福了福身。   柏炎颔首,白巧便退了出去。   “还疼吗?”他眉头微拢。   苏锦淡淡垂眸,“你回来就不疼了。”   他微顿,眉头微微舒了舒。 第042章 都依你(一更)   “柏远呢?”耳房内,苏锦轻声问他。   她胳膊不便,柏炎在耳房中替她沐浴拭身。她胳膊有结痂,不敢过水太久,柏炎抱她自浴桶中起身,披上薄纱似的浴袍,湿漉漉的头发垂下,浴袍沾湿。   柏炎目光淡了淡,伸手拿了一次的毛巾给她擦拭头发,一面应道,“他在偏厅罚跪。”   苏锦微楞,心中不免怔了怔。   这两日,柏远日日在她跟前魂游太虚。   终日说得最多的一句便是,这回要被三哥打死,不打死也得打断腿。   开始她还是觉得是柏远浮夸了些。   可听得多了,再加上一侧还有已经奄奄一息状的丰巳呈终日附和道他人头要不保了,苏锦也不由得有些相信了,柏远应是要挨柏炎一顿狠揍的。   这几日,她是亲眼见到柏远和丰巳呈两人是既盼着柏炎最好不要回府邸,又盼着柏炎最好立即回府邸的矛盾心底,惶惶不可终日。   结果,柏炎只让柏远在偏厅中罚跪。   早前柏远的担心是真多余了。   苏锦心中不免唏嘘。   柏炎心中也藏了旁的事情,所以苏锦心不在焉的时候,柏炎也未多留意,只是在替她擦拭头发。   良久,等苏锦的思绪收回,柏炎也忽得开口,“他是太顽劣了些……”   只是话音刚落,柏炎自己便也愣住,眸间不由看向苏锦。   一直以来,他同母亲的关系都有制衡和猜忌的微妙在其中,他并不信任她。他身边信任的人,诸如青木、柏子涧和区廷、丰巳呈几个,但并非所有的话都能合适说与这几人听。   他心底的感慨和不安,大多时候根本不能同旁人说起。   而方才那句“太顽劣”竟是未及思考就在苏锦面前脱口而出。   他凝眸看她。   苏锦却浑然不觉,只是沉浸在方才柏炎那句话里,叹道,“柏远是顽劣了些,不过这两日似是真吓倒了,此事他与顾家的二公子都有错,罚得也不至于偏颇。只是他既怕你这个哥哥,又喜欢同你一处。阿炎,你可有想过,他频频惹事也是想惹你这个做三哥的注意……”   柏炎半蹲下身子,与她平齐。   目光皆在她身上,认真倾听。   柏远也好,柏家的事情也好,他未曾听人如此同他说过体己话。   尤其这人是苏锦,他眼中藏了说不尽的情绪。   苏锦伸手抚上他脸颊,“阿炎,你说话,柏远是愿意听的。都说长兄如父,父亲和大哥过世,二哥又不在府中,对柏远而言,你便是他的长兄……”   苏锦认真。   他亦听得认真。   苏锦莞尔,“柏远对你又敬又怕,却更怕的是你忽略他,你时常在军中朝中,他自幼知晓的是要惹事生非才能引起你的注意,哪怕要挨你一顿揍……”   他专心听着,目光凝在她身上,嘴角忽得勾了勾。   既而,垂眸低眉下去,心底好似被温柔的暖意包容。   她的声音在耳旁继续,他心底的温暖仿佛不停。   “阿炎,你若好好管教他,他是肯听的,也想得你赞许……”苏锦话音未落,已被他轻轻含上的双唇封住。   夏日黄昏里,苑中的鸣蝉声聒噪而喧嚣。   而眼下心中的宁静,让他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心中除却她,别无旁念。   他埋首在她颈间,黯沉着眸子,声音微哑,“都依你……”   ……   苏锦只觉他今日从头至尾都格外温柔。   温柔将她置于小榻上,温柔替她宽衣,温柔拭去她额间的汗水,温柔在动情处与她十指相扣……   她亦知晓今日的柏炎,与往日皆不同……   她的头发先前便未干透,湿漉漉得将小榻都沾湿,也就在耳房当中,柏炎重新替她擦拭。   毛巾并不全然吸水,湿漉漉的水滴顺着修颈滑倒修颈锁骨处,他目光凝了凝,俯首将那枚水滴含入口中,轻声道,“方才可有弄疼胳膊?”   他的姿势太过暧昧,便是方从刚才的绮丽中出来,苏锦还是微微怔了怔,应道,“不疼……”   他低眉笑笑,替她更衣。   她将他的笑意看在眼里。   夏日里闷热,又是夜间,他随手拿了件白色的抹胸裙,抹胸上系了一层月白色的罗带,抹胸裙外只披了一层淡鹅黄的对襟褙子,身姿绰约,优雅怡人。   他目光微敛,伸手用木簪替她绾起青丝,露出修颈出莹白的肌肤,明艳动人。   他抱她出了耳房。   内屋里便不似耳房中燥热。   “我去看看柏远和丰巳呈,你先歇着,我晚些回来。”他不敢在屋中久留。   苏锦清浅应了声。   她本不应当多问,只是临到他撩起帘栊,苏锦还是出声,“柏炎,你罚丰巳呈了?”   “嗯,打了八十军棍。”柏炎平淡应声。   苏锦怔了怔,柏炎已放下帘栊出了外阁间去。   八十军棍……   苏锦心中略微紧了紧,早前爹爹也在军中,她知晓八十军棍打下来是何模样……   柏炎对丰巳呈下手似是重了些。   苏锦深吸一口气。   ……   临到雅苑中,柏炎听到柏子涧同大夫在苑中说话。   柏炎入内,柏子涧和大夫都拱手问候,“侯爷……”   柏炎示意不必高声,临到跟前,轻声问道,“怎么样了?”   柏子涧略有迟疑看向柏炎,大夫叹道,“侯爷,打得太重了……”   大夫言罢,柏炎眸间微滞,“人有无大碍?”   大夫低眉应道,“换了旁人许是撑不住,但丰大人底子好,只是怕要躺上个一两月左右,等这时日躺够,也当是没有大碍了。下棍子的军爷虽然手重了些,却棍棍下去都避过了要。害,都是些皮肉伤,没伤到筋骨,只是这夏日里,不见得能好这么快,怕是要遭些罪……”   “我知道了。”柏炎应声。   “人醒着吗?”他又问。   柏子涧应道,“方才上药一直喊疼,眼下应当还醒着。”   柏炎颔首。   见柏炎往屋中走去,柏子涧朝大夫伸手,“我送您……”   大夫惶恐,“柏将军,使不得。”   “应当的。”柏子涧自会为人处世。   柏炎推门而入,房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和药味掩盖下的血。腥味。   丰巳呈没有回头,只趴在床榻上,要死不活道,“又来一个,还得老子再说一遍,老子皮糙肉厚,没事,就是中午没吃饭挨板子的时候饿晕了,没挨够一百军棍,老子数了八十七,那拿军棍的二傻子少数了七个……还有皮开肉绽,上了药了,没什么好看的,隔两个月又是一条好汉,好了,说了完,让老子睡会儿……”   丰巳呈一气呵成。   只是,身后的人似是不动弹,也没反应。   除了柏子涧,这又是哪个脑抽的啊?   丰巳呈恼火,他眼下都这幅半身不遂模样了,还让他转身的,八成是有些毛病的,丰巳呈拢着眉头撑手,扭头去看是谁?   只是待得看清眼前的人,吓得险些从床榻上直接翻下来,“侯爷!”   “滚回去。”柏炎言简意赅。   丰巳呈当即住嘴。   “看样子是打得不重,精力尚且充沛,话也多。”柏炎言辞淡淡。   “侯爷,奴家错了……”丰巳呈一脸委屈。   柏炎沉声:“不是‘老子’吗?”   丰巳呈眼巴巴眨了眨眼,“哪有……侯爷你听错了……”   柏炎恼火抬眸。   丰巳呈当即敛了哀婉之意,义正言辞,“侯爷面前不敢说‘老子’……”似是话音刚落,又觉屁股同背练成一整片得疼,片刻,那薄的丝被上依稀有血迹渗了出来。   柏炎微微垂眸,“我让你在夫人身边是做什么的?”   丰巳呈咬牙:“保护夫人安全。”   “我走之前如何交待的?”   丰巳呈继续咬牙应道,“夫人若是掉一根头发,就让奴家拎头见侯爷,奴家没护好夫人,理应受罚……”   柏炎抬眸,“丰巳呈,当日苑中之人若不是顾云峰,而是我在朝中仇敌,而顾云峰投来的不是鞭子,刀剑暗器一类会如何?”   丰巳呈喉间咽了咽,不寒而栗。   顾云峰当日那鞭子尚且只是冲着顾家二公子去的,若是死士手中的刀剑暗器……   丰巳呈噤声。   其实不开口,他心中清楚,夫人会丢性命。   “侯爷,是奴家错了,没有下次……”丰巳呈声音已很低。   “好了再回苑中来。”柏炎缓缓转身。   丰巳呈微怔,似是得了柏炎这句话,嘴角又微微勾起,嘚瑟得耸了耸肩,只是这一嘚瑟,又扯得整个后背连带着屁股都疼,正想骂一句,却想到侯爷还在苑中,只得咬了咬被子,强忍了回去。   方才大夫是说,要躺上一两个月?   丰巳呈觉得自己大半个月就能活蹦乱跳回夫人面前。   ******   刚迈入偏厅苑中,柏炎便能听到柏远的声音。   “你也知道我三哥最疼我了,对不对,他现在是在气头上,才会罚我在这里跪,是不是?可三哥早前,哪回不是过了气头上就好了?我是他亲弟弟,一家人哪有隔夜仇,三哥方才让我跪,就是意思意思,意思意思的意思就是,可以中途起来休息的意思,你若不信可以去问问他呀……”   侍从瞥了瞥苑中,恭敬拱手唤了声,“侯爷。”   柏远捂着胸口,似是猛然吓了一跳。   很快,又一面坏笑,一面指着侍卫道,“哟,瞧瞧你这演技,浮夸得都快以假乱真了,我还真当三哥回来了!你也不打听一下,三哥以前哪回罚我跪,还会中途折回来的?你说说你……”   柏远话音未落,只见一双官靴踏入。   柏远的笑意还挂在脸上,嘴角却忍不住抽了抽,“三……三哥……”   柏炎抬眸看他。 第043章 嫉妒(一更)   柏远忽得便噤声了,恢复了早前老老实实跪得端正的模样。   “你先去吧。”柏炎朝一侧的侍卫道。   侍卫应声离开了厅中。   待得那侍卫离开,偏厅中除了他二人再无旁人,柏远才悻悻道,“三哥,方才是那侍卫说见我就这么一动不动,就如‘入定’一般这么在偏厅中跪着,实在太没值得他监督的意义,他也实在太过无趣,我才想着同他逗乐,缓解缓解这厅中沉闷的情绪,三哥罚我跪着呢,我可哪敢偷懒呢……”   柏远一面说话,一面悄悄瞥他,心中似是怕方才稀里哗啦说得那通胡话触怒了他,又怕一句都不解释更触怒了他。   总归,就是怕三哥越来越恼。   早前哪回都是打他一顿便过了,罚他跪便罚了,他抽空阳奉阴违,也未见三哥有折回来的时候,这次险些将他给吓个半死,似是摊上了三嫂的事情,三哥心中这‘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劲儿就‘嗖’得一声上来了?   柏炎一眼不发,柏远终于也适时敛声了。   “说完了?”柏炎牵了衣摆,在偏厅主位上落座。   柏远忙不迭点头。   柏炎强压着心中怒意,听他说完先前那段话,眉目间还是藏不住浓郁得想揍他的意味。   柏远看懂了,适时收声。   柏炎烦躁间,还是想起苏锦方才的一袭话。   ——你说话,柏远是愿意听的……父亲和大哥过世,二哥又不在府中,对柏远而言,你便是他的长兄……柏远对你又敬又怕,却更怕的是你忽略他……他自幼知晓要惹事生非才能引起你的注意,哪怕要挨你一顿揍……   柏炎眸间的恼意微微清了清,当下,应当又如出一辙。   柏炎深吸一口气,不自然开口,“怎么会同顾云筑起得冲突?”   “嗯?”柏远意外。   竟然没有劈头盖脸一顿训!   反倒问他缘由?!   柏远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忽得,眼中顿生了惊恐与怜悯,“三哥,你不是哪里不舒服,还瞒着三嫂和家中,你不是得了重病吧?”   柏炎微怔。   好容易耐下来的性子,忽然一阵烦躁涌上心头,径直就想上前揍他。   柏远赶紧跪直了回来。   腹诽道,还好,这翻神色倒还像三哥些,先前那个,肯定哪里出了问题……   柏远低头嘀咕着,柏炎强压着心中恼意,“我方才问你,怎么会同顾云筑起冲突!”   若不是苏锦,他今日定然不会来这里给自己寻晦气。但来了,便唯有好好‘关心’他。   柏炎别过头去。   柏远整个人颤了颤,又悻悻道,“就是前几日在江洲斗蛐蛐的时候……”   听到这里,柏炎的目光便忍不住凌了凌,专程跑去江洲斗蛐蛐……   柏远下意识咽了咽,轻声道,“三哥,要不你还是别听了吧……”   万一,听完还得再揍他一遍,他多亏。   柏炎眼波横掠。   识时务者为俊杰,‘俊杰’继续,“就是前几日在江洲斗蛐蛐,远洲那知府家的儿子带了一人来,说可会斗蛐蛐了,给我拍胸脯保证说肯定不会输。正巧早前在京中的时候,大家就约好了这几日来江洲斗蛐蛐,顾云筑也来了。结果就我俩那蛐蛐过五关斩六将,一路披荆斩棘,直接晋级到了最后……”   柏远说得起劲,全然没有见到柏炎一张脸阴沉得怕人。   过五关斩六将,披荆斩棘……柏炎脸色越发难看。   柏远看见的时候,应是到了临界的边缘,遂而嘴角抽了抽,只得捡了重点说,“我的蛐蛐斗赢了,顾云筑的斗输了,顾云筑非说我动了他蛐蛐的手脚,后来闹腾了许久,旁人也都验过了,他就恼羞成怒,扇了给他斗蛐蛐的人一耳光,我当时没忍住,就讽刺了他一句,结果就一言不合杠上了……”   柏炎微微顿了顿。   自己就不是一个身正的,还为旁人打抱不平……   “然后呢?”柏炎看他,“顾云筑的腿怎么瘸的?”   柏远不由又跪直了些,低头道,“放……放狗咬的……”   柏炎如被雷击。   柏远赶紧解释,“不是,是他先放狗的,然后我才没办法,谁知道我那狗比较凶,他那狗看了就跑了,结果他又在气头上,拿了滚子去打我那狗,把狗惹激了,这才咬了他。我当时也以为‘满满’咬他咬得极重,将他腿都咬瘸了,可‘满满’一直是我在驯养的,不会随意乱咬人的,后来才知道顾云筑这个阴险狡诈的家伙是装瘸的,结果还得他大哥撵了我好几日,从江洲一直跟着,阴魂不散撵到云山郡,我这才躲到三哥这里来的……”   柏炎轻捏眉心。   早前不问还好些,眼下听了只觉更是肝火顿时涌了上来。   他眸间皆是恼意。   柏远看了他一眼,又重新低下头去,不吭声了。   柏炎微顿。   ——你若好好管教他,他是肯听的,也想得你赞许……   柏炎深吸一口气,将先前的怒意压回心中,尽量平和道,“他放狗你便要放狗吗?”   柏远欲言又止,呃……   三哥竟然,在同他讲道理?!   柏炎继续尽量心平气和,“你方才觉得他扇人耳光不对,便出言讽刺他,但他放狗亦不对,你却竞相效仿,那同先前他扇人耳光,你跟着学有什么区别?”   柏远语塞……   今天三哥一定是哪根筋不对付了!   柏炎知晓自己的心平气和快要走到尽头,遂而敛眸,“江洲是顾家的地方,你在顾家的地方放狗咬顾家的人,便应当想得到要被顾家的人从江洲撵得到处逃窜,那为何要在江洲做这些鸡飞狗跳的事情?”   柏远再次语塞。   三哥今日竟真是来同他‘心平气和’讲道理的,尽快看这模样,‘心平气和\应当也差不多要到头了,柏远还是惊讶得很。   柏炎抬眸,见他一言惊讶,想吭声又不敢吭声的模样,柏炎拒绝在他面前承认自己的‘关心’,遂冷淡道,“是你三嫂让我问你……”   如此,他义正言辞。   柏远一个巴掌打回,愕然道,“可三嫂前两日过问了呀?”   “……”柏炎只觉身上每一处都范起了尴尬。   见他身上凌冽的怒意藏不住,柏远自觉跪直了回来,不吭声了。   “你继续跪着!”柏炎起身。   “三哥……”柏远是想软磨硬泡,柏炎头也未回出了偏厅之中。   偏厅外,侍卫拱手。   柏炎轻声道,“不必看得太紧,随他。”   侍卫应好。   偏厅内,柏远狠狠皱了皱眉头,闭了闭眼,再睁开,没错,自己不是在做梦,还在偏厅这跪着呢!   方才是三哥过来语重心长同他讲了一翻道理。   而且,先前分明就是他自己想问,还说是三嫂要问。   被他戳穿,那股凛冽劲儿‘嗖’得便上来了。   不过,柏远心头唏嘘。   竟真同三嫂说的差不离。   ——讲道理呀明事理呀自然是你三哥的事,我只负责照顾你在云山郡府邸的起居。   ——三嫂,三哥才不会同我讲道理……   ——苏锦莞尔,你怎知不会?   柏远忽得笑笑,会,太会了,会得都不像他三哥了!   ******   柏炎折回的时候,苏锦还未睡。   她胳膊虽够不上撑手起身的力道,但拿本书夜读的劲儿却是有的。屋里点着夜灯,她正翻过书册的一夜,正好听到外阁间里,白巧的声音恭敬唤了声“侯爷”。   苏锦缓缓放下书册,见柏炎掀起帘栊入了内屋。   走得时候神色还是风轻云淡,回来得时候就一脸阴沉。   苏锦猜想他应当是去见柏远去了。   她也不戳穿,笑容掩在眸间。   外袍在先前入外阁间的时候便脱下交予白巧了,眼下,柏炎一面松了松内里衣裳的领口,一面上前,“怎么还不睡?”   他其实在丰巳呈和柏远处都呆了不少时候。   眼下,夜色已深。   苏锦笑笑,“正好也困了。”   柏炎上前,吻了吻她额间,轻声道,“先睡。”   她颔首。   他在耳房宽衣,洗去今日一身‘疲惫’。   是,同柏远好好相处是件疲惫的事。   他自幼就对柏远有偏见。   因为,柏远从来顽劣,任性,不学无术,终日同京中游手好闲的子弟混迹一处,除了闯祸便是闯祸。   柏炎目光微滞,喉间咽了咽。   因为,柏远才是母亲的亲生儿子……   他嫉妒柏远。   他嫉妒柏远有母亲呵护在身边。   但母亲对他只有严苛。   柏炎深吸一口气,仰首敛起了眸间的黯沉,耳边皆是耳房中的水声……   ******   过了许久,柏炎自耳房出来。   床榻上,苏锦已侧身入眠,胳膊应是还疼着,侧躺能舒服一些,遂将床榻外侧留于他。   他轻声上榻,不想扰她。   夏日的鸣蝉声里,她均匀的呼吸声好似一剂静心的药剂。   他亦侧身躺下,伸手揽在她腰间,她身上清淡的海棠香气,不多不少,将将好够驱散他心中的燥意与不安,留他心中一片温和与安宁。   他阖眸,踏实埋首于她的青丝墨发里。 第044章 披荆斩棘(二更)   青木似是还从未见柏远这么老实挨罚过。   子时已过,还端端正正跪在偏厅中,轮值的侍卫都只能装站着睡着了,好让他溜缝,结果他今日却分外出息了。   青木入了厅中。   从身后轻轻伸手,拍了拍柏远的肩膀,“四爷。”   且等邻近,才见柏远之所以跪得端端正正,实则是在身前置了一个花木架子,他整个人其实是靠在花木架子上的,从背影看,便等同于跪得端端正正。   嗯,符合四爷日常。   即便身前有花木架子撑着,柏远也跪得有些困意,看见是他,伸手揉了揉眼睛,顺手撑了一个懒腰,“青木?”   青木是三哥身边的人,早前在京中他闯得祸不少都是青木出面的,他对青木自然熟络。   青木道,“四爷,回去睡吧,侯爷没有要罚您的意思了。”   柏远瞪眼看他。   坑他吧,早前三哥还折回查了次岗,他可不敢再造次了,万一被逮个正着,说不定真能打断他的腿。   青木低眉笑了笑,伸手指了指身后那个站着睡觉的侍卫,轻声道,“四爷,你看,他已经站着装睡很久了,四爷您体恤。”   柏远果真体恤。   只是跪得时间太长,乍一起身,腿上似是忽得被诸多蚂蚁噬咬一般,麻麻得站不住,是青木扶得他一路到了院落中。   入了苑中,柏远还是不放心,又叮嘱道,“青木,若是明日三哥问起,你可要帮我作证。”   青木颔首。   待得柏远入了房中,亮灯,再熄灯,青木才跃身上了树顶处,如往常一般,仰首躺着树干处望月,口中叼了根稻草,幽幽取下那枚面具来。   青木想起许多年前,柏远尚年幼的时候,就喜欢跟在侯爷身后,侯爷去马场他也跟着,有次马场的马匹受惊,四下乱串,柏远当时吓呆,楞在原处,险些被一匹马给撞了。他隔得远,当时侯爷吓坏了,抱起柏远滚到一处,柏远是没事,侯爷被马蹄踢了一脚,卧床了三两月。   他当时正好看清侯爷的神色,见柏远被吓得呆住,侯爷整个人都是慌张的,如懵了一般。   后来柏远来看侯爷的时候,侯爷躺在床上爱答不理。   侯爷其实并非不喜欢柏远这个弟弟。   侯爷对这个弟弟,其实爱憎参半……   ******   翌日醒来,苏锦身侧是空的。   锦被里还留有余温,应是才起身不久。   恰好玉琢撩起帘栊入了内屋,手中端了洗漱用的水盆,却正好见苏锦合衣起身。   “夫人。”玉琢福了福身,轻唤一声,又上前将水盆置于屋中木架上。   夫人每日醒的时间大抵固定,白巧和玉琢也好伺候,尤其是玉琢早前伺候柏炎时,何时歇,何时起都琢磨不透,反倒是苏锦来了之后,连带着柏炎这里也好伺候了。   当下,玉琢将旁的东西也大抵收拾妥当。   苏锦也俯身穿了鞋,起身,一面上前,一面问道,“侯爷出门了?”   柏炎昨日沐浴回来,她已经睡了。   早前并未和她提起过今日有事,大抵这个时候,柏炎都会比她更赖床些,不仅自己赖床,也不让她起。   今日柏炎不在苑中,她尚好奇。   玉琢福了福身,笑着应道,“夫人,今晨朝中来了人,侯爷方才去馥兰苑了。”   馥兰苑内设有书斋。   早前丰巳程同她说起过,大凡朝中和军中有事时,柏炎都是在馥兰苑中见人和处理事务的,当下去了馥兰苑也并不奇怪。   只是,忽然听说朝中来了人,苏锦指尖还是不由自主滞了滞。   也不知,柏炎……可是又要离开了?   忽如其来的失落感莫名漫上心头,似是从远洲一路以来,她总共与他一处的时间都不多。   她早前亦知晓,偌大一个平阳侯府,柏炎不应当会有这么多时日陪在她身边。但在柳家的三年,她似是也并不觉得分隔两处,时日会多漫长。   但真正与柏炎聚少离多,又频频分开之后,她心底似是才落入深不见底的思念中……   她长睫微微颤了颤,掩了眸间情绪。   他是平阳侯,她亦不能贪图太多。   别离才是常有的时候。   温热的毛巾贴上面上,似是每一处肌肤都在温和的水汽中舒展开来,她想,她应当珍惜的是,是同他在一处的时候。   ******   馥兰苑中。   小厮正端了茶盏入内,放下茶盏后,又阖门退出了书斋。   青木守在馥兰苑中的一颗树上,懒洋洋打着盹儿。   书房内,柏炎在案几前落座,柏子涧和另一个身着朝服,长相斯文清秀的男子站在案几对侧。   早前应是说起了旁事,书房中一时陷入了寂静当中,直至先前小厮奉茶入内。   柏子涧与那人对视一眼,都未吱声。   片刻,才听柏炎沉声开口,“这么说,范家逼反了?”   那名清秀男子名唤邱遮。   亦是柏炎心腹。   邱遮声音清淡,面若冰霜,语气中似是不带半分情绪,“范家在京中一百余口皆尽下狱,男子斩首,女眷充作官。妓,这其中还有范侯的夫人……”   柏子涧怔住。   柏炎的脸色越渐难看。   邱遮继续道,“没过几日,范侯夫人就含羞而亡,范家在京中灭门,范侯便在西边反了……”   言及此处,邱遮也噤声。   稍许,柏炎缓缓伸手,覆上茶杯,又忽得怒砸了手中茶盏。   苑中,青木皱紧了眉头。   有些担心看向书斋之中。   “范侯人呢?”柏炎声音微微有些发紧。   邱遮拱手应道,“范侯自西边反了,朝中……本是想要侯爷带兵去平,后来因为西南边关先生了乱,侯爷就近去了西南边平乱,最后是许家带兵去了佑山关卡平乱,范侯在佑山被斩了首级……”   跟在柏炎身边久了,邱遮知晓点到为止。   柏炎眸间黯沉,垂眸空望着案几。   所以母亲早前让他去西南,是为了让他躲过在佑山与范允兵戎相见……   让他躲过亲手杀死范允。   邱遮复又上前,自袖中掏出一枚已是皱巴巴的信笺,“早前范侯给侯爷的信,老夫人给扣了下来,此番事过,让下官送来云山郡府邸给侯爷……”   他双手递上,柏炎接过。   良久,柏炎才缓缓展开,“惜自珍重,早做图谋。”   柏炎揉紧至掌心深处。   邱遮轻声开口,“侯爷,范家还有未亡人……”   柏炎抬眸看他。   邱遮低眉道,“范侯的幼子,被乳娘拿自己的孩子换了,范侯早前交待过,生死攸关可找侯爷,乳娘托人将孩子送到了侯府,老夫人已将孩子托付给了燕韩钱家,也就是白老夫人的后人处,老夫人说,钱家最安全,她已替侯爷拿了主意,侯爷知晓即可,不必声张。”   柏炎敛眸,双手额间,轻声道,“我知道,都出去吧,我自己待会儿。”   柏子涧和邱遮拱手,先后出了书斋。   柏炎垂眸不语。   ——西郊马场,范允一面遛马,一面叹道,“柏炎,这京中怕是容不下我们范家了,等此番从边关回来,便要为日后做打算了。若是我在西边有差池,等不到回京,能否尽一臂之力,帮我范家留后……”   ——谨州别苑,老师幽幽开口,“时局逼人,人亦会时局逼得走投无路,当进则进,不进则退,要趁势而为,也要留有余手……”   ——“老夫人已将孩子托付给了燕韩钱家……老夫人说,钱家最安全,她已替侯爷拿了主意,侯爷知晓即可,不必声张。”   柏炎敛眸。   ……   馥兰苑中,柏子涧正同邱遮一道说话。两人都是柏炎心腹,只是一人文,一人武。   柏子涧时常跟在柏炎身边,邱遮却是在朝中斡旋。   柏子涧问起他此行待多久,邱遮应道,“明后两日就走,渝州发了水,工部在彻查大坝溃烂之事,相继有官员自缢,朝中都看着,路上不敢久搁。”   柏子涧略微拢眉,渝州是晋王的地方。   柏子涧正欲开口,苑外脚步声响起。   柏子涧和邱遮转眸。   玉琢跟在苏锦身后,手中捧着托盘,托盘上放了盛好的汤碗。   “夫人!”柏子涧恭敬拱手。   邱遮并未见过苏锦,但此处是云山郡府邸,侯爷在此处,柏子涧又如此,邱遮能猜到缘由,便也跟着拱手,面上波澜不惊,“邱遮见过夫人。”   苏锦亦笑笑,算作见礼。而后,朝柏子涧问道,“侯爷还在?”   柏子涧应道,“回夫人的话,侯爷还在书斋中。”   苏锦颔首,问道,“眼下方便?”   柏子涧点头,“应当方便。”   苏锦笑笑,便朝玉琢道,“给我吧。”   玉琢照做。   见苏锦端了白玉碗前去,邱遮的目光投向这道背影,朝柏子涧道,“早前未曾见过夫人……”   柏子涧言简意赅,“平城苏家。”   邱遮惯来没有波澜的面上,目光怔了怔。   ……   “你怎么来了?”柏炎方才收起眸间黯沉,嘴角挂着笑意,语气中却有几分疲惫。   苏锦看在眼底,遂端了白玉碗上前,在他跟前的案几处放下,“看你在书斋中一呆了便这么久,熬了些绿豆汤来解暑,可要尝尝?”   柏炎抬眸看她。   她俯身,指尖温和拂过他额间,“累了便歇会儿,眉头都皱了许久了。”   他伸手揽她坐于他膝上,伸手挑起她下颚,沉声道,“阿锦,若时逢乱世,或问鼎朝堂,或马革裹尸,你可愿陪我一路披荆斩棘?”   她眸间微颤,伸手揽上他后颈,“只要是你……” 第045章 斗蛐蛐(一更)   往后的两日,柏炎都一头扎在馥兰苑里。   馥兰苑中柏子涧和邱遮作陪,府邸中也多了不少驻军中的人往来,大都苏锦都没有见过。   苏锦想起早两日柏炎在馥兰苑中问她的一番话,心中不敢多去猜旁的事情。   都说如今天下看似太平,实则时局不稳。   柏炎又借故在西南边关时受伤,推迟回京复命,留在云山郡将养。   苏锦照旧会一日里择两回去馥兰苑,要么送糖水,要么端点心,旁的事情也不多扰。起初时候,邱遮见她入内,还会刻意噤声,她亦知回避。   苏锦再来的时候,尽量挑合适的时候。柏炎瞥了眼邱遮,淡然道了声,夫人不是旁人。   邱遮多看了苏锦一眼,才继续说起朝中之事。   苏锦离开时,正好从邱遮口重听到了柳致远几个字。   柏炎亦抬眸看她,她正好阖门出了书斋,只留了一道背影。   邱遮依旧面若冰山,“柳致远原本在翰林院做编修,前不久大理寺内出了事端,东宫趁机将人安插了去,如今破格提升至大理寺丞,正好在处理几桩棘手的案子。太子监国,大理寺就是太子手中的一柄利器,太子有意让柳致远做刀锋,柳家在朝中没有根基,听话亦好摆布,不足两月,拔掉了几颗晋王在京中的钉子,东宫很‘赏识’。”   柏炎嘴角勾了勾,“投靠了东宫。”   邱遮继续,“下官在朝中同柳致远打过交道,此人确实聪明,但一心想在朝中站住脚,急功近利,又有东宫做后台,得罪了不少人。近来不少言官都在朝中谏柳致远,越是如此,东宫越是力挺,应是拿定主意要用柳致远做替罪羊,所以如今才捧得越高。”   柏炎瞥了他一眼,转问道,“晋王那边呢?”   邱遮应道,“太子监国一事,朝中都以为晋王要恼,但晋王近来反倒在朝中同东宫相安无事,就连被拔掉几个爪牙,都未做计较,朝中私下都在议论,不知可是出了范侯的事在先,晋王暂时不愿同太子起冲突,眼下蛰伏了。”   柏炎眸间淡淡轻笑之意,“他是等着拖太子下水。”   邱遮没有应声,默认。   “你回京之后,自己多加小心,暂时不要同云山郡有书信往来。”柏炎交待。   邱遮拱手。   柏炎看向柏子涧,“可有旁的事?”   柏子涧拱手,“区将军那边来了消息,说事情已办妥,即日便会返程回云山郡。”   柏炎颔首。   区廷惯来谨慎,他交待给区廷的少有需过问了。   柏子涧又道,“还有……侯爷早前让查的,在西南边关刺杀侯爷的事,有眉目了。”   柏炎忽得抬眸。   柏子涧似是不敢说。   柏炎看了眼邱遮,邱遮会意离了房中。   柏子涧轻声道,“矛头指向……老夫人……”   柏炎讪笑出声,“看样子,又是有人想挑拨我与母亲之间生事,这人知晓我与母亲之间关系微妙,但却不怎么了解母亲,她不会用这样的手段……”   柏子涧心底叹了叹。   “……也不屑用这样的手段。”柏炎眸间沉了沉。   柏子涧没有应声。   柏炎眸间淡了淡,“回吧,今日在馥兰苑中时日够长了。”   柏子涧拱手。   邱遮黄昏前便离了府邸,柏子涧去送。   柏炎回到主苑时,却不见苏锦。   玉琢应道,夫人去秋水苑了。   秋水苑就在隔壁,眼下是柏远在住,柏炎踱步往秋水苑去。   临到苑外,见四下开始陆续掌灯。   府中掌灯的小厮见了他,都纷纷低头问候,“侯爷。”   他亦抿唇颔首。   不知为何,夏日里,小厮在苑外支着长杆,缓缓点灯放灯的模样,似是让他心中多了几分宁静与闲适。   临近苑中时,听到柏远和苏锦的声音自苑中传来,虽然多是柏远在夸夸其谈,苏锦时有附和两声,却依旧让他觉得这宁静与闲适的氛围更多了几许……   真等走近,只见柏远在苏锦面前眉飞色舞,说着斗蛐蛐的事。   应是听见脚步声,转眸见他来,忽得便噤声了。   “三哥……”老鼠见了猫似的,规规矩矩起身问候。   苏锦掩袖笑笑。   柏炎上前,没吱声。   柏远紧张低头。   苏锦看了看柏炎,嘴角微微勾了勾,意思是,友好些。   柏炎看了看她,心底微微叹了叹,冷不丁开口朝柏远问道,“膝盖还疼吗?”   谁知柏远竟没有反应。   柏炎亦顿住,脸上稍有些尴尬。   半晌,柏远才怔了怔,忽得,反应过来柏炎方才是在问他,当下受宠若惊道,“三哥,你是在问我啊?”   此时已见柏炎脸色挂不住,眼中也稍有恼意,柏远立即道,“不疼不疼,三哥,一点都不疼……”   苏锦低眉忍俊。   柏炎冷声道,“那接着去偏厅跪,跪到明晨才准回来。”   柏远傻眼儿,“三哥……”   柏炎牵了苏锦起身,朝一侧的侍从道,“你看着他。”   侍从只得应声,心中叫苦不迭。   ……   自苑中出来,沿途没有旁人,苏锦笑问,“你见了柏远便这样。”   柏炎郑重道,“我方才已关心过他。”   言外之意,是他自己做。   苏锦知晓有人颜面薄,原本想关心柏远,已是不怎么情愿,但柏远一时未反应过来,他亦恼羞成怒。   苏锦眉目里含着笑,却未应声。   “怎么不说话了?”他心中似是忐忑,转眸看她。   苏锦笑笑,也不戳穿他。   柏炎心中无名火,“他原本做错了事情就应当罚,不过跪了三两个时辰,继续跪也是应当的。”   他说完,还是见她只是笑,却仍旧不应声。   “阿锦……”他心中颇有些恼火,已临近主苑的竹林下,她眼中只是笑意,却不应他,他心中很是有些窝火。   苏锦顾目看他,眸间清波流转,“你心底什么都知晓,还问我做什么……”   柏炎眸间的恼意顿了顿。   苏锦伸手拂了拂他额间一缕青丝,遂又抚上他脸颊,轻叹道,“阿炎,你一直是个好哥哥,才会在马场的时候奋不顾身救柏远。”   柏炎背后僵了僵,“马场的事谁告诉你的?”   苏锦笑笑,“柏远啊,他一直都记得,也同我说,你小时候待他很好,只是他长大了总是喜欢闯祸,你才恼他的。只是你虽在他闯祸的时候厉声责罚,实则却袒护他……”   柏炎眼眸微动。   苏锦伸手揽上他后颈,叹道,“阿炎,其实你比旁人都更关心这个弟弟,但要么冷眼待他,要么简单粗暴,你是怕他看出你关心他。”   柏炎缓缓敛眸。   苏锦垫起脚尖,轻轻贴上他嘴角,“有何好怕的,你本就是他哥哥呀,你关心他也是应当的,他亦关心你,不是吗?”   苏锦言罢,缓缓松手。   他却伸手将她揽回怀中,喉间咽了咽,声音很轻,“阿锦,我当如何?”   翌日清晨,柏远脱着半晕不晕的身子回了苑中。   他这回是妥妥跪了一宿没敢动。   三哥果真还是生他气的,他就觉得这回三哥有几分怪怪的,眼下,这才是回到早前正常的时候,他心中反倒踏实了些。   回到苑中,柏远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到临近晌午前才醒。   丫鬟打水给他洗漱,他听苑中有些嘈杂,丫鬟道,“侯爷在苑中等了四爷许久了……”   柏远整个脸色便沉了下来,他昨夜是老老实实跪在偏厅里,没提前偷跑回来啊……   可是又有什么事东窗事发了?   见柏远脸色都僵了,丫鬟也愣住。   柏远忽得问,“三嫂也在吗?”   丫鬟莫名摇头,“夫人不在,就侯爷一人在。”   柏远心中欲哭无泪。   赶紧穿戴整齐,又扶了扶纶巾,老老实实从外阁间中踱步到苑内,只见柏炎果真一人坐在暖亭中乘凉。   “三哥!”柏远上前,恭敬拱手行礼。   柏炎看了眼他,温声道,“坐吧。”   柏远眸间诧异,却又怕惹恼他,赶紧寻了他对面坐下。   “三哥,我昨夜真没偷懒,跪了一整宿。”柏远主动交代。   “嗯。”柏炎声音清淡。   柏远诡异抬眸,完了,今日更奇怪了,竟然三句话没有同他置气,还一直和风细雨。柏远余光瞥到石桌上的两个小蚂蚱笼和斗蛐蛐用的斗盆和罩子,整个人背脊都凉了。   柏炎看他,轻声道,“没斗过,你教我。”   眸色平静。   柏远“嗖”得一声站起来,哭腔道,“三哥,我错了,我日后再也不斗蛐蛐了,我发誓!”   这世上还有比三哥要和他斗蛐蛐更恐怖的事吗?!   柏炎奈何。   想起苏锦的话,还是温和道,“柏远,我是认真的。”   柏远收起‘如丧考妣’的神色,试探道,“三哥,你是不是昨日回去的时候摔到头了……”   柏炎凌目看他,强压着恼意道,“要么斗蛐蛐,要么回去偏厅跪着,你选一个。”   柏远知趣坐下。   “怎么斗?”他适才温和些。   见他似是真的要斗蛐蛐,柏远朝他道,“首先要称重,要大小和形状相当的才可以放一处斗,三哥,这两只一看便差不多,我们各选一只,认得自己那只,而后放到斗盆便是。”   “三哥你先挑。”柏远来了兴致。   柏炎选了离自己近的。   柏远又从一侧拿起尖草递给他,一面道,“稍后若是僵持不动,可以用尖草撩拨口齿,激起振奋角斗。”   他说得头头是道,亦兴趣十足。   柏炎看了看他,照做。   斗盆不大,两人都低头,一低头,似是就凑到一处。   两人都有些不怎么习惯。   柏远却是高兴的,小时候,三哥同他也曾同他亲厚过,柏远便笑,“三哥小心些,你这只要输了。”   “开玩笑,我怎么可能输?”柏炎傲娇反驳。   柏远笑,“要不,压些彩头?”   柏炎抬眸问,“怎么压?”   柏远笑笑,“赌一百两黄金?”   柏炎面不改色,“两千两。”   柏远恼火,“你这是仗势欺人,明知我没那么多……。”   柏炎冷冷道,“我就喜欢仗势欺人。”   柏远微怔,片刻,竟“噗嗤”一声笑出来。   柏炎亦笑了出声。   两人就这般笑了许久,印象中,他兄弟两人已许久没有这般凑在一处。   青木瞥目,啧啧,酸死了。   酸死的平阳侯扔了尖草,“再来!”   柏远笑不可抑,“三哥,要不还是不来了吧,都输了三次了……”   柏炎也笑,“那去跪偏厅啊。”   柏远敛了先前的得意之色,心中嘀咕,心如海底针,说翻脸就翻脸,比翻书还快。   柏炎忽然温和笑笑,“真信了?”   柏远咧嘴笑开,“怎么会!”   青木轻哂,明明就信了。 第046章 盛家(二更)   两人斗蛐蛐一直斗到入夜。   斗到玉琢来苏锦跟前说,侯爷和四爷似是没尽兴,还在苑中玩蛐蛐。   苏锦笑了笑,吩咐道,“那先送些点心给侯爷和四爷,再让厨房将饭菜热着,晚些时候再用。”   玉琢笑着福了福身,应好去做。   苏锦这才收回目光。   丰巳呈还趴在小榻上,只是一张脸惊讶不已,“侯爷同那个闯祸精一道,斗蛐蛐?”   丰巳呈只觉才在房中躺了几日,似是躺得有些精神恍惚了。   怎么会!还一起斗蛐蛐?   侯爷没打死四爷都算好了!   白巧却扶了苏锦起身。   苏锦先前是特意来看丰巳呈的,眼下,见他还能吐出这种话,应当是没什么大碍了。   “夫人……”瞧他模样应是想起身。   “丰巳呈。”苏锦唤住他。   丰巳呈果真停下。   苏锦笑笑,“你快些好起来,我还有两本账册没怎么对上,你不在,实在棘手。”   丰巳呈份外‘腼腆’笑笑。   白巧扶了苏锦出屋。   望着苏锦背影,丰巳呈叹了叹,夫人哪里会有对不上的账册,但忽得这么说,他心头还是隐约欢喜的,估摸着苏锦同白巧走远了,这才冷不丁锤了锤的枕头,欢喜道,“奴家就说嘛,奴家在这府中还是重要的!”   心花怒放刻在脸上。   柏子涧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谁!”丰巳呈警觉回头,却瞧见是丰巳呈,顿时眼睛眨了眨,“阿涧~”   柏子涧忍着心中抽死他的冲动,上前将食盒放他跟前,沉声道,“昨日送邱遮的时候,路过珍膳坊,桂花糕。”   “桂花糕?”丰巳呈一脸惊喜,打开食盒,真是一盒桂花糕,丰巳呈已眼巴巴转眸看他,“阿涧,你对我最好了。”   柏子涧恼火,“你够了,丰巳呈。”   丰巳呈得意晃了晃头,这才打开食盒,拿出一枚桂花糕来,却似是动作有些大,又扯到了伤口,皱了皱眉头喊了声疼。   柏子涧在一侧问,“你怎么会让顾云峰伤到夫人?”   一直以来,他心中都存疑。   侯爷让丰巳呈跟着夫人,是因为丰巳呈是侯爷身边身手最好的侍从,便是对上青木也不见得会吃亏,但偏偏是丰巳呈在的时候出了乱子。   丰巳呈正塞了一整块桂花糕到口中,当下听了他的话就似噎住了一般,连忙锤了锤胸前,哽了下去,应道,“我是见夫人竟然用一张角弓,精准得射了顾云峰鬓间一小撮头发,顾云峰自己都未觉察……”   角弓?一小撮头发?   柏子涧顿了顿,忽然想起在苏家的时候,苏家二公子便说过他的箭法是夫人教的,他当时只是诧异,却未从往心中去过。   丰巳呈叹道,“我当时是愣住了,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闯祸精就和顾云筑打起来了,我也未想到夫人正好上前,顾云峰就一鞭子抽了下来,要不怎么也不会让夫人受伤的……”   柏子涧自然信他。   丰巳呈放下桂花糕,叹道,“日后再不敢大意了,不过,这八十军棍也打得太厉害了,下手的人也没个轻重的……”   柏子涧低眉笑笑。   许是昨日一道斗了蛐蛐的缘故,柏远今日主动往主苑中跑。   午饭也是在主苑一道用的。   柏炎告诉玉琢菜名,让厨房做了不少柏远爱吃的菜,苏锦诧异笑笑,柏炎解释道,从小到大他就喜欢这几样,想不记住都难。   苏锦也不戳穿。   吃饭的时候,柏炎给苏锦夹菜,也破天荒得‘顺道’给柏远夹了。   柏远怔了半晌。   早前吃饭的时候一直聒噪说话说个不停,柏炎训了几回‘食不言寝不语’,这一回,有人竟是低着头老老实实将饭菜吃完,还喝了好大一碗汤。   柏炎笑了笑,目光瞥向苏锦。   苏锦亦给他夹菜。   晌午过后,苏锦去洗漱午睡,柏炎在苑中同柏远说话。   “三哥,你真将顾云峰给揍了?还揍得他还不了手?”   柏远早前是不怎么敢问柏炎的,当下冰雪初融,也敢说话了,心中便按捺不住了。   这几日自驿馆到整个云山郡都传遍,平阳侯在驿馆中将顾小将军给揍了,揍得顾小将军整个人都无还手之力,人在驿馆中躺了好几日才走。   柏炎看了眼他,柏远自觉噤声。   柏炎问,“你何时动身回京?”   他冷不丁一问,柏远愣住。   柏炎继续道,“你离京这么久,母亲心中怕是会担心。”   柏远支吾道,“出来就说了,要在江洲呆一段时日,再说我都多大人了,总不能日日都在母亲面前呆着,三哥,你就让我多在云山郡呆一阵子吧……”   忽得,柏远眼前一亮,“不如,等三哥和三嫂回京的时候,我一道回京,这样路上还有个照应,母亲才更放心,也不用我路上闯祸和惹喽子,这样可好?”   柏炎凝眸他。   柏远就差恳求了,“我难得在三哥这里呆上一段时候,再说了,母亲眼下也没功夫管我,她近来在操心瑞盈的婚事呢……”   听到此处,柏炎眸间微微滞了滞,没有接话。   柏远叹道,“对了,前不久瑞盈不还是去看澜州看表姑母了吗?许是眼下还未回京呢。”   言及此处,柏炎的脸色已有几分难看。   不是没有回京,而是私下跑去洛城见南阳王世子罗晓去了。   当日在洛城,他赶在瑞盈与罗晓见面之前将人拦了下来,又让区廷从洛城将人绑回了京中。   区廷刚正不阿,瑞盈拿他无辄。   眼下,瑞盈应当送回了京中,区廷也自京中折回。   此事多一人知晓不如少一人知晓,柏炎也不准备同柏远说起。   瑞盈自幼是母亲的心头肉,但性子随母亲。   瑞盈的婚事,母亲最为看重,却断然不会是同平阳侯府交恶的南阳王府,此事是母亲心中的疙瘩,他亦不知母亲要如何处置。   当日,若不是他正好去了洛城,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见柏炎出神,柏远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三哥?”   柏炎回神,“你在云山郡多留一段时日吧。”   柏远喜出望外。   柏炎却想,眼下瑞盈回了京中,怕是要同母亲起争执,柏远不再也好。   柏远却不知其中缘由。   说话时候,柏子涧来了苑中,“侯爷。”   柏炎颔首。   柏子涧上前,将手中信笺递于柏炎,“是二爷的信,从严州送来的。”   柏炎指尖微滞,伸手接过。   严州是外祖母家中,二哥自幼体弱多病,在外祖母家中静养,这封信是自严州送来的。   柏炎拆信。   柏远听到是二哥的信,也好奇起身,只是又不好上前。   二哥同三哥是一个母亲所出,但二哥一直养在严州盛家,其实柏远总共也没见过几次,二哥也似是忌讳到京中,同三哥比,二哥倒更像是远亲一般。   所以柏远虽好奇,却又不怎么好上前。   稍许,柏炎放下信笺,眸间似是凝重了几分,也没说话。   “三哥?”柏远轻声问。   柏子涧也看向他,二爷向来少有给侯爷书信,也就是一年里趁侯爷在云山郡的时候会来府邸中小住上大半月左右,兄弟二人叙旧,平日也不会写信来此处。   柏炎应道,“外祖母病倒了,说想见我,二哥让我带阿锦回趟严州见外祖母……”   柏炎话一出,柏远和柏子涧都愣了愣。   盛家的太老夫人,似是已经上了年岁了,只是,柏远不知晓,柏子涧却知晓,盛家的太老夫人很疼二爷,却不怎么待见侯爷——因为二爷从小是盛家这位太老夫人带大的,侯爷却是老夫人带大的,在外人看来,侯爷同老夫人母子亲厚,盛家这位太老夫人一直心有芥蒂,平日里也不怎么同侯爷走动。   盛家也是严州的高门邸户,只是后辈子孙中没几个成气的,盛家的事大多由太老夫人拿主意。侯爷一直对太老夫人这个外祖母恭敬,但每回到严州的时候,太老夫人见了侯爷,话里话外都多讥讽,侯爷慢慢便也少去严州了。尤其是这三两年,一直征战在外,更是没有去过。   眼下,忽然说太老夫人病倒,要侯爷回趟严州。   是病倒,不是病重,侯爷自然能区分这个中字眼。   太老夫人是寻侯爷去严州问话的,却又不好明说,便才借了病倒这个由头,太老夫人在侯爷跟前终究又是动了心机。   此番,又特意让侯爷带上夫人……   柏子涧拢了拢眉头,看向柏炎。   柏炎缓缓起身,朝柏子涧道,“准备一下,我们明日动身去严州。”   “是!”柏子涧拱手应声。   待得柏子涧转身离开,柏远才凑到柏炎跟前,“三哥……我也一道去吧。”   柏炎看他。   柏远讨好道,“我也许久没见过二哥了,正好去见见二哥,严州又不算近,你同三嫂都去严州了,我自己留在云山郡多无聊啊……”   他似是寻不到更好理由。   柏炎微微敛眸,却不好对柏远说起,以外祖母对母亲和许家的芥蒂,柏远恐怕不便去严州。 第047章 启程严州(三更)   “外祖母在严州?”苏锦还是头一回听柏炎说起盛家的事。   盛家是柏炎过世的娘亲,也就是平阳侯府盛夫人的娘家,但似是……听柏炎的语气,对盛家和外祖母既尊敬,又有些许疏远。   入夜已深,苑中已熄了半数的灯火。剩余的灯火昏黄,只能照人在夜间行路,不会扰人清梦。   内屋中,旁的灯盏也都熄了,只留了床头一盏夜灯。   苏锦坐在床榻上,双膝微屈听柏炎说着话。   柏炎则躺在她微屈的双膝和小腹间,双眸空望着床梁处,声音略微有些低,“二哥自幼体弱多病,一直在严州盛家将养,他是外祖母一手带大的,外祖母待他一直亲厚……”   苏锦伸手抚了抚他额间,轻声问,“你呢?”。   柏炎应道,“我一直在平阳侯府,是母亲一手带大的,在外祖母心中,我同母亲亲厚,外祖母便待我多有芥蒂,我与盛家和外祖母走动都不勤,这三两年我一直在外征战,都未去过严州……”   苏锦心若琉璃,遂不再多问。   “外祖母病了?”她换了话题。   柏炎眸间淡淡,仰首望她,“是托辞。”   苏锦微怔。   柏炎缓缓撑手起身,认真朝她道,“这些年我在外征战也好,在京中生辰也好,外祖母都少有惦记过,她是怕我不去。”   如今外祖母病倒,又点名说想他,柏炎没有不去的道理。   他伸手揽她。   她亦将头靠进他怀中,稍许,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阿锦,我不想你去盛家……”   苏锦轻声问,“为何?”   柏炎眸间微沉,“娘亲过世,外祖母和盛家对我多有芥蒂,阿锦,我怕你一道受委屈……”   苏锦亦轻声,“有你在,我何时委屈过?”   他轻笑。   苏锦亦坐直了身子,朝他认真问道,“外祖母点名要我去,我若不去,你要如何交代?”   他嘴角勾了勾,“我的事,无需交代。”   苏锦却抿唇,轻声叹道,“柏炎,我想去。”   柏炎看她,眸间有惑色。   苏锦忽得拥住他,温润的气息拂在他修颈间,“我方才看过,云山郡到严州路远,光是路上来回便需二十余日,还不算在盛家呆的时间。”   她轻声叹了叹,“我不想与你分开这么长时间……”   他呼吸微沉。   他早前光想着盛家和外祖母这端,却从未想过这一出。   苏锦揽上他后颈,额头便抵在他下颚处,“阿炎,我一日也不想与你分开……”   他心底骤然颤了颤。   似是盛家也好,外祖母的芥蒂也好,眼下都似是微不足道,原本都未曾在意过他的人,他为何要在意这许多,当下,她与他才最重要。   他抱起她置于腰间,指尖伸入她衣襟,“那便不分开。”   他狠狠吻上她唇瓣,“一日也不分开。”   熄了夜灯,只余了一室香暖。   这一夜他极少说话,直至天边微微泛起了鱼肚白。   ……   晨间,驻军中便已有人在等候。   柏炎简单在耳房沐浴更衣,出了苑中,嘱咐白巧一声,让夫人多睡会儿。   白巧应声。   柏炎径直往馥兰苑去。   这一趟去严州,路上要花费不少时日,云山郡驻军是平阳侯府的根基,驻军中有不少事情要趁他在的时候交待。   昨日已让柏子涧遣人送信至驻军处,今日晨间,人都来了馥兰苑中。   馥兰苑中的书斋有两层。   一层是平日看书与简单会客之处。   二层则放满了云山郡的驻军作战图和推演用的沙盘。   今日驻军处来人便都在书斋二层中候着。   每人逐一说了所辖之事,柏炎耐心听着,而后沿着悬挂的作战图,将在场每人所在之处的要事都交待了一翻,驻军将领当场领命。   遂又做了临时的调令,确保区廷不在的时候,驻军之中有法可依。   “非常之时,各司其职。”柏炎最后交待。   “是!”众人应声。   柏炎最后将柏子涧留下,“这次严州你别跟去了,有青木跟去就是。区廷尚未回来,云山郡驻军由你来坐镇,范允一死,朝中人心惶惶,军心不能乱。”   军心一乱,容易出祸端。   柏子涧心中清楚,遂拱手应了声,“是!”   柏子涧熟谙驻军之事,他留在云山郡,柏炎才放心。   柏炎在沙盘前站了稍许,指着其中一处,朝柏子涧道,“务必看紧这条路,许是有人会从这里借道。”   柏子涧霎时明白他的嘱托,遂问,“侯爷,那借是不借?”   柏炎指尖轻敲沙盘一侧,微嗤道,“谁过都不借,东宫尚未倒台,此时不宜落人口舌。有人借道,便推至我这里,说要与我商议,我不在云山郡,寻我需要时间。”   柏子涧心中便有了数。   范侯一死,朝中人人自危,私下也多暗潮涌动,侯爷暂时不想卷入其中。   柏炎最后吩咐,“若有急事,让军中信鸽寻我。”   柏子涧应声。   临末,柏炎又补了一句,“替我留意江洲顾家,风吹草动都要。”   柏子涧再度应好。   ……   秋水苑中,柏远难以置信,“三哥他……又同意我一道去严州了?”   昨日分明还斩钉截铁说不。   他还恼火了一整晚。   结果今日晨间刚过,柏子涧便来了苑中寻他,说三哥答应带他去严州了,让他稍作收拾,明日晨间便出发离开云山郡。   柏远乐得手足无措,“妙极,我还未去过严州呢!”   权当游山玩水的心境。   柏子涧想起方才侯爷所说。   四爷虽能闯祸,但却极少吃过亏。此番盛家的太老夫人要见夫人,侯爷怕是不能时时照看,侯爷怕盛家的人为难夫人,有四爷在,还能同夫人一处相互照应着。   加之,若真要放四爷一人在云山郡月余,还不如带在身边妥当些。   侯爷这才改了主意。   柏远原本也是从江洲被人撵到云山郡来的,几乎也没有要收拾的东西。   明日晨间才出发,柏远其实轻松。   倒是玉琢和白巧处,晌午过后便开始收拾侯爷和夫人随身的东西。   此番来回严州怕是要月余,路上的东西自然少不了。   再加上此番是夫人头一遭去盛家,自然不能两手空空,玉琢和白巧又同柏炎和苏锦一道,去库中寻些给盛家家中亲戚备的见面礼。   苏锦对盛家家中之人不熟,也大抵都是柏炎拿的主意。   苏锦没有特意开口问起,但也知晓盛家家中应是算不得人丁兴旺……   总归,忙碌了大半日,总算赶在黄昏前后将东西收拾妥当。   此番要去严州时日不短,路上和去到盛家都要有人伺候。柏炎吩咐玉琢和白巧都跟着,他与苏锦都不在,府邸苑中也暂时不需留人。   入夜前,柏子涧又送了他要的名册和折子来。   柏炎嘱咐了一声苏锦先睡,一人在内屋小榻上看名册和折子看到夜深。   ……   翌日晨间,柏远要去严州的激动心情按捺不住,一大早便来了主苑等候。   苏锦刚梳洗完,撩起帘栊,便在柏远在苑中踱步。   见了苏锦出来,眸间一亮,“三嫂!”   苏锦做了一个“嘘”声姿势,昨夜柏炎在内屋小榻上看了大半宿柏子涧送来的册子,她给他披外袍的时候都已夜深。   她不知道柏炎是何时入睡的,但应当不早。   “用过早饭了吗?”苏锦问。   柏远忙不迭摇头。   苏锦便朝身侧的玉琢道,“在暖亭里布菜吧,我同柏远一道。”   玉琢福身应好。   苏锦牵了牵柏远衣袖在一侧,轻声道,“你三哥昨夜看东西看到夜深,怕是要稍晚些,我们一边用饭一边等他。”   柏远听话点头。   苑中的小丫鬟端了早饭上来,早饭简单,柏远一面喝粥,一面同苏锦说起自己知晓的盛家的事,大致便是,听人说盛家家中子嗣不算兴旺,所以当初柏瑜雅和柏誉都是被盛家的太老夫人接回盛家教养的,似是到了三哥这一辈中,盛家是没有儿子的,所以盛家的太老夫人是将二哥当做亲孙子,而不是外孙教养的。   苏锦愣住,原本一手捏着勺子,无名指和小拇指微翘。   眼下,又放回了碗中。   若是还有这样一层讲究在,那盛家的太老夫人应当又与她早前想的不同。   她忽觉柏炎在盛家怕是极难做的。   转眸间,却见柏炎也出了外阁间。   “三哥!”柏远挥手。   苏锦敛了眸间情绪,不让柏炎看见。   ……   等出府的时候,马车已在府邸外等候。   此行一共三辆马车,一辆装途中的衣裳物品,给盛家亲眷带的礼物,空余处也供玉琢与白巧歇息时用。一辆马车则是单独给柏远的。最后一辆,才是柏炎与苏锦的马车。   柏远难得同柏炎一道出远门,正兴奋着,坚决不回自己的马车中呆着,非要同柏炎和苏锦挤在一处。   本是八月盛夏,天气炎热,便是马车跑起来,车窗上的帘栊撩起,风亦不大。   马车里有些闷热,但有柏远在,苏锦只得正襟危坐,便是车窗上的帘栊一直开着,额间都是涔涔汗水。   尤其是晌午过后,日头正盛。   柏炎唤了声停车。   马车缓缓停下,等马车停稳,柏炎便径直拎了柏远去了另一辆马车上,又唤了白巧来马车中伺候。   苏锦先是微怔,而后低眉笑笑。   马车重新行驶,苏锦微微松了身上的对襟褙子,白巧在一侧给她摇着扇子,苏锦才觉早前的燥热似是去了一半。   严州还在云山郡更南边,等到的时候,应当都是中秋前后的事了。 第048章 宴书臣(一更)   越往南边走,山岭越多,马车越不好走。   白巧晕车,自顾不暇,苏锦处便大抵都是玉琢在伺候着。   苏锦又怕热,终日的扇子似是都未停过。   好容易到安城,下了一场大雨。大雨过后天气算是骤然凉了下来,但前方的山岭路段又被冲断,只能在安城的驿馆中多停留上三两日。   白巧刚好能得空在驿馆中缓上一两日。   柏炎在安城有早前的旧友,正好约了一处拜访。   柏远便同苏锦一道在城中逛逛。   雨后的安城凉爽舒适,街边随意的凉茶铺子都有清甜可口的凉茶和点心,有驿馆的小吏做向导,这半日都逛得很顺利,晌午的时候还到了安城最有名的安月楼用了午饭。   都是南边的菜系,清淡可口,又带了些许甜意。   苏锦简单用了些,柏远却很是喜欢,黑叉烧好吃得有些停不下来。   唯独恼人一些的便是多蚊虫。   苏锦自小怕虫子,小的蚊虫还好写,偏生南边湿热的天气,昆虫又多,多亏临行前柏子涧备好的驱蚊虫的香包,否则这一路还不知要遭多少罪。   自安月楼出来,柏远又打包了些黑叉烧。   柏远的性子就是如此,觉得好吃的总觉吃不够,觉得好玩的也总觉玩不够,难得到南边来,觉得合口味便大快朵颐。   贪吃好惹事,俨然大孩子行径,心思却单纯,只需约束得当了去。   苏锦笑笑。   她惯来有午睡的习惯,小吏便领了往驿馆回。   柏炎折回也应是差不多黄昏前后的事情了。柏远说,他要拉着三哥一道来安月楼吃黑叉烧。   苏锦叹道,你也不嫌腻。   柏远笑嘻嘻道,三嫂,我长身体呢!   苏锦笑不可抑。   ……   安城驿馆离城中不远,马车缓缓停下。   驿馆门口还有旁的马车在,应是才来了朝中命官下榻安城驿馆。   人已经被驿馆中的掌吏先领着入内了,随行的马车还在安顿中。   苏锦路过的时候,正好听一侧的驿馆小吏在悄声说着,头一次见赴任带这么多箱书册的。   另一人应道,那是,这可是去严州赴任的知府大人,严州是南边几个州县之首,这知府可不是好做的,听闻这位宴大人博学多才,也在朝中蛰伏了不少时候,得了任命多时,眼下才往严州来。   听闻姓宴,苏锦瞥目看了看。   娘亲便姓宴,她听到姓宴便不由多听了去,其实也未必是‘宴’,许是‘晏’,也许是‘彦’……   身侧,柏远还在同她说着今日尝到点心和凉茶,俨然回味无穷的模样。苏锦回过神来,笑了笑,“等柏炎回来,一道再去。”   柏远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两人一面说笑着,一面沿着长廊往早前下榻的苑中去。   而长廊一端,一袭青袍窄袖,清朗俊逸的身影寻声看来,似是看到苏锦与柏远两人,目光不由微微滞了滞。   “宴大人?”驿馆掌吏见宴书臣脚下驻足,也顺势看去。   见到是苏锦和柏远两人,驿馆掌吏朝他拱手笑道,“宴大人,方才的是平阳侯夫人和平阳侯府的四爷。”   “平阳侯……”宴书臣迟疑,“柏炎?”   掌吏点头,“正是。”   宴书臣遂问,“平阳侯夫人,可是姓苏?”   掌吏又诧异了几分,应道,“回大人,这驿馆上下唤的都是一声夫人,至于夫人姓什么,下官便不知晓了。”   宴书臣笑了笑,遂也不多问。   掌吏一面领着他继续往前走,一面道,“平阳侯一行路过安城,正好遇到昨日的大雨,也同大人一样,也要等着这大道抢修好,方才能过去,所以,都怕是还需在这驿馆中多停留两日,应当路便抢修好了。”   宴书臣垂眸,嘴角勾了勾,多呆两日吗?   也好。   ……   苏锦回了房,宽衣歇下。   安城雨后的天气,是南方夏日里鲜有的舒适。苑中和风徐徐,内屋的窗户开了合适的缝,正好缓缓凉意。   苏锦侧身躺在床榻上,也不用玉琢在一侧扇扇,很快便入寐。   这一觉,苏锦只觉睡得极好。   醒来的时候,苑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玉琢怕雨声惊扰了她,正入了内屋关窗,苏锦微微睁了睁眼,伸手慵懒挡在额前,少许,缓缓撑了撑懒腰。   “夫人醒了?”玉琢回眸。   苏锦撑手坐起,眸间淡淡,脸上挂着一抹好看的红晕,“下雨了?”   玉琢都有些看呆,遂即颔首,“才下了不多会儿,奴婢来屋中关窗户,怕雨声吵了夫人。”   “不吵,我喜欢雨声。”苏锦伸手,随意取了一侧的对襟褙子披上。   浅色抹胸襦裙上系了月白色罗带,衬得修颈锁骨处,肌肤如雪,脸上泛着午睡刚醒的红晕,很是明艳动人。   玉琢心中微叹。   苏锦撩起帘栊,踱步到外阁间。   苑中烟垂淡淡,似是有平城那种江南水乡才特有的柔美。   恍惚间,苏锦有些出神。   等玉琢出了外阁间,苏锦问,“白巧呢?”   玉琢笑笑,“歇了两日好多了,方才还在苑中生龙活虎。”   苏锦亦笑笑,都用上‘生龙活虎’这四个字,应是好得差不多了。   玉琢上前给她沏了杯茶。   夏日炎热,苏锦不喜欢喝热茶,玉琢道,“驿馆的掌吏遣人送来的凉茶,说是清热去火,夫人可要尝尝?”   苏锦尝了口,和今日在街上喝到的一个味道。   解暑是解暑,苏锦却嫌有些甜了。   玉琢便换了晾凉的白水来。   苏锦放下杯盏,却见苑外一袭青衣窄袖,正撑了一把油纸伞往苑中来。   那人隔得远,油纸伞又正好斜着,遮住了来人的脸。   “夫人,奴婢去看看。”玉琢撑了伞,往苑中去迎。   雨势不大,苑中有凸起的青石板路,脚下不会积水。   玉琢上前,在苑门口与那人说了一会儿话。   稍许,苏锦见玉琢撑了伞,转眸向她这里看过来,既而,又朝那人福了福身,撑了伞,快步往外阁间折回,瞧这模样,应是来寻她的……   苏锦放下杯盏,玉琢刚好折了回来,将伞收了放在一侧,轻声道,“是严州知府宴大人,说是来给夫人问声好。”   严州知府,宴大人?   苏锦想起今日从城中回驿馆时,那两个驿馆小吏的一番对话,她对这个新上任的严州知府并无特别印象,只是对方姓宴,苏锦眸间微滞,问了声,“叫什么名字?”   玉琢福了福身,应道,“宴书臣。”   宴书臣?   苏锦忽得眨了眨眼睛,惊讶几许。   转眸看向苑中那道身影,正好宴书臣撑了撑手中的油纸伞,伞下,露出一张精致好似镌刻般的五官,风华正茂。   宴书臣亦朝她看来,眼中好似有容华万千……   苏锦嘴角勾了勾,“去请宴大人。”   玉琢懵懵应好。   ……   入到外阁间,宴书臣收伞,玉琢接过。   “阿锦。”宴书臣声音低沉浑厚,似是清冷里带了厚重,声声入耳,很是好听。   “方才在驿馆外我就应当想到的,哪位宴大人去赴任的时候,旁的东西不带,只带好几大箱子书的?怎么听都应是早前认识的宴书臣宴大人才是,”苏锦顿了顿,笑道,“是吧,二表哥?”   宴书臣抬眸笑了笑。   正好玉琢上前奉茶,宴书臣道了声谢。   “我刚才苑中长廊处听到你声音,还以为认错……”宴书臣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低声道,“我未听姨母说起你的事,以为你还在远洲,方才听驿馆掌吏说,是平阳侯携了夫人下榻,所以来看看。”   苏锦笑了笑。   宴书臣与人相处,惯来如沐春风,亦不会让人为难。   他方才的一句话,其实当问的都含在字里行间了,但因是含在字里行间,她不应却也不会显得突兀。   苏锦笑了笑,果真没有应声。   宴书臣心中了然,唇畔勾起一抹如水的笑意,“姨母和老夫人近来可好?”   苏锦颔首,“我早两月在家中,祖母和娘亲都好,娘亲还提起姨母来,也不知姨母和姨父最近如何?”   宴书臣应道,“他们都好,我此番去严州赴任,爹娘都想一道跟去,但严州偏南,怕他们不习惯,便想晚些时候再接他们来。”   “也是,”苏锦笑笑,“我也待不习惯。”   宴书臣正欲开口,苑中的青石板上有脚步声传来。   宴书臣应声转眸,只见苑中一袭锦袍撑着伞,身材颀长挺拔,英气的面容里透着几分清逸俊朗,一双目光,正深邃打量着他。   “夫人,有客人?”柏炎缓缓开口。   玉琢迎上前去,从他手中接过伞。   苏锦和宴书臣皆起身。   宴书臣不用猜,也知晓他的身份,遂而拱手,“下官宴书臣见过平阳侯。”   似是听到宴书臣这个名字,柏炎眸间愣了愣,脸色也微微有些异样。   既而柏炎嘴角勾了勾,半咸不酸道,“宴大人,久仰大名。”   宴书臣诧异抬眸。   这半咸不酸的语气,苏锦也抬眸看向柏炎,不知他今日是哪根筋犯了。   忽得,苏锦似是想起许久之前,在山林的时候,她脚崴了,只能由柏炎背着走,但一路上都被柏炎闹得很有些烦躁了,他还在不依不挠。   ——“小阿锦,你就不好奇哥哥长什么模样?”   ——她恼火,“不好奇。”   ——他不由叹道,“也是,万一哥哥生得太好看,你看一眼就想以身相许了呢!”   ——她只想好好怼他,“诶,这世上最好看的人叫宴书臣,人好看,声音也好听……”   苏锦看了看眼前的柏炎和宴书臣两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第049章 论醋缸的摔碎(二更)   “他好看?”   “你最好看。”   “他声音好听?”   “没你好听。”   她都说得如此了,柏炎还是不松手。   “柏炎……”苏锦奈何。   “幼时的青梅竹马?”有人眉眼里都浇了醋。   “……”苏锦噤声。   “年少时的白月光?”这回是直接淋了醋。   苏锦忍俊。   有人干脆直接跳进了醋缸子,一本正经酸溜溜道:“青梅竹马和年少时的喜欢,都算不得喜欢……”   苏锦认真听着。   醋坛子继续说教道,“那是年幼无知,不值得记挂……”   苏锦亦认真颔首。   某醋炎怔了怔,心底的醋缸子彻底砸翻,“你,早前果真喜欢过他……”   有人一双眸子都酸红了。   “……”苏锦骇然,无论怎么配合,他脑中的清奇逻辑都可以绕过来。   她亦低估了他的醋意。   要么将她双手箍在枕边不让动弹,要么抱她在腰间让她双手只能揽件他后背,逼得她唤他名字唤得声音都哑了,方才肯作罢。   她双手依旧环紧他的后颈,他似是对她又爱又恨。   她奈何叹道,“没有青梅竹马,只有年少时的白月光……”   他身体僵住。   眸间的嫉妒似是被瞬间点燃。   她却贴近他,继续道,“年少时,心中只有那道白月光,他会日日恼人得念着‘明月照人来’,也会偷偷亲你,日日说要你以身相许……怎么办,我将他藏在心底多年……”   他眸间的嫉妒似是忽得翻了车。   一时不知当用什么表情好。   她低眉笑笑,额头主动贴上他下颚,绮丽道,“我只喜欢他,喜欢少时的他,喜欢现在的他……”   他脸上笑意不觉挂起,似是不经意,却又愣愣收不回去。   她吻上他心跳处,侧颊贴在他胸膛,轻声道,“这醋还吃吗?”   “……”他亦不知当如何作答。   她暧昧抚上他脸颊,轻声道,“若是不吃了,我伺候夫君歇下?”   他喉间咽了咽,干脆应了声“好”。   苏锦俯身,吹熄了夜灯。   黑夜中,她伸手摘了鬓间的木簪,青丝如墨般垂下,丝丝根根撩拨着他的心扉。   不算皎洁的月光,在帷帐中映出高低交织的两道身影,她额间的汗渍滴在他胸膛上,好似他心间绽开的朵朵腊梅……   他尽数采撷。   待得月色敛在天边尽头,她累得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他嘴角挂着下不去的笑意,吻上她额间。   呵,小阿锦,出息了……   稍许,又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睡梦中,她微微拧了拧眉头。   他笑道,哥哥满意了……   ******   不怪苏锦有无出息,某人第二日是出息了。   驿馆掌吏说要尽地主之谊,邀平阳侯和宴大人一道同游安城,柏炎想都未想一口便应了。   苏锦本在饮茶,险些呛在喉间。   她恼火看他,他嘴角勾了勾。   于是这同游安城的一路,便让人哭笑不得。   因得驿馆掌吏相邀,掌吏同柏炎和宴书臣走在前方,苏锦同柏远走在后面听着。   安城有处书院在岭南一代尤为出名,书院坐落在半山腰上,书院中草木繁盛。   宴书臣走在前方,见有树枝之处,便伸手将树枝挑在一侧,身后的苏锦走过,也不会不小心刮到额头,掌吏道了声宴大人细致。   苏锦心中怔了怔,某人许是要出幺蛾子……   果真,柏炎同一侧的侍从道,把方才那颗树砍了,碍眼得很。   宴书臣看他。   他亦转眸看向宴书臣,口中笑笑,“哦,我说的是树,不是宴大人。”   宴大人嘴角抽了抽。   苏锦恼火。   临下山的时候,走过一段崎岖之地,某人又极其浮夸地问道,“夫人还走得动吗?”   苏锦眨眼看他,轻声道,“有些过了。”   他笑了笑,“夫人让抱,自然要抱。”   言罢,干脆抱她起身,她也只得下意识揽住他后颈,眼中尽是无语。   驿馆掌吏在身后叹道,“平阳侯与夫人果真伉俪情深。”   柏远在身后扯了扯嘴角,今日只怕又是哪根筋抽了,非要当众表演,看三嫂都不想搭理他的模样,他还是演得有始有终。   宴书臣轻嗤一声。   在安城待的两日,驿馆掌吏领着几日在安城游了两日,某人也表演了两日。   临到第三日上头,驿馆小吏来回话,说通往严州的路通了,今日便可以上路了。   柏炎遂朝宴书臣笑笑,“宴大人,这两日过得太快,相见恨晚,日后有时间再聚。”   心里想得是,后会无期,永远不见最好。   宴书臣笑笑,没有多应声。   ……   等晌午过后,马车都已备好。   出驿馆的时候,驿馆掌吏来送,朝柏炎和苏锦,柏远几人说了些一路平安的祝词。   而后柏炎扶了苏锦上马车。   转眸,却见一侧的马车也似是整顿妥当,准备出发。   恰好宴书臣从驿馆中出来,驿馆掌吏也上前相送,“宴大人,一路平安。”   如法炮制。   柏炎眉头拢了拢,宴书臣上前,“侯爷。”   柏炎目光淡淡,“我与阿锦今日去往严州,宴大人是往何处去?”   宴书臣看了看他,拱手道,“说来巧了,下官正要去严州赴任,怕是要同侯爷一道了。”   柏炎的眉头,肉眼可见得皱了皱,稍许,嘴角勉强勾了勾,“正好,一路上还能一道说说话,安城过去似是也只有四五日路程了。”   宴书臣低眉笑笑,“方才听掌吏大人说,因为早前下过大雨,路虽通了,但应当走不快,此行怕是要延长到十余日,应当,要一道在途中过中秋了。”   柏炎礼貌笑笑。   各自撩起帘栊,回了马车上。   柏炎脸色微沉,谁要和你一道过中秋!   柏远见他一脸要吃人的表情,心中不知出了何事,又暗道不好。   柏炎恰好目光从他身上掠过。   柏远心中一颤。   柏炎摆手,示意他上前。   “三哥……”柏远顿时有不好预感忽然涌上心头。   柏炎轻咳两声,轻如鸿羽的声音道,“给马喂过巴豆没有?” 第050章 中秋(一更)   自某人的醋缸子打翻之后,这沿路的马车,都是同苏锦一道共乘。   苏锦好气好笑。   宴书臣有自己的马车,亦不会无缘无故来她这里。   真要说起,非赖在马车里不走的,早前也只有他一个罢了。   苏锦也不戳穿。   如此一道同行了两日,雨后的道路泥泞崎岖,不怎么好走,马车也不敢走得太快,尤其是到了第三日上头,走得多是山岭中,连歇脚的地方都隔得很远。   慢慢的,连车队都跟着整个慢了下来。   柏炎问出了何事,驾车的侍从说,似是宴大人的马车出了些问题。   苏锦诧异抬眸。   柏炎淡然道,“去帮忙看看。”   侍卫应声。   眼下正在山岭当中,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若是此时马车坏在此处,还真有些棘手。   苏锦放下手中书籍,微微撩起帘栊看了看。   柏炎轻瞥一眼,似是并不在意。   苏锦看了看,也放下帘栊,继续看起手中的书来。   稍许,侍从折回,撩起帘栊朝柏炎和苏锦道,“侯爷,夫人,似是宴大人的马出了些问题,走不大动了。”   苏锦意外。   柏炎看了一眼,也未应声。   稍许,宴书臣自己来了马车处,说得大抵也是先前侍卫的意思,让柏炎和苏锦的马车先行,他的马车行得慢,缓些再撵上。这一路都是崎岖山路,不便再做耽误。   柏炎礼貌笑了笑,“那前方等宴大人。”   宴书臣拱手。   等马车重新启动,柏炎放下帘栊,心中笑道,要你也能撵得上来才是……   苏锦看了看他,见他面色如常。   苏锦低头看书。   柏炎嘴角勾了勾。   ******   这往后,宴书臣真就没有跟上来。   苏锦还担心过。   柏炎便让侍从折回去看,顺道安慰了声,宴书臣这么大个人,不会被山间豹子老虎给吃了的,苏锦别有用意看了他一眼。   他适时敛眸。   ……   隔了一日,他们在临近的万城下榻。   侍从折回,说宴大人的马似是水土不服,走了一路泄了一路,有些狼狈,当夜是困在山岭中的,翌日才下了山,下山后马似是也走不大利索,便耽误了,眼下也到了安全处,换了马匹,休整了一日,也重新出发了,只是路上落下他们三两日脚程,怕是不大好能撵上了。   只是侍卫一面说话,柏远一面低头心虚扒饭,不说话,也不敢抬头。   一侧,柏炎听完,‘认真’朝侍从吩咐道,“岭南的气候就是如此,也看看我们的马,排查一下。”   话音刚落,柏远一团饭噎住。   苏锦赶紧给柏远缓了缓背。   柏远眼睛都涨红,好容易将饭噎下去,心底却骇然——千万不要惹三哥,背后使了手段都面不改色,似是与他无关似的……   只是一转念,柏远又愣住。   这巴豆是他去喂的,似是东窗事发了也与三哥无关……   柏远眼巴巴看向柏炎。   柏炎笑吟吟给他夹菜。   柏远牙齿都慎得颤了颤。   “马上就是中秋了。”柏炎却似心情很好。   柏远转眼就将先前的事抛到了脑后,笑岑岑道,“对哦,今年的中秋同三哥和三嫂一处!”   他是过得忘了日子。   苏锦笑笑。   柏炎朝她道,“还有三日应当就到单(shan)城了,单城的中秋集。会在国中都很有名,拜月,猜谜,放灯,很是热闹,届时一起逛逛……”   苏锦莞尔应好。   柏远已开始盼起单城来,滔滔不绝道,“希望路上不要有个什么大雨,滑坡什么的,让我们顺利到单城看中秋集。会!”   柏炎和苏锦愣了愣,忽得,都莫名看他。   ……   果真,翌日便下起了大雨。   七八月的岭南,大雨突至似是寻常事,只是柏远那张乌鸦嘴应了景。   大雨,滑坡,是一一俱全了。   遂也不能往单城去了,路上又要耽误三两日。   虽知是迁怒,柏炎还是凌目看向柏远。   柏远嘴角不自觉抽了抽。   最终,八月中秋也没能赶去成单城看中秋灯会。   偏生这万城还小得连驿馆都未设一座,他们在城中仅有的客栈对付了几晚。   好在中秋这日晨间,天气忽得晴朗了,客栈小二叹道,今晚是能见到月亮了。   柏炎问,万城何处赏月最好?   小二遥遥指路,“观月楼,一共五层,楼台近月。”   柏炎笑笑,道了声谢。   小二见他们是外地来的客人,遂又道,“今晚城中还有猜谜和放天灯,客官有兴趣可以去看看,万城虽是个小地方,许是比别处还热闹些。”   呵,这一句扫尽了柏远心中阴霾,虽到不了单城,万城有猜谜和天灯也不差呀。   小二话音刚落,又听客栈门口马车声传来。   小二道了声招呼不招,便上前揽客。   不知为何,柏炎幽幽转眸,只见那马车停下,宴书臣撩起帘栊下了马车。   柏远顿时傻了眼儿。   宴书臣也见到柏炎,眉间似是微微怔了怔,继而心照不宣般嘴角微微勾了勾,上前问候,“侯爷,好巧,你们也在万城。”   柏炎亦‘礼貌’笑了笑,只是眼眸淡淡垂着,一看便是不怎么想说话的模样。   “宴大人,路上可还好?”柏炎问候。   宴书臣悠悠瞥了柏炎一眼,握拳至唇边,轻咳了一声,“除了第一夜宿在山岭中,周遭都是狼嚎,旁的都还好。”   柏炎‘怔了怔’,“怎么会?”   宴书臣低眉笑道,“起初以为是水土不服,马失了脚力,后来到了附近的城镇,寻了有经验的马夫,说是……马误食了巴豆……”   “误食巴豆?”柏炎眸间微滞。   下意识转眸看向柏远。   柏远背后一凛,汗毛都立了起来,费劲扯出一丝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宴书臣配合得,好似忽得明白了几分一样。   再看向柏炎时,柏炎嘴角淡淡勾了勾,“宴大人的马还真是特别……”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宴书臣亦笑,“侯爷惯来在军中,定是对马有所研究,下官日后一定多向侯爷请教,还望侯爷不吝赐教。”   柏炎也笑,“宴大人客气了,说来这误食巴豆的马,本侯在军中也未曾见过,怕是给不了宴大人什么建议,若一定要给,本侯倒真有一句……”   宴书臣看他。   柏炎上前,轻声笑道,“宴大人日后,需看管好自己的马,别让马总惦记别人的粮草,就不会误食巴豆了……”   宴书臣低眉笑笑,轻声道,“多谢侯爷提醒。”   恰好‘粮草’下了楼梯,正好见了宴书臣在,遂意外,“二表哥?”   宴书臣和柏炎都转眸看向她。   宴书臣笑道,“我还当撵不上你们了,结果天公作美……”   柏远只觉宴书臣这‘天公作美’四个字用得‘鬼斧神工’。   而柏炎就是被这‘鬼斧神工’给劈了的人。   柏远喉间咽了咽。   ……   遂今日的万城猜谜和天灯会,从三人行变作了四人行。   小二说的不假,万城虽小,却也因得小,这猜谜和天灯会上处处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尤其热闹。   柏炎将苏锦护在怀中,一路也未磕磕碰碰到。   旁人若是不小心碰撞到了他,道一声抱歉,他亦和颜悦色摇头。   苏锦不时瞥目,好似在看一个不一样的柏炎。   柏炎目光分明看向前方拥挤的人群,却依然伸手护她在怀中,“夫人,走路不看路,会撞到人的……”   苏锦轻笑一声。   他亦笑着勾了勾眉,微微俯身,呼吸贴近她耳后,“夫人想看我,晚上回去再好好看,大庭广众之下,我颜面不好搁……”   苏锦奈何,遂伸手扯了扯他的衣领。   他亦笑笑。   ……   柏炎与苏锦被人群阻隔在稍后的位置,柏远同宴书臣在前方猜灯谜处停留,一面等,一面猜灯谜。柏远的好胜心强,非要猜,宴书臣又从小博览群书,近乎是看一眼便能猜出灯谜。   等柏炎和苏锦终于挤到跟前的时候,柏远已经一脸崇拜跟在宴书臣身后,屁颠屁颠得帮着拿着纸笺,打着下手。   这周遭都是围观的人,柏炎与苏锦才到,不知何故。   正好主事人捋了捋胡须,忍不住遍遍叹道,“公子竟一连猜中六十四题,自我万城开中秋猜谜以来,还是头一人!”   柏远已一脸自豪,“那也不看看,是谁在给他打下手!”   柏炎伸手拎起他的衣领,柏远本是要恼,结果一看是柏炎,当即嬉皮笑脸,“三哥!”   外拐的胳膊肘霎时拐了回来。   这猜中六十四题的好处,便是赠了三枚天灯算作彩头。   中秋放灯是苍月国中惯有的习俗。   宴书臣和柏远各放了一盏,依例,天灯上要写祈福的话。   宴书臣只简单写了一个“仕”字。   柏远则在四面都写了字,一面是母亲安康,长命百岁;一面是缝斗必赢,大杀四方;第三面是小人尽退;第四面是,我三哥安好!   落笔完,柏远满意笑笑。   瞥目一侧,柏炎正同苏锦一处,自是没有注意他。   柏远自顾着放了灯,一脸欢喜。   一侧,柏炎正好落笔,“说好不许看……”   苏锦遂打消了念头。   天灯缓缓升上,柏炎同她并肩看着,这万城上空的天灯如繁星闪烁,寄托的都是心中美好的祝愿,两人并肩一处看着,似是莫名的仪式感。   “你写了什么?”苏锦还是好奇,只是目光未从空中的天灯上离开。   柏炎笑笑,“你写得什么?”   苏锦看了看他,稍许,环臂道,“明月照人来。”   他微怔。   片刻,脸上皆是笑意。   “你呢?”苏锦也问。   他轻笑一声,“小阿锦,我又没说要告诉你……”   苏锦微顿。   他凑近她跟前,亲了她脸颊一口。   她反应过来,他是在逗她。   “柏炎!”苏锦微恼,他已如早前一般撒腿就跑。   于是他跑,她在后面撵,像极了从前的时候,她总是追不上,他便总是留一小段距离给她。   清风明月下,他倚在角落处,轻轻吻上她嘴角。   浮云散尽处,明月照人来。 第051章 月下(二更)   到观月楼已是稍晚些时候,玉琢和白巧都已在观月楼顶层候着。   楼如其名,楼台近月,到顶层露台的时候,好似一轮圆月高挂着,毫无遮掩,放眼望去,整个万城皆是火树银花,衬出月色别有一番韵味。   观月楼果真是个赏月的好地方。   露台处已备好了酒水和月饼,赏月时候可用。   经过今晚,柏远已同宴书臣熟络,苏锦与柏炎坐在一侧,柏远和宴书臣坐对侧也不觉尴尬。   玉琢和白巧上前斟酒。   白巧道,店家说万城的酒要数梅子酒和桂花酒最为有名,所以拿的都是梅子酒和桂花酒来,问可要再添旁的酒。   柏炎应了声无妨,入乡随俗。   宴书臣和柏远要了梅子酒。   柏炎问苏锦喝梅子酒还是桂花酒,苏锦应了声桂花酒,他便也跟着喝起了桂花酒。   桂花酒要比梅子酒更清淡得多。   月下举杯,柏远捡了个笑话说。   说早前有颗杏树起了灵智,喜欢上了同个苑子中的一颗桂花树,可这颗桂花树还没起灵智,后来这户人家要做家具,就砍了这颗桂花树,杏树伤心了许久;几百年后,这颗杏树修炼成精,回回都只寻桂花酒喝,说是有他初恋的味道。   柏远忍俊,是不是很好笑……   柏炎和苏锦忽得看看北周,都有些不大想喝这杯中的桂花酒了。   哪是笑话,简直是个悲情故事……   柏炎瞥目看向一侧,也不需开口,白巧遂上前换了杯子,给他二人重新斟了梅子酒。   苏锦轻抿一口,梅子酒便要比桂花酒更烈上许多。   柏炎轻声道,混着喝容易醉,慢些喝。   苏锦颔首。   柏远只觉酸得没边了,自小到大,也没见三哥对他这般体贴过。   柏炎端起酒壶,亲自给他斟酒,“体贴吗?”   柏远受宠若惊。   柏炎应是今晚心情很好,遂又拎起酒壶给宴书臣斟酒,一道‘体贴’了回。   宴书臣笑笑,借花献佛回敬柏炎一杯。   柏炎却之不恭。   两人礼尚往来,接连饮了两杯。   正好酒到宴书臣处,柏远便又说起早前苏锦与柏炎不在的时候,宴书臣一口猜出一个谜底,那主事人都惊呆了,还让人私下去问他,可是提前知晓了谜底,特意来砸场子的……   苏锦笑不可抑。   酒过三巡,苏锦去了露台凭栏处看夜景。   柏炎似是来了兴致,再次举杯,“宴大人,敬你。”   宴书臣也举杯。   两人杯盏不断。   这看似和谐的氛围里,柏远慢慢嗅出些许不对来,三哥分明是在灌宴书臣的酒!   三哥常年在军中的,军中的酒量自是不必说了。   而宴书臣一看便是斯斯文文的文官一个,哪能同三哥比!   这回是三哥起兴,宴书臣又不好推却,更不好抽身,只能硬着头皮奉陪。   柏远看了眼柏炎,只觉宴书臣今晚怕是要被灌倒。   柏炎没有看他,却轻声道,“去陪陪你三嫂。”   柏远怔了怔,有人应是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   柏远懵懵起身。   柏炎抬眸瞥了他一眼,似是嫌他慢。   柏远只得离开。   苏锦先前便去了露台凭栏处,这里可以俯瞰整个万城的夜景,尤其是这中秋之夜,热闹非凡,自成一景。   “三嫂。”柏远唤了声。   苏锦回眸。   柏远上前,叹了叹,“没想到万城这处赏月色竟如此辽阔,兴许,单城还比不上此处。”   这一眼望去的辽阔景象,让人心境都开阔了许多。   苏锦笑笑,柏远原本是同柏炎和宴书臣一处的,眼下来了她这里,她回头看向柏炎处。   柏炎正同宴书臣一处饮酒。   两人从先前的一人手中一个杯子,变成了眼下的一人手中一个壶。她方才是想同柏炎说,宴书臣的酒量不是一二般的好,十一二岁的时候就能将旁人喝趴下……   又怕柏炎知晓后,更要同宴书臣较劲,只得作罢。眼下,似是觉察她目光瞥来,便也转眸朝她笑笑,似是让她宽心。   苏锦遂也只能宽心。   看着他的背影,正好柏远在,苏锦忽然问,“柏炎背上有处很深的伤口,你可知晓怎么回事?”   似是说到这处,柏远愣了愣,眼中敛了先前的轻松之色,月光下,有些颤颤得问道,“三嫂,你问这个做什么?”   苏锦低声道,“早前见他背上这处伤口太深,想知晓缘由。”   柏远叹了叹,似是不怎么愿意回忆这段旧事,但苏锦问起,他又不得不道,“似是在战场上遭了埋伏,被人伏击了,最后只有三哥一人活着撑了回来。但他背上中了这一箭,听说深得险些穿堂,幸亏伤口深是深了些,却没伤及要害,勉强留住了性命,军医当时都不怎么敢取三哥身上那只箭,我是听闻取箭的时候三哥都昏了过去,伤口养了许久……”   苏锦指尖微微颤了颤。   她能想象残酷的战场上,他被这一箭射中的剜心蚀骨。   柏远却意外叹道,“也似是那次之后,三哥因为什么事情同母亲闹得很僵,后面便不怎么回平阳侯府了……”   “什么时候的事?”苏锦眉头微拢。   柏远应道,“三年多前。”   苏锦微微怔住。   ……   又饮了多时的酒,玉琢来说,该切月饼了。   苏锦和柏远踱步回了案几处。   宴书臣和柏炎应是都有些喝多了,但似是谁也不承让谁,还在继续。柏远看着一侧密密麻麻的酒壶,眼中皆是诧异,宴书臣竟然还没倒。   两人似是也喝出了些许韵味来,不似早前突兀,应当也在一处说了不少话,慢慢熟络了。   白巧递了切月饼的刀来,苏锦接过,面前盘子里的月饼都切了块。   岭南一代的月饼都很出名,一人一个吃不完,也尝不了那么多口味,便大都是分食。   刚一入口,柏远忍不住点头,“好吃。”   虽然早前在京中也吃过岭南的蛋黄莲蓉月饼,但送到京中去的,和眼下新晋做好的全然是不同口味,柏远大饱口福。   宴书臣也尝了一口,拂袖伸手,便是酒过三巡亦是温和有礼。   “夫人喂我。”有人则笑了笑,酒意下,似是颜面也不如早前薄了,还有旁人在,也嚷着要她喂他。   苏锦知晓他是有些微醺了,眼中似是也多了几分旁的意味。   苏锦伸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喂到他口中。   稍许,他缓缓应了声,“甜……”   苏锦指尖微微滞了滞,转眸看他,“还要吗?”   “要喂。”他笑吟吟看她。   苏锦心中叹了叹,只得轮着夹了剩余的三四块给他。   他则继续同宴书臣饮酒。   苏锦见宴书臣似是也有些微醺上头。   两人似是正在兴致上头,一面饮酒,一面说话,从国中的风土人情说到了周遭诸国,又从周遭诸国说回了朝中,柏炎很少提及朝中之事,两人却越聊越契机。   半是酒意里,也半是认真。   也在相互试探和较劲。   苏锦知晓这顿酒怕是不会这么快结束……   果真,喝到子时都过了许久。   两人觥筹不断,先倒下的是作陪的柏远。   八月的夜里原本不算寒凉,但早两日下得一场大雨,也让夜里多了几分凉意。   苏锦从白巧手中接过披风,轻轻给柏远搭在背上。   柏炎看在眼里,心中皆是一片柔和。   参杂了酒意的柔和。   “宴兄,要不今日先到这里,改日再叙?”难得有人会主动退让,称谓也从早前的宴大人变成了眼下的宴兄。   宴书臣自然道好。   ……   回到驿馆的时候,苑中鸣蝉不已。   苏锦让玉琢备了解酒汤来,给他喝下,他倒头在床榻上,苏锦用毛巾给他擦了擦脸。   他拽着她的手,不要她起身。   今日喝了不少,在观月楼的时候还好,回到屋中就似是躺下不想起身。   “阿锦……”似是眼睛都睁不开,还想同她说话。   “我在。”她抚了抚他额间。   他手中拽紧,拽得她手腕蓦地有些疼,她轻叹一声。   他似是眉间皱了皱,眼睛却未睁开,低沉而嘶哑的声音道,“你不要嫁人……”   苏锦微怔。   他的手越攥越紧,苏锦心底好似重器划过。   她没有动,只是坐在床沿边看他。   他酒意上头,应是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做梦,口齿有些不清,似个孩子般胡乱说着,母亲应了他去苏家提亲,母亲骗了他,他心中很难过,比拔箭时候还难过,如死过一回,那剜心蚀骨还记得……   苏锦喉间咽了咽,眸间缓缓氤氲。   她伸手抚了抚他额头,俯身吻上,轻声道,“我知道了。”   ……   翌日醒来,脑中还有几分浑浑噩噩。   这万城的梅子酒很有几分上头,尤其是后劲儿有些大,柏炎有些记不大清回苑中的事。   他的手还握着她的手腕。   柏炎微楞,她的头枕着他胳膊处,整个人就这般跪坐在地上,枕着他的胳膊睡着了,睡得却安详宁静,心无旁骛,好似心中踏实安稳。   他本是想唤她,嘴角却勾了勾,认真打量了她。   越生越美了,他初次在清和寺里,凭一幅侧颜和背影竟都未认出她来,他亦未想到,她已出落得款款动人,便是俯身悠悠一叹,都美得摄人心魄。   他将她抱起,她迷迷糊糊睁眼。   他吻上她嘴角,朱唇轻尝,“睡吧。”   她清浅应了声,他替她掖好被角。   ……   再往严州去的一路,似是便通畅了。   路好走了些,也没有再遇到大雨堵了路途。   八月二十,马车便行至了严州城门口。   苏锦从来到过严州,撩起帘栊,才见城门巍峨。   果真是南边的重镇。   苏锦尚未放下帘栊,便见城门口有人上前相迎,她认得,是柏炎的二哥。 第052章 成见(一更)   柏远惊喜,“是二哥?!”   柏远同柏誉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只听说二哥同三哥兄弟二人生得像,当下,见柏誉迎面走来,柏远便一眼认出了柏誉。   柏远眼中是惊喜,柏炎眼中却无多少惊喜之色。   柏誉目光头来,柏炎嘴角淡淡勾了勾,兄弟二人神会。   柏炎先牵苏锦下了马车,柏远紧随其后。   还不待柏炎开口,柏远热忱唤了声,“二哥!”   柏誉微楞,稍许,温和笑道,“四弟。”   柏远挠了挠头,叹道,“二哥,你同三哥生得真像。”   柏炎和苏锦眸间都滞了滞,柏誉眼中亦是微滞,柏炎尚来不及开口,柏远又道,“可是,我一眼就能认得出来,二哥和三哥,全然就是不同性子的人。”   柏炎敏感看向柏誉。   柏誉果真温和笑了笑。   柏炎心头才似一块石头放下,他其实怕与二哥一处。   更怕与二哥一处时尴尬。   “阿锦,过来见过二哥。”柏炎转眸看向苏锦。   虽然知晓早前在云山郡府邸时,苏锦便已见过柏誉,但苏锦是他的夫人,他理应在二哥面前正式介绍一次。   苏锦会意,朝柏誉福了福身,“二哥。”   柏誉依旧温润笑了笑,“我早前见过弟妹了。”   苏锦应道,“之前在二哥面前失礼,二哥勿怪。”   柏誉看了眼她,笑了笑,清淡道,“你是太想柏炎了。”   苏锦微顿。   柏炎也抬眸看他。   柏誉好似不察一般。   柏远却在一侧嘻嘻笑道,“二哥,是三哥总黏着三嫂。”   柏誉怔了怔,不自然地笑了笑。   柏炎恼火瞪了柏远一眼,柏远当即敛声,下意识躲在苏锦身后。   柏誉方才不是怔忪旁的,而是意外,柏远同柏炎亲厚如此。   些许间,宴书臣撩起帘栊,也下了马车上前。   只是刚走一步,便明显愣了愣,许是柏炎同柏誉生得太像缘故。   柏炎朝宴书臣道,“宴兄,这是我二哥。”   他先开口,好过旁人先问,但宴书臣心中惯来是有平仄的,礼貌朝柏誉点头致意。   已到严州地界,方才宴书臣便是马车上换了一身官府。   朝中的官府品级不难认。   尤其是盛家这样的人家出身,柏誉心中便有了数,严州有位新晋上任的知府,也是这几日到严州,他没想到是同柏炎一处来的严州。   更没想到,同柏炎走得近……   见到宴书臣下了马车,早前在门口迎候的府衙的人,也大步上前,“宴大人!”   旁人哪里认得柏炎,只认得出宴书臣这身官府!   宴书臣笑了笑,应了声稍后,遂朝柏炎拱手道,“侯爷,下官初到严州,府衙还要琐事处理,日后再来盛家登门拜访。”   柏炎颔首。   宴书臣亦向苏锦点了点头,苏锦莞尔。   宴书臣一侧迎候的人便赶紧伸了手相迎,一面走,一面朝宴书臣道,“下官今晨便在此处等候,宴大人这一路可还顺利?”   宴书臣礼貌应声。   柏誉目光淡淡扫过,没有吱声,心中却知晓,旁人待他,与待柏炎自是天壤之别。   待得目光回转,却见柏炎正看着他。   他眸间笑意扬了扬,敛了先前的情绪,温和道,“上马车吧,祖母在等了。”   柏远没太多觉察。   柏炎指尖却滞了滞,二哥口中唤得是‘祖母’。   苏锦亦垂眸。   柏炎伸手牵她,“你先回马车,我同二哥和柏远一处坐会儿。”   苏锦应好。   柏炎扶她回早前的马车,柏誉转眸看去,身侧,柏远笑道,“二哥,我们先上马车吧。”   柏誉淡淡应好。   柏远觉得柏誉似是天生便带了亲切,好相处。   只是,他心中还是喜欢三哥多一些。   等柏炎也上了马车,方朝马车外驾车的侍卫唤了声,“走吧。”   侍卫应声。   柏炎身上多是干净利落,周遭的人也都恭敬听从,柏誉看了看他。   柏炎问道,“二哥,外祖母的病可好些了?”   柏誉笑笑,“外祖母年事大了,前一阵染了风寒,卧床了大半月,应是想你了,叫我写信给你,让你回严州看看。我正巧同她说起过弟妹的事,外祖母挂记着你,便说让弟妹一道回来看看,三弟不会介意吧?”   柏炎听完笑笑,“怎么会?我本就应当带阿锦先来见外祖母,是二哥思虑周详。”   柏誉看了看他,嘴角微微牵了牵。   柏炎心底澄澈,二哥不经意的时候口中唤的是‘祖母’,在他面前刻意的时候唤的是‘外祖母’,二哥心中对他的戒备和芥蒂不必早前少。   柏远适时开口打断,“二哥,你怎么也不多到京中走动?我同三哥都很想你。”   柏誉应道,“久在岭南,对京中气候一时有些适应不过来,日后会去的。”   柏远笑,“那二哥日后你可得多回来。”   柏誉抿唇。   ……   另一辆马车上,苏锦也正想着盛家的事。   今日便要到盛家,昨夜,柏炎便同她提起过盛家家中之人,她在心中简单过一遍。   盛家如今当家做主的是太老夫人,也就是柏炎的外祖母。   太老夫人育有一儿一女,大女儿是柏炎已过世的母亲,二儿子是盛家已过世的老太爷。   老太爷早前也只有一个儿子,唤作盛峰,与柏炎和柏誉本是同辈,后来岭南爆发一场瘟疫,盛峰年轻轻轻便染了瘟疫去世,家中只留下了一位周夫人和三个小女儿。   所以盛家这位太老夫人有时做法偏激,七十八岁的高龄还照看着盛家,其实不易。   苏锦撩起帘栊,朝着窗外轻轻叹了叹。   盛家只剩了一群孤儿寡母,外祖母对柏誉应当寄予厚望。   但她对柏誉寄予了多少厚望,便对柏炎持了多少成见。   柏誉是外祖母带大的,盛家子嗣凋零,外强中干,所以柏誉自幼见到的应是一个外祖母强撑着的盛家,但柏炎不同。   柏炎是老夫人带大的,自幼见惯的是侯府在京中的显赫地位。   外祖母对柏炎天生便带了戒备。   苏锦缓缓垂眸。   ……   不多时,马车在盛家门口缓缓停下。   侍从放了脚蹬,白巧扶了她下马车。   盛家是严州的高门邸户,大门处的匾额上题写的“盛府”二字,应当还是早前御笔亲赐,所以当年柏炎的父亲迎娶柏炎的母亲也是门当户对。   只是后来盛家后继无人,逐渐没落了,这才又衬出平阳侯府的显赫来。   苏锦下了马车,正好柏誉同柏炎,柏远三人也下了马车。   盛府大门口已有人在等候。   苏锦抬眸打量,是个年纪在三十岁上下的妇人,还牵着一个□□岁大的女儿。   苏锦想,这应当就是盛峰的夫人周氏,周氏身后的应当就是盛家最小的女儿,盛妍。   周氏缓步上前,款款大方,脸上带着笑意,应当也是出自名门之后,身后的女儿盛妍就乖巧跟在周氏身后,既不淘气也不怯场。   在场,周氏最年长。   柏誉和柏炎都拱手唤了一声,“嫂子。”   柏远照做。   苏锦也跟着福了福身。   周氏长相端庄,笑容温婉,应得柏炎在,周氏也福了福身,唤了声,“侯爷。夫人。”   柏炎伸手,作相扶状,“嫂子折煞我了,唤柏炎就是。”   盛峰年长过二哥和他,他唤周氏一声嫂子也妥帖。   柏炎言罢,转眸看向苏锦,“阿锦,这是嫂子。”   苏锦上前,随柏炎唤了声,“嫂子。”   周氏笑了笑,叹道,“郎才女貌。”   柏炎也笑了笑,又朝周氏道,“嫂子,这是我四弟,柏远。”   “见过嫂子。”柏远是自来熟。   周氏亦笑笑,“青出于蓝。”   柏远难得在京中得此夸赞过。   周氏又道,“都是一家人,当做自己家中便好。”   柏远点头。   “妍儿来,”周氏亦唤了身后的盛妍上前。   盛妍恭敬福了福身,“盛妍见过表叔,表婶。”   唤表婶的时候,特意看了苏锦一眼。   苏锦笑笑。   她亦笑笑。   柏炎叹道,“都长这么大了。”   盛妍却往后躲了躲。   周氏眉头微微拢了拢,盛妍才重新站了出来。   柏炎脸色些许尴尬。   苏锦半蹲下身,朝盛妍道,“我初次来,对府中不熟,你可能领我去府中看看?”   盛妍笑眯眯点头。   周遭便都笑了起来,也化解了早前的尴尬。   “都进去吧,祖母在等了。”周氏唤了声,众人都应好,遂相继入府。   苏锦是女眷,周氏领着她走在前方。   周氏有寒暄,也问起一路是否顺利,以及可还习惯岭南的气候等等。   周氏说话和风细雨,亦会照顾旁人感受,倒是很好相与。   苏锦一面牵着盛妍,一面同周氏说话,这一路都十分温馨和睦。   苏锦同周氏说话的时候,盛妍便认真听着,苏锦亦会估计她的感受,不时寻了话问她,她亦不受冷落。   身后,柏誉同柏远说着话,柏炎目光便凝在苏锦和盛妍身上。   盛妍小时候是不怕他的……   思绪之间,很快便到了盛家太老夫人的苑外。   苑外的老妈子和丫鬟见了他们,便都迎了上来,为首的老妈子道,“老太夫人等了好些时候了,方才还在遣人来问,人到了没有?眼下这便至了。”   周氏笑道,“刘妈妈先同祖母说一声。”   那刘妈妈应好,先行折了回去,去外阁间中通传。   盛家家中没有旁的男丁了,亦不必分开会客,周氏便领了众人直接去外阁间见太老夫人。   临到外阁间门口,苏锦忽觉手中一暖。   转眸一看,柏炎上前,握住了她的手一道入内。   苏锦没有多问。   却见柏炎的神色多凝重。 第053章 外祖母(二更)   入了外阁间,苏锦并未好奇四下打量。   陌生长辈面前,如此并不妥帖,又尤其是在盛家。   “见过外祖母。”苏锦没有抬头,只是随着柏炎一道见礼。   太老夫人眸间微微敛了敛,口中缓缓道,“都起来吧,让你们一路奔波来见我这个老婆子,辛苦你们了。”   柏炎抬头,没有多应声。   外祖母话中参杂着话,已不是头一次。   他业已习惯,只是目光轻轻瞥向苏锦。   苏锦也是此时才抬眸打量主位上的盛家太老夫人。   太老夫人年过古稀,头发皆已斑白,眸间也不似早前澄澈,但精神头很足,苏锦打量她的时候,她亦打量到苏锦,目光锐利里带了些许探究,苏锦再次低眉,避过了这道目光去。   太老夫人笑笑,“这是柏家的老四吧……”   屋中,论亲疏远近,柏远才算是外人。   太老夫人理应先关照柏远这个后辈。   柏远上前,再次拱手,“回太老夫人的话,柏远在家中排行老四。”   “上前来,我这老婆子先看看。”太老夫人忽得要求,柏远还是愣了愣。   下意识转眸看向柏炎,见柏炎微微颔首,柏远才上前,与近处给太老夫人行礼。   太老夫人唇角勾了勾,“你倒是听你的三哥的话。”   太老夫人这句话一出,柏远微微愣住,有些诧异,捉摸不清太老夫人的意思。   柏炎眸间微敛,苏锦亦看了看他。   太老夫人笑道,“凡事长幼有序,你多听听你三哥的话也是对的,柏家的孩子教养从来都好。”   柏远从诧异到微笑,“太老夫人说的是。”   柏炎没有应声。   太老夫人瞥了他一样,又笑道,“你们兄弟二人如此和睦,是平阳侯府的老夫人教导有方。”   柏誉也看向柏炎。   柏炎仍是没有吱声,低眉听着。   柏远没有多听出太老夫人的意思,只尊敬附和,“太老夫人您不知晓,娘亲总拿三哥说教,说我要是有三哥一半省心,她都要笑醒了。”   苏锦余光亦瞥向柏炎。   柏炎似是微微怔了怔。   果真,太老夫人笑了笑,“你娘亲是待老三好,视如己出,你三哥也同母亲亲厚,母慈子孝,这家宅才能兴旺,自是好事。”   太老夫人句句都在恭维,但柏远总觉得太老夫人的语气透着股猜不透的意味,当下,表情收敛了些,不似方才,还想着用“娘亲拿三哥说教”这类话套近乎。   柏远似是觉察了一二。   太老夫人目光看向柏誉,叮嘱道,“誉儿,你母亲待老三如此亲厚,是柏家的福分。你亦应当多到京中走动,否则平阳侯府都快忘了还有一个如假包换的二爷在严州……”   柏誉好似愣了愣。   柏远也顿住,刚开口解释道,“太老夫人,娘亲她……”   柏炎上前开口,“外祖母,母亲心中记挂二哥,早前在京中还问起二哥的身体,说这些年都是外祖母在照顾二哥,母亲心中感激,也托我给外祖母带好。”   柏远反应过来,这话是三哥说比他说合适,心中遂才叹了叹。   盛家太老夫人笑道,“你母亲是名门之后,自是识大体的,等你二哥日后身子好些,自然是要回京拜见你母亲的。毕竟,你大哥过世,二哥才是侯府的嫡长子,平阳侯府才是他正经的家。哪有一个侯府长子,又未犯什么错,一直待在严州不回京的道理,可是?”   盛家太老夫人这句话,字字都是说与柏炎听。   柏炎正欲开口。   柏誉‘解围’,“外祖母年事已高,誉儿愿侍奉左右。”   柏炎口中的话只得咽回喉间,噤声。   太老夫人嘴角勾了勾,“誉儿,祖母知晓你孝心,这些年都是你陪在祖母身边,也该回你母亲身边尽孝了,省得,将这尽孝的重担都放在你三弟和四弟肩上,似是只有三弟和四弟才得你母亲喜欢,你却是个不得母亲喜欢的,要说出去,也碍你母亲在京中的名声。”   柏誉淡淡出声,“外祖母……”   话不会说全。   但盛家太老夫人的话一出,柏远已皱紧了眉头。   但盛家太老夫人是长辈,盛家又是三哥娘亲的娘家,柏远再不懂事,也知晓收敛。   只是太老夫人说完,亦朝他看来,笑道,“老四,我这老婆子说话,你别介意,我也是想你二哥同你母亲多亲近亲近,我这老婆子还能活多大岁数,你二哥还能尽孝多少时候,日后毕竟是要回京中的,不应当同你母亲生分了。”   柏远低头拱手,“晚辈不敢。”   称呼都已改成晚辈,语气中也有没有发作的不满。   柏誉再次‘解围’,“外祖母说的,誉儿都记住了,誉儿会好好在母亲跟前尽孝。”   柏誉开口,盛家太老夫人还是顾忌颜面的。   似是这场面中的尴尬才缓解。   柏炎和柏远心底微微舒了一口气。   只是太老夫人嘴角又勾了勾,看向苏锦道,“是老二媳妇儿吧,上前我看看。”   太老夫人话锋一转,柏炎和柏远心中刚松的一口气,又忽得悬上。   柏炎转眸看向苏锦,苏锦朝他淡淡莞尔。   示意他无事。   柏炎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弟妹上前来。”一侧的周氏领了她一道到太老夫人跟前。   都是女眷,苏锦便跟着周氏到了太老夫人近处,不似先前柏远那般隔了一段距离。   太老夫人这才在近处凝眸打量她。   苏锦低眉笑了笑,“苏锦见过外祖母。”   太老夫人正欲开口,苏锦伸手拎了拎裙摆,在盛家太老夫人跟前,恭敬行了一个跪拜之礼,“外祖母安好。”   盛家太老夫人先前喉间的话硬是给生生给憋了回去,看了看周氏,轻声道,“扶你弟妹起来吧。”   周氏照做。   太老夫人眸间有笑意,口中却道,“我们盛家不比平阳侯府,不必行这么大的礼。”   柏炎眉间微拢,脸色已有些微妙。   苏锦眸间淡淡,低眉恭顺道,“侯爷时常在苏锦面前提起过世的娘亲,外祖母是侯爷娘亲的母亲,侯爷叮嘱过再外祖母跟前要尊重,外孙媳妇初次见外祖母,理应行此大礼。”   她一句话提起柏炎过世的娘亲,太老夫人眸间难得怔了怔。   她语气恭顺,亦陈恳温婉,让人如沐春风。   太老夫人忽得想到,除了眼下平阳侯府的那位老夫人,柏炎心中还是惦记自己过世娘亲的。   太老夫人心底深处好似微微触动。   眉目间也不似早前那般只有生分的笑意,忽得慈目了几分,看向柏炎时,目光淡淡垂了垂,很快绕了过去,绕回苏锦身上。   “快起来吧,外祖母知晓了。”太老夫人言罢看向周氏。   周氏会意,上前去扶苏锦。   柏誉,柏炎和柏远亦将目光投向苏锦。   只是心思各有不同。   苏锦先前一袭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说柏炎记挂过世的娘亲,也说了柏炎自己尊重外祖母,所以交待苏锦对太老夫人尊重。   这些话,远比柏炎自己口中说出要好得多。   柏誉瞥目看向苏锦,眉间微滞。   柏远心中是忍不住叹了叹,三嫂就是会说话,早前他都以为太老夫人要为难三嫂了,眼下,却是来了一个急转弯。   柏炎目光一直未从她身上离开。   周氏扶起苏锦,“弟妹起来吧,祖母知晓你同二弟的孝心了。”   苏锦也不推辞,长辈面前最忌过犹不及。   苏锦拿捏正好。   太老夫人多看了她几眼。   一双明眸青睐,美目顾盼。生得几分明艳动人,又持了温婉和端庄,易讨得男子和长辈喜欢。说话也恰好到处,便是知晓她这句是替柏炎说的,但话从她口中说出,却让人挑不出半分瑕疵,也让人忍不住生了几分亲厚之意。   老三这个媳妇,是个心思周全,识大体的。   太老夫人的心思从先前柏炎处,慢慢转到了苏锦身上。   遂又问起从云山郡过来,一路上可还顺利之类。苏锦都应答的得体妥帖,照拂了太老夫人的心思,也留了余地。   太老夫人亦没怎么为难。   外阁间中的气氛也不似早前那般,于平和中带了些许紧张,倒真开始像是长辈在同初次见面的晚辈亲近聊天一般。   柏誉又看了看苏锦,在外祖母面前恭敬有礼,亦不显得谦卑。   柏誉眸间瞥至太老夫人身侧的杯盏处,空望出神。早前在柏炎的云山郡府邸,他故意接近也未曾从苏锦这里套出柏炎的些许话来,有柏子涧在一侧,苏锦没怎么出声。   后来她忽然揭了他的面具,整个人都有些失态。   他虽没怎么摸透她,心中也并未对她高看过。   而眼下,他才道他早前怕是想错了苏锦。   只是有一件事,他不会看错。   自先前起,柏炎的目光就一直在苏锦身上,他很少见柏炎如此,因是怕外祖母会为难苏锦,遂才一直目不转睛盯着,认真听着。   柏炎在意这个苏锦。   柏誉心中有了数,便微微敛眸。   在抬眸时,却见柏炎正看着他。   柏誉如平常般,朝他微微笑了笑。 第054章 祖孙二人(一更)   在太老夫人苑中出来,柏炎一直没怎么说话。   柏远也看出柏炎脸色不好看,也没缠着要跟着柏炎和苏锦一道回苑中。   盛府安排了两个临近的苑落。   “三哥,三嫂,我晚些再来寻你们。”柏远言罢,柏炎点了点头。   今日在外祖母处,有些话,柏远怕是听进心里去了的。   岭南的夏日,闷热无比。   入了外阁间中,柏炎便松了衣领,脱下了外袍。   苏锦入了内屋,在屏风后换下对襟褙子,换了身凉爽的薄纱褂子和抹胸裙。一面踱步到外阁间去,一面将头发绾得更高,露出雪白修颈和精致锁骨。   柏炎坐在案几一侧出神,应是在想方才外祖母处的事。   听到脚步声,柏炎回神。   苏锦已踱步至跟前。   柏炎看了看她,伸手牵她侧坐在他膝上,正好与他差了一个额头。   他闭眼,额头贴上她额头,声音平淡里带了疲惫,“阿锦,这就是我外祖母和盛家……”   苏锦心口微烫。   她纤手抚上他鬓间,让他踏实靠在她肩头,没说旁的,只轻“嗯”了一声。   有时,同理并不需要多的言辞,只需要他知道,她知晓了便好。   柏炎垂眸,温声道,“阿锦,有你在真好。”   苏锦长睫微微颤了颤,也斜了斜耳侧,将头靠在他头顶,声音酥懒道,“柏炎,我一会陪着你。”   他嘴角微微勾了勾,她的声音让他如沐春风。   苏锦细声道,“日后严州,若是想来我们便来,若是不想来,我们便少来或不来……”   他不舍睁眼,只想安静靠在她身侧。   忽得,外阁间外有偷偷摸摸脚步声。   柏炎警觉,目光凌冽瞥了瞥,“谁?”   苏锦才反应过来。   许是柏炎这声有些凶,盛妍从外阁间屋外走进来的时候,一直低着头,喉间咽了咽,似是有些打颤。   柏炎眸间缓和了下来。   但盛妍是不敢上前了。   “表婶……”盛妍声音有些发涩,应是被吓到了。   柏炎起身,也松手放开苏锦。   苏锦起身时,他重新紧了紧衣领。   苏锦上前,半蹲下,正好低出盛妍半个头,她温婉笑了笑,“怎么了?”   盛妍才抬眸,背着的手从身后伸出,掏出一枚石榴来,小声道,“表婶,早前说的,我自己苑中种的石榴,给你。”   苏锦眉间讶了讶,些许,笑容浮上眉梢,“谢谢。”   入府的时候,盛妍同她说,她栽了一颗石榴树,正是国是成熟的时候,晚些摘给她尝尝。她先前以为盛妍只是小孩子随意说说,没想到盛妍真的摘了来送与她。   苏锦笑容若韶光明媚。   小孩子不会说谎,盛妍愣了愣,“表婶,你生得真美……”   苏锦笑笑,轻轻吻上她额头。   盛妍亦笑笑。   只是见到柏炎的时候,似是还是不自觉颤了颤,往后退了一步,又朝苏锦道,“表婶,我先回去了,你若觉得好,我明日再给你送来。”   苏锦颔首。   盛妍跑开。   柏炎业已起身,同苏锦一样,目光投向先前那道背影,“她性子很好,小时候我还抱过她,她很喜欢我。”   苏锦诧异,“后来呢?”   柏炎眸间淡淡,“不知道。”   苏锦将石榴塞到他手中,轻笑道,“替我剥个石榴吧,我馋了……”   她惯来知晓如何安抚他,柏炎伸手接过,又将石榴扔在一侧的软塌上,双手抚上她背脊,暧昧道,“石榴晚些剥……”   苏锦亦咬唇,“可是我想吃石榴……”   他看了看她,只得恼火道,“依你。”   苏锦笑笑。   只是柏炎刚牵了她的手至软塌处,才伸手捡起那枚石榴,苑外就有声音传来,“夫人在吗?”   柏炎和苏锦都认得,是外祖母身边刘妈妈的声音。   苏锦愣了愣,柏炎亦顿住。   “刘妈妈请进。”苏锦伸手,将绾起的青丝放下了些,更持重和端庄。   刘妈妈低头入内,屈身行礼,“见过侯爷,夫人。”   柏炎眼中讳莫如深,“怎么了?”   刘妈妈道,“太老夫人方才睡醒,想请夫人去苑中说会儿话。”   “外祖母有什么事吗?”柏炎的语气中有戒备。   刘妈妈头更低,“太老夫人应是……想同夫人说说话罢了……”   苏锦轻扯了柏炎衣袖,柏炎看她,她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柏炎遂噤声。   苏锦朝刘妈妈道,“劳烦刘妈妈先回外祖母一声,我换身衣裳就去。”   她这身衣裳自然不能去太老夫人处。   刘妈妈应好,遂转身离了苑中。   到了太老夫人这里,一举一动,柏炎都多留了心思,眼下,虽未出声,却还是在想着事情。   她吻上他侧颊,“我去去外祖母处便回,等我。”   才走出一步,他伸手扯住她。   苏锦讶然回眸。   他淡然沉静,“我同你一起去。”   苏锦眨了眨眼。   ……   临到太老夫人苑中,刘妈妈见了柏炎同苏锦一道,也是眼中微微诧异。   柏炎沉声,“怎么,外祖母不想见我?”   刘妈妈赶紧低头,“怎么会,侯爷夫人,请随老奴一道来。”   他拽了她的手跟着刘妈妈入内。   外阁间内,太老夫人正挑着茶盏中的碎茶叶,一面朝身前的丫鬟道,“淮水尹罗不能泡,只能煮,早前说了一次了,还是记不住。”   丫鬟赶紧福身。   太老夫人听见脚步声,遂转头,没有将心思放在丫鬟和茶身上,只是见是柏炎与苏锦同来,又一道问候了声‘外祖母’,太老夫人口中轻嗤,“你怎么也一道来了?怕我这个老婆子欺负到你夫人头上?”   柏炎低眉拱手,没承认也没否认,“不敢。”   太老夫人哂了哂,“你口中虽是如此说,但是人还不是跟来了?”   早前那丫鬟是在太老夫人身侧摇扇子的,苏锦上前,朝她点了点头,“我来吧……”   丫鬟会意将扇子递于了苏锦,正好太老夫人开口说了那句“还不是跟来了”,苏锦一面给太老夫人摇扇子,一面接道,“柏炎是想同外祖母说说话。”   太老夫人和柏炎都相继抬头,纷纷看了肯她,又对视一眼。   却都不怎么说话。   苏锦瞧了瞧桌上的茶盏,问道,“外祖母爱喝淮水尹罗?”   太老夫人挑眉,“你……认得?”   苏锦莞尔,“我祖母爱饮茶,恰好认得这茶的香泽,颜色,应当是淮水尹罗,只是……淮水尹罗当用茶煮,这么泡了有些可惜了。”   她其实先前已听到,只是当做不知。   太老夫人果真注意力从柏炎身上被转移了过来,看了看她,“你方才是说淮水尹罗当配茶煮?”   苏锦笑着颔首。   太老夫人又看她,“你可会?”   苏锦眸间噙了些许笑意,“会一些。”   ……   刘妈妈遂同屋中伺候的丫鬟一道,搬了太老夫人早前收的一套煮茶的茶具来。   应是许久未用了,所以收得有些零散,刘妈妈和丫鬟花了些功夫去寻。   整套茶具寻来,太老夫人已入座。   柏炎也入座作陪。   难得祖孙二人能有近处相处的时候,且因为看苏锦煮茶的缘故,太老夫人看得认真,柏炎亦怕她烫手,祖孙两人都认真盯着她,反倒相安无事。   苏锦轻声道“水有三沸,一沸,如鱼目,微有声;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乃三沸。三沸以上则水老,老则不可食。淮水尹罗饮第二沸。”(简摘《茶经》加瞎编)   太老夫人眸间难得笑意,亦一面听着一面颔首。   柏炎看了看身侧的太老夫人,又看了看苏锦,心底叹道,待苏锦都比待他平和。   柏炎走神时,苏锦又添了一碗水,正好二沸。   苏锦用竹夹搅了搅,再舀出茶汤至杯中。   只是未同平常一般,直接端了杯子,双手递于太老夫人手中,而是放在柏炎跟前。   柏炎怔了怔,很快会意。   虽然别扭了些,还是亲手端起小盏,双手奉于太老夫人跟前,“外祖母饮茶。”   太老夫人似是也怔了怔,稍许,伸手接过,应了声“好”。   这似是,今日祖孙二人说过最平和的一句话。   苏锦装作不闻,目光继续看着煮茶这处,没打断他二人。   太老夫人轻抿过一口,眸间似是都含了笑意,“这许多年了,我还是头一回喝道了这盐煮的淮水尹罗,煮得好。”   她竟得了外祖母赞许,柏炎诧异看她。   苏锦似是羞怯笑笑,“外祖母谬赞。”   似是饮到了一只想喝的淮水尹罗,太老夫人心情好了许久,难得在柏炎身侧,还能嘴角噙着笑意。   苏锦再舀了几杯。   柏炎照旧递于太老夫人跟前。   这回,太老夫人是看清楚了,接过的时候,眉头微微皱了皱,轻声问道,“手腕上是怎么回事?”   她分明看到几条深深浅浅的伤口。   柏炎轻描淡写,“早前的伤。”   没怎么在意。   太老夫人愣了愣,忽然道,“让外祖母看看。”   柏炎微微顿了顿,既而伸手,撩起袖口。   看着他手臂上的伤口和痕迹,几处是新的,几处是旧的,太老夫人心底似是钝器划过,好似这些年来头一遭这么认真看他,“这么多伤。”   柏炎放下袖口,惯来也不会在她跟前煽情,“早前的。”   柏炎惯来如此,她也未多体谅过。   眼下,太老夫人心底却似如揣了一座小山一般,隐隐有些难受,“身上呢……”   柏炎愣了愣,“不碍事。”   再如何都是自己的外孙,太老夫人也噤声了。   苏锦适时起身,“方才刘妈妈说还有云州珀珞,我去看看。”   柏炎抬眸看她,知晓她是特意留了时间让他同外祖母单独一处。   外阁间内,忽然成了大眼瞪小眼。 第055章 不欢而散(一更)   “你跟来苑中,是怕我为难苏锦?”还是太老夫人先开口。   柏炎抬眸看她。   太老夫人其实就坐在身侧,祖孙两人似是许久都未这般亲近过了。   太老夫人说的是苏锦,他并不想多说。   太老夫人却又道,“我知道,你是怕我为难她,她嫁过人……”   柏炎眸间僵了僵。   太老夫人轻哼,“你不是让人跑去柳家大闹一通,还怕旁人不知晓苏锦的事?你是铁了心思要她,就断了她的后路。”   柏炎沉声,“我喜欢她。”   太老夫人嗤了声,“你的心思手段,同你爹如出一辙……”   柏炎哑然。   太老夫人瞥目看了看斜对面的暖阁,苏锦和刘妈妈的说话声断断续续能透着帘栊传来,她的声音温婉柔和,知书懂礼,亦知进退。   太老夫人叹道,“我不反对,因为她是苏家的女儿。”   柏炎抬眸看她。   太老夫人却又道,“你母亲不反对?”   柏炎指尖微滞,沉声道,“做都做了,反对有何用?”   太老夫人轻哂,“同你爹一个性子。”   柏炎喉间咽了咽,“我是我爹的儿子……”   言外之意,自然同他一个性子。   他少有如此调侃。   柏炎怔了怔,太老夫人也怔了怔。   又都莫名低头笑了笑。   ……   苑中,柏誉踱步而来。   丫鬟上前相迎,“二爷。”   苑中惯来唤得都是二爷。   柏誉听到屋中有说话声,遂问,“谁在外祖母这里?”   丫鬟应道,“是侯爷和夫人……”   柏誉目光顿了顿,顺着近处的声音看向一侧的暖阁。   苏锦正同刘妈妈一处。   暖阁那处柜子,放得都是祖母喜欢的茶,刘妈妈正一屉一屉开着五斗柜,笑嘻嘻同苏锦说着什么,苏锦伸手,已拿出一个茶罐子,放在离鼻尖稍远的地方轻轻闭目嗅了嗅,而后睁眼笑了笑,笑容若韶光明媚,端地带了几分妩媚。   他目光没有移开。   刘妈妈一面说话,一面关着抽屉,手没注意,剐蹭掉了抽屉中的一个荷包,应是装得干燥用的东西。荷包掉在苏锦脚下,苏锦随和应了声,“我来吧。”   刘妈妈歉意,苏锦却俯身顿了下去,伸手去够那荷包。   她浓密的羽睫轻轻眨了眨,往荷包伸手时,衣裳牵了牵,露出雪白的修颈和稍许精致的锁骨,很快起身便掩了回去,只剩侧颜在晌午的日光下剪影出一道明艳动人的轮廓。   口中含着笑,同刘妈妈说话时亦带了亲和。   他蓦地想起,在云山郡府邸时,她侧躺在苑中的躺椅上,慵懒得在阳光下打盹儿,身姿纤柔,一本书册遮在脸上,他忍不住伸手去揭。   书册下,露出一张妩媚动人的脸。   柏誉喉结微微耸了耸,敛了目光,不再看她。   目光看向外阁间中,朝身侧的丫鬟问道,“外祖母和三弟在一处?”   丫鬟福了福身,应了声是。   柏誉眉头微微拢了拢,“在做什么?”   丫鬟道,“夫人煮茶,太老夫人和侯爷在一处说话,方才夫人同刘妈妈来暖阁拿旁的茶叶了,就剩太老夫人和侯爷在一处了。”   柏誉转眸看她,“没起争执?”   丫鬟低眉摇头,“没有……”   柏誉微微敛眸,“知道了。”   言罢,踱步往外阁间中走去。   听到脚步声,原本在说话的柏炎和太老夫人都停下,转眸看过来。   “二哥。”柏炎招呼。   太老夫人脸上亦浮上一抹笑意,“誉儿来了?”   柏誉笑笑,“没打扰外祖母和三弟一道饮茶?”   太老夫人笑道,“怎么会,一道坐。”   柏炎也应声,“我正好来看外祖母。”   话音刚落,外阁间的帘栊撩起,刘妈妈同苏锦一道入了屋中,手中各捧了一个小茶罐,缓缓入内。   见到柏誉也在,苏锦屈膝行礼,“二哥。”   柏誉看了看她,点头致意,脑海中浮现得皆是先前她半蹲下,身后够荷包时,衣裳牵了牵,露出的一截雪白的修颈和稍许精致的锁骨,份外撩人心扉。   因柏誉来了,位置换了换。   柏炎同太老夫人不坐一处了,而是坐到了对侧,苏锦旁边。   柏誉同太老夫人坐一侧。   因为要换茶,刘妈妈带了丫鬟来收拾茶具,且按照夫人说的,要用水清洗。   苏锦简单交待了一声,刘妈妈应声。   待刘妈妈和丫鬟端了茶具出外阁间,苏锦才向太老夫人道,“我早前听外祖母咳嗽了两声,云州珀珞若是同桔皮一道煮,有止咳化痰的功效,口感亦好,稍后外祖母尝一尝。”   太老夫人抿唇,“再好不过。”   苏锦笑笑,趁着空隙,拿起一侧画扇,缓缓给太老夫人扇了扇。   柏炎看了看她,额头上挂着一层汗,遂开口道,“我来吧。”   旁的倒也没说什么,也不给她分说的机会,从她手中拿了扇子来,给太老夫人扇着,只是平日里少做这样的事,力道又大,猛地这么一扇,苏锦赶紧伸手握了他的手,笑道,“还是我来吧,外祖母会头疼的。”   “那可不是……”太老夫人也抱怨。   柏炎笑了笑,任凭她伸手又接了回去,在一侧缓缓给太老夫人扇风。   许是这氛围讨喜,太老夫人也忍俊,“还是阿锦体贴。”   柏炎看向苏锦时,嘴角又忍不住勾了勾。   柏誉尽收眼底,也跟着扯了一丝笑容,只是目光瞥向太老夫人时,略有稍许的迟疑。   这一幕小插曲一过,刘妈妈也领了丫鬟,端了洗好的茶具回来。   丫鬟端了水来给苏锦净手。   云州珀珞配桔皮一道煮,旁的地方很少这么搭过,太老夫人眼中也很是期许。   苏锦折回,刘妈妈递了橘子上前。   苏锦顺手拿了一个,她纤手白净,橘子却是金黄色,剥开桔皮时,橘子的清甜香气里又略带了几分酸意,很是让人提神。   苏锦剥了两个,放回盘中,丫鬟又端了水来给她净手。   苏锦擦了手,重新端坐回位置上,正好舀水,烧水,水沸时用竹夹缓缓搅了搅。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光是看着便都让人赏心悦目。   她聚精会神,目光皆凝在茶汤上,认真仔细的模样,也叫人看得看到了心底去。   她一句话未说,煮茶时专注的模样,也似撩人心扉。   柏炎依旧端茶给外祖母。   太老夫人轻抿一口,眉头便化开,“特别,真特别,还特别好喝……”   柏誉也端起身前的小盏,轻抿了一口。   清淡的桔皮香味与云州珀珞煮在一处,去了茶中的涩味,又不让桔皮的酸甜味显得出众,这味道,就似融在一处,将将好。   柏誉咽了一口,茶香便顺着喉间渗入五脏六腑一般。   柏誉眸间诧异。   看向苏锦时,她额头还挂着一层细汗,脸色微微有些红润,耳发也绾到了耳后,应是有些怕热。   柏誉微微阖眸,放下茶盏。   一侧,柏炎温和道,“歇一会儿。”   他是见她额头挂了细汗。   苏锦看了看他,笑了笑,“手上还有橘子的味道,我先去洗手。”   太老夫人颔首。   柏炎自方才起,就接过苏锦手中的扇子,一面给太老夫人扇扇,一面抽空给她过一扇风,眼下,苏锦起身,柏炎目光看向她的背影,身姿绰约,娉婷婀娜,似是这夏日都不似这般燥热了。   他继续扇着扇子,也同太老夫人说着话。   柏誉虽不知早前屋中是如何的,但明显感觉,外祖母同柏炎之间,似是多了几分缓和,亦会心平气和在一处说话了,柏誉余光瞥向苏锦背影,嘴角隐晦勾了勾。   苏锦不在,只留了柏炎在此处。   柏炎的性子易怒。   ……   暖阁中,刘妈妈正同苏锦一处。   刘妈妈正说着太老夫人许久没有这么欢喜喝茶了,早前的时候老太夫人也喜欢煮茶,后来年事大了,便没怎么动过了,这府中又没有旁人会,太老夫人心中一直念着,亏得夫人这回来了府中,解馋了,日后还得日日盼着呢……   苏锦自然知晓刘妈妈这是好听话,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   苏锦亦笑了笑。   刘妈妈又扯开了抽屉,道,“夫人,老夫人还喜欢这个茶……”   刘妈妈正同孙说着话,忽得,外阁间中“啪”得一声拍桌子的声音传来。苏锦和刘妈妈都怔住,很快,争执声传来,还是太老夫人同柏炎的。   苏锦和刘妈妈愣了愣,都快步往外阁间去。   刚出了暖阁,却见柏炎一脸怒意迎面走来,见了她,伸手牵了她便走。   “阿炎……”苏锦担心。   “走!”柏炎怒意中。   方才不还是好端端的,苏锦不知出了何事,但柏炎眼下也不愿意开口,苏锦被他牵了出苑中。   ……   外阁间内,太老夫人亦动了怒。   柏誉在身后替她缓背,“祖母勿动气,三弟也不是有意的,我去看看。”   柏誉正欲起身,太老夫人又拍了桌子,“去看他做什么!只知道终日忤逆我,心里还有盛家,还有我这个外祖母吗!”   柏誉轻声道,“三弟也有难处,陆家的事急不得,慢慢来!”   太老夫人刚才下去的火气又窜了上来,“能有什么难处,我这把老骨头还有多少时候,端地不是自己带大的,不亲厚,也不知晓疼人,他若有你一半我便都知足了!”   柏誉微微敛眸。 第056章 iao资(二更)   太老夫人忍不住叹了叹,兀得捶胸顿足,“若当初继承侯位的是誉儿你,我盛家和陆家何至于如此!”   柏誉半蹲下,诚恳看向太老夫人,“祖母,三弟是母亲养大的,爹爹临终前将三弟托付给母亲,他是母亲一手教养的,同母亲自然亲厚,忤逆不了母亲的……”   太老夫人又忍不住拍了桌子,“他身上有一半流得是盛家的血!许氏算什么你们的母亲,她就是个侯门继室,你们的娘亲已经去世了!”   太老夫人气得眼角都挂了些许氤氲。   柏誉伸手握住太老夫人的手,“祖母何至于动气,三弟究竟年轻了,总有一日会明白的。”   太老夫人伸手摸了摸眼角,恼道,“他能明白过来?!许氏的好手段,给了好处,就已将他收服的妥妥帖帖,死心塌认她做母亲,这许氏心中能将他当作亲生儿子?!许氏有自己的儿子在,他这是替他人做嫁衣……”   太老夫人气得心底都有些痛。   柏誉抚了抚太老夫人的后背,轻声道,“不气了,祖母,我会寻时机好好同三弟说的。”   太老夫人凝眸看向他,感叹道,“誉儿,这平阳侯的位置本就应当是你的,你才是他二哥啊……”   柏誉眸间淡淡,宽慰道,“祖母,柏炎是我亲弟弟,我有什么同自己亲弟弟计较的,我自幼身子不好,是祖母将我照看大的,请了多少郎中,付了多少心思,如今,誉儿只想好好陪在祖母身边尽孝,平阳侯府的事自有三弟操心便是了。”   太老夫人拽住柏誉的手,眼底已是猩红,“你这性子,才最像你娘亲,温文如玉,与世无争,最后什么都拱手给了旁人……”   柏誉适时垂眸。   太老夫人叹道,“誉儿,祖母替你不值……”   柏誉抬眸,淡淡朝太老夫人笑道,“知足常乐,孙子很好。”   太老夫人重重叹息……   出了外阁间,刘妈妈才上前,“二爷,太老夫人如何了?”   方才太老夫人同二爷一道说话,刘妈妈也不便入内听,眼下,见柏誉出了外阁间,遂上前想问。   柏誉温和笑笑,“祖母先前是有些动气,眼下已经劝住了,让刘妈妈担心了。”   柏誉如此说,刘妈妈便放心了。轻轻叹了叹,似是回回侯爷回了苑中,祖孙两人要么争执要么冷战,这回,本想着夫人也在,早前的气氛似是也缓和了,可谁想到……   柏誉又温声道,“刘妈妈,祖母年事高了,不宜再时时动气了,这几日三弟或弟妹若来了祖母跟前,你私下差人来通知我一声,我在一侧帮衬着,祖母不至于动气……”   柏誉说完,刘妈妈愣了愣,遂而赶紧颔首,“二爷说的,老奴记住了。”   柏誉笑笑,“辛苦刘妈妈了。”   刘妈妈慌忙躬身,“二爷严重了。”   望着柏誉淸矍的背影,刘妈妈心中又叹了叹,还是二爷这性子既温厚又处处周全。   有二爷在,刘妈妈心中也妥帖多了。   ……   出了苑落,柏誉嘴角勾了勾。   眸光淡淡,一路去往柏炎的苑中,一路不动声色将手中的信笺撕成了碎片,一病扔入一侧池塘中。   片刻,碎纸屑便浸湿了水,和到稀泥中,沉了下去。   是柏瑜雅的信。   柏誉微微敛目,好似早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回苑中时,柏炎还在气头上,脸色阴沉不定。   玉琢和白巧都怔住,不怎么敢上前。   先前侯爷和夫人去太老夫人苑中时,侯爷虽然面色也不怎么轻松,却不似眼下这般难看,怕是,在太老夫人那里有些不对付。   玉琢和白巧心底颤颤看过来,见苏锦颔了颔首,两人都会意出了外阁间去。   柏炎径直入了屋内,伸手松了松衣领,烦躁之意写在脸上。   掀了衣摆,在内屋的小榻上坐下。   苏锦放下帘栊入内,亦见玉琢和白巧从外阁间外将门掩上,屋中没有旁人。   “侯爷,消消火。”屋中有早前玉琢和白巧置好的干净凉水和毛巾,苏锦拧了一把,折回他跟前,看着他一脸恼意的模样,自觉坐到他膝盖上,伸手给他擦脸。   他伸手环她。   许是这毛巾上的湿凉之气正好清爽,也许是她指尖上的温润拂过他脸颊正好渗透到他心底,他心中的闷热烦躁似是真的去了些许。   她笑着伸手挑起他下颚,轻声道,“我出一千两,买侯爷笑一个。”   他好气好笑,“本侯的笑就这么不值钱?”   她果真低眉,从袖袋里掏出一枚一千两的银票,“我就这一千两,都给你了,没多的了。”   她掏了张银票给他。   他顿了顿,终是忍不住轻笑出声。   苏锦适时吻上他嘴角,满意道,“嗯,这银子花得值了。”   他眼中笑意更浓。   苏锦也已起身,朝他道,“再擦擦脸?”   他抬眸看她,眸间都是平静笑意,“嗯。”   她如法炮制。   这回,他直接伸手接过,从头到脖颈都擦了一遍。也不劳她,自己起身去了木架处,将毛巾扔回了面盆里,轻声道,“我先去冲凉。”   苏锦笑笑,“我给你拿衣裳。”   他脚下驻足,忽得笑了笑折回,将她打横抱起,往耳房中去,“拿什么衣裳!”   苏锦惊呼,“柏炎……”   柏炎却笑,“夫人方才连iao资都出了,还矜持什么?”   iao……iao资?   苏锦愕然。   柏炎强忍着笑意,“夫人这银子花得不赔。”   ……   从耳房内出来的时候,柏炎脸上还挂着笑意。   想起方才某人脸上既怔忪又紧张的表情,他心底就忍不住想笑。   尤其是和衣起身时,她趴在浴桶边,恼火又无力道,“你把我的银票还给我……”   他伸手抬起她下巴,悠悠道,“晚上还,连利息一道还……”   她咬唇的模样,他眼下想起还能笑出声来。   “侯爷。”外阁间处,是玉琢的声音。   “怎么了?”他问。   玉琢福了福身,应道,“侯爷,二爷来了。”   柏炎微怔,眸间缓缓敛了笑意。   ……   黄昏前后,苑中已算不得热。   尤其是树荫下,风从苑中流过,还隐隐有些凉爽之意。   柏誉见他发间还未干透。   白巧端了凉茶上前。   柏炎先抿了口。   柏誉亦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而后温声道,“外祖母的话,你别往心中去,陆家一直是外祖母的一块心病,遂才火气大了些。”   柏炎看了看他,没有应声。   只仰首,一口将杯中的凉茶饮尽。   柏誉又温和道,“外祖母年事已高,有些话不应声便也罢了,何必惹她老人家生气,方才动那么大怒气,眼下还心绞痛着,一时半刻都过不去。”   柏炎怔了怔。   低了低眉头,沉声道,“二哥说的是,是我冲动了。”   他与外祖母见面的时候不多,但大多时候都是如此,一直在外祖母身边照顾的人是二哥,二哥得外祖母喜欢,也知外祖母心思。   柏炎抬眸看向他,目光中复杂几许。   柏誉轻声道,“外祖母的娘家是陆家,瑜雅的婚事也是外祖母一手操办的。外祖母将瑜雅嫁给陆建涵,是想同陆家亲上加亲,陆建涵是陆家的嫡长子,瑜雅嫁过去日后便是当家主母,在外祖母的眼中,陆建涵是最合适的人选,所以才成了这门亲事。陆家同平阳侯府算是亲家,想要通过瑜雅的关系,在朝中给陆建涵谋个官职已不是一两日的事情。我早前听瑜雅同外祖母说起过,她来找了你几次,但你一直没答应给陆建涵在吏部谋个差事,这事儿有陆家横在其中,外祖母心中一直耿耿于怀……”   柏炎应道,“我早前在云山郡见过瑜雅了,她是断了这心思,只是不知道陆家那边是不是还惦记着此事。如今朝中动荡,时局不安,吏部的官职在朝中很不好做,不适宜此时动作,贸然折腾,只怕连带着整个陆家都搭进去。”   柏誉看了看他,“你方才可同外祖母说起。”   柏炎沉声道,“二哥,外祖母心中对我成见,我只说了一句‘不可’,外祖母已觉我忤逆,此事同母亲没有关系,外祖母执意认为是母亲唆使。眼下朝中之事还是禁忌,无法再多解释,我亦想心平气和同她一处,但只要涉及陆家和母亲,外祖母便分外不待见……”   柏誉伸手拍了拍他肩膀,“给外祖母一些时间,她会明白的。”   柏炎眸间微微垂了垂。   柏誉看了看他,余光却瞥到外阁间中有人。   竹青色的抹胸长裙上系了鹅黄色的罗带,抹胸外披了薄薄的一层月白色的纱衣,分明都是素雅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衬出了一抹明艳照人。   裸露在外的肌肤似雪,青丝如墨却略湿。   眸间秋水潋滟,脸颊上又挂着沐浴过后的红润。   早前的意味,不言而喻。   柏誉怔了怔。   柏炎亦微怔,白巧去奉茶了,玉琢刚出了苑中,她应是没想到二哥也在苑里。   柏炎道了声,起身道了句,“二哥稍等。”   柏誉低眉,脑海中掠过的皆是方才那道动人心魄。   外阁间内,柏炎牵她回屋中,“二哥在苑中,我稍后回来。”   苏锦诧异,她先前是没往苑中看,只是她亦先前亦未如何才对。   柏炎撩起帘栊。   她未回神,他已将她摁在墙壁,“你今日真美……”   苏锦尚未反应过来,他又狠狠吻上她颈间的痕迹,隐晦笑了笑,“小阿锦,别出去了,哪里都是痕迹……” 第057章 玲珑过了(一更)   将近子时,苑中仍是鸣蝉声不已。   嘈杂而喧嚣的鸣蝉声中,小榻上两道身影交织起伏着,香汗淋漓。   此处是盛家僻静苑落,平日少有人来。   眼下是午夜,周遭暗得近乎连一盏微灯都没有,只有半亮的月光,似是半掩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女子的喘息声,男子的出气声,都压得出奇得低。   临到最顶峰处,女子才忍不住沉声唤了声,“誉郎……”   柏誉最后一刻的松懈又立即警觉,既而眸间沉了沉。   女子既而反应过来,她不当唤他的名字。   柏誉自她身上起身,低声道,“今晚记得服避子汤。”   他起身坐起。   身后的女子也起身坐起,下颚靠近,搭在他的肩头,轻声探究,“你少有把持不住,今日怎么了?”   黑暗中,柏誉目光滞了滞,没有看她,只低声道,“心烦。”   周氏喉间咽了咽,将下颚搭在他肩上,呼吸贴近他后颈,“可是柏炎的事?”   柏誉没有应声。   只是他不应声,周氏也知晓,“我听刘妈妈说,今日柏炎同苏锦去见祖母,似是三人相处和睦,连带着祖母和柏炎都坐在一处心平气和说了好些话,瞧刘妈妈那意思,若不是后来起了争执,今日倒似是有冰雪消融的迹象,亏得你去了……”   周氏叹了叹,伸手自身后环紧了他,侧脸贴上他背脊,能听他的心跳声。   柏誉眉头微微拢了拢,似是有些介意这亲密的动作,遂借着扯衣裳的动作,自然得稍稍隔开了些距离。而后起身,踱步到窗下,没有在留恋床榻边。   周氏也和衣起身,月光下,她赤足踱步到他身侧,轻声道,“今日所见所闻,柏炎身边这个苏锦怕是会碍事,我听着她在祖母处说话有分寸,也能讨祖母欢喜,柏炎性子偏急,她性子却偏缓,瞧样子,柏炎似是又会听她劝的,今日恰好是你去了,否则也不知他二人这般温水煮青蛙可是会将祖母的心思拿下……”   柏誉原本才平静下来的心思,遂又被勾起。   在柏炎苑中,她半湿着黑发,穿着一身合体的抹胸裙,身上披了一侧薄纱巾,肌肤似雪,脸色却红润着,眸间还有潋滟未褪去,一看便是才欢。好才过,沐浴都还未消去脸上的绯红。   越好的东西,越是柏炎的帐中物……   柏誉眸间兀得涌上几分燥热。   周氏又道,“好容易经营到今日,祖母对柏炎诸多介怀,难不成要放任了去?我是担心你这些年心思白费了。”   柏誉冷冷道,“急什么?这么多时日都忍过了,越是眼下越要沉得住气。只要柏远还在,这平阳侯的位置便是从柏炎身上让了出来也落不到我头上。要拿回我应得的东西,只有让柏炎同许氏生冲突。早前在越州不也试探过了,矛头直指许氏,柏炎半分反应都没有,他的心思也并非这么容易能猜透,切勿露出马脚……”   周氏轻声道,“放心吧,越州的事,我兄长遣的人手脚干净,查不出来的。”   柏誉没有应声。   眼下,与他而言,更要紧的事是将盛家牢牢握在手中。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盛家是块待宰的肥肉,否则他也不会花心思在周氏身上。   周氏背后又还有周家可用。   周氏遂也道起,“可要拿柏远做做文章?若柏远在严州有个闪失,柏炎应当不好同许氏交待。许氏若是闹,祖母这里柏炎也不好交待,柏炎夹在祖母和许氏中间,总要得罪一个。柏远是许氏的亲儿子,许氏兴许不会为了旁的事情与柏炎翻脸,那她亲生儿子的事呢?”   柏誉敛了目光,沉声道,“若在严州生事,只能让柏炎查你,你当柏炎是傻的?”   周氏遂噤声。   柏誉凉声道,“有一件事你说得倒是不错,不能让祖母太喜欢了苏锦去。明日,你便去祖母苑中,透些话给祖母,陆建涵的事,瑜雅之所以作罢是因为苏锦的缘故,祖母必定会心生芥蒂,话说隐晦些……”   周氏怔了怔,既而笑笑,“我知晓了,夜深了,我回了。”   她转身,女子曼妙的背影在月光下彰显得淋漓尽致。   柏誉莫名想到今日在祖母苑中的暖阁里,苏锦俯身拾荷包的一幕。   他喉间滚了滚,伸手扯住周氏的衣袖,目光里沾染了旁的意味。   他让她背对着他,狠狠发泄心中念头,想象着今日苑中那道身影,便是煮茶的时候,那双纤手莹白,认真专注,侧颊都撩人心扉……   柏炎拿走的所有属于他的东西,他有终有一日要通通从他手中拿回。   而柏炎最喜欢的东西,他也要拿走。   就像今日柏炎夺走他所有一般。   “誉郎……”周氏忽得开口。   “别出声!”他烦躁。   忽得,苑中有东西踩翻的声音,床榻上的两人都是一怔,当下脸色一白,都吓得不能再动弹。   “你呆着。”柏誉抽身出了屋中。   苑中并未亮灯,借着月光,却见苑中并没有人。   这是座废弃的小苑,不应当有人来。   苑中窸窸窣窣声音传来,柏誉见是苑中一只猫从一处跳到了另一处。   心中悬起似是踏实放下,只是也没了早前的兴致。   “有人吗?”回到屋中,周氏紧张问。   柏誉轻声道,“是苑中一只猫。”   周氏的一颗心也才放了回去。   柏誉伸手取了一侧的衣裳,“回吧,小心别让人看见。”   周氏点头。   ……   翌日清晨,柏远便来了苑中。   他昨日在远离憋了大半日,人都要憋闷住了,只是早前见到盛家太老夫人对三哥的态度,他又不敢多闯祸。   好容易到了晨间,便来了柏炎苑中。   今日晨间便有军情自云山郡送来。   还一连来了好几只信鸽,苏锦有见绑着紫色带子的信鸽,知晓怕是有事。   柏炎在案几处专注,也唤了随行的侍从来跟前交待事情。   柏远便同苏锦在苑中小坐。   “三嫂,昨日没事吧。”他是心中惦记着,但在柏炎处,又不好问。   苏锦笑了笑,“我也不知道。”   昨日在太老夫人苑中不欢而散,柏炎直接牵了她离开,后来柏誉也来了苑中劝,柏炎虽是消气了,但同太老夫人这处要如何相处还真道不知。   只是柏炎同太老夫人争执是争执,但她是府中的女眷,今日晨间也应当去太老夫人苑中请安。   毕竟是柏炎的外祖母,她若不去,才是将柏炎推至尴尬境地。   好在昨日她留心问了刘妈妈太老夫人的起居,眼下去还太早,太老夫人未醒。   还需小半个时辰。   苏锦端起凉茶,轻抿了口。   岭南的天气,似是从晨间便开始热起来了。   这还是苑中,树荫下,又通风。   若是换到屋内,她许是会热得受不住。   苏锦正同柏远说了几句话,太老夫人苑中伺候的丫鬟来了苑中,“夫人,太老夫人唤夫人去一趟。”   苏锦本是轻摇着画扇,手中滞了滞。   外祖母醒了?   她是些许意外。   刘妈妈早前说太老夫人起居一直都有固定时辰,但眼下,又不好多问起。本是应当她先去长辈房中请安的,眼下却成了长辈遣人来唤她,苏锦少有如此失仪过。   眼下,看了看外阁间中,见柏炎正同侍从说着话,无暇顾及。   这才同柏远说了声,便随着丫鬟一道去了太老夫人苑中。   刚至外阁间处,刘妈妈正好掀了帘栊出来,“夫人来了?”   苏锦问道,“外祖母在屋中?”   刘妈妈看了看她,迟疑道,“太老夫人刚才还在问夫人来了没有,眼下似是又刚阖眸上,夫人先进去等?”   苏锦颔首,“大夫人来过了?”   刘妈妈点头,“今日大夫人(周氏)来得早,给太老夫人请过安了。”   苏锦心中叹了叹,本就来迟了,再迟些便更不好。   遂掀起帘栊,踱步入了屋中,太老夫人果真已经歇下了,一侧正有丫鬟在床边扇着扇子。   老人家多嫌晨间的风硬,所以窗户都是关上的,屋中闷热,所以一直丫鬟在窗边扇风。   似是听到脚步声,太老夫人没起身,只问了句,“苏锦吗?”   苏锦屈身行礼,“苏锦给外祖母请安。”   “过来说话吧。”太老夫人仍是未起身,却唤她上前。   苏锦上前,丫鬟让出位置,苏锦便从丫鬟手中接过扇子,轻轻给太老夫人扇了扇。   太老夫人吩咐一声,“翠玉,你出去吧。”   丫鬟应声。   自始至终,太老夫人都未起身或回头看苏锦。   苏锦心底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可又说不上来何处。   太老夫人本是唤她上前说话,眼下,似是又睡过去了。   “外祖母?”苏锦轻唤了一声。   但太老夫人没有动静,似是呼吸声重了些,苏锦不知她可是又睡过去了。只是翠玉已经出了屋,她只得在近处给太老夫人扇扇。   屋中并不透气,苏锦只觉有些闷热。   可刚分神,手中停了停,太老夫人轻咳了两声,似是也热到。   苏锦只得继续扇扇子。   稍许时间过去,自己也热的额头挂了涔涔汗水,也有汗水顺着额头流到脸颊处。   她的衣裳正式,还不似早前丫鬟那一声轻薄。   再隔一段,已热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但大凡她停下,或是朝自己扇扇,太老夫人处便会轻吟或轻哼一声,苏锦也拿捏不准,太老夫人可是有意的。   昨日柏炎是与外祖母起了冲突,但外祖母应当不至于会拿她出气。   但眼下,似是应当故意的。   她也无从唤旁人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苏锦已在窗边站了小半个时辰,手亦酸了,太老夫人还是没有出声。   苏锦额头已被汗水浸湿,脸色有些红,也有些口干舌燥。   却不知外祖母处,还有意要如此多久。   只是外祖母不出声,屋外也不会有人进来,而眼下,外祖母似是真睡上回笼觉了。   已站了近一个时辰,苏锦只觉有些炫目。   屋外脚步声传来,有人掀起帘栊入内,苏锦转眸,见是柏誉。   柏誉看了看她,鬓间都被汗水浸湿。   柏誉上前,温声笑笑,“我来吧。”   苏锦迟疑,还是应道,“不劳烦二哥了,难得有时间伺候外祖母。”   柏誉看了看她,还是上前,伸手从她手中拿了扇子,一面温和道,“放心吧,我在,外祖母不会说旁的,你先回苑中歇着,外祖母醒了,我再让人唤你。”   苏锦眸间滞了滞。   他方才似是不经意伸手握了握她的手,再取了她手中的扇子。   苏锦不知他有意无意,但柏誉面色如常,亦亲厚笑了笑,“去吧,小声些。”   苏锦笑了笑,又朝他福了福身,遂转身出了屋中。   柏誉目光微敛。   帘栊撩起,人出了屋中。   太老夫人才不满,“明知我让她在这里呆着,你帮她做什么!”   柏誉笑了笑,伸手扶她坐起,“弟妹热得满头是汗,站着都有些发晕。”   太老夫人叹道,“就你是心善的。”   柏誉宽慰,“我是不想祖母同三弟起冲突,若人真倒在祖母这里,三弟怕是会同祖母急。”   太老夫人恼道,“苏锦做的这些好事,还不让我一个做长辈的说一说?他有什么好同我急的!”   柏誉看她。   太老夫人又叹道,“昨日还真看走了眼,以为苏锦是个心思玲珑的,是玲珑过了头!” 第058章 亲疏远近(补昨天二更)   等出了苑中,苏锦还是觉得先前热出那阵心慌没有消去。   眼下,她这幅模样不想被柏炎看到。   柏炎昨日才在苑中与外祖母起了冲突,不管今晨外祖母可是因为柏炎的事迁怒她,她都不想在他二人之间再火上浇油。   昨日柏炎与外祖母在一处时,外祖母见到柏炎手上的伤痕,眉目间的触动份外真实。祖孙二人说话时,虽有别扭,但大抵都有不自然的关切和亲厚在其中。   祖孙二人都是燥脾气的人,一点就燃。但柏炎接了外祖母的信,便会千里迢迢来严州,而外祖母明知会与柏炎怄气,还是想要他回严州看看。   苏锦心中叹了叹,遂又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迹。   她是记得出了苑落往右一段有池塘,池塘附近有树荫可乘凉。   她正好可以在树荫下歇一歇再回苑中。   只是临近池塘处,却见一道小小的身影坐在池塘边,一手托腮,一手捡着碎石子往池塘里扔着,目光似是有些出声。   “盛妍?”苏锦开口唤她。   盛妍应声回眸。   见是苏锦,木讷的表情才似有了一丝笑意,“表婶?”   苏锦笑笑,朝她走去。   盛妍遂从石头上起身,迎面朝她走来,“表婶,你怎么来这里了?”   苏锦应道,“我有些怕热,正好走到这里了,想在树荫下乘一会儿凉,你呢?怎么在这里发呆?”   昨日她来府中,便是盛妍伸手领着她的。   后来又来了苑中给她送自己种的石榴。   她与盛妍很有眼缘。   盛妍看了看她,应道,“我不想呆在苑中,就来了这里。”   苏锦颔首,“嗯,你是这府中的小主人,有选择在何处发呆的权利。”   盛妍噗嗤一声笑出来,脸上遂才挂起了笑颜。   苏锦亦笑笑。   许是心情好了不少,盛妍又看了看她,朝她道,“表婶,你额头上都是汗,我替你擦擦吧。”   苏锦从善如流。   她半蹲下,与盛妍齐高。   盛妍给她认真擦了擦,“不热了吧。”   苏锦笑着点了点头,又道,“那我们寻一处凉快的地方,我继续乘凉,你继续发呆可好?”   盛妍又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   苏锦起了身,牵了她的手,缓缓往一侧树荫下的凉亭中去。   一路上,盛妍都在打量她,眸间似是欲言又止,遂又低眉。   苏锦莞尔,“可是有事要同我说?”   似是心思被说中,盛妍诧异看她。   苏锦嘴角勾了勾,“我不同旁人说。”   盛妍眼中更惊讶了些,稍许,又牵了她的手驻足,小声问道,“表婶,昨晚表叔同你在一处吗?”   柏炎?   苏锦眼中少许错愕。   盛妍似是一直有些怕柏炎,眼下,却又忽然问起柏炎来,苏锦点头,“他同我在一处。”   盛妍咬唇,“一直在一处吗?”   “嗯。”苏锦应声。   盛妍便低着头不说话了。   苏锦知晓她有些怕柏炎,盛妍似是对柏炎有些误会,苏锦俯身摸了摸她头,轻声道,“盛妍,表叔小时候抱过你,你还很喜欢他,如今为何会怕他?”   盛妍皱了皱眉头,“我不喜欢他。”   苏锦怔了怔。   重新蹲下看她,“还是表叔做了什么让你难过的事的,你才不喜欢他?”   盛妍抬眸看她。   苏锦轻颦,“让我想想,可是表叔看起来不如二表叔温和,所以你有些怕他?”   盛妍的脸色却忽然变了,“我不喜欢二表叔!”   苏锦微楞。   盛妍咬唇,激动道,“他不好!我不喜欢他!”   苏锦尚未反应过来,盛妍已撒腿跑开。   “盛妍!”苏锦不知何故。   但小孩子跑得快,苏锦撵不上。   盛妍方才那句“我不喜欢二表叔!”“他不好!”,兀得让苏锦顿了顿。   小孩子不会撒谎。   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   柏誉为人温和,又是盛妍在府中朝夕相处的长辈。   盛妍竟如此讳莫如深……   苏锦眸间微微滞了滞。   忽得,想起今日在外祖母房中,柏誉替她解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在她手腕处握了握,更早前在云山郡府邸时,她在苑中躺椅打盹儿,他揭了她脸上的书册,俯身看她,问她叫什么名字……   平人大抵不会如此,但柏誉神色如常,又温厚亲切,总让人生出他应是无意的,先前的唐突怕是错觉……   苏锦眉间沉了沉。   盛妍方才激动,又涉及柏誉,她也不好追去多问。   苏锦起身时,苏锦已从视野中消失。   苏锦想起方才盛妍问她的话来。   ——表婶,昨晚表叔同你在一处吗?   ——是一直在一处吗?   苏锦眉头微微蹙了蹙,盛妍方才为何会忽然问起柏炎来?   ……   等踱步回苑中,早前那股热得心慌的劲儿已经过去。   她额间和鬓间的汗渍都已差不多干了,只是有些口渴和困意。   临到苑外,玉琢见了她便迎上来,“夫人,您去了何处?方才侯爷让奴婢去寻您,刘妈妈说夫人方才便离开太老夫人苑中了,侯爷有些担心。”   苏锦没想到柏炎问起此事来。   苏锦淡然笑笑,“正好遇到盛妍,一处说了会儿话,忘了时候,侯爷那边可是忙完了?”   他今晨起似是便没得闲过,信鸽一处一处来,不同的侍从进进出出,似是军中又有要事,她先前去外祖母处便也未同他招呼,没想中途呆了这么久,柏炎应是怕外祖母这里为难她。   玉琢应道,“是宴大人来了。”   “宴书臣?”苏锦有几分意外,他是昨日才到的严州,严州府衙上下应有一堆事情等着他过问,怎么今日会有时间来盛家?   玉琢应道,“宴大人正在外阁间中同侯爷一道说话呢。”   苏锦这才转身迈入苑中,远远抬眸打量去,外阁间中,同柏炎坐在一处说话的人不是宴书臣是谁?   苏锦应了声知晓了。   应是宴书臣来了,柏炎才让人去寻她的。   苏锦心中暗暗舒了口气,脚下抬了步子往外阁间去。   柏炎和宴书臣正说着话,听到苑中临近的脚步声,相继转眸。   见到是苏锦,两人都停下说话,起身迎上。   “二表哥。”苏锦福了福身。   宴书臣唇边微微扬了扬。   柏炎却看了看她,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方才让玉琢去寻你,说你不在外祖母哪里了。”   他还是担心。   苏锦笑容里带了歉意,“方才从外祖母苑中出来时,正好遇到盛妍了,同她在一处说了会儿话,又去乘了会儿凉,时间便耽搁了,忘了让人来同你说一声,让你担心了。”   她这话将能说的都说了,柏炎似是也不好再多问。   苏锦笑了笑。   宴书臣心底澄澈,却没有吱声。   既在盛家家中,一个外孙媳妇去给自己的外祖母请安,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柏炎同盛家的太老夫人关系应当有些微妙。   宴书臣不动声色拿捏了几分。   既是柏炎的家事,柏炎未提起,宴书臣便也装作不知。   苏锦目光正好看过来,“新官上任正是最忙的时候,二表哥怎么得空来了盛家?”   却是柏炎应声,“我请宴兄来的。”   苏锦眼睛眨了眨,更意外了些。   瞥目看向柏炎,又看了看宴书臣,见宴书臣似是默认。   柏炎笑道,“是我有事请宴兄来商议。”   宴书臣亦笑,“替侯爷分忧,是下官荣幸。”   苏锦不禁错愕,看了看这边这个,又看了看那边那个。   他二人……何时变得这么好了?   柏炎笑了笑,又朝苏锦道,“我先带宴兄去见见外祖母,怕是小半个时辰,你在苑中歇一会儿,晚些我们一道去城中。”   此处是盛家,太老夫人是长辈,宴书臣来了于情于理都要拜见的太老夫人一趟,自然是柏炎做引。   苏锦颔首。   柏炎朝一侧的白巧吩咐了声,“同柏远说声,稍后一道出去。”   白巧应声出了苑中。   柏炎又朝苏锦道,“你同宴兄说会儿话,我先回屋中换身衣裳。”   言罢,柏炎撩起帘栊入了屋内。   外阁间便只剩了苏锦和宴书臣两人。   “我先喝口水。”苏锦方才便口渴了。   宴书臣见她翻了杯子,一连喝了两杯。   宴书臣凝眸看了看,见她发丝都因汗水结成了一处。   苏锦放下杯子,宴书臣轻声开口,“盛家的太老夫人可是为难你了?”   苏锦怔了怔,转眸看他。   他目光好似将她看穿一把。   苏锦看了看他,目光躲了过去。   宴书臣心中便有数了。   柏炎在内屋中更衣,两人一道踱步至苑中说话。   “侯爷可是同他外祖母关系微妙?”宴书臣一语中的,语气之中却都是平静。   苏锦愣了愣,宴书臣惯来善察言观色。   苏锦知晓瞒不过他,轻声应道,“应是不在一处的时间长了,有些隔阂。”   宴书臣轻笑,“那你同祖母不在一处的时间长了,可会有隔阂?”   苏锦脚下踟蹰,眸间滞了滞。   “不是隔阂,是猜忌。”宴书臣覆手在身后,认真道,“久不在一处,便会心生猜忌,风声闲语多了便会印证猜忌。平阳侯府的事我早前听说了一些,侯爷是许老夫人带大的,盛家老太夫人心中难免芥蒂,亲疏远近多在平日照面里,若不常照面,那太老夫人又从何处得了这些印象?”   苏锦凝眸看他。   宴书臣轻声道,“太老夫人平日里接触的能有多少人?这盛家上下又有多少人?”   苏锦心头滞了滞。   宴书臣低眉笑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侯爷要么是当局者迷,要么早就旁观者清,只是不想弄清……”   宴书臣言罢,柏炎已换了身衣裳,自外阁间踱步而出。   苏锦抬眸看他。 第059章 惊雷(1.73更~)   应是今日在太老夫人屋中热得有些过了。   柏炎和宴书臣一走,苏锦便宽衣入了浴桶中。   似是头发丝里被汗水浸透,又晾干。   苏锦只觉一身都有些疲乏无力,手腕处扇了一个时辰的扇子,也略微有些酸胀,等自耳房出来,浑身似是酥软一般,连头发都只擦了半干,便躺在小榻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里,似是听见柏炎唤她的声音。   她困极,似是只草草应了一声,脑海中昏昏沉沉。   柏炎伸手抚上她额头,又在房中问了白巧和玉琢一些话,她大抵都没听进去。后来只觉柏炎俯身吻上她额头,遂又起身离开。   她也懒懒睡了过去……   这一睡应是睡了不少时候。   醒来时,先前入睡时脑中的眩晕感才仿佛去了不少。   苏锦撑手坐起,玉骨酥软。   脑海中还余了些许炫目,亦伸手捏了捏眉心好转。   “夫人醒了?”玉琢上前,语气似是关切病人一般。   苏锦木讷问了声,“我睡了多久?”   玉琢迟疑道,“有三两个时辰了。”   苏锦这才诧异清醒,抬眸看看窗外的天色,似是真近黄昏了。   她抚了抚额头,竟睡了三两个时辰。   她忽然想起,“侯爷呢?”   玉琢道,“侯爷早些时候回来了,见夫人还睡着,似是有些迷迷糊糊的,便让大夫来看过了。大夫说夫人应是不适应岭南的天气,有些中暑,需好好歇上一歇。后面几日多在通风的地方呆着,少在日头下晒着,衣裳比平日里多松些,勿再中暑了……”   中暑了,苏锦心底唏嘘。   难怪先前她觉得热得心慌,应是今晨在外祖母房中闷的。   玉琢又道,“侯爷同宴大人、四爷一道出去了,说晚些时候回来,让奴婢好好照顾着夫人,不要扰了夫人休息。侯爷还说夫人若是醒了,让夫人别着急,他稍晚些就回来。”   柏炎原本是说今日要和宴书臣一道去城中,带上她和柏远一道,她这一睡便错过了。   玉琢打水给她洗漱,洗漱过后,苏锦才觉精神了许多。   放下毛巾,白巧撩起帘栊入了屋中,“夫人,三小姐来了。”   周氏有三个女儿,盛妍是最小的一个。   昨日周氏说,盛妍的两个姐姐都去舅舅家中玩去了,原本盛妍也要去,结果当时生了场病便留了下来,所以苏锦这来严州见到的只有盛妍一个。   上午说起柏誉的时候,盛妍忽得情绪激动跑开,苏锦没有撵上。   当下,撩起帘栊,见盛妍低头站在外阁间里,神色暗暗。   盛妍抬眸看她,眸间带了几分歉意,“表婶,我是来道歉的,上午是我心情不好,不应当直接就跑开。”盛妍顿了顿,咬唇看她,“表婶,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苏锦错愕,“怎么会?”   盛妍似是舒了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又怎么作声了。   盛妍应一个极没有安全感的孩子,许是父亲过得早,和周氏相依为命的缘故。   苏锦眸间微敛,唇边勾了一抹如水般笑意,“剥石榴吗?昨日的还没吃上。”   是她昨日送来的那个。   盛妍看了看她,笑着应好。   眼下已是八月末了,石榴应季,苏锦随意放一粒在嘴中都清甜可口。   “表婶,甜不甜?”盛妍满眼期许。   苏锦不加掩饰,“甜。”   盛妍又欢喜继续。   苏锦眸间淡淡笑意,盛妍应是喜欢有人陪伴。   很快,一个石榴被两人一道吃完,两人似是都不怎么尽兴。   “表婶,我们再去苑中摘两个吧。”盛妍眸间盈盈碎芒,石榴是她种的,她哪里会吃不够,她只是喜欢同苏锦一处罢了。   苏锦应好。   盛妍三姐妹不同周氏住在一个苑中里,就在周氏院子隔壁。   苑中花园里的几颗石榴树都盛妍种的,一侧还有些旁的花花草草,蔬果之类,苏锦还在不远处看见了葡萄藤。   苏锦笑笑,“你的小天地,一应俱全。”   石榴树有些高,一侧架了一云梯,盛妍正爬着云梯去摘石榴,一面应道,“弄了好久呢!”   苏锦嘱咐,“慢些。”   “嗯。”盛妍已轻车熟路。   苏锦知晓自己多操心了,却还是在近处看着,怕她摔下来。   盛妍朝她笑笑。   等盛妍下来,一侧的丫鬟上前,拿了她摘下来的石榴去洗。   黄昏前后的苑中,树荫下凉风徐徐,也不觉有热气,石凳上,苏锦同盛妍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慢慢剥着石榴。   石榴是聊天时最好的水果,因为需要慢慢剥,慢慢尝,便也多出了许多说话的时间。   “表婶,你会一直住在家中吗?”盛妍忽然问。   苏锦嘴角勾了勾,“不会,表婶和表叔只是暂住。”   盛妍其实也知晓,“那表婶日后会常来吗?”   苏锦想起昨日在苑中,柏炎和外祖母的不欢而散,这回是自云山郡来,京中离云山郡更远,苏锦轻声道,“许是吧。”   盛妍不觉有些失望,遂又问,“你们是快要回去了吗?”   苏锦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和道,“回去之前,我每日都来这里陪你吃石榴可好?”   盛妍眸间笑开,连贯点头。   苏锦亦笑笑。   盛妍叹道,“表婶,你可是对每个人都很好”   苏锦“认真”想了想,应道,“也挑人。”   盛妍噗得一声笑开。   苏锦也跟着笑起来,苑中都弥漫着两人的笑意。   “表婶,你喜欢表叔吗?”后苑洗手的时候,盛妍忽然问起。   苏锦微怔,盛妍对柏炎偏见似是根深蒂固。   “我很喜欢他,最喜欢他。”苏锦亦耐心。   “为什么?”盛妍拢眉。   苏锦叹道,“因为他是个好人啊。”   正言及此处,天空中兀得一声惊雷,劈得惊天动力。   苏锦和盛妍都不由颤了颤。   盛妍尴尬笑笑。   苏锦亦尴尬赔笑。   似是同一刻,大雨倾盆而下,将两人浇了个湿透。   关于柏炎的话题戛然而止。   后花园到屋中没有长廊,这雨下得突如其来,等跑回屋中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浇湿了。   *******   另一处,柏炎正同宴书臣在岭南山畔中踱步。   有府衙的人做向导,两人都是初来乍到,也没怎么迷路。   柏远同府衙的官吏走在前方,府衙的官吏知晓是平阳侯府的四爷,一路都热情周道介绍岭南一代的风土人情,柏远这一路耳朵也没闲着。   柏炎和宴书臣远远走在后方。   他在一处说话,侍从都没有近前便都远远跟着。   身后便有侍从牵着马,亦有侍从驾着马车在身后慢慢走着。   许是这几日熟络了,柏炎同宴书臣说话已无早前的间隙。   今日晨间收到云山郡和京中的消息,他会想到寻宴书臣到近前。   应是万城那顿酒,他本是要灌宴书臣的。但双方借着酒意,说了朝中局势,说了天下枭雄,说了该说的,亦说了不该说的,才有了眼下能在岭南山畔悠闲漫步。   “宴大人怎么会想到来严州的?”周遭没有旁人,他好奇问起。   “荔枝好吃。”宴书臣应声。   柏炎笑出声来。   宴书臣亦笑。   柏炎遂又道起,“宴书臣,你日后有何打算?”   宴书臣叹道,“眼下朝中并不太平,严州虽是个偏远之处,却可暂避,先不做打算。”   言罢,宴书臣看他,“侯爷呢?可有打算。”   柏炎嘴角勾了勾,悠悠道,“巧了,我也没有打算……”   只是话音未落,空中猛地一道惊雷自头上劈过。   两人都隐晦笑笑。   又大方会意点头。   蓦地,倾盆大雨便自头顶落了下来,身后的侍卫眼疾手快撑伞上前,两人各自接过。   这七八月间,岭南的雨说下就下,从云山郡来严州这一路已见怪不怪。   府衙的官吏上了近前,“侯爷,宴大人,这雨势有些大,又有天雷,怕劈到近处树木起火,需得找一处避一避。”   眼下已出了城郊很远,回城中还需些时候。   柏炎皱了皱眉头,“什么时候能回去?”   府衙的官吏抬头看了看这天色,迟疑道,“侯爷,这雨下得急,以我们回城的速度,怕遇上前方坍塌,这岭南山畔一带,路不好走,怕是今晚回不去了。”   柏炎眉头微微拢紧。   ******   好容易在大雨中回到外阁间处,盛妍一身都已湿透,苏锦还稍微好些。   盛妍应景打了一个喷嚏。   这岭南的天气说变就变,雨势如柱。   盛妍又打了个喷嚏。   “快带小姐去泡个澡,冲个换身衣裳。”苏锦吩咐丫鬟。   盛妍转眸看她,“表婶你呢?”   苏锦略微迟疑,一侧的丫鬟道,“奴婢去苑中给夫人取衣裳和鞋子吧。”   苏锦的衣裳倒还好,只是鞋都湿了,她怕热,怕脚下的寒意,好在还是八。九月间。   苏锦应好。   正好在耳房中,苏锦俯身脱鞋,鞋子都湿透了,脚下微微起了些凉意。   盛妍已泡在浴桶中,先前还打了两个喷嚏,眼下泡在热水中,似是舒服了。   苏锦给她淋水,“冷吗?”   盛妍看着她,笑着摇头。   苏锦继续给她淋水,盛妍仰首看她。   苏锦笑了笑,“今日可是同你娘亲闹别扭了?”   盛妍看了看她,默认,没有应声。   苏锦笑了笑,“我小时候也会同娘亲闹别扭,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盛妍低声道,“我是怕娘亲不要我了……”   苏锦诧异,“怎么会?”   盛妍似是欲言又止。   似是有不想说的事,苏锦便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娘亲永远都是你娘亲,别胡思乱想。”   盛妍果真没有再应声了。   苏锦羽睫颤了颤,微微敛了眸间情绪。盛妍口中那句‘我是怕娘亲不要我了……’,苏锦心中好似惊雷一道,盛妍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不应当无缘无故说这些话。   但她不好再多问起。   ……   稍许,丫鬟来了耳房中,给她送了衣裳和鞋子。   她换了一身。   出外阁间的时候,盛妍已在外阁间的案几上用起了点心和茶水。今日吃了不少石榴,确实是吃不下饭了,稍微用些点心和茶水也好。   苏锦还不饿,只饮了一杯茶。   盛妍央求,“表婶,今晚你就歇在我苑中,陪我说说话。”   苏锦看了看苑中,眼下还是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她眼下回去,便是打伞,这身衣裳和鞋子怕是又要石头。柏炎还不知何时才会回来,她可以在此处陪一陪盛妍,稍后雨小些或是盛妍睡了再说。   苏锦颔首,“好啊。”   盛妍笑意写在脸上。   苏锦朝一侧的丫鬟道,“帮忙我替苑中说声,怕他们担心。”、   丫鬟应好。   似是头发还有些未干透,苏锦起身,“我去擦擦头发再来。”   盛妍笑盈盈点头。   铜镜前,苏锦用毛巾轻轻擦拭。   今日晌午时候她便是头发半湿着便睡了,后来一直脑袋有些昏昏沉沉。   今日晚些,她再不敢半湿着头发便睡。   苏锦一面擦着头,一面看了看窗外的倾盆大雨,想起柏炎说起要去城外,如此大的雨,怕是连马车都不好走,也不知今晚能否回来。   苏锦有些担心,却又不觉打了个呵欠。   眼中有些呵欠之后的氤氲,也是怪了,下午睡了三两个时辰,眼下怎么会又生了困意。   头发也擦得差不多干了,只剩发梢还有些水气。苏锦放下毛巾,撩起帘栊出了内屋,去到外阁间中,却见盛妍已倒在外阁间的小榻上睡了,丫鬟正上前给她盖被子。   苏锦眸间也是诧异,“睡了?”   丫鬟点头,应道,“许是太累了。”   苏锦也才想了想,又是爬云梯摘石榴,又是在池塘边跑,应当也是累了吧。   “抱回屋里吧。”苏锦吩咐。   丫鬟应好。   盛妍似是睡得很熟,丫鬟抱她回屋中床榻上,她未醒亦无旁的反应,苏锦给她掖好被角,沉沉的呼吸声在她耳畔响起。   “看来是真累了。”苏锦笑了笑。   丫鬟也笑笑。   只是苏锦说完,也似是跟着打了一个呵欠。   但转眸看去,屋外的大雨仿佛丝毫都没有减弱的迹象,眼下许是见到盛妍都睡了,也入夜许久了,苏锦又觉困意袭来,正好外阁间屏风后还有一张小榻。   “再帮我拿一床薄毯吧。”苏锦朝丫鬟道。   丫鬟应好。   等折回的时候,苏锦已在屏风的小榻上侧身躺下,下榻上没有枕头,她半枕在右手上,似是有些不舒服,正式的领口半松了松,露出颈间一截雪白的肌肤和锁骨。   “夫人?”丫鬟唤了一声。   苏锦似是已是睡熟,均匀的呼吸声响起,没有旁的反应。   窗外正好一道惊雷,丫鬟心中惊了惊。   苏锦却熟睡着,似是分毫没有反应。   丫鬟眸间微微拢了拢,将薄毯搁在一处,径直出了外阁间去,朝苑外的人福了福身,应了声,“二爷,人睡了。”   外阁间的门自内掩上。   柏誉踱步到屏风后。   苑外又是一道惊雷,弧形的闪电似是将整个房中都骤然照亮,映出小榻上那道明艳动人的身影,也映出柏誉那张冷漠淡然的脸。   屋外大雨滂沱,雨点似是狰狞般拍打着屋檐。   柏誉步步走近。   屏风后的小榻上,苏锦正枕着右手入睡,发梢还有些湿意,聚在一处水滴,顺着颈间流到衣襟里,衣衫隐隐透出一抹若隐若现的绯红。因是侧躺着,曼妙的身姿并无旁的遮掩,腰身纤细,玲珑有致,握在手中不知是何诱。人快意。   柏誉宽了款衣领,嘴角处扭曲得勾了勾。   今日黄昏时候,一场惊雷,既而倾盆大雨,到眼下都未见雨势有减缓的迹象。   勿说郊外,就连城中眼下应当都难过马车。   柏炎尚困在城外,今夜怕是回不来。   府中的眼线说,夫人随三小姐来了苑中,身旁没有侍卫跟着。刚才在苑中,被一场大雨浇透,让人去苑中取了衣裳,苑中还是大雨如注,应当一时半刻也回不去,三小姐当是要留了夫人在屋中歇下。   他目光微微滞了滞。   今晚柏炎不在城中,也应当回不来……   方才的茶点里下足了剂量,她醒不过来。   柏誉喉间咽了咽,伸手微微掠了掠她脸颊处,她果真没有分毫反应。   柏誉笑了笑,心中冷哼一声,正俯身贴下。   忽得窗外惊雷声,丫鬟的惊叫声短促响起,柏誉警觉。外阁间的门被骤然踢开,屏风后,露出一道青面獠牙的面具,在雨夜和惊雷下,犹如恶鬼。   柏誉心头大骇。   青木已一脚踢翻了六扇屏风。   六扇屏风轰然倒地,但小榻上的苏锦都睡得死死的,依旧未醒。   青木凌目看了看苏锦,再看了看一侧的面色铁青的柏誉,嘴角魅惑挑了挑。   柏誉是见他手中的剑沾了血,而外阁间外,先前那个替他守在屋外的丫鬟已双目睁大倒地,身上血迹和大雨混作一团,应是方才被青木杀了。   柏誉喉间咽了咽。   青木一步一步上前,柏誉见到这张面具,一瞬间竟面如死灰。   “你……你……”柏誉说不出话来,他是想问他怎么在这里。   青木是一直跟着柏炎的死士。   柏炎在哪里,青木便应当在哪里。   不应当,不应当在盛家,柏炎将青木留在苏锦这里。   青木邪声笑道,“二爷,有些过了吧,夫人不是旁人……您这是碰了侯爷的底线了。”   柏誉看了看青木,脑海中尚在反应那句“夫人不是旁人”,却忽然看了看门外倒地的丫鬟。   柏誉心中猛然一颤。   再如何,他都未想过柏炎的人会在盛家杀人!   青木继续上前,手中的剑还在滴着血。   他不信柏炎的侍卫敢杀他!   但青木却在步步逼近。   柏誉咽了口口水,吓得跌到在地,“我是柏炎的二哥!你疯了吗?”   青木诡异笑道,“我是平阳侯的暗卫,只认侯爷,不认旁人。” 第060章 挑明(一更)   柏誉原以为青木说这番话,要铁了心要杀他了。   柏誉吓瘫在地。   但青木却没有杀他。   暴雨天中,青木拎起他,扔在盛家偏远苑落里的一处废弃柴房里,他的手脚都被青木用绳子绑住,屋顶年久失修,漏着水,他衣裳沾了水。   一侧,是先前那个被青木杀死的婢女尸体。   柏誉拼命挣扎,也想出声唤他。   但口中塞了布条,除了“嗯嗯嘤嘤”的声音外,根本发不出旁的。   青木离开,暗屋反锁上。   柴房四围除了雨水便是哗哗的水声,他就躺在早前那具尸体前,一个惊雷劈下,柴房里周遭的缝隙里透出一片闪电白光,映出那死去婢女的幽白惨淡的脸。   柏誉吓懵,拼命动着被绑着的手脚一点点瞪着离开尸体旁……   也不知过了多久,柴房外惊雷和大雨不停。   柴房门却“嘎吱”一声被推开。   柏誉下意识想出声呼救!   却见入内的,是一袭华服锦袍的柏炎。   柏誉全然僵住。   柏炎脸色暗沉,一双眸子似深渊冰窖一般盯着他。   他莫名寒颤。   青木随了柏炎入内,柴房门重新掩上,没有旁人再入内。   柏誉知晓自己眼下狼狈至极,但柏炎却居高临下看他。   柏誉心中天平打破,看向柏炎的目光分毫没有早前掩饰下的温和。   柏炎瞥目看了眼青木。   青木会意上前,扯掉了柏誉口中的布条。   柏誉近乎脱口而出,“柏炎,我是你二哥!”   声音几近怒吼。   “要不你凭什么还活着……”柏炎冰冷而含着愠怒的声音响起。   柏誉忽得懵住。   惊雷和大雨声中,柏炎缓步上前,在他近处蹲下,声音却几近平和,“二哥,你在外祖母跟前如何,我可以装作不察……”   话音未落,柏誉脸色已僵住。   他知道?!   柏誉没有理会,继续道,“你同周氏搅在一处,我也可以不管。”   柏誉眼中都是诧异。   柏炎继续看着他面上表情的变化,“甚至在越州,周家的人同南蛮做交易,遣人来帐中刺杀我,而后嫁祸给母亲,我也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晓……”   柏誉脸色已彻底惨白。   柏炎目光却未收回,“你在严州怎么闹都行,你同陆家走得近,挑唆陆建涵让瑜雅同我争执,或在云山郡府邸放眼线,我都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柏炎喉间咽了咽,“因为你是我二哥。”   柏誉面如死灰。   柏炎垂眸,“但你不应当动苏锦,你明知她是我最在意的人……”   柏炎缓缓睁眼,“你就这么恨我吗?”   柏誉眼中原本被恐惧占据,但柏炎这句话,似是将他眼中的恐惧悉数点燃成了怒火,他愤恨道,“我为什么不恨你!”   柏炎噤声看他。   他挣扎着跪坐起,眼中皆是恼意,“分明是你同我长得像,但所有人说的都是我同你长得像,出入云山郡府邸我都要着那半幅面具,像个影子人一般,活在你的阴影里!”   好似压抑在心中多年的扭曲瞬间爆发,柏誉呲目道,“分明我才是你二哥,这平阳侯的位置从一开始就应当是我的,整个平阳侯府都应当是我的!是你柏炎!这个所谓的三弟,抢了所有应当属于我的东西,我只是拿回我应得的!!”   “那苏锦呢?”柏炎冷声。   柏誉怔住。   他凝眸看他,“苏锦同此事有关系吗?”   柏誉被他逼急,嗤笑道,“你能拿走我的东西,我凭什么不能拿走你的帐中物!”   柏炎一拳将他揍倒在地,“她是我发妻,不是帐中物!更不是你报复我的手段!”   柏誉喉间吐出一口血气。   似是戳中了他的软肋,份外得意看他。   柏炎看着他脸上扭曲的笑意,朝他看来,“是,我就是想报复你,用尽手段报复你!”   柏炎冰冷看他,“就凭这些后宅手段?”   柏誉怔住。   柏炎凝眸看他,沉声道,“你可知朝中,军中,临近诸国当中,每日想要杀我的人有多少?每天盼着我死的人又有多少?你在其中算什么?”   柏誉愕然。   “你认为平阳侯府高高在上,我在京中呼风唤雨,作威作福,但你可知平阳侯府每日都在风口浪尖的位置上!你认为平阳侯这么好做?”柏炎低沉着嗓音问他。   柏誉哑然。   他双目黯沉,“你自幼孱弱,外祖母将你接到严州将养。母亲十一岁逼我到军中历练,我每日过得是刀尖舔血的日子,那时你在哪里?多少次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近乎丢掉了一条命,你在哪里?你问我凭什么做稳平阳侯这个位置,二哥,那我今日告诉你,就凭这些……”   他背对着他,解下外袍。   惊雷闪电中,赫然露出背上狰狞的伤疤,在电闪雷鸣下触目惊心。   柏誉全然怔住。   柏炎缓缓转身,身上每一处的刀剑伤疤似是都份外触及到他心底,他脑海中只剩嗡鸣声……   柏炎继续看他,“我是同母亲有间隙,但她教我的,从始至终都是大义,是事在人为,是平阳侯府如何在朝中立稳根基,而不是后宅那些龌。龊手段。朝堂之上,谁不是浸淫多年的狐狸,你这点手段,又斗得过谁?”   他看着柏誉眼中的星火一丝一丝熄灭,消散。   好似彻底打击一般。   他缓缓起身披回外袍,不再看他,“从今往后,你再不是我二哥,这平阳侯的位置你若要,就凭本事来拿。早前的那些后宅手段你可以继续,试试看可还有用!”   眼见柏炎如此,柏誉似是逼疯,大笑道,“你这平阳侯就是从我这里抢来的,你就是用卑劣手段抢来的!”   青木拢眉,转眸看向柏炎。   柏炎却已闭目,继续往门口走去。   见他根本不搭理,柏誉面容业已扭曲,眼下想到的刺激他的话,便又脱口而出,“还有苏锦,你护她护这么紧,她早就嫁过人,早就……”   话音未落,锋利的剑尖已直抵他咽喉处。   他喉间的肌肤上有鲜血渗出。   柏誉头一次觉得离死亡这般接近,仿佛这剑尖上的煞气都入了他喉间,说不出一句话来。   柏炎寒目看他,眼底皆是杀意,“再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柏誉僵住。   喉间连一口气都不敢下咽。   柴房外,似是今晚最大的一个惊雷,“噼啪”一声将整个柴房上空都映成了白昼,又悉数落在一处,而后是撼天动地的嗡鸣声。   柏誉恐惧得近乎窒息。   柏炎收了剑。   一声不吭出了柴房之中。   青木上前,重新将布条塞回他口中,暴雨中,锁上柴房门,只剩了柏誉与早前那具尸体一道在柴房中。   ……   ******   一夜雷雨消散,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似是大雨过后,惯来会晴空万里。   清晨的阳光透过床边照进屋内,一缕两缕。正好晃在她额间。   苏锦微醒,慵懒伸手,挡了挡额头。   似是昨日中暑的迹象还未全然好去,脑袋里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迹象,也是怪了,分明下午才觉好多了,今晨起来又有些犯晕。   她忽得想起昨夜应是睡在盛妍屋中的。   天下着大雨,电闪雷鸣,又有困意不断袭来,她便也睡得极早。   眼下,似是应当还在盛妍苑中才对。   苏锦微微睁眼,正好,他伸手抚上她额头。   掌心虎口处有层淡淡薄茧,熟悉的踏实与安稳,她不用睁眼也知晓是他。   睁眼,便也正好见到是他。   “阿炎,你回来了?”她声音里带了酥懒。   “嗯,我回来了。”他笑了笑,俯身用嘴角碰了碰她额头。   苏锦亦笑了笑,伸手揽紧他后颈,忽得,想起昨日应当是宿在盛妍屋中的外阁间里才对。   她眸间微转打量四周,他似是猜出她的心思,温和应声道,“昨夜抱你回来的,你睡得太熟没有醒。”   苏锦忍不住唏嘘,“这岭南气候许是太热了,昨日晨间的中暑,似是还有些未缓过来,便睡得太沉了……”   他没有应声,眸间微敛。   苏锦自方才揽着他后颈的手,便没有松开,又忽然问道,“昨晚下那么大的雨,你可是连夜从城外回来的……”   他默认。   苏锦微怔,眸间颤颤,轻声开口问他,“……淋到雨了吗?”   他微楞,亦轻声道,“没有。”   她眸间淡淡,“这么大的雨怎么可能没淋到……”   他笑笑,改口,“淋到了,都湿透了,还险些被雷劈了……”   苏锦眸间忧色。   他轻笑出声,“傻不傻,还真信我被雷劈了?”   她娥眉微蹙,伸手抚上他脸颊,“柏炎,出什么事了?”   他语气里藏了旁的。   柏炎眸间微楞,既而俯身吻上她双眸,“没什么事,只是答应过你晚些便回来的,不能失信。”   她只得阖眸,“你还答应过我不走夜路的,又是惊雷,又是瓢泼大雨,若路上还有滑坡,泥石流……”   她话音未落,双唇已被他双唇含上,似是不想她在说旁的。   稍许,她微微睁眼。   耳边都是他温柔的声音,“小阿锦,我只是想早点回来见你……” 第061章 番外。小阿锦(二更)   (柏炎回忆番外篇,和之前不重复,时间轴误混淆。正文年纪二十五六,番外里柏炎十九)   许久未见外祖母,起初分明想好的,无论如何到了严州都不要再惹她老人家置气。   到最后,还是不欢而散。   他不是外祖母亲手带大的孩子,外祖母对母亲又心有芥蒂,他似是说什么做什么,外祖母都天生带了戒备,譬如手上这半幅面具。   分明不是他让二哥带的,但二哥说出入云山郡府邸时时常有人误会,他怕尴尬。   外祖母眼中的心疼便流露出来了。   他似是什么都没做,又成了恶人一个!   “二哥给我吧。”他从二哥手中接过这半幅面具,朝外祖母道,“日后二哥别带了,我来严州的时候带,外祖母满意了?”   外祖母自是气得拍桌子。   他拿了面具,在外祖母的连翻声讨中出了苑落。   身后,是二哥安慰外祖母的声音。   他那时自是年轻气盛,觉得外祖母偏心,心头不舒服的劲儿过不去。可事后出了盛府,又恼火叹了叹,怎么又同外祖母争执上了,分明起初不是这个心思,忍一忍不就好了?   外祖母年事高了,他分明是想她才来严州的。   又不是来气她的……   柏炎低下头,心中暗自立下旗帜——下回来严州,便是外祖母指着他鼻子数落不是,他也不要同她老人家再呛呛了。   青木上前,“侯爷,这面具……”   他看了看,“二哥的,留着吧。”   青木接过,莫名看了看,又问,“侯爷,回京吗?老夫人在遣人打听你行踪了。”   柏炎笑笑,“你告诉她不就好了?反正你不告诉她,她也能知道。”   青木嘴角抽了抽。   “我去平城看看四哥。”柏炎跃身上马,“反正也顺路。”   青木也跃身上马,“听说苏将军要升迁了。”   柏炎笑笑,“四哥为人稳妥,升迁是迟早的事。”   严州到平城路途其实不近,他与青木连骑了几个昼夜未停,累了就在溪边饮水歇息,困了就在树上小寐,这才接连了甩掉了几波打探他行踪的人。   他不想带一堆尾巴给四哥添麻烦。   但去平城这一趟是对的。   父亲和兄长过世得早,二哥又在严州同外祖母一起,与他说不到一处去,四哥能给他不少中肯建议。他喜欢同四哥一处,四哥与他没有利益纠葛,甚至在军中的升迁都不要他过问,却同他交心,大凡他心中有苦水的时候总会想来四哥这里。   譬如眼下,好容易征战回来,本想去见见外祖母,又闹得鸡飞狗跳一场。   四哥听过却笑不可抑。   本是在一处饮酒,结果四哥家中来人,说小姐不见了,家中都乱了套。   他见四哥神色都紧张了。   他知晓四哥很疼这个女儿,他未曾见过,却听四哥说起过,是个不怎么省心。   他亦好奇,怎么个不省心法。   有他那个四弟不省心吗?   不过四哥家中有事,他不便多留,早前也在府中见过老夫人了,眼下离开也不算失礼。   四哥前脚刚走,青木后脚就来,“侯爷,长翼追来了。”   又是母亲让人来寻他了,他正好饮了些酒,酒意上头,“你带他去多绕几个圈子。”   好,青木应声。   “等等。”他又摆手唤他上前,“把二哥那个面具给我。”   青木莫名递给他,他笑笑,扣在脸上,“有备无患嘛。”   青木无语。   他朝青木道,“边城等,我若没到,你再来寻我。”   青木直接上马,也不啰嗦。   他环臂笑笑。   城门口过往的商旅中,他伸手揽了一人,“借问,去边城,走哪条路人少些。”   旅人烦躁看他,“要人迹罕至那种吗?”   他点头,这样最好,省得一路都是打听他的人。   旅人遥指西南侧。   他骑马往西南处去,走了一天一夜,越走越偏僻,才知走到了山林了,他是想绕出去,山林中却有迷雾,最后越走越远,连马都跑丢了。   那人真没骗他,人迹罕至。   遍地只有蛇和狼。   他真是份外想念青木在的时候。   眼下,他怕是短时间找不到出去的路了,若再走不出去就要天黑,久在军中,天黑的山林中有多危险他自然知晓。   寻一处安全之地,钻木取火,火堆要堆得够大,足够熬到天亮时候。   日落黄昏,山林中各处开始狼嚎。   他在溪边抓了几条鱼,正架了木架子,将鱼穿上,忽闻身后有意放低的脚步声,他警觉皱了皱眉头,手中的匕首倏然滑至衣袖间,匕首可以见血封喉。他转身,目光所及之处却是一个扎着马尾的丫头。   他微楞,她却伸手将他的头按下,低声道,“低头。”   他诧异。   尚未反应过来,生平头一遭被个丫头把头直接按了下去,扑倒在地,吃了一嘴土。   他心中暗骂了一声,才从泥土抬头,嘴里都是泥土,只听头顶上“嗖”的一声,箭矢射出,正中他先前身后那颗树上,倒挂着的一条吐着信子的蛇。打蛇打七寸,这箭正好精准射到七寸处,那蛇垂直落下,没了动静。   这距离,方才应当正好是朝着他后背吐着信子。   柏炎心底微顿,背脊微凉,方才似是真有些险。   他惊讶转眸看向她,夕阳西下,落霞在轻尘中轻舞,侧颜在余晖里剪影出一道清丽的轮廓。   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条蛇,有些看楞。   稍许,嘴角微微勾了勾,这丫头生得有些好看。   “你没事吧。”她先前见他愣住,应是觉得他被蛇吓楞了。   她上前,见他胳膊处有血迹。   他看了看她。   她亦看了看他,“疼吗?”   他想也不想应声,“疼。”   ……   稍许,她给他包扎。   整个过程认真专注,他偷偷看她,赏心又悦目。   最后,他见她手指微微翘了翘,在绷带尾巴上系了一个蝴蝶结,他嘴角暗暗勾了勾。   似是从小到大,他从未这么偷偷看过一个人过。   她去溪边洗手。   他又看了看她放在一侧的弓箭,弓箭上刻了小小的“苏锦”两个字。   原来叫苏锦。   苏锦,阿锦,小阿锦~   他眉眼笑开。   入夜,果真周围的狼嚎声此起彼伏,远远的,隔着一条小溪,似是还能看到不少闪着光的眼睛。   她应是有些怕。   离火堆就近处坐下,手还搭在弓箭上,她心中并不踏实。   他上前,靠她就近处坐下,“火堆烧得这么旺,它们不敢上前,除非下雨……”   话音未落,天空中闪了闪电,而后是几声闷雷。   她眨眼看他。   他亦眨了眨眼看她。   不远处的电闪雷鸣,两人四目相视,喉间都紧张咽了咽。   最终,这场雨还是没落下来。   他靠在她身侧,悠悠道,“我值上半夜,你值下半夜,你先睡吧。”   她没怎么动弹。   他凑上前道,“我以人格担保,我是正人君子。”   她应是白日里累计,不多时真的睡着。   只是睡着了,手中还握着那把弓箭。   他笑笑,还真敢睡。   他的人格竟这么值钱。   他脱下外袍,轻轻盖在她身上。   身前的火堆哔啵作响,火光处映出两道人影,似是她偎在他身侧一样。   他笑笑,往火堆里加了树枝。   ……   她醒的时候,已是天明。   火堆已熄灭,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她伸手习惯性在额头搭了搭。   忽得,似是想起什么一般,骤然睁眼起身。   柏炎看她,“醒了?”   “怎么不叫我……”她眸间歉意,原本说好她值下半夜的。   他悠悠道,“我是正人君子,你也没说你是不是,所幸就一道值了,万一你占我便宜如何说?”   她哑然。   他凑上前去,笑眯眯道,“逗你呢,小阿锦。”   小阿锦?她脸色都变了,下意识去翻随身的玉佩。   他指了指一侧的弓箭,“那么大‘苏锦’两个字,还犯得上去翻你的玉佩吗?”   她似是误会了,当下脸色有些红。   他觉得,绝了。   脸红的时候也好看。   ……   两人都找不到出山林的路,就一道结伴迷路。   晃晃悠悠在山林中走了整整一日,似是还在原地打着转。   转眼又到了黄昏前后。   她同他一道拾柴,生火,烤鱼,却似是因为绕了一日还在原地,颇有些泄气。   “小阿锦,许是我们明日就走出去了。”他宽慰。   她顿了顿,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停了停,强忍着心中笑意,应道,“哥哥。”   她古怪皱眉。   他义正言辞道,“姓哥名哥,是不是很少见?”   她应是教养极好,此时也不出声。   他笑不可抑,“骗你的,小阿锦,不过你唤哥哥就对了。”   苏锦有些恼,这一日里他逗她第几回了。   她竟然都还信了……   今日入夜,寻了有遮蔽的洞口处,便是下雨也再都不怕了,只要火堆不熄灭,这里便是安稳的。   “你今日先睡吧,我来值夜。”苏锦轻声道,昨日是他值夜,她今日值夜也是应当。   “小阿锦,怎么瞧不起哥哥啊?”他似是偏执。   苏锦恼火。   最终这一晚上半宿谁都没有睡,临近坐着,靠在石壁上,各自数着星星。   “我想我爹爹娘亲,还有祖母了……”她忽然开口。   他怔了怔,转眸看她,不打扰她良心发现悔过。   “他们找不到我,肯定很担心我。”她仰首靠在石壁上。   他随意问道,“家住哪里?”   她轻声应道,“平城。”   他指尖微滞,平城,姓苏,家中爹爹,娘亲,祖母,找不到她,很担心……   他忽得反应过来,苏锦,四哥的女儿?   他莫名看她,眼中多了几许笑意。   “你呢?”她也问。   他忽然道,“我?我家中有个哥哥,有个弟弟,还有个妹妹,母亲管我严苛,外祖母也时常同我闹别扭,我若走失了,他们应当都不担心我……”   “……”她诧异看他。   别说她,他自己都觉听起来怪异得很。   只是,更怪异的是,他也不知道为何会在她面前脱口而出。   她没有多追问,他也没多吱声。   身前,火堆“哔啵”作响,空旷的山林里,尽是说不出什么动物的声音。   后半夜,她还是熬不住睡了。   头先是靠在石壁上,而后搭在他肩膀一侧。   他怕弄醒她,肩头一直耸着,不敢落下。   她平和的呼吸声在耳旁响起,他心底深处似是有一处在微微触动。   又到天亮处,她习惯性伸手搭在额间。   睁眼的时候,洞口处的火堆已经熄灭了,周遭却无人。   “喂!”她想开口唤他,又才想起,除了“喂”字,似是只有那声不怎么正紧的“哥哥”二字,她唤不出来。   这山林中,其实有些怕人。   他不在,她心底似是忽得乱做一团。   她只能就近去寻,只是“喂”了半晌,既喊不出口,也寻不到人,她咬唇,只得开口四下唤道“哥哥~”   他心底被她这一声声都唤“酥”了。   不由嘴角勾了勾,多听她唤了几声,方才笑嘻嘻上前,“小阿锦,你找我?”   原本臆想中,她怕是要恼他一顿。   谁知她却怔住,眼底一眼可见的微红,见了他,又下意识阖眸避开。   “小阿锦,我方才打水去了,你昨晚不是说渴吗?”他上前。   她喉间咽了咽,轻声道,“我以为你走丢了……”   而后是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担心。”   他眉间微怔……   再同行上路,似是今日真的往山林边界方向走。   山路道路不怎么好走,他伸手牵她。   她愣住。   他轻嗤,“又没有人看见,我不告诉旁人。”   她遂才伸手。   他将她的手握在手中,似是握住了心中重要之物。   他走在前,牵着手的她走在后。   他没有回头,口中悠悠道起,“小阿锦,我日后会早些回来见你的……”   她眸间微滞,嘴角缓缓笑意。   ……   亦如当下,他在她耳畔温柔叮咛,“小阿锦,我只是想早点回来见你……”   所以倾盆大雨,亦风雨无阻。   因为,我应过你,会早些回来见你…… 第062章 很美   “阿锦,同我一道去见见外祖母。”柏炎一面洗脸,一面朝苏锦说起。   苏锦正坐在床榻上俯身穿鞋,闻声,抬眸看向柏炎。   她今日晨间原本也当去外祖母处请安的,只是昨日有些中暑,今晨没醒来,眼下,似是都要将近晌午了,确实也应当去一趟外祖母处。   只是,前日外祖母苑中,柏炎似是同外祖母似是起了不小争执……   柏炎放下毛巾,淡声道,“隔两日也差不多该回云山郡了,多陪她老人家说会儿话。”   苏锦羽睫眨了眨,有些意外。   这趟来严州,光路上就用了十余日,眼下,才在严州待到第三日上头。   “这么急?”苏锦好奇。   柏炎声音清冷,“来看看便是了,待这么久做什么?”   苏锦蛾眉微拢,掀眼看向他,“柏炎,你可是有事瞒我?”   他正好折回,俯身吻上她额头,“头还晕吗?”   她明知他有意避过,还是轻声应道,“还有些,岭南气候炎热,应是才来了两日,还不怎么习惯的缘故。”   他微微垂眸,“昨日外祖母可是为难你了?”   她眸间轻轻滞了滞,淡声应道,“是外祖母屋中有些闷,恰好睡了个回笼觉……”   她话音未落,他吻上她嘴角,“今日我同你一道。”   ******   去到太老夫人苑中时,周氏正好在苑中。   周氏正同太老夫人说起,府中有个婢女失踪,寻了一个早上都未寻到,也找各个看门的小厮问过话了,都没见到人出去过。也不知是不是昨日一场大雨,人落了水,周氏是来讨太老夫人的意思,可是要捞一捞……   太老夫人正寻思着这事。   刘妈妈来说了身侧,说侯爷和夫人到了。   周氏也起身。   “见过外祖母。”柏炎和苏锦问候。   太老夫人看了看他二人,算不得热忱应了声。   遂又朝周氏问起,“方才说失踪的丫鬟,是哪个苑中的?”   周氏这才道,“是妍儿苑中的,早前在苑中照顾妍儿起居。”   柏炎目光愣了愣,没有吱声。   太老夫人叹道,“好端端的,怎么能少了个大活人,还是让人捞一捞吧。”   周氏应好。   太老夫人这才看向身侧的刘妈妈,“今日还未见到誉儿,你遣人去问一声。”   刘妈妈刚想应是。   柏炎瞥目看向周氏,平常般开口,“嫂子不是知晓二哥去了何处吗?”   周氏僵住,不知柏炎为何会忽然开口。   恰逢此时太老夫人目光诧异瞥过。   周氏下意识看了一眼柏炎。   柏炎漫不经心端起茶盏,似是觉察她目光,也抬眸看过来,漆黑的眸间迸出几分冷峻阴鸷,嘴角意味深长勾了勾。   一瞬间,周氏心惊。   不用怀疑,柏炎知晓了她与柏誉的事。   周氏面容煞白。   太老夫人探究的目光下,周氏嘴角微微抽了抽,尴尬道,“是……是今日正好见到二弟,他说……有事外出了……”   太老夫人惯来信赖周氏,听周氏这般一说,太老夫人只是眉间皱了皱,叹了一声,“这两日也不知晓在做什么,既是有事外出,遣人来一声也好。”   刘妈妈安抚道,“二爷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能事事都同太老夫人说一声?”   刘妈妈这么一说,太老夫人低眉笑了笑,“也是。”   太老夫人便朝周氏道,“打捞的事你先去安排吧,别耽误了。”   周氏心有旁骛应了声。   但太老夫人在,周氏又不敢寻柏炎问话。   柏炎是知晓柏誉去处的,周氏喉间咽了咽,六神无主出了苑中。   外阁间内,太老夫人这才沉声道,“今日想起来见你外祖母了?”   苏锦刚起身,福了福身,准备同太老夫人解释,柏炎伸手拦了她,“昨日不才来了吗?”   太老夫人轻嗤,“那是有客人。”   苑中稍许缄默。   柏炎淡然开口,“这趟是来给外祖母辞行的。”   太老夫人愣住。   柏炎轻声道,“云山郡出了些事端,我要赶回去一趟,明日就要走。”   外阁间中再次缄默。   片刻,太老夫人怄气的声音响起,“要走早些走,眼不见心不烦……”   苏锦转眸看向柏炎。   柏炎正好起身,苏锦也跟着起身。   柏炎踱步上前,“外祖母,我同阿锦扶你去苑中走走吧。”   太老夫人和苏锦都愣了愣。   ……   散步苑中,柏炎亲自搀扶太老夫人。   祖孙二人记忆中,似是有多少年了。   太老夫人拄着拐杖,走得有些慢,柏炎便跟着走得有些慢。   苏锦亦在太老夫人另一侧跟着。   柏炎正好道,“京中路远,下一回不知什么时候再来严州看您了。”   太老夫人目光微敛。   柏炎看了看她,柔声道,“您老人家自己注意身子,平日里别喝那么多浓茶,夜里睡不……”   太老夫人轻哼,“虚情假意……”   苏锦微怔。   柏炎却似是并不在意,继续说道,“我私下找刘妈妈问的,这把年纪了,不比早前了,谁让你是我外祖母,我希望你长命百岁。”   苏锦看了看他,嘴角微微勾了勾,没有多吱声。   太老夫人似是也僵了僵,嘴角嘀咕道,“你少气我就成!”   柏炎这回没有顶嘴,“行,我记下了,日后少惹外祖母生气。”   太老夫人和苏锦都看他。   尤其是太老夫人,叹道,“你这一日一个态度了,今日可又是哪根筋不对了?”   柏炎眸间有些恼火,却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我年少无知,幡然悔悟,痛改前非行不行?”   太老夫人哑然。   苏锦适时开口,“苑中有些热,我去取些蔬果来解暑。”   柏炎笑笑应好。   她亦笑笑,朝太老夫人福了福身,这才转身往回走。   柏炎今日应是想同外祖母缓和。   她不在,许是会更好些。   身后,应是太老夫人又碎碎损了柏炎一句,柏炎也未置气,“累了便歇一歇。”   太老夫人也确实走得有些累了,遂让柏炎搀了她坐下。   树荫处,其实算不得热。   老太夫人坐下歇脚,柏炎在太老夫人身边半蹲下,“外祖母,我从未同你说过,我没忘记过娘亲,我还记得娘亲在世的模样,记得娘亲同我说过的话,让我好好孝敬外祖母……”   太老夫人怔忪看他,嘴边不满道,“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   柏炎笑笑,“非奸即盗便非奸即盗吧,日后,我再不同你顶嘴了,可好?”   太老夫人噤声。   柏炎继续温声道,“外祖母,陆家的事能不能心平气和听完我说一回?”   许是他这句正中下怀,太老夫人恼火将方才喉间的话咽了回去。   柏炎轻咳一声,‘语重心长’道,“外祖母,陆家的事眼下还不是时候,朝中局势尚不明朗,掌管吏部的一干人等,自缢的自缢,跳湖的跳湖,弹劾下狱更不在少数,眼下的吏部同大理寺一样,就是朝中用于挑起和平息纷争的工具,陆家在朝中没有多少根基,陆建涵此人尚且稚嫩,若是在风口浪尖走一步错,都没有回头路,整个陆家许是都会被拉下水。”   太老夫人诧异看他,“你这是实话还是推托之词?”   柏炎轻声道,“推托之词是说与瑜雅听的,这些话转头就会传到陆家耳中,对盛家,对柏家都无好处。我知道外祖母在意此事,所以要亲自来严州回话。陆家的事,不是简单一句,在朝中打声招呼便能成事的,若是能多一个死心塌地的助力,云胡不喜?”   太老夫人顿了顿,“你早前不是这样说的……”   柏炎反问,“那外祖母可是听我亲口说的?”   太老夫人诧异看他。   柏炎看她,“二哥是外祖母一手带大的,外祖母待他亲厚,若我是外祖母带大的,外祖母可会待我同二哥一样?”   太老夫人俯身看他,眸间隐隐氤氲。   ******   苏锦自然没有取了蔬果折回。   难得祖孙二人有一处的时间,她先行回了苑中。   周氏已来了苑中两趟,却都是说来找柏炎的,只是柏炎不在,周氏也绝口不提旁的,只是说晚些时候再来。   苏锦遂问起了盛妍。   周氏这才叹道,也不知是不是昨日中了暑,睡到方才还迷迷糊糊的。   盛妍也是?苏锦忽得上了心。   周氏的心思不在此处,柏炎不在,周氏心神不宁离了苑中。   ……   再晚些,柏远回了苑中。   昨夜那场大雨,他和宴书臣都困在城外了,就三哥一人折回。   柏远这一路都在担心。   直至听苏锦说起柏远安然,柏远心中才似一块石头放下,只是口中还有些后怕,“那么大的雨,他这是一路浇回来的啊,万一被雷劈了怎么办?”   话音未落,正好柏炎回了苑中,冷声应道,“你以为我是你……”   “三哥!”柏远迎上。   “宴兄回去了吗?”他也问起宴书臣。   柏远应声,“哦,宴大人回了,还托我带句给三哥,说城郊未说完的话,三哥若是想说,他在府衙等。”   柏炎嘴角勾了勾。   “去换身衣裳,歇着吧。”柏炎见他一脸疲惫。   柏远笑嘻嘻应好。   柏远刚离开,苏锦正欲开口,他已伸手揽上她腰间,“昨夜的算不得大雨,在军中更大的雨势都需得顶头迎上,昨日的雨真不算大。”   苏锦微叹,先前的话咽回了喉间。   他遂抱起她,心情似是很好,“阿锦,我同外祖母讲和了,似是这么多年,头一遭。”   苏锦果真诧异。   但先前在苑中的场景,似是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她亦替他高兴。   有时分明精明,却有时,琐碎之事便可够他欢。愉许久。   “可是明日就要回云山郡?”她亦问起。   他应道,“路上再定,母亲催我回京了,许是先不折回云山郡了。回京之前,阿锦,我们还要去趟平城,见祖母和娘亲……”   苏锦微楞。   他双目微润,“早前说了陪你回平城的,中途战事耽搁,让你自己一人回了平城。阿锦,提亲要补回来,等回了京中,我们还要拜堂成亲。”   她脸颊微红,美目含笑。   他嘴角轻抿,“阿锦,你穿喜袍,一定很美。” 第063章 返程(二更合一)   临近入夜的时候,周氏又来了苑中。   苏锦在耳房沐浴,并未见到。   周氏只见了柏炎一人。   出苑落的时候,脸色略带苍白,似是连走路都有些不怎么看路,险些跌跌撞撞了去。   “夫人?”途中掌灯的小厮见了有些担心。   周氏强作镇定,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无事。”   小厮便也不敢多问了。   途中正好遇到盛妍,正捧了石榴往柏炎和苏锦苑中去,正好遇见有几分魂不守舍的周氏。   “娘?”盛妍出声唤她。   思绪正在别处的周氏愣住,有些诧异看着她手中的石榴,问了声,“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盛妍看了看她,双手下意识背在身后,“娘,我去表婶那里。”   周氏自是看见了她手中的石榴,眉头微微皱了皱。   盛妍低声道,“昨日表婶来了我苑中一道吃石榴,说我种的石榴好吃,我摘了一个给表婶送去。”   周氏讶然,“昨日表婶在你苑中?”   盛妍点头,“正好遇上昨日的惊雷大雨,表婶在苑中歇下的。”   周氏忽得僵住。   盛妍迟疑开口,“娘,我可以去吗?”   周氏喉间咽了咽,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去吧……”   盛妍看了看她,福了福身,继续往前去,稍后回头,似是还见娘亲立在原处。   周氏是从头到尾僵住。   想起方才在苑中,柏炎面容阴鸷说的那番话。   ----等他们明日启程离府后,让她再带人好好搜搜苑中偏僻角落。   柏炎不仅知晓她与柏誉的事,眼下,柏誉也是被柏炎扣下了。   柏炎是不想在离开严州前再同柏誉照面……   明知柏誉眼下就关在府中某一个角落,周氏也不敢带人去寻。   她不知晓除了她与柏誉的事,柏炎还知晓多少。   听闻今日下午,他一直和太老夫人在一处,周氏头皮阵阵发麻,这一整日都坐立不安,既怕太老夫人忽然叫她去问话,又怕太老夫人处一句话都不问。   她早前从未见过这幅模样的柏炎,周氏眸间露怯。   也是今日,她忽然反应过来,他若要捏死她与柏誉,如同捏死两只蚂蚁。   周氏腿下一软,跌坐在地。   “娘!”盛妍折了回来。   周氏诧异,“你怎么还在?”   盛妍面露愁色,“我看娘脸色不好,娘,你没事吧?”   周氏强打起精神,“我是今日太累了,我没事,你去吧。”   总不能再让旁人看出异端。   盛妍摇了摇头,“我不去了,我陪娘亲回苑中吧。”   她担心。   周氏眸间碎盈芒芒,只轻‘嗯’了一声。   盛妍挽了她,手中的石榴便随意放在一侧。   周氏问,“你是说表婶昨日在你苑中歇下的?”   盛妍点头,“昨日表婶同我一道在苑中摘石榴吃,后来突然下起了大雨,衣裳都湿透了,大雨天也走不了,表婶换了身衣裳,擦头发的时候,我便困得不行睡着了。雨那么大,表婶后来应当是在屋中歇下的,只是我这一觉睡到了今日下午,醒来的时候就不见表婶,应是回苑中了。”   周氏喉间颤了颤。   遂又想起盛妍苑中失踪的婢女。   这几件事忽得窜到一处,周氏脚下驻足,寒意涌上心底。   “娘?”盛妍自方才起就见她心思焦虑。   “我没事……”周氏脚下明显踉跄。   脸色在灯火的衬托下,显得更惨淡了几分。   ……   苏锦沐浴出来,在铜镜前擦拭头发,隐约听到外阁间中有说话声音。   一直说了许久,等到她擦干头发,绾起,对话声都未停。   她也好奇柏炎同谁在外隔间中耐性说了这么久的话,她伸手撩起帘栊,才见这外阁间中的人竟是柏子涧。   “见过夫人。”柏子涧拱手行礼。   苏锦笑笑,似是真有许久未见到柏子涧了。   柏炎莞尔,“子涧刚到,我同子涧有些话说,你先休息吧。”   苏锦颔首。   早前离开云山郡,柏子涧留守云山郡驻军中。   昨日她也听柏炎说云山郡有事端,就这两日便要离开严州,今日柏子涧就来了严州,应是有军中的事情要同他商议。   她也不扰。   撩起帘栊回了内屋,月光清澈,透过窗户的缝隙照了进来,地上染了一层清晖。   她随手拿起一本小册子翻了翻,她有睡前夜读的习惯,早前玉琢特意寻了来备着。   柏炎同柏子涧在外阁间中说话,声音不时透过帘栊传进来,她虽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有他的声音在,屋中又有月华满地,她捧着本书,悠闲惬意靠在床榻上看着,心中柔和安稳。   ……   外阁间里,柏子涧正同柏炎道起,“侯爷,庐阳郡王找了云山郡借道,按侯爷的吩咐,末将说侯爷不在郡中,末将无法做主,此事遂才作罢。”   柏炎笑了笑。   柏子涧道,“怕是还要来。”   柏炎嘴角噙笑,“来则来,反正区廷已经回了驻军中,让区廷去应付就是。”   柏子涧也笑笑。   想到区廷那张冰山脸,有些忍不住想笑。   柏炎又随意问道,“丰巳程如何了?”   柏子涧忍不住笑道,“侯爷夫人走得第二日就闹着要跟来,一口一个就是爬也要跟着爬过来……”   柏炎也笑,“然后呢?”   柏子涧笑,“然后被军中的大夫给警告了,说日后动不了别找他闹,一听说日后会动不了,丰巳呈当天就不吭声了,老老实实在屋中呆着。”   柏炎轻嗤,“他这性子。”   柏子涧又道,“末将问过大夫,说他恢复得倒好,没什么大碍,只是太闹腾了些。”   柏炎淡淡笑了笑,眸光微微又微微敛了敛,遂又想起前两日他让青木留在盛家苑中,心中尚有一丝心悸,丰巳呈若在便不至于如此……   柏炎朝柏子涧道,“前日收到母亲来信,说宫中有一日太医聚集,应是陛下的病情越渐加重,时不时就急上一场,皇后想在腊月里趁陛下的寿辰在宫中大肆操办一场生辰宴,沾沾喜气,也怕日后没机会再让陛下同百官同聚一场。听说礼部已经在拟帖子,怕是眼下帖子也在路上了。这次腊月的寿辰宴,不能不回,严州到京中顺利要一月脚程,中途要同夫人去趟平城呆上一小段,途中再预留些时日耽搁,也差不多两月左右多时间,回京之后还有旁的要事处理,少则一月十日,也就将就赶上生辰宴。云山郡这头有区廷在,没有什么要特意交待的,也不必中途折回,你晚些让人送信去趟云山郡给丰巳呈,让他好了就往平城去。”   “是。”柏子涧拱手应声。   柏炎低头,端起茶盏,见柏子涧未动,抬眸看他,问道,“还有旁的事?”   柏子涧略微迟疑,低头拱手道,“末将是听青木说起二爷的事……”   言及此处,柏炎伸手示意他噤声,遂又转眸看眼一侧的内屋。   柏子涧遂即会意,侯爷是瞒了夫人。   柏炎唤他上前,轻声道,“明日启程离开严州,你留下盛家善后。”   “是。”柏子涧再次应声。   柏炎再交待,“他在云山郡的眼线也不必留了。”   “末将知晓了。”   柏子涧转身离了外阁间中。   柏炎还未起身,青木却少见得主动来了外阁间中。   “怎么了?”柏炎看他。   青木清冷道,“侯爷让子涧善后?”   柏炎垂眸,没有应声。   青木继续道,“侯爷让子涧善后便是要放了二爷,侯爷在军中惯来杀伐果断,此时为何犹豫?二爷日后也不会轻易断了念头,斩草不除根是兵家大忌,侯爷是在给自己下绊脚石。”   柏炎没有抬眸,冰冷道,“我是让他自己选……”   青木敛眸。   ******   入了内屋,苏锦还在床榻上翻着手中的册子。   “还没睡?”他方才又与柏子涧说了许久的话,夜已深。   苏锦看了看他,唇瓣不觉笑意,“没有,这册子挺有意思。”   他好奇上前,在床沿边靠近她这端坐下,从她手中接过这本册子,“羌亚记事?”   只觉这名字熟悉得很,似是他早前看过的,随手翻了翻,果真见到上面还有他的批注在,他笑了笑,“少时看得书,有些年头了。”   那时还有做批注的习惯。   他嘴角勾了勾,“这本书有趣吗?”   苏锦看了看他,嘴角压不住笑意,“嗯,批注比较有趣,像说到羌亚美人这里,重点勾了勾,还画了不少勾勾圈圈的重点符号……”   她眨眼看他。   他轻嗤,“有吗?”   她美目看他,“应当……有吧……”   他遂也笑笑,一面认真颔首,“小时候看的书,什么都不懂,以为像珍珠玛瑙一般,就是个特产……”   苏锦笑眯眯道,“也算啊,羌亚产美人……”   柏炎饶有兴致看了看她,“夫人会吃醋吗?”   苏锦托腮笑了笑,眉眼如月牙般弯了弯,“许是会吧……”   他似是有些愣住,“许是会吧?”   勉强得很。   他凑上前亲了亲她嘴角,悠悠道,“不是应当疯狂吃醋吗?”   她意味深长笑了笑,“对羌亚美人吗?”   柏炎恼火,似是被她踩到尾巴根儿一般,也不解释了,越描越黑,扑上去啃就对了。   ……   啃完之后,才算是如意顺遂了。   才被狗啃完的某人,被他抱在腰间,脸色红润,眸间潋滟。   他认真道,“阿锦,我们要个孩子吧,我连名字都想好了。”   苏锦看他。   “叫柏苏。”   “……”苏锦额头三道黑线。   为了维护他的自尊心,苏锦为难启齿,“哪有先起名字,再要孩子的?”   柏炎却道,“我就是。”   苏锦嘴角抽了抽,眉头拢紧。   她其实是想说,这名字难听。   他郑重其事,“儿子或是女儿都叫柏苏。”   苏锦头疼,越发有些不想听他折腾。   他却继续兴致勃勃折腾,“若是双胞胎,就一个叫柏苏,一个叫柏锦。”   苏锦连胃都疼了。   ******   翌日醒来,苏锦才觉浑身上散了架一般。   上回,似是还在洛城的时候。   洛城是食髓知味。   昨夜是闹腾。   苏锦伸手搭在额间,就这么抬手,手臂都似是酸痛。微微睁眼,身侧却没有人影。   “白巧。”她撑手起身,又唤了声,喉咙里似是都能吐出火来。   白巧撩起帘栊入内,“小姐醒了?”   “侯爷呢?”她问。   白巧福了福身,“侯爷说今日要离开严州,他先去府衙寻宴大人了说话去了,晚些就回府中,小姐若是醒了,可去太老夫人处,陪太老夫人说会儿话。”   苏锦叹了叹,她似是都忘了今日要离开盛家了。   白巧伺候她洗漱更衣完,玉琢也入了屋内,“夫人,三小姐来了。”   盛妍?苏锦愣了愣,这么早。   到了外阁间中,盛妍坐在小榻一侧发呆,双腿来回荡着,眼中空望着一处。   “盛妍。”苏锦唤她。   盛妍转眸,从小榻上跳了下来,笑眯眯道,“表婶。”   她仰首看她,苏锦便半蹲下,同她说话,“怎么来这么早?”   盛妍嘟了嘟嘴,“他们说你和表叔今日要走,是真的要走了吗?”   她是特意来问的,便来得也早。   “嗯。”苏锦颔首,“今日稍晚些就会走。”   盛妍眼中果真沮丧下来,咬唇道,“不是才来吗?”   苏锦宽慰,“京中还有事,我同表叔要先回京中一趟,日后,还有机会见面的……”   那便是真的要走了。   盛妍上前拥她,“表婶,我日后可以去京中寻你吗?”   “自然。”她温和应道,“何时都可以。”   盛妍这才笑了笑,松开了手,问道,“表婶,你可是要去曾祖母那里请安?我同你一道去吧。”   “好。”苏锦应好,起身牵了她,正好一道往盛老夫人苑中一道去。   “你娘亲呢?”苏锦问。   这两日,似是少见周氏。   盛妍应道,“娘亲这两日似是不大舒服。”   苏锦还想多问,正好已到太老夫人苑门口,门口的丫鬟上前来迎,“夫人好,三小姐好。”   由得打断,苏锦便也没在多问周氏的事情,向门口的丫鬟道,“外祖母可醒了?”   丫鬟屈身行礼,“回夫人的话,太老夫人醒了些时候了,正在外阁间吃茶呢。”   苏锦牵了盛妍一道入内。   听到苑中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太老夫人抬眸看过来,见是苏锦和盛妍两人。   刘妈妈怕她没看清,上前道,“是侯夫人和三小姐。”   太老夫人点头。   “见过外祖母。”“见过曾祖母。”两人巡礼问候。   “都起来吧。”太老夫人放下茶盏,朝盛妍问道,“怎么同你表婶在一处?”   盛妍也不遮掩,“表婶今日就要走了,妍儿先多同表婶在一处待会儿。”   盛妍是盛家最小的曾孙女,太老夫人一直喜欢。   而盛妍看向苏锦的表情,太老夫人便知盛妍极喜欢苏锦。   苏锦惯来会为人处世,盛妍喜欢她有喜欢她的道理。   若没有陆家和瑜雅的事,太老夫人早前也是喜欢苏锦的。有陆家和瑜雅的事情横在中间,她心中还是对苏锦芥蒂,太老夫人与柏炎缓和,是因为柏炎是她的外孙,但始终不如早前那般喜欢苏锦。   太老夫人便是如此一个人,耳根子软,但对一个人的执念若生成了,便很难抹去。   太老夫人的亲疏远近都写在眸间,苏锦还是道,“外祖母,苏锦晚些便要走了,上午正好得空,陪外祖母煮煮茶吧,外祖母看可好?”   太老夫人诧异看她。   苏锦淡淡莞尔。   太老夫人必会喜欢自己,但太老夫人是柏炎心中在意的长辈,她是替柏炎讨太老夫人欢喜。   太老夫人看了看她,似是微微愣了愣,既而淡淡应了声好。   “哇,表婶,你会煮茶?”盛妍却是惊喜。   苏锦唇角轻抿,“要不要学,日后就可以煮给曾祖母喝了。”   盛妍忙不迭点头,“要的要的。”   苏锦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莫名的,太老夫人低眉笑笑。   盛妍认真问道,“表婶,煮茶难学吗?”   太老夫人叹道,“你好好跟你表婶学就不难学。”   苏锦微微怔了怔。   太老夫人似是也避过她的目光。   苏锦亦笑笑。   ******   严州府衙内,柏炎正同宴书臣相向而坐。   “侯爷大驾光临,府衙蓬荜生辉。”宴书臣有心平气和说话却噎死人的本领。   柏炎轻哂。   宴书臣亦笑。   柏炎开门见山,“我今日就要启程回京,前日的话说到一半,继续同宴兄说。”   宴书臣意外,“今日就回京,这么急?”   柏炎笑,“门面的功夫自然要做足,严州不好久留,你我二人日后京中再见。”   宴书臣也笑,“侯爷如何断定我会回京?”   柏炎轻笑,“严州此地困不住你,你是韬光养晦也好,养精蓄锐也罢,迟早都要出严州的,我先同你抛橄榄枝,你慢慢考虑,我不急,这朝中的乱眼下才开始,宴大人避一避也好。”   宴书臣嘴角勾勒更深。   柏炎端起茶盏,探究般看他,“宴兄,你千里迢迢到严州,求得的是什么?”   宴书臣抬眸看他。   柏炎叹了叹,“不对,我改口,你从京中离开,避的是什么?”   宴书臣目光微滞。   柏炎撑肘上前,笑了笑,“让我猜猜,这要么避的是人,要么避的是事,要避事哪里都可以,要避人才要千里迢迢,从京中到严州……”   宴书臣倏然敛了神色,“侯爷知道些什么?”   柏炎耸肩,“本侯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他笑笑,“眼下知晓了,宴兄在避人。”   宴书臣僵住。   柏炎脸上笑意更浓,更凑近了几分,“宴兄年纪同我相仿,眼下还未娶妻,啧啧,我猜猜,宴兄来严州避的是女人……”   宴书臣脸色都难看了几分。   柏炎嘴角勾了勾,“惹不起,不想得罪,还念着,许是门第悬殊,所以只能远远避开的女人……”   宴书臣拢眉看他,“可以了,柏炎,我答应你。”   柏炎笑了笑,看着宴书臣脸上这张罕见的冰山脸。   柏炎心中莫名舒爽。   ******   柏炎回盛家时,正好是晌午。   苏锦和盛妍在太老夫人处,学了一上午的煮茶,太老夫人在旁提点,苏锦在一侧叮嘱,盛妍零零散散会了些,一上午下来,三人心情都很好。   正好晌午,太老夫人唤了刘妈妈摆饭,柏炎便带了柏远来苑中。   今日就要离府,柏远也应当来太老夫人这里打声招呼。   到了苑中,柏炎才见外祖母今日心情似是很好,而苏锦和盛妍也似是有说有笑,一片其乐融融。   太老夫人又让婢女去请周氏来。   晚些婢女来回话,说夫人有些不舒服,先不来了。   柏炎目光微敛。   便听盛妍朝太老夫人道,“娘亲这两日脸色都很差。”   太老夫人朝刘妈妈道,“过了晌午寻个大夫来苑中给夫人瞧瞧。”   刘妈妈记下了。   “什么时候走?”太老夫人问向柏炎。   柏炎应道,“晌午过后。”   屋中都愣了愣,柏远都悄声道,“三哥,这么急啊……”   柏炎似是随意应道,“这两日有雨,怕夜路不好走,若是晌午走,晚些就能到古镇。”   众人便明了了,遂没有多问。   柏炎心中清楚,柏誉撑不了太多时候。   周氏不在,苏锦便是屋中的女眷,盛饭和盛汤兼顾着,也会用公筷布菜,难得桌上氛围如此融洽,柏远都多吃了两碗。   末了,苏锦盛汤给柏炎时,太老夫人忽然朝柏炎开口,“早些要个孩子吧,家中也热闹些。”   苏锦微怔。   柏炎正好接过她手中的汤碗,温和应了声,“嗯,知道了。”   太老夫人似是眼中满意了。   盛妍就笑,“表婶,早些生个小表弟。”   苏锦脸色微红。   太老夫人亦朝她道,“阿锦,方才妍儿说你喜欢吃凉的东西,也怕冷,回去后找个大夫看看,把身子调一调,再想孩子的事,少遭些罪。”   苏锦笑着应好。   柏炎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太老夫人,低头笑了笑。   一顿饭,其实差不多也吃完。   ……   苑中,白巧和玉琢已将路上的行李都收拾好。   几人在太老夫人苑中喝了些消食茶,又小坐了些时候,便起身往盛府外去。   太老夫人年事高了,其实少有出门。   眼下,也亲自送至府门口。   周氏也来相送,只是目光不怎么敢看柏炎。   “外祖母留步吧。”本是苏锦扶着她,眼下,也到了马车跟前。   太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叮嘱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好好照顾阿炎,他是个心疼人的,就是这性子很有些胡来……”   柏炎轻笑,“行了,别数落我了。”   苏锦知晓他们祖孙二人还有话要说,借着同周氏说话的机会,让到一侧。   周氏本也不想同柏炎一处,正好苏锦来了跟前,两人便一人一句说了起来。   一侧,就只剩了太老夫人和柏炎一处,太老夫人叹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让你来严州,是想看看你,还有看看苏锦。”   柏炎嘴角勾了勾,“我信。”   太老夫人颔首,“走吧,别耽误了。”   柏炎顿了顿,忽得上前拥她。   给太老夫人吓一跳。   “保重身体,外祖母,我会想你的。”柏炎似是从未开得了口。   太老夫人也怔了怔,恼道,“尽吓人做什么!”   柏炎笑,“同你亲近些,哪里就吓人了?”   太老夫人嫌弃嘟哝了一句。   他也未松手。   苏锦笑笑,见太老夫人缓缓抬臂,“快走快走。”   临上马车,苏锦朝老太夫人和周氏福了福身。   太老夫人颔首,周氏也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   “表婶,一路顺风。”盛妍在周氏怀中,拼命挥手。   苏锦抿唇,“记得来看我。”   盛妍也咬唇,“表叔慢走。”   柏炎看了看她,嘴角勾了勾。   盛妍还是有些怕他,不怎么上前。   但对柏炎而言,已是冰雪消融。   白巧撩起帘栊,车夫放了脚蹬,柏炎扶苏锦上了马车。   柏远这头也同太老夫人和周氏道别,也往马车这处上,柏炎拦下,“去后面那辆。”   柏远嘴角抽了抽,但柏炎瞪他,他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得去了。   柏炎知晓某人怕热,马车中尚且能宽一宽,若是柏远在,只怕又得热得无暇自顾。   等上了马车,马车缓缓驶离盛家门口,驶出去很远,柏炎撩起帘栊,还见太老夫人在远远看着,柏炎心中叹了叹,眼中复杂几许。   临出城门口,苏锦忽然反应过来,“怎么没见柏子涧?”   柏炎眸间滞了滞,淡然道,“他有些事要善后,晚些就来了。”   苏锦颔首。   马车内没有旁人,苏锦松了松外袍,青丝高高绾起,露出一丝凉爽惬意。   玉琢端了早前备好的冰果子上前。   这一路,都是靠这个消暑。   苏锦是馋的,看了看,却道,“先不吃了。”   柏炎低眉笑笑,“这一路回京还要两个月……”   苏锦不知他何意。   柏炎拿了一枚,直接塞她口中,“回京中让太医看看再说。”   那便是不拘着她吃了。   她也实在热极了,又吃了一枚,也不似早前贪嘴。   柏炎也宽下外袍,目光看向窗外。   ******   盛家柴房处,柏子涧开门。   柏誉似是奄奄一息到只剩了一口气,见了柏子涧眼中既是庆幸,又是愤恨。   柏子涧上前,扯开他口中的布条,亦解开绑住他的绳索。   “二爷。”柏子涧声音很沉,亦低眉。   柏誉劫后余生般庆幸,眼中又是怨恨,“我不会感激他的,有一日,他羞辱我的,我会全数还给他。”   柏子涧噤声,半晌才抬眸,“二爷,何必呢?” 第064章 试探(二更合一)   越往北走,天气似是越凉爽。   离开严州七八日,业已到了夏末。   马车中也不似早前那般燥意,撩起车窗上的帘栊,亦有凉风徐徐而来。柏远性子坐不住,便大多时间都在马车中同苏锦和柏炎一处。   路途漫长,每日都有册子和消息送到柏炎处。柏炎不是在看册子和消息,就是在同柏炎或旁的侍从交待事情。   越往京中去,柏炎似是越没有得空的时候。   苏锦也越发觉得,许是回京之后,能日日同柏炎在一处的时候不多。便是在一处,许是也有平阳侯府和朝中之事忙得无暇分神。   “三嫂,到你下了……”柏远见她捏着棋子出神。   从严州返程的一路都是整日的大段行程,马车中,柏远同苏锦在一处下棋打发时间,轮到苏锦时,苏锦正看着柏炎出神。   柏远朝柏炎意味深长道,“三哥,三嫂又看着你出神了。”   柏炎抬眸看来。   苏锦嘴角轻轻抿了抿,也没有多说话,只管伸手落子,似是不好意思般,也不去看他。   柏炎却是随手拿起手中的册子,狠狠敲了敲柏远的头。   柏远疼得抱头,“三哥!”   意思是打他做什么!   柏炎低眉笑笑,义正言辞道,“你三嫂会害羞的……”   柏远怔了怔,口中酸溜溜“啧啧”叹了叹,“这马车中是越发呆不下去了……”   柏炎赞同,“那你出去。”   柏远恼火,要不是这人是三哥,他真是!   苏锦笑笑,“四弟,到你了。”   柏远本是瘪嘴恼怒中,捏着棋子看了看,却倏然笑道,“三嫂,你要输了。”   苏锦还没看出端倪。   她本也不怎么擅长下棋,眼下也是陪柏远打发时间。   柏炎似是得了空,在苏锦身侧坐下,替她一道看。   稍许,柏炎轻声道,“是要输了。”   柏远笑嘻嘻得准备收子,柏炎手中书册将他的手怼回去,“只是说要输了,没说已经输了……”   “……”柏远嘴角抽了抽,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来。”柏炎伸手,一把揽她坐到怀中,伸手替她执子。   柏远轻咳一声,敢言不敢怒,“观棋不语真君子,三哥!你这是小人行径。”   这都直接帮下上了。   苏锦也赞同得看向柏炎。   柏炎只管落子,眼睛都不抬,散漫应道,“我又不是君子,我就是小人。”   柏远哑然尬笑。   有人将小人演绎得游刃有余。   一句话将天聊死,他接什么都不是。   “快下。”还催他。   柏远呲牙。   原本一盘稳赢不输的棋应是被柏炎给下黄了去。   柏远怨言:“三哥,你欺负人。”   柏炎漫不经心,“你方才输不就得了?”   柏远咬唇,“可是我能赢三嫂的。”   柏炎瞥目看他,“当着我的面赢你嫂子,我多没面子,我不在的时候,你再赢她就是。”   柏远瘪嘴,是是是,你怎么说都有理!   苏锦低眉笑笑。   正好马车缓缓停下。   途中遇有凉茶铺子,刚好可以停下歇歇脚,用些凉茶和糕点,顺便饮马和喂草。   柏远先前的哀怨之色一扫而空。   能下马车防风便是再好不过的事。   柏远先下了马车,柏炎扶苏锦下来。   柏炎一眼望去,这处凉茶铺子似是太新了些,在岭南山畔中显得有些突兀。   “子涧呢?”柏炎随意问了问一侧的侍从。   侍卫道,“大人先去前方探路了,还未回。”   柏炎瞥目看向一侧正在朝柏远和苏锦热忱招呼的店家和老板娘,又瞥目看向一侧的马厩和周遭的环境,凉茶铺子里还有十余个过往的商旅,在一面饮茶,一面不时朝他这里看来。   柏炎笑了笑。   “先不饮马喂草了。”柏炎吩咐一声。   侍从虽诧异,还是应好。   先前真准备取了马车,牵马去饮水的侍从也停了下来。   柏炎缓步上前。   苏锦和柏远见了他都笑笑,柏远尤其高兴,“三哥,有马蹄糕。”   苏锦才知晓有人喜欢吃马蹄糕,正欲开口,柏炎却笑了笑,伸手揽了苏锦到身侧,吻上她侧颊,平常道,“你和柏远先回马车上去。”   苏锦和柏远都愣了愣。   柏炎瞥目,身后的侍从会意上前,“夫人,四爷。”   苏锦和柏远不知出了何事,但柏炎并未回眸看过来。   柏远扶苏锦上了马车,放下帘栊。   马车外,紧凑的脚步声传来,应是随行的侍从将马车团团围住。   马车同凉茶铺子隔得不远,苏锦和柏远亦听到柏炎的声音,平淡而镇定得传来,“留活口。”   苏锦和柏远都僵住。   不是途中一处凉茶铺子吗?   电光火石之间,却有短兵相见的声音传来。   饶是柏远在京中虽跋扈闯祸惯了,但听到这兵器刺入骨肉的声音,还是不免心中一惊,不由便往苏锦身边躲去。   苏锦心中虽也没底,但到底早前爹爹在军中,她亦耳濡目染过。   柏远年纪偏小,她只能宽慰。   只是方才宽慰了柏远一声,便有血迹溅到马车车窗上。   柏远吓得往她身后一躲,叫出声来。   苏锦心中亦颤了颤。   血迹横扫在帘栊上,尤为触目惊心。   “三嫂!”柏远似是从未见过这等场景。   苏锦亦作镇定,“柏炎在。”   许是她这声温柔却有力,柏远脸色虽然苍白,却不仓惶出声了。   马车外,继续是兵戎相见的厮杀声。   只是先前一幕后,似是未有人再能近得马车前……   又过了些许时候,马车外的打斗声停止。   柏远和苏锦仍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直至马车外,有侍从向柏炎复命,“侯爷,剩下两个没死的都服毒了,没有活口了。”   柏远的心惊胆颤似是才放下。   柏炎的脚步声上前,掀起帘栊上了马车。   帘栊掀起的缝隙里,苏锦瞥到地上横躺的尸。体和遍地血迹。   苏锦喉间微咽。   “三哥!”柏远心中沉石才似是彻底放了下来。   苏锦看向他,“你受伤了吗?”   她是见他身上有血迹,还有先前马车外的激烈痕迹。   柏炎轻声应道,“放心,我没事。”   柏远眼下才反应过来,“三哥,方才的可是流寇?”   他早前亦有听说不少地方都有流寇扮作往来的商旅,在官道或山道附近劫财害命,先前的,兴许就是一波流寇?   柏炎目光微微滞了滞,沉静道,“先让侍卫送你们到前面去同子涧汇合,我这里处理完再追上你们。”   柏远喉间咽了咽,不说话了。   “照看好你三嫂。”柏炎叮嘱一声,方才转身,苏锦却又伸手拽住他衣袖。   柏炎回眸。   苏锦轻咬下唇,“……小心些。”   他知晓她是担心了。   他淡淡笑笑,“放心,这些还近不了我身。”   苏锦遂才放手。   柏炎下了马车,朝侍从吩咐道,“送夫人和四爷去同柏子涧汇合。”   侍卫应声。   周遭的侍卫也纷纷上马。   苏锦虽有些怕,还是撩起帘栊望去。   柏炎身边只留了五人不到,每人身后都留了一骑警戒着。   柏炎似是半蹲下,在查看方才那群人的身份,他近身处,似是一个带着青面獠牙面具的人……   苏锦忽得想起早前去往洛城的时候,她也见过有个青面獠牙面具的人来寻柏炎。   只是,似是不是同一人。   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柏远先是看到一地的尸。体和血迹,微微颤了颤,稍后,便又看到三哥同青木在一道说话,遂朝苏锦道,“三嫂,那是三哥身边的暗卫,唤作青木。”   青木?   苏锦未听柏炎提起过。   柏远继续道,“听说青木能在千军万马中来去自如,是三哥身边最厉害的暗卫,多少次,三哥的性命都是青木救下的,若无意外,青木一直都在三哥身边的。”   苏锦心中更多了几分好奇。   言及此处,柏远遂又想起,“三嫂可还记得严州那场大雨?”   苏锦点头。   她记得那日电闪雷鸣,瓢泼大雨。   柏远叹道,“那日大雨,没见到青木同三哥一处,我还有些担心,怕三哥自己一人回城中,但三哥却是说他让青木跟着三嫂你的。”   跟着她?   苏锦想起那日她在盛妍苑中昏昏沉沉睡了,再醒来的时候,柏炎已抱了她回苑中。   既然在盛家,为何还要让青木跟着他?   莫非……苏锦眸间微怔,似是过后两日,她没在苑中再见过柏誉,周氏是说柏誉会友人去了……   再想起后两日周氏有些闪烁的表情,苏锦隐隐觉得在盛家的嘶吼还有旁的事情。   柏炎瞒了她。   ……   身后的马车驶远,一行又有十余二十骑精锐护着,柏炎并不担心。   俯身逐一查看,这些尸。体并未有多的异样。   “看不出端倪。”柏炎语气平淡。   青木眯了眯眼,“可是庐阳郡王的人?”   柏炎方才不是没有想过。   前几日柏子涧是说庐阳郡王来云山郡借道,柏子涧借故搪塞了。   “不是他。”柏炎心中清楚,遂又低声道,“这波人是用来试探我的,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知晓我去了严州,又从严州返京,还特意安排这出看我会有什么反应……”   青木拢眉,“晋王的人?”   柏炎不置可否,缓缓起身道,“最好不是他。许家和晋王走得近,晋王没理由试探我,若是晋王试探我,许家会有麻烦。”   青木忽然担心,“侯爷,宫中腊月的生辰宴可是场鸿门宴?”   柏炎淡声道,“便是鸿门宴也轮不到我平阳侯府头上,自是有人要遭殃的……”   青木没有应声了。   柏炎轻声道,“应当是东宫派来试探的人……”   青木诧异,“东宫?”   柏炎敛眸,“他要我看和谁结了盟……”   青木心中豁然,严州一路回京,自是要经过不少地方,途中遇刺一事,侯爷自是要寻心腹之人商议,这一路,从南道北便都能看得究竟。   “路上再调些人手来,此事就此作罢,不要节外生枝。”柏炎跃身上马。   青木应好。   两骑走在前方,身后的侍从一把火将早前的痕迹烧得干净。   ……   等到前方撵上苏锦和柏远的马车,柏子涧也在此处。   “先前可是刺客?”柏子涧方才不在场,遂问青木。   青木摇头,“行刺不会派这类人,身手不快。”   柏子涧微微拢眉,“那侯爷怎么说?”   青木转眸看向他,伸手指了指东边。   “东宫?”柏子涧微怔。   ……   柏炎掀起帘栊上了马车,苏锦和柏远脸上尚有惑色。   “三哥,方才那些人可是行刺你的?”柏远终于想通,刚才那些应当不是流寇,许是专程是冲着行刺三哥来的,他先前如何未想到。   听到“行刺”二字,苏锦心底揪了揪。   柏炎看了看她,又朝柏远安抚道,“不是行刺,是来探听虚实的。”   “啊?”柏远自是诧异,就先前那动静只是探听虚实?   那真要是行刺还怎么得了?   “真要行刺,至少不会今日这般安稳。”柏炎轻描淡写。   “可有吓倒?”他先前是见苏锦脸色都变了,只是声音和神色却故作从容。   苏锦扑到他怀中,一句没有说旁的话。   他心底忽得微暖,伸手拥她。   柏远瞪了瞪眼睛,自觉下了马车。   “阿锦……”   她同时开口,“日后,不要让青木跟着我了……”   不管今日真是行刺也好,试探也罢,有青木在他身边会安稳得多。   她从未如此真实见到过朝中的尔虞我诈。   更许是,冰山一角。   她不敢多想。   他眸间微潋,沉声应好。   ……   往后几日,路上一路平顺,没有再遇到过事端。   九月初,便行至平城。   平城已是初秋时节,夏日里的鸣蝉都隐了去,秋高气爽,艳阳高照,算是一年中最舒服的时节。   到平城的时候正好下了一场小雨,一场秋雨一场寒。   到苏府门口时,宴夫人已在门口翘首盼着。   见马车缓缓停下,宴夫人迎上。   “娘亲~”柏炎扶她下马车,苏锦拎着裙摆迎了上去。   上次离家还是四五月的时候,眼下已是九月,期间已近半年时间。   