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yuanyuan3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撩帝》 作者:皮蛋仙人    文案:   论如何撩(骚)到一个内心病娇外表暴躁且口嫌体正直的暴君?答曰: 以 爱 治 暴 也。   萧怀雪当了七年百姓口中的暴君,原以为会背着这口大锅孤独到老,做个老死宫中的老X男。   哪想到了第八年,宫里突然进了个“丑八怪”,竟身体力行地要撩帝。   此女极其强大,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聪明绝顶,稳稳歇在他榻上拍拍床:   “陛下,夜里凉,您且过来躺好咯。”   陛下发怒,凶之,恶之,杀之皆无果。遂认了命,老脸微红,口嫌体正直:   “寡人不约!”   这是一个万能“丑八怪”女主和一个神经病男主的相爱相杀小故事。   *陛下口嫌体正直,性格孤僻,自成体系,不喜勿喷。   *女主强大不傻白甜,陛下面前小妖精,旁人面前大boss。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甜文 主角:陛下 ┃ 配角:众多 ┃ 其它:一念之起,情深不寿。 =================== 第1章 御膳小娘子   永贤七年,先帝萧舜驾崩,举国哀悼,同年二月,萧怀雪揭竿而起,谋朝篡位,软禁幼帝,入主皇宫。   新帝上位以来,争议颇多,百官抵制,以罢官三日要挟,新帝手段狠绝,断其退路,百官抵制无果。千万百姓哀嚎遍野,叹此帝凶狠残暴,国之将亡也。   是以人人唤其暴君,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又过七年,国泰民安,可百姓之愤愤却未减分毫,视其为祸国隐患,若存一日,国不得安生。是以民间时有百姓自发起来欲反,皆被镇压,无果,更恨。   民恨难解,偏偏新帝一意孤行,性情孤僻狠毒,由此,更不得人心。所到之处,怨声载道,百姓只盼新帝快些下台,以求多福。   一晃地,便迎来暴君萧怀雪即位第八年。   初春,万物始复苏,皇城内外一片祥和。   得闲殿外,却有一姿态轻盈的女子站在那里,细眉轻蹙。   此人便是萧怀雪的贴身侍婢婉柔。   本该在酉时送进得闲殿的晚膳迟了半刻钟还没到,这让婉柔有些急躁,又等了半刻,这才踏着细碎的步子出了得闲殿,唤来了司膳太监元禄。   元禄足下生风,三两步就消失在视野中,半响,归来,元禄气喘吁吁地道:   “九姑娘,九姑娘找你。”   婉柔略微心惊,但细细一想,九姑娘怕还是例行公事问些问题罢了,便也不再多想,朝着御膳房走去,不多时便到了。   御膳房位于这偌大宫中的西北角,占地约数十亩,是以专门伺候皇家子弟膳食之地,下设膳房,茶房,肉房,干肉房。各司其职,分管齐下,总得来说,都是为了萧家人服务。   皇帝姓萧,不见得多好的姓氏。   婉柔常来此处,却鲜少会在此时,御膳房到了时辰便会备好膳食,另由司膳太监一路送来,直到得闲殿前,准时,牢靠,鲜少有迟了的时候。   皇帝在得闲殿里废寝忘食地处理政务,纵使拖到子夜,怕也想不起这一顿饭。   婉柔却忍不住想,纵他再怎么努力又如何呢?弑兄篡位,残暴成性这些污点将永远跟随着他,这个人人喊打的皇帝,纵使每夜处理奏折到深夜,也改变不了什么。   可婉柔却不能不管他,因着她若失了自己的职责,首先要接收的,并非皇帝的职责,却是另外一人揪着耳朵的责罚。   说曹操,曹操到,却看膳房里钻出一人脑袋,略带花白的发丝显露了她的年纪,约莫有五十来岁。   脸上虽光洁,但也掩不住越发下垂的肌肤,可那双矍铄双眼却让人无法忽视,如锐利苍鹰,无声无息地捕获着自己的猎物。   婉柔虽日日与她共寝,有些时候还是会被她吓到。   “愣在那里作甚?快过来罢。”   婉柔迎上去。   所幸,饭菜已经备好,原来是方才找不着乘汤的玉碗,方耽搁了些时间,婉柔心里明白,九姑娘做菜向来讲究,这什么汤配什么碗可是半点错不得。   “九姑娘,那汤匙我已经找到了,原来是被哪个不小心的装进了盐罐里。” 有人道   九姑娘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而想着婉柔:“今日呢?”   婉柔略显不耐,却不敢在她面前表现出来,故道:   “回奶...九姑娘,陛下午膳用的是杏仁佛手,奶白葡萄,龙凤呈祥,糖蒜,与几碟小菜,正菜不见多有兴致,不过潦潦几口,倒是葡萄吃了大半。”   九姑娘看了看她,似是苛责:“送回来的菜几乎未动,怕是潦潦几口都不见得如此整齐,葡萄也只是少了一小碟,陛下政事繁忙,时常忘了用膳,你这人是如何伺候的?”   婉柔一肚子委屈发不出来,转眼瞧见元禄与另外一个小太监已经将御食尽数摆好,身后有一布衣女子端着汤出来,她的脸被掩住,婉柔看不清她。外人在场,她又挺直了背脊收起腰腹,那人将汤菜放下,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来:   “九姑娘,齐了。”   小方桌上,依次摆有凤尾鱼翅,奶汁鱼片,如意卷,一小碗白饭,汤为龙井竹荪,旁边还有一碟凉拌黄瓜。九姑娘眼睛眯了眯,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她。   婉柔也在打量她,这女子身长与她无异,甚至还要略微高些,因着她要稍稍仰着头才能看见她。   她一身暗色布衣并不出彩,额前留有偌大一片头发,是以遮住一道从额头延伸至左眼角的枣红色胎记。   胎记约莫半寸大,却偏偏长在脸上,哪个女子不爱美?真是可惜可惜。   婉柔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长而细的眉,狭小的眼,倒是唇瓣生的极好,水盈盈娇嫩嫩,形状漂亮,唇色微深,抵得过露春的晨露,忍不住让人一亲芳泽。   婉柔随即与她对上眼,却讶然发现对方眸色平静,淡然安宁,纵使感受到她对自己外貌的震惊,却并不在意。   乍然一看,此女子身上所带的那股镇定与冷静倒是难得。   大约在酉时三刻,忙于政事闭门不见客的皇帝终于用上了晚膳。许是劳累一天,用的也要比午时要多些。   他似乎尤其钟爱那龙井竹荪汤,竟喝了两小碗,这汤稍显油腻,旁边的凉拌黄瓜则起了作用,婉柔在旁看着他连吃饭都紧紧蹙起的眉有些嫌恶。   坦白而言,这等脾气乖张孤僻自大之人,纵使当了一国之主,也是得不到他人的喜爱。   可他的眉头却突然轻微地舒展了一下,婉柔定睛一看,他方才捻的是凉拌黄瓜,不对,是苦瓜?原来在那黄瓜底下竟还藏着几片苦瓜。   皇帝向来不爱吃苦味,九姑娘何以...可最让她惊奇的,却还是眼前人吃了苦瓜竟没有什么反应,反而还松了松眉。   夜里,婉柔回了房,九姑娘已经先她一步半坐在床边,婉柔对着铜镜小心翼翼地一根根地梳理着自己宝贝了许久的青丝。   婉柔打理好一切,想起今日之事,这才开口道:   “奶奶,你可知陛下今日用晚膳时竟吃下了您准备的苦瓜,实乃罕事。”   九姑娘本半躺在床边看着食谱,听到这里,顿了顿,笑了笑:   “那就好。”   婉柔也不再追问她何以会突然在膳食里加上苦瓜,要知道,稍有不慎,恐就要惹得那暴君掀桌而起,可奶奶不愿多说,她也不再强求。   望着镜中柔顺丝滑的发丝,婉柔满意地一笑,可她却突然想起白日在御膳房遇见的那个布衣女,印象中那人的头发亦是十分柔顺漆黑,甚至比她还要好些。   抵不住好奇,故向床上人问了问。   九姑娘道:   “此人名唤阿宁,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前些日子我出宫寻食材时见她厨艺了得便捡了回来,也有月余了罢...是个听话却非盲目听话的人。”   “奶奶这话怎么说?”   “她年纪轻轻,却对厨艺有不小的见解,有时我若犯了个小错误,全看她眼尖地拎出来,是个可造之材。”   婉柔略微嗤笑:“难道这么一个小丫头还能比得上御膳房总管九姑娘的手艺?奶奶可是伺候过三任国君的御厨,她哪里比的?”   婉柔的自信不无道理,宫中谁听了九姑娘三个字,哪个不竖起大拇指称赞?若能有幸吃上九姑娘一顿,怕是此生无憾了   。   床上的当事人九姑娘却不甚在意,只当她随意一说。   翌日,九姑娘见她来了,便招了招手唤她过来:   “阿宁。”   阿宁听话地走过来,九姑娘问道:   “昨日陛下的晚膳,那碟凉菜可是由你端出去的?”   她问地委婉,阿宁却猜透了她的心思,不慌不慌地:   “九姑娘,那道凉拌苦瓜的确是阿宁擅作主张加进去的。”   九姑娘并不恼:   “为何?”   阿宁淡淡地望她一眼:“夏日烦闷,苦瓜可降火,陛下整日劳碌,理当...”   九姑娘看她一眼:“你的意思是我做的菜太为油腻,吃了要上些火气。”   阿宁笑了笑,浅浅的:“鱼虾素来易上火,可这都是九姑娘的拿手菜,阿宁哪敢指责您,只是暗里想了些法子罢了。”   九姑娘听罢满意地一笑,并不生气她的擅作主张,反而觉得此人有自己的想法,并不盲目听命,也不冲动坏事,她拍了拍她细弱的手臂:“下去罢。”   阿宁行至一边将今日的菜择净,九姑娘看着她,愈发眯起了眼。   阿宁的嘴里却一直衔着一抹笑,也不知为何。   …………   定国候府   夜深,劳碌的一天终又过去,定国侯薛家却不太太平,是以丫鬟们忙碌一天后终得以歇息,便相互挽着手回房,路上免不得多嘴几句,自然是关于主子们的八卦。   “昨日我奉老太君的命去食酥坊挑些石榴糕,这食酥坊旁边啊,便是涟漪阁...”   说道这大名鼎鼎涟漪阁,却看另一个年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丫鬟红了脸,身边人又道:   “知书,你猜猜,我瞧见谁进去了?”   知书面色一变,慌慌忙忙地四处打量,见无人,方横了她一眼:   “小声些...若让人听见了,又得说咱们嘴碎,届时扣上半月奉钱。”   羡玉也跟着看了看,后小声宽慰她:“我晓得的,可现在哪里有什么人?况且,别人哪里晓得我在说谁?”   知书叹声气:“还能是谁?”   羡玉捂着嘴嗤嗤笑出声,两人心照不宣地对上眼,心想,这成天都朝那涟漪阁跑的人除了那位主子还能有谁?   二人又凑近了耳语几句,不知说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两人一路走一路轻笑,很快便消失在拐角。   这时,长廊尽头走出一人来,一袭黑色披风使她在夜里并不显眼,而她本身偏暗色的衣裳亦很好地将她隐藏了起来。这才得了半日闲,偷听了两个丫鬟的闲言碎语。   她神色平静,唇角似衔一抹淡笑,不急不慌地朝前走着。   定国侯府修的极为宽敞宏大,从最西边的大门到东门之间,约有一里路之长,五米一长亭,数米一楼阁,府上主屋客房尽数百余间,以内外装饰,尊卑,好坏之不同分类。   譬如光线极好,四方花草围绕的北边韵岚苑和环境清背靠竹林雅地的西边静思苑便是府上最好的住所,所住的,也是薛家颇有权势与地位的主子们。   入了韵岚苑,便有一股混了花香无数,隐含青草淡芳的夜风钻进鼻尖,春夜并不寒冷,更多的是凉爽之意。   她一路缓慢而行,穿过花田,便来到主屋,屋里灯火明亮,门口隐约站有一人神色焦急地来回踱着步,那人内穿一件蝶恋花淡粉罩衣,外披桃红素雅薄纱,脚蹬小巧薄靴,一根细细的束腰勾勒出她玲珑身段。   “公主。” 她轻轻地唤她一声,面色柔和了许多。   不知已在门口踱了多少步的佳人听了这声忙转过头来,一双盈盈秋水翦曈里浮出喜色,晕黄的烛光将她白皙嫩净的小巧脸蛋显得越发婉约,静柔。   此人便是当朝十公主萧韫仪,亦是定国侯府上嫡长子薛景衡的发妻。萧韫仪年方十五,嫁入侯府两年。   瞧见自己候了一晚上的人终于回来了,萧韫仪忙踏着几个大步走了下去,亲热地挽住她的手:   “姑姑,您可算回来了。”   被称作姑姑的女子将那一身黑衣脱下,如墨青丝如山涧瀑流倾泻而下,伴着一股异样幽香而来,清风微拂,青丝摇荡,却看那自额头延伸至左眼角的暗红胎记于黑夜中若隐若现。   “外面寒,咱们回屋去说。”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开新文啦~希望诸君多多支持,么么哒,喜欢请收藏本文,喜欢请收藏本文!收藏本文!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嘿嘿嘿。   喜欢作者请收藏作者专栏。   已完结古言《这个忠犬有点甜》,喜欢的请移步。   存稿文《小哥哥》 《我在地府当红娘》求预收~   留评送红包~ 有大有小,小天使们还在等什么,快留下你们衷心的意见吧~ 第2章 暴君   萧韫仪端坐于红檀木圆桌前,自小在宫中所受的礼仪使她挺直背脊,仪态落落大方,只是眸中却含了些担忧,望着眼前低垂着眸子的人,不由地叹口气。   阿宁见状,忙宽慰她:   “不过晚归了一刻钟罢了,无碍,公主无需如此紧张。”   萧韫仪瘪瘪嘴:   “你去的可是皇宫,并非寻常之处,且又是半夜偷偷跑回来,怎能叫人不担心?”   她想了想,又道:   “对了,那令牌可有用?那些镇守宫门的守卫呢可曾难为你?”   上月某日,姑姑外出采些草药,途中也不知遇见了谁,回来倒是平静的很,只是入夜时猝不及防地提了提三日后将入御膳房做下人。   萧韫仪彼时将睡未睡,迷迷糊糊地被这个消息惊醒,阿宁姑姑正在为她叠衣裳,神色平静,宛如自己说的不过是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了,萧韫仪看着她,只问了句:   “那姑姑夜里还能回来吗?”   阿宁点点头:“自然要的,阿宁始终还得守在小公主身边。”   翌日一早,萧韫仪已经将通行皇城的令牌置于桌上,她一上午办了两件事,一是特地进宫,向脸色阴婺的皇帝哥哥讨来了这通行证,第二是特地同守宫护卫头头李何暗地里打点一番。   虽有些麻烦,但之于她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姑姑办事向来极有分寸,凡事也存了一份自己的思量。   于这深夜,阿宁突然想起方才那两个小丫鬟的闲谈二三句,于是瞥了瞥她,有些打趣地问道:   “小侯爷如此夜深了还未归,今日怕又在外头过夜了,可怜公主今日这一声漂亮衣裳,竟没人欣赏。”   萧韫仪佯怒,横她一眼,站起身子来,轻哼了声:   “我这衣裳是穿给姑姑看得,哪管——”   一声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将萧韫仪喝住,也使得她此刻挂在脸上如孩童般的欢快猛地一收,萧韫仪轻咳一声,慢慢地坐了下来:   “进来吧。”   端正身子,模样板正却不失柔和,是以大家闺秀之气度也。   其实进来的不过个夜里为她点檀香驱蚊的小丫鬟,可人言可畏,萧韫仪须还得扮演好自己这夏丘国小公主的教养。   待其走后,她松口气,朝着阿宁吐吐舌头,阿宁轻笑一声,善意提醒:   “小侯爷这件事你也知道,凡事需有个板尺规整着,过了,便是不好。”   萧韫仪苦了脸:“我晓得了。”   清晨,阿宁如往常一般伴着未干的晨露,微亮的远天回了宫,萧韫仪的玉牌予以她许多方便。   宫里每一号宫女都有住所,少则十几人,多则二十人同住一间房,大小约莫主子们房间的两倍余,可那么多人住着仍稍显拥挤。   阿宁分到的床铺是位于最里头的那间,此刻本该属于她的床铺上横着一双腿,隐约还能听到香甜微酣声,是随同她一起在御膳房做事的宫女,名曰三宝,名字取得随意,是个脸蛋圆圆,颇爱吃食的可爱丫头。   三宝睡得极熟,阿宁一路奔波有些疲惫后,亦躺了下来闭着眼浅睡了半会儿。   一日之计在于晨,伴着鸡鸣,新的一天亦开始了,三宝醒过来瞧见她,重重地打了个呵欠:   “阿宁...我昨夜没有压着你吧?”   阿宁摇摇头:“快些起床吧,是时候准备早膳了。”   她微低着头,平日里用来遮掩胎记的发丝亦低垂下来,三宝迷迷糊糊地看着她,突地觉得阿宁虽算不得明眸皓齿叫人一眼便能瞧出的大美人,却是别有一番恬淡安然的风情在,若没有这块胎记...该是个受人喜爱的人。   可由不得三宝细想,御膳房忙碌的早晨已经开始了,伺候的是这宫中皇家人,自然是一点马虎动容不得,这错一分便要掉脑袋的事情委实小看不得。   幸得早膳较之午膳与晚膳,要稍显简单些,一盅燕窝口蘑锅烧鸡,清蒸鸭子烧狍肉攒盘一品竹节卷小馍首一品,饽饽六品,辅以一碗白粥,待到送给各方各宫的早膳已经叫来取的公公丫鬟们端走后,膳房百余人方得以小小地松了些气。   人一闲下来,总免不得多嘴几句,自古都是这么个道理。   有人道:“听说陛下昨日的早膳都没吃上几口,又被悉数退了下来,我等寻常人,要是有朝一日能吃上九姑娘的菜,我可连碗盘子都要舔尽咯。”   另外一个稍微见过世面的小丫鬟嗤笑一声:   “这算什么?我问你,你可知晓先帝在位时每日膳食繁华至什么地步?”   她伸出三根手指:“足足是陛下的三倍不止。”   她进宫早些,看到的,听到的便要多些:   “陛下自上位以来,首先便是对宫中各部分进行了调整,到了咱们御膳房,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些菜品的数额,每日每餐足足减下了十数道菜。”   “也是,陛下胃口向来不好,吃的极少。”   经验稍长些的小丫鬟却突然捂着嘴嘻嘻笑出声,嗤笑了一句:“怕是没人送出去才是!”   口耳相接,耳语几句,尽是些八卦事。   “当真是这样?”   自然!   “皇家御膳向来奢侈,皇帝钟爱的无非就那几样,余下的向来做了赏赐赐给信任的官员与后宫宠爱的妃子,是以收到这赏赐的人还要行大礼谢主隆恩呢,可咱们陛下...哎,你也不是不清楚。”   “你是说....”   “呔,你这是装糊涂还是假聪明?难道还得我给你一一道来才是?却说这陛下啊,性子如此孤僻奇怪,整日闷在得闲殿没日没夜地处理政事,一上朝便阴着一张脸,听说,他还会动手打人哩....   伺候他的小丫鬟那个身上不青一块紫一块?你去问问,文武百官哪里有不在背后骂他的?   其中啊,尤以定国侯薛潜薛大人最为愤慨,再来说后宫吧,我且看啊,咱们陛下该是诸国中,最是清心寡欲之君王了,偌大个后宫竟然没有一个人,还真是到了世人皆勿之,人人都不愿意嫁的地步了....”   “.....”   “前些年还好,长欢公主未出嫁,也算给陛下做了个伴,现在长欢公主亦出嫁了,偌大一个宫,独有陛下一人,你且说,那些饭菜若不减半,还能交与谁呢?”   “...原来如此。”   “嗯?” 她未曾听清,于是又问:   “阿宁,你对此事可有什么想法?”   阿宁抬眼望她,顿了顿,而后问道:   “三宝,你也同千万世人一般,厌恶陛下吗。”   三宝顿了顿,讪笑一声:“也..也算吧。总觉着,大家都这般说,总不是空穴来风罢?我若不跟上去说几句,便显得像个异类了。”   阿宁不再说什么。   临近午膳之时,本在泉井旁清洗蔬菜瓜果的阿宁被人叫了过去,此人名叫何婶婶系为九姑娘身边的一大帮手,算得上膳房心心知肚明的二把手。   何婶婶长了一张和眉善目的脸,比九姑娘年轻三四岁,约四十五六的年纪,笑眼眯眯地拉着阿宁道:   “我听九姑娘说,你尤其擅长挑选食材,搭配之道?”   阿宁笑道:“不过九姑娘客气抬举罢了。”   哪想何婶婶根本不管她在客气与否,直接拉了她的手做亲密状,道:   “等下你便去干肉房里瞧瞧,看看那些干货晾的怎么样了,这些东西过了冬,也熟了大半,该开坛的开坛,该松土的松土。   最缺的啊,就是像你这么一个懂食材,且还细心谨慎的人,阿宁,九姑娘在众多丫头中就看好你,你可万不能叫她失望了。”   事情哪能如此简单呢?   干肉房离着膳房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大体上是在这百亩御膳房中,可一南一北,来回也要花上小半个时辰。   阿宁在路上填了几个白|粉馒头充饥,辅同了三宝二人去了干肉房整理食材。正如这干肉房三字所言,其中堆放的食材多是需长久腌制,烤熏,保存之物,譬如北方地区的各类豆酱,大酱,南方地区的腊肉,熏鸡等等。品种繁多,数不胜数。   三宝瞧着这么多东西不免感叹:   “想不想这里存了这么多东西哩,真是大江南北,东西两方的特产都集齐了,呀!是腊肉!”   三宝来自南方某个小县,每家每户到了秋冬之际都要提前备好腊肉过年,肉质筋道可口,还能保存很久,因而很受欢迎。   阿宁将其中一块提起来,闻了闻,三宝学着她也闻了闻,她听见阿宁道:   “这并非腊肉,却是西北地区一种独特的制肉法子,名为熏肉,与腊肉极为相似,可熏肉肉质更紧实,是以在熏之前还以温油先浅炸了一下过滤了水分。”   三宝又一闻,果然闻出了一点点菜花油的味道,不自觉地搓紧双手冒着星星眼看着她:   “阿宁阿宁,你可真厉害,就连这个也知道!我看啊,膳房里那些年长的御厨们怕都没有你厉害哩!”   阿宁笑而不答,只叫她专心分类,别弄到晚膳的时候还回不去,届时耽搁陛下的晚膳便不好了。   三宝哦了一声,无心说了一句:“知道了知道了,整个御膳房里啊,怕就你对陛下的一日三餐上心的很。”   回头看阿宁,后者却面色淡然地将一块咸肉放在一边,神色无异。   皇帝的午膳早已叫人送去,午后斜阳懒懒,专心工作各司其职间,转眼日落西山,洒下火红余晖,而她们也终于在晚膳前回到了膳房。   何婶婶问她情况如何,阿宁便如实相告,三宝在一旁不时插一句嘴吆喝一声,夸赞阿宁多么厉害,多么细心,多么博识云云,何婶婶拉着她的手笑得很是满意。   阿宁却越过她,对着那靠坐在青石板上的人轻轻颌了颌首。   九姑娘一向精神矍铄,可许是刚备好晚膳的缘故,此刻的脸上带了一丝疲惫,她望着不远处的阿宁。   对方向她颔首,却无半点低她一等的卑贱,她的背脊很直,那双带着故事的眸子也并非这屋子内外那些小丫头能比。   有些人的光芒石注定遮掩不住的,纵使隐于布衣。   阿宁啊阿宁,你究竟是何方神圣?且待我验你一验。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请收藏么么哒~鞠躬感谢已经收藏了的宝贝们,我会以送红包的方式回馈,不过前提是小天使们留个评留下你们的足迹啦。 第3章 我来救你来了   阿宁继续蹲在井边将自己上午未洗完的菜洗净,其他人各司其职纷纷交接着各自的动作,为这忙碌的一天做着最后的整理。   彼时小太监元禄归来,端着一大桌未曾几乎半点没动的晚膳苦着脸回到了御膳房,向着平日里交好的厨子抱怨:   “平日里还好些呢,至少要动动筷子,可今日..竟是看也不看!直接喝了咱家滚,这菜都没看到呢,就又原原整整地端了回来。”   那厨子也纳了闷了:“莫非今日的菜不和陛下口味?还是,陛下心情又不好了?”   两人间的对话,话里意思有些微妙,元禄与他相似一笑,苦了脸叹气一声。   谁不知道这皇帝脾气古怪,性子孤僻?火气是说来就来,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哟,只能平白无故地受着。   “哎,九姑娘。” 瞧见来人,两人皆闭了嘴收了笑,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   九姑娘走过来,微皱着眉看了看那些菜,扬了扬头:   “送进去吧。”   元禄哎了一声,乖乖端着菜进去了。   九姑娘又重新靠会青石台上,一掌撑着自己,微眯着眼,瞧不出喜怒。   不远处,目睹了这一切的三宝抱怨道:   “纵使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也不该如此浪费?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有多少人每日因着风餐露宿而亡?”   阿宁打断她,问了一句:“陛下午膳用的什么?”   三宝扳着手指头一一道来,见阿宁脸上微变,刚想问一句,阿宁的脸又一瞬间恢复如常,三宝揉了揉眼,心叹自己定是眼花了。   见阿宁又不说话了,三宝斗胆,又铆足了劲一抒不满:   “ 陛下倒好,竟一口也不偿,九姑娘做这一桌子菜多辛苦啊...”   也是她们离众人远,三宝才能这样毫无顾忌地抒发自己的愤懑,这要是叫人听见了,免不得一场祸事。   这像是偌大皇宫里头的一个潜规则,人人都不待见这个皇帝,可人人都不敢冲进得闲殿去同那千人恨万人恶的皇帝理论一番。   毕竟身份有尊卑,等级有高低,嘴皮子功夫再好,也比不得身家性命来的珍贵。   阿宁心里嗤笑一声:   这些个口诛笔伐,难躲的暗箭,也不见得光明多少,自以为正义凛然多少。   夜里的工作持续到卯时一刻也差不多了,这时天色已黑尽,各家各户点燃油灯蜡烛。   司膳太监元禄却还不得闲,春日的夜里不比白日的暖阳高照,还带了丝丝寒意,可怜元禄穿的少,颤颤巍巍地站在御膳房外头冻地直哆嗦。   这等的人怎么还没来?可要冻死咱家了。   说曹操,曹操到,大门轻轻地叫人推开了,来人一身黑色披风,头戴浅色丝巾,露出半张脸来。   “哎哟喂我的好阿宁啊,您可总算来了哟,你再不来,咱家可都不知道明日能不能来膳房端菜了!”   “抱歉,有些事耽搁了。” 阿宁放下丝巾,又问:   “陛下可是睡下了?”   元禄点点头:“陛下好几日未曾回寝宫歇息了,这几日一直在得闲殿处理政事,倦了便在殿里暂作休息,方才我出来时见得闲殿灯火已熄,应该是歇息了。就连婉柔也退了出来。”   元禄见她看着自己,不情愿地将东西交到她手里:   “行了行了,这套衣裳可是我废了好些劲儿才从那些姐姐们哪儿讨来的,这令牌呢,我也交于你,它能让你顺利进入得闲殿,等你进去了,姐姐们自然会同你交班。”   手上的衣裳白|粉相见,是宫中最为常见的宫女服。   阿宁脸上笑意深了一分,看了看他:“多谢。”   说罢,她也从怀里摸出个鸳鸯手帕,还没等递过去呢,元禄已经双眼放光地将丝巾抢过去,竟还放在脸上宝贝似的蹭了蹭,阿宁见状,往后退一步,道:   “元禄,此乃物物交换,最正常不过了。望你莫再抱怨。”   元禄捧着丝巾笑地像一朵花儿:“不抱怨,不抱怨。”   阿宁对他这个态度很是满意。   一路疾行,因着这身宫女的装束并未遇上多大的阻碍,很顺利地进入了得闲殿。   元禄在宫里嘴脸好会说话,把那些宫女姐姐们哄地笑颜常开,在人群中一向很是吃得开,这不,阿宁刚进得闲殿,已经有一个粉衣丫鬟笑嘻嘻地将她拉过去:   “宁丫头是吧?我都听元禄那小子说了,我便是今夜同你交班的丫鬟,叫我绿意就好,你且听我慢慢同你道来.....   ”   这一说又是一刻钟,热情好客的绿意拉着她叮咛许久方喜滋滋地离开了,一番话唯一讲的,只一点:   千万不要进得闲殿,不管里头发出什么声响,都要充耳不闻,万不可多管闲事,逾越了雷池惹祸上身!   这是得闲殿众多丫鬟的首要守则,谁都知道,陛下最不喜别人贸然闯进殿内,众多丫鬟中,也就婉柔一人能有特权随进随出,其他人?想都不要想哩。   绿意临走前万般嘱咐仍在耳边,阿宁却低笑一声,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那紧闭的大门。   得闲殿空旷,宽敞,到了夜里,若是还熄了灯,便如同荒野空地般透着森森寒意,阿宁推开门,入眼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四周静悄悄,没有一点声响,她却能感觉到猛兽赤目蛰伏的气息,她赶紧将门合上。   刚回过身来,却听空旷殿内一声压低了声音,却依然凶狠暴劣的低吼声袭来:   “谁?!”   阿宁并不说话,试着摸黑往前走了几步。   “还不快滚出去!”   再是凶狠,阿宁却能听出他话中的微颤与故作镇定的牵强,宛如一只正在痛苦舔舐伤口的猛兽,可俱不可怕。   阿宁比起他的迫切要焦躁要镇定许多,通过声音传来的方向,她准确的地找到了皇帝的准确位置。   她能感觉到自己每动上一分,那被逆了毛的野兽就要警惕多一分,她甚至能感受到野兽龇牙咧嘴蓄势待发的模样,阿宁却笑了,轻轻地,在这漫天黑夜里尤为突出。   她走到了某一处,然后停了下来,耳边一阵疾风,一双如烙铁般炽热的手掌钳住她的手臂,将她一把拉下。   她跌落在坚硬的地板上,一双宽厚炽热的手掌紧紧箍住她的脖子,阿宁轻哼了一声,手上的力气骤然一收,对方隐忍地道:   “女人?你是谁。”   他能确定,这人并不是婉柔。   阿宁又笑了笑,轻轻地,淡淡的呼吸打在他手上,一股幽香窜入鼻尖,皇帝双眼一眯,又再度发力,他的手掌宽厚,底下的女子身材娇小,脖颈细弱,若他再用些力,便能将其拧断,折断,那便没有人来打扰他了....   对啊,只要杀了她,就没人来打扰自己了...没人能闯进这得闲殿!这是他的净土...杀了她,杀了她!就在没人发现自己,发现自己的狼狈了。   阿宁有些呼不过气来,有些艰难地唤他:   “陛,陛下...”   可他并没有唤醒这个能将她一掌掐死的‘暴君’,随着那双手不断的用力,收紧,阿宁能呼到的空气亦越见稀薄,她也开始头脑发晕了,或许身上人再用力些,她便要这么稀里糊涂地死了。   死?阿宁想,她当然不能死。   好似应征了她心中所想,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闷哼,手上的力气也渐渐散去,阿宁狼狈地半撑起身子剧烈地咳嗽着,一边贪婪地吸着空气。   粗重灼热的呼吸打在她耳边,阿宁方缓缓站起身子,走向烛台,火折子发出一点微弱的光使她能瞧见这屋子里另外一人正半椅着身子靠在九龙戏珠红檀桌台上,他一手撑在桌台前,另一手覆在腰腹间,嘴里发出一声声细弱的,痛苦的呜咽。   也不知忍了多少。   “陛下。”   “不要点灯!” 一声厉叫   阿宁顿了顿,轻轻地道:“好。”   她熄了火折子,寻着记忆中他的位置摸着走了过去,摸到对方身上细滑的衣料,对方却极快地甩开了她的手,阿宁叹声气,不再犹豫,她蹲下身子,伸出手,只一下便触到了他的腹部,使得他猝不及防地又哼了一声。   与其说是疼痛,却更像布满情|欲的炼狱。   铁臂再次执起她的,阿宁想,自己的手臂怕早已青红一片了。   “你是谁?”   阿宁道:“我是来救你的。”   皇帝嗤笑一声:“胆大妄为,还不给我滚——”   剩下的话语戛然而止,因着另一双灵活的小手已经触到了他小腹处,轻轻揉捏了一下。   一瞬间涌起的舒爽使得他一度晃了神,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可这不速之客发间独有的幽香,却又提醒了他眼下的情形。   那香似有魔力,是玫瑰?亦或牡丹...亦或两者都不是,清淡却悠远,吸入鼻尖,反觉腰腹下方之地甚嚣尘上,越发挺直。   阿宁轻声问:“陛下中了媚药,现在可好些了?”   “你是谁?” 皇帝却很执着地询问她。   “陛下,” 阿宁叹一声气:“我早就说了,我是来救你的。”   她又问,微眯了眼:“您信我吗?”   “你是如何知晓我..此刻情形的,你是御膳房的人?她的人?”   原来他心里亦是清楚的,阿宁想了想,方道:“若我说是,陛下当如何,我说不是,陛下又当如何。”   即使在夜里,也能感受到他骤然收紧的眸子和瞬间捏住她小巧下巴的力量,他眸子斥血,表情凶狠,一如外界对他的评价——残暴,杀人如麻。   “寡人不喜欢别人同我绕弯子。”   阿宁被他捏着下巴,说地并不清楚:“陛下早已心知肚明,我说不说,也无甚效用。”   “我?这宫里还没人敢在我面前如此自称,你究竟是谁?”   又是一声隐忍地轻哼,磨人的灼热再度袭来,皇帝额上布满细汗,感受到鼠蹊四周,腰腹下撩人的异样。   那双手再度覆了上来,如世间良药,她凑近了一些,运筹帷幄,悠然闲适:   “信我吗,陛下?”   她的手如灵巧蜿蜒的小蛇,捕捉到了他眼中深处熊熊燃起的欲念,开始胆大妄为地凑上去,玉指在他身上游移,先是那强壮温热的手臂,平坦的腰腹——一声声难以自抑的呻|吟自他口中泄出,就连声音,也平添了一丝沙哑:   “还不给寡人放手!唔——”   “陛下,您忍了多久?一直以来...”   阿宁覆在他耳边,呵气如兰,她的声音其实极好听,如叮铃清泉缓慢而下,勾他火气更甚。   手渐渐开始不守控制,如同脱缰的马儿,径直地,深入,深入而下——   铁臂钳住他,皇帝用尽全力保住了最后一分清醒,将她的手狠狠甩开,阿宁跌坐在一边,看着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蹒跚地超前走去,砰一声,是撞上了某个杌子,皇帝闷哼一声,却固执地继续朝前,孤零零的背影清寂寥落。   他重重地倒在得闲殿备用歇息的小榻上,蜷缩着身子,将被子裹在身上紧紧夹着,意图减下腹间越来越升起的某物。   口蘑,鱼虾,韭菜,以及那些极有技巧性浅浅放入菜中的药粉,哪样不是催情物?   这几日的慢慢的积累到了今夜升至极点,使这位暴君在批改奏折的间隙,逐渐被欲念所控制。 第4章 男女之情   乌云遮月,星光微耀,满室漆黑,寂静,没有人说话,四处却充斥着粗长而隐忍的喘息与身子划过衣料所起的,微妙的声响。   突地,黑云遁走,月影重现,清冷月光自床边倾斜而下,一点点的,照亮原本漆黑的得闲殿,四处散落的杌子,一半滑落在地的御被,以及皇帝宽阔而细微发着抖的背脊。   “你给寡人滚出去....滚!”   阿宁肤色偏白,寡淡的,有些病态的白,尤其在这凄惨月光的照耀下,就连她唇角淡淡的笑,也带着一种诡异之感。   她慢慢地走过去,不慌不忙地,一边抬起玉指轻解衣衫,衣渐散,随着她缓慢步子拖行在卵石地面。   阿宁站在他面前,皇帝咬紧了牙,若不是今夜情况特殊,岂能容忍这无端闯进得闲殿的妖女放肆至此?   阿宁明白他心中所想,便越发得意,瞧见他已然周身被汗水浸湿,缚于漫天欲海中又是一阵心疼。   “陛下” 她伏低了身子,贴在他身上,火热的触感似要灼烧她。   皇帝愤怒的声音是从喉咙里发出的:“你——”   阿宁叹他这倔强死脾气真是一点没改,可细想之下又觉得他真是可爱又可怜,心中柔情一泄,轻轻地覆在了他温软的耳边,轻轻地道:   “怀雪....”   皇帝有些浑浊的眼眸恢复了一丝清明,却是十足十的凌厉,正欲凝神定气调节这具尴尬的身子,却感觉颈间一凉,原是这妖女竟胆大妄为的以舌轻轻舔了舔自己。   萧怀雪霎时身子一阵发软,腹下子弟不断叫嚣着,十分苦痛。   结果这妖女还不罢休,软玉温香的身子覆在自己身上蹭了蹭 ,那股异香游移在萧怀雪鼻尖,他不及思考间,却感觉有什么东西贴在自己唇上,浅薄清凉,软糯酥香。   如花蕊晨露娇嫩欲滴,花开结果,化作一条湿滑小蛇,趁他不备窜入唇齿间翩翩起舞,十分灵活而狡猾,勾着那不情愿的同伴交缠碰触,萧怀雪只觉下腹骤然一紧,气愤自己竟如此不堪,屈服于这小小欲望二字,莫名奇怪地与个陌生女子这般亲密交缠。   一双手,慢慢地往下滑,擦过他紧实的腰腹,触到冰凉的青玉腰带,萧怀雪一把捉住它,几近咬牙切齿:   “够,够了——你现在若住手,寡人还可以不追究——”   阿宁抬起头来,他看不清她,却能感觉到这妖女在笑:   “为何要停?男欢女爱之事,再为正常不过了,何须在意?陛下如今身中媚药,若不及时舒缓,怕要痛苦足足一夜,我不过是心疼陛下,不愿您受这些苦罢了。”   “怀雪,无碍的,你无须再忍。”   一个轻轻的,丝毫不带情欲的吻落在眉心,伴着丝丝幽香在怀,萧怀雪苦苦支撑许久的坚持瞬间倒塌,眼眸瞬间贲发出熊熊燃烧之火花,他猛地一个转身,将身上人重重压在身下倾覆下去。   阿宁满意地抿嘴一笑,将手臂抬起轻勾他温暖脖颈。   夜,还很长很长。   ......   另一边,九姑娘靠坐在床边,手中所拿的是一本传承近百年的御膳食谱,是以老祖宗所传下来的至宝。   九姑娘一家原本姓赵,原在南疆一处小城镇上世代开客栈,生意虽不算兴隆,养家糊口却是足够。   彼时正值兵荒马乱之际,夏丘四分五裂,百姓民不聊生,西方萧家人平定四方收复诸侯,方一统夏丘,入主天下,而赵家,也因此命运巨变,一夕之间从南疆寻常生意人,一跃成了皇家御厨,其接班人则是每任御膳房总管。   原是开国皇帝萧蟹途径南疆时曾偶然小住于赵家客栈几日,对赵家人别出心裁的做菜手艺十分看重,一统江山后,索性将人接到宫里来,赐了个御膳房总管一职。   当时萧太祖看中的人正是九姑娘的太姥姥,亦是伺候了萧家人五十年的大功臣,世人皆道,这江山啊,乃是萧家的,可这萧家人的五脏庙,却是赵家的。   由此可见赵家之地位。   一代传一代,到了九姑娘这儿,倒成了御膳房第一位女总管,且还做的有声有色声名远扬,不枉婉柔对她如此自信。   可九姑娘今日却难得有些分神,白日里阿宁的模样引入眼帘,越想越是不对,她不由得想起一月前在山上偶遇阿宁的情形。   彼时小雨纷纷,她出宫入了城郊一座名为普陀山的地方采些膳药,因着临时小雨阻了下山的路,便在山上待了有一会儿。   这时,一股异香窜入鼻尖,九姑娘平日阅菜无数,碰过天下九成九的食材,自然一下便分辨出这是一条烤鱼,可其中夹杂的异香,却让九姑娘侧目。   油而不腻,肉含清香,去腥增味,实在妙也。   烤鱼的人自然是阿宁,她一身素衣蹲在林中,打一把油伞,地上支有支架,上烤一条鲤鱼。   九姑娘只闻了闻味,便将她请到了御膳房里,现在想来,当时阿宁何以不慌不燥,淡然自持,那般镇定地便答应了?且林中并无小溪,又下着雨,她那鱼又是从何而来?   细想一番,九姑娘这书是更看不下去了,婉柔一边打理着一头顺发,一边问道:   “奶奶可是在想阿宁的事情?”   