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姑姑》   作者:南风暖   女主个性一句话简介:虐我的人最后都被我虐哭了!   注:渣男非男主。   第一章 柿子树   仅有一月,还有一个月便满七年。   庭前的柿子树终于结果,自打她入晋王府为奴,便栽下此树,从幼苗发芽、生长枝干,足足七年,终是在她卖身契约满,离开王府前结果。   未足两丈高的枝头上垂挂着一个个黄橙橙、圆润润的柿果,虽寥寥无几,但也十分可爱,风中摇曳着如同孩子稚气的笑脸,令她想起十年前水家村村尾的柿子树。   那会儿柿子树可不止两丈高,枝繁叶茂,硕果累累,他们家住在村尾,便得了便利,阿鱼哥、小凉与她每日每夜地盯着,从开花到结青果,最后一个个果实变黄。等第一批柿果成熟,阿鱼哥便爬上去,叫她与小凉拿着箩筐在下头等,他一个个地摘了丢下来,大牛领着水家村的野小子赶来时,他们已摘了所有成熟的柿果跑到屋里去了,大牛只能气急败坏呼叫。   阿鱼哥总会挑最大最鲜亮的柿果先给她与小凉吃。那会儿小凉虽是她身边的童养丫头,但身在山村,家里只有父亲与三个小孩儿,她与小凉自小一起长大,便无所谓丫鬟与小姐分别了,她只当小凉是妹妹,于是阿鱼哥把果实递来时,她都先让小凉选择,她再挑剩下的。   那些幼年的记忆遥远如云端,有时候她都忘了细节,但每每想起,心情总是十分愉悦。   穆荑上前摘落被虫蛀的枝叶,低声叹:“小凉,待离开王府我会把柿果摘下来祭拜你,我们可有好些年没吃过柿果了!”   苏公公走上来,搭了佛尘一拜:“穆姑姑,王爷有吩咐,让您往凉夫人住处看一看,看看还有没有哪些东西要挑出来的,侍卫还等着焚烧织菱院呢。”   七年前,她与阿鱼、小凉随父亲回京,那会儿她与小凉已是十四五岁的姑娘了,小凉传承其母之美,生得冰肌玉骨、秀丽倾城,一朝被晋王选中,抬入府中为妾,父亲死后她被贬为贱籍,便随小凉入王府做陪嫁丫鬟了。曾经的丫鬟变成夫人,曾经的小姐变成丫鬟,但不论身份怎么变换她与小凉始终情同姐妹,这日子也过得去。   她看着小凉日趋得晋王宠爱,那三年风头无人能及,小凉想要南方的荔枝,晋王命人快马加鞭送上;小凉想要往骊山避暑,晋王命人造一座宅院;小凉嫌昏沉定省太妃娘娘太麻烦了,晋王便免了,改为三日一省……世人皆夸晋王痴情,对凉夫人情有独钟。可惜红颜薄命,三年后,小凉带着未出世的孩子被毒死于织菱院中。   这座王府如牢笼,危机四伏,每一个进来的女人都似乎被扼住了喉咙,随时丧命,可是王爷的女人与日俱增,后院宅院修了一座又一座,多少人死了,多少人活着,多少人行尸走肉,多少人忍辱偷生,小凉只不过是那可怜的孤魂中的一缕罢了。   小凉也仅仅只是比较幸运,幸运得晋王如此盛宠,可她死后,王府后院的女人与日俱增,晋王也花心了,见一个爱一个,最后都不清楚他心属于谁,那些女人便为他大打出手。   如夫人正得盛宠,又怀胎三月,前几日路过织菱院时不幸被不干净的东西吓住,闹了小产,事后查出为雨夫人所为,晋王便把雨夫人发配边疆充当军妓了。也不想想,在半年前,雨夫人可是在如夫人之前最得晋王宠爱的,甚至令晋王摘星星摘月亮都可以!而小凉的织菱院因为传闻几回闹鬼,晋王便命人一把火给烧了,烧掉的还有三年前他对小凉的爱。   果然男人都是薄情的,在新人面前,哪里还记起旧人的哭泣。   穆荑走入小凉的院落,四处回顾一番这个熟悉的地方:花木径深、穿堂回廊、支摘窗罗汉床、美人团扇轻摇,茶几上绿茶清香袅袅……仿佛小凉还在院中与她言笑晏晏。其实昨日听闻王爷下令烧院,她已经进来选过东西了,今日只是过来怀念而已,最终她挑选了一只晋王送与小凉未出世的孩子的手摇鼓,轻轻走了出去。   苏公公命人一把火烧了织菱院,从此再也没有小凉,再也没有那些欢声笑语。   四年前,小凉死后,她本应该走了,只听闻人冤死难免不甘心,芳魂迟迟不散,那段时间织菱院闹鬼正凶,每日都有仆人受惊吓,她便留下来给小凉诵经念佛,一日复一日,一年又一年,终于把戾气平息了一些,如今织菱院被烧了,小凉的鬼魂也该投胎了吧,她的卖身契约一到,不再留恋。   苏公公说她是王府中资历最老的女人,即便那些夫人也没一个有她呆得长久的。也是,晋王府开衙建府才几年而已,她便已经呆了七年,这七年她都是为了小凉而坚守着,从小丫鬟熬成大姑婆,小凉死后她为了留下来,受晋王诏封为掌事姑姑,掌柜后院婢女调度及新进夫人的教习之事,众人尊称她一声“姑姑”,连新进来的夫人都对她礼让三分,看似权力很大,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卖身的奴才而已,二十二岁高龄还无亲事,父亲死后她已无依无靠,日后出府免不得孤独终老了,相比那些入府得宠几日又失宠而孤独的夫人们,她也同样可悲,只不过她比她们还多了一份自由而已。   有时候她很怀念小时候,那时父亲虽抛弃将军的身份隐姓埋名,带着她与小凉、阿鱼哥在水家村避险,日子穷困潦倒,他们饿得只能上山挖野薯吃,还时常受大牛及一群水家村的野孩子欺负,但是他们活得很快乐,不用想那些烦恼,不用想那些纷争,更不用想那些前途是否还有命的事情,总比在这危机四伏的王府的好。   那时候的阿鱼哥很勇敢,小小少年,饿得消瘦,但骨子里有一股狠劲儿,大牛欺负她们,他便抡起石头上前和大牛对打,即便他比大牛还小两岁,即便他没有大牛强壮,但也甘愿以牙还牙,打得头破血流、满脸挂彩。后来大牛都有些惧怕他的狠劲儿,咬牙切齿道:“你小子真够玩命的,没见哪个外乡人似你这般敢打!”   她和小凉给阿鱼哥上药,看着他俊俏的脸被打得不成样,一边眼还差点成独眼了,她道:“阿鱼哥,你不用这般为我们拼命,我父亲才是该保护你的。”   阿鱼哥笑笑,一双眼睛弯弯,流光溢彩,“没事,我是男子汉,就应该保护你们!”   她想着,若那时候的阿鱼哥还在,她是否过得好一些,至少没这么孱弱?若小凉还在,她是否过得开心一点,至少没这么孤独?然而,那些人都走了,唯独剩下她。   如夫人院中的丫鬟倚翠跑过来万福道:“穆姑姑,如夫人发脾气了,她不肯吃药,奴婢等人都劝不住,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穆荑抬手:“领路吧!”语气是习以为常的疲惫。   从调度丫鬟、安排工作、教习新夫人,到掌管后院疑难杂症和众夫人之间的纷争都是她这个掌事姑姑应该做的,她做了四年,已经麻木得无任何感情。   穆荑走到如夫人院中,果然见小产之后本该坐月子的如夫人一身中衣,头上包着吸汗的白布正在大发脾气乱打乱砸。   丫鬟婆子们跪在地上哭泣:“夫人,别打了别打了,您身子未好尚在休养中,若气伤了身体或者染了风寒落下病根,奴婢等人担当不起啊!”   如夫人拿起一个巨大的青花瓷,不顾腰身高高举起就要摔。穆荑快步走上去拦住了,取下她手中的花瓶,“这么大力砸着东西有何用,还不是亲者痛仇者快?你现在不是该发脾气的时候,而是想着怎么养好身体,重新博王爷的宠。”   如夫人见她,扑过来道:“姑姑……”   她哭得很伤心,后院的女人皆如此,失宠或遭人陷害得不到平反皆哭得委屈,她们入府时都是经她的手调/教,她又向来淡定公平,掌事调度从不偏袒任何人,这些夫人无依无靠之时总会想到她。   后院的女人都是孤独的,每一个人独处一个院子中,正如自建了一个牢笼不与他人交心,她们岌岌可危的信任感也只能放到她这个可有可无的下人身上而已。   穆荑安抚了她一阵子,她还是哭道:“为何只把她发配军妓,我可怜的孩子,为何不杀了她!还有不过三天而已,三天,王爷又娶了新的女人进门……”   那个新的女人叫小良,名字像,连长相也与小凉有七八分相似,也许在王爷心里,他真正爱过的只有小凉而已,也许,她也只是托了小凉的福,王爷才容她在王府呆这么久,躲过一次次追杀……   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这个道理谁都懂,尤其后院的女人,但也许她们仅是想通过旁人的话再安慰一番而已。   穆荑安抚了如夫人,服她喝下药之后,便退出去了,回到良夫人所在的红羽院。小良在等她,一双眼睛乌溜溜地像琥珀,长睫如扇,掩映那一片潋滟,俏丽的脸、粉腮秀鼻、红樱唇,冰肌玉骨,墨发如云。她真的长得像小凉,连俏皮的神态都如此相似,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小凉,愣在当口。   “你……为何穿了蝶花嬉戏的衣服?”那是小凉最爱的纹样,正如幼年在田埂上采花,她采了最大的一朵戴在头上给她看:穆荑,好看吗?当时蝴蝶还围着花朵和她的脸庞转悠,她娇羞地躲了一下,神态十分娇俏可爱。   好看,小凉怎么戴都好看,蝴蝶都把你当成花了!——阿鱼哥如是评价。   谁让你评价了,我只让穆荑评价!——小凉嗔道。   很好看,若是我戴上蝴蝶都不理我。——她笑盈盈回答。   光只惹来蜜蜂。——阿鱼哥哈哈打趣。   小良无辜地盯了一下自己的衣袍,高兴地回答:“是云姐姐让我穿的,她说王爷见了肯定喜欢。”   云夫人是两年前入府的人了,只得宠几天,但肚子争气,给王爷生了个女儿,王爷虽然看顾小郡主,却对云夫人仍不理不睬。后院中的女人恩宠断得快,王爷又薄情,基本上恩宠断了就没有机会了,可是云夫人聪明,懂得为自己的小郡主争取机会,哪怕时常带着女儿光顾小良的邸院,得王爷相看几眼,王爷也会对小郡主有感情。   “把衣服换了吧。”穆荑上前,令小良换下蝶花嬉戏云裳。不是她不遂云夫人的愿,而是她的职责是保护后院中的女人,府中已经危机四伏,况且小凉还是常人无法触碰的禁忌。良夫人即便神似小凉,也只能做她自己,断然不能模仿已故之人。   小良还是非常听话的,单纯的脸上察觉不到旁人说话的任何含义,她边任由穆荑服侍更衣边道:“姑姑是刚从如夫人院子出来吗?”   穆荑含糊地应着。   “如夫人是不是生我的气?”   “没有,良夫人想多了。”   顿了一下,小良道:“姑姑,王爷长什么样?”   穆荑停顿了一下,叹息一声。小良是被家人卖的妓院的农奴,所幸命好,才一露脸就被王爷看中,抬进府了,她根本没见过王爷,也许她对这样的身份都莫名其妙。   待帮她把衣服换下,又让她坐到梳妆台前改了合适的发型,卸下蝶舞金花钗,改为描鹤金步摇后,穆荑才道:“王爷,是个……温柔多情,心系天下的伟岸男子。”   穆荑话音刚落,忽然发觉镜中有人,她回头,便见拱门处立着一个蟒纹朝服,英俊伟岸的男子。   她惊了一下,连忙握手躬身后退:“王爷。”   第二章 王   小良站起来,未受过礼教的她不懂何为僭越,一双眼睛乌溜溜的直盯着眼前的晋王瞧,只见他负手而立,朝服加身,身量很高,堪称伟岸,长冠束发,面目英俊逼人,尤其是那一双刀裁眉和那双锐利的眼,似细长又似炯炯夺目,深邃而昳丽。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比戏台上那些画出来的俊人都要自然雕琢美貌三分,也许是她没见过世面,因此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只是眼前之人,的的确确令她震惊了。   穆荑暗使眼色,生怕良夫人冲撞了王爷,谁知小良看得认真,目光放肆而无辜,收都收不回来。   晋王负手缓步向前,在小良面前停下,勾唇微笑,“觉得本王好看?”   小良忽然脸红了,低下头,但又忍不住偷偷瞅了他一眼,“王爷生得真俊,我原以为王爷是不惑之龄的大叔……”   穆荑冷汗涔涔,却听闻王爷哈哈大笑,伸手撩了小良额前的发,挑着眉道:“难道……你喜欢不惑之龄的大叔?”他的话有诱哄的意味,似撩拨乖巧的小动物。   苏公公在拱门出向穆荑递了个眼色,穆荑便告退出去了,出到门外她道:“良夫人未受礼教,我担心……”   苏公公一笑:“姑姑就不用担心了,府中的女人呆久了都变得一个样,王爷兴许更喜欢天然未雕琢的呢。”   “说的也是。”穆荑叹息,但还是担心,不想临出府前还出什么岔子,王爷的性子,她是越来越难以捉摸了,她如履薄冰。   “苏公公,前几日托您递上的苡茹的司事簿王爷有何说法?”   司事簿是她每日每月要做的后院杂役安排拟稿,内容包含奴婢的调遣、任务的安排等等,她要走了,得找一位接班人,苡茹是她一年前便找好苦心调/教出来的。   苏公公道:“您可是要为出府做准备?”   “是呢。”   苏公公笑了笑,“王爷看了,说是好极,穆姑姑亲手教导的人自然放心。”   穆荑笑,拜谢苏公公。然而苏公公又慢悠悠说了句:“可王爷说了,姑姑未出府前,是不轻易换人的,因此这一月,姑姑还得操心后院的事。”   便是,即便最后一个月也不让她卸任啊,穆荑原以为司事簿过了之后可以放手任由徒儿显伸手了,可现在不让她卸任又是何道理?   晚上王爷便召良夫人侍寝了,如夫人原指望着小产将养好了刚能下床,王爷会往她那里看一看,谁知如此薄情,直接奔新来的良夫人那里了,照常一顿哭闹,穆荑一阵安抚。   如夫人道:“王爷是因为新来的那人长得像凉夫人才对她如此特别吗,这才入府两天,还未受礼教便让她侍寝了,想当年我们刚入府谁不是受教了一两个月的礼仪才得以见王爷的!”   穆荑默默拍着她的背,任由她伏在肩头哭。   “凉夫人到底有什么好,已经死了四年了王爷还不让提,他自个儿却找了个长得像凉夫人的回来!”   穆荑安抚她的手停顿了。   “听说凉夫人不就是山野里出来的贱籍,父亲是侍卫,母亲是青楼的女子么?说白了也就是一个狐臊猸子,她娘是花魁,不就因为她长得像她娘才得王爷喜欢,那种美貌也是带着青楼女子的低亵的……”   穆荑忽然狠狠甩了如夫人一巴掌。如夫人愣住了。   她语气平静无波但非常威严地道:“这一巴掌是按王爷的规定处罚的:后院之人,即便是太妃娘娘也绝不能说凉夫人的任何一句不是!”同时,任何人也不能触犯她维护小凉的底线!   穆荑不再安抚如夫人,起身恭敬施礼,后退三步,转身出去。   脑海中浮现小凉临终前的泪眼,她面色苍白,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握住她的手,“穆荑,这府中危机四伏,我终是替你受过了,还好你只是陪嫁丫鬟……愿你往后平平安安不再受坏人追杀……穆荑,我好难受,我明明很爱他,他也对我摘星星摘月亮,可为何仍是保护不了我……穆荑,我疼,不想吃药,让我死吧……”   那个娇俏明媚如彩蝶般的女子,那个即便有一个馒头也要分给她一半的手足好姐妹,终是红颜薄命,香消玉殒。   她很想问问父亲,我们为何要回京城呢,回京城却是面对这样的命运?可惜,父亲也死了,为了他的责任,为了他的道义,还有他的忠心耿耿而死。   她很想念阿鱼哥,很想念小时候那个天真无邪的年代:他们摘柿子,下水捕鱼、大牛追着他们打……阿鱼哥打了大牛一顿之后大牛终于高看他们一眼,临出门也不忘叫上他们了,他们一起上山抓田鼠、挖野味,后来迷了路被困在山上,几人捉了一只山鸡烤了吃,无盐无油,毛也拔不干净,但你一口我一口轮流咬过去,大伙儿吃得非常美味开怀。   那个夜晚大伙儿天为被地为席睡下了,她想起沿路看见附近的旷野开有野芍药,入药可好咧,便去替父亲摘几把。   阿鱼哥迷迷糊糊跟上来:“你为何不睡?”   她举起野芍药根给他看:“你看,这是什么?”   “什么?”   “野芍药,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   她摘了一朵花拨弄它的花瓣说:“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你会背《诗经》?”   “我爹爹教我的,他识字不多,但他说这是我娘根据《邶风.静女》给我取的名字,自牧归荑便是从野外采来野芍药的意思,我叫穆荑(牧荑)。”   “但后面还有洵美且异呢,难道你娘认为你可以像芍药一样美,哈哈哈哈哈……”阿鱼哥笑得很恶劣。   “你讨厌!”穆荑转了身就走。   阿鱼忽然上前拉住她的小手说:“芍药,我以后娶你!”   “我不叫芍药!”   “嗯,但我说我以后娶你。”阿鱼哥小小的掌心热热的,十二岁的男娃似乎也有点成熟的气质。   穆荑回头瞅着他,不解问:“你不是喜欢小凉么,天天夸小凉美得像花儿。”   “唔……但我想娶你!要不,我把这个给你,这是我娘的东西,你信了吧?”他低头从颈间解下玉佩塞给她,“不许弄丢,否则拿你是问!”   穆荑拿出藏在匣子里的玉佩看了看,小小的羊脂玉上面雕的是一只鱼的形状,那会儿她想难怪他的小名叫阿鱼,原来是母亲取的。   穆荑轻轻叹息一声,又把玉佩收回匣子中。这玉佩她以前还戴着,入王府以后她就摘下了,从此深藏匣子中,从没戴过。   翌日,穆荑带着苡茹到良夫人院中,第一天教习良夫人礼仪。   良夫人长得似小凉,神态也像,但实在没有小凉聪明,怎么教都不会,也不肯上心,实在令她们当奴才的费神。苡茹脾气急,已不是两次偷偷扶额,若非良夫人是主子,她估计早已暴跳了。   以前穆荑刚随小凉入府时,还是宫里的嬷嬷教习礼仪的,宫里的嬷嬷严格。小凉为了不讨罚学得很认真,掌握得也快,晚上还让她在一旁督导勤学苦练。她那会儿白日跟在小凉身边耳濡目染也学会一些,她自认为不成规矩,但小凉说:“穆荑,你学得比我快,你只是一旁看着都做得比我标准呢。其实你才天生是做夫人的料子吧!”   “你快别说了,我已是贱籍了!”   “其实你出身很好,父亲为左金武卫大将军,母亲为荣城郡主,配王爷也不差,可惜了!”   可惜了……王爷才不会选她!   穆荑看着良夫人,总不由自主想起小凉,想起她的一颦一笑、音容笑貌,仿佛还在眼前同她说话。   待良夫人摇着手绢莲步轻移走了一圈抬头问她:“姑姑,行了么?”她才回过神来,穆荑道:“可能……还需再练练!”   良夫人已经走了十几遍了,顿时有些丧气,扭着手绢道:“是不是姑姑教的方法不对呀,为何我怎么走都不得要领?”   苡茹是很维护她的,顿时有些气愤,但还是隐忍着说:“姑姑,我去命丫鬟倒些茶来,想必夫人走得久了也渴了。”而后未等她答话便忍着气出去了。   唉,苡茹太年轻,性子还需敛敛啊!穆荑有点担心苡茹的将来,不过她终究是要走的。   穆荑道:“莲步讲究直线,款款步移,双臂自然舒展,左右轻摇,身姿如柳,婀娜婉转。门外有回廊,要不,夫人在回廊石椅上走走,可利于塑造直线?”   良夫人拍手笑道:“好啊好啊!”她还是十六岁的小丫头,又在山间长大,有新奇的玩法当然高兴。   穆荑带着良夫人出去,让良夫人跨上长条石椅,石椅不高,外围有扶手,一旁又有她候着,不会有事,可走着走着,也不知是谁通报一声:“王爷驾到——”   良夫人心急回头,前脚一扭便摔落下来。   穆荑本听闻王爷来了已做好行礼准备,待听闻惊呼声时伸手已来不及了,良夫人扑了她一个满怀摔落到地上。   穆荑垫底,头部撞击地板硬的生疼,她有一瞬间发懵,头和全身都麻麻的,动弹不得。良夫人已经从她身上爬起来,但不知是脚扭伤了还是哪里伤着了,坐在地上哭:“哎呀,好疼,疼死我了!”   王爷箭步冲上来扶着她:“怎么了,哪里伤着了,让本王看看?”   良夫人咬着下唇委屈地哭:“手和脚都伤着了,手肘磕破了,脚踝崴着了,都怪穆姑姑,我原本不要练这些,她非让我学,还让我出来回廊走直线,这会儿就摔着了。”   苡茹正好过来扶穆荑,听闻此言生气道:“别的夫人学几遍就会了,良夫人学了十几遍都不得要领,还怪我们姑姑教不好?姑姑,姑姑,你怎么样,没事吧?”   穆荑被她扶起,摇摇手,抓着苡茹道:“别……教不会夫人的确是我们奴才的错。”   良夫人不跟苡茹置气,但是对王爷撒娇:“哎呀,人家不想学了,真的不想学了!”   穆荑正想温声劝说学习礼仪是每个夫人、尤其是皇家女人的必修功课,谁知忽然听到晋王道:“那就别学了,本王也不喜欢束手束脚的规矩,良儿这样就很好。”   小良满意了,靠到晋王怀里,虽然不吭声但分明拿挑衅地眼神看了苡茹一眼。   穆荑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压下去,并且握住自己徒儿的手压下她顶撞的脾气。   事后晋王好言温存良夫人一番,苡茹扶穆荑回房上药,苡茹道:“那个良夫人,真看不出来,以为很单纯,谁知越来越无法无天!”   “谁得宠些都这样,后院的女人都有几分骄傲。”穆荑轻声叹息,拆下厚重的发髻散开青丝,揉了揉疼痛的后脑勺。   “姑姑你没事吧?”   “没,往后我不在时你可要收敛自己的脾性,我们是奴才,就是奴才,主子想怎么样都可以,记住了么?”   苡茹有些伤心:“姑姑,你真要走么?”   穆荑点点头:“我的卖身期约到了,自然要走,你往后也要走的,我们都是宫女,唯一不同的是不守在宫里而守在王府而已,没必要留在这里。”   穆荑正说着话,苏公公忽然来传:“穆姑姑,王爷有请!”   穆荑应一声,只得快速盘了发,苡茹再搭把手帮她整理钗鬓,迅速收拾好出门。穆荑以为是去良夫人那里,谁知却是直走王爷的寝室,也就是这座王府最尊贵的前院。   晋王刚下朝,正令两个婢女给他易服,穆荑走进去不便,在珠帘外跪着:“后院掌事穆荑,给王爷请安!”   晋王瞥了一眼,依然张开双臂令两个婢子给他易服,系了右衽暗绳之后准备上腰带,晋王忽然道:“你们都退下吧,穆姑姑给本王系腰带。”   苏公公抱着佛尘低头躬身守在垂帘旁,闻声双眼机灵地转了一下,但不动表情,只甩佛尘命所有服侍的丫鬟退下,独留穆荑。   穆荑觉得有些不妥,道:“王爷……”   苏公公适时卡住她的话躬身邀请:“穆姑姑,王爷请您进去呢。”   她的口嗫嚅了一下,最终还是起身进去。   第三章 小芍   穆荑拿了纹螭玉带钩比划了一下,双手环着他的身给他系上腰带,这动作她甚是熟悉了,每个入府的夫人她都教,但还是第一次亲身上阵给晋王系腰带。系完了她不放心地左顾右盼,稍稍调整了一番才满意地后退一步。   抬头时忽然见晋王一直盯着她,昳丽清透的眼波有些暗沉,幽幽深深望不到底。   穆荑拘谨地握合双手躬身后退,“王爷,已是系上了腰带。”   晋王伸手抚摸了一下玉带钩,那上头似乎还有她的温度,而后转身走出正堂。   穆荑本欲先一步替他打开珠帘的,奈何他走得太快,身量又高,她笨头笨脑地跟上去只捡到他甩下的摇曳轻鸣的珠帘,她不知所措地定了定摇晃的珠帘,晋王适时回头,许是嫌弃她太慢,又提步先走到上位而坐。   穆荑走出来时他已自个斟茶浅尝了,于是下人的事情她没一个赶在他前面做的,在王爷面前,她的确是一个失败的奴婢!穆荑暗自叹息,有些如履薄冰。   晋王道:“坐吧。”声音很淡,没有任何情绪,只有自然流露的威严。   穆荑答:“奴婢不敢,奴婢站着吧。”   晋王也不强求,待喝了一杯茶之后问:“契约快到期了?”   说到此处穆荑有些愉悦,嘴角微微上扬,但是她很快掩饰,低眉顺目十分恭敬道:“回王爷,只有一月了。”   晋王自然把她的小表情收录眼底,面色无波道:“你那徒弟,今日见了她的脾性,本王不放心。”   穆荑如遭雷打,瞬间抬头,表情怔愣,掩饰都掩饰不住,嗫嚅解释:“可是……她是众丫头中最聪明的,后院事杂,可不是轻易换人可以胜任,我带苡茹一年……”   “你说对了,后院事杂,可不是轻易换人可以胜任。”晋王淡然开口。   “王……王爷,奴婢的卖身契可是要到期了……”   “到期了再签便是,四年前,不都是这么过来了么?”   她的宫籍比较特别,当年为了躲避追杀随小凉入府时,是小凉求了晋王拟一个这么奇怪的短期卖身契,只签了三年,本来她可以走的,奈何小凉冤魂不散,她为了给小凉超度又签了四年留下来,如今到期了,她已无留恋的事迹,自然要走啊,可晋王这是不打算放人么?   穆荑不知道要说什么的好,她是执意要走的,非走不可,于是跪下来求情:“王爷,奴婢走之前定将苡茹带得很好,绝不令您担心,奴婢在京城无依无靠,留着无用,只想回家乡去……”   “你家乡在哪儿?”晋王质疑。   穆荑只好道:“奴婢想回……回水家村。”   晋王忽然生气地搁下杯盏:“小芍,你既然记得水家村,为何不念着我们幼时的青梅竹马之谊?”   小芍,是阿鱼哥在无人时才会私下叫的她的名字。   那夜,她收了他的定情信物,阿鱼宣布:“我以后便叫你芍药!”   “难听死了!”   “那就叫你小芍吧,如何,是否好听一些?”   “哼,你凭什么给我改名字,我有大名,叫穆荑,阿爹阿娘叫我小名静女。”   “静女其姝,我可不觉得你称得上姝色,况且那些名字都是他们叫的,你收了我的定情信物,我当然得给你按一个只有我能叫的名字。便这么定了,就叫你小芍,不许对外人讲,若是听见外人学了叫你也不许应,只有我叫了才能应!”   可是这个名字除了幼年才听到,如今隔了七年谁还会叫呢?   晋王走下来,扶起微微有些颤抖的穆荑道:“小芍,你可以为小凉守在王府中七年,为何不能为了阿鱼哥多守几年?水家村也不是你的故乡,你的根在京城,你爹你娘皆在京城,你为何要弃他们远去?”   穆荑道:“我爹娘皆已西去,京中已无亲人,水家村……还有些幼时的玩伴……”   “你指的是大牛?”晋王微怒,“大牛你倒是记得,而自小与你一起长大,同穿食、共睡床的阿鱼哥你却不惦记!”   阿鱼哥已经死在了七年前。穆荑以为。   七年前他们回京,父亲终于完成先帝遗愿,把为了躲避薄皇后追杀,流落民间十几年的三皇子安全带回京城,便是阿鱼哥,他的大名为萧揽。彼时萧揽的同胞哥哥——韩王已在左丞相的扶持下继位,是为当今陛下,可薄太后依然不肯还政,左相一党与薄氏一党皇权倾轧,她的父亲便死于那场争斗中。   犹记得宫宴之上,薄太后以谋逆之名拿下她的父亲并当庭处死时,左相一党与当今陛下因权衡利弊也不能相救,她抱着血流不止奄奄一息地父亲不停呼喊,可没人理会,她扯着萧揽的衣角道:“阿鱼哥,求求你救救他,他是我的阿父,我不能没有他……”她的母亲已在十几年前先帝驾崩,薄皇后篡权时,因替先帝私藏了三皇子而被处死了,被处死的还有她的哥哥姐姐、祖父祖母和其他族人,他的父亲因为要带着三皇子潜逃,连亲人的尸骨都未及收理。如今十几年过去了,三皇子的哥哥已是登基为帝,朝中又有左相扶持,可与薄氏一党抗衡,她的父亲已算功德圆满,为何还要被处死,甚至许多人也见死不救呢?   她不能理解。“阿鱼哥,他可是从小带你到大,一直保护你的人,若没有他,也许你已死在宫外,求求你救救他啊……”   可是阿鱼哥冷漠地抽开衣角:“穆荑,他是逆臣贼子,犯了谋逆之罪,我不能违背律令解救他啊!”   那时候她打量着他,十七岁的少年,未及冠弱已被封为晋王,朝服加身,冠冕威仪,丰神俊美,气宇轩昂,已不再是幼时与她一同在田埂一把鼻涕一把捉泥鳅的阿鱼哥,更不是承诺她天下今生的少年,他是天之子,是当今皇上的同胞弟弟,是尊贵的晋王殿下。那一刻,阿鱼哥死了,死在她的心里!   至今回忆,她一直觉得阿鱼哥只是小时候的阿鱼哥,与如今的晋王殿下,没有任何关系。   穆荑涩然开口:“奴婢只是累了,不堪肩负重任,求王爷成全!”她磕了个响头,卑躬屈膝,在他面前,她是奴婢,他是主子,再也没有任何别的感情。   晋王望着她,眼底更为深沉,最终道:“再过两月,便是小凉的忌日了,你好歹留过她的忌日再走吧!小凉生前可是一直念叨着你,念你是她的好姐妹,甚至临终还不忘托付本王好好照顾你!”   父亲死后,她被打为贱籍,本欲受死刑,奈何小凉千求万求,甚至以死相逼终于逼得晋王为她谋得一条命!那会儿他要立妃了,薄太后考虑到他年岁未及冠弱,便先立侧妃,晋王第一个立了小凉。   她曾经以为他欠她一个解释,后来明白不过是她自作多情。陛下降旨的那一日,小凉拉着她的手兴高采烈地笑:“穆荑,阿鱼哥终于肯娶我了,他十年前便给了我承诺,说十年后必娶我,看,这是他给我的信物,一对鱼儿玉佩,拆为他一只我一只,鱼儿可是他的小名。”   那块鱼儿玉佩,竟比他送给她的还要精致。呵,多么可笑,他给每一个女孩子都送鱼儿玉佩么?而且十年前便对小凉说的话,竟比她的早五年,他送小凉成双成对的鱼儿玉佩,显然比送她的孤只珍爱。她早该想到,他平日里平白无故地夸小凉美貌不是无意的,更该明白只私下里唤她小芍乃是不愿让小凉知道所为。   她该恨他薄情,恨他戏弄她的感情么?其实她应该更恨自己自作多情吧!   她果然没等来他的解释,只看着他兴奋地迎娶小凉,兴奋地为小凉摘星星摘月亮,兴奋地把她父亲为他的付出及他对她的承诺抛之脑后。唯一的交流便是小凉从牢狱里把她接出时,问他可否把她带入府中作为好姐们,他淡漠地瞧了她一眼,淡漠地应一声:“哦,你喜欢便带回去吧!”也许,那便是他对她的解释,因为一丝丝的愧疚而不敢面对,因为确实不曾喜欢而淡漠?   她不该怨恨这些,小凉对她极好,小凉喜欢他,看着他对小凉疼宠而小凉因此而幸福她该为小凉高兴。而且他待她也的确没什么不好:他的父亲不是他杀的,但他把她从牢狱里救了出来;她在府中虽是丫鬟,可念及小凉的情分及幼时的情谊他给她安排独宿,吃穿用度皆与其他丫鬟不同;甚至不约束她的身份,只签了几年的宫籍,小凉死后还仍授予她掌管后院所有杂事的好差事。   她真的不该怨恨他,为着小凉,为着他对她的恩义,她不该怨恨他。因此这些年反反复复劝说自己,磨平了性格棱角,她终于不爱不恨。只是小凉死了四年,织菱院也被烧了,她在府中已无寄托,她累了,她想离开而已。   “凉夫人埋在骊山脚下,待她忌日,奴婢另行摘了柿果祭拜即可,不必留守府中叨扰王爷了!”穆荑婉声拒绝。   “不管如何,凉夫人生前可是一直念叨你,就连你院门口种下的柿子树都有凉夫人一半的功劳,如今柿树初蒂结果,你岂能不等第一批柿果熟了祭奠她再走?”晋王的语气有些生硬,更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可是穆荑铁了心要走的,若不走她只觉得呆在这府中憋气难受,这里已经葬送了小凉,葬送了她的青春,她不甘心连命也葬送在这里。便苦苦哀求道:“王爷,奴婢已是吩咐好苡茹收拾好柿果祭拜凉夫人的,绝不耽误!”   “真不识好歹!” 晋王恨声站起来,黑底毡靴和月白的云纹衣角便从穆荑手边划过,他好似负手走到了门口,吓得穆荑以为开罪主子,一心谨慎的她正要求饶,忽然听他转身道,“无论如何,你都要留到小凉忌日以后,穆荑,这是本王向你下的命令!你好歹顾着幼时三人的情谊,尤其是小凉,她待你不薄!”   说罢,他便走了,只剩穆荑怔然发愣,叫苦连连。但还好只是两月,只比她期满多呆了一个月而已,两月,两月后哪怕是死,她也会离开王府!   第四章 牡丹宴   大颖朝四季总会开办各种赏花宴,如今是春季,牡丹花盛开,因此春季的花会名为牡丹宴,本是文人附庸风雅的产物,却不想被王公贵族效仿,以至于寻常百姓、等闲布衣也家家效仿了。晋王府身为当今皇帝唯一的御弟、朝中最矜贵的王公府邸,再加上府中许多女人,牡丹宴自然办得隆重。   当日全朝休沐,晋王如今居前院设筵席宴请宾客,下晌午才入后院与一众夫人用膳品花。   穆荑身为后院的掌事姑姑,主要负责后院筵席的布置,今日牡丹宴设在广清湖边的水榭中。广清湖为人工湖,面积宽广,假山垂柳景致错落、雕梁画栋独具匠心。水榭外头的大理石铺地小平台围着一圈筵席,乃是后院众美人的位置,水榭内设三张桌席,正中央预留晋王入座,左右两边分别是太妃娘娘和盈侧妃的。   太妃娘娘并非晋王的生母,晋王母妃早逝,太妃曾受托抚养晋王,因此晋王开衙建府便把太妃接了出来,可因晋王年幼流落民间,及至年长与这位母亲并不是很亲厚,只把太妃供在府中敬重,却不曾亲近。   盈侧妃是晋王继小凉之后立的第二位侧夫人,还是太妃提议的,因为众多美人中,唯有盈侧妃给晋王生了一位小公子。再有如夫人和明夫人各自生了的女儿,年纪二十有四的晋王仅有一子二女而已,称得上子息单薄了。   众丫鬟小厮提着东西前来摆置,穆荑手拿戒尺,看到摆设不端正的地方便丈量,确保整齐对称,即便有细微差异也不许。往常她便是仔细谨慎的人,更何况这是她最后一次办大宴了,绝不容许出错。   苡茹抱着三只酒壶到上位摆设时,把蝶戏摘枝团花青瓷酒瓶放在晋王的位置上,穆荑赶紧上前:“不,那只酒壶不该放在上位,晋王不喜欢蝶飞花舞图纹,你要确保王爷看不到这种东西!否则不高兴,拿去,放到下头去。”   苡茹吐吐舌头,拿了酒瓶走了:“瞧我,忙晕了便忘了,还是姑姑仔细。”   “苡茹,你往后可要谨慎些,这么大一后院令你掌管,即便做不得面面俱到,许多地方也不该触犯底线和原则!”   苡茹道:“姑姑若是再教我两年就好了!”   穆荑摇摇头。   说来,晋王不喜蝶飞花舞图也是因着小凉,小凉死当夜穿的便是蝶飞花舞圆领袍,晋王抱着小凉泪流不止,深深埋首于她颈间不说话,如此守了一夜,日后便禁止眼前出现任何蝶飞花舞的东西了。   穆荑只是觉得,既然这般爱她,为何要害死她,也害死了他们三人之间的情谊。好似小凉死了以后她再也无法当晋王是幼时的玩伴,而只是高高在上的主子了。   高门大府里规矩多,小凉死后晋王脾性更是古怪,莫名奇妙对很多东西不喜或者甚喜,穆荑小心伺候着,如履薄冰,有时候她真的很累,人前人后事事操心,她不是不能吃苦的女子,然而谨记太多东西,有太多不能触犯的禁忌,稍有差错便惹来责罚,她真的心累了。因此,她不会再留的。   她一直以为她是向往自由的女子,向往如幼年在田间无忧无虑的日子,至今她仍铭记和怀念着那段日子……   没一会儿,后院中的夫人皆三五成群的来了,个个手边搭着一两个婢子,穿得花枝招展如贵妃降临。如此赏花宴又有王爷出场,她们怎么不争芳斗艳呢?这里面的女人可有些人是一两年没见过王爷了,可怜的甚至入府之后都从未蒙面,晋王后院虽不是后宫,但也比后宫好不了多少了。   穆荑望了一眼花枝招展的人群便头疼,或许年纪大了,或许她习惯了素色,已是不能适应这般浓烈的颜色。幸好场中已没她什么事,吩咐苡茹带好夫人,自个儿便寻个角落坐在石椅上捶腿休息了。   她周围便是一片牡丹园,上头摆着各色花种,黄的艳、红的浓、紫的沉,黑的魅惑,皆是府中园丁栽培或是陛下赏赐、朝中官员赠送的。大颖朝的赏花宴每一年家家户户皆互赠花种,晋王为贵胄,自然收到许多,如今都摆在这水榭边了。穆荑最爱的是白牡丹,虽然常人说白菊不吉利,但她就偏爱那一抹纯洁无邪的白色,如幼年时她在山间采的那朵野芍药,白得无瑕,白得冶艳,月光下如婀娜起舞的仙子。   她长指拂过白牡丹花面,再闻闻指间余香,味道真是好极,淡淡馨香并不浓烈,真令人欣喜。若小凉还在真好。小凉喜欢姚黄,说来也奇,晋王府中牡丹花品种很多,她和小凉却喜欢最古朴的颜色。往年她和小凉总喜欢把大把大把的姚黄、白牡丹搬入织菱院中,夕间赏花宴散后他们便在院中摆席,对月饮酒赏牡丹,说着悄悄话,而后大声地笑。那日子虽称不上无忧无虑但也十分愉快,至少忘记了烦恼。   穆荑决定了,今夜再拿姚黄祭奠小凉,这是她在王府中陪她度过的最后一个牡丹宴了。   没一会儿,盈夫人来了,但穆荑不需出去,有苡茹照顾;又过了一会儿,太妃娘娘来了,可穆荑也无需出去,便让苡茹锻炼一番,而且太妃身旁还有冯公公照应。   直到申时一刻,晋王才到来,这一次穆荑必须出去,因为所有人已到齐,晋王驾到那是出席此宴的主仆皆要跪迎的。   穆荑把大权交给了苡茹,今年她选了一个靠后的角落呆着。   众人平身后,晋王习惯性地往左下方扫了扫,却撞上了苡茹的目光。苡茹微笑,出列万福,开始向众主子宣布今年牡丹宴的规矩,完了之后朝晋王询问,是否开宴。   晋王的目光有些游移,片刻之后才抬手。苏公公便搭着佛尘上前,以鸿胪嗓音传声:“开宴——”   苡茹勾唇一笑,王爷没改规矩,一遍就过了,真是十分难得!   穆荑为苡茹赞赏点头,之前她还担心苡茹,如今见苡茹可独当一面,她便也安心了,然而抬头时却撞上晋王的眼。   晋王的目光灼热清透,十分犀利,精准地投射到她眼中,以至于穆荑心慌,赶紧低下头装作没看见。   晋王的眼眸更冷了,沉沉盯了她许久,忽然垂下眼帘,两指推了推桌上的一叠花生,沉声道:“把这东西退了。”   他的语气虽然很淡,可是开宴之初便挑毛病仍是令苡茹冷汗涔涔,原来是她高兴太早了,阴晴不定又龟毛的晋王此时才刚刚发作呢。   按规矩,桌上的点心必须有六样,桌上的花生米圆润饱满,也讨吉利,不知晋王为何要推掉了,而且推了她拿什么来换呢?苡茹不敢询问原因,穆荑姑姑教导她王爷的吩咐只能照做,可心里发愁她该拿什么换上来?   苡茹暗自望了穆荑一眼。   穆荑无奈叹息,只能上前,摆开笑脸低声下气询问:“王爷,若摆上红枣可以么,红艳甜蜜,吉祥如意?”   晋王颔首。穆荑便拉着苡茹下去找红枣,同时低声告诫:“往后若遇到这种事不要害怕,先得问主子的意见,不要擅自主张,以免王爷又临时拆台。”   听到“拆台”二字时,苡茹凝结的表情便笑开了,原来平静如水的姑姑私底下也会埋汰晋王几句。的确,王爷太难伺候了!   可谁知穆荑这一招对今日抽风的晋王来说也是没用的,穆荑命苡茹刚寻了红枣递上去,她则退到后方时又听到晋王道:“皱,不好看,怎么找来这东西,换了!”   穆荑大惊,看苡茹快郁闷死的表情,只得硬着头皮再次上前。这回她学乖了,先问问太妃的意见,讨得太妃几句吉利话之后再问晋王,山楂蜜饯可以么?她想着晋王是没胃口吧,或者不喜欢太油太甜的东西,山楂略酸可以开胃,保证冲击他味觉。   晋王又点头。穆荑也不敢大意,备好了山楂蜜饯送上来后先站在一旁观察一会儿,看看晋王还有没有得挑剔,也给新上手的苡茹撑撑腰。   晋王吃了两口山楂蜜饯,终于不再挑剔了,可是伸手朝穆荑这个方向。   苏公公眼皮抬了一下,也不敢动。穆荑只能上前递给他手绢,他擦了擦手,穆荑又退回来。   苡茹轻轻拉着穆荑的衣角:“姑姑,你且留下来陪我吧,今日我拿捏不定主意。”   穆荑只得道:“好,我陪你。”为防苡茹刚接手便被晋王吓着了,她还是守着吧。可是晋王终于不抽风了,吃了山楂蜜饯后似乎心情大好,勾起唇角目露流光望着下方争芳斗艳的众夫人,这才命令开宴。   穆荑低声对苡茹言传身教:总之,伴君如伴虎,伴随晋王便要时刻谨慎,时刻忍受主子阴晴不定的性格,且要做的热情耐心,不能露出嫌弃的表情,否则便是自找苦吃。   苡茹诚惶诚恐地点头,看晋王明明长得十分风流俊俏,面目不坏,怎么这般令下人难做?   穆荑道:“掌事姑姑这一职甚难,你可要好好努力!”看着苡茹谨慎地点头,穆荑怅然叹息。在晋王身边做事,规矩教也教不完,只能靠苡茹自己慢慢领悟了。   散宴之后,晋王又去良夫人处歇息,为此,如夫人又伤心了,然而穆荑没有理会如夫人。说起来她对府中的这些女人没有感情,初次劝慰乃是尽奴才本分,若是再伤心,她便无心思理会了,她只是小凉的奴才,对于其他人,她没有太多感情。今日牡丹宴忙了一天尤其心累,独独期盼散宴后与小凉聚一聚,穆荑是不肯浪费时间的。   穆荑等候府中之人皆睡下后才走进牡丹园,此时月圆明亮,十分清幽,即便没有灯火花园里的花也是被照得清楚,穆荑忍不住想起了往日与小凉饮酒赏花,谈天论地的情景,那时候花香四溢,萦绕鼻尖,仿若置身梦境中;她又想起了幼时与小凉上山采摘野芍药,小凉凡是看到花朵总喜欢往头上戴,那会儿她是万万不敢学的,因为东施效颦,小凉尤擅长唱歌,戴了花之后便翩翩起舞,声如黄莺出谷,笑得无忧无虑。   穆荑想起这些,便学着小凉的歌声轻轻地唱着。词曲婉约亦有欢快之时,但她总是怎么也唱不出小凉的欢快和愉悦了,所以唱了几声她又没有继续唱下去。   穆荑行到水边,借着月光她看到水中自己的剪影,形影孤单,原来是一双的现在却只剩了一个。她蹲下抚弄水面,而后摘了一朵姚黄,想象着小凉对镜顾盼簪花,水中的人有几分神似小凉,阿爹说她与小姐不是姐妹,但神似姐妹。   “穆荑,好看么?”隐约中,穆荑听到小凉问,好像她真的就在她身旁。   穆荑并不害怕,只是含着悲戚说:“好看,小凉无论如何都好看……”小凉咯咯地笑,她的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滴到水面上,泛起圈圈涟漪。   小凉啊小凉……为了晋王你又何必如此,那个人已经不是幼时的阿鱼哥了,值得你这般么,你竟然为了他抛弃我!   穆荑悲悲不自胜,最终没忍住泪流不住。   她以为她悲戚的声音没有人知晓,她以为她的孤独无人理会,走了小凉和阿鱼哥,身旁再也没有旁的人了。可是就在这寂静的夜里,这宽广的园中忽然传来轻轻的叹息。   穆荑瞬间屏住了呼吸,可是那声音竟然没有了,她仍是觉得奇怪,也不敢悲戚,安安静静呆了片刻,最终想到什么,猛然望向右方不远处的那座亭子。   就着朦胧的月光果真见那儿的石阶上坐着一个人,穆荑惊吓,一方面觉得丢脸一方面又觉得害怕,脚一动,“啊”地一声便往水里栽去!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瞬间便被一股大力拦腰抱起,待惊叫声落下,自己已落在一人怀里。   第五章 月色朦胧   穆荑抬头,因逆着月光并未看清楚面容,只见那人身姿颀长、高大挺拔,双肩平坦、胸膛宽厚,面容及发冠均只显示轮廓,但看形状仍可判断出是十分俊美的男子,因为那下巴的弧线和高挺的鼻十分出众,隐约看清的唇丰润而蛊惑,很是惹眼。   穆荑愣了许久,惊吓之时手指揪住了那人衣袍,上等的绸缎水润触肌,刺绣密致光滑,可见做工十分精良,她终是不安地问:“王爷?”   那人顺着月光,明明看清她的面容,可手臂纹丝不动,一直稳稳当当地抱着,直至听闻她的声响才放手。   穆荑越发确定是晋王,连忙下跪:“奴婢不知王爷在此,惊扰了王爷,请恕罪!”   晋王负手,怅然叹息:“小芍,此时无人,便不用称呼我为晋王了吧!”   穆荑诚惶诚恐:“奴婢万万不敢,在奴婢眼里您即是主子,断然不敢僭越。”   晋王终是咬牙切齿:“有时候本王真的十分痛恨你!”   此话,穆荑已不是第一次听到,在小凉怀有子嗣极为小心翼翼的时候,她因为一次有事离开,保护不周给恶人可乘之机,最终导致小凉小产。   小凉身体十分病弱,她多么想要一个与晋王的孩子,可此次小产后便不可能再有了,小凉哭得十分伤心、大发脾气甚至癫狂,晋王抱着小凉,任由打骂,最终看着小凉虚弱憔悴地躺在床上,连哭都没有了力气。他抬起猩红的双目看着她:“本王十分痛恨你!”   她跪在地上哭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她知道此时的道歉十分无力,再怎么做也换不回小凉的孩儿,再怎么做也填补不了小凉失去孩子的痛苦,若时间可以重来,她便是死也会守在小凉身边。   那天她在小凉屋外跪了一天一夜,听着小凉断断续续的癫狂声和晋王痛苦安抚的声音,心如刀割,最终跪得双腿发麻爬也爬不起,还是丫鬟抬回去的,可即便如此也抵挡不住心中对小凉的愧疚。   没隔两月小凉便死了,死之时晋王同样抱着小凉,抱了一天一夜,直至小凉身体冰冷毫无温度,僵硬得不能再抱住,他出来时,轻轻对她说了句:“有时候本王真的十分痛恨你!”   这句话如诅咒如梦魇,时刻提醒着她她对小凉的保护不周,提醒着她是她的疏忽才导致小凉失了孩子最终失去生命。   直至今日,她仍然无法摆脱面对这句诅咒的自责,晋王府像座牢笼,吞噬小凉的命,也吞噬她的青春和信念,蚕吐她的意志,她也许已经不算一个完人了,若不是想着活下来为小凉诵经,想着七年后可以离开王府,那么她只是一个行尸走肉的躯体而已。   穆荑磕头,轻轻地应:“奴婢有错,奴婢知罪!”   “后面是不是该加一句:任凭王爷处罚?”晋王讽刺。   穆荑诚惶诚恐,便补了句:“任凭王爷处罚!”   晋王哼一声,甩袖走回原先的亭子。   穆荑只一动不动地跪着,只觉得周围的风皆静止了,时间停止在这一刻,牡丹花笑靥迎幽月,如美人皎洁灵动的身影,小凉的灵魂仿佛弥漫在这一片月色当中,幽静地看着他们。前人欢乐消散,只忆追思,当时之情已惘然。   晋王却没有发脾气,忽然平静地道:“刚才你唱的是幼时与小凉唱的歌儿么?再唱两句吧!”   “奴……奴婢不会!”穆荑轻轻反驳。   晋王的语气便有些冷硬:“小芍,那几句歌是你母亲教你与小凉的,你再说不会,本王真要罚你,竟胆敢欺下瞒上!”   穆荑诚惶诚恐,沉默许久,想着他是主子,他要下人怎么样,她除了照做还能如何?遂轻轻叹息,硬着头皮唱道:“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   歌声是她的母亲教的,教的却是小凉的母亲当年唱遍京城的《扬州慢》,小凉生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是父亲念着与小凉生父的主仆情意,把小凉带入家中收养。母亲告诉小凉,小凉的母亲乃是在扬州遇见骑马领兵的小凉之父,后来不顾娇柔薄弱之躯追随他来到京城……小凉的母亲如何地重情重义,风华绝代……   母亲教她们唱这首歌,可惜母亲与她远没有小凉唱得好,小凉传承其母之嗓音、舞姿、美貌,唱过的歌旁人再唱,便是杂音乱耳了。因此穆荑只唱了几句,便不敢再唱,其实方才她也只唱了几句而已。   她跪在地上,等着晋王回应,然而等了许久都不见他说话。穆荑稍稍抬头,便见晋王坐在台阶上,一手抵着膝盖大掌扶撑脸面,深深埋头,久久不语。风在此时拂过,姚黄笑靥如花,香气四溢,令她想念那无忧无虑的梦境。   晋王此时终于说话,声音却是沉又沉,难掩痛苦和沙哑:“你唱得很好……”   穆荑不敢应承,又跪了许久,听晋王压抑地道:“小芍,过来陪我坐一会儿吧,无主仆身份,无晋王与掌事姑姑,只是阿鱼哥和小芍,可否?”   他的声音如拿一把刀凌迟在心头,让人疼痛又难受,可再疼痛再难受也难以掩盖强烈的信念,仿佛只要还有一丝丝希望,他也不会放弃。   穆荑不知晋王为何如此压抑和痛苦,也许他也在感伤小凉,今夜的他和她都为小凉而感受着。小凉死了,三个玩伴只剩了两个,此后在长达四年的时光里她与他皆是如此痛苦和纠结着。   穆荑忽然有点同情晋王,她和他何尝不是天涯沦落人?遂规矩地应了一声,慢慢走上去,安静地坐在他身旁。   晋王仍保持方才的动作,很久之后才似好了一些,放下手,怅然叹息。   “小时候在水家村……穆叔叔未归,我与你和小凉坐在家门口等着,从日落等到月出,等到月悬中天,终于等到他披星戴月回来,你总是第一个发现,第一个奔上去呼喊阿爹,我们才反应过来跟着追上去,穆叔叔笑呵呵地抚摸我们的头,举起满载而归的猎物,我们高兴,又有几日不愁吃食了!真怀念那段日子……”晋王描述此事,语气很淡,带着无限追思。他转头望着穆荑,却发现穆荑闭着眼,搭在地上的手用力握成拳,微微颤抖着。   穆荑无法像晋王那般淡定地哀思,那是她的父亲,那个总是笑呵呵,憨厚面对他们的父亲,即便只打来一只兔子也会先把最大最肥美的肉分给晋王,才轮到自己的女儿和小凉。他不识字,没受过礼教,但深知忠君守节,为了完成先帝遗命,他誓死保护三皇子,不惜牺牲了母亲和整个族人,终于完成任务,可是为了成全晋王及左丞相对薄太后的退让,又甘愿背负谋逆之罪死在宫廷上。   她没法忘记父亲流着血躺在自己面前,她一遍遍地呼喊:“阿鱼哥,求求你救他,他可是幼时保护你的叔叔……”晋王摆出冷漠的脸,父亲拉着她的手虚弱地安抚:“静女,爹爹乃为名节而死,不可为难晋王……”   名节,谋逆之罪至今未得平反,甚至害得自己女儿锒铛入狱,真的是他所谓的名节?这样的父亲,穆荑有时候恨他的自私,可又为他的博爱和忠诚而折服。   月光从亭外洒入,照亮穆荑的侧脸,即便她的身子颤抖她的面容仍是沉静得无一丝波纹,犹如一潭死水。她是一个娴静美好的女子,正如她的名字——静女其姝,她的品质如野芍药般坚硬顽强,即便经受风雨也向世人展示最美的花朵。这样的穆荑,有时候真让人心疼,心疼得想把她揽在怀里。   晋王微微抬手,可在触及她手背前一刻又停了下来,看着月光洒入投映他微曲的五指,影子正好覆到穆荑手上,宛如他正抓着她的手。他静静地望着那一片斜影,想象着他触及她的手背温度,即便小时候他无数次握住那一双手,可如今,连影子的触碰他都觉得奢侈!   晋王最终收回了手,搁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板,一寸之遥,却犹如隔着汪洋大海,他深知他与她隔着不是那一寸的距离,而是心间的隔阂。   “小芍……”他低声唤。   穆荑睁开了眼,那颤抖的手也终于停止颤抖,她面无表情道:“王爷应当学会遗忘过去,只有忘了过去才不会想念、便不会纠结和痛苦!”   “你忘了过去的事了么?”晋王幽幽地问。   穆荑冷静且坚定回答:“奴婢忘了,无爱无恨,无欲无求,心如止水。”   晋王有一瞬间的怔愣,望着她,看她平静无波的脸,却是再也说不出话。   她也许是忘了,忘记了仇恨和灾难,做到心如止水,也变成了另一个陌生而冷漠的人。   难道只有他在纠结那些事?小凉死了,小芍忘了,唯有他孤独地记着,他不甘地想要抓住那一丝回忆,却只抓住了虚无缥缈的风。   “小芍……”晋王沙哑地唤,忍不住抬手靠近她的脸,然而穆荑忽然转过头,晋王便停住了手。四目相对,月光照亮彼此的脸,他们看到彼此面目的苍白,透明如薄雾,也许只是在梦里。   晋王忽然改为摘下她头顶上的姚黄。穆荑大惊,便步下台阶下跪:“奴婢该死!奴婢不是刻意学着凉夫人,请王爷恕罪!”   晋王拈着姚黄,那香气肆意鼻尖,伴随着她头发的香味儿……可是,她终究不是记忆中那个人。眼前这个低眉顺眼、奴颜婢膝的人还是当初乡野间灵动单纯、一心一意只为着自己伙伴着想的穆荑?眼前循规蹈矩、冷静处事的掌事姑姑真的还是当初热情善良、天真好奇的小芍?她忘了,他亦忘记了,有时候他已分不清楚,她苟且偏安于王府是为了幼时三人的情意,还是她只是想要躲避追杀安稳地活下去而已。   她变得太陌生,然而是他让她变得如此,还是她的心太冷漠?   晋王咬牙切齿:“有时候本王真的十分痛恨你!”   穆荑又诚惶诚恐地低头求饶,晋王已经厌倦了眼前之人奴颜婢膝的模样,漠然起身离去。他们三人之中,唯有小凉幸运地保留本色,虽然她早已撒手人寰,但不必惦记日后的痛苦,甚至可以令后人无限心痛地怀念她,也许小凉,真的是幸福的!   穆荑看着他离去,心中叹息,他走了,她亦会离开,离开这座王府,阿鱼哥早已在七年前,死在她的心里!   …… ……   大颖北方有少数民族国家,名叫契柯,时常进犯中原,先帝驾崩薄太后掌权期间,立幼主为帝,两位深得民心的皇子出逃,朝臣不和、社稷不稳,契柯趁机掠夺我北方燕云三州。今上登基后曾数次派出大将夺城,直至淳熙七年,即半年前才收复失地。北安军王大将军立下战功,昨日受召返京,大军入城当日,皇帝亲登朱雀门迎接,全城百姓夹道庆贺,北安军便于百丈宽的朱雀大街上列阵排兵,接受陛下检阅及封赏。当日获封不下百名,王大将军荣封郡公爵,食邑五千户。这是今上登基,迄今为止最为振奋和盛大的一场活动了,以至于受封朝会之后全京城百姓还津津乐道。   晋王为今上胞弟,受旨在宫中接待了北安军将领两日,第三日回归时却带上了右裨将沈择青。   右裨将即将入府,男宾宴席由前院苏公公张罗,穆荑倒不必管,只是府中不知哪里来的传言,传说那右将军天资不凡、仪表俊美,丰神秀逸,年仅二十五已官至北安军右将军,虽是寒门草芥出身,论功行赏当日锋芒却盖过了许多荫庇子弟,当真是永安城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为众多女儿期盼,众多“岳父”青眼相向,即便是深闺寂寞的晋王府夫人也蠢蠢欲动,想欲借同宴之机窥那沈将军一眼。   晋王无王妃,宴请男宾之时偶尔会带上一两个舞艺超群的美妾陪伴左右,她们争的便是晋王身边的那个席位,为此还大打出手了。真是一群想男人想疯了的女人!穆荑为此十分头疼,论晋王府后院的美人儿,环肥燕瘦,才艺超群,各式各样的美人太多了根本挑不过来,晋王大宠的良夫人又上不了台面,只能从那些勾心斗角,使劲浑身解数的夫人中挑选,为了给晋王挑选合心意的美人儿又使得众美人儿心服口服她可快去半条命了,心里祈祷着这一波波不平事赶快过去,令她顺利离开王府!   此时穆荑已经定下茗夫人和澜夫人,那两位夫人已陪王爷去前院了,可是后院中还有一群不甘心前来找她哭诉的人是怎么回事?她尽心尽力做思想工作,前方苏公公却来唤:“穆荑姑姑,王爷有请!”   穆荑只得撇开几位夫人,告辞离去,然而心中百般疑惑,晋王为何传她一个奴才出去?   苏公公眼尖发现,不赞同地瞄了穆荑一眼,低声道:“姑姑,你与那位沈将军可是旧识?”   穆荑怔愣,想半天不明白,皱眉头:“苏公公,沈将军如此青年才俊人物,奴婢身居后院中怎么认得?”   “是呢,咱家也十分疑惑,可是那沈将军开口闭口询问姑姑的动静,说要见姑姑一面,弄得王爷十分不快!待会儿姑姑可要仔细说话些,王爷的情绪已是十分难以捉摸了。”   穆荑心惊,谨慎地道了句:“是……”只是还是不明白,沈择青跟她有何关系?   第六章 偷尝禁果   穆荑行至前院两仪楼,见晋王坐于上首位,旁边揽着一名美妾,正是茗夫人,下方两排筵席,宾客皆屈腿正坐,偶尔交头接耳,捋髭须言笑晏晏,正欣赏着场中央澜夫人的歌舞表演。   澜夫人舞姿婀娜,歌声婉约动人,如柔媚的水草,又似一缕清风吹得场中之人皆要酥软了心。男宾场合女人只是点缀,歌舞只是助兴,本不必要当真,可因着今夜有一位大名鼎鼎的沈将军,澜夫人偏使出浑身解数,非要把歌舞表演演到极致,还时不时偷偷向那沈将军抛去媚眼儿。   一曲舞罢,澜夫人请求晋王给沈将军敬酒。晋王倒是不介意,爽朗抬手准了。澜夫人便捧着酒杯莲步轻移至沈将军身前,曲腿一福,“沈将军,奴家敬你一杯!”   那位沈将军起身,微微一笑与澜夫人敬酒,而后一饮而尽,拱手道:“多谢夫人!”   澜夫人暗自抛媚眼,娇滴滴掩嘴轻笑离去了。   晋王道:“沈将军,这歌舞表演如何?”   “王爷的两位夫人姿容出众,歌舞非凡,宛如天人之姿,神仙乐曲,此舞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晋王哈哈大笑,满意地令沈将军坐下。沈将军便掠起袍角跪坐,仪态还是十分端正,嘴角勾着很淡的笑,可眼波平静无波,并未因方才的歌舞表演而迷乱了眼,反而,还悄悄巡视四周似乎在期待什么,略有些心不在焉。   穆荑在殿角瞧见那位沈将军身着铠甲,头盔摆在左手边,身材挺拔,器宇轩昂,的确是一位姿容出众的男子,尤其是那一双眼:斜飞的剑眉,浓墨深邃的眼眸,竟比晋王的还要明亮出众、灿夺星辰。可能因为长期行军打仗的关系,皮肤略黑,可也不掩姿容,与在场中的一众文官、熊腰虎背的将军相比,委实鹤立鸡群令人眼前一亮。   穆荑也是第一次瞧见这位沈将军才知外头传闻不假,如此姿容如此风度,的确当得起“众岳父心中最佳女婿,众女儿期盼嫁与的美男”的称号。   不知道是不是穆荑呆得久了,还是那位沈将军巡视发现,忽然与穆荑目光相碰,他怔愣了一下,目光霎时在穆荑身上胶着住了。   穆荑也有一瞬间怔愣,这位沈将军令她有似曾相识的感觉,难道她真与他认识么,可她实在想不起来!   许久之后发现晋王正冷眼盯着她,眼眸暗含怒意,穆荑才心惊地走上去跪拜请安。   沈将军见穆荑下跪,整个人皆不好了,仿若神色变了变,皱眉不解。   晋王只扫视着两人,故作淡然道:“穆姑姑,来见过沈将军。”   穆荑起身,只能朝那位沈将军欲行大礼。   她已经习惯了跪拜伏首等行礼动作,习惯了奴颜婢膝,习惯了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而早早忘记了自己的大小姐身份,忘记了曾经在田间无忧无虑,不需向任何人行礼的日子。她以为她这个习惯保持了七年,已经理所当然地适应,她也心如止水无欲无求,不会再起任何波澜。可偏偏,有人还记着,记着她以前的模样,再对比今日,才发觉反差如此之大以至无法接受!   沈将军不顾众人诧异,忽然离席扶起穆荑:“大小姐,你不必行礼!”因为他的动作过急,以至无意间直接握住穆荑的手。   眼前之人是他贫寒落魄时给予他施舍的恩人;是他意志溃散迷失方向时给予他指点迷津,鼓励他参军的导师;更是他这七年来原本应该忠心跟随,誓死保护她的大小姐!他仍记得七年前她天真活泼的模样,为何七年后竟变成这样?沈择青有些无法接受。   穆荑心惊抬头,撞上一双明澈似墨玉的眼,这一双眼睛深邃好看令人怦然心动,正如七年前她初见这双眼时那般心悸。   七年前,领着三皇子回京后,父亲继续官拜左金吾卫大将军,她顺理成章地成了将军府小姐。一日她与父亲、小凉上山给母亲进香,却看到街头有一名乞丐遭人毒打,她在轿子中无意瞥见,便撞见这么一双眼,那会儿这双眼睛迸发出凌厉的气势,仿若蛟龙落草。她心想如此眼神岂是池中之物,不忍看到英雄落魄,让侍卫营救,而后给了乞丐几锭银子。   她当时是亲自上前蹲下把银两递到他手中的,并无侮辱之意,可小乞丐奇怪得很,竟然扭头就走了。侍卫训斥他无礼,把他抓起来押到她跟前跪下,他威武不屈,死活不肯跪。后来父亲看见,笑说此人有骨气,虽然身子瘦弱但身手灵敏,未必不是参军的好苗子。便收入府中暂且充当她的侍卫。   可小乞丐一身傲骨,从不跟随她身后,为此常遭来仆人毒打,穆荑道他是突逢变故性情才如此吧,心中惜才又同情,也不让仆人教训他,自己不顾身份坐在地上尽心尽力开导。犹记得那日她说了很多,他一直蓬头垢面,懒懒洋洋地耷拉着身子。翌日,穆荑便让父亲把他带去军营了,由此过了三四月她都未再见到那名小乞丐一眼,直至家破人亡,她父亲的兵遭遇重整,许多不服的人皆被杀了,他忽然一身染血、衣衫褴褛地出现在她面前,跪喊:“大小姐!”   她惊奇,不认得他,后来他说他是阿木,她才明白他是当初的小乞丐,他欲誓死跟随她,可她已是罪人之身不需要侍卫了,并告诉他父亲当初有意栽培他,不是让他当一名侍卫而已。她鼓励他投奔戍边的王大将军,并告诉他王大将军为人正直、有勇有谋,又惜英雄,且战场杀敌,倘若立功便一飞冲天,足以改变他的际遇,后来又给他她手中唯一的镯子,让他当了当盘缠。他闷声不吭地给她磕了几个响头,含泪离去了,从此一别经年,她竟忘了此事。   谁又想到,当初随意搭救的乞丐,多年后竟长成参天大树,以北安军右将军的光荣身份出现在她面前,并且仍记恩情地呼唤她一声大小姐。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无心插柳柳成荫,善恶回报,也许只是不经意的须臾之间。   “大小姐,我是阿木,当时未告知您本名,我的本名是沈择青!”沈择青犹自握着她的手,不忍地道。他不忍心当年高贵如云的大小姐,如今落魄为奴,对任何人低声下气毫无脾气;不忍心她放下一身傲骨,磨平了性子无欲无求。她原本灵气活现的眼已经空了,看待任何事皆只如看着一死画,没有任何感情。   “大小姐……”沈择青心痛,张口欲言,穆荑却先收回了手后退一步,低头道:“沈将军,奴婢知晓了,只是如今你已是右将军,便无需称呼奴婢为大小姐!”   她已经不是大小姐了,不再是,只是一个奴才!   晋王忽然笑言:“沈大将军与穆姑姑是旧识?”   沈择青看了低头的穆荑一眼,忍下心中的酸楚,哑然失笑,“是……穆姑娘对本将军有知遇之恩,却不想多年后,恩人竟在晋王府中为奴,实在不忍。”   晋王眼底锋芒染霜,淡淡地扫视穆荑和沈择青一眼,本来微笑的嘴角此时却无法露出更多笑意,只是僵硬地挂着,犹如戴着一幅客气面皮的老虎。   苏公公知道,王爷又生气了!   晋王不给两人相聚的机会,挥手令穆荑下去,即便沈择青眼里露出不舍,他也不做这个老好人,甚至看着沈择青欲言又止,脚尖抬了一下欲跟随穆荑离去,但碍于身份场合仍是不敢动,他还十分快乐,有种棒打鸳鸯的无耻痛快感。   筵席之上,宾客言笑晏晏,穆荑只是一个小插曲,然而从此打破晋王与沈将军结缔的平静,晋王与沈将军皆神色各异,各怀鬼胎了。   筵席散罢,晋王送宾客出府,沈将军故意留在后方,步下阶梯前,沈将军回身拱手道:“王爷,末将心甚念恩人,可否求王爷做个人情,让末将与恩人相见?”   晋王的手拧了一下,苏公公眼皮一抬,见晋王快把指间的扳指拧出粉来,面上仍是笑道:“沈将军不是与穆姑姑相见了么?”   沈择青哑然失笑,沉吟许久才答:“末将请求的是……与穆姑娘单独相见,毕竟穆姑娘对本将军的恩情此生此世都不足以回报,末将想亲自向大小姐行谢礼,以解心头之憾。况且,末将打听,大小姐与王爷签的只是几年宫奴契约,而非卖身契,眼下还有一月便到期了,末将想把大小姐接入府中,令大小姐也享享清福。”   晋王冷笑,而后忽然哈哈笑大笑:“穆荑生是晋王府家奴,死亦是晋王府的鬼奴,沈将军如何把她接入府中?况且孤男寡女,恐怕对沈将军及穆姑娘的名声也不好,沈将军既然心怜恩人,岂会没有想到?”   沈将军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笑了笑又道:“末将会遵循大小姐的意见,实在不行便另置宅院着专人照顾,至于末将的名声,若与大小姐沾边末将并不在乎,如果大小姐不介意,末将还可以娶她,还请王爷成人之美。”   晋王终于不笑了,许久,看似揶揄实则讽刺地道:“你喜欢她?”   …… ……   苏公公随王爷回到御风院,看王爷心思沉沉,步伐也较往常急促,苏公公一路小跑跟上,没忍住道:“王爷,可是招来穆荑姑姑问话?”   他觉得王爷这么生气全与穆荑有关,往时,王爷定要把穆荑罚上一罚,然而此时,王爷却抬手:“不必了!”   苏公公百般疑惑,王爷进院之后,命人拜下浴具洗漱更衣,苏公公又问:“王爷,可是要召来夫人侍寝?”   “也不必了,今夜到此为止,你们都下去吧!”晋王挥推所有人,自个儿在房中歇息。书桌笔架旁搁着一只花瓶,上头插几只牡丹,这些花朵隔几日便换新,然而有一朵却是常驻。晋王拿起经久离根已经衰败的姚黄,放到鼻尖嗅了嗅,那上头似乎还有她的香味儿……但时间久了香味已淡,也许只是他的幻觉。晋王拿着花贴到自己脸面,兀自陶醉,眉头却因郁痛而皱起。   他想起幼时捉迷藏,大牛死活找不到他,穆荑也着急了,生怕他被山里的老虎叼走,一直哭喊着他的名字。他藏在矮坡下的野狗洞里,看着她在田埂上走,小小的身子踉踉跄跄,随时都可以被杂草绊倒,他忽然恶作剧地钻出来拉她的腿往下扯,穆荑惊叫,忽然就压到了他的身上。他本欲取笑她,却感觉她坐在他的腰上,有一处女性的柔软抵着他的那里,小小的身子压到他身上,他扶着她的身时不小心按到她的胸,霎时脸红了,明知非礼,却也不肯放手。   那时候穆荑十二岁,他十四岁,因在山间长大缺乏礼教,母亲不在,穆叔叔又不懂得教导这些,因此穆荑比任何人都懵懂,他却是调皮的性子,小时候还偷偷看过《春宫图》,及至年长,也跟随大牛去城里偷看过一回青楼,因此他对男女之事还懂得一些,犹记得回来时他还红着脸生气地吩咐穆荑和小凉不许与大牛单独来往呢,可如今到了他,他却想做一回登徒子。   他看着穆荑哭得梨花带雨、长睫凝露、楚楚可怜的脸,没忍住,抬头就给她一吻。因为太急,力道控制不好就变成了小咬,牙齿相磕,他甚至还有点痛。穆荑霎时坐直了身子捂着嘴,皱眉嗔斥:“你咬我,我寻你,你把我拉下来,干什么还咬我?”   她坐直的时候下身正好完全压着他的那里了,再加嗔斥责时的摩动,他那里便不争气地硬起来了,他憋得脸通红,血都要冲到头顶,赶忙推开她自个儿坐起来。   穆荑推他:“你太过分了,我寻你你咬我,如今还生我的气!”   他捂着发红的双颊,磕磕巴巴地说:“不、不、不是……我、我、我不是生气……”   “你不是生气你作甚咬我?”   他盯着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她哭过之后又娇嗔生气的脸十分可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捧着她的头又吻上去,这一次时间久一些,也没什么技巧,就是本能地吮吸啃咬。他倒是想学大牛说过的污浊秽语做些好看的动作,奈何学不会,只是囫囵吞枣地乱吻一通,而且心跳加速,脸似要烧起来,终于怕把自己烧死而放开了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我……我只是肚子饿了想吃东西!”   穆荑呆愣地望着他,久久不语,忽然不知道是不是懂了,脸红地拍了他一掌便起身走了。   他赶紧追上去拉她:“穆……穆荑,小……小芍,不要生气,不要告诉穆叔叔我肚子饿了咬你的事情好么?”   “你分明就是欺负我!”   他当时心里想着:我的确是欺负你,但我情不自禁!而且这种事情千万不能让穆叔叔知道,否则穆叔叔也不管他是不是皇子直接打他了!他也丢脸得很,便一直哄她:“只要你不告诉穆叔叔,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后来,穆荑指使他做了三天苦力,他任劳任怨。再后来,即便明白偷尝禁果后果自负,他仍是趁四下无人时偷吻穆荑。穆荑原先十分困惑,后来年纪增长,也渐渐明白了,不过她没有拒绝,只是在他偷果成功后娇羞地笑了一下,那会儿他就想,他一定要娶穆荑,一定要光明正大地抱着她美美地睡上一觉。   然而,他脑海中又浮现七年前与二哥,即当今的圣上议论迎娶王妃事宜,二哥说:“你忘了么,蒋贵妃是怎么死的?”   蒋贵妃是二哥最爱的女人,亦是与二哥青梅竹马,可即便贵为天子的二哥也护不住她。   小凉跪在他面前:“阿鱼哥,穆叔叔对小凉有救命之恩、养育之恩,小凉无以回报,便让小凉替穆荑承受那一份罪吧!”   后来,小凉也死了……   晋王的眼泪流下来,捧着那一朵姚黄,脸贴花面似耳鬓厮磨,然而那个人终究不在了,也回不到过去。   如果她真的要飞,他亦会放飞她的……   翌日,苏公公在晋王床上发现一朵压坏的姚黄,苏公公叹息,凉夫人祭日近了,王爷恐怕又在想凉夫人了!   …… ……   自王爷宴请沈将军后,转眼又过了五日,然而府中关于沈将军的传言不减反增,这一次不仅仅针对沈将军的容貌,也针对穆荑。原来沈将军在门口对王爷说的话不知如何传了出来,众人皆知穆荑是沈将军的恩人,沈将军将接纳她,甚至求王爷成人之美有意迎娶她。深闺寂寞的女人啊,对穆荑是又羡慕又嫉妒。穆荑平静了几年,陡然被推至风口浪尖,遭众人如此议论还真无所适从,原先对她敬重的夫人忽然有意无意地取笑她了,心机重怨气深的还不配合穆荑的工作,以至于穆荑近日有些烦恼。   苡茹道:“姑姑,倘若沈将军接纳了您也好,您无亲无故孑然一身,日后出府也十分麻烦,若有沈将军照顾岂不是更好么?而且沈将军一表人才,重情重义,许多女儿眼巴巴地嫁与他,应当是良人!”   穆荑叹息:“苡茹,把你做的司事簿拿来给我看看。”她不想讨论这些事,沈择青怎么选择是他的事,而她也有自己的主见。   如此与苡茹讨论了一会儿司事簿,苏公公便来找她了,脸上堆笑:“穆姑姑,王爷有请!”   穆荑与苏公公走到柳幽阁,即王爷在湖边花园的书房,苏公公关门退下,只留下穆荑与晋王,穆荑下跪请安,问他:“王爷,您召奴婢有何事?”   晋王坐于书案边,今日他穿着白衣,银纹灰暗低调,减去往日的威严,居然令他增添几分翩翩佳公子的风度。他道:“这几日的传言你也听到了,沈将军视你为知遇恩人,请求本王安排你们相见,过几日有一场狩猎,本王出席,沈将军亦出场,你是否要跟随前去?”   穆荑躬身俯首:“奴婢听从王爷安排!”   晋王忽然抬起了眼冷冷地盯着穆荑,一瞬间好像不认识她。   第七章 刺杀   五月狩猎只是皇帝与几位家臣的简单狩猎,晋王为陛下同胞兄弟,感情深厚,陛下举办任何活动皆随侍左右。   当年先帝病弱,朝政由薄皇后辅佐,先帝膝下仅有五子,太子为薄皇后所出,可惜早夭,剩下的二皇子、三皇子为林贵妃所出,较为年长,且聪颖早慧,为薄皇后所忌。及至先帝驾崩,薄皇后以谋逆之罪满门抄斩林贵妃娘家,并强行赐死林贵妃,二皇子、三皇子皆避薄皇后锋芒出逃。薄皇后立尚在襁褓中的五皇子为帝、垂帘听政、总揽朝政。   世人纷纷传说薄皇后有效仿武皇后的野心,朝局至此不稳,党阀相争激烈,其中最厉害的为左丞相一党与薄氏国舅一族的抗衡,直至十年后,幼主驾崩,契柯族趁大颖国中无主之际进攻并掠夺燕云三州,在左丞相为首的众臣逼迫下,薄氏才无奈迎回先前出逃的二皇子、三皇子,并立二皇子为帝。   薄氏退了一步,在皇权上却要压今上十步,今上虽已成年,有后妃有子女,薄太后依然不肯还政,对此,左丞相也十分无奈,因为他也不知把手段强硬、心狠手辣的薄太后如何。只能盼着一个时机,今上与晋王亦盼望着。   北安军王大将军初立战功,势单力薄的今上必然有意拉拢,因此此次狩猎除了陛下信得过的几位家臣和北安军的几位将军以外,再无旁人。   男人的狩猎只是个仪式,交流感情才是主要,因此君臣跑了半日,晌午过后便入行宫中歇息了,宫人把猎来的美食带进庖厨烹饪,舞姬在堂中表演,君臣把酒言欢,十分惬意,王大将军甚至当着君主的面倚靠凭几,一只腿曲着,一只腿伸直出席案底下也无人理会,左丞相还夸赞王大将军潇洒不羁。说这话的时候丞相本人早已改跪坐为趺坐了,看来君臣感情交流十分成功,已经不分你我。穆荑在大殿外候着,端给晋王的食物她皆要拿银针试过,甚至要亲试一口。   晋王在殿中,从正门望出去便看到她在廊下,非常仔细地试吃他的食物,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情感,一时间竟安静地望着,忘了君臣交谈。而这时,他忽然看到沈择青起身离席,走到穆荑身旁。   “穆姑娘。”沈择青拱手,对穆荑非常恭敬,即便他是将军穆荑是奴婢,他对穆荑仍存在对恩人般的敬意。   穆荑回身,给他行了一礼:“沈将军。”   沈择青伸手:“快别行礼,大小姐,您是沈某的恩师,是您一番话令沈某醍醐灌顶,也是您的指点才成就了沈某今天的地位,沈某应当向您行礼才是!”   穆荑笑笑,看着眼前的青年,从当初落魄的小乞丐蜕变成今日英武不凡的将军,证明她没看错人,父亲也没看走眼,她亦为沈择青自豪。   “沈将军过谦了,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您有今天的成就乃是你自身的条件和努力决定,穆荑只是从旁稍微提点,不足以称为你的恩师,也不足以承受您的感激。”   沈择青忽然笑笑,伸手请道:“穆姑娘可否移步说话?”   穆荑点头,便随他离去。   晋王落寞收回目光,举起酒杯看着晃动的水纹,神情不快地饮了一杯酒。   穆荑跟随沈择青至大殿不远处的一座亭台,沈择青还是郑重地给穆荑行了一礼,穆荑把他扶起,沈择青递给她一只锦囊,穆荑不解,拆开来见里面有红纸包着一只手镯。   穆荑方要问,仔细一瞧才知是当年她赠给他当盘缠的玉镯。那玉镯已有些年代,似乎比当年更光润了,可见主人经常触摸,隔了七年依然保养得十分完好。   穆荑不解地抬头,沈择青笑道:“小姐当年赠予此物,阿木铭记恩情不敢滥用,便一直保存着,惦记着将来还与小姐。”   “沈将军辛苦了,可当年您身无分文,如何独自一人带着伤行至边疆?”   “男子汉大丈夫,天为被地为席,沿路打点活计,实在不行沿街乞讨总有活路去到边疆。”   穆荑感慨,他当年在这般窘境之下也不肯用她的手镯,看来也是有情有义感恩戴德的人。   沈择青道:“大小姐据说要离开王府了,往后有什么打算?”   穆荑想起府中的风言风语,沈将军是个直白人,不屑掩饰自己的想法,才让外人传了去。穆荑是个聪明人,即便听到那些风言风语也不影响自己的决定。   她自知二十二岁高龄无婚配,出府必然寻不到好人家,不是充当填妻给人家养小,便是嫁与糟老头当小妾,否则只能孤独终老。然而这些都是她不想要的,她当初想着出府后回水家村,替人家洗衣做饭,或是给大户人家弄点针线活计,也许足以生存,老了把钱帛留给大牛的子孙,令他们替她养老,总比在京里孤独度日的好。不过那光景也称不上多好,矮中选高个儿罢了,如今多出来一个沈择青,多了一条更好的选择,她不可能傻傻地推拒。   但穆荑也未想着嫁与沈择青,虽然沈择青说过不介意娶她的话,可也仅仅出于对恩人的怜惜与感恩吧,若要感恩,便报恩人之所短,穆荑如此大龄恐怕没人娶,沈择青便委屈自己娶她。不过穆荑有自知之明,她不会为难沈择青的,她想从沈择青身上谋取的不过是:良田、美宅、从仆,这些足以让她过上更好生活的东西。   穆荑叹息:“日后出府,奴婢将回水家村,置几亩良田,一座宅院,安稳度日。”   沈择青微微张唇,把到嘴边的话放下,关切询问:“大小姐不打算留守京里了么?”   “无亲无故何为留守?”穆荑笑笑,眼眸平静无波,正似失去光彩的珠玉。   沈择青望着眼前的女子,见她笑,却不知为何心头浮上荒凉与无力。他初见她时,他正遭人毒打,她救了他,微笑着给他几锭银子,那会儿她的笑纯真善良、温暖如春风,是发自肺腑的笑,与眼前安于现状、客气敷衍的笑容相差太远,简直判若两人,令人惋惜。   当年他未受她的银两,觉得她多管闲事,直至她把他领进府,不顾身份坐在地上劝导他,他才第一次正视她。那会儿他觉得,明明是千金大小姐的她为何毫无娇气,并且不怕脏,不嫌弃贫贱身份与他坐在地上交流?他的身份并不足以她煞费苦心地劝导,可她做了,做得真诚实意,毫不虚伪。她年纪尚轻,仅十五岁却懂得许多道理,仿若吃过许多苦,但不抱怨不嫌弃,心态活泼,追忆往事依然十分快乐。她以自身经历感化着他,令他明白无论遭遇多大波折,多大困难亦可以活得很好,苦中也有苦中之乐。   那时候,他开始对穆小姐有几分不一样的想法,再后来,她把他送到军营里,时长日久,他感穆将军忠诚正直、对下属真心实意指点,令他们迅速成长。穆将军的确是一位好将领,以公正之躯不嫌贫富赢得属下爱戴。而穆小姐如其父,胸怀慷慨,惜才惜英雄,对落草的英雄无私帮助,他终于在心底接纳了她。直至她家破人亡,他出逃,愿以恩情偿还,追随保护她,她却劝他投奔王大将军,并给他指点迷津。   他之所以忍痛离去是想着穆将军含冤而死、穆小姐经受波折,他唯有能力才可以保护他们,因此他留着她的手镯,那手镯成了他的信念,戍边之时只要看着手镯,想着她,心中便滋生起牵挂和动力,日后终于杀敌立功,凯旋回归。他之所以有今日成就的确是为了她,若没有她他也许早已饿死街头。如今穆小姐如此变化,他只觉得心痛。岂可令恩人如此落难?   沈择青道:“大小姐可是顾念京中无亲人,沈某得小姐指点,如蒙再造之恩,沈某愿尊重小姐为夫子,敬养于家中,府中也有从仆照应,不至于大小姐孤独终老!”   穆荑想起他对晋王说过的话:他不在乎名声,若她介意,他可以娶她。这话没有当着她的面开口,显然是不想唐突,可他的确是存着那样的想法了,穆荑不想他为难,轻声叹息:“我自小在乡野长大,过惯了闲云野鹤的生活,京中不合适我。”   “大小姐可是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那大漠更合适?”   “大漠?”   “是,天高地广,一马平川,好酒好肉可大口大口地吃喝,高兴则笑,痛快则哭,兴致来了舞剑饮酒,对天长啸,皆无人计较,漠北之人没有这么多繁缛礼节,只要活得痛快怎么样都行,当真无拘无束!”   “活得痛快……”穆荑呢喃此语,无限向往。   沈择青描述此话亦带着对漠北戍边生活的追思,因此眼中流光暗涌,待一低头,见穆荑眼里也流露出光彩,一改方才的沉重萧索,双眼亮晶晶,难得对生活感兴趣与欣羡,他便眼前一亮,大小姐的心不是死的!   穆荑见他盯着她,便低下头,低喃自语:“小时候听过父亲描述边疆的生活,却不想真是如此……”   “大小姐若不介意,沈某将来可带您去见识一番!”若令她恢复往日的激情,他愿意为她付出。   穆荑眸光闪动,许久无力一笑:“日后再说吧,我如今还是晋王府的奴仆!”说罢福礼告辞,又背上那一层沉重的枷锁。   穆荑走了一阵,心中却想着沈择青描述的生活,回忆幼年父亲抱着她,高唱漠北潇洒的歌曲。父亲是个简单的人,从戍边而起,寒门子弟一跃龙门,却在京城的繁华中死去,他只是个军人,本就该活在漠北,不适合进入京城这座牢笼。而她,是父亲误带入牢笼的小鸟,她也想着飞出去。   穆荑回头望着沈择青,发现他还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如一棵树般伟岸,迎风不到,坚韧不摧,有时候真那么像父亲的影子。穆荑便这么站着,看着,失了魂魄。   晋王走至穆荑身旁,穆荑也未察觉,仍是呆呆地看着沈择青,好像沈择青成了她重新追求生活的信念。直至沈择青朝这边拱手一礼,穆荑转头,才发现晋王,连忙下跪:“王……王爷!”   晋王看着地上诚惶诚恐的女人,和远处守护不离的男人,眼波浅得像一滩干枯的秋潭,还被霜寒掩了光彩。   他自然看到穆荑对沈择青痴痴伫立的模样,自然看到她眼里希冀的光彩,那是他多年未见的,即便小凉在世,她也未露出这般充满朝阳的眼神,仿佛枯木逢春,渴鱼临水,她对生活充满了希望。这本该是好事,然而这是别人给她的,不是他给予的,他便没有那么痛快!   晋王冷冰冰地吩咐了一句:“回府!”   宴会散了,众宾客各自离开,正在皇帝与大臣告别之际,行宫里却发生了状况,有一辆马车直直朝他们奔来,事出突然,众人也想不到,穆荑第一个发现,眼看马车就要奔到晋王身上,她大惊跑上前挡住,便被沈择青眼疾手快地抱到一边。晋王回头时穆荑已经在沈择青怀里,他正惊怒和不解,马车里居然跳出来一批蒙面刺客,霎时大乱。   因为事情太突然,禁卫军也措手不及,以至给刺客乘了先机,刺客直奔皇帝和晋王,显然是奔着皇储而来。张大人替皇帝挡了一剑倒下,皇帝不会武,节节后退,挥手呼喊禁卫军上前。晋王倒是沉稳,他早年跟随穆将军学武,可以挡几道,可无兵无刃也招架不住这么多刺客。   穆荑看着眼前的状况,不知如何是好,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担心晋王,有那么一瞬间她又想着晋王死了未尝不是好事!第二个念头冒出来时,她自己都吓得手发抖,难道心中的仇恨已深?她以为她无怨无悔,无爱无恨心如止水,为何还会冒出来这样的念头?   她正想不通,而沈择青已经弃她前去保护皇上,她孤零零地一个人站着,周围刺客交错,还有逃散的大臣,而后不知怎么回事,她忽然被一股大力拉了过去,扑倒在一身明黄的人身上,穆荑转身,便见一把长剑刺到自己心上。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看到刺客狰狞的眼她还想着赶快从噩梦中惊醒,直到长剑穿膛而过,她痛得跪倒在地,那刺客拔剑而出,拉出长长的一道溅血,她看到白刃上猩红的血液流淌而下滴落在草地,触目惊心……原来不是梦,不是梦,她真的好痛,痛得浑身麻木,即将没有知觉,而后听到几声呼喊:“皇上!”“陛下!”“丞相大人你怎能如此!”第三声是晋王的,气急败坏。   她倒下去,明黄的手扶着她,而后沈择青奔过来抱住她,最后是晋王,他挥开了所有人的手霸道地抱起她,不住地呼喊:“太医,太医,快传太医……若让她死了本王命所有人替她陪葬!”   她抓住晋王的衣襟,入手柔滑温润的绸缎,眼里白光闪耀,她看到小凉对她笑,终是凭着最后一丝信念低弱地道:“阿鱼哥,小凉忌日,你别忘了……祭奠她……”   她怕她做不到,做不到离府前最后一个忌日未能给小凉亲自祭拜,因此先要交代清楚。   晋王忽然低下头吻了她的手,有湿热的液体滚落,打在她颈上。   第八章 追思   穆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幼年她与小凉、阿鱼哥摘柿子,梦见阿鱼哥与大牛打架,梦见爹娘抱着她……最后一幕乃是她逃跑,也不知在躲避什么,而后摔下山崖,堪堪抓住一根藤蔓。她大声呼喊救命,忽然见到晋王朝服威严站在上方,她向他哭求:“阿鱼哥,救我……救救我……”可晋王无动于衷,甚至负手冷冰冰地俯视她。小凉在身旁悲哀道:“穆荑,他是不会救你的,他心里只有天下……天下……穆荑,下来陪我……”   “阿鱼哥!”她最后一声呼喊,藤条一断,便跌落下去……   “王爷,穆掌事伤势太重,老臣无能为力!”太医跪在地上请罪。   此时君臣皆在行宫当中,穆荑躺在屏风内的龙床上。此次狩猎,皇帝只随行带了一名太医,穆荑受伤不便移动,就在行宫就医,其他人也不敢擅自离去。   听闻此话,十分担心穆荑伤势的沈择青张口欲言,可碍于皇帝在场,也不敢造次。这名太医也算是宫里资历较老医术较高的太医了,且对陛下忠心耿耿,若他也无能为力……   晋王一直僵立着,整个人犹如被霜打的枯枝形容黯然,毫无生机。   皇帝下令:“去把太医署所有人给朕召来!”   随侍的公公一机灵溜下去了。冯太医摇摇头,哪怕是召来所有太医也未必有用啊,穆掌事伤口太深了,几乎直插心口,又是穿膛而过,流了很多血,精元尽散,如何救得了?如今她尚留一口气在只不过是服了他的续命元丹才勉强支撑罢了。   晋王忽然绕过屏风走向龙床,皇帝也不加制止。其他人疑惑不解,只是一个奴婢,为何得晋王如此关心,甚至皇帝也要让出龙床?唯独左丞相意味深长地皱了皱眉,鼻孔里哼出一丝气,负手而立,既担心又生气。   晋王沉着眸子望床上的人,见本来面色红润的人忽然没了生气,面色苍白如纸,随时可以消瘦腐蚀,他双手颤抖得不敢碰她,生怕她如瓷娃娃般碎裂,压抑的话语从屏风内传出:“她还能撑多久?”   冯太医老实回答:“如今服用了老臣的元丹,尚留一口气在,不过只怕……也熬不过明天了。”   晋王顿了一阵,声音更沉更压抑,如浸入湖底的沉木击得人心溃散道:“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沈择青也望着太医,面色焦急,对此事十分关心。   冯太医沉默许久,才恭敬回答:“老臣正想办法,关键得看穆姑娘的求生意志,否则,即便神仙也难以救活。”   “太医,她是为朕受伤的,无论如何也要把她救活!”皇帝挥手下令。   冯太医诚惶诚恐地躬身一拜,内心叹息:实在是棘手的活儿呀,伤者太重,恐怕他想尽各种办法没有用啊!   晋王捂着自己的脸,好长一会儿才难过叹息:“皇兄,可否容臣弟独处一会儿?”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极力掩盖某种情绪。   皇帝随即下令:“你们都下去吧。”   左丞相一甩袖,沉默地先行离开,其次是王大将军等人,最后是沈择青。沈择青恋恋不舍地望着寝殿一眼,沉默地低下头,关门的时候他双手扶着门扉许久,面目沉静得要融入夕阳里,许久,才咬着下唇离去。   晋王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心痛地捧起穆荑的手贴着自己的脸面,看她苍白的脸,毫无血色的唇,他的眉头也跟着深深郁结,他宁可这伤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也没有这般难受。   皇帝轻语:“你自身情绪仍是表露得过于明显,顾丞相不高兴。这消息很快传到宫里,小心那位知道。”   “知道又如何?”晋王冷笑,声音隔着屏风缓缓透来如断了线的琴,已是压抑不住悲伤,“这些年千防万防,不就为了保护她性命,如今她都快死了,我却不能为她做什么,早知如此,一开始我也不这般辜负她!”   “但是,她毕竟活了这么多年,而不似蓉儿、小凉早早离去。”   “若换做是你,宁可与蒋贵妃相爱痴守几年,还是形同陌路,最终一方仍然黯然离去?”晋王压抑不住悲愤道。   皇帝静默许久,怅然叹息:“都是朕的错。”   “臣弟不敢责怪二哥,二哥也十分不易,被那老妖婆一直压着又无可奈何,臣弟只是十分地不甘心!万一她死了……”晋王的声音忽然狠下来,“那便鱼死网破吧,臣弟就是拼尽全力也要与那老妖婆同归于尽,为二哥谋一条出路!”   皇帝吃惊,“你断然不可作此想念,当初母妃如何教导我们:兄弟齐心、同生共死,有二哥在,便有你,有你在,便有二哥!我们与左相共同谋划这般久,若你突然撒手,我如何向母后交代,即便真的大业已成,恐怕也愧疚难当!当年逃亡天涯,这么多苦都受过了,何至于这一点也受不了?”   “我不似二哥,还要顾及天下苍生,我只是孑然一身,有何可怕?”   “但朕的江山是需要与你共同守护的啊,阿揽!”   晋王又抹了一下自己的脸,露出疲惫的神情,深深厌倦道:“二哥,可否让臣弟与小芍独处一会儿?”   皇帝无奈摇头,转身便走。   晋王又道:“那个人,还请二哥留给臣弟,不能就让他这么死了!”   皇帝回身,“任凭你处置!”而后轻叹一声开门出去了。   晋王替穆荑擦了擦额头的汗,伸手探入她后颈,见她背后也冒着汗,便坐在她枕边掀了被子,把她抱起来,让她背靠着自己,双手环着她的腰,低头脸面相贴,耳鬓厮磨。   他想起少年时,他常常趁私下无人偷吻她的脸,或是抓着她的手。已经明白男女之情的她也不反对,他低声渴求:“小芍,以后嫁给我!”   “你说了很多遍了!”穆荑娇嗔。那声音至今想起,好像还脆生生地回荡在耳边,可是眼前之人已经形容枯槁,躺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晋王悲不自胜,往事却越发清晰,一点一滴浮现在脑海里。   他笑着抱住她,很赖皮地道:“你若不嫁给我我会一直念叨。”   “那也得我爹爹同意!”   他咬着她的耳朵:“待生米煮成熟饭,穆叔叔不同意也得同意,况且穆叔叔不会反对,我同他提过了……”   她震惊抬头,眼睛睁得圆圆的,让他更想亲她。“你同我爹说了什么?”   “说起你我的婚事,况且你已经十五了,我们马上要回京,穆叔叔说女儿白养活了,这么快就要变成别人的!”   “你……你定对我爹胡乱说了些什么,哼,不理你!”穆荑推开他,撅着嘴往前走,眼里却明明带笑。   他追上去拉着她的小手:“你不愿嫁给我么?”   “谁要嫁给你,说不定你回京里见了美娇娘,说不定就不要我了!”   “不会,小芍,我只想要你,怎会不娶你!不信你摸摸我的心口!”他热乎乎地把气吹到她耳朵上,把她的手拉进自己衣襟里,让她抚摸着自己的左胸。   穆荑忽然笑了一下,明眸皓齿,瞬间所有的春花好似都要因为她而绽放了,他便也跟着笑,只要她笑,他便被感染,所有情绪跟随着她,眼里只剩下她的脸,她的眸子,看不到其他。   穆荑道:“你心跳得好快,好像小兔子乱撞。”   “因为它高兴,它为我的每一句话而激动。”   他对她承诺,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无论多肉麻,多油嘴滑舌,那也只对她才说得出口,那时候的穆荑在他心里就似一片云彩,纯洁无邪天真可爱,她的一颦一笑都美似霞光,牵引着他,让他迷离了双眼。说起穆荑,她并不比小凉漂亮,但她就是憨傻可掬,善良且充满同情心,小凉是她的丫鬟,可她从未把小凉当丫鬟看待,甚至偏袒小凉胜过自己。村里的孩子经常欺负她们,她却是看得最开的,好似天生没有什么烦恼,这样的穆荑是最美好的,他一辈子都想护着,然而一入京里很多都变了样,他才知晓很多是他不能左右的。   二哥说,他不能娶穆荑,否则穆荑将成为下一个蒋贵妃。二哥以亲身之痛劝告他,让他三思而后行,穆叔叔便是因为保护他才死在朝堂上的。终于,一切的承诺皆化为沉默,他无言面对穆荑,沉默地迎娶了小凉,沉默地纳进一个个美人儿,沉默地疏远她。也许对穆荑而言,他所有的甜言蜜语都是天大的笑话,他看着她痛,他亦跟着痛,但无从解释,因为唯有如此才能对她最大地保护。   他一直盼着一个机会,盼着可以同她解释,可以光明正大地迎娶她,然而一等数年,及至心力交瘁也遥遥无期。   小凉死了,穆荑变了一个人,不再是他认识的小芍,他也变了,变得自己也不认得,他们形同陌路。有一段时间他异常痛恨穆荑,小凉因他们而死,她却半点体会不到他的苦心,到底,穆荑还是不是以前的穆荑,值不值得他如此期待?   如今,穆荑也快死了,他忽然觉得浑身被抽光了力气,眼前一片黑暗,这一刻他才明白,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她还是他心里的穆荑,他还是深深爱恋着她,没有了她,他眼中的一切都失去了光彩,面对任何事皆不想挣扎,只剩下行尸走肉。   晋王深深抱着穆荑,亲吻她苍白的脸面低叹:“你若是死了,很多人都将为你陪葬!小芍,小凉已离我们远去,你也要跟着走了么,你走了让阿鱼哥怎么独活?倘若阿鱼哥也跟着去,这世间便没有我们三人,谁来承载我们的记忆?小芍,小芍,你不能就这么走了,你还等着阿鱼哥娶你,即便你恨我,也该等着报仇再走,岂能如此不明不白地死去?”   他郑重地亲吻她的唇,这一刻盼了很多年,却唯独只有这样的时候才可以偷偷实行。晋王流泪说道,恨不得将穆荑揉进骨子里!   …… ……   王府内因为穆姑姑的受伤而沉寂了,后院缺乏管事的人,苡茹有些手忙脚乱,晋王却嫌少往后院走了,也不召夫人侍寝。   此时,苏公公在前院小声地对同几个侍卫说话,见晋王从书房步出,连忙小跑上前,躬身一拜:“王爷。”   “都办好了么?”他的面色很沉,语气亦带着霜寒。   “都按您的吩咐办妥了,人就在刑房。”   晋王走入地下刑房,果然见人被铁链缚着手脚挂在墙上,此时正耷拉着脑袋昏昏沉沉。刑房角落里放着一只人腰高的大笼子,里头圈着七八条恶犬,见晋王走下来,吠得十分厉害,侍卫不住地拿棒子敲打牢笼也不停,直至晋王一个眼神瞟过,终于停止了声响。果然再大的棍子也不敌晋王一个眼神,这些狗都被晋王折磨怕了,长记性了。   苏公公道:“都饿了三四天了,眼睛都发直冒绿光呢。”   晋王不以为意,看了囚犯一眼,掀起衣袍坐下,“把他弄醒!”   一名手下便提了一桶水往那人身上泼去,那人甩了甩水,朝这边看来。   晋王斜着一双琉璃似的璀璨的眼,那神态流露出俯视苍生的冷漠,手中捏着扳指道:“谁叫你来的?”   那人啊哈哈大笑一声,形态慷慨,宁死不屈。   晋王两指一点,侍卫便果断上前划他几刀子,划得血肉模糊。   晋王又问:“谁叫你来的?”   那人忍着痛还是不说话,晋王吩咐:“把他的手指砍了!”   侍卫捏着他的手,异常果断地下狠手,王爷的命令他们从来不容置疑,绝对说一不二。那人痛得呼天喊地。   晋王再问:“谁叫你来的?”   那人已经血流不止,可除了骂和抬脚踢打,一句话也不交代。   晋王眼底终于透出清冷的笑意:“看来是个誓死把秘密带到棺材里的,本王没什么耐性,喂狗吧!”   那人似乎惊吓了,惶恐地瞪大双眼,直至侍卫把他提着要扔到笼子里,恶狗闻到血腥味异常兴奋扑腾在笼子上狂吠,他终于哭喊:“我说,我说,是闫炳良叫我们来的!求你放了我,放了我!”   晋王慢慢笑了,却仍是清冷道,“本王说了,对你已经失去耐心!扔进去!”   侍卫便不顾他的挣扎把他扔进狗笼子里,只闻一阵兴奋激烈的狗吠声,那人凄厉的喊声很快被吞没,少顷,只剩下一具血淋淋的,肢体不全的尸骨。   而晋王早已经离开了刑房。苏公公接了一个小厮的传话,面色沉重地到晋王面前通报:“王爷,闫炳良来了!”   第九章 心潮澎湃   苏公公道:“王爷,闫炳良来了。”   晋王止住了脚步,旋即回身,眸子里有一丝诧异,而后眯起眼冷下脸来,“把他请到柳幽阁!”   此处离柳幽阁不远,晋王便先往柳幽阁等候了。没一会儿闫炳良来了,戴小帽穿撒野,手持佛尘,走起路来比苏公公还婀娜,虽然一把年纪但时时刻刻翘着兰花指,仿若黄花大闺女。   苏公公躬身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虽然苏公公乃是主他是客,但闫炳良是朝中的大太监,论职位比苏公公还高上几级,苏公公不敢造次。   闫炳良爬上了石阶,未入门先抱怨:“哎哟哟,王爷把这书房建在这般高处,真是折煞老奴了,爬上来老奴都累得半死!”   晋王笑:“哪里,闫公公时常练习骑射,身子骨硬朗,今年元宵还与异国使节比试骑术,岂会轻易累倒。”   闫公公翘着兰花指掩嘴嘻嘻嘻地轻笑,笑出了一脸褶皱,那模样令人一阵阵恶寒。他又道:“咱家是奉太后之命来探望穆荑掌事的,听说她可是为皇上而受伤的人,如今倒是怎么样了?”   晋王笑笑,抬手:“苏公公,带路!”   一路把闫炳良带到了穆荑所在的水合居,其实只是一个四合的小院,周围皆住了奴仆,只不过穆荑住了住屋罢了,一个后院的掌事姑姑得此待遇算不上多高贵。闫公公一路打量走进去,差点被门槛绊了脚,晋王只得扶手笑道:“闫公公,小心,您不在我那高处的柳幽阁累倒,却要被这平地的小院绊倒呀!”   闫炳良又嘻嘻嘻地掩嘴轻笑,而后收起了打量的目光,进入穆荑房间。晋王隔着屏风站在外头,苏公公领着闫炳良近床边探望,闫炳良侧着身子俯视穆荑两眼,见病人容颜憔悴,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便坐下来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并给她把了把脉。   苏公公小心谨慎地看着,盯着闫炳良的每一个动作,见他要给穆荑把脉时,苏公公欲动,但最终还是忍住没动,只不过更仔细地盯着他。   闫炳良把完脉,嘴角若有似无一笑,从手中的匣子取出一只香炉放床头上,便出去了。   苏公公还一直盯着那只香炉,见闫炳良已经转出屏风才快步跟上去。   闫炳良笑道:“王爷岂可这般对待穆掌事,好歹是陛下的救命恩人,身负重伤还住在这群仆杂居的院子里,身旁也没个利索的人伺候。”   晋王冷淡道:“一个奴婢而已,即便身为陛下死也是她应尽的本分的,何须什么赏赐?”   闫炳良又噗嗤笑了一下,抬着一张褶皱如菊/花的脸看着晋王:“王爷真是个冷情的,难道您不顾念幼时的情谊?”   晋王眼底流光暗涌,黑目沉沉掩去了光芒,平静无波笑道:“本王是主她是仆,即便幼时的情意也只是主仆之情,还需本王怎么顾念?”   “说的也是,太后说要见见王爷,还请王爷随咱家入宫一趟咧。”   晋王不敢不从,侧身举出左手,请他先行一步。晋王随即对苏公公使了个眼色,苏公公便落下几步,等闫炳良和王爷出了水合居的门,便对苡茹偷偷吩咐:“把穆姑姑床头那东西拿走了,千万别摆在穆姑姑房间。”   晋王随闫炳良入宫,皇太后正在看戏,看的是三顾茅庐的皮影戏,晋王远远一瞥便知道了,因为皇太后时常看三国的戏,都看了不下百遍。闫公公进去通报,他站在门口还听到咿咿呀呀铿锵起伏的《出师表》的歌声,随即,闫公公请他进去。   皇太后已经命人收了戏台子,自个儿坐在上位的太师椅上喝茶,周围两名宫女给她轻摇扇子。只见她华服隆重,云髻高堆,金钗装饰琳琅满目。这个女人无时无刻不以奢华装点着自己,以显示出尊贵的身份,正似她的性格,张扬霸道,毫不掩饰对权力的渴望!   晋王给她请安,太后抬手命他平身入座,锐利狭长的眼眸流露出睥睨的光泽,她微微一笑:“哀家好久没有与揽儿说说话了,自从揽儿回京,入宫见哀家的日子,用手指都数得清呀。”皇太后说着,语气里流露出淡淡的叹息。   晋王勾唇笑道:“母后诸事繁忙,又有皇上在宫中陪伴,儿臣不敢多加叨扰。”   皇太后忽然哈哈一笑,“也罢,也罢,虽然你不入宫探望哀家,但这婚事哀家也是不能不管的。你皇兄已娶后生子,这晋王妃却要等到何时才册立?”   皇上的皇后薄氏,乃太后的侄女儿,这老妖婆想得还真是周到,如今居然也插手管起他的婚事来了!   萧揽性子不似皇帝这般柔韧有余、能屈能伸,回宫后,他因为对老妖婆的厌恶,秉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若非朝会宴会等迫不得已的会见,他是极少主动入宫拜见老妖婆的,老妖婆也许明白他的态度,只管着皇帝便可以了,对他的事倒是极少插手,然而也害死了小凉和他身旁对他忠心耿耿的人,如今也打算插手他的婚事了,是要再找一两个侄女儿给他当王妃么?   晋王皮笑肉不笑道:“儿臣以为,立妃一事尚早,儿臣后院美人甚多,又有太妃娘娘和盈侧妃打理,不缺这一两个妃子。”   “听说你可把后院的所有事情都交给穆荑掌事管理?”   “只是从仆中的琐碎之事,大事还由太妃娘娘定夺。”   皇太后古怪地笑了笑,“你那位太妃娘娘是吃斋念佛的性子,恐怕也无心力管这么多,晋王还得赶快娶一位正妃,你年也不小了,总不能妾室生了儿子王妃还没有一个,将来嫡庶倒置,易起萧墙之乱。”顿了一下,她又放下茶盏道,“这样吧,过两月皇帝选秀,哀家给你留意几位,你可以仔细甄选,但王妃还是要立的。”   晋王沉默不言。   皇太后又道:“那位穆掌事是前左金吾卫大将军穆耘的女儿?哀家听说她把你的后院打理得十分利索,如今又为皇帝立了功,总不能一直委屈于你的后院,待她伤好便送入宫中给哀家做伴儿吧,将来宫籍尽除,哀家给她指配一门婚事,从哀家的宫里出去,也算体面!”   晋王终于抬起头来,那眼里的冷光再也掩饰不住。   …… ……   晋王走后,闫炳良入殿给皇太后按摩,谄媚地笑:“娘娘这一步棋走得甚好,甚好!咱家觉得晋王都要跳脚了!”   太后闭眼享受,从鼻尖里轻哼出一丝慵懒的气:“那小东西岂是哀家的对手!”   “那是,穆掌事到您手里还不任由您拿捏。”   太后古怪一笑:“给哀家解衣,哀家要歇息!”   闫炳良一边解着太后的华服一边笑得满脸褶皱:“太后可还要奴才伺候?”   太后两直戳了一下他的脑门儿:“口蜜腹剑的宝贝儿,以为哀家不知道你的想法……上一次用手伺候得哀家十分舒服,这一次照做。”说罢揽着闫炳良把他压到身下。   …… ……   晋王回府,从出宫上了马车到马车行进一路上不发一言,弄得苏公公好难伺候,因为拿捏不准王爷的脾气,不好妄动,就一直耷拉着脑袋默默跟随着。   等到了府邸大门,苏公公挑起帘子道:“王爷,到了。”   小厮上前将要趴在地上当人凳,可是晋王已经跳下了马车,弄得小厮手足无措。   苏公公暗暗瞪了他一眼,便快步跟王爷进府。刚到前堂,苡茹正好奔出来,连忙站定脚步,喜上眉梢站在那里等候,直到王爷近前,连忙曲腿一福笑道:“王爷,穆姑姑醒了!”   晋王一愣,又快步走向水合居。   穆荑一直被噩梦纷扰,几次经历生死,可最后一幕所有景象消失,周围白雾迷茫万籁俱静的时候,她忽然听到晋王冷笑:“一个奴婢而已,即便身为陛下死也是她应尽的本分的,何须什么赏赐?”“本王是主她是仆,即便幼时的情意也只是主仆之情,还需本王怎么顾念?”   心如死灰。穆荑闭上了眼,却发现眼皮子能动了,而后手指也能动,身体机能逐渐复苏,她好像从噩梦中逃离了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穆荑完全苏醒的时候,苡茹忽然一声大叫,在她面前又哭又笑,穆荑见躺着难受,背后都僵硬了,便让苡茹把她扶起来。苡茹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给她垫好枕头后便奔出去了,没过多久,晋王跟着进来。   穆荑转头,便见晋王俊逸非凡的脸,不知是不是他走进来太急,面色有些慌张,双眼圆睁,灼灼直视,好像非常震惊。   晋王仿若被神灵支配了躯体一样,毫不知觉地快步朝穆荑走来。穆荑都有些惊吓地看着他。晋王直至她床前才回神停住脚步,双手动了动,又强硬地压下。穆荑大惑不解,只觉得晋王有些反常。   她不知道,此时的晋王心情有多澎湃,回府听到穆荑醒来的瞬间心都飞了,根本忘记了马车上思考的应付老妖婆的对策,浑然忘我地奔穆荑的房间,见她却是醒着靠在床头,恨不得上前抱住她,然而在临近她的一刹那猛然想起老妖婆的话,却又生生止住了脚步,连抬起欲抚摸她身体的手也强硬地压下了。   他望着穆荑,穆荑亦望着他,他只觉得穆荑大病初醒的面容过于美好,美好得仿佛梦里。他恨不得抱住她,毫无顾忌地狂吻,紧扎她在怀里倾述这些日子对她的思念和愧疚,但是碍于种种压力他还是压下心中所有的冲动。   晋王口干舌燥地咽了咽喉咙,对周围的人吩咐:“你们都下去!”   他又近穆荑一分,在穆荑困惑又懵懂地望了他好长一阵,低声唤:“王爷……”之时,终于没忍住心潮澎湃,坐在她近旁,伸手揽住她。   他不想管了,真的不想管了,他太想她!   第十章 英雄救美   晋王的怀抱宽厚而温暖,体格比七年前要强壮一些,那一瞬间穆荑似乎感受到衣袍下伸展而坚韧的肌肉。   七年了,原来隔了七年她还熟悉这个怀抱,但又觉得比起七年前有明显的不同。   穆荑错愣地推他:“王爷?”   晋王却搂得更紧,跟随心意,他只是很想抱住她,很想感受她的体温,感受她还活在自己眼前,而不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他不能没有她,倘若真的没有了她整个世界都将坍塌!直至听见穆荑疼痛的抽气生晋王才松开手,紧张地问她:“你怎么了,有没有伤到你?”   穆荑只是挣扎的时候牵扯了一下伤口,没想到他这么关心,她越发不解地抬头看着他,见他双手搂着她的肩,俊脸近在咫尺,她抬头时几乎可以擦过他的鼻尖,琉璃似的眼眸闪烁余晖,脉脉如西湖的水,深邃而饱含深情。   他又何必露出这样的表情,令人困惑!   穆荑惊慌地拿开他的手想要后退,晋王却顺势握住了她的双手,把她固定在眼前,不让她逃离半分,那双深情令人不明所以的眸子仍旧紧紧锁在她身上。穆荑终于心惊道:“王爷,奴婢有罪,因伤在身不能给王爷请安。”   不知是不是她的畏缩打破了他的幻想,让他脱离那层激动和迷醉,眼前之人不是七年前的小芍,而是被岁月磨平性子的穆荑,晋王眼里的余光暗去,终是松开了手,冷淡回答:“你没事便好,不必行礼!”   穆荑对于他的言行皱了皱眉,她并不认为他怜惜她,也许幼时他们还有感情,但小凉死了以后晋王完全变了一个人,心中唯有小凉了,这些年他的种种变化皆因小凉而起,喜欢的不喜欢的全与小凉有关,证明他对小凉情深不寿。穆荑早在七年前就已经死心,不会认为他此举此行代表着他对她还有感情,晋王的行为她除了不理解,便是不理解,不会多想。   “奴婢这几日给王爷添麻烦了,不知苡茹是否把后院掌管好。”穆荑低声道歉,生怕她负伤的这几日苡茹把后院管理得一团糟惹来晋王怪罪。   晋王道:“你那徒弟很尽心尽力,这几日没有大问题!”   穆荑仔细琢磨着他的语气,听见平静的很,并不知情绪,便跟他道了一声谢,不再言语。   晋王觉得了然无趣,便起身:“你好好休息吧,毕竟因为陛下而负伤,陛下交代本王要竭尽全力治好你,养病期间后院的事便全权交给苡茹处理吧,免得陛下问起话,怪罪下来!”   “是……”穆荑忍着伤痛双手撑在床沿上,即便不能跪,也要俯首低耳,做出恭敬的模样。   晋王便转身出去了。   穆荑因为睡得太久浑身冒汗,这一阵子坐起来吹了风便觉寒意袭身,人们不住咳嗽起来。   晋王听闻声响回头,见她难过地捂着伤口,极力隐忍因为咳嗽而引发的伤口疼痛,面色苍白,额头渗出冷汗。他是怜她的,但是他不敢动,不知何打破这七年来不解释不亲近完全疏离的尴尬,即便内心呐喊着要疼惜她,要怜爱她,要把她圈在自己怀里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可他却无法付诸行动。   穆荑见晋王看着她,又规规矩矩地双手扶着床沿,即便想要咳嗽,也忍住不动了。   晋王最终没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听到穆荑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他心中难过,但是他不能为她做什么,他必须忍住冲动,正如这七年来一次次地隐忍,一次次地淡忘他保护她的初衷。   行到水合居外头,看到苏公公和苡茹,晋王对苡茹吩咐:“往后王府后院的杂事由你掌管,穆掌事养病期间若无其他重要的事不要打扰她!”   苡茹福身:“是。”   “好好照顾穆掌事!”晋王又吩咐了一句,便领着苏公公走了。   苡茹赶紧回院子探望穆荑,向穆荑宣布消息:“姑姑,姑姑,王爷说往后后院的事情让我掌管了,他说让你好好休息!”   “也该如此了!”穆荑咳得有些难受,虚弱地道,“扶我躺下吧……下个月凉夫人忌日一过我便走了,你要好好表现。”   苡茹扶着她,撇撇嘴道:“姑姑,王爷对您还是有几分情意的吧,毕竟您在王府这么多年,您要走了王爷也有些舍不得。这不,这一次您受伤,险些回天乏术,乃是王爷是亲自求了致仕的前朝神医才给您救回来的,据说那位神医救人要记人情,王爷可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是么?”穆荑淡淡回应,闭了眼准备歇息了,末了添加一句,“他是因为陛下才这般尽心尽力救治我的,你不必想太多。”   如此养病了半个月,穆荑的伤病好了很多,至少可以下床走动了,这一日太妃娘娘和盈侧妃准备带着小公子上山进香。也不知良夫人哪里得来的消息,也非要跟着去。太妃娘娘心下不喜,嫌良夫人没教养,但碍于王爷颜面也不好多说,况且良夫人事先跟王爷打招呼了的,王爷答应,太妃只能忍了。   盈夫人自从生了小公子后便无欲无求了,对王爷的恩宠看得很淡,终日跟着太妃吃斋念佛,也正因此才得太妃喜欢,最终由太妃劝说王爷立她为侧夫人的,因此盈夫人对良夫人的聒噪跟随不会有太大意见。   这一事本是太妃房里的事,最后却扯上穆荑,原因是良夫人在太妃跟前吵了两日,见太妃和盈夫人皆对她不理不睬,生怕她跟着她们进香也是尴尬独行,便非要拉着穆荑跟去。   王府后院的女人皆各自铸造一座牢笼,不互相往来,除了初入府时教导她们的掌事姑姑穆荑,她们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了,良夫人又见穆荑把所有事情交与苡茹打理,无所事事,且伤病已经好了很多,就找上穆荑陪同跟去。   这事是良夫人临出门前自作主张的,王爷不知晓,为此苡茹还嗔斥了句:“王爷是交代奴婢照顾好姑姑的,若姑姑有什么闪失奴婢如何向王爷交代?”   当然,此话只是私底下对穆荑说说,不敢当着主子的面抱怨出来。   穆荑微笑:“一个奴才的命哪有这么矜贵,况且我在府中闷得久了,也想出去走走。”   苡茹只能作罢,给穆荑梳头时,忽然到穆荑的柜子底下翻找首饰,穆荑疑惑,苡茹解释:“姑姑生病期间往来下人很多,我见姑姑有几样金贵的首饰搁在梳妆台上,生怕被哪个顺手牵羊拿走了就都收起来,这会儿给姑姑拿出来吧。”   穆荑感激苡茹细心,那几样金贵的首饰是小凉送给的,若真丢了她十分舍不得。她正吩咐苡茹不用太麻烦,随便簪戴就好了,良夫人这时候就兴高采烈地进来了。   许是第一次出府,良夫人装扮得十分艳丽:胭脂粉的圆领长袍上面绣着团花锦簇的藤蔓蔷薇花,十分醒目,亦如她薄施胭脂的明媚的脸,下身是雪白色百褶裙,裙底绣几瓣梅花,赋有雅意,一双粉色云头屐与粉色衣袍交相辉映,更别说头顶上精致的盘发,装扮得耀眼的金簪步摇,总之良夫人今日是使出浑身解数要与盈夫人比美的。虽然盈夫人可能没有那样的心思,但被太妃和盈夫人双双冷落的她总要自己给自己找点乐子。   苡茹看到良夫人便不喜,装作没看见低头翻找首饰,偏偏良夫人要凑上去,新奇地问:“啊呀,你在找什么?”   苡茹不情不愿地起身行礼,而后回应:“在给姑姑找首饰。”   良夫人随口说了句:“一个丫鬟哪里需要这么装扮!”见苡茹露出不喜,她又赶紧看了穆荑一眼,见穆荑素发如墨,的确缺少了点什么,又改口,“还是装扮点什么吧,一身惨淡地在太妃娘娘面前不礼貌!”   苡茹根本不作回应,良夫人便好奇地翻看穆荑的东西,见到美的钗子她便问穆荑要。那些都是小凉送的,穆荑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金钗都是故人赠送的,除了那几只,其他的良夫人都可以拿走!”   小良嘟嘴嗔斥:“姑姑真小气,也就除了这几只好看,其他的都是什么破玩意儿!”   穆荑嗫嚅着双唇,最终不答。小良又在那里翻翻翻,忽然挖出一只小匣子,穆荑正要拦,她已经打开了,果然匣子里的上等美玉吸引了小良的目光。   小良拿起那只羊脂鲤鱼玉佩,惊喜道:“姑姑,这个送给我吧!好精致,好可爱的玉佩呀!”   那玉佩正是她十岁那年,晋王送给她的所谓的定情信物。七年前穆荑摘下就从未佩戴,也没有扔,而是一直搁箱子底。没想到今日被良夫人翻出来,还向她索要。说实话,穆荑并不珍惜这块玉,她也认为晋王不会珍惜,恐怕他送给小凉的才是真的传家玉,此玉只不过是他随便找一块来诓她的,但小良毕竟是晋王的人,倘若真的给小良拿去了改日晋王瞧见,会不会有想法?而且晋王之前送给凉夫人相似的玉,看到小良佩戴会不会引发暴戾情绪,这才是穆荑作为奴才所担心的。   良夫人还在那里嚷嚷要玉,穆荑迟疑不好决断,苡茹便嗔斥:“夫人岂能随便拿人家的东西,没见姑姑不答应么,你非要强逼?”   “姑姑也太小气了吧,我一个主子向奴才讨要玉怎么了,这么一块玉有什么宝贝的!”   听见良夫人和苡茹吵架穆荑就头疼,最终为了保护苡茹她忍了,抬手对良夫人说:“夫人若喜欢便拿去吧,但,若晋王问起,您只说是买的便好!”   “买的?为何要诓王爷,此玉与王爷有何瓜葛?”   “不是有什么瓜葛,而是织菱院的凉夫人生前送给奴婢的,凉夫人所得之物恐怕也是王爷赠送的居多,您非要拿,只能瞒上一瞒了!”   “怕什么,王爷现在宠爱的是我,早把织菱院的凉夫人忘得一干二净了,王爷不会怪罪我!”   “那您只说是买的吧,不要牵扯奴婢就好!”穆荑暗自摇头,真不知该说小良太自信还是太无知,晋王对小凉的宠爱无人能敌,即便事隔多年他仍保留许多与小凉有关的习性,岂是后院的女人可以动摇的。   这么折腾了一阵之后终于上路了,太妃娘娘与盈夫人根本不理会小良,到了寺庙兀自下车进香,根本不叫唤良夫人。良夫人眼巴巴地跟上去,她自小在乡野长大,不懂大寺庙的规矩,也不懂贵妇的礼节,只能有样学样,可惜笨手笨脚学得不伦不类,更惹得太妃不喜,后来太妃和盈夫人跟随方丈进禅房,就不许良夫人跟去了。良夫人无聊,只能在外面晃着,不住向穆荑抱怨,说太妃娘娘和盈夫人定是瞧不起她,她如今正得盛宠,以后多生几个儿子让他们好看!   穆荑沉默不言。晋王府中的女人千奇百怪,什么样的她都见过了,小良这样的不足为奇。身为奴才,听听主人的抱怨便好,不能随便嚼舌根,即便不是奴才,守着基本的礼教,穆荑也不会随便说三道四。   瞎晃了一阵,良夫人百无聊赖,说要骑马,穆荑心惊,本欲阻止,但架不住良夫人脾性上来,执拗蛮横,穆荑只能让她骑了,好在周围还有几个侍卫,她自小跟随父亲,也懂得马术,便放心带着良夫人。她本意小小地走一圈,谁知走到前院,寺庙门口燃起鞭炮,马儿惊吓,便飞出去了。这回可真是出大事了,穆荑跟随良夫人出府就生怕良夫人天真任性闯出祸来,她已经万般小心,没想到还是出了事!如今良夫人正得盛宠,万一摔下来伤着了,她一个奴才的如何担当得起!   穆荑呼喊了一阵,见良夫人只是大哭,根本不懂得驾驭马儿,穆荑只能不顾伤病翻身上马,追了出去。   马儿受惊吓之后脾性暴涨,穆荑手中拿着套马圈,见前方有一处拐弯的陡坡,生怕马儿把良夫人甩下去,连忙飞出套马圈套住马头儿,可就在这时,良夫人因为害怕陡坡激烈地挣扎,完全激怒了马儿,马儿扬蹄便把她甩飞出去。   良夫人离穆荑比较近,情急之下,穆荑伸手拉她,穆荑对这个动作还算有几分把握,可没有考虑到伤病,这一拉扯之前牵扯到伤口,痛得直冒冷汗,伤口肯定裂开了,她完全没了力气,便跟着良夫人摔落下马儿。   穆荑咬牙忍着伤口心想:完了,这回死定了!而就在这时,她忽然被一股大力抱起,天旋地转之后她平稳地落地,撞到一个人的怀里,穆荑吃痛地捂着额头抬起头眼,便见一张俊美如耀日的脸,尤其是那双眼,那一对剑眉,俊俏深邃得令人印象深刻!   穆荑呢喃:“沈将军……”   沈择青已经飞身出去,动作利落堪比飞鹰,灵敏如捷豹,翻腾几下攀住了树枝,一根绳索飞下圈住了痛呼滚落的良夫人的身子,在她撞到底下的乱石荆棘之前,及时止住了她!   那动作简直不能再好看,引得周围的路人惊呆了,穆荑也呆愣地望着,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沈择青的确当得起天神的称号!   第十一章 故人   沈择青把小良救起后,小良虽未受着伤,可也一身灰,本来好看的花衣裳皆被尘土糊花了,脸面更是不能看,头发还乱了几缕。小良由此感到委屈,再看看穆荑,却发现穆荑身为一个奴婢全然无恙站在上方,甚至尘土也不沾一片,不由得大怒,指着沈择青道:“你是谁,也不看看我是谁,怎么先去救一个奴婢,让本夫人摔下去了,你知道我是谁吗?简直是没有眼力见的东西,臭奴才!”   沈择青此时乃微服出巡,一身便装,但即便是便装也是绸缎衣裳,上面的纹饰更是精致,腰悬玉佩,头戴束髻冠,岂可认被成奴才?   沈择青身后的奴仆上前斥责:“大胆!”   小良却不管不顾,委屈地哭了。穆荑有伤在身,也只得上前安慰:“夫人,这是北安军右将军沈大人,是他救了我们,若没有他我们早就……”   小良脾气上来,猛然推了穆荑一把,嚷嚷道:“我管他是谁,总之是个没眼力见的,怎么先救你不救我?我好歹是个夫人,你看看我都落成什么样子了!”   穆荑被推了一把直接栽倒在地,况且小良推到的乃是她的伤口,伤口本就因方才策马而裂开了,此次又被一推,更是疼上加疼。穆荑捂了一把,夏天穿衫薄,这一看更是渗出血来,全然疼得她直冒冷汗。   沈择青怒了,扶起穆荑对小良冷笑:“我管你是谁,与我何干?你要撒泼回你的王府去,但你这般伤害穆姑娘便是与本将军为敌!”   穆荑拦住他:“将军别……别责怪夫人,我只是个奴婢……”   沈择青见穆荑直冒冷汗,连说话都吃力,可见是疼得厉害,心下着急,便让人先送回府,也不理会大喊大叫的小良了。   一路上穆荑昏昏沉沉,沈择青心疼她卑躬屈膝太过,岂可对那样无礼教的东西也低声下气?想来是这些年受的苦太过,以至她忘记了原本尊贵的身份,变得委曲求全了。   可是她是穆大将军的女儿,穆大将军如此忠良一身傲骨,当年薄氏掌权,效忠先帝的臣子或攀附或沉默,唯独他忤逆薄氏带着三皇子出逃,最终惹来杀身之祸,可到穆大小姐身上却养出了上善若水的性子?沈择青并未责怪穆荑半分,只是实在心疼,按理说当年她投奔晋王,晋王是她父亲的承恩之人,更是她青梅竹马的伙伴,应当好好善待才是,怎么多年后却让她沦落为奴,甚至磨平性子,委曲求全完全忘了本性?   沈择青当年投军之时还想着大小姐在晋王府中,秉着穆将军的恩情和青梅竹马的情谊,应当不至于受苦,看来真是他想得太天真了,晋王是什么东西!   沈择青看着昏迷未醒的穆荑,暗暗握起了拳头。   及至沈府,请了医者问诊,又重新包扎伤口之后,穆荑才缓过气来。她看了看四周,不是她熟悉的宅院,慌张欲起。沈择青以手压着她的肩:“大小姐伤口未好,不宜多动,还是先歇息吧!”说着,坐到床边,以干巾擦了擦她额间的汗。   穆荑觉此动作有些暧昧,别了头,停顿一下,心下不安道:“沈将军,这是在哪儿?”   沈择青笑笑,“这是在沈某府上,大小姐只管休息,不必担心。”   “可是……良夫人……晋王府……”   “大小姐不必管这些事,那位夫人既是晋王府的人,自会有随从护送她回去。再则您是因为陛下而受伤的,只管把伤养好才是要紧,日后沈某再送您回去,不用过于操心晋王府的事。”   “可是,若王爷问起话……”穆荑又要起来。   沈择青压着她:“大小姐,你即将脱籍为民,哪里管晋王说什么,再则若晋王真要问起话,本将军还有一番话要问问他呢。”沈择青嘴角微哂。   穆荑嗫嚅着双唇,不知如何回应,许久,怅然叹息。也罢也罢,她的确无心力管这么多了,按契约期限她原本已经到期了,但晋王命她多留一个月等到小凉忌日之后再走,因此她才留到下个月的。晋王府中的事已经交给苡茹打理,她又何必瞎操心,还不如多享受此刻的安宁,往后晋王府如何也与她无关了!   “大小姐,若离开了王府,您是即刻回水家村?”沈择青又问。   穆荑双眸闪烁,无奈叹息:“若要回去,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回去,总还要收拾行李准备乘具,况且少小离家老大回,也不知幼时的玩伴可还记得我了。”   “说实话,水家村并非大小姐的故乡,隔了许多年那些人恐怕皆已忘记了,又山高路远,您何必走此远途,还不如留在京里……”沈择青望着她,再是个直白性子说到此处也不由得斟酌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 ,“若您不嫌弃,沈某府上还有许多厢房,可引大小姐为上宾入住,沈某府上也算是好的容身之所,将来大小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绝无人阻拦。”   穆荑忍不住笑出来,沈择青的确是个重情重义的,但他们的身份年龄太尴尬,同处一室未免不合适。穆荑摇摇头:“就不必叨扰沈将军了,奴婢回水家村就好。”   “或者,沈某另置宅院给大小姐入住,挨近沈府也方便照顾。大小姐不是喜欢大漠么,来年沈某回了军中,还可带大小姐到边疆看看。”沈择青是极力想帮助穆荑什么的。   此话似乎勾起穆荑的向往,穆荑霎时不说话了,只愣愣地望着沈择青。   沈择青见事情达成一半,不由得笑说:“沈某的枪法还是穆将军教的,也正因此,入了伍才得王大将军青眼有加。穆将军枪法出神入化,大开大阖,与寻常的军家枪法皆不同,好像是独创的,尤其在大漠中杀起敌虏更有如神助……”   “我爹的枪法是在大漠练就的,他多年戎马倥偬,视大漠为家,后来娶了我娘,为免我娘受苦,才甘愿离开大漠番上入京任禁卫军左金吾卫将军。否则,他是万万不肯离开大漠的,那天高地广无拘无束的生活,远比京里的好……”   娘亲为荣城郡主,又十分得老廉王的宠爱,自小在京里没受过苦,娶了娘以后爹爹心疼她,也不肯带她去大漠,就放弃自己的理想留在京里了。小时候娘常常教导她爹是为娘亲而牺牲的,的确,后来他死在危机四伏的京城里,何尝不是离根的花朵不长久?   “难怪如此,穆将军常说穆家枪法大开大阖,需在平地练就更好。他说大漠有一座玛瑙山十分奇特,会根据不同时节变换颜色,如同玛瑙一样色彩斑斓。他常常在玛瑙上下练枪法,与将士载歌饮酒,日子十分惬意。待我去之时,也见到了玛瑙上,的确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地方,早晨旭日初升它是金色的,日悬中天,山上的火凤凰被昭照得火红一片,又是艳红色的,待到日落西山晚霞满天之时,它又是霞红色的,山上的景物还会根据季节变换颜色,几乎每次去都能看得不同的景象,我也常在那山脚下练习枪法,有如神助。”   穆荑十分向往,眼里闪着熠熠的光泽,笑道:“幼时父亲也常常跟我提起,我戏称那是彩虹山。”   沈择青笑了一下,“好像……的确称呼它彩虹山更合适。我们将士中还有人称呼它是鹦鹉山的,我原先不解,后来有一回我饿疯了看那山怎么看怎么像鹦鹉,实在想捉来烤了吃。”   穆荑没忍住被他逗笑了,捂嘴轻笑,想不到沈择青也这般幽默,而且讲起往年的艰苦岁月,只是轻描淡写,即便饿成那样也有心思开玩笑,可见是乐观的,与当年消极避世的小乞丐全然不同了了。   穆荑又怎么知晓,沈择青之所以改变也都是因为她,她当年席地而坐的那番话令他醍醐灌顶,再艰苦的岁月也可苦中作乐,因此行军中再艰难,想到她他就有了信念。   只是多年后穆大小姐怎么变成了如此平静如水的模样,完全看不到当年的活泼,是偶然还是必然?沈择青心疼。   “大小姐,要不我舞一套枪法给你看看?”沈择青提议。   穆荑点头:“可。”   沈择青便命人抬来肩辇,命丫鬟小心翼翼地背起她坐下,而后抬去练武场。他府中另劈了一块空地作为练武场,以供日常练习,周围有庭院有茶室,场外还摆着许多兵器、靶子,随便他操练。   此次把穆荑带过去,沈择青舞穆家枪法,为了让大小姐开心,他当然是尽心尽力。   穆荑从沈择青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也不知是因为他那套枪法,还是他处事的态度,总莫名与父亲有几许相似。跟沈择青接触,她浑然忘却了烦恼,不仅是身愉悦,心上更滋生出了这几年从未有过的享受,在晋王府中太累太压抑,在沈将军府上,却是全所未有地放松,沈择青如一位故人,令她倍觉舒心。   一套枪法未舞毕,管家忽然来通报,晋王来了。   第十二章 锦鲤玉佩   晋王来了,穆荑觉得身为奴才坐在辇上着实不合规矩,便双手攀着扶手欲站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她直接摔回椅子上,沈择青快步上前扶住她:“穆姑娘!”   晋王来势汹汹,进入练武场便看到这样的景象——沈择青搀着穆荑的手,穆荑抬头望着他,面色苍白,额间渗冷汗,目光楚楚可怜。沈择青似乎有些心疼,眉头微皱,眼里流露出怜惜。   这两人怎么看怎么不同寻常,往时穆荑在她府中除了偶尔服侍他,何曾与别的男人亲近,他一直把穆荑供奉着,他不碰,也不许别的男人碰,如今这个沈择青是什么意思,私自把穆荑带来将军府也就罢了,还抓着穆荑的手?   晋王心中盈了怒意,却是上前笑道:“沈将军对本王府中的奴婢真够关心,看来本王还要谢谢沈将军了!”   穆荑见晋王来了,更加要站起,沈择青只稳稳扶着她不放手。其实穆荑身后有沈府的丫鬟,但丫鬟看将军一直亲力亲为也不敢动。   晋王冷声呵斥:“还不放手么!”   穆荑有些莫名其妙,沈择青则皱了皱眉,待穆荑站稳他才慢慢松开了手。并非他畏惧晋王的威严,而是意识到当着这么多人的的确有失礼制。   晋王对身后的人吩咐:“苡茹,上前伺候姑姑!”   苡茹赶忙上前搀着穆荑的手,“姑姑,奴婢接您回府!”   穆荑回头向沈择青,欲做告别。然而晋王一见她脸上露出恋恋不舍的神情便冷声呵斥:“下去!”   穆荑一惊,回头看着晋王,极少见他露出这么阴冷的情绪,便知主子生气了,只是为何生这么大的气,至于么?穆荑实在不能理解。   苡茹也被晋王的呵斥声吓坏了,赶紧扶着穆荑小心谨慎地道:“姑姑,奴婢先扶您下去!”   穆荑便不敢吭声,又望了沈择青一眼,黯然离去。   沈择青的目光一直追随穆荑,显然看清穆荑眼里的恋恋不舍,可见是对他练武场的喜爱,然而碍于晋王威严她不敢不从。沈择青对穆荑温柔笑笑,好似在鼓励她往后还有机会,直至穆荑出了拱门,他才把目光收回放到晋王身上,见晋王一脸煞气,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他不解晋王的态度,简直像个小气的男人!晋王有何权力限制穆姑娘?论主仆关系,他们的契约已经到期了,穆姑娘没有理由臣服于他,他何必霸道地摆出主子的态度?   晋王勾唇冷笑:“沈将军对本王后院的掌事女官未免太热心了,即便她是你的恩人,可也还是本王的奴仆,你私自把她带入府中,难道不应该先跟本王说一声?”   这话说得,好像穆荑是他后院的女人!   沈择青手中还提着一杆红缨枪,听闻此言,嘴角微扯,把红缨枪插到地上,“王爷,穆姑娘不是你的奴仆,论七年宫籍,到前几日已经过期了,即便她是你的奴仆……”他英气的眼中闪着微哂的光泽,“你怎么不想想,穆大将军当年如何待王爷,而王爷便这么‘善待’他的女儿?”   “这与你有何干?”晋王眼中怒意增长,待仍带着笑。   “的确与沈某无关,王爷要做那无耻无义之徒,沈某无话可说,但穆姑娘是沈某的恩人,沈某岂能眼睁睁地看着恩人受委屈?”   晋王笑了笑,“你私自把她接入府中,甚至要引她入住,如此玷污穆姑娘名声,便是对她好极?”   沈择青坦荡一笑:“沈某从未掩饰要娶穆姑娘,穆姑娘心地善良,高洁若云,即便落草为泥,也是沈某眼中的云彩,倘若她愿意,沈某乐意娶她。可是王爷不顾穆将军恩义,这般对待恩人的女儿,当真是男儿行为?”   沈择青真有骨气,丝毫不惧怕权威!自今上登基萧揽荣封晋王以后,已是朝中最大的权贵,还从来没有人敢说他不是。晋王眸光流转,不由得高看沈择青一眼,但也因此冷哼,他十分乐意挫一挫沈择青的锐气!   晋王上前一步与沈择青并排。两人身量相仿,气势各不同,一坦荡一威严,不分伯仲。晋王负手侧头,对沈择青睥轻冷笑:“穆荑豆蔻之龄便把心许与本王,她将来生是本王的人,死亦是本王的鬼,沈将军,你没有机会!”   一句话说罢,看着沈择青悠然的面色转冷,晋王便哂笑着带领身后的奴仆,如风一样威仪宏伟席卷而去。   沈择青手握着红缨长枪沉默良久,忽然青筋暴胀提起红缨长枪,飞转一抛,稳稳地插入架子中,震得一旁的管家和丫鬟一愣。   回府的路上,穆荑和苡茹同坐一辆马车,因伤口发作,疼得难受,这马车也晃得不舒服,穆荑便扶着窗棱闭眼皱眉,面色惨白。   苡茹不知所措,给她擦擦汗不住安慰:“姑姑,再忍着点,马上就到王府了!”   而此时,马车忽然停下,苡茹不明所以,掀起帘子想看看外面是怎么回事,却发现晋王站在外头,此时也正打算掀起帘子。   苡茹一惊,未说话,晋王已经吩咐:“你下去吧!”   苡茹只得乖乖地下去,以为晋王要单独跟姑姑说什么,谁知晋王却兀自爬上马车,钻到姑姑的马车里去了!这真令人匪夷所思了,苡茹完全不理解,估计周围的奴仆也没一个理解的,唯独苏公公面色不改,淡定吩咐:“起驾——”   穆荑见晋王进来了,即便伤口疼得厉害,也不得不双手压在身前,做跪的姿势向晋王行礼:“王爷……奴婢给王爷……”   “坐好吧,不必行礼!”晋王出奇温柔地扶她坐下,稍整衣袍挨在她身旁。   这马车本就狭小,晋王八尺男儿身材高大,一进来就把马车占了一半,两人挨得极近。穆荑对晋王的行为十分不解,但伤口疼得厉害也没力气问,只是规规矩矩地往旁边挪了挪,欲把好的位置腾给他,谁知晋王忽然抓住她的手道:“很疼?”   穆荑根本不想说话,甚至摆着笑脸面对他也无精力。   晋王叹息一声,忽然把她揽到怀里,让她背靠着他的胸膛,双手从两侧腰搭到前面搂着她。   这动作令穆荑吃惊,诚惶诚恐道:“王……王爷……”   “别动!”晋王压着她,一手从衣襟里掏出一个陶瓷小瓶,取出药丸低哄:“这是伍神医调制的药,伤口发作时服下一两粒可缓解疼痛,先服药吧!”   他的怀抱宽厚而温暖,及时止住了马车的颠簸。穆荑只觉得背后燥热难耐,欲离开,晋王却扣住她的手,完完全全把她圈在自己怀里,并且低头在她耳边道:“小芍,阿鱼哥喂你药也不可么?”   他的声音直接喷薄在她脸面,穆荑不敢动,又十分为难,伤口又疼得厉害,很快她便顺服了,且不管晋王什么意思,她的确没有力气和主子挣扎。   晋王把手抬到她嘴边让她服药,低声道:“没有茶,你仔细服下吧,这药丸甚小,我昨日给它裹了糖浆,应当不是很苦。”   穆荑脑子懵懵懂懂,只觉得晋王的声音出奇地温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比起将军府上那一声呵斥简直天差地别。她伸手:“王爷,奴婢自己来……”   晋王却扣住了她的手坚持让她就这么吃下。穆荑没法,只能低头,红唇贴到他的手上轻轻地咬着药丸吃下。   为了不让自己的津液沾到他手上,穆荑咬得十分小心,可温唇的触碰还是令晋王心中一颤,好像有一根羽毛柔软地刷过心尖,令他战栗。他不动声色地越发抱紧了穆荑,使自己胸膛贴紧着她,令她偎依在自己怀里。他喜欢这般亲昵的触碰,若是不能光明正大地得到她,即便短暂地拥抱他也十分乐意了。   服了药之后穆荑很快睡下了,昏昏沉沉间听到他低询:“好些了么?”穆荑迷迷糊糊睁开眼,因为离得近,她看到他掩映在清泉底下墨玉一般的眸子,还有那两扇浓密的睫毛,斜飞俊俏的剑眉,高挺的鼻,还有莹润锋利的唇,连下巴的弧度都这般优美,简直是上天眷顾的容貌。   穆荑想到了幼年稚气的阿鱼哥对着她笑……可又好像看到晋王勾唇温柔莞尔……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她伸手抓住他的衣襟,无意识低唤:“阿鱼哥……”   晋王动了动,双手紧紧扎着她的腰,穆荑便在这温暖而安稳的怀中睡去,感受不到马车的颠簸,亦感受不到疼痛,唯独,唇上忽然降下温度令她长睫微,也许是在梦里,她感觉蜻蜓刷过她的唇瓣,而后有湿热软糯的东西撬开她的唇,她尝到了别样的气息……   阿鱼哥在梦里叹息:“小芍,你不能忘了我,我一直是你的阿鱼哥!”   晋王回府后,让人背了穆荑到水合居安置,他又恢复往常冷漠的表情,直走小良的红羽院。   小良今日一直生闷气,晌午她落了马,那沈择青没眼力见的居然不管她,抱着穆姑姑就走了,让她一个人在寺庙门前大喊大叫,后来太妃娘娘和盈侧妃出来,皆对她露出鄙夷的神情,太妃生气回府了,还叨念了句:“丢不起这个脸!”   她如何地丢脸了,本来就受了极大的委屈,没有安慰也就罢了,还不能让她哭喊了?等回了府,恰巧碰见晋王下朝回来,她便跟晋王哭诉,没想到晋王亦冷着脸没有理会她,直奔沈将军府。   小良不知这些人都怎么了,尤其是王爷,明明平日里对她百依百顺十分宠爱,为何今日却是不安抚她一句。她说了太妃娘娘和盈侧妃瞧不起她,他也不为她出头!如今晋王总算回来了,过来了她的红羽院,小良在气头上,命人关了门不见。   晋王在门外冷声下令:“开门!”   小良嘟囔着嘴:“不见不见不见,谁叫你白日里不理我!”   苏公公隐隐额头发麻,平日里良夫人小打小闹也就罢了,那是天真,可显然王爷一整天都面色不好,她还这般发作简直是自找死路!   果然,晋王下令:“把门砸了!”   小良一听,惊了,听到砸门声响后赶紧命人把门打开了。她也不是傻子,瞧了瞧晋王脸色,一时噤若寒蝉。   晋王兀自往里头入座,小良跟上去,站在他面前见他没说她一句不是,便大着胆子委屈哭诉:“王爷白日里为何不理我,奴家摔得可疼了,手臂都肿了,真的好疼!”   “是谁让穆掌事出府的?”晋王厉眼扫来,只冷冰冰地问了句。   小良委屈道:“太妃娘娘和盈侧妃皆不理我,我见穆姑姑闲来无事,便叫她跟随出去。”   晋王冷笑:“闲来无事?穆掌事可是因为陛下而受伤的,如今陛下责令其休息,你却把她带出府令她出了事,你担当得起?”   小良见晋王语境不对,也忘了哭了,只是辩驳:“王爷,她也只是一个奴才,你怎么为了她……”话到一半她见晋王眼色阴沉面容更冷,与晋王相处一月,小凉即便再笨也能感知主人的情绪,连忙不敢争辩,只是委屈地扑到他怀里撒娇,像只受了伤的猫乖顺地在他怀里哭道,“王爷,奴家知错了,可是奴家今日真的摔得好疼,您别责怪奴家,奴家伤口真的好疼……好疼啊……”   晋王不耐烦地推开她,小良倒地,颈间摔出了一样东西。小良正要委屈地苦求,却见晋王一直盯着她的颈部,眯了眯眼,神色既质疑又冰冷。   他忽然语气不明道:“你颈间戴着什么东西?”   第十三章 请辞   他忽然语气不明道:“你颈间戴着什么东西?”   小良捂了捂,入手温润,是那块锦鲤玉佩。   晋王伸手:“拿来!”   小良犹豫不决,但也只能乖乖把玉佩上交,她心思活络地想着该怎么应付晋王的盘问,难道今晚真的介意?又想起穆荑那句话。   晋王提着丝绦打量锦鲤玉佩,羊脂玉的籽料盈白光润,触手生温,锦鲤的纹路清晰可见,鱼形活泼生动,做工精良,最画龙点睛的是羊脂玉籽料上有红斑,恰恰点缀在鱼尾上,越发使得锦鲤栩栩如生,放佛一放便跳入水中。这块玉是上等货色,无论刀工还是籽料都是精良中的极品,于他而言太熟悉了,因为这是她母亲在他年幼传给他的。   晋王眼眼波流转,慢慢看着小良,却透出一丝寒光,如冬天的湖面。“谁给你的?”   小良心惊了一下,晋王果然介意了,连忙支支吾吾地答:“我……我买的……”   “买的?”晋王冷笑,“这玉佩显然是宫中刀匠雕刻,敢问在哪儿买到御用的东西?”   小良吓坏了,连忙下跪下请求:“王爷,这是凉夫人生前的东西,是……是……”她想了一下便理直气壮地推卸责任,“是穆姑姑赠给奴家的!奴家原先也不想拿,但穆姑姑那儿有几样首饰她却赠给了奴家这个!”   晋王猛然生气地怕了茶几,力道之大,茶几上的杯盏都跳了一下,吓得苏公公一个机灵,小良更是哭了,嘤嘤擦眼泪道:“妾身也不是故意的,王爷,不就是一个死人的东西,又是穆姑姑赠的,妾身为何不能拿,难道活人还比不上死人……”   晋王起身离去。小良跪着跟上去两步,呼喊:“王爷,王爷!”可是晋王已是不理会她。   苏公公瞥了小良一眼,也躬身快步跟出去。   小良便生气了,站起来摔东西,“我就不信了,凉夫人的东西我就不能拿,为什么,为什么?”   穆荑入水合居后又睡了一觉,直至醒来,伤口已经不疼了,屋里一片昏暗,透过窗棱隐约可看到外头微弱的天光,难道夜幕降临了?   苡茹提着一桶水进来,往架子上的脸盆倒了一小半,而后掌灯。穆荑低声唤她,苡茹惊奇回身:“姑姑,你醒了,可是饿着了?我马上给你进膳食。”   “现在是什么时辰?”   “过了戌时一刻了。”   原来已经这么晚了,穆荑将起,苡茹过来扶她,“姑姑,我拿了膳食给你吧!”   穆荑点头,又扶了扶额头皱眉。她怎么回来的一时间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她在马车上睡着了,便到了府里,隐约中晋王好像一直抱着她?又或者只是她做梦?   苡茹拿了膳食来以后,穆荑问她:“王爷是不是曾经上过我的马车?”   “是呢。”   “他只呆了一会儿便走么?”   苡茹摇摇头,“直到王府他才下车的。”   穆荑心惊。难道那些景象都是真的,包括晋王抱着她入睡,包括阿鱼哥的那一声呼喊,还有唇上温软的触碰?穆荑抚了抚自己的唇,不知为何因这个结果而不寒而栗。   晋王便在这时候闯进来了,未及通报,直接推了门进来。不见外客期间穆荑床前不设屏风,因此一抬眼便见晋王怒意大盛地站在门口,他的身量极高,几乎撑到门顶,一身月白长衫外罩宝蓝暗纹大氅,在昏黄灯火中水缎的柔光十分显眼,整个人玉树临风地站在她们面前如谪仙降临,着实把穆荑和苡茹吓了一跳。   苏公公小短腿快速跑上来,看了穆荑和苡茹一眼,又看看王爷,只能躬身后退在一旁,不敢说话。   晋王冷着脸道:“下去!”   苡茹还在发懵中,直到看到苏公公示意的眼神,才愣愣起身,放下食盒,看了穆荑一眼,又朝王爷一福,才快速走出去。苡茹心中对穆荑同情,晋王好像发了很大的火气。   穆荑心如止水,除了晋王初闯进来的一惊,后面再看晋王脸色已能安静自若了,挣扎着爬起,在床上跪了一下:“奴婢给王爷请安!”   “你还装到什么时候?”晋王冷哼。   穆荑不明所以。   晋王上前把玉佩扔到她面前,“这是什么,为何给了小良?”   穆荑见被褥上躺着锦鲤玉佩,这才知道原因,只是她分辨不清他说的是“小凉”还是“小良”,因此不敢答话。   “本王给你的东西为何随随便便给别人?”   穆荑皱眉,难道不是他当年拿此玉糊弄她的么,说甚么祖传之物,说甚么定情信物,事后他却赠给小凉一双,他与小凉成双成对还要拿此玉找她发难?于他而言,这只是一块破玉而言,何至于此?   穆荑不说话,只是恭恭敬敬地跪着,她是奴才,不会与主子议论这些。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她又何必把自己的心挖出来一遍遍地自省?这些年卑躬屈膝,毫无尊严地活着,只是想疏离她与他之间的关系而已,幼时他们是玩伴,可平起平坐,可年长后他是主子她是奴才,他既然已经抛弃了她,她便可以抛弃幼时的情谊,她没法比他站得更高俯视他,那便站得比他低一些,只要脱离了平起平坐的幼时情谊,脱离了那一层让她疼痛的关系,即便委屈一点又何妨?因为比起委屈,那份伤害,那份疼痛更让她难受。   这些年她学会了容忍,学会了疏离,学会了淡忘,只要提醒着自己他是主子,她是奴才,疏离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她便可以不用想起那些疼痛,她便可以活得更好。况且她只需委屈七年而已,七年后她出府,还有天高地广的生活,她的一生从不会被他给束缚!   她以为他默契地承认她的行为,看着她一天天变成奴才,也越来越像奴才,他不吭声也不怜惜,甚至享受着她的服侍,应当默认了她的疏离才是,为何今日要故意拿着这么一块玉佩来发难,难道他还想提起已经远去的幼时的情谊,岂不可笑?   “你真的把自己当成一个奴才了么?在本王面前除了下跪和沉默,不会反抗?甚至府里那些女人都可随意欺负你?”晋王恨铁不成钢,却也心痛,他想找回过去的美好,却发现她好像把他给淡忘了,她沉默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还沉浸在过去的美好,于他而言,这才是莫大的残忍!   “小芍……这是阿鱼哥幼时给你的东西,哪怕你变成一个奴才,幼时相赠之物也应该留着,还是你连以前的情谊也要抛弃?”   穆荑深吐了一口气,欲把胸中的浊气呼出,听着晋王的控诉和斥骂,她发现她应没有任何情感了,从当年痛不欲生、偷偷垂泪,到今日看着他控诉怒骂也不会起任何波澜,她真成功了。   当年她看着他与小凉恩恩爱爱没有对她进行一句解释,她手足无措,几度迷茫不知为何还活着,若不是父亲临终前交代:“静女,一定要活着,你是穆家唯一的希望了,一定要活着,替整个穆家族人好好地活下去,阿爹并不希望看着你跟着离去,你一定要健健康康地活着!”她也许会投井自杀,因为那一段众叛亲离、暗无天日的日子没有人能理解她的痛苦,没有人!即便是小凉也只高兴地享受晋王的宠爱,不会体谅到她的难受!她也不会说出让好友为难的话,即便心中滴血,她也佯装高兴地祝福小凉,真心地祝愿他们。   如今这段往事已经过去,即便心里留着疤,她也淡忘了,她活得很好,未来她将有自己的生活,不会再遭人左右。   穆荑看着晋王,她忽然不跪了,收了手脚改为坐在床上。沈择青说起她已不是晋王的奴才,何必怕他?是呢,她的宫籍已经到期,不再是他的奴才了,何必跪他。看来她真是当奴才当得久了,养出一身奴才病,其实她根本就不屑于做奴才,这些年为了小凉留下来,该做的也都做了,是时候为自己而活!宫籍到期她可以走,不过是他强留罢了,她若是不留他又能奈何?   穆荑坐好之后望着他,平声静气道:“萧揽,咱们有话……好好说说吧。”   萧揽?晋王第一次听到身为奴婢的穆荑这般平声静气地呼唤他的名字,若说僭越,她的语气不像是有意忤逆,若说不僭越,她明显已经越了规矩了,岂有奴才直呼主子大名。晋王大为吃惊。   其实幼年穆荑也唤过他的名字,那会儿他们刚刚逃到水家村,他睡懒觉,日上三竿未起,隐约听到穆荑在外头对穆叔叔道:“阿爹,他是懒虫么,萧懒是不是小懒虫的意思,为何睡到至今未起?”   穆叔叔温柔地道:“静女啊,往后不可直呼三皇子大名,三皇子是‘揽’,总揽江山的揽,乃是先帝给予他的厚望,你不可直呼他名讳,叫他阿鱼哥就可以了。也不可对外声称他是皇子。”   “静女不认识这个字,反正他就是懒虫,你看太阳都晒屁股了也未起!”   事后穆荑果然没直呼他的名字,而是一直叫着“阿鱼哥”,但也有生气的时候,就指着他骂:“萧揽你这个臭屁虫、大懒虫、臭懒虫!”   他还能笑嘻嘻的十分开心,那会儿年幼,的确没有身份隔阂,穆荑不懂规矩,他也不讲究规矩。如今大了,他恢复身份,她变成奴才,大伙儿反而被束缚了手脚,越发没有年幼无拘无束的快乐!   很多年没听到他这么唤他的名字,晋王心中一颤,却见她全然改变了姿态,坐在床沿对他道:“这些年感谢王爷的栽培和保护,穆荑以为,王爷与穆家的恩情已经两清了,穆荑也为小凉尽了最后一份力,渡她转生,因此,穆荑实在没有留在王府的打算,还是按宫籍规定,自然请辞吧!”   顿了一下,见晋王欲言,穆荑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及时补充:“穆荑不是恳求王爷,穆荑只是知会王爷,无论如何,您都没有权利再限制一名宫籍期满,恢复自由身籍的民女的自由。”   第十四章 无意偷窥   入夏之后,王府内开始燥热起来,在这闷热如蒸笼的时节,王府内奴仆皆懒得动,唯独穆荑还在吃力地搬挪大箱子,收拾自己的行礼。   “姑姑,您真要走么?”苡茹走进来帮她挪动大箱子一边问。   穆荑蹲在地上,整理箱子里有用的什物,轻声答:“已跟王爷请辞了的。”   “王爷同意了么?”   穆荑停下动作,沉默一会儿才抬起头:“不清楚,但我非要走,王爷也不能为难一名民女。”她朝苡茹释然笑笑。   那日晋王冷着脸问她:“你非走不可?”   “非走不可。”她答得平声静气,但态度很坚决。   晋王便一直盯着她,良久沉默,冷哼离去,终是没有留下任何话语。   穆荑觉得,今上登基,薄太后掌权,今上正是笼络民心的时候,身为皇上胞弟的晋王平日里皆注意自己的言行,断然不可能做起“欺压民女”的勾/当给今上抹黑的,所以她非要走他也拿她没办法。况且他有什么理由留下她,当年几人的交情都淡了,他也不会在乎她是否留在王府里的罢。   “姑姑打算去哪儿?”   穆荑叹息:“短时间内还留在京里,你且放宽心吧,你自己也试手了半个月,定能把王府打理好。”   苡茹撅着嘴颇有些落寞道:“其实奴婢一直不明白王爷为何要设掌事女官一职,这不是宫里的职位么,本来太妃娘娘和盈侧妃也可掌管后院的事务,为何非让一个奴婢插手?”   穆荑沉默良久,竟也不得其解,当年小凉死后晋王便向陛下请旨,在王府后院设立了这么一个职位,因此她还真是王府掌事的第一人,她当年也没多想缘由,如今想起来,似乎这一个职位本身就没必要,因为即便王爷没有娶妃,也有太妃娘娘和盈侧妃顶着,那两位主子完全可以代替王妃掌管后院了,为何非要一个奴婢插手?   …… ……   五月宫中也是燥热难耐,今年入夏似乎比往年早,这才月初陛下已经命人在两仪殿藏纳冰块消暑了,因此君臣虽朝服厚重倒也能忍耐。   “江南赈灾的粮款又被户部给克扣了,你说户部尚书图的甚么,朕要赈灾他这儿也拦那儿也扣,非让朕捉襟见肘不可?”皇帝语气里虽气愤,但也不至于很激动,仿佛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许多次,他已经习惯了。   左谏议大夫捋髭须答:“陛下,户部尚书姓薄。”言下之意,人家只听薄太后的,皇上无实权,他为何要听,况且陛下赈灾乃是笼络民心的好机会,薄氏一党也不乐见其成。   “哼。”皇帝只冷哼,甩手走回上位,“今年科举,朕不信跳不出几个能堪大梁的好苗子!”   顾丞相沉思道:“陛下,如今不可与薄氏正面交锋,你撼不动她在朝堂上的地位,治乱先治内,先把薄氏后宫的党羽剪除了,她孤援无助,你也好下手。”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看向晋王:“阿揽,上次让你调查的闫炳良私纳民宅、强抢田庄、恣意杀生的罪证可有搜到。”   晋王答:“进展良好。”   皇帝冷笑:“哼,那就先从这老妖物动手吧,太监当得再大也不过是一个狗奴才,犯了罪便依法典处置,若薄氏徇私阻拦更好,朕便有机会散布谣言攻讦她了!”   众臣退散之后,皇帝独独把晋王留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阿揽,咱们卧薪尝胆多年,总算找到攻讦老妖婆的突破口,你一定要助朕一臂之力啊,届时闫炳良便交由你处置了!”   “即便皇兄不吩咐,臣弟也会将他碎尸万段!”晋王声音清冷。   皇帝叹息:“你还是因为穆荑被刺伤的事么?”   晋王垂眸不答。   皇帝无奈摇摇头,拍拍他的肩膀安抚:“如今我们羽翼渐成,也不用这般惧怕老妖婆了,你若真喜欢她便把她收了吧。这些年朕都替你心累得慌,又想保护她又害怕伤害她,又想亲近她又担心老妖婆有所动作,当初为了留下她费劲千辛万苦,编了个掌事姑姑一职把她留在府中让她替你掌管后院,实则是代替王妃之职,你这般看重她,结果人家也未必领情啊!”   “她前两日向我请辞了。”晋王道。   皇帝一怔,看着自己弟弟哀伤的眼,眼眸一转,忽然生起主意:“要不,朕替你下一道旨意,玉汝于成?”   …… ……   晋王回府后,听了苏公公奏报:穆荑掌事已是收拾行囊了。他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往穆荑的水合居走一走。   天气炎热,树上蝉虫清鸣,阳光透过枝叶洒在树荫下投射星星点点,风一吹舞动摇曳如萤火虫。晋王便踩在这一片可爱的阴凉当中,却无意欣赏美景,入了水合居,四合院中奴仆皆往各处服侍,倒没一个蜗居于宅院中偷懒的。也许他们也知晓王爷近日频频光顾穆掌事居所,因此也不敢偷懒了吧。   晋王入院之后四处无人,苏公公一向很识趣,都是在外面守着的。跟随王爷多年,心思活络的他早已经看出来王爷对待穆掌事是什么想法,只是王爷不戳破他也装不知而已,可机灵如他,也常常私底下帮助穆掌事,做些王爷开不了口的活儿,否则王爷也不会这般器重他了。身为奴才,心思一定要想在主子前面,不等主子开口,也能合主子心意地把事情办好,那才得主子欢心!   院子中有一颗洋槐树,很高大,蝉鸣便是从那儿传来的,非常吵闹。晋王看了看树头皱眉,心想着这般叫法,穆荑能休息好?改日真得命人把蝉给捉走!   他走入穆荑院中时,可能因为蝉鸣得太响,穆荑也听不清楚,只朝外吩咐:“苡茹,把水放中堂即可,待会儿我自己取。”   他一向来去自如,更何况是一个奴婢的宅院,他也便走进去了,可是进去之后,他看到了什么?!   穆荑在屋中架了一只大桶,水波潋滟,上面洒满红黄花瓣。穆荑正解衣裙,卸了腰带,褪下半臂,解开罗衫……   他只看到浅绿的罗衫慢慢从她肩头滑落,露出光滑盈洁的后背,她的肌肤美如白玉,就像他送给她的羊脂锦鲤玉一样光滑……   晋王整个人都懵了,千思万量也不料想老天让他看到这一幕,脑子嗡地一声就炸开了,什么都想不起,思维一瞬间停滞,只感觉到心砰砰直跳,有热气从胸腔蔓延而上烧向脸庞,他的眼睛犹如被胶着住了一般盯着穆荑的后背一动不动,想挪也挪不开了。   更何况穆荑解了罗衫之后,又伸手往后解开肚兜的丝带,动作轻巧且灵活,极有步骤地便把肚兜也给脱下了,顺手一抛扔到木架上。   他的手忽然一动,微微颤抖,却又控制住了,也不知将欲做什么,满脑子都是旖旎绮丽的梦,他自知此非君子之思,但他控制不住自己。更况且穆荑手臂抬起落下间,隐约露出饱满的半圆,那可爱的,让他少年时日夜肖想的女性柔软就隐藏在她手臂间,实在刺激得他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   晋王不是初出茅庐的青涩小子,他见过女人的身体,可对比穆荑的,那些女人的便全然索然无味,是穆荑太美了么?也不是,穆荑称不上姝色,但是在他心里的确美好得无可替代!   晋王完全懵了,尤其看到穆荑仍然毫无察觉地退下裙子,露出洁白的双腿……他心里有两个人在打架:   ——君子坦荡,非礼勿视,作速回头!   ——本王是王爷,穆荑是本王年少至今的挚爱,为何不能看?   就在他纠结的瞬间,穆荑终于有所察觉,慢慢地回过头,而后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呼喊几乎冲破屋顶!   外面的蝉鸣终于不叫了,鸟儿脱离树梢啪啦啦飞上天际,苏公公在水合居门外打了一个机灵。苡茹从烧水的耳房里奔出来看穆荑,却见晋王直愣愣地站在穆荑的闺房门口,她吓得手脚发抖:“王……王爷……”   穆荑显然在房里惊慌失措,苡茹心急想要奔进去,却被晋王一声呵斥:“退下!”吓得连忙跪在地上,她也听不清楚晋王到底说的是“退下”还是“跪下”,总之那气势之大,她已经吓得爬不起来了,干脆直接扑倒在地。   晋王真真是难堪,活了二十几年都没有哪一事像今日这般难堪,悔得他肠子都青了!为何要看?为何不守君子之礼?看了也就罢了为何还让被穆荑发现了?被穆荑发现也就罢了,还被还让苡茹给撞见了?这屋中到底还有多少耳目,把他的窘态完全瞧了去?   他冷着脸对穆荑吩咐:“把衣服穿好出来见本王!” 而后逃也似的快速出穆荑的房门。   他其实本欲保留王爷的最后一点尊严拂袖离去的,奈何心太慌太窘,连走路也跟逃跑似的,根本风度翩翩不起来,而且因为走得太急,出水合居院门之时还被门槛给绊了一下。   苡茹正回头偷瞄晋王,却见王爷毫无形象地栽倒下去,差点摔个狗八叉,她惊得张大嘴巴,以为晋王真要摔倒了,幸好苏公公机灵,及时接住了他。   苏公公见王爷神色又慌又冷,面色如铁青,不由得问他:“王爷,您怎么了?”   晋王站好之后十分难堪地甩开苏公公的手,哼一声向前。   他站在树荫底下,心都要炸了,既难堪又羞恼又波荡,只能负手向后,死死地按住手掌,极力隐忍心中的情绪,许久之后对苏公公吩咐:“去看看水合居内还有什么人,严令下去今日之事谁也不许说出去,若是让本王听到一句风言风语,便把他扔去喂狗。”   苏公公想起刑房那几条被晋王养得饿得双眼发绿的恶犬,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但是他能问问水合居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么?刚才听到几声大喊大叫,他也好奇的紧啊!