苏锦扑入宴夫人怀中,宴夫人亦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低声腹诽道,“都离家这么久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   苏锦赖着不放手,就是笑。   宴夫人奈何。   柏炎和柏远兄弟二人上前。   “娘亲!”柏炎开口。   宴夫人和柏远都怔了怔,照说都是唤一声“岳母”,但柏炎这一声“娘亲”却是亲厚不少,应是,随了苏锦一道唤的。   苏锦回眸看他。   他正恭敬拱手。   柏远也反应过来,上前拱了拱手,“见过宴夫人。”   言罢也起身,不牢宴夫人相扶。   宴夫人看了看苏锦,苏锦赶紧松手。   宴夫人这才上前,伸手扶起柏炎,“柏炎?”   她早前未曾见过柏炎,只听苏父和苏锦提起过,柏炎应声抬头,行端立正,风采卓然,面容算不得清秀,却一眼瞧见俊朗英气。   宴夫人颔首,“我听苏锦的父亲提过你,柏炎,他很喜欢你。”   宴夫人这句话便很有份量。   柏炎心中感激。   苏锦亦上前,朝宴夫人道,“娘亲,这是柏炎的四弟,柏远。”   宴夫人眸含笑意。   柏远口舌生花,“宴夫人好,见过宴夫人,才知道三嫂为何这般好,原来都是随母亲的。”   柏炎低眉笑笑。   宴夫人温婉,“头一次来平城?”   柏远点头,“回宴夫人的话,是头一次来平城。”   宴夫人看向苏锦,“抽空好好带柏远去城中看看。”   苏锦应好。   柏远挠了挠头,他是真觉宴夫人温婉亲厚。   宴夫人亦见到身后的柏子涧,上次来府中时便已见过。   柏子涧亦拱手,“宴夫人。”   宴夫人亦笑笑。   “先回府中吧。”宴夫人说完,苏锦便自觉上前挽了自己娘亲的手。   宴夫人又笑笑。   柏远便跟在柏炎身后。   “祖母可是在等了?”跨过门槛,苏锦问起。   宴夫人朝她和柏炎道,“先不急去祖母苑中,这两日下了雨,天气才转了凉,你们先回屋中换身衣裳,晚些再去祖母那里,勿染风寒。”   苏锦点头。   宴夫人先去老夫人苑中回话。   府中小厮领了柏远去临近苑落。   苏锦带了柏炎回自己苑中。   她虽出嫁,家中的苑子一直是给他留下的,每日也有家中下人打扫收拾,似是和她离开的时候并无区别。   苑中种了不少海棠,九月初,花朵都落了,只剩了零星几朵还残留在枝头。   白巧和玉琢拿了她二人的衣裳入了屋内,便退了出去。   屏风后,苏锦更衣。   屏风外,柏炎覆手在屋中细致打量。   这里的陈设,同她在云山郡时布置得相似,恍然让他想起在云山郡的时候。   他嘴角勾了勾,她是拿云山郡当成他与她的家。   柏炎笑意挂在脸上残留不去。   “柏炎。”屏风后,苏锦唤他。   他折回屏风后,她正穿好了衣裳,他上前,俯身给她系腰带。   “你方才在屋中做什么?”她是听他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笑道,“看你自幼长大的地方。”   苏锦脸色微红,“有什么好看的?”   他笑道,“从屋中的窗口看出去,若是四五月里,海棠应当开得很好……”   他竟一语中的。   苏锦微微怔了怔,既而笑笑。   他说中了她最喜欢的一处地方,算不算心有灵犀。   衣裳换完,她在脚凳处坐下,正欲俯身脱鞋。   柏炎却上前,半蹲下,伸手替她脱下脚下那双绣花鞋,又穿上了一侧绣着金色双飞燕的鞋子。   “柏炎……”她诧异看他。   他神色温厚,举止温柔,她心底似是掠过一直春燕,目光难以从他身上移开。   柏炎没有起身,只是仰首看她,眼中皆是爱慕,“你不也替我更衣换鞋过?”   她凝眸看他。   他温和笑道,“再说,替夫人换鞋应是闺房之乐,无伤大雅。”   苏锦嘴角莫名勾了勾。   等她穿戴好,柏炎才到屏风后更衣。   衣裳一层一层脱下,置在一侧,再一层一层换上,他穿得尤其正式,似是连一个边角都不愿意有褶皱。   “你今日?”苏锦说不出来的怪异。   她替他折好衣领,他握住她双手,叹道,“阿锦,我是有些紧张……”   紧张?   苏锦讶然看他。   柏炎扯了扯衣领,喉间咽了咽,“我早前见过老夫人……”言及此处,遂又改口,“我早前见过祖母,祖母对我印象……应当不会太好……”   他早前见过老夫人,何其精明一个人。   他之前在柳家闹的一出,老夫人应是猜出了他心思的。   他是有些怕见老夫人。   他眉间果真有闪烁。   苏锦揽上他后颈,笑意漫上眉梢,“平阳侯也有紧张的时候?”   她分明是打趣。   柏炎低眉看她,“早前也有过。”   她询问般看他。   柏炎轻声道,“洛城,等你来的时候……”   她似是想起什么,语气遂有些支吾,“有什么紧张的……”   他吻上她嘴角,意味深长道,“怕你夜里不来,我怕是要逼疯……”   想起那晚上辗转,最后分明还去了柏炎处,翌日清晨才想起忘了同心结之事,真不知哪天晚上在想什么。苏锦脸颊兀得发烫,似染了胭脂一般,也不应声了,只伸手牵了他就出屋,“走了,勿让祖母久等了。”   她害羞了,他亦不戳穿,只是,当下他亦好不到哪里去。   刚出苑中,正好也遇到柏远,遂一处往老夫人苑中去。   柏远一眼便看到三哥耳根子都是红的。   莫不是……紧张的?   苏府不大,转眼便至老夫人苑中,周妈妈亲自来迎,“小姐,姑爷,老夫人在等了。”   唤得是姑爷,不是侯爷,柏炎脸色微赧。   便由周妈妈领着,入了苑中的外阁间内。   外阁间内,老夫人正同宴夫人说着话,周妈妈的脚步声连同着说话声传来,“老夫人,小姐和姑爷来了。”   老夫人和宴夫人便停了下来。   目光中苏锦和柏炎上前,柏炎没有抬眸,拱手朝老夫人和宴夫人处开口,“小婿见过祖母,娘亲。”   柏远跟着出声,“柏远见过老夫人,宴夫人。”   宴夫人笑笑。   老夫人仔细打量了柏炎几眼,温和道,“自己家人,不必多礼,过来坐吧。”   老夫人言罢,目光看向苏锦。   苏锦自觉到老夫人跟前,老夫人让她转圈打量了一遭,叹道,“胖了,是姑爷待我们阿锦好。”   老夫人这句话一出,苏锦便跟着笑了笑。   柏炎似是也笑了笑。   “上前来我看看。”老夫人看向他。   柏炎从善如流,只是临到老夫人和宴夫人跟前,柏炎掀了衣摆,行跪拜之礼,“柏炎给祖母,娘亲行礼。”   屋中都愣住。   苏锦眸间微滞,缓缓的,心底却微暖,她在严州的时候如此过,他便也待祖母和娘亲如此,她的事,他惯来是放在心上的,苏锦眸间些许氤氲。   老夫人叹道,“好孩子,起来吧。”   宴夫人上前扶他。   柏炎看向苏锦,眸间都是笑意。 第065章 事在人为耳(二更合一)   许是这一幕的缘故,老夫人并未多说旁的。   因得两家早前就认识,老夫人又朝柏远问起了平阳侯府老夫人的近况和柏瑞盈近况。   柏远赶紧应声。   老夫人更早之前是连柏炎和柏远的父亲都见过的,柏远听了更不敢怠慢。   但老夫人提起的事都随意且和善,究起来,柏远只觉苏家这位老夫人,是要比严州那位太老夫人对三哥和他的态度都要亲近温和得多。   几句话功夫,柏远便也熟络起来。   老夫人早前就认识柏炎,又寒暄了几句,问起了他在军中的事,柏炎都恭敬应声。   苏锦看得出,柏炎拘谨。   苏锦从老夫人身后,踱步到柏炎身后。   他说话时,她伸手随意搭在他肩膀处。   他知晓她是看出他的拘谨。   有她在,他似是心中稳妥许多。   老夫人见苏锦上前,便也随意问到苏锦去云山郡后的事情。   苏锦便捡了一二说。   整个过程都十分和谐温馨,外阁间中有说有笑,气氛很好。   约是两盏茶的功夫,算是寒暄完。   这外阁间中也都亲近了,老夫人笑眯眯朝苏锦道,“你不是最喜欢酸梅汤吗?你三伯父那边托人送了些怀洲的酸梅汤来,我和你娘亲尝过都很喜欢,与别处的味道都不同,熬制的方法也不同,你同娘亲一道去,也让你娘亲教你,稍后做一些来,也让柏炎和柏远尝尝,京中应是不容易尝到这味道……”   苏锦知晓祖母这是有话要同柏炎说,遂才支开她。   她目光迟疑。   柏炎却握上她放在肩上的手,柔声道,“去吧,我正好同祖母说会儿话。”   难怪他紧张,他猜得一点都不差。   苏锦亦握了握他的手,他笑笑,遂也朝柏远道,“你也一道去吧。”   柏远最喜欢新奇玩意儿。   酸梅汤本是没什么新奇的,但方才老夫人这么一说,柏远心里便好奇了起来,柏炎这么开口一准,柏远“嗖”得一声便起身,全然没有想旁的,就随了宴夫人和苏锦一道出了外阁间中。   外阁间中便只剩了柏炎和老夫人两人。   柏炎倒不意外,先前便有心里准备,当来的,眼下还会来。   老夫人也心如明镜,他把柏远支开,是知晓她有话想单独给同他说。   早前苏锦的父亲就说过,柏炎是个心思通透的,对他也喜欢,眼下看,诚然是个心中有数的。   老夫人便也不端着了,直言不讳道,“柏炎,眼下阿锦不在,我有话直说。”   柏炎起身,朝老夫人低眉拱手,“柏炎洗耳恭听。”   老夫人深吸一口,目光看向他,慎重道,“希望你日后善待阿锦,不是一时兴起……”   老夫人一针见血。   柏炎早前便已猜到,眼下,便也没有抬头,诚声道,“祖母,柏炎是真心喜欢阿锦,并非一时兴起,日后定会将阿锦捧在掌心,与她春和日丽。”   老夫人微楞。   她未开口,他便也不抬头。   是教养极好。   老夫人亦沉声道,“你若真心喜欢她,为何要多此一举,在远洲柳家闹得满城风雨,如今天下皆知,苏锦早前就有你柏炎撑腰,你是有意坏她名声,让她无处可去……”   终究还是责问出这句,柏炎黯沉垂眸,“是我有私心,怕祖母不会将苏锦许配与我,方才出此下策,我不能再看苏锦嫁人,我要娶她。”   老夫人凝眸看他,轻声叹道,“是,你说的不错,若没有你在远洲闹的一出,我不会同意阿锦嫁你……”   柏炎没有应声。   老夫人继续道,“苏家同柏家关系已经够深了,但始终门第不同。平阳侯府这样的侯门人家,背后多的是千丝万缕的瓜葛,前朝中,后宅里,应付的都是京中形形色色的人,诸事都需瞻前顾后,小心周全。嫁去侯府,不比旁的门当户对人家,她没有苏家可以在身后做屏障,但凡走错一步都举步维艰……”   柏炎抬眸,“我就是她的屏障……”   老夫人微顿。   柏炎继续,“我敬她爱她,心中只有她一人……”   老夫人打断,“你认识她才几日?”   柏炎喉间咽了咽,“祖母,苏锦早前困在山林里的几日,是同我在一处,我们在山林中结伴同行,相互扶持,躲避蛇蝎凶兽,……”   老夫人眼中怔了怔。   柏炎眸间微敛,“祖母,我喜欢了阿锦六年……”   ……   宴夫人带了苏锦和柏远折回的时候,外阁间中柏炎正同老夫人说起云山郡的事。   云山郡中的私产他从未好好理过,苏锦花了一两月时间理得清清楚楚。   太夫人正颔首,“她是心思通透的孩子……”   正说到心思通透处,正好宴夫人领了苏锦和柏远到屋中。   柏远正眉飞色舞说着,“老夫人说的是,这酸梅汤真是特别。”   柏炎亦朝他们看过来。   周妈妈端着托盘,苏锦想上前,放了一碗在老夫人跟前,既而是宴夫人,柏炎和柏远跟前。   “祖母尝尝。”苏锦到老夫人身后。   柏炎却是第一个尝了一口的,目光悠悠看向她,“好喝。”   她低眉笑笑。   ……   等一道在老夫人苑中用过晚饭回了苑中,苏锦替他更衣。   秋日的衣裳,在内屋中外袍便厚了些,他脱下换了件轻薄的。   “今日祖母同你说什么了?”她心中一直记挂,只是在祖母那里不好问起。   柏炎轻咳一声,“祖母说她特别满意她的孙女婿……”   苏锦顿了顿,既而轻笑出声。   柏炎揽她在怀中,忽然郑重其事道,“阿锦,祖母很疼你。”   她疑惑看他,“……怎么突然说这个?”   柏炎干脆抱起她,‘认真’道,“祖母叮嘱,要我一定要好好对你。”   苏锦笑着看他,“那你怎么说……”   他认真道,“我只要你……”   苏锦低眉看他。   他亦问,“阿锦,你信我吗?”   她俯身,额头轻轻碰上他额头,清宁而慵懒道,“我信……”   他笑笑,咬上她嘴角。   她亦回应。   苑中,有脚步声传来,她从窗户缝里看到是宴夫人。   “娘亲来了,快放我下来。”她轻声道。   柏炎从善如流。   “阿锦。”外阁间外,果真传来宴夫人的声音。   柏炎撩起帘栊,同苏锦一道出了内屋。   “娘~”两人都问候。   宴夫人笑笑,“正好你们二人都在,有一事,先前在老夫人苑中忘了说。阿锦,明日本是要去圣水寺给你爹点灯的,如今你同柏炎回了家中,正好明日带柏炎一道去寺里给你爹点灯,我同你祖母便不去了。”   点灯之事,在平城的习俗便是尽量由家中晚辈操办。   早前是苏锦不在,运良又去了军中。   眼下苏锦和柏炎回了平城,此事便应落在苏锦身上。   苏锦和柏炎都应好。   宴夫人看了看苏锦,又道,“方才走得急,给寺里添的香油落苑中了,阿锦,你帮娘亲取了来,娘亲还有明日寺里的事情一并同你和柏炎交待。”   苏锦照做。   柏炎知晓宴夫人是留了他一人说话。   看着苏锦背影离开苑中,宴夫人轻颦浅笑,“祖母下午在苑中,可有说为难的话?”   柏炎笑笑,没有。   宴夫人心底澄澈,温和道,“若是祖母说了些话,你千万别忘心里中去。祖母自小最疼阿锦,也在阿锦身上寄托了不少心思,阿锦从前玩心太重,祖母便从京中请了教养妈妈来家中照看她,祖母是恨不得你对阿锦掏心窝子,话是会说重些,实则并无旁的意思,她很喜欢你,亦在我面前经常提起你……”   柏炎眸间含笑,抿下唇,轻声应道,“娘放心,柏炎知晓祖母心意。”   他如此说,宴夫人笑着点了点头,“阿锦早前不易,也吃了不少苦,只是从来不说,都放在自己心里。她的性子要强,日后你们两人相处久了,再好也难免有摩擦的时候,你长她几岁,且多让着她些,她自己心中也有数,会有分寸的,你真心待她好,娘也阿锦托付给你……”   柏炎温声打断,“娘,阿锦在我这里不会委屈。”   宴夫人深吸一口气,忍不住颔首。   ……   少时,白巧同苏锦一道,捧了明日要去圣水寺的东西回了苑中。   老夫人和宴夫人信佛,交待的事宜便多。   柏炎认真听着,眉头微皱。   好在苏锦自幼耳濡目染,一一记下了。   交待完后,宴夫人没有久待,只说明日怕是会有雨,去圣水寺的时候记得带伞。   苏府本不大,苏锦送宴夫人回苑中。   母女二人半年未见,路上多说了些话,到了宴夫人苑中,又小坐了会儿。   等折回苑中时,柏炎已沐浴出来,在屋中的案几处看书等她。   屋中灯火不算明亮,他侧颜在灯火映照下,轮廓分明,风采卓然,清光熠熠。   见了她回屋,他眸间些许意外,“怎么没同娘亲多呆些时候?”   他想她母女二人许久不见,应是会多说一会儿话的。   苏锦低眉笑笑,修长的羽睫倾覆下,美目中清波流盼,“娘亲让我早些回来陪你,怕你一人在屋中不习惯……”   柏炎笑笑,放下书册起身,“夫人,我今日真有些嫉妒你了……”   苏锦眨眼,嫉妒她做什么……   “祖母和娘亲都会为了你着想,掏心窝对你好……”他今日已被单独交待了两回,她是祖母和娘亲的心尖肉。   苏锦不由看了看他,想起在严州时,他与外祖母不算太愉快的祖孙相处,还有祖母早前说起的,他并非侯府老夫人亲生。   苏锦揽上他后颈,睫毛连雾,一双水眸对上他,“柏炎,我会对你掏心窝好的……”   他瞳眸微缩,睫毛轻轻颤了颤,抿唇道,“阿锦,你说的,我都记下了……”   苏锦咬上他唇瓣,“以此为证。”   他狡黠笑笑,“不够。”   苏锦喉间咽了咽,眸间潋滟,“怎么够?”   他隐晦笑笑,“阿锦,方才在屋中看了几本册子……”   她忽得愣住,她房中的册子?   柏炎眸间笑意渐浓,倏得将她抵在案几上,“可是早前教习嬷嬷留给你的?”   苏锦蓦地反应过来,脸色涨红。   那几本册子……   柏炎唇角挂着笑意,慢吞吞道,“小阿锦,我看其中几页似是有些熟悉……”   似是直接被人戳穿,苏锦下意识阖眸,脸都直接涨成了胭脂色(本来该猪肝色的,有菇凉说接受不了猪肝色,哈哈哈哈)。所幸偏头向一边,心中似是揣了只兔子一般跳个不停,不想睁眼看他,也不敢接话。   柏炎强忍着笑意,俯身压上,撩。拨道,“只是……小阿锦,似是偷了懒啊,都未做全哪……”   苏锦只觉想死的心都有了。   柏炎一面笑笑,一面指尖顺着她额头划到眉梢,眼角,脸颊,双唇敲了敲,她还是拢着眉头不睁眼,不看他,不动弹。   柏炎指尖微滞,一点点照着册子上说的耐心试探。   稍许,她忍不住唇角松了松,微微溢了声出来。   他轻笑,似恍然大悟般,“原来夫人喜欢这样的……”   哪……哪样的……   苏锦徒然睁眼,却将将好与他对上个照面。   她脸上两侧绯红如霞,一双水眸怔怔看他。   他嘴角勾了勾,在她耳旁半是轻声,半是叹道,“早前不知道,夫人竟是喜欢看不见的调调……”   看不见的调调,苏锦未及反应,只觉抹胸襦裙上的罗带一松,下一刻便系在她双眸间。   “柏炎……”她指尖微滞,黑暗的微光中,想要伸手稳稳扶住身下的案几。   “嘘。”他吻上她耳畔,“别出声。”   她只觉身下一轻,似是被人凌空抱起,下一刻,不知身后抵到了哪一处冰凉处,分明是在她房中,却因为看不见一时猜不透,衣衫层层褪去,她肌肤初到木板处,微微颤了颤。   这里怎么……   她咬唇,他低声道,“手扶紧了。”   她喉间微微咽了咽,不安道,“扶……哪里……”   只是话音未落,男子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慌乱中,她似是能扶住得也只有身后一处。   她扶得越稳,只能越由着他。   她想松手,却被绸缎带子绑在一处。   这一晚,应是不要想好好相与了……   *******   夜里一场小雨,翌日清晨起来,苑中都是湿漉漉的。   白巧惦记着今日要去圣水寺,早早便来了外阁间,想唤侯爷和小姐早起。   玉琢拦住,白巧诧异。   玉琢轻声道,昨夜里要了好几次热水。   白巧忽得便明白了。   只是白巧方才点头,内屋汇总便有柏炎的声音传来,“白巧,玉琢。”   这便是醒了。   玉琢和白巧相互瞪了瞪眼,玉琢撩起帘栊,白巧端了洗漱的水入内。   出来的时候,白巧悄声朝玉琢道,“都起了。”   应是心中挂着今晨要去圣水寺的事。   苏锦分明记得她才阖眼不久,眼下正是困极,慵懒疲惫坐在床榻上,是柏炎替她穿的衣裳。   早饭简单对付两口。   马车来了苑中,直接是柏子涧驾车,路上,也只有白巧一人跟着。   本是点灯,一路从简。   刚上马车,天空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圣水寺在平城东南边,马车要行小半个时辰。   苏锦靠在柏炎怀中补着瞌睡,云鬓松软,面颊还带着红晕,青丝扶在他下颚,既亲近又依赖。   柏炎看向窗外,平城的雨和岭南的雨全然不同。   七八月间,岭南大雨瓢泼,眼下平城初秋,雨水霏霏沾了寒意,也只是斜风细雨不须归。   柏炎淡淡笑笑。   他来过数次平城,似是这次,这小雨下得最切合心意……   ******   马车缓缓停在圣水寺前。   “阿锦,到了。”柏炎唤她起身。   她潜意识伸手,想挡在额间,才想起眼下不在苑中,遂而开口,轻声里略带疲惫,“这就到了?”   应是还没怎么睡过。   他吻上她额头,“晚些回去再睡。”   苏锦撑手起身。   他伸手,替将她青丝绾上,好在已是秋日,衣裳带领掩了昨日痕迹。   苏锦慵懒打了呵欠。   白巧递了颗酸梅给她醒神。   等下马车,这雨也差不多停了,绕开一路的水渍,到了寺庙门口,苏锦的鞋子也没有沾湿。   因早前宴夫人便约好了,寺庙门口已有小沙尼在等候。   苏锦早前便在平城,小沙尼认得,上前唤了声“苏施主”,又朝柏炎道了声“阿弥陀佛”。   苏锦的长相是温婉端庄中略带几分明艳妩媚,笑容挂在脸上,最易让人心生亲厚。   但柏炎常年在军中,俊朗中却带了几分英气与傲气,也习惯性目光深邃,观人识人。   小沙尼主动退避三舍,方才念了那句“阿弥陀佛”求心安。   柏炎并不介意。   “苏施主,请随贫僧来。”小沙尼不做耽误。   点灯之事,并不繁琐。   只是借由佛门之地,点一盏明灯,与过世之人思念寄托。   早两年家中一直都是苏运良在寺中替爹爹点灯。   佛堂前,苏锦便不由想起了爹爹……   佛经诵明,晨钟暮鼓,思念便随着明灯一道悠然点起……   “想什么?”柏炎问。   点灯要在灯前守住小半个时辰,确保灯不灭。   这不短的时间内,他见到苏锦脸上表情起伏变化,应是在心中将四哥留下的记忆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   早前尚还好,稍许,眼角都已湿润。   柏炎亦知四哥早前多疼爱苏锦这个女儿。   小半个时辰过,小沙尼敲响木鱼。   柏炎同苏锦各自跪在身前的蒲垫上拜了三拜。   “走吧。”柏炎牵她起身,“娘亲嘱咐过还要填香油。”   苏锦颔首。   苏家是平城的望族,除了平日里的随喜功德,老夫人和宴夫人也多注重礼佛。   香油是家中拿来侍奉佛祖的。   这种事,心诚则灵,所以要亲力亲为。柏炎看着苏锦将殿中的每一盏清灯等挨个点了一遍,身姿清丽,眸间清澈如清泉,他嘴角勾了勾。   等将殿中清灯添完香油,剩余的,苏锦才放在佛堂一侧。   当即,有小沙尼上前接过,道了声“阿弥陀佛”……   苏锦亦双手合十,朝小沙尼道了声谢。   等点完灯,上完香油,柏炎本以为到此结束,眼下才晓苏锦还想将圣水寺中的菩萨都拜一遍。   柏子涧诧异看向侯爷。   侯爷是惯来不信佛的,佛堂的事也不怎么有耐心。   今日,却一直陪在夫人身侧。   自己虽不怎么随夫人拜佛,却至少鲜有耐心地陪夫人走完一程。   柏子涧心中唏嘘。   “母亲姓佛吗?”苏锦忽然问。   柏炎应道,“不信,家中无人信佛,我亦少来寺庙。”   上一次去清和寺,还是打着掩人耳目的幌子去见的陆朝安,亦在那里时隔六年见到了苏锦。   他似是也不得不信,冥冥中有些缘分。   苏锦心底叹了叹,“今日有些久……”   他轻声应道,“陪你一处,哪里会久?”   苏锦莞尔,正好踱步回了正殿门口,苏锦忽得驻足,“求根签?”   似是一时兴起。   他应好。   他其实并不怎么相信求签之说。   一桶签,一共六十四枚,心中期望的如何都能解释得通,他惯来不信。   难得今日苏锦有兴致,他亦作陪。   正殿中,两人各捧了一个签筒,朝殿中佛像拜了拜,又摇了摇,遂而各自拾了身前掉落的那枚起身,到解签处。   这签上都是数字。   要凭借这数字,到解签处换的签文。   “施主问什么?”解签的僧人问。   柏炎眸间淡淡,“可以不说吗?”   僧人和善笑笑,“阿弥陀佛,自是可以。”   遂而从面前抽屉里的一摞签文中,寻了对应数字的一枚签文递于柏炎。   柏炎接过,并没有立即看,只是看向苏锦。   “苏施主求什么?”   僧人认得苏锦,似是这整个平城的签文中都未曾见过这等大富大贵的命数,所以印象深刻。   苏锦看了看一侧的柏炎,轻声道,“问子嗣。”   柏炎亦怔了怔,先前在求子观音处,他是跟着拜了的,还请了一尊求子观音,眼下还在柏子涧手中捧着。   当下僧人俯身取签文,他也不免瞥目看了看。   僧人笑了笑,“好事成双。”   好事成双?   苏锦微微愣住,柏炎也似是顿了顿。   不知为何,下意识摊开先前求的签文。   他先前问的是朝中局势,隐晦之至。   签文上却只有五个字——“事在人为耳”。   柏炎眸间颤了颤。 第066章 马蹄糕(一更)   从圣水寺折回时已近黄昏,秋意渐浓,落霞在轻尘中轻舞。苏锦单手托腮,手肘抵在马车窗户处,看着远处的落霞发呆。   好事成双,莫非真会是柏苏和柏锦?   她也意外为何会对这两个名字如此记忆犹新,但莫名的,嘴角浅浅勾起一轮笑意。   看向柏炎时,只见柏炎眉间微锁,目光空望着车窗外出神。   似是从先前上马车起,柏炎便没怎么说话。   方才在寺庙中一道求签,解签时柏炎既未说所求之事,也未给旁人看过签文,应是原本就只是陪她一道,并未放心上去。   眼下,柏炎望着窗外出神,一路似是都在想旁的事情。   苏锦未扰。   下马车的时候,柏炎扶她,眸间歉意,“……方才走神了。”   苏锦眸间浅浅笑意,“不妨事,我也正好在想柏苏和柏锦……”   柏炎嘴角勾了勾。   好事成双,应是指一双子女,正好能凑成一个“好”字。   这签文解得,应是龙凤胎。   所以苏锦才会提起“柏苏”和“柏锦”,只是从她口中提及“柏苏”和“柏锦”两个名字,他心底似是都顷刻融化了去。   攥紧她的手,眸含笑意往府中走去。   “你信吗?”苏锦在他身侧轻声问。   他不假思索,也不置可否,“只要是我们两人的孩子,怎样都好。”   苏锦眉间浅浅勾勒。   回府的路上,苑中各处都已开始掌灯。   华灯初上,初秋的夜里多了几分温馨与暖意。   ……   也不知是否在家中的缘故,时日都过得飞快。   此次回京,不会在平城留太长时日,许是只会留五日,但似是一晃一处便是一日,每一日都过得极快。   前一日在圣水寺点灯,后一日便在苑中陪老夫人摸叶子牌。   柏炎在军中的时日多,许老夫人也不怎么喜欢在府中摸叶子牌,柏炎见过为数不多的几次也都是在宫中,大抵也是瞥了几眼。   但柏远却是熟稔得很。   不仅牌技好,还能记牌,心中也计算得精明,常常是旁人还在犹疑这牌要不要的时候,他便笑眯眯道,三哥你别要了,你要了就得扔掉四万,我胡四万……   柏炎瞥目看他。   还是扔了四万给他。   柏远笑不打一处来,“胡了,三哥,五番!!”   柏炎目光清冽看向他。   柏远是全然没有觉察。   但柏远这胡牌也是分人的。   一面胡着柏炎的牌,一面倒是马不停蹄给老夫人和宴夫人放牌,不仅放牌,口中还会说着好听的话,哄得老夫人和宴夫人很是欢喜,也不时会点炮,但点的都是一两番的小炮,胡柏炎的都是四五番的好牌。   老夫人和宴夫人面前,柏炎自是谦恭笑笑。   只是瞥向柏远时,眼刀横掠。   柏远终是借到这枚眼刀,忽得反应过来他竟然应了三哥这么多钱!   三哥自然不缺钱,但要面子得狠。   尤其是在老夫人和宴夫人面前,他将三哥赢得只有把把掏钱的份!   天杀的,他这赢得是钱,要的是命啊。   遂后半场柏远铆足了劲儿给柏炎放牌,点炮,就是自己上了听柏炎打中了他也不敢胡,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终于,好容易将柏炎的“面子”给安稳放回去了。但柏炎手气似是在他的放水下越来越好,越好越旺,他不仅将先前赢得都输了出去,还把自己多的都给倒搭了进去。   柏远可怜把把看向柏炎,柏炎好似不察一般。   心底却忍俊。   这大半日的叶子牌,由得柏远这个活宝在,摸得极其有趣,也哄得老夫人很是开心。   临近晌午,柏炎起身,说去看看苏锦那边,让老夫人和宴夫人,柏远先摸着牌,他稍后再回来。   老夫人笑着应声。   苏锦今日早些便同周妈妈在一处,周妈妈厨艺很好,苏锦自幼就喜欢。   今日在祖母苑中摸叶子牌,人手也够,苏锦便说找妈妈学做几个菜。   柏炎笑笑。   老夫人和宴夫人也都应好。   眼下,苏锦便一直同周妈妈在一处,还未回过外阁间中。   时值九月,平城气候已近凉爽。   但厨房内生着火的缘故,还是隐隐有些闷热。   周妈妈早前问她想学什么,她笑了笑,糖醋鱼,马蹄糕。   周妈妈的糖醋鱼惯来是一绝,苏锦自幼就喜欢。   但马蹄糕?   苏锦没有应声,只是低眸自顾笑了笑。   周妈妈忽得会意,唇畔便轻轻牵了牵,“小姐对侯爷有心了。”   “我是听人说他喜欢……”苏锦眸间微赧。   周妈妈知晓她害羞了,遂也不多问,只让厨房里干活的粗使丫鬟去备些做马蹄糕的材料。   苏锦记得小时候周妈妈蒸过几次马蹄糕,她嫌有些腻,不怎么爱吃,但运良喜欢,后来运良也不怎么爱吃了,周妈妈在家中便也没怎么做了。   眼下,来不及用新鲜的荸荠剁碎熬制成粉,丫鬟便寻了现成的荸荠粉来。   周妈妈耐心得同她说着熬制的步骤,火候,搅拌和放置的时间,下锅的先后顺序等,苏锦亦听得认真。   一面学,一面做,现学现做了第一锅。   火候不是很好,有些稀松。   第二锅的时候,又有些腻了去,少了入口即化的润滑感。   等柏炎来得时候,已是蒸到第三锅上。   柏炎远远驻足,双手环臂靠在长廊一侧,见她与周妈妈一道说着话,不时动了动手中的器皿,又掀开蒸锅里看看,眉目间都是笑意。   半敞开的厨房里,炊烟袅袅,她的侧颜隐在这道烟火气息中,剪影出一抹温婉的蕙质兰心,轻颦浅笑里,又勾勒出一抹秾绸艳丽,明媚而动人心魄……   他目光久久未曾从她身上离开。   他眉间微拢,记得昨日祖母同他说起的话。   ——“当初你母亲遣人来要过阿锦的生辰八字,你四哥当时便想过,可是你母亲生了撮合你和阿锦的心思?你四哥一直都很喜欢你,但苏家和平阳侯府门第相差甚远,久在官场浸。淫,平阳侯府要娶的也应当是侯府的助力。你四哥同我商议,不想阿锦日后嫁入侯门,只希望她能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低嫁稍许也无妨,只要阿锦日后过得顺遂如意……”   ——“你四哥在想要如何回绝你母亲时,柳家老太爷正好上门给柳致远提亲。你四哥早前见过柳致远,为人傲气了些,却有才学,在远洲这一辈中小有名气,你四哥对他印象很深。柳家早前曾是璎珞世家,没落之后,门第算不得太好,也算不得太差,与苏家也算登对,当下又是柳家老太爷亲自登门求得亲,保证日后会待阿锦如亲生女儿,你四哥便动了心,我也动了心,以柳致远的造诣,日后若是能在朝中一步一个积累,前程可观,阿锦若与柳致远年少时相护扶持,日后的柳致远也能与她相敬如宾……”   ——“后来你母亲亦回信,说早前要阿锦的生辰八字,是想同你四哥商议柏苏两家辈分的事,说柏家同苏家早前的辈分排得有些乱,同辈间年龄差得有些远,譬如你四哥便要长你十余岁,久而久之,走动一少日后两家难免渐渐生分了,不如重新排个辈分,两家的亲厚还在,日后同辈之间还能相互照应,所以,她早前要阿锦的生辰八字是想让你认阿锦做妹妹,重新将这辈分排了,你四哥当时便应了,这也才有了你四哥后来让你多照顾阿锦……”   ——“后来柳致远能入春闱,便也是你四哥当时托你母亲使的关系,此事前后的阴差阳错,说来许是你也不信。当初阿锦非说还有人在山里,哭着让你四哥带人去寻,你四哥也带了人去寻,只是寻了许久都未寻到,也有军中的人说,此时还未寻到,只怕是被凶兽吃了,阿锦听了,便有一整日坐在屋中不怎么说话,我同你四哥都很担心。后来那一阵子过了,她整个人似是也都冷清了,也没再动过她那张弓箭。再后来,你四哥同她说起与柳家定亲的事,她也只应了个好字……”   ——“阿锦嫁去柳家三年,她是孝敬公婆,照顾弟妹,无一不好,为人处世也让人挑不出错来,却唯独少了对柳致远的心思。你若不说,我也不曾会知晓,你们两人一处,她心思多赋予你身上,只是到后来她以为你死了,念想便也空了……”   ……   “柏炎?”远处,苏锦目光正好瞥到他。   只见他倚在长廊一侧,不知环臂看了她多久?   他收了思绪,缓步上前,“过来看看你,做得什么?”   周妈妈正好从蒸笼里端了马蹄糕出来,他目光微滞,“马蹄糕?”   “尝尝?”她伸了筷子夹了一块,轻轻吹了吹,放入他口中,“柏远说你喜欢的。”   他微楞,低了低眼眸,良久,没有说话。   她有心了。   他再瞥目时,眸间罕见氤氲,“很好吃。”   他已经许久未吃到的味道,小时候娘亲做给他吃的味道……   “阿锦,我很喜欢。”他少有如此。   周妈妈福了福身,出了厨房去。   “怎么了,柏炎?”苏锦错愕。   他俯身拥她。   ******   翌日,苏锦领了柏炎和柏远逛平城。   柏炎早前就来过平城,苏锦大多时候是在同柏远说起平城中的见闻趣事,柏炎补充。   临近晌午,正好行至云墨坊门口。   云墨坊是京中有名的成衣店,在平城亦有分铺,手艺很好。   眼下还有一月才到京中,天气已然入秋,路上做衣裳不如平城方便,正好今日要逛平城,便没有邀了店家到家中。   见了云墨坊几个字,柏远便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三嫂,这个我来。”   苏锦诧异看他。   柏炎笑道,“是柏远外祖母的产业。”   苏锦意外。   “三嫂,走!”柏远扯了苏锦走在前方。   柏炎正欲上前,身后,柏子涧唤了声,“侯爷。”   柏炎驻足,回眸看向他。   柏子涧跟他时间最近,柏子涧无事不会这般语气。   “出什么事了?”柏炎眉头微拢。   柏子涧上前,脸色微微有些沉,“安阳候世子下狱了……”   陆朝安?柏炎脸色微变,他几月前才在远洲见过!   怎么会?   “什么罪名?”柏炎眸色微凛。   柏子涧低眉,“私通嫔妃……”   陆朝安怎么会私通嫔妃,这是往死罪上去的!   “安阳候入京了吗?”   柏子涧颔首,“是安阳候遣人送的消息,京中还未有风声。”   柏炎沉声,“平城回京,一路换快马,最短多久?”   柏子涧声音微哑,“十五日。” 第067章 夫人噤声(一更)   云墨坊是柏远的外祖母,夏老夫人的产业。   许家虽是将门世家,但柏远的外祖母夏老夫人却是商户出生,后来嫁给了许老将军。   云墨坊便是夏老夫人一手创建的,如今已是国中最好的成衣店。京中世家贵族的衣裳多出自云墨坊之手,云墨坊的衣裳别出心裁,做工精致,慢工细活,京中的贵女圈常常为了一件衣裳等上月余。后来云墨坊的生意做大了,便在国中各地开了多间分号。   平城的这间,便是国中第二十四家分号。   柏远和苏锦入内,云墨坊有专门的掌柜上前接待。   眼下业已入秋,客人多是来做秋衣的。   掌柜上前询问想做衣裳的风格和喜好,听说要三两日便要取衣裳之后,遂又带了两人上前看看能三两日内做好可取的成衣样式与布料。   掌柜耐心推荐着。   苏锦和柏远也听得认真,在掌柜的推荐下,苏锦伸手挑了挑喜欢的布料缎子,身后,是柏炎踱步上前的声音,“阿锦。”   苏锦遂转眸看他。   苏锦先前便见柏子涧来寻他。   大凡柏子涧来寻,多是府中和军中的要事,苏锦并未多问。   眼下,柏炎上前,苏锦放下手中的料子,朝掌柜道了声“稍后”,便朝柏炎迎了过来,“怎么了?”   亦迎上他略有发沉的目光。   苏锦眸间略微缓了缓。   似是到了平城之后,她还未见过柏炎如此,神色异样都写在脸上,眸间又透着担心、愠怒、隐忍复杂几许。   “出什么事情了?”苏锦轻声问。   以柏炎的城府,断然不会无缘无故。   柏炎也不隐瞒,身侧并无旁人,柏炎的声音亦轻得只有一侧的她能听见,“京中出了些事情,我同子涧要先离开商议,你和柏远先挑着,我陪不了你们了,等稍后回家中再汇合。”   柏炎虽只轻描淡写一句“京中出了些事情”,但能让柏炎如此重视,怕是和平阳侯府利益攸关。   苏锦颔首。   此回的事情应当棘手,柏炎一改往常,连笑意都未留一个,也未多嘱咐柏远一声,便直接转身离了坊中。   苏锦见他同柏子涧跃身上马。应是临行前嘱咐了侍从一声,侍从入了坊内,在稍远处看护她和柏远。   苏锦目送柏炎和柏子涧二人策马而去。   回平城的路上,苏锦心中便有过预期——柏炎不会一直得闲,眼下一幕才是常态。   苏锦微微垂眸,修长的羽睫敛了敛。   “三嫂,三哥怎么了?”柏远忽见柏炎和柏子涧离开,只留了随行的侍卫跟着他二人,这便踱步上前问了声。   苏锦淡声道,“说是京中有事情,要先同柏子涧商议,不同我们一处了,让我们量好了衣裳再回去,走吧,不耽误时间了。”   柏远应好。   早前在京中,柏炎在府中的时候少,即便在府中也大多是忙碌着。   柏远耳濡目染,也不觉异样。   当下,掌柜知晓她是夏老夫人的外孙,已暂停了接待旁的客人,全程专门招呼着。   很快,在掌柜的推荐下,两人便简单挑定了样式。   掌柜亲自领着二人上了三楼阁楼处,阁楼处有专门的人量体裁衣。   他们在平城呆的时日不久,路上也只有一月左右时间,秋衣无需太多,三四身够换即可。   三楼的阁楼处,按男女分了左右两处,每处都有专人给客人量衣裳。   柏远去了东边的一间供男宾的阁楼,苏锦则去了西边那间给女宾的阁楼。   今日白巧和玉琢均未跟出来,侍从不便入内,便侯在阁楼外,拱手道,“夫人,属下在屋外候着,夫人有事便唤一声。”   苏锦应好。   撩起帘栊,入了阁楼里,四围都是轻罗幔帐。   这处阁楼算不得大,除了轻罗幔帐外,还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布料和衣架,还有样品成衣。   “夫人。”负责量体裁衣的师傅躬身,低着头问候。   苏锦见他身上挂着软尺,一直没有抬眸看她。   左右两处的阁楼中间并不怎么隔音,苏锦隐约能听见隔壁柏远和量身形的师傅说着话,大致有些“宽松些还是紧身些”的字眼,苏锦这处便显得有些安静。   苏锦早前也在云墨坊做过衣裳,但大多是云墨坊的师傅亲自上的门,也多热情健谈,会一面量尺寸一面问起她喜欢宽松些还是紧凑些,袖口和领口是要略微松一些还是窄一些,也大致同隔壁柏远处相仿。   只是今日她这边量衣裳的师傅似是不怎么说话,淡声道了句,“夫人叨扰了。”   遂拿了软尺上前。   苏锦微微愣了愣,一时说不上何处不妥,许是这句安静的叨扰了,和平常的师傅不同。   她一面诧异,一面张开双臂。   一般成衣坊的师傅量衣裳,大多会从肩宽和手臂长入手,她是女眷,师傅量尺寸的时候亦不会贴上她身体,只会在隔得稍近一些的地方停住,大致估算个尺寸。   这些师傅都是熟手,要量得数字很多,也快,大致都不怎么停。譬如隔壁,就应当是量到腰身到脚底的距离了,因为量衣裳的师傅大都会一面量,一面记数字,事半功倍。   但今日苏锦这里,似是慢了许多,身后的人似是只在量着尺寸,未曾报过数字,也不上前,就在她身后慢慢量着。   苏锦直觉何处不对,刚开口,“你……”   苏锦话音未落,只听有阁楼楼梯间处七七八八的连串脚步声,似是有人涌了上来,“搜!”   这声音来得快,苏锦尚未反应,只觉一把锋利短刀抵在她脖颈间。   苏锦袖间有匕首,她下意识伸手,身后之人却似是先前就仔细打量过,倏然从她手中夺过匕首,一手将她的手箍在身后,轻声威胁道,“夫人噤声。”   言辞间,架在她颈间的短刀贴近,已然刺到她颈前肌肤。   再近一分便会刺破肌肤见血。   他口中警告在先,苏锦不敢动弹。   平阳侯府的侍从就在阁间外,她稍作出声,便会有侍从冲进来。   但她若是出声,身后的人便会与她鱼死网破,见血封喉。   苏锦喉间咽了咽,短刀就临在她喉间。   她没有出声。   慌乱触怒身后的人并无任何好处,她心底砰砰乱跳着,如小鹿乱撞,却强迫自己镇定。   见她如此淡然,身后之人眉间微微拢了拢。   一时猜不透她的心思。   很快,先前冲上阁楼喊“嗖”的人与守在阁楼外的平阳侯府侍从起了冲突。对方想要入房间内寻人,言辞激烈,亦拔刀相向,但平阳侯府的侍卫也不是善类,双方冲突一触即发,但对方也根本进不得内。   屋外侍卫恭敬问了句,“夫人,屋内可有异样?”   侍从不会贸然入内,只是询问了苏锦一声。   但侍卫的询问直接威胁到了苏锦身后之人,他下意识收了收短刀,苏锦喉间微微刺痛。   他声音细到只有她听清,“劳烦夫人回声话。”   苏锦喉间咽了咽,深吸一口气,沉静道,“没事。”   侍卫得了苏锦的话,没再多问起。   很快,阁楼外的冲突平息,亦听到连串脚步声陆续下了阁楼。   “三嫂!”柏远也自隔壁出来。   苏锦和身后之人都怔了怔,目光看向阁楼外,都怕柏远会忽然间入内。   苏锦喉间咽了咽,也怕柏远的举动会逼得身后之人狗急跳墙,苏锦心中迅速拿捏,并没有当即应声。   柏远顿了顿,又道,“三嫂,你是不是吓倒了?方才就是些杂碎,有三哥的人在呢,放心吧,安心量衣裳。”   柏远言罢,两人一颗悬在嗓子眼儿的心都似是忽然放下。   “好。”苏锦淡然应声。   身后之人微微看了她一眼。   柏远应是继续回去量衣裳去了,这厢阁楼处又恢复了早前的沉寂。   也因得这般沉寂,苏锦隐约闻到些许血腥的味道,这人应当受了伤。   苏锦猜想这人应是在躲避早前人的追赶才躲到的这里,并不是这云墨坊中的裁缝,所以先前并不怎么吱声,也不想同她冲突。方才,是听见有人冲上阁楼要入内搜人,才逼不得已用短刀逼在她喉间,怕她出声引来搜索他的人。   当下,身后之人清冷道,“夫人放心,等安全了,我便放了夫人。”   和苏锦猜得无异。   苏锦没有应声,身后之人看了她一眼,随手取了一侧的纱巾递给她,继续道,“夫人,看见我的长相对夫人并无益处。”   苏锦会意。   他会如此说,那便是没有对她动杀机。   苏锦接过纱巾,纱巾上沾了血迹,应是他手臂上有伤一直在流血。   她用纱巾蒙住双眼,而后在脑后系紧。   他携了她往窗边去,推开窗户缝隙,陆续见搜寻他的人散开去了别处。   “夫人?”阁楼外的侍从似是听见屋内没有什么动静,还是有些不放心。   那人忽得紧张,又看了眼窗外,确认这些人都已离开。   苏锦心中也掂了掂,此时当出声还是不出声。   恰好,这人忽然开口,“今日冒犯,谢过夫人,就此别过。”   话音刚落,推了窗,纵身跃了下去。   苏锦扯下纱巾,慌乱唤了声,“来人!”   阁楼外的侍从顿觉不对,当下便冲了进来,正好有人从窗户上跃下,侍从朝阁楼外喊道,“追人!”   当即便有平阳侯府的侍卫冲了下去。   “夫人!”侍从见她脸色有些煞白,她还能记住方才短刀刀锋贴上肌肤的战栗感。   柏远也掀起帘栊冲进了屋中,“三嫂!”   苏锦喉间咽了咽,颤颤道,“有人方才劫持我。”   柏远和侍卫都大惊失色。 第068章 先行回京(二更)   苏锦亦惊魂未定。   推开窗户往下望,早已不见先前那道人影。   窗橼上沾了血迹,应是方才那人留下的。   能从云墨坊三楼阁楼直接跃下,不会是普通裁缝,却又穿了裁缝的衣裳,应是早前受了伤一直躲在阁楼里,结果裁缝先来了阁楼,要给她量体裁衣,才逼得他撞起了裁缝来……   苏锦看向一侧侍卫,“在屋内找找看。”   “是,夫人。”侍卫去搜阁间别处。   而苏锦看向楼下,侯府的几个侍卫才从云墨坊追出去,此时应当是追赶不上的,她亦未见到这人的模样长相,他也有意压低声音,变了嗓音。   穷寇莫追,先前那人是没被逼道杀她的程度。   她当时若是稍有迟疑,许是性命不保。   苏锦早前还不觉得,眼下,才晓额头浸出了一层冷汗。   苏锦伸手拭了拭额头的冷汗,一侧,柏远惊慌道,“三嫂,你没事吧。”   三哥刚走,转头这里便出了劫持的事,还是在云墨坊的分号当中,柏远心中是吓坏了。   苏锦正欲开口,侍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夫人,您来看!”   苏锦同柏远闻声,踱步上前,只见阁间往内的杂货间内躺了一个人,外袍被人扒下来了,只剩了一身中衣,应是被人从身后打晕,然后扒了衣裳替换了出来。   侍卫上前仔细检查,待得确认后,又朝苏锦和柏远道,“只是被人打晕了,并无性命攸关。”   苏锦眸间微敛。   那她早前猜得不错,这人在她与柏远来阁楼之前便一直藏在这里,方才不得不出来应对,便只能打晕了裁缝佯装,避免露出马脚。   苏锦回想起早前那人扮作裁缝的模样,一直低着头,也有意压低了声音,尽量不说话。也确实用软尺,量过她肩膀和手臂,亦知这种有声誉的成衣店裁缝在丈量尺寸时,不能沾女眷的身体。他动作虽是慢了些,却心中有数,应是耳濡目染过这类裁缝量体裁衣,却不精通。   能用上这类裁缝量体裁衣的,绝非草莽。   而那人说话时也多用“叨扰”“劳烦”等字样,便是劫持她,手脚干净,没有多余动作,最后也信守承诺直接跳了窗去,没有伤及她,也留了先前那裁缝的性命。   苏锦遂又想起那人方才说的,“看见我的长相对夫人并无益处”,应当是怕在公然场合露面被人认出,她早前若是不慎看到他的脸,兴许,今日不一定能如此平稳脱身。   那方才的,如何看都不是同柏炎结怨才劫持她的人。   苏锦微微垂眸。   片刻,早前追出去的侍卫中有一人折了回来,拱手朝她道,“夫人,那人跑得太快,平城中多街巷,暂未追赶上,已让人继续去查了。”   苏锦先前便有预期,便也颔首,“没事了,先回府中吧。”   柏远也跟着点头。   ……   回到苏府时,正好老夫人苑中布饭了,苏锦和柏远便径直去了老夫人苑中。   宴夫人打发了丫鬟去苏锦苑中请柏炎。   片刻,丫鬟折回,说侯爷正在苑中同子涧大人还有另外几位大人商议事情,说晚些时候再来。   宴夫人笑笑,那便不等了。   柏炎惯来有礼数,不会无故怠慢,苑中柏子涧和旁人都在,应是有急事商议。   苏锦想起下午离开时,柏炎脸上的凝重神色,其实罕见。   她与柏远都从云墨坊回来,柏炎这端还未结束,此事棘手,需要权衡之处怕是更多。   苏锦不动声色拿捏了几分。   而宴夫人说完,桌上开始动筷。   宴夫人问起今日她带柏炎和柏远去了哪些地方,苏锦大致说了些,柏远健谈,又同宴夫人补充了不少,譬如平城什么好吃,什么有趣,听得宴夫人和老夫人连连点头。   末了,又说起在云墨坊做了几套衣裳,隔两日掌柜便会送到苏府来。   至于今日在云墨坊遇到的事情,苏锦没有交待,柏远也有数,决口未提。   等到晚饭快要结束前,柏炎才来了苑中。   脸上虽挂着笑意,苏锦一眼见出不似早前轻松。   周妈妈填了碗筷,苏锦替他盛了饭,复又夹菜,柏炎随意用了几口,又礼貌接过宴夫人递来的汤碗。   老夫人问起他们明日有何安排,柏炎正好放下碗筷,悠悠擦了擦嘴角,应声到,“祖母,娘,京中有些急事,我明日要先行离开回京一趟,阿锦和柏远可以晚些慢慢再回京。”   他话一出,屋中都楞了愣,也相继噤声。   目光纷纷朝他投了来。   “这么急?”宴夫人倒是希望柏炎多留几日。   这三两日相处,宴夫人对柏炎很是喜欢。   原本四五日的时间就觉得短了些,当下,却成了翌日便要走。   柏炎歉意,“下回再到平城小住,多陪祖母和娘亲。”   老夫人颔首道,“侯府与军中本就事多,你兼顾便是,留阿锦和远儿在苏府这里,你亦放心。”   老夫人心底澄澈。   柏炎拱手,“多谢祖母体恤。”   苏锦转眸看向他。   今日之事应当不仅仅是棘手,还应是让柏炎焦头烂额……   等稍晚些从老夫人苑中回来,白巧和玉琢先行回了苑中替柏炎收拾。   苏锦便与柏炎两人并肩踱步回苑中。   今日月色算不得好,小径各处虽都点了灯,但灯火昏黄,朦胧婉转,需拎了小灯笼照明。   柏炎与苏锦一处,旁人未得近前跟着。   九月夜里,夜风微寒。   柏炎将手中拎着的小灯笼递给苏锦,口中轻声道,“拿着。”   苏锦接过,转眸看他。   他取下外袍,披在她身上,遂才从她手中拿回照路用的灯笼,继续一面走,一面牵她,好似先前的一幕再是自然不过,也全然不察。   外袍沾染了他的体温,暖意似是透过肌肤传到四肢百骸里。   苏锦笑笑。   “还冷吗?”先前清风拂面,他见她睫毛颤了颤,暗暗“嘶”了一声,眼下披了他的外袍,应当好了许多。   苏锦摇头,“不知道多暖。”   他转眸看她,嘴角亦笑笑。   苏锦便借着这股暖意继续道,“阿炎,京中出的事情,可是同平阳侯府相关?”   他忙碌大半日,她心中亦关切。   柏炎轻声应道,“不是平阳侯府的事,但唇亡齿寒。”   他如此讲,她便明了。   朝中之事,她本也不当多问,尤其是柏炎都用到了“唇亡齿寒”这样的字眼,苏锦没有多问。   他却愿意同她讲,“侯府不能失了这个助力,付出多大代价都得救人,只是此事眼下很不好办,颇有些棘手,怕是要用上些许手段……”   他少有同除了柏子涧,邱遮这些幕僚之外的人说起过这些话。   苏锦亦认真听着,不打断。   苏锦面前,他似是也并不隐瞒,“此事暂未解决之前,京中一定诸多戒备,我不想你和柏远赶在这个时候同我一道回京,你在平城等丰巳呈,等丰巳呈来了之后,再同柏远一道启程回京,路上不着急赶路,边走边停即可。等月余之后,此事妥善解决,我在京中等你回来。”   他停下看她。   她亦停下,没有说旁的,主动伸手拥他,“都听你的。”   柏炎亦拥她,下颚轻轻抵在她头顶。   她发间额馨香在他呼吸之间,他微微阖眸,“阿锦……我已习惯,一日也不想与你分开。”   苏锦莞尔,“我会早些回京中,记得在屋中帮我置些海棠干花。”   他亦莞尔,“都听你的。”   ……   等回了苑中,苏锦去耳房沐浴更衣。   早前留在云墨坊照看的侍卫来了外阁间中,柏炎问起了下午之事,“查到了吗?”   侍卫拱手低头,“没有追到人,但打探了今日平城城中的事端,似是,只死了一个长风国中的普通商旅,旁的并无异样。”   “长风国中?”柏炎眉头微微拢了拢,“若只是死了一个普通商旅,犯不上如此大动干戈,人没追上,可有去查早前搜云墨坊的人?”   侍卫没有抬头,继续道,“悉数被灭口。”   柏炎手中都僵了僵,抬眸看向他。   柏炎顿了顿,沉声吩咐道,“此事不要再查了,切勿节外生枝,夫人若是问起来,就说查不到便是。”   侍卫应好。   柏炎又道,“我明日同柏子涧离开平城,夫人和四爷这里,若是外出,就多派些人手,也跟紧些,不要让夫人和四爷离开你们视线,等丰巳呈来了平城,路上护送夫人和四爷的时候亦要小心,路上不要着急赶路,哪里有驿馆便在哪里下榻,不要赶时间。”   侍卫再次拱手应是。   柏炎指尖轻敲桌沿,低声道,“如靖,回京时记得留意,沿途是否有人打探或跟踪夫人行径。”   如靖会意应声。   ……   等回内屋时,苏锦已从耳房中出来。   安静坐在铜镜面前,自顾对着铜镜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初秋不似夏日,发丝里都带着湿冷之气。   柏炎上前,自她手中接过毛巾,俯身耐心替她擦拭。   她通过铜镜看他。   五官精致好似镌刻,深邃的眸间此时却带着暖意,一面替她擦头,一面眸间含着笑意看她,只是却未察觉她在铜镜里尽收眼底。   她低眉笑笑。   两人都默契未再说话,等着柏炎安静替她擦干头发。   头发擦干,便抱了她置于床榻上。   前日夜里折腾得太厉害,苏锦翌日浑身上下都似散了架般生疼着,今日似是才缓了缓。   床榻上,她红着脸颊看他,颤悠悠伸手替他解了衣衫,如玉藕般双臂搂上他肩头,轻声叹道,“记得每日想我……”   他亦俯身吻上她修颈锁骨,“嗯,日日肖想……”   他亲吻的向下,她双手颤了颤,“阿炎……”   “小别胜新婚。”他忽得扣上她双手,暧昧道,“届时夫人需多体谅。”   分明是挑。逗,她涨红了脸。   他笑笑,轻声吻上她额头,“逗你的,我明日晨间要走,今晚会温柔。”   她悠悠阖眸。   ******   翌日晨间,马车都在苏府外备好。   柏炎要走,老夫人,宴夫人和苏锦,柏远都来了苏府门口相送。   “祖母,娘亲,留步。”柏炎躬身拱手。   老夫人嘱咐,“一路顺风,到了京中,捎个平安消息来。”   宴夫人亦叮嘱,“等回京中,向老夫人问好,日后来京中再亲自登门拜访老夫人。”   柏炎应好。   再是苏锦上前,惜别的话昨夜已说了不少,眼下,只剩了眸间氤氲,“走一段要歇一段……”   旁的似是再也说不下去。   他也不顾及旁人了,伸手揽她在怀中,轻声道,“昨夜说过了……”   她便颔首。   最后,柏炎叮嘱柏远,“照顾好你三嫂。”   柏远嬉皮笑脸,“放心吧,三哥,都包在我身上,一定将三嫂照顾得好好的回京。”   柏炎跃身上马,最后看了看苏锦。   苏锦鼻尖微微红了红,还是美目看他,嘴角勾了勾。   他心底如打翻五味杂陈。   “走。”转身策马,身后柏子涧和十余骑跟在身后,扬起一阵尘沙。   苏锦见他身影消失在尘沙和街角处,空余了他最后看向她的目光处,一缕温和笑意。   如同秋日的暖阳一般,直直照进她心窝里…… 第069章 照面(一更)   约是柏炎走后的两日,丰巳呈终于来了平城。   “夫人,奴家想死你了~~”仍旧是人未到,声音先至。   苏锦初初听到,眸间微微滞了滞,这声音似是真的许久未曾听到过了。转眸看去,苑中还是早前那个如花枝招展一般的丰巳呈快步向她走来。   她似是真的有些想念丰巳呈了。   苏锦笑笑,朝身侧的云墨坊掌柜说了声,“稍后。”   云墨坊掌柜恭敬应了声,“夫人请。”   今日本是云墨坊的掌柜送衣裳来了苑中。   因得柏远这层关系,这两日整个云墨坊都在赶制他二人的衣裳。眼下,掌柜正亲自送了衣裳来,苏锦逐一试过,掌柜亦带了裁缝来,若试穿时有不合身的地方,正好记下后续做修正。   丰巳呈来的时候,苏锦正换了第三套衣裳。   前两件大抵都算合身,只是腰间稍许调整即可,裁缝一一记下,又比量了下尺寸。   苏锦言罢,丰巳呈已正好走到了外阁间外,“夫人夫人!”   苏锦低眉笑笑。   算上将养的时日,丰巳呈这一路应是快马加鞭才从云山郡府邸赶来的平城的。丰巳呈上前,眨了眨眼睛,谄媚道,“想死夫人了,总算见到夫人了~”   他是在云山郡躺了一两月,憋都憋坏了。   眼下虽然侯爷已从平城离开,但夫人还在平城呀,原本夫人初到云山郡府邸那一两月,就是他同夫人在一处,日日跟着夫人,早就熟稔了。离开云山郡府邸去严州之前,侯爷也同他交待过了,他日后是要跟在夫人身边伺候的,自然要同夫人亲近些才是。   苏锦温和笑笑,“路上可还顺利?”   丰巳呈得意道,“顺利得不得了,一想到马上要见到夫人了,就忍不住想再快些才好。”   有人这张嘴惯来是抹了油的。   丰巳呈言罢,又道,“对了,夫人,奴家给夫人捎了东西来。”   苏锦亦将目光好奇投向他手中捧着的锦盒。   锦盒打开,苏锦果真惊喜弯了弯眉眼。   是她早前在云山郡府邸拿的那般银色的小角弓。   苏锦对他露出笑容,“多谢了,丰巳呈。”   她果真欢喜。   丰巳呈抿嘴笑笑,“奴家就知道夫人喜欢。”   屋中,白巧和玉琢都相视笑了笑。   ……   似是应得丰巳呈来了府中,这苏府都‘热闹’了许多。   早前苏锦去了云山郡,苏运良入了军中,苏府忽得便冷清了。眼下有柏远和丰巳呈在一处,苏锦只觉比夏日里的鸣蝉似是都要‘嘹亮’上好几分。   更尤其是柏炎不在,柏远和丰巳呈都没了约束,两人一左一右在苏锦身侧,也大抵只有苏锦开口的时候,两人才能消停些。   早前柏炎嘱咐过,要等丰巳呈到了平城后再启程回京。   丰巳呈一来,白巧同玉琢便开始收拾回京的行李和用度。   去京中和早前去云山郡不一样。   云山郡府邸是侯府别苑,侯爷大多在云山郡府邸是小住,夫人去的时候,丰巳呈嘱咐不必带太多东西。但平阳侯府在京中,侯爷平日都是在京中的,此番夫人去京中便也是常住了,夫人的东西自然都需带齐全了去。   白巧同玉琢这两日便都没得空闲。   苏锦的贴身之物,衣裳首饰,老夫人和宴夫人给苏锦添置的东西,再有便是早前丰巳呈从云山郡府邸带来的旁的东西,大约有了三两日,东西整理得差不多了。   苏锦亦同老夫人和宴夫人道别,这才上了马车,启程往京中去。   上回去云山郡,老夫人未送。   这回去京中,老夫人一直送到城门口。   等马车消失在视线中,老夫人还未收回目光。   “娘,早些回去吧。”宴夫人怕她受风。   老夫人缓缓颔首,心中不舍,却亦清楚京中不比别处,不比早前的远洲,亦或是云山郡,去到京中才算是嫁到了平阳侯府。   柏炎突然回京,说明眼下京中局势并不如现象中安稳,苏锦到了京中只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扶老夫人上了马车,宴夫人亦驻足回首。   京中多是非,她只希望女儿日后平安顺遂。   “走吧。”宴夫人亦上了马车。   ******   平城到京中要一月左右脚程。   柏炎一行一路快马加鞭,中途也未曾停歇过。   白日里骑马,夜里便换马车半是歇息,也不耽搁赶路。   每至一处,便换一批脚力更好的马匹,如此日夜兼程,总算赶在九月中下旬回了京中。   京中比起平城和云山郡偏北,临到十月的京中已有些寒意。   又尤其是晨间。   晨间入京的人不多,守城见了是平阳侯府的侍卫,知晓柏炎在马车中,都未曾上前盘问,直接让开了一条路。   车轮滚滚向前,往平阳侯府去。   侯府门口,马车缓缓停下。   门口的侍从见是柏炎下了马车,都拱手行礼。   柏炎脚下未停,径直入府。   马车却停在侯府门口候着,没有挪动。   柏炎回了苑中,简单沐浴更了官服,没有多的时间停留,便又离开了苑中,经过门口时,从侍卫说了声,“告诉老夫人一声我今晨回京了,眼下入宫。”   侍卫应声。   柏炎掀起帘栊,直接上了马车。   马车中只有柏子涧,除此之外并无旁人。   “走吧。”柏炎吩咐一声。   马车缓缓驶动。   柏子涧低声道,“安阳侯是昨日入宫的,在宫中跪了一日了,陛下未得见,只东宫露面说了一嘴,让安阳侯回,自有圣断。”   “陆朝安呢?”柏炎问。   柏子涧抬眸看他,“动了重刑,安阳侯是怕世子熬不住,才逼去了宫中跪求见陛下。”   柏炎脸色当即更难堪了几分,安阳侯此举正中东宫下怀。   如今圣上病重,由太子代监国。   原本私通妃嫔之事,只要陆朝安咬死不承认,也未必就能安置上这个罪名。   东宫眼下只是将人扣下了,秘而不宣,就是等安阳侯来京中闹这么一出。   圣上在病中,连陆朝安被扣的消息许是都不曾知晓。   东宫事后也大可用尽孝将秘而不宣的事情搪塞过去。   可一旦安阳侯在宫中长跪,将圣上的病气翻了去,这安阳侯的罪名基本便等于坐实了去。   东宫使了好计策。   一石二鸟。   陛下没有见到安阳侯尚好,一旦见到,安阳侯自己都不知晓保不保得住。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安阳侯就这么一个老来得子,自是糊涂了。   他这是亲手将陆朝安送上断头台。   这也是柏炎为何着急回京的缘由。   书信上的事,安阳侯未必肯听劝。   安阳侯是老师早前的幕僚,他若坐视不管,老师处必定也会折腾回京,许是会受牵连。   更何况,安阳侯府还是平阳侯府的助力。   容不得闪失。   但安阳侯还是去宫中跪上了。   柏子涧轻声道,“安阳侯也是走投无路了,东宫将人扣了,又动了重刑,此事又秘而不宣,安阳侯去了东宫数次都被搪塞了回来,眼下听说世子快撑不住了,安阳侯上下无门,只能想办法越过东宫,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世子这条性命。照说后宫之事全权有皇后娘娘做主,但娘娘是东宫生母,自是站在东宫一方,听东宫的,安阳侯别无他策,只得去圣上寝殿外跪着,求一线生机……”   这便是一步一步落入东宫的做好的局中。   “安阳侯跪了一日,有人去劝过吗?”柏炎抬眸看他。   柏子涧摇头,“此事京中知道的人不多,圣上眼下又在养病,才熬过一场,皇后娘娘都定在腊月办生辰宴冲冲喜气了,此时都不敢轻易去触圣上的霉头……”   所以,安阳侯还在一直跪着。   柏炎眸间黯沉,没有接话了。   马车不久后便到了宫外。   柏子涧佩了刀,只同柏炎一道入了外宫门,在中门处便停了下来,没有一道入内,只目送柏炎入了中门,心底微微叹了叹,安阳侯一事,确实棘手……   ……   东宫如今监国,召见臣子亦在宫中。   柳致远如今任大理寺丞,又得了东宫重用,破格在宫中行走。   方才东宫召见,问得便是安阳侯世子私通嫔妃一事。   如今此事秘而不发,人是扣在大理寺秘密审查的,东宫授意用了重刑,但也拗不开陆朝安的嘴。   眼下安阳侯又在陛下寝殿外跪了一日,许是很快,此事就纸包不住火。   东宫命他审陆朝安,但话里话未都示意不要这么早出定论,此事就是烫手山芋。   他稍有不慎便会难以脱身。   如今朝中看不顺眼他的人,大有人在。   此事一旦事发,便是将他推到风口浪尖。   与柳致远同行的还有大理寺少卿程冕,大理寺丞洪菁时,当下都焦头烂额着在一处低声说着话,柳致远想着陆朝安的事情,并未听进去。   只是忽然,见对面处有人迎面走来。   一身官服,身姿挺拔,英姿飒爽,眉宇间透着英气,目如朗星一般,脸上还挂着惯有的倨傲——柏炎?   柳致远怔住。   一侧的程冕和洪菁时赶紧拱手低头,问候了声,“见过平阳侯。”   柳致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程冕赶紧扯了扯他衣袖,又瞪了他一眼,柳致远心中莫名蕴意,只是迫于程冕和洪菁时在,方要拱手低眉,柏炎正好走身侧走过。   柏炎倨傲瞥了几人一眼,目光到柳致远处,好似没看见一般,径直走了过去。   是,没认得他?还是特意轻瞥一眼,做出不屑给他看的?   柳致远皱眉,隐在袖间的手死死攥紧。   身侧,程冕和洪菁时却是小声议论开了,“平阳侯怎么忽然回京了?早前不是在朝中告假了吗?”   “听闻中途去了趟西南边关打了胜仗,许是回京受赏的?”   “看这模样也不像是来受赏……”   “嘘,噤声罢,惹谁也不要去惹平阳侯。” 第070章 打脸(二更)   柏炎是看见了柳致远。   但眼下,安阳侯还跪在寝宫外,他没心思在柳致远这里。   无关紧要,遂只瞥目看了过去,连带着同旁人也未打招呼。   东宫是生了将安阳侯府连根拔起的心思,才未着急将此事捅开,只让安阳侯继续跪着。   当下,要么想办法将安阳侯弄走,   柏炎面色冷峻,脚下步伐却未停。   忽得,身前一道人影挡住去路,柏炎拢眉抬眸,却见来人是许昭。   许昭直接伸手将他拽到一侧隐蔽处,低声道,“难怪姑母早前让我在宫中截你,果真截到了!”   许昭是平阳侯府许老夫人的侄子,许家同平阳侯府走得本就近。   许昭同柏炎自幼都在京中长大,关系会更近些。   许昭前年及冠,得了陛下钦点,留在宫中任禁军右前卫指挥使,负责宫中安危巡逻,所以能在此处等着截下柏炎。   他在宫中行走,自然知晓安阳侯世子出了什么事。私通嫔妃是宫中丑闻,自然要压下不发,若不是碍于陆朝安的身份,当场就杖毙了。   陆朝安在京中多少年,入宫的次数也不少,怎么会心中一点平仄都没有。   明眼人一看便是被人坑了,还是往死罪上怼去的。   出事的妃嫔已经被杖毙了,死无对证,这回陆朝安是难以洗清。   便是得已洗清,也难在天家面前露脸。   安阳侯府不是不能保,只是保下的代价太大,对平阳侯府和许家来将有无好处之事。   柏炎在京中是出了名的护短。   陆朝安私下同他走得近,他是见不得陆朝安出事。   许昭便拽紧了柏炎衣袖,轻声强调道,“安阳侯府的事姑母让你三思而后行,切勿冲动行事,别闹得连安阳侯都救不了,反倒将自己给牵连了进去。古往今来,最难说清楚的便是这莫须有的罪名。陆朝安的事,有人正等着安阳侯惊动圣驾,就怕此事草草收场,你就是有心救人,也要小心自己受波及,东宫一早就安排了人,就等安阳侯跪晕才放消息出去,陛下一旦问起,跟前连个问话的人都没有,听到什么便是什么。”   柏炎看他,没有吱声。   许昭不敢松手,柏炎的性子,稳重起来的时候比谁都稳重,谨慎冷静的时候比谁都谨慎冷静,但若是犯起浑来的时候,想拦住不是易事,眼下姑母还特意吩咐过,他就是手折了也得拦下来。   许昭不遗余力,“便是你想去,也见不了陛下,除非这宫中闹出了事端,惊动了圣驾!”   柏炎眸间微滞。   许昭诧异看他,有些恼火道,“同你说了这么多,你究竟听进去了没有啊!”   柏炎缓缓转眸看向宫中长廊曲折处,柳致远三人还未曾出中门。许昭也顺势望去,不知他起了什么心思,这般看着三人背影。   柏炎隐晦笑了笑。   许昭对他这笑容简直再熟悉不过,当下喉间咽了咽,紧张道,“喂喂喂,你想做什么?我这正巡逻呢!”   柏炎淡淡道,“你方才不是说要在宫中生事吗?”   许昭嘴角抽了抽,“那是大理寺的人,你要生事也别找大理寺的人开刀啊,这是宫中,你可别无故乱来,届时脱不得身!”   柏炎已扯了他一道,“没有无故,走,你见机行事。”   许昭尚未反应过来,已被他拽着往回走。   ……   柳致远正同程冕,洪菁时一道往中门去,忽得,身后有声音幽幽唤道,“柳大人留步。”   柳致远微僵,这声音,他自然记得。   程冕和洪菁时也顿住,竟是比柳致远都要早些转身。   待得见到来人是柏炎和许昭,都赶紧拱手躬身,“平阳侯,许小将军。”   只是柳致远脚下如踩了蔓藤一般,滞住。   柏炎缓缓上前,“方才险些没认出柳大人来,后来越想越熟悉,似是在何处见过,忽然想起来,原来是早前的探花郎。”   这语气一听便来者不善,柳致远脸色越渐难堪。   许昭先前便觉柳致远这名字在何处听过,原来是探花郎的缘故。   柏炎嘴角勾了勾,意味深长看他,“柳大人眼下在何处高就?”   柳致远看向他,眼中略微带着怒意。   程冕心中恼火,这柳致远近来得了东宫信任,越发不知天高地厚了,程冕拱手替他应道,“侯爷,柳大人日前在大理寺,任大理寺丞。”   柏炎却踱步越过程冕,似笑非笑到了柳致远跟前。   强烈的压迫感袭来,柳致远喉间微微耸了耸,目光还是未从他身上移开。   许昭想起柏炎刚才说的见机行事,也赶紧跟上前去。   程冕和洪菁时面面相觑,未敢出声。   柏炎却嘴角勾了勾,“探花及第,便位至大理寺丞,柳大人在朝中前途不可限量……”   这话一出,许昭顿觉不妙,他认识柏炎有多久,有人说这话时候的语气神态就是要生事了。   只是许昭才将反应,柏炎业已上前,一拳将柳致远揍倒在地!   周围皆是愣住!   许昭更是僵住,直勾勾看向柏炎。   柏炎却也未起身,似是轻轻拍了拍手上浮灰,漫不经心道,“今日给柳大人一些教训,还望柳大人日后在朝中好好做人……”   程冕和洪菁时都听愣了,喉间咽了咽,许昭更是诧异看向柏炎。   而柳致远撑手起身,颧骨已青,嘴角都被他揍得吐了一口血迹,隐忍愤怒看他,“平阳侯自重……”   “我自重?”柏炎轻哂,“柳大人还是花心思让尊夫人自重好些……”   “你……”柳致远顿时恼意。   柏炎眸间声音渐沉,“阿锦是同你和离之后才同我领婚书的,尊夫人近来在京中传了不少流言蜚语,道道扣在阿锦头上。柳大人不嫌尊夫人使出浑身解数想要给你头上添些颜色,我还心疼我夫人背些莫须有的骂名。”   柳致远眸间愤恨,“柏炎,远洲时候你自己做了什么心中清楚,你这是贼喊捉贼。”   柏炎继续道,“我做了什么?我做得只是替苏锦撑腰!早前是我不在京中,这背后嚼舌根也就罢了,眼下我已回京,若是再让我听到尊夫人在京中胡言乱语,抹黑我夫人声誉,就不止今日这一处……   柳致远眸间诧异。   穆清造谣,怎么会?   许昭也恍然大悟,难怪先前他听到柳致远的名字这般熟悉,那不是柏炎让手下的人去打脸的柳家柳致远吗!   许昭尚且如此,程冕和洪菁时更似是听了什么不当听的话一般,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柏炎瞥目看向许昭。   许昭会意,大声道,“柏炎,你可别冲动,眼下是在宫中,有话好好说。”   乍一听好似在劝。   柏炎顺水推舟,“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柳大人早前养在京中的外室,眼下扶正成了周夫人,便日日在京中造谣,说我早前染指了柳大人的内宅……柳大人不珍惜羽毛,我还需顾忌我夫人的名声,平阳侯府同苏家是世交,我娶苏锦堂堂正正,若是当初生了心思,抢也抢得来,实在犯不上尊夫人耗费唇舌在其间添堵!柳大人还是多想想,尊夫人当初在京中给柳大人外室的时候,可是只跟了柳大人你一人!”   此话一出,柳致远恼羞成怒,想也不想,便上前同柏炎扭打到一处。   柏炎瞥目看向许昭。   许昭倏然会意,“来人,快,将平阳侯同柳大人拉开!”   近侧的程冕和洪菁时早前就已听呆了去,眼下赶紧上前,柏炎凌目,“谁敢!”   两人都退下,身后的禁军也不敢上前。   还是有不怕死的上前,直接吃了柏炎一巴掌,遂再也无人敢上前。   两人扭打到一处,许昭甚是“恼火”,大声道,“平阳侯,这是宫中,容不得造次!”   柏炎和柳致远打成了一团,中门附近一团乌烟瘴气。   反正也“劝不住”,许昭作为禁军右前卫指挥使只得按了佩刀离开,寻人请示去。   而在中门处打人的是平阳侯柏炎,禁军头领也有些吃不消,太子是监国,但这宫中还是要陛下做主。   许昭趁乱加快脚步。   ……   等到柳致远回府,已是黄昏时候。   脸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稍稍咽口口水,脸颊都疼。   柏炎今日这么一闹,不仅闹得宫中皆知,还闹到了在养病的圣上面前,不出明日,这朝中上下都会知晓他今日被当众打了脸。   圣上说是斥责了柏炎一通,让他在家中闭门思过一月,发去一月俸禄,但明眼人一看便知不痛不痒,只是打了柏炎一通,又要安抚柏炎,便亲赐下了旨意赐婚,堵了悠悠众人之口。   而他这里,虽未斥责,却恼意数落了一句,娶妻当娶贤惠,探花郎停妻再娶一事本就有言官谏言过,东宫给压了下去,这京中的乌烟瘴气够多了,探花郎好自为之。   柏炎这一巴掌是狠狠打在他脸上,全然没有留情面。   但他更难相信的,是穆清。   他亦在京中听到过风言风语,但他不信是穆清所谓。   还有柏炎最后那句彻底惹恼他的那句话“柳大人还是多想想,尊夫人当初在京中给柳大人外室的时候,可是只跟了柳大人你一人”……   他早前从不曾怀疑过穆清,只是柏炎亦不会屈尊降贵去造谣讽刺。   柳致远也不知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大理寺中的事情每日已消耗掉他近乎全部精力,今日在宫中闹出的这一出更让他心力交瘁,柳致远浑浑噩噩入了府中,府中的家丁和丫鬟问好,只是颜色都有些异样。   他知晓是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缘故,只是临近偏厅中,却又听偏厅中的争吵声来。   已不是 第一回 ,也不是最后一回。   吵得不可开交,柳老太爷拂袖冲了出来,他低着头,柳老太爷没看见他的脸,只在经过他跟前时狠狠甩了甩衣袖,“家宅不宁!家宅不宁!娶得好得很!”   柳致远没有应声。   老太爷拂袖而去。   柳致远忽得失了勇气入到偏厅内。   今日,偏厅内的声音份外聒噪且烦闷,柳致远转身,在偏厅外的阶梯上静静坐了下来。   这便是他早前一直梦寐以求的?   高中三甲,朝中为官,娶穆清,孝顺爹娘,家宅和睦……   还是,都他心中求而不得的执念作祟?   他莫名想起有一年从京中回远洲,他不想同苏锦一处,便在苑中坐着,苏锦缓缓上前,轻声同他道,“母亲这几日痛风,我去陪陪他,你回屋中睡吧。”   他抬眸看她,眼中皆是厌恶。   她应是看见的,却不着一语,兀自披了披风,往临近院落去。   他当时恨透了她。   穆清光明磊落,信守原则,知书达理;而苏锦狡诈,阿谀奉承,蒙蔽双亲……   他当时脑中就是这般厌恶。   他亦想起那时他回家中,看书疲惫了,趴在书房中打盹,起来时,身上披了外袍,桌上亦有一杯热茶,全然没有吵醒他,只有这外袍上,清淡的海棠花香。   ……   柳致远抬眸望天。   身后偏厅中,老太太朝着一哭二闹三上吊,闹着不活了,家中哪有这样的媳妇,给婆婆脸色看的!   周穆清亦一道闹着要上吊,当初可是致远求着要娶我的,娶回来就是受你欺负的吗?就你会上吊,我也会!   老太太恨道,早前阿锦怎么不是你这幅模样的!   周穆清轻嗤道,又是苏锦,日日都是苏锦,她当初是怎么同柳家是和离的!怎么同那平阳侯搅到一处去的,要不平阳侯凭何在和离的时候给她出头!要丢人,丢的是你们柳家的人!   “你们柳家?”柳致远出现在偏厅门口,皱着眉头看她。   偏厅中,老太太和周穆清都怔住,停了下来。 第071章 令人憎恶的暖意(三更)   “致远……”老太太先是吓了一跳。   自入京来,她时常与周穆清这新儿媳吵,柳致远亦同她恳谈过多次,让她稍微忍让一些,勿用看苏锦的眼光看周穆清。说苏锦有苏锦的好,周穆清也有周穆清的优点,是全然不同的两类人。   她不想儿子难做,虽勉勉强强答应了,但隔三差五还是要同周穆清吵上个三两回,她也大都瞒着儿子,但眼下……   老太太是又气又怕。   只是等柳致远走近些,老太太看清了,忽得心疼起来,“儿子,你这是怎么了!你同谁打架了?哎呀,这京中,怎么连朝廷命官都敢打!我儿还在大理寺任职,怎么这竟欺负到大理寺头上了。”   柳致远看了看老太太,先前眼中的恼火和愤怒,在见到他脸上的伤时,瞬间就只剩了关心和焦虑。   “娘,我没事。”柳致远宽慰。   老太太急了:“没事怎么会这样!”   不待柳致远开口,老太太又道,“早上出去还好好的,眼下就这幅模样回来,可是受了人欺负也不同娘说……”   柳致远微怔。   心中本就百感交集,却见老太太已开始掉泪,“家中家宅不宁,儿子在外也不省心,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老太太惯来喜欢逢事情便哭。   也就是苏锦在家中的几年,老太太硬是没怎么哭过。   苏锦走后,老太太本就不怎么舒心,一遇到事情便忍不住回到早前哭哭啼啼的模样。   当下,本就心烦的周穆清,听得心中更不耐烦了些,只管厌恶得朝老太太瞥了瞥。   只是目光刚瞥过老太太处,便同柳致远撞个正好。   周穆清羽睫颤了颤,脸色也跟着红了红,低眉不应声,眸间微微有些露怯。   她也不曾想,她先前说的那番话被柳致远听见。   她认识柳致远时日不短,柳致远鲜有像方才那般同她说过话。   而刚才,她实在是受不了老太太无理取闹后还恶人先告状的行径才会忍不住那副表情。   周穆清微微咬唇。   “娘,你先回苑中,我同穆清有话要说。”柳致远还是给她留了颜面,也一直在老太太面前尊重她,否则,以老太太性子,怕是能骑到她头上去。   她知道老太太不喜欢她,她一直觉得是早前柳老太爷找周家求娶不成,苏家却将女儿嫁到柳家的缘故,老太太才会处处拿她同苏锦作比较。   她早前可是远洲有名的才女呀!   那个苏锦算什么!   柳致远连看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柳致远早前对她是何等样的死缠烂打,捧在手心,可等她嫁到柳家,她就这么被柳致远的父母嫌弃和遭际!   思及此处,周穆清早前眼中的愧意也似散了去,只剩了不甘。   “致远……”老太太还依依不饶。   柳致远厉声,“娘,先回去!”   老太太愣了愣,倏然,眼泪似是被他这么厉声给吼了回去,下意识颔首。   周穆清轻嗤,果真就是作妖演得。   柳致远一吼便现了原形。   她再次目露鄙夷。   柳致远尽收眼底。   老太太的脚步声到了苑中,早前因得老太太同周穆清争执,偏厅这里已没有旁的下人。   柳致远转身,阖上偏厅的门。   偏厅的门嘎吱一声关上,只剩了柳致远与周穆清两人。   她心中有气,又有担心,没有主动开口,只低眉看着叫上的绣花鞋,不做声。   柳致远也未出声。   短暂缄默之后,柳致远缓步上前,沉声道,“……你还是我认识的穆清吗?”   除此之外,再无一句。   周穆清目光滞了滞,缓缓抬眸看他。   他面色沉寂,脸上的淤青和紫块痕迹在寂静的偏厅中显得尤为萧索落寞。   周穆清忽得踟蹰,忽得有些害怕这眼前的尴尬气氛,亦有些怕这样冷静淡漠的柳致远。   周穆清扬声,掩饰自己心中的慌乱,“你方才也听到了,你爹娘一口一个家宅不宁,什么叫家宅不宁!早前我们二人在京中的时候不也好好的,怎么他们来了便家宅不宁了!但这家宅不宁还悉数都赖在我头上了!究竟谁才是这家中家宅不宁的来源?”   她高声发泄一通,好似心底才畅快了许多。   柳致远还是看着她,看着她扭曲的表情和愤怒。   慢慢的,好似眼中有东西在默然消碎着,吞噬着内心……   见柳致远还是不说话,只是沉默看她,周穆清心中更为慌乱恼火,鼻尖一红,扬起衣袖喊道,“你以为我想这样?!当初成亲的时候,你们柳家是如何拂我颜面的,你们如何让我在远洲抬不起头来的,我已经终日哄着你爹娘了,是他们要挑衅寻事,是他们处处拿苏锦说事,苏锦分明做出了那些丑事来……”   柳致远凛声,“哪种丑事?”   周穆清忽得噤声,有些躲避柳致远目光。   柳致远深吸一口气,凝眸看她,“你明知她是同我和离的……后来也知道当初她嫁到柳家,是我爹去求得亲,她在家中照顾爹娘弟妹,与她和离是因为我要娶你,并不是因为她与平阳侯有染,你为何要在京中传这些话?”   周穆清脚下微微软了软,喉间咽了咽,舔了舔嘴唇,没有接话。   柳致远知晓算作默认。   他闭目,又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可曾为我想过?可曾真心实意顾及过我!”   周穆清微楞,正欲开口。   柳致远又睁眼看她,眼底隐隐氤氲,“你当初来京中,真是投奔我吗?”   周穆清眼眸猛得寒颤,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颤颤开口,却是反问,“柳致远,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说什么!”   柳致远哂笑,“……你还是我认识的穆清吗?”   周穆清怔住。   柳致远开了门,转身离了偏厅中。   想起许早之前,他在书院中看着哪个一面书一面摇着头的周穆清,双眸清澈,不染一丝尘霜,犹如他心底白月光的周穆清……   他忽得想起和苏锦和离那日,柳老太爷说的那翻气话——你一口一个周穆清,这周家是什么人家,当初周家可给过你一日好脸色看过!你不娶苏锦,周家就会将周穆清嫁给你了?!你是谁!凭什么!你用脑子想一想,怎么你忽然高中,这周家就怂恿你娶周穆清了?   柳致远垂眸。   闭眼时,眼中若浮光掠影,他恨苏家逼他娶苏锦,他连一身衣裳都没拿,成亲当月便赌气去了京中,他心中只有一道白月光,那便是周穆清……他在京中拼命念书,只盼有朝一日能够高中,能出现在穆清面前负荆请罪。   在京中的两年,穆清从未写过一封书信给他,但在第三年,却来了京中寻他,说想他。他饮了些烈酒,又混着心中的欢喜之意,翌日醒来,才知晓昨夜稀里糊涂做了些毁穆清清誉的事,那是他一直捧在手心的穆清,他怎么能让穆清做他的外室?   他要对穆清负责,同苏锦和离。   柳致远轻嗤。   ——“柳致远你有多喜欢我?”   ——“此心可鉴日月。”   不过一瞬,场景已换。   ——“你爹娘一口一个家宅不宁,什么叫家宅不宁!……但这家宅不宁还悉数都赖在我头上了!究竟谁才是这家中家宅不宁的来源?”   ——“你还是我认识的穆清吗?”   柳致远再次垂眸。   月色微沉,踱步出了苑中。   书苑外,一池寒潭。   他依树,在寒潭一侧昨天,仰首看着月色。   他是想起许早之前,他亦在家中苑里这般坐着,那时苏锦抱着引枕,在离他很远的地方落座,轻声道,今晚月色真好。   他没有应声。   她轻声道,她知晓他心中有喜欢的人,若是放下了,就回家吧……   他转眸看她。   她上前,将引枕递给他。   其实他知晓,她原本就是拿来给他的。   他故作厌恶扔开。   苏锦亦未恼,只是蹲下拾起那个引枕,轻轻拍了拍,默不作声离开。   他靠在苑中大树下睡了一宿。   醒来的时候,头还是靠着那枚引枕,身上亦披了薄薄一层毯子。   那层薄毯微暖。   暖得他冰冷的心中泛起一股莫名而又厌恶的暖意。   他慌乱离家。   心中反复叨念道,苏锦就是这么一个心机深沉的女子,哄骗爹娘,亦用这种卑劣手段哄骗他,哪里像穆清!   穆清有他心中最好的样子!   他喜欢的是穆清这样既有才气,又有性情的女子,而不是苏锦这样的只会用这样手段……   回京之后,他也曾忐忑过,他与苏锦成过亲,若是她撵来京中……   但苏锦未曾撵来。   他眼中鄙夷,逢场作戏的手段。   他心底对她更是憎恶。   ……   柳致远深吸一口气,亦如当年一般,仰首望着一轮月色。   忽得,莫名得想,若是当年,他接了她递来的引枕,可是现在会是不同……   他眸间微敛,不知为何要想到这一出。   ******   月色高挂,马车缓缓停在驿馆门前。   柏远掀起帘栊,扶了苏锦下马车,苏锦抬眸便见这一轮月色高挂。   “夫人!”驿馆掌吏亲自来迎,又领了她和柏远一道往苑中走去。   月色朦胧,似是难得的月色。   “嫂夫人?”叶浙惊讶竟会在此处见到苏锦。   这驿馆苑中似是也无旁人,苏锦应声转眸,她对叶浙有些印象,似是早前同顾云峰和顾云筑兄弟二人一道来过云山郡,在顾云峰和顾云筑要揪柏远时,叶浙当过和事佬。   苏锦并不讨厌他。   “叶大人?”苏锦怕认错。   叶浙却笑笑,拱手道,“嫂夫人好。”   那便是未认错。   苏锦亦朝他福了福身,抬眸时,目光正好顺势瞥向叶浙身后的那个白衣男子,面容清隽,气华高然,干净通透,月光拢在他身上都似拢了一层清晖,并无丝毫违和。   苏锦淡然看了一眼。   但那人见了她,似是眸间怔住,脸色都愣了愣,手中习惯性轻敲的折扇也停住。 第072章 巧合(一更)   叶浙遂也转身向后,礼貌且友善道,“世子,这位是平阳侯夫人。”   肖玄平静敛了眸间情绪,微微颔首致意,目光并未多在苏锦身上多做停留。   礼数周全,且不唐突。   叶浙又朝苏锦笑道,“嫂夫人,这位是长风怀安郡王府世子。”   长风?   苏锦些许意外。   长风是苍月一衣带水的邻邦,不是国中之人。   苏锦敛了眸间微讶,朝着肖玄福了福身,轻声道,“见过世子。”   肖玄又看了她一眼。   更加确定了,就是这个声音。   虽是半月前的事情,风声也已过去,他是没想到,竟会巧合到在晓城遇见。   平阳侯夫人……   那便是柏炎的夫人。   他并未见过柏炎,但平阳侯府在苍月国中素有威名,他亦听过柏炎此人。   肖玄目光亦瞥向她身后的柏远和丰巳呈两人。   一个穿着女装,却隐约有喉结,目光兼顾着四围,就跟在苏锦身后,应当是平阳侯府的暗卫。   另一个,他早前在京中见过一次,是柏炎的弟弟。   他来苍月京中时,虽未见过柏炎本人,却机缘巧合见过柏炎这个弟弟。   两人都循声问候。   肖玄清冷点了点头。   自始至终,肖玄都似是‘没怎么’看向苏锦,神色淡然,鲜有开口。   ……   等回屋中,心腹阖门。   肖玄缓缓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我在平城的时候,遇到了柏炎的夫人……”   心腹诧异,“那她……”   他是怕世子的身份暴露,平城死的商旅身份特殊,世子绝对不能在那个时间出现在平城。   肖玄淡声道,“她没见到我。”   心腹心底稍稍松了一口气,对方是平阳侯夫人,此事便棘手,但对方没有见到世子,这便有了转机。   肖玄捏了捏茶杯,“我的声音,她听到过,但未必能认得出来。”   他有意压低了嗓音,她应当不会留意。   肖玄放下茶杯,清淡道,“叶浙同平阳侯府相熟,这一路又同是回京中,柏炎不在,叶浙怕是想要一道同行,路上也好多照应一二。”   心腹放下的这颗心,又忽得悬起,“那世子,这要如何办……”   换了旁人倒还好些,可要应对平阳侯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肖玄指尖轻轻敲了敲桌沿,沉声道,“想办法拖延两日再走,他们应当着急回京,不会在晓城呆太久,正好错开。”   心腹拱手。   ……   等人离了屋中,肖玄眸光微微敛了敛。   依稀想起在平城时候,她不管是故作还是真的淡然沉静,在他看来都并未慌乱过。换作旁人许是已吓得腿软,她还能不动声色握紧了袖间的匕首,若不是他早前量衣裳的时候留意到,许是谁擒谁还不一定……   他想起他递纱巾给她,她没有多迟疑,她不是不怕,他都能见得她额间涔涔冷汗,她只是做得比旁人都显得更淡然沉稳些……   肖玄眸间微敛。   平阳侯夫人,柏炎的夫人……   听说柏炎此人行事果断利落,但却油盐不进,很有些难伺候。   肖玄眸间清浅勾了勾。   他的夫人应当难做。   ******   翌日时候,肖玄约叶浙一道逛晓城。   叶浙没有推辞。   长风怀安郡王府在国中地位显赫,肖玄又是郡王府世子,此番肖玄来京,东宫让叶浙全权作陪。   叶浙陪肖玄去了一趟江南腹地,再从江南腹地一路游玩回京,差不多等回京中也是十一月左右的事情了,再在京中呆上些许时候,便是腊月生辰宴。   今年宫中腊月生辰宴要大肆操办,肖玄来京时,皇后和东宫都热忱相邀过,肖玄也应了。   当下离腊月还有些时候,途中倒也不急。   肖玄想在晓城多留几日,他好好作陪就是。   故而这一日游得都很是悠闲。   晓城环水,十月中上旬,天气正是最舒服的时候。   踱步在城中亦不会热。   叶浙尽地主之谊,“今日定了晓城最有名的全鱼宴,不在酒楼中,是在一条江船上。或者说,这酒楼就是一条江船,江面波光粼粼,视野极佳,食一片口感清新爽滑的鱼肉,饮一壶小酒,是晓城中的一大快事。等享用完这全鱼宴,还可泛舟江上,来一番垂钓,自是说不出的悠闲惬意,世子一定要试试。”   叶浙有待客的天赋,所以东宫才会让他来招呼肖玄。   肖玄眉间噙了笑意,“入乡随俗。”   其实眼下已临近晌午,又正好行至江边,叶浙伸手做了相请姿势。   肖玄却之不恭。   只是刚上江船,就听前方一道熟悉声音,“三嫂,我问过,这船马上就要行到江中去,等稍后吃过全鱼宴,我们去甲板上看看江上风光吧。”   肖玄脚下微滞,抬眸看去,这声音的主人果真是柏远。   肖玄身后的心腹眸间也怔了怔。   肖玄余光扫过他,没有吱声。   叶浙也上前,正好见到柏远同苏锦在阶梯上往二楼雅间去,叶浙也热情招呼,“嫂夫人,柏远……”   肖玄手中的折扇轻轻敲了敲。   抬眸时,正好见阶梯上苏锦停下脚步,回眸望了过来。   顾目一笑,清波流盼,修长的羽睫颤了颤,露出一双宛若春水的眸子。鬓间别了一枚金翅蝴蝶翡翠牡丹步摇,回眸时,步摇正好在鬓间来回摇了摇,衬得眸间清澈潋滟,周遭熠熠生辉。   似是连这江面上的波光粼粼,也都黯然失色了去。   肖玄眸间微敛,悠悠垂眸,不再看她。   一侧,叶浙果真热情开口,“一道吧。”   肖玄眸间黯了黯,手中轻敲的折扇也停了。   心腹看向肖玄。   肖玄轻轻摇了摇头。   ……   江船一共三层。   景致最好的位置便在第三层的船仓里,透过窗户,正好可以看到江边的景色,在江船上用全鱼宴,会别有一番风韵。   几人刚落座,船便起了锚,往江中划去。   用叶浙的话说,江船会先行至江中停摆一段时间,而后会绕行沿岸风光,最后在几处指定的码头落客。   侍者也陆续端了菜肴上来,说全鱼宴其实也不为过。   糖醋,清蒸,红烧,冷拼,水煮,醋腌,酒糟,酱香,煎炸……说的出做法和说不出做法的,都琳琅满目,至少十余二十个菜碟,目不接暇。   每人面前还放了一盅鱼汤。   鱼汤用鱼和奶熬制而成,色泽嫩白,奶的香味盖住了鱼的腥味,鱼的味道与奶香味混在一处,又解了其中的腻味。   苏锦手握着勺子,无名指和小拇指微微翘了翘,舀了一口鱼汤道唇边轻轻吹了吹,再尝了一小口,脸颊便浅浅浮起了一抹笑意。   肖玄缓缓移目,莫名觉得这鱼汤应当很好喝。   遂也尝了口,果真意犹未尽。   抬眸看向苏锦时,她似是已经一盅喝完。   肖玄垂眸,眸间莫名噙了些许笑意。   ……   席间,叶浙寻了不少话起头。柏远又健谈,苏锦偶然应上一两声,便是肖玄不怎么说话,也不会觉得突兀。   全鱼宴要配黄酒,吃完一盘鱼,便会上一盘新鲜的,很有新意。只是黄酒喝起来不醉人,后劲儿却足。   叶浙,柏远,肖玄三人一处喝酒,苏锦要了一壶果子酒应景,尝得也不多。   旁的也倒还好,可不知可是酒过三巡的缘故,夹菜的时候出了稍许尴尬之处。   苏锦和肖玄本在对坐,早前饮酒时倒没怎么动筷子,酒过三巡后,只剩了叶浙和柏远在兴致上,他二人都不怎么喝了,筷子便动多了些。一动多,便时常莫名伸到同一处菜碟上,而后愣了愣,相互避开,只是避开后,又会莫名挪到同一碟鱼上。   分明都能看出对方不是有意,只是莫名巧合。   倒是柏远笑了笑,“世子,你与三嫂的口味很近。”   是近了些,喜欢吃的都是差不多口味的鱼。   肖玄笑了笑,“想是了。”   苏锦也笑笑,只是顺手放下了筷子。   肖玄当做不察。   苏锦放下筷子,又不好干坐着,便又喝了三两杯果子酒,眼见这一壶似是都要见底了,才觉稍许有些微醺,脸色也稍稍有一许恰到好处的红润。   肖玄想她怕是些许饮多了。   却见她起身去了甲板。   有丰巳呈跟着,旁人似是也不担心。   肖玄又端起酒杯,同叶浙和柏远喝了些许。   ……   过了良久,苏锦人还未回船舱。   许是酒意上头,肖玄想着方才她脸色有些微红,而后又去了甲板……   叶浙和柏远在他一左一右说的话,他似是也没听进去几分。   “失陪一下。”他悠悠起身。   叶浙和柏远也没多想。   肖玄漫步上了甲板,金秋十月,晌午过后的阳光暖意袭人,江面波光粼粼,甲板上的风正好有些许大。   甲板上的人不多,肖玄绕了一圈,却都未见到苏锦。   有丰巳呈在,原本也不是他当担心的事情,只是想起她方才似是喝得有些微醺的模样,他是怕她落水,寻了一圈,未见人影,肖玄心里有些没底,遂脚下步子加快了些,又沿着甲板一面走,一面环顾。   行至船尾处,余光瞥过江面上的小舟,脚下忽得踟蹰。   他踱步上前,只见那叶小舟上,苏锦在小舟船头坐着。   她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抚着鱼竿,看似是在舟上悠闲垂钓,实则凝眸一看,却是在暖洋洋的日光下,舒服得打着盹儿,阳光洒在她的脸上,肩上,身上,好似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辉一半,衬出几分慵懒娴静,又和着几分温婉妩媚,明艳动人到周遭都黯然失色了去。   许是甲板上吹了风,酒意上头,肖玄目光未曾从她身上移开。   仿佛也移不开。   江风阵阵,吹起他额头青丝几缕,他想起在平城时,她发间清淡的海棠香气,仿佛,这江风里都带了几许。   肖玄缓缓垂眸。   小舟上却忽然传来一声:“夫人夫人!鱼上钩了!”   他抬眸望去,先前直勾勾盯着鱼竿尽忠职守的丰巳呈激动得伸手将苏锦摇醒。   苏锦应是有些微醺,一面晒着太阳,一面吹着江风睡得正好,全然忘了在钓鱼的事,忽得被丰巳呈推醒,眼中懵懵看了看,皆是惺忪睡意,全然没了方才那般动人心魄的艳丽,呆萌得有些讨喜……   肖玄低了低眉头,唇瓣不由勾了勾。   江面上,丰巳呈帮苏锦一道扯着鱼竿,时而往东,时而往西,应是这鱼有些大,晃动得小舟都有些来回偏着,船家很有些闹心,再钓船都要翻了……   肖玄轻笑出声。 第073章 有趣(二更)   “世子?”肖玄身后心腹上前。   肖玄眼中的笑意还来不及掩去,随意应道,“嗯。”   心腹诧异,他的模样表情应是在看有趣的事。   “走吧。”肖玄出声,既而已转身离开。   他已出来有些时候,叶浙今日是来招呼他的,他若离席久了始终不好。   心腹转眸看了看他,目光又迟疑瞥向江上。   江面的小舟上不是旁人,是平阳侯夫人?   心腹回眸时,肖玄业已下了甲板。   心腹眉头拢了拢。   ……   等回了船仓中,叶浙和柏远还在喝酒。   似是,正说到柏炎处。   肖玄抬眸。   叶浙同柏炎交好,柏远又是柏炎的弟弟,两人在一处,似是将柏炎该夸的也夸了,该吐槽的也吐槽了。又相互约好,今日这喝酒时候的话,谁也不透露给柏炎听。   许是方才在甲板上吹了些风,人精神了许多,听着叶浙和柏远说着柏炎的事。   柏炎么,肖玄端起酒杯,接连幽幽饮了好几杯。   ……   都说黄酒后劲儿足,诚然不是假的。   苏锦晚些回船舱的时候,叶浙和柏远似是都有些喝多了。   “黄酒好喝!”苏锦入内时,柏远正在表态。   丰巳呈头都大了,“四爷……”   遂上前扶他。   他看了看丰巳呈,眼睛忽得笑眯成了一条缝,凑上前谄媚,“三嫂!”   席中除了丰巳呈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只有丰巳呈一脸嫌弃,伸手将他连推开,“四爷,您喝多了吧,夫人在这里。”   柏远似是反应了过来,看了看丰巳呈,又看了看苏锦,恍然大悟般连连点头,“对对对,这才是我三嫂,怎么认错了,我三嫂最好了,比三哥都好……”   连撒娇和马屁都一并用上了,应是醉得不轻。   肖玄瞥目。   他是未想到柏远能同她这般亲近。   苏锦几分哭笑不得,叹道,“这是喝了多少?”   喝多的人无法用语言解释,伸出十根指头就挨着一根一根得数,数了一遍发现不够了,又重新数,最后应是知道自己反正也数不清楚了,遂又讨好道,“我三嫂天下第一美!我三嫂天下第一好!”   丰巳呈听得恼火。   到第三个“我三嫂……”系列时,苏锦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枚花卷,径直塞入他口中。   叶浙怔了怔。   肖玄亦轻笑出声。   丰巳呈崇拜得看向自家夫人,心中直呼大快人心。   苏锦目光瞥过,丰巳呈会意上前扶起柏远。   苏锦朝肖玄和叶浙福了福身,“四弟喝多了,我们先回驿馆了,失陪。”   丰巳呈架着醉晕晕的柏远出了船舱中。   肖玄手中折扇背在身后轻轻敲了敲后背,唇畔的笑意似是还未褪去。   叶浙也上前,站在肖玄身侧,一道朝船舱外看去。   叶浙也应多了些,话里都带着醉意,“柏炎这个夫人可厉害着,顾云峰上回嚷着要打断柏远的腿,嫂夫人护着柏远,竟拿弓箭射了顾云峰。”   “顾小将军?”肖玄在京中见过顾云峰。   叶浙颔首,“我以为那一箭射空了,后来才见到,顾云峰一侧的鬓角都被箭矢刮没了。”   肖玄笑笑,“后来呢?”   顾云峰应当也不是善罢甘休之人。   叶浙叹道,“后来出了茬子,顾云峰的鞭子打到了嫂夫人身上。”   肖玄微楞,脸色都微微变了。   顾云峰是武将,他的一鞭子苏锦怕是吃不消……   叶浙却会错了意,继续道,“等柏炎回了云山郡,谁说都拦不住,揍得顾云峰在驿馆躺了大半个月才走。后来此事在京中传来,都晓柏炎护他夫人护得紧,日后可别惹他夫人,他能直接将你往死里揍……”   肖玄嘴角勾了勾。   那他先前真还想错了,柏炎么……   呵,他倒越发有些好奇了。   ******   翌日清晨,肖玄早早便醒了。   苑中有鸟鸣声,他喜欢在晨间鸟鸣声中翻书。   因为看书让人静心。   一觉醒来,他今日脑海中已清醒了许多,昨日江船上见得的幕幕许是都在酒意作祟下份外撩人心扉。   而当下,心中已如明镜。   书页翻过一侧,心腹回了苑中,“世子,平阳侯夫人一行已离了驿馆,启程了。”   “嗯。”他淡淡应了声。   心腹顿了顿,忽觉昨日在江船上见到的一幕应是错觉,世子惯来是心中有数的人,这平阳侯夫人应是避都来不及,不应当再会主动亲近。   稍许,叶浙来了苑中,“你说想在晓城多留几日,今日想去何处?”   叶浙也醒了酒,又恢复了早前活力。   肖玄羽睫微垂,笑了笑,抬眸看向他,清贵慵懒道,“钓鱼。”   “钓鱼?”叶浙诧异。   ……   不仅去钓鱼,还特意选了晌午过后的这段时间,泛一叶扁舟去江面上垂钓。   阳光似是同昨日一样,也悠悠然饮了些许小酒。   只是昨日是在甲板上看,越看越觉那看似垂钓,实则眯眼儿打盹儿的人有趣。   可眼下,换作他自己……   肖玄觉得江面上的垂钓其实很无趣,在阳光和江风下打盹儿也似是无趣,便是真钓上来了一两条鱼,也似是没有昨日见她睡眼惺忪,忽然鱼钩上来了鱼的呆萌状来得有趣……   有趣得,心中菲菲。   “不钓了……”他收了杆子。   叶浙错愕看他。   肖玄悠悠道,“改主意了,我们下午就启程吧。”   “啊?”叶浙不知他这是做什么不顺遂了,可是他招呼不周。   只是转眸看去时,有人分明眸间带着笑意,心情比方才垂钓时好了不知多少去。   ……   因为肖玄不骑马,故而叶浙这一路都是陪着他乘马车的。   肖玄生得清秀干净,面容清隽,一看便文质彬彬,非舞刀弄剑之辈。此番外出,也都是由怀安郡王府的侍卫全程跟着,应是也不放心他一人外出。   当下,马车中,肖玄同叶浙说起长风国中的风土人情来,也邀叶浙去长风做客,好让他尽地主之谊。   叶浙亦同他说起京中之事。   肖玄这回来京中,先是在京中呆了月余才启程去的江南一带,叶浙口中提及的许多人和事他都能一一对上号,故而说起来时间过得也快。   一路上又没什么波折,走得都是官道,亦平顺。   等到快进黄昏时,前方的侍从和马车似是都缓缓停了下来。   眼下还在道中,周围亦无歇脚的铺子,这停得有些不应当。   叶浙和肖玄相识一眼,叶浙上前掀起帘栊,正好有侍从上前禀报,“世子,叶大人,前方遇见到平阳侯府的马车了……”   平阳侯府?   叶浙和肖玄都抬眸朝外看去。   果真,映入眼帘的首先是花枝招展的丰巳呈。   空中微微下着小雨,丰巳呈在一侧替苏锦撑着伞。   两辆马车都陷入了坑里,似是将横梁折断了去,几个侍从正在想办法。   苏锦亦在一侧认真偏头打量着,小雨绵绵,睫毛似是都连着雾气,青丝微绾,露出修长的玉颈,她的侧颜在油纸伞下剪影出一道温婉又明艳的风景。   肖玄眉眼间忽得勾勒出了一丝笑意。   分明帮不上什么忙,却还要凑热闹。   哪辆马车上不能呆着,非要去看个究竟,横梁是如何断的,断了能否修好?   淋着雨,撑着伞,也要看。   还看得一本正经。   肖玄眼底笑意更浓。   有趣。   许是觉察这边目光袭来,苏锦缓缓转眸,后面的马车临近,叶浙掀起帘栊,见马车上的人是叶浙和肖玄,苏锦嘴角勾起一抹如水笑意,“这么巧?”   呵,哪里巧?   分明她是晨间走的,他们是晌午之后才走的,这都能撞到一处去。   侍从撑伞,叶浙下了马车。   另一个侍从上前,肖玄却摆了摆手。   马车外,叶浙好奇,“嫂夫人不是晨间走的吗,怎么才走到这里?”   他们是过了晌午许久才出来的。   苏锦尴尬笑了笑,“出了晓城不久,在凉茶铺子歇脚时,柏远下马车扭到了脚,在前方的镇子寻了大夫看了看,上了些药,前不久才重新上路,刚到此处,就有马车就先后陷到坑里了。”   另一辆马车里,柏远探出半个头,“叶大哥”   叶浙半蹲下看了看,又环顾四周,叹道,“应是早前下过大雨,路被石头砸了大大小小的坑,雨停了,泥土将坑表面填上,内里还是空的。”   苏锦点头。   叶浙亦上前帮忙看看,侍从朝他道,“横梁都断了,怕是没办法走了。”   这两辆还正好是苏锦与柏远的马车,旁的装行李的马车似是都还好,只是行李不少,若是临时搬运一怕淋雨,二也装不下。   叶浙看了看天色,提议道,“在此处一直耗着也不是法子,嫂夫人不如先乘我们的马车一道去前方明城吧,等到了明城再处置马车的事。”   眼下还下着雨,又近黄昏了,这马车底部的横梁断了,也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决的,遂而颔首,朝叶浙道,“那有劳叶大人了。”   终于可以不用在此处等了,柏远似是也来了精神。   叶浙亲自撑伞,将苏锦接至马车下。   柏远处,丰巳呈一面打伞,一面搀了柏远往后面的马车处去。   原本叶浙和肖玄就是一路晃悠悠去江南游玩而后回京的,马车只是代步的工具,又只用乘他二人,当下,便显得有些拥挤。   好在明城就在不远处,丰巳呈出了马车与车夫共乘,叶浙换出去骑马讲究。   马车内,正好可以容纳苏锦,柏远和肖玄三人。   肖玄没怎么说话,大多时候撩起帘栊,看着窗外。   柏远就似一个话匣子一般,扭伤了脚踝,但嘴中可以一直说个不停。   他同肖玄说话的时候,肖玄会礼貌应声。   他同苏锦说话的时候。   肖玄看向窗外,嘴角却莫名勾了勾。   似是同她一处的时候,便连一旁的聒噪声也似是不那么惹人厌了。   她的声音很好听。   天生带着温婉亲厚,还有趣。 第074章 如隔三秋(三更)   由得这半途中遇到,便一道去了明城。   早前的马车是丢在路上了,遂在明城中多呆了一日。侯府的侍从在明城里配好了马车和马匹,又将其余几辆马车都检查了一番,避免早前路上磕磕碰碰却未看见,路上再做耽误。   明城暂歇的一日,柏远在驿馆中养扭伤的脚,有玉琢和白巧照看着。   正好闲来无事,丰巳呈便跟着苏锦去逛了城中的书局。   早前在云山郡的时候,丰巳呈便跟着侯爷和夫人去过书局买书,侯爷尚还好些,夫人似是尤其喜欢打发时间的时候看书。夫人的书看得也快,有的书读过一次就搁在一处,有时候一本书也会翻来覆去看上好几次。   平城带来的书册差不多在路上看得七七八八了,眼下从明城到京中大约还有十余日左右的脚程,若是路上没有耽搁,约是十月末就可以抵京了,这路上十余日夫人是要挑些书打发时间的。   早前是侯爷在,丰巳呈并未跟去书局里。   眼下只有夫人,丰巳呈就不近不远,择了适当的距离跟着。   明城已临近京中,书局中的册子似是比云山郡的要多少许多,苏锦不觉有些走不动路,早前平城和远洲的书局她都去过,但都比不上明城。   书局之中看书的人不少,但嘈杂声却不多。   苏锦安静挑了几本,有趣的,便取下递给丰巳呈。   丰巳呈捧着书,微微张嘴打了个呵欠。   苏锦莞尔轻声,“巳呈,你去那边坐一会儿吧,等好了我叫你。”   初初听到,丰巳呈眼中简直流光溢彩,只是想起早前侯爷的叮嘱,又赶紧摇了摇头,“不不不,夫人在哪,我在哪……”   苏锦又笑了笑,应了声,“那我快些。”   丰巳呈惶恐,“夫人慢慢看,奴家不打扰夫人……”   苏锦低眉笑笑。   许是听到这厢声音有些意外,肖玄略微驻足,瞥目看来。   方才以为听错,却的确见到是苏锦与丰巳呈二人。   他是没想过会在书局这里见到苏锦。   瞥目看去,丰巳呈一面打着呵欠,一面捧着书,苏锦则是立在书架面前认真得逐一看去。稍许,伸手在书架中拿了一本在手中,低头翻了翻。   目光凝在书册上,翻书的声音里都夹杂着轻柔温婉。   似是挑到一本满意的,唇角挑了挑,唤了一声“丰巳呈”。   丰巳呈上前,她将书放到他手中的那一摞上。   其实已七七八八挑得差不多,回京路上也够看了。   “走吧。”苏锦也不准备再看了。   丰巳呈应好。   只是行到一排书架前,苏锦微微驻足。   这一排书甚是少见。   都是,手抄本?   苏锦诧异,想伸手去拿。   身后却有声音响起,“这本书不适合夫人。”   苏锦应声转眸,是肖玄的声音。   “世子也在?”她是没想过会在书局碰上肖玄。   印象中肖玄的话不多,更少有同她主动说起过话。   眼下,淡声应道,“我也想寻几本书,正好打发路上时间。”   苏锦低眉笑笑,“那真便是巧了。”   肖玄嘴角勾了勾,接着方才的话题道,“这本书不适合夫人,书里说的都是巴尔国中奴隶交易之事,有些写实,有些血腥,夫人看了怕是会不适……”   他点到为止。   苏锦眸间些许诧异,忽得反应过来,难怪会只有手抄的册子,还是放在这个角落里……   “你去过巴尔?”苏锦忽然问。   肖玄应道,“早前去过,去之前找了不少书册看,这本就是其中之一。”   苏锦笑笑。   肖玄忽得道,“夫人若是还好奇,也可以尝试看看……”   苏锦抿唇,从善如流,“我听劝。”   肖玄蓦地轻笑出声。   两人一道,肖玄遂又推荐了几本册子给苏锦。   等回驿馆的时候,侯府的侍从已将马车之事准备妥当,明日便可以启程回京。   ……   翌日从明城出来,便仍是同叶浙和肖玄一道结伴回京。   有叶浙在,若是路上再遇了棘手的事情,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叶浙人好相处,肖玄又多话少冷清,一路同行并未有多少麻烦之处。   苏锦每日慢悠悠靠在马车角落中舒舒服服翻书,从明城中挑来的册子,够她看上好久一段时间。马车内,便是柏远和丰巳呈两人依旧聒噪个不停,她也习惯了,更能安心在他二人一侧安静看书。   在途中的凉茶铺子小歇时,又同叶浙和肖玄一道说会儿话。   “桓雨之策看了吗?”肖玄难得主动问她。   苏锦颔首,“就翻了两页,桓雨是真有其人,还是杜撰的?”   她是真看了的。   肖玄笑笑,“世人借桓雨口吻杜撰的,若桓雨此人是真的,应当也是差不多四五百年之前的人,但四五百年前,西秦还不是眼下如此,是后人写的,却未考虑周详。当历史典籍看是有瑕疵,稗官野史便对了。”   苏锦亦笑了起来。   恰好店家来上了凉茶。   他二人的喜好总是差不多,在凉茶铺子里便也能点到一处。   苏锦和肖玄都怔了怔,也全当做不察。   正好柏远端起茶杯,怏怏道,“你们方才说的什么,我都听不懂……”   苏锦和肖玄对视一眼,都笑了笑。   苏锦朝他道,“是一本西秦野史,早前在明城时,世子推荐的,虽是野史,讲得观点却另辟蹊径,你要不要看看?”   柏远忙不迭摇头,“呃,还是留着三嫂看吧,我一看书就头疼。”   苏锦弯眸。   少时,头顶上空有信鸽飞来。   信鸽脚上挂着信笺。   丰巳呈一眼看出,“夫人,是侯府的信鸽。”   言罢,垫着脚尖,轻敲踩了树干处跃身上去,轻轻松松将信鸽抱了下来,这似是苏锦头一遭见到丰巳呈动伸手。   肖玄微微敛眸,能如此轻巧,如探囊取物一般,丰巳呈平日已是深藏不漏。   丰巳呈上前,将信笺递到苏锦手中。   既是侯府中的信笺,自然是要先给夫人亲自拆的,才算不得僭越。   丰巳呈双手呈上,苏锦接过,柏远已等不及凑上前去一道看,“三嫂,是不是三哥!”   “四爷……”丰巳呈有些恼火。   柏远只得坐了回去。   肖玄端起茶盏,好似平淡般抬眸看她。   苏锦的注意力都在信笺上,拆开信笺,信笺上的字迹映入眼帘,她眸间便浮上一抹悠然暖意,嘴角也不觉微微勾起。   她自是认得他的字。   信笺上的字很少,不需要一气呵成就能读完。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落款是,炎哥哥。   苏锦莫名笑出声来。   柏远连想也不用多想,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定是三哥又给三嫂写了什么酸溜溜的土味情话……   还是又酸又土那种。   就是他早前同他们二人一道在马车中时,日日听三哥说的都腻味了的那种…… 第075章 长脾气了(一更)   在路上,苏锦自是没办法给他回信笺。   遂让丰巳呈放了鸽子回去。   丰巳呈尚诧异,“夫人不给侯爷回个信儿吗?”   苏锦低眉笑了笑,“不回……”   丰巳呈嘴角拱圆,做了个“哦”的嘴型,既而将信鸽放走。   苏锦眸间噙着笑意,继续饮茶。   只是后来便差不多是低着头,没怎么同叶浙,肖玄和柏远一处说话,也大抵未听见去几分他们说什么,只是忽然想到方才信笺上的落款,就不由笑了笑。   她放了空鸽子回,不知某人可会恼得跳脚。   许久不见,忽然见到‘炎哥哥’三个字,她也忽得来了兴致,份外想见见他早前那幅咬牙切齿的跳脚模样……   苏锦幽幽垂眸。   她是有些想他了,所以才见字如人。   也会挖空心思逗弄他。   明明府中的信鸽是可以找到她的,他回了京中月余都未有消息捎给他。   她也特意不回他。   算扯平了罢。   她惯来“大肚”。   ……   等歇得差不多了,众人相继回了马车中继续赶路。   明城出来已经五六日了,还有三四日便会抵达京中了。   苏锦慵懒靠在马车的角落一处,目光望向撩起的车窗帘栊外,淡淡想着那句“如隔三秋”,似是掰着指头也不算清,这其中都多少个秋了……   她想翌日就见到他。   ……   苏锦有午睡的习惯。   柏远和丰巳呈都未跟着入马车内,只留了白巧在其中伺候着。   天气转凉,车窗撩起,马车缓缓行驶,马车内也不闷热,正是赶路最舒服的时候。   苏锦枕了引枕侧身躺下,很快入睡,脸上似是还挂着笑意。   应是入了美梦。   白巧轻声上前,缓缓将薄被牵起,给她盖过腰间怕她着凉了去。   似是越渐接近京中,官道便越渐平稳,便是后来马车行驶的速度比之早快了许多,都不见怎么颠簸的。   只是马车行得快,车窗外吹进的风便越大,白巧上前,将车窗上的帘栊轻轻放下,只略微留了一个小小的缝隙透些流动的空气入内。   马车内便不似早前那般风大,苏锦熟睡中呢喃唤了声,“白巧。”   醒了?白巧上前,“小姐?”   苏锦模糊道,“……去把柏炎的外袍取来。”   侯爷?   白巧微颚,手中动作也愣住。   很快,有人便反应过来,小姐这是梦见侯爷了……   白巧掩袖笑笑。   果真,苏锦稍后闭口,没有再同她说起梦话。   白巧会心笑笑。   ******   由得这一路平顺,黄昏前后便到了笾城。   从笾城再去往京中,似是就指日可待了。   笾城很小,又与周遭城镇临近,便没有设置驿馆,下榻的客栈是叶浙早前便遣人提前安排好的,安稳起见,又肃清了旁的龙蛇混杂之人,方便落脚。   马车缓缓在客栈外停下,丰巳呈的声音悠悠然在马车外响起,“夫人,到了。”   苏锦放下书卷,正好也看得有些累了。   伸手捏了捏眉心,又慵懒撑了撑懒腰,稍许整理了下衣裳,才示意白巧撩起帘栊下了马车。   路上几日,柏远的脚已经全然好了,已可活蹦乱跳。不知今日又得了什么有趣的事,正同叶浙和肖玄在一处说着话,见苏锦从马车上下来,柏远招呼,“三嫂,这里!”   苏锦踱步上前,“在说什么事,这般有兴致?”   “嫂夫人。”叶浙问候。   肖玄亦看了看她,微微点头致意。   柏远神秘道,“三嫂,我们方才在说,今日干脆不准备用晚饭了。”   苏锦似是恍然大悟一般,通透道,“也对,你晌午是吃了不少栗子糕……”   似是都想起柏远吃到打嗝的模样,叶浙同肖玄都忍不住低头笑了笑。   柏远恼火嘀咕道,“三嫂,能不当众揭我底儿吗?真是越发同三哥像了……”   苏锦低眉莞尔。   为了挽回颜面,柏远轻咳两声,遂又继续道,“三嫂,笾城的夜市在京城附近最有名了,我早前还会同人一道专程来笾城夜市吃宵夜,今晚天气正当晴朗,夜市一定还会出来,方才我是同叶大哥和世子商议,我们可以寻夜市吃宵夜去。我早前正好认得几家做得好的,可以一饱口福。”   说起吃,柏远比旁人都更有话语权。   “好啊。”苏锦也不推辞。   这一路都是叶浙在招呼,难得柏远做局,她若是推脱便是拂了柏远颜面了。   柏远果真欢喜得哈哈了几声,朝众人眉开眼笑道,“那便各自回房休息,三嫂,稍后出发的前,我再来寻你。”   苏锦颔首。   叶浙的侍从上前来领苏锦和白巧玉琢去房间,整间客栈都已包了下来,最好的位置肖玄让给了苏锦,叶浙怕怠慢了。   肖玄云淡风轻道了一声,不能怠慢女眷。   叶浙意外。   这一路,叶浙对肖玄有几分摸不透。   肖玄话很少,人似是清淡。   连带着怀安郡王府的侍卫也大都清淡得很。   怀安郡王府几十个侍卫都比不上平阳侯府一个丰巳程来得闹腾。   叶浙早前只同苏锦见过一面,这一路,也越渐熟悉。   柏炎是个不怎么饶人的性子,苏锦却是云淡风轻。   叶浙只觉得肖玄倒似是能与苏锦说话到一处去,也仿佛,听他二人在一处时,话虽不多,却和声细语,让人如沐春风。   叶浙莫名觉得‘搭调’。   且不仅是说话这一处,似是也连口味喜好也大致相同,夹菜也能时常夹到一处去。   又大多分别撤了筷子,怕对方尴尬。   叶浙只觉,幸好柏炎不在。   ……   上了顶层的房间,白巧和玉琢推开房门。   笾城不大,却没想到这科珠顶层的房间异常宽阔,推开窗户,景致还好,似是可以俯瞰大半个笾城一般。   白巧和玉琢都忍不住叹了叹。   看了一日的书,有些疲乏,苏锦正好踱步到窗前,一面取下发髻间的木簪,一面俯瞰眼前这大半个笾城。   刚至黄昏,落霞在轻尘中轻舞,城中四下已开始陆续点灯。   放眼望去,笾城虽不大,却很有市井香火气息。   “夫人,备水吗?”玉琢先前听她在马车中说出了些汗。   苏锦颔首。   白巧随阖上窗户。   这处房间很大,入门有起居歇息的大厅,四扇屏风后之后是床榻和小榻,亦摆了案几,可以看书写字,再往内去,又隔了一道六扇的屏风,屏风便放了浴桶和皂角,铜镜等。   玉琢已寻了小二打水。   苏锦在屋中看了看,这房间早前应当是给肖玄备下的。   肖玄远到是客,在苍月的这两个月中一直都是叶浙作陪,东宫交待的客人,叶浙一直礼遇不会差池,叶浙将客栈中最好的一间房给她,于情于理都不合。   应是肖玄让的。   肖玄其人清冷少语,淡然雍雅,似是在明城书局里和她遇上后,便会不时同她说些书册相关的事情,亦会在她说起对什么书感兴趣时,翌日就翻出一本给她,说巧了他这里正好有……   她怔了怔。   这一路同行,肖玄应当是没有旁的时间去逛书局的,他说的他正好有,边是他早前真的带了外出。她也不知为何这么巧,似是无论看书也好,夹菜也好,甚至饮茶也好,他都与她喜好相近。   也似是其中缘故,肖玄对她照顾。   他应是拿她当书友……   这么喜欢读书的人,她还认识一个,就是宴书臣。   但宴书臣读书惯来是自己一人心无旁骛得读,肖玄却是喜欢同人探讨。   苏锦对宴书臣读书很有印象,早前有一次在苏家住了几日,她是亲眼见了宴书臣读书的时候用墨汁沾着饼吃了,当时吓坏了娘亲,不知宴书臣是怎么,只有她在一侧笑不可抑,说二表哥急功近利,想吃些墨水了。   宴书臣眼刀瞥她,她笑眯眯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二表哥想吃的是黄金屋还是颜如玉呀?   宴书臣就似踩到了尾巴根儿似的,狠狠道,都要!   不知为何,想到宴书臣少时的事就份外想笑。那时她与宴书臣走得近,有一日见宴书臣眼波流传,整一个春心荡漾模样,她凑上前去问究竟,宴书臣嘴角勾了勾,笑眯眯同她讲,他有颜如玉了!   那时的宴书臣真是少年得志,春风得意,当真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少年郎。   她还等着看宴书臣娶颜如玉表嫂呢,后来此事仿佛忽然间不了了之。   原本醉心读书的宴书臣也似忽然变了个性子一般,科考,入庙堂,宴家在朝中并无多少瓜葛,宴书臣却一路在官场从最底层凭一己之力做到了如今严州知府的位置,她早前都未曾听说。   严州知府在朝中已是不小官位,宴书臣也从早前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蜕变成一个深谙官场的朝中大员,只是,至今也二十六七了,一直未娶。   苏锦心想,当初宴书臣在京中求学时,应是认识了‘颜如玉’的……   苏锦叹了叹,宴书臣的事她也听姨母同娘亲抱怨过,只是宴书臣口风太紧,谁都不说,姨父姨母也毫无头绪,说给他说亲,他就说尚未建功立业,在等等,这一等,便等到二十六七了……   浴桶中,苏锦伸手搭在额间,光顾着阖眸想宴书臣的事,全然没有留意跟前的人站了多久。   最后,跟前的人实在是失了耐性了,幽幽上前,侧坐在浴桶边。   苏锦乍一回神,搭在额间的手臂挪开,慌乱间看向身前。   只见柏炎侧坐在浴桶边,幽着脸看她,“夫人,你最好是在想我。”   苏锦方才吓了一跳,等见到人是柏炎,眸间掩不住惊喜,“柏炎?”   柏炎脸色不怎么好看,语气也略有些沉,“为什么放我鸽子?”   鸽子?苏锦怔了片刻才想起来,他是说今日晌午鸽子的事。   苏锦也顺势反应过来,他今日就到笾城了,晌午还在用信鸽给他送信笺?!   苏锦奈何笑笑。   柏炎更是恼火。   他这禁闭关了整整一个月,刚出禁闭就马不停蹄来接她。   他都想好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然后他晚间将好能够快马到笾城。   届时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便同她说,看,他实在等不了三秋了,所以就来见她了……   他蓄谋了好几日,怎么想都觉得她定会惊喜!   眼下好了,通通砸了!   她晌午便应当收了他的信才是,惊不惊喜他不知道,只知道她空放了他的鸽子,到眼下这么久,她都懒得回他一个信。   他心心念念来见她,就这么在她面前站了这么久,她在闭目在想什么事情,只是想得又是皱眉头,又是叹息,反正定然不是在想他。   他都舔着脸问她“为什么放他鸽子”了,他就是想要她解释一句,再不济哄他一声也行。   她只要一哄,他通通前嫌不计。   她倒好,这么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   不应他,也不吱声,就这么将他晾一处。   柏炎很有些恼意,“小阿锦,这是涨脾气了啊!”   不回他信笺,也不应他。   才不过分开月余,就这么晾他,他是满腔热情来,热脸贴了凉脸。   她还是笑笑,不看他,也不应他。   他伸手捏起她下巴,幽幽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旁的?” 第076章 喂糖(二更)   “嗯?”他凑到近处看她。   浴桶内雾气袅袅,她脸上和发间都挂着湿漉漉的水汽,肌肤胜雪,唇若涂脂,修长的玉颈和精致的锁骨裸。露在水波外,双眸如春水流波一般水盈盈看着他。   “……”   “……”   “……”他心中分明有些恼火,威逼利诱的话都说尽了,就等着兴师问罪,但眼下凑得实在太近前了,心砰砰跳个不停,喉间也不争气得咽了咽,好赖不赖换了副绮丽语气,声音都有些略带嘶哑的道,“洗好了吗……”   他眸光微敛,其实本也不准备待她应声。   他俯身压上,直勾勾道,“要不要再洗一会儿?”   苏锦诧异看他。   他一手撑着浴桶,一手松了松衣领,“自己选。”   苏锦只微微迟疑了一秒。   他已松了衣领,嘴角隐晦勾了勾,“过时间了,夫人,剩下的我选。”   苏锦未及反应。   他已将她从水中捞起。   浴桶边就有浴巾,她被他用浴巾裹成了半个茧蛹子直接抱了出去,顺手取了她先前挂在木架上的罗带。   “柏炎……”想认怂了。   “我还当夫人今日要哑巴到底,原来还是会说话的……”他不紧不慢将她置于床榻上,顺手放下床榻两侧的帷帐,隔绝了一方天地。   只有帷帐外的灯火透了进来,映出她半张侧颊来。   既温婉,又妩媚,双颊上的一抹绯红挂着。   明艳动人得要命!   他喉。结微微耸了耸,沉声道,“……现在才认怂是不是晚了些?”   “炎哥哥……”她咬唇。   他今日就是想听。   他目光悠悠看她,眸间带着旁的意味。   苏锦只得再唤了一声,“炎哥哥……”   柏炎俯身压上,咬上她嘴角,“现在叫炎哥哥也晚了……”   她脸色忽然涨红,下意识伸手想挣脱手腕上的束缚,亦摩挲得他身上衣襟窸窣作响,他伸手抚上她光滑的肌肤,似是每一处都了如指掌,他也似是有的是耐性,指尖轻轻抚着,双唇亦缓缓吻上别处。   她额间慢慢失了清明。   ……   他松开她双手的时候,她额头涔涔汗水。   她连伸手揽上他肩膀的力气都没有。   他才缓缓解了自己衣裳,随手将衣裳伸到帷帐外,目光深邃看她,“夫人,我们不是才开始吗……”   他眸间沾染的已是情。欲,动作也不似早前温柔,他俯身将她抱在腰间,吻上她耳后,“小阿锦,我有多想你……”   苏锦哪里还有精神应他?   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反正都是他是对的。   他惯来掌控得了全局,便是在她身上,她只想咬紧嘴唇,一遍遍唤他的名字,“阿炎……”   他亦将她捧在掌心,娇宠在心间。   频频送至云端。   ……   事后,她坐在铜镜前,柏炎替她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   今晚做得有些过了,她似是都有些不敢看他,只敢偶尔通过铜镜里瞥一瞥他。   他余光扫过,却不揭穿。   稍许,他嘴角轻抿着,悠悠叹道,“原来夫人这么爱我……”   苏锦整个人都僵了僵。   他亦笑笑。   苏锦恼火垂眸,想起方才后半段近乎失去理智,很有些……丢人现眼……   苏锦干脆不睁眼了。   他忍住笑意,半蹲下,还是笑盈盈吻上她侧颊。   目光虔诚,若吻心尖之物。   她转眸看他。   “我喜欢你喜欢我……”他鼻尖贴上她鼻尖,“总喜欢不够……”   又是这些酸溜溜的土话。   她眉眼轻敛,心底的暖意却如四月暖阳一般。   他没睁眼,阖眸莞尔道,“我方才好生欢喜。”   苏锦心中又忍不住唏嘘。   “阿锦,有你在,我这颗心才有安放之处。”   他拥她在怀中。   苏锦头靠在他胸前,听着他胸口踏实而熟悉的心跳声。   苏锦笑了笑,轻声道,“那我收好了,谁要都不给。”   他微怔,既而嘴角缓缓勾起。   她亦淡淡应道,“我亦有贪念,心也好,土掉渣的话也好,日后都是我一人的。”   他满心欢喜,“都依你。”   ……   晚些还要出门,他替她更衣。   早前的衣裳已经不能用了,他在屋中寻了一件干净衣裳。   这衣裳他早前并未见过,应是在平城云墨坊做的。   苏锦看了看他手中,略微迟疑,“这件……有些……”   他看她为难。   她没不好说出口,这件做得有些玲珑紧致了。   只是,他亦为难,“阿锦,这件衣领更高些。”   苏锦忽然会意。   他替她层层穿上,从肚。兜到内衬,从内衬到中衣,再从中衣到外袍,他看得眸间怔忪。   “怎么生得这么好看?”他叹了叹。   她微赧。   他牵她起身,纤细的腰身盈盈一握,便是秋衣,都衬出了一身玲珑韵致。   他呼吸紧了紧,轻声道,“我让白巧进屋来,给你找一身衣裳。”   他瞥开目光,径直往屋门口去,遂又低声朝她道,“阿锦,这身衣裳日后只能在我跟前穿,旁的时候别穿了。”   苏锦轻“嗯”了一声。   ……   白巧利索,很快便拿了衣裳来递于柏炎。   方才侯爷来了屋中,她一直在屋外守着,眼下,也不便入内。   柏炎拿了衣裳折回,又亲力亲为。   只是这件衣裳的领子已算够高了,还是遮不住先前的痕迹,柏炎低眉笑了笑,“晚些别去了,我让玉琢弄些吃的来屋中。”   苏锦颔首。   柏远还未来唤她,眼下似是还有时间同柏炎一处。   苏锦方才便在想,当不当问,想了稍许,还是趁着这空闲开口,“阿炎,京中棘手的事解决了吗?”   他早前在平城焦头烂额的便是此事,也因此事连夜赶路回京。   唇亡齿寒,她都从他口中听到这等字眼,心中难免不踏实。   他吻了吻她额头,轻声道,“差不离了,放心吧。”   苏锦唏嘘。   “你……可有受牵连?”她心中不是没有猜测。   柏炎认真道,“受了。”   她担忧抬眸看他。   他深吸一口气,认真道,“被陛下罚了在府中禁足一个月,不许出门,也不许送旁的消息,我怕你担心,但又不能顶着陛下的旨意,我怕你对我心生懊恼。”   苏锦心底腹诽,还真懊恼了不是。   原来,他是被禁足府中的缘故。   见她眸间微沉,柏炎又嘴角勾了勾,悠悠叹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被陛下罚了一月禁足,又得了一桩好事。”   好事?她询问般看他。   他忽得抱起她,心中欢喜般,抱着她在屋中转了两圈,惹得苏锦咯咯作笑。   “阿锦,陛下给我们赐婚了。”他额头抵上她额头。   赐婚?她全然意外。   好端端的,陛下怎么会给他们二人赐婚,她的身份原本就不应当在赐婚行业中,但一旦是陛下赐得婚,这京中日后怕是再难有风言风语,嚼她舌根了……   他额头继续顶着她额头,轻声道,“阿锦,其实我这一月在家中禁闭,也没闲着……”   “你做什么了?”她问。   她以为他应是按她喜好布置了苑落,亦或是备了她喜欢的东西给她,再也许,是同府中的老夫人有关……   她心中诸多猜想。   柏炎抬眸看她,“我将婚事用度都备好了,也灼人广发了请帖,只等接你回京。十一月初八是黄道吉时,阿锦,我们正式完婚。”   正式完婚……   苏锦脑中“嗡”得一般,好似乱成一团,又好似从这一团中莫名抽离出来了一丝清明。   “阿锦,嫁我好不好?”他眸间皆是笑意,“给我生柏苏和柏锦……”   苏锦眸间微微氤氲。   他继续道,“喜袍都按你的尺寸做好了,我想看你穿……一定美得动人心魄,叫人移不开目。”   她眸间氤氲似是再忍不住,缓缓垂眸间。   他亦低声道,“阿锦,你的名字终于要写入我柏家家谱,从今往后,你要冠我的姓氏,一生跟随我……”   苏锦微微颔首。   “我何其幸运,能娶你。”他心底都是暖意。   她微微睁眼,眼中秋水潋滟,美目顾盼,“是我何其幸运……”   ……   “三嫂!”柏远来唤门的时候,玉琢迎了上来,朝他福了福身,才刚开口说了“四爷”两个字,屋门‘嘎吱’一声打开,柏远笑眯眯迎上,“三嫂!”   徒然出现的却是一身锦衣华袍的柏炎。   “三……三哥?”柏远简直意外,“你……你怎么……”   柏炎淡然道,“我从夫人房间出来有什么不对”   “不是不是不是……”柏远险些被他带跑偏了去,“三哥,我是说你怎么来笾城了!”   晌午时候分明还收到他的家信来着,眼下怎么就来笾城。   柏远是觉得不可思议,但无论如何,许久未见到柏炎,柏远心中高兴都来不及。   “接你三嫂……和你。”柏炎临时决定加那个‘你’字。   谁知柏远当下嘴角就颤了颤,似是一幅感动得要哭的模样,“三哥……”   柏炎恼火,“你这是做什么?”   柏远反正扑上去,抱着他不放就对了,“三哥……”   柏炎想死的心都有了。   亏得叶浙解围,“柏炎?你……”   他是想问你怎么来笾城了,可转念一想,还用问吗,遂而嘴角笑了笑,“来接嫂夫人的吧?”   柏炎身上还吊着一个柏远,有几分烦躁,“松手,不然打断你的腿。”   刚才说完,目光瞥见叶浙身后还有一人。   肖玄嘴角淡淡勾了勾,心中轻嗤一声,是个脾气不怎么好,也不招人喜欢的。   作者有话要说:写喂糖糖的情节写得太投入了,都来不及三更了我想哭   反正都三更不了,洗洗睡了,明天早点更   ————————————————————   不过,还甜木,么么哒,发糖糖~   ——————————————————————   感谢在2020-06-0116:03:45~2020-06-0323:10: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戬、艷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若盛开,清风自来20瓶;417318529瓶;奈何3瓶;2742837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77章 言辞之间(第一更)   笾城不大,夜市就在客栈不远处,几人踱步而去。   十月末的笾城,夜间已有些凉意。   柏远挑了一处吃铜锅的地方,再配上一两壶小酒,正好可以驱一驱身上的凉意。   “嫂夫人不一道去?”叶浙问起。   刚来客栈的时候,柏远热忱相邀,苏锦的模样分明是应了要去的。   肖玄默不作声,余光却也瞥来。   柏炎清淡应道,“她说白日里行车有些累了,先歇下了,随她吧。”   说的风轻云淡,一笔带过,谁都不好多问。   肖玄微微敛眸。   他认识苏锦的时日不长,但亦摸得清苏锦的性子,大致是若应了的事,应当再累都会来。   他瞥目看向柏炎。   柏炎正同叶浙说着话,柏远也在一侧时不时插着嘴。   柏炎似是并未多在意先前说的苏锦的事。   周遭夜市喧嚣,肖玄微微侧目,没有再去看他,或听他们三人说话。   周围琳琅满目,他似是稍许失了对笾城夜市的兴致,想早些回客栈歇息。   正好叶浙朝他道,“世子,方才正说起吃辣锅还是清汤锅……”   应是询问他的意思。   肖玄转眸,柏远正好在一侧同柏炎道,“三哥你惯来不吃辣的……”   肖玄淡然笑了笑,随口道,“辣锅。”   叶浙和柏炎都愣了愣。   肖玄面色淡然,没有太多波澜,似是叶浙问起,他也正好说起一般。   柏远笑了笑,“不怕不怕,有鸳鸯锅,哈哈哈哈哈哈。”   肖玄亦笑笑,看向柏炎,“入乡随俗。”   柏炎顿了顿,“辣锅吧。”   对方是客,总没有他们三人一道让对方作陪的道理,他虽不知肖玄这句‘入乡随俗’是有意无意,但他早前并未见过肖玄,肖玄面上的神色也揣测不出端倪。   肖玄笑了笑,柏炎要迁就,他也不推辞。   很快到了地方,周围都很是热闹,露天的场地,就支了几张桌子,桌子与桌子之间是用布帘隔开。还未走近,远远得便能闻到锅子的香味。   又混杂了不少辣味。   柏炎少许呛到,握拳在唇边轻咳了两下,但没有多吱声。   落座之后,柏远问了众人喜好,遂去张罗酒和肉菜,锅子之事。   叶浙正好同柏炎和肖玄二人在一处说话。   本就在热闹夜市之中,似是真有几分入乡随俗的气氛,叶浙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大了几分,否则便听不清。   柏炎笑笑。   叶浙其人在京中是出了名的热情好客,既善交际,又是个和事佬,京中鲜有同叶浙交恶的人。   东宫此番让叶浙来招呼肖玄,应是大有拉拢之意。   但肖玄今日话少,大多是叶浙在讲。   叶浙一人又撑不起这场子,只得同柏炎叙旧。   肖玄看似没怎么在意,但端起茶杯的时候,其实都在认真听着,也不时瞥目打量柏炎其人。   深邃眉目里,透着傲然,是个倨傲性子。   叶浙语气中也多恭维。   肖玄唇畔勾了勾,没有多开口。   叶浙几人在一处,侍从不好入内,便远远在街道另两侧的铺子落座。   一时间,整条街上似是都多了不少人。   店家的灯笼挂得多,一条街上都灯火通明,又热闹不已。   青木遥遥在对面的屋顶上坐着。   今日月色不怎么好,终究是夜市上太过热闹,火树银花,屋顶处除了冷清的瓦片,就只有头顶一缕微光,好似同街中两个世界。   青木一手撑在屋顶上,一手拿着苹果送入口中,慢慢嚼着,懒得闲适,目光却没怎么从柏炎和肖玄身上离开过。   他好奇,侯爷也应当好奇肖玄此人。   长风怀安郡王府,笼络了长风大半壁江山。   长风几个皇子都在拉拢。   谁有了怀安郡王府做屏障,谁就同皇位一步之遥。   无论谁上位,都要依仗怀安郡王府。   怀安郡王府在长风就是个香饽饽。   如今国中东宫监国,东宫想要稳定周遭的局面,多一分旁的势力支持,笼络这怀安郡王府便打有必要,远比笼络长风国中几个斗得乌烟瘴气的皇子要来得直接得多。   肖玄此人手中虽无兵权,但军中和朝中多心腹。   他来苍月,应是受东宫之邀。   许是怀安郡王府同东宫私下有旁的协定。   青木又咬了一口苹果,仰首望了望空中,这个怀安郡王府世子,是个连侯爷也要忌惮几分的人……   ……   夜市内,柏远稍许便折了回来。身后的小二端了铜锅上来,叶浙看着这满满飘着红油和辣子的铜锅,有些迟疑看了看柏炎。   柏远也有些恼火,“他这里想做得稍微不辣些都不行,锅底都是备好的,就只有一种,不过我点了好些下酒的小菜……”   柏远有些担心看向柏炎。   柏炎笑了笑,“无妨。”   许是这铜锅坐上火的缘故,片刻,这辣味就从铜锅上传了出来,稍后,小二端了菜上前,大片大片的羊肉切好,仿佛下锅就是饕餮美味。   柏远已忍不住动筷。   柏炎也伸了筷子,稍许夹了一些,还未入鼻,那呛人的辣味便熏得他咳了两声。   “你还好?”叶浙惯来是体贴和事佬。   柏炎淡然颔首。   柏远就在一侧盯着他。   他就着蘸料送入口中,还是一股浓郁的辣味,入了口鼻。   眉头微微皱了皱,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神色还是平常。   “三哥,水。”柏远向着自己哥哥的。   柏炎接过,想也不想,端了水杯一口气喝了半杯下肚。   叶浙噗嗤笑起来,“大名鼎鼎的平阳侯竟然怕吃辣!”   柏炎腻了他一眼。   柏炎自是同叶浙熟络,只是一侧有肖玄在,他也不好同叶浙呛,只淡声道,“早前没怎么吃过辣的,不大习惯。”   柏远赶紧证实,“对对对,三哥在府中是一点辣都不沾的。”   叶浙拍了拍柏炎肩膀,似笑非笑道,“放心,今日之事我断然不会说出去……”   柏炎恼火看他。   柏远也在一旁笑。   肖玄唇边勾了勾,忽然道,“我看夫人倒是喜欢吃辣,还以为侯爷同夫人能吃到一处去……”   柏炎眸间滞了滞。   抬眸看他,肖玄唇边淡淡笑意,他的目光瞥来,肖玄便正好低眉夹菜,似是方才那句只是随意道起,并无旁的意思。柏炎微微顿了顿,有些不知肖玄那句话何意。   倒是柏远先开口,眸光似是也在回忆,“这么一说,三嫂好像真的是很喜欢吃辣,上次的辣锅鱼三嫂一人吃了一半……”   叶浙也似是想起,“嫂夫人前两日在棉城,还一个人吃了两份辣子鸡……”   柏远和叶浙两人一人一句,似是冲淡了柏炎心中先前的诧异。   肖玄也没在继续话题,只是笑了笑。   柏炎望了望眼前的铜锅,目光略微有些出神。   忽然想起一直以来,他似是少有关注过苏锦喜欢吃什么,似是除了松鼠鱼,他甚至不知晓旁的她爱吃的菜是什么,她喜欢酸或甜,苦还是辣……   柏炎目光迟疑。   她对他的要求惯来少,也大都温婉亲和。   但他忽略她的却多,她似是也未曾在意过。   柏炎忽然反省,他似是还不如眼前的叶浙,肖玄和柏远……   柏炎微微敛眸。   正好小二又端了几壶酒来打断,方才一幕过去,似是除了柏炎意外,旁人都未多想先前说起之事。叶浙遂给几人面前的酒杯都斟上了酒,柏远道,“他家的烧酒可是热过的。”   烧酒配铜锅,冬日里洗去寒意的佳配。   柏远组得局,带头举杯。   柏炎端着一杯酒下肚,只觉这烧酒同先前滚烫的辣意一道,在胃里混做一团,很有些不好受。   肖玄眸间淡淡扬了扬。   自从酒上了之后,小二便没有再添过茶水。   眼下场合也不适宜,柏炎遂再喝了一杯烧酒下去,只觉胃中辣得更厉害了些。   这股辣意连带着燥意忽然涌上心头,柏炎热得有些冒汗,微微松了松衣领透气。   肖玄目光微微瞥过,柏炎颈间有隐晦的印迹。   肖玄怔了怔,往后便没怎么开口说话了。   柏炎也没怎么动筷子,大多时候都在喝酒。等稍许之后,下酒菜端了上来,柏炎才随意夹了几口。   肖玄有些心不在焉望着别处。   ……   等到将近子时,几人才从夜市中离开。   柏远和叶浙两人已勾肩搭背,一面大呼过瘾,一面又约好等回京之后,再寻时间结伴再来。   这一路二人兴趣相投,早前在晓城时候就在一处饮过一次大酒,今日又好好喝了不少烧酒,大有相见恨晚之势。于是回客栈路上,一路微醺,就你一言我一语在前走着。   身后,便留了柏炎与肖玄一处。   肖玄性子偏冷些,不怎么说话,又究竟是在国中,柏炎不好怠慢,“世子此番会在京中呆多久?”   这句话问来人惯来不会错,亦不会冒犯或显亲厚。   他是拿捏过的。   肖玄嘴角勾了勾,“大约生辰宴后之后罢。”   柏炎是未想到他会呆到生辰宴后,那也是腊月的事了,只是腊月过后很快就是年关,此时离京,怕是年关都要在路上过,惯来没有这样的待客之道,宫中应是要留他在京中过了年关再走的。   柏炎心中思寻着,肖玄却悠悠问起,“平阳侯年方几何?”   柏炎错愕看他。   肖玄目光迎上,也未有回避之意。   柏炎看了看他,淡声开口,“二十有五。”   肖玄眉间微微挑了挑,似笑非笑道,“年长这么多……”   柏炎嘴角也勾了勾。   两人皆莫名笑了笑。   柏炎礼尚往来,“世子呢?”   肖玄眸间笑意不敛,“去年及冠……正好长尊夫人两岁……”   作者有话要说:柏炎:是说我老……   肖玄:给大家普及一个词,叫三岁一代沟,其实也不多,刚好1.7,约等于2个代沟   ————————————————————   一更,昨天欠的一更会周末补上,不影响今天的三更,, 第078章 不争执(第二更)   回房间的时候,业已过了子时。   苏锦有夜读的习惯,屏风后面还有灯火亮着,柏炎一时分不清她还没睡,还是先前看着书睡着了,忘了熄灯。   绕过最外的屏风到了外间,玉琢正在值夜。   见了柏炎便起身,福了福,正与开口问候声‘侯爷’,柏炎却示意她噤声。   玉琢会意,又屈膝行了礼,缓步出了屋中去。   柏炎回来,屋中便不必再留人了。   外间到里间的屏风上,灯火正好映出一道身影,伏在案几旁边看书,应是认真,没有留意道他回了屋中,动作也只在翻书的时候才会动弹。   柏炎驻足笑笑,在屏风后打量她。   灯火映出她侧颊精致的轮廓,修长的羽睫不时眨了眨,隔着屏风都能想象一番明艳动人。   屋中很静,除了油灯燃烧时偶尔轻微的“噼啪”,便是纤手翻书的声音。   似是读到有趣处,她唇角微微挑了挑,清浅笑出声来。   柏炎遂才上前。   她亦抬眸看他,美目顾盼,眼中似春水潋滟。   “回来了?”她轻声问他。   “嗯。”他一面伸手脱下外袍,苏锦撑手起身,从他手中接过外袍,在一侧的衣架上挂好。   先前倒不觉,眼下闻到一股涮铜锅的味道,似是,还有几分重的辣味,因为踱步回来的路上被风吹淡了些,苏锦微微拢了拢眉头,她记得柏炎从不吃辣的……   折回时,见他翻开水杯倒了一杯,一口饮尽。   又拎起水壶倒了一杯。   两杯咽下,似是才停了下来。   应是早前便口渴了。   “我让玉琢去备些。”她伸手去拎水壶,柏炎亦伸手拦下,她错愕转眸,他已揽了她到怀中,一道在案几落座,口中轻声道,“不必了,壶里还有,不折腾了。”   苏锦看了看他,问道,“你不喜欢吃辣的……”   他不喜欢的,大都不会沾染。   柏炎看她,略有些怔,“你知道?”   苏锦笑了笑,自然而然应道,“你从未动过筷子夹有辣椒的菜,家中的厨子也不会主动做,去严州的一路,你都没碰过,我寻了柏远问,柏远说你从小就不吃辣。”   柏炎微微顿了顿。   她对他,都他对她有心。   遂噤声,一时没有说话。   苏锦见他眸间沉了下去,会错了意,“前几日在棉城买了些话梅糖,还有几枚没吃完,解辣的……”   她知晓吃不惯辣的人,吃了辣是什么灼心滋味。   她伸手扶上一侧,想起身。   柏炎笑了笑,揽她回来,“我没怎么吃。”   苏锦就不知他先前怔的何故。   他莞尔,伸手翻了翻案几前,她先前一直在看的书册,这书册的页数不算薄,她又差不多看道了将近全本末尾,应是接连看了好几日了。   他好奇,合上书册去看名字,《昭远侯秘史》?   他轻哂,“怎么看这么稀奇古怪的书?”   一看书名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的书。   苏锦笑了笑,来了兴致,“挺有意思的,说的是百余年南顺那位昭远侯的事,大约是根据稗官野史写的,将昭远侯写成了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但我看过旁的史册,确实也有史册提过昭远侯是女子,觉得有趣,就翻来看了看,不是话本册子,却似是比话本册子还更有趣些,内里处处都讲究考据印证,还有百余年前南顺国中的风土人情,很有看头……”   见她滔滔不绝说了一大段,就知晓她喜欢。   柏炎亦来了兴致,温声问道,“何处得来的?”   这样半考据,半话本性质的册子应当不多。   苏锦应道,“怀安郡王世子给的……”   她应得随意,柏炎目光却滞住。   他目光瞥向她,她似是没怎么在意,手中的书册应是要翻完了,还惦记着街尾,目光又盯了上去。   柏炎眸色黯了黯,轻嗤道,“肖玄给能什么好书……”   苏锦才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些许旁的意味,遂用将就用手中的书册半遮着脸,慢吞吞转眸看他,眼睛眨了眨,“有人似是不大喜欢肖玄……”   他看着她拿肖玄那本书挡着脸,心中更有些不悦,慢悠悠从她手中拿过那本书,扔回案几上。   遂又看了看案几,应是没过去这劲儿。   干脆眼眸微微敛了敛,直接拂袖扫到地上,心中似是舒爽了。   目光遂也平和下来。   苏锦恼意,“柏炎……”   柏炎讥诮,“面容白得跟个白面馒头似的,一张桃花脸,两个门缝眼,不知天高地厚的嫩头青一个。”   苏锦先前的恼意瞬间变作哭笑不得,“肖玄怎么惹到你了。”   能得他这么‘高’的评价,都不用猜,一定是今日肖玄惹上他了。   但苏锦印象中,肖玄性子清淡,他想要惹到旁人应当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偏巧这个人是柏炎。   那倒也是有可能的……   苏锦眼眸弯了弯,就听柏炎恼火,“他竟然说我年长!”   苏锦怔了怔,稍许,竟忍俊。   柏炎恼意看她,“你也觉得?”   苏锦当真哭笑不得了,“柏炎……”   他却似是较了真,“苏锦,你早前也说过。”   同她又扯上什么关系,苏锦一脸讶然,“什么时候?”   柏炎楼了她到跟前,似是郑重其事的委屈道,“在山林迷路的时候,就你同我……”   苏锦似是模糊想起来几分。   他那时简直无聊又死缠烂打至极,趁她不注意偷亲她成了日常,她夜里明明是靠着岩石壁睡的,醒的时候他非说是她往要往他怀里钻的,又是抓虫子吓唬她,又是念些莫名其妙的诗,她走路,他便在她前方一面倒着走一面同她说话,最后一头撞到树上……   总归,他每日变着法子作天作地,她实在奈何。   在他将她抵在树干前表白时,她沉声道,“你年长了……”   他当时便愣了许久。   她从他身前溜了出去,他都还楞在原处。   从来……没有人……说他年长过……   他很是恼火了许久。   亦如眼下,他直勾勾看她,似是想起了这段……   苏锦心中暗暗道了声不好,亦如上次他回忆宴书臣那段一样,有人习惯事后较真,她甚至在想,她当时还说了哪些能让他日后逐一较真的话,她真想回到过去,自己将这话吞下去才好……   苏锦叹道,“柏炎,气你的……”   苏锦遂又补充道,“谁知道你不气……”   柏炎愣住,他不是不气,是越气干脆脸皮越厚。   他当即撵上她,她往前走,他就在她面前倒着走,一面倒着走,一面笑嘻嘻说,“哥哥大你一些,才疼你啊,小阿锦……”   似是想起这一幕,柏炎自己愣住,怎么反倒现在越发得脸皮薄了……   稍许,他恼火问道,“我脸皮薄吗?”   苏锦笑不可抑,“是个好问题。”   他亦笑笑,早前的阴霾似是一扫而空,起身去一侧洗漱。   苏锦已俯身脱了鞋袜,上了床榻。   正好柏炎还在一旁洗漱,她接着先前的书册看着。   方才正看到结尾的精彩之处,这人是死了还是金蝉脱壳了,她心中还惦记着,遂趴在床榻上翻着书。   柏炎折回的时候,见她还在看那本书,眯了眯眼眸,有些恼火:“苏锦……”   她眼看就要看到结局了,敷衍得“嗯”了一声。   柏炎是有些恼了,俯身将她按倒一侧,有些动怒得将册子随手扔了。   苏锦凝眸看他。   忽得,柏炎似是也觉有些过了,语气缓了下来,“明日再看,先陪我说会儿话……”   他方才是明显觉得苏锦愣了愣。   他少有见她这幅模样,应是,他将她惹生气了……   心中莫名忐忑。   稍许,他想开口道歉,苏锦看了看他,温和笑了笑,“那不看了……”   他微怔。   她已侧身躺好,别过头去。   没有再说旁的。   “阿锦……”他心中越发不安。   她轻声道,“我没生气。”   言罢,伸手档在夜灯光亮后侧,又温和道了声,“睡吧。”   而后吹灭。   柏炎心底仿佛沉入深渊冰窖一般。   微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了进来,映在她脸上,他见她已闭目。   柏炎怔了怔。   良久,他在她身后侧躺下,还是缓缓伸手揽紧她的腰间。   她微微睁眼,没有转头,亦没有开口。   “阿锦,我宁肯你同我争执……”黑暗中,他低声,“你少时都会……”   苏锦心底微顿,好似钝器划过。   苏锦微微敛眸。   他还想开口说着旁,她亦转身,他微楞。   黑夜中,她伸手攀上他的后颈,主动贴上亲吻他双唇,他诧异,她的吻浓情而深刻,从侧身贴上唇角吻他,到起身趴在他身上吻他。   他亦揽紧她,在黑夜里肆无忌惮拥吻。   从她趴在他身上,到他将她抵在床榻内的墙角处。   单纯得拥吻,直至她松开双唇,那沾染了浓情的声音低沉道,“我没生气。”   柏炎微怔。   她继续沉声道,“炎哥哥,我未必时时都能猜到你的心思,但我亦不想同你争执,不是年少时如何,而是眼下,比年少时更喜欢你,更珍惜同你一处的时候……”   黑夜里,他心砰砰跳着。   她俯身吻上他嘴角,“不争执可好?你说什么我都依你……”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来啦~三更在路上~   感情在升温啦~   一言不合接吻就对啦,, 第079章 分寸(第三更)   “好。”他只清浅应了这一声。   ……   她今日应当困极,稍许便已入睡。   均匀的呼吸在他肩头一侧响起,似是只要在他身旁,她便可安稳入寐。   柏炎笑笑。   他二人方才是靠在床榻一侧的墙壁坐着的,仿佛好似早前时候一样,她就坐在他身侧,只是早前他趁她入睡,伸手将她脑袋偏过来靠着他肩膀,而眼下,她是安心靠在他肩侧,全然信任没有间隙。   她方才一番话后,他全然失了睡意。   便是眼下,光是想想,脸颊还能浮上一抹笑意。   ——“不是年少时如何,而是眼下,比年少时更喜欢你……”   他的小阿锦,哪里都好。   好到扎根他心底。   ******   翌日,苏锦是被人推醒的。   苏锦懵懵睁眼。   天边似是还未见亮,她似是还同昨夜一样的姿势,靠在他身侧睡着了。   “柏炎……”她实在还未睡醒。   柏炎抱她起身,“别睡了,快起来。”   她口中打着呵欠,迷迷糊糊又瞥了瞥窗外,似是还是黑乎乎的一片,天边都还未泛起鱼肚白。   她实在困极,连撒娇带哄骗道,“炎哥哥,让我再睡会儿可好?”   他俯身吻上她额头,温和道,“好,那你再睡会儿,我替你换衣裳。”   她又迷迷糊糊应声。   只觉衣裳解开,又穿上,最后连鞋都给她穿好,才将她径直抱了起来,出了屋门口。   她听见柏炎同丰巳呈说话的声音。   苏锦忽得有些醒了。   他已抱了她下楼,她更加清醒了几分,“柏炎,去哪里?”   柏炎笑道,“看日出。”   看日出?她怔了怔。   忽得,想起昨夜临入睡前,她靠在他肩头稀里糊涂说的半梦半醒的话,说他早前说好带她去看日出的,后来在山林中他将她推开,就似是再没得了时候。   他们曾在山林见看过日初,那是一日之初最好的时候,终于可以不用靠着火堆来防止夜间猛兽来袭,更不必担心忽然下雨将火堆浇灭了去。   山林间的日初很美。   日光会透过林间层层的树影透下来。   晨曦薄雾,日光清澈,还有身侧的人一处。   她心底淡淡暖意,“去哪里看?”   他已抱了她到客栈门口,“江边,晓城同笾城一衣带水,江边的日初很好看。”   “来得及吗?”她似是觉得已到黎明前。   他笑笑,来得及,“我们骑马去。”   话音刚落,眼前一幅青面獠牙面具的青木,正牵了柏炎的马匹来。   “侯爷,夫人……”青木拱手。   这似是苏锦头一次见到青木本人。   她早前只是听柏远,柏子涧和丰巳呈几人都提起过青木,眼下遂也知晓,柏炎这些事情都是吩咐青木做的。   柏炎抱她上了马背,转眸朝青木吩咐道,“不必跟来了。”   青木低眉,拱手应了声好。   待得柏炎跃身上马,两人策马而去,青木才缓缓抬眸,唇畔一抹笑意,“啧啧,越发像掉进蜜糖罐子里了,还是平阳侯吗……”   ……   马蹄翻腾,黎明前的笾城很是安静。   街道两头空空如也,全然没有早前夜市里热闹的痕迹,路过时,偶尔能听到一两声鸡鸣之声。   雄鸡打鸣,应是临近破晓了。   “阿锦,要再快些了,不然赶不上了,抓紧我。”他声音就在她头顶。   她听话攥紧他衣襟。   呼呼风声中,耳畔亦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马蹄飞溅,骑乘的速度果真加快了许多,苏锦早前便骑过马,柏炎又有意留出身前舒适的地方给她,她并未太折腾。   笾城不大,等到江边时,恰好赶上一轮红日从波光粼粼的江面上升起。   柏炎似是舒了口气,赶上了……   苏锦亦转眸朝他笑笑,“柏炎!”   他颔首,先在一侧栓好马匹,遂上前,掀了衣摆同她一道坐在阶梯上,安安静静看着日初。   他伸手,将她的脑袋靠在他侧肩上,“自觉。”   苏锦亦笑笑。   “笑什么?”只是他分明也在笑。   苏锦眸间微微敛了敛,嫣然笑了笑,“你傻不傻……”   他微怔,转眸看她。   她轻声道,“我昨晚随意说说罢了……”   “那我当真了。”他应道,“谁让你说的,我惯来都信。”   苏锦遂又笑笑,没有再接话。   只是伸手,亲密挽了他在身前胳膊,靠他更近些。   “靠这么近……夫人,是想让我吻你吗……”他目光悠悠望着江面上的日初,似是平淡说起,唇畔却莞尔。   “我吻你呀。”她转眸。   他目光滞了滞,遂也转眸。   日初江边,一轮红日如鸡蛋黄一般冉冉升起,却并不刺眼。   晨曦微光里,他阖眸。   她亦坐直贴近,双唇轻轻碰上他的嘴角。   他眸间颤了颤。   初升的朝阳,在时光的缝隙里留下了星星点点的痕迹。   痕迹里有他,亦有她。   ……   ******   到了约定出发时候,柏远和叶浙已在客栈外等候。   离京也就一日半的脚程了,今日清晨早前出发,明日晌午前就可以抵京了,所以昨日就约好了今日晨间出发的时间。   肖玄踩着时候到的客栈门口,柏远和叶浙迎上。   寒暄了两句,却未见柏炎和苏锦。   柏炎则不说了,军中的人惯来都有守时的习惯,而这一路同行,苏锦每一日都按时出现,没有一日是拖延了的,今日,倒是有些奇怪。   思及此处,柏远正好道,“我去看看吧。”   叶浙刚颔首,就见丰巳呈花枝招展得下了楼梯,“哎呀呀呀,奴家迟到了,都是今晨醒得太早了,又睡了个回笼觉给睡过去了,各位见谅……”   楼梯上下来的只有丰巳呈一人。   柏远意外,“三哥同三嫂呢?”   丰巳呈这才掩袖笑了笑,“侯爷说,要带夫人去看日出,今日破晓前就骑马出城了,侯爷说届时会带夫人按时在城门口等的诸位。”   啊,看日出?   叶浙和柏远都似惊掉了下巴一般,遂即又捡起按上,连着“啧啧”叹了几声。   叶浙只觉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早前在京中怎么不知他是这样子的……”   柏远也酸了一身,“这才哪跟哪,早前吃个糖醋鱼都要三嫂给他挑刺的……”   叶浙忽然好奇柏炎这幅生活不能自理的模样,应当尤其……有趣……   肖玄眸间微敛,亦淡淡笑了笑。   ……   众人马车行至城门口的时候,尚未见城门口有人。   叶浙轻叹,“这家伙惯来守时的,今日是怎么了?”   柏远干脆下了马车去看。反正人都未到,肖玄也掀起帘栊,跟着柏远一道下马车透气。   只是刚下马车,肖玄便见不远处两道身影正好向城门口这边来。   柏炎牵着马,不时回眸同马车上的人说话。   苏锦侧身斜坐在马上,脸上挂着别处不曾看到的笑意,俯眼看他。   他仰首,她低头。   侧颜隐在清晨慵懒的阳光里,好似一幅绝美的画卷。   宛若璧人。   几人看得都有些怔住。   待得柏炎牵了马走到近处,叶浙才率先反应过来,亦是“啧啧”叹了两声,“这恩爱秀得真是,越发过分了些……”   自是恭维他的话,柏炎笑道,“你又不是没夫人。”   “诶,你!”叶浙只觉马屁真拍了到马屁股上,但一时但真不知该如何接话。   遂而叹道,“就没见过秀恩爱像你这么张扬的。”   柏远附和,“是是是,都酸死了,你才看几日,我都看了一路了。”   柏炎笑笑,也搭理他二人,只上前伸手给苏锦,“慢些。”   她应是额外信赖他,才会只听他两个字,便能扶了他的手往下,不顾及旁的。   柏炎亦在她跃下时,伸手抱住她。   她眸间吓了吓,又复清亮。   他分明是在逗她。   呵,肖玄轻嗤一声,眸光淡淡瞥过。   柏炎扶苏锦先上马车。   她今日晨间没怎么睡醒,稍许定是要在马车里补觉,柏炎让柏远去了叶浙处。   柏远和叶浙先后上了马车,柏炎正好牵了马走到肖玄身侧。   肖玄手中折扇敲了敲,唇角微微勾了勾,“像,真像……”   柏炎转眸看他。   肖玄笑笑,直言不讳,“马奴。”   柏炎嘴角勾了勾,近前道,“长风国中,可是无人教过你长幼有序?”   肖玄似是睁大了眼,洗耳恭听模样。   柏炎‘礼貌’笑笑,“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知晓分寸,别失了分寸……”   言及此处,又贴近了些,“做客亦有做客的分寸,别过头了。”   言罢朝他意味深长笑了笑。   肖玄亦笑笑,“平阳侯说的是。”   作者有话要说:补三更~,, 第080章 抵京(第一更)   柏炎遂颔首致意,‘礼貌’笑了笑,牵马离开。   肖玄亦低眉笑笑。   身后心腹上前,“世子?”   久在肖玄身边,自是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方才,平阳侯脸上虽是笑着,眸间却是动了煞气。   肖玄这边没有动静,心腹遂也没有上前。   眼下尚在苍月国中,叶浙也在,平阳侯再如何应当都会顾忌苍月同长风之间的颜面,不会轻易闹出事端。当下,柏炎牵了马离开,似是相安无事,心腹这才走到肖玄近前。   “世子何故挑衅平阳侯?”心腹不用想,也知晓是自家主子挑衅。   肖玄笑笑,“看人不得多看几分?”   心腹看他,眉头微锁着,有些不解。   “柏炎不是东宫的人,若是出了事端,亦不会给东宫颜面,必要的时候,许是还会同东宫翻脸……”肖玄清淡笑了笑,不动声色拿捏了几分,“这苍月国中的局势,果真比长风国中要来得精彩得多……”   心腹叹了叹,“世子,试探平阳侯做什么……”   肖玄嘴角勾了勾,“试试柏炎是否同传闻一样,护短,易动怒;也总要试试看,这苍月国中手握重兵的人,是否存了旁的心思……”   心腹近前,小声提醒,“世子,眼下在苍月,不是在长风。”   肖玄转眸看他,嘴角勾了勾,“若是在长风,方才我就杀了他了……”   心腹顿了顿,诧异看他。   肖玄又挑眉看了看他,嘴角恼火勾了勾,“只是在苍月,应是他杀我的几率大些……”   肖玄言罢,转身往马车处折回。   心腹额头三道黑线,只得跃身上马。   自笾城离开,到京中就只有一日半脚程了,苍月京城近在眼前。只是回京之后,恐怕也不会太平,不知世子在苍月这摊浑水要搅多久……   ******   京中在笾城偏北。   一路往北走得都是官道,平稳且顺利,黄昏前后便抵达了通城。   通城再去京中就只有半日脚程了。   驿馆掌吏听说是平阳侯和怀安郡王府世子来了通城,快步跑出驿馆,亲自迎接。通城就在京城周遭,招呼的多是各处入京的官员,在国中所有的驿馆掌吏中,通城驿馆的掌吏应是其中最有眼力价的一个。   腊月初二宫中便有生辰宴,眼下已是十一月初,不少官员都陆续进京了。   驿馆掌吏早些时候起就接待了好几波入京的官员和家眷。   眼下,这驿馆当中尚有不少明日要入京的官员在,只是通城驿馆不小,亦留足了相应的房间给入京的官吏和家眷落脚。   照说怀安郡王府世子远道是客,应有驿馆掌吏亲自送到苑中才是,只是当下,竟是由掌吏的副手引去的,驿馆掌吏却正在柏炎这头。   驿馆掌吏多精明一个人,亦知晓朝中的各个侯府公府王府之间的亲疏远近,这是一丝疏忽都不能犯的,若位置安排不妥,许是还会在驿馆中起争执。譬如平阳侯府早前同南阳王府是有过节的。   今日南阳王世子罗晓又先来了驿馆中。   这是要提前同平阳侯招呼的,否则,以这位的脾气,保不准还会出什么茬子。   果真,驿馆掌吏说完南阳王世子罗晓在驿馆中,柏炎的脚步便停下来了,转眸冷冷看他。   驿馆掌吏自是身经百战,适时拱手低头下去,不敢接他这道目光。   苏锦遂也稍许有了印象,当初在洛城,她见过南阳王世子罗晓。   她对罗晓印象深刻,是因为当初罗晓以为柏炎在马车中,便冲马车吼了一通,让柏炎滚出来,柏子涧当时同她解释,说侯爷早前同南阳王世子有些过节,不必理会。   但罗晓并未善罢甘休,直至见到马车里没有柏炎的影子才作罢。   若她没记错,罗晓的原话是,你把人藏到哪里去了!   当时,她也确实猜到应是柏炎截了罗晓想见的人,不仅截了,还让区廷暗中让人走了,这才触怒了南阳王世子罗晓。   竟没想到,时隔多月,今日会一同下榻通城驿馆。   迟来一步的柏炎便是驿馆掌吏手中一枚最烫手的山芋。   只是这通城历任的驿馆掌吏都似修炼成精了似的,到京中来来往往的公侯将相,总有那么几个是不对路的,任何一方都得罪不起,驿馆掌吏这处也并非没有万全之策,只是,还需得了眼下这位正主的首肯。   驿馆掌吏也不敢抬头,只恭敬道,“侯爷,驿馆早前在西街还新扩了一处苑子,近日回京的官员不胜枚举,西街那头倒是清静许多……”   驿馆掌吏是怕他不肯移步,但南阳王世子先到,他不能请南阳王世子移步。   提议说完,稍许都未听柏炎动静,驿馆掌吏心中上下忐忑着,实在摸不准,才微微挑了挑眉头打量了眼柏炎,很有分寸。   见柏炎脸色微沉,驿馆掌吏也不干脆。   片刻,听他应了声好。   驿馆掌吏心底都松了一口气,今日原本做好了准备脱一层皮的,眼下许是撞见平阳侯心情尚佳的时候。   苏锦不知何故,但见一侧惯来话多的柏远似是听到南阳王府几个字就不怎么说话了……   ******   从驿馆到西街,乘马车其实很快,掌吏亲自引路。   西街驿馆也果真如同掌吏所说,新建的院落,雅致,也安静,倒比早前嘈杂的东街驿馆好了许多。   ……   早前到通城的时候就黄昏了,眼下这么折腾,都入夜有些时候。   简单在驿馆中用了饭菜,柏远便回了自己苑中。   十一月初的通城,已呵气成雾。   入夜之后,驿馆苑中烧了地龙,柏炎沐浴出屋,批了件稍薄些的衣裳,也不冷。   明日就要回京了。   苏锦趴在案几一侧看今日丰巳程给她的小册子。   京中权贵众多,相互之间又有联姻,也不免有不对路的时候,其间利益错综复杂,她若不分清楚,很容易将人得罪了。她日后在平阳侯府,代表的是柏炎,她不想给他添乱。   更尤其,今日驿馆掌吏悄无声息给她上了一课。   这册子也是今日才拿到的,她原本准备回了京中再看,当下,正好有时间,便翻了来打发时间。   只是尚未翻几页,便要回头缕清早前的关系。   等柏炎出来的时候,她似是还未翻到平阳侯府同南阳王府这一段。   “在看什么?”他见她少有看得这般认真,翻过一页,又翻回来,来回端详着。   苏锦应,“我让丰巳程寻了一本册子给我。”   柏炎上前,接过看了看两页便大致明白了,遂而笑道,“看这种册子做什么?说得狗屁不通,你若是想听,我说给你听。”   苏锦低眉笑笑。   柏炎脸上神色又回复了几分倨傲,“阿锦,你是平阳侯夫人,在京中,你知不知晓这些破事都无关紧要,旁人自会揣摩你心思,不必费神……”   苏锦看了看他,亦笑笑。   柏炎忽得回过神来,“……南阳王府的事?”   苏锦轻声道,“柏炎,早前在洛城,我见过南阳王世子了…”   听到洛城,柏炎眉头忽得拢紧,“他为难你了?”   苏锦摇头,“不曾,他一直在问起你。”   苏锦遂将早前洛城遇到罗晓的事说与他听。   柏炎听得眉头皱起,一直没有应声,末了,才缓缓开口,“你还记得瑜雅吗?”   苏锦疑惑颔首。   柏炎眸间沉稳,似是不愿意回忆的一段,“大嫂生瑜雅的时候难产,太医院和稳婆都束手无策,当时太医慌乱中说宫中有位医女曾为宫中贵人接生过,当时听闻也是这般棘手情况,最后母子都平安保下来了,若是能请到这医女中,许是能帮上忙。大嫂当时已生了许久,昏了过去,大哥心急如焚,就直接去了宫中。那时那医女正得了别家的请,要出诊,大哥直接将人劫了来,只是其间拖得太久,大嫂还是没保住,只留下了瑜雅一人……”   苏锦错愕。   柏炎微微敛眸,“早前那名医女原本要去看的人,正是南阳王夫人。当时南阳王夫人刚入京,不巧染了风寒,拖了几日才寻了太医来看,太医开了方子也吃了几日,没怎么见好,反而风寒和咳嗽加重了,太医院便安排了医女来仔细查看,结果……当日南阳王夫人忽然咳嗽加重,便过去了……”   苏锦意外。   柏炎深吸一口气,“后来南阳王府和平阳侯府的梁子便隐约结下,差不离的时候,南阳王府都会针对平阳侯府,但这些都是小事。后来我大哥领兵出征,中了巴尔的埋伏,亟待救援,当时奉旨救援的就是南阳王府的人……”   柏炎言及此处,喉间稍许哽咽,“原本三日的路程,足足走了五日,最后差了一日,我大哥身首异处,至今尸骨未全……南阳王府说中途塌方绕行了两日,军中也证实,但这种信则有,不信则无,中间隔了我大哥的性命,从此往后,平阳侯府和南阳王府之间便势如水火……”   应是说起去世的大哥,柏炎眼底微红。   苏锦上前拥他,“不说了……”   无论是南阳王夫人病逝,还是南阳王府来不及救援平阳侯府,这些事情原本许是巧合,许是原本也都救不回来,但都已无法断定对错,只能是梁子越结越深……   这种梁子很难解开。   平阳侯府同南阳王府又同在朝中,只是南阳王府不在京中,所以能避过的便只能避过,譬如眼下……   苏锦心中轻叹。   柏炎垂眸叹道,“只是未曾想到,瑞盈和罗晓会相互倾心……”   瑞盈和罗晓?   瑞盈是柏炎的妹妹,与柏远是龙凤胎,而罗晓是南阳王府的世子……   苏锦忽然觉得此事异常棘手,两家都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柏炎撑手扶额,心底烦躁,“当日在洛城,瑞盈借了去澜州见姑母离京,实则是准备到洛城与罗晓两人私奔,却恰好被我截下,让区廷将瑞盈送回京中……”   苏锦全然怔住,当日区廷截下送走的人是柏瑞盈?   当日若不是柏炎截下,许是……   柏炎眸间黯沉,“不知瑞盈与罗晓是如何认识的,究竟两人都动了心思,还是罗晓有意接近,只是横着平阳侯府和南阳王府的过节,两家都不会同意这门亲事,他们二人也不能走到一处。”   “瑞盈现在呢?”苏锦问。   “在府中,母亲照看着。”   那就是禁了足,苏锦伸手抚上他侧颊,“柏炎,母亲会处理好的,瑞盈的事,回京中再说?”   他默默颔首。   ……   翌日晨间从西街驿馆出发,未同叶浙和肖玄一处。   晌午前后,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苏锦撩起帘栊,庄严巍峨的城郭映入眼帘,气势恢宏。   抵京了。   作者有话要说:抵京了,么么哒,今晚还有1-2更抵达大地图啦,, 第081章 许氏(二更)   苏锦久久没有放下帘栊,想起祖母早前的叮嘱。   京中不比平城和远洲,日后行事要更加小心谨慎,平阳侯府也不比家中,事事都需仔细了,侯府的老夫人更不比柳家的老太太。   苏家在京中给不了她帮衬,她的帮衬只有她自己和柏炎。   苏锦目光微敛。   “怎么了?”柏炎见她脸色微沉。   “早前未来过京中,有些好奇罢了。”她一语带过,似是不想多言。   她眉间颜色瞒不过他。   柏炎握紧她的手,轻声道,“阿锦,诸事有我。”   苏锦凝眸看他,既而温和笑笑,“嗯。”   柏炎未曾松手,余光正好瞥到城门口等候的柏子涧。   “是子涧。”柏炎开口。   苏锦瞥目看去,果真见子涧下马,牵了马往马车这方来。   柏炎城门一侧,京兆尹和鸿胪寺官员在招呼肖玄和叶浙。   通城的东西两街离得不远,叶浙和肖玄应是先他们一些时候到的城门口,遂在城门口寒暄。   似是叶浙也正好见了他,遂招呼,“柏炎。”   肖玄目光也看过来。   京兆尹和鸿胪寺官员也纷纷朝他行拱手礼。   “阿锦,我去去就来。”柏炎撩起帘栊。   苏锦应好。   恰好,柏子涧来了马车前,“子涧见过夫人。”   苏锦笑笑,“子涧,许久不见。”   柏子涧是她最早认识的平阳侯府的人,也陪同她一道回过平城,她一路多得他照顾,子涧也待她恭敬亲厚,当下,柏子涧笑了笑应声,“侯爷终于将夫人盼来京中了,日日都在府中念叨着夫人,怕是夫人再不来,险些将苑子都给拆了。”   苏锦蛾眉微微蹙了蹙,虽不知柏子涧的话中具体何意,但大致已明了。   有人这月余里,应当都是在念她。   苏锦笑笑,目光投向柏炎处。   柏炎正好行至肖玄和叶浙跟前。   京兆尹和鸿胪寺官员皆行礼,“见过平阳侯。”   柏炎淡淡颔首。   见柏炎上前,京兆尹和鸿胪寺官员都暂退至一侧,先让几人先说话。   “平阳侯。”肖玄嘴角勾了勾。   柏炎亦笑,“世子是在驿馆下榻,还是鸿胪寺备了旁的地方?”   也算客气寒暄。   肖玄应道,“东宫邀我小住几日,却之不恭。”   柏炎顿了顿,未料到他会暂住东宫。   看来东宫这次为了拉拢怀安郡王府下了不少功夫。   东宫哪里是轻易出入的地方,有人是在示好。   柏炎笑笑,没有应声。   叶浙解释道,“太子殿下怕招呼不周,遂邀了世子一道,稍后我便领世子去东宫,隔两日再去侯府寻你。”   叶浙本就同柏炎交好,柏炎原本也是来同叶浙招呼的,正好叮嘱道,“这两日不一定得空,记得十一月初八早些来。”   言罢,叶浙便笑,“放心吧,你的大好日子,天边亮起鱼肚白我便到。”   柏炎亦笑。   只是话都说到此处份上,肖玄尚在一侧,柏炎顺道开口,“十一月初八,我与苏锦大婚,世子赏脸?”   一听语气就不想邀请他。   肖玄手中敲了敲折扇,嘴角微挑,“一定到。”   柏炎嘴角勾了勾,没有再言。   遂又拍了拍叶浙肩膀道别,又同他身侧的京兆尹和鸿胪寺官员点头致意,这才转身离开。   叶浙忽得叹道,“十一月初八,那不是就是大后日吗?!”   肖玄低眉笑笑。   叶浙恼火,“这家伙成个亲都这么火急火燎!”   ……   等柏炎折回马车,柏远已来了马车中,“三哥!”   一听这欢快的语气,应当是盼着要回家了。   早前总巴不得离家多些时候,好自由自在,眼下倒好,从七月晃到了十一月,别提心中有多想家,多想娘亲,他是短时间都不想再出门了。   柏远笑意写在脸上,待柏炎一落座,便赶紧朝车夫道了声,“走吧走吧!”   柏炎瞥他。   马车缓缓驶离,柏远口中欢快哼着小曲。   这一趟离家,还有个最大的收获,便是同三哥关系缓和了。   天知道早前三哥待他多严苛,也少有平和同他说话的时候,这几月,给他心平气和讲过道理,夹过菜,斗过蛐蛐,下过棋,逛过街,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他若是同瑞盈讲,瑞盈许是都不信。   旁的都不说了,三哥还来了笾城接他,接他啊!   简直是他早前最羡慕别家有兄长的人了!   柏远自顾着,莫名就笑出声来。   柏炎睨他,“你忽然笑什么?”   苏锦低眉莞尔。   柏炎喉间咽了咽,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说出实情,遂‘理直气壮’道,“笑……都……不可以吗?”   唤作早前哪里敢!   柏炎恼火看他,“都学会顶嘴了?”   见他脸色一沉,柏远想也不想,“嗖”得一声起身,径直坐到对面苏锦一侧去,讨好唤了声,“三嫂!”   苏锦笑笑,“你哥逗你呢……”   苏锦抬眸看他。   柏炎果真在笑。   柏远遂也挠头笑笑,“吓死我了,三哥!我就说嘛,怎么一回京中就同早前一样似的翻个臭脸示人……”   这回柏炎愣住。   苏锦低眉笑笑。   柏远忽然意识到飘了,遂嘴角一耷拉,轻轻扯了扯,“三哥,其实你早前脸也不臭,你只是脾气臭,不不不,你脾气也不臭,怎么会脾气臭,就是……对,我臭,我这张嘴臭!”   柏炎恼火看他。   苏锦笑不可抑。   ……   由得柏远这段插曲,不多时,马车很快便驶入了城中。   苍月被周遭诸国誉为“天。朝上国”,京中繁华远非别处可比。光是马车从城门口入城,穿过大半个京中,到平阳侯府大门口缓缓停下,都花了近一个时辰之久。   置好脚蹬,柏远扶苏锦下了马车。   映入眼前的高门邸户,门口一对石狮镇守,不免让苏锦怔了怔。若说早前只觉平阳侯府在京中显赫,眼下看在眼中,才晓怕是不足十分之一。   苏锦微微垂眸,修长的羽睫眨了眨,掩了眸间的怯色。   再睁眼时,只见门口的侍从上前拱手,“侯爷,夫人。”   应是早前便交待过,唤得也干净利落,应是军中便随柏炎一道的。   “走吧。”柏炎牵她。   她亦握紧他的手。   “四爷,子涧大人。”身后,侍从问候的声音传来。   苏锦没有回头。   到平阳侯府了,苏锦抬眸看向侯府大门口那御笔亲赐的几个烫金大字,足见朝中威望,门后守卫的侍从皆是军中装扮,柏炎牵她跨过门槛时,一众侍卫皆拱手低头,干净利落。   苏锦心中唏嘘。   却还是掩住心中震撼,没有出声。   只是入了侯府内,就似眼睛便不怎么够用了,先前的大门口似是简单一瞥,入了侯府内里,才见远非旁的府邸大气恢弘。   苏锦尚未看几眼,迎面,便有一穿着华服,面容精神的妇人迎面而来,稍远处,便福了福身,朝柏炎和她问候道,“见过侯爷,夫人。”   苏锦自是不认识,柏炎开口,“陶妈妈不必多礼。”   遂又朝苏锦道,“阿锦,这是母亲身边的陶妈妈。”   初次见面,陶妈妈上前,又礼貌躬身,“夫人。”   “陶妈妈好。”苏锦亦颔首问候。   陶妈妈只是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气度都已胜过好些大户人家的主母,苏锦忽然想起了过世的许嬷嬷,陶妈妈身上似是有不少许嬷嬷的影子。   柏炎在,陶妈妈不好多打量,但入了侯府也不怎么见怯,也能同她礼貌问候,应是也去了陶妈妈心中早前的担心,遂笑了笑,“老夫人已在苑中等了,侯爷夫人先去见见老夫人吧。”   “阿锦,来。”柏炎又牵起她的手,领她往前。   先前苏锦是见了陶妈妈上前,才松开了柏炎的手,在府中,如此不合礼数。眼下,柏炎是又将他手牵了回来,苏锦想挣,没挣脱出。   陶妈妈这才转身,跟在二人身后,细下打量着苏锦。   难怪侯爷会喜欢,苏家的女儿确实生得漂亮,这样的相貌便放在京中都算抢眼,只是这抢眼里又多了几分温婉与亲和,倒也配得上侯府这样的门第。   方才同她说话的时候不长,但自她进门口,陶妈妈便在远处细细打量。   初到侯府,还算沉稳淡然,没有惊得环顾四周,到处打量,行事也算谨慎周全,方才与她说话,也都是先听先看着,没有冒失,也没有胆怯,倒不像平城这种小地方养出来的女儿。   倒省去了老夫人心底的担心。   希望是个聪明懂事的,否则,怕是过不了老夫人那关。   早前老夫人嫁到侯府,侯爷是老夫人一手带大的。她是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同侯爷在一处的时间也长。   老夫人惯来待侯爷严厉,也多苛责,侯爷小时候不少话是同她说的。   尤其是受了委屈的时候。   陶妈妈知晓侯爷喜欢苏锦,这些年历经这么多波折,陶妈妈也盼着他二人好。   思绪间,已踱步至老夫人苑中。   陶妈妈先行上前,入了苑中的小厅中,柏炎同苏锦便在小厅外候着。   陶妈妈朝厅中主位上的老夫人道,“侯爷和夫人到了。”。   许氏缓缓抬眸,“进来吧。”   声音柔和温婉,一双美目似明锐洞察。紫色的华服锦袍,衬得一身雍容华贵,气度卓然,有着四十来岁妇人特有的典雅与端庄。   苏锦随柏炎入内,未贸然抬头打量许氏。   柏炎牵她上前,两人或拱手,或福身,“柏炎见过母亲”,“苏锦见过母亲”。   许氏凝眸看了过来,口中淡然道,“苏锦是吗?到我跟前来。”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来啦~~   先哄宝宝睡觉,三更看情况,可能最快都要凌晨了,或者明天周六半天班,可以早点回来码   欠下的章节我都记得,周末能补回来,勤能补拙~   想早点让大家看到京中这段,, 第082章 欢迎回家(第一更)   苏锦福了福身,遂低眸上前,余光瞥到一侧的柏炎,只见柏炎神色里挂着紧张,同早前在盛家见盛家太老夫人时是全然两幅模样。   ——我尊重我母亲,却也有几分忌惮她,我一只摸不透她心思。   苏锦想起柏炎的话,业已踱步至许氏跟前。   柏炎当日在苏家朝祖母和娘亲行得大礼,苏锦亦恭敬行了大礼,“母亲。”   陶妈妈微微顿了顿,目光柔和看向柏炎。   柏炎看了看苏锦,又转眸看了看许氏,应是担心许氏会为难她,心中一直没底。   陶妈妈也转眸,询问般看向许氏,是问问要不要扶夫人起身?   许氏并未理会柏炎和陶妈妈二人投来的目光,眸间悠悠看向苏锦鬓间插好的那枚金翅蝴蝶翡翠牡丹步摇,她认得这枚步摇,也知早前有人花了多少心思。   许是淡淡开口,“抬头我看看。”   苏锦深吸一口气,缓缓抬眸看向主位上的许氏。   自方才入内起,苏锦便一直低眉,未敢四处打量,早前许嬷嬷曾教导过,高门邸户家宅的忌讳,与柏炎的母亲初次见面,最好的方式便是低眉顺目,谦恭孝顺。待许氏要见她的时候再抬头,如此才不会突兀和没有礼数。   许氏和她的目光遇上。   许氏的目光自带了几分威压,陶妈妈有些担心看向苏锦。   苏锦的目光没有推却,大方看她。   许氏嘴角微微勾了勾,陶妈妈知晓这个笑容应当是对苏锦方才的表现满意,心中遂而松了口气。   许氏早前是没想到苏家的女儿教养好。   既无小门小户的不知礼数,没见过世面,以为自己天真烂漫,处处都有人护着的不知天高地厚,也无小家子气的唯唯诺诺,她一个眼神便会吓得失魂落魄,上不得台面。   她的恭敬孝顺,与大方得体都拿捏得很好。   更恰到好处的是这张脸。   明艳不失端庄,温婉里带了妩媚,这等好看并不轻浮。   美目里似是天生含着亲和的笑意,很亦让人生出亲近来。   却又恭顺,不张扬。   明眸青睐里透着灵光,大方得体,亦不会让人觉得轻易能欺负了去。   许氏目光看向柏炎,“扶苏锦起来吧。”   柏炎上前照做,正欲开口让她谢过许氏,苏锦已轻声道,“多谢母亲。”   柏炎眼底淡淡笑意,没有再吱声。   许氏尽收眼底。   陶妈妈亦笑笑。   许氏朝柏炎和苏锦道,“婚事临近,这两日有得你们二人忙的,先回苑中吧,若是有什么要帮衬的,来苑中寻陶妈妈。”   两人应是。   许氏又道,“侯府不比别处,京中亦人多眼杂,你刚来京中未必能处处周全,我让陶妈妈给你苑中添了几个丫鬟,先用着,不合适再同我说。”   柏炎抬眸看她。   许氏也未避过柏炎目光,语气凿凿,不容置喙,“不是往你们苑中添眼线,大婚在即,不日又是宫中生辰宴,身边的人需利索些。”   柏炎未出声,看向许氏的目光中透着不悦。   许氏也不退让。   一侧,苏锦颔首,温声道,“多谢母亲,苏锦记下了。”   许氏目光扫过她一眼,遂又看向柏炎,“多少年了,这性子也不知收敛些,好好同苏锦学一学,日后也不会碰壁吃亏。”   柏炎没有应声。   许氏冷冷道,“你也休沐了一月有余,即便婚事在即,也不能耽误了去朝中,留人口舌。”   柏炎这才低头拱手,“柏炎记下了。”   ……   从许氏苑中出来,柏炎没怎么吱声,苏锦亦大致知晓了柏炎同许氏的相处。   她是没想到今日见许氏如此顺利,似是比……早前在严州见外祖母都要顺利得多……   只是心底忐忑似是还未退去。   尚在思寻中,柏炎低声道,“阿锦,母亲很喜欢你。”   苏锦意外。   柏炎继续道,“母亲若不喜欢你,今日很难过她这关,她未曾说你,便是夸赞之意。”   自小到大,许氏对他都是如此,惯来严苛,未曾数落便已是夸赞。   他知晓许氏对苏锦满意。   苏锦莞尔,“许是,我有长辈缘?”   她分明打趣。   柏炎自先前一直板着脸,眼下脸色也难得缓了缓,微微挂起了笑意,只是没有应声。   她不是有长辈缘,而是……诸事都为了顾及他,才会得体妥帖。   “我今日可有出错?”她见周遭无人,才低声唏嘘。   终究还是心中藏怯的。   柏炎笑笑,“没有,母亲不是还让我同你好好学学?”   苏锦愣住。   柏炎道,“她对你满意,胜过我。”   苏锦恼火,“柏炎……”   柏炎笑出声来。   “对了,怎么不见柏远?”苏锦记得自先前入府起,柏远似是就特意掉在后面,柏炎似是也并未多问,后来他们去见柏炎母亲,柏远也未一道,许氏也似是没有问起。   那柏远去了何处?   柏炎眼中笑意不敛,“你不必担心他,他在养精蓄锐。”   养精蓄锐?苏锦不解。   ……   许氏苑中。   柏远“嗖”得一声跪下,“娘!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跑去江洲斗蛐蛐,还放狗咬了顾云筑,顾云峰一鞭子还打上了三嫂,三哥已经教训过我了……”   许氏怒目看他。   柏远“哇”得一声哭出来,一面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一面跪着挪向前,“娘!远儿是真的知道错了,日后再不敢了,若是再闯祸,娘亲你就拿鞭子抽我!”   许氏出声,“你三哥罚你了?”   柏远忙不迭点头,“在云山郡偏厅中跪了两宿,人都跪晕过去了……”   许氏冷声打断,“不是跪了两个时辰就回去歇息了吗?”   柏远愣住,好似忽然谎话被戳穿,忽得也敛了方才的哭声,支吾道,“是……可是……我都跪晕过去了嘛……这自然就回去歇息了……”   陶妈妈听得都闹心了。   许氏目有愠色,“你三哥没打断你的腿?”   柏远当即摇头,大声道,“怎么会?!三哥同我可好着呢!给我讲道理,吃饭夹菜,斗蛐蛐,下棋,逛街,反正后来同三哥一处,我也没闯祸了……”   许氏和陶妈妈都是微怔。   见势头正好,柏远继续摩挲,“娘……远儿知道错了,远儿日后都听娘亲和三哥的话,不乱跑,也不自处惹是生非了,老老实实在家中,端端正正,刻苦读书……”   许氏敛目,“行了,耳朵都听出茧了。”   柏远当即心底心花怒放,表情上还藏不住。   许氏道,“回你苑中去,禁足一月。”   “啊?”柏远不干,“娘,不可以!”   许氏看他。   柏远忽得灵机一动,“初八就是三哥三嫂成亲的大好日子,我怎么都得去帮衬啊,当天宾客肯定多,府中一定手忙脚乱,就需要人机灵,手脚利索,脑子清醒……”   许氏头都大了。   ******   一路行了许久,似是终于到了清然苑门口。   柏炎驻足,苏锦也跟着停下脚步。   “阿锦,到家了。”他温和开口。   苏锦抬眸看她,心中因他口中“到家了”三个字,莫名加快了跳动。   他笑着看她,“我们的家,日日相守。”   苏锦低头。   他也未吱声,上前将她打横抱起,苏锦心底惊呼,但在侯府中,终究没有叫出声来,只是低声道,“柏炎……”   她今日才到府中,见了许是。   她是怕被旁人看见,初来乍到,便留下不好印象。   苏锦脸色微红。   柏炎坚持,“我们自己苑中,没有说道。”   她微顿。   柏炎眼底噙笑,“我让子涧收拾了许久,他这一个月就未闲着。”   苏锦眼中惊喜,似是昨日柏子涧也说起过类似的话,说她再不来,柏炎险些要将苑子都拆了。   她当时以为柏子涧是夸张之词。   柏炎抱她入内。   她亦揽上他后颈。   只是方才入内,眼中便是讶然,整个人全然怔住,这……   这苑中的布置,和平城家中,她的苑中近乎一模一样,若非这苑子比家中她的苑子大上许多,她会以为,将她在平城家中的苑子整个搬来过来……   “柏炎……”苏锦眼中氤氲。   他转眸看她,“这样可是就不想家了?也不陌生了?”   她眼中氤氲着,嘴角却微微勾起。   “去屋中看看。”柏炎这厢却未完。   苏锦颔首。   苑子很大,仿景却都似在平城。   等入了外阁间,苏锦却又愣住。   这里的布置摆设,和云山郡的外阁间如出一辙,就连早前他那柄放在外阁间观赏的剑也似是复刻或搬了过来,久违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她鼻尖微红。   从外阁间到内屋,俨然就是云山郡府邸的复刻。   似是早前与他一处的回忆,都在脑海中蜂拥而至。   “柏炎……”她唇间轻颤。   他眸间笑意微敛,“还有。”   她低声笑笑。   临近窗户口,他悠悠推开。   她抬眸望去,从内屋看去的景致,便是早前在苏家,从她屋中看去的苑中景致,她心底的暖意好似在这一瞬达到极致。   “等道开春,就让人在苑中这处种上海棠,从这里望出去就同你苑中一样了。”柏炎轻声清淡,内里带着柔和润泽。   “阿炎……”她不知当如何开口。   他笑笑,抱她从耳房出到后苑,后苑竟也同云山郡别苑的后苑一般,爬满葡萄藤和蔓藤的架子,下面是浴池,周遭有高深茂密的植物将后苑与别处隔断。   阳光透过蔓藤透了下来,窸窸窣窣照在一池水波上,也悠悠照进她心里。   柏炎放她在一侧小榻上,漆黑温润的眼睛看她:“夫人,欢迎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第一更,好早,赶在上班前。   周末啦,今天无论几更,每更发50个红包,周末快乐~   我们愉快得看文吧~,, 第083章 喜袍(第二更)   苏锦记得柏炎是说,早前这处府邸曾是国公府,后来国公爷过世,孙女又远嫁到了燕韩,后来这处府邸,国公爷的孙女便赠予了柏炎的父亲,也就是平阳侯府的老侯爷。   这是这处府邸的由来。   方才柏炎正领她四下逛着侯府,正好行至府中花园处,柏子涧寻了来,说有要事怕是要侯爷定夺。柏子涧亲自来寻的事惯来不小,柏炎随柏子涧一道去了万卷斋。   “稍等我一会儿。”柏炎吻上她额头。   苏锦颔首。   万卷斋是侯府内的书房,离花园倒是不远。   侯府内很大,方才柏炎领着走了些时候,苏锦已有些累。   正好花园内有一处暖亭,正好歇脚。   身边有丰巳呈和白巧作陪,玉琢去取些水来,苏锦便在暖亭中候着。   十一月的京中,比平城和远洲都要凉上许多。   暖亭正对着花园内的一汪湖水,湖风吹来,稍许凉意重了些。   暖亭四处有帷帐,应是怕冬日时湖风寒凉,遂问道,“小姐,放帷帐吗?”   苏锦颔首。   丰巳呈便上前,“奴家来吧。”   白巧也没推辞。   丰巳呈解下帷帐,帷帐在湖风吹拂下轻轻拂了拂,很有些闲情逸致,也挡了不少湖风。   苏锦笑了笑,忽觉脚下有暖融融的东西。   一看,似是只短耳,通体雪白的猫。   苏锦意外。   那只猫似是懒洋洋得靠在她脚边循着温暖,白巧也见到,“小姐,有只猫。”   苏锦轻“嗯”了一声,那猫似是也不怎么怕她,她亦俯身,摸了摸它头顶,它温顺得靠了过来,又朝她拱了拱。   苏锦笑了笑。   早前在家中她曾养过一只猫,后来年纪大了,老死了,她便再没养过。   后来在远洲,老太太柳王氏猫毛过敏,家中更未养过猫和狗。   眼下,这只猫靠她这边亲近,她心底微动。   摸了摸它头顶,它配合得仰首。   苏锦微微抿了抿唇,“你叫什么名字呀?”   它自是不会回答,只是苏锦同它说话,它不挣扎,也不认生,还分明亲近。   苏锦正想俯身抱起,只听花园中有丫鬟的声音传来,“胖丁~你在哪里~胖丁!”   胖丁?   整个声音飘荡在湖面上,又传到暖亭这里来。   苏锦忽得弯了弯眉,指尖轻轻点了点它额头,温声道,“你可是叫胖丁呀?”   猫似是听到这个名字有了反应,苏锦遂知晓它就是胖丁。   苏锦看向白巧,白巧会意上前。   远远的,苏锦见那婢女同白巧说了几句,因隔得远,听不大清,但因是寻到胖丁了,忽得松了口气,快步就往这边来了。   “见过夫人,奴婢是四小姐身边伺候的丫鬟,胖丁是四小姐养的猫,刚才苑中跑出来了,胖丁胆子大了些,早前窜到侯府外去了,四小姐怕胖丁走丢了,让奴婢赶紧来寻。”丫鬟娓娓道来。   “去吧,它刚来我这里。”苏锦温声道。   丫鬟福了福身,道谢,遂即上前,抱起胖丁往回。   苏锦想起今日回府中并未在老夫人这里见过柏瑞盈,应是在禁足中。   丫鬟刚走,苑中来了旁的侍婢。   苏锦认得,正是早前老夫人说怕苑中人手不够,拨到他与柏炎苑中的几个丫鬟之一,名唤青苗。   青苗屈身行礼,“夫人,送喜袍的人也到了,夫人若是得空先试试喜袍,不合身的地方还能再修改。”   早前的喜袍是柏炎估的她的尺寸,怕是有出入,婚事就是大后日,试完再修改也确实需要时间,既是老夫人遣的人,苏锦起身,“回苑中吧。”   青苗应好。   回到主苑中,送喜袍的人已经在等候了。   京中的云墨坊,是国中手艺最好的一处,大红色的喜袍一眼看去便夺人眼球,透着浓稠艳丽的美,苏锦怔了怔。   “夫人先试试,稍后再看如何调。”云墨坊的裁缝拱手。   苏锦愣愣道了声“有劳”。   白巧从裁缝的学徒手中接过喜袍,随苏锦一道去了内屋。   到了内屋,白巧遂又想起漏了鞋,又撩起帘栊折回。   屋内,便只剩了苏锦一人。   苏锦伸手,摸了摸这大红色的新娘服,指尖微微顿了顿,想起早前她也曾穿一身喜服,也曾有人掀起过盖头,是那双份外厌恶她的眼睛……   苏锦阖眸,缓缓褪去身上衣裳。   喜服不算好穿,她一人穿不了,恰好白巧还未折回,她轻声唤了一声“白巧”,只能先自己简单一层一层穿上,等白巧折回时候一道整理。   喜服的料子柔软而贴身,好在屋中烧了地暖,并不冷。   白巧正取了鞋子回来,正欲上前,柏炎摆了摆手,示意他来,白巧会意,将鞋子递于他便放下帘栊出了屋去。   苏锦正穿了大致,身后的也够不上,遂又唤了声白巧。   白巧没有应声,身后却有脚步声传来。   她回眸,见是柏炎,他手中拿着婚鞋,看向她时,目光似是全然怔了怔。   苏锦也怔住。   她见他脸色似是微红。   她本想问白巧帮忙,柏炎却低眉上前,“我来吧。”   他来帮她穿喜袍……苏锦总觉何处怪异。   但柏炎沉声道,“喜袍是我选的,我想你穿应当好看。”   他走到她身边,放下那双婚鞋,让她转过身去。   苏锦听话转身,心中全然他方才那句,喜袍是他亲自挑的……   莫名,心底涌入一股踏实温暖。   他诸事上心。   早前心中的阴霾似是淡淡扫去,他在她伸手单膝跪下,替她束腰,系绳,牵裙摆,温柔至极。   “紧吗?”他声音稍沉。   “不。”她简短应声。   “再等等……”他声音中又稍许带了一份嘶哑。   “嗯。”她耐心等着。   他应是少有做过这些,温柔里又带了些许笨拙,但却小心翼翼,奉若至宝。   待得起身帮她系好领后,他低声开口,“好了。”   屏风后并无铜镜,要去铜镜前,只能转身绕过屏风去。   苏锦转身,目光与柏炎迎上。   她鲜有见过他这幅模样。   他亦一时忘了收敛脸上的怔忪表情。   苏锦也未说话,只觉心底砰砰如小鹿乱撞般跳个不停。   两人就这般看着僵持着,直至稍许,柏炎似是回过神来,低眉,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道了声,“好看……”   苏锦脸色倏然红到了脖子处,从他身边绕开,往铜镜处去。   她的身影绕过,青丝拂过他脸颊,他似是再无法佯装,只觉眼前那抹明艳动人,似是摄人心魄一般,直勾勾捣碎在他心底,他伸手握住她手腕,“阿锦……”   许是他掌心处薄茧正好摩挲上她手腕,许是他的声音里带着浓郁的爱慕,也许是原本这样的场合,她心中就忐忑不已,不知如何面对他……   苏锦有些不敢回眸。   他温声道,“小阿锦,我等你在我面前穿这身喜袍,等了足足六年……”   苏锦转眸,眸间氤氲。   才见他眸间亦是氤氲。   “炎哥哥……”她喉间轻咽,鼻尖微红。   他缓步上前,伸手拭去她眼眶的痕迹,轻声道,“小阿锦,你怎么生得这么好看,哥哥看一眼就忘不了……”   她抑住喉间哽咽,微微垂眸。   柏炎喉结微耸,上前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径直摁在就近的小榻,唇间炽热的亲吻似是带着不再克制的爱慕,好似要将她与流逝的时间都摁碎在心底。   情到浓时,她听见喜袍一处刮上旁的地方,撕碎的声音。   “柏炎……”她轻轻咬唇。   他眸间却已失了清明,“苏锦,我爱你,一直爱你……”   ……   原本是试喜袍的,最后喜袍撕碎了一处不说,整个喜袍都压得皱巴巴的,还残留了旁的痕迹。   苏锦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窝在耳房浴桶里,只想用头撞浴桶。   耳房外,是柏炎淡定的声音,“唔,夫人试了,大小很合适,重做一套吧……”   对方应是也有想死的心了,“侯爷,这怕来不及了……”   苏锦恼火。   只听屋中短暂寂静,忽得那裁缝欲哭无泪声音响起,“来得及,来得及,侯爷放心来得及……”   分明是不讲道理,恐吓人家了。   苏锦捂脸,只觉今日荒唐到了极致。   这才回侯府的第一日……   片刻,耳房的帘栊撩起,苏锦微怔。   柏炎脸上带了少见愧意,“那个……衣裳让人重做了,说是来得及……”   苏锦方才明明是听到了。   苏锦轻“嗯”了一声。   柏炎又道,“让玉琢在外阁间布饭了,洗好出来吃吧。”   苏锦又“嗯”了一声。   放下帘栊,柏炎轻轻笑了笑。   耳房中,苏锦亦笑了笑。   ……   许氏苑中,陶妈妈来回话。   说方才遣人同侯爷说了,侯爷夫人今日初初回府,第一顿要在自己苑中用好,侯爷也让人在苑中布饭了。   许氏点头,没有出声。   稍许,见陶妈妈还立在原处,没有要走的意思。   “还有事?”许氏问。   陶妈妈轻咳了一声,附耳上前,尴尬同许氏说了些。   许氏愣了愣,恼火道,“柏炎这性子,真是越发没个收敛了。”   陶妈妈笑笑,“所以还是老夫人周全,早让人多做了一套备着。”   那也不是备来给他折腾用的。   许氏叹道,“算了,左右他们夫妻二人房中的事,自己瞎折腾去,只是让喜娘提醒些,大后日就是婚期了,这几日要交待的都需交待仔细了,别漏了,侯府的婚事不是小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都仔细些。”   陶妈妈颔首,“老夫人放心,都叮嘱过了。”   许是又道,“同侯爷说一声,大后日就是婚期,后日按习俗新郎新娘是不能见面的,求个好兆头,明日夜间让侯爷先搬去娇兰暂住一日。”   “省得了。”陶妈妈应声。   陶妈妈话音刚落,有丫鬟匆匆跑来苑中。   “慌慌张张做什么?”许氏训道。   陶妈妈认得是四小姐苑中的丫鬟。   丫鬟颤颤津津道,“老夫人,四小姐又闹着不肯吃东西,奴婢们怎么劝都劝不住……”   陶妈妈担心看向许氏。   许氏淡淡道,“那就让她饿着。”   丫鬟看了看陶妈妈,又看了看许氏,只得应了声“是”。   丫鬟一走,陶妈妈诧异道,“前几日四小姐这里不还好好的?”   许氏嘱咐道,“去问问今日是谁来了苑中,给她捎带了消息。”   陶妈妈应好,当即去做。   许氏放下茶盏,眉头微微拢了拢,她是听到消息,今日南阳王世子罗晓入京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来啦~,三更在路上,还有红包哈——————————————   裁缝:喜服它有什么错,它就是一件喜服……   柏炎:……   苏锦:……,, 第084章 大婚前夕(第三更)   翌日早朝,柏炎卯初(5点,卯正是6点)便醒。   早朝是辰时正点开始,平阳侯府离宫中近,卯初起,洗漱完毕,乘马车去宫门口能赶上辰时。   柏炎手脚放轻,怕吵醒床榻内侧的苏锦。   昨夜睡前交待过时辰,眼下,玉琢听到屋内窸窸窣窣穿起身的动静,便轻声唤道,“侯爷醒了?可要洗漱。”   柏炎轻声应了声,“进。”   玉琢撩起帘栊,端了洗漱的水入内。   “夫人还睡着,轻声些。”柏炎嘱咐一声。   玉琢反应过来。   柏炎没有出声,玉琢放下水便退了出去。   屏风后,柏炎更衣,紫色的官服贴身而笔直,显得身材修长,黑色官靴踩在脚上,一尘不染,整个人风华绝伦,卓然生辉。   苏锦托腮看着,眼中全是笑意。   柏炎微楞,不知她何时开始坐在床榻上看他换衣裳的。   柏炎笑笑,“傻笑什么。”   苏锦认真道,“第一次见炎哥哥穿官服,有些惊艳到了,宫女会不会盯着你看个不停?”   柏炎似笑非笑,上前,捏了捏她下巴,“夫人何时学会花言巧语了?”   苏锦眼睛眨了眨,笑眯眯没有应他。   柏炎吻了吻她嘴角,轻声道,“是跟抹了蜜似的。”   苏锦笑出声来。   柏炎亦认真道,“前朝没有宫女,夫人不必担心……”   苏锦笑不可抑。   柏炎起身去洗脸。   苏锦亦和衣起身。   柏炎拧了毛巾洗脸,温和的水汽拂在脸上,一日的精神似是从此刻开始。   “阿锦,官帽给我。”他一面放回毛巾,一面道。   苏锦听话照做。   他端正扣上官帽,而这官帽扣上,似是同那身朝服和官靴合为一体,光是看看都让人移不了目去。   “等等。”苏锦踮起脚尖给他顺了顺衣领,仔细而小心。   气息就在他跟前,似是带了一室温馨。   他伸手揽她,唇畔都是笑意,“夫人,我早前想这一幕想了许久。”   苏锦复踮起脚尖,轻轻碰了碰他双唇,“那你每日早朝,我都替你更衣。”   他笑不可抑,“每日早朝,朝中可都吃不消,我朝五日一休沐,休两日再朝。”   苏锦似是从未听过,惊讶道,“我以为朝中官员日日都要早朝。”   他伸手捏了捏她鼻子,悠悠叹道,“日日早朝,就是朝中官员扛得住,宫中也扛不住,且四品以上官员才需上朝,平阳侯夫人,你这般,夫君是会遭人笑话的。”   苏锦知他打趣。   他咬了咬她嘴唇,“今晚补课。”   苏锦吃痛,他是真咬他了,苏锦恼道,“一会儿还要去给母亲请安。”   要是被他先前咬破了……   柏炎笑笑,“母亲是过来人,自会体恤。”   苏锦食指伸到他唇边做了一个“嘘”声姿势,苑中有老夫人遣的婢女在,听到始终不好。   柏炎见她郑重,遂也不闹了,“听夫人的。”   苏锦这才莞尔。   再不走怕是要迟了,柏炎交待,“陶妈妈说大婚当日寅时就要醒,要辛苦一整日,今明两天还有喜娘有事来苑中交待,你稍后怕是不得闲了,我走后,你再睡会。”   苏锦颔首,从善如流。   柏炎掀起帘栊出了内屋去。   苏锦也转身去了窗户处,想推开窗看看他,谁知他却又撩起帘栊,折回。   大眼瞪小眼。   柏炎上前,亲了亲呆呆立在眼前的美人额头一口,遂满意了,重新笑嘻嘻掀起帘栊出了屋去。   他是,特意回来亲她的?   苏锦笑笑。   推开窗户,正好见到柏炎出了外阁间,径直往苑外去。   他应是想不到她会立在窗边看他。   苏锦眸含笑意,见他身姿挺拔,衣襟连诀而去,光看背影就知风采卓然,一身傲骨。   侯府太大,走出府要花不少时间,晨间送柏炎去早朝的马车都停在苑门口。   苏锦见他掀起帘栊,上了马车。   车轮轱轱驶离苑门口,苏锦也阖上窗户。   先前许是注意力都在柏炎身上,还不觉得,眼下不禁打了个寒颤,似是寒气透到了骨子里。她惯来畏寒,脚上沾了水都会浑身寒透,京中似是比平城冷上不少。   苏锦搓了搓手,想起什么,又唤了声,“青苗。”   青苗闻声入内,“夫人。”   苏锦问,“青苗,老夫人晨间都是何时醒?”   老夫人拨来她和柏炎苑中几个侍婢,青苗是其中唯一一个大丫鬟,若问老夫人起居习惯,问青苗比问玉琢更合适。   青苗福了福身,应道,“老夫人醒得早,多是辰初便醒了,而后洗漱,早饭,有时也有旁的安排,夫人若是要去给老夫人请安,辰正到老夫人苑中便可。”   苏锦颔首。   眼下差不多到卯正了,苏锦也没了睡意,吩咐道,“让白巧打水来洗漱,布饭吧。”   青苗应好。   ……   玉琢知晓她晨间惯来喜清淡,小厨房备的都是她爱吃的糕点和稀粥,小菜。   用过早饭,其实差不多到辰时了。   虽说问过了青苗时间,但初次给老夫人请安,怕路上有耽误或旁的,苏锦用过早饭便去了。   白巧递了狐狸毛披风给她。   北方天气寒凉,不比南方。   虽然屋中有地暖或炭火,但路上却寒风瑟瑟。   有白巧和青苗跟着,玉琢留在苑中。   老夫人苑中离得不近,苏锦亦走得慢,一面走,一面记录。   青苗早前听闻侯爷娶了夫人,夫人不是名门之后,大致也听说苏家同侯府早前很有些渊源,两家才结得亲,但具体是何渊源,府中的下人都不好私下传。苏家在平城,老夫人应是担心夫人的见识和举止才让她带了另外三个丫鬟来侯爷和夫人苑中。   但今日看来,夫人提前寻了她问老夫人起居时间,好来给老夫人请安,方能不出错;先前明明起得很早,也没有再睡一个回笼觉;她已同夫人说了辰正到老夫人苑中即可,夫人还是稳妥,提前了出来,赶早不赶迟;当下,也应是一面走着,一面在记路……   夫人的性子应是个谨慎周全的。   青苗心中暗暗拿捏了几分。   等到老夫人苑外,已有老妈子侯在苑门口。   苏锦脚下微顿,这老妈子昨日在老夫人苑中应当没有见过。   青苗适时上前,附耳道,“夫人,是四小姐身边的周妈妈,周妈妈在此处,应是四小姐在苑中。”   青苗话音刚落,就听到苑中似是起了争执声。   青苗和白巧,包括眼前周妈妈也是眉头愣了愣,稍许尴尬之色写在脸上。   苏锦知晓她才到府中第二日,便是柏炎早前对她说起过瑞盈之事,但眼下在府中,在老夫人和柏瑞盈面前,她尚且还是外人。   苏锦摸了摸鬓间,轻声道,“我今日出来可有带那枚碧玉簪子?”   白巧知她心意,遂上前道,“有的,许是掉来时的路上……”   苏锦颔首,“那先沿路去看看。”   白巧和青苗都福了福身,应好,都随苏锦转身。   守在门口的周妈妈叹了口气,幸好。   苑外不远就有暖亭,白巧道,“小姐先在暖亭稍等,我与青苗去寻便是。”   今日出门本就没带那枚碧玉簪子,是老夫人苑中起了争执,小姐是怕在苑中候着听着不好,沿途既没有簪子,也无需小姐跟着跑一趟。   苏锦点了点头。   待得青苗和白巧去了后不久,苑中忽然跑出来一人。苏锦没见过柏瑞盈,但瞧着年纪和衣裳,应当就是府中的四小姐,柏瑞盈。   出来的时候伸手挡着眼睛,应当是才哭过,走得也急,应是跑出来的,苏锦微微拢了拢眉头,看了看苑外跟出来的陶妈妈,心中知晓,眼下不是去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   晚便晚些。   等青苗和白巧一道折回,已过了好些时候。   白巧手中正拿了那枚簪子,轻声道,“掉路上了。”   苏锦看了看她,接过,随手别在发间。   她晨间出门没有带出门,是特意回苑中拿的。   苏锦会意。   “去苑中吧。”苏锦也差不多坐了些时候了。   入苑中时,有苑中的二等丫鬟去通传,待得折回,说了声“夫人,老夫人有请”,苏锦才跟着入内。   苑外天寒地冻,她虽在暖亭中呆着,其实已有寒意涌上脚底。   等到了外阁间里,才有地暖将寒意驱散了去。   她脱下狐狸毛披风,递于一侧的青苗,青苗和白巧推至一侧,苏锦缓步上前,朝外阁间坐着的许氏请安,“苏锦给母亲请安,母亲安好。”   许氏眸间有愁容,但在抬眸看向她时,亦敛了这股愁容,“苏锦,你这两日要忙大婚的事,便不必来我这里请安了。陶妈妈安排了喜娘,同你说大婚当日的流程与忌讳,你这里这两日有的忙,先回苑中吧。”   陶妈妈补充道,“夫人,喜娘巳时到。”   苏锦颔首,又屈身行礼,“苏锦先回苑中了,明日再来母亲这里。”   许氏点头。   等苏锦出了外阁间中,许氏抬眸。   陶妈妈到许氏跟前,“听苑里的粗使小丫头说,夫人早前便到了,应是听到老夫人同四小姐争执,便寻了个理由暂离了,眼下才来。”   许氏转眸看她。   陶妈妈道,“夫人倒是不出错。”   许氏亦看了看苏锦背影,又朝陶妈妈道,“平城在江南一带,冬日不比京中寒冷。她初到京中,备得东西不算多,你让青苗去我房里,将前几日将军夫人送来的貂裘给夫人送去。”(提醒:猎杀动物不是合法的,剧情需要,不要模仿)   陶妈妈应好。   许氏放下茶盏,亦不知晓柏炎早前可曾同苏锦提起过瑞盈的事。   这平阳侯府中的几个孩子,竟没一个让她省心的。   ……   入了外宫门,周遭不断有早朝的官员朝柏炎寒暄。   “见过平阳侯。”   “平阳侯许久不见,越发精神了。”   正好叶浙上前,解围道,“他这是人逢喜事,意气风发。”   柏炎笑笑,“还请诸位赏脸。”   群臣纷纷响应。   叶浙揽他到一侧,“可以平阳侯,后日就大婚了,今日还来早朝,朝中模范第一人啊。”   柏炎笑道,“母亲特意叮嘱的。”   说起平阳侯府的老夫人,叶浙便知晓了,遂即噤声了,只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时辰到,众官排位,陆续入了正殿中。   如今太子监国,入正殿后,行跪拜大礼,遂又在太子行“众卿免礼”后起身。   东宫高居殿上,目光微微扫过殿中的柏炎,轻笑道,“平阳侯后日大婚,今日还来早朝,是我朝中典范啊……”   倒是同叶浙模仿的如初一辄。   柏炎出列,“微沉惶恐,早前被陛下责罚禁足府中,已休沐多时,理应尽早还朝。”   东宫笑了笑,摆了摆手,柏炎退回,遂才开始早朝。   ……   今日殿中要议的奏本不多,东宫留了柏炎说了少许寒暄的话。   柏炎离开殿中时,余光瞥见一侧的许昭。   遂会意,一道到了隐秘处,自上次他被责罚禁足家中,许昭为了避嫌,不惹旁人怀疑,就未单独去平阳侯府见过他,眼下,他竟来早朝,许昭便逮住,“你早前也太冒险了,是兵行险著,若是连你自己都搭进去怎么办?你事前也不和我通个气。”   说的是早前借柳致远生事,惊动陛下之事。   柏炎笑,“那不也没事,还因祸得福,得了陛下一直赐婚,若不是如此,母亲怕是不会这么容易开口。”   许昭轻嗤。   柏炎环顾四周,“陆朝安怎么样了?”   许昭也看了看四周,轻声道,“从大理寺移交宫中了,放心吧,不会有事了,陛下亲自过问过了,若是有事就不会让太医来看。此事若是栽赃陷害,东宫和皇后这里都脱不了关系,陛下已对东宫不满,连带着上次范侯一事,都让人在查,你这次虽未正面得罪东宫,但东宫若反应过来,头一个要小心的就是你。”   柏炎低声道,“知道了,你也是。”   许昭轻哂,“你成亲当天我当值,去不了,大礼逢上。”   柏炎恼火,“你休假一日,轮值不行?”   许昭“嘎嘎”干笑两声,“你成亲有什么好看的!不去不去!大半个京中都去了,你这平阳侯府挤都能挤死,不去挤。”   柏炎眼刀横过,“份子钱不能少。”   许昭咬牙,“你还缺我这点份子钱!”   柏炎认真道,“缺。”   ******   等回苑中,青苗等人都在苑中说着话。   见了柏炎回苑中,都福了福身,行礼,“侯爷。”   “夫人在?”柏炎随口问了声。   青苗应道,“教习嬷嬷正同夫人在一处呢……”   教习嬷嬷?柏炎不知可是昨日他撕了喜服之事,母亲训诫了苏锦,所以才请的教习嬷嬷,当下,脚步加快入了屋中。   撩起帘栊,就神色紧张入内,吓了教习嬷嬷一跳,“哎呀呀,侯爷……”   柏炎愣住,不知何意。   却见苏锦正低眉笑了笑。   能这般笑,便是无事,莫非他早前想多了。   忽得,想起苏锦早前同他说祖母给她请了教习嬷嬷,教导的正是床笫之事……柏炎倏然反应过来,遂而脸红到了耳根子处,只留了一句,“我晚些来。”   当即便出了内屋去。   关心则乱,他是太紧张了。   屋内,教习嬷嬷反过来安抚苏锦,“夫人不怕,侯爷也不知晓。”   苏锦险些笑出声来。   正好云墨坊将新郎官的喜袍也送了来,因为新娘子的喜袍改起来困难些,所以昨日送来,今日便是新郎官的喜服,柏炎一眼认出是昨日那裁缝,那裁缝见了他嘴角也抽了抽,更捂紧了手中的喜服,似是怕他又给作。贱了……   柏炎恼了恼,一把从他手中抢过。   苏锦同教习嬷嬷在内屋中,柏炎便去了苑中的暖阁。   暖阁就在内屋斜对面处。   暖阁里也有地暖,柏炎换上大红色的喜袍,先前还分外有些嫌弃的裁缝立即便看直了,人靠衣装,这新郎官的衣裳穿在平阳侯身上,也绝了……   许是屋中地暖太热,有些闷,裁缝说还要再修身,柏炎烦躁推开了暖阁的窗户透气。   正好,正对着内屋的窗户。   内屋的窗户也开着,他正好看着苏锦在心猿意马,应当是压根儿就没怎么听进去。   柏炎握拳轻笑。   苏锦其实正对着他,当下,似是觉察,正好抬眸,正看见暖阁处,一身大红喜袍的柏炎在朝着她笑。   苏锦愣了愣,映入眼帘的风姿绰约,似是早前未曾见过。   她不知道还有男子能将一身喜袍传得如此好看的。   竟然一日之内,看他看呆了两回,苏锦不知今日怎么了。   更恼火的是教习嬷嬷,“夫人,你认真听啊,新婚当日得了侯爷的宠爱,这日后宠爱才得长久啊……”   苏锦连连点头,不去见窗外。   柏炎见她忽然佯装认真的模样,笑不可抑。   ……   等到教习嬷嬷和喜娘一一交待过,已是黄昏过后了。   老夫人当真没有骗她,这一日脑中似是都填满了浑浑噩噩。   等用过饭,洗漱过后,都是入夜已深。   “累吗?”柏炎坐在床沿处问她。   她侧卧着摇头,“明日还有一整日。”   听说还更密集些。   柏炎伸手绾了绾她耳发,“再忍一忍,我明日也是,等成过亲便好了。”   明日说的是新婚当日流程,新郎官处比新娘子这里要繁琐很多,前厅还有客人要招呼,怕届时手忙脚乱。   苏锦轻嗯了一声。   柏炎俯身吻上她额头,“成亲前有习俗,新郎官同新娘子不能见面,我今夜便要去隔壁骄兰苑住下,阿锦……”他温和笑笑,“等再见面,我们就真是夫妻了。”   苏锦睫毛轻轻眨了眨,眸间含着笑意,却没有应声。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她手中多了一物。   正是早前那枚同心结。   “同心结,要洞房花烛的时候给,早前的不算。”他郑重叮嘱。   屋外,喜娘在催了,“侯爷,要到子时了。”   子时就是明日,不能再见面了,怕兆头不好,喜娘就是怕他二人误了时辰,这才守着催的。   柏炎遂起身,“小别是新婚。”   苏锦不由笑开。   苑中,他脚步声渐远,苏锦侧身躺好,又牵了牵被子盖好。   月明星稀,窗前碎了一地星光。   心中的暖意,刚刚好。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啦~虽然是三更,字数够四更啦,所以我们算作完成四更欠下的任务啦这张也有红包   爱你们~   滚去睡了,, 第085章 新婚燕好(三更合一)   起初,苏锦还有些不习惯。   她知晓柏炎就在骄兰苑中暂住,而骄兰苑就在清然苑隔壁,一墙之隔,却不能见面,翌日清晨早起,苏锦心中总觉得有股莫名喜感。   白巧打水来洗漱,苏锦俯身穿鞋,忽得心血来潮,遂让玉琢去看柏炎醒了没有。   白巧忍不住笑了笑。   片刻,玉琢折回苑中,笑呵呵道,“侯爷说夫人想他,他便醒了,问夫人有何吩咐,他随时效劳。”   苏锦忍俊,整个屋中都笑作一团。   稍许,洗漱过后白巧替她更衣,玉琢去吩咐小厨房做饭。   白巧纳闷,“小姐是要外出吗?”   昨日陶妈妈是说辰正时候喜娘就会到,光昨日听讲就听到入夜,说今日行程更紧。   白巧眸间略微紧张,“小姐不是要去寻侯爷吧,万万可使不得,成婚后侯爷与小姐日日都在一处,也不差这一日了,可不能撞了这新婚前一日不能见面忌讳。”   苏锦笑笑,“不去看他。”   白巧安心笑笑,只是小姐这幅模样应当是要外出的。   果真,苏锦轻声道,“虽然昨日母亲说了不比去苑中请安,但这府中的规矩还是有的。”   白巧抿唇,“还是小姐周全。”   苏锦眸间微微滞了滞,屋中没有旁人,苏锦朝她白巧细声道,“等过了明日,便不要再唤我小姐了。”   白巧倏然会意,“知道了,夫人。”   苏锦亦笑笑。   只是话音刚落,外阁间中就有丰巳呈的声音传来,“夫人夫人!”   正好穿戴整齐,白巧撩起帘栊,苏锦从屋中去了外阁间里,恰好玉琢让人在外阁间中布了饭,苏锦问道,“怎么了?”   丰巳呈恼火得很,“还不是侯爷嘛,说方才分明让玉琢过来回话,眼下夫人这没动静了,在那头正烦躁着呢,非让奴家来苑中看看,看夫人是不是又睡过去了……”   丰巳呈言罢,白巧和玉琢都低眉笑笑,就连一侧伺候的青苗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苏锦也不恼,轻声朝玉琢道,“今日小厨房做得冬寒菜稀粥很好喝,你让人给侯爷送一些去。”   玉琢抿唇,夫人这是在安抚呢。   苏锦又道,“再同侯爷说一声,我去母亲那里请安,等回来后再回他的话。”   嗯呐,已经是哄闹腾小孩了,怕一会儿又闹着要问夫人怎么不回信了。   玉琢福了福身,照做。   等用完早饭,苏锦起身往老夫人苑中去,青苗和丰巳呈跟着。玉琢则到了隔壁骄兰苑,将夫人原话同柏炎说了一遍,柏炎果真一遍喝粥一面低头笑笑。   等玉琢离了苑中,柏炎放下碗筷,唇间勾了勾。   她是比他妥帖,没忘去同母亲请安,柏炎想起早前在严州盛家,许是,苏锦来了之后,他同母亲之间的关系还能缓和些……   ******   今晨起来,似是比昨日冷上了不少。   苏锦特意披了昨日陶妈妈送来苑中的貂裘,说是李相夫人赠与母亲的,母亲送与了她。   她今日如何都是要来母亲这里请安和道谢的。   这件貂裘皮质顺滑,通体鲜有杂毛,应是少见的佳品,苏锦披在身上是比昨日那身狐狸毛披风暖和了不少。   一路走来,府中各处从昨日开始就在布置。   大红的绸缎,崭新的灯笼,各处都似是昭显着明日的盛况。   府中的下人见了她,也都纷纷停下,或拱手,或福身问候,“夫人。”   苏锦和善,亦会一一应声。   这一路过来老夫人苑中,差不离口干舌燥,却也得了不少嘱咐。   等到老夫人苑外时,陶妈妈正在苑中交待几个粗使的婆子,见了她,快步迎了上来,“夫人来了?”   苏锦笑笑,“我来给母亲请安,母亲可醒了?”   陶妈妈眸间微微滞了滞,是没想到,片刻,温和道,“老夫人醒了,正在外阁间吃茶,夫人随我来。”   苏锦道了声“有劳”。   许氏应是没想到她会来,明日就是大婚,今日喜娘已将日程安排得满档,她应当也只得这片刻空闲,还来了许氏这里请安。   许氏眸光柔和少许,“难得你有心,我这里也无需你多伺候,先回苑中准备明日的婚事吧。”   苏锦也不多逗留刷存在感,许氏说,她便应好。   末了,又道,“多谢母亲昨日送来的貂裘,正好合身。”   许氏愣了愣,既而道,“京中天寒,不比江南,等明日婚事一过,你的衣裳也该添一添了。”   许氏遂又朝陶妈妈道,“你来安排,从我的私账里出。”   陶妈妈应好。   许氏看了看苏锦,苏锦也未推脱,只福了福身,恭顺道,“多谢母亲。”   许氏颔首,“去吧。”   苏锦这才出了苑中。   许氏这回望着苏锦的背影,犹是多看了几眼。   陶妈妈道,“夫人倒是通透,先前没同老夫人争。”   许氏淡然道,“她来府中,我自是要表示的,她若推脱倒是不合礼数,显得小家子气又矫情。这孩子心中很有些分寸,明日大婚,今日正是忙不开手脚的时候,她今日能来我苑中请安,我日后也不好为难她。苏府的老夫人和宴氏教不出来这样的女儿,去打听下……”   陶妈妈应好。   ……   等回苑中,喜娘果真已经在等候了。   饶是苏锦心中有数,心里还是怔了怔,不是一个喜娘,而是一连来了三个,三个喜娘都在苑中候着,见了她,都笑盈盈屈身行礼,“见过夫人。”   苏锦便知,今日怕是真的不得闲了。   果真,从明日的成婚流程说起,每一步的注意事项,每一处的忌讳,到洞房礼时要怎么做,怎么答,怎么应声,怎么等,都似是有不少说道。   明日大婚,听说大半个京中的官员都会到,再加上原本因为腊月生辰宴提早入京的外地权贵,明日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平阳侯府,稍许都马虎不得,要出了差错,丢得是平阳侯府的颜面。   苏锦都仔细记下。   除却明日的大婚流程,还有如何拜堂,届时躬身的高度,以及怎么能确保在夫妻对拜时一定能碰着头,反复演练。后来连新娘子的装束都是要试的,挑不出错的,最好看的妆容。   一日下来,苏锦只觉精疲力尽。   ……   柏炎处也未好到哪里去。   苏锦这端还只是几个环节的要领需注意,但柏炎这处有一整日的流程,还有前厅宾客的招呼之类,柏炎轻捏眉心,比带兵打仗都难!   柏子涧在一侧听着都不停皱眉头,若不是同夫人成亲,侯爷这性子应是想将这苑子当即给拆了。   眼见侯爷一脸恼意又没辙的模样,柏子涧心中竟有几分惬意。   明日是大喜日子,侯爷今日发货不吉利。   他一句话安抚,柏炎瞬间收敛了神色。   柏子涧心底笑不可抑。   最终这一整日,柏炎也没得闲再让人来苑中问苏锦,他自己都焦头烂额。   等到入夜,柏炎衣领一松,趴在床榻上,庆幸着这一日总算过去,只是不知道苏锦那里……   他这里忙完,苏锦还没得空。   早前便被几个喜娘拉去了耳房,沐浴,开脸,还用了特殊的香薰沐浴,似是在香薰作用下,听得苏锦有些头晕脑胀,熏了好些时候,连自己都觉得自己熏出了一身香气,才才被拎出了耳房。   既而在铜镜前又修整了一翻,三个喜娘才离了苑中去。   走前留下最后那句,方才的香薰沐浴明早还要一次,苏锦恼火失神。   明日寅时就要早起,苏锦微微阖眸。   只觉是今日又累又乏的缘故,眼皮子都不想多睁。   柏炎遣玉琢来看的时候,苏锦已睡着,玉琢照实回话。   柏炎笑了笑,她能如此,是今日真累到了。   ******   苏锦一宿无梦。   寅时三刻,白巧来了屋中唤她,昨日苏锦睡得早,寅时起来只是有些昏昏沉沉,倒也不至于起不来,等到好几个喜娘涌入了屋中,苏锦骤然便醒了。   喜娘都是挑选的上有高堂福满下有儿女绕膝的福满之人,今日是大喜时日,诸事都需喜娘来服侍,以沾喜气。   喜娘们簇拥着她先去耳房沐浴,仍是昨日那个味道的香薰,旁人闻着尚好,苏锦昨日就觉难受,当下也差不离,实在忍不住时还捂了捂胸口恶心想吐,吓得几个喜娘只好作罢。   这个时候本该用早饭,苏锦似是也因得香薰的缘故,忽得没了胃口。   但此时若不吃些早饭垫着,等稍后上了新娘妆,便只能补些零嘴吃食,晚些会饿。   只是苏锦胃中翻滚,吃了两口便吃不下了,恰巧一侧放着白巧端来的青枣,苏锦将就着吃了好几颗,还想多食,喜娘怕她空腹多吃酸的稍后会不舒服,遂也作罢。   而后便是穿喜袍。   喜娘们围着她,牵衣,别扣,牵裙角都,井然有序,光是这喜袍穿戴就花了不少时日,等到铜镜前照一照,整个喜袍全然穿出了与前日不同的韵味,苏锦才晓,前日她和柏炎真的只是将衣裳给撑了起来。   喜娘之中“啧啧”赞叹声不断,更有人叹道,这怕是她当喜娘来,见过最好看的新娘子。   苏锦听得心中唏嘘。   上新娘妆前,喜袍不能穿戴齐全,怕上妆时繁琐拘谨。而为了衬得起这大红色的喜袍和稍后要带上的凤冠霞帔,新娘妆要化得份外秾绸艳丽。   “夫人请睁眼”,“夫人请闭眼”,“夫人看这边”,“夫人低头”,“夫人抬头”,“夫人笑一笑”“夫人侧过头来”……总归,这个把时辰,苏锦似是牵了线的玩偶一般,听着喜娘的指挥,也未得空往铜镜里看去,只是不停得照着喜娘的话做。   屋中的喜娘已经够多了,玉琢几人也不怎么好入内添乱,只能在苑中候着。   大约巳时左右,陶妈妈来了苑中,奉老夫人意思过来看看。   玉琢和青苗几人福了福身,见陶妈妈入内去。   喜娘们正好画完了妆,正在调整着妆容。   眼见陶妈妈撩起帘栊入了内屋,喜娘们都福了福身。   陶妈妈本是想来看看进展,好给老夫人回个话,谁知这目光刚迎上修妆的苏锦,眸间止不住的意外和惊诧。虽说早前也见过夫人,算不得面生,夫人生得美则美矣,但今日的新娘妆配上这身大红色的喜袍,简直如同从画中走出来的人物一般。   连她这个在京中识人无数的老妈子都看呆了去,若是新郎官见了,怕是要魂不守舍的……   陶妈妈这厢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可有延时?”   为首的喜娘道,“陶妈妈放心,都在时辰上。”   陶妈妈这才点了点头,遂朝苏锦福了福身,“夫人,老奴先去给老夫人回话,夫人这厢若是有事,可遣人来苑中说一声。”   苏锦下颌正抬起,喜娘在勾勒眼线,苏锦只得轻嗯了一声。   陶妈妈离了屋去。   喜娘正好修整完,开口道,“夫人请睁眼。”   苏锦缓缓睁眼,才见屋外的天色已然大亮了……   ******   骄兰苑中,柏炎卯时便醒。   新郎的穿戴打扮都要简单的多,时间亦不像苏锦这边这般紧,苏锦就在府中,稍候只需去清然苑迎亲去正厅即可,省了路上的迎亲时间。只是本就在京中,同平阳侯,尤其是他走动亲近的人,约是就要来府中帮衬,他需先去招呼。   等到巳时左右,便会开门迎四方宾客,届时才是手忙脚乱之时。   今日柏远与柏瑞盈也都早起。   前朝柏炎带了柏远和柏子涧招呼,后宅便是许氏同柏瑞盈一道。许昭同叶浙几人一早便来了侯府,许昭同叶浙的夫人也都一道来,替许氏分忧。   柏炎只觉未过多少时间,前厅中的鞭炮声陆续响起,昨日喜娘是说巳时和午时三刻各会放一次鞭炮,一次是提醒迎四方宾客,一次是提醒迎新娘子。   柏炎是没想到这般快。   平阳侯府在国中地位显赫,为表郑重,京中受邀之人巳时处便陆续来了侯府之中,柏炎在侯府苑内迎客,柏子涧和柏远负责安置,许昭和叶浙等人帮衬着。   巳时刚到就手忙脚乱。   柏炎只觉今日怕是不易,晚些唤了丰巳呈来,询问了下苏锦那端如何。   丰巳呈神秘道,“寅时就起了,一堆喜娘都在屋中……”   柏炎光是听着都觉头疼。   恰好,又有新客道,叶浙指引,柏炎转眸看去,是肖玄。   柏炎眉间敛了敛,上前相迎,“世子赏脸。”   “恭喜平阳侯,我自是要早到的。”肖玄彬彬有礼。   “叶浙,替我照顾好世子。”伸手不打笑脸人,肖玄到付是客。   叶浙伸手相迎,“世子这边请。”   肖玄嘴角勾了勾,遂又朝柏炎轻声道,“平阳侯这身喜袍很有些斯文哪。”   话里话外都有些旁的意思,柏炎淡声,“世子谬赞了。”   肖玄笑了笑。   肖玄过后又有旁人来,柏炎逐一招呼,没空多招呼。   肖玄见柏炎忙前忙后,唇角勾了勾,今日怕是大半个京中的人都到了。   ……   清然苑内,苏锦喜娘们终于将凤冠霞帔都穿戴上。   苏锦才看向铜镜之中,自己都怔了怔。   铜镜中的人明眸皓齿,唇若涂脂,浓烈妆容下,掩着一双美目顾盼,那身大红色的新娘喜袍,将她衬得肌肤似雪,本就天生带了几分妩媚的脸,此刻更显明艳动人,略带几分的温婉在粉黛修饰下显得雍容而端庄。   羽睫轻轻颤了颤,仿佛颦笑间都能动人心魄。   喜娘上前,“夫人今日太美,新郎官怕是要看呆了去。”   苏锦不好意思笑笑。   另一喜娘遂又撩了帘栊入内,早前除了几枚青果没吃旁的,再隔些时候新郎官来迎亲,到洞房之前怕是都得饿着,当下喜娘挑了些坚果和果脯来,让苏锦再吃些。   苏锦是真有些饿了,吃了一些坚果和果脯,胃中似是好过了些。   不多时,午时三刻的鞭炮声响起,苏锦怔了怔。   喜娘这处都忽得似炸了锅一般,“夫人,赶紧了,新郎官还有一刻钟就来了……”   苏锦忽得紧张起来。   喜娘果断从她手中拿了果盘去,另一人重新牵她回铜镜前落座,先前吃了东西,唇上妆都化了,要补,脸上粉也要补,还有一人给她解了青丝,重新束发。   周遭一切,仿佛都同早前求细不一样的节奏,当下就是紧张,抢时间。   等妆都补好,苏锦尚且来不及看一眼,鼓瑟吹笙似是就到了苑外不远处。   喜娘们赶紧给她穿戴好凤冠霞帔,复又盖上了红盖头,喜娘再三叮嘱,“夫人,何时这盖头都不能揭下,只能是洞房礼前,新郎官用喜秤揭下,夫人可记得了?”   红盖头下,苏锦连连点头。   这也是喜娘早前说稍后怕她会饿肚子的缘故。   ……   外苑,鼓瑟吹笙渐近。   等到苑中时,苏锦喉间不觉咽了咽,应是柏炎一道来了。   苑中遂也放起了鞭炮。   “吉时到了,新娘子可准备好了?”有同柏炎一道的喜娘先入了屋内。   苏锦听这厢的喜娘道,“请新郎官迎新娘。”   苏锦掌心莫名攥紧,稍许,便听熟悉的脚步声入内。   扑通扑通,苏锦心中似是从未有过如此紧张的时候,低着头,看那双靴子走到自己跟前。   洞房礼前,新郎官和新娘子不能说话。   他分明就停在她跟前,但却未同她说话,一侧的喜娘代劳,“新娘子,新郎官要递喜绸给你了,请新娘子拿好,新郎官领新娘子去正厅拜堂。”   喜娘话音刚落,隔着红盖头,她只觉身前气息临近,应是他俯身,亲自将喜绸一端放入她手中,又捏着她掌心盈盈一握,蓦地,苏锦心中莫名安心。   有柏炎在,便是他不曾开口,她心底都似平静了些许。   “请新郎官扶新娘子起身。”喜娘又道。   柏炎如法炮制。   “请新郎官领新娘子去正厅。”喜娘开口,苏锦只觉手中的喜绸动了动,她低着头是能看清脚下路的,一侧还有喜娘搀扶,不会担心跌到。   正厅离清然苑不远,速度是昨日喜娘逼柏炎练好的,从清然苑走到,将好能到吉时。   这一路柏炎牵着她,前方是乐师开路,身后亦跟了十余个喜娘。   等到正厅时,耳朵可听的热闹,苏锦盖章盖头尚好,若是取下盖头怕是会吓倒。   正好司仪官上前,“时间刚好,快到吉时了,请新郎官抱新娘子跨火盆。”   今日迎亲就在府中,则火盆至在正厅前。   “夫人慢些。”喜娘提醒。   倏然间,苏锦只觉被人打横抱起,因为看不见,还需顾忌着平衡勿让头上的盖头滑落,她只得双手揽紧柏炎后颈。   这姿势再熟悉不过,双方都不陌生。   周围的喧嚣声,叫好声,吆喝声,唢呐声,和阵阵盖天的鞭炮声中,她听到了他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就在她身侧,胜过此时千言万语。   “新郎官抱新娘子跨火盆,诸事顺遂。”司仪官长声幺幺。   柏炎照做。   脸上挂着笑意,怀中的人也老实没添乱。   刚一跨过,许昭带头叫好,既而正厅苑落中都是叫好声。   苏锦吓一跳。   不知有多少人。   柏炎只觉她浑身忽然僵住,只忍不住眼底笑意。   苏锦竟听见了他的轻笑声,忽得,似是也不似早前那般紧张了。   而后便是重新握好喜绸,由柏炎牵去厅中。   一路都有人唤着“平阳侯”或“柏炎”,亦有人唤着“新娘子美不美”,还有人响应“美”,厅中热闹声四起,纷纷笑作一团。   她听见热闹声中,柏炎的轻咳声。   她忽然想,柏炎应是脸红了。   柏炎确实脸红了,这些没个准头的,譬如许昭和叶浙之流,喊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其实恼火,又不好发作,只得轻咳两声。   可厅中哪里会停?   平日里他在京中作威作福惯了,还难得能寻个他不能动怒,又喜庆的场合,反正都是捉弄柏炎的。   柏远笑不可抑。   终是,柏炎看向司仪官。   司仪官口中一句“吉时到,新郎新娘拜天地。”   周遭这群唯恐天下不乱者们才遗憾闭口。   喜娘扶了苏锦到位置上。   老夫人正端坐在主位上,眼下,眸间也噙着笑意。   “一拜天地!”   喜娘扶了她转身,两人面向厅外一拜。   “二拜高堂!”   喜娘又扶了苏锦转向身后。   柏炎目光看向许氏,许氏眸间罕见的欣慰暖意。   柏炎微怔。   很快,司仪官又道,“夫妻对拜!”   这便是要求夫妻两人要碰着头,不能错过了又不能撞上,除了早前喜娘反复让练的高度,也由得喜娘在一侧帮衬,头碰在一处的时候,厅中都是掌声,叫好声和欢呼声。   “礼成,送入洞房!”   司仪官话落,这厅中的气氛仿佛一时间到达鼎沸。   苏锦忽得觉得,柏炎应是落荒而逃的。   厅中还有“平阳侯早些回来喝酒”这类的回声响起,柏炎很有些恼火,只是新婚当日的恼火都算不得恼火,是心底窃喜。   等到清然苑外,喜娘欢喜道,“请新郎官抱新娘子坐床。”   婚床趁方才就特意布置过了,铺满了花生,莲子,百合和红枣,寓意早生贵子。   柏炎抱起她,到床榻放下。   苏锦能感觉得到床下铺了东西……   一众喜娘纷纷开口,“祝新郎新娘早生贵子。”   苏锦掌心微微攥紧,红盖头下,脸色都是微微一红,只是,幸亏旁人看不见。   到坐床这处,洞房之前的礼都成了。   已过晌午,新郎官要出去招呼客人,陪同宾客喝酒,这段时间会相当漫长。   洞房礼前,不能说话。   他伸手握了握她的手。   苏锦淡淡抿唇,微微点了点头。   见红盖头微微点了点,柏炎这才转身出了屋去。   ……   大厅外,都在热闹祝酒。   也不知谁眼尖,叫了句“诶,平阳侯回来了”,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   叶浙就在柏远身侧,笑道,“看这模样,你哥平素在京中积怨甚深,今日正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时候,这些人,怕是个顶个的都想柏炎灌到行不了洞。房礼才好。”   柏远嘴角抽了抽,那怎么成?!   许昭在一侧叹道,“这种时候,还能怎样,你以为他这奸诈狡猾的心思让你我今日都来是做什么的,挡酒啊!”   柏远恍然大悟。   ******   洞房内,白日里便燃了红烛。   苏锦已伴着这红烛声坐了许久。   这屋中时候有些难熬,头顶上的红盖头不能掉落,喜娘不在,又不好起身,似是坐了许久,实在按捺不住问了声屋外,喜娘说才过了一个时辰。   她是有些饿了,遂灵机一动,趁着旁人没觉察,从床褥子下抓了一把坚果塞到红盖头里,挑了花生吃。   花生壳之类的又原路送回。   等喜娘稍后入内,她下意识伸舌头舔了舔唇上的花生衣,神不知鬼不觉。   其实喜娘也不会上前掀盖头。   “新娘子在等等,新郎官还在前厅敬酒。”喜娘是怕她坐不住了。   苏锦点头。   等喜娘又出去,苏锦实在坐不住,又不敢走太远,便起身挪了挪位置,算作换姿势,可又不敢换得太勤。   