九姑娘看她:“我平日里是如何教你的?”   婉柔忙低垂下头:“是我逾矩了。”   九姑娘看她一眼,也不再说话,只想着明日定要好好看一看那丫头究竟是什么人,随她入了宫来,又有何居心。   不曾想,翌日一早,倒是阿宁先找到了她,且是为了向她请求休沐。   阿宁上月本该休沐两日,她却积了下来,现如今却在这个当口提了出来。九姑娘不由存了一份疑心,不动声色地逼问原因。   阿宁却只道:   “ 这几日身子有些乏,许是受了凉,便想着归家几日修养一番,免得染了他人。”   “你家在何处?”   “回九姑娘,阿宁家住普陀山地下往西三里处吉祥村里,您若不信,大可去查探一番。”   早在阿宁入宫第一日九姑娘已经派人去过一次,她并非在说谎。   且看阿宁今日面色有些发白,倒也真是一副病秧子模样,九姑娘想了想,还是允了她,阿宁像她道了谢,便要回房收拾行装。   “慢着。” 九姑娘突然叫住她   “你脖子上那是什么?”   阿宁却头也不转,答地随意:   “不过蚊虫叮咬罢了,多谢九姑娘关心。”   待阿宁走后,九姑娘招招手唤来一人,正是何婶婶,何婶婶一听了她的要求随即睁大了眼:   “哎哟喂,九姑娘,阿宁这孩子可是哪里得罪您了?挺好一孩子,怎么就....”   九姑娘横她一眼:“胡乱说些什么?只管把人跟紧了便是。”   何婶婶忙俯首作揖:“是是是。”   ……   另一边,得闲殿内,一早睡到日上三竿的萧怀雪此刻眼神阴婺,一手扶额,心情极差,婉柔伺候着他洗漱更衣完毕,便恭恭敬敬地退出了得闲殿。   皇帝向来不喜别人进出得闲殿,纵使是她,也须得寻一个正当理由。   之于这点,婉柔自然喜爱的很,这暴君虽性情极差,但好在并不矫情,凡事都求一个简洁,无论是御食,排场,寝宫,亦或伺候身边的丫鬟,皆不太在意,凡事亲力亲为,倒为她省了不少麻烦。   毕竟谁又愿意天天对着这个暴君呢?算他还有些自知之明。   婉柔如意算盘打到一半,这才刚从得闲殿院子里出来,却瞧见元禄急匆匆地一路小跑进去了,她留心一看,元禄竟推门进了大殿,且许久都未出来。   婉柔的心很是微妙的抽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想,这暴君何以会在一大清早特此传唤司膳太监元禄?莫非是有什么要事商量?   呵,竟还存了个心腹在身边。   哪想这边的元禄,哪里有她想的这么轻松,对着面前脸黑如碳,不怒自威,不知何时又要大发雷霆的陛下,吓得腿哆哆嗦嗦,半天都缓不过来。   “我问你,昨夜闯入闲殿的女人是谁?”   元禄的心咯噔一下。   完了完了,这下是真的完了!   这阿宁小祖宗莫不是背着他在这殿里闯了什么祸事罢!   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件白粉相间的衣裳又扔了过来,元禄一瞧,方才还要死不活的心跳这一下彻底鼓动如雷,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给吓的!   “元禄。”   好家伙,这心又一动不动如死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留评送红包~无论哪一章~ 第5章 薛嫡长子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阿宁身份多样,本文共有两条线,一条是宫内,一条宫外,还请小天使们别看的太混乱了~   阿宁不一会儿便出了宫,背了个不大不小的行李,刚出宫门,走了数百步,便在人来人往的大街招了辆牛车走了。   何婶婶不敢怠慢,效仿着也上了另外一辆不远不近的跟着,行了约莫一个多时辰,牛车自喧哗吵闹的大街驶入人烟稀少的城郊村外,何婶婶看着越来越蓝的天,心情倒是愉悦。   又过半刻,前面的人总算下了牛车,慢慢地走进眼前一处只要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里。   何婶婶都不用进村,都能瞧见阿宁走进一家屋子里再也没出来,到了傍晚,倒是出来将晾晒在外面的腊肉提进了屋。   何婶婶在外头等的无聊,到了夜深,眼瞧着阿宁屋里昏黄的光都熄了,方站起来,早已蹲地酸麻的双腿颤颤巍巍,何婶婶拍拍头,这才转身走了。   回到宫里已近子时,一见到等在屋内的九姑娘,何婶婶打着好大一个哈欠坐下来,一五一十地将今天的事情说了出来,还特地说明了,自己可是瞧着阿宁熄灯歇息了,方才走的。   九姑娘见她哈欠连天,想她也没有那个说谎的胆子,便放了人,出了屋子让她好好歇息。她想,看来阿宁的确没有骗她,可这并不代表她心中的疑惑已经打消,她有本事叫人跟踪,阿宁怎么不能演一出戏给她看?   对着此人,还不得掉以轻心。   .....   笃笃笃,笃笃   三下为长,两下为短,萧韫仪听了这暗号,方面露喜色,打开门一看瞧见来人,更是欣喜地叫了出来:   “姑姑!您可算回来了。”   阿宁睨她一眼,以手抵唇:“小声些。”   如此深夜,自然是要小声些了。   “姑姑今夜为何回来的如此晚?”   萧韫仪为她倒好一杯清茶,瞧见阿宁脱下身上披风放在桌上。   “九姑娘派了人跟踪我,花了些时间摆脱。” 阿宁面色轻松,只简单解释了一句。   一说到九姑娘,倒是勾起了萧韫仪不少回忆:   “一晃我嫁到侯府两年,也有两年未曾吃过九姑娘的菜了,都怪她,将我的嘴养的如此叼,现如今府上这些饭菜,始终失了些味道,我可真羡慕皇兄,日日都能吃到九姑娘的饭菜。”   阿宁浅泯一口清茶并不着急回嘴,萧韫仪脸上浮出些怀念来,娇俏的脸蛋熠熠生辉。   阿宁这才道:“我请了两日休沐。”   萧韫仪反应过来,欣喜地叫道:“那姑姑这两日都要在府上不用进宫了?”   见阿宁点点头,萧韫仪脸上的喜悦之色更甚,真恨不得一跃而起欢喜鼓舞好一阵了。   遥想姑姑尚未进宫时,事事都有她名义上照料着,萧韫仪放心将一切事情交于她,她也将一切照顾地井井有条,在侯府的日子过得也算舒心。姑姑走了月余,方让这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殿下晓得了生活之不易。   阿宁名义上虽为萧韫仪的陪嫁丫鬟贴身婢女,在外人面前也要伏低身子恭恭敬敬地唤一声公主叫一声主子,可这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只有萧韫仪知晓,阿宁之于她有多重要。   因而一听说阿宁将休沐两日,哪能让她不开心?姑姑总算可以好好在她身边照顾了。可惜很快地,阿宁已经敲碎了她的如意算盘,只见阿宁凝神望着她,道:   “再过一刻钟便是午时,小侯爷今夜又晚归了?还是根本就没有回来,一心留在了涟漪阁?”   萧韫仪想了想,方道:“倒是后者的可能多些....”   阿宁点了点头,又不说话了。她这般了然于心的沉默反让萧韫仪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地问道:   “姑姑莫不是想...”   阿宁道:“莫非公主还没受够府上丫鬟的窃窃私语。”   “我..” 莹润的唇张了又合,终还是没再说一句话。   阿宁冷静地道:   “小侯爷再怎么玩乐也无妨,但若过了度,坏了公主的名声便不好了。”   夜里,萧韫仪躺在床上却久久难眠,窗外莹白月光照耀,里头似有翩翩倩影婆娑起舞。   嫦娥奔月,情牵后羿,可惜男女主角儿相隔千万里不得相见,只得透过这清冷月光一诉衷肠 ,自古情字便勾人,可世间还有多少对璧人如嫦娥与后羿般被迫分离,暗自愁殇呢?   萧韫仪幽幽叹声气,想起姑姑今日所言,免不得一阵烦郁,索性一头蒙在被子里,再不出来了。   ……   要说这皇城第一名楼,非羞月坊莫属,艳绝皇城的四大美人便是隶属于羞月坊的王牌姑娘 。   个个生地如七仙女下凡,有闭月羞花之姿,沉鱼落雁之美,引得皇城内外男子们失了魂丢了魄,大把大把银子砸进来,坐台妈妈不出一分气力,便能赚的盆满钵满。   按理说势头正盛理当无限风光,可羞月坊的妈妈丘澜近日来却有些烦闷,这烦闷的源头恰恰好,便是那不偏不倚开在自家店对面的风月场所——涟漪阁。   说道这涟漪阁,亦算皇城一大神话,开张不足三年时间,却一步步从一间小小阁楼做到可同皇城第一楼羞月坊平起平坐分庭抗礼的地步,不可谓不厉害也。   丘澜在前两年初见其凶猛势头时也曾暗暗置过气,心想你一件外来雅阁,怎么敢和我羞月坊叫板?   某日趁其不备,乔装打扮,闯入涟漪深入敌军内部打探,恰逢一貌比潘安,颜胜宋玉之翩翩公子经过。   丘澜妈妈眼神都没舍得从哪人身上移开,直到,一个阁中护卫打扮的男子对着那宋玉叫了声:   “爷”   丘澜妈妈三魂丢了气魄,很是狼狈不堪地滚回了对面,领悟出一个道理:   原来那涟漪阁最出名的,哪里是什么艳压群芳的姑娘们,却是那面有倾城姿,身怀销魂骨的“爷”,名唤班悬的俊俏小哥哥是也。   班悬,涟漪阁的幕后大老爷,亦是缔造了涟漪阁神话的传奇人物,此刻,这位传奇大老爷正懒懒斜躺在床底上。   一左一右两朵娇花伺候着,左一颗葡萄,右一粒桂圆伴着莹白玉指送入口中,蒲扇这么扇着,长腿儿这么抖着,很是一番好滋味。   享福不到半刻,只听门外滴滴答答脚步声徐徐而来,足见来人的淡定与从容。   班悬一双桃花细眼这么一眯,很是扫兴地“嘁”了一声,摆摆手,唤了左右两朵娇花齐齐退下:   “下去吧。”   娇花行至门前拉开门,门外站有一人,娇花走了,班悬亦懒懒站起了身子,对着来人那张波澜不惊的脸蛋儿妩媚地眨眨眼,顺势扑过去:   “这不是我的宁娘子嘛,奴家想你多日,你可总算舍得来瞧上我一瞧了。”   来人将他推开,直奔主题:“薛景衡这段时间是迷上你楼里哪个姑娘了?”   班悬被她推开也不见恼,厚着脸面又凑上去:“自然是你这个漂亮姑娘了。”   阿宁道:“班悬。”   后者离开她,懒懒地靠坐在桌边:   “薛景衡?定国侯薛家的小侯爷?哦...那个整日借酒消愁的纨绔?怎么,小娘子,你何时对他感兴趣了?   哎不对,这人可还是当朝驸马爷哩...啧啧啧,当真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驸马爷竟为了我阁中当红花魁日日泡在此处,让小公主蒙羞。怎么,小娘子,你可是为了替小公主出气而来?”   “原来这次是勾搭上了你阁中花魁”阿宁坐下来,又问:“此人如何?”   班悬嗤嗤一笑:“算得上小有姿色。”   阿宁斜睨他一下:“哦?他眼光倒是不差,如此甚好,甚好。”   两人相视一笑达成某种协议,班悬一如往昔地,从这小娘子眼中瞧出那么一点点的,   道,貌,岸,然。   “姑姑,如何了?” 阿宁刚一回府,等候了许久的萧韫仪已经迎上来,迫切问道。   “公主无须担心。” 阿宁轻抚她细滑嫩手,安抚着她,话虽如此,萧韫仪性子本就多疑,岂能轻易放心,阿宁见她这般寡淡模样,又道:   “小侯爷方才已经回了府,现如今正在大堂同老爷,老太君斡旋。”   萧韫仪面色一变,叹声气:“那我,那我马上过去。”   萧韫仪临行前特地换了身衣裳。   身为皇帝最疼爱的十公主,自小含着金汤匙生来的小殿下,萧韫仪自小自然是过着极致华贵养尊处优的日子,锦衣华服,锦缎丝绸,自然是不缺的。   可如今她这一套衣裳,虽并非一般百姓能瞧见,摸着,但若同她宫中那些华服相比,委实相形见绌。   至于其中的原因,并非是因着她一朝离宫,嫁入侯府便不受皇帝重视了。   却是因为萧韫仪觉得,自己既然已经嫁做人妇,那从前娇生惯养的公主习性也需适当戒掉,总归是嫁入夫家,求一个和睦安平,纵使有着公主的面子,亦不能端着公主的架子。   她自小生在宫中,长在宫中,又是先帝最小的女儿,前面九个哥哥个个宠她,疼她如命,萧韫仪从前很是懵懂不知事,天真烂漫,可如今嫁做人妇了,有些事情也不得不思考了。   小小一件衣裳,也要多一层心眼了。   其实归根究底,导致萧韫仪心里最为过意不去的,却是自己嫁入薛家两年,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   老太君念及她身份虽未明着催促,可萧韫仪也不傻,多多少少能瞧出些什么,故才心怀歉疚,做事亦小心些。   一路怀着心思到了大堂,萧韫仪隔着老远已经听见哈哈哈几声大笑,是她的夫君薛景衡,萧韫仪不由得脸色又暗了几分。   “公主。” 她的出现,让那一大家子收敛了笑声,一家之主老太君先是恭恭敬敬地唤了她一声,竟还要站起身子来亲自迎接她,萧韫仪脸色大变,赶紧大步走上去挽住她,轻声劝慰:   “韫仪早已嫁入薛家做了薛家人,那便是个寻常妻子,媳妇,老太君勿需如此客气。”   老太君今年七十有二,一头青丝早已斑白,可一身行头却收拾地整整齐齐,雍容华贵,瞧着也颇有一番气势,柱一根白玉柺,亲切地将萧韫仪双手往掌心一带,颇是爱怜地抚抚她:   “可怜公主的娇贵身子,这一双纤纤玉手都磨出了细茧。哪个不开眼的丫鬟竟让公主受了这般苦?”   萧韫仪听此一句脸色一白,心知老太君这是又要拿阿宁的事情开刀了,正不知如此回答。   身后有人附和道:“奶奶,行了,让公主坐下来歇息一下吧。”   说话的人正是薛家嫡长子薛景衡,这定国侯府上的小侯爷,只见她伏在萧韫仪耳边轻笑:   “韫仪一路自韵岚苑走来想必也累了,是吧?公主...”   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脖颈间,萧韫仪身子不由得轻颤一下,   纵使心欲后退脱离他束缚,可萧韫仪知道,眼下她不可以这么做。   没想到,结束了这一僵局的,竟是定国侯薛潜薛老爷,这一平日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老夫子的一句:   “衡儿,近日可曾读完爹爹给你的那沓警示名言?” 第6章 半桃之乱   薛潜此人,年轻时候是个远近闻名的读书人,却并非是因着其文采卓绝,学富五车,而是他身上那读书人身上惯有的臭毛病——   一股书生气,迂腐不化,不知变通,崇文厌武。   且这些毛病在薛潜身上还得了个极致。   幸亏生在薛家,衣食无忧,方才能纵容他这么不食人间烟火地活着,故薛家明面上的当家人虽是薛潜,实则啊,古稀之年的老太君才是真正管事人。   话说回来,且看薛景衡听了薛潜这话后粲然一笑,笑得明眸皓齿地靠过去打着哈哈:   “看了,自然看了,其中最让孩儿警醒的,还是那句‘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   羊羔跪乳,乌鸦反哺,做子女的,当属孝敬父母,长辈,方觉无愧于心。   这话一出,老太君也捂着嘴笑的愉悦,佯怒地斜睨了薛景衡一眼,呵斥道:   “终日只知道油嘴滑舌,巧言令色,真是没个正经。”   再没正经,亦是薛家嫡长子,哪能不疼爱呢?   萧韫仪在一旁听着那三人的动静,脸上虽始终带着恬淡的笑,可身子却不知怎地有些乏了。   那之后老太君拉她坐下叙了叙家常,亲切地嘘寒问暖,萧韫仪更提不出要先行一步回房歇息了,这般稀里糊涂也不知答了些什么,心不在焉地,尤其能感受到薛景衡偶而向她投过来的灼热目光,这使得她更加坐立难安。   这番寒暄终于结束了。   薛景衡在老太君灼人目光下将萧韫仪送至韵岚苑门口,明明是最为亲密的夫妻二人,这一前一后淡漠生疏的模样却让人瞧着怪异。   双方各怀心思,彼此也不说话,就连薛景衡也再不似方才那般活泼讨喜的模样,韫仪只管低着头走着路。   行至屋前,薛景衡朝她欠欠身,恭敬有礼:   “那我便不打扰公主歇息了,近日来昼夜温差极大,还望公主好生照料着身子。”   韫仪抬起头来,精巧的脸蛋莹白雪润,微微一笑,浅浅绽放如春日桃花,眸中是掩不住的愉悦:   “多谢夫君。”   这位公主大人虽尽量学着端庄贤淑,可有些小情绪总归是掩不住的,譬如眼下这松了一口气的笑。   薛景衡微眯了眼,不再说什么,韫仪转过身子欲进屋,可薛景衡又突然道:   “我与公主的协议可还算数?”   韫仪一下僵直了身子瞧着他,小心地问道:   “何以突然...可是有什么问题?”   薛景衡这时却突然眯了眼哈哈一笑:   “没什么,只是想告诉公主一声,您的表现非常棒,无论是在老太君面前,还是在府上。”   韫仪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朝他浅浅一笑,薛景衡朝她做了个请的动作,韫仪便进了屋,掩了门。   薛景衡看着那道紧闭的房门,唇角微勾,眸中却再无一丝笑意。   ……   “你便是半桃?”   娇俏的罗衣少女略微轻哼了一声:“你又是谁?何以要见我?”   面前人镇定安然,纵使面有半寸长的暗红色胎记,她却并无任何自卑自怜之意,反倒瞧着比她这个涟漪阁有名的花魁要更自信些。   不过一个毁容丑八怪罢了,竟如此嚣张。   “我是谁并不重要,今日我前来,却是为了小侯爷薛景衡。”   薛景衡三字一出,半桃瞧着她的面色便有些微妙起来了,细眉微蹙,面色古怪地发问道:   “素闻十公主生来貌美如有倾城之姿,莫不就是你这个丑八怪罢...”   阿宁失笑,想面前这位空有一身好皮囊的花魁姑娘倒是胆大,把她当做了萧韫仪,却全然没有伏低身子作揖的打算。看来薛景衡平日里没少给她好处,特才养成了这般目中无人的秉性。   见她笑了,半桃也不自觉红了脸,笑自己真是糊涂了不是?那位识大体,知分寸的公主殿下哪里能自降身价来此风月场所?   可既然眼前人不是她,那又是谁?   “你无须揣测我是谁,小侯爷自然会告诉你。我今日前来,亦是为了他而来。”   半桃起先还有些困惑,这下是听明白了:“哦,我晓得了。你并非公主,却是代替公主而来。怎么?识大体的公主殿下终于受不了自家夫君夜夜沉迷温柔乡,故——”   一道清脆的巴掌落在珍儿娇嫩的脸上,她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阿宁又端起了那杯茶细细打量,轻轻淡淡地看她一眼:   “公主殿下岂是你等平民能随便议论的了?”   半桃也不知是被她话里意思吓到了,还是被这一巴掌给打清醒了,竟乖乖巧巧地,一声不吭。   可那清透的眼神中又含了丝不甘。   阿宁又道:“我今日前来,只问你三个问题。”   “第一,薛景衡总共在你房中歇过几次?你每月月事又是否准时,负责照顾你起居的丫鬟近日来总去了药铺三次,且此次拿的都是保胎药,你的老板班悬可知道?”   “第二,这孩子要是生下来,你可确信要抱着孩子入薛家的门?公主在上,便一生为妾,从此无论对错,你的夫家都会将帐算在你的头上,没人能帮你。”   “第三,你可确信薛景衡并非真一时玩乐,图个消遣而是真心待你?”   半桃脸色刷白,哆嗦着嘴颤颤巍巍地:“你..你怎么会知道...”   阿宁又道:   “当然,你一个风月花魁,取悦男子本是职责所在,小侯爷到你这儿来花钱买乐子也无可厚非,不过凡事需有个度,莫要过了线,让人瞧见了,窃窃私语,坏了公主名声便不好了。   你说是吗?殿下宅心仁厚不予计较,可其他人便不一定了。天子脚下,还需谨慎行事才是。”   半桃的嘴一张一合,双目茫然失序,她的身子在轻微地发着抖,想要说些什么,可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最终,半边身子落了空跌坐在地,碎了青瓷杯,发出一声不小的声响。   “我是,我是真心爱他...” 一声轻喃,又是说给谁听 。   阿宁越过她出了屋子,刚一打开门,班悬挺翘的鼻尖就凑了上来,左瞧瞧,右看看:   “如何?”   阿宁道:   “上好的前朝青釉便这么碎了,委实可惜,可惜。”   班悬黑了脸:“....”   透过未关严实的门,能瞧见屋中半跌半坐在地上的美人双目呆滞,嘴唇微张,失魂落魄的模样再不见往日的意气风发。   班悬啧啧叹气一声。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摇着折扇缓缓退去,再懒地管这些无用之事,行至半路,却又听见一声清脆声响,班悬脸又黑了一半,精心收藏的青釉瓷杯叫人如此对待,真乃罪过,罪过。   无奈,折返,却闻空气中一股浓郁的腥甜,他皱了鼻尖以扇掩面,凑上去一瞧,只间地面上一滩鲜红血液流淌,到了门边,不小心染了班悬的白面靴,后者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   屋内,美人一手执青釉碎片,脖颈间一道深深的血痕。   半响,韩七走过来,询问:   “爷,如何处置?”   班悬淡淡地挥了挥扇子幽幽叹声气:“埋了埋了,送些钱财去她老家。”   家丁应,不到半个时辰便将此事处理地干干净净。   班悬今天特地守在了大门前候着,时至傍晚,果见一熟悉的面孔出现,班悬迎上去,热情地打了招呼:   “小侯爷今日来的迟了些啊。”   来人正是薛景衡,对于班悬的突然示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礼貌地点了点头,班悬见他脚步匆匆,于是又道:   “小侯爷可是要去找半桃?”   薛景衡点点头,班悬又道:“真是不巧,半桃下午的时候已经叫一位京城的富商给赎了身接走了,所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还望小侯爷节哀。”   “哦?” 薛景衡面色露出些诧异,许是有些惋惜,可他很快地又恢复了平静,道:   “既是如此,薛某人也不勉强,今日便开间雅间独自饮酒作乐也是好的。”   小侯爷进了阁,神色轻松。   班悬摇了摇扇子,脸色微妙。韩七凑上来,询问:   “爷,人已经埋到后山了,钱财也送去了,家中有个盲母,听了这消息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班悬想了想:“这样,后院还有些余下的干货,也一并送去了罢。”   韩七也不说什么,只是隐隐觉得今日的爷堪堪算得上大发慈悲了。   他却不知,班悬只是突然,很是可怜那个为情所困而选择了终结自己生命的半桃罢了。   前一夜还在床底间温柔低语的人,又怎会在第二日默不作声地选择赎身走人?凭借薛家的地位,要想找到一个富商谈何困难?   班悬自认自己这些个理由委实牵强的紧,无奈小侯爷根本半点不在意,问了不问一句。   自古情为苦,也真是不值当,不值当。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天使说看到这里有些乱,容我出来解释一下,主线基本算是阿宁在宫内和宫外的两条线,宫内是御膳房的斗智斗勇,宫内是以薛家为主的,其他人的线,现在看着还有点乱,作者水平也有限,要是给小天使们带来不便请谅解~我会尽量写好,还请小天使们耐心看一下,后面会越来越清晰。 第7章 梦中佳人   阿宁这厢走在大街上也算不得太平,身后的小人儿跟了一路了,也不急着现行。   阿宁懒地再同他绕圈子,便主动进了个胡同口,不一会儿,果见来人脚步急冲冲,气急败坏地走进来,气呼呼地,看着她:   “阿宁!你总算是现身了!”   可怜元禄在这皇城大街上暗暗蹲守了好些时间,方发现了这个让他糟了不少罪的罪魁祸首。   不等阿宁张嘴,元禄又道:   “你可知道,你走的这两日得闲殿乱作一锅粥,陛下一觉醒来便势必要捉住那夜闯入得闲殿的人!辛苦我机灵,早就和姐姐们对好了嘴这才没有走漏那夜的半点风声。   可陛下也说了,若两日内没捉到人便要取了我这颗小脑袋作祭!你且说说看!那夜你究竟做了些什么?惹得一向低调行事的陛下如此兴师动众要抓到你!”   “哦?”阿宁失笑:“那人捉的怎么样了。”   元禄佯怒地睨她一眼,敛了敛神色:   “你明日也该回宫了罢?届时可要小心些,九姑娘哪里也....”   元禄有情有义:   “罢了罢了,你也莫要操心了,凡事都有我顶着,反正此事亦因我而起……”   阿宁点点头,回到薛家时不过陈暮,阿宁倒是不期然与祖孙情深的那两人对上了眼。   老太君笑地慈眉善目,可其中却总隐含着些刀光剑影,阿宁不卑不亢地对着她点点头,反观薛景衡倒是很镇定,只是眉眼弯弯地,清浅地瞥了她一眼。   老太君顾氏,年逾古稀,精神矍铄,慈眉善目眉眼弯弯,是以笑面虎也。而薛景衡,是以笑面虎之孙也,这两人活地像个人精,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不似一般人能比拟。   此番回府又与这两人切磋一番,无论输赢,只算试探,她赶走了薛景衡身边的一只小狐狸,换来老太君这意味深长的一笑,阿宁觉得这一来一回的,委实有趣的紧,明日她便要回宫,且看下次再见,又是怎么一番智斗了。   夜里,阿宁倒是很诧异,薛景衡竟如此沉得住气未曾明里暗里来找萧韫仪质问,试探一番,看来那所谓的半桃佳人,在他心中地位也不过如此。   韫仪听她一番话,纵未曾身临其境,亦觉得心惊胆寒地紧,不觉揪紧她衣裳:“姑姑那番话会不会稍重了些?到底是个小姑娘....”   阿宁睨她一眼,浅浅一笑:“公主将我做刀使,使完了却又嫌弃我下手太重。”   韫仪慌张摆手:“姑姑!韫仪哪里有这层意思在...我也知道自己这般优柔寡断不好,只是,只是总有些担心。”   阿宁掰着手指为她算上一账:“您与小侯爷成亲两年,他在外头偷香已是足足四次,前两次瞧上的是羞月坊的人,名唤雨蝶玉洁,上一次是城北高家幼女高芷,这一次,又偏生招惹上了个半桃,您若再这么坐视不管下去,公主,您且想好了。”   阿宁抚抚袖子:“阿宁知您心地善良不忍杀戮,便亲自做了回尖刀利刃,过犹不及,万不可姑息养奸。”   韫仪略带消沉地点点头,心思却飘远了:“归根究底,还是我自己的错,若不是我...薛大哥何以会...”   “那您的意思是,从即日起便要搬到小侯爷房中,坐实这夫妻的名号了?” 阿宁问道。   萧韫仪一瞬间刷白了脸:“姑姑...您明知道。”   她自然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有些事才不得不为,若没有退路,便得以进为退。   “公主面上虽拿不定主意,可这心却是坚定的很,既是认准了,便要一鼓作气做到底,路上总免不得跑出各类牛鬼蛇神挡道,你不杀它,他便要杀你。”   阿宁临行前又道:   “九姑娘近日已经对我起疑,这段时间内阿宁晚上便不回来了,多则好几日,这段时间公主且要好好照顾自己。”   ......   ........   翌日一早,阿宁结束了两日的休沐,伴着微量晨光踏上了回宫之路,只这一次,一路并不顺畅,而她也终于明白了元禄昨日口中‘宫中大乱’四个字的意思。   负责镇守宫门的护卫手执一副尚且泛着清淡墨香的肖像对着她,画上人一身粉衣翩翩若蝶,秋水翦曈莹润,小巧鼻梁精致,细腰扶柳,身姿绰约,是以倾城色是也。   阿宁被捏着下巴打量了一番,暗红色的胎记落在眼前人眼中,阿宁从他眼中瞧出些不及掩饰的嫌恶与恶心,她果然被放行了,顺利进了宫,不知是错觉还是其他,总隐隐听见句:   “这般面向丑陋之人,怎么入得了陛下的眼?我早同你说过——”   阿宁越走越远,听得也不清了,想起那幅画,看来是专门为了抓她而来,可那画中佳人怎么看也不像她。   看来在皇帝心中,这胆大包天的祸水定是个拥有倾城姿的红颜,若被他发现了,那夜同她共枕一席之人,竟是个外人眼中不折不扣的丑八怪,也不知一向阴婺孤僻的人该作何感想?   得闲殿   “砰——”地一声,方改好的奏折被人泄愤似的掀翻在地,连带着茶杯茶碟应声而落,清脆而浓厚的声响,惊地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元禄身子重重一抖。   抬头一看,眼前高大之人一身暗黑锦缎长袍,上印金丝倒扣九龙衔玉,华贵绝然,尽显皇者贵气。   可萧怀雪的脸,却足以让这一身的贵气通通化为捩气与暴气,且,且还是那炼狱十层使者那般可怕的模样!   元禄心中暗叹一声小乖乖哦小乖乖,万分后悔自己怎么就偏得在阿宁面前逞了这个风头?眼下可好,人没抓着,暴君怒不可遏,险些没拆了这空旷的得闲殿,留他一个小太监跪在这里瑟瑟发抖。   “寡人给了你整整三日的时间来抓人,那你现在告诉寡人,人呢?”   暴君缓缓开口,风雨欲来。   元禄恭恭敬敬伏低了身子连磕三个大响头,硬着头皮道:   “回,回陛下,小的已经排了多人寻找,宫里宫外都查了个遍,偏生,偏生这人形同鬼魅般,竟是一点线索也没有...”   不及皇帝反应,元禄决定先发制人,当即诚惶诚恐地又磕了一个重重的响头,额上渗出血液也顾不上,又怕又急地:   “ 元禄无能,无用,求陛下恕罪!”   元禄身兼内务院副总管与司膳太监,平日里与皇帝打交道甚多,深知这人的孤僻暴躁,冷血无情,可纵使如此,元禄还不得不赌,这好比将一把足以割断他喉咙的尖刀交到眼前人手中,他便赌了,赌这皇帝那一点点的人性。   哪想,皇帝竟是脸色阴婺地摆了摆手,唤来了几个人,元禄被拉了下去,萧怀雪一声令下:   “把人带到天牢去,听候发落。”   元禄嘤嘤嘤,夭寿哦,他赌什么不好,偏生要赌这远近闻名的暴君残留的人性?! 失策?失策!   殿内一片空寂,当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只余萧怀雪一人孤立在那处,身形高大,身姿挺拔,凛然不可犯也。   紧锁的眉心使得他本就不甚和善的面容更为凶恶,一阵清凉晚风轻抚过来,好似那夜那双略含冰凉冷寂的手,不知生死地不断突破他的禁忌,胆大包天地覆在自己身上....   萧怀雪眉头紧皱,手下一个用力,小巧精致的瓷杯在他破裂,落了一地碎片,门外响起婉柔客气地询问:   “陛下,该是时候用完膳了。”   萧怀雪若有所思,温热腥甜的液体自手心缓缓流下,他却来不及管这些,这几日他尝试着忘记那夜的种种,专心于政事,可这法子却一点也不管用。   他变得极度敏感,甚至于,他人一个小小的动作,宫女来回的照顾,都能使他想起那胆大包天的妖女的一切。   虽不想承认,萧怀雪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个身份未知的女子严重影响了他,使得他分了心。而这对于他而言最是危险。   他的生活中不需要这么一个不确定的人危险之人,但凡有,也要不遗余力地除掉。   “陛下,晚膳已经送来了。”   婉柔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萧怀雪满怀心思地坐回龙椅上,负责照顾他的贴身婢女得了准许轻轻推门而入。   一道道精致的饭菜摆上桌,萧怀雪不说一语,如往常般,让人摸不着头脑。   让婉柔格外注意他的是他手上的伤,当然,若不是那伤口已经严重到滴着鲜血的地步,婉柔是不愿去管的,可既然已经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她亦小心地压低了身子问了句:   “陛下手上的伤,可需要包扎一番?”   当然,萧怀雪一定会决绝地拒绝,正如现在,给她一个阴婺的眼神,孤傲而不可理喻,十分难相处的一人,婉柔这样想着。   她没猜错,萧怀雪依旧是个难相处的主子,婉柔自觉无趣,放下了饭菜便退到一边,这时得闲殿内又起一阵微风,拂过婉柔每日精心打理的秀发,青丝飘荡,黑亮顺滑,一阵熟悉的异香钻如萧怀雪鼻尖。   这使得他原本微眯的眼瞬间正大,不可置信地望向眼前人,锐利鹰目紧锁着她,在婉柔不及反应间,一双炽热的大手突地伸过来,将她大力地拉下。   婉柔躲闪不及,就被这么拉低了身子,半蹲半坐地倒在他面前,她的腰身磕在桌角,使得婉柔轻轻叹息了一声,暗恨这个暴君不知又在闹什么,竟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陛下!” 一向清冷的人,眼下也有些置了气,婉柔再不管其他,管她什么九姑娘的叮咛,语气重了些,带了些指责的意味。   万幸,萧怀雪并不在意她的逾矩,伤手拉着她,血液染上婉柔的手臂,那温热的触感让她心猛地一颤,萧怀雪却一点也感不到疼痛似得,又将她拉低了,余下的手略过她一株青丝,凑到鼻尖细闻。   婉柔极为宝贝她这一头青丝,眼下瞧见它被萧怀雪如此粗暴对待,更加气不打一处来,眸中闪过几番怒火发不出,只得等着,看这个喜怒无常的暴君这次又想作甚。   萧怀雪的表情却越显古怪,捏着她的发丝一闻再闻,婉柔耐着性子,强压着心中火气,问了句:   “陛下?婉柔的头发可是有哪点不妥?”   却见萧怀雪神色古怪地放开了她的头发,婉柔对上他的眼,心中却猛地一悸,他那是什么眼神?何以那样奇怪地看着自己?   “是你....?” 暴君如此说了句。婉柔有些摸不着头脑,可她在瞧见自己手腕,青丝上竟都染上他的血液之后,神色一顿,暗自舒了口气,退不到一边:   “婉柔不知陛下今日发生了什么,只是,若婉柔有什么做的不好的,还望陛下直截了当地说,莫要,莫要...”   她自觉不妥,又换了番说辞:“只要陛下愿说,婉柔定好好改正。眼下,还请你早早用膳。”   她规规矩矩地推至一边,萧怀雪的神色依旧古怪的很,但也未说一句话,拾起玉筷,机械性地用着膳,婉柔留心一瞧,那碟苦瓜竟还在,而皇帝在吃到它时,神色也有些许不同。   看来那个阿宁实在深得九姑娘喜爱。   又或许,这又是九姑娘浅浅一计?   “回来了?”   阿宁点点头。   “身子可养好了?”   阿宁道:“多谢九姑娘关心,修养两日,身子已无大碍。”   她的脸色红润,总不似前几日那般病态的白,的确很有信服力,九姑娘暗暗打量着她,想起这几日宫中的变故,有些试探性地问道:   “你走的这两日,宫中也算掀起不小的波澜,相传前夜有人胆大妄为闯进了得闲殿内,亦不知做了什么,惹得龙颜大怒,宫内人心惶惶。   现如今,这人还没抓上,陛下心情不佳,负责此事的元禄也被送进了天牢等候发落,可惜,你竟没能赶上这场好戏。”   阿宁神色惊讶:“竟有此事?”   九姑娘看着她,又问:“脖子上的伤可是好了?”   她句句带刺,直指自己,无非对自己的身份起了疑心,却又不确定,故而百般试探,阿宁能做的,便是见招拆招,同她这般耗下去。   几句闲谈,双方都各有保留,阿宁知晓她对自己早已有了怀疑,态度亦不卑不亢,问什么答什么,却又点到即止。   九姑娘却突然将话题一转,道:   “对了,明日我有些事要出宫,这三日陛下的膳食便交给你了。”   阿宁这次的惊讶不假。 第8章 参见陛下   须知御膳房里共有膳娘数十人,各司其职分管齐下,职责高些的,可以亲手做些汤菜,且还得在九姑娘全程看护下。   职责低些的,也只有端盘递碗的份,其中不乏已经在御膳房工作了数十年经验老道之人。   就拿何婶婶来说,是大家公认的御膳房二把手,但凡九姑娘不在,这位置理所应当地该落在她身上才是,可九姑娘却将这担子交与了她,一个刚来御膳房两月不足,经验尚浅的小厨。   如此一来,御膳房各位膳娘必对她将心怀微词,她以后在御膳房的日子恐不会过的多舒坦了。   九姑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猜不准,但也有个大致的方向,无非是逼她自乱阵脚,显出狐狸尾巴来。阿宁平生最不怕的便是这个,眼下也自然无甚好怕的。   反倒生出些快意来。   因而便欣然应允了下来,九姑娘满意地点点头,亦不再说什么。   三宝听闻此事是半是高兴半是忧,喜在九姑娘对阿宁厨艺的看重与肯定,忧,自然是她人的目光。   阿宁却淡然的很,像个局外人,自作自事。   可怜三宝,担忧地一夜未睡好。   而这一边,九姑娘回了房,以往早已收拾好一切的婉柔此刻却不得闲,门口堆有好几盆热水,清瘦绰约的身子弯着腰,一头青丝在水中轻轻飘散,婉柔竟在洗头,且瞧着这水量,洗了还不止一次。   “你这是作甚?”   婉柔背脊一僵,将青丝小心翼翼地自水中取出,有些小小地赌气:   “没什么,头发脏了而已。”   她洗完头,又从小奁子里取出一个圆盒来,宝贝似的挖出些膏状物插在头发上,闻着那股清透的香,心中火气总算下去了些。   九姑娘见状,也只是轻轻一笑。   九姑娘说到做到,翌日一早在简短地交待了相关事宜之后便出了宫,留下一地哗然。   三宝便知道,这些人知道阿宁在这三日将顶替九姑娘位置后果然原形毕露!竟是一点也不配合,好似折了面子似得。   三宝气呼呼地抱怨,阿宁忙忙碌碌间,偶而回一句嘴:   “人之常情罢了,无碍。三宝,将那只鸡递给我。”   三宝递过去,瞧见锅中滚沸的水,好奇地问道:   “阿宁,你这是要熬鸡汤?咦,里面竟还有红枣,这是要做什么?”   阿宁答地也简短:“初夏时节,天气炎热,当配以清粥小菜,辅以少油珍馐,荤素搭配,忌过多油荤。”   却看三宝神色戚戚,犹豫半响,方小心地凑到她耳边道:   “可据我所知,陛下是不大爱吃鸡的,九姑娘便从未给陛下做过这些,且..且你做的是不是太为简陋些了?往日那般满桌珍馐陛下都鲜少动筷,眼下这些菜,能赢得陛下欢心吗?”   阿宁反问:“不试试如何知道?”   这一试,果然试出了不少争议。   接替尚在天牢中听候发落的元禄而来的司膳小太监瞧着眼前的菜,亦睁大了眼。   一碗淡油鸡汤粥,一碟拍黄瓜,一盘清蒸八宝猪,一碗白炖肉,所配的,竟是一盅二道普洱茶。   小太监神色戚戚地将菜送走了,何婶婶首先凑上来,询问她,何以菜色会如此简陋,同九姑娘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阿宁也不知辩解,脸上淡笑浅浅,落在有心人眼中又得了个孤傲清高的印象,越发瞧她不顺眼。   皇家早膳,纵使萧怀雪倡导简略,可也至少存了个底线在。