可是偷偷地瞄了晋王一眼,苏公公想想还是算了……   第十五章 坦白   穆荑收拾妥当,到柳幽阁见晋王,一路上她寒毛未消,想着方才晋王又惊又懵,火辣辣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即便她此时穿着衣服也有如未着寸缕,总感觉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游移,令她十分不适,即便方才晋王是偶然撞见的,穆荑也有几分恼意!   到了柳幽阁,苏公公敲门:“王爷,穆姑姑来了!”   “让她进来!”   穆荑仔细听晋王的声音,发现他语气还算平稳,或许早已经把方才的惊慌压下去了。她上前,给他行了一礼:“王爷。”   晋王目光定格在她脸上,仿佛要把她眼皮底下的神情也瞧了去,看得非常专注,也有些审视的冷意。   穆荑心中又一阵恶寒,但她已经练就平静无波的本事,脸上并未表露出情绪,晋王能淡定自若,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她同样也可以安之若素。   其实幼年阿鱼哥也会趁无人之际对她搂搂抱抱,亲热到动情之处他会控制不住地在她身上摸索,她便娇羞地拍开他的手,不让他碰。当时阿鱼哥十分单纯,搔搔头红着脸道歉:“对……对不起,我……没忍住!”   她装作生气地扭身走了:“我以后不理你了!”   阿鱼哥便会紧张地追上来承诺下次不这样了,但他下次还是这样。阿鱼哥说将来想要娶她,她明白他话中之意,心里小鹿乱撞,并不排斥他的碰触,甚至还有点期待。   年少青涩的阿鱼哥对男女情/事有美好的向往,她亦懵懂幻想。她的情感是他教导出来的,是他令她明白何为心动,她也一直以为她会嫁给他,两人水到渠成,天注姻缘,却不想一切美好的想象都止在他花轿迎娶小凉的那一天。   她看着他一身吉服,醉醺醺地走进小凉的宅院,里头还有宾客闹洞房,她没有去,她就坐在隔壁的厢房里,后来宾客散去,喜婆喜滋滋地关上房门,里面的红烛灭了,她的心也冷了。   那一刻她前所未有地厌恶他的触碰,想着他曾经对她卿卿我我、搂搂抱抱便一阵阵恶寒,后来她打来热水,洗了一夜的热水澡,洗到皮肤发皱仍是无法消除心中的厌恶。再后来她终于可以淡定地看着他迎娶一个个女人,看盈侧妃为他生了小王爷,如夫人为他生了小郡主,她不嫉妒不惊讶,无欲无求,心如止水。   这些年她习惯淡忘他对她的伤害,习惯了压抑心中的情绪,习惯了对任何事情都没有想法,不论别人对她偏见、怒骂、喜爱或者欣赏,她都无任何感情,若不是自己还活着,每天移动着身体,做着凡人的杂事,也许她真以为自己死了。   但没想到今日他的无意冒犯竟给她如此大的波动,原来她还是存有一丝情感的,那种情感便是——对他的厌恶!   晋王不知穆荑的想法,他只是怀念幼时的情感,那种至纯至善,至真至美的青梅竹马的爱恋一直是他心中最美的珍宝,至今他仍是紧抓当年的爱情,不曾移动,也不想放手。   当年初回京城,薄氏杀了他最敬重的穆叔叔,也杀死了皇兄最珍爱的蒋贵妃,让他们兄弟两意识到他们的力量多么地薄弱,即便哥哥当了皇帝,即便他获封晋王,也是在薄氏的掌控之下的,他们孱弱如被提线的木偶,毫无反抗之力。   他为了保护她,牺牲了两人之间至纯至善的感情,他自知伤害她甚深,可如果不对她冷漠,如果不佯装花心在外,如何转移薄氏对她的注意力?倘若他当年真的迎娶她,稍微重视她几分,她必然成为薄氏拿捏他的软肋,最终如穆叔叔,如小凉般冤屈地死去!   当年回京,薄氏知道他心属青梅竹马,开始留意穆荑与小凉的动静,后来小凉挺身而出:“阿鱼哥,便让我代穆荑受这一罪吧,即便我死了也是报答穆叔叔与穆荑的恩情,你保护穆荑几年,将来你羽翼丰满便可以娶她了!”   他当时并未知小凉的心意,等真正迎娶了小凉才明白小凉属意于他,否则无论如何他也不肯与小凉逢场作戏,最终骑虎难下。   小凉后半生遭薄氏陷害,十分凄惨,她自知命不久矣,祈求他给她留后,他原先不答应,但后来看着小凉实在可怜,心中有愧,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他自知穆荑定会伤心,但心想着小凉是他们幼时的伙伴,更是为她而死,将来她知道真相必能原谅。谁知她面如死灰,对他更是没有往日的热情。   那时候小凉的死对他打击很大,并非他心爱小凉,而是有愧于青梅竹马的朋友,穆荑却仿佛换了一个人,令他十分失望。   后来薄氏几经辗压,拿无子嗣为借口要给他安排姻缘,拟旨娶的是薄氏的侄女,可笑,他岂能答应!薄氏不是嫌弃他无子女么,那他便生出子嗣给她看!头两个生出了小郡主,直至生出了小王爷,他便与后院的女人逢场作戏了,很多女人抬进来了,都未见过他的颜面,除非薄氏哪一天想起他了,他才会寻欢作乐。后院中的女人将来都是要遣散的,因此他也极少碰她们,如果穆荑介意,那一子二女他也会令着安排打发出去。   可是忙碌了七年,很多设想皆脱离了初衷,头一个问题便是穆荑并未在他的保护下坚守感情,她好像变了一个人,变得他完全不认识了。   有几次他很心痛、很无力、很挫败,几经想放弃,甚至曾经想着若是她觉得自由快乐便放她走吧,他真的心累了,然而看着她中剑昏迷不醒,甚至差点撒手人寰,他又心痛地收拢这段情,实在不舍,也是在割舍不下她,她是他心中的朱砂痣,生长出来便难以磨灭了。   如今他羽翼渐成,虽也不敌薄氏,但应当可以给她安全保护,不像当年那般孱弱无力、担惊受怕了。   他想争取着这段感情,想要唤起穆荑心中的情感,但愿她对他还有一点点感情,而不是随着这几年的隐忍负重全然泯灭!   看着穆荑娴静美好如芍药,晋王想起了她名字属意的那首《诗经》,她娘亲说得对,她长大定能如芍药般美好,小时候他开玩笑打趣她,不过嘴硬,她一直是美好的样子,至少在他心里美得无可替代!   晋王心中越发滋生怜爱,想抓住她的手,让她坐在身旁静静地闲聊,如幼时那般,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嫌猜。   但是看着她冷漠的脸,他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打破尴尬,许久之后,只是艰难地问:“听说你已收拾行囊准备离去?”   穆荑面无表情,冷淡回答:“奴婢已向王爷请辞,还请王爷成全!”   晋王叹息一声,起身离开书桌,往茶几边上的太师椅坐下,并指了指旁边的位子:“坐吧!”   穆荑眼皮也不抬一下,仍是冷淡地道:“奴婢习惯站着!”   晋王摆出了一点点威仪,冷声道:“坐!”   穆荑内心轻叹,还是忍着性子到他身旁坐下。心想且忍一忍,也就是这两日了,她对他的耐性已经到了极点,届时离开了王府不见不烦,相忘于江湖。   “出府之后有何打算?孤身一人,难道不怕意外?”晋王语气又恢复平和,且有些温柔。   穆荑仍是低眉顺眼,“有沈将军帮忙,应当不是很要紧。”   晋王听到“沈择青”三个字立马紧咬着牙。又是那家伙,肖想着娶穆荑,没门!他情绪藏得很深,语气还算平和道:“你要入沈将军府?”   “应当不入沈将军府,但奴婢将会依托沈将军的帮助。”   “那沈择青有甚么好,你这般信任他!”晋王冷哼,无意间露出一点醋意,说出来自己才有所察觉。   穆荑皱了皱眉,不作回应。   两人陷入无止境的沉默,各怀鬼胎。穆荑冷得没有一丝声响,甚至空气中也全然无她的气息,仿佛将幻化做透明人一般。   晋王却觉得这空气中有令人躁动不安的因子,呼吸进去,心潮澎湃,呼出来,便是一股浊气,带着他的炽热发散在空中。   他觉得心越来越热,手上渗着汗,那股极度渴望、激动的情感如猛兽呼之欲出,倘若不挽留她,将来便没有机会,他会不甘心而死!忍了忍,手指都有些颤抖,最终没忍住,晋王忽然一把抓住穆荑的手,沙哑恳求:“小芍,留下来吧!”   他的手非常炽热,又是忽然伸过来,以至于穆荑惊吓了一下,她抬起脸,双眼无意识间睁大,甚至蹙了眉头,直愣愣地盯着他,目光有些寒意,心中厌恶的情绪又滋生出来。   晋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不顾她的惊讶十指紧扣,霸道地侵入她指间的领地,“小芍,阿鱼哥既然唤你小芍,便还是你幼年的阿鱼哥,你不能弃我而去!”   “王爷什么意思?”穆荑冷冷地道。   晋王叹息一声,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深情地祈求:“阿鱼哥……当年怎么对你,你不清楚么?阿鱼哥想你,阿鱼哥需要你!”   穆荑欲抽出手,晋王拉得更紧,有些冷硬地咬牙祈求:“留下来!”   穆荑未理会,抽出了手站起来,低眉顺眼福身告退:“奴婢告辞!”   晋王见她走,没忍住上前拉住她的手,咬牙切齿道:“这些年诸多误会,但阿鱼哥始终待你如一,你让阿鱼哥把心挖出来给你看你才信么?”   穆荑挣扎,甩不动,便抬头盯着他道:“奴婢并未明白王爷所谓何意。”   晋王真是又爱又恨她的模样,因此采用了小时候最原始的也最激动的方式,忽然抱住了她亲吻。   穆荑惊慌反抗:“王爷……”   “唤我阿鱼哥!”他霸道命令,就像幼年他霸道地宣誓他唤她小芍,没有人可以抢这个小名儿一样。   他原以为穆荑心中是爱着他的,只是外头裹了一层冰,只要强硬地把这层打破,定能唤醒她心的炽热。然而他终是低估穆荑的坚决,正如这些年他始终低估她对他的抗拒一样,穆荑忽然大力地推开了他,并且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第十六章 情债   穆荑忽然大力推开他,并且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仿佛一瞬间,万物皆戛然而止,不论风声、气息皆在这一瞬间定格了,空气中原本流荡的不安炽热因子如远空绽放的烟花,弥散出星星点点的焰火沉入地表,迅速熄灭。   晋王觉得心也如那些烟火熄灭了,腾不起半点儿温度,只是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着穆荑,看着这个幼时与自己同成长,自己拼尽全力保护的心爱的女子!   “你……”他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盈怒于心,然而未升腾起却见她忽然跪下,这一冷漠的动作如她纤柔坚决的手掌拽着他的心,使其往下坠,怒意未发便被震撼与忧伤淹没,她一跪,真真扯得他的心一片血肉模糊!   为何如此,因为她誓死如归!   “你为何下跪?打了本王却如一个奴才那般下跪,是提醒本王你即便忤逆本王也要把本王推开?”晋王震怒,实在压抑不住已升腾冒起的情绪!   她就这般厌恶他,宁僭越冒犯也一定要把他推开拒绝他的亲热?   他宁可她直挺挺地站着,即便一脸仇视也比眼前奴颜婢膝的模样更像是一个正常人!她没有了幼年无拘无束,无规无矩的灵魂,她把他抬高了,把他当他主子,当自己是奴才,无形中拉宽两人的距离,提醒着他她与他已经没有往日的情谊!   晋王心痛道:“你何至于发这么大的脾气,难道真让本王把心挖出来给你看你才相信?”   穆荑仍是沉默不语,一直坚定地跪着,不卑不亢,不认错不低头,更不会祈求。   晋王面色难掩沉闷,眼神悲痛,但他明白发火毫无意义,她误会了他,他需要向她解释!   “小芍,我们好好谈谈!”终于,他低头了,即便她打了他他也低头了,甩手走回太师椅利落地坐下,但见她一动不动,便大声呵斥,“你要一直跪着么?”   穆荑眼皮子微抬,面色无波,仍是僵硬地跪着,并未因为他的话而有任何改变。   晋王拿她没办法,明明又恨又怒,却因为爱她而不得不隐忍,终是咬牙切齿解释:“当年回京,我已经向穆叔叔提亲,我本意并未辜负你,后来之所以娶了小凉乃是因为薄氏干扰。薄氏对权势渴望极深,誓除所有障碍,而身为皇子中较为年长的我与二哥自然首当其冲。当年回京的处境何其艰难你也看到了,有几次我甚至只险险地死里逃生。二哥的亲信更是全被薄氏处死了,蒋贵妃也不明不白死去,在这般情况下我再娶你,便是把你推上死路!”   他灼灼地看着她,企图唤醒她的一丝感化,却发现她仍是一动不动,心中悲凉,又继续道:“我曾与穆叔叔商量该如何保护你,后来才有小凉自动请缨嫁与我为你引开耳目的事情,我们费劲千辛万苦皆是为了你,小凉更是因此而惨死!穆叔叔后来死在宫廷上,看似一场意外,但那是穆叔叔一早预料的结果,他说唯有他死了薄氏才放松对本王警惕,才不会时刻盯着晋王府最终把目光放到你身上,如此,本王才有机会早作准备,丰满羽翼为那些不明不白死去的忠良报仇!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保护你!诚然,本王伤害了你,但当时的情况如果不这般做,你如何保命?难道听了真相的你仍要一再责怪本王,或者你觉得本王该怎么做你才不至于嗔怒?”   晋王十分伤心,更有些激动,这些年对穆荑的恨铁不成钢便是基于此,他明明本意是为了保护她啊,为何弄得两人如此疏离的境地?   穆荑的面容终是细微地动了动,抬起清冷的眼看着晋王,淡淡地问:“后来王爷为那些忠良报仇了么?”   晋王如鲠在喉,隐忍了片刻震怒地道:“这些年,本王与皇兄羽翼渐成,对抗薄氏之日可待,要不了多久一定能为穆叔叔和小凉报仇!”   穆荑淡淡地冷笑了,“王爷筹备复仇之事用了多少年?七年,七年却仍是‘指日可待’,人生有几个七年,这一世上有多少个‘穆家’和‘小凉’可以牺牲?”   “你这话何意?”晋王挑眼看着她,难道听了解释她仍是无法满意无可原谅?“小芍,薄氏在先帝时期便掌权,盛极一时,若要扳倒她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我与皇兄顾丞相等人只用了七年已经是极迅了!”   “是……”穆荑赞同,不可否认,他和他的兄弟已经尽力了她十分明白,但她的眼梢又微微往上挑,露出嘲讽的笑意,“但这跟我有何关系?”   陡然听闻她如此冷漠地一语,晋王都有些震惊地看着她,眼前之人这般平静无波,这般事不关己,真的还是他认识的善良的穆荑?   “当年为了救你,我母亲牺牲了,整个穆家族人皆牺牲了,父亲为了带你出逃连他们的尸骨都未及收拾,十年后回京他们已成为孤魂野鬼,甚至无法立坟。我父亲为了忠诚牺牲了孝道,十几年背负愧疚和自责,甚至入土后都无言面对族人。可做这一些他无怨无悔。无怨无悔也罢,他不怨,我也不怨,可是当他功德圆满之后你们为何还要杀了他?就因为他自愿的,你们就可以这般恣意牺牲他?”   穆荑的语气始终很平静,好像在描述梦里的故事,但听着十分苍凉,“如果说母亲和哥哥姐姐死的当年我还小,并未有感觉,但你们当面杀死我的父亲,甚至我跪地祈求,你仍是见死不救,如何让我平静无波,再视你为幼年一起长大的阿鱼哥?”   晋王只感觉她淡淡描述的语气像一把锤子重重砸在自己心上,张口欲言,却不知如何开口。   “及至你娶了小凉,小凉告诉我你早在十年前便已经赠送她锦鲤玉佩,并承诺娶她。那只玉佩与你身上所戴的成双成对,是你母亲所传,我要如何相信你在后五年才对我说的话,以及送我的那只孤零零的锦鲤玉佩是真的?”   晋王皱眉:“小凉这般对你说话?”   穆荑的表情依然很淡:“不管小凉说的是不是真的,我都不计较了,因为你后来娶了小凉,这便是事实!我看着你与小凉恩恩爱爱、风花雪月,我看着你与别的女人进进出出、暧昧旖旎,你别说你只是逢场作戏,否则小姐小公子从哪里来呢?这些年你也只当你是晋王而已了吧,再也没有阿鱼哥的身影。”   晋王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单膝下跪尽量与她平视,握着她的肩道:“小芍,这些都是误会,后来薄氏……”   “别说薄氏……好,既然提到薄氏,那我便说说我这几年的想法吧。你与陛下如何弄权,与顾丞相谋划如何东山再起,或者说得再高尚大气些,为了天下苍生,为了江山社稷,你们背负了很多责任,甚至不能不牺牲更多,可是这些与我有何关系呢?说得再冷漠再理所当然些,当年先帝托孤,即便我父亲拒绝,先帝一死也无人可追究,甚至父亲还可以向薄氏邀功讨赏,寻求功名利禄!你可以说我毫无忠义冷漠无情,但是父亲尽了忠义之后得来什么结果,仍是屈辱而死,甚至至今身份未得平反!一代良将,最珍惜的便是名节,他为了名节连孝道都牺牲了,得来的却是谋逆而死的罪名,死得时候连名节都不保,不明事理的人还指责他,他更无颜面对屈死的亲人!你说,假如老天再给一次机会,他何必如此,凭什么为了你把自己屈辱至此?”   穆荑说着说着,眼泪便流了下来,无法抑制。当年陪同小凉参加宫宴,面对那一圈贵女,众人对她指指点点悄悄议论:“看吧,那位便是谋逆不成被当庭处死的穆将军的女儿,她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   她并不为自己感到悲哀,她替父亲不值,替他感到可悲。这就是他千辛万苦牺牲了整个族人和自己谋划来的结果!   晋王心痛,忽然抱住了她,“小芍别说了,别说了,这些年你受的苦和穆叔叔的委屈本王都懂得,本王一直想着将来恢复穆叔叔的名誉,追封他功德,昭彰天下,而且也极力补偿你这些年受的苦!”   “你以为我说这些只是祈求你的怜惜?”穆荑冷冷地道,甚至觉得有点可笑。   晋王松开她,抚摸着她的脸万般心疼,“你想让我怎么做,你说,我一定补偿你,王妃的位置这么多年来一直为你留着,后院那些女人我都遣散了,小姐小公子我也不要了,我只要你,我们重新开始好么,小芍?”   穆荑的眼像鸿雁掠过的平湖,平静、潋滟、清冷,清澈地倒影着他的悲哀,但也不会起任何波纹。她伸手抚摸上晋王的脸,慢慢描画他的五官,就像幼时天真好奇的她非要描摹他的五官却苦于四周有人十分羞涩,只能等到晚上悄悄地抚摸一般。   晋王抓住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面极尽温柔地亲吻,低喃哀求:“小芍,我心疼你,别再自卑自贱,别再说那些话,我想要补偿你,给我一个机会,我定不负你,我们好好开始好么?”   穆荑终是平淡地说了句:“这些年来我一直想对你说一句话。”   “什么?”   穆荑停止抚摸他的脸,慢慢伸手到他的脖子上,“我无时无刻不在痛恨你,痛恨你对我的伤害,痛恨你为了一己私欲牺牲了对我至亲至重的亲友!我们没有未来,因为我的心已经死了,死在七年前,而幼时的阿鱼哥也已经死在我心里,烦请王爷以后不要再提起这个名字,因为你不配!”   她咬牙切齿,甚至面色称得上惊怒凛冽。   晋王不知道,看似平静如水、无欲无求的她还可以展露出这么强大慑人的情绪,简直令他震惊!   穆荑抽出了手,起身福礼,便后退离去。   晋王唤她:“小芍!”   她未转身,只是冷冷地道:“如果你非要逼迫,那唯有玉石俱焚了!”而后开门走出去。   眼看穆荑就要消失在耀眼的天光里,晋王几步追出去,却见苏公公规规矩矩地立在门外,旁边还候着一名传旨太监,见他们出来,便呼喊:“圣旨到,穆荑掌事接旨——”   第十七章 白衣佳人   穆荑接到圣旨,颇觉意外,连晋王都怔愣片刻。   传旨太监展开圣旨大声念道,原来是太后点名穆荑入宫做随侍宫女。穆荑的表情还算平静,晋王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传旨太监念罢收起圣旨,娘声娘气道:“穆掌事接旨吧!”   穆荑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晋王伸手:“把圣旨给本王!”   苏公公接了圣旨递给晋王。晋王只看了片刻,忽然抬眼,眸光湛湛盯着传旨太监。那不怒自威的神态令传旨太监心中发毛,而后晋王冷不丁地把圣旨甩到他脚下,吓得传旨太监几跳脚,差点腿抖得直接跪到地上。   晋王……的……的确比皇帝还要可怕!以前听朝中的公公和大臣说起,晋王连皇帝和太后都敢忤逆,有时候皇帝都要礼让他三分呢,如今王爷当着他的面甩了圣旨,他愣是吓得一句话也不敢吭声。   晋王对穆荑冷声吩咐:“你在府中好好呆着,那儿也不许去!苏公公备车,随本王入宫一趟!”说罢甩手便下了柳幽阁。   苏公公躬身遵命,便趋步紧跟着晋王离去。   晋王一向对自己的皇兄不客气,即便皇兄已经当了皇帝,他也在皇帝面前也呼风唤雨。皇帝脾气温和且软弱,一般也不会与晋王计较。   正是因为皇帝如此好脾性,薄氏当年才从两人中选了皇帝登基大宝。不过据说皇帝性子随先贵妃,晋王脾气似先帝,当年先帝在世时便十分喜爱晋王,连给两位皇子取的名字都倚重不同。皇帝名讳萧昀,晋王名萧揽,光从字面上分析的确暗含深意,可惜掌权的是薄氏,薄氏选了谁当皇帝,谁就是皇帝。对此,晋王也不计较,因为于他而言,他与皇兄谁当了皇帝都是一样的,两兄弟无嫌隙。   御书房内,皇帝向晋王解释:“阿揽,这圣旨只是令穆荑入宫陪伴太后,还没造籍入册归为太后宫里人呢,日后也可以反悔的。朕这么做也是为你好啊!上一次穆荑受伤,你表现得过于明显,薄氏已经怀疑了,这次宣穆荑入宫不过是试探你,倘若你再藏藏掖掖推三阻四她必然认定了穆荑是你的软肋,越发不好办!”   晋王冷笑,“难道把穆荑送到老妖婆面前便是为臣弟好么?皇兄怎么不事先跟臣弟商量就下了圣旨?”   皇帝不高兴地板着脸:“阿揽,到底朕是皇上还是你是皇上?朕下一道圣旨难得还需得向你过问?”   “皇兄,臣弟认为我们已经忍了薄氏七年,如今羽翼渐成,并非七年前那般孱弱,是时候反抗了,即便拿不下老妖婆也不必要一直迁就着她!”   “顾丞相说了,时机未到,须得忍忍!”   “忍,忍到何时?”晋王冷笑,“当年我便不赞同这般隐忍,忍得蒋贵妃和穆叔叔都葬去了,如今还要把穆荑也送到老妖婆面前?此事臣弟万般不会同意!”   “你想抗旨么?”   “皇兄,若欲成大事,前狼后虎地顾忌,岂能成气候?有时候臣弟便十分不同意你听从顾丞相的中庸之道的!薄氏在后宫的党羽闫炳良,臣弟十日之内便可以帮你剪除了,甚至你非常讨厌的户部尚书薄舒尘臣弟亦可以帮你把他拉下水,但事成之后你不可再动穆荑半分,也不可再干扰臣弟的事,臣弟对付老妖婆自有办法,如何?”   “你……”   “臣弟说到做到!”晋王声音非常冷且坚定,他终是隐忍了很久,一忍再忍忍无可忍,就说他已经拿到对付闫炳良的证据皇帝和顾丞相还说且等等,他可不想像他们那般一耗再耗,耗去多少光阴,一直活在老妖婆的阴影下!   皇帝最终甩手:“好,朕答应你如果你真的把闫炳良处死了,顺带把户部尚书拉下马,朕以后便不再干扰你的事!即便太后逼迫朕也不插手!”   这算是晋王与皇帝达成共识了,晋王拱手道:“那便多谢皇兄了,臣弟不会让皇兄失望,臣弟告辞!”   晋王大步离开御书房,皇帝看着他,见他的背影融入天光里,那俊逸挺拔的背影及刚决果断的气势的确有几分像父皇,他轻念了一遍他的名字:“萧揽……”忽然深深叹了一口气。   穆荑没有听从晋王命令,出府为众夫人采办胭脂首饰,正好苏公公不在府中,无人得晋王命令约束她,她向太妃请旨后便出去了。   手中有一长串单子,是众夫人托她买的东西,苡茹手中亦拿了一条,协助采办。每一月她只有那么一次出府的机会,因此格外珍惜,苡茹也十分期待着陪同她出府,用苡茹的话形容:“简直是奔出笼子的鸟儿!”   看来不是所有女人都甘居后院当一只金丝雀的,她不是,苡茹也不是。但也有许多女人甘愿做金丝雀,正如晋王府后院争宠的女人。   “姑姑你看,那金凤楼门前好多马车,是不是有什么新货,许多仕女前来呢,我们也一同去看看如何?”苡茹扯着她的手惊叫。   穆荑看了看,临街彩漆装饰得十分惹眼的金凤楼门前的确停有许多马车,车旁还立着小厮随从,看样子应当是仕女的车驾。只是人太多,穆荑不想去,架不住苡茹苦苦哀求,她也只能过去了。   里头果然许多女子,衣香鬓影,莺莺燕燕,皆是丫鬟伴随夫人小姐出行,每一位小姐头上都带着帷帽,唯独一位特立独行。   那位小姐生得十分标准,身姿纤长亭亭玉立,冰肌玉骨面似芙蓉,一颦一笑如动人的春光,顾盼间美眸生辉,实在是画中才有的美人儿。   可美人儿似乎有些泼辣,专抢其他小姐看中的东西,其他小姐也只敢怒不敢言,苡茹对那位小姐十分好奇,收不住目光一直盯着人家瞧。美人儿发现了,狠狠瞪了苡茹一眼骂:“看什么看,无礼的丫头!”   苡茹有些委屈,穆荑拍拍她的手退到一边,她们也只挑偏僻的角落看看首饰了,不敢与那一众小姐争抢位置。   而这时,门外忽然走进来两个人,乃是一位小姐并一个双髻小丫鬟,只是她们一进来,整个店铺皆被光彩照亮了一般,众人的目光忍不住追随了她们而去了。   小姐一身白衣,戴白纱帷帽,出尘如仙子。那名小丫鬟也长得十分俏丽,气质别有不同。小丫鬟扶着小姐入门,小姐自提了裙角跨过门槛,穆荑觉得小姐行动并非扶风弱柳,而十分沉稳利落,更为那出尘的气质增添几分潇洒飘逸的光彩。   这位小姐实在太与众不同了,以至于她进来整个店铺皆安静了,好似她周身有一层气场,以至于无人敢靠近半分。   然而这时,泼辣小姐忽然脆生生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明远侯的千金,你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任凭求亲的人踏破门槛儿也不露脸么,怎么有兴致来我们这种地方?”   俏丫鬟看了白衣小姐一眼,便对泼辣美人儿道:“薄小姐,我们小姐是来取修补的首饰的,取完便走,绝不影响您!”   “是嘛?”泼辣美人儿手指卷着头发,睥睨不屑,忽然冷冷一笑,慢慢向前:“既然来了,那就露个脸,给大伙儿看看长得比本小姐还美貌的定远侯千金是个什么样子!”最后一句话说得极快,说完她已经很无礼地掀起白衣美人的帷帽。   然而接下来一幕实在令人吃惊,甚至薄小姐抓着帷帽的手也僵硬在半空中,看了半响才挤出一个字:“你……”   原来白衣小姐下方还以丝巾蒙着面儿,只露出上半边脸,实在令欲窥视美人容貌的众人失望了,也令薄小姐的无礼之行未能得逞。   白衣小姐即便只显露出一双眼睛也美得惊魂摄魄,穆荑也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眼睛,恐怕连小凉也不及她美貌。   白衣小姐眼神十分清冷,湛湛看了薄小姐一眼,眼神微转,便冰冷地上前去,然而她对掌柜说话十分客气:“还烦请掌柜取出小金燕项圈。”   掌柜的点点头,便命人取出匣子,拿出修补好的项圈递给她:“蓝小姐请看,这样修补可行?”   那项圈有些年代了,上头挂了一排金燕,最中间那只比较大,做工十分精致。但项圈整体显小,显然是孩童佩戴的饰物,也不知是否是白衣小姐小时候的东西。白衣小姐伸手抚摸上项圈的一个缺口,那儿还缺了一只金燕子。   掌柜的道:“其实这种手工虽然是十几年前的工艺,但本店也可以打造,完全可以给小姐补上一模一样的金燕子,就不知小姐……”   “不了,如此便好!”白衣小姐拒绝了掌柜的提议,显然即便缺了一只金燕子她也不愿意补上。   掌柜不知是不是蓝小姐不信任他们的工艺,轻轻叹息。   薄小姐这时候忽然上前,一把抢了金项圈道:“咦,这东西甚是有趣,掌柜的,给我了,我喜欢这东西!”   “这……这……”掌柜的万般为难,看看蓝小姐,不敢吱声。   蓝小姐只冷声道:“拿来!”语气沉沉如谷底的冰石。   薄小姐还十分稀奇地把玩,并趾高气扬道:“本小姐先看上的东西,也先开口向掌柜的讨要了,凭什么给你!”   这话儿搁其他小姐身上只能吐血,因为方才她们看上的宝贝皆被薄小姐这么抢去的,俏丫鬟也不服气道:“薄小姐,这是我们小姐拿来修补的东西,并非掌柜的摆出来卖的!”   “那又如何,我看上了我拿走,你又能把我怎样……”   未及她说完,只见一道手势扬起,动作极快众人未来得及反应,才刚一眨眼便见白衣小姐拧住了薄小姐的手腕,反掌过来令薄小姐痛苦嗷嗷直叫,而金项圈已经归回蓝小姐手中了。   蓝小姐冷声道:“本小姐不喜欢说第二次!”   “嗷嗷嗷嗷嗷,痛、痛、痛……放手!快放手!”   蓝小姐放开了她,薄小姐的手腕已经红肿了,疼得她不敢乱动,一时气哭了,朝着蓝小姐的背影骂:“明远侯是个武夫,养出的女儿也是个大脚莽女!你这般故作清高给谁看?还敢伤我,明儿我入宫禀告太后,让太后治你!”   蓝小姐并未理会,已经带着她的丫鬟潇洒出门了,然而,蓝小姐忽然停住了脚步,只因为门外正走进来一位男子,一位高大俊美的男子。   第十八章 金燕   来人身着银纹黑缎直裾,衣缘滚宝蓝回纹边,端的是十分清雅,黑发只用小小的束髻冠束着,冠中间点缀一颗蓝宝石,再别无饰物,简约大气。   此人不正是沈将军是谁。   穆荑见蓝小姐的反应有些异常,蓝小姐见到沈将军后便呆立在当口,双眼灼灼盯着沈择青一动不动了,那眼神莫非两人相识?   然而沈择青撞见蓝小姐时只是一愣,微微一笑便走入店中了,神态比蓝小姐的淡定许多,好像并不认识。   白衣美人回身望着沈择青,迟迟不肯离去。穆荑又不解。   沈择青的到来让在场众位小姐皆是一惊,自朱雀门封赏后,沈择青凭突出的功名、英俊的容貌在京里名声大噪,许多小姐芳心暗许,岂会不认得他?如今见他忽然走进来,众小姐皆娇羞矜持地往后躲,但又忍不住一直朝着他那个方向望。   沈择青目不斜视,只是拱手道:“众位小姐,沈某冒昧打扰,只是有一物急需还与薄小姐。”说罢伸出手掌,把一红纸包裹的小物件递与薄小姐,“这是薄小姐昨日落在马球场的耳坠,陛下命臣亲手还与薄小姐,如今完璧归赵,还请薄小姐收下!”   他的动作十分坦荡,即便做这种奇妙的动作也不显得暧昧,而且他事先用红纸包裹着耳坠,并不直接接触女孩子的贴身饰物,丝毫不显旖旎。有一句老话叫身正不怕影子斜,当真在沈择青身上体现了。   一时间众位小姐有些嫉妒。薄小姐十分得意,其实那耳坠是她故意挂在沈择青身上的,想的便是有机会与他多接触。太后瞧见了,明白她的心思,便推助一把,告诉皇帝一定叫沈择青亲自还于她。   她还期盼着沈择青亲自登门呢,谁知沈择青今日草率地便把耳坠给还了,虽然少了府中花园单独相聚的机会,但当着这么多小姐的面儿,也给她长脸。她正高兴呢,这不识趣儿沈择青忽然拱手一抬:“沈某告辞!”便毫不留恋地走了。   “哎,站住!”薄小姐嗔怒,她不甘心他就这么走了,难道丝毫不被她的美貌吸引?便故意刁难,“你就这么把耳坠还了,谁知你事先是否碰过了,让我如何使用?”   沈择青眼神一沉,其实昨日陛下金口玉言,再加太后从旁意味深长的笑容他便十分明白了,这位薄小姐是国舅的三女儿,自小刁钻伶俐,极得皇太后喜爱,她想做的事皇太后还不宠着么。他能把耳坠亲手还回来已是看陛下脸面,她还想怎样?   沈择青道:“薄小姐若不喜欢大可遗弃了,您要沈某陪一副,沈某日后命小厮送上门。沈某还有公务在身,恕不奉陪!”说罢真的出门了。   薄小姐气得直跳脚。   穆荑注意到沈择青出门时那位蓝小姐目光仍是随着沈择青转悠,直至沈择青走远,她才低头落寞离去。   看蓝小姐的身影,难道真与沈择青认识,还是她也仰慕沈择青?然而如此出尘脱俗的蓝小姐应当不会落入俗套才是。   穆荑想不通,于她而言这真是莫名其妙的一场戏!她不知沈择青方才是否瞧见她,她就站在薄小姐身后,视线所及应当很容易瞧见才是,然而沈择青未打招呼,兴许真没瞧见,毕竟他一进门后便目不斜视了。   这个答案直至穆荑出了金凤楼才得解。   她和苡茹挑选了几只首饰正欲往别处,沈择青忽然从茶楼里转出来:“穆姑娘。”   穆荑回头:“咦,沈将军不是走了吗?”   沈择青笑笑,“方才在金凤楼瞧见穆姑娘了,然而人太多不方便行礼,只能趋避一旁等候了。”   穆荑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何须见礼不见礼的,倒是沈将军,奴婢才应该给您行礼才是。”   “恩人为上,沈某见了穆姑娘当然要行礼的。”沈择青说罢又拱拱手。   穆荑无奈地笑了,“您就别客气了。沈将军方才不是说有公务在身?”   “那只是托词,沈某一直等着穆姑娘。”沈择青莞尔,一扫方才对待薄小姐的冷漠,转而阳光灿烂起来,眉眼弯弯,俊俏之人怎么笑都容易感染旁人。“沈某寻了一间清净院落买下了,一直想邀您看看,如今您出来了倒也方便,不如一同前去看看?”   “这……”   苡茹见状,连忙接过穆荑手中的单据,极力怂恿:“姑姑,您就去吧,将来真若住在京里也好,这些东西我先去采办了,酉时在此地集中一同回府即可。”苡茹说完,领着从府里带出来的两个提货小厮跟着走了。   沈择青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穆荑叹息:“我一直想回水家村,沈将军若有心,便送我回去吧。”   沈择青仍是笑笑:“即便要回去,短时间内也得住在京里不是,还不如先看看房子。”   穆荑叹息,也不扭捏了,点头跟他去。   她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这些年受生活所迫,她也只不过是一个俗人而已,懂得计较利害得失,懂得经营人际关系,沈择青想帮她她不会太拒绝,然而她真的比较想回水家村,至少远离京城之地。   只是她没想到沈择青十分有心,那房子让她见了一眼便十分喜欢了。   房子地处城西,靠近西市,买卖倒是便宜,而且隐藏在巷子中不临近热闹街口,一路走进去十分清净,连脚步声都清晰可闻。她看着巷子里偶尔生长出一两棵高大的洋槐树,洒下一地阴凉,想象中春日槐花满树招摇的情景内心里便十分欢喜。待走到宅院,乃是一座四合院,三间上房并两间耳房,东西两边又带两间厢房,穿堂相连,院中种有洋槐树,树下摆石桌茶具。穿堂两边皆种植花草,碧绿葱郁,令人感到勃发的生机。而且院中打扫得十分干净,虽然并非新宅,但怎么看怎么美观。   她很喜欢这个地方,目光所及皆可以想象得到日后闲适的情景,她做梦都想拥有自己独立的宅院,安逸地度过余生。   然而这……厢房会不会太多了?她一个人恐怕不需这么多。她问沈择青,沈择青笑道:“往后还要增添管家和几名从仆,你不必担心厢房过多。”   穆荑轻叹一声,倒也没多说什么,她往内走,看了看房子,院子已让人十分满意了,房子内就更不必说了。穆荑坐在门槛,支着下巴浏览这一片安逸的景象,嘴角忍不住勾了勾。   沈择青见她不顾及身份,又想起了以前席地而坐促膝长谈的情景,她还是这样子比较符合她的性子,遂也跟着坐在门槛问她:“喜欢这里么?”   穆荑点点头,嘴角还是带着满足的笑意。   “那就留在京里吧,穆将军的魂魄也在京里。”   穆荑悠长叹息:“若真留在这里,这么大的宅院,还养着奴仆,不知日后该如何营生,而且我不知怎么回报沈将军。”   “你不必回报我,这是我应该做的,当年你和穆将军救助我时也从未想过回报不是?至于营生,这些根本不是你该担心的……”   穆荑摇摇头,“即便报恩,你也不能养我一辈子,我也不甘心寄人篱下。”   她想过依赖沈择青的帮助,但没有想过依赖他一辈子。生活所迫,她会放低架子取些折中的好处,但不代表她全然没有骨气,想着要依赖一个人一辈子!   沈择青见她目光坚定,张口欲言,再也不强劝,他追随她的目光望着院子里的一口井,开始讲故事:“从前有一名小乞丐,快饿死了,偶然得到隐士高人的施舍,他问高人为何我一直如此贫穷,高人答:你攀登前方那座山吧,山顶上都是财富!但不能中途而废,否则一辈子一无所有。小乞丐遥望那座山,也不甚陡峭,便去爬了,然而山中凶险出乎他的意料,他几次想放弃,可仍是坚持爬到了山顶。但山顶上并没有他期待已久的财富,他怒气冲冲地回头问高人,高人却说:你是第一个攀登山顶的人,如此艰险的路都走过了,何惧不能崛起?小乞丐顿悟,后来他果然富有。人生最怕的不是疾病、困苦等等灾难,而是害怕人心失了意志。”   穆荑忍俊不禁:“这不是我对你讲的故事?”   沈择青点头。   “其实这也是我阿爹对我讲的。”   “穆小姐既然能以如此故事开导沈某,为何你做不到呢?”   穆荑心中如被针扎了一般,沉默已久,最终苦涩地转移话题:“我当时还与你说了挖井的故事呢,那口井中有水么?”她起身过去瞧了瞧,眼前一亮,“咦,里头是不是有西瓜?”   沈择青笑而不语。   穆荑摇动绳子把西瓜拉上来,西瓜并不重,但她没把井绳挂稳便伸手取瓜,谁知水桶突然滑落回井里去了,穆荑惊呼。沈择青说时迟那时快,已经伸手拉出了井绳,及时稳住了滚落的水桶和保住了西瓜,因为动作太匆忙,以至于他直接扣住了穆荑的手。   穆荑八岁以前与小凉、阿鱼哥同吃食同睡床,对男女大防无深刻体会,及至年长虽然明白了,但也没有这么顾忌。此时沈择青压住她的手,热热的温度才从掌心传递,她能感觉到沈择青掌心硬茧的凸起,那是有别于阿鱼哥与父亲的手掌,不同于阿鱼哥的修长细腻,也不同于父亲的宽厚笨重,沈择青的手掌很大,与他的身形完全匹配,因为常年练武青筋凸起,并不十分美观,可沉稳有力,令人倍觉安心。   穆荑抬头望着他,沈择青笑笑:“我来吧!”他眉眼弯弯,笑容十分坦荡,反而像是她想多了。   穆荑松开手任由沈择青拉动井绳。她望着他,看到父亲的影子,以前在水家村也都是父亲打水,她想要帮忙,父亲总是呵呵一笑,让她在一旁乖乖地等着。   沈择青把水桶拉上来,伸手取西瓜,然而在他跨出一步的空档,身上忽然掉落下来一小样挂坠。穆荑见地上金光闪闪,本欲告诉他,见他正忙着,只能先蹲下来捡起,然而却见是一只熟悉的金燕子……   第十九章 种田   金燕子只有拇指盖大小,做工精良,栩栩如生,以丝绦系着。但丝绦有些旧了,显然是一直挂着脖子上的饰物。   这金燕子着实过于熟悉,金凤楼内蓝小姐取项圈时穆荑就在不远处,看得分明,蓝小姐项圈上的金燕便是这种形状,况且那项圈上还缺了一只小燕子,看大小应当也跟这只差不多……难道沈择青与蓝小姐真有何关系?   沈择青见她蹲地捡起他的东西,便道:“瞧我,不小心把它给弄丢了,多亏了你发现!”他拿了西瓜,顺带邀请穆荑到内堂上坐。   沈择青破西瓜的空档穆荑问他:“沈将军,唐突问一句,这只金燕子从何而来么?当然您若是介意不想答也可以。”   沈择青切西瓜,不以为意回答:“它是我妹妹送的。”   “你妹妹?”她记得沈择青是乞丐出身,当时问过他身世,他沉默不答,她便当他无父无母了,如今他还有一位妹妹?穆荑又联想到蓝小姐,可是蓝小姐明明是明远侯的千金,明远侯生有三子二女,这是京城皆知的,按理说应当不会与沈择青有任何关系。   “怎么了?”沈择青见她沉默不言,便问道。   穆荑摇摇头微笑。两人吃了西瓜,沈择青忽然从庖厨取出一坛酒:“主人家还留了一坛酒,要喝酒么?可惜没有下酒菜。”顿了一下觉得不对,又改口:“你可以喝酒么?”   穆荑知他是在军营里豪气惯了,正似她的父亲,便笑道:“我可以喝酒,你不必小心翼翼,我去拿两个碗来,许久没有这般惬意了!”   穆荑去了庖厨,然而在里头大喊:“原来这里还有些腊肉蔬菜啊,主人家真好,我炒两个下酒菜吧!”   沈择青跟过去:“你会下厨?”   “会的。”   “我帮你生火吧!”他挽起袖子便要走进去。   穆荑摆手拒绝:“不不,君子远庖厨,你且等着,很快就好!”   沈择青愣在门口,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左右忙碌。穆荑动作极灵活,显然不是第一次下厨,她先把水舀到锅里烧着,趁这空档去择豇豆,清洗豇豆,切姜丝拍蒜头,待水烧开便把腊肉扔进去灼了灼,而后取出切片。锅里的水也去了,正等着烘干,待锅底干了,她便淋油,下姜丝,下腊肉,顿时一阵香气四溢,那是属于腊肉的味道和油姜火候调和产生的独有香味,令人食欲大动。   一盘腊肉炒完,她又下油下蒜头,炒得油蒜都沸腾而起才下豇豆,顿时又一阵更大的香味扑鼻而来,实在太香了,沈择青都没忍住咽了咽口水。   豇豆炒得差不多的时候穆荑把腊肉倒进去,混合豇豆翻炒。   沈择青惊奇:“咦,既然要混在一起为何当初不混着一起炒?”   穆荑翻炒了一下锅里的菜,已经可以出锅了,她抬起手臂擦擦汗回答:“腊肉及豇豆所需火候不同,混着炒就不好吃了。”   “原来如此。”沈择青稍稍有点佩服。   穆荑又开始炒青菜。沈择青双手抱臂倚在门口看着,高大的身影几乎只靠背部支撑,慵懒而闲适,他双眼微垂,流露出淡淡的欣赏和追忆,一直望着眼前的穆荑。   烟雾熏熏中她的手臂灵活翻动,身影偶尔晃了晃,带动纤细的腰肢,简直胜过最美的舞蹈。穆荑的脸面很白,但不是养在深闺中经久不见阳光的白,而是白中带点红润的健康盈白,显然是经常劳作的结果,令人看了她只觉得如空谷幽兰,散发着葱郁盎然的生机。   穆荑忽然取筷子夹了锅中的菜试试口感,自然红润的唇微张,这一刻,不知为何,沈择青原本抿着的薄唇也微微开启,好像那青菜也到了他的嘴里似的。看着穆荑一边嚼着菜一边满意地点头,他又勾唇微微一笑。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目光、笑容时刻受穆荑感染着,内心流淌着欢愉的情绪,十分明媚灿烂。   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母亲不常下厨,但每每遇到他和父亲喜欢的食材,她必定亲手烹制。他一直觉得母亲是世上最完美的女子:知书达理、温柔和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然而遇到了穆荑,他忽然觉得,或许有人,也可以像母亲那般完美。   待穆荑把豇豆炒腊肉、蒜炒青菜和油爆花生米皆煎炒好了,两人便坐在槐树下的石桌旁饮酒。   三碟小菜、一坛女儿红、两个人两只碗,外头夏热炎炎,树荫下凉风飒飒,十分惬意。穆荑也不拘束,倒酒就喝,实在出乎沈择青的意料。他原以为如她这般温婉的女子必定恪守礼仪十分拘谨,然而喝起酒来竟也十分豪放。   喝了几口酒之后穆荑脸色更红,水嫩如出水芙蓉,也许施了胭脂也不及她现在这般自然美丽,因为方才炒菜出汗,有几缕头发服帖于鬓角,凭空为她增添几分慵懒魅惑,她的一颦一笑,每一个动作都令人赏心悦目,沈择青没忍住一直看着她,当她目光相碰,他便垂下眼眸安静饮酒,当她撇开目光,他便又望着她。虽然知道这样很无礼,但他抵挡不住目光往她身上靠的魔力。   穆荑似乎有些醉了,支着头揉着揉揉脑袋,低声倾诉:“父亲爱喝酒,晚间总拉上阿鱼哥陪他饮酒,有时候我也凑热闹陪他们,偶尔我也单独陪父亲饮酒赏月,一同想念母亲……”   “你的酒量并不好。”沈择青道。才两三碗就倒下了。   穆荑无所谓反驳,忽然改为玉手支颐,双眼迷离地望着他。   沈择青被她望得心绪不稳,连忙掩嘴轻咳,转移话题:“我没想到你竟炒得一手好菜。”   穆荑收了支颐的手,别过头摆手笑笑:“以前在山里,都是我小凉一同负责的庖厨,阿鱼哥常常嫌我笨,因为我做的菜远没有小凉弄的好吃……”   穆荑忽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酒,抬起来便如饮水一样往下灌。沈择青一惊,伸手拦她:“穆姑娘!”   但她已经拧眉迅速喝完了,举着空碗给他看,呵呵一笑,摔了碗忽然趴到石桌上。   沈择青担心她有事,挪了一个位置做到她近前,低头唤她:“大小姐?穆姑娘?”   穆荑头枕在手臂里,面色潮红,眼角流泪,似梦非梦般低叹:“他们都走了,父亲、母亲,阿鱼哥、小凉……没有人了……”   她似乎睡着了,却也在梦里流泪,也许她期待在梦里遇见那些人,但场景总是心酸。   沈择青莫名心疼,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大小姐?”   穆荑没有回应,他便怅然叹息。   穆荑的过去乃是她与他促膝长谈时告知的,因此他对她的身世还算了解,穆荑不清楚,她打开了他的心结的同时也把他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前几年在边疆他总是难以忘怀她给她的忠告,也许一开始只是感恩,渐渐地,也许已经滋生出了他自己也不清楚的情感。   他并不厌恶娶她,若她真的同意,他甚至还有些期待。以前他不明白自己的情感,如今似乎有些明白了。她是那么美好,让人忍不住靠近,然而又害怕唐突了她。   “穆荑,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沈择青低叹。   临近日暮,外头风凉,沈择青怕她酒热消散感染风寒,低声向她请罪:“大小姐,得罪了!”而后抱起她往室内走。好在为了迎接新主人,原宅院的主人已经把宅院上下打扫干净,床褥还算整洁。沈择青抱着穆荑入榻,给她盖好被子,又取来清水给她擦擦脸,望着她沉睡的脸,眉眼间无意识温柔起来。   在他心里,用任何美好纯洁的花朵形容她安静的睡颜也不为过,水仙、蔷薇、兰花、栀子?后来他想起了她的名字乃是野芍药的意思,也许唯有野芍药真正合适她——生于旷野,顽强坚韧,却又芬芳迷人。   沈择青伸手欲抚摸她的睡颜,就像被旷野中纯洁而芬芳的野芍药吸引,忍不住靠近,然而在离她唯有一寸的距离却又停下了,他怕碰坏了她,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唐突了她,令她惶恐不安,不敢再轻易展露最美的花朵。   他悠长叹息,起身离塌,到庖厨里寻了一根尚且称得上结实的木柴劈开,坐在门槛上,就着落日西斜、璀璨的霞光为她雕刻野芍药。   今晚穆荑是回不来晋王府了,他也不打算把她送回那吞噬她本性的牢笼。今夜他便在此地守着她吧。   沈择青一直雕刻到夜幕降临,又点了灯继续雕凿,直至把那朵野芍药雕刻得栩栩如生,完全符合他心意为止,并且用手抚摸凹凸棱角,把扎手的地方磨平,最后用针头在花蒂处凿了一个针眼,方便穿系丝绦,如此,才算完成了任务。   夜已深,周围很安静,只余蛐蛐声响,沈择青随便洗了把脸和脚,到穆荑房中看看她有没有踢被子,如此,才安心到书房入睡。   书房只有一张罗汉榻,也没有被褥,他合衣平躺,枕着手臂,闭眼间忽然看到母亲的脸,仿佛母亲在他旁边低语:“铭儿,怎么又在书房入睡,小心腰酸背痛,你父亲又该骂你!”   沈择青忽然睁开眼,眼前已经没有母亲的身影,只余战火纷飞……父亲在战马上厮杀,母亲把他藏到枯井里,扔下许多食物,在上头撕心裂肺大喊:“你蓝叔叔未到,永远不要出来!”   而后,就没有了然后,他记得他一直流浪,漫无边际地流浪,永远没有等来蓝叔叔。   沈择青强迫自己遗忘过去,闭眼沉沉入睡。   翌日,沈择青是被一阵拍门声惊醒,他透过纸窗只见外头天色尚暗,不知是谁一大早便来敲门,而且十分凶猛,半点不讲道理。   沈择青长腿一蹬地上便灵活地起来了,他走出书房,见穆荑也是匆忙整理松散的发髻走出来。他昨晚未敢冒犯,只是帮她卸了发簪,令她合衣盘发而睡的,因此她起来得也很快。   穆荑见他,一愣。他抬手:“你且回去吧,我去看看是谁!”说罢快速走向院门口。   沈择青不多想,或者他天不怕地不怕,顺手便亮堂堂地打开了院门,然而门外的人让他吃惊了。   第二十章 宅院补   门外之人乃是晋王。   晋王负着一只手,想都没想便推开沈择青走进去,身后还有苏公公和一群随从,个个黑整齐,看架势倒像是来捉人的。   沈择青面色微动,伸手拦住晋王:“王爷贸然闯入未免太无礼!”   “无礼?”晋王侧头冷笑,“沈将军你三番两次藏着穆荑难道就不是无礼?”   穆荑惊愣后退三步,慌慌张张回屋盘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晋王已经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她甚至未来得及盘好第一个发髻,于是四目相对,她长发松散,那模样,称得上几分妩媚,令人浮想联翩。   晋王大怒:“你们昨晚上干了什么!”   他昨日回府后才知穆荑带着苡茹私自出府,这是她每月的惯例,他也就忍了,然而日暮时分她还未回,倒是苡茹匆匆忙忙跑回来禀报穆荑随沈将军离去,之后就不见了,去到沈将军府上也不见人。他连忙派人四处寻找,这两人却似长着翅膀双宿双飞了一般毫无踪迹,沈择青带了她去哪里也没给旁人留线索,他派侍卫违反夜禁搜寻了大半夜,才知他们躲在这里。   穆荑真是越来越大胆了,沈择青也吃了雄心豹子胆一再挑衅他的权威!   沈择青快步走进来,远远听闻晋王此话,也生气了,“王爷这般质问难道不顾及穆姑娘清白?您就算不信任沈某,也该信任穆姑娘!”   晋王回眸盯着沈择青,因为方才撞见了穆荑神色慌乱的模样,再联想沈择青与她独处了一夜,强烈的醋意袭上心头令他想扒了沈择青的皮,实在无法淡定,语气自然不会太好!“将军真是君子就不该插手本王与穆荑之间的事,本王与穆荑自幼相识,两情相悦,你中间插一脚可真光明磊落?还望沈将军好自为之,将来不可靠近穆荑半分,否则,本王不会善罢甘休!”晋王最后一句十分凛冽,笑得森口白牙,就是这么霸道外露,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醋意和恶毒。   沈择青“嗬”地一声抬头盯向别处,真要被他气笑了。   晋王转眼盯着穆荑,面色十分难看:“穆掌事,跟随本王回府!”   穆荑不动。   晋王又道:“难道你还想跟他厮混到什么时候?”   这一声真是中气十足,着实把穆荑吓了一跳,但穆荑心中也升起了烦意。她把梳子扔回梳妆台,极力平复躁动的心情,但语气再平淡终是暴露了一点儿情绪:“王爷,我想咱们还有一番话须得好好谈谈,正好沈将军在场,也好把话说开了!烦请把您的那些扈从支开。”   晋王没想到穆荑胆敢反抗,但忆起柳幽阁中她对他说的话,又不敢强取,于是跨进屋内反手关上了房门,顺带闩上门闩把沈择青隔离在外。   沈择青被关门声震醒了,盯着那门久久不动,整个人皆石化,没想到晋王竟把他关在门外!   穆荑才是真真被晋王给气笑了,她说沈将军在场,把话说开也好,他却把沈择青反锁在门外!眼看着他独自走上来,穆荑转过身,实在心烦见到他!   只剩两人之时,晋王语气总算有些缓和,虽然仍是冷硬但已经没这么霸道:“小芍,你想要与本王谈什么?”   “还请王爷让沈将军进来!”穆荑尽量心平气和道。   “关他何事?”晋王语气又有些强硬,十分不开心!   穆荑一口闷气盈在心口无法散开,顿时也不肯说话了。   晋王终是叹息一声上前拉着她的手,语气放缓低哄:“不论你多生气也不该背着阿鱼哥与旁人亲近,阿鱼哥才是将来娶你的人,这是经过穆叔叔同意的,你将是我的王妃,怎么能和沈择青在一起?”   穆荑沉默不答,心里想着当日在柳幽阁她已经说得够明白!   晋王伸手捋了捋她略显凌乱的头发,极力安抚:“我知你心中必怨我,但这也是迫不得已……”   穆荑不耐烦地别过头,未言语。   晋王干脆腆着脸从背后抱住她,按着她的双手压在腰间,低头凑近她耳朵道:“只要你消气,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不论如何你都得说出来,阿鱼哥才能改过自新,你要给阿鱼哥机会不是?小芍,你当初如此善解人意,这般喜爱阿鱼哥,定不会轻易放开阿鱼哥的,是么?”   他的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穆荑却觉得可笑,他当她还喜欢着他么?   晋王仍是抱着她低声解释:“我已着手对付薄氏了,穆叔叔泉下有知定会高兴,他盼了这一天已是盼了很多年!”   “王爷,你根本不必提起家父!”穆荑终于开口说话,语气很淡,也没有温度。她心里想着“不配”这个词,但没有说出来而已。   晋王低叹一声,不管她抗不抗拒,他都会紧紧地抱着她不放手,自明白男女之事起他便当她是他的人了,小时候牵着她的手,长大后他必会娶她,她这辈子只能属于他!虽然此时她对他误解甚深,也伤了他的心,但他更想安抚她,更想拥抱她。   “小芍,跟阿鱼哥回府吧!”晋王哀求,收敛起了冷硬的气势,不是霸道下令,他只是向她乞求。   穆荑心底坚硬如冰,这七年来哪一天不是心寒?一天一天地寒冷已让她心底结成冰块,无法再花开了,哪怕他在低声下气哀求,对她而言也是冰室外的抚摸,无法暖化到心底。她忽然慢慢掰开他的手前去开门,请沈择青进来。   沈择青在门外颇为着急,这会儿进来先看看穆荑,再看看晋王,不放心地问:“穆姑娘,你没事吧?”   穆荑摇摇头,下意识地挨近沈择青身旁,在沈择青身旁她更安心一些。这两日相处令她明白沈择青与晋王不同,往时她与父亲、阿鱼哥相处,原以为男子便该如父亲那般温柔或如阿鱼哥那般霸道,却不想还有如沈择青这般君子坦荡,处处为他人着想的。与沈择青相处她实在舒心,沈择青不会为难她想不想做的事,他会尊重她的想法,而这份“尊重是她在晋王府从未体会过的,难能可贵!   穆荑垂眸想了一会儿,终于坚定心中的想法,她望着晋王道:“我原本打算留过小凉忌日之后再离开,奈何王爷总是以阿鱼哥自居,自以为是约束民女自由,民女也不打算强留了……”   “小芍……”   晋王欲走上前,穆荑忽然目光凛冽如刀,止住了他的去路,继续冷情道:“这日已收拾行囊随时可以出府。沈将军替民女安排宅院,只是民女与沈将军的私事,王爷为何插手?你还凭什么管控民女的自由?哪怕我真的与沈将军有什么,也与王爷何干?”   “小芍,你怎么这般说话?”   “王爷请回吧!”穆荑十分冷淡,拒绝得很彻底。   晋王看了看坚守在穆荑身后的沈择青,越发不是滋味,本来穆荑应当与他在一起,如今怎么反倒信任起沈择青而把他推开?   晋王也不管门外之人是否听见,大声质问:“本王许你王妃之位你却不顾,反而收下沈择青这座宅院?你与他有何关系,难道还不抵我们十几年的情谊?”   苏公公在廊下听见,尤其是“王妃”二字令他打了个机灵。他原以为晋王对穆掌事只是“爱而不得”的不甘心情愫,却不想这般深厚?王爷若许与穆掌事王妃之位,那穆掌事的地位还不翻了个天?警醒如他,知道此话不能轻易传出去,连忙把凑近的一帮下人打发出院门口去。   穆荑听了晋王此话十分不屑,“王爷,也许在你心里爱一个人便是许她荣华富贵,然而在穆荑心里,爱并不需要任何利益衬托,爱是源于心中最美好的情感,而在七年前,你已把这这份情感伤害殆尽。”   “本王既是你的阿鱼哥,也是晋王,在本王未允许之前哪怕你宫籍到期了也不许离开王府!”   穆荑冷笑,“难道王爷想玉石俱焚么?”   晋王双眼无意识圆睁起来,皱着眉,薄唇紧合,模样阴冷无比。假如目光有箭,他这一个眼神绝对把穆荑射个透。他想知道穆荑心里想什么,为何如此冷硬地拒绝他,为何真的不顾念当初的情谊!   沈择青也在旁帮话:“王爷请回吧!您贵为尊者,恐怕也不愿强人所难吧!”   晋王不理会沈择青,只对穆荑道:“你当真不打算回去,哪怕本王已经向你做了这么多解释?”   穆荑语气十分坚决:“穆荑既出了王府便不会回去!”   晋王又冷冷冰冰看了她一阵,心底如灌铅越来越沉,终是顾忌尊严地冷笑:“好,但愿你不会后悔!”   他大步流星走出去,错过穆荑身旁都可以刮起一阵风,动作身世利落而果决。   穆荑一动不动,甚至他走出去时她还微微松了一口气。   苏公公瞧见,赶快迎上去。然而晋王忽然停住脚步,回头望了穆荑一眼,见穆荑始终背对着他,即便他已是如此离去她也不曾回头,当真冷漠无情啊!晋王内心倍受打击,咬了咬牙便大步离去了。   晋王一行人终于走了,穆荑心里却空了,无论心里多恨,面对今日这番景象还是有几分难过,毕竟青梅竹马十几载,除了男女之情还有友谊,如今就这么断了。   听闻穆荑叹息,沈择青安慰:“往后你便住在这儿吧,你已把话说得如此明白,王爷也是重脸面之人,想来应当也不会为难你。”   穆荑低下头,她觉得京里仍不太合适她,恐怕也不是久呆之地。   沈择青忽然伸手摊开一样东西:“穆姑娘。”   穆荑见他掌心立着一朵木刻的花朵,甚是惊奇,仔细瞧了一阵,抬头问他:“芍药?”   “野芍药。”沈择青笑笑,格外灿烂。   那朵花雕得十分精致,第一眼便看出来是什么花种了,显然是用心雕刻的,穆荑见那刻痕甚新,于是抬起头问他:“你雕的么?”   沈择青点点头,又怕她误会,赶紧解释:“昨日闲极无聊便雕的,往常在军营里也常常帮人雕刻东西,您若是介意……”   穆荑取来收下了,在掌心里揉了揉,对他道:“谢谢!”   沈择青灿烂微笑,她收下他的花他忐忑的心便也跟着安定下来。   穆荑打量着花朵,仔细观察上头细致的纹路,她甚至还能感受到沈择青雕刻花朵的用心,这花朵并无特别之处,可是她好像能从那些纹路中读懂某些东西,不由得抬头望着沈择青,见他眉眼俊俏,眼波温柔,这种神态既熟悉又陌生。   她从未想过在沈择青身上获得半点感情,即便多年未见他已长成俊俏如斯,并有一番功名,成为京中女儿幻想的对象,可她还当他是当初不肯接受施舍的倔强少年,当他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即便他偿还恩情给了她不少帮助她收下了,但也只当是施恩还恩的情谊,从未想过别的,如今沈择青这番神态到令她陌生和措手不及了。   “沈将军……”穆荑欲言又止,显然是有一番话冒上心头但又被及时止住了,犹豫了一下她只道,“此次回京你打算常驻京里了么?”   沈择青笑道:“北安军只是特定时期存在的军队,一旦北疆战事了却便无需多人防守,除了王大将军,我等裨将可能一半皆要归入各地折冲府中等候番上,如今正是五年一番上的时节,也许我等可能留在京中担任禁卫军将领。”   顿了一下,沈择青道,“比起留京,沈某可能更喜欢大漠生活,但要看穆姑娘如何选择。”   “沈将军前途远大,作何决定应当从前程考虑,不可顾念旁人,尤其民女也只是一个奴婢……”   “穆姑娘万万不可这般说,当年受您与穆将军恩情,如今你遭遇如此境地沈某应当竭尽全力照顾,断然不可舍弃您的。”   穆荑低头不语。沈择青这般,越发令她认为他有所牵挂。   两厢沉默片刻,沈择青许是有要事在身,便拱手请辞了。穆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他真是光明坦荡,行事磊落,但她忽然有点难以面对这样的沈择青。   穆荑坐在门槛上,手中捏着他雕刻的野芍药,看着这片宁静的、自己做梦都想拥有的宅院,忽然对前途迷茫起来,头一次不知如何面对难以预料的事。   坐了一会儿,等到天完全亮了,看着升起的朝阳,穆荑决定顺其自然,这么多年来许多难以预料的事情她都应对了,还怕心慌?   她尽量是自己平淡而开心地接受眼前的一切,着手布置宅院,按照自己的喜好重新摆弄一番,做得满头大汗,还未得歇息,宫里的太监忽然来了……   第21章 二十一玉面小霸王   穆荑跟随传旨小太监进入皇宫,又有太后身边的大太监闫炳良前来接应,一路上经过琼楼殿宇,也不多做停留。穆荑谨遵规矩,一直低头亦步亦趋跟随,不敢东张西望。   闫炳良忽然翘着兰花指笑嘻嘻地回头:“你倒是对皇宫一点都不好奇。”他像被捏着脖子的羊,发出的声音极为难听,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穆荑怀疑他背后长眼睛,否则如何知道她干什么?她面无表情又十分恭谨地回答:“民女卑贱,不敢放肆东张西望。”   “你不是原左金吾卫大将军和荣城郡主的女儿么?听说晋王殿下还有意于你,何来卑贱?”他忽然回身,以至于穆荑赶紧止住脚步,幸好她反应灵活,才不至于失了仪态。   只是他这句话着实令她心惊,难道太后看出了什么了么?晋王说过当初与小凉如何只是为了遮太后耳目,小凉也是被太后毒死的,如今还是让太后看出来了?   穆荑低头回答:“民女只是罪臣之女,入王府七年,王爷不见得对民女有任何想法,即便有想法……那也视同后院的女人罢了,晋王府后院女人甚多,晋王不在乎增添一个。”   闫炳良哼哼轻笑两声,甩动佛尘,扭了身子继续往前走。   穆荑原以为是去太后的清宁宫,却不想是往太液池走,太后正在水榭中欣赏夏荷盛放的美景,手中还捧着一小罐团花三彩鱼饵盅,慢慢地往荷叶地下投食。鱼群竞相啄食,嬉戏翻腾,滚起白浪,远远一看只见红黄一片,煞是好看。身后两名宫人给她摇扇子。太后中年丰腴,着装也是艳丽隆重,十分贵气逼人。   穆荑下跪请安,她回身看了一眼,微俯视的眼神露出清冷的光芒,而后继续投入几粒虾仁,把鱼饵盅递给宫人,这才坐到石椅上,慢悠悠对穆荑说:“平身吧!”   穆荑起身,便安安静静地低头站在她面前,丝毫不敢造次。这是穆荑第一次单独面见太后,虽然太后气场强大,但她还算处惊不变。   太后瞧了她一阵,微笑:“长得有几分像荣城那丫头,还算出众,但不及你娘美貌。”   穆荑眼帘微动,不敢回应。   可是太后忽然“啧”地一声道:“也不知怎么就把晋王迷得神魂颠倒,连哀家招你入宫,他也抗旨不遵了。”   穆荑眼眸轻转,仔细琢磨太后的话,难道那一日柳幽阁圣旨已下,晋王入宫找皇上便是驳回圣旨?她倒没想到晋王会为她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而太后的语气也着实玩味,什么叫晋王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这几日她与晋王之间也不见得有什么。   “虽然陛下收回了圣旨,但哀家还想问问你,若让你入宫,你愿不愿意?”太后道出此话时语气有些不屑,大概也对皇帝的懦弱不满。   穆荑平静无波回答:“民女自小在民间,不曾入宫,怕服侍太后不周,实乃罪过!”   太后又“啧”地一声,问道:“难道你想要留在晋王府?”   穆荑摇摇头,“民女同样不会留在晋王府。”顿了一下,她补充,“民女已经出来了。”   “倒也是个有骨气的,然而揽儿恐怕也不会随你所愿,哀家太了解他了。”太后忽然笑眯眯地看着穆荑,那神态颇似狡猾的老狐狸,“哀家最看不得揽儿强人所难了,这样吧,哀家助你一臂之力,赐你一门婚事如何?”   穆荑终于没忍住抬头望着太后,见她笑得更是雍容华贵,意味深长,同时也令人毛骨悚然。   闫炳良忽然两步走上来通报:“娘娘,睿哥儿来了。”   太后立刻精神抖擞起来,兴高采烈地招手,“快,快,快把小心肝宝贝儿传上来!”   那一句“小心肝宝贝儿”叫得穆荑心中一阵鸡皮疙瘩。   闫炳良好似被太后的笑容感染,笑眯眯地刚想转身去传唤,但那人已经兀自上来了。   “外祖母,老祖宗,睿睿来看您了!”   听闻那一声清亮的少年音,穆荑回头,便见一位花孔雀似的貌美少年,他穿得实在太花哨了:五彩富贵锦袍,玉带钩、腰悬羊脂珩璜,攒珠束髻冠,还戴猫眼石红绸抹额,更别论脖子上的金项圈,手中的碧绿扳指,及那把极端名贵的香骨折扇,着实眼花缭乱让人不舒服。   他一手负于背后,一手拿着扇子曲于前,步履生风走来,犹如刮起一道彩虹似的风。再瞧那面容,只能用如花形容:面如涂粉、口含朱丹,一双眼睛似桃花昳丽迷炫,流露动人的光彩。是一位昳丽俊俏的少年,可是看仪表总觉得有几分轻浮,也许是他穿得太花哨的原因,也许是他的行为举止不检点?总不是那么正派!他也不过二十出头吧,是否行了冠礼还未可知。   太后是否热情地应:“哎,小宝贝快过来!”   少年便带跑的了,滚金边黑靴踏上石阶便蹬上来,蹿到太后面前弯腰抱住她:“老祖宗,睿睿可想死你了!”   太后笑得合不拢嘴,松开他捧着他的粉面看了看,嘟嘴皱眉:“都瘦了,此次去江南可好呀?”   “好,好玩至极,我还搜刮了许多宝贝,带了二十几个美女回来,其中有一个号称江南第一美人儿,是歙州梁太守的侄女儿,我直接把她抢来了,那梁太守想派人捉我,我摆出老祖宗的名讳,他连屁都不敢放,脸都气绿了还得给我赔礼道歉,哈哈哈哈哈……”   “胡闹,你真是胡闹!升平就不管管你?”   “嗨,我娘自个儿乐呵都来不及,不就是个女人!老祖宗,你舍得骂我吗,你不会骂我的,不会的是吧?”   穆荑定力相当强大,才足以忍受看着眼前二十出头的少年像个女孩儿似的向太后嘟嘴撒娇。她也终于知道眼前的人是谁,眼前之人正是太后唯一的女儿——升平长公主的儿子。   升平长公主为先帝与薄氏的第一个孩子,比早薨的先太子还大了十岁,比今上更是大了十几岁,在长达十年的岁月里她独宠于先帝和薄氏膝下,作风十分彪悍,丈夫早逝后她寡居带着遗腹子贺兰睿之不再改嫁,而是养面首,据说公主府上面首不下百人。   贺兰睿之耳濡目染,也跟长公主一样养出风流性子,仗着皇太后这座强大靠山在京里为所欲为。走鸡斗狗、吃喝嫖/赌一样不落,凡是他看上的女子从不过问家世直接拉回府里,因此得罪了不少官吏,最夸张的是他曾经驾车出行,凡是看上的女子拉到马车上羞辱一顿,许多年轻女子为此投河自尽。   京城百姓赐他“玉面小霸王”的称号,他相当厚颜无耻,听闻后不恼反笑,回敬:“怎么不称本公子为‘银枪小霸王’,岂不更贴切?”霎时雷倒众生。大颖民风开发,据说官家小姐上街皆遮面纱全因他而起,可见贺兰睿之嚣张放肆到何种境地。   祖孙两亲热了一阵,贺兰睿之发现了躬身呆立不动的穆荑,挑着轻浮的桃花眼上下打量,暧昧地抹着嘴唇道:“她是谁?”   太后笑眯眯道:“来,看看哀家给你选的妾室如何?”   穆荑顿时皱眉抬起眼,五雷轰顶。   …… ……   从皇宫里出来穆荑乃是走北边玄武门,经过一道夹墙之时,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呵斥:“站住!”   穆荑回头,见那位“玉面小霸王”吊儿郎当地走上来,他负手打量穆荑,扯了嘴角笑:“一个老女人也想嫁给我?不过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小公子我就玩你一玩!”   他忽然伸手摸上穆荑的脸,惊得穆荑扬头后退。   贺兰睿之瞪:“你敢嫌弃我?”   穆荑低头不语,心中充满鄙夷。   方才在太液池,太后有意将她赏给小霸王做妾,也不问她意愿,那小霸王问她年龄后原先还不答应呢,等太后凑近他耳边低语几句他就哈哈大笑了,笑得很邪恶放肆。后来太后就打发她走了,小霸王留下来陪太后,可没多久,这小霸王竟然赶来追上她。   “听说你是晋王府中的后院掌事?”小霸王嗅了嗅自己的指尖,没有闻到胭脂味儿,又盯着穆荑道,“不施粉黛能有这姿色也算你这老女人长得不错!”   穆荑不知如何回应,干脆不答,他忽然皱眉瞪眼:“回话!”   穆荑忍了忍心中的情绪,尽量平和回答:“民女曾经是,后来出了王府,已不属于宫籍!”她希望他能听得懂后面一句话,她已经是良民,不受他们管教。   小霸王嗤笑一声:“我最爱跟晋王抢东西,甚好!今夜你便从了我吧!”他不顾周围还有几个宫人,直接伸手过来拉穆荑,想要带上他的坐辇。   穆荑惊了,想到那些投河自尽的女子,当机立断扣住他的手冷声道:“贺兰公子,陛下还未降旨把我赐予你,请你自重!”   “自重?哈哈哈,居然有人叫我自重,你们听到了没有,她什么东西叫我自重呢!哈哈哈哈哈……”贺兰睿之一边指着穆荑便对左右的宫人道。那几名太监闻声,心惊胆战地赔笑了两声。这位小祖宗最得皇太后宠,谁敢得罪呢!   贺兰睿之笑罢伸手拉穆荑:“走吧,还摆什么姿态!”   穆荑已是顾不上身份开始反抗,倘若糟蹋在这人手里还不如真的死了!反正她父亲死后她已无任何牵挂,不在乎生死!   就在这时,夹墙内居然还有一架肩辇经过,那人冷清地喊一声停车,不顾宫人的搀扶快步走上前。在众人未清楚情况时小霸王已被三两下打飞出去,他还气急败坏地欲冲上来,然而那人也不客气,抬腿一踹,便直蹬他的下跨。因出手太快众人始料未及,小霸王已经捂着下跨倒在地上打滚了。   穆荑惊慌地看着来人,怎么也没想到会是眼前之人救了她!   第22章 二十二表露心声   眼前白衣白裙,高洁出尘的人不是蓝小姐是谁?不过令穆荑惊讶的是,即便在皇宫里她也遮着面纱,堪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此时这双眼睥睨俯视,对地上之人丝毫不畏惧,的确有几分与众不同又令人钦佩的气质。   贺兰睿之忍痛指着她大怒:“你是谁?”   “路见不平之人!”蓝小姐回答得十分冷清,亦十分坦荡。   “你敢得罪我,小心本公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嗷……”他未说完,碰到痛处又在地上打滚。   蓝小姐眼神不屑,“那便试试吧!”而后对穆荑说道,“姑娘请跟我走!”   她大步向前去了,根本不理会小霸。穆荑扫了小霸王两眼,也跟着她离去。   小霸王还想叫宫人拦住她,奈何宫人小心翼翼回答:“小公子,她是……她是明远侯之女,手中还有陛下赠与蓝妃的令牌,出宫路上任何人皆不敢阻拦的。”   那小霸王虽然霸道,但也算识时务,当今朝堂有两个人手握重兵,除了新晋的北安军王大将军,另一个便是明远侯了,与王大将军不同,明远侯可出身武将世家,自太宗朝起,蓝家已经手握三朝兵权,无人敢轻易得罪。明远侯十分低调,几代皇帝想惩治他皆寻不到把柄,他也从不参与朝堂斗争,即便薄太后与顾丞相争得你死我活的时候他仍保持中立,不论薄氏或是顾丞相想要拉拢他他都闭门不见,甚至云游野外去了。   穆荑跟随蓝小姐出宫,行到宫门口将各自上马车的时候,她赶紧小跑几步上前对蓝小姐道谢:“多谢蓝小姐出手相救!”   蓝小姐回身望着她,昳丽双眸泛着清冷水波,如漱玉词的泉水掩映着墨玉,令人猜不出情绪。她道:“听说你是沈将军的恩人?”   穆荑听闻此话,心中闪过别样的情绪,猜测蓝小姐真的与沈择青认识么?她要不要问问?然而关她何事呢,她如此问出来难道不唐突?穆荑沉吟片刻只是简单回答:“是的。”   蓝小姐眉眼微弯,好像淡淡地笑了一下,这个神情令穆荑颇觉意外。蓝小姐道:“应该是我多谢你救了他!”   穆荑还未回应,她已经转身上马车离去,于是穆荑仍旧耿耿于怀。   从蓝小姐那番话来看,穆荑可以肯定蓝小姐与沈择青必然有关系了,但按照沈择青的说法,金燕子乃是他的妹妹送的,莫非蓝小姐是他的妹妹么,可是蓝小姐明明是明远侯之女,除非……沈择青是明远侯之子!   这个想法令穆荑震惊,可仔细推敲,若沈择青真是明远侯之子为何流浪?而且朱雀门封赏当日,群臣出动,万人空巷,明远侯不可能不认出他来的,为何仍旧放任他在朝堂,归入王大将军麾下?   许多事情剪不断理还乱,也许,这只是旁人的隐私,穆荑无意探取,于是也不去想了。她回宅院,住了几日,发觉空无一物也不是长久之计,于是硬着头皮回王府,叫小厮联络苡茹把她的东西搬出来。   按规矩她应当与晋王手书一份脱籍文书,并盖公章按手印的,穆荑打算等小凉忌日当天再与晋王提起。   可是到了晋王府,没等来苡茹,却等来苏公公,苏公公请她到后院花厅说话,“姑姑,您就别给王爷添乱了,王爷这几日忙啊!”   “忙什么?”   苏公公左顾右盼了一下,附耳低声对穆荑道:“王爷在抓闫炳良。”   穆荑心惊,想到太后身边那名狡猾的老太监,据说可是太后非常宠信的红人,晋王若真的对付他莫不是直捣太后老巢?太后岂能放过他?   苏公公双手抱着拂尘叹息:“咱家跟着王爷时日不长,但是也是在他回京后便一直跟着他了,这些年王爷与穆姑姑的事咱家皆看在眼里,王爷心里也十分苦啊!若不是受……后宫那一位压制,他也不至如此,如今总是熬出头,着手对付闫炳良了,姑姑你却对王爷如此冷淡。”   “苏公公,你不必劝我的,我与王爷的事,当初在柳幽阁已经说得很清楚。”   “那你是真的执意要走?”苏公公看着她。   穆荑点头。   苏公公叹息:“王爷的意思……凉夫人忌日之后穆姑姑再走。因此,今日恐怕不能把你的行李给你。”   穆荑看着苏公公,欲言,苏公公又道:“还请穆姑姑不要为难咱家,咱家也是按王爷的吩咐办事呀!”他无奈摇摇头。   穆荑把到嘴边的话又压下去,心中升起一股闷气,但她不会迁怒于旁人,想了想,小凉的忌日也不远了,于是也不为难苏公公了,便请辞。   她又在宅院呆了两日,沈择青带了管家和几个奴仆过来,一共七个人:管家一名,丫鬟一名、婆子一名,小厮两名,还附加了两个带刀侍卫。穆荑想了想,推拒了,她没能耐养活这么多人。   沈择青劝她:“这几日京里不太平,你还是留几个人在身边吧,我也放心。”   穆荑疑惑:“为何不太平。”   沈择青犹豫片刻,低声对穆荑说道:“昨日御史大夫在朝堂上当众弹劾了户部尚书,并牵扯出了许多事情,包括……国舅滥用私权,后宫财款不明,皇后失职等等,动静很大……我们过了午时才下朝。”   沈择青轻描淡写,但那沉重的语气无法掩饰朝堂争斗的风云诡谲,可见昨日朝堂上相当精彩了,一般来说,君臣五更天上早朝,至辰时也该结束了,而后官员留守皇城中书门下内阁办公,直至午时出宫,可是昨日的早朝竟然延迟了两个时辰,不可不谓壮观!   这番弹劾恐怕是晋王授意,也许还有顾丞相的功劳,否则御史台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弹劾薄氏一党,指责国舅和户部尚书恐怕是要对薄氏倾轧了,指责薄皇后失职,乃是隔山打牛,想要撼动后宫那一位吧,也许相信不久,薄太后会迫不得已拿出闫炳良来当替罪羊也说不定。那就符合苏公公所说的,晋王想抓闫炳良的说法了,闫炳良一死,太后也断了臂膀。   不过太后恐怕也不是这么好对付的,晋王闹了如此大的阵仗,万一失败如何收场?   穆荑和沈择青心知肚明,相互对视一眼,虽未言语,可眼神中已经相互通明,你知我心,我亦知你心。   沈择青道:“倘若真的有什么变故,沈某一定带着穆姑娘离开。”   穆荑轻轻叹息,沉静片刻,忽然道:“沈择青。”   她忽然唤他的名字,以至于沈择青愣了一下。   穆荑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表情似乎有些尴尬有些难以启齿,酝酿了很久终于抬头道:“你是君子,即便当初民女与家父搭救你只是举手之劳,并不是什么难事,可你仍然铭记恩情,甚至多年后涌泉相报,令民女十分感动,可民女以为,沈将军赠了民女宅院,助民女摆脱贫困已是偿还当年的恩情,并不需你付出更多,否则,民女恐怕难以承受。”   “穆姑娘的意思……是……”沈择青微微皱眉,不太理解。   穆荑淡然一笑:“您有更好的将来,不必把许多事情耽搁在民女身上。”