等苏锦已经挪了大约五六次位置的时候,终于有喜娘快步入内的声音,“新郎官往这边来了,块快快!”   苏锦似是忽得正襟危坐,郑重了起来。   她当真已坐了许久,眼下,就盼着柏炎快些来。   喜娘们一顿紧张,准备之后,推门“嘎吱”一声推开,既而是熟悉的脚步入内的声音。   不知他喝了多少,苏锦闻到浓郁的酒气。   这股酒气径直到她跟前立住,应是喝得比当时同宴书臣在一处的时候多了很多,苏锦思绪间,一侧的喜娘说道,“请新郎官挑起新娘子红盖头,夫妻恩爱到白首。”   柏炎伸手从另一喜娘双手捧着的托盘中取下那柄裹着红绸的秤杆。   习惯了盖头下的光景,苏锦只觉屋内的光线忽得有些刺眼,微微垂眸,再睁眼,目光正好迎上柏炎。   柏炎眸间本是带了酒意,就在挑起盖头,她目光迎上的瞬间,酒意似是骤然淡了去,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一幕中失了色彩。   他惯来知晓她生得美,却不知这一刻美得如此璀璨夺目,似是一个眼神,一个眉头挑动都能勾魂摄魄,若是朱唇轻启,便是要他的心,他也会尽数奉上于她跟前。   不待喜娘开口,他俯身含上眼前的娇艳欲滴。   那带着欢喜和爱慕的亲吻,并未浅尝辄止,而是久久不曾分离。   喜娘忍不住轻咳两声。   柏炎怔了怔,松开双唇的时候,似是有些羞赧笑了笑。   喜娘道,“请新郎新娘饮合卺酒。”   一侧,便有斟满了酒的酒杯奉上。   柏炎在她身侧的床榻落座,两人各取了一盏,交颈而饮。   喜娘道,“新郎新娘共饮合卺酒,长长久久,平安顺遂到白首。”   许是饮得急,苏锦轻咳两声。   这酒有些烈,她今日腹中空空,饮下去的时候少许有些呛到。   柏炎担心。   她摇头。   再有第三个喜娘端了银盘上来,苏锦和柏炎各拿了一双筷子,夹了一枚饺子放入口中,早前喜娘并未提前说有这环节,饺子入口,柏炎拢了拢眉头,这饺子是生的。   而苏锦刚尝了一口,眉头也皱了皱。   喜娘正好问,“侯爷,夫人,生不生”   两人都下意识道了句“生”。   周遭的喜娘都笑笑,柏炎才反应过来这含义。   只是苏锦忍不住捂了捂嘴角,这生饺子的味道着实有些反胃。   “怎么了?”柏炎关心。   苏锦摇头。   一众喜娘都朝他二人福了福身,齐声道,“祝新郎新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柏炎唇畔微挑,“赏。”   喜娘们纷纷笑开。   为首的喜娘又道,“新郎官可以替新娘子取下凤冠了。”   柏炎这才反应过来。   这凤冠是好看,但戴在头上应当很沉,柏炎从善如流。   凤冠取下,苏锦似是长舒了口气。   喜娘们屈身行礼,相继出了屋中去,屋内便只剩了他二人。   不知何故,两人都相视笑笑。   礼成了,这一日却似是一刻都没得闲,如今才有他二人在一处的时间。   “饿吗?”他是听白巧说起,她今日基本没怎么沾东西。   苏锦笑道,“我偷吃了床下的花生。”   柏炎哭笑不得。   “你呢?”她亦问。   她不知今日平阳侯府来了多少客人,但晌午拜堂的时候人声鼎沸,若是一人一杯敬酒,只怕柏炎一半不到就会倒,柏炎一面松了松衣领,一面道,“我提前找好了救兵。”   救兵眼下还在厅中招呼着。   “方才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柏炎是见她饮合卺酒和吃生饺子的时候,脸色都有些难看。   苏锦叹道,“熏了两日的香薰沐浴,今晨有些难受,只吃了几枚酸枣,方才腹间有些不舒服。”   柏炎眉间微微皱了皱,“要吃些东西吗?”   屋中一侧的案几上还备了酒菜,是怕他二人今日一人没动嘴,一人光顾着应付,所以酒菜都还是热的。   “想喝口汤。”她是真有些疲惫了。   “我来吧。”柏炎起身,苏锦伸手牵他,“一道去吧。”   柏炎颔首。   案几前落座,两人随意捡了些饭菜糊口。   一碗热汤下去,苏锦腹中似是舒服了许多。   早前屋中人多,嫌闷,窗户稍稍留了条缝,眼下,窗外已然入夜,嘈杂声陆续小了许多,应是宾客都渐渐离府了。   屋中有水洗漱和净手。   柏炎今日饮得尚有些多,眼下去了耳房稍微净脸,清醒些。   等出来的时候,苏锦似是侧躺在小榻上,犯困了。   这几日不知可是连轴转的缘故,她比早前亦困了许多,他有些不忍扰她,上前时,她正好睁眼,应是强撑着没有入睡,已见睡眼惺忪。   “你好了?”她微微揉了揉眼。   “嗯。”   他俯身抱她起身,轻声道,“阿锦,你还好?”   关心则乱,他是有些心疼她。   苏锦笑了笑,“好得很。”   他亦笑笑。   新婚当夜的喜烛是不能熄灭的,他放她在床榻上坐下,又踱步去了窗边将窗户阖上,折回时,随手带下了床榻上的帷帐,红烛的光透过厚厚的帷帐悠悠透了进来,些许朦胧,些许绮丽映在她脸上,身上。   他伸手抚上她脸颊,没有说话,缓缓吻上嘴角。   虽然已不是第一次亲近,但今夜是洞房花烛,意义不同。   他想起洛城时候,她来屋中寻他。   他将她抱起,抵在门后拥吻。   那时的他,远未曾想过往后的时日,她与他的欢。愉和温柔。   他松开双唇,她亦美目看他。   他伸手,一点一点解开她的喜袍,中衣,肚兜,露出光滑的肌肤和锁骨。   “同心结呢?”他轻声问。   她摊开手心,递到他跟前。   他喉间咽了咽,凝眸看她,“知道怎么用吗?”   她微楞。   似是,从未想过,不是洞房花烛夜的时候送他吗?   他从她手中接过,仔细包好在他先前褪去的鸳鸯如意肚兜里。   苏锦认真看着。   他还到她手中,低声道,“稍后,别松手。”   她脸色微微红了红。   “夫人,替我宽衣……”他提醒。   苏锦反应过来,一手握紧那枚同心结,缓缓替他解下身上的喜袍。喜袍褪下,红烛的灯火下,映出男子温厚而结实的胸膛,燥人的气息临近,苏锦呼吸微紧。   他看她。   她深吸一口气,往前贴上他的胸膛,如白玉般藕臂搂上他的后颈,轻声道,“妾身……伺候侯爷就寝……”   “好。”   柏炎呼吸微沉,伸手抚上她光滑莹润的后背。   他虎口处的薄茧似是在她后背缓缓抚过,她忍不住轻“嘤”一声,遂更靠近了些。   他亦伸手握住她藏了同心结的手,轻声道,“记得不能松开。”   她眉间微微拢了拢。   柏炎低了低眉头,“阿锦,也可以换旁的……”   旁的?   她听不大懂。   他抱她置于榻上,伸手取下她鬓间的步摇,青丝如墨,他俯身压上,吻上她的双唇,深情且迷恋,指尖抚过她颈后,青丝绕于指尖亦有缱绻温柔。   他吻上她掌心,从她手中接过包裹着的同心结,似是有些不怎么看她,轻声道,“给我吧。”   苏锦照做。   他眼中微微黯沉,“苏锦……”   “嗯?”她抬眸看他,下一刻,唇间被他递过的红色绸缎塞住。   她忽得明白过来,脸色微红……   屋外,十一月的夜间似是下了今年冬天第一场雪,雪花挂在树梢上,如腊梅一般。   屋内,地暖烧得正好,香帏锦帐里,芙蓉连枝,温柔交颈,似是守了一轮一轮的如意花开,又如意花落……   她始终未敢松口。   身下的锦被被她攥得死死。   按捺不住时,亦攀上他的双肩,酥骨撩人,又频频温柔剜入他后背肌肤里,他忍不住闷哼。   大红色的喜袍碾了一床,在红烛微光下,份外秾绸艳丽。   一室香暖,顶峰处,他将她全然护在身前。   她双眸噙水,他从她唇间取出先前红色绸缎,狠狠吻上她嘴角,“小阿锦,你我永结同心!”   苏锦已累得没有多少精神,轻声应了声“嗯”。   ……   他抱她去耳房的时候,她就已睡着。   浴桶里,他耐心替她擦身。   她疲惫之色挂在脸上,均匀的呼吸声不时间断响起,仍由他细心备至,有时亦会应声。   他替她穿好衣裳,抱回床榻间。   今日诸事圆满,两人都侧身而卧,他伸手环在她腹间,与她十指相扣。   她轻声道,“阿炎,我今日似是真有些累。”   “睡吧。”   他埋首在她发间,如小兽一般亲昵蹭了蹭,而后在她颈后轻轻一吻。   ……   红烛渐渐燃烬,天边缓缓泛起鱼肚白。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云层,晨曦微露,似是万物复苏。   一夜过去,昨夜的雪已融化,只在些许角落处留下不算明显的痕迹。   ……   苏锦睁眼的时候,天已打量。   阳光刺眼时,她多用手腕挡住,眼下,却不知何时躲在了柏炎身后,用他的后背挡住了阳光,她亦如小猫缱绻一般额头靠在他背脊间。   苏锦忽得清醒,阳光刺目,都什么时辰了!   作者有话要说:新婚燕好都写一章里啦,周末快乐,我们还是趁周末发50个大一点点的红包。   庆祝阿锦和炎哥哥终于成亲啦   成亲真的是件累人的事情啊,发现什么了吗?捂脸,,,   ——————————————————————   顺便广告下,好基友的新文,真的是很好看呢,欢乐沙雕穿越文——《造个型吧,贵妃》(五彩的白纸),好看到停不下来,APP可以直接搜书号4890812   明星造型师林滋滋,居然穿越到了‘宠冠六宫’的瑾妃——林瑾薇身上。   宫斗争宠什么的她都很咸鱼,但整个后宫都必须美美的!才叫职业操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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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炎洗漱完,苏锦拿了衣裳到跟前给他换。柏炎身材秀颀挺拔,极易将一身衣裳穿得利落干练,翩若出尘。苏锦踮起脚尖,替他整理衣领,笑岑岑的眸光里若含了春水流盼一般,带着天生的温婉和妩媚。   他心中微动,伸手就这般揽紧她,关心道,“昨日不舒服,今日可有好些?”   她似是被他突如起来的举动吓一跳,遂而笑道,“……似是好多了。”   他唇间上前,轻轻碰了碰她额头,“许是这几日太累了,稍后给母亲敬过茶便好好回屋歇着,若是再不舒服,让丰巳呈在军中寻个可靠的大夫来看看。”   在京中,宫中的太医并不一定可靠,军中的嫡系才值得信赖。   她从善如流,“好。”   他伸手,微微抬起她下颌,郑重叮嘱道,“不许吓我。”   苏锦笑笑。   苏锦的这身衣裳同昨日的喜袍相比也是小巫见大巫,稍许,柏炎已融会贯通。   “这件不难。”他叹道。   苏锦遂想起了早前那间阵亡的喜袍。   她坐在榻上,正准备俯身穿鞋,他柔声道,“我来。”   柏炎单膝跪下,一手握着鞋子,一手握住她右脚脚踝。   “柏炎……”苏锦出声唤他。   他抬眸看她,笑了笑,“闺房之乐,不说与旁人听。”   苏锦语塞。   须臾,他已帮她穿好一只。   只是他目光悠悠,忽得想起早前在清和寺中,透过那道光阴,见她俯身脱鞋的场景。她眸光淡然娴静,微微叹了声气,侧颊明艳而妩媚。   “怎么了?”她见他出神。   柏炎笑了笑,并未应声,而后收起思绪,替她穿好另一只绣着金色春归燕的绣花鞋。   “来。”他伸手牵她起身。   新婚第一日,新郎官还要与新娘子画眉。   他牵她在铜镜前端坐,白巧,玉琢和青苗几人都入了内屋里,笑嘻嘻看着,侯爷这手,带兵打仗可以,画眉可是精细活儿。   临到柏炎落笔,几人都有些紧张,柏炎问道,“怕吗?”   苏锦忍不住笑笑,“真会?”   换了旁人还好,若是柏炎,她真想象不出。   柏炎笑道,“夫人,我前日足足学了一日。”   白巧同玉琢,青苗几人都纷纷笑出声来。   苏锦干脆笑着阖眸,“那行。”   她听柏炎唏嘘一声,便似阵前两军对垒一般,铆足了精神头,聚精会神描着。   苏锦一面阖眸,一面笑,“稍后还得见母亲,要不,意思一下就好?”   身前的人认真道,“别说话,正描着呢……”   苏锦忍俊,越听越似是像在描作战图一般。   白巧等人已笑作一团。   苏锦叹道,“白巧,玉琢,青苗,快上前来帮我看着些……”   似是真怕他给描毁了一般。   青苗几人纷纷掩袖,却未有一人上前。   柏炎恼火,“别闹,马上就好了。”   她果真听话不闹了   稍许,“好了。”他如释重负。   苏锦遂转头,看向铜镜里。   唔,这应当……描得是柳叶眉,吧……   她低眉笑笑,铜镜里,一双眸子美目顾盼,似是有万千星辉。   柏炎歉意,“反正仪式过了,擦了重画吧。”   苏锦伸手拦他,“挺好。”   他俯身贴近她耳后,轻轻吻了吻道,“日后夫君多练手。”   苏锦笑着应好。   反正他也闹腾不了几日。   让柏炎画眉,似是让他拿绣花针一般。   柏炎亦笑笑。   画眉一过,两人在外阁间用了些早饭,就往许氏苑中去。   昨夜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青石板路上有些打滑,柏炎牵着她,肩并着肩走着,本就迟了些,柏炎说带她走近道,所谓的近道就是要绕过花苑中的树丛,从几条小径中穿梭,他自幼在府中长大,再熟悉不过。   冬日里落叶,但树枝尚在,柏炎伸手提她挡去小径中多出树枝。   她浑然不觉。   他亦不曾道起,   稍许,“侯爷,夫人来了?”   陶妈妈眼尖,她已在苑外迎候,见他二人还是手牵着手,从小径后走来,陶妈妈知晓是侯爷带着走了近路。   侯爷小时候就皮,府中各处的小路他都能寻到,今日分明是带了夫人走小路来的。   陶妈妈微微笑了笑,“老夫人在厅中候着呢,侯爷,夫人请随老奴来。”   两人颔首。   陶妈妈先入了厅中,朝厅中讨喜道,“新郎官和新娘子来给老夫人敬茶了。”   厅中纷纷转眸看过来。   柏炎牵了苏锦入内,厅中不止是许氏,还有柏远和柏瑞盈兄妹二人。   今日是新人向长辈正式敬茶的仪式,亦是家中兄弟姊妹拜见兄嫂的正式场合。   柏远自是一脸笑意看着他二人,柏瑞盈则是一直看着苏锦,目光特意没有投向柏炎。   关于柏瑞盈,苏锦那日在老太太苑外大抵只瞥见了一道背影,眼下才是第一次见到,都说龙凤胎大抵长得一样,但柏远和柏瑞盈却近乎两幅模子。   思绪间,柏炎已牵苏锦走到老夫人跟前。   柏炎拱手,苏锦福了福身,“见过母亲。”   许氏端庄颔首。   陶妈妈适时上前,“侯爷,夫人,该给老夫人敬茶了。”   言罢,朝一侧的奴婢使了眼色。   几个婢女上前,一个婢女手中小心翼翼托着托盘,托盘上放了两杯茶盏,另一个婢女上前,在他二人跟前各放了一个蒲垫。   柏炎掀了衣摆,苏锦临了裙边,双双跪在许氏面前。   托着茶盘的婢女上前,“夫人,请接茶。”   苏锦照做。   按礼数,苏锦嫁到柏家,是柏家的媳妇,敬茶应从苏锦开始,苏锦手中接过茶盏,陶妈妈笑眯眯道,“请夫人给老夫人敬茶。”   苏锦捧着茶杯,举到额前,恭敬而温婉的声音道,“母亲,请喝茶。”   “嗯。”许氏从苏锦手中接过茶盏,轻轻吹了吹,而后礼节性抿了一口,陶妈妈接过,又递给身后的婢女处。   许氏从桌上拿起事前准备好的一枚红包,一手掩着袖间,一手递于苏锦跟前,“母亲将柏炎托付给你,他自幼失了双亲,是我看着长大的,日后你们夫妻二人相互扶持,百年好合。”   苏锦双手接过,又恭顺道了声,“多谢母亲,苏锦谨记。”   拿着托盘的婢女又上前,轻声道,“侯爷请接茶。”   柏炎如法炮制。   陶妈妈亦道,“请侯爷侯爷给老夫人敬茶。”   柏炎亦将茶杯恭敬递于许氏跟前,“母亲,请喝茶。”   许氏亦如待苏锦一般,稍稍抿了一口,遂递于了陶妈妈手中,又从桌上拿了事前准备好的另一枚红包递于柏炎,“愿你们夫妻二人相敬如宾,诸事顺遂。”   “多谢母亲,柏炎谨记教诲。”柏炎亦伸手接过许氏递来的红包。   许氏收回目光,看向苏锦,“都起来吧。”   “谢母亲。”两人在蒲垫上叩了叩,柏炎起身,遂又扶了苏锦起身。   “坐吧。”许氏吩咐一声,有婢女上前取走身前的蒲垫,柏炎和苏锦则相继在许氏一侧的位置落座。   柏远笑眯眯上前,郑重挥袖,朝身前深深鞠躬一拜,“柏远见过三哥,三嫂,祝三哥三嫂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三年抱俩……”   许氏瞥他。   柏远才自觉收敛了些,否则怕是能将一盏茶时间都说了去。   苏锦笑了笑,转眸看向身后的白巧。   白巧将手中的红包递上,苏锦接过,递于柏远手中,“日后家中琐事繁多,望四弟多加照顾。”   柏远双手接过,笑盈盈道,“多谢三嫂。”   言罢,朝她眨了眨眼。   柏炎瞪他,苏锦低眉笑笑。   许氏尽收眼底,柏远待苏锦亲近和善,肉眼可见。   柏炎得了红包,欢欢喜喜重新退到老夫人身后站好。   柏瑞盈才迈了步子,缓步上前,在柏炎和苏锦跟前福了福身,低着声音,似是没有几分语气在其中,“见过三哥三嫂,祝三哥三嫂……”   话音未落,许氏严厉的声音在一侧想起,“你晨间没吃饭?还是昨夜没睡醒!”   虽然柏瑞盈的语气里是有敷衍和不愿,但苏锦是未想过老夫人会当头棒喝。   苏锦微微愣了愣。   柏炎目光看向许氏。   出了早前的事,柏瑞盈是不怎么同他亲近,方才他也不是没听出她语气中的故意,但今日这种场合,又有苏锦在,柏炎是没想到许氏会当众扶柏瑞盈颜面。   再如何,柏瑞盈是个姑娘家,被许氏这般一斥责,当时便咬了咬嘴唇,鼻尖微红,双目噙了泪水,低眸不语。   苏锦心中微滞。   询问般,微微瞥目看向柏炎。   柏炎则已转眸看向许氏。   许氏开口,“你是哑巴吗!”   柏瑞盈似是再忍不住,喉间哽咽道,“瑞盈见过三哥三嫂……”   “大声些!”许氏呛声。   柏瑞盈含泪大声道,“祝三哥三嫂新婚大吉,和和美美……”   言罢已咬紧双唇,尽量不让眼泪落出来。   柏炎沉声开口,“……母亲,可以了。”   他是不想见许氏如此。   许氏尚未出声,苏锦却见柏瑞盈口中颤颤,却恼意道,“用不着你在这里装好人!”   苏锦见柏炎僵住,犹如当头棒喝一般。   苏锦从未见过柏炎的目光中复杂如厮,却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柏瑞盈!”许氏恼了。   柏瑞盈微微颤了颤,鼻尖忽得一红,看了看苏锦,转头看了看许氏和柏远,既而是柏炎这里,最后惊慌失措得拔腿跑去了苑中。   “瑞盈!”这厅中,也只有柏远好追出去。   “大小姐……”眼见柏瑞盈跑出去,陶妈妈也急了。   府中这几个孩子都是陶妈妈看大的,这些日子陶妈妈急在心中。   “让她去!越发没个规矩样子,这还是不是平阳侯府的女儿!”许氏怒得拍了桌子。   陶妈妈等人只得低眉。   苏锦未曾想过今日敬茶会是这种结局收场。   她瞥目看向柏炎,柏炎脸色几分苍白。   早前柏炎便同她说起过柏瑞盈的事,若是柏炎不关心柏瑞盈这个妹妹,当初在洛城不会如此紧张,方才也不会是那幅彻底僵住的表情。   苏锦心中有些担心。   眼下,柏炎和老夫人都在,她暂无立场出声。   “她这性子早就应当好好约束,你不必往心中去。”许氏语气缓和。   柏炎缓缓起身,“母亲,方才何必呢……”   许氏微顿。   柏炎垂眸,淡声道,“她已向我与阿锦问候,母亲何必逼得她当众无法自容……”   许氏微楞,正欲开口,苑中小厮快步入内。   许氏转眸看去,那小厮拱手朝柏炎道,“侯爷,子涧大人急事求见,说是要事要与侯爷商议。”   小厮是老夫人苑中的,柏子涧应是在苑外候着。   这一幕,也正好打断了苑中方才的紧张氛围。   柏炎朝许氏拱手,“母亲,儿子先行告退。”   眼神间似是又恢复了早前的距离。   他目光瞥过苏锦。   不待他开口,苏锦先温和道,“你去吧,早前一直没得空,今日正好在苑中同母亲说会儿话。”先前苑中已然出了岔子,眼下若是她再同柏炎一道走,便是拂了许氏的颜面。   她一句,正好粉饰先前的冲突。   也给了许氏和柏炎台阶下。   柏炎看了看她。   她轻轻颔首,示意柏炎她这里无事。   柏炎遂没有再说旁的,只朝许氏拱了拱手,循礼出了屋中。   许氏遂也噤声。   眼见柏炎往苑中走去,许氏淡淡垂眸。   陶妈妈心中亦叹了叹,面有忧色。   老夫人不好做,今日是夫人初见家中之人,大小姐这是当众打侯爷的脸,若是老夫人不出声训斥,侯爷会在夫人面前丢颜面,会在下人面前丢了颜面,亦不知夫人背后会如何想侯爷,想柏家?   老夫人既要护着侯爷的颜面,也要考虑夫人的处境,便只能对大小姐严厉,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到头来又不得侯爷理解,认为老夫人苛刻。   分明是一个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个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夫人想周全,却得了两头埋怨,方才若是夫人跟着侯爷出了苑中,那今日这苑中才当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陶妈妈份外忧心。   许氏看了看苏锦,遂又看向陶妈妈等人,开口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同夫人有话要说。”   屋中下人遂都福了福身,跟在陶妈妈身后离开。   陶妈妈最后阖上门。   苏锦就坐在许氏一侧,许氏温声道,“苏锦,你是个聪明人,我亦不在你面前绕弯子,今日我说的话,你好生听着。”   苏锦起身福了福,低头道,“苏锦谨遵母亲教诲。”   许氏看她,一字一句道,“如今这府中上下都唤你一声夫人,不是因为你是平阳侯夫人,而是因为你是柏炎的夫人,你可知这两者的不同?”   苏锦没有抬头,“请母亲明示。”   许氏看她,“柏炎喜欢你,你是苏家的女儿,他亦使了手段得陛下赐婚,所以,昨日同他在侯府中大婚的,不是别人,而是你。但苏锦,你并不是柏炎最该要的选择,更不是平阳侯夫人最好的选择。他娶你,便等同于斩断了他能从平阳侯夫人这个身份上应得的助益,他要为他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苏锦心底弱钝器划过,修长的羽睫不由颤了颤,下意识微微敛眸,掩了眸间情绪。   许氏一面端详她,一面继续,“我早前不同意他娶你,是因为在军中也好,朝中也罢,他这个平阳侯仰仗都是自己父亲的威名,许家在身后做后盾,他是一个连自己都未站稳脚跟的平阳侯,没有资格娶他喜欢却对他无益处的人。这些年他在军中身先士卒,九死一生,留下了一身伤痕,他如今才是京中旁人不愿去得罪的平阳侯。他为自己赢得了资本,娶自己喜欢的女人。但是你,苏锦,他给了你平阳侯夫人的名,给了旁人对你苏锦的尊重,这些都是旁人对柏炎,对平阳侯的尊重,你要成为堂堂正正的平阳侯夫人,只能站在他身侧,同他相互扶持,一道遮风挡雨,这才是平阳侯府夫人,我才认可将平阳侯府交予你手中。否则,你今日做上的平阳侯夫人,明日亦会换人,靠年少时候的情谊也好,姿色也好,靠攀附夫君宠爱过活的内宅妇人,可以做平阳侯府的侍妾,却做不了平阳侯府的夫人,苏锦,我今日同你说的,你可听明白了?”   苏锦应道,“苏锦明白。”   许氏淡淡垂眸,“好,我希望,你能得我认可。”   苏锦抬眸看她,“母亲教诲,苏锦谨记心中。”   许氏摆手,“去吧,我这里无事了。”   苏锦屈身行礼,淡然推门出了厅中。许氏目光久久未从她背影离开——苏锦,你不要让我失望,你不知平阳侯夫人手中握着什么。   除了厅中,白巧快步上来。   昨夜下了雪,今日苑中正寒风刺骨,白巧赶紧给她披上那身貂裘。   苏锦接过,紧紧围住。   白巧自然不会在苑中多问起,只是随着苏锦一道出了苑中。   苑外,丰巳呈已等得闲成了一桩石刻。   见了苏锦出来,当即迎了上前,“夫人夫人!老夫人没为难你吧……”   他是怕老夫人为难她,老夫人多厉害一角色,侯爷就是怕夫人吃亏,才让他时刻守着。   当下,苏锦莞尔,只是面有疲惫之色,“母亲没有为难我,只是今日晨间起得有些早,有些犯困了,向早前回去补个觉。”   丰巳呈和白巧都忙不迭点头。   眼下,苏锦的神色确实有些显疲惫。   漫步回苑中,丰巳呈一直在身后同白巧说着话,白巧被吵得一头包,至今尚未免疫,而苏锦在前走着,脑海中悉数皆是许氏先前的话……   ——他给了你平阳侯夫人的名,给了旁人对你的尊重,这些都是旁人对柏炎对平阳侯府的尊重,你要成为堂堂正正的平阳侯夫人,只能站在他身侧,同他相互扶持,一道遮风挡雨,这才是平阳侯府夫人……   苏锦微微敛目。   ******   酒肆中,柏子涧上前。   掌柜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柏炎,道了句,“客官早前要的酒到了,客官可要亲自验货?”   “要。”柏炎开口。   掌柜伸手,“这边请。”   柏炎遂同柏子涧一道跟着掌柜走下了阶梯,直接往地下酒窖处。   地下酒窖宽阔无比,放满了经年陈酿,整个地窖都是深深浅浅的酒香。   稍许,前方脚步声连串,一个略显苍老的声响起,“平阳侯。”   柏炎抬眸,正是年迈的安阳侯和似是已瘦得不成人形的安阳侯世子陆朝安。   陆朝安扶了安阳侯一道,缓缓朝柏炎跪下。   柏炎大步上前扶起,“陆伯伯,使不得。”   言罢,看向陆朝安,“还有你,别跪!”   陆朝安脸上还有道道伤口,神色也极尽疲惫,身上看不见之处,应是还有不少严刑拷打的伤在。   陆朝安松开了扶住安阳侯的手,独自上前一步,单膝跪下,朝柏炎抱拳道,“我爹说了,离京前一定要来见你,这次若不是你,我安阳侯府许是就没了。柏炎,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日后平阳侯府若有需要之处,我安阳侯府愿效犬马之劳,唯余马首是瞻。”   作者有话要说:周一综合症,大都比较晚,大家勿等。   二更合一,还差的一更,周末会补齐给大家,么么哒~   明日恢复正常   感谢在2020-06-0323:15:55~2020-06-0823:48: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温馨2个;想吃芒果沙冰、灼妖艳骨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元一次方程66瓶;4542808810瓶;小温馨、小凤喵咪5瓶;274283712瓶;槿、坐等更新的孩子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87章 喜脉(一更)   安阳侯同陆朝安一行,明日离京。   出了早前的事,安阳侯和陆朝安也不便在生辰宴上露面,惹人猜疑。   离了南边的酒肆,柏炎同柏子涧折回府中已然入夜,府中四下开始掌灯。   “让区廷最近多加留意些周遭。”柏炎朝柏子涧吩咐一声,“我怕有人会按捺不住,狗急跳墙……”   柏子涧会意,“末将明白。”   柏炎刚走了两步,又驻足,“庐阳郡王府的事还有后续吗?”   柏子涧应道,“没听区廷再提了。”   柏炎眸间淡淡,“告诉区廷一声,如果庐阳郡王府的人再来借道,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说放,也不说拦……”   柏子涧明白,那就是暗示对方,趁着天黑,偷偷摸摸混过去的意思……   “末将领命。”柏子涧拱手。   临到苑外,柏子涧双手呈上一封信笺给柏炎,“侯爷,先前在见安阳侯和安阳侯世子的世子,有信鸽送了信笺来……”他路上特意没有拿出,而是到了府中再拿出。   柏炎看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接过。   只一眼看了看信笺上的字迹,目光不由怔了怔,是钱老的……   柏炎意外,一面拆信看信,一边踱步入苑中,苑中青苗和玉琢都福身问候,他淡淡“嗯”了声,目光一直锁在信笺上。稍许,柏炎将信递回给柏子涧,“钱老带了孙女来苍月,要去谨州见老师,你让人沿路去迎候,再送至谨州,等到谨州后,人先留下,钱老若有事好吩咐。”   柏子涧拱手应好,“是。”   柏炎言罢,正好踱步至外阁间门口,白巧恰好外阁间中撤了香炉出来。   见了柏炎,屈膝福了福身,“见过侯爷。”   柏炎看了看她手中的香炉,问道,“怎么了?”   白巧轻声应道,“夫人说闻着香炉的味道有些难受,其实是早前喜欢的提神香,只是这几日不知怎么了,似是放在屋中不点都有些闻不习惯,先让奴婢撤出来……”   “去吧。”柏炎眉头微微拢了拢,没有多问。   入了外阁间,果真柏炎见苏锦在案几一侧伏案。   夜间的灯火算不得亮,昏黄里带了些许温馨,亦衬得她眸间清亮,青丝如墨,她认真看着手中的册子,心无旁骛的模样,份外清澈简单。   他入内,取下披风。   原本就有小丫鬟在外阁间候着,上前,从柏炎手中接了披风到角落处挂上。   柏炎踱步入内。   苏锦闻声抬眸,眸间淡淡笑意,“回来了,吃饭了吗?”   “还不曾。”他是今日晌午前出门的,为了稳妥,在京中绕了些路,再去到偏远的酒肆,等眼下折回,已然入夜了。   “我方才让小厨房留了饭,一直热着,现在用吗?”苏锦放下手中册子。   柏炎眸间掩不住的淡淡笑意。   苑中有人挂念,这苑中似是与早前一人时不同了。   有了温度。   这温度,犹若冬日暖阳,他应声,“好。”   “玉琢。”苏锦唤了声。   玉琢应声去做。   “在看什么?”柏炎眸间噙着暖意,正好伸手去够她先前放下的册子。   方才就见她看得份外认真。   苏锦应道,“母亲让陶妈妈送来的账册,说让我趁这一段时日先看看府中的账册,了解下府中的开支用度,等开了年,便将府中的账册交给我管。”   柏炎笑了笑,伸手慵懒揽她。早前在云山郡府邸,他是见过她理账的,他并不担心侯府这一处,他只是问,“这事倒也不急,你今日怎么不先歇歇?”   她这两日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先前又让白巧将屋中的香炉撤了出去。   她笑了笑,没有接话。   柏炎合上账册,轻声道,“方才进门,正好见白巧将香炉撤了去,说你闻着不舒服,我让丰巳程明日早些唤个大夫来看看吧……”   苏锦颔首应好。   柏炎又问,“母亲那里,还有旁的事情交待吗?”   苏锦笑了笑,“腊月初有宫中生辰宴,母亲说不能在天家面前失了礼数,遂请了宫中的嬷嬷来府中教授礼仪,听陶妈妈的意思,怕是要一连学上三五日左右。京中的权贵家眷诸多,除了入宫这样的大事,平日内的走动也不少,宫中有时亦会来人,怎么都要先学学的……”   听她娓娓道来,柏炎唇畔微微勾了勾。   苏锦又继续,“母亲细致,让陶妈妈约了云墨坊的裁缝后日来,要给我多做几身冬衣。入宫的衣裳和首饰都有讲究,不能平常了去,眼下还有些时间,也都要一并做了,若是不合适,还有时间改,腊月前的怕是都紧紧张张的,我需多打起些精神来,不能给你丢人……”   她言辞凿凿,他抿唇笑笑。   “笑什么?”她自先前起就见他笑而不语。   柏炎应道,“笑你认真……”   苏锦错愕。   他伸手挑起她下巴,凑上前亲了亲,“你认真的模样好看。”   苏夫人恼火笑了笑。   正好玉琢和青苗端了饭菜入内。   苏锦起身,将早前的账册收到屋内。   苏锦早前便用过晚饭了,眼下,陪着柏炎一道又喝了些烫。   一个人用饭总不过两个人温馨热闹。   苏锦吃得少,大多在给他夹菜。   柏炎也不多话。   食不言寝不语,柏炎的教养很好。   苏锦遂又想起了老夫人。   ……   等柏炎沐浴出来,苏锦已躺在床榻上睡着了。   “阿锦……”他轻唤了一声,苏锦没有应声。   柏炎上前,枕边已是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他坐上床沿边,伸手轻轻摸了摸她额头,不烫,只是脸色不怎么好。柏炎牵了被子给他盖好,起身撩起帘栊出了内屋去。   “白巧,玉琢。”他唤了一声。   白巧和玉琢上前,青苗多在外阁间,惯来是白巧和玉琢两人在屋中伺候。   柏炎沉声问道,“夫人白日精神可好?”   白巧和玉琢相互看了看,都摇了摇头。   白巧先道,“今日似是都没什么精神,从老夫人苑中回来后,补睡了些时候,但是脸色不怎么好,奴婢们问要不要请个大夫看看,夫人说应是这几日太累了,隔两日再看看……”   玉琢迟疑道,“夫人今日有些难受,似是在耳房里吐过。”   白巧亦道,“方才还让奴婢将香炉捧了出来……”   “叫丰巳呈来。”柏炎脸色几分不好看。   稍许,丰巳呈‘花枝招展’摇曳入内,“侯爷,奴家……”   话音未落,就听柏炎道,“叫韩成来一趟府中。”   “眼下?韩大夫?”丰巳呈错愕不已。   柏炎看他,“听不懂我说话是吗?”   丰巳呈吓得赶紧跑出了屋中去,片刻都不敢耽误。   ……   稍许,韩成来了。   侯爷半夜召他苑中,丰巳呈又说不出个端倪,韩成以为府中出了大事,正秘而不宣。于是这一路都不敢喘息,直奔着平阳侯府清然苑这头来。   早前侯爷也曾受过重伤,整个侯府秘而不发,只在半夜召他入府过。   韩成心中忐忑,怕是又同上回。   脚下生风等了苑中,玉琢道了声,“韩大夫,是夫人……”   夫人?韩成不知出了何事。   玉琢遂领韩成入内。   “侯爷。”韩成拱手。   “来看看夫人。”柏炎声音有些沉。   韩成不敢耽误。   柏炎放下床榻上的帷帐,伸手将她右手腕放一侧。韩成在稍远处落座,帷帐内只隐约见得一道身影。   “夫人睡着,小声些。”柏炎嘱咐。   韩成会意。   正欲伸手把脉,动静也不大,只轻声问了句,“夫人可有什么症状?”   柏炎轻声道,“这两日怕是累着了,动辄疲乏,精神不好,便是早前喜欢的提神香都闻不得,胃中不舒服,不知可是初来京中几日,水土不服。”   柏炎心中不是没有猜测。   韩成听他说完,搭上了脉,稍许,眉头微微皱了皱,又舒开,又皱了皱,似是不怎么明显,又轻轻笑了笑,继续换了临近处,继续闭目号脉。   柏炎没有出声相扰,只是韩成的神色变化都看在眼里。   等韩成松手,柏炎才问,“夫人如何?”   韩成笑了笑,“侯爷先前所说,可是夫人精神不怎么好,易困,嗜睡,闻早前喜欢的味道也容易反胃,甚是胃中恶心难忍?”   柏炎只觉韩成将他先前的话重复了一遍,又似是说得是全然不同的事,忽得,柏炎怔住,目光诧异看向韩成,似是听明白了韩成的意思。   韩成拱手笑了笑,“侯爷,下官是军医,实在不擅长此科。夫人的脉象,侯爷还需再请太医院的太医来看看……”   他已说得极其隐晦。   柏炎眸间分不清的惊喜还是震惊,总归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得看了看韩成,又忘了忘帷帐处。   韩成躬身,“恭喜侯爷,夫人这是喜脉,夫人有三个月身孕了……”   柏炎一颗心似是都跃了出来。   ……   苏锦醒得时候,已是翌日清晨。   晨曦光束透过窗户照进床榻来,苏锦下意识伸出手臂挡在额间。   半拢着眉头,往一侧稍稍侧过脸去。   似是身侧有人放下了床榻边的帷帐。   床榻旁的光束便暗了一半。   苏锦微微睁了睁眼,见先前放下帷帐的人是柏炎,口中喃喃唤了声,“阿炎……”   “嗯。”他应声。   稍许,苏锦似是迷迷糊糊想着,眼下天色都似大亮了,他怎么还在……   苏锦忽然清醒,撑手想要起身,却被他轻轻摁回了榻间。   她诧异道,“你今日没去早朝?”   柏炎眸含笑意,目光皆是温柔,“有三个月身孕了,自己都不知道?”   三个月身孕,苏锦呆住。   柏炎伸手缓缓抚上她腹间,唇间似是抑不住的喜悦,俯身低头,鼻尖贴近她鼻尖,口中温。存呢喃,“阿锦,我们有孩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侯爷终于发现啦,我们阿锦三个月身孕啦~   ————————————————————   一更来得慢了些,今天一整天都写得很慢,二更要晚点了勿等哈,预计12点,, 第088章 东宫邀宴(二更)   “你和我的孩子。”他吻上她的双唇,心底似是盛开若繁花似锦。   她心底轻轻颤了颤。   稍许,亦伸手揽住他后颈,温柔回应。   ……   柏苏,还是柏苏和柏锦?   外阁间内,柏炎伏案数着棋子,单数是柏苏,双数是柏苏和柏锦。不知可是因为平城去了趟圣水寺的缘故,“好事成双”四个字莫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似是真有些信了,明明中当是柏苏和柏锦。   早前的韩成是军医,顶多能诊出苏锦有身孕,但怀孕和安胎之事还要依赖太医院之人。   如今太医院的主事医官是刘鸿运,正是各中圣手,今日柏炎来请来苑中的便是太医院的主事医官刘鸿运。   眼下,刘鸿运在内屋中详细把脉和询问,只留了白巧一人听候吩咐,连他都被请了出来。   刘鸿运诊脉时是有名的需要安静,时间长,亦不会轻易糊弄。转眼一个时辰都快过去,柏炎数着棋子都快要熬不过时,终于,内屋的帘栊撩起,刘鸿运拎了药箱出来,遂即放下帘栊,“侯爷,稍借一步说话。”   柏炎做了相请姿势,引了刘鸿运到苑中的西暖阁里。   “刘太医,阿锦情况如何?”柏炎关心。   刘鸿运拱手,“回侯爷,夫人胎相稳定,倒是不好用担心,只是……”   他欲言又止,柏炎敛了心神,“刘太医有话直言,本侯细心听着。”   刘鸿运继续道,“夫人体寒,稍有湿冷便会寒意上窜,这样的体质照说不易受孕,需提前调整饮食,再用些暖宫的方子将养一段时间,再受孕会更容易些。下官方才也问过夫人,好在回京这一路,夫人都没怎么吃性寒的东西,也休息妥当,所以这胎相倒还安稳。夫人眼下的嗜睡,反胃都是这几月会有的正常症状,侯爷无需过多担心。这嗜睡本身也是在倒逼夫人多休息调养,等过了这一两月便会好转,只是胃口和闻不惯味道一事,便是因人而异了,有的孕妇从头到尾都不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有的孕妇会难过些,从头到位都在孕吐,大部分的在怀孕四个月到六个月不等的时间内就会好转,不过这些都是正常的反应,侯爷无需太过担心,只需叮嘱夫人多休息,亦调理好饮食即可。”   柏炎认真点头,依刘太医所说,阿锦应当是无大碍的,只是,柏炎想起刘太医先前那句转折,“刘太医先前尚有半句未说完……”   刘鸿运捏了捏胡须,轻声叹了叹,“下官在太医院几十年了,也替京中不少女眷诊脉过,夫人这一胎,脉象里似是有细微的不同,但时日尚短,下官也不能确定。”   刘鸿运再度拱手,“侯爷,夫人腹中许是有两个孩子,夫人怕是要辛苦些了……”   柏苏和柏锦!   柏炎心头忽如春水化开,无限温柔。   只是最后那句怕是要辛苦些了,柏炎又忽然反应过来,“刘太医的意思是……”   刘鸿运叹了叹,“夫人会更容易劳累,尤其再往后些时日,夜里睡得会更少,腿脚也更易浮肿,侯爷可吩咐屋中的丫鬟多替夫人揉揉腿,再则,双生子比单胎更容易早产,侯爷平日需多体恤夫人一些……”   柏炎郑重颔首。   ……   送走刘太医,柏炎掀起帘栊入了屋内。   苏锦正坐在床榻上,眼见他入内,目光连忙投了过来,“刘太医同你怎么说的?”   先前刘太医反复诊了许久的脉,又问了不少她的饮食和起居习惯,尤其是这三两月里的,她知无不答,前前后后,也差不多个把时辰进去了。   末了,刘太医只同她说起胎儿安稳之事,也道眼下的嗜睡和反胃都属正常反应,让她放宽了心。   但太医单独留了柏炎说话。   苏锦猜到还有旁的事情。   柏炎上前,缓缓在床沿旁落座,亦伸手绾过她耳发,轻声道,“胎相稳,无需担心,平日多休息,注意饮食,刘太医会每隔半月来复诊一次。”   倒真说的同她差不离。   思绪之际,柏炎又凑近小声道,“阿锦,刘太医说,我们许是真的有柏苏和柏锦了……”   苏锦哑然。   便是早前在平城圣水寺解过这样的签,但毕竟是解签,都是玄妙之事,但从太医口中说出这句,苏锦还是惊喜。   柏苏和柏锦……   她莫名嘴角勾了勾,许是解签过后隐隐有了期待,眼下忽得成真,心中的惊喜似是有了寄托。早在严州时候,柏炎便说想要孩子,她是未想到,孩子来得这么快……   柏炎温柔道,“阿锦,刘太医说了,怀双生子不易,让我务必好好照顾你,多体恤你……”   苏锦伸手揽他,眼底碎盈芒芒,“有你在就好。”   柏炎亦拥她,“我会恪尽夫君和父亲的职守。”   苏锦忍俊。   ……   苏锦翌日醒时,天已大亮。   玉琢说侯爷已去早朝了,苏锦才知自己又睡过了巳时。   许是心里预期的缘故,知晓了身孕后,反而心安理得更嗜睡了些。   “打水洗漱吧,稍后还要去母亲那里请安。”苏锦吩咐。   今日本就迟了,若是再晚些,倒似自持有身孕,疏忽怠慢一般。   老夫人是个极重规矩和原则的人,她不想在老夫人面前失信。   早前如何,眼下亦当如何。   苏锦和衣起身,玉琢一面上前扶她,一面出声道,“夫人,老夫人身边的陶妈妈早些时候就来了,一直在外阁间候着呢,说夫人未醒便不要吵着夫人,她在外阁间等便好,眼下也等了些时候了。”   陶妈妈?   苏锦吩咐道,“你同陶妈妈说声,我马上就来。”   玉琢应好。   苏锦伸手取了衣裳,陶妈妈是母亲身边的人,陶妈妈来,是母亲有事寻她。   ……   苏锦没有耽搁,很快便更衣洗漱,掀起帘栊,来了外阁间中。   陶妈妈久在许氏身边,也是礼数周全的,在外阁间多久,便站着侯了多久,并未越俎代庖坐下过。   眼下,见苏锦出了屋中,陶妈妈远远福了福身,恭敬道,“见过夫人。”   苏锦轻声道,“我先前睡过了,让陶妈妈久等。”   陶妈妈笑了笑,“夫人有孕在身,老奴等等也无妨,未吵道夫人休息便好,夫人请坐吧。”   她是怕苏锦久站。   遂又上前,扶了苏锦往案几一侧的小榻上去,而后落座。   小榻上有厚厚的褥垫,坐起来柔软。   陶妈妈便在跟前伺候说话。   苏锦眼中歉意,“方才起晚了,本想直接去母亲处的请安,结果陶妈妈来了我这里,可是母亲有什么吩咐?”   陶妈妈笑道,“刘太医都同夫人说了,侯爷早前也让人捎了口信来,老夫人这处都知道,特意让老奴来看看夫人。”   苏锦笑了笑,“多谢母亲记挂。”   陶妈妈叹道,“说来,老夫人也是过来人,当初四爷和大小姐也龙凤胎,老夫人怀四爷和大小姐的时候很是辛苦,再往后,时常都休息不好,腹中两个孩子在,总是没有太多食欲,又得快,遭了不少罪。老奴早前是伺候老夫人过来的,夫人身边这几个丫头都是心思通透,又手脚利索的,但都未照顾过有身孕的人,老夫人怕夫人这里缺人手,让老奴暂时来苑中,伺候夫人一段时日。”   陶妈妈是老夫人近前的人,用了几十年,若是来了,老夫人怕是不习惯,苏锦连忙起身,“这可怎么使得?陶妈妈一直都是伺候母亲,若陶妈妈来了这里,母亲怕是不习惯。”   陶妈妈宽慰道,“夫人放心,老夫人同老奴商量过了,老奴半日留在老夫人苑中,半日来清然苑,两头苑中都有人手,老奴可以兼顾。夫人腹中是侯爷的血脉,侯爷和老夫人都重视,老奴能多照顾些,也是老奴的福分。”   苏锦未再推辞,“那有劳陶妈妈了,稍后再去苑中谢过母亲。”   陶妈妈亦屈身行礼,“夫人,还有一事。”   苏锦询问般看向陶妈妈。   陶妈妈笑道,“夫人有身孕在,不宜起得过早,老夫人吩咐了,日后夫人这边晌午前不必来老夫人这里请安,夫人的孝心,老夫人心中知晓,夫人午歇后再去见老夫人便是……”   苏锦正欲开口,苑外有小厮快步到了苑门口,朝丰巳呈递了一封请帖模样的东西,又拱手青苗呈说了两句。   丰巳呈这边快步朝外阁间中来。   正好打断了苏锦同陶妈妈的话。   “夫人,是东宫的请帖,方才送至府中,说是东宫的腊梅花开了,太子妃邀了京中女眷到东宫品酒赏梅,这是给夫人的请帖。”青苗双手呈上。   苏锦意外,东宫?   她早前并未见过东宫太子妃,成亲之时,只知晓成亲之时,东宫派人道贺并送了一份大礼,但她并未从柏炎口中听出平阳侯府同东宫走得近过,许是她如今也是京中女眷的一员,东宫太子妃处,是礼貌相邀。   苏锦纤手打开请帖,请帖上说的也大致同青苗说的相同。   后日品酒赏梅,东宫太子妃邀了她一处,旁的便没有了。   正好陶妈妈在,便道,“每年第一场落雪后的几日,太子妃都会邀京中的年轻女眷去东宫品酒赏梅,应是也会邀大小姐一道。这惯来是东宫太子妃在年关前,邀请的最重要的活动,京中都会给太子妃几分薄面,夫人届时可与大小姐同去便是。”   苏锦一面颔首,一面问,“人多吗?”   陶妈妈低眉道,“堪比庙会……”   ……堪比庙会,苏锦喉间咽了咽。   陶妈妈应道,“太子妃设宴,京中有头有脸的女眷都会参加,同样的,挤破了头想往里蹭,希望露脸的也大有人在,希望通过太子妃处寻些助力。不过夫人放心,夫人有身孕在,太子妃会安排一处给夫人休息的。”   苏锦听出了陶妈妈的意思。   这太子妃的邀宴,是不想去的都需得去赏脸,想去的而没有受到邀请都要挤破头往里蹭。   只是后日便要去东宫赴宴了,她似是礼仪也未开始学,人也未必认识几个……   苏锦忽得叹了叹,难怪柏炎早前说,回京之后,便不如在云山郡清净了。   作者有话要说:柏炎:唔,主要是我勤奋   捂脸,,,   ——————————————————————   二更来啦,照旧,三更在周末补回来哈,一共欠两更啦,, 第089章 柏瑞盈(一更)   东宫邀约,将宫中嬷嬷来府中教习一事提前上了日程。   当日下午古嬷嬷便来了府中。   古嬷嬷是老夫人从宫中请来的,一日只能在府中呆上两个时辰,苏锦整个下午大抵都同古嬷嬷在一处。   东宫并非宫中,相对没有宫中这么多繁琐礼仪,大抵紧紧张张的两个下午功课倒也够了。苏锦有身孕在,古嬷嬷亦让她多听多看,多记在心中,少了些练的环节。   苏锦聪慧,又听得认真,很少有出神或打岔的时候,古嬷嬷便也教得很快。   古嬷嬷对她的印象深刻。这位平阳侯夫人并非世家之后,不似旁的权贵娇妻傲慢,却也没有阿谀奉承,亦或是唯唯诺诺。恭敬有礼,话亦不多,这个度拿捏得将将好,便如沐春风。   古嬷嬷再来的时候,她也能照古嬷嬷昨日教授的悉数照做。   古嬷嬷笑笑,“夫人心底澄澈,老身没有旁的好教的了,夫人,腊月宫中见。”   苏锦才反应过来,古嬷嬷在宫中当差,许是真会在生辰宴中遇上,苏锦朝她福了福身,“多谢古嬷嬷教导。”   除却古嬷嬷处学习礼仪,这两日在老夫人处的请安苏锦也未停过。   有古嬷嬷在,她每日请安的时辰便稍稍往后了些。   第二日请安回来的路上,在湖边暖亭内小坐,竟又遇到了那只名叫“胖丁”的猫。   丰巳呈半蹲下同“胖丁”说话,“呀,又是你呀!”   “胖丁”迷迷糊糊看他。   丰巳呈朝苏锦笑道,“夫人,又是大小姐的猫!”   白巧正给苏锦取了水来,苏锦微微抿了一口。   她认得。   这只猫今日又来了这里,同前日见它差不多的地方。   苏锦环顾四周,少许,目光在一侧的草丛边停留。   白巧会意上前。   些许,白巧折了回来,手中还握了小撮小薄荷,笑道,“夫人,是有小薄荷(猫薄荷)。”   难怪了,苏锦笑笑。   猫最喜欢小薄荷,大抵也会往小薄荷的地方寻。   柏瑞盈这只猫养得时日应当不长,若是自己苑中便有小薄荷,这只“胖丁”应当不会舍近求远,柏瑞盈并不知晓猫薄荷一事。   丰巳呈正纳闷道,“大小姐这只猫呆呆的。”   上回见也是靠在夫人脚边,一动不动,当下也猫眸朦胧着。   白巧笑道,“它是吸了小薄荷,眼下不想动弹。”   丰巳呈意外,“小薄荷,不是入药的吗?”   他连入药都知晓。   白巧应道,“小薄荷是可以入药,但猫也喜欢,也称猫薄荷,能让猫很愉快。”   丰巳呈嫌弃得看向“胖丁”,“原来冲着猫薄荷来的。”   他还当真粘着他。   白巧笑了笑,只是前两日夜里下了一场初雪,天气凉下来了,这小薄荷也差不多到时候了,再等一两场雪,这小薄荷便要等到来年开春去了。   苏锦端起水杯,眸间微微怔了怔,问道,“大小姐的苑子离这里远吗?”   丰巳呈大抵都在云山郡府邸监管,来京中的时日少,但平阳侯府内的布局他还是清楚的,“不远,寻着这湖走到对岸,大小姐的苑落就在那边。”   苏锦颔首,苑中应是还未发现‘胖丁’又丢了,始终也会寻来的。苏锦抬眸看向丰巳呈,“带上‘胖丁’吧,我们送去瑞盈苑里。”   白巧迟疑看向苏锦,想起那日在老夫人苑中敬茶时候的事。   当日丰巳呈不在,苏锦刚吩咐完,他就爽快将‘胖丁’拎了起来,抱在怀中,软绵绵的,又似不怎么怕生,就在丰巳呈怀中懒洋洋躺着没怎么动弹。   丰巳呈没养过猫,眼下却很有成就感。   白巧扶苏锦起身。   苏锦有身孕,诸事都需小心着。   方才来老夫人苑中请安,就白巧同丰巳程跟着,白巧自然要照看细致些。撩起帘栊,出了暖亭,白巧道,“湖对岸也不近,夫人若是走到一半累了,便停下来歇歇。”   苏锦点了点头,眼下还不至于。   十一月中,湖面的风吹来还是有些寒凉,苏锦将貂裘裹紧了些。临近湖面有条路,离湖面远些还有条路,择了离湖面远些的路走,隔了中间的树木花草,湖风便小了许多。   言辞之间,正好见途中有丫鬟沿路在寻。   苏锦认得是那日在暖亭遇见的丫鬟,应当又出来寻猫了。   猫多躲在草丛之间,她便沿着离湖面近的那条路走,一面走一面唤,青丝也被湖风吹得有些凌乱。   “去还给她吧。”苏锦嘱咐丰巳呈一声。   “哦……”丰巳呈有些舍不得,还没怎么捂热乎呢,这就要还回去了。   苏锦和白巧停下脚步来,见丰巳呈上前,将‘胖丁’还给了对方,那来寻猫的丫鬟感激涕零,再不必这么冷的天沿着湖面继续寻‘胖丁’了。   当下,丫鬟抱了‘胖丁’上前,朝苏锦屈身行礼,“见过夫人。”   苏锦莞尔,“我正好想去见瑞盈。”   丫鬟又福了福身应声,恭敬道,“奴婢替夫人引路。”   丫鬟遂便抱了‘胖丁’走在前方不远处。一面走,苏锦一面问了些关于‘胖丁’的事,譬如是公猫还是母猫,何时开始养在苑中的,多久洗一次澡等等,丫鬟一一应声。   苏锦早前猜得不错,这只猫是柏瑞盈这几月才开始养的,丫鬟说是相府的三小姐赠予大小姐的,瑞盈一直金贵着,还专门划处了一个丫鬟仔细照顾,这丫鬟便是眼前的丫鬟。   似是苏锦也对‘胖丁’感兴趣,走一路,丫鬟可便同她说了一路。   白巧担心此处近湖面,路滑,一直伸手搀扶着苏锦。   丰巳呈百无聊赖在身后跟着,目光大都在苏锦身上,怕她脚下打滑。   好在,湖对岸似是很快便到。   临到苑门口,丫鬟朝苑中的人道,“快去同大小姐说一声,夫人来看大小姐了。”   苑中的侍婢脚下生风。   此处是平阳侯府,苏锦是平阳侯夫人,无需在苑外等着内里的人来迎候。   当下,有小丫鬟去外阁间内通传,亦有苑中照顾的赵妈妈快步上前,福了福身,“不知夫人来了苑中。”   对夫人,这府中上下还是恭敬尊重的。   侯爷成亲当日府中有目共睹,夫人在侯爷心中的地位,府中上下都心知肚明,再加上老夫人处又同夫人相处融洽,老夫人亦赏了夫人不少东西,是为夫人做足了颜面,这府中都不敢怠慢了去。   眼下,夫人还带着身孕,赵妈妈是大小姐苑中的管事妈妈,自是谨慎认真的。   苏锦笑笑,“今日正好路过,就来苑中看看,瑞盈可在?”   赵妈妈点头,“大小姐在。”   赵妈妈言罢,只见外阁间早前掩着的大门被推开,有丫鬟在一侧掀起帘栊,遂即,屋中走出一道纤瘦绰约的身姿。   柏瑞盈抬眸看了看,见果真是苏锦,眸间微微怔了怔。   虽不知苏锦今日为何会来,但还是快步迎了上来。   当日苏锦到苑中给老夫人敬茶,前面诸事顺利,到最后她拜见兄嫂这里出了篓子,不欢而散。这其中,最介怀的当属苏锦了。   她亦听四哥说起过,三哥尊重三嫂,她此番应是将三嫂一道得罪了。   “见过三嫂。”柏瑞盈福身问候,语气里明显隔着疏远。   赵妈妈微微拢眉。   苏锦却柔声道,“我今日又在湖边碰上‘胖丁’了,本想送它回来,结果路上刚好碰到你苑中的丫鬟,便一道送了胖丁过来,顺便来看看你。”   胖丁?柏瑞盈眸含诧异。   她方才在屋中听到苏锦来,一时间想过苏锦是来兴师问罪,是来拉拢讨好,是来缓和她与三哥的关系,亦或是来冷嘲热讽的,却唯独没想过苏锦来,是因为胖丁的事……   柏瑞盈眸间微怔。   一侧的丫鬟笑眯眯道,“是的呢,前几日胖丁就在湖边遇到夫人,还是夫人帮忙照看的,今日又去了湖边,奴婢去寻的时候,夫人正带了胖丁往苑中来呢!”   得了丫鬟这么一说,柏瑞盈目光中更多了些迟疑。   她真是来送胖丁的?   柏瑞盈愣住,一则的赵妈妈适时提醒,“大小姐,夫人有身孕,不便久站,眼下苑中寒凉,还是先请夫人到屋中说话吧。”   柏瑞盈恍然回神,“是我怠慢了,三嫂,先去屋中吧。”   苏锦笑了笑,未说旁的。   白巧要上前搀扶,苏锦微微摇了摇头,白巧会意,跟在身后。   苏锦便与柏瑞盈并肩一处,柏瑞盈见她身侧无人,地上又湿滑,不由伸手扶住她,“三嫂慢些……”   丰巳呈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夫人就是夫人……   苏锦莞尔,正好接过话来,“听方才你苑中的丫鬟说,胖丁可是经常溜出苑中去?”   似是说起胖丁,柏瑞盈眼中些许意外,又瞬间温和,应道,“每日都要溜出去好几趟,还要人专程去寻它回来,也不知怎么的,似是不喜欢苑中,就喜欢往花苑里去……”   苏锦笑笑,唤了声,“白巧。”   白巧会意上前,递了一枚小薄荷给她手中。   苏锦轻声道,“因为花园湖边有这个。”   柏瑞盈似是吸引了注意去,从她手中接过这枚小薄荷,“这是……”   苏锦笑笑,“小薄荷,又称猫薄荷,胖丁是去寻小薄荷了。”   小薄荷?柏瑞盈目光中皆是好奇,一面看了看苏锦,一面又看了看手中的小薄荷,错愕道,“胖丁喜欢这个?”   苏锦抿唇,“不是胖丁喜欢,是猫都喜欢,恰好湖边的草丛里有小薄荷,所以对胖丁是吸引,等过些时候你挑个缓和些的日子,在苑中多种些小薄荷,胖丁自然就喜欢了。”   柏瑞盈目光中亲切了许多,“三嫂养过猫?”   苏锦也不隐瞒,“早前在平城家中,我养过好长一段时日,是只白色猫,就额头有三缕黑毛,我管它叫三葱。”   “三葱?”柏瑞盈噗嗤笑出声来,“这名字倒是别致。”   苏锦亦笑,“我想,总要待它特别些。”   柏瑞盈抿唇,“我觉得胖丁也特别。”   两人遂都会心笑笑。   守在外阁间门口的丫鬟撩起帘栊,柏瑞盈扶了苏锦入外阁间中。   帘栊外,周妈妈还能听到两人的说话声。   “可我还是觉得三葱特别。”   “后来有一次被旁的猫挠了,三葱就变成两葱了……”   ******   柏炎今日事毕,回苑中时候尚早。   青苗和玉琢在外阁间中整理陈设之物,见了柏炎回屋中,都福了福身,“侯爷。”   “夫人睡了?”他是没听到屋中有动静。苏锦有身孕,近来乏得快,白日里还有宫中教习礼仪的嬷嬷在,他想她应是累了歇下了。   青苗应道,“夫人不在屋中。”   柏炎本予往屋中去,脚下却忽得滞住。   青苗又福了福身,应道,“夫人早前去给老夫人请安,后来就近去了大小姐苑中,眼下尚未回来。”   瑞盈苑中?   柏炎眉头微微拢了拢,片刻,问道,“去了多久了?”   青苗道,“是大小姐苑中来人传的信,应是有个把时辰了。”   柏炎眸间淡了淡,转身出了苑中。   作者有话要说:丰巳呈:家里什么的就交给夫人吧,反正全家人对夫人都比对侯爷好柏炎:……   ————————————————————   一更,晚点有二更,, 第090章 金贵(二更)   柏炎往瑞盈苑中去,刚好黄昏将至,府中四下开始掌灯。   一路上,遇到各处负责掌灯的小厮,都纷纷停下,朝他拱手问候,“见过侯爷。”   柏炎心有旁骛,有时应声,有时未应。   心中皆是瑞盈之事。   早前在洛城,他带柏子涧和区廷截下瑞盈,她眼中被人识破的害怕,想侥幸博他同情的哀求声,到后来他坚决让区廷送她回京,她歇斯底里的哭声,他迄今历历在目。   瑞盈是母亲的心头肉,亦是她最小的妹妹。   是爹在世时的掌上明珠。   他不能眼见她往火坑里跳,便是她恨极了他这个三哥。   他只是没想到,阿锦敬茶那时,瑞盈会同他起冲突。   他自然知晓母亲是为了在阿锦和府中下人面前维护他的颜面,但亦让瑞盈同他之间的隔阂愈演愈深。   他也知晓,母亲定然知道了因为生辰宴的缘故,罗晓代表南阳王府入京,会在京中呆到腊月年关之后,瑞盈应当听到了风声,所以母亲才会敲山震虎。   瑞盈的性子同母亲最像,他是怕母亲适得其反,逼得瑞盈铤而走险。   思绪之间,对面灯火阑珊处,似是有人朝他缓步而来。   他皱着眉头,缓缓驻足。   屋檐下,灯火昏黄,仿佛与远处的落霞融为一体。   落霞在轻尘中轻舞,苏锦眸间似含着笑意,踏着轻尘朝他走来。   他敛了眸间忧色。   她亦装作不察,双手背在身后,一面缓缓踱步上前,一面笑眯眯道,“方才正好在花园遇到瑞盈苑中那只叫‘胖丁’的猫,遂一道送了回去,在苑中说了会儿话,吃了些点心才回来……”   言外之意,他无需担心。   是直接宽了他的心,亦避免了他出声问起的尴尬。   柏炎抬眸看她。   她伸手牵他,“路有些滑,炎哥哥牵我?”   他惯来知晓她有颗七巧玲珑心,遂从善如流,伸手握了她的手,牵她在身侧,一道往清然苑中回去。   “瑞盈苑中的栗子糕做得好吃,我这几日都什么胃口,就在她这里多吃了两枚栗子糕,她说明日让小厨房多做些,再送到我们苑中来……”   她是让他宽心。   柏炎温和笑笑。   他早前是想问,瑞盈可有为难她,她是怕瑞盈同敬茶那日一样,将气撒在她身上,与她起冲突。   但眼下,她话里话外已同他说明,她尚好。   柏炎遂未多问。   “今日可好些了?”他转而问其他。   苏锦笑笑,“好些了,晨间起得也晚,母亲让陶妈妈每日匀出半日来苑中照顾我。陶妈妈细心,好些事情我都不大懂,但陶妈妈都周全,告诉我哪些忌口,哪些不忌口,我有些吃不下东西,陶妈妈便让人煲了汤,我就着喝了些,晌午过后便好多了。”   柏炎是未想到母亲会让陶妈妈来照顾苏锦。   母亲是极挑剔的人,尤其是对身边的人,他知晓母亲离了陶妈妈会不习惯,母亲能让陶妈妈匀半日来清然苑照顾苏锦,是母亲不善特意表达的关心。   苏锦又道,“母亲体恤,让我不必晨间去请安,这两日都是等古嬷嬷走了之后,才去的母亲苑中。母亲亦未多留我,只让我早些回去休息。”   柏炎笑笑,“听母亲的,她是过来人。”   苏锦也不推辞。   两人一面踱步,一面继续说话,白巧和丰巳呈远远跟在身后。   “你明日去东宫,我正好朝中有事,路上不能送你。等下朝之后,晚些我来东宫接你。”他同她说明,“青苗一直跟在老夫人身边,京中的女眷基本有印象的,青苗都认识,明日让青苗跟着你,赏梅宴上便大抵不会出错。”   苏锦唇畔勾了勾,应了声,“好。”   柏炎亦想起当日去见安阳侯和陆朝安,临分别时,陆朝安同他说的一袭话,“太子逼我,是因为晋王之事牵连,早前范侯一门欲加之罪,也是因为范侯私下欲与晋王府联姻,将妹妹嫁到晋王府,此事隐秘,是东宫在晋王府和范侯府中都安插了内线,所以了如指掌。柏炎,你搅了东宫的安排,眼下东宫许是未及反应,许是暂时不想与你闹翻,但日后,你若在京中行事,务必小心谨慎些。东宫居上位,却不是德才兼备者,恐有不顺,需早做打算……”   柏炎缓缓敛眸,“明日让丰巳呈同你一道去吧。”   丰巳呈?苏锦诧异。   赏梅宴相邀的应当都是女眷,丰巳呈若去……   柏炎宽慰,“明日不会只有丰巳呈一个,东宫亦不会怪罪。”   苏锦嘴角抽了抽,不会只有丰巳呈一个……   ******   一日醒来,柏炎已去早朝。   他昨日便同她说起过,今日不能送她,晚些时候来东宫接她。   她亦心底澄澈。   简单用了几口早饭,白巧和玉琢来了苑中给她更衣上妆。   衣裳是这两日云墨坊赶制的,去东宫,要符合基本的穿着礼数,但亦要照顾她腹中的胎儿不被嘞到,云墨坊是花了心思的。   白巧和玉琢伺候她更好衣,又替她上了一个清浅的淡妆,相映益彰。   只是原本同瑞盈约好了今日同去赏梅宴。   临到出发前,忽然说老夫人没有同意,柏瑞盈又哭闹上了一回。   苏锦眸间滞了滞。   ……   等到马车缓缓停在东宫门口。   门口的侍从和宫女见了马车上的吊牌是平阳侯府,遂快步迎上了来。   青苗撩起帘栊,正好有东宫的婢女上前,“尊驾可是平阳侯夫人?”   苏锦莞尔,“正是。”   宫女福了福身,低眉道,“娘娘让奴婢在门口迎候夫人,等夫人了,直接引夫人去见娘娘。”   苏锦笑了笑,道了句,“多谢。”   车夫置好脚蹬,宫女和青苗一道伸手,扶了她下马车。   等她下马车,周遭的先前的嘈杂声似是忽得安静下来,苏锦转眸看向东宫一侧的小门处,先前似是围了大大小小不下几十一百余人,都是等着通融入东宫赏梅宴的。   这其中,就有周穆清!   眼下冬宫门口的马车缓缓停下,她倒是没注意平阳侯府的马车吊牌。只是先前站门口的宫女,正是太子妃身边伺候的心腹宫女之一,名唤红柚的,忽然恭敬迎上。   这厢便都愣住了。   能得宫女红柚亲自等候招呼的人,自然不是普通权贵。   这厢还在挤破头皮的,都是没有收到东宫请帖的,眼下忽然见红柚动了动,朝眼前的马车快步迎上,语气亲厚且热忱问了声,“尊驾可是平阳侯夫人?”   光是听到平阳侯夫人这几个字,这一处拥挤的人群便足以瞬间安静了。平阳侯前几日在京中大婚,近乎京中多半的权贵都去捧场,盛况空前。   这平阳侯夫人自是不一般的客人。   早前京中并没有太多关于平阳侯夫人的传闻,后来忽然就有些隐晦的传闻在京中传开,但大抵都应是些空穴来风的,很快便消失了,只是听闻这平阳侯夫人早前是嫁过人的……   她就是苏锦?   周穆清全然僵住,死死盯着苏锦那张侧脸。   怎么可能?   她心中不敢相信,便一直推开身前的人想要拼命看得更清楚些,前面的人被她推得有些烦了,遂也不满得推了推她,“能站松一些吗,你踩到我鞋了!”   周穆清心中正是有气的时候,似是正好这处动静大了些,苏锦应声转眸,与周穆清照了一个正面。   周穆清猛然心底一震,苏锦处却只是轻描淡写扫过一眼,多一丝停留都没有。   周穆清心底似受了侮。辱,对方要么不认识她,要么是认出来了,却根本就没将她放在眼中。   正好前面的人实在有些恼了,“还推!”   周穆清亦恼羞成怒,“谁踩你鞋了!”   身前那人也来了气,同她置气起来。   管小门的管事妈妈忽得就有些火了,“再吵的,就先请离开!”   周遭都狠狠瞪了瞪周穆清一眼,还有人心中怨恨都是她的缘故,让周遭跟着挨了骂,遂又有人暗地里怼她。   周穆清忍不住愤恨!   只是再愤恨,她都不愿意离开,她好容易才排到这里。   但苏锦,一个连柳郎都看不上眼的人,名为和离,实为休戚的二手货,有什么好的金贵!凭什么一朝得志,就被人奉若上宾,大方迎入了东宫去?!   周穆清咬牙切齿,山鸡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她也是山鸡!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来啦   ————————————   东宫赏梅宴,有幺蛾子作妖,, 第091章 赏梅宴(一更)   宫女红柚领着苏锦入了东宫。   丰巳呈和青苗远远跟在苏锦身后。   苏锦本以为她已来得算早,可等入了东宫内苑中,才知苑中已满是衣香鬓影,衣襟连诀。这大片的腊梅树都未盖得住这一苑子光鲜亮丽的身影,究竟不知是人赏梅还不说梅赏人来得贴切。   “夫人小心,此处地滑。”宫女红柚提醒。   青苗和丰巳呈闻声,脚下步子加快了些撵上。苏锦亦小心,看了看,淡定从容得跨过了地滑之处。   红柚自领苏锦入东宫起,便一直在察言观色。   她跟在娘娘(太子妃)身边多年,接触京中众多权贵女眷,也清楚每个人的心思性格,平阳侯府却是新近入京的,她摸不大准这位平阳侯夫人的心思,只是平阳侯府的老夫人却是出了名的不大好糊弄的。   早几日平阳侯府大婚,大半京中的权贵都去了,殿下和娘娘亦让人送了贺礼。   眼下,娘娘让她来东宫门口候着平阳侯夫人,便是东宫对平阳侯府另眼相待的意思。   这原本就是要特意做给今日来赏梅宴的京中女眷看的,所以她方才才会提醒平阳侯夫人地滑的一处,原本路也是她领的,一切水到渠成。   果真当下这花苑外苑中赏花的女眷们纷纷停了下来,驻足看向苏锦这里。   见是红柚亲自相迎的,又似是京中的生面孔,都不由有些好奇,这是哪家的女眷?   苏锦今日是淡妆素裹,让早前的温婉妩媚多了几分淡雅,少了几分妩媚去,乍一看,只会觉得此女甚是好看,清新明媚,温和又端庄,很亦让人心生好感,再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去,便会想,这眼睛,眉梢,下巴,脸颊,生得比例和分寸是刚刚好,若是再多施些粉黛,多染稍许胭脂气,怕是明艳动人到不可方物才是……   苏锦今日这身衣裳略显宽松,否则以这幅面容,再配上纤腰窄窄,身姿摇曳,只怕更撩人心扉了去。   当下,便已有人轻声叹道,“这幅面孔倒是生得很,早前在京中似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好相貌,若是见过了,定是有印象的,也不知是谁家的女眷?”   另一人也跟着叹道,“我看领路的是娘娘身边的红柚姑娘,应当来头不小,否则也不会得了红柚姑娘亲自迎接,是新入京的京官?”   早前那人摇头,“新入京的京官近来都未品级高的,若是品级低的,亦犯不上东宫如此照顾,莫非是……”那人滞了滞,身侧几人转眸看她,那人猜到,“平阳侯夫人?”   这京中没有新入京的京官,但这平阳侯却是前几日方才成亲的。   新娘子也是前几日才跟着平阳侯入京的,那早前在京中便不曾见过。   能得东宫如此照顾,又未在京中露面过的女眷,可不就是平阳侯夫人吗?   “难不成,还真是平阳侯夫人?”也有人越想越像。   “原来这平阳侯夫人竟生得这般好看,难怪平阳侯看不上这京中贵女,原是早就相中这样的美人儿!”   又有一人掩袖,神秘道,“可我听说,平阳侯夫人早前是嫁过人的,后来和离了……”   更小的声音说道,“我怎么听说,是平阳侯见人家生得好看,用强从旁的官员手中抢来的……”   “嘶~”旁的女眷都跟着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也有心思明镜着的打断,“嘘,都仔细了你们的嘴,这里是东宫,早前陛下下旨赐婚,便是要堵人口舌,这话要是被听了去,既得罪了平阳侯,怕是还要惹恼天家。”   这几人都赶紧用画扇掩了嘴角,面面相觑着,却不怎么出声了。   都晓京中平阳侯不好惹,若在背后议论他夫人,怕是要生事端的。   今日赏梅宴是太子妃邀京中女眷同乐的场合,但东宫的腊梅苑就这般大,自然容不下这京中所有官宦人家的女眷。所以,品阶不高的,平日在京中没得什么露脸机会的,是没有收到请帖的,这些人中想蹭上赏梅宴的人大有人在,便同先前周穆清一道,在东宫小门处候着,登记才艺,通融入内给贵人们们表演露面,若是得了太子妃的印象,许是日后便能想着这号人,所以一大早起,就有许多人围在小门处。   能得了这赏梅宴银色请帖的,便是眼下这群在外苑中三三两两赏梅的女眷,虽得了入园赏腊梅的机会,但大都在外苑中看看,有机会便找内苑的贵人们说上几句,若是得了相邀,许是还能从外苑入了这内苑的赏梅宴中去。   当下,众人看向苏锦的目光就很是艳羡。   目送着她由宫女红柚引着,往腊梅苑的内苑去。   能入得这内苑的请帖,便都是镶金的请帖,其实这内苑才是真正赏梅的好地方,亦才是东宫设宴想要拉拢的女眷们。内苑的女眷便不似早前在外苑时的人那般多,且是两人一桌,两人一桌,都在案几前坐下了,一面说着话,一面喝着茶,赏着梅,用着宫女盛上的糕点和果子酒,俨然要比早前外苑中要悠闲自如得多。   而这中间的空地中,有人在正中的桌上认真作画。   苏锦看了看,眉头不由拢了拢,这作画之人气质典雅,不似是专门请来的画师,青苗附耳稍许,苏锦才反应过来,先前东宫小门处堆积的那群人,便是盼着能有机会入内,在内苑这里展示才艺,博得太子妃的赞赏。所以,这作画之人也是朝中官员家中女眷。   “夫人这边请,娘娘在暖亭等候。”红柚又做了相请的姿势。   这厢,这内苑中几十双眼睛才前前后后得朝她看来。   红柚余光瞥向苏锦。   却见苏锦亦如早前一般,从容淡然踱步,并无半分怯场,也无旁的多余神色,怎么看,都不像初入赏梅宴的人。   红柚不动声色拿捏了几分。   这内苑中的女眷便比外苑中的女眷多了不少分寸和顾及,面面相觑是有,各怀心思是有,亦有朝苏锦颔首莞尔的,却很少有开口同临近议论的。   似是苏锦这场风过去,各自心中猜测了一翻,掂量了一翻,便又开始饮果子酒,看作画和赏梅去了。目光亦不时打量着暖亭那头。   等到暖亭跟前,红柚缓缓驻足,“夫人请稍等片刻,奴婢去通传一声。”   红柚才见苏锦莞尔颔首,她的笑容亲和,很容易便会让人生亲近之意。   红柚亦笑笑,入了暖亭中。   暖亭外,青苗见苏锦目光落在一妇人身上,便凑近苏锦身后,轻声道,“这是吏部尚书的长媳,童温氏,吏部尚书同侯爷交好,时侯爷的嫡系,温夫人待夫人亲善。”   苏锦亦莞尔朝童温氏回礼。   苏锦目光尚未收回,青苗又道,“近处朝夫人举杯的,是禁军右前卫副使许昭的夫人,许杨氏。许大人是老夫人的侄子,同侯爷私交甚好,侯爷夫人大婚时,杨夫人是来了府中帮老夫人一道招呼的。”   苏锦朝杨氏笑了笑。   杨氏也会意笑笑。   青苗继续道,“这外宴中还有几位都是侯爷一系的女眷,方才亦向夫人示过意,稍后若得空,奴婢再同夫人一一说起。”   苏锦轻“嗯”了一声。   其实这外宴中,大多打量她的目光都算友善。   苏锦也信柏炎早前说的,平阳侯府在京中的威名,足够让这内苑的女眷待她和善。   至于眼前的暖亭中,便只有十余个女眷了。各个衣着华贵,眸间奕奕有神,云鬓中步摇惹眼,谈吐有度,亦压得住身上些许珠光宝气,富贵而不落俗尘。   各有各的气度,又各有各的风雅。   红柚入内,朝暖亭中的主位福了福身,“娘娘,平阳侯夫人到了。”   这暖亭中先前应是说着有趣之事,听到红柚的话,都下意识先抬眸看了看主位上的东宫太子妃,则余光纷纷瞥了瞥暖亭外那袭月白色的身影。   “来啦?”太子妃似是惊喜,“快请。”   众人这才大方看向暖亭外。   红柚折回,恭敬道,“夫人,娘娘有请。”   暖亭中都是女眷,丰巳呈不便入内,青苗陪同。   苏锦记得古嬷嬷早前教的宫中礼仪,仪态端庄,目不斜视,等到暖亭中央,才向主位上的华美妇人行了宫礼,“苏锦见过娘娘,娘娘万福。”   其实这暖亭中都好奇,这柏炎的夫人是什么样的人,早前京中想给柏炎说亲的多了去了,柏炎这处一直没有动静,这京中到处都在议论,平阳侯府最后会同哪家结亲。眼下倒好,忽然将人都娶回来了。   平城苏家,听过的人是少,但至少这暖亭中的都是知情的,早前平阳侯府的老侯爷似是自幼在平城苏家长大的。这是平阳侯府没有忘本。   这层关系本就隐晦,知晓的人不多。   知晓了这层关系再会嚼舌根的更少。   至于早前在柳州城闹的一场风波,既知晓了苏家同平阳侯府的关系,便也没什么好理会的,要么是平阳侯府替苏家撑腰,要么是平阳侯冲冠一怒为红颜。   暖亭人人心思通透,听得太子妃温和道了声,“无需多礼,起身吧,赐座。”   “多谢娘娘。”苏锦起身。   众人都纷纷朝苏锦投去或好奇,或友善,或谨慎的目光。   座位是早前便留好的,就在太子妃左侧,足见亲厚。   苏锦落座。   众人这才看清苏锦的容貌,肌肤胜雪,明眸青睐,眸间清水潋滟,双唇若涂脂一般,只看一眼,都觉明艳动人,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这倒是出乎意料了些。   这些年,平阳侯在京中,倒似是不亲近女色的,这暖亭中大都以为苏锦相貌平平,却未想到,是一张顾目盼兮,温婉又妩媚的盛世容颜。   还难得被一抹温婉压住了这明艳下的轻佻,叫人心生亲近,着实印象深刻。   照说这纤腰窄窄,素手纤纤,衣裳若是更贴切些,便能勾勒出一番摇曳生姿。但前两日便有风声传了出来,平阳侯夫人似是有孕了。今日苏锦近乎闭门不出,众人也没有明目去猜,眼下见到苏锦的装束,明眼人一看便心中清楚了。   难怪平阳侯府的婚事办得急,是奉子成婚。   平阳侯府不想委屈了苏家的女儿,所以婚事办得异常高调。   这平阳侯应是极在意他这位夫人的。   当下,暖亭中各个都在心中几分,但脸上的笑意不见,只听太子妃先尽地主之谊,“平阳侯夫人,我们这暖亭中各个都是通透的,你今日也无需拘礼着。日后同在京中,也多会走动,正是今日同大家熟络一番。”   苏锦先前一路从府外走来,途径外苑,外宴,直至这暖亭中,苏锦目光自然得打量诸多。   这东宫赏梅宴,来的大都是年轻的夫人和未出阁的世家小姐。   因为太子妃年纪便似只有三十上下,故而请来赏腊梅的人,多是年龄偏近些或小些的。   太子妃言罢,便有人会意,这是让她们轮流介绍。   斜对面处的女眷倒是先开口了,“夫人,我是叶浙的妻子,唤我长君即可。”   苏锦略微错愕,很快笑了起来,“此番回京,正好与叶大人和安平郡王府世子同行,叶大人时常提起夫人。夫人唤我苏锦即可。”   苏锦这句话倒不假。   叶浙的夫人,魏长君。同行一路,她听叶浙提起过多次。   叶浙又同柏炎交好,她也听柏炎说起过,大婚当日,叶浙巳时便到了侯府替他招呼宾客,洞房花烛时,也是叶浙在替他挡酒,叶浙的夫人魏长君也在替母亲一道招呼客人。   柏家同叶家的关系不一般,否则当时叶浙也不会跟着顾云峰折腾到云山郡当和事佬。   若没有叶浙,许是早前顾云峰就将柏远的腿打断了,哪来的柏远能带着顾云峰四下绕圈跑,最后跑来了云山郡找柏炎求救。   这些都是插曲。   苏锦是未曾想到,今日第一个认识的便是魏长君。   这也算是好的开始。   到第二人处,苏锦见对方年纪似是同她差不多,亦礼貌朝她笑笑。   这回,是太子妃开口介绍的,“苏锦,这位是顾云峰顾小将军的夫人,程双。”   苏锦很快会意,太子妃是特意抢在程双之前开口的。   柏炎在云山郡将顾云峰揍了一顿,揍得有些狠,程双自然是知晓的,所以,若是程双开口,这语气亲了远了都不好,所以太子妃才解围。   程双颔首致意。   苏锦亦如法炮制。   在等介绍了三两人,这暖亭外的才艺展示似是结束了,暖亭内也短暂终端。   有内侍官取了先前在外宴作画的女眷的画作来,花得还甚是应景,就是暖亭中的众生相,自然都是美化的,各个貌美赛过天仙。   暖亭中一一传阅。   太子妃心情大好,遂唤了如暖亭中,问了声是哪家的女眷。   那女眷明显喜出望外,声音都有些颤抖着,应道,是户部员外郎的四儿媳。   只说了四儿媳,不沾个嫡字,那便是庶出。   所以不在赏梅宴的邀约之列。   但暖亭中都看得出太子妃是很喜欢她,遂又听太子妃道起,“这画风极好,惟妙惟肖,一看便是有功底的,本宫实在是喜欢。近来郡主嚷着要学画,本宫也一直没有寻到合适的人,你可愿为郡主启蒙?”   女眷激动务必,“臣妇愿意,多谢娘娘。”   太子妃颔首,遂又做了赏赐,才让内侍官领了女眷离去。   既离了去,便又有旁的女眷入了外宴展示才华。   “夫人,这边。”内侍官唤了声周穆清。   周穆清连忙上前,又打听道,“先前那位可得了太子妃喜欢?”   内侍官笑笑,“不仅得了喜欢,还成了郡主作画的老师,夫人你说呢?”   周穆清深吸一口,笑了笑,若是能给郡主做老师,那便是天大的荣耀,也可时常出入东宫,与太子妃走近了。   旁人她不知晓,但她是远洲城中有名的才女。今日,又特意精选了几首自己擅长的曲子来,便是想拿这些曲子当做敲门砖。   她不能错过这个尚好的机会。   由得她是抚琴,外宴的空间宽阔,怕琴音会散了去,内侍官便将位置至于暖亭前。   周穆清是私下里打听过的,旁人都不怎么敢在赏梅宴上弹琴,是因为太子妃自己便会弹琴,便对琴声都很挑剔,去年赏梅宴,还有人得了太子妃训诫,类似学艺不精,多在家中练手之类。   后来,便很少有人会在赏梅宴上弹奏乐曲了。   但周穆清对自己的琴艺是有信心的。   当初琴棋书画,让她坐稳才女声名的便是其中的“琴”字,太子妃又是好琴之人,投其所好,才对她日后在京中多有助力。   当下,到了琴跟前,先起身朝暖亭中福了福身。   临坐下前,又擅自朝暖亭中瞥了一眼,只是目光在看到苏锦时,骤然顿了下来。   这可是暖亭啊!   今日赏梅宴最重要的女眷,太子妃都是放在暖亭中招呼的,苏锦凭什么……   忽得周穆清似是心态失了衡。   目不转睛,似是不信一般,看向苏锦。   苏锦正同对面的人言笑晏晏,根本没有看她一眼,而旁人,似是也在加入她们二人的话题,言笑声不断,暖亭中其乐融融,而主角,似是苏锦,就连太子妃亦在给她做衬。   苏锦端坐在一侧,眸间带着笑意。   身后的侍女不时躬身,在她耳边说些什么。   苏锦听着,神色依旧从容淡然。   周穆清越看越有些愤恨,牙齿似是都气得打颤。   也当巧,内侍官上前,“夫人你在做什么呢!”   内侍官是嫌她站在暖亭外,明目张胆听暖亭中的人说话,却不动弹。   这要是惹恼了太子妃可是要吃板子的。   周穆清当即也反应过来。   遂赶紧低头。   只是暖亭中,太子妃似是已觉察这边的异样,开口问道,“怎么回事?”琴都摆了许久,也见这人站了许久,难不成是来听她们几人说话的?   太子妃是面上稍许不悦。   暖亭中一众女眷也都跟着转眸看过来。   苏锦也在其列。   周穆清吓得六神无主,便是看到苏锦也在看她,她心中也只有赶紧摸琴的念头,怕这一场赏梅宴不仅没得了半分好,反倒惹了太子妃去。   她心中忽得没底。   见她落座,纤手抚琴。太子妃的目光没有移,暖亭中一众女眷的目光也没有移。   周穆清深吸一口气,待得第一个音符抚上,太子妃似是眼前一亮,似是没想到这人竟能抚出这等韵致,遂又多听了些时候。   暖亭中众人见太子妃喜欢,都不扰她雅兴,也一并跟着听了会儿。   稍许,周穆清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游刃有余时,还能借着眼角余光瞥向暖亭的太子妃和苏锦等人。   耳畔亦听到有人赞许,“多久没见在娘娘的赏梅宴上抚琴的女眷了……”   太子妃亦笑笑,“听着还成。”   太子妃对抚琴甚是挑剔,得她一句“听着还成”,已是殊荣。   周穆清强忍着心中的喜悦,没好意思将喜色挂在脸上,遂弹得更生动卖力了些。   太子妃这厢给了“听着还成”的结论后,暖亭之中又陆续开始说话,早前暖亭中都已同苏锦认识了,青苗亦在苏锦耳旁将该留意的都说了,诸事顺利。太子妃又亲厚问道,“苏锦,你害喜可严重?”   东宫应是最早听到太医院风声,眼下,太子妃忽然问起,苏锦眸间微微滞了滞,也不慌张,“嗜睡多一些,害喜倒是不多。”   暖亭中大多是过来人,魏长君笑道,“那是个知晓疼母亲的。”   太子妃也点头,“趁着早前能睡的时候多睡些,再等多几个月,晚上想睡个好觉都难。本宫生郡主的时候,后一个月的晚上近乎都没怎么睡好过,现在想想,真不是件易事……”   青苗扶苏锦起身,苏锦朝着太子妃福了福身,道,“多谢娘娘提醒,苏锦谨记。”   太子妃连忙出声,“犯不上如此,你先坐下,都是有身孕的人了,多小心些,日后在东宫见面,没那么多礼数。”   苏锦笑笑。   周穆清这里心中却是惊涛骇浪,脸色铁青。   苏锦,有身孕了……   怎么可能?   周穆清一时有些恍惚,想起那人给她那碗汤药时,悠哉说道,“要做外室,就先服了这碗绝子汤,怎么,你们周家得了好处,你也一心想往我床。上爬,就这点诚意都没有……”   她脸色铁青。   尚记得当时饮下避子汤的场景,柳致远是没有机会高中了,她才不要吊死在一颗树上,她一身才华,便是外室,日后亦能做正了去。   人不付出代价,怎么要得了自己想要的?   周穆清凛了凛,很快,脸色就被扭曲的愤怒所代替。   凭什么她苏锦有孩子了,她却饮了绝子汤。   但凭什么,她苏锦有孩子!   恍惚间,周穆清勾错了一根琴弦,当即,琴弦拨断,指尖鲜血流了出来。   内侍官惊住。   无论外宴还是暖亭中都愣住,纷纷投来目光。   苏锦眉头微拢看着眼前之人,魏长君心中叹道不好,在赏梅宴了见了血……   果真,太子妃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轰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合一啦   ——————————————————,, 第092章 打脸(一更)   今日是太子妃的赏梅宴,是东宫宴请女眷的重要场合,有人竟在今日,在太子妃跟前见了血。   这可是赏梅宴上最大的忌讳,暖亭中,太子妃的脸色当场就变了。   内侍官吓得赶紧上前轰人走。   谁知这人竟这么晦气,兴许还要连累阖府上下挑选才艺觐见的宫人。   内侍官一脸厉色,“还不快走!”   周穆清这才反应过来,又惊又怕,又匆匆抱起桌上的素琴,只是正欲走,又忽得脑中一横,咬牙抱琴折了回来,“娘娘,臣妇还可以再弹一曲的!臣妇先前是走神了,臣妇的琴艺早前不输城中任何一人,请娘娘垂青,再给臣妇一次机会。”   这忽如其来的一幕,不说暖亭中,就连外宴都面面相觑,继而安静下来。   内侍官心头大骇,“你这不懂事的,快随奴家走!”   内侍官上前拽人。   周穆清死死抱着素琴不放,“求娘娘垂青,再让臣妇弹一曲,若是弹得不好,再撵臣妇走也不迟。”   暖亭中,苏锦转眸打量暖亭外抱琴的女子。   许是真对自己的琴艺有些底气,但真的不会审时度势。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东宫先前已经用了“轰出去”这样的字眼,苑中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这是让太子妃难堪难做,也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处。   太聪明,便是不聪明。   眼下,是逼东宫在众目睽睽下如何安置她?   与自己找了多大的麻烦都不自知。   苏锦微微垂眸,应是个平日里在家中骄纵惯了,又有些才气,却不懂得适时收敛的。   苏锦余光瞥向太子妃,却见她嘴角微微勾了勾,先前尚有些恼意的脸上,正挑起一缕似笑非笑,“你的心意,本宫领了,本宫已经不想听了。”   内侍官背后一凛。   主位是动怒了,只是当着这么多京中女眷的面,更要和颜悦色,但这女眷的前程应当是毁了。   内侍官使了使眼色,外宴的另外两个内侍官上前。   周穆清不知哪来的不甘与韧性,想着左右要是被轰出去就是京中笑柄了,与其遭人笑柄,还不如试试能否有挽回余地,兴许还能周旋,周穆清心一横,放下琴跪下,“臣妇求娘娘再听半曲。”   程双与魏长君都怔住,这么不知道好歹,真当东宫是讨价还价的地方,东宫这主位是会吃这一套的人?   内侍官吓得魂飞魄散,径直了上前就想捂她的嘴,太子妃眉眼微挑,慵懒而悠悠开口,“是哪一家的女眷啊?”   当下,似是也只有周穆清听不大懂这话。   “臣妇,是大理寺丞柳致远的家眷……”周穆清眸间碎盈芒芒,以为事有转机。   外宴中,不少女娟都忍不住轻嗤,一个大理寺丞的妻子竟如此不识大体。   只是她话音刚落,太子妃眉间是微微滞了滞。   东宫与太子妃本是一体,太子妃自然知晓东宫近来重用大理寺丞柳致远,柳致远眼下就是一把利刃,为东宫所用。她还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打了柳致远夫人的颜面,让他与太子离了心。   但这柳致远的夫人却似是真没什么眼力,也颇喜欢呈口舌之快,若不好好敲打,日后柳致远替东宫办事,却指不定从他夫人口中漏出什么祸事来,于东宫无利。   太子妃微微端起茶盏,一面思索着,一面轻轻抿了口。   忽得,柳致远?   太子妃似是忽然想起了旁的,微微转眸看向一侧的苏锦。   远洲柳家,柳致远,可不就是当初柏炎闹得满城风雨的柳家?前一月余,柏炎在宫中与人扭打到一处,旁人拦都拦不下来,最后惊动了陛下,被陛下罚关禁闭了一整月,似是也是柳致远。   周穆清是柳致远的夫人。   苏锦是柳致远的原配。   太子妃眸间忽得微妙了少许,若非想起这一出,眼下见苏锦这幅淡然娴静的表情,是全然不会将她与眼前的周穆清想到一出去。   苏锦在这里,她如何也不能因一个周穆清,惹了苏锦的不快。   当下,伸手放下茶盏,轻声道了句,“不必弹了,下去领赏吧。”   言罢,眼色瞥了瞥那内侍官。   内侍官当即会意。   周穆清也是个拎不清的,以为太子妃虽不听她的琴了,却还是赏识她才华的,更在听说了柳致远的名字后,想到了柳致远是在替东宫办事,就开口说赏了,那她今日来的目的也达到了。   周穆清连连谢恩,“多谢娘娘。”   程双和魏长君几个熟知太子妃性子的人都忍不住拢了拢眉头。   外宴中亦有人窃窃私语,也托赖了她夫君的颜面,听闻这柳致远是东宫的人,自是太子妃卖了东宫颜面,否则今日这赏梅宴见了血,本就惹了主位不快,还这般不识眼色,怕是难脱身……   这处插曲过去,又有旁的内侍官领了其余的女眷来。   苏锦亦淡淡垂眸。   她是没到,会在这样的场合见到柳致远心中多年的那道白月光——周穆清。   要说当初不介怀吗?   她介怀这个名字。   她与柳致远成亲三年,周穆清是柳致远心中那道一直未曾动摇的白月光。   柳致远对她有多憎恶,便对周穆清有多爱慕。   但要说有多介怀?   也不曾。   她连柳致远都未曾耿耿于怀过,更何况周穆清?   一个同不相干的人,有相干的,不相干的人。   她只是觉得自己应当也不是那么差才对,但柳致远怎么就偏偏认定了周穆清,她对他耐心,他便处处说她心机,周穆清却是心中永恒的天真烂漫,还配了些真性情。   到今日,她才见到了这道存在她与柳致远之间三年的白月光。   也见到了柳致远心中的“天真烂漫”和“真性情”。   不在人后议人是非是教养,许嬷嬷自幼教导她。   她亦不会在人后评论周穆清。   苏锦捧着水杯轻抿一口。   一侧叶浙的夫人魏长君问道,“初入京中可还习惯?”   苏锦莞尔,“老夫人和侯爷多有照顾,习惯。”   魏长君笑道,“来了便在准备大婚之时吧,等隔两日,我替你做向导,游一游京中。”   一侧,程双附和,“我也一道。”   苏锦亦笑笑。   ……   坐了些许时候,苏锦渐渐同众人熟悉。   果真同柏炎所说,因为她是他夫人,所以暖亭中多待她亲厚。   苏锦亦不需花太多心思斡旋。   ……   很快,周穆清的插曲就似一块无足轻重的石头一般,沉到水中的时候激了一阵水花,水花一过,便沉在了湖底深谙中,再没有挑起一丝涟漪。   外宴和暖亭中都似是忘了方才这人,只是再往后内侍官都谨慎了许多,再未安排过弹奏的女眷入内。   苏锦又坐了些时候,胃中忽得涌起一阵反胃。   她忽得意识到,又是孕吐的反应来了。   苏锦伸手轻轻抚了抚身前,稍作缓和,当下在暖亭中,苏锦缓缓起身,朝着主位福了福身,“娘娘……”   她方才用手帕捂嘴的动作,太子妃看在眼里,她刚开口,太子妃便温和道,“去吧。”   倒是缓了她不少尴尬。   青苗和丰巳呈都快步跟上。   出了苑外,才寻了一处偏僻处,其实孕吐倒也吐不出什么东西来,只是吐得时候难受。   丰巳呈不好近前,青苗便上前,在苏锦身后小心伺候着。   “夫人……”青苗担心。   她摆摆手,稍许,小声应了句,“没事。”   今日应是在暖亭中坐的时间太长了,暖亭中又燃了香薰,她近来原本就闻不大惯点香的味道,遂才难受了些。   青苗上前扶她,“夫人,还回去吗?”   苏锦轻轻摇了摇头,“先不回去了,在苑中透透气。”   也是,青苗应好。   眼下回去,夫人怕是也不舒服,但忽然说要走,又显得对太子妃不敬重。   丰巳呈也上前,将那间貂裘披风递于苏锦。   苏锦接过,披好。   十一月的苑中还是很有些清冷,她捂紧了些身上的貂裘。   这里已是腊梅苑外的小径上。   青苗扶稳了她,担心滑倒。   丰巳呈也在身后一直看着,怕她脚下打滑。   苏锦正同青苗交待着事情,忽得,只听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苏锦和青苗,丰巳呈三人都怔住。   其实先前也听到了这声音,只是隔得远,以为是瓦片上的石头落到青石板路上的声音,眼下,才听清正是巴掌声。   苏锦凝眸。   稍远处的苑中幽静小径内,似是有三两个内侍官围在一处,而跪在中间人,正挨着为首那内侍官的巴掌。   苏锦是听古嬷嬷闲谈的时候提起过,这宫中内侍官的巴掌很是讲究。打得响,且疼,而且很不容易好,都是练过的,便是让犯了事的宫中挨了打,便狠狠记住。   当下,不知这内侍官是在教训东宫何处的宫女,光此时已听到了三个巴掌声,还不包括先前在路上的。   丰巳呈却认出那个为首的内侍官来,“夫人,似是先前那个内侍官。”   先前那个?   苏锦仔细望了望,的确是先前那个将周穆清领出去的内侍官,似是后来苑中便换了内侍官了,那挨打的人,苏锦心头忽得一怔。   内侍官再一耳光打去,许是离得不远吗,内侍官的声音传入耳朵,“这十巴掌是娘娘赏给夫人的,还请夫人日后审时度势,多看脸色,多管住嘴。柳大人替东宫做事,知晓东宫太多事情,夫人这张嘴便要严实些,脑子灵光些,别让这些毁了柳大人前程。娘娘今日是看在柳大人颜面上,才没有当着京中众多女眷的面,打夫人的脸,以免夫人日后抬不起头来,望夫人记得娘娘恩典,也记得娘娘叮嘱的话。”   内侍官的十巴掌,周穆清嘴角被打破不说,两侧脸都被打肿。   只是身侧两个内侍官抓住手,她动弹不得。   内侍官说完,见周穆清没有反应,不知是隐忍着,还是打懵了,内侍官心中念了声“不识好歹”的,遂又一巴掌扇了过去,“夫人,得了娘娘的赏是要谢恩的。”   周穆清痛得要哭出来,“臣妇谢娘娘恩典。”   内侍官似是才满意,“夫人先跪这里吧。”   周穆清难以置信看着他,让她跪着里?   这里眼下虽无人,但若是有人过往看到,她这张脸怎么办?而且十一月,天寒地冻,她这么跪着怕是要跪废的。   内侍官轻嗤,“娘娘吩咐了,让柳大人亲自来接夫人,柳大人何时来,夫人便何时走吧,至于夫人要跪多久,就柳大人的公务是否繁忙,对夫人是否上心了?”   周穆清想开口,但见内侍官凌目,遂又想起先前的巴掌,不敢出声了。   两侧的内侍官才松了手,周穆清没跪稳,倾向一侧,伸手捂住尚在火辣辣疼着的脸,心中既愤恨,又不敢得看向那内侍官的背影……   苏锦还未来得及离开,内侍官便应了上来,“见过平阳侯夫人。”   苏锦颔首,没说话。   内侍官也似个人精似的,平阳侯夫人先前应是看到了,只是不愿意出声,他遂也不多提了,早前平阳侯夫人就在暖亭中,自然也是看得明白的,他本是替娘娘做事,也不多解释,便朝苏锦告辞,低着头快步离开赶着回去复命。   等内侍官离开,苏锦转眸,才见不远处,周穆清似怨恨,似害怕,又似羞愧一般看她。   “夫人……”青苗请示。   苏锦看了看周穆清,见她两边脸颊都被打肿,嘴角还有血丝在。   苏锦没应声,转身离开。   青苗和丰巳呈跟上。   又是这样装作无视一般,这让早前才受过羞辱的周穆清恼羞成怒,更忘了先前的疼痛和害怕,大声哂道。“苏锦,你不就特意来看我笑话的吗?你倒是看呢!你不一直等着看吗?跑什么!”   青苗拢了拢眉头,这周穆清说话实在难听。   丰巳呈亦转眸。   “走吧。”苏锦却淡然。   周穆清本以为自己已经惹怒了她,脸上正扭曲笑着,却不想先前才停下来的脚步,眼下又似无事一般继续走着,根本不管她。   周穆清心底的天平被彻底打破,喉间咽了咽,恼怒道,“山鸡变凤凰也是山鸡,小人得志!”   苏锦脚下微顿,青苗和丰巳呈都愣住,难以置信转眸。   眼见三人停住,周穆清得意笑笑。   便是这笑扯得脸生疼,还是快意。   苏锦由青苗扶着,缓缓转身。   映入眼帘的,正是周穆清那道自恃清高的脸。   苏锦淡然道,“说完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真是万分抱歉,今天公司开会,回来晚了,今天连两更都没有,这周真是太不像话了。   立个FLAG,明后两天都四更(或四更)字数,把这周欠下的更都补回来。   明天开始,周六周日两天的更新都发红包,么么哒,, 第093章 屈尊降贵   周穆清愣住,不知为何,对方分明语气平和,但偏生这平和的语气中生出一股莫名的威仪和震慑来。   周穆清肉眼可见的颤了颤。   但转念,看向苏锦的目光微凛,想到自己眼下的境地,和苏锦一幅不欲与她多计较的模样,周穆清心底生出的愤恨和恼意就似着了火一般,忽得蹿了上来,似壮了胆一般,“怎么?我说得不对吗?你如今是风光了,可别忘了在远洲的时候,自己是个连夫君都留不住的人,并不比我今日境地好。”   丰巳呈听到这句便恼了,气势汹汹一甩袖。   苏锦平静道了声,“回来。”   丰巳呈又气又恼,“夫人!”   苏锦没有多应声,只是示意青苗扶她上前。   青苗会意。   见她上前,周穆清笑笑,继续道,“当初柳郎与你和离也是给你留了颜面,否则当时停妻再娶,你和苏家多难看!成亲三年,你在柳郎面前什么都不是!他是因为我才同你和离的,我才是远洲城内的才女,你连给我提鞋都不配,你苏家不配。你如今是攀上高枝了,可小心高处不胜寒,摔下来尸骨无存。”   苏锦行至跟前,平淡道,“我若是你,就不会这么不聪明。”   周穆清手心死死攥紧,果真厌恶透了苏锦这种压根不将自己放在眼中的清高与无视。   分明就是惺惺作态,特意来看她笑话,来她面前耀武扬威的,但却忘了她是知晓她早前的可悲模样,柳郎有多憎恶她,她就算讨了柳家上下喜欢又怎样?   当和离和离,当休妻休妻,她周穆清才是最后的赢家。   苏锦轻声道,“一个名门才女,撵去京中给人做外室,我是配不上……”   “你!”周穆清似是忽然被戳中了痛楚,更尤其想起早前被人逼得喝绝子汤,做了人外室,本想飞黄腾达,最后却被正室做了手脚塞了男子在她房中,最后被人轰了出来,她可是远洲有名的才女啊,又不是那些只凭姿色取悦男子的庸脂俗粉,她为何要沦落到这一步,若是没有被人做手脚,她眼下已经是……   周穆清眸间更加愤恨,她分明只差一步之遥。   谁稀罕这种无权无势,还自恃清高的落魄书香子弟,终日念着她是他白月光,谁稀罕做他的白月光,但她分明厌恶,却不得不回头去找柳致远这根救命稻草。   若不是后来柳致远高中,她心中这怨念更无处发泄了去。   只是当下,忽得被苏锦戳中痛处,周穆清恼羞成怒,更加口无遮拦,“苏锦,你好到哪里去,无非就是个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在后宅时勾搭上了平阳侯,同平阳侯搅到了一处,如今京中谁不知晓平阳侯同你……”   话音未落,苏锦上前,“啪”得一巴掌扇过。   周穆清尚未反应过来,下意识恼了句,“你!”   周穆清似是彻底被这巴掌彻底打懵了,诧异看向苏锦。   她是没想到……她是没想到,她一直挑衅都不会为之所动,一直软绵绵,仍她呈口舌之快,强装清高的苏锦……竟真会这么打她……   她好似想到了两年前,被人抓到与男子有染,正室当着旁人的面,甩给她多少个巴掌,将她打昏了过去。   似是,也如今日苏锦一样的气势。   周穆清眼中的愤怒,恼意,似是在这巴掌之后被抽得有些回神过来,她错愕得捂住自己的脸,有些哆嗦得看向苏锦,既难以置信,又涌起一股后怕。   她喉间咽了咽,讶然捂着脸看她。   似是又惊又怕,更怕她再上前抽她两巴掌。   苏锦羽睫眨了眨,缓缓抬眸看她,依旧是平静的语气,“平阳侯府不是什么人都可乱议的,侯爷同我也不是什么人都可妄加非议的,这一巴掌,是给你的教训。”   周穆清懵住。   丰巳呈和青苗也怔住。   苏锦瞥目看向青苗。   青苗愣了愣,遂即会意,递了枚素白的手帕给苏锦。   苏锦接过。   许嬷嬷自幼对她的教导便是,有容人之度,亦有处事的果决,需当头棒喝之处,才能一劳永逸。   苏锦轻轻擦了擦手,不动声色扔在了一侧。   转身前,亦朝周穆清道,“周夫人以后见了我,最好绕道走。”   直至苏锦转身走远稍远,周穆清都还懵住。   苏锦这一巴掌,似是比早前那内侍官的十巴掌还要深深刺激到她心底,犹如芒刺。   她如今已是人人都可欺侮的吗?   就连苏锦都可以……   可是她心中方才涌起的恐惧,却似让她连还嘴的勇气都没有。   何时,苏锦成了这般强势的人?   那为何在远洲的三年,她明知她与柳致远搅到一处,却似是无事的人一般……   周穆清一时脑海全是凌乱汇聚成一处,连柳致远何时上前的都不知晓。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眼中瞥过一丝慌乱。   柳致远看着她,眉头紧紧皱成一处,沉声中带着心疼,“怎么回事?”   他是接到东宫的消息,让他来东宫接夫人。   但不知来龙去脉。   他来时已做过诸多猜测,譬如惹恼了太子妃,亦或是出了何等事端,他毕竟是东宫的人,在为东宫做事,太子妃应当也不会为难穆清。   但却没想过眼下这般,见她脸被人打得红肿,还挂着血迹。   见了她,周穆清心中的委屈似是涌了上前,旁的什么也不说了,径直扑向他怀中,“柳郎,致远……”   柳致远紧紧拥她,眉头拢得更紧,心中好似刀刮一般。   谁将她打成这幅模样,泣不成声。   柳致远不由抬眸,只见不远处那道身影。   目光顿时僵住。   旁人许是认不出来,他却一眼认了出来,眸间皆是诧异,苏锦?   看到周穆清这幅模样,又想到东宫遣人来时的含糊其辞。   是苏锦?   柳致远心底微滞,有几分诧异,更有几分难以置信。   苏锦性格惯来温厚,为何会对穆清下如此重的狠手?   是因为他的缘故?   柳致远心底分不清是恼意还是五味杂成,松开怀中之人,见她脸颊上的痕迹,分明是被人重重打过不下多少次才会如此,柳致远伸手抚过。   周穆清吃痛,下意识捂住脸。   因为先前被打痛,也被打怕了……   柳致远心底万分滋味,沉声道,“苏锦打的?”   周穆清错愕抬眸看他。   见他凝视自己,忽得,不知为何,没有应声,只是下意识转眸看向身后。   尚未彻底走出小径的苏锦。   周穆清心底顿了顿,还是没有应声。   眸间却有惧意,怕意,羽睫微微颤了颤,似是欲言又止。   柳致远倏然会错了意。   尽管难以置信,还是不得不相信就是苏锦。   她早前的温婉和恭顺果真都是装出来的吗?   她背地里,仍旧是那个恶毒的妇人,所以抓住机会便对穆清下手?   将人打得这般重,究竟何等毒辣心思!   他早前是真想错了她?!   便是和离时候的那一丝愧疚心思,柳致远都已抛至九霄云外,只剩眼底的恼意,看向尚未走远的苏锦。   “起来。”他扶跪着的周穆清起身。   周穆清愣了楞,不知当不当起身,遂即想到,当时内侍官确实是吩咐她跪到柳致远来的时候再起身,周穆清才握住柳致远的手站起来,但许是跪得太久,地上又寒凉,她忽得踉跄,没有站稳。   柳致远抱紧她,更会错了意,是苏锦吓唬她到了何种程度,才会让穆清犹豫这么久才敢起身。   柳致远心底的恼意更甚,遂即开口,“在这里等我。”   周穆清讶然,“柳郎……”   她是分明可以开口解释,这一瞬,却又忽得噤声。   似是,忽得不想开口一般,只是远远看着柳致远快步撵上前去。   ……   不远处,苏锦在小径中停下脚步,正好迎上对面慢悠悠走来的肖玄。   肖玄似是意外,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苏锦,唇畔淡然勾了勾,“夫人,好巧。”   遂而想起今日是东宫的赏梅宴,京中权贵的女眷都在,那苏锦也应在应邀之列。   苏锦也没想到会遇见肖玄。   见到肖玄身后跟着的东宫侍者,才忽得想起听柏炎提起过肖玄受邀暂住在东宫中。今日赏梅宴是在东宫腊梅苑中,眼下已出了腊梅苑,肖玄身后还跟着东宫侍者,在此处遇见肖玄不算突兀,   苏锦福了福身,“见过世子。”   毕竟早点一道回京,比旁人多了几分熟稔。   “夫人怎么不在腊梅苑赏花?”肖玄温声问起。   苏锦笑了笑,“方才有事,刚好出来歇一歇……”   苏锦话音未落,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并着厉声打断,“苏锦,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周遭都顿住,纷纷转眸。   小径处树木繁盛,便是冬日里也错综斑驳,柳致远上前时根本没有留意一侧有旁人,加之气极,眸间带着怒意,口中声讨道,“你若有不满,大可冲着我来,何必处处去为难穆清!她有什么错,犯得上堂堂平阳侯夫人屈尊降贵,这般欺.侮教训!” 第094章 羞。辱(二更)   柳致远这两句来得太突然,勿说旁人,苏锦自己都未反应过来。   这似是在柳家和离后,苏锦第一次见柳致远。   苏锦微怔。   而柳致远的气势汹汹,也似是在苏锦转眸看他时忽得愣住,面前的人温婉娴静,亦如早前过去的三年一般并无不同,眸间尚有还未来得及撤走的笑意几许,清清淡淡挂在眼角眉梢处。   似股清流般,将他心中先前的怒意去了多半。   他忽得反应过来,在早前的三年里,她能盛怒的事要远比今日多得多,她没理由,也不应当在今日,在东宫,将穆清打成那幅模样。   他先前是脑子一热,一股愤恨涌上心头,根本失了准则。   他认识的苏锦,不是这样的苏锦。   便是和离时候,她都未曾咄咄相逼过。   或是,他根本都不值得她咄咄相逼。   穆清亦不值得。   当日都不值得,更何况今日。   “柳大人,平阳侯夫人怎么会欺。侮你夫人!”跟在肖玄身后的东宫侍者先开口了。   柳致远是东宫的心腹,亦是三四月间春闱陛下钦点的探花郎,自入仕之后,在东宫羽翼下,似是仕途比状元和榜眼都来得平步青云。   尤其是入大理寺后,柳致远也确实替东宫扫清了不少障碍,让东宫另眼相看。   眼下,柳致远似是有些失态。   先不说这处有长风怀安郡王府的世子在,也不说先前那句话是冲着平阳侯夫人去的,光是他开口说这话的地方就选的不好,这里不是市井街市,这里是东宫,岂容胡言乱语?平阳侯府同东宫的关系本就阴晴不定,更不会因为这等事情闹翻了去。   东宫侍者是要点醒的。   柳致远也被一语点醒。   他方才是失了分寸,见了穆清那幅模样,才会想着追着苏锦问个公道。只是绕过弯脚处才见眼前不仅有苏锦,还有怀安郡王府的世子肖玄,和东宫安排接待肖玄的人在。   柳致远忽得反应过来,行事贸然了。   尤其是在东宫的地界上。   柳致远方才那几句喝得有多趾高气昂,眼下便有多骑虎难下。   他一个小小的大理寺丞便是仗着东宫的信任,也不应当在东宫之内大放厥词,此事若是传了出去,他本就在风口浪尖上,怕是要被言官群起弹劾。   东宫侍者方才那声是提醒了他——此处是东宫,今日是赏梅宴,苏锦怎么可能在东宫内,在众目睽睽之下欺。侮。羞。辱穆清!   唤他来东宫接人的是太子妃身边的人,穆清挨得应是太子妃的巴掌!   他是方才脑子一热,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想明白。   妄在大理寺就职。   忽然想明白此事,柳致远面色铁青。   看向苏锦时,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似是回回遇到穆清与苏锦的事,他都是想当然得站在穆清一处,要找苏锦问责,追究,亦或是讨个说法,似是惯来,穆清都是更需要他维护的那个。   他亦无条件相信和保护她。   而自始至终,苏锦似是都未曾多解释,多哀求,多纠缠过,亦如眼下,柳致远看向苏锦,苏锦眸间除了早前见到他时的略微错愕,而后到他说完都一直淡然沉静没有出声。   这周遭尚有旁人在,他是打了苏锦的脸,亦重重打了自己的脸。柳致远眸光微敛,忽觉自己像跳梁小丑。   苏锦从不会声嘶力竭大声争辩,甚至与他争吵,就似,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在自行表演的小丑……   果然,苏锦看了他一眼,并未应声,而是朝肖玄轻声道,“失陪。”   肖玄印象中,苏锦惯来淡然平和。   他自然不信这个柳什么口中的屈尊降贵,欺。侮教训。   他认识的苏锦,是短刀架在喉间,额头涔涔汗水,也面不改色,沉稳淡定的苏锦。   是午后阳光下,慵懒躺在渔船上入寐,佯装钓鱼,鱼来了也似是无关紧要的,与世无争的苏锦。   亦是,连柏炎这等既不怎么讲道理又蛮狠的人都能和谐共处的苏锦……   他惯来相信自己识人的本事。   若真是苏锦屈尊降贵,那一定是对方值得欺。侮教训。   肖玄眸间淡淡笑意。   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柳什么,还有目光更远处,躲在角落中不是伸头看向这边的人,不用猜,应当就是柳致远要出头的“苦主”。   其实眼下场景,肖玄知晓她能应付得过来,也信她能处理妥帖。   只是他心底悠悠勾了勾,不想她再‘屈尊降贵’。   对面的‘苦主’都有人护,她这个真正的苦主倒要自己应付,肖玄心底笑了笑。   待她口中说完‘失陪’二字,肖玄悠悠伸手,折扇在她跟前挡了挡。   他惯来折扇不离身。   冬日时候亦是。   苏锦抬眸疑惑看她,他眸含笑意,眼神示意她稍后,目光却从头到脚打量了柳致远一番。   “柳大人这身官服是正六品吧……”肖玄明知故问。   太子监国,柳致远今日在下朝后去了宫中,眼下才回。   既入宫,自然着官服。   大理寺丞是正六品官级,官服的颜色和花纹上便能一探究竟。   柳致远眉头微拢,不知他何意。   但肖玄是东宫的上宾,柳致远早前亦在东宫见过,肖玄身份特殊,太子同肖玄走得近,也一心想要拉拢肖玄,他得罪肖玄并无益处。   “正是。”柳致远拱手应声。   东宫侍者不由看了看怀安郡王府世子一眼。肖玄虽然早前都是叶浙叶大人亲自招呼的,但回京之后,叶大人早朝,肖玄也不是日日都要外出,所以是在东宫的时候,大都是他在招呼怀安郡王府世子。   肖玄的性情他也摸清楚了一二。   肖玄性子偏冷清,平日话就少,更不会无缘无故问柳致远。他开口,应是要替平阳侯夫人解围。柳致远先前对平阳侯夫人的一袭话,应是惹了当下这位心中不快。   肖玄是东宫上宾,柳致远又是东宫的人,东宫侍者不希望柳致远同肖玄起冲突。   果真,肖玄“啧啧”叹了叹,低眉道,“苍月是礼仪之邦,官场最是品阶有序的地方,怎么一个小小正六品的官员,在平阳侯夫人面前,连拱手之礼这等基本礼仪都不会?柳大人是如何入的官场啊?”   肖玄笑笑。   柳致远脸色忽得一阵泛白。   肖玄这话是冲着他来的。   柳致远目不转睛看向肖玄,肖玄清冷道,“这要是放在长风,可是要落人口舌的,柳大人,毕竟前程要紧不是?”   柳致远咬牙。   看了看他,遂又看了看苏锦,行躬身拱手之礼,只是目光没有看她,亦面无表情道,“见过平阳侯夫人!”   远处,周穆清不由看呆!   柳致远心中攥了气,未出声。   肖玄继续笑笑,“柳大人,见礼不需自报家门吗?”   柳致远恼意抬眸看他。   肖玄知晓触到了柳致远痛处。   柳致远能用上屈尊降贵这样的字眼,便是介怀双方的身份地位,自报家门,惯来是以卑见恭的常用礼数,方才那句‘见过平阳侯夫人’实在不痛不痒。   肖玄笑笑,“柳大人一个正六品,心中不会连这个数都没?”   柳致远恼意涌上心头。但对方是怀安郡王府世子,太子上宾,身后的东宫侍者也在朝他示意不要激怒肖玄,柳致远只得咬牙,重新朝苏锦躬身拱手之礼,一字一句道,“下官大理寺丞柳致远,见过平阳侯夫人!”   如此,总该满意了!!   柳致远心底火焰窜起,脸色涨得通红。   肖玄双手背在身后,折扇依旧轻敲着,继续道,“柳大人,刚才那几句不得体的话,似是不当是一个小小六品官员当向世袭爵位的侯夫人问责的话。官大一级压死人,这隔了中间多少级,柳大人自己算算,不需要郑重道歉吗?”   柳致远双眸看他,眸间都是怒意。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肖玄手中折扇不停,正好轻声朝他笑道,“柳大人,我是好意提醒,小心言官一本折子奏上,断了柳大人仕途,柳大人近来不是在朝中风头正盛,眼红的人诸多,正好都寻不到由头,这么好的机会,柳大人如此聪明,怎么留给旁人呢,可是?”   柳致远牙齿都似咬碎。   肖玄‘提点’,“柳大人,有句话叫大丈夫能屈能伸……”   柳致远垂眸,死死看他。   肖玄唇角勾了勾。   柳致远愤恨看向苏锦,掀了官服前摆屈膝跪下,“下官无意冒犯夫人,还望夫人海涵!”   周穆清眸间猛然一震。虽听不清远处的对话,但见柳致远竟然朝苏锦跪下时,周穆清只觉整个人三观尽碎,似是心底有处轰然坍塌。   怎么会!怎么可能!   柳致远低眉拱手,一双眼睛羞。辱愤恨得通红,却没有抬眸,只等她开口,心中好似煎熬。   半晌,等来的却是肖玄的声音,“夫人,方才的话正说到一半被打断,我准备隔两日到府中拜访老夫人,夫人能否提点一二,老夫人的喜好?”   脚步声从身前过去,没有人应他。   柳致远心如死灰。   直至眼前的人都走远,东宫侍者才道,“柳大人,你险些给殿下惹麻烦。如今怀安郡王府和平阳侯府,殿下一个都不想得罪,还想拉拢,柳大人这都看不明白,也无需在殿下跟前走动了……”   东宫侍者言罢,拂袖离开。   这冰凉的小径石板上,只剩了柳致远一人。   周穆清心底颤颤,见到小径上跪着的人,却忽得迟疑了几分,最终也没有勇气上前。   在京中,没有庇护,旁人捏死她就似捏死一只蚂蚁。   周穆清摇了摇头,她不要这种日子。   ……   小径一侧,苏锦与肖玄并肩踱步。   “你是真打了柳致远的夫人?”肖玄饶有兴致。   “嗯,打了。”苏锦应声。   肖玄轻嗤。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来啦~去吃饭啦~   吃完饭回来码三更,肖玄的嘴,职业怼人   红包第二弹。,, 第095章 纾解   周穆清和柳致远的事就似一段插曲,中途稀里糊涂又遇见了肖玄,等苏锦折回腊梅苑内苑的时候,又全然是另一处天地。   苏锦与肖玄并未说太久的话,肖玄正要外出,方才是替她解围。   既是解围,多余的话并未多问。   她是越发看不透肖玄这人的性子。   时而亲近,时而疏远,时而热忱,又时而冷清……   等回暖亭中,一侧落座的魏长君悄声问,“怎么去了这么久,还好?”   暖亭中除却一两个再年轻些的女眷,大都是过来人。   暖亭当中大都一看便知。   当下亦投来关切目光,苏锦笑笑,朝魏长君应当,“无碍。”   暖亭中继续说着话,东宫的宫女送来了腊梅做的糕点,腊梅酒,和腊梅做的甜汤,除了腊梅酒,苏锦依次用了些。她胃中一直不怎么舒服,便没敢动太多。   倒是那腊梅糕份外多用了些。   太子妃瞧见了,吩咐红柚道,“稍后离开的时候,给平阳侯夫人捎些腊梅糕去。”   苏锦朝太子妃谢恩。   太子妃笑了笑,遂又问起了她的饮食起居来。   苏锦说是太医院的院首刘鸿运刘太医在看着,太子妃缓缓颔首,“刘太医是稳妥的,本宫的小郡主当年也是刘太医看着的。”   她如此说,苏锦也更安心了些。   ……   稍许,外宴中陆续有女眷告退。   大抵都是有身孕的,或是身体偶有不适的。   苏锦未主动提起,太子妃还是体恤,“苏锦,你先回府吧,这头几月的身子最要将养着,日后有的是时日聚一处。”   苏锦也不推辞。   魏长君和程双等人作别,亦约了后几日带她逛京城,苏锦一一应了。   太子妃遣了红柚相送。   等红柚领了苏锦离开苑中,太子妃目光悠悠看向那道背影,心中想到,平城苏家,竟能教养出来这么一个女儿,倒是拿得出手,她今日都想好如何替苏锦遮羞了,谁想到人家既不怯场,也似是宫规礼仪都胸有成竹,硬是挑不出些错来,这平阳侯府到来了位值得她花心思对付的侯夫人。   太子妃一口饮尽了杯中的腊梅酒,嘴角清浅勾了勾。   内侍官上前,附耳,将先前的事说了一遭。   太子妃瞥目,轻声道,“苏锦遇见了?”   内侍官应道,“掌嘴的时候遇到的。”   太子妃轻笑,有意思。   这京中若是平平淡淡的,才真真是没了意思。   内侍官又继续说了些,太子妃指尖微微滞了滞,反问道,“她同肖玄认识?”   内侍官摇头,“这奴才便不知了,但世子似是替平阳侯夫人出了头,看模样,倒是也熟稔。”   太子妃眸光微微敛了敛。   肖玄替苏锦解围,莫不是平阳侯府也在拉拢怀安郡王府?   此事倒是出乎了太子妃的意料。   “殿下可知道了?”太子妃轻声问。   内侍官应道,“已遣人送信去宫中了,许是稍后就到殿下处了。”   太子妃颔首,“那且瞧着吧,让殿下自己拿主意就是。”   内侍官刚应声离开,太子妃又道了声,“回来……”   内侍官听候差遣。   太子妃瞥目看他,“再给殿下捎给信,就说本宫说的,这柳致远的性子似是也不怎么可靠,殿下就这般信得过吗?”   内侍官听了,脸色都微微变了,不敢接话,只敢应声,“奴才这就去。”   太子妃摆摆手。   ……   东宫不小,红柚带路,自腊梅苑出来又走了好些时候才到了东宫门口。   马车已提前备好在大门口,红柚送至,“夫人慢走。”   苏锦道了声谢。   抬眸时,先前空中尚且还算飘着的小雪,似是渐渐变大了些。   大雪中,正好有马车在东宫门口缓缓停下,苏锦眼睛一亮,那马车上挂着的吊牌,可不正是平阳侯府的字样,同她来时乘坐的那辆一样。   是侯府的马车,眼下还能是谁来   苏锦眸间笑意似是染了一层冬日里的暖意。   马车停稳,车夫置了脚蹬,马车帘栊掀起,有人身着官袍官靴,头顶着官帽的翩翩郎君自马车上踩了脚蹬下来,手中撑了伞,正往东宫大门处来。   似是行了两步,缓缓抬眸,温润目光正好与苏锦遇上。   精致的五官,嘴角勾了勾,继续撑伞上前。   东宫门口的侍从都低眉拱手唤了声,“平阳侯。”   柏炎淡淡颔首。   他手中撑着伞,步步登上东宫门口的阶梯,语气温和而亲厚,“今日宫中留话,来得晚了些。”   言罢,嘴角挑了挑,“似是也不晚,刚刚好。”   苏锦低眉笑笑。   “回家吧。”他伸手牵她。   她亦跟着他走。   大雪天,他的掌心很暖。   她的手被他握在手中,莫名的踏实心安。   他一手牵她,一手执伞,背影登对,宛若一对璧人一般。   他轻声问,“看到腊梅了吗?”   她莞尔,“人比腊梅还多。”   柏炎笑出声来。   伸手扶她上了马车,柏子涧问候,“夫人。”   她亦朝子涧抿唇笑笑。   柏炎遂也上了马车。   青苗和丰巳呈自觉去了后一辆马车中。   “今日见到了叶浙的夫人魏长君,还有顾云峰的夫人程双……”她朝他说起今日东宫腊梅苑中的事情来,“青苗亦同我说起了许昭的夫人,还有亲平阳侯府的权贵女眷,只看一眼却是记不住。”   柏炎笑着看她,“无需记住,她们会登门拜访,见多了便认识了。”   他高屋建瓴。   她听话颔首。   “今日在东宫还顺利?”他关心的是她初次到京中参加这样的场合,便是遇上太子妃的赏梅宴,便是早前古嬷嬷在家中教导了两日,他还是担心她应付不过来。   苏锦想了想,应道,“似是他们都卖你颜面,不曾为难我,顺利得很。”   “到我这里来。”柏炎伸手牵她到怀中落座。   他的马车中没有碳暖,她惯来怕凉。   坐他腿上会好许多。   他一手揽紧她,一手敛起帘栊。   窗外,已下起了大雪,路上还未到积雪的程度,只是柏子涧已开始行得较慢。   马车似是途径闹市区。   苏锦目不暇接。   柏炎才想起,入京后,她似是还未逛过京中。   柏炎吻上她修颈,“阿锦,明日休沐,我带你逛逛京城。”   朝中五日一休沐,好容易又轮到休沐日。   苏锦轻声应好,亦俯身吻上他额头。   似是入京后,她还未同他一道外出过,她有些想念早前在云山郡的日子,虽然他有些闹腾要吃糖醋鱼,但日日闲适的日子似是真远比在京中要来得清静悠闲得多。   那时似是只有柏炎同她,整个云山郡亦旁人需要应酬。   更无今日东宫中的糟心人和事。   才从云山郡回来,她心中似是便又有些想念云山郡了。   她早前是听丰巳呈说起,平阳侯府的驻军在云山郡,柏炎每年有两月左右的时间都在云山郡府邸,只是如今她有身孕在,许是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呆在京中。   她轻轻叹了叹,“炎哥哥,我有些想云山郡了。”   他眸间悠悠扬了扬,“为何?”   她侧身靠在他肩头处,低声道,“就是想……”   她亦说不上什么道理。   她发间的海棠清香似是她固有的味道,对他似是天然的吸引与诱。惑,他心底微动,双唇抵上她双唇,轻声道,“阿锦,我会尽量抽时间陪你一处。”   苏锦轻“嗯”,鼻尖抵上她鼻尖,轻声道,“炎哥哥,我可是越来越自私?”   柏炎嘴角勾了勾,“小阿锦,哥哥巴不得。”   ……   回府的时候,时候尚早。   苏锦先去耳房沐浴。   柏炎唤丰巳呈到了外阁间中问话,“今日夫人在东宫如何?”   她的性子温厚,惯来报喜不报忧,亦不想诸事到他这里。   但他终究是要过问的,一场赏梅宴,不可能一个幺蛾子都没有。   即便没有,东宫的主位也会造一个。   无论前朝还是后宅,这东宫都是乌烟瘴气的地方,若不是苏锦初到京中,这赏梅宴必去不可,他并不想她多出入东宫这处是非之地。   果真,丰巳呈结结巴巴道,“遇上了柳致远和周穆清……”   柏炎眸间滞了滞,抬眸看他,“夫人呢?”   丰巳呈叹道,“周穆清很说了些难听的话,夫人原本不想搭理,后来她又说到侯爷身上……”   “然后呢?”柏炎恼火,又没让他听。   丰巳呈喉间咽了咽,凑上前,悄声道,“夫人打了她一巴掌。”   柏炎似是愣住。   丰巳呈怕他不信,又对着自己的脸掩饰了一遍,口中配音道,“啪,将周穆清都打懵了!”   柏炎尚未回神。   丰巳呈又清了清嗓子,学了苏锦的语气去,“平阳侯府不是什么人都可乱议的,侯爷同我也不是什么人都可妄加非议的,这一巴掌,是给你的教训……周夫人以后见了我,最好绕道走。”   丰巳呈演完,已见柏炎恼火,“日后不要学夫人说话……”   丰巳呈赶紧退了回去,“知晓了,侯爷。”   只是柏炎轻哂,“真出息了,会让人了。”   丰巳呈补充道,“侯爷你没见过,夫人那气势,不怒自威,脸上却一丝恼怒之意都没有。”   柏炎接道,“你怎么知道我没见过?”   只是言罢,大眼瞪小眼,忽得都噤声了。   丰巳呈好似窥得了某些了不得的天机。   柏炎眼刀横掠,“后来呢?”   明显避过话题。   丰巳呈也不傻,侯爷明显有意回避,他哪会继续戳人脊梁骨,遂回到今日东宫中的事情来,“后来柳致远追上,竟责问夫人……”   柏炎眉头微微皱了皱,丰巳呈明显见到有人的恼意要关不住,丰巳呈赶紧道,“正好肖世子在,逼柳致远给夫人又是行礼,又是下跪道歉,日后柳致远在夫人面前怕是抬不起头来了……”   柏炎看他。   他不知自己何处又说错了话,“侯爷……”   柏炎烦躁道了声,“这姓肖的搅屎棍,怎么哪里都有他!”   丰巳呈嘴角抽了抽。   ******   等苏锦从耳房出来,头发都已擦干。   日头越渐寒凉,耳房中雾气袅袅,比内屋都要暖和上一些,她亦能擦干了头发,再换衣裳出来,省得到了屋中,衣裳被头发沾湿,擦干后还需换一件。   出来的时候,衣裳身上只披了一件抹胸长裙和中衣,内屋中地暖稍得正好,也不冷。乌黑的青丝垂下,露出雪白的修颈和锁骨,透着说不清的撩人心扉。   眼下的衣裳大抵都还是早前的,她只有三两个月的身孕,还不显怀。   云墨坊还在加紧赶制。   在内屋中,她穿得便随意些。   柏炎目光怔了怔。   见她伸手用木簪绾起鬓间的青丝,身姿婀娜,步履生辉,木簪尚未来得及绾起的一缕,正好垂在身前,恰到好处得将他的目光引到她身上。   他素了好几日,似是眼下多看她一眼都能升起旁的念头。   这满屋子的海棠馨香,似是随着她的脚步声一道,声声撩着他的心扉,他不由开口,“阿锦……”   苏锦转身看他,见他手中本是拿着本册子,在内屋的案几一侧看着。   眼下唤她,她便踱步上前。   “我渴了……”他一手拿着书,一只手指尖不规则得轻敲桌沿,目光没有看她,似是一直注意力都在手中的册子上。   苏锦并未多想,翻开水杯,倒了半杯温水,递到他跟前。   他哪里是要水,他想要的是她这个人……   “小阿锦……”他握住她的手,心底噗通跳着,眸间缱绻,似又有些羞赧看她,轻声道,“帮帮哥哥……”   苏锦微楞,刘太医交待过这几日先不要……   很快,她知晓她会错了意。   ……   她并不娴熟,到最后手腕都酸痛了,他才闷哼一声,将她死死拥入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啦,侯爷好久没有福利了   顺便我觉得四更可能在12点前有点悬,大家明早吧继续红包活动哈,周末快乐感谢在2020-06-0918:09:13~2020-06-1323:03: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想吃芒果沙冰2个;Moaikura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碎碎念~109瓶;你若盛开,清风自来70瓶;猜弦19瓶;想吃芒果沙冰10瓶;天净无尘6瓶;rorioooooooo5瓶;奈何3瓶;局外人(Fa1r)°、坐等更新的孩子、九歌2瓶;江江很炸毛、#大可爱的小可爱#、ayaka、五行缺司命、夜间飞行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96章 猫奴馆(一更)   柏炎去耳房沐浴,苏锦替他用皂荚擦拭。   她指尖拂过他背上深深浅浅的伤口,其实分明已再熟悉不过,却依旧心悸,便没怎么说话。   柏炎似是猜到,“我自己来吧,耳房闷,阿锦,你去外阁间等我。”   苏锦没有应声。   却从身后伸出双手,揽紧他肩膀和胸膛。   衣裳应当都沾湿,却紧紧揽住不动。   柏炎忽得噤声。   她亦噤声。   耳房中只有浴桶中的水声滴答,她贴上他后背,耳畔便亦有他沉稳踏实的心跳声。   “阿锦……”他沉声。   苏锦轻声道,“我心疼……”   柏炎心底似是被钝器重击,却又似被她怀中的暖意包裹。   盈盈袅袅的温热水汽里,呵气成雾,她唇间吻上他背上深深浅浅的伤痕。   他整个人都僵住,紧绷的神经,仍由肌肤上的酥麻鲸吞桑食着额间的清明,攥紧的双手,扼住心头的躁动与叹息,她唇边的温度,在他心间的伤痕里种下了繁花似锦……   有她在,他便不是孤单一人。   有她在,他才不是孤单一人。   “阿锦,若有一日你背叛我,我会杀了你……”他额间涔涔汗渍,眸间却是黯沉如许。   他抱她以黑暗,她复他亦清明,“傻不傻……”   他凝眸看她。   她埋首在他耳畔,“炎哥哥,有你在,我怎么会喜欢旁人?”   “苏锦!!”他还是彻底将太医的话抛到脑后,只是温柔至极……   ……   晚间,小厨房竟做了糖醋鱼。   柏炎看她。   苏锦低眉笑笑。   他亦笑笑。   苏锦似是没有太多旁的胃口,专心致志给他挑鱼刺。   “可有不舒服?”他还是担心。   他先前实在冒失,事后又后怕。   苏锦看了看他,仍是低眉笑笑,摇了摇头。   食不言寝不语,柏炎用饭的时候,很少说话,苏锦看在眼里。   挑完的鱼刺的糖醋鱼,整整小半碗,也不待他开口,她伸筷子喂他,他也不多问,只是她喂,他便吃,既有默契,也无需多开口。   渐渐入夜,苑中四处开始掌灯。   外阁间的屋檐下,也点燃了一盏盏明黄的灯火,映得屋中两道身影,平和而温馨。   “喝汤吗?”她问。   “要。”他应得简练。   她将早前盛好汤,递给他,已凉了许久,也不烫人。   她见他额头隐隐汗水,端起汤碗喝了一口。   今日小厨房做了辣椒炒肉,柏炎罕见得动了筷子。   她见他一口就了小半碗饭,辣得鼻尖都是汗,只是忍住一句话未多提。   她笑笑,“不是不吃辣吗?”   他抬眸看她,模样有些许狼狈,“你不吃辣吗……”   她悠悠看他。   “不学,怎么同你吃到一处去?”他低声。   苏锦托腮笑笑,只觉有人这幅狼狈模样,很有些撩人心扉。   ……   翌日醒来,柏炎果真已让丰巳呈备好了马车。   他昨日便说今日要带她好好逛逛京中,难得休沐,亦要花时间同她一处。   先去老夫人处请安,许氏看了他二人一眼,说早前让陶妈妈备了些酸枣,让苏锦同陶妈妈一道去挑挑喜欢的口味,晚些让人送去她苑中。   苏锦知晓是许氏有话同柏炎说,也不多问,遂同陶妈妈一道去了苑中暖阁。   屋中没有旁人,只剩了许氏同柏炎两人。   许氏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你夫人眼下有身孕,刘太医也交待过,你再忍一忍,你若实在忍不住,便纳一房妾氏放苑中,你若是怕苏锦介怀,就在旁的苑中再仔细放个人……”   柏炎没有应声,脸色略微有些发沉。   许氏岂会不知道他?   他是一门心思都在苏锦身上,哪里见得苏锦受这种委屈。   许氏方才的话就是激他。   他果真不说话。   许氏知晓他心如明镜。   许氏又道,“虽是在你自己苑中,但胡闹亦有胡闹的度,你年纪也不小了,叶浙同你年纪相仿,膝下都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了,你常年在军中,整个平阳侯府还指望着苏锦腹中能出个小世子,好承袭侯府的爵位。苏锦是头胎,本就危险,腹中还是两个孩子,岂是儿戏?”   许氏当初便是生的龙凤胎,当时生了两天两夜,太医和稳婆都满头是汗,整个侯府上下都如热锅上的蚂蚁。   那时柏炎尚年幼,但亦记得当时父亲焦头烂额。   母亲生柏远和瑞盈的时候,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柏炎眸间微微敛了敛,心底是有些后怕。   许氏继续道,“你若爱护苏锦,便好好护着她,你们夫妻二人日后怎么闹腾都是你们自己的事,也自有旁的方法纾解,何必一定要铤而走险?”   柏炎淡声道,“儿子知晓了。”   ……   苏锦自暖阁出来,脸色也有些微红。   陶妈妈是带她去西暖阁尝了些果脯,她挑了不少喜欢的梅子和果干,陶妈妈也同她交待了些房中的事情。   应是昨日闹腾之事传到了母亲之类,苏锦脸色红到了脖颈处。   临末了,陶妈妈塞了几页薄册子在她手中,“侯爷同夫人感情好,老夫人也高兴,只是夫人身孕期间,这房中之事亦有旁的法子,夫人看看?”   苏锦接过,陶妈妈出了暖阁去。   等苏锦翻了翻,遂彻底面红耳赤了。   只是静下心来,又忽然眸间微微滞了滞,老夫人没有像旁的人家要房中纳妾纳侍,而是给她这册子,忽得,苏锦心底对老夫人又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等从老夫人苑中出来,两人似是都心有旁骛。   心中亦都知晓老夫人也好,陶妈妈也好,应是都说了差不多的事情。   柏炎扶她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往城中去。   柏炎轻声问,“陶妈妈同你说了?”   他忽然提起,苏锦低眉颔首,“说了。”   柏炎低声道,“我日后糊涂时候,你提醒我……”   苏锦眸间微颚。   他亦微颚,难不成,母亲和陶妈妈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只是两人又各自脸红。   柏炎挑了话说,避免尴尬,“近日没怎么见柏远,也不知做什么去了。”   苏锦接道,“前日倒是来了苑中,同我说要洗心革面认真念书了。”   “呵!”柏炎抬眸看她,只是片刻,他心底又有些恼火,专程跑去同苏锦讲,都不同他打声招呼,他这个三哥在他心中是全然没有苏锦来得安稳保靠吗?   柏炎脸色有些沉。   苏锦这才笑了笑,似是扫去了先前之事的阴霾,“柏远说,等他念出稍许成效再给你说,否则不好意思在你面前提。”   某人的傲娇脸这才缓和了些,轻嗤道,“还有些骨气。”   苏锦笑笑。   他又道,“最好念出些成效来,丢人现眼。”   苏锦忍俊。   似是大凡对家人,他心中关心的,都非得裹上一层厚厚的保护壳,不让旁人一眼见到,实则内心沉沉满满都是记挂。   刀子嘴,豆腐心。   苏锦撩起帘栊,朝窗外看去。   鳞次栉比,车水马龙,快临近晌午,城中的吆喝声和叫卖声不断,亦有骑着快马的禁军在人群中穿梭者,喝着“要事避让!”,一侧,百姓便果真纷纷退让。   苏锦目光扫过,微微顿了顿,轻声唤道,“停车。”   丰巳呈听到她的声音,果断拉了缰绳,马车缓缓停下。   柏炎疑惑看她,还未到要去的热闹繁华处。   苏锦牵了他,“炎哥哥,来……”   难得她热忱,柏炎纳闷,还是跟了她身后。   径直奔向临街的铺子,铺子上写着“猫奴馆”几个大字。   柏炎皱了皱眉头,转眸看她,“去这里做什么……”   他心中似是对这几个字有抵触。   苏锦笑笑,“可还记得瑞盈养了一只猫?”   他愣了愣,瑞盈的猫,猫奴馆,他似是早前胡诌脑补了些,柏炎脸色缓和下来。   苏锦拿起门口揽客用得小薄荷挠挠棒,朝他晃了晃,“看,有猫薄荷味道的挠挠棒,没有猫不喜欢。”   柏炎轻笑出声。   “瑞盈这只猫养得不久,连猫薄荷都不知道,上次去她苑中坐了许久,听她说了不少胖丁的事,她眼下还在禁足,胖丁是寄托,正好可以捎带些东西给胖丁,她肯定高兴。”   苏锦一面挑着各式各样的挠挠棒,一面莞尔。   柏炎唇角勾了勾。   她是有心了。   店家欢喜上前,“夫人,公子,小店里面还有不少好货,都是好猫之人不容错过的,也有从西域刚运来的新货,保证别家没有见过。”   柏炎随她。   柏子涧自觉呆在铺子外,心中道了声‘奇了’,侯爷跟着夫人一道,连这种店铺猫店都能逛,日后再去旁的地方也不奇怪了。   丰巳呈却也热情招呼,“阿涧,一起逛嘛,这里还有猫铃铛哦~”   柏子涧额头三道黑线,恼火得很,权当没看见。   丰巳呈便也懒得理他,一面风姿妖娆得追上去,“夫人夫人,猫铃铛!”   柏子涧无语。   柏子涧腰间配着刀,下意识伸手按住,他的模样往这里一站,便知店中有贵客,少有人前往,柏子涧余光瞥见一人上前,待得转身,正好与那人目光撞上。   柏子涧诧异。   那人也诧异。   柏子涧拱手,“见过世子。”   那人看了看他,亦看了看店铺中柏炎的身影,甩了衣袖便转身离开,眸含怒意。   柏子涧眉头微微皱了皱,他是没想到在此处会遇见南阳王世子罗晓。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感觉窟窿越来越大要补不完了,,,   步履维艰,还睡了懒觉,,,   捂脸,,   ————————————————————   今天的更新,还有红包哈,希望今天能发5章红包,发不了五章也别打我,,,我尽力了,,,, 第097章 偏偏少年郎(二更)   “三嫂,这个是什么?”柏瑞盈拿着猫爪挠挠棒斗胖丁。   胖丁似是最喜欢。   苏锦笑道,“冬日里的小薄荷少了多少,这猫爪挠挠棒上有小薄荷的味道,所以胖丁喜欢。”   柏瑞盈启颜,“还有这么好玩的东西,我早前都不知道。”   柏瑞盈起身,胖丁也跟着跳起来抓。   胖丁一个,柏瑞盈一个,一人一猫嬉闹成一处。   屋中的丫鬟也跟着笑起来。   赵妈妈在一侧欣慰笑笑。   似是许久未曾见到小姐这般笑过了。   赵妈妈自小是大小姐身边的管事妈妈,是看着大小姐长大的,早前出事时,正是赵妈妈回乡省亲的时候,赵妈妈回来才知晓闹出了早前的事端。   后来老夫人一直让大小姐在苑中禁足。   起初时候,大小姐也闹过绝食,不吃饭,后来李相府中的三小姐过府,送了大小姐一只猫,大小姐心中才似有了寄托。终日逗弄胖丁,给胖丁洗澡,心情才舒缓了许多。   只是大小姐的性子惯来随老夫人,便是禁足,也不向老夫人低头。   从五六月回京到眼下,也将近大半年的时间了,大小姐身上这股子韧性还在,不向老夫人认错,同侯爷的关系也一直凉到冰点,近乎一句话没有说过。   此事关乎大小姐的声誉,府中知道的人也少。   赵妈妈亦听说夫人敬茶当日,似是大小姐还同侯爷生了口舌不快,被老夫人训斥了一顿。   新人敬茶惯来是大事,换作旁人许是会介怀,夫人没有介怀,亦不时来苑中同大小姐一道逗猫弄趣,似是这大半年来,除却李相府中的三小姐,便只有夫人了。   “胖丁的毛很长,极容易掉毛,你可以用毛梳帮它梳理,它自己爱干净,会用舌头舔,但容易舔进去很多长毛,时间长了,难免会不舒服一阵子,用毛梳就好了,你看,这样它也很舒服……”   苏锦一道讲,一面演示。   柏瑞盈从她手中接过,梳了梳,胖丁果真很享受,也往柏瑞盈身上蹭。   柏瑞盈笑不可抑。   苏锦亦伸手摸了摸胖丁的头。   “三葱以前也是吗?”柏瑞盈主动问及。   苏锦莞尔应声,“是,不过三葱的猫没有胖丁这么长,这只猫很难寻,要花不少功夫才能寻到……”   柏瑞盈怔了怔,转眸看她。   苏锦好似不觉。   不远处,赵妈妈亦笑笑。   她二人一处,赵妈妈也不在屋中多呆了。   见赵妈妈出了屋去,柏瑞盈轻声道,“三嫂,你是不是……”   苏锦温声道,“胖丁,应当是很重要的朋友送的吧……”   柏瑞盈僵住。   眸间看她,没有移目,也未置可否。一双美目里,似是带了氤氲,也似是在思索。   外阁间内,丫鬟们推门而入,端了甜汤来。   旁的人在,苏锦也绝口不再提此事。   柏瑞盈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念头——从一开始,三嫂许是就猜到了胖丁的来历,只是未说……   柏瑞盈低头,安静喝汤。   目光企及之处,只见苏锦已用勺子舀了一小口甜汤,放在唇瓣轻轻吹了吹,无名指和小拇指翘了翘,遂又轻轻抿了口,动作优雅亦从容。   柏瑞盈心中越发好奇,三嫂是怎样一个人,能得三哥的喜欢?   但三嫂来府中的时间不久,她同她相处都觉赏心悦目,亦如沐春风……   似是,她不愿说的,她从不多问。   她问起的,她都会告诉她。   柏瑞盈心中沉了沉。   喝完甜汤,丫鬟们收了碗去。   怀中的胖丁似是也吃饱喝醉,趴在她酣享入寐。柏瑞盈推脱,说屋中有些冷,让人从外将屋内带上,屋中,便只有苏锦与她二人,还有一只胖丁……   “三嫂,你是来替三哥做说客吗?”她声音很低。   似是情绪本就低落,亦怕屋外听见。   苏锦低眉笑了笑,眸间潋滟,“柏炎的性子,会找旁人做说客?”   柏瑞盈怔了怔,忽得低头笑了笑。   苏锦是一语中的。   三哥的性子,认定的便是认定,说不说服旁人都不重要,他觉得对的便是对的,蛮狠起来的时候最不讲道理。   似是苏锦一句话缓和了屋中的气氛,让柏瑞盈再开口,不会同早前那般拘谨。   “三嫂,敬茶那天,我不是故意的……”她其实心中一直愧疚。   苏锦认真道,“唔,无需道歉,反正我也没给你红包。”   柏瑞盈顿了顿,笑不可抑。   苏锦亦笑出声来。   柏瑞盈愿意同她一处说话,“三嫂,三哥有同你说起过我的事吗?”   苏锦也不隐瞒,“南阳王世子罗晓?”   那便是说起过,柏瑞盈眉头微微低了低,轻声道,“三嫂,我是不是再也不能见他了?”   忽得,这句话似是戳进了苏锦心底。   明明喜欢,却知晓再也见不到一个人的心理,她比旁人都清楚……   那时的她,以为他死了,亦知晓再也不会见到他了,好似心底深处有一块柔软之处,被填满,又掏空,好似剜心蚀骨……   苏锦回神,“我见过罗晓。”   柏瑞盈愣住。   “早前,在洛城的时候。”她轻声道。   听到洛城,柏瑞盈眼中氤氲,眼眶似是缓缓红了。   “偏偏少年郎,生得好看,亦有气度,只是性子急的时候,亦会咄咄逼人,但知晓你三哥不在之后,亦不会刁难旁人,应当是敢作敢当之人。”   苏锦如实说来。   应是许久未曾有人在她面前说起过罗晓了,柏瑞盈哽咽,“三嫂我很喜欢他……”   似是经久憋在心中的话,脱口而出时,鼻尖便红了。   苏锦捏了手帕给她擦眼角和脸颊,柏瑞盈哭着看她。   苏锦一面给她擦眼泪,一面温声笑道,“谁年少时没喜欢过一两个偏偏少年郎……”   柏瑞盈哭声愣了愣。   苏锦继续道,“许是还有些坏坏的,总是跟着你,总是想方设法欺负你,总是寻到时机就同你一处,还会明知你怕什么就拿什么吓唬你,你生他气了,他来哄你,你若不生他气了,他又会想方设法来气你……”   柏瑞盈讶然,眼中有惊喜。   苏锦笑笑,“可是?”   柏瑞盈连连颔首,似是红着眼眶,却又分明开怀笑了笑,算作默认。   片刻,又忽得摇了咬头,认真而悄声地道,“三嫂,你同我说的这些,我都不会告诉三哥的,放心……”   苏锦心中啼笑皆非,不过好在对面终是不哭了。   苏锦用手帕给她擦了擦眼角和脸上的余泪,温柔道,“瑞盈,先要学会爱自己,才有能力爱别人。你三哥在洛城做的没有错。明媒正娶者为妻,私奔者为妾,你想日后你们的子女出生,从一开始便见不得人?那等他们日后长大会如何想?可会埋怨你们当初,还是日后也会效仿你们?”   柏瑞盈愣住。   苏锦温声继续,“喜欢一个人很容易,但若是想长久得喜欢一个人,便必定负责得考虑好两人的未来,日后会面对的所有苦难,不会因一时冲动便馅双方于尴尬两难的境地。这世上没有后悔药,若是懊恼终身,也永远不会有话本子里的重新来过,等新鲜劲儿一过,面对东奔西藏,步履维艰,你们可能承担早前未曾想清楚的后果?到最后,心疼你的还是你的家人,你的母亲和兄长……”   柏瑞盈眸间微红。   苏锦又道,“瑞盈,你是母亲和兄长的掌上明珠,你也正值最好的年华,你值得拥有最好的,也应是最替你着想的人。他若喜欢你,便不应当邀你私奔,而是因为喜欢你,堂堂正正去正视两家的隔阂,去克服其中的重重阻隔,这才是他应当为你们日后做的……”   柏瑞盈已泣不成声。   苏锦伸手绾过她耳发,最后道,“若是换位想想,你是你三哥,你会让你妹妹同一个尚未想清楚日后在何处的人私奔,还是将她交付给一个堂堂正正,敢为你披荆斩棘的人?”   柏瑞盈咬唇。   苏锦叹了叹,“为何不再等等时间,也等等自己?”   柏瑞盈再忍不住,扑入她怀中。   ……   清然苑内,柏炎正同柏子涧交待完云山郡驻军的事。   抬头看看窗外,似是黄昏前后了,苏锦还未从瑞盈苑中回来。   今日是带了大包小包去瑞盈处,坐了这么久还未回来。   柏炎唤了声,“玉琢。”   玉琢入内,“侯爷。”   柏炎吩咐道,“去大小姐苑中看看夫人,问夫人要不要回苑中用饭。”   玉琢应好,退了出去。   柏子涧稍作迟疑,没有跟着退出。   “还有事?”柏炎再熟悉不过他的性子。   柏子涧心中掂量了一番,还是低头拱手,决定和盘托出,“侯爷,今日侯爷陪同夫人在那间猫奴馆的时候,南阳王世子也来了铺子外,只是见到侯爷在内,便没有进去了。”   柏炎眸间果然黯沉。   柏子涧其实也犹疑不定是否当说,但此事若是隐瞒侯爷……   柏炎缄默良久,“出去把。”   柏子涧不敢久留。   柏炎眸间恼意,随手拿了一侧的册子便狠狠摔到苑中。   ……   苏锦回来的时候,苑中已开始掌灯。   掌灯的小厮停下问候,“夫人~”   苏锦多和善,苑中的小厮也愿意同夫人招呼。   苏锦果真温和笑了笑,如沐春风。   入了苑中,远远便见柏炎在外阁间的案几后坐着,她入内,脱下貂裘,递给白巧,白巧挂上衣架。   柏炎却未同她招呼。   她上前看他,“柏炎?”   柏炎抬眸,目光中隐约不悦,又是皆是探究般看她。   苏锦微怔。   柏炎朝白巧等人说了句,“都出去。”   白巧和屋中轮值的丫鬟都不知何故,但鲜有听侯爷这等语气,一时不知出了什么事,便只好快步离开,从外将屋门掩上。   柏炎转眸看她,眸间隐隐不悦,“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那只猫是罗晓送的?”   作者有话要说:柏瑞盈:不准欺负我三嫂!   ——————————————————————   二更来啦~捂脸,还欠好多外债,,继续还债去,,,   有红包,周末更的都有,这个算不算还债,,,,, 第098章 哄(三更)   他凝眸看她。   苏锦亦怔住,稍许,微微垂了垂眸,修长的羽睫颤了颤,淡声应了声‘是’。   柏炎恼意扔了手中另一本册子,随后一声不吭。   苏锦心底颤了颤。   柏炎径直起身,入了内屋之中。   “柏炎……”苏锦唤了一声,他没有应声。   苏锦心想,这回是真的动怒了。   苏锦撑手起身,缓缓步入内屋中,内屋中没有柏炎身影。   他早前同她说起过平阳侯府和南阳王府的来龙去脉,也说起过罗晓唆使瑞盈私奔一事,他心中恼火瑞盈的行迹,更对罗晓动了怒意。   眼下,连她都一道瞒他。   苏锦掀起帘栊,从内屋去了耳房。   耳房中也无人。   苏锦知晓他从耳房中去到后苑处。   后苑处,有偌大的浴池,入冬之后便没有再用了,浴池一侧有小榻,浴池上搭了蔓藤和葡萄藤,白日里隔绝阳光,入夜时候,挂一盏清灯,灯火昏黄婉转似琉璃光泽。   苏锦循了台阶下后苑。   他背对着她,果真在小榻上坐着,没有出声。   她踱步上前。   昏黄的灯火剪影出一道精致的五官,只是眉头微拢,便是听见她上前,未出声,亦未回头。   她亦未出声。   柏炎缄默,她踱步到他身后,将早前那间挂在外阁间的大麾披在他身上。   他眸间微微滞了滞。   早前不觉,眼下,才觉大麾的暖意下,先前似是有些凉透。   只是他还不想吱声。   他是惯来对她太好了些,纵容到她明知哪些事情当说,哪些事情当隐瞒的,她都能同瑞盈一道瞒着他!   他今日还像个傻子一样,被她牵着去铺子里买了一堆东西……给那只罗晓送的猫……   她心中将他置于何处!   她可会多想过一分,他可能会动怒!   还是她认定他不会同她动怒?!   柏炎面容冷峻,一直沉着脸等她开口,却听到身后脚步声折回?!!   柏炎心头微颚,不是才来给他送了大麾,也才追出后苑这里来,就这么走了?   他想回头,却忍着按捺住性子,却果真听她脚步声越走越远。   临近台阶处,一步一步登上台阶,应是下一刻就要撩起帘栊回了屋中去,柏炎再坐不住,“苏锦!!”   语气中要多恼有多恼,“你就是这样打发我的!”   苏锦脚下顿了顿,缓缓转身,见他业已起身,拢着眉头看她,眼中都是恼火。   苏锦喉间紧了紧。   正欲开口,似是想了想,又将喉间的话明显换了,“阿炎,我有些口渴了,喝口水就来。”   她是怕同他起争执。   最好的方法,就是暂离,等冷静之后再说。   她本不该追出来给他披衣裳,但是怕他着凉,但他心中恼意未曾缓和,两人言词之间便容易对峙上。在气头上谈,只会越谈越气。   她想等他消气。   苏锦遂眉间笑了笑,轻声撒娇道,“炎哥哥,说了一下午的话,我真的渴了……”   柏炎凝眸看她。   她见他没有阻挠,这才掀起帘栊,从耳房中回了内屋。   只是回了屋内,轻轻一弹,动作便放慢了下来。   喝水是喝水,翻茶杯是翻茶杯,一口一口慢慢饮,似是能多磨些时候,便多磨些时候,也差不多将柏炎的耐性消磨得差不多了。   柏炎只觉一个人在后苑里披个大麾干坐着,发着闷气,有点傻,但又碍于面子不能主动回屋。就似一个非要赌气在天寒地冻的地方喝西北风的人一般,还等着人来赔礼道歉。   柏炎越想越觉得这气置的,倒让自己下不来台。在他已经快要下不来台的时候,帘栊撩起,苏锦端了茶盏下了阶梯。   他心中唏嘘,却不显露面上。   还是一脸尘霜。   她踱步而来,在小榻一侧坐下,手中捧着杯热腾腾的茶,“刘太医给的单子,说我就能饮些八宝茶,将就些?”   她揭开盖碗,吹了吹,再递到他面前。   他原本也干坐了很有些时候了,她忽然提到刘太医和八宝茶,他忽然反应过来,她还怀着身孕,他竟同她置气,逼她来后苑这么冰冷的地方同他坐着。   柏炎心里腹诽,柏炎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了。   另一处,苏锦见他不开口,便端了回来,自己轻轻抿了口。   见她拿走,柏炎以为她误认为自己不领情,遂有些后悔,正要开口,她却凑上,吻上他嘴角,将口中温热清甜的八宝茶渡给他。   他微楞,脑中“嗡”得一声,好似心中的冰山一角轰碎。   不知是这八宝茶本身就带了冰糖的缘故,还是她的双唇是甜的,好似蜜酿一般的,甜甜的,暖暖的,顺着肌肤渗入四肢百骸。   他没有松开双唇,抱她起身坐在怀中拥吻。   那装着八宝茶茶盏,被他拂袖摔在地上,“啪”的一声。   清然苑中,无人敢入后苑来。   他同她交颈而吻,最后将她裹在大麾间,抱进了屋中去。   进屋的时候,耳房中的暖意让她不由轻轻叹了叹,他想起在清和寺的时候,她俯身脱去鞋袜,身上也是这般不由寒颤,她怕冷……   他有些后悔。   耳房中的暖意让人缱绻,他将她放在小榻上,她眸间颤了颤,似是羽睫上都沾了水汽,盈盈看他,“消气了?”   他将大麾扔在一侧,苦闷道,“苏锦,你可是将我吃得死死的?”   她伸手揽上他后颈,暧昧应声了“嗯”。   他微楞,拿她简直没有旁的办法。   “消气了吗?”她又问。   他没有吱声。   她起身,他皱眉,“去哪里?”   “看水凉没凉,早前备好给你沐浴的。”她轻声应道。   柏炎没有出声。   浴桶中的水果真凉了。   苏锦没有玉琢和白巧来耳房中换水,其实也简单,便是将浴桶中的水放了,又从小厨房将热水引过来,小厨房的热水是整宿都供着的,只是过来的水烫人。   苏锦坐在浴桶一侧的凳子上,用水瓢舀着凉水往内调和着,直至,她伸手到水中,刚刚好的温度。   “好了。”她回眸看他。   柏炎宽衣入内,他是想同她说水有些热。但她正好伸手抚上他颈间,用皂荚替他慢慢擦拭,他又忽得将口中的话咽了回去,热便热些……   稍许之后,他有些燥热,伸手从她手中接过皂荚,“我自己来吧。”   苏锦应了声“嗯”,折回屋中给他拿衣裳。   再等回耳房的时候,柏炎正好起身,四目相视,两人都不由怔住。   柏炎取了浴袍擦身。   苏锦上前,取了衣裳给他。   他接过更衣。   苏锦用毛巾给他擦拭头发。   整个过程都安静无声,似是各怀心思。   稍许,头发擦得半干,苏锦取了一枚木簪替他束发,他抱她到怀中,沉声道,“怎么不问消气了吗?”   她笑笑,“消气了吗?”   “消了。”他恼火,分明喉间还咽了口气。   她吻上他喉。结,他目光滞住。   她的手又伸进他的衣衫内轻轻抚了抚,他瞳孔微微松了松,一把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些许撩拨,已让他觉得先前褪去的燥意更加了几分,他声音沙哑,“阿锦……”   他记得母亲今日的告诫。   她却伸手宽了他腰间的衣裳,他心中剧烈颤了颤。   她从他身上起身,半跪下,轻解了他的衣裳。衣裳滑落时,她唇间的温度让他浑身紧了紧,低声闷哼了一声,眸间忽得黯沉。   “阿锦。”他只来得急出了一声,闷哼声便死死抑在喉间……   苑外起了风,吹着屋檐下的灯笼来回晃了晃。   耳房中灯火昏黄,薄雾绵绵,铜镜前半跪的身影绮丽而惹人心跳。   铜镜前,他精致的五官沾染了浓郁的情。欲,似是一轮一轮将他推向从云峰顶端。   他猛然抱她起身,颤颤拥着她,呼吸急促得将他搭在她肩侧。   眸间的黯沉,才似是一丝一丝回复清明。   ……   他重新收拾妥当出了耳房,她正窝在内屋案几一侧看着手中的册子。   他先前被她那般伺候过,眼下看她一眼,似是眸间还有羞赧之意。   他上前,身上重新恢复了好闻的皂荚香气。   “消气了吗?”她美目看他,眸间潋滟。   他俯身,轻轻吻上她嘴角,“消了,什么气都消了……”   他整颗心都化了,还能留下什么气。   苏锦放下书册,偎上他胸前,她发间馨香入鼻,他心底升起无尽的柔情与暖意,亦揽紧她,听她在怀中喃喃道,“瑞盈并未告诉我那只猫是罗晓送她的,是我猜的。那只猫长毛短耳,通体只有一两根杂毛,眼睛很漂亮,不是一个李相府中三小姐能轻易寻到的。瑞盈很喜欢胖丁,却不怎么会养,说明送她猫的人,没有机会同她好好交待。这只猫走出苑中片刻,她就着急遣了丫鬟去寻,丫鬟也很紧张这只猫,说明送她这只猫的人很重要。丫鬟说是这只猫是相府三小姐,五六月间送瑞盈的,那时正是母亲管瑞盈禁闭,瑞盈闹绝食的时候。这只猫到了苑中,瑞盈肯吃饭了,亦不像早前那般闹情绪,应是睹物思人,将这只猫当做了寄托……”   柏炎默不作声,他没想到她能从蛛丝马迹中猜出这么多。   只是,他眼下已未同她生气,“既然睹物思人,那为何还要留在苑中?”   苏锦起身,趴在他胸膛前看他,“那把猫送走,她不睹物就不会思人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我写了什么,,   ——————————————   三更来啦~   估计还有个短小的四更,在凌晨左右,五更没有了,我们可持续发展,,,又捂脸,,,红包晚点统一发,来不及写完了,, 第099章 病故(四更)   柏炎怔了怔,想反驳,却忍不住语塞。   是。   她说的不错。   只要瑞盈心里还想着罗晓,其实多一只猫少一只猫,这一只猫在不在,都无区别。   柏炎只是心中有些窝火。   苏锦趴在他胸。前,继续道,“其实瑞盈有自己得主见,只是自幼在母亲和你的羽翼之下,她很少去想过自己要做的事情,要承担的后果。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多给她些时间,她需慢慢想,等想清楚了之后,许是就不同了……”   苏锦撑手起身。   他将她揽回怀中,“阿锦,你可是将瑞盈说通了?”   他心中莫名猜测。   早前的瑜雅是,柏远是,瑞盈也是?   她轻声道,“许是吧,那也是她自己想通的。”   他喉间咽咽,双眸含笑,从身后将头搭在她肩上,蹭了蹭她的修颈耳后,“若是日后家中上下都听你的,我要如何?”   她温声,“我听你的。”   柏炎忍俊,遂伸手在她腹间,轻轻抚了抚,又柔声道,“陶妈妈有说,他们何时会踢人?”   他是记得叶浙夫人头胎的时候,叶浙那幅自豪又惊喜的模样,说他儿子踢了他。   他早前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奇,眼下,却羡慕。   他儿子什么时候会踢他的手。   苏锦忍俊,“还早着,说是要五六个月身孕才会……”   柏炎算算,“五六个月,那也快了,就是正月底二月初的事了。”   她这么说,苏锦忽然也觉得快了起来。   柏炎掰指头,“腊月初生辰宴,腊月底年关,开年便是正月,大年初一入宫拜谒,正月十五元宵节,似是孩子就会踢你了……”   在他口中,时间过得比她想得都还要快。   他又道,“再一晃,孩子满月,百日宴,抓周……”   她哭笑不得,这时间跳跃得比先前还要快些。   他笑道,“今晚睡这里?”   他不想再动弹了。   “好。”她应声。   他从身后揽紧她,亦牵了被子盖上,“冷吗?”   她摇头,“不冷。”   他怀中暖和得不得了。   他睡觉的时候亦安静,不会卷被,不会翻身,不会呓语。入睡前什么姿势,翌日醒来还是什么姿势,很保靠。   “睡吧。”他吻上她发间。   她其实今日真有些累了,尤其是先前时候,他若是再晚些出来,她许是已经躺在案几一侧的小榻上睡着了,眼下枕着他胳膊,很快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他唇畔勾了勾,撑手起身,熄灭夜灯前,又忍不住借着夜灯的微火,仔细看了看她,喃喃道,“你怎么这么好……我的小阿锦……”   他俯身吻上她的脸颊,轻笑道,“哥哥会学坏的……”   ……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大亮。   昨夜稀里糊涂做了一宿梦,时而梦到他将瑞盈的猫送走了,瑞盈同他又哭又闹,时而梦到母亲斥责,你怎么不照顾好你妹妹,让她就这样跟了罗晓,瑞盈哭着说她要找三嫂,他亦找不到她,顿生慌乱,慌乱里警醒,才见她还在怀中安稳睡着,呼吸匀净,他才反应过来是一场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额间涔涔汗水。   还有一日休沐,正好可以再多陪她歇一日。   他小心翼翼撑手起身,怕吵醒了她。   耳房内,他俯身净脸,似是忽然想起今日已是十一月十六了,十一月一过,腊月初便是宫中的生辰宴,听闻近来陛下对东宫诸多不满,前两日还单独唤去斥责过。   东宫被训得很有些挂不住。   这一年陛下龙体欠安,大都是东宫在监国。   东宫亦排除了不少异己。   尤其是近来,触了陛下不少底线。   若这矛盾再不缓和,许是这宫中的生辰宴,会活生生演变成一场逼宫宴……   并非危言耸听。   东宫有东宫的屏障,监国一年,许多利益已经不是陛下可以再轻易触碰的。   人也悉数换成了东宫的人。   这其间的矛盾必定会有增无减,越演越烈。   晋王和秦王手中又各有所持,朝中自上而下都有站队。   这朝中的局面,看似平和,实则暗波涌动。   他早前就调了一队人马在京中偏南处驻守,是安阳侯的地界,安阳侯守口如瓶,旁人都不知晓,只有他手中有云山郡的驻军在,在安阳侯地界放这样一队人马足以。   他担心的是许家。   许家位高权重,但大都依仗许老将军。   许老将军战功赫赫,在国中威望极高,但许家再未出过像许老将军这样的人物,便是许昭也只是一个禁军右前卫副使,成长起来接管兵权还需时日。   在朝阳郡一带,许家很有威信。   这般威信在朝中并非好事。   东宫也未必会让许家顺利接管朝阳郡兵权,尤其是许昭的父亲,是支持晋王上位一党,早已是东宫眼中钉,只是忌惮许老将军在,未敢动过许家。   柏炎是担心许家。   刚极易折。   洗完脸,柏炎撩起帘栊出了耳房,玉琢则慌张来了屋中,见了他,轻声道了声,“侯爷……”   玉琢不会胡乱入内屋,苏锦还歇着。   玉琢有事。   柏炎掀起帘栊出了内屋,到了外阁间内,才见来人是柏子涧。   他已许久未见柏子涧这番模样,便是早前陆朝安下狱的消息传来,柏子涧也未曾这幅模样过。   “出什么事了?”柏炎拢紧眉头。   柏子涧脸色灰暗,朝着柏炎拱手,沉声道,“侯爷,许老将军病故了。”   许老将军病故,柏炎脸色忽得阴沉下来。   他方才还在想许家的事,怎会如此赶巧就在年关前这么微妙的时候。   柏炎还未应声,老夫人身边的小厮急匆匆来了苑中,“侯爷,老夫人请您速去一趟,许昭许将军也来了府中。”   “我马上就去。”柏炎应声。   小厮赶紧折回。   许老将军病故,朝阳郡驻军是震慑的是北部巴尔。   这期间稍有差池,北边要变天。   柏炎朝柏子涧道,“最快的速度,把消息传道谨州给老师。”   “是。”柏子涧不敢耽误。   “还有。”柏炎唤他回来。   柏子涧折回,“问清楚区廷,庐阳郡王借道了没有,过了多少人,什么时候过的,越详细越好。”   “是。”柏子涧脚步匆匆出了苑中。   柏炎心中恼道,断然不会真被他说中,这生辰宴真要成了逼宫宴!   青木亦来了外阁间中,“侯爷,许将军病故,老夫人必回奔丧,侯爷可要一道北上?”   作者有话要说:星星眼,这里是四更,虽然很短小,请大家不要笑话它……   ————————————————————————————   本周末最后一章红包哈,, 第100章 奔丧(一更)   柏炎看了看青木,眸间迟疑了片刻,没有应声。   ……   快步往许氏苑中去。   等到苑中,已见陶妈妈在安排张罗去朝阳郡奔丧之事,见了柏炎,陶妈妈上前,“侯爷,许小将军和杨夫人都到了,现下正在外阁间,同老夫人一处。”   “好。”柏炎淡淡应了声。   柏子涧跟在柏炎身后,一道入了外阁间中。   外阁间内,许氏坐在主位上,神色如往常沉稳,但沉稳里又多了几分凝重。   似是整个人都憔悴了几分。   许昭的夫人杨氏正同许氏说着话,柏炎入内时,正听杨氏朝许氏道,“此事怕是还需得姑母拿意思,父亲与母亲眼下都在徽州,来京中最快都需十余日过后去了,怕是赶不及,我同许昭都听您的……”   母亲是许昭的姑姑,所以杨氏唤一声姑母。   话音未落,只听到苑中有脚步声入内。   许氏应声抬眸,见是柏炎和柏子涧两人。   许昭和杨氏也正好转眸看过来。   “柏炎。”许昭见了他来,似是有不少话开口,又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杨氏也起身福了福,“侯爷。”   柏炎颔首致意。   “母亲。”“老夫人!”   柏炎和柏子涧也上前循声问候,许氏微微点了点头。   “母亲节哀。”柏炎低眉拱手。   许氏深吸一口气,鼻息微微有些泛红,“起来吧。”   柏炎看向许氏,她早前强作的淡然,似是在稍许土崩瓦解。   陶妈妈上前递手帕。   杨氏也跟着摸了摸眼泪。   柏炎遂退了回来,同许昭一侧。   许老将军的孙子不多,许昭是同他最亲近的一个,许昭是许老将军和夏老夫人一手带大的,他自幼同祖父祖母的关心亲近,甚是超过在徽州的父亲母亲。   可见许老将军过世,对许昭打击甚大。   柏炎见他眼底尚有氤氲,应是早前就没忍住。   “你节哀。”柏炎拍了拍他肩膀。   许昭颔首。   只是鼻尖也似许氏一般,深吸一口气,微微有些泛红,是在强忍着泪意。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此番病故的是许昭亲祖父。   许昭哽咽,重重点头。   柏炎遂又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什么时候来的消息?”柏炎领他在一侧落座。   许昭一面落座,一面道,“临近今晨,军鸽传来的信,应当也是几日前的事了……”   他连赶回去给祖父送终的机会都没有。   许昭喉间咽了咽。   说是奔丧,其实从京中到朝阳郡,祖父的丧失应当都已办完,也入土为安了,他这个孙子都未来得及在灵堂尽孝。   这便是许昭心中最症结之处。   早前祖母来信说起过近来祖父念他,问他何时回朝阳郡看看,因为腊月间宫中有生辰宴,他便在生辰宴后告了假,想赶在年关前回朝阳郡见祖父祖母。   谁能想得到……   若是当时接到祖母来信便回去,应当就正好能陪同在祖父身边,陪他走完最后这一程。   许昭是心有不甘。   ……   一侧,柏炎同许昭说着话,另一侧,杨氏则继续同许氏继续着先前的话题,“姑母,我们这一趟回朝阳郡,路上来回少说也得满打满算三个多月,再长些便要四五个月。我同许昭商议过,兰姐儿年纪尚小,这几日又染了风寒才好,怕路上经不起折腾,就先留在京中不同我们一道去了,我们只带童哥儿一道回去。母亲身子骨本就不算硬朗,这一两年一直有腿疾,犯起痛处来的时候连地都下不了,此回也不我们一道回去了。许昭挂念祖母,心急想今日下午便走,父亲那边晚几日从徽州出发,看路上能不能撵得上,若是撵不上,便在朝阳郡在碰面。也看看姑母您这边,可是要带柏远和瑞盈同我们一道今日走,还是缓个几日?”   朝阳郡驻军都在北关了,京中前往朝阳郡,单程都要月余脚程。   的确不近。   许昭同杨氏也是仔细商议过的,权衡了利弊。   照说许氏这头同他们一道走,路上倒是方便,也好有个照应。   但柏炎同苏锦才将成亲,苏锦回京中也就十余日不到,眼下还有三个多月的身孕在,这偌大个侯府,府中当有许多事情都还未来得及交待,许氏应是无暇抽身,也怕有个疏漏,路上不安心了去。   所以杨氏这头才特意问一声,看看许氏这边的意思。   若是要一起走,看今日能否一起走,实在不行,也看看可是要推到明日一道走,还是说许氏这边多留两日,两家分开走。   这事儿,杨氏是许家媳妇,不好替姑母拿主意。   姑母是平阳侯府的当家主母,自然也是思虑周全的。   许氏淡淡垂眸。   她是许家的长女,眼下父亲病故,母亲心中定然难过,她是应当尽早赶回朝阳郡,不应在京中多停留。   但苏锦刚到侯府,又是大婚,又是应付东宫赏梅宴,还有三个月的身孕在,又是孕吐,又是嗜睡,腹中还是两个孩子,这侯府中的事情一桩紧接着一桩,苏锦自己都应接不暇,还需顾着自己的身子。   侯府不比一个云山郡府邸,眼下还有几个月身孕在,她是怕匆匆离京,许多事情尚且来不及同苏锦交待,就将府中的担子丢给苏锦一人,她是怕苏锦吃不消……   毕竟到府中,也就十余日,连起码的门路都摸不清。   许氏心中掂量。   杨氏见许氏面有难色,应是一时半刻也决定不下来,遂也不给她添乱子,不多问。   恰好,苑中又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正是柏远同柏瑞盈一处入了苑中。   “娘!”两人都朝许氏这边来。   许氏先前尚且恢复了些的心情,在见到他兄妹二人红着眼朝她跑过赖时,许氏心中又忽得凌乱了几分,眼底又泛起了红润。   “外祖父……早前不还是好好的吗?”柏远眼眶都是红的。   要说这一辈中的孙子和外孙中,同许老将军少时性子最像的便是柏远。也是个终日不务正业,四处闯祸,当年气得许相要从旁支过继子孙继承家业的纨绔子弟。后来听闻是遇见了夏老夫人,这整个人才似浪子回头,一步步建功立业,成就了后来的许家。   所以每回许氏在训斥柏远玩心太重时,许老将军都笑呵呵道,就你同外祖父年轻时像……   柏远一时难以接受。   柏瑞盈上前拥她,“娘~”   似是自四五月以来,母女二人初次冰雪消融。   知女莫若母,但女儿亦是母亲的小棉袄,“娘,你别难过了,我同你一起回去看外祖母……”   许氏将女儿揽在怀中,忍住没有哽咽。   柏炎和许昭抬眸看过来。   许氏轻轻拍了拍瑞盈的后背,示意她起身。   柏瑞盈起身,擦了擦眼角的眼泪,看向一侧,才分别朝杨氏,许昭和柏炎福了福身,循礼问候了一声,“表哥,表嫂,三哥……”   柏炎眸间微微滞了滞,这似是大半年来,瑞盈头一遭……   柏炎颔首。   许氏眸间也些许诧异,只是很快又敛了眸间情绪,朝许昭和杨氏道,“我今日让府中收拾一下,稍作交待,明日与你们一道离京。”   许昭和杨氏都起身应是。   京中到朝阳郡路远,一道走更稳妥,也好相互照应。   许氏又朝柏炎道,“阿炎,你先不同我们一道北上回朝阳郡了。腊月有宫中生辰宴,又接着年关,苏锦有身孕在,一人在京中多有不便,你留下照看。她身边需要人照顾,你忙于朝中之事,也抽身帮她多照顾些府里的事,有什么事,你们夫妻商量着,我也是放心。”   柏炎遂起身,应了句,“母亲放心。”   许氏这才颔首。   许昭和杨氏亦起身,方才来府中就是同姑母商议离京奔丧之时,眼下定了明日出发,也需回府中收拾和准备,这路上少则三四个月,都需准备周全了。   当下,便也告辞。   “许昭,我送你。”柏炎取了大麾。   许昭颔首,知晓他有话要说。   杨氏心底澄澈,稍稍留出些许距离,同来送他们出府的陶妈妈走在一处。   许昭则与柏炎在前,并肩踱步。   “有事同我说?”许昭先开口问。   柏炎其实一直在想如何开口,却等到他先开口,只得看了看他,低声道,“这次回朝阳郡,多留神些。”   许昭轻哂,“朝阳郡有我许家的驻军,有什么好怕的。”   柏炎驻足提醒,“是朝阳郡驻军。”   许昭微楞,很快明白柏炎的担心,“知道了,我会警惕的……”   两人遂才继续向前。   柏炎继续道,“许老将军过世,难免有人要拿朝阳郡兵权做文章。虽说眼下朝中一时不会派人接管,但你爹是晋王一派,东宫未必会让你顺利接管……”   “所以我才要尽快赶回。”许昭应声,“许家的后辈子弟里,就我一人在军中,祖父走得突然,我若不回朝阳郡接管,只怕日后晋王刁难,许家更无屏障。”   他是深思熟虑过的。   柏炎没有再作声。   临近侯府大门口,许昭亦重重拍了拍他肩膀,“放心吧,我心中有数,等我回来喝你孩子的满月酒。”   柏炎低眉笑笑。   侯府门口稍作驻足,杨氏和陶妈妈也上前来了。   许昭忽得想起一事,“对了,柏炎,兰姐儿一人在京中我还是不放心,你与苏锦在,可否帮忙照顾一二?”   其实杨氏也有此意,毕竟只留管事妈妈和丫鬟在,怕是有事连拿主意的人都没有,如今姑母发了话,柏炎和苏锦在京中,那将兰姐儿留在平阳侯府,倒是方便照顾。   柏炎笑笑,“照顾表侄女,自然应当。”   许昭和杨氏都松了口气。   将许昭和杨氏送上马车,柏炎往许氏苑中折回。   刚到苑门口,正好见青苗扶着苏锦脚步匆匆前来。   “阿锦……”他唤她。   苏锦驻足,回眸看他,眉间不由微微蹙起,沉声道,“我听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来啦~看能不能二更出来   ————————————————————   才发现左眼长了个麦粒肿,,,抓心挠肝,,,,, 第101章 平安令牌(一更)   清晨落了雨,脚下湿滑,柏炎上前牵她一道入内。   “母亲还好?”苏锦凝眸看他,开口问的这句。   他眸间微微滞了滞,他方才以为她会先问他可要同母亲一道回朝阳郡奔丧,何时回来?   但苏锦关心的是他的家人。   柏炎心底微暖,轻声道,“我不去,母亲明日带柏远和瑞盈同许昭夫妇一道走。”   苏锦脚下踟蹰。   她是有些意外,虽说母亲不是柏炎的生母,但柏炎是母亲带大的,许老将军病故,柏炎随母亲一道回去奔丧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柏炎温声道,“京中有事走不开。”   苏锦遂不再多问了。   入了外阁间,见柏远和瑞盈都在。   见他二人入内,许氏和柏远,瑞盈都将目光投了过来。   “三嫂。”柏远和瑞盈都出声招呼,各个眼眶都是红的,苏锦看得出他二人同过世的许老将军感情很好。   又尤其是瑞盈,鼻尖红了红,亦如昨日一般,扑到苏锦怀中去,忍不住哭了起来。   许氏和柏炎,柏远都微微愣了愣,苏锦宽慰似的拍了拍她后背,“节哀。”   瑞盈点头。   苏锦亦轻声在她耳旁,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道,“瑞盈,母亲看了你哭该难过了……”   一语点醒瑞盈,瑞盈连忙止了哭声。   待瑞盈松手,苏锦才上前,朝许氏福身,“母亲节哀。”   她方才是见许氏眼眶都是红的。   “坐吧。”她有身孕在,许氏吩咐,她便在许氏近处落座。   柏炎也坐在她身侧的位置落座。   许氏开口,“正好你们夫妻二人都在,我明日晨间便带远儿和瑞盈一道回朝阳郡奔丧。途中便是快,应当也要三到四个月才能回京,若是迟些,许是要半年左右。苏锦,我将侯府上下的事交予你照看,你有身孕在,我让陶妈妈留在府中帮你,柏炎亦会帮衬。”   苏锦诧异起身,“母亲……”   柏炎伸手牵她,她转眸。   柏炎朝她颔首。   许氏继续道,“我知道你来京中的时间不久,府中各处都还不熟悉,但年关将至,府中上下的琐事诸多,要考虑的事情也多,年关前后,免不了京中和入京的官员女眷来府中拜谒,亦有走动和筹备礼物这些事需要有人做主。我听柏炎说起过,你在云山郡府邸接管过府邸之事,这侯府中的事,往小了去,有陶妈妈在一侧帮你,往大了去,你们夫妻二人商议着做主,我也放心。”   许氏如此说,柏炎先前又是肯定的反应,都是勿让她推脱的意思。   眼下许氏离开的时间不短,府中大小事宜是需有人看着。   她若不应声,怕是许氏路上都不安心。   苏锦遂才起身,朝许氏福了福,“是母亲,苏锦会诸事多寻陶妈妈请教。”   许氏颔首。   苏锦的性子素来稳妥,亦不独断专行,有陶妈妈和柏炎在,她应当能应付得过来。   许氏又朝柏远和瑞盈两人道,“你们先回去准备明日出发的事,我同苏锦有事说。”   柏远和瑞盈听话。   许氏亦朝柏炎道,“你也回去吧,府中的琐事诸多,我同苏锦要交待些时候,我稍后让陶妈妈送苏锦回来。”   柏炎也起身,拱手应了声,“是。”   苏锦朝他莞尔,示意他放心。   等到柏炎出了苑中,许氏才起身,“苏锦,你随我来,陶妈妈,你不必跟来。”   苏锦和陶妈妈都应好。   这还是苏锦第一次到许氏内屋中,心中虽然好奇,亦未四下多看,只是低着眼眸,也不多问,悄声跟在许氏身后。   等到了地方,许氏驻足,苏锦也跟着驻足,遂才抬头。   只见许氏从打开衣柜,在其中一个抽屉下,按下其中的暗格,暗格缩回去,墙角一侧退出一间密室,苏锦眸间诧异,还是噤声遂许氏一道入了暗室中,没有出声。   暗室里密不透光,苏锦见许氏从袖间掏出火星子,将暗道一侧置好的火把点燃。   许氏取了火把下来,一次将暗道的灯火点亮。   待得苏锦迈下向下的台阶,身后的石门忽然阖上,没有半分痕迹。   火把没有熄灭,是透着气的。   暗道向下很长,应是通向别处。   “慢一些。”许氏提醒。   苏锦应声。   约是走了小一些时候,暗梯向下走了很深,却约莫有了些光亮,暗梯缓成了步台,似一个宽敞的平台,步台内点着长明灯,许氏将火把放在一侧的位置。   苏锦是未想过平阳侯府内竟有一处这样的地方。   平台空隙很高,丝毫没有压抑。   而平台中的光线和空气正是透过顶上的缝隙漏下来,并未一处密闭的死处。   许氏平静道,“这处暗室,柏炎也不知晓。”   苏锦先是意外,但仔细一想,这暗室在老夫人房中,许是早前老侯爷留下的,苏锦也未多问。   许是从袖中拿出一枚刻着平安两个字的令牌吊坠,下面还挂着红色的流苏穗子,乍一看,就似祈福求来的,很不起眼,许氏递给她。   苏锦接过,询问般看向许氏。   “随我来。”许氏不多出声。   苏锦遂跟在她伸手,到了平台左端,周围的石墙都是雕刻了不少花纹,有些花纹乍一看都是自成一体,但许氏示意苏锦将那枚平安令牌放在某处,却恰好□□无缝凑了进去,顿时,这处地方退后,露出平台内的一间暗室来。   苏锦眼中更惊异了些,随许氏一道入内,“这处暗室是整个平阳侯府内最安全的地方,便是方才的暗道和平台暴露了,这处暗室都不会,除非提前知晓,我将这整个暗道的钥匙给你,若是京中出了意外,可通过此处逃生,此处是平阳侯府的隐秘所在,谁也不能告诉。”   苏锦忽觉手中这枚平安令牌沉甸甸。   许氏指了一侧的花纹处,苏锦会意,这处同早前平台上不起眼的花纹一样,也是可以放令牌放上的,应当还有旁的机关。   苏锦示意许氏,许氏颔首。   苏锦将令牌贴上,果真,这密室之中再出现了一道暗门,这道暗门背后,苏锦便不知道再有什么。   看模样,许氏也不准备再上前。   苏锦便也按捺住好奇,驻足。   “将令牌取下,暗道就会关闭。”许氏开口,苏锦照做。   果真,这暗门阖上,就似一道石墙一般,根本看不出端倪。   许氏道,“回去吧,一面走,一面同你说。”   苏锦应好。   也不知可是托付了这等秘密的缘故,许氏同苏锦之间似是更多了一层信任。苏锦上前搀扶许氏,两人取了火把,一道从平台处继续向台阶上折回。   苏锦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搀扶着许氏,听许氏开口,“方才那道暗门通往京城外,若是京中真出了事端,可以从方才那道暗门逃走,也可从那道暗门回府中,不会被旁人发现。这整条暗道都是侯府的逃生和避祸之路,我今日将令牌交给你,便是将侯府内最重要的一把钥匙给你。”   “母亲放心,苏锦记得了。”苏锦应声。   许氏难得笑笑,继续道,“柏炎有两个兄长,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但柏炎的性子同他爹最像,谨慎的时候谨慎,但冲动的时候也容易不计后果,柏炎是最像他爹的一个。”   柏炎的父亲过世多年,但许氏说起柏炎父亲的时候,眼中仍有暖意,苏锦猜得到当初两人感情一定很好。   苏锦笑了笑,“柏炎同父亲生得像吗?”   许氏也笑笑,“像,很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脾气也是。”   苏锦莞尔。   又许是说起了柏炎父亲的缘故,两人似是语气中多了些亲厚,少了些早前的距离。   “母亲,您慢些。”这几层阶梯有些陡,苏锦出声提醒。   许氏转眸看她。   苏锦极少会在她面前特意说关切的话寻存在感,但眼下,似是交付了这层信任后,她的关切才来得水到渠成,她才回开口。   越是关心,话用的越少,亦未特意抬眸看她。   无论是大婚,亦或是怀了柏炎的子嗣,她仿佛都平和娴静,未恃宠生娇,也未矫揉造作。当与她保持距离时,则适当保持距离,当她给予信赖的时候,她亦显露关心,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这样的性子不会阿谀奉承,亦有自己的原则。   侯府需要一个有原则的当家女主人。   许氏叹了叹,“苏锦,我接下来同你说的话,你要仔细听好。”   苏锦颔首,洗耳听着。   “方才那枚平安令牌除了是暗道的钥匙,还有一个作用。”许氏看她。   她亦看向许氏。   许氏沉声道,“这枚平安令牌还掌管着平阳侯府的暗卫,你可以用这枚令牌调令所有的暗卫。你见过的。诸如青木,丰巳呈,还有你没有见过的,分布在京中和各处,这是平阳侯府的保护伞,也是侯府在各处的眼线,柏炎知晓的不过其中的十分之一,还有九成,都在冰山下,他未听过……”   苏锦眸间微滞,忽然觉得这枚平安令牌似是过于沉甸,超过了她的认知。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来啦~二更还远吗?,, 第102章 味道(二更)   “母亲……”苏锦迟疑。   许氏摇头,示意她听完,“很早的时候,柏炎的大哥在军中出事,二哥又身体孱弱,盛家老太太执意要将柏誉留在盛家将养,平阳侯府只剩柏炎一个孩子。柏炎的父亲对他寄予了重望,便同我商议,想在侯府训练一组身手矫健的暗卫,来保护柏炎的安全。那时柏家手握重兵,遭天家忌惮,这样一组脱离了军中,又忠心不二的暗卫很重要。那时柏炎尚小,他父亲握有兵权,这只暗卫放在他父亲手中太过引人注目,所以同我商议,将暗卫交到我手中,便同军中的人事彻底分隔开来,掩人耳目,所以,你今天见到青木,丰巳呈,都不是军中之人,而柏子涧跟了柏炎在军中,便不是府中的暗卫……”   所以有一日,即便兵权被收,但平阳侯府暗卫还在,也不会被渗透……   苏锦忽然明白了柏炎父亲的意图。   许氏凝眸看她,“所以,苏锦,你还记得我早前同你说起过,平阳侯夫人身上的担子很重,需要在柏炎身侧给他助力,在他做事冲动不计后果的时候拦得下他,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清醒,亦要替他周全,必要时,动用手中的暗卫替他扫去障碍……”   苏锦眉头微拢。   许氏已与她踱步到暗道最上方。   许氏道,“苏锦,要做平阳侯府的当家女主人,除了柏炎的喜欢与信赖,还要有足够的底蕴和原则,苏锦,这就是你的底蕴,务必善用。”   许氏伸手,将她拿着平安令牌的手重重握了握。   “母亲……”似是到了今日,苏锦才似是对许氏有更清楚的认识,一个并非只有一面的,淡薄的平阳侯府的老夫人。   但这认识,许是也不过冰山一隅。   苏锦沉声道,“这枚平安令牌这么重要,母亲不应将它轻易交予我。”   苏锦微微敛眸,既而抬眸看她,“母亲,可是朝阳郡出了事?”   许氏倒是意外。   她是未想到,苏锦比她想象的更聪明敏锐一些。   苏锦心底微沉,怕是自己猜中。   许氏应当是欣慰,语气微缓,“没有出事,只是许家在高位久了,总有顾虑,京中亦不太平,才要未雨绸缪。”   苏锦眼角微舒,唇畔淡淡笑意,“那这枚平安令牌,苏锦先替母亲收好,等母亲从朝阳郡回来,苏锦再亲自还于母亲手中。”   她声音温和,语气却笃定,若掷地有声。   许氏微微怔了怔。   稍许,低了低眼角,唇边勾了勾。   苏锦将平安令牌放在标记的位置上,暗道的门缓缓打开。   苏锦将火把放回原有的位置上,空气稀薄,等暗门合上,火把很快就会熄灭。   她扶了许氏出了暗门。   只是前脚刚出暗门,便见暗门门口一道青衫身影,面上一幅青面獠牙面具。   苏锦认得这幅面具。   当初在去洛城的路上,她曾见过带这张面具的人来见柏炎。   都是青面獠牙面具,但眼前这张明显和青木脸上的不同。   苏锦错愕中,带那张面具的人已单膝跪下,拱手朝她与许氏道,“长翼见过老夫人……”言罢,又抬眸看她,语气加重了些,“夫人!”   苏锦略微错愕。   许氏见她愣住,温和朝她道,“这是长翼,是府中的暗卫,早前一直跟在我身边,从今日起,长翼便跟着你。”   苏锦转眸她,“可是母亲,您还要去朝阳郡一趟,路上……”   柏炎已让丰巳呈跟着她,长翼应当同青木一样,是母亲身边的护卫。许氏却伸手示意她噤声,遂朝长翼道,“长翼,平安令牌我已交给夫人,从今往后,你为夫人马首是瞻。”   “是!”长翼应声,遂而缓缓伸手,从脸上摘下面具。暗卫的脸不能轻易被旁人看见,但许氏已将平安令牌给了她,她便是长翼的主人。   面具揭下,苏锦不由伸手捂住嘴角,“你……”   短暂一瞥,长翼却已将面具带上。   苏锦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许氏朝长翼吩咐一声,“出去吧,我同夫人还有话说。”   长翼应声。   直至长翼离开,许氏才朝苏锦道,“这就是原因,长翼为何要留在京中。苏锦,你心思聪慧,应当知晓此人当如何用。”   苏锦喉间咽了咽。   ……   陶妈妈随苏锦一道回了清然苑中。   外阁间内,柏炎正在案几前同柏子涧和邱遮一处说话。   清然苑是内苑,柏炎大都在万卷斋见人。   除却柏子涧这样的家臣,很少有柏炎的亲信到内苑中来。   今日邱遮来了苑中,苏锦倒是意外。   “夫人!”柏子涧和邱遮都拱手问候。   苏锦笑笑,“你们先说着,我回屋中了。”   柏炎颔首。   陶妈妈遂苏锦一道回了内屋里。   柏炎见陶妈妈身后还跟着许氏苑中的两个丫鬟,一人手中捧了一叠类如册子类的东西,一人怀中抱了一个锦盒,都跟在陶妈妈身后,一道入了屋内。   柏炎心中有数,应是母亲将府中的事情交待给了苏锦,方才丫鬟手中的应是府中的账册和重要的物什。   柏炎收回思绪,继续道,“这几日找人多留意东宫和晋王手下的迹象,若是发现矛头不对,立即来告诉我一声。”   柏子涧和邱遮应声。   “侯爷,明日朝中若是有人继续弹劾东宫,我们的人可要动……”邱遮是想问他的意思。   柏炎未多思索,“我们的人不要吱声。”   邱遮微楞,还是应好。   “回去吧,此事明日再说。”柏炎心思不在此处。   许家才出了这等变故,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对东宫落井下石,便是考虑许家。   东宫心思多如牛毛,他的人大凡不动,东宫便应该想得明白,他是让出了自己的利益,让东宫对许家缓和。   眼下的许昭还担不起许家,但东宫若是放过一马,许家的兵权不至于旁落。   许家也有机会喘息。   许老将军走得突然,若是再多两年,许昭已成气候。   有时运数就是这方寸之间的事,柏炎烦躁扔了手中册子。   争不争这兵权,许家都难做!   最难做的人是许昭!   柏炎叹气。   ……   等柏子涧和邱遮离开苑中,柏炎撩起帘栊入了内屋。   果真,苏锦端坐在内屋案几旁的小榻上。   陶妈妈同她说一个,青苗便从一堆册子或锦盒中拿出一个,递给苏锦。   苏锦应是头次看这些,听得认真,亦有一头雾水之处。   见柏炎入内,陶妈妈和青苗都福了福身,“侯爷。”   柏炎颔了颔首,看了看苏锦手中的东西,轻声朝陶妈妈道,“慢慢来,也不急在这一日。”   苏锦知晓他会错了意,应道,“是我的意思,母亲明日要走,我想先看看母亲交待的事,若有实在弄不清楚的,还能先问问母亲……”   柏炎顿了顿,缓步上前,这些府中琐事看似不大,实则费神,柏炎在她身侧落座,轻声笑了笑,“我同你一起。”   陶妈妈和青苗皆诧异,“侯爷……”   都是些内宅之事,怎么能劳烦侯爷,陶妈妈和青苗眼中为难。   柏炎欲从她手中接过账册,苏锦却握住他的手。   他讶然看她。   苏锦笑了笑,“去同母亲说会儿话吧……”   他怔住。   “母亲明日就走了……”苏锦一语中的。   柏炎眼中莫名微动。   陶妈妈和青苗却愣住。   其实老夫人同侯爷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微妙,就似是,有关心亦有隔阂,老夫人同侯爷是不会有亲近说话还不争吵的时候,夫人来府中的时间不长,亦不知侯爷最忌讳此事……   陶妈妈和青苗心中腹诽着,不知夫人可要惹恼了侯爷……   柏炎却一直怔住。   苏锦遂又笑笑,轻声道,“还有柏远,瑞盈……”   柏炎继续看她。   陶妈妈和青苗更为震惊。   稍许,柏炎深吸一口气,却低声开口,“你……同我一道吗?”   他眸间微敛,似是特意遮了眸间期许。   苏锦轻“嗯”一声。   柏炎脸色微缓。   陶妈妈和青苗眸间诧异,见侯爷牵了夫人起身一道往屋外去,两人好些时候才回过神来……   侯爷主动去看四爷,老夫人,和大小姐?   ……   等从老夫人苑中出来,才见苑中似是开始下雪了。   这雪下得比早前京中几场雪都要大上许多,雪花落在手中,竟要些许时候才能融了去。   苏锦生在南方,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落在掌心中,真如花瓣一般大小,还有晶莹的光泽。   柏炎一面撑伞,一面轻嗤,“真出息了!”   下场雪都似看到宝似的。   苏锦也不恼,“原来书上说的是真的,我早前还当是唬人的……”   柏炎好奇转眸,“书上说什么?”   苏锦应道,“原来雪花真的是花的模样,并不是人杜撰想象的……”   柏炎好气好笑,“书上还说什么了?”   苏锦转眸看他,认真道,“说下大雪的时候,夫君若是牵着他夫人一道在雪中漫步,就会执子之手,白头偕老……”   柏炎遂将伞扔了。   苏锦笑不可抑,继续道,“下雪的时候不冷,融雪的时候才冷……”   “还有呢?”柏炎亦笑。   “我喜欢炎哥哥。”   他心中微动,却佯装握拳轻哼,“……是什么书,我也去看看……”   苏锦笑开。   只是笑声未落,他将她抱起,苏锦微楞。   雪花飘落一片在她脸颊上,他悠悠开口道,“小阿锦,书上有说雪是什么味道吗?”   苏锦怔住。   他舔上她脸颊那枚雪花,俯身吻上她的双唇,“那记得了,雪是我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雪:哎呀捂脸……我被侯爷亲了——————————————————————   二更来啦,三更晚点哦~,, 第103章 显怀(三更)   翌日清晨,许氏一行很早便拔冗启程。   许昭同杨氏将眠兰送来了平阳侯府,请柏炎和苏锦照看,夫妻二人带了许童回朝阳郡。   眠兰很小,约是三两岁左右,同杨氏生得很像,应是刚病过,眼见才好些,柔弱模样是不应当上路一道折腾。苏锦有身孕,柏炎从许昭手中接过眠兰抱起,眠兰很有些舍不得,却又懂事,一直闪着泪光,却未哭出来。   杨氏心都似碎了般。   但为了女儿好,杨氏只得将眼泪咽回去,又再三同柏炎和苏锦道谢。   柏远和瑞盈亦同柏炎和苏锦道别。   柏远难得当着众人的面,同柏炎拥抱。   柏炎虽不习惯,却还是缓缓伸手,只是语气还是老态龙钟般训话,“路上记得照顾母亲和妹妹,少说话,多做事,少闯祸……”   他其实分明不是想说这些……   “知道了,三哥,你关心我的。”柏远反正欢喜了。   柏炎亦笑,“念书最忌讳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路上时日不短,功课别落了。”   柏远投其所好,“回来让三哥检查!”   柏炎难得笑笑。   瑞盈和苏锦处,瑞盈上前拥她,“胖丁就托三嫂照顾了。”   这一路去朝阳郡路远,多一个胖丁不好照顾,也容易走丢,瑞盈便不带着了。   苏锦轻声道,“放心吧。”   瑞盈未松开,似是趁着这间隙,低声朝她道,“三嫂,你说的话我想过了,我不会再做早前的傻事儿,等从朝阳郡回来,我会堂堂正正直面自己的终身大事,不会再草率而不知后果,我会对自己的负责……”   苏锦莞尔,“你三哥会以你为傲。”   “真的吗?”瑞盈轻笑。   苏锦松手,瑞盈亦松手。   一侧,柏炎正同许氏说着话,“朝阳郡路远,母亲一路珍重。”   许氏看他,“你照顾好苏锦,也需好照顾好自己。”   柏炎低眉,“知道了。”   许氏伸手,忽得拂了拂他大麾上的浮灰,柏炎低眉看她。   许氏忽得叹了叹,“那时候才那么高,眼下都这么高了。”   那时候比划得是她腰间不到,这时候是他当下模样。   柏炎忽得会意,许氏是说他小的时候。   那时候他同旁人打架,回来的时候一身是泥又混着雪,滚得浑身上下都是脏的,便是许氏俯身,耐性给他拂了拂身上的泥和灰,“这次一个打了几个?”   柏炎眸间微滞,喉间咽了咽,忽得上前拥她。   许氏愣住。   周遭的柏远,瑞盈,许昭和杨氏都愣住……   “娘,早些回来,儿子想你……”似是说出这句,心底既沉甸甸得踏实,又突如其来得掏空。   许氏忽然怔住,一瞬间,鼻尖微红,眼底也蓦然泛起一股氤氲,强忍着喉间的哽咽,“方才叫的什么……”   “娘。”柏炎揽紧她。   许氏伸手擦了擦眼角,不知是哭还是笑。   苏锦牵着眠兰,嘴角微微勾了勾。   眠兰一脸糟糕的表情,奶声奶气朝她道,“怎么办,表婶,姑奶奶都哭了,可是表叔又惹姑奶奶生气了……”   苏锦笑了笑,俯身伸手摸了摸她头顶,在她耳畔道,“不是生气,高兴也会哭,这叫喜极而泣。”   “喜极而泣?”眠兰睁圆了眼睛看她。   苏锦颔首。   眠兰认真朝她道,“我记住了,表婶,喜极而泣。”   苏锦遂又笑笑。   柏远和瑞盈惊得险些没将下巴掉下来……   尤其是柏远就在近侧,柏炎松手,见他一脸夸张的表情,便怒瞪。   柏远伸手将下巴合拢。   柏瑞盈处,喉间咽了咽,看他,“三哥……”   柏炎垂眸,轻声道,“你也是三哥的掌上明珠。”   柏瑞盈轻轻咬了咬下唇,连连点头。   这一袭道别良久,都快耽误上路,柏炎催了声,“走吧,这几日雪大,早些走,早些歇下,怕夜路不安稳。”   许昭应好。   柏炎又拍了拍许昭肩膀,“娘和弟弟妹妹交给你照顾了,你照看仔细了,少了根头发我都找你理论。”   许昭叹了叹,“知道了,京中属你最凶,平阳侯。”   “爹,娘~”眠兰上前。   许昭再次抱起她,“眠兰,好好听表叔和表婶的话,等爹爹和娘亲回来,带你去风筝可好?”   眼下是十月中,等从朝阳郡折返也差不多是三月中的事情了,许昭应是一早便想好怎么哄眠兰的,所以说得合情合理。   眠兰果真不哭了。   杨氏遂也拥了拥她,“记得爹爹和娘亲说的,要听表叔和表婶的话……”   眠兰点头,“眠兰知道了。”   柏炎和苏锦将一行送至大门口。   昨日下了一场大雪,清晨尚且银装素裹,树枝上缀着涔涔白雪,似是要将枝丫压断了一般,厚厚的雪下,还覆了层厚厚的冰,越往北走,越不好走。   苏锦有身孕在,还有眠兰要照看,送至大门口便止步。   柏炎跃身上马,护送许氏一行至城外再折返。   苏锦便牵了眠兰在大门口看,等这一行马车消失在街角,苏锦才牵了眠兰回清然苑中。   侯府很大,侯府中空置的苑落也多。   但眠兰年纪尚幼,苏锦怕不在跟前看着,照顾不周,遂让白巧玉琢将清然苑中的西暖阁空了出来,专程给眠兰住。   眠兰身边跟来了一个照顾的管事妈妈,还有一个大丫鬟,并着两个小丫鬟,在清然苑也不打挤。   苏锦牵眠兰回了暖阁中,同眠兰说了会儿话,眠兰让苏锦给念了几个绘本,最后将苏锦自己给念困了。这两日的事情多,起得又早,困意涌了上来,不多时便睡了去。眠兰身边的管事妈妈和大丫鬟赶紧示意眠兰噤声,而眠兰也听话,早前娘亲便叮嘱过,表婶腹中有弟弟妹妹,若是表婶困了不可以朝表婶,当下,眠兰果真不吵了。   青苗笑了笑,领着眠兰去熟悉平阳侯府。   日后还要在平阳侯府呆上三四个月,正好今日去四处看看,管事妈妈和身边的丫鬟也都跟着一道。   苏锦便枕着引枕,靠在西暖阁的小榻上睡着了。   到柏炎回来还未醒。   柏炎一直将许氏一行送出城十余里才折回,回来的时候,天又开始下起了小雪。   白巧说夫人方才在给兰姐儿念绘本,念着念着自己睡着了,正在西暖阁睡下,青苗带兰姐儿和管事妈妈,几个丫鬟去侯府熟悉去了。   柏炎点头。   撩起帘栊,有人正在西暖阁的小榻上睡得正香。   今日早起,这两日又忽得接了不少府中的事,正是应接不暇的时候,她忙里偷闲打个盹儿。   西暖阁里的地暖没有主屋中的热,柏炎取下大麾给她盖上,她也未醒。   柏炎俯身,在她一侧落座,仔细端详她。   精致的五官,清秀的面容,平和的温婉里透着诱人的妩媚,修长的羽睫倾覆,剪影出一道好看的侧颜,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俯身,朝睡着的某人轻声道,“小阿锦,今日听到没有,我唤娘了,娘很高兴,若不是今晨应了你,我许是真唤不出口,但真唤出口了,却发现并不是什么难事……”   柏炎眸间微暖,“小阿锦,哥哥好喜欢你……”   ……   许氏等人离京,但京中的日子却一日也未停歇过。   古嬷嬷还是隔三差五就会来府中,继续教授苏锦宫中礼仪,也会同她说起宫中的忌讳,听闻许老夫人去了朝阳郡,那生辰宴中侯府入宫的女眷就只有苏锦一人,少了许老夫人的照看,古嬷嬷更多交待了些。   苏锦一一记下,不敢马虎。   许氏走后,侯府中的琐事,小至吃穿用度,月钱,都需苏锦点头过目,大致侯府的开支,账册,收成,也都需苏锦仔细过问,还有京中的人情世故,各府女眷的上门拜谒,真亏得有陶妈妈帮衬,否则她是一点空闲都不得……   陶妈妈却道,夫人已接手得很快了,细碎的事情,还好有陶妈妈在帮着做。   她未唤,长翼倒是少有来她跟前,只是每隔四五日便有暗卫送来的各处消息,她看了些,一些未看,还有些会寻了长翼来问。   得空的时候,会带眠兰去城中吃糖葫芦,栗子糕,有丰巳呈等人跟着,一路倒也安稳。   晚上入睡的时候,还会管理给眠兰念绘本,其实翻来覆去大多这几个,她都能背出来,但眠兰听得认真,她亦讲得生动。   等眠兰入睡,她才会回主屋中。   魏长君和程双都来过府中,她亦带眠兰去叶府和顾府做过客,叶浙倒是常年在京中,她去叶府做客时,柏炎来接,但顾云峰在江洲驻军处,顾云筑见了柏炎都哆嗦。   就这般,时间很快到了腊月初。   早前还不觉得,腊月初的时候,苏锦的肚子便很有些显怀了。   腹中住了两个孩子,苏锦的脸也稍许更圆润和富态,更不似早前那般怕冷,比旁人穿得衣裳都要少上至少一层。   适逢休沐,刘太医来复诊,说夫人胎相很稳,侯爷夫人放心。   柏炎便真的谨慎又小心得放心了‘一回’。   良久,苏锦依旧面色红润,有人则心满意足吻上她耳后。   也不知何时起,有人就盼着休沐……   早前的相拥而眠,也越来越多得变成了苏锦侧身躺着,他在身后揽她着入睡。   眼下苏锦夜里睡得尚好,也能按刘太医说的,平日里吃的也管得住口,孕吐的反应也慢慢消了去,只是还是容易嗜睡。   白巧和玉琢若见她得了空,都会按刘太医的嘱咐,扶了她在府中散步。   如此,日子很快便到了腊月初九。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来啦~转圈圈   ——————————————————,, 第104章 入宫(一更)   腊月初九,宫中操办生辰宴,稍有品阶的官员都会携女眷入宫拜寿。   不少外地的权贵都遣了家中子弟入京。   生辰宴当天宫中往来之人诸多,很早便要开始在宫门处层层排队检查,等候入内。   入宫拜谒当天要沐浴,更换入宫盛装以示尊重,柏炎是寅时醒的,寅时三刻便收拾妥当,在外阁间中同柏子涧等人说话。   苏锦则是睡到将近寅时三刻了才醒,隐约能听到外阁间中,柏炎同柏子涧等人说话的声音。   青苗提醒一声,“夫人,有些迟了。”   苏锦撑手起身。   耳房地滑,白巧和玉琢陪同着苏锦入耳房沐浴更衣,再换上入宫的隆重衣裳,铜镜前,青苗照古嬷嬷早前吩咐过的妆容上完妆,便差不多到了卯正时候。   “好了吗?”柏炎撩起帘栊,本是心不在焉的问了句。   目光触及铜镜里那张明艳却端庄的面容,竟不觉呆了呆。   今日入宫,妆容是要浓稠艳丽些。   她有身孕在,所以在这浓稠艳丽里淡去了些许秾艳,凸显了几许莫名的端庄。加之有身孕后,脸似是比早前更圆润了几分,更是抑不住的雍容与贵气。   比起早前的妩媚动人,更多了几分尊重和凝视。   他少有见女眷入宫的衣裳能衬得出端庄与光鲜。   她的妆容分明不显夺目,却让人觉得璀璨生辉。   他瞥目,温柔道,“走吧,快迟了。”   青苗扶苏锦起身。   今日生辰宴,入宫的权贵和女眷本就众多,都不会带侍从或侍婢。   适逢入宫这样的大事,马车大都停在清然苑外,方便出入,柏炎扶苏锦上了马车,放下帘栊落座好,马车便缓缓驶离苑中。   柏子涧和邱遮在军中和朝中都有官职,今日本也要入宫拜谒,遂一同上了第二辆马车。   平阳侯府离宫门不远。   眼下差不多卯初,应当卯正前后就可以到宫门口。   今日的衣裳过于正式,苏锦有四个多月身孕在,遂有些不舒服,只是不好随意动弹,将衣裳弄皱了些,在宫中女眷一处时落人口舌。   马车已驶出平阳侯府,驶到了大街上。   因今日是宫中的生辰宴,晨间大批官员要入宫,路上设置了禁制和盘查口,街上来往的行人很少,马车中只能听到马车外的车轮滚滚声。   车轮的滚滚声中,柏炎忽然开口,“阿锦,我有事同你说。”   苏锦抬眸看他。   他伸手,牵了她到怀中落座。   苏锦见他脸上神色郑重,又逢今日要入宫,心中猜不到他要叮嘱的事。   柏炎温声道,“早前特意没同你提前说起,是怕你有身孕,心中会一直惦记此事,眼下要入宫了,你需心中有数,也不必慌乱。阿锦,今日宫中的生辰宴可能不会太平……”   苏锦眸间果真诧异。   他口中‘不会太平’几个字包含的意思太重,根本来不及反应。   柏炎揽她,宽慰道,“今日整个京中都或生动乱,宫中才是最安全之处,无论这动乱结果如何,都应当不会波及到平阳侯府,我是怕你和孩子届时吓倒,提前同你通个气……”   “柏炎,你是不是……”苏锦担心他。   他口中的动乱,俨然已是逼宫之意。   苏锦是担心他参与其中。   呼吸中带着紧张。   柏炎温和应道,“放心吧,阿锦,平阳侯府没有参与其中,只是这朝中积怨已深,总有人忍不住铤而走险,我们只是坐山观虎斗,无论哪一方赢,平阳侯府都能置身事外……”   他脸上带着自信的笑意,分明笃定。   苏锦心中莫名微滞。   他似是看出她心中不安,凑上前,吻上她脸颊,“小阿锦,哥哥在,不怕……”   苏锦凝眸看他,微微将头靠在他肩膀上。   不知为何,苏锦心中总有何处不踏实,但柏炎眼中中分明笃定。   “稍后宫中女眷众多,别露了端倪……”   她靠在他肩上,听他轻笑提醒。   苏锦轻“嗯”一声。   ……   许是心中惦记着方才柏炎口中的一袭话,马车似是很快就行至了宫门外。   宫门分三道,分别为外宫门,中宫门和内宫门。   外宫门做初步盘查,盘查后可供马车驶入。平阳侯府的马车到时,前方已排队候了不少等到入外宫门的马车。   苏锦伸手撩起帘栊,似是只瞥了一眼便怔住,她是头一次入宫,马车外,清晨的阳光照在琉璃色的宫瓦上,仅些许刺眼,更多是照出了一番波澜壮阔,大气恢弘。   苏锦心中叹了叹,目光落在前面一辆马车上。   各府的马车除却官阶不同可用的马车大小不同之外,其余大同小异,只在马车四角挂了吊牌,入宫时提醒宫人和侍卫是哪家的马车,譬如平阳侯府几个字。   而前面的马车,却是挂了一缀小的灯笼,与旁的马车都不同。   苏锦数了数,一串有四个灯笼……   柏炎见她目光盯在一处,遂凑上前,见了前方马车上的灯笼,便知她好奇何处了。   “这是公主府的马车。”柏炎轻声。   “公主府?”苏锦未听他提起过。   公主府的轿撵就在前方,柏炎放下帘栊,轻声道,“陛下膝下有两子一女,一个是太子,一个晋王,还有就是安平公主,前方的轿撵是安平公主的。前几月英国公的孙子尚了公主,马车内正是安平公主和英国公的孙子,赵泽政。”   苏锦对朝中之事陌生,加之入京时间短,连英国公的孙子赵泽政都未听过,却隐约记得在何处听人提起过安平公主,可认识的人里不应当同宫中有交集……   许是她记错了……   苏锦遂也没有多想。   马车缓缓停下,外宫门处值守的侍卫在马车外拱手,“侯爷,多有冒犯。”   应是要看车内。   柏炎轻“嗯”一声,值守的侍卫撩起帘栊,打量了一眼马车中,并未大碍,并放下帘栊,道了声放行。   不知可是平阳侯府马车的缘故,苏锦只觉连同先前那辆公主府的马车一道都是,外宫门处查得极其简单,但其余的马车中似是盘查了良久,这许是其中说道的缘故。   入了内门,马车不能驶太快,一直跟在公主府的马车后面。   不多时,应当是到了中门,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苏锦也听到前方马车缓缓停下的声音。   柏炎起身,伸手牵她,“到了中门了,马车只能行到这里,我们要自己步行至内宫门处。”   苏锦应好。   这些在早前古嬷嬷来府中的时候都交待过,她有印象,入宫拜谒的官员和女眷都需在中宫门处下马车,而后步行一段至内宫门。   等到内宫门处,她便要同柏炎分开了。前朝官员有前朝官员的去处,她则要和旁的女眷一道去后宫中请安。   思及此处,脚蹬已置好,柏炎扶她下了马车,“小心。”   若不是她有身孕,他许是要将她直接抱下来。   苏锦目光瞥向一侧。   只见先前那辆公主府的马车也停下,先下车的男子似是同柏炎差不多年纪上下,恭敬低头立在一侧,没多看,只是伸手搭着眼前的人下马车。安平公主也未多看他,只搭着他的手踩着脚蹬下了马车,两人似是没怎么说话。   许是察觉一侧的目光,安平公主的目光投来。   正好与柏炎和苏锦遇上。   “平阳侯?”安平公主招呼。   苏锦依柏炎的葫芦画瓢,“见过公主。”   “这是你夫人?”安平公主打量了她一眼。   苏锦福了福身,“苏锦见过公主。”   苏锦?似是听到这个名字,安平公主愣住,稍许,,眸间流露出一抹难以觉察的悲凉之意,“你娘姓宴?”   苏锦讶然颔首。   安平公主笑了笑,朝柏炎叹道,“夫人生得真美,平阳侯你有福气。”   也只这一句虚赞的话,旁的也没说,便同赵泽政一道直接入了中宫门。   应是公主与驸马的身份,盘查也近乎形同虚设。   待得对方走远,苏锦却是意外,安平公主怎么会问起她娘亲来?   柏炎目光微敛,他倒是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于是心中豁然开朗,轻嗤一声,难怪不得躲去了严州,英国公的孙子赵泽政尚了公主……   这家伙招惹得是安平公主。   呵!柏炎心中对宴书臣刮目相看,这家伙的眼睛得多瞎……   安平公主就似一段插曲,很快过去。从中宫门踱步至外宫门,路上不停有人主动招呼。苏锦有四个月身孕,走不快,所以一路走,一路都有人撵上来说话。大都对柏炎忌惮,却对平阳侯夫人好奇。   苏锦回京时间不久,刚回京便成亲,后来在东宫的赏梅宴上露过脸,但这般仔细见过人不多,遂都纷纷问候。   苏锦也耐着性子回应。   到后来,柏炎有些心疼她,遂有些烦上前招呼的人,周遭都是平日里见惯他脸色的,也不大敢顶风上前,苏锦这厢轻松了不少。   临到内门处,身后有人唤道,“柏炎,嫂夫人!”   叶浙的声音。   应声回眸,果真是叶浙携了魏长君一处。   正好,柏炎同叶浙一处。   魏长君搀了苏锦一起。   “走这么远,可有累着?”魏长君想起自己有身孕时,是几步路都不愿多走,当时从这中宫门道内宫门的一路,别提歇了多久。   苏锦笑笑,轻声道,“光走倒不累,但同人招呼倒是挺累的。”   魏长君噗嗤一声笑出来,“难怪平阳侯方才一张要吃人的脸,旁人都不敢上前。”   苏锦亦笑笑。   柏炎正同叶浙一处,叶浙轻声道,“听说有风波,你可有准备?”   柏炎应道,“再有风波也不应波及到你我……”   叶浙轻声道,“这回只怕东宫要失气数。”   朝中近来多盛传东宫失了陛下信赖,多番遭陛下斥责,陛下也准备撤去东宫的监国之职。总归,眼下东宫的形势不容乐观,怕是要狗急跳墙,再没有比生辰宴更好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小主,今天只有一更哈,本来想多跟一张把这个过渡章节带过去的,但是真的今天写不动了,容我偷个懒,么么哒~,, 第105章 暗波涌动(二更合一)   许是有魏长君在一侧作伴,又未与柏炎走在一处,再加上走得慢,周围招呼的人也有,但不如早前那么多。   不见柏炎一脸剑拔弩张的模样,很快便走到的内宫门前。   内宫门共分为两道,一道过前朝的人,去正厅。   一道过女眷,去后宫。   行至到此处,便要分开入两道内宫门,去不同的地方待上一整日,就连晌午的午宴也要在不同的地方用,直到晚上的正宴才会一道回大殿中。   叶浙和柏炎已在岔路口等候。   柏炎眸间噙着笑意看她。   魏长君和苏锦缓步上前。   腊月里呵气成雾,苏锦额上渗出了涔涔细汗,柏炎眸间微微敛了敛,也未顾忌旁人,上前伸手替她擦了擦额头,温声问道,“累吗?”   这一路不近。   苏锦笑了笑,摇头,“不累。”   他笑笑,仔细叮嘱,“稍后去后宫,寻到能偷懒的时候便偷懒些,你有身孕在,没人会为难你。”   他已开始出主意。   苏锦笑笑,轻声应道,“知晓了。”   她亦知旁人不会为难她,只是初次入宫,便是古嬷嬷都已交待过,还是担心有摸不清的地方,仍需察言观色。   柏炎不在,她心中有些不稳妥,只是又不想让柏炎看出她的紧张,反倒让他在另一处担心。   柏炎应是比想象中更信赖她一些,才会将早前那翻话说与她听,在她心中是激起了层层涟漪,也需沉着应对。   “别怕。”一侧,柏炎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   苏锦抬眸看他。   他嘴角微微勾勾,轻声道,“后宫有我安插的眼线,不会有事的。”   她诧异看他,后宫安插眼线?   他笑笑,“早前不是说了吗,前朝没有宫女,后宫总有,有宫女,还有内侍官,都有我的眼线,你在宫中饮几杯茶,说几句话,吃了什么糕点,都会有人告诉我。我不在,亦知晓得清楚,你不必担心。”   她一脸唏嘘模样。   柏炎轻笑,又牵她上前,“长君,苏锦托你照顾了。”   如此直白,也只有平阳侯柏炎了。   魏长君笑笑,“放心,一定安稳将人交还给你。”   苏锦亦笑笑。   魏家同沐家走得近,在魏长君嫁叶浙之前便同柏炎熟识,柏炎也一直唤的是长君,所以并无违和。   叶浙亦笑,“可以了,平阳侯,有长君在,会照顾好嫂夫人的。”   柏炎抬眸望去,通往后宫的内宫门处,已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少说也有一百余人。内宫门处,正在逐一排查,按这速度不知会等多久。   柏炎朝叶浙道,“稍等下。”   言罢,牵起苏锦的手,往另一侧的外宫门去。   “柏炎……”苏锦被他领着去,知晓他何意,心中顿觉不妥。   魏长君也转眸看向叶浙。   叶浙恼火笑了笑,朝魏长君点头道,“去吧,晚些见。”   魏长君朝他笑笑,快步朝柏炎和苏锦二人撵上。   外宫门处有巡查的内侍官,见了这厢是平阳侯领着夫人来,远远便迎上了上来。见平阳侯夫人还有身孕在,内侍官赶紧上前,“侯爷,夫人。”   周遭排队等候检查的女眷见是柏炎领了苏锦来,不免窃窃私语,早前只是听说平阳侯护夫人得很,还真未见过亲自送到内宫门这处来的。   果真,也不消柏炎开口,内侍官会意道,“夫人有身孕在,请随奴家来吧,勿在此处等候了。”   “去吧。”柏炎绾了绾她耳发。   他送她来此处便是此意,内侍官各个都跟人精似的。   “长君,苏锦托你照顾了。”言外之意,是让魏长君同苏锦一处。   内侍官通透锐利,“二位夫人请随奴家来。”   魏长君扶了苏锦一道,跟在内侍官身后朝内宫门处去。柏炎一直目送她二人入了内宫门,才转身朝叶浙走去。   周遭的女眷羡慕不已。   朝中之人多在意自己声名,眼下平阳侯送夫人在此处,旁人只会说平阳侯举止不妥,又不会说平阳侯夫人不妥,平阳侯果真护他夫人得很。   周遭羡慕的低声细语中,苏锦和长君已过检查,魏长君扶了她入内宫门。   “这样可会不好?”苏锦心中不免担心。   魏长君笑,“反正旁人也只会说柏炎,柏炎他自己又不在意。”   苏锦亦笑笑。   魏长君叹道,“他这人性子就是如此,整个京中都知晓,也不怕别人戳他脊梁骨,你就别替他担心了,他脸皮厚。”   苏锦忍俊,稍许又转眸看她,“你和叶浙都同柏炎自小熟识?”   她听得出魏长君话中的亲近语气。   魏长君笑道,“苏锦,你头上这支金翅蝴蝶翡翠牡丹步摇就是他拉着我四处帮他看的,人又挑,事又多,心还细,别提多折磨人……”   苏锦却意外,那魏长君是知晓早前她与柏炎的事的。   果真,魏长君缓缓敛了笑意,“苏锦,他是真的很喜欢你,你嫁人的时候,他险些死在边关,回到府中就和许老夫人大吵一架,吵得都要决裂了。原本就是在战场上才捡回了一条命,一身的伤还未养好,便又在殿前请旨出征,再回来的时候又过了两年,他同叶浙说他放下了,听说你嫁得好,他早前答应了你父亲要照顾你,他这一趟出征回来,你父亲意外过世,他想去远洲看你,这只步摇他一直带在身上,好多年了,每次回来都有坏的地方便修修补补,终于,还是带在你头上了……”   魏长君遂才笑笑。   苏锦眸间些许氤氲。   不知柏炎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事,只觉这枚步摇沉甸甸得似那日的凤冠,又似那日试喜袍时,他似魔怔般重复的那句,阿锦,我真的爱你……   见苏锦鼻尖微红,魏长君诧异,“他没同你说起过……”   苏锦淡淡笑笑,“没有。”   魏长君叹道,“那你可别同他说起是我说的,他真能来找我计较!你不知道他是多计较一个人。”   苏锦浅浅莞尔。   ……   沿路,不断有宫人问候,亦有宫人领路。   有时是宫女,有时是内侍官,今日是陛下的生辰,女眷在晌午前都要在卢皇后处见礼的。   叶浙在京中好人缘,宫人和旁的女眷都认识魏长君,上前招呼的人多,苏锦却是生面孔,但见魏长君同她亲厚,又估摸着这样的身份,年纪,也七七八八猜出是平阳侯夫人。   后宫中,女眷其实比前朝更会察言观色。   前朝的官员若是见柏炎与叶浙说话,还是会上前礼仪性招呼。   但苏锦同魏长君说着话,旁人若是不熟,或是平日里怎么在京中露脸的,便不好意思上前打断,只是远远福了福身,算作招呼。真有上前打断的,便是程双这等早前在东宫赏梅宴时在暖亭中的人。   “你们来得倒是晚,我这都请安出来了。”程双已去见过礼,眼下才从正殿中出来,在苑中散步歇着。   今日入宫拜谒的人多,不能都堵在皇后殿中,所以请个安,听皇后问几句,答几句,平日里亲厚的多聊上几句,便大抵都出了苑中。   在殿中一直作陪的,无非是东宫太子妃和后宫中三两个受宠妃嫔。   安平公主不是皇后亲生,走动也不算亲近,也都是见了礼便离了殿中去看自己的母妃刘妃。   刘妃前些日子病着,今日皇后借口病着不吉利,便未邀刘妃一道。   但刘妃是晋王和安平公主的生母,在宫中的地位比旁的妃嫔都高。   安平公主去见刘妃,皇后也未多留。   另一处宫阙中,安平公主接过丫鬟口中的药碗,用小勺轻轻舀了一口,喂到刘妃口中。   “你今日当在皇后处。”刘妃吞服了一口,仍不忘皱着眉头朝安平公主说教。   安平公主漫不经心道,“今日母后处热闹,不缺我一个,我已给母后请过安,也说了过来看母妃。”   刘妃担心看她。   安平公主又舀了一口喂她。   刘妃吞服下,寻了空隙,继续道,“你不应当成亲了,自立府邸了,便觉身后的翅膀硬了,你还处处倚仗皇后,为何要择今日当众与她过不去……”   安平公主皱了皱眉头,没有应声,继续喂她。   刘妃见她不开口,又道,“安平……”   安平公主顿了顿,顺手扔了药碗,“啪”得一声,宫女和内侍官吓得跪了一地,刘妃也怔住。   “都出去。”安平公主语气却平静。   宫人都不敢迟疑。   “安平……”刘妃诧异。   安平公主戏谑道,“原本就没病,喝什么药!你不就不想今日冲撞了中宫所以才在这种时候装病,不出现在父皇的生辰宴上吗?”   刘妃僵住。   “那我同你一处,也不去这生辰宴有什么不对?”安平公主一针见血,“这后宫中谁都比你活得轻松,你诸事都隐忍,退让,换来什么结果?”   刘妃眸间氤氲:“换来你同你二哥还活着。”   安平公主轻哂,“朝中上下都看得出父皇对太子不满,父皇病倒,太子监国,除了排除异己,就是往各处安插自己的亲信,造了范侯案,还险些将安阳侯府连根拔起,朝中上下积怨深深,都盼着父皇废了太子而立二哥……”   话音未落,刘妃“啪”得一耳光,“太子之位是你能妄议的!”   安平公主嗤笑,“明哲保身,明哲抱着,这么多年了,你没念累,我都听累了,这么多人为二哥谋划,但你这个做母妃的,可曾为二哥做了些许!”   刘妃恼道,“你二哥是斗不过东宫的!”   安平公主嘲讽:“从小到大,你都是这般同二哥说,同我说,让我得了东西,头一个要拿到中宫给母后,其实人家根本不稀罕;你让我同母后亲厚,其实人家根本就不想同我亲厚;你让二哥不同东宫争,让我依附母后,到头来,你讨得了什么好处?我如今这样你高兴满意了吗?”   刘妃双目通红,“我出身不好,不能给你们兄妹二人安排好的出路……”   安平公主轻笑出道,“那母后如今给我安排得出路好,我同一个不喜欢的人日日睡在一处,冠着英国公孙子的名头,私底下这个赵泽政只好南风,母妃你知道吗?这就是母后给我安排的好夫婿,连试婚的宫女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假的,母妃你知道吗?”   刘妃怔住。   安平公主继续笑,“英国公本就东宫的嫡系,有公主这层遮羞布,对母后和东宫更是死心塌地,母妃你还撵着去给母后谢恩。东宫拿着你的女儿联姻,得的好处就是对付你儿子,母妃,你何时才能想明白,若有东宫在一日,你再如何隐忍,我与二哥都是母后和东宫的眼中钉肉中刺……”   “安平……”刘妃哽咽。   安平公主亦噤声。   良久,抬眸看向刘妃,低声道,“母妃记得我当时多喜欢宴书臣吗?他多好啊,干干净净,两袖清风读书郎一个,就是宴家的出身配不上你的女儿,所以你要断了他的仕途,险些将他雪藏了。你可知道,他就似你女儿生命中的一束光,被你拱手让给旁人掐碎了……”   “平儿!”刘妃听得心悸。   安平公主嘴角勾了勾,慢悠悠起身,“放心吧,母妃,我早就已经不喜欢他了,因为……我配不上他。”   “开门!”安平公主甩袖,宫人连忙开门。   “给母妃重新煎药。”安平公主厉声。   宫人吓得应声。   安平公主已离了殿中而去,殿中徒留了刘妃一人的哭声,有近身的宫婢上前宽慰,刘妃亦泪流不止,“环儿好高骛远,我已劝不住,我让她求皇后给她婚事做主,是为了护她啊……”   宫女不知如何接话。   “这天下间,哪里还有世家的声名更能护她的,她为什么就是不懂!”刘妃捂心,“我只是陛下身侧伺候的宫婢,并无娘家,她除了依附皇后,是没有出路的。我终日担心受怕,怕环儿铤而走险,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东宫的根基连陛下都轻易动弹不了,我是岂能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将命都搭进去……”   “可是,娘娘,如今晋王殿下在朝中的呼声很高……”宫婢也觉刘妃隐忍过于。   刘妃眼中丧意更重,“当年先帝最后是中意二皇子的,陛下险些丢了皇位,是卢家力挽狂澜,一手扶陛下走上今日的位置,你们是当真小看了卢家,小看了皇后和东宫。太子监国一年有余,还能让这样的话在朝廷上下流传,你们以为东宫和卢家是白给的吗?”   宫婢诧异。   “东宫志不在此,他是为了拿环儿当垫脚石!”刘妃气得呕血,“我护了他们兄妹多时,护不动了……”   宫婢慌张给她擦嘴角,“娘娘勿动气,太医不是才说了,怄气伤肝,娘娘这郁症多时,再怄下去,身子怕是吃不消……”   刘妃从宫婢手中接过这枚带血的帕子,看了看,折好交到宫婢手中,“想办法,交到环儿手中,让他无论如何,不要出现在今日晚些的宫宴上,就说为娘求他了,去!”   “娘娘!”宫婢骇然。   “去呀!”刘妃推她。   待得宫婢也离开殿中,刘妃又重重地咳了几声,似是给殿中又拢上了一层阴霾。   ……   凤鸣殿中,苏锦同魏长君刚入内,正有一群女眷请安出来,便恰好听太子妃的声音同皇后道,“安平公主到底是刘妃生的,同刘妃亲厚,母后疼了这么久,还是向着自己生母,方才匆匆在母后这里请了安,便着急去见自己母妃了……”   太子妃语气似不满。   卢皇后却是温厚,“她母妃病了多时,着急去看也是应当的。”   语气中却半分没有责怪太子妃的意思。   这些话自然不是她们当听到的,苏锦和魏长君驻足。   领路的内侍官机灵,先他们一步入了正厅中,躬身道,“娘娘,平阳侯夫人和魏夫人到了。”   苏锦便和魏长君入了殿中,朝着殿中的主位按宫礼叩拜,“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金安。”   “都起来吧。”卢皇后平易近人。   待得苏锦和魏长君起身,卢皇后又道,“苏锦是吗?应是第一次入宫吧。”   卢皇后眸间带着笑意,端庄而贤淑。   苏锦应声,言辞间,礼数皆有,说话也周全,亦不卑不亢,有一个侯府夫人当有的礼节气度。   卢皇后倒是多看了她两眼,“几个月身孕了?”   苏锦应道,“回娘娘的话,四个多月了……”   太子妃帮着算了算,“那就是四五月间临盆。”   苏锦颔首。   太子妃笑道,“真会挑时候,春暖花开的好日子。”   卢皇后也笑笑,“有身孕便别站着了,赐座吧。”   今日宫中拜谒的女眷诸多,殿中的桌椅是撤了的,只留了主位和给太子妃,宫中妃嫔的几个位置,一侧的凳子是早前备好给赐座用的,当下宫人迅速置好。   魏长君亦在,卢皇后一道赐座。两人遂在殿中同皇后和太子妃,妃嫔说了些许话。   稍后亦有旁的女眷入内觐见,皇后也都差不多礼节性问了些话,她们也跟着听了稍许,魏长君在苏锦耳侧道,“也差不多了,我请个由头出去吧。”   苏锦亦颔首。   再等一波女眷觐见之前,魏长君求了恩典带苏锦去苑中透气,卢皇后应了,又吩咐了身侧的宫人,平阳侯夫人有身孕在,稍后让宫人多照顾些。   苏锦谢恩。   从凤鸣殿出来,苏锦同魏长君一道,在后花园中漫步走走,似是呼吸都通畅了许多。   “苏锦,你还好?”魏长君见她脸色有些差。   苏锦轻声道,“有些闻不大习惯凤鸣殿中的熏香,又不敢唐突。”   魏长君笑,“我亦有些闻不惯,不过皇后娘娘似是喜欢这味道的香,我那时有身孕也不敢在殿中久待,还怕旁人看出来。”   苏锦也笑笑。   两人在后花园中踱步,却忽然听前方呵斥一声,“你是不长眼睛?还是眼睛长头顶上了?”   当即有宫女吓得跪下。   两人对视一眼,循声望去,发火的人,苏锦今晨才见过——安平公主。   魏长君扯了扯苏锦衣袖,轻声道,“走吧,安平公主的事,不看为好。”   柏炎早前让她在宫中听魏长君,苏锦便未迟疑,只是……她对安平公主好奇,是因为她早前真在何处看过或听过这名字。   等从方才的地方抽身,魏长君才朝她叹道,“日后在京中见了安平公主还是绕道走,这位公主的脾气不怎么好,有时你亦不知如何惹到她的,许是看了一眼,许是多听了她一句话……”   苏锦诧异看她。   魏长君道,“日后在京中久了,你便知晓了,你想想,东宫赏梅宴的时候你可曾见到过她?”   赏梅宴是每年东宫太子妃最重要的集会,邀请的都是京中年纪不大的女眷,卢皇后遂未至,是有恩赐送来的,照说安平公主是皇室,应当要来捧场,但人未至,其中自然有说道。   苏锦也不点破,没有作声。   离晌午也没多少时候,两人寻了一处暖亭歇脚,正好与遇上程双等人,遂正好一处。   稍后些在殿中一道用了午膳,又去了花苑处听戏喝茶。   苏锦怀着身孕,听戏怕吵。   卢皇后体恤,在凤鸣殿一侧的暖阁处安排了一处地方让她午歇,又吩咐了宫中照看。   苏锦累了一上午,确实有些犯困。   上前伺候的宫女贴耳道,“夫人,是侯爷安排奴婢来伺候的,夫人放心歇息。”   宫女福了福身,轻声道,“侯爷说,他平日里唤夫人,小阿锦。”   苏锦微怔。   宫女低眉笑了笑。   不过由得如此,苏锦也信了。   有人在一侧看着,苏锦也安心躺下歇息,这一困觉,便过去了个半时辰……   ******   前朝处,叶浙正寻了柏炎,“方才我见有宫婢来寻晋王,晋王脸色都变了。”   柏炎循声看去,只见晋王果真出神。   叶浙轻声道,“今日当不会真出事吧,你可是知晓什么?”   柏炎转眸看他,没有作声。   区廷前些时候回他,庐阳郡王接道了三批人马,约莫十万人。   庐阳郡王是晋王的人。   云山郡关卡是最隐蔽的一道,借道云山郡可绕行多个关卡……   云山郡关卡险峻,便是被发现,他也可以咬死没见过,对方绕行了险峻。   庐阳郡王是晋王的人,他并不担心暴露。   柏炎咽了口杯中酒,朝他道,“且等着看戏。”   叶浙恼火看他,“你果真知道。”   柏炎没有再应声,他亦不知今日宫中谁的胜算会更大些,   只是,柏炎瞥目看向东宫……   今日东宫似是阴郁,一直在饮闷酒,少有同人说话。   晋王处,也似是犹疑不定,进退维谷。   柏炎目光一直瞥向晋王处,直至晋王将手中那枚手帕塞回袖袋中,重新回了座位间。   柏炎缓缓放下杯盏,见东宫瞥了瞥晋王,嘴角微微勾了勾。   作者有话要说:是不是好久没见到宴书臣了   ————————————————————   两更合一,今天更早点,晚点应该还有一更,, 第106章 宫宴开始(三更)   又有外地的官员上前,向柏炎敬酒,柏炎收回了早前的目光。   前朝这场酒就这般拖拖沓沓喝到半下午左右还在继续,其间天家一直都未露面。   殿中觥筹交错,御花园又设了饮茶和棋局。   柏炎没有太多兴趣,便一直在殿中饮酒,直至看到一袭锦衣华袍款款朝他走来。   柏炎烦躁瞥目,朝叶浙怂恿,“去御花园?”   叶浙正喝得有些上头,“谁先前说不去的?”   就因为柏炎懒得动,他留在在这里陪着他,才被劝了不少酒。   柏炎伸手扯他起身,“我想下棋了。”   叶浙诡异看他,他想下棋,同太阳从西边出来差不多是一个意思。   两人前脚刚走,身后便有声音响起,“平阳侯,叶大人……”   柏炎恼火敛眸,真如瘟神一般,躲都躲不及。   两人转身,叶浙笑开,“世子!”   肖玄双手背在身后,依旧是手中一把折扇,笑岑岑道,“方才远远见到平阳侯和叶大人,正想上前,就见两位起身,还以为……是平阳侯不怎么想见肖某……”   他似笑非笑看向柏炎。   叶浙圆场,“怎么会?”   余光瞥向柏炎,意思是,你表示两句。   柏炎低眉笑笑,“巧了,方才在殿中远远见到一个十分不喜欢的人,正想抽身离远些,却没想到肖世子来了……”   叶浙古怪看他。   这人今日说话似是格外犯冲。   肖玄笑笑,“平阳侯不喜欢的人多了,应当也不差这一个……”   柏炎亦笑,“肖世子说得是,只是这个尤其不喜欢,远远见了就想绕道走。”   肖玄陪笑,“那我与平阳侯不同,我越不喜欢一人,便越喜欢同这人说话,若是这人恰好也不喜欢我,我更乐意看他一幅想恼却不能恼,还需陪我一道说话的模样,多有意思……”   叶浙见他二人一来一回,脑中略微有些错愕。   柏炎握拳轻笑,“肖世子,你这性子,我还真有些不喜欢……”   肖玄则身子微微前倾,在他一侧道,“平阳侯,你会喜欢我的……”   柏炎既恼火又怪恶心看他。   肖玄继续轻声道,“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平阳侯,说不定有一日你我利益一致,还能把酒言欢……”   柏炎礼貌道,“那肖世子怕是要久等了。”   肖玄也礼貌颔首,“巧了,我这人最不缺耐性。”   肖玄抽身,“失陪了,平阳侯,叶大人。”   是东宫侍者迎了过来。   回京之后,一直是东宫侍者在招呼肖玄。   叶浙和柏炎礼貌颔首。   待得肖玄转身,柏炎脑海中浮现了三个字,送瘟神。   叶浙问道,“你同安阳郡王府世子怎么回事?”   柏炎漫不经心,“还看不出来吗?我很不喜欢他。”   叶浙轻叹,“只要不瞎,就能看出来……”   柏炎瞥目,“那你还问?”   叶浙恼火,“柏炎,远到是客……”   “也有可能是幺蛾子。”柏炎补充。   ……   再下午些的时光,柏炎果真寻了一处暖亭同叶浙对弈。   今日生辰宴,这宫中人多眼杂,他并不想多交际,也不想在此时和东宫,亦或是晋王派系的官员走动说话,叶浙亦看得明白。   两人下了大半下午的棋,叶浙替他当了大半下午的挡箭牌。   柏炎看了看天色,似是已近黄昏,遂而放下棋子,朝叶浙道,“不下了,走。”   “去哪里?”叶浙问,方才说下棋的是他,眼下要走的也是他。   “接夫人去。”柏炎也言简意赅。   叶浙也见周围陆续有宫人开始掌灯了。今日是宫中生辰宴,夜间才是正宴,黄昏刚过,女眷都要从后宫往正殿来。   后宫往正殿来,若非绕行内宫门之外,便只有一道门槛。   柏炎同叶浙一道在宫门处背手等着,眼中翘首以盼。   叶浙轻声道,“是不是有些傻?”   今日入宫的官员女眷多了去了,也没见还有第三人像他二人一般,如石壮子一般在这宫门口杵着。   柏炎轻哂,“在殿中干等着不更傻?”   也是,叶浙豁然开朗。   他今日半下午时就已喝多了,若不是最后柏炎扯了他去下棋,还不知道会喝成什么模样,眼下,都还觉得有些微醺模样。   稍许,陆续有女眷从宫门出来,几人一处,一面说着话,一面往正殿去赴宴,见了他二人,都先是一愣,既而笑着窃窃私语,还以为看错了,这不是平阳侯和叶大人吗?奇了,就这般在宫门口杵着,当不是来接夫人的吧?   今日是宫宴,迟了是大不敬,不少女眷就好奇一轮,去正殿中赴宴才是大事。   等了稍许,见魏长君同苏锦二人一道出来。   “阿锦。”“长君。”   两人纷纷开口。   苏锦和魏长君顿了顿,眼中都似惊喜一般快步应了上来。   魏长君平日入宫的时间不少,也未见过叶浙才此处,魏长君询问般目光看去。   叶浙叹道,“没办法,有人非要来接苏锦。”   魏长君笑着看向柏炎。   柏炎的词典里似是没有颜面薄一说,大方上前了些,直接伸手牵了苏锦,身上有清浅酒意。   “没喝多少。”   “喝了多少?”   两人近乎异口同声,当下,又同时低眉,默契笑了笑。   “要开席了,先去正殿。”他出声。   苏锦应好。   去正殿要走些许时候,柏炎正好问起今日后宫情形来,苏锦应道,“诸事顺利,还在凤鸣殿隔壁的暖阁里歇了一觉,醒来就差不多黄昏前后了。”   身后,叶浙亦问起魏长君来。   魏长君道,“没什么特别,只是,又见安平公主在后宫发脾气,不知是哪家女眷冲撞了她,我同苏锦远远便走了,毕竟是皇宫内院,听多看多都不好。”   叶浙颔首。   很快,便行至正殿门口。   正殿外,便见席间鸾歌凤舞,觥筹交错,热闹不已。   陛下未至,是卢皇后在主位招呼。   殿中的座位是一早便定好的,内侍官领几人入内。   这宫中设宴的位置排序惯来有讲究,都要经过深思熟虑,当下,柏炎扶苏锦在左侧第一排的中间位置落座。   叶浙在他右一位置。   左手边是李相夫妇,柏炎礼貌招呼一声。   柏炎悠悠抬眸看向正对面,只觉整个人都有些不好。   真是走哪里都能在显眼位置见到他!   肖玄笑笑,主动举杯,朝他夫妻二人遥敬。   苏锦有身孕在,身后有专门伺候酒水的宫人,已将苏锦面前的果子酒换成了白水,苏锦端起酒杯回礼,柏炎则是爱答不理得沾了口杯子。   已然有些窝火。   再等移目,看向肖玄两侧,柏炎心中的火顿时又冒了起来。   这位置是被狗啃了吗?   他斜对面,也就是肖玄左右,一个是代替父亲入京贺寿的南阳王世子罗晓,另一个是顾云峰。   想想稍后抬眸就要见到对面的三个人,柏炎觉得这晚宴似是有些倒胃口。   而罗晓和顾云峰也似是都看了他一眼,也都用爱答不理,且诡异的目光看了看他,直接移目,更不想看见他。   柏炎只觉排这桌次号的人可是将自己的头给拧下来清洗过了,眼下才能拍出如此鬼斧神工的座位。   