眼下被这新手如此一搅和,还不知会引起多大的事端,陛下这段时日心情不佳,若因着她迁怒到了御膳房,届时,不管九姑娘如何维护,她怕也无法独善其身!   几个经验老道的膳娘凑在一起,眼巴巴地等着司膳太监归来,且看这个阿宁能闯出多大的祸事来!   哪曾想,这人是盼来了,小太监的神色却没半点惶恐,轻轻松松地,也不说什么,将剩下的菜给端了回来,众人凑上去一看,那碗粥竟食了大半!其他菜也动了不少。   难道真让她瞎猫撞伤死耗子,误打误撞对了陛下的胃口?哼,哪里有这么简单?区区一个早膳,不过运气好罢了,且看最重要的午膳这初出茅庐的小丫头要如何处置?结果这个刚到御膳房不足两月的小丫头,果然又给了他们重重一击,到了午膳时,原以为这丫头总该恢复正常,依照这九姑娘的菜单来了吧?   哪想这人竟坚持一意孤行,脸上始终淡淡地,煮出了一锅,一锅,这是什么?怕是稍有地位的京城九品芝麻官,吃的都比这好?!   只见小太监手中端的,竟只有堪堪不足五道菜!其中一道‘醋点鸡腿’竟还是用的早上熬汤的鸡肉,除此之外,还有一盘翠玉青菜 。   色泽鲜艳,油光盈盈却不显腻,一碟什锦苏盘,颜色多彩,最后一道,是腊肉熏肠,可把三宝高兴坏了,哪想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和皇家人同吃一道菜呢?   可其他人却不这么认为,阿宁这番看似偷工减料鱼目混珠的做法让几个膳娘十分气愤,一方面又为自己打抱不平,做菜多年,他们哪一个人挑出来,不能讲将南北八大菜系做的滚瓜烂熟?眼下却败给了一盘炒青菜?   叫他们怎能不气?   阿宁面对他们的怒气,仍十分镇定,只说了句:   “所谓御膳,从不讲究排场,讲究的是合乎心意四个字。”   诡辩!委实诡辩!千百年来老组宗传下来的规矩岂容她如此践踏?   且看,且看她这一次的好运气怕是要到头了。   午时三刻,小太监归来,神色匆匆,望着阿宁:   “陛下,陛下邀您得闲殿一去,请速速同我去。”   众人哗然,莫不是这小丫头引得龙颜大怒,竟激得陛下亲自出马赐她死命一条?可陛下整日公务繁忙,又怎么会....   阿宁倒不见得多意外,自顾自地解了围裙,便默不作声地跟在小太监身后。他们走远了,三宝才突然想起:   “坏了!阿宁的头套还未取下来,届时见了陛下怕是要献丑了!”   御膳房的人但凡能靠近厨房的,头上都要带上头套,以防做菜时青丝脱落混入菜中,力求精细二字,阿宁自然也要如此。   哎,阿宁啊阿宁,愿你此行顺畅,万不可触了龙须才是。   事实上三宝确实多虑了,依照萧怀雪的性子,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么多的,阿宁随着小太监入了得闲殿,后者将她送到殿外便恭恭敬敬地退下了,面前有一人站在门外审视着她。   阿宁记得她,九姑娘的孙女,皇帝的贴身婢女。一个略含清高暗叹怀才不遇的美人。   婉柔同样地,也在打量着阿宁,素闻九姑娘对眼前这貌不惊人的小娘子很是上心,眼下一看,相貌是真的不好,但是气质淡然。   婉柔让她一步,敲了门,皇帝在里头应了一声,阿宁礼貌性地朝着婉柔弯弯唇角,便入了得闲殿。   上一次来乃是夜深,凡事都看地不太真切,现如今青天白日之时踏入,方觉得闲殿布置之简陋,空旷。   大殿之内有一人,埋首于众多奏折中,虽未言一语,可那隐隐散发的危险气息与张力又让阿宁心悸。   她伏低身子,单膝跪地:   “奴婢御膳房阿宁,参见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留评送红包~ 第9章 香   殿上人眉毛微抬,像在反应何以她会在这里,想了想,方想起自己对小太监的随口一句话,萧怀雪以手捏在眉间轻轻一下,并不抬眼看她:   “你便是御膳房新来的阿宁?”   阿宁点点头:“正是。”   “若我没猜错,前些日子的苦瓜,亦是出自你之手罢?” 萧怀雪终于抬起了头,锐利的眉眼投向她。   若是个寻常人,怕早已被他这个眼神逼退吓坏,阿宁却不怕。   这是萧怀雪长久以来的常态,他本性多疑,擅猜忌,对着一切事情都要率先审视一番。   阿宁正是明白这一点,故才不慌不忙点点头地任他看着。   “陛下口味清淡,偏偏九姑娘顿顿油荤菜品繁杂,阿宁便自作主张,小小调整了一番。”   萧怀雪提笔的手一停,将手中狼毫放下,再度抬眼望向她,这一次,明显多了些狠绝:   “你这是在寡人面前诋毁九姑娘,你的上级?”   阿宁摇摇头:“非也,御膳房本就是为皇家服务,为陛下服务,与其说阿宁在诋毁九姑娘,还不如说,阿宁在取悦您,我真正的,上级。”   萧怀雪听罢,多看了她一眼,却嗤笑一声:   “寡人无须你来取悦,你只需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便好。”   阿宁也笑,一点也不怕他:   “既是如此,陛下何以会今日特地叫我前来?若不是为了试探我,又怎需要见我?”   她迎上他微眯的眼:“陛下无非是借我之手,与九姑娘对抗,求一份适合自己的饭菜罢了。”   多可悲,区区一个皇帝,每日三餐却被迫吃着那些自己最为厌恶的饭菜。   这番话显然引起了萧怀雪的注意,他打量着她,由上至下,里里外外似要将她看个通透。   他的眼神是绝对算不得友善的,无论多久,他的眼神总是带着恶意与质疑,他的眼眸中没有半点称得上与人为善的东西,他的确是个暴君,实实在在的暴君。   阿宁怕他吗?当然不怕,她在暗处看了他多年,早就对他知根知底了解的透彻,她自然不怕他,也懂得如此拿捏着分寸一点点地刺激他,却又不至于将他激怒。   这是个学问,专治暴君萧怀雪的学问,阿宁半生都钻在了这门学问上,也算学业有成。现如今也到了,学以致用的时候了。   以她对这人的了解,阿宁几乎能想象出他一切可能有点回应。   萧怀雪会恶狠狠地看着他,这是他久经磨炼下的为人处世直道,他生来混沌无所依,人生半载早已习惯了恶脸相迎,他还会警告他,用残酷的语言来告诫她:   “寡人不喜欢同别人绕弯子。”   他很危险,是一只山间野兽。   可阿宁手里却有足以融化一切野兽的手段,她点点头,极为乖巧听话:   “阿宁自然明白您的意思。”   萧怀雪眼中戾气半消,拂了拂手:   “下去罢。”   阿宁想,她终究还是抓住了这暴君的一小节尾巴。   她出得闲殿时,能感觉到那抹紧随着她的目光,阿宁不慌不忙,待她走后,婉柔走进殿内,无声地将殿内长久燃起的熏香熄灭,换上另一种。   萧怀雪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暗自地,如同蹲守丛林的野兽般,从那日开始,这暴君看着她的目光中总带了些其他的东西。   婉柔说不上来那是什么,但它却让她偶而会心猛地漏上一排,当然,无关情爱,可这仍然让她感到不舒服。   她做了萧怀雪的贴身婢女两年,双方也算相安无事。他们之间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她尽着自己的职责,萧怀雪也鲜少过问。   可如今,这个平衡被打破了,这个暴君为什么会这样看着她?   他的面容狠厉,寒寂如千年冰霜,可是他的眼神却火热,透过那双锐利的眸子射来的目光,偶而会让婉柔觉得,他会将自己撕碎,吞进肚中。   萧怀雪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平衡,也让婉柔的心起了一丝涟漪,且不说这涟漪究竟为何物,也足够让她烦恼了。   或者,她是该向奶奶请求,逃离这个暴君了。   阿宁竟然平安地归来了,未受一点惩罚!   这个消息落在御膳房众人耳中,实乃悲喜交加。   阿宁这一日过的比平时辛苦许多,待到做完一切回房,已经夜深,勉强躺下半响。   三宝在旁睡得呼噜声四起,她虽疲倦,却没有什么睡意,今天一头精心养护的青丝包在不透风的头套中一整日,放出来时难免稍显油腻,她想了想,终还是默默起了身,提着小桶,带了些皂角来到井边。   御膳房的大院中有一口大井,水质清澈,甘甜可口。可惜里头冰冻着明日的食材,阿宁未免遗人口舌,便夺走了几步路,来到了御膳房附近的得善苑里头。   得善苑空无一人,从前是先帝安置宠妃贤妃的地方,现如今人去楼空,便也闲置了下来,倒让她轻易进去了。   她知道,得善苑并非一座空宅,相反地,在她蜿蜿蜒蜒的里阁,藏着这宫中偌大一个秘密。阿宁现在不想去挖掘它,也只是想寻口好井洗洗头罢了。   幸亏,德善苑虽是荒置了,这口好井还在。青丝如水,悠悠荡荡,暗香四起,倩影勾魂。   阿宁生了一头极好的发,顺从地贴在她的肩窝处,檀木小梳一下又一下,顺滑,繁密。   身后树枝微动,阿宁不动声色地往后一瞥,手上动作未停,轻轻地执起面纱覆在脸上,身后声响更大,注视着她的那双眼炽热而危险。   “你是谁。”   阿宁听罢,半转过身子,为着方面,她早已将自己的外衣褪下,一身洁白中衣在月光下耀着柔光,面纱轻覆于她的脸上,更平添了一份神秘。   “是你。” 萧怀雪的嗓子沙哑了几分,这股味道,不会错的。   那人同那晚无异,慵慵懒懒,跪坐在井边,也不后退,也不慌张,好似在等着他上前来,等着他掀开自己的面罩看一看,究竟是那个胆大包天的人敢如此戏弄他,同他有了一夜之欢。   不,萧怀雪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夜其实什么都未发生,他如同一个野兽将她压在身下。   可他在最后仍是残留了一丝理智,她与他衣衫渐褪享受世间最为亲密的肌肤之亲,可他却未曾占有她。   这个女人在竭尽全力地诱惑自己,幸而他未上她的当。   可光是那之前的一切,都足以让他将这个女子给处死千千万遍。   他大步地走过去,本就高大的身子混在黑夜中很是鬼魅,可那个女人却一点也不怕她,她甚至在笑,媚眼如丝,得意的很,在引诱她,好似轻解衣衫,如那夜般。   萧怀雪震怒,大步走上去,不由分说地捏紧她尖细小巧的下巴,面纱下的肌肤冷寂,透着一些冰凉,她的肌肤偏冷,他想起了那一夜。   “怀雪”   可她还是不怕他,又一次胆大包天地交出了自己的名字,这个世间上没人有资格叫,也许久未曾被叫出口的名字   。   “怀雪,放开我,痛、” 她竟还轻声细语,这宛如小猫般撒娇的语气。   她的面容看不清晰,可透过眉眼,他至少能分辨出,这个人并不是婉柔,那个从骨子里瞧不上他的丫鬟是不会如此同她说话的。   萧怀雪在那一瞬间竟有些些许的恍惚,而就是这一点点的恍惚,让手中人挣脱了自己,她仅着一身中衣,头发湿哒哒地,逃到一边去。   她抱着自己的衣裳,隐于黑夜中,那双娇俏如小猫般狭长的眼笑眼眯眯,身姿轻盈对着他轻轻招手:   “怀雪,下次再见。”   萧怀雪竟就这么任她走了,待反应过来,他方知道自己犯了多大一个错误。   真是不可置信,他竟然会在那一瞬间中了一个素未谋面便爬上龙床的女子的美人计,仅仅因为她挂在嘴边的,自己的名字。   “怀雪。”   萧怀雪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前几天不在电脑旁没码上字。 第10章 被捕   婉柔想了想,还是将那发膏给涂上了一层,她有种直觉,萧怀雪之所以这么反常,定是与她的头发有关,因着那日萧怀雪是特地闻了闻他的头发,故才如此反常。   或许,他喜爱的是这个味道?婉柔不清楚,正如她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今日要固执地涂上这一层发膏一样。   可她还是这般略含忐忑地入了得闲殿。   她姿态得体,款步生姿,微抬着头,背脊挺得极直,宛如幼时那般规律自己的长尺仍覆在背脊之间。   虽心里有些急躁,可她也只是微微加快了步子,夏日清风拂过她莹白的脸颊,将她鬓发撩起,幅度却不大,反倒为她增添了一抹随意。   她生的极好看,举止大方得体,这般可人儿即使是放在后宫佳丽三千美人如云的宫中,亦不至于轻易叫人比了下去。   任谁也想不到,这般知书达礼才貌双全的妙人儿,竟只是区区一个殿前小丫鬟,伺候的,乃是当场圣上九五之尊,这夏丘国的君主。   凭什么呢?婉柔偶而也会想,自己身世并不差,自幼也算饱读诗书,现如今却要收敛才气伺候这么个人人都恨的暴君。   十五六岁的年纪,纵使天性清冷,到底也藏了几分小脾气,婉柔每每思及此,便总要升起一股高山流水难觅知音,怀才不遇之感,也正是因着这个原因,最近她对那性子孤僻残暴的暴君越发难忍。   可到底只是个殿前丫鬟,纵使她再不悦,却还得依从。尤其最近那暴君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不可言说的眼神,更是让她难忍。   今日呢?   萧怀雪这个暴君定会如往常般那样炽热地注视着自己,她很厌恶,可心里却不知为何又有一丝窃喜。或许这一次她该主动些,同他敞开心思一番?   可没有,萧怀雪恢复了从前那般,点头之交,恭恭敬敬。整整一个早晨,萧怀雪再没有那样看过她。   近午膳时,他终于处理完了政事,然后叫了声:   “婉柔。”   她竟然有些迫不及待地推开了门,来到他面前。   她站地离他极近,浓郁的发香充斥在四周,暴君皱了眉,这表示她猜的没错,他敏感于这个味道。   下一秒,她听见暴君说道:   “你可知,宫中还有谁,有着与你一般的发香?”   婉柔面色一怔,这几日间的事情一股一股涌入脑中,连成一条条脉络清晰的线,她几乎是一瞬,想通了所有事情。   何以元禄会如此匆匆忙忙地行事,何以整个皇宫都在传,暴君陛下在找一个女子,何以,何以这个人会细嗅她的发香。   理清楚这一切,婉柔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她觉得自己挨了一个大嘴巴,将她这几日来的混沌给打清醒过来。   真是可笑至极,这一切都是一场滑稽的误会,而她,婉柔,竟因为萧怀雪,这个人见人恨的暴君一个小小的动作,一个使错了的眼神儿心神不宁。   当真可笑,可笑。   她从未如现在一般,用这般毫不掩饰地恨意来望着萧怀雪,她从来都恨他,厌恶他,看不起他,可她须得维持自己面上的风度与自持,可现在,她真是气愤极了。   幸好,萧怀雪若有所思,并未注意到她。   婉柔尽量保持冷静地出了得闲殿,没人知道她有多愤恨,恨自己的不自持,更恨萧怀雪的胡乱认错人。   她要找的是那个同自己有着一样发香的人?   她自然是知道的,从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子起他便已经注意到。只是未曾想,萧怀雪千方百计要找到的女人,竟然就是她......   这几日九姑娘出宫办事,御膳房的职责自然落在了其他那些膳娘身上,却不想,接替九姑娘的竟然就是她。   婉柔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做贼心虚似的躲在暗处偷看她。   那人不期然地回过了头,四目相接,迎接她的是温婉的笑,婉柔顿了顿,回以一笑。   或许那夜闯进得闲殿的人当真是她?可她又为何做此举动?她又做了什么,惹得一向低调行事的萧怀雪不惜动用如此大的力气抓她。   或许她该不经意地在萧怀雪耳边吹吹风,助他一把,亦顺便瞧瞧这个神秘的阿宁究竟是何来头?   她为自己这个想法逗乐,细想也不过是一番玩乐话罢了。她素来不愿去掺杂别人的事,方才还气愤的很,可现在也冷静许多。   不过各扫门前雪罢了,她最好还是端正自己的位置莫要乱管闲事。   婉柔自嘲地轻笑一声,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去。   值得一提的是,阿宁每每送来的御膳却深得暴君的喜爱,他虽喜怒不形于色,但婉柔若留心一看,亦能瞧出些端倪来。这引起了婉柔的联想。   阿宁究竟是为谁而来?又是因何入宫?何以如此清楚萧怀雪的口味,那一夜擅闯得闲殿又做了什么?   她更好奇的是,萧怀雪发现自己寻找多日的人竟然就是这个其貌不扬的御膳房小娘子时,又将如何?   可无论如何,她是躺不得这摊浑水的。   她不说,宫中自由些猫猫狗狗走漏风声,届时只等看好戏便是。   果然,她猜的没错,不过第二日,事情已经有些些许变化,萧怀雪终究还是误打误撞地知道了阿宁的身份,而此事,与当时在得闲殿接待阿宁的小丫鬟绿意有着极大的关系。   要说绿意的本意,也是心疼那尚且关在天牢里的元禄着想。   这小太监平日里乖巧听话嘴儿又甜,她们这些年级稍长些的宫女,最爱的便是这类人,平日里早就把元禄当成亲弟弟看待,哪能受得了他忍受关押天牢之苦?   虽说元禄告诫过她,万万不可将那晚的事情供出来,绿意也这么忍了几天,可忍着忍着,就连元禄都被押了进去,绿意躲着思索了好几天,终还是在这一天,找人代写了张签条偷偷摸摸地塞到了得闲殿内。   这对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坏事,哪想却被平日里清高的很的婉柔给瞧见了,对方站在那里眉头微皱,这般打量着自己。   绿意亦很烦躁,他们这些人与婉柔平日里本就处的不好,自然是避而远之最好,可眼下被她抓住这么个把柄,日后还不知会惹出什么事端来!   绿意送完信,便战战兢兢地回了房等待消息,一夜过去了,风平浪静,方大开房门,正巧瞧着一抹生龙活虎的身影钻入得闲殿,是元禄!那封信这么快便起了作用?   “元禄!”   一声亲切的惊呼,元禄瞧见她也甚是开心,平日里亲如姐弟的两人拉着手寒暄一番,绿意无不感慨地道:   “你也莫要怪姐姐不守信用偷偷泄了密,若不是这样,陛下哪能大发慈悲放了你?你呀,以后可要小心些!”   元禄越听越不对,脸色也奇怪的很,绿意见状,有些狐疑地问道:   “怎么?难道你不是因为我送给陛下的那封信得了释放?”   却看元禄登时一个头两个大,赶紧抓着人询问了一番,听见绿意昨夜所做之事后顿时惊呼一声:   “什么?哎哟喂我的绿意好姐姐,咱家早就同你说了,陛下宅心仁厚,是舍不得杀了我的,你看,我这关了几日不久好好地放了出来?您怎么就如此沉不住气哟!”   “那信条呢?陛下已经瞧见了?”   绿意被他绕晕了,有些含含糊糊地道:“也,也许吧。。。现在天色尚早,说不定陛下今日起得迟了,还未瞧见呢?”   两人急匆匆地踱步至大殿外,果见那门紧闭着,四处寂静,也分不清里头究竟有人或否。   “那信条呢?” 元禄又问   “在,该是在地上。”   元禄清了清嗓子,咳咳两声,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那门,厚重沉闷的声响响起,一点点将那抹孤坐在殿内的身影放大,渐显。   元禄瞧见他已经在了,心咯噔一下,地上也没瞧见什么信条儿,心又是咕噜一下,再一看,九五之尊的陛下手边,那早已被揉作一团的纸团,可不正是自己要找的东西?   心一沉,如坠空井,元禄脑中闪现阿宁那张恬静的脸,心想,这下完了,完了,当真是完了!   正巧,门外婉柔道:   “陛下,该用早膳了。” 第11章 你长得真丑   元禄望向他,萧怀雪的眼神几不可闻地一眯,周身似被无垠的黑云所笼罩,在那其中,更甚,含着一股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杀意,暴君之暴也。   元禄不由得揪紧了心,忙迎上去,将精心烹制的早膳断了进来,一一摆好。   “陛下——”   长袖重重一拂,只听“砰——”的一声,满桌碗碟被拨落在地一时间清脆声不断,饭菜洒落一地,汤汁四溅,这突然的变故让元禄始料不及,尤其在看到陛下黑如碳的脸面后,元禄的鞋面沾上了饭粒也顾不上,诚惶诚恐地弯膝跪下:   “还请陛下息怒!”   萧怀雪又坐了下来,眯着眼,双手低垂着,似隐隐咬紧了牙:   “把人给我带过来。”   元禄的脸突地刷白。   清晨的御膳房仍如往息,面上平静,内里波涛汹涌。   源头?自然是一意孤行工减料的新晋大厨阿宁姑娘是也。   昨日风平浪静的一天可算气煞了御膳房那些怀才不遇愤愤难平的膳娘,本以为陛下定会严惩此人,却不想陛下日理万机,竟是丝毫不在意,众人愤然,却委实无计可施。   眼看着第二日的早膳已经叫小太监端走了,也只好幽幽叹气,说一声人各有命了。   不想,事有转机,眼巴巴地,没等到小太监来,却等到一群身着凛然黑衣腰佩长剑的侍卫来,‘恭恭敬敬’地将阿宁给请走了。   众人哗然,心想这皇帝发起威来可是不得了,这饭菜的简陋,竟连大内侍卫都惊动了?   三宝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阿宁去下头套面色平静地随着那群人走了,她急地跺脚,却也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想来想去这里唯一能说上话的只剩何婶婶,忙上去求救。   何婶婶也很是困惑:   “此事那是我们这些小喽啰管得了的?且看看究竟是什么事吧,再过两日九姑娘也该回来了,到时再做打算!”   三宝也只能忧心忡忡地点点头。   ......   阿宁走出御膳房时,还是衣衫整洁手脚自由的,等到了得闲殿外时,便略显一点狼狈了。   她的双手不知何时被冰凉粗长的手链缠绕,头发也较之以前稍显散乱,那群人将她带到得闲殿外等候发落,远远地便瞧见元禄焦急地左右踱着步,瞧见她了,阿宁狼狈的模样又让元禄骇了好大一跳 。   阿宁以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后者暗暗压下火气,恭恭敬敬地敲了敲殿外大门:   “陛下,人已经带来了。”   里头寂静无声,元禄耐心地等着回复。   阿宁随同四个押送她的侍卫亦在远处静静地候着,不一会儿,元禄转过了身子,默默低垂着头向他们走来,再抬起头时,面色惨白,哆嗦着喉咙地道:   “陛下发令,将此人押送到,押送到天牢,听,听候通知!”   阿宁浅浅一笑:“多谢公公传话。”   元禄偷偷地瞥她一眼,那眸子里满是担忧,阿宁瞧出他的焦虑,辅以安慰性地一笑,以眼神示意他莫急莫燥。   侍卫也不等人,带着人便走了,许是认定眼前人早已无翻身之地,驱赶的动作也比一刻钟前粗鲁了许多。   元禄眼巴巴地看着她被人带走,急地眼泪都要下来了,神色无常的阿宁嘱咐他莫要担心,可元禄好歹也是前几日刚从天牢出来,极为熟悉那处可怕,眼下阿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被关了进去,怎么能教他不担心?   就连晚膳时到了御膳房取膳,平日里与他有些浅浅交情的御膳房小丫头三宝亦腆着脸泪眼汪汪地询问阿宁怎么样了。   元禄瞧见她挂在眼角的泪珠儿心都快要化了,更觉揪心,情意涌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地起誓:   “三宝你放心!我一定将阿宁给完完整整地救出来!”   一边掏出怀里珍藏许久的锦帕,拭尽美人泪。   嘤嘤嘤泪眼汪汪的三宝捧着帕子还是发现了不对,抽抽搭搭地问:   “这帕子何以如此眼熟。。。。?”   元禄一顿:“这...谁知道呢?”   三宝正在哀怨当头上,也没想太多,只因为是自己上心过了头将自己取了帕子出来了呢,故胡乱地将帕子往怀里一收,看地元禄捶胸顿足。   那夜他放任阿宁擅入得闲殿便是因这张帕子而起,今日东窗事发阿宁被关入天牢,帕子也误打误撞地归了原主。   混混沌沌好几日,当真竹篮打水一场空也!   天牢位于这皇城东南方,背阳而立,阴暗潮湿,建筑黑暗老旧同金碧辉煌的皇城他处行程鲜明的对比,而里面关着的,也多是在宫中为非作歹的人。   一朝荣华一朝落魄,其实不过弹指一瞬间。   阿宁被带进天牢,一路上都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哀嚎,有怨天尤人可叹天公不作美的,也有因着磨人的责罚溢出痛苦尖利□□的。   那个正痛苦□□的人恰好就在阿宁眼前,屁股上挨了不下十大板,皮开肉绽地看着渗人的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还没缓过神来,又来了两个人,目光阴森森地看着他。   被人用极细的针尖一点点挑着指缝,那人眼皮一翻,露出大片眼白,自喉间溢出一声痛到极致发不出的呜咽,头往后重重一仰,就这么活活痛晕了过去。   “把人带下去吧。”   阿宁代替了他的位置,趴在了那块坚硬平滑的石板上。罚头儿看着她,挑挑眉:   “偷东西了?”   阿宁点点头,轻轻一笑。   “偷得什么?”   阿宁想了想,回答道:“偷走了你这皇宫里最宝贵的东西。”   头头儿眉毛重重往上一挑,不屑地轻哼一声:   “口气倒是大得很。”   一仰手,粗硬的木棍重重打在她身上。阿宁猝不及防,溢出了一小声呜咽,头头儿有看她一眼;   “很痛罢?自古就没多少女子能受得了我十下。”   阿宁笑而不语。   十下毕,原本自信满满凉她撑不住的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看着眼前这脸色苍白却仍神色清醒目光清明的女子。   良久,换上钦佩的目光:   “你倒是挺能忍。”   阿宁又笑了,鲜红的血丝不小心自嘴边溢出,她略微抬手将其拭尽:   “过奖了。”   另外一个身着兵府之人举着三根两寸长针站在一边询问:   “头头儿,是否...”   “自然。”   他倒要看看,这女人能撑到什么时候,至于她为什么会被送到刑房,又因何而受罚?这有什么关系?皇帝的命令在耳边,便是青天大老爷在世,也救不了这惹了龙颜大怒的人。   阿宁是在关入天牢三日后被人带走的,彼时她虚弱地躺在牢中一处泛着霉臭的草垛上,腰臀间血渍未干,双手懒懒垂在两侧,十指残破不堪,淤血,疤痕肆掠,几乎看不出形状来。   巧了,来接她的人恰好是那日带她到天牢的侍卫,依旧沉默寡言,粗鲁地将她提拎起来便要带出天牢。阿宁脚步有些虚软跟不上他们的步伐,随后便叫人半拉半脱着前行。   不多时已经来到得闲殿外,皇帝在里面重重地应了一声,门被推开了,阿宁被人狠狠一推入了得闲殿,几名侍卫逆着光的身影颀长冷峻,门被他们合上,也带走了屋里最后一点光亮。   皇帝在书桌上只点了一盏微量的油灯,阿宁离他离得远,完全身处一点黑暗中,她真是浑身乏力的很,索性就着躺在地上,浅浅而急促地呼吸着。   明黄的灯光忽闪忽闪,离他越来越近,原本置于桌案上的灯火叫人提起,沿路徐徐而行。   阿宁从一开始的黑暗,到慢慢重现光明,皇帝走下来,来到他身边,将油灯慢慢往下,置于她眼前。   阿宁狼狈地躺在地上,略微转过身子,抬起早已酸软无力的手臂遮住眉眼以抵挡那突然袭来的强光,她微微皱眉,无声□□。   有人在打量她,阿宁索性放开手臂让他看个够,萧怀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阿宁看不清他的神色,但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赤条条的打量。   随后听见那人略带讥讽地道:   “你长得真丑。”   阿宁一个没忍住,低头嗤嗤笑了起来,笑够了,方挣扎着半坐起身子,手臂懒懒地撑在地上。   指甲上的血痂在忽明忽灭的灯火中依稀可见,面前人也不知弯个腰,须知他可是足足比她高上许多,阿宁仰头看他还是有些吃力的。   她笑,眉眼弯弯地,脸上朱砂胎记随着她起伏的面容略微变形,阿宁轻轻呢喃,带一丝责备,却又娓娓道来尽显柔情:   “怀雪,万不可以貌取人。” 第12章 杀了他   他周身黑气不散,倏地低下身子,火热的手指钳住她冰凉下巴,力道也不知轻重,惹得阿宁轻哼一声。   她被拉近,同皇帝四目相对,极近地,萧怀雪眼中有震怒,可其中又含有一丝复杂。   眼前胆大包天女子的的态度让他有些困惑,同时他也很生气,她越是这般轻松,萧怀雪就越是不悦,她在公然挑战自己的权威,用这么柔弱却坚韧的目光与行动。   和那些人一样,站在一边远远地奚落他,他们同样不畏惧他手中的权利,因为那些是不属于他的,是他厚颜无耻弑兄夺位抢来的。   “怀雪。” 那个人又这样唤他了,这又和那群人不一样,或许,这是她耍的另外一个手段,或许这又是那些人派来的击垮他的又一方利器?   萧怀雪眸中暴劣更甚,手中力道更重,手下小巧的脸蛋叫他捏的变形,歪曲,他目光狠厉,凑上去,询问:   “说罢,你究竟是谁派来愚弄寡人的!”   她不说话,只是呜呜呜地反驳着,萧怀雪重重将她往一边拨弄着,自说自话:   “不管你是谁派来的,寡人都不会如了他的愿,你们千方百计地想要寡人下位,嫌恶寡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可寡人偏要证明给你们看,不管是谁,都不能再伤寡人分毫!”   阿宁仍在呜咽着,可惜嘴巴叫人捏住无法言语,听了他这番话却又哭笑不得,好不容易,萧怀雪似是想明白了,终于松开了对她的桎梏,阿宁刚想说话,又见萧怀雪拂了拂衣袖,叫了人。   那几个侍卫守在门外,得令后又进来。再度将她虚软的身子提起来,等候发落。   皇帝背对着他们,明黄锦缎熠熠生辉,纵使身材高大,可同空旷的得闲殿比起来,仍显得略微形单影只。   他抚抚长袖,压低了的嗓子显得厚重:   “将人带出宫,埋到后山罢。”   “是,陛下。”   阿宁无声叹气一声,叹这人啊,当真榆木脑袋,顽固不化也。可怜她这厢好不容易从受尽折磨的天牢中走出来,眼下又要被人拉到后山乱葬岗同万千冤魂作陪。   她刚被人拉出大殿,一人同她擦肩而过入了殿内,对方头顶黢黑乌纱,身形瘦弱颀长,一袭暗青团领衫金丝锦鸡,文官绣禽点缀于胸前后背,腰系花犀带,足以显示其朝廷正二品文官身份。   那人凑到萧怀雪面前,道:   “陛下,西澜使者已到宫中,现安置在平战候府上。”   阿宁只听得这一句,已经叫人拉走了。   出宫之路并不算多长,只要得了通行令牌一枚,一路畅行无阻,几个侍卫只负责将人送到宫门外。   待出了宫,改由几个身着粗布麻衣的下里巴人将她接过去。许是避险,竟还找了辆上等马车载她。   一路颠簸难行,阿宁觉得自个儿的身子如同一团软绵绵的棉花,随着马车的一摇一摆间不由自主地晃动,他有一点点想吐。   许久,终于到了乱葬岗,紧闭的马车门叫人拉开,她也被拎扯着下了车,哄地一声如同弃履般让人丢在地上,身后是万里孤坟,月色冷寂萧瑟,偶听一两声乌鸦惨叫,盘旋于他们的头顶孜孜不倦地渲染着诡异的氛围。   那几个山野村夫也有些发憷了,其中一人道:   “这黑灯瞎火的,去哪儿不好,非得来这乱葬岗来?嘿,你是不知道前些日子有人说这里————”   另一人慌忙大乱他:“行了行了!早些将人处理了,早些收工!”   阿宁这时虚弱地叫了一声,她气息已经微弱不可闻,苍白的面颊未见一丝血色,那样无助地躺在地上,仿佛预示着油尽灯枯的命运。   那两人啧啧一声:   “都被打成这样了?怕也活不了多久了,还需咱们动手?”   另一人也颇是赞同,伸出脚尖儿凑到阿宁身上狠狠蹬了一下,带着泥土的鞋面儿在阿宁雪白衣裳上印上一个鲜明的鞋印。   那鞋的味道令人作呕,一路上本就不舒服的阿宁猛地一偏头,身子重重弹起来剧烈地呕吐起来,可怜她三日未曾好好进食,也呕不出什么东西来,不过一滩夹杂着血丝的清水。   那人捏住鼻子狠狠朝地上砣了口唾沫:   “呸!当真是快死了快死了!真是晦气晦气!走!莫管这丑八怪呀了。”   两人达成一致,迅速地驾着马车便离开了,阿宁又偏转过身子,微微睁开眼,望着头顶漆黑的天,一时无言以对。   可宁静只有一会儿,不足半刻钟后,又听马儿越来越近的嘶鸣声与车轱辘碾在泥地上的闷响。   其中一人下了车,嘴里念念有声:   “嘿,反正你也是个将死之人了,那些个玉佩留着又有何用?”   朱三儿来到阿宁身边,依稀记得自己是瞧见这人腰间别了个价值不配的令牌,方才在马车上越想越是不对,起了贪心,故折返回来。   眼见那面相丑陋的女子形同死尸般躺在那里,腰间隐约可见一玉佩闪闪发光,朱三儿眼中闪过一丝精明与贪婪,伸了手,剥开她的外衣,等摸到那玉佩了,眸中立即显出一抹喜色来。   朱三儿将玉佩攥紧在手心,感受着那厚重的质感,约莫才出来是一个好货,这叫一个得意。再一看那女人,原本整齐的衣衫被他这么一闹有些许散乱,莹白的脖颈微微外泄,线条优美,肌肤如瓷,泛着盈盈柔光。   朱三儿心里猛地一咯噔,按叹一声:   没想到这丑娘子模样生地不怎地,一身如瓷肌肤倒是水灵,这轻柔的肌肤,莹白的色泽,当真绝色也!   再细一看,丑娘子朱唇微张,莹润饱满,比起那青楼红娘子的潋滟娇唇来是一点儿也不差,只引得人一亲芳泽。   至于这脸嘛!哎,怕甚!下身的快活哪里需要这些?遮住眼睛和那母猪有甚区别?   再一看,四周无人,顿时色心大起,瞧着身下毫无还手之力的人,脸上渐起淫邪。   “老三!取个玉佩恁地去了这么久?” 这时,马车里的朱大不耐地吼了一嗓子,朱三回过头来以眼神示意她,满目淫邪在兄弟两人间流窜,几乎是瞬间,便达成了一致。   两双闪着贪婪的眼齐齐往下,注视着眼前躺在地上虚弱不堪的女子.....   “大哥!这荡妇模样虽不怎地,却当真冰肌玉骨!手感也不错!”   肆意游走在脖颈间的脏手有些急躁,欲一把扯开那雪白的衣衫,嘴上亦不歇息,淫语不断。   朱三儿这是兴奋了,凑近了一闻方觉得这丑八怪身上泛着股勾人的异香,拉了一缕青丝来细嗅,果然是这头发的香气,顺滑柔亮,握在手中如山涧清泉,朱三儿埋在她发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顿觉下身炽热饱胀的紧。   朱三儿自己也很诧异,平日里他们兄弟二人可没少游走与那些风月场所,什么样儿的美娇娘没见识过?今夜却恁地叫个身怀异香的丑八怪勾走了魂儿,像个十三四岁的雏儿般激动。   朱大淡定地守在一边瞧着他这猴急样儿也无奈的很,只见他从兜里摸出杆大烟悠闲地点上,深吸一口,通体舒畅,再配上眼前‘美景’当真快活似神仙也。   不想,忽然一声惨叫与夹杂在其中的闷哼想起,惊扰了暗自冥想回味的朱大儿,睁大眼,眼前混乱场景让他心惊——   却看自己的亲弟弟,欲字当头的朱三儿此刻痛苦地抱着身下小兄弟蹲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个不停。   朱大再一看,那原本虚弱不堪地女子竟然自己慢慢地站了起来,手中拿着一般残损的玉佩,抵在朱三儿的咽喉处,用力一划,朱三儿惨厉地叫了一声,疼地爹妈都不认识了。   “哎哟喂我的姑奶奶,姑奶奶,饶命!饶命!”   朱大丢了手里的烟,讥笑一声:   “怎么不杀了他?一了百了。”   阿宁的衣衫,头发皆散乱,眼神却很清明,望着他,带一斯挑衅,上翘的眼前却又莫名地带了意一丝狐媚气,致命而危险:   “哦?咱们可以试试。”   朱大一瞬间明白,看来他们兄弟二人今晚的好日子是盼不到了。   马儿的嘶鸣再度响起,这一次却显得急匆匆,隐约听见马车内好几声痛苦的咒骂,直到车轱辘撒欢似地逃走,那声音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远方。   阿宁手里握着那柄沾了血的半边玉佩站在那里,她看了看自己血迹斑斑的手,又看看漆黑一片的长空,阿宁长叹一声气,慢慢地躺了下来。 第13章 以貌取人的下场   方才离开了的乌鸦又聚集起来,久久盘旋于她的头顶不去,咿呀咿呀地,晦气地叫着。   四周阴森森的,此处是城外有名的乱葬岗,多少无名无姓的尸体曾被人丢在这里,阿宁想,自己这一个不留神,险些成了这千万人中的一个。   乌鸦的声音听着渗人,可却没有打扰到她静静的冥想。   阿宁在盘算,眼下是乱葬岗,距离皇宫约十里路,她可以抄近道,约莫要花上三个时辰,现在是戌时,她赶回皇宫里差不多是子夜,啊,城门已关,她是进不去了   可没关系,她知道,御膳房的西北角有一处地方是可以直通城外的,那地方俗称狗洞。鉴于此刻情况紧急,阿宁是不介意钻她一钻的。   她会通过那个小小的洞口再度入宫,一路上小心行事,要避开夜里巡逻的侍卫和宫女,等她到了得闲殿,哪里的守卫比其他地方要多出一倍,她须得声东击西,使出一计空城计,成功避过那些身着官府神色肃穆的家伙。   然后她就可以正大光明地闯入得闲殿,好好地,同她的怀雪算一算今晚这场总账了。   阿宁的计算稍有些失误,因着她进入得闲殿内的时候可不止午时,已经是未时了,再过两个时辰,疲惫歇在榻上的暴君将睁开他阴婺的眼迎接新的一天,可现在,谢天谢地,他尚且还在熟睡中,虽然他睡地似乎并不安稳。   阿宁将点燃的油灯一挡,透过浅浅昏黄的光打量着眼前即使是睡梦中,亦眉头紧皱不得舒展的人。   他像在做一个梦,一个噩梦,不然怎会如此痛苦地紧蹙着双眉抿紧了唇,且额角还有丝丝细汗呢?   他的身子蜷缩在那间并不大的床上,半拧着身子,手边还有批注到一半的奏折,看来是在处理政事地途中过于疲惫,故睡了过去。   阿宁蹲下身子,这个动作让她腰臀上的伤口撕裂了一下,很疼,而这些疼痛都是这熟睡中的人带给自己的。阿宁气急,伸出手指轻轻地戳了戳他的额头。   下一秒,那原本紧握成拳的手猛地扬起,攥紧她的,炽热地温度倏地贴上原本清凉的肌肤,对比尤为明显,早已清醒的高大身躯重重地一个翻身,两人交换了主次,只一瞬间,阿宁已经叫他给压在身下,灼热的气息打在她脸上:   “你竟还有命回来。”   梦里折磨着他的苍白容颜就在眼前,梦与现实间缺了一个小口,萧怀雪的眼神带了些迷茫,就连惯性说出来的狠毒话语也显得不那么凶恶了。   阿宁有些难熬,因着这个姿势深深地牵住了她腰臀上的伤口,不由地轻哼了一声,面色越发苍白。   “你受伤了?” 