说出来以后穆荑深深舒了一口气,感觉把这几日困扰心头的梗拨开了。   沈择青沉默不语,他有些明白穆荑的话了,但又有些不太明白。她是让他不必偿还更多的恩情,还是不愿承受他更多的感情?   他也是近段时间才理清楚自己的情感,他愿意娶她,不仅仅因为感恩,更多的是他认为她可以陪他执手偕老,他愿意保护她,让她在自己羽翼之下无忧无虑,不为世俗所累,他怜惜她,心疼她,不想让她受苦,如此而已。心中便是有这么一股微妙的情感,然而未展露出来,她已经猜透了么,并且拒绝,不愿他继续展露?   沈择青有些受伤,看着穆荑的脸,她低垂着头,不愿与他对视。明明最好的花朵盛开在他面前,却设了一道防线,不让他触碰,沈择青难以启齿:“我……”最终没有说什么,心里煎熬着。   穆荑有些尴尬,便回身打发那些奴仆。她只留下丫鬟、婆子,还有两名侍卫,因为她在王府后院一直担任掌事,无需管家打理了,至于两名小厮,有侍卫兼当即可,不需要太多人员。   沈择青看着她忙上忙下,内心既澎湃,又失落。后来穆荑寻找笔纸分配他们的职责,沈择青跟随她回堂屋,他先寻到了笔纸递给她。穆荑看着他递过来的手和近在咫尺的身影,一时间觉得有一团热力烘过来,既尴尬又面红耳赤,她接过他的笔纸道谢走出去。   沈择青唤她:“穆姑娘。”   穆荑停住脚步。   沈择青犹豫片刻,最终仍是抵不住心中澎湃的情绪,坚定开口:“不管您是怎么打算的,沈某仍是坚定心中的想法。”   说出这番话,沈择青同样好受了一些,君子坦荡荡,为何要隐藏心中的想法呢?他自认为有能力保护她,也足以匹配她,他会给她更好的,比晋王乃至其他人都更好,所以他不想放弃!   穆荑忽然感觉又被热力灼烧了,即便隔得很远仍能感觉到那热烘烘的气场,她没有说话,低头走了出去。   后来沈择青带着她淘汰下来的管家和两名小厮走了,穆荑开始心烦意乱。沈择青这样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表白?这些年她害怕孤独,忌惮单身,生怕孤独终老无依无靠,可又不甘心嫁人做妾或充当填房,虽然存在幻想,但也自知年龄限制绝不会嫁得太好,可当有一天天上掉馅饼儿砸到她头上,她却抗拒了,并且不知所措了。   她在抗拒什么呢?害怕什么呢?害怕患得患失,因为对自己没自信,生怕又是一场伤害?   穆荑忽然不知如何面对沈择青,这些年她习惯把自己缩成一直乌龟,无人的时候她摇摇摆摆寻找可靠近的生物,可当有人靠近,她却又把自己缩起来了,也许她只是习惯了那一方小小的躯壳而已,再也容不得他人接近了。   当晚,穆荑想了很久,迟迟不肯入睡,正好几个奴仆收拾小院,她也一直陪到很晚。忙活了好一阵子,周围皆安静了,不敢扰民,他们也打算入睡。   然而这时候门外传来很大的拍门声,侍卫前去开门,忽然看到一个浑身染血的人闯进来,他们惊得抽刀相向,那人身后竟然也蹿出几个侍卫抽刀制止,丫鬟婆子吓得尖叫,场面混乱。   穆荑赶紧奔出去看看,却见是晋王,他的衣服上、手上,甚至脸上都沾满了血,吓得她心都停止片刻跳动,睁大眼睛,茫然无措。   晋王踉踉跄跄走上来,忽然一把抱住了穆荑,又哭又笑,好像漂泊已经的船只找到了久违的依靠。   第23章 二十三宫宴赐婚   穆荑完全处于惊吓当中,又被他来一个熊抱,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简直令人欲呕,穆荑赶紧推他:“王爷?”   晋王似乎没什么力气,被穆荑一推,踉跄后退两步竟然直接瘫倒在地上,背靠穿堂下方花圃的石砌围栏,一手压地撑着身子,一手向穆荑的方向虚软地招了招,忽然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却又流了出来,晕染染血的面容,十分苍凉。   穆荑简直是吓着了,真怕他受伤,蹲在地上问他:“王爷,您怎么了?”   晋王伸手拉住她的手,表情极其怪异地倾诉:“小芍,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杀了闫炳良,押走了户部尚书……哈哈哈哈哈……”   穆荑对前一句话非常吃惊,他居然真的杀了闫炳良,这个矛盾可大了,薄太后不会轻易饶过他的,更何况他还押走了户部尚书,那是国舅的堂兄弟。   穆荑压下满腹惊疑,先让人把晋王抬进屋去,她看他浑身是血,问他哪里伤着了。此时她已顾不上对他的厌恶了,即便是个不相识的人躺在她面前,她恐怕也不能无动于衷的。   晋王躺在罗汉床上,一只脚耷拉在地,双眼湿润地望着屋顶,不说话。   穆荑命人出去备热水,只能先把他染血的朝服脱了,想看看他身上是否哪儿受伤,可是晋王忽然一把抱住她把她压在身下。   天旋地转之时穆荑还未清楚发生了什么,待他压在她身上,她对上了他的脸,见他炽热眸子中饱含浓烈的情绪,她才有所反应,刚要惊呼,他忽然吻了下来。   他的脸上带着血腥味,这个吻很重,他又双手捧着她的脸似一棵水草紧紧缠绕她令她动弹不得。穆荑别过头去,他强势追逐跟随,简直像个溺水的人攀附住唯一漂浮水面的她,带有很强的攻击性和占有欲,穆荑觉得舌头都麻了,呼吸困难,每呼喊一次吸进的都是他浓烈的气息。   小丫鬟端着水盆进来,见到这一幕,吓得把水盆打翻在地。穆荑见状,大力推开了他,可是晋王又缠上来,从背后抱着她,把她紧紧勒在怀里,并对身后的人大喊:“滚!”   小丫鬟连水盆都不敢捡便奔了出去。   穆荑气坏了,掰他的手又掰不动,他实实在在地把她锁在怀里,手脚并用,躬身如虾,蛮横不讲理,任凭她如何挪也挪不开,她大声道:“晋王殿下,你到底想怎么样!”   晋王对她低吼:“我要你!跟我成亲,哪儿也不许去!”   听到他如此霸道又失控的语气,穆荑内心一震,低头咬他的手臂。他又一个挺身把她压在身下,埋首在她颈间。   穆荑确定了,他根本没受伤,这般生龙活虎的人哪里是受伤的表现!她正要使出全部力气推他,可忽然感觉到有温热的东西沿肌肤滚落,像柔嫩的花瓣沾染晶莹的露珠的,有种微妙的触动,她被感化了,一时间忘了反抗。   晋王竟然靠在她身上流泪,穆荑完全料想不到,她是从来没见晋王哭泣的,即便小时候逃离京城,他知道自己父皇母妃死了,哥哥下落不明,也极少流泪,甚至被大牛打得头破血流也从没哭过,然而如今,他竟然趴在她身上流泪?   她隐约知是何事,只是不敢确定,直到晋王低声倾诉:“我忍了七年,终于对薄氏进攻,首战告捷,我杀了闫炳良,处理了薄氏一党几人,总算有望为穆叔叔报仇。不管你是不是穆叔叔的女儿,在那十年的时光里我一直当穆叔叔是亲人,是长辈,是师父,甚至是……义父。薄氏欲杀他前一晚上,他知道,他不让我告诉你,他说唯有他死了,薄氏才放过我们,将来我们才有机会报仇。如今我成功了,用他所授武功亲手杀了闫炳良!同样在宫廷上,当初谁杀了穆叔叔,我也以同样的方式了结他,哈哈哈……如今还剩薄氏,我定会亲手杀了薄氏替我母妃,和你母亲,还有许许多多惨死的忠良报仇!”   穆荑推着他胸膛的手忽然颓然放开了,任由他抱着,她知道他是因为杀了闫炳良喜极而泣,但没想到他更是因为她的父亲而流泪?   要说他虚伪么?可也不像,他若是虚伪绝不至于露出这么动容的情绪。这些年她恨他,厌恶他,习惯了把他想得很恶劣,可是有一天他向她展露了她从未看到的一面:他坚守、隐忍,为了一份情义委屈多年,忍受各种苦楚。她从未想过他内心当中有如此炽烈的情,而这份情感不仅是愧对她的,还有愧对她父亲的,她忽然不知所措。   晋王松开她,微微抬起头来望着她道:“杀了闫炳良我立即出宫了,我知你一定想知道消息,而穆叔叔也等了许多年!”   穆荑茫然不语,这些年她感觉自己的心盲了,没有感知能力,也无判断能力,她只是茫然地望着他。   晋王起身抱起她,让她坐在身旁,圈着她的腰低声道歉,似情人低语:“对不起,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正如穆叔叔一样,我一直想着哪一天替你们平反,然而无能为力。如今我终于不惧怕薄氏,也可以给你将来。我所做的一切皆不想伤害你,或许我无意中伤害了你也是迫不得已,如今我悔过,我们能否回到从前?”   穆荑垂眸冷眼看着他。那眼神,像在看一只可怜的小丑,深深刺痛晋王的心。他愈加紧紧地抱住她,低声哀求:“小芍,或许在你心里,以前的阿鱼哥已经死了,但我将来还可以再给你一个全新的阿鱼哥。”   穆荑冷声道:“伤过的心便不会痊愈回来!死过的人,还能复活?”   “那倘若以前的阿鱼哥没死,只是你误会了呢?”晋王小心翼翼地问,像在呵护易碎的陶瓷,而后低头掏出一样东西给她,“你看看这是什么,这是穆叔叔的护心铜镜,当初我向穆叔叔提亲,他把这个给了我,说往后静女便托付给我了,让我好好照顾你。”   穆荑低头望着铜镜,双手颤抖地捧起。   每一位将军甲衣心口上皆掩藏着一面铜镜,乃是战场上挡剑用的,父亲参军第一次立功,赏识他的将军亲手赠送了他这一面铜镜,他十分珍爱,一直随时携带,当初在乡里,无珍贵之物,这面铜镜是他的宝贝,他竟然亲手赠给了晋王。   穆荑看着被磨得光滑的铜镜,回忆起父亲每夜喝了小酒入睡前,总要拿出铜镜抚摸一番,回想当年的峥嵘岁月,眼神无限向往,嘴角带着满足的笑。如今睹物思人,仿佛这镜中也出现父亲的笑脸,她没忍住,眼泪便落下下来。   母亲早逝,她从小依赖父亲,与父亲的感情深厚,父亲的死是她心中最大的痛,假如父亲也原谅了晋王……   晋王摸着她的眼泪道:“别哭,我定不负你!”   穆荑冷淡道:“我不是为你而哭泣,我是为了父亲。”   “穆叔叔若泉下有知,也会为我们而高兴的。”晋王紧紧圈着她的腰,想让她感受他的珍爱,想让她原谅他。   穆荑的眼泪滴落到铜镜上,心中依然坚硬如铁,但不知是否被他的话感动了一些。   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楚,正如当年的父亲,明明端正坦荡,完全可以忠孝两全,但在抉择面前,他抛弃了“孝”,保留了“忠”。不知母亲泉下有知,是否会怪他?而他夜里噩梦惊醒,酒后忆起母亲泪流满面之时是否曾经后悔?   也许于母亲和族人而言,父亲冷漠绝情,乃非良人,可在她心里,父亲温柔慈爱,高大如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因此只凭“好”“坏”界定一人,真的可以说明清楚?   正似小凉,为了报恩主动替她而死,可在保护她的同时又存了一点私心——想要得到晋王的宠爱,难道便是坏人?她就应该恨小凉?   其实她看出小凉的心思,当年三人为伴,小凉嘴上虽从未承认晋王的好,甚至面对晋王的夸赞还时常摆露出不屑,非要她认同才可的表情,然而那也只是小女孩对倾慕男孩的别扭表现吧,她早就看出来了,可因自己同样心慕晋王而无力伸出援手。也许因此那几年里小凉受了许多苦,直至如愿以偿嫁给了晋王,小凉便存了攀比心思,非要在她面前表现出与晋王的恩爱。或许小凉还对她撒了许多谎,她后来也猜透了小凉的心思,可并不怪小凉,因为当年因,今世果,小凉只是想讨要当年受委屈应得的补偿而已。   不管她们的纠葛如何,她始终当小凉是朋友,她也坚信,小凉除了偶尔存点攀比心思,待她也如亲姐妹,否则不会为了她而死,不会共享荣华,更不会在仅有一个馒头之时还分给她一半。只要小凉待她还是真心的,她便始终待小凉是朋友,是亲姐妹!   六月盛夏偶尔降下暴雨,雨后苍穹阴霾如白玉盘染了尘霜,骊山青翠,山岚如仙女的练带从腰间飘摇而过,半遮半掩,为山美人儿增添色彩。   司礼念诵悼词,晋王在小凉墓前摆上各式花朵,还有一盆温室专门栽培、延期盛开的姚黄。小凉酷爱花朵,见了鲜花皆喜欢往头上戴,每年忌日,晋王必要捧上许多花的。   穆荑则把刚从王府后院中摘下的柿果摆到小凉墓前,低语:“这些是我们七年前携手摘下的柿子树结出的果儿,第一批,可能不太好吃,你将就些罢,待我回了水家村,定亲手摘下村尾的柿果儿祭拜你!”   晋王侧头望了穆荑一眼,许是为她说的“回水家村”而心惊。   两人领一众从仆围绕小凉坟墓做完祭祀仪式之后,穆荑道:“王爷请回吧,我想与小凉单独呆一会儿。”   晋王沉吟片刻,“我陪你!”   “不,我只想与她单独呆一会儿。”   晋王见她坚决,只得打发众人先远离,他自个儿也走远几步,但并未离开,只是远远地陪着她。   穆荑不顾雨后湿润坐在草地上,旁边便是小凉的坟墓,好似小凉就坐在她身旁,陪她看天高地远。许久,她轻声叹息:“小凉,阿鱼哥既然已经属于你,便永远只属于你。”像承诺,印到她的心里,也阻隔了一切还可能有的念想。   …… ……   小凉忌日之后,穆荑还未来得及搬出自己的行李,宫里便举办大宴了,乃为皇太后庆生,太后居然钦点了她参加宴会。   对此,她十分惊奇,晋王一脸严肃。   等到了宫宴上,她终于明白晋王一脸严肃的原因,这场宫宴其实是一场鸿门宴。   上次朝堂风波,户部尚书落马,闫炳良死了之后,太后的气场便十分凛冽,生人勿近,连随侍的宫人都十分难做,据说皇帝几日给太后请安皆吃了闭门羹。   薄氏在后宫发难的同时,朝堂上顾薄两党倾轧也愈演愈烈。顾丞相也是被晋王拉下水了,不然他们还可能忍上几年,如今晋王先发制人,挑起了战事他们也不得不对抗。不过顾丞相倒是明白了他们实乃妄自菲薄,原来他们的实力已经长成。   如今薄顾两党相争已经到了撕破脸,互不掩饰的地步,此次薄太后生辰宴来得不早不晚,正赶上这尴尬时节,可想而知宴会上又是何等精彩!   穆荑站在晋王身后,扫视全场,发现下等官员人人谨小慎微,上品官吏基本上都腹诽于心,脾气好的还能笑呵呵地摆上个笑脸,脾气不好的直接扭头不搭理政敌。晋王到还算淡定,一直优雅地饮着小酒,未表露出任何情绪。薄氏一党时不时瞅向晋王这边,看看搅局成今日乱状的罪魁祸首,如今他还能淡定饮酒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实在令人恨得牙痒痒!   薄氏到来之时,万人请安,连皇帝都要起身相迎,摆了好大的仪仗。薄氏身为太后,又是寿星,受此礼遇也应当,只是穆荑觉得薄太后今日没那么简单。   宴会之初歌舞升平、梨园演奏,官员吟诗作对,各位才子佳人琴棋书画比拼还算正常,可吃饱了喝足了,表演看得尽兴之后,薄氏开始热衷于做媒了。   大颖朝宫宴上上位者喜欢做媒,这是人尽皆知的,许多官吏甚至还私底下请求皇帝赐婚,大家约定俗成,也乐见其美,然而当薄氏笑眯眯地说要给她的外孙贺兰睿之指定一门婚事时,穆荑觉得,整个宫宴的微妙点好像都集中到了这一刻,而这微妙之处好像还与她有关。   “哀家生辰,不论是皇上还是众位爱卿,皆花足了心思给哀家送上大礼,尤其是御史台,花了几年的功夫明察暗访,终于于十日前铲除了哀家身旁的大蛀虫闫炳良,又替陛下肃清君侧拉下奸佞户部尚书,不可不谓忠心耿耿,为君为民,着实下了血本给哀家献上大礼,呵呵呵呵呵……”   太后这一声“呵呵呵”恐怕令在座不少人毛骨悚然,顾丞相与晋王心思各异,皇上喝酒的手微微发抖。   太后又说道:“你们这么有心思,哀家也该知足了,哀家这把年纪,的确不该奢求太多,可怜先帝于病危之际,外忧内患之时把江山托付给哀家,哀家替他度过了重重难关,守到了国泰安康,却不能守到繁荣昌盛,实在有愧于先帝。如今陛下年长,急欲施展抱负,哀家岂有不支持之理?免得有些人……”她瞥了淡定垂眸饮酒的晋王一眼,又慢悠悠说道,“说我这个老太婆权力熏心,占着朝政不肯还……他们却不知,这是先帝授意的啊,老妪我事必躬亲,恨不得呕心沥血完成先帝未竟之事,如今却落得这样的名声,实在心寒……”   皇帝惶恐,急忙起身请罪,其他一干拥护太后的臣子也站起来又哭又拜请罪,自有一番功德歌颂和安抚。   太后摆手:“罢了罢了,哀家年纪大了,也不想计较这些了,如今有一件事却是遗憾于心的。先帝病弱,得了升平之后十年未有子嗣,哀家忙里忙外也难得照顾升平。升平却自小十分懂事,从能拿羹捧碗起便亲侍汤药侍奉先帝,这番功劳比其他皇子皇女更甚,如今升平寡居多年,独有一子,哀家心有愧疚,甚溺爱之。此孙已经长成,心堕红尘有属意的姑娘,哀家想请皇上看在哀家和升平长公主的面上,为此孙主持婚事,也请大伙儿见证见证皇帝的孝心。”   皇帝听到“孝顺”二字,当然十分警醒,恭谨地问她:“贤侄有意于哪一位姑娘?”   穆荑有些心慌,再看那贺兰睿之,他还正吊儿郎当地嚼着糕点邪恶挑衅地看她呢。   皇太后也许早把关键几人的神态瞧了一遍,眯眼得意笑道:“当然是……晋王府后院的掌事,穆荑姑娘。”   第24章 二十四逼婚   薄太后的话音刚落,在全场便激起一层微妙的波浪,知情之人皆有感应般不约而同看向晋王。其余不明真相者也议论纷纷,对太后亲自给那恶贯满盈的“玉面小霸王”赏婚说法不一。   皇帝本欲向太后表孝心的,当初还想无论太后说什么他一定照办,因为闫炳良死后,这几日薄氏逼得他太难受了,他至少得缓和一下薄顾两党的冲突,否则无安宁之日。然而,他忽然不敢轻易夸下海口了,这一事他真不好应承。   沈择青也料想不到此事,太后说贺兰公子心有所属,怎么会是穆姑娘?这两个人根本风牛马不相及,岂会有交集?贺兰公子何时看上的穆姑娘?他不由得看向穆荑与晋王。   穆荑低垂着头表情还算淡定,然而交握的双手不时揉捏着,显示出她很不安,心里肯定很着急。   晋王则慢慢放下了酒杯,慢慢抬起眼眸直面薄氏,如一头沉睡的狮子忽然苏醒了,眼里缓缓绽放出锐利的光芒。   薄氏还笑眯眯,心情大好地盯着晋王道:“考虑到穆姑娘为罪臣之女,年岁也大了,与睿之门不当户不对,年龄也不匹配,奈何睿之确实喜欢,那就请皇上做主把穆姑娘赏给睿之为妾吧。睿之生性贪玩,难得向哀家讨要一名妾,哀家岂能忍心拒绝?”   贺兰睿之一边嚼着糕点一边没形象地向太后拱手:“多谢太后金口。”完了还得意洋洋地看向穆荑,一副我就是吃定你你能奈我何的模样。   穆荑轻呼了一口气,心闷得厉害,她这是要成为他们朝堂征伐的牺牲品了吧,如当年的父亲?   而在晋王眼里,贺兰睿之那小王八羔子可以直接扔进牢笼里喂狗了,一句话都不想浪费!   薄氏继续煽风点火:“哀家这些年可没向皇上请求过什么,如今只替睿之讨要一名妾,皇上应该不至于不答应吧?”   薄氏当真是奉守“你不让我好过,我亦不让你好过”的原则把事情做绝了,晋王杀了她的心腹闫炳良,她也一定要让晋王难受,顺带还为难一番软弱的皇帝,至他们兄弟失和。   “这……”皇帝确实为难了,这件事棘手啊,他当初答应了晋王,若是晋王除掉闫炳良顺带把户部尚书拉下马他定不为难穆荑,即便薄氏开口他也不答应。可薄氏如今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以孝道压在他头上,他若是不答应,传出去,薄氏定有攻讦他的借口,这些年,他十分艰难地才经营起明君的形象。   皇帝为难地看向晋王。晋王此时清冷一笑,起身对薄氏一拜,“母后,若要赐婚,难道不该过问儿臣意见?穆掌事好歹是本王后院之人,而非宫里人,如今就这么赐出去,真的妥当?”   薄氏冷笑,“一个奴婢,况且还挂名宫籍,如何赏不得,还是揽儿以为,皇上做什么事还需得向你过问?”   此话着实敏感,如蜻蜓点水在帝王心里泛起涟漪,因为前阵子皇帝也同样对晋王说过类似的话。   晋王勾唇一笑,“也罢,一个奴婢,既然贤侄讨要,本王岂有不答应之理?”他拿起酒杯朝贺兰睿之走去,一步一缓十分从容,朝服宽厚端庄,衬得他高大的身形挺拔伟岸,九章玄衣威严,绶带蹀躞逶迤于地,九爪夔纹獠牙瞪眼,为他原本霸道的气势更增添几分慑人的气场。他笑眯眯道,“本王久未关心贤侄,贤侄竟已经长大成人,开始思凡动心了,既然看上本王后院的奴婢,本王自然要问问,贤侄如何看上的这名奴婢的?”   他朝贺兰睿之敬酒,贺兰睿之吓傻了,本来在吃糕点的,见他走来便端坐不动了,如今见他捏着酒杯举来,不由得站起来,茫然不知所措。   晋王笑眯眯的,可为何他觉得晋王很凶,他忽然不想跟晋王抢女人了,好像三舅舅的确如传说中那般可怕!   他勉强跟晋王敬了一杯酒嬉皮笑脸回答:“就是……就是前阵子入宫,无意瞧见了穆掌事,便十分喜欢了。”他尽量使自己笑成一朵花,讨喜一些,然而见晋王仍是笑眯眯的眼神凶狠,心想晋王可能不满意,便又补了句,“侄儿见过许多年轻娇俏的美娇娘,却没见过像穆掌事这般成熟有韵味的,便喜欢上了呢,呵呵。”   晋王笑,“呵呵呵……贤侄喜欢猎奇?那本王府中还有三四十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你怎么不喜欢?或者,本王还养了许多花狗儿,个个毛发漂亮又十分凶残,你岂不要试试?”   吓!贺兰睿之一听到晋王府中的恶犬便吓得面色发白,因为前几年他见过晋王拿恶犬惩治犯人,吓得几日不食肉糜,几夜做恶梦,如今晋王拿恶犬吓他,他不由得心慌慌地看向薄太后。   薄氏愠怒:“揽儿未免太过了,睿之好歹是你甥侄,岂能拿如此粗鄙言论吓他!皇上,这门婚事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这……”皇帝灵光一闪忽然聪明了,笑道,“母后,即便是赐婚,也得问问穆姑娘意见,朕不可强人所难啊!”他若无其事地瞥了晋王一眼,才看向穆荑,心想着好歹给晋王面子了,即便穆荑拒绝也是她自己得罪了皇太后,不关他的事了。皇帝算盘打得响,便笑眯眯地问,“穆掌事,朕问你,把你赐给贺兰公子做偏房夫人,你可愿意?”   穆荑又轻呼了一口气,妄想想把浊气排斥。她一直低着头安静不动,使自己淡化成空气避免目光之焦,然而仍是躲不过被拉上风口浪尖的命运。她深知躲不过了,而且方才一番大动干戈已经令她陷入窘境,如今得皇帝垂询,就像困境中打开了一个缺口,她即便冒死也要努力逃出去。她出列恭谨跪拜,十分坚定地回答:“回皇上,奴婢不愿意!”   听到这个答案,晋王还算满意的,嘴角忍不住勾了勾。然而那贺兰睿之却不知吃了太后什么药,居然跳出来指着她道:“穆儿,你不答应,你居然不答应!当日在宫里你主动抱住我,哭着怎么对我说来着?你说你错过花期,如今得本公子之爱十分感激,即便是死也要报答本公子恩情,如今你怎么不答应皇上的赐婚?”   这一声喊简直是春日里一道惊雷,吓破百花,全场哗然,穆荑更是遭雷劈了一般不可置信地看着贺兰睿之,她还要好一阵子才要消化得了那一声“穆儿”乃是叫她的。   贺兰睿之豁出去了,上前一同跪下抓住穆荑的手,深情款款又极其受伤地道:“穆儿,你把身心都给了我,当初海誓山盟,令本公子十分感动,本公子念你有情有义也不忍弃你不顾,如今本公子动情了,欲娶你入府,你怎么不答应?你怎么能这般肆意玩弄、伤害本公子弱小的心!”   弱小的心……弱小的心……穆荑脑中只剩下这句话无限循环,当真被雷劈得外焦里嫩,假如她脾气差一定甩了贺兰睿之一巴掌,只是她一向定力超强,肢体语言无任何动作之时心里唯有错愣和震惊,一时间非常佩服玉面小霸王的厚颜无耻,这是要多颠倒黑白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小霸王果然是太后选出来的好帮手,撒起谎和做起无德的事眼睛都不眨一下,她的名声被他彻底毁了,恐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众臣又是爆发出强烈的唏嘘声,穆荑隐约还听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世风日下、民心不古”等等不雅感慨之词。   晋王便在这时候大步上来,拎起贺兰睿之便毫不客气地往一旁扔去了。贺兰睿之清秀瘦弱,比不上晋王高大,这一摔直接撞倒席案,痛呼不起了,只听见他一阵阵凄厉大喊:“娘,娘,太后外祖母,三舅舅欺负我,他欺负我,啊呜呜……好痛……好痛呜呜……”   升平长公主心疼儿子,气得站起来,“三弟,你未免太过分了些。”   贺兰睿之撞倒的正是沈择青的席案,沈择青不得不站起来,恰巧,他方才听了贺兰睿之诬陷之语十分气愤,便向皇帝太后求情:“陛下,太后娘娘,这期间恐怕有误会,穆姑娘绝不是不守礼节之人!”   可是皇太后急于向晋王发难,根本不理他,只冷笑对晋王:“王爷倒是好手腕,为了一个奴婢连自己的甥侄都不顾,还是这个女人跟你有何关系?别忘了,她可是罪臣之女,当初穆耘谋反证据确凿,你自小由穆耘带大,不避嫌也就罢了,如今还藐视圣上,无视长辈,欺凌弱小,只为了袒护罪臣之女,实在好大的胆子,还是王爷认为这天下都该由你说了算?”   皇帝抬手压了压,笑眯眯对薄氏:“母后,您消消气,消消气,不值得动怒!”而后板着脸冷眼对晋王,“晋王,还不快退下,文武百官面前公然喧哗,像什么话!”   晋王被气笑了,“陛下,您可别忘了,当初是怎么答应臣弟的!”他又看向薄氏,面容十分冷峻,“皇太后既然要这般发难儿臣,那儿臣便也明说了吧,其他的事,儿臣一概不管,但穆荑是本王的人,谁若敢动她,便是与本王过不去!想必深明大义的皇太后,应当不至于为了一个奴婢令儿臣为难!”   晋王说这话时,浑身散发出凛冽的气场,就像一阵强劲的风席卷在场中央,无人敢靠近半分,连那痛哭捣蛋的贺兰睿之一时间都不敢哭了。晋王便是赤/裸/裸地宣誓对穆荑的偏袒与维护,假如薄氏不肯给他面子,那他也不必要给她面子了,反正已经撕破脸,不必要再掩藏。   薄氏真没想到他毫无畏惧,即便是罪臣之女有可能被御史及史官口诛笔伐他也认了,他这般把暗里的事挑明了说,反而令她不好从暗中为难,否则便是她心胸狭隘故意与小辈儿过不去。皇太后语噎,一时无话反驳,于是开始假哭:“可怜哀家,为先帝劳心劳力几十载,竟落到如此下场。陛下未登基大宝之前,可是哀家守着江山,如今寿辰上想要给外孙寻一名妾竟这般困难。毕竟不是亲生的啊,贵为先帝皇长女的升平长公主,也不如你们兄弟两亲厚啊。”   皇帝见状,惊吓了,赶紧起身好言好语安抚,生怕薄氏的话传了出去,令天下人攻讦他不仁不孝。国舅一党岂能善罢甘休,立马落井下石,指责晋王种种不是,眼看就要上升为君臣之礼、大逆不道之罪了,顾相一党也不示弱,奋起反抗,言辞激烈还击对方。   好端端的宫宴又被这一事给搅黄了,两方人马各执一词不肯相让,穆荑夹杂在中间忍受他们的指指点点,简直万箭穿心,实属煎熬。   晋王便在这时冷脸大喊:“够了!”   众人皆安静了,好像被这一声震慑。   他对皇太后冷笑:“如果皇太后非要把儿臣的女人赏给贺兰睿之为妾,做出败坏伦理之举,那儿臣当真无话可说!儿臣自小与已故凉侧妃及穆掌事青梅竹马,这两人本来就是儿臣的女人,只不过穆掌事缺了个名分,日后也要册封的,您非要拆散儿臣与穆荑,那儿臣当真无话可说了!”   他真是心狠,也豁出去了,就昭告天下穆荑是他的女人又怎样?虽然现在不是,但将来肯定是,也省得某些人再动歪念!   可这番话对穆荑来说犹如五雷轰顶,比贺兰睿之方才的话更甚,假如贺兰睿之只是毁了她的清白,那晋王便是毁了她的名节,毁了她的自尊,毁了她的一切,往后她还怎么做人?外面的人怎么传她和晋王,传她是晋王的妾?恐怕连妾也不如,她这是和晋王私通苟且了!也许晋王是逼不得已为她好,但也的的确确伤害了她,正如这些年,他总是以为正确地放手保护着她,然而总是令她如炼狱火烤,十分煎熬。   穆荑呆呆地望着他,一时难以言语,最终只是低下头,眼泪流了出来。   皇太后仍在冷笑发难:“好啊,这么说这个女人不贞不洁,丝毫不检点毫无妇德!平日里和你私通苟且也就罢了,还勾/引睿之,当真是红颜祸水,好……好啊!”皇太后一副快气疯了的模样,实则心里不知有多得意。   晋王铿锵有力道:“本王的女人,岂容与他人有染!贺兰睿之什么东西,也敢沾染本王的女人?更况且何来‘私通苟且’之说?本王当年已向穆将军提亲,无论穆荑沦落何种境地,她将来都是本王的王妃!”   文武百官已炸开了锅,面对这惊天雷响,各持一词,自有说法,议论纷纷。   穆荑的心犹如被凌迟了,即便是跪着,她也快没力气撑住,假如这儿有柱子,她宁可抱柱而死,也不愿意摆在祭坛上那般任由他们火烤咒骂。   沈择青一直注视穆荑的表情,眼看她闭眼流泪,脸色苍白,双手发抖十分难受,终于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拱手拜道:“陛下,皇太后,晋王殿下,沈某斗胆进言,请听沈某一席话再争论也不迟!”   沈择青的出现像一缕清泉冲破了这浑黄的洪水,因为王大将军回朝不久,尚未站队,王大将军也很聪明,未确定薄顾两党谁更稳固之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会轻易参与朝堂争斗,可是沈择青身为王大将军手下裨将,如今忽然跳出来,显然是要搀和这趟浑水了,众人忍不住猜测沈择青为谁说话,是否代表王大将军的立场?   即便被当成猴子,即便此刻跳出来有诸多误解,沈择青也认了,因为他不容许自己眼睁睁地看着穆荑受苦而无动于衷。他道:“太后寿辰,理应尽兴,太后疼爱外孙贺兰公子,求陛下赐婚可以理解,陛下为表孝心然而又顾念兄弟情谊难以抉择也乃人之常情,然而穆姑娘是嫁与贺兰公子,还是嫁与晋王,是否先问问穆姑娘的意见呢?倘若光凭两方争论定夺婚事,传出去恐怕不好;倘若光凭一己之私为太后图一时之快而落下天下指责的把柄,恐怕也是对太后不妥。身为臣子应当高瞻远瞩,为君思量未来之祸才不至于失职,犯下过错,请皇上、皇太后仔细斟酌,万万不可为了一时之快而忽略众口悠悠,‘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此乃明君之言,请陛下三思!”说罢躬身一拜,十分诚恳。   全场皆安静了,大家都在仔细思量沈择青的话,到底站在哪一方?然而这一番话十分中立呢,好像并不代表谁的立场。   沈择青说话的确比较滴水不漏,然而皇太后不甘心,闫炳良死了,她心爱的小玩物没有了,岂能让晋王好过!于是冷笑道:“话虽如此,然而此女祸水无疑,两方争论不休若没个结果往后无安宁之日,即便没有结果也应当把祸水处置了,免生祸乱!”   “这……”皇帝也被气闷了,众臣面前皇太后与晋王戈矛相向,完全不听他这位皇帝的意见,这是把他摆在何地?他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终于有魄力了一回,抬手道:“别争了!依朕之见,沈爱卿的话十分有理,那便按沈卿的话定夺!”他看向穆荑,极为严肃地问,“穆姑娘,晋王与贺兰公子皆为你争论不休,你自己说说,你到底要嫁给谁,是晋王还是贺兰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出来了,大家来猜猜女主回怎么回答。   今天有3更的,但是都是现写现发,所以要等三四个小时才能出新章,预约下午3点更新,大家记得回头刷新呀,及时支持作者,为作者注血,作者爱你们。╭(╯3╰)╮   大家记得留言哦,尽量撒花,大家一起活动。嘻嘻~   第25章 二十五承诺   穆荑再一磕头俯首,声音包含秋意的苍凉,像经历了一夜霜雨拍打憔悴枯槁的小草。你以为它死了,它还活着,你以为它还活着,可它已经丧失春意的色彩。“民女自认卑贱,何德何能得晋王殿下和贺兰公子两位贵人青眼有加,承蒙你们抬爱了,然而民女确实不配!”   顿了一下,她隐藏压抑,尽量是自己平静无波道:“若说民女是祸水,实则也当不起。贺兰公子欲娶民女,也只是抬为妾,可见爱之浅。晋王殿下非要民女不可?不见得,否则这七年来奴婢也不仅仅是在王府中为奴了。至于两位贵人何至于为民女大打出手,民女真的要问问了,两位贵人有这闲工夫,怎么不在这七年里或是前几日向陛下请旨,而非得在宫宴上闹得不可开交,令民女成为罪人,将忍受陛下的惩治?呵,可见两位贵人真有心怜悯民女呢,而民女真可以成为你们的祸水了!”   穆荑冷笑,今日她豁出去了,权贵又怎么样?陛下皇太后又如何?反正一味忍让她也难逃一死或者被随意摆布的命运,倒不如把话说得明白!   “至于‘暗通曲款’、‘私通苟且’那就更可笑了!民女斗胆问问贺兰公子,民女何时对你说了那番话?民女以何种姿态苦苦挽留你?我们又在何地做了那些事,你有何凭证?还是你信口雌黄,随意污蔑民女的清白?”   “你……你你你……你……”贺兰睿之跳出来急欲反驳,但被穆荑凛冽、视死如归的眼神吓退了,他一时间竟找不到话语,因为口说无凭,他的确是空口白牙乱说的。当初他编这个谎话不过仗着自己脸皮厚名声臭,不介意再臭了,而穆荑不同,她是清白女子,又端庄温婉,断然不会做撕破脸皮的事,他遇到的许多女子都是柔柔弱弱的,吃了亏便自己忍受了,没法忍受便自尽了,谁像穆荑一样天不怕地不怕,甚至不怕出丑强行把自己的伤口扒开给众人过目一遍,只要她做得出扒开自己伤口的事便证明自己的清白了,好比脱光了衣服给别人看,是不是清白还不一目了然么。别的女子断然不敢做到的,但穆荑做到了,因此他输了,他太低估穆荑的忍耐能力!   穆荑又问晋王:“王爷,当年回京,你娶了小凉,定民女为奴婢,便已经确立了你我的关系,民女自认为毫无亏欠王爷,甚至穆家上下也没有对不起王爷!您何至于这么玷污民女的清白?诚然,民女是您的奴婢,可以任由你处置,但您若真的以如此轻浮的手段随意打发奴婢,那奴婢也唯有以死保留尊严!”   “小芍……”晋王心痛。   穆荑却已经向皇帝磕头,“陛下,这两位贵人民女般配不起,然而民女清清白白,也忍受不了自身名节遭受玷污,倘若您真要处置,民女愿意以死谢罪,民女即便是死,也要证明自己的清白!”最有一句她咬牙切齿,说得洪亮大声,在场只要是有耳朵的皆可以听见。   穆荑在赌,这一局她下了很大的本,拿自己的命来赌,赌回自己的自尊,赌回自己的清白,甚至赌回自己的前途!   场中又炸开了锅,穆荑听到他们议论纷纷,隐约有人说道:“倒也是个有骨气的女子!”“不愧是穆将军之女,骨气犹存!”“即便是弱女子也有风骨啊!”“恐怕是一场误会吧,这样的女子岂会不惜自己的名节……”   薄太后盛怒道:“好,你非要死,哀家便成全!”   晋王冷笑:“看来母后的确是要让儿臣为难!”   沈择青忽然跪地请罪,那挺拔如山,坚硬不可摧的身影及薄唇紧合,表情严肃的脸面令在场之人皆悄悄安静了,霎时所有的目光皆投注到他身上。沈择青拱手道:“陛下,皇太后娘娘,臣斗胆替穆姑娘求情,请陛下及太后饶穆姑娘一命!国有法度,不刑无罪之人,穆姑娘并无过错,何至于死?倘若真要以什么作为交换,臣愿献出所有封赏及官爵,并非臣不爱惜陛下的器重,而是为臣先为人,倘若为人尚不能够受恩还情,救恩人于水火,还有何品德担当一位好臣子,当初沈某落魄之时承蒙穆姑娘点拨资助,穆姑娘对沈某有再造之恩,倘若沈某见死不救,那也不配为陛下的臣子了!臣以自身封赏及官爵求情,求陛下、太后娘娘不刑无罪之人!”说罢磕三个响头。   远方女眷席位的蓝小姐默默站起身,望着跪拜磕头的沈择青不发一语,眼里却闪过难以言喻的苦涩。   在场之人无不佩服沈择青的能言善辩,沈择青这是给皇帝和太后下套啊,前方是明君之路,后方是逞一时之快杀了穆荑,看他们是想要走明君之路还是杀死穆荑了。太后一时被沈择青噎住了,找不到话语。   皇帝甚为心烦,开始暴躁了,张开双手道:“你们到底让朕如何?”   穆荑却在此时微微松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离胜利更近了一步,接下来只要有说话的机会,她便死死地攀登胜利的鼎峰,哪怕这个结果也不是她想要的,但总比如今这窘境要好上许多。   她怕死,真的怕死,因为她死了就没人承载父亲的希望活着!她惜命,她还要看着一个个仇人痛不欲生地死去!   顾丞相此时也不得不站起来说话了,他隐忍许久,沉默许久,仔细听着这场面暗暗分析有何突破口,如今沈择青跳出来,倒是给了他一丝契机。   他拱手道:“陛下,既然穆姑娘是清白的,她自身也不愿意嫁给晋王或是贺兰公子,此事便罢了,穆姑娘无过无错,也不至死!”   皇帝聆听一番,刚刚觉得此点甚好,没想到太后又反驳:“罢了?闹得沸沸扬扬,满朝文武皆看笑话,便这么罢了?”薄氏夸张地摊开右手列举在座之人,好像场面多么壮观,多么不能容忍似的。   “那依太后之见,该如何处置?”丞相十分淡定,也不朝老妖婆谒拜了,直接拢着双手垂下,歪着头问,一副你有何高见倒是说说让大家看看多高明的样子。   薄氏冷笑:“今日非有个论断不可!”   皇帝又万般为难了。   穆荑忍到此时,终于有所行动了,她十分恭谨又缓慢地朝皇帝皇太后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而后请求:“陛下,太后娘娘,民女有错,不该出席宫宴引起纷争,如今这境地,民女再嫁给晋王或是贺兰公子都不合适,倘若真要论断、平息风波,便把民女赐婚给他人吧,他日远离京城便不再有祸水之嫌,民女也自认为无能耐再起祸端!”   “你要嫁给谁?”晋王冷声问穆荑。   穆荑面如死水,垂着眼平静无波回答,“民女斗胆申请……北安军赫赫威名,众军士挺拔如山,沈将军更是名传京里,民女也层……曾经仰慕沈将军伟岸,因此民女斗胆申请……申请嫁与沈将军,为妾为奴皆不在乎,只要能与沈将军在一起便是了却民女心愿。倘若……倘若沈将军不受,民女愿以死谢罪,此生不嫁!”说罢,她深深磕头,匍匐于地,再也不起。如此,最大的赌注才真正跑了出来,她死死地抓住自己想要的东西!与其受人摆布,便抓住一切可能对自己最好的东西!   可想而知身后又炸开了锅,众人又是议论纷纷。沈择青呆愣了,目光直直地看着穆荑,没想到她自动请婚嫁给他,真真令他措手不及!   晋王愠怒道:“小芍,你气糊涂了,怎么能嫁给沈择青?还为妾为奴皆乐意,你莫不是疯了!”   顾丞相哈哈一笑,捋了髭须眯眼道:“如此甚好,甚好!既是穆姑娘主动提起的,便是自身意愿,且看沈将军是否答应,若真的答应了,陛下也玉成一段美好姻缘,也不必再忍受两厢争执之苦,陛下,您说是吧?”   顾丞相笑得像只老狐狸,他早就觉得穆荑是烫手山芋,会左右晋王的意见,倘若她真的嫁给了不相干的沈择青,令晋王死了心也是好事。   “好?当真是好?”晋王呵呵呵地冷笑,面目似乎有些狰狞了,冷眼盯着皇帝,“陛下请仔细思量,把穆姑娘赠给沈将军是否是真的好!”   皇帝皱着眉沉吟片刻,轻斥晋王无礼。他觉得顾丞相的意见不错,况且他确实烦了,左右逼得他无法动弹,真想草草了结此事,于是询问沈择青意见:“沈爱卿,穆姑娘有意嫁与你,不知你有何想法?”   沈择青看了看穆荑,他还在懵懂的状态,这件事于他而言,大概……如天上掉馅儿饼,还是他最想吃的馅饼儿就这样砸到他头上,似梦似真,虽然内心欢喜,但他都不太敢相信。   他望着穆荑,见她仍是俯首跪拜,心疼不已。不管穆荑为何做了这样的决定,她如此选择一定是被逼无奈的结果,况且如果不能嫁给他她便面临死亡或是嫁给晋王、贺兰小霸王的痛苦,于沈择青而已,他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于是拱手道:“穆姑娘对沈某有知遇之恩,倘若她不弃,沈某欣然接受。但,沈某认为妻子是比肩同甘共苦的伴侣,沈某倘若娶妻便只携一人之手到老,绝不容有第二个!沈某愿意迎娶穆姑娘,可不愿穆姑娘为妾为奴,请陛下降旨,配穆姑娘与沈某为妻,沈某定对她负责,此生此世,不离不弃!”   穆荑的双肩微微颤抖,即便跪拜着她也能体会到沈择青话语洪亮、掷地有声的气势,这才是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啊,她迫不得已选择了沈择青,沈择青却给了她从未敢奢想的惊喜。那一番话语深深震撼她封闭的心,如开裂的土地忽遇急雨,惊喜,但也不知如何吸纳这天降的甘霖。   作者有话要说:3点准时发出,以后我都会在通知更新的时间前半个小时伪更,或修改或保护正版读者权益,希望给大家一个公平的看书环境,谢谢体谅!   这章写得很赶,没来得及抓虫,晚上再抓。   还有一更晚上22点发出,俺尽量多写一点字,因为其实这一章还有个很重要的剧情时间太紧没写到,下一章节要补上。嘿嘿。   第26章 二十六拥抱   沈择青把小良救起后,小良虽未受着伤,可也一身灰,本来好看的花衣裳皆被尘土糊花了,脸面更是不能看,头发还乱了几缕。小良由此感到委屈,再看看穆荑,却发现穆荑身为一个奴婢全然无恙站在上方,甚至尘土也不沾一片,不由得大怒,指着沈择青道:“你是谁,也不看看我是谁,怎么先去救一个奴婢,让本夫人摔下去了,你知道我是谁吗?简直是没有眼力见的东西,臭奴才!”   沈择青此时乃微服出巡,一身便装,但即便是便装也是绸缎衣裳,上面的纹饰更是精致,腰悬玉佩,头戴束髻冠,岂可认被成奴才?   沈择青身后的奴仆上前斥责:“大胆!”   小良却不管不顾,委屈地哭了。穆荑有伤在身,也只得上前安慰:“夫人,这是北安军右将军沈大人,是他救了我们,若没有他我们早就……”   小良脾气上来,猛然推了穆荑一把,嚷嚷道:“我管他是谁,总之是个没眼力见的,怎么先救你不救我?我好歹是个夫人,你看看我都落成什么样子了!”   穆荑被推了一把直接栽倒在地,况且小良推到的乃是她的伤口,伤口本就因方才策马而裂开了,此次又被一推,更是疼上加疼。穆荑捂了一把,夏天穿衫薄,这一看更是渗出血来,全然疼得她直冒冷汗。   沈择青怒了,扶起穆荑对小良冷笑:“我管你是谁,与我何干?你要撒泼回你的王府去,但你这般伤害穆姑娘便是与本将军为敌!”   穆荑拦住他:“将军别……别责怪夫人,我只是个奴婢……”   沈择青见穆荑直冒冷汗,连说话都吃力,可见是疼得厉害,心下着急,便让人先送回府,也不理会大喊大叫的小良了。   一路上穆荑昏昏沉沉,沈择青心疼她卑躬屈膝太过,岂可对那样无礼教的东西也低声下气?想来是这些年受的苦太过,以至她忘记了原本尊贵的身份,变得委曲求全了。   可是她是穆大将军的女儿,穆大将军如此忠良一身傲骨,当年薄氏掌权,效忠先帝的臣子或攀附或沉默,唯独他忤逆薄氏带着三皇子出逃,最终惹来杀身之祸,可到穆大小姐身上却养出了上善若水的性子?沈择青并未责怪穆荑半分,只是实在心疼,按理说当年她投奔晋王,晋王是她父亲的承恩之人,更是她青梅竹马的伙伴,应当好好善待才是,怎么多年后却让她沦落为奴,甚至磨平性子,委曲求全完全忘了本性?   沈择青当年投军之时还想着大小姐在晋王府中,秉着穆将军的恩情和青梅竹马的情谊,应当不至于受苦,看来真是他想得太天真了,晋王是什么东西!   沈择青看着昏迷未醒的穆荑,暗暗握起了拳头。   及至沈府,请了医者问诊,又重新包扎伤口之后,穆荑才缓过气来。她看了看四周,不是她熟悉的宅院,慌张欲起。沈择青以手压着她的肩:“大小姐伤口未好,不宜多动,还是先歇息吧!”说着,坐到床边,以干巾擦了擦她额间的汗。   穆荑觉此动作有些暧昧,别了头,停顿一下,心下不安道:“沈将军,这是在哪儿?”   沈择青笑笑,“这是在沈某府上,大小姐只管休息,不必担心。”   “可是……良夫人……晋王府……”   “大小姐不必管这些事,那位夫人既是晋王府的人,自会有随从护送她回去。再则您是因为陛下而受伤的,只管把伤养好才是要紧,日后沈某再送您回去,不用过于操心晋王府的事。”   “可是,若王爷问起话……”穆荑又要起来。   沈择青压着她:“大小姐,你即将脱籍为民,哪里管晋王说什么,再则若晋王真要问起话,本将军还有一番话要问问他呢。”沈择青嘴角微哂。   穆荑嗫嚅着双唇,不知如何回应,许久,怅然叹息。也罢也罢,她的确无心力管这么多了,按契约期限她原本已经到期了,但晋王命她多留一个月等到小凉忌日之后再走,因此她才留到下个月的。晋王府中的事已经交给苡茹打理,她又何必瞎操心,还不如多享受此刻的安宁,往后晋王府如何也与她无关了!   “大小姐,若离开了王府,您是即刻回水家村?”沈择青又问。   穆荑双眸闪烁,无奈叹息:“若要回去,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回去,总还要收拾行李准备乘具,况且少小离家老大回,也不知幼时的玩伴可还记得我了。”   “说实话,水家村并非大小姐的故乡,隔了许多年那些人恐怕皆已忘记了,又山高路远,您何必走此远途,还不如留在京里……”沈择青望着她,再是个直白性子说到此处也不由得斟酌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 ,“若您不嫌弃,沈某府上还有许多厢房,可引大小姐为上宾入住,沈某府上也算是好的容身之所,将来大小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绝无人阻拦。”   穆荑忍不住笑出来,沈择青的确是个重情重义的,但他们的身份年龄太尴尬,同处一室未免不合适。穆荑摇摇头:“就不必叨扰沈将军了,奴婢回水家村就好。”   “或者,沈某另置宅院给大小姐入住,挨近沈府也方便照顾。大小姐不是喜欢大漠么,来年沈某回了军中,还可带大小姐到边疆看看。”沈择青是极力想帮助穆荑什么的。   此话似乎勾起穆荑的向往,穆荑霎时不说话了,只愣愣地望着沈择青。   沈择青见事情达成一半,不由得笑说:“沈某的枪法还是穆将军教的,也正因此,入了伍才得王大将军青眼有加。穆将军枪法出神入化,大开大阖,与寻常的军家枪法皆不同,好像是独创的,尤其在大漠中杀起敌虏更有如神助……”   “我爹的枪法是在大漠练就的,他多年戎马倥偬,视大漠为家,后来娶了我娘,为免我娘受苦,才甘愿离开大漠番上入京任禁卫军左金吾卫将军。否则,他是万万不肯离开大漠的,那天高地广无拘无束的生活,远比京里的好……”   娘亲为荣城郡主,又十分得老廉王的宠爱,自小在京里没受过苦,娶了娘以后爹爹心疼她,也不肯带她去大漠,就放弃自己的理想留在京里了。小时候娘常常教导她爹是为娘亲而牺牲的,的确,后来他死在危机四伏的京城里,何尝不是离根的花朵不长久?   “难怪如此,穆将军常说穆家枪法大开大阖,需在平地练就更好。他说大漠有一座玛瑙山十分奇特,会根据不同时节变换颜色,如同玛瑙一样色彩斑斓。他常常在玛瑙上下练枪法,与将士载歌饮酒,日子十分惬意。待我去之时,也见到了玛瑙上,的确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地方,早晨旭日初升它是金色的,日悬中天,山上的火凤凰被昭照得火红一片,又是艳红色的,待到日落西山晚霞满天之时,它又是霞红色的,山上的景物还会根据季节变换颜色,几乎每次去都能看得不同的景象,我也常在那山脚下练习枪法,有如神助。”   穆荑十分向往,眼里闪着熠熠的光泽,笑道:“幼时父亲也常常跟我提起,我戏称那是彩虹山。”   沈择青笑了一下,“好像……的确称呼它彩虹山更合适。我们将士中还有人称呼它是鹦鹉山的,我原先不解,后来有一回我饿疯了看那山怎么看怎么像鹦鹉,实在想捉来烤了吃。”   穆荑没忍住被他逗笑了,捂嘴轻笑,想不到沈择青也这般幽默,而且讲起往年的艰苦岁月,只是轻描淡写,即便饿成那样也有心思开玩笑,可见是乐观的,与当年消极避世的小乞丐全然不同了了。   穆荑又怎么知晓,沈择青之所以改变也都是因为她,她当年席地而坐的那番话令他醍醐灌顶,再艰苦的岁月也可苦中作乐,因此行军中再艰难,想到她他就有了信念。   只是多年后穆大小姐怎么变成了如此平静如水的模样,完全看不到当年的活泼,是偶然还是必然?沈择青心疼。   “大小姐,要不我舞一套枪法给你看看?”沈择青提议。   穆荑点头:“可。”   沈择青便命人抬来肩辇,命丫鬟小心翼翼地背起她坐下,而后抬去练武场。他府中另劈了一块空地作为练武场,以供日常练习,周围有庭院有茶室,场外还摆着许多兵器、靶子,随便他操练。   此次把穆荑带过去,沈择青舞穆家枪法,为了让大小姐开心,他当然是尽心尽力。   穆荑从沈择青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也不知是因为他那套枪法,还是他处事的态度,总莫名与父亲有几许相似。跟沈择青接触,她浑然忘却了烦恼,不仅是身愉悦,心上更滋生出了这几年从未有过的享受,在晋王府中太累太压抑,在沈将军府上,却是全所未有地放松,沈择青如一位故人,令她倍觉舒心。   一套枪法未舞毕,管家忽然来通报,晋王来了。   第27章 二十七许以今生   穆荑接到圣旨,颇觉意外,连晋王都怔愣片刻。   传旨太监展开圣旨大声念道,原来是太后点名穆荑入宫做随侍宫女。穆荑的表情还算平静,晋王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传旨太监念罢收起圣旨,娘声娘气道:“穆掌事接旨吧!”   穆荑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晋王伸手:“把圣旨给本王!”   苏公公接了圣旨递给晋王。晋王只看了片刻,忽然抬眼,眸光湛湛盯着传旨太监。那不怒自威的神态令传旨太监心中发毛,而后晋王冷不丁地把圣旨甩到他脚下,吓得传旨太监几跳脚,差点腿抖得直接跪到地上。   晋王……的……的确比皇帝还要可怕!以前听朝中的公公和大臣说起,晋王连皇帝和太后都敢忤逆,有时候皇帝都要礼让他三分呢,如今王爷当着他的面甩了圣旨,他愣是吓得一句话也不敢吭声。   晋王对穆荑冷声吩咐:“你在府中好好呆着,那儿也不许去!苏公公备车,随本王入宫一趟!”说罢甩手便下了柳幽阁。   苏公公躬身遵命,便趋步紧跟着晋王离去。   晋王一向对自己的皇兄不客气,即便皇兄已经当了皇帝,他也在皇帝面前也呼风唤雨。皇帝脾气温和且软弱,一般也不会与晋王计较。   正是因为皇帝如此好脾性,薄氏当年才从两人中选了皇帝登基大宝。不过据说皇帝性子随先贵妃,晋王脾气似先帝,当年先帝在世时便十分喜爱晋王,连给两位皇子取的名字都倚重不同。皇帝名讳萧昀,晋王名萧揽,光从字面上分析的确暗含深意,可惜掌权的是薄氏,薄氏选了谁当皇帝,谁就是皇帝。对此,晋王也不计较,因为于他而言,他与皇兄谁当了皇帝都是一样的,两兄弟无嫌隙。   御书房内,皇帝向晋王解释:“阿揽,这圣旨只是令穆荑入宫陪伴太后,还没造籍入册归为太后宫里人呢,日后也可以反悔的。朕这么做也是为你好啊!上一次穆荑受伤,你表现得过于明显,薄氏已经怀疑了,这次宣穆荑入宫不过是试探你,倘若你再藏藏掖掖推三阻四她必然认定了穆荑是你的软肋,越发不好办!”   晋王冷笑,“难道把穆荑送到老妖婆面前便是为臣弟好么?皇兄怎么不事先跟臣弟商量就下了圣旨?”   皇帝不高兴地板着脸:“阿揽,到底朕是皇上还是你是皇上?朕下一道圣旨难得还需得向你过问?”   “皇兄,臣弟认为我们已经忍了薄氏七年,如今羽翼渐成,并非七年前那般孱弱,是时候反抗了,即便拿不下老妖婆也不必要一直迁就着她!”   “顾丞相说了,时机未到,须得忍忍!”   “忍,忍到何时?”晋王冷笑,“当年我便不赞同这般隐忍,忍得蒋贵妃和穆叔叔都葬去了,如今还要把穆荑也送到老妖婆面前?此事臣弟万般不会同意!”   “你想抗旨么?”   “皇兄,若欲成大事,前狼后虎地顾忌,岂能成气候?有时候臣弟便十分不同意你听从顾丞相的中庸之道的!薄氏在后宫的党羽闫炳良,臣弟十日之内便可以帮你剪除了,甚至你非常讨厌的户部尚书薄舒尘臣弟亦可以帮你把他拉下水,但事成之后你不可再动穆荑半分,也不可再干扰臣弟的事,臣弟对付老妖婆自有办法,如何?”   “你……”   “臣弟说到做到!”晋王声音非常冷且坚定,他终是隐忍了很久,一忍再忍忍无可忍,就说他已经拿到对付闫炳良的证据皇帝和顾丞相还说且等等,他可不想像他们那般一耗再耗,耗去多少光阴,一直活在老妖婆的阴影下!   皇帝最终甩手:“好,朕答应你如果你真的把闫炳良处死了,顺带把户部尚书拉下马,朕以后便不再干扰你的事!即便太后逼迫朕也不插手!”   这算是晋王与皇帝达成共识了,晋王拱手道:“那便多谢皇兄了,臣弟不会让皇兄失望,臣弟告辞!”   晋王大步离开御书房,皇帝看着他,见他的背影融入天光里,那俊逸挺拔的背影及刚决果断的气势的确有几分像父皇,他轻念了一遍他的名字:“萧揽……”忽然深深叹了一口气。   穆荑没有听从晋王命令,出府为众夫人采办胭脂首饰,正好苏公公不在府中,无人得晋王命令约束她,她向太妃请旨后便出去了。   手中有一长串单子,是众夫人托她买的东西,苡茹手中亦拿了一条,协助采办。每一月她只有那么一次出府的机会,因此格外珍惜,苡茹也十分期待着陪同她出府,用苡茹的话形容:“简直是奔出笼子的鸟儿!”   看来不是所有女人都甘居后院当一只金丝雀的,她不是,苡茹也不是。但也有许多女人甘愿做金丝雀,正如晋王府后院争宠的女人。   “姑姑你看,那金凤楼门前好多马车,是不是有什么新货,许多仕女前来呢,我们也一同去看看如何?”苡茹扯着她的手惊叫。   穆荑看了看,临街彩漆装饰得十分惹眼的金凤楼门前的确停有许多马车,车旁还立着小厮随从,看样子应当是仕女的车驾。只是人太多,穆荑不想去,架不住苡茹苦苦哀求,她也只能过去了。   里头果然许多女子,衣香鬓影,莺莺燕燕,皆是丫鬟伴随夫人小姐出行,每一位小姐头上都带着帷帽,唯独一位特立独行。   那位小姐生得十分标准,身姿纤长亭亭玉立,冰肌玉骨面似芙蓉,一颦一笑如动人的春光,顾盼间美眸生辉,实在是画中才有的美人儿。   可美人儿似乎有些泼辣,专抢其他小姐看中的东西,其他小姐也只敢怒不敢言,苡茹对那位小姐十分好奇,收不住目光一直盯着人家瞧。美人儿发现了,狠狠瞪了苡茹一眼骂:“看什么看,无礼的丫头!”   苡茹有些委屈,穆荑拍拍她的手退到一边,她们也只挑偏僻的角落看看首饰了,不敢与那一众小姐争抢位置。   而这时,门外忽然走进来两个人,乃是一位小姐并一个双髻小丫鬟,只是她们一进来,整个店铺皆被光彩照亮了一般,众人的目光忍不住追随了她们而去了。   小姐一身白衣,戴白纱帷帽,出尘如仙子。那名小丫鬟也长得十分俏丽,气质别有不同。小丫鬟扶着小姐入门,小姐自提了裙角跨过门槛,穆荑觉得小姐行动并非扶风弱柳,而十分沉稳利落,更为那出尘的气质增添几分潇洒飘逸的光彩。   这位小姐实在太与众不同了,以至于她进来整个店铺皆安静了,好似她周身有一层气场,以至于无人敢靠近半分。   然而这时,泼辣小姐忽然脆生生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明远侯的千金,你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任凭求亲的人踏破门槛儿也不露脸么,怎么有兴致来我们这种地方?”   俏丫鬟看了白衣小姐一眼,便对泼辣美人儿道:“薄小姐,我们小姐是来取修补的首饰的,取完便走,绝不影响您!”   “是嘛?”泼辣美人儿手指卷着头发,睥睨不屑,忽然冷冷一笑,慢慢向前:“既然来了,那就露个脸,给大伙儿看看长得比本小姐还美貌的定远侯千金是个什么样子!”最后一句话说得极快,说完她已经很无礼地掀起白衣美人的帷帽。   然而接下来一幕实在令人吃惊,甚至薄小姐抓着帷帽的手也僵硬在半空中,看了半响才挤出一个字:“你……”   原来白衣小姐下方还以丝巾蒙着面儿,只露出上半边脸,实在令欲窥视美人容貌的众人失望了,也令薄小姐的无礼之行未能得逞。   白衣小姐即便只显露出一双眼睛也美得惊魂摄魄,穆荑也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眼睛,恐怕连小凉也不及她美貌。   白衣小姐眼神十分清冷,湛湛看了薄小姐一眼,眼神微转,便冰冷地上前去,然而她对掌柜说话十分客气:“还烦请掌柜取出小金燕项圈。”   掌柜的点点头,便命人取出匣子,拿出修补好的项圈递给她:“蓝小姐请看,这样修补可行?”   那项圈有些年代了,上头挂了一排金燕,最中间那只比较大,做工十分精致。但项圈整体显小,显然是孩童佩戴的饰物,也不知是否是白衣小姐小时候的东西。白衣小姐伸手抚摸上项圈的一个缺口,那儿还缺了一只金燕子。   掌柜的道:“其实这种手工虽然是十几年前的工艺,但本店也可以打造,完全可以给小姐补上一模一样的金燕子,就不知小姐……”   “不了,如此便好!”白衣小姐拒绝了掌柜的提议,显然即便缺了一只金燕子她也不愿意补上。   掌柜不知是不是蓝小姐不信任他们的工艺,轻轻叹息。   薄小姐这时候忽然上前,一把抢了金项圈道:“咦,这东西甚是有趣,掌柜的,给我了,我喜欢这东西!”   “这……这……”掌柜的万般为难,看看蓝小姐,不敢吱声。   蓝小姐只冷声道:“拿来!”语气沉沉如谷底的冰石。   薄小姐还十分稀奇地把玩,并趾高气扬道:“本小姐先看上的东西,也先开口向掌柜的讨要了,凭什么给你!”   这话儿搁其他小姐身上只能吐血,因为方才她们看上的宝贝皆被薄小姐这么抢去的,俏丫鬟也不服气道:“薄小姐,这是我们小姐拿来修补的东西,并非掌柜的摆出来卖的!”   “那又如何,我看上了我拿走,你又能把我怎样……”   未及她说完,只见一道手势扬起,动作极快众人未来得及反应,才刚一眨眼便见白衣小姐拧住了薄小姐的手腕,反掌过来令薄小姐痛苦嗷嗷直叫,而金项圈已经归回蓝小姐手中了。   蓝小姐冷声道:“本小姐不喜欢说第二次!”   “嗷嗷嗷嗷嗷,痛、痛、痛……放手!快放手!”   蓝小姐放开了她,薄小姐的手腕已经红肿了,疼得她不敢乱动,一时气哭了,朝着蓝小姐的背影骂:“明远侯是个武夫,养出的女儿也是个大脚莽女!你这般故作清高给谁看?还敢伤我,明儿我入宫禀告太后,让太后治你!”   蓝小姐并未理会,已经带着她的丫鬟潇洒出门了,然而,蓝小姐忽然停住了脚步,只因为门外正走进来一位男子,一位高大俊美的男子。   蓝小姐放开了她,薄小姐的手腕已经红肿了,疼得她不敢乱动,一时气哭了,朝着蓝小姐的背影骂:“明远侯是个武夫,养出的女儿也是个大脚莽女!你这般故作清高给谁看?还敢伤我,明儿我入宫禀告太后,让太后治你!”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说的11点更新,但因为待会儿忙起来就上不了网了,于是提前更了,明天如果11点没发出新章节,就是晚上才有空更新了。   上一章我晚上才开写,本来时间刚刚好,可惜我写的时候被人打扰了,先是一通电话,又在QQ上发各种图,非让我看,不理都不行……于是我崩溃了,灵感全断了,当时好想骂回去,但是忍忍了,总不能因为写文而变得暴躁吧。   写文真的很需要连贯的气势和灵感的,后来赶时间出来的东西,经小黑提醒,我回头一看,果真惨不忍睹啊,太糙了,我好像把我很差的一面展现出来给乃们看了,捂脸,好丢人啊,于是连夜修改了。   所以我平时卡文的时候都不大乐意强迫自己写,虽然平时写得也不是什么神作,但是卡文写得更糟糕。   第28章 二十八   十几年前,先帝驾崩不久,先贵妃也因牵扯母族“谋反案”而被薄太后赐死。穆荑的父亲为先帝心腹大将,母亲荣城郡主也与先贵妃交好。两人秘密受召托孤,把十岁的二皇子,和七岁的三皇子转移宫外。然而出宫时,三皇子已中剧毒。   恰逢薄氏以搜寻之名暗中追杀两位皇子,荣城郡主当机立断,把二皇子交与顾丞相,并让丈夫穆耘带着三皇子出逃访寻致仕隐居的前朝名太医。   可薄太后的动作极快,不久,便拟罪抄了穆将军府。穆府一门上下几十口人几乎全部处斩。危急之时,穆将军只来得及回头救走女儿穆荑,和时刻不离穆荑身旁的,手下战死护卫的遗孤小凉。几人躲躲藏藏,历尽千难万险才逃到了安逸偏远的水家村。   时三皇子虽服下神医解药,但未痊愈,可神医又在他们出逃后不久便被薄氏给杀了,穆耘只能拿着神医的药方,依葫芦画瓢尽量访寻名药给三皇子解毒。   如此疗养了半年,三皇子总算安康,但是按照神医的说法:此毒只可抑制,不可排出,若要排出还得下一番功夫。可惜神医未来得及治好三皇子便死了,三皇子体内便一直带着毒素。   在三皇子卧榻期间,五岁的穆荑和同岁的小凉曾经侍奉汤药,甚至在往后的几年里,她偶尔也会按着父亲教授的方法,给三皇子熬药解毒。   当时年纪小,她不明白三皇子为何时常喝药,还曾嗔怪他卧床不起。她与小凉每日都要给父亲请安,这是母亲教导的习惯,可阿鱼哥从未请安,还一直睡懒觉,她嫌弃他是大懒虫。   十三岁开始,晋王的身体成长极快,也是从那以后他便没有发毒了,父亲曾以为晋王年岁增长,体格强壮了,便能抑制体内的毒素,晋王也曾侥幸地以为那毒物早已慢慢排出体外了,可父亲仍是命令穆荑保管好药方,以防万一。   年岁久远,晋王又如此生龙活虎,穆荑都淡忘了此事,没想到时隔十一年,晋王的毒又发作了。   听闻苏公公描述毒症,穆荑便了然于心,而且当年之毒恐怕为薄氏下手,闫炳良死后薄氏对晋王恨极,费尽心机对付晋王,薄氏也许晓得晋王体内还带有毒素,便找机会下催化之物,只要激发了毒素,晋王便难逃一死。   穆荑懂得如何熬制解药,不可能见死不救。   薄氏有第一次必有第二次,穆荑觉得,当务之急应该是找到能给晋王排毒的神医。她想到曾经给她治疗剑伤的前朝致仕名医。   先帝朝广开言路、野无遗贤,不仅朝中涌现出一批寒门清流,太医署亦是人才济济,许多江湖郎中上京入仕,薄氏上台后又都隐退了,这一批名医当中肯定有能救治晋王的妙手。   穆荑先按旧药方给晋王灌了药。在此之前皇帝已经闻风带着太医前来,两位太医束手无策,后来一问穆荑情况,穆荑都说了,皇帝便派人前去寻找治疗穆荑剑伤的名医。   那名医姓吴,穆荑本以为很难请,没想到他很快就来了,穆荑忍不住联想晋王之前是不是与此名医有何交情?   吴大夫先看了看晋王病症,又看了穆荑药方,皱眉:“这恐怕是古书里记载的方子。”   皇帝紧张问:“有救么?”   吴大夫沉吟片刻:“老夫先试试,在哪本古书老夫还得想想。之前王爷也与老夫提起过此毒症,没想到让老夫亲眼见识了一回,但,只要有先贤解过,便可解。”   皇帝这才放心,并让吴大夫留在王府中,然而吴大夫坚决请辞,皇帝也只能放他回去,并派人暗中保护。   服下了穆荑的药,晋王虽还未醒,气色有所回转。皇帝忐忑不安地守了他一阵,忽然发现穆荑神色平静的很,丝毫不担心,只恭恭敬敬地候立在一旁犹如不相干之人。他冷哼,叫穆荑到隔壁的书房说话。   原本他看着穆荑平静无波的模样还十分生气,只不过碍于威严,忍了忍,还算平和道:“穆姑娘,晋王是为了你才得罪薄氏,落得如此下场,朕怎么瞧着你丝毫不担心?”   穆荑双手叠握压在腹间,低头躬身模样恭敬。她听出皇帝话中之意,也不掩藏,平淡回道:“回皇上,王爷自幼便如此,服了药便可醒,民女不担心。”   皇帝打量着她,忽然冷哼道:“你还真是变了!与七年前回京有所不同,当年你时刻站在阿揽身旁,无论他做什么,你目光皆追随着他,眼神欢喜且含情脉脉,如今……哼,朕只怕你心里已没有阿揽!”   穆荑低头不语,皇帝猜中了她的心事她也不慌,猜中了又如何,没有了就是没有了。   皇帝忽然振振有词道:“可他心里却还一直有你,你这么冷漠冷情,让他如何自处?”   穆荑觉得此话颇为可笑,她甚至很想抬起头来看看皇帝,看他如何问出这句话,以何种态度,何种心态。但她忍住了。她还不至于与皇帝这般计较,并非她惧怕皇权,而是那些恩恩怨怨既已经沉淀,她便不愿意再扬起尘埃。   “这几日你留在府中吧,哪儿也不许去了,一来方便煎药,二来阿揽仍是需要你照顾,直到他醒来为止!”皇帝下令,语气有些颓然,又有些恨铁不成钢。他已经看出来了,穆荑与晋王背道而驰,越走越远,也不知谁先抛弃的谁,如今穆荑心冷,晋王的心却还是热的,只怕没有好结果。而这个结果一半是他造成的,皇帝并非冷情之人,仔细想起还有几分愧疚。   穆荑躬身未语,心想,难道皇帝还要强行把她和晋王捆在一起么?   皇帝甩手走出去了,没一会儿便打道回宫。   苏公公走进来低声道:“穆姑姑,陛下吩咐了,请您留在府中,您还是留一留吧!”   果然。   穆荑微微叹,也罢,她正好去收拾自己的行李。   水合居中基本还保留原样,她走后是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看来没有新人入住。苡茹入水合居帮忙,跟她说了这阵子的状况。苡茹说宫宴之中晋王非娶她不可的话传开了,府中女人神色各异,尤其是良夫人,还闹了好大的脾气,只可惜晋王中毒了,也无空理会她。   良夫人近日越发自以为是了,原因是晋王从她以后再未纳娶新人,虽然晋王也只是她出入府之时去过她院中几次,后来也基本不去了,可良夫人仍然觉得晋王对她恩宠隆盛,待她与众不同,晋王肯定是因为了她才不娶新人的。   苡茹描述起良夫人嘴角忍不住一直带笑,好似看着一尊活宝耍乐,活宝逗乐了一众围观的人还不自知,仍旧心比天高,自命不凡。   “姑姑,我只听说你是府中资历最老的掌事,却不想您与王爷乃自幼相识。”苡茹十分惊奇。   府中所有人看到穆荑之时,她已经是小凉的丫鬟,或是后院的掌事,知她身世的人甚少,她从不主动提起往事,苏公公也不会乱传,若不是昨日宫宴之事传开,恐怕府中的女人永远无法知晓她与晋王的交情。   “姑姑,您与王爷……王爷在宫宴上说的话……是真的么?”苡茹小心翼翼地问,她以为,凭她与姑姑的交情,姑姑会告知她一二,况且倘若穆荑成了晋王府的王妃,她是十分乐意的。然而穆荑只是冷淡地道:“苡茹,你怎么又忘了我之前教你的,当奴才的不该乱嚼舌根,尤其是主子的舌根。”   苡茹委屈地撅撅嘴,“是……”可心里仍旧十分好奇,心痒痒得很,难道穆掌事与晋王之间真的没什么么,可她明明看到自从姑姑受伤以后,王爷待姑姑明显不同!   才没忙活多久,王爷前院的小厮急急忙忙来请,说良夫人大闹前院,非要闯入看看晋王不可。   晋王昏迷中,前院由苏公公管着,苏公公怎么还派人传她?   那小厮回:“良夫人以为姑姑在前院照顾王爷,就非要进去……”   穆荑听到苡茹“嗤……”地一声,她未理会,跟着小厮往前院去了。   良夫人果然闹得十分厉害,见她来了才消停一些,扯着嘴角冷笑,捏着手绢快步走来,趾高气昂道:“姑姑,姑姑?你当真好手腕,当初入府之时我怎么没发现你与王爷有交情?原来这些年以掌事姑姑的身份掌管后院,实乃意图接近王爷啊!”   穆荑仔细瞧着小良的面容,还是十六岁少女明丽的脸,可与两月前初入府单纯稚气的模样相比,明显多了一份世俗与戾气,到底是什么原因另一个少女变得如此?是本性如此,还是后院的牢笼如此可怕?   看惯了王府女人斗争的穆荑原本已经十分平静,即便大火烧到她身上她也并无太大感觉。她并不想与小凉争斗,不值得,因此,只是平静地回道:“王爷养病中,良夫人若非要进去,便悄悄进去吧,莫要惊醒王爷。”   第29章 二十九   小良打量着穆荑,见穆荑穿着素色的袄裙,纯绿上袄左肩及右系结处绣梅瓣,底为雪白碎花百褶裙,腰口系藕粉色丝绦,花纹极淡,甚至往人群中一站便被盖住了。头上盘发也只插了两只银簪,一把银篦,甚至金饰也全无,更别说涂脂抹粉了。   穆姑姑极少打扮自己,这是后院皆知的。然而,若穆荑天生丽质也就罢了,可偏偏,她的容貌只称得上中上,与王府后院各色美人相比有如云泥之别。如此称不上出众,又不喜涂脂抹粉打扮的容貌,而且年龄已过杏嫁之龄怎么还得王爷喜欢?甚至王爷在宫宴上说过非她不可的话?   小良越想越气,便道:“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我若想看王爷还得须经过你同意?”   穆荑双手叠握压于腹间,模样平和,“在王府后院中,您当然是主子,然而穆荑已经脱籍王府,也不是你的奴婢。”   “你……”小良顿时被气噎了,未想穆荑居然反驳她。以前穆荑只是个奴婢,在王府中恭敬谨慎十分规矩,任人挑不出错,何时反驳主子的话了?因此,她实则被惊住了。   连苏公公都不由得抬眼瞧了穆荑一眼,感觉她变了。   小良指着她骂:“你以为你出了府就不是王府的奴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黎民百姓谁不是陛下的子民,因此,你别以为你出了王府王爷就不是你的爷!”   穆荑笑了一下,“良夫人若还想呆在伺候王爷便好好说话吧,祸从口出,您刚才那番话恐怕已为王爷引来获罪。”   “我引来什么获罪了?”   穆荑仍是平静无波,眉眼十分和顺:“您若想探视王爷便进去吧,何必与民女拌口角?不是民女拦着你,倒像良夫人自个儿请示民女。”   穆荑不与她斗,争风吃醋?博王爷喜爱?真心不屑去做,然而她既已出了府,若让她再如以前那般低声下气也不可能,她还没有自轻自贱到这种程度。   良夫人这般人物她不会如苡茹暗中嗤笑鄙视,也不会同情怜悯,许多人乃自作自受,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早晚会有人收拾了小良,她还不屑于与她置气。   “我向你请示?你还当自己是根葱了!”小良夸张地指着自己,手中还捏着手绢,一副泼辣形象,“真没想到,穆姑姑得王爷偏袒之后全然换了一副模样,你不觉得你转变太快令人觉得虚伪作呕么?”   穆荑很想笑,这是这时候晋王屋中的小厮来请,“苏公公,穆掌事,良夫人,王爷醒了!”   小良一听那小厮把她排在最后面,立刻激动,“混账东西,你称呼她为什么?穆掌事,她还是王府的掌事?”   小厮被骂得莫名其妙,十分委屈,王爷后院美人儿多,一个夫人他最多见过两三回,而且不知何时就失宠了,还不如穆掌事在他心里的地位高呢,好歹穆掌事呆了七年。   苏公公暗暗盯了小良一眼,连请示都没有,双手抱着佛尘走进去。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夫人,在王爷院前大骂王爷的奴才都是十分失礼的,打狗还得看主人,良夫人太不自量力!   穆荑也没理会小良,跟在苏公公身后,她与苏公公相识日久,一看眼神就知道苏公公的想法了,若放以前她还会耐心地指导良夫人,如今,没这个必要,就等着他人来收拾吧。   穆荑站在庭中等候,良夫人还一路走上来一路大喊大叫,苏公公没一会儿便从上房转出来了,站在廊下手抱佛尘站得笔直,冷声吩咐:“传王爷之令,把良夫人押汇红羽院,禁足三日不得见客!”   小良不服,一直大喊大叫,直到两个婆子架着她出去,她才苦求:“王爷,王爷,妾只算是想见见你,妾只是关心您的病情啊,王爷,您不能这般对我……王爷……”   穆荑望着天空,院外一排垂柳婀娜扭转身躯,肆意舒展青碧茂盛的绦条。风来,丝绦摇曳,把夏日的阳光切割成零星块状的斑点,耀眼夺目,似繁星坠湖。   这些柳树似后院的女人包围着晋王的宅院,曾经让她绝情弃爱,人生毁灭,如今再看着这座宅院,这些垂柳,她已经没有了心思了,若说真的还有一点什么,唯有悲悯。   是什么,让这些女人变得如此,是什么,使得小良舍弃初衷,变得如此狰狞?她没来得及教导小良礼仪,晋王也说不必,如今酿成大错都是他们自求的了。   苏公公望着穆荑,低声请:“穆姑姑,王爷请您进去。”   穆荑收回目光慢慢落在穿堂柱廊之上,看着琉璃朱瓦,檐角飞翘,这一片金碧辉煌的景象,最终于她而言也不过是个远去的梦吧!   她嘴角微勾,今日来她还有一番话想要对晋王说的,不然岂不是白来?   她低下头,便在苏公公的邀请之下走入晋王的房中。   晋王正命丫鬟扶起他,靠坐在床头,他穿着单衣,卸下束髻冠之后面容少了映衬,愈加苍白,他行动间也许扯到心口,还微微皱了皱眉,也许痛到了,随即摆手对丫鬟吩咐:“行了,你下去吧!”   那丫鬟福了一礼便走了,苏公公也关上门,晋王自己调整了位置坐好,等到穆荑过去。   穆荑这才上前施礼,他抬手指着旁边的交椅:“坐,我晓得你也不愿意低声下气,就不必虚礼了!”   穆荑上前坐在床畔的交椅上,双手压在腿间,穆荑端庄,落落大方。她还真的不跟他虚礼。   晋王道:“让你看笑话了,这些女人,准备打发出去了。”   “你不必如此,她们好歹服侍你一场,若都打发出去,她们如何自处?   晋王摇摇头,“本来就是一群摆设,许多人仍旧是清白之躯,她们也未必愿意老死在这宅院中。多送些钱帛银两,她们自有去处。   穆荑低头不语。   晋王又道:“还有那三个小儿,本王已同他们母亲说了,分别置宅院在京里,他们若愿改嫁本王也不阻拦,待小儿成年,不论嫁娶还是考取功名,本王皆会罩着他们,但他们也只能是外室子,本王只认和你生的孩儿。”   穆荑微微一笑,心里透着冷意,晋王的确十分薄情,不论当年对她还是如今对待这些女人,该处置的时候他不念旧情,绝不手软。如说后院的女人能忍也就罢了,可怜那三个孩儿,年岁这般小就成了外室子,晋王这是要给她造业,令她成为罪人啊!   晋王忽然咳嗽。穆荑慢慢抬起眼,却无动于衷。   他伸手道:“小芍,能否靠近些,只陪我坐一会儿?”   穆荑一动不动,甚至双手都未抬一下。   晋王伸了一会儿手,只能颓然地放下,不住地捶打胸口轻咳。   穆荑问他:“你要喝水么?”   晋王摇摇头,神色失望,待缓过气来,他才道:“这些女人都走了,再过几月,你能否消消气?”他以丝绢擦了擦嘴角,“中毒的这一天一夜,我昏睡中时常梦见穆叔叔,他说你太苦了,让我对你好一些。我时常想起水家村,很怀念幼年的那片世外桃源,我、你、小凉还有穆叔叔,仿佛我们都还在,我们只是当初的自己。不是只有你才割舍不下过往,我也同样顾念旧情,这些年我也许走错了路,但还剩下我们两人,为了维系那段过往,请你……不要抛弃阿鱼哥!”   晋王说着,双眸湿润,仿佛隐忍极大的痛苦。   穆荑看他单衣松散,衣襟内滑出一块羊脂玉,尾部泛红斑点,正是那一块他赠与她的羊脂玉,当时她还回去了,他负气离走,如今他自己戴上了。   有一个疑问,她一直耿耿于怀,当年他赠与小凉的成双成对的锦鲤鱼配是不是真的,到底那一块才是他母妃祖传的宝贝?他……有没有爱过小凉?然而,时至今日她忽然不想问了,不乱是对小凉的尊重还是对过往的告别,她都无需知道答案。   “王爷……”穆荑轻轻叹息,“我来有一事,是想要告诉你的。当年我们三人情深意重,到如今我仍愿意保留那份情,毕竟极少有人似我们这般幸福,上天入地,繁荣疾苦我们都经历过了,那段过往,于你、于我而言都十分珍贵,我不想毁灭。然而再让我们回到从前那是不可能的,你与别的女人如何,我不管,甚至你与盈侧妃生了小公子,我都可以忍受,但是……你既已经娶了小凉,你便是小凉的夫,是她的天,是她一辈子的良人,而不再属于小芍了。当年两人中你选择了小凉,便应当承诺不离不弃,哪怕你心里未有她也该对她负责。小凉是我们的亲人,是我们的挚友,你不能伤害她,不能辜负她。