当下,负责巡视的大内监也呆了呆,平阳侯同安阳侯世子左右两端罗晓和顾云峰,这怎么能凑到一处抬头不见低头见?   大内监正恼火这,忽听殿外一声,“陛下到~”   殿中都豁然安宁,就连正在歌舞的乐姬都停了下来,在一侧候着。   柏炎同苏锦也都起身,都面向天家的位置行拱手礼或福身。   “众位爱卿辛苦了,免礼平身。”太子监国一年,天家这声音,不少官员都是这一年内头一回听到。   柏炎扶苏锦落座,目光却是盯着天家没怎么移目。他上回见陛下也就是一两个月时间不到,天家怎么像是忽然老了一大截一把,应是近来宫中和朝中之事多烦心的缘故……   待得众人落座,卢皇后带头,先举杯朝天家贺寿。   殿中都握着手中酒杯起身,听卢皇后道了句祝词,殿中百官及家眷都纷纷开口,“愿陛下身体安康,万寿无疆!”   既而纷纷饮尽杯中酒。   卢皇后亲自给天家添酒。   天家倾身,大致扫了扫今日殿中之人,轻声笑道,“朕养病这一年多来,近乎足不出宫,多亏了太子监国,替朕分忧,才有了今日的生辰宴,让朕能与众位爱卿一道饮酒……”   这一句,明显便是似是冲着夸赞太子去的!   太子一党从先前的怔忪中反应过来,迅速有人带请奏,说了不少太子在监国期间,励精图治,勤勤恳恳的案例,也说了东宫将官场治理得很好。   天家都耐心听着,不时莞尔颔首。   临末了,众人都以为天家一扫早前的态度,想要在生辰宴中缓和与东宫的矛盾,要赏赐东宫东西的时候,天家忽然开口道,“太子监国这一年多来,朕怎么瞧着,这厅中官员,朕有一大半都不认识了,可是统统都换过了?”   天家瞥目看向东宫。   殿中的气氛瞬时落入冰点。   作者有话要说:没想到这么晚,半手续时间太长啦最后在串店撸完的,回来赶紧发啦,还好赶得及今天,没有食言么么哒,, 第107章 逼宫(二更合一)   今日生辰宴,不仅是前朝,连后宫与女眷都在,天家的这番话让东宫下不来台,更犹是先捧高后摔低,更坐实了早前天家与东宫不和的传闻。   东宫一派,先前活跃的官员都纷纷噤声。   东宫起身,踱步到殿中,拱手道,“回父皇,儿臣监国不利,致朝中不少官吏更换,但朝中选贤任能均有据可依,望父皇明察。”   “如何明察,如今这朝野上下不都是你东宫的人?”天家忽然发难,“让人谁查,让监察御史查,监察御史不也是你的嫡系?”   东宫似是怔住。   监察御史杨明吓得当即跪到在地,“微臣惶恐,忘陛下明鉴!”   殿中不少品阶较低的官员和女眷当场吓得失了分寸,苏锦心底也微微颤了颤,想起今日入宫前柏炎说起的并不太平一事,似是正在拉开序幕。   她早前并未见过这等场景,殿中不少女眷都吓呆了,她喉间轻轻咽了咽,忽得,只觉柏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只是目光没有向她瞥来,虽未作声,却让她心里淡定了许多。   东宫近日都深陷与天家的猜忌当中,如今连监察御史都拖下水,朝中稍有资历的人都猜到,今日天家怕是想借生辰宴的机会,收了东宫监国的权利,更许是,收回东宫位置。   朝中不少人都捏了把汗。   东宫监国一年多,多少在朝中都有威望,天家更是掌握朝中权力几十载,一相碰撞,东宫便服了软,“儿臣自知资质愚钝,监国一年,每日不在殚精竭虑,诚惶诚恐,就怕辜负父皇期盼,其心可鉴日月。”   东宫在殿中重重叩首,声声闷响,稍许额头便渗出了丝丝血迹。   于旁人看,东宫在维持最后尊严。   东宫行事许是不妥,但这一年矜矜业业,朝中也有目共睹,不少外地入京权贵心中泛起嘀咕。都晓天家近来在病中偏爱晋王,眼下,许是天家在贬东宫而给晋王铺路。   柏炎心底轻嗤。   东宫做事滴水不漏,这戏也演得周全,被天家逼迫到逼宫这样的戏码只有东宫能想得出来,东宫是鱼和熊掌都要兼得。   天家果真盛怒,“还演什么演!你愚钝?这朝中宫中恐怕都找不出第二个比你聪明的!你诚惶诚恐?朕问你范允怎么回事!”   说起范允,苏锦明显感觉柏炎握她的手紧了紧,苏锦抬眸看他,但他似是看向殿中,全然没有觉察。   苏锦想起许氏说过柏炎的性子,谨慎的时候异常谨慎,却容易在不经意处显露端倪,刚才天家提及的范允,触到了柏炎底线。   苏锦猜,柏炎应是认识范允的,而且,范允同柏炎的关系应当不差。   这正殿中,也似是因为天家提到了范允,气氛更为微妙了起来。   不少知情的人脸色都变了。   自东宫监国以来,朝中最大的动静便是范家灭门,范侯在西边造反,被人平乱斩首,这些都是朝中的忌讳。   范允的父辈在朝中素有战功,是范家反了,还是被逼反,眼中无人敢谈及。却没想到这层窗户纸,竟在今日被天家捅破!   不少人喉间咽了咽,额头浸出涔涔汗水,若说先前只是天家发难,那到天家提及范侯之事,今日殿中便注定不会太平了。   只是提及范侯,诸如柏炎,叶浙,罗晓,顾云峰等人,都不吱声,天家居高位,自然看得清楚。   东宫依旧跪得笔直,“范允犯上作乱,污蔑天家,意图谋反,人证物证俱在,经大理寺与其余诸部会审才将罪名定下,全部有卷宗可查,并非儿臣一人属意,请父皇明察。”   “混账东西!”天家直接朝东宫扔了酒盏。   殿中死寂一般。   而此时,晋王上前到殿中,“禀父皇,儿臣替范侯伸冤。”   殿中皆是错愕。   肖玄眸间微敛,瞥目看向走到殿中的晋王,目光透过晋王,却正好与柏炎目光遇上。   但柏炎应是注意力都在晋王身上,全然没有察觉肖玄,肖玄见柏炎眉头拢紧,不似早前那般淡然,柏炎同范允有瓜葛。   肖玄不动声色拿捏了几分。   晋王跪于殿中,朗声朝龙椅上的天家道,“范侯一案,大理寺在东宫掌控之中,人证物证皆可造出,所谓会审,范允根本不在京中便已行定罪。范家男丁悉数斩首,女眷冲为官妓,连范允夫人也在其中,范允根本连澄清机会都没有,范允是被逼反的!”   殿中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这便是公然和东宫对峙了。   东宫轻笑,“笑话,大理寺惯来秉公执法,人证物证都有存卷,二弟空口造谣大理寺滥用职权,动机何在,证据何在?国中哪一条例文规定了谋逆者需本人在场才可定罪?若是如此,那古往今来,有多少谋逆作乱者肯在堂中乖乖受审?二弟明知范允谋逆,此时却来喊冤,二弟可是同范允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范允当日正在西边抵抗西戎,他又何谋逆理由!”晋王语气转盛。   东宫却淡然,“那便要问问二弟了,范允是忠君,还是忠你?”   晋王恼道,“太子何故祸水东引!范允必是忠于父皇,”晋王言罢,又拱手朝殿上一拜,“启禀父皇,范允生前曾留有一封血书鸣冤,请父皇过目。”   殿中哗然。   范侯之事东宫快刀斩乱麻,做得极其利落,根本无人想到还有范侯的血书。   内侍官上前来取。   晋王呈上,东宫脸色却淡然,嘴角微微勾了勾。   晋王又道,“范家如今虽已灭门,还请父皇念在范家一门忠烈,不白蒙此冤屈,还范家满门一个清白。不要让这朝中再平白生了此等为除异己而造的冤假错案,让忠良无法安心!”   柏炎心中微动。   今日东宫与晋王如何斗,他都不关心,只是晋王口中那句还范家满门一个清白,让他猛然想起范允身前所托——若是我出事,请柏炎兄尽量替我范家留条血脉……   眼下范家并未灭门,范允还有一个幼子在,早前被母亲送去了燕韩钱家。   若是范家平冤昭雪,范允的幼子就不必流落燕韩,可以光明正大回京,重整范家……   他也算为范允做了一件事!   柏炎心中似是蛊惑。   眼见着晋王口中的讨伐之词越渐激昂,天家让内侍官念出范允的血书,好似西关战场前,范允声嘶力竭呐喊,柏炎心底兀得烦躁,眸间微敛就欲起身——却是苏锦死死握紧了他的手。   柏炎微怔,诧异转眸。   苏锦目光一直看着他,方才,分明是见他要起身。   柏炎也凝眸看她,眸间带着慌乱和惶恐。   先前他分明同她说过的,今日宫宴中许是并不太平,但平阳侯府置身事外,不会受波及。柏炎忽得回过神来,方才险些就失了分寸。   若不是苏锦握紧他的手,他当时已然冲入殿中。   而眼下,柏炎转眸,只见叶浙和魏长君也死死盯着他,分明看出他先前险些冲动,也是心惊胆颤。   还有对面,肖玄也似是怔住,见得他没了动静,才缓缓转眸。   此时殿中不便言语,柏炎看向苏锦,示意她没事了。   苏锦眼中还是紧张。   他握了握她的手,微微颔首。   苏锦一颗心才似平缓放回。   朝中各方立场如何她虽不了解,但分明,眼下东宫和晋王各执一词,谈及的范侯罪状是谋逆犯上,此事尚无定论之前,这殿中暴露立场的人谁都可能受波及。   譬如当下,晋王慷慨激昂的一番讨伐之词,再加上内侍官念出的血书,殿中已有人响应。   有的是晋王的人,有的本就是早前同范侯交好,替范侯鸣不平的人,还有是天家安排的人,但柏炎,罗晓,顾云峰和叶浙几人,一人未动。   罗晓和顾云峰倒是投来目光,今日柏炎怎么如此沉得住气。   但柏炎瞥过一眼,便没有多的动作。   殿中场面一度很是难看。   二十余官员踱步殿中,拱手奏请,“请陛下明鉴,重新彻查范侯冤案。”   剩余殿中面面相觑,亦窃窃私语。   今日生辰宴到这个场景上,天家正好顺水推舟,“责令大理寺卿重审范侯一案!”   天家话音才落,但殿中并无人起身。   气氛一度更为诡异。   内侍官支吾道,“回陛下……今日大理寺卿头疾犯了,告假未来生辰宴……所以,大理寺卿并未在殿中……”   此话一出,殿中皆是议论声。   柏炎和叶浙对视一眼,苏锦心头也颤了颤,哪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天家看向东宫,“你真是朕的好儿子!”   东宫依旧礼数周全,“回父皇,大理寺卿告假之事,儿臣不知,请父皇明鉴。”   又是明鉴……   今日已是 第七八回 上!仿佛是天家恶意刁难,东宫依旧隐忍。   天家轻嗤,“大理寺少卿呢!大理寺卿不在,大理寺少卿也告假了吗!”   “臣……臣在……”宴席中,只见一官员连滚带爬一般到了殿中,似是连话都说不清楚,头也不敢抬,似是连状况都还分清楚,就一个劲儿磕头,“陛……陛下……有何吩咐?”   苏锦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天家果然更怒,“你是大理寺少卿?李文呢!”   大理寺少卿继续结巴道,“李……李大人……辞官回乡……微微微……微臣眼下正是大理寺少卿!前……前日里刚……刚上任!”   大理寺少卿竟找了个结巴,殿中哗然。   天家脸色都难看了几分。   眼下这个人,根本就是混进来的,殿中的状况都分不清楚,还查什么查!   天家恼怒,“这就是你整治的吏治?!”   晋王瞥向东宫。   东宫嘴角隐晦勾了勾,依旧跪得端正,让人挑不出半分错来,“回父皇,这是刘妃娘娘家中的亲戚,早前举荐来京……”   刘妃?殿中哗然。   天家和晋王的脸色都忽得青了。   刘妃是晋王的生母,这人是刘妃的亲戚,那便是晋王这边的亲戚……   朝中都知晓刘妃出生不好,但,这样的人都能入朝,若不是刘妃的关系,如何能进?   这大理寺少卿一职惯来是闲置,上有大理寺卿,下有诸多大理寺丞,大理寺正,这等职位是架空,也是混日子的首选,所以,刘妃将家中人安插进来,似是也合情合理……   晋王脸色都绿了,他早前根本就不知晓此事。   而这人是晋王一派的亲戚,这让早前狠狠打上东宫的那巴掌,原封不动的移到了晋王脸上。   此事晋王应当不知晓,但却脱不了关系。   东宫趁机叩首,“父皇明鉴,吏治改革处处受阻,并非儿臣一人力所能及。”   “父皇……”晋王想辩解,但此时他尚且弄不清楚实际情况,不敢轻举妄动。   好端端的范允之事开局,被一个大理寺少卿给毁掉了七八分。   晋王自己有错在先,更不好再恼要彻查范允之事。   而晋王不开口,他身后的人群龙无首。   东宫顺势道,“父皇要查范允一案,儿臣无话可说,如今大理寺人才紧缺,儿臣推荐大理寺丞柳致远彻查此事,柳致远是父皇钦点的探花,才学兼备,可堪重任,同时,儿臣也奏请父皇,彻查朝中吏治之事,看是否还有人想在朝中上下都安插自己亲信,一手遮天!”   目光分明是看向晋王的。   “你!”晋王怒极。   东宫叩首,“儿臣奏请父皇从儿臣处查起。”   晋王语塞。   这朝中皆是站队他与太子的,若要查,两人皆受损。   东宫这是笃定了他不敢。   天家拢眉看向殿中的两个儿子,有些看不清,是自己这些年小看了东宫,还是东宫今日做得滴水不漏。   天家没有应声。   东宫继续叩首,“儿臣监国一年多,自认虽无功绩,却无愧对父皇与朝廷之事,还请父皇彻查后,还儿臣一个清白!”   天家轻哂。   自己的儿子真是好手段,如此反将一军,他原本想今日废太子,如果当真要废,就成了查都不查,逼得东宫无辜退让,送晋王上位。   他终究小看了这个儿子!   也小看了他身边的卢氏。   卢皇后依旧端庄高贵,脸上噙着淡淡笑意,多了一份表情都没有。   连苏锦都看出,眼下天家才是骑虎难下的那个。   肖玄嘴角微微勾了勾,本是苍月朝中的大戏,他一个外来观礼的人本就不该参与其中,便继续看着。   东宫仍旧跪得笔直,微丝不动。   主位上,天家却朗声笑道,“你这等费尽心思,不就是逼朕今日没法废你吗?朕今日偏要废太子,看尔等如何!来人!”   天家高呼一声,当即有中书令上前。   天家道,“即日起,撤去太子监国一职,废太子之位,留后议。”   中书令负责草拟诏书,这是要当场废太子。   殿中唏嘘一片。   东宫却重重叩首,“请父皇三思,勿要听信小人谗言,毁儿臣清白!”   就连苏锦都觉东宫这句话拿捏得极其精准,错不在天家,在小人谗言,如此,东宫与天家之间尚有缓和余地。   柏炎却听出了旁的意味。   柏炎转眸看向叶浙,叶浙也正好看向他。   东宫这是将戏做足了,晋王蛊惑君上废太子,东宫清君侧,这是要逼宫了!   柏炎握紧苏锦的手并未松开,另一只手,却抚上的身前的小桌,随时准备护苏锦周全。   苏锦诧异目光中。   果真听殿中有东宫的亲信道,“陛下如此,对东宫不公,还请陛下勿听小人谗言。”   一人带头,便有主人响应。   云集响应,便叫这殿中都是‘勿听奸邪’之音。   “混账,你要反了不成!”天家应是也看出了东宫意图,知道东宫是要逼宫。   东宫却依旧跪在殿中叩首未起,嘴角微微勾了勾,任凭天家如何恼,都不应声。   当下,有禁军中的东宫亲信拔刀,“清君侧。”   天家身侧的侍从也拔刀,“护驾!”   顿时有禁军之中纷纷拔刀,殿中一时混乱,有尖叫声,有高呼声,却都不敢动弹。   苏锦眸间微滞,柏炎揽了苏锦到怀中,“不怕,没人敢来此处。”   苏锦低眉看他。   他看向殿中,目光深邃如炬,似是都在意料与掌握之中。   这殿中只是一幕,纷纷拔刀,却没有短兵相见。   很快,殿外却响起了厮杀声和短兵相见的声音。   苏锦在柏炎怀中,似是不如先前那般惊慌,只是心中还是忍不住砰砰跳着,难怪今日入宫时,柏炎会提前同她招呼,若是没有提前招呼,便是眼下在柏炎怀中,依旧会一颗心悬而不放……   “柏炎……”她是见殿外血光。   柏炎抬眸看她,亦轻声道,“今日京中必乱,宫中最安全。”   苏锦也反应过来。   宫中都有禁军分作两派厮杀,那宫外肯定也乱作一团,都想杀入宫中,要么逼宫,要么救驾,反倒是这漩涡中心的大殿中相互僵持着,是最安全的……   而此处又有柏炎在。   “柏炎,眠兰……”苏锦忽得想起,眠兰还在府中。   柏炎抿唇,“眠兰没事,你不在府中,府中便安全。”   苏锦忽得会意,他是怕她留在府中会被人劫持要挟,但只有她同他一处,他便安心。   一侧,叶浙也护好了长君。   柏炎抬眸看向对面。   顾云峰也将程双护住,罗晓也并未慌乱,倒是肖玄,笑眯眯看着他,还有心思饮酒。   柏炎忽然在想肖玄今日扮演的角色。   肖玄借住东宫,是东宫贵宾,今日东宫在殿中同天家起了冲突,他却还能如此淡然饮酒看他,柏炎心中忽得有不好预感,莫非他早前判断错了?   东宫今日并非要鱼死网破?   肖玄的笑容更稳固了他的猜忌。   苏锦见柏炎脸色微微变了。   “柏炎……”苏锦不知出了何事。   “阿锦等等……”柏炎静下心来,重新梳理今日之事。   他是知晓陛下近来对东宫生了间隙,晋王也在宫中频繁走动,应当是得了陛下的意思,要在生辰宴当日拉东宫下马。东宫在朝中浸淫已久,又借着监国的一年半时间扫除了不少障碍,安插了诸多亲信,知晓今日陛下生了废了他的心思,便准备逼宫,今日殿中的种种不过是给逼宫穿上一件遮羞的外衣。   陛下和东宫在禁军中都有凭借,他早前确定东宫会败走,是因为庐阳郡王是晋王的人。   庐阳郡王的人接道云山郡他是知晓的。   前后三批人,接近五万人。   有这五万人做凭借,晋王可高枕无忧。   所以,这京中还会乱上一两日,只是这一两日后,一定是东宫败北。   这也是他为何心中有数的缘故。   而方才,肖玄眼中的笑意,东宫今日的淡定……   柏炎拿捏不准,到底东宫手中还有什么底牌。   “柏炎?”苏锦不知他何故。   柏炎喉间忽得咽了咽,若是太子逼宫上位,那便同早前预想的全然不同。   柏炎心中疑惑着,分明脸色不怎么好看,还是朝苏锦道,“我没事,阿锦,这城中厮杀,怕是要到明日天明去了……”   苏锦声音轻得只有他才听得道,“我不怕。”   柏炎凝眸看她,她靠在他怀中,听他胸膛结实有力的心跳声,仿佛周遭的喧嚣都隔绝在一侧。   “逆子!竟然逼宫!”天家是料到,却未曾料到他手段竟然如此直截了当。   天家愤怒看向卢皇后,卢皇后却淡然看向天家,“臣妾与陛下共进退。”   天家朗声大笑,“你们母子,果真是母子!”   晋王已拔剑,上前护驾,轻声道,“父皇,儿臣有庐阳郡王的五万人马护驾……”   天家朝他颔首。   殿外,厮杀声不断,殿内,两边禁军僵持着,额头都挂着涔涔汗水,却都不怎么敢动。   宫外不断有禁军来报,死了多少,哪里地方冲进了人,等等。   就在这等紧张节奏中,夜深,过子时,过破晓,天边泛起鱼肚白……   苏锦在柏炎怀中半睡半醒,额间的汗水将他衣领都浸湿,他肩膀和胳膊一直揽着她,她靠得舒服,他应是一宿没怎么动。   到辰时一刻,忽得有禁军冲入大殿中,“庐阳郡王带人杀入宫中!”   听到庐阳郡王几个字,似是殿中多处都似尘埃落定。   柏炎喉间咽了咽,终于来了。   随着庐阳郡王入宫,这场逼宫宴也到了尾声。   晋王满眼期许,天家也似是松了口气,东宫跪了一宿,也才缓缓起身。   庐阳郡王手持佩刀,身后跟了几十个侍从,大步入内,“微臣救驾来迟!”   庐阳郡王带头单膝下跪,拱手行礼。   天家面色微缓,还未来得及出声,又听庐阳郡王道,“愿随东宫,清君侧,护天家安危。”   愿随东宫!   庐阳郡王话音刚落,天家和晋王脸色都是惨变,东宫嘴角缓缓勾了勾,“庐阳郡王和众将士远道辛苦了,今日清君侧,本殿必定好好犒赏。”   殿中,皆是目瞪口呆。   都晓庐阳郡王是晋王的人,到眼下,才反应过来,晋王是被东宫摆了一道。   柏炎目光也骤然僵住。   心中忽得一凌,庐阳郡王是从云山郡借的道。   庐阳郡王是东宫的人。   柏炎瞥目看向殿中,东宫也正好瞥目看向他,嘴角似笑非笑。   是他放行的庐阳郡王,东宫一直心知肚明!   作者有话要说:侯爷搬石头砸自己脚了,, 第108章 定局(一更)   而他放行庐阳郡王,是因为庐阳郡王是晋王的人。   东宫也心知肚明。   眼下,东宫似笑非笑看他,他亦当着东宫的面唇角勾了勾,淡然敛眸。   成败就在一瞬,如今这殿中大局已定。   天家也好,晋王也好,都无力回天。   今日东宫彻底赢了这一局,只怕晋王日后都无法翻身。   太子逼宫成功,也总要有一层遮羞布。   晋王就是这层遮羞布。   “逆子!”天家亦知已失先机。   东宫从柏炎身上收回目光,步步逼近天家,“今日生辰宴,父皇也累了,请父皇回宫休息,殿中之事留于儿臣处理便可。”   东宫从容不迫,言辞间,俨然站在天家立场。   庐阳郡王的人上前,殿中顿时一股胁迫感。   天家本就身体不济,才会让东宫监国,当下,殿中都是东宫的人,天家也回天乏术。   “臣妾送陛下回宫。”卢皇后起身,亦给天家留有尊严。   天家冷笑,“朕早前怎么会错看了你们母子!”   眼下,亦无需东宫开口,卢皇后端庄叹了叹,“陛下又糊涂了,还是回寝宫中休息,唤太医来好好看看。”   “父皇!”殿上只剩晋王面如死灰。   天家转眸看了自己这个儿子一眼,眼中复杂几许。   晋王从天家眼中读道后悔,遗憾,惋惜,失望和怒其不争。   最终,卢皇后搀了天家离开殿中。   这殿中,晋王忽得成了众矢之的。   庐阳郡王的带兵入内,殿中守着晋王的,便只剩他身边的几个亲信禁军。   晋王看向庐阳郡王,轻哂,“狼狈为奸!你竟骗我!”   庐阳郡王不以为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微臣自当为陛下解忧,对陛下效忠。”   分明是逼宫作乱,却说对父皇效忠,还义正言辞。   这乱臣贼子的嘴脸他过去怎么就未能看清。   晋王亦知大势已去。   东宫脸上是惯常的揶揄之色。   晋王缓步上前,“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今日生辰宴上会发生什么,可是?”   东宫戏谑笑笑,并未应声。   成王败寇。   遗憾多话的永远都是失败者。   上位者,无需多言。   晋王缓缓从手中掏出那枚带着血迹的手帕,眼中氤氲。   他今日若是听母妃的话,许是就不会落得这般下场,但若是他今日都不一搏,他这一生便再无机会与东宫一搏,他是输了,但他却不后悔,若是重来,他必定还会选择今日!   他也并不恼自己没有看清庐阳郡王。   这步棋,东宫起码下了七八年之久。   庐阳郡王投靠了他数年,也折了东宫不少心腹,才得他信任。   东宫的城府竟有多深。   这数年来,东宫根本就将他的心思看在眼中,昭然若揭。   晋王戏谑笑笑,难怪母妃说,他斗不过母后和东宫,是啊,他如今一败涂地。   还搭上了整个晋王府的性命。   晋王上前,“此事与我母妃和妹妹无关。”   他知晓晋王府中一干人等,一个都活不了。   但母妃和安平,却尚有一线生机。   东宫轻笑,温声道,“二弟让此事体面了,刘妃和安平便体面了……”   晋王锵然笑笑,颔首道,“好,太子殿下务必记得。”   东宫凌目看他,“君无戏言。”   晋王亦笑,好一个君无戏言。   晋王骤然从身侧的禁军侍从腰间拔刀,置于颈上,冲着东宫凌目看着,刀锋割过喉间,鲜血顿时喷在东宫衣襟上。东宫轻轻拂了拂衣袖,拂得掉的血迹拂,拂不掉的也无妨。   柏炎伸手揽过苏锦,怕苏锦见到方才那幕血腥。   成王败寇,晋王是一早心中便有准备。   今日若是殿中落败之人是东宫,亦会如此。   只是这殿上的场景如此血腥惨烈,殿中不乏有女眷捂着耳朵或嘴角发出尖叫声,稍许,都被身侧的人伸手死死捂住嘴角,厉色叮嘱几分。   都是京中女眷,今日生辰掩中又是逼宫,又是围困,又是厮杀,最后晋王当众自刎,哪能是平日见惯京中光鲜亮丽的女眷能想象的。   殿中亦有吓晕过去的官员和女眷,旁人都不敢动弹。   有柏炎护着,苏锦尚好,只是晋王自刎的时候,苏锦心中亦颤颤不安。   今日殿中太多事端,苏锦转眸看向柏炎。   只见柏炎脸色铁青,根本不似早前那般淡定。   苏锦担心的是他,“阿炎。”   柏炎少有的冷峻,“我没事。”   苏锦亦不再多问。   柏炎心中有事才会如此,晋王死,天家已成傀儡。   如今这朝中再无人能与东宫争,东宫会一一清理早前晋王余孽。   而许昭的父亲早前是公然站晋王的……   在诸多支持晋王的势力里,东宫最忌惮的应是许家。   许老将军又刚过世。   许家风雨飘摇。   许家自是东宫的眼中钉,肉中刺,东宫若要清算,这一趟去朝阳郡奔丧的许昭有危险,娘和柏远,瑞盈都有危险……   柏炎心底犹如小鹿乱撞。   到眼下,还未找到出路。   东宫若要收拾许家,需出师有名。   许老将军的声名还在,打着清除晋王余孽的幌子,动不了许家。   东宫要动许家,便要大动。   而生辰宴刚过,东宫才重回到朝中权势顶峰,要清理的眼前旧账就诸多,还要堵住朝中,京中,国中芸芸众生的口,应当不会那么快去搬到许家。   那许家还有喘息余地。   只是东宫城府极深,行事不一定会按常理。   东宫亦知许家是母亲的娘家,眼下亦会用许家来牵制平阳侯府。   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东宫对许家的动作。   东宫方才朝他露出那抹似笑非笑,并非只是庐阳郡王借道之事,还是从今日起,东宫手中多了他一个把柄。   这个把柄就是许家。   柏炎心中烦躁,但亦奈何不得。   而殿中,东宫一步跨过晋王的尸体,登上了正殿主位,俯瞰重臣,“众位卿家今日都累了,携女眷出宫吧。明日起,休沐两日,两日后早朝。”   殿中,东宫云集亲信响应。   稍许,旁人也纷纷应声谢恩。   殿中陆续退了出去,只有先前在朝中跟着晋王翻云覆雨的那帮晋王府亲信被扣下。   有庐阳郡王的人在,宫中起不了波澜,东宫也根本不关心殿中这帮晋王心腹。   东宫也从未心慈手软过。   今日生辰宴,肖玄还在,安阳郡王府是东宫的贵客,东宫亲自招呼,“世子可有受惊?”   肖玄拱手,“恭喜殿下。”   东宫春风一度。   肖玄的态度,便是长风的态度,他需要长风做盟友。   “殿下尚有诸事处理,勿送。”肖玄自觉。   东宫笑笑,目送他离殿。   今日生辰宴上只有肖玄是外宾,肖玄如何说,周遭诸国才会如何信。   东宫从一开始拉拢的便是肖玄,步步为营。   罗晓和顾云峰等人也都陆续出殿,东宫转眸瞥向柏炎,悠悠扬唤了声道,“平阳侯留步。”   柏炎脚下微顿,苏锦心中猛然一滞,掌心都渗出涔涔汗水,担心看向他。   柏炎朝她颔首,目光却瞥向叶浙,使眼色示意叶浙带苏锦一道出正殿。   叶浙会意。   苏锦脚下踟蹰,不肯走,柏炎轻声道,“回府中等我,我没事,务必让叶浙送你回府。”   柏炎特意强调叶浙送她回府。   东宫不敢动他,却未必不敢劫持苏锦。   他的软肋是苏锦,东宫心如明镜。   “听话,阿锦。”他笑笑哄她。   苏锦微楞,魏长君趁机扶了苏锦出殿中。苏锦三步一回头,心如被重击碾碎一般。   柏炎一直目送她出了殿中很远,直至看不见。   东宫亦未催他。   殿中,已陆续离开,只剩庐阳郡王的士兵和先前那群晋王心腹跪在殿中显眼处,应是走不了了。   肖玄离殿时,正同柏炎擦肩。   柏炎瞥目看他,肖玄嘴角勾勾,细声道,“平阳侯可有细致考虑我下午的话?”   肖玄声音很轻,传不到东宫处。   柏炎眉头微拢。   ——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平阳侯,说不定有一日你我利益一致……   ——那肖世子怕是要久等了。   ——巧了,我这人最不缺耐性。   柏炎脚下微滞,肖玄却已拂袖离了殿中。   东宫双手覆在身后,笑吟吟看他。   柏炎当下没有再多心思揣摩肖玄的话,眼下,需应付的是东宫。   柏炎拱手行礼,“殿下有何吩咐?”   东宫唇角微微勾了勾,眼角余光瞥向一侧的近侍,近侍会意。倏然,身后的禁军侍卫手起刀落,就在殿中斩杀掉其中一个晋王心腹,顿时血染大殿,近旁的晋王心腹都是案板上待宰之肉吓得或直接瘫倒在地,或哆嗦,或尖叫,或视死如归。   柏炎抬眸,正好目睹晋王心腹血染大殿。   东宫直勾勾看他反应。   柏炎眸间淡然,眼皮都未多翻,好似不闻,眼中亦不起波澜。   东宫轻笑,“平阳侯果真是久经沙场,见惯了刀尖舔血的人。”   柏炎没有应声,一面看着东宫身后的禁军又挥刀取了一人性命。   东宫是特意让他来看这一幕,也必定会让他看完了再走,东宫的弦外之音是杀鸡儆猴,亦让他亲眼看日后的许家下场。   柏炎微微敛眸。   东宫又道,“今日本殿还应谢过平阳侯。”   柏炎抬眸看他。   东宫走近,轻道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笑道,“庐阳郡王能借道云山郡,还是多亏了平阳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晋王怎么会有错觉,自己胜券在握,本殿是不是当谢你?”   东宫的话犹如一把利器直接插到他心口。   柏炎淡然笑笑,“殿下的话,微臣听不懂。”   四两拨千斤。   东宫亦笑,“本殿的话,平阳侯听不听得懂都无妨,听不懂自然最好,听得懂也没有关系,本殿还是要多谢你一声,前些日子弹劾本殿的官员里,一个平阳侯的心腹都没有,本殿看在眼里。”   身后的人也七七八八杀得差不多了,东宫又凑近了些,“本殿也相信,许家是许家,平阳侯府是平阳侯府,平阳侯府同许家没有瓜葛……”   言及此处,最后一个禁军手起刀落,身首两处。   柏炎微微敛眸。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来啦,周末照旧三更,红包奉上~   上班去了,二更三更要晚点,, 第109章 眼线(二更)   柏炎一路从正殿出了内宫门,又从内宫门一直出中宫门。   因得早前的宫内的厮杀,中宫门处连一辆马车都没有,全是被砸碎的马车木架碎片和倒下的马匹,柏子涧已侯在中宫门处,手中牵了两匹马,是一直在等他。   “侯爷!”柏子涧见了他,牵马上前。今日生辰宴生出太多变数,东宫又将侯爷单独留下,柏子涧心中没底。   柏炎果真脸色阴得发沉,“回府再说。”   柏子涧应是,又将手中马匹的缰绳给他。   柏炎跃身上马,这一路从中宫门去往外宫门的路上,有燃烧的火光,还有混在一处的禁军和外地驻军的尸首,鲜血染红了整条去外宫门的路。   柏炎眸间黯沉。   自出了宫门,一言不发。   宫外亦不是安宁景象,随处可见的尸体血流成河,昭示着昨夜的激烈厮杀。沿街各处都有纵火和屠杀的痕迹,是借着外地驻军入京护驾的名义,铲除异己。   今日命丧殿中的那些晋王心腹,家眷应当都是没了。   柏炎想起方才殿中,在他面前一个个倒下的人,悉数身首异处,这朝堂中的肮脏血腥,比战场上的厮杀更残酷。   柏炎喉间咽了咽。   一路快马回府,府外的侍卫迎上替他牵马,“侯爷!”   “夫人回来了吗?”柏炎问。   侍卫道,“早些时候回来,是叶大人送回的。”   柏炎安心。   侍卫亦接过柏子涧手中的缰绳。   柏子涧随柏炎一道入府,柏炎沉声道,“叫上邱遮,在万卷斋等我。”   “是。”柏子涧应声。   柏炎径直往清然苑回,折回苑中的时候,陶妈妈刚从内屋中掀起帘栊出来。   陶妈妈见他一脸倦色,都知昨日的生辰宴京中出了大事,侯爷和夫人都在宫中滞留了一日,陶妈妈也不多问,朝他福了福身,问候了声,“侯爷。”   柏炎声音不大,“夫人睡了吗?”   陶妈妈颔首,“睡了,夫人方才一直在等侯爷,后来兰姐儿害怕,来了屋中,夫人一直搂着睡的,哄了好些时候,兰姐儿总算是睡着了,夫人自己也阖眸睡了,应是本也困极了……”   柏炎微微颔首,没有应声。   他是陶妈妈自幼看着长大的,也素来亲厚,陶妈妈关切道,“侯爷,你还好?”   柏炎脸上不仅是倦色,还有黯沉,怒意。   陶妈妈不知昨夜宫中发生了什么,但昨夜有在外的驻军冲入了京中,和京中驻守的禁军厮杀,整个京中都乱成一团,不少人家都遭了劫,火光冲天,杀人放火,连人带宅子烧了的都有。   这宫中应当也不太平。   平阳侯府有侍卫和暗卫守着,冲入城中的驻军和禁军都没在侯府处停留,但府外的厮杀声和喊杀声,还是让人心中怕得很。   兰姐儿的父母都不在身边,昨夜侯爷和夫人也都不在,吓得一直躲在被子里。   清然苑中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守着,到今晨,似是警戒才过去。   不多时,夫人和侯爷也相继回了府中,应是府外定了。   柏炎是怕苏锦担心,才快步来的清然苑,她有身孕在,昨夜近乎一夜未合眼,方才见他留在殿中,分明是心中悬而未决,一直心惊胆颤着,眼下应是疲惫至极,要歇上些时候。   柏炎朝陶妈妈道,“陶妈妈帮忙照看些阿锦,我还有些事要去万卷斋,稍后阿锦醒了,让人来万卷斋告诉我一声便是。”   陶妈妈应好。   京中出这么大的事,侯爷自有事情要斟酌,这府中的事,陶妈妈尽力帮衬。   目送柏炎背影出了苑落,陶妈妈心底忍不住轻叹,老夫人前脚才走,这京中便出了这么大的事,算算日子,也应当走到半途了……   ******   万卷斋内,柏炎砸了茶盏,砚台,最后索性连书架也一道踢了。   柏子涧和邱遮都没有吭声。   今日生辰宴上,庐阳郡王倒戈的一幕,太过触目惊心。柏子涧和邱遮眼中掩不住的震惊,当时都将目光投向柏炎处,见柏炎阴沉着脸,隐忍未发。   这次东宫和庐阳郡王瞒过了所有人,包括天家和晋王。   也瞒过了侯爷。   云山郡借道之事,东宫只怕将侯爷的心思悉数摸了去,至少侯爷并不是站在东宫这边的,再加上还有许家支持晋王,许老爷子眼下过世……   柏子涧和邱遮都觉屋漏偏逢连夜雨。   自今日起,平阳侯府于东宫便是芒刺在怀。   “人派出去了吗?”柏炎也砸得七七八八了,能在案几前落座开口了。   柏子涧和邱遮都舒了口气。   柏子涧拱手上前,“昨日生辰宴上庐阳郡王倒戈,末将已让宫中眼线趁乱出城,去追老夫人和四爷、大小姐,信鸽很快能追上,再一路快马加急,应当不出三两日,便能将老夫人一行截下,再绕道越州,将老夫人一行送往云山郡府邸暂留。”   昨夜出事,柏子涧当机立断,至少抢回了半日时间。柏炎抬眸看向柏子涧,心底微舒一口气,越快,母亲和柏远,瑞盈越安全。   柏子涧何时都稳妥。   邱遮亦上前道,“侯爷,庐阳郡王府倒戈,东宫应是猜出了侯爷意图,侯爷需尽早准备……”   柏子涧也看向柏炎。   柏炎看了看邱遮,又看了看柏子涧,忽得,轻声道,“现在不是时候,宫中才生了事端,正是人多眼杂之时,此时风吹草动都会打草惊蛇,先不动。”   柏子涧和邱遮都应是。   柏炎抬眸看向柏子涧,“上次给老师送信,老师有回信吗?”   柏子涧微怔,“似是没有……”   柏炎诧异,许家出这么大的事,大半月过去,老师不应当没有回应。   邱遮亦看向柏炎。   柏炎问道,“钱老到谨州了吗?”   柏子涧忽然想起,“前日到了,忘了同侯爷说一声。”   柏炎指尖轻叩桌沿,心中更有些猜不透这次老师不做声的意图。只是忽得脑海间灵光一闪,指尖微微滞住,脸色蓦地煞白了几分。   “侯爷?”   柏子涧和邱遮面面相觑,分明看出些许端倪。   柏炎微微敛眸,“我今日有些乏了,先派人去京中各处打探消息,其余的事情,什么都不要做,明日再议。”   柏子涧和邱遮都拱手应声。   临到出万卷斋,柏炎似是随意唤住柏子涧,“子涧,你等等,夫人的事我同你交待一声。”   柏子涧是家臣,所以府中的事柏子涧都在上心。   邱遮一人出了万卷斋。   柏子涧上前,“侯爷,方才说夫人何事?”   柏子涧抬眸看他,目光锐利,“有眼线。”   柏子涧僵住,倏然,明白侯爷跟本不是在说夫人之事。   柏炎轻声道,“许家出了这么大的事,老师不应当没有任何回话,老师不回话,只有一个意思,不回话要好过回话,老师应是猜出了我这里有眼线在,所以不少消息应当都被人拦截知晓过了。东宫知晓我的意图和举动,也断定了昨日生辰宴上,我不会做任何动作,所以无论是庐阳郡王借道,还是早前忽然要除安阳侯府,都不是空穴来风之事。当局者迷,我怎么没想到,是我这里出了内鬼……”   柏子涧也倒吸一口凉气。   方才侯爷不说,他也不察,但似是生辰宴上的事,东宫是吃死了侯爷的所有举动的,柏子涧忽得后怕……   柏炎轻哂,“昨夜生辰宴上,若不是夫人拉着我,在晋王和心腹在殿中拿着血书,义愤填膺说起范侯一事时,我应当便冲进殿中给范允喊冤了,因为范允还有一个独子在!若是给范允伸冤,他的独子还可沉冤得雪!但眼下仔细回想,若我昨日在殿中说了收留范允独子这番话,便成了窝藏逆贼之后,东宫虽不敢,却真有由头可以将我和夫人扣在殿中!”   柏子涧脸色都变了。   柏炎脸色微沉,“东宫恐怕一直都知晓范允托孤给我,也知晓范允身前曾留书给我,也料定我的性子,昨夜在旁人给范允伸冤时不会坐视不管。昨夜这一出大戏,原本是东宫布好给我跳的,若非夫人拦着,怕是已进了人家事前就备好的圈套里。东宫是生了要除掉平阳侯府的意思,今日离殿时却同假意我摊牌,又是杀鸡儆猴,又是投橄榄枝,本以为是在试探我,眼下想,却应是在拖延时间,另谋手段……”   柏炎随手扔了另一本册子,“东宫好深的心思!”   柏子涧深吸一口气,“侯爷先前说什么都不做,是说给邱遮听的?”   当初范侯的消息是邱遮送到侯爷处的,侯爷当时便气了许久,而平阳侯府所有的动作,邱遮也都是一清二楚的,庐阳郡王能在晋王身旁潜伏数载,邱遮跟在侯爷身边也时日良久,得了侯爷信任的。   细思极恐。   柏炎看他,“未必是邱遮,也许,眼线并非只有一个人,多放些消息出去。”   柏子涧会意。   柏炎再开口,“以夫人的名义,给平城,严州,谨州都送些年货去。”   年货?柏子涧不解,此时送年货做什么。   柏炎指尖轻叩桌沿,“送去谨州的,老师会明白我知道他的意思,送去严州的,除了盛家,还有宴书臣,他聪明得很,知道我的意思。”   柏子涧豁然开朗,许多事他们不便,但是宴大人可以做,譬如云山郡的驻军,借道严州……   ******   等回清然苑中,已然入夜。   苏锦在外阁间中来回踱着步,因是双生子,四个月的身子已经很显怀,应当来回踱步了许久,腰间有些吃力,才回撑手托着腰,见他从苑外入内,苏锦眸间微微滞了滞,快步迎了上来。   “柏炎……”她方才就想去万卷斋看他,但宫中出了这么大事端,她知晓他琐事缠身。   今日殿中东宫单独留了他,她心中似缀了一颗沉石一般。   一路回来的马车上,见京中街道都是凌乱尸体,不少宅子都被火烧,尽是断壁残垣景象,她一颗心就未曾安定过。   方才陶妈妈是说他回来过了,苏锦安心了几许。   但未见到他人,她始终静不下心。   当下也顾不得脚下台阶,也没让青苗扶着,自己冲出了外阁间去。   见她眼神焦急,伸手扶着腰,快步朝他奔来,柏炎心底似冰雪融化。苑中天寒地冻,光秃秃的树枝上还挂着前日里未曾消融的雪挂。   他取下大麾披在她身上,也不说旁的,俯身低头吻她。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来啦~三更要晚些啦   ————————————————   继续发周末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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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眸,仿佛在她怀中才说得出心底的压抑。   苏锦眸间微微滞了滞,伸手抚了抚他头顶,轻声道,“炎哥哥,我都听着……”   柏炎微怔,仿佛先前的压抑与烦躁,在她指尖的轻柔抚慰中缓缓消融,他拥她的手却并未松开,“你呢,可有话问我?”   苏锦也不瞒他,轻声叹道,“东宫留你在殿中说了什么?”   她今日担心了一整日,直到眼下,入夜……   柏炎眸间黯沉,似是在她的温和包容里,不及思索,“他留我在殿中看他杀人,他将晋王的心腹在殿中尽数杀了……”   苏锦指尖不由滞了滞。   当日殿中至少二三十余人是向着晋王的,都……   苏锦心惊。   柏炎双眸微敛,“东宫要对许家动手,唇亡齿寒,平阳侯府亦受牵连,小阿锦,我当如何做?”   他当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步步受制于人。   东宫将他架到了两难境地。   要保许家,他便不得动作。   但不动作,许家和平阳侯府便等于案板上待宰的鱼,东宫城府极深,还不知有什么手段对付许家,亦不知许老爷子过世后,许家能撑到什么时候?   他喉间咽了咽,颇有些乏力,苏锦俯身,吻上他头顶,“炎哥哥,你该歇一歇了。”   他微怔。   她轻声道,“我一直在。”   他眸间微敛。   ……   他这一觉果真睡到天明。   醒来的时候,身侧无人,锦被一侧没有暖意,应当起身很久。   “玉琢。”他轻唤一声。   玉琢入内,他迷糊道了声,“打水洗漱。”   玉琢照做,端了水到木架上,柏炎和衣起身,一面拧着毛巾,一面问,“夫人呢?”   玉琢应道,“兰姐儿说想娘亲了,夫人在给兰姐儿讲绘本,安抚了好些时候,眼下才稍好些。”   想起眠兰的事,柏炎心里微微叹了叹。   若是许家出事,眠兰留在平阳侯府也不安稳。   应当早做打算。   撩起帘栊出了外阁间,果真透过西暖阁半开的窗户,见苏锦在笑着同眠兰念着绘本,眠兰应是很喜欢,水灵灵的眼睛忽闪忽闪,嘴角天真扬起欢喜的幅度,笑眯眯看向苏锦。   苏锦亦笑笑,一手翻着绘本,一手揽着她,声音温和而亲厚,让人如沐春风。   她似是少有人不喜欢过。   亦或是,她本就容易讨得旁人喜欢。   柏炎远远地,多看了一会儿。   许久,苏锦似是觉察这道目光,悠悠抬眸,果真通过窗前看到他,她嘴角勾了勾,忽然觉得这道从窗中看出去的风景,极像一幅表好的画卷,画卷中人站得笔直,身材挺拔而秀颀,五官精致犹若镌刻,似是透着绝代风华。   她朝他笑笑。   柏炎踱步上前,眠兰见了他,从小榻上起身,恭敬朝他福了福身,“见过表叔。”   眠兰惯来礼数周全。   许昭的女儿,能差到哪里去?   他笑笑,俯身抱起她,“表叔有话同表婶说,你同白巧在苑中玩一会儿毽子?”   他前些日子是见白巧在同她一道玩毽子。   眠兰得了苏锦的安抚,眼下也不哭闹了,牵着白巧的手去了苑中。   “啪”“啪”“啪”,苑中踢毽子的声音响起,白巧惯来会,也踢得好,眠兰一面看,一面鼓掌,苑中一时热闹。   这热闹声中,柏炎秉去旁人,牵苏锦在下榻落座,轻声道,“阿锦,同你商量件事……”   他少有如此正式。   苏锦猜到同眠兰有关。   柏炎轻声道,“阿锦,我早前没有同你说起,许昭的父亲是支持晋王的,眼下许老将军过世,许家最大的屏障没了,东宫下一个开刀的兴许便是许家,眠兰在这里不安全……”   苏锦微讶,“你是说……送眠兰出京?”   柏炎颔首,“兴许不是最好的法子,却是最稳妥的,眼下许家尚且安稳,眠兰出京亦安稳,若是许家出事,再送怕是来不及……”   他先前在苑中看她们二人时,心中已斟酌许久。   苏锦也转眸看向窗外,眠兰正欢喜得看着白巧踢着毽子,时而欢呼,时而也嚷着要上前踢。   全然没有旁的烦恼。   是不应当留她在此处担心受怕,苏锦亦想起昨日回苑中时,眠兰被昨夜的厮杀声吓坏,惊慌失措,她抱了良久才肯入睡。   从柏炎口中听出,这京中的乱还不知要多久时候,眼下送眠兰出京是理智的。   她问道,“送去哪里?”   他想也不想,“云山郡府邸。”   苏锦颔首,那应当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我晚些同眠兰说。”她始终与眠兰尊重,眠兰亦喜欢同她一处。   她正想起身,他伸手牵她回来。   苏锦诧异看他。   他抬眸,眼中些许不自然,“我昨日失态了……”   他是想起他在耳房里的那番话,许是将她吓倒,亦或是,让她心生顾虑。   苏锦顿了顿,莞尔上前,吻上他额头,“昨日忘了应你,做你想做的便是,炎哥哥,阿锦一直陪你……”   ******   休沐两日,很快过去。   今日的朝堂除却东宫的人歌功颂德,其余一片死寂。   晋王一党的心腹在殿中悉数被屠杀,朝中不少官员听得心惊胆颤,哪怕生辰宴当日对东宫做法在心中些许不满的,眼下,也不敢轻易出声。   两日了,这正殿中似是还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在正殿中挥之不去。   东宫却又在殿中大行封赏。   赏得都是那些不是晋王心腹,却一并上书天家参过他的朝中官员。   于是这封赏,就似昭罪般一般,封得人心惶惶。   并无一人面露喜色。   甚至还有一两个当场吓晕在殿中的。   此番生辰宴过,不少官员尚未从京中离开,便也都在早朝当中,都心知肚明,这是杀鸡儆猴。   临末了,这封赏才调转了船头,分别封赏了叶浙,顾云峰和罗晓等人,朝中亦知,这是在安抚几大世家,几大世家不动,这京中才不会变天。   柏炎一直冷眼旁观。   到最后,东宫唤了声,“平阳侯”。   柏炎到了殿中。   叶家,顾家,和南阳王府都有封赏,旁人看来,平阳侯府受封赏亦是在一列。   东宫悠悠笑道,“平阳侯战功赫赫,为国中立下诸多汗马功劳,是最应封赏的一个……”   柏炎抬眸看他。   东宫继续道,“只是平阳侯府已经盛极,如日中天,再行封赏也无法彰显朝中对平阳侯的信任和倚重,本殿斟酌再三,才想了一个既周全又折中的封赏法子……”   柏炎没有应声。   东宫则笑着看向柏炎,“听闻平阳侯还有一位兄长?”   柏炎微楞。   东宫眼中笑意更浓,“我朝惯来没有一府双侯的先例,但为了平阳侯,朝中可破此先例。封赏爵位之人应是有莫大功绩之人,照说这新赐的爵位应当给平阳侯才是,平阳侯的爵位既是从老侯爷处承袭而来的,便应禅让给兄长,只是这朝中京中都习惯了平阳侯,若是蓦然换了人,朝中上下许是会混淆,所以这新赐的爵位,还是给平阳侯的兄长好一些。”   叶浙等人都诧异看向殿中。   东宫眼中笑意更甚,“平阳侯以为如何?”   柏炎面色如常,拱手道,“微臣替兄长谢恩。”   东宫嘴角勾了勾,开口道,“那中书令拟旨,召平阳侯府次子柏誉即日入京,赐封……定阳侯。”   叶浙面有忧色。   却见柏炎垂眸,敛了眸间情绪。   东宫拂袖倾身,“恭喜平阳侯,一门双杰。”   柏炎目光瞥过,亦是淡淡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来啦~继续发红包哈   ——————————————   另外,才发现有个抽奖是什么鬼,好像没怎么摸索明白,就点了,凑合着看看什么新奇东西,奖金不太多,图开心,爱你们~   ——————————————   明天还有三更,, 第111章 国丧(一更)   “你是说二爷受封定阳侯?”苏锦诧异看向丰巳呈。   今日早朝回来,柏炎便一脸阴沉去了万卷斋中。   丰巳呈同柏子涧在苑中小声嘀咕了几句,丰巳呈才朝苏锦说起从柏子涧处听来的早朝上的事。   丰巳呈愤愤不平,“东宫特意封赏了二爷,这不明显就是让二爷回京恶心侯爷吗?”   同在京中,二爷同侯爷又是亲兄弟,即便这定阳侯的爵位只是个虚有摆设,也会惹人遐思。   说是一门双杰,顶着一张同侯爷一样的脸,这整个京中会如何想?   丰巳呈恼火,“二爷这是搭上东宫这条线了!”   苏锦淡淡垂眸。   东宫安得心思哪里会如此单纯?   如果只是为了气柏炎,东宫应当不会如此大费周折。   早前的生辰宴上,东宫每一步的棋子都是计算过用途的,没有一枚是随意乱用的。   东宫让柏誉入京,绝对不只是为了气柏炎。   ……   万卷斋中,柏炎脸色阴郁,在案几前良久没有说话。   东宫是存了让二哥制衡他的心思。   东宫既在朝堂上说了那句平阳侯的爵位理应禅让给兄长,便是给朝中京中释放信号,这平阳侯的爵位应当是二哥的。   如今平阳侯府的势力让东宫忌惮,东宫存了用二哥分化平阳侯府势力的心思。   二哥一直对平阳侯的爵位耿耿于怀,若是东宫晓以利益,必定对东宫死心塌地,成为东宫对付他的利器。   而二哥顶着他亲兄长的名声,眼下又在东宫的算计里,东宫必定一手扶植二哥。   他在京中腹背受敌。   用柏家的人对付柏家,东宫这招一石二鸟果然阴狠。   柏炎摔了茶盏。   他当初是不应当心慈手软。   柏炎恼怒。   但片刻,又恢复了清醒,他并非心慈手软,而是当初断定二哥在严州,翻不起浪花。   东宫用二哥制衡他,是釜底抽薪!   他若对付二哥,正中东宫下怀。   东宫就是要逼他就范。   青木凛声,“侯爷,要不直接让二爷回不了京中?”   柏子涧没有出声,亦看向柏炎。   柏炎沉声道,“没用,东宫既然在朝中公然提了此事,必定做了准备,眼下动不了他,回京一路也动不了。你若动他,正中东宫心思,东宫正做足了套等着我们跳。”   青木敛声。   柏炎指尖轻敲桌沿,“让他回京。”   柏子涧眉头微拢,“二爷回京,照说是要回府……”   旁人并不知晓侯爷同二爷的事,但东宫未必没探得蛛丝马迹,二爷是侯爷的二哥,二爷又初到京中,旁人看来,这平阳侯府早前又未曾分家,二爷入住名正言顺。   若要二爷另辟府邸,便等同于分家。   若是分家,便不只是一处宅子的事。   眼下二爷也有了爵位,若是分家,便等同于将早前的平阳侯府势力做拆分。   这正合东宫心底的意图。   若是要不分家,那二爷就得留在府中,但早前严州的事……   青木和柏子涧都噤声。   早前严州的事,夫人并不知晓,侯爷也并未让夫人知晓。   若是二爷回京,住在府邸……   青木和柏子涧都看向柏炎,柏炎面色铁青。   ******   送眠兰的马车,是晌午前后来的。   眠兰起初不愿意,苏锦亦安抚了许久,眠兰身边的管事妈妈和丫鬟都是得力的,很快便明白侯爷和夫人的意思。   送眠兰出城的时候,苏锦心底似是揪起。   若是许家安稳,等许昭和杨氏回京,便可从云山郡接回。   若是许家不安稳,许是眠兰要在云山郡呆上一段不短的时间。   生辰宴后,京中都在戒严。   柏炎的马车亲自送,又遣了府中的侍卫跟着,城门口的士兵并未阻拦。   “我听说二哥的事了。”回府的马车上,苏锦忽得开口。   柏炎眸间微滞。   他不知她口中说的“二哥的事”,是哪一件?   柏炎淡淡垂眸,等她开口。   苏锦轻声道,“东宫的心思怕不简单……”   她是担心他。   柏炎没有应声,稍许,又沉声朝她道,“二哥心思不单纯,他日后入京,若是见了,你离他远些……”   苏锦愣住。   但柏炎没有再多说旁的。   车轮轱轱向前,苏锦亦未出声,只是想起在严州时候,柏炎早前还尚好,后来当即要回京,其实到了京中许久才是生辰宴。离开严州的时候,周氏是说二爷会友去了,一直到柏炎离开都未露面。   还有那日分明是惊雷,听府中小厮说,雷声大得吓人,但她醒的时候一点都不记得雷声,亦见柏炎在身边,柏炎的模样有些阴沉怕人……   还有便是柏炎先前那句,“二哥心思不单纯,他日后入京,若是见了,你离他远些”……   苏锦眸间微滞,既而敛眸。   ……   等回府中,柏炎扶苏锦下了马车。   侯府外站宫中来的内侍官,先前已在侯府外来回踱着步,一直未入内,就在此处等着柏炎,见柏炎和苏锦下了马车,快步应了上来,“侯爷,您可算回府了。”   宫中的内侍官诸多,柏炎认不全。   “东宫宣召?”柏炎淡声问,如今宫中之事都是宫中做主,要传唤入宫也是东宫的意思。   内侍官焦急叹道,“侯爷,天家病重,太医院都去了,东宫召了京中官员入宫随侍。”   柏炎和苏锦都愣住。   那是天家弥留了,所以依宫中规矩,会召京中重臣入宫。   早前天家身体便不好,生辰宴后又受了重创,柏炎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内侍官焦急道不行,“侯爷,您赶紧随奴家入宫吧,再迟便不好了。”   应当是怕赶不上。   内侍官也没法向宫中交待。   柏炎嘱咐苏锦一声,“我去去就回,你先回府中。”   苏锦颔首。   临他转身,苏锦还是牵住他的衣袖,柏炎回眸,苏锦轻声道,“阿炎,不要冲动。”   她记得母亲交待。   柏炎眸间微微拢了拢,既而颔首,“放心吧,小阿锦。”   他眸间微光。   苏锦遂也点头。   目送柏炎上马车,同内侍官一道往宫门方向去。   本是多事之秋,朝中任何事情都可牵一发而动全身,柏炎这段日子应当不易。   苏锦淡淡垂眸。   等回苑中,陶妈妈正在苑中同青苗和白巧几人说话。   见了苏锦折回,几人都福了福身,“夫人。”   “怎么了?”苏锦见她们说得正热闹着,似是被她打断。   陶妈妈笑道,“马上快要年关,今年府中虽只有侯爷和夫人在,但夫人有身孕,年关怎么都应当喜庆些,正商量着年关怎么布置呢……”   听陶妈妈说完,苏锦心中才微微叹了叹。   是啊,都要年关了。   京中近来的不太平,似是将年关的气氛都搅了去,却是将到一年中最喜庆热闹的时候了。   她还未同柏炎一道过过年关。   苏锦弯眸笑笑。   这似是近来少有的喜庆之事。   苏锦吩咐道,“陶妈妈做主吧,喜庆些好。”   喜庆些,冲淡掉早前的霉运。   瑞雪兆丰年。   陶妈妈几人都应声。   陶妈妈亦笑,“夫人,等过完年关,夫人腹中的小主人便五个月了……”   那便是年关一过,再有四五个月便出生了。   苏锦伸手抚了抚腹间,抿唇笑笑。   陶妈妈又问,“夫人,小主人的乳名想好了吗?”   苏锦倒是愣住,早前大名是被柏炎闹着给定下了,似是乳名尚还没有。   陶妈妈又笑,“那侯爷同夫人得好好商量着,乳名也要伴小主人一生呢。”   苏锦忽觉这乳名的仪式感强烈,于是整个下午,苏锦心中似是都在惦记乳名的事。   也提笔写了几个,想着等柏炎回来选两个。   ……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转眼就是黄昏,柏炎还未回。   宫中也无消息传来,苏锦心中有些没底。   独自在清然苑中用了饭,又到入夜,宫中还是没有消息。   苏锦心中越发担心。   此番柏子涧也随柏炎入宫去了,她唤了丰巳呈来苑中,让丰巳呈想办法去打听些消息。   丰巳呈去了不久便折回,脸色有些紧张,“夫人,京中戒严了。奴家沿着屋顶偷偷翻过去的,没被禁军发现,似是宫外和城门口又围了不少驻军和禁军在戒严,不知生了什么事端……”   又有禁军和驻军戒严了?   苏锦心头微凛。   忽得想到那日生辰宴时,宫中和京中都乱做一团,宫中要生事端,必定要握兵权在手,今日天家病重弥留,京中中宫中都如此戒备森严……   莫非,还有人能与东宫争?   还是,东宫又要借天家弥留之际,除掉心腹大患?   苏锦早前对朝中之事了解不多,只是生辰宴后,多少开始对朝中之事有所耳闻。当下,丰巳呈知晓得也不多,退出了苑中去,苏锦出神之际,却见青面獠牙面具入内。   长翼?   长翼单膝跪下,一手撑地,“夫人。”   “出什么事了?”苏锦问。   长翼抬眸看她,“二爷的事,属下觉得有必要同夫人说清楚。”   柏誉的事?   苏锦蛾眉微蹙。   长翼开口,“其实这些年,二爷并非同老夫人没有联系,而是一直在给老夫人写书信,对老夫人嘘寒问暖,说要回京尽孝……”   “柏誉?”苏锦诧异,柏誉不是一心想留在严州尽孝吗?   长翼道,“这些年二爷一直在讨好老夫人,想回京中,但老夫人不让二爷回京也是有缘由的。”   苏锦诧异看他。   长翼抬眸,“老夫人说二爷心术不正,若是回京,她眼中见不得这些肮脏手段,但二爷是老侯爷的血脉,她眼不见心不烦的好。”   苏锦没有应声,长翼继续道,“在严州,侯爷有事瞒着夫人,但属下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夫人一声,让夫人知晓实情。”   长翼凝眸看她,“严州时候,二爷对夫人起了旁的心思,趁侯爷不在府中时候,给夫人的点心里下了些药,侯爷正好留了青木守着夫人……”   长翼点到为止。   苏锦掌心攥紧,忽得,心思清明,当初为何从严州回来,为何晌午时同她说那番话。   长翼继续道,“老夫人早前便说,侯爷看似果断,实则是个极重情义的人,未必会对二爷下手,夫人,您是聪明人……”   长翼话音未落,苑中脚步声匆匆跑来。   丰巳呈推门而出,“夫人,国丧了。”   国丧?天家薨逝了?   丰巳呈颔首,一面看向一侧的长翼,目光中微微怔了怔。   另一面,苏锦却问,“那侯爷呢?”   若是国丧,那宫中出殡也好,治丧也好,入宫的官员应当都要折返了。   丰巳呈喉间咽了咽,轻声道,“宫中消息说,天家弥留之际,查到秦王府中有天家生辰八字的降。头,秦王为证清白,一头撞死在天家塌前……东宫让叶大人带兵抄秦王府,叶大人不肯,东宫关了叶大人下狱,侯爷尚在宫中斡旋,一时回不来……”   苏锦微怔。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来啦,二三更要晚些,继续发周末红包。   ————————————,, 第112章 欣喜(二更)   屋中亮着夜灯,苏锦守了夜灯一整晚。   柏炎一直未回。   她早前还能看书静心,眼下,越发觉得心不静的时候一页书都看不进去。   自早前丰巳呈说了宫中的消息之后,便再没有消息送来,她也知晓即便宫内有眼线,当下这种非常时候,先前能有消息送出已是万幸,还应是柏炎担心她这里才让人涉险送来的,眼下,叶浙下狱,柏炎心思都在斡旋叶浙之事上,没有办法时时刻刻顾及旁的。   她不应当再给柏炎添乱。   苏锦熄了夜灯,放下书册,尽管在床榻上辗转,还是强迫自己歇下,即便是闭目养神。   这一宿,柏炎应当都不会回来了。   他应过她小心行事,他会信守承诺……   苏锦攥紧掌心,眉头皱紧间,忽得,觉得腹中似是一动。   苏锦愣住。   早前从未有过,轻轻的,却是明显的一动。   苏锦下意识伸手抚上腹间,平静些许,她以为方才是错觉。   出神间,腹中又是一动。   清清楚楚的一动。   苏锦惊喜,唤了声,“陶妈妈……”   陶妈妈并不在屋中值夜,青苗唤陶妈妈来的时候,陶妈妈已经歇下。夫人早前并未在夜里唤过她,陶妈妈担心受怕是夫人腹痛之类。   等到屋中,陶妈妈一脸紧张,却见苏锦脸上笑意。   陶妈妈心中微缓,“夫人?”   苏锦轻声道,“陶妈妈,可是胎动了?”   她拿不准,所以寻陶妈妈来问。   陶妈妈眼中惊喜,胎动了?   遂上前,示意苏锦别动,轻轻在床沿边落座。   “多久了?”陶妈妈缓缓伸手。   苏锦轻声道,“小一会儿……”   话音刚落,腹中似是又微微一提,陶妈妈笑笑,“是小主人在踢夫人呢!”   苏锦方才半是惊喜半是紧张的心才放下,陶妈妈笑道,“只要不踢得很急,夫人便可放心,这往后每日里,都会动一动,便是同夫人母子灵犀了……”   苏锦莞尔,伸手抚了抚腹间。   这般难熬的夜晚,也似是因为这一阵互动变得并不漫长而难熬。   苏锦何时入睡的,自己也并不知晓。   入睡的时候,手也一直护在腹间,才似是心中安稳。   ……   柏炎从宫中出来,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昨日秦王之事,柏炎始料未及。   哪能这么巧合从秦王府中搜出巫蛊之术,秦王本是想以死证明清明,最后反倒冤屈并未洗清,还落了一个大不敬之罪。   叶浙惯来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好人缘,在京中诸多世家中,叶浙是最不会与人为敌的一个。   柏炎也未想到,昨夜秦王之死触了叶浙逆鳞。   叶浙在殿中不卑不亢,据理力争,是为了护下秦王的家人。   叶浙同秦王私交不深,叶浙会如此激烈反抗,应是对东宫起了怨念,唇亡齿寒,连秦王这等与世无争只挂个名号都会被东宫算计,更何况这京中手握实权的世家。   柏炎不能妄动,是因为许家的缘故。   但叶浙并无旁的牵连,亦不怕旁人污蔑。   最后,叶浙忤逆东宫下了狱,但其余诸如顾家,南阳王府,李相等人都据理力争站在一处立场,最后到柏炎殿中出声,殿中众人纷纷跟随,才算为此事一锤定音。   东宫不得不为了平息众怒,放弃了处置秦王家眷。   叶浙一人下狱,换回了秦王府家眷安稳。   兵行险著,柏炎实则为叶浙捏了一把汗。   但同时,也让东宫对自己的忌惮更多了几分。   东宫反扑的手段应该很快会冲着他来,但他不能眼看叶浙搭进去……   今日殿中,他也是才看清楚一个事实——东宫会忌惮他,是因为眼下这时局,朝中众人相信还能倚仗的,似是只有他,所以今日他在殿中开口,才会云集响应。   法不责众,今日盼着他站出来的,不止叶浙一个。   他站出来时,似是群臣才有了底气。   柏炎再次想起谨州时,老师的一番话。   ——“平阳侯府最鼎盛的时候,你父兄却先后战死沙场,你可想过其中蹊跷?”   ——“如今这朝廷已是满目疮痍,气数已尽,有能力者皆可取之。手握重兵者,皆可乱世逐鹿……”   乱世逐鹿……   马车中,柏炎眸色微沉。   东宫已是不会放过他,放过柏家与许家。   如今叶家也连同拉下了水。   东宫手段阴狠残暴,朝中众臣心中都有数,是敢怒不敢言。   今日秦王之死便是一个爆发,也让他看清,苟且不一定能偷生,朝中愿意站在他一方的大有人在。   柏炎心中似是蛊惑。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殊死一搏。   柏炎攥紧掌心。   忽得,马车猛然一顿,应是撞上了东西。   柏子涧跳下马车,柏炎亦伸手撩起帘栊,见似是有推着推车的小贩被马车撞了,柏子涧正在查看,那人抬眸,柏炎目光却愣住。   那人看了看他,有气无力道,“我家中尚有一幼子,我这要是被撞死了,如何是好?”   柏子涧脑袋疼。   柏炎却道,“送他回家中。”   柏子涧诧异。   柏炎却放下帘栊。   柏子涧扶那人上马车,那人说了家中的位置,放下帘栊,柏炎一动不动看他。   “见过侯爷。”那人全然换了副语气,先前被撞是真的,但没撞出毛病也是真的。   柏炎面无表情,“肖世子又想做什么?”   他一眼认出这人是肖玄的心腹。   早前一路回京,没见过十次,也有八。九次。   肖玄心腹道,“世子说,国丧之际,朝中休沐七日,想约侯爷后日去容光寺撞钟祈福,有要事相商。”   柏炎冷声,“我同他没有什么要事好商量。”   肖玄心腹道,“我家世子说了,他有耐心等侯爷,侯爷眼下腹背受敌,正缺盟友,我家世子算一个。”   柏炎轻嗤,“肖世子不是东宫的盟友吗?”   肖玄心腹依葫芦画瓢,“我家世子从未说过他是东宫盟友。”   柏炎抬眸看他。   肖玄心腹继续道,“世子来苍月,是同苍月交好,至于苍月是谁当权,不重要,他也不关心,只是如今的东宫已然疯了,今日杀一个,明日杀一个,应当隔不了不久就会被人杀了,世子这一趟很可能会白跑,所以有些不甘心……”   此话一听便是肖玄语气。   柏炎轻笑,“肖世子野心未免太大了些,苍月朝中之事也敢染指……”   肖玄心腹顿了顿,朝柏炎道,“世子说,如果侯爷说到这句,便嘱咐不同侯爷说了,直接跳车。”   柏炎微怔。   有人已破窗跳了出去。   柏子涧一惊,马车赶紧停下,柏炎轻哂,“长风来的,就没一个脑子正常的吗?”   “侯爷!”柏子涧撩起帘栊,本想向他请示。   柏炎却沉声道,“走吧,死不了。”   柏子涧喉间咽了咽。   ……   马车继续往府中驶去。   柏炎想起肖玄早前在宫中的话——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平阳侯,说不定有一日你我利益一致……   他是厌恶死了同他利益一致。   后日后,容光寺祈福……   柏炎噤声。   国丧之后,朝中休沐七日,京中官邸虽不需披麻戴孝,却都要身着素衣。后日去容光寺祈福,也是为天家送行,这个时候,朝中大多官员都会自发去寺庙中,离京中最近的名寺便是容光寺,从京中过去要半日路程。   便是届时在容光寺遇见,也情理之中。   肖玄果真深谙苍月国中的风俗,滴水不漏。   柏炎微微敛眸。   ******   等回苑中,大约辰时左右。   陶妈妈和青苗等人在苑中笑着说话,他入内,都朝他俯身,“侯爷!”   昨日国丧,已有人通知过,府中上下皆着得素衣,陶妈妈等人也不例外。   “夫人醒了吗?”柏炎问。   陶妈妈和青苗,白巧,玉琢几人都笑了笑,柏炎纳闷。   陶妈妈道,“还未醒,昨夜夫人胎动了,兴奋了好些时候,眼下还睡着。”   胎动?柏炎微楞。   陶妈妈会错了意,以为他不知何意,遂解释道,“小主人踢了夫人好几脚,力气很大。”   柏炎脸上的笑意似是藏不住一般,快步就往屋中去。   青苗,白巧和玉琢几人纷纷笑作一团。   柏炎入内,小丫鬟接过他递过来的大麾挂上,他径直往屋中去。   屋中,地龙正暖,苏锦侧身躺着,身上盖着锦被,一只手搭在腹间,是下意识做保护状。   她睡得很香,脸上似是还带着笑意,他不忍吵醒她。   寻了床边处落座,缓缓伸手抚上他腹间,但胎动又不是时时都有,他有些笑沮丧,可这沮丧很快就被心底的欣喜掩盖过去。   他们的孩子,还有几月就会降生了。   他和她的孩子。   他从未觉得有眼下这一刻这般欣喜,孩子在她腹中的互动,昭示着生命即将开始。   他无与伦比期盼着孩子的降生,同时,亦微微沉了眸色。   他要赶在孩子出生前,解决掉京中的乌烟瘴气。   柏炎的欣喜脸色微微缓了下来,伸手轻轻抚上苏锦额头,“小阿锦,这些时日辛苦你了,哥哥都知道……”   柏炎俯身,轻轻吻上她额头,忽觉脚下毛茸茸的一团似是在蹭。   柏炎起身,见是早前罗晓送瑞盈那只猫。   瑞盈去了朝阳郡,这只猫是托苏锦在照看。   眼下,这猫正蹲在他脚边,蹭来蹭去,也不出声,也不管旁的,反正就是赖着不走。   平素里,玉琢都是不让这只猫入内的,就是怕苏锦睡着时,忽然窜上床榻惊吓或踩到,方才,应当是同他一道钻到屋中来的,他并未发现。   柏炎起身,想直接拎出去,又怕猫叫吵醒她,遂俯身抱了起来,径直往外阁间去。   这只猫是罗晓送的,撩起帘栊的时候,柏炎忽得想起罗晓来。   平阳侯府同南阳王府素来有过节。   他也惯来不喜欢罗晓。   但昨夜在殿中,叶浙下狱时,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叶浙的竟是罗晓。   罗晓只是代南阳王入京,封地又在别处,大可明哲保身。   但若不是罗晓挺身而出,后边便不会有顾云峰和李相跟着站出来,他亦不会在最后出声,继而是朝中诸多官员随他响应。   到了外阁间,他也不想抱了,从脖颈处拎起这只猫在眼前看了看,好似看罗晓一般,“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有些血性……”   一侧的小丫鬟想开口提醒,已来不及。   素来有血性的胖丁一爪子挠上他的侧颊,一根指甲长的伤口。   小丫鬟都讶然了。   柏炎怒了,“你找死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来啦~三更在排队哦~   ————————————————————   继续发周末红包哈,貌似系统8点会抽奖,100订阅的会有5个亲中奖,第一次弄得不大会,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提醒,下周末我们设置个大一些,么么哒,, 第113章 登基大典(三更)   最终,还是苏锦从柏炎手中抢救下了胖丁。   胖丁委屈得一直在“喵呜”,玉琢抱着“它”在一侧听训。   苏锦拧开敞口瓶,无名指在敞口瓶中轻轻勾了勾,指腹轻轻柔柔沾上他脸上的伤口。   柏炎心底微滞。   战场上硝烟弥漫,他身上的伤口不计其数,方才这猫挠得指甲长的一条细缝压根儿就不算什么,他早前心中是想念多此一举。但她指腹沾上凉凉的药膏涂上他脸颊,指腹却又是温暖的,清清浅浅在伤口处细细得擦拭,轻抚,温柔又亲厚。   他似是个孩子般,有些犹豫,又有些期待看她。   老老实实,不出声训猫,也不出声闹她了。   就这般,让她轻轻抚着他脸上的伤口,直至药膏上的凉意被他的肌肤吸收掉。   有人耳根子都红了。   “还疼吗?”她轻声问。   “不疼了。”他似个呆子。   苏锦笑笑,朝玉琢看看,玉琢遂松了口气,将胖丁给抱了出去。   苏锦拿了手帕给他擦擦方才误弄到他下颌的药膏,柔声道,“不是胖丁特意挠你,你这样让它有敌意,它谁都挠……”   言罢笑笑,认真看了看他,“应当不会留疤的。”   柏炎瞥目看她,“什么药膏?”   “嗯?”苏锦意外。   他耳根子红了两侧,“方才那是什么药膏?”   苏锦回过神来,“云锦草药霜,是母亲早前送的,说若是有蜇伤,擦伤,挠伤,擦擦很快就好。”   柏炎“哦”了一声。   她正要拧上敞口瓶盖,他却伸手握住她的手,苏锦诧异看他。   他眸间淡淡,“阿锦,我背上还有几处伤口疼……”   苏锦看他。   ……   稍许,他解下上衣,趴在小榻上。   屋中烧着地暖,并不凉。   他背上的伤口,苏锦都了然于心,指尖轻抚上,亦柔声问道,“这里吗?”   “嗯。”他胡乱应声。   苏锦伸手勾了勾药膏,一点一点涂上摸匀在伤痕处,好似藏着蜜意的酒酿,顺着肌肤一丝一丝渗入至四肢百骸里,让他眸间沉沦酣享,舍不得她指腹的温度。   “好些了吗?”苏锦问。   “嗯。”他不想多出声,扰了这一刻宁静。   苏锦亦轻轻揉至指尖干涸。   “还有右边……”反正他哪里都疼。   苏锦怔了怔,似是忽得有些反应过来,遂也低眉笑笑,不多问起他,只剜了药膏,一点点在他背上的伤口上擦了去。   柏炎老老实实趴着,她指腹沾上的每一处,都好似深深抚慰至他心底。   待得苏锦俯身在他耳旁轻声道,“炎哥哥,药膏用完了。”   有人才忽得回过神来,“这么快。”   苏锦笑笑。   他侧身看她,“阿锦,从来无人这么照顾过我……”   苏锦问,“那早前的伤口……”   柏炎嫌弃,“青木用巴掌拍的。”   苏锦笑出声来。   柏炎伸手揽她,“阿锦,似是在你这里,我才是一个值得关心的人……”   苏锦嘴角勾了勾,温和道,“我明日问问陶妈妈,似是药膏没了……”   柏炎笑不可抑。   ……   晚些,青苗在外阁间布饭。   他昨夜在宫中熬了一宿,一滴水都未用过。   用过饭,又直接去了屋中,倒头就睡。   柏炎已困极,苏锦未多吵他,便寻了柏子涧问昨夜殿中的事。   柏子涧寻了大致说,最后说起叶大人虽是下狱了,但东宫那边顶了不少压力,叶大人处应是只会关上三两日就会放出来。   苏锦颔首。   踱步回屋中,心中也七七八八有了数。   叶浙在殿中发难,东宫应当下不来台面,但更让东宫下不来台面的便是柏炎执一词后,旁的官员纷纷响应。再有早前柏誉封赏一事在,东宫同柏炎之间的矛盾怕是会逐渐不可调和。   苏锦蓦地想起在云山郡的时候。   ——阿锦,若时逢乱世,或问鼎朝堂,或马革裹尸,你可愿陪我一路披荆斩棘?   ——只要是你。   苏锦微微敛眸。   ……   国丧七日,七日后天家入殓下葬,而后新帝登基。   官员会在府邸休沐七日。   按照惯来,不少官员都会自发去容光寺上香,给天家祈福。   柏炎竟也去?   苏锦记得早前在平城时,柏炎陪她去圣水寺便说起过,平阳侯府惯来不信佛。   那也断然不会无缘无故便信佛。   苏锦也不拆穿。   踱步送他至门口,他跃身上马,“回去吧,我晚间就回来。”   苏锦心底澄澈。去要半日,回来要半日,晚间便回,他应是打酱油去了……   苏锦颔首。   见他与柏子涧策马离开,苏锦也转身回了苑中。   陶妈妈正拿了年关时候的帖子给她过目,苏锦大致扫了一眼,虽然年关与国丧期冲突,但出了大国丧期,年关还是会有年关到的热闹。   苍月国中的国丧,分为大国丧期和小国丧期。   大国丧期为七日,这七日内,京中皆要素衣素袍,家中亦不能挂颜色鲜艳的绸缎和幔帐,朝中要休沐。   小国丧期便是指出大国丧期后的一月,东宫要登基,普天同庆,登基大典之后,仅会休沐一日,但京中要继续素衣素袍,国中不得嫁娶。依照惯例,小国丧期不会影响到年关时候京中各家各户的庆祝,反而这一日越是热闹越是吉利。   小国丧期,正月十五的灯会也会照旧。   所以,国丧期并不会影响到年关和上元佳节。   “就按这个备。”苏锦将帖子还给陶妈妈,陶妈妈应好。   稍许,白巧扶她在外阁间中的小榻坐下歇息,玉琢送了信笺来,说是驿馆给夫人的信。   苏锦接过,认出是运良的字迹。   苏锦拆信便阅,信笺不长,但字迹依旧工整,一丝不苟,仿佛他本人跃然纸上。先是问了她与柏炎好,又说起了这大半年自己在军中历练,原来和早前想象的完全不同,每日都要负重训练,每日都要出操,他从早前的跟不上,到眼下,都晒黑了好几分,也能一口气急行军下十余里不停。   苏锦越看,脸上笑意越浓,运良亦在信上说,请她代他多谢子涧大人的好意,但他未去姐夫军中,他从军是为了向父亲看齐,而不是寻一安稳处,等他假以时日,混出些许名堂,再告假来京中看她。   苏锦笑笑,末了,又见他说今年年关新兵轮值,怕是回不去平城了,有些想念祖母和娘亲,亦想念她。   落款是苏运良。   苏锦阖上信笺,不知不觉,才发现运良竟也长大的。   白巧亦笑,“是二公子?”   苏锦颔首,“去了军中,说诸事顺利。”   白巧叹道,“奴婢早前便同子涧大人打赌,二公子不会去侯爷军中,别看二公子模样有些单薄,性子却是个韧的,他既是去了军中,便不想攀附侯爷,想凭自己一己之力闯出些名堂来,同老爷很像。”   苏锦莞尔,亦想起了爹爹。   若是爹爹还在,今日应当也会坚定站在柏炎一处。   苏锦将信收好。   ……   晚些,玉琢又抱了胖丁来。   由得早前胖丁的壮举,大凡侯爷在的时候玉琢都不怎么敢让胖丁进屋,怕惹恼了侯爷,侯爷这气性,同人置气有,同猫置气也是一个性子,恨不得一个眼神就将胖丁绞死。   柏炎不在,胖丁在屋中呆了好些时候。   苏锦在看书,它便懒洋洋依偎在苏锦一侧。   苏锦听太医的吩咐,每日要在苑中散步些许时候,胖丁便由玉琢带着,不怎么情愿和乐意地洗了个澡。   苏锦回来的时候,拿着逗猫棒同胖丁玩了少许,有些累了,才让玉琢带了胖丁出去。   快至黄昏,苏锦早些在散步的时候吃了些栗子糕,不太饿,便想着在小榻上眯一会儿,晚些柏炎应当就回来了。   不知可是月份逐渐大了的缘故。   近来她夜里不似早前睡得稳,有时会起三两次,也睡得不怎么踏实,白日里的时候大多都要寻时间补些瞌睡。   一睡便是个多时辰。   ……   等醒的时候,迷迷糊糊问了声,“侯爷回来了吗?”   青苗上前应道,“侯爷回来了,方才见夫人还睡着,没有吵醒夫人,在外阁间。”   苏锦问,“在外阁间做什么?”   青苗扶苏锦起身,“逗猫呢!”   苏锦倒是意外,她以为早前被胖丁挠了之后,有人的表情是恨不得将胖丁生吞活剥了。   撩起帘栊出屋,柏炎果真将胖丁放在案几上,自己坐在小榻上,同胖丁大眼瞪小眼,一人一猫眼就这么你瞪我,我瞪你,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苏锦这才信了。   只是不知他去了一趟容光寺,为何忽得转了心性。   其实,柏炎目光盯着胖丁,心中想得却是南阳王府。以南阳王府和平阳侯府的过节,很难让南阳王府置身事外。   但始终绕不过……   柏炎心中有事,亦不知苏锦何时来的。   见苏锦上前,他伸手揽她在怀中。   “想什么呢?”苏锦见他瞪了胖丁良久。   柏炎叹道,“在想,怎么将一只同你有过节的猫喂熟,让它不要没事挠你……”   苏锦似懂非懂点头,“喂鱼啊。”   柏炎恼火,“不想喂鱼,那多便宜了它。”   苏锦又道,“那没事多同它一处,摸摸它的头,顺顺它的毛,它就向着你了……”   柏炎肉眼可见的嘴角抽了抽。   ……   剩余的五日休沐很快过去,柏炎日日都在万卷斋中忙得不见人影。   得了空就在屋中研究如何不费唇舌,要同胖丁和睦相处。   中途一日,还去了大理寺接叶浙出狱。   五日休沐后,便是东宫登基。   东宫在殿中受百官朝拜,象征着九五之尊的冕旒摇曳着,东宫在朝拜声中步步踏上阶梯,拂袖在龙椅上缓缓落座。   君临天下。   柏炎缓缓垂眸,同周遭一道行跪拜大礼,高呼了几声万岁。   ……   登基大典成,柏炎与叶浙并肩从内宫门踱步至中宫门处。   叶浙低声道,“你小心了,登基大典一过,有人便会腾出空闲来对付你了。”   柏炎应道,“彼此彼此。”   叶浙轻嗤。   柏炎忽得转眸看他,“叶浙……”   叶浙轻笑,“怎么,你这幅正紧语气,我有些不习惯。”   内宫门至中宫门处只有他们二人,叶浙脸上笑意微敛,便听身侧低声道,“我要起事……”   叶浙脚下僵住。   柏炎目光如炬,“我认真的。”   叶浙脸上笑意全敛。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来啦~本周最后一章有红包哈——————————————————   抽奖貌似开了,随机这项好像特别不公平,下次选按人头,我们下周末再来一次哈哈哈哈哈哈哈周末愉快   明天不想上班,,,, 第114章   周遭没有旁人,叶浙轻声警告“你犯什么浑”   柏炎冷目看他,“你看我像犯浑吗”   他这般神色,叶浙再清楚不过,当下,叶浙脸色都沉了。   此时还在内宫门出中宫门的路上,柏炎拽了他的衣袖,拽着他继续往前。   叶浙继续沉着脸色,两人并肩踱步。   良久,叶浙才开口,“这不是杀个封疆大吏,是谋逆”   “嗯。”柏炎言简意赅。   叶浙恼火道,“凡是谋事皆需理由,你有什么理由让旁人信服你是殿上赐封了你二哥恶心你还是逼死了晋王还是秦王”   他应当心知肚明,哪一条说出来都站不住脚   名不正则言不顺,造反是灭门的大事   叶浙脸色越渐难看。   柏炎反问,“那你信范允谋逆吗”   叶浙骤然僵住。   柏炎轻声继续,“你我不信又有何用范允发妻被辱而死,京中范家悉数灭门,是范允要谋逆,还是被逼得谋逆,如今看来重要吗”   叶浙语塞。   柏炎转眸看他,“人头都已落地,名正言顺又如何”   叶浙一时无力反驳。   两人脚步未停,周遭有宫人经过问候,两人颔首,正好趁这空隙缄默,将早前的压抑咽下喉间。   稍许,等宫人过去,柏炎继续,“范允身前最后一次同我骑马,便对我说该早作打算,他是担心自己无法全身而退,让我帮他保条血脉。前后不到半年时间,范允便身首异处,还被扣了谋逆的罪名。时局逼人,人亦会被时局逼得走投无路。我若等到被逼上绝路才起事,我与范允的下场会有何不同”   叶浙彻底噤声。   许久不语,正好踱步至中宫门处。   两人的马车都在中宫门处等候了。   中宫门处,不少官员都在一处说话,人多眼杂,叶浙上前,细到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你老实告诉我,庐阳郡王可是从你云山郡借道的”   柏炎也不隐瞒,“是。”   叶浙垂眸,光是这一条,平阳侯府便已触了殿上逆鳞。   当初范侯何尝不是在私下场合说了一句晋王更仁厚   叶浙再次近身,“许昭的父亲早前是公开支持晋王的,许老将军过世,殿上一定会趁许昭羽翼未满之时,将许家连根拔起”   除非他不顾许家,不顾许老夫人,任由许家被灭门,那他便也不是他认识的柏炎   马车临到跟前,柏炎抬眸看他,一语双关,“上车吗”   叶浙瞥他良久,重重叹了一声。   马车内,两人却未作声。   叶浙看着马车窗外,心中想的是,比起范允,殿上更忌惮柏炎手中的兵权,否则不会想借柏炎二哥的手来对付柏炎。早前秦王自戕,殿上要斩草除根,一直到柏炎站出来说话,百官才跟着响应,以平阳侯府在朝中的威望,殿上必定寝食难安。   柏炎的顾忌没有错。   “你想怎么做”叶浙沉声开口。   “你得帮我。”柏炎开门见山。   叶浙轻哂,“我是想帮你,那也得我们家老爷子肯点头他是看不惯殿上,但看不惯是一回事,要不要伙同谋逆又是另一回事,你要让我去说服老爷子,至少得师出有名,否则还能凭空让我家老爷子挺你造反不成”   柏炎看他,淡声道,“秦王家眷的事,你也有份,前一个是我,后一个是你”   “”叶浙再次语塞。   柏炎紧逼,“若不是见你下狱,我本不准备在殿中出头,我这一出头,才有了后来朝中官员响应,更坐实了殿上心中的忌惮,你才是压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叶浙这么好脾气的人都气得恼火。   柏炎轻笑,“帮不帮我”   “”叶浙脸色都气变了,最后怒道,“我方才就不应当上你的车”   柏炎笑而不语。   叶浙敛眸,“老爷子处,也不是没有办法。”   柏炎笑着看他。   叶浙叹道,“范侯一事,这国中只有一人能说,且能说动旁人,若是他肯帮你说话,我家老爷子一定听”   柏炎眉头微皱。   叶浙轻声道,“范侯的姑父,苏晋元,苏老。”   柏炎有印象。   叶浙继续,“我家老爷子同苏老自幼便是玩伴,几十年交情,苏老开口,老家老爷子定当同意。”   柏炎微微敛眸,远洲苏家   未及思绪,叶浙又道,“柏炎,我老家老爷子即便不开口帮你,却也不会为难你,这朝中,你最应当考虑是南阳王府和顾家”   柏炎看他。   叶浙严肃道,“以你平阳侯府同南阳王府的关系,南阳王府能袖手旁观,不给你使绊子都非易事,更别忘了还有顾家,顾云峰的爷爷顾老将军,是如今南阳王的舅舅,有这层关系在,你需啃得动这两座大山,再徐徐谋之。”   柏炎没有应声。   叶浙又道,“如今的殿上在东宫时城府就极深,他既要先除你,势必会拉拢南阳王府与顾家,他是不会与这两家起冲突的,你也不能指望殿上与南阳王府和顾家翻脸,倒逼这两家帮你,殿上不傻,他便是要动这两家,也会在动完平阳侯府之后”   柏炎淡淡垂眸。   回到平阳侯府,柏炎的脸色一直沉着。   下了马车,门口有侍从上前相迎,见了柏炎问候,柏炎轻“嗯”了一声。   心有旁骛。   叶浙方才在马车上说的,句句属实,哪怕平阳侯府再手握重兵,哪怕朝中对殿上不满的大有人在,但这些人未必会选择他。   南阳王府和顾家是最大的阻碍,先且不说,光是叶老爷子这里,就是个滴水不进的人。叶浙今日提起的苏晋元苏老,他是听老师提起过,是白老夫人的表弟,许是能通过钱老的关系照面,但钱老不会干涉苍月朝中之事,要通过钱老的关系见苏老,再赢得苏老的信任,比说服叶老爷子还要难起兵不难。   但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带兵攻入京中,是最下策。   柏炎踱步回到苑中,外阁间有笑声传来。   柏炎收起思绪,见青苗,白巧和玉琢几人都围在外阁间中,同苏锦一处。   柏炎不知何事。   “侯爷好”听到脚步声,几人纷纷回头,都福身循礼问候。   苏锦亦抬眸,“回来了”   柏炎看着案几上大大小小瓶瓶罐罐,满满一桌子的酒,其中还有府中三十年的陈酿,先前的氤氲似是扫去了八九,忍不住笑,“这是做什么”   她有身孕在,他断然不信她心血来潮要尝酒。   苏锦正要撑手起身,他自觉上前,示意她坐下。   苏锦也不推辞,“早前远洲的一个长辈来了京中,遣人送信,说下午来府中看我,老爷子特别好酒,所以我请青苗他们帮忙看看府中有哪些好酒,好招呼老爷子”   远洲柏炎微微拢眉,“柳家的人”   他是知晓柳致远的父母来了京中,但应当不会突兀到上门拜访。   苏锦微怔,才察觉柏炎会错了意,轻声笑道,“不是,是早前在远洲的一个长辈,初到远洲时,多赖老爷子照顾。”   柏炎诧异,“早前没听你提起,可是家中的长辈”   柏炎一面问,一面伸手挑了挑桌上的酒,“是苏家还是宴家的长辈我应当一道见见。”   她的长辈便是他的长辈。   苏锦笑笑,“不是家中长辈,不过巧得很,老爷子也姓苏,我同老爷子特别聊得来,在远洲的时候,会同老爷子走动。”   柏炎笑笑,一面听她继续说,一面继续挑酒,“那我需得给老人家好好挑一壶好酒,下午一道多饮几杯。”   苏锦也笑了笑,又道,“最巧的当属,苏爷爷竟认识早前在家中教导我的许嬷嬷,同我说了好多早前许嬷嬷的事,我才知道早前许嬷嬷伺候过的人,是苏爷爷的表姐,所以由得这层关系,苏爷爷待我也亲厚”   言及此处,苏锦叹了叹,“苏爷爷素来关心我,早前离开远洲的时候,苏爷爷不在,否则,也应当是要打声招呼的。”   柏炎笑笑,“苏老爷子今日不是要来府中吗我同老爷子好好喝一顿。”   苏锦莞尔,又道,“苏爷爷说见过父亲。”   柏炎意外看她,苏老爷子认识父亲   苏锦颔首,温声道,“要不怎么说巧,苏爷爷信上提了一句,说父亲小时候借住在白家,他曾见过。”   柏炎拎起酒壶的手微微滞住,远洲,姓苏,知晓道父亲幼时借住白家的时候,他还曾见过父亲忽得,柏炎心中莫名勾勒出一个名字。   柏炎眸光滞了滞,缓缓开口问道,“阿锦,苏老爷子的名讳是”   苏锦笑了笑,“远洲苏家,苏晋元,苏爷爷。”   柏炎眉间果真微微拢了拢,少许,嘴角又淡淡浮上一抹笑意。   只是这抹笑意越来越浓,又忍不住低眉笑了去。   再抬眸时,凑上前轻轻吻上她嘴角,温柔道,“小阿锦,我一定是上辈子行善积德才娶了你” 第115章 急转直下二更   苏锦是没想到他二人这场酒从晌午一直喝到傍晚,又从傍晚喝到入夜。   最后从入夜喝倒子时都过了许久。   苏锦下午回苑中眯过了一会儿,苏老爷子的孙子苏启平搀着苏老爷子离府的时候,苏锦一直送至侯府门口。   苏启平眸含歉意,“爷爷许久没这般喝酒了,今日叨扰了。”   今日自然是苏老爷子好酒,柏炎作陪。   苏老爷子不开口喊停,柏炎也不好意思开口。   苏启平是最清楚自己爷爷脾气的,遂才愧疚,这近乎喝了整一日,若是换作旁人许是早就喝倒了,要不如何说老爷子今日高兴,临上马车的时候还念念不忘柏炎小兄弟。   苏启平听了都哭笑不得。   “苏爷爷,您慢些。”苏锦怕他脚下踩空。   苏老笑,“放心吧,阿锦,我怎么会”   轰   丰巳呈看得整个人都尴尬了。   苏启平一脸尴尬得将苏老扶上了马车,丰巳呈亦上前搭手,因为苏老这一摔,直接摔睡着了,在地上径直就响起了呼声。   丰巳呈不得不上前。   苏启平辞别,苏锦一直目送马车离开,遂才转身回府。   有苏老的前车之鉴,丰巳呈赶紧跟紧,怕夫人脚下踩空。   苏锦笑了笑,“我没事。”   丰巳呈伸手挠了挠头,“奴家早前还真没见谁将侯爷喝倒过没想到苏老爷子是头一个”   苏锦嘴角勾了勾。   柏炎喝醉,应是因为心中有事。   回苑中的时候,白巧朝她福了福身,“子涧大人送侯爷回来,侯爷便倒下了,在小榻上。”   苏锦颔首,掀起帘栊入了内屋中。   屋内酒气熏天,这么重的酒意当是唤不醒的。   他要不是醉成这样,也不会没去送苏爷爷。苏爷爷也差不多,若是没有苏启平在一旁,估计是路上就能睡着。   “喝过醒酒汤了吗”苏锦问。   白巧颔首,欣慰道,“幸好喝过了才倒下的。”   苏锦遂点头,“晾一些水放屋里。”   她是怕他夜里会口渴起身。   白巧应好。   苏锦拧了毛巾,缓缓给他擦了擦额头和颈部,他晚上能舒服些。   白巧折回,将水和杯都备好,放在小榻一侧的案几上,柏炎醒了便能看见。   白巧又问,“夫人可要在暖阁里休息”   屋中酒意浓了些。   苏锦颔首,又让白巧取了厚一些的被子来。小榻临窗,不比床榻处,有人今晚本就喝多了,苏锦怕他着凉。   苏锦替他掖好被角,正起身,他忽得伸手握住她手腕。苏锦原以为他醒了,他却迷迷糊糊开口,“阿锦,别走”   是呓语。   白巧奈何看她。   苏锦笑道,“你先出去吧,我坐一会儿,去西暖阁的时候唤你。”   白巧点头,掀起帘栊,又不放心嘱咐一声,“夜深了,太医嘱咐过夫人要早些歇息的。”   苏锦笑笑应好。   白巧这才放下帘栊。   苏锦伸手抚了抚柏炎额前的凌乱的青丝,她今日下午是睡了好些时候,眼下倒也不怎么困,他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她便安心在小榻边坐着陪他。   只是方才唤了一句“阿锦”的人,很快又睡了过去。   苏锦笑了笑,俯身吻上他额头,“炎哥哥,我去睡了。”   柏炎果真寅时便醒。   醉酒之人很少能一醉到天亮,喝多了会不舒服,睡上一两个时辰便会口渴喝水。   早前柏炎同宴书臣在一处喝酒时便是。   应是苏锦记在了心里。   柏炎笑了笑,揉了揉眉心,又翻开水杯,喝了满满两杯。   而后再无睡意。   撑手起身,见屋中榻上没有人,遂撩起帘栊去了外阁间。   外阁间也无人,隔着外阁间的窗户,看到西暖阁值夜的外间亮着微光,便知晓今夜苏锦在西暖阁歇下的。   柏炎唇角勾了勾,回了耳房中。   耳房中的水还供着,反正已无睡意,再隔一段时候又要动身早朝,不如早些沐浴更衣。   浴桶中,水汽袅袅,柏炎宽衣。   昨日其实真是苏老好酒,沾上了酒便停不下来,两人才在尽忠阁从晌午喝到子时过后。   许是年老了,苏老爷子喝了酒,说了许多早年的事,譬如早前他回回来国公府,都会在尽忠阁这里同国公爷喝上大半宿,他年轻时还想国公爷这酒量可是老当益壮,眼下才知晓,是越老越觉得能逢上一个能一起饮上千杯的小友不容易。   后来又来了另一个能喝的,就是钱誉。   听到钱老名字,柏炎怔了怔。   苏老爷子笑不可抑,当初就在这尽忠阁,国公爷给钱誉喝的下马威酒,他在一旁拼命当和事佬,那时候真为钱誉捏了一把汗,如今这朝中是再也没有国公爷这样的人物了柏炎一直安静听着,没有打断,也听出了旁的意思。   苏老爷子不仅同叶老爷子交好,同钱老更亲近。   果真,苏启平离开阁中时,苏老爷子朝他道,“来京中之前,我见过沐敬亭和钱誉了。”   柏炎眸间诧异。   苏老爷子凝眸看他,“柏炎,钱誉都同我说了,我替范允多谢你们柏家,给范家留了后。范允他姑姑虽然不在了,这份人情,我会替她还。”   “苏老”柏炎起身。   苏老爷子摆手示意他坐下,沉声道,“柏炎,你听好,今日的话出了尽忠阁,没人会再知道。沐敬亭让我给你捎信,你若要动,在朝中要首选安抚好三个人。第一个是叶敬之叶浙的爷爷,第二个是南阳王,第三个顾阅”   柏炎心跳加快,老师说的,便是他眼下想的。   苏老爷子继续道,“叶敬之这里,你不必担心,他与我多年交情,也是看着范允长大的,你若起事,他会助你。”   “多谢苏老”柏炎拱手。   苏老爷子叹道,“这本是范允的事,我同敬之要给范允讨回公道,也要给范允的儿子正名,这不是我还你的人情。”   柏炎抬眸,才见苏老爷子目光未从他身上移开,“我还你柏家的人情,是请钱誉去南阳王府当说客,南阳王的母亲,同钱誉的夫人关系匪浅,钱誉开口,南阳王府不会在此时上为难你,这是我替范允还你的人情”   柏炎僵住,片刻,重重向苏老爷子低眉拱手,诚恳道,“柏炎多谢苏老。”   苏老爷子此举无疑是雪中送炭,解了他最燃眉之急。   苏老爷子叹道,“应当是我谢你,柏炎,范家出事,整个京中除了柏家,许是没人敢收下他的幼子,再送到燕韩钱誉那里。”   柏炎低声道,“我受过范允之托,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苏老爷子笑,“柏炎,我信你。”   “苏老为何信我”若只是范允之事,苏老爷子已帮他,除此之外,不会无缘无故信任他。   苏老爷子笑道,“柏炎,我信的人是苏锦。”   苏老的话,让柏炎目光淡淡柔和几许。   苏老爷子道,“我夫人过世之后,我回远洲呆了三年,这三年中不少时间都是苏锦妙语解怀,在我心中,她是我半个孙女,你可明白”   柏炎亦笑,“柏炎明白。”   心底如繁花似锦。   苏老爷子也不戳穿,继续道,“你老师让我给你捎句话,他已经动身去了顾阅那里,他会想办法,但顾阅未必会应。在诸多人里,最难办就是顾阅,顾家手握东南重兵,若过不了顾阅这一关,此事难办”   此事确实难办,柏炎轻叹。   但他未想到的是,老师和钱老都已在为他奔走。   凡事讲求天时地利与人和,顾老将军这里,老师的话里话外已是勉强,顾老将军在朝中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东宫早前便不怎么敢招惹。   眼下,除却顾老将军的事之外,他还需要时日部署。   一切都需尽快。   辰时前一刻。   百官在内宫门外排队集合,叶浙见了他,插队在他身侧,反正宣召还有时间,此时正好寻他。   “行啊,柏炎,我今日对你刮目相看了。昨日才说的事情,你今日就将我们家老爷子搞定了,你这是什么时候练就的通天本事”   叶浙似笑非笑。   他声音很轻,旁人也不知晓他二人在说什么。   柏炎也轻声笑道,“好事做多了,又娶了个好夫人信不”   叶浙轻哂,“行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除了我家老爷子,还有两座大山。”   柏炎道,“搬掉一座了。”   “哪座”叶浙似是真不信,这两座哪里是轻易能搬掉的他越加诡异看向柏炎。   柏炎笑道,“南。”   南阳王叶浙是不敢相信。   内宫门处,有内侍官上前,“请诸位大人准备”   这是提醒该归队的归队,在说话的别说了,叶浙抓紧时间,“稍后下了早朝,在另一处内宫门等你,届时再说。”   柏炎迟疑看他。   内侍官在催了,叶浙长话短说,“苏锦没同你说昨日下午宫中遣了人来,邀长君和她,还有旁的女眷今日晨间去宫中尝腊梅糕”   柏炎一愣懵的表情,叶浙便知他不知晓,遂不多说了,回了另一侧位置。   时辰到,依次排队入内。   柏炎想,昨日下午他一直同苏老在一处饮酒,后来回了苑中倒头便睡,苏锦是没功夫告诉他,稍后下了早朝在内宫门等她也好,柏炎笑笑。   入了正殿中,内侍官例行高呼,“有事请奏,无事退朝。”   临近年关,奏本多以户部和礼部,以及鸿胪寺为主,且多余年关,元宵之类有关。   柏炎没怎么听。   临到末了,正准备下朝,却见监察御史入了殿中,“微臣有本要参。”   监察御史是殿上的人。   见他出列,殿中众人都面面相觑,时值年关,此时兴风作浪怕是得了殿上授意。   柏炎瞥目看去,监察御史低眉拱手,“朝阳郡驻军中有将士血书举报,许家通敌叛国,与巴尔国中勾结,证据确凿,请陛下过目”   忽得,殿中死一般寂静。   叶浙震惊看向柏炎。   柏炎脸色微变。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来了,真的好晚,,, 第116章 臣领旨一更   柏炎是想过殿上会趁许老将军过世,许昭羽翼尚未未满的时候就对付许家。   却没想到竟会在眼下。   许老将军尸骨未寒的时候。   柏炎隐在袖间的指尖死死攥紧。   通敌叛国,这是直接冲着死罪去的   这比谋逆来得更死无对证   许家世代在朝阳郡镇守北关,北御巴尔强敌,在北关深得民心拥护,若是最后落得通敌叛国的下场,如何不让边关的将士心寒就为了要除掉许家,连北关都不保了吗   巴尔一族骁勇善战,若是巴尔铁骑挥师南下,北关一旦失手,便是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孰轻孰重   柏炎心底的怒意盛极。   一侧,叶浙拽紧他的衣袖,生怕他会在朝中冲动行事。   眼下明显是殿上在发难,就是冲着许家去的,此时,柏炎若失了分寸,还有谁可以救许家柏炎看他。   叶浙重重拢眉。   柏炎心底犹若钝器划过。   眼下许昭一家还在回朝阳郡的路上,若是罪状落成,许昭一到朝阳郡就会被诛杀。   但许昭若是为了自保,连同朝阳郡驻军反了,又是谋逆哪一样,许家都是死罪   这是横竖都要捏死许昭,置许家一族于死地。   让他如何冷静得下来   母亲和柏远,瑞盈还在去朝阳郡凭悼的路上,便是他派去的人已经截下了柏远和瑞盈,但母亲必定不肯回来如今许老将军过世,朝阳郡内只有夏老夫人和许昭的弟弟在。   若是此时许家生了事端,母亲一定不会在这个时候抛下夏老夫人和许家回京。   要出事   母亲要出事   柏炎的恼意涌上心头,心中亦从未有过如此多的慌乱,好似万千虫蚁爬过,蚀得心头血肉模糊。   脑海之中,飞快计算着,云山郡的驻军绕行严州没有那么快入京。   在安阳侯封地的驻军根本连京都入不了。   时间   他需要时间   但眼下许家出事,他没有那么多时间   昨日才见过苏老,叶家会站在他这一处,南阳王府不会干涉,顾家的态度还是未知数。   这京中和军中都有太多事情需要部署   他早前想得是至少三至四个月时间,但眼下,殿上根本没有给他时间。   许家之事就似一根钢针,死死扎进他心底。   打乱了他所有的进程。   柏炎面色煞白。   叶浙也看出不妥。   殿中,内侍官将监察御史手中的资料缓缓呈上给殿上。   殿上慢慢翻开,眉头越皱越紧,到后来,已是肉眼可见的怒意在眼中潜滋暗长,最后忽然爆发,“好他一个许家,先帝同朕待他许家不薄,竟趁国丧之际,与巴尔国中勾结,开北关,放巴尔铁骑南下,这眼中还可有朕,还有苍月”   殿上扔了血书和所谓的罪证   满朝文武都是一惊,皆挥袖下跪。   叶浙也拽了柏炎跪下。   “陛下息怒”殿中皆是劝慰之声。   当即,有殿上的心腹起身,义正言辞道,“陛下,如今许家通敌叛国,证据确凿,还请陛下下旨讨伐许家”   遂即有人响应,“请陛下下旨讨伐许家”   “请陛下下旨”殿中纷纷出声。   但至少有一半的人却是噤声。   都知晓许家与平阳侯府的关系,都知晓在那日秦王自戕之后,朝中纷纷力保秦王家眷时,是平阳侯站出来说话,而后百官响应。   当下,这殿中跪着默不作声的人,都在等着柏炎开口。   “柏炎,别忘了昨日说的,眼下不是时候”叶浙提醒。   柏炎低声道,“是让我放着许家不管吗”   叶浙语塞。   柏炎又道,“我若不开口,今日这场闹剧不会收场,他是冲我来的”   叶浙顿住。   柏炎业已起身,叶浙拦都未拦住,柏炎已起身拱手,朝殿上执礼,“启奏陛下,微臣心中有疑惑,证据确凿,这证据是何处来的”   柏炎终于开口。   殿中忽得鸦雀无声,早前那群嚷着要下旨讨伐许家的朝臣也在看过殿上脸色后,纷纷噤声。   殿上眸间终于泛起些许笑意,长声唤了句,“监察御史”   意思是,让他来说。   监察御史起身,亦拱手执礼,“启禀陛下,证据分两处,一处是人证,是朝阳郡驻军千户郭万里亲笔血书,怒斥许家通敌叛国罪行,郭万里已在回京复命路上;另一处是物证,是许家三子许朗与巴尔国中政要的书信往来,字迹,印章皆已核对,均是为许朗所出,平阳侯可要验证”   监察御史言罢,殿上吩咐内侍官将地上的血书和书信拾起,呈与柏炎手中。   柏炎接过,只轻描淡写瞥了一眼,遂即道,“一封不知道有何居心的人写的血书,和几封就凭字迹,印章便认定是许家通敌叛国的证据,如此便要讨伐一个封疆大吏,是否太过草率了些也让巴尔国中看我苍月笑柄”   柏炎在京中惯来气盛。   更尤其是,当下这些所谓的证据其实也当真如柏炎所说,有些站不住脚。   所以柏炎的厉声反驳,竟在殿中掷地有声。   监察御史也不出声了,只抬眸看向殿上。   殿上随意瞥目看向殿中一人,那人会意,遂即拱手起身,义愤填膺道,“平阳侯所言差也,如此人证物证俱在,都不算通敌叛国的证据,难不成真当要北关被迫,巴尔铁骑南下,万千百姓流离失所才算是是通敌叛国的证据吗平阳侯未免才草率了些”   柏炎怒目看过。   那人吓得哆嗦。   却另有一人顺势开口,“平阳侯府的老夫人早前便是许家的人,平阳侯府同许家关系匪浅,平阳侯如此维护许家,莫不是同许家一丘之貉,危害我江山社稷,通敌叛国,置我苍月百姓生死于不顾”   柏炎怒斥,“我父兄皆战死沙场,以身殉国,我自十二岁起,一半时日都在沙场浴血奋战,你说我通敌叛国”   柏炎气势之盛,又光明磊落,便是那人已有心理准备,还是被吓得在殿中腿脚一软,满头是汗。   殿中气氛一时到了剑拔弩张之势。   殿上冷眼旁观,也不吱声。   遂又有人壮着胆子起身,“臣以为”   话音未落,南阳王世子罗晓步入殿中,朗声盖过,“微臣以为平阳侯没有通敌叛国的嫌疑和理由若是因为许老夫人是许家的人,平阳侯府便有通敌叛国嫌疑,那岂不成整个朝中都在连坐往上三代,许老将军的妹妹,许雅老夫人还是庐阳郡王的叔母,庐阳郡王可是也有通敌叛国的嫌疑”   庐阳郡王很是恼火。   柏炎没想到罗晓会在朝中为他说话。   朝中皆知,南阳王府同平阳侯府不和,断然不会捆绑到一处。   今日南阳王世子会替平阳侯说话,是实在看不下去这朝中有人颠倒黑白,鱼目混珠。   当下,殿上摆了摆手,出面缓和,“众位爱卿勿生冲突,平阳侯府一门忠烈,此事不疑,朕亦相信平阳侯的忠心,此事往后不必再谈。”   殿上都出面说话了,应当是为牵扯平阳侯府,南阳王府和庐阳郡王府一事做了断,殿中都纷纷应声,“臣遵旨”   柏炎亦抬眸看向殿上。   殿上低眉笑笑,既而开口,“朕同意平阳侯所说,仅凭一封血书,几封极易伪造字迹和印章的书信,便要治一个封疆大吏的罪,怕是难以服众;但既有嫌疑,若还置若罔闻,又是弃北关数十万百姓的性命于不顾。此事确实需慎重查清,若是许家清白,则还许家清白,若许家真有通敌叛国之举,亦应伏法”   群臣应是。   殿上看向柏炎,嘴角微微勾了勾,“朕心中最信任之人便是平阳侯,也信平阳侯能在此事中秉公执法,平阳侯可愿带兵讨伐朝阳郡若朝阳郡驻军投降,便彻查此事,若朝阳郡驻军谋逆,便当兵直接平乱,平阳侯,可愿以证清白”   叶浙和罗晓,顾云峰皆是愣住。   让柏炎带兵讨伐朝阳郡,讨伐许家   殿中哗然。   这殿中轮到谁,也不应当轮到平阳侯。   殿上眸含笑意,目光未从柏炎身上抽离。   柏炎亦未避过这道目光。   他若不去,殿上会安排旁人讨伐朝阳郡。   殿上的人去,必定坐实许家通敌罪名,许昭降是死,不降是谋逆他若去,许家或有一线生机,但途中稍有不慎,冲突一生,他与许昭必定兵戎相见,如同当年本是生了让他带兵讨伐西关,取范允首级的心思。   他如何应都骑虎难下,进退维谷。   柏炎眉头微拢,忽得眸间闪过一丝清明。   苏锦今晨入了宫中,当下还在宫中   柏炎攥紧掌心。   殿上饶有兴致看他。   他拱手,沉声应道,“臣领旨。”   叶浙和罗晓,顾云峰都愣住。   殿上却笑,“朕知晓平阳侯能为朕分忧,如今年关在即,北关之事若无定论,朕实在寝室难安,平阳侯今日便往禁军中点五万人马,明日出发讨伐朝阳郡,途径尧城驻军处,再领尧城五万兵马随行,即可前往朝阳郡。”   还有三日便是年关   这是不让柏炎在京中逗留至年关。   叶浙等人纷纷诧异。   带兵讨伐朝阳郡,光路上往来行军都要三四个月,即便在朝阳郡诸事顺利也至少需要月余两月时间。苏锦尚有身孕在,照如此算,是根本不让柏炎赶上苏锦腹中的孩子出生。   换言之,扣下苏锦和未出世的孩子在京中,要挟柏炎。   这何等的心思   柏炎攥紧掌心,淡声道,“臣领旨”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晚啦,生日当天也二更的宝宝是不是很好其实本来是也工作   今晚没有更新啦,再更新也是捉虫 第117章 出征一更   前日夜里柏炎喝得太多,苏锦还未来得及告诉他翌日入宫之事。   中宫说早前赏梅宴时大家都觉得腊梅糕做得好,恰好这两日宫中的膳房也做了腊梅糕,她觉得比东宫那日做得还要好,便邀了当日暖亭里的几个亲近女眷今日入宫,说说话,顺带尝尝宫中厨子新做的腊梅糕。   中宫才入驻凤位,初次传召,受邀的人亦不多,没有婉拒的道理。   苏锦是辰正到的宫中。   内宫门处已有内侍官候着。   苏锦一眼认出在内宫门处等候的内侍官,是当日在东宫见过的那个掌嘴周穆清的内侍官。内侍官远远见了她,快步上前,恭敬行礼,“平阳侯夫人。”   苏锦还礼。   今日的内宫门不似生辰宴那日人山人海,宫门处除了几个值守的禁军和等候的内侍官便无旁人。   “请夫人随奴家来。”内侍官做了想请的姿势。   苏锦有身孕,内侍官领路时也行得慢。   今日传召的人不多,丰巳程随了苏锦一道入宫,早前柏炎叮嘱过,她外出要与丰巳程一道,丰巳程一身女装,扶着苏锦也不显违和。   入了宫,丰巳程便不似早前聒噪,除非苏锦问起,他近乎不开口。一面小心扶着苏锦,同旁的丫鬟无异,一面摸清了这一路禁军值守的人数和线路,也无异常。   丰巳程心中稍微稳妥了些,却也不敢掉以轻心。   另一端,苏锦正同内侍官说着话,问起魏长君几人可有入宫,内侍官一直同苏锦说着话,也没怎么留意丰巳程这处。   等到凤鸣殿的时候,见魏长君几人都在了。   中宫见了她,依旧热情招呼,仿佛前朝自生辰宴起如何乱成一处,后宫这里却佯装得一片和谐平静,其实各怀心思。   饮茶,用点心,说话,不紧不慢。   中途的时候苏锦外出殿中透气,凤鸣殿外,有不少往来的宫人朝她见面行礼。   她莞尔颔首。   其中一人见了她,多问候了一句,苏锦认出是生辰宴当日,她在凤鸣殿暖阁午睡时伺候的宫女,是柏炎的人。   果真,宫女临走前,轻声道,侯爷请夫人务必同叶大人和魏夫人一道回府,说完,福了福身便走,好似方才只是问候了一声。   “夫人”丰巳程亦听清。   苏锦轻声,“什么时辰了”   丰巳程看了看天色,估摸,“夫人,差不多要过巳时。”   苏锦微微垂眸,柏炎临下早朝,那应是前朝出了事端今日入宫的女眷大都心猿意马,苏锦也没有多少兴致,当下,心中更似揣了只兔子一般,七上八下,心绪不宁。   上一次柏炎叮嘱她让叶浙送回府中还是生辰宴逼宫那日,东宫留柏炎在殿中,让柏炎看他一个个斩杀晋王心腹。   当晚回来,柏炎整个人都压抑至极。   这一次   苏锦喉间咽了咽,她是担心这次柏炎出事   苏锦攥紧指尖,许是情绪波动,稍稍有些心悸,腹中隐隐不适。   苏锦忽得开口,“扶我去暖亭歇一歇。”   丰巳程照做,见她似是面色有些泛白,又问,“夫人,要喝水吗”   苏锦颔首。   丰巳程不敢走得不远,就在前方不远处寻了处宫人帮忙,苏锦尚在视线范围内。   苏锦鬓间那枚金翅蝴蝶翡翠牡丹步摇松动掉落,滑至暖亭外。   苏锦想唤丰巳程帮忙,但离得有些距离,需高声。   暖亭外就几步路,苏锦刚想撑手起身,却见一袭身着玄色镶金丝锦衣华袍身影正好驻足在那枚步摇前。   她的注意力都在步摇上,没怎么看人,见那人俯身,伸手拾起不要看了看,转眸看向她,“你的”   苏锦才抬眸,看清来人时,目光微微一滞,朝他福了福身,“见过陛下。”   容鉴打量了她一眼,又仔细看了看这枚步摇,一面伸手递于她,一面道,“很精致的步摇。”   苏锦双手接过,道了声谢,又道了声臣妇告退,旁的没有多说。   容鉴颔首。   待得苏锦走远,遂才问道,“哪家的”   内侍官拱手,“是平阳侯夫人。”   平阳侯   容鉴转眸看向那道远去的背影,嘴角隐晦勾了勾。   生辰宴那日,柏炎的确是带过夫人入宫,他当日并未仔细看过,听闻,早前曾是柳致远的夫人,柏炎在远洲逼人家夫妻和离的容鉴轻哂,柏炎过往在京中连女色都不沾,在远洲行事竟会如此出格。   原来,还真是个美人胚子。   容鉴收回目光,他更有兴趣的是苏锦手中那枚步摇,精致得有些过于用心了,柏炎怕是比他早前预料的更在意自己的夫人。   这样更好。   等容鉴到凤鸣殿,中宫这边便差不多散场了。   中宫没有留人。   待得殿中女眷离开,傅瑶踱步迎上,“我以为陛下要多留苏锦些时候”   殿上昨日的意思,要她今日留平阳侯夫人在宫中。   她费如此多周折,召这些女眷入宫,便是为了寻个合理的理由召苏锦入宫,再留下,好让今日早朝时平阳侯在前朝有所顾忌。   傅瑶知晓今日前朝,殿上会朝平阳侯发难。   容鉴一面落座,一面轻声道,“柏炎应了带兵讨伐许家的事,目的达到了,苏锦不必留在宫中。”   傅瑶在他一侧落座,叹道,“拿许家逼平阳侯府,兵行险著。”   容鉴沉声道,“不逼他,给他时间,让他造反吗”   傅瑶眸间微滞。   容鉴看她,“柏炎不是范允,他是沐敬亭一手带出来的学生,沐敬亭什么心性,柏炎就什么心性,他比沐敬亭还多了几分血性。平阳侯府在云山郡握有重兵,沐敬亭又在背后帮他运筹帷幄,一旦时机成熟让他起事,是国中最不好对付的一个,要先下一剂猛药除掉他。”   傅瑶恍然。   容鉴继续,“让他离京对付许家,带的都是不是自己的兵,禁军和尧城的驻军他控不住,等到朝阳郡,中途找机会将他和许昭都收拾了,永绝后患。留在他京中,反倒给他时间,让他和叶家走到一处。早前秦王一事,倒是给我提了个醒,这些年他在军中立了不少战功,在朝中的威望逐渐赶超他父亲,秦王一事,朝中有多少人都等着他出来说话,主持大局,大有振臂高呼之势。他若真造反,朝中不少人都会向着他,这和父皇当年借机杀他父兄一个道理。父皇教会朕一件事,在平阳侯府强势之时,去父留子,留柏炎一个幼子,父皇高枕无忧了十余年。如今朕也效仿,留苏锦腹中一个孩子,杀了柏炎。”   傅瑶拢眉,“那你让柏炎的二哥入京”   “那个病秧子”容鉴嘴角微微牵了牵,“柏炎若是反了,就让他做平阳侯,堵住云山郡那群人的嘴,最后再让他做替罪羊,收拾柏家一劳永逸。梓潼,务必让人看好苏锦,柏炎舍不得拿苏锦冒险,只要苏锦还在京中,柏炎不会轻举妄动,也掀不起浪来;但有一日,苏锦若是忽然离京,柏炎便是反了,直接取苏锦性命。”   傅瑶颔首。   苏锦同魏长君一道踱步至内宫门处,果真见叶浙在内宫门处等她二人。   叶浙独自一人立在宫门处,眉头一直拢着,愁容紧锁。   见她二人出了内宫门,微微怔了怔,既而大步迎上前来,“马车上说。”   魏长君和苏锦都谨慎。   马车停在中宫门处,内宫门道中宫门这一段,苏锦心有旁骛,不知怎么走过去的。   等上马车,车轮滚滚向宫外驶去,叶浙沉声道,“嫂夫人,今日早朝出了事端,监察御史呈上了许家通敌叛国的证据,柏炎奉旨带兵讨伐平阳郡许家。”   许家通敌叛国,柏炎带兵讨伐   竟是让柏炎带兵讨伐许家,母亲的娘家就是许家,许昭尚在奔丧路上,这是杀人诛心   苏锦只觉一颗心揪起,柏炎心底当如何   她指尖死死攥紧衣裙处,眸间微微颤了颤,忍着腹间的疼痛,喉间咽了咽,哽咽道,“什么时候”   叶浙抬眸看她,语气为难,“明晨”   明晨魏长君叹道,“再有两日便是年关”   叶浙沉声,“殿上存了心思让柏炎尽快离京,哪里在乎何时是年关”   魏长君语塞。   叶浙转眸看向一侧,只见苏锦噤声。   叶浙继续,“嫂夫人,朝阳郡这一趟柏炎不得不去,柏炎若是不去,殿上还会派人讨伐,许家和许昭要么含冤而死,要么逼反,柏炎的母亲还在朝阳郡,只有他去,许家才有一线生机”   他说的这些,她都懂。   苏锦轻声,“他在何处”   叶浙沉声,“奉旨去禁军校场点兵,明晨帅军出征。”   苏锦抬眸看他,京中禁军都不是柏炎的人   苏锦回到府中,疲惫至极。   今日在宫中便心绪不宁,腹间就有些不对,一路上同叶浙一处,额头浸出了涔涔汗水。   “叫陶妈妈来,叫人去请刘太医”苏锦卧上床榻,脸色很有些不好看。   青苗和玉琢都吓倒。   白巧服侍她躺下,忽得眼中微诧,“夫人,见血了”   白巧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吓得手足无措。   “快去叫陶妈妈来。”苏锦镇定。   白巧慌乱掀起帘栊出了内屋。   苏锦躺好,嘴唇越加苍白,却仍旧强迫自己镇定,早前刘太医和陶妈妈都说起过见红的事,可大可小,但自己切勿慌乱,反而对府中胎儿不好。   她今日是听到柏炎出征讨伐许家的消息,动了胎气。   当下,腹中的疼痛传来,她额头和衣裳似是都被汗水浸湿。   迷迷糊糊中,她心中隐隐有些害怕。   也难过早些时候,为何会沉不住气。   当下,这股疼痛之意越渐明显,她咬紧下唇,越发觉得脱力,慢慢的,那股疼痛感不再明显,只是困意袭来,缓缓得失去意识,耳旁尽是陶妈妈唤她的声音。   她没什么力气,只开口唤了声,“陶妈妈。”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锦微微睁眼。   天边似是都泛起鱼肚白,柏炎就坐在床沿边看她,她的手一直握在他手中。   见她睁眼,他眸间微缓,“阿锦”   “炎哥哥”她声音很轻。   柏炎俯身吻上她额头,温和道,“阿锦,孩子没事,刘太医开了几幅安胎药,嘱咐了陶妈妈让你按时服用。”   他惯来知晓她要问的,她面色微微一舒,嘴角微微勾起一丝清淡的笑意,“炎哥哥,我真吓倒了”   柏炎好似剜心,脸色却温柔而平静,“小阿锦,你傻不傻”   苏锦笑笑,侧脸看向床边,已是晨曦微露。   本是想同他道别的,结果   苏锦知晓他一宿未睡,今晨便要挥师北上。   苏锦抬眸看他,眼底碎盈芒芒,眸间都是微光,“本想昨夜好好同你说说话的,这一去好几个月,路上多照顾自己,行事多谨慎些”   他俯身吻上她嘴角。   她噤声。   屋外,是柏子涧的声音,“侯爷,该出发了。”   苏锦微怔。   伸手揽上他后颈,鼻尖微红,“炎哥哥”   柏炎再吻上她双唇。   她亦回应。   待得柏子涧再催,柏炎再松开双唇,沉声道,“苏锦,等我回来。”   他鲜有如此正式唤过她的名字。   她眸间氤氲。   柏炎伸手抚上她侧颊,郑重道,“苏锦,我会平安回来见你和孩子的,,不要相信丰巳呈之外的任何人,不要随意入宫,去到何处都要同丰巳呈一处,若是遇事,寻叶浙帮忙,若有危险,让丰巳呈和长翼死保你出京。去云山郡,区廷在,云山郡安全。”   “好。”苏锦应声。   “侯爷,到时辰了”柏子涧实在是无法。   大军拔冗在即,朝中众人会在城门口相送,他是主帅不能迟。   柏炎起身,从袖袋中掏出那枚同心结给她,“同心结我一直带在身上,阿锦,等我回来,你再给我。”   苏锦接过,强忍着眸间氤氲,扯出一丝笑意,“好”   柏炎喉间咽了咽,俯身狠狠吻上她嘴角,“哥哥会平安回来的,你和孩子也要平安。”   他转身,撩起帘栊出了内屋,不敢回头再看。   外阁间,柏子涧总算见他出来。   时间仓促,马匹都备好在苑中。   跃身上马,柏炎唤了声,“长翼。”   长翼不知从何处屋顶跃下,单膝跪下,低着头,“侯爷。”   柏炎凌目看他,“等二哥入京”   长翼打断,“侯爷放心,长翼知晓如何做。”   柏炎遂看了眼内屋方向,勒紧了缰绳,策马而去。   马蹄声混着扬鞭声传入屋内,苏锦先前尚且还能忍住的眼泪,忽如珍珠般滑落,炎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放假前一天,事情太多,今天先一更啦,放假期间会每天三更补回来   端午安康,会连发三天红包   大家不用担心阿锦,阿锦会收拾好京中的   感谢在2020062019:00:002020062422:28: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1、266585952个;小丸子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懵懵哒25瓶;胡月飞20瓶;小丸子19瓶;五月ay、矮子矮子呀12瓶;rorioooooooo10瓶;274283716瓶;祝余、da静子5瓶;胜d3瓶;默默、11、腱小宝2瓶;局外人fa1r°1瓶; 第118章 小团圆一更   柏炎走后,陶妈妈端了煎好的汤药来。   她昨日动了胎气,好在身子底子好,刘太医连开了三幅保胎药,嘱咐这几日按时服用,多歇息。   苏锦接过,稍稍吹了吹,分了两次饮下。   柏炎既答应她平安回来,她也要护着孩子平安。   陶妈妈微微皱了皱眉头,“夫人,可要蜜饯果脯”   苏锦摇头。   一碗汤药下去,苏锦微微有些发汗,歇了少许,应是安胎药里有些促睡眠的药物,苏锦很快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近晌午。   她又足足睡了两个多时辰。   苏锦起来便有些饿了,唤了玉琢布饭,白巧亦不知应不应当让她下床,去请示陶妈妈,陶妈妈问了几句夫人情况,苏锦只道今日睡得有些多了,想下床走走,其实今晨起来,便觉好多了,没有昨日的腹痛感,陶妈妈便让人将外阁间的门窗都关好,才让苏锦下地到了外阁间用饭。   见苏锦饭量不见少,陶妈妈和青苗,白巧,玉琢几人心中的石头才似放下。   努力加餐饭,不让柏炎在外担心。   苏锦眸间微微敛了氤氲   等苏锦用过饭,玉琢和白巧在外阁间收拾餐盘。   本是临近年关,府中诸事都需陶妈妈看着,侯爷虽离了府,但这府中年关的喜庆却是要的。   陶妈妈将要事知会了一声,苏锦点头后,陶妈妈便去张罗。   “去唤丰巳呈来。”她吩咐青苗一声。   青苗照做。   其实丰巳呈一直都守在苑中,只是今日侯爷帅军出征,他先前得了夫人的意思,去送一呈。   丰巳呈到的时候北城门外禁军已列队,几万人的队伍浩浩荡荡似是见不到头尾。   殿上今日亲自相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了不少有平阳侯在江山社稷得保的冠冕堂皇的话,最后与侯爷饮了送行酒。   大军拔冗,气势高亢,一时间尘嚣漫天。   丰巳呈远远目送一身戎装,骑着汗血宝马的柏炎出城。   只是临行之时,又兀得勒紧缰绳,朝京中方向回望,目光深邃幽蓝,亦透着坚定有力,既而调转马头,朝出征的方向策马扬鞭。   刹那间,丰巳呈只觉,再等侯爷回京之时,京中定会变天。   丰巳呈悉数将城门口的事说与苏锦听。   其实,丰巳呈也大都只是远眺,但苏锦亦听得认真,尤其听到柏炎最后望向京中回眺时,苏锦眸间微微滞了滞。   “我知晓了。”苏锦淡淡应声。   丰巳呈拱手退出了外阁间。   苏锦从袖间掏出那枚同心结,细细看了看。   她是见他日日都带在身上,从未有一日落下过,所以同心结的一处,都磨得起了线头。   “青苗,替我拿针线来。”苏锦唤了声。   青苗应声照做。   自从夫人回府,青丝似是未曾见夫人动过针线,眼中有些意外。   夫人手中那枚同心结,应是不太好补。   苏锦又仔细端了几许,遂才穿针引线。   她平日里只是不喜欢,却不是不会,幼时祖母非逼着她学女红,她学的时候扎了不少手指头,但祖母严格,她的女红惯来不差,后来许嬷嬷来了府中教导她,她的女红功课才慢慢免了去,功底却是在的。   青苗眼见那磨起了线头的同心结一角,很快被红色的针线缝合好,规规整整,看上去完整无缺。   青苗不由叹道,“夫人的手工真好。”   苏锦淡淡笑了笑,“许久未动过了,方才还怕手生。”   青苗亦笑笑,“夫人还用针线吗我给夫人收起来”   苏锦微微怔了怔,稍许,“留下吧。”   青苗略微诧异,夫人有身孕在,她是怕夫人扎手。   苏锦笑了笑,“虽然还有些早,可以给宝宝绣几个肚兜”   青苗也笑了起来,“那奴婢稍后让苑中备些做肚兜的缎子来。”   苏锦颔首。柏炎离京,她需要找些事情打发时间,近来看书稍许便累,虽然有些早,许是,也该给宝宝陆续做些简单的衣裳了。   青苗刚出了外阁间,玉琢快步来了苑中,“夫人,叶大人和魏夫人来了。”   叶浙和长君   苏锦伸手,玉琢扶了她起身,只见苑中,小厮正领着叶浙和魏长君往外阁间来。   已近年关,屋外呵气成雾。   叶浙和魏长君都披着厚厚的大麾和貂裘,入了外阁间内,有粗使的小丫鬟帮忙挂衣裳。   “嫂夫人。”叶浙行礼。   魏长君却无这么多礼数,直接迎上前来,“今日柏炎同叶浙说起,你动了胎气,眼下可还好”   魏长君牵她回小榻上坐下。   叶浙也一脸紧张看向苏锦。昨日,苏锦应是在马车上听他说起许家和柏炎之事,才会动了胎气,叶浙心中愧疚,等送完柏炎一行出城,便携了长君来了平阳侯府。   当下,见苏锦脸色似是也不怎么好。   苏锦安抚,“太医看过了,也开了安胎药的方子,让每日服用,旁的没什么大碍,我日后会小心些的。”   她一句解了叶浙心中为难。   是她不小心,并非叶浙同她说起朝中之事的缘故。   “柏炎这一去时间不短,我同叶浙会时常来看你的。”魏长君怕她心中难过。   苏锦颔首,她本就喜欢同叶浙与魏长君一处,“常来更好。”   叶浙和魏长君都笑笑。   稍许,叶浙看向魏长君,“长君,方才路上说你早前怀身孕时,有一段胎相不稳,郑妈妈给你熬的什么汤水”   魏长君恍然想起,“险些忘了,我早前有一阵怀孕时身子不怎么舒服,一直有些见红,我娘家的郑妈妈给我熬了一月的姜伏龙肝汤,我喝了便觉好了很多。你同叶浙说会儿话,我去小厨房嘱咐一声。”   魏长君惯来热心肠,此番又是特意来的,苏锦却之不恭。   小厨房的事是玉琢在看,玉琢便领了魏长君前去。   屋中没有旁人,叶浙道起,“嫂夫人,这一趟柏炎虽走得及,但惯来都是心中有数的人,嫂夫人无需太过担心。”   苏锦看向叶浙,轻声道,“我是不想给他添乱,接过临走,还是让他担心了。”   叶浙微楞。   苏锦亦低眉,“叶浙,你无需瞒我,柏炎这一趟可是危机四伏”   叶浙看了看她,面有难色。   外阁间内没有旁人,苏锦抬眸看他,“我知晓,才知在京中该如何做。”   叶浙微怔,未想过苏锦说的是这句,遂敛了方才腹中想的一堆宽慰的话,竟如实道,“嫂夫人,如今殿上同柏炎的矛盾日渐加深,殿上让柏炎带兵平许家,应是生了去柏炎的意思,柏炎亦在筹划起事之事。此次离京虽急,却也给柏炎一个离开殿上视线的机会。柏炎昨日已有对策,正好可以借去朝阳郡的机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并非只是平许家这么简单。嫂夫人,柏炎平日行事看似躁动,但实则军中之事,他惯来沉稳,亦心思缜密。我家老爷子已应了柏炎,待他起事,我叶家第一个响应,也陆续有京中世家应了柏炎,所以嫂夫人,眼下时局虽乱,却大抵都在柏炎掌控之中,柏炎在京中最牵挂的是嫂夫人和孩子,只要嫂夫人安好,柏炎在外大可放手一搏,嫂夫人务必珍重,勿让柏炎在外分心。”   叶浙坦诚相告,苏锦心中亦通透澄澈。   稍许,叶浙眉头微皱,似是思量了良久才开口,“还有一事,许是柏炎不会告诉嫂夫人,但嫂夫人心中需清楚。”   苏锦凝眸看他。   叶浙沉声道,“柏炎可是交待了嫂夫人,若是京中危险,就让嫂夫人离京,让京中侍从和暗卫护送嫂夫人回云山郡”   苏锦迟疑颔首。   柏炎是交待过,除却丰巳呈和长翼两人的名字,叶浙说的近乎原话。   叶浙叹道,“这便是了。”   苏锦信他,“叶浙,你可以如实同我说,我信你。”   叶浙遂抬眸看她,认真道,“殿上心思城府极深,知晓柏炎舍不得拿嫂夫人冒险,所以此次柏炎出征,只要嫂夫人还在京中,殿上便是有所怀疑,也不会轻易断定柏炎会轻举妄动;但一旦有一日,嫂夫人你离京,殿上便笃定柏炎反了,在完全准备之前,柏炎有性命危险。”   苏锦微讶。   叶浙眸色黯沉,“但此事柏炎一定不会同嫂夫人说起,柏炎担心嫂夫人安全,哪怕自己冒死,也只会交待嫂夫人遇到危险便适时离京。却不会告诉嫂夫人,一旦嫂夫人你离京,他许是会前功尽弃,被当即诛杀在朝阳郡。”   苏锦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掩了眸间情绪。   叶浙起身拱手,“这番话,我本不该同嫂夫人说起,但我不想柏炎涉险,亦想嫂夫人是通透之人”   苏锦抬眸,莞尔道,“叶浙,多谢你。”   叶浙怔了怔。   临到入夜,苏锦在苑中外阁间中绣着宝宝肚兜,心有旁骛想的都是叶浙今日晌午说的事。   叶浙没有说错,柏炎确实瞒了她。   相比起他自己的安危,他更怕她涉险。   苏锦微微出神,针尖忽得扎了指尖,无名指连心,疼得她皱了皱眉头,遂放下唇边轻轻沾了沾。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苏锦也未出声,怕青苗几人听见又惊扰了去。   当下,苏锦放下手中绸缎和针线,正端起一侧的水杯轻抿了口,苑中是丰巳呈的脚步声传来,“夫人夫人四爷和大小姐回来了”   柏远和瑞盈   丰巳呈扶着她起身,当即,苑中的脚步声参杂着柏远和瑞盈两人的声音传来。   “三嫂”“三嫂”   两人语气中都是激动,径直朝她扑过来。   丰巳呈拦下。   许久未见,自生辰宴京中变天,柏炎便一直挂着柏远和瑞盈,让人去追回。   眼下,两人终于回府,苏锦唇边勾了勾,眼底碎盈芒芒,回来就好。   柏炎不在,他二人在,亦是小团圆。   作者有话要说阿锦会替炎哥哥照顾好家的   今天修文耽误进度,暂时只更新了一更,二更可能要道12点去了,好丢人,没有三更,不过明天会四更补回来的。端午安康,端午三天的更新这几天都发红包,么么哒 第119章 相邀二更   柏远和瑞盈两人见了苏锦,有许多话要抢着说,也有许多问题抢着问。   苏锦耐心听着,也耐心应着。   当日生辰宴,亏得柏子涧见时机不对,便遣了宫中的眼线送信,当即派人去追老夫人和柏远和瑞盈一行。也幸亏柏子涧派人来得急,在抵达朝阳郡前几日将人拦了下来。   晋王自刎殿中,许家又是晋王的心腹,许昭要应付山雨欲来,老夫人和柏远,瑞盈在朝阳郡不安全,也会牵连平阳侯府。   人是追上了,老夫人却只让柏远和瑞盈返程。朝阳郡有老夫人的母亲在,越是出事端的时候,老夫人越要陪在夏老夫人身边。柏远和瑞盈当然不愿意,但执拗不过母亲,许老夫人亦知事情轻重,厉声让兄妹二人随了柏炎的人回京。   这一路,便一直走到眼下才回京。可昨日临到京中,却在路上听说三哥奉旨带兵讨伐朝阳郡许家的事,可母亲和许昭都在朝阳郡,整个许家都在朝阳郡,听闻许家通敌叛国,那是灭门的死罪,怎么会让三哥去讨伐朝阳郡   柏远和瑞盈担心受怕一路,苏锦安抚,“许家罪名并未定下,旁人去,许是许家危险,但去的是柏炎,许家便有生机。”   她如此说,柏远和瑞盈悬着的心才似放下。   今日已入夜,时辰不在,他二人风尘仆仆回京,苏锦让陶妈妈带他们回去好好歇歇,明日再慢慢说。   柏远和瑞盈都听苏锦的话。   翌日,便是腊月二十九。   因得小国丧期,家家户户从今日才允许布置年关的喜庆之物,除旧岁,挂灯笼,贴福字和对联。   白巧扶苏锦到苑中四处看看,便正好见到府中各处都在打扫,贴字。   “夫人好。”见了她,都纷纷巡礼问好。   苏锦亦含笑颔首。   年关的事,早前都是陶妈妈在张罗,亦让她过目看过。   原本柏炎离京,都以为这年关怕是要冷清,结果柏远和瑞盈的回京,又让府中似是忽得热闹了起来。   陶妈妈又在张罗年夜饭的事宜,乐呵呵说,要多做几个四爷和大小姐喜欢的菜。   “夫人。”玉琢抱了胖丁来。瑞盈不在的时候,胖丁一直是养在清然苑的,如今瑞盈回来,苏锦让玉琢将胖丁送回瑞盈苑中。   照顾了胖丁月余,玉琢还真有些不舍。   苏锦伸手摸了摸胖丁的头,胖丁朝着她的手蹭了蹭,苏锦笑笑,“送回大小姐那里吧。”   玉琢照做。   苏锦在苑中已踱步了些时候,白巧扶她在暖亭中歇歇。   临近年关,差不多五个月的身孕,加上动过一次胎气,苏锦不敢多劳累。   暖亭中歇脚的时候,遂又问起,“给府中的红包有多备些吗”   白巧笑道,“备了,有碎银子,还有银票,按夫人说的,实用的,图吉利的都有。”   苏锦笑笑,“再从账里多备些给柏远和瑞盈,压岁钱,不嫌多。”   白巧福了福身,“奴婢知晓了。”   等这头交待过,青苗亦来了跟前,“夫人,李相府中的三小姐来了,正在大小姐苑中说话呢”   不消青苗明说,苏锦也明白。   母亲关瑞盈禁闭的时候,来府中最多的便是相府的三小姐,瑞盈知晓外面的消息大都从这位相府三小姐身上来,苏锦能猜到,李三小姐是来给南阳王世子传话的。   早前许老夫人管家,家中诸事都会告知老夫人。   眼下苏锦管家,这些事情又尽数到了苏锦这里。   早前许家出了这么大的事,瑞盈又才从去朝阳郡的路上折回,有人应当很是关心瑞盈,要不,也不会昨夜瑞盈才回府,今晨就逼了李相的女儿来探究竟。   苏锦笑笑,“知道了,去吧。”   青苗看了看她,知晓夫人是不拦着的意思。   当下,青苗也福了福身,没再多说。   瑞盈处,有李相的三小姐在,一时半刻都会在苑中。柏远这处,醒了便往苑中来寻苏锦。   “三嫂”见苏锦正在暖亭落座,柏远在稍远处便唤了声,也快步往暖亭中来。   四爷也来,那便是要在暖亭中坐些时候了,白巧去取茶水来。   暖亭中,柏远开口,“三嫂,近来朝中时局动荡,三哥近来在朝中可是很难做”   苏锦倒是刮目相看,平日里似是不怎么着边的弟弟,忽得认真关心起朝中时局和柏炎来。   苏锦半是欣慰,又半是宽慰,“不好做,但也要做,只是你我需当好他的后盾。”   苏锦惯来会解语,柏远笑了笑,认真却又沉声道,“三嫂,我保证日后不在京中闯祸了,虽然不能替三哥分忧,但我会老老实实等三哥回来,不给三哥和侯府添乱就是了。”   苏锦也笑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学着柏炎口气叹道,“去一趟朝阳郡,似是长大了。”   一听便是她故意学的三哥,柏远笑开。   白巧端茶盏回暖亭的时候,暖亭中都是笑声。   白巧心中欢愉。   侯爷离府出征,陶妈妈和她们都怕夫人在府中心绪不宁,但似是四爷和大小姐回府,夫人心情不似早前压抑。   白巧未多出声,奉了茶便退至一处。   柏远继续道,“三嫂,三哥这趟去朝阳郡,是不是很危险”   苏锦端起手中的水杯,想了想又放下,轻声道,“是,所以我们在京中才更要小心谨慎,勿让他分心。”   柏远咬唇,“三嫂,你怕吗”   苏锦抬眸看他,“怕。”   柏远顿住。   苏锦亦道,“但我信柏炎,他会平安回来的。”   柏远唇角也微微勾了勾,“我会替三哥保护好三嫂的。”   苏锦莞尔。   腊月二十九,京中街道上的年味儿都浓了。   柏远撩起帘栊,集市中临街的铺子也开始张灯结彩,喜迎年终岁尾和新春的吉利。   瑞盈也凑上前看看。   离京月余,回到京中,似是一切都熟悉又新鲜。   “夫人,四爷,大小姐,前面就到了。”马车外,是丰巳呈的声音。   明日就是年关三十了,按苍月习俗,年关要休市三日,届时所有的店铺都不会开张营业,要到大年初二去了。   今日柏远本是同瑞盈一处逗猫,结果将瑞盈的逗猫棒给弄断了。   两人是龙凤胎,从小到大,一有小事就开始争执,过往惯来是柏炎呵斥一声,两人各自消停。今日是苏锦出了个注意,干脆趁年关休市前再去那家猫奴馆买一根,顺道,再去市集别处看看,柏远和瑞盈忽得便都不吵了,乖乖跟在苏锦一侧颔首。   丰巳呈认识路。   当下,马车先在那家猫奴馆门前停下。   到了铺子门口,老板已在整理,应是过不久便要打烊。   柏远和瑞盈头一次来,看得都有些呆了,原来供猫玩耍的玩具,吃食,平日里用的东西,竟是如此琳琅满目瑞盈在逗猫棒前停下来,见到了胖丁早前喜欢的那个,便挪不动步了。   柏远则继续往内看去,若是让他知晓斗蛐蛐也有这样的地方便好了,他也能过过瘾。   苏锦没有入内,她五个月左右的身孕在,入内有些拥挤,便在店铺外随意看看。   丰巳呈守在她身侧。   夫人腹中许是双生子的缘故,五个月左右的身孕比旁人要显怀许多,也应吃力许多。   “夫人可要回马车等”丰巳呈提议。   苏锦朝铺子内张望了一眼,轻声道,“没事,平日里在家中久坐,多站一会儿便是。”   丰巳呈不多坚持。   言辞间,似是有旁的脚步声正往这厢来。   照说年关岁尾还出来给猫买东西的人已经很少了,眼下,又都要临近打烊了、   苏锦应声转眸,视线却正好与南阳王世子罗晓对上。   苏锦眸间微微滞了滞,对方也明显愣住。   苏锦自然认得罗晓,当初在洛城时候当街拦柏炎的马车,让柏炎交人,后来在生辰宴,又正好在柏炎位置对面往左一个,苏锦认出他很容易。   只是两人都认出了对方,尚且开口,就听一侧的铺子中,瑞盈朝柏远大声道,“不行,就这一个了,我先要的。”   苏锦和罗晓都怔了怔,下意识转眸看向铺子中,微微愣了愣。   苏锦先转眸看回他,只见罗晓整个人都僵住。   应是有将近一年时间未见,忽然听到瑞盈的声音,从头到尾都顿住,舍不得姨母。   苏锦看在眼里。   稍许,罗晓应是反应过来,眸色迅速黯沉下来,对方不是柏炎,罗晓礼数周全,“见过夫人。”   “世子好。”苏锦亦颔首。   正好柏远与瑞盈各自捧了要的东西出来,相互拌嘴后,笑意挂在脸上,分别唤了一声“三嫂”,还未上前,面色便僵住。   两人都看到了罗晓。   瑞盈眸间潋滟,似是看到他一瞬间,鼻尖都微微泛红。   苏锦尽收眼底。   柏远则是一幅难以名状的表情看向苏锦,想拼命给苏锦示意。   瑞盈喉间咽了咽,终究没有出声招呼,亦未再多看罗晓,只是径直走到苏锦身后,没有出声。   柏远一幅活久见的表情,不知今日太阳可是从西边出来了。   罗晓亦顿了顿,有些诧异看向苏锦。   他甚至见过瑞盈同柏炎争执,却见瑞盈如此听话却乖巧得站在苏锦身后,也未出声。   苏锦看了看他二人,心中叹了叹,忽得,朝罗晓道,“世子可是住在京中驿馆”   她忽然这般问,柏远和瑞盈讶异不说,罗晓也懵住,稍许,拱手应了声是。   都不知她何意。   苏锦笑笑,一手撑了腰间,一面上前,“明日便是年关了,驿馆之中应当冷清,世子若不嫌弃,不如一道来侯府,人多些,年关守岁也热闹些。”   邀他去侯府,过年守岁   罗晓以为听错,但心中莫名蛊惑,喉间咽了咽,低声应好。   瑞盈也愣住。   苏锦笑笑,“那明日恭候世子。”   苏锦言罢,示意瑞盈和柏远一道离开,只留了罗晓一人在原处。   他方才真没听错   远远望见苏锦一行背影走远,罗晓觉得越发有几分看不明白苏锦的意图。   本还要去集市别处逛逛,遂也没上马车。   瑞盈搀着苏锦,柏远和丰巳呈跟在她两人身后。   瑞盈心头想着方才罗晓之事,一直心有旁骛,柏远又不好直接问为何要请罗晓一道过年关的事,当下两人都各怀心思,都不好找苏锦问起。   正好经过路口,只见有人围在一处,稍许嘈杂声,似是在争吵。   声音有些高。   这样的热闹,苏锦惯来不喜欢看,只是临到路过,听到人群中老太太的哭声,“我这痛风的老毛病又犯了,痛得钻骨头啊,我哪有力气撞你啊,分明是你撞了我”   苏锦驻足,是柳家老太太的声音。 第120章 苟且(一更)   老太太柳王氏是真想起身起不来,就这般坐在地上哭。平日里总拿自己的痛风老毛病撒谎遭了报应,真到前几日阴雨绵绵接连下的,她的痛风老毛病真犯了,膝盖疼得起不来身。   今日老太太本是同周穆清一道出来的。   周穆清说年关前后铺子都要休市三日,怕家中有缺漏,老太太这几日也在家中憋坏了,便答应周穆清一道出门。等到集市中,转眼就不知周穆清和丫鬟晃道何处去了,老太太寻不到,偏生不知道哪里窜出来几个人,将她撞了,还分明诬赖是她撞的人,将他们手中的花瓶撞碎了。   老太太正好摔到膝盖处,当下便起不来。   对方让老太太赔花瓶,否则便见官。   老太太惯来都是没个主张的,直接急哭,这便引了不少人围观。   老太太也是急坏了,“我儿子就是大理寺丞,要见官便见官,让他好好评评理,究竟是你们撞得我这个老婆子,还是我撞得你们。”   围观的人本就不少,当下,对面的几人笑道,“原来是大理寺丞的家眷呀,怎么,天子脚下,官员家眷就可以目无法纪,嚣张跋扈吗?拿自己当官的儿子出来说事,就可以不赔撞碎的花瓶吗?老太太,这京中,大理寺丞这几品丁点儿的官员,真不算什么稀罕。老婆子,你撞碎的这是古董!”   听到古董两个字,老太太懵了。   对方道,“就在前面的古玩店新买的,老婆子你去问问,是不是值两千两银子。”   两千两,老太太愣住,“你们这不是讹人吗?”   对方道,“你不是官家老太太吗?谁讹你,要么赔银子,要么见官!”   就闹得这般僵持着,有人上去拎老太太起身赔银子,推推嚷嚷中,老太太急哭,就使劲儿这么一推,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将那人推倒。那人正好倒在那花瓶碎片上,当下见了血,痛得大喊一声。   老太太全然吓蒙。   对方应是也没想到,当下恼意,“见官!这是蓄意行凶!”   老太太也顾不得腿痛了,当下撒腿就跑,险些撞上眼前的人,丰巳呈一把拦住,老太太抬头,只一眼,眼泪便落了下,“阿锦!”   由得先前推推嚷嚷,老太太的发髻松了,脸上也沾了些碎屑,极其狼狈。   “老太太……”苏锦心中叹了叹,伸手给她一点点拭去脸上的碎屑。   听到苏锦唤她老太太,又给她脸上的碎屑擦下来,老太太的眼泪更忍不住唰唰往下低落。   对方本是气势汹汹,可见到苏锦身后平阳侯府的侍从,当下便不怎么上前的,面面相觑一阵,也不管老太太这处,当下就混迹到人群当中去,怕平阳侯府的人追上来。   丰巳呈看在眼里。   又上前拾了地上的花瓶碎屑,哪里是什么古董,就是普通的花瓶。   方才那几人是特意刁难的,但又不是为了钱财。   丰巳呈不动声色拿捏了几分。   “夫人,人走了。”丰巳呈起身,“不是什么古董。”   老太太这厢便更委屈了几分,“阿锦!他们欺负人!”   说完,便怔住,忽然想起柳致远和苏锦已经和离,她不能像早前一般受了委屈或是闯了祸事就找苏锦给她出头或善后,眼下,老太太见着苏锦挺着有孕的身子,应是……有六七个月了?   忽得物是人非,老太太忽得不说话了,眼中氤氲往肚里吞。   苏锦替她擦完脸,温和道,“怎么就老太太一人?”   再是如何,老太太这般年纪,又有腿疾,是不当一人出门的,府中的丫鬟婢子至少应当跟着。   老太太叹道,“本来是和穆清一道出来的,结果走散了,这才撞到了方才那几个讹人的。”   苏锦看向丰巳呈。   丰巳呈颔首,就是讹人的,否则也不会见有人出面,转眼便失了踪迹。   老太太说完,眉头忽得皱了皱,膝盖疼得站不起来,苏锦扶住老太太,朝丰巳呈道,“让马车过来,送老太太回府。”   丰巳呈应好照做。   “三嫂,我来吧。”瑞盈上前,苏锦有身孕在,扶人的事瑞盈代劳。   “阿锦……”老太太其实关心,“你近来可好?”   苏锦温声应道,“老太太放心,我很好。”   老太太不住点头。   不知为何,她离开柳家这么久,再见面时,老太太仍觉亲切,“几个月了?”   苏锦应道,“五个月了。”   老太太诧异,“这么显怀?”   苏锦笑了笑,没有多应旁的。   马车已行至跟前,有平阳侯府的侍从驾马车。   柏远扶老太太上车,老太太撩起车窗不舍看向苏锦,“阿锦……”   苏锦笑道,“早前回去吧,老太太,过年好。”   老太太眼眶便湿润了,“过年好。”   丰巳呈朝驾车的侍从颔首,侍从会意。   车轮滚滚向前,苏锦心中轻轻叹了叹,老太太这大半年来似是老了一头。   “回府吧。”苏锦笑了笑,老太太的事似是过了便过了。   “走回去吗?”柏远担心,“要不等等,让府中再来辆马车?”   瑞盈也颔首。   “夫人若不弃,用我的马车吧。”是罗晓的声音,他方才并非有意跟上,只是这处嘈杂,他也正好行至,将好见到苏锦几人,也目睹苏锦如何待柳家老太太。   柳家和离之事,他亦听说些许。   自己本有身孕,马车却让给了老太太,她会如此待柳家老太太,苏锦与他想象中的不同。   苏锦笑了笑,也未推辞,只道了声谢。   瑞盈亦低眉笑笑,只是未同罗晓说话。   最后,苏锦一行坐了南阳王府的马车回的府中,罗晓并未一道,只远远目送马车离开。   忽然想,苏锦与柏炎不同,她对柳家老太太尚且和善,明日邀他入府,应当不是为了咄咄逼人,让他知难而退。   ……   城中某处苑落里,一室绮丽迷乱。   女子趴在床榻上,身姿曼妙,隔着薄纱帷帐传都能依稀见到些许端倪。   苑中的婢女和侍从都能听到屋中的声音。   一场激烈结束,庐阳郡王世子和衣起身,也未多管床榻上的人,只随口道了声,“后日再来。”   周穆清应声。   庐阳郡王世子出了屋,侍从跟随一道离了苑中。   周穆清身边的丫鬟才入内,床榻上一片狼藉,周穆清双手被绑着,根本起不来身。   丫鬟心惊,这个庐阳郡王世子回回……   周穆清咬牙,她知道他很喜欢她,早前在京中,她便跟庐阳郡王世子相好,是庐阳郡王世子的外室。庐阳郡王世子不喜欢他的夫人,他夫人不解风情,不如她这般得他喜欢……她做了庐阳郡王世子外室一年,若不是他夫人构陷,她也不会落得被人扫地出门。   后来庐阳郡王世子离京,她忽得没了着落,才想起柳致远在京中。   腊月初,京中动荡,庐阳郡王带兵入城,成了护驾功臣。   庐阳郡王府在京中盛极一时,谁都要给几分薄面。   庐阳郡王世子随父入京,并无女眷跟来。   男人就是如此,她写了一两思慕的情诗,逗庐阳郡王世子想起早前,不到几日时间,就同庐阳郡王世子重新攀到了火热。他赏识她的才情,亦喜欢她在床。笫之事上的风情,如今他身边没有女眷,正是她重新抓住他的大好时机。   她当时是为他饮下绝子汤的。   只要她不生下孩子,日后庐阳郡王府的荣华富贵,她享之不尽。   当日挨了东宫内侍官和苏锦的巴掌,柳致远说是冲上去给她评理,最后也是落得给人下跪赔礼道歉的下场,她才知晓,一个探花在京中根本就不算什么,她要的是飞上指头做凤凰。   天无绝人之路,庐阳郡王世子回京了。她使出浑身解数,陪着他做尽了新鲜刺激,也得了他一句话,伺候好了,在京中,她便是没有名份庐阳郡王世子夫人。   如今庐阳郡王府正盛,但庐阳郡王世子的夫人,早前是晋王一系。   如今晋王倒台,世子夫人如坐针毡,被晾在郡王府中没有入京,也不敢发难。   当下,她要好好抓住庐阳郡王世子这根救命稻草。   她平日不便出府,回回都要寻些理由。今日,便是同老太太一道出门的,中途有庐阳郡王世子的人拦下老太太,老太太又蠢,只要吓蒙了,届时她替老太太赔了银子,糊弄几句就过去了,老太太更不会主动提及此事。   婢女才替她收拾妥当,要赶回生事的地方接老太太去,结果早前那几人回了苑中,说中途遇到些变故,老太太被马车送回府中去了。   周穆清心头骇然,连忙起身回府。   ……   回了平阳侯府中,柏远和瑞盈着急拿今日的成果逗胖丁去了。   丰巳呈则跟苏锦一道回了清然苑中。   “夫人,今日柳家太太遇到的那几人有些古怪,若是为了钱财讹人,不当讹柳家老太太。那几个人在推嚷中有人见了血,正是怒意时候,但见了我们来便走,更怕像是被我们拆穿身份似的,有古怪……”丰巳呈道,“夫人,可要查一查?”   苏锦眸间微滞,稍许,抬眸看他,“不必。”   柳家的事,应当由柳家的人查。   她今日恰好遇见老太太痛风,便是见到年长长辈也应如此。   日后,应当与柳家也没有旁的交集。   柳家的事,没有管的理由。   丰巳呈拱手应好。   丰巳呈出了外阁间,白巧上前扶她,今日外出其实有些累,白巧扶她回屋中的小榻上躺一会儿,稍晚些,四爷和大小姐还要来苑中同夫人一道用晚饭,夫人正好打盹儿小憩。   等她躺好,白巧也出了屋中,不扰她歇息。   苏锦侧躺在小榻上,枕着左手,明日就是年关了,不知柏炎行至何处了?年关会如何过。   ……   一路向北急行军几日,入夜时候,正好在途中扎营。   副将来请示柏炎,明日年关,军中可要有仪式感?   柏炎看了看他,轻声笑道,“包饺子吧。”他常年出征在外,年关时候亦有,大凡年关出征,不少军中士兵都会思念家中,一道包饺子煮饺子,最能缓解思乡之情,军中还能有年关气氛。   副将也笑。   柏炎吩咐,“今夜在此处安营扎寨,明日修整一日,在营帐中包饺子过年。”   副将领命出了营帐。   柏子涧入了帐中,“侯爷。”   柏炎看了看他,如今京中和军中都有眼线在,消息要走绝对可靠之处,便传得晚。   柏子涧拱手,“四爷和大小姐回府中了。”   柏炎眼中微缓,回了便好,正好同阿锦一处过年。   柏子涧复又道,“侯爷,还有一事。”   柏炎抬眸看他,柏子涧上前附耳,“侯爷,沐老的消息,顾将军会正月十五混到军中单独见侯爷,沐老让侯爷抓住机会。”   柏炎喉间微咽,老师竟说动顾老将军亲自来军中见他……   正月十五,那便还有十五日。   ……   翌日天明,苏锦是被鞭炮声吵醒的。   习惯性伸手搭在额头,想起今日已是年关,辰时起,从大门口开始,府中各苑都要开始燃放爆竹,驱赶一年的污。秽,欢迎年关喜庆。   从辰时的爆竹声起,年关便开始了。   苏锦笑了笑,一面唤了声白巧,一面撑手起身。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121章 瑞雪兆丰年(二更)   今日是年关,一年中最喜庆的时候。   白巧入内,替她换上年关时候要穿的新衣,取喜迎新年之意。苏锦也看向柜中,另一侧端端正正叠好的,正是柏炎在年关时候要穿的新衣裳,在军中穿不上,也未带走。   苏锦五个月身孕,穿衣已需人服侍。   好在这身衣裳当初就往宽松了做的,并不拘谨。   穿戴完毕,白巧撩起帘栊,扶苏锦出屋。   先前的鞭炮声在临近的骄兰苑,眼下,正往清然苑中来。   柏炎不在,点鞭炮之事就由柏远代劳。   原本苏锦当一同,柏远和瑞盈商议,让三嫂多睡会儿,两人就守着辰正开始,挨个在大门口,各个苑中掌鞭炮,乐此不疲。   陶妈妈朝苏锦笑道,“四爷和大小姐似是从未如此懂事过。”   家中的事都不需招呼,心中跟明镜似的。   母亲和柏炎不在,柏远和瑞盈似是忽得长大。   苏锦亦笑笑。   “三嫂,过年好!”柏远从苑外开始就远远招呼。   瑞盈也不甘落后,“三嫂,我们放鞭炮了。”   苏锦莞尔,“小心些。”   柏远得意道,“放心吧,我们辰时从大门口起,都放了好几个苑子了,三嫂,你躲远些,这鞭炮声响,怕吵到你和宝宝。”   陶妈妈啧啧叹道,“哟,四爷今日还挺细心。”   柏远得了便宜还卖乖,“陶妈妈,我可答应了三哥的,自然要细心些。”   一侧,瑞盈在一侧督促,“呀,你就别耍嘴皮子了,要过时辰了!”   “对对对!”柏远回神。   苏锦退回外阁间中,丰巳呈上前帮忙,将盘着的鞭炮挂好,瑞盈将火星子递给柏远,便退到一侧,赶紧皱着眉头捂住耳朵,柏远便上去用火星子点引子。只是这火星子似是不怎么好点,点了好几次,似是没燃上,柏远纳闷,诶,可是个哑炮?   柏远遂蹲上前,仔仔细细看。   丰巳呈隔得远,当下凝神看清,霎时间脸色都变了,“四爷,快退开,火星是燃的。”   苏锦和瑞盈都吓住。   丰巳程又隔得远,来不及上前。   柏远吓蒙住。   眼见引线燃烬,柏远尖叫,近处却人有人扑来,护住他退到一侧,鞭炮噼啪炸开,依旧喜庆不止,众人心中都松了口气。   丰巳呈也松了口气,方才那般,是会炸伤四爷眼睛的。   安全之后,长翼松手,鞭炮方才就在他后背点开,火星子其实炸在他背上,长翼没吭声。   这苑中,也就丰巳呈看出。   只是今日本就是喜庆氛围,长翼有意没吭声,丰巳呈也没吱声。   早前因为侯爷与老夫人的缘故,丰巳呈和柏子涧几人都不怎么喜欢长翼,眼下,却是多亏了长翼及时,若非时时刻刻盯着,是来不及反应的。   同长翼相比,丰巳呈方才真是一门心思看放鞭炮去了。   丰巳呈心中唏嘘,看长翼朝苏锦拱了拱手,既而跃身上了房顶。   “啊,没事了,没事了!”柏远生怕苏锦和瑞盈不放心。   瑞盈虽平日总喜欢和柏远斗嘴,但眼下还是过来好好看他,有没有被方才的鞭炮崩到。   精神这般好,就是先前没伤到。   柏远踱步到苏锦跟前,苏锦笑笑,“你应当多谢长翼。”   柏远愣了愣,长翼早前一直跟在母亲身边,没少打他的小报告,他多有不喜,只是,方才确实是因为长翼在……   当下,柏远抬头,冲着半空喊了声,“多谢了,长翼。”他又不知长翼在何处,反正八。九不离十,在房顶处就对了。   屋顶上,长翼怔了怔。   既而轻嗤一声,活久见,闯祸精给他道谢。   长翼唇角莫名勾了勾。   低眸时,却见苏锦仰首朝他笑了笑。   长翼拱手敛目,再睁眼时,苏锦已同柏远和瑞盈几人出了外阁间去。   长翼仰首,唇角轻抿,似是夫人来了府中,府中许多人和事都变了,侯爷也好,四爷也好,大小姐也好……似是变得慢慢像一家人了……   长翼抬眸远眺,正好能看到大门处,一辆马车在侯府大门口,缓缓停下。   马车上帘栊撩起,南阳王世子罗晓下了马车,身后的贴身也跟着下来,手中抱了大堆登门造访的手信。   他未料到夫人会邀南阳王世子到府中过年关。南阳王府同平阳侯府之间有过节,老夫人和侯爷更是因为大小姐的事情对南阳王世子多有敌意,也因南阳王世子之事,老夫人和侯爷同大小姐闹得一度很僵。   如今老夫人将平安令牌交给夫人,当下,府中便是夫人管事,夫人要如何做,自然都是夫人做主。只是他亦好奇,夫人请南阳王世子一道来府中过年是为何故?   ……   早前因为怕太早放鞭吵醒苏锦,清然苑是侯府中最后一个放鞭的苑落。   等清然苑放完鞭炮,年关放鞭炮驱赶邪祟这项大工程就算正式结束。从辰正起,一直放到巳时末,其实挺费精气神,早前柏炎在府中过年的时候,年年都是柏炎在做,柏远和瑞盈负责走马观花看看,也没怎么上心过。   这回,是怕苏锦怀着身孕操劳,两人主动将事揽了下来。   反正都在一处,也不怕谁偷懒,只要三嫂不累着便是。但每到一处放鞭,就会想起三哥在家中的时候,只怕着三哥同娘亲能早些回来。   晨间放鞭这项大工程结束,就等午时三刻和晚上年夜饭时候才有了,当下,柏远和瑞盈就都在清然苑的外阁间里陪苏锦。   说是陪苏锦,其实是逗胖丁玩,胖丁的逗猫棒回来,别提多喜欢。   苏锦则在一侧看陶妈妈备好的红包册子,今日是年关,府中上下都要封红包,要晌午前发给府中的人。   等过了晌午,府中的下人便会轮休,等到大年初四才会回侯府。   眼下差不多快过巳时,要到午时了,苏锦看好册子,交还给陶妈妈,温声道,“让大家隔一刻钟去偏厅吧,发红包了。”   陶妈妈喜滋滋应好照做。   陶妈妈前脚出了外阁间中,丰巳呈后脚便入内,“夫人,南阳王世子到了。”   丰巳呈话音刚落,苏锦抬眸,柏远和瑞盈也都跟着抬头。   瑞盈原本在同柏远一道抢着逗猫棒,当下,逗猫棒唰得一声被胖丁挠走,两人都没有去追。   只见苑外,罗晓由小厮领着入了苑中。   侯爷不在,小厮只能领南阳王世子来清然苑见夫人,年关时节,本是夫人邀请了南阳王世子,四爷和大小姐都在,所以小厮将客人领至清然苑中。   罗晓今日也换了新衣。   年纪比柏炎小上几岁,身着一袭略带红色的锦衣华袍,衬出一抹风采绝伦。   “哟哟哟哟~”柏远在瑞盈耳旁闹。   瑞盈掐他耳朵,这声音就成了,“呀呀呀呀呀!疼疼疼!”   苏锦瞥目看去,两人都听话站在一处,分明和睦相处。   苏锦低眉笑笑。   罗晓已上前,恭敬拱手,巡礼问候道,“见过夫人。”   苏锦温和应道,“今日年关,府中没有多少人,世子不必拘礼。”   罗晓抬眸笑笑,他早前在路上便想过诸多言辞,先试探苏锦的意图也好,先静观其变也好,却没想到苏锦似是根本没有给他试探的意思。   正好青苗来催,方才说的一刻钟,等过去偏厅,再准备,也当差不多了。   苏锦朝罗晓道,“实在有些不巧,要先去偏厅一趟,今日年关,要给府中的下人发红包,世子先在苑中小坐?”   罗晓依旧拘礼拱手。   苏锦看了看瑞盈,笑了笑。   瑞盈亦朝她福了福身,笑容挂在脸上。   她自然记得昨夜同三嫂一处的时候。   苏锦嘱咐,“日后若是真有话想同罗晓说,便直接来同我说一声,我会邀罗晓过府,不必诸事都通过相府的三小姐传话。越传,会越传不清,你是侯府的大小姐,想见罗晓也好,有话同他说也好,诸事都可堂堂正正。”   她咬唇,迟疑道,“三嫂……不怕我见罗晓吗?”   母亲和三哥都讳莫如深。   苏锦温和道,“不让你们见面,你们就不会通过旁人传话吗?   瑞盈微怔。   苏锦轻声道,“瑞盈,我们早前说过,你正值最好的年华,值得拥有最好的,也是最替你着想的人。你这趟离京已有月半,他应当已趁这段想清楚,可愿为你们的以后堂堂正正去正视两家的隔阂,去克服其中的重重阻隔。你们需要好好,且认真的谈一谈,而不是通过旁人传话,草率决定。”   “三嫂……”瑞盈上前拥她。   苏锦笑笑,“瑞盈,我信你。”   ……   眼下,她与罗晓一道在苑中踱步,身后远远跟着府中的丫鬟。   瑞盈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和稳妥。   似是从喜欢罗晓开始,这是头一回。   瑞盈垂眸笑笑。   “笑什么?”罗晓轻声。   瑞盈抿唇,“能这样,光明正大同你走在一处说话,真好,不用遮遮掩掩,躲躲藏藏,也不必通过旁人传话,喜欢就是喜欢,想见你便是想见你……”   罗晓心底微滞,转眸看她,“阿盈。”   瑞盈也驻足看他。   他认真道,“我也是。”   四目相视,两人各自低眉笑了笑。   好似也无需多说话,就这般并肩踱步在苑中走着,各自笑着,就是年关最好的样子。   不远处,身后的几个丫鬟忽然欢喜道,“下雪了!下雪了!”   “今日真下雪啦!”   “瑞雪兆丰年,年关降雪是好兆头呀。”   ……   偏厅中,苏锦在主位落座,柏远代劳发着红包,张口就是天花乱坠,口舌灿烂,年关时间便恰恰好。领红包的下人都各个面带笑意,都被柏远一人一句逗乐。   柏远其实很愿意同旁人一处,且说个不停。   只是平日里,很少有让他发挥的时候。   柏远沉迷其中。   玉琢踱步来了厅中,轻声道,“夫人,下雪了。”   苏锦抬眸望望偏厅外,真下雪了。   下雪好,瑞雪兆丰年。   她亦想到上回下雪的时候,雪花飘落一片在她脸颊上,他悠悠开口道,“小阿锦,尝过雪什么味道吗?”   她怔住,他舔上那枚雪花,吻上她的双唇,“记得了,雪是我的味道……”   苏锦笑了笑。   ******   大帐内,柏炎正整理衣冠,准备出帐中。   柏子涧撩起帘栊入内,“侯爷,饺子开锅了。”   柏炎掀起帘栊出了大帐,雪花飘落头顶,指尖,他眸间淡淡笑意。   下雪了,瑞雪兆丰年。   除夕年关,营中已支起了好些灶台生火,亦有旁的官兵在赶着面皮,拌馅儿,包饺子,场景实属壮观。   军中亦有军中的年味。   已近黄昏,有好几口大锅的饺子出锅,营中皆是欢呼声。   年关时节,有饺子,有酒。   见柏炎上前,众人拱手,“侯爷!”   柏炎唇畔勾勒,“今日没有平阳侯,柏炎与诸公同醉。”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122章 年关守岁(三更)   年夜饭时候,行起了酒令。   侯府家中人不多,年夜饭满打满算,有苏锦,柏远,瑞盈,再加上今日来府中一道的罗晓,也就四个,苏锦唤了丰巳呈一道,说人多热闹些。   丰巳呈半推半就。   行酒令的时候,柏远和瑞盈习惯性拌嘴,罗晓笑不可抑。   年夜饭吃到一半的时候,京中放起了烟花。   霎时照亮了夜空。   尚在小国丧期,烟花放不了太久,趁着烟花的时候,陶妈妈上前,将红包递到了苏锦手中。   “压岁红包,一人一个。”京中烟花结束,苏锦笑着摇了摇手中的红包。   柏远和瑞盈自然都是期许的。   听说三哥的小金库都在三嫂这里,平日里母亲严苛,压岁红包都是有数的。   今日接过红包,都先后道了声,“谢谢三嫂。”   “三嫂……”柏远感动得痛哭流涕,这够他输一年的斗蛐蛐了。   柏远就差朝苏锦扑上去,丰巳呈赶紧拦住。   瑞盈就直接冲了上去。   柏远朝丰巳呈恼火,“你怎么不拦她?”   丰巳呈谄媚笑笑,“奴家不拦大小姐的。”   心里却道,小样儿,你个闯祸精。   柏远果真恼火。   到罗晓处,罗晓怔住,他也有?   苏锦笑笑,“世子入乡随俗。”   罗晓释然,道了声多谢。   轮到丰巳呈这里,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夫人,我也有?”   “拆开看看。”苏锦莞尔。   这场年夜饭,皆大欢喜。   柏远同瑞盈两人一言不合追逐打闹去了,偏厅中罗晓还留在席间同苏锦一处。   “夫人,你和想象中真的不同。”罗晓有感而发。   苏锦笑,“我当世子夸我。”   今日年夜饭气氛很好,罗晓已同苏锦熟络,“柏炎这个出征,还是讨伐许家,我以为夫人会像旁的女眷一般,在家中手足无措……”   相反,她将家中照顾得很好。   亦将柏远和瑞盈照顾得很好。   “夫人,你和柏炎不一样。”他惯来对柏炎有偏见,眼下亦有。   苏锦笑,“其实,柏炎和你想象的也不一样。”   罗晓看她,淡淡笑了笑。   苏锦亦笑笑。   ……   再晚些时候,罗晓告辞。   今日毕竟是年关,此处毕竟是平阳侯府,他没有在平阳侯府守岁的道理。   苏锦心底澄澈,亦不拦她。   瑞盈正和柏远追逐打闹,见罗晓起身,拱手朝苏锦告辞,便回了偏厅中,“是要回驿馆吗?”   罗晓颔首。   今日,他在平阳侯府留的时间够长,这个年关,也远比早前想象得在驿馆中热闹。   “夫人,过几日,我可以邀瑞盈踏青吗?”罗晓忽然开口。   瑞盈愣住,似是头一回这么光明正大又主动。   瑞盈看向苏锦。   苏锦笑笑,“可以。”   罗晓笑容挂在脸上,早前故作的镇定似是也抛到脑后,拱手道,“多谢夫人。”   “我……送送你吧……”瑞盈也头一次这么挂在明面上,只是目光也看向苏锦。   苏锦颔首。   瑞盈笑了笑,扯了罗晓的衣袖就往外走。   年关时节,偏厅外的屋檐下都是红红火火的灯笼,两人的侧颜在灯笼下剪影出一双笑容恣意又洋溢着欢喜的面容,好似时间都在一瞬间定格。   苏锦一直目送二人的背影出了偏厅苑中。   “三嫂,我许久未见瑞盈丫头这般笑过了。”柏远托腮。   他就在苏锦近处,苏锦转眸看他,“你呢,可有喜欢的姑娘?”   柏远一僵,轻哂道,“我没有!我哪有!我……”   苏锦看他。   他恼火道,“我心里就只有斗蛐蛐。”   苏锦忍俊。   柏远亦哈哈大笑。   等瑞盈回来,便同柏远一道下五子棋,输得贴脑门。   柏远一直在问罗晓的事,心有旁骛,很快就被贴了一脑门的白条,看起来滑稽。   他兄妹二人闹成一处,陶妈妈扶了苏锦回苑中。   “夫人不睡?”陶妈妈见她有些疲惫。平日里,夫人每日都会笑笑打两次盹儿,今日年关,一会儿没得空。   苏锦笑着摇头,“今日守岁,陶妈妈,帮我点盏长明灯吧。”   “是,夫人。”陶妈妈照做。   青苗随苏锦回了内屋中。   “前日里没绣完的肚兜呢?”苏锦问。   青苗道,“奴婢给夫人取。”   苏锦点头,在内屋中的小榻上缓缓坐下,月份越来越大,似是行动都不像早前,略微有些吃力,起身和落座都尤其要小心。   青苗取了早前没有绣完的肚兜和剪子针线等工具,陶妈妈端了长明灯来,就放在小榻旁的案几上。   “不必陪我了,你们都去歇着吧,今日累一日了。”苏锦吩咐。   陶妈妈和青苗福了福身。   临出屋前,青苗唤了声,“夫人有事唤奴婢。”   “好。”苏锦从善如流。   等陶妈妈和青苗出了屋中,苏锦拿起早前没有绣完的肚兜看了看,要绣的虎头,似是还只绣了两只耳朵。借着长明灯,苏锦穿针引线,又唤了声长翼。   长翼来了屋中。   苏锦从案几一侧拿起那枚红包递给他,“年关压岁。”   长翼微楞接过。   苏锦笑了笑,“去吧。”   “多谢夫人。”长翼退了出去。   屋顶上,长翼错愕看着手中这封红包有些出神,良久才回神。   屋顶上的瓦许多都是活动的,长翼接下一块。   内屋中,苏锦借着长明灯,慢悠悠继续绣着肚兜上的小虎头。   她有耐心,亦绣得细致。   也似是想借着绣肚兜,熬过年关守岁。   长翼放回瓦片,双手抱头,仰首看着半空中。   又是一年守岁,今年算不得太平,夫人在尽量给府中四爷和大小姐太平。   老夫人应当宽心。   ……   内屋里,苏锦微微打了呵欠。   绣东西其实费神,她平日里不敢绣太久,今日,绣得时间长了些。   还未到子时,她稍许有些困了。   忽得,腹中踢了踢,她眼中的困意,似是在这胎动中末了去。   苏锦缓缓撑手起身,坐了许久,正好起来活动会儿,屋中没有日晷,但约莫应是差不多快子时了。   苏锦行至内屋的窗户处,稍稍推开了些。   也就是这一刹那,夜空中的烟花绽放,好似骤然将空中映成了白日。   这是京中子时的烟花,她守岁了。   苏锦摸了摸腹中,还在时不时踢她一脚,苏锦轻声道,“等明年年关,爹爹就可以同我们一道守岁看烟花了。”   夜空中烟花灿烂,案几上的长明灯继续亮着。   苏锦望着窗外,轻声道,“炎哥哥,守岁了,太平安康。”   ******   大帐外,诸多将士都已喝多,围着锅,席地而坐。   军中没有这么多讲究,柏炎亦在士兵中。   其中一个军官道饮得有些多,“侯爷,末将早前在越州曾同侯爷一道征战过。”   越州?柏炎笑,那是七八月的时候。   那军官叹道,“那曲同文就是军中毒瘤啊,多少兄弟都被他给坑了,侯爷帮我们出了一口恶气,侯爷末将敬你。”   乍听到曲同文这个名字,柏炎一时还未想起,后来才想起是那个往他帐中送异域美人,后来被他斩首的越州驻军的首领。   夺一城,烧杀抢掠,置他早前的军令于不顾,平白惹出了不少事端。   这样的人在军中该杀。   他是未想到,禁军中有早前越州驻军的人。   另一人也道,“侯爷,讨伐西戎的时候,末将同侯爷一处,侯爷身先士卒,末将印象深刻。后来中了敌人埋伏,若不是侯爷拼死争取的拖延时间,许是我等都命丧西戎了,埋在风沙里成白骨了,侯爷,这番又能与侯爷一道征战,末将之幸!”   又是一个先干为敬之人。   然后还有第三人,第四人,第五人……   柏炎不知禁军中竟有如此多,在四处跟他征战,却不是云山郡驻军的将士。今日,都似是叙旧一般,到他跟前,一人一句,就好似早前四处与众人浴血奋战的记忆一并被勾起,便从入夜,一直听到将近子时,不少人热泪盈眶。   最终却有一人道,“要是同侯爷讨伐的是巴尔多好?为何是许家?许老将军立下了多少战功,如今尸骨未寒,为何要对付许家后人,不会让朝阳郡驻军心寒?”   柏炎微怔。   已是酒醉,也有旁的人响应。   柏子涧看向柏炎,柏炎沉声道,“喝多了,今夜散了,都回去。”   众人不愿。   柏炎厉声道,“再不回去的,军法处置。”   一众将士与士兵才都散场。   柏子涧上前,“侯爷……”   柏炎沉声道,“不要让这些声音,妄丢了他们性命。”   柏子涧会意。   ……   柏炎踱步回大帐中,帐中先前柏子涧已点好的长明灯还在。   应当已临近子时了,阿锦可是在守岁?   柏炎宽衣。   大帐外,洪亮的号声响起,是过子时了。   柏炎看了看桌上的长明灯,轻声道,“小阿锦,新年好,哥哥想你了。”   ******   翌日醒来,陶妈妈煮了汤圆。   正月初一要吃汤圆,寓意新年圆圆满满,瑞盈和柏远都来了苑中,都苏锦一道吃汤圆。   “呀!”柏远愣愣,既而笑道,“陶妈妈,我吃到杏仁了。”   “哟,恭喜四爷。”陶妈妈笑,“就放了一颗杏仁取了吉利,是四爷吃到了。”   柏远笑得得意忘形。   瑞盈不满朝他做鬼脸。   苏锦笑不可抑。   由得小国丧期,京中的官员和女眷不必入宫拜谒。若是放在往年,正月初一都是要入宫拜谒,且要在宫中待上一整日的。   今日苏锦同柏远和瑞盈一处,在苑中看皮影戏。   皮影戏是早前玉琢便找好的,敲敲打打热闹,又不吵,剧情简短,很时候正月初一的时候打发时间。   ……   晌午过后,叶浙和魏长君来了府中给苏锦拜年,又邀了苏锦等人明日去容光寺上香祈福。   苏家早前本就姓佛,眼下又是多事之秋,听闻容光寺素来灵验,苏锦也动过去上香祈福的念头,给柏炎和母亲求个平安,还有便是腹中的宝宝安稳出生。   只是她有身孕在,诸多不便,又怕大年初一人多。   魏长君笑,“初一是人多,所以邀你初二一早去,下午早些时候吃了斋饭就回来,这样能错开不少人。”   苏锦本就有些动心,柏远和瑞盈两人也想去,此事便如此定了。   明日要同去容光寺,叶浙魏长君夫妇没有呆太久,临走前,魏长君又道,“明日辰时,府中的马车经过侯府,届时一道走。”   苏锦应好。   柏远替苏锦去送叶浙和魏长君,瑞盈叹道,“四哥如今是越发提气了,都不像四哥了。”   苏锦笑道,“晚饭加鸡腿。”   瑞盈笑开。   ******   临近黄昏,落霞在轻尘中轻舞。   周穆清从府外回来,整个人有些乏力。下午是约了旁的官太太一道拜谒去了,而后中途溜走,去到城中小苑处和庐阳郡王世子厮混。   本来应当早就回来,只是庐阳郡王世子今日不放人,她走不掉,到眼下这个时候才回。   好在柳致远今日在大理寺轮值,要明晨才回来。   周穆清回了苑中,翻开水杯饮了两口,刚想掀起帘栊回内屋歇歇,却见柳致远在内屋案几前坐着,一双眼睛深邃如炬看着她,“去哪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 第123章 撕破(四更)   周穆清心中一惊,下意识没有第一时间应声。   而后,才颤颤道,“我……同刘氏一道,去旁的府上拜谒了。”   柳致远眸色黯沉看她,一张脸阴沉得吓人。   周穆清心中微微哆嗦。   她哪里见过这等模样的柳致远,当下,只觉得有些后怕。   眼前的柳致远让她有些猜不透。   过往每次的吵闹也好,争执也好,哪怕上次他暴怒问她,早前是不是在京中跟过旁人,后来才特意借他醉酒同他在一处的?她被拆穿,慌乱中挤出两滴眼泪,说是,她是因为伤心他娶了苏锦,才被人下了药遭了道。她是知晓他会嫌弃她,她也可以不跟他,她只是真心喜欢他,若不是当初他娶了苏锦,她怎么会遇到后来的事?   她那时怕被拆穿,被撵出柳家,紧张到不行。   但最后,却是柳致远上前拥她,哽咽道,都是他对不起她。   她自己都不敢相信,柳致远有多喜欢她才会相信……   此事遂翻篇。   此事之后,柳致远待她似是比早前要更好。   就连老太太同她争执,早前他会一半向着老太太,一半向着她,但自那次之后,柳致远近乎大多都会向着她。   她也发现,大凡只要她肯哄,柳致远都会好哄。   哪怕她无理取闹,柳致远最后都会认错。   而当下,柳致远看她的眼神不对,周穆清心底微微颤了颤,却拿不准柳致远知道了什么,她能否再糊弄过去……   而柳致远等了许久,她都没有开口。   柳致远在大理寺任职,审过多少犯事之人,大都如此,问的第一声怔住,而后再说的,都是自保之词。   周穆清没有说实话。   他在等她说实话,但是她绷住没有开口。   “柳郎……”周穆清还是察觉有些不对,遂屡试不爽的楚楚动人语气,“我今日回来得晚了些,以为你在大理寺值守,你可是生气了……”   听她回回熟悉的可怜语气,柳致远忽觉过往的讽刺,她缓步,试探着上前,眼中小心翼翼打量着他,柳致远不想看她再装,“不是城西宅子吗?”   周穆清脸色忽得煞白,像是被人脱/光了拎在眼前拷问一般。   柳致远起身,她愣住,心中骇然,僵在原处。   柳致远忍耐到了极致,“周穆清,你当我是什么!”   他一巴掌扇到她脸上,她扇得摔得在地。   周穆清难以置信得,羞愤捂着脸看他。   柳致远眼底猩红,“我早前认识的周穆清去了哪里?不知廉/耻!”   周穆清早前还似噤声,眼下,似是最后一层遮羞布也被他这声‘不知廉/耻’撕开。   周穆清捂着脸,轻笑道,“行,既然你知道了,那也不用再遮遮掩掩了,要我告诉你吗?没有什么早前认识的周穆清,我一直就是这幅模样的周穆清,是你一厢情愿非要将我想象成旁的样子,当初是你厚着脸皮,非要处处都粘着我,弄得远洲城内人人知晓你喜欢我,但你不知道我多讨厌你,躲都躲不及……柳致远,你不看看先掂量掂量你们自己柳家,家道中落,我看上你什么了?你相貌好?还是你人品佳?柳致远,你怎么不自己照照,我周穆清怎么可能眼瞎喜欢你……”   柳致远诧异看她,似是雷击一般面色煞白,“你胡说……”   周穆清轻哂,“我胡说?整个远洲城都知晓你喜欢我,害我好几幢好姻缘都不了了之,你胡说什么?”打蛇打七寸,周穆清惯来知道柳致远的七寸在哪里,“气你,挽回你?你家中一个老太太,一个老太爷,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你怎么不去远洲城打听打听,谁愿意伺候你那双父母,你以为我想伺候!”   柳致远气得面色铁青,“早前写给我的那些诗算什么……”   周穆清撑手起身,奈何道,“就是作诗而已,我眼下也可做给你,你以为那些诗是写给你一人的?柳郎,见过的人多了,是你当真了。但你不也得偿所愿了吗?你睡了我两年,这两年里每次同你亲近过后,我都恨不得作呕,若不是走投无路,谁会找上你!”   “周穆清!”柳致远怒极,“啪”得一声,又是一个巴掌扇过。   周穆清也恼了,“柳致远,你真当你是谁!说因为我将苏锦晾在柳家三年?全是你自己傻!谁愿意伺候你那双极品父母!我这大半年也受够了!”   想起自己今日反正已得了庐阳郡王世子承诺,周穆清遂更理直气壮了一些,“和离吧!”   柳致远整个人僵住。   周穆清轻笑,“休妻也行,随你!只是柳大人,一年时间不到,和离两次,怕是言官要谏你吧。”   “滚!”柳致远恼意。   周穆清轻诮,头也未回转身。   ……   夜色已深,柳致远重重坐回小榻上。双手插入发间,眼中氤氲,双目猩红。   方才幕幕就似嘲讽一般,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从未认清她是这样的人,他从小就喜欢她,全远洲城都知晓他喜欢她……   他喜欢她便是娶了苏锦,都对苏锦不屑一顾。   穆清心思单纯,性格直爽,苏锦工于心计,恶毒妇人……   柳致远自嘲大笑。   到底谁工于心计,谁是恶毒妇人?   他竟是眼瞎。   他真是眼瞎!   当初父亲和母亲这般劝她,说周家怎么可能将女儿嫁给他,他却想,周穆清一直都是喜欢他的,为了他,甚至不惜委屈委身于他,在京中做他外室……   柳致远越笑越大声,越笑越收不住声。   他如今才是京中的笑柄。   是他将自己,将父母,将柳家,一步一步置于难堪境地。   ……   亦不知过了多久,柳致远笑得麻木了。   缓缓踱步到柳老太爷和柳老太太苑中。   他亦不知为何,此时会到这里,但临到屋门口,强烈的羞耻感自心底涌来,他木讷转身。   只是屋中忽然传来老太太说话的声音,“前日在集市,我同穆清走散,有几个穷凶极恶的人撞上了我,还讹我,要我赔他们的古董,我当时腿疾犯了,人也吓蒙了,亏得当时遇上了阿锦……”   屋外,柳致远目光微微滞住。   屋内老太太的声音叹了叹,继续道,“阿锦扶我起身,又见我腿脚疼,让马车送我回府,我是真想阿锦了,听她叫我一声老太太,我心里这难过的劲儿,比腿疾还疼……”   老太爷宽慰的声音道,“行了行了,如今儿子也重娶,苏锦也嫁人了,各自安好便是,你我就别重提早前的事了,免得儿子闹心。”   柳致远心底好似剜心蚀骨。   老太太应是点了点头,继续道,“我是看阿锦有六七个月身孕了,但是脸色不怎么好,应是也不容易。”   老太爷叹道,“你多烧香拜佛,先求求致远有个子嗣吧。”   老太太忽得呜咽,“当初拦着致远和阿锦和离就好了,阿锦多好个姑娘,也从未苛责过你我,又孝顺,又懂事……”   “行了,老婆子,儿孙自有儿孙福……”   再往后,柳致远一句也未听进去。   惶惶然踱步至苑中,正月天里冰冷刺骨的寒意都似是全然不觉。   苑中久坐,脑海中全是早前的幕幕混在一处。   又夹杂着早前父母的对话。   让他重新回想,他当初是个多可恶又可笑,还可悲。   恍然中,耳旁一道声音,“若是放下了,就回家吧……”   他怔住,是苏锦。   再抬眸,苑中其实空无一人。   ******   翌日卯正,白巧唤苏锦起身。   昨日应了叶大人和魏夫人,今日要去容光寺上香祈福,辰时要在侯府门口等,时间有些紧。   苏锦很快便醒了。   容光寺她其实心中惦记许久,白巧打水给她洗漱,玉琢替她更衣,青苗稍后也来了苑中,说方才去苑中守着四爷和大小姐都醒了才折回的。   陶妈妈做了些粥,晨间好用。   稍后去容光寺要小半日路程,路上怕饿。   柏远和瑞盈都睡眼惺忪来了苏锦苑中,一人吃了陶妈妈两碗粥,才一道往府外去。   今日去容光寺,人不必太多。   原本也有叶浙和魏长君在,这一路就柏远,瑞盈和丰巳呈跟着一道。   出府的时候,叶浙和魏长君已在侯府外等候。   苏锦亦初次见到叶浙和魏长君的两个儿子。   “夫人好!”总角孩童,朝她躬身行礼,有模有样。   苏锦上前,因有身孕不好蹲下,便稍作俯身,“两位叶小公子好,当如何称呼?”   叶浙,魏长君和柏远,瑞盈几人都被苏锦逗乐。   大一些的孩童,朗声道,“我叫叶余音,余音绕梁的余音。”   小一些的,轻声道,“我叫叶卯生,卯时生的那个卯生。”   苏锦莞尔。   旁人亦笑开。   叶余音又道,“夫人呢,夫人的名讳是?”   苏锦亦认真,“苏锦,繁花似锦的锦。”   叶卯生皱了皱眉头,“哥,这个字我不会写。”   叶余音轻声道,“我也不会。”   苏锦笑不可抑。   这一路,似是因得叶余音和叶卯生在,多了不少欢声笑语,小半日的路程仿佛也很快就过去。   下了马车,魏长君歉意,“两个小话痨,辛苦你了。”   “哪里会?我很喜欢余音和卯生,”苏锦抚了抚腹间,温声道,“希望日后柏苏和柏锦也能像余音和卯生一样讨人喜欢。”   魏长君轻叹,“性子随你是可以,随柏炎的话……你需多花些功夫。”   自然是玩笑话,苏锦笑笑。   但抬眸,庄严肃穆的容光寺就在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四更,让我喘一喘   ——————————————   感谢在2020-06-2422:30:03~2020-06-2623:25: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6658595、Y、小蜻婷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hardsun50瓶;April、凤瑶光10瓶;奈何6瓶;小蜻婷5瓶;听风无忧、矮子矮子呀2瓶;27428371、吃货baby宝、cw、默默、腱小宝、坐等更新的孩子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4章 容光寺(一更)   来容光寺,最好奇的要数柏远和瑞盈。   平阳侯府没有信佛的习惯,早前苏锦同柏炎一处在洛城的时候,柏炎对礼佛的事便没有什么概念,也不怎么在意,当时只是耐心陪她给爹爹在圣水寺中点灯,而后随她拜佛。   柏远和瑞盈也少有来寺庙,但比柏炎早前更好奇多。   苏锦有身孕在,大都在蒲垫前躬身拜佛。   柏远和瑞盈兄妹二人便是在蒲垫前叩首。   香炉前的高香,是柏远去上的,回来的时候熏得眼睛都在流泪,也呛得连咳了好几声。   叶浙拍了拍他后背,笑道,熟能生巧。   柏炎不在,柏远越发像个家中的顶梁柱。   柏远咧嘴笑笑,瑞盈也上前来给他擦脸。   佛堂外的香味道太大,苏锦不怎么敢近前,魏长君便同苏锦在一处,远远朝着高香的方向拜了拜。   苏锦又在大雄宝殿内添了香油。   佛堂中正在诵经,木鱼声和撞钟声听来庄严而又肃穆。   苏锦在诵经的大殿中坐了坐,平和的诵经声,极易让人心中平静。   苏锦双手合十,默念着,望柏炎平安回京。   佛堂中齐齐又平和的诵经声,好似给近来多波澜的心灵以洗涤……   听完一场诵经,离下午的斋饭还有些时候。容光寺在武陟山中,武陟山本身就是京郊风光最好的一处,眼下未出正月,山中积雪涔涔挂在树枝,别有一番绮丽光景。叶浙和魏长君说带柏远和瑞盈二人去逛武陟山,下午斋饭前回来,柏远和瑞盈都欢喜鼓掌。   礼佛时,是有逛佛山,皆佛缘的说法。   苏锦托叶浙和魏长君多照顾。   柏远和瑞盈朝她道别,三嫂稍后见。   苏锦笑了笑,目送几人上容光寺后山,而后由小沙尼领着,同丰巳呈一道往后苑禅房去,正好在后苑禅房小憩一会儿。   小沙尼是同苏锦道,昨日寺里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站都快站不下,今日便要好得多。   小沙尼在一处禅房前驻足,“施主到了。”   苏锦道了声谢。   “平阳侯夫人……”苏锦正欲推门入内,却听身后苑落处有人唤她,这声音似是听过,却不熟。   苏锦应声转眸,见七八个婢女簇拥着一个女眷前来。   本是小国丧期,不是年关当日,京中女眷多是素缟,眼前的身影则是一身纯正的白色孝服。   天家的亲眷才会着孝服。   苏锦凝眸,忽得认出是早前在宫中见过的一面的安平公主。   苏锦迎上,远远福了福身,“苏锦见过安平公主。”   安平声音悠然,“起来吧,你有身孕在,不必拘礼。”   苏锦从善如流。   安平公主看了看她身后的丰巳呈和其余十几个侍从,轻声问道,“你一人来的容光寺?”   两人其实只见过一面,算不得熟。当日在凤鸣殿,乃至后来的生辰宴,她也都未见安平公主再露面。   苏锦听柏炎私下里说起过安平公主脾气不怎么好,不招惹她便是了,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眼下,苏锦反倒觉得安平公主待她平和。   苏锦笑了笑,应声,“同弟弟妹妹一道来的。”   安平公主挑眉看她,“柏炎的弟弟和妹妹?”   苏锦颔首。   安平轻哂,“奇了,柏炎同他的弟弟和妹妹惯来不怎么对路,连话说不到一处去,三句就要吵,到你这里,竟还能一处拜佛……”   她若是没记错,平阳侯府是阖府不信佛的,那柏炎的弟弟妹妹只能是陪苏锦来的容光寺。   苏锦摸不准她脾气,遂只笑笑。   笑是最好礼仪,不会轻易出错。   安平眸光勾了勾,她看人多鸡蛋里挑骨头。但苏锦这里,似是并不惹她厌恶。   安平仔细打量苏锦,那日在宫中只是短短瞥了一眼,并未像今日这般好好见过,眼下,才见她五官生得很有几分精致,便是身子有些重了,都是一眼可见的美人胚子。   明眸青睐,面容里透着温婉,温婉里又藏着一抹妩媚,似是恰到好处的一抹明艳动人,端庄又不会轻浮。   听闻柏炎宠她宠到了骨子里,亲自去的平城提亲,还去了洛城换婚书,婚事是他一手操办的,苏锦回京的时候有人自己跑去笾城接回……   柏炎平日里在京中我行我素,少有管过旁人感受。   柏炎对苏锦上心。   安平公主眉眼低了低,“一个人挺无趣的,陪本宫去听听诵经吧。”   苏锦其实方才听完诵经回来,只是安平公主开口,她不好回绝,只得应声。   安平公主余光瞥向身后的几个丫鬟,轻嗤了一声,“要不要跟去佛堂听经?”   几个丫鬟赶紧福身,却都还是寸步不离。   安平公主瞥了眼苏锦。   苏锦忽得会意,跟在安平公主身后的丫鬟,应当皆是旁人安插的耳目。   安平公主应是有话要同她说,才会借佛堂诵经避开这么耳目。   苏锦心中微滞。   当夜生辰宴上,安平公主并未露面,但安平公主的胞兄晋王惨死在殿中,安平公主的生母刘妃没两日也病逝。但安平公主下嫁的英国公孙子赵泽政则是东宫一系,英国公府还因护驾有功受了提携。   在腊月的这场权利争夺中,安平公主失了母妃和兄长,但英国公府在京中却如日中天,安平公主的处境很微妙。国丧后,安平公主便来了容光寺,在寺中一呆便是大半月,说是给先帝和病故的刘妃做法事,要出了正月才会回京。   苏锦心底澄澈。   容光寺做法事是幌子,离京暂避才是目的。   ……   今日容光寺上下诵经,大殿中有空位给香客旁听。   苏锦先前便听过,那时人仿佛还多些,眼下,应当都同叶浙等人相仿,去后山看风景去了,这佛堂中,旁听的人似是只有安平公主和她。   诵经庄严,安平公主身后的几个婢女远远在大殿外,没有跟进来,丰巳呈和平阳侯府的侍从也都在大殿外,只是目光一直在苏锦这里留意安危。   诵经皆要向着佛祖,安平公主和苏锦邻座。   诵经到一半,安平果真细声开口,“柏炎奉旨带兵讨伐许家,你自己在京中要留心,不要随意入宫。”她并未转眸看她,似是自言自语,说话又动静不大,从背后根本看不出端倪。   苏锦早前果真没猜错,安平是有话单独同她説。   苏锦亦轻声道,“多谢公主提点。”   安平继续,“眼下京中风平浪静,要等柏炎到了朝阳郡才会掀起波澜,届时你若有难处,可让人去寻鸿胪寺少卿张旻,她是我的人,我在京中经营数年,还是有些凭借的。我帮不了你许多次,会引人注目,但帮你一回是可以的,苏锦,你是聪明人,会明白我的意思。”   苏锦眉间微怔,她不知安平公主为何要主动帮她。   事关许家和平阳侯府,哪一处都是殿上逆鳞。安平公主同平阳侯府并无瓜葛,眼下还因晋王之事牵连,在容光寺暂避,她不清楚安平公主的动机,便也判断不了她的目的。   柏炎离京前叮嘱过,京中谁都不要相信。   安平公主这一出有些突然。   “别多想,你可以信得过我。”安平似是看出她的心思,拎了裙摆缓缓起身,冷不丁开口,“我欠宴书臣些人情,不还怕是没机会了。”   宴书臣?苏锦诧异。   安平公主业已转身,“有些无趣,本宫不听了,你自己听吧。”言罢转身离开,声音有些高,正是中途间隙,佛堂外都能听见。   安平公主离开,身后的婢女便鱼贯而上。   似是许久未提起宴书臣,安平脸色阴沉,眼底略微红润…   身后的婢女都不敢吱声。   她是在宴书臣处听过苏锦的名字。   那时宴书臣递给她一枚稻草编的蜻蜓。   她莫名接过,哪里来的?   宴书臣口中清风云淡,苏锦说,送她未来表嫂的。   她挑眉看他。   他嘴角勾了勾,顾左右而不言其他。   她却笑笑,嗯,收了,来而不往非礼也,要我送她一个男人吗?她看上谁了,除了父皇,太子和我哥,都可以送她。   宴书臣恼火看她。   她笑嘻嘻吻上他的嘴,忘了,你也不可以,你是本宫的宴郎……   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安平觉得烦心,遂向身后怒道,“都离本宫远些,挺不明白话吗?”   婢女们皆不敢上前。   ……   佛堂出来,苏锦往早前的后苑禅房去。安平公主在容光寺中有单独的住处,并不在后苑禅房里。   一路上,苏锦都在想方才安平公主的话。   ——我欠宴书臣些人情,不还怕是没机会了。   安平公主忽得提起宴书臣,苏锦脑海中也正好回想起早前宴书臣的事情。   宴书臣来苏家借住的时候,她与宴书臣走得近,有一日见宴书臣眼波流传,整一个春心荡漾模样,她凑上前去问究竟,宴书臣嘴角勾了勾,笑眯眯同她讲,他有颜如玉了!   那时的宴书臣真是少年得志,春风得意,她便掏了一枚今日才从同运良一人买了一只的竹编蜻蜓递给宴书臣,说请送给未来的表嫂,宴书臣一把接过。   苏锦当初想,宴书臣肯定是在京中求学时遇到了‘颜如玉’……   只是后来,再未听宴书臣说起过此事,原本醉心读书的宴书臣也似忽然变了个性子一般,科考,入庙堂,宴家在朝中并无多少瓜葛,宴书臣却一路在官场从最底层凭一己之力做到了如今严州知府的位置。   严州知府在朝中已是不小官位,宴书臣也从早前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蜕变成一个深谙官场的朝中大员。姨父姨母要给他说亲,他就说尚未建功立业,在等等,这一等,便等到二十六七了还未娶……   苏锦喉间咽了咽。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到了安平。   宴书臣喜欢的人……是安平?   思绪间,已行至方才那间禅房门口。   丰巳呈驻足,“夫人先歇息,奴家在屋外候着,夫人有事唤奴家一声就是。”   毕竟是男子,夫人要在禅房小憩,他同侍卫都不便入内。   佛门清净之地,今日亦没有旁人。   若是夫人有事唤一声,他再入内便是。   苏锦心中还想着宴书臣和安平的事,心有旁骛应了声,便推门而入。   苏锦阖上门,禅房中染了檀香,她有些闻不惯,俯身用一侧的调香针灭了香炉,正欲起身,身后忽得一把锋利短刀抵在她脖颈间。   苏锦怔住,正要骇然之间,忽然觉得,这把短刀似是在何处见过?   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平城,云墨坊,当时那个劫持她的人。   当不是这么巧,又遇上了?   肖玄本躲在门口,脸色煞白,衣服上透着血迹,见有人入内,短刀逼上她喉间,只是认出眼前的人是苏锦,低沉的声音很有几分恼火,“怎么又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今日至少两更,应该有三更过完年,要走剧情啦,, 第125章 越界(二更)   平城的时间亦过去许久,苏锦差不多忘了那人的声音。   但眼下,苏锦眸间微微滞了滞。   对方虽是故意压力了声音,但这个声线她还是能听得出来。   苏锦淡声,“肖玄。”   肖玄手中僵了僵。   既而口中轻骂了一声,收了手中的短刀。   苏锦转身,肖玄已跌坐在一侧的下榻上。面色苍白如纸屑,全然没有早前一袭白衣锦袍,手中仅一把折扇,淸矍若谪仙的模样。一身玄色的衣襟上都是血迹,脖颈上也是伤口,手中的短刀见血封喉,同小榻背后那个写意的“禅”字形成鲜明对比。   也同早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但说话咄咄逼人的肖玄反差极大。   “你是怕我不会杀你吗!”他语气中颇为恼火,“苏锦!”   以她的聪明,即便她真认出来他来,也大可装作不吱声,同上次一样,相安无事过去。   她偏生要戳破。   她戳破就是逼他杀人灭口。   他的身份特殊,不能在苍月暴露,别说是她,就是柏炎撞破,他也杀柏炎!   肖玄话音刚落,因得方才动怒,胸口痛得倒吸一口凉气,早前的伤口再次崩开,鲜血重新涌了出来,脸色更不好看了几分。   只是任凭脸色怎么不好看,还是如怨念一般看向她,“你就不怕的吗?”   早前在平城的时候不怕,眼下也不怕。   肖玄胸中的恼意似是找不到出处,只能继续流血,窝火看他。   苏锦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遂应道,“你早前都没杀我,眼下更不会杀我。”   肖玄呲牙,“我早前便同你说过,见到我是谁对你并无好处,你早前你没见到,眼下见到了。”   “但早前我们不是朋友,眼下我们是……”苏锦振振有词。   肖玄微怔,一时未接上,嘴唇上并无太多血色,片刻回怼道,“苏锦,谁同是你朋友!”   难得晴了几日,半空中一道惊雷劈下,又有其是武陟山上,闪电在半空中劈成了一道弧形。   肖玄喉间莫名咽了咽。   不知是伤口渗血的缘故,还是方才说话险些被雷劈了得缘故,总归,心中有些慎得慌。   苏锦笑了笑,“佛堂不说妄语。”   “……”肖玄语塞。   “夫人,方才惊雷可有受惊?”丰巳呈的声音在外响起。   肖玄当即警觉握紧短刀,提防随时可能入内的丰巳呈,也一头冷汗凝眸看向苏锦,生怕苏锦会出声将丰巳呈引来。   他没有全然的把握可以在丰巳呈和平阳侯府的侍从手下全身而退,而不暴露身份。   他也可以杀她,但杀他对他并无益处。   肖玄紧张看她。   今日,比平城那日更依赖她放过他。   眼见苏锦开口,肖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却听温声道,“我没事,下雨了,你们歇着吧,我有事唤你们。”   丰巳呈应好。   听脚步声,周遭的侍卫应当撤去,只剩了丰巳呈。   丰巳呈是不会离开。   肖玄垂眸,一颗悬着的心重新放回胸膛。   倾盆大雨,他可以趁乱出去,即便被人发现,但识破身份的几率更小。肖玄起身,按住胸前的伤口,朝苏锦道,“你把丰巳呈支开,今日之事,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日后在京中你我继续相安无事,你若是走路风声,我一定取你性命!”   不知是否又是妄语的缘故,这一道惊雷冷不丁劈来。   肖玄脸色遂又难看了几分,“苏锦,支开丰巳呈。”   苏锦朝丰巳呈道,“丰巳呈,你让小沙尼备些热水来,我要用。”   丰巳呈果真应声。   肖玄在屋内,眼见屋外丰巳呈的身影挪开,肖玄找准时机推门而出,正好空中又一道惊雷劈下,开着门,这雷似是就在眼前劈下的一般,要命的是,肖玄应声倒地,一张脸面无血色,苏锦一度怀疑,他方才是被雷劈死了……   ******   肖玄醒的时候,胸口正一阵刺痛。   肖玄惊醒,下意识想伸手拿短刀,但身侧哪有短刀,只有丰巳呈的手刀劈下,“哎哟哟,肖世子还是老实些吧,这么大条口子,都能塞一把刀进去了。”   肖玄才反应过来丰巳呈在屋中,他衣衫已揭开,丰巳呈在给他清洗伤口。只是一面清洗伤口,一面言语上施压,一会儿是塞把刀进去,一会儿是都能看到五脏六腑,听得肖玄头皮发麻。   “苏锦呢?”他还有力气问。   丰巳呈一脸酸溜溜的模样,“怎么,还让我家夫人看你敞胸露腹吗?”   “你!”肖玄气急。   “诶,别别别别……”丰巳呈恼火,“才上了止血药,好容易结痂,若是崩开还得再来,奴家可不愿一直给你上药。”   肖玄气不打一处来。   他方才已同苏锦说的够清楚,让她把丰巳呈支开,今日之事,就当什么都没看见,日后在京中他二人继续相安无事,她若是走路风声,他一定取她性命!她倒好,还没走出容光寺,丰巳呈已经知晓了。   肖玄眼中的恼意袭来,他方才就该直接杀了她。   霎时,房门推开,肖玄目光中又是紧张。   既而阖门的声音,苏锦在屏风后问了声,“人醒了?”   丰巳呈刚替他包扎完,除了包扎之处,肖玄上身皆是裸露,她不入内反倒好。   肖玄尚未应声,丰巳呈先开口,“醒了,夫人,伤口不深死不了,方才就是失血过多。”   肖玄狠狠瞪他,刚才还一口一个伤口能塞得下刀子,能看得见五脏六腑,怕是要完犊子,眼下……肖玄眸间怒意,却没有出声。   屏风后,苏锦温和的声音道,“那就好。”   什么叫那就好,肖玄煞白的脸色似是瞬间气得又有些发青。   屏风后,又是苏锦的声音,“方才听寺里的僧人说,这场雨下得太大,下山不安全,今晚怕是都要留宿容光寺。丰巳呈,你同世子一处,帮忙照看着,有事来唤我,我去瑞盈哪里。”   丰巳呈还未应声,肖玄恼意,“苏锦!”   苏锦这才从屏风后出来,“我想了下,世子早前的提议不错,今日之事等今日之后,就当什么都没看见,日后在京中继续相安无事。”   “那你还让丰巳呈!”肖玄恼火。   苏锦笑,“我又想了想,让丰巳呈帮你处理伤口,同方才说的也不矛盾,你安心在这里呆一晚,明日回京,早前约定的作数。”   肖玄怔住。   苏锦转身。   他怒目唤住,“你在这里,让他出去!你将房间留出来,旁人会怀疑!”   丰巳呈和苏锦都瞪圆了眼睛看他,有毛病吧……   肖玄恼意,“……我怕他半夜杀我。”   “……”   “……”   丰巳呈和苏锦面面相觑。   ……   最后,丰巳呈亦将肖玄手脚绑得结结实实扔在禅房内的榻上,理由是怕他伤夫人。   连肖玄连口中都塞了布条,说是怕他将绳子咬断。   肖玄怒目,但比起暴露他眼下在容光寺,没有更安稳的途径。   苏锦在屏风后小榻上侧卧,丰巳呈就在屋外,她其实并不怕肖玄受了伤,眼下又被五花大绑的肖玄。   小榻上,苏锦在想肖玄若不是揣了秘密,断然不会如此紧张人前人后两张面孔,也怕身份会暴露。长风怀安郡王府权势鼎盛,肖玄一个怀安郡王府世子来苍月搅这摊浑水,背后的原因应当不是那么简单。   ……   不知何时,苏锦入睡的,只是过了正月起,她夜间睡得都不算太踏实。   当下,屏风后隐隐有声音传来,苏锦和衣起身,绕道屏风后。   肖玄被绑了手脚,口中又塞了布条,扔在床榻上,当下,似是在发抖。   见她入内,抬眸看她,双眼似是都隐隐有些无神。   苏锦上前,扯了他口中布条,他低声道,“我冷。”   苏锦怔了怔,伸手到他额头,果真是滚烫一片。   “肖玄,你发烧了……”苏锦轻声。   但肖玄似是比她镇定得多,“伤口不浅,一定会烧,劳烦夫人给我两床被褥。”   他声音气若游丝,额头上的冷汗挂了一片,苏锦将床榻一侧的被子给他铺了一层。   “还有吗?”肖玄又问。   苏锦想了想,又从小榻上抱了一床被子来给他。   他似是才不说话了。   “喝水……”不知是真渴了,还是作,但苏锦见他额头的冷汗,以及捂在被子里还在发抖,苏锦还是起身,翻开杯子接了杯水,送到唇边给他。   肖玄遂再不做声了。   屋外继续大雨倾盆,屋内,静得没有旁的声音。   苏锦醒了便无太多睡意。   床榻上,肖玄似是喝了水,盖了被,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又过了许久,“苏锦……”   她听他唤她。   苏锦本就在一侧的凳子上坐着,看他应是烧得迷迷糊糊喊她名字,苏锦没有应声。   肖玄也没有再说话。   许久之后,又听他道,“苏锦,我不姓肖,我姓李……”   苏锦微微愣了愣,李是长风的国姓。   “我父亲要杀我,我来长风……”肖玄说到一半,似是皱了皱眉头,苏锦亦起身回了屏风后,没有再听。   ……   翌日,天色放晴,因得昨日一场大雨,多在容光寺呆了一日。   丰巳呈给肖玄找了一身平阳侯府的侍从的衣裳,肖玄混在平阳侯府侍从中出了寺。   离开寺庙时,苏锦还见有人在寺庙周遭寻人。   应是长风国中之人。   侍从中,肖玄亦低头避过。   这里是平阳侯府的人,寻人的人没有仔细看,怕打草惊蛇,待他们走后,还在容光寺徘徊。   ……   容光寺回京差不多半日路程。   苏锦昨夜没睡太好,上了马车基本在打瞌睡补觉,柏远和瑞盈未敢扰她,遂去了叶浙和魏长君的马车一道共乘。   过了不少时候,马车在途中的凉茶铺子缓缓停下歇脚。   苏锦才醒。   在凉茶铺子同叶浙等人一道用糕点的时候,丰巳呈附耳道,“夫人,世子走了。”   苏锦颔首,遂也未多问。   容光寺回来是初三。   年关过后,日头仿佛也似上了发条一般,过得飞快。   转念就到了正月十五。   苏锦终于绣好了第一个小虎头肚兜,第二个也在如法炮制中,第二个的速度便快了许多。   期间,也在京中偶遇到过肖玄两次。   肖玄再见她和丰巳呈,神色微微诧异,但旁人面前,依旧是一把折扇在手,面容淸矍的偏偏公子一个。   苏锦亦未戳穿,仍同早前一般,不算亲近不算疏远,寒暄一句,便同魏长君等人一道离开。   看着那道背影,肖玄低眸不语。他盼她同他说话,又怕她同他说话,他会句句猜疑。   但仿佛,从容光寺一晚后,诸事在心中悄然不同。   明知不应当,但他莫名想,隔三差五便寻到苏锦会出现的地方,他也出现。   他喉间微微咽了咽,他,好似越界了。   ……   正月十五元宵灯会,罗晓邀了柏远和瑞盈同去了。   苏锦多有不便,则在宝胜楼顶层的阁楼处小坐,一面等他们几人,一面看街市上的元宵花灯和人群中的热闹猜灯谜,玩杂耍。   年关时候的热闹是家中的热闹,街市上是冷清的。   元宵时候的热闹是街市上的热闹,衣香鬓影,摩肩接踵。   苏锦端起水杯轻抿一口,正看着楼下一处变戏法的掏空心思讨得路人欢心,说来也巧,顶层阁楼处看下去,这戏法的来龙去脉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苏锦忍不住笑笑,原来戏法拆穿了竟变得如此简单又觉早前怎么没想到……   苏锦托腮笑笑,一侧,脚步声传来,苏锦循声望去。   肖玄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夫人,好巧。”   苏锦微微敛了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来了,不知道有没有三更,我尽量,么么哒,, 第126章 正月十五(三更)   “世子好。”苏锦没有起身。   丰巳呈见肖玄上前,眼睛略微瞪了瞪。   当日从容光寺回来,夫人便交待过容光寺中的事过了就过了,之后全当不知晓,便是日后在京中遇见肖玄也都当什么事都未发生过,肖玄是长风国中的人,长风国中的事宜他们不涉猎。丰巳呈会意,后来偶然在京中确实也遇到过肖玄两次,丰巳呈装作无事,却是见肖玄有些不自在。   丰巳呈没想到今日元宵会在宝胜楼遇见肖玄。   或是,肖玄是特意来寻夫人的。   果真,肖玄目光瞥了瞥丰巳呈,遂向苏锦道,“我有话同夫人说。”   又补充,“单独说。”   丰巳呈诧异看向肖玄,又看了眼夫人。   苏锦微微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看不出旁的情绪,轻声应了句,“好。”   丰巳呈退至一侧,目光却警惕未从肖玄身上离开过。   肖玄并未在意丰巳呈目光。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街市上张灯结彩,火树银花,宝胜楼顶层阁楼上亦是灯火通明,映出京城街市的繁华景象。   肖玄在苏锦对面落座,开门见山,“在容光寺那晚,我,可有同夫人说起旁的……”   他并未说完旁的指什么,苏锦言简意赅,“没有……”   肖玄微怔。   苏锦垂眸,饮杯中的水。   肖玄看着她,没有做旁的动弹,声音略微有些发沉,“苏锦,你在撒谎。”   苏锦眸间淡淡,看他,“若是我应你,你说了,你还会继续想问说了什么,其实你只是说了几句呓语,我隔得远,并未听清,所以应你没有,你大可放心,即便有,呓语也不会当真。”   肖玄微顿。   苏锦大方看他。   肖玄良久没有应声。   苏锦也不出声扰他思绪,又端起水杯,轻抿了一口。   片刻之后,肖玄才道,“那如果有,苏锦,你记得替我保守秘密……”   苏锦手中微微滞了滞,莞尔道,“世子放心,我惜命。”   这句分明是玩笑话,若是放在早前,他一定会心一笑,但眼下,眸间却是僵住。   苏锦抬眸看他。   他端起酒杯,饮了半口,“你知道,我不会杀你……”   语气中有恼意。   苏锦莫名看他。   肖玄似是觉察方才那句不妥,遂又开口一语带过,“柏炎可有消息回来?”   果然说到柏炎,苏锦便全然没有再去想早前他的话,而是低声道,“没有。”   他顺势接道,“你倒不必担心他,他在军中混迹十余年,什么场面没见过,比起宫中那位,他对军中之事了如指掌,他在军中如鱼得水,比在京中更能施展得开。”   苏锦笑笑,她似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这样说。   肖玄却敛了笑意。   这一晚,他唯独见她脸上的笑意,便是说起柏炎的时候。   他早前并不在意。   如今却在意。   清风晚照,肖玄端起杯盏轻抿一口,只觉今夜宝胜楼的酒有些过于醉人了。   他怕饮多。   “苏锦,元宵快乐。”他好似漫不经心。   她笑笑,“元宵快乐。”   ……   罗晓同柏远,瑞盈三人折回宝胜楼的时候,肖玄已经走了。   瑞盈手中拎了一盏走马花灯,应是今日街中见到最好的一盏了。   瑞盈笑眯眯道,“三嫂,竟是四哥猜中了谜题,还一连中了十六题,店家送给我们的,这一路,旁人眼中全是羡慕。”   这样的走马花灯,别的地方买不来,元宵佳节约定俗成的规矩,这样的走马花灯都是真才实学猜灯谜赢来的。   所以这一路,瑞盈得了旁人羡慕的眼光。   而这走马花灯又是柏远得来的,瑞盈心中骄傲。   罗晓端起酒杯敬柏远,“深藏不漏。”   柏远甘之若饴。   趁罗晓同瑞盈说话,柏远伸手挡了挡,轻声朝苏锦道,“托宴大人的福,他当初猜中了六十四道,其中便有这十六道,我依葫芦画瓢。”   旁人不知柏远同苏锦说了什么,苏锦言笑晏晏。   柏远也在一处自得其乐。   苏锦眼中也掩不住的笑意,正好垂眸,却恰好见到街市一角,一袭白衣锦袍身影转身离开,衣襟连诀。   苏锦愣住。   肖玄的背影很好认,他应当一早便离开了宝胜楼……   肖玄并不知晓身后这道目光。   他先前是在街市上,隔着一市的灯火,远远眺望她。   宝胜楼内灯火通明,望街市处并不觉旁的。但街市处望宝胜楼,却犹如举杯望月,月色分明温婉动人。   他一直看了许久,直至心中再装不下……   在京中,不能再见苏锦。   再越界,他会难以收场。   苏锦亦收回目光。   宝胜楼内,柏远同罗晓开始拼酒。苏锦见过柏远同宴书臣拼酒,同叶浙拼酒,眼下又是罗晓,柏远是真的好酒,且一饮就多……   罗晓将柏远一路送回侯府,丰巳呈将他扛回苑中的时候满肚子腹诽,回回同这闯祸精一道就没好事。   但转念一想,闯祸精似是近来也没怎么闯祸了,今日才灯谜还能中头彩。   丰巳呈想到一句话,瞎猫撞见了死耗子。   ……   等回苑中,洗漱完躺在床榻上,苏锦想起肖玄今日问她的话。   ——可有柏炎消息?   她是应的没有。   腊月二十七出征,到眼下正月十五,大军拔冗二十日,她一直没有听到过他的任何消息。   她是很想念他。   月色清晖,月光淡淡照在窗前,今日月色极好,她不由想起早前,他口中悠悠念的那句,明月照人来……   ******   大帐内,柏炎神色紧张。   他一直在等一个人,已经将近子时,顾老将军还未至,但他需沉得住气。   约好的是今日,那子时前都是今日。   顾老将军一定会来。   稍许,柏子涧撩起帘栊,将身后的人低调迎了进来。   柏炎起身上前。   那人揭开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张虽年迈却精神矍铄的脸,一看便是常年在军中之人,神色刚毅,目光深邃有神。   柏子涧自觉退了出去。   柏炎拱手,轻声道,“见过顾老将……”   顾阅伸手制止,“我在禁军中逗留的时间不能太久,旁的客套话不用再说了,柏炎,你的意图沐敬亭已同我说过,此事不是小事,我要亲自过问。”   “柏炎洗耳恭听。”   顾阅随他帐中落座。   顾阅先开口,“谈之前,我有一事先告诉你。”   柏炎抬眸看他。   顾阅沉声道,“秦王一家还是被灭门了……”   柏炎眉头微皱。   顾阅看他,“你们在殿前阻拦便应当想得到,叶浙去抄家,死的只是秦王的血脉,但如今,死的是秦王府上下三百余口。”   柏炎愣住。   顾阅继续道,“轮心性,你们一个都不是东宫对手,也莽撞,若不是秦王之事,给东宫敲响警钟,知晓朝中百官皆等你主持大局,你今日未必会在此处,许家也未必这么快会遭灭顶之灾,你也有大笔的时间筹谋。你老师让我捎方才这些话给你,不合事宜的时机做不合时宜的事,是要付出不合时宜的代价……”   柏炎一字没有言旁的,只拱手道,“学生谨记。”   顾阅微微眯眼看他。   他在柏炎面前说这句话,其实是施压,柏炎比他想象中的更稳妥。   顾阅笑笑,遂开口道,“柏炎,我顾家可以帮你平阳侯府,可我顾家有何好处?”   柏炎抬眸看他,正欲开口,顾阅又道,“我顾家已是封疆大吏,顾云峰亦接的住我的衣钵,公侯伯爵亦入不得我这老头子的眼,你还有什么可以许我顾家?”   柏炎却是没想过顾阅会如此问。   如此看,顾家根本不需要他承诺旁的,他亦没有能和顾家交易的。   柏炎拢眉,没有轻易作答。   顾阅笑了笑,大抵还是满意他方才的表现,遂目光微凛,再次施压笑道,“我顾家旁的都不缺,你要我顾家助你,可以,只有一条,你娶我的孙女为后。柏炎,你是聪明人,合适的时间做合适的决定,才不会付出不合时宜的代价,你好好想,想清楚……”   柏炎僵住。,, 第127章 你有种(一更)   “柏炎小辈,我给你一日考虑时间。”顾阅嘴角勾起一缕压迫性的笑容,复又伸手,重新带上斗篷上的帽子,“等考虑清楚,你让人到尧城以西十五里的赵家河寻我,我等你答复。”   顾阅言罢,也不准备同他再说,转身就要出大帐。   “顾老将军……”柏炎唤他。   顾阅脚下迟疑,却并未回头,余光瞥了瞥一侧的身影,眸间好奇拢了拢。   这么快就答应?   未免也……   顾阅嘴角微微勾了勾,戏谑笑了笑,果真还是年轻气盛。   见他未转身,柏炎仍朝着那道背影,“不必等上一日,柏炎眼下就可答复顾老将军。”   顾阅转身看他。   柏炎恭敬拱手,低眉道,“承蒙顾老将军垂爱,柏炎已娶发妻,内子已有五个月身孕……”   顾阅打断,“我知道。”   柏炎抬眸看他。   顾阅继续道,“我顾家不介意,我顾家的女儿若母仪天下,自然有气度容人,你也可享齐人之福,柏炎,我顾家开出的条件不算苛刻,也并未为难你吧……”   柏炎眉头轻拢,沉声道,“顾老将军,你真愿意你孙女嫁到我柏家得一个空名份?”   顾阅见他果真松动,低眉轻轻笑了笑,遂才抬眸看他,“柏炎,顾家的事你不必劳心考虑,柏家和顾家联姻,各取所需,各得其利,没什么……”   话音未落,柏炎出声打断,“顾老将军,你可能会错了意。”   顾阅语塞。   柏炎沉声道,“便是顾老将军你愿意让孙女嫁到我柏家,得一个空名,我也舍不得我夫人受旁的委屈。”   顾阅眯眼看他。   柏炎低眸笑笑,既不恼意,也不谦卑,只温声道,“顾老将军有所不知,我同夫人早前结过同心结,我亦亲口答应过她祖母和娘亲此生只取她一人,我不食言。”   顾阅应道,“此一时,彼一时,成大事者,能屈能伸,何必为一人负天下人?”   柏炎又低眸笑了笑,似是心底拿捏过,遂才坦然应道,“顾老将军,我早前征战,已经负过她,让她嫁过人,我追悔莫及……”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顾阅僵住,全然没有早前的胸有成竹,亦或胜券在握。   柏炎继续坦然道,“我等了她足足六年,才幸得与她共赴此生,如今又征战在外,留她独自一人有身孕在京……”柏炎眸间潋滟,“我已经负过她,又如何可以再负?自己的女人都可以一负再负,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资格负天下人?”   顾阅仍是僵住,亦不作声。   柏炎深吸一口,遂才敛目,重新朝顾阅恭敬拱手,“柏炎多谢顾老将军今日特意拔冗来军中见我,若顾老将军愿意助我,柏炎日后一定倾囊相报,若顾老将军有难处,柏炎亦心中感激,日后也绝无不妥之词,还望顾老将军见谅。”   顾阅瞥过头去,低声开口奉劝,“柏炎,你自己想清楚了,今日过后,没有第二处。”   顾阅声音略低,似是从方才之后,他已无早前的咄咄逼人之势,反倒多是奉劝。   柏炎笃定,“想清楚了。”   顾阅轻嗤,“好,你有血性,你有种!”   柏炎愣住。   顾阅重新盖上斗篷上的帽子掀起帘栊出了大帐中,柏子涧赶紧相送。   大帐内,柏炎垂眸。   良久,柏炎重重摔了案几上的茶盏。   还是,功亏一篑。   ……   良久,柏子涧入内时,柏炎还在帐中坐着脸色铁青。   见了柏子涧入内,柏炎也没出声,只是明显看出心情不好。   柏子涧上前,拱手道,“送老将军走了,脸色一直不怎么好……”   柏子涧见他这幅神色,没好开口问谈得如何。   柏炎却伸手捏了捏眉心,低声道,“谈崩了……”   虽然已猜到了八。九分,但见他这幅垂头丧气的神色,柏子涧还是怔住。   少了顾家支持,要多多少阻力,柏子涧心中清楚,侯爷心中更清楚。朝中和军中之事,往往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顾家没谈妥,接下去的路许是重重阻隔,而且失了先机。   柏子涧自小跟随他,亦知此时如何劝都无用。   遂不出声,只是在帐中陪着他。   忽得,柏炎沉声道,“顾阅让我娶他孙女,否则此事作罢。”   柏子涧诧异,也能想到,若是此事,应是触了侯爷心中底线……   只是,稍许,柏子涧又皱了皱眉头,惊愕道,“顾……顾老将军让侯爷娶他孙女?”   柏炎恼火看他。   柏子涧喉间咽了咽,他不是此意,连忙解释,“侯爷,我是说,顾老将军确实有个孙女,可……头几年就已经嫁人了……”   柏子涧嘴角抽了抽。   柏炎抬眸看他。   柏子涧尴尬笑道,“还是,孩子都能打酱油那种……”   柏炎嘴角难得也抽了抽。   柏子涧道,“侯爷忘了,百日宴的时候,侯爷还去过……还当着人顾夫人的面说,幸好长得不像他父亲……”   柏炎忽得想起是有这么一出,遂恼火皱了皱眉头,想死的心都有了。   稍许,又不明白,顾阅图什么!   ……   马车内,顾云峰看着自己爷爷,不怎么敢出声。   今日爷爷会亲自到禁军中找柏炎谈话,他猜得到是何事。   但从出来时候的面色难看,应当没谈成,他已许久没见爷爷这幅模样,一言不发,坐在马车里将近半个时辰,像一尊雕塑一般,眼睛看着窗外的夜色。   其实除了漆黑一片,旁的什么都没有。   顾云峰遂也不出声。   一直到马车停在赵家河一间苑落门口,顾云峰跟着顾老将军下了马车。   苑中清净无人。   顾云峰上前应门,门后,是沐敬亭清闲自得的声音,“请进。”   顾云峰推门,顾老将军入内。   沐敬亭正坐在轮椅上,腿上覆着厚厚的薄毯,身后有年轻的侍者侍奉着。   开门见山,顾云峰拱手,“见过沐老。”   沐敬亭温和笑了笑。   沐敬亭身后的年轻侍者亦朝沐敬亭和顾阅两人拱手拜了拜,而后退出了屋中,从屋外将门阖上,又朝顾云峰道,“顾小将军,请随我来。”   沐老和顾老将军应当要聊很长一段时间,他为顾云峰准备的歇息之处。   顾云峰道了声,“有劳。”   侍者颔首,遂上前引路。   这座苑落不大,顾云峰歇息之处就在方才那屋的隔壁,顾云峰入内,才发现竟然隐约可以听到隔壁的声音,顾云峰略微怔了怔,不知应当是听下去,还是出屋避开,但隔壁的爷爷的声音传来,似是有些恼怒,“他有种!”   顾云峰愣住。   屋内,沐敬亭笑,“怎么和一个晚辈置气?有失你顾老将军风度。”   顾阅恼道,“我让他考虑考虑,就是给他台阶下的意思,他直接给我说,想清楚了,不用了明日!你沐敬亭也好,早前许金祥也好,尚且要给我几分薄面,他倒好,软话都说不来一句!他爹当年都不是这样的!”   沐敬亭只是笑,也不打断他。   顾阅继续道,“明明是我去问他的,你猜猜他怎么反问我?”   沐敬亭洗耳恭听。   顾阅恼道,“你来听听,顾老将军,你真愿意你孙女嫁到我柏家得一个空名?但顾老将军即便你愿意让孙女嫁到我柏家,得一个空名,我也舍不得我夫人受旁的委屈,你说他是不是有种!”   沐敬亭笑出声来。   片刻,沐敬亭翻开茶杯,拎壶倒了杯茶递给他,“饮口茶,消消气。”   顾阅果真坐下喝茶。   顾云峰微微诧异。   临屋内,沐敬亭的声音温和传来,“你觉得他如何?”   顾云峰亦凝眸看向隔壁,他也好奇。   顾阅笑了笑,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放下茶杯道,“这倔脾气,对我胃口!我喜欢!”   沐敬亭笑。   稍许,顾阅又沉声道,“我亦羡慕。”   顾云峰微怔。   沐敬亭本在倒茶,听到这句眸间微微滞了滞。   顾阅继续道,“沐敬亭,他有种,他做了我当年没敢做的事,比年轻时候的我们更血气方刚,是不是沐敬亭?”   轮到沐敬亭愣住。   顾阅朗声笑了笑。   沐敬亭放下茶盏,脸色严肃道,“说正事,人也见过了,话也问过了,要不要帮?”   顾阅倾身向前,“你猜?”   顾云峰微楞。   临屋内,顾阅平淡笑道,“她夫人尚有身孕,若是许以利益就能舍弃,这样的人,今日能为利益舍弃自己的夫人,明日便能为利益,舍弃顾家,舍弃你沐敬亭,这样的人不可靠,也靠不住,同如今东宫那小子没区别,既无区别,又何必赶下一个,扶另一个?”   沐敬亭也低眉笑笑。   顾阅继续道,“我喜欢他,重情义,知轻重,还有……”   沐敬亭看他。   顾阅倾身道,“还有那股子臭桀骜不驯劲儿!”   沐敬亭笑出声来。   顾阅亦笑。   “顾阅你这是嫉妒!”沐敬亭直言不讳。   顾阅轻哂,“我有什么好嫉妒,便是我顾家肯帮他,这也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叶家不说了,还有南阳王府这块难啃的石头,他们两家多有过节,南阳王府未必肯帮他。”   沐敬亭又低眸笑笑,“钱誉去找你妹妹了。”   顾阅微顿,“你让钱誉去的?”   沐敬亭笑,“我哪里指使得动他,苏晋元让的。”   顾阅意外,“苏晋元?”   沐敬亭敛了笑意,“范允的遗孤,是柏炎保下的,苏晋元是范允的姑父,你说呢?”   似是听到柏炎保下范允遗孤,顾阅叹道,“此事你怎么不早说?”   能冒大不韪包下范允的血脉,这样的人,重情义,亦有原则。   沐敬亭道,“为了不影响你的判断,顾阅,你应当比我清楚,若是平阳侯府和许家相继得除,下一个是叶家,再下一个,是你顾家,还是南阳王府?”   顾阅噤声。   ……   正月十五一过,很快便到了正月末。   太医嘱咐苏锦不要日日在府中闷着,趁着眼下走得动,多活动活动,苏锦便听话隔三差五去趟叶家,或是顾家,找魏长君和程双说话。   魏长君有两个儿子,程双有一儿一女。   苏锦都很喜欢。   同孩子相处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等到正月末的时候,叶余音已经会写苏锦的‘锦’字了,苏锦颇有成就感……   回府的时候,许是今日在叶家甜汤多喝了些,府中的孩子一路都很欢畅,时不时踢她一脚,如今的一脚已比早前有劲儿了许多,连陶妈妈都说,这多大的力气呀。   下马车的时候,白巧搀着她,丰巳呈伸手扶她,“夫人慢些。”   如今差不多六个月的生孕,身子是越发有些沉了。   苏锦刚笑笑,就见侯府门口还停了一辆马车,都黄昏过后了,这么晚,还有谁来侯府?   侯府的侍从迎了上来,神色不算好看,拱手道,“夫人,二爷来了。”   苏锦和丰巳呈都微微愣了愣,柏誉入京了。,, 第128章 东湖别苑(一更)   “人在哪儿?”苏锦问。   侍卫拱手应道,“在偏厅中,四爷和大小姐正同二爷一道说话……”   “知道了。”苏锦嘴角微微牵了牵。一面迈步入府内,一面想起柏炎当日的欲言又止,再后来便是长翼将诸事道破。   苏锦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看不出旁的情绪。   白巧和丰巳呈随了她一道入内。   黄昏一过,入夜之前侯府中便陆续开始掌灯,偏厅是侯府待客之处,灯火通明,流光溢彩,处处透着富贵和鼎盛之意。   苏锦入内时,柏远和瑞盈正同柏誉说着话,柏誉一面听着柏远说话,目光一面打量着偏厅内的明亮璀璨,也透过内里的明亮璀璨,似是不经意般看向偏厅落空窗外的幽静夜色。   这一明一暗,形成鲜明对比。   却又恰到好处得衬出了侯府的富贵繁盛。   柏誉尽收眼底。   光是一处偏厅便是如此,这整个平阳侯府该是如何富丽堂皇?他方才由侍从领入偏厅时,便四顾打量着,心中按捺不住的隐隐的兴奋,这京中的平阳侯府才是他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地方。   如今,他终于回来了。   柏誉一面听着柏远的话,心思都在整个平阳侯府上。   柏远早前在严州见过柏誉,知晓柏誉同柏炎长得很像,而且待人和善,彬彬有礼,所以柏远对柏誉亲切。   瑞盈早前并未见过柏誉,眼下见他与三哥生得太像,但同三哥分明又是两种性子,瑞盈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尤其是,四哥同他说话的时候,他分明和是善点头应声,眸间却在偏厅中游移。   四哥一腔热忱,但瑞盈却不怎么摸得透二哥的性子和意图。   特别是二哥总主动问起府中的事,瑞盈总觉何处怪怪的,但四哥似是知无不言。   眼下三嫂又不在,瑞盈想家中的事情应当过问三嫂一声,所以柏远好几次要问到二哥是否要住下的时候,瑞盈都插口打断。   可最终,还是又被二哥和四哥绕了回来,柏远问了道,“那二哥这次回来,在京中常驻,是要在府中住下吗吧?”   一语正中柏誉心思。   柏誉微微敛了目光,望向柏远和瑞盈两人,遂而嘴角勾了勾,正欲开口准备应声,却听偏厅内脚步声响起,并着一声温和,却掷地有声,“二爷自然不会在府中住下……”   柏誉一怔。   柏远和瑞盈都转眸,转眸却都是笑意,“三嫂!”“三嫂!”   柏远待人热忱,同苏锦关系也好,早前在严州柏誉便见过。   但柏瑞盈任凭方才他怎么套话,都不怎么开口,应当是谨慎,又不怎么热忱的性子,他没想到柏瑞盈竟也同苏锦如此亲厚。   柏誉目光微敛。   因得早前严州盛家家中未遂之事,他心中仍略有忐忑。   他不知柏炎可有将当日的事情说与苏锦听,但眼下柏炎不在,他身边的青木和柏子涧亦不在,柏誉心中的忐忑也不如柏炎在时那般强烈。   苏锦方才那句话,他虽还是明显听得出端倪,平阳侯府并不欢迎他。但早前已有心理准备,柏誉并未失态,而是就着柏远和瑞盈的招呼声,缓缓转眸,温和朝苏锦问候道,“弟妹,许久不见。”   依旧是谦谦公子,礼数周全模样,同苏锦第一次见他时无异。   苏锦亦循礼福了福身,礼貌道,“二爷。”   柏誉目光隐晦看了看,不由想起严州时,她俯身拾东西那妩媚动人的一幕。   而眼下,苏锦腹间显怀似有七八个月,脸上也因为怀孕的缘故圆润富贵了不少,在严州时方还好,她与柏炎从严州回京也不过几个月时间,这一路回京应当不知被柏炎弄过了多少回,眼下都怀了柏炎的种……   柏炎早前是因为苏锦的事同他反目的,将他关在柴房中,险些要了他的性命。   如今风水轮流转,他受封回京,柏炎却因许家之事受牵连出征,自身都难保。   这一趟讨伐许家,有人还不知能否活着回来。   苏锦只是个怀孕的妇人,性子也温和,身边又只有一对不谙世事的柏家龙凤胎,平阳侯府连个可依靠的人都没有,只能依靠他,这平阳侯府中的一切,迟早都是他的……   想起早前那道酥骨撩人的身影,柏誉嘴角勾了勾,他有的是时间,等柏炎这趟有去无回,死在边关,她也迟早都是他的掌心玩物,他终有一日也会肆无忌惮将她压在身。下作弄,好好尝尝滋味,只可惜,柏炎怕是看不到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没有柏炎的平阳侯府,只有妇孺,应当手到擒来。   柏誉握拳“轻咳”两声,眉目间略带倦意模样,低声笑道,“京中寒凉,方从严州回京,一路的气候多有不惯,有些染风寒。”   柏远关切,“那二哥先早些休息吧,明日唤太医来府中看看。”   听到唤太医来府中看看这一句,柏誉心中极度舒适。   长兄过世,他才是侯府的嫡长子。在平阳侯府,身体不适召的是太医过府问诊,那今夜他便能顺理成章落脚在侯府中。   柏誉尚沉浸在自顾的喜悦中,眸间却并不显露,依旧温润柔和。   苏锦却低眉笑了笑,朝偏厅外轻唤了声,“长翼……”   听到‘长翼’二字,柏远和瑞盈都愣住。长翼是府中的暗卫之首,早前是一直跟在母亲身边的。   眼下,是母亲将府中的暗卫都给了三嫂吗?   两人半是惊呆,又半是不解得看向苏锦,眼下唤长翼来做什么?   柏誉却是未听过长翼的。   柏誉见柏远和瑞盈两人诧异的神色,尚未回神,只见偏厅外一道黑衣身影入内,朝着苏锦单膝跪下,低着头,恭敬而沉声道了声,“夫人。”   柏誉僵住。   长翼虽低着头,可他脸上的青面獠牙面具还是让他触目惊心。   仿佛记忆忽得回到严州惊雷的那个夜晚,那个带着青面獠牙面具的暗卫背对着闪电而来,手中的剑带着鲜血,整个人都让人毛骨悚然,他被青木拎着衣领扔进盛家偏僻的柴房里,柴房里还有那个死去的婢女。   虽然知晓眼前的暗卫同早前的并不是一个人,但莫名的,柏誉心底猛然一颤,战栗和恐惧感将他脸上的温和笑意都吞噬了些,衬出一抹渗人的惨白。   早前心中欣喜和镇定,似是被眼前突然出现的暗卫打破,柏誉险些跌坐在地,额头都浸出涔涔汗水,一时忘了动弹。   再看向苏锦时,竟有一丝莫名的畏惧在其中。   这暗卫,似是听命于苏锦的。   柏誉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不让旁人看出来。   苏锦也朝长翼道,“长翼,你领二爷去歇息吧,这一路从严州到京城,舟车劳累,应是乏了。”   苏锦温声细语。   柏远和瑞盈心中都叹了叹,可为何要让长翼给二哥引路,两人却是不知晓了。   但两人都信赖苏锦,这家中苏锦主持中馈,便都听苏锦的。当下,长翼低沉应了声,“是。”   长翼缓缓抬眸,那目光中的毫不掩饰的凛冽之气,让柏誉心底一哆嗦。   对方眸间的清幽黯沉,嘴角却勾起一抹清冽笑意,让柏誉只觉背后一凉,好似一股透心的寒气骤然从脚底窜起,让他忍不住颤了颤。   眼前叫长翼的这个暗卫……似是比当日那个,还要更让人恐惧些……   柏誉脸色铁青,支吾道,“……要去……何处?”   若不问清,他甚至猜疑,长翼会直接取他性命,弃尸荒野,这人眼中的神色太过骇人,他不得不谨慎。   苏锦应道,“东湖别苑。”   东湖别苑?柏远和瑞盈都抬眸看她,面面相觑,眼中皆是错愕。   柏誉也愣住,他虽不知东湖别苑在何处,但光听这名字,就知晓一定不在侯府中。   柏誉眉头皱了皱,先前的恐惧似是被眼下的紧张所遮掩,苏锦是不让他落脚在侯府,这如何能行!   由得利益熏心,竟连早前的恐惧都少了几分,强作温和镇定道,“弟妹,平阳侯府本是我家中,何必让我住到别苑去,不合时宜吧。”   他连这句话都说出来,是被逼得有些藏不住了。   若是不在侯府中,许多事情便不都顺理成章的接手,柏远和瑞盈也看向苏锦,确实,二哥回京,照说是应当住在府中才是,这侯府中毕竟也不缺二哥的住处……   柏誉话音刚落,苏锦却是朝他福了福身,‘诚恳’道,“二爷此番奉诏回京,面圣之后必有陛下钦赐的封赏和府宅,但入宫面圣之前,二爷是需落脚之处。二爷如今受封定阳侯,地位同平阳侯府不分伯仲,若是再委屈二哥,屈居借宿于平阳侯府内,委实不妥。侯府对面的东湖别苑是侯爷的私产,侯爷出征前叮嘱过,将东湖别苑赠予二爷留作京中落脚的府邸,如此,两边侯府正好门对门,日后便于走动,在京中也好有个照应……”   眼见柏誉脸色越来越差,应是知晓今日是必定不能留在平阳侯府中了,苏锦一口一个私产,一个赠予,是委婉提醒他,平阳侯府都是柏炎的,若非柏炎赠予,与他半分关系都没有。   柏誉脸色难看。   又听苏锦叹道,“还望二爷不嫌弃。”   苏锦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就连柏远也恍然大悟,“是了,还是三嫂周全,二哥如今是定阳侯了,当需自己的府邸,匾额上也得换成‘定阳侯府’几个大字才是!诶,二哥,三哥真偏心,他竟将东湖别苑送你了,你不知道东湖别苑多好!”   好个屁!   柏誉心头恼火,但长翼的目光瞥过,柏誉心头微凛,知晓苏锦这是给他下马威,初到京中,他本以为柏炎不在,苏锦是好捏的软柿子,却不想,这三两句话,一座府邸就将他搪塞了,长翼在,他又不好发作。   柏誉温和笑笑,“还是柏炎周全,有劳弟妹了。”   既然‘皆大欢喜’,苏锦似是脸上的歉意才去了些,遂朝长翼道,“先领二爷过府吧,府中的东西都是早前备好的,二爷先歇息,明日过府叙旧。”   听到过府叙旧四个字,犹若芒刺在喉,柏誉抬眸看了看苏锦,有些分不清真是柏炎离开前做的主,还是她拿捏的意思。   长翼一路领他去到对面东湖别苑,他此番入京便是想好在平阳侯府中暂住,连个丫鬟和侍从都没有带,眼下,跟在长翼身后,柏誉说不出的诡异。   夜里的东湖别苑并未掌灯,长翼推开门,继而从墙上不知何处又翻下几个暗卫,同样都是青面獠牙。   柏誉极度不适。   长翼沉声吩咐了声,“点灯。”   这东湖别苑中,连点灯的都是暗卫,飞檐走壁,用火星子点的灯。   灯光昏暗,映在长翼脸上,更显几分阴森肃杀。   柏誉喉间咽了咽。   长翼转眸看他,唇瓣微微勾了勾,“二爷,有事唤我。”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来啦,二更晚上见,, 第129章 生辰(二更)   柏誉是在惶恐不安中渡过的漫长一夜。   一直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就连窗外的树影斑驳都草木皆明,为数不多入寐的时候也莫名惊醒了无数多次,担心那群带着青面獠牙的暗卫会趁他熟睡,背地里对他下杀手。   柏誉就这般一直熬到了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想通,如果这群暗卫真要对他下手,他醒和不醒其实并无区别。   他是自欺欺人。   柏誉卯时左右阖眸,但辰时不到,宫中便来了内侍官传召,说陛下召见定阳侯。   柏誉随内侍官入宫,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内侍官一直打量他,临下马车才道,“定阳侯同平阳侯生得真像,老奴根本认不出来。”   柏誉怔了怔,心中最忌讳的便是旁人说他同柏炎像。   但宫中的人事他都不熟,又是初次入京,断然得罪不起御前行走的内侍官,遂而温和笑了笑,敛声没有说话。   内侍官叹道,“只是两位侯爷性子全然不同,定阳侯您可真是和善多了。”   似是这句话说到了柏誉心中,柏誉嘴角勾了勾。   柏誉是初次入宫,内侍官亲自领他乘马车入了外宫门,既而又乘马车到了中宫门处下车,内侍官提点,“侯爷早前未入宫过,这宫门处亦有讲究,外宫门到内宫门是可以行马车的,但这内宫门到中宫门便需步行,侯爷请。”   陛下让他亲自去接,便是提点定阳侯的。   定阳侯虽是平阳侯的胞兄,但自幼长在严州。   陛下是怕定阳侯独自入宫不妥。   果真,柏誉跟随内侍官一道,从中宫门踱步往内宫门去,他来京中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从未进过宫中,当下只觉金碧辉煌,琉璃砖瓦,目不暇接,那内侍官心中腹诽了一句,嘴上还是笑道,“侯爷,宫中莫多看。”   