这头凶兽刚刚醒来,还未原形毕露,稍显温和。   阿宁略带娇嗔地看他一眼,仿佛在说:这不正是你害的。   萧怀雪猛地收紧了双眸:   “你究竟是何人?竟命大至此,可惜,寡人从不会放任这么多不确定在身边,你是个妙女子,唯一不好的便是招惹上我这个嗜血残暴的恶霸。”   萧怀雪略微抬起身子看她,对方神色清明眸子闪亮,点点星光照耀,衬得肌肤莹白如玉,没有半点惧怕。   他又道:   “寡人不管你是谁,从何处来,今夜,便是你的死期。”   阿宁听够了,也懒地听了,于是略微扬了扬手在他眼前一摆,虚弱地唤了声:   “怀雪,我早就告诉你不可以貌取人了。”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皇帝神色不确定,欲从那双淡然的眸子里找到答案,对方却展现了十足的自信。   下一秒,他已经感觉到自己越来越疲乏的身子,萧怀雪心里猛地一震,攥紧了拳头,却使不上一点力气。   “你——!大胆妖女,究竟是何时——”   阿宁浅浅一笑,张开手掌心来,可见其中躺着一团早已被人捏碎的绿植,模样看起来似草药,却无色无味,不易叫人察觉。   往下流淌的汁液滴在手上,萧怀雪觉得那一处肌肤明显要虚软的多。   原来如此,这妖女纵使是虚弱到如此地步,仍然步步缜密一点点将他套牢,由着他对她暂时的放松警惕,默默地抢走他的气力从而占据暗处的主导。   他不由得想,眼前这人太不可捉摸了,她是御膳房新进的膳娘,清楚熟知他的每一个口味每一道爱吃的菜,每一碗爱喝的汤,她又是总能找到法子于暗夜中闯进得闲殿扰乱他的妖女。   天牢杀不死她,乱葬岗也让她逃了过去...明明是个貌不出众的女子,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间,都散着淡淡的娇媚引诱着他....   她究竟是谁?又是谁处心积虑派来害他的?萧怀雪必须承认,这个人很成功,至少在此刻,他动不了她分毫。   阿宁呢,哪里管的住他脑中不断飘飞的心思,解决了这脾气倔□□躁的可怜皇帝,她现在唯一所想,便是痛痛快快好好地歇一觉。   这几日她过的太累,太苦,全靠毅力坚守着,眼下落在这方温暖怀抱里,自然要好好利用一番。也算小小惩罚一下眼前人。   于是乎,小心翼翼地翻过身子趴在他僵硬的身子上,将头埋在那宽阔的颈窝处,再无后顾之忧地合了眼,安心地睡下了。   萧怀雪看她这安宁恬静的模样气急,可怜手脚酸软没有一丝力气只得白白叫他占了便宜去,哪只这妖女还不知足,竟还将身子往前送了送,将头深深地嵌入他脖颈间,淡淡的呼吸打在肌肤上,萧怀雪身子轻轻一颤,咬牙切齿地道   “若寡人现在手脚能使上力气定——”   脖颈叫人报复性地轻咬了一口,伴着幽香入怀,他呼吸一滞,有些不稳:   “你!你!”   妖女动了动,以示安慰地,在咬痕处伸出丁香粉舌舔了舔————萧怀雪下一刻欲挣扎而起,阿宁知晓他的脾气,也不再乱动,嘶哑着嗓子,放低了语气:   “我好累,怀雪,容我歇一歇。”   歇一歇?!她这样枕着自己,叫他如何歇?当真气煞他了!   可再怎么生气,事也已成定局,药草的功效起码两个时辰才能失效,与其在这段时间看着这妖女恨地牙痒痒,还不如想好对策,想好待药性一除,他要怎么杀死这个胆大妄为的妖女。   他要抽她的筋剥她的皮,他要用这世上最为锋利的刀剑将她的血肉一片片割下来喂猫,喂狗,这样还不解恨,他还要......   皇帝闭眼思索半响,不知怎么,亦渐渐地睁不开眼了。   翌日一早,萧怀雪伴着微光醒来,望着空空如也的得闲殿,神色越见阴婺。   纵他昨夜思索了多少惩治她的法子,这妖女还是消失了,一如往昔,寻着夜深而来,乘着朝阳而去。   阿宁不是什么拥有七十二变九条命的神魔鬼怪,身上多处伤口也并非呼口气就能痊愈。只是比皇帝先醒来一个时辰,而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御膳房疗伤。   她在归途中以防万一择了几位珍稀草药,其中一位用来治了暴君,其余的,都被她磨成残渣做了药引,草草地处理了一下伤口。   洗尽了一片狼藉的双手,最后换了身衣裳,天一亮,眼睛红肿着的三宝醒来便看见了日思夜想的阿宁身着一身白衣裳坐在床边,正用梳子将她头发挽上一个髻。   三宝揉了三次眼,确认了眼前人当真是阿宁后,方呀了一声,扑过去,兴冲冲地将人搂住:   “阿宁阿宁真的是你,你可算回来了!”   也不知是自己拥抱的力气太大还是如此,阿宁自喉间溢出一声□□来,脸色也白了一分,吓得三宝立即松开她,小心地问道:   “阿宁?我可是弄痛你了?”   大难归来的人笑容照旧,温温和和的:“无碍”   九姑娘既已归来,阿宁身上的担子亦轻松了不少,经过前些天那么一闹,九姑娘怕也猜出了她的身份,看她归来脸色苍白,竟反常地放了她半日闲,只说让她好好歇息。   阿宁求之不得,丝毫不推诿。   早膳叫人送去了,萧怀雪看着这一整桌繁复油腻的饭菜有些生厌,粗略一看,并没有惯例的一碟凉拌苦瓜,他眸子微微一闪,犹豫片刻,还是拾起筷子潦潦吃了几口。   “陛下,是时候早朝了。” 婉柔掐着点儿提醒着。   新帝即位以来,大刀阔斧地在宫里宫外实施了不少改革,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上朝制度的整改。   由原来的日日早朝,换为三日一早朝,逢每月三六九百官上朝进谏,其余时间若有事相告,便派人将奏折送到得闲殿,皇帝亲自批阅。   早朝改为三日一次,时间缩短,平日里百官可亲自说出来的事情却要改成笔墨之书以奏折的形式送到得闲殿内,奏折的数量激增,萧怀雪也整日整日地待在殿内,鲜少外出。   今日是三月初六,是早朝日。   朝廷百官各司其职,分按官职高低以正一品从一品,正二品,从二品,从上往下以此类推排列。   左边乃是文官,为首的乃是定国侯薛潜与从二品参知政史何朝恩,右边则是以平战候宇文玏,骠骑大将军段易为首的武官,派系不同,文武有别,每每上朝,都有些争锋相对的意思。   而今日所争论的,便是西澜国外使的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求灌溉爱的营养液~么么哒,看见无良作者这渴望的小眼神了吗∏_∏ 送红包~ 第14章 早朝   原来,这西澜国乃是夏丘以南的一个小国。多平原低丘,几年来靠着贩卖给邻国品质优良的大米和水稻赚了一大笔钱。   夏丘低势高,多山,多夜雨,不宜种植大米水稻,因而也是西澜国其中一大水稻买主,近几年双方于边境处公平贸易,以币易物也算相安无事。   可谁知,就在前些日子,西澜国那边突然反悔,不打算用钱来换大米了,指名道姓地,非要夏丘名茶毛软交换,以大米换茶,态度坚决,竟是一分也让不得。   负责镇守南疆的小官协商无上,故层层上报,将此事一点点传到了朝廷,萧怀雪这边还没传上来,中途已经叫好大喜功仗义抒怀的段易给知道了。   当即气急,将那西澜米商大骂特骂了一顿,直说你们个西澜俗人,一点臭大米竟敢换我夏丘茶王毛软,当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要说这米商也是个硬脾气的种儿,听了这话给气的一愣一愣地,添油加醋地间此事往朝廷上一说,本来一件小小贸易事渐渐演变成国与国之间关乎百姓生计的头等大事。   双方协商未果,西澜国这才特意派了名大使来,欲将此事给解决了。   段易武将出身,腹中没多少笔墨一根直肠子通到底,直接站出来气势汹汹地:   “怕甚!这西澜国不过一介区区小国,说的是来结邦,还不是为了我夏丘茶叶而来?依老夫看,便要痛痛快快地,两方敞开了谈!”   薛潜站了出来,呵了一声,捋着胡须讽一声:   “莽夫,莽夫也。莫不是你擅作主张去骂了人家一顿,能有今天的事?”   段易黑了脸,不甘示弱地诋回去:“总比你个白胡子薛秀才来得好!”   薛潜自诩两袖清风满身正气读书人,瞧不惯段易这山野莽夫只会舞刀弄枪的野蛮做派,而段易呢,自诩仗义抒怀有勇有谋的大将之才,极为鄙夷薛潜身上这股子清高秀才气。   两人都处于庙堂之高处,官阶不小,明里暗里吵起架来可没几个人敢迎上去劝阻,场面一时间也有些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在这一片乱哄哄中,只见文官列队这边走出来一人,身形颀长足下生风,头顶漆黑乌纱帽一袭暗青团领衫金丝锦鸡,绣禽点缀于胸前后背,腰系一根花犀带,只见他不慌不忙地走出来,站于那争得热火朝天的二人中间,声音浑厚不紧不慢地说了句:   “段将军,薛大人,且慢。”   段易看他一眼,敛了敛火气:“怎么,何大人,这是要同我这一介莽夫讲道理了?”   此人正是正二品参知政事何朝恩,文武百官中年纪轻轻,却丝毫不输他人的朝堂风云人物。   且看他朗目星眉,面如冠玉,鼻梁高挺,棱角分明,身形颀长却不瘦弱,紧实的身姿套上合体的官服更衬得其身姿挺拔意义风发,是个五官清俊,面容姣好之人。   “非也,朝恩身为晚辈,哪里能同段将军讲道理?您在沙沙场征战多年,吃过的盐比小生食过的米还多,朝恩哪里敢在您面前放肆?”   一番话,踩自己,捧别人,得体又自谦,哪能不让段易了开了花?   薛潜哼了一声,略带责备的看了眼何朝恩:   “不过一个莽夫罢了!懂什么大道理?”   薛潜对这个爱徒还是很满意的,只除了偶而的过于圆滑之外。   何朝恩泯然一笑:“此事在朝恩看来,其实只是一个小问题罢了,只是薛大人与段将军各有各的立场,故才裹步不前,其实双方各退一步,便好办了。”   “哦?那依你所言该怎么各退一步?”   何朝恩想了想,道:   “段将军说的没错,西澜野心的确昭然若揭,可纵然如此,咱们就得恶语相对兵戎相见?   其实不然,我相信薛大人的意思,并非忍让,而是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各取所需,若实在谈不拢,再做打算也不迟,依我的意思,朝恩建议——”   何朝恩这时停了下来,将身子转向了殿上的九五之尊,恭恭敬敬却并不恭维地道;   “依臣看来,首先要做的,便是在宫内大设筵席恭迎西澜使者,探其口风,也算变相的一场鸿门宴,若不行,再做打算。”   萧怀雪沉吟片刻,方道:   “好主意。”   少年才俊何大人,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解决了。   殿前百步阶上,三三两两官员私相议论:   “都说何朝恩乃是萧怀雪的左膀右臂,今日一见果然并不虚传,到底是年轻人,行事大胆却不失谨慎,是个好苗子。”   另一人低了嗓子,喝道:   “什么左膀右臂?岂不抬举了那一上朝就做了哑巴的暴君   你可别小看何朝恩,此人年纪虽小,本事可不小,若没有他在萧怀雪身边解围进谏,萧怀雪哪里能撑住?朝野上下明里暗里多少人瞧不上他?若不是何朝恩在暗处周旋,恐怕早就....”   “哎!何大人!”   说曹操,曹操到,眼前意气风发的人可不就是少年英雄何朝恩。   “今日听何大人一席话,当真收获颇多,说的逾矩些,就连陛下啊,都对你言听计从啊。”   何朝恩拱拱手俯低身子,神色略显严谨:   “两位大人,这番话可不能乱说,咱们身为臣子,君臣之礼可不能忘,还请您二位莫要折了我寿。”   说罢,两袖清风一甩,留下两位大人面面相觑。   良久,方相视一笑,叹一声,好一个清风正气少年郎啊。   一个暗流涌动的早朝便这么过去,被人评头论足的皇帝一路缓行,路上繁华相送也得不到他浅浅一侧目,三两步跨入得闲殿,将大门这么一关,便又是整整一天。   手中奏折讲的是东南三省洪涝之事,萧怀雪在这一页上足足停了小半个时辰,心思越飘越远,意识到自己的分心,他脸色黑尽,将奏折重重一扔,揉了揉自己发疼的额间,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良久,方唤了声:   “元禄。”   元禄在殿外响亮地:“哎”了一声,踏着细碎的步子入了殿,婉柔淡淡地瞥了一眼,又挺直了身子,大门又重重合上,门里门外两个世界,互不相干。   御膳房里的小杂间里,阿宁趴着身子睡地很浅,一是因着身子的疼痛,二,她向来少眠,且睡觉时见不得一点光亮,百日青天的,她委实生不起熟睡的念头。   在屋中干躺着,也藏着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念头,趁此机会好好歇息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送了营养液打破零瓶记录的顾惜久小天使~ 感谢米娜桑的支持。么么哒 第15章 不忍你被如此对待   本就睡得浅,因而一有什么动静便感知地要灵敏些,彼时元禄半边身子挂在窗台上正犹豫着要不要破窗,阿宁一声:   “这是哪里来的小耗子,光天化日之下竟公然爬窗。”   将他骇的半死,半边身子一软,轻飘飘地下滑,重重地跌落在地,捂着屁股哎哟哎哟地喊着痛。   阿宁身上有伤,且一点也不比他轻,便理所当然地看着他,颇有些看风凉戏的意味,元禄站起身子:   “你且说说看!你与陛下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让陛下一而再再而三地揪着你不放,生气至此!”   元禄是极气的,气阿宁这人闷葫芦的性子,也气她不知天高地厚竟连这夏丘国有名的暴君都敢胡乱招惹,这下可好,牵一发而动全身,竟是谁也没讨着好。   元禄气呼呼地看她,却看阿宁唇间挂着一抹浅笑:   “哦?陛下又派你来寻我来了?”   再看元禄这趴着窗子偷偷进来的小心样儿,心中了然:   “你也够机灵,知晓此事不得宣扬,还避过他人眼光偷偷来找我。”   元禄头歪向一边得意地一哼:   “若连这点眼见力也没有,咱家还怎么伺候陛下?且还伺候的如此好?”   阿宁道:“元禄公公您说的是。”   可话里真心揶揄的成分远高于赞叹,元禄回过神来,将头别回来,佯作生气:   “你呀你!还不快起来,随我一同去拜见陛下。”   “阿宁啊阿宁我的姑奶奶,咱家知道你本事大,可陛下好歹是这夏丘国的君主,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切莫在一意孤行了,你若再,再。。。!哎,那可真是天王老子都救不了您了哟!”   元禄的一路叮咛,阿宁不厚道地,一句也未曾听进去。   一路偏僻小径行至得闲殿,元禄敲了门,里头应了一声,他的任务该是彻底完成了,于是松了口气,将阿宁往前头一推,很是虚假地拍拍她的肩聊表安慰,便踏着细碎步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宁推开门,却不见以往端坐在书案前的人,得闲殿素来空旷,现如今连那唯一一人都不见了,更显萧寂。   阿宁身子未恢复透,一路从御膳房徒步走到得闲殿耗尽了她大半精气,她便走到一边,寻了个舒适的位置这般坐了下来。   闭眼凝神,其他感官更加灵敏,空气里窸窸窣窣碎响不断,细而长的弓弦被拉长,到了自身的极限,慢慢的力量积蓄。   而后来人充满劲道的手臂一松,脱弦的利剑蔌地一声飞出越过大半个得闲殿,阿宁略微往后仰了仰身子,那箭便从她脸颊边呼啸而过,脸上火辣辣,细微的擦伤开始淌下鲜红的血液。   只听砰地一声,离弦之箭直直定在圆柱上,正中靶心。   阿宁扶着略微发疼地脸,语气淡淡的道:   “陛下好箭法,这么多年了,您却没有退步。”   萧怀雪从帘子后头站了出来,一身暗玄长衫将他的身子衬地修长挺拔,胸背之间肌肉饱满有力将衣衫勾出有力的弧度,却并不突兀,最是恰到好处。   看着那堂而皇之坐在自己位置上的人,他眼神一眯,慢慢地走过来,他的目光绝对算不得友善,阿宁却对着他笑得眯了眼,双眼弯如新月,有一点点血丝从她手掌心中渗出来。   “陛下,不过半日未见,您便开始想念我了?”   萧怀雪看着她,似在思量着要如何处置这胆大包天的妖女,事实上这个想法早在他心中冒出千万次,他也这么做了。   将她送到天牢,她虽满身疮痍,眼神却澄明,他让人便她丢到乱葬岗自求多福,可夜里她又自己跑了回来,将自己若无其事地,轻飘飘地轻薄了一番。   他做的够狠,可落在她身上却是软绵绵一拳,全然没有威慑力,这个女人并不简单,她对自己知根知底,可他却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   “你是谁?”   阿宁还在笑,浅浅地,柔和地看着她:“我是阿宁。”   当她这么说时,是不打算告诉自己她的身份了。萧怀雪想,或许他该换一种方式责罚她了。   在这几天时间内,他暗中命人打探过,那些对他颇有微词的臣子们同眼前这个女子并没有什么往来。   她不知何时出现在夏丘,更不知何时入了宫,唯一与她有些关系的人是九姑娘,可后者若要害他,是不会用这种方式的。   比起九姑娘夺命的食谱,相反地,此人在一步步地中和着九姑娘给他下的毒,他甚至知道他喜欢吃什么样的饭菜,并且为他送来。   她究竟是谁?萧怀雪有些困惑。   可——   困惑不代表什么都不做地坐以待毙,他须得找到一个法子来治她。   要么铲除,要么为他所用。   没有第三条路子。   可问题是,如何做?   她看起来刀枪不入,软硬不吃。或许是他的力道还不够?   那双刚劲有力的手又捏上她的脖子了且狠狠地,扼住她的喉咙用杀死她的力道束缚着她,阿宁长叹一声气,磕磕绊绊地说完了一句完整的话:   “陛下,您究竟要试探我到什么时候?”   萧怀雪看着她,手上力气越发加大,可同时,他也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也许他该杀了她从此一了百了?   再看她,脸色已经慢慢转红,她挣扎着,要说什么话,对了,她说:   “哎,罢了,若死在您手里,阿宁也心甘情愿了。”   好,那寡人就如你所愿。   可他的手却不受心里狠毒想法的控制,他开始慢慢的松开手,阿宁再度跌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间或轻咳一声,她细碎而绵长的呼吸在殿内回旋,久久不散,盘旋于萧怀雪头脑中,掀起一片繁杂。   “陛下在想,我究竟是谁?又为何屡屡纠缠于你?”   “闭嘴!”   萧怀雪利眼锁定她,目含一丝威胁,或许因着是被她猜中心思的难堪,或许是因着那种被她温柔掌控着的不悦。   阿宁也乖乖听话,放软了声音,仰头看着她,眼眸清澈柔亮:   “不需要陛下亲自问,阿宁也早就寻着机会同您坦白。”   她站起身子,缓慢地行至她的面前,看着他,道:   “可阿宁早就说了啊,我是来救你的。”   一声嗤笑自鼻间哼出:   “真是大言不惭,寡人身为一国之君,坐拥江山无数,岂容你不知深浅地大放厥词?”   阿宁身子撑不住了,又退回去,坐了下来,皇帝呵斥她:   “胆大包天,当真以为寡人治不了你了?”   阿宁道:   “这天下是你的,百姓却不是你的,朝野是你的,百官却不是你的,这偌大一座宫是你的,可千万人心却不属于你。”   “闭嘴!”   像是被人戳中心里最深的那根刺,萧怀雪的目光倏地变得狠厉决绝,化身一条藏满剧毒的大蛇一边张牙舞爪地怒吼着,伸出血红的信子威胁。   可不一会儿,他又渐渐冷静了下来,好像方才阿宁所说的事实只不过一些无稽之谈,不足入耳的闲言碎语罢了。   他挺直了背脊,身形颀长,眸中隐有淡淡星光,似微风中孤注一掷的灯火,带着些许挫败,但更多的是傲然与清高:   “寡人不需要这些。”   阿宁低叹:“可我却不忍你被如此对待。”   “你说什么?” 他并未听清,侧目逼问。   “没什么。”   她又笑了,那种知晓一切了然于心的微笑,每当这时萧怀雪心中都会有腾腾怒火燃烧,她笑的越是开心,无邪,越发衬出自己的难堪。   “你当真以为,寡人治不了你是不是?一次不行,寡人便夜夜将你发配乱葬岗,听闻哪里有众多野兽出没,你以为,你可以坚持几夜?”   “只要陛下愿意,阿宁便陪您演这么一出了。”   她目露无奈,仿佛一个包容孩子一切过错的慈母,那般戏谑而温柔地看着她。   可这落在萧怀雪眼里,又变成了另外一种挑衅。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文《小哥哥》求预收~感兴趣的小可爱们可以看看文案,撩帝写完就开坑~求预收,么么哒。 第16章 真清高是也   一双锐利眸子刚要发怒,这边阿宁眼色极快,挑中了最好的时机开了口,道:   “陛下最近可在为西澜国使者来访一事苦恼?”   萧怀雪侧目,看着她,不言一语,似在慢慢打量,且看她能吐出什么话来。   阿宁见他起了兴致,目的也达到了一半,故放和缓了身子,不紧不慢地道:   “阿宁从前四处游荡,也有幸去过西澜国几次,故对此国小有了解,此次西澜率先打破与夏丘外贸惯例的规矩,在我看来,也算情理之中。”   “哦?” 萧怀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先入为主地,带着不屑地看着她。   “怀雪,我说过了,万不可以貌取人。”   他显然并不理会她,只凭自己的直觉判断:   “你一次两次大放厥词,寡人都看在了眼里。”   阿宁想,这个刚愎自用的臭脾气也是不好,该改,该改,可转念一想,他是如何养成这一身的臭毛病的,心里又一阵心疼。   故决定大人有大量,原谅这个暴君。   “我听闻,西澜国此次来的使者,乃是宋晚贤宋大人?”   萧怀雪侧目:   “你这妖女信息倒是流通,可别想依着这些小滑头小心思就想鱼目混珠,打肿脸充胖子。怎么,你与这个宋晚贤,又相识?”   阿宁忽略掉他语气里的讥讽,既不点头亦不摇头,将眼角这么一挑,细长的眸子勾出野狐眼般形状,明明是不甚赏心悦目的长相,此刻却平生出一抹妖冶与魅惑来,听她语气轻快,有些得意地道:   “陛下既是不信,那阿宁便同您打个赌。就赌,宋晚贤逗留夏丘这七日内,我将西澜与夏丘之事理地顺清。”   他不言语,眼神阴婺地看着她,看着被她霸占着的书案:   “来人——将此人给我拉出殿外。”   元禄将头伸进来,小心翼翼地唤了声:   “陛下?”   阿宁笑出声来:   “ 那我便当,您是愿意同我做这个赌了。”   她站起身子,缓缓朝着元禄走去,伸出手臂来,:   “这位公公可否借只手扶我一把。”   元禄狠狠瞪她一眼:   真是胡闹!我的个小祖宗哟!   阿宁慢慢地走着,身后他斩钉截铁,心狠手辣:   “寡人不愿做个人人喊打的暴君,可人人却都在逼着寡人做这个暴君。”   元禄身子清颤,狠狠地同她对上眼,眼中惶恐。   阿宁知道,这是他在向自己下着最后的通牒。   没想到,回到屋中,有一人已经等在哪里,热茶已凉,也不知等了多久。   “九姑娘。” 阿宁不急不缓,不卑不亢。   九姑娘淡淡地看她一眼:“我来了这里两刻钟,三宝说你身子不舒服去了茅房,见你一刻钟未回,念在你身上伤口,我又让你特地去茅房寻你,你猜如何?”   阿宁坐下来,同她平视,脸色带有些许苍白,并不辩解:   “阿宁闲来无事,便外出逛了逛,不曾想九姑娘竟会前来。”   “哦?这么长一段时间,是去了何处闲逛?”   阿宁端着茶杯的手一顿,道:   “方才.....”   九姑娘却打断她:“罢了,我不过担忧你的身子罢了,眼下平安归来便好。”   阿宁笑笑,抿一口茶,唇上总算恢复些血色。   阿宁所住的屋子乃是一件大通铺,十几个丫鬟共用一间,一个人的时候倒是宽敞,而九姑娘这种身份,一间独房是毋庸置疑的,婉柔托着她的福,未曾和其余丫鬟们挤在一间屋子里,而是随同九姑娘共住一屋。   因而当婉柔踏着款款步伐而来时,阿宁也不见得有多吃惊,夜已深,孙女担忧奶奶未归,出来寻寻也无可厚非。   可当她们祖孙二人相互搀扶着离开时,婉柔别过头来瞧着她的,那一瞬间复杂的眼神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夜已深,瞧见老祖宗九姑娘已经走远,不远处战战兢兢的丫鬟们方有了胆子踏入房来,众人瞧着阿宁的模样也委实有趣,有个性爽直直愣愣盯着她看到,也有稍微胆小些偷偷摸摸打量她的,无不在确认:   这新来的阿宁究竟是何人?怎么三番两次坏了御膳房严密的规矩,今日竟还让九姑娘亲自踏入寝房等待许久。   三宝在她耳边嘀咕:   “这些人啊!便是见不得你好,明着暗着挤兑你。咦?阿宁,你这旧伤都还没好全呢,怎么又添了新伤?这脸是怎么回事?”   索性,利箭只是轻微地划伤了皮肤,留下淡淡的疤痕,不出三日便可散去,若真是再在脸上烙下个什么烙印,阿宁想,她在他眼里本就丑陋的面容怕是要更加不堪入目些了。   阿宁抚了抚脸上轻微的凸起,云淡风轻地道:   “不过一点小伤罢了,无碍。再而,其他人的嘴我们哪里管的住?还是莫要为了这些小事伤了和气。”   小丫头将头一扭,重重埋在被子里:“哪里还有什么和气?”   阿宁想,纵使没有和气,也总比满室恶气的好。   许是白日里太过劳累,三宝睡地极熟,且还不住地发出香甜微酣,刚开始只是浅浅的,到了后头便有些一发不可收拾的意味。   阿宁白天歇了许久本就睡不着,现在耳边又有此等噪声干扰,索性起了床,披了件外衣,想着出去透透风。   躲过巡夜的侍卫不难,很快地便来到一处长亭里头,伴着凉爽夜风徐徐享味。   独特的发香随风而散,随风而逝,一股散,另一股又马不停蹄地接踵而至。   她的发泥味为蔷薇,取以精油蒸煮,酿制,可飘过来的香味却是牡丹,这两股味道掩在浓郁的精油味道里其实很淡,并不显得突出,可这些发泥都是经由她手而出,阿宁自然能品出其中细微不同。   复睁开微眯的眼,来人一袭浅青色罩衫,长发披至腰间,以一红绳绑住,显得随意却风情。阿宁道:   “不想能在此处遇见婉柔姑娘。这么晚了,还未歇息?”   “今夜闷热睡不着,索性出来散散心。”   一阵微风轻拂过,说话间,两人生地极好的发丝皆双双飘了起来,极为相似的味道在空中缠绕,纠结,一股异样的氛围在二人间萦绕。   至少婉柔是这般想的,至于阿宁,倒是无甚变化。   “阿宁姑娘可是用的永安堂的发泥?我平日里与王老板有些交情,故能讨来些,须知,这发泥乃是王家珍藏之物,绝不外泄。”   婉柔面容清冷,淡淡地说着,话不多,每一句都是一句疑惑,一句询问。   她话里有两层意思,一,这款发泥并不常见,甚至极少面世,故能拥有她的人也极少。就连她,亦是与永安堂老板王家私交甚好,故才有。   二,既然拥有者极少,足以说明此物的得来不易,那阿宁,一个刚进御膳房两月的小膳女,是从哪里得来的?   婉柔此人,坊间流传是比较清高的,赵家孙女,身世并不差,从小能歌善舞琴棋书画皆在行。   本是个有名的才女,却被九姑娘以报御恩的名义送进宫,做了萧怀雪的婢女,她心中怎能不愤懑?   打从一开始,便不愿服侍这位皇帝,同其他婢女也疏远,自以为不是一路人。是个骨子里泛着清高的人。   此番竟主动像阿宁打探,看来是真的起了好奇之心。   阿宁故长话短说,并不隐瞒,浅浅一笔带过:   “这发泥本出自我手,乃是我亲手所做。”   婉柔的惊讶只一瞬,随即了然:“我倒也有过这么个设想。”   她又补了句:   “阿宁姑娘真是心灵手巧。”   她的后半句该是,果然人不可貌相也。虽未经由她口说出来,阿宁却能明白她的意思。   她们二人隔着一段距离相望而坐,在亭子里伴着晚风摇曳,偶而答一句话,若叫不熟悉的人瞧见了,还以为是亲密无间的友人在互谈心事,哪知,她们所谈的,乃是暗流涌动之事。   婉柔道:   “阿宁姑娘本事了得,现在还能安安稳稳地住在这里。”   惹了暴君龙颜大怒,却巧妙的逃脱了。   阿宁道:   “ 陛下宅心仁厚。”   婉柔不答,安静了一会儿,阿宁又问:   “今夜凉风徐徐,不妨有话直说。”   婉柔看着她:“多说无益,只是奉劝你一句,暴君难驯,莫要乱招惹,免得引火上身。”   她拢了拢衣衫,马上又道:   “当然,小小愚见,不必采纳。”   阿宁笑了笑:   “多谢提醒。”   心里由衷感叹:此人是当真清高也。   回到房中,三宝微酣依旧,阿宁总算来了睡意,故合上眼,迎接漫天美梦。 第17章 美不外现   迎接西澜国使臣宋晚贤的晚宴最终定在了明晚,比计划中的提前了两日。   消息传到御膳房时众人难免手忙脚乱些,九姑娘临危受命安抚人心,把每个人员都安排好,谁去干肉房取货,谁去市集采购新鲜的瓜果蔬菜,谁留在膳房打杂,谁又亲自掌厨....   阿宁手里握着一把大铲,神色微妙,三宝凑过来,贼兮兮地:   “阿宁啊阿宁,九姑娘这可太器重你了!就连这么重要的一场晚宴都交给你,我看啊,再过几年,等九姑娘退下了,这御膳房可要由你来——”   “咳咳咳——还不快干活?” 何婶婶凑上来,有些尴尬的看着他们,偷偷瞥一眼阿宁。   谁不知道在阿宁来之前,何婶婶才是御膳房的二把手,现在被三宝这么一说,要她怎么想?原来何婶婶对阿宁印象可不差,眼下嘛...恁地生出些尴尬出来!   不过接踵而至的忙碌让她抽不来身来,也懒地理这些繁杂的心思了。   西澜国与夏丘在过往数十年向来交好,尤其现在正处于两国关系的关键时期,各方面更是马虎不得。   晚宴设在御花园宽敞的一处,园中假山,小湖建造地逼真,依山傍水,百花齐放,到了夜里,张灯结彩,炫彩斑斓,是以人间美景不可错过也。   提前两日,宫中各处各司其职分管齐下,已经开始布置起来,忙忙碌碌,足见此事的重要性。   如此重要的一个晚宴,百官自然受邀其中,凡从三品以上的官员皆在列,再加上其家眷,林林总总约莫百余人,有的宫女太监们忙。   薛潜下了早朝回府,也带回了一张请帖,注明,薛家一家老小皆可参加,老太君将请帖接过去,问韫仪:   “公主可是单独收了份?”   彼时韫仪正在用早餐,绵软爽滑的鱼片粥深得她的喜爱,听此,点点头:   “昨日进宫,皇兄已经叫此事告知了。”   老太君点点头,思索半响,道:   “哎,这些晚宴什么的,我这把老骨头也禁不起了,就由你们几人去罢,我啊,还是在宅子里听听黄梅戏自在。”   韫仪宽慰地看她一眼,贤良得体。   这时,饭桌上薛家幼女薛芩芷坐不住了,问了问:   “奶奶,这些晚宴可是从三品一下的官员都要参加?”   薛潜呵斥她:   “女孩子家家,问这些作甚?”   薛芩芷瘪瘪嘴:   “爹爹,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信奉你那套老旧的思想,夏丘现如今民风开放,女子不消掩面便能上街,店铺里甚至还有女老板不少,咱们女子啊,可不比男子差!再说了,这些事我怎么不能问了?”   “你!” 薛潜厉目而望,薛芩芷见苗头不对,忙把这火放道了家里最受宠的大哥——一言不发喝着粥的薛景衡身上:   “大哥,您说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彼时薛景衡被突然点了名,卡在喉咙里的鱼片呛了呛,略显狼狈,嘴角挂了些许米粒,韫仪犹豫半响,还是拿出了锦帕替他擦去。   薛景衡开始说话,温热气息打在她指尖,韫仪将手一缩,下一秒,一双温暖的大手包裹住她的。   薛景衡道:   “从三品以上皆受邀,像段将军,宇文侯爷这些,自然受邀在列。”   薛景衡怎么不明白家妹的心思,因而故意似的,加重了宇文二字,果见薛芩芷娇俏的少女脸蛋儿一红,埋头喝粥,再抬不起头来。   薛景衡眼中笑意流窜,掌心里的小手却有些瑟瑟发抖,他放开她,转向韫仪,极有礼貌地问道:   “明日便有我兄妹二人随同公主前去,您意下如何?”   韫仪惊讶地问:   “爹爹不去吗?”   只看薛景衡无奈一笑,薛潜重重哼了一声:   “酒池肉林声色酒肉!避之不及!”   这位薛大人素来以文学居士自称,自然瞧不上这些个名利场。且他对萧怀雪有偏见也不是一两天,几番思量下,是更不想去了。   而另一边的平战候宇文府上,也因着这场晚宴起了不少争执。   宇文熙,宇文家的长女,便是怎么都要嘟囔着要去参加,且还要带上自己的夫婿,正五品翰林院大学士金钊林参加。   宇文玏不满,扬言只带上宇文熙胞弟宇文沛,宇文熙已经嫁人,本该安心在家相夫教子不得抛头露面,更何况还要带上个正五品官阶较低的夫婿,宇文玏自然不愿。   而宇文沛年华正好,正是茁壮扩大势力时,正该参加这些晚宴,结识文武官友拓宽人脉。   宇文熙气急,本就泼辣强势的性子差点没把家里吵翻,反观大学士金钊林,性子稍显懦弱,躲在妻子后面不说一句,宇文玏也是个急性子,两父女吵得不可开交,最终以宇文熙独自赴宴收场,父女二人落得个不欢而散。   一晃地,便道了晚宴当日。   临近夜幕,御膳房炊烟袅袅,忙忙碌碌,一道道精美菜品被烹饪,摆上一方的长方桌上,有人撒上葱花香菜,补上菜品最美的卖相。   这等级别的晚宴,堪堪算得上满汉全席。   第一份,头号五簋碗十件——   燕窝鸡丝汤、海参烩猪筋、鲜蛏萝卜丝羹、海带猪肚丝羹、鲍鱼烩珍珠菜、淡菜虾子汤、鱼翅螃蟹羹、蘑菇煨鸡、辘轳锤、鱼肚煨火腿、鲨鱼皮鸡汁羹、血粉汤、一品级汤饭碗。   第二份,二号五簋碗十件—— 卿鱼舌烩熊掌、米糟猩唇、猪脑、假豹胎、蒸驼峰、梨片伴蒸果子狸、蒸鹿尾、野鸡片汤、风猪片子、风羊片子、兔脯奶房签、一品级汤饭碗。   第三份,细白羹碗十件—— 猪肚、假江瑶、鸭舌羹、鸡笋粥、猪脑羹、芙蓉蛋、鹅肫掌羹、糟蒸鲥鱼、假斑鱼肝、西施乳、文思豆腐羹、甲鱼肉肉片子汤、茧儿羹、一品级汤饭碗。   第四份,毛血盘二十件—— 炙、哈尔巴、小猪子、油炸猪羊肉、挂炉走油鸡、鹅、鸭、鸽、猪杂什、羊杂什、燎毛猪羊肉、白煮猪羊肉、白蒸小猪子、小羊子、鸡、鸭、鹅、白面饽饽卷子、什锦火烧、梅花包子。   第五份,洋碟二十件,热吃劝酒二十味,小菜碟二十件,枯果十彻桌,鲜果十彻桌。   所谓满汉全席也。   临近夜幕,该准备的御膳也准备的差不多了,林林总总摆满了五大条长桌,可谁都知道,这些晚宴多多少少都带了些鸿门宴的意思。   重点从来都不在菜上,好酒好菜的摆上去,说不定撤下来时是一筷子都没动过,充其量一个门面二字。   萧怀雪上位以来崇尚节俭,是以从来都厌恶此等大肆铺张之事,可这次却未曾施压,想来是西澜国之事当真惹得他焦头烂额,无暇管这些琐事了。   不用同那眼神阴婺喜怒无常的暴君斡旋,御膳房自然一片祥和,菜品已然出完,剩下的便是端菜,布菜的小事,可以暂时松口气了。   阿宁也有些倦了,九姑娘存心将她提拔为自己的左右手,凡事都让她做,她顶着身后不时飘来的闲言碎语也算圆满完成了任务。   九姑娘一挥手,众人揉着肩扭着腰四散,欲回房稍事休息一番,阿宁回了房,取出一套干净的衣裳换上,屋子里此时只有她一个人,待她换好后,三宝却进了屋,怔怔地看着她,感叹道:   “当真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呢,这是哪里来的大美人儿呢。”   当然,阿宁那张脸,当然是搭不上大美人三个字的,只是阿宁素来穿的衣衫偏暗色,看着有些简朴并不抓眼,可她今日却穿了一袭浅粉色的套裙,罗纱轻摆,娇嫩动人。尤其她肤色净白,白|粉相间,相得益彰,更显出众。   这一身粉衣衫,可比阿宁平日里那平平无奇的布衣好看多了。   三宝眯了眼,凑过去:   “阿宁姑娘这是要去做甚?可是要私会情郎?”   ‘阿宁姑娘’将一头乌黑柔顺的头发放下来,如水布般一泻而下,伴着点点幽香,稍加掩饰脸上醒目的暗红胎记。   三宝又怔了怔,她是一直都认为阿宁隐约带着股风韵的,以前总说不清道不明,今日被这么一点,总算找到了个贴切的词语:   正所谓‘眉目间风情万种,却美不外现偶而逢之也。’   唔。。。。大抵是这么个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满汉全席真是……诱人 …… 第18章 晚宴   夜幕渐深,这场万众瞩目的晚宴也即将到来。   琴笛响,丝竹乐,百官落座,数道世间珍稀美味佳肴有条不紊地摆上桌,伴着衣着艳丽夺目的舞女们盈盈腰肢,这场晚宴正式开始。   夏丘国的朝野,向来文武相望泾渭分明,此刻也是,左为文官,右为武将,两位领头羊平战候宇文家和定国侯薛家偏偏相对而坐,推杯问盏间气氛很是微妙。   幸得正二品参知政事何朝恩从中斡旋,慈眉善目,极为耐心地化解着尴尬,故才没吵起来。有人叹:   “这何大人啊!当真混成了人精儿,文武两边都混得开。”   其实薛潜借病根本就没来,来的是他那宝贝大儿子薛景衡和小女儿薛芩芷。   可宇文玏‘恨屋及乌’看薛家人是百般不顺眼,态度自然好不到哪里去,相比较,小侯爷薛景衡始终笑眼眯眯,耐心有礼。   薛景衡和何朝恩是同类人,俗称笑面虎,面上总是和和气气笑眯眯的,和谁都处得来,人堆中的和事老。   十公主萧韫仪安安静静地坐在夫婿薛景衡身边,偶而四处张望一看,瞧见座上皇帝哥哥便轻轻一笑,得到后者略带了红晕的僵硬一扯嘴角。   每到这时,韫仪总忍俊不禁,叹自己这皇帝哥哥,到底还是最疼爱自己的。只是不擅表达罢了。可旁人哪里明白?这位皇帝的风评可算不得好.....   韫仪思及此,微皱了眉,显得忧心忡忡。   薛景衡看她一眼,将带来的披风披在她肩上:   “怎么了?可是夜里风大,凉了?”   韫仪瞬间如一只惊慌的小兔,磕磕绊绊地道:   “多,多谢夫君。”   薛景衡看她一眼,又转过头去同他人交谈。韫仪拢了拢他的披风,很温暖,带了薛景衡身上淡淡的气味,这让她终于松了口气,放松下身子。   相比较,薛家幼女薛芩芷,初生牛犊不怕虎,从小又养尊处优,便要稍显活泼。   一双机灵的大眼四处溜达,尤其偏爱往对面看,也不知看见了什么,竟红了红脸,更显娇俏可爱。   