小芍有生之年认识你、认识小凉,彼此曾经相依是我之幸,我不愿意负你,更不愿辜负为我而死的小凉,因此,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再嫁你为妃,因为,你是我的妹夫!”   “小芍?”晋王惊愣,不可置信,继而胸口又闷痛得厉害,好似有一把锤子重重地垂着。   穆荑从颈间解下了一样东西,是沈择青送给她的亲手雕刻的野芍药,举着给他看看,“但愿你也不负我,莫要毁掉我们两人幼时的情意。如今我已找到良人,愿把此生托付给他,因为这七年的时光里,我内心荒芜如旷野,是他寻到了我,而不至于令我孤苦伶仃,凋谢在旷野中。也愿你能放开我,祝福我,阿鱼哥!”   晋王心痛地盯着那朵野芍药,“他是谁?”   “沈择青!”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上收藏夹来了很多读者,大多数是好的,但是有一小撮不明生物,我真心被她们气笑了,又气哭了,吐槽晋王可以,骂女主是怎么回事?跟文到现在的读者我没见哪一个人骂过女主的。   而且即便是晋王,没上收藏夹之前也有几百读者收藏跟文,我没见到大家的言论这么偏激的。以前的言论,即便是吐槽晋王也不带人身攻击和对作者有伤害的言论,基本上都是以理说理,有事说事,我还能看得很乐呵,可昨天某些人,我真的只有呵呵了。   糟心,幸好下收藏夹之后那撮人都走了,能跟文的读者大多默默订阅,或者留评也比较理智不偏激,我真心只需要这样的读者。   一群人,远比一个人的伤害性要大很多,我现在都有点缓不过气。   下午如果心情好转我就再更新1章。   感谢昨天还给我正能量鼓励留言的朋友,感谢纷乱中给我投雷的红茶MM,还有感谢肉肉之前的三颗地雷,乃们都很好!   第三十章   苏公公道:“王爷,闫炳良来了。”   晋王止住了脚步,旋即回身,眸子里有一丝诧异,而后眯起眼冷下脸来,“把他请到柳幽阁!”   此处离柳幽阁不远,晋王便先往柳幽阁等候了。没一会儿闫炳良来了,戴小帽穿撒野,手持佛尘,走起路来比苏公公还婀娜,虽然一把年纪但时时刻刻翘着兰花指,仿若黄花大闺女。   苏公公躬身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虽然苏公公乃是主他是客,但闫炳良是朝中的大太监,论职位比苏公公还高上几级,苏公公不敢造次。   闫炳良爬上了石阶,未入门先抱怨:“哎哟哟,王爷把这书房建在这般高处,真是折煞老奴了,爬上来老奴都累得半死!”   晋王笑:“哪里,闫公公时常练习骑射,身子骨硬朗,今年元宵还与异国使节比试骑术,岂会轻易累倒。”   闫公公翘着兰花指掩嘴嘻嘻嘻地轻笑,笑出了一脸褶皱,那模样令人一阵阵恶寒。他又道:“咱家是奉太后之命来探望穆荑掌事的,听说她可是为皇上而受伤的人,如今倒是怎么样了?”   晋王笑笑,抬手:“苏公公,带路!”   一路把闫炳良带到了穆荑所在的水合居,其实只是一个四合的小院,周围皆住了奴仆,只不过穆荑住了住屋罢了,一个后院的掌事姑姑得此待遇算不上多高贵。闫公公一路打量走进去,差点被门槛绊了脚,晋王只得扶手笑道:“闫公公,小心,您不在我那高处的柳幽阁累倒,却要被这平地的小院绊倒呀!”   闫炳良又嘻嘻嘻地掩嘴轻笑,而后收起了打量的目光,进入穆荑房间。晋王隔着屏风站在外头,苏公公领着闫炳良近床边探望,闫炳良侧着身子俯视穆荑两眼,见病人容颜憔悴,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便坐下来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并给她把了把脉。   苏公公小心谨慎地看着,盯着闫炳良的每一个动作,见他要给穆荑把脉时,苏公公欲动,但最终还是忍住没动,只不过更仔细地盯着他。   闫炳良把完脉,嘴角若有似无一笑,从手中的匣子取出一只香炉放床头上,便出去了。   苏公公还一直盯着那只香炉,见闫炳良已经转出屏风才快步跟上去。   闫炳良笑道:“王爷岂可这般对待穆掌事,好歹是陛下的救命恩人,身负重伤还住在这群仆杂居的院子里,身旁也没个利索的人伺候。”   晋王冷淡道:“一个奴婢而已,即便身为陛下死也是她应尽的本分的,何须什么赏赐?”   闫炳良又噗嗤笑了一下,抬着一张褶皱如菊/花的脸看着晋王:“王爷真是个冷情的,难道您不顾念幼时的情谊?”   晋王眼底流光暗涌,黑目沉沉掩去了光芒,平静无波笑道:“本王是主她是仆,即便幼时的情意也只是主仆之情,还需本王怎么顾念?”   “说的也是,太后说要见见王爷,还请王爷随咱家入宫一趟咧。”   晋王不敢不从,侧身举出左手,请他先行一步。晋王随即对苏公公使了个眼色,苏公公便落下几步,等闫炳良和王爷出了水合居的门,便对苡茹偷偷吩咐:“把穆姑姑床头那东西拿走了,千万别摆在穆姑姑房间。”   晋王随闫炳良入宫,皇太后正在看戏,看的是三顾茅庐的皮影戏,晋王远远一瞥便知道了,因为皇太后时常看三国的戏,都看了不下百遍。闫公公进去通报,他站在门口还听到咿咿呀呀铿锵起伏的《出师表》的歌声,随即,闫公公请他进去。   皇太后已经命人收了戏台子,自个儿坐在上位的太师椅上喝茶,周围两名宫女给她轻摇扇子。只见她华服隆重,云髻高堆,金钗装饰琳琅满目。这个女人无时无刻不以奢华装点着自己,以显示出尊贵的身份,正似她的性格,张扬霸道,毫不掩饰对权力的渴望!   晋王给她请安,太后抬手命他平身入座,锐利狭长的眼眸流露出睥睨的光泽,她微微一笑:“哀家好久没有与揽儿说说话了,自从揽儿回京,入宫见哀家的日子,用手指都数得清呀。”皇太后说着,语气里流露出淡淡的叹息。   晋王勾唇笑道:“母后诸事繁忙,又有皇上在宫中陪伴,儿臣不敢多加叨扰。”   皇太后忽然哈哈一笑,“也罢,也罢,虽然你不入宫探望哀家,但这婚事哀家也是不能不管的。你皇兄已娶后生子,这晋王妃却要等到何时才册立?”   皇上的皇后薄氏,乃太后的侄女儿,这老妖婆想得还真是周到,如今居然也插手管起他的婚事来了!   萧揽性子不似皇帝这般柔韧有余、能屈能伸,回宫后,他因为对老妖婆的厌恶,秉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若非朝会宴会等迫不得已的会见,他是极少主动入宫拜见老妖婆的,老妖婆也许明白他的态度,只管着皇帝便可以了,对他的事倒是极少插手,然而也害死了小凉和他身旁对他忠心耿耿的人,如今也打算插手他的婚事了,是要再找一两个侄女儿给他当王妃么?   晋王皮笑肉不笑道:“儿臣以为,立妃一事尚早,儿臣后院美人甚多,又有太妃娘娘和盈侧妃打理,不缺这一两个妃子。”   “听说你可把后院的所有事情都交给穆荑掌事管理?”   “只是从仆中的琐碎之事,大事还由太妃娘娘定夺。”   皇太后古怪地笑了笑,“你那位太妃娘娘是吃斋念佛的性子,恐怕也无心力管这么多,晋王还得赶快娶一位正妃,你年也不小了,总不能妾室生了儿子王妃还没有一个,将来嫡庶倒置,易起萧墙之乱。”顿了一下,她又放下茶盏道,“这样吧,过两月皇帝选秀,哀家给你留意几位,你可以仔细甄选,但王妃还是要立的。”   晋王沉默不言。   皇太后又道:“那位穆掌事是前左金吾卫大将军穆耘的女儿?哀家听说她把你的后院打理得十分利索,如今又为皇帝立了功,总不能一直委屈于你的后院,待她伤好便送入宫中给哀家做伴儿吧,将来宫籍尽除,哀家给她指配一门婚事,从哀家的宫里出去,也算体面!”   晋王终于抬起头来,那眼里的冷光再也掩饰不住。   …… ……   晋王走后,闫炳良入殿给皇太后按摩,谄媚地笑:“娘娘这一步棋走得甚好,甚好!咱家觉得晋王都要跳脚了!”   太后闭眼享受,从鼻尖里轻哼出一丝慵懒的气:“那小东西岂是哀家的对手!”   “那是,穆掌事到您手里还不任由您拿捏。”   太后古怪一笑:“给哀家解衣,哀家要歇息!”   闫炳良一边解着太后的华服一边笑得满脸褶皱:“太后可还要奴才伺候?”   太后两直戳了一下他的脑门儿:“口蜜腹剑的宝贝儿,以为哀家不知道你的想法……上一次用手伺候得哀家十分舒服,这一次照做。”说罢揽着闫炳良把他压到身下。   …… ……   晋王回府,从出宫上了马车到马车行进一路上不发一言,弄得苏公公好难伺候,因为拿捏不准王爷的脾气,不好妄动,就一直耷拉着脑袋默默跟随着。   等到了府邸大门,苏公公挑起帘子道:“王爷,到了。”   小厮上前将要趴在地上当人凳,可是晋王已经跳下了马车,弄得小厮手足无措。   苏公公暗暗瞪了他一眼,便快步跟王爷进府。刚到前堂,苡茹正好奔出来,连忙站定脚步,喜上眉梢站在那里等候,直到王爷近前,连忙曲腿一福笑道:“王爷,穆姑姑醒了!”   晋王一愣,又快步走向水合居。   穆荑一直被噩梦纷扰,几次经历生死,可最后一幕所有景象消失,周围白雾迷茫万籁俱静的时候,她忽然听到晋王冷笑:“一个奴婢而已,即便身为陛下死也是她应尽的本分的,何须什么赏赐?”“本王是主她是仆,即便幼时的情意也只是主仆之情,还需本王怎么顾念?”   心如死灰。穆荑闭上了眼,却发现眼皮子能动了,而后手指也能动,身体机能逐渐复苏,她好像从噩梦中逃离了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穆荑完全苏醒的时候,苡茹忽然一声大叫,在她面前又哭又笑,穆荑见躺着难受,背后都僵硬了,便让苡茹把她扶起来。苡茹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给她垫好枕头后便奔出去了,没过多久,晋王跟着进来。   穆荑转头,便见晋王俊逸非凡的脸,不知是不是他走进来太急,面色有些慌张,双眼圆睁,灼灼直视,好像非常震惊。   晋王仿若被神灵支配了躯体一样,毫不知觉地快步朝穆荑走来。穆荑都有些惊吓地看着他。晋王直至她床前才回神停住脚步,双手动了动,又强硬地压下。穆荑大惑不解,只觉得晋王有些反常。   她不知道,此时的晋王心情有多澎湃,回府听到穆荑醒来的瞬间心都飞了,根本忘记了马车上思考的应付老妖婆的对策,浑然忘我地奔穆荑的房间,见她却是醒着靠在床头,恨不得上前抱住她,然而在临近她的一刹那猛然想起老妖婆的话,却又生生止住了脚步,连抬起欲抚摸她身体的手也强硬地压下了。   他望着穆荑,穆荑亦望着他,他只觉得穆荑大病初醒的面容过于美好,美好得仿佛梦里。他恨不得抱住她,毫无顾忌地狂吻,紧扎她在怀里倾述这些日子对她的思念和愧疚,但是碍于种种压力他还是压下心中所有的冲动。   晋王口干舌燥地咽了咽喉咙,对周围的人吩咐:“你们都下去!”   他又近穆荑一分,在穆荑困惑又懵懂地望了他好长一阵,低声唤:“王爷……”之时,终于没忍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肉肉的砸雷,乃真的给我投了好多雷啊!感谢猫儿的V章长评,能跟文又写长评不容易,感谢大家的安慰。其实吐槽完之后我心情就好了,想想自己也挺傻的,何必呢。今天晚上写文纯属走神,一边看大风的文一边写,所以拖延时间了,明天继续更新。   我想通知大家,以后更新时间改为下午14点了,原订的早上11点太早了,万一我卡文了那得很早爬起来啊,写文不容易啊。在我上班之前,我会努力写完这本书的。   第31章 三十一   晋王本欲叩门,最后只压在门板上,那掌心好像施了一道力,可又像只是轻轻地压着,他低头听着门内的笑声,面容压抑,却迟迟不肯走。   苏公公只觉得气氛冷凝至极,也不知该不该过问。   后来晋王终于松手转身离去,可走了几步他忽然又站着不动了。   苏公公才刚抬脚又被迫停住,离开晋王五步之遥,后面还有两个带刀侍卫。见晋王立着,他们皆不敢动。   这条巷子虽然偏僻,毕竟是人行道,偶尔有小贩挑着箩筐经过,亦或者走过来一两位居民,他们这般僵立着着实惹眼,苏公公没忍住问了句:“王爷,可要奴才帮您敲门?”   晋王负手抬头,背影始终一动不动。苏公公只见他夔纹黑底直裾水亮光滑,衬得身形高大严肃,金丝束髻冠后方两条缨带飘扬,这静谧而肃穆的背影犹如一颗老去的沉香树,华贵的材质之下包裹的是一颗已经枯朽死亡的心。   晋王望着天空,面容郁痛而死寂,琉璃黑瞳下闪烁着日斜西山的霞光,璀璨绯红,但照不透黑漆漆的心底。   他在追思过往,这几日缠绵病榻少了穆荑的服侍令他十分不适,虽然吴太医解了他的毒,可他觉得心里少了什么。他自省这几年的过错,难道他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老天要这般惩罚他?越是他想要的东西越是得不到?   他并非堕入了儿女情长便无法自拔,可他一旦认定了某个人就非她不可了。这些年助皇兄丰满羽翼,终于可与薄氏抗衡,他自己却失去了某些东西。这江山不是他的,他只是搭把手而已,作为一个王爷,他只需忠心作为陛下的好臣子,无需有过多的政治报复,否则就是居心不轨,他不是傻子,相当安分守己不会肖想更多的野心,因此他唯一想做之事就是娶心爱之人护她一生一世而已,可为何他最想要的东西偏偏就得不到呢?   江山已经争夺回来了,是皇兄的,他却失去了心爱之人,晋王不甘心,身为一个王爷想要自己喜欢的东西就那么困难?   晋王始终没有敲开那扇门,他走走停停,最终站在巷子口。日暮四合,小贩推车离去,行人逐渐稀少。马上就要霄禁了,大家都在赶着最后一趟儿回家。街边华灯初上,照亮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这一带并不是茶楼酒肆林立之地,虽然离西市很近,可只是住着寻常百姓家,入夜之后沿街百姓关门落户,便十分安静了,只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   等街上再无行人,即便路过也是打更的走卒之后,苏公公觉得天色已晚,正打算问问王爷是否打道回府,谁知巷子里便传来几阵细微的声响,原来是两个人并肩走来了。苏公公在暗处呆得久了,眼睛一看便十分明了,问晋王:“王爷,乃是穆掌事与沈将军走出来了。”   晋王本来就站在树底下,树影掩映一片黑暗,他的衣着又是黑色的,纹丝不动,外人无法察觉。苏公公都要仔细辨认好一会儿才知道晋王是否有指示,然而晋王根本无任何动作,眼看穆荑和沈择青就要走出来了,苏公公赶紧摆手,令两个侍卫一同躲到树影底下。   穆荑陪送沈择青到巷子口,终于到了离别之际,两人都有些依依不舍,沈择青望着她好一会儿才道:“你回去吧,我看着你回了院子再走。”   沈择青的声音极轻极温柔,让晋王觉得不适应,因为除了他,他还未允许任何男子与穆荑接触,也因此没听过别的男子对穆荑说出如此温柔的话语。晋王觉得,沈择青冒犯了他的领地。   穆荑低头,那模样难得有几分娇羞,声音也是轻且温柔如水:“这巷子来回不过几十步,从巷口到家门口也只二十步之遥,你不必目送我……”   沈择青便有些尴尬,他是不舍得走,想多看她几眼,谁知穆荑同样不舍得分离,亦想和他多接触呢。   这几日沈择青每每下朝必来穆荑的邶风院,有时候只是小坐一会儿,有时候陪她用过晚膳,院中也就几个仆人,都听说了穆荑与沈将军的关系,听闻宫宴上两人曾许婚配,便默认了他们两人的相处,盼望他们早日终成眷属。   相处日久穆荑越发了解沈择青的为人,他的性子沉稳坦荡,对外可顶天立地,对内可温柔包容,他是个极有耐心而且细心的人,懂得包容尊重她的一切,令她倍觉舒心,因此相处久了,穆荑越发依赖他。   两人皆沉默不言,晚风席卷着树木的方向拂面而过,穆荑发丝微扬,灯光下她的面容白美,星眸两点漆黑,莹润似琉璃,微微一低头,胜过最美的芍药。沈择青忽然有伸手捋过她鬓角发丝的冲动,但他只是手指微动并未行动,张口欲言,口干难以言语。   最后,还是穆荑抬头先言语,“前几日见你荷包旧了,我闲来无事便做了一只荷包,你……要不要看看?”   “……好……”沈择青的话语好似自己从喉咙发出的,并未经过他的意识,只要看着她,她说什么他都答应。   穆荑从袖口把荷包取出双休递给他,宝蓝锦缎裁剪得十分整齐,上面保留了最精妙的纹彩,无需刺绣过多的花纹,只用金丝线精心绣上他的小名“阿木”,旁边还有一排小诗。   沈择青想看,穆荑道:“不许看!回去再看吧。”   她似乎有些脸红,沈择青只能作罢了,微微笑了笑,便也有竹竿往上爬,他把戳在怀里许久的揉德发皱的红布包取出,曾经编排了许久的话语到如今只剩下最朴实的一句:“我见你钗饰不多,前几日到金凤楼专门定做了一只金钗给你,你看看……合不合适。”   穆荑接过了,拆开红纸,之间里头躺着一只五寸长的花钗,牡丹的花头,中间还镶嵌一颗东珠,做工考究精良,十分精致,她颤抖地举起金钗,爱不释手地打量,内心忽然涌出酸涩的情感。“十五岁及笄之时,我尚在水家村,父亲用攒了一年的钱资为我买了一只银钗,他说待回了京城便补给我金的,可惜没来得及补他便死了。后来小凉也送我几只金钗,但都是晋王送给她的,从来没有有人送我金钗,也许你只是替父亲补了这只钗子是么?”   沈择青心疼,难怪她不爱打扮,因为毫无意义,她甚至连一只自己的钗子都没有。“静女,往后我多送你钗子如何?”   穆荑忍下心酸摇摇头,淡然一笑:“不打紧,我已经习惯了,只是稍微感慨而已,天晚了,沈将军回去吧!”   沈择青微叹,他深知她习惯了被忽视,被冷落,他想要对她好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容易触动她的情绪,他只能细水长流,由浅入深,令她冷透的心逐渐复苏,逐渐体会到被关怀的温暖。   他又与她依依不舍地道别,并吩咐她早点休息,这才离去了。   穆荑又在灯下仔细打量那只珠花钗,爱不释手。   这一幕只令树影下的晋王十分难堪,而且羞愧。原来他错在从未体谅她的心思,并不知道她真正的情感。这么多年他甚至连一只金钗也没送过她,虽然他也没特别送过府中的女人任何东西,她们的吃穿用度都是月例赏赐的,或是宫里的贡品分发的,连小凉他也没有主动送过,都是小凉自个儿讨要来的,他见小凉把从他手上讨来的专门订做的金钗分给穆荑,便以为是他送过穆荑的了,还十分乐意,每次小凉讨要他就大把大把地赏赐,却不知穆荑心里从未如此认可。   他看着她拿着沈择青送给的东西便十分难过,是他不够沈择青细致周到?他远没有沈择青想得细致入微,会讨女孩子欢心么?看着穆荑手中那只金钗,他又愧又恨,还十分嫉妒,眼看穆荑在沈择青的温柔讨好下一步步沦陷,他愤怒得发狂!他不容许穆荑在沈择青的讨好下一步步偏心向沈择青,穆荑原本应该是他的!   穆荑满足一笑,侧头把金钗插入发髻中,但想了想,又取下来爱惜地包好拢到袖口,这样的钗子她应该在特殊场合佩戴,而不是随意拿出来簪戴,免得弄花了它。她心情欢快地转身回巷子,然而这时候她才发现树影底下有人。   穆荑吓了一跳,试想有人暗中直勾勾地盯着她,那种感觉相当令人毛骨悚然。她对着树影道:“谁?”   苏公公看了看晋王,见晋王仍是不动,他正打算要不要回应呢,免得穆掌事以为他们是贼,他十分不解王爷身份如此尊贵,为何躲在暗处像个觊觎狂一样盯着人家,多不体面啊!谁知晋王有所行动了,负手走出去,苏公公感慨,还好王爷的身形还算端正,否则真是觊觎狂了。   穆荑见晋王,愣了一下,虽然不解他为何大晚上地站在此处,但也没有像个咋呼的丫头一样一惊一乍发出声响,只是很快平复心绪上前施礼,“不知王爷夜晚在此有何事?”   晋王冷冷盯着她,忽然伸手道:“拿来!”   穆荑歪着头表示不解。   晋王又咬牙切齿下令:“你袖口藏着什么东西,拿来!”   穆荑真真觉得他莫名其妙了,忍了忍,只得道:“这是民女的私物,王爷也要过问?”   晋王忽然改了口,皮笑肉不笑道:“本王瞧着好看,也想要看看!”   穆荑甚是无语,若不是处于礼貌她大抵要把眼皮子翻一翻,晋王发什么瘟症呢!   “穆掌事这般小气,本王只是过目一下你手头上的金钗也不给?”晋王仍是皮笑肉不笑,并让苏公公上去。   苏公公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以眼神示意穆荑,那模样好像说:你便给他吧,一个大老爷儿们又是王爷,他能干什么!   虽然苏公公也不知晋王到底想干什么,一把年纪还上过朝的,行为举止像个小孩儿,但他是奴才,主子叫做什么他也只能照做了。   穆荑也觉得这般畏畏缩缩实在小家子气,便给他了。苏公公赶忙转身低着身子双手奉给晋王。   谁知晋王拆开红包拿出钗子打量片刻,薄唇一扯露出凛然的冷笑,想都没想便甩手把钗子扔了,还跨过墙头甩到人家院子里去,顿时传来几声狗吠。   穆荑惊讶,扑上前阻拦哪里还拦得住,霎时顾不上贤良淑德身份尊卑,回头就朝他一通骂:“你发什么瘟症扔我东西!”她怒极了,好不容易收了一只金钗,还是心爱之人赠送的,她都没来得及戴一下晋王就扔了,她恨不得咬死他!   晋王发怒道:“沈择青的东西你也敢收!往后除了本王赠你的,谁的东西也不许收下!”   第32章 三十二   穆荑气得胸口起伏,搁幼年,阿鱼哥霸道也就算了,她知他心里只有她,也是为了她好,她就忍了。可如今她已把话说明白,告诉他她心里只有沈择青,他还扔她的东西,宣誓他对她的独占?这般只令她心里厌恶,觉得他莫名其妙、无理取闹,可恨之极!   她指着那门口,语气尚且能忍,还算平和道:“王爷若还顾念幼时的情谊,便去敲开那门,把沈将军赠与我的金钗捡回来!”   苏公公私以为穆掌事对王爷太放肆了,不过他也是头一次见到穆掌事如此凛冽地说话。   苏公公又怎么知穆荑已是极力隐忍了情绪,否则胸口都可以腾起火来,那钗子虽是沈择青第一次送的,可于她而言有难以名状的意义,寄托了她对父亲的思念和这七年情感冷寂的解脱,沈择青令她识得何为温情,她极爱那只钗子,晋王竟把它给扔了!   晋王道:“你这是在命令本王?”   “王爷若还有一点自知之明便把那只金钗捡回来!”穆荑还是凛冽地命令,眼神非常冷。   晋王便心痛生气大吼:“沈择青凭什么,他不配,本王的人他也敢抢!”   穆荑不废话抬起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不留余力地,极其果决的。她忍无可忍,实在是忍无可忍,他让她破功了,打破了她惯有的平和情绪!   晋王及苏公公等人皆愣了,晋王呆呆地站着,瞪大眼睛。苏公公更是被唬住了一般呆化了,内心忽然惶恐。   穆掌事这这……乃是极大地冒犯了王爷呀,可要被被处置的!苏公公正考虑该不该股念旧情为穆荑说话,还是替王爷训斥了她,穆荑已经转身朝那户人家走去了。   穆荑的动作极快,也十分决然,她一句废话也不想同晋王浪费!她一心一意只想捡回自己的钗子,并且往后都不想与晋王有任何瓜葛!   晋王忽然大怒下令:“把她抓了,押回府里!”   那侍卫上前押穆荑,苏公公打了个机灵,觉得此事向着黑暗又极控制不住的方向发展,他觉得非常不妥,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妥,穆荑的确是冒犯了王爷,可以论罪处置的,然而王爷这般做真的好么,可不是令穆掌事心寒?   他仔细瞧了瞧晋王的脸,幽深至极啊,王爷恐怕都极少这么盛怒的,他便又不敢吭声,只王爷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鞍前马后小心翼翼伺候着。   穆荑哪怕是挣扎也被押上了车,心里大火烧了半边天,她从来没有如此地讨厌晋王的霸道与自以为是,幼年他改了她的名字,宣誓对她的独占权,她是幸福的,如今她无比痛恨这种被压迫被束缚的生活!她不知她天生逆反,还是这几年养出独立的人格,总之,她十分痛恨旁人强迫她的意志。晋王怎么如此不通透?他若谦让些两人顺顺当当井水不犯河水不是更好么,非要激发她的逆反心理?   晋王忽然上了马车,穆荑冷着脸,心中有一股浊气憋着,不理会。   晋王府的马车不小,可因中间充盈着莫名的气压显得十分拥挤,两人心思浮动,连空气都躁动不安,易极其不和谐情绪。   晋王咬牙切齿道:“你不该打我,不论身份如何,你方才那一巴掌都令人心寒,我是你的阿鱼哥啊!”   穆荑嘴角微扯,眼神无意中流露出讽刺:“若你连幼时的情谊都想毁,往后我们便不剩下什么了,阿鱼哥!”   幽暗中,她的双眼灼目明亮,似冷月秋霜,语气也是透着寒气,渗得人心慌。   晋王压在腿边的手忽然握紧了,无意识抓起一片衣袍,揉得发皱,恨不得抠出一个洞,而后他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忽然上前把她拉到怀里,从背后抱住了她,钳制住了她的双手,并低头压到他肩上。   “晋王……”穆荑惊呼,想要挣扎,手却被他牵制住了,他抱得死紧,几乎要把她的身子折叠,她承受不住他的力量整个身子往前栽,却又被他压到怀里,以至于她完完全全只能躬身蜷缩在他怀里。   他手上力道太重她都喘不过气来,心中怒意更甚,咬牙低骂:“你放手!别让我更恨你!”   晋王哪里肯放手,任性顽固如他,像抢回自己东西的孩童,好不容易得手了他就不能再让她溜走!   穆荑忍无可忍,低头咬上他的手臂。   即便很痛的情况下他也不放手,穆荑忽然感到绝望,这是一个牢笼,越收越紧,以前被忽视被冷落之时她走不出,如今她心灵解脱了却更加走不出去。她既难过又心酸,晋王一直没变,他曾以这样的方式栽培起这段情,却又以这样的方式毁灭了这段情!   穆荑拼尽全力扭打想甩开他,晋王忽然发狠了把她压到身下,不顾她的反抗强吻了她,穆荑呜呜挣扎,他却强硬顽固,一颗心硬到底,甚至伸手解了她的衣裳。   他肆意宣誓对她的占有,如幼年第一次吻了她便认定她是他今生必娶之人。他抛不开那段过往,曾经以为七年后她仍旧站在原地等他。幼年的她善良温柔,他主动激发了她对他的情感,她便一直紧紧跟随者他,多少年来都她没有放弃,他以为她一定会站在原地等待,可七年后猛然回头,却发现她已经飞走了。   他想抓住她的手脚,束缚她的羽翼,把她圈禁在身边,穆荑是他的,小芍只能是他的!他在心里给她留了这么广阔的一片地,倘若她飞走了他的心就空了,荒凉的风吹过空虚的心灵随时侵入骨髓,简直叫人无法忍受。如今,他都有些难以自处了!   两人扭打了一阵,最后穆荑都不动了,只是流泪,她的手脚皆被束缚住,也没有力气再挣扎。   晋王停了下来,把衣衫褴褛的她揽到怀里,侧躺着抱住她,因为马车不够长,他只能尽量蜷缩起自己的脚,夹着她的身子,手从敞开的领口往后探,一遍遍抚/摸,挤压感受她光滑柔软的背,最后停在她腰上,也因此扯下了半边袖子,露出雪白的肩,他一低头便触目所及。   晋王俯视那一片令他遐想的肌肤,看着旖旎狼狈躺在他怀里的人,不顾嘴上被咬破流血的伤口,舔了舔,尝到腥甜的血腥味,便低叹:“小芍,旁人都有碰了手,或是看了妇人之足便应当以身相许的说法,阿鱼哥与你自年少懵懂起不仅是碰了、看了,还亲了,除了夫妻之实,阿鱼哥与你还少了什么?即便是你的身子……”他低下头凑近她,气息喷薄在她鼻尖,低声道,“阿鱼哥也看过了,你为何就不能嫁给我呢?”   穆荑没有动,心冷如铁。   “穆叔叔当年定也是默许了我们的,十五六岁之时我们情意绵绵你侬我侬就在他眼前,他如何看不出?因此我甫一求亲,他便答应了,也没有为难阿鱼哥,还把他的护心镜送给了阿鱼哥,他必是认准了阿鱼哥作为他的女婿的。”   晋王的手在她的后腰慢慢抚摸,仰头低叹:“之前七年你我走失了,都是我的错,往后我定当关心你,你想要什么便跟我说,我都答应你,即便能力不及也想尽办法做到,阿鱼哥不会比沈择青差!你与沈择青的相处便当一时赌气,还回到阿鱼哥身边好么?”   穆荑未答,靠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晋王低头,忽然吻上她冰冷的肩,搁在她后腰的手慢慢往上握住她的肩,企图以温暖抚慰她冰冷的身子,而后把她压平,俯身吻上她的唇。   穆荑冷冰冰地躺着,低声说了句:“别碰我!”   这一声抵抗似刀插入晋王的心,十分地痛,晋王才刚碰了碰她的唇却又不得不停下,低眼望了她一阵,琉璃似的眸子流露出复杂的情绪。虽然很痛但是他不忍她难过,因此他沙哑叹息:“好,阿鱼哥不碰你,只是抱着你!”   他又侧身平躺下来把她搂进自己的怀里,同时,也终于肯把她滑落的半边袖子拢上来,盖住肩膀。   两人之间有一种躁动下相互隐忍的和谐,穆荑心里是极恨他的,但是除了恨她更伤心,伤心什么,伤心连最后的阿鱼哥也都快消散无形。   晋王便这么静静搂着她,直到王府。苏公公得晋王之令,早就把通往前院的道儿都清了,晋王亲自抱着穆荑下车,直接回自己的寝室御风院。   苏公公想着,王爷今夜该不会让穆掌事侍寝吧?但他又摇摇头,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恶寒,王爷应该不至于如此,而且若真的霸王硬上弓,恐怕穆掌事以死相逼的心都有了,今夜大家都别想睡!   他跟随晋王到御风院,把守值的几个丫鬟婆子都传出去了,只让她们在院门外候着,没有王爷之令,谁也不许踏进院子半步。而后他自个儿到庭院中等着,看看王爷有没有什么吩咐,倘若半个时辰以上皆没有,他便也跟着退出去,今夜,整座宅院都留给晋王和穆掌事。   晋王把穆荑抱到床上,穆荑以冰冷而质疑的眼神看着他,眼底还有几分惶恐。他坐在床沿拉着她的手道:“别怕,阿鱼哥不逼你,今夜只是想与你说说话,我想你我之间有许多误会需要解释。”   穆荑已经无法平静,她以一种极其复杂的不知是愤怒还是悲伤的情感道:“阿鱼哥,我们之间还要解释更多?”   “小芍,别这么张牙舞爪的,阿鱼哥难受!”晋王抚摸她的脸,希望抚平她嘴角的冷笑。   穆荑别过头,干脆背过身子极力压抑破了眶的泪水道:“阿鱼哥,这七年你伤我之深,无论如何也没法弥补,我原先不想恨你,真的,顾念我们幼时的情谊我不想我面对你只有仇恨,然而你不要逼我……”   她深压了一下胸腔闷浊的情绪,使自己平静道:“如今我找到了心爱之人,便是沈将军,他是唯一可以解救我的人,我想解脱黑暗,你却又把我拉回牢笼,你这不是逼我恨你?”   “沈择青有甚么好你非得喜欢他?”晋王咬牙切齿,“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别惦记他,况且你对他的情有对阿鱼哥的深?”   穆荑道:“沈择青没甚么好么?但他能给我尊重快乐,他一旦认定了一生一世的人便不再招惹旁的女人,他可以守身如玉,意志坚定,最重要的,他懂得保护我,不是身体的保护,而是心灵的保护,不会令我受伤,这些你能做到么?”   “小芍,不要拿沈择青做对比,沈择青是外人,而阿鱼哥是陪伴你走过十几年的人啊!我们知根知底,你却才认识沈择青几日?”   穆荑紧紧揪着床褥,终于咬牙切齿道:“阿鱼哥,真的,你别让我恨你!”   晋王心痛又不想放手,俯□来抱住她,“小芍,别这样,阿鱼哥知道错了,你说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   穆荑推开他坐起,胸口极力起伏,她觉得自身像火药,就要炸开了,但是她还是忍着,咬牙切齿道:“你以你的血祭奠小凉,祭奠我的父亲,祭奠我们死去的过往,你敢么?当年我心之痛如丧身凌迟刀口下,你敢把当年我的痛承受一遍我就原谅你,否则,永远别再提!”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好好像黑化了……   写到这里我卡文了,我有两条路难以定夺:一条是让晋王稍微黑化一下,然后女主愤怒了虐渣,之后遇神杀神遇鬼杀鬼逃出这个牢笼,与男主幸福过日子。第二条就是让男女主先把婚事提上议程,两人过一下小甜蜜的日子,虐渣放在后面。   不管怎么样,晋王与女主的对手戏还是不可避免的,乃们别怪我。   小沈走的是温情派,要种田,要细水长流才能深入人心,进度慢一点但还是有结果的撒。   简而言之,我是先虐渣后幸福,还是先幸福后虐渣,你们觉得呢?   感谢游手好闲妞投了一颗手榴弹,艾玛,苦逼作者写作到现在终于收到一颗手榴弹,双手颤抖地接过啊!么么哒!萌萌哒!   第33章 三十三   晋王的脸沉了下来,看着咬牙发狠,情绪崩溃不似往常的穆荑,他的心亦跟着痛起来,他与她之间横着一道鸿沟,他拼命地想跨过去,她却设置障碍阻挡,他已经低声下气祈求,或者软硬兼施欲让她折服,她仍是不肯原谅他,难道他的错就这么不能容忍,不可饶恕?   “你想让阿鱼哥死?”他冷声问。   穆荑深吸了一口气,掩住难过的心绪,盯着他的眼,企图让她看出她的煎熬,“萧揽,别逼我,你越是逼着我越是得不到你想要的结果!”   萧揽?她唤他萧揽?难道连以前的情谊也弃之不理了?晋王终是冷了心,他怨她恨她,却因为深爱她拿她无可奈何。   “能否让我安静一会儿?”穆荑别过头,十分难过地道。   晋王的手握成拳,心中翻滚煎熬,最后他解下脖颈悬挂着的锦鲤玉坠塞到她手上,“这是我母妃唯一传给我的东西,只送给你,便是送给你,再不会转给旁人!你好好拿着,往后沈择青为你做到的,我也尽力做到。”顿了一下,他道,“明日金玉坊的老板前来拜访,你挑选几个纹样,我会专门为你定做一副首饰,别再惦记沈择青的金钗了。好好歇息吧,我去书房睡!”晋王似命令又似商量般地说完,起身到东边的书房歇息了。   穆荑看了看锦鲤鱼配,既难过又无奈,然而她仔细琢磨他的话,难道他赠给小凉的都是假的么?   她拿起锦鲤玉佩瞧了瞧,莹润的玉被打磨得更光滑莹润了,原先鱼鳍上还有些棱角,如今只剩下一圈流畅的浮光,可见是经久佩戴产生的结果。   他的玉,只是这一只?想起当年小凉举着玉告知她的时候满脸欢喜的模样,穆荑心里淌过异样的情绪,却说不出是何种滋味。   翌日穆荑醒来,晋王已离府上早朝了,御风院门外十分热闹,穆荑稍一打听才知是良夫人前来闹事。   良夫人今晨听说晋王昨夜把她带回府中,并让她歇在御风院,醋意大发,一大清早地便过来闹事了,据说在门外骂得极为难听。   穆荑摇摇头,想再这般闹下去,晋王也很快处置良夫人了。小良初入府时还有几分单纯可爱,如今除了争风吃醋已不剩下什么了,她这般也是她咎由自取,实属可怜可悲可恨!   穆荑起身穿衣洗漱,又仔细盘好了头发才慢悠悠出去,一开门,良夫人见了她,就上来欲甩给她一巴掌,还面目狰狞地骂:“狐臊猸子!”   可惜穆荑身手利索,一抬手便制止住了,盯着小良道:“当初未教导良夫人礼仪,是穆荑失职,如今良夫人这般盛气凌人,却是你自个儿造化了!后院女人争宠,争的不过是王爷的欢心,您这般毫无规矩大吵大闹难道就得王爷喜欢?有这心思还不如多花点手段讨好王爷,穆荑当初未能教导你,如今给你最后一句忠告算是补过!”   “还轮到你教训我?”   穆荑推开她的手,“看来的确没必要教导良夫人,且等王爷处置吧!”她淡漠地走出了院门。   “你哪儿去,没得本夫人允许你一个奴婢敢离开?”良夫人朝她背影大吼。   穆荑回身,表情不变,眼神有几分悲悯有几分凛冽,“你既知王爷宠信民女还与民女这般发难,不怕王爷处置你?”   “王爷会为了你处置我?”小良觉得十分可笑,不由得冷笑,也不知那儿来的自负。   穆荑淡淡回应:“那便等着瞧吧!”她对苏公公道,“苏公公,我先回邶风院了,倘若王爷问起,你只说是良夫人闹的!”说罢便离去。   穆荑并非任人欺负还可以忍气吞声的贤良之人,如今良夫人闹到这份儿上了,她也没必要忍气吞声了,至于晋王想怎么处置小良,便任由他处置吧。   苏公公上前拦她,可穆荑心冷如铁坚决要走,哪里拦得住。她告诉苏公公且让晋王道邶风院找她,若非要圈禁她在此处她也不会让晋王好过的,苏公公这才作罢。   穆荑回了邶风院,看到丫鬟婆子把玉米茶叶搬出来晒,便上前帮忙,小丫鬟见了她惊了,问道:“姑姑,您昨夜去哪儿了,我们可担心死了,今晨坊门一开我便到沈将军府上告知了,沈将军还派人四处找您呢,如今将军上朝,说不定午时一过便过来了!”   穆荑习惯了丫鬟们称呼她为姑姑,至于老婆子便称呼她为穆姑娘。午时是本朝官员办公下朝之时。   穆荑一听,愣了愣。   老婆子也上来问:“姑娘,您昨夜没事儿吧?”   穆荑摇摇头,无奈笑笑:“我能有何事,往后出了事先到晋王府上打听打听,莫要一惊一乍的随时惊扰了沈将军。”   小丫鬟和老婆子点头称是,小丫鬟又问:“姑姑去了晋王府上?”   穆荑点头,“是……把这儿拿到那边晾晒吧!”她也不多与她们废话,一同把院中的玉米茶叶晾晒了。   午时三刻将过,院中开始造饭,穆荑拿了新晾好的茶叶试煮茶水闻香辨味儿,她还想着再做一回茶叶蛋呢,上次效果不佳,也不知这次新茶上来,能否做得好些。   守卫忽然来禀报:“姑姑,门外忽然有个人找您。”   穆荑回身,这院子也就一进,坐在庭中大槐树下往门外一瞧便都看见来人了。穆荑往外瞧了瞧,却不见有人,守卫的说:“他说他只在门外等您。”   穆荑觉得奇怪,也不知是什么人,就走出去看看。   当时丫鬟和婆子都在庖厨造饭,一个守卫劈材,另外一个看门的守卫陪穆荑走出去,见门外站着一个布衣老者,身后还放着两只箩筐,上头横一只扁担,像是卖果蔬的小贩,穆荑也不知他有何事,问他:“老伯伯,您……找我有何事吗?”   老伯伯笑呵呵地十分慈祥也不说话,更不作揖,穆荑正觉得奇怪,忽然听到身后叫小风的侍卫一声闷痛,她回头时小黑已经倒下了,在小黑身后站在两个凶神恶煞的黑衣人,其中一人举着剑柄,显然是刚刚拿来砸晕小黑的。   穆荑大惊,刚要反应,便感觉有人上前拿着面巾捂住她的嘴,一股呛鼻的气味侵入口腔,她反抗着回头,见布衣老者面目狰狞地捂着她,而后她便慢慢地晕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白天临时有事,所以晚上才更新。   目前选择了第二条路走,俺先布一个局,脑海中有剧情了可惜还是有点卡文,写得磕磕巴巴的不够流畅,今天先写这么多吧,明天继续更新   不知道最近怎么总是收到一些很负面的评价,我只能翻出你们的正能量评看看,还是希望大家多多给我一点正能量哈。(*^__^*) 嘻嘻……   感谢游手好闲妞给我砸了一颗火箭炮,昨天手榴弹接得我颤抖,今天又来火箭炮了,乃真是都要把我的第一次给做了呀!XD   第34章 三十四   沈择青把小良救起后,小良虽未受着伤,可也一身灰,本来好看的花衣裳皆被尘土糊花了,脸面更是不能看,头发还乱了几缕。小良由此感到委屈,再看看穆荑,却发现穆荑身为一个奴婢全然无恙站在上方,甚至尘土也不沾一片,不由得大怒,指着沈择青道:“你是谁,也不看看我是谁,怎么先去救一个奴婢,让本夫人摔下去了,你知道我是谁吗?简直是没有眼力见的东西,臭奴才!”   沈择青此时乃微服出巡,一身便装,但即便是便装也是绸缎衣裳,上面的纹饰更是精致,腰悬玉佩,头戴束髻冠,岂可认被成奴才?   沈择青身后的奴仆上前斥责:“大胆!”   小良却不管不顾,委屈地哭了。穆荑有伤在身,也只得上前安慰:“夫人,这是北安军右将军沈大人,是他救了我们,若没有他我们早就……”   小良脾气上来,猛然推了穆荑一把,嚷嚷道:“我管他是谁,总之是个没眼力见的,怎么先救你不救我?我好歹是个夫人,你看看我都落成什么样子了!”   穆荑被推了一把直接栽倒在地,况且小良推到的乃是她的伤口,伤口本就因方才策马而裂开了,此次又被一推,更是疼上加疼。穆荑捂了一把,夏天穿衫薄,这一看更是渗出血来,全然疼得她直冒冷汗。   沈择青怒了,扶起穆荑对小良冷笑:“我管你是谁,与我何干?你要撒泼回你的王府去,但你这般伤害穆姑娘便是与本将军为敌!”   穆荑拦住他:“将军别……别责怪夫人,我只是个奴婢……”   沈择青见穆荑直冒冷汗,连说话都吃力,可见是疼得厉害,心下着急,便让人先送回府,也不理会大喊大叫的小良了。   一路上穆荑昏昏沉沉,沈择青心疼她卑躬屈膝太过,岂可对那样无礼教的东西也低声下气?想来是这些年受的苦太过,以至她忘记了原本尊贵的身份,变得委曲求全了。   可是她是穆大将军的女儿,穆大将军如此忠良一身傲骨,当年薄氏掌权,效忠先帝的臣子或攀附或沉默,唯独他忤逆薄氏带着三皇子出逃,最终惹来杀身之祸,可到穆大小姐身上却养出了上善若水的性子?沈择青并未责怪穆荑半分,只是实在心疼,按理说当年她投奔晋王,晋王是她父亲的承恩之人,更是她青梅竹马的伙伴,应当好好善待才是,怎么多年后却让她沦落为奴,甚至磨平性子,委曲求全完全忘了本性?   沈择青当年投军之时还想着大小姐在晋王府中,秉着穆将军的恩情和青梅竹马的情谊,应当不至于受苦,看来真是他想得太天真了,晋王是什么东西!   沈择青看着昏迷未醒的穆荑,暗暗握起了拳头。   及至沈府,请了医者问诊,又重新包扎伤口之后,穆荑才缓过气来。她看了看四周,不是她熟悉的宅院,慌张欲起。沈择青以手压着她的肩:“大小姐伤口未好,不宜多动,还是先歇息吧!”说着,坐到床边,以干巾擦了擦她额间的汗。   穆荑觉此动作有些暧昧,别了头,停顿一下,心下不安道:“沈将军,这是在哪儿?”   沈择青笑笑,“这是在沈某府上,大小姐只管休息,不必担心。”   “可是……良夫人……晋王府……”   “大小姐不必管这些事,那位夫人既是晋王府的人,自会有随从护送她回去。再则您是因为陛下而受伤的,只管把伤养好才是要紧,日后沈某再送您回去,不用过于操心晋王府的事。”   “可是,若王爷问起话……”穆荑又要起来。   沈择青压着她:“大小姐,你即将脱籍为民,哪里管晋王说什么,再则若晋王真要问起话,本将军还有一番话要问问他呢。”沈择青嘴角微哂。   穆荑嗫嚅着双唇,不知如何回应,许久,怅然叹息。也罢也罢,她的确无心力管这么多了,按契约期限她原本已经到期了,但晋王命她多留一个月等到小凉忌日之后再走,因此她才留到下个月的。晋王府中的事已经交给苡茹打理,她又何必瞎操心,还不如多享受此刻的安宁,往后晋王府如何也与她无关了!   “大小姐,若离开了王府,您是即刻回水家村?”沈择青又问。   穆荑双眸闪烁,无奈叹息:“若要回去,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回去,总还要收拾行李准备乘具,况且少小离家老大回,也不知幼时的玩伴可还记得我了。”   “说实话,水家村并非大小姐的故乡,隔了许多年那些人恐怕皆已忘记了,又山高路远,您何必走此远途,还不如留在京里……”沈择青望着她,再是个直白性子说到此处也不由得斟酌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 ,“若您不嫌弃,沈某府上还有许多厢房,可引大小姐为上宾入住,沈某府上也算是好的容身之所,将来大小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绝无人阻拦。”   穆荑忍不住笑出来,沈择青的确是个重情重义的,但他们的身份年龄太尴尬,同处一室未免不合适。穆荑摇摇头:“就不必叨扰沈将军了,奴婢回水家村就好。”   “或者,沈某另置宅院给大小姐入住,挨近沈府也方便照顾。大小姐不是喜欢大漠么,来年沈某回了军中,还可带大小姐到边疆看看。”沈择青是极力想帮助穆荑什么的。   此话似乎勾起穆荑的向往,穆荑霎时不说话了,只愣愣地望着沈择青。   沈择青见事情达成一半,不由得笑说:“沈某的枪法还是穆将军教的,也正因此,入了伍才得王大将军青眼有加。穆将军枪法出神入化,大开大阖,与寻常的军家枪法皆不同,好像是独创的,尤其在大漠中杀起敌虏更有如神助……”   “我爹的枪法是在大漠练就的,他多年戎马倥偬,视大漠为家,后来娶了我娘,为免我娘受苦,才甘愿离开大漠番上入京任禁卫军左金吾卫将军。否则,他是万万不肯离开大漠的,那天高地广无拘无束的生活,远比京里的好……”   娘亲为荣城郡主,又十分得老廉王的宠爱,自小在京里没受过苦,娶了娘以后爹爹心疼她,也不肯带她去大漠,就放弃自己的理想留在京里了。小时候娘常常教导她爹是为娘亲而牺牲的,的确,后来他死在危机四伏的京城里,何尝不是离根的花朵不长久?   “难怪如此,穆将军常说穆家枪法大开大阖,需在平地练就更好。他说大漠有一座玛瑙山十分奇特,会根据不同时节变换颜色,如同玛瑙一样色彩斑斓。他常常在玛瑙上下练枪法,与将士载歌饮酒,日子十分惬意。待我去之时,也见到了玛瑙上,的确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地方,早晨旭日初升它是金色的,日悬中天,山上的火凤凰被昭照得火红一片,又是艳红色的,待到日落西山晚霞满天之时,它又是霞红色的,山上的景物还会根据季节变换颜色,几乎每次去都能看得不同的景象,我也常在那山脚下练习枪法,有如神助。”   穆荑十分向往,眼里闪着熠熠的光泽,笑道:“幼时父亲也常常跟我提起,我戏称那是彩虹山。”   沈择青笑了一下,“好像……的确称呼它彩虹山更合适。我们将士中还有人称呼它是鹦鹉山的,我原先不解,后来有一回我饿疯了看那山怎么看怎么像鹦鹉,实在想捉来烤了吃。”   穆荑没忍住被他逗笑了,捂嘴轻笑,想不到沈择青也这般幽默,而且讲起往年的艰苦岁月,只是轻描淡写,即便饿成那样也有心思开玩笑,可见是乐观的,与当年消极避世的小乞丐全然不同了了。   穆荑又怎么知晓,沈择青之所以改变也都是因为她,她当年席地而坐的那番话令他醍醐灌顶,再艰苦的岁月也可苦中作乐,因此行军中再艰难,想到她他就有了信念。   只是多年后穆大小姐怎么变成了如此平静如水的模样,完全看不到当年的活泼,是偶然还是必然?沈择青心疼。   “大小姐,要不我舞一套枪法给你看看?”沈择青提议。   穆荑点头:“可。”   沈择青便命人抬来肩辇,命丫鬟小心翼翼地背起她坐下,而后抬去练武场。他府中另劈了一块空地作为练武场,以供日常练习,周围有庭院有茶室,场外还摆着许多兵器、靶子,随便他操练。   此次把穆荑带过去,沈择青舞穆家枪法,为了让大小姐开心,他当然是尽心尽力。   穆荑从沈择青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也不知是因为他那套枪法,还是他处事的态度,总莫名与父亲有几许相似。跟沈择青接触,她浑然忘却了烦恼,不仅是身愉悦,心上更滋生出了这几年从未有过的享受,在晋王府中太累太压抑,在沈将军府上,却是全所未有地放松,沈择青如一位故人,令她倍觉舒心。   一套枪法未舞毕,管家忽然来通报,晋王来了。   第35章 三十五   穆荑倚在沈择青怀里,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觉得特别窝心。沈择青似山、似海,包容着她,她眷恋起了这份温暖便不想离开了。   沈择青对于她的主动倚靠微微怔愣,这是穆荑第二次主动靠到他怀里,说明她对他是信任,也愿意把自己托付给他?他欣慰地轻轻揽住她:“大小姐,你我之间,何须谈及回报?只要你不弃,阿木便十分欢喜。”   穆荑微叹,想起从前,想起今日,她想若是她早一点认识沈择青会不会好一点儿呢?   七年前她回京,晋王娶了小凉后她的心便死透了,当时阿木在父亲手下,她想若是他们的缘分早些,也许她也不用寻寻觅觅,忍受七年孤苦。但是,或许恰恰因为经历了七年之苦,她对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才倍觉珍惜呢?   穆荑抓着沈择青的衣袍,她觉得阿木身上有许多未解之谜,也许他不只是一个小乞丐这么简单,但于她而言,阿木都可以对她的身世不弃,她又怎么会嫌弃他?   想起当年他如此落魄、意志低迷,穆荑回味起来都有些心疼,便轻轻问他:“阿木,你以前流浪之时可是发生过什么才如此意志低迷,能告诉我么?”   沈择青微拍她的背的手停下了,搁在她身上,温温的热力透过单薄的夏衣传递进来,以至于她的背部有异样的感受,她的耳朵正好搁在他左胸上,听到他的心跳有瞬息的不稳。   穆荑不言语,仔细地听着。   好一会儿沈择青才恢复如常,继续轻拍她的背,声音亦平静无波道:“当年无父无母,体会了人情冷暖,便有些弃世罢了,后来遇到了你我才明白,人生如此长远我只过了不及一小半,岂可自暴自弃?”   穆荑微微垂着眼,似乎有自己的思考,而后又盯着火光继续问他:“那你为何来到永安城?”   “原来……有一位世伯住在京里,后来世伯也搬迁远离了,我嫌路途遥远便不再追随,而且扎根京里,如此富庶之地总容易混口饭吃不是。”   “你那位世伯是做什么的呢?”   “经营些小买卖,只有一两间铺子,恐怕提起也无人晓得吧!”   穆荑微低垂下眼帘注视着他那曲腿而坐的黑靴,勾着他的衣摆道:“阿木,不管你身世如何,经历如何,或者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我都相信你,我背负如此多的罪名,甚至与晋王曾有一段过往,你尚且不弃,我又如何弃你呢?往后你便是沈择青,我穆荑此生此世只认定了你,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她不计较了,他不说定有他的考量,她信任他的人品,不管他的身世如何他的人是不会变的,她又何必咄咄相逼?   沈择青微微有些吃惊,却不知是因为穆荑的那一句话而心跳加速,他把穆荑扶起望着她,眼眸闪烁复杂的光芒,张口欲言,最后只是呢喃出一声:“大小姐……你……”   穆荑低声道:“你为何还称呼我为大小姐?”   沈择青双唇动了动,抓着她双肩的手都有些握紧了,慢慢改口:“静女……”   穆荑眼里似闪着笑,神情温柔:“阿木,你不必管晋王如何想,人各有造化,你也不必因为我而顾念他,我只想与你远离京城,或戍边或游山玩水,只过两人的日子,我们穆家对萧家已无亏欠,我也不想去计较往日的恩情仇恨。我只是穆荑,我只是阿木的妻!”   沈择眸光闪烁神情动容,望着她淡泊宁静的脸,听着她对他极为信任的话语,他忍不住伸手抚摸上她的脸,“静女,只要你不弃,阿木亦对你不离不弃!”   穆荑点头,我知道,我信得过你!   沈择青仍是抚摸她的脸,喉头有一股热意急欲涌上,心里也是热热的,望着她娴静美好的脸,望着她因为火光而投射得潋滟动人的双眸,还有娇艳欲滴的红唇,她未说话,可无形中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力,他艰难开口:“静女……”却开始控制不住自己慢慢俯下头。   穆荑有些紧张,绞着他衣袍的手有些握紧,可她不敢动。   沈择青的头越来越低,甚至微微偏转,穆荑紧张等候如烟花绽放般瞬间绚美的时候,直到沈择青微微碰上她的唇,唇间有酥/麻的触碰,令她的心也颤抖,好像蝴蝶扑棱着翅膀破茧而出,她想抓住那份美好,可已经惊呆了。   沈择青忽然偏过头抱紧了她,压在她肩头低声道:“我不能委屈了你!”他的声音极为压抑,又有小心翼翼地呵护,“待回了京城我便向陛下请旨成婚,我不能让你一直不明不白地跟随我!”   穆荑靠在他怀里,感受到他胸膛透出来的热度,和他强有力的臂膀紧扣的力量。她知道他尊重她,不想破坏她的美好,这份小心翼翼地保护是她在晋王那儿从未体会过的,穆荑感动得几欲落泪,抱住他轻声道:“阿木,你真是太好……”   好得,她都觉得自己有些配不上他,她穆荑何德何能,得到这样出众的男子的喜欢!   天光大亮之时,沈择青牵着穆荑的手出了洞口,他扶她上马,而后跨坐在她身后,抱着她的腰低声道:“委屈你了,我先载你几里路,等邻近了城门便下马牵着你走!”   穆荑点头,他知道他是为了她的名誉考虑,也没有反驳。   沈择青便抖缰绳起驾。马儿倏忽奔出去了,两旁的景物偏移,山谷雾气稀薄,衬得丛林似一副水墨画,旁边的碧树芳草散发甘冽的清香,伴随泥土的味道格外贴切,还有路边的野花迎风招展,红红白白,姹紫嫣红一片,为着宁静的山景更添妩媚光彩。   山路有些不好走,马儿奔腾起来颠簸摇晃,但因为身后有沈择青,穆荑格外安心,心情甚至伴随喷薄而出的日光明亮起来。   等到了京里,看到城门把守森严,守卫都比平时增加了一倍,稍一打听,沈择青和穆荑才知宫里乱了套。   原来昨夜皇宫遇袭,皇帝差点儿被刺客所伤,便下令禁卫军连夜搜捕。禁卫军搜查得知刚巧有一批武卫持着令牌逃出城门,待追上去抓获一拷问,才知这些乔装改扮的武卫都是晋王府的人。   虽然不能证明这批武卫就是刺杀皇帝的刺客,可夜晚出城形迹可疑,皇帝还是把晋王召来宫里一顿质问,事后如何不知,大伙儿只知翌日皇帝罢朝了,只召见顾丞相奏对。   沈择青送穆荑回邶风院,进了书房之后,又把其他人打发走才说:“王爷肯定得知你遭劫持了,欲出城救你,才被皇上误解了。只是这事好巧不巧,怎么就偏偏都赶上了。”   首先穆荑被劫,到了夜晚晋王得知消息,着急派人营救,恰巧皇宫里遇袭,皇帝派兵搜城,于是两伙人赶上了,恐怕晋王也料想不到吧。   穆荑皱眉:“沈将军的意思……有人暗中鼓捣?”   沈择青还有一句话未说,暗中鼓捣的是不是皇帝本人还未可知,也可能是太后的挑拨离间。但无论如何,皇帝心里定然对晋王有嫌隙,否则之前不会单独召见他与王大将军,希望他们接管禁卫军羽林军之职。   穆荑低下头,心里压抑和难受,也越发厌恶这个地方。   “明日我上朝,看看宫里是什么情况……你已经成了他们要挟晋王的把柄,我看你呆在此处也不安全,白日我留在此,晚间再多增几个人守卫,若无其他事你就别出门了!”   正说话间,豆蔻忽然跑进来报:“姑姑,姑姑,沈将军,晋王爷来了!”   穆荑和沈择青出门,院子里的人跪了一地,晋王朝服加身,负手走来,也不知是不是刚从宫里出来,面容冻结冰霜一般冷峻,苏公公低头躬身走在他身后,门外还有一干晋王府的随从。这阵仗,穆荑小小的院子都快容不下了。   也不知是否是晋王那一身九章玄衣朝服的关系,只令他浑身散发慑人的气场,穆荑与沈将军望着他,皆无人敢言语。   晋王扫了扫沈择青和穆荑,心里盈满怒火,昨夜他好找她,甚至惹来皇帝误会,如今她与沈择青亲密地站在一起?   晋王负在身后的手就差没有捏得咯咯作响,他只对穆荑冷声道:“跟本王回府!”她呆在这破院子里一点都不安全,还得他时刻提心吊胆,若是再出了昨夜的事,他十个心脏也承受不住!   沈择青拱手道:“王爷,可否先到书房说话,沈某与穆姑娘将有一番话对您说。”   晋王咬牙切齿:“沈某与穆姑娘?穆荑与你有何关系!”   穆荑看了看四周,皱眉,对豆蔻等人吩咐:“你们都下去吧,退到院门外,若无吩咐都别进来!”   豆蔻等人出去了,关上门,院子里唯有穆荑、沈择青、晋王与苏公公。   穆荑下了阶梯,对晋王请道:“阿鱼哥,能否坐下说话?”   她唤他阿鱼哥是希望气氛缓和一些,她知他心里受了委屈极为震怒,但此时此刻她也不愿意跟他回府的。   穆荑请他到槐树下的石桌旁就坐。晋王哼一声,倒也没有反抗,甩袖前去就坐了。   穆荑又回身望着沈择青。穆荑却不知她这无意识间温柔的动作和沈择青含情脉脉的眼神让晋王十分动怒,晋王只觉得昨夜他们定发生了什么,令他们的感情突飞猛进,他如鲠在喉,胸中盈火,拳头握紧了随时都可能爆发出来。   待穆荑坐下,目光还是恋恋不舍地望着沈择青,直到他走来入座,她的眼神才肯偏移。   也许穆荑的眼神是无意识间流露出来的,并未故意做给他看的,可这令晋王更为恼火,他终于爆发出来,恨透了一般质问:“你们昨夜去了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腰疼,说了可能2更可是我实在坐不住了,又因为昨天收了游手好闲妞儿的地雷,今天一定要双更,晚上再加1更。   这是古代文,但是晋王就是典型的认定你是我的人了我就可以随意对你怎么样的性格,女主在小时候还不懂男女之情之时就被晋王坑害了,有多少个读者非常不能忍受女主与晋王有亲密接触的?以后我少写,不介意我就该晋王怎么表现继续怎么表现了。   求收藏作者专栏,让我摆脱小真空跻身小透明~!   第36章 三十六   沈择青注视了穆荑一眼,见穆荑只是垂着眼帘注视石桌上的茶具,他便对晋王道:“昨夜穆姑娘遭遇劫持,沈某追上劫匪救了她,可因临近日暮城门关闭,便在京郊住了一宿。”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晋王挑眉冷笑。   沈择青皱了皱眉,义正言辞道:“当时情况也是迫不得已,况且沈某也定当对穆姑娘负责。”   “负责,你怎么对她负责?娶了她?沈将军,谁说穆掌事就要嫁给你?”晋王仍是咄咄逼人。   沈择青本意对晋王客客气气的,如今听闻此言,不由得笑了:“王爷,穆姑娘已经离开了王府,不再是王府的穆掌事,亦不受您管控,婚姻之事当然由穆姑娘自己做主,您无权限制她的自由。”   穆荑也终于抬起头道:“阿鱼哥。”她的声音平缓,并无多大的震动,恰似一汪平湖,“如今这局势您也看得明白了,我再跟着你也只是拖累你,你又何必如此?”   穆荑好声好气劝他,希望他想得通透,莫要再纠结过去的感情。   晋王却望着她道:“小芍,你与沈择青认识才几天,婚姻大事岂能仓促而论,阿鱼哥也是替你着想。况且你只要跟着我回府,他们又能奈你如何?”   “看来你还是不够明白!”穆荑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   沈择青都被她出其不意的变化震了一下,微微转头看着她,却见她微抬的眼眸散发出冰棱一样的冷光。   “晋王殿下,陛下怀疑你,你心里有何感受?是否孤独无依,寂冷凄清,恰似踽踽独行而找不到他人依靠?”穆荑的声音低沉而肃穆,似遥远的冰川忽然冻裂开一条缝,散发出一丝丝寒气,“同样的,民女当年失去父亲,在这世上孑然一身之时也是这般感受……所谓亲人丧故、众叛亲离皆是如此吧,你体会了,我当年亦体会了。如今你心里凄苦,想让民女帮助你,给你安慰和支撑,却不想想当年民女孤独寂寥,偷偷垂泪之时你可有一句安慰,可曾出现过在民女身旁?”   最后一句,她咬牙切齿,心里埋藏已久的恨意投射出来。   晋王皱眉:“你为何做此感想?”   穆荑持续低沉地控诉:“你顾念十几年的情谊,不甘心我抛弃幼时之情而选择沈择青,可曾想过七年前,当你背弃婚约选择小凉之时,我心里的感受?恰似今日,你是不是十分地恼火、心痛,甚至想要发作,当年的民女亦是如此呢!你一次次伤害我,我只屈辱隐忍、默默承受,未曾向你讨厌一句解释,如今,你在经历同样的痛之时,凭什么要求我回去?你已经抛弃了我,又何来奢望我再回到你身边?如今你心痛,为何不能似当年的我默默忍受所有的难过?”   “你是想以同样的方式报复我么?小芍,你是在赌气?”晋王咬牙切齿道,手微微拍了石案,表示他的不满与愤怒。   穆荑扯了嘴角,看似冷笑又似悲悯,“王爷,人心皆肉长,总有凉透之时。民女的心即便再善良也无法忍受你的伤害,最后还能若无其事地回到你身边!况且,我远没有你想的这般善良,人活于世,不为所爱和爱己之人活着,便为自己而活,民女孑然一身,如今只爱自己。抱歉,恕不能如当初一般把所有精力和热情投注到你身上,你也别再以当初的霸道和自负要求民女做什么!如今,我选择的是沈择青,你无权干涉我的自由!”   “你心肠何时这般狠硬?你仍是埋怨当年我犯下的过错,哪怕我已自责和忏悔,你也不能原谅我了么?”   “自责和忏悔能弥补我当年受的伤?晋王殿下,爱一个人并非非要把她栓在身旁,若真如此也不过是自私自负而已,我不想回到当年凄苦的境地,看到你我只想到这七年的苦,无法自拔,若你真的为我好,便放我走,何必苦苦纠缠!”   穆荑说得很坚决,企图今日便与他断得干净,往后不再有牵连。当初他抛弃她时便应该想到今日结果,何苦来哉继续纠缠?   院中的气氛瞬间僵硬了,三人一动不动,只盯着彼此,甚至连风声也静止了一般。庭院中晒着干茶,香味扑鼻,为着浓烈的氛围更添刺激,几人皆心绪不宁。   苏公公站在远处候立着,不住冷汗涔涔。穆掌事今日是铁了心思忤逆王爷呀,哪怕王爷昨日为了救她而得罪皇上,她也不心软,可见真是心狠,不再顾念与王爷的旧情的。   苏公公是晋王封王后第一个跟随伺候的奴仆了,当年晋王与穆荑的感情变革他皆看着眼里,人人皆有苦衷,如今他只替晋王可怜了。   晋王却仍是不甘心,而且忍耐度到了极限,本来他已经十分吃味了,昨夜他为了她得罪皇帝她还这般冷漠,当着他的面与沈择青卿卿我我,他咬牙问:“本王问你,你还是否跟随本王回去?”   穆荑道:“民女的话已说得十分明白!”   沈择青一直沉默着等到穆荑把话说清楚,见晋王语气不对,不由得道:“王爷,你又何苦逼着穆姑娘,如今薄氏欲挑拨你与皇上的关系,穆荑夹在中间恐遭苦难,你真为她好便不应该把她强留在身边,对于沈某而言,穆姑娘怎么开心沈某便怎么保护,你真要强逼,恐怕沈某也不会答应!”他笑容微凛,虽不强势,但也坚决肯定,毫不退让。   晋王愠怒,狠瞪沈择青:“本王与穆荑之间的事,与沈将军何干!”   “沈将军将是民女的夫君,王爷说是否有关系?您再这般多多逼问难道就妥当?”穆荑维护沈择青道。   “你认他是你的夫君?”   穆荑忍无可忍道:“王爷以为民女与沈将军昨日在城郊都干了什么,只是单纯相处?民女既已认定了沈将军是夫君,他便是民女的夫君!”   “你……”   作者有话要说:我卡文了,剧情都打结了,想让女主爆发一下都爆发不出来,可能需要休息一下。   我明天早上出门,下午暂时不能准时更新了,晚上补上。我出门的时候顺便想一下剧情吧,其实是有大纲的,但是我最近总感觉连不上后面的剧情肿么破?   感谢游手好闲的妞的地雷,乃真是连续4天都给我打赏啊,太谢谢你的支持了!   第37章 三十七   穆荑此话有歧义,也不知有意而为还是无意中说错了,以至于几人都惊愣不已,苏公公远远地瞥了穆荑一眼,却发现她神色坚定,并不后悔方才说出了那番话,再看王爷,明显脸色都变了。   沈择青不得不站起来,稍一拱手,便朝着门口请道:“王爷,请回吧,显然穆姑娘不乐意,您再强人所难便有失君子之行了!”   穆荑若不是万不得已绝不会把自己的清白抵出,说出这种话,显然是被晋王逼得无退路,必须鱼死网破了,而沈择青是万万不忍心看到穆荑陷入如此窘境,晋王再咄咄相逼,他也顾不上身份尊卑陛下把晋王“请”出去了!   晋王却仍是不理会沈择青,他的心思已被穆荑的话满满地吸引过去,“你方才说什么,你昨夜与沈择青干了什么?”   沈择青愠怒道:“王爷,穆姑娘显然已被逼至绝境才做出回应,您身为王爷应该自持身份,何必对一名民女咄咄相逼,当真有失体面!”   晋王把怒火撒到沈择青身上,忽然提了他的衣襟,“你昨晚对小芍做了什么?”   穆荑忍无可忍站起道:“晋王殿下,你真是非要逼得民女割袍断义才肯罢手么?”   眼看场中气氛火药味浓烈,苏公公的手抬了一抬,想要上前制止,却不知合不合适,况且他一个奴才真应该插手王爷与沈将军、穆姑娘的事?因此他又忍下了,只是十分紧张地望着三人。   “你便是宁可委身沈择青也不愿与本王在一起?小芍,这七年来你的心怎么变得……如此冷漠!你我之间十年感情也不低沈择青一两句温柔话语?你宁可舍弃幼年陪你长大的阿鱼哥也要选择沈择青?”   “十年感情?莫不是在你选择小凉以后便断了么?”穆荑嘴角微扯,似乎冷笑,又似乎只是淡淡地讽刺,“我与沈将军郎情妾意,此生非他不嫁,你非要咄咄相逼那只能割袍断义,民女并不欠你什么,穆家也不欠王爷恩情,这十年感情即便要舍弃也不过一念之间,就看王爷怎么选择!”   “小芍……”   晋王将要言语,穆荑忽然从沈择青腰间抽出了长剑,扔到石桌上。她未说话,可那清冷的锋芒和硬物相击的铿锵声已代表了她的决心。   割袍断义,剪掉穆家对他的恩情,亦隔断他对她的牵绊,她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为了自由,只要为了沈择青在一起,她可以舍弃一切,她便是这么非常不情愿与他在一起!   事到如此,再相争已无意义。晋王发现,他的小芍已经变了,不再是以前温柔乖顺的模样,也不再视他为天,一切围着他转,她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抉择,更有自己的态度。她决定了的事一旦遭到逼迫,哪怕玉石俱焚她也要坚持自己的决定。他忽然觉得心被一只手用力的揪起,肆意蹂/躏,血肉模糊,而那一只手,真是她的手。她曾经可以对他娇笑,甜甜地叫唤医生阿鱼哥,在他受伤难过时抚慰他的心,如今她只有摆出冷漠的脸,对他的付出不屑一顾!   他伤心了,忽然明白了,也不想再毫无自尊地坚持下去。他可以为她退让、妥协,但她既然已要割袍断义,他再热脸贴着冷屁股就毫无意义,况且他身为晋王,也有自己的威严,哪怕他在爱着她,也不可仍有她如此糟蹋自己的脸面!   晋王还未说话,穆荑却先冷淡地道:“王爷请回吧!”她一直侧对着他,连这句话她也不屑于转身。   沈择青也在一旁伸手:“王爷请!”   苏公公想想,还是决定上前劝一劝吧,两人都下了逐客令,堂堂晋王再厚着脸皮呆下去有失尊严,便躬身到他身边低声道:“王爷,顾丞相还邀您到金宝楼饮酒呢,眼下时辰近了,是不是该回了?”   晋王顺着台阶下,又或者当真失望了,便道:“小芍,只怕你会后悔今日的选择!”说罢不再理会,甩袖离去。   晋王带着他那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去了,院中寂寥,沈择青转头望着穆荑,本以为她会难过,却不想她面色不改,甚至平静无波地拾起他的剑双手递给他,眼神怀有歉意道:“方才妄动了将军的剑,还请沈将军不怪!”   沈择青把剑收回鞘中,微叹一声:“我又如何能怪你,为了割断与他的牵扯,你连清白都交代了,然而这么多年的情谊,你当真舍得下?”   “舍不下也得舍下,我比你更明白他的性格,若不如此决绝他怎么能放过我……况且,这样对他未尝不是好事,往后我不再是他的软肋,也无人可以牵绊他!”   “穆姑娘,方才真是委屈了你了,沈某实在惭愧。”   穆荑眼波温柔,脉脉望着他:“阿木,往后你我之间便不必说惭愧不惭愧的了,方才你已经尽力了,他是王爷,若他真用强的你又能把他怎么样?”   沈择青感激她的体谅,然而方才也惊讶与穆荑有如此绝情的一面,这些年到底受了多少苦,才令她心冷如此啊?他觉得他往后必要对她好一些,让她无忧无虑,才可抚慰这几年的心伤。   刺客夜袭皇宫一事在朝里闹得沸沸扬扬,倒不是说此次刺客多么身手不凡,陛下受惊严重或者谁谁伤着了,而是因为此事陛下与晋王心生嫌隙,阵营牢靠的左相一党忽然生出了一条缝,大伙儿都在观察局势。   没几个日,陛下忽然在朝堂上宣布,移交晋王之前所带领禁卫军羽林军之职,由王大将军统领,擢升沈择青为羽林军副将领。   晋王在朝堂上平静无波,丞相大人也是一言不发,朝堂上黑压压一片鸦雀无声,王大将军不敢领旨,后来皇帝偏头问了晋王一句:“晋王可有异议?”   晋王拱手道:“臣弟无异议,王大将军才能卓越,乃是行兵行家,理应由他统领禁军事务,臣弟心服口服!”   如此之后,王大将军才敢领旨谢恩。其他朝臣皆心思各异,猜测纷纷。   朝会散罢,皇帝单独邀请晋王到两仪殿奏对,殿中只剩下两人之时他才放下架子,走来拍拍晋王的肩膀道:“阿揽,真也是迫不得已啊!这些年朕对你宠信甚隆,甚至曾经由着你在朝堂上说一不二,朕都不舍得反驳你的决断!可是时日一久,朝臣都有意见了,说朕无德无能,太过宠信臣子有失体统,这句话虽然说朕不好,可未尝不是弹劾你,朕若不在他们面前立立威风,薄你几分颜面,恐怕他们言辞传遍天下,百姓皆以为晋王……晋王心怀不轨,而朕无力主持社稷了!”   “皇兄不必解释,您如何决断都是帝王的权利,臣弟无异议!”晋王此时对皇帝恭敬了许多,即便皇帝拉着他话家常,他也是拱手鞠躬回话。   “朕是怕委屈了你,朕也是为你好,持着那张虎符惹天下人话柄,还不如做个闲散王爷,你我皆兄弟,朕的江山便是你的江山,何必在乎这一点点身外之物,是么,阿揽?”   晋王嘴角微扯:“皇兄说的是!”   “好了,既然阿揽想得开,朕也不废话了。昨日契柯的乞降贡品送至宫里来了,朕专门挑选了几样东西为你留着,如今都叫他们抬上来给你过过目?”   晋王无异议,皇帝便拍手叫近侍把东西抬上来,无非是金银珠宝、稀奇古玩,皇帝收了他的军符,便赏了他这么多钱财。   皇上看晋王面色平静,并无多少欣喜,便问他:“阿揽,你还要什么呢?”   晋王道:“臣弟不愁钱财,只是有一事臣弟一直惦记着。”   “何事,说来听听,看朕能不能为你做到?”   “今日是母妃的忌日不知皇上可还记得?”   “啊?”   “没关系,臣弟五更天出门上朝之前已在祠堂给母后进了香,当然也帮皇兄进了一副,并请苏公公安排几位高僧给母妃诵经念佛,您若是忘了也不必担心。”   皇帝讪讪,“还是阿揽细心,朕……确实是忘了!”   “皇兄,臣弟无时无刻不谨记母妃生辰忌日,亦记得当年她说过的话,您埋首国事心无旁骛,倘若忘记了也不要紧,便让臣弟每年替你向母妃进香吧!”   皇帝沉默不言,不久,耳根便都红了。   后来晋王告退,皇帝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再身后的感情也经不住岁月洗礼,再牢靠的兄弟情意也抵不住皇权的冲击。晋王坐在马车上,眉眼微垂,恍恍惚惚,嘴角忽然勾起一丝笑。看似冷笑,其实不过是自嘲。他无意与皇帝争夺什么,可是在那个位置坐得久的人总会疑神疑鬼,看周围稍有权势之人也是草木皆兵。也罢,皇帝想做什么便让他做吧,一张军符他不在乎,可是皇帝这么做,仍是让他寒了心!   晋王只觉得近日十分失意,哪怕领了一堆宝贝回府他也提不起精神,他把所有人遣散了在花园中饮酒,忽然幻想前面坐着穆将军,正似还在水家村的傍晚,小芍与小凉摆好了桌椅几个人吃饭,穆将军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酒,又给他到了半碗,问他:“阿鱼,陪叔叔喝酒如何?”   他举杯道:“穆叔叔,阿鱼敬你一杯!”   他以为他拿着的是碗,其实不过一杯酒,大口一饮,便都喝光了,他把不中用的酒杯砸到地上,倚靠着凉亭的柱子呵呵傻笑。从没有哪一刻,像今日这般他十分后悔回了京城,这份后悔甚至比当初日盼夜盼,盼望着早点离开水家村回到京里更甚,如今他后悔比当初的期望还厉害啊!   穆将军、小芍、小凉……如今只剩了他自己,甚至连他自己也快撑不下去了呢!   晋王迷迷糊糊中,并未看清楚前面忽然冒出来两个人,皆是黑衣蒙面,手中举着剑,忽然朝他砍来……那道白光忽然惊醒了他,他即便醉了也身怀武功,处于本能与他们过了几招,便被一人刺穿胸口,而后一掌拍出了凉亭。   远处传来一阵呼喊抓刺客的声音,那两人逃了,他躺在地上,忍着身体的疼痛看着随剑身流淌而出的一滩血迹,忽然想起了穆叔叔,他当年何尝不是这么痛!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教我克服卡文的最佳绝技是埋头一直写,于是我写啊写啊……通了。有空回头我再修修吧!   谢谢游手好闲妞儿又给我投手榴弹,啊啊啊,一定一定是你的手榴弹把我的思路炸醒了!!   第38章 三十八   沈择青把小良救起后,小良虽未受着伤,可也一身灰,本来好看的花衣裳皆被尘土糊花了,脸面更是不能看,头发还乱了几缕。小良由此感到委屈,再看看穆荑,却发现穆荑身为一个奴婢全然无恙站在上方,甚至尘土也不沾一片,不由得大怒,指着沈择青道:“你是谁,也不看看我是谁,怎么先去救一个奴婢,让本夫人摔下去了,你知道我是谁吗?简直是没有眼力见的东西,臭奴才!”   沈择青此时乃微服出巡,一身便装,但即便是便装也是绸缎衣裳,上面的纹饰更是精致,腰悬玉佩,头戴束髻冠,岂可认被成奴才?   沈择青身后的奴仆上前斥责:“大胆!”   小良却不管不顾,委屈地哭了。穆荑有伤在身,也只得上前安慰:“夫人,这是北安军右将军沈大人,是他救了我们,若没有他我们早就……”   小良脾气上来,猛然推了穆荑一把,嚷嚷道:“我管他是谁,总之是个没眼力见的,怎么先救你不救我?我好歹是个夫人,你看看我都落成什么样子了!”   穆荑被推了一把直接栽倒在地,况且小良推到的乃是她的伤口,伤口本就因方才策马而裂开了,此次又被一推,更是疼上加疼。穆荑捂了一把,夏天穿衫薄,这一看更是渗出血来,全然疼得她直冒冷汗。   沈择青怒了,扶起穆荑对小良冷笑:“我管你是谁,与我何干?你要撒泼回你的王府去,但你这般伤害穆姑娘便是与本将军为敌!”   穆荑拦住他:“将军别……别责怪夫人,我只是个奴婢……”   沈择青见穆荑直冒冷汗,连说话都吃力,可见是疼得厉害,心下着急,便让人先送回府,也不理会大喊大叫的小良了。   一路上穆荑昏昏沉沉,沈择青心疼她卑躬屈膝太过,岂可对那样无礼教的东西也低声下气?想来是这些年受的苦太过,以至她忘记了原本尊贵的身份,变得委曲求全了。   可是她是穆大将军的女儿,穆大将军如此忠良一身傲骨,当年薄氏掌权,效忠先帝的臣子或攀附或沉默,唯独他忤逆薄氏带着三皇子出逃,最终惹来杀身之祸,可到穆大小姐身上却养出了上善若水的性子?沈择青并未责怪穆荑半分,只是实在心疼,按理说当年她投奔晋王,晋王是她父亲的承恩之人,更是她青梅竹马的伙伴,应当好好善待才是,怎么多年后却让她沦落为奴,甚至磨平性子,委曲求全完全忘了本性?   沈择青当年投军之时还想着大小姐在晋王府中,秉着穆将军的恩情和青梅竹马的情谊,应当不至于受苦,看来真是他想得太天真了,晋王是什么东西!   沈择青看着昏迷未醒的穆荑,暗暗握起了拳头。   及至沈府,请了医者问诊,又重新包扎伤口之后,穆荑才缓过气来。她看了看四周,不是她熟悉的宅院,慌张欲起。沈择青以手压着她的肩:“大小姐伤口未好,不宜多动,还是先歇息吧!”说着,坐到床边,以干巾擦了擦她额间的汗。   穆荑觉此动作有些暧昧,别了头,停顿一下,心下不安道:“沈将军,这是在哪儿?”   沈择青笑笑,“这是在沈某府上,大小姐只管休息,不必担心。”   “可是……良夫人……晋王府……”   “大小姐不必管这些事,那位夫人既是晋王府的人,自会有随从护送她回去。再则您是因为陛下而受伤的,只管把伤养好才是要紧,日后沈某再送您回去,不用过于操心晋王府的事。”   “可是,若王爷问起话……”穆荑又要起来。   