柏誉忽然会意,这自然不是他当四处打量的地方。   他长在盛家,连入宫面圣的机会都没有,自然也没有人教他。   眼下,柏誉忽觉有些脸热。   但内侍官却是没有再说话。   稍许,到了内宫门处。   侍卫贴身盘查无误后,柏誉才随内侍官入了宫中。   内侍官再提醒道,“侯爷,入了这内宫门,可需仔细谨慎了。”   柏誉应声。   内侍官心中不禁叹了叹,这定阳侯同平阳侯是同胞兄弟,但气度差得真是太多了。   又走了些许时候,内侍官将柏誉领到了一处皇宫苑落中,内侍官驻足,“侯爷请在此处稍作等候,等陛下下了早朝便会来御书房宣见侯爷。”   柏誉应好。   眼下是辰时末,柏誉一直在天寒地冻的苑中等到巳时,手都有些冻得哆嗦,却记得早前内侍官的话,不敢乱动。   等到巳时末,柏誉都觉自己快要僵透了,只听身后纷繁复杂的脚步声传来,既而瞥到龙撵一角,柏誉掀了衣摆下跪拱手,没有抬头。   容鉴目光瞥过,似是没有想起,片刻,又想起今日传召了柏炎的哥哥入宫。   容鉴伸手,龙撵放下。   柏誉高呼万岁的声音中,容鉴笑了笑,“定阳侯是吧,平身。”   “谢陛下。”柏誉起身,抬眸看向面前的容鉴时,容鉴还是冷不丁吓了一跳。   当即微颚,也下意识后退一步防范,他险些认成柏炎。   但很快,容鉴脸上的担忧之色便敛去,柏炎的眸子里透着血性,但眼前的人没有,亦或是温顺,和煦?   容鉴轻哂,“定阳侯同平阳侯果真是兄弟,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柏誉拱手应道,“弟弟像哥哥是应当的。”   容鉴嘴角勾了勾,柏誉这句话便说得极有意思,旁人说的都是他想柏炎,他是变相说柏炎像他。   容鉴最善识人辨色,当即笑了笑。   “随朕来。”容鉴踱步向御书房中去,当即有内侍官上前推门。   柏誉又恭敬拱了拱手,跟在容鉴身后。   容鉴摆了摆手,内侍官从御书房外将门带上,只留了殿上同柏誉一处。   容鉴一面翻着案几上的折子,朱笔御批,一面开门见山问道,“知晓把你接来京中,封你做定阳侯是做什么的吗?”   言及此处,抬眸看他。   柏誉初次见殿上,尚摸不清楚殿上心思,加上早前内侍官有告诫过要谨言慎行,柏誉低眉拱手,“微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容鉴批完一本,放至一侧,趁着空隙抬眸看了眼他,“是想了一路都没想明白,还是想明白了也不说?”言罢,顿了顿,又翻开另一侧,继续道,“若是想了一路都没想明白,也别在京中呆了,挂个定阳侯的空名号,回你的严州去吧。”   柏誉当即下跪,“陛下恕罪。”   容鉴轻嗤,“朕当你是柏炎的二哥,多少有些柏炎的气性,朕让你在柏炎出征时候入京,是让你自己拿回平阳侯府的东西。你才是平阳侯府的嫡长子,但平白被自己的亲弟弟顶了包,柏炎身上战功赫赫,你动不了他。没些资本你拿不回来平阳侯府,朕封你做定阳侯,便是给你拿回来的资本,可听明白了?要你自己去拿,自己拿回来,趁柏炎不在京中的时候,把平阳侯府一点点拿回来,攥在自己手里。若是拿不回来,朕也帮不了你,你要么在京中做个人人看笑话的空壳子,要么就做个名副其实的定阳侯,你自己选!”   柏誉眸间讶然。   容鉴对他的反应颇有些不满,凌目瞥他一眼,“听明白了?”   柏誉叩首,“微沉明白。”   “听明白了就出去吧。”容鉴继续低头,朱笔批着手中奏折,不再说话。   出了御书房,柏誉脸色阴沉。   陛下是想用他来制衡平阳侯府,他如何不明白?   但只给了他一个定阳侯的空名头,什么都没有给他,他拿什么去制衡平阳侯府?   平阳侯府诸多暗卫,都听于苏锦,即便柏炎不在,他也连府中都轻易入不了。   他要凭何一点点拿回平阳侯府?   柏誉忽觉入京第二日就夹在陛下和柏炎的博弈之间,进退无路。   忤逆殿上,他连今日定阳侯这个名份都不会有。   但贸然同苏锦冲突,苏锦会真让平阳侯府的暗卫‘错手’杀了他!   这京中的路,断然没有早前想象中的好走。   柏誉冷汗直流。   ……   御书房内,容鉴唤了内侍官入内,随口吩咐道,“你去查查,定阳侯昨日入京住在何处?”   内侍官应声照做。   等晚些时候,内侍官折回,应道,“定阳侯昨日住在平阳侯府对面的东湖别苑……”   容鉴眸间滞了滞,问道,“东湖别苑?”   内侍官应道,“是,东湖别苑在平阳侯府对面,听说,平阳侯夫人将东湖别苑赠给了定阳侯,给定阳侯做京中府邸,今日正在更换牌匾呢!”   容鉴听得一恼,顺手扔了手中的御笔。   难怪方才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原来连门都没进去!   内侍官吓得赶紧跪下,“陛下息怒!”   容鉴随口恼道,“真是没用的废物!回京第一日便被人挡在门外,这日后还有什么能指望上他的!窝囊废,还盼着他能同柏炎斗一斗,连柏炎的夫人都斗不过。”   内侍官自然听得明白陛下在说何人。   在宫中,便是听明白了也应当是没听明白。   容鉴想想又气不过,顺手砸了手中的奏折。   “滚出去!”恼意看他。   内侍官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连忙退了出去。   御书房内,容鉴确实恼怒,他也想过柏誉许是个扶不上墙的,却没想到,他是扶不上墙的,苏锦是能立得住的!   想起那日在御花园中,他拾起那枚步摇递给她。   那张脸,分明温婉妩媚,还以为是个弱不禁风的,却没想到,同柏炎是一个心思出来的。   就凭这一出,柏誉就斗不过她。   容鉴重重拍了拍桌面,唤了声,“召英国公入宫。”   内侍官应是。   容鉴垂眸,这枚棋子再烂,对付柏炎时仍需要用,扶不上墙也需要硬扶,还不能他扶,要假他人之手扶,借英国公这样的旧臣之手。   急也急不得!   ……   从正月末到二月初,柏誉一直在东湖别苑,也就是如今的定阳侯中低调呆着。   没做旁的事情招惹平阳侯府,亦同平阳侯府相安无事。   英国公来寻过他一次后,便隔三差五带朝臣出入定阳侯府中,朝中议论纷纷,英国公如此相助,定阳侯府怕是要得势!   走动的人越多,定阳侯府越门庭若市。   如今朝中都晓平阳侯深陷许家之事的漩涡中,指不定,这平阳侯府的基业日后会转到定阳侯手中,遂主动拜访与结交的人络绎不绝。   长翼问道,“夫人,眼下如何做?”   苏锦眸间淡淡,“什么都不做。”   长翼看她。   苏锦轻声道,“眼下是殿上看出柏誉撑不起这定阳侯府,所以让嫡系的英国公做帮衬,眼下我们做什么,殿上会变本加厉支持定阳侯府。与其如此,不如什么都不做。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如日中天的要留有余地,低谷时要耐得住心性蛰伏,这两点,柏誉都做不到,权且看着,他会有得罪人的时候……”   长翼拱手。   二月初六,长翼看向苏锦手中的剑穗子。   今日是侯爷生辰,夫人手中这枚剑穗子应是做给侯爷的。   ******   朝阳郡城外,大军将至。   柏炎领了一队人马至城下,城墙上下皆是戒备,许昭亦着戎装。   隔着城墙,一人骑马在城墙下,一人在城墙上,两相对望。   许昭沉声,“陛下让平阳侯讨伐朝阳郡?”   柏炎喉间微滞,“是让我来过问,许家谋反一事可有内情?”   许昭轻笑,“带十万人马来过问?”   柏炎垂眸,再抬眸看他时,语气似沉入冰窖,“许昭,除了我来,谁能还你许家清白?”   许昭敛了笑意,眸间氤氲看他。   “我进城,大军驻扎城外,没有我命令妄动者,按军法当斩!”柏炎沉声。   柏子涧应是。   身后的数十个传令官,分别策马而去,朝身后浩浩荡荡的队伍传方才柏炎的话。   许昭喉间微咽,目光瞥到别处。   身后有禁军左前卫一支的统领抗议,说奉旨讨伐许家,被柏子涧当即按军法斩杀,这军中肃然安静。   许昭尽收眼底,鼻尖微红,朝着柏炎道,“我爹在奔丧途中被人截杀,柏炎,我能相信你吗?”   柏炎笃定,“能!”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来啦~另外,这是广告时间,因为我写得太快了,文章节奏也比之前的快,所以预计7月,最迟最迟8月这本就会完结,所以伦家要开始开另外一篇慢慢写着啦,大家可以先跳转和收藏哦,可以现在看,也可以后面完结了看哈,文案贴在这里,有兴趣的可以捧个场,哈哈哈哈哈,尬笑,,,   ——————————————————————————————————————   赵锦诺自幼被养在庄子上,爹不疼,祖母不亲。赵家一门风光,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忽然有一天,听闻阮家早前那个从马上摔下,摔成了傻子的小儿子该婚配了,赵家祖母突然紧张了,她的掌上明珠宝贝孙女赵琪怎么能嫁给一个傻子呢!   一旁的周妈妈提醒,早前同阮家订婚的不是庄子上那位大小姐吗?   ——于是庄子上的赵锦诺被风风光光接回赵家,替嫁。   都说阮家前不久祖坟肯定迁对了,赵锦诺嫁过来,阮家的小儿子忽然人不傻了,还一朝位极人臣,朝中拜相。   只有赵锦诺知道,新婚当晚,喜帕一挑,迎上一双怎样的凤眼……翌日醒来,赵锦诺撑着腰,咬着唇,什么傻,都特么是骗人的……   ——————————————————————————   阮奕临死时,最想念的人是赵锦诺。那个在他人生中最灰暗时候,带给他唯一阳光的人,像一枚暖玉,时刻温暖着他的心。   再睁眼,他重回年少时,那时候赵锦诺才从庄子接回赵家,正要嫁给他。他将她堵在赵府后苑,看她,抱她,发疯一样得亲吻她……   ——————————————————————————   女主原本的计划是嫁到阮家,好好照顾自己那个呆呆傻傻,又体贴粘人的未来相公大白兔,却没想到,大白兔……   女主:还可以……把大白兔还给我吗?   男主:不可以!,, 第130章 两月时间(一更)   朝阳郡城门打开,许昭亲自骑马迎了出来,许昭身后跟着的朝阳郡驻军见了柏炎都有戒备。   平阳侯常年征战四方,是这一辈中的狠人物,不得不提防。   好在柏炎身边跟着的传令官先前皆已散开去,如今身边只剩了青木和几个亲近的副将,总共不过十人。   其余的军队都在后面驻扎,最近的一支,也在三里开外,再往后的则更远。   许昭这处若是想撤回也来得及,应无后顾之忧。   柏炎已尽最大诚意。   城门打开,两人皆骑马走在各自最前处,身后的人都自觉没有跟上,临近处,许昭叹道,“柏炎,你何必?”   柏炎凛声反问,“看你反吗?”   许昭语塞,片刻道,“反也是死,不反也是死,反尚有一线生机,我如今已赴范允后尘,但未想到殿上会派你来讨伐朝阳郡……”   柏炎似是全然没理会他先前说的,只凝眸看他,“你信得过我吗?”   许昭轻笑,“信不过你,我下城门来做什么?等你取我首级,送人头给你?”惯来的玩笑,似是过去多少年一道在京中长大的熟稔,许昭眼中氤氲,别过头不去看他。   柏炎却低眉,短暂默不作声。   柏炎身后的禁军队伍中,又传来斩杀将领的声音。   加上早前的,已不下数十人。   柏炎在军中身先士卒是其一,更以治军严谨,杀伐果断闻名,眼下身后禁军中的斩杀动静,连许昭和朝阳郡驻军都心头一惊。   柏炎却全然没有动静。   殿上惯来城府极深,怎么可能轻易让他掌控禁军?柏炎心中清楚,这趟出征的禁军和尧城驻军中不乏殿上的心腹和受令于殿上心腹的将领,一旦生乱,就会群起相应,这是殿上早就想好的伎俩。   但殿上心思虽深,对军中却不了解。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柏炎混迹军中十余年,掌过多少回不是自己的兵,知晓当如何掌控军中全局。   一两个人掀不起风浪,十余二十个人也掀不起风浪,许昭是未见过这样的柏炎,任凭身后军中动荡,却临阵不乱。   柏炎骑马走到他近处。   如此近的距离,取他首级只是顷刻间的事情。   许昭身后的副将全都警惕,准备上前,许昭却伸手制止,柏炎应是有话要单独同他说。   许昭身后的将领会意。   “想说什么?”许昭沉声问他。   许昭少有见他脸色如此郑重其事,这样的柏炎,他既熟悉又陌生。   柏炎低声道,“……你不要反!”   许昭轻嗤,以为他上前是要说何种话,却是这句无足轻重的劝阻之词,许昭哂道,“时局比人强,这是你早前说的,柏炎……”   许昭话音未落,被他打断,还是低沉的声音,目光却透着深邃幽暗,“我反!”   许昭脸上的笑意僵住。   整个人全然在一处。   稍许,眸间都是诧异神色,愕然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双眸子死死打量着他,不知该如何应声。   柏炎又开口,语气中更笃定了几分,“我反,你我都能活……”   许昭看着他,没有移目,喉间莫名哽咽。   稍许,鼻尖的微红彻底转换成眼底的猩红,“柏炎,你认真的吗?”   “你觉得呢?”柏炎反问。   许昭又轻嗤一声。   是啊,柏炎没有理由千里迢迢带着这十万人马来朝阳郡,就为了同他说一句无关紧要的玩笑话。   他认识的柏炎,在京中护短又冲动,但大凡军中之事却都谨慎思虑,运筹帷幄。   而后言出必行。   柏炎能来朝阳郡,同他说这番话,便是已经动了反的心思。   “你想怎么做………”许昭话音未落,身后的城墙上却忽得一道冷箭放来。   柏炎霎时抬眸。   柏炎身后的青木和副将也都惊住。   许昭心头大骇,城墙处已乱做一团,有人当即将放冷箭之人抓住斩杀,但箭已离弦,直逼柏炎而来。   柏炎眉心微拢,这箭不是冲他来的……   许昭身后的将领都已慌乱,若是平阳侯被奸/人射死在此处,那便坐实了朝阳郡谋逆的证据。   “柏炎,小心!”许昭一声惊呼,却见柏炎朝他扑来,径直将他扑下了马,滚落出很远处。   柏炎和许昭身后的将领皆愣住,不知发生了何事,为何平阳侯会扑向小将军。   但在柏炎和许昭两人落马之时,先前城墙上射出的那枚箭矢已死死射在许昭先前骑乘的马匹身上。   力道之大,贯穿而过,马匹应声倒地,腿脚抽了抽,一声嘶鸣,再没起来。   这等力道和精准,应是个箭术极其精湛之人。   若不是柏炎将许昭扑倒……   许是方才的许昭已同这匹马的下场一样。   众人心头骇然,原来这一箭本是冲着许昭去的,而不是柏炎。   许昭眼中骇然,额头也已渗出涔涔冷汗,忽得反应过来柏炎先前的举动,若非柏炎……   许昭转眸看他,眸间是劫后余生的百感交集。   柏炎沉声道,“还想不到吗?有人要杀的是你。   许昭眸间微微颤了颤。   也就柏炎话落的刹那间,柏炎身后的禁军之中异动,有人高呼着,许家反了!射杀了平阳侯!!   许昭额间冷汗直流,禁军中因得先前的声音群情激愤,大有控制不住,举兵上前之意。   军中动乱就在身后,柏炎却在眼前,谁能控制得住!   许昭鼻尖都渗出了汗水,紧张看他,柏炎却巍然不动。   许昭错愕看他,焦灼间,却见禁军中忽得失了动静,不知何故。   ……   而禁军当中,柏子涧果断手起刀落,身后之人也一并斩杀了先前带头闹事起哄,说许家反了,射杀平阳侯的之人。   柏子涧吼道,“侯爷有命在先,未得军令,不得擅动!军令如山,两军阵前造谣者,擅动者,军法处置!谁敢再来!”   柏子涧跟随柏炎久经沙场,什么样的阵仗没有见过!   两军阵前临阵倒戈,中埋伏时候军心溃散……每一回都是战场上用鲜血换来的教训。   这次随行的是禁军和饶城驻军,禁军和饶城驻军都非侯爷麾下所属,要杀鸡儆猴。   大军同行一路,大都耳濡目染过平阳侯治军严谨,全然不像早前在军中时的散漫,在平阳侯麾下,若是违背军令,是当真会被斩杀的!   连禁军右前卫统领都被斩杀在眼前,更何况旁人!   平阳侯才是这军中的主帅,不是旁人,禁军中和饶城驻军纷纷回过神来。   这一路在军中都听说平阳侯斩杀西南驻军头领一事,早前在军中还曾传得沸沸扬扬。   眼下,众将士面面相觑,又有柏子涧的威慑在,谁都不敢再妄动。   还有早前曾追随过柏炎,年关当日和柏炎喝酒,眼下身在禁军中的将领声援,“我等既追随侯爷,便自当听令,谁再造谣生事,枉顾侯爷军令,当即斩杀!”   禁军中不少人都面色铁青,忽得意识到军中已变天,遂都低头,再不敢出旁的动静。   这一番动静之中,柏子涧和柏炎的心腹斩杀了至少数百人,若非如此,禁军之中必定生乱,届时大战一触即发,根本无从收场。   看似容易,其实并非容易,柏子涧喉间咽了咽,一脸阴沉,暗自庆幸,鲜衣血染,继而转眸看向另一端。   ……   而柏炎和许昭这端,许昭见禁军当中的异动平定,军中似是再无人敢上前一步。   许昭眸间讶然。   柏炎不在,却尚能制得住禁军。   可这些禁军……根本都不是他柏炎云山郡的驻军!   许昭眼中的错愕和复杂难以形容。   柏炎此时才道,“有人能伪造你许家通敌叛国的证据,也自然能在你我军中安插旁人。射杀你,比射杀我更出乎意料,也更容易得逞。此时若在两军阵前将你射杀,无论是谁放的冷箭,都会有人趁乱生事,这场大战在所难免,只要你一死,死无对证,就名正言顺坐实你许家通体叛国在先,谋逆在后的罪名,你我皆有口难逃。”   许昭咬牙。   所以,方才柏炎是逼出殿上在军中安插的人,直接斩杀,眼下没有动弹的也不敢再动弹,禁军已被柏炎制住。   一石二鸟!   但是,他这里却让人放了冷箭。   许昭握紧拳头。   从一开始,柏炎就猜透了殿上的心思。他同柏炎比,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他早前虽是禁军左前卫副使,但都是在京中当值,能有多少实战?   柏炎十一二岁起就在军中厮杀,见惯了战场上的讨伐谋略,尔虞我诈,才能有今日明知禁军中有眼线有殿上心腹,却应对自如。   许昭垂眸,柏炎说的不错,只有他反,许家和柏家才能都有活路。   许昭抬眸,轻声道,“好,我听你的。”   柏炎眉头微舒,似是心头的一块沉石放下。   许昭起身,大方伸手给柏炎。   柏炎亦伸手,他握了柏炎的手拉柏炎起身。   这一握手,在各自身后的将领看来,便意味着信赖与讲和。   “柏炎,你要怎么做?”许昭没有松手,目光死死看着他。   柏炎沉声道,“许家的罪名是通敌叛国,那就先洗刷嫌疑!我需要时间,两个月时间。”   他果真是有备而来,要不他怎么是柏炎,许昭笑了笑,抬眸道,“生辰快乐!”   柏炎嘴角勾了勾。,, 第131章 交战(二更)   二月初春,尚且还是春寒料峭,等到二月十五一过,京中的日头便慢慢暖了起来。   虽说春捂秋冻,可苏锦热得不行,在屋中坐着都能好几层汗水,一会儿浸湿一件衣裳,陶妈妈也见夫人实在是怕热,寻问刘太医,太医只道个人体质不同,夫人原本就是怕热的,眼下身子越发重了,是越发热些的,不碍事。   苏锦的衣裳才宽了件下来。   即便如此,终日的画扇也摇到不停。   刘太医照旧半月诊脉一次,只是回回都捋了捋胡子,道夫人的底子好,大人孩子都健康,仍是叮嘱早前的话,再是贪嘴也紧着些,对大人孩子都好。   苏锦颔首。   临到刘太医收捡药箱,遂又想起问了声,“夫人,近来夜间睡得可好?”   苏锦叹了叹,“不如早前好了,时常醒,怎么睡都不舒服,要好些时候才能入睡。”   刘太医皱了皱眉头,一并道,“夫人,下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锦莞尔,“刘太医请说,苏锦都听您的。”   这么多权贵女眷里,其实刘太医当真会多说的,只怕也是这位平阳侯夫人,亲力亲为的多,为人也和善,大凡他说的,她都听,少有阳奉阴违,也明事理,所以刘太医也才多说一句,“夫人这胎是双生子,双生子不好生,且月份越大孩子越大,也越危险,所以不少双生子都等不到怀足十月,多的八个月上下,少的七个月便出生的……”   七个月?   苏锦心头微微颤了颤,不由伸手摸了摸腹间。   刘太医宽慰道,“夫人不必惊慌,下官的意思是,双生子自然是有足月的,但亦有为数不少都是提前出生的,下官方才问过夫人,夫人已有六个半月生孕,若是夜间睡眠不是很好,怕是……提前在府中安置好稳婆,有备无患。”   若是放在旁的人家这般说,许是会得罪,刘太医确实不会,但这位平阳侯夫人是通透明理的,眼下平阳侯和老夫人都不在京中,刘太医需交待清楚。   刘太医见她是听进去了的,遂又道,“听闻老夫人当年也是刚满九个月便生了四爷和大小姐,那时候正值半夜,寻稳婆来花了好些时候,也实在让人后怕,夫人,眼下老夫人和侯爷都不在,府中主事的人是夫人,孩子虽未必会提前出生,但始终有备无患好些。”   刘太医的话正好说到了苏锦心坎上。如今府中上下的事都是他在拿主意,若是孩子忽然提早生,柏远和瑞盈毕竟还小,陶妈妈届时又要守在她身边,她也无暇顾及旁的,是应当提前寻了稳妥的稳婆先暂住在侯府中,即便遇事也不会慌乱。   苏锦朝刘太医福了福身,“多谢刘大人提醒,苏锦心中有数了。”   她如此说,刘太医颔首笑笑,知晓夫人心中有了主意,便也请辞。   青苗去送刘太医。   苏锦便让玉琢去唤陶妈妈来。   “夫人。”陶妈妈很快来了苑中,早前太医来复诊,陶妈妈便去料理府中旁的事情,太医一走,夫人便让玉琢来唤她,陶妈妈心中有些慌张。   苏锦牵了陶妈妈的手宽慰道,“不是什么大事,陶妈妈勿担心。”   陶妈妈的脸色才缓了几分,如今夫人的月份逐渐大了,陶妈妈只觉担子越来越重。   苏锦牵了她一道坐下,屋中并无旁人,苏锦轻声道,“陶妈妈,有些话也不便当着府中旁人说,私下与您商量。”   陶妈妈赶紧起身,“夫人,严重了,夫人有什么要吩咐的告诉老奴一声便是,老奴自当竭力。”   苏锦笑了笑,还是示意她坐下。   陶妈妈不推脱了。   苏锦将早前刘太医的话大致重复了一遍,遂又道,“眼下侯爷和母亲都不在京中,许家和朝阳郡一丝消息都没有传回来,刘太医的话倒让我多生了几分警戒心思。若是京中不太平,又逢着孩子提早生,若京中有人有旁的心思,许是连稳婆都来不及寻,我和孩子都会很危险,届时陶妈妈您肯定是要陪在我身边的,我是怕柏远和瑞盈两人手忙脚乱,与其如此,不如提早些时候寻两个信得过的稳婆悄悄安置在府中,也不让旁人知晓,”   陶妈妈一面听她,一面忍不住点头,“夫人顾虑得是。”   不怕旁的,就怕人使绊子。   置于悄悄安置,也是防人耳目,夫人的思量周全。   陶妈妈叹道,“是老奴早前未曾想到,当初老夫人也是双生子,是九个月左右生的,如今刘太医有特意提醒,这也是好事,只是夫人莫往心里去,顺气自然就是。”   苏锦笑笑,“有陶妈妈操办,我便放心。”   陶妈妈认真道,“这是大事,老奴一定办好,选信得过之人,不管能不能提前用上,至少心不慌。”   苏锦亦点头。   陶妈妈当即着手去办,只是夫人吩咐了要选信得过之人,此时也需谨慎小心了去,又需瞒着府中旁人,没想象中那般快。   ……   到二月下旬又过几日,陶妈妈来回话,说人寻到了,是两个可靠的稳婆,都已安排到府中,分了两处做粗使的活计。   苏锦心中遂也安稳了些。   只是算算年关前出征,抵达朝阳郡,再加上在路上的时间,柏炎那里也应当有消息传回京中才是。   苏锦微微垂眸。   她在京中尚且安稳,柏炎帅军在外,每一日都在博弈……   她很想他,从未这般想他。   ……   四年一闰年,其余为平年。   今年是闰年,二月有二十九日。   这日罗晓约了瑞盈去京郊踏青,瑞盈又邀了苏锦和柏远同去。   苏锦倒不是不放心瑞盈同罗晓,只是孩子的月份渐渐大了,再往后出来踏青则更费劲些。   瑞盈同罗晓和柏远去放风筝,陶妈妈则扶了苏锦在暖亭中坐下。   京郊空气清新,草芽漫漫,似是一年中最好的时机,满眼的青翠似是才将染了些许,不似夏日时葳蕤,也不似秋日枯槁,将好去了一份在府中时候的燥热之意,远远看着瑞盈几人放风筝,舒适惬意。   陶妈妈给她置了褥垫,她坐得时候也不会寒凉。   将近七个月,连坐下的时候都需衬着腰。   七个月的双生子,母亲的辛苦程度不亚于□□个月的孕妇,苏锦走走便会喘气,夜间也越发睡得不好。   今日来京郊透气,似是精神头好了不少。   罗晓定下了三月初离京,他与瑞盈的事,罗晓会当面向父亲说清,再请父亲来平阳侯府提亲。   如今平阳侯府中她是家长,罗晓同她说起,便等同于提前给平阳侯府交待,也正式同苏锦说声,让苏锦暂勿替瑞盈做主婚嫁之事。   苏锦应好。   平阳侯府同南阳王府之间并非血海深仇,亦或是深仇大恨,若因这些巧合和猜忌阻断了二人的姻缘,才委实可惜。   这些时候同罗晓的相处,亦让苏锦安心。   他能勇于担下说服家中的担子,让南阳王来平阳侯府求亲,这最难的一步便算是迈过去了。   眼见两人放风筝时的神色,既有欢喜,又有不舍,苏锦隐隐想起初遇柏炎的时候,那时的柏炎似是同罗晓一般年纪,有着少时特有的阳光和开朗,如今,又已是沉稳持重,独自撑起一个侯门府邸。   这几年的时间如白驹过隙,她甚至都想不起来细节。   她多庆幸,再遇到他,他给的安稳与踏实,犹如早前,却又胜过早前。   她见过他偏偏少年郎,亦有他当下。   时光并未偏颇过任何人,她拥有最好的回忆。   随时忆起,都可以莞尔的回忆。   ……   再稍后,柏远折了回来,说是喝水,实则是不同他二人一处了,多留些说话的时间给他二人。   趁着间隙,柏远也问,“三嫂,二哥他……是不是同三哥不对付?”   其实近来他也在京中听到不少风声,二哥仗着英国公的照应,和宫中凭借,得了不少势,将平阳侯府不少利益得了去,早前柏远也是向着二哥的,但眼下,越觉三嫂这般待二哥不是没有原因。亏他早前还一心替他说话,想让他留在府中,眼下才后怕,幸亏当日没有引狼入室。   苏锦嘱咐道,“在你三哥回来之前,勿与他冲突,我们守好家即可,他若越界,也自然要掂量苦头。”   柏远点头,稍许又道,“三嫂放心,我近来都在读书,不给家中添乱。”   苏锦笑笑,他说的,她自然相信。   ……   晚些时候,从京郊回京。   等入了城门,马车分了两路走,回平阳侯府和回驿馆不是同一方向。   瑞盈眼中有些不舍。   苏锦宽慰,“罗晓回去做当做之事,是好事。”   瑞盈颔首。   柏远笑道,“四哥替你看了,罗晓这家伙不错,值得托付。”   瑞盈白了他一眼。   柏远朗声大笑。   苏锦亦摇头。   只是回府路上,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许久都未见走动,照说在京中也不应当。   从京郊回京,已坐了好些时候,苏锦有些坐不住了。   丰巳呈下了马车去打听,说前方貌似有处阁楼坍塌了,正好堵在了路上,马车都过不去,还不知疏通要多少时候。   苏锦叹了叹,“走回去吧。”   反正也快了。   柏远和瑞盈都应好。   丰巳呈下了马车扶她,稳妥起见,她动作放得稍慢些,等下了马车,瑞盈上来搀扶她。   只是由瑞盈扶着,她也走得慢,走一会儿就停下歇一歇。   这还不到七个月,等到□□个月还不知会如何。   好在柏远和瑞盈都边走边随着她歇会儿,这一路也不算太累。   行至街交口,苏锦同瑞盈等说笑着,正好迎面对上一道身影,对方愣了愣,苏锦也愣了愣。   早前她是听说柳致远与周穆清和离,当时京中也传得沸沸扬扬,她的名字也顺带被人津津乐道提起,只是,她未想到,今日同周穆清一处的人是庐阳郡王府世子。   苏锦微微敛眸。   庐阳郡王府世子,她走前见过,礼貌颔首算做招呼。   庐阳郡王世子亦回礼。   算是相安无事而过。   苏锦心中是有些意外的,她在柳家三年,耳根子都听腻的一句话便是周穆清是柳致远心中的白月光,但方才,分明亲密如同……   周穆清也颇有些意外,苏锦的月份都这么大了……   待得苏锦走远,周穆清朝庐阳郡王府世子道,“早前同你说,就是她欺负我,她扇过我耳光羞辱我……”   庐阳郡王府世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早前那道背影,略带警告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周穆清恼道,“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言罢,见庐阳郡王世子颜色微变,语气又缓了下来,“我只是问问……”   庐阳郡王世子遂才收了先前眸间的不满,轻声道,“着什么急!”   周穆清不敢再说话了。   ……   等回府中,侍从上前,“夫人,邱大人来了。”   邱遮?   苏锦倒不意外,柏炎离京这段时日,每隔一段,邱遮都会来府中看她,也问问她可有侯爷的消息。   苏锦自是没有,也瞒不了他,还盼着从他这里听到些柏炎的消息。   邱遮是柏炎的心腹,早前在云山郡苏锦便见过。   但柏炎临行前特意叮嘱过,京中能信任和托付的人只有丰巳呈和叶浙,苏锦知晓分寸。   今日邱遮来,苏锦也没多大意外,应是来问问家常,也顺带问问柏炎的消息。   只是邱遮今日脸色很有些不好看,苏锦心头微怔。   邱遮似是也不准备瞒她,“夫人,朝阳郡来消息了,侯爷帅军背上,本是要查清许家通敌叛国之事,但巴尔正好南下进犯渭城,两军在北关交锋上了……”   交战了?苏锦心头一凛。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来啦   ————————————————————————   交战了,侯爷回京不远啦,但是后面几张会稍微顶点锅盖,希望周末赶快来,迅速更过去,, 第132章 埋伏(一更)   邱遮见苏锦眸间错愕,神色有些意外,“夫人,照说侯爷不应当让夫人担心的,侯爷早前真没提前告知过夫人?”   苏锦眼下心中只有邱遮先前说的柏炎同巴尔交战之事,木讷摇了摇头。   巴尔一族是马背上的民族,各个骁勇善战,很早之前巴尔一族只要一到寒冬腊月,草原上被冰雪覆盖,粮食短缺之时,就会向周遭诸国进犯,周遭诸国苦不堪言。   这几十余年来,巴尔在位的可汗与邻近诸国通商贸,建互市,巴尔与苍月未爆发过大规模的战争,但与邻近其他国家之间仍有不少摩擦。如今老可汗年事已高,巴尔国中已是捞可汗的儿子掌事,便一改和睦之风……   巴尔不同西戎,南蛮,东夷,巴尔是周遭诸国中最难对付的一个,也是最危险的一个。   柏炎此次出征,带的不是嫡系的云山郡驻军,而是禁军,尧城驻军,都不是自己的亲信……   苏锦心头就似忽得揣了一只小鹿,在心中胡乱撞着,平静不下来。   邱遮见她不说话了,眸间微微眯了眯,遂又拱手,换了一番说话,“夫人,其实,侯爷同巴尔交战并非是坏事。”   苏锦回神看他。   邱遮道,“侯爷本是帅军北上彻查许家通敌叛国之事,如今巴尔进犯北关,侯爷同朝阳郡驻军一同迎战巴尔,那侯爷和许家至少眼下都安稳,也暂时洗清了许家通敌叛国嫌疑,两军都交战了,许家迎敌,还谈什么通敌卖国?谣言便不攻自破。”   邱遮的话倒是提醒了苏锦。   苏锦脸色明显可见的缓了缓。   邱遮继续试探,“夫人,方才的这也只是下官的猜测,要紧的是,这么大的事,侯爷都未提前同夫人说上一声,不怕夫人听到消息担心?”   邱遮凝眸看她,“若是侯爷早前给夫人传过消息,那便是侯爷早前谋划好的,夫人不需担心;若是侯爷未送过消息,朝阳郡的情况如何许是真说不好,夫人再仔细想想?”   邱遮循循善诱。   苏锦确实摇头,轻声笃定,“从柏炎出征到现在,我都未收到过他的消息,就连同巴尔交战,都是从你这里听来的,我很担心他……”   邱遮怔了怔,只得应景叹道,“还请夫人宽心,侯爷吉人自有天相。”   苏锦敛声。   ……   等邱遮离府,苏锦还在外阁间的小榻上想方才之事。   邱遮说的不错,早前柏炎大小事宜都会提前同她知会一声,不让她担心,譬如安阳侯世子下狱,许昭出事;但这次出征,一路上都没有半分传回家中。   她也担心,是真的军情紧急,还是在外遇到诸事,柏炎担心她才特意封锁了消息。   苏锦低眉,想起出征前柏炎特意叮嘱,听到任何消息,除非见到他本人,都不要相信。   想起今日邱遮同她反复确认柏炎的事情,莫非……   苏锦握紧水杯的手怔了怔,莫非身边有眼线,柏炎不得不阻断到京中的消息?   思及此处,苏锦心头微微骇然。   早前柏炎在殿中处处受制与人,被时局逼得步步往前,可都是被旁人料得了先机?   苏锦放下水杯,喉间略微紧了紧。   若是如此,那京中,远不像她早前想得这般太平……   ******   笾城行宫内,容鉴烦躁扔了册子。   二月下旬开春,太后来笾城行宫小住,容鉴亦跟来笾城行宫作陪尽孝。   朝中休沐十日,三月五日再行恢复早朝,但凡要事,都有官员从京中亲赴笾城行宫商议。   但开春以来最大的事,便数巴尔忽然南下进犯北关,柏炎带去讨伐许家军队,竟直接同朝阳郡驻军一道北上迎战去了。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择军情紧急处行事,狗屁!   容鉴又在厅中摔了一本奏折!   特意调的禁军随行,他竟能制得住都是他安插心腹的禁军,柏炎比他想象中的更有本事,也更让他忌惮!   这还是禁军和尧城驻军,若是他嫡系的云山郡驻军又如何!   容鉴气急,“天下间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我让他帅军北上去查许家通敌叛国,他刚到朝阳郡,巴尔就南下进犯,两军当即交战,立即还许家清白!他这招真是好谋略,但就不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容鉴脸色的怒意难消。   邱遮拱手,“请陛下息怒。”   容鉴哪里能息怒,本是逼他对付许家,在同许家照面时趁乱除掉他与许昭二人,结果整个禁军中安插了这么多人,竟如死人一般,连骚。乱都造不了!   容鉴是不知柏炎如何治军的,但这样的人留得越久,越让他这皇位坐不踏实,容鉴转眸看向邱遮,“从苏锦那里套出什么话了?”   邱遮拱手应道,“侯爷并未事前给过夫人消息,下官探过几回了,夫人的神色不似有假。她今日听到侯爷同巴尔在北关交战,当场怔住,那幅神色不像是演的……若是演,也未免入木三分了些。”   容鉴指尖轻敲桌沿,“苏锦都不知道柏炎同巴尔在北关交战的消息?那柏炎这回,要么是真的突然同巴尔冲突上的,措手不及;要么就是连苏锦都一并瞒在鼓里,他若是,连苏锦都一并瞒在鼓里……”   容鉴顿了顿,抬眸重新看向邱遮,“那你的身份在柏炎这里,恐怕暴露了……”   邱遮微微愣了愣。   短暂缄默,邱遮眸间淡淡,思量稍许后应道,“应当没有,若是侯爷对我起疑,不应再让我知悉云山郡旁的动作和消息,他如今让区廷和云山郡守军先按兵不动,等他在朝阳郡的消息传回再动作,都未瞒过我。前不久区廷还送信问过,说未得侯爷消息,问我可是侯爷这里有旁的安排,不像是特意安排的,而且……”   邱遮沉声道,“也未有端倪,让侯爷怀疑。”   邱遮在柏炎身边至少七八年,当初容鉴亦费了不少周折才让邱遮才得了柏炎信任。   如同当初晋王信任庐阳郡王一般。   如果中途未生事端,柏炎很难会怀疑到自己的心腹邱遮头上。就连早前范允之事,容鉴也是特意让邱遮去云山郡送消息,便是巩固邱遮在柏炎心中的位置。   许是,这次柏炎同巴尔在北关遭遇,真是事出突然?   容鉴心中拿捏,云山郡驻军还在按兵不动,柏炎便是要反,也不会带着禁军和尧城驻军反,容鉴平复了心虚,开口朝邱遮道,“再想旁的途径探探柏炎的消息。”   “是。”邱遮拱手。   待得邱遮离了厅中,容鉴嘴角勾了勾,“想借巴尔之手挽回许家一门性命?朕成全你。你以为朕让你带十万禁军和驻军北上,就没有留后路!既然你想洗清许家冤屈,朕就让你与许昭死在巴尔,正好了了朕的心腹大患,再追封许昭英烈侯,子孙福荫!”   ******   三月初春,北关乍暖还寒。   厮杀一日,冰原上重新下起了大雪。   前方仍在浴血奋战,已酣战了两个日夜,许昭累得瘫坐在地,仰首喝着水囊中的水,脑中不停回想这十余日的事情。   柏炎说将计就计,路上斥候探得巴尔一直南下的消息,正好率禁军和尧城驻军同朝阳郡驻军一道北关御敌,洗脱许家嫌疑,赢得时间。   这场仗若是打上两月,便可给云山郡驻军留足时间起事。   醉翁之意不在酒。   旁人便是猜得到柏炎用迎战之事为他许家洗刷冤屈,也断然想不到柏炎是在用这一两月战事的时间谋事。   许昭痛饮了几口,额间还是涔涔冒着汗水。   只是这巴尔一族太骁勇善战,他们在北关几日,守了几轮,死伤将士无数,眼见快要见到曙光,却突如其来一场倒春寒,整个北关都突降暴雪,将草原盖成了冰原!   巴尔人惯来熟悉在冰原作战,他们却处处受制。   眼下,又是一场恶战。   但即便恶战,战死沙场,也好过被污蔑而死。   许昭撑剑起身,他这里尚且还好,柏炎侧路救援,顶得压力更大,他也需去给柏炎那处松松土。   “走!”许昭跃身上马,身后之人也随即跟上。   只是还未调转马头,便有早前派出去的斥候脸色煞白回来,“小将军!出事了!”   斥候脸上惊魂未定,跃身下马,整个人都险些贪了,哆嗦道,“小将军,我们中埋伏了,周围都是巴尔的军队,没有退路了!”   “怎么会!”许昭拎起他,却是片刻,心底忽然涌起一抹寒颤!   他们是来驰援这里的朝阳郡驻军的,早两日正是这支朝阳郡驻军求援,说北关西翼黄龙关失手,他怎么没想过,朝阳郡驻军中出了内鬼……   许昭脸色铁青,“平阳侯在哪里?”   许昭心中一慌,柏炎是来侧路支援他的,若是侧路来,又并未与巴尔军队遇上,那便是对方一直等着柏炎的!   “人在哪里!”许昭心底如落入深渊冰窖。   斥候尚未开口,另一骑从远处扬起尘嚣而来,“小将军,侯爷在黄龙关以西十五里同巴尔军中交战上了。”   “艹!”许昭骂了声,“走!点齐人马,现在去黄龙关!”   ……   黄龙关以西十五里,柏炎带兵与巴尔一部厮杀。   情况越渐不妙。   周围涌入的巴尔士兵越来越多,各个骁勇善战,刀锋见血,京中来的禁军多司守卫皇城之职,根本不是对手。   接到的消息是来驰援许昭,但眼下看来,早前的驰援应当是诱饵。   禁军越渐溃败,柏子涧脸色越加不好看,“侯爷,不对劲儿,我们应是中埋伏了。”   “地形图!”柏炎吩咐。   参军当即上前,柏炎目光飞快在地形图上扫过,三角之势,若是聚拢……   柏炎脸色也难堪了几分。   柏子涧声音发涩,“朝阳郡驻军中出了内鬼?”   “不是内鬼。”柏炎沉声,“是殿上将我们出卖给了巴尔人,借巴尔之手杀我与许昭!”   柏子涧怔住,遂而心中通透。   除非受了皇命,不会明知会死还会将他们往这出引。   “侯爷,眼下怎么办?”柏子涧仿佛想起三年前那次,中了敌人埋伏,近乎全军覆没,是青木在死人堆里将侯爷拉了出来。   柏子涧心悸。   话音未落,只听马蹄声四起,许昭已率军赶来。   柏炎恼怒,“你回来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来了,晚点有二更   ————————————————————   对手指,我会写快点的,, 第133章 永夜   “柏炎,走!”许昭都未下马。   柏炎抬眸看他,双目猩红,吼道,“许昭,你也是一军统帅,看不清这里三面被围,是有人放你回来的吗!”   许昭喉间咽了咽,“我朝阳郡出了内鬼,做了诱饵诱你来的黄龙关,我不回来,等着看你送死?”   柏炎亦恼火,“不是你朝阳郡内鬼,是殿上想借巴尔之手杀你我。”   许昭僵住。   柏炎沉声,“你既知是圈套,回来还不是多一个人送死!”   许昭临到他跟前下马,“送什么死,你我拼死一搏!兴许还能杀出一条血路。”   “三面被围,就剩了一条路等着你我突围。”柏炎心底澄澈。   许昭道,“那就杀出一条血路,不然谁都走不了!”   柏炎看他,“许昭,你当我傻吗?”   许昭眸间氤氲,不敢看他。   柏炎上前一拳将许昭揍倒在地,“你要拿自己去堵追兵是不是!”   柏子涧和青木都愣住。   许昭被揍倒在地,起身时重重咳了一声,嘴角都带着血迹,恼火看他,“是,虽然眼下是三角之势,但是三角之势的东侧明显薄弱,只要我带兵守住,你从东南侧突围,我们就不用都死在这里,难道要抱团死吗!”   “你犯什么诨!”柏炎又要上前揍人。   柏子涧眼疾手快,同青木一道死死拦住柏炎。   许昭吼道,“犯浑是你!”   从未见许昭如此,柏炎微怔!   柏子涧衣怔住。   只有青木目光清冷。   许昭眼中含泪,大声吼道,“柏炎,你来不来朝阳郡,我许昭都要一样死!若不是你来朝阳郡,我许昭连死在同巴尔的战场上的机会都没有,我是军人,我死在这里,有尊严!我没愧对列祖列宗,给他们扣上通敌叛国,谋逆的罪名,我死不死又何妨!但是你柏炎若不是为了许家,就不会来朝阳郡,就不会死在朝阳郡,就不用给我一道陪葬!”   柏炎咬紧牙关。   柏子涧亦皱眉。   许昭继续吼道,“你心中自己不清楚吗?你若死了,我许家也要死,我许昭也要死!但只有你活着,我许家还有一线生机,这朝中还有谁会舍命为我许家!”   柏炎瞥目,眸间氤氲似是也要藏不住。   许昭敛了声音,牵了他的马上前,“柏炎,从小到大,我都没求过你……”   他将缰绳递到柏炎手中,“……我将许家托付给你。”   柏炎没有接。   许昭上前拥他。   柏炎只觉眸间的氤氲再忍不住,许昭重重拍了拍他后背,“若我还活着,你登基之日,我必与你痛饮!若我死了,宫中正殿内,记得洒一碗热酒,走!”   许昭将缰绳递给柏子涧,“带侯爷走!”   柏子涧不知当不当接。   最后是青木接过。   前方的厮杀声更甚,已然快要挡不住,柏子涧拢眉,眸间都是紧张,“侯爷,再不走来不及了!”   “走啊!”许昭已拎刀上前。   震天的呐喊声和兵器厮杀声中,许昭没有停步,“柏炎,记得同我儿子说,他父亲亦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许昭身后的士兵纷纷上前。   “许昭!”柏炎大喊一声。   许昭应声回头,年轻俊朗的脸上依旧是早前灿烂不羁的笑容,伸出大拇指,狠狠擦了擦鼻尖处,亦如早前无数次柏炎在京中见他的时候……   “走……”柏炎跃身上马,脸颊已是热泪盈眶,顺着脸颊流下。   柏子涧怔住。   “走!”青木亦上马。   分兵来驰援的四五千骑杀得只剩了身后三四百人,在黄龙关此处,血染成河。   马蹄飞溅,踏过得是冰原,皆被鲜血染成红色。   身后,短兵相见,兵器刺入血肉的声音模糊又清晰,好似剜心蚀骨。   混杂着身后的口哨声,追赶声,好似永不褪去的梦魇一般。   马蹄不停,拼命向东南方向关卡奔去。   关卡处,两百余巴尔士兵正守在此处,似是并未意料此处会有几百余骑奔来,顿时有些慌张。   “杀!”跑在最前的禁军将领拔刀,身后之人纷纷拔刀。   “侯爷,恕末将不相送!”为首的人大喊一声,周遭纷纷应声,“末将不相送!”   柏炎咬紧牙关,胸中热血沸腾,但脑海中的清醒与理智却告诉他,必须离开黄龙关,还有许家,还有平阳侯府,还有更多的人……   两军交锋,当即有马匹被斩杀。   扑落在地的人被瞬间砍杀。   亦有马背上的□□,将迎战的巴尔人狠狠挑起,重重摔在一处。   “就是现在,侯爷,走!”青木上前,趟处一条血路。   柏炎亦拔刀,手起刀落,一身戎装早已被鲜血浸得湿透,周遭的巴尔人一拥而上,柏子涧护在跟前。   青木拔出匕首狠狠刺向马匹,马匹发疯一样向对面撞去。   “侯爷走!”青木断后。   “青木!”柏炎猛然调转马头,青木是要一人拦下追杀的人。   不待他再开口,青木冷声道,“侯爷忘了在京中的夫人吗?”   柏炎如五雷轰顶。   青木依旧冷声,听不出半分语气,“夫人在等侯爷,侯爷岂能在此处折翼……”   言罢,伸手之人上前,青木头也未回,手中匕首向后,直接刺中巴尔人的心脏,顺势到底,一侧又有两人扑上前,青木挥剑斩杀一人,另一人死死抱住他,青木骤然向后腾空倒地,将那人重重压下!只是身侧,又有两个巴尔人冲上,青木只来得及斩杀一人,另一人的刀都临到脖颈见,那人口中忽得突出一口鲜血,应声倒地。   青木见他胸口被一把长刀刺穿。   青木抬眸看向柏炎,是柏炎手中的佩刀。   柏炎氤氲已退,只剩一片猩红,“处理完,跟上来。”   “是!”青木应声。   冲出重围的几十余骑护着柏炎向远方疾驰而去,青木幽幽抬眸,似是又一个黄昏,残阳如血。   身后是巴尔人涌上的脚步声,青木嘴角勾了勾,幽幽摘下面具,握紧手中的剑,轻嗤一声,“我还未见到侯爷的孩子出世呢,怎么会死,要死也是你们死!”   青木话音刚落,长剑割破一人喉咙,那人惶恐中捂着脖子倒地,似是骇然般看他。   青木斩向第二人,那人也没能避过。   周遭如看煞神一般看他,他脸上的刀疤清晰又分明,是不知多少次自鬼门关中爬出来的幽灵一般,带着令人战栗的恐惧。   旁人的错愕中,青木并未停步,周围一拥而上,青木斩杀第三人,背后却挨上两记重刀,哼都未哼一声,借着这力道斩杀第四人。   周围的巴尔人忽得都不敢上前,面面相觑着,眼见身边的同伴越来越少。   青木身上沾满的鲜血混在一处,已根本不知是自己的,还是眼前这群巴尔人的,只知道杀红了眼,杀得停不下来。   日薄西山,延绵几十余里的黄龙关的冰原上,鲜红一片,似是被夕阳的残影染红……   ******   渭城官邸中,柏炎伸手捂住额头。   喉间哽咽无声。   先前从朝阳郡中护着许昭的弟弟许朗,以及许昭的儿子许童逃出来的许昭心腹,颤着声道,“侯爷和小将军外出迎敌不久,有人说奉旨捉拿叛贼,要将许家一干人等全部抓走,是许老夫人拔刀守在府门口,才让末将有机会将二爷和小公子从暗道送了出来,许老夫人她……”   许昭心腹捂住嘴角,“末将在路上听说,许老夫人为了护住许家其他人,拔剑自刎了……”   柏炎掌心死死攥紧。   指甲掐进肉。中,鲜血流出,都浑然不觉。   “许老夫人是平阳侯府的老夫人,奉旨的人当即慌了,也不敢再进府拿人了。朝阳郡的驻军大都遂侯爷和小将军出征,只剩了驻守的队伍,等驻军赶来时,夏老夫人和杨夫人,还有府中的女眷都保住了……”许昭心腹泣不成声。   “人在哪里,见到圣旨了吗?”柏炎声音好似深渊冰窖中来。   许昭心腹摇头,“许老夫人一直说要见圣旨,但奉旨捉拿的人不交,到最后,末将护着二爷和小公子逃出时,也未见过圣旨上的字。”   柏炎红了双眼。   没有圣旨,这一抹帐便如同一出没有出处的冤帐。   殿上之人不会认,也没有人会认。   是料定了他与许昭在北关一定回不来,所以想趁着北关的混乱,将许家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这殿上之人何曾心慈手软过?   范侯一门,晋王一门,秦王一门,既而是许家……   想起今日在黄龙关时,许昭最后朝他回头,脸上灿烂不羁的笑意,左手大拇指狠狠掠了掠鼻尖……   柏炎朝柏子涧沉声道,“找禁军中最信得过的人,留在朝阳郡,再有圣旨来的人,无论真假,都以早前有人假传圣旨的名义杀了。”   “是!”柏子涧领命。   夜色漆黑如墨,柏子涧知晓这一日对侯爷来说犹如漫长永夜。   ……   临出府,柏子涧只见一袭黑衣,青面獠牙面具的青木牵马而来。   “青木……”柏子涧心中难以言喻。   似是这一日来,唯一的好消息。   “嗯。”青木沉声道,“我受伤了,需要大夫。”   柏子涧眸间微红,上前拥他,“老夫人过世了。”   青木眸间微微滞了滞,很快敛目。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来了,, 第134章 兵行险着   这一夜,谁都不敢去屋中打扰柏炎。   许小将军死守黄龙关杀出的一条血路,朝阳郡老夫人为了护许家拔剑自刎,哪一件都足以让柏炎理智崩溃……   早前在军中也中过埋伏,或身陷囹圄,或全军覆没,即便与死亡失之交臂,柏子涧和青木都未曾见柏炎哭过。   但今日,应是许昭和老夫人的接连重创下,失了理智……   ***   渭城的漫漫长夜,一丝星光都没有。   柏子涧守在青木房中,看军医给青木的伤口缝合,上药,缠上绷带。   但自始至终,青木一声未哼,好似军医折腾的是旁人一般。   漆黑清冷的夜,连蝉鸣声都没有,苑中寂静的似是连根针落下的声音都能听到。   柏子涧环着双臂,倚在墙角一侧,也不出声得站了大半宿。   军医细致,青木身上的伤痕也多。   趁着空隙,柏子涧循着窗外望出去,只见早前侯爷那屋中的灯火未曾熄灭过……   青木伤得极重,军医收拾好他的伤口都快至寅时。   军医才起药箱告退。   柏子涧相送。   阖上门,军医轻声叹道,“伤得这么重,竟然一声都未坑过,老夫军中多少年了,也是见的头一个。”言罢顿了顿,一面叹气一面摇头,“这一路,自己一人是如何回来……”   柏子涧想起早前见青木牵着马,在官邸门口同他说的那句受伤了需要大夫。   今日已是青木极致。   柏子涧道了声谢,折回屋中时,只见床榻上的青木已经趴着阖眸。   均匀的呼吸声响起,眉头却是一直都皱紧的。   在北关镇守的十余日,青木应是一夜都未安心合眼过。   柏子涧上前,熄了屋中的夜灯。   自外,悄悄将屋门阖上。   青木却微微睁眼。   ……   三月初春,这场倒春寒,似是将人心都凉透了。   柏子涧折回柏炎屋外,却没有入内,只是瘫坐在屋门口的台阶上,似是眼下,才稍得心中一丝安宁。   许小将军今日赴死,回眸那个笑意,怕是许久都将在侯爷心中挥散不去。   北关若失,朝阳郡会有十几万流民。   在权利面前,失一郡,死多少人,许是都不重要。   未曾见过前方将士的浴血奋战,便觉为除一人,军中跟着陪葬也都不重要。   何其寒心!   想起今日被鲜血染红的黄龙关冰原,满目疮痍,似是早前再悲壮苍凉的战役都不如今日的扭曲人心,柏子涧掌心死死攥紧……   这一夜,对侯爷来说,应是最难熬过。   ***   屋内,柏炎一直坐在桌前,不曾动弹。   目光盯在桌上的清灯,久久没有移目。   他想起初见母亲的时候,只知道她是父亲的续玄,是朝阳郡许家的长女,身份显赫,亦是来府中取代他过世娘亲位置的。   见到父亲同她一处举案齐眉,他会心里不舒服。   父亲待她严苛,母亲却温和。   他摔倒的时候,父亲会苛责,母亲会扶起他,替他拭去身上的尘土和灰尘,亦会替他擦眼角的眼泪,轻声问一句,你都不哭的吗?   他也不应声。   母亲温柔抚上他的头顶,温声道,若是难过便哭出来,日后也是,憋在心中只会越来越难过。   ……若是难过便哭出来,憋在心中只会愈加难过……柏炎泪如泉涌。   那时的母亲也不过瑞盈大小,会牵着他的手,亦会抱他,带他在街市中买糖葫芦,捏泥人。   他生母过世得早,母亲来了府中,他仿佛才不是一个只有父亲的孩子,亦会有人嘘寒问暖,替他想今日当传什么颜色的衣服。   后来母亲怀孕,生柏远和瑞盈的时候,两天两夜,父亲未曾阖眼。   他也未曾阖眼,一直坐在苑中。   他希望她平安,他不想再失去一次母亲。   柏远和瑞盈平安出生的时候,父亲不让他抱,母亲却让他抱。   他那时还小,却满目欢喜,“他们好小。”   母亲温和笑笑,“他们会长大。”   他亦道,“也好丑……”   他是担心有了小柏远和小瑞盈,母亲便不是他一人的母亲了。   许氏伸手抚上他额头,“阿炎,你要照顾好弟弟妹妹,他们日后会以你为榜样……”   他看她。   许氏轻声道,“母亲也会以你为傲。”   ……   柏炎已泣不成声。   三月初,夜间的宁静犹若湖面的平静,被一丝风的涟漪轻易打破。   柏炎只觉心中如同钝器划过,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父兄过世时,他尚年幼,悲愤在少时来去都快。   而眼下,母亲的死却来得更加剜心蚀骨……   父亲过世后,母亲不再对他宽厚温和。   逼他十一二岁上战场,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看弟弟妹妹在母亲呵护下犹如长在蜜糖罐子里的粉雕玉琢,他们才是母亲的亲生儿女,而他……   他与母亲的矛盾日渐严重。   他开始叛逆,开始不信赖她。   她说的他都怀疑,她让做的,他也点到为止。   母亲也开始用府中的暗卫同他周旋。   一直一来,在平阳侯府的存亡与权力争夺中,他与母亲的关系越渐微妙,相互依存,相互制衡,又此消彼长。   甚至到后来,只要他在府中呆的时间一长,便会爆发口舌和争吵。   家中不成器的柏远,性子娇惯的瑞盈,母亲将早前所有的温柔都尽数给了他们二人。   他嫉妒,亦恨她。   直至苏锦之事,母子二人之间的敌对达到了顶峰。   他宁肯辗转征战三年不回府中,亦可在见到柏远四处闯祸时,挥鞭子便打。   柏远又怕他又敬他。   但他心中待柏远疏远。   柏远才是母亲的儿子,再不成器都是,而他在军中再如何出人头地,这府中的母慈子孝都再去不复返。   越往后,他的翅膀越硬,在京中,在军中,从早前人人口中的平阳侯世子,真正成为人人口中忌惮的平阳侯。   他终是接过了父亲的衣钵,撑起了家中,撑起了整个平阳侯府。   也更多了资本,同母亲对抗。   却忘了,是母亲一步一步逼他走到的今日,一步一步逼他成为父亲这样顶天立地的人,而不是活在她的羽翼保护之下。   平阳侯府有他一人便够了。   所以柏远自幼散漫,母亲也看得惯他散漫。   瑞盈自幼骄纵,她亦有骄纵的资本。   只有他,被母亲用一己之力,推到了今日京中权力的顶峰。   若没有母亲,他只是一个七八岁就失了父亲的人。   父亲对他寄予了厚望,但平阳侯府不是国中的百年世家,没有百年世家丰厚的底蕴做支撑,很快就会没落。父亲走后,母亲的每一步都走得艰辛。   也包括对他。   若非苏锦的祖母一番话,他永远不会知道,当初母亲是真心替他求娶过苏锦,是四哥不想苏锦嫁他。但母亲仍维护了他的体面,维护了平阳侯府的体面,维护了柏家与苏家的体面,才会有后来要苏锦的生辰八字是为了改辈分之说。   只是他不知,将矛头直指母亲三年。   这三年来,他与母亲之间的关系跌落深渊谷底。   一句话,一分争执,母子两人当场便可起冲突。   却全然忘了,她幼时对他的细致照拂,父亲过世后她对他的严苛相待,逼他成为今天的柏炎,都是他的母亲啊……   他偏生年轻气盛,这般晚才悔悟。   柏炎重重阖上双眸,那一盏清灯却似烙印一般,深深印入了他心底,便是闭眼,仍旧在此处,如同一座灯塔,经久不灭。   ——寒冬腊月里,母亲同许昭一道离府,那时他在侯府门口拥她,“娘,早些回来,儿子想你……”   自幼时起,他便只唤过她这一声。   “娘……”柏炎缓缓抬眸。   ……   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柏子涧不放心,才上前扣门,“侯爷。”   屋内,清冷的声音,应了声,“进来。”   柏子涧脚下微顿,这么就快应声,应是一宿未阖眼。   柏子涧推门入内,却被眼前的情景怔住。   房间内,一连挂着三幅地形图,涵盖了北关同巴尔的各条道路和山川河流,包括冰原与树林,有不少,是巴尔国境中的。   作战图上画了密密麻麻的箭头和标注,还有标注点是在巴尔国中,继而是绕行回到北关。   柏子涧眸间满是诧异。   他以为……他以为侯爷在房中静坐了一晚……却是……   柏子涧眼中掩不住的震撼。   柏炎半是自言自语,半是朝他道,“北关遭巴尔进犯绝非偶然,我想了一晚上,才想明白一件事,巴尔老可汗哈纳茶茶木是不战派,如今是茶茶木的长子哈纳平胡把持了军权。容鉴和哈纳平胡私下达成了协定,若有北关有战事,哈纳平胡便可凭借战事一说,将兵权握在手中,巩固自己的权势,容鉴也可借北关一战,除掉许昭和我,他们二人勾结到了一处,所以才会设下黄龙关的埋伏和骗局……”   柏子涧微楞,“殿上?同哈纳平胡?”   柏炎应道,“行军途中,我让鸿胪寺卿的人查过,因为主战和主和,哈纳茶茶木和哈纳平胡之间的意见分歧很大,哈纳茶茶木在国中威望很高,哈纳平胡若是没有足够的理由说服族人,他的继承权很可能被茶茶木剥夺,放给亲和一派的小儿子,所以,容鉴和哈纳平胡各取所需,条件就是让出朝阳郡。”   柏子涧倒吸一口凉气。   朝阳郡的位置极好,进可攻,退可守,是天然的屏障,所以朝阳郡驻军在,北关,黄龙关,甚至周围十余郡县的关卡得保。   若让出……   柏炎道,“若让出,容鉴有足够的理由,在国中收回各路兵权,北上讨伐,收回朝阳郡。”   柏子涧恍然大悟。   这步步连环,犹如棋局一般,他们是棋子,也是弃子。   这苍月国中的权力收回,才是殿上手中的一盘大棋局。   柏炎叹道,“容鉴未带兵打过仗,这朝阳郡一旦失手,再想拿回来难于登天,届时巴尔会师南下,直捣黄龙,这国中不知多少将士和百姓丧身,国土以被鲸吞桑食。”   柏子涧脸色微变。   柏炎伸手指了指地形图中,被他标红的一处,沉声道,“容鉴和哈纳平胡越是心急,这场仗越是很快能结束,就在函源这里,大军直捣,取哈纳平胡首级,哈纳茶茶木不会插手。”   柏子涧愣住,这一招,是兵行险著,也是釜底抽薪……   只是,柏子涧叹道,“军中谁去”   “我!”柏炎转眸看他。   柏子涧鲜有反对,“不行,侯爷!太危险,函源是哈纳平胡驻军大营的所在之地……”   柏炎打断,“只能我去,我要借此在巴尔失踪,脱离视线……”   柏子涧僵住,想起方才在地形图上看到的绕道巴尔,而后迂回朝阳郡的路线,心中忽得一惊。   柏炎继续道,“三月倒春寒,大雪封山,我带兵取哈纳平胡首级后在大雪中失踪,生死未卜,你带着禁军和尧城驻军,一遍一遍搜山,就说活要见人,死也要将我的尸首运回朝阳郡安葬。……”   柏子涧忽然会意。   柏炎目光微凛,手中撕碎那张标注了踪迹的地形,沉声道,“我会绕道回京,等五月云山郡驻军入京,我会亲自找容鉴讨回血债!”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来啦,晚点二更   看了留言,有位菇凉说的对,我会尽量每天多写点,但是剧情完整不加速   大家别怕,亲妈都不怕哈,, 第135章 姐夫   大军拔冗四五日,主力与巴尔军队在函源对峙。   大战持续了三日,双方互有胜负,不乏伤亡。   黄龙关一役,朝阳郡损了一名主将,朝阳郡驻军既悲愤,又悲壮,禁军和尧城主帅在黄龙关的围追堵截中安然逃出,目睹黄龙关一役惨烈后,禁军和就不作战的尧城驻军竟多了几分血性,也同朝阳郡驻军一般越战越勇。连连将巴尔军队逼退到了函源以北五十余里处安营扎寨。若非带兵主帅平阳侯负伤,许是还会乘胜追击。   巴尔大帐中,哈纳平胡很有些愤怒。   来回在帐中踱着步,想起早前同父汗冲突时的告诫,汉人不是不能打,而是要不要和你打。苍月腹地广阔,一场战争休养生息很快就能恢复,巴尔逐水草而居,更多是靠天吃饭,虽在马背上长大,比汉人骁勇善战,但战争不是一时意气之争,拼得的是补给,资源。   有些仗能打,但不打比打更好。   汉人有汉人的智慧,不要轻易挑衅。   他彼时是听不进去的,尤其是近年来对长风和燕韩诸多挑衅,对方大都不堪一击。   哈纳平胡遂打起了苍月的主意。   黄龙关一役,苍月那个昏君竟然送自家的臣子和将士给他斩杀,哈纳平胡心中对苍月的不屑更进一步。   直至前几日平阳侯带兵直逼函源,他起初根本就没在意过,直至节节溃败,这群苍月汉人似是不要命一般,逼得大军后退五十余里,亏得他手下的人拉弓射中了平阳侯,才给大军喘息的机会,如今安营扎寨在此处,哈纳平胡需好好盘算,要怎么收拾平阳侯这根难啃的骨头。   ……   暮色降临,埋伏在山谷外的五千人马按兵不动,静待夜幕降临。   他们四五日前便埋伏与此,并巴尔大军来得还要早。   而后侯爷率军不计生死正面猛攻,将巴尔逼退至此处安营扎寨,按兵不动。   直至两日前,两军交战时哈纳平胡的手下“射中”了侯爷,大军未再猛攻,侯爷也在帐中‘养伤’并未露面,直至出现在此处。   眼下,埋伏的五千余人都是苍月军中的精锐,在朝阳郡驻军,禁军和尧城驻军中都是百里挑一的佼佼者,今日要趁夜幕斩杀哈纳平胡,取哈纳平胡首级,替黄龙关一役中死去的许小将军和一众将士报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从晌午到黄昏,从黄昏到入夜。   柏炎耐得住性子,也沉得住气。   哈纳平胡的主帐就在眼前,他们有且只有一次机会,打草惊蛇后,一旦哈纳平胡逃走便再抓不住。   柏炎在等柏子涧信号。   “侯爷,快到约定时辰了。”有旁的副将提醒。   柏炎颔首,没有出声。   函源以北五十里,气温寒凉,呵气成雾,夜间的时候气温更低,却没人抱怨一声。   要到了,柏炎握紧腰间佩刀,霎时,见一骑绝尘冲入巴尔营帐中,叽叽喳喳说得巴尔话,一侧的翻译官朝柏炎同步道,“苍月军队夜袭前方三十余里扎营处,人数不详,火速救援。”   是柏子涧动手了!   柏炎身侧,人人都在夜幕中打起了十几分的精神,目光如炬般盯紧了眼前。   少时,巴尔人整装待发,此处是后方,前方还有军队等待驰援。   副将粗略点了点,轻声道,“侯爷,走了差不多一万人。”   柏炎颔首,他看得清,只是,眼下还不急。   剩余守卫大帐的两万人,他的五千人撼动不了。   副将喉间咽了咽,稍许,果真见有一骑冲入营中,那走出大帐的魁梧之人应当就是哈纳平胡。   身侧的翻译官道,“传令官说又有一只苍月军队从侧翼袭击,大约有两三万人,似是要同我们在三十余里处决一死战……”   他就是要用着两三万人分走哈纳平胡身边的一万人。   而这次,哈纳平胡并未着急出兵,而是反复在大帐外踱步。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幕渐深,柏炎和一众将士头上都渗出了涔涔汗水,若是哈纳平胡这里不分士兵出去,那以五千人动两万人,难于登天。   副将紧张看向柏炎。   柏炎目光却死死盯在帐中。   多年征战在外,他赌得便是战场上主帅的脾气与个性,他特意与哈纳平胡交战三日,便是挑起他不服输的念头,如今后退五十余里已是他的极限,他若再节节退败,将面临族中致意,哈纳平胡不会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便是明知只留了一万人在主帐周围是冒险,这个险他也一定会冒。   柏炎攥紧掌心。   良久,哈纳平胡总算下令,副将点了出征人数,激动道,“侯爷,如你所料,此处就留了不到一万人。”   柏炎应声。   待得那一万余人行远,柏炎撑手起身,“取哈纳平胡首级者,赏金千两,封官进爵!我与诸君共生死!”   霎时间,五千人振臂齐呼!   兵贵神速,不等让哈纳平胡逃走,亦不能让早前分流的军中来得及驰援。   每一刻都是抢来的时间。   刀光四起,见血封红。   整个大营顿时陷入混乱厮杀之中,等哈纳平胡反应过来时,周围冲入的苍月士兵勇猛善战,又不顾及生死,让巴尔军队始料不及。   逐渐的,这一万余人慢慢倒下。   到处都是悲鸣声,和杀红眼的声音。   夜色中,哈纳平胡自己也身中一箭,也看出这群厮杀的苍月士兵怕是苍月军中的精锐。   “殿下,我们中苍月埋伏了,快走!”   哈纳平胡心腹拼死护他上马。   哈纳平胡口中大骂一句,跨上马便扬鞭而去。   父汗常说,留得青山在,命比旁的更重要!   “侯爷,哈纳平胡逃了!”副将焦急,柏炎正被困在另一处,仰首时,果真见哈纳平胡跃身上马逃离开来,马蹄飞溅,马背上,哈纳平胡转眸朝他一笑,柏炎额头冷汗冒出。   “侯爷!”一侧有人骑马而来,柏炎认出是早前在各处随征战过,在年关时同他饮酒的人。   “侯爷上马。”那人将缰绳递与他。   柏炎会意,一跃上马追了上去。   包含副将在内的人,纷纷夺了马匹往柏炎处追去。   不能让哈纳平胡逃走,否则此役损失重大,苍月军中已尽全力,不容任何闪失。   夜幕中,十几余骑护着哈纳平胡拼命逃亡。   柏炎和身后几骑穷追不舍。   眼看走远,柏炎心一横,随身的佩刀狠狠往前投掷而去,正中哈纳平胡马匹。   马匹一声倒地,哈纳平胡滚下马背。   周遭的护卫惊慌停下。   柏炎和身后的禁军侍从尚有一段距离,他手中没了佩刀,只得同哈纳平胡的护卫近身肉。搏在一处。   哈纳平胡见他只有一人,身后也不过几骑,他们有十几人,平阳侯又是对方主帅,若是将他摁死在此处,一劳永逸。   哈纳平胡撑手起身,重重啐了口口中的鲜血,直接挥刀上前。   哈纳平胡本就是军中一员猛将,身材又高大魁梧,柏炎不过二十六七模样,哪有他身经百战!   哈纳平胡咆哮而来,与柏炎厮打在一处,他手中有重刀,柏炎处处受制,但也因为处处受制,反倒哈纳平胡掉以轻心,被他夺了刀砍中了后背,霎时一条血痕,鲜血奔涌而出。   苍月的几骑赶到,这十余二十人厮杀惨烈。   哈纳平胡没想到柏炎竟如此勇猛,他连中几刀,险些死在他刀下,可最终凭借身边的人当肉盾,连连劈开了几处死穴,最后一刀砍在柏炎胸前。   柏炎吃痛倒下,哈纳平胡没有给他喘息机会,大吼一声,猛然手起刀落。   “侯爷!”身侧几骑惊呼。   却在对方刀落一瞬间,最是躲闪不及之处,柏炎一道捅入他腹间。   哈纳平胡诧异停住,看着自己腹间,难以置信得看向柏炎,竟然拿自己的命做诱饵,这人,究竟经历过多少惨烈的厮杀才会如此……   哈纳平胡眼中的震惊再掩不住,但也不能让他就此好过。   趁着最后的意识,哈纳平胡怒吼一声,手中的佩刀直接戳入柏炎的肩胛,柏炎被他用佩刀直接摁倒在地,似是要穿骨而去。   就在绝望之时,一根箭矢破云而出,直接射穿了哈纳平胡的胸前。   哈纳平胡不甘得倒在一侧。   柏炎劫后余生,伸手拔出那把刺入肩胛的佩扔在一处,而周遭,十余个巴尔也全都制服,有将士上前架他起身。   柏炎才顺势朝方才那一箭的方向看去,是个个头并不太高,身材瘦弱的少年士兵射出的。   看模样,应是尧城驻军中人。   柏炎朝他笑笑。   他亦朝柏炎笑笑。   这么远的距离,这么大的力道,却是这幅身躯,柏炎刮目相看。   副将见他肩胛血流不止,扯了衣衫给他包扎。   那少年士兵也才上前。   “叫什……”柏炎话音未落,柏炎率人骑马而来,今日青木不在,他是担心侯爷出事,而眼下,果真见他是恶战之后的模样,再看向柏炎目光之处,却是愣住,“二公子?”   柏炎也愣住。   柏子涧会叫谁二公子?   忽得,柏炎眼中微讶,“运良?”   阿锦的弟弟苏运良。   苏运良亦才笑笑,轻声唤道,“姐夫。”   柏炎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重重拥他,朗声笑道,“运良,我命不该绝!”   苏运良亦拥他。   这些日子遂他征战北关,亲眼见过他在军中有勇有谋,杀伐果断,身先士卒,尧城驻军从早前的不服,到惧怕,到心悦诚服,到最后跟他奋勇杀敌,他都一一见证,意义非凡。   这便是他的姐夫。   不是高高在上的平阳侯,而是一个值得军中信赖和肯以性命托付的平阳侯!   柏子涧也欣慰笑笑,老夫人过世,许小将军战死沙场,而偏偏此时二公子出现在眼前,在军中,对侯爷来说意义便大有不同。   果真,柏炎松手,“运良,同我一道回京,见你姐姐。”   苏运良眸间只微微怔了怔,却没有再问旁的,这一路所见所闻,皆是京中逼反,反不可怕,可怕的是将朝阳郡一众将士和北关数十万条性命卖给巴尔的殿上,前方征战沙场,死伤无数,整个黄龙关都被鲜血染红,血红经久不去,既然天家不仁,为何不能讨回公道!   “好!”苏运良斩钉截铁。   柏子涧笑了笑,牵马上前给他二人。   正好听柏炎问,“怕去巴尔吗?”   苏运良笃定,“不怕。”   柏炎遂而心情大好,跃身上马,苏运良也跟上,柏子涧身后的几十余骑是早前便准备好,护送柏炎一路回京的人。   “侯爷,二公子,一路珍重。”柏子涧尚要留在北关,继续佯装寻找失踪的平阳侯。   “京中见!”柏炎回眸看他。   柏子涧拱手,“侯爷保重!”   眼见几十余骑策马而去,消失在眼前尽头,柏子涧紧绷的神经才似松了下来,这一连几日,日日都在生死时速,也终于,熬到的柳暗花明的一刻。   云山郡驻军已过严州,正好途径江洲,江洲顾家不会阻拦,而后便是南阳王府地界,安阳侯驻地还有早前安置好的人马。   五月端阳,京中许是便要改换天地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来啦~   ——————————   明天是阿锦这里了   才是重头戏啊,, 第136章 噩耗   边关战事如火,京中却似岁月安好。   三月十九,太后按传统在京郊紫薇苑操办了一场迎春会,由得新帝登基,并着才出了小国丧期,这场迎春会办得格外隆重。   京中世家子弟中的年轻一辈近乎都在邀请行列,紫薇苑里衣香鬓影,摩肩接踵。   柏远在京中的狐朋狗友最多,这一段时间又都听话窝在家中,一干狐朋狗友看了他,都又亲切又打趣,“柏远,你这是收心养性啦!酒也不喝了,蛐蛐也不斗啦!”   另一人笑道,“扯,能让柏四爷不斗蛐蛐的,恐怕是只有女人了!”   “嘿,柏远!快说说,哪家的姑娘!”一干人等围上。   柏远恼火,“都扯什么呢!我可在认真读书!哪有功夫惦记什么姑娘的?”   周遭起哄,“咳咳,读书,谁信呢!”   其中一人点破,“老夫人和平阳侯都不在,谁管你!”   柏远哼道,“信不信由你,我三嫂管得严着呢!日日查功课呢,不可以吗!”   一群人都在笑他,还有吵着太阳从西边出来的。   肖玄正好路过,脚下微微滞了滞,柏远的声音他听得出,也从柏远口中听到了“三嫂管得严这一句”,目光遂不由朝柏远看去。   人群中,只有柏远一人,还有一群苍月京中的世家公子哥。   柏远也恰好看到他,热忱招呼,“肖世子!”   比起这群不信他在认真读书还非要套他话的狐朋狗友,柏远宁肯借肖玄脱身,当下便朝周遭道,“不说了不说了,我同肖世子许久不见了,晚些再来寻你们。”   柏远借机离开,原来那群围着他转的公子哥也一哄而散,没什么好聚的了。   “今日幸好见到你了,不然还不知道要被他们询问多久!”柏远朝他唏嘘。   早前一道喝过酒,打过火锅,又一路回京,柏远同肖玄算得上熟悉,柏远恍然大悟道,“肖世子,近来京中各处都未见到你,我还以为你离京了。”   肖玄淡淡笑了笑,避开话题,“自己一人?”   柏远摇头,笑着应声,“我妹妹也来了,不过同旁人一处呢。”   肖玄轻轻点了点头。   只是柏远并未提起苏锦,肖玄也没多问。   他上次见她是正月十五元宵节那天晚上,一处在宝胜楼顶层的露台饮酒赏热闹街景,而后他站在街道上的角落抬眸看了她许久。   再往后,他能避开时皆避开。   到眼下,已是三月十九迎春会了。   柏远都以为他离京。   “你三嫂近来还好?”他想,似是问起也不为过。   柏远果真未上心,他们早前一道回京,三嫂同肖世子也熟络,柏远叹道,“精神不似早前好了,听陶妈妈说夜间睡得不怎么踏实,白天便不怎么有精神……”   肖玄微顿。   他还想再听他多说两句,柏远笑道,“等三哥回京便好了。”   肖玄嘴角扯出一丝笑容,“也是。”   “肖世子,我去寻妹妹去了,日后见。”柏远拂袖拱手。   肖玄还礼,目送柏远的身影消失在苑中。   今日宫中盛情相邀,肖玄不得不来,其实也并非不得不,而是他已经向苍月殿上请辞,过几日便要离开苍月,再来便是经年。   他是想,许是日后再无机会见到苏锦,今日她或许在。   但依刚才柏远所说,苏锦应当没有来今日的迎春会。   “走吧。”肖玄忽得失了兴趣。   肖玄身后的心腹轻声道,“苍月不是在同巴尔打仗吗?国中怎么还有心思办这样的迎春会?”   今日人多,肖玄心腹看得头皮都发麻了,不免抱怨。   肖玄轻笑,“苍月自诩天/朝/上/国习惯,何时将临近诸国放在眼中,你信不信,便是北关丢了,苍月这位殿上连眉头都不会皱一皱。”   心腹叹道,“怎么会?北关这么多驻军和百姓在……”   肖玄低声道,“这些,在苍月国君眼中,都不可与权利同日而语,你想想,自我们来苍月的这段时间,苍月朝中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权利收回了国君手中?”   还真是,心腹似是明白了些。   肖玄又道,“如今,平阳侯和许昭若是都死在北关,苍月的国君才可高枕无忧……”   心腹倒吸一口凉气。   “走吧,人多眼杂,没什么好赏的。”肖玄噤声。   马车停在大门外不远处,今日迎春会人山人海,不禁紫薇园里满是人,就连来紫薇苑的路都悉数被堵死,宫中特意给他留了位置,否则同旁人一样,马车都进不来,要走出很远到前方三个路口才能陆续见到马车影子。   肖玄掀起帘栊,刚上马车,马车还未来得及起驶出,就忽得停了下来。   肖玄抬眸,之前早前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折回,一脸惊慌。   “出什么事了?”肖玄示意他放下帘栊慢慢说。   那人单膝跪下,低头道,“世子,苍月北关出事了,朝阳郡驻军中了巴尔军中埋伏,其中一只全军覆没,率军之人是许昭,许昭与部下皆战死沙场……”   肖玄骇然,许昭不是同柏炎一处的吗?   遂问,“平阳侯呢?”   那人继续,“黄龙关一役后,平阳侯整合了禁军和朝阳郡驻军,尧城驻军快速反扑了巴尔军队,将巴尔军队逼退至北关以北五十余里的地方,而后又让军中分了两军佯攻,自己带了五千精锐偷袭了巴尔主帅哈纳平胡的大帐,取了哈纳平胡的首级。”   肖玄怔住,柏炎这是釜底抽薪。   那人也抬眸看他,低声道,“回撤的时候,遇上了北关的倒春寒,大雪封山,平阳侯和随行的侍卫没回得来……他的副将带兵一直在北关五十余里处搜寻,已经寻了十余日,仍无踪迹,据闻,应当是寻不回来了……”   大雪封山十余日……   肖玄脸色微变。   巴尔的极端气候,便是巴尔族人遇到大雪封山,都未免能在山中坚持十余日,更何况恶战之后的柏炎一行。   肖玄心中迅速盘算着,是真有这么巧合的事,还是都是柏炎早前计量好的?   他在巴尔的地界上,还连哈纳平胡都能斩杀,他这么有本事,却深陷大雪封山中出不来?   肖玄一时也无法判断此事真假,眉头拢紧,“消息属实吗?”   那人低头,“千真万确,而且,还有一事……”   肖玄总有不好预感,那人抬头,“平阳侯的母亲许老夫人死了……小道消息是说,有人拿了圣旨,要带兵入府中逼死许家,最后许老夫人自刎在许府门口,才没有人再敢入内……”   许老夫人……   肖玄低眉叹了叹,他在柏炎成亲当日见过,转眼才不到一年时间,苍月京中天翻地覆。   忽得,肖玄心头一僵,突然想到苏锦。苏锦已经七个多月身孕了,若是知晓柏炎死在北关,许老夫人也过世……   肖玄心中有些不敢细想。   “去平阳侯府!”放下帘栊,肖玄吩咐一声。   听他的语气,驾车的人不敢马虎。   紫薇苑到平阳侯府大约半个时辰路程,肖玄一言未发。   等到平阳侯府,伸手撩起帘栊,刚想下马车,又忽然驻足,这么大的事,是否当由他来告诉她?   还是,应当多还她几日安宁?   许是,这几日就寻到柏炎踪迹?   “世子?到平阳侯府了。”心腹见他愣住,既不下马车,也没有要放下帘栊的意思。   肖玄转眸看了看他,心中飞快斗争着。   稍许,肖玄看了看平阳侯府那几个烫金的大字,轻声道,“走吧,不去了。”   心腹诧异。   肖玄放下帘栊,轻声朝马车中的先前那个探子道,“守在平阳侯府门口,若是平阳侯夫人出府,来告诉我一声。”   探子莫名应好。   他惯来探得都是国中和军中的大事,这回,怎的让他来守着平阳侯夫人?   ……   宫中,邱遮快步。   心中眼下定是出大事了,否则陛下不会如此明面传召他入宫,他是平阳侯心腹,陛下平日绝对不会如此失分寸。   当下,内侍官见了他,直接迎上前,“邱大人,陛下说您来了就直接入内,不必通报了。”   邱遮不敢怠慢。   远处,一怀中揣着拂尘的内侍官朝邱遮的方向看了看,待确定那人是邱遮,才转身。   既而在外苑遇见早前苏锦在宫中见过的那个宫女,轻而快得道,“想办法送信出去,邱遮是殿上的眼线。”   宫女也不敢耽误。   怀中揣了拂尘的内侍官这才折回了先前的当值处,他叫四平,是在御书房附近当值的内侍官,亦是侯爷放在宫中的眼线和心腹。   邱遮入内,应是还未出来。   邱遮早前可是侯爷的心腹,四平心中慌乱。   ……   御书房中,邱遮拱手。   容鉴已等不及他上前,自己从龙椅上起身,踱步到他跟前,“北关大雪封山,柏炎在斩杀了哈纳平胡之后在大雪封山中失踪,十余日都未走出来,这个消息是真是假!”   这个消息对他太过重要。   黄龙关一役,许昭身死,许家剩下的要不是老弱病残,要不就是那个不成气候的许朗,许家大势已去。   若是柏炎真死在巴尔,那他真的可以高枕无忧了   但此事太过蹊跷,他是没想到柏炎会兵行险著,偷袭哈纳平胡的大营,这样有胆有谋的柏炎,他更不敢留,只是取了哈纳平胡首级,柏炎人便失踪,要么,是厮杀一番后,确实没有出路了,要么,就是一早布好的局,那他需得好好对付。   容鉴朝邱遮道,“去查,你在平阳侯府所有能调用的资源都去查,朕要一个确切的答复。”   “是!”邱遮拱手。   “还有。”容鉴唤住他,“再去套苏锦的话,朕一定要知道柏炎生死。”   邱遮应是。   ……   叶府中,叶浙匆忙入苑中,脚下脚步不停。   老爷子急事唤他,必定是出了大事。   果真,见他入内,老爷子面上的神色都是紧张,“今日有消息传回朝中,北关出了事,你可有收到柏炎的消息?”   柏炎的消息?   叶浙摇头,早前柏炎出征前便说过他的人中有内鬼,他暂时判断不了是谁,所以不会轻易往京中传递消息,老爷子这话的意思是?   叶老爷子将手中的书信递给他,“柏炎出事了,他去追杀哈纳平胡,勿入大雪封山之中十余日,那边的禁军和驻军全都在寻他,就连柏子涧都一直未走,也不肯走,除非是他设得套,否则这人……怕是没了……”   叶浙脸色煞白,“爷爷,我没有收到过柏炎的消息。”   叶老爷子脸色铁青。   ……   顾府内,顾云筑刚从迎春会回府。   他早前养的蛐蛐放在书房那苑中了,顾云筑路过书房,见大哥书房的门并未关好,书房中的说话声传来。   他也不知道今日怎么的,平日里他是对朝中和军中的时一分兴趣都没有,眼下,却冷不丁凑上前去听了听,正好听到有人道,“那小将军,这么说,平阳侯是死在北关附近了?”   平阳侯死了?顾云筑心中一惊,手中的蛐蛐笼没有拿稳,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   “谁!”顾云峰警觉。   当家心腹出来抓人,却见是顾云筑。   顾云筑吓得心惊胆颤,“哥……”   顾云峰眉头拢紧,今日换作府中旁人,便不能留了。   顾云峰看了看顾云筑,怒道,“出去,今日的事敢说出去一个字,我就打断你的腿。”   顾云筑连忙起身,“知道了,大哥。”   顾云筑一面收拾蛐蛐笼子,一面心中叹道,柏远的三哥死了?   蛐蛐早已不知去了何处,顾云筑也浑然不觉。   天哪!   顾云筑心头皆是惊愕。柏远那小子若是知道,该……   ……   京中回南阳路上,马车已走了大约四五日。   由得朝中有事,殿上多留了他几日,直到四五日前,他才请辞离京。   路上驿馆落下,驿馆掌吏方才将他安置好,便有南阳王府的人匆匆来寻,“世子,出大事了!”   罗晓接过他手中的书信,快速扫了一眼,眼中霎时便僵住。   大雪封山,失踪十余日,柏炎当是在巴尔出事了……   罗晓轻捏眉心,既而烦躁将手中的信笺揉成一团。   这个时候,柏炎出事!   京中会生乱,平阳侯府会生乱,罗晓心中犹若一团乱麻!   罗晓朝身侧的小厮道,“备马车,连夜赶回京中。”   小厮不敢耽误,撒腿跑开。   罗晓眉头拢紧,柏炎在北关的消息只要一传出,无论柏炎是死是活,京中必定暗潮涌动,而这暗潮涌动的重心,便是平阳侯府。   瑞盈和苏锦,柏远尚在京中。   苏锦已经七月多月的身孕,这个时候不能出乱子,大人和孩子都有危险。   柏远和瑞盈未经世事,光是苏锦出事,都他二人都必定手忙脚乱应付不过来,怎么应付得过来京中这些尔虞我诈!   平阳侯府这些年在京中威望甚高,压了不少牛鬼蛇神,但柏炎在,这些牛鬼蛇神就作不起来,但眼下柏炎失踪,生死未卜,光是平阳侯府对门的东湖别苑便有一个觊觎的。   这京中,明眼人谁会看不出来?   殿上是拿柏誉来制衡柏炎,甚至搬到柏炎的,眼下柏炎出事,头一个出来兴风作浪的恐怕就是柏炎这个二哥。   罗晓遂又唤了另一人入屋中,“不要备马车了,叫上侍从,连夜骑马回京。”   “是!”小厮应声。   ……   东湖别苑内,柏誉朝前来的内侍官拱手,“公公!”   柏誉自然认得这是殿上身边行走的内侍官,也就是早前初次领他入宫的内侍官。   入夜了,内侍官还来了府上,应是不寻常之事。   内侍官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虚礼,遂上前,凑到他跟前,轻声道,“侯爷哪,陛下有几句话让奴家转告侯爷,侯爷可得记清楚了,记清楚了便应猜得到该如何做了。”   柏誉应声。   内侍官附耳,柏誉眼中的神色由意外,到错愕,到震惊,直至内侍官说完,他眼中的诧异都未敛去。   内侍官轻咳两声。   柏誉才回过神来,“公公恕罪。”   内侍官又道,“陛下的话,奴家已经稍到了,至于侯爷要如何做,陛下说,全凭侯爷自己做主。”   柏誉拱手。   “奴家还要回宫中向陛下复命,侯爷勿送了。”内侍官离开。   柏誉果真没有再送。   柏炎死在北关了,这平阳侯府内,能和他一争的,只有柏远和苏锦腹中的孩子了。   柏誉喉间咽了咽。   “来人。”他轻唤一声。   有小厮入内,“侯爷有何吩咐。”自从有英国公照拂,这东湖别苑当中的奴仆都换了一茬。   柏誉朝他道,“备马车,我要去英国公府。”   小厮应是。   “还有……”柏誉朝小厮轻声道,“留意平阳侯府中的一举一动,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告诉我。”   小厮应好。   马车上,柏誉想起早前在盛家的时候,柏炎朝他说的那翻话。   ——你可知朝中,军中,临近诸国当中,每日想要杀我的人有多少?每天盼着我死的人又有多少?   ——你认为平阳侯府高高在上,我再京中呼风唤雨,作威作福,但你可知平阳侯府每日都在风口浪尖的位置上,你认为平阳侯这么好做!   ——从今往后,你再不是我二哥,这平阳侯的位置你若要,就凭本事来拿!   柏誉撩起车窗上的帘栊,夜色漆黑如墨,明月如钩,照在马车中,他脸上,似是渗人的惨白。   柏誉嘴角微微勾了勾,轻声道,你战功赫赫又如何?再厉害又如何?   如今,赢到最后的人是我。   ……   叶浙来了平阳侯府,偏厅中,柏远迎了上来,“叶大哥,这么晚来府中可有何事?”   叶浙起身看他,“嫂夫人呢?”   柏远笑道,“三嫂今日不怎么舒服,一早便歇下了,叶大哥有事就同我说吧。”   叶浙迟疑看他。   柏远又道,“如今三嫂身子越渐重了,府中要操心的事也多,娘和三哥都不在京中,我这个做弟弟的,自然要帮三嫂分担些,叶大哥,你若有事,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柏远满眼期许。   叶浙欲言又止,遂又敛眸。   “叶大哥,可是出什么事了?”柏远心中愈发不安。   叶浙抬眸,当下,却不知如何开口。   柏远脸色都沉了几分,心中犹若跌落深渊冰窖。   三哥帅军出征,是讨伐朝阳郡去的,这段时日他与瑞盈在三嫂面前都尽量安心笃定,但其实娘亲的娘家就是许家,他心中不可能一丝担心都没有。   而眼见叶浙如此,柏远心中的担心就似梦魇一般,从心底深处浮出水面。   叶浙微微咬了咬唇,“柏远,我同你说,但你一定要忍住。”   柏远木讷颔首。   叶浙轻声叹道,“黄龙关一役,许昭中了巴尔人的埋伏,已经殉。国了。”   柏远脸色忽得青了,没有说话。   叶浙看了看他,不得不继续,“有人假传圣旨,许老夫人她……”   叶浙哽咽。   柏远眼中氤氲似是关不住一般,簌簌下落,语气中却是淡定,“娘亲怎么了?”   他心底心中最不愿,最不敢,也最不能接受的一幕,好似在叶浙的口中化为现实——“许老夫人为了护许家上下,拔剑自刎了。”   柏远眼圈和鼻尖一红,不停摇头,“不会的,娘亲不会的,娘亲怎么会……娘亲怎么会……”   柏远终究不过十七八岁的孩子,当下,一面摇头,一面就似走丢的孩童一般,话都说不清楚,只会反复重复一句话,“娘亲不会的。”   叶浙心底犹若刀割,“对不起,柏远……”   柏远哽咽得似是说不出话来,整个脸色从先前的铁青,煞白,到眼下好似窒息一般憋得通红。   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叶浙若剜心蚀骨。   叶浙只留意到了柏远这里,却不想,屏风后,脚步声传来。   叶浙震惊回眸。   苏锦撑着腰,从偏厅的屏风后慢慢踱步而来。   叶浙僵住。   她从偏厅的屏风外来,那先前的话,苏锦应当都听见了。   叶浙握紧拳头。   苏锦缓缓抬眸,语气轻且缓的问道,“柏炎呢?”   柏远亦止住了哭声,转眸看他。   叶浙忽然间只希望这一刻永远不会来,却又不得不面对现实,“嫂夫人……”   苏锦眼中氤氲,鼻尖微红,轻声道,“说吧,我受得住。”   叶浙眸间颤了颤,哽咽的声音道,“柏炎斩杀了哈纳平胡,但孤军深入,遇到了大雪封山,已经过去十余日了……”   “你是说三哥怎么了?”柏远不敢相信,这接连一串串的打击,似是要将他心底重重击碎。   叶浙低眉,“大雪封山十余日,若是寻不到人,柏炎……许是死在巴尔了……”   柏远伸手捂住嘴角,整个人似是都楞在原处。   叶浙转眸看向苏锦。   苏锦没有说话,喉间微微咽了咽,淡淡垂眸,   修长的羽睫倾覆,颤颤眨了眨,下一刻,呼吸声似是重了几分,一手撑着跟前的桌面一侧,一手撑着腰。   “嫂夫人……”叶浙的惊呼声中,苏锦慢慢滑落坐下。   “三嫂!”   “嫂夫人!”   耳边是柏远和叶浙的声音,还有青苗和白巧的惊呼人,但慢慢的,苏锦似是都听不到了,脑海中反复回想的只有一句话。   ——哥哥会平安回来的,你和孩子也要平安。   苏锦额头冒起冷汗,失去意识前,死死拽住不知谁的手,力尽沉稳道,“唤大夫来,快去,孩子,保住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京中不太平,之前埋的伏笔也要收啦,大家再忍忍   苏锦的这里的事情还比较多   ————————————————————   两更一起,明天周末了,可以启动三更了   今天去做了美瞳线,睁眼都很困难,终于写完今天的了希望不要影响明后两天三更的节奏   ———————————————————————————感谢在2020-06-2822:57:27~2020-07-0322:49: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29127474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想吃芒果沙冰、小蜻婷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虞晗20瓶;小蜻婷10瓶;小―han、星子、Saraph、水深火热5瓶;腱小宝4瓶;27428371、猫猫3瓶;Morel、Min天、奈何、zyy123456、江江很炸毛2瓶;白马非马、^_^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7章 一波未平   苏锦醒的时候,魏长君正守在一处。   见她微微睁眼,魏长君先前悬起的一颗心才似沉了下来,“阿锦……”   苏锦眨了眨眼,轻声唤了声,“长君。”   魏长君叹了叹,握着她的手,温声道,“放心吧,太医来看过了,你和孩子没事……”   苏锦修长的羽睫似是颤了颤,如释重负,也不开口问了,只是下意识伸手抚上腹间,才觉些许踏实安稳。   孩子平安……   平安就好。   ——你和孩子也要平安。   她答应过柏炎的事,怎么能食言?   她想撑手坐起来。   魏长君伸手扶她,一面拿了引枕给她靠着,一面轻道,“太医说了,孩子心疼你,不想这么早出来,但是你也需好生休息,勿想旁事。”   分明是宽慰的人的话,但自魏长君口中说出,却温婉有力。   苏锦嘴角牵了牵。   待她坐起身,魏长君便又朝她道,“阿锦,你自己千万要放宽心,柏炎眼下只是失踪,又不是一定不会回来了,你不知道他命有多大。早前西戎来犯,他时任军中左前锋一路统帅,当时整个军中都中了西戎埋伏,他带领的左前锋这一支要拼死拖到最后,给军中主力撤退的时间,最后这一支全军覆没,才将军中主力给救了回来,当时都以为柏炎死了,军中连他尸骨都未寻到,到最后,你猜怎么着?”   魏长君微微道来,便是战场上这等血腥残酷之事,也被她轻描淡写化去。   苏锦摇头。   魏长君道,“战到最后一人,他不想死在对方手中,也不想挥剑自刎,便跳崖了。”   “跳崖?”苏锦拢眉。   魏长君叹了叹,轻笑道,“谁都没想到,他就这么在悬崖峭壁上的树上挂了好几日,最后自己爬了上来,你若问他,他便同你说,既然都是死,那他便要赌一码,他能活……”   苏锦眸间氤氲,亦知魏长君是宽慰之词,但这样的话,这样的事,柏炎做得出来。   早前他与她在林间遇到凶兽袭击,他便是如此将她推下了缓坡,自己引着凶兽去了林中深处,不计后果。   最后,他亦活了下来。   “所以……”魏长君仍旧握着她的手,莞尔,“军中一日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无论旁人怎么说,我便一日不信柏炎死了,他的命可大着,阎王都不收。”   明知魏长君是说辞,苏锦还是嘴角勾了勾。   ——除非亲眼见到我,什么都不要信,我会安稳回来的。   苏锦淡淡垂眸。   魏长君再叹道,“阿锦,为了柏炎也好,孩子也好,你都要好好的……”   苏锦轻轻点头。   见她应是被自己说通,魏长君心中终于松了口气。   “柏远和瑞盈呢?”苏锦声音很轻,似是仍没什么力气。   魏长君道,“和叶浙一道,在外阁间呢。”   “他俩还好?”苏锦担心他二人。   柏炎生死不明,母亲和许昭一个自刎,一个战死沙场,她是怕柏远和瑞盈受不了。   魏长君也不瞒她,“两个也还都是孩子,哭了大半日了,方才我进屋的时候,还哭着。”   苏锦心中如同钝器划过。   母亲不在了,柏炎也失了踪迹,如今柏远和瑞盈能依靠只有她。苏锦伸手掀起锦被,想要下地。   魏长君微微拢了拢眉头,“阿锦,你能下地吗?”   苏锦点了点头,温声应道,“我没事。”   这个时候,柏远和瑞盈最需要她。   她应当在他们身边。   魏长君扶她起身。   躺了半日,苏锦脚下微微有些发软,魏长君眸间担心。   下了床榻,魏长君扶她出了内屋。   柏远和瑞盈都愣住,两人的眼睛哭得肿得如同桃子一般,叶浙正为难着,见到魏长君扶了苏锦出来,目光担心看向苏锦。   柏远和瑞盈也都诧异唤了声,“三嫂……”   苏锦莞尔,“我没事。”   柏远和瑞盈的哭声似是才止住。   魏长君踱步向叶浙,“让阿锦和柏远,瑞盈待会儿吧,你我二人先回府。”   才失了母亲,兄长又失踪,眼下,能安慰柏远和瑞盈的人只有苏锦,他们二人在,反倒不如让他们一家人在一处。   叶浙会意。   “嫂夫人若是有事,让人来府中唤我和长君,我们随时到。”叶浙出声。   苏锦感激,“叶浙,长君,多谢你们二人。”   若不是他们二人,昨夜她晕倒,柏远和瑞盈,还有府中许是已乱成了一锅粥。   魏长君拥她,“柏炎会平安回来的。”   苏锦轻“嗯”了一声。   青苗去送叶浙和魏长君。   外阁间内,只剩了苏锦和柏远,瑞盈两人。   “三嫂……”两人是强压着眼泪,方才叶浙便是如此劝的,他们若是哭,三嫂见了会更难受,三嫂腹中还有孩子……   苏锦却淡淡笑了笑,在小榻上落座,“过来吧。”   柏远和瑞盈微怔。   苏锦抬眸看向他二人,“难过就好好哭一场,憋在心中才最难受,母亲不在了,我亦想她,”   苏锦言罢,瑞盈先忍不住,早前一直咬紧的下唇,猛然颤了颤,扑向她怀中,跪坐在靠在她膝盖一侧,“三嫂,我想娘,我想娘亲,我早前不应当同她吵,只要娘亲还活着,我什么都听她的,我再不会同她顶嘴,不同她吵架,她说什么我都听,都照做,三嫂……”   苏锦伸手揽过她。   此时,最好的劝慰,便是同理,便是听她说完心中的话。   苏锦抚了抚她头顶,“我在,我都听着。”   瑞盈更泣不成声,“三嫂,我想娘亲,我好想娘亲……”   苏锦拥她。   她的怀抱温暖而踏实,瑞盈渐渐止了说话声,只剩抽泣声。   苏锦一直拥着她,良久,才从抽泣化作哽咽,“三嫂,我好怕,我怕三哥他也不回来……”   苏锦的声音温和而有力,“他会回来的,家中还有你们在,柏炎会平安回来的。他从未失信于我,眼下也不会,即便他不在京中,也一定在费尽周折回京的路上……”   苏锦轻声道,“我信他。”   瑞盈抬眸看她,苏锦轻轻将她耳发绾在耳后,“我们要在京中,好好等他。”   瑞盈颔首。   苏锦这才抬眸看向柏远。   自先前起,柏远便没有再哭过了。   从瑞盈扑到苏锦怀中起,柏远便噤了声,只是咬紧下唇看向她们二人。   瑞盈想说的话,都是他想说的。   瑞盈说出了他心底所有对娘亲的想念和愧疚。   但他和瑞盈不同。   瑞盈是姑娘家,三哥不在京中,他便是家中的顶梁柱。   方才三嫂的一袭话,一番宽慰,都越加让他想明白一件事情,他应当保护好三嫂和瑞盈。   柏远收起了眼中的泪意,再未让眼泪掉出来半分。   苏锦抬眸看他时,他亦凝眸看向苏锦,“三嫂,我会照顾好你和瑞盈的,一直等三哥回来。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   苏锦见他眸间尚有氤氲,淡淡开口,“阿远,我信。”   柏远微怔。   苏锦继续道,“同信你三哥一样信你。”   柏远咬紧牙关,先前分明都忍住的泪水,似是这一刻有些决堤,又不想苏锦和瑞盈看见,转身出了苑中去。   正好与丰巳呈撞见。   “四爷……”丰巳呈诧异。   柏远没有说话,径直出了苑中。柏远的性子冲动,又爱闯祸,丰巳呈怕他冲动出事,目光瞥向屋中的苏锦,见苏锦点头,丰巳呈遂跟了上去。   屋顶上,长翼仰首垂眸。   老夫人过世了……   长翼轻轻摘下面具,露出那张和柏炎生得近乎一样的脸。   他是侯府的暗卫,从小训练,到如今已诸事都不会流泪。   他一直跟在老夫人身旁,看老夫人在京中斡旋的诸多手段,也看老夫人为了府中的委曲求全,老夫人的心思惯来细致,此番,应是早就料到的,多事之秋,这个时候许老将军又过世,许家难以太平……所以老夫人离京的时候,才会将平安令牌交托给夫人……   长翼不会哭,但鼻尖微红。   老夫人是一早就知晓,许是回不来了……   三月下旬,凉意却如寒冬腊月。   长翼阖眸。   ……   瑞盈哭累了,就在清然苑内屋的小榻上入睡了。   哭了一整日,眼睛肿得都快睁不开。   似是眼下,在苏锦这处才安然入睡。   白巧抱了被子来,苏锦轻手轻脚替她盖上,白日里哭累了,眼下被子盖在身上也没有醒过来,苏锦朝白巧吩咐道,照看好瑞盈。   白巧颔首。   苏锦撩起帘栊出了内屋,又从外阁间中出到苑中,透透气。   昨日听到老夫人过世消息,陶妈妈当场就伤心过度晕过去了,眼下白巧在屋中照看瑞盈,她不放心柏远,先是让丰巳呈跟着,晚些又让青苗去了趟柏远苑中,她今日一日未吃东西,腹中辘辘,玉琢去小厨房备吃食,眼下,便只有苏锦一人。   其实一人也好,她亦需时间好好消化这两日突如其来的事情。   许昭战死沙场,母亲拔剑自刎,柏炎在北关失踪,朝阳郡的事情一定不像表面上看去的这般简单。   柏炎一定要北上斩杀哈纳平胡一定有他背后的原因。   这京中,也一定有双手在背后推波助澜。   如今柏炎失踪,反倒让眼下的局面处于微妙的平衡,这双手也不会正面打破这道平衡。   这双手,会比她更着急确认柏炎的生死。   所以,也会频繁来此处试探她。   所以,大凡来此处问起柏炎是否有消息的,一定都不是柏炎的人,而担心柏炎生死的人,诸如叶浙和魏长君是绝对不会在她这里套话的。   苏锦心中更加清明了几分。   这往后几日,平阳侯府应当都不会清净,京中也会有诸多猜忌。   她应当寻一处暂避。   不知为何,她忽得想起了早前在容光寺遇见了安平。   苏锦脚下微滞,容光寺是处暂避的好地方。   长翼一直在屋顶看她,见她忽然停住,眉头皱了皱,以为她腹痛,当即跃身下了屋顶。   “夫人。”长翼上前。   苏锦缓缓转眸看向他,不知为何,眼中隐约有些湿润。   苑中并无旁人,苏锦喉间咽了咽,“长翼,摘下面具我看看。”   长翼微怔。   忽得,似是明白过来何意,遂缓缓伸手,摘下面具看她。   熟悉的脸映入眸间,苏锦良久没有移目。   长翼也未动弹。   许久之后,苏锦微微垂眸,淡淡笑了笑,“多谢了,长翼。”   长翼脱口而出,“夫人,侯爷会平安的。”   苏锦莞尔,“我知道,我只是有些想他了。”   长翼微微垂眸。   ……   过后的几日,苏锦带了柏远和瑞盈一道去了容光寺小住。   邱遮一连上门几日,侍从都道夫人和四爷,大小姐还会回复,到第四日上头,邱遮猜想苏锦是特意避开了。   邱遮寻了隐蔽的场合到京中复命,拱手道,“陛下,夫人翌日便带了家中去了容光寺小住,说是给老夫人做法事,眼下还未回府。若是此时追去容光寺打探,怕是会让夫人心中起疑,日后更不方便问旁的事情。”   容鉴伏案撑手,垂眸淡声,“朕倒是越发觉得她聪明,这个时候能撵到容光寺去打探消息的人,一定怀了旁的心思,她很好辨认。”   容鉴轻哂,“这个苏锦,倒是越发让朕有兴趣了。”   邱遮抬眸看他,“那陛下,侯爷的下落还需在夫人跟前打听吗?”   容鉴摆手,“眼下打不打听,已经不重要了,柏炎若在暗处,就将他从暗处逼出来。”   邱遮不解。   容鉴轻笑,“有人比朕急,他虽旁的大能耐没有,小聪明多的是,让他们柏家的人自己对付柏家的人,也不会留口舌。”   柏誉?邱遮猜到。   容鉴嗤了声,“有的事朕不方便做,他方便,出了事也是他们柏家的事,当好戏看吧。”   邱遮敛声。   ……   东湖别苑内,小厮上前,“侯爷,平阳侯夫人带了四爷和大小姐去容光寺,还未回京。”   柏誉心头有些急了。   去了这么久,是有意暂避,免得在京中生事端。   他越急,便越无的放矢。   这京中都在传柏炎身死的消息,她竟也在容光寺耐得住。   这苏锦究竟生了幅什么性子!   她耗得起,他却耗不起。   柏誉眸间黯沉,他只能明日去容光寺探探究竟。   ……   翌日,苏锦却回京了。   罗晓在回南阳的路上折返回京了,幸亏提前送了信来府中,府中侍卫收到信息便将消息送来了容光寺,苏锦当即便带了柏远和瑞盈回京。   眼下柏炎失踪,此时同平阳侯府走得近,都会被猜忌。   更何况,罗晓是离京后又折返的。   这个风口浪尖上,罗晓绝对不能出现在平阳侯府,届时平阳侯府和南阳王府都会有麻烦。   苏锦在京郊十五里处的十里亭等罗晓。   约的晌午,还有一刻钟。   空中忽得下起了暴雨,苏锦拢了拢眉头。   十里亭处路过的商旅很少,但暴雨一至,对面便有避雨的马车驶来,停在十里亭前。   平阳侯府的侍卫在前,对方不敢直闯。   那侍从上前,拱手道,“我们是庐阳郡王府的侍从,正好路过,马车有些漏雨,想在此处避雨,还请夫人融通。”   庐阳郡王府?   苏锦兀得想起周穆清来。   周穆清早前同柳致远和离,便同庐阳郡王世子走到了一处,且越发不怎么顾忌,就在京中顶着庐阳郡王世子外室的身份,高调行事,越发张扬。   苏锦瞥目看向对面的马车。   果真马车中的人似是等的不耐烦了,撩起帘栊来看。   映入眼帘的却是亭中端坐的苏锦。   丫鬟诧异,赶紧放下帘栊,支吾道,“夫人,亭中是平阳侯夫人。”   周穆清正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弄得烦躁不已,衣服都湿了,前面就是十里亭,她说是借个地方避雨,其实就是想将人赶出去,她在马车中,并未朝外看去,心中还在抱怨,怎么赶个人都花这么久,身侧的丫鬟却道是平阳侯夫人。   周穆清愣住,一时不知当拿出什么表情。   早前她是怕过苏锦的。   眼下也怕。   但转念一想,周穆清心中又忍不住冷笑,听说柏炎都死在边关了,一个空壳子的平阳侯夫人又有什么好怕的。   如此一想,周穆清心中的优越感又回来了。   正深吸一口气,等着侍从回来回话,那侍从却尴尬回来复命,“夫人,平阳侯夫人说……不方便……”   不方便?!   周穆清才将回来的优越感只觉忽得受到了挑衅,当下脸色就有些难看,“什么叫不方便,这十里亭是她平阳侯府的吗?先来后到也不是这样用的吧。”   马车外的侍从还在被雨淋着,周穆清如此说,侍从也为难。   十里亭就有平阳侯府的侍从和暗卫守着,他们亦不好入内。   婢女亦道,“夫人,要不我们先去前方吧。”   婢女不好说,她只是庐阳郡王世子的外室,就算近来在京中如何高调,对方可是平阳侯夫人,这么冲突,世子又不在……   婢女是怕她吃亏。   侍从也不吱声了,觉得婢女说得是,周穆清却撩起帘栊,恨恨看了亭中坐着的人一眼。   她今日就还不信了,苏锦能不让她入内躲雨。   当下,“打伞,我要下车。”周穆清吩咐。   婢女和侍从都愣住。   “没长耳朵吗!”周穆清吼道。   婢女只得照做。   眼见婢女撑伞,周穆清在伞下朝十里亭方向来。   苏锦心中有些恼火。   当不当正不正在这里遇到周穆清,她方才是想打发了她走最好……   罗晓还有一刻钟便到,她在这里见罗晓的事不能被旁人知晓。   但眼下,周穆清似是铁了心要在此处与她冲突。   一刻钟的时间很快过去,苏锦皱眉看向周穆清。   天下着大雨,周穆清在伞下款款而来,婀娜的身姿,处处透着特意,尤其是盛气凌人的表情,当真是拿自己当成了正紧的庐阳郡王世子夫人。   苏锦垂眸,需尽早将周穆清打发了。   眼见婢女撑伞到了十里亭前,苏锦抬眸,见周穆清披着斗篷,在伞下朝她道,“平阳侯夫人不会如此小肚鸡肠吧,眼下的雨下这么大,我们府中的马车又露水了,想在十里亭中暂避些时候,等雨势小些便走,有什么会碍着平阳侯夫人的!”   这话的挑衅意味重了些,丰巳呈和长翼都循声上前。   周穆清愣了愣,身后的庐阳郡王府侍从也上前。   周穆清心中遂踏实了许多,“夫人,是不是要管好自己手下的人,就这么随随便便出来咬人,是不是丢平阳侯府的人?”   只有狗才是咬人,丰巳呈恼火。   苏锦端起水杯,看了看她,知晓让她自己走是不可能了。   “丰巳呈,掌嘴。”她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看都未多看她一眼。   周穆清以为自己听错,丰巳呈却早就等一日等许久了,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前果断‘啪’的一个大嘴巴。   周穆清被扇懵,直接愣愣看她。   周穆清身后的侍卫也愣住,赶紧上前。   周穆清是世子在京中的外室,周穆清人本就高调,亦在京中做了不少欺凌旁人的事,这些侍卫其实也并不喜欢,只是她是世子身边的人,他们是奉命来保护夫人安全的,眼下夫人被打,他们难辞其咎,就怕平阳侯夫人这里还有过激的行为。   “你!你敢打我!”周穆清难以置信。   这段时日在京中,谁不见了她都恭敬礼遇,她苏锦,一个就要过气的平阳侯夫人凭什么!柏炎一死,她真当自己是早前那个金贵的平阳侯夫人吗?   “打你怎么了?”苏锦淡声,“你一个京中的外室,在我面前嚷嚷,吓到我腹中的孩子,我打你一巴掌算轻了,丰巳呈,她再聒噪,再给我打,打到她不说话为止。”   “你!”周穆清脸都气红。   当即在身后的侍从面前抬不起头来,又恼羞成怒朝身后的侍卫道,“怎么,你们一个个都哑巴了吗?”   身后的侍从看向她,又看向十里亭中,都不敢说话。   周穆清气急,遂朝十里亭中道,“苏锦,你就再横这一两日吧,平阳侯死了,你届时又变回一只山鸡!”   话音刚落,丰巳呈都未来得及扇巴掌,柏远恼得拔了身侧侍从的剑,大步上前,“你再说一句我就杀了你,我不管你是不是庐阳郡王世子的外室!”   “柏远!”苏锦出声唤住他。   柏远果真停下来。   丰巳呈还是赶紧抱住柏远,若不是丰巳呈抱住,柏远许是真会拎剑去砍了周穆清。   见柏远真拔剑上前,周穆清吓得后退。   身后的侍卫也围了上来,早前不过是一个耳光的事,眼下,拔剑了。   一瞬间,双方侍从都纷纷拔剑,气氛剑拔弩张。   周穆清又惊又怕,却还不收住嘴,“你!你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你们平阳侯府还有没有王法!”   柏远恼道,“你咒我三哥,辱我三嫂,我杀你怎么了!”   周穆清被他的气势吓倒。   柏远应是真在恼怒上,丰巳呈都险些抱不住他。   “夫人,走吧。”庐阳郡王府的侍从提醒周穆清,对方是平阳侯府,人多势众,他们这里确实寡不敌众。   周穆清也清楚,只是心中实在咽不下去这口闷气,遂一面走,一面回头,临近马车前,又忽得回头道,“苏锦,这一巴掌,连同早前在东宫的,我总有一日要找你讨回来!届时你就等着在我跟前摇尾乞怜!”   柏远怒从中来,“我今日不杀你,等回京中也取你性命!”   丰巳呈死死抱紧。   周穆清心中骇然,赶紧上了马车。   马车驶走,柏远才停止了挣扎。   “四哥……”瑞盈担心看他。   柏远愤恨扔了手中的剑,他才说了要护好三嫂和瑞盈,三嫂今日就被这不要。脸的外室给出言不逊了,他算什么护好三嫂。   柏远恼意。   苏锦正欲开口,正前方几骑披着斗篷前来,应是罗晓来了。   瑞盈扶苏锦起身,那几骑到十里亭前,罗晓摘下斗篷上的帽子,沉声道,“夫人,柏炎失踪,这京中怕有别有用心者,我怕你与柏远,瑞盈,在京中不安全。”   作者有话要说:先来二更,晚点还有一更   ——————————————————   周穆清是□□   ——————————————————   惯例,我们周末都有红包,, 第138章 一波又起   回到平阳侯府,已是黄昏前后。   今日借着暴雨,苏锦同罗晓在十里亭谈了许久。罗晓亦不大信柏炎会在北关失踪,若是失踪,应当也是柏炎有意的。   多好的金蝉脱壳的幌子,若是从北关绕行,许是就在四月底五月初便能回京。   罗晓说完,苏锦心中似是忽然通透了许多。   末了,罗晓亦悄声道,“我也是才听说,曾有人到家中当说客,让我南阳王府不插手柏炎起事之事,夫人,柏炎是有备而来的,不会这么容易出事。倒是夫人在京中要多加小心,我不信柏炎失踪,那有人也一定不信,不管柏炎是生是死,有人一定会想方设法,将柏炎从背后逼出来……”   临到回清然苑中,苏锦还在想罗晓这番话。   朝中之事,罗晓确实比她想得要透彻得多。   躺在床榻上,苏锦辗转反侧。   若是京中不安稳,是不是应当将柏远和瑞盈送出京中,送去云山郡?   眠兰也在云山郡,还能有个照应。   但如此,会不会草率,复打草惊蛇?   苏锦一时拿不定主意。   罗晓并未一道回京,就在京郊二十余里的村子落脚。   暂不方便露面,但若是有急事,能第一时间入京。   苏锦反复斟酌着柏远和瑞盈离京的事,何时入睡的也不知晓……   ******   将近子时,宝胜楼内,柏誉还在同英国公孙子赵泽政饮酒。   自从英国公主动示好起,柏誉同赵泽政便走得迫近。   赵泽政也给了柏誉不少助力。   柏炎不在,平阳侯府在京中的不少好处,英国公都在帮着柏誉鲸吞桑食,最主要操刀的人便是赵泽政。   眼下,柏誉虽不像初来京中时那般窘迫,但若不是平阳侯府有苏锦在,他今日许是已经拿了不少平阳侯府的好处在手中了。   酒过三巡,赵泽政朝柏誉道,“柏誉兄,我这般帮你,若是日后平阳侯府都交到了你手上,你可得照顾着兄弟些。”   柏誉笑道,“那是自然,国公府是我的恩人,泽政兄想要的,我柏誉必定倾囊。”   赵泽政狠狠拍了拍他肩膀,酒意熏熏道,“柏誉兄,我就知晓你最明事理,比你那个三弟好多了,不过,他眼下既然死在边关了,这平阳侯府迟早都是柏誉兄你的。”   柏誉嘴角勾了勾,“承你吉言。”   赵泽政笑了笑,又附耳道,“柏誉兄,你知晓的,我家中有人惯得严,今日约了我那相好的,只有借同柏誉兄你饮酒的机会,出来解解馋……”   柏誉目光滞了滞,还是应道,“我在楼下等你。”   他惯来知趣,这也是赵泽政愿意同他一处的缘由。   赵泽政尚了公主,其实好得是男风,但始终要给天家留些颜面,所以都是私底下鬼。混,也都找好了掩护。   眼见赵泽政搂了那小倌入内后,柏誉才轻蔑瞥了瞥。   赵泽政还要些时候,柏誉自然不愿意在屋外待着,踱步下了宝胜楼,正好路过一处阶梯时,门未掩好,恰好听到内里的侍卫说话,说得将好有‘平阳侯夫人’几个字。   柏誉驻足。   听了稍许,原来是庐阳郡王府的侍卫。   说的正是今日在十里亭遇见平阳侯夫人,平阳侯夫人在十里亭中避雨,庐阳郡王世子的外室不长眼,非要去挑衅平阳侯夫人,结果被平阳侯夫人的侍女张了嘴,打得脸都青了。可这外室偏生不知好歹,又出言不逊,说了些辱没平阳侯和夫人的话,惹得平阳侯府的柏四爷拔了剑,冲着她就来了。当时平阳侯府人多势众,若真是打起来,他们肯定小命不保。也不知这外室是哪里来得丧门星,临走前都还说了要平阳侯夫人好看的话,惹得柏四爷险些追上来砍人,连‘今日不杀你,等回京中也取你性命’的话都说出来了……   几个庐阳郡王府的侍卫是今日憋屈坏了,遂忍不住聚在一处喝酒发泄。   柏誉淡淡垂眸,又听一人道,“这柏四爷当不会真杀了周穆清吧!”   柏誉嘴角勾了勾,慢悠悠下了阶梯。   ******   翌日清晨,柏远来了清然苑中陪苏锦一道吃早饭。   苏锦有身孕在,清晨很早就会饿。   所以每日都起得早,早早便会在苑中用饭。   自从年关前回京后,柏远每日都来清然苑中陪她一道用饭,说说话。   三哥不在,他想多寻些时候陪三嫂。   今日陶妈妈做了青菜粥。   这几日苏锦胃口很淡,旁的都不怎么吃得下,陶妈妈做的青菜粥却合她的胃口。   柏远也跟着吃了不少。   苏锦同他商议,让他和瑞盈离京去云山郡之事,柏远斩钉截铁,“我不走,三哥不在,我得在京中照顾三嫂,我同瑞盈若是都走了,就留三嫂你一人在京中,我不走!”   柏远坚决。   苏锦遂没有再提。   老夫人是早前过世的,但府中尽孝,便一直都是穿的孝衣。   柏远也不例外。   只是头七已过,只是追思,这孝服也都只在府中穿。   见柏远今日换了一身外出的衣裳,苏锦随意问起他要去何处。   柏远笑道,“三嫂可还记得顾云筑?”   顾云筑?这个名字倒是熟悉,顾云筑,顾云峰……苏锦笑了笑,想起是顾云峰的二弟,早前顾云筑同柏远两人斗蛐蛐起了争执,相互放了狗咬对方,实则都是半斤八两,顾云筑装被咬瘸,顾云峰就带着弟弟一路念着柏远到了云山郡讨回公道,结果最后一鞭子打到了她身上,柏炎回云山郡后将顾云峰狠狠揍了一顿,一月才下床……   分明是去年七八月的事,却似隔了许久一般。   见她笑,便是记得了。   柏远道,“这家伙说寻到了‘满满(柏远的狗)’,让我去认,若是,就将满满领回来。”   苏锦讶然,如果没记错,早前就是满满咬的顾云筑……   顾云筑竟然如此大肚?   柏远笑道,平静道,“其实,都是自小到大的玩伴,免不了有时候会磕磕绊绊,斗斗嘴,打打架,也都没想过真要放狗咬对方……”   苏锦亦笑笑,“去吧,陶妈妈昨日说晚上要你烧冬瓜。”   柏远笑着起身,“那我早些回来。”   苏锦颔首,临到他出外阁间,苏锦又莫名唤了声,“阿远。”   柏远回头,“三嫂,怎么了?”   苏锦笑了笑,还是嘱咐道,“近来行事多谨慎些,不要冲动。”   应是说他昨日拔剑之事。   柏远应道,“放心吧,三嫂。”   他应了的事,惯来有数,苏锦亦放下碗筷。   ……   马车已在侯府大门口备好。   见柏远从侯府大门口出来,东湖别苑门口候着的柏誉心腹小厮赶紧上前,“四爷!”   柏远见是东湖别苑的人,目光中闪过一丝厌恶。   早前他还当二哥是好人,但这些时日在京中的举动没有哪一件让他看得过去,若不是三嫂一而再再而三叮嘱,他许是已同二哥撕破脸。   如今三哥生死未卜,他一句关心没有,母亲过世,府中挂着孝,他半分都未过问。   哪里像柏家的人!   柏远眼中厌恶,不准备搭理,正准备径直上马车,小厮却跟上,拱手道,“四爷,侯爷说想您了,想请您过府一叙。”   二哥?想他?过府一叙?   呵,柏远话都懒得讲。   正与正马车,那小厮竟伸手扯了他衣裳,柏远顿时恼怒,“你做什么?!”   他吼了一声。   当即引来了侯府门口的侍卫。   那小厮赶紧握紧了手,收手,朝他赔礼道歉,“四爷,是小的无礼,四爷莫怪,实在是侯爷逼得紧,让小的一定要请到四爷,若是请不到四爷,小的可是回府要吃板子的!”   柏远轻哼,“那你吃你的板子去!”   言罢,掀起帘栊上了马车,也不再管他。   身侧有平阳侯府的侍卫在,小厮面色紧张,也不敢作声,遂回了东湖别苑中。   只是阖上大门,脸上却多是笑意。   柏誉就在大门后,轻声问道,“东西拿到了?”   小厮笑了笑,方才握紧的手中忽得松开,是一枚刻着‘柏’字的玉佩。   柏誉接过,这玉佩的反面还刻了一个‘远’字。   一看便是柏远随身之物。   柏誉又笑了笑,“做得好。”   而后又将玉佩还到小厮手中,轻声道,“知道怎么做了吧?”   小厮冷笑,“侯爷放心,小的定会办妥。”   柏誉唇瓣轻轻抿了抿,柏炎一死,再少一个柏远,能同他争平阳侯府的,就只剩苏锦腹中的孩子了。   也许是个女儿呢?   柏誉眸间瞥了瞥一侧的暖亭,嘴角莫名挑了挑,若是让苏锦给他生孩子,那平阳侯府的一切都会名正言顺到他手中。   柏誉喉结微微耸了耸,想起早前在盛家见过的一抹春色。   ……   晚些时候,瑞盈抱了胖丁来清然苑中陪苏锦一道。   苏锦在一侧翻书。   瑞盈知晓,但凡她心不静的时候便喜欢看书,侯府的书册,三嫂似是都已看过了。   白巧来奉茶。   给她的是红茶,给苏锦的是一杯白水。   苏锦一面看书,一面伸手去够时,胖丁在追苑中的蝴蝶,忽得就朝她手中水杯扑来,瑞盈吓了一跳,档在苏锦身前,而早前放水杯的地方,被胖丁扑到,摔在地上摔碎了。   瑞盈心中大骇,先前胖丁险些就扑到三嫂身上去了。   苏锦却是看着地上的水杯碎片怔了怔。   她从今日柏远离家开始,便有些心神不宁,就是看书也不怎么能静得下心来。   “三嫂,没事吧!”瑞盈心中愧疚,不应当再抱胖丁来的。   苏锦摇头,应了声‘没事’,心思不在此处。   瑞盈心有戚戚,遂抱了胖丁回自己苑中。   看着这地上摔成碎片的杯子,苏锦眸间滞了滞,唤了声,“丰巳呈。”   丰巳呈入内。   苏锦放下册子,“去顾府寻下四爷,若是他还没好,就在顾府门口等些时候,同他一道回来。”   “哦~”丰巳呈不知何故,四爷出门都是带了侍从的,早前夫人也没这般紧张过,可是草木皆兵了?   丰巳呈出了苑中。   长翼亦看向苏锦,只见苏锦眉头拢紧,应是心中在想着事情,没开口说话。   长翼觉得,夫人此刻像极了老夫人。   长翼微微敛眸。   稍许时候,丰巳呈还未折回,苏锦心中越发不安稳。   再晚些,忽然有暗卫回了府中,长翼拢了拢眉头,跃身下了房顶迎了上去。   等长翼折回清然苑时,半张面具下的脸都是苍白的,“夫人,四爷出事了。”   苏锦心中一僵,诧异看他。   她今日心生不宁了一日,而眼下这句话是从长翼口中出来。   苏锦尽量镇定,“出什么事了?”   长翼道,“四爷下狱了,杀人……”   苏锦全然未曾料到,一时眸间都是滞住的。   杀人?柏远怎么会?他不是去了顾家吗?不可能同顾云筑起冲突才是……   苏锦深吸一口气,“杀了谁?”   长翼看了看她,低声道,“周穆清。”   周穆清?   苏锦脸色微变。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来啦~   ——————————   今天眼睛还是不是很舒服,不知道睡一觉起来,明天会不会消肿。   如果可以消肿,明天尽量四更,如果四更不了也会有三更。   会努力更过去的。爱你们,, 第139章 奔走   怎么会是周穆清?   苏锦凝下心神来,回想起昨日在十里亭时,柏远拔剑险些冲上前去刺周穆清,当时周穆清也确实是被吓倒了,此事不假。   但柏远当时是在气头上,今日不会特意绕这么大个弯子,说是去顾家京中的宅子见顾云筑接满满,实则跑去杀周穆清。今晨临出门前,她还特意叮嘱过他谨慎行事,他亦光明正大应声,柏远不是这样阳奉阴违的性子。   苏锦伸手捏了捏下巴。   罗晓昨日便提醒过她,有人会在京中寻事,逼柏炎现身。   她今日不当让柏远单独出门。   苏锦有些懊悔,眉头微拢,“是我疏忽了,今日应当让暗卫跟着阿远的……”   长翼看了看她,沉声道,“夫人,暗卫是可以护着四爷。但若是大理寺当街抓人,暗卫护着四爷便是拘捕,更坐实了拘捕和潜逃罪名。京中也好,朝中也好,能做此事的人,巴不得平阳侯府露出马脚,牵连更多的人在其中……”   苏锦抬眸看向长翼。   长翼继续道,“若真是四爷杀人,暗卫会拦着;若不是四爷杀的人,对方有心,跟去的暗卫也拦不住。我已让人去查案发之事,周穆清是庐阳郡王世子的外室,旁人想杀她也不是容易之事,这京中没几人。”   苏锦垂眸。   她怕的不是旁事,而是庐阳郡王府。   死的是周穆清,周穆清是庐阳郡王世子的外室,由得庐阳郡王纵容,周穆清在京中都越发高调,旁人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庐阳郡王府在京中如日中天,此事闹起来,庐阳郡王世子若是一定要讨回公道,柏远的处境很危险……   有人借庐阳郡王世子之手行事,其心狠毒。   要么是要柏远的命,要么就是用柏远的命逼柏炎现身。   前者,柏远会死。   后者,柏炎会身处险境,私自离军,绕行回京,是坐实的谋逆之心。   苏锦心中飞快计量着。   片刻,苏锦再抬眸看向长翼,“人关在哪里?”   长翼应道,“大理寺地牢。”   大理寺是关押重犯之地,入了大理寺地牢的,很少有再活着出来的……   苏锦微微敛眸。   许昭死了,母亲过世,柏远不能再出事!   苏锦深吸一口气。   长翼眉头微拢,沉声道,“夫人,可要劫狱?”   苏锦看他。   长翼道,“若是要劫,人是能劫出来的。”   长翼笃定。   苏锦方才其实并非没有想过,但诚如长翼所说,旁人巴不得平阳侯府露出更多马脚,若是劫狱一事坐实,救不救的出来是一说,平阳侯府必受牵连,瑞盈还在京中……   除非万不得已,又有万全之策,不能劫狱将柏远救出来。   苏锦心中再次权衡。   稍许,朝长翼道,“找可靠的人,送信去给罗晓,约今日黄昏前后,在十里亭见。”   “是。”长翼照做。   “丰巳呈。”苏锦唤了声,丰巳呈方才便已回来,“夫人……”   四爷出事,丰巳呈知晓眼下夫人定然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大理寺中的手段诸多,即便因为平阳侯府的缘故,眼下不用刑,但死得的人是周穆清,若是庐阳郡王府世子施压,免不了便会用刑。   四爷自幼金贵,哪里抗得住。   人怕是要废的。   丰巳呈欲言又止,他能想到,夫人自然也能想到。   “陪我去趟叶府,寻叶浙。”苏锦撑手起身,眼下,等不了叶浙再来了。   丰巳呈有些担心,“夫人,你的身子……”   苏锦摇头,“我没事。”   柏炎的消息传回京中后,她反倒比早前更冷静,也不会轻易情绪大起大落动胎气。   眼下,柏远的事情迫在眉睫,没那么多时间关心旁的。   苏锦又朝长翼道,“让人继续查周穆清的事,再让人盯紧庐阳郡王世子的一举一动,另外,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要让暗卫做旁的事情给人留下把柄。”   “是。”长翼应声。   “还有,”苏锦看他,“黄昏前后,带上大小姐一道去十里亭。”   长翼和丰巳呈都微楞。   ……   出了平阳侯府,马车往叶府驶去。   眼下这个时辰,叶浙已经下了早朝,要么已经回府,要么就在回府路上。   她要去顾府,还有去趟大理寺,需要叶浙帮忙。   马车刚到叶府门口停下,正好也见叶浙下了马车,刚下早朝回来。   苏锦还未开口,叶浙应道,“我听说了。”   苏锦敛声。   这京中惯来没有藏得住的消息,今日发生的事,叶浙才下早朝便已听说。   叶浙道,“今日早朝,御史大夫提了此事,朝中哗然,殿上说平阳侯是肱股之臣,眼下才平定巴尔南下骚乱,生死未卜,让大理寺务必慎重审理此案。但此事闹得京中人尽皆知,若真是柏远所为,也不姑息放过。”   殿中的话,都要反着听。   慎重审理,重点在审理上,而不是慎重。   不姑息放过,是说给朝中大理寺的人听的。   怕是要动刑。   叶浙不必点透,苏锦心底澄澈。   苏锦开口,“叶浙,我想你陪我去趟顾家和大理寺,我想先去见见顾云筑,然后去大理寺见阿远。”   “好。”叶浙自然不推辞。   苏锦毕竟是女眷,她是怕中途有阻挠多有不便。   他在便不同。   ……   驿馆内,心腹匆匆入内,“世子,平阳侯夫人出府了,去了叶府,然后叶大人同平阳侯夫人一道去了顾家在京中的府邸。”   心腹一一告知肖玄。   肖玄本是今日要离京的,方才临到要出驿馆,听说了柏远杀人下狱的事。   此事绝非杀人下狱这般简单。   听说周穆清是庐阳郡王世子的人,有人是想借刀杀人。   前脚才有柏炎失踪的消息传回京中,苏锦尚还稳住得心思,带人去了容光寺暂避,眼下,又是柏远下狱,下的还是大理寺的死牢,是不准备将人放出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就是女流之辈,还怀着七八个月的身孕……   怎么同京中这些肮脏的手段斗。   柏炎失踪,容鉴先是欢喜了一阵,而后想得越久越觉心中难安,不管柏远之事是谁做的,容鉴都会借此逼柏炎现身。   柏炎不现身,京中谁还能保得住柏远?   好一个一石二鸟,让旁人借刀杀人,他坐享渔翁之利。   苍月的这个国君心思太深。   肖玄只觉心中烦躁。   心腹抬眸看了眼他,“世子,我们还走吗?”   肖玄愣住。   心腹的话,犹若钝器一般划过他心底。   柏远之事,应当只是个开始……   肖玄淡淡垂眸,“先不走了,等几日……也不急在这几日……”   心腹其实已经猜到,遂也不多问。   肖玄低头道,“继续让人盯着苏锦。”   肖玄强调。   心腹看他,他也抬眸,沉声道,“以她的性子,我怕她会劫狱,把自己都搭进去。”   心腹诧异。   平阳侯夫人平日看着温和亲近,劫狱?   肖玄恼火砸了手中茶盏。   这苍月京中,都他。妈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糟心事!   他一个长风人……   心腹嘴角抽了抽。   ……   顾府内,顾云筑也一脸紧张,“夫人,我确实是约了柏远今日来顾府,因为我找到了满满。我虽同柏远会小打小闹……有时也闹得很厉害,但我们是自幼一道长大的玩伴,无论如何,这种事情,我不会构陷柏远。柏远在我这里接上满满,我想留他一道玩蛐蛐,他还说怕夫人你担心,要早些回府去,所以也没有久待……”   顾云筑说的都是实情。   前一阵平阳侯失踪的消息传来,他就有些担心柏远。   但今日一见,柏远似是比早前沉稳,也更知轻重,才觉平阳侯离京这段时日,柏远似是更有大气担当,跟早前那个终日惹事闯祸的柏远大有不同。   谁知,柏远刚离了顾府,就出了这样的事。   叶浙看向苏锦。   苏锦尚在想顾云筑方才的话。   这么短的时间,柏远是没有机会接近周穆清,再绕过庐阳郡王府的侍卫杀周穆清的。   但有人是知晓了柏远昨日同周穆清起了争执,又知晓了柏远今日出平阳侯府,所以这个时辰拿捏得刚刚好,也是在柏远离开顾府之后。   周穆清死的时候,手中还攥着柏远身上的玉佩,是铁证。   但这玉佩是从何处得来了?   环环相扣,不会是不了解平阳侯府的人。   忽得,苏锦想到一个人,整个人都全然怔住。   叶浙见她神色有异,没有出声打断。   倒是一侧的顾云筑还在懊恼,“若是我今日没约柏远就好了,是我害了他!”   顾云筑揍自己的头。   叶浙劝阻。   顾云筑朝苏锦道,“夫人,若是需要去大理寺佐证,夫人随时唤我,我顾云筑刚做敢当,也敢为柏远对薄公堂。”   苏锦想起早前几月两人还在因为放狗咬人之事闹得不可开交,但真正遇到事端之时,顾云筑却义无反顾。   “多谢你。”苏锦应声。   顾云筑亲自送他们二人出府,眼中都是焦急之色。   上马车之前,苏锦朝一侧的暗卫道,“去查查,四爷今日出门之时,可有遇到东湖别苑的人。”   暗卫应声。   等上马车,叶浙才朝苏锦道,“周穆清死是柏远离开顾府之后的事,便是顾云筑能到大理寺审案时做证,也不一定能证明柏远清白……”   苏锦轻声道,“我担心的不是此事,叶浙,我是担心大理寺中的柏远。”   叶浙噤声。   苏锦垂眸,“柏远从小是被母亲和柏炎护大的,没受过什么罪,如今柏炎生死未卜,我是担心有人想借柏远之事逼一逼,看柏炎是否会现身。叶浙……”   苏锦抬眸看他,“我是担心柏远撑不到审案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来了,今天是不是很早   知道大家着急,我也想赶快更过去   ———————————————,, 第140章 劫狱   叶浙心知肚明。   多事之秋,他也不忍心看着苏锦带着七八月的身孕为柏远的事,劳心奔走。   “苏锦,我来想办法。”叶浙忽然开口。   苏锦看他。   叶浙沉声道,“我来想办法保全柏远,等从大理寺看过柏远回去,我便去找老爷子。许昭和许老夫人都已经没了,柏远不能再出事了。虽短时间内救不出柏远,但要保柏远安稳是有机会的。我会找老爷子给大理寺施压,至少,在动刑之前,会有人来通风报信,只要有人在,大理寺不好名正言顺动私刑。”   叶浙也知这是权宜之计。   但要救出柏远,不是易事。   此事拖得越久,柏远越不安全。   这本身就是博弈。   苏锦轻叹一声,眸间氤氲,“多谢你,叶浙。”   叶浙低声,“只是,嫂夫人,你务必保重好自己,如今柏远也出事,我怕矛头还会指向你和瑞盈。”   苏锦颔首。   ……   大理寺监牢守卫森严。   对方见是叶浙和平阳侯夫人,也知今日轰动京中之事,眼下平阳侯府的四爷就在大理寺牢狱中关着,平阳侯夫人来是情理之中的事。   上方并未墙顶规定柏四爷不能探监。   守卫的领叶浙和苏锦到了监牢最底部的死牢处。   死牢处阴森恐怖,又透着血腥和些许窒息,幸好叶浙和守卫陪同,苏锦脸色有些煞白,下意识镇定下来,伸手抚了抚腹间。   “嫂夫人……”叶浙见她脸色很不好。   “我没事。”苏锦应声。   叶浙驻足,“嫂夫人,这牢狱之中污秽之气太重,嫂夫人你有身孕子啊,我单独去见柏远吧。”   苏锦坚持,“叶浙,阿远见了我才会安心,我没事。”   叶浙噤声。   见她一手撑着腰,一手抚着腹间,似是在安抚孩子,也在安抚自己。   叶浙心中轻声叹道,柏炎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苏锦这幅模样,换了旁人,许是呆在家中吓得胆颤心惊,大步不敢外出一步,但苏锦还会为了柏家的事带着七八个月的身孕四处奔走,连大理寺牢狱底层的死牢都敢来,也不见慌乱。   见她的神色,分明也是害怕的。   却决口不提。   她要见柏远,是怕柏远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景,会害怕。   一害怕,就会失了准则。   更容易被人利用。   叶浙幽幽垂眸。   等来大理寺牢狱的时候,丰巳呈和长翼一直跟在苏锦身边。   这也是苏锦的用意。   苏锦走得慢,丰巳呈扶着她。   她有身孕在,旁人不敢催。   长翼则趁这时候将周遭的处处看得清清楚楚,亦确认各处的守卫。   等到死牢时候,周围阴暗晦涩,幽暗中还浸着水声,这样的环境最容易消磨人的心境,让人求生不得,乱了心智。   “三嫂!”柏远远远见到她。   他今日是吓懵了,大理寺抓人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懵住,等被带到大理寺牢狱底层的死牢,他忽得反应过来,此事不简单。   他早前在京中是草包了些,但这几月在京中,三嫂教他多是沉着稳重。   他到大理寺死牢后,周遭的环境确实怕人,但他没有如旁的的牢房中新带入的死刑犯一般,大哭大叫,而是警惕,没怎么吱声。   一路上,他终于弄清楚了发生了何事。   周穆清死了!   昨日里他才说了‘今日不杀你,等回京中也取你性命’,今日周穆清便横尸街头。   听抓他的大理寺衙役说,周穆清身上有他贴身的玉佩在。   他贴身的玉佩,他当时便下意识去摸腰间。   玉佩是不见了。   是路上掉在了何处,还是今日出门就未带?   是何人存了这么恶毒的心思,要栽赃嫁祸给他?   平阳侯府近来已然很难,他是又给家中闯祸了。   而这一次,闯祸的不轻。   周穆清是庐阳郡王世子的外室,庐阳郡王又是个锱铢必报的性子,他这次会将三嫂吓得不轻。   他心中正懊恼着这些事,却见死牢的大门打开,有守卫领着苏锦和叶浙入内,他当下便扑到了这一间牢房门口,唤了声,“三嫂!”   三嫂有身孕在,怎么能来这种阴暗污秽的地方。   听到柏远唤她,苏锦方才的镇定,心底也忍不住颤了颤,由丰巳呈扶着快步上前。   死牢中,别的牢房见有女子入内,发出些不雅言辞,守卫拿着鞭子便抽去。   叶浙让守卫开了牢房门,丰巳呈扶苏锦入内。   长翼留在牢房外,继续暗中打量死牢周围的情况,包括,这死牢中的人……   苏锦入内,柏远上前,“三嫂!”   苏锦见他手上脚上都带着镣铐,一袭素衣也染得斑驳,苏锦拥他,“可是吓坏了。”   柏远早前的冷静也好,淡然也好,都在此刻崩溃,哽咽道,“三嫂,你不该来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   苏锦牵了他至牢房内侧,轻声叮嘱,“时间不多,告诉我今日怎么回事?”   柏远掩了眸间氤氲,镇静回忆,“我从顾府出来,约莫小半个时辰左右,又有顾府小厮撵上我,说是顾云筑还有事找我,只是不方便在路上说,要我折回一趟顾家。”   苏锦拢眉。   顾云筑根本没有派过人来。   是有人设计,让柏远在外多待些时候,才够从顾府出来后,有足够杀周穆清的时间。   所以才会特意假冒顾家的人,让折回。   顾云筑才替柏远找回了满满,也确实是才从顾府中出来,这顾府的小厮这么多,他也不知道,更没想过这小厮是假冒的,只怪他早前的行踪便被人盯上了,旁人上了心思。   柏远继续道,“都等我折回顾家的路上,大理寺忽然来了人抓我,说我杀了人,要我去大理寺候审。我身边的侍从不让,双方便起了争执,争执之中,大理寺的人‘错手’杀了身边的侍卫,我发现事情不对,对方根本不是‘错手’杀了侯府的侍卫,而是特意。这几人今日是跟我一道出来的,他们死了,便死无对证,我今日从顾府出来后去了何处,没人能说得清,而后便听说了周穆清被杀之事。三嫂,此事是有预谋的,庐阳郡王世子同那个周穆清搅不清楚,你不要牵涉到其中来,否则平阳侯府也脱不了关系。三哥才平了北关之乱,朝中不会轻易动我,等待大理寺会审便是,三嫂,你日后千万别来了。”   他说得既小声又快,应是方才就在狱中深思熟虑过了,才能一气呵成。   他坐着,她站着,她伸手抚了抚柏远头顶,轻声道,“接下来,三嫂说的话,你要听清楚,也要记住。”   柏远愣住。   苏锦轻声道,“不会有会审,光是庐阳郡王世子就会置你于死地,殿上会借你的事试探你三哥是否还活着,逼你三哥现身,若你三哥还活着,回京保你,便是私离军中,伪造行迹回京,给旁人说他谋逆的把柄,阿远,大理寺背后的人为了逼你三哥就范,会对你动大刑,然后让你熬不住的消息传出去,母亲过世,许昭也死,若是你三哥活着,定然不会再看着你出事。”   柏远骇然,“这是逼三哥到绝路。”   苏锦细声,“所以,你要离开这里,你安稳,你三哥也才安稳……”   柏远大骇,“三嫂!你……”   他口中的‘要劫狱’三个字咽回在喉间,并未说出来,只是如此太冒险,三嫂腹中还怀着三哥的孩子,此事会将三嫂也牵连进去。   劫狱的罪名太大!   柏远激动,苏锦却伸手抚上他肩膀,将他神色上的激动生生按了回去。   苏锦轻声道,“平阳侯府不会劫狱,要劫狱的也不是平阳侯府……”   柏远诧异看她。   苏锦低声而笃定,“方才说的,接下来的每一个字你都要听好,不能出错,三嫂可以信你吗?”   她凝眸看他,眼底盈盈碎芒。   柏远笃定颔首。   苏锦遂附耳,在柏远耳边快速而轻声得说了一袭话。   柏远眼中由错愕到骇然,再从骇然到未反应过来。   苏锦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日后,要照顾好自己,守得云开见月明。”   柏远鼻尖微红,他是没想到……   苏锦回眸看向长翼,长翼微微颔首,苏锦知晓他心中已有数。   “走吧,叶浙。”苏锦出声。   叶浙遂也上前,叮嘱柏远一声,“不用怕。”   柏远又点了点头。   苏锦和叶浙都出了牢门,柏远贴近牢门前,一直看着苏锦,目露不舍,但方才的轻重三嫂都已同他说清楚。   柏远轻咬着下唇,但听苏锦的话,眼下什么都不要说。   不舍也不能说。   ……   等出了大理寺牢狱,叶浙又朝守卫牢狱的人说了些话。   应是叶家早前的熟识,叶浙的话,都映衬着。   一侧,苏锦轻声问长翼,“怎么样?”   长翼亦应道,“能劫。”   苏锦颔首,叶浙和丰巳呈上前,苏锦也长翼都噤声。   叶浙拱手,“嫂夫人,我要先回府中寻老爷子说柏远的事,不送嫂夫人回府了。”   事出有因,苏锦福了福身,“叶浙,多谢今日陪我走一趟。”   若非叶浙,这大理寺牢狱她要入内怕是要花一番功夫。   叶浙叹道,“可惜能帮的不多,嫂夫人等我消息。”   苏锦应声。   ……   出了大理寺,马车径直往京郊十里亭去。   大理寺牢狱中呆得时日长了些,等到十里亭的时候,罗晓和瑞盈都已在十里亭等候。   罗晓身侧是早前跟随在身边的几骑,瑞盈这里,是先前长翼安排护送她来十里亭的十余个暗卫。   马车缓缓停下,苏锦身边没有带旁的侍从,只有丰巳呈和长翼两人。   丰巳呈扶她下了马车。   长翼也一同上前。   罗晓和瑞盈见了她,都迎了上来。   “夫人。”“三嫂。”两人都开口。   苏锦点了点头,上前朝罗晓道,“世子,柏炎出事你能折回京中,我和瑞盈都很感激,只是有一事,我可以信得过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来啦,干票大的!   三更要晚点了   ————————————,, 第141章 托付   罗晓是南阳王世子,南阳王府不在京中,朝中诸多琐事都是罗晓替父在京中处理,罗晓年纪虽比柏炎小上不少,但浸淫官场已久,苏锦一开口,他近乎便猜到苏锦的意图。   “夫人,三思。”罗晓眉头拢紧。   苏锦看他。   就连叶浙都没有猜出来,罗晓竟猜出来了?   苏锦后面的话噎在喉间,娥眉微蹙。   瑞盈没听明白他们二人之间的哑语,但见两人眉头都半拢着,加上今日京中又有传闻,说四哥杀人下狱了,就关在大理寺的牢狱中,瑞盈心中本就担心,三嫂忽然说要来十里亭见罗晓,还让她一道来,瑞盈心中隐隐有几分不怎么好的预感。   罗晓沉声道,“要我帮夫人吗?”   苏锦迟疑看他。   罗晓低声道,“南阳王府在京中有人……”   罗晓已说的露。骨。   苏锦轻声道,“你昨日同我说的事,既有这层关系在,南阳王府的人不适宜在此事中在露面。”   苏锦一语道破。   罗晓也噤声。   苏锦一语中的。   南阳王府和平阳侯府早前有些过节,若是柏炎起事,朝中和殿上都很难想到南阳王府会支持柏炎,这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眼下,罗晓是可以动用南阳王府在京中的势力劫狱,但一旦出错被发现,南阳王府和平阳侯府走到一处的事情就会暴露,必然会引起殿上的警觉。届时南阳王府也好,平阳侯府也好,必定如同许家一样,遭到殿上的疯狂的反扑。   苏锦今日在思量劫狱之事时,便想过了罗晓和南阳王府。   也知晓,若是她开口,罗晓一定会帮忙。   但这其中的利益关系,她再三权衡,最终还是决定托付他旁的事情。   苏锦方才一句话,罗晓已知她深思熟虑过。   她能想到的利弊权衡,他自然也能想到。   罗晓开口道,“我明白夫人的意思,也尊重夫人的决定,只是,即便夫人不用我南阳王府的人,但我的人也可以替夫人扰乱视线,混淆视听……”   苏锦动心。   罗晓轻声道,“夫人放心,都是口风严实的人,即便出事也查不到身份和来路,只要不是利用南阳王府的势力劫狱,这些人不会被人发现。”   劫狱?瑞盈倒吸一口凉气。   心中的猜想这才真正坐实!   三嫂同罗晓说的真是劫狱之事!   娘亲过世,三哥生死未卜,眼下四哥又入了大理寺死牢……   若非情况危急,三嫂断然不会想到劫狱。   而三嫂想到,罗晓也赞成,那四哥这趟下狱恐怕不是表面上这般简单。   家中出了这么多事,她一点忙都帮不上,全是三嫂一人在撑着家中,瑞盈氤氲。   她看向苏锦,也恰好苏锦转眸看向她。   苏锦伸手牵起她的手,轻声朝她道,“前几日在容光寺时候,我同你和柏远说的话,可还记得?”   瑞盈眸间微红,鼻尖一酸,应道,“记得。母亲和许家出事,三哥生死未卜,京中亦有人觊觎平阳侯府,近来京中许是都不太平,诸事都要小心谨慎,若是有必要,我和四哥要离京……”   说到此处,瑞盈喉间哽咽。   苏锦伸手绾过她的耳发,“是我早前疏漏了,当时就应当送你和阿远离开,许是今日就不会出事,瑞盈……”   瑞盈咬紧下唇,眸间和羽睫都颤了颤,红着眼眶看她。   苏锦沉声道,“瑞盈,你四哥已经出事,我不能再留你在京中冒险。便是这回能涉险将你四哥救出来,他也不能留在京中……”   “三嫂……”瑞盈扑在她怀中,喉间哽咽不止,“我们都离京了,三嫂你怎么办……”   其实她知道,即便她在,也帮不了三嫂,许是她的累赘,还需三嫂时时照拂着她。   瑞盈遂也噤声。   苏锦眸间也盈盈水汽,“我会照顾我自己。”   这一别,便不知再见是什么时候。   这些时日在京中,都是柏远和瑞盈陪着她,渡过在京中这段最难熬的时光。   他们亦是她的亲人。   而今日,她要接连同柏远和瑞盈两人道别。   苏锦眼底碎了一眸星光,“等回云山郡,也不能全然闲着,你需帮三嫂个忙。”   “三嫂你说。”瑞盈再次咬唇。   苏锦轻声道,“早前许昭和夫人离京前,曾将眠兰托给柏炎和我照顾,当时许家出事,我怕眠兰在京中受牵连,便让人送眠兰去了云山郡,让眠兰的乳母周妈妈在照顾着。如今许昭不在了,我答应过他和他夫人照顾眠兰的事却不能失约。等到云山郡,帮我好好照料眠兰,等日后京中安稳了,再亲自带眠兰回京。”   瑞盈拼命点头,“我一定照顾好眠兰,三嫂你放心。”   苏锦再紧紧拥了拥她。   瑞盈却也懂事的不再多问,也不多惹她落泪,一面哽咽着,一面松手。   苏锦深吸了一口,转眸看向罗晓,温声道,“方才问的,我可以放心将瑞盈托付给你吗?”   “可以。”罗晓笃定。   苏锦低眉,牵了瑞盈的手放在罗晓手中,“世子,我想请你帮忙送瑞盈到云山郡,路上护好她的安全,若是瑞盈再出事,我真有些愧对柏炎了。”   罗晓看了看手中,亦看了看瑞盈。   瑞盈整个眼睛和鼻尖都是通红的,抽泣却不大哭,是在抑制。   罗晓握紧她手心,朝苏锦道,“夫人放心,这一路送瑞盈回云山郡,我必恪守礼节,不逾越半分。待得京中安稳,若此时平阳侯府平安,我必当即来京中求娶提亲,若……平阳侯府出事,我会弃南阳王世子爵位,带瑞盈避世。”   瑞盈诧异看他。   苏锦却欣慰低眉。   罗晓目光一直看向苏锦,手中握紧,“夫人可信我?”   苏锦抬眸,眸间秋水潋滟,“我信。”   罗晓看了看她,松开牵住瑞盈的手,轻声道了句,“等等。”   罗晓言罢,从身旁的侍从腰间拔出佩剑。   苏锦和瑞盈都愣住,长翼和丰巳呈明知罗晓跟前没有危险,还是下意识护在苏锦面前,怕她吓倒。   罗晓又从袖中取出匕首。   这匕首一看便知削铁如泥,霎时,匕首砍向长剑。   长剑瞬间被劈成两半。   罗晓扔掉剩下的一半刀柄,轻声道,“我罗晓在此立誓,如违此誓,当如此刀!”   “罗晓……”瑞盈拥上他。   他亦扔了匕首,紧紧抱住她。   ……   身前几骑越骑越远,一直到消失在眼帘尽头,再也看不见,苏锦还未转身。   长翼和丰巳呈亦在左右两侧候着。   由得南阳王府和平阳侯府过节的缘故,丰巳呈早前便不怎么喜欢南阳王世子,但今日,心中却忽得对罗晓改观。   一个人的偏见往往最容易蒙蔽一个人的眼睛。   丰巳呈忽然在想,若不是夫人来了平阳侯府,南阳王府同平阳侯府的过节是不是永远都不会解开,罗晓和大小姐是不是永远都不会走到一处?   他早前也觉得他二人不应当走到一处,而眼下,却觉得如此般配。   丰巳呈看向苏锦,轻声道,“夫人,人都走远了,回府吧。”   从今日听说四爷下狱,到顾家,到大理寺死牢,再到十里亭,夫人一刻都未停下过。   如今,额头已是涔涔汗水。   苏锦颔首,丰巳呈去驾马车,长翼扶苏锦上了马车。   苏锦在马车中,马车不敢行驶太快。   如今苏锦的身子越渐大了,颠簸便觉不舒服。   十里亭回府尚有一段距离,苏锦依在马车一角,背后和身下都垫着靠背和引枕。   苏锦怕热,车中闷热,长翼将车窗上的帘栊撩起,凉风徐徐。   趁这凉风,苏锦问道,“出府时让你送的信,送去鸿胪寺少卿张旻那里了吗?”   长翼应道,“已经送到了。”   苏锦微微颔首,如此,便是等了……   等一个在京中绝对不会被任何人怀疑会帮她的人,是否会答应帮她。   若是安平公主应了,此事无人会猜得到,便是闹得满城风雨,也不见得能查到平阳侯府头上。   若是安平公主拒绝,她也能兵行险著,有方才南阳王府的人混淆视听,祸水东引……   柏远能救出,只是救出后需安全离开京中。   若是安平公主肯帮忙,柏远出京无忧。   若是安平公主不肯帮忙,只有府中的密道通往京中,那府中的暗卫就需要先将柏远带回侯府,这是最危险,也最容易露出马脚的环节……   她需想好万全之策。   旁的都不难,难就难在此处。   苏锦将头靠在马车一侧,没有再说话。   她今日是累极,但容不得她松懈半分,母亲不在了,她要替柏炎守好柏远和瑞盈……   马车慢慢,入城门时苏锦都未醒。   头靠在马车一侧,困极之时,鼻尖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长翼微微怔了怔,伸手取下外袍,披在她身上。   苏锦未醒。   长翼看向车窗外,已近黄昏。   日薄西山,尚且还有一夜宁静。   等明日,许是就会天翻地覆,四爷和大小姐都离京,所有的漩涡和重担,都会扑向夫人这里……   长翼微微低头,分明这么一个娇小的人,自己都需要旁人照顾,哪来勇气和信念?   长翼眸间黯沉,目光企及之处,暮色已落了山头,京中花灯初上,一片热闹与繁华……   ******   “夫人,我们回苑中了……”丰巳呈来唤她。   苏锦缓缓睁眼,似是眸间还有倦意。   她平日夜间睡得不好,大多白日要睡上两回,今日都在奔走,眼下还似未从睡意中挣脱出来。   “我再眯一会儿,晚些叫我。”苏锦不想动弹。   丰巳呈不知道当如何才好,只是,夫人就这么窝在马车中,定然不妥。   丰巳呈下了马车,奈何看了长翼一眼。   长翼上前,掀起帘栊。   苏锦未睁眼,却以为仍是丰巳呈,遂又轻声道,“我说了眯一会儿,晚些叫……”   话音未落,被人凌空抱起。   苏锦忽得醒了,诧异看向抱起她的长翼。   丰巳呈眼睛都直了,赶紧撵上。   长翼径直将人抱回外阁间中的小榻上,而后单膝跪下,一手撑地,一手搭在膝上,沉声道,“属下和丰巳呈受老夫人和侯爷之托,照顾夫人,还请夫人不要为难属下和丰巳呈。”   苏锦微怔,一时语塞。   “夫人若无旁的吩咐,属下告退。”几乎言罢之际,长翼起身出了苑中。   丰巳呈险些将下巴惊掉。   “你也出去吧。”苏锦轻声道。   丰巳呈赶紧出了屋中,从外将屋门阖上。   苏锦正撑手起身,想到内屋中去,长翼却突然推门而入。   苏锦恼火看他。   长翼沉声道,“安平公主答应了。”   答应了?   苏锦嘴角微微勾了勾,如释重负。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来了~   四更会很晚啦,别等啦,还可能是个短小君哈,么么哒都怪我在外面晃了一下午,,,, 第142章 端午安康   这一宿,苏锦近乎都没怎么睡好。   脑海中翻来覆去想的,全是明日劫狱之事。   今日大理寺的牢狱长翼已经看过,说过可以劫,安平公主也应了帮忙劫狱之事,还有罗晓留在京中给她混淆视听的人,救出柏远应当不是问题。   她心中还是忐忑。   劫狱不是小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平阳侯府从此再无退路。   所以她才要送走瑞盈。   ……   思及明日的事,苏锦实在睡不着,遂和衣起身。   三月末的天气,夜里只稍许有些寒凉,披一件外袍亦算不冷。   今日是白巧值夜,见她出屋,吓了一跳,遂问,“夫人?”   苏锦轻声道,“我有些睡不着,陪我去苑中走走吧。”   白巧应好。   长翼在准备明日劫狱之事,今日苑中是丰巳呈值夜,丰巳呈听外阁间的门‘嘎吱’一声推开,警觉睁眼,却见是白巧扶了夫人出苑中。   都过了子时许久了,丰巳呈意外。   但来人是白巧和夫人,又没有旁的危险,丰巳呈没有上前叨扰,只在屋顶上静静看着。   白巧扶着苏锦,步子迈得很慢。   近来,她很少有时间陪苏锦在苑中这般闲适散步。   自从来了京中,似是早前生活中的平静全然被打破,十一月初夫人和侯爷成亲,发现夫人有了身孕;十一月中许老将军过世,老夫人和许小将军带了四爷和大小姐离京;腊月宫中生辰宴,整个京中都变了天,而后国丧,秦王撞死在殿中;再是许家谋逆,侯爷奉旨率兵讨伐朝阳郡离京;期间算是过了一个夫人用心准备的平安年;而后边关起了战事,侯爷和许小将军领兵御敌,接连是许小将军和老夫人过世的消息传来,再是侯爷孤军深入,生死未卜……   别说夫人,便是她心中都未得喘息时间,紧接着,四爷便下狱了。   侯爷离京,整个平阳侯府的担子都压在夫人身上,夫人今日还送走了大小姐,虽然夫人未说,但她自幼跟在夫人身边伺候,最知晓夫人的性子,便也猜得到以夫人的谨慎稳妥,大小姐应当已经不在京中了……   夫人深夜睡不着,应是心中在合计四爷的事。   四爷在狱中,夫人合计的事,白巧不敢想。   “白巧,我有些想娘亲和祖母了。”苏锦忽然开口,眸光却看着地上,月光投下的清晖上。   白巧抬眸看她,不知当如何应声。   若非眼下多事之秋,接老夫人和宴夫人来京中一趟陪夫人倒是极好。只是眼下京中本就不太平,夫人一定不会劳动老夫人和宴夫人入京。   白巧宽慰,“老夫人和宴夫人定然也在挂念小姐。”   说到苏家的事,白巧换了称呼。   每年这个时候,似是都在盼着平城的龙舟会了,苏锦眸间淡淡笑意,“再隔一个多月便是端阳了。”   早前平城有端阳龙舟的传统,白巧猜她应是想到了此处。   白巧祈福,“夫人,端午会安康的。”   一语双关。   是啊,苏锦笑笑,端午会安康的。   ……   昨夜睡得晚,但翌日清晨很早苏锦便起。   今日要劫大理寺死牢,绝非轻易之事,她需打起一整日的精神来应对其中的突发情况。   没人能有十足的把握,最怕的,便是意外。   陶妈妈还是做得她爱吃的青菜粥。   这两日她胃口越加不好,似是晨间只能吃得下去一碗青菜粥。   陶妈妈有些担心。   但府中四爷出事,陶妈妈也不好拿这些事烦夫人的心。   听白巧说夫人昨夜将近寅时才睡,陶妈妈心中还是提醒她保重身体。   苏锦微微楞了楞,歉意道,让陶妈妈担心了。   陶妈妈心中忍不住轻轻叹了叹,旁人家的夫人有孕在家中是千娇百宠,享尽清福,但夫人的身孕似是都在不太平中度过的……   又哪里有心情顾得了旁的那么多?   陶妈妈和玉琢收好碗筷,长翼来了外阁间中。   陶妈妈和玉琢自觉退了出去。   长翼已换上一身黑衣,脸上的青面獠牙摘下,换上了黑色的面巾。   长翼昨日便探过了大理寺的牢狱,今日劫狱,长翼会去,应是要走,特意来同她说一声的。   “有几成把握?”她问。   “九成。”他应。   “平安回来有几成把握?”她继续问。   他顿了顿,应道,“八成。”   苏锦恼火,“你日后还是别撒谎了。”   “那夫人重问。”长翼低声。   苏锦从善如流,“平安回来有几成把握?”   “……四成。”   苏锦噤声。   长翼亦噤声。   良久,苏锦先开口,“平安回来。”   长翼单膝跪下,“夫人保重,属下先行告退。”   言罢,也不待苏锦应声,长翼转身。   苏锦微微垂眸。   ……   长翼离开苑中之后,丰巳呈一直在外阁间中来回踱步。   “什么时候了?”隔不到小段时间便问,问得玉琢都有些恼火,“丰大人方才才问过,就过了半盏茶时间不到。”   半盏茶时间?   丰巳呈错愕,他分明已觉过去许久。   苏锦一直坐在外阁间的小榻上,看着书。   看书让人静心,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要静下心来。   丰巳呈来回在屋中走着,凭添了几分焦躁,苏锦轻声道,“丰巳呈,你去屋顶呆着……”   嗯?丰巳呈诧异。   苏锦也未抬眸,“现在就去。”   丰巳呈嘴角抽了抽,只得去了屋顶上。   只是刚上屋顶,就见门口的侍卫一路快跑到了清然苑中,应是寻夫人的。   丰巳呈本就好奇心重,只是本就是夫人让他上来的,未得夫人许可,他又不敢下去。   遂唤住侍卫,“豆子!”   侍卫停住,“丰大人?”   丰巳呈小声问,“谁的信?”   侍卫道,“苏府二公子的。”   苏运良,丰巳呈倒是有印象,遂也没拦着侍从。   眼见侍从入了清然苑外阁间中,丰巳呈又双腿挂在屋檐下,倒挂着看向屋内。   苏锦无语看他。   他嬉皮笑脸笑了笑,见苏锦目光还盯着她,只得嘟了嘟嘴,重新翻回了屋顶上。   夫人嫌弃他了……   等到丰巳呈离开了视线,侍卫上前将信笺递到苏锦手中,是二公子的信。   运良的消息?苏锦倒是意外,年关前曾收到过运良的信,洋洋洒洒写了两页,说是在军中历练,晒黑了,能跑十余里不停了,最后是想念姐姐和祖母,娘亲了……   运良好强,没有告诉她在何处驻军,也不希望柏炎插手他在军中之事,所以苏锦对运良在军中的事知之甚少,也是尊重他自己的意思。   拆开信,仍在好奇,这个时候给她写信做什么,却见信封中只有一页折叠好的薄纸。   苏锦展开,纸上只有几个字——小阿锦姐姐,端午安康。   苏锦怔住。   是运良的字迹,但运良不会唤她小阿锦姐姐。   这世上,唤她小阿锦的只有一人。   苏锦眸间剧烈颤了颤,捏起纸笺的双手都忍不住抖了抖。   眸间氤氲瞬间在纸笺上渲染开来,融化了字迹上的“小阿锦”三个字。   苏锦赶紧伸手擦了擦,好似生怕这三个字被眼泪渲染开,便再见不到了,却还是不得不见这三个字在纸笺上模糊开来。   他还活着!   她就知道他还平安活着!   姐姐两个字,是因为他知晓信笺一定会被旁人看到,运良的语气便能掩人耳目。   端午安康,是说他会在端阳节前后回京。   柏炎要回来!   终于要回来了!!   苏锦伸手捂住嘴角,却忍不住眼泪似是断线的泪珠一般,漱漱下落。   一时间,心中的欢喜也好,激动也好,委屈也好,乃至多久以来心中的忐忑不安,并着想念,统统在此刻倾泻而出。   “夫人……”侍卫吓倒。   苏锦摆手,侍卫赶紧退了出去。   丰巳呈眼尖,“豆子!”   侍卫被他唤住。   屋顶上,丰巳呈比口型问,“夫人怎么了?”   豆子尴尬道,“哭了……”   丰巳呈没坐稳,从屋顶上直接摔了下来,豆子看得都疼。   丰巳呈却没心思顾忌旁的,直接冲进了外阁间中,“夫人!”   苏锦还是摆手,示意他没事。   丰巳呈咬了咬唇,只得灌了满肚子的气,又重回了屋顶上,心中腹诽道,都说孕妇情绪不稳定,他一直觉得夫人情绪太稳定了,可眼下,才觉夫人也是个孕妇。   老实说,还没过夫人这样。   也不知二公子写了些什么长篇大论感人肺腑的话,竟惹得夫人这幅模样……   不过,丰巳呈眉头微微皱了皱,夫人也应当好好哭一场了。   总说旁人,她自己倒未有发泄过的时候。   丰巳呈皱眉头,瘪着嘴,目光却忽得锁定在侯府门口的街道上,愣住。   宫中的马车,往侯府来了?   丰巳呈深吸一口气,只盼着那马车从平阳侯府门口呲溜一声过去,却目光黯沉,见那马车稳稳停在侯府大门口。   宫中的内侍官下了马车,径直入了侯府中,往清然苑这边来。   丰巳呈当即跃身下了屋顶,“夫人!”   语气都变了。   苏锦抬眸看他,眸间都是红的。   丰巳呈沉声道,“宫中来人了。”   苏锦脸色微变,偏偏这个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四更了,我尽力了。   阿锦终于知道炎哥哥的消息了,, 第143章 催。情。香   昨夜苏锦翻来覆去想过,今日诸事皆已计量好,只要不出错,按部就班,柏远便能平安出京。   她唯独怕的,是意外。   当下,宫中却来了内侍官。   苏锦掌心不觉攥紧,“来了多少人?”   丰巳呈微楞,应道,“就一个内侍官。”   苏锦攥紧的掌心似是松了松。   眼下这个时辰,长翼等人应当还未劫狱。若是已然东窗事发,来得就不应当只有一个内侍官了。   苏锦稳了稳心神,继续端坐在小榻上。伸手端起方才白巧送来的热水,平复心中情绪,不让旁人看出心思。   少时,内侍官入内。   丰巳呈扶了苏锦起身。   对方是平阳侯夫人,又有身孕在,内侍官不敢怠慢,赶紧上前,“夫人请坐,折煞老奴了。”   苏锦还是由丰巳呈扶着,微微朝内侍官福了福身。   越是这种时候,越应礼数俱全。   早前如何,当下也如何,不能让人看出府中和她今日有何不同。   内侍官见她福身行礼,也不多折腾阻止了,开口道,“夫人,娘娘说许久未见您了,想传您入宫说话……”   入宫说话?   现在?   苏锦喉间微微咽了咽,脸色若不是一早故作的淡然,此时一颗心许是紧张得要快跃出胸膛。   一侧的丰巳呈没忍住,一脸诧异。   眼下这个时候,邀夫人入宫?   千算万算,夫人与长翼应是都未算到今日宫中会来人。   还是中宫的人!   此时中宫邀夫人入宫说话,是要出岔子的!   丰巳程心中似是小鹿乱撞,却不敢出声。   侯爷离京前便再三叮嘱过,若非万不得已,夫人不能入宫。   因为一旦入宫,诸事皆不可控。   但偏偏今日这个节骨眼儿,中宫来人!   丰巳呈没出声,但心中已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苏锦眸间微微滞了滞。   很快,又轻轻咬了咬唇,略作为难状,淡淡叹道,“公公,我这两日有些不舒服,请了太医来府中把脉,可能稍晚些时候再入宫?”   内侍官微微顿了顿,聪明如斯,自然听得懂她是在婉拒。   若太医来了,诊过脉,若是说平阳侯夫人胎相不稳,要卧床将养不能出府,那平阳侯夫人便入不了宫了。   只是平阳侯夫人说得未完罢了。   内侍官轻轻笑了笑,“那也成。”   苏锦心中尚未宽松,内侍官又继续笑了笑,“那老奴便一道在府中候着,且等太医看过,老奴再回宫回话。”   内侍官如此应声,明显是猜出了她的意图。   苏锦微微拢了拢眉头,大理寺劫狱后,京中必定生乱,内侍官不能一直呆在平阳侯府中。她是怕中途生出波折,长翼或旁人回来府中,届时会留下马脚。   苏锦陷入两难境地。   入宫,她不知有什么在等着她。   不入宫,柏远怕是有危险。   她若多番推诿不进宫,以殿上和中宫的心思,必生怀疑。   一旦怀疑,便会警惕。   若警惕,那早前大费周折的安排就可能夭折……   这次救不出柏远,打草惊蛇,柏远许是再没有机会救出来。   眼下才三月末,柏炎要五月端阳左右才能回京,中间差了一月有余,柏远在牢中熬不到端阳节前后……   苏锦心中飞快掂量着,脸上神色却是温和而为难,轻声道,“怎么好让公公为难?”   内侍官见她心中其实通透,便道,“夫人若是不舒服,入宫宣太医来看也是一样的。”   言罢,又上前一步,悄声朝她道,“夫人,娘娘这是惦记着四爷的事,好心想要帮忙,这才寻夫人去宫中说话的……”   内侍官说完这句,只见苏锦整个怔住。   内侍官料得到,也不怎么意外。   却不知自己料错了。   可内侍官这一句,确实在苏锦心中激起波澜。   中宫是想借柏远的事套她的话,却不想凑巧竟在今日!   此时若是她不入宫,那大理寺劫狱一事,必生波折。柏远和长翼,还有安平公主的人许是会丧命大理寺牢狱。   苏锦面色苍白。   宫中这一趟,她不能不去。   还不能去得晚。   旁人的性命此刻皆攥在她手心。   苏锦唇边淡淡勾了勾,“多谢娘娘记挂,苏锦换身衣裳便随公公入宫。”   内侍官脸色微舒,这平阳侯夫人果真是个聪慧听得懂话的。   当下,便拱了拱手,退到了苑外等。   丰巳呈脸色铁青,“夫人,此时入宫怕是有危险。”   苏锦脸色更青,“我若不入宫,不仅柏远救不出来,日后也救不出来,柏远和长翼都会死在劫狱里,劫狱是大罪,平阳侯府亦受牵连……”   丰巳呈噤声,他明知夫人说的是对的,无法反驳。   “白巧,更衣。”苏锦唤了声。   她要赶在长翼等人动手之前入宫,不让旁人目光盯向大理寺牢狱,给长翼和柏远争取时间。   同时,也撇清干系平阳侯府的关系。   若是她今日心虚,是不会入宫的。   一旦大理寺被劫,她亦可光明正大,没有遮遮掩掩,躲躲闪闪。   苏锦又朝丰巳呈道,“让可靠的人去寻叶浙,告诉他,中宫今日宣了我入宫。”   丰巳呈会意,当即不做耽误。   ……   稍许,丰巳呈便同苏锦一道登上入宫的马车。   马车内闷热,丰巳呈撩起帘栊透风。   苏锦目光瞥向街道外,喉间下意识咽了咽,心中紧张,只是神色淡然罢了。   饶是心中有准备,劫狱之事许是会途胜波澜,只是未想到,宫中突如其来的一幕,让一切似是都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苏锦摸了摸发间,发间别着那枚金翅蝴蝶簪子……   ‘小阿锦,端午安康’,她隐在袖中的手心不觉攥紧。   柏炎会回京,但他回京之前,断然不能让旁人起疑……   ******   驿馆内,心腹脚下生风,近乎是推门而入。   肖玄正在看书,也只有看书才能让人静心。   但今日他实在静不下去。   有人昨日去了顾家一趟,又特意去了大理寺牢狱慢悠悠晃了一圈,最后还把柏瑞盈托付给了南阳王世子,柏瑞盈和罗晓当日便离京了。   她这是要劫狱!   肖玄心知肚明。   他知晓她性子素来沉稳,且胆大。   短刀两回架在脖子上都不曾慌乱,也未咿咿呀呀吱声。   但这次是劫死牢!   试问这苍月京中,除了她,哪个女眷会有胆子去打大理寺死牢的主意!   连柏炎都未必会去做劫狱之事,她敢!   恼火的是不仅敢,还知晓兵贵神速,在旁人反应过来之前就劫狱。   旁人怎么能反应得过来?   ——柏远昨日下狱,她今日劫狱!   便是最后大理寺真被劫了,平阳侯府的确嫌疑最大,但谁会信苏锦一个挺着七八个月身孕的女眷能谋划这么一出劫狱的大戏?   用脑子想想都不会。   她断定的就是旁人不会相信。   所以今日劫狱的人是她,他在这里如坐针毡!   肖玄恼火放下书册,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眼下,怕是还未到动手的时候,要劫狱,必定会等大理寺牢狱中途轮值换岗的时候……   肖玄本就心中紧张,心腹却突然破门而入。   肖玄手一抖,当即茶杯都没拿稳摔碎在地上,衣裳也浸湿了大片。   他一脸恼羞成怒看向心腹。   心腹也未曾见他如此紧张过。   他却一眼看出心腹脸色苍白,惊慌失措。   劫狱失手了?   这么快就动手了?!   肖玄也忽得面色铁青。   若是失手……他早前便想好了后策,只是心腹却沉声道,“世子,宫中来人传召,平阳侯夫人应召入宫了。”   入宫?!   一瞬间,肖玄眸色一沉。   眼下大理寺牢狱都还未劫,不是劫狱的事。   以宫中的心机城府,断然不会无缘无故召苏锦入宫……   忽得,肖玄面如死灰。   宫中是怕一个柏远的份量不够……   “备马,入宫,快!”肖玄起身,慌乱中连身上失了大片的衣裳都未来得及换。   一路上,马车飞驰,但驿馆去到宫中至少要小半个时辰。   肖玄心中似被锥刺一遍遍扎过,宫中当年如何逼反的范侯,那手段和心性都如出一辙。   肖玄身侧的心腹已许久未见他如此神色紧张过。   从驿馆到宫中一路,一言不发。   临到外宫门前,却忽然朝他道,“让所有的人做好准备,今日离京。”   心腹傻眼儿。   肖玄凌目,“现在就去!”   心腹被他语气吓到,不敢耽误。   分道两路,心腹下了马车还不时回头,只见马车载了世子入了外宫门。   ……   凤鸣殿内,燃着熏香。   中宫不在,苏锦已坐了些许时候。   先前的内侍官只留了一句,夫人稍后,娘娘稍后就到,到眼下,两盏茶的时间有余……   殿门合着,窗户似是也没怎么开,苏锦隐隐觉得有些闷热,透不过气来。   但殿中无人,又未有内侍官传召,她不好动弹。   再有一盏茶时间过去,只觉呼吸都有些急促,苏锦看了看殿中那染着熏香的香炉,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猜测。   苏锦撑手起身,眼下应是到了要下早朝的时候,早前让人给了叶浙捎信,叶浙应当会在外宫门处等,她不能再在殿中久留。   她刚起身,屏风后的大殿后,嘎吱一声推开,又嘎吱一声合上。   “夫人久侯了。”屏风后,是当日在殿中听过的容鉴的声音。   果真不是中宫。   苏锦心底微颤,死死更握紧了些掌中之物,才勉强保持着正常的呼吸,朝来人福了福身,“臣妇见过陛下。”   她语气正常,还能福身同他行礼,容鉴稍稍意外。   这催。情。香已燃了两盏茶时间有余,他倒是好奇……   容鉴踱步到她跟前的作为处坐下,嘴角勾了勾,“抬起头来。”   他说话的声音很近,又似是有意凑近,苏锦依旧低头,“臣妇不敢冲撞天颜。”   容鉴轻嗤一声,也不避讳旁的了,伸手捏起她的下巴,让她抬头看他,“夫人,想不想让朕赦免了柏远?”   苏锦眸间的惊骇里参杂了诧异。   容鉴满意她眼中的复杂意味,叹了叹,“难怪平阳侯会去远洲抢人……”   他的手未松开,隐晦问道,“苏锦,柳致远和柏炎,哪个好?”   苏锦心中微凛。   容鉴笑了笑,“你不是伺候过他们二人吗?更喜欢伺候谁一些?柳致远,还是柏炎?”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二更在晚上,, 第144章 闯殿   话音未落,容鉴再次轻哂,“柳致远是书香门第之后,对你应当极尽温柔;柏炎常年在军中,身边少女人,性子又急躁,应当不是个怜香惜玉的,可是回回被他消。磨得辛苦……”   苏锦眸间掠过一丝明显的厌恶,却未贸然应声。   隐在袖间的簪子再次紧紧握在掌心里。   指尖和掌心的痛处传来,额间才又恢复了几分清明。   仿佛借着痛意,尽量少受这厅中的熏香,和他言辞中的挑衅与蛊惑。   苏锦牢牢噤声。   不开口,也不看他。   他在等她出错。   她不吱声,不动作,他一时竟寻不到错处。   容鉴唇边笑意更浓,轻声道,“苏锦,我如今是越发好奇了,当初你究竟是同柳致远琴瑟和鸣,而后被柏炎强行霸占了去……还是一心就想踏着柳家,攀附平阳侯府的权贵,遂弃了柳致远的?”   苏锦垂眸,似是有意未听。   屋中浓烈的催。情。香下,他的气息恍惚贴近她的耳畔,好似在她耳畔轻轻撩拨,“苏锦,你早前若是被柏炎强行占去的,那今日,再被朕占一次,应当也无妨,可是?”   苏锦整个人僵住。   见她怔住,容鉴笑笑,她不是不怕,假装得再好也是会漏出破绽的。   容鉴捏紧她下巴的手,遂又紧了一份,“若不是柏炎强占的你,而是你自己攀附的权贵,那朕今日主动让你攀附,你可是轻车熟路?”   苏锦皱紧眉头。   容鉴轻叹,“可是有身孕在,所以对催。情。香不敏感?”   苏锦眉头拢得更紧。   容鉴轻笑,“慢慢来,反正柏炎不在,朕有的是耐性,等你主动同朕欢。好……”言罢,他凑到她近处,似笑非笑道,“你有身孕在,朕会怜悯的……不会像当日对范允夫人一样对你……”   似是听到范允夫人几个字,苏锦心头骇然,遂转过目光看他。   当日范侯被逼反,就是因为夫人被人……   苏锦忽得明白了他今日的用意。   他是要逼柏炎露面,逼柏炎公然谋逆,她和柏远都是他手中逼柏炎的棋子!   看到她眼中的惊慌,正中容鉴下怀,容鉴抚上她侧颊,“朕问你,柏炎人在哪里?苏锦,你务必想清楚了再回答朕。朕爱惜美人,亦不会亏待你,等孩子生下来,朕召你入宫,你便入宫,不召你入宫,无论柏炎回不回得来,你都是平阳侯夫人,朕会宠爱你,这京中无人敢动你。但若是为了一个柏炎,你拿捏不清楚,可知道范允夫人的下场?”   似是这屋中的香薰有些浓烈了,容鉴亦松了松衣领,喉间轻轻咽了咽,“苏锦,不着急想,朕给你时间,就在这厅中慢慢想。”   苏锦身子微微颤了颤。   容鉴满意笑了笑,忽得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朕知道,你喜欢柏炎这样的……”   容鉴伸手到她衣领处抚了抚,“朕答应你,你今日在宫中伺候朕,朕就放了柏远,君无戏言。”   苏锦忍住胃中的翻滚,手中的簪子死死捏紧。   他笑了笑,清冽道,“想清楚了,你若弑君,整个平阳侯府便是灭门的大罪。”   容鉴一语戳破苏锦心底最后一根防线。   苏锦眸间通红,握紧簪子的手僵住。   容鉴笑笑,指尖顺着她衣领滑下,“朕再问你一次,柏炎在哪里?”   苏锦颤声道,“我夫君忠君爱国,在北关抗敌,如今生死未卜……”   容鉴轻哼,“苏锦,为了柏炎值得吗?可是真想让全京中都知晓,朕在宫中临幸了你!”   话音未落,殿外内侍官的声音尴尬又惶恐响起,“陛下,长风怀安郡王府世子到了,说有急事求见陛下。”   肖玄?苏锦微怔。   容鉴应道,“不见。”   内侍官实在有些为难,若是旁人就算了,但来得人是怀安郡王府世子,又说了先前那些话,内侍官只得硬着头皮,朝殿中道,“陛下,世子说了,今日便要离京,陛下不见也可,那就日后再谈!他也不确定何时再有时间。”   这一句似是威胁的意味浓了些。   容鉴的注意力似是被肖玄的话吸引,当下抬眸看向殿外,沉声问道,“他人在哪里?”   “陛下,我在殿外。”有人自己高声应声。   容鉴眉头拢紧。   苏锦不知此时肖玄为何要来,但似是肖玄的出现,容鉴的心思便逐渐不在她身上。   苏锦不敢出声。   容鉴轻笑,“世子,这里是后宫。”   肖玄打断道,“实在是,前朝寻不到陛下,着急。”   容鉴轻嗤。   肖玄拢紧眉头,一语道破,“既然是后宫,平阳侯夫人同陛下在一处,不合礼数吧。”   不待内侍官反应,肖玄推门而出。   内侍官大惊。   “啪”得一声,肖玄将门阖上,内侍官和身后的侍从都不敢入内。   容鉴见肖玄一脸阴沉表情,当下似是明白了几分,遂冷笑了几许。   而肖玄入内便闻到了这阵浓郁而强烈的催。情。香味,掩住怒目,看向被容鉴箍在怀中的人苏锦,隐隐攥紧了指尖,指尖陷入肉里也浑然不觉。   肖玄在厅中,容鉴松手,苏锦险些没站稳。   肖玄目光随着一动。   她安稳便好。   他心底似是松了一口气,他就怕来晚一步。   这一路,将能逼的人都逼了!   “柏炎承诺了你什么好处?”容鉴不傻,无利不起早,这个时候肖玄冒险入宫闯殿,先前字字句句都是冲着苏锦来的,若非柏炎同他结盟,他犯不上即将离开苍月时来这么一出。   肖玄低眉笑笑,“陛下误会了,我只是喜欢他夫人罢了。”   眸间似是已恢复早前风轻云淡,游刃有余的神色。   容鉴似是意外,轻声笑道,“原来世子是为了平阳侯夫人来的,朕倒是意外。”   肖玄看了看苏锦,又看向容鉴,自嘲道,“难过美人关……”   容鉴笑了笑,“那等日后,朕将她赏赐给你如何?”   肖玄挑眉,“陛下不如今日就赏赐给我,我怀安郡王府必定会承陛下一个人情。陛下知道的,长风五子夺嫡,谁最后坐上皇位都是未知数,但无论谁坐上皇位,这半壁江山都是我怀安郡王府的,陛下觉得呢?”   肖玄一面说话,一面笑着上前。   容鉴亦笑,他这是在给自己施压。   大凡这个人不是肖玄,他定然都不会犹豫。   但这个人是肖玄,他亟需长风怀安郡王府站在他这一处。   眼见肖玄牵起苏锦的手,朝他道了声,“多谢陛下,我今日便离京。”   容鉴轻笑,“世子,平阳侯夫人恐怕不见得会同你走。”   肖玄也笑,“要不要人是我的事,走不走是她的事,多谢陛下提醒。”   言罢牵了苏锦转身。   苏锦的步子有些慢,但厅中的催。情。香有些重,肖玄牵着她,未敢多在殿中停留。   等出了殿中,身后之人并未出声拦住,两人才走到稍远处。   肖玄悄声,“还走得动吗?”   “嗯。”苏锦挣脱他的手,“会被旁人看见……”   会被旁人看见,然后辱没柏炎的名声吗?   肖玄半气半恼,“你强撑什么!方才殿中有……”   言及此处,他是觉有异,这么重的催。情。香,她在殿中呆了不下半个时辰,她怎么会……   忽得,肖玄似是想到什么一般,猛然,拽起她的右手。   她右手掌心和指尖被手中的锋利簪子刺得满是鲜血,她是用簪子扎入手中这股痛意分散旁的感触……   她……   若非这根簪子,怕是她早就在殿中失去理智了。   肖玄心中好似跌入深渊冰窖一般,心疼,酸处,后怕,恼意和愤怒似是在心底融为一处。   “苏锦,我早前真是小看你了!”他话中分明透着痛心。   苏锦唇色微微泛白,“叶浙会在内宫门处接应,先走。”   到此刻,她心中还留着清明。   十指连心该多痛!   眼见她面色煞白里透着莫名的红润,肖玄问道,“丰巳呈在哪里?”   她不让他扶,丰巳呈总该让。   苏锦轻声道,“前一道苑门。”   肖玄不再多话。   她不让他扶,他却不敢离多远,只是合适的距离,让她走不动时微微扶他一下。   等出了苑门口,丰巳呈果真在。   这道苑门口起码守了几十个禁军,丰巳呈若是硬闯,便是与禁军冲突,当下,见肖玄和苏锦出来,丰巳呈悬着的一颗心才似放下。   丰巳呈一眼看出苏锦不大好,临到跟前,肖玄沉声道,“扶好你家夫人。”   丰巳呈赶紧照做。   而苏锦扶着她,才觉似是腿都是软的,走不动路。   “夫人!”丰巳呈紧张。   “先出宫。”肖玄怕再有变故。   三人从苑门口一直走到内宫门,内宫门处,叶浙焦急踱步,眉头都似拢成一团,见得他们出了内宫门,便应了上来,“世子,嫂夫人。”   “叶大人,先出中宫门,路上再说。”肖玄不做耽误。   几人都从未觉得,从内宫门到中宫门的这段路程,竟然这般长……   上马车后,肖玄看向叶浙,“叶大人,我有些话要单独同夫人说,可否行个方便?”   叶浙微怔。   只是今日苏锦入宫本就危险,先前,应是肖玄将苏锦从后宫带出来的。   叶浙心底不由信赖。   遂而出了马车。   马车驶离外宫门,往平阳侯府去。   马车内,肖玄低声道,“跟我去长风吧,不要再趟苍月这摊浑水了……”   他是真特么心疼她。   作者有话要说:回来太晚,终于二更了   高考的MM,祝金榜题名。   考完了再来看   等你回来再加更,, 第145章 两清   苏锦并未开口说话,未应声,也未拒绝。   肖玄看她。   她微微咬着下唇,靠在马车上垂眸,应是在克制方才厅中催。情。香的作祟。   一言不发。   他知晓她不会肯。   他却并非没有私心,“苏锦,真不同我走?”   这次,苏锦靠在马车上轻轻摇了摇头。   方才,不是不应他,而是他惯来知晓,她要么装作没听见,不想让他尴尬,要么不知道怎么应,要么,如同眼下一样,知晓中了催。情。香,此时出声不合适,只是他再问起,她再难受,也会摇头婉拒他,呼吸都重了几分。   他想起平城初见她的时候,晓城复遇见她的时候,想起晓城江上泛舟,她慵懒闲适得钓鱼和午睡,想起笾城柏炎来接她的时候,想起容光寺中她就坐在他身旁,他迷迷糊糊高烧着说的那些不敢说话的胡话,想起元宵节那晚,他在街角看了她许久……   她知晓他太多秘密。   这些秘密许是会要了他性命。   但他最后却冒着丢了性命的危险去救她……   理智告诉他,苏锦不应当留在苍月,他的秘密在她手中,日后会成他的把柄;情感亦告诉他,苏锦不应留在苍月,她的命是他闯宫救的,他喜欢她,他若掳她去长风也无可厚非。   但他始终清醒。   马车已快至平阳侯府,肖玄伸手揽她,让她靠在他怀中。   苏锦呼吸急促了些。   他亦转眸不去看她,沉声道,“苏锦,今时之事过后,我一定要离京,日后京中再出事,我不能再包你,也没有立场再救你。我最后问你一次,跟不跟我去长风……”   他明知不可为,心中还是抱了一丝残存的幻想,等着她应声。   苏锦似是意识都有些不清,在他怀中呢喃了一句。   他心中微滞,以为听错。   再低眉看她,却听得清清楚楚,她在迷迷糊糊中,反复唤的是一声,“炎哥哥……”   霎时间,肖玄面色铁青。   许是恍然大悟,许是如梦初醒,许是彻底认清。   他冷笑一声,托着她的下颌,吻了上去。   苏锦愣住。   他未松开,她挣扎,他拥紧,直至最后她温顺不动弹,他才松手,吻上她额间,沉声道,“苏锦,你我二人两清了,你照顾好自己……从今往后,不要让我再见到你,我会杀了柏炎!”   肖玄言罢,唤了声,“停车!”   丰巳呈方才见夫人的模样,本来这一路就心有旁骛,听到马车中肖玄唤了一声停车,丰巳呈当即停车,没有耽误。   其实马车已行到平阳侯府的街巷前。   马车稳稳停住,肖玄起身,头也不回下了马车。   马车内,苏锦清楚听见肖玄朝叶浙道,“叶大人,请送夫人回府,今日宫中出来我尚有事情需要善后,不送夫人回府了……”   叶浙拱手,“多谢世子!”   今日从内宫门出来,他便猜得到是肖玄去宫中救的人。   这京中,也只有肖玄一人赶去宫中救人,还能全身而退。   只是殿上的容忍也有限度,肖玄应是要离京了。   叶浙心知肚明。   肖玄看了眼马车,轻声道,“叶大人先行……”   叶浙应声。   马车缓缓驶向平阳侯府。   平阳侯府就在前方的街巷内,叶浙没有再入内。   肖玄一直站在原处,目送那辆马车往相反的方向去,也在等马车里的人撩起帘栊看他一眼,却直到马车停在远处的平阳侯府门口,也未见有人撩起帘栊。   肖玄垂眸。   方才那声‘炎哥哥’是特意唤给他听的。   她多玲珑的心思。   大凡她应与不应,难堪的都是他。   她迷迷糊糊应声,他才有台阶下……   肖玄转身,身后的马车停下。   他与她渐行渐远。   他今日铤而走险,亦惹了容鉴怀疑,若柏炎没有回来,那他这一趟来苍月便白来了,还平白留了一身猜忌。   他自嘲。   临到最后,他还是走上了早前最不想走上的路……   不知何时,心腹已撵了上来,就在街口处等他。   他抬眸看他。   心腹拱手,“世子,都准备好了,当下就可离京回长风了。”   肖玄淡声应好,目光里似是无神。   心腹又附耳,“世子方才得的消息,大理寺牢狱被劫,人安稳救出来了……”   肖玄漠声道,“知道了,日后……这些事不必关心了……”   他径直往前,心腹错愕。   ……   马车内,苏锦自先前肖玄在时起,就不怎么说话,动弹,只是靠在马车上。   她是没有力气应肖玄。   他却一直在说话。   先前在殿中有催。情。香,她紧张到心思都在应对殿中,等出了宫中,上了马车,她才回过神来,腹间在一阵一阵的抽痛,僵硬,且抽痛的频率越来越短,痛的时间越来越长,且痛意越渐明显……   她额间涔涔汗水。   不是旁的,是因为要生了……   许是因为今日殿中催。情。香的缘故,她亦用簪子扎向掌心和十指,动了胎气。   这次和早前都不同……   却偏偏这个时候,尚未知晓柏远是否平安救出……   怎么办?   她忍着腹间的抽痛,诸多事情在心中飞快计量和盘算着。   柏炎还未回京……   她该怎么办……   马车缓缓停下,丰巳呈上了马车,见她咬紧下唇,手抚在腹间,额头满是汗水。   丰巳呈惊道,“夫人!”   苏锦厉声,“不要出声让旁人知晓。”   她心中已有盘算和念头,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孩子安稳。   丰巳呈吓坏,果真不敢动弹。   “扶我下马车,去老夫人苑中,叫上陶妈妈和白巧,青苗,玉琢一道。”苏锦趁着宫缩的间隙,一口气嘱咐,又再次叮嘱道,“不要唤太医,不要唤旁的大夫,叫上韩成。”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似是怕说不完一般,丰巳呈愣愣听着,而后应声。   “等等。”她腹间宫缩又来,连起身都起不了。   疼痛席卷全身,她死死咬紧下唇,等待这越渐明显的疼痛感过去,才能走得动路。   “夫人……”丰巳呈面色苍白。   “丰巳呈,我走不动了。”苏锦实在无法,瞥目看向他,“等稍后入了府中,你抱我去老夫人苑中,然后去找陶妈妈,叫她带人来,她知道什么意思,除此之外,任何事情都不要同任何人说,听清楚了吗?”   丰巳呈也慌了,眸间氤氲。   苏锦点头,差不多这一阵疼痛过去,苏锦攥紧他的手,“扶我起来,下马车。”   她的嘴唇因得疼痛的缘故,煞白。   却又因方才死死咬紧,已有一条血红。   丰巳呈不敢耽误。   扶她下马车,叶浙正在马车下焦急等着,“嫂夫人……”   苏锦费力道,“叶浙,今日又多谢你。”   叶浙紧张看向她,“嫂夫人你没事吧。”   苏锦摇头,“叶浙,还需请你帮个忙。”   “嫂夫人你说。”叶浙眉头微皱,苏锦这幅模样他是担心,更担心的是,苏锦少有这么郑重其事请他帮忙过。   苏锦轻声道,“我有些不舒服,若是稍后有人闯平阳侯府,可否帮我拦些时候……”   她这般说,叶浙越加觉得不对,叶浙眉头拢紧,“嫂夫人,你……”   苏锦用尽力气朝他福了福身,“叶浙,大恩大德,我记心中了。”   叶浙遂知晓她不想他多问,只拱手道,“嫂夫人放心,叶浙就守在此处……”   苏锦笑笑。   丰巳呈扶她入府,她每一步其实都似走在刀尖上,等迈出侯府的门槛,腹中的疼痛似是将她整个人吞灭,“丰巳呈,快。”   她忍不住开口。   丰巳呈抱起她,拼命往老夫人苑中跑去,一脸惊慌,生怕她出事。   苏锦在她怀中一声未吭,此时她只能攒足力气。   这是早前陶妈妈告诉她的。   眼下,她越加分明地记得。   等到老夫人苑中,丰巳呈放下她,她在小榻上侧躺着。   丰巳呈紧张道,“夫人,我去找陶妈妈。”   苏锦颔首。   丰巳呈还是不放心,“夫人,我唤旁人来伺候?”   他是担心她一人出事。   苏锦摇头,“不要,快去。”   丰巳呈遂只得赶紧去,想着赶紧回来。   苏锦后背的衣裳已经被浸湿,这越渐拉长的疼痛感越加明显,应是快生了。   稍许,她眸间微滞。   羊水破了……   苏锦阖眸。   似是越是在这个时刻,脑海中却越加清晰,差不多这个时候,柏远是否已经安全送出城外去了,长翼能否安然回来,似是都是心中的牵挂……   又过了两轮疼痛,苏锦忍不住痛得低声呻。吟……   也恰好,这时丰巳呈带了陶妈妈和白巧几人来了苑中,跟着的,还有早前陶妈妈说安排在府中的稳婆,苏锦心中似是松了口气。   陶妈妈双目微红,“夫人!”   上前攥紧她的手,“夫人,不怕,不怕,我们都在……”   苏锦费尽力气道,“陶妈妈,我要生了!”   陶妈妈忍不住颔首。   苏锦将方才指了指早前那个柜子,丰巳呈不解,但是依着苏锦所说,找到那个暗格。暗格按下,墙角处退出一间密室。   众人都怔住。   苏锦道,“丰巳呈,抱我进去。”   她破了羊水,不能起身,丰巳呈慌忙照做。   暗室里密不透光,白巧顾不得那么多,先入内,却伸手一片漆黑。苏锦眉头微拢,想出声解释密道内有火把,要用火星子,然后下阶梯,然后有平台,然后有间密室……   只是疼痛突然涌起,她难受至极。   众人都慌了。   屋中的慌乱里,屋内帘栊撩起,只见是长翼入内。   “长翼!”丰巳呈见到他,原本无底气的心中似乎忽然踏实了许多。   长翼看向苏锦,亦看到那道暗门大开着。   应是夫人开的。   若不是事出紧急,夫人不会动用这条暗道。   长翼快步上前,一侧,丰巳呈着急道,“夫人要生了……”   长翼微怔,很快,也不迟疑,从袖袋中掏出火星子点燃密道内那根火把,道了声,“走!”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来了,, 第146章 出生   长翼回来,苏锦半悬着的心才放下。   有旁人在,苏锦绝口未提劫狱之事,长翼能安稳回来,必是柏远已经平安出城了。   今日的紧张周折中,似是心中的一缕踏实与希望。   苏锦轻叹一声。   眼下,就是将孩子平安生下来。   陶妈妈出声,“青苗,玉琢,你们留下来,我们要尽快准备些热水和孩子的东西。”   陶妈妈是过来人。   青苗和玉琢颔首,此事是应当听陶妈妈的。   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慌乱。   这处还有稳婆在。   只要循序渐进,就不会乱。   三人快速出了屋中。   长翼知晓暗道的门打开,稍后无人便会阖上,长翼将火把递给白巧,“你拿着。”   白巧接过。   长翼又朝丰巳呈道,“我带夫人先去密道里,你守在门口,除了陶妈妈几人,不让旁人进来,等陶妈妈几人回来,你同陶妈妈一道入内,再将密道的门关上。”   比起丰巳呈早前的慌乱,长翼更沉稳冷静许多。   丰巳呈点头。   长翼抱起苏锦,朝白巧说了声,“走。”   白巧不敢耽误。   两个稳婆也不做耽误。   都是陶妈妈寻来稳妥的人,平阳侯府在京中多年,都不少守得住秘密,又稳妥的人在京中。   长翼抱着苏锦,平稳得下暗道的阶梯。   白巧举着火把走在前面。   两个稳婆走得慢,在长翼伸手稍远些,有稍许距离。   苏锦轻声问道,“出城了吗?”   长翼的声音温和有力,“夫人放心,事情都办妥了,四爷已经安稳送出京中了,是安平公主的人动得手,我们没有把柄在旁人手中。”   苏锦心中微松。   虽然先前就已想到,但从长翼口中说出,此事才算尘埃落定。   苏锦还想开口,长翼轻声,“夫人别说话了,你吩咐的事都办妥了。”   苏锦噤声。   走了些时候,苏锦又经历了两轮阵痛,长翼明显感到怀中的人痛得颤抖,下意识朝白巧道,“快些!”   白巧敛了心神,果真快步。   身后的稳婆也被他吓倒,加快了脚步。   很快到了平台处,平台内的长明灯亮着,光线和空气透过顶上的缝隙漏下来,并未全然密闭死。   白巧机灵,很快寻了放火把的地方。   “白巧。”苏锦将手中的平安令牌给她。   白巧接过。   长翼很快寻到机关花纹处,让白巧将平安令牌放上,恰好天。衣无缝镶嵌了进去,顿时,露出平台内的一间暗室来。   长翼抱了苏锦入内,白巧和稳婆相继入内。   长翼将她平稳放在内里的床榻上,她后背上的衣裳都被汗水湿透。   长翼喉间咽了咽,沉声道,“夫人安心,属下就守在外面……”   苏锦想颔首,却痛得呻。吟一声。   两个稳婆赶紧上前。   白巧亦上前帮忙。   长翼退出了暗室,暗室的门缓缓阖上,门阖上的时候,还能听到苏锦撕心裂肺的吃痛声。   因是先前一直忍住,到了暗室中,才痛得喊出声来。   稳婆的生意亦从暗室中传来,“天哪,都开十指了,夫人,你怎么忍得住!”   “热水还没来!”另一个稳婆的声音传来。   长翼低头垂眸。   “夫人,吸气……”   “夫人,能用力吗?”   “夫人,缓一缓……”   “给夫人擦汗。”   “夫人,再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长翼只觉比早前劫大理寺死牢时的惊心动魄更漫长而揪心,早前大理寺劫狱,他并非没有受伤,只是眼下,暗室中揪心的声音传来,长翼好似剜心。   稍许,丰巳呈终于带了陶妈妈和青苗,玉琢等人来。   “白巧,开暗室门。”长翼唤道。   白巧手脚利索。   陶妈妈快步带了青苗和玉琢等人入内。   其中一个稳婆急忙忙问道,“参片拿来了吗?”   “带了。”陶妈妈应声。   “赶紧给夫人含上。”稳婆也急了。   夫人腹中有两个孩子,若是没了力气,三人都很危险。   “夫人,快了,先含上参片歇一歇,稍后再阵痛的时候,用力。”稳婆不停宽慰。   苏锦只剩力气眨眼。   ……   暗室外,就剩了长翼和丰巳呈两人。   丰巳呈眼圈都是红的,环着双臂,颤声道,“长翼,夫人会不会有事……”   长翼沉声,“闭嘴……”   丰巳呈捂着脸,不争气流了两滴眼泪。   ……   暗室呃逆。   “胎位正吗?”陶妈妈担心。   稳婆欣慰道,“前面的是头尾,后面的是臀围,胎位正,能生!”   稳婆笃定。   这一句,好似给了屋中的人莫大的勇气。   苏锦鼻尖微红。   频频想起柏炎离京前那句你和孩子都要平安。   要平安……   她轻声呼吸着,慢慢的腹间再一轮疼痛开始,苏锦轻声,“来了……”   两个稳婆和陶妈妈几人都如临大敌。   白巧一遍遍给她擦拭额头。   青苗和玉琢搭手。   稳婆欣喜道,“夫人,看到孩子的头了。”   这一句好似一针兴奋剂,屋中众人都似是看到了希翼,苏锦攥紧了身侧的被子。   “夫人,快了……”   苏锦咬紧口中的手帕,在用力尽头忽得一松,重重喘了口气。   “出了来,夫人,是小姐!”稳婆激动。   听到稳婆的声音,本是掏空力气的苏锦,嘴角微微勾了勾,眼泪亦顺着眼眶流了下来。   稍许,接连清澈而闹腾的哭声响起。   屋中都忍不住欢喜起来。   陶妈妈激动,“生得真像夫人,多漂亮的孩子,夫人……”   苏锦欣慰。   ……   而暗室外,长翼和丰巳呈亦听到这阵清澈而有力的哭声,两人怔了怔,似是都愣住,稍许才都反应过来,夫人生了……   是生了。   丰巳呈又哭又笑挠了挠头,一脸不知应当是继续哭还是继续笑的表情。   长翼则是靠墙跌坐下去,丰巳呈才见他手臂上黑色衣裳都被刀上渗出的鲜血全然染湿。   “长翼……”丰巳呈担心。   长翼低声,“我没事。”   夫人怀得是双生子,第一个孩子出生,还有一个……   丰巳呈亦噤声。   ……   暗室内,陶妈妈带了青苗和玉琢收拾孩子,很快,抱在抱被里送到苏锦跟前。   苏锦没有力气抱。   陶妈妈便抱在她跟前,微微掖了抱被,露出小姐的脸。   苏锦微微伸手,抚上她的眉毛,轻声叹道,“哪里像我,分明像柏炎……”   陶妈妈和众人都半噙着泪笑开。   苏锦又道,“嘴唇像我……”   只是话音刚落,宫缩继续。   “夫人……”稳婆继续,“夫人,还有力气吗?”   苏锦额头已浸满汗水,微微颔首。   其实也只是颔首,自己心中也未必清楚。   另一个稳婆惊慌道,“夫人留了好多血……”   陶妈妈等人听得心惊。   苏锦亦心底颤颤。   “要不要唤大夫?”稳婆有些慌乱。   陶妈妈忽然想起,“夫人,早前不是唤了韩大夫来?”   苏锦似是也想起此事。   “夫人,从军中来,差不多是时候了。”陶妈妈亦知这京中的大夫,能信任的莫过于韩成,韩成是侯爷的心腹,这个时候没有比韩成更稳妥的大夫,夫人先前就让丰巳呈找人去唤。   当下,应当差不多了。   陶妈妈出了暗室,朝丰巳呈道,“丰大人,快去看看韩大夫到了没!”   丰巳呈早前也将此事搁在了脑后,当下恍然大悟。   陶妈妈要守在夫人身边,他上去,陶妈妈将平安令牌交给他。   丰巳呈脚下生风。   长翼问,“夫人怎么了?”   陶妈妈怔了怔,眼眶有些红,轻声怕屋内听到,“夫人出了很多血,稳婆让唤大夫看看。”   丰巳呈惯来冒失,这些话,陶妈妈是不敢同他说的。   当下,长翼没有出声,目光亦不敢瞥向屋中。   “陶妈妈。”长翼沉声开口。   陶妈妈看他。   长翼道,“不管夫人怎么说,一旦有危险,当唤太医唤太医。”   陶妈妈连连点头。   陶妈妈回了屋中,长翼也撕下衣襟一角,狠狠扎上手臂还在流血的地方,他需要继续保持冷静,丰巳呈亦慌乱,靠不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暗室内先前还有声音传来。   再往后,就没了声音。   可是晕过去了……长翼掌心攥紧,伸手抚上额头,心中焦躁。   暗道长梯上,脚步声传来,丰巳呈带了韩成来,韩成刚到便遇上了丰巳呈,一路正好。   但韩成刚至,暗室内的又一道哭声传来。   三人都愣住。   两道哭声都是如此嘹亮而有力,好似冲散近来京中阴霾的一道光,照得心中微暖。   暗室门打开,陶妈妈见到韩成,哽咽道,“小姐和小世子都出生了,都平安,夫人昏过去了,韩大夫你来看看。”   韩成不敢迟疑。   暗室里空气沉闷,陶妈妈和青苗,玉琢抱了两个孩子出来。   都已洗得干干净净,抱在抱被里,咿咿呀呀的哭着,好似就怕旁人不知晓他们两人的到来。   丰巳呈嘟了嘟嘴,哇得一声也跟着哭了起来,“你就你们两个,折腾了夫人好久!总算舍得出来了!”   陶妈妈又气又恼。   长翼则看向襁褓中的两个孩子。   生得都同夫人更像些。   但脾气似是同侯爷像,都是急躁性子,一哭便闹个不停一般,性子很犟。   长翼都默默看向石门处。   夫人会在密道里生下小姐和小世子,应是想将他们安全送走,不让旁人知晓……   只有这样,在侯爷回京前,小姐和小世子才会安全。   长翼眼眶微红。   夫人,你一定要平安。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来啦,是不是很快,都用尽洪荒之力了好了,虐都过去了,下一章可能有那么一丢丢丢,应该都不算……   你们的侯爷,明天的章节里就会回来了,, 第147章 明月照人来   过了不少时候,韩成从屋中出来。   陶妈妈快步迎上,“韩大夫。”   丰巳呈和长翼两人的目光也都瞥向韩成,目光里含着紧张,双唇都有些煞白。   韩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轻声道,“夫人接连生了小姐和小世子,身子有些撑不住,刚才是昏过去了。这月余两月都需好生将养着,我稍后会开些方子,让专人定时来侯府煎药给夫人,务必让夫人按时服用,另外夫人的饮食都需过我这里再用,若与药性相冲,怕落下病根……”   陶妈妈连连点头。   长翼亦认真听着。   只有丰巳呈是急性子,光听到“夫人身子有些撑不住”那句,他整个人就想出声打断了,最后硬是忍到“怕落下病根”,实在忍不住,恼火道,“韩成,夫人到底有事没有!”   韩成话未说话,眼波横掠看他。   丰巳呈也一脸要恼火不恼火的模样。   韩成直接没有搭理他,继续朝陶妈妈道,“屋中两个都是有经验的稳婆,夫人这处都处理妥当了,也细致,不必担心旁的。我方才施了针,掐了夫人人中,夫人刚醒过来,没什么精神,说是想看孩子,陶妈妈赶紧抱去给夫人看看吧。”   “好,夫人醒了就好,阿弥陀佛。”陶妈妈在胸口拜了拜,遂带了青苗,玉琢一道抱了襁褓中的孩子入内给苏锦看。   陶妈妈等人抱了孩子入内,长翼才出声,“夫人真没事?”   丰巳呈在一侧跟着拼命点头,也不介意早前韩成不搭理他的事了。   韩成先前未应丰巳呈,眼下却应了长翼,只是声音中有叹息,叹息里亦带了庆幸:“亏得夫人底子好,又心如明镜,方才若是再少一分力气,或多费神想些旁的念头分心,小世子怕是都生不出来,大人孩子都有危险。只是这次夫人生小姐和小世子,身子亏得太厉害,不比旁的妇人,在这此后的一两月里,诸事都不能再劳夫人费心神了……”   长翼和丰巳呈眸色都微微沉了沉。   ……   暗室屋内,陶妈妈和青苗抱了两个孩子上前。   苏锦方才只来得及看了女儿一眼。   眼下,身子还有些虚,也没有多少精神。   方才若不是韩成施针,她许是还醒不过来。   白巧替她擦拭额头和颈上的汗渍,苏锦看着陶妈妈和青苗抱上前来的两个孩子,眸间些许氤氲。   陶妈妈哄道,“夫人,月子里不能落泪,会眼疾的……”   苏锦听话笑了笑。   两个孩子都在跟前,她本就没多少精神,便一个孩子看上一眼,便又去看另一人,实在不知目光应当多在谁身上停留才好。   陶妈妈轻声道,“夫人,老奴方才都看过了,小姐和小世子都好,健健康康,哭得声音还响亮,这脾气性子啊,同侯爷小时候一样。”   陶妈妈这句话仿佛定心丸一般,又让苏锦忍不住笑了笑。   “给夫人擦擦身子,换身衣裳,去去晦气。”稳婆提醒。   白巧和玉琢便上前伺候她擦身和更衣。   陶妈妈和青苗则抱着孩子给她看。   苏锦轻声道,“怎么这么小?”   陶妈妈如实道,“双生子少有生出来个头壮的,小小姐和小世子同四爷和大小姐出生的个头差不多。”   苏锦又道,“皱皱巴巴的。”   陶妈妈笑开,“长大些就好了,才从娘亲肚子里出来都这样,小小姐和小世子生得太好看了。”   苏锦一面看着,一面目露不舍。   陶妈妈看在苑中,宽慰道,“平安出生好,这孩子一日一个模样,夫人,明日同今日都不一样。”   苏锦微怔,这一句一日一个模样,似是戳中了她心底柔软处,更加不舍,她亦多想看着孩子一天一天模样不同的变化……   “夫人,方才才说了不哭的。”陶妈妈又劝。   苏锦微楞,又敛了眸间氤氲,轻“嗯”了一声。   陶妈妈继续道,“小小姐和小世子的头发生得真好。”   在陶妈妈眼中,似是全是优点。   而苏锦亦在陶妈妈的每句话里,寻到初为人母的欣喜,和眷恋……   白巧和玉琢替她擦拭完身子,又简单换上了衣裳,苏锦眼中皆是期许,“我想抱抱他们……”   “夫人能行吗?”陶妈妈担心。   “能行。”苏锦笃定。   她只是想,趁他们都在的时候,抱在怀中仔细看看。   白巧扶她起身,她其实吃力,皱了皱眉头。   玉琢放了引枕在她身后。   陶妈妈先将女儿放在她怀中。   女儿奔生,先出生些时候,是姐姐。   “虎父无犬女,小小姐的性子才最是像侯爷。”陶妈妈感叹。   苏锦忍俊。   旁人也跟着笑起来。   苏锦搂在怀中,俯身亲了亲她额头,她是心灵感应一般,睁开一双小眼睛看她。   仿佛这一瞬,苏锦的心都融化。   “小小姐睁眼了!”白巧惊喜。   周遭都跟着叹了叹,苏锦莞尔,目光不舍从她身上挪开,她亦盯着苏锦不放。   其实小孩子出生,视线是不能聚焦在一处的。   只是在苏锦怀中,听到熟悉的心跳声,让她踏实安稳,目光便一直盯在苏锦身上,似是依恋一般。   苏锦深吸一口气,掩了鼻尖湿润,伸手抚上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和小脸,轻声叹道,“原来你长这样,娘亲盼了好久……”   陶妈妈几人都是笑中含泪。   陶妈妈道,“小小姐和小世子生得都像夫人……”   苏锦便瞥目看向青苗怀中的孩子。   陶妈妈上前,小心翼翼接过苏锦怀中的女儿,青苗亦安稳将孩子递给苏锦。   弟弟晚些时候出生,没争过姐姐,眉眼却同姐姐一样清秀。   多好看的男孩子……   先前应是哭闹累了,分明阖眸休息着,眼角眉梢里却都带着‘小柏炎’的影子,性子却是比姐姐要安静些。   “太像柏炎了。”苏锦叹了叹。   陶妈妈却道,“更像夫人。”   苏锦笑了笑,遂又仔细多看了几分,仍觉更像柏炎些。   但像谁都好,只要是他同她的孩子,像谁都无妨,只是,若是都像她,柏炎日后可是会吃醋……   他惯来是醋坛子……   许是想起他,心底微暖。   陶妈妈坐着床沿边,看着苏锦抱着孩子出神,陶妈妈微笑道,“夫人,还未给孩子取乳名……”   苏锦回过神来。   眉间微微拢了拢,是,孩子出生都需乳名。   柏苏和柏锦是大名,柏炎早前便想好的。   乳名这里,她似是想过,一直却未想出称心的。   当下,陶妈妈问起,苏锦看着怀中的孩子,忽得想起柏炎。   乳名需应景。   苏锦眸间微微滞了滞,稍许,唇畔勾起一抹温柔如水的笑意,看向陶妈妈怀中的孩子,轻声道,“明月,姐姐就叫明月。”   陶妈妈和众人都听着,目光亦看向她。   苏锦又看向怀中的孩子,柔声道,“弟弟叫阿照。”   明月照人来。   早前是他悠悠挂在嘴边的,她亦记得清清楚楚。   明月照人来,她和孩子都盼着他平安回来。   她只要他平安回来……   “明月,阿照……”陶妈妈看向怀中的两个孩子,轻声感叹,“好啊,好名字,姑娘当如明月皎洁,公子当如皓月磊落,真是好名字……”   陶妈妈将怀中的小明月抱得离小阿照更近了些。   苏锦喉间咽了咽,眼眸里明显生出更多不舍,只是,再不舍,也需到了拿定主意的时候,眼下,大理寺牢狱被劫,旁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应当就是平阳侯府,她回府这些时间,都应是叶浙在府外拦着,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可耽搁。   “白巧,去唤丰巳呈和长翼来。”苏锦吩咐声。   白巧诧异照做。   ……   丰巳呈和长翼入内时,眸间都写着紧张。   仿佛在看到她的瞬间,心中的石头才似放下来一般,只片刻,又高高悬起。   苏锦虽莞尔,却明显嘴唇和脸色都煞白,是强打起的精神。   丰巳呈哇的一声扑在她床前,哭出来,“夫人,你吓死奴家了!┭┮﹏┭┮,奴家……呜呜呜……”   长翼上前,拎着他的衣领起身,直接将他扔至一处。   目光看向苏锦时,微微低了下去。   他早前便猜到她要做什么,眼下,却有几分不忍看,也不忍听。   “丰巳呈,你过来。”苏锦唤他。   他一面摸眼泪,一面上前,“夫人。”   “再过来些。”苏锦轻声。   丰巳呈诧异上前,都临近床前了。   苏锦温柔道,“过来抱抱阿照。”   阿照?丰巳呈瞪圆了眼,忽得会意,小世子的乳名叫阿照!   阿照!丰巳呈眼中早前的哀伤情绪顿时去了九霄云外,却意外,夫人真的信他,也敢让他抱小世子!   丰巳呈询问的目光看来,苏锦颔首,伸手,小心翼翼将阿照放到他怀中。   阿照还睡着,没醒,神色却极其安稳。   丰巳呈掩不住眸间笑意,笑道,“他没怕我!”   韩成听得好气好笑。   苏锦亦温和笑笑,众人同丰巳呈的一言一语中,苏锦又看向白巧,示意她扶自己起身。   白巧诧异上前,却还是照做。   眼前白巧扶苏锦起身,陶妈妈惊道,“夫人……”   “陶妈妈稍等。”苏锦平复。   白巧扶她起身,她动作很慢,亦很吃力,长翼看在眼里,瞥过头去。   在白巧的搀扶下,苏锦朝陶妈妈和丰巳呈福了福身。   陶妈妈和丰巳呈都懵住,赶紧起身,但怀中都有孩子,不能上前相扶,苏锦亦不为难,很快就起身。   “夫人?”丰巳呈隐隐觉得何处不对。   夫人先是让他抱阿照,眼下,又朝他和陶妈妈行礼,这不合常理和逻辑。   陶妈妈亦道,“夫人……”   白巧面有忧色,轻声道,“夫人可要坐下?”   白巧搀着她,知晓她吃力。   苏锦摇头,白巧怕她久站,便不出声再打断了。   苏锦果真朝着陶妈妈和丰巳呈道,“陶妈妈,巳呈,我将明月和阿照托付给你们二人了,请你们二人照顾他们,今日就带他们离京。”   此话一出,屋中都愕然。   除却长翼,人人眼中都是惊愕。   “夫人……这……”丰巳呈明显慌乱,眼中眼泪又开始打转。   陶妈妈亦不知她何故,只是眸间也开始氤氲,忽得想起方才她眼中看向孩子时候的不舍,陶妈妈似是忽然明白过来,夫人是方才就拿定了心思的。   只是,孩子才将出生啊。   苏锦深吸一口气,尽量不让自己出声哽咽,“眼下京中并不太平,许家和平阳侯府相继出事,若是让旁人知晓明月和阿照已经出生,那京中多少双眼睛都会盯在他们二人身上,日后也难免被有心人利用,成为对付侯爷的把柄。许昭战死,母亲过世,阿远下狱,京中想要对付柏炎的手段层出不断,不得不防,我亦不敢让明月和阿照冒险,他们是柏炎唯一的血脉,我要确认他们安好,柏炎和我才会安好。所以……”   苏锦抬眸看向陶妈妈和丰巳呈,“陶妈妈,巳呈,你们是我最信任的人,也是会掏心肝对明月和阿照的人,我放心将他们姐弟二人交给你们,请务必照顾好他们,将他们安稳送去云山郡,他们是我和柏炎最重要的人,苏锦会谨记大恩。”   苏锦言罢,示意白巧搀她慢慢跪下。   “夫人!”   “夫人!”   丰巳呈和陶妈妈都已泪目。   只是怀中都抱着孩子,又不敢伸手扶她,而苏锦额头挂着涔涔汗水,因是吃力,微微皱了皱眉头。   陶妈妈看得心疼过不去,哽咽道,“夫人您起身,老奴都答应你,您快起来,才生了两个孩子,身子受不住……”   陶妈妈将孩子递给青苗,青苗接过,陶妈妈摸了摸眼泪上前,将苏锦扶起。   苏锦这才由得陶妈妈扶起身。   陶妈妈泪崩,“既然京中不太平……那夫人……您同小小姐和小世子跟我们一起走……怎能留您一人在京中?”   苏锦宽慰,“我若还在京中,旁人不知道明月和阿照已经出生,也只会盯紧平阳侯府,明月和阿照是安全的,平阳侯府内的人也是安全的,旁人便是怀疑,也不能奈侯爷如何。但我若是走了,便是带着侯爷的孩子离京了,等于昭告天下侯爷反了,宫中一旦坐实了起疑,侯爷许是真的回不来了。我需继续留在京中,好好演完这场戏,只要明月和阿照平安,我在京中就是平安的。”   “夫人!”陶妈妈已泣不成声。   身侧的青苗,玉琢和白巧几人也都泣不成声。   “陶妈妈,巳呈,明月和阿照交给你们了,他们还小,又早生了三两月,务必在路上寻个安稳些的乳娘……”苏锦叮嘱。   陶妈妈握住她的手,泪流满面,“老奴都知晓了,夫人放心,老奴一定照顾好小小姐和小世子,一定……”   似是得了陶妈妈的应声,苏锦心底微微松了口气。   “青苗,玉琢,你们二人同陶妈妈和丰巳呈一道,路上好有个照应。”苏锦亦朝她们二人道,光是陶妈妈和丰巳呈二人不行,但若多了旁人,她信不过,亦招人耳目。   青苗和玉琢都福了福身,不做托辞。   夫人都已如此,她们还有什么能托辞的。   苏锦最后看向丰巳呈,“丰巳呈,这一路安稳就靠你了。”   丰巳呈早就哭得眼睛都肿了,只是怀中抱着小阿照,不说话,也不应声,眼下,苏锦开口,他良久才哽咽开口,只是瞥目过去,没有看向苏锦,“奴家一定照顾好……小小姐和小世子……若是小小姐和小世子掉一根头发,奴家就提头来见夫人……”   最后几个字,近乎都出不了声。   苏锦亦喉间哽咽。   从早前平城到云山郡一路,后来又从平城一路入京,一直都是丰巳呈在照顾她的安稳,丰巳呈不仅是她身边的贴身侍卫,更是她最信赖的朋友。   苏锦眸间氤氲,再看向一侧的两个稳婆。   两个稳婆上前,直接在她面前下跪。   其中一个稳婆道,“夫人放心,我们两家早前受了老侯爷和老夫人不少恩惠,无以为报,否则如此重要之事,陶妈妈也不会寻上我们两人,今日之事,定会绝口不提。”   另一人也道,“夫人如此大义,今日能为夫人尽力,是我们两家的福气,夫人放心,此事永远不会从我们二人口中漏出去,也不会再有旁人知晓。”   陶妈妈也朝苏锦颔首。   早前寻的便是最稳妥的人,故而眼下,反倒放心。   苏锦亦朝她二人福了福身。   陶妈妈再度上前,“夫人再看看孩子吧。”   这一来一回,再母子母女想见都不知是何时?   苏锦羽睫轻轻颤了颤,分别抱起明月和阿照,看了又看。   只是越看,心中越是不舍。   遂攥紧了掌心,轻声道,“长翼,送他们去密道离京……”   长翼应声。   密道可以通往京郊安稳处,旁人并不知晓在何处,只有长翼知晓。   “夫人,我很快回来。”长翼有始有终。   苏锦目送陶妈妈等人的身影出了暗室,当下,就似失了支柱一般,脚下越渐发软。   长翼转身前,正好尽收眼底。   青苗和玉琢都随陶妈妈一道离府,她身边又只有白巧一人。   白巧扶她回榻上歇息,亦拿了引枕,装回衣裳中,扮作有身孕的模样。   她日日在苏锦身边伺候,便也装得惟妙惟肖。   趁着间隙,苏锦问韩成,“方才入府的时候,府外可有人要来搜府中?”   韩成是后来的,那韩成来的时候,大理寺劫狱一事已经事发,旁人应当会寻到平阳侯府来。   她是事前请了叶浙帮忙,但不知叶浙能撑多少时候。   苏锦正好问起此事,韩成也正好想同她说起,“夫人,我在侯府的路上,听闻了大理寺牢狱被劫的消息,听说……有大理寺的死刑犯暴/动越狱,杀了不少大理寺守卫,亦逃了不少关押在大理寺牢狱,尤其是死牢中的死刑犯,其中……似是还有四爷……”   韩成眼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大理寺被劫狱,四爷获救,但光是四爷获救不够,还放了一干死牢中的人,扮作越狱,掩人耳目……   韩成看向苏锦,换作方才来侯府的路上,他刚听到这消息,虽然平阳侯府最有嫌疑在其中浑水摸鱼,但他很快就打消了这等想法,眼下侯府中只有夫人在,夫人是有身孕的夫人,怎么可能谋划劫狱,又伪装成越狱之事。   不仅是他,应是这京中绝大多数的人都会是如此,先怀疑到平阳侯府上,但马上就会确认,苏锦一个妇人做不出来这等事。   要么是平阳侯府早前的心腹串通一气做的,要么就是旁人看不下去做的。   能劫大理寺牢狱的人不多,但此事若要深究,怕是要牵出京中不少世家来。   宫中真要在这个时候这么查下去,还是顺着死囚越狱的台阶下了去,还真是说不定的事。   但方才听了夫人要将小小姐和小世子送出京中去,自己留在京中继续假扮的打算,韩成才信了,而且笃定,大理寺牢狱就是夫人谋划去劫的。   妙就妙在,没有旁人会信。   韩成继续道,“我方才到侯府门口时,是见有禁军和大理寺护卫在,但似是……去往的是对面的东湖别苑搜人,似是怀疑四爷……是被东湖别苑的人救的……”韩成点到为止,诉说着这诡异的一幕,眼下还觉没怎么想明白,便看向苏锦。   苏锦心底澄澈,却没有多言及,只是问,“有人来平阳侯府过问吗?”   韩成点头,“有,不过似是被叶大人和顾小将军拦住了。”   “顾云峰?”苏锦诧异,很快,又心中猜想,因是顾云筑求了他哥哥的缘故。   韩成颔首,“是,是有禁军想来府中搜人,叶大人和顾小将军在,旁人又不敢上前,我是听顾小将军说,不是不让你们搜,是平阳侯夫人今日受了惊吓,动了胎气,在大夫来看过安稳之前,谁敢闯府,出了任何事情,你们谁担得起!而后,我正赶到,顾小将军便让我入内说,也同侯府外的禁军和大理寺守卫说,等大夫看过,确认平阳侯夫人安稳,你们想怎么搜怎么搜!”   苏锦心底唏嘘,她倒是想象得出顾云峰说这句话时候的气势。   军当中应是不少人会被他吓倒,也不敢轻易上前。   言辞之间,长翼已折回。   他并未送丰巳呈等人到密道外,而是送到密道中,确保安稳便折回。   眼下,夫人这里同样需要人。   今日京中出了这么大事端,府中诸事都需善后。   “先回苑中吧。”苏锦开口。   叶浙和顾云峰不能守太久,韩成来府中有些时候,正好可以掩人耳目。   回老夫人苑中的密道陡且长。   韩成先顺着密道上去,确保安全。   白巧撑着火把,走在稍远处,照亮更多层阶梯。   苏锦走不动,还是长翼抱她走的密道。   两人都没有说话。   密道里静得,只能听到脚步声。   忽得,苏锦缓缓伸手,揭下他脸上的面具看了看,半是迷离,半是迷迷糊糊道了声,“炎哥哥,我好想你……”   长翼微微愣住。   昏黄的灯火下,有人似是唤过这声,便将面具重新放回他脸上,不再说话了。   长翼从未有过的低沉声音,“长翼会护好夫人,等侯爷回来。”   ……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真的很抱歉~对不起大家   写的时候情绪很重,觉得中途断掉写不完,所以侯爷要明天去了明天一定写到他回来   多少章都要写到他回来,, 第148章 滚!   有韩成在,说苏锦动了胎气,施了针,眼下在苑中静养,旁人也都未怀疑。   早前顾云峰便承诺过要来搜府的禁军和大理寺守卫,等平阳侯夫人处安稳了即可搜府,眼下,便也未拦着。   平阳侯府四处早已被禁军团团围住,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更不说趁这段时间放走人,早搜晚搜都一样,领了一支禁军前来搜府的袁迁亦心知肚明。平阳侯夫人有孕在身,府中又没有旁人可以谋划,劫狱之事根本不是一个平阳侯夫人就能做得了的。   再者,即便真是平阳侯府劫了大理寺牢狱,也断然不会将人藏在府中,定是一早便送走了,哪里会留在府中等他们慢慢来搜。   所以袁迁也稍安勿躁,不去触顾云峰的眉头,等这头韩成出了平阳侯府,顾云峰这处也首肯了,袁迁才带了禁军入内搜府。   搜府前,叶浙来了苑中,想同苏锦说一声。   白巧恰好在苑中相迎,说夫人歇下了,韩大夫方才施了针,大人和孩子都保住了,但嘱咐夫人多歇息些时候,眼下夫人还未醒,稍后等韩大夫捡了药来,还要再煎药服下。   叶浙缓缓颔首,“那无需打扰嫂夫人了,让他们搜别处吧,清然苑这里,我守着。”   白巧福了福身应好。   看着白巧背影入了外阁间,其实叶浙心中也曾有过怀疑,但诚然如韩成早前的想法一样,觉得劫狱之事不应当是苏锦做的。   只是,同旁人相比,叶浙心中尚多一分迟疑——那便是早前送苏锦回府的时候,苏锦嘱托他,说若是稍后有人闯平阳侯府,让他务必拦住。她当时才从宫中出来,他也未多想,但眼下,叶浙其实心中也拿捏不准,苏锦是因为宫中之事,还是因为大理寺劫狱之事,才托他帮衬的。   当下苏锦不在,他亦无从问。   叶浙心中总觉何处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但劫狱这样的大事,苏锦一人做不了,她有孕在身,今日还入了宫,若真是她安排的劫狱,应当不敢入宫的……   叶浙一时有些看不明白今日京中这连串的事情。   棘手,又烧脑。   ……   内屋中,白巧折回,同苏锦说起方才苑中遇见叶浙之事。   苏锦轻“嗯”一声,刚阖眸躺下,却听苑中嘈杂声传来。   白巧轻声道,“我去看看。”   白巧踱步到窗户边,朝窗外扫了眼,又听了几许,回话道,“是禁军入了苑中,说要搜苑子里,叶大人说夫人在静养,不让禁军进来搜人,府中的侍卫正和禁军对峙着……”   苏锦微微睁眼,稍许思量,低声道,“扶我起来吧。”   白巧意外,“可是夫人?”   苏锦轻声,“都到这一步了,一劳永逸。”   如今柏远和瑞盈也好,明月和阿照也好,都已平安送走,她在京中也没什么旁的可再担心的,只是这月余时间不短,总不能回回都任由人来府中撒野,眼下,正好借此事杀鸡儆猴,权当一劳永逸了。   白巧似懂非懂,上前扶她起身。   ……   清然苑中,果真禁军同侯府的侍从正在对峙。   禁军早前在侯府外不敢入内,是因为有顾云峰在。顾家是封疆大吏,顾云峰在军中又有威望,禁军都是又敬又怕的。   但早前在侯府外已侯了这么久,旁的地方该搜的也都搜了,只剩这处清然苑中。   若不搜,人最后窝藏在此处,他们也无法交差。   “叶大人,请不要为难我等。”这支禁军首领的首领名唤袁迁,是军中的老人了。   叶浙正要开口,却听身后外阁间的帘栊被轻轻撩起。   众人都或抬眸,或转眸看向撩起帘栊出来的白巧和苏锦。   白巧扶着苏锦。   苏锦伸手撑着腰,脸色煞白似是没有血色一般。   就连唇色都是白的。   只要不瞎,都知晓方才叶浙说得不假,平阳侯夫人动了胎气,惊扰不得。   眼下这幅模样,是强撑着出苑中来的。   众人心头当下都有些愣住。   叶浙也怔住,他先前还见过苏锦,那时虽也没什么精神,额头上也都是汗水,衣襟后背也湿透,但远不如眼下……   叶浙心头微凛。   她这幅模样要是被柏炎看到,柏炎怕是要……   叶浙心底如钝器划过。   不知在府中的这几个时辰她……   苏锦缓步上前几许,声音微微有些发哑,“我听说了,当搜便搜吧,反正我平阳侯府清白,不怕搜。只是诸位还请快些,大夫嘱咐我要多歇息,勿受惊扰,若是惊到孩子,早出生了,侯爷后来怕是要动怒的。”   她面色苍白,平静说完。   整个过程不带半分语气,却明显震慑。   禁军大都不敢上前,纷纷瞥目看向为首的袁迁。   袁迁也一时拿不定主意。   正好苏锦目光朝他撇来,他心中兀得一怔。   苏锦问,“这位将军怎么称呼?”   袁迁怔住,迟疑道,“末将……袁迁……”   苏锦言简意赅,“我记住你了。”   袁迁整个人僵住,脸色瞬时也变得煞白。   平阳侯夫人的话不怒自威。   她记住,便是平阳侯记住。   他如今只是公干,也大概率知晓此事不应是平阳侯夫人所为,即便真是平阳侯夫人所为,也断然不会这么傻,将人藏在自己苑中。   眼下,他若进一步,就是与整个平阳侯府为敌。   明知不是平阳侯府所为,却还要硬与平阳侯府为敌,此时挂他一人头上,他挂不起,也不敢。   来之前,他并未听说平阳侯夫人竟如此……厉害……   当下,袁迁面色比苏锦还要难看上几分。   众目睽睽之下,苏锦是置他于骑虎难下的境地。   为了明知不可能藏人的地方去搜,结果得罪了平阳侯夫人,吃力不讨好的是他……   袁迁额头浸出涔涔冷汗,却见苏锦目光又抬眸看他,“袁将军,搜吗?”   袁迁眸间咽了咽,缓缓拱手,“还请夫人好生将养,这苑中不过咫尺之地,不必搜了,免得扰夫人静养。”   他如此,身后的禁军更不敢上前。   叶浙诧异看向苏锦,仿佛,头一回重新认真认识苏锦。   苏锦亦轻声,“那有劳袁将军。”   袁迁朝她拱手行礼,脸色铁青着带人退了出去。   这平阳侯夫人很不好惹!   他来之前并未仔细问清楚,是他该折在此处。   而叶浙则转眸看向苏锦,“嫂夫人……”   苏锦先前强提起的精神头,也忽得敛了去,淡声道,“叶浙,屋中说话。”   她也实在站不动了。   叶浙上前。   屋顶处,长翼见一干禁军竟被夫人逼得退出府中去,微微垂眸。   夫人似是,比老夫人还要心如明镜些,言行也更利落。   袁迁此番回去,心中必定会再三掂量,也会吐槽给旁的禁军听。而即便侯爷不在,京中若非有心之人,谁也不会愿意挑这个时候得罪平阳侯府。   夫人这是杀鸡儆猴,一劳永逸。   是袁迁撞上了。   长翼微微低眉。   今日夫人所做的每一件事,许是老夫人也做不到。   老夫人当年将平安令牌给夫人,并未给错。   这平阳侯府,如今是夫人在撑起,所以四爷,大小姐,还有两个刚出生的孩子才都安然无恙。   这京中惯来暗波涌动,是夫人护住了平阳侯府……   老夫人九泉之下,应当欣慰。   ******   内屋中,白巧扶了苏锦在小榻上靠坐着。   背后垫了引枕。   叶浙离得稍远,拱手道,“方才没拦住袁迁,劳动嫂夫人自己出了苑中……”   苏锦轻声道,“叶浙你在这里,他们未必敢搜,方才我只是吓唬他们,让他们日后不会再来。”   叶浙迟疑,“嫂夫人,你当真无事?”   叶浙是见她脸色很不好。   苏锦摆了摆手,示意白巧出屋,白巧照做。   屋内没有旁人,苏锦朝叶浙到,“叶浙,是我托人劫的大理寺牢狱,先前怕人来府中过问,才请你帮的忙,眼下,柏远已经安全送出城外,这京中应当没有旁的证据了……”   叶浙僵住,真是她安排劫狱的?!   却并未只会他们一声,她……她如何做到的?   大理寺牢狱不是想劫便能劫的,这前后的安排,谋划,都亟需心思,而柏远昨日才下狱,今日就已劫走,宫中根本来不及反应,这才有了可趁之机。   叶浙似是在心中忽然将事情都窜了起来,所以为了掩人耳目,今日传召,苏锦才会入宫,因为不入宫,许是劫狱之事就会暴露,也根本没有这么多时间将人周转走。   叶浙喉间咽了咽,有些难以置信看她。   她尚有身孕在,是如何做到的!   叶浙眼中说不骇然是假的。   苏锦又道,“叶浙,此事等柏炎回来,我再详细说与你听,今日劫狱之事,宫中和大理寺都查不到平阳侯府,只是,我在府中,许多事情不便打听,还需劳烦你和长君帮我探一探京中的消息。”   叶浙木讷点头。   ……   御书房内,容鉴恼怒将素有的奏折都一一砸在柏誉头上。   柏誉额间被砸得青一处紫一处,还参杂着血迹。   他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跪在容鉴跟前,心头也是惊涛骇浪。   “朕还真是小看了你,柏誉,你最好不是同柏炎串通一气,特意唱阴阳脸,扮兄弟反目来骗朕信任,朕告诉你,你若是同柏炎一起的,朕会让你死得很难看!”容鉴怒从中来,一动不动看向眼前跪着的柏誉,今日所有的气都不顺都砸向了柏誉。   柏誉连忙应声,“陛下明鉴,微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柏远下狱既是微臣设计的,又寻了英国公帮忙,怎么会自己设计柏远,又自己去救。”   容鉴阴沉道,“那你告诉朕,为什么大理寺幸存的守卫会说,柏远被劫的时候,惊喜得唤了一声二哥?”   柏誉眼中惊恐。   容鉴看在眼里。   柏誉支吾,“柏远……柏远同柏炎亲厚,他是特意陷害!”   容鉴嘴角勾了勾,继续道,“那你再同朕说说,为什么禁军追赶的时候,见劫狱的人中有人特意在京中饶了几圈,自以为洗脱了嫌疑,最后溜到了你府中?”   柏誉更是哑然,“微臣不知晓……这一定,一定是有人陷害微臣……”   容鉴脸上笑意更扭曲,“那你再告诉朕,怎么会有朕在大理寺护卫中的眼线,说远远看见了你,认定就是你!”   这一招仿佛戳中柏誉死穴。   柏誉眼中大骇,“不可能,不可能,微臣今日一直在府中……”   “谁证明?!”容鉴目光如炬。   柏誉被逼得慌乱,“府中……府中的下人。”   府中的下人……容鉴怒目,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容鉴顺手将茶盏也砸了过去。   轰得一声,内侍官都吓一跳。   柏誉瞬间头破血流,却怕得只能噤声。   “我告诉你柏誉,你要么就真是蠢的,你要么就继续在朕面前演戏,别露出破绽,朕剥了你的皮!”   柏誉灵机一动,“陛下!一定柏炎,一定是柏炎假扮微臣陷害。”   容鉴眼中最后压抑的一抹愤怒彻底爆发,“柏炎陷害你!要是柏炎在京中,知道你设计柏远下狱,他只会杀了你!还假扮你陷害你!你脑子被门挤了吗!”   柏誉赶紧应声,“陛下恕罪!”   容鉴越发觉得,早前连这些雕虫伎俩都是高看了他。   难怪这么多年,在柏家掀不起风浪。   根本脑子是个不好使的。   容鉴怒拍了桌子,“给朕听好,滚回府中去,好好给朕想个解释,别让朕撕了你!”   柏誉连连叩首。   “滚!”容鉴恼意。   柏誉连忙起身,只是刚转身,又似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脚下踟蹰,转身,“陛下,是苏锦……是苏锦做的……”   柏誉忽得肯定,“平阳侯府中有暗卫,定然是暗卫中有人会易容术,是苏锦一早便想好要陷害微臣……”   容鉴眼中已彻底失了耐性,“她当日在朕这里,自身难保,她长三头六臂吗?她陷害你!!”   柏誉吓得再次噤声。   容鉴怒目而视,“若是她劫狱陷害你,她还敢堂而皇之入宫?!你是当她傻,还是当朕傻,你个废物!滚!!”   容鉴已不想见他。   柏誉慌乱退出御书房,刚退出,内侍官听见内里拔剑的声音。   刚才,陛下是真想杀了定阳侯,还是忍住了。   内侍官心惊。   片刻,袁迁来了御书房,“陛下,京中都搜过了,搜不到,也毫无线索,都已封城了,却一丝蛛丝马迹都没有,似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容鉴轻哂,“好啊,这京中又生出一个能耐的!”   袁迁不敢应声。   容鉴忽然道,“平阳侯府搜过了吗?”   袁迁心惊胆战,“搜过了,只是搜的时候,叶大人和顾小将军拦在府外,说平阳侯夫人动了胎气,大夫在看,不让入内惊扰。”   容鉴微怔,“然后呢?”   袁迁道,“末将见过平阳侯夫人,确实脸色煞白,大夫应当没有骗人,眼下,平阳侯夫人已在府中闭门将养。”   容鉴便没有说话了,摆摆手,示意他出去。   袁迁退出。   容鉴才凝眸看向先前摔碎的茶盏一处,心中道,只要柏炎未出生的孩子还在京中,还在他手里,柏炎即便真的回京了,也不会乱来。   若是柏炎敢反,他就亲手杀了他的孩子给他看。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来了,二更晚上见,, 第149章 侯爷?   苏锦在府中接连睡了三日。   韩成每日里有半日都守在侯府内,亲自照看苏锦。   平阳侯府这几日谢绝了所有拜访。   陶妈妈同青苗,玉琢都离了府中,苏锦身边安全起见,仅留了白巧一人。   照韩成的吩咐,白巧每日给苏锦按压腹部,亦会用姜水泡脚。到第三日上,白巧还用姜水替苏锦擦拭了一回身子,也用姜水在晌午热的时候替苏锦洗了头发丝,又迅速擦干。   权宜之计,苏锦不可能像旁人一样坐月子,掩人耳目,也只是平日里,不让旁的粗使丫鬟入屋内,只说是夫人还病着。   苏锦的贴身衣裳也都是白巧自己处理的。   等到了第四五日上,苏锦的精神似是才足些。   日头也转眼到了四月。   叶浙和魏长君来了趟府中看她。   她早前托叶浙打听京中之事,劫狱之事隐晦,不能在明面上问,亦不能在明面上说,更尤其是要撇清平阳侯府的关系,苏锦和平阳侯府都不能出面。   叶浙是说,听闻劫狱时,柏远唤了一句二哥。   这句话给柏誉带了不小麻烦。   当日殿上便唤柏誉入宫,大肆训斥了一顿,出宫的时候,柏誉额头都是伤口。   此事本就隐晦,殿上眼下应是不想再深究此事。   若深究下去,柏誉第一个受牵连,而京中尚不知还有多少人会被拖下水。   殿上许是在暗查,但明面上,此事权当做大理寺牢狱看押的犯人越狱处理了。   大理寺一干人等受了牵连,贬职了几人,获罪了几人,此事算不了了之了去……   苏锦心中也有数了去。   临末了,叶浙又道,听闻宴书臣要回京了。   宴书臣?   苏锦倒是意外。   去年七八月里,柏炎同她去严州的时候,宴书臣正好才走马上任去严州做知府,眼下才四月初,宴书臣便回京了?   叶浙道,听闻是殿上要调宴书臣回京任户部官职。   户部掌管国库和财政,早前不少都是晋王的亲信。   晋王一党在朝中尽数摘除后,殿上费了不少心思,在朝中甄选户部的合适人选。   在户部一事上,殿上出奇得冷静。   掌管国库和财政的官吏,选拔得皆不是大的世家之人,应是为了便于把控,也应是怕被世家劫持。   叶浙也不知为何,会主动同苏锦提起这些朝中之事。   似是早前大理寺劫狱一事起,叶浙心中慢慢将苏锦的位置放在平阳侯府在京中主事的位置上。朝中大事,他皆过一段时日便会来侯府中同苏锦通气。而不是如早前一般,说的多是些宽慰之词,而是尽然将朝中和京中的动向说与她听。   从平阳侯府出来,叶浙自己都觉唏嘘。   魏长君也道,今日说了不少朝中之事。   叶浙愣愣道,柏炎不在,苏锦多知晓些在京中也多安稳些。   魏长君颔首。   叶浙心中却清楚,不知从何时起,苏锦手中亦掌握了能左右京中局势的能力。   ……   叶浙同魏长君离开,苏锦便想起早前离开严州的时候,柏炎曾单独寻宴书臣说了许久的话,宴书臣亦在他们离开严州时,送了许久,也同柏炎一处,一直在谈及朝中之事。   苏锦莫名觉得,此时宴书臣回京应是同柏炎有关。   早前运良来信说起的端阳节,也就是下月初的事情了。   苏锦隐隐觉得,今年的端阳节有大事要发生。   *****   虽然苏锦同魏长君走得亲近,但明月与阿照的事,苏锦仍守口如瓶。   此事不同旁的事情。   她的月份已经很大,旁人很容易见微知著,瞧了端倪去,此事当下是平阳侯府最大的秘密,除了早前的人,她一人都不准备告知。   明月和阿照还在回云山郡的路上,知晓的人越少,他们才越安全。   叶浙和魏长君还是照旧每隔几日会来看她,除此之外,她近乎谢绝了旁的客人。   安心在平阳侯府中将养。   韩成嘱咐月子里不能见风,所以屋内的窗户平日大都掩着,只留了些许缝隙。   也不能太过用眼,会伤眼睛。   苏锦每日里只看少许的书。   