这一幕落在萧怀雪眼中,使得他眉目一转,手中酒杯被他捏在手里,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当然,这一场晚宴是为了西澜国使者宋晚贤而设,这主角儿自然要站出来,粉墨登场,说番客气话了。   而宋晚贤貌似尤为擅长这个。   谁曾想,这个代表西澜国顶着匆匆压力来到夏丘的使者,竟是个年不过三十,风采绰约的翩翩佳公子呢?   而宋晚贤不仅长得俊,口才更是一等一的好,来到个全然陌生的国家,却丝毫不见怯场。   一番话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却不显沉闷,反倒妙趣横生,既简明扼要地阐述了西澜国欲引进毛软的要求,但也并不咄咄逼人伤了两国和气。   “微臣素闻夏丘民风开明,凡事有商有量并不死板,但求陛下详细考虑我国要求,缔结下一个十年之约。”   说完这句,宋晚贤便微弓了身子,退下场,唇间一个笑,抹红了在场多少王公贵族千金的脸。   阿宁站在远处含笑看着他,只觉有趣的紧。   她却不知,自己早已落入了某个炽热的眸子里。   这边萧怀雪酒杯遮面瞧不清神色,暗自打量着底下男男女女,视线随意一瞥见却无意发现了不远处躲在树后的那抹身影。   是她。   萧怀雪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似乎换了身衣裳,整个人明亮了不少,却仍然是个丑八怪。   宋晚贤上了台,她的眼神亦一直追随着他,眉目带笑,温柔的紧。   萧怀雪也不知为何,微微皱了眉。细细梳理着方才宋晚贤的一番话,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极会说话的人。   从百官在底下的窃窃私语,也能瞧出些端倪来。   这时有一人突然站了出来,半是玩笑半是打趣地道:   “敢问宋大人在西澜身居何职?”   宋晚贤含笑答道:“鄙人不才,愧居南省总督兼任大鸿胪一职。”   一省总督为正二品,大鸿胪为正四品,这宋晚贤当真有点意思。   方才那人又自顾自地嘀咕了句:   “要说赢国靠武,治国靠文呢,宋大人不正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这话在此刻说来有些微妙,存了点明里暗里贬低对面一众武官的心思。   稍微性子急些的,可不要站起来吼一吼?   比如此刻的骠骑大将军段易,可不就听出了他的意思,当即坐不住了,站起来,管他个爹啊娘啊,扯着嗓子一顿乱喊:   “你这小老头儿!有什么话给老子明说?怎地,嫌弃我武将粗俗不懂得治国是不是?”   先前那人不甘示弱:   “哎,此话可并非出自我口,是段将军您自己说出来的。”   “你——”   “够了——” 一声厉喝,自殿上传来。   萧怀雪皱眉:   “在西澜国使臣面前这是作甚?”   段易和另一人纵使不满萧怀雪,也不敢公然抚他的面子,两方哼了一声,不甘心地退了下去。   可段易哪里能咽下这口气,临坐下前,又阴阳怪气地冒出了一句:   “要说你文官好?那薛家二公子薛长亭又是怎么回事?谁都知道,咱们薛二公子可是曾经带兵打战的赫赫马上儿郎——”   “段将军。” 这一次,打断段易的是薛景衡,他依旧眉眼含笑,可却透着一股冷寂。   再看身边萧韫仪,自从薛长亭三个字一出,已经飞快地抬起了头,未曾掩饰的动作泄露了她的小心思。   薛景衡依旧在笑,可怎么看着都有些渗人:“菜凉了。”   段易嘟哝了一句,竟也没再继续了,许也是明白了自己有些过火了。薛长亭三个字一出,有些人知道,有些人云里雾里,气氛便有些微妙了。   而这么一场晚宴,便这么面上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结束了。   宋晚贤态度恭谦,却并不软弱,自己的立场咬得很稳,这场鸿门宴没有输赢,萧怀雪有些头疼,晚宴散去后并不急着回得闲殿,就着夜风乘凉,放松了紧绷的面皮,终得一刻闲适 。   再然后他瞧见了宋晚贤,以及那个粉衣女子。   两人边走便交谈着什么,不时浅笑一声,看得出来两人交情不错,笑意不假。两人相携走出了御花园,相着东边而去,目的地该是宋晚贤被安排的住所。   萧怀雪忆及那妖女那日同他的一赌,腾地一团火气自心间燃起,且在不知不觉间,莫名奇怪地越燃越烈.....   阿宁的确去了宋晚贤住所不假,可两人却未曾进屋,宋晚贤难得来了兴致,提了壶酒坐在外面喝。   阿宁陪着他,三杯两盏淡酒后,阿宁嘴一张,正想开口,却见宋晚贤摆摆手,抱怨道:   “你啊你,我就晓得,你哪有什么闲工夫陪我喝酒?怕是为了毛软之事罢?得了,今夜啊,我是懒地陪你说这些,咱们啊,就先喝个痛快!”   阿宁执起酒杯倒笑不笑:“就怕宋总督长醉不起。”   宋晚贤乐的哈哈大笑,眯了眼,看着她,眨了眨眼:   “说话要算话哦,姑姑。” 第19章 棒打鸳鸯   这一杯酒足足喝了小半个时辰,两位好友久别重逢自然酒杯知己千杯少,这一推一往间,等阿宁出了宋晚贤居住的苑里,已经寥寥夜深。   就连挂在御花园里头七彩灯饰亦被取了下来,可怜园中花团锦族,却无斑斓灯光照耀。   这时,能隐隐听见一女子细细的啜泣声,和另外一把慌忙手脚急于安慰着的粗哑声音,隐约的对话传来:   “我爹若知道我们关系定会打断我的腿,可你以为我会怕嘛,我早已说过....”   这时另一人道,平静不少:“纵使天塌下来,也有我顶着,莫怕。”   两团黑影相拥在一起,如池中恩爱鸳鸯,可惜上了岸,触了机关,误闯了紧地。   阿宁隐隐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可这想法只是在耳边一划,略微醉酒的微醺使得她平日里清晰的头脑多了一份混沌,此刻伴着凉凉夜风徐徐而行,享着这沁人的微醺,也算良辰美景佳事一桩。   殊不知,暗处一个黑影,直直地看着她从宋晚贤苑中走出,看着她脸上惬意慵懒的笑容,熊熊烈火自眸中蔓延至全身,周身黑云缠绕。   阿宁辅一个转身,打算抄近道回寝宫,可只那一瞬间,一双炽热铁臂倏地钳住她,阿宁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引着自己。   绝对算不得温柔,那人力气极大,砰地一声将阿宁粗暴地摔在墙上,那墙并不平,是以装饰性地混了鹅卵石进去。   又加上阿宁旧伤未愈,这一下造成的疼痛可想而知,竟让她一时未能忍住,哼了出来。   “寡人看错你了,没想到你是如此蛇蝎心肠之人。”   眼前人双眼充斥着骇人的血丝,瞪大的双眼抒发着十成十的怒火,甚至是有些咬牙切齿般,狠狠地看着她。   阿宁问他:“陛下可是从依阑苑随我而来?”   依阑苑正是宋晚贤居住的地方,与得闲殿方向相反。意识到什么的阿宁也不计较这暴君赏给她的疼痛了,醉酒的身子摇摇晃晃,凑到他耳边,吐出的气息带着浅浅的酒香:   “怀雪,你可是醋了?”   萧怀雪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厉目看着她,如同被咬了尾巴的疯狗:   “寡人要杀了你!”   阿宁哄他:“好好好,阿宁依您便是。不过现在,您总得告诉我些许杀我的理由罢?否则我可死的太冤了。”   她醉了酒,整个人都软了下来,眉眼温润,和声细语地,较之平常要俏皮些。   一个女子,竟如此放浪,这般夜深同一个外国男子饮酒到此地步,当真寡义廉耻,无药可救!   心里这般想着,嘴里说出的话便好听不到哪里去:   “寡人不要同你打这个赌了,你与宋晚贤如此亲密,稍吹两句耳边风那寡人岂不是输定了?你这妖女素来狡猾,但寡人也未曾想过你竟会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幸得寡人今日多留了一份心眼跟了过来,否则岂不是叫你轻易愚弄了去?”   越到最后,萧怀雪脸上怒气更甚,他好像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沉静在自己的设想中出不来,脸色也越发扭曲,双手紧握,喃喃自语:   “这世人没有人能愚弄寡人,更何况是你!”   阿宁想,这傻孩子顽固不化的毛病又出来了,故静静等在一边,待他的情绪由一开始的激昂到最后慢慢归于平静后,方顿了顿,轻轻问了一句:   “那陛下觉得,宋晚贤岂会因为我的一句话而放弃西澜国的利益?”   萧怀雪一怔,顷刻间的犹豫已然暴露了他的答案,阿宁也不再逼问,又道:   “这赌,自然是要继续下去,夜已深,陛下还是早些回殿歇息,明日需早朝。”   萧怀雪气呼呼地拂了拂袖子,踏着沉重而愤怒的步子走了,行至半路,却听她清婉干净的嗓音说了句:   “怀雪,你醋了的样子亦甚为可爱。”   他身子一僵,夹着熊熊怒火转身,见她站在不远处懒懒动着。   发带也不知何时扯落下来,一头乌黑顺滑的青丝垂直而下,在惨白月光下泛着柔光,笑眼眯眯地看着他,唇角的笑柔和而温软。   萧怀雪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眼神一转,定焦在她脸上很难不让人注意的胎记上,冷淡地道:   “你真丑。”   说罢,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留下错愕不及的阿宁哭笑不得。   这一夜便这么过去了,夏丘欲借着这一夜试探试探宋晚贤的口风,谁知对方严防死守,故这场战争怕要延长上几分,宋晚贤将在夏丘逗留七日,届时便各凭本事了。   可谁都没想到,晚宴后的第二日,众人议论的焦点却不再在宋晚贤身上,却是在那夜的一场风花轶事上。   事情的开端颇显诡异,说宫里有几个嚒嚒夜里难眠,便外出散步,到了御花园门外,寻思着四下无人进去瞧瞧大开一番眼界,可不想,花是没瞧着,却一不小心撞见了一对恩爱鸳鸯头抵着头相拥温存。   两位嚒嚒到底是一辈子待在宫里未有姻缘,眼下瞧见这等燥人时一时晃了神,手里灯笼跌落在地,也惊醒了那对璧人儿。   下意识地转过身来露出脸蛋儿,又引得两位嚒嚒惊叹口气,骇的连捡灯笼的余力都没有了。   这这这,分明是定国侯薛家的千金薛芩芷,和...和那平战候宇文家的幼子宇文沛是也!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那两人陡然惨白的脸色中,此事已然发酵到不可控的地步,一传十十传百,不足一日,已然传遍了当夜参加筵席的诸位官员耳中。   众人有唏嘘不已的,也有忙着看笑话的,再一想那宴席上薛家和宇文家剑拔弩张的模样,更觉这笑话值得看了。为何?   要知道,这传出风月传闻的人可不是别人!那可是朝廷上一文一武两大树根的薛家和宇文家的子女啊。   这两家面上水火不容,争锋相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眼下如何?薛家千金和宇文小侯爷却私通款曲,暗里幽会。   这不是公然打了两家的颜面不是?当真臊脸,臊脸的紧。   不相干的外人尚且如此激愤,更何况当事人,薛家,宇文家本身?   薛潜与宇文玏一个崇文,一个尚武,相互奚落明里暗里斗了无数次,对彼此的性情早已了解透彻,而这两人性子中极为相似的便是好面子三字。   薛潜在意他作为文学士的孔孟之气,宇文玏崇尚赵子龙霍去病的大将之风。横来竖去都是爱面子的人。   眼下受了自家幼子幼女如此当头一棒喝,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几乎是未有任何赏脸余地,直接将那两个不争气的小畜生锁紧了自家柴房,每日三餐照常送去,就是不给自由。   两个绝命鸳鸯鹣鲽情深,像是互通心灵似得,当真硬起了脾气和两家人对抗了起来,口中囔囔着姻缘难求。   说你们这些当家人真是迂腐不化,岂以文武出生定婚事?不行那天公作美的月老之事,偏要学用一根宝钗画了银河阻隔牛郎织女的西王母娘娘那般棒打鸳鸯。   好一番姻缘难求!好一番棒打鸳鸯,听得薛潜,宇文玏二人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下令,又严严实实地关了好几天。   初初三日,薛芩芷和宇文沛二人尚且精力充沛,由身至心都被个情字填满,态度坚决,未有半分动摇。   第七日,便开始怨天尤人,望着窗户边上透出的一点点亮光发怔,想今日的月亮是圆还是缺。   等到了第十日,薛芩芷开始忍受不住了,趁着丫鬟送饭来时扒拉着门框声嘶力竭地要见薛潜。   薛大人闻讯而来,板正着身子,一身书墨香气不近人情,问道:   “我问你,你是想继续做薛家的掌上明珠呢?还是想待在柴房里同宇文沛心里想通情情爱爱?”   薛芩芷将头别在一边,咬了唇重重地摇了摇头,薛潜很是满意地拍拍手,对身边丫鬟说:   “行了,将小姐带回去吧,打些热水洗净身子,收拾收拾,就还是我薛家的千金。”   丫鬟道:“是,老爷。”   薛芩芷再没能忍住,紧咬着的牙放了松,自喉间发出一声痛哭,伴着几滴清泪划过苍白的脸颊,面容惨淡,双眼无神。   失了魂般。 第20章 无双谱   接下来的两日,薛芩芷再不复往日活泼娇纵的模样,整日窝在房间中哀天悯人自怨自艾,情到深处划过一行清冷,楚楚可怜的紧,忆起记忆中那宽阔温暖的胸膛更觉心中似刀绞般难受,那一声声:   “芝芝,芝芝”   仍在耳边,可一睁开眼,却只有空空如也的屋子和日渐冰凉的身子。   沛哥哥,她的沛哥哥,今生怕是再无缘相聚,千言万语不及说,不像竟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生离!   让她如何不哀切?   而宇文沛那边的情形亦不太好,因着两日后,突然传来消息,说宇文家小公子为情所困,一时想不开,竟在屋中割伤了手腕欲脱离人世。   幸得丫鬟发现的及时,几番施救,方把宇文小侯爷一条金贵的命从黑白无常的手里抢了回来。   消息传到薛家时,薛芩芷就这么眼皮一番,活生生悲晕了过去。   薛芩芷再醒来时,一双粗糙温暖的握住自己的的,老太君眼角锲着泪,道:   “芝芝,你也莫担心了,宇文沛已经苏醒过来,人虽看着虚弱,身子却是无大碍了。”   薛芩芷一行清泪蜿蜒而下,楚楚动人的眼睛直直看着她:   “奶奶....”   薛潜哼了一声:“哭哭哭,整日便知道哭哭啼啼的,有什么用?不过一个宇文沛罢了?且看你被他折腾成什么样了?”   “潜儿!” 老太君压低了嗓子呵斥她,看着薛芩芷这般了无生机的模样怎能不心疼?到底是府上自小捧在掌心养到大的千金。 她也妥协了,轻轻在她耳边说了句:   “奶奶已经安排好了,待你身子好些了,便让你和他见上一面,好好道个别,也算好聚好散。”   薛芩芷泪眼汪汪看着她,心如绞痛。失了焦点的美眸微动,再不复往日的灵动。   薛芩芷与宇文沛这场会面是在三日后,彼时薛芩芷叫人搀扶着走上茶楼,明明四周人声鼎沸,她却感觉,这地儿仿若无人,只剩下她和她的沛哥哥,她能感觉到宇文沛的呼吸,甚至他身上一贯好闻地气息。   宇文沛端坐在那里,一向硬朗而充满生机的身子此刻却兵败如山倒,面容苍白,唇色惨淡。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芝芝。。。。”   “沛哥哥。。。”   可再是情深,却敌不过铁铮铮的现实,犹记那夜灯火通明,百花竞芳,一身英气的少年郎将她紧紧护在怀里,那般霸道地宣誓:   “纵使天塌下来,也有我顶着,莫怕。”   可现在呢不只是她,就连他的天,也在顷刻间轰然倒塌。   他再不会将她拥入怀中,告诉她,她心悦与她,要将她娶进门,冲破文武官之间自古以来的矛盾,让她光明正大的做她宇文沛的爱妻,宇文家的媳妇....   “芝芝,保重.....保重!”   薛芩芷再也忍不住,伏在桌上浅浅啜泣起来,渐渐地,演变成泄愤似的嚎啕大哭,哭自己这尚且温热的连绵心意,同时,也在为过去划上一道终止符。   结束了,一切都....   而薛家与宇文家这对可怜鸳鸯,就这么被拆开,众人对此既不惊讶,也并不认为它理所应当。   皇城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八卦闲谈更新换代的速度极快,不过几日,这场曾经闹得满城风雨的风流轶事也逐渐地淡出视野。   唯有当事人要刻骨铭心些,可日子嘛,总是要过的,薛芩芷前段时日元气大伤,老太君心疼的紧,故特地选了三月二十这日说要给她办场不大不小的家宴,让薛芩芷提起精神来。   谁知,这一场家宴,又在薛家明里暗里掀了一场不小的波澜....   当然,这是后话了,在此之前,阿宁也前前后后往宋晚贤哪里跑了几次。   两人互为挚友,互相亦了解的很,这好比两只同样狡猾的狐狸撞在一起了,彼此要从对方嘴里夺下一块肥肉来难比登天,两个人皆软硬不吃,便开始开诚布公地,将其道理来了。   阿宁合上手里的账本,道:   “据我所知,西澜国几年来光是靠着贩米给临近诸国已经很赚了一笔,收入几乎将于税入持平,可以说是一笔一本万利的生意。”   阿宁报了个大致的数目,引得宋晚贤惊地茶也不喝了。   宋晚贤挑眉看她:“这些数儿你又是从哪里得来?我原先以为你这两年蜗居夏丘,该是收敛了许多锋芒,没想到啊没想到,还是有这些个手段在。”   “这些你就别管了。”知晓他欲移转话题,阿宁准确地扼住他的话喉:   “说吧,宋大人,何以突然变故。放了这么一笔大买卖不做,偏要学别人种起茶来?   西澜土地平坦,是难得一见种植水稻的良地,可若是茶叶,就要另当别论了,何以偏要做这一笔赔钱买卖?”   宋晚贤啧啧两嘴:“我便瞧不惯你这凡事朝前看的态度!事事哪能如此肤浅?”   阿宁失笑,逮住他话里漏洞逐一攻破:   “那便是说,你做这一门生意不是为了钱,亦或,有比钱更加吸引你的利害关系?宋大人啊宋大人,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你啊你....” 宋晚贤状似惋惜地看着她:“女人始终不能太聪明,聪明过头了,日子也难过的很。”   道理虽是这么个道理,可也因人而异。   这一次,两人五五分平,打了个平手,宋晚贤三日后离开夏丘,阿宁捉摸着在他临走前再来一次,彻底将他拿下。   薛家这场家宴半地也算宏大,特地请了皇城最有名的厨子操刀,浩浩荡荡地办了这么一场,请了薛家远亲近邻来,这么多人,权当给薛芩芷冲冲喜。   薛芩芷其实较之前几日状态已经好转许多,这也让众人很是安慰。   夜幕降临,家宴也开始了。   在场的都是薛家人,间或几个平日里与薛家相交甚好的几户人家,都是自己人,谈话也随意的多,并不多拘谨。   也有人醉了酒,借了酒胆拿薛芩芷开涮:   “芝芝啊,他人都说,这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天涯何处无芳草?”   薛芩芷脸色起先一变,可最终也只是抬起脸来悄然一笑:   “大伯您说的对。”   众人哄笑,看来这薛千金啊,总算在渐渐放下心怀。   而韫仪处在中间,也算唯一一个‘外人’,且还是身份尊贵的皇亲国戚,皇帝的亲妹妹。   众人起先还有些顾忌,可一见这十公主脸上笑容始终温婉,神情平和,并不似传说中那般骄纵性子,便更加随意了。   甚至有人开起了十公主的玩笑话来,借以瓜熟蒂落的浅谈暗指这小公主平坦了两年的肚子,言外之意很是明显:   咱们薛家啊,什么时候能再添香火?一解老太君夙愿?   韫仪哪里听不懂?神色闪过一丝慌张,显得有些局促,这时一双温暖手臂伸过来,爱怜地环住她瘦弱的肩膀,薛景衡也有些醉了,呼出的气带了些酒气在她耳边萦绕:   “韫仪素来脸皮薄,各位叔伯们就莫要扰她,这样,景衡今日便作陪,好好陪你们喝个不醉不归。”   他的声音带了酒意,是极醉人的。   韫仪不自觉地红了脸,暗叹一声自己怕也醉了。   听了薛景衡这这番话,几位薛家长辈自然不会轻易地放过他,几句客套话后,便开始一杯杯地喝了起来。   薛景衡不一会儿便扶着额告饶,他其实酒量很好,可也没好到任意践踏身子的地步,此番寻了个机会告饶,既给自己找了个机会开脱,也给足了几位叔伯脸面。   其中一个年级约有四十五六的长者瞧了瞧薛景衡,生了些感悟,也未想太多,说了出来:   “要说咱们薛家儿女啊,就数长亭性子最能喝,前些年,可不就放倒了一大桌子人?”   这话辅一出来,气氛便有些不对了。   老太君慈眉善目地提醒:   “老三,你醉了。”   薛潜也哼了一声;“哼,可不就是醉了,竟开始胡言乱语了。”   薛老三自然是醉了,因而才如此无所顾忌,竟还揽上了韫仪,问了句:   “公主,您嫁进咱们薛家两年,怕是极少见到这位小叔子罢?长亭啊,武功可好了!”   韫仪脸上一红,忙低下头掩饰:   “自,自然是知道的....”   “老三!够了,既然醉了,还不回去躺着?来人啊,将三叔拉下去、”   哪想,下人还没走进呢,薛老三已经笔挺挺地倒在桌上,伴着香鼾声,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众人打着哈哈笑着,此事便这么翻了篇。   韫仪脸上浮现出一种,不知是失望,还是高兴的神情,她忙掐掐自己的脸,提醒自己要保持镇定。   这一掐让她发现,原本揽着她的薛景衡不知何时已经收回了手臂,肩上乍凉让韫仪稍显不适。   抬头看他,薛景衡并无异样,眉眼含笑,半倚着身子同他人说说笑笑,偶而放声大笑,偶而捉弄他人,倒也并无其他。   只除了,摆在他面前那几壶原本满满当当的酒不止何时已然见了底。   家宴结束的不算很晚,但也过了她平日里回房歇息的时间,除去阿宁,韫仪身边还有个老太君特地赐给她的丫鬟,名唤羡玉,是个机灵的人。   韫仪并不是不喜欢她,只是她除了对待阿宁能生出些亲密感来,对其他人都一个样儿,眼下身子有些疲软,稍微洗漱了身子后便招呼了羡玉回房歇息,自己也慢慢睡下了。   梦之于她,时好时坏。   有一高大颀长的身影立于她之前,长发飘飘,一身羽衣盔甲,英勇之姿乍现。   韫仪能梦见他,就连睡梦中的嘴角,也是带着笑的。   可美梦只一瞬,已经变了质。因着梦里人突然消失不见,转而变成一只巨大的多爪鱼向她跑来,紧紧地将她缠绕,重量压在韫仪身上,使得她在梦里透不过气来,剧烈地挣扎起来。   一睁眼,更是可怕,原来是有一人正覆在了自己身上肆意,韫仪吓得冷汗直流,还未来得及开口呼救,一张带着浓烈酒味的嘴已经堵着她的。   韫仪双眼倏地睁大,那人还不知足,趁她不备伸了湿软滑腻的红舌入她泛着浅香的诱唇粗暴而炽烈地勾了她怯弱的丁香小舌起舞。   作者有话要说:  近日来被考试折磨的筋疲力尽已经没有爱了…… 第21章 斗法   韫仪眼角生出泪滴,使出全身力气推他,可男人之于她,力量大多了,这软弱的抵抗只是徒劳。   呜呜呜的声音从唇舌间溢出,却憾不动覆在她身上这具火热的躯体分毫。好不容易得了点空,韫仪透着惊恐的求救溢出:   “薛——薛大哥!”   下一刻,只迎来那人报复性地,更加紧地啜了她双唇不断吮吸,舔舐,韫仪娇柔双唇如滤了一层朱砂料,里里外外透着刺眼的红。   下一刻,那吻径直往下,移到她娇嫩脖颈上,稍稍一吸,浅浅红印乍现,同她莹白通透的肌肤相映衬,引得他呼吸又灼热上了一分。   可这让韫仪心中更惧,更剧烈地挣扎了起来,薛景衡明显是醉了,他在家宴上喝了恁些酒怎能不醉?   且还醉的不轻,失去了意识,全凭男人本能办事,韫仪心里明白,接下来将发生什么,她全身止不住地发抖,她十分惧怕,可她根本拿薛景衡一点办法也没有。   成亲两年,却因着她的自私二人从未行过那夫妻之实,薛大哥,薛大哥怕是受够了这般有名无实的婚姻了罢。。。   一双大手,开始粗暴地撕扯她的衣裳。   事情已经毫无回旋的余地了吗?她是真的愿意妥协了吗?韫仪眼角那滴泪终滑下,她突然忆起,方才羡玉为她端来的茶杯还在床边小杌上。   砰一声脆响————   打碎了一室旖旎,同时也打醒了在她身上肆虐的人。   薛景衡浑身动作一滞,充斥着□□的眸子里泛上些许迷茫,一瞬间的清醒让他眯了眼,有些自嘲地笑笑,声音沙哑:   “抱歉,公主。”   韫仪捏着自己的衣角颤颤巍巍地看着他,像在确认他是否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   那般毫不掩饰的警戒让薛景衡倏地生出一股烦躁来,当然,这情感更多的称为无奈,且并非一时之气情绪,他过往将其掩藏的很好,可今夜被这酒气一熏,便有些兜不住了。   底下的身子是他肖想已久却也求之不得的,泛着少女的幽香,之于他是致命的诱惑。   从她身上抽身是一件难事,可今夜仗着酒醉所做的糊涂事也必须有个了断,薛景衡复慢慢站了起来,屋里并未燃灯,仅凭着斑驳的月光微量整间屋子,薛景衡站起来背过她的身子有些寂寥。   韫仪怔怔看着他,心里突然涌出一丝内疚。   她该拉住他宽慰他吗?可韫仪知晓,解铃还须系铃人,她那点微不足道的安慰又有何用?薛景衡要的她给不了,眼下又怎能残忍地伸出手去?   “薛,薛大哥,你喝醉了,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今夜,不过是一个小意外罢了。” 唯有这样说,方显得对两人都好。   薛景衡一向审时度势,自然懂她话里的意思,他这么聪明,从来也不会为难她,今夜过后,他们终将归于平静,纵使粉饰太平。   可薛景衡这一次没有回答她,这让韫仪有些不安,过了一会儿,那僵硬高大的背影动了动,薛景衡俊朗的侧脸映入眼帘,他道:   “公主,您真是活的太辛苦了,委屈自己嫁入极其反对陛下当政的薛家,嫁给一个不爱的夫君,收起烂漫天性努力做一个端庄贤淑的好儿媳。可却不是一个好妻子。”   韫仪睁大了眼:“薛,薛大哥?”   何以他会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薛景衡自嘲地一笑,却不打算住口:   “你是有多爱他,才甘心待在着沉闷的大宅里里做一只精心护养的金丝雀,仅仅为了他一年几次,甚至一次的归家?”   韫仪的脸色刷白,抖着唇:“薛大哥,您,您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公主不是很清楚吗。”   是的,她很清楚,他自然清楚....可是为何薛景衡今夜会失控至此,他们明明约定好了的。。。   不等她细想,薛景衡又倏地回过头来,韫仪瞧不清他的面容,可他说出的话却足以摧毁她苍白的脸颊和胡乱跳动的心脏。   “可是怎么办呢?他心系朝野,心系江山,心系世间万物,博爱无疆,可却独独不会,倾心于这幼稚的儿女情长,韫仪,你此生都得不到他。”   正如我此生都得不到你。   在韫仪一片惨寂的面色中,薛景衡一身酒气,夺门而出。晃晃悠悠的身子朝着某个方向走去,没有尽头般。   韫仪过了好一会儿才怔怔地爬起来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心中无限悲凉,可却一滴泪珠儿都留不下来,这般倚在门边,不知想着什么入了神。   涟漪阁,班悬一手拿着折扇摇啊摇,另一只手捏着鼻子,看着眼前摊醉如泥的薛小侯爷,在犹豫着如何不动神色地将这半夜扰人清梦的醉鬼给解决了。   最后,思及这醉鬼还算有权有势,尚且有一丝利用价值,班老爷两眼一瞪,托了人,把人送进去了。   对面一双火辣辣的眸子看着自己,班悬不经意间一个回头,果见那小兔子受惊地往后一缩,而后小兔子又冒出头来,露出一张浓妆艳抹的脸蛋儿来。   “哟,班老爷幸会,幸会!”   班老爷巧手一挥粲然一笑,足以颠倒众生也:   “晚上好呀,丘老板。”   丘澜那张藏在浓重妆容下的老脸儿一抽,微红。故装模作样地咳嗽两身。   这点小动作在班悬眼里明亮如青天白日,他这么倒笑不笑地,同那人挥别,便坦坦荡荡地进屋了。   满脑子盘算着,等薛小侯爷明日醒来了,要如何一刀刀狠宰他一顿。   宋晚贤离开前一天,阿宁踱着悠然步子前去拜访,宋晚贤也早已等在门外,两两相望一笑,默契地一对视,预示着双方悄无声息地剑拔弩张。   阿宁这几日也没闲着,正如宋晚贤所言,她现如今半边身子困在夏丘的确诸有不便,因而搜集这些信息时便要麻烦了些,等了两日,才有人送信来。阿宁将那信草草一看,基本情形也大致了解,故说话时,要有理有据些。   “惊闻西澜月前在洪溪山后发现了一块风水宝地,岳西山,此山如吸天地之灵气,享日月之精华,山中所长作物皆生地极好....”   瞥见宋晚贤无奈模样,阿宁镇定地开口:   “宋大人得了这么一座宝山竟瞒了众人多日,委实太不够意思了。”   宋晚贤爱书,爱茶,现如今又发现了之于多平原低地的西澜犹如福祉宝地的岳西山,这么一想,也怪不得宋晚贤不要银两要茶了。   授人鱼不如授人予渔。   说到底,咱们宋大人也没有这么博爱的心思为西澜千万百姓谋福祉,其实也是为了自己每日能品上一杯夏丘毛软的卑劣小心思,可单凭自己没用啊。   故套上国家福祉四个金闪闪的打字,瞬间由个人贪念升华为国家大事,真是想不正式都难了。   两国为了这大米换茶的事情闹地不可开交,可谁都不晓得,咱们宋大人得初衷,其实不过每日醒来能端上来的,一杯热乎乎的清茶罢了。   阿宁道:   “当真道貌岸然也。”   宋晚贤一口茶包在嘴里险些没喷出来,想了想,此人消息灵通无所不能,和她斗十次,自己也不是不能赢,可二八比例委实悬乎,此刻也懒地同她斡旋。   当机立断,该舍就舍,是以西澜忠奸人宋大人是也。   “行了行了,依你便是,毛软幼苗我可以不要,可这茶叶我可要多带走一些,你说就这般巧,让我给活生生种出来了呢?”   依他爱茶痴茶的程度,这也约莫并非不可能。   阿宁也爽快,知晓他已经退了一步,故摆摆手,道:   “好。”   学着他的模样浅泯一口,打趣道:   “真是好茶,好茶也。”   宋晚贤眼里藏着刀子看她,心想,这一次姑且算五五平,不分胜负也。   阿宁却想,恐怕某人知晓了这个结果怕要闹上一闹了。   果然。   “十壶?当真狮子大开口也!”   暴君将折子重重一放,面色难看。   众所周知,毛软之精贵在于其稀少,茶苗存活率低姑且不计,炒茶晒茶的众多繁杂规矩也注定了其每年产量极少的事实。   此茶尤为金贵,莫非他国王公贵族使者来访绝不轻易开坛,因而,宋晚贤这一出,乃不折不扣的狮子大开口也。   阿宁叹声气,又道:   “宋大人讲究礼尚往来,也同意了继续以货币易物的规矩,日后十年间将于夏丘正常贸易往来,且,因着夏丘与西澜邦交友好,甚至愿意以九折价格出售,力求两国友好往来。”   她尝试告诉萧怀雪,这算是一笔双赢且稳赚不赔的买卖。当然,纵使如此,依照他性子中那些顽固不化的劣根性,纵使心里明白,怕也要一逞口舌之快。   果然   那人气呼呼地模样,奏折也不看了,凶凶狠狠地看着她,下一刻要变成洪水猛兽吃了她,声色俱厉,色厉内荏:   “ 你这妖女委实居心叵测,未经寡人允许竟做出如此儿戏的承诺!你可知十壶毛软意味着什么?”   “是寡人的措,寡人不该轻信于你这妖女——或许这是你与旧识串通起来的演的一场好戏?我早该想明白的!你——”   阿宁耳朵疼,打断他:“怀雪,冷静些。”   他火气更甚,活脱脱一只让人拂了逆鳞的蛟龙:“怎么你这是做贼心虚了想要寡人住口了?”   他的情绪似乎越来越激昂,身子微微发着抖,来来回回焦躁地踱着步,重重的脚步声在得闲殿想起,阿宁看着他,心中隐隐的猜测落实,纵使是她,也不自觉地皱了眉。   许久,阿宁方道:   “陛下,如若没什么事,阿宁便退下了。”   她满怀心思地出了得闲殿,殿内一双炽热的眸子注视着她逐渐离去的背影,越发焦躁起来,没人知道,萧怀雪此刻繁杂的内心在想着什么。   当然没人知道,他本就是一个异类,从来都不例外。   宋晚贤第二日便风风光光地,拉着一马车心爱的宝贝启程返回西澜了。   应他的请求,阿宁赶在他出宫前还是虚与委蛇地送上了这么一送。   宋大人得了心爱的毛软,也懒地计较此女背着他偷偷盗取信息阴自己一把的小事了,笑得灿烂开怀,覆在她耳边轻言细语:   “暴君难驯,姑姑过尽千帆,莫要在此处翻了船。”   说罢,仰起头,一张俊俏脸蛋笑得尽了兴,眉毛眼睛拧在一起,活像个没事儿人。   阿宁也笑,迎着灼灼骄阳眯眼弯唇,却是重重一排他马儿的屁股,只听一声嘶鸣,马儿飞奔而去,宋晚贤变了色的话语传过来:   “哎哟喂我的宝贝毛软唉——这要是碎了一地下次相见我定不轻饶你!”   阿宁浅浅一笑,转过身头也不回。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考完试解放了嘤嘤嘤 第22章 一语成谶   暴君虽难驯,可比暴君更难驯的,却是北鹤阮姑姑是也。   西澜国使臣宋晚贤‘含笑而归’ 西澜,夏丘两国在背地里达成了些许小小的秘密协议,故,重修于好,以示交情。   百官对此结果褒贬不一,有人痛扼于那百壶毛软,有人却说,毛软虽贵重,可也比不得千万百姓从此能吃上物美价廉的大米重要。   双方各执己见,唯一能达成共识的,便是对堂上暴君萧怀雪此次‘平稳行事’的赞叹。   萧怀雪在处理西澜国的问题上无疑太过冷静,镇定了,暴君之暴未现,反显出些贤明君主的意思来。   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哄了宋晚贤服服帖帖地走了,且还带来了价廉的西澜大米。在他寥寥能称得上卓越的政绩中,又狠狠添上了一笔。   难免有人是非分明,在骨子里抱着对这位弑兄夺位的暴君的不屑之外,仍就事论事,赞扬了一番萧怀雪在此事上的作为。   立马就有人站出来嗤之以鼻,气呼呼地,拍桌而起;   “胡言乱语!不知所谓!区区一件小事竟能扯上贤明二字?当真愚昧!萧怀雪的德行他们还不知道?”   老太君望一眼萧韫仪辅离开的方向,压下嗓子,呵斥:   “陛下的大名其实你轻易唤的?潜儿,你当真是越来越不像样了,这便是你推崇的礼贤下士,待人接物之道?”   薛潜道:“正是如此,我才由不得这个逆天而行,强改天命的乱臣贼子继续坐在皇位之上。君心不正,臣心,百姓的心如何能正?国如何能正?”   这番话,发生在薛家的餐桌上,想来薛潜定是气急,青天白日的竟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话。   彼时老太君听此一言目光一凛,幸而公主萧韫仪方才以身子不适为由离席,若不然,此番话叫她听去,怕就了不得了。   彼时薛家几人在场,除去薛潜,其他几人皆面面相觑,薛芩芷扒拉着饭有些犹豫,末了,眨了眨眼天真无邪地问:   “爹爹说陛下乃是乱臣贼子,可我记得,陛下生来也是皇家人,系为朝中五皇子,何来乱臣贼子一说?”   “哦?芝芝,你这是在帮他说话了?” 薛潜略微有些不满地说道。   薛芩芷低低头吐了吐舌头:“女儿不过就事论事罢了。”   哼   薛潜哼一声:“到底是个洗衣房贱婢生出来的,骨子里便流着低贱的血,才能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你且说,这不是乱臣贼子是什么?”   “那爹的意思是说,太太上皇乃是贼人了?”   “你这死丫头,又在歪曲我的意思了。”   “芝芝。” 薛景衡亦不急不缓地提醒她。   薛芩芷自觉无趣,便又低下头来自顾自地吃着碗里的饭菜,眸中略带萧瑟。   女儿平日里娇生惯养脾气难免娇纵些,但这般胆大地出言顶撞他还是少见,薛潜看她这奄奄的模样心里也清楚,这是芝芝在暗地里同他置气罢了。   自然是因为前段日子自己难得地与死对头宇文玏联合起来棒打鸳鸯的事了。   且看薛芩芷如今这副半生半死的模样,典型的为情所困,将这点小儿女情长见不得人的心思放在首位,哪里还有一点点她薛家千金的模样?   薛潜痛心疾首,偏生心直口快,一时没忍住,竟来了句:   “那宇文家的莽人有什么好的?”   薛芩芷一听,像是被人戳中了心思一时气急,心中悲愤交加瞪了他一眼,竟眼角起了身,眼角噙着泪抿着唇跑走了。   “你且看看!这成何体统?看来,也该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那日曹大人好像有这么个意思,就是不知人家嫌不嫌弃了....”   薛景衡抿一口清酒,似笑非笑:   “芝芝不过同宇文沛有过一段情,发乎情止乎礼,现如今好聚好散,怎么,还掉了身价不是?就连曹家都攀不上了?”   薛潜叹口气:“常言道,男女授受不亲,芝芝可好!还闹地满城皆知,且看啊,到时候嫁不出去才可笑了。”   “哎” 薛景衡拉长语调;“说不定,芝芝最后不仅能嫁出去,且还嫁的极好呢?”   薛潜想,但愿如此了。   哪想世事无常,薛景衡竟一语成谶。   韫仪在府上焦灼地等了好几日后,方等来了阿宁得闲从宫中出来,原先她白日里虽在御膳房当差,可夜里仍会回薛家伴她。   可自从上月起,阿宁以九姑娘的怀疑为由,连夜里归家的规矩都取消了,皇帝哥哥那块玉佩也不知为何消失了,没了她,阿宁夜里便不能出宫,更是无法伴她了。幸亏此次以出宫采购珍鲜为由,方出了宫,回薛府。   韫仪极为依赖她,尤其在那夜与薛景衡发生了那样的事后,更觉阿宁姑姑的好,若有她在,她亦不会如此孤立无援,亦,亦不会不知如何平静地面对薛景衡了。   譬如方才在餐桌上,同他并肩而坐,韫仪满脑子都是那夜尴尬至极却又可怕的记忆,原本鼎盛的胃口轰然倒塌,未吃上几口便借病离开了。   她与薛景衡做着这有名无实地契约夫妇已然两年,双方向来相敬如宾。   薛景衡是个极为聪明的人,纵使维持着这种尴尬的关系,却极少让她感觉到这份尴尬,他待她极好,温和有礼,尊重她,爱护她,只除了夜里分房而睡之外,他们都是相处的极好的。   可现在,薛景衡那一夜的醉酒,却打破了这一份平衡.....   