沈择青压着她:“大小姐,你即将脱籍为民,哪里管晋王说什么,再则若晋王真要问起话,本将军还有一番话要问问他呢。”沈择青嘴角微哂。   穆荑嗫嚅着双唇,不知如何回应,许久,怅然叹息。也罢也罢,她的确无心力管这么多了,按契约期限她原本已经到期了,但晋王命她多留一个月等到小凉忌日之后再走,因此她才留到下个月的。晋王府中的事已经交给苡茹打理,她又何必瞎操心,还不如多享受此刻的安宁,往后晋王府如何也与她无关了!   “大小姐,若离开了王府,您是即刻回水家村?”沈择青又问。   穆荑双眸闪烁,无奈叹息:“若要回去,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回去,总还要收拾行李准备乘具,况且少小离家老大回,也不知幼时的玩伴可还记得我了。”   “说实话,水家村并非大小姐的故乡,隔了许多年那些人恐怕皆已忘记了,又山高路远,您何必走此远途,还不如留在京里……”沈择青望着她,再是个直白性子说到此处也不由得斟酌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 ,“若您不嫌弃,沈某府上还有许多厢房,可引大小姐为上宾入住,沈某府上也算是好的容身之所,将来大小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绝无人阻拦。”   穆荑忍不住笑出来,沈择青的确是个重情重义的,但他们的身份年龄太尴尬,同处一室未免不合适。穆荑摇摇头:“就不必叨扰沈将军了,奴婢回水家村就好。”   “或者,沈某另置宅院给大小姐入住,挨近沈府也方便照顾。大小姐不是喜欢大漠么,来年沈某回了军中,还可带大小姐到边疆看看。”沈择青是极力想帮助穆荑什么的。   此话似乎勾起穆荑的向往,穆荑霎时不说话了,只愣愣地望着沈择青。   沈择青见事情达成一半,不由得笑说:“沈某的枪法还是穆将军教的,也正因此,入了伍才得王大将军青眼有加。穆将军枪法出神入化,大开大阖,与寻常的军家枪法皆不同,好像是独创的,尤其在大漠中杀起敌虏更有如神助……”   “我爹的枪法是在大漠练就的,他多年戎马倥偬,视大漠为家,后来娶了我娘,为免我娘受苦,才甘愿离开大漠番上入京任禁卫军左金吾卫将军。否则,他是万万不肯离开大漠的,那天高地广无拘无束的生活,远比京里的好……”   娘亲为荣城郡主,又十分得老廉王的宠爱,自小在京里没受过苦,娶了娘以后爹爹心疼她,也不肯带她去大漠,就放弃自己的理想留在京里了。小时候娘常常教导她爹是为娘亲而牺牲的,的确,后来他死在危机四伏的京城里,何尝不是离根的花朵不长久?   “难怪如此,穆将军常说穆家枪法大开大阖,需在平地练就更好。他说大漠有一座玛瑙山十分奇特,会根据不同时节变换颜色,如同玛瑙一样色彩斑斓。他常常在玛瑙上下练枪法,与将士载歌饮酒,日子十分惬意。待我去之时,也见到了玛瑙上,的确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地方,早晨旭日初升它是金色的,日悬中天,山上的火凤凰被昭照得火红一片,又是艳红色的,待到日落西山晚霞满天之时,它又是霞红色的,山上的景物还会根据季节变换颜色,几乎每次去都能看得不同的景象,我也常在那山脚下练习枪法,有如神助。”   穆荑十分向往,眼里闪着熠熠的光泽,笑道:“幼时父亲也常常跟我提起,我戏称那是彩虹山。”   沈择青笑了一下,“好像……的确称呼它彩虹山更合适。我们将士中还有人称呼它是鹦鹉山的,我原先不解,后来有一回我饿疯了看那山怎么看怎么像鹦鹉,实在想捉来烤了吃。”   穆荑没忍住被他逗笑了,捂嘴轻笑,想不到沈择青也这般幽默,而且讲起往年的艰苦岁月,只是轻描淡写,即便饿成那样也有心思开玩笑,可见是乐观的,与当年消极避世的小乞丐全然不同了了。   穆荑又怎么知晓,沈择青之所以改变也都是因为她,她当年席地而坐的那番话令他醍醐灌顶,再艰苦的岁月也可苦中作乐,因此行军中再艰难,想到她他就有了信念。   只是多年后穆大小姐怎么变成了如此平静如水的模样,完全看不到当年的活泼,是偶然还是必然?沈择青心疼。   “大小姐,要不我舞一套枪法给你看看?”沈择青提议。   穆荑点头:“可。”   沈择青便命人抬来肩辇,命丫鬟小心翼翼地背起她坐下,而后抬去练武场。他府中另劈了一块空地作为练武场,以供日常练习,周围有庭院有茶室,场外还摆着许多兵器、靶子,随便他操练。   此次把穆荑带过去,沈择青舞穆家枪法,为了让大小姐开心,他当然是尽心尽力。   穆荑从沈择青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也不知是因为他那套枪法,还是他处事的态度,总莫名与父亲有几许相似。跟沈择青接触,她浑然忘却了烦恼,不仅是身愉悦。   作者有话要说:正常恢复更新了。   我写了几个文,都是靠女主来支撑全文的,男主都不怎么出众,有点郁闷。人家说言情小说看男主,下个文要想酝酿一个不一样的男主。   下一个文也想给自己一个挑战呢,来一个构架大一点的,不那么快餐狗血,看看能不能写得下去,不要冷得掉渣,那真是打击作者的创作激情了。。。。。。   第39章 三十九   沈择青把小良救起后,小良虽未受着伤,可也一身灰,本来好看的花衣裳皆被尘土糊花了,脸面更是不能看,头发还乱了几缕。小良由此感到委屈,再看看穆荑,却发现穆荑身为一个奴婢全然无恙站在上方,甚至尘土也不沾一片,不由得大怒,指着沈择青道:“你是谁,也不看看我是谁,怎么先去救一个奴婢,让本夫人摔下去了,你知道我是谁吗?简直是没有眼力见的东西,臭奴才!”   沈择青此时乃微服出巡,一身便装,但即便是便装也是绸缎衣裳,上面的纹饰更是精致,腰悬玉佩,头戴束髻冠,岂可认被成奴才?   沈择青身后的奴仆上前斥责:“大胆!”   小良却不管不顾,委屈地哭了。穆荑有伤在身,也只得上前安慰:“夫人,这是北安军右将军沈大人,是他救了我们,若没有他我们早就……”   小良脾气上来,猛然推了穆荑一把,嚷嚷道:“我管他是谁,总之是个没眼力见的,怎么先救你不救我?我好歹是个夫人,你看看我都落成什么样子了!”   穆荑被推了一把直接栽倒在地,况且小良推到的乃是她的伤口,伤口本就因方才策马而裂开了,此次又被一推,更是疼上加疼。穆荑捂了一把,夏天穿衫薄,这一看更是渗出血来,全然疼得她直冒冷汗。   沈择青怒了,扶起穆荑对小良冷笑:“我管你是谁,与我何干?你要撒泼回你的王府去,但你这般伤害穆姑娘便是与本将军为敌!”   穆荑拦住他:“将军别……别责怪夫人,我只是个奴婢……”   沈择青见穆荑直冒冷汗,连说话都吃力,可见是疼得厉害,心下着急,便让人先送回府,也不理会大喊大叫的小良了。   一路上穆荑昏昏沉沉,沈择青心疼她卑躬屈膝太过,岂可对那样无礼教的东西也低声下气?想来是这些年受的苦太过,以至她忘记了原本尊贵的身份,变得委曲求全了。   可是她是穆大将军的女儿,穆大将军如此忠良一身傲骨,当年薄氏掌权,效忠先帝的臣子或攀附或沉默,唯独他忤逆薄氏带着三皇子出逃,最终惹来杀身之祸,可到穆大小姐身上却养出了上善若水的性子?沈择青并未责怪穆荑半分,只是实在心疼,按理说当年她投奔晋王,晋王是她父亲的承恩之人,更是她青梅竹马的伙伴,应当好好善待才是,怎么多年后却让她沦落为奴,甚至磨平性子,委曲求全完全忘了本性?   沈择青当年投军之时还想着大小姐在晋王府中,秉着穆将军的恩情和青梅竹马的情谊,应当不至于受苦,看来真是他想得太天真了,晋王是什么东西!   沈择青看着昏迷未醒的穆荑,暗暗握起了拳头。   及至沈府,请了医者问诊,又重新包扎伤口之后,穆荑才缓过气来。她看了看四周,不是她熟悉的宅院,慌张欲起。沈择青以手压着她的肩:“大小姐伤口未好,不宜多动,还是先歇息吧!”说着,坐到床边,以干巾擦了擦她额间的汗。   穆荑觉此动作有些暧昧,别了头,停顿一下,心下不安道:“沈将军,这是在哪儿?”   沈择青笑笑,“这是在沈某府上,大小姐只管休息,不必担心。”   “可是……良夫人……晋王府……”   “大小姐不必管这些事,那位夫人既是晋王府的人,自会有随从护送她回去。再则您是因为陛下而受伤的,只管把伤养好才是要紧,日后沈某再送您回去,不用过于操心晋王府的事。”   “可是,若王爷问起话……”穆荑又要起来。   沈择青压着她:“大小姐,你即将脱籍为民,哪里管晋王说什么,再则若晋王真要问起话,本将军还有一番话要问问他呢。”沈择青嘴角微哂。   穆荑嗫嚅着双唇,不知如何回应,许久,怅然叹息。也罢也罢,她的确无心力管这么多了,按契约期限她原本已经到期了,但晋王命她多留一个月等到小凉忌日之后再走,因此她才留到下个月的。晋王府中的事已经交给苡茹打理,她又何必瞎操心,还不如多享受此刻的安宁,往后晋王府如何也与她无关了!   “大小姐,若离开了王府,您是即刻回水家村?”沈择青又问。   穆荑双眸闪烁,无奈叹息:“若要回去,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回去,总还要收拾行李准备乘具,况且少小离家老大回,也不知幼时的玩伴可还记得我了。”   “说实话,水家村并非大小姐的故乡,隔了许多年那些人恐怕皆已忘记了,又山高路远,您何必走此远途,还不如留在京里……”沈择青望着她,再是个直白性子说到此处也不由得斟酌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 ,“若您不嫌弃,沈某府上还有许多厢房,可引大小姐为上宾入住,沈某府上也算是好的容身之所,将来大小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绝无人阻拦。”   穆荑忍不住笑出来,沈择青的确是个重情重义的,但他们的身份年龄太尴尬,同处一室未免不合适。穆荑摇摇头:“就不必叨扰沈将军了,奴婢回水家村就好。”   “或者,沈某另置宅院给大小姐入住,挨近沈府也方便照顾。大小姐不是喜欢大漠么,来年沈某回了军中,还可带大小姐到边疆看看。”沈择青是极力想帮助穆荑什么的。   此话似乎勾起穆荑的向往,穆荑霎时不说话了,只愣愣地望着沈择青。   沈择青见事情达成一半,不由得笑说:“沈某的枪法还是穆将军教的,也正因此,入了伍才得王大将军青眼有加。穆将军枪法出神入化,大开大阖,与寻常的军家枪法皆不同,好像是独创的,尤其在大漠中杀起敌虏更有如神助……”   “我爹的枪法是在大漠练就的,他多年戎马倥偬,视大漠为家,后来娶了我娘,为免我娘受苦,才甘愿离开大漠番上入京任禁卫军左金吾卫将军。否则,他是万万不肯离开大漠的,那天高地广无拘无束的生活,远比京里的好……”   娘亲为荣城郡主,又十分得老廉王的宠爱,自小在京里没受过苦,娶了娘以后爹爹心疼她,也不肯带她去大漠,就放弃自己的理想留在京里了。小时候娘常常教导她爹是为娘亲而牺牲的,的确,后来他死在危机四伏的京城里,何尝不是离根的花朵不长久?   “难怪如此,穆将军常说穆家枪法大开大阖,需在平地练就更好。他说大漠有一座玛瑙山十分奇特,会根据不同时节变换颜色,如同玛瑙一样色彩斑斓。他常常在玛瑙上下练枪法,与将士载歌饮酒,日子十分惬意。待我去之时,也见到了玛瑙上,的确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地方,早晨旭日初升它是金色的,日悬中天,山上的火凤凰被昭照得火红一片,又是艳红色的,待到日落西山晚霞满天之时,它又是霞红色的,山上的景物还会根据季节变换颜色,几乎每次去都能看得不同的景象,我也常在那山脚下练习枪法,有如神助。”   穆荑十分向往,眼里闪着熠熠的光泽,笑道:“幼时父亲也常常跟我提起,我戏称那是彩虹山。”   沈择青笑了一下,“好像……的确称呼它彩虹山更合适。我们将士中还有人称呼它是鹦鹉山的,我原先不解,后来有一回我饿疯了看那山怎么看怎么像鹦鹉,实在想捉来烤了吃。”   穆荑没忍住被他逗笑了,捂嘴轻笑,想不到沈择青也这般幽默,而且讲起往年的艰苦岁月,只是轻描淡写,即便饿成那样也有心思开玩笑,可见是乐观的,与当年消极避世的小乞丐全然不同了了。   穆荑又怎么知晓,沈择青之所以改变也都是因为她,她当年席地而坐的那番话令他醍醐灌顶,再艰苦的岁月也可苦中作乐,因此行军中再艰难,想到她他就有了信念。   只是多年后穆大小姐怎么变成了如此平静如水的模样,完全看不到当年的活泼,是偶然还是必然?沈择青心疼。   “大小姐,要不我舞一套枪法给你看看?”沈择青提议。   穆荑点头:“可。”   沈择青便命人抬来肩辇,命丫鬟小心翼翼地背起她坐下,而后抬去练武场。他府中另劈了一块空地作为练武场,以供日常练习,周围有庭院有茶室,场外还摆着许多兵器、靶子,随便他操练。   此次把穆荑带过去,沈择青舞穆家枪法,为了让大小姐开心,他当然是尽心尽力。   穆荑从沈择青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也不知是因为他那套枪法,还是他处事的态度,总莫名与父亲有几许相似。跟沈择青接触,她浑然忘却了烦恼,不仅是身愉悦,心上更滋生出了这几年从未有过的享受,在晋王府中太累太压抑,   第四十章   沈择青把小良救起后,小良虽未受着伤,可也一身灰,本来好看的花衣裳皆被尘土糊花了,脸面更是不能看,头发还乱了几缕。小良由此感到委屈,再看看穆荑,却发现穆荑身为一个奴婢全然无恙站在上方,甚至尘土也不沾一片,不由得大怒,指着沈择青道:“你是谁,也不看看我是谁,怎么先去救一个奴婢,让本夫人摔下去了,你知道我是谁吗?简直是没有眼力见的东西,臭奴才!”   沈择青此时乃微服出巡,一身便装,但即便是便装也是绸缎衣裳,上面的纹饰更是精致,腰悬玉佩,头戴束髻冠,岂可认被成奴才?   沈择青身后的奴仆上前斥责:“大胆!”   小良却不管不顾,委屈地哭了。穆荑有伤在身,也只得上前安慰:“夫人,这是北安军右将军沈大人,是他救了我们,若没有他我们早就……”   小良脾气上来,猛然推了穆荑一把,嚷嚷道:“我管他是谁,总之是个没眼力见的,怎么先救你不救我?我好歹是个夫人,你看看我都落成什么样子了!”   穆荑被推了一把直接栽倒在地,况且小良推到的乃是她的伤口,伤口本就因方才策马而裂开了,此次又被一推,更是疼上加疼。穆荑捂了一把,夏天穿衫薄,这一看更是渗出血来,全然疼得她直冒冷汗。   沈择青怒了,扶起穆荑对小良冷笑:“我管你是谁,与我何干?你要撒泼回你的王府去,但你这般伤害穆姑娘便是与本将军为敌!”   穆荑拦住他:“将军别……别责怪夫人,我只是个奴婢……”   沈择青见穆荑直冒冷汗,连说话都吃力,可见是疼得厉害,心下着急,便让人先送回府,也不理会大喊大叫的小良了。   一路上穆荑昏昏沉沉,沈择青心疼她卑躬屈膝太过,岂可对那样无礼教的东西也低声下气?想来是这些年受的苦太过,以至她忘记了原本尊贵的身份,变得委曲求全了。   可是她是穆大将军的女儿,穆大将军如此忠良一身傲骨,当年薄氏掌权,效忠先帝的臣子或攀附或沉默,唯独他忤逆薄氏带着三皇子出逃,最终惹来杀身之祸,可到穆大小姐身上却养出了上善若水的性子?沈择青并未责怪穆荑半分,只是实在心疼,按理说当年她投奔晋王,晋王是她父亲的承恩之人,更是她青梅竹马的伙伴,应当好好善待才是,怎么多年后却让她沦落为奴,甚至磨平性子,委曲求全完全忘了本性?   沈择青当年投军之时还想着大小姐在晋王府中,秉着穆将军的恩情和青梅竹马的情谊,应当不至于受苦,看来真是他想得太天真了,晋王是什么东西!   沈择青看着昏迷未醒的穆荑,暗暗握起了拳头。   及至沈府,请了医者问诊,又重新包扎伤口之后,穆荑才缓过气来。她看了看四周,不是她熟悉的宅院,慌张欲起。沈择青以手压着她的肩:“大小姐伤口未好,不宜多动,还是先歇息吧!”说着,坐到床边,以干巾擦了擦她额间的汗。   穆荑觉此动作有些暧昧,别了头,停顿一下,心下不安道:“沈将军,这是在哪儿?”   沈择青笑笑,“这是在沈某府上,大小姐只管休息,不必担心。”   “可是……良夫人……晋王府……”   “大小姐不必管这些事,那位夫人既是晋王府的人,自会有随从护送她回去。再则您是因为陛下而受伤的,只管把伤养好才是要紧,日后沈某再送您回去,不用过于操心晋王府的事。”   “可是,若王爷问起话……”穆荑又要起来。   沈择青压着她:“大小姐,你即将脱籍为民,哪里管晋王说什么,再则若晋王真要问起话,本将军还有一番话要问问他呢。”沈择青嘴角微哂。   穆荑嗫嚅着双唇,不知如何回应,许久,怅然叹息。也罢也罢,她的确无心力管这么多了,按契约期限她原本已经到期了,但晋王命她多留一个月等到小凉忌日之后再走,因此她才留到下个月的。晋王府中的事已经交给苡茹打理,她又何必瞎操心,还不如多享受此刻的安宁,往后晋王府如何也与她无关了!   “大小姐,若离开了王府,您是即刻回水家村?”沈择青又问。   穆荑双眸闪烁,无奈叹息:“若要回去,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回去,总还要收拾行李准备乘具,况且少小离家老大回,也不知幼时的玩伴可还记得我了。”   “说实话,水家村并非大小姐的故乡,隔了许多年那些人恐怕皆已忘记了,又山高路远,您何必走此远途,还不如留在京里……”沈择青望着她,再是个直白性子说到此处也不由得斟酌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 ,“若您不嫌弃,沈某府上还有许多厢房,可引大小姐为上宾入住,沈某府上也算是好的容身之所,将来大小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绝无人阻拦。”   穆荑忍不住笑出来,沈择青的确是个重情重义的,但他们的身份年龄太尴尬,同处一室未免不合适。穆荑摇摇头:“就不必叨扰沈将军了,奴婢回水家村就好。”   “或者,沈某另置宅院给大小姐入住,挨近沈府也方便照顾。大小姐不是喜欢大漠么,来年沈某回了军中,还可带大小姐到边疆看看。”沈择青是极力想帮助穆荑什么的。   此话似乎勾起穆荑的向往,穆荑霎时不说话了,只愣愣地望着沈择青。   沈择青见事情达成一半,不由得笑说:“沈某的枪法还是穆将军教的,也正因此,入了伍才得王大将军青眼有加。穆将军枪法出神入化,大开大阖,与寻常的军家枪法皆不同,好像是独创的,尤其在大漠中杀起敌虏更有如神助……”   “我爹的枪法是在大漠练就的,他多年戎马倥偬,视大漠为家,后来娶了我娘,为免我娘受苦,才甘愿离开大漠番上入京任禁卫军左金吾卫将军。否则,他是万万不肯离开大漠的,那天高地广无拘无束的生活,远比京里的好……”   娘亲为荣城郡主,又十分得老廉王的宠爱,自小在京里没受过苦,娶了娘以后爹爹心疼她,也不肯带她去大漠,就放弃自己的理想留在京里了。小时候娘常常教导她爹是为娘亲而牺牲的,的确,后来他死在危机四伏的京城里,何尝不是离根的花朵不长久?   “难怪如此,穆将军常说穆家枪法大开大阖,需在平地练就更好。他说大漠有一座玛瑙山十分奇特,会根据不同时节变换颜色,如同玛瑙一样色彩斑斓。他常常在玛瑙上下练枪法,与将士载歌饮酒,日子十分惬意。待我去之时,也见到了玛瑙上,的确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地方,早晨旭日初升它是金色的,日悬中天,山上的火凤凰被昭照得火红一片,又是艳红色的,待到日落西山晚霞满天之时,它又是霞红色的,山上的景物还会根据季节变换颜色,几乎每次去都能看得不同的景象,我也常在那山脚下练习枪法,有如神助。”   穆荑十分向往,眼里闪着熠熠的光泽,笑道:“幼时父亲也常常跟我提起,我戏称那是彩虹山。”   沈择青笑了一下,“好像……的确称呼它彩虹山更合适。我们将士中还有人称呼它是鹦鹉山的,我原先不解,后来有一回我饿疯了看那山怎么看怎么像鹦鹉,实在想捉来烤了吃。”   穆荑没忍住被他逗笑了,捂嘴轻笑,想不到沈择青也这般幽默,而且讲起往年的艰苦岁月,只是轻描淡写,即便饿成那样也有心思开玩笑,可见是乐观的,与当年消极避世的小乞丐全然不同了了。   穆荑又怎么知晓,沈择青之所以改变也都是因为她,她当年席地而坐的那番话令他醍醐灌顶,再艰苦的岁月也可苦中作乐,因此行军中再艰难,想到她他就有了信念。   只是多年后穆大小姐怎么变成了如此平静如水的模样,完全看不到当年的活泼,是偶然还是必然?沈择青心疼。   “大小姐,要不我舞一套枪法给你看看?”沈择青提议。   穆荑点头:“可。”   沈择青便命人抬来肩辇,命丫鬟小心翼翼地背起她坐下,而后抬去练武场。他府中另劈了一块空地作为练武场,以供日常练习,周围有庭院有茶室,场外还摆着许多兵器、靶子,随便他操练。   此次把穆荑带过去,沈择青舞穆家枪法,为了让大小姐开心,他当然是尽心尽力。   穆荑从沈择青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也不知是因为他那套枪法,还是他处事的态度,总莫名与父亲有几许相似。跟沈择青接触,她浑然忘却了烦恼,不仅是身愉悦,心上更滋生出了这几年从未有过的享受.   第41章 四十一   因穆荑上已无高堂,无辞别父母的礼仪,不过她还是郑重地在正堂上了一炷香,并跪地磕三个响头,她伏拜磕头动作缓慢,一步一个到位,心中默念着希望父母在天之灵可认同这段婚姻,并给予保佑。磕头之后,她又伏拜许久,想着母亲已渐趋模糊的脸,和父亲温柔和蔼的笑容……心中忽然涌起酸涩……   直到红娘高唱:“吉时已到!”   穆荑起身,由红娘牵着跨过火盆,而后有一样东西递到她手上,她拿着,抚摸材质知道是红绸,而红绸的另外一端应该是沈择青携着了。   她跟随红绸的牵引及红娘的搭手陪伴又跨过了不少礼器,周围宾客都是院子里的从仆及西市酒楼的东家、掌柜、掌厨等,一路好言拱手相送,跟随她最近的豆蔻和刘婆子还抹起了眼泪。   出了门之后,鞭炮燃起,穆荑听到红娘叽叽喳喳地喊了一阵,可惜鞭炮声太大,盖住了红娘的声音,穆荑还在猜测红娘说了什么的时候忽然被一个人拦腰抱起,她惊讶,但这个怀抱沉稳有力,抱起她的手势小心且珍惜,穆荑知道应该是沈择青的了,她慌乱中伸手在他吉服上勾了勾,抓住他胸前的大红花,沈择青似乎笑了一下,穆荑便也跟着微笑。虽然隔着红盖头两人都未必撞见彼此,可穆荑觉得他们的心意是想通的,皆是十分暖盈。   沈择青抱她上轿,礼乐起,一路撒铜板喜糖给沿路的百姓,而后在百姓的热闹声和恭贺声中回了将军府。所有的宾客才具在于此,包括沈择青的同僚、朝中众位大臣,甚至宫里的那两位,还有巴结上府,提礼拜贺的芝麻绿豆小人物,将军府上前院摆满了席位,四面都是人,几乎无容脚的余地。   这门婚事毕竟是皇上登基以来第一次赐婚的,又帝后亲临主持,难免办得隆重而盛大,可惜穆荑隔着盖头都看不到了。她下了轿子之后被沈择青背进府,又跨过了火盆,中途加红花,撒米撒红、宾客唱喏、司仪祝词等等,经历了许多极为复杂的仪式,这才走到正堂里。   穆荑知道帝后肯定坐在正堂上,顾丞相、王大将军等人也坐在左右下首位,司仪唱词让他们拜天地。   这一路来穆荑的心思出奇地平静,几年前她一直盼着这一天,盼着有一位品行出众的良人,不弃她的出身,愿意携手她拜天地,哪怕良人未必只娶她一人,可只要他品行出众,值得依靠她便也不计较了。后来老天给了她沈择青,却比她预期的还要好上许多,沈择青不仅各方面出众,不嫌弃她的一切,还愿只娶她一人白首不离,她真的十分满足与感动。   陛下赐婚之后,她盼望着婚期临近,本以为今日她定会满心欢喜,或是流泪不自胜,却不想她心中十分平静,想着与她拜天地的良人朴实无华,他们相处并无轰轰烈烈的感动,但每一刻都是温馨暖盈,正是这份朴实与诚挚才可支撑两人平稳走完一生吧,她心中便安定踏实。这一世有了沈择青,她便不再奢求波澜壮阔,哪怕日子过得平淡无奇她也心满意足,这份安宁淳朴,大概也是经历了几遭身世颠簸之后的她最想要的!   拜天地,拜帝后,就差一礼夫妻对拜,这仪式便成了,从此她与沈择青便是夫妻。   司仪高唱:“夫妻对拜——”   穆荑转身,隔着红盖头,她只看到自己手中牵着的红绸和自己绣着白雀的裙摆,红娘扶着她的手,微微拍了拍她的背,她便要低头下去,可就在这时,门外响声雷动,好像众人纷纷避让,脚步声凌乱还有杯盏击鸣的声响。   穆荑感觉有人走了进来,来者仪仗不小,震慑得场中皆安静了,不仅热闹称贺的宾客,即便含笑窃窃私语的帝后与顾丞相此时皆鸦雀无声,以至于穆荑都能听闻来者轻挪脚步打量她和沈择青的声响。   这人是谁?她察觉并不是晋王。   那人忽然朗盛大笑:“哈哈哈哈哈,皇上亲临主持沈将军的婚事,顾丞相与王大将军皆在场,怎么能少了老臣?”   穆荑觉得声音不太熟,不知道是谁的。   皇帝隐忍了好一会儿终于发话,语气带笑道:“原先是要邀请国舅作为上宾的,可惜太后染疾,国事多交移国舅操劳,您为国事所耽,几日几夜未能正常入眠,朕顾念您的舅身体,只盼您多加休息,便不叨扰了!”顿了一下,皇帝又道,“不过,国舅既然来了,便一同上座,吃这顿喜酒吧!”   穆荑感觉手中的红绸动了一下,听见沈择青朝管家吩咐,命管家摆上席请国舅入座。   然而国舅微微讽笑:“吃酒倒是不必了,既然没有请帖,老夫也无份子入座不是?”国舅一番看似开玩笑的话扫得在座之人皆无颜面,但他又哈哈大笑,“今日老夫过来,着实有一桩心事耿在心底,闷得慌了,还请皇上、顾丞相及沈将军念着老夫确为国事劳累,无从排泄,又心直口快的份上,不计较老夫的不请自来吧!”   “国舅到底所因何事?”皇帝发问。   这时候管家亲自抬了太师椅过来,请国舅入座,国舅虽不入席,但坐一坐还是有必要的,因此也大大方方地掠了袍角入座了。   “这件事实乃与沈将军有关了,沈将军丰神俊逸、一表人才,原是老夫心目中的好女婿啊,老夫原还想着收做乘龙快婿配与我那三女儿的……”   沈择青诚惶诚恐拱手揖拜,“国舅大人抬爱了,沈某一介莽夫,岂能配得起三小姐金枝玉叶的身份!”   国舅叹息:“唉……沈将军既已成婚,此事揭过,不提也罢。然而有一事,老夫确实耿耿于怀。当初为了给小女择婿,老夫冒昧调查沈将军的身世,忽然发现……许多诬陷沈将军出身的不利传说,甚至还声称有证据的!”   穆荑察觉国舅的脸面都从皇上身上转移,正对着沈择青,因此声音都洪亮了几分,“如今沈将军已入朝领禁军将领之衔,又蒙皇上隆恩降旨赐婚,据说不久还要随明远侯北上戍边……可见沈将军确实为国之栋梁,受陛下所倚重。沈将军为陛下左右手,为陛下办常人所不能担之事,更应与陛下连结一心不容有嫌隙,否则不办则已,一旦出师未捷引祸更大啊。呵呵,老夫实在担心有人利用沈将军的身世攻讦陛下与沈将军的关系,因此赶忙来报,防患于未然!”   “所谓关于沈将军的身世传闻是何事?”皇帝皱眉问,对于国舅的突然闯入又吊足了胃口实在没有耐心。   作者有话要说:阴谋上演(晚上抓虫)。   这个文写作的过程中的确有很多不足,可能我很长时间没写文了,对言情小说的敏感度缺失,很容易写到一半就没气了,现在我在转型,尝试使用技巧来写作而不再凭以前的一腔热情。   非常感谢到现在还在支持并给我撒花鼓励的读者,谢谢游手好闲妞的手榴弹,虽然有点卡文,但待会儿再发一章。   第42章 四十二   小良站起来,未受过礼教的她不懂何为僭越,一双眼睛乌溜溜的直盯着眼前的晋王瞧,只见他负手而立,朝服加身,身量很高,堪称伟岸,长冠束发,面目英俊逼人,尤其是那一双刀裁眉和那双锐利的眼,似细长又似炯炯夺目,深邃而昳丽。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比戏台上那些画出来的俊人都要自然雕琢美貌三分,也许是她没见过世面,因此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只是眼前之人,的的确确令她震惊了。   穆荑暗使眼色,生怕良夫人冲撞了王爷,谁知小良看得认真,目光放肆而无辜,收都收不回来。   晋王负手缓步向前,在小良面前停下,勾唇微笑,“觉得本王好看?”   小良忽然脸红了,低下头,但又忍不住偷偷瞅了他一眼,“王爷生得真俊,我原以为王爷是不惑之龄的大叔……”   穆荑冷汗涔涔,却听闻王爷哈哈大笑,伸手撩了小良额前的发,挑着眉道:“难道……你喜欢不惑之龄的大叔?”他的话有诱哄的意味,似撩拨乖巧的小动物。   苏公公在拱门出向穆荑递了个眼色,穆荑便告退出去了,出到门外她道:“良夫人未受礼教,我担心……”   苏公公一笑:“姑姑就不用担心了,府中的女人呆久了都变得一个样,王爷兴许更喜欢天然未雕琢的呢。”   “说的也是。”穆荑叹息,但还是担心,不想临出府前还出什么岔子,王爷的性子,她是越来越难以捉摸了,她如履薄冰。   “苏公公,前几日托您递上的苡茹的司事簿王爷有何说法?”   司事簿是她每日每月要做的后院杂役安排拟稿,内容包含奴婢的调遣、任务的安排等等,她要走了,得找一位接班人,苡茹是她一年前便找好苦心调/教出来的。   苏公公道:“您可是要为出府做准备?”   “是呢。”   苏公公笑了笑,“王爷看了,说是好极,穆姑姑亲手教导的人自然放心。”   穆荑笑,拜谢苏公公。然而苏公公又慢悠悠说了句:“可王爷说了,姑姑未出府前,是不轻易换人的,因此这一月,姑姑还得操心后院的事。”   便是,即便最后一个月也不让她卸任啊,穆荑原以为司事簿过了之后可以放手任由徒儿显伸手了,可现在不让她卸任又是何道理?   晚上王爷便召良夫人侍寝了,如夫人原指望着小产将养好了刚能下床,王爷会往她那里看一看,谁知如此薄情,直接奔新来的良夫人那里了,照常一顿哭闹,穆荑一阵安抚。   如夫人道:“王爷是因为新来的那人长得像凉夫人才对她如此特别吗,这才入府两天,还未受礼教便让她侍寝了,想当年我们刚入府谁不是受教了一两个月的礼仪才得以见王爷的!”   穆荑默默拍着她的背,任由她伏在肩头哭。   “凉夫人到底有什么好,已经死了四年了王爷还不让提,他自个儿却找了个长得像凉夫人的回来!”   穆荑安抚她的手停顿了。   “听说凉夫人不就是山野里出来的贱籍,父亲是侍卫,母亲是青楼的女子么?说白了也就是一个狐臊猸子,她娘是花魁,不就因为她长得像她娘才得王爷喜欢,那种美貌也是带着青楼女子的低亵的……”   穆荑忽然狠狠甩了如夫人一巴掌。如夫人愣住了。   她语气平静无波但非常威严地道:“这一巴掌是按王爷的规定处罚的:后院之人,即便是太妃娘娘也绝不能说凉夫人的任何一句不是!”同时,任何人也不能触犯她维护小凉的底线!   穆荑不再安抚如夫人,起身恭敬施礼,后退三步,转身出去。   脑海中浮现小凉临终前的泪眼,她面色苍白,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握住她的手,“穆荑,这府中危机四伏,我终是替你受过了,还好你只是陪嫁丫鬟……愿你往后平平安安不再受坏人追杀……穆荑,我好难受,我明明很爱他,他也对我摘星星摘月亮,可为何仍是保护不了我……穆荑,我疼,不想吃药,让我死吧……”   那个娇俏明媚如彩蝶般的女子,那个即便有一个馒头也要分给她一半的手足好姐妹,终是红颜薄命,香消玉殒。   她很想问问父亲,我们为何要回京城呢,回京城却是面对这样的命运?可惜,父亲也死了,为了他的责任,为了他的道义,还有他的忠心耿耿而死。   她很想念阿鱼哥,很想念小时候那个天真无邪的年代:他们摘柿子,下水捕鱼、大牛追着他们打……阿鱼哥打了大牛一顿之后大牛终于高看他们一眼,临出门也不忘叫上他们了,他们一起上山抓田鼠、挖野味,后来迷了路被困在山上,几人捉了一只山鸡烤了吃,无盐无油,毛也拔不干净,但你一口我一口轮流咬过去,大伙儿吃得非常美味开怀。   那个夜晚大伙儿天为被地为席睡下了,她想起沿路看见附近的旷野开有野芍药,入药可好咧,便去替父亲摘几把。   阿鱼哥迷迷糊糊跟上来:“你为何不睡?”   她举起野芍药根给他看:“你看,这是什么?”   “什么?”   “野芍药,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   她摘了一朵花拨弄它的花瓣说:“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你会背《诗经》?”   “我爹爹教我的,他识字不多,但他说这是我娘根据《邶风.静女》给我取的名字,自牧归荑便是从野外采来野芍药的意思,我叫穆荑(牧荑)。”   “但后面还有洵美且异呢,难道你娘认为你可以像芍药一样美,哈哈哈哈哈……”阿鱼哥笑得很恶劣。   “你讨厌!”穆荑转了身就走。   阿鱼忽然上前拉住她的小手说:“芍药,我以后娶你!”   “我不叫芍药!”   “嗯,但我说我以后娶你。”阿鱼哥小小的掌心热热的,十二岁的男娃似乎也有点成熟的气质。   穆荑回头瞅着他,不解问:“你不是喜欢小凉么,天天夸小凉美得像花儿。”   “唔……但我想娶你!要不,我把这个给你,这是我娘的东西,你信了吧?”他低头从颈间解下玉佩塞给她,“不许弄丢,否则拿你是问!”   穆荑拿出藏在匣子里的玉佩看了看,小小的羊脂玉上面雕的是一只鱼的形状,那会儿她想难怪他的小名叫阿鱼,原来是母亲取的。   穆荑轻轻叹息一声,又把玉佩收回匣子中。这玉佩她以前还戴着,入王府以后她就摘下了,从此深藏匣子中,从没戴过。   翌日,穆荑带着苡茹到良夫人院中,第一天教习良夫人礼仪。   良夫人长得似小凉,神态也像,但实在没有小凉聪明,怎么教都不会,也不肯上心,实在令她们当奴才的费神。苡茹脾气急,已不是两次偷偷扶额,若非良夫人是主子,她估计早已暴跳了。   以前穆荑刚随小凉入府时,还是宫里的嬷嬷教习礼仪的,宫里的嬷嬷严格。小凉为了不讨罚学得很认真,掌握得也快,晚上还让她在一旁督导勤学苦练。她那会儿白日跟在小凉身边耳濡目染也学会一些,她自认为不成规矩,但小凉说:“穆荑,你学得比我快,你只是一旁看着都做得比我标准呢。其实你才天生是做夫人的料子吧!”   “你快别说了,我已是贱籍了!”   “其实你出身很好,父亲为左金武卫大将军,母亲为荣城郡主,配王爷也不差,可惜了!”   可惜了……王爷才不会选她!   穆荑看着良夫人,总不由自主想起小凉,想起她的一颦一笑、音容笑貌,仿佛还在眼前同她说话。   待良夫人摇着手绢莲步轻移走了一圈抬头问她:“姑姑,行了么?”她才回过神来,穆荑道:“可能……还需再练练!”   良夫人已经走了十几遍了,顿时有些丧气,扭着手绢道:“是不是姑姑教的方法不对呀,为何我怎么走都不得要领?”   苡茹是很维护她的,顿时有些气愤,但还是隐忍着说:“姑姑,我去命丫鬟倒些茶来,想必夫人走得久了也渴了。”而后未等她答话便忍着气出去了。   唉,苡茹太年轻,性子还需敛敛啊!穆荑有点担心苡茹的将来,不过她终究是要走的。   穆荑道:“莲步讲究直线,款款步移,双臂自然舒展,左右轻摇,身姿如柳,婀娜婉转。门外有回廊,要不,夫人在回廊石椅上走走,可利于塑造直线?”   良夫人拍手笑道:“好啊好啊!”她还是十六岁的小丫头,又在山间长大,有新奇的玩法当然高兴。   穆荑带着良夫人出去,让良夫人跨上长条石椅,石椅不高,外围有扶手,一旁又有她候着,不会有事,可走着走着,也不知是谁通报一声:“王爷驾到——”   良夫人心急回头,前脚一扭便摔落下来。   穆荑本听闻王爷来了已做好行礼准备,待听闻惊呼声时伸手已来不及了,良夫人扑了她一个满怀摔落到地上。   穆荑垫底,头部撞击地板硬的生疼,她有一瞬间发懵,头和全身都麻麻的,动弹不得。良夫人已经从她身上爬起来,但不知是脚扭伤了还是哪里伤着了,坐在地上哭:“哎呀,好疼,疼死我了!”   王爷箭步冲上来扶着她:“怎么了,哪里伤着了,让本王看看?”   良夫人咬着下唇委屈地哭:“手和脚都伤着了,手肘磕破了,脚踝崴着了,都怪穆姑姑,我原本不要练这些,她非让我学,还让我出来回廊走直线,这会儿就摔着了。”   苡茹正好过来扶穆荑,听闻此言生气道:“别的夫人学几遍就会了,良夫人学了十几遍都不得要领,还怪我们姑姑教不好?姑姑,姑姑,你怎么样,没事吧?”   穆荑被她扶起,摇摇手,抓着苡茹道:“别……教不会夫人的确是我们奴才的错。”   良夫人不跟苡茹置气,但是对王爷撒娇:“哎呀,人家不想学了,真的不想学了!”   穆荑正想温声劝说学习礼仪是每个夫人、尤其是皇家女人的必修功课,谁知忽然听到晋王道:“那就别学了,本王也不喜欢束手束脚的规矩,良儿这样就很好。”   小良满意了,靠到晋王怀里,虽然不吭声但分明拿挑衅地眼神看了苡茹一眼。   穆荑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压下去,并且握住自己徒儿的手压下她顶撞的脾气。   事后晋王好言温存良夫人一番,苡茹扶穆荑回房上药,苡茹道:“那个良夫人,真看不出来,以为很单纯,谁知越来越无法无天!”   “谁得宠些都这样,后院的女人都有几分骄傲。”穆荑轻声叹息,拆下厚重的发髻散开青丝,揉了揉疼痛的后脑勺。   “姑姑你没事吧?”   “没,往后我不在时你可要收敛自己的脾性,我们是奴才,就是奴才,主子想怎么样都可以,记住了么?”   苡茹有些伤心:“姑姑,你真要走么?”   穆荑点点头:“我的卖身期约到了,自然要走,你往后也要走的,我们都是宫女,唯一不同的是不守在宫里而守在王府而已,没必要留在这里。”   穆荑正说着话,苏公公忽然来传:“穆姑姑,王爷有请!”   穆荑应一声,只得快速盘了发,苡茹再搭把手帮她整理钗鬓,迅速收拾好出门。穆荑以为是去良夫人那里,谁知却是直走王爷的寝室,也就是这座王府最尊贵的前院。   晋王刚下朝,正令两个婢女给他易服,穆荑走进去不便,在珠帘外跪着:“后院掌事穆荑,给王爷请安!”   晋王瞥了一眼,依然张开双臂令两个婢子给他易服,系了右衽暗绳之后准备上腰带,晋王忽然道:“你们都退下吧,穆姑姑给本王系腰带。”   苏公公抱着佛尘低头躬身守在垂帘旁,闻声双眼机灵地转了一下,但不动表情,只甩佛尘命所有服侍的丫鬟退下,独留穆荑。   穆荑觉得有些不妥,道:“王爷……”   苏公公适时卡住她的话躬身邀请:“穆姑姑,王爷请您进去呢。”   她的口嗫嚅了一下,最终还是起身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果然需要休息,休息1天之后就好很多了。   第43章 四十三   钗横鬓乱,喜袍被褪至一旁,被翻红浪,未灭尽的烛光在靠窗的青灯上散发着最后一点孤光,照得屋中昏昧幽暗,帘幔中隐隐约约两双剪影。   沈择青忽然低喃:“为何解不开?”   穆荑羞答答地倚在他怀里,沈择青半压在她身上,她稍一转头便刷过他的脖颈,此时他喜袍已经褪下,只剩单衣,可也被方才的凌乱一扯露出领口,穆荑甚至可以闻到他肌肤里散发的沐浴之后花草的气息和微湿的汗味儿,她的手不知往哪儿摆,虚虚地扶在他腰上。   沈择青鼻息很重,伴随他急切的喘息穆荑耳根皆发红了,可是在这个大家都十分情动的当口,他的双手却在她背后乱摸不停,死后解不开最后一件蔽体小衣的丝绳。   穆荑羞答答地等着,继而,那份急切不知所措的心情在他胡乱摸索却半天解不开的焦躁中压抑下去了。   她转头低声提示:“阿木,我这肚兜左腋下有个系结,一拉就开了,无需扯后面……”   新婚之夜,谁知这个榆木呆子竟还让她提示怎么解肚兜,实在令人难以启齿!   她的声音弱弱的,浅浅的气息像蝶翅般轻刷过他的锁骨,沈择青忍不得了,先捧着她的头急吻一阵,津津品尝,顺手而下,在她左胸侧旁一拉扯,那件碍眼的,并惹得他费了好一番功夫仍是解不开的肚兜终于轻轻松松地被拿下了。   沈择青简直是激动加急切,双手畅通无阻地在她身上抚个不停,深吻也没停下,实在是眷恋、急切、舍不得,又小心翼翼地想得到她。   穆荑却不知为何很想笑,虽然这时候笑场是不对的,可她被他方才一脸呆傻又急切的模样惹笑了,稍稍推开他道:“阿木,你没给女人解过肚兜么?”她的声音很轻,请得就像窗角那剩下的最后一点点烛光那般,“时下女子都喜欢对肚兜进行改良,把结绳系在腋下,方便解开……你……不知道么?”   沈择青眼波暗涌,幽深而火辣,先低头吻了吻她,可是穆荑躲开了,他只得叹息回答:“我……从未与女子这般……亲热。之前在军营里,众将士偶尔也出去寻欢作乐,打赢仗,上头偶尔也有赏赐的美人儿,可是我从未碰她们。”   “你为何不碰她们?”穆荑知道常年行军在外打仗的男人,若非定力非凡或本身有毛病,绝不可能不碰女人,更何况沈择青十八岁入军营,一晃七年,最血气方刚的年纪都在军营里,而且身为高级将领,难道不需要女人伺候?   其实,穆荑并不介意他有过往,只要他日后一心一意待她她就十分满足了,可沈择青的表现着实令她惊讶。   沈择青忽然面色发红,羞赧道:“若我说了你别嗔怪……”他凑近她耳朵,似蚂蚁搔弄,低低地道,“当时我日思夜想大小姐,看着你的手镯,想到你的面容,再看旁的女人便没有滋味了。我原以为我只是记着你的恩情,可是若只是惦记恩情又岂会天天想你,你……别怪我在梦中肖想你……”   沈择青说完抱着她背过头,也不敢看她的脸。   穆荑心惊,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他的双手还热热地捂在她身上,再听这番话着实令人动情。她低声问他:“阿木,当时,你便……”   沈择青捧着她的脸,终于敢正对她,嘴角溢笑,眼梢微弯,俊得没边儿,“后来我终于明白了,我对静女是什么想法!今日终于娶了你,可算是解了我七年相思之苦!娘子莫要拒绝我,这七年欠的一并还回来吧……”   他的话实在暧昧,而后随着他急切难耐的吻一并落下。   穆荑却想听更多,听这些话让她心里暖暖的,酸酸的,胜过任何温情,她实在很想要更多,就稍稍躲开他问:“阿木,可你有没有想过,七年后我也许已经不是你心里肖像的模样了,我年老色衰……”   “二十二岁怎么就称得上老?就算你七老八十,在我心里仍是一样的,娘子莫要为难夫君了,再躲,这红烛可都冷了!”而后他咬着她的耳垂低低说了一句热辣的话,终于让穆荑虚软不再反抗。   他道:我在不知不觉中忍了七年,如今娘子就在眼前,我快忍不得了!   帘帐内终于回归平静,偶尔轻摇,洒动帐顶的流苏,穆荑溢出一声声叹息,最后化成轻吟,在他隐忍七年的悍力之下羞得没边儿。   沈择青时不时小心翼翼地问:“疼么?我看那图册是这样子的,可有弄疼你……”   穆荑难以启齿,虚软地锤他一下,他便低低地笑,找着了门道,越发卖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相拥而眠,满头青丝撒在一起。结发夫妻,白首不相离,他们都带着美梦堕入梦乡,万籁俱静。   然而这是,一声惊起,院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而后传来脚步声。沈择青十分敏锐,霎时就醒了,穆荑还倚在他怀中深睡,呼吸清浅,他皱了皱眉想谁大半夜来打扰?估摸着那脚步声似乎很急没一会儿准拍门,定吵醒穆荑,便轻轻地拿开穆荑的手给她盖好锦被,利落下床,发挥在军营里穿衣的功夫,没瞬息便在那人敲门之前打开了房门。   吓!管家快被吓死了,但仔细一瞧眼前穿着中衣的不是沈将军是谁!   沈择青道:“何事这般慌张?”   管家躬身一拜:“大人,奴才也是迫不得已打扰您和新婚夫人的美梦,只是此事万般紧急,宫里来人了,宣您即刻进宫,薄都统谋反了!”   沈择青双目倏地一亮,远望皇城方向的天际,那儿升起一束火光。   管家颤抖地补了一句:“他率五万禁军夜袭皇宫,据说宫门外还有大军接应……此事事发突然,十分紧急,陛下召您进宫!”   “我晓得了,你回传旨公公,沈某披上甲衣即刻入宫救驾!”沈择青几利落地说完,关门回屋拿铠甲。   穆荑已经醒了,披了一件中衣双手拢身坐在床头望着他:“阿木,怎么了?”   沈择青穿衣极迅速,一边整理头盔一边道:“薄镀铜谋反了,十万火急,我需得领兵入宫救驾!”说完拿了间就要走。   穆荑发愣,在想不清之际又见他回身,他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吻,眼波温柔且愧疚:“对不起,今夜不能好好陪你,往后我定加倍补偿!”   穆荑张唇,却只是溢出气息,没有说话,直到沈择青转身她才赶紧道:“阿木,无论发生何事你都要平安回来!”   沈择青回身朝她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便快步地走了,可见的确十分紧急。   她的夫君,不仅仅要守住这个家,还要守住整个天下,不知为何,穆荑心中滋生失落感,细想之下,又渐生惶恐。   薄都统乃是国舅的长子,便是南衙禁军三军的总统领,即便是王大将军也要对薄都统俯首称下,不仅如此,薄都统还直接管理最亲近天子的翊卫亲军上千人。   翊卫亲军跟亲卫亲军、勋卫亲军一样,乃是在南衙羽林、羽翊、羽卫军三军之中挑选武功最高强、对陛下最忠心耿耿的三千军士为陛下贴身护卫,举例说:若说全京城禁卫军皆被攻陷了,那也有这三千禁卫亲军一定誓死保护陛下的安危,历来只有陛下或者陛下最信任之人亲自统领翊卫亲军,可是自从先帝朝,薄氏掌权之后,便悄悄更换了三卫亲军的人脉,更是堂而皇之把翊卫亲军统领更换成薄家子侄。   当今陛下登基后,极力收拢三卫的军权,奈何一直弹压不过薄氏,也就不了了之,顾丞相一直视薄氏子孙掌管三卫军符为最大隐患,因此当初才极力全谏陛下一定要把南衙禁军的权利分配给晋王等可信臣子,以平衡薄氏的兵权,奈何前不久陛下一意孤行,执意收回晋王的羽林军军权,王将军刚接任羽林军军衔根基未稳,如今,薄都统终于造反了。皇帝也是自食其果,若对晋王多加信任几分也许不会尝食今日恶果,晋王掌管羽林军虽不说有多出色,可也有自己杀伐决断的强势手段,薄都统也是忌惮他三分。   如今,这样掌管禁卫军大权,又统领了最亲近陛下的亲卫队的人物造反了,可想而知对陛下造成多大的危害,若事发成功,也许沈择青、王大将军等人未赶至皇宫,皇帝都有可能被杀而薨。   可是,一直低调隐忍的薄都统怎么就造反了?穆荑联想这几日的种种怪象和沈择青欲言又止的猜测,难道真有人酝酿极大的阴谋?   若是国舅今日不上门挑刺,穆荑也便只认为是皇权斗争的阴谋了,可国舅既然找了沈择青,薄都统今夜又在他们的新婚之夜造反,穆荑忍不住惴惴猜测,难道此事还会牵连沈择青?   到底是一桩什么样的阴谋?   穆荑心下不安,眼下也无了睡衣,便穿衣起身,到院门外看看,府中下人也是惊动万分,具无一睡下的,毕竟太平已经的京城可没有经历过谋反事变了,这座府邸的主人沈将军又出征在即,他们不得不提心吊胆。   府外有乱兵逃过的,听见刀剑铿锵声胆小的丫鬟皆十分害怕,又跳又怕,穆荑未免府中人心紊乱,只得把他们着急起来,并命管家组织家丁护卫四处巡逻。   才刚刚新婚之夜,穆荑都不得不拿起女主人的范儿,委实有些头疼,她不喜欢发号施令,可是这么大一个家子若无人管可就乱了!   等府外的混乱声消散之后穆荑派人打听皇宫里的状况,是捷是负,沈择青状况如何,她需要时刻知道才能安心。   可是一座等到天亮也等不到探子回报,宫里的火光早熄了,喧闹的京城早已恢复平静,可见战事一停,怎么迟迟不见有人回报呢?   穆荑正担心着,门外忽然有小厮来报:“管家……管家……”而后那小厮才看到穆荑,想起穆荑才是新主人,便上前对穆荑通报:“夫人,晋王车驾在外,急上门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猫儿的地雷,最近写作环境不太稳定,等稳定了默默加更补上。   第44章 四十四   沈择青把小良救起后,小良虽未受着伤,可也一身灰,本来好看的花衣裳皆被尘土糊花了,脸面更是不能看,头发还乱了几缕。小良由此感到委屈,再看看穆荑,却发现穆荑身为一个奴婢全然无恙站在上方,甚至尘土也不沾一片,不由得大怒,指着沈择青道:“你是谁,也不看看我是谁,怎么先去救一个奴婢,让本夫人摔下去了,你知道我是谁吗?简直是没有眼力见的东西,臭奴才!”   沈择青此时乃微服出巡,一身便装,但即便是便装也是绸缎衣裳,上面的纹饰更是精致,腰悬玉佩,头戴束髻冠,岂可认被成奴才?   沈择青身后的奴仆上前斥责:“大胆!”   小良却不管不顾,委屈地哭了。穆荑有伤在身,也只得上前安慰:“夫人,这是北安军右将军沈大人,是他救了我们,若没有他我们早就……”   小良脾气上来,猛然推了穆荑一把,嚷嚷道:“我管他是谁,总之是个没眼力见的,怎么先救你不救我?我好歹是个夫人,你看看我都落成什么样子了!”   穆荑被推了一把直接栽倒在地,况且小良推到的乃是她的伤口,伤口本就因方才策马而裂开了,此次又被一推,更是疼上加疼。穆荑捂了一把,夏天穿衫薄,这一看更是渗出血来,全然疼得她直冒冷汗。   沈择青怒了,扶起穆荑对小良冷笑:“我管你是谁,与我何干?你要撒泼回你的王府去,但你这般伤害穆姑娘便是与本将军为敌!”   穆荑拦住他:“将军别……别责怪夫人,我只是个奴婢……”   沈择青见穆荑直冒冷汗,连说话都吃力,可见是疼得厉害,心下着急,便让人先送回府,也不理会大喊大叫的小良了。   一路上穆荑昏昏沉沉,沈择青心疼她卑躬屈膝太过,岂可对那样无礼教的东西也低声下气?想来是这些年受的苦太过,以至她忘记了原本尊贵的身份,变得委曲求全了。   可是她是穆大将军的女儿,穆大将军如此忠良一身傲骨,当年薄氏掌权,效忠先帝的臣子或攀附或沉默,唯独他忤逆薄氏带着三皇子出逃,最终惹来杀身之祸,可到穆大小姐身上却养出了上善若水的性子?沈择青并未责怪穆荑半分,只是实在心疼,按理说当年她投奔晋王,晋王是她父亲的承恩之人,更是她青梅竹马的伙伴,应当好好善待才是,怎么多年后却让她沦落为奴,甚至磨平性子,委曲求全完全忘了本性?   沈择青当年投军之时还想着大小姐在晋王府中,秉着穆将军的恩情和青梅竹马的情谊,应当不至于受苦,看来真是他想得太天真了,晋王是什么东西!   沈择青看着昏迷未醒的穆荑,暗暗握起了拳头。   及至沈府,请了医者问诊,又重新包扎伤口之后,穆荑才缓过气来。她看了看四周,不是她熟悉的宅院,慌张欲起。沈择青以手压着她的肩:“大小姐伤口未好,不宜多动,还是先歇息吧!”说着,坐到床边,以干巾擦了擦她额间的汗。   穆荑觉此动作有些暧昧,别了头,停顿一下,心下不安道:“沈将军,这是在哪儿?”   沈择青笑笑,“这是在沈某府上,大小姐只管休息,不必担心。”   “可是……良夫人……晋王府……”   “大小姐不必管这些事,那位夫人既是晋王府的人,自会有随从护送她回去。再则您是因为陛下而受伤的,只管把伤养好才是要紧,日后沈某再送您回去,不用过于操心晋王府的事。”   “可是,若王爷问起话……”穆荑又要起来。   沈择青压着她:“大小姐,你即将脱籍为民,哪里管晋王说什么,再则若晋王真要问起话,本将军还有一番话要问问他呢。”沈择青嘴角微哂。   穆荑嗫嚅着双唇,不知如何回应,许久,怅然叹息。也罢也罢,她的确无心力管这么多了,按契约期限她原本已经到期了,但晋王命她多留一个月等到小凉忌日之后再走,因此她才留到下个月的。晋王府中的事已经交给苡茹打理,她又何必瞎操心,还不如多享受此刻的安宁,往后晋王府如何也与她无关了!   “大小姐,若离开了王府,您是即刻回水家村?”沈择青又问。   穆荑双眸闪烁,无奈叹息:“若要回去,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回去,总还要收拾行李准备乘具,况且少小离家老大回,也不知幼时的玩伴可还记得我了。”   “说实话,水家村并非大小姐的故乡,隔了许多年那些人恐怕皆已忘记了,又山高路远,您何必走此远途,还不如留在京里……”沈择青望着她,再是个直白性子说到此处也不由得斟酌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 ,“若您不嫌弃,沈某府上还有许多厢房,可引大小姐为上宾入住,沈某府上也算是好的容身之所,将来大小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绝无人阻拦。”   穆荑忍不住笑出来,沈择青的确是个重情重义的,但他们的身份年龄太尴尬,同处一室未免不合适。穆荑摇摇头:“就不必叨扰沈将军了,奴婢回水家村就好。”   “或者,沈某另置宅院给大小姐入住,挨近沈府也方便照顾。大小姐不是喜欢大漠么,来年沈某回了军中,还可带大小姐到边疆看看。”沈择青是极力想帮助穆荑什么的。   此话似乎勾起穆荑的向往,穆荑霎时不说话了,只愣愣地望着沈择青。   沈择青见事情达成一半,不由得笑说:“沈某的枪法还是穆将军教的,也正因此,入了伍才得王大将军青眼有加。穆将军枪法出神入化,大开大阖,与寻常的军家枪法皆不同,好像是独创的,尤其在大漠中杀起敌虏更有如神助……”   “我爹的枪法是在大漠练就的,他多年戎马倥偬,视大漠为家,后来娶了我娘,为免我娘受苦,才甘愿离开大漠番上入京任禁卫军左金吾卫将军。否则,他是万万不肯离开大漠的,那天高地广无拘无束的生活,远比京里的好……”   娘亲为荣城郡主,又十分得老廉王的宠爱,自小在京里没受过苦,娶了娘以后爹爹心疼她,也不肯带她去大漠,就放弃自己的理想留在京里了。小时候娘常常教导她爹是为娘亲而牺牲的,的确,后来他死在危机四伏的京城里,何尝不是离根的花朵不长久?   “难怪如此,穆将军常说穆家枪法大开大阖,需在平地练就更好。他说大漠有一座玛瑙山十分奇特,会根据不同时节变换颜色,如同玛瑙一样色彩斑斓。他常常在玛瑙上下练枪法,与将士载歌饮酒,日子十分惬意。待我去之时,也见到了玛瑙上,的确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地方,早晨旭日初升它是金色的,日悬中天,山上的火凤凰被昭照得火红一片,又是艳红色的,待到日落西山晚霞满天之时,它又是霞红色的,山上的景物还会根据季节变换颜色,几乎每次去都能看得不同的景象,我也常在那山脚下练习枪法,有如神助。”   穆荑十分向往,眼里闪着熠熠的光泽,笑道:“幼时父亲也常常跟我提起,我戏称那是彩虹山。”   沈择青笑了一下,“好像……的确称呼它彩虹山更合适。我们将士中还有人称呼它是鹦鹉山的,我原先不解,后来有一回我饿疯了看那山怎么看怎么像鹦鹉,实在想捉来烤了吃。”   穆荑没忍住被他逗笑了,捂嘴轻笑,想不到沈择青也这般幽默,而且讲起往年的艰苦岁月,只是轻描淡写,即便饿成那样也有心思开玩笑,可见是乐观的,与当年消极避世的小乞丐全然不同了了。   穆荑又怎么知晓,沈择青之所以改变也都是因为她,她当年席地而坐的那番话令他醍醐灌顶,再艰苦的岁月也可苦中作乐,因此行军中再艰难,想到她他就有了信念。   只是多年后穆大小姐怎么变成了如此平静如水的模样,完全看不到当年的活泼,是偶然还是必然?沈择青心疼。   “大小姐,要不我舞一套枪法给你看看?”沈择青提议。   穆荑点头:“可。”   沈择青便命人抬来肩辇,命丫鬟小心翼翼地背起她坐下,而后抬去练武场。他府中另劈了一块空地作为练武场,以供日常练习,周围有庭院有茶室,场外还摆着许多兵器、靶子,随便他操练。   此次把穆荑带过去,沈择青舞穆家枪法,为了让大小姐开心,他当然是尽心尽力。   穆荑从沈择青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也不知是因为他那套枪法,还是他处事的态度,总莫名与父亲有几许相似。   穆荑从沈择青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也不知是因为他那套枪法,还是他处事的态度。   第45章 四十五   他忽然语气不明道:“你颈间戴着什么东西?”   小良捂了捂,入手温润,是那块锦鲤玉佩。   晋王伸手:“拿来!”   小良犹豫不决,但也只能乖乖把玉佩上交,她心思活络地想着该怎么应付晋王的盘问,难道今晚真的介意?又想起穆荑那句话。   晋王提着丝绦打量锦鲤玉佩,羊脂玉的籽料盈白光润,触手生温,锦鲤的纹路清晰可见,鱼形活泼生动,做工精良,最画龙点睛的是羊脂玉籽料上有红斑,恰恰点缀在鱼尾上,越发使得锦鲤栩栩如生,放佛一放便跳入水中。这块玉是上等货色,无论刀工还是籽料都是精良中的极品,于他而言太熟悉了,因为这是她母亲在他年幼传给他的。   晋王眼眼波流转,慢慢看着小良,却透出一丝寒光,如冬天的湖面。“谁给你的?”   小良心惊了一下,晋王果然介意了,连忙支支吾吾地答:“我……我买的……”   “买的?”晋王冷笑,“这玉佩显然是宫中刀匠雕刻,敢问在哪儿买到御用的东西?”   小良吓坏了,连忙下跪下请求:“王爷,这是凉夫人生前的东西,是……是……”她想了一下便理直气壮地推卸责任,“是穆姑姑赠给奴家的!奴家原先也不想拿,但穆姑姑那儿有几样首饰她却赠给了奴家这个!”   晋王猛然生气地怕了茶几,力道之大,茶几上的杯盏都跳了一下,吓得苏公公一个机灵,小良更是哭了,嘤嘤擦眼泪道:“妾身也不是故意的,王爷,不就是一个死人的东西,又是穆姑姑赠的,妾身为何不能拿,难道活人还比不上死人……”   晋王起身离去。小良跪着跟上去两步,呼喊:“王爷,王爷!”可是晋王已是不理会她。   苏公公瞥了小良一眼,也躬身快步跟出去。   小良便生气了,站起来摔东西,“我就不信了,凉夫人的东西我就不能拿,为什么,为什么?”   穆荑入水合居后又睡了一觉,直至醒来,伤口已经不疼了,屋里一片昏暗,透过窗棱隐约可看到外头微弱的天光,难道夜幕降临了?   苡茹提着一桶水进来,往架子上的脸盆倒了一小半,而后掌灯。穆荑低声唤她,苡茹惊奇回身:“姑姑,你醒了,可是饿着了?我马上给你进膳食。”   “现在是什么时辰?”   “过了戌时一刻了。”   原来已经这么晚了,穆荑将起,苡茹过来扶她,“姑姑,我拿了膳食给你吧!”   穆荑点头,又扶了扶额头皱眉。她怎么回来的一时间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她在马车上睡着了,便到了府里,隐约中晋王好像一直抱着她?又或者只是她做梦?   苡茹拿了膳食来以后,穆荑问她:“王爷是不是曾经上过我的马车?”   “是呢。”   “他只呆了一会儿便走么?”   苡茹摇摇头,“直到王府他才下车的。”   穆荑心惊。难道那些景象都是真的,包括晋王抱着她入睡,包括阿鱼哥的那一声呼喊,还有唇上温软的触碰?穆荑抚了抚自己的唇,不知为何因这个结果而不寒而栗。   晋王便在这时候闯进来了,未及通报,直接推了门进来。不见外客期间穆荑床前不设屏风,因此一抬眼便见晋王怒意大盛地站在门口,他的身量极高,几乎撑到门顶,一身月白长衫外罩宝蓝暗纹大氅,在昏黄灯火中水缎的柔光十分显眼,整个人玉树临风地站在她们面前如谪仙降临,着实把穆荑和苡茹吓了一跳。   苏公公小短腿快速跑上来,看了穆荑和苡茹一眼,又看看王爷,只能躬身后退在一旁,不敢说话。   晋王冷着脸道:“下去!”   苡茹还在发懵中,直到看到苏公公示意的眼神,才愣愣起身,放下食盒,看了穆荑一眼,又朝王爷一福,才快速走出去。苡茹心中对穆荑同情,晋王好像发了很大的火气。   穆荑心如止水,除了晋王初闯进来的一惊,后面再看晋王脸色已能安静自若了,挣扎着爬起,在床上跪了一下:“奴婢给王爷请安!”   “你还装到什么时候?”晋王冷哼。   穆荑不明所以。   晋王上前把玉佩扔到她面前,“这是什么,为何给了小良?”   穆荑见被褥上躺着锦鲤玉佩,这才知道原因,只是她分辨不清他说的是“小凉”还是“小良”,因此不敢答话。   “本王给你的东西为何随随便便给别人?”   穆荑皱眉,难道不是他当年拿此玉糊弄她的么,说甚么祖传之物,说甚么定情信物,事后他却赠给小凉一双,他与小凉成双成对还要拿此玉找她发难?于他而言,这只是一块破玉而言,何至于此?   穆荑不说话,只是恭恭敬敬地跪着,她是奴才,不会与主子议论这些。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她又何必把自己的心挖出来一遍遍地自省?这些年卑躬屈膝,毫无尊严地活着,只是想疏离她与他之间的关系而已,幼时他们是玩伴,可平起平坐,可年长后他是主子她是奴才,他既然已经抛弃了她,她便可以抛弃幼时的情谊,她没法比他站得更高俯视他,那便站得比他低一些,只要脱离了平起平坐的幼时情谊,脱离了那一层让她疼痛的关系,即便委屈一点又何妨?因为比起委屈,那份伤害,那份疼痛更让她难受。   这些年她学会了容忍,学会了疏离,学会了淡忘,只要提醒着自己他是主子,她是奴才,疏离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她便可以不用想起那些疼痛,她便可以活得更好。况且她只需委屈七年而已,七年后她出府,还有天高地广的生活,她的一生从不会被他给束缚!   她以为他默契地承认她的行为,看着她一天天变成奴才,也越来越像奴才,他不吭声也不怜惜,甚至享受着她的服侍,应当默认了她的疏离才是,为何今日要故意拿着这么一块玉佩来发难,难道他还想提起已经远去的幼时的情谊,岂不可笑?   “你真的把自己当成一个奴才了么?在本王面前除了下跪和沉默,不会反抗?甚至府里那些女人都可随意欺负你?”晋王恨铁不成钢,却也心痛,他想找回过去的美好,却发现她好像把他给淡忘了,她沉默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还沉浸在过去的美好,于他而言,这才是莫大的残忍!   “小芍……这是阿鱼哥幼时给你的东西,哪怕你变成一个奴才,幼时相赠之物也应该留着,还是你连以前的情谊也要抛弃?”   穆荑深吐了一口气,欲把胸中的浊气呼出,听着晋王的控诉和斥骂,她发现她应没有任何情感了,从当年痛不欲生、偷偷垂泪,到今日看着他控诉怒骂也不会起任何波澜,她真成功了。   当年她看着他与小凉恩恩爱爱没有对她进行一句解释,她手足无措,几度迷茫不知为何还活着,若不是父亲临终前交代:“静女,一定要活着,你是穆家唯一的希望了,一定要活着,替整个穆家族人好好地活下去,阿爹并不希望看着你跟着离去,你一定要健健康康地活着!”她也许会投井自杀,因为那一段众叛亲离、暗无天日的日子没有人能理解她的痛苦,没有人!即便是小凉也只高兴地享受晋王的宠爱,不会体谅到她的难受!她也不会说出让好友为难的话,即便心中滴血,她也佯装高兴地祝福小凉,真心地祝愿他们。   如今这段往事已经过去,即便心里留着疤,她也淡忘了,她活得很好,未来她将有自己的生活,不会再遭人左右。   穆荑看着晋王,她忽然不跪了,收了手脚改为坐在床上。沈择青说起她已不是晋王的奴才,何必怕他?是呢,她的宫籍已经到期,不再是他的奴才了,何必跪他。看来她真是当奴才当得久了,养出一身奴才病,其实她根本就不屑于做奴才,这些年为了小凉留下来,该做的也都做了,是时候为自己而活!宫籍到期她可以走,不过是他强留罢了,她若是不留他又能奈何?   穆荑坐好之后望着他,平声静气道:“萧揽,咱们有话……好好说说吧。”   萧揽?晋王第一次听到身为奴婢的穆荑这般平声静气地呼唤他的名字,若说僭越,她的语气不像是有意忤逆,若说不僭越,她明显已经越了规矩了,岂有奴才直呼主子大名。晋王大为吃惊。   其实幼年穆荑也唤过他的名字,那会儿他们刚刚逃到水家村,他睡懒觉,日上三竿未起,隐约听到穆荑在外头对穆叔叔道:“阿爹,他是懒虫么,萧懒是不是小懒虫的意思,为何睡到至今未起?”   穆叔叔温柔地道:“静女啊,往后不可直呼三皇子大名,三皇子是‘揽’,总揽江山的揽,乃是先帝给予他的厚望,你不可直呼他名讳,叫他阿鱼哥就可以了。也不可对外声称他是皇子。”   “静女不认识这个字,反正他就是懒虫,你看太阳都晒屁股了也未起!”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dadadong的地雷。   今天双更。明天继续努力,求撒花。希望大家不要太冷淡了,不然很受挫呀!没话说就撒两朵花就行了。   最近的行文是晋王要展现不同于往的个性,如此,女主才能展现自己的个性。   第46章 四十六   穆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幼年她与小凉、阿鱼哥摘柿子,梦见阿鱼哥与大牛打架,梦见爹娘抱着她……最后一幕乃是她逃跑,也不知在躲避什么,而后摔下山崖,堪堪抓住一根藤蔓。她大声呼喊救命,忽然见到晋王朝服威严站在上方,她向他哭求:“阿鱼哥,救我……救救我……”可晋王无动于衷,甚至负手冷冰冰地俯视她。小凉在身旁悲哀道:“穆荑,他是不会救你的,他心里只有天下……天下……穆荑,下来陪我……”   “阿鱼哥!”她最后一声呼喊,藤条一断,便跌落下去……   “王爷,穆掌事伤势太重,老臣无能为力!”太医跪在地上请罪。   此时君臣皆在行宫当中,穆荑躺在屏风内的龙床上。此次狩猎,皇帝只随行带了一名太医,穆荑受伤不便移动,就在行宫就医,其他人也不敢擅自离去。   听闻此话,十分担心穆荑伤势的沈择青张口欲言,可碍于皇帝在场,也不敢造次。这名太医也算是宫里资历较老医术较高的太医了,且对陛下忠心耿耿,若他也无能为力……   晋王一直僵立着,整个人犹如被霜打的枯枝形容黯然,毫无生机。   皇帝下令:“去把太医署所有人给朕召来!”   随侍的公公一机灵溜下去了。冯太医摇摇头,哪怕是召来所有太医也未必有用啊,穆掌事伤口太深了,几乎直插心口,又是穿膛而过,流了很多血,精元尽散,如何救得了?如今她尚留一口气在只不过是服了他的续命元丹才勉强支撑罢了。   晋王忽然绕过屏风走向龙床,皇帝也不加制止。其他人疑惑不解,只是一个奴婢,为何得晋王如此关心,甚至皇帝也要让出龙床?唯独左丞相意味深长地皱了皱眉,鼻孔里哼出一丝气,负手而立,既担心又生气。   晋王沉着眸子望床上的人,见本来面色红润的人忽然没了生气,面色苍白如纸,随时可以消瘦腐蚀,他双手颤抖得不敢碰她,生怕她如瓷娃娃般碎裂,压抑的话语从屏风内传出:“她还能撑多久?”   冯太医老实回答:“如今服用了老臣的元丹,尚留一口气在,不过只怕……也熬不过明天了。”   晋王顿了一阵,声音更沉更压抑,如浸入湖底的沉木击得人心溃散道:“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沈择青也望着太医,面色焦急,对此事十分关心。   冯太医沉默许久,才恭敬回答:“老臣正想办法,关键得看穆姑娘的求生意志,否则,即便神仙也难以救活。”   “太医,她是为朕受伤的,无论如何也要把她救活!”皇帝挥手下令。   冯太医诚惶诚恐地躬身一拜,内心叹息:实在是棘手的活儿呀,伤者太重,恐怕他想尽各种办法没有用啊!   晋王捂着自己的脸,好长一会儿才难过叹息:“皇兄,可否容臣弟独处一会儿?”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极力掩盖某种情绪。   皇帝随即下令:“你们都下去吧。”   左丞相一甩袖,沉默地先行离开,其次是王大将军等人,最后是沈择青。沈择青恋恋不舍地望着寝殿一眼,沉默地低下头,关门的时候他双手扶着门扉许久,面目沉静得要融入夕阳里,许久,才咬着下唇离去。   晋王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心痛地捧起穆荑的手贴着自己的脸面,看她苍白的脸,毫无血色的唇,他的眉头也跟着深深郁结,他宁可这伤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也没有这般难受。   皇帝轻语:“你自身情绪仍是表露得过于明显,顾丞相不高兴。这消息很快传到宫里,小心那位知道。”   “知道又如何?”晋王冷笑,声音隔着屏风缓缓透来如断了线的琴,已是压抑不住悲伤,“这些年千防万防,不就为了保护她性命,如今她都快死了,我却不能为她做什么,早知如此,一开始我也不这般辜负她!”   “但是,她毕竟活了这么多年,而不似蓉儿、小凉早早离去。”   “若换做是你,宁可与蒋贵妃相爱痴守几年,还是形同陌路,最终一方仍然黯然离去?”晋王压抑不住悲愤道。   皇帝静默许久,怅然叹息:“都是朕的错。”   “臣弟不敢责怪二哥,二哥也十分不易,被那老妖婆一直压着又无可奈何,臣弟只是十分地不甘心!万一她死了……”晋王的声音忽然狠下来,“那便鱼死网破吧,臣弟就是拼尽全力也要与那老妖婆同归于尽,为二哥谋一条出路!”   皇帝吃惊,“你断然不可作此想念,当初母妃如何教导我们:兄弟齐心、同生共死,有二哥在,便有你,有你在,便有二哥!我们与左相共同谋划这般久,若你突然撒手,我如何向母后交代,即便真的大业已成,恐怕也愧疚难当!当年逃亡天涯,这么多苦都受过了,何至于这一点也受不了?”   “我不似二哥,还要顾及天下苍生,我只是孑然一身,有何可怕?”   “但朕的江山是需要与你共同守护的啊,阿揽!”   晋王又抹了一下自己的脸,露出疲惫的神情,深深厌倦道:“二哥,可否让臣弟与小芍独处一会儿?”   皇帝无奈摇头,转身便走。   晋王又道:“那个人,还请二哥留给臣弟,不能就让他这么死了!”   皇帝回身,“任凭你处置!”而后轻叹一声开门出去了。   晋王替穆荑擦了擦额头的汗,伸手探入她后颈,见她背后也冒着汗,便坐在她枕边掀了被子,把她抱起来,让她背靠着自己,双手环着她的腰,低头脸面相贴,耳鬓厮磨。   他想起少年时,他常常趁私下无人偷吻她的脸,或是抓着她的手。已经明白男女之情的她也不反对,他低声渴求:“小芍,以后嫁给我!”   “你说了很多遍了!”穆荑娇嗔。那声音至今想起,好像还脆生生地回荡在耳边,可是眼前之人已经形容枯槁,躺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晋王悲不自胜,往事却越发清晰,一点一滴浮现在脑海里。   他笑着抱住她,很赖皮地道:“你若不嫁给我我会一直念叨。”   “那也得我爹爹同意!”   他咬着她的耳朵:“待生米煮成熟饭,穆叔叔不同意也得同意,况且穆叔叔不会反对,我同他提过了……”   她震惊抬头,眼睛睁得圆圆的,让他更想亲她。“你同我爹说了什么?”   “说起你我的婚事,况且你已经十五了,我们马上要回京,穆叔叔说女儿白养活了,这么快就要变成别人的!”   “你……你定对我爹胡乱说了些什么,哼,不理你!”穆荑推开他,撅着嘴往前走,眼里却明明带笑。   他追上去拉着她的小手:“你不愿嫁给我么?”   “谁要嫁给你,说不定你回京里见了美娇娘,说不定就不要我了!”   “不会,小芍,我只想要你,怎会不娶你!不信你摸摸我的心口!”他热乎乎地把气吹到她耳朵上,把她的手拉进自己衣襟里,让她抚摸着自己的左胸。   穆荑忽然笑了一下,明眸皓齿,瞬间所有的春花好似都要因为她而绽放了,他便也跟着笑,只要她笑,他便被感染,所有情绪跟随着她,眼里只剩下她的脸,她的眸子,看不到其他。   穆荑道:“你心跳得好快,好像小兔子乱撞。”   “因为它高兴,它为我的每一句话而激动。”   他对她承诺,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无论多肉麻,多油嘴滑舌,那也只对她才说得出口,那时候的穆荑在他心里就似一片云彩,纯洁无邪天真可爱,她的一颦一笑都美似霞光,牵引着他,让他迷离了双眼。说起穆荑,她并不比小凉漂亮,但她就是憨傻可掬,善良且充满同情心,小凉是她的丫鬟,可她从未把小凉当丫鬟看待,甚至偏袒小凉胜过自己。村里的孩子经常欺负她们,她却是看得最开的,好似天生没有什么烦恼,这样的穆荑是最美好的,他一辈子都想护着,然而一入京里很多都变了样,他才知晓很多是他不能左右的。   二哥说,他不能娶穆荑,否则穆荑将成为下一个蒋贵妃。二哥以亲身之痛劝告他,让他三思而后行,穆叔叔便是因为保护他才死在朝堂上的。终于,一切的承诺皆化为沉默,他无言面对穆荑,沉默地迎娶了小凉,沉默地纳进一个个美人儿,沉默地疏远她。也许对穆荑而言,他所有的甜言蜜语都是天大的笑话,他看着她痛,他亦跟着痛,但无从解释,因为唯有如此才能对她最大地保护。   他一直盼着一个机会,盼着可以同她解释,可以光明正大地迎娶她,然而一等数年,及至心力交瘁也遥遥无期。   小凉死了,穆荑变了一个人,不再是他认识的小芍,他也变了,变得自己也不认得,他们形同陌路。有一段时间他异常痛恨穆荑,小凉因他们而死,她却半点体会不到他的苦心,到底,穆荑还是不是以前的穆荑,值不值得他如此期待?   如今,穆荑也快死了,他忽然觉得浑身被抽光了力气,眼前一片黑暗,这一刻他才明白,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她还是他心里的穆荑,他还是深深爱恋着她,没有了她,他眼中的一切都失去了光彩,面对任何事皆不想挣扎,只剩下行尸走肉。   晋王深深抱着穆荑,亲吻她苍白的脸面低叹:“你若是死了,很多人都将为你陪葬!小芍,小凉已离我们远去,你也要跟着走了么,你走了让阿鱼哥怎么独活?倘若阿鱼哥也跟着去,这世间便没有我们三人,谁来承载我们的记忆?小芍,小芍,你不能就这么走了,你还等着阿鱼哥娶你,即便你恨我,也该等着报仇再走,岂能如此不明不白地死去?”   他郑重地亲吻她的唇,这一刻盼了很多年,却唯独只有这样的时候才可以偷偷实行。晋王流泪说道,恨不得将穆荑揉进骨子里!   …… ……   王府内因为穆姑姑的受伤而沉寂了,后院缺乏管事的人,苡茹有些手忙脚乱,晋王却嫌少往后院走了,也不召夫人侍寝。   此时,苏公公在前院小声地对同几个侍卫说话,见晋王从书房步出,连忙小跑上前,躬身一拜:“王爷。”   “都办好了么?”他的面色很沉,语气亦带着霜寒。   “都按您的吩咐办妥了,人就在刑房。”   