除了卧床,亦会小坐。   小坐便在案几前安静写一会儿字。   写得最多的便是明月照人来。   白巧知晓她是想念小小姐和小世子了,只是连名字都不能大方了写,怕被人瞧出端倪……   小小姐和小世子的名字都藏在这一句里,旁人看了,也只会说是夫人想念侯爷了。   她午睡的时候,白巧替她整理这些字帖和写字的纸。   白巧心中其实酸楚。   旁人月子里能逗弄自己的孩子,虽然辛苦是辛苦,但乐在其中。   而夫人这里,似是除了在心中默默想念,再无旁的途径。   四爷和大小姐在时,府中尚且热闹,眼下,连白巧都份外想念早前聒噪到不行的丰巳呈。   夫人有时大段时间不怎么说话,就躺在小榻上望着一处出神。   白巧亦见她握着早前绣好的小老虎肚兜发呆。   夫人是想念明月和阿照了,且是很想念……   ……   京中日头在一如既往的平淡和暗潮涌动中流到了四月下旬。   四月下旬的时候,苏锦脸上似是才多了几分血色。   夜里,也能安稳多睡些时候。   白日里,胃口也似是恢复了不少,能吃下去比早前更多的东西。   韩成从早前的每日里有半日呆在平阳侯府内,到眼下,每隔一日才会来侯府中一次。   夫人的身子逐渐好转,只是自孩子出生,面容明显清瘦了许多。   不怎么出府,旁人也都不察。   ……   宫中,容鉴也觉苏锦近日太过安静了些。   说是早前动了胎气,一直在府中闭门谢客,安心调养,旁人一律不见,任何场合都不出席。   容鉴早前还当是入宫那日的时,苏锦吓破了胆,窝在府中不敢出门。   他也断定劫狱之事,同苏锦没有直接的关系。   苏锦不会胆子大到劫狱当日还敢入宫。   只是从三月底到四月中下旬,容鉴开始隐隐觉得何处不对,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平阳侯夫人近来唤过太医吗?”他灼人前来问话。   太医院负责主事的医官就在跟前查册,“从太医院出诊记录来看,平阳侯夫人应是自三月末起,便再未请过太医院的人过府,听闻似是有府中专门的大夫在照看着……”   容鉴看了看他,沉声道,“寻个太医院的医官前去平阳侯府替平阳侯夫人诊脉,就说她月份大了,皇后关心她身子,所以遣的太医前去,务必要确认平阳侯夫人近况。”   太医院主事拱手应声。   当日晚些时候,太医院主事折回宫中,面有惧意,说是,宫中派去的太医没入得苑中,被拦了下来,没替平阳侯夫人诊脉。   说是早前自宫中出来后,夫人便有些惧怕见外人。   太医院的人到刚屋中,平阳侯夫人便又哭又闹。   太医院的人只得退了出来。   容鉴有些越发拿捏不准,苏锦究竟是当日真的受了惊吓,躲在府中安心养胎,还是他心中的不安在逐渐被证实……   太医院主事离了御书房中,容鉴唤了内侍官来,吩咐一声,“告诉柏誉,无论他想什么办法都好,我都要知道苏锦和她腹中的孩子如何了。”   说来,近日柏誉也实在□□静了些。   安静的似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但眼下,容鉴没有心思搭理柏誉这里。   内侍官去传话。   内侍官离了御书房,礼部官员觐见。   今年的端阳节,要在京郊汝河办龙舟赛。   端午安康,是举国祥瑞之意。   尤其新帝登基的第一个端阳节,必定要大肆操办龙舟赛,以昭告天下,风调雨顺,社稷安稳。   端阳节,是最出不得错的盛会。   若是出错,便有说道,天道不属意当今天子,   容鉴近日的精力都在端午的龙舟盛会上,便是不想端阳节上留人把柄。出入京中的关卡自四月初起便严格把控,应是一只多余的苍蝇都飞不进来。   边关一直没有柏炎的消息传来,容鉴越加不能掉以轻心。   尤其是端阳节。   但即便是柏炎一人回京,也不可怕。   京城都无动静,他亦未听到风声,若手中无兵,柏炎一人在京中掀不起波浪。   眼下,他要提防的是晋王余孽,还有朝中那些对秦王一事颇有微词的老臣,怕他们借端阳生事。   等到晚些时候,柏誉的消息送入宫中,说并不异常。   容鉴才未曾多想。   柏誉早前才是被他吓懵了,不敢说谎。   更重要的是,后两日就是端阳节,苏锦是平阳侯夫人,即便身上不爽利也推辞不了,需在龙舟会当日露面,届时一看便知。   而端阳节后,苏锦也不必回平阳侯府了。   她和腹中的孩子都需扣在宫中,一直到孩子出生为止。   ……   容鉴对柏誉的消息并未怀疑,或者说早前本就只是些许猜测,既证实,几日后也能确认,便没怎么再放心上。   遂也没有安排太医再来确认。   苏锦这段,也知端阳节这日,一定避不过去。   只是柏炎说的端阳回京,眼下,似是离端阳也只有不到三日,却全然没有消息……   等到端阳节,便是避不过去了。   苏锦也已在心中做了最坏的打算。   只是庆幸,早前将明月和阿照送出了京城去。   端阳节前夜,苏锦整宿都没怎么合眼,屋外的任何风吹草动,她都以为是柏炎回来了。   错觉几次,一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最后是在外阁间的小榻上浅浅寐了一会儿。   白巧来了屋中唤她,“夫人,该去龙舟会了。”   苏锦淡淡垂眸。   她许是,真的见不上柏炎了……   ……   五月初四,端阳破晓。   宴书臣的马车缓缓驶入京中,京中各处盘查太严,旁人很难能混入京中。   宴书臣自严州入京,又是陛下亲召,城门值守的禁军没有为难。   入了京中,马车缓缓行着,并不着急。   马车内,宴书臣俯身,揭开马车底部加厚的一层,伸手搭了柏炎起身,“想捎带你入城,简直不易。”   柏炎笑笑,“他防我胜于防川,只是料不到,你会与我放行。”   宴书臣看他,“真不必送你回平阳侯府?”   柏炎摇头,“不必,我若以这身份露面,阿锦危险。”   宴书臣看他。   马车外,侍从道,“是定阳侯府的马车。”   柏炎和宴书臣对视一眼。   半路劫下柏誉马车,再扮作柏誉去端阳龙舟会,□□无缝。   “你自己小心。”宴书臣叮嘱一声。   柏炎系上黑色面巾,应道,“放心,有青木接应我。”   宴书臣的马车驶走。   定阳侯府的马车行至巷子口,忽得一阵急刹。   马车内的人迅速反应抓紧了一侧把手,忽得抬眸,一柄长剑极快的速度临在胸前。   马车中的人躲过,柏炎诧异,怎么会!   只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方短刀忽得临在他跟前。   柏炎强势将他按死在马车上,长剑直逼他眉心。   却是在这一瞬,对方错愕唤了声,“侯爷?”   柏炎愣住。   马车外,已解决掉随行侍从和车夫的青木听马车内没有动静,怕出事,遂也掀起帘栊入内,却正好见柏炎扯下面巾,眉头拢紧看向身下的人道,“你不是柏誉?”   作者有话要说:我赌一个鸡腿,端午节要搞事情看在侯爷回来的份上原谅我晚更吧,今天太忙了。,, 第150章 清瘦   柏炎眉头拢紧,方才的声音,他似是认得,“长翼?”   剑已逼到对方眉心,稍一力道,当即可取对方性命。   长翼喉间咽了咽,微微颔首。   额间都渗出些许冷汗,先前侯爷是动了杀机的,动作之快,一看便是在战场上杀伐果断,轻易取对方首级者。   方才,他似是迟疑分毫,都会被侯爷斩杀。   长翼并未跟随过他去战场,也从未想过他伸手和动作如此敏捷。   应当与他和青木都不分伯仲。   长翼诧异看他。   见长翼颔首默认,又在确认他身份后自觉弃了手中短刀,柏炎更加确信了几分。   方才躲避的动作和力道一定不是柏誉,而是侯府的暗卫,长翼。   他从未见过长翼面具下的脸,眼下,犹是怔忪。   方才激烈打斗,柏炎尚喘着粗气,长翼亦是。   柏炎遂又打量了他几分,他早前是全然没有想过,长翼竟生了一张同他和柏誉一模一样的脸,他与柏誉本就相差不多两岁,差别不大,而长翼同他们年纪相仿,且身高都相仿,俨然就是……   ——他的替身。   柏炎其实已经反应过来。   偌大一个平阳侯府,母亲掌握着侯府的诸多暗卫,这些暗卫中会有他的替身,关键时候替他挡灾,让他保命,仔细想并不出奇。   他只是不曾想过,这个人会是长翼。   柏炎半拢着眉头,撑手起身,没有再用手肘将长翼死死扣在马车上,确保他无法动弹。   柏炎也忽然想明白。   原本作为他替身的长翼,扮作了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柏誉。   柏炎起身坐在一侧,目光瞥向青木,“清理干净,去汝河。”   青木不做迟疑。   东湖别苑中随行的侍从和车夫都被青木斩杀,侯爷原本想得便是借二爷的身份去汝河边,却没想到,马车中的人竟是长翼。   其实青木也未见过长翼的真面目。   他早前也好奇过,只是长翼从不在旁人面前揭面,亦将身份掩护得紧。   长翼替换掉了二爷,青木亦觉匪夷所思。   处理好后,青木驾了马车,朝马车内道了声,“侯爷,出发了。”   柏炎无需应声,青木已默契驾车。   马车缓缓驶离方才的地方,马车内,柏炎沉声问道,“柏誉呢?”   长翼亦撑手坐起。   两人方才交过手,都有些狼狈,长翼被他狠揍了一圈,嘴角都是血,当下亦沉声应道,“宫中让二爷来府中查夫人虚实,夫人怕小小姐和小世子的事情走漏,就将二爷扣在府中的密室里,让我扮作二爷在东湖别苑掩人耳目……”   柏炎却愣住,错愕转眸,“……你方才说什么?”   长翼看他,只见他眸间的错愕与紧张似是融为一处,似是连呼吸都忘了。   长翼低眉,“四爷被构陷,下了大理寺死牢,夫人当日劳累操心安排劫狱,又被逼入了宫中,从宫中回来的时候动了胎气,险些连自己都保不住,小小姐和小世子便提前出生了……”   柏炎面如死灰。   阿锦,早产了……   柏炎的掌心死死攥紧。   心底深处忽如其来涌起的慌乱,好似将他吞没殆尽,眸间仿佛渐渐堕入深渊冰窖一般,似是连呼吸都滞住了,“……怎么没有消息传出来?”   他眸间黯沉,伸手撑住脸颊,掌心都在颤抖。   长翼沉声道,“侯爷不在京中,四爷又刚出事,夫人怕宫中的爪牙还会继续对准平阳侯府,怕小小姐和小世子在京中有生命危险,也怕有人会拿小小姐和小世子做把柄对付侯爷,所以连太医都没敢传唤,在府中密室里冒险生下了两个孩子,中途,还昏死过一会回,幸亏韩成及时来了府中……夫人将孩子秘密送出了京中,连叶大人和魏夫人也都瞒着,为的就是不让京中知晓,小小姐和小世子已经出生,以为夫人还有身孕在……”   柏炎眼底猩红,整个人遭如五雷轰顶一般,木讷且噤声着……   他脸色煞白如纸,仰首靠在马车一侧,似是借着仰首,将眸间的氤氲隐了回去。   “夫人为什么不走……”他喉间哽咽,良久才问出一句。   长翼低声,“夫人说她若离京了,宫中便有把柄认定侯爷反了,侯爷尚未回京,途中会有危险……夫人太难了,若不是夫人,府中许是撑不到今日……”   阿锦……   柏炎眸间紧紧阖上,心中的内疚与痛心,犹若剜心蚀骨一般。   灼得他心底生疼。   禁闭的眸间,两行眼泪滑落,又在脸颊处灼烧殆尽。   说好的爱她,护她,他却让她独自一人怀着身孕,在京中替他撑起这个家,在她分娩这样的生死关头还要遭受罹难……   而他竟不在!   阿锦……   若潮水般涌来的愧疚和心疼,如钢针扎入心底一般,针针穿心而过……   良久过后,柏炎才睁眼,眼底猩红掩藏不去,淡声问道,“孩子呢?谁送出去的?”   长翼应道,“陶妈妈和丰巳呈,还有青苗和玉琢……”   柏炎才将止住的氤氲再次浮上眼眶,“那夫人身边还有谁照顾?”   长翼看他,“白巧一人……”   白巧一人,柏炎深吸一口气。   这一月余,她才生了孩子,他不在京中,孩子又被送走……   她独自一人是怎么撑过来的……   他为何不早些回来,他肠子都已悔青。   他早回一日,她便不必自己多撑一日……   他眼下,只想见她。   只恨不得当下就见到她!   长翼见他指尖都掐入肉中,渗出涔涔血迹,却全然不觉。   长翼目光迟疑片刻,还是轻声道,“夫人给小小姐和小世子取了乳名……”   柏炎微顿,似是才从早前的情绪中脱离了稍许,转眸,有些期许看他,“叫什么?”   长翼道,“小小姐早出生些,是姐姐,乳名唤作明月,小世子晚出生些,是弟弟,乳名唤作阿照……”   明月,阿照……   柏炎眸间的莹白似是在这一刻彻底撞碎在了一处,明月照人来……   多少年前,他吻上她唇边,同她说的这句,她都还记得。   她是在盼着他回京。   她当时该有多想念和记挂他!   柏炎噤声不语,只觉马车中闷得近乎让人窒息,遂撩起马车上的帘栊,看向窗外,许久,才稍稍敛了情绪,“把夫人这几月在京中的事情统统说给我听,一件事情都不要落下……”   长翼照做。   ……   等到汝河河畔停放马车的地方,马车缓缓停下。   长翼自先前安稳处,便中途下了马车。   当下,青木将马车停下,撩起帘栊,朝内道,“侯爷,到汝河河畔了。”   今日是端阳节。   汝河河畔举行盛大的龙舟会,祈福端午安康,也昭显太平盛世。   柏炎抬眸,看向马车外衣香鬓影,摩肩接踵的人群。   他脸色阴冷,似与河畔上已是热闹震天的龙舟盛况全然另一处极端。   “侯爷……”青木担心。   其实方才马车上,长翼的话,他基本都能听到,也知晓当下侯爷心中的感受。先后经历了许小将军死在北关,老夫人过世,侯爷一直以为夫人在京中安稳,却不知如此大气而悲怆……   夫人在侯爷心中惯来意义不同,侯爷眼下,只怕心中沟壑难平。   今日是端阳,今年的端阳注定不会太平,而在这不太平里,侯爷心底又依稀多了一抹对夫人的担忧和挂记。   “侯爷……”青木是想提醒。   “我知晓。”柏炎却打断,低声道,“按计划行事。”   见他心中有数,青木心中才松了口气。   都已谋划已久,胜败都在今日,他是怕侯爷因夫人的事分心,反倒陷夫人于危险当众。   柏誉身边不应当有青木这样人,定阳侯府没有暗卫,青木这一路都没有带面具,当下,在汝河河畔前趁机遁走。   柏炎下了马车,跟着人群一道踱步走向汝河岸边的看台。   期间有人招呼,他亦学柏誉应声。   都不是熟悉之人,他轻易蒙混过关。   临到看台处,忽然听到魏长君声音,柏炎脚步滞住。   她若今日来了龙舟会,应是同长君一处的……   听到魏长君的声音,明知不应当,亦会冒着露出马脚,身份被揭穿的危险,还是眸间颤颤朝稍远处望去……   只是一眼,便全然怔住。   她整个人清瘦了许多,面上似是没有多少血色,眸间虽带着笑意,却一眼难掩的疲惫,神色不怎么好……   腹间拢起,亦小心护着不让旁人看出端倪。   眉间淡淡倦意,一手撑着腰间,一手下意识护在身前……   他分明告诫自己只看一眼的。   却一眼就难以移目。   早前心中想过诸多与她久别重逢的惊喜,激动,喜悦……   而眼下,似是只剩颤抖着眸间,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呆呆地,虔诚地看她……   喉间稍许哽咽。   他多想上前,告诉她,他已经回来了……   但眼下,他只能在这里默默看她。   忽得,他来不及收回目光,她似是觉察,转眸朝他看来。   他僵住,身后却有人猛得拍了一下他肩膀,上前搭手在他肩侧,吊儿郎当道,“柏誉兄,我可看到了,可是看在平阳侯夫人?”   柏炎转眸,见是英国公的孙子赵泽政。   赵泽政隐晦笑笑,“柏誉兄,放心吧,等柏炎一死,这苏锦就是个无主的美人,届时不需你开口,兄弟定替你弄来府中拘着,你想玩弄多久便玩弄多久,那可是柏炎的女人,一定别有滋味……”   赵泽政言罢,却见一侧寒光闪过,吓得一哆嗦,既而才反应过来,他只是同柏炎生得像罢了,唏嘘道,“吓死了,方才那表情还以为你是柏炎。”   柏炎看了看他,嘴角也隐晦勾了勾。   作者有话要说:侯爷终于见到小阿锦啦,心疼死了~   ——————————   今晚应该只有一更了,哄宝宝睡觉啦,明天周末加更,么么哒!,, 第151章 重逢   苏锦稍稍敛眸。   她先前是见长翼与英国公孙子赵泽政在一处。   柏誉同英国公府走得近,其中以英国公的孙子赵泽政为最,京中不少事情都是赵泽政出面替柏誉做的。   赵泽政也同柏誉交好,虽然长翼同柏誉长得像,不易被旁人觉察出来,但对方是赵泽政。   苏锦心中还是些许担心长翼这里。   只是担心归担心,身侧有人问候,她亦回过神来寒暄一二。等再回眸时,却见先前的地方已不见长翼和赵泽政的身影。   苏锦环顾四周,但似是目光企及之处都未见人。   苏锦心底隐隐生出些许不安。   方才她似是觉得有人一直在远远看她,她才缓缓回眸,却见是长翼同赵泽政在一处说话。   那先前,要么是长翼在看她,应是有事想寻机会同她说,又不好来女眷这一处;要么就是赵泽政在看她,长翼上前一探究竟的。   今日是端阳龙舟会,长翼不好上前。   她亦不好寻了长翼问去。   苏锦坐回位置上,心有旁骛饮了一口水,稍稍抬眸,正好见一群宫婢簇拥着一袭身影,从观礼台前走过。   苏锦目光微微怔了怔。   安平亦朝她这里打量了一眼。   四目相视,短暂一瞬,安平便敛了目光去,好似不认识一般,傲慢得寻了她身前一排的位置落座。   今日龙舟会殿上极为看重。   宫中今日皆有出席。   安平公主已出嫁,便落座在女眷这一处,未同太后和中宫,以及宫中的妃嫔坐在一处。   安平早前在宫中就张扬,出嫁之后仍是到何处,便是何处的焦点。   亦如当下,盛大的依仗,高傲不拘得坐在首排,有宫婢跪着给她撑伞。   苏锦知晓早前安平虽帮她救了柏远,眼下,却是不希望任何人看出端倪的。   苏锦坐在她正后方,也未主动吱声。   只是安平同身侧的宫婢说话,她都听的清清楚楚。   “赵泽政呢?不是方才还在吗”她惯来未唤过赵泽政做驸马,都是直呼其名。   宫婢应道,“驸马刚才还在此处,眼下……也不知去了何处。”   这里是女眷的看台,也只有赵泽政的驸马身份会在女眷看台陪同,所以这观礼台女眷看台的首排都是留给安平和赵泽政的。   不远处的汝河当中,已有司仪官吹起了号子,应是昭示着龙舟大赛即将开始,让看台上的众人,和对岸围观的百姓分明落座和噤声的意思。   安平轻嗤一声,“这时候都未来,莫不是死了,或是掉河里了吧。”   京中都晓安平同赵泽政关系不怎么融洽,只是这句话从安平口中漫不经心的说出,还是让身后女眷看台面面相觑,也私下议论的有。   安平反正不怎么在意,朝宫婢恼道,“那你还不快去找?让旁人看我笑话吗?母后是让你来盯着我,还是让你来给我闹笑话的?”   安平这一句牵涉了太后,女眷看台这里,忽得噤声了。   安平轻哂。   苏锦却是想起了早前在容光寺,安平同她说起宴书臣。   安平同宴书臣的关系若是一般,决然不会连劫大理寺牢狱之事都会应她。   安平同宴书臣的关系应当是……   苏锦诧异中,目光瞥过,只见有人领着宴书臣朝最中间的观礼台去。   观礼看台分为五处。   最中间观礼台位置最好,坐的都是宫中观龙舟赛的人。   左右两侧是京中的高门邸户的女眷,左侧是年轻些的女眷,右侧是年长些的女眷。   在左右两侧的女眷观礼台的两侧,才是京中官员的观礼台,也按年轻和年长分列在年轻女眷和年长女眷观礼台的两侧。   但五个观礼台前的通道都是通的,眼下,应是宫中内侍官领了宴书臣去正中的观礼台觐见,所以众目睽睽之下,宴书臣从眼前走过。   苏锦诧异看向安平。   果真,早前还一脸烦躁之意,一直没什么好脸色,寻着由头就一顿抱怨的安平,当下,整个人都愣住,没出声,也没动作,只是目光跟着宴书臣的身影,从观礼台前的通道处一直目送至正中的观礼台处。   而宴书臣正一面同内侍官寒暄,一面余光瞥向女眷这处的看台上。   安平的位置显赫,他很难不看到她。   只是,却未看到一侧的驸马。   宴书臣依旧彬彬有礼,亦在人前留下良好印象。   安平和苏锦都听身后的女眷叹道,这人早前似是未曾在京中见过,是谁家的子弟,生得风度翩翩,好生俊朗。   亦或是,不是严州知府宴书臣吗,近来得了殿上器重,调回了京中任户部侍郎的。   这龙舟会,惯来看龙舟赛是一出。   在女眷这处,多是闲言碎语一道打发时间。   在这闲言碎语的掩护下,安平大方看向观礼台中间,见宴书臣朝着中间的观礼台循礼问候,亦如当年在她面前一般……   久别重逢,竟会是在这样场合。   她眼巴巴看他,他却一眼未看她。   亦或是,根本不想看她。   安平眸间微微湿润,稍许,收回了目光,恼意瞥向一侧摇扇子的另一宫婢,恼道:“还愣着做什么?一道去寻驸马啊!本宫可丢不起这人!”   宫婢受了责骂,赶紧起身去寻。   苏锦微微敛了心神,先前,赵泽政应当是同长翼一处的。   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长翼素来稳妥,应当不会,苏锦深吸一口气,尽量不露出忧色。   ……   而汝河河畔僻静处,赵泽政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柏……柏炎……误会……误会……”   他断然没想到今日来这里的竟是柏炎!   天煞的柏炎入京了,竟然无人知晓,他竟然堂而皇之扮作柏誉入了龙舟会,怕是要生事端,也许是……有备而来……   柏炎在京中素来护短,且记仇,先前,他将他当做柏誉,说了方才那一番话,眼下,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什么等他死后,掳劫他夫人拘在府中玩弄,赵泽政想死的心都有,而当下,柏炎怕是真会杀了他!   正好汝河河中的号子响起,应是要开启龙舟会了。   赵泽政面色铁青,“柏炎……有话好说……”   柏炎看他,“周穆清怎么死的?谁陷害的柏远?”   赵泽政愣住。   柏炎用他藏在袖间,准备随时趁机刺向他柏炎的匕首,反刺到他另一侧肩膀,赵泽政吃痛!   但这吃痛的喊叫声,正好被汝河中的号子声和震天的锣鼓声掩盖。   赵泽政真正开始惶恐。   柏炎是真可能会杀他的!   赵泽政忍着痛意,惶恐道,“是柏誉……柏誉说柏远同周穆清起了口舌之争,早前庐阳郡王府的侍卫是看见的,只要此时杀了周穆清,他提前取了柏远随身信物,就可以嫁祸给柏远,届时柏远必定下狱,即便大理寺不动私刑,庐阳郡王府也会施压,让大理寺动私刑,便是不杀柏远,也可废了柏远其人……”   赵泽政越说越心惊。   柏远是柏炎的亲弟弟,同柏炎的关系远比柏誉亲近。   赵泽政心头捏了一把汗。   构陷柏远的事,若是让柏炎知晓英国公府也有参与,许是当下就会杀了他。   赵泽政顾左右而言他,柏炎却将匕首刺得更深入。   赵泽政痛得瘫坐在地,“是我杀的,是我杀的,那也怪不得我英国公府,柏炎,是殿上要对付你柏家,这主意还是柏誉出的……”   从赵泽政口中确认柏誉二字,柏炎脸色蓦地沉了沉。   赵泽政心中忽道不好。   果真柏炎冷冷看他,“方才那一匕首是替柏远给的。”   赵泽政面如死灰。   柏炎拔出匕首,鲜血涌出,赵泽政应声往后退去,惊恐仓惶中一面摇头,一面惊呼,“柏炎……你不要乱来……我是英国公唯一的孙子,英国公是我爷爷,我日后是要继承英国公爵位的,你敢杀我……你……你难道要反了不成……”   话音未落,柏炎已上前,匕首没入他胸口,冷声道,“这一匕首是替我夫人给的。”   赵泽政诧异低头,缓缓看向自己胸口。   很快,胸前的剧痛被眸间的难以置信和逐渐丧失的感官淹没。   慢慢的失去知觉,亦扶着身后的扶手慢慢倒地。   只是倒地前还惊慌失措得看向柏炎。   柏炎敛了目光。   青木早前便提醒过他,但他对柏誉的妇人之仁,险些酿成大祸。   柏远也好,苏锦也好,这笔账,等今日之后,他会找柏誉,还有京中这些人一一算清。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二更了,小短片一个,真尽力了,大家明天见,明天会三更哦~   照旧有红包,另外,明天上午上班,最快下午开始更,么么哒,, 第152章 小心肝!   容鉴在东宫时,英国公一派便是容鉴的走狗。   当时带着人凌。辱范允夫人,逼死范允夫人的,便是英国公的孙子赵泽政。   赵泽政死不足惜。   他亦算替范允,为他夫人报仇。   赵泽政先前那翻话,肮脏龌。龊手段娴熟,已是做好打算,他不敢想象,若是此番他在北关受阻,留阿锦一人在京中会如何……   柏炎眸间黯沉。   一脚将赵泽政尸体踢入汝河的当中。   水流湍急。   尸首被很快被汝河水冲走。   柏炎没有转身。   “侯爷……”身后的声音响起,柏炎不回头亦知是四平。   四平是宫中的内侍官。   也是柏炎在宫中最重要,同时埋得最深的眼线。   早前他的确怀疑过邱遮是内鬼,但不敢轻易确认。   是四平的消息,让他坐实了邱遮是内鬼之事。   邱遮在他身边七八年,藏得之深。   平阳侯府的事情,邱遮悉数知晓,包括早前庐阳郡王府借道之事,原来一直都在容鉴的耳目监视之下而不自知……   而此番,容鉴没有怀疑他调了云山郡驻军北上,也没有怀疑他与顾家和南阳王府结盟,因为这些消息悉数屏蔽掉了邱遮。   他也将计就计,让邱遮知晓他让区廷按兵不动的消息。   真三分,假七分。   有这些真消息透露去,容鉴和邱遮都未怀疑。   因得如此,他也不敢轻易送消息给阿锦,以邱遮的心思与计量,难免会从阿锦这里侧面打探消息。阿锦知晓得越多,越容易露出马脚,也越不安全。   他是没想到也因为如此,他让她全无消息,终日提心吊胆。   “出什么事了?”柏炎问。   今日侯爷回京,四平需里应外合,所以四平是知晓他今日在龙舟会的。   四平道,“侯爷,夫人月份大了,宫中想在端阳节时扣下夫人,稍后就会趁龙舟会开赛之时邀夫人说话,而后借让夫人歇息之命,将夫人扣下,待夫人将孩子生下,用孩子要挟侯爷……”   柏炎眉头死死拢紧。   是阿锦冒死护了他和孩子……   若非深谙宫中行事之风,她不会猜得准之后的事……   柏炎心底五味杂陈到了极致。   四平越到后面,越不敢怎么说。   以侯爷的性子,他是怕侯爷听到后会暴怒。   柏炎却只淡淡应了声,“我知晓了。”   四平诧异抬眸,却见柏炎转身看他,缓缓开口,“四平,夫人入宫那日出了什么事?”   四平僵住。   柏炎见他表情,掌心死死攥紧,一颗心也揪起。   四平低头道,“殿上借了中宫之命,邀了夫人入宫扣在凤鸣殿内,单独同夫人说了话,燃了……”   四平喉间咽了咽,微微阖眸。   “燃了什么……”柏炎凌目。   四平细声道,“燃了催情香……”   柏炎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到了极致,也恼意到了极致,“王。八。蛋!”   苏锦为何会突然早产!为何一定要送孩子出京!   因为见过了容鉴!!   四平怕他恼意上来,直接冲上观礼台去,眼下决然不是时候,四平解释,“侯爷息怒,当时怀安郡王府世子闯了凤鸣殿救了夫人,夫人没有……”   四平顿了顿,转念道,“侯爷,今日事关重要,牵连多少人性命在其中,侯爷不可妄动,前功尽弃……”   柏炎似是忽然被他点醒,逼迫自己冷静,“四平,帮我做件事。”   四平看他。   ……   柏炎折回观礼看台时,内侍官也正好了领了宴书臣回来。   左侧的观礼看台依次是朝中年轻的官员观礼台,和年轻女眷的观礼看台。   苏锦瞥目看来,正好见‘长翼’和宴书臣当不当巧不巧坐在一处。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没怎么说话,好似陌生。   但苏锦总觉得何处说不上的怪异。   宴书臣没有见过柏誉,在严州的时候,宴书臣到盛府拜访,柏炎不在。宴书臣见到‘长翼’应当会吃惊,他同柏炎长得一样才对……   苏锦微微咬唇,满腹疑惑不尽。   恰逢司仪官喊了一声,“吉时到!”   众人,包括苏锦的目光也都被吸引了去。   整个观礼看台都是半圆拱型,苏锦所在之处也能正好看见司仪官在殿上手中请了裹好红绸锣鼓锤,而后一路乘小舟到河中央的司仪船上。   司仪官手中锣鼓锤,司仪船上吹起了拉长的号角。   这便是预备号角。   号角声响起,所有的参赛龙舟都需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司仪官手中的锣鼓敲响,便立即冲锋。   果真,号角声落,龙舟上的人各个目不转睛。   司仪官手中锣鼓敲响,汝河上八只龙舟队伍霎时间鱼贯而出,整齐的号子,统一的划桨,激烈的鼓点声,观礼台上和岸边都传来热烈的欢呼声,一时间气氛极其紧张。   国中自年前国丧起,便一直压抑着,直到这端午龙舟大会才似是将热情爆发了出来。   京中多少年没有举办过这么盛大的龙舟会了,龙舟比赛很是激烈,不少人都看呆了去。   苏锦还是瞥目看向‘长翼’同宴书臣处,先前心中的疑惑并未消停。   而眼下,却见‘长翼’目光瞥向不远处的顾云峰。   顾云峰竟眼神微妙得颔了颔首。   苏锦越发觉得何处不对。   而此时,顾云峰已经起身。   今日是龙舟会,宫中都在此处观礼,能持佩刀入内的人不多,顾云峰是其中之一。   周遭的注意力都在龙舟赛上,并无多少注意到顾云峰起身的。   观礼台是半圆拱型的,苏锦顺目瞥过,只见先前经过观礼台后的事庐阳郡王和庐阳郡王世子,顾云峰是尾随二人去的,苏锦心中紧张得砰砰跳着,当下意识到一定有事情不对。   而眸间诧异时,忽得被走到她跟前的侍女打断,“夫人。”   苏锦微微拢眉,她认得她。   早前在宫中两次都来寻过她的婢女,是柏炎的人。   苏锦心中似是被什么莫名蛊惑着,却又说不清。   宫婢道,“夫人,娘娘体恤夫人有身孕在,在此处观礼人多嘈杂,亦闷热,娘娘请夫人别处暂歇。”   听到身后宫女的声音,安平公主微微转身,警觉看了宫女一眼,亦看了苏锦一眼。   苏锦知晓是告诫。   但安平不能眼神同她交流太久,当即似是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下,又转回身去,好似不察。   苏锦却是不好同旁人说起这宫女的身份。   宫女又顺势将手中的水杯递给她,“夫人喝水。”   苏锦错愕接过,杯底贴了字条,透过杯中的水映了上来,只有她看的见,便是一侧的魏长君和旁的女眷都余光看不见,她眸间颤了颤,见到杯底写的是‘小阿锦’三个字。   苏锦伸手掩了掩嘴角,柏炎是说了今日回京的。   今日正好是端阳节。   苏锦淡淡垂眸,平息心头激动,修长的羽睫倾覆,掩了眸间情绪。   “夫人请随奴婢来。”宫女说完,便先下了观礼台。   苏锦起身,魏长君警惕,“苏锦。”   苏锦笃定,“无事。”   魏长君鲜有见她如此,路过首排时,安平恼火瞥了她一眼,怎么不听劝,但她亦不好追上,心中正烦闷着,正好瞥目,目光却与宴书臣对上。   两人应当都是看向苏锦的,却未想到当下,竟对上一处。   谁都避不过去。   安平怔住。   宴书臣亦怔住。   只是安平目光中很快浮上一抹氤氲,宴书臣却是顺势转眸,没有再看她。   安平僵在原处,好似整颗心跌落至谷底。   是啊,他不是旁人,他是宴书臣……   ******   宫婢领了苏锦到偏僻处,“夫人稍等。”   苏锦颔首。   周遭注意力都在龙舟赛上,此处离看台也有些距离,却仍能听到震天的呼喊声。   苏锦紧张得在树荫下来回踱着步,她想是柏炎,又怕不是柏炎失望。   心中两种声音激烈碰撞着,步子亦心不在焉,忽得身后脚步声传来,她来不及转身,被人从身后拥住,她下意识颤了颤,身后之人却环紧她,亦握紧她的手放在身前……   掌心虎口处的薄茧,熟悉得让她不必回头,“阿炎……”   他本是不应该此时来见她的,有风险。   但他就想见她。   一定要见她!   尤其是长翼和四平一袭话,他想先给她一枚定心丸,不想留她一个人在观礼台上担心受怕。   端午的树荫下,阳光依旧强烈。   他将她抵在树干前亲吻。   他的亲吻浓烈而炽热,似是透着压抑过久的爱慕和思念,又带了久别重逢的欢喜和愉悦,从亲吻到深吻,好似没有想要停下来的念头。   远处的阳光刺目,苏锦睁不开眼。   他喉结微微耸了耸,松开双唇,唇畔还是抵在她唇畔前,声音低沉而饱含想念,“小心肝,哥哥回来了!”   他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脸,只是唇畔熟悉的温度和着他的声音,她喉间微微哽咽,“炎哥哥……”   这一声似是穿过他的胸膛,直抵他心底深处。   他并未起身,看着她眼中的氤氲溢出眼角,他掌心亦抚上她的侧颊,双唇沾上她脸颊一侧的泪滴,轻声道,“乖,哥哥好想你……”   她抬眸看他。   刺眼的日光隐在一摸浮云后,她似是终于见到这张盼了多久的脸。   她眸间颤了颤,仍不住微微咬住下唇,分明不想,眼泪却似不听使唤一般下落,“柏炎……阿炎……炎哥哥……”   口中颤颤停不下来。   他微微拢眉,重新俯身沾上她的双唇,低沉而嘶哑的声音道,“乖,再哭,哥哥会心疼的……”   她缓缓,睁眼看他,眼前都是朦胧的。   他似是触到心底深处,他吻上她眉心,低声道,“小阿锦,哥哥是真心疼了……哥哥回来了,日后,不准再做傻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阿锦喜提小心肝称号一枚,此后将长久陪伴她……   噗   我吃去口饭,待会儿见   ---   我们还是直接发红包吧,本来想抽奖那个省事儿,结果一次只能建一个。,, 第153章 紧张   她清浅应好。   目光一直看向他,眼底碎盈芒芒,她在京中尚且如此,他在外一定九死一生,否则许昭不会死,他也不会被逼得釜底抽薪去偷袭巴尔帅营……   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才会如此。   她其实都心知肚明。   巴尔大雪封山,他这一趟不可能回来得这么容易。   他都只字未提。   她眸间潋滟,伸手抚上他的脸,颤声问道,“身上,又添了多少伤……”   他心底好似钝器划过。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薄茧让她莫名踏实与心安。   他低声道,“我愿再添多十倍,百倍,千倍,只换你和孩子在京中安稳,阿锦……我欠你和孩子的,余生必定慢慢偿还……”   苏锦拥他,“哥哥,我只要你平安……”   他微怔,亦俯身揽紧她,“哥哥答应你的,不会食言。”   苏锦哽咽,“我亦没有食言。”   她与孩子都平安。   他吻上她头顶,“等今日过后,尘埃落定,我们接明月和阿照回来,一家团聚……”   苏锦在他怀中颔首。   柏炎叮嘱道,“回去吧,今日同早前生辰宴一样,观礼看台上最安全,稍后无论谁叫你,都不要离开观礼看台,记住了?”   苏锦继续颔首。   柏炎同她都不能在此处呆的时间过长,只是她舍不得离开,揽着他不放。   “阿锦……”他其实满心欢喜。   她靠在他怀中,声音清浅,“哥哥,就一小会儿……”   他心底温暖。   阳光透过树荫,映出眼前的斑驳一片。   他亦在斑驳中拥紧她,轻声道,“阿锦,我不走,不怕……”   苏锦鼻尖还红着,眼底噙着泪,却又淡淡含着笑意。   柏炎看看时候,不能再耽误了,只得松开她,“你安安稳稳呆在观礼看台上,我才能安心做当做的事情。”   苏锦轻“嗯”一声,目光却未从他脸上离开。   柏炎奈何,只得再次俯身,轻轻咬了咬她唇畔,“回去吧,哥哥在这里,没人再敢欺负你。”   她还是轻“嗯”一声,看他。   他凑近她耳畔,叹道,“小心肝,别让哥哥分心了……”   苏锦怔了怔。   “四平。”柏炎不能再迟疑。   远远候着的四平上前,苏锦早前在宫中见过他。   柏炎道,“送夫人回去,稍后,若是有事端,护好夫人……”   四平应声。   “去吧。”柏炎莞尔。   苏锦近乎一步一回头,似是怕他忽然再走。   柏炎便笑着看她,一直到她离开前,都未转身,好让她安心。   直至目送她身影消失在看台处,柏炎估摸着差不多到时候了。   果真,有侍从上前,“顾小将军擒到人了。”   柏炎颔首,“东城门那边呢?”   侍从轻声道,“还没消息传来。”   柏炎点头,越是如此,越要沉得下心。   他有耐心等。   ……   顾云峰处。   周遭死了不少带刀巡逻的禁军侍卫,顾云峰和身边的侍卫也挂了彩。剩余的十余二十个侍从将地上跪坐的人围住,也翻不起花来。   柏炎上前,侍从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庐阳郡王和庐阳郡王世子见了他,皆愣住,都以为是柏誉,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今日是有人顶了柏誉的身份来的龙舟会!   柏炎!!   庐阳郡王和庐阳郡王世子父子二人都激动想起身,但身上皆被捆绑处,口中塞了布条,连声音都出不得,顶戴花翎都被打掉,脸上还挂着血丝,先前同顾云峰的人一番恶战,身边的侍从皆死,两人也被擒在此处跪着。   早前一直猜不透顾云峰这是做什么,等当下见到柏炎,父子二人才忽得明白过来。   顾云峰同柏炎是一伙的!   柏炎上前,朝顾云峰问道,“你没事吧?”   顾云峰摇头,“没事,小伤。”   他只是受了轻伤,庐阳郡王父子伤得更重些。   庐阳郡王父子在京中作威作福,实则离战场远了,外强中干。   顾云峰没废太大力气。   柏炎目光瞥过,一侧的侍卫会意,上前从庐阳郡王口中取出布条,庐阳郡王当即扯开嗓子吼道,“柏炎!你这是要反吗!你好大的胆子!你平阳侯府一门忠烈,到了你这里,竟做乱成贼子!!”   见庐阳郡王开始声讨,庐阳郡王世子猛地起身。   只是尚未闹出大的动静,柏炎已手起刀落,佩刀就径直插在庐阳郡王世子腿上,疼得他踉跄倒地!   庐阳郡王慌乱,“进儿!”   他是没想到柏炎手段如此果断。   早前在京中,都是庐阳郡王府和英国公府一道支持定阳侯,明里暗里挤兑平阳侯府,也欺负苏锦是个女子,又有孕在身,诸事不便出面。   想的都是柏炎怕是回不来,也不可能回来。   若是连半点风声都未有,柏炎是不可能如此顺利回京的。   而一旦有消息传回,柏炎擅自离守,还可就地诛杀!   但眼下,柏炎不仅回来了,还有顾家做帮衬!   庐阳郡王心头骇然,不知期间发生了何事,顾家怎么忽然就同平阳侯府牵扯上了。   这犯上作乱是多大的事情,若非顾老将军默许,顾云峰是不可能会如此的。   可是,顾老将军为何要帮柏炎!   庐阳郡王想不通,只是双目通红,眸间写满了不甘。   柏炎身侧的侍从上前,想将庐阳郡王的嘴重新堵上,柏炎却道,“不必了,他若是再喊,就将人杀了。”   庐阳郡王和庐阳郡王世子都噤声,僵住。   “你……你敢!”庐阳郡王恼羞成怒。   柏炎缓步上前,单膝跪下,与他齐平,但目光之中的深邃幽暗却似顷刻将他吞没一般,便是庐阳郡王这样早年带过兵的人打过仗,见过沙场残酷的人,都不觉背后一阵寒颤。   柏炎在他的寒颤中开口,“许昭死在北关,打扫战场的时候,连一幅尸骨都不全;我母亲为了保许家老小妇孺,挥剑自刎,死在朝阳郡——我如今有什么不敢反的?”   他语气平和,却不怒自威,似是带着天生的煞气和威压看他。   庐阳郡王被他看得心虚,真不敢出声了。   柏炎撑手起身,秀颀挺拔的身影临在他身前,让他莫名心慌。   他没想过不足短短几月,柏炎平了北关,收了朝阳郡,回了京中,还得了顾家倒戈相助,庐阳郡王喉间咽了咽,这京中……许是真要变天了……   庐阳郡王没了动静,跌坐在地。   一侧,庐阳郡王世子还躺在一侧,腿间插着那把佩刀,拼命挣扎着。   今日负责端阳龙舟会守卫和安全的正是他们父子二人,柏炎和顾云峰拿下他们二人,便是要逼宫的意图。   但即便拿下龙舟会这里,京中尚有几万禁军在,却也不是这般容易就能得逞的。   庐阳郡王噤声看他。   正好,侍从上前拱手,因是见他们身陷囹圄,也不避讳,朝柏炎和顾云峰拱手道,“侯爷,顾小将军,东城门的守卫已经拿下了,没走漏风声!”   庐阳郡王诧异。   忽得“噹”得一声锣鼓声,庐阳郡王吓得一哆嗦。   既而是汝河两岸爆发出震天的呼喊声。   应是今日第三场龙舟赛比试的队伍也胜出了!   还有两场龙舟赛,既而是五场比赛的魁首再在一处比赛角逐,也就是,还有三场比赛,加上最后决赛中途休息的时间,但京城的城门分东南西北和东南、西南六道大门,眼下,还只夺了一处。   顾云峰看向柏炎,时间紧迫。   若是能安然夺下城门,死伤便可更少些。   今日是端阳节,都在汝河两岸,若是大军攻城,怕是不少无辜百姓,血流成河。   柏炎亦谨慎,“再继续等。”   不能轻举妄动。   这汝河两岸还有这么多人,他起兵造反,不是为了杀这些人。   顾云峰看向柏炎,“柏炎,你比我更清楚,若是真来不及,云山郡守军当攻城还需攻城!自古哪场兵变没有流血?自东宫上位,这京中的血还流得少吗……”   柏炎看他。   ……   苏锦折回的时候,魏长君已不在观礼看台上。   苏锦环顾,见叶浙魏长君在中间的观礼看台上,似是同太后和殿上,中宫说着话。   中宫正好道,“我看余音这孩子聪慧,太子身边的伴读洗马都同太子年岁差不多,我同陛下商量着,想挑些年幼的孩子入宫,正好看着余音有眼缘,太子也到了差不多要新选一批伴读洗马的时候了,陛下是想让余音这孩子入东宫,做太子的伴读洗马,你们意下如何?”   中宫笑容端庄大方,娓娓道来。   叶浙和魏长君赶紧行礼,“多谢陛下娘娘抬爱。”   容鉴道,“叶家也是国中的百年世家,向来是国之栋梁,也受父皇生前器重,余音这孩子,端阳过后便送来东宫吧。”   魏长君因在袖间手死死捂紧,却还是同叶浙一道拜谢。   说是做洗马伴读,实则是扣下东宫做人质。   自从叶浙早前在殿中力保秦王家眷,殿上便一直在寻机会敲打叶家。   早前有平阳侯府的事揣着,殿上无暇顾及。   而眼下,似是柏炎真的没有消息,许是死在巴尔了,殿上的矛头便指向了叶家。   柏炎之前说得不错,叶家想要全身而退,不是易事。   “太子呢?”中宫没瞧见人。   身后的女官道,“先前还在此处的,奴婢去寻。”   中宫颔首。   ……   观礼看台上,安平瞥目,见太子来了她这里。   “姑姑!”太子唤她。   “你怎么来这里了?”安平看他。   太子自觉在她一侧坐好,“我是太子,自然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安平没有再想应声。   二哥一门被诛,她早前最爱的侄子和侄女一个都未留下,她的侄子,如今剩了太子一个。   “怎么不见姑父?”太子问。   安平语气不算和善,“你找他做什么?”   太子笑笑,“姑父说端阳龙舟会很是无趣,让我来寻他,他带我溜出去看有意的东西。”   安平拢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太子隐晦笑道,“平日里宫中看不到的,姑父不让告诉姑姑。”   安平沉声道,“你日后离他远些,他不是什么好人。”   太子不以为然笑笑,瞥目看向身后,正好见到苏锦,遂问安平,“后面的,是平阳侯夫人吗?”   安平古怪看他,“怎么了?”   太子轻声道,“我方才听父皇和母后说,要把她扣下来,不放回平阳侯府。”   安平微怔,对苏锦动了心思。   太子隐晦笑了笑,“姑姑你不知道,我听说,早前父皇险些临幸了平阳侯夫人。”   安平怒目,“胡说些什么!”   太子没好气,“不信算了。”   安平脸色微微变了,只是当下没有显露出来。   苏锦要尽早离开,要赶在宫中来人之前走。   她忽得想到宴书臣。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来啦,三更要晚点去啦   ---   周末继续红包哈,, 第154章 攻城   “侯爷,南城门拿下了……”   “西城门拿下了。”   “侯爷,东南城门拿下了……”   消息不断传来,看似都是好消息,柏炎的脸色却越发难看,龙舟赛只剩下了最后一场了,顾云峰早前说的不错,万无一失,只有攻城。   身后的侍从上前,“侯爷。”   柏炎轻声道,“让区廷最快速度攻城,主攻北城门,辅攻西南城门,让运良带兵,从西城门接应区廷,无论如何,龙舟赛结束前,要有人将禁军挡在汝河岸外。”   “是。”侍卫不敢耽误。   成败在此一举,而这一天,似是终于临近了。   方才侍卫离开不久,又有侍卫前来,“侯爷,西南城门开了。”   柏炎诧异,方才还说要辅攻,怎么会突然开了城门。   侍卫低声道,“听闻,是大理寺丞柳致远杀了守城士兵的头领,带人开的城门。”   柳致远?柏炎瞥目看向侍卫。   侍卫确定。   柳致远的举动,他是意外。   若是投名状,他又是从何处得知的消息?   他忽然觉得,早前真有些看轻了柳致远这人。   能做得出来杀守城士兵首领之事,这个人的心思绝对不简单。   不得不说,是西南城门一开,汝河在靠南边,西南,东南和南城门的驻军便可早上不少时候汇合到汝河岸边,会抢在事发之后,京中禁军赶来之前,赢得了不少时间。   柳致远的事暂且先抛在脑后。   那眼下,差不多便是时候了,柏炎抬眸看向不远处的观礼看台。   ……   左侧翼的观礼看台上,宴书臣起身,往外去。   稍许,安平已起身跟上,身后的宫婢跟着起身,安平怒目,“没看到太子在这里吗?伺候太子才是你们本分。”   几个宫婢不敢出声。   太子笑笑,反正自己姑姑这个脾气不好又不是一两日了。   今日是端阳节,能出什么乱子。   太子叮嘱道,“过来捶腿。”   几个宫婢应是。   安平快步跟上,只是出了观礼看台后侧,却未见宴书臣身影。   她分明没有隔多长时间,安平继续往前,苏锦的事,他需尽快寻到宴书臣,她的立场不可能出马,否则大理寺劫狱之事许是还会同侯爷她扯上关系,苏锦是宴书臣的表妹,她仁至义尽。   安平心跳加速。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其实本也知晓,是借苏锦之事见宴书臣,宴书臣便没有再躲她的理由。   只是当下,寻了一圈也不见宴书臣人影,安平心中几分颓然。   失望至极,身后的脚步声传来,分明熟悉,却又许久不曾听闻的声音,在她身后道,“殿下在寻我?”   安平整个人僵住。   只是身后之人,在保持一定距离后,再未上前。   她许久未听过他的声音了……   早前也想过,许是今后都听不见了,她是没想过容鉴会调他回京。   更没想到,宴书臣会愿意回京。   宴书臣早前是主动请出京城的。   在她大婚前夕。   安平宁了心神,缓缓转身,“我是有事寻你。”   宴书臣凝眸看她,眸间的深邃悠远,似是将她看穿。   她眼底潋滟不争气涌起,遂低下头去,轻声道,“苏锦有危险,宫中想扣她做人质,将她和腹中的孩子攥在手中,若是柏炎还活着,便威胁柏炎;若是柏炎死了,更可名正言顺将平阳侯府握在手中……”   宴书臣看她。   她微怔,忽得反应过来,这些事情,应当都与她无关。   与他才有关。   安平深吸一口气,换了幅语气,“你别误会,是我瞧苏锦一人在京中不易,若是落到殿上手中,难免受辱,许是连孩子都会保不住,你是他表哥,你若是想救便救,若是不想救,就当我多事!”   安平言罢转身。   只是一转身,双眸便浮上一抹氤氲,亦咬紧下唇。   她是未想过有一日会与宴书臣形同陌路。   更未想过形同陌路之后,还会与他照面。   还会,想尽千方百计,见他。   安平深吸一口气,既然宴书臣如此想撇清与她的干系,她亦有自己的骄傲,更不让他看到自己眼下这幅模样。   安平喉间哽咽,身后却是宴书臣的声音,“我应当误会什么?”   安平怔住,脚下踟蹰,却未敢回头。   “殿下不是说过吗?让我看清自己的身份,滚出京中。若是继续留在京中,要么做你府中内侍,要么做你府中面。首,殿下都忘了吗?”宴书臣的声音惯来好听,此刻听来却异常压抑。   安平垂眸,佯装恼意,“那你回来做什么!”   宴书臣噤声。   她亦噤声。   良久的缄默后,宴书臣开口,“殿下不必担心苏锦,她不会有事。”   安平诧异。   身后之人已经转身,脚步行出稍远。   她亦缓缓转身,看向宴书臣远去的背影。   他竟然可以对她如此狠心,早前的宴书臣去了哪里?   那个只会把她捧在手心,每日给她念书,陪她写字,带她读游记,复走游记之路的宴书臣去了哪里?   安平眼中逐渐模糊。   长久以来压抑心底的情绪,似是在一瞬间涌上心头,承受不住,胃中似翻滚一般,抽搐得疼,额头渗出些许冷汗,缓缓半蹲下,等这股痛意过去,额头的汗水似是涌入一般,片刻就浸湿了一层……   等了片刻,这股抽痛总算过去,却不知宴书臣何时折回的跟前。   安平抬眸看他。   他亦皱眉看她,“太医不是让你养胃吗?怎么还是这样?”   安平恼道,“要你管!”   宴书臣沉声,“我是不当管。”   言罢转身,却有人伸手死死握住他的手腕,“宴书臣!你是呆子吗?你就不会哄哄我吗?”   “宴书臣!”她继续恼。   反正远处的观礼看台上,声震如天,根本没人会在意这里。   就像这整个京中,母妃和二哥去世,便根本不会有人再在意她。   原本她以为只是京中,而眼下,还有宴书臣!   心底深处好似最后的执念也轰然倾塌,她气得鼻尖渗出冷汗,脸色煞白。   宴书臣看在眼里。   她的手却一直都未松开,再疼都未松开。   “殿下要我哄吗?”他忽然开口。   原本低着眉头的安平,亦抬眸看他。   “我此生只会哄一人,就是我发妻,殿下给的起吗?”宴书臣面无表情看她。   “宴书臣……你走吧……”安平垂眸。   宴书臣果真转身。   安平伸手捂住脸颊,泪如雨下。   他永远不会知晓,她在宫中,在母妃殿前跪了两天两夜,跪晕了去,也没逃脱母妃拿他的性命威胁她的命运……   她永远也不可能嫁他,他斗不过京中这些肮脏,也斗不过英国公府,甚至赵泽政。   她最不想见到的,是他从早前阳光开朗那个想要周游列国写尽各国山川游记的少年郎,一步一步变成同他们一样的,深谙朝中手段,心思城府皆身,最后身不由己的朝臣。   他是她心中的宴书臣。   却一步步走向今天的宴书臣。   是她害了他。   ……   宴书臣已走远,安平环臂抽泣,反正这京中,还有谁看她!   只是哭得天昏地暗,眼泪汪汪,却听闻身后似是短兵相见的厮杀声。   安平愣住,此处离观礼看台已远,已临近今日禁军值守的边界处。   安平缓缓起身,绕过这一处断壁残垣,才见这外面已经厮杀成一片,刀光剑影,鲜血渐满官道上,地上皆是尸体与人仰马翻。   安平惶恐,下意识伸手捂住嘴角。   有人要行刺,逼宫!   忽得前方激战中,一把短刀飞来,是身后的人影将她扑到在地,那柄短刀才越过她头顶飞了出去。   而扔短刀之人已被另一个士兵当街杀死。   安平吓蒙,愣愣转眸,才见扑到她的人是宴书臣。   “这里不安全,走!”宴书臣牵她起身,安平近乎是全然信任,没有多问一句。   宴书臣带着她躲避已经厮杀到中途的士兵,安平大气都不敢出,只跟着此时尚未沉着冷静的宴书臣,一路寻着时机往观礼看台上折回。   “宴书臣!”安平终是慌的。   却好在始终同他一处,终于逃出了方才双方交锋的区域。   “有人谋反!”安平心中大骇,想要去通风报信,宴书臣一把抓住她的手。   她迟疑回眸。   “不做公主好不好?”他眸间似是最后一份勇气,她微怔,他沉声道,“做我妻子!”   安平僵住。   ……   观礼看台中央,有侍从慌忙上前,附耳朝容鉴说了一句。   此时正值龙舟赛最精彩的部分,就差最后二十米的冲刺,最终获胜的队伍就将产生!   容鉴却慌乱起身,衣袖带的身前的酒壶和杯盏碎了一地,厉声到,“庐阳郡王和世子去了何处?!”   今日是庐阳郡王带兵值守。   由得容鉴这一声,周遭的气氛变得忽然紧张起来。   观礼看台的中间区域已全然噤声,而临中间观礼看台的左右两边的管理看台,也都瞧出了端倪。   “回陛下,到处寻不到庐阳郡王和世子!”侍卫不敢隐瞒。   “混账!”容鉴顺手踢了身前放着水果的案几。   顿时,观礼看台上都安静了。   汝河河面上,正值龙舟冲刺而过,响亮的锣鼓声似是穿过云霄。   也穿破了容鉴的耳膜!   云山郡驻军进攻北城门!   云山郡驻军,柏炎!容鉴恼怒,“谁告诉我,云山郡驻军怎么到的京城外!”   容鉴这一句似是在观礼看台上掀起轩然大波!   云山郡驻军攻城了,平阳侯府反了?!   众人下意识纷纷瞥目看向苏锦处,苏锦身边亦不知何时多出了许多侍卫。   容鉴懒得看她,只听身前的禁军侍卫道,“应是……借道的严州。”   严州!严州!   他才调回京中的宴书臣,容鉴恨不得直接杀人!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来啦~   早早睡啦,明天见   周末都有红包,我明早起来慢慢发   ——————————————————   感谢在2020-07-0423:50:22~2020-07-1123:47: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想吃芒果沙冰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想吃芒果沙冰、胜D2个;Moaikura、李小蓉、26658595、17629172、五角星、zyy123456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蜻婷、林墨渊40瓶;佞臣啊36瓶;一元一次方程30瓶;梨弯弯29瓶;奈何23瓶;毛毛虫20瓶;冬眠的虫子16瓶;囡囡酱、我们可不可以不勇敢、一杯热柠茶、41380659、rorioooooooo10瓶;开心果9瓶;腱小宝8瓶;明媚、274283716瓶;白马非马、溜溜球、小凤喵咪5瓶;五角星、229957834瓶;江江很炸毛、^_^3瓶;Morel、坐等更新的孩子、猫猫、胜D2瓶;茉娮、吃货baby宝、倦鸟、小斤小斤两百多斤、矮子矮子呀、我已然无心、wxl40284951、Min天、今朝醉、乔巴司令官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5章 造反   “宴书臣在哪,给我去找!!”容鉴吼道。禁军侍卫不敢耽误,当下连滚带爬出了观礼看台。   这个混账东西!容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即便云山郡驻军能从严州借道,绕道北上,邱遮怎么会一丝消息都没有!   容鉴眸间微僵。   忽得转眸看向邱遮,邱遮也全然僵住。   云山郡驻军北上,他怎么不知晓?!   但区廷早前还在同他抱怨,说侯爷隐忍太久,若是再隔一月没有侯爷消息,他要率军北上去寻侯爷踪迹……   而柏子涧也一直在北关,说不寻到侯爷尸首,不回京!   一个区廷,一个柏子涧,所以他才断定侯爷这次是进退维谷,骑虎难下,也命在旦夕……   邱遮此时似是也才反应过来。   ——演戏,区廷和柏子涧都是在做戏!   云山郡驻军要北上至少需要月余两月,再加上要绕行严州的时间,路上又要不引人怀疑,分批行进,起码要四五个月之久,那就是……四五个月前,侯爷便动了要起事之心?却一直隐忍?明面上被逼迫带兵讨伐朝阳郡,又在北关同巴尔殊死大战一场,实则,却在暗度陈仓,利用这四五个月的时间,调了云山郡驻军北上攻城!!   邱遮一脸惶恐!   那四五个月前,侯爷便知晓他是内线了,所以通过他,一直不断传递云山郡按兵不动和侯爷确实在北关失踪,将士悲痛欲绝的消息给殿上!   他……   他的身份至少在四五个月前便暴露了!   邱遮脚下一软,跌坐回观礼看台的位置上。原来他一直被侯爷利用,混淆殿上和京中的视听,让京中都以为侯爷被迫讨伐许家,云山郡来不及做打算,而后又遇上了巴尔南下,侯爷被走投无路,兵行险著去取哈南平胡的首级,最后困在巴尔的大雪封山里……   这些,都在侯爷的运筹帷幄中!   邱遮额头渗出涔涔冷汗,整个后背都僵硬住。   如此缜密的心思,蛰伏了这么久,以侯爷的性子必定是做好了十全的准备……   许昭死在北关,许老夫人死在朝阳郡……邱遮喉间惊慌咽了咽,今日京中要出事,京中要变天了!   容鉴见他一脸呆若木鸡的模样,知晓邱遮已是个废棋。   柏炎竟然堂而皇之让一个废棋来他这里混淆视听!   容鉴愤恨。   他惯来谨慎,这回竟却大意在了柏炎这里。   他自以为用连环计将柏炎逼到绝路,再不济同巴尔联手,一定将柏炎逼死在出征路上,却没想到,柏炎竟反过来将他一军!   如今他在明,柏炎在暗。   眼下柏炎究竟在何处,他都不知晓,只知道战火烧到了北城门处。   他在明处,任柏炎狙击。   容鉴心中既愤恨,又飞快计量着,论用兵打仗,他决然不是柏炎这个久在沙场之人的对手。   柏炎要攻北城门,自有他要攻北城门的原因。   北城门怕是要失手。   若是云山郡驻军入京,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但柏炎眼下在何处他都不知晓!   “陛下……”中宫有些担心,“可是要先回宫中暂避?”   容鉴看了看她,没有应声。   汝河在京中南端,宫中在城中心处。   一旦北门失守,他们再贸然回宫,便是迎着攻入城中的乱军,十有八/九会和柏炎手下的云山郡驻军遇上。   若是当场擒住,必定死路一条!   “不能回宫!”容鉴死守着淡定,往南走便是行宫,行宫外也有旁的驻军在,柏炎的便是真的攻入京中,也是犯上作乱,他还可调别处的驻军反扑围剿。   他是君,柏炎是犯上作乱谋逆的臣子。   人人得而诛之。   他只要留得一条命在,柏炎在京中呆不安稳。   “袁迁!”容鉴唤向对面的禁军右前卫指挥使。   袁迁上前,“陛下!”   容鉴吩咐道,“你接替庐阳郡王负责当下的禁军,让人立即打探去南城门的路是否安全,准备起驾笾城行宫。”   “是!”袁迁心中也忐忑。   这个时候寻不到庐阳郡王父子,怕是凶多吉少,眼下周遭也不见的安稳,更还不知有多少人在周围潜伏着。   这处驻守的禁军说多不多,又有官员和百姓在,是最不好拿捏的。   容鉴心中亦清楚。   当下,汝河对岸还有围观的百姓,汝河河中央还在庆祝龙舟的获胜队伍,全然不知晓出了何事。   汝河对岸临近北城门,是天然的屏障。   容鉴湛眸一横,又朝袁迁吩咐道,“放火箭,射杀对岸之人!”   此话一出,近处之人皆是愣住。   就连袁迁都愣住,射杀百姓?   “陛下!”中宫迟疑。   太后却道,“杀,若是北城门失手,乱军攻入城中,唯有制造慌乱才能拖住平阳侯的人!”   太后是看明白了容鉴心思的。   只是,袁迁诧异,这是数万性命啊……   若是放火箭,死伤无数,在如此拥挤的地方,一定会发生踩踏和推挤,死伤便不是千人,当数以万计了!   袁迁心中剧烈斗争着。   他深受皇恩,食君之禄,但眼下……   袁迁迟迟未肯应声。   “不中用的废物!”容鉴恼火看他。   袁迁额头已冒出涔涔冷汗,“陛下恕罪……”   对岸百姓还在狂欢,全然不知大难临头上,观礼看台处却知京中已经生了事端,都不怎么敢动,也不怎么敢议论。   容鉴身边还有最精锐的禁军亲卫在,容鉴从一人腰间拔出佩刀,刀锋出鞘的声音惹得周遭都是一阵寒颤。   容鉴将佩刀扔在袁迁面前,“自己下去选,要么放箭,要么提头来见朕。”   袁迁叩首,咬牙道,“是!”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袁家不是高门邸户,步步走到今日不易,他若忤逆陛下,家中妻儿老小必定受牵连,他若当真放箭,死的便是对岸数以万计的人,这是数万条人命啊!!   他投奔禁军,就是为了拿箭射杀这群无辜百姓吗?   端午安康!   如何安康?   袁迁脑海中激烈斗争着。   “袁将军!”身后的禁军士兵提醒。   袁迁双眸含泪,鼻尖通红,沉声道,“上箭!”   身后的禁军侍卫或诧异,或难受,或惊慌,或平定,都统统点燃火箭拉弓。   拉得都是强弩,能越过汝河。   袁迁闭目,正准备挥手下令。   其中一人忽然崩溃哭道,“袁将军,我娘还在对岸,她说今日来龙舟会看我,我不能放箭射杀我娘啊……”   袁迁本就双目通红,眼下,咬紧牙关,转眸看向身后众人,“你们以为我想……今日平阳侯犯上作乱,带兵攻城,若不如此,如何护陛下安危?你我都是军中之人,知晓禁军的首要职责,保护皇城,保护陛下,你们先是一个军人,再是父母的儿子,妻子的郎君,儿女的父亲!”   袁迁说与旁人听,更是说与自己听!   禁军中,有人忍不住哭了出来。   今年新春,广开皇恩,征了一批新兵入禁军中,今日来值守的,有小半是新入禁军的人,年纪不大,尚且历练,心性也不坚韧。端阳龙舟会这样守卫工作本是轻便差事,军中是特意调了一批新的弓箭兵来历练,端阳节,谁会想到动真兵器,头一遭拉弓射箭,便是对准京中百姓。   “我不杀……”有人弃弓。   袁迁怒道,“不听号令者,军法处置!”   当即,有人将弃弓之人拿下。   亦有人不服,“平阳侯为何要犯上作乱,我哥就在禁军中,随平阳侯出征北关,若不是平阳侯带领禁军在北关厮杀御敌,北关将士尽数折翼,北关百姓也遭屠戮,平阳侯从未让人杀过京中百姓,为了让北关百姓来得及南下避难,自己带人守在黄龙关,这样的人不会让我等射杀百姓!!”   军中有一人响应,便有第二人响应,便有第三人……   纷纷响应之时,袁迁亦呵斥不住。   眼见群起响应,袁迁拔出佩刀,正欲上前军法处置,握紧佩刀的手,却被一人牢牢握住。   袁迁愣住,“定阳侯?”   柏炎紧紧拢眉,忽得,袁迁忽得反应过来,定阳侯是不会有这等魄力,这个时候出现在眼前的,“平阳侯?”   袁迁亦僵住,如今这汝河岸边都是要杀他之人,他大可不必以身试险,坐阵后方即可,为何来这里。   而听闻平阳侯几个字,周遭部分禁军纷纷拔刀。   亦有人唤了声,“侯爷!”   不少人跟呼。   柏炎看了看袁迁,又看向眼前的禁军,“我柏炎自十一岁起,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早已做好马革裹尸,九死一生准备,但我杀的都是当杀之人,从未将箭矢对准过自己军中之人,自己国中的百姓。诸君入禁军从军,应都如当日之我,想为国尽忠,鞠躬尽瘁,便是战死沙场也无所畏惧,在所不惜。但今日,是诸君想要的吗!”   他义正言辞,所听之人无人敢应声。   袁迁亦未敢应声,眸间氤氲之气浮上,转眸看向柏炎。   “开弓并无回头箭,诸位若是将箭矢射出,往后余生,良心可会安宁?可亏愧对身上这身戎装!”他喝道。   有人当即扔了弓箭,“我入禁军是为了保家卫国,不是为了射杀百姓。”   亦有人响应,“不干了!窝囊!”   还有人道,“我愿追随侯爷,不枉一腔热血!”   “我愿追随侯爷!”   “我等愿追随侯爷!”   袁迁诧异看向柏炎,好似心中有某种东西被倏然点燃。   ……   顾云峰身边的近侍叹道,“平阳侯是兵行险著。”   顾云峰拢眉,“他不是。”   近侍诧异。   顾云峰沉声道,“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   身前的拥护声中,顾云峰瞥目看向袁迁,轻声道,“难怪跟去朝阳郡的禁军和尧城驻军都能被他收服,他是真正的久经沙场,心如明镜,容鉴斗不过他。”   ******   观礼台上,容鉴见火箭迟迟未射出,知晓袁迁妇人之仁。   当下,目光瞥过,身侧的心腹出了观礼看台去。   容鉴起身,朝周遭道,“诸位爱卿,今日本是祈祷风调雨顺,国泰平安之日,平阳侯起兵造反,率乱军攻城,眼下京城危在旦夕,百姓危在旦夕。诸位爱卿都是国之栋梁,切勿惊慌,随朕一道往笾城行宫暂避!”   此话一出,看台上纷纷哗然。   这是要挟众人逃出京中。   说的是为众人安危着想,但平阳侯若是逼宫,怎么会大肆斩杀臣子和家眷,殿上这是,拿他们做挡箭牌,亦做人质!   观礼看台上顿时没有了早前的安静,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容鉴看向苏锦处,“来人,给我拿下平阳侯夫人,用她的人头送给平阳侯做赠礼!”   苏锦身边的侍卫也纷纷拔刀。   只是容鉴唤完一声,除却自己身边的心腹侍卫,却无人上前。   更无禁军敢动。   容鉴眉头微拢,“怎么!你们都反了吗?!”   他是以为柏炎在攻城,却未想过眼下值守的禁军都被人控制!   容鉴眸间眼下才闪过一丝慌张,“去!”   身侧的心腹侍卫听令,只是刚行至观礼台前侧,却被叶浙和刚上前的顾云峰拦住。   “两位爱卿这是做什么?”容鉴看向顾云峰和叶浙两人,冷笑一声,“都是要随平阳侯逼宫吗?”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三更   预计二更在7-8点   三更在11-12点,大家勿等   ——————————————————   晚上见,别忘了我们周末留评有红包,是国际惯例   我的国际惯例   嘎嘎嘎嘎,, 第156章 后手   观礼台上的气氛本就异常紧张,更因为容鉴这一句话,忽得有了剑拔弩张之势。   这一幕转折得太快,观礼台上大多始料未及。   叶浙又惯来世故圆滑,“陛下,事情尚未弄清楚之前,就贸然杀平阳侯家眷,实在不妥。”   顾云峰双簧,“用火箭射杀对岸百姓,更不妥。”   叶浙说话一向中肯。   顾云峰平素在朝中更是寡言。   两人此时一人一句,看懵的是观礼台上的大多数。   方才说平阳侯起兵造反的,确实只是殿上一家之言,真假还难辨。但要射杀对岸百姓,又要取平阳侯夫人首级,这些都清清楚楚出自殿上口中。   观礼台上顿时议论纷纷。   亦有胆子大的悄声道,当不是逼反吧……毕竟有范侯先例在,这平阳侯可是要赴范侯后尘?   随着范侯的死被旧事重提,整个端阳龙舟会似是笼罩上了一层阴影,越看越像是宫中早前便谋划好的一出阴谋,用来端阳龙舟会这一幕,逼平阳侯造反,同当年逼反范侯如出一辙。   眼下说平阳侯反的人,是陛下,但平阳侯究竟是反了还是未反,除了殿上心中清楚之外,谁还知晓?   当日平阳侯大婚,大半个京中的官员都去恭贺了,都晓平阳侯与夫人伉俪情深,今日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平阳侯夫人若是在龙舟会上被当众砍了头,腹中还有平阳侯未出世的孩子在,大凡平阳侯有半分血性,不反也得反!   更何况平阳侯平素在京中这性子!   平阳侯这回怕是吃了哑巴亏,跳进汝河都洗不清……   随着叶浙和顾云峰两人模棱两可的一句话道出,观礼台上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今日就是宫中逼反平阳侯。   叶家和顾家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出面想要保下平阳侯夫人。   京中这些大的世家,唇亡齿寒。   昨日是范侯和许家,今日是平阳侯,再如此下去,保不准后日就是叶家和顾家,而后是张家,王家,李家,那整个京中岂不都是人人自危?   周遭议论声不断。   太后和中宫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容鉴看了看叶浙和顾云峰二人,亦听得到观礼台上不时传来的窃窃私语声,忽得,容鉴轻嗤一声,“朕怎么险些忘了,就算云山郡驻军能从严州借道北上,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行至京中逼宫!这一路,还会途径你叶家的势力,顾家的江洲,南阳王府的封地!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一早就背着朕串通一气,柏炎造反,你们都是共犯!”   容鉴是恍然大悟过来,这一切,都是柏炎和这几家事前就商议好的!   他早前是怀疑过叶家,但叶老爷子深谙朝中之事,行事滴水不漏,柏家没有足够的筹码,让叶家同他一道反!   南阳王府同平阳侯府惯来不和,没有南阳王府会支持平阳侯府的道理!   顾阅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也知晓国中他动谁都不会动顾家,犯不上搭上柏家行叛逆之事!   没想到啊!   容鉴气得胸前起伏不定,他算来算去,却唯独算错了这三家竟然都会在背后支持柏炎!   当下已经不是一个柏炎的事,是这群人伙同谋逆!   容鉴反应过来,已气得脸色煞白。   顾云峰只看了一眼,便刚正不阿拱手,“陛下不可血口喷人……”   叶浙亦拱手,“望陛下明鉴,还我叶家清白。”   他二人一人一句,言辞与陛下口中截然不同。   其实观礼台上相信顾云峰和叶浙的是大多数,也相信,眼下陛下是动了要杀平阳侯夫人的心思,却被叶浙和顾云峰拦下,恼羞成怒了,才倒打一耙,结果被顾云峰和叶浙二人义正言辞戳破。   当下这场面确实有些难堪了。   容鉴盛怒,“好啊,你们二人!朕当真小瞧了你们二人,小瞧了柏炎,才让你们二人在这里混淆是非!”   容鉴气急败坏,却忘了当初他如何逼得晋王有口难辩,当下便被人逼得如何有口难辩!   进退维谷!   叶浙和顾云峰两人都拱手低头,不再应声。   终于,在利益危机面前,容鉴撕破颜面,“这天下还是朕的天下,你叶家也好,顾家也好,他柏炎也好,满朝文武哪个不是朕的奴仆臣子!君要臣死,朕要杀便杀谁,你们便是拦着,今日也要取柏炎夫人的性命给他送祭!来人!”   容鉴大喊一声,观礼台下的禁军全都没人应声,唯有容鉴身后的心腹侍卫纷纷拔刀,这“嗖嗖”的拔刀声都足以让人胆寒。   “取平阳侯夫人人头者,赏金万两,加官进爵!”容鉴不信重赏之下没有勇夫。   言罢,身后侍从果真应声。   叶浙和顾云峰两人却未应声,亦不动弹,就立在原地。   看台上的侍卫拔刀冲下,苏锦身侧的侍卫亦拔刀,女眷看台上顿时慌乱成一团。   若是要杀平阳侯夫人,双方侍卫必定会血溅当场。   女眷看台上全是惊呼声,慌乱声。   魏长君其实双手也打着颤,却将苏锦护在身后,前方自有侍卫来挡着,但身后,她是怕苏锦被身后的女眷误伤到。   魏长君神色紧张,余光瞥向苏锦,却见苏锦目光淡然得看向观礼看台中。央,丝毫未见慌乱和惊恐。   魏长君诧异,顺着她的目光撇去。   在观礼台下,见到‘柏誉’身影。   魏长君怔住。   却在怔住的时候,见观礼台上的侍卫中有第一人带刀冲下了看台,却就在此时,‘柏誉’上前一手精准握住那人的手,应是手中力道极大,当即将那人的手腕折断,手中的佩刀叮咣落地,痛得侍卫喊出声来。   看台上所有人都愣住,“定……定阳侯……”   便是冲下来的侍卫也都全然愣住,没再上前。   方才冲在首位的,是这群人的首领,竟一瞬间便被折断了手腕……   这局势顿时扭转。   侍卫都纷纷转眸看了看容鉴,又转眸看向‘柏誉’。   ‘柏誉’拽着还在痛喊的那人上前,侍卫们便莫名退后。   ‘柏誉’上前多少,侍卫们便退后多少。   直至临到天颜脚下,‘柏誉’才将那人扔在容鉴面前,沉声问道,“陛下是要当着臣的面,取臣妻子的性命吗?”   妻子?!   柏炎言罢,当场哗然!   是平阳侯!!!   这一幕扭转得太快,不少人都僵在原处,不知发生了何事,但眼前,定是平阳侯不假。   柏炎步步上前,侍卫步步退后,知晓是柏炎后,额头上的汗水都纷纷渗了出来。军中之人都知晓平阳侯就是一尊煞神,便是禁军中也都少有人会敢直面平阳侯。   当下,分明是龙潭虎穴,他亦敢只身一人上前,这气势和威压,逼得一众侍卫不敢前行一步,不断退后中,亦咽了咽喉间,面面相觑,不知再当如何才好。   “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柏炎一面上前,一面凌目看向容鉴,义正言辞道,“范侯忠肝义胆,京中说他谋逆时,他正在西关抵御西戎,救数万百姓于水火之中,却救不了范家一门被扣上谋逆的帽子,满门抄斩,发妻视若官。妓,接连遭人凌。辱,最后含冤而死,范侯被迫在西边逼反。范侯一死,西戎进犯,数万百姓流离失所,如难民涌入平洲,平洲旱灾,收纳不下这些难民,殿上为保西边安宁,埋了多少白骨?”   柏炎脚步不停,继续上前,容鉴脸色越渐难堪,“许家世代镇守北关,朝阳郡驻军声名在外,北御巴尔不得南下,才有了京中今日高枕无忧。但许老将军一死,京中便诬赖许家后人通敌叛国,陛下让臣率禁军和绕城驻军北上讨伐朝阳郡,恰逢巴尔铁骑南下,许家在大义面前未曾多言一字,背着通敌叛国的帽子率兵北上御敌,让北关的百姓有时间逃回朝阳郡!但等来的不是救兵,却是陛下与巴尔国中的一纸交易,要里应外合取臣与许昭的性命,陛下可知那一役死了多少边关将士?多少忠烈英魂长埋黄龙关?他们哪一个不是一腔热血,忠勇报国的好男儿,却死在自己国君与巴尔利益熏心的交易里,要拱手将朝阳郡数十万百姓交到巴尔人手中!通敌叛国,至数万将士生死于不顾,数十万百姓颠沛流离,被铁骑追杀,你才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昏君!”   柏炎一气呵成,任凭傻子都听得出句句属实。   观礼看台上哗然一片,容鉴亦面色铁青。   柏炎已临到容鉴身前的台阶上,逆光而来,将容鉴笼罩在他的身影之下,“你逼死范侯,逼死晋王和秦王,逼死先帝,逼死许昭,逼死边关数万英魂……你逼死了我母亲,今日还要逼死我妻子和腹中尚未出生的孩子,我今日凭何不反!!”   容鉴大骇。   观礼看台上,平阳侯府的心腹相继起身,“昏君误国,臣愿追随侯爷!”   “微臣愿追随平阳侯!”   “臣愿追随!”   “臣追随!”   ……   观礼台上纷纷响应,大有众叛亲离之势,直至李相亦起身,拱手道,“老臣要追随平阳侯……”   观礼台上除却殿上心腹,众人近乎皆已起身。   容鉴见朝中文武百官都以柏炎马首是瞻,如今这龙舟会上纷纷倒戈,容鉴大笑出声,“你们都要反吗?!啊!都忘了这江山姓容,你们是我容家的家臣吗?!谁给了你们权力富贵,是我容家,好啊,你们今日翅膀硬了,要随乱臣贼子一道造反可是?好,朕成全你们!”   “来人!”容鉴怒吼一声。   柏炎微微皱眉。   霎时间,身后的汝河之中数以千计的禁军死士自汝河中浮起,扔掉口中呼吸的芦苇杆,攀上观礼台上,各个持刀,带着煞气。   观礼台上顿时倒吸声一片。   容鉴冷声道,“杀无赦,一个都不要留!”   柏炎看向容鉴,容鉴唇边微微勾了勾,“朕怎么可能不留后手?”   柏炎脸色微变,顿时转眸看向临侧看台处的苏锦。   苏锦身边霎时多了十余二十个死士。   容鉴低声笑道,“你杀了朕,朕便杀了苏锦和腹中的孩子,你要怎么选?”   柏炎噤声。   容鉴轻嗤,“和朕斗,柏炎,你还太嫩了。”   柏炎看他。   容鉴上前一步,轻声道,“你就不好奇,当年你父兄怎么会战死沙场的?”   柏炎看他。   容鉴笑笑,忽得有种棒打落水狗的快感在其中,“他们就是太急功近利,太过自信,看不清形势,自以为掌控了全局,最后,死在自己背后捅的刀子里,这些都是父皇告诉我的。柏炎,你今日还是赴了你父兄后尘。”   柏炎亦笑笑,“是吗?”   容鉴看着他,脸上微微敛了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预计凌晨去了。   大家等明天吧。   下一章逼宫就结束,, 第157章 尘埃落定   柏炎轻笑,“这些禁军死士在水下憋了这么久,应当有些脱力吧,动作不快,反应也迟钝……”   容鉴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柏炎继续道,“兵家有云,以逸待劳,陛下这是以劳待逸,顶多出奇兵,杀旁人于措手不及,但旁人若是并非措手不及呢?”   容鉴脸色微凛。   柏炎低声道,“你在我身边放了内鬼,我在你身边也有眼线,我知道你藏了上千死士在观礼看台附近,只是不知道在哪里,你以为,我只身走到你面前,只为了大义凛然说一番话给旁人听,而后激你?”   容鉴眸间闪过一丝犹疑。   柏炎轻笑,“兵不厌诈,你先将底牌亮出来,便没有底牌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殿上,黄雀可不止一只……”   容鉴忽得警觉,只见刚刚从水中攀上的禁军死士才将翻上看台上,忽得,被看台后的强弩射杀。   这些禁军死士都身着铁甲,若非这些强弩,根本射不穿。   哪来的强弩?!   容鉴皱眉,这京中的强弩只在禁军中有,柏炎的驻军尚未攻入京中,不可能有这样的强弩。   忽得,容鉴想到方才,他让袁迁用火箭射杀对岸的百姓制造混乱,拦住北方攻入城门的云山郡驻军,想要射到对岸这么远的距离,只有用强弩!   禁军中有强弩在,拉弓的是禁军中的人?   容鉴大吃一惊,袁迁带着禁军叛了?!   怎么会!   见禁军死士一个接一个的被射杀,或掉入水中,或死在看台上,即便侥幸逃脱的几个,也寡不敌众,死在观礼台前的平阳侯府侍卫手下。   容鉴眼中终于慌乱。   顾云峰喉间亦咽了口气,难怪……难怪方才,柏炎一定要亲自拿下禁军队伍中有强弩的一只。   知己知彼,这帮禁军死士只能被强弩射杀。   兵行险著,柏炎应是等不及云山郡驻军来,又怕出事,才未雨绸缪,他不去沙场带兵简直都可惜了。   身侧有死士翻上,顾云峰也未回头,猛然拔刀,将身后之人斩杀。   身侧的叶浙心惊。   顾云峰却沉声念叨,“有时候,我真想同柏炎在战场上好好打一仗!”   叶浙心头骇然,目光却看向苏锦和魏长君处。   容鉴眼见他寄予众望的死士一个个倒下,脸色已无好转迹象,只是面向柏炎,轻哂笑道,“朕竟低估了你,朕以为你视苏锦安危高于一切,所以想着拿她当诱饵,可眼下看,她的死活与你并不上心,朕方才拿她威胁你也并不管用。你是早早立好了一个软肋,让朕相信,实则根本是漠不关心,可是?”   柏炎缓步上前,沉声道,“你总是如此怀疑这人,怀疑他人,怀疑身边所有人,你的疑心太重,才逼你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殿上,我视苏锦的命重于我的命,我怎么可能拿她当诱饵。我让她留在看台,是因为不知道你将那一千死士藏在何处,你疑心重,你所在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对我的威胁不管用,不是因为我不上心,而是因为我信任我放在她身边的人,他们会替我守好苏锦,这是我和你的不同。”   容鉴恼怒转眸,见那十余二十个死士已被斩杀殆尽。   柏炎将最稳妥的侍卫都放在了苏锦身边,宁肯置他自己于险境。而守在苏锦身边,为首的那个人,亦朝柏炎转眸看来,重新带上了那枚青面獠牙面具。   柏炎朝青木颔首。   容鉴冷笑,“朕当初在宫中,就应当杀了苏锦!”   “没有当初。”柏炎上前,袖中的匕首直接捅入了容鉴腹间,容鉴诧异看他,这一幕来得太快,身侧的侍卫都始料不及。   “陛下!”中宫和太后惊呼。   柏炎将匕首插得更深入些,沉声道,“这是许昭身前一直带在身边的匕首,他的尸骨在战场上未曾齐全,却留了这一把匕首在,这一刀,是我替他还给你的,你应当受得起。”   容鉴伸手捂住腹间。   渗人的血色溢了出来,瞬间染红了双手,容鉴吓懵,“你……你……你胆敢弑君?”   容鉴半是吓懵,半是心有不甘。   柏炎看向他道,冷冷道,“还看不明白吗?你已经不是君了……”   这一句似是戳中了容鉴的软肋,容鉴捂住腹间,脚下一软,朝他跪坐而去。   柏炎缓缓松手,任由匕首留在他腹间,“放心吧,避过了要害,你死不了。”   容鉴惊慌看他。   他的身影在端阳正午的阳光下,显得高大而刺眼。   容鉴心中终于不安承认,他的命已握在柏炎手中,生杀都有他!   “父皇!”太子冲上前去。   旁的侍卫都没有阻拦,柏炎亦未阻拦。   容鉴大势已去,已无筹码,朝中已尽数背叛于他,他活着,亦生不如死。   他有的是时间同他慢慢清算。   但不是今日。   汝河上的风,从江边挂上,柏炎缓缓转身。   今日已尘埃落定,从此之后,这天下易帜。   苍月改姓为柏。   柏炎眸间氤氲,喉间轻咽,记忆中的一幕幕,如同浮光掠影,他每踩着阶梯下一步,便有若干张面容映入他脑海之中。经历过这么多风雨波折,死了数不清再不能复生的人,范允,许昭,母亲,还有他叫的出名字和叫不出名字,同他一道在北关出生入死,最后用性命保他离开黄龙关的禁军和尧城驻军……   是他们用生命,终于换来了今日这一刻。   柏炎心底若钝器划过。   只是今日这一刻,却换不回死去的许昭,范允和母亲……   这一场逼宫中,没有赢家。   他失了他最重要的亲人,永远不会再回来。   真正等到这一切都尘埃落定,他心中却并未如想象中的如释重负,亦永远不会如释重负。   阿锦……   他看向她,她亦看向他。   仿佛周遭的颜色都忽得黯淡了去,失了色彩,只留了一抹明艳动人……   尘埃落定,他最想的,是回到她身边,同她相拥……   阿锦,他眸间温柔,羽睫颤颤,却见苏锦眼中忽如起来的紧张和惊慌。   “柏炎!”她大喊一声。   柏炎皱眉,转身,身后容鉴的儿子,太子持着一枚短刀冲上前,因得太子年幼,一时竟无人反应过来,柏炎伸手,恰好握住那短刀刀锋上,鲜血顿时渗了出来。   “我要杀了你!”太子满目仇恨。   不杀妇孺孩童,他眉间皱了皱。   太子的力道更重了些。   他的掌心似是都被这把锋利的短刀割开,鲜血瞬间浸湿了衣袍。   对方是想置他于死地!   柏炎掌心吃痛,这短刀锋利无比,险些将他掌心割断,他虽制住他,却见他唇边一抹隐晦笑意。   柏炎尚且来不及反应,只见这短刀本是子母短刀。   目刀死死割入他掌心,而太子拔出子刀。   子刀锋利程度更甚目刀,在阳光的照射下刺目而耀眼,应是见血封喉。   “侯爷!”远水近火,青木已来不及上前。   太子只有他腰间高,子刀正好对准他腹间而去,这一刀刺入他腹间,一定见血封喉。   “柏炎!”顾云峰和叶浙大骇。   就连周遭的侍卫都根本来不及上前拦住。   柏炎眉头拢紧,太子持刀捅入他腹间,腹间霎时被刀剑划破,柏炎吃痛,但知晓这一刀下去一定远不及如此。   “去死吧!柏炎!!”太子尖叫着。   柏炎来不及推开他,只得向后避开,但根本避不开。   两人应声倒地,想象中的剧痛却并未袭来。   柏炎诧异睁眼,不知何故,却见太子手中握着那枚子刀,在临到他跟前时,不甘得回头,而后,应声倒地。   背后插着一枚箭矢。   若千钧一发,再晚一分,亦或是这箭矢再偏一分,死的人便是柏炎……   旁人皆不知这箭矢从何处而来。   柏炎却喉间咽了咽,劫后余生,瞥目望向苏锦处,见苏锦手中还握着从身旁侍卫处夺来的弓箭,双目氤氲,鼻尖猩红,似是就差那么一刻,便赶不上。   柏炎重重阖眸,心底轻叹了声。   亦想起许多年前,他在树林深处,她将他头按下,一箭射中的那条倒挂在他身后树上的毒蛇。   又是他的,小阿锦……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来了,宫变结束   休息休息,准备登基啦   红包明早一起发啦,晚安,, 第158章 忙里偷闲   观礼台上的官员和家眷疏散的时候,云山郡驻军已然入城。   云山郡驻军只在北城门处同禁军激烈冲突,但自南城门,东南城门和西南城门入京的云山郡驻军很快在汝河一带汇合。   恰好容鉴被擒,剩下的禁军也放弃抵抗。   离开观礼看台不远处,才见方才外围的厮杀已算激烈,死伤无数,横尸遍野。   太子被射杀,中宫逼近疯狂,但还有身边的女儿在,中宫并未冲动。   容鉴被拖走关押,太后扶了头顶的凤冠撞了看台上的石柱自尽。   宫中女眷啼哭成一团。   侍卫看守着,不敢动弹,也没有人敢近前。   方才一幕过后,苏锦与柏炎都似是劫后余生。只是两处看台隔得虽不远,却需绕行到前方的观礼台才能到另一侧。柏炎见苏锦朝他这处来,身侧的韩成却上前,一脸郑重,“侯爷,微臣看看。”   柏炎驻足未再上前。   早前那道锋利的匕首透着寒光,韩成吓得近乎魂飞魄散。   等韩成确认伤口,周遭的顾云峰和叶浙等人才宽心。   苏锦一路朝观礼台中央走来,沿路的官吏和女眷纷纷朝她让道,行礼。   平阳侯手握重兵,登上国中最尊贵的位置。   如今已是另一重天地。   而平阳侯夫人,已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苏锦起初尚有些错愕,看着朝她行来,又行礼的官吏和女眷还礼。   旁人为了避让她,都挤到了一处,将整个观礼台前的通道都堵塞了。   苏锦看了看柏炎,见韩成在替他看伤口,苏锦遂也静下心。   只等眼前的人潮过去,再往柏炎那里去。   她鼻尖尚还微红,眸间的氤氲似是也才下去。   两人分明隔得不远,却因为各自身边上前行礼和问候的人群,寸步难移上前。   苏锦还礼中,余光瞥见不断有朝中要臣人上前,朝柏炎拱手下跪。   柏炎亲自扶起,亦以礼相待。   也有人朝柏炎唾弃,而后被身后的侍卫收押。   等观礼台前通道的人群似是散开的差不多,苏锦终于可以上前。   她一路向他走来,柏炎在原处等她。   同身侧的人说着话,余光不时瞥向她,打量她行至何处。   她绕过观礼台前方的通道,出现在他身前。   亦如许早之前在远洲驿馆,他坐在暖亭中,凝眸看她缓步朝自己走来,每走一步,鬓间的步摇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叫人移不开目。   而眼前,像极了早前,同早前不同的是,她抬眸时,双眸还染着氤氲,鼻尖微红着,从阶梯下快步朝他扑来。   直接扑进了他怀中。   柏炎悠悠阖眸,没有出声,没有睁眼,只是用尽力气与她相拥。   汝河上波光粼粼,端午的阳光耀眼而刺目,两道交织的身影,宛若一对璧人。   亦不知过了多久,柏炎才在她耳畔轻声道,“都结束了,小阿锦……”   噩梦都结束,剩余的便是雨过天晴。   苏锦颔首,只觉这一日极长,长得似是经历了几翻天地,并着跌宕起伏。   又觉这一日极端,仿佛从他出现起,就紧张到呼吸似是都屏住……   “柏炎。”顾云峰和叶浙上前。   柏炎松手。   苏锦亦松手,今日京中变天,柏炎处尚有棘手之事堆积如山,亦有诸事都需善后。   她心中都清楚。   “嫂夫人。”顾云峰和叶浙拱手。   苏锦亦福了福身。   柏炎朝她道,“让青木先送你回府,等我处理好这些事情,才回府中寻你。”   她微微点头。   片刻功夫,柏炎已同顾云峰和叶浙两人一处,遂又有军中的将领上前。   苏锦缓缓下了阶梯。   “夫人。”青木已在一侧等候。   苏锦回眸看向柏炎,正好听柏炎朝一侧的侍卫道,“去寻宴书臣。”   他是有太多事情要善后。   苏锦转眸,目光却与一侧的傅瑶(中宫)遇上。   苏锦脚下踟蹰,傅瑶的目光,应是看了她许久,“苏锦,成王败寇,今日柏炎赢了,日后这中宫的位置就是你的,我知道你心善,亦懂为人母亲之心。殿上大势已去,我必殉葬,我儿也死,我女儿尚且年幼,不知世事,可否请你饶她一命,看在一个母亲的份上!”   傅瑶言罢,带了身边的女儿一道朝她跪下,重重磕头。   傅瑶这头磕得极重,柏炎几人转眸看过来。   “将人拖走。”顾云峰吩咐。   苏锦眼见傅瑶磕得头破血流,还是被身侧的两个侍卫驾走,口中还唤着她的名字。   柏炎亦看向她,微微皱着眉头。   她亦看向他。   柏炎朝她道,“回府吧,好好歇着,这些事我来处理,等我回来。”   苏锦再次点头。   “青木。”柏炎唤了一声。   青木会意。   “夫人。”青木上前,应是随着一处,不再让她见这些糟心的人和事。   马车早已备好,青木撩起帘栊,扶她上了马车。   侍卫驾着马车,青木在马车中与她共乘。   马车缓缓驶离观礼台外,透过马车窗上的帘栊,才见外围早前应是发生过不小的激战,沿路都是禁军和驻军的尸体。   这一次逼宫,应是伤亡最少。   但映入眼帘的尸体和血迹,还是让人触目惊心。   苏锦放下帘栊,不再去看窗外。   青木极少有主动说话的时候,眼下,却忽得开口,“夫人可是在想方才中宫央求之事?”   他一语中的,苏锦默认。   她亲手射杀了傅瑶的儿子,而傅瑶却朝她重重叩首,求她留下女儿的性命。   这是傅瑶作为母亲的悲壮,却亦懂揣摩人心。   青木猜得不差。   她是在想傅瑶之事。   青木沉声道,“夫人可会同情?”   苏锦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我不同情,却能同理,但我心中也清楚,今日柏炎险些命丧太子之手,有时往往看似没有危险的,才是最大的危险,柏炎已走上这条路,容不得再心慈手软,再有旁的差池,否则今日是太子,明日便是旁人……”   青木目光微滞。   苏锦倚靠在马车一角,轻声道,“容鉴逼死了许昭,逼死了母亲,若不是母亲自刎,许家一门上下,连妇孺都活不下来,成王败寇,柏炎没有旁的选择,旁人也不会给他旁的选择……”   青木眸间微讶,他是未想过夫人心中如此通透。   苏锦言罢,转眸看他,温声道,“回府还有些时候,青木,你这一路都跟着他,可否给我说说阿炎在外面的事?”   她其实一直关心。   青木看她,欲言又止,“夫人,侯爷交待过……”   苏锦情绪已平复,莞尔道,“青木,我想听。”   青木微微怔住,遂从腊月里,大军拔冗开始说起,说到年关时候的饺子宴,侯爷与军中同饮,说到在尧城时候见了顾老将军,顾老将军与侯爷的交易,说到途中整治禁军要尧城驻军,拔了不少奸细……   起初的时候,虽是暗潮涌动,险象环生,可其中隐隐透着有趣,苏锦尚还环臂。   后又说到在朝阳郡同许小将军见面时,有人放冷箭,险些要了许小将军性命,还有人借此生事,说是许家射杀侯爷,亏得侯爷早前便做了准备,在军中斩杀了百余人,才肃清了宫中在禁军和尧城中的奸细,而后边关告急,侯爷和许小将军联手御敌,巴尔人骁勇善战,这一仗打得极其吃力,而后侯爷险些被人里应外合杀死在黄龙关,还是许小将军拼死掩护的侯爷突围,只是这一役过后,又听闻老夫人自刎消息,侯爷整个人都陷入极端的燥意……   似是越听到后面,苏锦的眉头便皱得越紧。   柏炎在边关步步惊心,每一步都是刀尖舔血,处处被人置于死地。   相比之下,她在京中已算是安然无恙……   再往后,青木口中,柏炎被逼得偷袭巴尔主帅大营,釜底抽薪,是为了尽快结束北关的战事,借由巴尔绕道回京中。   苏锦听得整颗心揪起。   这其中多少次,稍微差池,柏炎许是都回不来京中。   但自巴尔绕行,平白增加了这么多路,为了能尽快回京,不让她在京中的险境多呆一日,这一路,有人近乎都少有合过眼,只想抢一日,便早一日回来……   苏锦眸间氤氲又起,瞥目看向窗外。   他这一路趟离京,九死一生,能赶在今日回京,都是拿命换来的……   青木见状,顿了顿,还是朝她沉声道起,“夫人,其实晨间时,长翼已将京中这几月之事都说与侯爷听了。”   苏锦眸间微滞。   青木继续沉声道,“夫人,侯爷心中很内疚,一人在马车中哽咽了许久,侯爷不怕在外九死一生,只怕夫人一人在京中受委屈……夫人,侯爷这一趟出征,已先后送走了许小将军和老夫人,侯爷身边只有夫人您了,侯爷做出的何事,哪怕灭容家一门,永绝后患,夫人,您可会站在侯爷这边?”   苏锦深吸一口气,瞥目看向马车窗外,云山郡驻军正接管京中,纷乱之后的京中一切如旧,却又百废待兴。   苏锦柔声却笃定,“会。”   ……   回到府中,侯府门口有不少驻军和侍卫皆在。   青木掀起帘栊,扶苏锦下马车,苏锦刚抬眸,便见熟悉的身影在侯府门口,朝她笑了笑,“姐……”   “运良!”苏锦语气带了惊喜。   苏运良快步上前,想拥她,却又迟疑看了看她身孕。   苏锦才想起今日慌乱中,却连这处伪装都一直带着。   苏运良笑笑,“姐夫让我先来侯府看姐姐,稍后,还要去军中。”   去年七八月的时候,他还与她同高,眼下,她似是要垫脚才有他这般高了,苏锦叹道,“似是又高了一头了,比我还高了。”   苏运良忍俊,上前扶她,“姐,先回侯府吧。”   苏锦应好。   ……   许是见到苏运良的原因,早前心中的阴霾,似是在运良的声音了去了多半。   白巧见到二公子,竟都有些认不出来。   人高了一头不说,早前白皙的肌肤也黑了不少。整个人似是比早前精神,又结实了许多。   在军中这大半年,整个人似是脱胎换骨。   只是脱胎换骨哪得这么容易,苏锦知晓他吃了不少苦,只是挑着不说。   又在清然苑中坐了些时候,苏运良便起身,“姐,我还要去军中报道,等这几日过去,我再来看你。”   他如今从军,军中自有严明纪律。   柏炎让他来看她,但他心中自有准则。   “去吧。”苏锦也不多留。   这京中已见晴日,等这一段过去,他们姐弟二人想要见面的时间很多。   “白巧,照顾好姐姐。”苏运良叮嘱。   白巧福了福身,“二公子放心。”   苏运良拥她,“姐,我先走了。”   苏锦目送他出了苑中。   白巧在一侧叹道,“二公子真的变了许多。”   苏锦欣慰笑笑,“长大了,有些许像父亲早前了。”   白巧恍然大悟,她早前就在想这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从何处来,却被苏锦一语道破。   “是有些像老爷了。”白巧欢喜笑笑。   苏锦想起今日青木同她说的,当日在偷袭巴尔主帅大营时,是运良跟去,一箭取了哈纳平胡性命,救下柏炎;今日,亦是运良带了云山郡驻军的一只,从西城门入京,往北城门处接应区廷。   不过短短半年多的时间……   苏锦想起平城时,那个偷偷背着祖母和母亲去投从军书的运良,仿佛都是许久之前。   “夫人,今日辛苦了,回屋歇着吧。”白巧扶她。   今日京中出这么大的事,刚听说的时候,白巧都未反应过来。直至驻军入守,连翻的将领进入平阳侯府,白巧才知是侯爷回来了。   不仅回来了,这京中还跟着变天了。   白巧早前悉数目睹了夫人在京中的不易,眼下,总算是雨过天晴了。   苏锦其实也累了。   今日自见过柏炎起,神色一直都高度紧张着,观礼看台上的每一幕,都让人心中高高悬着,观礼看台上局势不停得翻转,直至最后惊险的一幕,她其实用尽了力气和注意力,但这一幕太快,她怕来不及。   那一根箭矢射出,她其实脚下都是软的。   眼下,躺在小榻,苏锦从衣裳里取下那枚引枕和着棉絮,终于不必再佯装了。   似是身上和心底都是一松。   白巧笑笑,“夫人歇息吧,我看着。”   苏锦微微阖眸阖眸。   她今日是真累了,也许久未曾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眼下,许是终于可以安稳得打个小盹儿。   端阳节闷热,白巧上前推开窗户,让风透了几许入内,又隔着稍远处给她扇风。   很快,均匀的呼吸声在耳旁响起,白巧既欣慰,又心疼笑了笑。   ……   苏锦是未想到,她这一觉睡到翌日天明。   醒的时候,都过了巳时许久。   “白巧。”她轻唤一声,白巧入内,“夫人可算醒了。”   苏锦叹道,“怎么睡了这么久?”   白巧叹道,“侯爷回京,诸事尘埃落定,夫人是许久心中没这般安定过了,多睡些也无妨……”   倒是提醒了苏锦,“柏炎回来过了吗?”   白巧知晓她要问,“侯爷还未回来,只是遣人回了府中,说要处理的急事太多,暂时走不开,许是这几日都只能插空回来,又怕夫人担心,特意让人回府来说一声。”   苏锦点了点头。   白巧又道,“只是夫人,这几日在府中恐怕是也不能闲着了……”   苏锦抬眸看她。   白巧笑道,“礼部的官员来了,在苑中侯了些时候了,奴婢说要来唤夫人,对方非说不肯,说千万不要惊扰了夫人歇息,他们在外等候便是。”   苏锦眸间稍许不解,“礼部官员?有说来做什么吗?”   白巧掩袖笑了笑,忍俊道,“夫人可是糊涂了?侯爷要登基了,日后需唤称呼了,登基大典上,百官朝拜,礼服要提前做,礼部还有诸多的事情要同夫人交待,可不这几日都搭进去了?”   苏锦似是忽然回过神来。   她想的都是柏炎在平息京中骚乱和宫变之后的善后,却忘了朝中之事不可一日空缺。   眼下诸事都是权宜。   可朝事亦不会荒废太久,柏炎登基应当就在不日。   白巧扶她起身,一面扶她洗漱,一面叹道,“夫人,再等几日,奴婢也需改称呼了……”   温和的水拂过脸颊,苏锦怔了怔。   想起许久之前,他抱她坐于双膝之上,伸手挑起她的下颚,沉声道,“阿锦,若适逢乱世,或问鼎朝堂,或马革裹尸,可愿陪我一路披荆斩棘?”   她眸间微颤,伸手揽上他后颈,“只要是你……”   只要是你……   苏锦只觉有些恍若隔世。   白巧伺候她梳头更衣,遂才撩起帘栊,出了屋中,往外阁间去。   礼部的官员见她到了外阁间中,纷纷上前,掀起衣摆行跪拜之礼,“见过娘娘!”   苏锦在府中倒还不觉,一夜之间,这宫中和朝中其实都已换了称呼。   苏锦蛾眉微微蹙了蹙,又牵了牵,见他二人脸上着急的神色,苏锦没有扯开话题。   大抵便也如同白巧先前说的,登基大典在七日之后,时间紧迫,皇后的凤袍和头冠要花最长的时间,这期间都需赶制,今日稍后就会有宫中的女官来替娘娘量体裁衣,这两日礼部的官员也会来府中,同娘娘说起登基大典上的流程与礼仪,再有便是宫中的礼节。按惯例,登基大典前三日,帝后就需入主宫中。   眼下只有四日时间,娘娘就需迁入宫中去,稍后还会有日后在宫中伺候的内侍官来见娘娘,这宫中的喜好陈设都需按娘娘的意思提前准备了,这四日也勉强来得及……   苏锦听他二人滔滔不绝说了许久,整个核心就是急急急!   大凡登基大典这样的时候,最难做的便是礼部官员……   好容易礼部官员这茬过去,宫中果然来了女官量体裁衣,除了登基大典当日的华服,三四日后入主宫中的衣裳和首饰都需做好。   女官中有负责衣裳的,有负责首饰的,还有负责日常寝食的。   除却在苏锦跟前伺候着,便是寻了白巧问娘娘的喜好和平日里的习惯。   翌日,宫中的内侍官又来了一茬。   苏锦认得为首的内侍官,唤作四平,昨日她见过他与柏炎一处。   四平见了她,恭敬执礼,“四平见过娘娘。”   只是他是柏炎的心腹,苏锦眸间多了一份亲切。   四平亦笑道,“娘娘,陛下让奴家日后在身边伺候娘娘,娘娘若是事,尽管吩咐奴家便是。这几日,奴家也都在侯府,陛下在宫中诸多琐事,实在走不开,让奴家同娘娘说一声,请娘娘务必好生歇上几日,这后几日,怕是得连轴转,会辛苦,陛下会心疼的……”   苏锦脸上笑容微敛,轻声道,“从昨日起,他是不是还未合过眼?”   四平未想过她竟如此一语中的,遂轻咳,“奴家出宫的时候,陛下是未来得及合眼。”   苏锦看向他,“四平,可否请你帮个忙?”   四平慌忙道,“娘娘折煞奴家,娘娘吩咐便是。”   苏锦莞尔。   ……   丰和殿内,柏炎微微伸手,轻轻按了按额头,亦轻捏眉心。   百密一疏,还是险些放过了漏网之鱼。   又是一日过去,朝中的旧臣没少在京中使绊子,亦有人在宫中生事。   这些,都并非是驻军入京能解决的。   这钉子需得一枚一枚拔。   在宫中未彻底清查安宁前,平阳侯府在京中是最安全的。   “陛下,四平公公回来了。”丰和殿外,是内侍官的声音。   “进来。”他出声,他已让四平去了平阳侯府,他此时回来,应是替阿锦捎话,他早前吩咐过,眼下宫中不安稳,不要带阿锦入宫,四平跟了他许久,心中应当有数。   “陛下。”四平入内,柏炎抬眸看他。   四平手中拎着食盒,眼眸微微眯起,笑道,“陛下,娘娘亲手给陛下做了马蹄糕,让奴家给陛下捎来,说陛下的身子又不是铁打的,睡上一两个时辰也好,娘娘在府中安好,陛下不必挂记,只是陛下亦需照顾好自己,娘娘才放心。”   柏炎低眉笑笑,唇畔缓缓牵开。   四平上前,将食盒放在他跟前,又悄声道,“还有一句,娘娘吩咐,要小声些说——小阿锦想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状态不好,未尽之事,后面再说,, 第159章 似蜜糖   四平回府时,苏锦还未歇下。   入宫的日期越渐临近,似是要看的东西还不少。   四平回苑中时,苏锦在外阁间看女官送的册子。   “娘娘~”四平入内。   苏锦抬眸看他。   四平不卖关子,笑着上前,“娘娘做的马蹄糕,陛下都用了,奴家离宫的时候,陛下也歇着了。”   苏锦放下手中的册子,启颜,“他说什么了?”   四平低头道,“陛下说,娘娘下回自己送来,马蹄糕他要,人也要。”   苏锦微楞。   四平掩了掩衣袖,笑了笑,继续道,“娘娘,陛下说了,小心肝说的话,他都听……”   苏锦脸色都彻底涨红。   他是越发的……口无遮拦了……   四平又道,“还有一事,陛下让告诉娘娘一声。”   苏锦回眸看他。   四平拱手道,“陛下已让人快马加鞭去云山郡,接两位小殿下回京,一家团聚……”   苏锦眸间微怔。   四平的话里,似是一股暖意注入她心底。   ……   这一晚,苏锦睡得出奇得好。   好到梦见明月和阿照,睁着眼睛朝她笑,伸手要她抱抱。   她的心都融化了。   而后是柏炎,皱着眉头,又喜欢,又醋意横生,“怎么都这么像娘亲……”   梦里,苏锦似是都笑醒。   雨过天晴,梦里似是都如蜜糖一般,透着甜蜜。   ……   翌日醒来,魏长君来了府中。   如今的平阳侯府,进进出出都是宫中和军中的人,却守卫森严。   京中和宫中都有余孽在,柏炎是再怕苏锦会出事,像捂鸽子蛋一般,将平阳侯府捂得严严实实。   魏长君来府中都费了不少功夫。   听说魏长君来,苏锦撩起帘栊,亲自来迎。   魏长君却笑,“你倒是连我们都瞒了,瞒得当真辛苦。”   她自是说的孩子出生的事。   端阳节当日险象环生,真难想象,若是两个孩子握在废帝手中,当日的情形会是如何?但魏长君心中清楚,会比早前难上千倍万倍,许是,两个孩子都会搭进去。   魏长君总算是明白,早前叶浙为何将朝中诸事都说与苏锦听。   她平日温婉平和,大事面前,却有魄力,亦有城府做柏炎的后盾。   至少,在京中,平阳侯府每个人到最后都安稳。   苏锦眼中却是歉意,“长君莫怪,并非有意瞒你和叶浙,只是怕露了蛛丝马迹,孩子在路上不安稳。”   魏长君却笑,“不必道歉,我与叶浙都佩服你,若换作是我,当日皆是慌乱了,只是你……”魏长君轻叹,“又念着柏炎,又念着孩子,还要抽心思对付这京中之事,你这月子里也未好好歇着,身子可还吃得消?”   都是过来人,旁人哪个不是生完孩子时,都在府中将养着……   她哪里将养得好?   眼下刚出月,端阳节又是惊心动魄的一幕。   魏长君是真心觉得她不易。   苏锦宽慰笑笑,“韩成都在府中,诸事都有他照看着,我歇得很好,没怎么吹风,没着凉,也都有好生将养。”   魏长君知晓她是宽慰,遂也笑笑,“雨过天晴了,旁的事情就留于柏炎去做吧。”   苏锦莞尔。   魏长君叹道,“这几日也有得他们忙的,叶浙都是寅时回府,卯时便离府,朝中的事惯来牵一发而动全身,需平衡的利益,善后的事情太多,柏炎眼下也定是焦头烂额,听闻前两日宫中出了事,他可有告诉你?”   苏锦倒是怔住,愣愣摇头。   魏长君叹道,“他应是怕你担心,才瞒着你,也就这几日,刺杀了三两回,投毒了一回……”   苏锦听得心中揪起,“怎么会?”   魏长君道,“废帝废后在宫中多年,总有些心腹和死士在宫中,不稀奇。倒是柏炎这里,是怕隔两日你入宫有危险,想尽快将宫中肃清,安稳迎你。”   苏锦微微敛了目光。   这些事,他都未同她说过,他让四平告捎的话,都是报喜不报忧。   魏长君宽慰道,“不过貌似这两日已经清净了,顺藤摸瓜也不是什么难事,废太子已死,废帝没有旁的子嗣,这些刺杀和谋逆都是昙花一现的事,只是处处都需谨慎小心了,等过段时日便安稳了。”   苏锦颔首,心中想的都是柏炎。   不是早前不合眼,而是时时都需警醒着……   他在宫中,未必有她在府中安稳。   他惯来为她考虑得多。   ……   等到翌日晌午,凤撵来了平阳侯府外,接苏锦入宫。   依照习俗,皇后入宫,是要乘凤撵的。   但乘凤撵,便比马车要危险上许多。   沿路围观的人群自是拥堵,有禁军值守,亦会参杂着危险和冲突。这一路从平阳侯府入宫,需途径几处最主要的主干道和街市,围观人群诸多,沿路虽然都有禁军和侍卫护送,但仍不容掉以轻心。   这几日长翼都不在侯府,应是早前柏炎交待了事情与他。   今日凤撵入宫,长翼才回,就跟在凤撵一侧。   青木亦在。   足见柏炎的担心。   凤撵不似马车有屏障,四围都是垂下的轻纱,若是被人伏击,很难避开,亦怕弓箭和强弩。   长翼和青木都未吱声,注意力都在四围。   虽然早前已有人排查过,仍怕有人放冷箭。   今日容不得出错,二人比旁人都更谨慎。   中途果真出了些小骚乱,但很快平复,亦未影响入宫的行程。   等到临到外宫门,长翼眸间才似松了口气,苏锦悬着的心也才稍稍放下。   凤撵不似马车,马车行到中宫门处就需折返,凤撵一路从外宫门抬到内宫门。   凤撵到,内宫门打开,周遭的内侍官和宫婢跪了一地,叩首唤着,“恭迎娘娘。”   苏锦想起前一次入宫,正是大理寺劫狱当日,她心中忐忑不安,眼下,似是恍若隔世。   只是皇后的正殿,惯来都是凤鸣殿,早前在凤鸣殿……   苏锦微微皱了皱眉头,她心中是有些忌讳凤鸣殿的,但亦知柏炎今日的不易,需顾全大局。   苏锦没有作声。   凤撵一路入了内宫门,又往宫中去。   苏锦认得去凤鸣殿的路,只是,这条路似是不是去凤鸣殿的……   “四平……”苏锦轻唤了声。   四平上前,“娘娘。”   苏锦撩起凤撵一侧的轻纱,低声道,“去何处?”   四平低眉应道,“去丰和殿,陛下在丰和殿等娘娘。”   丰和殿是殿上寝宫……   四平低声笑道,“陛下说凤鸣殿风水不好,让人弃了,而后推平做花苑。”   凤鸣殿……拆了?   苏锦微楞,很快会意,他是知晓了早前宫中之事,也惯来喜欢拆房子……   早前云山郡府邸,丰巳呈便说过,每隔一阵子就想将府邸各处拆了,后来的平阳侯府,她入京前,他亦拆了清然苑,建做了后来模样,眼下……又将凤鸣殿拆了,只是这回拆了不准备重建了,直接做了花苑。   苏锦心头唏嘘。   可转念一想,如今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他不过在宫中拆一处殿宇,九牛一毛都谈不上,旁人更不会多言。   眼下是去丰和殿先见柏炎,苏锦顿了顿,又问,“而后去何处?”   她是问凤鸣殿要拆,她的寝宫安置在哪里?   四平笑道,“怕是要委屈娘娘暂时同陛下一道,宿在丰和殿内了。”   苏锦微讶。   四平道,“陛下说,旁的寝殿离丰和殿都隔得太远,娘娘先在丰和殿暂住着,等他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说。”   苏锦娥眉微蹙。   四平悄声道,“娘娘,这些事您就别问奴家了,古来帝王专宠又不是未有过的事。陛下是想留娘娘在丰和殿中,只要陛下不开口,娘娘也去不了何处,陛下的性子,娘娘该是最清楚的,陛下是不想让娘娘走……”   苏锦放下轻纱幔帐,脸色微红,想起早前在平城的时候,他拥她在怀中,“阿锦你信我?我只要你一人。”   她俯身,额头轻轻碰上他的额头,清宁而慵懒,“我信……”   当下,却是应景。   他是想留她在丰和殿中,但于理不合,所以拆了凤鸣殿,说缓缓替她寻寝宫,是想堵住悠悠众口……   胡乱思绪中,凤撵在丰和殿外停下。   白巧搭手扶她下了凤撵。   殿外的侍卫,内侍官和宫婢的低头避讳。   “陛下,娘娘到了。”四平入内通传,白巧扶了她入丰和殿中。   柏炎抬眸。   今日入宫,她已换上锦袍华服,比之早前更多了几分端庄持重,粉黛淡施,不似端阳那日脸色苍白,身影清瘦,而是,端庄持重里蕴了几分温婉和妩媚,明艳动人。如墨般的青丝绾起,鬓间的簪子和步摇衬着阳光,若有若无般撩人心思。   青丝微绾下,隐隐露出玉颈白皙与精致的锁骨。   他目光移不开去。   她上前见礼,每一步似是都踏在他心尖,绽出心花几许。   盈盈福身,口中的“陛下”二字若银铃迎风,窸窸窣窣在他心底漾起道道涟漪。   “嗯。”柏炎轻嗯一声,瞥目看了看别处,没敢再看她。   四平拽了白巧衣袖处了殿中。   殿门自外“咯吱”一声合上,苏锦来不及反应,听他唤道,“阿锦,过来。”   她缓步上到他跟前。   循着女官昨日的交待,今日初次入宫,要行奉君礼。   苏锦双手举过头顶,循礼照做,只是抬眸起身时,被人径直抱起,放在临近的案几上。   他未说话,只是带着浓郁爱慕与思念的气息,灼热得吻上她双唇。   丰和殿外,听到案几上东西叮咣掉落的声音。   四平和白巧对视一眼,自觉离殿门稍远了些。   离开时,殿中是窸窸窣窣的衣裳摩挲声,而后有人发间的步摇和簪子清澈落地。   他堵上她双唇,未让她出声。   明明晨间几个宫娥花了不少时候穿上的繁琐衣裳,在他手中轻而易举滑落……   她肌肤温和如玉,他掌心的薄茧轻抚,熟悉又撩拨。   但双唇被他含上,出不了声。   久别重逢,端阳节时他只匆匆看了她一眼,但眼下,这里只有他和她。   他眸间不复清明,“小心肝,哥哥要你……”   作者有话要说:早起一更,晨练~,, 第160章 侍。寝(二更)   他俯身抱起她,她身上衣衫能褪去的都已尽数褪去。   她不着一缕偎在他怀里,仅存的衣裳也滑至脚踝边,在玉足上轻轻滑落。   她红着脸,眸间潋滟。   应是许久未曾同他亲近过,他方才掌心轻抚过她肌肤,她便已双唇紧闭,眸含春水。   她那样轻。   他抱着仿若无物,指尖却抚上她后背光滑莹润的肌肤,引得她在他怀中轻颤。   呼吸起伏着,仿佛这个人都娇软在他身前。   他抱着她,她正好揽上他的后颈。   早前这样的姿势,他同她亲密过无数次,而眼下,他虔诚而缓慢得吻上她的修颈,锁骨,而后至某处停留……   她美目含韵,脑中却似嘤嘤空白,好似整个世界只有他与她……   丰和殿分外殿和内殿。   她的衣裳都落在外殿的案几边,他抱她,还未入内殿,她已忍不住软在他身上。   整齐的六扇屏风前,映出两道绮丽朦胧身影。   他抱着她,她搂着他的后颈,轻轻仰首轻叹。   后下一刻,轻叹声便被他含在唇间。   他的亲吻至额前,自眸间,至耳后,似春风拂面,又似骄阳如火,若春秋交替,又若冬日一抹傲雪的腊梅,幽幽绽放着……   她双眸朦胧,似求饶般轻声开口,“炎哥哥……”   只是话音刚落,他的亲吻骤然落在她心尖上。   她微微怔住。   他伸手绾过她的耳发,眸间缀着浓郁的爱意与执念。   他眉心尚余理智与清明。   他爱她,想要她,但同样护她,爱惜她……   取悦她的方式亦有多种,他熟悉她身上每一处敏锐,“小阿锦……”   他的声音里装满了绮丽和浮华……   终是到了内殿中,锦帐放下,她脸上皆是没有褪去的绯红颜色,她慵懒而酥软得趴在龙塌上,任由他吻上她后颈,后背。   她双眸盈盈水汽,待得他再抱起她,又是一轮天日。   “炎哥哥……”她微微咬唇,目光盈盈看他。   他今日若侍。寝一般,小心又温柔地亲吻与安抚,又耐得住性子,频频将她抛入云端。   “炎哥哥……”她攀上他后颈。   他亦揽她至怀中,怀中之人双颊绯红,千娇百媚,亦在他耳旁呵气幽兰。   他舍不得放下。   她深吸一口气,羽睫轻轻颤了颤。   纤手抚上他衣领处,低声道,“炎哥哥,阿锦侍。寝可好……”   他喉间微微颤了颤,稍许,嘶哑的声音应道,“好。”   她伸手替他宽衣。   他一直看着她,她目光低垂着,温柔,妩媚,却似不敢看他。   待得宽衣,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怕我?”   苏锦眸间微怔。   他伸手挑起她下巴,“小阿锦,为何不敢看我?”   就一方灼热天地,苏锦目光无处躲藏。   许是他目光就临在眼前,许是当下香帏中只有他和她,苏锦跪坐上前,温柔够上他的双唇,轻声道,“怕你看出来,你的小阿锦,有多喜欢你……”   他呼吸微凝,整个人似是都僵住。   “有多喜欢?”他喉间微咽。   “你猜……”她的亲吻似糖如蜜一般,从他的唇畔,到他的心上,到他想念而压抑了许久的爱慕……   她半跪在帷帐前,青丝拂过他腰间。   殿外,夜色渐晚,宫人陆续开始掌灯。   殿内,锦帐香暖,隔绝了一方天地,他沉浸在她的温柔与妩媚里。   “阿锦,阿锦……”他喉间闷哼,至骤然清明处,他忽得抱她起身,重重压在床榻上。   “炎……”她惊呼。   他含住她双唇,不让她再出声。   ……   晚间时,沐浴更衣。   两人一道在丰和殿外殿用晚膳。   四平布膳。   苏锦已换了一件平常衣裳,刚好遮住方才露出来的若隐若现的痕迹。   早前一幕,两人似是都不大好意思看向对方。   只是各自低着眉,各自笑着。   仿佛已经许久,两人未坐在一起一道用饭。   苏锦觉得眼下的平静安宁,似是有些像梦里。   他与她夹菜。   她听话照单全收。   她盛的汤,他亦一口不剩喝掉。   整个晚膳期间并无太多话,却都默契而愉悦着。   他看她的眼神足以。   稍许,丰和殿外四平入内,朝柏炎请示,“陛下,人带来了,在御书房内候着了。”   柏炎其实已经用完,听完四平的话,顺手放下碗筷。   四平提醒过一遍便是,陛下心中有数,他也不再多话,退至一侧。   “朝中有些事,我去去就回。”他起身,吻上她额头,轻声道,“你今日累了,多歇一歇。”   苏锦脸色涨红,口中的汤险些一口未咽下,呛到。   连咳了两声。   又怕被他听到,看到。   柏炎偷偷笑了笑,装作不察,出了殿外,同旁的内侍官一道往御书房去。   苏锦心中唏嘘。   她其实亦用得差不多,遂也放下碗筷。   四平上前,“娘娘还用吗?”   苏锦笑着摇了摇头。   四平遂上前,让人将用过的晚上撤走。   四平又道,“娘娘,晚些时候,宫中会有位老嬷嬷来。”   苏锦看他。   四平笑道,“娘娘是万金之躯,身边自然需要人伺候,陛下特意寻了宫中一位老嬷嬷来娘娘身边照顾,宫中诸事,也可替娘娘分忧。”   四平言罢,丰和殿外有脚步声传来,正好有旁的内侍官入内,“娘娘,古嬷嬷来了。”   古嬷嬷?苏锦恍然想起。   早前柏炎与她大婚,母亲从宫中请来的教习嬷嬷,便是古嬷嬷。   柏炎请来她身边的,应当就是这位古嬷嬷。   四平也好,古嬷嬷也好,甚至旁的伺候的婢女,要么是她在府中见过,亦或是熟悉之人,他是怕她在这宫墙中不习惯,才处处上心。   古嬷嬷入内,苏锦起身相迎。   古嬷嬷行礼,“老奴见过娘娘。”   苏锦上前扶她,“嬷嬷不必多礼。”   古嬷嬷早前便喜欢她,只是没想到今日还有缘分在宫中侍奉她,古嬷嬷笑道,“老奴的福气,还能服侍娘娘,自当竭心尽力。”   许久未见,这宫中的礼仪规矩又多,马上就是登基大典,古嬷嬷在,苏锦早前心中的紧张似是都去了七八分。   同古嬷嬷一处说话,时间倒是很快便过去了。   ……   御书房内,内侍官推门,柏炎入内。   殿中的傅瑶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是你……”   柏炎瞥目看了看她,如今去掉了中宫的行头,只有一身素衣,全然没有了早前中宫的气势,却依然在他面前做出盛气凌人之姿。   柏炎入内,看守的内侍官和侍卫才拱手离开。   只是已入夜,柏炎亦让留开了殿门。   他与她并无猫腻,如此反倒自在。   柏炎在月牙桌前掀衣落座,口中平淡道,“听说,你在四处遣人打点,想见苏锦?”   他瞥目看她。   傅瑶心中怔了怔,他知晓了她的目的,还让人带她来御书房。   傅瑶心中猜到,她许是见不上苏锦了。   柏炎亦淡声道,“你见她,同见我都是一样的,此事她做不了主,你也无需央求她,或是死马当活马医,即便求不到她,也给她心中添堵……”   他言罢,凌目看她。   似是心思被柏炎戳穿,傅瑶喉间紧张咽了咽。   可毕竟是早前的中宫,这些慌乱不会轻易浮于面上,很快,镇定下来。   “说吧,朕听着。”柏炎似是慢慢失了耐性。   既知见不到苏锦,傅瑶放手一搏,“成王败寇,如今已成定局,陛下已被你扣押,我亦会陪葬。我儿子已死在你们手中,只是女儿尚且年幼,根本不知朝中之事,她没有错,没了母家支持,她日后也不会威胁到你柏家的江山,留她一条性命,就当为你和苏锦行善积德。”   柏炎缓缓放下茶盏,“我为何要帮你,行善积德?”   傅瑶眸间氤氲。   柏炎沉声道,“容鉴当日召苏锦入宫,用的是你的名义,你不会不知晓……”   傅瑶怔住。   柏炎沉声里带了怒意,“你们将她胁迫入宫,险些要了她和孩子的命,那时怎么没想过,苏锦还有身孕在,她腹中亦有我的孩子?”   傅瑶全然语塞。   柏炎垂眸,“你的女儿没有错,旁人的儿女可有错?”   傅瑶鼻尖微红。   柏炎低声道,“她没有错,她只是选错了父母。”   傅瑶只得咬唇,“柏炎,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柏炎轻嗤,“我遭报应?傅瑶,范允夫人遭人轮番凌。辱,你同容鉴不怕遭报应,范允一门一百余口,晋王一门两百余口,秦王一门三百余口,连一丝血脉都没留,许昭死得不冤吗?我母亲死得不冤吗?他们有什么错?你同容鉴都不怕遭报应,我柏炎应当遭什么报应?”   傅瑶僵住。   “来人。”柏炎言罢,唤了一声。   早前候着的内侍官入内,手中的托盘里放着杯盏,白绫和匕首。   傅瑶会意。   柏炎道,“本是登基大典之后,再行过问容鉴和你之事,但苏锦这里,朕不想你再扰她安宁,你选一样吧。”   柏炎言罢起身,头也不回出了御书房中。   身后,是傅瑶笑容,和着声嘶力竭的尖叫声,“柏炎,我们今日有报应,你日后也会有报应!”   柏炎微微敛眸。   ……   回丰和殿时,古嬷嬷已经离开。   苏锦正在丰和殿内殿的小榻上看书,内殿中有陈书格和多宝格数个,陈书格中有不少是她早前想看,但未曾寻到的孤本。   是他特意寻来,放到内殿中的。   苏锦心中微暖。   听见脚步声,苏锦抬眸看他,“回来了?”   “嗯。”他轻声应她,而后上前吻了吻她额头,“明日老师和钱老回京,我怕是要忙上一整日,阿锦,你同我一道见见老师和钱老吧。”   她轻声应好。   他似是眸间有倦意,她不知晓他方才做何事去了,但他不想说,她亦不多问。   ……   再晚些时候,她又看了些许书,先歇下。   他亦在外殿忙碌到夜深时候。   床榻上,她侧身而卧,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安稳和平和,竟是这许久以来,他最安心的一幕。   他轻声,怕吵醒她。   阖眸前,埋首在她发间,轻轻蹭了蹭,才伸手环在她身前,和她十指相扣。   她在何处,他的心便在何处。,, 第161章 青木多多(一更)   翌日晨间,柏炎便携了苏锦低调出宫。   身边只有青木和长翼,再有便是早前军中的几个副将和侍从。   明日便是登基大典,柏炎今日还要赶去见沐老和钱老两人,苏锦知晓柏炎对二老尊敬有佳。   眼下柏炎虽未正式登基,宫中和朝中都已换了称呼,柏炎特意到宫外见二老,便是不想让二老宫中觐见,他自己则以晚辈身份见两老的意思。柏炎虽未特意说起,但苏锦猜得到此番柏炎逼宫,若没有二老帮忙,许是不会如此顺利……   “去何处见两位老人家?”马车上,苏锦轻声问他。   自入宫以来,有人像膏药一样粘着她。   便是乘马车也要将她揽在怀中,美其名曰安心些。   当下,她问起,柏炎遂笑,“小阿锦猜猜?”   他的气息就在她头顶,她慵懒靠在他怀中,轻声道,“我哪里猜得到啊……”   这偌大的京中,他要去何处见二老,让她猜是为难她了。苏锦悠悠笑了笑,伸手撩起帘栊,望着马车外的安宁祥和。端阳节已过去六七日,云山郡驻军入城时带来的骚乱其实都已平息。   听闻早前其实仅在北城门处激烈冲突过,而后运良率了两千余骑里应外合,北城门处很快攻破,伤亡不重。   再者云山郡驻军约束有佳,入城后,纪律严明,不像早前庐阳郡王带兵出城,烧杀抢掠,京中怨气深重。此次云山郡驻军秋毫无犯,在京中百姓中传开,听闻早前的平阳侯,也就是如今的陛下治军严谨,麾下的军队惯来是攻城不屠城,就连禁军中都如何说,口口相传,京中百姓似是也不怎么畏惧云山郡驻军。   加之柏炎雷厉风行,三日内就将云山郡驻军与军中禁军整合。   云山郡驻军并入禁军,京中便不似早前恐慌,禁军所有将领又趁此机会换成了柏炎的人。   柏炎一石二鸟。   柏炎深谙治军之道,此次变天,军中和朝中的影响都甚小,所以苍月的根基并不未动摇,不像旁的国中,一旦兵变,一连好几年都不得安宁。   眼下,苏锦目光虽看着窗外,心中却隐隐钦佩她身后的人。   柏炎却将好低头吻上她耳畔,轻声道,“认不得回哪里的路?”   经他提醒,苏锦眸间微颚,“回府了”   柏炎惩罚似得咬了咬她耳朵,苏锦微微吃痛,伸手捂耳,柏炎笑了笑,下颚重新抵上她头顶,“嗯,今日在侯府见老师和钱老。”   苏锦些许诧异,“阿炎,侯府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他特意挑在此处,便不应当是一时兴起。   柏炎似是心虚道,“唉,不是我挑的地方,是钱老挑的,躲也躲不过……”   “……”苏锦是没明白钱老为何挑到平阳侯府,只是柏炎的语气中,肉眼可见的担心,苏锦似是许久没有听到他这幅语气,悻悻里带着几分恼火,遂回眸看他,“你可是做了什么事,眼下心虚了?”   柏炎轻咳两声,“我拆了他的房子……”   “……”苏锦诧异看他。   柏炎又咳了两声,温和道,“其实平阳侯府早前不叫平阳侯府,是过世的宁国公府邸,宁国公只有一个孙女,这国公府便是留给她的。国公爷的孙女是白老夫人,也就是钱老的夫人。当年我大姑姑在白老夫人身边伺候,同白老夫人感情很好,后来大姑姑出了意外,老白夫人念着大姑姑旧情,就将我爹从苏家接到身边亲自教养。国公爷膝下没有旁的孩子,那时钱老和白老夫人回燕韩的时候,我爹等于是跟在国公爷身边的,国公爷晚年在府中无事,便教我爹行军打仗,我爹年纪虽小,却是国公爷的闭门弟子。国公爷早前还有个学生,沐老,也就是我老师。国公爷过世后,我爹便跟在老师身边,也仰仗国公爷和老师的教导,我爹便一路做到了平阳侯……那时爹爹一直在国公府中长大,国公爷过世后,白老夫人随钱老去了燕韩,便将这座国公府连同国公府对面的东湖别苑一道送给了我爹,我爹不肯收,白老夫人善解人意,便说让我爹借住,后来就将匾额变成了平阳侯府,这便是平阳侯府的由来……”   苏锦悠悠颔首。   早前她是曾听祖母说起过些许,但始终不是侯府的人,也不如柏炎清楚。   柏炎的爹爹幼时在接来国公府前,是一直在苏家长大的,因为柏炎的爹爹是她曾祖父收养的,所以照理,她应当唤柏炎一声小叔叔……   苏锦心底微顿,脸色也跟着愣了愣。   “想什么……”他适时问起。   苏锦笑了笑,想敷衍过去,没什么……   他非要咬着她耳朵追问,苏锦奈何道,“柏炎,我应当唤你一声小叔叔……”   似是听到这个称呼,柏炎怔了怔,当即恼道,“什么小叔叔!!”   苏锦笑道,“就是小叔叔啊……”   马车行径中,他恼羞成怒,直接抱起她压在身下,怒道,“苏锦,你又吃熊心豹子胆了是不是?再叫一声试试!”   她果真咯咯笑了两声,正要开口,他眉头皱了皱。   她伸手揽上他后颈,温声唤道,“炎哥哥……”   他正准备迸发怒意的脸,似是忽然如沐春风,遂一幅要笑不笑,要怒不怒的脸,看着她,哄道,“乖,再叫一次……”   “小叔叔……”   “……”   “……”   “苏锦你!”柏炎简直恼火。   她笑不可抑,他似是拿她无法,想了想,却又捏起她下巴,幽幽道,“夫人,我寻太医问过了,再隔两三月,利息是要一并讨回来的,你到时候再叫一声小叔叔试试,看哥哥心不心疼你……”   苏锦倒似是目光真滞了滞。   他满意笑笑。   笾城时候,他闹得有些过了,她哭着求着,连好哥哥和卿卿哥哥都轮番叫了个遍,那还是好些的,再露骨些的,他亦摁着她的手哄她叫过,眼下,她应是都想起来了,脸色都有怔忪……   后来她有身孕,母亲又特意叮嘱,两人不怎么敢再闹腾。   当下,他是顾惜她还未恢复好。   苏锦似是忘了,他惯来闹腾人,且是很闹腾人的那种……   两人都想到笾城时候,苏锦脸色微红,转眸回了早前话题,“方才还未说完,怎么心虚拆了房子,怕钱老责备的?”   他明知她是有意唤了话题,他也不戳穿,继续压着她,叹道,“早前白老夫人住的,就是清然苑……”   苏锦倏然会意。   接她来府中的时候,有人将整个清然苑都拆了,仿着她在平城的苑子,和他在云山郡的苑子,将整个清然苑都彻底抹平了……   这房子还是钱老的。   钱老不长来苍月,这回,应当是来故地重游,睹物思人的……   这下倒好,他都给拆了。   苏锦叹道,“钱老会不会生气?”   柏炎皱了皱眉头,应道,“换作是我,我会打死那臭小子!”   苏锦忍不住笑开。   ……   马车缓缓在平阳侯府停下,侍从已置好脚蹬。   青木撩起帘栊,柏炎却是径直抱了苏锦下马车,没让她再踏着脚蹬下来。   侯府门口值守的侍卫上前,“侯爷,沐老和钱老先到了。”   苏锦果真见柏炎喉间咽了咽,“在何处?”   侍卫应道,“清然苑。”   柏炎轻咳两声,一面牵了她入内,一面朝侍卫问道,“钱老……心情如何?”   他又不好明了问去。   苏锦一直在强忍着笑意,果然见侍卫一脸尴尬模样,“钱老似是在生气。”   柏炎瞥目看向苏锦,似是一个做错事情的孩子忽得被发现了一般。   连侍卫都能肉眼见得的生气,便必定是很恼了。   柏炎伸手捏了捏眉心,牵了她入府。   侯府大门口,长翼牵着马,一直看着他二人远去的背影。   许久,目光才淡了淡。   ……   柏炎牵苏锦行至清然苑外,应是沐老和钱老二人在说话,求清净,便打发了苑中旁人。   柏炎和苏锦到的时候,正好听苑中声音传来,“柏炎这小子,整个清然苑都拆得个面目全非,连早前一块砖都没留下,撇的干干净净,他是哪根筋不对?”   柏炎认得钱老的声音。   另一侧,沐老劝导,“他是比他爹混些!莫说你这府中的清然苑,他自己的云山郡府邸,每回去一次,就要全推一次……”   钱老轻呵,“如今搬到宫里了,总不能折腾了。”   沐老摆手,笑得有些岔气,“这小子,你是不知道,他前日里才将宫中的凤鸣殿给推了……”   凤鸣殿是中宫的宫殿,钱老楞了楞,遂即轻笑出声,“喜欢拆房子,什么怪毛病!”   沐老跟着笑起来。   在钱老心中,早前的有毛病总共只有两人,一人是燕韩国中的盛明远,因为洞房花烛时睡过去了,隔了几年越想越想不通,非要重新再成一次亲,折腾了一大圈人陪他闹腾,这是一个有毛病的;还有一个是现任巴尔国中老可汗,哈纳茶茶木,总归,这个周身和脑子都有毛病就是了。   如今再添一个,小字辈的柏炎,没事就喜欢拆房子的,这国公府中哪一处他拆不好,非拆这清然苑!   他是应了多多,要带她来苍月看看她祖母幼时住的地方,多多兴致勃勃,如今倒好,看个鬼……   恰好柏炎牵了苏锦入内,“柏炎见过老师,钱老。”   苏锦亦朝二人福了福身,“苏锦见过沐老,钱老。”   两人转眸,柏炎和苏锦也抬眸。   苏锦眸光位置,沐老是坐在轮椅上的,而钱老,身姿挺拔,一双眸间深邃悠远,年轻时候,应是极英俊的……   钱老瞥目看向柏炎,柏炎诚恳上前,“给钱老认错,柏炎不该拆房子。”   ……   屋顶上,青木正笑出声来,侯爷也有今日……   当初拆清然苑时,侯爷满脑子只有如何讨夫人欢心,柏子涧是如何苦口婆心劝都劝不住。   眼下,青木还未笑完,便乐极生悲。   “青木哥哥~”   青木愣了愣,只是一瞬间,没坐稳,阴沟里翻船,轰得一声从屋顶上一路摔下去,最后直接摔下来,砸破了清然苑中储水的缸子。   “哗”的一声,水流了苑中一地……   柏炎脸都绿了。   钱老看他,“还没拆够啊……”   苏锦低眉笑笑。,, 第162章 小醋即安(二更)   屋顶上,钱多多托腮望着苑中众人笑笑,又唤了声,“爷爷,别生气了,生气可会长皱纹的,多多可不要爷爷长皱纹~”   钱老先前的恼意,似是被这若银铃般,又机灵古怪的声音平复,顿时有了笑意,连口中的嘱咐都是平和的,“下来……”   钱多多笑眯眯应好,余光瞥了瞥才从半截水缸里爬出来的,浑身湿漉漉的青木,笑岑岑得借着屋后的树木爬了下来。   苏锦唇角勾了勾。   这个叫钱多多的姑娘生得未免有些太好看了,性子也讨喜,苏锦只是见平日里镇的住牛鬼蛇神的青木这回似是像见了鬼一般,趁着有人没来,匆匆忙便离了苑中。   等钱多多下来,果真没见青木身影,顾目四下寻了寻,知晓青木走了,却也不恼。   双手背在身后,上前朝钱老和沐老道,“爷爷,沐爷爷。”   比起早前看柏炎时候的严肃与恼火模样,两个老人家眼下看钱多多的目光里都能溢出亲厚来。   苏锦是看出柏炎有些恼火的。   钱老看向多多,“还有呢?”   多多咯咯笑了笑,转向柏炎,亲切唤了声,“炎哥哥!”   苏锦心底顿了顿。   这声炎哥哥,唤得可就真亲厚了。   柏炎心头忽得骇然。   遭了,之前忘了同某人说……   余光瞥木看向某人,某人正亲和笑着,“多多,我是柏炎的夫人。”   多多却意外,“小阿锦姐姐?”   这回轮到苏锦意外了。   他连这些都同人说起过了,真的是,亲厚啊……   她眸含笑意,瞥目看她。   柏炎很有些头疼。   ……   从平阳侯府回宫的马车上,苏锦靠着马车一角入寐。   明日就是登基大典,今日见过了钱老和沐老,两人还要赶回宫中去。   晌午过后,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都会在宫中候着,为明日的登基大典做准备。   柏炎还有诸多琐碎的事宜要出面,随意在平阳侯府只呆了半日左右,既是家常小聚,主要是同老人家在一处说话,又吃了顿饭,很快便过了晌午。   遂乘马车折回宫中。   苏锦这几日都起得早,她晌午惯来有午歇的习惯,眼下回宫的马车中,正窝在一处打盹儿。   柏炎看着她,心中很有几分忐忑,又有几分后悔。   早知,今日就不带她一道出来见二老了,只是她是他妻子,长辈面前总需要合适时候露脸,今日就是极好的机会。他心中忐忑的是,眼下这情况颇有些难同她解释清楚,而且,看模样,他的解释她也未必肯听。   譬如当下,“阿锦……”   他唤她。   她偎在马车一角,眼皮子都未眨一下,“我困,先睡会儿。”   他都不好猜她是真困,还是不想同他说话。   她鲜有同他置气的时候,便是他在恼人的时候,也大都是她在哄他,少有让他先低头。   他的小阿锦最善解人意。   当下,他不安心上前,“阿锦,多多是小时候唤习惯了,有些改不了口……”   她微微睁眼看他,眼神中稍许迷离。   柏炎心中微舒一口气,她应当是真困了,而不是先前醋了,才特意不搭理他的……   柏炎心中似是雨过天晴。   只是刚雨过天晴,睡意朦胧的人轻声念了句,“嗯,青梅竹马……”   他晴天霹雳,这回应是真要哄了。他上前拥上她,认真道,“夫人,你对青梅竹马怕是误解了?我长多多十岁,我同她怎么青梅竹马?夫人这醋吃得有些没由来……”   她终于睁眼了,他趁机先下嘴啃为强。   苏锦被他啃得瞌睡全无,有些恼火,“柏炎……”   连炎哥哥都不愿意唤了,柏炎觉得事态很严重。   “小阿锦,叫炎哥哥……”他非要听到才安心。   她酸酸应道,“炎哥哥,那是你多多妹妹叫的呀……”   果真是醋的,柏炎懊恼,“她就是个小孩子,爱闹腾……”   她阖眸,“……你也闹腾。”   是真置气了,柏炎干脆抱起她坐在怀中,不让她靠着马车一角睡了,苏锦有些奈何,“柏炎……”   他认真道,“真要气我?”   苏锦顿了顿,他仿佛真当真了,“阿锦,如何才不气了?”   他是怕她头他置气。   见他眉头皱着,苏锦轻叹一声,附上他耳畔,“哥哥,你愿意听旁人唤我小阿锦吗?”   柏炎微怔。   苏锦又道,“我是醋了,我不想听旁人唤你炎哥哥……”   她咬上他耳垂,娇嗔道,“尤其是生得好看的。”   她咬得他心都乱了。   “那换一个……”他心底似是被她撩拨,她在他耳畔呵气幽兰,“换哪个?”   她吻上他耳后,他闷声道,“唤哪个都可以……”   “好哥哥……”   “卿卿哥哥……”   “哥哥……”   他眉头越皱越紧,似是再忍不住,指尖颤了颤,将她摁在马车上,声音嘶哑道,“小阿锦,你特意的是不是?”   苏锦眸间更醋,“你连小阿锦都能同旁人说,还说不是青梅竹马?”   他恼火,“我那时让她给我看簪子!”   苏锦愣住。   他继续道,“钱老家中是经商的,各处都有首饰坊的声音,当时许多家都说做不出来,我废了多少心思到处寻人,最后寻到了钱家,我那时年轻,诸事都挂在嘴上,恨不得昭告天下我喜欢你苏锦,我放心尖上的姑娘,我唤她作小阿锦,谁没年轻时脑抽过,但谁知晓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这小丫头记得!”   苏锦美目含韵,“那枚步摇吗?”   他不应声了,也干脆瞥目。   苏锦笑了笑,伸手扯上他衣领,“哥哥……”   她终于不唤他柏炎了,他眉目间似是气顺了些。   “哥哥你脾气真大……”她下一句话风就变了。   柏炎的脾气也似是“嗖”得一声上来。   马车一路从平阳侯府驶到外宫门,再入到内宫门处。下马车换轿撵的时候,苏锦左手摸了摸唇角,下唇都被他咬肿了,明日就是登基大典,还不知能不能好,有哪个中宫是肿着下唇去登基大典的她心中后悔不已,当时就不当惹他。   另一只手,已酸到不行。   轿撵上,柏炎却明显精神爽利,怀中揽着她,轻声道,“阿锦,多多喜欢青木,她唤我一声炎哥哥,才好唤青木一声青木哥哥,她可机灵着……”   苏锦倒是愣住,片刻似是忽得反应过来,“你……那你先前……怎么不早说?”   骗得她在马车上‘哄’他。   柏炎笑笑,吻上她嘴角,轻声道,“方才唤得什么?哥哥改主意了,日后不做炎哥哥了,做小心肝的卿卿哥哥。”   “……”,, 第163章 帝后(一更)   五月十一,诸事皆宜。   寅时起,宫中各处便纷纷起了灯。   今日新帝行登基大典,新后册封礼,整个宫中上下各处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礼部四司从大前日起便已悉数守在宫中,准备今日登基大典和新后册封的诸事。   礼部下设钦天监测算今日吉时为巳时三刻,登基大典需在巳时三刻进行。   寅时起,丰和殿外内外便忙碌了起来。   帝后沐浴更衣。   新帝着龙袍中最隆重的日月星辰十二图案九条金龙龙袍,头戴十二玉藻冕旒。整套典礼礼服极其繁琐,七八个宫娥伺候了不短时间。   等礼服加身,冕旒安戴,帝王的气势与威严俱在。   尤其是柏炎本就在军中多年,一身英气,秀颀挺拔,将龙袍的庄严与气势衬托到极致,举手投足,瞥目之间,都让人不觉心生臣服。   宫中伺候的宫娥和内侍官都有些看呆。   这比宫中早前那位,多了不知多少威仪与气度在……   卯时初,新帝需在太庙由礼部官员陪同祭祖,并跪拜天地。   眼下便要乘龙撵离开丰和殿。   苏锦福身相送,他单手扶她的手起身,今日口中皆需正式,“梓潼,正殿见。”   他声线低沉却富磁性,口中这声正式的梓潼便唤得别样郑重却撩人心扉。   苏锦低头。   他本是要离殿,还伸手挑起她下巴,仔细看了眼,“梓潼,今日很美。”   她亦着凤袍中最隆重的祭祀典礼袍。   锦服华袍镶着金丝绣线,一身的佩戴珠光宝气,也只有这样明艳的宫妆并着这等姿色容颜,才真正撑起了这身母仪天下的凤袍行头。   得他一句话,苏锦眸间不觉潋滟。   身后的宫娥和内侍都纷纷低头。   他指尖未松开,唇畔却勾起一抹笑意,“朕的皇后,衬得起这身凤袍。”   苏锦被他挑着下巴,逼着她看他,她低头福身不得,只得朝着他,温声道,“谢陛下抬爱。”   柏炎笑笑。   时辰到,要出丰和殿。   今日每一处时间都需卡得刚好,礼部官吏紧张不已,预留了时间,便请大监在丰和殿中催促。   不待大监来催,柏炎已出丰和殿。   龙撵下落,柏炎一步跨上龙撵。   龙撵往太庙去。   柏家三代排位已请至太庙供奉,礼部官吏悉数到场。   龙撵至太庙的时间皆已算好。   每一步卡点都极其精准,到太庙正好是祭祀时辰。   在礼部敬文下,柏炎对祖宗牌位和天地,及诸神奉香叩拜。   礼部官员在太庙两侧观礼。   等太庙祭祀和叩拜完成。   又上了龙撵,龙撵此番便需折回正殿之外。   此时,太庙至正殿外,宫人跪了一路。   每隔三米一禁军值守,龙撵过时,皆行瞩目之礼。   从太庙到正殿外,恰好是巳时二刻。   京中文武百官,皆在正殿外两侧恭敬等候。   龙撵落地,柏炎下撵,文武百官自两侧,皆跪拜于脚下。   柏炎行至殿外中心处,礼部官员呈上行文卷。   柏炎接过。   自中心处台阶,步步踏上,直至正殿外最高一级阶梯之上。   礼部官员高呼一声,“起身。”   百官皆奉礼起身,遂转向正殿方向,再随着礼部司仪一声,“跪!”   百官皆朝柏炎方向下跪。   正好巳时三刻,吉时到。   殿外钟鼓齐鸣,声势震天。   庄严地象征九五之尊的九长五短钟鼓相间之声后,柏炎行书卷,念祷告之文。   苏锦便在远处遥遥望着。   早前的朗朗少年,如何手握重兵,一步步登上天子阶梯。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如今的天子,是在刀锋剑影,血泪交织中一步步走上的皇位。   正殿外的每一步阶梯,都沉重而庄严。   冕旒加冠,龙袍加身,这阶梯上的人,承受得住风雨,亦撑得起这天下的朗朗乾坤。   她远远看着他,好似从少时的浮光掠影到眼下的威严气度,君临天下。   他一直都是她心底深处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亦是他心中皎洁明亮的一轮清晖满照。   祷告词完,礼部官员从他手中接过行文。   他目光扫视天子阶梯下匍匐百官,最终目光定格在远处,他知晓他的阿锦一定在那里看他,目光长久停留。   苏锦心底微暖。   只见那道身影缓缓转身,入了庄严巍峨的正殿之中。   苏锦目光才微微敛去。   心中旧时的少年模样,与闭目前的天子转身背影缓缓融为一体,仿若烙印一般,深深刻在她心底。耳旁,是他今日凝眸看她,悠悠唤的那一声“梓潼”。   再睁眼,文武百官已自天子阶梯两侧入殿中。   身后的古嬷嬷上前,“娘娘,登基大典完毕后,稍后便是册封礼了。”   苏锦深吸一口气,微微颔首。   ……   正殿中,百官其列。   殿上,翰林院宣读早前的奏请即位诏书,礼部官员自阶梯而上,呈上新朝的玉玺。   新帝授印,至于一侧,落座于龙椅。   礼部司仪高声,“新帝登基,文武百官叩拜。”   此时殿中整齐的衣裳窸窣声,殿中官员皆行叩拜大礼,高呼,“吾皇万岁!”   一侧翰林院首宣读新帝登基册封诏书,待诏书宣读完毕。   柏炎开口,“众卿平生。”   登基大典便算礼成。   众臣起身抬眸,殿上的天子头戴冕旒,威严而庄重,隔着冕旒的玉藻,既不敢窥探,也看不清殿上神色。   登基大典成,而后便是新后册封之礼。   礼部酌请册封。   柏炎开口道了声,“宣。”   大监高声,“宣威德将军之女,苏氏入殿。”   古来授后位着,父兄祖辈加官封侯,以衬中宫之位。方才的诏书册封中,除却柏炎过世的生母盛氏,继母许氏请封太后,亦有苏锦的父亲加封威德将军。   百官瞩目中,苏锦着凤袍,行天子阶梯入正殿。   自正殿处,微微低头颔首,至殿前。   身后跟宫娥与内侍各二十人,行皇后仪仗。   殿前抬眸,看一眼天颜,而后行跪拜礼,至翰林院首在殿中宣读册封圣旨,而后领旨谢恩,起身缓步踏上殿前阶梯,至礼部处授皇后册与金印。   再至君前,行见君礼。   柏炎伸手扶起,以示恩爱敬重。   苏锦遂在落座于一侧加置的皇后侧位,正襟危坐,凤颜端庄而显赫,不苟言笑。   礼部带头,百官再度朝凤位行礼,“吾后千岁。”   苏锦深吸一口气,端庄道,“众卿平生。”   至此,登基大典与册封之礼皆成。   文武百官皆抬眸,望于殿上帝后二人。   而后,翰林院宣旨,对殿中有功之人行逐一册封,譬如叶浙,顾云峰,还有尚未回京的许朗(许昭弟弟),也为范允一门平反,下旨接回范侯子嗣,留于中宫暂行抚养,成年后承袭爵位……   范侯一事曾在京中是隐晦之事,如今沉冤得雪,子嗣由皇后亲自抚养,朝中心中对新帝品性更为敬重。   柏炎早前便与叶浙商议过,叶浙觉得好。   顾云峰早前并不知晓,而诏书一出,抬眸望于柏炎处,终于有几分明白,爷爷为何要举顾家之力,挺柏炎上位。   柏炎军中出身,镇得住这四方的封疆大吏。   废帝早前在朝中倒行逆施,残害朝中和军中忠良,尤其是逼死秦王的时候,百官心中愤怒到了极致,柏炎是朝中百官心中众望所归,只要他开口,百官附议。   柏炎性情豁然,重情义。   有该有的担当,亦有谨慎与理智。   这京中,只有柏炎登基,京中不会乱,朝中不会乱,苍月亦不会乱,日后也不会轻易生出早前废帝动辄诛杀良臣之事。   柏炎久在军中,看多了征战的杀戮,将士不易,更见多了边关的流离失所,不会轻易挑起战争。   柏炎是这普天之下,皇位最好的人选。   没有之一。   宣诏之后,顾云峰在一众封赏功臣之中,齐齐向天子叩拜谢恩。   新帝即位,至此往后,君君臣臣,又是另一番日月。   今日登基大典,新后册封,朝中封赏皆近结束,群臣在朝中再行叩拜大礼。   柳致远亦遂人。流,挥袖下跪。   朝着殿中高高在上的凤位,重重叩首,垂眸再唤了声,“娘娘千岁。”   再抬眸时,殿上之人业已起身,行至一侧凤位前,尊重伸手扶起凤位前的耀眼身影,她起身时,一袭端庄明艳,似夜空星辰,又似夏日骄阳,映得周遭黯然无光,仅剩了殿中这道绰约身姿,风华绝伦……   柳致远阖眸。   ……   正殿出来。   百官相互道贺,恭喜最多的便是叶浙和顾云峰。   拥戴新帝此事中,获益最多的便是叶家和顾家,南阳王府眼下并无人在京中,当下,周遭都是朝两人道贺之人。   叶家和顾家都是高门邸户,并不意外。   但有一人,在此次封赏中似是分外引人注目,便是宴书臣。   早前的严州知府宴书臣,在京中变天前,宴书臣被废帝调回京中,准备升任户部员外郎。   端阳龙舟会当日,才晓宴书臣是新帝的人,   宴书臣替新帝掩了云山郡驻军调动耳目,新帝回京之事也是宴书臣一手操办,更有小道消息,当时废帝在新帝身边有耳目,所以不少消息是通过宴书臣中转的,极其隐瞒。   所以,宴书臣才是极得新帝信任之人!   宴书臣是新帝搬到废帝的一枚重中之重的棋子,朝中知晓的人近乎没有,可见在新帝心中举足轻重的位置。   眼下,虽册封仅为吏部侍郎,但兼任翰林院修撰。   翰林院修撰掌文书,修正式,起文诏,议政事,这是为宴书臣日后的宰相之位铺路。   一时间,这位严州知府,一跃成新帝跟前的香饽饽。   群臣道贺走动,却见登基大典和新后册封仪式后,宴书臣却早早离了宫中,不见踪迹,就是连道贺都寻不到人。   一时都不知道这宴书臣什么心性脾气,想投其所好都难。   ……   公主府外,禁军把守。   如今废帝家眷早已下狱关押,早前英国公一门也受牵连于狱中苟且,待新帝登基大典后听候处理,唯安平公主摘除事外,在公主府暂行幽禁,坊间有传言,早前安平公主曾助平阳侯府行事,此次新帝登基,安平公主能暂时置身事外。   只是事关废帝,公主府的事情也不敢妄议。安平公主的处置定论前,谁议论都是惹祸上身。   宴书臣沉着眉头,踱步到苑中。   “宴大人……”侍婢问候。   宴书臣尚未应声,“啪”得一声茶盏摔来,直接砸到他身前,滚烫的茶水溅湿了衣裳,溅起的茶盏碎片,亦割伤他的指尖。   侍婢吓得赶紧跪地。   “出去吧……”宴书臣淡声。   侍婢照做。   屋内,只有安平与宴书臣二人。   宴书臣沉声,“我要怎么做,你才能泄恨?”   安平轻嗤,“你不是如今平步青云了,殿中封赏,是柏炎那个乱臣贼子眼前的大红人吗?哪有时间在我这个前朝公主的公主府中闲晃?宴大人睡也睡过了,是还没睡够吗?”   他眼底猩红,“安平……”   “别叫我!”安平怒道,“宴书臣,我姓容!”,, 第164章 两难(二更)   “是容鉴在殿上逼死你二哥,诸杀了你二哥阖府三百余人……”宴书臣看她。   安平轻哂,“然后呢?柏炎登基,会留容家一条血脉吗?”   宴书臣噤声。   安平轻笑,“难道我还要感谢柏炎,感谢他起兵造反,杀了我大哥,灭了他一门,杀了容家所有子嗣,就因为我二哥的死?”   宴书臣脸色越渐难看。   安平讥诮,“宴书臣,我是前朝公主,我是容家血统之后,是苍月皇室,我难道要感谢一个灭我容家江山,杀尽我容家后人,置我容家于万劫不复之地的乱臣贼子?!朝他跪拜,给他叩首,称他陛下,对他感恩戴德,和助他造反的人举案齐眉,琴瑟和鸣?那我有何面目去见我的父皇母妃?有何面目面对容家的列祖列宗?”   宴书臣已面色苍白。   安平轻笑,“我不会让容家蒙羞的,你赶紧让柏炎杀了我,我是容家血脉,也威胁他的江山社稷,只要我活着,他的寝榻就一日不能安稳,他就一日不能安身。”   宴书臣喉间哽咽出一句,“你已经……不是容家的人了。”   安平更笑,“原来宴大人是说英国公府?”   他惯来知晓他的死穴。   她一开口,宴书臣便知又是对他剜心刺骨。   果真,安平上前,就在他跟前,清浅笑道,“宴大人想得果然周全,我都这么厌恶英国公一门,宴大人却还想着用英国公府儿媳的身份将我和容家撇清关系……只是宴大人,英国公府本就是容鉴的爪牙,容鉴倒台,英国公府的人一个也留不下。”   宴书臣瞥目避开她,她哪能让他如愿!   她伸手揽上他后颈,轻哂道,“宴大人,你是想英国公府一门获罪,好让柏炎名正言顺将罪臣之妻赏赐给你,可是?”   宴书臣没有应声。   她本就揽上他后颈,他避不开,她冷笑道,“我这具身子伺候了赵泽政四年,日日在他榻上安寝,宴大人,你不嫌恶心吗?”   宴书臣恼意看他,双目猩红,眸间皆是怒意。   她似是得意般笑笑,伤敌八百,自损三千,“我嫌恶心……”   她松开他,“滚吧,宴书臣,日后别再来我府中!”   他看她。   她从袖间掏出那枚刻了臣字的玉佩,在他跟前摔得稀碎。   安平转身,撩起帘栊往内屋去。   身后,有人却倏然伸手,死死握紧她的手。   安平不敢回头。   她惯来觉得身后之人的声音好听,此时却听来尤其揪心,“这是第几次了,让我滚?”   安平心底微滞。   身后之人沉声道,“你就这么厌恶我吗?”   安平眼角已满是氤氲,却未应声。   宴书臣沉声道,“不是问我嫌不嫌恶心吗?”   他攥紧她的手,哽咽道,“不嫌!从你嫁人起,我就没有一日能合眼,我一闭眼,就想起笾城行宫时,你非要去偷禁。书,结果我们二人被锁在暗室里,一整夜只有一个暗格的月光清透,安安……”他缓步上前,从身后揽紧她,“我记得月华清辉,映在你身上的每一处影子;我记得你每一个亲吻,落在我心间的位置;你的每一声叹息,每一处皱眉,我都记得;你的温柔、蛮狠我记得,你咬上我肩头忍痛,我记得,你胡言乱语说日后我们若是生个女儿就叫锦诺,若是生个儿子……”   “宴书臣!”安平打断。   宴书臣恼道,“我他。妈都记得!你还要怎么样!”   安平忽得噤声,只剩抽泣。   他揽着她,良久缄默,许久才道,“能不能改一改性子,就依我一回……”   安平泣不成声。   他揽紧她,“安安……不闹了,行不行?”   他埋首在她绾起的青丝间,吻上她的修颈,而后是脸颊,额间,双唇……   “宴书臣……”   “安安,不想说话,就不说……”他总是猜得透她心思。   五月初夏,苑中渐渐生出的鸣蝉声聒噪不已。   他与她十指相扣,守得一轮轮清明。   ……   疲惫至极,她昏昏沉沉睡去。   他伸手绾过她耳边青丝,吻上她额头,低声道,“就这一次,为我考量一次,不管什么容家皇室公主列祖列宗行不行?”   她迷迷糊糊应声。   他欢喜吻她,“安安……”   她脸上绯红尚未褪去,忽得睁了睁眼眸,眸含春水,“宴书臣……”   他本就与她一处。   他深入浅出,在她耳边低声道,“安安,信我。”   他还是那个掌握她喜怒哀乐的宴书臣,她不出声,不应声,直至精疲力尽睡去。   ……   安平醒的时候,身侧已经无人了。   侍婢入内伺候,见得屋中狼藉,都心知肚明。   安平看她,厉声道,“今日之事,你若说出去,我就杀了你!”   侍婢连忙下跪。   安平从鬓间取下一枚簪子,扔到她跟前,“拿去给外面的侍卫,就说我要见苏锦。”   侍婢诧异。   安平恼道,“你听不懂我的话吗!”   侍婢吓得赶紧捡起簪子出了屋中。   安平撑手起身,身上的酸痛遍遍提醒她,她和宴书臣方才如何沉沦。   她骗了他,赵泽政根本就不会碰她,他好得是南风。   自始至终,她取悦过的只有他一人。   从年少时起,她心中就只有他一人,也只装得下他一人。   她每回同他一处都舍不得合眼,怕天明就是一场梦,这样的梦,她一连做了好几年,才一直让自己记得他的脸……   他还是早前的宴书臣,为了她不计后果的宴书臣。   早前是,现在还是……   他怎么会想不通透,若是她在,他终有一日会遭猜忌。   便是今日的江山是他助柏炎一道拿下的,但时过境迁,她便如一根芒刺,让旁人忌惮。   也会要了他的命。   她忍住身上的酸痛,撑手起身,早前的衣裳零散落了一地,他同她做了三次。   小榻上,案几上,最后才是床榻。   但许是,她最后一次同他亲近……   她半蹲下,拾起地上那枚碎玉,应是被婢女打扫过,早起残缺不全,她只拾得落在案几下的几片碎片,湿了眸间。   ……   御书房内,大监将轮椅推至跟前,而后退了出去,从外阖门。   “老师。”柏炎上前。   沐敬亭伸手制止,“你如今已是殿上,不应再同我行礼……”   沐敬亭言罢,忍不住握拳轻咳了两声。   柏炎上前,“可是早前风大?”   沐敬亭双腿很早就断了,惯来畏寒,腿上也常年覆了一条薄毯,当下只是摆手,“不是受了风,是我的时候快到了……”   柏炎微怔,蹲下身来于他同高,“老师……”   沐敬亭不以为然,“人都有这个时候,我能活到现在,能亲眼看你登上这个位置,我已经知足了。人活得再久,没有牵挂都是可怕的,能安然走,我心中已做平常,唯一放心不下的,是你这里。”   柏炎眸间氤氲,淡声道,“那您就一直挂心着,就在京中不走了,让学生尽孝。”   沐敬亭没有儿女,柏炎是他唯一的学生。   情同半个父子,他才为他奔走。   柏炎亦知晓,他心中拿定的事情就没有旁的转机,鼻尖微微红了红。   沐敬亭拍拍他的手,“你有你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妻儿,我是风烛残年了,只想找一处清净之地,好好回忆早前的人和事,看看是否有漏掉的。阿炎,你从高峰跌落过低谷,亦从低谷爬起来过,应当更明白老师说的……这些都是付出血的代价才换来的你妻儿安好,国中安宁,切不可因一丝恻隐之心,留藏祸端。”   柏炎听着。   沐敬亭沉声道,“容家的人,一个都不能留,容鉴的女儿不可以,安平也不可以……”   柏炎抬眸看他,“安平救过柏远,而且宴书臣……”   沐敬亭一针见血,“那是因为她不知道你要反。”   柏炎噤声。   沐敬亭继续道,“宴书臣是个难得的人才,你若要用他,更不能留安平。安平在,前朝的人心便不死,随时会死灰复燃,宴书臣再执掌大权,你在位时即便可控,你若不在,你的儿孙危矣。上位者,有所为,有所不为,但绝不能明知危险还立于高墙之下……”   柏炎微微垂眸。   沐敬亭的目光好似将他看穿一般,“阿炎,帝王之心,要坚定,否则你走上这个位置,只会让自己登得越高,跌得越惨,你的妻儿亦会跟着你,荣辱与共。你若不在这个位置上,昨日的傅瑶,便是明日的苏锦,昨日的太子,便是你的孩子……”   柏炎掌心死死攥紧。   ……   许久之后,沐敬亭早已从御书房离开。   柏炎坐在地上,伸手握住额头,不说话,良久也未抬头睁眼。   大监在外问候,“见过娘娘,娘娘怎么来了?”   “陛下还在吗?”苏锦的声音在外响起。   大监应道,“在呢,方才见过沐老,便一直没出来过。”   柏炎收手,微微抬眸,尚且来不及起身,便与苏锦目光对上。   他眸间微微滞了滞。   苏锦一眼看出他目光中的两难,“阿炎……”   他脸色并不好,苏锦缓步上前,没有劝慰,也没有扶他起身,只在他临近一旁落座。   又唤了大监不要关门。   大监应声退开。   已是入夜,大门敞开,月华铺满了地上。   “有烦心事了?”苏锦转眸看他。   “嗯。”他应声。   苏锦摊开掌心,他见是一枚小小的酸梅糖。   柏炎笑开。   她替他剥开,放到他口中,他轻轻笑了笑。   她轻声道,“我那时在府中,才送走明月和阿照,你亦不在,吃了不少酸梅糖。”   他亦转眸看她,口中的酸梅汤酸酸涩涩,却又带了几分隐隐的甜意,似是顺着四肢百骸流进他心底。   她轻声道,“哥哥,我有一事同你商量。”   她鲜有如此正式,他伸手揽上她肩膀,“说吧,哥哥吃了你的糖,说什么都应你。”,, 第165章 暗牢(一更)   新帝登基,普天同庆,朝中休沐三日。   第三日,容鉴终是在大理寺最底层的暗牢里等来了柏炎。   暗牢在死牢之下,周遭皆是水汽和阴气,不见天日,唯一透进来的光,是值守的人按动机关,从不知何处透进来的星星点点的光,但若不是手持火把,许是连眼前的人都看不清。   这星星点点的光,只是让空气透进来,火把不灭的。   周遭和侍卫和值守都已屏退,仅余了青木一人。   青木上前,将火把置在一侧的木架上,幽暗的暗牢里映着昏黄色的光。   青木在不远处候着柏炎,脸上的青面獠牙面具,同这阴森恐怖的暗牢似是融为一体,叫人不敢出声。   暗牢内只有三个牢房,彼此分开,隔绝了视野和声音。   容鉴这处只有他一人。   值守先前便将牢门打开。   柏炎身披玄色龙袍,踱步而出,映得容鉴满眼刺目。   青木并未上前,这里只有废帝一人,柏炎并无危险。   青木在不远处候着。   容鉴抬眸看着柏炎,轻哂道,“我忽然在想,若不是我灭了晋王一门,灭了秦王一门,今日坐在龙椅上的怎么可能是你柏炎!呵呵,天道好轮回,我本是一心要杀你,结果反倒让你登上了九五之尊的位置,天意弄人!”   容鉴言罢,放声大笑。   笑声越往后,越尖锐。   有些渗人。   柏炎却未应他,只是安静看着他。   容鉴笑过,见他没有反应,似是也缓缓失了笑的兴致,也不说话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如今已是废帝。   除了言辞,激怒不了柏炎。   柏炎看了他许久。   容鉴也从起初的装模作样,到后来的不自在,再在到眼下的恼意。   到最后,先被对方激怒的竟是他自己!   柏炎淡声开口,“你不逼死范允,不逼死许昭,不逼死我母亲,你怎么知晓我会反?你们容家谁做皇帝,同我又有什么干系……”   他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情绪,似是在说一件成年旧事一般。   容鉴奚落,“你若无反意,我就是再逼死苏锦一个,你也不会反!”   柏炎眉头肉眼可见的微微皱了皱。   见他面上情绪终于有了波澜,容鉴心中似是了受了鼓舞一般,变本加厉,“可惜啊,当日在凤鸣殿中,朕就应该临幸苏锦,你是未见到她当日的可怜模样,殿中染着催情香,她手中一直攥着那枚簪子刺着自己的掌心和指尖,鲜血就滴在殿中,不敢开口,开口时声音都在打颤。可惜了,她生得一幅好颜色,朕是想等她生完孩子,囚在宫中日日消遣,等消遣够了……”   柏炎将他揍倒在地。   容鉴口中吐了一口鲜血,不怒反喜,“才听到两句就动怒,柏炎,你这种心思城府,皇位如何坐得稳?”他撑手坐起身,阴声笑道,“你以为皇位真是这么好做的?呵呵,等你坐上这个皇位,才知道什么叫众叛亲离,才知道什么叫每日对着你恭敬行礼,实则需你处处提防,你一日都勿想在龙塌上安稳,若想安稳,只有一个个除掉这些每日对你磕头阿谀,实则谋划着将你推翻的人!”   柏炎看他,已近丧心病狂。   “范允会反吗?他早前是你东宫的伴读洗马,明知你对他生了忌惮之心,他还是听你的话,去打西戎,你怎么待他的?”柏炎俯眼看他。   “伴读洗马,呵呵呵呵。”容鉴轻啐了一声,“柏炎啊柏炎,你真以为他心思这般单纯?”   柏炎微微皱眉。   容鉴轻嗤,“晋王是我一个父皇所生的弟弟,不是都在想我为何要杀秦王,柏炎,你知道什么!!我父皇的皇位本就来路不正,是秦王他父亲的,当年先祖是要废了太子传位给老二,诏书都已拟好,是我父皇逼死了先祖,这才保住了皇位。他的手干净吗?他能逼宫,我为何不能?他想先效仿先祖废了太子,我岂能让他这么容易如愿?晋王就是个贱婢所生,他凭什么和我争?!他脑子都不如他母亲好使,他母亲也是个蠢的,还一心想将安平送到我母后手中,让我母后给她谋个前程,我母后恨她母亲都来不及,便给她挑了赵家,让她给赵家做遮羞布,她母亲还感恩戴德。柏炎,这天家之事,惯来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你口中的范允,我的伴读洗马,早就和秦王私下走到了一处!范家早前就是秦王父亲的心腹,只是天变得太快,来不及反应,范允本就是想反的……”   柏炎看他,“是他真想反,还是你觉得范家早前是秦王心腹,所以范允会反?”   容鉴愣住,遂不说话了。   柏炎字字诛心,“从小时候起,你同晋王什么都争,哪回不是范允那个耿直的傻子挡在你前面,替你身先士卒,替你挡灾,替你做见得人见不得人的事!他就是傻子才会死心塌地信你!最后得来什么!你明知他同梅清多难才在一处,你怎么让人对梅清的!他拿你当君主,便是后来知晓你猜忌他,他还是带兵去打西戎,而你做了什么!你做了让他最心寒的事,他死都想不到你会这么逼死梅清,你如此逼他反,你还有人性吗!若不是范允,你还能活到今日!”   柏炎再是一拳揍上。   容鉴双目猩红,已无力起身。   柏炎沉声道,“还有,我和你不一样,我良心未泯!”   柏炎起身,容鉴大笑,“良心不会让你坐稳皇位……”   柏炎微顿。   容鉴敛了笑意,低声叹道,“柏炎,那是你没尝过皇权的滋味……等你尝过,便知日日活在两难中,比早前更不如……”   柏炎瞥目看向青木。   青木上前,将匕首抵于柏炎手中。   容鉴认得那是许昭的那枚匕首,容鉴饶是有心理准备,此时面色还是煞白,恐惧。   柏炎上前,他退后,直至暗牢身后阴暗的墙面,退无可退。   腹间猛然剧痛。   柏炎轻声,“这一刀是范允的。”   他伸手想抓住墙面。   腹间再是一刀捅来,柏炎沉声,“这一刀是梅清的。”   他终于知晓柏炎从一开始就不是想要一刀取他性命,而是刀刀捅在他身上,直至还完为止。   容鉴额头满是汗水,痛得没有力气还手。   柏炎双目猩红,拔出的匕首再次捅入他腹中,“这一刀是许昭的。”   脑海全是黄龙关时,震天的呐喊声中兵器厮杀声中,许昭口中那句,“柏炎,记得同我儿子说,他父亲亦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他唤他,许昭应声回头,年轻俊朗的脸上依旧是早前灿烂不羁的笑容,伸出大拇指,狠狠擦了擦鼻尖处,亦如早前无数次柏炎在京中见他的时候……   柏炎眸间氤氲。   再次拔出匕首,鲜血喷在玄色的龙袍上,触目惊心,柏炎喉间哽咽,“这一刀是我娘的。”   容鉴吃痛,已站不住,恐惧着,靠着墙面慢慢下滑。   他亦握住匕首,跟着往下。   ——“娘,早些回来,儿子想你……”当日母亲离京,他若是没说出这句,许是会后悔终身,但至此经年,他也只来得及唤了她一日娘亲。   他记得揽紧她时,母亲一生轻叹。   他依稀记起小时候,他跌到,一道温柔的身影将她扶起,“阿炎……”   只是,他又再一次没有娘亲了。   她拔剑自刎在许家大门口,鲜血洒满一地,吓得旁人不敢上前,以最悲壮的方式,挽回了许家所有人的性命,这是他娘亲……   柏炎咬牙,再拔出匕首,这一次深深捅入他腹间。   容鉴瞳孔微张,又微缩。   柏炎怒道,“这一刀,是给死在黄龙关的忠魂的。你将他们的命卖给了巴尔,他们到死都在为你尽忠,保家卫国,你的人性呢!你的君王气度呢!!那是多少个母亲的孩子,多少个孩子的父亲!那不是一张白纸!”   青木微怔,缓缓低头。   人已经死了。   柏炎还沉浸在痛苦的情绪中,再次拔出匕首,狠狠刺入他腹中,只是身前的人除了鲜血如注,已再无反应,他还是继续,“这一刀是给阿锦的。”   容鉴若不说,他许是永远不知道,他送她那枚金翅蝴蝶步摇簪子去了何处……   那是她的心爱之物。   最后却用它一次次扎入自己掌心和十指之中,求得眸间一丝清明。   那是他捧在心尖上的女人!   他只觉剜心蚀骨。   眼中愤恨不止,手中再次手起刀落,“这是给阿锦腹中孩子的,不足月便出生,一出生便同母亲分开,怕他们没有活路。这股内疚,阿锦和我心中一辈子都洗不清,我连他们模样都未曾见过……”   柏炎已杀红了眼。   再要拔出匕首,青木已上前,淡声道,“陛下,人已经死了……”   柏炎垂眸。   一双手上都沾染了鲜血,往后跌坐在地。   容鉴是死了,他心中一股快意和欢喜都没有。   死去的人不会再回来,他只是徒劳无功。   “陛下……”青木心中有些担心。   他跟随他多年,战场上多凶险的场景都见过,却没有一日如同今日。   在这按不见光的暗牢里……   柏炎沉声道,“杀了容家的人,一个都不留。”   青木应是。   只是,青木淡淡垂眸,“那安平公主……”   柏炎没有应声。   青木便不再问了。   良久,柏炎的声音在这暗牢中幽幽响起,“不要告诉阿锦。”   暗牢里,水滴穿石的“滴答”一声。   青木眸间微微滞了滞,应是。   ……,, 第166章 宫墙(二更)   晌午过后,原本晴朗的天忽得阴沉下来。   一大片乌云飘过头顶,连带着引得遮天蔽日,苏锦握着手中书册,透过丰和殿内殿的窗户抬头看了看天色,怕是稍后要下一场大雨。   登基大典后,京中的女眷陆续觐见,她每日中有不少时间都耗在上面。   每人的性子都有不同,写在脸上的表情和心底的猜测都有不同,苏锦看了三日,也看出了些许端倪。这前朝和后宫密不可分。前朝探不出柏炎意思的,亦或是柏炎态度模棱两可的,便会有女眷按耐不住,来她这里察言观色。   她今日都推了,在丰和殿内殿的小榻上看书。   看书可让人静心。   柏炎今日去了大理寺,她猜得到端倪。   心中亦有忐忑。   “娘娘,长翼来了。”四平入了内殿。   苏锦遂不看乌云了,她一直在等长翼。   “让他进来。”苏锦缓缓放下手中书册,一袭玄衣自外殿入内,仍是带着青面獠牙面具,朝她单膝跪下,一手撑地,一手搭在膝盖上,低头道,“夫人。”   “四平,我同长翼说会儿话。”苏锦吩咐。   四平连忙应声。   四平出了殿中,却未走远,就在殿外候着。殿中声音传来,四平眼中眨了眨,似是到如今,还称呼娘娘作夫人的,也只有长翼一个……   四平微微低眸。   丰和殿内殿,长翼没有起身,依旧这般单膝跪着,低沉的声音道,“侯爷还在大理寺暗牢,但让青木去了公主府……”   苏锦缓缓垂眸,良久都未说话。   长翼亦未起身。   窗外,阴天变作了小雨,淅淅沥沥落在宫中的琉璃砖瓦上,也落在五月间的草木葳蕤里。   ——“阿炎,容家都没了,英国公府也没了,安平同容鉴本就不是一处的人,她的心思在宴书臣身上,你成全他们,放安平离京吧……”   ——“她来寻过你了?”   ——“她是来寻我帮忙,将宴书臣关起来,不让他入宫见你,不是来求我保全她性命的……她救过柏远的命,也护过我和孩子……炎哥哥,法外尚且开恩,是我们欠安平的,你对宴书臣的所有封赏,都比不过留安平一条性命。”   ——“容家的后人也是无辜的……”   ——“炎哥哥,安平会不会生乱,你心中其实知晓,若非如此,你何必犹豫?”   ——“……阿锦,哥哥听你的。”   耳畔的细雨声敛去,苏锦眸色黯沉,低声朝长翼道,“我知晓了。”   长翼抬眸看她,“夫人问吧。”   他似是猜出她的心思。   苏锦再次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青木手下救人,能救吗?”   长翼应道,“能。”   她抬眸看他,“你是柏家的暗卫。”   长翼沉声道,“长翼只听令于夫人……”   苏锦缄默良久,长翼一直看她,待得她要开口,长翼才出声打断,“夫人,真要与侯爷冲突吗?”   他提醒。   苏锦轻声道,“阿炎想未必想杀安平,是不得不杀;安平未必想乱,是旁人怕她会乱,他既做他该做的事,他想做不能做的事,我来……”   长翼眸间复杂意味,起身时,忽得问道,“夫人,若有一日,侯爷终是生了帝王之心,夫人还会与侯爷冲突吗?”   苏锦看他。   长翼不待她开口,拱手低头,“长翼告退。”   转身离了殿中。   苏锦低眉,目光空望着香炉处,脑海中,皆是昨日见安平的时候。   “我若同宴书臣一处,柏炎会杀了宴书臣。”安平沉声。   她笃定,“阿炎不会。”   安平低声道,“今日不会,明日会;即便他不会,他在朝中的心腹幕僚也会;他日日听,听得多了,久之久之,一定会。苏锦你信我,我自小长在帝王家,见多了兄弟反目,君臣猜忌,越是信任过的人,才越容不下对方背叛,觉得对方背叛才会下越重的手。宁肯错杀一个或许会造反的人,也不会心存侥幸留下这个人,柏炎也不例外。”   她噤声。   安平上前,诛心问,“苏锦,若柏炎日后同容鉴一样醉心权势,你可会同傅瑶一样?”   苏锦斩钉截铁,“不会。”   安平饶有兴致看她,眸间笑意。   苏锦轻声道,“他若蒙蔽了双眼,我会做他的眼睛,替他看;他若铤而走险,我会挡在他跟前,替他拦下自己,只要我在他左右。”   安平缓缓敛了笑意,“苏锦,他眼下肯听你的,但这后宫之中未必永远只有你一人,他若是有一日不肯听你的,你要怎么办?”   苏锦低眉笑笑,朝她莞尔,“若有这一日,我会离开。”   安平轻叹,“阿锦,柏炎应当珍惜你。”   苏锦亦看她,“安平,你同宴书臣一道离京吧,他会愿意的……”   安平笑笑,“我不愿意!苏锦你信吗?宴书臣是我在世上,最不愿拿来冒险的人……我们在不在一处,又有何重要呢?如果在一处,要每日赌上他的性命,那我宁肯他每日见到的是清晨阳光,微风和煦,我愿意……”   苏锦收回思绪,眸间淡淡氤氲。   柏炎分明答应了她,留安平性命的。   她不信,他会骗她……   “娘娘……”四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苏锦敛了眸间氤氲,“怎么了?”   四平恭敬道,“娘娘,二公子来了。”   运良?苏锦鼻尖微红,嘴角却微微扬了扬。   “末将见过娘娘。”苏运良入了殿中,步步巡礼。   苏锦错愕,“这是做什么?”   苏运良继续拱手低头,“娘娘,君臣有别,末将是娘娘的弟弟,旁人更是多少双眼睛看着,末将又不是小孩子了,不能给娘娘添乱。”   苏锦轻笑,“好了,四平不是外人。”   苏运良这才抬眸,四平亦低眉笑笑,这才道,“娘娘同二公子说话,奴家守在外面。”   苏运良这才看清她眸间水汽,“姐,谁惹你生气了?”   苏锦伸手敲敲他的头,“没有,刚睡醒,打了呵欠。”   苏运良才咧嘴笑笑。   “近来都在做什么,现在才看你姐姐。”苏锦一脸‘责备’。   苏运良挠了挠头,“姐,姐夫让我留在京中禁军……”   应当不怎么情愿。   苏锦问,“京中禁军不好吗?可以随时见你姐姐,就这么不想见你姐姐啊?”   苏运良轻咳,“哪能,我自然是日日都想见到我姐,只是我不想呆在京中禁军里,好男儿志在四方,早前在朝阳郡,见到多少人一腔赤诚,保家卫国,姐……”苏运良郑重道,“我想去北关。”   “北关危险。”苏锦语重心长。   她亦能想到柏炎为何要留运良在京中,京中禁军是最安稳的,又在身边,她时常可以看到,不必记挂。   这分明是柏炎的意思。   苏运良不假思索,“危险又如何?军中之人,自当精忠报国,便是战死沙场,也是我辈荣幸,姐,你没看到在北关战场上,我也想有一日,能同姐夫一样,做一个顶天地里,能带威武之师的人!姐,你帮我同姐夫说声好不好?他只听你的……”   苏锦忽然觉得,运良真的长大了,亦有自己的想法,不会轻易被旁人左右。   “过来。”她唤了声。   苏运良上前,她同小时候一样摸了摸他的头。   他笑笑,小麦色的肌肤不似早前白皙,却壮实高大了许多,颈间还有伤痕在,应是吃了不少苦。   苏锦轻声叹道,“怎么突然就长大了?”   苏运良笑笑,“我都是舅舅了啊!”   兀得,苏锦笑开。   苏运良亦笑开。   稍许,苏锦才敛了笑意,轻声道,“你的事情你自己做主,柏炎那里我会帮你说,但是同样的,你要征得祖母和娘亲的同意才能去。”   她松口,苏运良欢呼,“自然!姐,今日晨间姐夫吩咐我回趟平城,说眼下京中差不多动乱平定,安稳了,让我去接祖母和娘亲来京。我这做舅舅的,怎么也要看到外甥和外甥女之后再去北关吧。”   苏锦却怔住。   苏运良笑道,“姐,姐夫是真心待你的,他事事都想到你,这一路从北关回京,途中一刻都不耽误,怕留你一人在京中多呆一日。你没见到,每一道从京中送回来的消息到他手中,他有多紧张。姐夫说的最多的,便是要赶回京中,陪在你身边,看孩子出生,怕你自己一人害怕,他在,你就不怕了……”   苏锦鼻尖微红,眼角的氤氲溢了出来。   ……   小雨转成中雨,中雨转成大雨,大雨又至骤雨。   内宫门处,主事太监和禁军守卫都紧张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么大的雨,又闪电,又打雷,娘娘非要在这里等陛下,怎么哄都哄不走。   这眼下要是淋湿了,染了风寒什么的,陛下不可得将他们抽筋扒皮了去。   遂各个愁眉苦脸着,只有长翼在一旁淡然候着。   苏锦来回踱着步,不时望着中宫门的方向来的马车,好几辆过去了,都不是。   等眼前终于一辆马车驶来,主事太监道,“是陛下的马车!”   苏锦从白巧手中接过伞,朝着马车迎上去。   “娘娘……”白巧知晓她惯来怕寒,脚沾水就透心凉的,眼下,白巧也知唤不住。   侍卫惊呆了,也吓住,连忙将马车停下。   柏炎睁眼,“怎么了?”   侍卫道,“陛下,娘娘来了。”   苏锦?柏炎眉头拢紧,撩起帘栊,果真见她撑着伞上前。   “胡闹!”柏炎恼火。   当下便让侍从递了伞,自己撑伞快步上前,侍卫也不敢跟上。   似是怕她多走,他步履很快。   暴风骤雨,他脚下都已湿透,何况她!   见他跑,苏锦也跑。   脑海中,全是长翼方才的那翻话——撵上青木了,青木说,侯爷让他悄悄送安平公主出城,不要再让旁人知晓,亦不要让夫人知晓,若是风声不小心走露,人就出不了京中了……   大雨滂沱,苏锦脸上却全是笑意。   她的炎哥哥,没有骗她,亦有自己的准则!   他就是柏炎,早前如何,眼下也如何,没有变过。   ——姐夫是真心待你的,他事事都想到你……姐夫说的最多便是要赶回京中,陪在你身边,看孩子出生,他在,你就不怕了……   越走越近,终于要临到近处,她扔了伞,扑到他怀中。   他口中都要训她的话都到了嘴边,却咽了回去。   他环紧她,不说话,只是环紧他。   他恼火,“闹腾什么!这么大的雨,不知道自己畏寒还是吃豹子胆了到处惹事。”   最终还是训了出来。   “卿卿哥哥……”一张嘴跟摸了蜜一般。   他愣住。   “哥哥,卿卿哥哥,好哥哥……”她今日肯定是有些毛病,平日怎么哄都不开口,眼下莫名跑到大雨里闹腾上一通,柏炎正欲开口,她抬眸看他,“夫君……”   他微怔,眸间微微滞了滞。   “非要闹腾吗?”他轻声。   “要。”   她话音刚落,他忽得扔了手中的伞,伸手抱起她,抵在宫墙一角旁若无人般亲吻。   主事太监和侍卫都惊呆了眼,赶紧躬身低头避讳。   主事太监怕长翼不知避讳,想提醒一声,却不知他何时离开的。   “还闹吗?”宫墙边,柏炎松开双唇。   “我没闹。”她主动咬上。   他吃痛,她这是真咬。   她笑开。   他真恼了,“你自找的!”   他再次将她抵在宫墙边亲吻,雨势如何都不松开。,, 第167章 帝王之路(一更)   翌日,苏锦躺在龙塌上咳嗽得昏昏沉沉。   太医来问诊,眉头皱起。   四平悄声道,昨日陛下和娘娘淋了有一‘小’段时间的暴雨……   太医遂想起昨日的电闪雷鸣,神色略微古怪得看向四平。   四平也奈何,大人您看诊就是了,旁的别问了。   太医也知晓不好多问,这要多问,许是就触到陛下霉头上去了。   今日晨间起,娘娘便开始咳嗽,迷迷糊糊躺在榻上,陛下一直阴沉着脸。   去早朝前,特意让人唤了太医来。   等太医来了丰和殿,娘娘便一直烧着。   太医看过,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娘娘身子畏寒,昨日又淋了这么久的雨,是染了风寒,这风寒还不轻,可得仔细着……”   四平心中咯噔一下,自古风寒有大有小……   四平紧张,“陆大人……”   太医道,“下官先去开方子,让宫中煎几副药,让娘娘按时喝了,这些时日都需好好养着,照顾仔细了,最怕这季节风寒反复。”   四平连连点头。   下了早朝,柏炎回了丰和殿,苏锦还浑浑噩噩睡着,脸色绯红。   柏炎伸手,额头烫得怕人。   柏炎心中一惊,烧了……   “四平!”柏炎出声唤人。   四平上前,将太医的话复述一遍,又道娘娘方才喝过药,睡过去了。   柏炎眉头微拢,都是他,昨日胡闹过了头。   她烧成这幅模样,脸色烧得发红,睡着时亦蹙着眉头,不时咳嗽两声,应是难受至极。   他心底仿佛揪起。   她在他身边近乎没有病过,她这一病,他措手不及,也忽然意识到,他是任着性子胡来惯了,她也都惯来由着他,少有说不字。   她再如何,都是自幼养在深闺中的女儿,怎么能同他这样常年在外的人一道折腾。   是他平日里对她的关心太少。   她的心思却都在他这里。   柏炎掌心攥紧,俯身吻上她睡梦中紧蹙的眉头,轻声道,“小阿锦,都是哥哥的错,□□后不闹腾了,你快些好……”   四平一听,浑身抖了抖,遂踮着脚尖,轻轻悄悄退出了殿外去。   ……   等苏锦醒的时候,有人在塌边守了许久。   “阿炎……”因烧着,她唇色干涩。   “喝水吗?”他轻声。   她颔首。   柏炎起身,苏锦又用一侧的帕子捂着嘴重重咳了两声。   柏炎折回时,她一口气喝了一杯。   柏炎又去拿,她又喝掉。   她喝水的时候,柏炎伸手摸她的额头,“怎么还烧着……”   声音里透着忧色。   苏锦笑笑,“哪能那么快好?”   柏炎脸色微微沉了沉。   苏锦看了看他,轻声笃定,“过两日便好了。”   柏炎亦看她。   苏锦心底顿了顿,伸手去握他的手,半是撒娇半是哄他,“哥哥……”   他伸手抚上她脸颊,她脸颊上滚烫的热意传到掌心,他心底似是揪起,喉间咽了咽,沉声道,“是哥哥不好……”   她打断,“哥哥最好了!”   他怔忪看她。   她靠上他肩膀,呢喃道,“小阿锦的卿卿哥哥最好了,是世上最好的人,最好的夫君,最好的哥哥,最好的心上人……”   他想她是烧得有些糊涂了,才会说这些话。   她身上比她脸颊还烫。   他抱紧她,她愿意在他身上靠着便靠着,他伸手牵了被子给她盖上。   她说着话说着话,果真便睡了去。   过了稍许,等她睡安稳了,他才将她放下。   太医吩咐要卧床,她多睡才能多恢复得好。   ……   黄昏时候,太医再来,苏锦似是烧得更凶了些。   太医开了些更狠的方子,又嘱咐白巧若是再烧,可以用凉水给娘娘擦擦手脚,关键是多饮水。   白巧连连应声。   苏锦困着,又咳嗽着,不怎么想喝水。   不喝水,烧退不下来,只要一发抖,体温又会再高些。   一整夜,柏炎守着她都未合过眼。   临到天明时,她又开始发抖,柏炎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嘴对嘴喂了进去,她迷迷糊糊睁眼看他,他对着嘴喂了她整整一碗水。   ……   早朝回来,白巧说娘娘早些时候自己喝了不少水。   应是怕他再折腾。   恰逢四平端了药来,柏炎去喂。   白日里,苏锦还是要比夜里清醒得多,他喂她,她一勺一勺得喝。   药汁溢出,他给她擦嘴角。   趁旁人不注意,温柔,轻轻的碰上她嘴角。   “阿炎……”苏锦怕他亦会染上。   他竟淡淡撒娇,“就一次,我尝尝药苦不苦……”   苏锦脑子里还有些沉,只是唇边挂着笑意,还是照旧往他肩膀上靠。   这次不说乱七八糟的胡话了。   他亦安静抱着她,她很快入睡。   ……   如此烧了两三日,终于退烧,只是咳嗽和风寒还未好利索。   苏锦整个脸似是都小了一圈。   只是不烧了,精神头好了许多,却也遵医嘱,多静养。   一日里还是会去殿外苑中,透透气,不怎么走太远,回来的时候,案几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酸梅糖,她剥了一枚放口中。   她知晓是长翼。   在宫中,长翼似是很少露面。   除了她有事唤他,便是往这丰和殿中放酸梅糖。   再往后,苏锦虽退烧了,风寒也好得不怎么快,一直从五月中下旬病到六月中旬。   整个人又清瘦了些。   这月余里,京中生了不少事情,她有些知晓,有些不知晓。   如今暗卫一直在,长翼照旧还会每隔一段时日就同她说起暗卫传来的消息。   柏炎似是也不准备将暗卫遣散了,还是放在苏锦手中。   苏锦也是听长翼说,当日所幸是青木亲自送的安平离京,沐老应是知晓侯爷下不了手,亦安排了后手,要替侯爷做这个恶人。   等安平出城,沐老在京中训斥了侯爷一顿,而后怒气匆匆出了宫中。沐老是柏炎心中举足轻重的长辈,苏锦猜得到早前柏炎顶了多少压力。   听闻此事过后,沐老再未入过宫。柏炎过府,也闭门拦在府外,长翼复述侍者原话,如今陛下主事,自有主见,亦无需老臣再辅之……   ‘老臣’两个字都说出来了,定然是气到一定程度了。   沐老浸淫官场几十余年,安平的事有自己的判断。   只是沐老惯来待柏炎极好,此次安平的事是真将沐老触怒了。   那一阵她病着,一直在丰和殿养病,柏炎什么都未同她说起,今日长翼说起时,声音有些低沉,“沐老弥留了,侯爷赶去沐府了。”   苏锦微微愣住。   那柏炎……   ******   沐府内,大夫朝钱誉道,沐老已是回光返照,多说些话吧。   沐敬亭膝下并无儿女,早前沐家子弟被沐目镜送出了京中,如今,陪在身边的反倒是钱誉。   钱誉知晓他时候已不多。   “钱誉,我要先你一步去见媚媚了。”沐敬亭坐起身看他,唇畔勾了勾。   钱誉也笑,“见到媚媚,替我告诉她一声,我舍不得多多,要多照顾多多些时候,等到多多成亲生子,我心中安稳了,再去见她……”   沐敬亭打趣,“那你要小心了,我这回捷足先登。”   钱誉莞尔,“你不也早认识她吗?”   沐敬亭叹道,“是啊,谁让她喜欢你,我有什么办法。”   钱誉噤声,眸间氤氲,“沐敬亭……”   沐敬亭轻笑,“人终有这一日,我双腿断了这么久,能活到今日已经挣足了。”   钱誉沉声,“你还是不见柏炎吗?”   沐敬亭敛了笑意。   钱誉道,“他是忤逆了你的意思,亦知你是为他好,但他有他初衷和心思,未必就是坏事,沐敬亭,你未免对他严苛了些,谁说帝王都需一幅模样,我看柏炎很好……”   沐敬亭重重咳嗽几声。   钱誉替他缓背。   沐敬亭叹道,“我没有子女,替他计量半生,看他从蹒跚学步的婴童,一直到十一二岁就去军中……”   钱誉出声打断,“就像看到那时候的你……”   沐敬亭看他。   钱誉笑,“沐敬亭,他是他,你是你,你一手扶他登上皇位,已经做了够多了,他有权选择自己日后做何种样的帝王,也清楚自己要承担何种样的后果。他不是小孩子了,他在军中的时间比你久,打过得仗比你多,经过的生死起伏也胜过你。你我只是比他年长,却未必比他知晓得更多,更未必清楚他要什么,知晓他日后会如何,何不宽心……他日后要走的帝王之路未必同你我想的一样,那是他的帝王之路……”   沐敬亭愣住。   钱誉轻嗤,“一看就是没孩子的人!事事都要做主,实则他们想要的,并非你想让他们要的,沐敬亭,我比你懂!”   沐敬亭恼火。   只是恼火过后,两人都相视而笑。   钱誉知晓他已宽心。   “我让柏炎进来?他在府外侯了许久了,你不让他见你,他会抱憾终身。”钱誉不遗余力。   沐敬亭摇头,“钱誉,我不会见他。他要知道一件事,便是做帝王之后,要清楚知晓诸事的后果,要知晓取舍,我不见他,他心中才会一直记得,这才是我给他的最后一课……”   钱誉轻叹,“你啊,做人太毒……”   沐敬亭自嘲,“因为我最清楚,从顶峰跌到低谷的挣扎滋味,我不想看他付后尘。”   沐敬亭言罢,又重重咳了两声,钱誉眉头微皱,再度上前替他缓背,“你啊,还有什么话要我帮你交待给他?”   沐敬亭摆手,“我有些累了,眯一会儿,眯醒了,再同你下棋……”   钱誉眸间氤氲。   沐敬亭要躺下,钱誉上前扶他。   沐敬亭安详阖眸。   钱誉深吸一口气,片刻,出声唤了唤,“沐敬亭……”   已无人应声。   ……   府外,侍者开门。   柏炎眼眶都是红的,心中似是料到,侍者低声道,“陛下,沐老去了……”   柏炎心底好似重器划过。,, 第168章 岁月洗礼(二更)   沐老过世的消息传到宫中,柏炎一宿未回,苏锦知晓他守在沐府。   没有沐老,便没有今日的柏炎。   沐老对柏炎意义重大,亦一步一步支持他走到今日。   沐老的去世,自此往后柏炎身边再无师长。   苏锦知晓此事对柏炎的打击。   ……   翌日,早朝休沐。   沐老并无子女,沐家后人均不在京中,柏炎着礼部安顿后事。   柏炎在沐府待了整日整夜,替逝者更换衣裳,整理遗容,亲力亲为。   钱誉看在眼中。   “回宫吧,一个昼夜未合眼了,早朝可以休沐一日,再休沐第二日既是不妥,你老师不会愿意看到你如此。”钱誉开口。   柏炎颓丧起身,“钱老……”   钱誉轻声道,“你勿怪你老师狠心,他对他自己更狠。这些年他心思悉数都在你身上,你勿愧对他。”   柏炎眼底微红。   ……   柏炎不知马车如何回的宫中,马车经过外宫门入内往内宫门时,柏炎撩起帘栊,看着幼时初次入宫时,觉得高大巍峨的宫墙,父亲驻足,朝一人行礼,他亦跟随行礼,那时的沐老便坐在轮椅上,他好奇打量他,父亲呵斥,沐老却笑着唤他上前,“听说你天资聪颖,你叫什么名字?”   他应声……   一晃,便是二十余年前事。   柏炎放下帘栊,只觉渗人的窒息……   不过一日,御书房奏本堆叠如山,若不是知晓今日沐府丧事,他在沐府,还会有各部的官员在御书房外轮流候着。   “陛下……”大监见他眼中全是疲惫之色,听说了沐老过世之事,猜想他应是一宿未合眼。   “大监,让我一人静静。”他开口。   大监遂拱手噤声,他是想告诉他,娘娘在。   大监轻叹,待他入内,自外阖上殿门。   柏炎抬眸,才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应是早前便在殿中等他。   “阿锦……”他眸间卸下戒备,兀得氤氲。   她上前,轻声道,“我听说了。”   他俯身拥她,喉间颤抖,“老师走了……”   而后似是再说不出话来。   她亦伸手揽紧他。   似是这些时日来,压抑在心中的情绪在这一刻骤然爆发,许昭的死,母亲的过世,到眼下沐老……   她知晓他走到今日有多不易。   亦知每一个人的离开,于他而言,都是何等的打击。   她记得年少时,即便困在山林中,他脸上的笑容灿烂如花,每日绞尽脑汁,亦有少年模样。到今日,岁月与时间已将少年洗礼,亦带走了他生命最重要的亲人,师长和挚友……   她没有开口说多余的话,他的眼泪默默滴在她衣襟上。   他未开口说的话,她都知晓。   他拥她良久,她才轻声道,“阿炎,你还有我,有明月,阿照,还有阿远,瑞盈……”   她的话似是触到心底,他拥她更紧。   她亦垂眸,“炎哥哥,你还有我们……”   他没有开口说话,似是方才良久的平静,让他眼下平和安静得亲吻她双唇。   她亦回应。   他似是从未如此温文亲她,若细水流长。   她亦在他的细水流长里沉沦。   御书房后殿的小榻上,他宽去她衣裳,轻声道,“可以吗?”   她眸间潋滟,轻轻“嗯”了一声。   他喉间亦咽了咽,十指相扣,俯身吻她。   整个过程都安静而温柔,没有多余的话,只有他和她。   他将她捧在掌心,与她春丽日里,也与她温柔交替。   她脸色绯红,香。汗淋漓,额间的汗珠似绽放的腊梅……   事后,他温和吻上她眼眸。   她缓缓闭眼。   他应是累了,如此拥着她,靠在她怀中入睡。   已是六月下旬,窗外阳光明媚。   稍许,苏锦想撑手起身,他在她怀中呢喃,“阿锦不走,别留我一人……”   一句话,似是探得她心底柔软处。   短短几月,与他来说已是天翻地覆,他分明值得时光温柔以待。   她揽紧他,同他一道相拥而眠。   大监守在殿外,也无人叨扰。   ……   窗外的日色渐渐西沉,落霞已在轻尘中轻舞。   她的手有些麻透了,想轻轻将手臂从他头下取出来,又怕吵醒他。   折腾了许久,他还是醒了。   她歉意,“我的手麻了……”   他只是看她,唇畔莞尔。   她亦莞尔,眸间若清泉柔和,“好些了吗?”   “嗯。”他轻声应了句,而后撑手起身,见窗外已是黄昏,宫中各殿陆续开始掌灯。   他在此处,此处苑落外,便最早开始上灯。   她吻上他额前,“去沐浴吧,我让大监布饭。”   他应好。   只是她和衣起身,他忽得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她回眸看他。   他忽然郑重道,“阿锦,你要一直在我身边。”   苏锦笑笑,俯身再吻上他额头,“我看看,是不是睡糊涂了?”   她发间都是海棠的清淡香味,让人平和。   他笑笑。   她伸手牵他下榻,他往殿后沐浴处去。   听殿中,苏锦吩咐大监传膳。   她的声音清和而温厚,似是带着天生的温婉与宽慰。   等她折回,他已在殿后的浴池中洗。身。   她缓步上前,拿了一侧的皂角替他擦拭身后,没有开口,目光却盯在他背上。   去了一趟北关,又添了不少新伤。   新伤旧伤混在一处,触目惊心。   她没有出声,只是安静替他擦身,殿后水汽袅袅,流水的声音似是安抚人心。   待得沐浴出来,她替他擦拭头发。   他抱她坐在膝上,凝眸看她,她似是认真替他擦着头发,却又不时亲下他的额头,他亦轻笑。   待得头发擦干,衣裳换好,苏锦朝他道,“你先去,我稍后来。”   他应好。   大监传膳需要些时候,他是在殿中还有些事。   先前回宫根本没有心思,眼下,似是才恢复了心性。   苏锦在浴池洗去方才一身疲惫。   似是良久以来,初次欢好。   他温柔小心,怕出错。   她亦感受他与从前的不同。   一个人的经历会让人蜕变,柏炎已不是早前的莽撞少年……   她洗好,擦头,换了衣裳出了后殿。   大监已在前殿布好了饭菜。   柏炎习惯了军中从简,不似早前宫中的挥霍浪费,御膳房用了好些时候,才将每日的菜式做得精致而合适,宫中也少铺张浪费。   柏炎吃饭时很少出声,只有忽然吃到好吃的菜式,才会笑着夹一筷子在她碗中,轻声道,“尝尝这个。”   有时,苏锦会觉得,在宫中与在平阳侯府,与在云山郡府邸似是并不同。   他与她每日都在一处,用膳,就寝,只是他比早前更忙。   大监唤人收拾筷碗。   他牵她起身,相邀,“似是入宫,还未在宫中好好走走,饭后消食?”   苏锦应好。   御书房离后花园其实不远。   身后的宫婢和内侍都隔得很远,他牵着她的手走在后花园的小径中,四下掌了灯,与白日全然不同的景致。   如今后宫中只有她一人,比起早前的妃嫔众多,确实冷清了些。   行至宽敞处,柏炎忽然停下,憧憬道,“等明月和阿照回来,就在这处空地追逐打闹,一定很自在。”   她轻笑,“他们才三个月……”   等能追逐打闹,起码都是一两岁时候的事情了。   他看她,“不都说孩子长得快吗?”   她竟不好反驳。   “阿锦,来。”他忽然在她跟前单膝蹲下。   “做什么?”她眸间错愕。   “背你。”他转眸看她,“上次背你是什么时候?”   她眸间秋水潋滟,是在山林中的时候,她扭到脚,他没少打着背她的旗号,说些死皮赖脸的话。   许是这一瞬,将他与她带回早前。   她眸间微潋,听话趴上他背心。   他果真背起她。   他与她都长大了,不似早前。   但庆幸得是,他们都还在一处。   他的后背依旧结实而温暖,趴在上面,能听到他踏实有力的心跳声。   她也依旧如早前,揽上他,呼吸声就在他耳畔。   只是早前两人一直拌嘴,能走多远,就拌多远的嘴;而当下,似是都已心意相通,无需说只字片语,就知对方心意。   清风晚照,月色亦宁静。   他忽得想起早前那句‘明月照人来’,他轻声道,“阿锦,明月和阿照,像你多些还是像我多些?”   她似是想了想,认真道,“都像。”   他轻笑,“总多像一个人些。”   她下巴搭在他肩头,低声道,“不是夫妻二人在一起久了,会越长越像吗?都像。”   她强词夺理。   他恼火,“我同你在一处才多久。”   只是说完,他微怔,她也微怔。   似是很短。   又似是许久……   他求生欲强烈,“我是说不够,往后余生都要在一处。”   她轻“嗯”一声。   他低眉笑笑,“去年生辰,我在西南边关未同你一处,今年生辰,好好补过。”   她微楞,她以为他不知晓……   他低声道,“早前我不是合格的夫君,不知道你生辰,不知道你喜欢吃的东西,少有陪你一处,你生明月和阿照的时候留你一人在京中……从今往后,我开始学做一个好夫君,好不好?”   她拥紧他脖颈,“你明明很好。”   月色下,他淡淡垂眸,“我哪里会好……”   她吻上他耳后,“我说好就是好,不接受反驳……”   他轻哂。   她笑笑,“炎哥哥,我听到你心跳声了……”   他微顿,似是掩了眸间害羞,轻声温和道,“收好了,它都是你的。”   她亦笑,“那先暂放在你这里。”   他再次轻笑出声。   终是见到他脸上笑意,她心底微暖,“对了,运良想去北关,你让他去朝阳郡吧。”   他微微拢了拢眉头,“北关眼下还不安稳,我想让他留在京中,你也好时常见到他……”   苏锦叹道,“他说在北关时候,同你并肩作战,以你为耀,想有一天成为你一样,征战四方,铁骨铮铮的好男儿……”   他眸间微滞,“你真舍得?”   她应道,“他有权选择自己的人生方向,我支持他。”   他莞尔,“阿锦,你日后会是个好母亲……”   她佯装微恼,“什么叫日后?我现在就是。”   他轻声笑开。   笑声在夜色中柔和而动人。   ……   沐老的丧事,礼部着专人操办。   灵堂设在沐府,京中陆续祭拜,沐家的人从京城之外赶来。   七日后下葬,柏炎和苏锦也来亲自送行。   沐老的葬礼一过,便是七月。   柏炎登基将近两月,国中时局稳定,早前一直观望的近邻诸国,也纷纷遣使送了贺礼前来拜见,并恭贺新帝登基。各国遣使,私下也是来苍月国中探底,各怀心思。   鸿胪寺负责接待。   晚些时候,将各国送来的礼品清单单独呈上。   柏炎瞥了眼,只是长风的礼单前,停了目光。   马一匹……   肖玄送了他一匹马……   想起早前在笾城时候,他说他是马奴。   柏炎恼火扔了礼单。   这人惯来有心平气和,却气死人的本事。   鸿胪寺卿不知这贺礼单如何惹到了他,但陛下早前在京中便惯来脾气大了些,鸿胪寺卿不敢吱声……   只是,有一事鸿胪寺卿不得不吱声,旁的礼物尚且还好说,只是,鸿胪寺卿喉间咽了咽,“陛下,羌亚送了美人来,要如何安置……”,, 第169章 盛夏光景(三更)   羌亚美人?   柏炎眉间淡淡,却又忽得拢紧,哪里的美人不好?   偏偏是羌亚美人。   早前在云山郡府邸时,阿锦闲来无事翻他的书,那些都是他少时看的书,那本羌亚记事他是觉得新颖有趣,看得时候也圈圈点点了些。都说羌亚出美人,年少时谁没个好奇,就在羌亚美人几个字上做了个符号,也活该他当时手欠,多画了两圈,苏锦便问,为何羌亚美人上要画这么多圈圈……   他尬笑,其实他也不记得小时候看到这里为什么要多画一个圈……   像早前的什么葡萄,杏仁之类的特产,画一个圈不就诸事大吉了吗?   多余的画蛇添足!   就因为这个圈,有人一连醋了好几日,他心有戚戚。   羌亚过往就未少往苍月国中送过美人,不是稀罕事,但轮到他头上,就是醋坛子要翻的事!   柏炎瞥目看向鸿胪寺卿,“你自己寻个机会处置就是了……”   鸿胪寺卿会意,早前羌亚送来的美人充入后宫的有,也有一部分是赏赐给了朝中和军中,陛下的意思,应是让他挑个年纪得当的,知会他一声即可。   鸿胪寺卿何尝不知,只是,鸿胪寺卿眼巴巴道,“陛下,这次送来的美人有些特殊……”   柏炎恼火看他,“多特殊?三只眼睛还是三头六臂?”   鸿胪寺卿憋的,又不好做气,只道,“陛下勿乱说话,只是有些年幼罢了……”   柏炎批阅奏折的笔折了折,莫名看他。年幼,还罢了……   鸿胪寺卿尬笑,“刚满了十一岁……”   柏炎手中的笔尖都折了。   难不成还当孩子养着!供者!   柏炎看向鸿胪寺卿,鸿胪寺卿也只得奈何看他。   君臣二人干瞪眼。   一个送马的,一个送美人的,这两个国中都是脑子不正常的人。   都是给他添堵的。   忽得,柏炎愣了愣,“羌亚国中近来是不是生事了?这孩子是什么来历?”   方才恼火归恼火,柏炎眼下心底澄澈。羌亚一个临近西域的国家,不会贸然来这么一出。   鸿胪寺卿拱手道,“不瞒陛下,很早之前国中同羌亚的走动尚且还频繁些,但到废帝的时候,觉得羌亚离国中尚远,与其放诸多心思维护,不如多放精力在周遭长风,南顺,西秦,燕韩等国。如今燕韩打通了从巴尔去往西域的路,每年都有大量同西域的贸易往来,这十余年来燕韩吞并了早前的北舆,如今越渐强盛,羌亚在周遭诸国中的地位便越渐尴尬,但羌亚的地理位置,却是咽喉要塞,这也是羌亚得以立足的根本。近来羌亚的消息有些密不透风,微臣想,这孩子是特意送出来的……”   柏炎扔了手中奏本,“那就是烫手山芋一个,可以送回去吗?”   鸿胪寺卿尬笑,“不可以。”   身份特殊,又不能送回去,也不能送出去,留在宫中又恼火,柏炎忽得抬眸,“同梓潼知会一声,让她处置就是。”   鸿胪寺卿尴尬看他,是不是有些不好啊……   柏炎瞪眼。   鸿胪寺卿只得照做。   柏炎心中轻叹,这叫坦白从宽,求生欲……   ******   鸿胪寺卿也不傻,早前同柏炎说的一番话,也依葫芦画瓢同苏锦说了一翻,最后落脚点是陛下的意思。   苏锦笑了笑,“领来我看看吧。”   她猜得到柏炎心思。   鸿胪寺卿应好,出丰和殿的时候一脸惊愕,这帝后真是同旁的帝后大相径庭。   “你叫什么名字?”苏锦问。   乌娜苏眨了眨眼睛看她,睫毛又长又翘,一双眼睛水灵似是会说话一般,和汉人的长相决然不同,“凉凉,我叫乌娜苏……”   苏锦轻笑,“你懂汉文?”   她原以为要鸿胪寺官员在一侧做译文。   乌娜苏点头,“我有汉文老石,老石教的……”   苏锦莞尔,老石应当就是老师的意思。   乌娜苏的身份应当特殊,柏炎让鸿胪寺卿送到她这里来,是要留下的意思,却要先知会她一声,苏锦笑道,“乌娜苏,你会什么?”   乌娜苏动了动脖子,“我会唱歌跳舞骑马打猎还会玩……”   这一句倒是清楚。   苏锦轻声道,“留在我身边做侍婢吧,我喜欢看书,你可以同我说羌亚的事,也可以教我羌亚语。”   乌娜苏眼前一亮,“真的吗!我可以不用服侍你们的王吗?”   如临大赦。   苏锦莞尔,“嗯。”   乌娜苏想上前拥抱她,结果长翼挡在苏锦身前,低声道,“东西先拿出来。”   乌娜苏愣了愣,而后连忙欢喜得从衣裳里丢了一堆匕首,小刀,弹夹之类的,看得苏锦瞪圆了眼睛。   乌娜苏朝长翼道,“真的没有了。”   长翼还是未动。   乌娜苏奈何道,又从身前的项链吊坠里再拔了一把小刀出来,“折回,真的没有了……”   乌娜苏没好气得看向长翼,长翼没看她。   苏锦低眉笑了笑。   长翼看向她,淡淡垂眸。   ……   整个七月似是过得都很快。   七月初五是苏锦的生日,柏炎难得抽出一整日时间陪她。   苍月国中幅员辽阔,一到汛期,就洪水泛滥,早前容鉴的心思都在坐稳东宫和殿上的位置上,工部根本不敢将这些事上奏。   今年南边各处都发了洪灾,不少地方的百姓流离失所,一时间多了不少流民。   又是洪灾,又是流民,南方各处都不敢大意。   朝中折子一道接一道,应接不暇,柏炎正是头疼时候,七月中,宴书臣回京。   早朝上,柏炎微怔看他。   朝中官员都在奏各地的灾情和流民涌入之事,柏炎心有旁骛。   也听了十余日,来来回回都是这些事。   他是在想宴书臣的事。   从五月底知晓安平离京,就一直在寻安平,从五月寻到六月,又从六月寻到当下。   柏炎知晓以安平的性子,她若是要避开宴书臣。   宴书臣一定寻不到。   至于宴书臣何时不寻了,只是时间长短问题。   柏炎看向殿下的宴书臣,一直安静无话。   临末了,大监道无本退朝,宴书臣却踱步到了殿中。   柏炎看他。   宴书臣郑重,“如今南边洪灾泛滥,水利失修,多地百姓流离失所,臣奏请陛下恩准,微臣愿南下治理水患,安抚流民,解君忧。”   朝中哗然,南下治水,安抚流民,这当是眼下最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宴书臣是陛下信任的人,此时让他去……   柏炎沉声,“准奏。”   “臣谢恩。”宴书臣叩首。   七月下旬,翰林院拟诏,擢原吏部侍郎宴书臣兼任工部侍郎一职,全权负责南下治水,安抚流民职责,可根据当地灾情酌情对当地吏治整顿,即日出发。   拟诏发出,朝中还是轩然大波。   吏部侍郎,兼工部侍郎之职,酌情任免当地官吏,本身还是翰林院编纂,这趟水患治理若是得当,怕是要一路升迁,前途不可限量。   ……   七月下旬还有一事,苏锦迁出了丰和殿,去了朝华殿。   起初柏炎不怎么乐意,也生过干脆将朝华殿推了的念头,苏锦平和道,“每日京中都有女眷入宫拜谒,我总在丰和殿多有不便,你若回了殿中,亦或是朝中和宫中临时有事出入,总是要避讳的。”   他心知肚明,遂轻声,“阿锦,我只是不想同你分开两处。”   她吻上他额头,温声道,“不分开两处,夜里你不来朝华殿,我去丰和殿寻你。”   他看她,“当真?”   她笑笑,主动吻上他嘴角,“今晚,陛下要不要宿在朝华殿?”   他摁下她,暧昧道,“皇后在何处,朕就在宿在何处。朕对睡何处不敢兴趣,只对睡皇后有兴趣。反正这后宫中空置的殿宇诸多,皇后若是有兴致,朕陪你每日睡一处都可以……”   夏日里,鸣蝉不已。   她的声音隐在喉间,好似夜空中一枚不显眼的星辰。   却在他心间,映出一轮皎洁。   许是换了一处,陌生又矜持,她很快被他送至云端,再从云端处被他拽入火海之中……   后殿浴池里,他鲜有没再闹腾了,安安静静替她擦拭身子。   “阿锦,明月和照儿要回来了。”他明显见她眸间颤了颤,似是呼吸都起伏了几分。   “不是八月吗?”她似是不敢相信。   他绾了绾她耳发,“南边发了洪灾,不少地方流民滋事,路上不敢走太慢,所以一路都往快了赶路,应当是后日便到了……”   “那路上可安全?”她紧张。   柏炎笑,“有罗晓和丰巳呈在,还有云山郡驻军,不会有事。”   “后日?”苏锦惊喜揽住他后颈,眼中盈盈水汽,“炎哥哥,你是说明月和阿照后日就回来了?”   每快上一日,都似是莫大的惊喜。   而原本八月中的行程,七月末就到了,苏锦鼻尖微红,满眼期许看他。   柏炎伸手抹掉她眼角氤氲,温和道,“所以你这两日要好好歇歇,明月和阿照很快就要见到他们娘亲了。”   苏锦忍不住亲上他额头,似是眼中喜悦抑不住,“阿炎,我们的明月和阿照就要回来了。”   “嗯,回来了。”柏炎拥她。   ……   他早前不敢提早太多告诉她,就是怕她兴奋得难以入睡。   果真,只是这一夜,她近乎没有合过眼。   他知晓她多想明月和阿照,只是又不忍心当日再告诉她。   七月最后一日,苏锦乘了马车前往北城门外等候,柏炎早朝,她卯时就到了,一直坐立不安。   三个月的孩子应当这么大,还是这么大?她前一日还在找魏长君问,魏长君耐心道,“三个月孩子,应当有这么大了,已经可以稍稍竖着抱一抱了。”   苏锦怔了怔,出生的时候明明才这么小,眼下都这么大了。   ……   苏锦心中内疚多于欣喜,马车中坐不住,下了马车翘首盼着。   卯时的风大,长翼递上披风于她,“夫人,风大。”   她接过,朝他道了声谢。   长翼目光瞥向前方,是云山郡的驻军护送了几辆马车前来,“夫人,到了。”,, 第170章 甜甜(一更)   苏锦迎声望去,刚披好的披风在晨间的清风里衣襟连诀。   扬尘自远处来,到近处。   苏锦只觉有些迷眼。   驾马车的都是云山郡的驻军,远远便见到北城门口,整理列队的禁军,禁军前一道娇小身影候着,目光朝她们来时的方向眺望着。   柏远和瑞盈掀起帘栊,远远便唤了声,“三嫂!”   苏锦瞧着马车窗两边探出来的两道身影,似是恨不得当即跳下马车冲到她身边一般,苏锦鼻尖微红,朝长翼道,“是阿远和瑞盈!”   长翼低眸看她,知晓她心底激动。   除了侯爷回京,今日,应是夫人最高兴的一日……   长翼还记得她送走柏远、瑞盈和明月、阿照时的场景,都似是仍历历在目,她送走每一人时候的不易,送走每一人时候的坚定,都似一枚钢针扎在他心底。   如今,这枚钢针似是在近处的扬尘中缓缓消融殆尽……   心中某处却未见减缓。   长翼淡淡垂眸。   ……   马车停下,最先冲出来的人是柏远,“三嫂!”   是径直扑向她的。   苏锦笑意未敛,柏远激动,紧紧上前将她揽紧。   早前尚且不觉,眼下,才见柏远都已经高出他许多了,苏锦眸间氤氲,叹道,“怎么都这么高了……”   柏远也眸间氤氲,沉声道,“三嫂怎么还觉我是小孩子!我都十七了!”   苏锦鼻尖微红,是啊,柏远都十七了,这一年经历的事情足已让他长大。   换作早前,他定是朝她扑过来,嘻嘻哈哈闹个不停,眼下,似是真的沉稳内敛了许多,也同柏炎越加像了些……   苏锦心中欣慰。   柏远松开她,目光看向长翼,“长翼……”   当初劫狱是长翼,若不是长翼,他许是都死在狱中。   柏远对长翼不像早前那般怕,这份亲厚,同府中旁的暗卫全然不同。   “四爷。”长翼依旧不苟言笑。   却是这份不苟言笑,在厮杀出京时让柏远安心。   “三嫂!”这回扑过来的是瑞盈。   瑞盈不似柏远,女儿家想哭就哭,当下扑到苏锦怀中,只唤了一句“三嫂”旁的话都来不及说,就呜咽住了,只是揽紧她,一直揽紧她,什么话都不说……   苏锦在她后背拍了拍,“阿盈,回来就好,”   瑞盈拼命点头,反正眼泪都在眼眶中抱不住,噼里啪啦往下坠,喉间也似哽咽一般说不出话来。   苏锦目光看向她身后的罗晓。   罗晓恭敬行礼,“罗晓未负夫人所托。”   苏锦眼底微红,一面颔首,“罗晓,多谢你。”若不是他,她不会放心瑞盈一路,若不是他,她也不会放心明月和阿照这一路回京,是罗晓一路随行。   罗晓亦难得笑笑,“这一路都不敢马虎。”   苏锦眸间含韵,笑容处挂着晶莹。   瑞盈却还不愿松手。   罗晓开口,“阿盈,夫人挂着明月和阿照。”   许是一句话点醒瑞盈,是了,怎么忘了,明月和阿照还在,三嫂见他们的时间还没有她和柏远这一路一道回京,见明月和阿照的时间长。   瑞盈赶紧松手,让到一侧,罗晓替她擦眼泪,“谁早前说的,今日一定不哭的。”   瑞盈懊恼,“早前没见到三嫂,眼下见到了嘛。”   罗晓轻笑,“哭包。”   瑞盈睁圆了眼,罗晓改口,“好看的哭包。”   瑞盈又噗嗤笑出声来。   不远处,“夫人!”陶妈妈两眼汪汪,她怀中抱着的孩子,让苏锦瞬间怔住。   陶妈妈身侧的侍卫,手中也抱了一个。   苏锦迎上前,早前的眸间氤氲尽数化作了两行眼泪,直噗噗往下落,“陶妈妈……辛苦你了……”   她当时将两个孩子托付给她,便是托付了对自己而言最珍贵之人。   陶妈妈连连颔首,喉间也是哽咽,“不辛苦,是夫人辛苦了……”   哪有母亲不想孩子的。   刚出生,就送走,陶妈妈知晓夫人藏了思念多少在心中……   陶妈妈也泪目,“夫人,小小姐和小世子都好,一路都很听话,路上寻了奶娘,没饿着,也没折腾着,长得都好……”   苏锦连连颔首,“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夫人抱抱明月吧……”陶妈妈将怀中孩子抱到她跟前。   她激动伸手,喉间咽了咽,似是又怕将她抱得不好,惊扰了她。   陶妈妈宽慰道,“不怕的夫人,小小姐很听话。”   苏锦屏住鼻尖呼吸,从陶妈妈手中接过那一团柔软的糯米丸子,糯米丸子般的小明月就这般眼睁睁看着她。   她声音都有些哑,激动道,“长大了这么多?”   仿佛那时候的记忆还历历在目,绉绉的,小小的,眼下,却见怀中的粉雕玉琢,似是恍若隔世一般。   “小孩子都长得快,等加了辅食,会长得更快。”陶妈妈宽慰。   苏锦知晓,陶妈妈是宽慰她,还有更多并未错过。   苏锦望着怀中的小明月,爱不释手,小明月应是对她陌生大过熟悉,却好奇盯着她不放。   一双乌黑似珍珠玛瑙般的眸子,好似牵动着她的心。   苏锦侧颊贴上她的侧颊,感受她脸颊上传来的温度,好似这一刻,心中才真正踏实安稳过,“小明月,终于回到娘亲身边了,爹爹和娘亲都想你了……”   周遭都看得要么红了眼眶,要么红了鼻尖。   陶妈妈提醒道,“还有小世子……”   只是说完,似是又反应过来,如今应当不是小世子了。   只是这一路习惯了,谁都没有在意。   苏锦回神,看了看一侧的侍卫,似是觉得眼熟,又未曾想起,于是伸手缓缓从他怀中接过小阿照。   小阿照似是不如小明月那般活波好动,却是个斯文内敛的。   性子像她,要多过像柏炎的。   苏锦轻笑,“阿照,我是娘亲……”   小阿照目光盯在她脸上,片刻,忽然笑了笑。   这一瞬,苏锦仿佛心都融化了。   “他朝我笑了。”苏锦眸间晶莹两行眼泪。   “哎呀,夫人,小世子可是不常笑。”陶妈妈惊喜,“莫非是认出母亲来了?”   苏锦喉间再次哽咽,又唤了声,“阿照。”   小阿照顿了顿,果真又朝她笑笑。   这笑意,似是融化了早前的悲伤情绪,温暖了她和周遭的心。   苏锦依旧脸颊贴上他脸颊,“小阿照,欢迎回来,爹爹和娘亲都在等你。”   陶妈妈笑道,“夫人,这一路,小世子都粘着丰大人,是丰大人带大的。”   苏锦这才想起,“丰巳呈呢?”   青苗和玉琢都在陶妈妈身后跟着摸眼泪,却唯独不见丰巳呈。   “他去了何处?”苏锦还好奇。   陶妈妈和身后的青苗,玉琢都忍不住笑了笑。   一侧,方才的侍卫恼火道,“夫人。”   苏锦愣住,缓缓转眸。   一身侍卫装束的丰巳呈单膝着地,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搭在膝上,恭敬道,“丰巳呈见过夫人。”   饶是苏锦惯来淡然的性子,都一时诧异没有反应过来。   丰巳呈?!   丰巳呈却抬头,眸间半是氤氲,半是笑意,“丰巳呈不在,夫人可安好?”   苏锦捂住嘴角,看着眼前判若两人的丰巳呈,忽得想明白,方才为何青苗和玉琢都在,阿照却是抱在侍卫怀中的……   原来是丰巳呈!   “你……”苏锦又惊又喜。   丰巳呈嘴角抽了抽,“在路上时候,小世子一见我就哭,有一次换了男装,他就不哭了,后来属下就一直这样了……”   苏锦不知当哭当笑才好。   恰逢此时,另一个小小身影上前,轻声唤了声,“表婶……”   苏锦微怔,才见一旁小小的眠兰抬眸看着她。   丰巳呈起身,从她怀中接过小阿照。   苏锦上前,眸间些许内疚,先前都顾着明月与阿照去了,却漏了她。   苏锦蹲下,似是与她齐高,“眠兰。”   眠兰上前拥她,“表婶,眠兰想你了。”   苏锦亦拥她,想到那个时辰匆匆送她离京,怕许家的事会让眠兰受牵连,不敢留她在京中,怕危险,却未想过,她再回来,已是一个失了父亲的孩子。   苏锦心中微痛,“在云山郡还习惯吗?”   眠兰懂事,“还习惯,就是好想爹爹和娘亲,还有哥哥。”   苏锦心底微怔,抬眸看向她身后的管事妈妈和婢女。   管事妈妈眼底微红,却摇头。   意思应是,还未同小姐说起过小将军战死之事。   苏锦护短,亦不忍让她伤心,轻声道,“同表婶一道回家,晚些时候,你娘亲就来接你了,可好?”   眠兰欢喜笑开,“嗯,眠兰会乖乖等娘亲的。”   苏锦拥紧她,越懂事的孩子才越让人心疼。   长翼上前,“夫人,回宫吧。”   苏锦才反应过来,这浩浩荡荡一行人已在北城门处侯了许久,应当早些回宫,柏炎还在盼着,眼下许是已坐立不安了。   ……   早朝上,柏炎是有些坐立不安。   今日明月和阿照回京,柏远和瑞盈也会回来,早前的纷乱之后,今日终于能一家团聚。   眼下,阿锦应当接到他们了。   早朝上,继续奏本,内侍官从一侧的小门入内,上前到他耳边轻声道,“陛下,娘娘接到两位小殿下,刚至内宫门了……”   柏炎心砰砰跳着,似是要跃出胸膛。   大监轻笑,在殿中唤了声无事退朝。都晓今日小殿下回京,朝中无人会去触柏炎霉头。   当下,出了殿中,柏炎脚下生风。   大监跟不上,气喘吁吁,也干脆由着他。   柏炎似是少时心性一般,盼着就按捺不住。   “阿锦!”朝华殿外,他推门而出。   内殿都能听到他声音,苏锦和陶妈妈正好将明月和阿照放到摇篮中,有人便冲了进来,目光看向苏锦,又看向苏锦身前的两个小摇篮。   柏炎似是呼吸都怔住。   放缓了脚步,怕吵醒摇篮中的小小身影,慢慢临到跟前。   他抓紧苏锦的手,似是怕只他一人承受不住这惊喜,苏锦亲厚挽上他胳膊,“炎哥哥,他们没睡呢……”   柏炎俯身,见摇篮中的阿照睁圆了眼睛仔细他,一侧,小明月忽得甜甜笑了笑。   柏炎鼻尖微红。,, 第171章 团圆(二更)   云山郡一行人归来,昔日似是稍显冷清的皇宫忽得热闹了起来。   朝华殿中,柏炎小心翼翼抱着明月。   柏远凑到跟前,“啧啧,小棉袄就是小棉袄,就没见三哥这么温柔看谁过……不对不对,看三嫂时候也一样……”   柏远自是打趣,也以为柏炎要同早前一般瞪他。   柏炎看了眼身侧,陶妈妈会意上前,从他怀中抱了小明月去。   柏远纳闷。   柏炎却上前拥他。   柏远愣住,“三哥……”   柏炎沉声道,“我不在京中的这段时间,你做得很好,你三嫂都同我说了,你帮她扛起整个平阳侯府,我以你为傲……”   柏远由早前的愣住,忽得,鼻尖一酸,嘴都耷拉下来,“三哥,你还是别说软话,我听不大习惯。”   柏炎却揽紧他,笑了笑,“是我早前太凶了……”   柏远鼻尖一酸变成眸间一酸,“是我早前不争气,总给娘亲和你惹乱子,我若早些争气些,就不用三哥你一人在北关和京中冒着生死一搏,我当是你的助力,却总给你添乱……”   他轻笑,“眼下也不晚。”   柏远深吸一口气,又哭又笑起来。   柏炎松手,刚好见苏锦看过来。   苏锦朝他笑笑。   他们兄弟二人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话了,他应是想同柏远一处,苏锦不待他开口,朝他颔首。   他轻嗤,他似是在她跟前全然秘密。   而苏锦亦笑,瑞盈上前来逗她怀中的小阿照,小阿照是不如明月好动,却总喜欢看着苏锦笑。   是笑,且是眨一只眼的笑。   瑞盈只觉心都软化了。   苏锦轻声道,“早些成亲,自己生一个。”   瑞盈僵住。   罗晓握拳轻咳,正紧道,“是好可爱……”   苏锦忍俊。   ……   御花园内,柏炎同柏远并肩踱步。   朝华殿内人多喧闹,不似眼下宁静。   “三哥,其实劫狱之后一路回云山郡,我都在想,你当年一人在军中是如何摸爬滚打到今日的?”柏远沉声开口。   早前他是京中的世家公子哥,也是有名的纨绔子弟,自然见到的都是京中繁华,四处都可以惹是生非。可京中一朝变天,在去朝阳郡的途中被三哥派人追回,又在京中下了大理寺死牢,再被劫狱,一路送回云山郡,他似是看到的和想到的都同早前全然不同。   早前一叶障目,总觉得家中有三哥一个便够,到如今,才觉他若是能抗得下事情的人,三哥在北关也好,三嫂在京中也好,都不至于早前那边艰辛。   柏炎转眸看他,“怎么了?”   柏远轻笑,“三哥,我不想留在宫中。”   柏炎脚下略微迟疑。   柏远看他,“宫中是好,有你,也有三嫂,但我想回平阳侯府,我亦是父亲的儿子,也该有平阳侯儿子的担当。三哥,你一直是我榜样,我会望其项背,却不想活在你的羽翼下,我要自己立起来,方才不会给你,给父亲和母亲丢人。”   柏炎看他。   他亦看他。   忽得一瞬间,柏炎觉得,似是这大半年时间,柏远忽然长大。   柏远眼中期许。   柏炎低眉笑笑,“好,那你明日就回平阳侯府,只是要多来宫中走动,你三嫂挂念你。”   柏远咧嘴笑开。   柏炎继续一面走,一面问,“那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柏远郑重道,“我在路上听说了,你让宴书臣南下治水,安抚流民,今年的水患严重,这一路要确保安稳,你是让早前并入京中禁军的云山郡旧部跟去的,只有水患得知,年关前国中才安定。三哥,你让我去吧,宴书臣和区廷都是你身边最得力的人,我跟在他们身边,能学到不少东西,三哥,你就让我帮帮你吧。”   柏炎垂眸,唇畔淡淡勾了勾。   未置可否。   柏远紧张,“三哥……”   他是怕他不许。   柏炎却笑,“这一路南下治水,路途艰辛,随时有洪水,流民,山贼还有废帝的余党,你不怕?”   柏远轻嗤,“都下过死牢的人了,怕什么?”   言罢,兄弟二人都会意笑笑。   “治水回来呢?”许久未见,柏炎似是想同他说得更多些。   柏远道,“我也未想太多,只是三哥……我日后想去北关……”   又是一个想去北关的……   柏炎看他,“北关凶险,巴尔不似周遭旁的国家,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   柏远道,“三哥,如今许家只有许朗了,许童还年幼……娘亲已经不在了,我想去陪陪外祖母,就在外祖父驻守的朝阳郡,好好待上一段时间。”   柏炎心中便明了。   “懂事了……”柏炎笑。   柏远亦低眉笑笑,“我若早些懂事,娘亲在世时许是就不用那么操心我了,我好想她……”   柏炎垂眸,“我也想她。”   柏炎伸手,揽上一侧柏远肩膀,“娘亲会看见的。”   柏远颔首。   已在苑中踱步些时候,临近晌午,今日会在朝华殿中布饭,两人折回。   折回时,柏远又问,“三哥,二哥呢?”   柏炎眸间微微滞了滞,应道,“呆在他该呆的地方……”   柏远看了看他,没有立即出声。   柏炎似是也不出声。   良久,柏远才道,“三哥,我想去见见二哥……”   柏炎淡淡道,“好。”   柏远遂不再言旁的。   ……   回到朝华殿,大监果然已经安排好午膳。   宫中也好,朝华殿也好,似是许久都未曾如此热闹过了。   柏炎在人群中一眼见到苏锦。   似是孩子尿了,她有些手足无措,陶妈妈正领了她一道往内殿去,她眼中既紧张又欢喜……   柏炎笑笑。   明月与阿照回来,她脸上许久未曾有过的如此笑意,让他心底踏实而温暖。   “三哥!”一侧,瑞盈上前。   柏炎转眸,她身侧还跟着罗晓。   罗晓上前,拱手朝他行礼,“见过陛下。”   柏炎伸手抬起他,“我们早前有偏见,如今可是解了?”   罗晓笑笑,“陛下还看不出来吗?早前时候?”   柏炎亦笑。   第一次是国丧时,秦王撞死在灵堂,废帝要灭秦王满门,他在殿中说完,第一个出来支持他的是罗晓。   后来许家出事,第一个出来支持他的也是罗晓。   正是因为早前平阳侯府和南阳王府的关系,罗晓的支持才额外掷地有声。   瑞盈见他二人似是说着哑语,她似是也插不进去话,正好见眠兰在一侧同刚回殿中的柏远说着话,便上前牵着眠兰玩耍去了。   柏炎则继续道,“其实……”   罗晓接话,“其实早前都是撞在一处的意外,只是父辈都不愿意释怀,你我若都心怀坦荡,又何必在意?”   柏炎轻笑,他是敢讲。   罗晓又道,“并非因为瑞盈的缘故,是秦王和许家之事让我对你改观,你我既都磊落,也自然能将诸事说开……”   柏炎双手背在身后,嘴角勾了勾,“你我二人,许是早就应当在一处痛饮几杯。”   罗晓亦笑,“陛下,今日也不迟啊。”   柏炎笑着,转向大监,“换大碗,朕今日与南阳王世子痛饮。”   大监领旨。   ……   晌午时候,两个孩子午睡。   苏锦在屋中守着,伸手轻轻晃着摇篮,看他二人熟睡。   白巧来换她,她摇头,“我想多陪她们一会儿。”   白巧遂会意。   晚些,乌娜苏来了殿中,便是去了那身羌亚衣裳,换上汉服,眉目间还是一眼可见的不同,“是小殿下吗?”   她声音很轻。   苏锦温婉颔首。   乌娜苏的汉文本就不差,这口音在来了宫中月余,接似是差不多纯正流利了许多,再开口也不是凉凉,是娘娘了,“娘娘,我哼首歌我们羌亚的摇篮曲吧,哄小孩儿的时候他们能睡很好。”   她兴致勃勃,苏锦应好。乌娜苏果真轻轻哼起了小调,她声音特意不大,却悠扬婉转。   苏锦看她,唇角勾了勾。   等她唱完,苏锦轻声道,“希望明月也有一幅银铃般的嗓子,似你一般。”   乌娜苏笑笑,“娘娘这是夸我唱得好!”   苏锦唤她上前,她跪坐在苏锦一侧,抬眸看她。   苏锦摸摸她的头,轻声问道,“乌娜,想家吗?”   乌娜苏双手靠在她膝上,轻声道,“有些想,不过也不是很想,娘娘待我很好,比家中待我好。”   苏锦愣了愣。   乌娜苏似是也收了口,不说了。   苏锦也不多问。   稍晚,眠兰也来了屋中,“表婶。”   苏锦知晓她有午睡的习惯,正好摇篮就在小榻边,苏锦唤眠兰上前。   摇篮中的两个孩子都睡着了,苏锦哄眠兰入睡。乌娜苏就在一侧看着她,看她轻轻拍着眠兰,温婉又柔和,眠兰很快眯了眼,在小榻上入睡。   乌娜苏托腮看着,若是家中也像娘娘这般好……   她骗了她,其实她一点都不想家。   她想留在这里。   只是,稍后,柏炎回了内殿,应是外殿的午膳结束了。   他一身酒气,不敢离得太近。   远远看了眼明月和阿照,朝苏锦道,“我先去沐浴。”   苏锦颔首。   她知道他念着孩子,洗了酒气,换身衣裳会好些。柏炎回了内殿,乌娜苏起身,朝苏锦福了福,“娘娘,乌娜苏先去出去了。”   苏锦应好。   稍许,柏炎已从殿后换了一身衣裳出来。   沐浴过后,身上的酒气似是去了多半,他半蹲下,仔仔细细看着摇篮中熟睡的明月和阿照,温和道,“阿锦,他们像你……”   苏锦想起早前胡乱猜的一通,还道他会浑身上下都是醋意,结果眼下眉目间都是喜色,似是像她,比像他,更让他欣喜。   “你不吃醋?”她问。   他淡声道,“不吃,像你更好……”   他顿了顿,抬眸看她,“好看。”   苏锦也抬眸。   两人相视而笑,忽得,阿照脸色肉眼可见得红了,既而脸似是都皱成一团一般,哭了。   阿照一哭,明月也醒了。   果真是龙凤胎,两人哭得模样都一样。   柏炎和苏锦两人既欢喜,又都有些手足无措。   苏锦伸手,学着早前陶妈妈教她的,轻轻揉着两个小家伙的肚子,两个小家伙似是缓缓平静。   柏炎笑笑。   等两个小祖宗又彻底睡去,见她似是松了一口大气一般,眸间还写着兴奋之色。   她看他。   他亦看她,轻轻吻上她额头。,, 第172章 暗牢2(三更)   大理寺牢狱,柏远并不陌生。   柏远深吸一口气,心底还是略微有些发怵。若不是三嫂,早前他许是从大理寺死牢中走不出来,永远成为大理寺牢狱中一缕冤魂。如今重新站在大理寺牢狱门口,分明触目惊心,又似劫后余生。   大理寺守卫在前方带路,身后亦有禁军跟着,柏远还是同长翼走得近些。   当时就是长翼来劫狱将他救了出来,再来大理寺,他找三嫂借了长翼,似是心中踏实。   “四爷,小心脚下。”长翼惯来没有旁的语气。   柏远回神,幸得长翼提醒,他险些踩空。   “暗牢在何处?”他问。   侍卫道,“在死牢下方,是大理寺牢狱最深的一层。”   柏誉关在暗牢里。   柏远喉间咽了咽。   这地方还是能带给他恐惧,但他想他应当能战胜自己,至少,他还想亲口问一声二哥,为何当初要如此。   下了不短的阶梯,终于在牢狱最深处停下。   侍卫转动牢门的门阀,沉重的一声响起。   牢门里的人似是忽得一愣,都没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就猛然朝这处有光的地方想扑过来,却被链子锁住。   暗牢里都是阴暗的水汽,混着一股常年不见天日的味道。   柏远心有戚戚。   长翼接过侍卫手中的火把,低声道,“给我吧。”   侍卫照做。   都知晓这暗牢里关押的人是谁,既是天家的家事,旁人最好勿听勿闻。   长翼拿着火把,先入内。   柏远跟在他身后。   侍卫扭开了开关,稍许天光从顶处透下来,也透下些许空气,火把才未熄灭。   借着火把的光,柏远才看清楚人。   微微怔住,眼中氤氲,亦百感交集。   而柏誉也看清楚来人是长翼和柏远,看到长翼时,先是下意识退了退,等看到他身后之人是柏远时,又份外不甘,“怎么来的是你!柏炎呢!”   他想见的人是柏炎!   也日日盼着来的人是柏炎,这暗牢里没有天日,分不清白天黑夜,不知晓过了多长时间,日日如行尸走肉一般苟且着,盼得他以为没有希望时,方才的牢门忽然转动,他以为是柏炎来了!   但是来的人是长翼和柏远。   柏远深吸一口气,迈步上前,“二哥见到我很失望?”   长翼没有离他太远。   柏远临到近处,才看清,他两只手都被铁链锁住,双腿应是折了,披头散发,模样很是狼狈。   “柏炎呢!柏炎怎么不来?”柏誉关心的只有柏炎。   柏远沉声道,“三哥不会来的,是我求了他,要来见你。”   柏誉面如死灰,“他为什么不来见我!”   柏远看他,“二哥你心中不清楚吗?”   柏誉愣住。   柏远再上前一步,眸间氤氲,“三哥不想见你,也永远都不会见你,我今日是来问你一句,二哥,当初为什么要陷害我?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我一直在心中待你是二哥,你刚回京中,我还四处替你奔走,你为什么一定要陷害我,置我于死地?”   柏誉轻嗤,“这平阳侯的位置本就是我的,先是被柏炎拿了去,你有许家做靠山,即便柏炎死了,这爵位也是你的,你不死,我如何做稳这个位置!”   柏远皱眉,鼻尖微红,“你不已经受封定阳侯了吗?”   柏誉轻哂,“定阳侯就是一个虚名,同平阳侯天差地别!我才是平阳侯府的嫡长子,我才应该是平阳侯。”   柏远眉头拢得更紧,“这平阳侯的位置就这么重要吗?”   柏誉恼羞成怒,“你终日锦衣玉食,你怎么知道我在严州日日过得是什么日子!”   柏远也怒,“盛家老太夫人分明对你偏心,又怎么会薄待你!她分明有偏见的人是三哥!”   柏誉也怒道,“我要她偏心吗!我要的是堂堂正正侯府嫡子的身份,严州是什么破地方,我多待一日都恶心,还要终日对付周氏,让周家的人帮我奔走,你呢!你从小尝过被父亲抛弃,丢在偏远的地方滋味吗?”   柏远应道,“父亲派人接过你,是盛家太老夫人说你身子骨不好,怕在路上扛不住……”   柏誉嗤笑,“这你都信,你知道我给你母亲写了多少信,告诉她我想回府,你母亲有答应过吗?”   柏远语塞。   柏誉似是占了上风,心头舒坦。   长翼却开口,“老夫人不肯接你回来,是因为你在盛家的所有事,老夫人都清楚,包括你为了让周家替你卖命,害死了盛家太老夫人的孙子,包括你在老太夫人跟前,跟侯爷使得绊子,老夫人从一开始就清楚,不接你回来,是怕你在京中生事。老夫人念你是老侯爷的血脉,你在严州诸事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怕侯爷性子冲动会杀了你,所以连侯爷都瞒着。但一旦你回了京中,再行其事,老夫人未必会留你。二爷,你还怪夫人不接你回京吗?”   柏誉和柏远都怔住。   柏誉是脸色煞白。   柏远是震惊,“太老夫人的孙子是你杀的?!”   瞬间,柏远反应过来,若是不杀太老夫人的孙子,盛家怎么会握在手中,周家又怎么会握在手中!   原来……不是他为何会如此对自己!而是从一开始,他就是这样的人!   手中肮脏,沾满了鲜血的人!!   忽得,柏远心中似是豁然了。   是他傻。   柏远转身,朝长翼道,“走吧。”   柏誉见他要走,顿时慌了,“回来,柏远,让柏炎来见我,告诉他我要见他!”   