阿宁回来了,韫仪这几日积压的满腹心事终得了个宣泄口,且对方又是自己极为信赖之人,便拉着阿宁将一切和盘托出。   既对薛景衡近来的反常很是困惑,同时也不知今后该如何。   阿宁耐心听她讲完后,顿了顿,方道:   “你可知,前些日子小侯爷在涟漪阁瞧上的人是谁?”   韫仪自然不知。   “此女名唤半桃,腹中已经怀了他的骨肉。”   韫仪因着错愕,手中茶杯跌落在地也浑然不知,那骤然响起的清脆方将她唤醒:   “看来是我多虑了,我本以为...”   “本以为小侯爷之所以这般,是因着对你动了心,动了情?”   韫仪脸色飘红,却是因着难堪:   “姑姑也晓得的,韫仪素来想不出什么大道理,想来想去也就这点姑且成立。”   可若薛大哥并非因为这个又何以会做出...他生的潇洒性子也好,是个风趣幽默懂得逗人开心的人,这般翩翩公子身边素来不缺女子,他若欲行男女之事,何须来到她房中碰壁?   或许,是那夜醉了酒,意识不清了罢。   她脸上藏不住东西,尤其在阿宁面前,心中百转千回的小心思事无巨细地给阿宁看了个透,后者无奈一笑,捏捏她,道:   “我可未曾否认过。”   “恩?” 韫仪又听不懂她的话了。   阿宁拍拍她说:“没什么。”   之后说了些宽慰的话,大抵是让她放宽心,且以平常心对待。   她说的道理并不复杂,无非随遇而安四个字,可经由阿宁口中说出,便就是带了些旁人说不出的随意与安宁,韫仪原本焦躁的心叫她这般抚慰后,平静了不少。 第23章 柠檬香草   阿宁因着繁忙,夜深时又回宫了。   她走的近道,原本该是一路清净,可恁地,黑夜里突然冒出了个人,正是羡玉,她本说为韫仪取些花茶,却看一人身着披风从前面经过。   再一看,这人不正是公主身边那神秘的贴身婢女阿宁?似乎有好几日未曾见过她了,而公主对这擅离职守的仆人好似也并不苛责....羡玉犹豫半响,终还是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而韫仪,则听着阿宁的谆谆教诲带着浅笑入眠了。   翌日,用早餐时,薛景衡已经坐在那里,打定主意‘随遇而安’的韫仪还未来得及开口,薛景衡那好听的嗓音已经传来:   “来了?今日有公众最喜爱的鱼片粥,快些吃吧,凉了就不好了。”   韫仪心中一喜,喜薛景衡终还是恢复了正常,他们之间终恢复如初!   韫仪发自内心地,真心实意地朝他点点头:“好。”   阿宁慢慢地回了宫,彼时夜未算多深,可也是一片天黑了,幸得御膳房早已同镇守宫门的护卫通了气儿,否则也不会如此顺畅地入了宫。   高大的宫门一关,宫里宫外又是两个世界。   不远处,羡玉怔怔地看着她一步一步踏进宫去,张大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宁何以会.....   翌日,初阳高升,尽显晴朗无云之天,忙碌从一声鸡鸣开始,众人睁开眼,哄抢着穿衣,洗漱,待一切做完,又急匆匆地跑到御膳房来,开始忙忙碌碌而一成不变的一天。   三宝昨夜遭蚊虫咬了好几口,身上染了好几个红包,自然也没睡好,随口这么抱怨了几句,谁知准备完早膳后,便叫阿宁给唤了过去。   后者也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把嫩绿草药,往她手臂下一敷,那瘙痒感果然减轻不少。   阿宁道:“此草名为柠檬香草,于每日晨检均匀涂抹于脖颈,手臂之上,只需一点,便可保你整日不受蚊虫干扰。”   三宝嘻嘻笑着,凑过来看她雪白莹润的脖颈;   “怪不得我瞧你周身肌肤未有半点红痕呢,原来是藏了这么个好宝贝!阿宁阿宁啊,你可真是个厉害人。”   可惜是个极为低调之人,反叫人给看扁了暗地里风言风语。咦——三宝小脑袋瓜机灵地转了一圈,拉着阿宁的手,道:   “其实房中还有好几个丫头颇受着蚊虫之祸,倘若能以你的民义将这草赠与他们,也算积分人情。”   阿宁面上答:   “随你。”   心里却不大以为意,她素来一人行走惯了,也不大在意这些丫鬟们背地里的言语,再而,这些话语说来也无甚好惧怕的。   没想到,这小小一株柠檬香草,反倒带来了阿宁与九姑娘又一次明里暗里的交锋,事情还得从三宝说起。   三宝的初心自然是好的,欲为阿宁改善改善与御膳房同龄丫鬟们的关系,是以人手送了株 草并且按照阿宁给的法子交代了。   丫鬟们自然收下了,有人照做了发现了好处,对着阿宁也算和颜悦色了起来,这么一种除蚊有奇效的药草自然广受欢迎,一时间人手一株,便是个个早晨起来首先要做的,便是涂上这么一层防蚊液,从此蚊蚁不沾,好不快活。   可难保一些天生见不惯的,竟拿了这草去寻了九姑娘,扬言阿宁居心叵测,借 草除蚊之名欲在御膳上做文章,说阿宁借以这草来坏了御膳。   柠檬香草草对蚊蚁极有效的原因便是它自身隐隐的刺鼻药味,使得蚊虫不近身。   可若将这位味道引进御膳房来,尤其人人都带了些,便稍显不妥了,影响膳娘的味觉不说,若浅浅一片叶子混入御膳中,坏了口感染了毒,那便是杀头之嘴了。   好一个居心叵测的膳娘阿宁,仗着前些日子九姑娘晚宴掌勺的重视,竟野心膨胀,使出这么一出手段欲拉九姑娘下台,独享御膳总管的位置。   谣言一出,再传到主角儿九姑娘哪里,便又是另一番添油加醋了。   三宝惊闻自己小小一个善举竟闹出这等大事,骇的拉着阿宁的手道了千百次歉,后者简单宽慰她之后也无甚表示了。   其实此时也是阿宁疏忽了,她每日用那些草药却不带有一丝意味的原因在于她还涂了另外一种香膏,两味相抵,便化作春风去了,倒也忘了和三宝交代,故才惹了这么个麻烦事情出来。   无奈,阿宁又拿出了那盒香膏来,当着九姑娘的面,简单解释了一番,再三保证只要涂了这药膏,身上便再无异味,自然也没有扰乱御膳房一说后,这才止住了悠悠众口,以一盒千辛万苦方酿造的来的玉兰膏为代价。   先前告状的丫鬟捏着玉兰膏哼了声,走了,阿宁安宁和同她打了个照面对了个眼,稍显留恋的看了看自己好不容易靓成的玉兰膏。   “玉兰膏无色无味,只余一点淡香,可除臭效果却显著,可惜玉兰结花少,花期短,夏丘尤为短缺,故玉兰膏也极少有人酿造,也极少有人会酿,方才一看,你所酿的膏乳白莹润,滑而不腻,当属精品。阿宁,你这人,委实越看越是有趣。”   “多些九姑娘夸赞。” 阿宁道,却有些心不在焉,现在这个时节,怕是满山也找不到几朵玉兰,当真折煞人也。   “你不仅厨艺了得,还精通药理,制药酿膏之事也算的专家,如此多才多艺,屈就于我这小小御膳房当真大材小用是也。”   九姑娘爱喝凉白开,眼下也浅浅抿了一口,看着她,打量着,眼中真是有赞赏。   可当然不只有赞赏。   阿宁想,她也终是坐不住了,欲探她口舌,且较之以往明上几分。想来也是暗地里调查无果,故才有这么一出。   阿宁方道:   “幼时家中穷困,家父为贴补家用林林总总做过好几份工,阿宁帮着帮着,也学会了一点小手艺,不过一点雕虫小技罢了。”   “我听说你幼时并不在夏丘,确实之后才随着父母双亲长居夏丘。”   果然是调查了她那些早已备好的,所谓的凄惨身世。   阿宁不免目染萧寂:   “十年前那场瘟疫我父母终未躲过,留下我一个幼女四处漂泊,幸得儿时记忆傍身,故才得意讨一口饭吃,现如今又得九姑娘赏识入了宫进了御膳房,阿宁当真感激不尽。”   九姑娘微眯了眼,吹了吹那本就凉透的水:   “哪里的话。”   从九姑娘房里出来,阿宁想,她在宫中这层面罩,怕也带不了多久了。每多露出一份武器,便要引得他人怀疑更上一份,尤其遇上九姑娘这般人。   她在未曾办完事之前,是乐意这般潜伏着的,可若天不随人愿,那便须得更努力地尽人事。   翌日,阿宁故在送给皇帝的午膳里,稍稍动了点手脚,趁着月黑风高的夜,又一次轻车熟路地,在元禄恨铁不成钢的叹息中如此正大光明地闯入了得闲殿。   自然,堵住元禄那张嘴的,是那方失而复得的锦帕与一株三宝梳头时抱怨许久的掉发。   甲之蜜糖乙之□□,且看元禄公公这宝贝样儿便可知化在他嘴里的蜜糖有多甜了。   蜜再甜,该交代的还是要交代:   “陛下今日身子不适歇得早,你可莫惊扰了他。”   阿宁想,他这可不就是好大一番废话,她若不是为了来惊一惊这位暴君,又何以来得闲殿呢? 第24章 寡人有疾   陛下身子果然不适,蜷着身子歇在龙榻之上,皱着眉头,动弹不得。   惊闻有人来了,暴君睁开双眼,骤然的愤怒欲夺眶而出,却止于软绵的四肢,唯一灵活的唇舌倒是不遗余力地宣泄着自己的怒火,未曾回头,也知道身后会是谁夜闯得闲殿,怒,骂道:   “寡人便知定是你这妖女又使了什么坏手段,是今日的午膳还是晚膳寡人便知,寡人便知!”   来人不答,更气,狂吼:   “你竟又敢设计愚弄——,寡人不该一次次放过你,寡人不该任你一次次无拘无束,寡人要杀了你!杀了你!”   雄雄烈火不受抑制地在胸膛间沸腾,燃烧,找不到宣泄,于是更甚,烧红了眼,实打实地成了一只野兽。   他其实不大能控制住自己。   可阿宁却能。   透着彻骨凉意的冰指轻点他灼灼的额间,竟神奇般地使他胸间那股不知名的邪火冷却下来,转而平静,耳边有她冷静地,高傲地,却又柔和的嗓音告诫他:   “冷静下来,怀雪。”   虽然他不见得能控制住心里哪只猛兽,可那又如何?她不正是为它而来的吗?   一身轻吟,自唇间泄出,惊醒窗台幼鸟,扑闪着翅膀于半空中摇曳,窗台复又归于平静。   偌大一个院子安宁静谧,凄惨月光倾泻而下,就着未收拢的窗帷照入空旷的殿内,一道银针泛着白光一闪,准确落针。   枕在膝上的脑袋不安分地扭动着,阿宁看准了时间对着他耳尖直上一寸半之地下针,听见他自喉间溢出一声轻吟。   阿宁道:   “忍一忍,很快便好。”   方才扎的穴位名为率谷穴,而不只是它,阿宁面前已经在他身上施了五针。   分为腕部横纹上两寸的内关穴,小指侧腕部横纹头凹陷处的神门穴,小腿内侧,足内踝尖上三寸,胫骨内侧缘后方的三阴穴,耳垂后的凹陷与枕骨下的凹陷连线的中点处的安眠穴。   她自药包中又取出一个稍长的银针,下一个穴位是最为重要的太阳穴,可位置却有些危险,往往下针极痛,而身下人无疑是个怕痛之人,从方才耳后率谷穴的轻吟便能瞧出。   阿宁也不自觉定了眉,原本游刃有余地指尖亦有了些许彷徨,思索着该如何下好这一针,如何在充分发挥作用的前提下 尽量减少他的疼痛。   “晚膳中的麻药虽能麻痹你四肢感知不到疼痛,可头颈之处却是没办法,你且忍一忍,很快便好。 ”   竟也像个哄着幼子饮下苦头良药的慈母这般劝慰着。   可膝上人人即使是被迫扎满了针,亦不甘示弱地反击:   “笑话,寡人岂会惧怕这点小小疼痛?”   语毕,牵扯到那根颈间银针,又是一身轻吟泄出,飘红了暴君的脸。   阿宁轻笑一声,摆正他不愿配合的头,终寻到了哪出绝佳的地点,果断下针,扎在他眼角往上半寸之地。   由他也不知是极力忍耐还是未有半点虚假的沉默来看,这一针是扎对了的。阿宁又笑了笑,继续未完的手中活。   萧怀雪睁开眼,这般由下至上的看她更觉那人面向极其丑陋,可怕的胎记几乎占了小半张脸,在夜里泛着阴森森的寒气。   真丑,真是他所见过的最丑陋的女子。   可正是这么一个丑八怪,几次三番不知天高地厚地来招惹自己,于今夜再度踏入得闲殿,将他按在膝上,拿出药包,开始为他施诊。   而那些穴位,他何尝不清楚?甚至是太清楚了。而这个一开始便擅自闯入他的生活的妖女也清楚。   萧怀雪静默了好一会儿,薄唇微启,问:   “你发现了”   阿宁手中动作甚至都未曾停顿过半分,好似他问的,不过是一句寻常问候罢了。   她甚至答地也很随意:   “陛下指的是什么?”   他又不说话了,两人虽未言明,可却早已懂得了彼此的意思。   率谷,内关,神门,三阴,安眠,太阳穴,哪一个不具有安神宁心之作用,对于暴躁糟郁极其有效。   而往往取八门穴位中的三四门施针,是以潜疗,可阿宁今日足足施了六针,从下至上,脚踝到眉间,如此面面俱到,疗效很足,同时也意味着病情的相对严重。   还是,很严重。   人人都说他是一个暴君,人家也没说错,他的性子堪堪称得上一个不折不扣的暴君。   也不知从何时起,萧怀雪的性子已经燥郁到了不可控的地步,许是那件事后,亦或是一直都。   他年幼时也向来是个脾气阴森森的主儿,那时候有萧舜伴着他,倒还稍微控制着些。   可自从他‘弑兄夺位’‘杀了萧舜’坐上这刺人的龙座后,身边唯一还愿意管着他的人没有了。   那性子中的焦躁,敏感,缺乏信任便一股脑儿的涌了出来,百官,百姓都在骂他,萧怀雪这样硬生生受了八年,性情也是越发阴婺了。   可也没想到,原来这也会是一种病,甚至是极为严重的。   萧怀雪第一次传唤御医之前,曾差点错手掐死一宫女,原因不过是她不小心洒落在他衣角的热茶,在宫女惊慌失措间,萧怀雪看着她的模样,想她为什么会这么怕他?他有这么可怕吗?   那个时候也是这样的,他满身疮痍浑身带血的出现在众人面前,那是萧舜的血,薛潜一口气险些没背过去,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出口:   “你这个狼心狗肺之人!竟,竟如此对待自己的亲兄长!谋权篡位,弑兄夺帝,我堂堂夏丘大好河山,岂能交到你手中?!我薛潜纵使沦为阶下囚,也断然不会臣服于你,枉费了老祖宗宣扬千年的忠信。”   彼时萧怀雪兵权在握,辅登基,百官不服,以罢官三日要挟,浩浩荡荡的反帝正行动。   无奈萧怀雪手段狠厉,逐一突破,软硬兼施,硬是收服了百官,唯独对薛潜,萧怀雪亲自登门请人。   因为萧舜说过,薛潜为人忠肝义胆,若能为他所用,定如虎添翼。   薛潜如此厌恶他,自然不会为他所用,可薛潜位居文官之首,是不可缺少的。   当然,口口声声说这宁为阶下囚也不为萧怀雪所用的薛潜最终还是回到了朝野,坐上了威名远扬的定国侯,明里暗里厌恶着萧怀雪。   那个时候,那些人也是用着这样的眼神看着他,□□裸的,犹如那个宫女一般明显的惊骇,或遮遮掩掩,却能从小小动作中贲发出的惊惧。   他厌恶这种眼神,这种避他如洪水猛兽的眼神,他恨,恨这群人是多么肤浅,多么盲从,多么随波逐流。   这让萧怀雪的体内那股一直被克制着的洪荒之力释放出来,那东西有着尖牙利爪,血盆大口,他红了眼,将她扑倒身下,以宽大的手掌延出驱鬼的黑白无常,不断收紧收紧,眼看着那宫女的眼神越发惊骇,无神,惨白。   萧怀雪突然放了手,元禄冲进来,将那仅剩最后一口气的宫女抬了下去,傍晚归来,元禄凑到他身边小小声的说:   “陛下,人已经没事了,只是,只是受了些惊吓有些神志不清,小的已经命人将她送出了宫赠了百两银子。”   萧怀雪面色惨白,看了他一眼,虚无地挥了挥手。   只有他知道,自己在收手那一刻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了体内那股可怕的力量,那股兽性,他险些受不住....   那是萧怀雪第一次传唤御医,对方也怕他,这偌大一个宫里就没有一个人不怕他,可萧怀雪眼下也懒地理这一点点形单影只的仇恨了,他问,带着盔甲与骄傲。   “寡人这病,还有得治吗。”   御医伏低了身子弯了眼,毕恭毕敬,诚惶诚恐:   “陛下赎罪,小的,小的医术不精,此病乃是心病,恐无法痊愈,唯一一法,便是抑制,是以每日得个清净,少见他人,少出房门,与鸟语花香中陶冶性情,修身养性也....”   看起来是个有效的法子,实则却是狗屁不通。   少见人,少出门,便能抑制住体内的野兽?这同望梅止渴画饼充饥又有何异?不过是个逃避二字。   可笑的却是,这是他唯一的法子。   作者有话要说:  要是放在现在 怀雪这病就应该叫燥郁症了…… 第25章 幼苗情愫   从此不见人,不接客,整日缩在得闲殿中,摔东西也是好的,总胜过掐死一个宫女强。   御医会按时来为他施针,那几个穴位翻来覆去都熟悉了透,却无甚效果,萧怀雪某日掀翻了御医的药包,神色惧厉地将人撵走,从此,得闲殿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萧怀雪曾一度以为,这个居住在他身体里的怪物才是那个人人喊打的暴君,可这个怪物披着他的皮,用着他的身子,而他正是那个怪物。   他们不可分。   可现在,又有人胆大包天地想要扼杀他体内的怪物了。这个人便是眼前他怎么也猜不透的妖女。   他其实是怕疼的,施针时向来强忍着,可这个女人所布的针却没那么疼痛,她甚至用上了一种虽不知名却药效奇佳的麻药来减少他的疼痛。   或许她当真能治好他这个顽疾?萧怀雪闭眼凝神的想,随后又自嘲地一笑。   他与这怪物抗争多年却鲜少胜出,眼下又岂能奢求一个弱女子来助她。   等她施完针,寡人就要将她撵走,寡人要加强得闲殿的侍卫,寡人不能再让她如此为所欲为地踏进得闲殿。   她若不服,寡人就有正当地理由囚禁她,将她关入暗无天日的天牢,寡人要杀了她,杀了她.....   至于眼下啊,算了,还是让她姑且一试吧……   没人注意到,包括萧怀雪自己,他之于这个所谓的厌恶透顶的妖女的态度正在逐步逐步的发生着变化。   这情愫如初生幼苗般每日每日蓬勃生长,可它要抵御的天宅人祸实在太多了,一切,都还是未知。   又过小半个时辰,阿宁望一眼窗外灰蒙蒙地天,约莫也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索性,施针已完,或许是因着麻药未褪的缘故,萧怀雪今日安分的很,只除了他那时时刻刻凛然的眉之外,竟是极其配合。   阿宁颇感欣慰,凑上前,乘其不备于他额间映下轻轻一吻,在他陡然睁开的眼和未完的一句:   “你这个——” 之前,   阿宁笑叹:   “这段时日我会陆陆续续为你施针,约莫要花上月余的时间方可保证良效。”   “哼。” 暴君气急,眉眼都拧在了一起,还在介意她方才的冒犯。   阿宁也不恼,有些打趣地道:   “怀雪,望我下次来的时候你莫要凶神恶煞的叫人来抓我。”   虽然他是一定会的。   阿宁无声无息地走了,萧怀雪躺在榻上,感受着慢慢恢复力气的身子,他望着阿宁离开的方向,渐渐陷入沉思。   阿宁说到做到,这段时日内果然时不时地朝着得闲殿跑,常常是萧怀雪一觉醒来,手脚已经不能动弹,眉间骤然的疼痛将他惊醒,眼前是她专心致志地眉眼,后者微微一笑,为他涂上另一种不知名的药,显得稀松平常:   “你醒了?”   “......”   萧怀雪气的肝胆俱裂,却真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明明加强了得闲殿的守卫,可还是拦不住她,她好像一阵风,无色无味,无形无体,总能于出人意料间出现,施针,然后遁走,干干净净,明明白白。   “是元禄助你进来的?!”   阿宁答:“唔...也不全是。”   在萧怀雪吃瘪似的模样中阿宁加了一句:   “怀雪,我早告诉你了人不可貌相,我可是很厉害的....”   他嗤之以鼻:“从来没见过哪个厉害人物这样说自己的,当真班门弄斧,不知所谓。”   阿宁不予置否,暗里却忍痛下了回狠手在他眉心戳了这么一下,在他骤然冒出的细汗与轻吟中,笑了笑。   阿宁一周大约会来两到三次,萧怀雪从一开始的摸不着头脑到后来,也慢慢琢磨出了一丝门道。   可他却始终好奇,她身为御膳房的人,却得了如此多清闲,九姑娘素来敏锐,又怎会放任手下人如此放肆。   阿宁只说了一句:   “所以才需要陛下您张张金嘴,将我从御膳房提出来,专门伺候您一人呢。”   萧怀雪脸色倏地很难看:   “这便是你的目的?如此处心积虑地接近寡人便是为了寡人提携你一把享金银无数?你这个贪——”   “哎,冷静些怀雪。” 阿宁无奈地制止他。   看来是真的置了气,气的连穴里的针都滑了出来。可他又在气什么呢?   小半个月便这么过去了,萧怀雪的疑问不无道理,她想要避过九姑娘的耳目的确不易,尤其现在她对她充满了疑心与试探,稍露出些马脚便会叫人捉了把柄去。   所幸,阿宁虽有些麻烦,但也不见得多困恼,这般推推诿诿尔虞我诈间,也顺顺利利地过来了,只除了三宝偶而抱怨:   “阿宁啊阿宁,我怎么觉得这些日子你睡得尤其晚呢?有时候我半夜醒来旁边没人,可骇死我了。”   不等阿宁随后一番解释,三宝傻人有傻福,自个儿就想通了:   “哦我知道了,你定是吃坏了肚子。咦,这段日子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的,可真是折磨人,你可要小心点,莫要再受了凉雪上加霜才是!”   阿宁捏捏她的脸,表示虚心受教。   近日来天气委实有些难猜,许是进入盛夏的缘故,盛夏与暴雨并列,交相来临,倒是让人猝不及防,夏丘尤其多雨,时常上一刻还是骄阳似火呢,下一秒已然天降瓢泼。   不过了运气二字,这夜阿宁夜观星象,明月高悬月明星稀,是以大晴之兆,可再一看,西南方一处浅小乌云无声酝酿,乍现端倪,阿宁故抽出一把伞放在了床边。   翌日,又到御膳房每半月一次的出宫采货之时,这次一共包括阿宁在内的五个丫鬟出宫,在这偌大的市集上采集九姑娘交代的食物。   其余四人看一眼这热气灼灼的天,再一看阿宁背篓里那把素油伞,恁是一股突兀。   “今日怕也下不了雨,毕竟也有两三日未曾了,我听何婶婶说,昨夜月明星稀,整个天亮的宛若百日,定是下不了雨了。”   阿宁也懒地解释,用看看‘有备无患’四个字搪塞过去了。   她这么说了,其余几个丫鬟也不再说甚,阿宁素来有些清冷,也不大和她们能说得上话,前些日子送的那香膏的确极好,说去道声谢呢,可这人还是冷冷淡淡的,那几个丫鬟也不再上赶着热脸去贴阿宁的冷屁股了。   五人便这般貌合神离地在这皇城大街上游移。   须知御膳房每日做饭所用的食材均是最为新鲜,娇嫩的食材,而有些食材例如熏肉,腊肉则无碍,时间越久反而越香。   可例如那些时蔬却不得如此对待,几乎每日都有商贩沐着晨光送来,而阿宁他们现在须采购的,便是介于干货与时蔬之间的,那些稍微耐久些,但却不影响饮用风味的食材。   例如土豆,红薯等,须得选那些头把儿处还泛着青的,带回宫去烘上几天,待到用时刚刚好,不过生也不过熟,取一个恰到好处。   譬如那些农户养了小半月的幼鸡仔,在御膳房后院里养上小半月,肉质肥美鲜嫩,正是刚刚好。   他们五人选走了大多数的食材,唯独还差一份山参,素若便提议由他们四人等在这里,她独自一人去后街买。   那地方她熟悉,也同那买山参的兄弟有几分交情,寻思着可以省下一点点钱,众人应了下来,便等在原地,阿宁抬头一看,不偏不倚,竟恰好停在了涟漪阁门前。   也不知班悬起床了没?   涟漪阁对面自然是羞月坊,两个风月场所生意相当人声鼎沸,各有妈妈老鸨出来招揽顾客,班悬却没回来,由此断定,这懒人日上三竿了,却还歇在床上不肯起。   反羞月坊的妈妈丘澜,一大清早地,便这般含情锲意的守在门口,只不过,她望的不是来来往往的过客,却是对面涟漪阁二楼拐角处的那间拉了床帏昏暗的床。   班悬班老爷有些变态,明明涟漪阁在一楼亦或三楼空房间如此多,他却偏生要睡到二楼拐角处。   前前后后左左右右被那些花姑娘的房间包围,每到夜里欢声笑语不断,间或几声轻喘骄吟,班老爷一点也不觉得吵,反倒享受的紧,日日美声入耳,睡得那叫一个香甜。   丘澜也是个眼睛长在了鼻子上的主儿,怎么就偏生瞧上了这么个变态。   丘澜突然转过头,不期然同阿宁对上了眼,唇形经过阿宁辨认,方听出来,她像是在说:   “我认得你。”   阿宁同她遥远这么一笑,点了点头,丘澜也笑了起来,有些明媚。   倒不似那些妓院老鸨们一样深染风尘,真是难得。   那便更可惜了,可惜可惜,瞧上了班悬这么个变态。 第26章 羡玉之祸   不一会儿,素若便回来了,带着一箩筐山参兴冲冲地走过来,与此同时,一滴斗大的水滴落下来。   四人抬头一看发出惊叹,乖乖,怎么就去买个山参的功夫,这就变了天儿了呢?   方才的阳光明媚宛如隔世,漆黑的乌云来的迅猛,伴着一声惊响,雨滴快速下落,一滴两滴,轰隆一声,闪电雷鸣,似在天边拉开一条长口倾盆大雨一泻而下,湿了整条街。   阿宁不慌不忙地从背篓里又摸出了两把伞递给她们,素若感叹一声:   “你可真是神机妙算未雨绸缪,今日若没有你,我们可就惨了!”   阿宁道:“还是先回宫吧。”   她们开始往回走,沿途却看到另一番夏丘国才特有的风景——雨棚。   一排排面上打了蜡因而并不渗水的小顶棚支在离摊主们不过两步路的地面,辅以几块数十斤重的大石将中间那根细杆围住,既可以稳稳地将那顶棚给撑住,也不至于耗费其他人力物力来。   夏丘多雨,每到下雨商贩们便要抱憾而归影响生计,可现在有了这般雨棚的遮挡,便是在这漫天大雨中也不怕将货物染湿,没了生意。   因而即使是突降暴雨,商贩们也不见得多慌乱,反倒是路上那些忘了带伞的行人一边尖叫着一边躲进雨棚中,走时以示感谢,顺带买上一些货物,岂不一石二鸟?   由此,便形成了《历国游史》中享誉诸国的夏丘国雨中市集这一说。   而发明了这雨棚的人,也广受百姓的的爱戴,在民间一直享有极高的声誉,可却从来没人瞧见过她的真面目,真实身份。   阿宁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听着,越听越是觉得这民间的传说委实美化了这人许多,甚至都升华到了南海观世音的脸面上,便有些过了。   ‘那人’虽厉害,倒也是个凡胎肉体,和观音娘娘比,是比不得的。   她们于这漫天大雨中缓慢地走着,也算怡然,却不知,身后有一人握紧了伞柄犹犹豫豫地跟在她们后面,而那目光,分明是紧紧盯着阿宁撑着伞的背影。   行至一个胡同口,胡同里尽头有一个茅厕,阿宁先是悄无声息地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忽地又面色一变,以手捂紧了肚子哎了一声。   “怎么了?可是闹肚子了哎,方才不是刚瞧见了个茅厕吗?你且快去们,我们便在这里候着。”   阿宁状似苦痛地点点头,夹着小碎步子跑走了。   她行至那个小胡同处,方伸直了背脊,一个猛地转身,同那人面对面撞上了,这下对方是怎么也赖不掉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羡玉,自她前些日子撞见阿宁鬼使神差的进了宫之后便一直心存困惑,心里又升起些不安,总觉得此事断没有表面简单。   她也未曾告诉过她人,这般憋着,难免苦闷,韫仪今日稍她上街买些胭脂,他也来了,没想到竟然误打误撞,与阿宁撞上了。   她与几个丫鬟在一起,随着便衣,可经由那夜所闻所见,羡玉便推测这群人怕是宫里出来的,再一看,他们竟是选购食材而来,阿宁原来在薛家做饭的手艺素来不错,莫非是因着这门手艺被招进了御膳房做了膳娘.....   可为什么公主要对此事百般隐瞒呢?对外只称阿宁娘家有事需回家一趟,可阿宁明明是入宫去了,为什么这两人撒谎?   羡玉控不住自己的脚步,一路着了魔似得跟着阿宁前行,拐进了胡同口正等着,却不想,刚一出来,已经同阿宁面对面撞上了。   对方神色无常镇定安宁,并不似她这般慌张,向来是早发现她了,特来寻她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羡玉也放下了心来,总归手上握有把柄的她,她有何畏惧?   可阿宁脸上太过于镇定了,反倒让他有些心虚了起来,当真本末倒置也。   阿宁手执一把素纸伞,将笑不笑:   “那夜一路跟着我的人便是你?”   她问的不是刚才,而是那夜,这让羡玉又慌了起来,有些结结巴巴地应着:   “我...你...”   这般反应,更加证实了阿宁的猜测,那夜她略微有些感觉,但也并不真切,眼下稍微一试探便水落石出了。   羡玉这个人她是知道的,老太君派到韫仪身边照顾的,面上行着照顾之事,却是安插在韫仪身边的一个探子,借以观察韫仪的一举一动。   也就是说,这人是老太君的人,思及此,阿宁又问:   “你已经告诉老太君了?”   显然阿宁问道点儿上了,只有羡玉神色有异,并未立即回答反倒有些逃避地低下了头:   “这与你何干。”   她这反应委实有些出乎阿宁的预想,竟一时间猜不准她的心思了,为了不让那几人起疑,阿宁也不再同她斡旋,只是从怀里摸出一盒东西说了句:   “ 这是公主最爱的胭脂,平日里我不在,就劳烦你照顾好她了。”   说罢便转身要走,羡玉有些急切地在她身后问道:   “你便这么自信我不会告诉老太君吗?”   阿宁头也不回:   “随你。”   羡玉怔了怔,神色越发复杂了起来,她瞧见阿宁出了胡同说了声抱歉,然后同其余四个宫女回合,她们并肩走在回宫的路上,阿宁的背脊始终挺直。   她当着一点不害怕吗这让羡玉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个其貌不扬的人的那天,也是两年前公主嫁入薛家那天,阿宁那副波澜不惊并不低人一等的模样。   阿宁是萧韫仪的陪嫁丫鬟,可却并非是宫里人,是以对公主有恩,萧韫仪特将她一直带在身边。   既是陪嫁丫鬟,也是她的知心好友,地位可见一般。   因而阿宁似是从来都与她们不一样,她不用每日起草出现在府上伺候着主子,纵使府上最忙的时候,也没人想过去叫她来帮忙,她大多数时候都在韵岚苑不知做着什么,时而消失不见,而后又出其不意地出现。   公主却对此展现了极高的容忍度,她甚至将阿宁的每一次归来都视作恩赐般,而她的每一次离开也心甘情愿。羡玉素来对这点极为困惑,可也无从解答。   是个她极为羡慕而又不解的女人....   羡玉带着这样的愁绪回了府,经过大堂时竟偏生与老太君撞上了,忙慌不迭地打了招呼便要离开,老太君唤住她,道:   “这般急慌慌地又是怎么了对了,那日你要同我说什么?”   羡玉脸色一变:“回,会老太君,不过一点琐事罢了。”   说罢,便有些逃也似的走了,老太君的贴身嚒嚒如涓道:   “太君...”   “这几日留意着点。”   “是。”   这日,阿宁照常在夜里寻着时间点儿入了得闲殿,元禄难免好奇,于是在路上,破格多问了句:   “这病治的怎么样了?”   阿宁睨他一眼,元禄嘿嘿摸摸头傻笑:   “我那日偷偷戳破窗户瞧见了,委实好奇的很,陛下这病已经有好些年头了,可有法子完全治愈?”   阿宁道:   “我自然不能给你个百分百完全的答案。唯一能做的不过尽够人事罢了。”   “哎我知道我知道,咱家也不愿瞧着陛下再因着这病让人诟病,我知晓你本事大,眼下可一定要尽力呀!”   阿宁轻轻点点头。   但其实她今日是有些心绪不宁的。   入了殿,以往都伏在书案前批阅奏折的人此刻却不在,阿宁也不说什么,只是先一步走到龙榻的边上,将药包展开仔细将那长短不一的银针擦拭干净,用以幽火炙烤一番消毒。   待一切准备就绪,还不见他的身影,阿宁也不恼,便略微靠在床帏上小栖一番,整理着头脑中繁杂的思绪。   今日下午,九姑娘特地来找过她一趟,不过简单地问候了几句,旁敲侧击地说了些什么。   无非是今日出宫之事,她故猜想,她与羡玉哪一出怕是被那四个丫鬟中的哪一个瞧见了,特去告了状。   也谈不上告状,只是如实禀告,这些人对于九姑娘的忠诚度是毋庸置疑的。九姑娘也并未多问,阿宁谎称那人是自己远方的表妹,九姑娘也不再说什么。   可要想查到羡玉的身份也算不得什么难事。   再加上老太君那边,这两件不算多好的事情叠在一起便有些烦人了,可再是如此,也比不得眼下这暴君避不见人的态度让她烦躁。   她当然也是有脾气了,只是多年遇不上一件足以让她烦心之事便有些生疏了,可眼下这才多大点事?   身份的暴露?暴君的逃避,竟也足够让她生出些烦躁来,当真是退化退化了,从前风雨在前也不见惊色,眼下却学会了小题大做。   委实作孽,作孽。   唯有小歇半刻,颐养心神。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这个雨中市集,可以看忠犬第60章~ 第27章 孤抗战   小半刻后,殿门叫人推开了,不算轻,也算不得重的动作,来人听起来沉静,走到她身边,阿宁也不急着睁开眼,嵌入骨子里的傲气作祟。   “你走吧,以后别再来了,寡人不治了。”   阿宁这才慢慢睁开眼,望见他好看的眉眼微皱,轻轻问道:   “为何?”   萧怀雪的眉角又紧上了几分,好似在刻意压制着体内腾地升起的狂暴之气。可说出的话也含了丝不耐:   “寡人说不治便是不治了,也无权同你解释。”   阿宁浅浅一笑,却无多少笑意:   “陛下甘心于受它的操纵?”   “够了——” 他脸上的不耐越发明显:“寡人要说的已经很明显了。”   她脸上惯有的笑有一瞬间的僵,阿宁半只手臂撑着自己枕在床帏上,膝上是她方才擦拭干净的银针,半响,她直起身子来也为说什么,收拾了东西便走出了得闲殿。   萧怀雪的眉头始终紧皱,感受到她高高瘦瘦,稍显瘦弱的身子同自己擦肩而过,她发间幽香如故,带着腐蚀人心的作用,这使得他心中更是焦躁上了一分,直至阿宁走的已经没了影。   他以为只要不瞧见她,那他心里合该好受些,可为何非但没有半点好转,反倒延出了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妖女今日似乎有些反常,竟一声不吭地听从了自己的话,她不是一向我行我素视他的话如敝履的吗?   怎么这一次却这么听话?竟让他有了些许不惯....   可这有什么不好萧怀雪转而一想,她终于不再千方百计地缠着自己了,这是多美好的一件事,纵然他现在略带些无所适从,可也总比留着这么一个不可控的人在身边徒增烦恼的好。   她合该走,走的越远越好,最好是再也不要出现在宫里了,不,不能这么便宜了她,她先前对寡人做了那么多过分之事,岂能轻易饶了她?   对的,要好好惩罚她一番...   该怎么惩罚呢?   萧怀雪想到这儿有些发笑,他甚至笑得弯了腰,软软地跌倒在了龙榻之上。   他仰躺在榻上,望着高高在上的横梁,上有金龙盘绕,这是他的得闲殿,也许是这偌大宫中一个唯一属于他的地方。   这是他的避风港,岂容她人随意践踏?合该她想的出来,竟妄想着要治好他的病,真是大话,大话。   他生来与怪物同在,没人能救得了他。没人。   “陛下。”一声轻唤,他倏地睁开眼,可意识到这只是婉柔的声音后又躺了下去,压低了嗓子应了声。   得了准许,婉柔端着餐盘入了殿:   “九姑娘想着陛下近日纵使夜深也忙着批阅奏折,心疼陛下的身子,故为您做了些夜宵。是鳕鱼汤,是以有明目清神之功效。”   婉柔将汤放下,雪白的汤上撒着嫩绿青葱,泛着浓郁的香气,勾人食欲的紧。   萧怀雪躺在榻上,一手伸长了掩在眉眼处,突然道:   “你们爷孙二人当真是好记性,竟连寡人不吃鱼的口味都记不住。”   亦或,记得清清楚楚,却非要打着善意的旗号反其道而行之,便如以往送进得闲殿内那无数道精美烹制的佳肴,纵使色香味俱全,却全是他碰不得,吃不得的饭菜。   旁人都说他不知路有冻死骨,却不知这夏丘国最不该有的一具冻死骨并非在寻常百姓中,却在这皇宫里,得闲殿,他这一国之君身上。   婉柔身子重重一震:“陛下....”   她从不知道,萧怀雪竟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他从来都是逆来顺受的,接受着九姑娘为他精心准备好的各种陷阱....   食物之间的相生相克没人比九姑娘更清楚,她能不动声色地一步步拖垮萧怀雪的身子,同样也能让萧怀雪一步步强壮起来。   而萧怀雪素来不关心,纵使明白九姑娘那不动声色的仇恨,他却也选择了什么都不做,将自己的命交于她手上。   他合该这么‘乖巧’‘听话’的,何以今日会突然....   这让婉柔的脸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似的红了半边天,她从没想过萧怀雪会如此直接了当地讽刺她,这,真是丢人至极。   直到出了得闲殿,婉柔的脸已然红热的过分,反复思量着萧怀雪一脸疲倦地躺在榻上所说的那句话,他其实从未见过这样的萧怀雪,有些无奈,有些认输。   他从来都是孤独地同千万人抗争着,婉柔从来都看在眼里,因为她正是那千万人的一员,他们站在心灵的高地上对着萧怀雪百般指责。   他太坏了,做进了这世间坏事,且还得到了世间。   她当然要谴责他,正如剩下的千千万万人。   而萧怀雪也在同他们抗争着,用他凛然的眉眼,凶恶的面容做着最原始的征服,殊不知这不过更惹人厌。   正如他从来都不怪罪九姑娘对他下的美味的毒,这是他的傲气,浑身仅剩的傲气,他什么都没有,也就这一点最后剩下的倔强与不服输。   看现在,萧怀雪把他最后这一点武器都交出来了,有些无奈,有些绝望。   他怎么了?是撑不住了,还是又换了一种新的战术?婉柔忍不住地想。   殿内,萧怀雪仍然躺在哪里,许久,又是许久,书案前鳕鱼汤的热气渐散,香味飘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自肚间响起,他竟饿了。   却不是因着那盅鱼汤,却是另外一盘,简简单单的,拍黄瓜。   黄瓜! 萧怀雪倏地清醒了过来!   同时,他亦发现自己再度动弹不得的身子.... 萧怀雪反应了一下,而后突然顿悟了过来,眼睛瞪大,气急败坏咬牙切齿地吼道:   “你这妖女!还不给寡人滚出来!”   不远处窗帷地下,一道清丽的笑声传来,来人淡定安然地走了出来,慢慢踱步来到他身边:   “怀雪,肚子饿时可不能大喊大叫哦。”   没人看见,就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话,竟让这暴君恼羞成怒至此,甚至不自觉间飘红了脸颊。   花了一番力气,总算让这暴君乖乖听话,枕在了她膝上由得她一点点扎针。   阿宁方才的确是有些置了气,出去吹了吹晚风正值婉柔入了得闲殿,偷摸着听了这番可怜的对话,阿宁气也笑了大半,变戏法似变出这么一盘拍黄瓜来,总算拍醒了身下这颗宝贝榆木脑袋。   