晋王走入地下刑房,果然见人被铁链缚着手脚挂在墙上,此时正耷拉着脑袋昏昏沉沉。刑房角落里放着一只人腰高的大笼子,里头圈着七八条恶犬,见晋王走下来,吠得十分厉害,侍卫不住地拿棒子敲打牢笼也不停,直至晋王一个眼神瞟过,终于停止了声响。果然再大的棍子也不敌晋王一个眼神,这些狗都被晋王折磨怕了,长记性了。   苏公公道:“都饿了三四天了,眼睛都发直冒绿光呢。”   晋王不以为意,看了囚犯一眼,掀起衣袍坐下,“把他弄醒!”   一名手下便提了一桶水往那人身上泼去,那人甩了甩水,朝这边看来。   晋王斜着一双琉璃似的璀璨的眼,那神态流露出俯视苍生的冷漠,手中捏着扳指道:“谁叫你来的?”   那人啊哈哈大笑一声,形态慷慨,宁死不屈。   晋王两指一点,侍卫便果断上前划他几刀子,划得血肉模糊。   晋王又问:“谁叫你来的?”   那人忍着痛还是不说话,晋王吩咐:“把他的手指砍了!”   侍卫捏着他的手,异常果断地下狠手,王爷的命令他们从来不容置疑,绝对说一不二。那人痛得呼天喊地。   晋王再问:“谁叫你来的?”   那人已经血流不止,可除了骂和抬脚踢打,一句话也不交代。   晋王眼底终于透出清冷的笑意:“看来是个誓死把秘密带到棺材里的,本王没什么耐性,喂狗吧!”   那人似乎惊吓了,惶恐地瞪大双眼,直至侍卫把他提着要扔到笼子里,恶狗闻到血腥味异常兴奋扑腾在笼子上狂吠,他终于哭喊:“我说,我说,是闫炳良叫我们来的!求你放了我,放了我!”   晋王慢慢笑了,却仍是清冷道,“本王说了,对你已经失去耐心!扔进去!”   侍卫便不顾他的挣扎把他扔进狗笼子里,只闻一阵兴奋激烈的狗吠声,那人凄厉的喊声很快被吞没,少顷,只剩下一具血淋淋的,肢体不全的尸骨。   而晋王早已经离开了刑房。苏公公接了一个小厮的传话,面色沉重地到晋王面前通报:“王爷,闫炳良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一直在断断续续地虐晋王,不是在行动上,而是在言语间,虐在心上,已经点题几次了吧……   感谢包子、云铱离、猫的评论支持,在大家沉默的情况下有评论总是最暖心的,谢谢给我动力。^_^   第47章 四十七   将军府除弊迎新,大门口挂起了红灯楼,府内主要通道皆以红绸装饰,前院狻猊香炉焚香袅袅,重获自由的将军府奴仆皆在前院恭列等候。   沈择青与穆荑并肩入内,管家领着众仆鞠躬拜贺:“恭迎将军大人及将军夫人回府!”   沈择青回头望了穆荑一眼,低声问可是她的主意?   穆荑摇摇头轻声回:“是管家的主意。”她未曾告诉她这一月多都在晋王府中度过。   沈择青笑笑,命众人起来,又说了一番劫后余生的感慨奋进之语,众人脸上皆是喜气洋洋,管家又命小厮到门外点了鞭炮,沈择青这才与穆荑回后院。   外头风雪已停,可院中仍是很冷,堂屋门口刮起了厚厚的绒布卷帘,掀开进去会后顿时隔断了风声,屋内一片清静。   穆荑跟随沈择青到屋中,抬手解开他颈下披风的丝绳,脱下披风抖了抖风雪,扔到屏风上,又伸手替他脱下狐皮夹袄,退下破旧的囚衣。   沈择青嘴角微勾,也不阻止,安然享受着她的服侍。往常都是他一个人更衣洗漱惯了,如今有娇美的娘子伺候,又是他心爱之人,别提有多喜悦。   豆蔻和另一名小丫鬟一同打了热水过来,在堂屋门口问:“夫人,热水要搁哪儿?”   穆荑回头:“就搁在书房里吧,先架了木桶,再把热水倒进去,多备几桶水,随时轮换。”   “好的!”豆蔻与小丫鬟应了一声,叫小厮把桶抬进去摆好,又提热水进去,并备了椸枷巾栉用具,摆上香胰洗豆,又预留了一桶热水,没一会儿,偌大的书房就被临时改制成澡房了。   穆荑等豆蔻等人出去了,才拉沈择青入书房,并服侍他沐浴。   她看沈择青肩上有些鞭伤,心疼不已,长指带着水珠轻轻抚过,“你在狱中,他们很为难你么?”   沈择青转头,面容消瘦,眼窝都有些凹下去了更显深邃,两道剑眉浓黑斜飞入鬓,为他面容增添刚正不阿的英气。   他握了穆荑的手道:“若遭逼问,必然受些皮肉之苦,然比起军中打仗仍是好上许多,不碍事,养一养就好了。”   他答得开朗,并未放在心上,穆荑却愈加心疼,“你之前在军中受了许多苦么?”   沈择青看了看她的面容,不想她担心,亲了亲她的手背:“这些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穆荑感慨,不仅仅感慨他从军的艰苦之日已然过去,更是感慨这一次遭遇诬陷入狱不会再有第二次,她不希望沈择青再有那样的苦。穆荑继续替他擦洗身子,“陛下还给了你一份差事?说让你将功补过?”   “嗯,是有一份差事。”   “什么差事?”   沈择青把她拉到前面捧着她的头亲了一下:“娘子是让为夫一直泡在水里么?”   穆荑笑笑,只得尽快替他搓背,梳洗毕,拉他起来服饰他穿衣。   穆荑本是让沈择青先自个儿先把替身的里衣穿上的,沈择青耍赖,说手上受了鞭伤不方便行动,她只得侧头闭眼,羞答答替他穿上。然而沈择青忽然把她抱到罗汉床上,穆荑惊呼:“阿木……”   “叫夫君!”沈择青低声要求。   穆荑见他里衣不整地抱着她,她一抬头便对上他急切且热烈的眼,魂似被勾了去,低低地唤:“夫君……”   沈择青笑,温柔抚摸她的脸:“娘子,为夫想你!”他说着,低下头衔上她的唇。   穆荑微微挣扎了一下,“你不是说你手上受了鞭伤行动不便么?”   沈择青低低一笑:“再不便,在美色面前,恐怕也都不在乎了。”   他抱着她,一边亲吻她一边拉扯她的衣裳,穆荑仍是羞答答挣扎,“光天化日,你……你就算不顾伤也该要脸啊,况且,你还没有吃东西!”   “比起吃东西我更想吃你,娘子秀色可餐,为夫隔了一月多未能吃上,先让为夫大快朵颐吧!”   “你……”穆荑最后的话语都变成呢喃,直至沈择青坐在罗汉床上,衣衫未脱净便抱着她急切行事,她的声音终于媚得没边儿,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心砰砰直跳,躁意及热意冲上脸庞,心里却暖暖的。   事毕,沈择青抱着虚软的穆荑回到西厢房屋的床上,穆荑仍是不甘心地隔开他的手问:“你不是说你的手臂受伤了么?”   沈择青笑笑,因为离得近,穆荑好似看到他有两颗小虎牙,眉眼弯弯,笑得邪气又可爱。“娘子真是单纯!”   “你……你……你骗我!”   沈择青跟着入榻,抱着她狎密亲昵一阵,低声哄:“我怎么会骗你呢,确实是伤了,只不过伤得没这么严重而已!”   穆荑此时早被他骗过去了,因而忘记了过问陛下给他安排的差事。   两人相拥躺了一阵,说些体己话,直至豆蔻来传膳,才脸红起身,穿衣用膳。晌午过后,府中来了一位很特殊的客人。   此时沈择青刚擦好了药在房中看兵书,穆荑招管家来询问府中事务。也许是担任掌事姑姑担得久了的毛病,穆荑看到后院杂事就想要亲自管一管,事无巨细,总要心里有底才安心。因此管家与她坐在庭院的石桌上说了好久才说清楚府中的情况,包括从仆杂役人数,各个院中分配情况,府中吃穿用度,每月惯例支出等等。事后穆荑还给管家提了几点意见,针对陈弊之事做了许多改善。   穆荑正看账本,小厮进来通报,说明远侯府上递了名帖登门拜访。问那人是谁,小厮摇头不知,说那人在马车上一直未出。穆荑翻看了名帖,明远侯府上果真大气不同,名贴上也不知姓甚名谁,穆荑无奈,只得入书房请示沈择青。   沈择青觉得蹊跷,与穆荑到前院厅堂上接待。等来人入了府,一席白衣偏偏潇洒,风姿卓越,行动昳丽如伴了一层仙气,更何况脸上还带了极有标志性的面巾,穆荑和沈择青便知道来者是谁了,来者居然是明远侯的二千金——蓝颜玉小姐。   蓝小姐与沈择青夫妇见礼入座,那目光扫了扫两人,最后定格在沈择青身上。穆荑见她眼波飘渺,隔水隔雾看不真切,然而那眷恋的模样,恐怕真与沈择青有关系。   她心中存在最大的疑点至今未解开,沈择青与蓝小姐是什么关系呢?沈择青之前说是兄妹,然而他是吴王世子,蓝小姐是明远侯之女,岂可是兄妹?   奴婢上茶之后沈择青才笑问:“不知蓝小姐远至府上有何事?”   蓝小姐微微希冀的双眸瞬间黯淡,语气平静,但脆如黄莺出谷,“沈将军忠义之臣,然不幸入狱,实乃冤假错案,臣女今日只是替家父拜访慰问沈将军。”   沈择青拱手,“多谢明远侯与蓝小姐关系,然而沈某已无碍。”   蓝小姐静静地望着他,无意识扫了穆荑一眼,便低头微微抬手,随侍的粉衣奴婢捧来几小匣子打开,第一个黄缎之头摆着一只人参,穆荑瞧那人参已经长成人形,可见都成精了,必然名贵至极。其他匣子上还有鹿茸、冬虫夏草等名贵补品,看显相皆不俗。   “这是家父送与沈将军的补品,望沈将军安心休养,不日为国效劳!”   沈择青眼帘微垂,那一瞬间好似掩藏了心事,然而下一瞬他已然抬眸对蓝小姐拱手:“明远侯抬爱了,沈某身为大颖臣子,纵是万死也为国效劳!”   穆荑忽然想起,陛下给沈择青安排了什么差事,明远侯的态度又如此暧昧,晋王之前一月都做了什么呢?   可下一瞬,蓝小姐又给她摆出了一个疑问。   蓝小姐再度摆手,令一旁的绿衣丫鬟拿出一支小匣子,这一次不是补品,而是穆荑十分熟悉的金燕子项圈。   穆荑惊讶地看着蓝小姐小心翼翼拿起金项圈,直问沈择青:“不知将军可还记得这件旧物?”   那只项圈虽是旧物,可仍保持得金灿灿,做工精致,黄金的色泽极纯,可见十分珍贵,可惜,一排金燕的左上角缺了一只。   沈择青看那项圈,面容却是十分平静,甚至疑惑不解。   穆荑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难道沈择青真的什么都忘记了,只记得他颈上的金燕与他妹妹有关?可为何是妹妹呢?   蓝小姐失望地把项圈搁下,语气里似乎含了叹息又似乎什么情绪也无,“十八年前有一件旧事,与这个金项圈有关,或许沈将军可以听一听。”   “家母怀有臣女之时不幸染疾,太医诊治唯有东吴苍茫山间独有的草药才可医治,可惜路途遥远,草药又须得鲜吃,搬运储藏皆不易,家父念在与东吴王世交,便把家母送往东吴医治,臣女便在东吴降生。东吴王妃亲送出生贺礼便是这只金项圈。”   她目光扫了扫穆荑,那目光平静得反而像是隐藏了什么,又望向沈择青继续说道,“后来家母滞留东吴养病,臣女年幼也不宜远行,便与家母在东吴呆了三年。直削藩战争爆发前半年,家父早已闻声知会东吴王,可东吴王仍是执意放走家母及臣女。家父感其诚,便与东吴王订下姻亲,愿结两姓之好。可惜世事难料……”   穆荑惊疑,“订下姻亲,愿结两姓之好”难道是……她心中有莫名的小兽横冲乱撞。   往后的历史不必说,朝堂先派出其他大将攻打东吴,屡战屡败之后薄氏才派出了明远侯,也不知薄氏用了什么法子,想让能让明远侯区分定然是非常的法子。   蓝小姐眉头轻蹙,面容郁结,“后来家父驱赶东吴王至乌江,本已备好船只打算放了他,可东吴王挥刀自刎,临终前托付家父遣散东吴士兵,不降一兵一卒,并托孤世子。家父依言遵守,可怎么也寻不到吴王世子……母亲说,臣女回永安城之前,亲手解了项圈上金燕子赠与吴王世子,愿多年后相见仍可相认。战役平息五年后,臣女依着金燕找到了吴王世子,可惜世子并不相认,还说臣女乃是仇人之女,您当时错手打伤了臣女,后来又逃得无影无踪,如今再相见……”   她慢慢揭了面纱,抬头的瞬间,柔美秋眸配上洁白的面容,樱桃唇秀丽脸庞,不施粉黛已足以倾国倾城,然而这样的脸偏偏纵横几道疤,堪堪毁了倾城之色,让人见之惊讶,错愣。   穆荑瞪大眼睛,真没想到面纱之上这样美的秋目下方,配上的竟然是这样一张脸,实在让人心疼扼腕!   蓝小姐望着沈择青,心痛之色再也无法掩饰:“您还记得臣女么?”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留言!肉肉么!   第48章 四十八   穆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幼年她与小凉、阿鱼哥摘柿子,梦见阿鱼哥与大牛打架,梦见爹娘抱着她……最后一幕乃是她逃跑,也不知在躲避什么,而后摔下山崖,堪堪抓住一根藤蔓。她大声呼喊救命,忽然见到晋王朝服威严站在上方,她向他哭求:“阿鱼哥,救我……救救我……”可晋王无动于衷,甚至负手冷冰冰地俯视她。小凉在身旁悲哀道:“穆荑,他是不会救你的,他心里只有天下……天下……穆荑,下来陪我……”   “阿鱼哥!”她最后一声呼喊,藤条一断,便跌落下去……   “王爷,穆掌事伤势太重,老臣无能为力!”太医跪在地上请罪。   此时君臣皆在行宫当中,穆荑躺在屏风内的龙床上。此次狩猎,皇帝只随行带了一名太医,穆荑受伤不便移动,就在行宫就医,其他人也不敢擅自离去。   听闻此话,十分担心穆荑伤势的沈择青张口欲言,可碍于皇帝在场,也不敢造次。这名太医也算是宫里资历较老医术较高的太医了,且对陛下忠心耿耿,若他也无能为力……   晋王一直僵立着,整个人犹如被霜打的枯枝形容黯然,毫无生机。   皇帝下令:“去把太医署所有人给朕召来!”   随侍的公公一机灵溜下去了。冯太医摇摇头,哪怕是召来所有太医也未必有用啊,穆掌事伤口太深了,几乎直插心口,又是穿膛而过,流了很多血,精元尽散,如何救得了?如今她尚留一口气在只不过是服了他的续命元丹才勉强支撑罢了。   晋王忽然绕过屏风走向龙床,皇帝也不加制止。其他人疑惑不解,只是一个奴婢,为何得晋王如此关心,甚至皇帝也要让出龙床?唯独左丞相意味深长地皱了皱眉,鼻孔里哼出一丝气,负手而立,既担心又生气。   晋王沉着眸子望床上的人,见本来面色红润的人忽然没了生气,面色苍白如纸,随时可以消瘦腐蚀,他双手颤抖得不敢碰她,生怕她如瓷娃娃般碎裂,压抑的话语从屏风内传出:“她还能撑多久?”   冯太医老实回答:“如今服用了老臣的元丹,尚留一口气在,不过只怕……也熬不过明天了。”   晋王顿了一阵,声音更沉更压抑,如浸入湖底的沉木击得人心溃散道:“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沈择青也望着太医,面色焦急,对此事十分关心。   冯太医沉默许久,才恭敬回答:“老臣正想办法,关键得看穆姑娘的求生意志,否则,即便神仙也难以救活。”   “太医,她是为朕受伤的,无论如何也要把她救活!”皇帝挥手下令。   冯太医诚惶诚恐地躬身一拜,内心叹息:实在是棘手的活儿呀,伤者太重,恐怕他想尽各种办法没有用啊!   晋王捂着自己的脸,好长一会儿才难过叹息:“皇兄,可否容臣弟独处一会儿?”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极力掩盖某种情绪。   皇帝随即下令:“你们都下去吧。”   左丞相一甩袖,沉默地先行离开,其次是王大将军等人,最后是沈择青。沈择青恋恋不舍地望着寝殿一眼,沉默地低下头,关门的时候他双手扶着门扉许久,面目沉静得要融入夕阳里,许久,才咬着下唇离去。   晋王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心痛地捧起穆荑的手贴着自己的脸面,看她苍白的脸,毫无血色的唇,他的眉头也跟着深深郁结,他宁可这伤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也没有这般难受。   皇帝轻语:“你自身情绪仍是表露得过于明显,顾丞相不高兴。这消息很快传到宫里,小心那位知道。”   “知道又如何?”晋王冷笑,声音隔着屏风缓缓透来如断了线的琴,已是压抑不住悲伤,“这些年千防万防,不就为了保护她性命,如今她都快死了,我却不能为她做什么,早知如此,一开始我也不这般辜负她!”   “但是,她毕竟活了这么多年,而不似蓉儿、小凉早早离去。”   “若换做是你,宁可与蒋贵妃相爱痴守几年,还是形同陌路,最终一方仍然黯然离去?”晋王压抑不住悲愤道。   皇帝静默许久,怅然叹息:“都是朕的错。”   “臣弟不敢责怪二哥,二哥也十分不易,被那老妖婆一直压着又无可奈何,臣弟只是十分地不甘心!万一她死了……”晋王的声音忽然狠下来,“那便鱼死网破吧,臣弟就是拼尽全力也要与那老妖婆同归于尽,为二哥谋一条出路!”   皇帝吃惊,“你断然不可作此想念,当初母妃如何教导我们:兄弟齐心、同生共死,有二哥在,便有你,有你在,便有二哥!我们与左相共同谋划这般久,若你突然撒手,我如何向母后交代,即便真的大业已成,恐怕也愧疚难当!当年逃亡天涯,这么多苦都受过了,何至于这一点也受不了?”   “我不似二哥,还要顾及天下苍生,我只是孑然一身,有何可怕?”   “但朕的江山是需要与你共同守护的啊,阿揽!”   晋王又抹了一下自己的脸,露出疲惫的神情,深深厌倦道:“二哥,可否让臣弟与小芍独处一会儿?”   皇帝无奈摇头,转身便走。   晋王又道:“那个人,还请二哥留给臣弟,不能就让他这么死了!”   皇帝回身,“任凭你处置!”而后轻叹一声开门出去了。   晋王替穆荑擦了擦额头的汗,伸手探入她后颈,见她背后也冒着汗,便坐在她枕边掀了被子,把她抱起来,让她背靠着自己,双手环着她的腰,低头脸面相贴,耳鬓厮磨。   他想起少年时,他常常趁私下无人偷吻她的脸,或是抓着她的手。已经明白男女之情的她也不反对,他低声渴求:“小芍,以后嫁给我!”   “你说了很多遍了!”穆荑娇嗔。那声音至今想起,好像还脆生生地回荡在耳边,可是眼前之人已经形容枯槁,躺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晋王悲不自胜,往事却越发清晰,一点一滴浮现在脑海里。   他笑着抱住她,很赖皮地道:“你若不嫁给我我会一直念叨。”   “那也得我爹爹同意!”   他咬着她的耳朵:“待生米煮成熟饭,穆叔叔不同意也得同意,况且穆叔叔不会反对,我同他提过了……”   她震惊抬头,眼睛睁得圆圆的,让他更想亲她。“你同我爹说了什么?”   “说起你我的婚事,况且你已经十五了,我们马上要回京,穆叔叔说女儿白养活了,这么快就要变成别人的!”   “你……你定对我爹胡乱说了些什么,哼,不理你!”穆荑推开他,撅着嘴往前走,眼里却明明带笑。   他追上去拉着她的小手:“你不愿嫁给我么?”   “谁要嫁给你,说不定你回京里见了美娇娘,说不定就不要我了!”   “不会,小芍,我只想要你,怎会不娶你!不信你摸摸我的心口!”他热乎乎地把气吹到她耳朵上,把她的手拉进自己衣襟里,让她抚摸着自己的左胸。   穆荑忽然笑了一下,明眸皓齿,瞬间所有的春花好似都要因为她而绽放了,他便也跟着笑,只要她笑,他便被感染,所有情绪跟随着她,眼里只剩下她的脸,她的眸子,看不到其他。   穆荑道:“你心跳得好快,好像小兔子乱撞。”   “因为它高兴,它为我的每一句话而激动。”   他对她承诺,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无论多肉麻,多油嘴滑舌,那也只对她才说得出口,那时候的穆荑在他心里就似一片云彩,纯洁无邪天真可爱,她的一颦一笑都美似霞光,牵引着他,让他迷离了双眼。说起穆荑,她并不比小凉漂亮,但她就是憨傻可掬,善良且充满同情心,小凉是她的丫鬟,可她从未把小凉当丫鬟看待,甚至偏袒小凉胜过自己。村里的孩子经常欺负她们,她却是看得最开的,好似天生没有什么烦恼,这样的穆荑是最美好的,他一辈子都想护着,然而一入京里很多都变了样,他才知晓很多是他不能左右的。   二哥说,他不能娶穆荑,否则穆荑将成为下一个蒋贵妃。二哥以亲身之痛劝告他,让他三思而后行,穆叔叔便是因为保护他才死在朝堂上的。终于,一切的承诺皆化为沉默,他无言面对穆荑,沉默地迎娶了小凉,沉默地纳进一个个美人儿,沉默地疏远她。也许对穆荑而言,他所有的甜言蜜语都是天大的笑话,他看着她痛,他亦跟着痛,但无从解释,因为唯有如此才能对她最大地保护。   他一直盼着一个机会,盼着可以同她解释,可以光明正大地迎娶她,然而一等数年,及至心力交瘁也遥遥无期。   小凉死了,穆荑变了一个人,不再是他认识的小芍,他也变了,变得自己也不认得,他们形同陌路。有一段时间他异常痛恨穆荑,小凉因他们而死,她却半点体会不到他的苦心,到底,穆荑还是不是以前的穆荑,值不值得他如此期待?   如今,穆荑也快死了,他忽然觉得浑身被抽光了力气,眼前一片黑暗,这一刻他才明白,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她还是他心里的穆荑,他还是深深爱恋着她,没有了她,他眼中的一切都失去了光彩,面对任何事皆不想挣扎,只剩下行尸走肉。   晋王深深抱着穆荑,亲吻她苍白的脸面低叹:“你若是死了,很多人都将为你陪葬!小芍,小凉已离我们远去,你也要跟着走了么,你走了让阿鱼哥怎么独活?倘若阿鱼哥也跟着去,这世间便没有我们三人,谁来承载我们的记忆?小芍,小芍,你不能就这么走了,你还等着阿鱼哥娶你,即便你恨我,也该等着报仇再走,岂能如此不明不白地死去?”   他郑重地亲吻她的唇,这一刻盼了很多年,却唯独只有这样的时候才可以偷偷实行。晋王流泪说道,恨不得将穆荑揉进骨子里!   …… ……   王府内因为穆姑姑的受伤而沉寂了,后院缺乏管事的人,苡茹有些手忙脚乱,晋王却嫌少往后院走了,也不召夫人侍寝。   此时,苏公公在前院小声地对同几个侍卫说话,见晋王从书房步出,连忙小跑上前,躬身一拜:“王爷。”   “都办好了么?”他的面色很沉,语气亦带着霜寒。   “都按您的吩咐办妥了,人就在刑房。”   晋王走入地下刑房,果然见人被铁链缚着手脚挂在墙上,此时正耷拉着脑袋昏昏沉沉。刑房角落里放着一只人腰高的大笼子,里头圈着七八条恶犬,见晋王走下来,吠得十分厉害,侍卫不住地拿棒子敲打牢笼也不停,直至晋王一个眼神瞟过,终于停止了声响。果然再大的棍子也不敌晋王一个眼神,这些狗都被晋王折磨怕了,长记性了。   苏公公道:“都饿了三四天了,眼睛都发直冒绿光呢。”   晋王不以为意,看了囚犯一眼,掀起衣袍坐下,“把他弄醒!”   一名手下便提了一桶水往那人身上泼去,那人甩了甩水,朝这边看来。   晋王斜着一双琉璃似的璀璨的眼,那神态流露出俯视苍生的冷漠,手中捏着扳指道:“谁叫你来的?”   那人啊哈哈大笑一声,形态慷慨,宁死不屈。   晋王两指一点,侍卫便果断上前划他几刀子,划得血肉模糊。   晋王又问:“谁叫你来的?”   那人忍着痛还是不说话,晋王吩咐:“把他的手指砍了!”   侍卫捏着他的手,异常果断地下狠手,王爷的命令他们从来不容置疑,绝对说一不二。那人痛得呼天喊地。   晋王再问:“谁叫你来的?”   那人已经血流不止,可除了骂和抬脚踢打,一句话也不交代。   晋王眼底终于透出清冷的笑意:“看来是个誓死把秘密带到棺材里的,本王没什么耐性,喂狗吧!”   那人似乎惊吓了,惶恐地瞪大双眼,直至侍卫把他提着要扔到笼子里,恶狗闻到血腥味异常兴奋扑腾在笼子上狂吠,他终于哭喊:“我说,我说,是闫炳良叫我们来的!求你放了我,放了我!”   晋王慢慢笑了,却仍是清冷道,“本王说了,对你已经失去耐心!扔进去!”   侍卫便不顾他的挣扎把他扔进狗笼子里,只闻一阵兴奋激烈的狗吠声,那人凄厉的喊声很快被吞没,少顷,只剩下一具血淋淋的,肢体不全的尸骨。   而晋王早已经离开了刑房。苏公公接了一个小厮的传话,面色沉重地到晋王面前通报:“王爷,闫炳良来了!”   第49章 四十九   那把剑打落在地,哐啷摇了两摇,三尺剑身雪白程亮,光滑如镜,上头雕刻着盘旋而上的蛟龙鳞身,剑柄乃是龙头,獠牙瞪眼着,威严震慑无比。两刃锋芒锐利入厘,可挥风断发,削铁如泥。   这把剑名叫潜龙剑,取自精炼钢材而铸,非常坚硬锐利,不易顿口,钢材之质不易发黑变色,因此用之日久此剑依然雪白如新,是一把上好的剑,乃是朱雀门大朝会当天,沈择青从陛下亲自颁发的赏赐中领回的宝剑。   陛下亲自宝剑乃是建功立业只用,如今他却要用来斩断自己的手脚以还恩情。沈择青伸手缓缓地抓住宝剑,移动间剑身反射的耀光刺痛穆荑的眼,穆荑望着他,“阿木!”见沈择青毫不迟疑,她便望着蓝小姐,“你让他自断手脚,明远侯府上该拿什么来偿还他的恩情?”   穆荑的话极冷,甚至透出了一点点恨意。可是蓝小姐只是淡漠地望着,微垂的眼帘似一把扇,阳光之下长睫浓密,根根倒影着剪影,掩映那一汪清泉藏玉般的眸子。她的话语也是非常淡漠而且坚定:“他欠我的,必须要还,明远侯府上欠他的,日后也一定归还!”   “可是你凭什么让他先还?而且一旦他斩筋断臂,府上拿什么归还他的恩义?”穆荑咄咄逼人。   沈择青只是垂着眼帘道:“内子护夫心切,沈某亦不想内子见到碰血,还请蓝小姐先行把内子请到偏僻之处,沈某定当归还所欠责任。”   “阿木!”穆荑不答应,可蓝小姐答应了,微以抬手,两个丫鬟便强请穆荑出去,穆荑一路挣扎呼喊,然而那两人无动于衷。   晋王想上前,可明远侯伸手挡住了他,低声道:“且看看!”   晋王见明远侯之意十分古怪,转头望着他,他却目光闪烁异样的光泽,面含希冀地盯着自己的女儿,好像预料到接下来将有何事发生。   沈择青拿起来剑,面刃如见圣,低声请罪:“沈某言行不妥,先前得罪蓝小姐,为臣先立品行,今日将以身还债,恐有辱陛下使命,倘若还留一条贱命,再为陛下效劳!”他说罢挥起了剑砍下去!   手起刀落之下众人心惊胆战,无不瞪大了双眼,那一瞬间众人心中皆淌过别样的滋味,是钦佩?是不解?还是别样的感动?   “阿木……”穆荑挣脱了两个丫鬟的手跑回来失声惊叫,看到剑刃落下的一刹那她的心几乎蹦出来,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而后终于不忍再看,她闭着眼睛浑身颤抖,心想什么都完了,然而下一瞬却听到明远侯和两个丫鬟失声惊叫:“小姐!”“颜玉!”   穆荑睁开眼,见蓝小姐亲手接住了刀刃,修长雪白的五指压在剑刃之下,鲜血汩汩直流,染红了沈择青的手臂。   沈择青极为震惊地看着她,“蓝小姐……”   蓝小姐不顾伤痛翻起剑刃,一掌打击剑柄拍飞出去,插入就近的一从竹木中。剑身直挺挺地立着,抖动颤巍不止,甩出几缕青光,剑刃上的血迹更是流淌而下侵染土地。蓝小姐这一串动作极为利落,甚至眉头都不眨,而后他冷冰冰地对沈择青道:“还清了,你走吧!”   说罢转身走入竹兰居,只给震惊的众人留下一抹潇洒的背影。   “蓝小姐!”沈择青再度唤住他,“沈某未偿还你恩情,你这是何意?”   那两个小丫鬟已经上前打算伺候蓝颜玉了的,明远侯也将有所动,可是蓝颜玉倏地转身,众人又都不敢动。   她侧着身子双眼微垂,淡淡俯视:“你辜负儿女姻亲,毁我容貌,乃是伤我心中之情,如今你主动以手足相还,可见诚出肺腑,重情重义,你已经把诚义还与我,我无心伤人手足,况且府上对东吴王室亦有亏欠,我不愿家父为难。因此,你我的恩恩怨怨就此揭过,此后你与家父令计恩怨,不必叨扰我,我亦不想见你!”   她说罢走进竹兰居,两个丫鬟以跟随伺候,并且关上了门。   多么坦荡大义的女子!不愧是明远侯之女,蓝小姐心中的确比常人多了一份狭义,她的不计前嫌也令人感动。   “小女原先活泼好动,自伤了容貌以后,性情大变,原先几年她都不允许家中摆放任何反光之物,更不喜见人,因此命人修葺了竹兰居独居竹林内,这些年虽然好了些,可也孤僻清冷,少与他人走动,老夫与内子怜爱愧疚,也拿她没办法。今日小女言行不妥之处,老夫代她请罪了,还请沈将军及将军夫人宽容海涵!至于当年老夫对东吴王的亏欠,丁当奉还,沈将军有何要求尽管提出,老夫上天入地也会全力办到,沈将军莫要推辞,还是要给老夫将功补过的机会才好!”   送出门之后,明远侯如是说道,并深深行了一礼。   沈择青诚惶诚恐,连忙扶起他:“王爷为贵胄,岂可向下官行礼。蓝小姐如此深明大义,又受了许多苦,沈某还如何敢怪?至于前辈与家父的恩恩怨怨,我听闻家母当年说起,并不怪您的,家父死前还托孤沈某及钱家军,又岂是怪罪明远侯之意?既然先辈不怪,沈某岂有怪罪之礼,而且蓝小姐之殇已抵过沈某当年之伤,蓝小姐无意伤人沈某亦如此,从此钱蓝两府恩怨便一笔勾销吧!”   “沈将军真是宽宏大量,唉……”明远侯深深叹息,却不知叹她的女儿,还是叹沈择青,亦或是叹天意捉弄如此,当年他犯的过错竟然让女儿来偿还了!   沈择青与穆荑乘坐马车回府的路上,穆荑靠挽着他失而复得的手靠在他肩头,两人心想感慨,均是无言。   很久之后,穆荑道:“蓝小姐如此胸怀及风度,若是容貌不毁,定是天下传奇之人……自古美人如良将,从不许人间见白头,果真如此,蓝小姐虽未死,可心已死,可惜了!”   “我对不起她!”   穆荑抬头望着他:“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以后我们好好帮着她,也许将来有可帮到她的令她欣慰之事。”   沈择青微垂了眼帘,神色愧疚,并未说话,他心想着蓝小姐未必再肯见他们呢!   “阿木……”穆荑眸光熠熠,“蓝小姐当年爱过你么?而你……对她是什么感觉?”   沈择青微叹:“我只当她是妹妹,那只金燕,我的意识里一直当是我妹妹所送,还曾费尽心思找过家妹,可惜毫无下落。”顿了一下,他望着穆荑道,“我唯一动情之人,便是娘子!”   他的话极朴素,没有夸张的深邃表情,也无山盟海誓轰轰烈烈,但,这就是穆荑想要的!她已过了激动心荡的年华,如今只想要一份平静安稳而已。不过,只怕这份平静安稳,老天也不会轻易给她的,因为要不了多久,朝堂上还有一场恶战!   京城像一座巨大的牢笼,以铜墙铁壁打造,内藏金银宝物,只在中央露出皇权顶端的一角金辉,吸引着外头之人注目。外头之人不知牢笼内的金银宝物需火燎焚烤炼造,并非唾手可得,京城内的人苟喘煎熬,极想逃出去,京城外的人却伸颈仰望,极想进来。   穆荑不知,她何时可以逃出,也许是在这场战役之后?   陛下又联手晋王、明远侯及沈择青一同对付薄太后了。薄都统谋反之后,曾经强盛一时,牢不可破的薄氏政权终于出现坍塌,陛下的意思便是,在他们未搬砖修补之前,联手一起击垮它!而陛下给沈择青的差事便是——领兵杀死薄太后!   为何这关键的一击交由沈择青来做?沈择青担弑杀太后之名,将来会不会出现狡兔死走狗蒸的局面?陛下及晋王□□之后,是否仍可水乳相融?   “阿木,来看看我为你做的新衣裳!”穆荑咬断最后一根线,迫不及待地回头道。   沈择青本在庭院中舞枪,听闻,只得把长枪投掷木架之内,擦了擦汗走来,脸上带笑:“娘子手可真巧,没两天便做好了!”   穆荑起身把衣服往他身上比划,一边道:“转眼跨深冬,还有一月春物苏醒,是该制新衣了!”   沈择青往后仰,“一身汗味,可别弄脏了它!”   穆荑嘴角俏丽地一挑,语气也俏皮:“那又如何,还不都是你的么?”   沈择青仍不住想在她脸上啄米,穆荑却躲开了,斜着眼睛瞅他,打趣回去:“一身汗味!”   沈择青便笑:“那又如何,为夫可都是你的!”   “真贫!”   沈择青拉着她的手,“娘子何时给腹中孩儿制小衣裳?”   “还未足两月,夫君太着急!”穆荑嗔他,正好也比划了衣裳,打算回去修改针线。她与沈择青成亲半载,前几日呕吐不止,请郎中号脉才知怀了子嗣。   真快,如今她与沈择青便将有自己的小生命,父亲在天之灵是否也会高兴呢?她孤苦伶仃已久,半年前老天给了她沈择青,如今又给了她孩儿,她是否也该圆满了呢?   只但愿这份幸福可以长久,不要被京城牢笼的炙烤烧得没踪影!   沈择青不顾汗湿从她身后抱住她,言语亲昵:“娘子猜,我们的第一个孩儿将是男孩还是女孩?”   穆荑握着他的双手道:“阿木,不管他是男孩还是女孩,我们都给他取名钱合,小名儿久久,好么?”   “钱合,九?”   穆荑转头望着他,目光深邃忧郁,“合,三人团聚,百年好合,永不离散。久,便是天长地久之意。将来不论发生何事,你、我、他,都不要有事,我们一同离开京城!”   沈择青的喜悦之色便淡淡沉寂,心头涌过漫无边际的无力之感,身在权力的漩涡当中,眼看即将变天,谁又能保证长长久久永不分离?可是他曾经答应了她,又为她腹中未曾蒙面的孩儿,他无论如何,也要活着,牵着她的手离开京城!于是,他强行在心中狂肆的风中点燃火把,那火把就是他给自己和她竖立起的希望!   “好!”沈择青点头。   “你一定不会有事,一定要活着!”穆荑低声吩咐。   “好!”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事耽搁了更新时间。下一章进入大结局的酝酿阶段了吧。   第五十章   穆荑忽然大力推开他,并且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仿佛一瞬间,万物皆戛然而止,不论风声、气息皆在这一瞬间定格了,空气中原本流荡的不安炽热因子如远空绽放的烟花,弥散出星星点点的焰火沉入地表,迅速熄灭。   晋王觉得心也如那些烟火熄灭了,腾不起半点儿温度,只是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着穆荑,看着这个幼时与自己同成长,自己拼尽全力保护的心爱的女子!   “你……”他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盈怒于心,然而未升腾起却见她忽然跪下,这一冷漠的动作如她纤柔坚决的手掌拽着他的心,使其往下坠,怒意未发便被震撼与忧伤淹没,她一跪,真真扯得他的心一片血肉模糊!   为何如此,因为她誓死如归!   “你为何下跪?打了本王却如一个奴才那般下跪,是提醒本王你即便忤逆本王也要把本王推开?”晋王震怒,实在压抑不住已升腾冒起的情绪!   她就这般厌恶他,宁僭越冒犯也一定要把他推开拒绝他的亲热?   他宁可她直挺挺地站着,即便一脸仇视也比眼前奴颜婢膝的模样更像是一个正常人!她没有了幼年无拘无束,无规无矩的灵魂,她把他抬高了,把他当他主子,当自己是奴才,无形中拉宽两人的距离,提醒着他她与他已经没有往日的情谊!   晋王心痛道:“你何至于发这么大的脾气,难道真让本王把心挖出来给你看你才相信?”   穆荑仍是沉默不语,一直坚定地跪着,不卑不亢,不认错不低头,更不会祈求。   晋王面色难掩沉闷,眼神悲痛,但他明白发火毫无意义,她误会了他,他需要向她解释!   “小芍,我们好好谈谈!”终于,他低头了,即便她打了他他也低头了,甩手走回太师椅利落地坐下,但见她一动不动,便大声呵斥,“你要一直跪着么?”   穆荑眼皮子微抬,面色无波,仍是僵硬地跪着,并未因为他的话而有任何改变。   晋王拿她没办法,明明又恨又怒,却因为爱她而不得不隐忍,终是咬牙切齿解释:“当年回京,我已经向穆叔叔提亲,我本意并未辜负你,后来之所以娶了小凉乃是因为薄氏干扰。薄氏对权势渴望极深,誓除所有障碍,而身为皇子中较为年长的我与二哥自然首当其冲。当年回京的处境何其艰难你也看到了,有几次我甚至只险险地死里逃生。二哥的亲信更是全被薄氏处死了,蒋贵妃也不明不白死去,在这般情况下我再娶你,便是把你推上死路!”   他灼灼地看着她,企图唤醒她的一丝感化,却发现她仍是一动不动,心中悲凉,又继续道:“我曾与穆叔叔商量该如何保护你,后来才有小凉自动请缨嫁与我为你引开耳目的事情,我们费劲千辛万苦皆是为了你,小凉更是因此而惨死!穆叔叔后来死在宫廷上,看似一场意外,但那是穆叔叔一早预料的结果,他说唯有他死了薄氏才放松对本王警惕,才不会时刻盯着晋王府最终把目光放到你身上,如此,本王才有机会早作准备,丰满羽翼为那些不明不白死去的忠良报仇!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保护你!诚然,本王伤害了你,但当时的情况如果不这般做,你如何保命?难道听了真相的你仍要一再责怪本王,或者你觉得本王该怎么做你才不至于嗔怒?”   晋王十分伤心,更有些激动,这些年对穆荑的恨铁不成钢便是基于此,他明明本意是为了保护她啊,为何弄得两人如此疏离的境地?   穆荑的面容终是细微地动了动,抬起清冷的眼看着晋王,淡淡地问:“后来王爷为那些忠良报仇了么?”   晋王如鲠在喉,隐忍了片刻震怒地道:“这些年,本王与皇兄羽翼渐成,对抗薄氏之日可待,要不了多久一定能为穆叔叔和小凉报仇!”   穆荑淡淡地冷笑了,“王爷筹备复仇之事用了多少年?七年,七年却仍是‘指日可待’,人生有几个七年,这一世上有多少个‘穆家’和‘小凉’可以牺牲?”   “你这话何意?”晋王挑眼看着她,难道听了解释她仍是无法满意无可原谅?“小芍,薄氏在先帝时期便掌权,盛极一时,若要扳倒她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我与皇兄顾丞相等人只用了七年已经是极迅了!”   “是……”穆荑赞同,不可否认,他和他的兄弟已经尽力了她十分明白,但她的眼梢又微微往上挑,露出嘲讽的笑意,“但这跟我有何关系?”   陡然听闻她如此冷漠地一语,晋王都有些震惊地看着她,眼前之人这般平静无波,这般事不关己,真的还是他认识的善良的穆荑?   “当年为了救你,我母亲牺牲了,整个穆家族人皆牺牲了,父亲为了带你出逃连他们的尸骨都未及收拾,十年后回京他们已成为孤魂野鬼,甚至无法立坟。我父亲为了忠诚牺牲了孝道,十几年背负愧疚和自责,甚至入土后都无言面对族人。可做这一些他无怨无悔。无怨无悔也罢,他不怨,我也不怨,可是当他功德圆满之后你们为何还要杀了他?就因为他自愿的,你们就可以这般恣意牺牲他?”   穆荑的语气始终很平静,好像在描述梦里的故事,但听着十分苍凉,“如果说母亲和哥哥姐姐死的当年我还小,并未有感觉,但你们当面杀死我的父亲,甚至我跪地祈求,你仍是见死不救,如何让我平静无波,再视你为幼年一起长大的阿鱼哥?”   晋王只感觉她淡淡描述的语气像一把锤子重重砸在自己心上,张口欲言,却不知如何开口。   “及至你娶了小凉,小凉告诉我你早在十年前便已经赠送她锦鲤玉佩,并承诺娶她。那只玉佩与你身上所戴的成双成对,是你母亲所传,我要如何相信你在后五年才对我说的话,以及送我的那只孤零零的锦鲤玉佩是真的?”   晋王皱眉:“小凉这般对你说话?”   穆荑的表情依然很淡:“不管小凉说的是不是真的,我都不计较了,因为你后来娶了小凉,这便是事实!我看着你与小凉恩恩爱爱、风花雪月,我看着你与别的女人进进出出、暧昧旖旎,你别说你只是逢场作戏,否则小姐小公子从哪里来呢?这些年你也只当你是晋王而已了吧,再也没有阿鱼哥的身影。”   晋王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单膝下跪尽量与她平视,握着她的肩道:“小芍,这些都是误会,后来薄氏……”   “别说薄氏……好,既然提到薄氏,那我便说说我这几年的想法吧。你与陛下如何弄权,与顾丞相谋划如何东山再起,或者说得再高尚大气些,为了天下苍生,为了江山社稷,你们背负了很多责任,甚至不能不牺牲更多,可是这些与我有何关系呢?说得再冷漠再理所当然些,当年先帝托孤,即便我父亲拒绝,先帝一死也无人可追究,甚至父亲还可以向薄氏邀功讨赏,寻求功名利禄!你可以说我毫无忠义冷漠无情,但是父亲尽了忠义之后得来什么结果,仍是屈辱而死,甚至至今身份未得平反!一代良将,最珍惜的便是名节,他为了名节连孝道都牺牲了,得来的却是谋逆而死的罪名,死得时候连名节都不保,不明事理的人还指责他,他更无颜面对屈死的亲人!你说,假如老天再给一次机会,他何必如此,凭什么为了你把自己屈辱至此?”   穆荑说着说着,眼泪便流了下来,无法抑制。当年陪同小凉参加宫宴,面对那一圈贵女,众人对她指指点点悄悄议论:“看吧,那位便是谋逆不成被当庭处死的穆将军的女儿,她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   她并不为自己感到悲哀,她替父亲不值,替他感到可悲。这就是他千辛万苦牺牲了整个族人和自己谋划来的结果!   晋王心痛,忽然抱住了她,“小芍别说了,别说了,这些年你受的苦和穆叔叔的委屈本王都懂得,本王一直想着将来恢复穆叔叔的名誉,追封他功德,昭彰天下,而且也极力补偿你这些年受的苦!”   “你以为我说这些只是祈求你的怜惜?”穆荑冷冷地道,甚至觉得有点可笑。   晋王松开她,抚摸着她的脸万般心疼,“你想让我怎么做,你说,我一定补偿你,王妃的位置这么多年来一直为你留着,后院那些女人我都遣散了,小姐小公子我也不要了,我只要你,我们重新开始好么,小芍?”   穆荑的眼像鸿雁掠过的平湖,平静、潋滟、清冷,清澈地倒影着他的悲哀,但也不会起任何波纹。她伸手抚摸上晋王的脸,慢慢描画他的五官,就像幼时天真好奇的她非要描摹他的五官却苦于四周有人十分羞涩,只能等到晚上悄悄地抚摸一般。   晋王抓住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面极尽温柔地亲吻,低喃哀求:“小芍,我心疼你,别再自卑自贱,别再说那些话,我想要补偿你,给我一个机会,我定不负你,我们好好开始好么?”   穆荑终是平淡地说了句:“这些年来我一直想对你说一句话。”   “什么?”   穆荑停止抚摸他的脸,慢慢伸手到他的脖子上,“我无时无刻不在痛恨你,痛恨你对我的伤害,痛恨你为了一己私欲牺牲了对我至亲至重的亲友!我们没有未来,因为我的心已经死了,死在七年前,而幼时的阿鱼哥也已经死在我心里,烦请王爷以后不要再提起这个名字,因为你不配!”   她咬牙切齿,甚至面色称得上惊怒凛冽。   晋王不知道,看似平静如水、无欲无求的她还可以展露出这么强大慑人的情绪,简直令他震惊!   穆荑抽出了手,起身福礼,便后退离去。   晋王唤她:“小芍!”   她未转身,只是冷冷地道:“如果你非要逼迫,那唯有玉石俱焚了!”而后开门走出去。   眼看穆荑就要消失在耀眼的天光里,晋王几步追出去,却见苏公公规规矩矩地立在门外,旁边还候着一名传旨太监,见他们出来,便呼喊:“圣旨到,穆荑掌事接旨——”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小凉的解释,我只能解释这么多了,小说还是要有点留白,晋王爱不爱小凉,玉佩真假,我就不做官方回答了。   本文对于晋王还有最后一虐。   翻开后台才发现,妮妮和千层饼给我投了地雷,哎呀我以为我写到完都不会有人理我了,没想到还是有人投雷的,太感谢了!抱起地雷收藏一下!(*^__^*)   第51章 五十一   晋王府陈太妃薨。   离穆荑探望她回来不过三日而已。人老如枯灯,风一吹就灭了,无力回天。穆荑怀有身孕,不能守灵,只去上了一炷香,烧些纸钱,她出殡当日再相送,如此了却了与太妃的恩情。   太妃头七过后,晋王以三年守孝,吃斋念佛之名,开门放行,后院美人儿可自主去留。若去者他打发一笔钱财,若留着,月例供养依旧,只不过不再称夫人,他也不会碰这些美人儿。一时间晋王府后院哀嚎成片。   谁人不知晋王为陛下唯一胞弟,历来备受帝王宠信,府中奢华为京中之最。晋王花名在外,这几年陆陆续续纳进许多美人儿,后院中夫人不上百人也有半百人数,如今自主放行了,众人十分震惊,忍不住怀疑晋王难道性情大变?   穆荑也听闻此事,也只是一声叹息。不敢说晋王此举是错的,因为后院中许多美人仍是清白之躯,恐怕也不愿意一辈子老死在王府中,倘若放走了也是成全她们的自由;但有些女子乃痴情痴心,钟情于晋王,比如小良,比如流产抑郁的如夫人,如今任她们自主去留,留下来也不再称呼夫人,不再侍寝,对她们来说无疑是打击。   晋王的确是心狠的,对他不爱之人如此冷漠,不顾旧情;但对他心爱之人他又十几年坚守不移,痴心等候,不知到底该称他无情还是有情?   再过几日就是一年一度的牡丹节了,转眼便过了一年,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人生有时候不过如此,看似大起大落,波澜起伏,放之时光里也不过是转瞬皆移的事情。去年她还在王府为奴,宫籍将满本欲请辞,奈何晋王留她一月,于是她对未来充满恐惧,觉得前景压抑渺茫,以为按当时的处境再过一年她也不过如此,人生际遇不会有多大改变了。谁知一年后,竟是这番景象呢?一年后她脱苦海,遇到沈择青,找回遗失的幸福,并结合成家孕有子嗣,与去年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又正如八年前,她与阿鱼哥彼此相悦,以为回京后便婚娶终成眷属,谁知不过半年时间里,父亲死了,阿鱼哥娶了小凉,她的人生就此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半年,也不过半年而已。命运无常,世事难料,也许不喜不悲才可安然处之。   穆荑着手准备牡丹节事宜,今年唯有她与沈择青两人相携赏花,不必铺张浪费。不知晋王府那边,太妃死了,众夫人遣散,留府之人也不再称呼夫人,不知晋王与谁度日?与去年热热闹闹相比,他又有何感想呢?   又或者也许只是她多想,晋王未必有如此忧愁。   赏花宴当日,官员休沐罢朝,宫里只是小小举行宴会,陛下只邀近臣,不邀百官。沈择青晌午便去了,不过午时就回来了,来回一个多时辰,穆荑惊奇问他:“怎么回来得这般早?”   沈择青道:“陛下与顾丞相欲前往龙首山行宫赏花,那儿才是京中培育牡丹的胜地,我嫌去路太远,此去恐怕不到深夜回不来,顾念娘子你,便请辞了!”   穆荑嗔他一眼:“陛下之邀你也敢拒,胆大包天!”   “我这一颗大胆可不都是为了娘子你么?陛下晓得沈某家中藏软玉,心神不宁,也是万分体谅的!”   穆荑背靠在他怀中,倒是极幸福地笑了笑,至少他在外头心里还是惦记着她的,而不似一般王公大臣那般陛下召唤了,便全心全力陪同服侍,而忘记了家中的美娇娘了!   夜幕降临,穆荑与沈择青品茶赏月,相互说了许多幼年趣事,沈择青道:“你那位玩伴大牛从军应当不错,力气大,有脾气有血性,上战杀敌应当是一员猛将!”   “你不要当了将军便看谁都以军人资质衡量了。”穆荑拿他没办法,忍不住嗔他。   沈择青却揶揄反驳了句:“是谁曾当了掌事姑姑,如今已是将军夫人了,还对府中杂事亲力亲为,细抓不放,管家都快头疼死了,他觉得他自个儿一无是处,啥事都要先通报夫人请示一番,不敢擅作主张!”   穆荑瞪大眼睛眨了眨,“是么,管家跟你告状了?”   沈择青呷了一口茶,揶揄一笑,“要不要招管家来问问?”   “别……看来的确是我做错了,不该管太宽!”穆荑低头自省。   沈择青过来搂住她肩头,“不论管家还是我,都希望你好好休息,如今你的身子一天比一天重了,你还要操劳到何时,嗯?”   他稍微低头,穆荑亦抬头望着他,他便吻下去。   穆荑心臊移开,望着檐廊下一丛夜来香道:“阿木,我带你去水家村走走如何?那儿是世外桃源,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地方!”穆荑心下十分向往,离开了八年了,真想回去看看,她真不喜欢呆在京里!   沈择青咬着她莹润的耳垂,语气低沉暗哑,正似一只小虫子爬进她的耳里,“好啊!”   穆荑痒得偏头移开,正欲打他,管家忽然敲门,而后进院通报:“将军、夫人!”   “何事?”沈择青立即改掉不正经,严肃回问。   管家的身影隐在夜色中显得局促不安:“宫里来报,陛下及丞相大人……出事了!”   而后院中一片窒息。   沈择青当夜入宫了,穆荑心神不宁,也睡不安稳,他直到翌日霜白才回来,已是满身疲惫双眼冒血丝,看得出乃是连夜奔波。   穆荑问他:“怎么了,陛下及顾丞相出了何事?”   “陛下及顾丞相昨日去龙首山赏花,戌时才回,然而半路遇伏击,其他官员无事,可陛下及顾丞相双双摔入山崖,至今找不到身影。”   穆荑十分惊讶,愣愣地站起来,“怎会如此?”   沈择青摇摇头,“我们昨夜一整夜都在寻找陛下和缉捕山贼,如今山匪俱已抓获,陛下和顾丞相却还未找到。”   龙首山乃是皇宫之北的大山,也是京城的天然屏障,龙首山南面有一片宽阔平地,称为龙首原,地势高于永安城,皇宫便建立在龙首原之上,可俯视全京城。龙首山历来为皇家禁地,只可行狩猎之用,里头放养了许多珍奇野兽。是个人都知道那座山不可轻易闯入,否则不被禁卫军乱箭射死也被猛兽叼走,没听说还有山匪胆大包天敢在哪儿埋伏的!   “此事十分蹊跷。”   “是十分蹊跷。山匪如今已供认,说夜深看不清楚那是帝王的车架,贸然袭击。如今大理寺还在审,看能不能审问出其他名堂来!不过……”   “不过什么?”   “我曾经当过响马……你晓得的……我认识那群山贼,确确实实都是山匪,无外人冒充,不过他们原先在京郊的骊山行事,不知为何转入京城,入了龙首山。”   “你是说……他们身份不可疑,只是忽然转入龙首山有些可疑是么?”   沈择青点头,又怅然叹息:“我总感觉近日不安宁,恐有乱事发生,国不可十日无相,不可不可一日无君,如今陛下及顾丞相双双失踪,只怕怀揣野心之人将欲生事。”   “你说宫里的那位?”   “不止!”沈择青语气沉重。   他的预感是对的,这件事背后酝酿了极大的一件阴谋,禁卫军如是寻常了陛下及顾丞相五日之后仍未寻见,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甚至连遗落旁物皆未找到,两人凭空消失了一番,朝中终于大乱了。   原先朝廷分为两党,薄氏一党,顾丞相一党,原先晋王同属陛下、顾丞相阵营,明远侯高高挂起,不掺和纷争。可自从陛下削了晋王兵权,欲害明远侯之后,晋王迅速与明远侯结合成党,虽然表面归附顾丞相,可君臣之间毕竟生有嫌隙,已经不能和好如初。薄氏阵营倒是牢靠不可摧,虽然薄统领造反坍塌了一角,但还不至于崩溃了。   如今,陛下和顾丞相双双失踪,顾丞相一党群龙无首,内部惶恐混乱不堪,已属乌合之众。晋王及明远侯仍是按兵不动,没有收服乌合之众之意,也没有更大的举动,倒是薄氏一党蠢蠢欲动。   薄太后自从前段时日病了(极有可能是陛下派人暗中投毒),而且薄统领造反之后,陛下已经逼其还政,她已经许久无权过问朝政了,可是这一次陛下及顾丞相失踪,又给了她机会。薄太后以国乱不堪,需有人统领大局为由,再次出入朝堂垂帘听政了。   她乃皇太后身份,又曾有先帝授权打理朝政的旨意,如今国乱危亡之际,实在太有理由出山了。   沈择青一声叹息,皇帝及顾丞相千方百计部署,仍是令薄氏轻而易举搬回局面,如果此次袭击是薄太后安排,那可真应证了姜还是老的辣!   顾丞相手下乌合之众自乱阵脚,十日之后见仍是寻不到陛下和顾丞相,怕薄太后把持朝政拿捏得太过顺心顺手,时至日久恐变成另外一个武后,这国祚就别再想拿回来了,于是联名请求册封新帝。   册封新帝,如今晋王最合适,不仅年长还是陛下胞弟,顺理成章,其他两位皇子尚且年少,资质身份都排不上,这是给晋王机会么?   不过也许对于乌合之众而言,倘若陛下及顾丞相都死了,他们的支柱也倒了,还是另谋靠山吧,他们与薄氏一党斗了这么多年,倘若薄氏一党倘若执政,定然不会给他们好出路了,相较而言,晋王稍微靠谱些!   如此说来,晋王前几日的按兵不动还是有道理的,天下自会掉馅饼儿砸到他头上,可是薄氏岂会甘心?薄氏之意乃是册立幼主为帝,先堵住众口悠悠,等时机成熟了废幼主自立,往后这江山便可易姓薄氏了。   当年薄氏已经走到了立幼主的地步,可惜顾丞相老狐狸,太难对付,又时值契柯侵犯中原,不得不同心协力对外,这才给顾丞相机会迎回了二皇子、三皇子,并逼迫薄氏册立二皇子为帝。如今顾丞相失踪了,薄氏最大的劲敌没有了,此次机会天时地利人和,再不把握天理难容,而且以后也恐难有机会了,薄氏也是咬牙发狠,这一次一定要成事!   …… ……   春日一场惊雷过后,遍地槐花,穆荑早晨醒来,才发现前两日前尚在枝头半羞半露伸展花苞的槐花全开了,青青白白挂了满树。   新发的槐花最是甜嫩,她站在庭院中伸手勾了勾最矮枝头的槐花,可惜仍是够不着,轻轻叹息,心想着倘若沈择青在,一伸手应该就够得着了,然而沈择青已经有两日夜不回府了。   朝中变天变日,后院深闺里也总是寂静安然,无从探知朝堂里发生了什么。身为女子有好有坏,倘若狠下心来不问世事就好,倘若一心惦记着丈夫、父上及儿孙,便怎么生都不得安宁。   穆荑这两日也食不下咽,好不容易看到槐花有点胃口想常常鲜也够不着,她总不能似小时候那般光着脚丫子往上爬,她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呢,倘若他知晓了还不知如何取笑!   穆荑正发愣之际,看到院门外急匆匆奔来一个人,提着衣袍快速走上台阶跨入门槛,不是管家是谁!他喜上眉梢,拱手鞠躬道:“夫人,将军回来了!”   穆荑眸光一亮,亦是惊喜,便让人搭把手搀扶到前院去。   管家通报太快了,穆荑出去的时候才看到沈择青下马车从正门走进来,门外三辆马车,有些幡盖随从,正门是开着的,可见有贵客。果不其然,沈择青回身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他身后还有明远侯和晋王。   作者有话要说:我刚写到给太妃烧纸钱的时候腾讯新闻跳出彭德怀侄女彭钢去世,黑白照片赫然映入眼帘吓死个人!太灵异了!   快完结了,木有人写长评么,呜呜~~~~(>_<)~~~~   52、五十二   穆荑站在前堂的等候他们进来,沈择青快两步上前搀扶她的手:“夫人,你怎么出来了。”   “几日不见你回来,十分担心,听闻你回来便出来等候了。”穆荑望着他。   “让你担心了!”沈择青嘴角弯起,似乎微笑,而后听闻明远侯及晋王走进来,便转头。   穆荑朝他们行了一礼,明远侯亦拱手还礼,晋王一动不动。   穆荑抬头间便先撞上晋王的眼,几月不见,即便太妃出殡当天穆荑也未曾与他打过照面,如今再相见,她觉得晋王的气质好像又变了,变得比以前更冷。之前沈择青出狱,她心想着给他道谢,可也搁了很久,如今反而没有言语了。   晋王的眼下意识地落到穆荑的腹部,而后扫视两人相互偎依的身影,眼帘微垂,稍稍别过头不打算再看。   沈择青请他们入座,并请管家看茶,他则拉着穆荑的手转到通往后院的小门,“静女,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与他们商量,待会儿再去看你。”   穆荑抓着他的手:“这几日发生了什么?”   沈择青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薄氏欲立幼主为帝,借垂帘听政之名总揽大权,顾丞相一党不同意,如今我们在商量对策。”   “你与晋王明远侯走到一块儿了么?王大将军作何打算?”   “将军自然是同我们一道儿的,国难危亡之际那还分晋王陛下,如今只剩下萧家薄家,待会儿将军亦到府上来。”沈择青拍拍她的手背欲走。   “阿木!”穆荑拉住他,低声叹息,“国不可一日无君,你有没有想过你们反对了薄氏立幼主为帝,又该扶持谁上位,难道是晋王?倘若你们一直等着陛下,可陛下一直毫无踪影呢,你们又该如何?”   “如今之计,也没有办法,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让薄氏掌权,不管将来这天下是陛下的还是晋王的,总该姓萧,而非姓薄。”   “可我不想你搀和这趟浑水,与我而言,不管姓薄姓萧,都与我们无关。”穆荑到底也只是个女子,丈夫和家人于她而言才是最重要的,至于什么皇权、天下,她并不关心,她没有这么宽广的胸怀去理会,当年她的父亲便因皇权而死的,她不想沈择青再重蹈覆辙了。   沈择青双手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慰:“我知道你担心我,然而身为臣子,领皇家俸禄,不可能弃国难不顾,哪怕不是为了皇上,也该为百姓着想。想当年武曌上位,排除异己杀了多少人?倘若薄氏效仿,这天下又有多少忠良冤死乱刀之下?又有多少忠义之士不甘乱臣贼子统治起戈造反,那又得死多少百姓?不管是陛下还是晋王,当然陛下能活着回来最好,倘若陛下回不来了,晋王上位,他姓萧,民心才得以安定。”   “你总是有许多道理,然而不管谁对谁错,我从不认为这天下本该姓萧……”穆荑轻声叹息,毫不畏惧说道,“皇朝更替是历史必然,纵观青史,有哪家之姓可永久统领皇朝,有哪一位皇帝真正做到万岁?秦始皇当年以‘始皇帝’自封便是希望嬴姓秦国传千百代,永无更替,然而不过传了两朝。因此我不明白为何你们这些所谓的‘忠良’为何千方百计维护那一姓王朝,倘若顺其自然了,未必他人不做得比萧家好呢?阿木,芸芸众生,我们不过沧海一粟,我只希望你我珍惜短暂时光过得开心,而不希望你卷入皇权纷争的洪流中!”   穆荑说得恳切,当年家破人亡的阴影犹在,沈择青守君子之礼,守君臣之节,想法与她不同,她不希望他太过陷进去。   沈择青非常惊讶,穆荑这番大逆不道之言来得太突然,以至于他不知如何接受。他从来不知穆荑心里对皇权竟然是这番见解,若说她错了,可她也并没错,若说她没错,但这番言论总归逆耳。   沈择青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回头望了望,还是低声道:“你先回去吧,如今陛下和顾丞相都下落无踪,让我置之不理万万不可,然而我也会为你及腹中的孩儿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穆荑也不好逼迫他,这是男儿的事业,也是男儿的天下,她不可能以己之见左右他的想法,只得点了点头,默然回后院。   穆荑让豆蔻搭着手回后院之时,竟看到几个新进府,未懂规矩的小丫头爬到槐树上摘槐花。她们手中皆挎着一只小竹篮,或者把竹篮搁在树梢,一手攀着树枝,一手勾花,有说有笑,天真烂漫。   “这时候的槐花可是最嫩嘴甜了,待会儿我们把它蒸槐花糕怎么样?”   “我想把它晒干制成香囊送给小二哥。”   “你就惦记着你的小二哥,真不害臊!”   豆蔻见状,站出来训斥她们:“你们好大的胆子!”   几个小丫鬟往下一瞧,吓坏了,呆愣在树梢一会儿,才一咕噜爬下,那动作十分灵活,可见之前在府外多么机灵。她们诚惶诚恐地站在树底下,一个个垂首耷拉着头,担惊受怕,有的人甚至把嘴唇咬破了。   穆荑道:“你们且摘着吧,我也喜欢槐花,这时候的槐花最想最甜,搁些时候就涩了。”   几个小丫鬟面面相觑,豆蔻也不解。   穆荑摆手:“去吧,顺道摘一篮给我。”她自个儿走到树底下的石桌边等候,那几个丫鬟又诚惶诚恐地爬上去。也许路过的人看到这幅景象皆觉得十分古怪吧,可穆荑并不计较这些,这几个小丫鬟让她想到水家村的同伴,这般无忧无虑,不受高门大府规矩束缚的年华实在太过美好!   几个小丫鬟见穆荑不责不骂,就又高兴起来,摘了满满几篮子之后下来,把最好的一篮递给穆荑。   穆荑捏起花色看了看,点头,“很好,都散了吧!”那几个小丫鬟便走了,隐约听到穆荑询问豆蔻:“我们也回去做一盒槐花糕如何?”   豆蔻很是高兴:“好啊好啊,又可以吃夫人做糕点了!”   几个丫鬟皆十分惊奇,心想将军夫人似乎没有这么严厉,还十分亲切呢!   穆荑刚把槐花糕做好命人从庖厨里端出来,那香喷喷、热烘烘的糕点令人食欲大动。   沈择青恰巧这时候回来了,穆荑道:“你倒是会踩点儿,才刚做好你便回来了!”   沈择青看着桌上的糕点,笑道:“看来为夫与娘子的确心有灵犀,知道你在后院做糕点儿,于是准时回来了。”   “他们都走了么?”穆荑问的是晋王和明远侯。   沈择青正不怕热的捏了糕点往嘴里塞,烫得他声音都呜咽了,嘴里都能吐热气,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穆荑无可奈何地嗔了他一眼,想看到一个孩子。   沈择青把烫手的糕点吃完了之后才道:“娘子手艺极好,太好吃了!他们走了,没口福呀,我只能自个儿享用了!”   他表现得十分高兴,穆荑忍俊不禁,回头让豆蔻把庖厨里还在蒸煮的糕点给分了,她则和沈择青吃桌上那一笼。   恰好也该是用膳时间,沈择青又传膳,与穆荑吃饱喝足了以后他才谈正事。   “有一件事,须得与你商量一番。”沈择青放下筷子,拿丝绢擦了擦唇道。   穆荑转头:“何事?”   沈择青摆手命左右人等接下去。他垂眸思索片刻,那目光把桌上食物尽是打量一番,也不言语。   穆荑察觉出他有心事,心下不安。   沈择青抬眸望着她,艰难开口:“静女,明日起你先移居城郊三十里外的永兴镇宽住几日如何?”   “你们打算做什么?”穆荑直觉便猜出沈择青与晋王等人商量了什么。   沈择青拉着她的手揉了揉道:“过几日便是薄太后扶持幼主登基之时,届时朝堂上又起一番风波,我怕你在经历不安全。”   “阿木……”   “你放心,我定会好好的,令你移居京外只是令我安心一些,免我后顾之忧。”   “你们打算做什么?”   “我们恐怕……将要阻止薄氏。”沈择青说得极坚定。   他不告诉穆荑细节,当夜即命人给穆荑收拾了行李,他陪了她最后一晚,天未亮之时便让原先邶风院的两个武功卫小风及小白驱车护送穆荑到郊外。   穆荑回望巍峨的永安城都城城门,想起八年前他们回京的情景,她以为那里面皆是锦绣江山,不过是一座金丝牢笼,如今她出来了,心还在里面,但愿阿木真的没事。   永兴镇便在骊山脚下,四面环山,即便只离京城三十里,可京内的纷争皆听不见,也看不见硝烟四起,倒也是个宁静安祥之地。   穆荑住下来五日也听不见京里的任何消息,因离小凉的忌日近了,穆荑便打算到骊山上祭拜小凉。   53、五十三   四月盛春,草长莺飞,骊山一片青翠。山脚矮坡上只有小凉一座坟冢,一年未见,坟边又长满青草,穆荑因身子笨重,便只看着豆蔻和其他两个小丫鬟一起给坟冢除草。   她在一旁看着,偶然发现坟边草丛中有一颗小树苗,那模样万分熟悉,她扶着腰慢慢蹲下,拔除周围的杂草,果真看到膝盖高的小树:青碧的叶子,脉络交错清晰,顶端还有两片芽,缀着露珠迎风招展,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豆蔻回头,略有些担心:“夫人,这些杂事便交给我等吧!”   穆荑低声答:“我只是发现……这儿有棵小柿苗。”她长指轻抚过叶片,沾了露珠两点,晨光下折射耀目光辉,隐约还有七彩的影子。穆荑会心一笑,也许这是她去年带来的柿果结出的籽吧,小凉必是极喜欢柿子,才让它生长在身旁。   看到柿树,穆荑所有的烦恼都没有了,少时那段时光再艰苦再艰难,每每回忆起总是令她愉悦,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友情、亲情,当然还有爱情,也许这便是所谓的失去的总是最美好的。   穆荑至今仍是无法怪罪小凉,即便太妃说了那番话,即便她也明白小凉对她做了什么,她仍是无法痛恨小凉。也许源于那段岁月,也许源于阿鱼哥彻底抛弃她之时小凉对她还有一半的美好。不管那七年里晋王多么隐忍负重、卧薪尝胆,对她的冷漠乃是出于苦衷,他的的确确伤她伤得彻底,可小凉不是,小凉哪怕怀揣一半蜜糖一半毒药,总还有一半是甜的,比起晋王的全然冷漠令她实在感动更多。   她自认为她是一个足够柔韧的人,许多伤害只要裹着糖衣她便能原谅,许多血海深仇只要父亲不惦记,她也能放得下,因为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好。相对于复仇,父亲也更希望她活着,而坏人,自会有天收。可是对于与阿鱼哥的这段感情,她当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也许爱得越深伤得越痛,那七年她过得太苦,无论如何也回不到原点。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她可以效仿水,可她始终不是水。   如今往事一笔勾销,她也不痛恨晋王了,这些年苦的、乐的、痛的、恨的都被她埋藏在心底,最终也长成了一颗谱写记忆的柿子树,随着岁月的沉淀,柿树会慢慢长出果实,先涩后甜,最终这些柿果儿在她心里也都将剩下甜蜜。   穆荑微微地笑了,命豆蔻找来些荆棘围成篱笆,把柿子树圈起来。心中默念:小凉,便让柿子树陪着你吧!   穆荑回永兴镇之后,沈择青麾下曹参军正领着几人在门口等候。穆荑入住的是普通商户人家,两进的院落,还算宽敞舒适,但在靠近京城的永兴镇里不算起眼,如今曹参军领着几人牵着马站在门口反而惹人注目了。   穆荑下马车之后,呼唤他:“曹参军?”   曹参军把马绳抛给侍卫,上前拱手:“夫人!”   “你怎么在此地?可是来了许久?”   曹参军摆手不敢:“不久,我们刚到,正欲拜访夫人,您就回来了。”   “入门说话吧!”穆荑直觉有事,请他入内。   果然,曹参军领着人进门以后,到偏僻的角落拱手低声道:“夫人,将军让曹某先带着夫人离开。”   “怎么了?”   曹参军沉吟片刻,语气如常:“这几日京里恐怕不太安全,将军担心您,让属下先送您到安全之地,免生后顾之忧。”   “京里发生了何事?”穆荑侧着身反问,语气平和,但眼神有点冷。   曹参军想了想,才下了重大决心一般拱手道:“夫人,曹某就如实禀报吧,陛下和顾丞相如今还未找到,前几日禁卫军在龙首山林中发现了一些尸骨残骸,旁边还有被野兽撕碎的龙袍,恐怕……”   曹参军低下头,神色十分悲痛,隐忍了片刻之后,他又道,“前两日大理寺狱中的山匪忽然都死了,再难以查到陛下和顾丞相的下落,而且都消失了十五日了,在那野兽出没的大森林中想活着也难……但是山匪一死,露出了些蛛丝马迹,大理寺侦查之后,觉得种种事件恐怕与薄太后有关……晋王及明远侯掌握了那些罪证,直至今日薄氏设登基大典,扶持幼主上位,顾丞相才旧党拿出大理寺的供词,指责薄氏有弑君嫌疑,薄氏罪过滔天,无权扶持幼主上位妄掌执朝政。当然薄氏不会承认,然而此事已如高屋建瓴,势不可收,今夜恐有一战!”   曹参军跪下朝穆荑拱手,“今夜一战关系胜负,成王败寇皆在于此,为了江山社稷,将军定会助晋王、明远侯一臂之力,因此,他让曹某先送夫人离开。无人请务必跟随曹某离开,免将军后顾之忧!曹某今日乃是奉了军令前来,请夫人莫要曹某为难。”   曹参军也知此事十分艰难,将军与夫人感情甚笃,如今又怀了孩子,岂肯分离?他想劝走夫人肯定得下一番功夫,甚至,倘若夫人不走,他都得出下下策,只能得罪夫人让她先睡上一程,无论如何都要把她带走了!   他心里已经定了计策一步步实施着,可是他没想到夫人听了他的报告之后十分平静,平静得反常了,不是料想中的震惊、慌张或者手足无措,反而十分淡定,淡定得太诡异。   他抬头望着穆荑,见她眼帘微垂,神色平静如深邃的海,三个多月的身孕已让她身子微显,体态也比往常丰腴,静静地站着,像一尊宁静的菩萨。   穆荑道:“你起来吧!”   曹参军低头再请:“请夫人务必跟随曹某离开!”   穆荑叹息,她早已经料想到这些结果了,知道沈择青与薄氏必有一战,这几日提心吊胆,今日看见了曹参军,她便知最坏的事情发生了。   因为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她反而没这么惊讶,甚至曹参军来干什么她都有所预料,连他奉了军令这一出,她都猜测了呢。她对沈择青还是了解的,知道大事发生前他会怎么做,她不会让他为难,然而让她走,她也万万做不到。   “你起来吧,在未见着沈择青平安离开京城之前,我是不会独自带着孩儿离开的,沈择青是我的夫,是我的天,倘若天塌了,我们母子又如何自处?因此,我不会抛下他离开,但,我也不会让你为难,且带着我往山里避一避吧!这几日闲暇无聊我便派人到山里逛逛,还是有几处可以躲藏的地方的。”   “夫人,山里毕竟比不上外头安全,这里仍是京城重地,怎躲得过乱兵追击?”   “曹参军这话严重了,你怎么就知道会有乱兵来追逐,倘若沈将军胜了,哪里还有乱兵?”   “这……”   “我相信将军与晋王,还有明远侯定不会轻易出错。倘若他们都输了……”   倘若他们都输了,她又能如何?   穆荑忽然沉默望着远方,日上三竿,将近正午,春日的阳光媚得炎热,亮得逼人阖眼。当年之所以努力地活着,不爱不恨,不向任何人寻仇便是答应父亲延续穆家的血脉,无论如何要好好地活着,倘若沈择青死了……她也一定会活着吧,活得更忍辱负重,更卧薪尝胆。薄氏害她两代人,她可以忍一世,但,大概不会忍第二世,她会让沈择青的孩儿替他的外祖父、祖父和父亲寻仇!   所有人的生生死死,乃至东吴王室的覆灭,谁人不与薄氏有关?   “倘若他们都输了,我会随你离开。这几日,你先送我上山躲着吧!”穆荑道。这个答案同样出乎曹参军的预料,他以为夫人是贞烈女子,会为夫君殉情呢,到时候他将十分为难,可夫人不是,没想到竟然不是。   他发现他看不懂夫人的心思,恐怕连将军,也从来不知道夫人在想什么吧!   穆荑即刻让豆蔻收拾了行礼,带了小风小白等先前的护卫,和曹参军暂且到骊山丛林中避一避了。穆荑让曹参军想办法给沈择青递去一只香囊,香囊里捎了一封信,藏着他送给她的木刻芍药,还有她之前为他求的护身符,“你告诉沈择青,我还在骊山丛林中,他不想我和孩儿有事,便努力活着回来,别让乱军有机会寻到我们!”   “夫人这……”曹参军为难,这等于让他自暴沈择青面前他未完成指令。   “你告诉他吧,若是不想让你们将军死了便告诉他!战场上我不能为他做什么,我唯一能做的……便是支撑信念!”   这一瞬,曹参军似乎懂了夫人的心思,可似乎又只是懵懵懂懂。他最终还是回京里禀报沈择青,可是他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骊山离京城只三十里地,骑马一日足以来回,可是曹参军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穆荑在丛林里等了足足三日,没有任何消息。   骊山平静安逸,四周唯有走兽鸟雀声,猎户的房子经历修葺之后,舒适得仿佛世外桃源的居所,穆荑在这安逸的氛围中,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豆蔻小风等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安逸之外的肃杀气氛,将要请示穆荑,穆荑便想吩咐:“备马吧,马车就不用了,跑不快,日暮之后再没有消息,我们今夜便离开此地。”   豆蔻忽然抹眼泪,哽咽道:“夫人,将军会不会有事?”   “我不晓得。”   其实穆荑心里知道,这三日的状况,依照她推断,恐怕再难以有好结果了。   “夫人,要不然我先入京打听一趟?”   “多去一个人便多死一个人!你是要安全送我离开还是白白去送死?”   豆蔻在一旁哭得更厉害了,“夫人,我们不等了么?”   “不等了……”顿了一下,她叹息,“我在给沈择青寄香囊时捎了一封信,信里写道,这几日只要他是安全的,无论如何都要燃起狼烟让我知晓,可是已经等了三日……”穆荑嘴角一扯,“没有一阵狼烟,甚至一只信号弹也无,曹参军也是一去不复返,他们策划宫变之日早在三日前的夜晚,胜负分晓也就一夜之间,如今已经过了三日,早该尘埃落定了,还等什么呢?”   几人都伤心悲痛,但还是默默地备了马匹,如是等到日暮,还未有什么消息。穆荑坐得双腿都发麻了,终于坚强站起来,哀声叹息:“走吧!”   她不顾他人阻拦,亦不顾怀有身孕,先翻身上了马,如今这状况,还有什么比逃命保住沈择青的孩儿要紧呢?这个孩儿将来承担了多少人的复仇希望!   豆蔻一边哭着一边爬上了小风的马背,她不会骑马,只能从背后抱着小风。几人连夜下了山。   穆荑还是太低估自己的体力了,没走一会儿便显难受,为了护住腹中的胎儿,她只能走走停停,而且为了避开危险,也只能挑小道或者无路之地穿行,如此,地势更是恶劣颠簸。但还好,他们总算安全地逃离了骊山脚下,只要逃离永兴镇,便是离开京城重地了,卫兵会比京里宽松,但也不能保证薄氏稳住后方之后立刻派人前来追杀。   一路上只有豆蔻的哭声,小风小白即便有情绪也是隐忍着,穆荑没有悲伤没有眼泪。也许这些年藏过的苦让她的心志已经比任何人坚强,不论是幼时随父亲逃命,或是在父亲死了之后她曾经九死一生,还是在压抑的王府中毁灭情爱,她都忍辱负重平安且稳重地活着,今日再遇夫亡逃命之苦,她一样不会哭的。   这些年这些遭遇都会在她心里结成柿子果,与其他果树不同,越是老龄的柿子树结出的果实也越甘甜,往后回忆起将是一笔财富。她能忍得人下人之苦,又岂不能享人上人之乐?她的将来,与腹中的孩儿必是有福气的,为了这份福气,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枉死在今日!   无论如何她都要活着,唯有活着才有希望,才能看到伤害她憎恨她的仇人一个个死去!   他们逃到了洛州与永安城中间的一个镇——龙门镇,然而,镇中百姓的表情却十分令穆荑不解。   这里的百姓一片平和,丝毫不受京城变天的影响,忙碌作业,营生过活平静如常。可是此地离京城也算不上太远,怎么会是如此景象,已经平静得太反常了?   楼里说书先生拿着蒲扇和几人聚在一起喝酒,正说得热闹,口中之事正是前几日京里的变故。穆荑与几个从仆已经伪装过了,便悄悄进去用膳,并一旁听着。   “你们不知,当日宫变之战打得轰轰烈烈,双方势均力敌,不知死了多人,后来羽林军冲入宫城,薄太后服毒自杀了!”   “啊,太后都死了,那顾丞相一党岂不是赢了?”有人低声问,如今这局势,大伙儿也是悄悄议论而已。   穆荑觉得奇怪,他们所说之时好像与她的猜测有出入。   “是……顾相一党赢了,这天下本该是萧家的啊,如今赢了也算是肃清乱党,当夜,他们即推晋王上位,然而你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么?”   “发生了什么?”几人喝得醉醺醺了,但对天下事仍十分好奇。   说书先生一点儿也不醉,清醒得很,蒲扇指着他们悄声道:“当夜,消失了将近二十日之久,据说已经被野兽咬死的咱们英明伟大的景宣皇帝陛下,还有顾丞相,忽然回来了!”   景宣皇帝便是晋王的哥哥萧昀,传说被野兽咬死之后,宗祀给谥的号。   