见柏远似是没有停下的意思,柏誉彻底慌了,“柏远,你告诉柏炎一声,我知道错了,我不同他争平阳侯了,平阳侯的位置是他的,永远都是他的,我不争了,你让他放我出去,我不要被关死在这里,我不要活再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柏远,你是心善的人,你告诉柏炎一声。”   柏远果真驻足,柏誉似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脸庆幸看他。   柏家就这个儿子是个拎不清的,傻的,他一定会被他说动的。   柏远皱着眉头,轻笑道,“二哥,没人会再和你争平阳侯的位置,三哥也不会……三哥已经登基了,这天下都改了国姓为柏,三哥早就不是什么平阳侯了……”   登基了?柏誉似是僵住,早前所有的神色都似是在一瞬间凝住。   登基,国姓,柏炎做了帝王?   柏誉眼中除了震惊,便是全然的打击,不敢置信,难以释怀……   柏远轻叹,“二哥,你若不是如此,今日的位置又何止一个平阳侯?以三哥早前对你的愧疚,忍让,恭敬,你今日当是一府之王,许是亲王,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选择,是你一步步将你自己逼到了这条路上,三哥如今日理万机,是不会有时间来这里看你的,你慢慢在此了此残生吧……”   柏远再不回头。   柏誉这回连唤都未唤他,披头散发似是魔怔一般,自顾念着:登基了?改国姓了?柏炎称帝了?   不会,不可能!   怎么可能!   柏誉笑笑,还想骗他,这个就是柏炎和柏远商量好的阴谋,就是怕他出大理寺牢狱,还会威胁他们平阳侯府的爵位。   一定是!   柏誉嘴角疯狂勾了勾。   眼见长翼也要出牢门,忽得,柏誉喊住,“长翼,他们是骗我的是不是?”   长翼转身,淡声道,“二爷,侯爷已经登基了,如今是苍顺元年,侯爷是顺帝……”   顺帝,柏誉心中的信念似是轰然倒塌……   长翼看了眼他,再度转身。   忽得,柏誉沉声开口,“旁人不知晓,你一定知晓,一辈子活在一个人的阴影下是什么滋味,长翼,你甘心吗?”   长翼回眸,正好见他嘴角勾起,隐晦一笑。   那眸间的黯沉似是随时准备将人拖入深渊炼狱,并着阴暗的声音道,“长翼,你不会甘心的,你同我一样,不会甘愿一辈子做一个人的替身,永世不见天日,就为了必要的时候替他去死……”   长翼眸间淡淡垂了垂,没有应声,直接转身。   身后,柏誉的尖叫声和笑声,“你会的!长翼!你不会甘心的,你就没有想要的东西吗……”   牢门再次重重阖上,似是永世隔绝,也隔绝了尘嚣……   长翼微微敛眸。   他和他不同,他永远不会……   他只有想守候的,没有想拿走的……   ******   御书房内,柏炎放下手中折子,瞥了眼前的人一眼,又拿起旁的折子,一面看折子,一面问,“吏部今日同朕说,你要辞官?”   柏炎没看他,柳致远拱手应声,“是。”   柏炎笔尖未曾停顿,问道,“如何想的?”   柳致远未抬头,继续道,“微臣早前一直想的都是科举入仕,可真正入朝为官,才觉得和自己早前想的大相径庭,世界很大,趁父母尚未年迈,想带二老想到处去看看。”   “想去哪里?”柏炎淡声问。   柳致远微怔,不曾想过他会追问,抬眸时,他还在落笔,柳致远应道,“羌亚,巴尔,燕韩,南顺,长风……”   柏炎沉声道,“那不必辞官了,鸿胪寺卿前几日同我说缺人手,你既想去这些地方,便去鸿胪寺做鸿胪寺少卿,隔两日便离京,先去羌压……”   柳致远诧异看他,良久没有应声。   他良久未应,柏炎抬眸看他,“柳大人何意?”   “为什么?”柳致远皱眉。   柏炎继续淡声,“新朝初建,百废待兴,处处都要人才,李相同我举荐过你。”   柳致远眸间错愕。   柏炎看他,“考虑两日?我尊重你决定,出去吧。”   柳致远未动。   柏炎再抬眸,“柳大人还有事?”   柳致远脸色微沉,“柏炎……”   柏炎威视,“你不必问朕是否介怀,亦如朕不问你为何要开西南城门,看透不说透,你我就是君臣,你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朕亦得宽德之名,柳致远,意下如何?”   鸿胪寺卿主诸国邦交,常在京中,鸿胪寺少卿常年出使,近乎不在京中,这提议看似清明。   柳致远轻笑,“陛下身边良臣诸多,不缺我一个。”   柏炎亦笑。   出了御书房,柳致远心知肚明,君君臣臣,柏炎并非留他,是委婉逼他离京,他不傻就能听出来。   他若留京,柏炎会杀他。,, 第173章 旧人去(一更)   八月初,大理寺丞柳致远辞官,举家离京。   柳府大门口,柳老太爷和柳家老太太驻足回望府邸牌匾上的“柳府”两个字,眸间盈盈水汽。   早前总盼着柳致远一朝高中,光宗耀祖。   而真等到了京中,不过短短一年时间,目睹两场宫变,柳致远都涉足其中,几次都在鬼门关前擦肩而过。   京官不好做。   尤其是乱世。   柳老太爷搀着柳家老太太,柳家老太太抹泪,“走吧,没什么好留恋的,这京中,不如我们远洲好。”   “行了,少说两句……”柳老太爷细声道。   似是到了京中,柳家老太太已少有同柳老太爷呛呛,眼下,两人一道看向一侧的柳致远。   柳致远亦看着这牌匾上的“柳府”二字出神。   今日就要离京,在京中的这几年犹如白驹过隙一般,似是要在今日画上句点。   几年前的他到京中,满腔热忱,又踌躇满志,觉得自己一身才华一定会高中,即便不会高中,也会被人求贤若渴。   他急切盼着在京中出头,好撇开苏家,撇开苏锦。   那时的他恨透了苏锦,也恨透了苏家。   他一心想要高中,在京中立稳脚跟,摆脱苏家,却不知那时的周穆清已经在旁人的床榻上心满意做着富贵登天的大梦。   那是他自幼喜欢的人,远洲城最有才气的姑娘。   脾气有些不好,却极会写诗,会抚琴,她写的每一首,他会背。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姑娘,他一定要将她娶回家……   柳致远低眸,眼底微微氤氲。   有时你想的,并非你看到的,你看到的,也并非事实……   ——若是放下了,就回家吧……   多少前的他,肯定不会料得,直至留京,他还会记得这句。   记得多年前那枚引枕,那身薄毯,还有心底那股莫名和又厌恶的暖意,还有颗慌乱离京的心……   他想,若是没有在京中见到周穆清,他许是还会回远洲。   许是所有事情的结局都全然不同。   ……   她会义无反顾跟随柏炎,在最艰难的时候为他守在平阳侯府,就连大理寺劫狱这样的事情她都敢做……   这样的苏锦,怎么会是他早前想象的那个手段阴狠,不择目的,只会阿谀奉承的毒妇?   这样的苏锦,认定一个人便会死心塌地,便是刀山荆棘也会为一人赴。   他低眉笑笑。   这样的苏锦,只会让他远远望着,都觉耀眼而刺目……   他能做的,就是端阳之乱中趁乱取西南城门守军首级。   柏炎死,她必死。   柏炎活,她才能活。   他早前欠她的,他冒死还她,也希望,她永远都不会知晓……   如此,两厢安好。   ……   “走吧,爹娘。”他转身扶二老。   马车就在身后,柳家老太太问道,“致远啊,回远洲吗?”   柳老太爷亦看他。   今日离京,一切从轻,似是能不带的都未带。   柳致远道,“不了,我们去羌亚吧。”   “羌亚?”柳家老太爷和柳家老太太都震惊。   柳致远道,“爹,娘,趁未你们尚未年迈,儿子陪你们到处走走,羌亚一早便想去了,同苍月的风土人情全然不同,我们先去羌亚,再绕行西秦,燕韩,长风,南顺,什么时候游历完,什么时候再回远洲……”   柳家老太太高兴了半分,她是最怕无趣的,只是眉头又皱起,“你的终身大事还没解决呢,都和离两回了。”   柳家老太太并不知晓周穆清的事。   柳致远宽慰道,“书中自有颜如玉,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路上许是皆大欢喜。”   柳家老太太从未觉得儿子如此顺从过自己,“我儿懂事了。”   柳老太爷叹道,“那就忽悠你的……”   柳家老太太恼火,“你就见不得儿子同我说话。”   柳老太爷无语。   “上车吧,娘。”柳致远扶柳老太太上了马车,而后亦扶柳老太爷。   车轮轱轱驶离京城。   柳致远最后看了眼北城门处,缓缓放下帘栊。   京中,应是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希望,京中的人会永远安好。   ******   今日早朝结束得快,又无旁事。   一连紧凑了几日,下了早朝,柏炎便往朝华殿来。   自从明月和阿照回京,阿锦的时间似是在孩子身上连轴转,早前缺失的时间,她似是在想方设法加倍弥补回来。诸多本是陶妈妈和旁的宫人能做的,她都亲力亲为。   明月和阿照是她心中的明灯,将早前所有的阴霾都驱散。   她顾着明月和阿照,连同他的时间都少了。   他亦好腾出心思,专心解决朝中之事。   从五月端阳到眼下八月,也不过才三月时间,废帝的根基虽不在,尚有爪牙在各处作乱。朝中局势虽然平稳过度,近乎没有折损,但还需注意虎视眈眈的巴尔,随时可能挥师南下。   顾云峰已奉命北上,带朝阳郡驻军,和早前留下的尧城驻军,禁军驻守,一直要到年关之后,明年开春才算平定度过。   南边水患,流民不止。   西边旱灾,又在缺粮……   偌大一个苍月,他要顾及的事情数不胜数。   朝华殿外值守的内侍官拱手,“陛下,娘娘带小殿下去花苑了,说今日太阳好,要在花苑中多晒晒太阳。去了有些时候了,可要人将娘娘和小殿下寻回?”   “不必了。”柏炎轻笑。   柏炎踱步入内,外殿中似是从早前一样,内殿里便多了不少明月和阿照的东西。   从摇篮到玩物,一应俱全。   一侧,还有早前她绣好的虎头虎脑的肚兜。   柏炎拿起看了看,唇瓣一抹笑意。   目光临到案几处,又见一罐小小的酸梅糖。   柏炎怔了怔,眸间的笑意微微敛了敛。   他是想起早前她说在平阳侯府时,心情不好就会吃酸梅糖。柏炎拾起这罐酸梅糖,满满的,应是有人才送来的。   在侯府的时候,便知晓她有这习惯的人。   柏炎唤了殿外的内侍官来,“方才谁来过殿中?”   内侍官皱了皱眉头,似是仔细寻思未果,忽得,想到,“是长翼大人,方才就长翼大人来过……”   柏炎眉头微拢。   专程来送酸梅糖?   他眸间迟疑,“长翼常来朝华殿?”   内侍官摇头,“不常来,娘娘有事会传召,旁的时候大人不在。”   柏炎拢紧的眉头,稍稍松了松,“知晓了,下去吧。”   内侍官拱手。   柏炎嘱咐道,“我过问的事,无需同娘娘说起。”   内侍官领旨。   柏炎缓缓放下手中那罐酸梅糖。   ……   “陛下有事唤我?”如今一身男装的丰巳呈还委实有些让柏炎看不习惯,他花了几日的时间镇定。   “朕有事想交给长翼去做,之前,想找你多问几句,我不在京中这几月,都是你和长翼在阿锦身边,我想知道,长翼对阿锦……可忠心?”柏炎眸光淡淡。   丰巳呈想都不想,忙不迭点头,“忠心啊!陛下那时不在,多亏了长翼在,娘娘不少事情都是托付长翼去做的,长翼也对娘娘照顾,尽心尽责。其实我早前还不怎么喜欢长翼,可这几月在京中,倒是觉得对长翼改观,若不是长翼在,娘娘和府中怕是都不见得如此安稳。尤其是早前劫大理寺牢狱,娘娘都交由长翼去做的,旁人都不知晓,后来从宫中回来动了胎气,陶妈妈同我带了小殿下离京,府中便只有长翼和白巧在照顾了,长翼对娘娘一定忠心……”   柏炎颔首。   丰巳呈却笑,“陛下有什么事吩咐长翼去做啊?”   他是惯来好奇,又口无遮拦,回来的时日少,还不怎么习惯。   柏炎瞪他。   丰巳呈喉间咽了咽,尴尬笑笑,而后老实了。   柏炎继续批阅奏折,似是漫不经心问道,“阿锦喜欢吃糖吗?”   “嗯?”丰巳呈懵住,“吃糖?夫人……不……娘娘不喜欢吃糖啊……”   柏炎笔尖顿了顿,淡声道,“知道了,出去吧。”   “哦。”丰巳呈只觉今日陛下问了一摊子莫名其妙的话,出去的时候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般。   待得丰巳呈出了殿中,柏炎忽得烦躁扔了手中的笔。   ……   晚些时候李相入宫,柏炎并未同苏锦一道用晚膳。   又批阅折子到了晚些时候,大监提醒,“陛下夜深了……”   柏炎未抬眸,“娘娘遣人来寻过吗?”   大监轻“嘶”一声,“还没……”   柏炎看了看他,“今日的事多,晚些再说。”   大监不敢扰他了。   晚些,朝华殿真的遣了人来问,大监如释重负入殿询问一声,“娘娘问起陛下,夜深了,可是还在忙朝中之事?”   柏炎没有抬眸,“同娘娘说声,朕今晚很迟,让她不必等朕了。”   大监应声。   等大监退出殿中,柏炎也放下手中的御笔和奏折。   ……   再晚些,殿外有灯笼和脚步声,大监的声音响起,“娘娘来了?”   苏锦轻声道,“我来看看他。”   大监连忙道,“坐了一整日了,似是心情不怎么好。”   苏锦错愕转眸。   殿门推开,御书房的月牙桌前其实已经无人,苏锦踱步往内殿去,才见他已经在内殿中的榻上歇下了。今日应是忙了一整日,苏锦不想扰他歇息,转身悄声出了内殿。   床榻上,柏炎睁眼,眸间似是若有若无的怅然意味。   片刻,脚步声却折回。   他适时阖眸。   她踱步到近处,在床沿边坐下,似是替他牵好薄被,又俯身,吻了吻他额头,方才起身。   她刚起身,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苏锦吓一跳,而后缓了缓,“可是我吵醒你了?”   “嗯。”他应声。   苏锦笑笑,“那你继续歇着,我陪你。”   他未松手,她诧异看他。   他眉间拢了拢,一把将她拽紧怀中,苏锦惊呼一声,他将她压在身下,沉声道,“我们多久没亲近了?”   苏锦微怔,“阿炎。”   不待她反应,他俯身亲她,亲吻有些沉重,亦亲她有些疼。   床榻上的帷帐亦未放下,苏锦不怎么敢出声,他今日近乎有些粗。暴,却也近乎一声也未开口,除却最后顶峰处,死死唤了声,“阿锦……”   事后,苏锦一身都是青青紫紫的痕迹。   他和衣起身,“今晚还压了不少折子,你先睡吧。”   他头也未回去了外殿,苏锦只觉散架般得疼痛,她撑手起身,这似是柏炎头一回事后将她晾在一处……   苏锦心底隐约有些不好预感,却又说不上何处。   她和衣起身,到了外殿。   他果真在批折子,似是心无旁骛。   她从内殿中揣了本他走前看过的书,在外殿陪他呆着,她的衣裳先前被他撕破了,她只披了一件他的外袍,所幸八月的夜间不算冷,他抬眸看她,“怎么不睡?”   苏锦窝在一侧椅子上,清淡道,“我陪你一会儿。”   他看她。   她原本是高举着册子挡在脸前面的,眼下,似是觉察了他这道目光,才将册子一点点挪下,只露了一双眼睛出来,“可是气我都陪明月和阿照去了,没多陪你,我深刻检讨可好?”   她讨好笑笑。   他眸间微滞。   她可怜兮兮道,“炎哥哥,怎样才不生气小阿锦的气?”,, 第174章 新人来(一更) 第174章 新人来(一更)   她眼巴巴看他, 他鲜有狠心收回目光,“去歇着吧。”   苏锦眼底眸光滞了滞,缓缓垂了垂眼眸, 没有再说话。   片刻,苏锦朝殿外唤了声,“白巧。”   柏炎眸间微微顿了顿。   白巧未入内,在殿外应了声, “娘娘。”   “帮我取身衣裳来……”苏锦轻声。   白巧顿了顿,应好。   柏炎握紧的笔尖似是再也放不下去,他余光瞥向她。   她依旧窝在椅子里, 捧着那本书看,似是没有在意早前的事情, 亦未说旁的话。   御书房前殿内灯火通明。   这灯火通明里, 两人的目光各自黯沉无物。   ……   稍后,白巧请了声入内。   见柏炎和苏锦二人分别坐在两处, 各自批着奏折和看书,也不知道是否要回朝华殿,只将衣裳放下一处,便福了福身,离了殿中。   白巧目光询问般看向大监, 大监也一脸无辜摇头。   殿内,苏锦放下手中书册,拿了衣裳回内殿中。   内殿中没有旁的动静, 方才撩起帘栊的声音, 应是去了殿后沐浴。   柏炎烦躁搁下笔。   苏锦走了多久,他便多久一本折子也未看进去过。   等僵坐在原处许久,亦不知出了多久的神, 方才听到内殿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   他微微低眸,想去内殿,又忍住。   稍许之后,殿中声响似是停下,没有而后。   柏炎知晓她应是歇下了。   先前分明是他让她去歇下的,她也去了。   眼下,他自己在这里生闷气……   他越发有些静不下心来,看着眼前这堆折子,心中的烦躁又增加了几分。   “大监!”他唤了声。   大监入内,“陛下。”   “回丰和殿。”他沉声。   大监诧异,可是娘娘不是还在这里……   柏炎抬眸看他,大监只得应声。   ……   翌日天明,苏锦迷迷糊糊睁眼,伸手挡在额前,下意识转身,身侧却空无一人,亦无被褥。   苏锦微醒。   柏炎不在?   苏锦些许诧异,她昨日陪了明月,阿照还有眠兰一整日,实在有些累。   昨日明月和阿照哭得厉害,陶妈妈是说胀气,她轮流抱了许久,才似安抚些。   只是孩子尚小,这些时日似是习惯了她抱,便都要赖着她,于是这一日整日,她似是都在手忙脚乱中。   等晚些她来御书房中,见堆积如山的奏折。大监也道他今日脾气似是不顺。   她知晓柏炎脾气惯来不好,又尤其,是在经历这么多事端后……   她不在北关,无法想象许昭和母亲离开时,他一人是何模样。   但在京中,她能伴他左右的时候,便多伴些时候。   便是他在批阅奏折的时候,便是他在气头上……   苏锦和衣起身,见昨日她留在内殿案几上的一页纸笺没有动过,他昨日根本没回内殿……   似是入宫这么久以来,他头一回没同她一处。   且是她撵来御书房一幕。   他这回是置了气,苏锦却不知晓他在置什么气。   苏锦心底微微叹了叹。   看了看昨夜写的信笺,想了想,还是揉了扔在一侧。   柏炎早朝去了,明月和阿照还在朝华殿侧的暖阁里,有陶妈妈和奶娘照看着,也不会有旁的大碍。   下早朝还有些时候,苏锦唤了四平拿些点心到内殿,就着吃了些。   “陛下什么时候走的?”她问。   四平低头,似是不敢看她,轻声道,“昨夜。”   昨夜?苏锦眸间愣了愣。   她以为他是批折子到了天明,而后直接去早朝的。   苏锦轻声,“去何处了?”   四平低声道,“……陛下回丰和殿了……”   苏锦放下手中的点心,心底略微有些沉。   她来御书房,他最后去了丰和殿,他避了她……   四平似是也觉察出,帝后许是起了些争执或不快。   苏锦问,“什么时候的事?”   四平道,“听大监说,娘娘歇下后不久。”   苏锦微微敛眸,那是同她置气了,还置不小的气……   当下,四平又问,“娘娘,是先在御书房歇着,还是回朝华殿?”   苏锦淡淡笑了笑,“先歇着吧。”   四平应是。   苏锦心中叹了叹,昨夜他应是恼她真去歇着了。   眼下,她还得在内殿候着他,不然,还不知晓这气何处消去……   她昨日是太累了,犯糊涂了,他的反话都未听出来。   他惯来要她哄。   不哄还要气,苏锦微微垂眸。 ******   大监知晓陛下这两日火气有些大,今日早朝,陛下更大发了一通脾气。   西边旱灾,有人侵吞赈灾的粮食善款,早朝上当即革职查办了两人。   新朝不久,除却废帝的党羽,陛下似是尚未拿人开刀,此时是头一遭。   南边水灾中,西边却旱灾。   若不当头棒喝下来,不仅朝中,地方上更肆无忌惮。   宴书臣去了南边治水,他需要有人替他去西边敲山震虎。   西边不似南边水患严重,赈灾和放粮,只需循序渐进,只要保证粮款到了西边,不出乱子即可。   柏炎在寻思朝中人选。   区廷同宴书臣去了南边治水,顾云峰去了北关镇守,叶浙出使周遭各国,罗晓早前送瑞盈回云山郡眼下才抽空回了封地,……眼下这朝中,他能信赖去西边处理好此事的人不多,再要不,便是不合适……   此事真到了令人头疼的地步。   柏炎踱步往御书房回,遂又想起昨夜与苏锦之事。   往常诸事苏锦都会哄他,哄完一次不成,哄第二次,她明知她多哄他总会好,可昨夜她分明也是同他置气了,才会直接回了内殿……   她早前从不与他置气。   想起那罐子酸梅糖,柏炎心底的恼意就上来……   丰巳呈走前她不爱吃糖,是有人慢慢潜移默化了她的习惯。   能如此的,只有她信任且亲近之人……   他没有想过是长翼。   在他不在京中的时间,只有长翼伴在她身侧。   长翼生了一幅同他一样的脸!   ……   身后,大监匆匆撵上,“陛下!”   柏炎回眸,眼神正有些恼意在。   大监吓了一跳,赶紧低头,“陛下。”   “怎么了”柏炎问。   大监小心翼翼,不触怒他,“陛下,好消息。”   大监这才抬眸,一脸笑意,“陛下,许家二公子和子涧将军回京了!”   柏炎的眉头果真舒了舒,柏子涧和许朗回京?   他轻呵一声,他今日还在想谁去西边合适……如今倒是西边的燃眉之急得解!   许家只剩了许朗,许朗是许昭唯一的弟弟,他一心想要扶持许家,去西边赈灾,是最好,也是最快的途径。   但许朗一人,他是不放心的,但他最放心的柏子涧一道回京了。   所以说燃眉之急得解。   柏炎问,“眼下人在何处?”   大监应道,“刚入了外宫门。”   柏炎眸间喜色,“让他们到御书房一趟,朕有事寻他们。”   大监领旨。   柏炎一路回御书房,见四平还在殿外。   “陛下。”四平恭敬请安。   四平在这里,便是苏锦还在……   四平道,“娘娘还在殿中,一直在等陛下,说要等陛下回来了之后再走。”   他眸底才似微微暖意。   四平低眉,柏炎推门入内。   只见她还如昨夜一般,窝在椅子内看着她手中那本册子,应是没想过有人会突然入内,四平也未出声,她回神,刚想正襟危坐,目光正好与柏炎对上。   “怎么还在?”他温声。   她看了看他,眸间稍许潋滟,“等你……”   他轻声道,“我还有事,你先回朝华殿,我晚些来寻你。”   她愣愣抬眸,“阿炎……”   只是话音刚落,殿外果真四平的声音响起,“陛下,许家二公子和子涧将军到了。”   柏炎转眸看她。   她也正好抬眸看他,原来他是真有事……   苏锦心中唏嘘,细声道,“要不,我去内殿等你吧……”   她已等了他一上午。   他今日早朝的时间有些长,听闻在早朝上还发了不小脾气……   柏炎看了看她,沉声道,“先回朝华殿吧,我同许朗,子涧还有些事交待……”言罢,看了看她,继续道,“西边天旱赈灾,需要有人代我去一遭,刻不容缓……”   许是补了这一句缘故,语气已比昨日缓和了很多。   她从椅子上下来,应是坐久了,腿脚有些麻。   起身时,不是特意往他身上撞,只是有些没站住。   只是面对她主动投怀送抱,有人还是眸间缓了缓,顺势抱了她起身,“不回朝华殿了,在内殿等我吧。”   一瞬一个心思,苏锦看他。   他将她抱置小榻上放下,余光瞥到案几上的笔墨纸砚,还有早前揉成一团的纸。   临起身,他吻上她额头,“写我名字,三百遍,不写完,不准走。”   她微楞。   他已出了内殿。   苏锦听到外殿中,他的声音,“宣。”   而后应是许朗和柏子涧入内的声音。   柏子涧她自是再熟悉不过了,只是许昭她见过,许朗却未见过,许朗的声音便也陌生。只是许朗入了殿中便开始朝柏炎哭,苏锦手中微微怔了怔,才写好的柏炎两字便浸透了去……   “三哥……”许朗应是边抱着他,边哭,还边唤了声三哥。   这声三哥倒是……亲厚……   苏锦继续落笔,内殿和外殿并不隔音殿外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也心知肚明,许朗这声三哥唤在柏炎心底,勾起的应是柏炎心底对许昭的深深愧疚……   “三哥,姑母她……”许朗哭声不止,“当时我都吓蒙了,呜呜,姑母……”   许朗的姑母,就是许老夫人,柏炎的母亲。   苏锦知晓许朗这几声哭进了柏炎心里。 第175章 旧人去2   苏锦未见许朗其人,但对许朗并无好感。   他若是真同柏炎亲厚,便不会上来就同柏炎哭诉许昭和母亲之事,用许昭和母亲的死来搏柏炎同情。   实则,是在撕扯柏炎心中的伤疤。   苏锦一笔一画写着柏炎二字。   但越听,越不怎么喜欢许朗。   许昭光明磊落,但许朗,似是同许昭不同。   苏锦微微皱了皱眉头。   一面写字,一面听许朗在柏炎面前哭诉,最后说起他祖母希望他同大哥一样留在京中,勿再回朝阳郡这个伤心地了,若是大哥没有回朝阳郡,许是就不会死……   他的话,应是一字一句都扎到柏炎心底……   只是他说得极其有水平,让柏炎感同身受,柏炎惯来护短,许朗又是许昭的弟弟,母亲的侄子,柏炎护他都来不及,他一心要留京中,柏炎是不会不应的。   苏锦眉头拢得更紧。   果真,听柏炎朝许朗道,按太老夫人的意思来。   许朗感恩戴德磕头。   苏锦微微敛眸。   而后,便是柏炎同许朗和柏子涧说起西边天旱,早前赈灾不利之事。   说此事事关重大,让许朗借此契机在京中站稳脚跟,回京后便能名正言顺受封,此事非同小觑,柏子涧会同他一道去,任何消息,第一时间传回京中,让他知悉。   许朗叩拜,说必不负三哥所托。   临末,柏炎问起了杨氏和许童可有一道回京?   许朗点头,说大嫂和童童一道回京了。柏炎颔首,说那晚些让内侍官送眠兰回许府,好一家团聚。   许朗眼中泪光盈盈。   柏炎没有多留他。   他今日才回京,许家又才经历了罹难,府中诸事百废待兴。杨氏又才丧夫,许家诸事都需许朗帮衬。   离开御书房之前,许朗又朝柏炎叩首,“三哥,我哥早前曾叮嘱过我,若他生了意外,让我务必记住两件事,其一是诸事都听三哥的,其二是照顾好家人,许朗不敢忘!”   苏锦笔尖愣了愣。   听脚步声,应是柏炎上前,扶起跪地的许朗,而后沉声道,“有我在,一定护你和许家周全。”   言辞间用的都是“我”字,而不是“朕”……   他本就是个重承诺的人,苏锦心底轻叹。   这个许朗,要么就是个单纯无畏的,要么,就是个心思极其深沉的……   她虽未见其人,但她不信前者。   亲人过世,是不应当拿此来做资本……   许朗离开御书房后,柏炎又同柏子涧说了些许时候的话。   柏子涧自幼跟在柏炎身边,亲疏远近自是不必说了,北关一役,多亏有柏子涧在,否则,旁人又怎么会相信柏炎在北关被困失踪?   却越是这样的亲厚,越不会借此哭诉。   柏炎交待了去西边照顾许朗之事,柏子涧应下,没有半分迟疑。   最后,柏子涧入了内殿,朝苏锦请安。   苏锦见他自是欢喜的,“子涧!”   柏子涧亦鲜有眸间氤氲,“末将在路上都听说了,夫人在京中……”   苏锦笑,“我很好,子涧……辛苦你了”   柏子涧知晓夫人惯来如此,喉间轻轻咽了咽,再次拱手,“末将告退。”   他本是专程来朝她请安的,也并未在内殿久留。   待得柏子涧也出了御书房,这内殿中便只剩了他二人。   苏锦抬眸看他。   他眸间微敛,“写完了吗?”   苏锦轻“嗯”一声,他上前,从她跟前拿起那几页纸,字如其人,她的字惯来好看。   苏锦轻声道,“许家是出了事,你心中向着,只是这个许朗,心思多了些……”   他并未抬眸看她,只是看着她的字,漫不经心道,“他的性子惯来与许昭不同,早前便是,他是在朝阳郡变故中吓怕了,不想再回朝阳郡中了,你不必多想他,许昭的人情我总是要还的……”   苏锦眸间微滞,知晓他才听了许朗哭诉,此时她再说,他未必听得进去。   只是他正好转眸看她,她心中还是替他担心,“阿炎,许朗虽是许昭的弟弟,但也需三思慎重,我让长翼在京中找人多看看他……”   他眸光微沉,“阿锦,许朗的事你无需多想……”   苏锦心底微楞。   柏炎沉声道,“不需要你让长翼去查许朗的事,母亲是将暗卫交到你手中,但无需事事都让长翼去做,朕自己心中有数……”   苏锦眸间微滞,诧异看他。   他似是也觉得方才的话有些过了,将手中的纸放回案几上,低声道,“再写三百遍,什么时候写到心里了,什么时候从这里走……”   “大监!”他开口唤了声。   大监慌忙入内,“陛下。”   柏炎看着苏锦道,“守着娘娘,将字写完才可离开,之前的不算。”   柏炎出了殿中。   大监诧异,而后奈何道,“娘娘,老奴为难啊……”   苏锦忽然会意,柏炎是有事支开她,只是没有明说。   ……   御花园内,柏炎朝身边的内侍官道,“让长翼来见朕。”   内侍官应是。   ******   朝华殿内。   柏远等的实在有些磨皮擦痒了,今日是来寻三嫂的,可是从早前就等到眼下,三嫂还未从御书房回来。   他又不好遣人去御书房问。   万一三哥同三嫂两人在一处,那多不好?   他二人聚少离多,眼下能长久在一处了,就不必三嫂一人在京中了,想起早前京中的凶险和暗藏杀机,柏远心中唏嘘,三哥回来便好了。   殿外脚步声传来,柏远抬眸,却见拎着一个小笼子的乌娜苏入内。   “哪儿来的丫头啊?”柏远见她大摇大摆入内。   乌娜苏才见有人,福了福身,“我是娘娘身边的婢女,乌娜苏。”   柏远正无聊着,正好有人来了殿中,便笑道:“我早前没见过你。”   乌娜苏瞥了他一眼,悄声道,“我早前还没见过你呢……”   “笼子里拿得是什么?”他的目光明显被小笼子吸引,全然没听她嘴边先前的嘟囔。   “蛐蛐啊~”乌娜苏大声道,“我寻了两只蛐蛐来,给娘娘解闷。”   柏远轻笑出声,他自然听得出这是蛐蛐,他是问什么品种。   乌娜苏难倒了。   柏远也不为难她,反正眼下也无聊,正好寻些事情打发时间,柏远眼前一亮,“喂,你会斗蛐蛐吗?”   乌娜苏不满,“我不叫喂,我叫乌娜苏。”   柏远好气好笑,他是想唤那个什么乌乌,娜娜,苏苏?   他是嫌名字拗口,只是乌乌形容一个姑娘家不怎么好听,苏苏总觉得冲撞了他三嫂的名讳,柏远遂而笑笑,“娜娜,来斗蛐蛐啊,斗赢了,我送你两只好的。”   乌娜苏微楞,似是许久没有人唤她娜娜过了……   见她目光迟疑,柏远恼火,“斗不斗啊!”   乌娜苏最讨厌旁人凶她,“斗就斗,谁怕谁!”   “哎哟~”柏远惊喜看她,“这京中还没见谁能斗蛐蛐斗过我呢!有骨气!”   应当是,他还没同姑娘家斗过蛐蛐呢……   殿中就有案几,两人跪坐在案几两侧越斗越激烈,乌娜苏也是个自小爱玩的,没少玩过斗蛐蛐,只是没柏远玩得这么精通。   柏远倒是惊喜,“哟,娜娜,挺厉害呀。”   乌娜苏轻哼。   两人玩得起劲儿,似是脑袋都要撞到一处。   最后还是柏远赢了。   乌娜苏丧气。   柏远得意伸手拍了拍她的头,哈哈大笑道,“这京中能斗蛐蛐斗得过我的人还没出生呢!你再接再厉,等我从南边回来再找你玩。”   殿外脚步声,两人转眸,见是苏锦回了殿中。   柏远起身,欢喜唤道,“三嫂!”   苏锦没想到柏远在,乌娜苏也在一侧,朝她福了福身,“见过娘娘。乌娜先出去了,娘娘有事唤乌娜。”她已可流利对话。   苏锦淡淡笑了笑。   柏远凑到近处,“三嫂,你怎么了?”   方才入内,他明显见到她脸色不怎么好。三嫂惯来都是和颜悦色多,方才又从三哥处来,不应当……   苏锦一语带过,“今日怎么来宫中了?”   柏远似是想起正事,挠头道,“我来找三嫂道别的……”言罢,顿了顿,眉眼自豪上扬,“三嫂,我要去南边一段时日。南边有水患,还有流民需要安抚,宴书臣和区廷都去了,我也想去,早前在京中也没有旁的事情可以帮三哥分忧,如今天下初定,我想应当挑起自己的担子了,三嫂,我就想来宫中同你道别。”   他满眼喜色,应是心中向往。   苏锦伸手摸了摸他头顶,“真长大了……”   柏远咧嘴笑笑,“三哥准了,我后日就走,明日应当在府中还有一堆事情,怕是没机会入宫了,我会想三嫂的,三嫂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也会听宴书臣和区廷的话,等我回来,也好找我小侄子小侄女吹嘘可是?”   苏锦莞尔,似是一扫早前眸间的阴霾。   “怎么不中秋之后再走?”她叹道,“过几日就中秋了。”   柏远道,“水患和赈灾之事,刻不容缓,年关前应当就回来了,只是从南边回来后,我还想去趟朝阳郡……如今外祖母一人在,我想去陪陪她,也在外祖父驻守的地方多看看,多历练,三嫂,我会想你和三哥的……”   苏锦颔首,他既已深思熟虑,已经不是早前少年。   眼下柏远还能想着去朝阳郡陪外祖母,苏锦想起今日的许朗,似是如鲠在喉……   “三嫂,若是三哥欺负你了,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一定从朝阳郡赶回来。”有人分明是打趣。   “知晓了。”苏锦低眉笑笑,“路上保重,有宴书臣和区廷在,不要逞强……”   “知晓了三嫂!”   ……   望着柏远远去背影,苏锦起身,分明为他高兴,却又有些不舍柏远。   苏锦转身,却听身后脚步声传来,“长翼见过夫人。”   苏锦眸间错愕,她今日并未寻长翼,长翼今日却来见她。   他低着头,单膝跪地,一手撑地,另一手却拄着剑,不是搭在膝盖上,应是要长跪。   苏锦心中隐隐有不好预感。   长翼温声道,“长翼向夫人辞行。” 第176章 相提并论(一更)   “去哪里?”良久,苏锦开口。   长翼道,“早前的暗卫分布在各处,但哨眼却少,侯爷想往暗卫里增加人手,将分布在各处的暗卫眼线连成一道网。属下是最熟悉府中暗卫的人,此事侯爷交予属下去做,即日离京……”   苏锦淡声,“是吗?”   长翼心底微顿,仍未抬眸,稍许,沉声道,“长翼日后……应当少有时候回京了,夫人请多珍重……长翼不在京中,但夫人有事召唤,长翼定会回京……”   原本就低下的头,再次探低,也不待苏锦开口,起身往殿外去。   “长翼……”苏锦眸间氤氲。   长翼驻足。   “多谢你……”她哽咽。   长翼心中似针扎过,早前准备压在心底的话,轻声脱口,“长翼心中会一直挂念夫人的,请夫人务必保重……”言及此处,他眸间微微黯沉,却似是拿定主意一般,径直出了殿中。   看着长翼的背影,似是想起在京中最艰难的那段时光,是长翼护着她到最后,她羽睫轻轻颤了颤,缓缓垂眸。   ——劫狱有几成把握?   ——九成。   ——平安回来几成把握?   ——八成。   ——你日后还是别撒谎了。   ——……四成。   ——平安回来。   ——长翼会护好夫人,等侯爷回来。   他说到,也做到了。   苏锦鼻尖微红,想开口唤他,却忽得明白过来,柏炎所有做的这一切都是同长翼相关……   ******   长翼出得殿中,正好遇得乌娜苏上前。   她双手背在身后,一脸心情正好,口中哼着欢快羌亚小调,却见长翼是持了剑入内的。   “长翼?”她诧异。   长翼转眸看她,冰冷道,“少对夫人用些心思,你若有旁的企图,我一定杀了你!”   乌娜苏支吾,“喂喂喂,我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心思啊?”   “旁人的心思都没有你多,我同丰巳呈说了,你若动了旁的念头就让他杀了你。”长翼懒得看她,脚步未停。   乌娜苏恼火,“喂!我就想留在娘娘身边,不想服侍你们君王,不想被拿出去送人,也不想被送回去,你……”   长翼已出了朝华殿苑中。幽幽阖眸,都是先前在御花园见柏炎的场景。   他单膝跪下,低头听柏炎道,“如今新朝初建,各处都有废帝的余党作乱,朕想扩充暗卫的人手,此事交由你去做。”   他应道,“是,长翼稍后会同夫人商议。”   柏炎沉声,“此事不必同夫人商议,我做主。”   他诧异抬眸,惯来暗卫之事都是在夫人处……   但柏炎眼中已动了杀机。   他噤声。   柏炎亦看他,“长翼,朕问你,在京中的时候,夫人可有将你当作过朕?”   他很快应道,“不曾。”   柏炎淡声,“那你今日就离京,没有朕传召就不必回京了……听得明白吗?”   他知晓此事牵连夫人,遂沉声,“明白。”   ……   朝华殿在身后已越来越远处,他脚下步子未停。   侯爷应是动了怒。   但只要他离京,便不会将夫人牵连其中。   夫人才可安稳在宫中。   夫人这一路的不易,他每一分看在眼里,他最不想,便是再看她有旁的差池,于他而言,便是心如针扎起……   他眸间氤氲。   他希望,他永远等不到她召他回京……   ******   御花园中,乌娜苏挽着苏锦胳膊,陪她在苑中散步。   一直到入夜些许,娘娘似是都没有想停下来的意思。   乌娜苏少有见她如此神色恍然,似一路都在想旁的事情,又似一路都未想过旁的事情,只是四平寻到跟前,又轻声叹道,“娘娘,陛下在朝华殿等娘娘,问问娘娘何时回去?”   乌娜苏转眸看向她。   苏锦淡声道,“回去吧。”   四平如临大赦,先回去复命。   乌娜苏嘟嘴道,“娘娘若是不开心,不想回去,便不回去,为何一定要回去?是因为喜欢一个人,就必须迁就对方吗?”   这一路,四平已来问了不下五六次。   苏锦看她,“乌娜,你有喜欢过人吗?”   乌娜苏噘嘴,“没!”   苏锦淡淡笑意,“回吧,也晚了。”   乌娜苏心中叹了叹。   入了朝华殿,陶妈妈和青苗等人都在外殿候着,见了苏锦回来,陶妈妈上前,“陛下一直等着,小殿下也奶过一次了,见娘娘还未回来,陛下似是不怎么高兴,娘娘……”   苏锦宽慰,“放心吧,这里交给我,你们下去歇着吧。”   陶妈妈福了福身,要不陛下也是专程在等娘娘,他们留在此处反倒不好。陶妈妈等人退出了殿中,苏锦撩起帘栊,到了内殿。   一袭熟悉身影,正坐在摇篮前的凳子上,一面轻轻摇着摇篮,一面看着摇篮中的孩子。   听见她脚步声,抬眸看了她一眼,眸间淡淡,“回来了?”   “嗯。”苏锦轻声应他,缓步上前。   应是都还未睡,柏炎朝摇篮中柔声道,“明月,阿照,娘亲回来了。”   这抹柔声,似是触及她心中软处。   她淡淡垂眸。   临到摇篮前,见明月和阿照果真目光看向她。   她心底似是冰雪消融。   “怎么都还不睡,这么晚了……”她伸手抚了抚两个小祖宗额头,两人似是要说话一般,咦咿呀咦长着嘴,苏锦莞尔。   他看在眼里。   她俯身,轻轻拍着两个孩子的胸口,口中有节奏得哼着小节拍,似是今晚也不需要她轮流抱着入睡了。   先是阿照眼角稍稍耷拉。   既而是明月。   待得两人入睡了稍许,苏锦才停下,牵好小被子,怕他们二人夜里着凉。   他看她,她眼中皆是温婉。   “陶妈妈……”她撩起帘栊唤了声。陶妈妈等人入内,将小摇篮端走。   平日里,小殿下本就是歇在暖阁的,夜里醒了习惯了便也不会害怕。   待得陶妈妈等人离了殿中,柏炎沉声开口,“阿锦,今日是我失言。”   她转眸看他。   他起身,踱步到她身边,温声道,“阿锦,这一页翻过去好不好?”   她看他,“因为长翼离京了,是吗?”   他手心微滞,似是诧异看她,又似是默认。   苏锦平静道,“所以你这两日说的话也好,置的气也好,都是因为长翼,是吗?”   他还是未应声。   苏锦最后道,“长翼离京了,于你而言,这一页就算是翻过去了,是吗?”   他不应声。   苏锦转身。   “苏锦……”他眸间黯沉,伸手握住她的手,“不走……”   他声音很低。   他掌心处依旧是熟悉的薄茧,只是今日,显得尤为陌生。她二人眼下都在气头上,若是再继续说下去,应是要起争执,她不想同他争执。   “今日没怎么见明月和阿照,我先去看看……”她温声。   他知晓她是不想与他一处,他烦躁道,“我是介怀长翼,要把他支出京中,不对吗?”   苏锦眸间微滞,平声静气道,“柏炎,我今日累了,我们明日再说……”   “我不该介怀吗?”他恼意。   苏锦垂眸,“你会介怀丰巳呈吗?”   柏炎微怔。   苏锦抬眸看他,“把丰巳呈也支走吧,我身边的人一个都不要留,这样可以安心了吗?”   柏炎语塞。   她抚开他的手,语气依旧平静,“长翼是你父亲和母亲特意给你寻来的暗卫,从他来府中的第一刻起,就准备随时替你赴死……长翼陪我在京中度过了最艰难一段,他在我心中是亲人;我将明月和阿照交托给丰巳呈,他在我心中也是亲人……”   她双眸氤氲看他,“你那时是不在京中,但我知晓才出了北关的事,你每日在外只会比我在京中更加艰辛。我没有怨过你不在京中,无论我们分开何处,我知晓你都在为早些回来见我和孩子而舍命……我从未拿过你同旁人比,因为在我心中,没有人能同柏炎相提并论……”   “阿锦……”他喉间哽咽。   她鼻尖微红,已踱步至案几一侧,看着小罐子里的酸梅糖和剥开的糖纸,这里的酸梅糖,除了她没有人会动,除了眼前的人。   苏锦拿起小罐子,轻声道,“我一直喜欢吃酸梅糖,是你不记得了……明月和阿照送走时,是我最难熬的一段时日,那时我告诉长翼,我想吃酸梅糖,告诉他只要府中没了就帮我放些。柏炎,是你忘了,在笾城的时候,你被辣得难受,我当时给你的,不是旁的,就是酸梅糖……是你不记得了……我当时也同你说过,我未必时时都能猜中你的心思,但我更不想同你争执,因为我珍惜同你在一处的时候……你也不记得了……”   她放下罐子,撩起帘栊出了内殿。   柏炎僵在原处。   ……   临近中秋,苑中一轮清晖高挂。   苏锦深吸口气,踱步到暖阁当中,却见是丰巳呈值夜。   “夫人?”丰巳呈见她似是哭过,尴尬道,“夫人,你是不是同陛下置气了……”   丰巳呈宽慰道,“侯爷就是那臭脾气招人厌,早前在云山郡府邸时候就是,一张脸阴沉下来吓得死人,隔两日便好了,夫人千万别往心里去……”   似是说完,又赶紧捂住嘴,“我怎么把真话讲了,嘘嘘嘘……”   苏锦擦了擦眼角,莞尔道,“我来看看明月和阿照,怎么是你值夜?”   丰巳呈趴在小摇篮一侧,笑道,“我想多陪陪小殿下,多可爱啊……”   苏锦看他,“巳呈,这一路辛苦你和陶妈妈了……”   丰巳呈摇头,“不辛苦不辛苦,同小殿下一道可好了。”   苏锦道,“同我说说明月和阿照路上的事情吧,我也想听听。”   丰巳呈来了精神,“好啊,夫人……”   苏锦托腮,一面看着摇篮中的明月和阿照,一面听丰巳呈眉飞色舞说着话,窗外一轮明月渐渐落下,迎来一轮日初而上……,, 第177章 示好(二更)   翌日朝中,柏远加封平阳王,即日起代柏炎南下,督办南方水利和流民安抚之事。   许朗任翰林院编修,代户部侍郎之职,赴西边赈灾。   两道认命都如强心针一般,注入朝堂之中,昭示着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朝廷的重心都会放在南边和西边的民生上。   下了早朝,鸿胪寺卿和李相来了御书房内。   屏退了左右,鸿胪寺卿道:“叶大人在外出使,传了三个消息回京,其一是,西秦和燕韩可能近来会有战事,恐西北边界会受影响……”   柏炎应道,“先说完。”   李相也颔首。   鸿胪寺卿继续,“其二,南顺文帝想同苍月结亲,文帝膝下只有一位公主,年龄刚合适说亲……”   柏炎看他。   鸿胪寺卿赶紧低头道,“其三,长风怀安郡王过世,小世子袭了郡王位,是如今的怀安郡王……”鸿胪寺卿只道早前贺礼之事陛下尚在耿耿于怀,有些探他的意思。   柏炎恼火,“继续说”。   鸿胪寺卿继续道,“叶大人眼下就在长风,长风延帝弥留了……”   柏炎看他,这么巧赶上长风国中的多事之秋……   “叶浙会不会有危险?”柏炎关心,“先想办法让他回来。”   鸿胪寺卿道,“叶大人倒是安好,只是……”   鸿胪寺卿抬眸看向柏炎,“怀安郡王忽然持了延帝信物入宫,怕是就这几日长风国中要变天了,叶大人如今正好在长风京中,说问问陛下的意思,一旦生了变故,叶大人免不了要表态,苍月是长风举足轻重的邻邦,苍月的表态,对长风和对怀安郡王都很重要……”   延帝信物?肖玄姓李?柏炎倒是意外。   想起早前在容光寺同他私下见面,他要说结盟,也确实因为长风的兵力牵制了巴尔在东北的余部,所以他能安稳回京。   他二人有交易,他自然是要挺肖玄的,却未想过是挺他上位。   早前肖玄来苍月,是釜底抽薪的。   藏得太深了。   “陛下?”鸿胪寺卿见他沉着脸色。   “西秦和燕韩的事,李相何意?”柏炎回神。   李相笑道,“军中之事,应当没人比侯爷更清楚才是……”   柏炎也笑,“让褚家调驻军到西北,临近布防,若生了事端就近解决。”   “西北之事,按陛下的意思即可,老臣无意见。”李相应道,“至于南顺文帝想要联姻,不好直接回绝,陛下可派合适使臣出使求娶。”   “李相的意思?”柏炎迟疑。   李相道,“南顺、长风、苍月三国交界,早前南顺对苍月一直有敌意,此番陛下登基,南顺是想借此缓和两国之间的氛围,与苍月是好事,陛下,老臣的意思是平阳王。”   柏远?柏炎微楞。   李相颔首,“平阳王是陛下的亲弟弟,不会怠慢了南顺公主。”   柏炎想了想,“问问他自己的意思吧,等他从南边回来再说。至于长风这里,告诉叶浙,让他见机行事,自己注意安全,若是肖玄上位,就挺他上位,反正这长风的半壁江山都是他的。”   李相和鸿胪寺卿拱手。   ……   回了朝华殿,四平在殿外候着,见了柏炎,上前道,“娘娘歇下了,昨晚守了小殿下一晚,白日才合眼,眼下正歇着。”   “明月和阿照呢?”他问。   四平道,“陶妈妈带去花苑晒太阳了。”   柏炎颔首,入了内殿。   苏锦在小榻上侧卧着,眉头微微皱紧,应是睡熟,均匀的呼吸声在一侧响起。他看了她许久,想出声,思量少许还是噤声。   他俯身,伸手到她耳畔前,想绾起她的耳发,手至耳畔处却停下。   她从未同他争执过,家中之事,朝中之事,诸事都是她迁就他,安抚她。   她昨日连翻追问他的一席话,似是将他心底掏空,又似全然塞满,他一人在朝华殿内殿中坐了一宿到天明。   她从未怨过他不在京中,他在她心中并无旁人可相提并论,他却将她在京中最艰难时候陪伴在身边的人支走。   但凡他早前多问她一句……   他不知,在被她平静质问后,他当如何面对她。   ……   四平见他出了殿中,眸间意外。   他叮嘱道,“不要同阿锦说我来过。”   四平错愕颔首。   他在御书房坐了半下午,朝臣来来往往,议了许多事,也见了不少人,到入夜时候,唤了大监来问,皇后那边有差人来吗?   大监摇头,尚未。   他微微低眸,知晓从昨日过后,不少事情都似时过境迁。   可怕的时过境迁……   晚些时候,大监来传话,他眸间惊喜,大监道,遣人去问过了,娘娘去见长公主了,带了两个小殿下一起瑞盈的婚期定在明年三月,出嫁前都还住在宫中骄华殿,同朝华殿倒也离得也不算远,他方思忖着,又听大监道,长公主同娘娘一道回了平阳王府,眼下平阳王虽不在,娘娘和长公主一道在王府歇下了。   现在的平阳王府,就是早前的平阳侯府。   所以大监用的是“回”字。   柏炎淡淡垂眸。   早前的平阳侯府比如今的宫中好,早前的他,亦未做让她心寒之事……   柏炎知晓她今晚不会回来了。   ……   再一日,他依旧是白日忙完朝中之事。   大监来说娘娘和长公主还未回宫,似是去叶府见魏夫人去了。   他应好。   等到黄昏前后,大监提前打听好,说长公主带了两个小殿下先回来了。叶大人在外出使未回,魏夫人留了娘娘在府中说话。   娘娘同叶家两个小公子写了许久的字,没有提旁的。   柏炎又应好。   大监为难道,“明日,还要继续打听吗?”   柏炎低声道,“不必了。”   他不是想监视她,他只是……想她……   早前对你越好的人,越漠然,才似真正窒息……   再往后,她要么在瑞盈处,要么睡很早,要么同孩子一道,也有时会去叶浙和顾云峰府上,再有一日,还去了许府。   只是四平说,娘娘见了杨氏回来,脸色很不好,听娘娘同陶妈妈说,杨氏似是身子不怎么好……   柏炎吩咐大监,遣太医院的人去看看。   第二日,苏锦让四平寻太医院的人去许府看看杨氏,四平应道,陛下已经遣人去了。   苏锦微怔……   她亦知晓他这几日越发忙碌了,西秦同燕韩开战,整个西北驻军都严阵以待,长风国中局势又扑朔迷离,中秋前后,苍月南边迎来最大一波水患,巴尔老可汗忽然想要给自己的儿子哈纳平胡报仇,要与苍月开战。   她知晓他焦头烂额,疲于应付……   等到中秋前日,苏运良带了老夫人和宴夫人来宫中,苏锦至内宫门处迎接,便是家中女眷入宫,也是觐见,她再出内宫门之外便不合礼数了。   苏锦在内宫门处遥望着前面步履蹒跚的老人,更确定是祖母。   白巧先一步代她去迎接。   最后苏运良和白巧搀着老夫人上前。   “祖母,娘~”苏锦激动出声。   老夫人和宴夫人亦激动,只是老夫人让宴夫人搀着,朝苏锦行礼,“老身见过娘娘。”   “祖母……”苏锦扶她起身。   老夫人道,“娘娘如今既是中宫,自然不能带头坏了宫中的规矩,方才那一拜是受得起的。”   苏锦眼中氤氲。   自去年八月从平城离开,似是短短一年,祖母似是老了一头,且步履蹒跚全然不似早前精神和矫健。苏锦看在眼底,心底几分不是滋味。   老夫人问道,“小殿下回来了吗?”   老夫人和宴夫人是苏运良去接的,他离京时孩子尚未回来,所以他也未见,难过老夫人会问起。   苏锦颔首,“回来了,这就带祖母和娘亲去见见明月和阿照。”   这句话说到了老夫人心中,连连点头。   宴夫人也朝她笑笑。   “娘~”她上前拥她,宴夫人叹道,“京中的事娘和祖母都听说了,你怎么生得这么大的心,将孩子送走,自己留在京中装有孕的……”   最心疼的,始终莫过于自己的父母。   她在宴夫人怀中,似是撒娇般,“都平安了。”   宴夫人叹道,“日后可不能这么胡闹了。”   她亦轻声道,“柏炎回来,不胡闹了……”   老夫人和宴夫人似是才放下心来。   一路从内宫门往朝华殿去,苏锦扶着老夫人在前方说话。   宴夫人同苏运良在稍后。   老夫人细声问,“陛下待你可好?”   她羽睫微微眨了眨,轻声应道,“他待我好。”   老夫人又问,“宫中可还有旁人?”   苏锦摇头。   老夫人叹道,“陛下是个死心眼儿的,现在没有,日后也不会再有了……”   她微微敛眸。   好在老夫人换了话题,“孩子同你亲吗?”   出声便抱走了,老夫人是有担心的。   苏锦笑,“亲。”   老夫人安慰叹了叹,“血浓于水,慢慢就会更好的。”   “嗯。”苏锦听话应声。   抬眸间,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迎面走来,苏锦驻足看他。   老夫人是有些眼花了,等快临到跟前,才想着让宴夫人扶着她,一道朝柏炎行礼,“陛下。”   柏炎上前扶她,一如既往唤了声,“祖母,娘亲。”   “使不得,陛下,折煞老身了。”老夫人轻叹。   柏炎温和笑道,“早前如何,眼下也如何,阿锦的祖母和娘亲,便是我的祖母和娘亲。”   老夫人欣慰笑笑。   “阿锦,我来扶祖母吧。”他借机看向她,他已经很久没同她说过话了。   当着老夫人和宴夫人面前,她应当不会推拒她。   果真,她应好。   他扶起老夫人在前,苏锦便挽了宴夫人的手在后,一行人就往朝华殿去。   他转眸问她,“安排住处了吗?”   她看他,轻声道,“就在朝华殿东暖阁。”   他道,“离得近,也好。”   他在等她应声,她便没有再应声了……   西暖阁看明月和阿照,老夫人应是许久未见过小孩子了,高兴得合不拢嘴,“像,同你们二人都像。”   柏炎温和道,“像阿锦多些,好看。”   他顺势站到她身侧,缓缓伸手碰了碰她的手,她眸间顿了顿,没有躲开,他勾住她指尖晃了晃,她在应老夫人的话,心猿意马。   他顺势同她十指相握,继而十指相扣。   她转眸看他。   他朝她笑笑。   ……   老夫人和宴夫人入宫得晚,在西暖阁看了明月和阿照些许时候,四平来了西暖阁中,说饭菜备好了。   许久没有一家人一道吃顿饭了。   这顿饭吃得很好。   苏锦心中温暖。   一侧的人亦帮她夹了满满一碗的菜。   早前柏炎便让四平在京中置好了府邸,晚饭过后,苏运良一人离宫。老夫人和宴夫人正好在东暖阁中住两日。   老夫人和宴夫人是今日才到的京中,便直接入宫了,舟车劳顿,苏锦让白巧和玉琢安排歇下。   朝华殿中便只剩了她与柏炎二人。   “今晚……不赶我走了吧……”他低声,“祖母和娘在宫中呆不了几日,看到怕是会多想。”   她看他。   他牵她的手,示好道,“夫人,你晾了我这么多日了,可消气了?”,, 第178章 中秋(三更)   她眼眸微垂,没有应声。   他眸间淡淡,试着揽上她腰间,喉间不自然道,“哥哥怎么做,小阿锦才会消气……”   他同旁人置气的时候多,却鲜有哄过旁人。   便是早前同母亲和瑞盈缓和,也都是苏锦在一侧的缘故。   而眼下,对方是她……   他心底其实压抑,又恼火,却不知当如何开口说出来,说出来后她又会做何反应,可是还会如早前一般顺着他,亦或是,如当下一般,将他晾在一处。   他同她自洛城起,就在一处。   她从未这样待他。   他心中有懊恼也好,愧疚也好,不知要怎么说,才能让她早前一般……欢喜他。   他方才那句话已是挤出来,他紧张看着她。   却没想过她会依旧垂着眼眸,不看他,也没有旁的反应。   良久,他心底一沉,好似早前最不必担心,让他心中稳妥之处,亦不会再稳妥,他沉声道,“非要这么冷淡我吗?阿锦……你知道我难受……”   苏锦抬眸看他。   他亦看她。   却恰好,青苗匆匆来了内殿外,“娘娘,两位小殿下都在哭,陶妈妈说一直抱着也不见好,请娘娘去一趟,怕是想娘娘了。”   柏炎眉间淡了淡,只得松手。   ……   西暖阁内,果真孩子的啼哭声不断。   “怎么了?”苏锦上前问。   陶妈妈道,“方才还好好的,先是阿照哭了,然后将明月哭醒了,然后两人一道哭,不知道可是想娘娘的缘故?”   “我来抱抱。”苏锦从陶妈妈怀中接过阿照,一面缓缓踱步,一面有节奏地轻拍他后背。   阿照仍是哭,哭声却似有了寄托,不似早前哭得大声了。   渐渐的,似是安抚下来。   陶妈妈叹道,“还真是想母亲了。”   毕竟不足六个月大的孩子,早前分开这么久,好容易回了母亲处,苏锦每日都亲力亲为带着,阿照便也习惯了苏锦,哄起来不要旁人……   只是哄好了一个,明月还在哭。   苏锦遂将阿照递给陶妈妈,又去抱明月。   明月仍是一样的,在她怀中抱着就似安抚一般,她温柔地拍了拍她后背,稍许时候,明月又闭眼,一面打了个呵欠,一面安静下去。陶妈妈似是才松了口气,阿照这处又哭了。   “给我吧。”柏炎上前朝苏锦道。   苏锦看他。   “阿锦,明月惯来喜欢我。”自己上前,从她怀中接过明月。   陶妈妈愣了愣。   苏锦才从陶妈妈怀中抱起啼哭的阿照,一面哄着,一面看着柏炎和明月。   果真,明月在柏炎怀中安然不哭了。   她目光瞥过他,他脸上笑意如孩童,“明月要爹爹抱是不是?”   苏锦微微怔了怔,低下眉头。   陶妈妈却欣慰笑了笑。   柏炎朝陶妈妈几人道,“我同阿锦在这里照顾就好,你们下去吧。”   陶妈妈几人会意,遂朝她二人福了福身,陶妈妈道,“那陛下和娘娘有事唤老奴一声。”   苏锦轻“嗯”。   许是因为明月和阿照在的缘故,便是西暖阁中他二人都不说话也不会显得过于安静和冷清。   柏炎只觉已许久未同她在一处这般久。   他怀中抱着明月,余光打量她。   “要一直这么抱着吗?”他寻话说。   苏锦轻声,“要抱一会儿,眼下放下去还会接着哭,还得重新哄。”   他想起陶妈妈说的,她诸事都在亲力亲为。   柏炎微微皱眉,“回回夜里哭,让你起床去哄都是这样吗?”   她又轻“嗯”。   他想起她要先伺候他,然后睡得浅,还要去照顾明月和阿照。   柏炎低头。   他在军中这么久,抱明月时小心翼翼,都会觉胳膊酸痛,何况她……   他心中忽得疼惜。   想到他走前将她晾在一处,还让她写字,她似是从未同他吱声过。   他沉声道开口,“阿锦,早前是我不好,我不该同你置气,是我关心你太少,就连明月和阿照这里,你需这么费心我都不知晓……”   苏锦身子微微僵了僵,没有回头看他。   他亦低下头去,凝眸看着怀中的明月,似是对着熟睡的明月更好开口一般,轻声道,“明月,是爹爹错了,爹爹不该像早前一样,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同你娘亲置气,不该……误会她,做让她难过的事……不该,诸事瞒着她猜忌……”   他声音越来越低,低到最后,似是隐在喉间……   他亦垂眸。   明月自然不能应他。   只是再睁眼,看着她小小可怜的模样,似是给他莫大的勇气,有些话也能说出口,“爹爹道歉,娘亲能不能不同爹爹置气了?爹爹,好想她……”   苏锦脚下踟蹰。   转过身去,不让他看到眸间氤氲。   柏炎一席话说出口,竟似畅快了许多,也不像早前想象中那么难。   正好正对摇篮前,所幸俯身,缓缓将明月放回摇篮中。   他刚要松手,身后,却是苏锦温和的声音,“先别收手,多放一会儿,她会醒的……”   他从善如流,不敢起身。   苏锦遂也上前,缓缓将阿照放下在摇篮上,一只手抚着他心口,确认阿照似是不会再不安动弹,才从阿照身下缓缓收回另一只抱着他的手。   柏炎也依葫芦画瓢,只是收手的时候,明月眉头忽然皱了皱,这要是醒了!   若是醒了,得两个一起醒!   苏锦赶紧将他的手按回去,她指尖的暖意触在他手上,他心中微微一动。   他转眸看她。   她注意力都在孩子身上,没多看他。   他见她修长的羽睫眨了眨,在暖阁的烛光下剪影出一道动人的轮廓。   这道身影早前有多熟稔,眼下,便有多想念。   终于,明月舒展开了小眉头,安稳睡了。   “慢些收手,方才是动静太大了。”她握着他的手轻轻缓缓得抽了出来。   他看着她,似是这几日来,他头一回心境如此平和。   两人都从俯身到起身,两个孩子总算安稳哄睡,似是完成一项巨大的工程,不觉相视笑了笑,仿佛忘了早前。   但很快,笑意又在对方目光中微敛。   她似是不想多看他,转身前,他伸手握住她的手,低声道,“阿锦,我要怎么做,你才不同我置气了,哥哥欺负了你,你想揍一顿,还是抽一顿,还是射一箭?哥哥都依你!……”   苏锦转眸看他,“我没有同你置气,柏炎,我这几日一直没见你,是想在不见你的时候好好想清楚,我应当如何同你相处?”   柏炎看她。   她轻声道,“你从方才起,就一直问要如何不同你置气,如何消气,但这一回过后,下一次,你我二人可是还会因为同样的缘由置气?”   柏炎噤声。   苏锦咬唇,“柏炎,我喜欢你,所以处处时时都迁就你。你生气我哄你,你不高兴我哄你,不分由来,也不想争执,因为我们在一处的时间太少,所以和你在一处的每一刻都弥足珍贵。因为怕你置气,所以哄了一次,哄两次,一直哄到你顺心为止。但大凡一次不哄,你便会猜忌,继续置气,等着我来哄你,周而复始……柏炎,我从未同你置气,是你觉得我不像早前那般哄你,诸事都围着你,你觉得便是同你置气……”   柏炎垂眸,眸间淡淡水汽微隐,“我猜忌,是因为除了你,没人会在不顺心的时候哄我,也没有人会宽慰我的喜怒。我猜忌,是因为我不想你对我的关心,会因为旁人长得像我,又与你我二人一样共患难过,而分与旁人。”   他缓缓睁眼,“阿锦,这原因够吗?”   苏锦语塞。   柏炎轻嗤一声,转身离了西暖阁。   ……   翌日,宫中赏月会。   每年的中秋都是国中喜庆佳节,宫中亦会举办隆重的赏月会。只是今年新朝初始,没有大肆操办,只是邀了京中官员和女眷入宫赏月,饮桂花酒。   自早前的国丧以来,宫中已许久没有这般热闹。   苏锦自晨间起,就在朝华殿召见入宫拜见的女眷,想起去年时候,她还同魏长君一处入宫,在凤鸣殿拜见早前的太后和中宫,只觉恍若隔世。   京中的女眷,她早前认识的不多,便是每日会入宫拜见的,也都在一定品阶上的女眷。   今日,不少都是生面孔。   柏炎处早前拨了女官给她,她早前也见过,就是早前在凤鸣殿照过她,后来又在端阳节送纸条的女官,名唤平秋。   平秋在,几乎京中的女眷,她都能认个七八分。   只是临末,见了杨氏入宫。   苏锦诧异,屏退了殿中旁人。   虽然上了妆,杨氏的脸色却还是煞白,不怎么好看,当下,似是迎风便会咳嗽,遂用手帕捂住嘴角。   苏锦让人关了殿门和窗户,怕她吹到。   “你今日怎么还来了?太医不是说这病需要卧床吗?”苏锦是觉这中秋赏月会本就是噱头,还劳她特意跑一趟。   杨氏摇了摇头,轻笑道,“我是特意见娘娘的。”   苏锦娥眉微蹙,“怎么了?”   杨氏撑手起身,忍不住连连用手帕捂住口鼻咳了几声,苏锦起身相扶,她还是朝她跪下,“娘娘,臣妇有个不情之请,请娘娘务必看许家同许昭的份上答应。”   “起来说……”苏锦伸手扶起杨氏。   杨氏应是身子也撑不住了,也再未讲究这些虚礼,苏锦扶了她坐下,亦在她近处坐下。   杨氏道,“我这病,太医也看过了,早前在朝阳郡忧思过度,路上又染了风寒久病未愈,眼下,这肺是不行了,也没多少时日了,只是挂记着一双儿女,童童和眠兰日后无人照顾。许朗虽是许昭的弟弟,但心思惯来不在此处,我能想到的,阿锦,就是你了……”   是来托孤的,苏锦心中一紧,“许朗是他们叔叔。”   杨氏叹道,“许朗的心思太重,还指不定日后会闯出什么祸来,童童和眠兰年幼,若是能你照顾,我同许昭都安心了。”   苏锦喉间哽咽,“说什么胡话,太医不还好好看着的吗?”   杨氏又重重咳了两声,“阿锦,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晓,你应了我,我去见许昭的时候也好安心……”   苏锦眼中盈盈水汽,连连点头,“我会亲自照顾童童和眠兰的……”   杨氏遂是安心了,脸上笑容都多了不少。   今晚赏月会,苏锦吩咐人送她回去,又唤了太医来打听情况,太医也摇头,“肺上毛病,治不住了……”   ……   再过十余日,九月初秋。   宫中开始添加厚衣裳,四平忽然来报,“娘娘,杨夫人没了……”   苏锦手中僵了僵,茶盏径直摔碎在了地上,杨环没了,童童和眠兰先失了父亲,又失了母亲了……   白巧担心,“娘娘。”   苏锦哽咽,“四平,让人将许童和眠兰接来宫中……”   四平应是。   御书房内,大监来报,“陛下,杨夫人过世。”   柏炎怔了怔,良久没有说话,稍许,才朝大监沉声道,“让礼部按安北侯夫人之礼厚葬了。”   大监应是。   柏炎再问:“阿锦知道了吗?”   大监道,“知会过娘娘了,娘娘早前答应过杨夫人,眼下,已将许家的公子和小姐接到宫中了。”,, 第179章 祸端(二更合一)   整个九月,朝华殿都似在忙忙碌碌中度过。   许童和眠兰接来了宫中,许童大些四五岁,眠兰小些才两三岁,杨氏才刚过世,两人在宫中都依赖苏锦。苏锦将他二人带在身边,没有单独再安置在别处,就在朝华殿的东暖阁里。   其实八月下旬,老夫人和宴夫人便离了宫中,朝华殿东暖阁便空了出来。   宫中虽有苏锦在,但毕竟是宫中,一直在朝华殿既不便,也于情于理不合。苏锦和明月,阿照都看过了,老夫人和宴夫人安心了,八月底便启程回了平城。   柏炎遣了禁军一路送老夫人和宴夫人。   朝华殿中多出了两个要照顾的孩子,苏锦应接不暇。瑞盈虽然常来帮忙,但婚期渐进,她亦有要顾及的事情。   ……   九月初八,苏运良安顿好京中之事,便启程北上朝阳郡。   前一日,在朝华殿中同苏锦和柏炎一道用了晚饭。   也是柏炎同苏锦这许久以来,一道用的第一顿饭。   晚饭后,柏炎送苏运良一程。   “去北关要小心,听闻巴尔近来有迹象要南下,北关许是要生战事。”柏炎叮嘱。   苏运良颔首,“知道了姐夫,我会小心的。”   今日,唤的是姐夫,柏炎笑笑。   柏炎继续同他并肩踱步,一面同他道,“顾云峰是顾老将军的孙子,自小在军中长大,熟知军中之事。他自己是带过兵的人,亦懂得行军布阵和实战,并非纸上谈兵之人。你跟着他,能学到不少东西。早前我们从北关北上,绕行了巴尔再回的京中,你也对那里的地形熟络,若是生了战事,必定是他的助力。我已让人捎话给顾云峰,让他将你带在身边。还是那句话,多加小心,你姐姐在宫中会担心你安稳……”   “姐夫。”苏运良驻足。   “怎么了?”柏炎看他。   苏运良低头笑笑,“虽不当问,但是姐夫,你同我姐是不是在置气……”   他忽然这么问,柏炎忽然目露诧异,来不及掩去。   苏运良笑道,“这是头一回一道吃饭,你没给她夹菜。”   柏炎错愕。   苏运良权当默认,既而握拳轻笑,“不用说,肯定是她欺负你……”   柏炎转眸看他。   苏运良笑笑,“她从小是被祖母,爹爹还有娘亲宠大的,我是从小被她欺负大的,惯来只有她欺负人,没有她迁就人的,姐夫你多担待些。”   柏炎微怔,既而笑笑,“是我惹到她了。”   苏运良倒是诧异。   柏炎垂眸后,再抬眸,“她真的少有迁就过你?”   她惯来诸事迁就他。   他以为……   苏运良忍不住叹,“她才不惯我,别看她性子温婉,若是上来这劲儿了,哄她一个月都不搭理我。”   柏炎微微垂眸。   苏运良也低眉笑了笑,这是他二人的事,他不好多参合其中,便拱手道,“陛下勿送,末将先行告退。”   言罢转身,柏炎唤住,“运良……”   苏运良转身,恭敬拱手,“陛下?”   柏炎眸间淡淡,“后来怎么好的?”   “嗯?”苏运良微怔。   ******   过两日,朝华殿中用过早饭,苏锦带了一窝孩子去花苑中翻绘本。   秋高气爽,呆在殿中,不如在花苑中呼吸新鲜空气。   她抱着眠兰,许童坐在她身侧,认真听着。   杨氏从小便喜欢给他们二人讲绘本,苏锦讲绘本,他们兄妹二人会觉得亲切,也不怕生,于是两人都聚精会神听着。   身后,是白巧和青苗一人抱着明月和阿照。虽然明月和阿照听不懂,但是听到她的声音,还是好奇朝她这处打量着,高兴的时候亦会跟着手舞足蹈,苏锦回眸笑笑。   乌娜苏也跟着坐在在一侧托腮听着。   她小时候怎么没听母亲讲过绘本,跟着这群小屁孩儿一道,她反而好奇了。   苏锦觉得似是带了一帮大大小小的孩子。   于是念完绘本,还会提问题,方才说到谁喝水的?   乌娜苏和许童,眠兰一道,“乌鸦。”   只是说完,又脸红了,她竟然跟一帮小屁孩儿抢,遂而恼火嘟嘴,苏锦却是笑开……   暖亭中也都跟着笑开。   最后乌娜苏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暖亭中笑声一片。   苏锦就着这小声抬眸,正好见暖亭前一道身影,应是站在远处打量了她许久,没有出声。   苏锦微怔。   暖亭中,乌娜苏,白巧和青苗应是也见到了柏炎,都纷纷起身福了福。   柏炎遂才上前,“讲的什么?”   他其实方才都听清了,只是借故问她,眠兰抢答,“乌鸦喝水。”   白巧和青苗笑笑都未说话。   柏炎笑,“乌鸦这么聪明?”   许童道,“乌鸦可聪明了,我日后也要做只聪明的乌鸦……”   童言无忌,柏炎笑笑,苏锦先前沉着的目光也笑了笑。   两人目光正好对在一处。   柏炎顺势伸手牵了她,“各位,我借阿锦一用,晚些再还回来。乌娜,你同他们继续讲。”   “啊?我讲绘本啊……”乌娜苏长大了嘴。   苏锦诧异看他,他握紧她的手,温和道,“我有事找你,就在御花园,隔得不远。”   青苗和白巧自是明白的,都福了福身。   柏炎牵了她的手走。   他二人已许久未走到一处。   “柏炎……”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马上到了。”他应她。   其实隔得很近,就绕过暖亭外的的花苑和侍从,在开阔的湖边。   既是湖边,湖风便有些大,苏锦眯了眯眼,他的身影挡在她一侧,她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却听他轻声开口,“到了。”   她顺势看去,不远处的树上挂着一个沙包,沙包正中挂着靶心。   苏锦微楞,他伸手将一面弓箭递到她手中,她诧异,是早前从云山郡府邸带来的那枚白色小角弓,似是几分意外,几分惊喜浮上眼中,嘴角不觉几分笑意。   “我昨日去府中取来的,丰巳呈告诉我放在何处。”他温声道,“不想同我说话,同我一道练箭可以吗?”   言罢,他也从一侧取出另一面角弓,但他用的角弓,便就真的是角弓。   苏锦已经许久没有掌弓了,这面白色的小角弓握在手中,爱不释手,也不怎么舍得放下,似是也不怎么排斥。   “一人一箭。”他轻声。   她没有应声。   他拉弓射了出去。   他箭术未必见得好,但距离很近,又常年在军中,弓箭总是摸过的,虽手生,还是拉弓射出去。   弓弦回响,苏锦瞩目。   却见他的弓箭不是冲着靶心去的,而是靶心上的系绳,弓箭射断了系绳,靶心的木牌落下,露出后面的一道木板。   木板上是他的字迹——我想你。   苏锦怔住。   他转眸看她,轻声道,“该你了。”   她眸间微红,缓缓伸手,手中的白色小角弓的弓弦拉开,露出一道优雅的弧线,箭矢搭在弦上——他同她都想到了早前,在山林中,只有他二人的时候。   苏锦鼻尖微红,手中的箭矢射出,轻易射落了木板上的第二根绳索。   木板落下,露出下一张木板上的字迹——还喜欢哥哥吗?   苏锦眸间氤氲。   他亦拉弓,落下第三块木板——可以少,但是不可以不喜欢。   苏锦泪眼朦胧,想伸手放下弓箭想要转身,他握紧她的手,从她手中接过弓箭,将她环在怀中,拉着她的手一道拉弓射箭。   他揽着她,两人一道掌弓,木板在眼前一个接一个落下。   他的气息就在她头顶,他只是未出声。   却似字字都在心间。   ——哥哥爱你。   ——每天多一点。   ——日后不争执。   ——哥哥哄你。   他环紧她的手松懈下来,他知道她泣不成声,泪水都沾湿他衣襟。   他惯来不善言辞,想说的话,却都在字里行间里。   他松开她的手,似是当下场景里,他亦不知当如何出声。   遂转身,独自离了花苑处。   木板后,只剩一条绳子,苏锦哽咽许久。   最后,还是射下最后那根绳子。   ——和好吧,哥哥改。   苏锦转身,身后已无早前那道身影。   ******   御书房内,柏炎今日坐立不安。   似是一本折子也看不进去,一人也不想见。   直至黄昏前后,他想见的人也未来,却是陆建涵来了宫中。   眼下柏家已不是早前的平阳侯府,柏瑜雅在陆家的份量只会越来越重。八月时候,柏炎下了调令,让陆建涵来京任职,却不是吏部要职,是户部要职。   眼下九月陆建涵便携了柏瑜雅入京谢恩。   “如今新朝初稳,吏部掌管朝中人事任免,眼下的人一个都不能动,朕让你去户部,是因为户部掌管国库和财政,你是瑜雅的夫君,此事你来做合适,这两年多在京中看着,等过两年,再接过来。”柏炎同他道明。   陆建涵叩首谢恩。   早前他还敢唆使柏瑜雅来寻柏炎,当下,柏炎能调他回京,他已是万幸。   户部不比吏部,却也是要职。   他有才干,定能崭露头角。   陆建涵大喜,连忙谢恩。   “瑜雅来了吗?”柏炎问。   陆建涵拱手道,“瑜雅去看娘娘了。”   柏炎手中滞了滞,她们二人是在云山郡就见过,那时也是阿锦帮他挡了瑜雅回去,她帮的,又何止这一件……   柏炎放下手中折子,“府邸寻好了吗?”   陆建涵受宠若惊,“多谢陛下挂念,寻好了。”   柏炎颔首。   陆建涵见他似是没有旁的要吩咐了,才道,“陛下,此番入京之前,瑜雅同我先去了趟严州。”   说起严州,柏炎抬眸看他。   外祖母还在严州。   陆建涵知晓柏誉之事,亦掌握了尺度,“太老夫人让瑜雅同我,把盛妍带到了京中,太老夫人的意思是,还请陛下和娘娘多照顾些,盛家没有旁人了。”   柏炎心中亦清楚。   “盛妍呢?”柏炎问。   “瑜雅带去见娘娘了。”陆建涵应声。   柏炎想起在严州时,盛妍怕他,却同苏锦亲厚,眼下同瑜雅一道去见苏锦也是情理之中的,苏锦见了她应当高兴。   殿外,四平入内,“陛下,娘娘留了瑜雅小姐和盛小姐在朝华殿用晚饭,请陆大人一道过去。”   柏炎心底微沉,四平来,也是因为瑜雅和盛妍之事。   四平又道,“陛下,娘娘说,早前在严州,见陛下和瑜雅小姐饮了不少梅子酒,让御膳房备了梅子酒等陛下。”   柏炎眸间微滞,缓缓抬眸。   ……   朝华殿中,柏炎同柏瑜雅和陆建涵饮了不少梅子酒。   两人依旧没说太多话。   只是中途瑜雅说着梅子酒特别,让她尝一口,苏锦跟前没有杯子,他端起他的酒杯送至她唇边,轻轻尝了口。   冰雪初融。   冰雪初融也可……   ******   随着陆家在京中安顿下来,九月很快便过去。   柏瑜雅时常来宫中走动,亦说起陆建涵得了户部任命,尽心尽责,似是真有那么回事儿。   盛妍早前本是要住在陆家的。   但盛妍同柏瑜雅和陆建涵都不怎么亲厚,也不怎么愿意呆在一处,时常天不见亮就入宫,在苏锦这处写字。   时常一写就是一整日。   就连柏炎也看出,她是不愿意回陆家,想呆在宫中。   有时入宫一日,如何都要拖到天黑了,没有办法再回府,翌日遂又宫中磨蹭上一日。   如此,说是住在陆家,但实则同在宫中也没有两样。   到十月末的时候,柏炎到朝华殿寻苏锦,却看她写的字,稍稍愣了愣,“阿锦近来在抄佛经吗?”   他都是误以为是苏锦的字。   盛妍看了看他,喉间咽了咽,没有应声。   盛妍惯来怕他。   柏炎也习惯,遂笑笑,“定是近来太忙了,连字都写错了。”   他看得认真,便也认得出错字。   自入了十月,朝中诸事繁忙,他同她也就一日照面上一回。   有时,甚至一整日都见不上。   加之早前将范允的儿子范逸接回了,就十月初回的京中,范逸还小,眼下也就两岁左右,也都留在朝华殿中。   朝华殿中挤了五个孩子要照顾,苏锦自是分。身乏术。   应是抄佛经静心的。   柏炎心中想当然,既而缓缓放下手中。   “稍后阿锦回来,告诉她一声,我找她。”柏炎朝盛妍道。   盛妍颔首。   只是待得柏炎的背影出了殿中,盛妍敛目,一股恨意浮上脸颊。   是他,逼死了母亲。   只是柏炎想起有事漏了同她说,转身回了殿中,盛妍一惊,收起脸上的身侧,朝他笑了笑,“三叔……”   柏炎笑笑,“盛妍,我昨日同阿锦商量过了,不想回陆家,就留在宫中吧。朝华殿的孩子太多了,住不下,你去近处的兰亭轩,来阿锦这里也方便,晚一些等阿锦回来,她会同你交待。”   盛妍愣愣应好。   只是这回看清柏炎离了殿中,嘴角才勾了勾。   ******   转眼到了十一月,柏子涧同许朗从西边回京。   西边赈灾本就是容易些,有柏子涧在,许朗这一趟差使办得异常好看。   朝中皆知许朗是许家的后人,陛下对许家本就特殊,所以对许朗也照顾,此番许朗差使办得漂亮,又凭借早前许家的缘故,柏炎下诏封了许朗为安北侯。   一时,许朗成了朝中的香饽饽。   京中都在议论许朗,说他同许昭相比,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御书房内,柏炎是同她说起许朗来,说不止西边的差事,近来让他做的事情都有始有终。   他脸色赞许。   苏锦眸间淡淡垂了垂,没有多说话,只是窝在椅子里看书,也没应声。   到夜深,他批完最后一本。   苏锦似是已窝在椅子中睡着,手中那本册子翻了不少。   他上前抱起她,她迷迷糊糊睁眼。   他吻上她额头,眉间淡然,心中却忐忑,“阿锦,今晚留下吧,我们二人许久未在一处了……”   十一月已然天寒,殿中染了碳暖。   夜灯未熄,锦帐香帏上上映出交织的身影……   天未亮,大监来唤。   他轻声,怕吵醒她。   出殿中时,又吩咐大监,让她多睡会儿。   大监会意笑笑。   娘娘似是许久未同陛下一处了。   ……   其实在九月,南方的水患便得了解。   九月和十月,大都在安抚流民。   眼下,是水患过后检修水利工事,已无大碍。区廷留在南边同宴书臣一道,柏远十月便动身回京。   等到十一月中,柏远回京。   御书房中见过柏炎,说了几句,李相来了殿中,柏远便请辞,“我去见见三嫂。”   柏炎颔首。   临出殿外,听到李相说,“宴书臣行事干净利落,借南方水患之事,拔了不少钉子,也未惹怨言,实在后生可畏,陛下可等水患后委以重任了,毕竟,接上这位置还需些时日,老臣可以多带带。”   柏远笑了笑,李相亲自带,看来宴书臣日后前途无量。   思绪间,很快到了朝华殿。   殿外的苑落里很有些吵,尽是孩子的声音,柏远只看了一眼就心中纳闷,三哥三嫂的孩子长这么快吗?   都能在苑中玩老鹰抓小鸡了!   待得入了殿中看清,却乐了,朝殿中侍女笑道,“娜娜,不斗蛐蛐,改做孩子王啦?”   这声音似是听过,乌娜苏转眸,却见是柏远。   “你回来啦?”她知晓平阳王去了南边督办治理水患和安抚流民之事,这么一想,似是也去了几个月了。   “三嫂呢?”他问。   乌娜苏道,“娘娘和盛小姐带了小殿下去花苑了,稍后就回来。”   盛小姐?柏远好奇,“盛妍?”   乌娜苏点头。   “那我等她。”柏远上前,难怪说这苑中的孩子没一个同他三哥三嫂生得像的,原来都不是。   柏远认出是许童和眠兰。   他没见过的范逸。   “你是范允的儿子?”柏远意外,却是想起,三哥确实说过,范家一门都没了,要将范允的孩子接到宫中抚养,他是没先到这么快就从燕韩接回来了。   范逸也点头。   柏远笑笑,“我同你们一道玩吧。”   柏远看向方才扮作老鹰的宫婢,宫婢求之不得。   他做老鹰,乌娜苏扮作鸡妈妈,同身后的三个孩子扑腾到一处。   等许朗到殿外时,正好是柏远在抓“小鸡”的时候,三个小孩儿笑得咯咯作响,乌娜苏护着他们三个,又好强,为了不让柏远抓住,摔了出去,正好摔在许朗跟前。   知晓她是苏锦身边的宫女,许朗伸手扶她。   却见乌娜苏应当不是国中之人,生得模样甚是好看,年纪尚小,却已是一幅美人胚子。   他看了看,借她的时候,在她腰上摸了摸。   乌娜苏警觉皱眉,柏远虽未看到,却看出端倪,上前唤了声,“许朗。”   也顺势将乌娜苏挡在身后。   乌娜苏瞪了许朗一眼。   柏远同许朗早前就认识,许朗要比柏远大上两三岁,早前也能玩到一处去。   许朗看了看乌娜苏,朝柏远道,“你也在?”   柏远笑笑,“我是来寻三嫂的,三嫂不在,就同他们玩一会儿。”   许朗也道,“我也是来见娘娘的。”   许朗言罢,看向身前的许童和眠兰,“童童,眠兰,二叔回来了,二叔来接你们回许府好不好?”   柏远诧异看他。   方才乌娜苏同他说,杨氏过世前,托孤给三嫂,请三嫂代为照顾童童和眠兰……   许朗要接回府中?   其实童童和眠兰本也姓许,接回许府也无可厚非,只是童童和眠兰年纪尚小,许朗自己也尚未成亲,府中应是没有可以照顾的人,难不成交给府中的管事妈妈?   柏远是觉不妥。   但此事有三嫂做主便好,三嫂心中惯来有数,他也不用瞎操心。   只是许朗来了,他也不好在苑中继续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只得同他一道,由宫女领着入内。   只是许朗在前,他远远在后,遂问一侧的乌娜苏,“方才怎么了?”   乌娜苏是恶狠狠得瞪了许朗一眼。   乌娜苏咬牙,轻声朝柏远道,“他摸我的腰!”   羌亚不似苍月,乌娜苏性子又惯来直,柏远脚下驻足,看了看她,他自然相信乌娜苏不会说谎,只是,许朗……?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许昭为人光明磊落,许朗是许昭的弟弟……   “别进去了。”柏远朝她道。   乌娜苏瞥目看他,“关你什么事。”   柏远恼火。,, 第180章 心思(三更)   再稍晚些,苏锦和盛妍带了明月和阿照回来,远远的便见乌娜苏坐在苑中的小树上荡着脚。   “怎么又去树上了?”苏锦笑着看她。   她赶紧从小树上跳下来,拍了拍屁股。早前在羌亚,她就喜欢坐在树上,宫中时,娘娘是怕许童,范逸和眠兰这几个小祖宗跟着学了去。   她应了娘娘不上树的,方才是被那个许朗气倒,才忘了。   “娘娘是我忘了……”乌娜苏歉意。   苏锦温和抿了抿唇,“童童,阿逸和眠兰呢?”   乌娜苏道,“哦,刚才在苑中玩了一会儿老鹰抓小鸡,出了一身汗,陶妈妈说怕他们染风寒,让他们去洗澡了,晚些回来用晚饭。”   苏锦应好,抬眸才见殿中似是有人,“谁来了苑中?”   乌娜苏嘟了嘟嘴,“平阳王。”   “阿远来了?”苏锦惊喜。   乌娜苏又丧气道,“还有安北侯……”   苏锦倒是诧异了。   乌娜苏摸了摸耷拉下来的鞭子,不满道,“娘娘,我不喜欢那个安北侯,他说要来接童童和眠兰回去。”   苏锦没有当即应声,她是想起当时杨氏说的,许童心思不在这里,照看不了童童和眠兰。   许朗为何想把童童和眠兰接回去?   一侧,盛妍却开口朝苏锦道,“表婶,我先回去换身衣裳了……”   苏锦点头。   兰亭轩就在朝华殿不远,盛妍一面走,一面掌心渗着汗水。她这些日子看在眼里,表婶是很疼明月和阿照,像捧在掌心的明珠。   她心中忐忑。   只是明月和阿照也是表叔的心头肉。   想到此处,盛妍喉间咽了咽,心头有些怕,却也有些魔怔般的执念。   她想起分明听到娘亲绝望喊声,“柏炎他为什么要逼我死!我不想死!”   她浑浑噩噩,想起娘亲房中挂的三尺白绫。   盛妍满头冷汗。   似是回回想起,都会惊醒。   侯府来人逼死了她母亲。   是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柏炎派人逼死了她娘亲……   ……   今日难得柏远和许朗都在,柏炎让人来传话,让柏远和许朗都在朝华殿留饭,他晚些过来。   他许久未见到柏远和许朗两人,一人刚从南边回来,一人刚才西边回来,他想同他二人一处说说话。   惯常的晚膳柏炎都不怎么开口,今日一边饮酒,一边听着柏炎和许朗说西边和南边的情况,很是尽兴。柏远许久没同柏炎一处喝酒了,许朗也好酒,三人在殿中喝了一轮又一轮。   苏锦照看盛妍和三个孩子吃完饭,又陪着在殿中玩了一会儿。   童童和眠兰,范逸捉迷藏,童童干脆躲在了柏炎桌下,朝他做了一个‘嘘’声姿势。   柏炎莞尔,果真装作不知,竟能陪他们一道闹去。   许朗看在眼里,眸光微敛,今日光见苏锦待童童亲厚,眼下才见柏炎也待童童亲厚,他心中微微颤了颤。许童是大哥的孩子,以柏炎对许昭的愧疚,再加上眼下看出柏炎对许童的疼爱,安北侯这个位置,迟早是要还给许童的。   许朗喉间咽了咽。   晚些时候,三个孩子玩累了。   苏锦带三人回了东暖阁,睡前照旧要讲绘本,三个孩子在床上围着苏锦跟前坐成一个圈,都低头看着苏锦摊开的绘本,再晚些时候,眼中都有些朦朦胧胧的,便一个趴到苏锦怀中,一个靠着她,一个躺在她腿上,要睡不睡得听着故事。   白巧笑了笑,逐一熄了灯,只留了一盏夜灯,而后退了出去。   三个孩子中已有一个睡着,还有两个抗争中……   苏锦耐性。   盛妍先前便出了门去,径直往西暖阁走去。   西暖阁内玉琢在守着。   见了她来,玉琢福了福身,“盛小姐。”   “我去看看弟弟妹妹……”她强作平静。   玉琢让她上前。   她静静得看着摇篮中的孩子,到宫中这些时候,她已摸透差不多这个时辰,青苗和玉琢要换班,盛妍掌心打着颤,果真玉琢一直等不来青苗,还着急着。   她今日是有些不舒服。   盛妍攥紧手中的手帕,轻声道,“玉琢姐姐,要不你先去吧,我在这里看着,等青苗姐姐来了就走。”   她让玉琢尝了那个下了泻药的糕点,玉琢等不住的。   果真玉琢道,“那劳烦盛小姐,我去唤青苗一声。”   盛妍道好。   身后玉琢快步跑开,盛妍额头上都是汗珠。   她伸手拿出手中帕子,想捂在阿照鼻尖,阿照是表叔的儿子,阿照一死,表叔一定痛不欲生,就像他逼死她娘亲一样。   盛妍心中蛊惑着,手帕都临到阿照鼻息前,却恍然想起苏锦今日抱阿照时候笑容,心中好似小鹿乱撞一般。   盛妍咬唇,迟疑伸手时,身后的门忽得一声推开,盛妍吓得眼中已经,手帕来不及收,恍然给阿照做擦脸状。   “盛小姐?”丰巳呈诧异。   盛妍支吾道,“我来看看……弟弟妹妹。”   丰巳呈疑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中的手帕,上前再看了明月和阿照一眼,确信两人都安好睡着,丰巳呈脸上的警觉之意才去了些许,“盛小姐怎么这么晚来?”   盛妍应道,“表婶在东暖阁,我来了这里。”   丰巳呈奇怪,“青苗和玉琢呢?陶妈妈也应当在。”   盛妍应道,“陶妈妈家中有事,告假了三天,青苗还未到,玉琢不舒服我替她看着。”   丰巳呈见似是吓倒她了,语气缓和,“盛小姐别误会,属下是说,太不小心了些,小殿下房中怎么能不留人呢……”   “是……”盛妍应和。   不过来都来了,丰巳呈则俯身看向明月和阿照两人,脸上写满笑意,“说来,早前我都不知道小孩子这么可爱,也这么难缠。但是再难缠,他在你面前笑一笑,你的心便融化了,什么难缠都没有了……”   丰巳呈俯身看着摇篮中的明月和阿照,   盛妍不好走,也跟着一道看。   丰巳呈忽然问,“盛小姐很喜欢娘娘吧。”   盛妍下意识点头。   丰巳呈叹道,“娘娘生他们二人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希望他们平安健康长大,无忧无虑,娘娘就开心了。”   盛妍愣愣看他。   丰巳呈低声道,“娘娘险些将命都搭进去了,也要护着他们二人出京,如今总算团聚了。”   盛妍噤声,手中的手帕攥紧。   苏锦同青苗来的时候,见她二人正低头看着摇篮里,盛妍时不时抬眸听丰巳呈说话,青苗还意外怎么是他二人?   “娘娘。”丰巳呈起身。   盛妍也起身,忐忑道,“表婶。”   “你们怎么都在?”苏锦缓步上前,他二人让开,苏锦正好俯身看了看明月和阿照,温柔和细腻都写在脸上,盛妍相信方才丰巳呈说的。   丰巳呈拱手,“属下来看看小殿下。”明月和阿照早前一直是同丰巳呈一道的,同丰巳呈亲厚,丰巳呈出入西暖阁是常有的。   盛妍也道,“我想看看弟弟妹妹……”   苏锦莞尔,伸手牵她,“来。”   她诧异上前,青苗置好了凳子。苏锦抱着盛妍坐在凳子上,伸手指了指明月和阿照的眉毛,温和道,“看,他们的眉毛可是都像我?”   盛妍拼命点头。   苏锦笑笑,“还有眼睛和嘴巴……”   “好像!”盛妍应声。   苏锦又轻声道,“你仔细看,可是明月的嘴角像我,阿照的嘴角像柏炎……”   盛妍又跟着点头。   “打呵欠了……”苏锦提醒。   盛妍果真见阿照眉毛和眼角都皱起,嘴却忽得长得好大,还动了动头,又平静了,可爱至极,盛妍也笑出声来。   苏锦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你也是这么小长大的。”   盛妍看她,总觉得同她一处莫名安心。   忽得,明月整个脸涨红,很快又白了回去,盛妍看呆,苏锦笑笑,“尿湿了……”   盛妍好奇打量。   青苗上前,苏锦抱起明月小心翼翼换下方才尿湿的一处,重新放回去。   盛妍惊叹,“她都未醒……”   苏锦尚且来不及做嘘声的姿势,明月果然哭了,苏锦抱起来哄,免得吵醒一侧的阿照。   看着苏锦抱着明月,又顾及着阿照的模样,盛妍知晓,她若杀了明月或阿照,三婶一定会伤心,她不想看三婶伤心……   思及此处,柏炎来了屋中。   他方才应是在殿中同柏远和许朗一处饮酒,眼下身上还有酒气。   青苗和丰巳呈行礼,盛妍也行礼。   柏炎上前,一面揽上苏锦的腰,一面远远看了眼摇篮中的明月和阿照,温声道,“喝多了,我去换身衣裳再来。”   苏锦颔首,他俯身吻上苏锦侧颊,而后离了西暖阁。   盛妍忽然想,三婶不同柏炎一处多好。   盛妍心中莫名涌起这个念头,这个念头便在心中挥之不去。   ……   柏远同许朗一道出宫,在中宫门处各自上了马车。   柏远喝得有些多。   许朗有心事,并未喝多,马车中,心腹尚在候着,“侯爷,这么晚。”   许朗叹道,“苏锦不同意将许童和眠兰接回来……”   心腹道,“可公子和小姐都姓许啊。”   许朗有些恼火,“杨氏来找过苏锦。”   心腹还是诧异,“即便如此,之前是因为侯爷不在京中,但眼下,侯爷回来了,这许家的公子和小姐自是要回许府的。”   许朗愤恨,“苏锦对我戒备,今日说话,她多的一声都不出,陛下但凡说多,她要不打断,要不让一顿孩子打断,是个油盐不进的。我今日见陛下也很喜欢许童,许童才是我哥的儿子,虽都姓许,但这今后许家家业落在哪一房手中就说不定了。眼看在陛下这里建立起来的信任,断然不能断送在苏锦这里……”   心腹皱眉,“侯爷想怎么做?”   许朗轻轻哂了哂,“那就想办法让陛下觉得她诸事针对我,那日后她在陛下跟前说的所有和我有关的事,陛下便都不信。”   许朗捏了捏指尖,又轻声道,“还是要想办法把许童和眠兰接回来,留在宫中同陛下走得太近,始终不稳妥。”,, 第181章 年关(二更合一)   十一月十五,京中下起了第一场雪。   初雪便这么大,其实罕见。   这一日,整个京中都很热闹。   朝华殿中便也热闹非凡,乌娜苏带一帮孩子在朝华殿前苑堆起了大大小小的各式雪人,打起了雪仗。白巧和青苗也抱了明月和阿照出来看。   下雪的时候并不冷,融雪才会冷,明月和阿照穿得又多,看着堆雪人和打雪仗会“咯咯”作笑。   盛妍也在打雪仗行列。   她在严州长大,几乎没见过雪。   眼下,这么大的雪还是头一遭看到。   柏远刚入苑中,“啪”得一个雪球正正好好扣在脸上,脸都险些给他打肿,鼻子都打歪了。柏远伸手擦擦脸,一脸哀怨。   乌娜苏歉意上前,“方才真不是故意的。”   柏远恼火,“苑中这么多人,我怎么就猜到是你了呢?”   乌娜苏唏嘘,“我怎么知道?”   柏远笑笑,照旧伸手摸了摸她头顶,“一会儿找你打雪仗啊,娜娜!”   她恼火瞅他。   只是这恼火很快消去,柏远过来见了苏锦,看了看明月和阿照,很快就加入到雪仗大军之中。   有了柏远的加入,小祖宗一伙儿很快扭转了颓势,将乌娜苏和盛妍打得节节败退,苑中笑声一片,苏锦忍俊。   丰巳呈上前,“夫人不去吗?”   他总也会时不时唤她一声夫人,似是早前根深蒂固的习惯。   苏锦道,“你替我去吧。”   丰巳呈果真跃跃越试,“那我去了啦!夫人。”   苏锦笑不可抑。   丰巳呈的加入,让柏远高呼不满,早前是柏远带了一堆小祖宗反击,眼下是丰巳呈同乌娜苏和盛妍一道攻击柏远,由于打得太过瘾,小祖宗们也被策反,于是成了整个苑中都在追着柏远一人打。   苏锦险些笑趴了去。   乌娜苏也揉好一个大雪球,笑眯眯朝着柏远再扔过去。   谁知柏远躲开,她的雪球却“啪”得一声砸在另一人脸上,乌娜苏顿觉遭了,一脸歉意,快步上前,待得看到砸到的人是许朗,整个人就顿住,停下。   苏锦也愣了愣,不知许朗怎么回来。   只是下一刻,便见柏炎同他一处。   许朗揉了揉脸,朝乌娜苏笑道,“小姑娘,手挺重啊。”   乌娜苏脸色不怎么好,也不想应他,柏远上前问候,实则将她挡在身后,“没事吧。”   乌娜苏趁机跑回苏锦身后。   许朗摇头,“小事。”   柏炎笑了笑,朝苏锦道,“许朗顺道来看童童和眠兰。”   苏锦看了看许朗,知晓许朗应是还未死心。   柏远同乌娜苏一道斗蛐蛐,丰巳呈同范逸去看。许朗则是蹲下身子同童童和眠兰一处说话,一眼可见的亲厚,不时拥一拥他二人。   柏炎尽收眼底。   柏炎也上前,从青苗手中接过明月,举了举高高,明月逗乐,柏炎亲了亲她额头,温声道,“想爹爹了吗?”   自然也不期许她应声,只是见到明月笑,他心底繁花似锦,遂也朝苏锦道,“阿锦,许朗想念童童和眠兰了,想时常入宫看看,我让大监打过招呼,他日后入宫来就免通传了。”   他说完,却没听到苏锦应声,则抱着明月转身看向苏锦。   苏锦垂眸。   柏炎怔了怔,将孩子放回青苗怀中,应是有话同苏锦单独说。   青苗和玉琢会意将明月和阿照抱走,一侧的盛妍也跟着离开,只是离开之前,听到柏炎朝苏锦道,“我知道你舍不得许童和眠兰,但许朗是他们二叔,许家的孩子原本应当放到许家教养的,许朗也知晓你想将孩子留在宫中,便没有再说接回去之事,只是想日后想侄子侄女时常入宫看看他们二人……”   柏炎朝苏锦道,“阿锦,孩子同他亲厚。”   苏锦轻声,“阿炎,若是许朗真待许童和眠兰亲厚,杨环就不会在病重的时候入宫,将二人托付给我。”   柏炎道,“那时是许朗不在京中,眼下许朗回来了……”   苏锦正要开口,柏炎低眉叹了叹,“阿锦,你是不是对他有成见?”   苏锦愣住。   柏炎抬眸看她,“你从一开始便不喜欢他……他是怕触怒你,才不提将孩子接回去的事,如今只是入宫看看,你何必为难他?”   苏锦认真道,“柏炎,我并未为难他。”   柏炎眸间微滞,听出她语气中的不悦,喉间轻轻咽了咽,一笔带过,“好,哥哥说错话了。”   他伸手牵她,苏锦轻声,“阿炎……”   柏炎终于有些微恼,只是语气尚且和善,“苏锦,他是许昭的弟弟,许昭因我而死,我只是想对他弟弟好些,你能体谅哥哥吗?”   苏锦微怔。   柏炎沉声道,“许朗人尚在京中,许昭的孩子却在宫中抚养,人言可畏,若是再不允他时常入宫看孩子,会让流言积毁销骨,毁了他……你能站在我立场上,为他考虑吗?”   苏锦奈何,“我是想站在你的立场上,但从一开始,他就有心思在你面前痛哭流涕,让你同情他,把对许昭的愧疚转嫁给他,让你对他全然没有戒备……”   柏炎已不悦,“阿锦,你是对他有成见。”   苏锦不想同他争执,遂转身。   他伸手揽她,轻声哄道,“好了,我们不说许朗的事了,明日柏远离京,今日送送他。”   苏锦的注意力果真转到柏远身上,“阿远明日离京?”   柏炎叹道,“他想赶在年关前抵达朝阳郡,陪夏老夫人一道过年,怕路上大雪延误,所以明日动身。”   苏锦是有些不舍,柏远才回来几日……   只是,柏远尚且都要回朝阳郡陪夏老夫人,许朗这个嫡亲的孙子……   苏锦想开口,柏炎忽得有些心累,“乖,听话,我们不说许朗的事了。”   柏远明日走,本也是今日入宫道别的。   上月瑞盈去了姨母处还未回,眼下,柏炎同他交待了近来北关不太平,让他小心行事。   柏远应好。   “去同你三嫂道别吧,她舍不得你。\柏炎拍拍他肩膀。   柏远应好。   内殿中,苏锦在看盛妍练字。苏锦每日会抽空照看盛妍练字,早前是抄的佛经,眼下,是抄得字帖。   “三嫂……”柏远入内。   “你先写。”苏锦看了看他,朝盛妍道。   盛妍颔首,继续心有旁骛写字。   柏远同苏锦就在不远处,她听着。   柏远这回径直上前拥她,撒娇道,“三嫂,这次去北关少说也要一年半载,说不定还得三年两载,我会想念三嫂的。”   苏锦叹道,“那便往家中写信。”说的是家中,不是宫中,是亲厚。   柏远咧嘴笑道,“写,每月至少两封,全是三嫂亲启,不给三哥。”   苏锦笑,“那你累的是我,还需我同他转述……”   柏远‘咯咯’笑了两声,遂才松手,只是眼中目露不舍,也才似回复了正行,“三嫂,早前京中变故时,你让长翼送我出京,我最怕的,便是回京之后见不到三嫂。这次要去北关的时间更长,心中也莫名怕……”   眼下京中已然安定,他亦不知害怕从何处来,许是,时常太长。   苏锦敲了敲他的头,“借你吉言。”   柏远又噗嗤一声笑开。   在她这里,他永远是可以倚靠和撒娇的柏远。   “三嫂,我会想你的。”他又拥她。   “嗯。”苏锦笑笑。   临行前,柏远拎了笼子,送了另外两只蛐蛐给乌娜苏,“娜娜,上次同你说的,送你两只蛐蛐,拿好了,这可是我特意托顾云筑寻来的。”   乌娜苏接过,笑眯眯道,“我还以为乱说的。”   柏远轻嗤,“小屁孩儿,面前怎么能说假话。”   乌娜苏撇嘴,低声道,“谁是小屁孩儿,你就大我五岁。”   柏远拍拍她的头,笑道,“小屁孩儿都觉得自己不小,得了,下次回来,你就真不小了。”   乌娜苏诧异看他,“你要北关很久吗?”   柏远笑,“两三年不说,一年半载总要吧,娜娜,等我回来你该长个儿了。”   乌娜苏恼火,“我个头又不矮!”   柏远才是恼火,“我是说,长大了的意思,你的汉文也不怎么样啊。”   乌娜苏看他,“你!你想得美!”   柏远诧异,“我想什么想得美……”   乌娜苏不说话了。   柏远俯身看她,“照顾好三嫂和我侄子侄女,回来给你买糖吃。”   乌娜苏没好气,“谁稀罕吃你的糖!”   柏远忍不住笑,“多练练技术,省得下回斗蛐蛐还是斗不过我……”   乌娜苏气得跺脚。   但见他身影离开殿中,乌娜苏却忍不住笑了笑。   ……   柏远一走,十一月便很快过去。   腊月的时候,许朗寻了一日跪在柏炎面前,“三哥,我有一事求三哥。”   柏炎放下朱笔,“说。”   许朗叹了叹,“上次去朝华殿,娘娘身边那个拿雪球砸到我的,叫乌娜苏的宫婢,模样可爱,又机灵讨喜,我很喜欢……我近来去朝华殿看童童和眠兰,见她与童童和眠兰能玩到一处去,又能照顾好他二人,我是想……”   许朗脸色微红,“三哥能否将乌娜苏指给我……”   柏炎诧异,“她年纪尚小。”   柏炎记得才满了十二。   许朗低声道,“三哥,我很喜欢他,成亲可等日后,只是想请旨。”   柏炎眸间为难,乌娜苏是阿锦身边的人,阿锦本不怎么喜欢许朗,他若是越过阿锦做主,只怕阿锦同许朗之间的矛盾会越来越大,他最不想看见。   “三哥……”许朗一脸期许,“许朗平日未求过三哥旁的事……”   柏炎沉声道,“乌娜苏是皇后身边的侍婢,朕需尊重皇后的意思,朕会寻时间同皇后商议的,你等朕消息。”   许朗面色大喜,遂叩首,“多谢三哥。”   待得许朗出了殿中,柏炎轻捏眉心,他与苏锦才刚缓和。   头疼……   ******   腊八的时候,陶妈妈一早便做了腊八粥。   几个孩子吃得欢腾。   上次和好后,柏炎近乎都歇在朝华殿了,也不想走。   今日朝中休沐,他昨夜同苏锦爱慕至夜深,似是和好之后,初初如此。今晨苏锦还未醒,他和衣起身,动作和声音皆很轻,怕吵醒她,亦吩咐白巧让她多歇息会儿。   白巧应好。   柏炎更衣出了内殿,陶妈妈已在外殿带着一帮孩子喝腊八粥。   见柏炎上前,给柏炎也端了一碗,“小时候陛下最喜欢。”   柏炎尝过。   难得今日有空,家家户户都过腊八,没有紧急的事也没有旁人入宫。   柏炎去西暖阁看明月和阿照。   青苗说乳娘刚喂过,正睡下了,柏炎应好。   柏炎上前,明月和阿照果真睡着,似是这几个月长得尤其快,也会同他互动,讨他欢喜,殿中有地龙,也会满殿中爬,爬得还不慢。   尤其是明月,性子明显活波好动,又逞能,似是像他更多些。   阿照便要斯文些,更像阿锦。   听陶妈妈说,过了年关,等二三月的时候差不多就会走路了,他心中期盼着这一天。   快至年关了,他希望诸事顺遂……   他俯身,依次吻了吻明月和阿照的额头,唇边勾了勾,忽得道,“爹爹同娘亲终于和好了,你们高不高兴?”   似是压在他心中的重负,终于缓缓放下。   许朗的事不急于一刻,他是想开年后再同苏锦提。   ……   转眼,真至年关。   宫中各处喜庆非凡,就连丰巳呈都换上了偏红色的衣裳,似是变回男装后头一回。   乌娜苏还是头一遭在苍月过年关,虽然诧异这里诸多繁琐的放鞭和礼仪,但年关的热闹气氛,更尤其是人人都拿到娘娘发的红包时那股喜庆……   她似是,有些不怎么想回羌亚了。   她想同娘娘在一处,同这里的小屁孩儿在一处,还有这里的花花草草还有人在一处,似是早前从羌亚出来时候的惊慌失措都渐渐淡了去,只剩下年关时候的欢喜……   今日天凉,却未下雪。   孩子们在殿中欢腾跑着,就连明月和阿照都在殿中爬,听到爆竹的声音又会好奇抬眸。大一些的童童,眠兰和范逸就由瑞盈和盛妍领着去殿外看放鞭。   乌苏娜胆子大些,同四平一道去点烟花爆竹,四平呆呆看她,她俯身点引线,而后脚一瞪便退回了远处,拍了拍手,一脸欢喜。   殿中,阿照非要骑在丰巳程肩上,丰巳程乐此不疲。   柏炎自丰和殿来。   去年临近年关,他奉命出征,错过了同他们母子一处的时间,眼下,总算是有机会补回来。只是想到阿锦常说的瑞雪兆丰年几个字,似是今年的年关有些遗憾。   他似是已习惯了朝华殿中的热闹,有些怕丰和殿的冷清,丰和殿是不常呆了。   他早前惯来是自己一处其实不觉,但大凡习惯了这样的热闹,再让他自己一处,他呆不住。这里有阿锦,还有一堆让他心中踏实的热闹和欢声笑语。   他想一年复一年,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一直有她。   有明月和阿照……   入得殿中,刚好见苏锦在给明月额间贴佃花,今日年关,她穿着年关时候的大红色吉服,端庄而妩媚。她本就生得美,如今似是比早前更多了几分成熟和韵味,似是言词之间,美目间朝他瞥来,他便能失神片刻。   “哥哥……”她开口唤他。   她已许久未如此唤他,他启颜。   似是早前的种种都在此刻,辞旧迎新一般。   一侧的明月见了他,咿呀笑着,伸手要他抱。   他上前,一手抱起明月,一手揽上她,阖眸吻上她唇角……   年夜饭要吃得久,但有一窝孩子在,也久不到哪里去,吃到一半就一窝欢腾去了,就连明月和阿照都被陶妈妈和青苗抱了去要玩耍。   桌上,便只留了柏炎和苏锦一处。   宫中不成文的习俗,帝后要在年夜饭上坐足时候,且要饮足至少六杯酒水。   其实一桌小孩子,所以满桌子的菜大多没怎么动过,行酒令的人都不够,只能他同她一处。她少有饮酒,才饮了四杯果子酒,脸色已浮了一抹红晕,靠在他肩头。   他不给她斟酒了,“酒量这么不好?若我有心灌醉你怎么办?”   她美目看他,“炎哥哥,你舍不得……”   她少有这么说话,他转眸看她,“谁说我舍不得的?阿锦……我偶尔也喜欢你这幅模样……”   主动勾。人的模样……   好在到了戍正,京中开始放烟火,话题被打断,她迷迷糊糊得并未听清他后半句。   殿外都是孩子的笑声和惊呼声,还有烟火噼啪的声音,殿中,她靠在他肩头,一直看完了一刻钟的烟火,两人都未出声,似是怕打断这一刻的安宁祥和。   等烟花放完,她轻叹,“这么快?”   他应道,“子时还有,阿锦,你我二人需守岁……”   只是她眼下这幅模样,要守岁有些难……   戍正的烟火看完,便可以下桌了,她还缺两杯。   趁他不注意,她端起一口饮了一杯下肚,柏炎没拦住,“多大能耐啊……”   她俨然笑笑。   他心底微怔。   只差一杯了,她自己斟酒,“我要求个好兆头……”   柏炎按下她手中酒盏,“哥哥替你喝……”   “好啊……”她看着他笑笑,美目看他,端起酒盏轻抿到口中,再他越渐急促的呼吸声中,凑上他的嘴角,将酒水喂给他。   他喉结微耸,顺势抱起她。   原本这殿中就有四平和白巧服侍着,眼下,柏炎轻声道,“朕给皇后醒酒,旁人别来了……”   四平和白巧会意低头。   他确实带她醒酒,殿后的浴池内,水汽袅袅,他在水汽中同她亲吻,做令人愉悦之事,她眸间微醺,仿佛每一个笑意都撩拨起他的心弦。   他与她相拥,与她欢。好到极致,仿佛早前所有的不愉快都消融殆尽。   事后,她靠在他怀中温柔叹息,他眸间亦不复清明,“小阿锦,哥哥想日日都灌你酒……”   “不好。”她皱眉。   他笑笑,抱她起身。   ……   今日守岁,出了殿后,他唤白巧端来了解酒汤。   等头发擦干,也穿戴整洁,才去了东暖阁。   解酒汤还需些时候,她脑中有些晕,东暖阁的床榻上,柏炎在讲绘本,她头靠在他肩头,半睡半醒听着。   童童,眠兰,范逸也横七竖八要么挂在柏炎胳膊上,要么挂在他腿上,要么钻到他怀中,他笑笑,继续讲着睡前绘本。   苏锦先下了床,“我去看看明月和阿照。”   他温和颔首,看着她背影,婀娜多姿,她回眸看他,他嘴角勾了勾,她亦笑笑。   西暖阁里,是丰巳程在照看。   “夫人?”丰巳程见她入内。   苏锦笑笑,上前坐在摇篮边,托腮看着摇篮中的孩子,九个月大了,时光如梭……   “丰巳程,谢谢你……”她伸手抚了抚明月和阿照的额头,抬眸看他,“你是明月和阿照的亲人,亦是我和柏炎的亲人……”   丰巳程腼腆挠了挠头,“夫人……”   苏锦眸间笑意微敛,“你要一直陪他们长大……”   “嗯。”丰巳程笑笑。   ……   今晚要在丰和殿守岁。   柏炎提着灯,领着她从朝华殿往丰和殿去。   路有些远,他还是取下大麾披在她身上,她从善如流。   他忽然道,“明年这时候,明月和阿照应当会缠人了。”   是啊,将近两岁,又缠人,又粘人,还烦人……魏长君如实说过。   她笑笑,一语戳破,“炎哥哥,你明明是盼着的。”   他微楞,嘴角笑笑。   她忽然道,“哥哥,走不动了,背我吧。”   他应声蹲下。   她乖乖趴好在他背上,他心知杜明,她是怕他大麾给了她,又腊月天寒……   她靠在他肩头,他果真暖意。   她轻声问,“哥哥,新年有什么愿望?可以有三个,说前两个,留一个在心里。”   他轻嗤,还是依她,“其一,国泰民安;其二,你和孩子平安;其三……”   苏锦赶紧伸手捂他嘴,“第三个不能说,说了就不灵验了。”   他笑笑,待得她安心松手,他忽得道,“你我永远如初见。”   苏锦恼火。   他朗声大笑。   苏锦叹道,“哥哥,你何时才肯听人劝?”   他笑笑,“哥哥都说了,你还没说。”   苏锦轻声,“我希望你的愿望都实现。”   她话音刚落,子时的烟花忽得在头上绽放,似是夜空都被忽然照亮,映出一抹平日不曾有的绚烂。   “炎哥哥,我们守岁了。”她拥紧他,“我们在一处过的第一个年关。”   他应道,“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年年岁岁都如是……”,, 第182章 暴露(三更)   每年正月十五,朝中官吏都要携女眷入宫拜谒。   去年因国丧免去,今年重拾。   自寅时起,京中要员家中便开始做入宫准备,沐浴更衣,官吏入宫面圣,女眷到朝华殿请安。辰时便要入宫,要一直呆着晚宴过后才会离席,是这一年中最重要的入宫拜谒的日子。   柏炎同苏锦也是卯时起。   今日朝中休沐,待百官携家眷入宫。   苏锦今日着皇后盛装礼服,宫妆秾绸艳丽,自辰时起,便在朝华殿大殿主位端坐,等着第一批入宫请安女眷。   瑞盈的位置在主位一侧,就在苏锦侧身。   女眷未入朝华殿请安前,苏锦同瑞盈二人说着话。   瑞盈的婚期定在四月,会先在宫中办迎娶大礼,而后同罗晓一道回南阳拜堂成亲。   这场婚事两端分别是天家和南阳王府,一时间礼部的人手大多在准备这场婚事上,都不敢怠慢了去。由得婚事渐近,路上不好耽误,罗晓这次便未入京。   瑞盈怀中抱着胖丁,同苏锦说着话。   今晨入宫请安的第一批女眷便至。   如今这京中大部分的官吏女眷她早前在中秋宴上都见过了,还有不少是平日里会入宫请安的,苏锦大都认得,不似早前处处都需谨慎小心着,眼下已轻车熟路。前来请安的女眷行过礼,再抬眸往朝华殿的凤位上一看,心中都微微愣了愣,凤仪威严下的皇后亦担得起国色天香几个字,难怪这后宫中除了皇后,再没有旁人,圣宠不衰。看惯了皇后,怕是再难入眼旁的姿色。   依照惯例,一众女眷都会依次上前请安,苏锦会回上一两句话,以示尊重,尤其是要臣家眷,还会多说两句,以显额外重视。   这些清单有的是在册的,有的是在苏锦脑海中,柏炎需要新晋提拔和重用的官吏家眷清淡,平秋脑海中就有,见得这样的女眷上前,平秋都会在苏锦而后说一声。   譬如郁氏上前时,平秋便躬身朝苏锦道,“陛下新晋提拔的兵部侍郎阮鹏程的妻子,郁氏。”   平秋说完,差不多郁氏也请安完。   苏锦莞尔,“是阮侍郎家中女眷?”   郁氏受宠若惊,“臣妇郁敏见过娘娘。”   苏锦温声道,“起身吧,本宫近来常听陛下提起阮侍郎,说阮侍郎恪尽职责,为君分忧,是肱骨之才。你若有时间,也多入宫走动走动,同本宫说说话。”   郁敏谢恩。   苏锦颔首,见郁敏激动退下。   ……   朝华殿中的人进进出出,每次四平只会放五六个女眷入内,避免人多嘈杂冲撞了皇后。   等魏长君入内的时候,已挺着几个月的身孕。   苏锦吩咐,“赐座。”   内侍官赶紧上前。   魏长君同苏锦自是不必说了,魏长君这一胎差不多五六个月,再等到三四月便要临盆了,结果叶浙被柏炎派去出使,这一走在路上就差不多五六个月,等回来,怕是孩子都要出生了。   让柏炎信赖,又游刃有余的,却也没有旁人了。   魏长君笑道,“为陛下和娘娘分忧,是叶浙和臣妇的福分。”   苏锦让白巧端了些糖水来。   魏长君陪同坐了些时候,期间的请安也不断。   再坐些时候,魏长君也去了苑中。   等柏瑜雅来的时候,内侍官再次看座,柏瑜雅一脸笑意,趁四下无人,朝苏锦道,“娘娘,我有三月身孕了。”   她与陆建涵成亲时间不短,一直没有动静,这回回京却似不到几月时间。   苏锦叮嘱四平,让太医院的院首明日去陆府亲自诊脉。   四平记下。   柏瑜雅感激朝苏锦道,“早前在云山郡,幸亏娘娘拦着我,我陆家得以保全,如今也有身孕了,诸事顺利。”   苏锦拍拍她的手,“是你的福气。”   柏瑜雅有身孕在,也未在殿中呆太久,从辰时到晌午,一直是瑞盈陪着苏锦,期间近乎没怎么起身过,临近晌午前,才算将女眷走马观花看外。   稍后在外殿设宴,款待女眷。   按惯例苏锦露了次脸,端了杯酒便回了丰和殿歇息。   用过午膳,女眷们则会去御花园四处游玩,一直到晚上的宫宴同前朝的官吏汇合。   等到丰和殿,白巧和青苗伺候苏锦脱下盛装,她在朝华殿内一直坐了一上午,地龙太暖,衣裳似是都湿透,也疲乏了。在殿后沐浴更衣,准备在龙塌上眯了一会儿,养精蓄锐等到晚宴时候。恰好柏炎也回了丰和殿中,应是中午饮了些酒,一身酒气。   “阿锦,哥哥有事同你商量。”他似是在兴头上。   苏锦正替他宽衣,他直接将她抱起。   “阿炎!”她惊呼。   他额头抵上她下颚,“答应哥哥,先不生气。”   苏锦看他。   他轻声道,“可记得十一月时候,下了场大雪,乌娜苏用雪球砸到了许朗?许朗喜欢上了乌娜苏,找我请旨想要求娶,这事儿缓了月余,但今日在殿中,许朗又提起,我见他是真心爱慕乌娜苏,便想同你商量此事。”   苏锦微怔,“我不想乌娜苏跟他。”   柏炎看她,“阿锦,你能否放下对许朗的成见,我们好好谈一谈。”   苏锦噤声,不想同他像早前一样,再因许朗的事情起争执。   柏炎奈何叹道,“阿锦,哥哥是想好好同你商议此事,没有旁的意思……”   “柏炎……”苏锦轻声,“我真的不喜欢许朗,也不想乌娜苏跟他一处。”   柏炎沉声,“阿锦……”   苏锦便不直接回绝,只低眉,“那你唤乌娜苏来问,她是否愿意?若是乌娜苏若愿意,我没有意见。”   她目光瞥开,不再看他。   柏炎略微恼意,“阿锦,若你都不愿意,我何必再去问乌娜苏的意思?”   苏锦心中一横,应道,“那我不愿意。”   柏炎喉间咽了咽,看她。   她噤声。   他看了她许久,而后沉声道,“好,那此事作罢!”言罢伸手放她下来,独自去了后殿沐浴更衣,没有再说话。   苏锦微怔。   等出来的时候,柏炎已更了一身衣裳,径直出了内殿,没有看她。   苏锦微微垂眸。   ……   待得入了宫宴,柏炎已独自饮酒,她在他一侧落座。   帝后举杯,宫宴开始。   宴会上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许朗是新晋的安北侯,又深得柏炎信任,旁人多敬了几分。   许是借着酒意,许是周遭起哄,许朗上前想请旨赐婚。   只是话音刚落,便柏炎沉声,“此事容后再议。”   殿中都面面相觑。   赐婚一个宫女只是再小不过的事,陛下这是……没人知晓缘由。   苏锦看见柏炎眸间不愠。   ……   等宫宴结束,两人结伴回了丰和殿,只是一路上都未说话。   白巧入内伺候,柏炎开口,“出去吧,朕同皇后有话要说。”   白巧只得出去。   柏炎松了松衣领,面无表情道,“今日满意了吗?朕连一个宫婢的婚事都做不了主,满朝文武皆知……”   苏锦看他,轻声道,“至少在我心中,你不是这样的帝王。”   柏炎看她,“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苏锦噤声。   柏炎又道,“苏锦,许朗的事你就一定对吗?说他别有用心,说心思不在许童和眠兰身上,你能保证你所有的事情都是对吗?”   苏锦没有应声。   柏炎沉声道,“若是今日请婚的人是苏运良,朕也非要亲自去问乌娜苏吗?”   苏锦怔住,眸间隐隐氤氲。   许是酒意上头,他微恼,“朕是帝王,乌娜苏本是羌亚进贡到苍月的人,朕要用亲自去问她你想嫁谁不想嫁谁!苏锦,我还要怎么迁就你!”   柏炎言罢,扔下龙袍往殿后去。   “柏炎……”苏锦伸手握住他的手。   他驻足。   苏锦低声道,“我不该一直将你看作柏炎,不是帝王,日后不会了……”   苏锦松手,转身独自出了内殿。   白巧和四平没想这么晚,娘娘还要回朝华殿,都一时手忙脚乱。   苏锦一路都未出声,只是看着白巧手中的灯笼投下的影子出神……   西暖阁内,苏锦亦看着明月和阿照,心思去了别处。   想起早前他在暖阁中哄明月和阿照时候脸上的虔诚,想起登基大典时手持文卷君临天下的身姿,想起很早之前洛城时候他与她领下的婚书,想到他被迫出征时眸间的凝重,亦想起大婚当日他的欢喜……   最后,都汇聚成方才。   ——许朗的事你就一定对吗?你能保证你所有的事情都是对吗?   ——今日满意了吗?朕连一个宫婢的婚事都做不了主,满朝文武皆知……   ——若是今日请婚的人是苏运良,朕也非要亲自去问乌娜苏吗?   ——苏锦,我还要怎么迁就你!   苏锦淡淡垂眸。   有些东西在眸间淡淡里,渐渐有些看不清……   她需要好好静下心来,想清楚。   ******   翌日,下了早朝。   柏炎径直来了朝华殿,昨日酒意和气头上,他说了不少不该说的重话,其实他亦不知道这些气话是如何说出的。   但他恼火的是苏锦最后那句。   那才分明是气话。   “娘娘呢?”他不好意思直接去殿内,便先去了西暖阁,明月和阿照已经醒了,青苗和陶妈妈在照顾。   青苗诧异,“娘娘说要去容光寺祈福三日,已经出宫了……”   都以为是娘娘与陛下商议好的。   柏炎心底掠过一丝慌乱,转眸看她,“什么时候的事?”   青苗应道,“晨间就去了。”   柏炎紧张,“同谁一处?”   青苗道,“娘娘同丰大人,白巧和乌娜一道去的,盛小姐也去了。”   柏炎心底微缓,但很快又如钝器划过,置气了……   ******   安北侯府内,许朗自接到书信后便一脸煞白。   心腹上前,“侯爷?”   许朗喉间咽了咽,额头都是涔涔汗水,“我们之前和哈纳平胡私通之事,被人发现了!他们手上有证据,若是让柏炎知道了,之前私通巴尔的事不是子虚乌有,是我干的,还因此害死了许昭,他一定会杀了我!”   心腹紧张,“此事不都翻篇了吗,无人知晓!”   许朗呼吸都不顺畅,“还有证据在旁的巴尔人手中,他们要继续和我做交易,若是不做,就把这些证据放给柏炎!”   心腹大骇。   许朗深吸一口气,“约在容光寺附近见面。”,, 第183章 撞破(二更合一)   容光寺后山的树上,乌娜苏荡着脚。   “怎么又爬树了?”苏锦看她。   乌娜苏心情不怎么好,“娘娘不让我在宫中爬树,是怕小祖宗们学,这寺庙里都是和尚,和尚又不会学爬树……”   她振振有词,苏锦低眉笑了笑,“搭把手给我吧。”   “诶?”乌娜苏诧异。   但她伸手,苏锦很快也借着一侧的石头爬了上来,同她对坐在不同的树枝上。   见她娴熟,乌娜苏瞪圆了眼,“娘娘?”   “我从前也喜欢爬树,射箭,有时也掏过鸟窝……”苏锦靠在树上,单膝微屈着。   容光寺在武陟山高处,这里又是武陟山最高地方,在树上能遥遥看到半个京中。   她目光停留。   乌娜苏好奇,“那后来,怎么不了?”   苏锦仰首靠在树上,目光空望着半空中,轻声道,“遇见一个人,同他一道爬树,射箭,躲过山间野兽,后来以为他死了,就再没爬过了……”   乌娜苏听完,也再不荡脚了,而双膝微屈,坐直在树干上,认真问道,“娘娘你一定很喜欢他吧……”   苏锦垂眸,“喜欢……”   “很喜欢。”   乌娜苏见苏锦伸手搭在额头上,这是她常有的动作,应是心中想起了早前的人。乌娜苏遂噤声,没有打扰,也不再追问爬树和射箭的事了。   乌娜苏静静陪她坐着,看着夕阳西下,远处的京城陆续开始掌灯,似火龙初醒一般,摇曳生姿。   火龙的中心处,便是宫中。   乌娜苏敛了目光,忍不住轻声嘟囔道,“娘娘,既然不开心,为什么还要留下?换作是我,我就不会留下……”   不知可是她声音太轻,苏锦并未听到的缘故,苏锦没有应声。   乌娜苏许是也知晓自己说错了话,遂拍了拍屁股起身,“娘娘,我给你拿些果子解渴。”   乌娜苏轻盈跳下了树梢。   一行几十个暗卫,还有宫中的禁军随行,苏锦这里应是最安全。   丰巳程也守在一侧,乌娜苏不担心。   等她折回的时候,丰巳呈伸手拦她,“乌娜,夫人睡了。”   乌娜苏这才抬眸,果真见苏锦靠在树上安静阖眸。   丰巳呈轻声道,“夫人昨日守了两个小殿下一夜没合眼,今晨在马车上也没怎么合眼,方才才睡着,让夫人待一会儿吧。”   乌娜苏也点头。   今晨在出宫的马车上起,娘娘便不怎么说话也没闭眼,伸手撩起帘栊,一路看着窗外到的容光寺,乌娜苏知晓她其实一分也未看进去。   等到容光寺,在寺中上了香,听了诵经,眼下才到了后山来。   黄昏过去许久,苏锦靠在树上小寐,近处是暗卫手中灯笼的微光,身后远处却有落霞千丈。   乌娜苏忍不住轻声叹道,“丰巳呈,你觉得娘娘开心吗?”   丰巳呈噤声。   是他从平城接的夫人去云山郡,又从平城一路送的夫人回京,一直到小殿下出生,他受夫人所托,带了小殿下离京。   在所有人里,他是跟在夫人身边最久的一个……   他见过夫人在云山郡官邸时的无忧无虑,岁月静好;也见过夫人在京中最艰难的时光,如何撑起的侯府。   如今的夫人,并不比在云山郡和侯府时开心……   丰巳呈看了看乌娜苏,又抬眸看了看树上,没有再出声。   ……   入夜,盛妍同苏锦睡在一屋。   容光寺在武陟山中,虽然有佛香环绕,但山中便惯来多些稀奇古怪的鸣叫声,盛妍有些怕,要同苏锦睡在一屋。   苏锦揽着她入睡。   盛妍轻声问道,“表婶,你是在同表叔置气吗?”   她轻声,“宫中太闷了,出来散散心,想些事情……”   盛妍回眸看她,“那为什么不带明月和阿照?”   苏锦摸了摸她头顶,“怕想事情的时候会分心……”   盛妍咬唇,“表婶,有一日,你会不同表叔一处吗?”   苏锦眸间微滞,很快笑笑,伸手绾过她耳发,“快睡吧,都夜深了……”   盛妍果真转身阖眸。   苏锦揽着她,她在苏锦怀中,鲜有的踏实与安稳,如同娘亲还在的时候一样。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希望他们在一处……   她希望苏锦好好的。   永远好好的……   ******   许是黄昏前后在树上打过盹儿了,苏锦没了困意,将盛妍安顿后,苏锦和衣起身,推门去了苑中。   苑中有禁军和暗卫值守,很安全。   深夜里的容光寺,清净亦空灵。   屋门嘎吱一声推开,丰巳呈循声望过来。   守在屋门口正是丰巳程。   “夫人?”丰巳程拱手,“怎么还没睡?”   他是今日值夜。   尚是正月,夜风寒凉,苏锦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轻声道,“睡不着,丰巳程,陪我说会儿话吧。”   “好啊。”丰巳程爽快应声。   苑中静坐太冷,苏锦同他在禅房后苑缓缓踱步。   月明星稀,才过了正月十五后两日,月色如圆盘,清晖落满地。   有丰巳程在,旁的侍卫不必上前。   苏锦转眸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勾起。   丰巳呈恼火,“夫人笑什么……”   苏锦道,“我还是不怎么习惯你这幅模样。”   她想起初次见丰巳程是在平城的时候。那时他绕过柏子涧上前,一幅花枝招展模样,满嘴的油嘴滑舌,她当时都惊呆,却听柏子涧在身侧淡声道,丰巳呈是男的。   而后,则一直是花枝招展的丰巳程陪着她。   陪她从平城去云山郡,陪她清点过云山郡的仓库,账册,陪她逛过云山郡,还受她牵连,被柏炎打了八十军棍,在府邸躺了一两月。后来伤好,又来了平城,一路陪她入京,直至她将明月和阿照托付给他,让他护好明月和阿照安稳。   因为,丰巳呈是她最信任的人……   丰巳程似是也忽然想起早前,从平城初见夫人开始,都似是过去许久的事了,因得京中一场变故,恍若隔世一般,   丰巳呈低头笑道,“这样挺好,也自在。”   苏锦看他,“早前不是说,小时候算过命,你的命格需当姑娘家养,否则怕有血光之灾……”   丰巳程挠挠头,“哪有那么灵验!再说了,夫人在危难时候把小殿下托付给我,是信任我,小殿下还小,他喜欢我这幅模样,那我便是这幅模样,我希望小殿下心目中的我,是这样的丰巳程……夫人,我希望能一直陪在小殿下身边……”   苏锦莞尔,“会的,你永远是他们的亲人。”   丰巳程凝眸看她,笃定,“夫人,丰巳呈会一直追随侯爷和夫人的。”   ******   翌日晨间,苏锦醒得晚。   身侧无人,盛妍应是先起了,并没有吵醒她。   禅房外,有说话的声传来。   苏锦和衣起身,禅房的门嘎吱一声被苏锦推开,乌娜苏和盛妍在一处,听见屋门推开的声音,都纷纷转眸,“娘娘!”“表婶!”   两人都快步到她跟前。   乌娜苏手中捧了一道盘子,盘子中放了红色的小果子,“娘娘,这是红果,我早前只在羌亚见过,方才在山脚下一处竟然发现一片红果树,所以摘了些回来,虽然同我们羌亚的味道有些差,但这就是红果,娘娘尝尝?”   盛妍显然是尝过,觉得好吃,便跟在一旁点头。   苏锦从善如流,果真酸甜入喉。   苏锦笑了笑。   乌娜苏一脸期许,“好吃吗,娘娘?”   苏锦点头。   乌娜苏朝盛妍笑道,“我就说娘娘会喜欢吧,娘娘,我可以再去摘一些吗?”   “去吧。”苏锦颔首,遂看向一侧的丰巳呈,“巳呈,你同去乌娜一道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早些回来。”   “是。”丰巳呈应声。   丰巳程在,苏锦安心,只是眼下不在京中,苏锦又驻足,朝身侧的侍卫道,“再叫几个人跟上,别出岔子。”   身侧侍卫应是。   今日佛堂还有诵经,经文可让人静心。   苏锦坐在最末处听着经文,盛妍也乖巧呆在她一侧。   苏锦是想起上一次来容光寺的时候,还曾在容光寺遇见过安平。   似是都是许久之前的事。   她亦想起最后一次见安平。   ——我若同宴书臣一处,柏炎回杀了宴书臣,今日不会,明日会;即便他不会,他在朝中的心腹幕僚也会,他日日听,听得多了,久而久之也一定会。苏锦你信我,我自幼长在帝王家,见多了兄弟反目,君臣猜忌,越是信任过的人,才越容不下对方背叛,柏炎也不例外。   ——苏锦,若柏炎有一日同容鉴一样醉心权势,你可会同傅瑶一样?   ——他若蒙蔽了双眼,我会做他的眼睛;他若铤而走险,我会挡在他身前,只要我在。   ——他眼下肯听你的,但这后宫之中未必永远只有你一人,他若有一日不肯听你的,你要如何?   ——我会离开。   苏锦淡淡垂眸。   这场佛经念了许久,苏锦回眸看向大堂外,侍卫和暗卫都在候着,那便是丰巳呈和乌托那,盛妍还未回来。   苏锦眉头微微皱了皱,似是去了很久了。   苏锦起身,佛堂外的侍卫会意上前,“娘娘!”   苏锦吩咐道,“再遣人去寻丰巳呈他们,我有些担心。”   “是!”侍卫当即安排。   “多带些人手!”苏锦叮嘱。   不知为何,她今日竟莫名静不下心来……   ******   武陟山下的偏僻之处,很不好找,许朗循着书信约定的位置寻了许久才来。   兹事体大,他此次出京的动静不敢太大,怕惹人生疑,又不敢不防范。   安北侯府中的侍卫他也不敢带,只带早前从朝阳郡就跟着他的心腹和几个侍卫出来,但他惯来小心谨慎,自然也留了后手,不能让人掣肘。   谈判不算愉快,对方开门见山说了手中证据,渐渐都是直击他要害。   当时祖父过世,他是想过投靠巴尔人。   巴尔人常年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所以一到冬日就会南下骚扰。朝阳郡就在抵御巴尔的第一道防线,哈纳平胡是许诺他,事成之后,朝阳郡仍是尽数归于他手,但他管辖着巴尔同苍月的要地,地位全然不同。投靠巴尔,不比祖父鼎盛时期在苍月的地位差,至少,在苍月国中,处处都是许昭压他一头,他永无出头之日。   但若归顺了巴尔,他平步青云。   只是事情莫名败露,被废帝拿来做幌子讨伐许家,世人都道是废帝背地里动的手脚,实则他心知肚明,道道都是他趁祖父弥留时偷来的金印,但好便好在,没人会信。   后来许昭战死沙场,姑母又自刎在朝阳郡,柏炎对许家的愧疚达到了极致,也对废帝的恨意达到了极致,柏炎斗倒了废帝,他的谋逆罪行竟万幸被掩埋了下来。   本以为知晓此事的人都死光了,他此时是以许家未亡人的身份回京,柏炎待他全然没有戒心,除了那个处处待他敌意的苏锦,他亦不知可是杨氏觉察了什么的缘故,总归,他不会让苏锦坏了他的事,也所幸柏炎对许家的愧疚够深。   他绞尽脑汁也要巩固他从柏炎这来的权势,可以不用出卖朝阳郡便可得到的权势。   结果,竟还是被巴尔人找来了!   许朗最怕事情暴露,他会死得很惨。   “你们想怎么做?”许朗额头涔涔冷汗,反正也知晓对方手中的底牌。   对方笑道,“和早前一样,你如何同哈纳平胡交易的,便如何同我们交易,安北侯如今深得顺帝信任,如何做都是安北侯一句话的事。”   许朗轻哂,“怎么,靠这些就想一直威胁我?威胁一次不够,还要我一直为你们巴尔做事?一旦被发现,我也死,既然做是死,不做也是死,我为什么要同你们交易?”   对方应道,“安北侯放心,只要一次交易,所有的这些证据都会毁掉,安北侯依旧是安北侯,在京中高枕无忧,若是下次再想交易,我们再想价格公道的筹码。”   许朗动心,“我凭何信你?”   对方笑笑,“容不得安北侯不信,若是不信,当下你们顺帝就会知晓得一清二楚,安北侯做的事情。”   许朗面色微变。   ……   不远处,丰巳呈仰首,“摘完了吗?乌娜。”   乌娜苏爬得更高,“再等等。”   丰巳呈担心,“你小心些。”   乌娜苏宽慰,“不怕的,我从小就会爬树,这点高度算什么!”   乌娜苏一面爬,一面往四处看,这颗红果树实在高大,顶端的这些果子受日照最好,应当是最甜的,她想摘给娘娘。   够着了,乌娜苏欢喜,回神时险些落下来。   丰巳呈恼火,“小心些。”   身后的侍卫也吓了一跳。   乌娜苏笑笑,正准备应他,余光却瞥见远处,似是……   “安北侯?”她诧异。   丰巳呈亦听清她口中,遂问,“能看清他同什么人在一处吗?”   特意来武陟山这样的荒野之地,单独在背后见人,如何听都有问题。   许朗是陛下信赖的人,丰巳呈总觉何处不对。   乌娜苏奈何摇头,“对方带着斗篷,看不清。”   那便更有问题!   在这样的地方,见隐晦的人,丰巳呈几乎可以料定许朗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丰巳呈警觉,“乌娜苏下来,快!”   乌娜苏吓倒,赶紧从树上下来。   “你们两个送乌娜先走,你们两个同我一道来。”丰巳呈吩咐。   侍从会意。   丰巳呈还是留了心思,嘱咐道,“路上若是遇到我们的人,让他们一道过来。”   “是!”侍卫应声。   乌娜苏不放心回头,“丰巳呈,你小心。”   丰巳呈点头。   陛下信任许朗,此事不查清楚丰巳呈心中不安。   两个侍卫带了乌娜苏先回,丰巳呈则同另外两个侍卫上前。   不敢离太近,隐约见得斗篷下的人身材魁梧,耳垂下挂着金属耳环,应是……巴尔人?   丰巳呈心中大骇,巴尔同苍月两国在朝阳郡早前才开战过,眼下顾云峰在北关驻守,两边局势一触即发,这个时候,许朗是不应该见巴尔人的,而且,还是在武陟山这样的荒野之地!   疑惑之际,正好能听到许朗的声音,“好,我可以答应同巴尔合作,但是,事后要把早前我同哈纳平胡的证据毁掉,我就信你们一次。”   巴尔人笑,“安平侯,你同我们巴尔合作又不是第一次了,应当知晓我们巴尔人最讲信用!只要事成,顺帝不会怀疑到你头上,如果你愿意,我们后续可以再交易。”   许朗应道,“你们等我消息,但是我再说一次,若是你们不讲信用,大不了大家抱在一处死!”   巴尔人朗声笑了笑,“好说。”   丰巳呈脸色微变,陛下如此信任许朗!   许朗私通巴尔!   想到之前许家通敌叛国的证明,似是真的留下过许家的印章,思及此处,丰巳呈心下大惊,莫非那时候便是许朗?!   丰巳呈忽得将事情窜成了一处。   若是真是许朗通敌被发现,害得侯爷北上,许昭战死沙场,那便是许朗害死了自己的亲兄长!!   丰巳呈额头都渗出汗水!   但害死许昭的许朗,却凭借陛下对许昭的愧疚和信任,在陛下身边做到了安北侯,陛下还准备重用和依靠许朗,丰巳呈越想越觉恐慌!   许朗藏得太深,陛下根本想不到这一出!   只是注意力都在此处,忽得一声鹰击长空,丰巳呈来不及反应,便被空中俯冲而下的苍鹰用鹰爪抓住他的肩膀,瞬间甩了出去。   与此同时,另外两只苍鹰也都俯冲而下,一人直接啄上了侍卫的眼睛,一人也是直接将人甩到跟前。   巴尔人倒是镇定。   许朗却大惊。   丰巳呈抬眸,正好与许朗目光相遇。   许朗方才正常的脸,当下铁青到一丝血气都没有,丰巳呈是柏炎和苏锦身边的人!   “不能留活口!”许朗一丝犹豫都没有。   巴尔人笑道,“那是你们苍月自己的事,但是,可以送安北侯一份大礼。”   为首的巴尔人笑笑,丰巳呈身后的两个侍卫身后各跳出一个巴尔人,身材魁梧且高大,都穿着斗篷,将两个侍卫割喉而死。临近处就是悬崖峭壁,直接将人扔了下去。   丰巳呈微怔,电光火石间躲了过去。   但瞬间,却在三个巴尔人和头顶三只盘旋的苍鹰包围中。   “许朗!你忘了陛下怎么对你的!”丰巳呈恼怒!   许朗喉间咽了咽,“怪不得我,要怪,怪你们自己找死!”   许朗额头冷汗不止。   丰巳呈哪里是这么好对付的,丰巳呈是柏炎身边最厉害的暗卫之一,眼下若不是这几个巴尔人,再加上三只可搏人的鹰,还有他身边的侍卫,许是根本对付不了。   只能靠人多,哪怕一人一刀耗死他。   三只盘旋的鹰将他的肩膀,手臂,后背和胸膛抓得浑身是伤,而巴尔人和苍鹰配合得□□无缝,大凡鹰抓伤丰巳呈,丰巳呈无暇动弹的时候,巴尔人的重刀就砍上。   丰巳呈根本招架不住这三只训练有素的苍鹰和巴尔人的轮番攻击。   一时间,全是兵器刺入血肉,和鹰爪撕裂皮肤的声音。   不多时,丰巳呈整个人都血肉模糊。   终于,丰巳呈撑不住,拄着剑,单膝跪地,勉强撑起,“许朗,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   许朗松了口气,“杀了他。”   待得巴尔认上前,丰巳呈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的刀扔出,刀冲着许朗去,若不是心腹眼疾手快拿了一人挡在身前,许朗许是被这刀捅死!   只可惜晚了一步。   巴尔人一刀看下去,丰巳呈只觉背后剧痛,似是口中一口鲜血,意识消融殆尽向前扑倒!   巴尔人笑道,“安北侯,剩下的交给你了!”   巴尔人言罢转身。   许朗和心腹上前,要确信丰巳呈是否是已经死透,即便是死,也要在喉间补上一刀。而就在此时,一道箭矢射来,许朗大骇,抬眸正好和随行的禁军目光对上。   遭了!许朗忘了丰巳呈是跟着苏锦的,眼下!   许朗尚且来不及反应,便见禁军中让开一条路,苏锦颤颤看着许朗身前的身影,而许朗手中还握着那把匕首正要在丰巳呈喉间再补一刀。   许朗脸色煞白,瞳孔都怔了怔,苏锦会杀了他的!   他不能留在这里,只有一个人能救他!   “赶快,走!”许朗跃身上马。   苏锦身侧的禁军赶紧去追!   “丰巳呈!”苏锦上前,见到地上浑身是刀伤,又血肉模糊的丰巳呈,今晨才见的一身白衣已染成血衣。   苏锦抱起他,眸间氤氲忽得滚落下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丰巳呈……”分明昨夜还在同她说,要一直守着明月和阿照,要一直守着她和柏炎……   苏锦只觉心底似是死死揪起,丰巳呈却缓缓睁眼。   苏锦喜极而泣,“救人!快救人!!”   丰巳呈却咽下喉间的鲜血,艰难道,“夫人,丰巳呈伴不了夫人和小殿下了……”   苏锦哽咽。   丰巳呈继续道,“夫人和陛下,要小心许朗,他私通巴尔,他……”   丰巳呈终是没有再说下去。   “丰巳呈!”苏锦搂着他,泣不成声。   ……   御书房内,柏炎正同李相一处说话。   “安北侯?”大监惊呼一声。   柏炎转身,眉头微皱,就见许朗扑到他脚下,“三哥救我!三哥救我!皇后要杀我!”,, 第184章 你相信的(一更)   柏炎和李相都愣住。   只是此事同皇后有关,又从安北侯口中说出,李相脸上除了诧异还多了几分尴尬。   李相浸淫官场久已,额间清明,“陛下,老臣先告退。”   柏炎回过神来,颔首。   等李相退出御书房,许朗还抱在他腿上,浑身打着哆嗦。   柏炎恼火看他,“你做了什么?她为什么要杀你?”   许朗听出了他的怒意,颤颤道,“三哥,是我错了,我不该打皇后身边侍女的主意……”   柏炎眸色一紧,“你做了什么?”   许朗似是吓倒,哽咽道,“我打皇后身边乌娜苏主意,被皇后身边的侍卫听到,我与他起了冲突,错手杀了他,三哥我不是有意的……三哥救我!我知道错了!我日后再也不敢了!三哥,你看在我哥的情面上,一定要救我!”   许朗话音未落,只听苑外的脚步声传来,既而是大监的声音,“娘娘?”   应是苏锦没有出声。   柏炎抬眸,目光正好与她相遇。   “阿锦……”他见她拿着弓箭,双目通红。   苏锦带着弓箭入内,大监和侍卫纷纷涌入,这是要出事啊!   “让开。”她声音冰冷,箭已在弦上,根本不想多言。   柏炎自然知晓只要她拉弓上弦,许朗必死无疑。   “三哥!三哥救我!”许朗已从抱着他的起身,到躲到他身后。   苏锦微怔。   箭矢对准的许朗,便等于对准了柏炎。   “把箭放下。”柏炎沉声。   大监和身后的禁军侍卫都一脸紧张,不管皇后同安北侯如何,但如此弓箭对着陛下,就是要弑君啊……   苏锦没有应声。   “阿锦,把箭放下……”柏炎见她还是未动,知晓是一定出了事端。   许朗颤颤道,“苏锦……你这是弑君……”   弑君是死罪。   许朗话音刚落,柏炎吼道,“你给我闭嘴!”   许朗吓得噤声。   柏炎看向大监和身后的侍卫,“都出去。”   “陛下?”大监和侍卫都一脸焦灼,皇后的箭头还对着陛下处,若是出了意外,没有能担待得起。   “都出去!”柏炎恼意。   大监和侍卫鱼贯而出,再无旁人敢入内。   柏炎转眸看向苏锦,“把箭放下。”   苏锦眸间氤氲又起,“他又同你说了什么,你又信了?”   柏炎怔住。   苏锦见他的表情,便知又猜中,唇边苦涩轻笑,“你怎么什么都信他?他是许朗,不是许昭,你还要将他当许昭愧疚多久……”   柏炎噤声。   苏锦眼前业已朦胧,心中剧烈的情绪起伏,虽不声嘶力竭,却一眼可见的痛苦不堪。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心底若钝器划过。   “谁死了?”他忽得沉声。   她没有应声,只是拿着弓箭的手臂都在隐隐颤抖,是在极力克制。   柏炎心底惶恐,转眸看向许朗。   许朗被他眼中怒意和惶恐吓倒,似是明显低估了他的恼意,遂而颤颤道,“……丰……丰巳呈……”   柏炎眸间僵住,“你杀了丰巳呈?”   这就是他说得的,杀了一个侍卫?   柏炎忽得像看不清他一般,重新审视他眼前哭诉的许朗。   许朗想也不想,重新跪下抱住他的腿,“三哥我错了!三哥我真的错的!丰巳呈当时非要杀我,我同他解释,他还是要杀我,三哥我……”   许朗话音未落,苏锦淡声打断,“你信吗?”   这话是说与柏炎听的,许朗噤声。   柏炎看她。   “他会错手杀了丰巳呈,你信吗?”她声音越渐冰凉。   良久,他沉声道,“……不信。”   丰巳呈跟了他多年,丰巳呈的身手他清楚,不是许朗一句错手杀死便能错手杀死的。   一个许朗杀不死丰巳呈,十个也杀不死。   许朗诧异看他,心中知晓出了纰漏,赶紧想也不想抱紧他的腿,“三哥!我祖父死了,父亲死了,我哥死了,许家只剩了我和许童,三哥你饶了我吧,我日后再也不敢了!三哥!”   柏炎目光未从苏锦身上离开。   ——我将明月和阿照交托给丰巳呈,他在我心中是亲人……   身后,却是许朗的声嘶,“三哥,你看在我哥拿命换你命的份上,饶我一命好不好?”   身前,苏锦只是目不转睛看他。   脑海中,全是许昭死的那日,他回眸看他,年轻俊朗的脸上依旧是早前灿烂不羁的笑容,伸出大拇指,狠狠擦了擦鼻尖处,亦如早前无数次在京中的时候……   他垂眸,心如刀割,“阿锦,把箭放下,交给我。”   苏锦轻嗤一声,早前最后一丝期许也似荡然无存,眼中的泪水如决堤而出一般,“就算知道是他杀了丰巳呈,你还是信他说的,你就从未想过他是骗你的……”   柏炎睁眼。   苏锦蛾眉蹙紧,手中的弓弦已拉紧,“就算知道他是骗你的,你也下不了手……”   许朗吓得起身,直接躲到柏炎身后,“三哥!”   柏炎厉声,“苏锦!丰巳呈跟我的时间不比你短,我心中不比你难过得轻。但他是安北侯,你若因为丰巳呈杀了他,他背后还有朝阳郡十几万驻军如何想!”   “你不会杀任何一个许家的人,他们每一个身上都打了许昭的烙印,若是你杀了他,他也会是你永远的梦魇,我做这个恶人不好?”苏锦忽得开口。   柏炎怔住。   许朗面如死灰,忽得惶恐大喊,“护驾,弑君!”   厅外侍卫再次鱼贯而入。   趁着柏炎怔住,苏锦弓弦拉响。   如此近的距离,弓箭擦着柏炎的鬓间而过。   他青丝悬空,弓箭却直接射中在许朗身上。   许朗到眼下似是还不敢相信。   应声倒地,眸间似是还写着诧异。   柏炎看了看地上不瞑目的许朗,再回头,怒意看向她,“苏锦!”   侍卫已经她围住。   “都出去!”柏炎吼道,侍卫只得听旨。   “非要这样吗,苏锦?”柏炎喉间压抑。   弓箭已无用处,她扔掉,“许朗的事情上,你从未信过我,而许朗来找你哭诉,你就从心中认定了,要用对许朗的好,来弥补许家,弥补许昭,你觉得我对许朗是偏见,我为何该对他有偏见?就为了同你置气?”   柏炎不语。   她抬眸看他,分明双目已被泪水染湿,“我说许朗的任何事情你都不信,便是丰巳呈死在他手中,你都会因为许昭的缘故,对他动一念恻隐,但你可曾相信过我?相信我有一定要杀许朗的缘故,而不是你想的,我对他的成见,对丰巳呈的死一时冲动?”   柏炎诧异看她。   她哽咽继续,“柏炎,你相信的永远只是你愿意相信的,你愿意听的,也永远只是你想听的……”   她其实已看不清他身影,还是低声开口,“许朗会先跑回来找你,便是笃定了,哪怕你知道是他杀了丰巳呈,凭你对许昭的内疚,你也会救他的命。更因为他笃定,丰巳呈一死,他做的事情便再无人会再知晓,这才是他要杀丰巳呈的原因。但他不知道的是,丰巳呈到最后还拖着一条命,还吊了一口气在,就为了告诉你一声,要小心许朗,他私通巴尔……”   柏炎整个人犹如雷击。   苏锦艰难哽咽,“丰巳呈是为了告诉你,许朗私通巴尔之事,才遭的杀身之祸……只是你从来相信许朗,相信他如你想的一般,是个失了父亲,兄长的许家未亡人,所以你理所当然相信他在你面前编造的所有东西,柏炎,其实你一直相信的是你自己……”   柏炎噤声。   海中只如一片混乱,木讷顿在原处。   许朗私通巴尔,容鉴派他带兵讨伐朝阳郡,而后许昭死在北关……   这一连串的因果报应就似浮光掠影一般在脑海中飞快的掠过,又道道扎进心底。   许朗害死了许昭,又杀了丰巳呈灭口,而后跑回宫中,说他错手杀了丰巳呈是因为他惦记苏锦身边的侍女,所以与丰巳呈起了冲突,而后断定他便是会责罚他,但一定会护他性命,因为他相信,他一定会顾及他是许昭的弟弟……   这一步一步,环环相扣,步步为营。   许是早前便铺呈过的,让他相信苏锦是不喜欢许朗此人。   处处针对许朗此人。   而今日苏锦不杀许朗,许朗还会有托辞。   他只要相信许朗是自己想象中的许朗,便还会相信许朗的话。   他指尖轻颤。   苏锦见他懵住,又若剜心蚀骨,整个人在听完她的话之后,再未动弹过半分。   她转身。   “阿锦……”柏炎眸间氤氲。   苏锦轻声道,“你若是不信,可以去问丰巳呈,只是……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还是,永远都不会醒……”   苏锦转身出了御书房,大监和侍卫都低头,不敢撵她,也不敢入内。   她手上和衣裳上还沾着丰巳呈的鲜血,触目惊心。   但倘若,她当日还是让长翼去查了许朗,一直跟着许朗……   那丰巳呈便不会如今日这幅模样。   苏锦在浴池中反复搓着掌心的血迹,却亦不知道,这映入心底的血迹,还能不能洗得尽、洗得清……,, 第185章 你喜欢的(二更)   房门敞开着,苏锦入内的时候,柏子涧也在。   “夫人!”柏子涧依旧唤得是一声夫人。   这个场景像极了早前在云山郡府邸的时候,她挨了顾云峰一鞭子,丰巳呈受了牵连,被柏炎打了八十军棍躺在床上下不来地,她去看的时候,也是屋中弥漫着一股血腥与药味,陪在丰巳呈身侧的人,是柏子涧,恍若早前。   只是,早前的丰巳呈便是挨了打,打得都要奄奄一息了,还是躺在床上管不住嘴。   一张嘴似摸了油一般,停不下来。   但眼下,双眸紧闭着,一动不动。   除却鼻尖微弱的呼吸声和胸膛的起伏,看不出还有旁的生机。   苏锦眸间氤氲,微微颔首。   苏锦上前,坐在床沿边,柏子涧没有出声。   苏锦一面用手帕擦丰巳呈额间的虚汗,一面道,“子涧,你出去吧,我同巳呈说会儿话。”   柏子涧拱手,似是脚下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心中不是滋味。   将丰巳呈害成这幅模样的,竟是许朗!   许昭的弟弟!   当初,他同侯爷一道在北关的时候,亲眼目睹了当时北关的一片惨烈,许昭将军让侯爷走时的决然,还是最后脸上的笑意,都如凌迟般剐在柏子涧心里,到最后,连幅完整的尸骨都未寻回,是被人……   柏子涧喉间哽咽。   他都如此,更何况侯爷。   但私通巴尔的人,是许朗……   作为一个从北关回来的人,柏子涧不敢相信,亦不敢想……   更不敢猜侯爷眼下的心境。   屋中,苏锦慢慢用手帕擦着丰巳呈额间虚汗,轻声道,“早前是军棍,眼下是刀伤,怎么办?自从你到我这里,就连翻遭遇这种事,是不是不跟在我身边反倒还会好些?”   床榻上的人自然不会应他。   苏锦亦轻声,“都让你换回女装了,非不信邪,非要这么执拗做什么?一个个都不听劝,都死犟,都要到这般境地才罢休。丰巳呈,我当日就该给你换回女装去,还是做早前的丰巳呈好,我也没嫌过你聒噪,明月和阿照也不会,等你若是醒了,我就带明月和阿照来看你,你不要他们等太久,尤其是阿照,他会想你的……”   苏锦不觉间,又湿了眼眸,“丰巳呈,你要早些醒,我见不了你们一个个都这样,走的走,昏的昏,我心中也会难过……”   身后脚步声临到屋门口,苏锦微怔。   深吸一口气,没有再继续开口,亦等身后的脚步声临近,也没回头。   “阿锦……”柏炎上前,“我来看看丰巳呈。”   苏锦起身出屋,他伸手捂住她手腕,低声道,“对不起,阿锦……”   苏锦轻声,“你应当同丰巳呈说。”   她淡淡抚开他的手,他却握得更紧,“阿锦,是我的错,是我刚愎自用,是我……”   苏锦低声,“你先看丰巳呈。”   柏炎噤声。   她离了屋中,没有回头。   ……   屋内,柏炎站在丰巳呈面前,久久没有说话。   包扎好的绷带,又被鲜血浸湿,柏炎上前,唤了声,“叫太医。”   屋外的内侍官不敢怠慢。   鲜血涌入,柏炎取开绷带一处,想看渗血之处在何处,先止血,结果绷带取开,映入眼帘触目惊心的伤口,让他心中一滞,忽得想到早前苏锦拿着弓箭,身上一直忍住尚且还在隐隐发抖,这些伤口已经血肉模糊,肌肤上还残留着狰狞的鹰爪痕迹……   柏炎泪目,伸手死死捂住绷带止血,又用其余的绷带,将好容易止血后的伤口缠上。   这是一处,还有旁的……   他久在沙场,出生入死过多少回,如何不知晓丰巳呈这一身伤,是经历过怎样过来的……   柏炎攥紧掌心,鼻尖微红。   ——丰巳呈到最后还拖着一条命,还吊了一口气在,就为了告诉你一声,要小心许朗,他私通巴尔……   ——丰巳呈是为了告诉你,许朗私通巴尔之事,才遭的杀身之祸……只是你从来相信许朗,相信他如你想的一般,是个失了父兄的许家未亡人,所以你理所当然相信他在你面前编造的所有东西……   ——柏炎,其实你一直相信的是你自己……   柏炎伸手,捂住额间和眉心。   ……   西暖阁里,苏锦看着明月和阿照。   已快满十个月的孩子,睡眠不如早前多。   眼下这个时候,明月与阿照还在床榻上爬来爬去,时而翻身,或是往苏锦这边来抱抱。   苏锦抱起阿照,吻上阿照额头。   阿照的嘴角忽然便勾了勾,一双眼睛眨了眨,欢喜笑笑,似是要手舞足蹈,又咿咿呀呀地似是要着急对她说话一般,但却又说不清楚什么话,模样可爱又惹人心疼。   她拥紧他,复又亲了亲他脸颊。   阿照亦吻上她脸颊。   她眼中淡淡笑意,目光却瞥见西暖阁门口处的柏炎。   “阿锦,我们要谈谈。”他声音沉重里带了几分嘶哑,应是早前……   “好。”她轻声。   放下阿照,又唤了陶妈妈和青苗入内。   “阿锦。”柏炎想伸手,苏锦抬眸看他,“先去看看童童和眠兰吧,还有阿逸在。”   他错愕,伸手的手有些羞愧的放下。   他是未想到许童和眠兰。   而当下,心中却是一阵后怕,若是当时,让许朗将许童和眠兰接回了许府,还让他娶了乌娜苏……   柏炎心底如缀了一枚沉石,额头也不觉冒出冷汗几许。   若不是阿锦坚持,眼下,这些都已经成真。   他同不耐烦同她争执,说她对许朗有偏见,亦让他在文武百官面前丢脸。   但倘若日后事发,他才是颜面无存。   更无颜,愧对九泉之下的许朗和杨氏,还有母亲……   “表婶。”“母亲。”许童和眠兰,还有范逸眼中都有惊喜。许童和眠兰唤的都是表婶,但范逸,惯来唤的都是母亲。   许童最大,说话也最清楚,“表婶不是去容光寺三天,怎么就回来了?”   眠兰接话,“可是那里的饭菜不好吃?”   童言无忌。   范逸直接上前,揽住苏锦的脖子,“母亲,下回也带我们去,我们想你了……”   她不在的两日,三个孩子都不习惯。   柏炎看她。   她不在的几日,他亦没有来看他们。   柏炎淡淡垂眸。   苏锦温和应声,“好。”   “表婶,今日还讲绘本吗?”眠兰期许。   柏炎看她。   苏锦吻上眠兰额头,柔声道,“今日不了,我同陛下还有话要说,明日……”   三个孩子其实听话,苏锦说完,也未吵未闹。   柏炎却是对她口中的“陛下”二字怔忪了许久。   “乌娜……”苏锦唤了声。   乌娜苏入内,两个眼圈还是通红的。   丰巳呈出事,她哭了许久,今日,原本是她同丰巳呈一道在的,若是她未在果树上看到许朗,许是丰巳呈就不会像眼下一样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娘娘……”乌娜苏哽咽。   “给他们讲讲绘本,今日当讲什么了?”苏锦莞尔。   眠兰伸手,“抓月亮。”   苏锦抚了抚她的头,“那就让乌娜讲抓月亮。”   乌娜苏哽咽道好。   许童上前给她擦眼泪,“乌娜你别哭啦,再哭都看不清啦……”   许童的声音中,柏炎同苏锦一道出了东暖阁。   朝华殿外,月华清辉,但似是今夜的月光显得尤其凄冷……   两人从朝华殿外踱步至御花园,周遭的人都没有跟上,只在很远的地方候着。   湖边吹着夜风,临湖的一圈点了灯光,昏暗却刺眼。   “陛下说吧。”苏锦目光看向湖面。   夜风微凉,在湖面吹起清波涟漪。   他口中四个字,如刀扎在他心口上,他良久没有应声。   许久过后,苏锦转身,“陛下若是没话说,臣妾先回了。”   柏炎伸手握住她,目光停留在湖面上,他握住她的手紧了紧,手中薄茧磨得她有些生疼,“你叫我什么?”   苏锦噤声。   “全天下谁都可以,你不可以。”他眸间氤氲,“许朗的事是我的错,但你一定要同我离心吗?”   苏锦没有应声。   清风晚照,心底却似深渊冰窖。   忽得,他听她开口,“柏炎,你喜欢我吗?”   “你说呢?”他微恼。   她抬眸看他,轻声道,“柏炎,你不是喜欢我,而是喜欢我在旁人对你误解和冷漠时,对你的关心和照顾,让你踏实温暖,你喜欢的——是被人温柔以待,被人体贴关怀。你始终记不住我喜欢的东西,想要的东西,因为你在意的,只是我是否在你身边,守着你,一如既往温柔待你,无论你遇到什么事情,什么人,都能在我这里找到慰藉……你喜欢的,是我喜欢你……”   柏炎僵住。   她低声道,“你若真喜欢我,顾及过我,就不会在远洲闹得人尽皆知,让所有都知道你染指了我,没有人会愿意得罪平阳侯府,所以我除了你,不会再有旁人;你真喜欢我,就不会在成亲之前,用尽心思拿那枚同心结诱我,因为你着急在去边关前宣誓主。权,在我身上抹除另外一个人的痕迹,只是你没想到柳致远没碰过我;你若真心喜欢我,就不会怕夜长梦多,怕我祖母不喜欢于你,让丰巳呈来平城接我去云山郡……很多事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晓,还要我继续说吗,柏炎?” 第186章 等到四月三更   柏炎亦噤声。   她亦噤声。   月华清照,月色拢在湖面上,好似泛着涟漪的微光,一层推着一层,消融在他浑浊黯沉的眸光里。身侧偌大的湖面,如同一面不曾安宁过的铜镜,在临水照影处,映出他心中早前未曾透亮过的,他们二人的影子   许久之后,他忽然开口,“那枚同心结是真心的”   苏锦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敛了眸间所有情绪。   他眸光依旧黯沉,“苏锦,我从年少时喜欢你,除了你,心里没有装过旁人”   他后半句隐在喉间,似是如鲠在喉,却未开口。   一直缄默。   缄默到,苏锦离开。   缄默到身影独自在月华下拢了一层淡淡清晖。   许久之后,清晖在临近的灯笼光亮下消失殆尽,大监拱手,“陛下,李相听说了安北侯之事,眼下这个点儿带人入宫了,要与陛下商议”   柏炎缓缓回神。   今日许朗死在御书房,明日朝中必然掀起波澜。   许朗的身份特殊,是许家的后人,又被他委以重任,才封了安北侯,朝中不少要事,他都在给许朗铺路。   许朗亦是朝阳郡十几万驻军和百姓心中寄托。   他若处理得贸然,必然失了民心,军心,稍有差池,朝中会生乱,北关也会生乱。   但许朗私通巴尔一事,更是忌讳。   若是许家真有私通,那许老爷子和许昭许是会背负一身骂名,连带宫中的许童和眠兰也会受牵连。   而杀许朗的人,还是阿锦   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事是一步都错不得。   眼下,没有比处理许朗的事更棘手的,动辄关乎朝廷动荡,只能谨慎。   柏炎朝大监道,“叫柏子涧来。”   “是。”大监自然知晓柏将军是陛下心腹,眼下出了这档子事,柏将军应是要在的。   大监这正要转身,又听身后柏炎道,“让人给宴书臣捎信,等南边的事处理好,让他尽快动身回京。”   “是,陛下。”大监应声。   御书房内,不仅李相在,柏子涧在,还有他新晋提拔的三两人。   是李相带来的。   此事牵涉的人不宜太多,但统一口径的人必不可少。   “朕言简意赅,是朕的暗卫查到了许朗私通巴尔,但因为被许朗灭口,所以手上的证据都没有了,只有一句口信。皇后为了护朕,一时错手杀了许朗,所以死无对证,此事只有御书房值守的几个禁军知晓,但朕不希望此事同皇后扯上任何关系。所以,一,许朗通敌没有证据,但死了;二、要安抚朝中和军中,还有朝阳郡民心;三、要将皇后从其中全然摘出去,明白了”   “是。”御书房内,众人拱手应声。   阖上殿门,大监打发了旁的值守之人,和苑中的侍卫,只留了自己和心腹的内侍官在殿外守着。   御书房内声音不大,但依稀有蛛丝马迹透出来,只能说与可靠的人听。   御书房中的商议从后半夜开始,一直到将近天明时候,众人才出来。   而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冒然休沐,更亦引起朝中猜测。   李相等人匆匆回府更衣,柏炎亦回了丰和殿沐浴更衣。   这一日他身心俱疲。   可早前在御书房同李相等人商议许朗之事,尚好好些,而当下,回到丰和殿后殿沐浴更衣,才觉脑中似浑浑噩噩一般,全是苏锦早前的话,整颗心若火上浇了油,灼得奄奄一息。   后殿浴池的两刻钟里,他想起她的语气平静而柔和,甚至没有波澜,一字一句,平铺开来,并非是一时兴起,特意说来气他的在他心中,喜欢她就是喜欢她,哪里懂分什么喜欢   但最后在她说完过后,他竟一个字说不出来   尤其是最后,他所悉心掩盖的,在她口中被一一撕开,他早前并不觉得有何不妥的,在她的一番话后,竟让他无地自容他从未仔细反省和对待过,他与她之间的关系。   他与她一处,在他早前看来都顺理成章。   他们相互爱慕,他有多喜欢她,他心中清楚,他喜欢她,爱慕她,也沉溺于从她这里得到满足和慰藉,享受她不参杂一丝冗尘的关切和照顾,亦抚平他心中的不安和恐惧。在她这里,他有丢失过却又想加倍弥补回来的六年,更尤其是她嫁过人,期间所有的关切和爱慕都曾分于旁人,让他刺目。   他理所当然要她爱他,哄他,于他欢愉。   但她并不欠他。   他是未曾反省过,他的喜欢,除了强烈而自私占有欲,他还给过她什么   他没有喜欢过旁人。   他亦不是一个招人喜欢的人。   也许除了她,没有人会再如她一般喜欢他,爱慕他,关心他没有人,再会如此,不计所有包容他。   他的脾气,冲动,蛮横,自以为是   柏炎仰首,深吸一口气,大监在外轻声道,“陛下,当起了”   柏炎起身。   苏锦在西暖阁坐了许久。   一直看着明月和阿照,脑海中,是她同柏炎从少时相识,一直到昨日时间会变,人亦会变。   许是人未变,只是相处越久,越需要想清楚更多的事她看着阿照,他是柏炎的儿子,有一天许是也会君临天下她一直从夜深坐到天明,才似终于拿定心中之事。   她与柏炎之间,至少应当有段不在一处的时间,好好想清楚,否则还会有张朗,王朗,刘朗,陈朗,更或是,诸多他与她之间不愿谈及的问题,循环往复得戳破,以另一方的妥协和好,其实然后,继续循环往复他们是应当在一处,还是永远不在一处,她亦不知晓但她知晓的是,他与她都需要时间沉淀,而不是相互迁就天边泛起鱼肚白,她从袖袋中掏出那枚平安令牌,放在朝华殿苑中的石桌上。   稍许,便依旧有带着青面獠牙的暗卫到了苑中,单膝跪地,“夫人。”   苏锦轻声道,“让长翼四月回京。”   暗卫应是。   正月,很快在安北侯一事闹出的风雨中过去。   安北侯谋逆,被诛杀在御书房内。   但此事与私通巴尔无关,亦与朝阳郡驻军无关,朝廷厚待许家后人,破例赐封许童为定北侯世子,待及冠后承袭爵位,朝阳郡驻军暂时转交于正在北关的平阳王柏远手中。   安北侯谋逆之事处处透着蹊跷,但宫中对此讳莫如深,朝中又厚待了许家和朝阳郡驻军,朝中和军中过了这波风雨飘摇的冲击。   安北侯一事成了朝中公认的忌讳。   陛下曾经力排众议,一心信任想要扶持的人,在京中生了谋逆之心亦是朝中众人心中心照不宣之事。   勿议许家。   时间很快到了二月。   二月初六,柏炎生辰,照说是登基之后的第一个生辰,应当普天同庆,但宫中极其低调,也未在朝中和京中高调张罗此事,朝中众人猜测去年二月,陛下在北关厮杀,正是激烈惨痛之事,眼下才过一年,许是不愿提及此事,所以没有会想触陛下霉头。   朝中休沐。   柏炎晨间便到了西暖阁看明月和阿照,整个正月,他近乎没有时间来看他们。   他偶尔来过三两次,他们都已入睡。   他在床榻边看他们二人许久。   如今明月和阿照都大了,不会再睡摇篮里。   他偷偷给他们掖好被角。   他只是不知,当如何见她   许朗一事善后,朝中诸事也都似在正月崭露头角,临近诸国该打仗的都在打,苍月不打,也会有人来拉拢,亦或是要得苍月一个承诺或口信,纷繁复杂,他亦焦头烂额二月初六,似是终于清闲了。   他早早来了朝华殿,他知晓她晨间会来西暖阁看明月和阿照。   帘栊撩起,熟悉的脚步声入内,他心中竟会一丝紧张,“阿锦”   他笑笑。   “生辰快乐。”她轻声。   只是这一句,他忽得眸间微缓,“阿锦,我想吃你做的长寿面。”   苏锦淡淡垂眸,应了声好。   朝华殿的孩子多,殿内就有小厨房,苏锦在热水边,心有旁骛,盯住一处出神。   他自身后揽紧她,头放在她肩侧,没有说话。   “水开了。”他提醒。   他看她纤手如玉,睫毛微颤。   少时,他吃到她给他做的第一顿长寿面,一根未留。   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有他与她一处对坐。   事后,他用手帕轻擦了唇角,“淡了些,明年记得加盐。”   莫名的,她看他时,眸间氤氲。   他吓倒,伸手擦她眼角,“哭什么,不加也行,只要是你做的”   那日过后,他似是处处在她面前小心,惶恐,似是唯恐一句便打破这种分明两人心知肚明的,悉心构架出来的,微妙的又悬在半空的平衡里。   “再隔两月,阿锦”他手未松开,继续替她擦拭眼角,“再隔两月,等朝中之事平稳了,我们四月启程,带明月和阿照,还有三个孩子,我们回云山郡府邸小住两月,像早前一样阿锦,我们重新开始可好”   他指尖柔和而温暖,“等到云山郡,你告诉哥哥,怎样才是喜欢你,你教的,哥哥都听”   她喉间哽咽。 第187章 残破一更   等到三月,宫中算是紧锣密鼓迎来欢喜事。   先是准备长公主的嫁娶之礼。   迎娶礼在四月初五,是黄道吉日,届时在会在宫中举行盛大的迎娶之礼,而后会一路前往南阳成亲。   从三月初开始,嫁娶之礼的准备就应接不暇。   虽是礼部在一手操办,但前朝事忙,多在苏锦处过问,操心,拿主意。   从喜袍到嫁妆,到礼仪,一应俱全。   越是临到三月底,瑞盈似是越紧张。   苏锦绾了绾她耳发,宽慰道,“罗晓比你更紧张。”   瑞盈先是忍俊,既而脸上娇羞着,似是想起罗晓来,而后唏嘘道,“三嫂,幸亏有你在。”   苏锦唇瓣勾了勾,“自然要在,答应过你的。”   瑞盈照旧扑在她怀中,亲昵道,“三嫂,家中有你真好。”   苏锦眸间微微滞了滞。   瑞盈在她怀中,看不清她神色,只道她的手温和得抚了抚她发间,“还记得我早前同你说的话吗”   瑞盈点头,轻声道,“出嫁之后,要孝顺家中之人,但亦要有原则和骨气。凡事刚则易折,过柔不立,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如日中天时要留有余地,低谷之际要耐得住心性蛰伏”   她听瑞盈在怀中娓娓道来,眼眶清浅润了润。   瑞盈正好说完,笑道,“反正我不怕,我有三嫂”   苏锦奈何笑笑。   瑞盈遂笑得更欢。   柏炎来的时候,瑞盈正拥在苏锦怀中,笑意盎然,苏锦亦启颜。   瑞盈看见他,“三哥”   柏炎上前,轻声道,“我来看看。”   瑞盈坐直了,笑盈盈看他,“三哥,你会不会舍不得我”   柏炎看她,稍许,垂眸颔首。   许是气氛释然,瑞盈亦上前拥他,“我也舍不得三哥和三嫂”   柏炎看向苏锦。   苏锦淡淡垂眸,似是避开了他的目光。   自瑞盈处出来,并肩回朝华殿。   暖春三月,沿途已是草木葳蕤。   他伸手牵她,两人一道脚下驻足。   苏锦看他。   他从袖中拿出一枚簪子放在她手中。   苏锦眸间怔了怔。   同她早前在凤鸣殿外丢的那枚金翅蝴蝶翡翠牡丹步摇很像,又略有不同,那是在洛城时,他送她的定情信物。   柏炎轻声,“找人做了许久才做好的,实在不好做,这次不是牡丹了,换了海棠,你不是喜欢海棠吗,我亦觉得换成海棠好看”   苏锦羽睫颤颤,却凝眸,一动不动看着他。   “谁说哥哥记不得你喜欢的东西,以后都会记住的”他将步摇亲手插在她鬓间,唇畔勾勒,“好看。”   三月底,还是明月和阿照的周岁生辰,其实在生辰前一月,明月和阿照便依稀会喊爹爹和娘亲了,似是喊爹爹还比娘亲更快些。   柏炎欢喜了许久。   陶妈妈叹道,再隔一两个月怕是就会走路了,眼下明月就是,终日都像站起来走两步,还摇摇晃晃不怎么稳。   柏炎惯来偏爱女儿多些。   牵着明月的时候,明月会咯咯笑,还会抬眸看他。   她摔倒时,他亦会给她拍拍衣裳,问她摔得疼不疼   忽有一刻,他似是忽然体会道早前父亲和母亲的心情,他与母亲隔阂太久,但眼下,他希望将最好的都给明月和阿照。   在寻常人家,抓周就是图个吉利,猜猜孩子日后的兴趣志向,留个念想。   但在宫中,礼部是煞费苦心,绞尽脑汁,也非得将太子伸手所够之物锁定在既定范围内,于是从几日前,礼部就开始在朝华殿蹲守太子习性。   终于,周岁当天,礼部蹲守全员松了口气。   抓稳了,是帝王策。   其实都心知肚明,诱导了好久。   而明月这里,却抓了一支笔杆。   柏炎轻叹,竟没有一个同他们爹一样,抓周抓了一把剑的。   陶妈妈打趣,日后再生一个。   柏炎看向苏锦。   他同她,从正月开始便没在一处过   也不知可是陶妈妈一句玩笑话的缘故,还是他有意无意的示意,后殿的浴池烟波里,他的快意冲淡了早前的念头。   她已许久没有同他亲热过,他同她在浴池里欢愉良久。   浴池的水有些温热,温热的暖意似是让她频频失神,他只得抱起她回内殿的床榻上,他握紧她的手,十指相扣,一遍遍地,送她至顶峰她事后困极。   连他同她说话,她都昏昏沉沉睡过去。   他有些恼,亦无辄,不过,总算是冬雪初晴,日后会慢慢好起来。   他笑笑,俯身吻上她脸颊,“不要孩子也无妨,你我有明月和阿照就够了”   翌日早朝,众人可见柏炎今日心情极好。   早前安北侯的风波算是告一段落,今年推迟到四月中的春闱也差不多临近,宴书臣已在回程路上,柏炎让宴书臣主持今年的春闱。   朝野上下心知肚明,李相年事大了,陛下这是有意让宴书臣接替李相。   每年春闱的考生,皆可看作主考官门下。   陛下是让宴书臣培养自己的势力。   这次南方水患治理得当,亦未生动乱,连带南边的吏治和水利工事,宴书臣都一并处理了,朝中其实都看得清楚,宴书臣有这才干,又得陛下信任,天时地利人和,陛下又特意将春闱此时交托给他,等他这回回京,便离拜相不远了。   苏锦已有几日没来看过丰巳呈了。   自正月起,太医每隔三两日便来亲自照看。   眼下已取了绷带,伤口已结巴,即便好了也是狰狞伤口,但万幸命是保住了,只是还未醒过来没有他的剧情,只能让他暂时先不要醒来,┭┮﹏┭┮。   苏锦看了看他,轻声道,“巳呈,再过几日,我要带明月和阿照出趟远门,就不能来看你了,你要早些好起来,阿照很想你。这一趟,我也不知何时回来,许是,不回来了你要醒了,明月和阿照会回来看你”   她喉间咽了咽。   四月初五,宫中迎娶之礼,朝中休沐一日。   南阳王世子迎娶长公主,天家和罗家早一辈的隔阂似是在这一辈解开,还结了姻亲。   朝中不少人议论,这应是政治婚姻,将南阳王府和天家绑在一处。   但古往今来,这样的政治婚姻又不少见,最后相敬如宾的亦不少。   迎娶之礼,算是家事。   除却礼部,朝中官员牵涉较少。   礼节不如拜堂成亲繁琐,就是迎娶长公主,而后在丰和殿中给帝后敬茶,等敬茶过后,便要同南阳王世子一道离京所以,是喜庆,亦是分别。   鞭炮声和喜乐声中,亦参杂了哭声。   母亲过世,瑞盈一直在柏炎和苏锦身边,眼下远嫁,瑞盈泣不成声。   跪在地上敬茶时,两眼根本停不住,口中也口齿不清。   等到罗晓敬完茶,算是迎娶之礼礼成,瑞盈忽得起身,扑到苏锦怀中,“三嫂我舍不得你们”   苏锦亦眸间氤氲。   出城时,苏锦带了孩子去送,柏炎在宫中尚有旁事,不能一道去。   大监来催了几次。   临行前,柏炎吻上她额头,嘱咐一声,“早些回来。”   苏锦看着他背影,良久没有动弹。   却忽得,见他转身看她。   应是见她一直看着他,他唇角勾了勾,眸间都是笑意。   两人就这般望了稍许。   “炎哥哥”她声音不大,他却是应当看清了口型的,有些怔忪在原处,她已许久未曾这般开口唤过他。   他脸上笑意忽得绽放出来,如年少得意,似清风霁月。   大监又催了两声,他才同大监一道往御书房去。   只是低眉时,眸间的笑意还藏不住。   小阿锦,等哥哥回来   四平亦上前道,“娘娘,迎亲的队伍要出宫了,眼下要走了。”   “走吧。”她眼底猩红。   今日白巧、乌娜苏和盛妍在,陶妈妈几人都未同来。   苏锦一直送到京郊十里亭处,罗晓下马,“娘娘,勿送了。”   苏锦想起早前便是在这十里亭,将瑞盈托付给罗晓,似是一晃正是一年。   罗晓应是也记起。   去年此时,京中暗潮涌动,正是最难的时候。   而眼下,似是雨过天晴,国中一片安宁祥和,诸事太平。   “娘娘保重。”罗晓拱手。   苏锦笑笑,“早前答应过我,要好好照顾瑞盈。”   罗晓轻笑,“不会食言。”   苏锦颔首。   等目送迎亲的队伍消失在眼帘,苏锦眸间的氤氲没有减缓,而是更重。   跟来的,都是暗卫,没有禁军。   暗卫见到长翼也并不惊奇。   如早前一般,长翼单膝跪下,沉声道,“夫人,真想好了吗”   苏锦目光淡淡,“走吧。”   长翼起身,没有再说话。   苏锦从鬓间取下那枚金翅蝴蝶翡翠海棠步摇,看了又看,再递给盛妍,“替我还给柏炎。”   盛妍接过,鼻尖微红,连连颔首。   她不会随表婶一道离开,她   要留在宫中。   虽然舍不得苏锦,但苏锦离开,本是她心中期望的,盛妍哽咽,“表婶放心吧,我会将步摇还给表叔的。”   苏锦颔首,拥了拥她。   夕阳西下,天边一抹残阳。   马车内,许童和眠兰有些累了,在乌娜苏身侧趴着睡觉,明月和阿照倒是兴奋,趴在马车窗口朝外看个不停,似是一切都是新鲜的范逸在苏锦怀中,轻声道,“母亲,我们是要离京吗”   “嗯。”苏锦轻声,“离京。”   暖春三月,万物复苏,马车窗外,车轮扬起的尘嚣在落霞中轻舞朝华殿中,柏炎已等了许久。   晌午过后便去送了,送到眼下还未回来,只是转念一想,今日带了明月,阿照还有三个孩子同去,怕是路上玩得不想回来,时间长倒是有可能的他想起她今日唤的那声“炎哥哥”,心中又加速跳了跳怎么还同年少时一样,他轻嗤。   静下心来,在内殿看书等她。   只是将近黄昏前后,仍是没有动静传回来,柏炎有些莫名紧张,“四平。”   四平入内,“遣人去看看,阿锦怎么还未回来。”   这时间许是太长了些。   她惯来不会让他等,也不会提前知会一声。   四平应声,稍后,柏炎又莫名补了句,“问问禁军中谁同去的”   四平又应好。   眼下,柏炎便有些静不下心来,此处是内殿,她的东西皆在,他指尖滞了滞,还是随意看了看,东西都在,他心中自嘲。   只是一转念,又快步往西暖阁去。   想起今日她莫名唤的那声“炎哥哥”,早前还在心底甘甜如蜜,眼下,却似压在心中的一枚沉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莫名想起在柳家的时候,她一声不吭拿出的那张和离书,她惯来温和,只是决定要走,便是一声不吭,却都已悄然在心中计量西暖阁内,明月入睡前一定要抱的布偶,阿照每日清晨起来要玩的铜铃都没了   柏炎忽得脸色煞白,心底似是被重压压得窒息。   而孩子的枕头下,他指尖颤颤,翻出了那枚同心结   他面如死灰,跌坐在西暖阁的小榻上。   她将同心结还给他   他攥紧掌心的同心结,似是连哽咽都哽咽不下去。   四平折回,“陛下,娘娘今日没让禁军随行,跟去的都是娘娘身边的暗卫”   四平的话犹若应证,衬得他面如死灰,跌坐在西暖阁的小榻上。   四平诧异看他。   他垂眸,伸手捂住额间和眉头,悲从中来,呛然而说不出一句话来,稍许,才如哽咽般开口,“派人去追,去将人追回来,现在就去”   四平脚下生风。   西暖阁内,柏炎坐在小榻上,手捂着额头,身体隐隐颤抖着。   她是从前便想好的,特意等到今日瑞盈迎娶之礼后。   她是一早就生了离开他的念头。   我从未拿过你同旁人比,因为在我心中,没有人能同柏炎相提并论柏炎,你不是喜欢我你喜欢的,是我喜欢你   他惯来,不配拥有好的东西。   拥有,即失去。   他若剜心蚀骨。   “陛下。”盛妍的声音。   他怔住,抬眸看她,他以为她同苏锦一道   盛妍看着他眼底猩红,眼角两行眼泪,身上似是隐隐颤抖着,心中说不出的喜悦和快意。   她上前,依旧温和胆怯的模样,“陛下,表婶离京了,让我将这个还给你。”   她伸手递过来,是已摔成了三截,残破不堪的金翅蝴蝶步摇。   柏炎接过,掌心颤颤,忽得,一口鲜血从口中喷了出来。 第188章 时间二更   整个四月,柏炎大病一场。   早朝整整休沐了将近半月,宫中消息封锁得紧,朝野上下亦不知何故。   有说顺帝在四月时候遇了刺客,亦有说被安北侯一事气出了心急的,一时间,朝中和京中的猜测声纷纷待得四月底,柏炎忽然出现在朝堂上,一切如故,这朝中和京中的谣言才不攻自破,才纷纷平息下来原来顺帝是真的生了一场重病眼下,还能见得在早朝的时候,柏炎气色不怎么好。   实则只有大监,四平等人知晓,柏炎是在硬挺着。   四月初,皇后带着小殿下忽然离京,陛下当日气得吐了血,而后一病不起,确实在病榻上一连躺了十余日。   这十余日里,只有太医院院首和其余两个太医在丰和殿轮值。   宫中出了这样的事,陛下不想让朝中和京中知晓。   派出去寻皇后的人一波接着一波,但每日传回丰和殿的消息都是不见踪迹。   前面三两日,陛下似是还不信寻不到,一直盼着传信的人入宫,若是无人来,便一日里要宣个四五回,有时期盼甚深,又徒然无果,还呕了一两次血。   再后来,似是目光无神,也不怎么召人入宫来问话,只是在禁军来殿中回话时,忽得撑手起身,期许写在眼睛里,看着回话的人。   等到十余日上头,似是终于只能接受皇后再也寻不回来的事实,面如死灰躺在丰和殿中,仍由太医煎药,熬药,喂药,终日一句话都不说吓坏了大监和四平等人。   约是等到第十三四日上头,柏炎忽然要从丰和殿搬到朝华殿去住。   大监和四平都有些担心,但是此时不敢触他霉头。   “日后,都住朝华殿。”柏炎沉声吩咐。   大监应声。   自从去了朝华殿后,柏炎似是整个人精神好了多些,又让大监将御书房内堆积的折子拿来朝华殿中给他看。   起初,大监倒是欢喜。   陛下这似是心结解了,终于好了。   也终于临朝了。   可再等两三日,大监又觉不对劲儿。   他每日近乎通宵看堆积的折子,然后天不见亮便准备早朝,早朝后在御书房议事,御书房议事后回朝华殿继续看他的折子,近乎一刻都不合眼。   而后又是第二日。   大监心中担心,又只得寻李相和柏子涧入宫守着。   李相本就年事已高,柏炎病着,朝中之事李相本就应接不暇。   多是柏子涧在朝华殿中伴着。   柏子涧伴他多日,终日忍不住沉声开口,“侯爷,夫人已经走了,放过自己吧”   似是这么多日以来,柏子涧的唯一一句重话,似抽丝剥茧般,直接击在他心上。   但柏子涧知晓,迟早要有这么一日将事实戳破给他看。   而柏子涧一句话,确实戳破了他的念头。   他日日作贱自己,无非是想让旁人知晓他病重的消息,他寻不到她,便想着让她听到,心软回来。   早前,她惯来待他心软。   便是真同他置气,她也会回来守着他。   只是从四月折腾到五月末,这念头也似是当破灭了,她还了他同心结,带走了明月和阿照,她是想同他再无瓜葛。   柏炎跌坐在小榻上,垂头道,“她好狠的心”   狠到,断了他所有念想。   柏子涧噤声。   六月的时候,宴书臣回京。   柏炎仍住在朝华殿中,只是不像早前那般置气而为,如今他如何置气,也不会有人在一侧迁就与安抚。   “臣听说了。”他入宫前,柏子涧便几近告知了宴书臣。   陛下信任宴书臣,此事本就没瞒李相和几个心腹,亦不必瞒宴书臣。   “陛下想对外怎么说”宴书臣问。   六月一过,便是七月。这是他登基后的第一年,七月要祭天。   祭天大殿上,没有苏锦身影,旁人会猜测。   柏炎沉声道,“皇后病了,在云山郡养病,太子和公主作陪”   宴书臣看他,“陛下准备瞒多少”   柏炎看他,“找到她为止。”   “若是找不到呢”宴书臣拆穿。   柏炎噤声。   许久之后,红着双眼,沉声道,“我不知道。”   宴书臣亦噤声。   从六月到七月,从七月到年关,又从年关到正月,皇后一直没有露面。   皇后病了,在云山郡养病的消息一直都未曾变过,却无人知晓皇后得的什么病,何时能痊愈连带   一直未曾露面的太子也成了朝中私下担心与议论之事。   太子乃国之根本,这些话,这一两年在柏炎耳朵里都听出了茧,但自始至终太子都曾在公众露面。慢慢的,也有声音传出,说帝后早前生了间隙,听闻是皇后带了太子和公主一道离京了,陛下这些年一直遣人在寻,也未曾寻到。   总归,皇后一事,似是在朝中是忌讳。   而自从皇后生病的消息传出,不在宫中露面开始,陛下的心思近乎全部用在朝政上。   苍顺二年,陛下先从整治朝中吏治开始,从六部中的吏部动手,从上到下清理一轮。   而后是户部,兵部,工部,直至大理寺,鸿胪寺,最后是翰林院中众人   再是军中。   军中早前不乏还有废帝的心腹,但因为时局着想,不当动的人一直未动,而借由这三两年的时间,尽数拔掉。   在朝中,李相任右相,宴书臣任翰林院编纂,行副相之职。   主抓水利工事,又重农耕商贸。   大约三两年时间,将前朝浪费在权势斗争上精力,悉数还于民生。   藏富于民。   各地的税赋虽在减免,国库却比早前更加充足。   到苍顺三年的时候,宴书臣升任左相,而李相虽在右相之任上,实则宴书臣已为百官之首。而宴书臣也从李相手中接手吏治改革,从李相手中接过京中各部的吏治整治,并推行到地方府衙,各州刺史。   有柏炎支持,畅通无阻。   大约两年左右时间,到苍顺五年,朝中已彻底清除了前朝痕迹。   至此,朝中悉数皆是天子朝臣。   而柏炎也从苍顺元年初掌大权,连安北侯面目都识不清的新帝,到苍顺五年,手握国中大权,亦掌控周遭诸国命脉的苍月顺帝。   七月祭天大典,六月,百官照常一闹。   “如今中位久不在位,亦不见太子消息,国不可一日无本”说了好几年,从开端到结尾亦是未变过。   柏炎眸间淡淡,“皇后在养病,太子作陪,何来国中无根本之说”   他年年搪塞。   只是早两年还好搪塞些,今年,御史大夫似是决定不依不挠到底,“陛下年年如此推脱,如今朝中上下人心惶惶,别国亦觊觎我苍月国之根本,若是中宫久不在位,陛下应新纳后妃,充盈后宫”   柏炎耐心,“朕一心在朝政上,暂时无心后宫之事,此事容后再议。”   御史大夫抗争到底,“陛下已过而立之年,子嗣只有太子一个”   柏炎唇角勾了勾,“御史大夫是嫌朕年纪大还是嫌朕子嗣少”   御史大夫恼火,“微臣不是此意。”   柏炎盯他,“宴相有何意见”   宴书臣当挡箭牌已不是一日,“陛下正值盛年,子嗣充盈是迟早之事,只是御史大夫所言不无道理。”   御史大夫感激看向宴书臣。   宴书臣继续道,“陛下若担心子嗣问题,日后可从平阳王膝下过继。”   御史大夫眼珠子险些瞪出来,宴相礼貌笑笑。   鬼都知道平阳侯眼下还在北关,连亲都还未成,过继个屁的子嗣但由得宴书臣这么一说,柏炎顺着台阶下,“宴相说的有理,比起充盈后宫,先给平阳王指一门亲事才是要事。”   御史大夫知晓今年的祭天大典再次告吹。   回到御书房,柏子涧先来殿中。   “怎么说”柏炎问。   柏子涧叹道,“平阳王尚在同陛下置气,不愿意回京,末将亲自去了趟北关,平阳王还是不愿回来,说娘娘何时回来,他何时回京”   柏炎轻捏眉心。   早前柏远因为苏锦之事同他大吵一架,一口一个若不是他,怎么会逼得三嫂离京   三嫂离京一定是他的缘故,让他去寻   后来是柏子涧说,陛下一直寻,一直未寻到,柏远才噤声。   只是双目通红,甩袖出了宫中,翌日便回了北关。   而后三两年,一直不肯回京见他。   他是未想到有一日,柏远也到了能同他争执的年纪,也有了同他争执的脾气   “知晓了,辛苦你了,子涧。”柏炎垂眸。   柏子涧拱手。   这些年,夫人离京,陛下身上不少东西在潜移默化。譬如,会潜移默化将诸如“辛苦”之类的辞藻挂在口边,早前多是夫人的言辞,亦不会在今日御史大夫咄咄逼人的的场景当场恼了骂去,而是瞥了一眼宴书臣,算是心平气和气了御史大夫一顿柏子涧知晓陛下心中藏的东西,   亦知晓他心中还挂记的人。   回朝华殿已是入夜。   青苗和玉琢在苑中说话,见了他,福了福身,“陛下。”   柏炎颔首,往西暖阁去。   青苗和玉琢相互看了看,也都未在吱声。   娘娘走了许多年了,但每晚,无论多迟,陛下都是先到西暖阁坐上些时候,才回的内殿。   眼下,怕是又要在西暖阁坐上些时候。   六月,是娘娘生辰。   柏炎看着西暖阁中从早前便一直没有动过的陈设,看着床榻边还放着的两个摇篮,还能想起明月和阿照小时候,他同她一道哄他二人入睡的场景,似是他动作大了些,明月都险些醒,好在她在,安抚了稍许,而后如释重负   到满了十个月,明月和阿照便不怎么睡摇篮了,而是睡在床榻上,摇篮是放在暖阁内哄他二人玩耍用的。   想起两人坐在摇篮里,苏锦推着摇篮。   两人咯咯笑着,咿呀学语的模样,柏炎眼中微红。   都是四年前的事情了,眼下,明月和阿照都应当五岁了五岁,早已过了会喊爹爹和娘亲的年纪,也过了蹒跚学步的年纪,他心中的想念犹如夜空星辰,细数不尽,亦相隔甚远,触碰不得。   他错过了明月和阿照的五岁。   错过了与她的四年。   柏炎微微敛眸。   再睁眼,似是还能想起在西暖阁寻到同心结那日,还有盛妍给他那枚步摇,直至今日,都如同他的梦魇,不时让他在夜中惊醒。   但惊醒,才发现其实一直都在噩梦里,又谈何惊醒   四年了,他派了无数人去找她,一直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任何消息传回。   若不是暗卫,她避不开他的眼线。   但她手中有暗卫,暗卫里有长翼。   他知晓她同长翼一处。   他亦知晓,是他亲手将她逼至长翼一处   西暖阁小榻上,柏炎垂眸,伸手捂住额头。   这四年,他唯一得到她的消息,便是苍月三年时,外祖母给盛妍的信中,说起见到了明月和阿照,外祖母很高兴,抱着两个孩子爱不释手,他知晓她是专程带明月和阿照去见外祖母的,他那时知晓她心中是有他的,所以才会惦记着外祖母还未曾见过他的孩子。   等他   的人到,她已经离开了。   只是在次之后,他再没听到过她的消息。   无论他在国中如何,朝中如何,她分明看得到,亦听得到,但始终不曾想过要给他一丝机会见她。   到如今,整整四年。   他全然不知她过得可好   每一日回朝华殿,都照旧在西暖阁和内殿中坐上些许时候,似是已是习惯,改不了   只是今日,是她生辰。   她应当明知,这么多年,他身旁都只有她一人。   时间有时是件可怕的东西。   可以吞噬人心。   可以消融感情。   可以让他近乎悲观而绝望地认为,她应当已经守在旁人身侧她应当再不会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亦会有他人,替代他在她心中的位置   他在她心中,许是一个印迹。   一个抹不掉,却无关紧要的印迹。   柏炎睁眼,撑手起身,到此刻,他应当想清楚,亦想明白了他应当永远失去她了,不会再回来。   苍顺六年,三月,柏炎命平阳王柏远回京监国,右相宴书臣辅政,自此开启南巡。   此行许是八个月至十个月。   但绕开出京之路,叶浙则已在一侧等候,“真要亲自去羌亚”   柏炎应声,“巴尔盘踞北部,始终是祸患,此次去羌亚密谈才是当下最重要之事。国中有阿远和宴书臣在不会乱,对外有你,军中有顾云峰,我可安心离开十个月,时间虽紧迫,却来得及赶回。”   叶浙叹道,“安全吗”   柏炎道,“钱家有商队前往羌亚,我可混迹在商队里,随行的都是我在禁军中的亲卫,千里挑一,不会有事,你只要替我守住秘密即可。”   叶浙拥他,“苏锦的事,你不在国中,我会继续遣人去寻。”   他目光滞了滞,轻声道,“不必了。”   叶浙诧异。   他低声道,“走了。”   叶浙颔首。   柏炎转向柏子涧,“南巡的风声守紧了,你守得越紧我越安稳。”   柏子涧应是。   柏炎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   柏子涧拱手,柏炎又唤住,“让区廷找人盯着盛妍,若是生事,先将人扣下来,等我从羌亚回来。”   柏子涧会意。   苍月京中到燕   韩京中月余脚程,但柏炎还要继续往西北至羌亚,时间紧迫,月余的脚程压缩到了二十余日。   等到燕韩京中时,正是三月中下旬。   燕韩偏北,三月中下旬还有些许凉意。   钱老不在京中,是钱老的孙子钱庄替他在燕韩京中照应,“陛下,这只商队是前往羌亚做马匹生意的,为掩人耳目,不是钱家的商队,是宋家的。宋家同羌亚有生意上往来,我亦同宋家说了,是钱家生意上的搭子冯家,他们会一路上照顾。冯家在燕韩南边,他们不熟,燕韩南边同苍月口音相仿,亦听不出来你们身份。以爷爷的意思,安全起见,陛下就不要扮作商人了,扮作随行的侍卫,最好是马夫,最不引人注目。”   柏炎颔首,“替我多谢钱老。”   钱庄又道,“陛下稍等。”   言罢,转身朝身后唤了声,“冯叔。”   冯平上前,“少东家。”   钱庄道,“冯叔,你是生面孔,宋家认不出你,三爷这边交托给您了,您对羌亚商路熟悉,务必安稳将三爷送至羌亚,再带回,一路上,三爷安全为重,沿途所有钱家的人手和资源都可以调动。”   冯平朝柏炎拱手,“三爷”   柏炎亦道,“有劳冯叔。”   冯平低头,“不敢当,既是老东家和少东家吩咐的事情,冯平自当尽力。”   临行,钱庄又递给他一张人皮面具,“出门在外,三爷小心。”   柏炎接过这张人皮面具,目光微滞。   钱庄笑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冯叔和周围的侍从认得三爷即可。”   柏炎颔首,果真,走这条商路的人都多谨慎,而钱老尤其谨慎。   辞别钱庄,柏炎和身边几十余个禁军侍卫扮作冯家的一行同冯平一道与宋家在城门口汇合,商人之间寒暄了两句,便一道出发。   燕韩往羌亚路途不近,但燕韩自吞并了北舆之后,大大缩短了通往羌亚的路程。   柏炎同冯平扮作的冯家这几十余人的队伍,同宋家浩浩荡荡百余人的队伍相比,实则不算什么,这一路北上,有的是风险,尤其是到了早前北舆的地界后,便开始龙蛇混杂,等出北舆地界,往羌亚去,便是一路上遇到多少劫匪都是可以想象的。   半月时间左   右到北舆,柏炎已差不多摸清宋家的生意。   去羌亚的时候带丝绸,从羌亚折回则是马匹和香料。   柏炎带着人皮面具,又扮作冯家的马夫冯三,旁人根本多注意不到他。   临到出北舆的前一夜,宋家的马夫在一处说话,他不得不在,虽无兴趣,却听马夫道,“听说少东家这一趟非要跟着一道去羌亚,拦都拦不住。”   另一人道,“早前东家怎么个逼迫法,不都不去吗这回怎么换了心性”   早前那人道,“我是听有人说,少东家近来一直跟着一位夫人,这位夫人要去羌亚,少东家便想去。”   “啊”周遭都叹了叹。   问起哪位夫人来,这人也不知道,只说明日就一道启程,自然就看到了。   柏炎轻嗤,又怕是一个败家子   等到翌日,商队集合差不多往羌亚去,柏炎同冯平商量了几句,出了马车,正准备驾车,却见马夫一轮的那辆马车中走下来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子,那女子生得很美,却不似汉人模样,周遭还在议论宋家的少东家这回看上的可是个羌亚美人柏炎没继续听这些人议论,但稍许,脚下却驻足。   方才那人是乌娜苏   作者有话要说写慢了,勉强算三更啦,差一点点字   睡了,明天继续哈 第189章 重逢一更   乌娜苏   柏炎猛然回头看向那辆马车。   乌娜苏是同她一处的,他心口剧烈颤了颤,似是晨间的微光都有些炫目而刺眼   他找了她五年,每一日都在没有音讯的消息中循环往复。   他以为时间冲走了希翼,冲淡了留在心底的印迹,但在眼前,此刻,从北舆去往羌亚的路上,他忽然意识,原来只需要一分蛛丝马迹,自以为浇熄的念头便会如春风过后的野草一般,在心底潜滋暗长到怕人他愣愣望着马车处,眼底微红。   忽得,马车帘栊缓缓撩起,似灯火阑珊处的一盏微光,清晰而又模糊得映出的那张旧时容颜,他心底好似这一刻揪起。   看她目光朝他瞥来,眸色里藏着的笑意,亦如早前一般温婉柔和,又动人心魄。他压抑在心中的想念颤了颤,似是忘了动弹,只是双目猩红地看着她,木讷立在原处惊喜,错愕,而又戳心   他近乎忘了眼下身在北舆,他带着那张人皮面具,她不可能认出他,她眼中的笑意也不是看他,出神间,竟未躲过身后接连冲过来的两个小小的身影,撞得他侧了侧身,但两个小小身影却撞得接连摔了出去。   他怔住。   大一些的小丫头朝他礼貌道歉,“对不起,叔叔,撞倒您了”   他近乎一眼认出那是明月。   他想张口,却哑然,只是颤颤看了看她,眸间瞬间温润。   明月笑了笑,再次礼貌朝他颔首。   他下意识想上前,明月扶起方才摔出去的更小一些的男孩儿,他背着他,明月替他拍了拍衣裳,口中念念有词,“你跑这么快,不仅会撞到人,还会摔的,你看看”   他目光怔住,明月和阿照应是最小的两个。   不应是童童和阿逸   难道是莫名的,他指尖微滞,脸上神色也僵住,心底蛊惑着,诧异看向那道身影。   明月牵了他转身,小小的身影抬眸看向柏炎,柏炎看着那张近乎同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人儿,近乎是一瞬间,全然僵住。   明月轻声道,“小六”   “小六”似是抬眸仔细看了看柏炎,目光似是略带   探究一般,还是听明月的话,朝他道,“对不起,叔叔,撞到您了。”   他收起喉间哽咽,勉强在他二人面前挤出一句,“没事没摔到吧”   两人都笑着摇摇头。   不远处就是马车,两人朝他笑笑,又道了声“叔叔再见”,这才朝他们娘亲处跑去。   柏炎顺着他们的脚步望去。   马车上的人,也似是向他看来,他才恍然,她方才眸间的温婉柔和,是看向明月和“小六”的应是见到方才,她朝他颔首致意,算是歉意。   她认不得他。   也好。   不会见得他当下的狼狈模样。   只是帘栊放下时,他瞥见马车里另一个侧身坐着的男子身影,面容清秀,目光朗逸,一只腿微屈在马车中坐着,很是惬意放松,也似是朝苏锦温和开口,苏锦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转向车内的男子笑了笑,顺道放下帘栊   柏炎怔住。   那人不是长翼,他也并不认识。   只是她目光收回,转向那人,又放下帘栊时,他下意识有些恼,再是有些懵住,忽得,如脑海中一丝清明一般。   他早前便应当想到的   颓然回到冯平处。   冯平见他神色有异。   他轻声道,“冯叔,我有些累,回马车上歇一歇,让旁人驾车吧。”   冯平愣愣应好。   他撩起帘栊,上了马车,头靠在马车角落处,目光空望着帘栊外的城关出神。   似是方才骤然一幕的喜悦后,有东西将他全然掏空。   他伸手挡在额头,缓缓阖眸。   五年来,他潜移默化的何止柏子涧眼中的一星半点   他会同她一般,用手臂遮挡清晨的微光。   她的习惯,好似烙印般,刻入他心底。   却在重逢的时候,坠落星辰,成为眸间的一缕黯沉。   小六,是他的孩子。   他分明早前就应当想到的,三月时,她有些嗜睡,有些诸事提不起精神,他同她亲近时,她有些累,亦会在他怀中睡过去他早该想到的。   她怀了他的孩子,但凡他当时多留心,而不是在一心只想着要如何和她缓和关系   但凡他关心的是她,而不是她对他的态度   他忽得明白,她当时为何要走   他是同   她口中说的,他在意的是他自己,在意的是她与他能否同从前一样,但分明如此明显的迹象,他当时都未留心和察觉过但凡他   但凡他如五年后的自己。   柏炎仰首,深吸一口气,却似在胸口中沉重得缓不过气来。   车队缓缓驶离。   早前的马车内,柏苏放下手中的笔。   行车了,不落笔。   他将方才写好的字递于苏锦一侧的男子手中,口中唤了声,“老师。”   宋辉接过,轻“嗯”了一声,看了看,眸间淡淡笑意,“都记得了”   柏苏点头。   “好。”宋辉将手中的纸还给他,“先歇一歇,稍后讲凤阳记,这一段难,需认真听。”   柏苏应了声。   而后,是许童,范逸,眠兰都将手中的作业逐一递给了宋辉。   宋辉也逐一看过,纠正了错处,又分别说了些话。   到柏锦和柏念这里。   姐弟两人虔诚而友好地看向宋辉,宋辉亦友好看向二人。   柏锦笑道,“老师,我方才找小六去了”   言外之意,她没写完。   宋辉还是温和看她,柏锦奈何,将方才写到一半的字递上去,宋辉看了两眼,再看她,“听你母亲说,你抓周抓的是笔”   一侧的许童,范逸和眠兰都笑起来。   柏苏懊恼道,“许是小时候不懂事,抓错了”   一幅人小鬼大的机灵模样,许童和范逸,眠兰捧腹,柏念也跟着在一侧笑起来,柏锦瞪他们,只有柏苏的性子淡些,微微笑笑,像极了坐在一侧的苏锦。   苏锦也是笑着看着他们。   宋辉说话的时候,她没出声。   老师教导学生,最忌讳便是家长在一侧指手画脚,她耐心听着。   等眼前的孩童七七八八笑完,宋辉才将纸还给柏锦,轻声道,“做得比你们任何一人都好”   许童和范逸等人简直目瞪口呆,惊呆了。   “不会吧”范逸都不信。   几个孩子将头凑到一处。   “你的呢”宋辉看向柏念。   柏念挠挠头,歉意笑了笑,宋辉自己伸手。   唔,不错,鬼画淘糊,说出去是他教的,他都不好意思宋辉笑笑,“你抓周抓的什么”   柏念似是来了兴趣,“   剑”   宋辉颔首,也不多话了。   作业检查完,几人一道玩去了。   车轮轱轱,宋辉看向苏锦,“可是小六最像他父亲”   上课和检车作业等教学相关时要唤大名,显得正式,这是宋辉早前严明的规矩。   但下了课堂,唤得便是小六。   苏锦笑了笑,“明月的性子更像,小六生得像,喜好像”   宋辉唇角淡淡勾了勾。   苏锦道,“宋辉,乌娜苏在,又有同行侍卫,你不必同我们一道去羌亚。”   宋辉看她,叹道,“教了他们这么久,心中不舍,总想多同他们一处,怕日后见不到”   他看她。   苏锦微微敛目,没有应声。   宋辉聪明,很快移了话题,“说来,还是我早前给阿照上课时,他听到羌亚生了兴趣,这才想要往羌亚去,始作俑者是我,我应当一道的。”   苏锦笑笑。   宋辉看她,忽得轻声道,“这次从羌亚回来,要把孩子送回父亲身边”   苏锦眸间淡淡,“嗯,他心中挂念明月和阿照,始终要回去的”   宋辉没有再提旁的。   这一路出北舆,要黄昏前后才到途中的落脚点。   自燕韩吞并了北舆以来,这商路已比早前通畅太多,早前只能搭帐篷,露宿。   眼下,已有简单的村落城镇,可供往来的商旅落脚,黄昏前后便安稳许多。   临近晌午,商队到了中途可以暂歇之处。   说是暂歇之处,其实是成片的类似茶铺和喂马洗尘之处,往来的近乎都是商旅。   几个孩子坐了大白日马车,憋坏了,只是下了马车,都是乌娜苏和暗卫跟着,怕这样的地方走散。   “少东家。”管事来请示。   宋辉看了看苏锦,朝管事道,“多歇歇时候,不着急走。”   管事应好。   “可要让大夫看看”宋辉问她。   苏锦要头,“我眯一会儿。”   宋辉掀起帘栊下了马车,正好遇见柏炎同冯平说完话,目光朝此处瞥来,宋辉下了马车,马车内,他隐约看见苏锦窝在马车的角落。   冯平唤他,他略微失神。   而后歉意看向冯平,“冯叔”   冯平看了看他先前目光处,朝他道,“这是宋辉,宋家的少东家,家中燕韩的富商,但是家中的生意不怎么碰,十六岁的时候中过榜眼,拒了官,四处游历一番,年纪不大,是燕韩国中有名的学者,在临近诸国亦有名,是个一心做学问的”   柏炎看了看宋辉,朝冯平笑了笑,没有再出声。   马车外,白巧掀起帘栊入内,“夫人,找到了。”   早前她落了枚玉镯,白巧终于在另外的马车上翻到。   苏锦似是才安心。   白巧叹了叹,自从五年前从苍月京中离开,夫人身上丢了那枚同心结后,就尤其怕丢东西,紧要的和不紧要的都怕丢,一丢就会心慌让人去找,一直到找到后才安心。   眼下,这镯子分明不贵重   苏锦看了看她,似是才安心道,“我小眯一会儿。”   白巧颔首。   白巧将热水袋递给她,月事时,她还是会疼得唇色发白,只想好好歇一歇。   茶棚边,马厩一侧。   柏炎饮马。   忽得,警觉身后有人靠近,回头时,却见是早前的小六柏炎怔住,目光里似是有暖意融化。   柏念仰首看他,“叔叔”   他强压着心中的激动,蹲下看他,“是你”   柏念朝他点头,“叔叔,你叫什么”   他喉间哽咽,却只能笑道,“冯三。”   他瞪圆了眼睛,悄声道,“冯三叔叔,我知道你很厉害,因为你从身后就避开了我,你比我们身边的侍卫都厉害”   柏炎诧异看他。   柏念小声道,“冯三叔叔,你们也是去羌亚吗”   他颔首。   柏念欢喜道,“那我日后常来找你好不好”   他鼻尖微红,“好”   明知不应当,他还是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他轻声道,“小六,柏小六,柏念”   “柏念”他眸间氤氲,口中沉声而温厚道,“好名字”   他是未想过。   眼下,却湿了眼眶。   柏念吓倒,“嘘娘亲不让我在旁人跟前说,冯三叔叔,你记得要叫我小六”   他重重颔首,“小六。”   “小六”乌娜苏在寻他,他总是到处乱跑,乌娜苏怕他走丢。   柏念赶紧道,“我晚些来找你。”   柏炎点头。   乌娜苏总算看到柏念,一声叹气,“小   六”   目光朝柏炎看来,却又很快转开,他脸上不起眼的人皮面具,乌娜苏认不出他来。   乌娜苏牵着柏念离开,怕他又跑,柏念却转过头来,朝他兴奋挥手他心底微暖   稍许,目光瞥向一侧正在倒水的白巧处,白巧将茶杯依次放在许童,眠兰,范逸和柏苏,柏锦跟前,柏锦他先前就见过而眼下,柏苏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而后放下。   一侧的范逸同他说话,他正好转过脸来,脸上清浅笑意。   柏炎再度湿了眼眶。   作者有话要说柏苏和柏锦长得像阿锦   柏念像柏炎   今天是不是很早,五点多就起来了,争取今天也能三更,,, 第190章 重逢2二更   见过柏苏、柏锦和柏念,柏炎心中百感交集。   但眼下还在北舆去往羌亚的路上,这一行尚有两至三月时间,他不能暴露了身份,许是会给这群商队都带来危险。   他亦不知为何会在北舆遇见苏锦。   他早前派了多少人去寻她,国中寻完一轮又一轮,就连就连长风他都一直在遣人去查探,他甚至想过她在肖玄那里但他怎么会想到,她根本不在苍月,也不在长风。   这些年,若是她一直同宋辉在一处,宋辉游历四处,那她应当一直都在路上,他如何找人去寻,都南辕北辙,因为根本连方向都未寻对。   眼下在北舆去往羌压的路上遇见,她若是也要去羌亚,那他这一路上的两到三月时间,他都能见到她和孩子但她此行若不是羌亚,是半途   柏炎饮马,没有出声。   “三爷”冯平上前,趁周遭无人,朝他轻声道起,“刚才打听过了,宋家的少东家宋辉本是不去羌亚的,这趟是要送马车内的夫人去羌亚,所以中途不会停下至别处。这位夫人身边带了大大小小六个小孩,还有二三十个身手矫健的暗卫,和两个侍女,其中有一个侍女还是羌亚人,只是夫人的身份还不明。听闻这位夫人生得很美,宋辉这两年一直跟着她,去了好些地方,说是六个孩子的教书先生,但说不清两人什么关系若说没关系,宋辉应当不会大老远陪她去羌亚,若说有关系,似是又算不得太亲近”   柏炎噤声。   恰好宋家商队的管事来寻,“冯老板。”   冯平拱手回礼,“夏管事。”   “冯老板,少东家让来说一声,准备起程上了,我们要赶在黄昏前到落脚处,可能会走快些,请您通知冯家的人。”夏管事是来提醒做好准备起程的。   “多谢夏管事。”冯平伸手不打笑脸人。   夏管事离开。   柏炎看向冯平,“方才马车中的夫人,这么久一直未下车,看稍后能否寻人打听下,可是哪里不适”   冯平神色诧异得看他,但还是拱手道了声好。   有些事当他打听的打听,不当他打听的便一概不   问。   周遭都在相互告知准备出发,冯平也去招呼一行的商队。冯家商队中除了他一同的禁军侍卫,还有冯家商队的人,否则亦被人看出。   索性,这次柏炎从禁军中挑选的都是生面孔,想的便是平日跟在他身边的人容易被认出端倪,坏了事情,没想到,却在这个时候蒙混过关去,没有被她身边的暗卫认出来柏炎上了马车,亦驾着马车,听从宋家商队人的指挥排队往前。   路过时,正好见宋辉要往马车上去,白巧道,“宋先生,夫人睡了,眼下还未醒,不大方便。”   宋辉会意。   柏炎心中莫名安顿,手中握紧的缰绳也似忽得轻快了许多。   以白巧的态度,宋辉与她,并无多少关系。   当初她与他从远洲城回平城路上,他便是一直同她一起呆在马车中的,那就是说,在白巧眼中,宋辉与她的关系还远不如他在远洲初识她时,他二人之间的亲近。   所以,宋辉只是个外人   这塞外阴晴不定的天气,似是在他心中也慢慢清朗起来。   宋辉跟了她两年,仍是如此,那她心中从未装下过这人。   柏炎淡淡垂眸,嘴角隐隐扬起一抹笑意,只是驾着马车路过时,借着排队,走得很慢,见白巧撩起帘栊入了马车,苏锦还靠在马车内的一角阖眸。   他眉间笑意渐渐淡去,想起今晨见她时脸上的温婉笑意,实则唇色浅淡,方才一人在马车中睡了这么久,应是病了很快,帘栊放下,他亦要听商队的指挥往前走去,以便队形不会乱掉。北舆去羌亚这一路,虽然路程缩短,但由于历史原因,流寇和劫匪众多,往来的商旅大都惜命,听从指挥不掉队是最佳的选择。   眼下还是偏北舆这段,等到偏羌亚的一段还要置换骆驼。   柏炎忽然想,他还未骑过骆驼   总归,宋家这对人马壮大,从晌午出发到黄昏抵达钒镇落脚,一路都安稳无恙,也没有遇到旁的商队。   说是钒镇,其实就是个小村落,村落里勉强能塞得下宋家商队这些人。   柏炎的晚饭是同宋家的马车夫一道用的。   早前在军中便是如此,他并不觉得唐突。   他心中担心的是苏锦。   行军也好,这样的长途跋涉也好,最怕的就是染病。塞外环境不好,若是染病,很难在路上痊愈,这一路都会遭罪。   这顿饭,他吃得心猿意马。   再等晚些,住得地方不够,他同旁的侍卫一道在村外搭得帐篷。冯平不让,他坚持,这一路时间还长,稳妥为上。   塞外的昼夜温差极大,三月的夜间都有些冻人。好在钱家和宋家都是有经验的商队,早前的被子和衣裳都是备好的。   帐篷外生了火堆,其他侍卫有心留了些距离与他。   他一人守着火堆,靠坐在一颗半枯的树下没有睡意。   这一日,似是发生了许多事情。   他从北舆出发往羌亚,他见到了阿锦,他见到明月,阿照,还有他从来都不知晓的,却生得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六小六叫柏念,反过来,便是念柏炎。   他忽然知晓这么多年,她心中其实一直念着他   如同他也一直念着她。   只是相念不相见   他仰首靠在枯树下,回想过往的五年,他花了很长的时间都在想一件事,自从她跟了他,除了在云山郡的那段短暂时光,可曾有过一刻安宁祥和的日子自从同他回京,他被逼反,他独自在北关厮杀,她在京中经历的哪一件事不是惊心动魄柏誉紧逼,柏远下狱,瑞盈的安危受威胁,她怀着身孕,进退维谷,就连明月和阿照的出生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最后为了他和孩子的,母子分离   她是爱他,但若回到初衷,以她温婉柔和的性子,是更希望岁月静好,还是更希望像早前一样每日在惊心动魄和进退煎熬中等他回京可真正等到他回京,他又有几时予她过安宁祥和   安平、长翼、许朗、丰巳程于她而言,他们的生死去留同早前她在京中经历的并无两样,只是举刀的人从容鉴变成了他,而这些护着她从容鉴手中活下来的人,亦或是在容鉴手中护住了她想维护的人,到最后要么走,要么还昏迷躺着。   容鉴没做到的事,他做到了   只是他早前并未意识到,花了整整五年,他才想明白她不是不爱他,只是想寻清静处,好好思量同他一处的这些时间。   离开他身边的五年,她许是比在他身边时更惬意自在那她为什么要回来   为什么该回来   同样的,在眼下,他与她应当如此,继续保持着陌生又适当的距离,一直过完这三两个月后,他安静离开,不扰她安宁还是他应当死死记得早前想同她携手一生的初心   哪一样对她才是更好   哪一样才是与她春和日丽,掌心娇宠   似是到眼下,他才真正懂得爱她,是为她考量。   身前的火堆“哔啵”作响,映红了他的脸,也映出了一侧他拉长的影子。   有人踩着他的影子上前,他手中下意识握紧匕首,是多年军中的警觉习惯,但明知眼下这么多侍卫不会有危险,他收起匕首,装作不知。   很快,柏念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他身侧,朝他亲厚唤了声,“冯三叔叔”   他片刻失神,既而笑容柔软而温和,“柏小六”   他早前同他约好的,不应与他为难   “冯三叔叔,我可以坐下吗”他亦笑眯眯问他。   他很懂礼貌,问询过后才会坐下,她自小教养得很好。   柏炎笑笑,“自然。”   柏念欢喜靠着他身侧坐下。   他的身影,似是在夜空中将小小的他遮挡,只在身前火光的映衬下,跳跃着一大一小的两道身影柏炎看着这两道身影,有些舍不得移目。   “怎么就你一人”柏念问。   他温和道,“他们睡得早。”   趁柏念转头,身后的侍卫悉数躺下做昏睡状。   柏念果真叹道,“真睡着了,他们睡得真早”   柏炎笑笑,温声问道,“你呢柏小六,你来这里做什么”   柏念看他,笑嘻嘻道,“冯三叔叔,白天说过的,我晚些来找你呀。”只是一面说着话,一面搓着手,应是偷偷跑出来的,连多的衣服都没来得及穿。   这小子,会冻坏的   他正要脱下披在身上的大麾给他披上,柏念笑道,“冯三叔叔,我钻到你大麾里吧,这样我们两个都不冷了。”   他微楞,却见柏念满眼期许。   他下意识应好。   柏念果真钻到他怀中。   他解开大会,一并盖在他身上,轻声问道,“柏小六,还冷么”   “不冷了。”笑容似眼前的火堆温暖。   他亦不冷了,他心中微暖。   暖得好像三月里的骄阳揣在怀中。   柏念问了他许多话,他每一条都认真应答,他亦问了柏念许多话,譬如,为什么是柏小六,他喜不喜欢吃糖他同柏念应当都度过了一段很温馨时光,直至柏念在他怀中睡着他是怕把柏念放下,会着凉,他便一直抱着,手臂都有些酸痛,也似是浑然不觉,直至身后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踩在他心尖上。   他不敢看她。   作者有话要说晚点三更,,, 第191章 重逢3三更   前身火堆烧得“哔啵”作响,火光映在他有意无意略微低下的额头和侧颊上,映得他一张脸,平常无奇又透着一股冷清。   苏锦看了看他,眸间淡淡垂了垂,修长的羽睫倾覆,看不清眼中的情绪。   “睡了吗”她的声音熟悉入骨,似是水滴穿石般,将他的心底磨得滚烫而发亮。   他颔首,没有应声,也没怎么抬头。   苏锦目光在他眸间略微停留,既而上前,俯身道了句,“添麻烦了”   他想她应是躬身来抱柏念的。   她俯身,青丝拂上他侧颊,他脸颊莫名发烫,眸间止住氤氲。   一抹熟稔的温婉贴到他近前。   她伸手抚了抚他怀中柏念的额头,应是想看柏念是否睡熟。   果真,她纤手抚上柏念额头,他目光停留在她指尖,似是温柔而耀眼,这双手,曾被他无数次扣紧在掌心,贴近在胸膛,亦轻抚过他后背深浅不一的伤口,他眸间止住的氤氲似是再次微微泛起晶莹。   他垂眸。   苏锦抚上柏念额头,柏念却无太多反应,应是睡熟了。   苏锦轻声道,“给我吧。”   他没有抬头,也没起身,将孩子放回她怀中。   柏念四岁了,其实已经不轻。   他抱在手中许久,眼下都觉酸痛,他却见她抱得很稳。   “等等。”自入北舆,他其实一直沉着嗓音说话。   苏锦略微怔了怔。   他取下身上的大麾,披在小六身上,沉声道,“夜色凉”   柏念先前一直在他怀中,眼下出了大麾,塞外风凉,更尤其是这夜间,他是怕柏念闪着着凉“多谢了。”   苏锦温和笑笑。   只是话音未落,他收手时,不小心搭上了大麾,他掌心略微划过她手腕,她微微僵了僵,凝眸多看了他一眼。   眸间莫名诧异。   他却似因方才唐突,低头没有再应声。   苏锦亦未停留,只抱着柏念转身往村中走去,他似是心中也微微舒了口气。   只是走出几步后,她转身,朝他问道,“你是”   幸亏他没有抬眸,他拱手,低沉而嘶哑的声音道,“冯三。”   冯三   苏锦颔首,轻声   道,“我记住了,冯三,谢你谢。”   待得她的身影走远,他才敢缓缓抬眸。   迎着塞外的月光,月华清辉,他眸间两行清泪,方才不敢让她看见。   身前的火光跃动,他望着她抱着柏念远去的背影,掌心攥紧。   北舆塞外,他一宿未眠。   头顶只有一轮月华清辉。   钒镇的土屋内,孩子们横七竖八睡了一床,乌娜苏在一侧打着呵欠,“夫人,您还不睡”   苏锦坐在窗边,轻声道,“你们先睡吧,我有些睡不着。”   窗外月华满地,她目光不由望向窗外。   先前那堆篝火处,坐了一个人影,似是整宿在火堆面前都未动过。   许是,错觉   翌日清晨,商队又开始整装上路。   柏炎整理好马车,侍卫同他道起夜里巡查的情况,说是没有惊动夫人身边的暗卫。   他颔首。   冯平上前,“三爷,打听过了,那位夫人早前来北舆时染了风寒,咳嗽了几日,眼下差不多好了”   剩下的,冯平有些不怎么好说,只得隐晦道,“只是每月都有不太舒服的时候”   他会意点头,冯平噤声。   冯平见他没有再吩咐什么,便先告退。   冯平总觉,三爷对这位夫人似是有些上心。   都收拾妥当,他的马车载着冯平驶入商队的车队中。   钱家打过招呼,宋家对冯家照顾,一直让他们走在队伍中间,也就是最安全之处。   苏锦的马车在前,宋辉的在后,冯平的马车则在宋辉的马车后。   晨间出发时,宋辉便在苏锦马车中,应是在给孩子授课,柏炎一路上都能隐隐约约听到朗朗上口的读书声。   他心猿意马,唇瓣又淡淡笑开。   这马蹄声,车轮咕咕声,朗朗读书声,似是凑成了塞外最好的风景等到晌午,照旧在中途的凉茶通铺歇息。   这些凉茶铺子都是为这些往来的商队歇脚和饮马喂草用的,大抵设在什么地方,相隔多远距离都是有说道的,否则不会将将好这么巧,晌午前后就抵达。   这处凉茶通铺和早前的地方还不同,这里的通铺里,还有卖小东西的地方。   几个孩子应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稀奇热闹着,都   跟着乌娜苏和白巧一道去看新奇玩意儿去了。   这一路凉茶铺子,似是因为多了孩童笑声都显得热闹了许多。   柏炎照旧给马饮水,喂草。   只是目光是不是会瞥向那辆马车处,却又不敢看得太明显。   余光处,见帘栊撩起,宋辉扶了苏锦下马车。   今晨刚换了匹马,正巧这马与他有些不对付,正在闹倔脾气,他久在军中,自然知晓怎么安抚。   只是心思都用到安抚这头倔马上去了,未曾注意到身后,宋辉和苏锦二人并肩踱步往凉茶铺子这边来。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已临近他身前后,他此时再想走开已有些特意,只得低下头,假装在给马刷身上和腿上。   那马好容易先前被他安抚了,眼下他拿着刷子刷他身上和腿上,这马有些不怎么对付的脾气又上了来。   只是当下的柏炎,心底既恼火又想避开,根本无暇顾及自己一直拿着刷子刷着的某马。   而偏巧不巧,整个凉茶铺子都坐满,只有离他这里最近处正好有位置,宋辉同苏锦落座。   柏炎想扔了手中这把刷马的刷子,还偏生动弹不得。   他不想惹人瞩目,尤其是,身后两个。   还未有人上前招呼,宋辉伸手翻开茶杯,给苏锦倒水,一面道,“等这次从羌亚折回,将孩子送回父亲身边,你呢你会一道回去吗”   柏炎手中一僵,似是整个人都滞住。   宋辉口中每一句都让他震惊。   他也忽得在心中反应过来,苏锦早前将明月和阿照一道带走,是因为出生时曾今将他们送走过,她心中一直愧疚,丢下过他们一次,便不能在小的时候丢下第二次,所以她带了他们一道离京。但从宋辉话里话外的意思,已是准备将明月和阿照送回宫中她是一早就打算好了的   柏炎心头一紧,握紧刷子的手也跟着一紧,跟着刷子刷上马腿也跟着一紧,却全然没有留意面前这匹马已经很有些恼了他心中既复杂又忐忑,似是百味皆生出。   她若是一道回来   他握紧刷子,心中不知这道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从何而生,又该从何处消退,光是想想这个念头,他近乎已经按捺不住但同样,若是只将孩子送回来,她不回来,便许是永远与他划清界限又似一枚沉石压在心底。   呼吸间,两种情绪在心头交织着,只觉一个呼吸的时间都似万分冗长,既盼着她应声,又害怕听到她应声。   最后,他听到她手中水杯放上桌面的声音,她声音清浅,“宋辉,我心中已经有人,他在我心里多年,无论我回不回,在何处,其实都一样”   柏炎手中微滞,分不清当下应该是高兴多一些还是恼火多一些。   宋辉温声道,“苏锦,他得你,是他三生有幸。”   柏炎手中的刷子重重刷了刷。   宋辉亦道,“他失你,是他咎由自取。”   柏炎手中的刷子已经快要将马刷脱毛了去。   马终于忍无可忍,长嘶一声,马失前蹄,顿时在马厩中横冲直撞,马厩很快垮了下来,连带着凉茶铺子的顶棚也跟着一道垮了下来。   有人惊呼,有人尖叫。   不远处的暗卫也快步上前,却始终不若他近。   他正要伸手让她跟着他去安全处,宋辉却已先他一步,一手挡在头顶,一手揽上她的肩,将她护在怀中,快步往凉茶铺子外去。   柏炎本是心中恼火,却见马厩一榻,不止先前那匹马,连带着马厩中所有的马都惊慌失措,到处乱撞,终于有一头撞了出去,却是径直往宋辉和苏锦的方向去的。   宋辉跑也当往暗卫的方向跑,怎么往这里跑   柏炎心中恼火   可一匹两匹都忽得冲了出去,眼下就在他二人身后,径直往他二人方向去。   暗卫尚远,跑不过这两匹受惊的马,宋辉回头看了看,却似是吓蒙楞在原地。   阿锦   柏炎来不及反应,近乎是下意识冲上去。   他身后的侍卫吓得魂飞魄散,这要是被这两匹马接连撞上,怕是会被当场撞死   这凉茶铺子处一时混乱声和着尖叫声,柏炎顾不得这么多,最快的速度撑手一跃上了马背,紧勒了缰绳朝另一匹撞去。   身后的侍卫骇然,会出事的   而柏炎要确认两匹马相撞,不能停下,只能一直勒着缰绳,最后提前收手,也被冲击力撞飞出去。   苏锦转眸时,正好见他撞飞出去,滚出去好远。   人群中尖叫   声连连,但所幸,方才的两匹受惊的疯马冲撞倒下,并未伤及苏锦和宋辉。   冯平和侍卫吓坏,一拥而上。   “当不是撞死了吧”有先前围观的人,心惊胆颤。   苏锦面色煞白,当即推开人群,冲到人群中。   柏炎已被人扶起,轻声说了句,“没事。”   抬眸时,目光正好同她相撞,苏锦喉间咽了咽,鼻尖微红看他。   他低头避开,忍着腰间的疼痛起身,装作无事。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来啦   因为隔壁进度dey,所以明天可能只有二更,   连续三更几天了,缓一缓,,, 第192章 羌亚地界一更   冯平上了马车,一脸紧张,“三爷。”   柏炎平静道,“我伤到了腰,不要找大夫。”   冯平诧异,先前千钧一发,险象丛生,冯平是见他眼疾手快,又身手了得,更加辨不清他的真实身份。冯平也随钱老爷子走南闯北过,方才那股撞击,就这般轻描淡写一句“伤到了腰”,冯平是有些骇然的。   只是柏炎没有再说旁的,冯平也不好扰他休息。   “洛伟。”柏炎唤了声。   马车外侍卫入宫,“三爷。”   “帮我。”他沉声。   洛伟上前,指尖卡到他几处关节处,快而准的一握,正骨回来。   柏炎没有吭声。   待到洛伟检查到腰间,略微皱了皱眉头,“三爷”   “我没事。”柏炎没多声。   洛伟记得早前随他在军中,听到最多便是此句,洛伟没有多话,径直出了马车。   由得这场骚乱,整个商队很快上路。   常年在长途跑商的人都清楚,路上最怕的就是骚乱。因为往来之人龙蛇混杂,一场再小的骚乱,即便是口舌之争都有可能引发一场冲突,所以遇到骚乱最好的方式便是当即离开。   洛伟守在马车外,与车夫一道共乘,这回冯平不在,马车走在队伍靠后方。   洛伟见身着羌亚衣裳的乌娜苏上前,“请问冯三是在这辆马车上吗”   应是先前问过,所以一直在等。   洛伟看了看她,颔首。   乌娜苏是娘娘身边的侍女,洛伟对她并无太多戒备。   乌娜苏唏嘘一声,“他方才摔伤了,我家夫人有东西给他。”   洛伟听马车内没有人吱声,知晓他是不想同乌娜苏照面,洛伟应道,“姑娘给我吧。”   乌娜苏看了看他,低声应了个“哦”字,夫人是让她送到冯三手中的,但听这侍卫的意思许是不方便,毕竟先前是伤到了。乌娜苏笑笑,伸手将怀中的引枕,靠背,抱被等一大堆交到了洛伟手中,洛伟接过,乌娜苏才转身去追先前的马车。   待得乌娜苏离开,洛伟唤了声,“三爷”   柏炎才出声,“我听到了。”   洛伟掀起帘栊入内,将怀中的大包小包都放在他跟前,   而后出了马车,继续同车夫一道共乘。   马车缓缓驶离,柏炎看着眼前的引枕,靠背和毯子,淡淡垂眸。他先前撞到腰,且撞得他五脏六腑都似散了一般,他没吱声,是想尽快离开她视线。   眼下,额头冷汗渗出,他躺在马车内,引枕和薄毯上都有淡淡的海棠清香。   她身上一直有的,清淡的海棠香味。   柏炎心中莫名平静。   晚间到城镇落脚,冯平听话没有寻大夫。   却是宋辉来看他。   因为他是因为救宋辉和苏锦受得伤,宋家商队有目共睹,他虽是冯家的马夫,宋家管事应是得了宋辉的意思,让了一间房出来给他歇息,他应下,推辞多了反而会惹人生疑,但却婉拒了大夫。   他身上有在军中的伤痕无数,不能让大夫看见,更不想让她认出。   于是晚些时候,宋辉来看他,眸含笑意,“冯三,今日多谢你,幸亏你帮忙,我与苏夫人才安好。我同冯老板说了,你且安心养着,若这一路有任何需要,你随时来找我。你的人情,我与苏夫人都记在心中,若有需要,我们会帮你的。”   柏炎看他,隐晦笑了笑。   宋辉当他领情。   等宋辉出了屋,他撑手坐起,靠在引枕上。手中拿了方才宋辉给他的帖子看了看,上面写着宋辉的字,柏炎扔到一处。   稍许,乌娜苏来了房中,“冯三”   见来人是乌娜苏,柏炎还是警觉。   乌娜苏在宫中时日不短,他怕露出破绽。   乌娜苏却上前,眼中有兴奋之色,“冯三,今日多亏了你,夫人才安稳。你身手真好,你是怎么做到的我都看见了,单手撑上的马,而后逼得两马相撞,后来摔出去这么远都无事”   柏炎心中忽得明白,他以为是她让乌娜苏来的,但眼下看,是乌娜苏自己。   柏炎先前强打起的几分精神落了下去,一直佯装的嘶哑声音道,“没想那么多。”   乌娜苏是想多同他说会儿话,但见他似是没什么兴趣,也没什么精神,遂只得作罢,“那你好好休息,我会同夫人说你没事的。”   柏炎怔住,还真是苏锦让她来的。   柏炎有些恼火。   等到屋门又被推开一条缝,柏炎有些恼意,这   个乌娜苏   却见是柏念和柏锦。   柏炎怔住。   先是柏锦朝柏念道,“应当要先敲门的,多没礼貌。”   柏念挠了挠头,“我光想着冯三叔叔,忘了。”   姐弟两人遂一道朝他转过头来,脑袋一上一下在门缝那里看他。   “冯三叔叔,我们可以进来吗”柏念问。   柏炎喉间咽了咽,沉声道,“自然。”   姐弟两人进了屋,关了门,屋子有些小,塞外的天昼夜温差大,柏念似是有了经验,就往他怀中钻。   他腰间一疼,但只是皱了皱眉头,没有吭声,嘴角还挂着笑意。   柏锦叹道,“小六”   是觉得他这么不妥。   看着柏锦人小鬼大的模样,柏炎忽然道,“地上凉,坐这边,”   言罢,指了指床榻对角处,她坐在那里不会冷,亦不会近。   柏锦听话,在床榻角落处,双臂环膝坐着,一双眼睛好奇打量着他,明眸青睐。   似是觉得有股莫名又亲切的熟悉感,目光一直未从他身上离开,听柏念同他说话,“冯三叔叔,今日可以你救了娘亲”   被他这么一问,还有一侧的柏锦看着,他似是有些难为情,“是。”   柏念笑道,“那你是我们的大英雄”   听到柏念这句,柏炎哑然,忽然想到自他们出生,他似是都未曾好好照顾过他们几人,担不起儿子口中“大英雄”三个字。   柏炎眼底隐隐氤氲,“我不是。”   许是夜风寒凉,柏锦打了个喷嚏。   柏炎关切看向她,“着凉了”   柏锦摇头,“方才过来的时候吹了些风。”   柏炎心生护短,“来这边。”   柏锦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口,她便想去但和柏念一起,一左一右坐在他怀中,柏锦觉得心底似是暖暖的,又踏实。   “冯三叔叔,同我们说说你吧。”柏锦好奇他。   柏念也点头,“我也想听。”   柏炎似是连腰间的疼痛都忘了,轻声道,“想听什么”   柏念笑嘻嘻看向柏锦。   柏锦眼睛忽闪忽闪,忽然道,“冯三叔叔,你有夫人吗”   柏炎顿住,稍许,应道,“有”   柏锦似是有些失望,唏嘘道,“她生得美吗”   她似是每一句话都问在他心   中刀口上,他低声,“美。”   柏念好奇,“有我娘亲美吗”   柏炎艰难,“她们一样美”   柏锦笑笑,“你吹牛我不信。”   柏锦忽然来这么一出,柏炎也笑了,“真的,和你娘亲一样美。”   柏锦在他怀中笑笑,“那她温柔吗”   柏炎想了想,亦艰难应道,“温柔,对我总是温柔但狠心的时候,亦狠心。”   柏念认真道,“那肯定是你做事了,娘亲对我也温柔,但若是我做事了,还不听话,娘亲便会厉声,若是厉声也不听话,娘亲会不理我。”   柏炎皱了皱眉头,应道,“差不多一个意思”   柏锦掩嘴笑笑,“冯三叔叔,那你怕你夫人吗”   他噤声,良久低声道,“怕,怕她不理我”   柏锦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托腮看他,“冯三叔叔,你们是不是起争执了”   柏炎迟疑看她,柏锦似是一直都聪明。   他点头,轻声“嗯”了声。   柏锦笑笑,“那祝你和夫人早些和好。”她伸手,他亦伸手,两人大拇指对了对,他轻声,“借你吉言。”   柏锦朝柏念道,“走了小六,再晚娘亲该担心了,又要到处寻你。”   柏炎摸了摸他的头。   他二人在他处呆了这么久时候,他心满意足。   推开房门,柏锦和柏念朝他挥手道别,他唇畔勾了勾。   只是等他姐弟二人离开屋中,他心中又似骤然一空,早前腰间的疼痛袭来,他不得不重新趴下,鼻息间都是引枕上淡淡的海棠香气。   他应当还要在榻上躺十日,而后才可以久坐,然后再坐下十余日,之后才能下地。   等这小一月过去,也差不多是五月底,便要出北舆到羌亚地界了。   时间也诚然如他所料,等到五月底,他才可以平稳下地。   由得宋辉招呼过,他反倒不用遮遮掩掩歇息。   只是他大都在马车里,见不到苏锦,马车经停时,他撩起帘栊,看过她三两次。都在一个商队中,见面的次数其实不多,除却翌日她来看他,他不怎么敢看她,同她说话,她也只道了声谢,问了两声,他不想开口,她也不久便离开。   再有一次,便是柏锦和柏念来他屋中说话,   在他怀中睡着了,他又送不回去,她来了他屋中寻人。   有那么一刻,他想伸手揽她在怀中,却始终没有伸手。   她一次抱柏锦回,一次抱柏念,并未假手于旁人。   他想,应是大凡孩子的事,都是她自己亲力亲为的。   那晚夜色很好,他亦偷偷看她,她抱起柏念的时候,忽然抬眸,目光与他相遇,就在近处,他没来得及避开,眼中应是有爱慕在,他心惊。   她声音平淡而温和,“不是受了腰伤吗躺下吧,哪能好这么快”   这似是五年来,她同他说得最长的一句。   他不知她是对冯三特殊,还是她对每个人都温和体贴。   但她话里,是透着对冯三这个人的关心的。   她关心冯三,许是胜过柏炎   这是月余内发生的事。   而这月余,他似是没见过长翼,长翼未同她一处。   他亦不知长翼去了哪里   等到五月底,商队正式入了羌亚地界。   他也腰伤好了十之八九,终于可以下马车露面。   但到了羌亚地界,便意味着更要小心。他们是汉人的商队,需小心谨慎,羌亚族中虽比不得巴尔,但同样骁勇善战,必要的时候还会全民皆兵,不可小觑。   今晨出发,他重新给冯平驾马车,冯平的马车惯来在她和宋辉的马车之后,他等了许久,终于见她领着孩子到了马车处。   只是,他未想到她换了一身羌亚衣服,修身的衣裳,露出精致的锁骨,似是一身珠光宝气都带在发间和身上的衣服上,身姿曼妙而诱人,似是隔着面纱,都能想象那面纱下的脸是何等明艳动人,他呆住,眼前的惊艳让他良久没有移目。   目光一直目送她上了马车,似是错觉,她余光向他瞥来。   柏炎心跳不止。   而另一侧,宋辉似是也良久没有移目,稍许才掀起帘栊,随一帮孩子一道上了马车。   身后,冯平正好道,“商路上不成文的规矩,到羌亚地界,在商队中的女子都要换上羌亚衣裳,以免惹来羌亚人过多目光,大凡对族人,羌亚人的戒备和攻击心总是少些的,所以夫人会换了一身衣裳。”   冯平如此解释,他便懂了。   她换的这身衣裳同乌娜苏身上的相比其实已   算朴素,但身姿韵味却更引人注目了些。   他心中有些吃味。   马车缓缓驶离,冯平朝他道,“三爷,从这一段开始便要小心了,这条商路上的流寇都在这一段上,不止羌亚人,还有巴尔人,西秦人,都有流窜到此处抢劫往来商队的,大意不得,但若是遇上了,三爷也不必惊慌,宋家商队的人手足够。”   他颔首。   望着前方的马车,他问,“前方到何处”   冯平应,“前方是黑缘城,是北舆到羌亚京中路过的第一座羌亚城池。羌亚位置四通八达,边境城池大都富饶,黑缘城就是其中之一,宋家在黑缘城有不小生意往来,黑缘城的羌亚商家应当要设宴款待宋辉。羌亚人惯来好歌舞,又好酒,今晚怕是会大醉一番,也会在黑缘城中多留上两日。”   柏炎皱了皱眉头,酒不是什么好东西。   尤其是在某人这里   他是怕她沾酒。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特别困,容我只一更,,, 第193章 冯三么一更   自从出了北舆地界,柏炎明显感觉商队中的护卫都要比早前小心上数倍。   他的人也不敢怠慢,一路都谨慎提防。   中途在歇脚的茶铺暂留时,侍卫留意了茶水、点心和周遭环境,确认无误后,他才下了马车去饮马喂草。有了早前的教训,饮马喂草时,他不敢再大意。   也不知可是换了那身衣裳的原因,如同柏炎猜测的,苏锦果真没有下马车,就在马车中暂歇。   宋辉则下了马车,在凉茶铺子中饮茶,整个人的脸色都是红的。   这一路,柏炎已差不多清楚了,宋辉应是晨间到晌午这一段都在马车中给孩子上课,晌午过后都是在自己马车中,晚间会再抽时间检查孩子功课。   苏锦同他一处的时间,大抵都是清晨到晌午这一段,然后便是黄昏前后。   当下,宋辉似是心有旁骛,见到一侧饮马的是他,才忽然回神,“冯三”   他淡声,“少东家”   他似是没怎么关注过他,但却见他忽然回来饮马了,问道,“你好了”   柏炎颔首,“多谢少东家关心。”   宋辉似是来了兴致,“同我说会儿话吧。”   柏炎看他,神色不悦,“少东家,我在饮马。”   宋辉微怔,但从早前他去看他时,便有直觉,这个冯三不怎么喜欢他,甚至,有略微的敌意在,但这敌意不怎么显露,只是他同他一处时,会觉得有股莫名的压迫感,分明只是冯家的马夫,宋辉不知这压迫感从何而来,许是他脾气不怎么好的缘故柏炎说完,也不待他应声,便转身去喂另一匹。   宋辉也没再吱声。   晌午歇脚的时间不长,但宋辉心猿意马,所以不时抬眸看向苏锦马车处,似是心中在惦记事情,便觉得这时间过得尤其慢。   柏炎收拾好马匹,重新牵回马车上系好,有人寻上,“冯三叔叔”   他见是柏锦,脸上不觉笑意,遂蹲下,与她平齐,“明月”   柏锦明眸青睐,又目露惊喜,“冯三叔叔你好了”   她许久没看他驾马车了。   他温和点头,“好了,多谢记挂。”   柏锦眼中笑意藏不   住,“那我同小六说去,小六一定很高兴。”言罢拎着小裙子跑开,一遍跑还一遍回头笑着看他。   