可抱怨还是该抱怨的:   “怀雪,望我下次来的时候你莫要凶神恶煞的叫人来抓我。”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萧怀雪挑了挑眉:   “方才是寡人一时疏忽这才让你得了手施了麻药,你是何时——”   “同你擦肩而过的时候。”   萧怀雪瞪大眼:“哪个时候便?!”   这妖女当真心思缜密,委实可怕!   阿宁配合着他,脸上显出一点阴深深的笑来,道:   “我到底要同你说几遍...万不可以貌取人。”   萧怀雪气急,眼下他是知道了!   经过中途这么一折腾,此次施针花了比平日里多上几分的时间,待到一切归于平静已经是亥时。   萧怀雪药性未除,幸好是在榻上,阿宁只需要稍微将他挪一挪身子盖上层棉被即可,倒也便利,否则也不知要挨这臭脾气的人多少骂。   她的身子逆着月光,勾出盈盈身段来。萧怀雪不言一语地看着她,眼下批不了奏折也了无睡意,倒也不知该干些什么。   阿宁想起今日这些烦心事,不得已,只好将原后的事宜提前,主动向萧怀雪开了口:   “陛下可还记得前些日子同我打的那个赌?”   她指的是宋晚贤之事。 第28章 暴君之变   萧怀雪哼了一声,似在嘲笑她与宋晚贤私交甚好,胜之不武。阿宁也懒地理他,只说:   “不管如何,还是阿宁赌赢了,既是赌赢了,那陛下也该履行自己的承诺允我一件事。”   萧怀雪显然不那么乐意,可他也素来说来做到,语气虽不见得多好,诚意却做不得假:   “说吧,你要什么。”   阿宁想了想,无奈地道:   “阿宁独独想要陛下您一个,您给是不给?”   萧怀雪呼吸有一瞬间一滞,气呼呼地:   “寡人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阿宁于是道:   “阿宁想要的前日已经同您说了。”   “......”   “将我从九姑娘身边移开,独做您身边的厨娘与侍女。”   再待在御膳房一日,恐怕九姑娘不会放过一丝机会探索她,阿宁现在冒不得这个险。再而,老太君那边还要给个交代呢,虽然她确信羡玉现在还没有告诉她,可隔墙有耳,总是担了份风险。   “寡人不同意!”   果然,阿宁轻声道:   “陛下身为九五之尊,说过的话便是这么经不得考究?这不是您同不同意的问题,却是什么时候动手的问题。”   她凑上去,笑里像藏着刀:   “怀雪,重诚信,知礼义,老祖宗传下来的道理可万万违背不得。”   “你————”   “好了,我也该走了。”   阿宁潇洒至极,也不管榻上人是多么暴走,当真身子一溜,就走出了得闲殿。   留下萧怀雪气的牙痒痒,却无计可施。   翌日,阿宁正如往常般在井边择着菜,三宝在一旁同她聊着自己昨夜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境,彼时司膳太监元禄却来了,在这么个平日里不会出现的时辰,手捧一卷金黄书,轻咳两声,宣旨:   “膳娘阿宁,还不速速听旨。”   在这清晨的御膳房外,水井边,周遭都是些瓜果蔬菜,元禄这副肃穆的模样是委实有些煞风景的,且格格不入。   阿宁解了自己身上的围裙,脸上笑容始终淡淡,头套也被她取下露出一头柔顺黑亮的秀发,她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举高了双手,在众人不可置信而惊诧的目光中轻轻地道:   “民女阿宁,谢主隆恩。”   直到那时,阿宁心中总算有了些许类似窃喜的情绪,叹,她终究还是要轻松一些了。   *******   “你说阿宁?” 韫仪有些许的惊诧,条件反射性地往四周瞧了瞧,幸而,窗外安静如斯,并无他人在场,韫仪这才转过身子面漏了些许肃色:   “你是如何知道的?”   羡玉被她这般不苟言笑的模样给吓了一跳,印象中的公主从未如此严肃过。   她意识到了些许事情的严肃性,方犹豫半响,支支吾吾地将这几日自己的所见所闻说了遍,羡玉也算是个机灵的,读出了韫仪潜在的意识,最后补充了句:   “公主您放心,此事,此事除了您我都未与他人说过半句。”   韫仪看她一眼,无奈一笑:   “你倒也是机灵,这般随着她入了宫,幸而,还未曾告诉老太君。”   老太君管着府中人事,素来对阿宁颇有微词,眼下若被她知道了阿宁在宫中之事,难免不会借题发挥,更甚,若是再细细追究就更不妥了。   幸而,眼前的丫鬟也算机灵,选择了向她这个知情之人坦白而不是向老太君,她虽是老太君的人,可也懂得小心行事的道理。   韫仪从漆奁中取出一只如意银簪,递到小心翼翼地羡玉手里,见她要躲,韫仪叹口气,温柔劝慰:   “莫急,我并非在堵你的嘴,却是在奖赏你,感激你为阿宁争取了多一分的时间,你我也知道,阿宁素来极有主见,入宫之事也并非一时兴起,我还是希望她能做自己真正想做之事。”   羡玉不得不接过那银簪,略微松了口气似得道:   “公主的意思我明白。”   她来找萧韫仪是因为萧韫仪早就知晓,她顶多算得上坦白,说不定还能暂时将她与她拉在同一条船上一表忠心。   可她若是告诉了老太君,那便是泄密,纵使老太君将她保了下来,可今后忌惮萧韫仪怕也不会重用她。   两相权衡,还是继续守着这个秘密更好,不管阿宁入宫究竟是为何,总归,总归是不关她的事了!   羡玉出了屋,见四周当真无人,心中一块石子落下,再一看,这只银簪不只质地精良,且还样式独特,难得的精美之物,羡玉将其搂在怀里,止不住的开心。   这时有一人突然出现在她身边,羡玉惊了一惊:   “如涓嚒嚒?怎么了?”   如涓因着年老资历深,尤其伺候的是一家之主老太君,当时府上丫鬟明里暗里的头头,因而羡玉对着她还是很敬重的。   如涓锐利的目光却紧锁在那住银簪上:   “公主送的东西就是好,这簪子怕是从宫里带出来的,市集上可没得卖。”   只一句话,已经漂白了羡玉原本气色红润的脸颊,羡玉身子抖地如落叶,哆哆嗦嗦地问道:   “您,您在说些什么?”   “哼,你当真以为瞒得住老太君什么事?从你第一次欲言又止起老太君已经派人跟着你了,也包括,你那日同阿宁在街上的会面。”   “.....”   “老太君栽培你多日,不想竟养了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叛徒,行了,跟我走吧,老太君她老人家要见你。”   羡玉惨白了脸,跟在她身后再不说一句。   大约半个时辰后,她双目无神地从老太君房中走出,恍恍惚惚,不知终日。   “老太君,这丫头如何处置。”   略微思考后,她道:“照旧,让她接着照顾韫仪。”   “至少,她暂时取得了公主的信任不是?”   老太君赞许地睨她一眼,嘴里喃喃:   “御膳房...,如涓,明日为我书信一封,约赵九一聚。”   “是,老太君。”   阿宁既然升了官,做了皇帝身边的司膳婢女,同婉柔平起平坐,自然是不会再住在御膳房了,三宝看着她默默收拾行李的模样就难受的很,却还要违着心送上祝福,心里却委实舍不下她。   阿宁见她鼻子都快哭花了,难免无奈宽慰道:   “你哭甚?我又不是再不回来与你见面了。”   “嘤嘤嘤。”   “。。。。”   女人的眼泪大抵是从来都不值钱的。   其实也并非走多远,阿宁被安置在了偌大得闲苑西北房的一个小屋中,虽不大,却只她一人独享。   且最重要的,那屋中有一暗室,若推开便可瞧见里面还有一个宽敞的屋子,厨房设施齐全,锅碗瓢盆一应俱全,阿宁也不挑剔。   得闲殿离着她不足数分钟的步行,同御膳房相比,也算很大的进步了。   上岗第一天清晨,阿宁名正言顺地入了得闲殿,彼时同婉柔四目相接,彼此都极有默契的一笑,并不提那晚之事。   婉柔送来了早膳便出去了,阿宁也变戏法似的,端出一盘凉拌脆姜丝与熏鸡出来,伴以一碗普普通通白米粥,便彻底取代了九姑娘那一大盘华而不实的饭菜。   饭能养人,也能害人,九姑娘深谙此道,无奈阿宁见招拆招,运用着食物相克相克的道理一次次扭转结局。   且此番升上来做了暴君的司膳丫鬟,做起这些事来更加理所当然不惹人怀疑,阿宁在为他治病的同事也能疗养他的脾胃,也算事半功倍。   御膳房里头的饭菜份份精美,却不见得多好,正如九姑娘这些年一直以来所做的,饭菜也可能是慢慢腐蚀脾胃的穿肠药,实打实的糖衣炮弹也。   阿宁便这么在得闲殿住下了,每隔三日为他施一次针,日日将那些送来的御膳分类相捡,日子过得清闲,倒是许久未见。   只一点要提,这便是同她职位相当且多多少少一日会撞上几面的婉柔。婉柔是赵家人是九姑娘的孙女,隔着这么一层关系在,她们二人之间的相处便要拘谨的多,倒不是阿宁,却是婉柔。   这是一个清高而骄傲的人,她极其敬重自己的奶奶,而阿宁与九姑娘明里暗里的交锋也好冲突也好,婉柔看在眼里,出于对九姑娘的维护,亦不会同她走的太近。   她心里略微是明白的,这个阿宁打从一开始进宫的目的便不纯,现如今她明白了,那是萧怀雪那边的人。   既是如此,便要划清界限。   作者有话要说:  米娜桑有一件事要正式通知,我将从12~27,28日进行为期半月的三下乡支教活动,更新可能没办法及时跟上,目前还有一点存稿,我尽量日更,可能会出现隔日更甚至三日一更的情况,望小天使们谅解。 第29章 嫉妒   可阿宁此人,妙就妙在她做事的悄无声息无色无味,她甚至不给婉柔一个划清界限的机会,她猜不透她的每一个笑与表情,这使得婉柔更觉一种挫败。   她似绵里针,也像冰山莲,看似平易近人,却内涵孤绝。   这种不甘的情绪使得她在这日送完早膳后并未立即离开,而是选择了戳破那层玻璃纸,一睹内里真容。   她瞧见了自己端来的八宝碧粳粥被放置在一边,被阿宁不知从何处寻来的一碗寻常白粥所取代,而小菜,也变成两蝶普普通通的家常之菜。   阿宁守在一边,突然凑到暴君耳边也不知说了句什么,后者突然将手里的银勺狠狠一扔,皱足了眉眼厉声呵斥了句什么,阿宁却只是浅浅一笑。   婉柔突然由身至心狠狠震颤了一下,并不是因为阿宁这暗地里开火灶的行为,却是因着萧怀雪那一皱眉。   她见过无数次萧怀雪的皱眉,可那无一不是狠厉地,决绝的,带着肃杀一切的走投无路之感。   却不是像现在这般寻常的,只是‘气愤’甚至是‘恼羞’的皱眉。   他虽然语气凶横张牙舞爪,可却如同被人剔了锋利指尖一般丝毫没有威慑力,那甚至是一种为了掩饰尴尬的外衣。   他这一皱眉明明是为了置气,却唯独没有一丝狠厉之气。却像是另外一种,另外一种.....   婉柔对萧怀雪一直以来都是憎恶的,自小旁人就告诉她那个站在最高顶上的人有多可恶,她也是知道的。   可另一方面,她却是对他最了解的,她不可控地观察着萧怀雪的每一个表情与动作,起初,这是一种幸灾乐祸似的好奇。   她想看,看萧怀雪是多么狼狈,当他这个皇帝做的是如此不堪,可慢慢地,演变成观看萧怀雪的每一个反应。   她足够了解她,可她也厌恶她,几乎是在一瞬间,婉柔突然瞧清楚了就连萧怀雪本人都没察觉到的事实。   而这个事实是一记火辣辣的鞭子,抽在她脸上,生疼,更多的是因着这股不甘而来的愤恨。   这使得她本来已经平复下来的心再度热烈,她想起了萧怀雪那一次皱着眉问她:   “你可知,宫中还有谁,有着与你一般的发香?”   她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因着萧怀雪而生出了些许,尽管她不愿去承认的那名为嫉妒的情绪,她是婉柔,是极度厌恶萧怀雪的婉柔,因而她忍了下来。   可现在因着萧怀雪这一皱眉,这看似悲实则喜的动作却硬生生将她哪点肮脏的情绪揪了出来,且来的比上一次更加猛烈,剧烈。   这委实太可怕了,尤其在她意识到这情绪的本质为何物之时,如遭千斤压顶,喉间嘴里说不出话来。   她想要出声辩解,大声地否认可却有人不断地扼住她的喉咙逼得她看清这朦朦胧胧的现实。   婉柔觉得自己遭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挫败,而这,足以打败她过往数年间所拥有的骄傲。   她决定去找九姑娘,当然,是因着 另一件事。   “哦?还真是叫我给猜中了,这所谓的司膳丫鬟不过是个幌子,却是给人家做厨娘去了。”   婉柔神色有异有些心不在焉,好半天方一手捏着了茶杯答道:   “阿宁这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竟然能将那暴——萧怀雪治地服服帖帖。”   九姑娘听罢笑了一笑,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怎么,你何时在意起了他的感情问题?”   本是一句玩笑话,可在现在的婉柔看来却了不得,几乎是未有任何迟钝地厉声反驳:   “奶奶这是什么意思?您明知我有多恨他——”   她却又立刻致歉:“抱歉。”   九姑娘状似无碍地摆摆手:“行了,近些日子我看你脸色不佳,明日我为你熬一盅雪梨汤补补气色。”   “奶奶,那阿宁呢?你便打算这样放她走了,任由她这样待在萧怀雪身边?”   “若不然呢?你要我去把阿宁抓回来,厉声逼问她你究竟是谁?婉柔,切勿操之过急。”   一句点醒梦中人,自己最近这到底是怎么了?竟如此沉不住气。 第30章 用了情   “可她明摆着并非常人,奶奶难道要亲眼看着她继续这样身份不明地待在宫中?”   九姑娘眯了眯眼,浅浅啜了口热茶:“急什么,人还在宫中,总有揪住她尾巴的一天。早些歇息吧,明日老太君约我聚香园一聚。”   婉柔稍有惊诧:“老太君?她老人家怎么....”   “谁知道呢。”   .......   翌日,皇城最大的雅居聚香园二楼角落里,赵九与老太君正相对而坐,桌上一碟小菜一壶毛软,两两相望稀松一笑。   “多日不见,老太君这精气神确实越来越足了,当真要返老还童不成?”   九姑娘道,略带戏谑。   “你啊,还是这么爱开玩笑。” 老太君笑眼眯眯地看着她,这个自己多年的好友,她们相识于豆蔻年华,一眨眼几十年芳华过,如今也长成了两个青丝染白的长者,当真唏嘘不已。   年少时谈天说地,你道你的刻骨□□,我言我的儿女情长,可人到了这个岁数,却在没有精力将言语浪费在这些小事上。   往往一点寒暄后,便是正题,正如九姑娘坚信着,老天君今日约她出宫,也断然不会是一杯热茶如此简单。   却不想,无心插柳柳成荫,哪想老太君要同她谈的不是别的,正是生生困惑了她好几日的那一问题。   “赵九啊,你御膳房中可有一位膳娘名唤阿宁?”   ......   却不想,无心插柳柳成荫,哪想老太君要同她谈的不是别的,正是生生困惑了她好几日的那一问题。   许久,九姑娘轻轻一笑,也不知喜怒,叹了句:   “原来这丫鬟是薛府上的,且与公主私交甚好,怪不得谈吐言行皆显出份特别来。”   “哦?看来你对我这府上丫鬟还挺赞赏。”   “谁不爱才?” 她感叹一句,又问:“她是公主的陪嫁丫鬟,却并非广陵宫所出,岂不自相矛盾?”   老太君早知道她会这么问,同她对视一番,耐心解释道:   “你可记得公主在出嫁前一月曾远下江南游玩?那时因着随从的粗心,竟让公主在那荒山野岭里迷了路,阿宁便是在那时候救了她一回,如此便自然地随她入了京,待到公主出嫁时,便顺理成章地入了薛家。”   双方默了一小会儿,九姑娘道:   “这时间点踩得委实巧妙,宛如”   “宛如这不过是她的一场阴谋,博取公主的信任,入京,入宫。赵九,那你说,她这么处心积虑地接近萧怀雪又是为了什么?她,又是谁?”   老太君说完这话,突然放下手里的茶杯哈哈笑了几声,眼角细长的褶皱同肌肤连成一线,显出一份慈祥:   “你说你我二人啊,一大把年纪了,不安分守己颐养天年,偏生好奇心旺盛的紧。真是为老不尊,为老不尊。”   她们二人相识多年,极有默契,几乎是在一个眼神中,便已经读懂彼此的想法。   萧怀雪有个算不得好的毛病,若是处理起奏折起来时常忘了时辰不分晨午,送来的御膳也只充当个摆设,一方面是胃口寡淡味同嚼蜡,另一方面,亦是忙忙碌碌,不知所为。   通常都是婉柔,在膳点儿上准时守在得闲殿门外知会一声,方能将他从这成山的奏折中解放出来半晌,这是她的职责所在,委实谈不了什么闲话。   可近日来,她却极其厌恶了这寻常的动作,她甚至诡异地,不想接近这暴君一分,瞧上他一眼,故歇在了床,借以伤寒的名义休沐了两日。   以往对此十分严格的九姑娘这一次竟然爽快地准了她,未曾多言一句,婉柔松了口气。   这两日该是她近日来最为闲适放松的两日,什么都不用做。   不用每日疲于应付萧怀雪,品品茶,看看书,品先贤所交于的清心寡欲,享书中浩瀚江海波浪,适逢后院百花齐放,便随意摘来两朵插在窗边桌角,于那幽香阵阵间心情也逐渐平缓下来。   两日毕,婉柔总算是找回了些许自己。   复信心满满地推开得闲殿大门去面对那羞于面对的人或事,暴君埋首于叠成山的奏折中未曾抬头。   婉柔将手中的早膳放下,抬眼看了他一眼,萧怀雪漆黑的发笔直地垂在身后,注目于奏折的双眼显出他认真的眉眼,婉柔高兴于自己的心如止水,踏着翩然步子正要离开,却听萧怀雪罕见地出声问了句:   “风寒可好了些。”   婉柔面露惊诧,回头看,他眉眼依旧专注于奏折之上未曾抬眼半分,可方才那句疑似关切的问候又盘旋于耳边久久不断,她故默了默,方答道:   “好多了,多谢陛下关心。”   回头,眼中却又点点困惑,萧怀雪竟还有主动关心他人的时候,当真罕见。可自己的心又何必随着他这简单的一句话而摇摆?   却因着萧怀雪的一句问候而再度燥热了起来。那股子夹杂着愤懑与不甘的心跳加速让她久久难以平复。   婉柔气急,凛了眉有些不知所措。   她出了得闲殿,步子从一开始的清缓到后来的急促。   萧怀雪总算从奏折中抬首起来,遥望了下将合进的大门,将少女翩然身姿纳入眼帘。   这时阿宁不知从某个角度走出来,道:   “她欢喜你。”   萧怀雪凛了眉:   “满口胡言乱语。” 抬眼一看,她手中却没有带寻常针宝,只空着双手,竟是格外轻松,他不知是喜还是怒地哼了声。   阿宁看他一眼,道:   “我有些事需出宫一趟。”   萧怀雪顿了顿,手中奏折突然有些寡淡了起来,道:   “你去哪儿与寡人有何相干。”   这也向来是个嘴臭的主儿。   定国侯薛家   此时,薛家这一大家子人正在用着晚餐,除却身子微恙在床歇息的薛芩芷之外皆齐聚一堂。   韫仪犹豫半响有些担忧地问道:   “芝芝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今日便不舒服了?可是拉坏了肚子?”   不说还好,这一说又瞬间点燃了薛潜的熊熊怒火,道:   “哼,昨日说上街散散心,却不想正巧和宇文家那小畜生遥遥看了这么一眼,回来便这么哀切了许久,现在倒好,身子都哀出了毛病来。”   韫仪叹息一声:“ 芝芝也是动了真情...”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很抱歉,最近在山上,很忙很忙 更新有点拖。 第31章 入v通知   而这世间一个情字,又岂是旁人能如此轻易参透的?是以无色无味,却时如蜜糖霜般甜如心扉,时如世间最毒穿肠药灼皮炼骨。   薛景衡眼角一邪,不经意间看她一眼又若无其事地转开了眼,这一幕落入老太君眼中,而薛潜喝粥喝到一半突然想起了什么,忙把手中碗筷一放,铿锵有力地道:   “衡儿。”   薛景衡打了个机灵,含笑望着他:“恩?”   “等过几日你便入宫吧,去翰林院做个大学士,不若整日在家中也不好,况且——   呵,宇文玏这个老狐狸,竟意图将她那女婿金兆林提拔为翰林院总管,当真贻笑大方?   他一介莽夫之婿,竟敢觊觎翰林院?当真可笑!衡儿,三日后你便入宫,陛下也允了,凭你的才学定能将那金钊林狠狠甩在后头,给他点颜色瞧瞧!”   薛景衡手中的粥将放未放,这么暗下掂量了一下,爽快地道:   “也行。”   薛景衡身为定国侯家小侯爷,眼下屈居正五品翰林院大学士确实有些屈才。   可薛景衡此人,素来得过且过,天资聪颖是不假,学什么都来的快,文采卓绝却不轻露,比起博览群书,更爱的是美酒美人,素来过的洒脱至极,背地里谁不称一声薛家纨绔子?白白浪费了这满身才气。   薛潜从来都见不惯他这么自我糟践,思来想去,便借着金钊林觊觎翰林院总管一事,将计就计,将薛景衡送进宫,一来,打磨打磨薛景衡的意志,二来也让金钊林的如意算盘别打的这么响。   之于薛景衡,当然明白薛潜的意思,细细思索他也没亏上几分便这么应了下来,两父子这般各自打着各自的如意算盘,此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薛景衡要入宫,吃住自然在宫里,这之于韫仪,倒也算得上好坏参半的一桩事。在为薛景衡收拾行装时,也忍不住问了一句:   “听闻翰林院那些大学士们官阶虽不大,可却都是些铮铮傲骨读书人,哪管你身份大小,讲究个排资论辈,眼下你进去了,怕要明里暗里受些压迫。”   薛景衡扶额叹息一声,想了想:“这倒是个问题....”   韫仪便有些担忧了起来:   “那些学士们啊,个个可都清高的很,届时还不知道你能否同他们处的愉快。”   韫仪转了口气,复又道:“不过也是韫仪多虑了,薛大哥素来脾气极好,八面玲珑,想来是没有这些烦恼的。”   “哦?” 比起她说的那些情况,薛景衡似是对他最后对他的评价更有兴趣:   “原来在公主心中我便是这么个圆滑至极之人。”   “哎?” 韫仪忙看他一眼确认他是否愠怒,解释道:“这两者可有着本质的区别,一褒一贬,岂能混为一谈呢?”   她这般有板有眼地解释着,双目有神,模样娇俏,竟不知觉让薛景衡看迷了眼,双眸含笑眨也不眨地望着她。   韫仪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可是有些争强好胜了?哪里像个贤妻所该有的模样?   待到收拾完毕,羡玉催着他们夫妇二人到大堂去用午膳,韫仪浅浅应了一声便要走,薛景衡也站了起来,可许是地上撒了茶水过于湿滑的原因,她竟一个不留神脚上一滑便要跌下去,幸得又薛景衡在,自然不会让她受这无妄之灾。   可他揽着她的腰身不放开又让韫仪觉着,还不如这么摔下去得个痛快呢。   “薛,薛大哥?” 不得已,韫仪只好眨着一双明亮的眸子小心翼翼地询问他。   薛景衡却很自然地将她身子扶正,腰上残留的温热让她心惊,可他却又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将身子凑过来,凑到她耳尖尖上小声呵气道:   “我此番进宫,也许十天半月才能回来一次,万事要小心,韫仪。”   韫仪瞪大了眼,脸蛋微红点点头:“我晓得的。”   薛景衡又笑了,他今日看起来心情着实不错。   于四月初六,薛景衡正式入宫,进驻翰林院,身居翰林院大学士一职,同金钊林平起平坐。   而阿宁便是在薛景衡入宫的第二天出现在了薛家,萧韫仪比她想象中的要好些,心情也着实不错,看来前段日子困扰她许久的事情已经解决,竟能显出了那么几分少女独有的俏皮出来。   阿宁归来,她自是欣喜,可也流露出了几分担忧,因着前些日子羡玉一事。   萧韫仪总归自小长在外人庇护下未曾用坏心眼看过他人,满心以为只要羡玉不说,此事便封坛长埋于地下不见光,殊不知,老太君技高一筹,怕早就知晓了此事。   阿宁也并不再说些什么,见她心情不错,便提议两人外出于街上游玩一番。萧韫仪未出嫁前,娇俏可人天真浪漫,骨子里的本性被抑了两年,阿宁瞧着也有些心疼。   果见萧韫仪听此建议后兴高采烈地应了下来,当即收拾了一番拉着她便要出府,途径苑中,恰逢老太君仰躺与藤椅上沐浴暖阳,于不远处打量着他们。   韫仪‘做贼心虚’便有些僵了身子,阿宁不卑不亢地同老太君欠了欠身。   四目相接又是另一番暗斗,待出了薛家大宅了,韫仪仍有些后怕,并不是怕老太君要拿她怎么样,却是担心阿宁。   阿宁见她杞人忧天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将人带到了一处高耸楼阁前停下,韫仪一看那牌匾上滚金烫字‘涟漪阁’三个大字烧红了脸。   “姑姑...怎滴,怎滴到了这个地方?”   且看那一张娇嫩白皙的小脸渐被绯色红晕覆盖,周遭人异样的目光更如针刺在身,韫仪将整个身子缩在阿宁身后,虽心里充满疑惑,身子还是顺从地随着她入了阁。   走到一把,却看一看明晃晃的紫袍子出现在眼前,韫仪抬眼一看,看一双比世间女子都要艳上几分的狐媚眸子直直地打量着自己,那眸子这么一眨,发出声轻笑,来人道:   “十公主果然如传说中那般是个娇俏可人儿。”   骇的韫仪浑身一震,紧揪阿宁衣袖略显彷徨。阿宁这才走出来,介绍到,此人乃是涟漪阁的班悬班老爷,是这三层楼阁实打实地主子,也是个美过楼里任何一个花姑娘的主儿。   韫仪浅笑:“班老爷?您的岁数也大不了韫仪几岁吧?恁地把自己往老了称呼。”   彼时班悬如此高调奢华地走在楼梯之上,听此一言转过脸来一双丹凤上吊眼这么邪邪一挑,一眨,七宝折扇叫他手臂这么一抬。   于空中划出道流畅而不失刚硬,婉柔而不失力度的弧线,那扇子最终落在了他额间这么轻轻一翘,班悬唇角微勾明眸一闪,刹那间万般风情汇于他眉眼之间,真真一副倾城姿,班悬轻笑,有少年轻狂,更多却是别致洒脱:   “人生得意须尽欢,千金啊,也难买爷高兴。”   竟把韫仪都给看痴了,许久方感叹一句:   “真是潇洒至极。”   阿宁轻笑一声不予置否。   她带萧韫仪来涟漪阁这等风月楼自然不是为了她这两个女子饮花酒,要姑娘作陪,他们只是径直地上了二楼,于角落里寻了个房间,进入。   方知这里头布置极为清雅,竟还带着一股书生墨香气,同涟漪阁干的这门行当委实不符,靠近桌边有一雅座,二楼的高度不高不低,恰恰可以将这整条街的风光从街头到街尾都纳入眼中,却也不至于让旁人窥到自己。   是以观察着世间众生相的一个绝佳位置。   阿宁替她落了座,道:   “公主这辈子见的人太少,不知这世上不光只是好人与坏人,单单是每日经过这一条街的人便算是芸芸众生相的一个缩影。   他们有人生来同您般身份尊重目中无人,有人衣食无忧消磨时光,有人周身连两文钱都掏不出来日日看人脸色,好与坏之分在他们之中该如何清晰的界定呢?您若是参透了这芸芸众生了,日后就会少些无畏的烦恼。”   韫仪好奇地睁大了眼,伏低了身子细细观察着下面的来来往往,只觉有趣的紧,她瞧见一个卖这一串串’红土豆的‘的商贩,好奇地问道:   “那那个买着一串串红土豆的人呢?姑姑,我见他衣衫虽穿的破烂,可笑得却很开心。”   “公主说的怕是糖葫芦罢?”   一道陌生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韫仪会头看,只见楼下的红土豆竟嗖的一声窜上来,到了她眼前。   班悬递给她,韫仪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将这一粒粒晶莹剔透的小东西仔细打量了了一番,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辅将这东西送入口中,那酸酸甜甜的口感炸裂在口中,她不太能食酸,小小的五官皱在一起便有些受不住了。   可酸味一过,便只剩满腔香甜,韫仪睁大了眼感叹道:   “这葫芦可真神奇....”   班悬倾身为她倒了一杯水,笑着打趣:   “笼中金丝雀,其貌虽美,却灵气全无。”   阿宁道:   “对了,先前那个丫鬟呢便是小侯爷看上的那个。”   韫仪也望了过来。   班悬睨她一眼,凑到她耳边耳语几句,阿宁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微妙,待班悬走后,韫仪问道:   “可是,可是还安好?”   阿宁抿口茶:“到底是涟漪阁的花魁,是不用你我操心的。”   韫仪听罢点点头,又含着笑继续品尝新奇的冰糖葫芦去了。她时不时地望向皇城街上阿宁口中的众生相。   或双眸微皱或目含笑意,一颗心思叫那些素不相识的人牵着走,随着他们的喜怒哀乐而变化,这感觉过于神奇,在韫仪过往十数年间从未有过。   最后,韫仪眼眸明亮熠熠生辉,豪言壮语:   “待我下次入宫,定要求得五哥多出出宫微服私访,了解民心所向,民之所爱,届时方能将国家治好,让百姓由衷地爱他,敬重他。而不是稀里糊涂地但着个暴君的头衔。”   阿宁反问她:   “民心所爱?民心所爱便是陛下早日退位理他们远一些,公主又该怎么办?”   韫仪沉默许久,方有些支支吾吾地道:   “旁人都说五哥这皇位得的并不光彩,当年北鹤与大庆一战波及夏丘,大哥和五哥都同时配着盔甲上阵杀敌,可却只有五哥一人回来了....   他们都说,五哥杀了三哥,夺走了兵权,从弑兄夺位将天下江山抢了去,可这,这怎么可能呢?   五哥自小性子极为孤僻,只与三哥交好,又怎么会....可,可他们都说了,此事人证物证惧在,五哥身上的确染得是三哥的血...韫仪直到今日也很困惑,可若要我因此疏远五哥韫仪万万做不到!”   说起这段往事,韫仪眉宇不禁染上几分愁绪,这本是皇家事,天下事,可事情的真想究竟如何谁又知道呢?现如今连眼见都不能为实了,谁又愿意去在意那片面之语?   可惜,世人多爱随波逐流,让那猪油蒙了心。   韫仪辅叹气一声。   阿宁静静地听着这段往事,垂眸间,依稀可见那万马奔腾的战场上,沙地上,尸横遍野,血气弥漫。刀起刀落刀光剑影中,有多少人从此了断一生。   再过八年,那般景象仍如今时之事,仿佛一闭眼,那个绝望俯首于万千尸首中痛哭的少年仍在眼前。   怀雪....   那时她便在站不远处,风尘仆仆地模样,看着他,心跳如锤。   往事仍在,不得随风。阿宁少见的有些恍惚,沉浸在过往中。   打破她无端冥想的,是韫仪一声:   “呀。”   作者有话要说:  米娜桑们有一件大事!!就是不知不觉间收藏已经到了v线,今早编辑一瞧就说商量入v的事情,我也有点懵逼,所以本文将于7月18日明天(周二入v)届时更新一万字,还望小天使们给点饭钱莫要抛弃我,真是抱歉,现在才挂入v通知,这几天太忙太忙了,现在入v我也考虑了很久,横竖都是忙,就让我一次性忙死把 嘤嘤嘤。   我要去准备明天的万更了,今晚熬个通宵。感谢宝贝们,忘莫要抛弃,么么哒。爱你们。 第32章 “姑姑,别来无恙”   不及反应, 韫仪已经放下手中的糖葫芦快步下了楼,阿宁睁开眼往下一看, 却见一周身穿着粗布麻衣包裹的很严实的妇人捂着肚子跌倒在地。   她倒在一家酒馆门前, 周遭人声鼎沸, 却没有一人愿上去搀扶她一把,可怜的妇人低垂着头跪坐在地上有些无助。   韫仪下了楼, 疾步走到那妇人眼前将其掺起:   “你没事吧?可需要去医馆瞧瞧?”   妇人低低说了声没事,两人四目相接, 韫仪不由得吃惊, 眼前这双美眸可不似什么山野妇人所有,但看这双明亮的眼便知此女年纪断然同她差不多, 算不得什么妇人。   “你.....”   那人看着韫仪目光中也闪现出了一丝慌张, 转而又被一种莫名的情绪给代替,韫仪被她瞧的有如云里雾里, 正想询问一句:   “你.....”   那人站起身子, 飞快地说了句:“多谢公主相救。”便拖着有些不甚灵活的身子消失在了某个胡同的拐角。   韫仪怔在原地好一会儿方反应过来,她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份的呢?   楼上,阿宁将这一切坐拥眼底,望着那仓皇溜走的老妇人隐约生出股熟悉感。   她素来一目十行, 但凡见过的人都忘不掉, 可眼下却有些迷惑,心中隐隐有一个荒谬的答案,可方才班悬覆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更加印证了这个答案的荒谬。阿宁少见的放松了起来,只当自己是看花了眼。   待韫仪上来, 也只是宽慰了两句,此事便这么过去了。   当夜韫仪的情绪是何等的激昂,叹自己生来锦衣华服无忧无虑,用着万千百姓的钱财却不知感恩。   当真罪过罪过,当夜便决定日后每月以萧怀雪的名义于东城门施粥赠物,是以解天下之大忧也。   同老太君商量,竟是达成了共识,暂定于本月廿二正式施粥。韫仪欣喜非常。   阿宁也于第二日回宫,神清气爽。   翌日,不想又横生事端。找来门的人乃是一脸焦急的元禄,将她唤到得闲殿最为偏僻的一处阆苑外,焦急地问了句:   “阿宁,你搬来得闲殿后可与三宝联系过?”   阿宁道:   “有时会碰上,怎么?”   元禄耷拉着嘴:“我这几日去御膳房,总觉得她心情不佳似有心事,今晨一看,那手臂上可有好大一块青紫,你说要是自己不小心摔了也就罢了,可要是....”   阿宁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微微眯了眼。   翌日,便趁着夜深造访御膳房,三宝相遇时后者正迷迷糊糊地从房中出来,阿宁知晓她这个点儿会出来如厕,也顺利地将人等到了,拉至一边。   三宝原本半眯的眼一看见她立即清醒了过来,还没说上几句话呢,这厢已经抱着阿宁细弱的腰嘤嘤嘤地,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般哭了起来。   阿宁原本还对元禄的话里心思心存疑惑说来打探一般,眼下三宝这斗大的眼泪珠儿一流,她也基本确定了下来。   怀中丫鬟虽爱哭,但也并非不分场合的,想来是真的受了不少冤枉罪,又遇见了个谈心人,这才没控住自己,哭了起来。   “三宝,这究竟是什么回事?”   她手臂下果然好大一块淤青,而不只是手臂,脚踝处也有。   “其实,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将食材给弄混了险些坏了大事,九姑娘要罚自然也是应该的,三宝,三宝该罚....”   “如此,那食材当真是你弄错了,还是他人有意从中作梗陷害于你?”   “......” 三宝扑闪着泪眼汪汪的大眼睛:“平日里那些姐姐们也没有这般不待见我啊,怎滴才过了几个月,就这样对我...”   还能因为什么?自然是因为阿宁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膳娘,阿宁走后,却没带走她们的嫉妒与愤懑,这些人也将这些情绪撒到了平日里百般维护她的三宝身上,处处刁难。   阿宁最后只留下了句:“先回房吧,日后再议。”   而两日后,三宝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元禄兴冲冲地向他跑来说要将她带入得闲殿时,是委实吓坏了的。   当然,吓坏了的可不止她一人,包括哪些个平日里没少挤兑她的膳娘与丫鬟,包括藤椅上眯着双眼的九姑娘。   阿宁自己也知道,这件事上她处理地太急躁了,公然与九姑娘叫板,可人生也须得有几颗乱棋打乱节奏,也为这沉闷的日子平添不少乐趣。   如此这般,三宝也顺利在得闲殿住了下来,因着元禄的面子,绿意对她尤为照顾,因而不过几日,三宝已经融入了得闲殿众多丫鬟中,阿宁也乐的见。   可要应付起那暴君来,便没有这么简单了。   “你要寡人做的寡人也半到了,那你什么时候履行承诺?”   阿宁也不辩解什么,问道:   “敢问伯毅侯爷这病生了多久?”   萧怀雪枕在她膝上闭目凝神,略微思考后答道:   “年初便染上了,起初以为是风寒,可久治不愈,竟拖到了现在,且现在还出现了呼吸困难喉咙干涩的情况。寡人将宫中御医都派去诊治过,却都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你这妖女素来爱标榜自己医术超群,现在便去治一治罢。”   阿宁笑道无奈,轻柔地为他施诊:   “哦?民女怎么不记得我说过这些大言不惭的话?怀雪,万不可捏造事实。”   “哼” 一声,他挪了挪自己的脑袋,问道:   “你这麻药究竟用到什么时候?”   这话无疑是带着怒气的,许是厌恶于他一个七尺男儿却这般手脚瘫软浑身无力地躺在她身上,看来是薄薄一张面皮在作祟。   阿宁便耐心地同他解释,此物并非是为了困住你,当然,也有一部分的原因,更重要的却是麻痹他的知觉从而减缓他所能感知到的疼痛。   末了,她道:   “毕竟你此生最怕疼。”   地下的脑袋立马炸了起来:“简直一派胡言!寡人其实那等唐生怕死惧痛的小人?”   那被逆了毛的凌厉的眸子丢过来,一时间阿宁也无言以对,故好言好语地劝着:   “你自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若你是,当年也不会一人率仅仅百余人同大庆千人以命相搏了。”   “.....”   她手上动作略微一顿,面上镇定的紧,见他一双眸子微眯,身子倏地绷紧了如暴雨前夜般无声地怒吼着,萧怀雪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是、如、何、得、知、的?”   她答地随意而轻松:   “关于那场大战坊间众说纷纭,流传着各种各类的故事,我听的多了,说的也多,怎么,还真被我说中了?”   萧怀雪紧紧盯着她,欲从她这份无所谓的闲适中寻找一份出口,可良久,他却缓慢地闭上了眼,道:   “今日便到这里吧,寡人身子不适,不想见到你。”   “稍等片刻,还余下最后两针。”   也只有阿宁,敢如此正大光明地忤逆她的意思而萧怀雪还默认了下来。   阿宁说到做到,半刻便是半刻,待最后一针也施完了,她豪不拖沓地起了身将药包收拾了,最后,她背对着萧怀雪而立,说:   “阿宁履行承诺,明日便前去伯毅候府上一瞧,还望陛下将一切都安排好,阿宁可不希望届时被拦在侯府外。”   身后人轻微的喘息,无声地应了她。阿宁低了低头,将手中药包裹在腰间,这么轻轻笑了笑。   “陛下,晚膳来了” 适逢婉柔端来晚膳,阿宁走出殿外,她们二人一个进一个出,彼此只隔着短短距离四目相望了半秒,便又移开了目光,分走各自路。   