如今听闻真相,穆荑有如遭雷劈,所有的阴谋诡计和这几日的种种怪象如水入海般,自动联在一起,在她脑海中形成一片波澜壮阔、险象环生的海啸景象,可惜,她不是肆意掀起风浪的大海,她是海浪中的船只,一着不慎,被风浪打没了身影。   54、五十四   穆荑当夜即留宿龙门镇的偏僻客栈,并派小风前去打听消息。   小风翌日晌午才回,并带来了一些令穆荑十分惊讶的消息。   “我可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甚至不折手段,把镇上能问的人都问了,京里的确如那位说书先生所说,变了个天,而且,还有一些外人所不知的消息。”   穆荑慢慢站起来,扶着腰捂着肚子走向前问他:“什么消息?”   “据说那批山匪其实是顾丞相自己派遣,陛下二十天前的牡丹宴忽然兴起前去龙首山赏花,乃是一场密谋已久的阴谋……因此这场变天,先是陛下失踪,朝中慌乱,薄氏趁机立幼主掌权,顾相旧党不服薄氏统治,拥护晋王,并借大理寺证据指责薄氏弑君罪名,后来又联合晋王、明远侯、王大将军等人领兵攻城杀薄氏,当夜肃清薄氏贼党,扶持晋王上位,然后皇上和顾丞相忽然出现了,逼得晋王不得不把好不容易争取回来的江山拱手归还,这些恐怕都在顾丞相的预料之中。”   小风说完,一旁聆听的小白立刻皱眉分析:“如此说来,顾丞相老谋深算,乃是利用了晋王和明远侯替陛下扫清障碍了?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计策,陛下可不废一兵一卒,便可坐享晋王杀薄氏之果,而后在晋王即将登基之时慢悠悠地转出来,逼晋王归还皇位。皇上毕竟是才是正统皇帝,只要他还活着,并无禅让之意,晋王便不可能光明正大地登基,因此,即便这江山是晋王靠鲜血打回来的,也不可能不归还皇上!此计真毒!”小白长叹。   豆蔻目光呆滞摇摇头,早已吓傻了的,喃喃自语道:“太可怕了,人心不古,这朝廷远比我想象中可怕许多,幸亏我等蜉蝣小民,不必牵扯!”   这几人自为奴起便跟随穆荑,对穆荑忠心耿耿,穆荑对皇权冷淡,他们耳濡目染,时之日久对朝堂亦没有立场,不论晋王、陛下还是顾丞相、薄太后等人,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弄权者而已,因此私底下议论起来,并没有畏缩和恭敬。   “你们不知,当夜那场宫变可真是血流成河,陛下费劲心思除薄氏这般久一直无果,最终却让晋王给下狠手拿下了,可见得花多大的功夫!当夜晋王杀了很多人啊,薄氏乱党及其他贼子皆满门抄斩,晋王此举虽为绝后患,可也得罪了不少人,将来载入青史,可要被史官怒骂的吧?然而他这么好不容易夺回来的江山,居然只能忍气吞声奉还给活着回来的皇上,岂能甘心?我都替晋王不值,呜呼哀哉!”小风摇头痛扼腕惜。   小白相较于小风的年轻,更老成也更沉稳些,他仍旧皱眉分析:“晋王此举揽了所有罪名,却得不到一份功劳。顾丞相不愧为当世诸葛,难怪薄太后忌惮了他这么多年,果真名副其实!当初情况,薄氏自有兵权,晋王有明远侯联手,皇上只能倚靠王大将军,实力远远输晋王及薄太后之下,他若想对付薄太后实在太难了,而且他也不能联手早已产生嫌隙的晋王殿下,如此尴尬境地之下,便只能依托顾丞相所想的毒计。皇帝先与顾丞相齐齐失踪,并故意制造早已被野兽咬死的迹象,朝中无首,各党派必然大乱,唯有如此,薄氏的野心才完全暴露出来,而晋王得知他们死了,觉得夺权有望,才更能拼尽全力对付薄氏。顾丞相便是要让他们两虎相争,而后再让旧臣帮助晋王,集朝堂上所有力量斩杀乱党,终于功成告捷,他们便可以慢悠悠地晃出来坐享其成了!”   “小白哥分析得有道理!”小风竖起拇指点头,十分赞同。   “恐怕还不如你们想的这么简单!”这时候,沉默已久的穆荑终于说话。   小风小白豆蔻几人纷纷转头望着她,见她面目萧索,眉眼迷离而忧郁,好似染上了一层秋光。她又转头问小风:“将军有何消息?”   小风摇摇头,感叹一声,难过拱手请罪:“夫人,小的……未能打探到将军的消息。”他跑了一夜,不论是打赏访问,还是劫持逼供,皆探不到沈将军的消息,他也十分伤心和挫败。   小白见此,抱剑请示:“夫人,我们是继续前行,还是暂留此地,还是……返回京里打探消息?如今薄太后已死,陛下回归,应当不会拿我们怎么样了吧!”   “你想得太简单了!”穆荑如是重复。   豆蔻听出夫人口里有深深的无力感,这种感觉竟比当初预料战局不妙,他们连夜潜逃时更甚,为何如此?   “你们先下去吧,今夜换小白往京里打探消息,我们先在此地住下。”穆荑吩咐,便把他们都打发出去了。   穆荑慢慢走回桌边,伸手拿起青花瓷壶准备给自己斟茶,可是手颤巍不停,最后竟失手打落了一只茶盏。   豆蔻闻声推门进来:“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穆荑也不知怎么了,看着颤抖不停的手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低声道:“心悸,无事,你下去吧!”   “夫人,你是否担心有将军有事?”   “我还能担心什么,最坏的结果不过他已身死!”穆荑实在累了,摆手令豆蔻扶她到床上躺下。   可是即便猜测最坏的结果她心里还是不甘心啊,还是一直存着希望!好歹薄氏死了,陛下回来了,即便陛下视晋王为眼中钉,他也该不至于对沈择青怎样?可沈择青为何一直毫无消息?明明那一天他与晋王已经打了胜仗,难道……胜仗之前他已经死了么?   “豆蔻你下去吧!”穆荑十分难受,不想勉强摆着情绪面对她,便把她打发出去了。   倘若是所有人都活着,唯有沈择青死了,她是不是更悲伤?若是陛下也饶不过晋王,让晋王也死了,这天下是不是只剩下了她一人?   父亲、小凉、阿鱼哥、沈择青,最后只剩了她一人!   原来不论是薄氏赢了还是陛下赢了,沈择青与晋王都难逃一死。薄氏赢了,格杀勿论;陛下赢了,以弑杀国母,及拥护晋王上位之罪判沈择青死刑,晋王亦因谋反野心昭然天下而被处死!   晋王、明远侯、沈择青发动宫变逼死国母,在皇帝生死未卜的情况下贸然自立为帝,已经坐实了谋反的罪名,治不治罪全凭皇帝说辞而已。若皇帝宽容大度,认定几人发动宫变杀死薄氏乃立下大功,几人便无罪,甚至可获赏;若皇帝一口咬定他们乃是意图谋反,拥兵自立,他们还能怎么逃脱?而皇帝岂会这般宽容大度?穆荑几乎不抱希望!   顾丞相太高明了,这一招又何止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已,更有“狡兔死走狗蒸”的后招!   小白去京里三天便回来了,回来之时还带来几个人,乃是侍卫,他扑通跪倒在地痛声请罪:“夫人,小人辜负重托未能完成任务,晋王及明远侯想要见您!”   穆荑见他委屈隐忍,便明白他被劫持了,而跟来的几个侍卫恐怕是要押她前去拜见晋王和明远侯的。   去便去吧,也许她能从他们口中探知当日的状况,也明白沈择青的下落呢?   穆荑随他们上了马车,马车骨碌碌转了几程,转出了龙门镇往永安城的方向驶进,然而只驶出了五十里地便停下来。晋王及明远侯竟在离京城最近的昌州城内,而不在永安城里。   穆荑十分不解,再看昌州城重兵把守,出入把关森严,上下都是明远侯的人,她便有些明白了,恐怕最坏的结果已经发生了吧!   明远侯不在,穆荑见的是晋王。他独自一人在屋中饮酒,从窗口望去,皓月当空,星石散落,苍穹如玉盘。几丛竹影萧萧,玉兰花夜半吐蕊香气清甜。   “坐吧。”晋王指了指圆桌对岸的位子。   穆荑上前坐下,桌上并无下酒菜,唯有酒水而已。   晋王已经喝得面目通红,可仍对着酒壶大口大口地饮着。穆荑心知他伤心难过,一腔抱负化为灰烬,还是为他人做嫁衣,还是被自己的亲兄弟如此深深算计,他已经一无所有了,岂还能开心?她也不知如何安慰他。   “我出生时储君已死,宫里时常传说将来父皇必从我与哥哥中间选一人担任储君,因此薄氏不许我们哥儿俩与母妃亲近。我自由多病,皆是哥哥照顾,记得有一年雪夜,我烧得糊涂了,薄氏仍不许我们见母妃,是哥哥一直抱着我,喂我水与药,我睁开眼,便见着哥哥的笑脸,他说:‘阿揽你放心,有哥哥在,便不令他人害你!’那时候我便在心里认定,他永远是我的好哥哥,无论将来发生何事,我永远敬他、重他、爱他!”   晋王趴在桌上,手指勾着茶壶一角,半嘲讽半怀念地说着:“五岁拜西席,因哥哥年长些,父皇给他请的是当时极有名望的两朝元老宋国公,据说他只收一名弟子,可哥哥拉着我的手跟他一同上学,宋国公皱眉:‘二殿下,陛下只吩咐老夫教授您,未曾收下三殿下!’,二哥笑称:‘没关系,阿揽是我亲弟弟,我的东西便是阿揽的,我能学的他亦能学,先生不必区分你我!’七岁我中毒出逃,他拉着我的手道:‘阿揽,一定要活着回来,哥哥等你,母妃地下有知亦期盼我们团聚,莫要辜负!’十七岁我回京……”   晋王换个方向趴着,“他已登基为帝,与我并肩看江山,共赏日月,他指着前方对我道:‘阿揽,看这,往后都是我们的天下!你要助哥哥一臂之力,哥哥的江山还需与你共享的才好啊!’那时候我便意识到他已经变了,说话的方式依然改变,可我初衷不改,他仍是我的好哥哥!好哥哥便是幼年寒冬温暖的一个怀抱,病痛中安慰的笑容和亲侍的一碗汤药,还有牵着我的手走过学殿,握着我的笔教我写字,以及离别之时那一句不舍的话语……他永远是我的好哥哥,不仅因着血脉相联之情,更是因为幼年的诚挚感情相待,我一直相信,幼年这般真挚无私的哥哥长大后亦不会改变,因此我也无私地帮助他,甘愿为他所用。直到……去年薄氏生辰宫宴上他给我下了药引,我毒发昏迷不醒、痛苦不堪……薄氏即便当年对我下了毒,也知穆叔叔请了名医医治,又岂晓得我身上仍然怀有剧毒?唯一知道秘密的并且活着的人只有你和他啊!他给我下了药引,我毫无防备喝下了,也终是明白他不再是当年的哥哥,他已经变了。”   晋王直起身子,扶额拧眉,森然冷笑,“可我不怨他,念着幼年他对我的照顾,念着他与我血脉相联,念着母妃临终前的劝告,他永远是我的哥哥,即便不是好哥哥,但也是亲哥哥!我不会害他,我沉默不言,装作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可他仍是猜忌不减,先派人绑架了你,再导演宫中刺杀案,在我出兵救你之前又派人抓我入宫,趁机指责我目无君主,而后借此收缴了我的兵权。我仍是无怨言,可心也冷了,终于,在他派人刺杀了我之后,我心终于死!”   晋王一阵阵地笑着,可穆荑心中发紧,觉得夜凉如水,她怎么如坐冰窟这般寒冷发抖呢?   “我从来……从来没有想过夺他的江山!”晋王另一只手砸着酒杯,砸得哐哐作响,“可他为何不信我?为何要毁掉幼年的美好?小芍,你我皆知晓这些年的隐忍与痛苦,而我做的这些事,忍的这些苦何尝不是为他谋划江山?否则我领赏回封地,做我的闲散王爷,与你一同过神仙日子岂不更好?为何偏偏留在京城,忍受薄氏的刀锥火烤?因为他说过:‘阿揽,你要助我一臂之力,这江氏需与你共享的才好!’只因为我认定,他是我哥哥啊!”   晋王单手捂着眼睛,穆荑看到眼泪从脸庞淌下,可他声音坚硬如常,咬牙切齿道:“这些年我与明远侯走动,也不过为他谋划兵权,将来好对付薄氏。可他为何猜疑我有异心,最终收了我的兵权?直到最终我与明远侯联手,彻底落实了他心里给我编排的罪名,他满意了吧?可我仍是按兵不动,他不对我最后出手,我亦不动他,可他居然……居然联合顾丞相排了这么一出好戏!什么赏花遭劫持,什么失踪了,什么被野兽咬死了……最后,等我杀了薄氏,他出来了,皱着眉对我说道:‘阿揽,枉朕视你为亲弟弟,对你宠信有加,可你却弑杀国母,拥兵自立,朕还没死你你就这么着急爬上皇位,你太令我失望了!’哈哈哈哈哈……”   说到最后,晋王都是流着泪大笑,他顺手抹了眼泪捂住口鼻,远望窗外皓月当空,苍穹如锦,声音亦被锦丝绞过般有些沙哑:“好,便让他守着他的江山吧!我自请回封地,可他会不会不放过我,要治我弑杀国母,拥兵自立的罪名?亦或是先假惺惺的嘉表功德,而后再以我请旨回封地,实则意图屯兵谋反之罪杀了我呢?”   他欲拿酒,穆荑终于忍不住把酒壶拿开,柔声劝说:“阿鱼哥,回水家村吧!待我寻到阿木,你随我们一同离开!”   可是晋王讽刺地大笑:“阿木……阿木……你还在等他?你等不到他了!永远……也等不到他了!”   穆荑一惊,冷眼凝视他:“你此话何意?”   “他是吴王世子,手中握有东吴兵权,陛下更无法容忍他!当初削藩已说明朝堂无法容忍东吴王室,即便不是当今皇上,任何一位皇帝皆无法容忍沈择青存在。对本王,皇上或许还可以顾念些许情谊,可对沈择青,绝对不可能,他是半分也无法容忍!”   55、五十五   “阿木怎么了!”穆荑心惊,语气都不由得沉了下来,“阿鱼哥,你老实告诉我,沈择青他怎么了!”   “沈择青……沈择青当日宫变受了重伤,躺在将军府里,如今陛下回归,他就别想出来了!”晋王仰望着皓月,一边流泪一边讽刺地笑道,手足兄弟在他心口上捅了一刀,穆荑却还在他伤口上撒盐,她心里只惦记着沈择青,唯有沈择青啊!   “沈择青怎么会受伤?他功夫并不差,更何况你们手中众多士兵,也不至于令他受了伤!”穆荑激动起来,不由得扬高音量。原来沈择青一直无消息,便是因为他受了重伤!   “你以为薄氏当真好对付?更何况顾丞相一直视他为眼中钉,非让他死,当日宫变沈择青身旁都是顾丞相的旧党,想杀他太容易了,他能保留一命已经相当不易!”   “我一直不明白,当初陛下既然放了他,为何还视他为眼中钉,非要了他的命!”   晋王收回目光望向穆荑,双眼因流泪和酒气熏染得绯红,压沉声音十分悲痛道:“小芍,你以为陛下当初为何这么容易放了沈择青,真的只是本王和明远侯的功劳?八年前本王还可以保你不受穆叔叔之罪而获刑,那是因为陛下还不是今天的陛下,可是八年后,陛下已然变了,他已经不再是本王的好哥哥,为何会听从本王之请而放了沈择青?正是因为牡丹宴之计在当时已经形成了,陛下早有后招,所以先放了沈择青,让沈择青配合本王对付薄氏,利用完了,再对我们一网打尽!”   “你既然清楚,当初为何不告诉我?”穆荑责怪他隐瞒,亏她当初还这般感激他,以为他不计前嫌真正地帮助沈择青!   晋王心痛难耐,他当初和明远侯的的确确帮了沈择青,因为他不想她难过,可一个巴掌拍不响,若非陛下早已酝酿此计也不会轻易顺了他和明远侯之意放开沈择青,可如今却惹来她的质疑?晋王眼神萧索,耐着性子道:“小芍,当初阿鱼哥也不知陛下藏了这么深的毒计,这些都是我后面才误明白的!”   穆荑咬住下唇,心焦难过,她也知晓不该责怪晋王,可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于是她起身往外走。   晋王抬头:“你去哪儿?”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沈择青死在京里!”穆荑咬牙坚定道,无论如何她都得想办法。   晋王立刻起身,在她出门之前先关上门拦住了她的去路,声音掺杂着酒气喷出火来,“你即便冲入京里又能如何?你以为他还能活过今天?你也只不过是白白送死而已!”   “我并非想要白白送死,我只是想办法救他,我必须救他!你明白吗?”穆荑语气激动,心情压抑,被他拦截得非常不痛快,她冷眼瞪着他冷冰冰道,“让开!”   晋王不顾她痛恨的目光扶着她的肩:“小芍,我为何与明远侯逃到了这昌州之地?为何不好端端地呆在京里?那是因为多呆在京里几分,便离死亡更近几分。如今陛下想赐死我们太容易了,随便拿捏几个罪名都可让我们死无葬生之地,沈择青又身负重伤,即便不拿捏罪名也可能不明不白死在将军府,陛下向来不容他人在旁酣睡,你如今才想救他,已经晚了!”   “你只是告诉我无需枉费心思搭救沈择青,还是让我愈加痛恨你们?既然你们明白京城危险,为何当初逃开不带上沈择青?他可是为了你杀薄氏才身负重伤的,你岂可弃他不顾?”穆荑咬牙切齿控诉。   “你……”   “让开!”穆荑十分恼火,不想与他纠缠。   “小芍,你当阿鱼哥是神仙?顾丞相想弄死沈择青,连本王尚且被他算计在内,当时情况混乱,本王怎么料想到有人想害他!再说逃到这昌州之地,也是明远侯出手相助,否则本王也未必逃得出来!”   “王爷,说再多也无法掩饰你的自私!”穆荑认定了他不肯救沈择青,他愈解释她越是痛恨!   晋王松开她,激动道:“在你心里是不是只惦记沈择青,其他人的生死皆可置之度外,若今日躺在京里的是本王而不是沈择青,你是不是可以安心了,便不会这么激动难过了?”   “沈择青是我的夫君,更何况我腹中还有未蒙父面的孩儿,王爷说相比起来,我会更在乎谁的生死?”穆荑亦激动,已不顾情面口不择言道!   这一番话把晋王震醒了,他愣愣地看着她,心道怎么还沉浸在过往,以为她是当初的小芍?她已经不是,早已经不是了啊!   他终于不再激动,语气低沉道:“小芍,如今在你心里沈择青是否早已胜过一切,胜过所有人,没有人可替他之位?”   “沈择青是我的夫君,他在我心里当然是最重要的!”穆荑眸光喷出火来。   晋王面色沉郁,原本还有些希冀的眼神也暗淡下去,一片死寂。他的手抬起了又放下,心里有一股劲儿冲出来,到喉口又被硬生生咽下去。也许他心里便是这种状态吧,不知如何形容,是不甘、愤怒、失落,还是无奈?   他原本想问她当年青梅竹马,她对他有多深厚的情谊?当年之情与如今她对沈择青的比起来又如何?他还想问问她她心里半分都没有了他了么?可是问了又如何,她显然已经不是小芍了!   他心里明明很清楚,可还是不甘心地想问,他是那么地无力、不舍!也许情爱之事大抵如此吧,她心里没有他,他还惦记着那份情,他便比她心思复杂许多。   晋王在种种情绪交杂之后,沙哑着嗓音问:“你爱着沈择青?还是紧紧因为他是你的丈夫?”   穆荑此时才稍稍意识到自己的过激,敛了敛情绪道:“王爷,当你经历了绝望之后,老天又让你看到希望,而后你把所有的希望放到那人身上,那人又即将消失时,你便明白我的心情了。沈择青于我而言,也许并非情爱这么简单,我心里自然爱慕他,然而,也不仅仅是爱慕而已。”   晋王心口一紧,此时除了种种复杂的情绪,还有别样的滋味,口如含铅,沉重苦涩道:“那你是否明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一人身上最终什么也得不到的感觉?”   穆荑望着他,不言。   “小芍,我并不是多么有野心的人,也许你不知……抛弃所有东西,你对我才是最重要的!”晋王道,也许这是他今生说过最重的话,也是唯一一次真真正正向穆荑坦白的话。   她还有所谓的希望,可是这些年他什么信念也全无,以前还想着七年后向她坦白,与她重修于好,然而他嫁给了沈择青;以前还想着建功立业与手足哥哥共享江山,然而自己的哥哥恨他入骨,半点不能容忍他。他是个重感情的人,如今亲情、感情已全无,那两人又或在心或在身欲置他于死地,他还剩什么呢?   晋王坦白后,才愈加清晰自己的处境,以前还可以装作懵懂无知、自欺欺人,如今经过强化,他怎还能欺骗自己?他的确一无所有,一无所有了!   晋王兀自发笑,绯红双眸热浪翻滚,可他也全部藏在眼底,正似他把所有情绪最终藏在了心底。“你心里还有没有一点点当年的阿鱼哥?若是阿鱼哥死了,你会伤心吗?小芍?还是即便我死了,你也不记挂在身上,只惦记着沈择青而已?”   “王爷,你我都应对学会遗忘过去,我忘记了,你也早点忘记吧,往事似云彩,美好也遥远,挂在天边够不着也回不去,为何不学着放下?”穆荑话语十分冷淡。   晋王似乎吸气,又似乎叹息,发出很轻很轻地声响。“我记得当年我们在山上走失之时,半夜里你寻找旷野中的野芍药,告诉我那是你的名字,我因此叫你小芍,那时候我便想着一定要做一件事。”   穆荑当然记得,甚至那件事成了她七年里的噩梦。   晋王从颈间解下锦鲤玉佩,拉着穆荑的手,塞到她手中:“这个你拿着吧,阿鱼哥既然只认定了你,便只有你,不会再有别人,这块锦鲤玉佩,也永远不会再赠给别人。”   穆荑推回去:“你还是自个儿拿着吧……”   “你知道当年我想做的那一件事情是什么吗?”晋王握着她的手,固执地让她收下玉佩,并未拿回。   穆荑望着他,既惊又懵。   晋王兀自地笑了笑,忽然捧着她的头吻下来。穆荑挣扎,他并没有放手,以他独特的霸道的方式宣泄对她的情感,穆荑咬破他的唇,忽然尝到血腥味和咸涩的味道,可他仍旧固执地口齿纠缠。   穆荑无法挣开他,直至晋王主动放手。他低头道:“也并非所有人,可以像你这么冷漠!”他说完,不再解释更多,便转身离去,甚至穆荑都未看清楚他的表情。   她手中紧紧捏着他的锦鲤玉佩,因方才紧张,她甚至捏得掌心生疼了,口齿间还残留血腥味,浓烈刺激熏染心境,这个吻带着异常决绝的态度,令穆荑心惊肉跳。   晋王走了之后便不再回头。月朗星稀,夜风舒适,正似十二岁那年旷野中的夜晚,她捏着野芍药,低头一颦一笑间姿态极尽美好,他以为她是花魂,翩翩昳丽姿态妖娆,将与野芍药融成一体乘风飞登仙境。耳边犹自响起她带着得意的嗓音:“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静女,穆荑,他的小芍,他走了,不带走眼泪,亦不会遗忘过去,因为并非所有人都像她那般冷漠,那段过往将以最美妙最灿烂的姿态保留在他心头,永远定格成那一瞬。   五天后,穆荑见到了沈择青。他是重伤昏迷,被明远侯属下抬进昌州城的。   56、五十六   五天后,穆荑见到了沈择青。他是重伤昏迷,被明远侯属下抬进昌州城的。   穆荑闻声赶到他疗伤的庭院,医者正给他包扎伤口,穆荑心急闯了进去,几个带刀侍卫也拦不住。   医者闻声而起,“夫人您这是……”   穆荑倒显得手足无措了,可的确心急如焚,便轻声问他:“将军如何了?”   医者道:“仍旧昏迷不醒,已这般睡了一天一夜了。”   穆荑走上前看了看,见势紧急,声音微变:“您给他疗伤吧,我在一旁看着,我只想确定他没事!”   医者一手拿着染血的白布,另一手拿着刀具,无奈叹息一声,只得坐下。   穆荑见他行动不便,主动上前帮他。医者道:“夫人,您不该见血。”   “没事,我不怕血,他这伤……?”穆荑撕开沈择青的衣服,见到一块血肉模糊的伤口,好大一片,实在触目惊心。   “伤得严重,所幸未及筋骨,只要给他抹了药,将养数日便能好起来。”医者安慰。   穆荑点点头,可还是不放心,她帮助医者把沈择青上下伤口都清理毕了,发现最深的一处伤在沈择青心口之上,只差一点点便穿入心脏了,届时恐怕就没命了,也不知当日宫变发生了何等惨烈的事,到底是谁刺伤了他?穆荑抚过他缠着白布的伤口,心疼不已。   医者抹药包扎完毕便请退了,穆荑送他出门,再三道谢,而后回到沈择青的院子中,坐在床边等他醒来。   沈择青面色苍白,身体僵硬,他躺了这么长时间可见这伤口的确很深的,穆荑担心医者只是安慰她,捡了好话说,沈择青这伤若再重些便不好了。   沈择青忽然皱了皱眉,挣扎低唤什么。穆荑赶紧凑近他低问:“阿木,你醒了么?你怎样了?”   可惜他又没了声响,穆荑凑着耳朵听了一阵,只能轻叹,拿出手绢替他擦额间的汗,可沈择青又忽然几位清亮地道:“王爷!”   这一声比较急,比较清亮,穆荑都听清楚了,又凑近他问:“阿木,你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晋王……晋王……”沈择青只喃喃低语,神志不清,手指动了动,极力挣扎,可惜身体僵硬并未弄出多大动静。   穆荑皱眉,他这般令她愈加不安,他为何呼喊晋王?   她忽然心头一惊,看看沈择青,又望向门外,而后起身整理沈择青的被褥,把他的手藏到锦被之下,便往外走。   她找到了护送沈择青回来的侍卫,严肃询问:“你们是怎么护送将军回来的,之前都发生了什么,王爷呢?”   两名侍卫面面相觑,最终一人拱手禀报:“王爷已经回了京城,我们只是奉命带回沈将军,并未清楚发生了什么,夫人!”   “王爷回了京城?”穆荑皱眉,极不可置信地问。   侍卫点头:“是的,已回去了五日了。”   穆荑惊得说不出话来,垂眼眸瞥向一处,面容冷得似一块寒冰,她忽然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那两个侍卫点头,赶紧拱手躬身后退。   穆荑又转回了沈择青的院子,沈择青还是昏迷不醒,原本被她压回被子底下的右手又伸了出来,紧紧揪住床褥,眉头紧锁,额间渗汗。   穆荑给他擦了擦汗,心焦如焚,忽然握住他的手低声道:“阿木,你一定要醒过来,你和我一样,都不想欠别人的是么?”顿了一下,她又轻轻地问,“阿木,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惜沈择青的伤一时半伙儿醒不过来,穆荑没法,只能起身外出找明远侯,然而明远侯竟也不昌州城,一问,也往京里去了。穆荑更加担心了,可也没有办法,只得回沈择青的屋院中继续守护他醒来。   穆荑睡着了,入夜之时她到东厢房躺了一会儿,直至后半夜沈择青才悠然转醒,丫鬟传唤之时穆荑赶紧起身,跑回沈择青的屋子。当时沈择青靠坐在床头,正就着丫鬟的汤匙喝药,穆荑进去,吩咐他们:“你们都下去吧,我来给将军侍奉汤药即好!”   她接过丫鬟手中的药碗,等他们都下去了,才继续喂沈择青喝药,并问他:“你好些了吗?”   沈择青眼窝又凹了一圈,面容憔悴,目光比往日忧郁,干裂的嘴唇微动,发出叹息般的道歉:“让你担心了,那几日未能及时燃气狼烟。”   “当时如此危急,你怎么还有空闲顾及这般多?我并不怪你,如今你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宫变那日,你受了许多苦吧,都发生了什么?”   “我遭人暗算,后来才识破乃是顾丞相的阴谋,可惜当时已经晚了,我昏迷不醒,未能及时告知晋王和明远侯……”顿了一下,沈择青眼神深邃郁痛道,“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我也是醒来了才了解,然而陛下已把我关入天牢,是……晋王救了我!”   穆荑捧着碗的手忽然一颤,无力地把碗搁在杌子上,眼帘微垂,心也似随着搁浅的汤药微漾,最终死寂一片。   沈择青只看见她的眼睫,未瞧见她眼底的光泽,但她忽然面色苍白,也令他十分担心。他握住她的手道:“静女,我知道你担心晋王,我亦担心着他,毕竟晋王是因为才入京的,不知明远侯是否在府中,我欲与他商量要事。”   “明远侯已经出去了,你好好养伤吧!”穆荑压着他的手安抚他。   “如今这般状况,我还能如何安心养伤?”沈择青掀了被子欲起。   穆荑按着他道:“阿木,你伤得十分严重,即便你出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白白惹人担心!为何不再府中好好养伤?至于晋王的事,便交由我处理吧,我亦会想办法联系上明远侯,你好好养伤吧,切莫再让我担心!”   “静女!”   穆荑又重新拿起了汤碗,“夫君偶尔也该听听娘子的话,来,先把这药喝完了!”   她喂了沈择青喝药,又劝他睡下,这才起身出去,派小风和小白联系路子打探京里的状况,唯有明白了京里的状况她才能想办法,即便只是绵薄之力,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不想欠着晋王,她与他的瓜葛本该早已结束了的!   穆荑左等右等,直至翌日午时也不见探子回报,倒是府中迎来了一位想不到的客人——   当蓝颜玉一身白衣旗装,蒙着面纱,戴着斗笠骑马而来之时,穆荑正在府门口徘徊,将要进府,听闻马蹄声回头见来者,不由得一愣。   蓝颜玉翻身下马,把缰绳和马鞭扔给一旁的侍卫,身轻如燕快步走上阶梯。穆荑刚问了一声:“蓝小姐……”她便快速回道:“进府说话。”   与其说是回话,倒不如说是命令更贴切些,蓝小姐继承其父之威严,又远胜其父之势,对旁人冷清霸道,穆荑不是很计较这些,安然随她进了府。   蓝小姐直奔后院,一路问穆荑:“钱铭世子在哪儿?”   “阿木受了伤,还在将养着,蓝小姐有何事?”穆荑快两步跟上蓝颜玉,欲拦住她。   蓝颜玉终于停住脚步,侧回身子对穆荑道:“我欲与他商量要事,之后再让他向你转述也无妨!”   她仍是高高在上,而且习惯命令着。穆荑抓住了她的手,语气坚定:“蓝小姐,京里发生了何事,且先告诉我吧!”   蓝颜玉倒没想到穆荑会拦着她,她看了穆荑几眼,察觉出穆荑柔中有刚,心想穆荑认定了的事恐怕也不会轻易推让,只得如实告知:“晋王三日前被软禁于景阳宫,家父欲救出晋王,命我前来与钱铭商量计策。钱铭在哪儿,请夫人尽快带路!”   蓝小姐的话冷漠无情、干脆利落,只想速战速决。穆荑却仍是慢吞吞,语气从容平和道:“我一直不明白,明远侯爷为何一直帮着晋王,蓝家祖上不是与朝廷无瓜葛?”   蓝颜玉淡淡一笑,情绪不明:“身在朝中当真可以撇得干净毫无瓜葛?即便蓝家想要与朝廷无瓜葛,陛下恐怕也是不放过的,更何况,谁说家父当真与朝廷无瓜葛?”   穆荑不解。   蓝颜玉继续道:“有一件事,恐怕说来外人也不信:家父与先帝乃是知己相交,他们两人从未有所牵扯,但一直惺惺相惜。萧揽是陛下心中的储君人选,家父当年一直期盼着借助与先帝关系缓和的东风,建立与三皇子的感情,用以改变蓝家遭遇朝堂猜忌的局面。只可惜……如今这番话再说出来也是无用了吧!”   想不到明远侯与先帝还有这么一番渊源,难怪当初陛下请明远侯出山请不动,晋王出面后,明远侯却买了晋王面子。   穆荑低下头,“原来如此,是我多虑了!”她领前带路,请蓝小姐到沈择青房内。   蓝颜玉也不多废话,进去便把门关上,穆荑甚至未看清楚沈择青的反应。她矗立在门外片刻,最终回了自己的院子。   晋王被软禁了,只希望他没事!可是晋王为何回了京里,他为何要救出沈择青?穆荑不明白,晋王这番举动又是为何。   57、五十七   初夏凉风习习,光斑透过浓密枝叶洒下星星点点,风来舞动如一簇簇花火。怀孕嗜睡的穆荑在树荫底下的藤椅上睡着了,朦胧中看到小凉朝她走来……   她穿着她最喜欢的蝶戏团花圆领长袍,□百褶裙,云头屐上绣着牡丹,她是那么喜欢花朵,生命灿烂恣意如牡丹,然而也戛然而止在最美丽的年华。   “穆荑,我陪你坐一会儿吧!”她欢快地坐在藤椅右旁的长条石凳上,双手撑在身侧,微微耸肩仰头看光斑曜日,带笑的侧颜明眸皓齿,薄薄雪肤微透红晕,她是那么地美好,永远停留在十八岁活泼可爱的年纪,不管旁人如何老去,她永远是那个小凉,没有任何改变。   穆荑颤抖地坐起,不可置信地伸手拉住她的左手:“小凉?”   小凉转头望着她,仍是笑得灿烂,眉眼弯弯似一对月牙,声音清脆道:“穆荑,你说阿鱼哥是我的是么?”   “是……他是你的,便永远是你的!”   “你不难过么?”   “曾经难过,但我不怪你,如今他已经是你的!”穆荑想安慰她,努力地笑着。   “穆荑,对不起,我一直很想对你说这句话。”小凉低下头。   “小凉,你过得好么?”   小凉微微摇头,眼里水光闪耀,“穆荑,我一直怀念水家村的那段日子,可是我看不到穆叔叔,看不到大牛,更看不到你和阿鱼哥,我是如此怀念当年时光,我亦如此地寂寞,我想把阿鱼哥带走,可以么?”   “小凉?”   小凉渐渐消失了,穆荑掌心的温度流失,最终抓不住小凉的手,徒劳握住一缕清风。   “小凉!”穆荑惊呼而起,却发现周围空无一人。午后炎炎,蝉已清鸣,她倚靠藤椅躺着的背后渗出一层薄汗,一旁长条石凳上遗落了一朵紫薇花,蝴蝶煽着翅膀叮在花头上,风一吹,又扑棱翅膀飞走了。   紫薇花,也许是她上头的紫薇树遗落下来的,穆荑捡起,才明白刚才自己做了一个梦。   原来,她已经这么多年没见着小凉了,五年了!她也这么多年没回到水家村了,八年了!   记忆是树,长在心的土壤,随着年轮增长不断长大,也许改变了最初的模样,但它永远深扎在心底。每一片叶子都承载着当初的一个印记,摘下枝叶,她看到了那群孩子,看到父亲的笑脸,还有阿鱼哥和小凉……   犹记得她与萧揽独自上山挖野菜,那会儿他坐在地上,迎着日光眯眼问她:“小芍,待回了京里,我恢复身份,你想要什么?”   她背着篓子趴在草地上卖力寻找野菜,一门心思扑在野菜上了,头也不抬道:“我想给阿爹买许多许多野菜,这样他就不饿着了。”   萧揽忍俊不禁,“待回了京里,我们就不吃野菜了。”   她抬头疑惑地问他:“那吃什么?”   他笑笑,“小芍,我想给你最好的,你想要什么?”   她歪着头盯着白云想了想,摇摇头。   萧揽问她:“你想要什么?”   “我没想好。”   “唔……那要不要阿鱼哥一直陪着你?”   她眸光狡黠一转,知道他是逗她,撅着嘴一笑,故意说道:“我没想好呢,岂能这么容易!”   “好,那等你想好了告诉阿鱼哥吧,阿鱼哥一定你办到!”   “真的么?”   “真的!”   这是哪一年的记忆了?九岁,十岁?还是更大些,或者更小些?穆荑记不清了。   原来随着树的增长,枝叶增多,许多记忆混杂在一起便无法辨清年月了,甚至有些记忆随风凋零了,而有些又生长出来,到最后她也不记得这一生中她保留了多少记忆,但总有那么一两件是让她刻苦铭心吧!   穆荑似乎没有开口向晋王索求任何一件事,即便八年前她也保持沉默,然而前几日的离别他是要偿还对她的承诺么?   他想要给她最好的,然而什么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   沈择青走进庭院中,一身墨蓝锦衣,暗影中一看似乎没有纹彩,十分低调,然而走到阳光底下,那银丝走线的飞鸟云纹便十分明显了,熠熠生辉,极致好看。这衣服还是穆荑亲选了不了给他裁缝的,沈择青当时还笑她:“原来娘子是这般心思?”   “什么心思?”   “热在心里,冷在外表!”   穆荑便暗暗嗔了他一眼。她是真的热在心里冷在外表么?有时候她也莫不清楚自己的性子了,是随着年华沉淀,还是一如既往地如此?   沈择青坐在穆荑身旁的长条石椅上,穆荑撑着藤椅扶手坐起,沈择青见她身子笨重,伸手搭了她一把,穆荑推手道:“别,你还伤着,小心撕了伤口!”   沈择青笑笑,并不是很在乎。   穆荑道:“你怎么来了,你有伤在身,应该歇着!蓝小姐呢?”   沈择青眉眼倏忽地忧郁了一下,伸手抹了抹她眼角的眼泪。   穆荑才惊觉自己哭了,然而她也并未流泪,只是凝结在眼底而已,被沈择青一抹反而湿润了。她低头以手绢拭了拭,生怕沈择青问起,倍觉尴尬,然而沈择青只是轻叹一声:“蓝小姐走了,我这伤只伤及表肤,不碍事,也总不能一直在床上躺着。”   “你心口的伤刚刚愈合,切莫再裂开了!”穆荑关心他。   沈择青伸手召唤她:“静女,可否坐到我身旁?”   穆荑起身离开藤椅,随他坐在长条石凳上。沈择青单手拥住她,令他靠到自己肩头,“与你在一起,我十分开心,有你在身旁,我便十分安定……然而静女,你可是为晋王伤心?”   穆荑平静的心湖似被石头惊起涟漪,抬头欲解释:“阿木……”   “我明白的,我能体谅你的心境!”阿木阻止她,笑容安然,“静女,我即将上京了,你放心,我会与明远侯想办法救出他的!”   “你要上京?”穆荑担心,拉着他的手道,“不不,我更担心你的安危,你的伤还没好……”穆荑紧张地握住他的手。   “静女,我也不想欠他的!”沈择青低头,平素温柔的他难得露出坚定不容改变的神情,“你是我的妻,你我之事自己承担,又何须晋王担待呢?”   原来阿木吃味了,穆荑自省,恐怕自己的言行令阿木伤心了,他虽不介意她与晋王有一段过往,可若她的情绪被晋王左右了阿木也会伤心。她拉着他的手道:“阿木,我对你的情,和与晋王的幼时情谊是不同的,往后,我生命中只有你,希望你明白!”   “我明白!”   “如今我对他……只有愧疚,我不想欠他的,不希望他因我而怎样!”   “是,因此我会想办法救他。”   “他会没事么?”   “我尽力!”   清风中飘荡夏的炎热,卷走了摊在石椅上的紫薇花,它走了,又有新的花瓣落下,这里不缺紫薇花,即便每一朵花都是独一无二的,可也稍纵即逝不留痕迹。芳香中,穆荑溢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沈择青当日即上了京里,因为不是打仗,穆荑倒还放心他的伤势,然而即便多么放心,也不能完全安定松口吧!   她在狭小的院中踱步,守着一角安隅期盼鼓舞人心的消息,日升月落,昼夜交替,看着沙漏流逝,日晷偏移,也不知道等了多少日,最终等来了一旨诏书。   公公念罢圣旨,乃是宣穆荑入宫觐见。   沈择青的心腹手下前来送驾,趁无人之时,他低声对穆荑道:“夫人,您且放心去吧,将军在京里等着您!”   穆荑道:“京里如今是什么状况?”   那手下只是轻叹一声,低头道:“将军与明远侯皆无障。”   穆荑还欲多问,后来不再问了,她随送驾的马车去了京里,直接入皇宫觐见。沈择青和明远侯未曾接待,她直接入了皇宫,见到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之时,穆荑觉得许多心态皆与之前不同了,也不过半年而已,半年,便有沧海桑田的炎凉之感。   犹记得她初见皇帝时是在八年前,那会儿阿鱼哥与她初回京城,皇帝已经登基了,亲自在朱雀门迎接她的父亲与阿鱼哥回朝,他当时服帝冕,衮龙朝服十二章纹走绣,耀眼得似天边的太阳。而阿鱼哥仍是一身布衣,因连日赶路风尘仆仆,面染尘霜,与他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她以为那般高高在上的人应当庄重威严,负手挺立安然享受万人朝拜,可是他忽然从座椅上飞奔下来,亲自抱住了一身汗臭的阿鱼哥,流着泪说:“阿揽,你总算回来了!”   她在一旁与小凉对视一眼,无知且单纯地笑着,心想这位帝王好像不一样,与父亲所说的完全不同,全然无架子,他待阿鱼哥非常好呢,可又知道这样真情流露感人肺腑的皮囊下,藏的竟是一颗这样深沉的帝王心!   帝王负手而立,淡淡俯视跪拜低头的穆荑,也不与她多话,只是冷淡吩咐:“你去看看阿揽吧,朕答应了的事便答应了,不会违背!”   穆荑抬首望着他,皇帝没有解释,负手离开书案走出去了,可是行到一半又停下脚步。穆荑以为他还有什么话吩咐,谁知他只是轻叹一声,便大步离去,不再回头。   于是穆荑所有的疑问都只藏到了心底,大总管请穆荑出了御书房,送上步辇,亲自带她到晋王所在的景阳宫。   一切,与穆荑想象的十分不同,这里十分安逸,十分美好,似乎完全没有她想象的悲伤与纷争。   几名宫人伴着皇帝的小皇子在殿外玩耍。萧家自仁宗皇帝起便子息单薄,先帝与薄皇后孕有升平长公主之后,隔十年才孕有太子,后来又陆陆续续生养了几位皇子,可最除却死去的太子和在薄氏掌政期间暴薨的幼主,如今终存活下来的只有今上与晋王,还有四皇子而已。   四皇子年少尚未婚假,晋王只有两位小姐和一位公子,今上更是子息单薄,原先也生养了几个皇子公主,可也全因各种原因早夭了,如今居然只剩下了这么一位小皇子。   小皇子蒙着眼睛捉迷藏,最终抓不住他竟然摘下眼布哭了,朝着晋王的方向喊:“皇叔,皇叔,她们欺负我!”   晋王坐在树底下喝茶,起身走过去抱起他笑哄着:“宇儿乖,宇儿乖,不哭不哭!”   周围宫人跪了一地,晋王抬手让他们都走了,他独自抱着小皇子坐在树底下喂他糕点。可惜总有一两个碍眼的宫人非要上前试吃之后才给小皇子吃下,他们看待晋王的眼神似乎防狼一样,晋王也不在乎,他们怎么立的规矩便怎么来吧。   也许人活到一定年岁或经历世事之后便看得淡了,许多无礼之事在眼前瞟过也都是风过无痕,不会计较也不在乎。   据穆荑所知,晋王对小皇子十分疼爱,他与府中的女人逢场作戏,对已经出生的三个孩儿不咸不淡,可对待这位同胞哥哥所出的,视为掌上明珠的小皇子乃是疼爱至极,小皇子也乐于与晋王亲近。   穆荑上前,小皇子瞪着大眼睛望着她,以至于晋王喂的糕点都掉落在锦袍上,晋王弹了弹衣袍上的饼屑,方要嗔他,谁知小皇子指着穆荑咯咯地笑。晋王抬头,便看到了穆荑,逆着光他的眼睛微眯,蕴含秋水,英眉俏目俊美如画,他淡淡一笑:“你来了!”   “是,我来了!”   宫人把小皇子带走了,那随侍小皇子的太监明显松了一口气,穆荑看在眼里,晋王却朗月清风全然不介意,坦荡走回殿中,穆荑跟随进去。他走到东殿坐在窗前的罗汉床上,靠墙倚榻,姿态随意。   穆荑极少见他这般放松,跟随他一起,隔着桌案落座。   晋王自斟了一杯茶,同时也将给穆荑满上,穆荑伸手阻拦他,“我来吧!”   晋王也不与她计较,松了手任由她倒茶,他则嘴角带笑,静静地打量她。   日落西斜,霞光从窗台洒入,为他们镀上一层金红的光,桌上杯盏也被拉长影子,斜影逶迤桌案,投映罗汉床上。这氛围太过静谧,静谧得太过美好,以至于穆荑觉得不真实,连晋王饮茶的动作都洒脱得不似平时的他。   穆荑望着晋王,觉得他脸上有淡然的神采,说不清道不明,也许这几日他在蜕变,洒脱恣意,不再执拗顽固,也许他已经放下了很多东西。   “不问问我这阵子发生了什么?”晋王放下杯盏之后勾唇笑道。   “发生了什么?”穆荑顺着他的话题问。   “你想先听哪一个?”   穆荑默然不应。   晋王低头自嘲一笑,“算了,还是顺应你的心意先说说沈择青吧,他没事,你可以放心了,不过,他须得上交兵符,辞官归隐,这是不是……于你而言便是最好的结果呢?”   穆荑微垂眼帘盯着霞光下杯盏的斜影,又望着他:“那你呢?”   “我没事,只不过将来不再踏足京城,在晋地偏安养老,真正做个……闲散王爷!”   “你开心么?”   晋王嘴角勾起若有似无地笑,怅然喟叹:“事到如今,无所谓开心与否,人生如此,足矣。”他忽然想喝酒,招苏公公去备酒。苏公公应一声便跑出去了。   许久没见到苏公公,穆荑发觉苏公公好像也不一样了,到底这几日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变了。穆荑问晋王:“明远侯与蓝小姐……”   “他们没事,不过蓝氏一族也无心立足朝堂了!”他嘴角露出薄凉讽刺的笑。   所有人都没事,所有人皆活着,也许这便是最好的结果,可为何穆荑仍是察觉出淡淡的忧伤,到底为何如此?   苏公公送上了酒,晋王直接对着酒壶子喝了,他仰头,金光下轮廓流畅,酒水沿着他的喉结滚落,染湿衣襟,他眉头皱起,也许被激烈的酒水呛着了,可姿态仍是十分潇洒。   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亦没有什么放不下的。   饮了半壶酒,晋王把酒壶子搁在桌案上,开始掩嘴咳嗽。苏公公着急上前问:“王爷!”   晋王蹙着眉,眼眸绯红,可忽然笑道:“好酒!”   苏公公欲言又止,眸光闪闪,最终默默递上手绢安然退下。   “这样的结果,都是你争取来的么?你怎么说服陛下?”穆荑问他。   “我与他手足兄弟,他曾经答应母妃,又如何肯伤我呢?”   “那阿木与明远侯?”   晋王淡淡一笑,伸手捂着嘴,悠然望着远方,也许是喝酒的缘故,声音有些沙哑:“小芍,我昨夜梦到了穆叔叔和小凉,穆叔叔仍是当初的模样,呵呵地笑着,慈祥不变,可小凉却转身走了……这五年来小凉从不入我梦,我快忘记她的模样了,只记得她唱的《扬州慢》,悠扬婉转,极致好听,小芍,你能唱给我听听么?”   穆荑本关系沈择青与明远侯,见他低声邀请,便收住了话,没有犹豫,柔声轻启慢慢地唱:“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这是穆荑第一次完整地唱,不带任何杂念,只是专心致志地怀念小凉的声调,亦或者是怀念幼年三人相处的情景。唱罢,她看着晋王,见他倚塌养神,似乎睡着了。   而候在殿角的苏公公竟然擦了擦眼泪。苏公公望着晋王,见晋王一动不动,忽然上前他:“王爷?王爷!”声音竟然有几分紧张。   晋王动了动,未睁眼,蹙眉笑道:“这酒甚烈,喝了两口,伴随小芍和小凉的歌声,我竟要睡着了!”   穆荑此时觉得晋王可怜,不管这八年如何,只要最后他们的情谊还在,她仍认他一声阿鱼哥的。她轻声劝他:“待回了晋地,阿鱼哥善待盈侧妃和两位夫人好好开始吧!小芍愿与阿鱼哥一笑泯恩仇,天长水阔,他日相见,剪烛而谈,我们仍是兄妹!”   晋王微微睁眼,透过浓密的长睫望着她,金光下眼波溢着流光,璀璨如宝石,他勾唇沙哑笑道:“小芍,你还记得十一岁之时我曾答应你一件事?你想好了要什么么?”   原来是十一岁,她不记得了,他却还记得很清楚。   晋王见她不答,轻声道:“没关系,阿鱼哥替你想好了……我忽悠想吃柿子,你可否为我摘两颗柿子?”   “柿子?”   苏公公低声提醒:“王爷回京之时也在宫里种了一棵柿子树,就在景阳宫附近,只不过比姑姑在王府里种下的晚了一年,今年是第一批结果!”   穆荑略感意外,但还是应了他的邀请,起身前去。   晋王忽然道:“小芍,我会先你和沈择青离开京城,天长水阔,便不送你了,你们好好保重!”   “先吃了柿子再道别吧!”穆荑淡然回应,虽然停下脚步可没有回头,又继续走了出去。   晋王只是笑笑,慢慢闭了眼,眼角盈着的泪落下。   宫里的柿子树毕竟经过园令照料,比她在王府里种的生长得好多了,日已坠西山,仰头一望,枝繁叶茂的柿子树几乎融入暗沉无边的天际中,苍穹万里无云,愈发显得柿树高大,上头挂着一颗颗黄橙橙的柿果儿也遥不可及起来。   景阳宫是先贵妃住处,贵妃薨逝之后便闲置下来了,但毕竟是皇上与晋王生母的寝殿,此殿还是由专人掌管,保存完好。晋王每次入宫,总喜欢到此处看一看,如今软禁在此,倒也满足了思母之苦,因为回了封地以后,他便再也没有机会入住景阳宫探望母亲了,也许这几日他也相当满足吧!   晋王仍是孝顺重情的阿鱼哥,她很庆幸,这些年不论身份如何改变,不论发生了什么,他的初衷未改!   穆荑命宫人摘了柿子之后往回走,夜幕降临,宫内已经掌灯,夜风凉如血,刮过树梢如泣如慕,殿角珠帘轻摇,折射璀璨宫灯,四周帘幔飞腾而起,迷蒙了一室的奢华。   穆荑走进去,看到跪了一地的宫人磕头痛哭,苏公公立在一旁,似乎早已等候她回来,脚趋几步上前,老泪纵横道:“穆姑姑,王爷在你来之前已经饮下御赐毒酒,王爷……宾天了!”   穆荑转头望着罗汉榻上的人,他平躺着,双手交握搁在腹上,神态安详,嘴角似乎还挂着很淡的笑。九章朝服,威严梁冠,他第一次试穿朝服之时,曾在她和小凉面前显摆:“看,阿鱼哥可还是田埂上,满身乡土气息的阿鱼哥?”   她和小凉相视一眼,故意逗他:“十几年的姿势改变不了,阿鱼哥一走路就露了形!”   “谁说阿鱼哥不像王爷,看,威风不威风?”他大摇大摆地走着,可稍不留意,就差点被椅子绊倒,惹来她和小凉一阵窃笑。   “你们两个幸灾乐祸的家伙,当真笑得没边没形,可还是姑娘家?尤其是小芍,你好歹是将军府的大小姐!”   “阿鱼哥,比起担心我们,你先练练自己的仪态吧!”她嗔斥他。   这段记忆她都快忘记了,因为龙子毕竟是龙子,蒙尘落寇十年亦无法改变矜贵血统,不出一月他便已经学出了王爷的架子,而她和小凉,也在积极努力学习规矩,当年他们是那么期盼回京城啊,籍以摆脱疾苦日子,可如今,她是多么地怀念那段苦日子,多么地厌恶京城!   小凉毕竟带走了阿鱼哥,小凉寂寞了,终于与阿鱼哥永远在一起。他们都走了,死在京城的牢笼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壮涌上心头,穆荑双手颤抖,再也无法握住那两只柿子,任其颓然滚落在地。   58、五十八   史官记:帝赏花龙首山失踪,晋王拥兵自重,杀薄太后自立。帝复归,晋王愧于谋逆罪行,服毒自尽,死于景阳宫中。帝宽厚,追封其亲王,以国礼厚葬之,并辍朝三日以示哀悼,百官莫不感帝之仁。   晋王遗体在王府中停灵七日,朝中上下无不前来哀悼,只因皇帝亲自坐镇,在府中守了三日,九五之尊尚且哀痛至此,百官岂有不悼唁之礼?   皇帝亲自看着宫人替晋王洗漱更衣,亲自看着宫人扶晋王装棺封殓,又看着百官前来哭灵,足足三日,终于痛哭晕倒,体力不支,让随侍公公扶着回去。   穆荑见到晋王的最后一面乃是在景阳宫中,那会儿他躺在罗汉床上,苏公公说王爷没了,然而她见他面色如常,手一触摸,他的身体尚存余温,不知者恐怕以为他只是睡着了。再见到他时他已经装棺入殓了,如今摆在她面前的只是一具厚重的棺材,和满堂满室的幡旗白布。众宾客前来吊唁,哭声抢天,热闹非凡,穆荑却觉得她好像与世隔绝了一般。   他死了,但他在她心里只是睡着了,因为她看到他的最后一面还是那般鲜活,没有面色苍白唇色发紫,没有肢体僵硬冰冷如干,她感受不到他的腐朽腥臭,亦看不到他辗落成泥,最终只剩一抔黄土……他在她心里永远是最鲜活的面孔。   也许,这是一个很好的结果,她可以认为他只是睡着了,睡在那一具棺木里,她可催眠自尽他睡的时间比常人久一些,他只是长长久久地睡一辈子而已,但日后他们总还有相见之时。   再度见面,剪烛西窗,秉烛夜谈,也许他们真的可以一笑泯恩仇,回忆此生的起起落落,波澜起伏,所谓恩怨情仇也不过是个笑话,往事随烟散,他们可以更好地轮回,进入下辈子。   穆荑在心里质问着,望着那具棺木,等待他的回应。风来掀起一室幡帐,百花帘幔伴着熏眼的香烟四溢,门前挂铃叮咚作响。她好像看到他坐在正堂上,月白常服纹彩华贵,摘下梁冠重新梳理的头发油光可鉴,亦如他的身份矜贵而一丝不苟。他自斟了茶水慢饮着,回头望着手足无措的她问:“契约到期了,你打算离开王府是么?”   她又好像看到他回京城,第一次从宫里领了赏赐,便亲自给她送上门的情景。人前他还能端着仪态负手摆架子,一入她后院屏退所有人,立刻不顾身份奔进来呼喊:“小芍,小芍,你看看我今天从宫里领了什么,我给你带来十三岁生日之时你最想要的宝贝来了!”   还有十岁那年,他们与小伙伴住在山上,他在月下的旷野里拉着她的手道:“芍药,我以后想娶你!”   这一室的风声乃是他对她的回应,还是掀起她的回忆?   最后一日,乃是晋王出殡当日,皇帝再次前来,他亲手扶着晋王的棺木,手在落钉之处慢慢抚摸,看那劈木而入,深钻于楠木之中无法拔起的钉铆,想着晋王躺在棺中再也不起,又再一次痛哭,口呼晋王的小名,在场官员无不感动落泪。   司仪念罢悼词,起棺出殡,幡旗十里,送葬之队从晋王府延绵至京城门口,纸钱满天似飞雪,哭声弥漫京城久久不散,国之葬礼可谓隆盛而壮观。   晋王府小公子虽只有三岁,便要被苏公公抱在怀,亲手扶着晋王棺木送葬了,他一脸年幼无知,时不时回头看着盈侧妃,眼神呆滞无辜,也许弱小的他还不知送葬是什么含义。   皇帝看罢心酸叹息,当即下旨封小公子承袭晋王爵位,为晋王延后。   穆荑觉得,这是皇帝做的最有人情味的一件事了,当然,只此一件。   史官还要在旁摸着眼泪记下一笔:帝甚宽厚!   晋王下葬当日,也是小凉的忌日,穆荑没法前去骊山祭奠小凉,当夜她在正堂上了两柱香,对着空寂大堂,袅袅的香烟寻思良久。她不知要怎么告诉小凉今日的情况,但也许小凉已经和阿鱼哥团聚了吧,又何须她告知?   穆荑沉默地走到庭院中对月幽思,回忆起今生起起伏伏,心是荒凉的,眼是干涩的。她不知她是否哭过,也许流过眼泪,也许没有哭过,在她心里,阿鱼哥只是睡着了,真的只是睡着了啊!   翌日穆荑病倒了,一闭眼昏昏沉沉躺了五日,最终清醒过来之时,她发现沈择青坐在床边,趴在她的被褥上睡着了。她一动他便醒来,他抬头的那一瞬,穆荑都震惊而心疼。   沈择青面容憔悴,双眼布满血丝,眼底黑了一圈,可见几日几夜没睡好了。他握着她的手亲昵地贴附自己的脸面,声音蕴含满满的担忧和疲惫:“你总算是醒了,再不醒来,我都担心你和孩子皆保不住,皆时我可怎么办?”   “阿木,对不起。”她道歉,声音沙哑文弱,连她自己都一怔,这几日她病得这么厉害么?   阿木伸手摸过她的眼睫,刷掉了眼底的泪,亲吻她的手背道:“别再哭了,你还有我,还有我啊,静女!”   她一怔,直到感觉双眸湿热肿胀,她才知道自己哭过了。原来,她只在自己无意识的时候哭泣,她以为她足够坚强,却不想在她只是伪装强韧的瓷瓶,风一吹就倒了,摔得粉碎,她比她想象中的脆弱得多。   晋王的死在她心里烙了很深的一道殇,比之父亲和小凉的死更令她难过。他以他的死成全了她,他以他的死放了她和阿木的自由,他更以他的死实现了之前对她的承诺。八年前他辜负了她,八年后,他终是偿还了这一债。   她早该想到昌州城的那一个傍晚他已经一心求死,这一世皇权对他并不重要,手足之情对他也不是最最重要的,他最重要的是想得到她,然而她已经离她而去。   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情之一字可影响他一生。不论母妃的死、穆叔叔的死、小凉的死还是皇帝的背叛都在他心里留下深深的烙印,而坚守十几年的感情毫无结果更令他耿耿于怀,他寻不到自己的价值,因此终于洒脱求死。   昌州城那一吻便是他向她下定了决心,可惜她浑然不觉。景阳宫内最后一面,他便是向她最后告别,她亦没有多想。也许景阳宫当日,他想着最后一刻见到她吧,可最终没法忍受哭哭啼啼的离别场景,因此以吃柿子为由把她支开了,最终安静地死去。他终于以他认为完整的方式偿还了对她的亏欠,也终于以他最潇洒的姿势和她告别。   他解脱了,可她却永远记住了他死前的最后一刻!   沈择青握住她的手道:“我辞官了。等你身子好些我们便离开京城。”   “我们去哪里?”穆荑眼中有泪,可她却没有悲伤的情绪,她知道她难过,可没法做出哭哭啼啼之状,她麻木了,做不出大喜大悲的反应,这是不是另一种意义的死亡?   沈择青心痛地扶起她,让她倚靠到自己胸膛,双手圈着她,拉着她的手抚摸她已经隆起的肚子,低声道:“回水家村,去你最想去的地方。静女,我会让你过得更好,我会让你全然忘记他!”   “阿木,我心里只有你。”穆荑急于告白。   “静女,我心里一直只有你!”沈择青却坚定地堵住了她的话。他的大掌抚摸过她的腹部,温柔低喃,“还有我们未出世的孩子,以后我心里只有你们!”   穆荑叹息。也许她杞人忧天了,沈择青如此真心相待,她不该沉浸旧情辜负了他!   穆荑病好之后,沈择青辞官了,他上交了所有兵权,包括东吴王室的兵权,皇帝没有任何理由留下他。   辞别当日,明远侯送行,明远侯捋髭须笑道:“你们走吧,京里有我,一切安稳。”   沈择青拱手:“钱蓝两姓世代至交,虽然中途曾有恩怨,可也恩债互抵,家父不曾计较,我亦不计,这段时日感激侯爷相救相助,您仍是沈某的长辈,请受沈某一拜。”   明远侯刚要伸手,沈择青已经深鞠躬大拜,明远侯便也作罢了,看着沈择青拜谢之后,明远侯叹息:“你们走吧,走吧,若无事,京里便……不要回来了!但……老夫却还是私心地希望你们回来……倘若还有机会回来看看也好,若无机会,也罢!”明远侯似乎话中有话,微微叹息。   沈择青道:“时日成熟,倘若将来有机会定会回来,然而内子决心游山玩水,并过惯了闲云野鹤的生活,沈某尊重内子之意,一切,全看内子心情吧。”   明远侯点点头,心想沈择青与其父前东吴王一样,是个忠臣于爱情的顶天立地的男子,连声赞叹:“好孩子!”   穆荑上前一礼:“侯爷不打算离开京城?”   “京里……老夫还有一件事要办,也是完成王爷未竟之业。”顿了一下,明远侯又补充道,“应该是先帝未竟之业。老夫年过知天命之龄,此生还不知有多少时日了,当年答应先帝的事还未达成,如今无论如何也要 办妥了才有颜面见先帝!”   穆荑想问什么,然而朝堂之事不好多问,她也不愿关心,便闭口了。   明远侯摆手道:“走吧,走吧!还是……不要再回来了,恐怕也没什么好留恋的!”明远侯心态复杂,话也矛盾,最后深深一叹。   穆荑和沈择青再三拜别,最终上了马车离开。   晨光中,他们的马车渐行渐远,留下长长的轨迹,单车只马,两个人,没有任何累赘,亦没有牵绊。   穆荑回望京城,见高大的城门渐行渐远,越趋越矮,最终吞入漫天的黄土荒草中,明远侯站在城门外的黄土路远远地望着,身影被拉得老长,他捋髭须临风而笑,衣袂飘扬,似将羽化登仙的仙人。   他的身后传来“哒哒哒”几声马蹄声,枣红汗血宝马,座上白衣女子裙带飞扬,发丝拉得老长,英姿飒爽,这不正是蓝小姐是谁?她骑马奔至明远侯身边便也停止了脚步,远远地望着他们,两人一马,并身后明远侯的坐骑,渐渐缩小成一个点,与城门消失在白云透亮,湛蓝深邃的苍穹中。   京城,她来过,又走了,有得有失,有遗憾有感动,也许在她人生的岁月里这八年只是小小的一个点,也许再过十年二十年,她已全然忘记,可她毕竟来过,毕竟与消失的人交汇相识。   他们来过了……阿鱼哥来过了,小凉来过了,父亲也来过了,后来,他们都睡在了京里,也睡在了她的心里,唯独她带着希望和幸福离开。穆荑心间淌过淡淡的幸,又淌过淡淡的哀。她收回目光,注视着前面驱车的沈择青,以后她只看沈择青,她的夫,她的未出世的孩子的父亲,以后她眼里只有他!   三年后。   一场春雨萧萧打落春芽,京城街巷的槐花刚刚吐出新蕊,小皇子萧文宇忽然病重不治,卒于宫中。萧家子嗣单薄,即便存活也多病弱,这已是皇上的第五个孩子病身早夭了,再加近几年后妃一直无所出,至此,皇家无子嗣。   帝悲痛,辍朝三日,戒斋五日以示哀悼。   又两年,皇帝领百官于龙首山狩猎,不幸坠崖而亡。此次是真正坠崖而亡,因为禁军已在山崖底下搜出了皇帝的尸体。   帝逝,百姓哭,朝野大乱。因为景宣帝无子嗣,顾丞相欲推景宣帝之四弟楚王继位,然而天下舆论起,有说景宣帝之位来路不正,乃是薄太后篡改昭文帝遗照而来。当年昭文皇帝给二三皇子取名萧昀、萧揽,乃是有意传位三皇子萧揽。如今景宣帝已薨,又无子嗣,本该还位晋王一脉,即推晋王之子,如今的小晋王继位。   顾丞相力压舆论,然而明远侯以己之兵权拥护年幼的晋王继位,是为史称的颖桓帝,改年号绥和。八年后,顾丞相造反,被杀,从此朝堂上再无薄顾两党之争。   新帝年少有为,革除弊制,推新政,用寒庶,朝堂上白衣卿相与矜贵清流分庭抗礼,政清人和,天下大治,有中兴之势。   新帝在明远侯力挺之下,排除众议,为其父晋王和当年护送晋王有功的穆耘将军平反,追功德修陵墓,至此,十几年的恩恩怨怨尘埃落定。   …… ……   绥和八年,水家村。   田野里牛声哞哞,放牛的娃儿们拿着狗尾巴草相互挥舞嬉戏,笑声时不时传来,响彻山野。一条小溪盘旋田埂蜿蜒而下,岸上青青草,水中鱼儿游,几名妇人正蹲在溪边就着几块大石头拍打衣服。   “钱家大嫂,昨日你给我娃儿的点心怪好吃的咧,面料里加了什么这么香,让他吃过之后一整夜都在流口水,这不,今早催我给他做,可哪里做出你的味道。”   穆荑把衣服翻滚过后,抬手擦了擦汗道:“哦,昨日外子打鱼回来,攒了些鱼蛋,我见扔了怪可惜,便炒香了揉碎,掺进面粉中做点心,我那两个小儿尝过之后觉得不错,四处兜给小伙伴们吃呢,你那小儿大概那时候吃上的。”   “难怪,你手可真是巧,不仅菜烧得好,做点心也自有一绝,往后我可要跟你学了!不然我那小儿可天天跑你家里去,都不舍得回来了!”   穆荑笑笑,揉着衣服到:“我这些手艺还不都在水家村里学的!当年都是是跑前跑后跟七大姑八大姨地学,学完了我到外地跟其他菜系一融合,再回来,你们反而说奇特了。”   “我听说你原先是外乡人,小时候搬来水家村,后来又走了,后来又回来了。我嫁来这儿晚,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呢。”   穆荑点头:“是真的。”   “我看大嫂举止不凡,大嫂的夫君更是一表人才,明显是人中龙凤啊,你们懂的规矩也多,好像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哎?前不久不是放榜宣传陛下为他的父亲前晋王,和护送前晋王有功的穆耘大将军平反身世了么?我听说大嫂的父亲也叫穆耘,大嫂该不会跟那追封平反的穆耘大将军有关系吧?”   穆荑一愣,笑笑:“刘家妹子你可真是想多了,我若真有这么高贵的身份,还在这儿洗衣服?我那两娃儿还在田埂里放牛?”   “也是呢!”刘家的媳妇儿兀自点头,也觉得不可能。   这时候田埂上传来一声呼喊:“久久婶婶,久久婶婶,久久把他妹妹弄哭了!”   穆荑一听,见衣服也快洗完了,加快速度拧干衣裳放盆里,收拾锤棒,跟刘佳妹子道别一声,便抱着木盆往田埂上走。   大牛的大儿子、二儿子皆已成年分家了,两个女儿也都嫁人了,还剩下个十四岁的小子和十岁的小女儿,最喜欢带她家的钱合和钱意玩儿。   如今是绥和八年,距离穆荑离开京城已经十三年了,她家的小久久也十三岁了,后来她和沈择青又再生了一儿一女,女儿十岁,小儿子六岁,她出来洗衣裳不便,沈择青又外出营生,大儿子有主见整天往外跑靠不住,她便让女儿钱意管着小儿子,谁知钱意怎么跑来田埂上跟她哥哥闹腾了,那小儿子怎么办?   跟随大牛的小儿子到田埂上把闹别扭的兄妹问一遍,又关心小儿子的安危以后,穆荑才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   这算是哪门子事啊!前阵子钱合听他父亲讲兵书,听了一段三国诸葛亮造木马流车的故事便心驰神往,开始与大牛的小儿子鼓捣了一个月,据说鼓捣出了个玩意儿,什么样子他也从不让人瞧,他妹妹好奇得很,想着法子要看哥哥的木马流车,钱合说没造好不给她看,钱意今日便趁钱合不在偷偷摸摸地看了,看也就罢了,还不小心弄坏了,她收拾不好,也不敢隐瞒,哭着抱木马流车来给哥哥道歉,结果钱合上火呀,便跟他妹妹闹矛盾了。   穆荑觉得大儿子的行为不对,妹妹倒还算个有担当的,便把大儿子训一遍,大儿子气得跑了,妹妹也哭了。晚上穆荑把事情告诉沈择青。   沈择青这几日都与大牛外出打鱼,水家村靠海,绕过一座山头便是海岸,水家村许多人也都靠打鱼为生。许是被大海的宽阔熏得越发淡定从容,沈择青听罢只是笑笑,“久久已经长大了,十三岁的少年已算是半个男儿,况且他平日里又十分有主见,定然顾及颜面,也不该当着这么多小伙们的面前训他,你若能私下疏导,他未必不肯原谅妹妹。”   穆荑让沈择青去教导。   晚膳过后,日斜西山,父子两坐在院中高高的草垛上,浑身似镀了金光的佛祖,好不亮眼。穆荑领着小儿子、钱意在下头的小院子里洒苞谷喂食小鸡,母鸡带着小鸡叽叽喳喳走过,步态安逸,清风拂着草垛的清香,和小鸡软糯的味道扑面而来,这是乡土的气息,令人悠闲安定。   穆荑抬头望着一大一小父子两,逆光无法辨清他们的身形,但轮廓也愈加清晰,她甚至可以分辨出沈择青和小儿子鬓角零碎飞扬的发丝。   也不知沈择青给钱合说了什么,钱合忽然哈哈大笑。变声期的少年,笑的时候发出公鸭般的嗓音,令穆荑忍俊不禁,钱意和小儿子也被哥哥的笑声逗得大笑。   这个景象令穆荑想起二十几年前,草垛上一大一小的男人似乎与记忆中水家村的某个场景重叠,同样是村尾,同样傍着高大的柿子树,同样是这么小的院落……母鸡领小鸡啄食走过,她和小凉撒谷喂小鸡,父亲提了一壶酒唤阿鱼哥坐上草垛顶端,两人开始谈天说地,变声期的阿鱼哥时而发出鬼怪般的大笑声……   这样的梦她有好多年没看到了,记忆的树常换常新,许多叶子飘黄零落,跌入土壤,渐渐地她都忘记了。偶然想起,好像只在昨日,又好像一眼万年。   穆荑察觉沈择青望着她,虽然逆着光她看不清楚他的面容,然而多年养成的默契与感情仍让她确定他正望着她。   穆荑回视,淡淡一笑。金光镀上她的脸,掩藏了鬓角滋长的几根白发,眼眸微眯,夕阳下水波迷离,皓齿如玉。   沈择青身子一动,也跟着笑了。   岁月更改,只改容颜,却不改神韵和心的相联。他体谅她的过往,她亦珍惜当下和他的相处,没有跨不过的坎儿和解不开的心结,十三年,果然一切的悲哀、心痛和遗憾都只如烟云。他们过得很好!   夜里,温情过后,穆荑枕着沈择青的手臂,与他相拥而眠,她还是如同寻常妇人般低低抱怨:“既不当将军,便不要再教久久稀奇古怪的兵法,看看他把那木马流车当宝贝,就差没魔怔了!”   沈择青笑笑:“我只跟他讲三国的故事,却没教他如何造木马流水车,或许你该去城里学堂问问,谁教他造的木马流车?据说他们学堂里前阵子来了一位夫子,游历多年,见多识广,十分了得呢,快赶上诸葛高人了。许多官吏前来求教,甚至歙州太守还有意请他入府中任幕僚,不过他不慕权利,可都拒绝了。”   “还有这般奇人?”   “我们在这儿安逸日久,难得见如此高人,我本还想拜拜,奈何一直忙碌无暇。不过按梁太守三顾茅庐而无果的境况来看,他恐怕不轻易见外人,倒是便宜了久久等一群小儿,他只肯露脸学堂教书呢。”   “哦……我原以为你早已安定了,没想到你还是没法安定呀。”穆荑混着睡意娇嗔一应,佯装生气。   沈择青低头轻啄她的脸:“怎么说?人家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可是反着来了,娘子还有何要求?”   穆荑笑着推他,沈择青又一阵亲,穆荑低声道:“别让孩子们听见了……”   也许,得夫如此,看他迁就包容,宠溺她的一切已算人生一大幸事,她还有什么可埋怨的呢?   沈择青无空闲探望高人,穆荑却有机会。半月后,一场暴雨将来,怒风席卷青碧水稻,吹折了腰,穆荑担心学堂里的大儿子无法回来,便兜了蓑衣斗笠跟随几个妇人赶了牛车往城里学堂接孩子。   她们去得及时,刚到学堂便爆发倾盆大雨了,穆荑和妇人躲在茶室里等候孩子散学。散学后外头大雨连连,仍是无法回去,孩子们都来茶室与妇人汇合,穆荑等了许久,不见钱合,一问,钱合仍滞留书堂与夫子求教解惑呢。这场倾盆大雨不仅羁绊了他们,也羁绊了那位夫子,这倒给钱合一个求教的便宜机会了。   穆荑没上过学堂,当年在水家村,父亲只勉力出资供阿鱼哥上学,阿鱼哥回了家里再教导她和小凉,回到京城,父亲虽补偿她和小凉,另请了女夫子,然而也只在闺房授课,她们也去不得学堂。凭借幼年听阿鱼哥对学堂的描述,穆荑一直对学堂存着几分好奇,更何况心念儿子求道解惑的模样,便偷偷摸摸过去了。   穆荑倚在墙角偷听,钱合居然还在求教木马流车的做法,穆荑真真对大儿子的执着无可奈何。先生脾气温和,笑的时候,朗朗嗓音透出几分豁达,的确是游历四方看淡红尘的心境。而且先生的嗓音十分熟悉,那是一种深植于记忆的熟悉,可她又想不起在哪儿听过。   穆荑一直往前凑,往前凑,忽然,学堂内安静了。穆荑正疑惑堂中怎么没有了声音,却听到大儿子嗔斥:“娘,你怎么来了,鬼鬼祟祟倚在壁角作甚?”   穆荑身子差点儿栽倒,她扶了墙站好,请咳两声,佯装镇定道:“散了学你怎么还未回去,夫子也累了,你岂可一直纠缠着夫子呢?”   钱合嘟着嘴抱怨两句,穆荑移开目光,望向他身后的夫子,一时间便愣住了,连钱合说了什么也忘记了。   要如何才能形容这双眼睛?朗月清风,沉浸了星光月华,似银河般煜煜闪耀,亦或是清澈如掩映玉石的泉?   恐怕这些词语也未必足以形容。夫子的容貌称不上俊美,临不惑之龄,蓄山羊须,国字脸非常平庸,然而那双眼睛却生得十分别致,穆荑只扫了一眼便在他眼中看到了太多东西:睿智、成熟,沉淀了岁月的平静……这是一双令人一见难忘,心下震撼,对视了便挪不开的眼。   稍视片刻,她心中皆茫,沧海桑田,万物糅杂成一体,渐渐地,记忆中某种相识的感觉与这双眼融合在一起,好似这双眼原本已经埋藏在她心底。   为何这般熟悉,是那份睿智深沉,还是那份矜贵忧郁?穆荑难以言状。   “娘,娘!”   穆荑回神,与夫子行了见礼。夫子点头捋髭须,亦与她回礼,相比起穆荑的惊愣懵懂,夫子面容平静许多,然而目光也久久锁视在穆荑身上,眼里含着淡淡的笑,又含着淡淡的忧。   小叙两句,雨势渐小,夫子收拾书籍戒尺放入竹篮中准备离去。钱合送他到门口,把他倚在门边的蓑衣斗笠递给他。   夫子披上之后,准备走了。他和钱合道别,然后转身,宽袖长摆悠然地划着风而过,连那一句道别,和那一瞬间转身的背影都如此相识,穆荑终于忍不住上前唤他:“夫子请留步!”   夫子回身,身影掩在牛毛小雨中,迷蒙飘渺得似一副水墨画。廊下雨珠串了线一样滴落到他斗笠上,发出一声脆响,又辗转坠地成水。他静静地站着,不受雨珠影响,目光平和。   “民妇失礼仪,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钱合在一旁道:“娘,先生姓余,我之前同你说过了的!”   鱼?穆荑的心砰砰直跳,目光燃起希冀,愈看眼前的人愈与记忆深处的人相似,虽然容貌大不同,可说话的声调,转身的习惯,以及那双眼所渗透而出的情状却如出一辙,她甚至都要错以为他回来了!   然而当夫子抬起手回礼的时候,穆荑眼里的希冀皆黯淡了。   “老夫余无念,夫人有何事?”   他的左手,是六指,小指头之下又生长出了一截小小的指。这便……不可能是他的手了。   穆荑失望低头,高高提起的心也如屋檐上的雨珠沉沉往下坠。她行了妇人之礼道:“民妇无事,是民妇失礼了。”   夫子并不着急走,见穆荑难过,忽然有心思开导:“夫人是因何事失礼?”   穆荑犹豫片刻,轻声道:“民妇瞧着先生与一位故人相似,方才错以为故人回来了。”   “故人,必是对夫人十分重要的人吧?”   “重要……曾经生死至交,后来亲如兄长。”穆荑如是评价,也是发自肺腑。   “哦……”先生的语气淡淡的,他见穆荑有心事,又问,“后来那位故人怎么了?”   “他死了,十三年前便已经死了!因此方才是我冒犯了,他不会再回来了。”   先生忽然笑了,双眼深邃豁达,“既已经死了十三年夫人仍旧念着,夫人必定希望他仍活着。老夫以为,生死不过病体消失,只要还有人念着他,他便活在人们心里。因此,夫人也不必挂怀,只要您认为他还活着,他便还活着,如果你认为他已经死了,那他便已经死了,生生死死只凭夫人之念,夫人以为呢?”   “是,先生开导得极是,多谢为民妇解惑!”   夫子捋髭须朗月清风一笑,为穆荑解惑,也是为他解惑,他乐于助人,因此也不全只是他帮了她。他再与穆荑拜别,终于转身离去,不再停留。   穆荑目送他走出学堂,夫子白色身影消失在烟雨中,似将归入云海中的神仙,她的心也忽然跟着安静了,抛开一切杂念微微一笑,心下豁达,她安然带着钱合离开。   十日后,沈择青忙完手头之事终于得空,说要拜见那位先生,钱合道:“先生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穆荑和沈择青非常惊讶,异口同声问。   钱合一边吃着柿子一边点头,目光只盯在柿子上,根本不关心下两位大人的惊讶。   穆荑稍作思想,又问钱合:“余夫子不是已在本州落地生根,聘入你学堂里传道解惑了么,怎么忽然走了?”   钱合摇头,“不是的,先生云游四方惯了,不在一地做长久停留。”   沈择青与穆荑对视一眼,亦对钱合皱眉质疑:“那余夫子……不是已在你学堂教书半载了么?”   “先生说他来此地乃是寻一位故人,因此停得久一些,时机到了,自然就离开了。”   穆荑微垂下眼帘,久久才道:“那余夫子……最终可有找到他的故人?”   钱合摇摇头,“我不知呢。”   “看来也是一位有情有义之士。” 沈择青对穆荑一笑,又问钱合,“他何时走的。”   “就在前几日你们收柿果之时,夫子爱吃我们村尾的柿子,你们收了,我送了一篮子给他,翌日他就走了。”   “先生只来了半载,未曾吃过我们村尾的柿果呀,怎么知它好吃?”沈择青挑着眉问钱合。   钱合吃柿子吃得满口清甜,摇头不知。   穆荑低下头,忽然想起了那双眼,那一个转身,还有那六根手指……以及他的那句话:只要您认为他还活着,他便还活着,如果你认为他已经死了,那他便已经死了,生生死死只凭夫人之念。   穆荑心里拨云见月,忽然间都想通了,她抬头与沈择青相视,微微一笑道:“阿木,我们回京城一趟吧,十三年了,如今天下易主,顾丞相已死,家父身世得以平反,我们回去看看,去看看明远侯,看看家父与母亲,看看阿鱼哥和小凉,也让孩子们清楚自己真正的身世。”   “你不再惧怕京城,不再认为它是一座牢笼?”   “不了,当初惧怕它,乃是生怕它圈走我身边至亲至爱之人,可如……今他们都还活着,活得好好的,就活在我心里,没什么好怕的!”   沈择青望着她的眼,见她双眼通透,心如明镜,也许她已经真正解脱了吧,十三年了,是该真正放下。   沈择青不顾孩儿们的眼光,温情脉脉握住穆荑的手,包容道:“好,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我曾经说过,我们是反着来的,为夫跟着夫人娶鸡随鸡,娶狗随狗呢!”   “娶鸡随鸡,娶狗随狗何意?”最小的儿子奶声奶气地问。   穆荑忍俊不禁,沈择青哈哈大笑。   ……   一月后,穆荑与沈择青整装待发,驱着一辆马车朝北方行驶。十三年前,他们是两个人驱着马车匆忙离开,十三年后,他们是两人并着三个孩子从容回京,穆荑带着孩子去看看他们的外祖父外祖母,去看看他们世交的异性蓝叔公,当然,也去看看他们从未听说,也素未蒙面的小凉姨娘和阿鱼舅舅。   去了京里,再往东吴归祖,此次游历,又是几年,将来是住在东吴还是回水家村,也全然未可知了。   村尾的柿子树渐行渐远,树上零星挂着的几颗柿果迎风飘荡,黄橙橙,似孩子的笑脸。路边野坟草木青青,清明祭祖之后还遗留下纸钱,斑驳残腿躺在草地上,等着来年春后人清扫祭祖。   沈择青慢慢驱赶马车,回头道:“钱合,教你弟弟妹妹们念书。”   “念什么?”   “哥哥便教我们念《邶风.静女》吧,阿爹说过那是娘亲的名字!”钱意道。   穆荑惊得睁大眼睛,看看沈择青,因为她可没有教过孩子这些。   沈择青哈哈笑道:“对,先念这一首。”   钱合纠结了一下,因为十三岁的他已是明白此诗何意,若是让别的小伙伴听见了,定要取笑他,奈何父亲发了话,他只能教弟弟妹妹们念。   于是,一个文弱的声音响起之后,后面跟随两声懵懂无知的大嗓音:“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哥哥,这首诗何意?”   “这首诗,便是娘亲的名字啊!”   “那是什么意思?既是娘亲的名字,你为何对着春兰姐姐念?”小儿子天真无知戳破大哥哥谎言。   “啊?嘘……你小子别乱说话!”   春兰,便是大牛小女儿的名字,这又是一段青梅竹马之情,年少的感情最懵懂,也最美好,可惜他们已经举家回京里,再走东吴,几年后这段感情如何未必可知了……   (正文完,你们说晋王是不是还活着?)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