柏炎觉得心底似是都在融化。   目光似是也随着她一道,柔和而不肯移目。   直至柏锦撞上前方的身影,她惊喜唤了声,“娘亲”   柏炎眼中的慈父目光未来得及收起,苏锦顺着柏锦的目光看向他,他缓缓起身,敛了笑意朝她颔首。   苏锦看他。   他似是怕同她目光相遇,转身继续套马,避了过去。   身后的脚步声渐近,他似是呼吸都沉住。   她应是要开口,身后是宋辉的声音,“苏锦,我正好有事寻你。”   柏炎既庆幸,又恼火。   苏锦看了看他,眸间淡淡垂了垂,朝宋辉笑道,“怎么了”   宋辉同她一道踱步离开。   他听宋辉道,“今晚到黑缘城,哈云客会设宴招待,我是想你帮忙”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能有什么要她帮忙的,柏炎扔了手中的鞭子。   身侧,却有人捡起。   柏炎目光掠过,却见是柏苏,他目光怔住。   这月余,柏锦和柏念会来看他,听他讲故事,亦同他说话。但柏苏从未同柏锦和柏念一道来过,他当下怔住,似是有些怕方才扔鞭子的一幕吓倒他。   他并非没有偷偷观察过自己的儿子,性子不似柏锦和柏念热忱,他性子有些清淡,话少,大都在听在看。有一瞬间,柏炎觉得柏苏似是看穿了他。   但很快平复,他就是个五岁的孩子。   “多谢。”他温声开口。   这也是柏苏同他说的第一句话,“你在生气”   他微顿,脸色有些无处可藏,还是应声,“没有。”   柏苏将鞭子还于他,他接过。   柏苏忽然道,“你喜欢我娘亲”   柏炎僵住,眸间诧异。   柏苏轻声道,“我总见你偷偷看她。”   柏炎噤声。   “阿照”乌娜苏唤他,商队马上要出发,柏苏转眸看了看乌娜苏,又朝他不慌不忙开口,“你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   乌娜苏来寻他,他转身,留柏炎一人滞了许久。   黄昏时分,商队入了黑缘城。   羌亚的地理位置优越,决定了它本身就是个重商贸的国家,所以商人在国中地位很高,宋家商队入城,又有宋辉在,黑缘城的富商哈云客亲自来接。   “老朋友”他会不少汉语。   宋辉虽未见过他,但在商言商,这些礼仪是周全的。   哈云客果真设了晚宴替他们洗尘。   宋辉亦邀请了冯平一道,冯平自是推辞不了的,但他身边会带一人,冯平问道,“晚些,三爷可要一同”   他不知他来羌亚是办何事的,但这类场合不见得他会喜欢,冯平却还是要问一声。   柏炎道,“冯叔,帮忙打听下苏夫人可会去”   冯平微楞,其实这些时候他也差不多隐约有些察觉,他对宋辉一处的苏夫人有莫名关切。   稍许,冯平折回,“苏夫人要去。”   柏炎眼中似是有些恼意,遂淡声道,“冯叔,我与你同去。”   冯平应好。   到了黑缘城,便安稳了,没有流寇会到黑缘城掠夺,从北舆出发走了月余,今晚终是在此处可以放松喝上几杯,整个商队都很惬意。   柏炎临行,见是白巧在照顾几个孩子,周遭有暗卫在,他放心。   等到哈云客府上,听说他们也是燕韩来的商人,旁的商人都上前招呼,看是否有声音可做,冯平一一应对,都好些时候了,才入了正席。   席间已是歌舞升平,弹着羌亚特有的曲调,唱着羌亚热情的歌曲,有不少羌亚人一道在厅中载歌载舞,场景很是欢乐。   自然更多的人是在厅中饮酒。   羌亚出美人,大多身边都有美人作陪。   柏炎跟在冯平身后,看不远处,离哈云客较近的主位一侧,正是宋辉,两人饮酒。羌亚的座位都是小榻,哈云客曲腿坐着,宋辉入乡随俗。而宋辉身后的小榻上则放了一层帷帐,帷帐中有婢女在奉酒,柏炎隐约见是苏锦。   这样的场合,分明是逢场作戏,寻欢作乐之处,宋辉邀了,她便来,柏炎心中有些火气,只是这火气片刻消磨殆去,他想起柏苏说他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稍许,哈云客拍手,厅中来了美人,众人都跟着起哄,那羌亚美人到了宋辉跟前,给宋辉斟酒,要亲自喂宋辉,隔得远,柏炎也清楚宋辉口中是托辞,只是似是推脱不过,才伸手从身后的帷帐中扶了一道身影出来,似是在同旁人说,有女伴相陪。   她带着面纱,面容看不清楚。   但她本就生得好看,又在一众长相相似的羌亚女子中显得尤为不同,倒是叫人多看几分,意犹未尽。   也不知宋辉说了什么,哈云客哈哈笑了几声,终是没有再为难,宋辉端起酒杯送到苏锦唇边,她听话得一口饮尽。   柏炎眸间的妒忌,似是在这一刻到了顶峰。   他想上去撕了宋辉,却脚下踟蹰。   心中忽然冰冷得想,她若不愿意,宋辉也逼不得她   冰冷目光中,宋辉又喂了她一杯。   他目光若深渊冰窖。   在深渊冰窖中,见她喝完第二杯。   耳边是周遭轻快的音乐声,和饮酒说话声,柏炎忽觉有些透不过气来,分明是他自己要跟来看的,他朝冯平道,“我去透口气。”   冯平不知何故,只愣愣点头。   厅中,宋辉轻声道,“喝了这杯,让乌娜苏送你回去,这里无事了,多谢了,苏锦。”   苏锦美目轻含,既而饮了这杯。   柏炎只看他同她说话,她美目笑笑,柏炎恼火出了厅中。   五月底,黑缘城中夜色似是冰凉。   柏炎想起方才厅中幕幕,只觉灼心,到出了厅中,似是火气消了些,却又莫名不安,怕她再饮多,会出事他想起早前年关时,她在酒意作祟下的热情和主动,亦想起当时水汽袅袅,他在水汽中同她亲吻,她眸间微醺,仿佛每一个笑意都撩拨起他的心弦。他与她相拥,两人欢好到极致,他眸间亦不复清明,小阿锦,哥哥想日日都灌你酒   想起方才幕幕,柏炎心底似醋意打翻,又杂着潜滋暗长的嫉妒和恼意,他不能留她一人在厅中,除非他死了乌娜苏扶苏锦出了厅中,“夫人喝了多少”   苏锦轻声,“四五杯”   乌娜苏知晓她惯来不饮酒,今日饮得又是夜光杯配葡萄酒,早前无事,怕是会越来越上头,“我先扶夫人回去。”   苏锦余光瞥到不远处的身影,许是酒意作用下,她朝乌娜苏道,“我早前的镯子似是落厅中了。”   乌娜苏知晓她一丢东西就心慌,赶紧道,“夫人你就在这里,哪里都别去,我马上回来。”   她颔首。   此处是苑中的花苑处,方才为了离开不显眼特意走得此处,没有太多人会来。   她眸间淡淡,想寻一处坐下,脚下似是绊了块石头。   他伸手扶她,不是扶,是揽紧她,他的双臂有力,掌心处的薄茧摩挲她腰间轻颤。   她微醺,眸间似是都缀了醉意,轻轻袅袅看他。   他声音似是冰冷里藏着火焰,“夫人喝多了。”   此处的灯火晦暗不明,他正好背着光,她只能看见他喉间微微耸了耸,看她的眼神不似早前沉稳,她知晓他今日在,亦知他今晚看到。   她抬眸看他,酒意下,声音些许酥软,“冯三么”   只是话音未落,他俯身吻上她,“是,夫人”   那沾染了思念,爱慕,恼意,嫉妒混杂在一处亲吻,带着厚重的男子气息,他将她抵在墙角。在晦暗不明的灯火下,越渐浓郁,似是要将她揉碎在心间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睡早了,今天起来晨练   争取今天三章,,, 第194章 不戳破二更   他将她鬓间发簪摘下,青丝如墨铺开。   清冷月光下,他一颗心炽热而滚烫。   他将她掌心抚上他心间,让他摸得到他的心跳声,她眸间微醺看他。任凭他掌心捧起她后背,吻上她唇角,修颈,锁骨。   月光透过帘栊照了进来,洒了一地月华清晖,她白皙的肌肤在清冷的月亮下透着动人的暖意。   他抱她置在腰间。   她亦轻靠在他肩头。   马车周遭寂静无声,只有他与她的喘气声。   他于掌心处紧扣她的十指,她羽睫跟着颤了颤,轻咽出声。   月光清浅,月色微暖,时间似是在月光下被一轮一轮拉长再拉长她一声轻叹,他明显感觉她攥紧他的双手,身子忍不住轻轻颤了颤,喉间轻咽   他环紧她的手并未松开,她挣不开,他就着她眸间轻颤,让她同他一道攀至拨云见日处。   良久,他沉声道,“夫人酒醒了吗”   她轻“嗯”一声。   他低头替她整理衣裳。   她衣裳并未太凌乱,他亦未留下太多痕迹。   替整理衣裳时,他目光清冷,似是心无旁骛。   他抱她下的马车。   月光下,他用簪子重新将她青丝束好,没有再说旁的话。   屋内的香炉里燃着羌亚特有的熏香。   苏锦坐在窗沿边,看着床上横七竖八睡着的孩子,思绪似是拢不到一处。   今晚的酒尚有些上头,她稀里糊涂被他抱到马车上,做了稀里糊涂的事。   眼下,眸间仍有残存的酒气,和他身上的气息。   “宋辉不是什么好人,他带你去这种场合,藏了旁的心思”   “我也不是好人,我亦会肖想夫人,夫人日后记得避开”   酒意作祟,她脑中有些嗡嗡做响。   她知晓是他。   他看她的眼神,看柏锦和柏念时候的眼神,他对柏念的尤其照顾,还有当日在钒镇外,他掌心不经意划过她手腕,他许是记不得,但他虎口处的薄茧让她近乎断定是他而月余前,途中凉茶铺子马厩坍塌,险象环生,他奋不顾身救她,而后一声未吭。   她知晓一定是他。   她不   知他为何在去羌亚的路上。   也不知他扮作冯三是因为她还是因为旁的缘故。   她更不知道,为何会让她在北舆与他遇见   今晚,她本不是因为宋辉饮得酒。   她知道,她去,他一定会去。   她想借着酒意明目张胆打量他   但后来的事,超过她事前计量。   苏锦略微失神。   面前的床榻上,许童揽着小六,范逸则是同柏苏一处。范逸喜欢踢被子,她起身,牵起被角给他们二人重新盖上。   另一侧的小榻上,眠兰和柏锦则是要安静许多。   眠兰额间的耳发正好折腾在鼻尖,睡梦中有些微痒,她伸手去挠。   苏锦俯身,伸手替眠兰绾过耳发,眠兰未醒。   眠兰的一侧是柏锦,她顺势伸手抚了抚柏锦额头,柏锦睡梦中笑了笑,不知梦到了什么事情,却在苏锦收手时,清浅唤了声“爹爹”   苏锦指尖微滞。   眸间有些心疼和愧意,她让他们父女分开太长时间   “夫人”屋外,乌娜苏折回。   乌娜苏先前带着人四处寻她。   黑缘城中应当安全,乌苏娜是担心她独自一人,路上却听侍卫说她已回了屋中。   窗台的月光下,她身姿绰约而优美,侧颜隐在昏黄的灯光中,剪影出一道妩媚又温婉的身影。   她轻“嗯”一声,转眸看乌娜苏时,眸间点点星辰。   乌娜苏说不出她哪里不对,但眸间惯来的清淡与温婉里,今日似是多了一份妩媚与明艳。   “夫人先前去了何处”她方才从大厅中出来,便不见了她踪迹。   苏锦轻声应道,“我同冯三在一处。”   听到冯三这个名字,乌娜苏先是怔了怔,很快笑了笑,“他倒是稳妥,可是他送夫人回来的”   苏锦目光怔了怔,没有应声。   乌娜苏也未多问,“夫人,我让人端了醒酒汤,稍后送来。”   她应好。   黑缘城外,身前火堆继续“哔啵”作响,柏炎坐在火堆前,往火堆中拾柴。   她应是认出他来的。   否则不会跟他在马车上欢愉。   便是他极力掩饰,动情时,已太熟悉彼此,一声叹息,一道皱眉,亦或是身体接触时,诚实又熟悉的反应。   只是两人都   未戳破。   她早前同他说过重话,亦在他不知晓的时候带了孩子离京,她与柏炎之间有太多需要面对的事情,但冯三不同。   今夜似是酒意作用下的一场盛宴。   也似是不必考虑太多的一场欢喜。   许是至此以后,谁也不会戳破,直到羌亚之行结束,仿若早前并未在去往羌亚的路上遇到过一般。   他将最后一根树枝扔进火堆中。   火苗跃动,似是叫嚣着,要将他心中的残念吞噬殆尽。   最后还是未被吞噬殆尽。   她还爱他。   他亦想挽回她。   这个念头如眼前的火苗般潜滋暗长。   但离开羌亚前,让人知晓,对他和她都无好处。   还有月余到羌亚京都。   时间不算长。   翌日醒来,昨日的火堆已熄灭良久。   洛伟陪着他一处,见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柏炎折回。   今日整个商队都会在黑缘城再待一日,宋家在黑缘城有不少生意要谈,难得宋辉来,哈云客不会让他得空,一大早便邀请了一道,宋辉推脱不了。   冯平问了他昨夜去了何处,他朝冯平道,去城外坐了坐。   冯平是见他昨日似是见得苏夫人饮酒后,微微有了恼意,但后来的事,冯平便不清楚了。   言辞间,只听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柏炎和冯平转眸。   只见是白巧和乌娜苏领了孩子一道,正好经过眼前。   柏炎想起今晨宋辉不在,早课应是取消了。   那今日皆大欢喜。   “冯三叔叔”柏念最早看见他。   “冯三叔叔”继而是柏锦,两人都朝他扑过来。   他本能蹲下,接住朝他葡扑过来的两人,这股撞击,他将二人微微接住。   冯平眼中惊讶,白巧和乌娜苏也吃惊不少。   “我们要去集市上看看,冯三叔叔,一道去吧。”柏念相邀,柏锦也颔首,柏炎目光瞥向他们身后没有上前的柏苏,亦想起柏苏那句“你不是光明磊落的人”   正好乌娜苏也相邀,“冯三,一道去吧。”   白巧拢眉看了看他。   黑缘城是出北舆后的第一座羌亚城池。   城池不大,却十分富足,也有诸多驻守的羌亚士兵。自从燕韩吞并北舆之后,这条商路   其实比早前稳定了许多,几十余年过去,燕韩国中的商人,黑缘城中的羌亚人都很友好。   乌娜苏会羌亚语,作向导。   几个孩子在集市中玩得很欢。   孩子凑到一处便是如此,一个两个同柏炎亲厚,其余的便跟着亲厚,似是要比对。   从清晨到黄昏落幕,一行人才从集市上回来。   买到了喜欢的东西,亦吃到了好吃的东西,还看了羌亚的喷火表演,几个孩子都玩得很开心,柏炎也从乌娜苏口中知晓,这一趟来羌亚,是因为柏苏好奇的缘故。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是未想到她来羌亚是为了柏苏想在柏苏送回他身边时,陪他来羌亚看看。   折回路上,乌娜苏和白巧似是都累瘫,亏得这一路有冯三跟着,若非如此,夫人不在,这帮古灵精怪的小祖宗许是早就跑得七零八散。   尤其是见得柏念乱跑,险些跑丢,冯三将他们全部聚到一处,严厉呵斥道,“再乱跑一个,全部都回去尤其是你”   目光瞥向带头的柏念。   柏念噤声。   白巧和乌娜苏愣住。   小祖宗们也都愣住,但事后,竟都莫名听话了许多。   似是从来都只有苏锦温和细语,他们会体贴听话,旁人面前是不管不顾的,但眼下,似是到冯三这里,怕是怕了下,但却又亲近。   白巧今日一直在打量他。   当下,目光中更是复杂几许,似是有几分猜不透冯三的心思。   不过由得这一幕,整个后来的游玩既紧张而有序,也再未出过旁的茬子。   小祖宗们很会察言观色,仿佛知道当惹和不当惹,更会撒娇,嚷着要冯三抱,亦或是讨好。   总归,回来的时候,乌娜苏还惊奇不已,“夫人,你今日没去实在太可惜了,错过多少有趣的事,小祖宗们到处乱跑,冯三抓回来一吼,就全都老实了,还真是欺软怕硬呢”   苏锦目光中滞了滞,很快恢复平常,“怎么会同冯三一处的”   白巧轻声应道,“晨间出门的时候遇上了,明月和小六非要拉着人家一道去,人家没有办法便跟着去了。”   白巧也在看她神色。   她没有多应声。   一侧,乌娜苏又叹道,“不过好像也是,明月和   小六似是尤其喜欢同冯三一处。今日晚些看杂耍的时候,就是他们二人带头,非要坐在冯三肩膀上,说坐得高才看得远。不过冯三也是个好脾气的,这么多小祖宗一人折腾一回都够折腾人的了,更勿说一人折腾过了至少两三回,刚抱上,另一个就让抱,尤其是小六,起码抱了四次”   苏锦却淡声,“阿照呢”   乌娜苏想了想,忽然笑道,“还别说,冯三举阿照的时间最久,明月和小六在旁边闹,他都说,先等会儿,似是怕阿照吃亏似的,不过童童,眠兰和阿逸似是都很喜欢冯三”   乌娜苏忽然提起,“要不夫人,我们把他买过来吧” 第195章 爹爹吗三   出了黑缘城,继续一路向北,往羌亚京都去。   黑缘城的一晚,如同一场春梦一般,除却留在二人心中,了无痕迹。   柏炎依旧替冯平驾着马车,每至一处喂马饮水,虽不说话,还是关注苏锦的一举一动。   而离羌亚京都渐近,洛伟等人都不敢大意。羌亚这段不似北舆安稳,光是出了黑缘城往下个城池的,偌大的队伍还是遭遇了至少三波劫匪和流寇,便是宋家商队能应付,洛伟等人也尽快出手,且不被人看出端倪。柏炎在,容不得半分闪失。   倒是小祖宗们都习惯了晌午在落脚处小歇时来寻他,要么看他给马饮水,要么看他给马喂草,再要么还要看他刷马,似是他这里有数不清的乐趣。   柏念和范逸的胆子最大,会让柏炎抱着摸摸马,亦或是柏念这般小,却嚷着要骑马,他将他扶好坐好。   他自幼在马背上长大,父亲也是这般扶着他上的战马。   柏念是他儿子,也不怕。   宋辉朝他这边看来许久,不知为何,这帮孩子似是都亲近他,但他明明只是一个车夫,却似是同这帮孩子也好,苏锦也好,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直至柏炎扶柏念上马的一刻,柏念脸上的笑意让宋辉怔住。   而后柏念抱着他的脖颈下来,他扶柏苏上马,柏苏大些,也能听他的话稳稳坐好,柏炎似是也尤其信任柏苏,柏苏坐稳,他便在前方牵马,这画面似是父亲带着孩子一般,在晌午的骄阳下,却显得分外的温馨而暖意。   宋辉忽得有些嫉妒。   他教他们两年,他们似是从未同他如此亲近过。   而柏炎同柏苏一处,柏炎轻声问道,“你喜欢骑马”   他是没想到。   柏苏果真道,“不喜欢。”   柏炎脚下踟蹰,回眸看他,柏苏认真道,“但是我喜欢同你一处。”   柏炎唇角勾了勾。   柏苏这孩子与柏锦和柏念都不同   马车内,苏锦撩起帘栊,看着几个孩子围着柏炎,依次让他抱着给马饮水喂草,而后是范逸,柏念骑马,到眼下,柏炎牵着马匹慢慢走着,马上坐着柏苏苏锦看了许久,等乌娜   苏上了马车,苏锦才缓缓放下帘栊,朝她道,“马上到羌亚了,看看家人吧。”   乌娜苏愣住,轻声道,“不去。”   眸间微微敛了敛,似是思绪到了别处。   苏锦低眉笑笑,“让白巧陪你一道,应当就不胆怯了”   乌娜苏微怔,似是恍然大悟一般,缓缓转眸看她,“夫人,这一趟除了阿照想来,可是特意带我回来的”   苏锦伸手绾过她耳发,“乌娜,羌亚内乱已定,当回家了。”   乌娜苏眼圈一红,紧紧咬住下唇,双目微红看向苏锦,“夫人,我不要回家,我要陪着夫人”   苏锦拥她,莞尔道,“乌娜,无论你在我身边,还是在羌亚,其实都一样,我们是亲人,像长翼一样,你总不能一直跟在我身旁”   乌娜苏哽咽,“长翼走了,我走了,夫人怎么办”   她还要将明月,阿照和小六还给柏炎。   苏锦没有应她,只是摸摸她的头,“乌娜,回家吧”   家是最好的地方。   夜间,苏锦照旧见床榻上少了柏锦和柏念。   但今日,似是还跟着少了柏苏。   苏锦心中轻叹,推开窗户,见不远处的空地上生着火堆,火堆处,似是几个小小的身影围在柏炎一处。   她唤了白巧入内照看着,自己披了披风外出。   手中还抱着一床厚厚的毯子。   他到的时候,柏锦和柏念都在柏炎怀中似睡非睡了,只有柏苏还坐在一侧同柏炎说着话,苏锦上前,柏炎和柏苏都转眸看她。   “娘亲”柏苏意外,似是朝她解释道,“我方才睡不着”   苏锦伸手将毯子盖在他身上,轻声道,“夜里天凉,怎么不多穿件衣裳,又是偷偷摸摸跑出来的”   只是话音未落,柏炎出声,“别动。”   她顺势望去,是一侧地上的蜘蛛,就在临近柏苏的地方。   他知晓她惯来怕蜘蛛,正欲起身。   “不用。”她却用一侧的树枝将它挑开,而后扔了树枝。   柏炎错愕看她。   她低声道,“明月和阿照都怕,我只能不怕”   柏炎噤声。   她亦噤声。   过去的五年里,变化的何止他,还有她,作为一个母亲,她为孩子做到了   柏炎   低眉,良久问道,“长翼呢他怎么不在。”   他一直未见他。   苏锦顿了顿,轻声道,“他走了。”   他微怔,诧异看她。   她将身侧的树枝丢尽火堆里,火堆的火苗忽得跃动一分,烧得更旺了一些,火苗在她一侧跳跃,将她的影子映长在一侧的空地上。   她轻声道,“他做得够多了,不必一辈子做你的影子。他也当有自己的天地,许是在长风,许是在南顺,许是在西秦,许是在同你不会照面的某个地方,做一个没有知晓的长翼,我觉得这样很好”   丰巳呈出事后,她越发想起在平阳侯府的那段时间。   她希望他和丰巳呈都好   柏炎良久说不出话来。   她再扔了一枝树枝进火堆中,火苗再次高涨。   许久,他听她低声道,“我将同心结弄丢了”   他眸间滞住。   她已起身,抱起柏苏,“你晚些将他们二人送回来。”   他一时忘了应声。   远处,宋辉果真见他们二人短暂见面,而后苏锦抱了柏苏离开。   翌日,再次上路,柏炎见天色有些灰暗。   接下来的这段和之前的一段都不同,因为这段要绕着沙漠外延,且夜间要宿在沙漠边的绿洲内。   柏炎有些担心这天气。   果真,宋家的管事来寻冯平,“冯老板,接下来的一路可得跟紧了,这塞外时常有风沙,一掉队便是会出问题,今晚要宿在野外,等明日再走一日便好了。”   冯平应好。   柏炎套马,看着苏锦抱着柏念上了马车,放下帘栊时,目光朝他看过来。   他看她。   她亦看了他一眼,而后放下帘栊。   柏炎朝洛伟道,“让大家仔细些,越是有风沙,越怕有人会借风沙生事。我们对地形不熟,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占,只能多警醒,这一段有两日路程,不知什么时候会出问题。”   洛伟应声照做。   晌午,商队在绿洲处停下来小歇,柏炎行至马车处,正好见苏锦下来。   “冯三”乌娜苏意外。   他沉声道,“我有事寻夫人。”   苏锦看他。   他叮嘱道,“塞外怕起风沙,务必看好孩子,别让他们乱跑。”   他是特意来说一声的。   苏锦   轻“嗯”一声。   他未转身,是还有会说完的话。   苏锦看抬眸,他继续低声道,“越有风沙,越怕路上劫匪会趁风沙时生事,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他顿了顿,轻声道,“有事要唤我,我会担心。”   苏锦正欲开口。   “冯三叔叔”几个孩子见了他,鱼贯而上。   同几个孩子在一处的宋辉,脸色忽得沉下来。这个不过认识一两月的冯三,同苏锦和一群孩子都走得极近,他是想不明白,这冯三有什么出众之处,就是上回救下了他与苏锦待得他走远,宋辉上前唤住,“冯三。”   柏炎转身看他。   “冯三,你到底是什么人”宋辉拢眉。他又不傻,他做这些孩子的老师两年,再熟悉苏锦不过,他两年都未曾同苏锦走得近过,但确实似是同冯家的商队一处起,苏锦就处处透着与早前的不同。   塞外风沙扬起,柏炎凌目,“你最好不知道。”   他似是再不掩饰,周身的压迫感袭来,宋辉不由喉间咽了咽。   柏炎却忽得转身,风沙中,有马蹄声传来。   因为就着风沙,众人还以为是扬尘。   “洛伟”柏炎大喊一声,洛伟会意部署。   这漫天的黄沙里,不远处分明是一队人马杀过来。   宋辉愣了愣,管事慌忙来牵他,“少东家,快,遇到劫匪了,快上马车至安全处。”   宋辉不做耽误。   跟着苏锦的暗卫也都纷纷拔刀,只要拉人不多,其实根本不怕,只是这风沙掩隐下,看不清楚对方有多少人。   苏锦揽着柏苏和柏念,许童和眠兰也都在白巧身侧,苏锦看向白巧,“阿逸和阿照呢”   白巧道,“同乌娜苏一处呢。”   苏锦颔首,同乌娜苏一处便好。   周遭是兵戎相见的声音,苏锦其实倒不担心,有暗卫和柏炎的人在,便是宋家商队一个侍卫都没有,应付这些人都不是问题。很快,战斗声结束,柏炎先折回,撩起帘栊关切道,“没事吧。”   白巧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苏锦朝他颔首。   他目光扫过马车内,却愣住,“阿照和阿逸呢”   苏锦道,“同乌娜苏一处。”   柏炎目光愣了愣,应了声好,便没有说话了。   退   出马车,额头上忽得冷汗冒起,方才乌娜苏就在他一侧,柏苏和范逸都不在。   “乌娜苏,阿照和阿逸呢”柏炎寻到她。   乌娜苏微楞,“方才有两个侍卫送他们回夫人处”   只是话音刚落,似是就见两个侍卫的尸体,乌娜苏愣住。   柏苏和范逸早前下了马车,她找到,让侍卫他们二人回去乌娜苏想起柏炎是从夫人马车上下来,当即脸色微变,“阿照,阿逸”   她目光猛然看向风沙深处,先前,可是见侍卫死了,被劫匪吓住,走错方向了   见乌娜苏脸色微变,柏炎朝她道,“先不要告诉夫人,如果问起来,就说他们二人同我一处。”   柏炎叫上洛伟,洛伟脸色一变,连忙叫上十余人准备去沙漠中搜人。   “三爷。”冯平担心。   “冯叔,替我照看些,走。”柏炎带上人往沙漠中去。   眼下还有沙尘在,他们二人个头不高,要尽快寻到。   柏炎没有开口,背上已出了一身冷汗。   “阿照,阿逸”他们人小,不应当走太远,除非是越走越发现不对,吓倒了,到处乱窜。   得快些了。   望着远处越渐厚重的天色,柏炎加快脚步。   “阿照,阿逸”仍是一路走,一路寻。   忽得,他分明走过,还是听到一声微弱的呼救声,叫的是,“冯三叔叔”。   柏炎折回,在一侧的石盔处,看见两个小小身影。   柏炎如劫后余生,“祖宗”   他伸手逐一拉他们起身,两人都怕极了,非要他抱,他才发现方才的风沙中,他与旁人都走失了。   眼下,两个孩子都走不动路。   柏炎俯身,让范逸爬到后背,他背起他,怀中又抱起柏苏。   “冯三叔叔。”两人都害怕。   “不怕,叔叔在这里,会没事的。”他喉间轻咽,两个孩子似是都很安心。   只是他心中却没有多少底,眼下风沙漫天,根本看不清方向,他越走,于是越远。   柏苏害怕,“冯三叔叔,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见不到娘亲”   柏炎笃定,“不会的,有爹爹在。”   柏苏怔住,柏炎未觉。   “三爷”忽得,他听到洛伟和另外两人的声音。   “这里”他开口。   洛伟带了两人迎上,其余人应是都走散了,不见踪迹。   洛伟道,“方才路过一处石庙,应当可以遮蔽,等风暴一停再走。”   柏炎应好。   大凡这类沙漠中,这类高大的石庙就是避讳所。   洛伟和两个侍卫守在门口,怕风沙中有旁的猛兽。   柏苏和范逸趴在柏炎身上,今日吓坏了,眼下,似是范逸先困了,在他怀中睡了。   柏苏一直熬到范逸睡着,还继续看着柏炎。   “睡一觉起来就能见到你娘亲了。”柏炎安慰。   柏苏却认真道,“冯三叔叔,你方才说,你是我的爹爹”   柏炎僵住。   柏苏认真看他,“你真是我爹爹吗”   他知晓他爹爹叫柏炎,是苍月顺帝,母亲说,他同弟弟生得像。   柏苏看着眼前的柏炎,既期许,又怕深深失望。   许是这漫天的风沙作祟,许是柏苏眼中的希翼,柏炎缓缓取下脸上的,“阿照,替爹爹保守秘密可好”   柏苏看着眼前那张同柏念一样的脸,嘴角忽得委屈得耷拉下来,“爹”   柏炎拥紧他,“阿照,爹爹在。”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来啦   差不多正文要尾声了,就后面23天,, 第196章 遮风挡雨一更   塞外一夜风沙,绿洲之外,似是沙尘长了半人高。   已是日出,太阳从沙漠另一头明晃晃得升起,驱逐了一夜的黑风,迎来晨曦第一缕光明。   宋家管事轻轻叹了叹,低声朝宋辉道,“少东家,人应是回不来了”   很少有人能在昨夜这等风沙下活下去,更尤其还是早前未曾涉足过这片大漠的人,亦未带向导去。   先不说能不能在漫天风沙中寻到半人高的孩子,便是寻到,许是连人带孩子都一道掩埋了。   再是侥幸没被掩埋,在大漠中寻到方向折返,近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宋家管事不是无耐心之人,只是眼下虽初晴,但塞外惯来阴晴无常,这段沙漠边缘若是不尽早越过去,怕是还会生风沙,宋家商队还有几十余人,他需考量。   宋辉噤声。   苏锦就在一侧,方才管事说的,她亦能听得到。   眼下虽在绿洲中,亦不能久留。   “再等等。”宋辉沉声。   宋家管事没有出声。   等宋家管事离开,宋辉沉声开口,“他是柏炎吧”   苏锦一直望着远处的一轮圆日出神,似是听到宋辉口中的名字,眸间才微微有了波澜。   宋辉心中了然,“除了他,没人会不顾及性命,顶着昨日的黑风沙尘去大漠里寻柏苏和范逸的踪迹。我早该想到的,当日马厩出事,他奋不顾身救你,撞成那幅模样都一声未吭,一个人在路上躺了月余柏苏和柏锦,柏念都莫名同他亲近,因为他们是父子,父女,天生带着亲厚而即便他在模样上做了手脚,即便你们分开五年,你也还是一样能认出他他也顺着你,不戳穿,不近不远”   宋辉微微顿了顿,轻声道,“到今日,我才明白你早前说的,你同不同他一处,你心里都只有他而他亦值得苏锦,你有没有想过,你心底其实是一个喜欢逃避的人,而只有柏炎,才是那个肯一直追着你的人”   苏锦微怔。   宋辉已起身,朝宋家管事道,“让商队准备,稍后出发,留下向导同夫人一处,再派人加急去前方最近的城镇寻些骆驼和有经验的人来,去大漠搜人”   宋家管事拱手应声。   宋辉看她,“苏锦,我信柏炎一定会回来”   苏锦抬眸看他。   宋辉沉声道,“他一定会为了你,活着回来”   宋家商队缓缓前行。   宋辉在马车上一言不发,宋家管事问道,“少东家,那冯三究竟是什么人,我看跟随他入大漠的人身手都不差冯家倒像是他做主,不是冯老板。昨夜的黑风沙也敢往大漠里闯”   宋辉轻声道,“不必管了,许是对他说来,黑风沙根本不算什么,他是个连命都不顾的人,鬼门关都不会收他,他坐拥这大半个天下,心中只有一人,也会毫不犹豫为她奋不顾身,至少我做不到,我羡慕他,但我更钦佩他,今日之事,宋家的任何人都不要再提起”   宋家管事应声。   绿洲之中,从昨夜等到今晨,从今晨等到晌午。   几个孩子守在苏锦身侧,都没怎么说话。   乌娜苏翘首盼着,也等着骆驼一寻来,便冲去大漠里寻人。   白巧见她从昨夜起就未曾饮水,拿了水囊到她跟前,她轻声道,不渴。   怎么会不渴   即便在大漠边缘,晌午时都可烈日灼心。   苏锦嘴唇煞白。   “娘亲,冯三叔叔和阿照,阿逸会回来的,是吗”柏念最小,最不会考虑当说不当说。   柏锦瞪他,“小六”   苏锦揽紧他们姐弟二人,“会的,他从未食言过”   北关背水一战,大雪封山他都过来了,他不会就这般消失在她跟前忽得,乌娜苏瞪圆了眼,“冯三是冯三,夫人”   苏锦眸间一僵,下意识起身,果真远远见得烈日灼烧下的大漠深处,似是依稀几道人影,她认得他,亦认得他背上背着的小小身影。   “柏炎”她眸间氤氲。   白巧上前,从她怀中抱起柏念,她红着鼻尖,朝大漠深处跑去,“柏炎”   她似是从未声嘶力竭过。   她惯来温婉,亦惯来温和,但眼下,却如倔强的麋鹿般,奔向烈日照耀下,盈盈袅袅的远方身影那道身影,在许多年前曾同她相互依靠,许多年后同她相互依偎,他们有争吵,有忍让,有矛盾,有谦让,有迫不得已的分别,亦有向各一方时的坚守,但似是在眼前的炎炎烈日下,都显得微不足道“柏炎”她朝他奔跑而去。   他额头被汗水浸湿,从晨间到现在,滴水未进,水囊里的水都留给了两个孩子,他一直背着柏苏,烈日下,其实眸间已有些恍惚。   但听到她的声音,他忽然怔住。   本就干涸的唇间微微颤了颤,眸间不知从何处还能涌起的氤氲,喉间亦哽咽。   “是夫人”洛伟如劫后余生。   那他们便是走对了,到了沙漠边缘。   夫人便是在沙漠边缘处的绿洲里。   “阿锦”柏炎心底的复杂如夜空星辰与白昼烈日融合交替,他早前也曾在生死边缘游走过,亦有一颗够坚韧而顽强的心,支撑着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步步走到现在。   便是早前在黄龙关,九死一生,都不如眼前这一刻,她出现在他面前,朝他跑来,在他心底的冲击。   无论他有一颗多坚硬的心,但在她面前,都可毫无保留卸下防备。   “阿锦”   他看着她冲到他跟前,拥住他,泣不成声。   他亦险些踉跄。   “柏炎”她仿佛将压抑在心底的,声嘶力竭哭了出来,心底某处,似是被钝器重重划过。   他从未见她如当下这般哭得哽咽不成声。   他与她经历过诸多生死别离,却未真正有一处,在劫后余生时,就这般相互守在对方身边。   他嘴唇干涸到发紫,却朝她宽慰道,“没事了,小阿锦,我没事阿照也没事。”   她抬眸看向他和他背上的柏苏。   “阿照睡着了,别担心,是昨夜睡太晚,阿逸在洛伟那里。”他知晓她担心。   洛伟会意颔首,“夫人。”   “多谢了,洛伟。”苏锦眸间颤颤。   洛伟朝苏锦道,“两个孩子都要三爷抱,三爷是一路背着一个,抱着一个走到现在,方才是阿逸睡着了,属下才抱过来的”   柏炎似是不想他多说,吩咐声,“走吧。”   洛伟抱着范逸和身后的两个侍卫走在前面。   苏锦看向柏炎,双眼红肿,柏炎俯身,干涸唇角吻上她额头,“眼睛哭肿了,怎么都这么好看,哥哥真是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了去”   他是要神魂颠倒了,苏锦见他似是都站不稳,想从他背后接过柏苏。   睡得迷迷糊糊的柏苏却不肯,仍死死搂紧他的脖颈,睡梦中轻声道,“爹爹”   苏锦微楞。   柏炎笑道,“阿锦,儿子舍不得我,你让我同他多呆一会儿”   苏锦眸间氤氲,却又抿唇忍俊,再是忍不住哭出了声,“柏炎,你自己很能耐吗”   他噤声,缓缓吻上她眼角,“阿锦,你的男人给你和孩子遮风挡雨,不算能耐吗”   她看他,他诧异的目光里,她狠狠吻上他嘴角。   他本就干涸的嘴角兀得撕裂一痛,却也顾不得痛,反咬了她一口,她亦狠狠亲他,他只觉眸间有些眩晕,逆着头顶烈日,就这般径直朝前栽倒去柏炎苏锦吓坏   迷迷糊糊中,柏炎只觉早前贴在脸上的人皮面具似是被人揭下,脸上道道清凉。   塞外风沙大,他应是脸上厚厚一层沙尘,有人用浸湿的手帕一遍一遍擦拭着他的额头,眼角,鼻梁和脸颊。   浑浑噩噩中,她指尖轻触上他的脸颊,似是在仔细抚摸他脸,好似认真看他。   他遍遍唤她的名字,阿锦   许久之后,他似是未醒。   耳畔的水声,他没有睁眼也猜得到是她。   应是她洗好手帕,准备再次俯身给他擦脸,他也不睁眼,便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轻声道,“小阿锦,能耐了方才是怎么咬哥哥的,给哥哥再咬一次看看”   只是,嗯这手腕的触感似是有些不对   柏炎皱了皱眉头。   而洛伟整个人都尴尬透了,“三三爷”   柏炎猛地睁眼,恼火看他,“怎么是你”   早前分明不是他,他难不成在自己做春梦   洛伟窘迫道,“三爷,方才小殿下醒了,哭着要找夫人,夫人去看小殿下去了,让属下来马车这里接着给三爷擦脸”   柏炎听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红的是先前闹得那么一出,窘迫至极,白的是好在早前跟前的人还是苏锦,要不想到他对着一个大男人,这么一遍遍得爱慕喊了半天的阿锦,他就恼火不打一处来“你给我出去”他短时间内都不想再见洛伟。   洛   伟是巴不得。   撩起帘栊,他才见天色已近黄昏,忽得想起早前说到下一个城镇要一日,那他们从晌午到现在,则是只有半日,应是要在途中露营了。   眼下还在沙漠边缘,他撑手起身,心中有些担心   忽得,马车的帘栊被撩起撩起,苏锦上了马车,目光正好与他四目相视。   他微楞,正想开口同她说些什么合适,方才那句乱七八糟的话他是闭着眼说的,也是方才的氛围,但眼下若要真当她的面,他喉间咽了咽她却上前,径直将他摁倒,咬上他嘴唇,“咬一口够吗,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偷偷摸摸一更,二更晚点, 第197章 二两银子二更   柏炎怔住,似是这五年来,她唤的第一声哥哥。   原本应当有的欣喜,在他眸间冲淡,她亦顿住。   “再叫一声”他喉间哽咽。   “炎哥哥”她从善如流。   他伸手拥上她后背,沉声道,“若是我这一趟不来羌亚,可是日后都听不到这一声炎哥哥”   她看他,没有应声。   他继续道,“是准备把柏苏、柏锦和柏念送还给我,然后就寻一处与我老死不相往来是吗”   她仍旧噤声。   他一把环过她,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小阿锦,哥哥看看你的心,到底有多狠,分明刻满了柏炎两个字,却非要让他日日想你,求而不得,生不如死”   苏锦伸手揽上他后颈,再次咬上他嘴角,不让他再出声。   他果真不再出声,她是真咬了他一口   他本就干涸的嘴唇再次裂开,他恼火看她   她指尖轻抚过他唇角。   他忍不住颤了颤,原本的痛意之中分明多了几分撩拨在。   既而指腹在他唇瓣未缓,他一颗心似被她玩弄鼓掌之间。   “哪里学来的”他微恼。   她指腹顺着他的唇角到他的下颌,轻轻解开他衣领一角,缓缓扯着他衣领至跟前,“柏炎,你信吗想你太多,梦到的只是梦总是很短,醒来就发现是假的”她吻上他嘴角,“何止心里刻满了柏炎两个字,哪里都是”   他含住她双唇,早前唇间的痛意就似去了九霄云外。   只是再俯身摁住她的时候,脑中略微有些眩晕,身上似是也有些发虚。   应是这一日在大漠中耗尽了力气,眼下浑身上下都有些发软。   偏生眼下这个时候。   他轻叹一声,撑手坐起,仰头靠在马车一处,伸手牵她起身,“今日不行,动不了了”   他似是恼火。   他晌午才昏倒在大漠里,眼下,有心无力。   他牵她坐在他身上,暧昧道,“晚上来我屋里,我有话同你说。”   见她笑。   他郑重,“阿锦,我是真有话对你说我昨晚在石窟想了一晚上”   他认真而虔诚。   他是真有话对她说   她亦   认真,“你说。”   他也认真,“阿锦,氛围不合适,晚上说”   她轻笑,额间抵住他额间。   他亦笑笑。   只是方才笑了一分,下一刻,整个人都僵住,她吻上他耳后,轻声道,“炎哥哥,现在氛围合适吗”   他脸色忽然涨红   脑海中忽得涌起浮想联翩,绮丽又让人心跳。   她早前也不是没有过,只是眼下,他忍不住闷哼一声,她掌心的暖意让他无所适从。   他仰首靠在马车上,似是尊崇内心,又轻声挣扎道,“我昨晚一直在想,我若回不去,你和孩子该怎么办阿锦,你们是我最重要的人这五年时间够让我知道,怎么去爱你和孩子爹娘过世得得早,许多缺失的东西,我一生都在寻求弥补。但我是一个父亲,我是怎样一个人,日后的柏苏,柏锦和柏念也许是也会如何”   他忍不住轻哼,“我不是一个好父亲,但我在学做一个好父亲,我在学如何爱你和孩子,而不是一味的迁就和索取。阿锦,你将他们教养得很好,比早前的我好,我脾气不好,动辄发怒,因为我没有自信,我怕旁人看出我心中的惧怕,所以当得不到旁人的体恤和认可时,便变本加厉冲突对抗,求得心中安稳,越是亲近之人越是如此,因为我怕旁人看出我在意阿锦,我不是特意要像早前一样待你,只是我发现我越渐在意你”   “阿锦我越在意你,越惧怕不知如何同你相处。我怕所有好的,我都不配拥有,我没有自信,身边会有一个一直爱我体恤我的人,我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害怕所有会威胁到你在我身边的人和事,所有会让你我争吵的人和事阿锦,我本就不是一个好人,我是一个自私自利,为了得到你用尽手段的人,我没你想的这么好,我怕你厌弃”   他仰首轻叹,“但昨夜在石窟里,同柏苏一处,不知道翌日能否走得出去,但他依赖我,我说什么他都信,我回想这一路来羌亚的所有事,还有早前你我之间的所以事情,我在想,我原本就不应当害怕和恐惧,因为在你心中也好,在孩子心中也好,我本就是最重要的一个。今日在荒漠里,我只想着一件事,就是和你,还有孩子团聚。”   他眸间似是在压抑的边缘,“我一直在想,冥冥之中,为何会让我遇见你时间在变,一个身上的芒刺会逐渐收敛,羽翼会慢慢丰满,阿锦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让我找回你我二人的初心,小阿锦。”   他重重闷哼一声,在理智濒临崩溃的边缘死死揽紧她,“哥哥爱你”   他喉间喘着气,额间是暴风骤雨之后的汗迹他仰首靠在马车上,没敢再看他。   早前亦未想过,这样一番话,会是在这样的场景同她道起。   她却起身,轻轻吻上他嘴角,阖眸敛了眸间氤氲,“听哥哥的”   一路往北,仍是在另一处绿洲落脚。   途中耽误,入夜前到不了城镇,只能就着绿洲,提早扎起帐篷,点起火堆。   本是无奈之举,但孩子们却很欢喜要露营。   柏苏和范逸早前虽然吓倒,但后来一直有柏炎护着,并未伤到。眼下,柏苏正骄傲得同几个孩子道,“我同冯三叔叔之间,有约定好的秘密,不告诉你们”   一群孩子便跟着他闹腾。   白巧上前,忍不住笑意。   苏锦眸间也是笑意。   白巧端茶给她,轻声道,“冯三是陛下吧”   苏锦微楞。   白巧笑道,“白巧自幼跟着夫人,这世上,只有陛下一人能让夫人如此”   苏锦没有应声,只是莞尔。   不远处的帐篷里,有人今日是累极,早已趴着睡过去。   翌日醒来,还要继续赶路至白城修整。   同宋家商队分开,这一路都要更费些功夫,尽早赶到白城安稳。   清晨起来,队伍整装出发。   苏锦撩起帘栊,出了帐篷,见他又带了上那张人皮面具,在套马。   她一路上都有猜想,他来羌亚应是有要事要办。   他的身份特殊,只能掩人耳目,所以才带了那张人皮面具,扮作一个叫冯三的马夫,在安稳回苍月之前,许是都要以这面具和身份示人。   眼下,宋家的商队虽离开,但他们身边都是几十余人的侍卫,想平安抵达羌亚京中并不难。   “你在做什么”她问他。   柏炎回眸看她,“给夫人备马啊”   他唇畔微   微勾了勾。   苏锦上前,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朝她隐晦笑笑,“好夫人,你真不知道”   苏锦娥眉微蹙,她当知道什么   他看了看周遭,趁旁人都未留意,揽了她到怀中,狠狠亲了亲她嘴角,而后如先前无事一般,松开她,只同她在一处,似笑非笑道了一句,“昨晚乌娜苏跑去找冯平,说是你要找冯平买我”   买他   苏锦额头顿时三道黑线,她倒是将乌娜苏这出给忘了。   “原来夫人喜欢这样同我相处”他好笑。   苏锦脑袋疼。   “不信你问问冯平”他证明清白。   冯平会意上前,“夫人,请收好,这是冯三的卖身契。”   苏锦错愕接过,卖身契上果真写着大大的“冯三”两个字,还有签字画押,字据皆在。   苏锦脸都绿了。   柏炎笑不可抑。   正好乌娜苏从一侧的帐篷中出来,正好听到冯平口中“冯三的卖身契”几个字,遂很有些得意道,“夫人,我花了二两银子从冯老板这里买的冯三,还是冯老板仗义,舍得割爱”   冯平拱手,“好说好说。”   一侧,白巧忍不住笑出了声。   苏锦看了一眼柏炎,恼火道,“你这么不值钱”   他干脆在她跟前半蹲下,朝她道,“请夫人上车。”   意思是,她可以踩着他上马车了。   洛伟觉得一双眼睛都要瞎了。   苏锦恼火,真重重踩着他的背上了马车。   他撩起帘栊,朝她轻声道,“夫人买我是二两,旁人无价。”   苏锦无语看他。   他笑道,“夫人买我,不赔啊”   他唇角微微勾了勾,轻声道,“可以哄孩子,可以驾马车,夜间还可为夫人暖床,夫人想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做,夫人不想的,我也可以做”   苏锦嘴角抽了抽,放下帘栊。   有人在马车外笑出声来。   苏锦亦笑笑。   她似是,许久未听到他这般笑声了。   临近晌午,马车驶入了白城。   由得早前宋家留下的向导在,他们出入白城还算顺利。   冯家本就是燕韩国中商人,冯平亦是钱家的管事,说起生意上的事情来,自然游刃有余。在白城中,也没有惹旁人怀疑。   而因为有冯平在,难得在白城能好好歇上一日。   柏炎牵起她的手,“走,今日就我们二人,去逛逛白城。”   作者有话要说更不动了,明天见   这篇文文还有明天后天一轮周末红包啦,明天和后天的更新都发红包哈,,, 第198章 最爱的她二更合一   她不知他忽得起了什么心思,要同她一道逛白城。   但真正牵手走在白城中,才意识到,这似是一个谁都不认识他二人的地方。   唯有他牵着她,搂着她的腰在所有路过的摊贩前一一打量,吃过所有驻足的羌亚美食,抱着她在城中的小巷里,旁若无人得接吻。   她穿着羌亚的服饰,带着琳琅珠宝,遮着面纱,每一步都有轻快的铃铛声作响。   他亦会隔着面纱轻碰她的嘴唇,眸间微微暖光。   洛伟不敢跟他二人太近,亦不敢离太远。   印象中那个身着龙袍,头戴十二玉藻冕旒,在朝堂上不苟言笑的帝王似是与眼前这个对夫人温柔宠溺的男子判若两人。   洛伟早前一直在军中,并未见过夫人,听闻夫人生得很美,陛下专宠,在京中最艰难的时候,曾给陛下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只是等他调任回京,却听闻中宫外出养病五年,五年间宫中一直空缺。   陛下身侧亦没有旁人。   直至这一趟来羌亚,洛伟亲眼见到,历历在目,才知晓陛下心中的位置已经给了夫人,便再也给不了旁人。   自从到了羌亚境内,苏锦已习惯了羌亚的衣裳,不像早前那般遮掩。   但今日在白城的这一路,打量他二人的目光众多。   她虽穿着羌亚衣裳,但模样是汉人女子特有的温婉妩媚,虽带着面纱,却隐约可见精致的五官,眸间光彩照人。走在她一侧的男子,除却身姿挺拔,相貌却平淡无奇,但两人举止亲近,令人艳羡。尤其是说话时,他的手搭在她腰间,时不时吻向她耳后,引来不少羡慕目光。   苏锦脸色有些泛红,轻声唤他名字。   他亦轻声笑道,这里是羌亚,四处载歌载舞,民风开放又热忱,他这般并不算逾矩。   她亦试了几身新的衣裳,问他哪件好看。   他认真道,“想听好听的,还是不好听的。”   她微微蹙眉,“不好听的。”   他笑道,“我夫人穿什么都好看。”   “那好听的呢”   他贴上她耳畔,轻声道,“小心肝,你不穿最好看”   “”   回程路上,   苏锦才想起,在白城的这一整日,似是在她跟他之后,除却在云山郡的一段里,两人最轻松自在的一日。   回京之后,一段接着一段的风波,其实吞噬了两人在一处算不得长久的时间。   而羌亚这一路,似是弥补。   他在弥补同她缺失的时间。   自从两人关系缓和,无论是白日里,他继续在人前做他的冯三,还是晚间只有他二人时,他做她的柏炎,他们二人近乎都在一处。   有时候同孩子一道,有时候是两人独处。   白日时,他驾马车,苏锦守着孩子念书,亦或是洛伟顶替他驾马车的时候,他也会同几个孩子讲授功课。   除了柏苏,其余几个小小的脑袋都瞪大了眼睛。   他自幼跟随父亲在军中,却并非不学无术。   入夜的时候,一堆孩子会围着他听故事,他从未如此有成就感得同他们说着西戎地界的风光,北关的草原和雪山,南边的炎热山岭,东边的鱼米之乡,孩子们听得聚精会神,但最喜欢的还是,还是听他讲在军中的故事。   苏锦则在窗台上,借着一盏清灯屈膝看书。   似是许久未有过一段的清闲时光。   他亦会一面讲故事,一面偷偷抬眸打量她。   她大都时候在认真看书,只会在他偶尔犯傻,盯着她看许久时,回拿起窗台上的引枕头也不转得砸向他。   他自顾笑笑。   想同她亲近时,还会拿引枕朝她砸回去。   熊孩子惯来是最喜欢的,于是都加入到混战之中,反正到最后都是帮着苏锦一道报复他的,他也时常被一堆祖宗压着,排排坐在他身上不起来。   等到他们疯够了,他忽得起身,身上的祖宗们一顿惊呼。   霎时间,他便又同几个孩子闹成一团。   就连许童和眠兰,范逸都很喜欢他。   去羌亚的一路,他似是从未有这么长的时间陪伴过他们。   他自己的孩子,许昭的孩子,范允的孩子,他都一并珍视。   每晚他先哄六个孩子睡觉,再“哄”她入睡。   有时是抱她在一处拥吻,一直吻很长时间,摘下她鬓间的簪子,将她青丝放下,看她在他怀中,目光变得绮丽而繁华。   有时任由她在他怀中躺下,他指尖轻抚她鬓间青丝,两人安静得相守在一处,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一直平静而温馨的在一处,一直到天明。   他醒的时候,身边是她,便够了。   等到六月初,便已临近羌亚都城了。   此行的目的便是羌亚都城,他要与人会盟。   苏锦虽未问起,但知晓他来羌亚都城是有正事要办。   而越临近羌亚都城,洛伟等人都越警觉。   等到还有两日便到羌亚都城时,柏炎执意要安全起见,她带着孩子同他分开入城。   他在羌亚都城要呆上三两日,期间最好都不与她一处。   她知晓轻重。   柏炎神色并无凝重,她也猜得到此行不会太危险。   柏炎同洛伟一道先行出发去了羌亚京都,而她的马车便在羌亚都城两日距离的繁城多停留两日才走。   而似是近乡情怯,乌娜苏这两日都不怎么说话,只是坐在一处捡石子,分石子。   她离家的时候才十一岁,眼下都已十六七岁   她其实气不过,那时候羌亚内乱,父亲为了巴结可汗,主动将她送出去给苍月皇帝当礼物。   她那时气得瑟瑟发抖,怎么求母亲,母亲也是同父亲一个神色,为了家族,是要有些牺牲,也为了你的哥哥们有个好前程,你就好好侍奉苍月皇帝,勿给家中添乱。   她入宫时候,虽然穿着羌亚的衣裳,却从头到脚都是羞辱。   能藏短刀匕首暗器的地方都藏了,中宫门收了绝大多数,内宫门又收了近乎所有,最后听说让她见苍月皇后,皇后让她留下当婢女,而不是让她侍奉人,她欢喜之色溢于言表,但紧接着,又被难缠的长翼收了所有剩下的暗器。   却没想到,就是这样跟在娘娘身边,一跟就是六年   “乌娜”见她一人抱膝坐在苑外的阶梯上,苏锦也上前,同她一同坐下。   “夫人”乌娜苏惯来亲近她。   苏锦伸手,将她揽在怀中,轻声道,“近乡情怯”   乌娜苏撒娇道,“我不想回去。”   她从未同苏锦说起过,她的父母其实是主动将她送出去的。   苏锦莞尔,“那便远远看一眼吧,偷偷哭一哭也可以”   她微怔。   “夫人”她将头靠在苏锦肩膀上,眸间氤氲,没   有再说话了。   苏锦笑笑,侧脸抵在她额间。   其实,她亦舍不得她。   两日过后,马车继续往北走,终于抵达了羌亚都城。   羌亚都城自然不比苍月京中繁华,但其间的热忱,热闹,和街头随意可以听到的歌声,看到的舞蹈,仿佛到了一个活力四射的国度。   早前在繁城尚还近乡情怯的乌娜苏,当下便已目不暇接,一面抱着柏苏,一面指着各处给苏锦看,夫人这是哪里哪里,这是什么什么,欣喜之色全然写在脸上只是笑过之后,又看向苏锦。   苏锦眸间暖意,她嘴角微微耷拉下,“夫人”   苏锦拥了拥她。   她哽咽道,“多谢夫人带我回家”   乌娜苏性子直率,并不想让白巧等人跟她一道去,回羌亚都城一日后,才往家回。   苏锦让三两个暗卫与她同去。   她并不担心乌娜苏。   乌娜苏的性子比早前的丰巳呈更古灵精怪几分,更尤其是眼下已经长大了,很难让她再吃亏的。   乌娜苏回家,苏锦便带了柏苏几人在羌亚都城游玩。   这些年燕韩同羌亚的贸易往来不断,羌亚都城见到汉人并不似早前那般意外,都城中还有不少汉人居住。   苏锦难得吃了这一路上最合胃口的一顿饭菜,遂带着孩子一道谢了声店家。   她客气和善,身边的孩子亦有教养,店家对他们印象很好。   等苏锦几人走开,又有人到了店中,店家热忱招呼,柳家老太太感叹道,“就你们这里的饭菜我能吃得惯,这羌亚什么都不好吃,整日都有人唱歌跳舞,吵得很”   店家笑笑,将准备好的东西给她,“老太太您拿好。”   柳家老太太应好。   店家低头,只见先前那堆孩子中有落了一个小风车,店家“哎哟”了一声,想起应是先前那位夫人的,便也正好推门想追出去,结果正好见到苏锦折回,店家客气道,“夫人,可是您落的东西”   苏锦笑笑,“劳烦了。”   柳家老太太觉得这声音熟悉,正好转眸,见得眼前之人,先是愣了愣,既而又惊喜道,“阿锦”   苏锦抬眸看她,“老太太”   柳家老太太眸间氤氲,“阿锦,怎么会在这   里见到你,你怎么到了这里”   老太太见了她,似是有问不完的话题。   既而,又看见她身侧的一堆的孩子,老太太愣住,这么多苏锦笑笑,也不解释,低眸看向孩子们,“是老太太。”   几个孩子都应声,“老太太好。”   异国他乡,柳家老太太只觉这声份外亲切。   店家见他们认识,便笑,“异国他乡遇故知是难得之事,在店中坐会儿吧,我给二位沏茶。”   白巧带了几个孩子玩耍。   柳家老太太则同苏锦道,“听说你早前病了”   都说中宫病了,一直在云山郡养病,老太太能听到的就这么多。   苏锦温声道,“多谢老太太记挂,都好了。”   老太太鼻尖微红,“好了就好,阿锦啊,其实有些话一直想同你说,只是都不合时宜,也怕你不便,眼下在羌亚,也没人认识你我,有些话,倒想同你说说。”   “老太太您说,我听着。”苏锦轻声。   老太太抚上她的手,轻叹道,“阿锦,其实你什么都好,亦为他人着想,只是阿锦,你太喜欢将诸事都放在心中了,久而久之,就喜欢逃避”   苏锦微怔。   回到屋中,已是黄昏。   苏锦坐在窗台上,看着街市里的繁华景象,一个人出神她是没想过今日会在羌亚都城遇见柳家老太太,亦未想过柳家老太太会对她说的一番话。   宋辉早前便说过,她是个若遇想不清楚的事情,便喜欢逃避问题的人。她可以对旁人好,但遇到经久的问题和迟疑时,便会退到自己的保护壳里,甚至逃离到安全的地方她今日一直在想宋辉的话,还有老太太的话,甚至,祖母早前的话那时候,在树林间是柏炎推她下的缓坡,让她逃过一劫,他自己引开了凶兽。她分明知晓他是真真实实存在的,但是她害怕,她宁肯说服自己他是个不存在的人,逃避他许是已经葬身凶兽利爪下的事实,也可以很长一段时间不去想他。往后定亲也好,嫁人也好,她都在极力逃避脑海中想起这个人,她亦不想再有他的印象后来在柳家,柳致远是厌恶她,祖母也曾说过,她若是有心,便不会一直窝在远   洲城,柳致远在京中如何,她其实并不关心,她心中也没有他,因为她心中的人已经不在了,所以她在不在柳家,都无妨,于是她孝顺公婆,勤勤恳恳操持柳家,也一早便写好了和离书,等有一日想通了,就离开柳家。她习惯逃避问题,会退回到自己的保护壳内,亦不会计较后果,当初即便不是柏炎,她也会离开柳家。但诚如祖母说的,她并未想过离开柳家之后要如何其实她与柏炎之间,其实并不只是柏炎的责任,她其实心中都知晓。   她也知晓她那日朝柏炎说的那通,半是气话   她心中一直记得雨夜里,他牵她的手离开柳家,为他遮风挡雨,她心中感激,她更记得,她发现柏炎就是他的时候,心中的激动和狂喜她对他的想念,记忆中那个终日唤着她小阿锦,在她耳边念着明月照人来的他,就是柏炎她与他的每一日都来之不易,她亦迁就他所有的心思,好的,坏的,甚至是分明心中清楚,她并不喜欢的但是她宁肯逃避这些,也不愿正面同他说她同他在一处的时日很短,而在京中的长久相处却又被朝中纷繁复杂的局势扰乱,他们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相处和磨合,直到朝中的动乱尘埃落地,一件接一件的矛盾浮出水面,一次接一次的相互试探,她心中清楚,她与柏炎之间出了问题。   当这些问题集中在短而快的时间内爆发,她措手不及,亦不知日后这样的事情,还会有多少次,他与她还能经历多少次冲击她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到最后在许朗处到达顶峰,心中的委屈也好,难过也好,都在最后一刻喷涌而出。   正因为看得太清楚,所以宁肯选择逃避,逃避他,逃离他与她的相处。她不想早前多少次的生离死别并未将二人离心,最后却是长久的相处,磨平了心中的喜欢和感情,那还不如保留最初的感情她龟缩在自己的保护壳内,比任何人都更有韧性。   其实,她才是最喜欢逃避的那个人   她比他更狠心。   屋门“嘎吱”一身推开,她转眸看向朝她走来的身影。   “我才走几日,怎么就这幅模样”柏炎拢眉看她,心底似是不安,“怎么了,阿锦”   他是怕好容易同她安稳几日,又出事端。   他容忍不了再出任何事端   她没说话,只是鼻尖通红,双目噙泪看着他。   他心中兀得生出几分烦躁和不好预感,她惯来温和沉稳,连置气的时候都少有,更勿说当下,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看着他哭。   “阿锦”他上前,她端坐在窗台前,抬眸看他,“我欠你一声道歉”   柏炎怔住,稍许,心中似是迟来的微暖之意。   她哽咽,“炎哥哥”   他上前抱起她,温柔而砥砺吻上她嘴角,“都过了”   他同她在繁华如花处拥吻,看窗下火树银花的街景在眸间眯成一道细线。   盛夏的光景里,仅留一抹夜空星辰。   星辰下,是最爱的她。   这一晚,苏锦睡得极其安稳。   一宿无梦,醒来时,习惯性伸出手臂搭在额间,遮挡阳光。   阳光很盛,应是都巳时都过了。   她身侧的被褥里是空的,她微微睁眼,明明记得昨夜他同她睡在一处。   她和衣起身,正好见窗台下,柏炎同几个孩子一处,似是,在看一群羌亚的年轻人跳舞。   孩子们似是很开心,便也跟着跳舞。   柏炎将不怎么好动的柏苏放在肩头,陪他一道看着。   苏锦亦在窗台上看了他们许久。   忽得,柏炎抬眸,眸间笑意正好望着楼上窗台处坐着的她,似是知晓她在。   她莞尔。   两人淡淡看了眼,没有说话,她亦没有下楼,却都默契颔首。   又在羌亚都城中呆了两日,柏炎陪着柏苏去了不少地方。   亦会同他回顾羌亚国中的风土人情。   他们父子二人有独处的时候,不被人打扰。柏苏牵着他,认真听他说话,亦会认真问他问题。相比起玩心很重的柏锦和柏念,柏苏似是要成熟许多。   但是柏炎知晓,他并非喜欢羌亚。   “为什么要骗你娘亲,你想来羌亚看看”柏炎问他。   柏苏道,“你怎么知道”   “你并不喜欢。”他看他。   柏苏应道,“娘亲说要送我们回爹爹身边,但娘亲似是不想回去,我是想同娘亲多在一处”   所以他撒了谎。   柏炎抱起他,轻声道,“阿照,爹爹要多谢你,你让娘亲来了羌亚。”   “为什么”柏苏似懂非懂看他。   他笑道,“我们可以一道回家。”   柏苏目光怔了怔。   柏炎郑重道,“阿照,爹爹和娘亲带你们一道回家”   柏苏眉头笑开。   柏炎温和道,“那同爹爹说,这些年同娘亲去了哪些地方”   柏苏应道,“同娘亲去看了曾外祖母,还去了看了许童哥哥和眠兰姐姐的曾祖母,拜祭了许童哥哥和眠兰姐姐的爹爹,我们还去了洛城”   柏炎脚下驻足。   “爹爹,怎么了”柏苏看他。   柏炎轻笑,“没事了”   六月中旬,一行人返程回燕韩。   乌娜苏这几日一直都在家中,也没有旁的消息传来,只是临到他们出城那日,乌娜苏骑着马,英姿飒爽在城门口等他们。   苏锦错愕。   乌娜苏道,“夫人,娜娜就要跟着夫人,哪里都不去,夫人不可以嫌弃娜娜”   苏锦眸间氤氲,“你爹娘会担心的。”   乌娜苏擦了擦眼泪,开口道,“夫人,早前没同你说,他们是为了家中几个哥哥的前程,才主动将我送去苍月的,原本也没指望我回来,我看过他们便是了,留在一处多尴尬。”   苏锦噤声。   乌娜苏眸间微红,嘴角搭了搭,“夫人要是不要娜娜,娜娜就真没地方去了只要跟着夫人,娜娜去哪里都行”   苏锦鼻尖微红。   柏炎撩起帘栊,朝她叹道,“行吧,我替夫人答应了。”   乌娜苏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冯三你”   柏炎恼火道,“这么蠢,怎么放心将夫人教给你照顾”   乌娜苏早前的悲伤情绪似是抛到了九霄云外,当即就下马,似是要上马车揪他。   苏锦头疼。   不过也由得乌娜苏气势汹汹上了马车,柏炎淡然揭下了那张人皮面,具,乌娜苏伸到他跟前的魔抓颤了颤,嘴角抽了抽,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陛陛陛陛下”   那不是她二两银子买的冯三吗   柏锦在他和柏念之间来回打量,忽得,“爹爹”   反正柏念也跟着叫“爹爹”就对了   苏锦忽然想,他似是这一路不准备再扮冯   三了   也自从柏炎的身份得了更正,每日孩子绕着他转的时间便更长了些。   这一路从羌亚回燕韩,要路过复杂的地形和地貌,柏炎会耐心教孩子们骑马,也会告诉他们怎么辨识方向和寻找水源,几个孩子都听得津津有味。   在他这里学到的,似是永远都是不一样的东西。   而柏炎也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终日赖在马车中,夜里也赖在苏锦屋中。   有时床上横七竖八睡了一堆孩子,轰的一声掉下去一个,他紧张半天,却见掉下去的还是睡得正香,反倒不如他这般紧张。   柏炎恼火擦了擦额头冷汗。   见他操心模样,苏锦轻笑不已,“可是连日后谁来教孩子功课的事都要操心”   柏炎忍俊,“这个倒不必,有一人一定合适。”   苏锦看他,他应道,“宴书臣,他比宋辉有真才实学,只是他入仕了”   于旁人而言,惯来是去程快,回程慢。但于他们这里,是去程快,回程更快。   等到八月中旬,便回到了北舆边界的村落。   作者有话要说来迟啦,今晚先这么多   明天正文结束啦 第199章 结局上一更   等回北舆境内,苏锦终于可以换回早前的衣裳。   羌亚的服饰大多为了展现女子玲珑美好的身韵,贴身又显露,所以还要配上琳琅的珠宝遮住若隐若现的腰身和锁骨。   繁重又不便。   换下穿了几月的羌亚衣裳,苏锦如释重负。   柏炎些不习惯。   早前伸手便可揽上她腰间温软如玉肌肤,抱她起身时可以听到清脆的铃铛声,面纱下的容颜藏着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的明艳与妩媚,亦玲珑有致。   他喜欢。   但他还喜欢,换回衣裳后温婉动人的她。   同早前一样的阿锦。   原本准备到了北舆便直奔燕韩京中,只是此处的天气说变就变。   狂风骤雨一来,行程便就耽误,只得在就近的村落落脚,借住在附近村民的家中。   此趟羌亚之行顺利,他与西秦和羌亚两国会盟,自西端打消了顾虑。   即便西戎来犯,西秦和羌亚也会一道呈三面对抗攻击之势。   给苍月西关的安全上了一道锁。   若无变故,此后至少是十余二十年,西关可保平安。   早前在羌亚地界,若非重要之事,密函不会送到他手中,眼下到了北舆境地,竟攒了一堆各处送来的密函折子,柏炎眼下正逐一看着。苏锦带了几个孩子去洗澡,顺道哄几个孩子睡觉,未同他一处,而苏锦离开后不久,便电闪雷鸣,倾盆大雨,今夜怕是都不会停。   小孩子都怕打雷,今晚苏锦怕是要一直陪着他们。   雨势如天漏了一般,柏炎正准备关上窗户,却听苑落中人既激动又忐忑得唤道,“要生了。”   柏炎微怔。   想起借住的这户人家家中有孕妇,去没想到赶上这个时候。   屋中已有女子的嘶喊声传来。   这家人都急如热锅上的蚂蚁,焦头烂额,又惊喜期盼着。   尤其是丈夫,双手背在身后,在苑中来回踱着步,这屋中哭喊声就着电闪雷鸣声传来。   他片刻未停下脚步,连手都在打着颤。   走两步,目光便看向屋中。   仿佛屋中的人,每喊一声,他的心似是都揪起   柏炎愣住,脸色逐渐难看了起来。   他   是想起,她给他生了三个孩子,他似是都不在   不知为何,这痛心的嘶喊声入耳,他脸色越渐阴沉。   早前母亲生柏远和瑞盈的时候,他虽在,但年幼,尚不懂事。   但眼下,这每一声哭喊声,似是都扎在他心上。   他才忽得明白那句话,女子分娩不是易事,动辄在鬼门关外走一趟。   这喊声中忍受得疼痛何止战场上的千百倍。   他有些心悸。   洛伟见他脸色分明煞白,怕是这声音冲撞了他,洛伟上前,“陛下,换处地方”   自然没有将要分娩的人赶走的道理。   柏炎却沉声道,不必。   洛伟不敢再多问。   这场雨从黄昏下到了子时过后,才从暴雨转成了中雨,而这场中雨又下了一两个时辰才陆续停歇。   而等到清晨,才听到这户人家孩子的啼哭声。   丈夫冲进房间内。   柏炎似是一颗心才安稳放下,从昨日黄昏前,到今晨,足足六个时辰苑外的老妇人还在双手合十,说着多亏菩萨保佑,母子平安,孩子生得快,母亲没怎么遭罪他一宿未眠,眼下伸手捂住眉心。   他难以想象,当初那幅模样的阿锦是怎么咬牙在密道里冒着生命危险接连生下的明月和阿照怎么果敢而坚韧得,将他二人送出了京中   若一个女人,若不是爱你到这种地步,怎么会冒这种危险为你生儿育女   他眸间氤氲。   想起早前在严州时,他同她说,想要孩子。   他是想要他和她的孩子。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享受的是同她欢好时的快意与愉悦,还有她有身孕时带给他的喜悦   他亦理所应当。   他不知当日他不在身边,她临盆时,除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是否还会胆怯害怕   也不知,当初她离京,一人生下柏念时,心中可是黯淡无光他不知道,他都不知道。   柏炎眸间黯沉。   大雨过去,雨过天晴。   苏锦推开窗户,有雨后清新的阳光洒在上泥土的味道。   昨夜电闪雷鸣,孩子天生都有些怕,她便一直陪着他们,后来大雨一直下,她便也陪着睡着,到清晨才醒。   她昨日离开屋中时,柏炎身前厚厚一   叠册子,光看完就需不少时候。   他离京半年有多,在羌亚境内又不便往来,应是攒了一堆事情,她不扰他也是对的。   眼下,孩子都还未醒,苏锦让白巧照看着,折回去看柏炎。   临到那户人家,才听说昨夜那户人家生了,喜得麟儿。   苏锦惊喜,多道了几声祝福的话,那户人家正是高兴欢喜的时候,气氛欢喜而热闹。   苏锦却未见柏炎。   轻声敲门,他在内里唤了声进,苏锦推门进屋,见他坐在小榻上,似是有些垂头丧气,苏锦担心,“阿炎,没事吧。”   她在想,京中是来了什么议事册子竟将他折磨成这幅模样,当不是一宿未合眼   他抬眸,果真眼底猩红,布满了血丝。   却凝眸看她,似喉间哽咽。   “炎哥哥,怎么了”她眼底霎时写满担忧,快步上前到他跟前,伸手抚了抚他眼角。   他伸手揽紧她,将头靠在她怀中,“阿锦,我真是个混账,王八蛋”   苏锦愣住,不知他当下又是哪根筋犯了。   “王八蛋”他又骂了一声。   苏锦更确定了粉,他今日真是哪根筋犯了   她蹲下身来,抬眸看他,目光里都是探究,似是想要开口,他却沉声打断,“你生明月阿照时我不在,你生小六时,我也不在”   苏锦微怔,忽得反应过来他今日何故。   “不生了阿锦,我们日后一个都不生了。”他沉声,他容不得她再遭这种罪。   “阿锦我就是混”他仍在懊恼,她捧起他的脸,吻上他双唇,将他的话都堵在喉间,良久,她松开双唇,鼻尖贴上他鼻尖,“你很好,比任何人都好比任何时候都好”   她的声音温婉柔和,却似温暖有力,将将好能抚平他心底的痛意。   她阖眸,再次吻上他双唇。   似是在雨后清新的泥土芬芳里,亲吻当初林间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早前她心中如此喜欢的少年。   眼下,她如此喜欢的柏炎。   自村落离开,车轮滚滚向前。   马车中,柏炎揽着她,目光看向帘栊外,没怎么说话。   苏锦在算,北舆往燕韩京中差不多要半月,那等抵达燕韩京中时,应当是九月,那便   是入秋了。   苏锦轻叹,“路上没带冬衣,下一处要寻布庄给孩子们多做几身衣裳,多呆几日。”   他拥紧她,“听你的。”   似是从北舆边境的村落出来,他便是如此,一直心有旁骛。   似是在计量事情。   “炎哥哥。”苏锦看他。   她开口唤他,他似是才回神。   他心中分明有事,却没同她说起。   柏炎笑笑,朝她道,“阿锦,闭眼。”   她微微拢眉,他亲上她眉头,“听哥哥的话,闭眼。”   苏锦从善如流。   忽得,他将她手心摊开,她笑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直至他将一枚软软的东西置在她手心,她微微怔了怔。   “好了。”他轻声。   她睁眼,见手中是早前那枚同心结   似是四个角都已经磨平,他却一直带在身边   连去羌亚的时候   苏锦目光复杂看向他,她一直以为这枚同心结弄丢了。   她每日每日地找东西,就是怕身边再有东西会如这枚同心结一般,从她手中消失,如同心疾,会心慌不知所措。   她旁的东西都没有带走。   她亦将簪子还于他。   她身上只有这枚同心结做念想,是他与她一处的念想只是,她一直以为不见了。   苏锦鼻尖微红,喉间哽咽,“在你这里”   柏炎伸手擦过她眼角,轻声道,“阿锦,不知道,我当时因为你还这枚同心结和簪子还我,气得吐血昏了过去”   她眸间微颤。   他低眉笑了笑,“我那日听你说,丢了同心结,压在我心中多年的一块沉石才似搬了去,你我结了同心结,你将同心结还我”他摇了摇头,“我怎么会信,你将同心结还我了”   她莫名看他。   他揽紧她,喉间轻言,“你让盛妍还了我那枚簪子是吗”   她默认。   他伸手绾过她耳发,低声道,“她还回来的时候,簪子折成了三段,破败不堪,说是你让给我的”   苏锦眸间诧异。   她果真是不知情的。   柏炎额间贴上她额间,懊悔道,“我怎么这么傻当时什么都信,我信了盛妍给我的这三段破损的簪子,也信了她藏在西暖阁枕头下的同心结,我竟信了你心中没有我,还恨我”   “盛妍”苏锦一时错愕,“怎么会”   她想不通为何盛妍要做这些事她走得时候盛妍只比乌娜苏小一岁,眼下,应当已经十五六岁了柏炎轻叹,“阿锦,盛妍是二哥的女儿。”   苏锦愣住。   柏炎轻声道,“她是二哥和周氏私通生下的女儿,他们怕事情败露,杀掉了盛峰”   苏锦捂住唇角,盛峰是盛家老太夫人唯一孙子,盛峰死后,太老夫人将柏誉当成了自己的亲孙子,结果竟是柏誉和周氏苏锦心底难以平静。   柏炎继续道,“柏誉后来入京做定阳侯,周氏要同他一道,他怕周氏拖他后退,就让人逼死了周氏,逼死周氏的人一直说的是侯爷,所以盛妍一直决定,是我逼死了周氏,一心想要置我于死地。”   “那你”苏锦心中如履薄冰。   难怪当时盛妍说不同她走,说曾祖母让她投奔表叔,她若走,怕曾祖母伤心,但其实,留在宫中是为了报复柏炎。   柏炎抬眸看她,“她喜欢你,所以没有对柏苏和柏锦下手,她一直都盼着你走,好自己留在宫中取我性命。”   苏锦一颗心似是揪起,“阿炎,你有没有伤到”   她鼻尖微红,柏炎惯来对信任的人不设防她近乎不信他没有伤到他揽紧她,似是从她身手寻得安慰,才将继续道,“她给我下过药,在我的药里下过毒,但起初的时候,她胆子小,我只是大病一场,然后一直大病不愈,后来宴书臣对她起了疑心,我都不敢相信,她会寻得时机给我下鹤顶红”   苏锦眸间眼泪似保不住,亦听得心惊动魄。   他亦深吸一口气,维持平静,“即便如此,但是她做得小心谨慎,宴书臣亦没有证据一定能指向她,我心中也有私心,希望不是她,到最后,她在祭天大典结束,来寻我的时候,捅了我一刀,之后我才知晓实情。”   “阿炎”苏锦喉间哽咽。   他轻声,“可即便她告诉我所有实情,也没有告诉我那枚同心结和簪子的真相,她是真不想你我二人在一处。我后来告诉她,其实她母亲是柏誉派人逼死的,她整个人都似失了信念一般,我没有告诉她是二哥的女儿,也没有告诉外祖母此事,盛妍是她最喜欢的孙女,我怕外祖母经受不住打击。此事之后,我告诉盛妍,既往不咎,也给她安排了李家的婚事。李家是清净人家,在朝中不会兴风作浪,也不会担心有一日她会带着李家如何,还派了人盯着她。离开羌亚前,我也叮嘱过子涧,若是她在李家生事,就将她扣下来,等我回京后发落”   “阿锦”他看向她,“我知晓你一直喜欢盛妍,但这就是这五年的事”   她噤声。   “你信我吗”他出声。   苏锦颔首,只是心底难受至极。   他拥她,如释重负道,“我方才还想,你会不会不信我,就像当初我不信你,觉得你对许朗有芥蒂”   孙进顿了顿,轻声道,“阿炎,许朗的事情过去了。”   他轻“嗯”一声,继续道,“盛妍很聪明,我亦有私心,阿锦,她会模仿你的字迹,让我在不经意的时候偷看到,我以为是你给她写的信,我想知晓你的消息,哪怕不是给我的,所以,我一直将她留在宫中,即便宴书臣说她有问题”   苏锦心底似是揪起,拥紧他。   两人许久都未说话。   十一月初,柏炎返京的消息传回京中。   京中都知晓了这次陛下自南巡回来,还接回了皇后和殿下,原来早前皇后真的是去云山郡静心养病去了。   亦有知情人士道,早前皇后生太子和公主的时候伤了身子,所以太医一直让调养,结果后来宫中又出了安北侯这样的事,陛下便不敢让皇后再在宫中,所幸去了云山郡,这才有这么一出。陛下不是每年都会云山郡吗,就是去看皇后和殿下的。   又有人说,听闻陛下这趟接皇后回来,似是还多带了一个二殿下,这二殿下同陛下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早前御史大夫恼火的中宫空缺,子嗣单薄似是也都噤声了。   只是柏炎人还未回京,又开始在宫中造。   这回是让人直接将朝华殿推了,在丰和殿东边再寻了一处临近且向阳的殿宇,改名叫和鸣殿,替代了早前的朝华殿。   对拆房子一事,有人心中惯来有执念,苏锦也不拦他。   马车未至城门口,尚在京郊十余里处便缓缓停下,苏锦心中纳闷,柏炎亦撩起帘栊,柏念伸了一个脑袋出马车,欢喜道,“爹爹,娘亲,有人来接我们了。”   “三嫂”苏锦远远听到柏远的声音。   帘栊撩起,帘栊后是柏远既激动笑着,眸间又染着氤氲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分两章吧,这样正文就是200章结束,强迫症哈哈哈哈哈   你们等我哈哈,,, 第200章 结局中二更   柏炎扶苏锦下了马车,亦抱几个孩子下了马车。   “阿远”苏锦话音未落,柏远已上前拥她。   此时的柏远已全然高出她许多,亦从早前十七八岁的少年,变成眼下华服锦袍,眸间还依稀有着少年模样,但实则已带了成熟稳重的平阳王。   “这么高了”苏锦轻叹。   柏远半哭半笑,“三嫂,我都二十二了”   苏锦心中唏嘘。   柏远笑了笑,这才松手,目光看向柏炎。   柏炎眸间淡淡。   自三四年前,柏远回宫发现苏锦离开后,便同他置气,兄弟二人近乎没有再说过话。   而柏远也气得一怒之下回了北关,再未回过京中,直至这次柏炎南巡,他才从朝阳郡折回,代议朝政,行监国之职。   “三哥”他不冷不淡出声。   柏炎上前同他相拥,他这回倒是没推脱了,只是仍旧没说话。   柏炎轻声,“三嫂寻回来了,可消气了”   柏远顿了顿,还是笑出声来。   两人都松手,柏远目光瞥向他身后的一群孩子,逐一认出来,是长大之后的许童,眠兰,范逸,明月,阿照,还有一个柏远目光僵住,果真同三哥生得一模一样,柏远轻笑,“小柏念”   柏念眨了眨眼睛看他,“你是”   柏远似是心底都融化了,“四叔,你应唤我一声四叔。”   柏念又朝他眨了眨眼,“四叔”   这一声轻快嘹亮的“四叔”让他心底微暖,“三哥,同你一模一样。”   柏炎知晓他心底冰山融化。   柏远依次抱了抱明月,阿照和范逸,五年里,孩子才是长得最快的,一个个,都同早前不一样模样了。   柏远又蹲下,张开双臂拥抱许童和眠兰。   柏远的母亲是许老夫人,柏远同许童和眠兰才是有血缘关系的表叔,早前许朗一事后,柏远眼下都还在后怕,若是当时许朗得逞,许是不会留下许昭的这双孩子,若是如此,他便再也见不到许童和眠兰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柏远声音有些干涸。   苏锦看向不远处,还有一道身影,朝她笑笑。   她上前,他   亦上前。   “宴书臣。”苏锦先出声。   周遭没有旁人,宴书臣亦未朝她行礼,口中轻笑叹道,“苏锦,你能耐,你险些没逼死柏炎”   苏锦莞尔,“多谢你照顾柏炎。”   宴书臣亦笑,“他不需要我照顾,他有自己照顾自己的方式,就是一刻不闲得将时间悉数扑在朝政上,就不必刻意花时间去想旁事,所以他除了朝政,除了每日寻你,没时间做旁的事情。眼下国中吏治安稳,民心安顿,兵强马壮,国库充盈。他用了五年时间,做旁的君王十余年之功”   分明知晓他是特意说来揶揄她的,苏锦低眉,“找到了吗”   宴书臣微顿,很快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安平。   他未应声,便是默认。   苏锦知晓他先前说柏炎的那番话,其实也是在说他自己。   “宴书臣”苏锦不知当如何出声宽慰。   他低声道,“你们都厉害,知道如何消磨人心,不过无妨,五年寻不到,寻十年,十年寻不到,寻二十年,二十年过后还是三十年,总会寻到”   苏锦眸间氤氲。   没有再出声。   柏炎上前解围,“宴书臣,辛苦你了。”   柏远尚年轻,撑不起这苍月国中的朝政,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宴书臣一刻松懈不了。   宴书臣拱手,“食君之禄,替君分忧,陛下回来便好。”   他惯来知晓君臣之间的界限,即便是柏炎,也不会逾越。   他目光看向柏炎肩膀上坐着柏念,身旁跟着的柏苏,柏锦和范逸,宴书臣目光柔和,“都这么大了”   “叫宴叔叔。”柏炎开口。   “宴叔叔”几个孩子一道开口。   宴书臣微楞,“微臣不敢。”   宴书臣同柏炎,苏锦一道说话,柏远这边也方才同许童和眠兰叙说完话。   许童和眠兰比其余几个孩子大些,许童都九岁,眠兰也七岁,要比小家伙们懂事和体贴。   柏远想起许昭,心中欣慰。   “走吧,我们回宫。”他起身,一手牵一个。   只是方才转身,脚步微滞,自先前起,余光就瞥向一处,眼下,同许童和眠兰说完话,竟都忘了还有一人。   他转身,见她同早前一样,穿着羌亚一声。   一双眼   睛清澈而明亮,似是夏日的初荷,又似冬日里的骄阳。   双手环臂,臂间唤着一把小短刀,美目看着他,下巴微扬,美得明艳动人,叫人移不开目光他握拳轻咳两声,“哟,长成大姑娘了”   乌娜苏笑,“呀,平阳王还认得我”   “怎么不认得”柏远上前,俯身在她耳侧,悠悠唤了声,“娜娜”   乌娜苏微怔,不知他是有意无意沾了气息在她耳后。   柏远抿唇笑了笑,“欢迎回家,娜娜”   缓缓的,不知为何,乌娜苏心底微暖,脸上挂起的笑容,若清风霁月。   他目光在她身上别有意味打量了一番,既而唇角微微勾了勾,轻声道,“有心上人吗,娜娜”   回宫的时候,和鸣殿已收拾妥当。   因为殿中的孩子多,和鸣殿挑得一处最宽敞的苑落。   虽然眼下还有些打挤,但再等大一些,许童就会搬出去,在京中自立府邸,慢慢的,孩子们也都会各奔东西“娘娘,您可算回宫了”青苗和玉琢上前。   苏锦鼻尖微红。   玉琢轻声道,“有娘娘的地方,才像家中”   青苗也破涕为笑。   “陶妈妈呢”苏锦问。   青苗应道,“陶妈妈年事高了,回乡颐养天年了,说着若是娘娘回来了,便一定要遣人知会她一声,她要回宫看娘娘的殿下,陶妈妈说,娘娘一定会回来”   苏锦颔首,“去寻陶妈妈回来”   “奴婢见过殿下。”青苗和玉琢亦见过柏苏,柏锦和柏念。   青苗和玉琢小时候便带过柏苏和柏锦,两人似是都觉有些说不出的亲切,但又实在记不得。   平日里,二人多在白巧和乌娜苏面前才熟络,但眼下,很快就与青苗和玉琢熟悉起来。稍许时候,又发现,柏苏和柏锦的性子如同小时候一样,柏锦偏性子活波些,也有些脾气,像极了陛下,而柏苏性子温和,又沉稳,像极了娘娘   如今几个孩子都大了,东暖阁和西暖阁两处已经住不下。   凤鸣殿内不仅有东西南北四处暖阁,还有两处偏殿,正好可以容纳六个孩子,只是有些打挤罢了。   青苗和玉琢带几个孩子去挑选住处,几个孩子兴奋得叽叽喳喳,商量着谁要同谁住得近些,谁住在何处之类。   忽得,就似冷清了许久的宫中,一日之间恢复了热闹。   不仅热闹,还有孩童之间的追逐。   皆是欢声笑语。   稍许,四平回了殿中,“娘娘”   苏锦缓缓转身,见四平眼底微红上前,“四平见过娘娘。”   苏锦想起最初入宫的时候,便是四平领着她,而后也是四平在宫中陪着她,一晃五年,四平却仍是早前模样。   殿中,白巧几人带着孩子们竞相追逐。   苏锦扶四平起身,轻声道,“四平,同我说说柏炎这些年在宫中的事”   柏炎不会告诉她,只有四平会。   四平连连颔首。   柏炎南巡大段时日,虽然自入了苍月境内,便不断有朝中的折子送来,朝中也有宴书臣和柏远在,但真正要拿主意的大事,方都积攒在手中。   今日回京,已有不少火烧眉毛之事。   回了宫中,就同宴书臣,叶浙,还有早前提拔的心腹入了御书房。   从晌午到黄昏,似是恍然回到早前的节奏,连轴转着,朝中一波事情压着一波事情。   等大监来了御书房外,柏炎看去,大监笑笑,“娘娘遣人来问声,给陛下留饭,还是陛下这边稍晚些再说”   御书房内众人愣住,柏炎也怔住。   似是,许久之前再熟悉不过的一幕,又似在宫中许久未曾听到的一句话。   叶浙带头笑笑,“陛下,明日再议吧,容臣等稍作考量。”   宴书臣也附议。   既而是其余几人。   柏炎亦笑了笑,算作默认。   黄昏过后,宫中各处都已掌灯。   大监跟在柏炎身后,见柏炎眸间都是笑意,大监也低头笑了笑。   “大监笑什么”柏炎问。   大监连忙上前,拱手道,“娘娘回来,陛下都与早前不同了”   大监说的是实话。   柏炎轻叹,“大监,日后,这宫中不会是我冷清一人了。”   他已冷清了五年,不想再尝个中滋味。   大监笑道,“怎么会娘娘在宫中的时候,陛下何曾冷清过”   柏炎笑着看他。   大监继续道,“殿下们总会各奔东西,但只要娘娘在,家便在,陛下,老奴说的   可是”   柏炎低眉笑笑,似是自她先前遣人来问可要等他,他心中便似繁花似锦,笑意一刻也未曾从脸上去掉过。   他知晓,他盼这一日盼了多久。   踱步到和鸣殿,果真,苏锦已带着孩子们在等他。   这顿饭分明如同早前在路上的每一顿饭一样,平淡,又惯常,却对他来说意义不同   只是,今日初初回家,几个孩子都很兴奋。   用罢饭后,似是也没什么困意。   只是早前苏锦养成的习惯,晚间亦不会玩闹得太过分,也知晓应当看看书,玩玩字谜游戏什么的,晚些便要躺上床榻入睡了,便是回了家中也要一样。   等洗完澡,皆是到内殿,听柏炎讲睡前故事。   四平和大监都瞠目结舌。   柏炎这回讲得是在军中年关时煮饺子的事,几人听得很认真,也嚷着明日要吃饺子。   苏锦笑不可抑。   青苗几人都会意,明日的饺子是跑不了。   等柏炎讲完睡前故事,白巧几人分别领了几人去歇息。   今日才回宫,要忽然每人分自己的床榻入睡,怕是不习惯,于是许童与范逸一处,眠兰与柏锦一处,柏苏与柏念一处,白巧,青苗和玉琢各自领了去歇息。   回到内殿,苏锦也觉得今日似是累了一日将近虚脱。   柏炎同大监和四平交待事情,苏锦先去了后殿沐浴。   柏炎入内的时候,她似是今日太困,仰首靠在一侧柔软处,在浴池中睡着了。   柏炎伸手抚上她侧颊,她似是才回神。   柏炎眸间明显担心,“阿锦,你是不是有身孕了”   他这一路明显已经很小心,但也不知是否   她早前一有身孕便犯困,他心中担心。   苏锦轻笑,“真没有,是今日才回宫中,诸事繁多,孩子也闹腾,有些累了。”   他笑了笑,微微低了低眉头,没有再说旁的。   苏锦伸手扯上他衣领,微微垂了垂眼眸,酥声道,“今日怎么了”   他伸手挑起她下巴,看她脸上的红晕,沉声道,“在等夫人邀请我”   苏锦眸间颤了颤,修长的羽睫倾覆,轻声,“哥哥”   他微微唇角勾了勾。   他拥她到怀中,她也攀上他后颈,他低声道,“阿锦,我想我们日后在宫中,也能像我们早前在塞外时候一样,无论遇到何事,你我都在一处,日日当如今日,琴瑟和鸣,情投意合,相念不相忘”   “嗯。”她咬上他嘴唇,“都听哥哥的。”   作者有话要说嗯,没写完,那就继续三更,反正今天正文要结束,,, 第201章 结局下三更   到了腊月,先是柏锦和柏念染了风寒。   紧接着,和鸣殿中的孩子都接连染了风寒,四平整个人如临大敌,后来太医院直接安排了太医和鸣殿中轮值。   柏锦和柏念几个都相继好了,到了后几日,只有柏苏一人烧得迷迷糊糊。   终日要柏炎抱。   在众多孩子里,柏苏近乎是最懂事的一个,柏炎知晓若不是太难受,柏苏不会一直闹着要他抱。   柏炎极尽耐性。   除却早朝,近乎都守在和鸣殿中柏苏在的侧殿里。   大监也将每日的折子送到侧殿的外阁间内,若有朝中要事,柏炎也都在和鸣殿的外殿见朝臣,不离柏苏太远,而朝中也知晓太子风寒染了些时候,这几日正烧得难受,陛下在陪着,能不往宫中去的便都不忘宫中去。   到第四日上头,柏苏的烧还未见退,柏炎有些恼了。   太医院则带了近来宫中的用药记录逐条过,连夜重新给方子。   苏锦知晓柏炎是有些着急了,昨夜柏苏迷迷糊糊在柏炎怀中喊着爹爹,搂着他脖子不放,应是让柏炎想起了早前在塞外遇到黑风沙的时候,柏炎心有余悸。   翌日,太医院下了些重药。   也许是风寒也到时候了,柏苏的烧果真退了去。   苏锦见柏炎一直抱着柏苏,侧颊贴在柏苏额头,轻声道,“吓死爹爹了。”   苏锦替他擦额头上的汗迹,柏苏一场大病,他亦瘦了一大圈,朝中诸事要忙,眼窝都似凹了进去,苏锦心底微软,“哥哥,自己也不是铁打的。”   他吻上她额头,“这个时候是,阿锦,我再陪阿照一会儿。”   苏锦颔首,阖上屋门小心退了出去。   有时候,父子之间千丝万缕的心意相通,亦是柏炎最珍视的东西。   苏锦踱步到了侧殿的外阁间,见外阁间案几上还有一本册子,想起应是早前太医院会诊时,翻阅的宫中用药记录,应是早前落这里了。   “四平。”她唤了声。   四平入内,“娘娘。”   她随意翻了翻,“找人把用药册子送回给太医院,落这里了。”   四平应好。   苏锦正欲将手中册子递出去,目光却在一处停   留。   十一月初   是他们才回宫的那几日,怎么会有用药记录。   这一条是柏炎的。   苏锦没记得那几日他有什么不对。   只是,她忽得想起,那几日他说朝中压了不少事,第二日起接连三日都是歇在丰和殿。   她看了看册子上的药名,但这只是用药册子,看不出端倪,苏锦朝四平轻声道,“你让陆太医来内殿见我。”   四平应声。   四平走后,她又翻了翻册子,腊月初的时候,也是同样的几味药材苏锦不知他有何事瞒着他。   只是陆太医来了之后,面色为难,欲言又止,说了陛下吩咐过,不可告诉娘娘。   苏锦看他。   陆太医只得叹道,“娘娘,陛下不想娘娘受孕,所以在用药”   苏锦微怔。   等到夜深,柏苏睡熟,柏炎摸了摸他额头,确信他退烧,并未再反复了,才阖上门出了偏殿。   到内殿时,见内殿灯火还亮着。   苏锦还没睡   确实有些晚了,他见她还在案几处,似是在等他。   “阿锦,还没睡”他轻声。   苏锦见了他,抬眸打量他,一直没有说话。   “怎么了”他少有见她这幅模样,遂蹲下身,与她齐高。   苏锦伸手,缓缓扣紧他指尖。   他未回神,她直接摁上,将他摁倒在地上。   腊月里,殿中都有地暖,他后背算不得冷。她今日热忱如火,却近乎是摁着他在地上做完的。她汗水滴在他额间,似是腊月了绽放在他心尖的腊梅,她鲜有这般主动过,他亦知晓她已累到不行。最后他翻身压过她,抱起她置在小榻上做完一程。   “今日怎么了”他皱眉问道。   她双臂换上他后颈,吊着他后颈坐在他腰间,他分明才要过一次,眼下又他有些心猿意马。   苏锦额间贴上他额间,轻声道,“阿炎,不要用药了”   他愣住。   她继续揽紧他,“柏炎,若有孩子,我们要;若不想要,也不用偷偷用这些药”   她贴上他耳畔,轻声道了两句。   柏炎脸色微红。   她吻上他嘴角,“炎哥哥,你是世上最好的卿卿哥哥。”   没有之一。   腊月一过,很快便到了年关。   今年年关,宫中最为热闹,孩子都大了,柏远也在宫中。   从早上起,鞭炮声不止,都是柏远带着一帮孩子在闹腾。   被窝里,苏锦伸出手挡在额间,微微有些醒了,身侧的人是趴在她身前入睡的,她不敢太大动弹吵醒他。   今日是年关,他难得有几天清闲宁静的日子,可以睡得晚些。   她只能陪他。   她伸手揽紧他,脑海中想起早前在宫中时的年关,似是她同他过的第一个年关,那时他还盼着第二个,第三个,后来便是缺失的五年。   如今,才是她同他一处的第二个年关   “小阿锦,昨夜睡得太晚了”他似是醒了,从她身上起身,一双眼睛悠悠得看她,苏锦脸色红了红。   他单手撑起一侧,指尖轻抚他先前躺过的地方,暧昧道,“小阿锦,这么早起来,是想晨练吗”   他亲上他指尖轻抚之处,轻声叹道,“小心肝,也不怕哥哥吃不消。”   苏锦脸都涨成猪肝色,他伸手扯了被子,见她罩在被窝中。   又来了,苏锦咬唇。   他含上她双唇,小阿锦,哥哥就喜欢同你一处,喜欢你,喜欢你所有这日年关伊始,苏锦便似散了架一般。   好在孩子轮流要她抱的时候,有人义不容辞当下,只是一张嘴是不能安生的,“娘亲今日辛苦了,抱不动了,爹爹抱”   苏锦一口茶水险些没呛住。   许童却指着殿外,忽然笑道,“表叔,表婶,下雪了。”   下雪了,苏锦和柏炎对视一眼,似是心有灵犀一般,想到的都是瑞雪兆丰年。   是个好兆头。   他一手抱着柏锦,一手牵着她上前,到殿外看雪。   柏锦伸手,似是她早前一般,伸手想借住雪花,他和她都莫名想起早前在平阳侯府的时候,那句雪是我的味道。   苏锦笑笑。   柏炎也笑笑。   只是低眉时,余光正好瞥道殿外一侧隐秘的角落处,柏远拥着乌娜苏在亲吻。   柏炎微楞,似是早前脑海中的蛛丝马迹,恍然连成一处。   又忽得摇了摇头,柏远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走吧。”柏炎牵了她这回,苏锦还没看过这雪景,柏炎道,“别看了,要看到些什么,旁人多难为情”   苏锦不知他在说什么。   只是稍后发红包的时候,苏锦头都疼了。   柏炎冷道朝柏远道,“怎么,你今天唇上擦了胭脂吗”   柏远恍然大悟,赶紧伸手擦了擦唇角,结果欲盖弥彰。   柏炎恼火,“都是平阳王了,求娶喜欢姑娘的底气都没有吗还是你强迫人家,怕你三嫂知道”   柏远嘴角抽了抽,“她强迫的我”   柏炎顿了顿,顿时更头疼了几分,“这些细节就不用给我说了求娶记得了吗”   柏远笑不可抑。   年关守岁,内殿中点了长明灯,窗户半开着,可以看到夜空星辰。   柏炎拥着她,同她一道抄佛经守岁。   今日晨间闹腾过两回,眼前,适合安安静静守岁,抄佛经,平心静气,祈祷明年平安。   没什么比他和孩子平安更重要。   苏锦抄经,他应是今夜也累了,鲜有捣乱,还会在她呵欠时,伸手揽过她腰身,从她手中接过笔,继续替她抄写。   岁月宁静,诸事安好,似是没有比这更让人心中向往的。   于是顺遂安宁中,窗外的礼花声响起,瞬间将夜空映得摇曳多姿。   她放下笔,同他一道看烟花。   他轻声道,“小阿锦,摊开掌心。”   她笑着照做。   他虔诚吻上她掌心,而后握住她的手,将她掌心攥紧,轻声道,“愿以韶光色,许卿掌上春。” 正文完   正月初一,本不该来吵醒帝后。   四平为难,苏锦正好出了内殿,四平诧异,“娘娘起了”   苏锦笑笑。   昨日守岁完就入睡,不算晚。   四平叹道,“娘娘,晨间丰大人醒了”   “丰巳呈”苏锦指尖微滞。   苏锦眸间氤氲,快步同四平一道前去,在苑中就听到某人的声音,“谁让你们给奴家换男装的不知道奴家穿男装会犯命煞啊诶,柏子涧,旁人不知道你不知道啊,你倒是说话啊,你张个嘴不说话干什么,你哑巴了还是什么啊喂,你不是在哭吧喂,柏子涧,我心在怀疑你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何曾熟悉的声音和语气,苏锦心中轻叹。   见她入了屋中,丰巳呈愣了愣,欢喜道,“夫人   奴家想死你了。”   苏锦鼻尖微红。   柏子涧转眸看向苏锦,拱手道,“娘娘,太医说丰巳呈早前伤到了头,记不得后来的事情了。”   丰巳呈傻眼儿,“柏子涧你傻了吧,这是夫人,你唤娘娘做什么”   话音刚落,又赶紧捂住嘴,紧张道,“天哪,侯爷逼宫了是不是”   柏子涧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苏锦却耐性上前,在他身侧的凳子上坐下,轻声问道,“巳呈,还记得明月和阿照吗”   丰巳呈摇头,小声道,“夫人您养的猫吗”   柏子涧恼火,“太子和公主”   丰巳呈被他狮子吼得一哆嗦,苏锦忍俊,“巳呈,我带你去明月和阿照吧,他们都想你了”   以上是秀逗篇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姑娘们,我们终于正文完结了。 第202章 番外1长翼(一)   他还是将柏炎跟丢了,长翼有些恼火。   柏炎只要一从军中回来,头一遭就是变着方子同老夫人西,他一定朝东,而后两人要么争执,要么冷战不说话,再往后,便是去云山郡,去严州,总之他去哪里都好,只要不在平阳侯府内呆着……   大凡能同老夫人作对的事,他都做。   态度蛮横,性子又倔,在军中摸爬滚打了些时候,便自以为是。   他不喜欢柏炎。   但他是平阳侯,老夫人这些年在侯爷身上花的心思,远胜过自己亲生的两个子女。   回回母子二人置气后,有人是一走了之,老夫人却还担心着柏炎安危,会让他跟去。   因为他生了一张同柏炎一样的脸。从入平阳侯府做暗卫的第一天起,他心中便清楚,他是老侯爷和老夫人给柏炎找来的替身,他存在的意义就是有一天顶替柏炎,替他挡灾。   老侯爷和老夫人自幼待他恩重,他知恩。   只是,他很不喜欢柏炎,尤其是他从军中带回的一身傲慢态度……   日前,从军中回来没几日,又同老夫人争执上,而后去了严州,说要去看盛家太老夫人。   老夫人担心柏炎在战场上受的伤尚未痊愈,又仗着自己年轻气盛,丝毫未放在心上,若是遇人寻仇怕会吃亏……   他一路从京中撵到严州,柏炎中途就让青木带着他绕道。   等他到严州时,又听说柏炎同盛老夫人置了回气,又往平城苏家去了。   严州盛家的事,他心知肚明,相比起柏炎冲动自负的性子,盛家家中的这位二爷更要阴狠得多,二爷年长侯爷两岁,与他同岁……   从严州出来,长翼奈何。   小溪边,缓缓取下那张青面獠牙面具,看着倒影中的那张脸微微出神,很快,又将面具带上。   整个平阳侯府,除了老侯爷和老夫人,没人见过他这张脸。   包括侯爷,青木和旁的暗卫。   继续上路去寻柏炎,只是等到平城的时候,有人又已经走了,似是知晓他跟着,成了心的带着他到处走,而柏炎也是个不要命的,他已经夜以继日赶路,还撵不上,   只能说明有人存了心,也不要命,可以成宿成宿在路上,他有时候会恼火得想,有人没死在沙场上,许是会死在夜路上。   他亦知柏炎不喜欢他。   因为老夫人的缘故,他与柏炎之间的关系算得上水生火热,言语之间亦会冲突……   当下又在平城将人跟丢,青木还带着他绕圈子。   他心中是生出厌恶感。   但却忽得警醒,从平城出来,若是最僻静的一条路是穿过山林,柏炎当不会为了避开他,跑去山林里?   这种未开化的山林……   长翼喉间咽了咽,他祈祷有人不要做这种脑抽的事,但同时,又愈加觉得,只要这条路够僻静,能绕开他,以柏炎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真的可能会去……   这种预感越加明显,便沉声呵斥了缠着他的青木。   青木也愣住,两人心中紧张,入山寻人,都担心会出旁的茬子……   一连三日,二人寻了很多地方,也寻到了生火的蛛丝马迹。   青木常年跟在柏炎身边,柏炎生火的习惯,夜宿的习惯,青木近乎能断定,是侯爷,而且同人在一处。   两人喉间咽了咽,继续循着足迹去寻。   只是到后来,足迹多从了两个人,变成一个人,两人都悲观得想,许是另一个,已经死了……   这种念头一旦生出,便越发不可收拾。   两人夜里也不敢停,一路追着足迹,彻夜不眠往山中寻人,只是山林中的猛兽蛇蝎诸多,他二人都不敢高呼,但第五日上头,忽得听到不远处的野兽咆哮,还有人飞快奔跑的声音,两人似是忽得被箭射中一般,顿了一秒,即可玩命般朝凶兽的方向奔去,怕若迟一刻都会出人命!   只是凶兽奔跑的速度远快过他们,身边又没有马匹在,他同青木两人似是心都要溢出来。   “我艹!”千钧一发之际,是青木直接拿了匕首朝凶兽背上扑过上去。   凶兽已经扑到柏炎跟前!   忽得被青木一匕首捅伤,背上剧痛传来,并且本能的自救,顿时将矛头对准青木,而柏炎才来得及抓住时间,一刀捅进了凶兽的肚子。   凶兽一爪子拍来,柏炎被扇。   长翼也顾不得那般多,拎剑直接将凶兽撞开,肩膀上被凶兽挠上的一爪   子,顿时血流如注!   “长翼!”青木惊呼一声,来不及上前。   最后是柏炎挡在他身前,替他挡下了这一牙齿,他听到柏炎吃痛得声音,而后用刀插在凶兽嘴里。   长翼愣住,一时忘了动弹。   “你要死啊!长翼!”柏炎恼怒。   他回神,同青木二人一左一右捅了凶兽一刀,这头凶兽才算断了气。   轰然倒地,血溅了他们三人一身。   他们三人都如劫后余生一般,或跌坐在地上,或瘫着,或仰首喘着粗气。   这凶兽足有他们三人加一起这么大一只,方才简直九死一生。   柏炎和青木中不知谁先笑了一声,总归,后来都是他三人劫后余生的笑声。   也似是从那之后,他对柏炎改观。   柏炎是冲动任性,不计后果之人,但也会不计后果得救他和青木……   没有人会同柏炎,或青木一般,吭都不吭便挡在旁人面前。   惯来对柏炎的偏见,似是这一日开始缓缓散去。   柏炎救了他命,却一个字未吭。   他亦从此刻起,才心甘情愿在心中拿他当平阳侯,愿意为他赴死。   只是这种微妙的牵扯,会让他不习惯,亦会让他不自在。   “阿锦!”方才一幕后,侯爷忽得想起什么。   他和青木都愣住。   ……   但三人里,除了他,侯爷和青木都伤得极重,一个被扑倒,一个被咬,也只有他能勉强起身……   “把阿锦送到安全之处。”他听得出侯爷在意口中这个名字。   青木扶侯爷起身,给侯爷清洗伤口和上药,他则沿着方才侯爷奔跑的痕迹,去寻方才侯爷说的人。   是有一处缓坡有人摔下去的痕迹。   他沿着痕迹去寻人。   最终是在溪边远远见到一道身影,后脑袋磕在溪边的石头上,整个人晕了过去。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苏锦。   他蹲下打量她。   她生得很好看,背上背着弓箭,脸在方才滚落下来的时候有些擦伤。   瑕不掩瑜。   平城苏家,她是苏家的女儿。   苏家同柏家本就有很深的关系,眼下,应是侯爷与她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所以,早前那种场景,侯爷才会推她下缓坡,自己去引开凶兽。   柏家的儿子,同苏家的女儿…   …   他低眉笑笑。   他俯身抱起她,照着侯爷方才说的,寻处安全的地方。其实眼下已经在山林外围,这里离平城很近,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来寻她……   只是刚走出没两步,他听怀中的人轻声唤了一声“哥哥”。   他微怔。   稍许,他想,声音有些好听……   难怪了。   很快,周遭人声嘈杂,他听人喊着苏锦,亦知晓是家人来寻她。   他是平阳侯府的暗卫,何时都不当露脸。   他将她放下,直至见到苏家的人将她带走,他才折回。   只是折回远处时,哪里还有侯爷和青木的身影。   他忽得反应过来,又将他甩开了!   他份外恼火!   分明伤得这么重,竟然还是避开他比较重要!   长翼一肚子窝火。   ……   等他回京的时候,侯爷已经回京了。   侯爷看了他一眼,还同早前一样,因为他是老夫人的人,所以并没什么好脸色。   他亦听侯爷朝老夫人道,要娶苏锦。   他知晓老夫人中意得是褚家的女儿,平阳侯府虽在京中如日中天,但始终是天子朝臣,在羽翼未满之前,要有立足根本,老夫人是想同褚家联姻巩固平阳侯府的地位。   果真,母子二人又起了争执。   这一次闹得有些大。   最后老夫人恼道,你可以娶苏锦,那你也得有娶自己喜欢女子的资本。   “母亲,你说的。”侯爷亦有韧性。   第二日便回了军中,一场仗接着一场仗,从西南到西北,再到东北,辗转两三年,哪里的硬仗越多,他便去哪里。   这两三年,侯爷一直在军中,同沐老一处,即便回京,也是暂留一两月之事。   也正是这两三年,他眼见柏炎从一个十岁的少年慢慢成长到一个手握重兵,似是可以隐隐与朝中抗衡的平阳侯。   而老夫人也确实信守承诺,在侯爷再次出征前,应了侯爷去苏家提亲。   提亲之前,还是惯常先去书信寻问了苏锦的生辰八字,又并着叙了柏家同苏家两家的旧情,为提亲做铺垫。   苏家应当也能猜出来。   柏家是平阳侯府,苏家是高嫁,苏家同柏家早前的关系在,苏锦嫁过来,老夫人和侯爷亦不会怠慢她,怎么想这桩亲事都是   水到渠成的,连他都以为好事将近,结果苏家是回信了,信中提了女儿订婚的消息。   老夫人愣住,很快反应,苏家并无心思攀附权贵,苏家不愿意苏锦嫁给柏炎,嫁入侯门。   老夫人要维护平阳侯府体面,自有应对。   但没过多久,就听到苏锦嫁到柳家的消息。   长翼知晓,侯爷回来怕是要大闹一场!   这些年侯爷在军中自有建树,得了不少军心,云山郡驻军也慢慢攥在侯爷手中,老夫人其实隐隐有些控不住侯爷,却也不能由着他的性子乱来。他尚在征战,听说这一场仗打得极其不顺,老夫人一直让人瞒着侯爷,但纸包不住火,侯爷还是觉得老夫人骗了他。   那时京中事端纷繁复杂,朝中局势也疑云纷纷。   侯爷同范侯走得近,范侯早前是东宫伴读洗马,后来似是触了东宫逆鳞,京中忌讳他。   连带着也忌讳侯爷。   老夫人出生许家,老夫人的弟弟又是支持晋王的。   东宫同晋王之争越渐白日化,陛下又病重,太子监国。   这朝中局势一日一个模样。   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让侯爷留在京中,老夫人将侯爷逼去边关,这一走,直接去了两年才凯旋。   而正是这两年,近乎奠定了后续平阳侯府的根基,再次从战场归来的侯爷,性子已经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也手段利落,杀伐果断不似早前……   班师回朝,京中呆了三日便告假去了南边。   老夫人脸色阴沉,“他如今兵权在握,想要的东西一定要拿到,眼中也容不下沙子了,他是去远洲柳家夺人的……”   长翼怔住。   老夫人道,“这个时候正是风口浪尖上,范侯一门怕要出事,他不能在这个时候生事,你去趟远洲!”   “是!”长翼领命 第203章 番外2长翼(二)   一路向南,往远洲城去,越走便会越发现侯爷的性子同早前比似是变了许多。   侯爷早前尚且还会同青木一道,各种方法甩掉他。但眼下,即便知晓他跟着,跟着便跟着,视若无睹。   这一路侯爷见了不少人,他若跟得近些,侯爷的眼神里是真的带了杀意。   他有时想,这几年在军中,侯爷应是比他想象中的更不易。   一个性子不会轻易改变,但性子里的某些东西若是短时间内变本加厉,应是在军中处处铤而走险,拿命换来的缘故。   如今的平阳侯,在京中让人惧怕。   早前周家本是送去军中镀金的子弟,因为在攻城后做了不干净的事,被侯爷军法处置,半分情面都未留于周家。   周家在京中变着方子给老夫人使绊子,使脸色,老夫人当做看不见,也置若罔闻。   侯爷回京之后听说,没有吱声。   翌日就听闻侯爷去了周家,险些杀了周家子弟,周家家中吓懵。   侯爷的原话时,去御前告我试试。   周家是吓破了胆。   后来再也未敢在老夫人跟前露面。   他也是那时候忽然觉得,侯爷肩上已担起平阳侯府,而不是处处倚仗老夫人。   更重要的是,侯爷也是上心老夫人的。   虽然同老夫人之前的关系依旧水深火热。   仿佛也是那个时候起,京中人人都知晓不要惹平阳侯。   都是三两年前的事了……   如今的侯爷,比那个时候更难捉摸。   苏锦已经嫁人了,柳致远才高中,还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老夫人担心侯爷会杀了柳致远,不无道理。   在远洲城的一日,他目光一刻都未敢松懈过。   从侯爷在禅房见陆朝安开始,他就远远在清和寺内守着,不敢离开,亦上前惹他不快。   更重要的是,他知晓有人要晚些去柳府……   果真,从清和寺出来,马车直逼柳府去,好在身边还有柏子涧在。   柏子涧是侯爷的心腹,但亦是稳妥的人,若是真要起了干戈,柏子涧能拦下些许时候,他亦能救人。   只要柳致远不死,缺条胳膊,断个腿儿,打个半残,都无大碍。   他本是在偏厅斜对   面的屋顶守着,但傍晚时候开始电闪雷鸣,他只得寻僻静处避开。   他是侯府的暗卫,惯来擅长寻找隐秘却能听到偏厅中动静的地方,自然而言也听到了这些年苏锦同柳致远的关系,他依稀记得早前在平城外的山林里那道身影,生得很好看,声音很动人,而后是,苏家拒绝了老夫人的婚事。   柳致远这般闹着,侯爷的耐性迟早用尽。   柳致远至少要去半条性命。   他如此想着,空中继续电闪雷鸣,而对面长廊处撑伞走来的身影,还是让他愣了愣。   苏锦?   他都有些认不出她来,那个时候的苏锦是好看,但不如现在,现在是……   他喉间滞了滞,一直不知道寻什么词汇。   最后微微垂眸,心中只叹了叹,果真女大十八变……   时隔多年再重逢,以侯爷的性子,苏锦今日怕是就当在柳家留不下了。   他继续听着柳家偏厅中的闹剧,听着柳致远越渐作死的言论,听到意料之中的侯爷掀桌子,意料之中的我娶,然后竟是……意料之外的,苏锦的一番话与和离书,应是让柳致远,也让侯爷措手不及。   他亦微怔。   呵,一人搅翻了一厅的人,还一个都不得罪,这苏锦……倒是和想象中的不同。   他见她出偏厅,步子倒是坚定,实际一个人在偷偷哭,他摇头。   而后见侯爷追上去,撑伞,牵人,离府。   他心中唏嘘,万事大吉,柳致远保命,侯爷抱得美人归,他亦可回京向老夫人复命,老夫人应是提心吊胆了许久,眼下这种收场方式,伤亡最小,也未见血……   他连夜往京中赶回,侯爷这里同柏子涧一处无碍。   只是行至半路,忽然收到老夫人的消息。   范侯一门出事,范侯的夫人……   他信只看到一半就猜得到若是侯爷知晓会如何!   而老夫人是在信上提起,安排了侯爷去越州边关战事,但怕侯爷才见到苏锦,会顶着老夫人的意思不去越州,老夫人的意思很明显,必须让侯爷在八月底前无法回京,否则以东宫的手段,怕是会让侯爷与范侯兵戎相见,那才是惨烈无比。   长翼调转马头,又去撵人。   如今的侯爷很难再受人威胁,除非是他在意的,   又怕出乱子的事。   他只能想到苏锦。   早前老夫人让他追侯爷的时候,便说起过,若是侯爷只是想抢苏锦,那就让他抢,但这门婚事早前苏家就婉拒过,眼下,老夫人是怕侯爷还会再吃闭门羹,所以让他见到侯爷时,让侯爷回京同她商议了后再做决定,但那晚雨夜,他看得清楚,侯爷这里没有回转余地。   但眼下,也只能拿老夫人的话做说辞。   果真,他撵上时,侯爷是带了苏锦往平城去,应当带苏锦回平城交待的。   他的一番话果真刺激到侯爷,侯爷也确实没准备回京。   范侯这里的是大事,苏锦这里是小事。   老夫人亦不会介怀。   他离开时,策马回身,将好透过帘栊缝隙隐约见了一眼苏锦。   莫名的,心中似是也猜得到,最终做这平阳侯夫人的,也一定是苏锦。   只是平阳侯夫人并不好做,更尤其是眼下京中局势不明的时候,侯爷的性子又易得罪人,老夫人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人,侯爷在远洲城闹那么大动静,是千方百计也要将苏锦拖下这摊浑水,苏锦除了跟侯爷,别无他路。   他想起她在怀中唤他的那声‘哥哥’……   他其实,最不喜欢旁人将他当做柏炎!   他是长翼。   侯爷去越州的几个月,京中因着范侯的事翻天覆地。   天家病重将养,有皇后和英国公府做帮衬,东宫在京中一手遮天,长翼只觉老夫人让侯爷去越州这一步走得实在是精妙。   府中若无老夫人在,侯爷许是会与东宫硬碰硬。   但与东宫硬碰硬的结果无非三种,一等死,二支持晋王,三谋逆。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老夫人的火候掌握的很好,总能化解。   但倘若老夫人有一日不在,他很难想象侯爷同东宫是否会走上其中任何一条道路……   这几月,府中同样没怎么消停。   区廷将大小姐送回来,大小姐便一直在同老夫人闹。   老夫人要一面关注着京中和朝中的局势,要想着怎么处理平阳侯府在其中的关系,还要留意侯爷的动静,再其次才是管自己的女儿……   而听闻侯爷从越州回来便直接去了云山郡。   苏锦在云山郡。   而   后侯爷又带苏锦去了严州见盛家老夫人,听说这一趟去严州,侯爷同盛老夫人虽然也有冲突,但似是关系缓和了不少,就连一直缠得侯爷头疼的柏瑜雅似是也清净了……   侯爷自己断然做不到如此。   他不知晓可是苏锦的缘故。   他隐约想起在柳家时,柳家家中分明让柳致远和侯爷二人闹得下不了台,她亦有法子妥善周全……   苏锦性子温和,却不是个简单的。   侯爷的性子惯来喜欢硬碰硬,盛家太老夫人处和柏瑜雅处都硬碰多少回了,眼下能缓和,是有人在其中温和穿插……   侯爷带苏锦去平城见苏家老夫人时,严州的消息才传来。   老夫人惯来不怎么放心严州那位二爷,这回传来的消息是,侯爷动了二爷,因为苏锦的缘故……   长翼想,或许苏锦在侯爷心中的重要程度,远胜过他早前想象的。   为了苏锦,侯爷会做很多事情。   京中一场风波,安阳侯世子陆朝安下狱,罪名是私通妃嫔,这是冲着死罪去的,听说人已在牢狱中被折磨得只剩了半条性命。   若不是上次跟着侯爷去平城,他都不知晓安阳侯是侯爷的人。   这些年侯爷借着沐老的关系,朝中有自己的部署,这些之中,老夫人有许多都不知晓。   譬如陆朝安。   长翼是没想到侯爷会为了陆朝安的事情赶回京中,他忽得有些明白,为何军中之人会愿意跟随侯爷,侯爷护短,就是变相同东宫撕破脸,也要救下陆朝安,最后虽然以旁的方式解决了,但透过陆朝安的事情,长翼隐隐觉得,侯爷不像表面想得这般简单。   如今乱世,侯爷似是在谋划,也得了不少不应当出现的心腹,譬如安阳侯。   总归,难得一个月时间在府中禁足。   有人许久没有这么长时间呆在家中了,隔三差五就会同老夫人置气,要么同大小姐置气,最后,终于将心思放到筹备婚事上,也将清然苑给推了,重新将苑中修建了一翻等苏锦回来。禁足的时间一过,又迫不及待出了京中,自己去接苏锦去了。   长翼想,她终于还是来了平阳侯府。   只是入了平阳侯府,这日后的人生许是就截然不同了。   长翼坐在屋顶   上,远远看着侯爷牵着苏锦入府,走在陶妈妈身后,也远远看着苏锦小心翼翼打量着四周,却并未明目张胆抬眸。   他想起早前在柳家时,她温和有力的一袭话,而后头也不回,径直离开长廊,分明洒脱,实际,却不怎么争气得在哭……   平阳侯府不同于柳家,她要做平阳侯府的当家夫人,并非那么容易的事情。   他是担心她先过不了老夫人那一关……   老夫人不是好糊弄的人,老夫人要挑的是,是日后能从他手中接过府中暗卫的人。   若真是苏锦,那日后,他便是她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来迟了:,,, 第204章 番外3 长翼(三)   诚如长翼所想, 整个侯府,似是因为一个女主人的到来,忽然变了模样。   老夫人处也好, 大小姐处也好,仿佛因为有苏锦的缘故, 同侯爷之间多了一层缓和,慢慢的, 也少了早前的剑拔弩张之势。   整个平阳侯府,似是,有了温度……   对, 应该是这个词。   温度。   他同青木二人时常在屋顶轮值,他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亦浑然不觉。   他见她同老夫人相处, 同大小姐相处, 同四爷相处,同侯爷相处, 甚至是府中的丰巳呈,青木,玉琢, 青苗,陶妈妈相处……长翼更确信,盛家太老夫人也好, 大姑娘也好, 应当都是苏锦的缘故,让侯爷同周遭岌岌可危的关系逐一缓解,甚至,冰雪初融。   苏锦包容着侯爷所有好的, 坏的,甚至糟糕透顶的脾气。他亦看得到每一回初见端倪的争执,都以苏锦哄他告终。   侯爷是幸运的,因为,有人肯一直迁就他,帮着他。   而苏锦亦是幸运的,侯爷倾侯府之力,在仓促的时间内,办了京中最盛大的婚礼,京中近乎有头有脸的世家都到场,亦让京中所有人都知晓平阳侯夫人在平阳侯心中的位置。   自此之后,他当唤她一声夫人。   而后双喜临门,夫人怀了侯爷的子嗣,   老夫人虽不说,但他看得出老夫人亦喜欢夫人。   老夫人的母亲便是商人出身,本身的门第观念并不重,老夫人在意的是侯爷身边的这个人是否保靠,可信,稳妥,能否陪着侯爷一道在京中的漩涡中并肩相守,而不是养在后宅的菟丝花。   夫人不是这样的深闺妇人,他想,老夫人会慢慢将侯府的事交予夫人。   有一日,夫人也会在老夫人的一手扶持下,成为侯府真正的当家女主人。   事情亦本该如此。   却好景不长。   许老将军忽然去世,许昭和老夫人都要往朝阳郡奔丧,四爷和大小姐都同去。   眼下京中局势不明,许老将军一直是许家的支柱,许昭虽然在禁军中做到右前卫指挥使,但远不及能撑起一个许家的程度。老夫人未雨绸缪,在离开京城前,将安平令牌交予了夫人。   也让他当着夫人的面,摘下了面具。   他能见到她眸间错愕惊讶的表情,她是除了老侯爷和老夫人外,第三个知晓他相貌的人。   老夫人将平安令牌交予她,便意味着,从今往后,他只听她的调遣。   近来京中多不太平,老夫人应是担心自己不能及时周全家中之事,才会将府中的暗卫都交托给夫人。   老夫人也让夫人用好他。   用好他的意思,就是在适当的时候拿他的命,去换侯爷的命。   这就是他一直存在侯府的意义。   只是他未曾想到,老夫人离京前,侯爷会唤了老夫人一声娘亲。   他目光看向侯爷背后的苏锦。   他们母子隔阂多年,长翼亦知晓这一声娘亲,对侯爷和老夫人的意义。   夫人是一道光,总能驱散侯爷心中的阴暗之处。   她做的事,亦让人温暖。   他淡淡垂眸。   平安令牌在夫人手上,他便从老夫人身边的暗卫,变作夫人身边的暗卫。   夫人身边已有丰巳呈在,夫人大多事情都在交予丰巳呈做,外出也是丰巳呈同行。   青木和丰巳呈是侯爷最信任的两个暗卫,亦是侯爷的嫡系。   侯爷对他有芥蒂。   他想夫人亦是。   他大都时候,都在府中远远看着。   看夫人怀着身孕,比早前嗜睡,脸色亦不怎么好,但老夫人离京后府中内宅之事悉数交到了夫人身上,她每日其实都应接不暇,还有即将到来的宫中生辰宴,每日都有宫中的嬷嬷来教习,她近乎整日不得空闲,他亦少在她跟前露面,不拿暗卫的事情扰她,除非,是一定要她知晓,或是要她拿主意的事。   她其实不大懂,却会问,早前老夫人是如何做的?   他亦耐性告诉她。   她有的时候会追问,有时候会不问。   但他给她的东西,她都会仔细看。   他听得最多的,便是按你意思办。   他起初想,她许是经历有限,有些敷衍,但隔离两日,她会寻他,温和问道,有一处还是没看明白,能否多同她说一些?   他想,她应是一直放在心上的。   也许是如此,他出入夫人跟前的时候越渐增多,便越会觉得与之相处,如沐春风。   每个人的脾气大都不同,夫人在认真同府中每个人相处。   亦包括他。   渐渐的,他看得更清楚明白了些,夫人其实心如明镜,交给他去做的事情,同交给丰巳呈去做的事情,截然不同。   丰巳呈性子张扬,喜欢热闹;他比丰巳呈更低调,沉稳。   他忽然想,夫人兴许是信任他的。   与侯爷不同。   她亦会同他说,长翼,此事你拿主意就是,我信你。   她许是小觑了这句话在他心中的份量。   他在屋顶出神了一日。   老夫人许是都未彻底信任过他,他才跟她几日,她凭何信任他?   但莫名,他觉得她并未骗他。   东宫的赏梅宴上据说生了些风波,但跟去的人是丰巳呈。   他是听丰巳呈说,怀安郡王府世子替夫人解了围。他知晓夫人早前回京,路上是与怀安郡王府世子和叶浙一道,夫人自有为人处世的方式,而她的待人接物,亦会让人愿意帮她。   譬如他。   宫中生辰宴渐近,他在府中依旧见她连轴转着,听太医说怀得是双生子,很辛苦,也一直孕吐不止,但侯爷在朝中事多,又尤其是许老爷子过世后,侯爷似是有些许预感,在朝中亦有动作。   侯爷处已有烦心之事,夫人从未找侯爷抱怨过。   而侯爷对夫人的关心,便似是浮于表面了些许。   两人在一处,总有一人喜欢一人多些。   早前,他以为是侯爷。   但越看得久,越觉是夫人……   侯爷的性子张扬霸道,喜欢变着方子让夫人哄他。   夫人的性子柔和温婉,大都顺着侯爷,也会顾及旁人,似是侯爷身旁柔软的屏障,他心中阴晴不定时,与他晴空万里,亦遮风挡雨。   他有时会莫名想,夫人对侯爷的照顾,有些让人羡慕……   他微楞。   很快,这股念头便在心中消融。   她是夫人。   他的职责是守好她。   宫中生辰宴,柏子涧随侯爷和夫人入京,当晚,宫中宫变,侯爷和夫人未回府,而京中也被庐阳郡王驻军攻破,驻军同禁军在京中厮杀,亦有人闯入平阳侯府,但侯府内有侍卫,有暗卫,并未生多大风波。   但自东宫逼宫后,在京中清除晋王势力,一家接着一家灭门。   京中局势急转直下,侯爷亦搅在其中受了牵连。   而后国丧,秦王撞死在灵堂,朝中陆续有人替秦王家眷求情,最后是侯爷力挽狂澜,也因此得了东宫的忌惮。   年关前,有人上血书直指许家谋逆,新帝大怒,让侯爷带兵讨伐许家。   许家是老夫人娘家,老夫人是侯爷的母亲。   新帝这是杀人诛心!   新帝眼中已容不下侯爷,亦容不下平阳侯府。   夫人听到消息,在府中动了胎气,太医顶着一头冷汗在屋中给夫人施针保胎。   他似是也才头一回想过,夫人的孩子若是保不住……   他有些不敢想。   侯爷在屋中守了夫人一宿未眠。   翌日天明,两人只说了不到几句话,侯爷便带兵出征,临行前,侯爷特意叮嘱他照顾好夫人。   夫人身边有丰巳程。   侯爷会同他说这番话,是因为平阳侯府的暗卫在他手中,要他看好夫人安全,是适时带夫人离京的意思。   他听得懂侯爷的意思。   但若夫人离京,便等同于昭告天下侯爷反了。   两害相权,侯爷选择了保夫人,而置他自己于险境。   侯爷同夫人,同夫人与侯爷,其实并无不同。   侯爷离京,四爷和大小姐回京,他以为离了侯爷的夫人会一直担惊受怕,惶惶不安,但却未想到在往后很长一段侯爷不在京中的风雨飘摇里,是夫人一人撑起了侯府。   她身上有股他说不出的韧性,即便侯爷不在,她也要给四爷和大小姐年关里的安稳。   在他记忆里,这算是平阳侯府中少有的热闹年关,早前便是侯爷和老夫人在,似是也少了年关中的热闹意味,只是因为今年有夫人……   在这并不平静的京中,在侯爷和老夫人都不在的时候,给了四爷和大小姐心中安稳,家的安稳。   亦予他心中安稳。   年关守岁,他在屋顶看她,一针一线绣着孩子的肚兜,说不出的宁静祥和。   她亦递了他一个红包,说新年压岁。   他接过,在屋顶上出神良久。   他未同她说起过,这是他自有记忆起,收到的第一个压岁红包。   也是头一次,有人,会在年关时候想起他。   子时烟火,他在屋顶,他想,至少要有人陪她守岁。   即便她永远都不会知晓。   他仰首看天,漫天的炫彩照亮夜空,他从未觉得年关的烟花如此好看过。他是一个不该存在于旁人视线的人,也会同当下的烟火一样,有一日会突然消失。   长翼这个名字并不承载任何温暖。   翅膀再长,亦是死的。   但今日年关,却是第一次,他想用身上的羽翼守护一个人。   只是守护一个人……   子时烟火一过,屋中之人熄灯,他在屋顶上阖眸坐到天明。   “夫人……”他眉头拢起,呢喃出声。   应是又梦到早前的主人。   替她清理伤口的指尖微微滞了滞,一双美目看了看他,嘴角微微勾了勾,没有多吱声。   稍许,他身上带血的衣裳都已换了下来,伤口也已包扎好。   她看了看他,还是缓缓伸手去揭他脸上面具。   他未睁眼,却伸手握住她手腕,“又做什么?”   她似是早已猜得到,他握住她一只手,她另一只手却摘下他的面具,露出面具下的一张俊朗的脸来。   长翼睁眼看她,沉声道,“不是看过了吗?”   许媛笑笑,凑近道,“你早前是暗卫,身上有不少触目惊心的伤口,却唯独脸保护得这么好,你是替身吧。”   长翼看她。   她继续笑笑,“你刚才在马车上唤了一路的夫人,你喜欢她吧……”   长翼再次拢眉。   许媛单手抵在下颌上,饶有兴致看他,“长翼,她不要你了,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哈,大家,一直耽误了。   会迅速补齐番外哒   长翼的番外还有1-2章哦,么么哒   ——————   话说多点吧。   因为长翼是个比较冷的人,所以像苏锦这样的cp并不适合他   他需要的,是比较,哈哈哈啊哈,强硬手腕的女人,是不是,,, 第205章 番外4 长翼(四)   长翼微楞, 眸间淡然垂了垂。   从她手中接过面具,面无表情重新扣回,拎剑起身。   “诶, 长翼”许媛笑了笑。   长翼驻足,没有转身。   她环臂轻叹, “这张面具有这么好吗?值得你一直扣在脸上。”   他微顿,而后径直从她身侧离开, 一声未吭。   许媛遂才放下手中的绷带,看着手上沾了一团的药膏,再次轻叹道, “我真是一个有良心的好主人啊……”   言罢擦了擦手,正准备推门出去, 却听长翼淡声, “别出来。”   她微怔, 果真折回门后。   屋外,是短兵相见的声音, 亦有鲜血喷在屋门的窗户上。   她眸间微微颤了颤,似是并无多少意外,只是安静得在屋中候着, 直至稍许之后,长翼推门而入,温声道, “叫上阿彩, 走。”   许媛没有迟疑。   阿彩也是她身边的暗卫。   她一路从西秦来,身边的几十余个侍卫只剩了阿彩一人。   后来她和阿彩遇到了长翼。   阿彩的眼睛受了伤,缠着绷带看不见,马车在路上飞快行驶着, 阿彩轻声道,“殿下,让长翼带你走吧,别管我了。”   她眼睛看不见,只会拖累。   许媛轻嗤道,“想得美,等你眼睛好了,我还需使唤你呢,做什么春秋大梦啊。”   阿彩闹心。   马车外,长翼轻声笑了笑。   这一路,虽一直不太平,但好似他心中却太平。   前方抵达木独镇,镇子不大,亦在僻静之处,应是没这么快有人追来。   今夜亦可安稳。   许媛在镇中寻了大夫给阿彩看眼睛。   又陪同了好一阵子,等大夫给阿彩的眼睛上药施针,说要安静的时候,她才出了屋中。   长翼照旧在屋顶上坐着,观察四周。   此时已入夜,许媛仰首看他,“陪我说会儿话吧。”   他俯眼看她。   稍许,他接了她来屋顶,两人并排坐着。   许媛似是第一次爬屋顶,叹道,“这里夜色……竟然这么普通……”   长翼轻笑出声。   她却托腮,“真不知道你看了一晚上,都在看什么?什么都看不见啊。”   “我在值守。”他声音平淡。   许媛笑笑,似是也从未这样在屋顶上打量过四下,其实,挺无趣的,却是他每日的例行。   她忽然道,“你早前,也是这么每日守着夫人的吗?”   长翼微怔,没有应声。   许媛知晓她猜中。   她双手托在脑后,躺在屋顶上,仰首看着星空,“你是不是很想她?”   夜空星辰几许,他再度噤声。   许媛忽然道,“同我说说她吧,我看看,她是不是真这么好,值得你一直想着……”   长翼敛眸,没有应声。   许媛叹道,“她一定很美。”   长翼看她。   她啧啧叹道,“在你们眼中,五官比三观重要……”   他轻笑。   许媛坐起,“诶,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笑起来很好看。”   他看她,“我脸上有面具,你上哪儿看?”   许媛笑道,“我可以通过你的眼睛和你唇角的弧度,直击你心灵。”   胡诌,长翼低眉笑笑。   只是趁他低眉,她忽得凑近。   他顿了顿,短暂一瞬,他本可以避开她,却没有动弹。   她直接贴上他的嘴角,亲了他。   “呀,真不容易,历时六个月,盖个了印儿。”她颤悠悠起身,似是想踩着一侧走下去。   长翼看她。   她果真缓缓悠悠踩滑,坠地前,他抱起她,平稳放在地上,“能不闹吗?”   “能,你亲我呀。”她指了指侧颊。   长翼松手,转身。   她在身后拍了拍手中的浮灰,嘀咕道,“脸皮真薄~”   他淡淡笑笑。   许媛同夫人是全然不同的两类人,却各有不同的处事准则。   他每日被她烦到‘闹心’,却越发时间去想起早前的事和早前的人。他不知道哪里冒出这么多杀手,不远千里来取她性命,她只说家中家大业大,惦记家产的人也多啊,等她熬死了其他人,就回西秦,继承一大笔遗产。   “反正有人说了要送我回西秦的,我们暂时不回西秦。”   “……”   他们早前一路从木独镇到乾州,又从乾州到新沂,等到新沂的时候,才似是再没有西秦的杀手追来过,也没有侍卫再出现过。   起初,她还会每日一念,“阿彩,你眼睛什么时候偶才能好啊~”   也会每顿一念:“阿彩,我想吃八宝鸭~”   “阿彩……”她有时候竟也会忽然忘了,那时候的阿彩已经不在了。   “你也走吧,长翼。”她连阿彩都没了,她不想再没他。   他果真转身。   她独自一人在苑中坐到黄昏,抬眸时,却见他踱步回来,“不是要吃八宝鸭子吗?我去买了。”   路上有些远,所以回来得晚。   她抬眸看他,眸间氤氲。   他蹲下,与她齐高,声音清冷,目光却笃定,“你想回西秦还是留在苍月,我都陪着你,”   她伸手筷子夹起手中的八宝鸭轻尝一口,点了点头,“好吃。”   他亦温声,“那我明日再去。”   那晚夜色很好,她同他坐在屋顶,她靠在他怀中入睡。   夜空星辰下,他似是不敢动弹,怕吵醒怀中之人。   他仔细看她,心底会怦然跳动,她发间有股清淡的白玉兰香气,很浅,却悠悠坠入心底。   她睡着,他放她到床榻上。   正要起身,她伸手扯上他衣领。   他恼火看她。   她悠悠道,“你,是不是有隐疾?”   他莫名看她,“……你有毛病是不是?”   她伸手揽上他后颈坐起,她鼻尖抵上他鼻尖,暧昧道,“我不信……要不,我们试试?”   “要不你试试?”他声音轻到不能再轻。   她见他耳根子都涨红。   这是他们遇见的第四年。   时光飞逝。   她伸手,从他修颈抚至胸前,又从胸前至腰间。   他沉声,“不后悔?”   她眸间颤颤,“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他再度轻笑。   她亦笑笑。   他伸手绾过她耳发,声音略微有些嘶哑,“应当来不及了。”   他阖眸,吻上她双唇。   她回应。   似是一切都顺气自然。   不多不少,不急不缓,刚刚好。   夜灯昏黄,他吻上她耳后,她亦伸手攀上他后颈。锦帐香帏里,身影交织,指尖花开,似是忘却了时间,亦忘却了前尘旧事。   他早前是怎样的长翼都好,如今只是她的长翼。   她早前是怎样的许媛也好,如今都只是他的许媛。   新沂的几年,日子过得平静自在。   她会在苑中养花养草,还会教隔壁的阿玉读书写字,为人处世。   他们若存心言辞气你,你气得咬牙切齿,且跳脚,正中他们下怀;他们觉得你有反应,且反应有趣,日后还会寻你的麻烦,你最好的方法就是不搭理。   不主动欺负旁人,但他们若真执意欺负你,那便不能让旁人欺负了去。   赵家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成为什么样的人。旁人不会因为你是赵家的孩子便不欺负你,想要不被欺负,你需靠自己。   阿玉也会终日围着她,媛姨媛姨叫个不停。   一日里,有大半日都在她苑中。   她也喜欢同阿玉一处。   阿玉在远处练字,他踱步到许媛跟前落座,“你很照顾阿玉。”   她托腮看他,“她同我很像,都是爹不亲娘不疼,我那时候也是乳娘带着,还会被旁人欺负,不过我乳娘不像阿玉的乳娘,我乳娘很厉害。所以看到阿玉,总有些想到小时候的自己,想多教她一些东西,不想让她被人欺负……”   他从未过问过她家中之事,她亦不提起。   这是他头一回听她说起家中。   他垂眸。   她淡笑,“是不是心疼我了?”   长翼亦笑,“是。”   “那你闭眼。”她要求。   他还是照做。   她临到他跟前,又叮嘱道,“不许睁眼啊。”   他奈何。   她头也不回,“阿玉,不许偷看。”   阿玉赶紧低头认真写字。   她只是轻轻吻上他嘴角,轻声叹道,“我早些遇见你多好!”   他睁眼,“现在也不迟。”   她朝阿玉道,“阿玉,今日可以了,回去吧,明日再来。”   阿玉应好。   小苑外阖门的声音传来,她吻他。   他亦吻她,一面拥她起身,一面是窸窸窣窣衣裳落地的声音……   事后,他埋首她发间,他喜欢她发间清淡的白玉兰香。   亦知晓她今日心中一定有事。   “长翼,我要回家中了……”她果真轻声。   他亦轻声,“嗯。”   “你不必同我一道趟这趟浑水,这次,兴许真会有性命危险……”她认真道,“我家中,情况有些复杂……”   她咬唇,“长翼,你现在还可以抽身。”   他眸间淡淡,方才歇下去的念想再次浮上,这一次,如同暴风骤雨,她只得揽紧他,到最后似是连再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我同你回西秦,许媛,你在何处我便在何处。”他抱她起身,在耳房里替她擦身。   她看他,“对我这么好,我习惯了怎么办?”   “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他低声。   她笑笑,“长翼,你有多喜欢我?”   他抬眸看她,“陪你回西秦趟浑水算不算?”   她眸间失了笑意,“长翼,家中会有人来接我,这次回去很危险,若是我还活着,我会遣人来送信给你,你再来西秦,我们再也不分开;若是未收到我的消息,你就别来了,亦什么都不要打听……”   “许媛,我在你心里是什么?”   “是全部,所以输不起。”   他起身,拎了浴袍出屋,“我同你一样,也输不起。”   她淡淡抿唇。   “媛姨,你真的要走?”阿玉来送,双目微红。   她笑着看她,“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不在,你才能开始你新的人生。阿玉,你能照顾好自己,亦能照顾好旁人,你不需要有我在。”   阿玉破涕为笑,“媛姨,我日后还会再见你吗?”   她伸手绾过她耳发,“莫愁前路,你会认识新的人。”   阿玉拥她,“我会永远记得你。”   她亦拥她,“我也是。”   在新沂的七年里,阿玉寄托了她最多的感情……   马车缓缓驶离新沂。   自昨晚长翼离开后,便再未回来过。   她想,这样才是好的结局。   只是行至新沂城门时,马车却缓缓停下。   侍从恭敬道,“殿下,有人。”   她撩起帘栊,见是长翼下马。   她目光微怔,却盈盈水汽。   他上前,侍从相拦,她垂眸的功夫,七八个侍卫皆被撂倒,他撩起帘栊上了马车,手中的东西放下,轻声道,“我去买了八宝鸭子,不是喜欢吗?日后走了就吃不到了。”   她鼻尖微红,“你去买鸭子去了?”   他颔首,“排了许久的队。”   不知为何,她笑不可抑。   跟多的侍卫上前,她轻声道,“他是我夫君。”   侍卫们都怔住,既而拱手,没人再无礼。   马车缓缓驶离,她一面吃着八宝鸭子,一面看她,“你的面具呢?”   “丢了。”他轻声。   同她一处,不需要这个面具做遮掩,再怕旁人看到他的内心。   她看了看他,淡淡笑了笑,只觉今日的八宝鸭子,似是比早前的都要好吃。   “你不是一直想听苏锦的事吗?”他忽然开口,“我说给你听。”   她愣住,“不是一直不想说吗?”   他看她,“早前不说是害怕面对,眼下却不同。我亦明白了她当日同我说的,我当有自己的人生,许媛,你就是我的人生。”   她莞尔,“难得,冰块儿都会说暖话了。”   她心中似是从未如此欢喜过。   只是,她转眸,“苏锦这名字听起来有些熟悉……似是在哪里听过?”   他淡声,“她是苍月的皇后。”   “噗……”许媛一口八宝鸭子呛在喉间,险些没背过气来,“你……你是顺帝身边的暗卫?”   他颔首。   许媛抚了抚心口。   他沉声道,“所以,你不必担心我同你回西秦趟这摊浑水,再大的浑水我都趟过。我陪你回西秦,你若愿意争家产,我陪你争;你若不愿意争了,我陪你去都可以。只要是你,去何处都可以。”   他转眸看她。   分明是温情时刻,她却愣住,深吸一口气,躺在他怀中,“我要争的家产很有些大……”   他伸手抚了抚她脸颊,“有多大。”   她叹道,“长翼,许是我母亲的姓,我姓涟……”   长翼眸间微滞,涟这个姓氏极其少见,是西秦皇室的姓。   许媛果真喉间轻轻咽了咽,“我是西秦的王储,我回西秦是去争皇位的,我的家产是整个西秦……长翼,你早前趟的那种浑水,怕是还要再趟一次了……”   良久,他轻笑,“现在下马车还来得及吗?”   她亦笑,“恐怕是来不及了,旁人都知晓你是我夫君了。”   长翼低眉笑笑,她亦忍俊。   暖春三月,马车外,尽是柔和的柳絮。   (长翼番外完)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愉快得去趟你的浑水吧,别回来啦 第206章 番外5 柏远&娜娜(全)   “欢迎回家, 娜娜~”白日里,他目光在她身上别有意味打量了一番,既而唇角微微勾了勾, 轻声道,“有心上人吗, 娜娜?”   “有了~”她的回答直接让他有些僵。   自三哥南巡,他回朝中监国, 便一直住在宫中的平安殿内。今日三哥三嫂回京,还带回了一堆金贵小祖宗,宫中一定忙得不可开交, 他也未在宫中一道留饭,只是回了平阳侯府。   府中清冷, 他又忽得想起今日乌娜苏回他的这一声。   就有心上人了?   才多大点?   但转念一想, 似是也十七八了, 如何不当有心上人的?   柏远轻嗤,心真野。   小时候不明明喜欢他吗?看他的时候还会偷偷脸红, 他入宫的时候不多,但回回入宫,她都会盯着给他倒茶, 端一大盆水果给他。   那时候的娜娜也很好看。   只是,那时候的好看和这时候的好看还不同。   她是好看到了骨子里!   带了异域风情的好看到了骨子里!   想起他有心上人,柏远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   三哥南巡几月, 朝中攒了一大摊子事。   回宫之后, 连休沐都没有,便连轴开始早朝。   早前三哥不在,早朝中忽然问起他来,他需反应半晌, 也大都靠宴书臣解围,他也多听宴书臣的,大约是半年后,才似是刚好入门。   三哥离京的这段时间,他时常在想,三哥初登皇位的那段时间其实不易,即便有李相等人帮衬,也内忧外患,他自己也应当摸不清方向,又急于提拔自己信任的人,才会有早前许朗的事。   而五年过后,励精图治,朝中已是焕然一新。   他监国几月,好容易摸清朝臣的性子,也都小心翼翼,但三哥一回来,这群人就似夹紧了尾巴根儿一般。早前非呀说这说那,要死要活,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都寻思着要不要这么演,还是怎么演才好,还是干脆不要演的好。   幺蛾子不敢造次,三哥的早朝便比他要快上一半时候。   而后御书房议事,柏远请辞,去凤鸣殿看苏锦。   昨日都未来得及好好同三嫂说话,到凤鸣殿的时候,乌娜苏领着孩子们在外殿做功课,他愣了愣。   她看了他一眼,不似早前小时候那般热忱唤他,而是继续低头一面走,一面守着小祖宗们功课。   哟,真是有了心上人,前后对人的态度都不同了。   他有些窝火。   柏远特意寻她问,“娜娜,三嫂呢?”   乌娜苏头也未抬,“娘娘在内殿,看四平给的册子。”   他随意应声,只是她都没怎么搭理他。   临到内殿,他似是想到什么一般,忽然转身,果真见乌娜苏在看他,见他看过来,又似不经意般,低头看向几人的功课。   柏远笑了笑。   “三嫂!”他心情忽得很好。   苏锦是在内殿的案几前看四平给她的册子,她离京时间太长,宫中的琐事便是从今日起开始捡,也需些时候。听说三哥挡了要入宫请安的女眷,让三嫂好生歇上几日,但似是三嫂也没得歇。   “阿远……”苏锦方才手中册子。   柏远上前,如早前一般,在她对侧坐着,欢喜又有些感叹看着她,“三嫂,我早前真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他已经长大,苏锦想,她似是不适宜再伸手摸他头顶了,“阿远,三嫂也想你。”   他眸间淡淡氤氲,又很快敛了情绪,重新换回笑意,“有三嫂的家,才像家嘛!”   他已不是早前的十七八岁的柏远,亦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   苏锦笑笑,“晌午有事吗?一道在凤鸣殿用饭吧。”   “好啊。”他是许久没同三嫂一处吃饭了,倏然想起早前在平阳侯府的时候,那时虽然京中不太平,也暗潮涌动,但他与瑞盈日日都同三嫂一处,三嫂在尽力给他们太平。   一晃眼,都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   中午留饭,苏锦让厨房备的都是他爱吃的菜。   他吃了三碗。   其实他在北关几年,口味都已经变了,但是这熟悉的想念,才是让他最怀念的。   晌午,苏锦带孩子们午睡。   他未离开殿中。   “平阳王胃口真好,吃了这么多!”乌娜苏给他送消食茶,看他抬眸看她,乌娜苏又赶紧补上,“先前娘娘吩咐的,说平阳王吃多了些,怕平阳王撑得难受。”   柏远接过,笑了笑,轻抿一口而后放下。   乌娜苏诧异,“不喝完吗?”   柏远看了看她,悠悠道,“娜娜,三嫂知道我从来都喝不惯消食汤,所以从来不会给我备消食汤,只会让我去苑中多走走,免得积食……”   乌娜苏微楞。   他低眉笑笑,伸手绾过她耳发,忽然轻声道,“欲擒故纵吗?娜娜?”   乌娜苏微怔。   他笑笑,忽然凑近她,“我的娜娜长大了,还有多少小心思?”   乌娜苏似是也不装了,在他跟前笑笑,“你猜猜?”   这一句,似是撩拨到了他心底。   他笑笑。   恰好白巧入内,中断了两人的谈话,是都白巧看到,便都自觉离远了些,白巧朝柏远福了福身,柏远亦应声,白巧遂往内殿中去。   乌娜苏也趁机转身。   “站住。”柏远忽然开口,“回来……”   乌娜苏乖乖折回。   他看她,“娜娜,我让你走了吗?”   她亦不怕,“那我可以走了吗?”   他轻哂,“不可以,陪我消食。”   他拽了她出凤鸣殿。   原来所谓的消食,就是斗蛐蛐。   早前他一直住在平安殿内,他也没什么爱好,有时候顾云筑会来宫中同他斗蛐蛐。朝中事忙,似是也只有和顾云筑斗蛐蛐是闲暇时候。   眼下正是十一月,外殿中有凉意。   两人就跪在内殿案几两侧,用尖草斗着蛐蛐。   乌娜苏本就不如他会,这京中也没几人比他会,斗了好几回都输了,越斗越来劲儿,两人都头凑在一处,像早前在朝华殿时候一样。   终于,她要赢了一回,笑嘻嘻看向柏远,才见柏远先前一直在看她,根本没留意。   当下,她抬眸,两人头本就走得近,正好鼻尖对着鼻尖。   她微楞。   柏远道,“心上人是谁呀,说说看?”   她喉间咽了咽,“我的事,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道,“这里是我的平安殿,你不告诉我,我就不放人,明日三嫂问起,我就说你在平安殿留夜……”   “你?”她诧异。   他笑笑,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娜娜,真不是小屁孩儿了……”   乌娜苏也忽得想起早前还在宫中的时候,他要离京去北关前,一口一个小屁孩儿,也说等他从北关回来,她便不小了。她当时还诧异,问他可是要在北关呆很久,他说至少两三年,等他回来,她都长个儿了,她还说她不矮,他笑,说长个儿在汉语里还有层意思就是长大了……   她美目看他。   亦想起他说,照顾好娘娘和小祖宗们,他回来给她买糖吃。   果真,他温声,“娜娜,吃糖吗?”   他鼻尖就临在她鼻尖,似是说话时,气息都在她唇边。   她轻声,“谁稀罕……”   话音未落,他忽得吻上她嘴角。   似是突兀,又似是顺理成章,她亦阖眸,两人就这般毫无征兆地,跪在案几两侧,唇贴着唇接吻。   平安殿内有地暖,倒也不觉得凉。   只是跪了许久,膝盖都有些跪麻了,只是两人都未松开。   这亲吻的时间委实有些久,久到,她真的尝到了糖的味道。久到内侍官来外殿寻人,说陛下在寻平阳王,他才松开双唇,声音都有些嘶哑,“同三哥说,我稍后就去。”   内侍官先行离开。   他见她脸色绯红,眸间亦有潋滟,淡声道,“可以啊,娜娜,这么亲过旁人吗?”   乌娜苏看他,“要你管!”   他轻嗤,“欲擒故纵是么?这游戏好玩。”   他撑手起身。   三哥还在等,他还需去御书房。只是刚起身,顿觉脚下麻都站不稳。   乌娜苏笑出声。   柏远也笑出声。   一连几日,他都往宫中来,除却看三嫂,御书房同三哥议事,再有便是拽娜娜到平安殿吃糖。   是真吃糖。   软软绵绵的糖,然后连带她的唇上沾的糖丝儿,他一起吃掉。   整个十一月和腊月,都似是因为三哥和三嫂回了宫中,过得尤其快。   他也许久未同许童,眠兰在一处。   许童和眠兰是许家的孩子,如今许家已没有旁人,他额外照顾。   许童已十岁,眠兰也七八岁,都到了半懂事的年纪。   有时亦会问起早前父母的事情来。   他们那时候小,记不太清,但等到长大,又似是想听。   柏远便同他们二人说起许昭和杨氏早前的事,两个孩子有时哭,有时笑。   柏远伸手揽上他们二人。   他们二人是三嫂带大的,很懂事。   但再等许童和眠兰大些,也不能一直待在三嫂身边,总会出宫自立府邸,或嫁人。   他和瑞盈才是同他们最亲的人,他应当多照顾他们一些。   时间很快到了腊月末,年关时节。   他很早便入了宫中。   如今平阳侯府是冷清了些,三哥三嫂都在宫中,那家便在宫中。   他入宫的时候,乌娜苏领着一群孩子正在玩耍。他上前时候,她正背着他,跑跑闹闹时,她正好撞在他怀中,她回头看看,他佯装被撞痛,乌娜苏真紧张了片刻,稍许知晓他在演戏。   恰好苏锦也唤了孩子们入内。   他正欲入内,乌娜苏拽起他的手,他跟她到苑中一侧的假山后。   “怎么了?”他惯来只同她在平安殿亲近过。   今日年关,三哥三嫂都在,马上凤鸣殿中还要放鞭……   她却笑笑,伸手揽上他后颈,美目嫣然,“柏远,我昨夜梦到你了……”   他微微顿住,还是问,“你梦到我什么了?”   她吻上他嘴角,轻声道,“你管我梦到什么?”   他恼火,她亲他,他也亲她,看谁比谁凶……   两人就在假山后,忘情拥吻。   稍许,凤鸣殿开始放鞭,柏远怔了怔,还是决定不去管旁的事……   回殿中的时候,三哥恼火看他,“怎么,你今天唇上擦了胭脂吗?”   遭了,他突然反应过来,先前在假山后亲得忘情,竟忘了这一出……   柏炎继续恼火,“都平阳王了,这些细节就不用给我说了,自己找你三嫂求娶!”   年关一过,他正在想要怎么开口同三嫂说乌娜苏的事。   三嫂待乌娜苏如亲人,他也想让三嫂知晓,他很重视乌娜苏。   那种重视就是……就是不是希望三嫂开口答应就将乌娜苏嫁给他的重视,而是,希望是乌娜苏愿意嫁给他之后,他再去找三嫂提亲。   这两者之间大有不同,他希望乌娜苏嫁给他幸福。   “你这两天总躲着我做什么?”乌娜苏来平安殿寻他。   他吓一跳,应付道,“没躲你,我在想事情。”   她又主动亲他,“那现在想我吧。”   又这么直接……   他摁她在小榻上,心底的什么不停在蛊惑,伸手抚上她腰间。   乌娜苏看他。   他轻声道,“羌亚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   他想了许久,应当就是这里不对。   乌娜苏诧异,“你想娶我吗?想得美。”   他恼火,“我们都这样了,不娶你做什么?”   乌娜苏似是特意气他,“不就亲了亲吗?在羌亚,男女恋人之间很平常……”   他已从恼火到窝火,“谁还亲过?”   她不说话了,看他。   他继续窝火,“那在羌亚,怎么才算不平常?”   她没应声,只是看他。   他脸色突然涨红,“乌娜苏,你以为我不敢是吗?”   她其实什么话都没说。   他有些丢人,但反正人都丢了,他的娜娜,他早前便一直偷偷喜欢的娜娜,似是已出落得身姿摇曳,玲珑有致。他解了她的衣裳,从后亲上她耳后,修颈,香肩处,再而后,轻声而诧异得问,“你们羌亚……都不穿肚兜吗?”   她轻“嗯”一声。   他手不听使唤得抚上,明显感觉她颤了颤,他盈盈握了握,“我们这样还算平常吗?”   乌娜苏伸手,他将她摁在地上。   “这样呢?”他鼻息贴在她耳后,手却未松开。   他继续问道,“羌亚是怎么提亲的?娜娜……”   她没有应声。   她以为他还要继续问,他却忽然俯身亲她身前。   两人都觉得今日有些失控。   这一晚,能不能做的都做了。   晨间醒来,她整个人是蜷在他怀中的,内殿一片狼藉,她伸手去取她的衣裳,悄悄离了殿中。   顾云筑觉得有人近来心不在焉。   “喂,陛下都回来了,你不当轻松些了吗?”顾云筑问他。   似是自从早前劫后余生,他二人便好了起来,也时常在一处斗蛐蛐,也会相互说知己话。   柏远心情有些不怎么好,随意扔了手中尖草,朝他道,“我喜欢一个姑娘。”   顾云筑好笑,“你一个大男人喜欢个姑娘天经地义的,又不是喜欢男的,你自怨自艾什么?有毛病。”   柏远恼火看他。   顾云筑遂不打趣他了。   柏远凑近前些,古怪道,“她不是苍月国中之人,她也不喜欢苍月国中的繁文缛节,她不怎么想同我成亲,只想同我在一处……”   顾云筑自然而然,“乌娜苏吗?”   柏远瞪圆了眼睛,似是惊恐,他怎么猜得出来。   顾云筑好笑,“全世界都看得出来你喜欢他,你这平阳王早前不是好好的吗?怎么越做越傻了……”   “……有这么明显吗?”他愣住。   顾云筑噗嗤笑开,“嗯。”   他更是奈何。   “怎么?她不想同你成亲?”顾云筑开导。   柏远唏嘘,“是,也不让我去三嫂那里提亲。”   顾云筑也觉纳闷,“不应当啊,你可是做了什么其他混账事情让人知道了?”   柏远怼他,“我做什么混账事情!我就她一个。”   顾云筑吃惊,“啊啊啊啊,柏远,你……看不出来啊你!”   柏远知晓失言,遂恐吓,“你说出去一个字,我就放狗咬你信不信!”   言及此处,两人又都莫名笑笑。   想起年少时候的事情。   遂稍许释怀。   “喂,我想到一个法子。”顾云筑认真。   他满眼期许。   “看书啊……”顾云筑脱口而出。   这就是他的好法子,柏远眼刀。   顾云筑继续道,“书上肯定有写羌亚的风俗习惯,也有写诸多忌讳,多看看,基本不就知道了?说不定人家风俗习惯觉得你先找长辈提亲,是拿长辈压人家,说不定,你少了什么羌亚特有的习俗,人家觉得缺失……你说你喜欢人家,又什么都不做,连书都舍不得看,你喜欢个什么!”   柏远古怪看他。   他忍不住退后,“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柏远就差想上前抱着他亲一口,吓得顾云筑恶寒,“从小到大,你就这个时候聪明过我,你等着我啊!”   顾云筑好气好笑,他竟也有夸赞他的时候!   但这夸赞,怎么听,怎么都不像好事,更尤其,还有最后那句,让他等着他。   他实在不知道,他要他等什么……   总归,他还是老老实实等着。   晌午过后,整个外阁间中堆满了书,柏远巨有成就感的朝他笑道,“看到没,我把京中所有同羌亚有关的书都买来了,装了整整两马车……”   顾云筑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这么多,等你看完,人家都嫁人了!”   柏远落座,竟然赞同,“是,我路上就在想这个问题了,所以,我也想到了一个好法子。”   顾云筑好奇看他。   柏远亦认真道,“一个人看,怎么能比得过两个人看的速度,一个人要两月,两个人就只用看一月,若是不吃不喝,夜以继日,就只用看半月,后面熟悉了,知晓大致了,许是就十日……”   顾云筑想,他真是信了他的邪,真以为他有什么好主意。   狗屁好主意!   顾云筑恼火,“你这得先找一个能和你不吃不喝,夜以继日,陪你在平阳侯府足不出户,看上半月书的人……”   只是越说,越渐柏远眼中的笑意逐渐明显。   这等笑意之下,他不觉喉间咽了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喂喂喂,你不是想让我陪你一起看这些书吧,你知道,我从小到大不学无术,最不喜欢就是看书!没商量,别说了。”   柏远讨好道,“早前是不是说了,我们二人是不是过命的交情?”   他难过,是!   “早前是不是还说了,早前我下狱的事,都是因为你找了我去府上,才让人钻了空子,你一直想弥补?”   他更加难过,是!   “你早前是不是说……”   顾云筑咬牙,“别说了,看!现在就看!”   一连几日,柏远都未入宫,苏锦还遣人去问,他是不是在府中病了,还是有事?   苏锦有些担心他。   柏炎便道,这几日,他在朝中也告假,说有事情在府中,整个人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弄什么东西。   乌娜苏入内伺候茶水的时候,正好听到。   也没怎么出声。   自上次在平安殿见柏远,到眼下,差不多大半月了。   一点消息都没有,也不知晓他在做什么。   他既不进宫,也没让人同她捎话,她在想,他是不是厌倦她了?   柏远不是这样的人,她很快打消这个念头。   乌娜苏出了内殿。   苏锦替柏炎宽衣,柏炎看着乌娜苏的背影,忽然朝苏锦问道,“阿远近来可有找你……说一些事情?”   他本想直接问。   但这是柏远的私事,若是柏远自己都未找苏锦问,应是有旁的顾及。   他应当尊重柏远自己的意思。   这也是同苏锦一处后,苏锦教会他的。   他忽然不说了,苏锦笑,“怎么了?你同阿远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柏炎牵她的手,也笑道,“等他自己同你说吧。”   苏锦俯身,指尖抚过他脸颊,唇瓣勾了勾,“炎哥哥,你变了……”   柏炎伸手揽她到跟前,温声道,“还变了很多,往后余生,夫人需慢慢体会。”   苏锦缓缓吻上他额头,“是乌娜苏的事情吧。”   柏炎诧异。   她笑了笑,“柏远同你一样,眼睛藏不住事。”   柏炎轻笑。   平阳侯府内,柏远和顾云筑各自啃了一个苹果。   这进度不及预期,主要原因是,根本不可能夜以继日,两个人也可能会相互影响,越往后看便看得越慢,而不是越快,更有甚者,顾云筑一面啃着苹果,一面道,“看得我都想去羌亚了,这么个好地方,特产好吃,民风又热忱……”   柏远忍俊。   顾云筑一面翻书一面道,“诶,你说,年少时候让我们读书,偏偏不想读,就想着四处玩啊,闹啊,打啊,疯啊,觉得自己特立独行,谁都不放在眼中,眼下真这么一头扎进去看书了,才觉得那是真傻,傻透了,傻到一点儿谱都没有,就是读书少了,缺心眼儿……”   柏远笑,“那这么说,顾老将军应该好好感谢我。”   顾云筑莫名看他。   柏远笑道,“没想到这次扎根读书之旅 ,竟给你心灵带来这么深刻的洗礼和升华,你说顾老将军是不是当感谢我?”   顾云筑拿书砸他。   继而是两人拿书互砸。   反正这屋中的书都堆积成山,也不差眼前这几本。   这也是,明明越看越快的书,会越看越慢,因为,实在找不到先前看的那本砸到哪里去了,遂又抓起一本重来。   也就是如此这般,终于到了第十七日上头,顾云筑突然伸手排了案几,“哈哈哈哈!柏远!找到了,就是这个!一定是这个!”   柏远赶紧走上前来。   两人的头凑在一本书前,看得目瞪口呆,而后面面相觑。   “搞不搞?”顾云筑想笑。   柏远恼火按他的头,“搞!怎么不搞!这半个月都做什么了?”   顾云筑越发想笑,“会不会很丢人啊?若让陛下知晓,会不会觉得不妥?”   柏远奈何,“我三哥对三嫂,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喂,帮我!”   顾云筑无语,“这都帮了大半个月了,还没帮够啊,还要我帮啊!”   柏远拥他,“阿筑,帮人帮到底!”   呸呸呸!他口中的阿筑两个字,简直让他恶心头了,他夫人都没这么唤过他。   “帮不帮?”柏远恐吓。   “帮帮帮!”顾云筑就当送瘟神了,否则还能阴魂不散了去。   柏远终于回了宫中,苏锦好奇问道,“做什么去了?”   柏远认真道,“看书!府中都可以做证,我在府中认认真真看了大半月的书。”   苏锦忍俊,“事出反常必有因。”   柏远神秘道,“三嫂,等晚些时候告诉你,你一定是第一个知晓这个秘密的人。”   苏锦应好。   本是白巧值守,乌娜苏特意换班,来送茶水。   苏锦当作不知。   柏远看她,她当作没看见一般,奉了茶便出去。   柏远目光就跟着出去了,“三嫂,我晚些来找你。”   苏锦低眉笑笑。   出了内殿,柏远撵上她,拽起她的手就往平安殿去。   “做什么!”乌娜苏瞪他,眼下还在凤鸣殿,这么多双眼睛许是都看见。   “去了就知道了!”他不管。   白巧入了殿内,笑道,“方才发生了?奴婢见平阳王牵着娜娜就出殿外了。”   苏锦饮了口茶,叹道,“闭关修炼了,要一鸣惊人了。”   白巧笑笑。   苏锦问道,“诶,小祖宗们呢,怎么今日一个都没见到?”   白巧似是想起来,“对了,平阳王今日是同顾二公子一道来的,带了不少零食来,顾二公子早前同小祖宗们一处呢,许是一块儿玩去了。”   苏锦笑笑,遂不多问了。   平安殿内柏远松手,乌娜苏叹道,“又做什么?”   他问她,“有没有想我,好娜娜?”   “没有。”好难啊斩钉截铁。   他也不气,继续牵了她上前,就在外殿的案几处,神秘道,“我寻了好久,寻了两只特别厉害的蛐蛐,斗蛐蛐啊。”言罢,拿出两个笼子。   乌娜苏脸色微沉,“这十余日,你就是寻蛐蛐去了?”   他不以为然,“是啊,多重要啊。”   乌娜苏撑手起身,“柏远,我以为你病了,还是出事了,结果你就是去找蛐蛐了……我日后不来了……”   她似是失望。   刚走出两步,他自身后抱她,“好娜娜,逗你的,怎么一逗就信?”   乌娜苏微怔,他牵她往内殿去,“来!”   乌娜苏不知他何意?   只是入了内殿,见内殿中的窗帘都拉上,周围点的全是蜡烛,也铺满了鲜花,蜡烛摆成她最喜欢的蝴蝶模样。   她伸手捂住嘴角,眸间氤氲。   他牵她走在蝴蝶形状中间,让她别动。   而后上前,在她跟前单膝跪下,一手牵起她的手,一手从身后掏出一束花,仰首看向她,诚恳真挚道,“柏远真心喜欢乌娜苏,想同乌娜苏结发。娜娜,日后我们夫妻二人,举案齐眉,相守一生,好不好?”   乌娜苏喜极而泣,却没应声。   柏远轻叹道,“娜娜,嫁给我吧!我爱你!”   “嫁给他!”   “嫁给他!”   “嫁给他!”   乌娜苏一愣,早前不知藏在何处的小祖宗们鱼贯而出,而此时都在起哄。   顾云筑冲着二人吹了吹口哨。   乌娜苏低眉笑笑。   柏远亦仰首笑笑。   若清风霁月,繁华若花。   (柏远&娜娜番外完)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的番外:   许久之后,宴书臣听柏远说起自己这段奋勇读书的英勇故事,整个人陷入了短暂沉默,看了柏远一眼,没有说旁的。   柏远恼火,“喂,宴书臣,干嘛欲言又止?”   宴书臣轻笑,本不想说,只是他问起,遂笑道,”你为何要看半个月的书?你寻知道羌亚国中习俗的人,或是去过羌亚国中的人问问,再不济,你找看过这些书的人问问不就得了?你自己看半个月的书做什么?你来寻我问不就知道了。“   柏远整个人愣住,是哦,他早前怎么没想到的。   都是顾云筑这个猪队友!   竟拉着他看了半个月的书! 第207章 番外6 宴书臣&安平(一)   安平微微打了打呵欠, 单膝微屈,平躺在莲池边的小船上,脸上搭了一片荷叶, 在树荫下悠悠晒着太阳。   白芷书院,是京中最负盛名的书院。书院中来得都是苍月国中, 乃至周遭国中最会读书的学子。这里出去的人学生,要么科考入仕前就在朝中有不少风评, 要么成为做学问的人,是周遭诸国学子中最高学府。   安平喜欢看书。   也喜欢不时来白芷书院听讲。   但眼下,她是在书院连池边的小船上躺着打盹儿等人。   等宴书臣, 那个死脑筋读书的人。   他再不来,她许是就热死在这里了。   果真, 身侧脚步声渐进, 是宴书臣奈何的声音, “殿下……”   她幽幽道,“怎么?看见我, 跟看见鬼一样,这么丧?”   宴书臣叹道,“见鬼都没见殿下可怕。   安平扯开面上遮挡的荷叶, “嗖”得一声撑手坐起,“宴书臣!”   宴书臣唇边笑笑。   安平忽然意识到,又被他套路了。   那她得找回来。   他俯身半蹲在小舟旁, 与她坐起身来差不多高, 她伸手顺了顺他他耳边的发丝,宴书臣似是整个人都僵住。   她满意笑道,“今日夫子的课,讲得好吗?”   他心有旁骛, “嗯……”   她忍着心中的笑意,手又顺着他耳旁的发丝,有意无意触到了他的脸颊,他眸间滞了滞,脸颊似是变得有些滚烫,安平凑近,“讲得什么?”   他喉间轻咽,应了声,“凤阳记三篇三十六章……”   安平诧异,“你月前不就看过了吗?”   她贴近,“在我那里的时候,和我一道看的?”   宴书臣不觉低眉,“自己看与夫子讲授不一样……”   “哦~”安平恍然大悟,“那听完了吗?”   他忽得意识到不对,遂抬眸。   安平已笑盈盈模样看他,“走,陪我去历山。”   他奈何,“殿下,我在念书。”   安平睁圆了眼睛,“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们夫子没告诉你们吗?”   她又胡搅蛮缠,宴书臣有些恼火。   她继续,“而且,宴书臣,你读得的书已经够多了,你们夫子不会介意你少上一堂课的,走,陪我去历山。”   言罢,撑手想站起,小舟摇曳,她没站稳,正好扑入他怀中。   他接住,忽得,整个人都顿了顿。   她亦没想到,却抬眸看他,“没逃过课的学生,不是好学生,你们夫子都知晓的,你是这白芷书院念书最好的,不差这几天……”   说话时,气息就拂在他颈间。   他眸间慌乱,喉结轻咽,“嗯。”   安平上岸,拽了他走。   他心中懊恼,来回历山,至少要月余,他先前是冲昏了头脑……   “我还需找夫子告假。”宴书臣认真。   安平道,“我让人帮你告假过了,说你摔断了腿,摔着了头,大夫说要休假月余……”   “……”宴书臣是有些恼了,“殿下!”   他忽得驻足,安平拽他的手也猛然被扯住,她回眸看他,知道他有些恼了。   周遭无人,她遂上前,临到他跟前,却伸手扯了他的衣领将他拽下,“宴书臣,你生我气了?”   他不看她。   她忽得松手,“爱去不去!”   言罢转身,头也不回走了,口中念叨,“你不去,有的是人去,又不是非你不可!”   他刚才有些恼意的眸间,缓缓愣住。   她在等他追上来,他却还是没有追上来。   等她都行至白芷书院外,他还是没跟上,安平轻哂,“好啊,宴书臣,有脾气了。”   撩起帘栊,上了马车,侍卫燕兰问,“殿下,要去何处?”   安平应道,“历山别苑。”   燕兰诧异,“不等……宴公子了吗?”   安平瞪他,“燕兰,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些……”   燕兰赶紧摇头。   遂上马车上,马车上,安平撩起帘栊,见书院门口还是没有人追出来,安平心中唏嘘,宴书臣这家伙不是真生气了吧……   不过转念一想,宴书臣其实已是好脾气了……   马车上,安平笑笑。   书院内,宴书臣拱手,“老师,近来读书颇有感悟,读到多是和历山相关的典籍,想去历山一趟,写一本游记,怕是来回要用上月余。”   夫子已是大儒,捋了捋胡须笑道,“方才,还有你家中小厮来,说你摔断了腿,摔伤了头,要告假月余。”   宴书臣歉意,“家中小厮不懂事,夫子见谅。”   夫子伸手扶他起身,“去吧,书臣,你志不在仕途,这月余的授课,我在你的功课里都见过了,书臣,可以出去游历……”   宴书臣笑笑,“多谢夫子。”   刚出夫子屋中,阮鹏程便从苑外跳了出来,“说,是不是又请假出去玩!”   两人平日里好得能穿同一条裤子。   阮鹏程手搭在他肩上,宴书臣笑盈盈看他,“什么叫出去玩,我这是采风,回来要教作业的。”   阮鹏程“啧啧”叹道,“行,夫子喜欢你,你说什么都行,老实交代,哪家的姑娘!把我们宴大学子的魂儿都勾了去,书都不念了,逃课,嗯?”   宴书臣也不恼,伸手怼开他的头,轻声道,“日后再告诉你,不同你说了,晚了又该生气了!”   阮鹏程轻嗤,“哟,还是个脾气大的姑娘!”   宴书臣边走边回头朝他笑,是脾气挺大的。   阮鹏程善意提醒,“小心一头栽进去,你!”   宴书臣笑道,“已经栽进去了。”   阮鹏程好气好笑。   好容易撵上安平,已是几日后在途中的事情。   燕兰见了他,几分尴尬神色,“宴公子,公主说,请宴公子滚!”   他愣住。   这个请字,自然是燕兰自己改的,原话是让,燕兰实在窘迫,“宴公子,别介意,殿下说若是见到宴公子了,一定要原话告知宴公子。”   宴书臣扶额,这是又上脾气了。   “那,我等她吧。”他也不好为难燕兰。   燕兰歉意。   入了驿馆,燕兰告知安平,“宴公子来了。”   安平笑笑,“让你说的话,说了吗?”   燕兰无语,说了。   安平正在修剪瓶中的花枝,问道,“他怎么说?”   燕兰叹道,“宴公子说,他等殿下。”   她笑笑,“那就让他等。”   宴书臣在驿馆外站了一夜。   翌日晌午,马车才备好,安平慢悠悠出了驿馆,瞥了驿馆外的宴书臣一眼,见他面色铁青,没有应声。   应是站了一宿。   侍卫放下脚凳,她踩着脚凳上了马车,临放帘栊前,才问,“宴公子,上马车吗?”   宴书臣沉着脸色上了马车。   他站了一宿,实在累极,安平在一侧看书,他靠在马车一角阖眸,没有同她说话。   醒来的时候,觉得温暖柔和,缓缓睁眼,才见是躺在她怀中。   她倚着马车一面坐着,怀中躺着他,手中拿着一本书,见他睁眼,她挪开书册,眸间看向他,眼底一抹笑意,“醒了?”   他骇然,撑手起身。   他明明是靠在一侧入睡的,怎么会躺在安平怀里。   他眸间惊愕。   她一面继续看书,一面漫不经心道,“你方才做梦,一直唤我名字,我问你要不要过来,你自己就躺我这里了,我还没说你,你知不知罪?”   宴书臣看她。   她瞥他一眼,轻悠道,“过来,亲我一下,不然我让燕兰将你扔出去,说你轻薄我。”   宴书臣恼火。   她正欲开口,他上前,温和含住她双唇,她这性子惯来都需他安抚。   他轻声,“不闹了行不行?”   她似是心满意足。   “睡醒了?”她问。   他扶额,“没有。”   “那躺回来啊。”她开口。   他愣住。   她随口唤了声,“燕兰!”   宴书臣恼火,只得就着先前的动作,躺回她怀中。   燕兰在外应声,“殿下?”   安平笑道,“没事了,让马车走快些,慢吞吞的,什么时候才能到历山!”   燕兰无奈。   宴书臣眉间微舒,她是真的会让燕兰将他扔下去。   她伸手抚上他额头。   他抬眸看她,眸间似有万千星辰。   她轻声道,“宴书臣,你喜欢我吗?”   宴书臣从她手中接过书,盖在脸上,幽幽道,“不喜欢你,一路追到这里,书也不念了,还站了一宿,你让上车就上车,你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安平笑笑,“你是宴书臣嘛。”   是,谁让他是她的宴书臣!   也只有初初入京,不知天高地厚的宴书臣才会去翰林院的藏书阁同她拿同一本书也不避开;她见他看书认真,往他茶里加墨汁他也没发现,最后见他一嘴墨,她笑不可抑;也只有他相信她是翰林院的侍女,在翰林院偷偷刻苦读书,还要遭编纂驱赶,他好心道,日后我来看书的时候你便来,他们不会为难你,安平强忍着笑意应好;再是有一日他同阮鹏程一道喝酒喝多,嚷着书还未抄完要还了,她会悄悄帮他抄书,她的字很好看,但她写字慢,翌日他要还书,见她趴在屋中一宿,应是悄悄替他抄了一宿书,他心中微暖,他解下外袍替她披上,她未醒,他轻咳,安安你是不是喜欢我,安平噗嗤笑出声来,是,可喜欢你了,他脸红……   那时候,他真以为她是安安,翰林院的小侍女安安。   安平喜欢读游记,说别的书太枯燥了。   他便花了一日,列了单子给她,他觉得好看的游记都在上面。   安平挑眉看他,宴书臣,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宴书臣微怔。   她一手托腮,一手敲了敲桌面,笑道,“宴书臣,我要好好想想我们的关系……”   他好气好笑,“看你的书!”   她说胡话的时候,他总是如此说她,她也总是笑笑。   而这次,她起身,伸手抚上他脸颊,“宴书臣,我要离京几日,不要太想我。”   他僵住。   她竟然,调.戏.他?!   看他一脸诧异表情,安平觉得过往在京中怎么没有如此有意思的人和事,她这小半年在翰林院真的过得比在宫中都要开心。   也不知可是她那日伸手抚上他脸颊,他太过惊愕。   然后的每日,他都能梦到她。   笑盈盈地朝他道,不要太想她。   宴书臣有些恼火,他一个大男人,竟然被个小姑娘调.戏了,嗯,虽然是个很好看的姑娘,但是……   她不在翰林院的这段时日,他一直都在想她,书都看不进去几段。   他在白芷书院念书,因为功课好,夫子破格给了名额让他去翰林院看书,他天天都去,只是再往后的几日,十余日,甚至月余,他都没见到安安。他亦候着脸皮找人打听,翰林院的人知晓他人好,也告诉他,没有叫安安的侍女。怕不是哪位大人家中的千金扮作侍女来翰林院看书,或是,宫中的女官来替宫中的贵人寻书册的?   他微楞。   想起早前她口中那句,要好好想想他和她之间的关系。   他忽然想,她许是想清楚了,不准备在他面前露脸了,他无心仕途,也不在官场,就想好好看书,游历天下,最后寻一处讲学,她兴许喜欢他,但不会喜欢很多。   他依旧读他的书,阮鹏程也打趣道,诶,不去翰林院了?   不去了,他没什么兴致了。   接下来的一两月,他功课很忙,夫子喜欢他,器重他,知晓他日后不是入仕,便想让他帮忙在一些学堂讲学。   譬如,给京中世家贵族家的学堂讲学。   他是夫子的得意门生,一月帮替夫子上一两节课,旁人都礼遇。   他是在李相家中的学堂遇上安平的。   他在李相家中学堂上过一两节课,并未见她,而这次,她就坐在李相家女儿身侧,周围的子弟似是都很紧张看她,更有不少世家自己一堂课都在偷偷瞥她。   他讲得心猿意马,也时常出错。   他听她在下面笑,“先生学问不怎么样啊,书都拿倒了,还磕磕巴巴……”   周遭哄笑。   他奈何看她。   他知晓她是故意的。   她一侧,李相的女儿的解围,“殿下误会,宴公子今日怕是见到殿下紧张了,早前宴公子来府中讲过几次学,都很好。”   宴书臣和安平都怔住。   宴书臣怔住,是因为李相女儿口中的“殿下”两个字。   安平怔住,却随即打趣,“环植,你待你们宴公子真好。”   他知晓她是醋了。   李相女儿叹道,“殿下,宴公子是夫子的高徒,别开这种玩笑……”   安平画扇掩袖笑笑,“不开就不开吧。”   这堂课,宴书臣不知是怎么上下去的,课间休息,他在苑中饮茶,见安平周围都簇拥着世家公子哥,殷勤谄媚,他放下手中书册,起身去了苑中。   李相女儿跟上,“宴公子千万别介怀,公主就是这样的性子……”   宴书臣温和笑笑,“不介怀。”   原本他介怀的也不是此事。   安平看了看苑中一处说话的两人,呵,男的温文尔雅,女的兰心蕙质,天生一对啊……   等临到课件结束,宴书臣重回上课,她周遭还簇拥着不少人,她朝其中一人道,“好啊,那我们明日去翰林院看书。”   那人一脸喜色。   宴书臣脸色微沉。   从李相府中出来的一整晚,他都没睡着,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她的身影,同早前在翰林院中的身影,交相辉映,又如浮光掠影。   他实在睡不着。   穿好衣裳,往翰林院藏书处去。   翰林院的值守都认识他,他是夫子的爱徒,不少大人都喜欢他,翰林院的藏书处他也经常来夜读,只是近来事忙不常来,但值守都认得。   他笑笑,叨扰了。   值守笑笑。   藏书处,堆积如山,他似是只有在这样的地方,心中才会安宁。   尤其是,再见她之后,她让他下不来台,又同旁人近亲,他一整日静不下心。   取了书册,随意翻着,到案几一处时,却见灯盏亮着。   他怔住,见安平一手托腮,一手翻着书。   他以为看错,亦或是错觉,只是阖眸后,再睁眼,她挑眉看他,“宴公子白日要在李相家中学堂讲学,晚上还要来翰林院看书,当真精神看,是怕隔两日再去李相家中学堂讲不出东西,环植为难你吗?”   环植是李相的女儿。   宴书臣有些奈何,“安安……”   她强势,“叫殿下。”   他奈何,“殿下。”   “过来。”她唤他,他只得上前,在案几对面落座。   安平用手中的书卷抬起他下颚,他诧异看她。   她悠悠道,“宴书臣,我离京的时候有没有太想我?”   如此直白,宴书臣微顿。   她笑笑,忽然凑到他跟前,轻声道,“我有很想你,所以,你不可以喜欢环植。”   他震惊目光中,她含上他双唇,“记住了,你是我的宴书臣。”   他整个人都僵住。   她鼻尖抵上他鼻尖,呵气幽兰,“再问一次,喜欢我吗?”   他喉间轻咽,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道,“喜欢。”   “有多喜欢?”   他瞥目避开,“很喜欢……”   “很喜欢是多喜欢?”   他语塞,唯有看她。   她悠悠道,“我不要很喜欢,我只要只喜欢!”   他低头,淡声道,“我只喜欢你。”   马车上,宴书臣收起回忆。   似是遇见安平,他在白芷书院安心求学的计划就被冲得七零八散。   譬如,当下,又要去历山……   他怎么能不去?   他放在心尖上的她,真的能为了气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你真的是自愿去历山的吗?”她笑盈盈问他。   他恼火应道,“我是自愿的。”   她掩着画扇笑笑,“怎么看,怎么都不像自愿的,分明是被胁迫嘛,是不是宴书臣?”   他平静看她,“我原本就想去趟历山。”   她好奇。   他笑道,“你不是说,天下这么多游记,却唯独缺一本历山游记吗?”   她微楞,她是说过。   他眸间笑意,“我写一本,写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安平和宴书臣番外上线,预计2-3章,么么哒 第208章 番外7 宴书臣&安平(二)   历山很大, 地貌丰富,山中各处的景致都大有不同。   安平觉得宴书臣真是来认真采风,写游记的。   白日里每日走很久的路, 走不动了,他便牵她, 亦会同她探讨每一处的风景和人文。有时候两人会在一处看一株植物,看上许久, 宴书臣告诉她,这种植物如何稀有,又如何不容易遇到, 她有些恼火,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笑道, 书上看的。   而后笑笑, 书上看的, 和自己见到的,又有不同。   入夜, 他会整理今日游览的笔记,很认真。   清灯下,一丝不苟的模样, 安平托腮看得出神,都说男子在做事情的时候,尤其是认真做事情时候的模样最耐看。   她的宴书臣啊, 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她偷看他的手稿。   他笑道, 写完再看。   她偏要看。   他拿她无法。   她眉间笑笑,怎么把今日看植物的对话都写进去了?   他正在认真提笔,便随意应道,想写了, 日后好回过头看哪。   她笑笑,你这写得也不像正常的游记。   他这才转眸,轻声道,少年游记,不必持重老成。   噗,她轻笑出声,宴书臣,你已经够持重老成了。   够吗?他看她。   够才不会被她折腾得团团转。   这是他认识她饿第二年末,他写完了这本历山游记。   夫子看过便笑,同心仪的姑娘一起游得历山?   他脸红,是。   夫子捋了捋胡须笑笑,你这一本游记也算别具一格了。   夫子见笑。   但总归,逃课月余两月,夫子算是给他开了绿灯。   他想,这段时日要认真读书了。   功课落下太多。   整个九月和十月,他都不得空闲,除了读书,功课,便是讲学。   安平似是也知晓他忙,又有早前历山的事耽误了,也不怎么来找他,只是他在替夫子讲学时,会抽空来看他。   他已不像早时那般害羞,能在她面前游刃有余。更尤其是,看到课堂上有世家子弟给她递纸条,他会上前,直接将纸条都没收了,她险些忍不住笑,吓得世家子弟不行。   十一月初,白芷书院休学,他要回家过年关。   白芷书院年后要翻新,会推迟到三月,那他再入京应是来年三月。   他两年未回家中,他想家了。   但他也舍不得安平。   “我可以送你到笾城……笾城有行宫,我去行宫看书,你要不要一道?”她揽上他后颈,她只是想多同他呆几日,撵路也行啊。   他看她,“安平……”   她不放,“上次说的鸿鹄录,在笾城行宫有孤本,这是禁.书,别的地方看不到,我带你去,看完,你明日再走,好不好?”   他低声,“安平……”   安平生气,“那你走吧,别回来了。”   他恼火。   笾城行宫的藏书楼里果真都是些禁.书。   这些书不适宜放在翰林院,也不适宜放在京中,但笾城行宫,是皇家休闲的场地,这里的禁.书比想象中的多,大多是前朝孤本和言辞激烈的针对苍月皇室的。   鸿鹄录是出自前朝旧臣之手,客观描述了不少史料。   宴书臣看得出神。   安平亦在一侧单手托着脑袋,小寐。   忽得,听到落钥的声音。   似是藏书楼外的灯都熄了。   因为是书斋,最怕走水,所以没有人的时候,都是会熄灯的。   一熄灯,周遭昏暗一片。   因为这楼里存放的都是禁.书,所以并不在见光处,眼下正伸手不见五指。   周遭突然黑了,安平也惊醒。   “安安?”宴书臣小声,他们是偷偷溜进来的,还是不能让旁人发现,否则安平也忽被责罚。   安平轻声道,“等等,我记得有一处可以借光。”   她是记得有一处暗格推开,会露出透气的小孔,月光透过这些密密的小孔洒进来,似是忽得有了光。   宴书臣笑笑,她是踩着凳子爬到了高处,伸手推开的。   她朝他道,“我们是被锁起来了,我小时候有一次来这里看书也被锁住过,要明日晨间才会有人来开锁,开锁的和清扫的不是同一批人,我们届时溜走。”   她是怕他担心。   他担心的是她摔下来,“你慢一些。”   他上前。   她缓缓踩稳了下来,最后扑到他怀中,将他摁倒了去。   宴书臣吃痛,但更怕声音将人引来。   “我们真要在这里呆一晚上?”他问。   安平叹道,“锁是外面锁上的,出不去。”   幸好是十一月,若是夏日,许是会热死。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些闷热。   他缓了缓衣领,两人靠坐在墙壁前的薄毯处说话,因为怕有人巡夜,声音不敢太大,但似是许久未曾这般说过话了,似是也有说不完的话,越说越觉口干舌燥……   书斋中有些闷,她宽了外衣。   再稍许,还是越渐闷热,她没有再说话。   零零星星的月光照在她脸上,身上,亦在墙上投下影子。   他在墙上的影子上,见她解开了衣领,而后又宽了一层衣裳,他低声道,“你知道早些时候会落钥的,可是?”   他眸间淡淡,不去看她的影子。   她声音很轻,“是你后知后觉。”   宴书臣没有应声了。   月光下,她轻轻放下手中的衣裳,只剩一丝绮丽。   她坐到他跟前,月华清华落在她身上,他只得垂眸,“安平,我们二人算什么?”   原本就闷热的角落里,他呼吸有些急促。   他不应看她,看他无法移开目光。   本就年少,何处来得自持。   他伸手拥上她,指尖触上她背上光滑肌肤,他整个人眸间的炽热似是被点燃,“回答我……”   安平认真看他,双手揽上他肩膀,额间亦贴上他额间,“我想日日同你在一处,看你读书,看你写字,再同你一道去别处游历采风,看你写好多好多游记,听你炫耀你读过哪些书。我想夜间枕着你的臂弯入睡,也想清晨在你身边醒来,宴书臣,我想你做我的驸马吗……”   他愣住。   她已吻上他的双唇,身子贴近他。   “安安……”他似是眸间的清明快要熄灭,她顺着他的衣领,找到他心间的位置,轻声道,“宴书臣,这里有我吗?”   他整个人颤栗,而后抱起她,月光落在何处,他便吻上何处。   他记得那晚,她的每一声叹息,每一处皱眉;亦记得她的温柔和蛮狠,还有咬上他肩头忍痛;还有,她说日后生个女儿叫锦诺,锦者,美好也,诺,是承诺……   他记得这一整晚的月光,一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一路回家,似是同早前的心境都不同。   仿佛路途的轻快里又带了浓郁的不舍和想念。   年关时候,他会想她在做什么?   正月初一礼佛,他也会想她在做什么?   却唯有头顶的一轮明月,天涯共此时。   年后,他去平城看望姨母,在姨母家小住两日,结果当日就在姨母家看书时用墨汁沾了饼吃,吓坏了姨母,只有苏锦在一侧笑不可以死,“急功近利呀,二表哥,都吃上墨水了。”   他眼刀瞥她,苏锦忍俊,“书中自有黄金屋,还有颜如玉,宴书臣,你这吃的是黄金屋还是颜如玉呀?”   他似忽得被人揪住了尾巴根儿,心虚呛了几声,而后恼道,都要行不行!   苏锦叹道,这么叹气,小心噎到。   当晚,他果真吃饭的时候噎到,苏锦笑了他一整日。   他在苏家呆了几日,而后同姨母辞别。   临行前一日,苏家老夫人有意无意问他,家中可有给他安排亲事。   他吓到,赶紧应声,有心仪之人了,家中正在说亲。   老夫人遂笑笑。   他紧张到不行,家中长辈似是都喜欢将表哥表妹凑一处,他忽得反应过来,母亲让她来看姨母的意图了……   翌日上马车,苏锦从袖中掏出一枚竹编的蚱蜢给他。   “做什么?”宴书臣看她。   苏锦笑道,“送给日后表嫂的见面礼!”   他笑不打一处来,最后轻声道,“借你吉言。”   回京这一路,他似是从未这么期盼过。   这一路月余的路,他似是仿佛走了一年这么长。   终于等到京郊,他又开始忐忑不安。   他想她,很想她,却还在想,过了一个年关,他第一句应当同她说什么话,马车却骤然停下。   “公子……山匪……”车夫吓得魂不守舍。   不会这么倒霉,他神色紧张撩起帘栊,却见为首那人是燕兰,正一脸哭笑不得看着他,“请公子同我们走一趟。”   他嗟叹,她真是如何想着如何来。   他安抚车夫,“回去吧,我朋友来接我。”   车夫这才松了口气。   他撩起帘栊入了马车,饶是这一路想了诸多见面的寒暄之词,见到她的一刻,似是都哑然。   暖春三月,她一手抵在下颌,一手漫不经心扇着画扇看他,口中轻悠道,“我是你什么朋友啊,宴书臣?”   他一听这语气,应是又闹上脾气了。   “我……”他刚开口,便听她朝燕兰道,“燕兰,把他扔出去。”   他恼火看她。   燕兰也恼火撩起帘栊,“宴公子……”   他奈何下了马车。   见马车和侍卫绝尘而去。   他的车夫早就驾车走了,他走了整整十余里才到京中。原本好好的心情,似是总是能被她折腾得翻来覆去。   这一宿到白芷书院已是子时前后。   推开房门,正见她好好坐在案几前看书,看见她,他正一肚子气。   “消气了?”她托腮看他。   宴书臣没有吱声,只是放下手中的东西。   他的行李不多,也不沉,随意置在一侧的柜子上。   她看了看他,见他不说话,遂撑手起身,“不说话算了。”   她正欲推门,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几月未见,他怎么会不想她,今日一句话未说,被她扔到马车下,而后自己走了十里路回来,他还要怎么样……   “宴书臣,你是读书人,拉拉扯扯算什么?”她惯来知道什么叫打蛇打七寸。   宴书臣脸都绿了,果真恼火放手。   她笑了笑,她手中拿起的两本册子砸到他怀中,“拿去,谁要和你做朋友!”   他愣住!   她已出门,他又不好去撵,以她的性子,他去撵,更收不了场。   他看了看手中的两本册子,厚厚的,一本是鸿鹄录,一本是晚来秋,都是那日在书斋里看书的时候,他说的可惜外面看不到这两册书。   他手中的册子自然不是笾城行宫藏书斋里的孤本。   他认得她的字迹。   这两本抄本很厚实,纸张也是拼凑的,他知道夜间藏书斋会落钥,没有光,抄录不了,她这两本册子,应是每日都从晨间抄到入夜落钥前,她写字本来就慢,又怕抄不清楚,他不便看,所以抄得尤其工整。纸张是每日在藏书斋里寻的,怕旁人看出端倪,所以至少小心翼翼抄了两月,今日特意带来给他的。   他轻抚额间,她是特意同他闹的,同自己女人较真有些丢人……   翌日开学,他险些错过。   亏得是阮鹏程拽醒了他。   阮鹏程还一脸诧异,“你怎么这么狼狈。”   他叹道,“昨日从京郊十里外走回来的,能不狼狈?”   阮鹏程打趣,“锻炼意志品质啊,宴书臣?”   宴书臣看他,“惹到人了。”   阮鹏程笑,“哦,惹到心上人了,是不是?”   两人一面走,宴书臣一面同他道起,安平昨日来接他,他就说了一句朋友来接的话,而后她便置气了,只是隐去了安平的名字,阮鹏程笑,“那活该你走回来,一点求生欲都没有……”   宴书臣笑,“她替我抄了两个月的孤本……”   阮鹏程刮目相看,“现在还能静下心来替你抄孤本的姑娘不多了吧,宴书臣,羡慕你……”   忽得倾盆大雨,两人快步小跑至书院课堂。   只是一面跑,一年打闹,等到书院课堂的时候,似是一身都湿透。夫子怕他二人染风寒,赶回去换衣服,两人都在宴书臣房中换衣裳,他袖间的那枚刻了“臣”的玉佩滑了出来,他捏在手中看了看,又握紧,心中想,他似是还未送过她东西。   开学的几日总是很忙,宴书臣又是夫子最喜欢的学生,近乎都在课堂和夫子处连轴转,一连几日过去,似是安平都未曾来寻他,一日课间,他见到燕兰。   燕兰朝他道,“殿下要见宴公子。”   燕兰领他到城西的一处苑落里,门口的侍卫见了是他,并未多问旁人,他入内时,听到有抚琴声。   他早前在去历山途中,听过她抚琴,认得出是她的音色。   只是今日的音色里有怨气。   苑中清净,没有旁人,她听到脚步声,抬眸看他,眸间有恼意,“听说你很忙,忙得没空想起我!”   他笑笑,半蹲下看她。   忽然想,她惯来的不好脾气,似是都是为了在他面前娇嗔。   “谁说我不想你?”他头一回主动上前拥她在怀中。   她微微愣了愣,诧异看他,他温柔道,“早前是我说错了话,我们不是朋友,我们是恋人,是有肌肤之亲的恋人……”   她眸间颤颤。   “安安,我很想你。”他温柔出声。   她心底某处似是温暖融化。   他看书,她抚琴。   似是岁月静好。   只要他二人在一处,似是旁的都不重要。   “拿好。”他冷不丁从袖间掏出那枚玉佩给她。   她一眼看到玉佩上的“臣”字,笑道,“宴书臣,贴身玉佩都送我了,是要我负责呀。”   他轻笑,“负吗?”   她咬上他唇间,“负!也要看你表现啊,宴书臣……”   宴书臣恼火。   一年里,许是没有比四月更好的月份。   整个四月,她想见他的时候,他都在。   近日太子和二哥之间的冲突减缓,父皇心情很好,她想,当是最好的时候。寻了一日父皇最开心时,她同父皇说起最近遇见一个白芷书院的学子,文质彬彬,谦和有礼,还很有学问……   父皇一听便笑,有这么好?   特别好,她郑重道,什么时候带他给父皇见见?   父皇应好。   她心花怒放,全然没有留意一侧的内侍官神色紧张。   她母妃生性懦弱,只有去求父皇,父皇首肯了,那便什么都首肯了。   她今日特别想见宴书臣,她让燕兰去寻宴书臣。   但宴书臣来的时候,却一脸狼狈,连身上衣裳似是都破了。   她好奇好笑,“宴书臣,你这是被狗啃了还是?”   他恼火道,“路上遇到一辆马车的发疯朝我冲过来,我险些没躲开,幸好最后没有出事,不过这大街上跑这么快的马车,实在危险。”   安平忽得愣住,紧张道,“那马车后来停下了吗?”   他摇头,“没,疯了似的。”   她脸色有些煞白。   他会错意,“早知道不同你说了,看把你吓得。”   她是吓得不轻。   若是马车上的人想撞,一定能撞死宴书臣,撞死他十次都够。   她脸色铁青,“宴书臣,你昨日是说,夫子要在白芷书院选人,一道去洛城讲学?”   他好笑,“你昨日不是不让我去?我同夫子说了。”   她忽得变了脸色,“你去。”   他诧异看她。   城西回宫中,她面色阴沉,直奔母妃寝宫。   她今日才同父皇说起宴书臣,还未明说宴书臣,今日街市上就有人驾了马车撞人,打死她都不信是巧合。   “下次就别用撞人这么拙劣的手段了!”刚至寝宫大门,她的话里就没有什么好颜色。   只是话说完,就怔住。   寝宫里,不仅有母妃,还有皇后。   母妃紧张看她,似是怕她与皇后起冲突。   “怎么,同白芷书院的人呆久了,连礼都不会行了?”皇后看她。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明天再更 第209章 番外8 宴书臣&安平(三)   母妃惊恐且哀求的目光中, 安平福了福身,“见过母后。”   皇后看了看她,也不唤起身, 只是端起茶盏,慢悠悠饮了一口, 似是也没让她起身的意思。   她知晓此刻自己眼中定是怒意,而母妃眼中定是惊慌失措。   但当下, 她什么都不能做。   “都下去吧。”皇后放下茶盏,整个殿中,就只剩了皇后, 她和母妃三人。   “你也下去。”皇后瞥向安平母妃。   刘妃错愕,但从来不敢忤逆皇后。   等这殿中再无旁人, 皇后也才起身, 踱步到安平跟前, “你母妃是个软弱的,不懂为你计量, 我这个做母后的总不能见你一个金枝玉叶走上歧途。有些话,母后还是对你说。你同宴书臣厮混成什么样子,都无关紧要, 只是,你不应当找你父皇说起你的婚事。你是公主,总要有匹配得上的夫君, 像宴书臣这样的, 你愿意幸几个就幸几个,没人会说什么。”   安平恼意看她。   皇后笑道,“安平,宴书臣这么干干净净的一个人, 两袖清风读书郎一个,可经不住这宫中和朝中的手段,你看护好了,千万不要毁在你手里,母后也怕你受不住……”   安平脸色煞白。   等皇后离开,刘妃进了殿中,“安平……”   她喉间咽了咽,“母妃,我们去求父皇吧!父皇一定不会不管我的,父皇一定……”   刘妃眸间氤氲,“我们斗不过皇后的,安平,娘让你自幼跟着皇后,便是因为在这宫中,只有皇后默许,旁人才能护得住你。你还不明白吗?眼下你根本见不到你父皇,或者你一开口,宴书臣要么死,要么被折磨得生不如死,你当真要看他这样吗?”   安平红了眼眶,“我要看他怎样!”   “安平!这就是命,娘不希望你和你二哥与皇后斗,与东宫斗,这些世家出来的皇后与东宫,手中都是沾血的手段,娘只想你和你二哥都安稳活着……”   “是你告诉皇后的宴书臣是不是?”安平红着眼睛看她。   刘妃默认,“母妃是为了你好。”   安平双目噙泪,“你怎么就知道有一日皇后不会逼死我和二哥?”   刘妃微恼,“胡闹!”   安平抹泪,“你终日就知道忍忍忍忍,要忍到什么时候?”   刘妃咬唇,“忍到你们兄妹二人活命!”   安平轻哂一声,摔门而出……   熄了灯的寝宫里,一片黑暗,一丝星火都没有。   安平抱膝靠在床榻上,只觉周遭都是冰冷的。   她那么喜欢宴书臣,这么苟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皇后与母妃的话,似是梦魇般,深深印在她脑海里。   —— 宴书臣那么干净一个人,两袖清风读书郎一个,可经不住这宫中和朝中的手段,你看护好了,千万不要毁在你手里,母后也怕你受不住……   她冷不丁寒颤,她害怕宴书臣会落在皇后手中。   宴书臣为何要被她蹉跎……   ******   七月盛夏,宴书臣同白芷学院的学子一道游学回来。   洛城集会确实是近年来少有的盛会,与周遭诸国的大儒和学子一道探讨,收获颇丰,也更坚定了他日后想去游学的念头。   安平喜欢看游记,其实是心中向往各处的山水。   他同她一道,便可看尽天下山水,去尽列国游学,这于他来讲,当是人生最惬意之事。   他从未有过如此憧憬的念头,似是,近在咫尺,又在不远将来。   他许久未见安平了,在京郊暂歇时,他俯身折了一只花,轻轻嗅了嗅。   旁人都往白芷书院回,他在入了北城门口下了马车,往城西苑落去。   只要他去,多晚她都会来。   他与她两月未见,他知晓她一定也想念他。   她知晓他今日回京,她一定会等他。   城西苑落,侍卫却鲜有拦下他,“宴公子,殿下说,若是见到宴公子,则告诉宴公子一声,今日她不见宴公子了。”   他诧异,“她在吗?”   侍卫尴尬笑了笑,没有应声。   “可是出什么事了?”他心中有些担心,但话音刚落,却忽得听到苑中说话的声音,他知晓她在,却不知在同他置什么气。   宴书臣轻叹一声,将手中的花递给眼前侍卫,“劳烦转交殿下,我先走了。”   她惯来脾气不好,这回,许是又嫌他路上耽搁了。   也罢,等他气消的,否则又要在苑外等一整宿。   宴书臣离开。   安平拿着手中那只花,瞬间湿了脸庞。   翌日,阮鹏程来寻宴书臣,“洛城的讲堂如何?”   宴书臣笑,“收获颇丰,之前还是见过的人和事太少,日后一定要四处游历求学,定桩美事。”   阮鹏程也笑,“你真是只读圣贤书的人。”   宴书臣伸手揽上他肩膀,“你做官就好啦,日后我有你做靠山,可以安稳求学。”   “去!”阮鹏程没好气。   两人一面往学堂去,一面听前方的人议论纷纷,说安平公主来了。他微怔,既而眸间浮上喜悦,有人应当是消气了,是特意来找他的。   阮鹏程看他,“你做什么,听到安平公主几个字,眼睛都直了!”   宴书臣笑而不语。   阮鹏程无语,忽得心中有些不好预感,“宴书臣,你早前说的姑娘不是安平公主吧……”   他诧异。   宴书臣笑笑,不认也不否认。   阮鹏程紧张,“那安平公主不是什么好人,你千万别被他耍了。”   宴书臣笑,“我有这么笨吗?她喜不喜欢我,我看不出来?”   阮鹏程顿时知晓出了事,当下扯他道了一处,“你最好早前不是同她一道,她……同汪佑吉走得近,这半月都来了好几次了,每回都同他一道下棋,游湖,听说,汪佑吉还留宿过她在京中的苑落……”   宴书臣忽得停下脚步,脸色微沉。   忽得想起昨夜,她分明在,但是未见他……   宴书臣脸色越渐难看,但脑海中却又份外理智,不可能。   阮鹏程扯了扯他的衣袖,他抬眸看去,见汪佑吉同安平走在一处,言辞间有笑意,相谈甚欢。   “这回信了吗?”阮鹏程感叹。   “不信。”他沉声。   在游湖码头从晌午站到黄昏,终于见游船靠岸,汪佑吉同安平一道下来。   燕兰见了他,一脸尴尬,低下头不怎么去看他。   汪佑吉诧异,“宴兄,你怎么在?”   宴书臣却看向安平,一言不发。   汪佑吉轻咳,“宴兄,你挡住公主的路了。”   宴书臣压根没有看他,沉声朝安平道,“我有话同你说。”   汪佑吉诧异。   安平轻摇画扇,美目看他,“好啊。”   他眸色微沉。   环湖都是树荫,又有湖风,七月盛夏也不热,只是安平摇着画扇,有些不怎么耐烦。   “宴书臣,你要说什么便说吧,我热。”她好似不满。   “你到底出什么事了?”他转眸看她。   安平微怔,她是没想到,他一个眼神便能看出她的心思。   他继续沉声道,“何必找汪佑吉演这些戏?你看他的眼神里一丝爱慕都没有。”   她似是被拆穿,低眉不语。   他上前,拥她,“安安,我回来了,出了什么事同我说。”   她觉得心底竖起来的冰山似是一分分在融化。   她不知道为什么在宴书臣面前,狠不下心来。   他揽紧她,她同样贪恋他怀中的暖意,贪婪攫取,但始终需要有狠心的时候,她本就该是个狠心的人,狠心亦是最好的保护色,她忽得推开他,“宴书臣,可以了,我对你这套没兴趣了。”   他莫名看她。   她不耐烦道,“宴书臣,没有爱慕不爱慕,同谁在一处,初初都有爱慕,在一处久了,爱慕便没了,你同汪佑吉在我这里没什么分别。只是他是早前时候的宴书臣,新奇有趣,你已经玩过了,玩腻了,不想再玩了,听明白了吗?”   他僵住,似是难以相信这翻话从她口中说出。   她失了兴致一般,扔了画扇,“以后别找我了,我还得想着怎么顾及你颜面,少说伤你自尊的话。你我睡过,知根知底,你也知道我这个脾气,别逼我同你撕破脸,省得大家都难堪。”   宴书臣整个人如雷击一般,全然怔住。   她咬牙转身,宴书臣却握住她的手。   她恼火,“宴书臣,又做什么?”   他沉声道,“你今日说的每一句,我都不会信。”   安平心底微滞,既而轻哂,“宴书臣,非要说破吗?你以为什么人都能尚公主?早前哄你,是想睡你,逗你开心罢了,你若真当真,就一点儿不好玩了。”   他凝眸看她。   她阖眸,再睁眼时,眸间去了所有笑意,“要么做面首,要么就给我滚,自己选!”   他震惊看她。   她亦沉声,“我废这么多功夫演戏给你看,你就不能好好看着?非要戳穿?宴书臣,我要嫁人了,你要是离了我活不了,你就来府中给我低三下四当面首,你若还有颜面,就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安平!”他恼意。   她看向一侧的燕兰,“他若追上来,就打断他的腿,从今日起,他要死要活都同我没关系,他便是在路上被马车撞死,也不用同我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本宫日后不想见到!”   她摇曳转身,身姿依旧婀娜。   燕兰死死揽住宴书臣。   宴书臣已是双目通红。   燕兰叹道,“宴公子,殿下没有骗你,殿下的婚事定下来了,是英国公的孙子,宴公子就不要让殿下难做了,殿下也是想让宴公子死了这条心……”   宴书臣诧异转眸。   时间一晃到了八月,今年的秋日似是来得尤其早,八月中秋便似入了深秋一般。   中秋有宫中赏月,安平看了些时候,燕兰来道,说相府的小姐邀公主去趟府中。   环植邀约她的时候少,又在八月中秋,应是遇到了事情。   马车上,安平让燕兰快些。   燕兰应声。   只是半晌还未至李府,安平顿觉不对,等反应过来,已自西南侧门出了京中。   “燕兰!”安平诧异。   燕兰停下马车,安平撩起帘栊,才见一侧的宴书臣。   “是我让燕兰帮我的,安安。”宴书臣伸手牵她。“我们走,现在就离京!离京之后去长风,去燕韩,去南顺,去西秦,也可以去巴尔和羌亚,哪里都行,天下之大岂会没有容身之处?”   安平诧异看向燕兰,燕兰拱手道,“殿下恕罪,燕兰实在看不下去,殿下,你就同宴公子走吧,从此往后,京中便没有安平公主和宴书臣,殿下……”   安平湿润了眼眶。   宴书车温声,“安安,跟我走!”   安平敛目,转眸看向燕兰,“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燕兰愣住。   安平心中却清楚,婚期渐进,京中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燕兰是在推宴书臣去死路!   甚至生不如死。   她含泪上前,“啪”得一耳光扇上宴书臣,“宴书臣,你给我看清你自己的身份,你在我这里,没有重要到让我放弃公主这个身份,我是堂堂公主,凭何同你私奔!要滚你自己滚出京中去!你若再留京中一日,我就让人日日羞辱你,羞辱你们宴家,你可以不信,也大可以试试!”   宴书臣双目通红。   她咬牙,“宴书臣,你不要怨旁人,要怨就怨你自己,什么两袖清风读书郎,无权无势,你就是仍人践踏的蝼蚁。你若真的想要我,非我不可,那就等你有一日出人头地,变成同他们一样肮脏的人,届时你想怎么羞辱我都行。”   “放手!”她再甩了他一巴掌。   他果真放手!   她知晓,这一晚,她碾碎了他所有的自尊……   但她亦知,盲目冲昏了头下的宴书臣根本忘记了考量,宴家一门会因他遭逢灭顶之灾,她若离京,她母妃只会更悲惨的境遇……   她要他狠狠折翼。   一辈子,永远都不会想回京中,永远都不想再见她,永远都不会再同她有任何交集……   她死死握紧那枚刻了“臣”字的玉佩,靠着残存的理智回到寝宫里。   中秋佳节,人月团圆。   她知道,她心中爱慕的那个少年,那个看着他会脸红的少年,永永远远不会在了……   ******   年关过后,她大婚,嫁给了英国公孙子赵泽政。   英国公府一门荣耀,皇后和东宫同英国公府的关系更加稳固。   而她,便是这联姻的最好工具。   赵泽政好南风,她是天家的公主,亦是最好的遮羞布。   她也忽然觉得应当感谢皇后,让她当这层遮羞布的同时,不必承欢旁人身下。   赵泽政在京中如何乱来,同她半分都没有。   她在京中的行事越渐乖戾,也越发待人刻薄,这些,亦是她最好的遮羞布。   她听闻一年后,宴书臣在某地坐起了小官,她先是不信,但聪明如宴书臣,亦懂为人处世之道,连她这般糟糕的脾气,他都能温和容忍,他的仕途虽缓慢而平顺,直至许多年后,父皇钦点了他做知府进州。   他许是不知晓,她每日都在听人传来他的消息。   譬如审了什么案子,得罪了什么人,搬到了哪一处世家的子弟,又同谁走得亲近……   她眼见他一步步不是早前的那个宴书臣,却亦知他有自己的傲骨。   他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若是没有遇到她,她没有引.诱他,他依然是那个在各处游历和求学的风神俊逸的学子,许是日后的大儒……   她是多盼望着他有这一日,而不是像如今,弥足深陷于朝中的明争暗斗里。   直至这一年,父皇调任宴书臣做严州知府。她亦知,这一年的生辰宴,父皇会助二哥走上储君之位。   她从未如此紧张而忐忑的期盼过,但若是真有这一日,她与宴书臣……许是还能在一处,只要他,还愿意见她,也许是,他眼中对她只有鄙夷……   但似是这场生辰宴,才真正是噩梦伊始。   腊月里,她失了二哥,失了父皇,失了母妃,还有许早之前失去的宴书臣。   她已是孓然一身……   但她未曾想到,真正给容家带来灭顶之灾,屠了整个容家上下的人会是柏炎,还有宴书臣……   为什么是宴书臣?   她有何面目同他一处,面对酒泉下的父母和列祖列宗……   她有何面目面对她自己……   面对双手站满了容家鲜血的柏炎和宴书臣,而后与宴书臣举案齐眉,成亲生子……   再面对日后她与宴书臣的孩子?   她自幼长在皇家,见惯了一个帝王如何一步步走向权力与欲.望的顶峰,她从不相信侥幸,也知晓柏炎会因为她的缘故杀了日后的宴书臣。许是不是今日,许是不是柏炎,但若干年后,只要她的身份还在,宴书臣也好,他们日后的儿女也好,都会终日惶惶而不安……   马车上,安平从未想过离京的这一路,所有的陈年旧事都会若浮光掠影。   出了城门口,青木撩起帘栊,面无表情道,“出城门了。”   她果断下了马车。   青木最后叮嘱,“自己小心,这京中要杀你的,从来都不是陛下。”   她轻笑,转身离开……   她早前一心求死,却在见过苏锦之后,换了心境。   宴书臣是我在世上,最不愿拿来冒险的人……我们在不在一处,又有何重要?如果在一处,要每日赌上他的性命,那我宁肯他每日见到的是清晨阳光,微风和煦……   她愿意,往后永远在远处看着他,亦如早前,那个红着脸,问她是不是喜欢他的宴书臣……   只要他还活着,她在何处都是晴空万里。   很多年后,宴书臣在笾城驿馆见到那个叫锦诺的姑娘。   她与安平一个模子刻出来,亦像他初见的平安的年纪。   她笑着同他说,“宴相,我家中也有这本《历山游记》,早前看过很多次,很喜欢,和旁的游记不同,是本少年游记,讲的是少年行,我总觉得,写这本书的人,似是同心上人一道游览的,所以字里行间虽无一句提到了心上人,口吻里却似是都同心上人一处,所以这本游记很美好……只是可惜了,作者只写了这一本《历山游记》便没有再写了,我还曾猜想过,许是他与他的心上人分开了,所以心境变了,便再也未写过旁的游记。怕睹物思人,也怕写出来的,再不是早前字里行间的味道,失了当初写游记的心性,便不写了,所以这本《历山游记》便更珍贵……娘亲说,每个人读书读到的东西都不同,锦诺也是随意说说,宴相勿怪……”   宴书臣抬眸,温和道,“我和你读出的一样……”   (宴书臣&安平番外完)   ******   (番外的番外)   出了京中,同青木分开,安平果然发现有人在追杀她,她藏在途径的马车里。   马车中拿着书册的人全然僵住,诧异看她。   她威胁,“说我是你妻子,要回乡!”   对方分明诧异,“可我是入京求学的,我还要备考呢……”   车外官兵追来,她神色紧张,眼见官兵就要上马车搜人,她沉声道,“你不帮我,我就说你轻薄我,断了你仕途!”   “喂!”赵江鹤惊呆。   她额间已满是冷汗,赵江鹤上前,一把揽住她,吻上她嘴角。   官兵掀起帘栊愣了愣,轻咳一声。   赵江鹤腼腆道,“官……官爷,我同夫人……”   “走走走!”谁管他同他夫人,追捕安平要紧。   安平僵住,看他。   他只得让车夫掉头,而后皱眉头,“你犯什么事了?”   他是要入仕的人,若是窝藏要犯……   安平撩起帘栊,见马车已走远,悠悠道,“我是朝中要员的妻子,他对我始乱终弃,我便连夜逃出来了,你往前走,等过两日再回京求学……”   赵江鹤恼火看她。   她恐吓道,“我奉劝你一句,别问太多,都说了是朝中要员,你惹不起!”   赵江鹤不做声了。   分明是求人,怎么还有这么脾气不好,又理所当然的人!   两日后,遇到塌方。   塌方后十余日路终于通畅,赵江鹤反正也走不了,等路好了,赵江鹤想反正好人也做了,问她去何处,送她一程,小几日也行,安平目光无神,不知道,反正除了京中哪里都可以……   他奈何,那去勺城,近,且安稳。   而后勺城爆发了瘟疫,封城。   安平看他,“你是灾星吗?”   赵江鹤轻叹,“我是为了帮你,你都被人抛弃了,挺可怜的。”   安平托腮看他,“不,我全家都死光了,这一条是不是更可怜?”   赵江鹤唏嘘,“没见过你这样子的……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   安平漫不经心重复,“家破人亡,被人遗弃啊,你耳朵还没听出茧子吗……”   赵江鹤叹道,“你说话总这么刺人吗?”   她却忽然噤声了。   良久,赵江鹤凑上前去,却见她眸间氤氲,轻声道,“我很想不刺一个人,但是没有机会了……”   “他很好吗?”赵江鹤问。   她垂眸,“很好,最好,无与伦比的好……”   赵江鹤看她。   勺城一场瘟疫持续了三两个月,死了不少人。   最后赵江鹤也染上,城中的病人太多,大夫丢下药,也实在管不了。   病榻上,赵江鹤看她,“瘟疫会传染。”   安平笑,“你看我的样子像怕死的吗?”   赵江鹤奈何笑笑。   安平安抚,“喝药吧,许是喝着喝着就好了。”   赵江鹤看她,“安安,若是我活下来了,一定好好待你。”   安平眨眼,“那你还是别喝了。”   赵江鹤气得五脏六腑都重重咳了一道,咳出了一道脓血,也不知可是这脓血咳出的原因,人却越渐好起来。加上朝中不断有药物送来,整个勺城终于在三四个月后恢复平静。   安平却失了心中平静,她有四个月身孕了。   是离京前,同宴书臣的时候,原本平静的心里,似是被打翻,脑海中全是早前那句,她与他若是有女儿便叫锦诺……   她同宴书臣的孩子。   锦诺……   作者有话要说:  安平和宴书臣番外完   中间的部分,大家前面看过了,不缀写了   看过暖玉的,这是锦诺出现在赵家的原因   作为安平和宴书臣的番外结束啦   后来的事,暖玉再提   明天还有最后一章番外,算尾声,所以,再多的话留在明天吧   这章有部分情节和暖玉重复,所以在这章上的评论发个小红包。 第210章 番外9 不正紧尾声   (以下、外不要考虑时间段)   (一)原则问题   去笾城行宫前, 柏炎似是精神不怎么好。   苏锦想起他白日里有时额头都是汗水,只看着手中的折子,不怎么说话, 苏锦寻了随行的太医问,太医才道, 陛下早前在军中身上留了不少伤,如今不像早前的, 这些年都在犯旧疾,只是陛下一直不让告诉娘娘,背上的伤口应当钻心得痛。   原来, 她一直都不知道。   朝中事忙,一事接着一事往行宫来, 他应接不暇。旁的也顾不上, 药也不怎么喝。   苏锦自己端上药碗喂他。   他奈何, “我风寒未好,你染上怎么办?”   她喝了一口汤药, 喂至他唇边,“你若真是风寒,那就早些好, 否则我.日日这般喂你。”   “阿锦。”他无奈。   她将他跟前的册子放置一侧,“好好养几日病,册子有阿照看, 京中还有宴书臣, 朝廷不会榻。”   他看她,见她一脸认真,似是还有置气,这才端起药碗, 一口饮尽。   他亦听她的,不再看那些册子,闭目养神。   许是喝了药,有些发汗,她将毯子盖在他身上,他额间都是汗水。   醒来的时候,苏锦还在他身边,坐着看他。   他轻声,“你一直在……”   她伸手抚上他鬓角,沉声道,“背上的伤口可是还疼,就方才一小会儿,皱着眉头闷哼了多少次?”   他噤声。   她眸间氤氲,“太医都告诉我了,为何瞒着我?”   他撑手起身,擦她眼角。   她喉间轻咽,没有说话。   但她即便不说话,似是也有温柔的力量。   他微楞,半晌才道,“我怕你担心……”   他话音未落,她狠狠咬上他嘴角。   “阿锦!”他分明吃痛,却见她双眼通红。   他愣住,亦知晓她是真置气了,“阿锦……”   他眸间紧张,话音未落,她俯身将他摁在身下,又狠狠咬上他的嘴角,不仅是嘴角,还有颈间,胸膛……   “苏锦,真的痛!”他咬牙,他背上的伤口磨在床榻上,如火辣辣一般,痛得他闷哼几声。   柏炎眸间一沉,撑手起身,翻身将她死死压下,衣衫摩挲与撕裂的声音传来,混着他恼火的声音,“哥哥错了行不行!”   (二)拖油瓶   柏子涧在苑外来回踱着步,一脸紧张,全然不似早前沉稳。   丰巳呈颇有些不耐烦,“诶,你就这么一直走来走去,走来走去,你烦不烦啊,人都被你走晕了,嫂夫人生孩子,你能不能不添乱啊?”   柏子涧恼火看他。   丰巳呈似是也忽然反应过来,柏子涧这是要做父亲了,所以紧张呢!   丰巳呈揽上他肩膀,支招道,“没那么多讲究,你担心就进去陪着呗,能把你怎么样?你妻子不是最需要你陪的时候啊?”   柏子涧似是被他怂恿。   丰巳呈摆摆手,“快去快去,我替你看好苑中。”   其实苑中哪里需要他看护啊,他只是想同柏子涧打个气罢了。   果真,柏子涧一进去,就听到稳婆慌乱的声音,“呀,将军您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   丰巳呈笑不可抑。   又过了些时候,终于听到孩子啼哭声,丰巳呈眼前一亮,唏嘘道,平安出生了。   晚些时候,柏子涧抱来给他看,“诶,看看我儿子!”   “(~) 切~~”丰巳呈凑上前,“真像你也,柏子涧。”   “是吗?”丰巳呈只觉从来没见过柏子涧也有这么温柔的时候。   柏子涧忽然道,“丰巳呈,认你做义父好不好?”   丰巳呈愣住,支吾道,“才不要,拖油瓶……”   柏子涧笑。   隔几日,听说丰巳呈又来府中了。   柏子涧远远见丰巳呈在逗壮壮,丰巳呈非说乳名叫壮壮才能长得壮,他当时恼火得很,结果妻子却说这个名字好,遂用了下来。   他悄声走近,见丰巳呈在逗壮壮,“壮壮,你赶紧长大,干爹给你买糖葫芦吃。”   柏子涧笑不可抑。   早前的风波似是远去,丰巳呈记不得很多事,其实,记不得很多事,许是更好。   (三)爱恋中女儿的父亲小心酸   柏炎总觉得近日柏锦有些奇怪,一个人托腮盯着一处笑。   柏炎心中很有些不安。   一连几日,整个人似是都焦虑到不行。   夜里,同苏锦说起,苏锦笑笑,明月大了,应当有喜欢的人了,很正常啊。   柏炎想反驳,似是又觉得无从反驳起。   苏锦吻上他嘴角,“当爹的是不是都怕女儿被人抢走啊?”   柏炎轻嗤,“我怕?!……”   只是话音刚落,又有些奈何,心中隐隐有些醋意,从小被捧在手心上的女儿,怎么就突然到喜欢人的年纪了?”   苏锦认真看他,“你要不要和明月好好谈谈?”   谈什么?他怕他想捏死那人去。   柏炎皱了皱眉头,忽然反应过,“阿锦,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苏锦迟疑。   柏炎有些恼,“我这个当爹的有这么可怕吗!同你说,都不同我说!”   翌日,他充分得践行了,有!   “哪家的混账小子!”上来就火力全开。   柏锦认真,“人家不是混账小子。”   柏炎觉得一缸醋都倒了。   柏锦支吾,“他是要比我小一些,也生得好看,白白的……”   柏炎觉得两缸醋都倒了,不都说女儿会比照着自己的父亲来找喜欢的人吗,怎么听都不像他啊!   柏锦鼓起勇气,“父皇,你见过他的。”   柏炎眼睛都直了,在他眼皮子底下,把她女儿的心都勾了,哪个混账东西!   柏锦笑眯眯道,“不告诉你!”   柏炎只觉一口血气得咔在喉咙里。   夜间,在凤鸣殿,还一脸怨气,苏锦见他气得不行,才轻声道,“青宇啊……”   青宇?   柏炎微楞,青木的儿子……   起初涌上心头的片刻亲厚,很快,就被醋意替代,“才见过几次就喜欢上了!不长久……”   苏锦看他,“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柏炎脸色微变,“你我不一样。”   苏锦看了看他,笑了笑,不戳穿。   (四)关于儿子离家二三事   苏锦近日都在看地图,柏炎好奇,“怎么近来对地图感兴趣了?”   苏锦轻叹,“你不是答应了小六,让他去周遭诸国游历吗,我想看看他去到何处了……”   柏炎轻笑,吻上她耳后,“想他了就让他回来。”   苏锦奈何,“他才出门几日!”   柏炎抱她,“他母亲想他了就是大事,出门几天都得回来,我现在就让丰巳呈追他回来!”   “好了,炎哥哥。”苏锦笑笑。   似是他这番折腾,她心思好了许多,她确实是想念小六了。   小六年纪最小,早前又并未独自出过远门,她始终挂记。   柏炎绾过她耳发,“早前谁说的?孩子长大了,总会一个一个离开父母,留自彼此身边的就你我二人,还让我宽心的?”   苏锦靠上他肩膀,“我说的……”   只是说是一回事,似是做又一回事。   她是担心小六。   柏炎抱起她置在小榻上,松了松衣领,笑笑,“阿锦,日后,多放些心思在哥哥身上,哥哥也需要你‘照顾’……”   他吻上她,喘息的机会都不留给她。   黄昏过后,宫中四处开始掌灯,他的亲吻似是还同年少时一样,却又同年少时大有不同。   凤鸣殿外的屋檐下亮起了灯,灯光映在他眸间,似一簇火。   “阿锦,哥哥爱你~”   任凭时间如何变迁……   (五)东宫与帝王之路   依照惯例,太子年满十六就要入主东宫。   东宫的第一晚,柏炎一直陪着柏苏。   父子二人对弈,亦长谈。   “父皇,如何才算一个称职的太子?”柏苏问。   柏炎笑笑,“我未做过太子,你比我有发言权。”   柏苏笑。   柏炎遂又落子,“我只记得,我初登皇位,每个人口中同我说的帝王之路都不一样。”   柏苏看他,“那最后谁说的对?”   柏炎笑,“谈不上对错,是每个人的立场都不一样,他的行事和他在意的都不一样,你日后也无需活成旁人期待的帝王模样。”   柏苏笑笑,“父皇对我的期待算吗?”   柏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照顾自己,照顾好弟弟妹妹,若是父皇有一日不在,照顾好你母亲。做一个好儿子,好丈夫,好兄长,是父皇对你的期望,你会成为你想要成为的帝王模样,因为届时,你会有你自己想保护的人,你自己期待的未来,那是你的路。这条路许是会一帆风顺,也许是会充满荆棘和波折,从哪里摔倒,便记得从哪里爬起来。阿照,这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无论他是一个普通人,还是东宫之主,还是日后的君王。这过程中许是会有妥协,许是会有忍让,但抵达之后的风光,再回过头来看,许是全然不同。父皇同母后能陪你的时间也许不会很长,但父皇和母后对你的爱,会伴你一生。”   柏苏眸间氤氲。   柏炎笑笑,“有一日,你也会成为别人的父皇,为他遮风挡雨,为他日后计量……”   柏苏亦笑。   夜空星辰,满目柔光。   (未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放到最后的,但是,最后还是留给正经的,,,   哈哈,马上还有下一章   等我完结感言 第211章 番外10 尾声   苍顺十年正月, 苏家老夫人病重的消息传到京中,苏锦带了柏苏,柏锦, 柏念去平城。   到平城的时候,正值二月中, 南边已渐渐回暖,苑中抽出了些许绿芽新绿来。   宴夫人照顾着柏苏, 柏锦和柏念。   苏锦多的时间都陪在老夫人身边,替她擦脸,喂药, 换洗衣裳,亦陪她说话, 精神好的时候, 也去苑中散散步。   似是自很早之前离家起, 祖母来京中看过她一次,这应是她陪在祖母身边最长的一段时间。   她还记得幼时祖母对她的谆谆教诲, 而此时,已步履蹒跚,有时也会分不清她是否已经嫁人, 是在柳家,还是跟了柏炎?只是再记不清,都不忘叮嘱她, 在外不同家中, 不可任着性子胡来。说旁人都道她性子温和,其实她性子里那股子韧劲儿,虽不易冲动,但自己认定主意, 做起事情来不计后果。苏锦搀着她,听她细声抱怨着,似是幼时一般。   而后老夫人叹了叹,怎么就同柳家和离了呢,柳致远前途可期,柳老太爷和柳家老太太又是好应付的,你在柳家不至于太辛苦。老夫人不住感叹,平阳侯府是好,也同苏家走得近,可真要去侯府,日后面对的就不是柳老太爷和柳家老太太这样的角色,阿锦,祖母舍不得你吃苦……   苏锦握了握她的手,认真听着,却没有打断。   再后,老夫人又道,唉,柏炎对你很好,你这般同他闹做什么?他如今已是帝王,他宠着你才会由着你,你这么带着孩子一走就是几年,他大凡有一分旁的念头,身边又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和好了就好了,初初闹可以,日后不能这般闹了。   苏锦知晓祖母已经糊涂,诸多时间都窜到了一处。   应是走累,老夫人想在暖亭坐下歇歇。   正好柏苏,柏锦和柏念几人在暖亭□□课,见了苏锦扶了老夫人来,都起身,恭敬唤了声,曾外祖母。   老夫人很高兴。   老夫人是糊涂了,却未老眼昏花,依次看了几人的功课,笑了笑,朝苏锦道,总让我想起你和运良小时候。   苏锦亦笑笑,同几人道,“去玩吧。”   几人如临大赦。   苏锦扶祖母坐下,替她缓背。   老夫人笑道,“早前算命求签,都说你命中带着富贵,却未曾是这等富贵,如今我们苏家出了一位皇后,一门荣耀,运良也出息了,你父亲泉下有知,也安心了。”   苏锦在她身前蹲下,“我与运良都希望祖母长命百岁……”   老夫人伸手抚了抚她额间,“阿锦,说来也是祖母和你爹耽误了你,早知你同柏炎这样好,当初平阳侯府的老夫人来求亲时,就不应当婉拒,又匆忙给你安排了柳家的婚事……”   苏锦微怔,她是头一遭听祖母提起。   老夫人道,“柏炎喜欢你,早前就请侯府的老夫人来提过亲。”   苏锦缓缓垂眸。   三月初,柏炎也来了平城。   “你怎么来了?”她是没想到。   柏炎沉声,“丰巳呈同我说,祖母似是弥留了,我不放心你这里。”   苏锦看他,眼眶微红。   他替她擦了擦眼角,“不哭了,让娘和祖母看了心头该难过了,晚上就你我二人的时候再哭。”   苏锦抬眸看他,鼻尖红了红,听话点头。   他其实朝中之事繁忙,不过有宴书臣在,他才得空来了平城。柏苏,柏锦和柏念见了他来平城,都一拥而上。   柏炎认真问,“有没有听你们外祖母的话?”   宴夫人笑笑。   几人都道听了,可听外祖母的话了。   宴夫人摸了摸眼泪,“陛下何必亲自走一趟?”   柏炎叹道,“阿锦同祖母一直亲厚,怕她难过,来陪她,朝中之事都已交代稳妥,娘不必担心。”   宴夫人颔首。   柏炎才道,“我去看看祖母。”   不知可是听说柏炎来的缘故,今日老夫人的精神异常好,早前已经卧床几日不起,今日,竟让柏炎扶着去苑中走走。随行而来的太医,朝柏炎低声道,“陛下,怕是回光返照了。”   柏炎心中有数,又朝身侧的四平问道,“让运良回来了吗?”   四平道,“宴夫人早前就让人去寻了,似是还未回。”   柏炎没有出声。   柏炎扶了老夫人一道在苑中散着步,精神好的时候,与精神不好的时候实则判若两人。   “陛下不远千里来看我这个老婆子,实在颜面有光。”老夫人今日心情很好。   柏炎从京中来,是对苏锦有心。   人越老,担心的越多是子女,柏炎对苏锦上心,老夫人心中踏实稳妥。   “祖母,早前答应过你的,我会待阿锦好的。”他似是看穿她的心思。   老夫人拍拍他的手,“早前阿锦闹脾气,你受委屈了。”   柏炎笑道,“我们早前有早前的问题,谈不上谁委屈,只是如今,我更珍惜阿锦。”   老夫人颔首,“许久没摸叶子牌了,陛下可有时间?”   柏炎莞尔,“有。”   早前摸叶子牌,还是柏远在的时候。   如今柏远不在,便是宴夫人,苏锦,柏炎同老夫人一道。   苏锦又唤了柏苏,柏锦和柏念来。   苏锦带着柏苏和柏锦,柏炎怀中则抱了柏念。   似是有孩子在,老夫人笑得欢喜。   许是今日醒得早,说要再寐会儿,他们先玩着,苏锦把牌给柏苏,自己扶了老夫人去内屋。   “祖母睡会儿吧,阿锦陪着。”苏锦给她盖被子。   老夫人笑道,“运良怎么还不回来?”   苏锦宽慰,“祖母好好歇着,许是就这两日了。”   老夫人这才缓缓合眼。   苏锦一直陪着她,看她入睡。   看着她慈祥的面容,苏锦似是频频想起小时候,若是没有祖母,她许是不是如今的苏锦,运良也不是如今的运良。   晚一些,柏炎来看,“你去吧,我守着。”   他扶苏锦起身,只是看了老夫人一眼,又微微愣了愣,苏锦见他目光有异,又见他伸手在祖母鼻息间轻轻碰了碰,苏锦紧张。   柏炎喉间轻轻咽了咽,揽她到怀中,“阿锦,祖母走了,安详走得,有你陪着。”   一瞬间,苏锦湿了眼眶。   老夫人过世后的两日,苏运良才赶回平城,宴夫人叹道,“怎么才回来?祖母走前一直在念着你。”   苏运良低声愧疚,“北关有事,我晚走了些时候,耽误了。”   宴夫人宽慰道,“祖母走得安详,你姐姐一直陪在身边。”   苏运良才颔首。   “舅舅!”柏念几人涌上来,要苏运良抱。   苏运良久在北关,似是许久未见他们,一手抱一个,背上还背一个,几人同苏运良亲。   苏运良亦对他们照拂。   柏炎轻声道,“节哀顺变。”   苏运良眉间氤氲,“多谢你,姐夫。”   他不在,姐姐和母亲这里,幸亏有柏炎。   柏炎亦拥他,“你多陪陪母亲和阿锦。”   苏运良点头。   等丧事置办完,柏炎离京也有些时候,眼下,需要启程上路。   苏锦和苏运良想让宴夫人一道回京,宴夫人却说不愿意,说平城离他们的父亲近。   苏锦和苏运良便都知母亲心思了。   翌日陪同母亲去圣水寺上香,替父亲点灯,宴夫人有些舍不得她,“你行事素来不需人叮嘱,娘也没什么好叮嘱你的,娘只是希望你开心。”   她搀着宴夫人,温和道,“娘,柏炎待我很好,十年如一,我很庆幸遇到他。”   宴夫人笑笑,“我亦是,庆幸当初遇见你父亲。”   苏锦亦笑。   柏炎事忙,今日京中连翻来了事情,他并未同她和宴夫人到圣水寺,却一直在山下等她。   下山的时候,天上下起了蒙蒙小雨。   她一手挽着娘亲,一手撑伞。   他亦撑伞,在台阶看她,目光柔和而温暖。   这一幕似曾相识,却转眼,竟有十余年了……   她其实惯来喜欢平静。   他亦在竭尽所能给她平静。即便在深宫宫阙,即便在世人都瞩目的地方,即便在她失去至亲,他再无暇抽身,也都在尽力予她平静,予她遮风挡雨,予她和孩子温柔相护。   她笑笑。   他亦会心笑笑。   入夜的时候,天气终于放晴。   柏苏同柏锦,柏念,缠着柏炎在苑中嬉闹。   在宫中,柏炎总是很忙,不如当下,抽出这么多时间陪他们三人。   亦亲自哄孩子们入睡。   他在想,他每年都应当抽出一段时间这么陪他们。   明日便要启程回京,苏锦在宴夫人苑中说话。   等苏锦回来的时候,已将近子时,柏炎似是才将孩子哄睡。   她上前,他伸手牵她坐在怀中,轻声道,“阿锦,我似是想起,我们二人应是在这里有的明月和阿照……”   苏锦微怔,忽得也想起早前时光,只是眼下想起,似是还能记起年少时羞怯和荒唐。   他拥她,“我们在一处十一年了,阿锦。”   她亦低头靠在他颈间,轻声道,“还会有下一个十一年,再一个十一年,第四个十一年……”   柏炎轻笑,“届时你我已老……”   她亦眸间星光淡淡,“亦有儿孙满堂,承欢膝下……”   他看她,她的话似是总有股柔和的力量。   他吻上她嘴角,“阿锦,我为何如此幸运,今生能遇到你?”   她亦吻他,“因为,你是我生命中最好的一束光,总会照在我身上。”   (全文完)   2020.8.19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真的真的全文就结束啦   我没想到我真的完结了,从4.8到8.19,这也是我写得最勤奋,最快的一本,我也没想到能坚持下来,我想要感谢的是,一直看到这章,并一直在留言的你们,让我工作时间再累也能在晚上坚持写下来。   所有写的不好的遗憾,都留给下一本吧。   我不是全职作者,也会有三次元的事情,但这本真的写得很开心。   我很喜欢苏锦,也很喜欢柏炎,也希望你们到最后也会喜欢小阿锦和炎哥哥。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结束宴席前,挥动手指帮作者君按个评分吧。   最后,锁上这道门啦,光会照进来吧。   —— 一个爱唠嗑的话痨剧透勤奋作者   最后一章求个作收,开文早知道,其实这个作者挺勤奋哒。   《暖玉》《晚照》会一起更,大家抽空来看看   《媚骨》《王府幼儿园》应该陆续9月和10月开文   后续不写这么长啦,其实有点累,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最后的最后,国际惯例,记得这里按爪,有爱的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