夜里,九姑娘歇在榻上,懒洋洋:   “当真?她竟然要去医萧贺乾。”   婉柔点点头:“我听得清清楚楚,确实如此。”   伯毅候萧贺乾,萧舜与萧怀雪的皇叔,一生钟爱游山玩水不问政事,也正是如此,才让他避过了萧家人为这皇位争破头的数不尽的明争暗斗,当属这朝野上下最为清闲的皇亲贵族。   素闻萧贺乾年前染了场病,浑浑噩噩拖到了现在还未痊愈却不想,萧怀雪今日尽让昔日的御膳房膳娘去医治他。   病急乱投医?亦或不然,事情没到个头啊,也不敢往下定论,越是深入了解此女,便对她的身份越是好奇,究竟是谁,放有如此大的本事竟能将整个皇宫,将萧怀雪握在手里...   倘若借由阿宁医治薛贺乾一事窥探到她身份的一只半角,到可姑且一试。   *******   翌日   阿宁便背这一包较之寻常要大些的包不急不缓地出了宫。   皇帝果然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她辅走出门,已经有人迎上来将她请上马车。   车内极为宽敞,备有茶点小吃,马车夫也是个极有经验的主儿,纵使渐渐驶入城郊之地路面不甚平坦,也未曾让车中阿宁身子倾斜过半分,何遑那始终平稳的茶面。   约莫行驶了有两个时辰,马车方停了下来,却不是正正停在伯毅候府门外,却是在离着侯府约莫还有一刻钟步行的街道上,来接他们的小厮解释道:   “侯爷素来爱清净,周遭数里之外是听不得一点吵闹声的,这马儿嘶鸣声过响,恐引得侯爷不悦,况且,侯爷也不大闻得惯这股马臊味。”   看来这侯爷年纪虽长,却也是个极为讲究之人。   阿宁点点头表示谅解,便不再说什么。   约莫行了一刻钟后,渐渐走入一片茂密的竹篱中,若非亲眼所见,阿宁也不大相信在这天子脚下皇城外,竟有这么漫天一片竹篱。   而在它不远处,便是最为繁荣人声鼎沸的京城大街,这片寂静同它遥遥相望,却并不显得突兀,好似它本该长在这里,阿宁也本该瞧见它。   竹篱很深,淡香四溢,于那竹篱的中央赫然圈起了一圈三米高的围墙,高耸华贵,阔气雄伟,是以就地化圈为府,于这漫天竹篱中化了这么一小块来,做了世人称赞不已的竹中雅居“伯毅候府”。   那小厮又迎上来,道:   “烦请姑娘稍等片刻,待我去只会主子一声。”   片刻后,小厮归来,将阿宁请进门去,一路清雅竹香不断,伴着悠扬琴声笛声相和,仿若她走进的,是一间仙人居,远离尘世,沐浴圣光。   “主子每日都会聘请全京城最好的琴师乐手于园中纵情演奏。” 小厮解释道。   阿宁便觉得萧贺乾此人也算将生活过道了极致,于重病中也能享丝竹之乐。   等她真正见到薛贺乾时,望着这人眼神的澄明清澈,只觉透过他,走到了那些她曾走过的山山水水浩瀚河山,这是一种同道之人互有的默契与掩不住的暴露。   直觉告诉她,薛贺乾很眼熟,而那歇在榻上的老者在初初瞧见她时一瞬间细微的动作也告诉了阿宁,对方也有同感。   不等她开口,薛贺乾面上挂一抹了然于心,轻轻地唤了声:   “姑姑,别来无恙。”   阿宁略微一怔,也总算想起来了薛贺乾是谁了。   大抵是在六年前,彼时她一袭青衫一壶酒游走诸国,走走停停,观世间最巍峨之大山,听凡尘最轻泠之泉水,席天而躺,枕地为眠。   途径多少地方,留下些许足迹,世人称呼尚且年幼的她一声姑姑,可当她真走到他人面前时,却也只是落的个青毛小女的印象。   唯有薛贺乾,径直朝她走来,彼时年逾半百的他尊尊敬敬地唤她一声姑姑。   阿宁当时正沏着一壶热茶,盘腿于青石台上,对面有两人在下棋,分执黑白双方,黑子步步紧逼一颗颗吃掉白子,白子摇摇坠坠看起来必输无疑。   阿宁也懒地问眼前这老者是何以认出她来,见他也坐到了青石台上,便为他移了个位置,两人不言一语,认真看起了棋来。   “黑或是白?”   “白” 两人皆异口同声地答。   片刻钟后,原本萎靡不堪的白子寻得最为关键一步夺回主场,不多时,胜负揭晓,白子险胜。   阿宁自觉无趣,站了起来,尚且稚嫩的身子并不高大,薛贺乾问:   “姑姑下一站要去何方?”   阿宁想了想,认真答了她:   “何方。”   何方何方,便是处处皆为答案,处处又都不是答案,将一个随心二字答地淋淋尽致。   这便是萧贺乾与她仅有的那一面印象,她一生见过许多人,有好有坏,她虽过目不忘,可却鲜少有留下些许印象的,萧贺乾正是其中一个。   如今又过六年,她们都在成长,一个正值韶华,一个却渐入迟暮。唯一不变,还是这一眼便能认出的,‘同道之人’间的默契。   与萧贺乾的这次相遇让她心中情绪久久不散,直到归宫,仍有些飘然之感。   一入得闲殿,暴君坐在殿前,见她归来无甚反应,待阿宁走进,方见他书案前放走一封信,落款一个乾字。   萧怀雪道,有些阴沉沉:   “可诊断出了什么?皇叔所患何病?”   阿宁将药包放下,答道:   “其实无碍,不过是一般伤风拖得久了,未及时治疗从而引起风寒咳嗽,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因着伯毅候年迈,身子每况愈下,便有些难治了。”   “那可有什么办法?”   “办法自然是有,只是要略微耗些日子,烦请皇上多多安排。”   “随你。”   阿宁抬眼看他,后者满心心思似乎埋首于手中那卷奏折,可半刻终不曾放下的手又泄露了他的心思。   他今天有些过分听话,反叫她察觉出不对。   阿宁也不上前问,猜测约莫与萧贺乾送来的这封信有关,不管这信上内容是好还是坏,她也无权干涉,便坐在那里,不急不缓地等着。   “皇叔差人送来了一封信,你猜信中写的是什么?” 半响,他方缓缓问道。   阿宁也不答,等着他缓慢的开口。   “他说,你医术高明对症下药,是个可造之材,还说,你能言善辩天资聪慧,乃是人上人。”   阿宁笑叹:“侯爷如此盛誉,民女何德何能。”   心中却叹,萧贺乾无缘无故写这一封信给萧怀雪作甚?当然不为了夸赞她。   可顷刻间,萧怀雪见她脸上笑意横生却不显露,神情略微变了变,于风云变色间长袖一挥气吞山河,将桌前奏折,书墨尽数拂落在地,砚台掉落在地跌地四分五裂,声音惊响,清脆,奏折散落四周,堪堪满地狼藉。   “陛下?” 婉柔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萧怀雪未应,门外也不再有声响。   他慢慢地从殿前走下来,来到席地而坐面色平静的阿宁身边,缓慢而沉重的步履渐渐接近她,后者唇角微勾看着他,等他发怒,开口:   “皇叔脾气向来古怪倔强,眼高于顶,清风道骨,从来都不曾如此真诚而刻意地夸赞过一个人。”   阿宁心中默想,怪不得呢。   “你究竟是谁.....从一开始莫名地入宫,来到得闲殿,为我治病疗伤....你是为了我而来?   还是为了偌大而金碧辉煌的皇宫?你想要寡人的皇位...还是存心愚弄他人,将整个皇宫置于你手掌之下亵玩。”   他骤然收紧双眸,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他的身躯高大,几乎挡住了阿宁眼前所有的光,宛若手握长刀取人性命的刑场刽子手,对她做着最后的严刑逼供,倘若不招,便再无任何回旋之地。   “你、究、竟、是、谁!”   阿宁以手遮住眉眼,默了半响,方叹了一口气,两厢沉默,就连平日里爱逗留窗边的莺燕亦不见了踪影,空气寂静地可怕,带着无形中取人姓名的压迫。   打破这一沉默的,是门外一声晴朗镇定的嗓音:   “翰林院学士薛景衡,拜见陛下。”   与闹与静之间寻了个缺口,阿宁揪住了这一时机,站起来,   “民女便先退下了。”   径直走到门边,她拉开门,门外站着薛景衡,两人对视,薛景衡也未曾想到会在此处遇见她,略微有些惊诧。阿宁踏出了殿外,薛景衡反应过来踏进殿中,走近萧怀雪。   “此为翰林院学士名单,还望陛下过目,半月后便将决出翰林院总管之职位,还望陛下明察。”   “为何是你送来。” 萧怀雪面色并不好。   的确,这种事向来由历任翰林院总管来做,对底下所有大学士历年表现做个中规中矩的评价。   在皇帝面前或参一本,或美言几番,可今年,现任总管宾芩抱恙在身便差遣了刚入翰林院的薛景衡做了这份工。   薛景衡新官上任,对他人了解不深也不敢贸然评价,便由着萧怀雪自己定夺,此事断然十分草率,可正如宾芩所说:   “现在的翰林院,早已分崩离析明里暗里不拿正事当正事,我去说这一说,或者我不去,又有什么关系?萧怀雪也不会在意。”   谁说不会在意的呢?薛景衡对着萧怀雪这一问,便有些顿住了。复不急不缓地将宾芩的病加重了一些。   萧怀雪复脸色阴婺的接过那份名单,草草看了一眼,说:   “将金钊林的名字划了。”   薛景衡不动声色地瞧他一眼,毕恭毕敬:   “是。”   心中却想,届时名单下来了,恐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阿宁第二日照常,为他熬了一份清粥,且还在里头稍微加了些青椒油调调味,也算为他寡淡许久的胃口添一点乐子。   踏进得闲殿,那人也还是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批阅着一大早元禄送来的奏折,难得的,竟没有发火,亦没有粗哑着嗓子叫她拿着这些‘狗食’离开。   今日较为冷静,竟选择了冷战这条路子。   阿宁管他冷与热,总能找到个法子来治他。   萧怀雪今日要冷眼待她,阿宁也不甘示弱地回应着他,为他呈上一碗白粥递上去,他便听话地接下去,张嘴,一口饮下,为他端上小菜来,他也并不反抗地一一吃下,简直乖的要命。   阿宁在这略微无奈的心情里苦中作了一番乐。想着这听话的怀雪也是极好看的。   早膳吃完了,阿宁也起了身,婉柔进来收了碗碟走,阿宁照常地同她擦肩而过,暴君依旧坐在书案前,很是沉默。   婉柔看他一眼,目光复杂,既是挣扎也是留恋,更多却是不甘。   这是个不甚寻常的早晨,却也无甚特别,阿宁如约,也照常来到了伯毅候府,一为治病,二位寻仇。   薛贺乾双颊凹陷皮包骨头,可却眼神清明,矍铄,若看这个精气神,绝对瞧不出是个病重之人,到底是年少时走南闯北四处游览过,对生死有着超乎常人的理解。   阿宁踏着微黄晨光入屋,她背着光,氤氲暖阳遮住她全部面容与思绪,她便这么进来了,将药包这么不轻不重地一放,将眼角一提,看了他一眼:   “侯爷这一出暗箭伤人当真使得好。”   薛贺乾满意地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须,用力撑起身子靠坐在床边,见她使出那根最长的银针,用油灯之火炙烤,如此慢条斯理,像在缓缓折磨她待宰而逃不掉的猎物。   薛贺乾哈哈一笑:   “能得姑姑如此赏识,贺乾委实赚了赚了。”   轮年纪薛贺乾大她两轮不止,可却真心地尊敬着她。可尊敬与探索之间往往只隔着薄薄的一层纱。   “姑姑这一次瞧上的玩物可不太好驯服。”   阿宁手不停,答地悠闲:“纵使难驯,倒也不是驯不得。”   阿宁这模棱两可的答案让萧贺乾皱了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他将萧怀雪作为她以往的玩物来比较,且看阿宁如何回应,可她却问什么,答什么,可这答案又什么都不是。   她承认了萧怀雪同那些她在以往某段时间内醉心的事物无异?可她好像也不是这么个意思。可她为什么过尽千帆后选择长居夏丘?仅仅是因为一个萧怀雪?   也许不尽然。   “原来侯爷对这个皇侄还尚且存有一份关心。” 阿宁睨他一眼,打趣道。   “非也。” 萧贺乾似乎很忌讳他这般说,立即否认了:   “我等闲散游人最不屑的,便是世间一个情字,徒增一片牵挂,老夫只是好奇,除了他,这宫里还有什么能留住姑姑。”   他不愿承认,阿宁自然也不会扼住他的喉咙逼迫着。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如此好奇,竟一纸御状明褒暗贬低参了我一本,侯爷,您这一招可来的不爽快。”   “哎、” 萧贺乾眼睛越发明亮:“你也总不得将我这侄儿当猴耍啊。”   阿宁这时方轻笑了一声,二人对视,彼此参悟了彼此的心思,眼下再不多说,阿宁一心施针熬药伺候着他,萧贺乾也再不提这之外的事。   再过一段时间,萧贺乾咳嗽的毛病果然好了不少。侯府小厮素来骄傲,眼下瞧着她的眼神也从一开始的不以为意慢慢生出些钦佩来,暗地里叫阿宁做妙手神医。   消息传到宫里时同她‘冷战’数日的萧怀雪也松了松眉头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的愉悦之情,阿宁好了伤疤忘了疼,复笑嘻嘻地看着他,多嘴问了句:   “陛下很在意这位皇叔?”   萧怀雪表现地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狗,狠狠瞪了她一眼:   “寡人的事何须你来过问?!”   阿宁复无奈退下。   殿外,婉柔凝神注目,默默记下了这一切。   “萧贺乾....萧家唯一一个不爱江山不爱美人,独爱这山涧河流小溪巍峨高山的人..” 九姑娘喃喃自语,语调拉的很长。   婉柔一瞬间想起了一件她幼时曾听过的闲言碎语,瞧着眼前人,有些试探地问道:   “听说他一生未曾娶妻,这么些年始终一人....年轻时多少王公贵族的小姐不惧羞耻欲嫁他,可侯爷无不拒绝了。”   她曾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中,有一条便是关于九姑娘的。   且与萧贺乾还有些关系。   说九姑娘赵九,年少时便做过求爱于伯毅候萧贺乾被婉拒的傻事。   她观察着眼前人,可九姑娘听闻这话也只是皱了皱眉,而这么一点小痕迹也是她好不容易捕捉到的。   她看起来似乎已经释怀,婉柔想,毕竟是陈年旧事,九姑娘也并非那等儿女情长大过天之人,想来也早就不在意了。   “现如今萧贺乾的病渐渐变好,阿宁也得了个妙手仁医的名号,如此一来,萧怀雪只会对她越来越信任,届时....”   九姑娘转了转手中的酒杯:   “那是因为你们都被他骗了啊。”   她?亦或他?婉柔开始揣测她的意思,而这骗字又是什么意思?   “可,可萧怀雪对萧贺乾的关心却不假——”   “你喜欢他?” 九姑娘突然问道   婉柔呼吸一滞,一霎间手脚冰凉:   “您怎可开这种玩笑....”   九姑娘看她一眼,也不再继续追问,好似早已了然于心,她继续了刚才未完的话:   “萧怀雪在意萧贺乾,可后者可不这儿想,萧贺乾此人素来无情无义,油盐不进,又怎会在意一个他?而萧怀雪..想来也是可怜,他身边的人无一不怕他,厌恶他,反倒一个对他不管不顾不冷不热的皇叔,让他寄了情。”   九姑娘感叹一声,却无多少同情:   “可怜,可怜。”   婉柔静静地听着,感受着心中那抑制不住地流淌着的涓涓细流,慢慢陷入了沉思。   婉柔的这股不平静持续到了夜深,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且看窗外月明星稀,心中起了些小心思,便再也坐不住,从床上爬起来到了院外四处走走停停。   遥想九姑娘今日所说之话,心中涓涓细流仍不断,她想起萧怀雪,也想起他的色厉内荏。   九姑娘说他是可怜之人,这很奇怪,因为她从来不说他可怜,九姑娘素来说他可恶可恨,并非用言语,却是用她扎实的行动来像婉柔证明这一点。   她若不恨她,又怎么会在饭菜中屡屡下毒?她若不恨他,又怎么用食物相克的道理渐渐消磨他的意志?   婉柔生于这股仇恨下,浸润于这股仇恨下,自然也从心中生出了这么一份仇恨,这仇恨来得如此自然,以至于她从未想过自己究竟讨厌萧怀雪什么呢?   许是因为他的弑兄夺位?许是因为他这人脾气暴躁,无法沟通,亦或九姑娘强行要她留在他身边做侍婢,耽误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仔细一想,借口倒不少。   可那涓涓细流又是怎么回事呢?他晓得这股涓流的细腻,可与此同时她心中的躁郁也越发增加。   她在这片繁杂的心绪中遇见了萧怀雪。在出了御膳房遥远不足数米的地方,她瞧见萧怀雪身着漆黑斗篷,背着她望着明月发呆。   并不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至少之于她。   婉柔转步欲离开,好像瞧见了什么她一生都不愿瞧见的东西,她的步伐屡屡加快,借以掩饰萧怀雪那一瞬间眼神的落寞带给她的冲击。   甚至摇摇头,强行将他从她脑中抽离。   她几乎快要成功,一脚踏入御膳房,却听身后一声低沉虚无的声音响起:   “你既然都来了,就陪寡人聊聊天吧。”   婉柔将那只已经成功的脚给收了回来,云淡风轻的转过身走近他,她的背脊挺的极直,如一只高傲的羚羊。   “婉柔见过陛下。” 一开口却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颤抖。   她恨,恨自己这软弱无能奇怪的表现。   萧怀雪也不转身,也不侧目,甚至看也不看他一眼,有些感慨的道:   “未到十五,今夜的月亮却尤其的圆。”   他好像只需要有个人来陪她,谈谈心,聊聊天,并不在意这人是谁。   于是婉柔压低了嗓子回应道:   “十五月圆不过是个惯像,却非定律。”   “也是……” 他低低的应了一声。   四下一片安静,风吹草低。婉柔在这如针刺般的宁静中不得安生,她真恨不得萧怀雪如往日一般行暴君之暴,而不是如现在般不寻常的同她喃喃低语。   这难道不可笑吗?他是一个远近闻名的暴君,怎么可以有这种软弱的时候?他该大肆杀戮,最好是杀红了眼,也让自己瞧清楚,她婉柔怎么会对这样的一个人动了心思?   片刻的安静后,萧怀雪又道:   “你该是很讨厌这样同我相处吧?这么些年,真是难为你了。”   婉柔皱了眉眼神微眯,听出不对,复不动声色的观察四周,果见草丛中隐有一放倒的酒瓶,他的呼吸中也透着浓浓的酒气。   果然,只有碰到酒,他才会有这个时候。   意识到面自己面前的人是个酒鬼,婉柔也哭笑不得,回答其他的话来也有些有心无力:   “陛下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萧怀雪的眼神其实不太清明,他略微思考了一会儿,道:   “你不是一直都讨厌我吗?”   能问出这等话,也说明他醉的不轻,喝醉酒的萧怀雪如翻了肚皮的刺猬将周身最为柔软的地方剖出来,晾晒在她面前。   这感觉有些奇妙,婉柔却从中生不出一丝厌恶来。   于是道:   “既是如此,那陛下您愿意放我走吗?”   于是肆意地打量着他,观察他不甚灵活的每个动作,直到听见他略微思考过后答出的结论:   “好。”   婉柔突然轻轻一笑,胜利在望。   她重新躺会榻上,越发期待着明日的到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入v啦,万更来袭,留评送红包~希望大家多多支持,么么哒。 第33章 反抗   翌日   一晃日子又过半月, 阿宁为他施针已差不多一个月,近几日观察效果也很是满意。眼下这不吵不闹乖乖枕在她膝上的脑袋便是最好的证明。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他有心事。   阿宁故在施下一针时稍稍用了些力, 刺了刺他。果听一声猝不及防地轻吟传来, 萧怀雪一双眼瞪过来,欲刮她一层皮。   阿宁这时便抚抚他柔顺青丝聊表安慰, 一边引入正题:   “怀雪你知道的,世间素来依着奖赏分明这一套规矩……”   萧怀雪识破她的诡计:“妖女!你又在打着什么如意算盘?!”   阿宁道:   “诶, 民女不过是在向陛下要一个赏赐罢了。”   “赏赐?寡人可不记得又欠了你什么?”   萧怀雪突然灵机一动, 问道:   “难道是皇叔身子已无大碍?当真被你医好了?”   阿宁避过他带了些许兴奋的目光,径直道:   “那我医好陛下顽疾这一事呢?”   萧怀蛮不在意地横了她一眼:   “你这妖女果然经不得夸, 这才夸赞了你一句呢, 便口出狂言至此,当真痴人说梦也。”   他不愿承认, 阿宁也不会逼着他承认。   比起阿宁所说的赏赐他好像对萧贺乾的病症更为关心:   “对了, 皇叔近日如何?我听侯府下人说,这几日已经能开始食用些禽鸟肉类,脸色也好了许多,可是要痊愈了?”   阿宁手一停, 再一次将这话题不动声色地带了过去, 佯作打趣地问道:   “比起这,陛下还是想一想该给阿宁一个什么赏赐罢。”   他在某些方面单纯至极,只需阿宁这么浅浅一带,便能表现出另一方面真实的喜怒哀乐来:   “赏赐赏赐!张嘴闭嘴都是赏赐, 你这妖女,心眼都生在铜眼上了罢?!”   阿宁反驳回去:   “我可从未说过要陛下黄金万两,绫罗绸缎千匹。”   却看萧怀雪吃了鳖般,丢给她一记凌厉的眼,阿宁继续施针,约莫半响,方听见身下一身略带怨气的呢喃传来:   “寡人巴不得你要的是这些...”   他说的小声,可还是让阿宁听见了,于是调侃:   “既然陛下知道阿宁要的是什么,那您给还是不给?”   暴君七窍生烟,骂她心术不正。   阿宁巧笑嫣然,心甘情愿地受了下来。   气氛竟少见的和谐,而打破这一刻和谐的,是屋外婉柔轻轻敲门声,她道:   “陛下,奴婢有事求见。”   萧怀雪略显诧异,早膳在一个时辰前已经送来,而午膳也还太早,他便再找不到理由何以婉柔会在此时入殿。   皇帝生活素来极简,得闲殿太监宫女虽不少,可真正能近的了萧怀雪身,能入得闲殿的人不过潦潦。   而这些人,也是寻着一定的规律,譬如婉柔,面上担着皇帝的贴身婢女一职,可真正伺候上萧怀雪也只有每日膳食时间与起床之时,事实上萧怀雪夜夜留宿得闲殿,就连这最后一项任务,婉柔也鲜少参与。   他不像一个皇帝,并不养尊处优,却也怪异。   此刻虽诧异,萧怀雪还是应允了她,可一抬头,面前人又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得闲殿宫女素来穿粉白二色的衣衫罗裙,是以宫女之服侍也,可婉柔今日却身着一袭浅绿薄裙,内衬雪白吊衫,神色寻常,这么朝他一跪:   “不知陛下可还记得昨夜之事。”   此话一说,殿内二人神情便有些微妙了,阿宁瞥她一眼,萧怀雪深深蹙了眉,一番细想,终想起了昨夜哪点荒唐事。   昨夜一时贪杯酒意来袭睡意全无,便起了身四下闲逛,好像是遇见了她的,而她说了什么来着?哦,对,她说,愿不愿意放她走。   自己怎么回答的?萧怀雪想,他似是说的好。   怪不得,今日一早,婉柔便如此兴奋地同他索求这个承诺来了。   萧怀雪捏了捏眉心:   “寡人昨夜喝多了酒...”   “那陛下的意思是,昨夜之事算不得数?”婉柔平静地问道。   萧怀雪点点头,不愿多说:   “既然明白了,便下去罢。”   从先帝时起,赵家人都是为皇家服务,生来男儿进御膳房,生来女儿做女婢,百年来独有九姑娘这么一个纰漏,老祖宗传来下的传统,萧怀雪无意打破它。   婉柔正是瞧准了这一点,故才敢在这时心平气和地同他斡旋。   “婉柔身为赵家人,伺候陛下无可厚非,可要说心中没有些许遗憾是不太可能的,陛下用着婉柔最期盼的东西来戏弄奴婢,细细想来,真是不太妥当。”   这番话对着一个一国之君九五之尊,委实大不敬,可因着面前人是萧怀雪,好像也无甚关系。因着她知道,萧怀雪是断然不会处决她的,他甚至还会关切她,弥补她。   “慢着。”   婉柔胜券在握,她甚至连头也不用回也知道从这暴君口中会吐出什么样的话来。   “你对得闲殿总管这一职位有何看法。”   他听见萧怀雪认真询问的声音,婉柔知道,她终究还是毫无意外地获胜了。   因为萧怀雪是断然不会为了她坏了百年老祖宗的。他对于萧家的一切东西抱着一种几近两极的矛盾心理。   一方面,他大刀阔斧地实施改革,将宫里内外整顿一新手段强硬而狠绝,可一方面,他却对萧家那些入了骨的习俗与传统秉承着一股近乎偏执的坚持。   譬如恨他入骨的薛潜,譬如看似为他好实则一步步想要毁掉她的赵九姑娘,和她这个不经意间总会流露出对他鄙夷的侍女,萧怀雪的心里其实很清楚,他太清楚了,可正是因着清楚,方才显出他这些固执的坚持来的多么诡异。   婉柔是吃定了他定不会放她走,继而挑起与九姑娘的明战,他好像还没有准备好与九姑娘摊牌。   而得闲苑总管这一职位,瞧着来头大,其实不过统领得闲苑数十宫女,唯一好的,便是手握得闲苑各间屋子的钥匙。   其中包括藏书阁,她爱书,自然也不惮于以公徇徇私,仔细阅览一番这藏书阁,净化净化近日来繁杂难懂的心思。   她现在急需远离萧怀雪,无论用上什么手段,她甚至承认,她逼迫萧怀雪所用的这个伎俩是何其低劣与幼稚,可纵使如此,也能让萧怀雪折服。   看啊,萧怀雪的软肋多浅,而她也不惮于一次次用着他的软肋刺伤着他。   婉柔私以为这是公平的,萧怀雪竟敢夺走了她的冷静与高傲,那她也相应的,该从他身上取走些什么,当然最好的,自然是找回她失去的东西了,虽然这也许会比较狼狈而困难。   由此,得闲苑原近身侍女赵婉柔,于五月初升为得闲苑内务总管,于底下百余公公,宫女之上。   “说是近年来伺候陛下伺候的好得了赏识,谁都知道这只是个幌子罢了...”   “可不是我若同她那般,有个御膳房总管做奶奶,想要一飞冲天岂不易如反掌?”   “嘘!小声些,可不能让我们这新上任的内屋总管听见了,届时割你的舌头!且看你怎么办!”   随后是一阵讥讽与嬉笑声,直到一声清丽平静的声音打断她们:   “请让。”   众人回头,哟喂,当真说曹操到曹操便到呢?眼前面色清绝寡淡的人不正是‘实至名归’的新晋内务总管婉柔?当真新官上任三把火哩,整个人都神气了起来。   丫鬟中就数绿意平日里最见不得她,觉得婉柔当真虚伪,假清高是也,是以平日里没少挤兑她。   绿意性子直来直往,纵使现在对手摇身一变成了顶头上司了,也只是不屑地轻哼了声,从她身后经过,颇为好意地告诫了句:   “多行不义必自毙,总管。”   一群丫鬟见她走了,如少了领头羊的羊群,四下逃窜,很快便消失地没影没踪。   婉柔在她们将要消失前方抬起眼略微瞧了她们一眼,越看越是好笑。   她从前只是性子冷淡不喜同他人交谈,同这些平日里的共事者算不得不愉快,可现在,婉柔看着他们这随波逐流的模样,开始真正的看不起她们。   如此愚笨,又怎怪一辈子丫鬟的命呢?   这当真是她的肺腑之言。   抬眼一看,这地方是如此熟悉,可从明日起,这偌大一个得闲殿在她眼中又将是另外一番风景。她终究得学着反抗,不管有效还是无效。 第34章 豁然开朗   阿宁于五月初三, 再度拜访了伯毅候府,彼时萧贺乾正躺在园中长藤椅上, 一手取些鸟食逗弄着闻讯而来的乌鸦, 他眼中隐有点点笑意。   像是取笑着手下因着一把廉价的鸟食便任他摆弄的鸟儿们, 享受着这种掌控一切的愉悦感。   他的脸色红润,前些日子还尚且凹陷下去的脸颊渐渐丰满起来, 如外人所言,是在渐渐变好。   阿宁不吭一声地走过去, 纵使她脚步踏的极轻依然惊醒了那群觅食中的乌鸦, 总归生命之忧大过果腹之欲,原本围绕于萧贺乾指尖的小东西们被她翩然踏来的脚步声惊醒, 扑闪着翅膀, 一边咿咿呀呀地往四周飞散开来。   萧贺乾略显埋汰地看了她一眼,嘴里发出一声“啧”。   阿宁身着一袭素色长袍, 肩上跨有一棉包, 她半蹲下身子,执起他空余的一只手细细把着脉,萧贺乾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须,望着不远处清澈的鱼池发了呆。   “侯爷近日来感觉如何?”   指下脉络紊乱, 时快时慢, 是以大凶之兆。   萧贺乾嗤嗤笑了一声:   “姑姑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等客套话。”   阿宁也笑:   “年纪渐长,倒也少了些棱角。”   萧贺乾赞同地点点头,犹记得从前见她,是如何飒爽飘然的一个女子, 爱憎分明,却也灵性十足。   一去经年,人也总该有点变化,却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尽往如意的方向去了。   静默许久,萧贺乾问道:   “我听府上小厮道,他这几日对我的病情尤为关注,平日里游山玩水惯了,眼下害了病长居在家竟意外得了回叔侄情谊,委实值当。”   阿宁笑而不答,薛贺乾幽幽问道:   “你这样骗他,届时我若去了,他定不会轻易原谅你。”   阿宁头也不抬,回了他:   “哦?我还以为这是侯爷暗示阿宁的意思呢。”   眉眼相对,滋滋作响。   萧贺乾先垂下眼,哈哈一笑:   “正如姑姑所说,年纪长了,便也看开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静悄悄地来,静悄悄地走,人多了,热闹了,反而不快活。”   阿宁复往他手臂下扎了这么一针,听见他猝不及防地痛哼了一声,她面色微变渐趋柔和,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地轻吟:   “果然是留着同样的血,连怕的东西都是一样。”   临行前,阿宁在他耳边留下一句‘忠告’:   “人生在世,走时也求个清清白白,莫留遗憾。”   遗憾?   这句话让萧贺乾略微发怔,良久,终陷入沉默。   人生在世,纵使自诩洒脱至极,无爱无恨无情无义,可这也不过去蒙骗自己的说辞,一路走来,又何曾不留一点遗憾?   夜深渐微凉,适逢下午短暂地下了一场毛毛细雨,这雨并不大,纵使信不雨下也非难事。   它反而如一把沾了湿气的广阔的大扫帚,将满地的干燥与闷热扫走,所经之地,留下雨露占了泥尘所散出的味道。   而雨夜,也总是让人遐想无边,数年前那站在身前清俊颀长的少年依稀好似在眼前。   “奶奶。”   一声轻唤,惊醒梦中人,她略微将双眼睁开,眼角的细纹随着她动作而极有规律地蜿蜒律动着。   眼角长了条细蛇,年纪越长,人是越来越无力,蛇却越来越张狂,恨不得申展开了自己每寸细长的身子热切地叫嚣着。   总归是上了年纪了,可这半晌绮梦又是如何回事呢当真羞于启齿。   婉柔为她披上一层薄被:“前些日子您便怨道头有些疼,怎么现在还生生靠在床边小憩?可万万不得在受了凉才行。”   九姑娘点点头,问道:   “如何,你在得闲苑住了也有三日了,这内务总管的头衔可还戴地顺畅。”   “不过一些寻常小事,较之平日里清闲了些,可若忙起来也够呛,不过大抵都是些无足挂齿之事,对了,您下午可有何事?”   “怎么了?”   婉柔道:“也无甚大事,只是近日来身子有些乏,想让您给炖一盅药膳。”   九姑娘眯着眼想了想,道:   “方才倒是没事的,不过眼下是有了。”   “恩?” 眼前人略显困惑:   “您可是要出宫?又去作甚?”   九姑娘吐出一声呢喃,轻语,倒不真切:   “去碎梦。”   去亲手打破方才那一场荒唐的,陈年旧事的梦。   婉柔回到得闲苑时正是午后两时,彼时天色终要放晴,掩在乌云下的骄阳开始慢慢挣脱桎梏,空气里满是雨后初阳万物生机勃勃的味道,平生透出一股慵懒。   行至藏书阁,她略微思索后便取了钥匙推门而入了,当看见那浩浩荡荡数百个书架上满满当当的书籍,婉柔由衷地笑了。   当她清冷地指尖一点点划过那暗黄色甚至泛着些许霉味的纸张,她知道,自己这躁动许久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   这才是她,与她想要的惬意生活。   婉柔由身至心,展出一抹舒心至极的笑容来。   门突然咿咿呀呀地响了起来,似有人推门而入了,当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之时婉柔终于意识到了此刻藏书阁来人的存在。   她开始反思,方才似乎忘记将门给关的严实,而藏书阁不比其他房间,所放置的皆是重要的文献与典籍,平素除了皇帝与持有这件屋子钥匙的人,是进不来的。   莫非有人趁着她未将门关牢特钻了个空子,贸然闯进了藏书阁?她脸上升起愠怒,摒了呼吸默默地候着,欲将这胆大妄为之人抓住。   脚步声不急不缓,慢慢地接近着她,婉柔的脸上不经生出一股胜利在即的喜悦   藏书阁中较为阴暗潮湿,独有点点阳光照射,并非那大敞大亮之地。而这昏暗中慢慢的脚步落在婉柔耳中,只觉得整个世界都静寂了,她不由自主地随着那脚步声而动,心跳如鼓,带着莫名而来势汹汹的快意。   只差两个书架的距离,她便要亲手抓着他了,这让她很是愉悦。   可对方好似读懂了她的心思,突然调转了方向,他拐入了另外一排书籍之中,生生地与婉柔背道而驰。   她心生怪异,不动声色地紧紧跟着他,透过点点书籍之间的缝隙能瞧见那人零星半点的衣裳,鞋子,婉柔竟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心跳越发加速,随着他渐渐往前,直到拐角处再无可走,这时对方突然轻轻咳了一声。   低沉,隐忍的嗓子。   婉柔手中的书啪地一声掉落在地,表情可谓精彩纷呈,她只是犹豫了半响便毫不犹豫地走向前去,转头的一瞬间对方也恰好转了过来,不解地看着他。   彼时萧怀雪一身黑衣穿的板正,从头至尾都收拾地妥妥当当,手中拿着一本《历国游史》   他略微低着头,就着邪邪照射进来的一束光看地专心致志,听此声响便抬起头来,强光照射着双眼使得他条件反射性地眯了眼皱了眉,这才发现眼前人原是婉柔,萧怀雪一手掩着眉眼,道:   “你——”   回答她的,却是婉柔露出一张满是惊讶的脸,她的眼眸甚至有着微微的清颤。   她的身子微微发抖,直直地看着自己,到最后,那一向都清冷看着他的眼眸突然变红,转而湿润,直至两行清冷从她眼角慢慢滑下,萧怀雪稍显困惑,哑着嗓子又问道:   “你——”   回答她的,是她突然慌乱逃窜的身子,婉柔再不复往日的平静与淡漠,她甚至是逃也般地跑出了藏书阁,她的步伐不太稳当,甚至碰掉了好几本书籍。   萧怀雪等了一会,默默地走了过去将那几本书重新放了回去,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紧皱的眉头显示了他对方才所发生的事情的困惑。   可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事他又怎么会明白?   萧怀雪不明白,不明白婉柔在听见他那一声熟悉的轻咳时五脏骤缩的感觉,他更不明白当婉柔迎上来看见他沐浴于那点点阳光之下的模样带给了她多么大的震撼。   这震撼是慢慢叠加的,许是从她听到有人进门之时,透过一排排渐行渐近的书架,透过无数典籍,她的期待在逐步上升,而在见到萧怀雪的那一瞬间破茧成蝶,瞬间上升至最高点,在她脑中炸出了千百朵粉嫩的花儿来。   甚至激动到,流了泪都还无知觉。   她的本能是躲,因着在她的印象中,在萧怀雪面前流泪是一件极为羞耻的事情,而比这更为羞耻的是她在那一瞬间喷涌而出的对他的情意,她再也扛不住了,有生之年丢掉了她所有的矜持与淡漠,逃命似的远离了她。   在那之后呢?她默默地回到了房,结结实实地趴在床铺上哭了一场,甚至如同孩子一般泄愤似的锤着那无辜的床铺借以抒发内心的不甘于苦涩,自她懂事后,便再没有这么哭过了,这般委屈,这般绝望。   半响,婉柔呆呆坐在梳妆台前,望着眼前一张花猫儿似的脸,窗外一声清脆的鸟叫声袭来,婉柔呆滞的眼神逐渐回温,她的眼神再度回复清明,取出胭脂,水分,细致地研磨,温柔地涂抹,轻抿红砂纸,映出镜中神采奕奕地一张脸。   若仔细看,便能发现她眼中的呆滞早已不见,转而一份安宁,更多是一份释然。   今日这场眼泪是她最后一场挣扎,泪水素来净化心灵,于那片刻混沌后,也终于瞧清了现实。   喜欢上了?爱上一个她厌恶了十数年的人该是种什么感受?   她现如今可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她如大多数人一般深深厌恶过自己,抱着孤注一掷地决心痛苦地挣扎着,反抗着,有些人成功,有些人失败,她失败了,也哭过了,时至今日,反倒是豁然开朗了。   喜欢上了?那便就这样罢....   作者有话要说:  婉柔终于认输了…… 第35章 逗弄暴君   另一边, 萧怀雪已然回到得闲殿,正捧着一本书看地入迷, 来人自他身后缓缓出现, 平日里素来敏感而警觉的他竟然直到阿宁来到他背后都未曾发现。   阿宁便也瞧一瞧, 这迷住了暴君的书乃是什么书,又出自那位道人之手, 可一瞧那内容,是越看越熟悉, 阿宁脸上越发微妙, 气息稍显不稳。   紊乱的气息喷在萧怀雪脖颈间,可算将他给惊醒了, 只见萧怀雪猛地一转身, 横眉立目地望着她,怒道:   “走路竟无声无息, 当真是个妖女。”   一摊手, 那本书的封面也切切实实地落在了阿宁眼中。她猜的不假,果然是《历国游史》,阿宁盯着那斗大的四个字,心情是越发微妙了。   不过眼下, 比起在这点微妙, 还是眼前暴君的怒气要重要些。   暴君脾气是真的古怪,眼下开始责怪她为何走起路来会无声无息了,全然不提自己方才看书看到入了迷的事情。   可阿宁也不打算提这一点,有些戏谑地道:   “这难道不是因着陛下已经习惯阿宁在身边, 故降低了警觉的缘故吗?”   萧怀雪性子敏感多疑,且对他人抱有极大的揣测与猜忌,阿宁这话无疑对他是个火药桶般,果然,萧怀雪凛然望了她一眼有些绷直了身子。   阿宁故收了手,轻轻离他近一步,转移了话题:   “原来陛下也爱这本《历国游史》。”   萧怀雪脸色缓了缓,气呼呼地将书从她手中夺回来,将其小心地放在了一半,低着嗓子问道:   “怎么,寡人在你们眼中便只留下个弑兄夺位残暴无垠的莽夫?”   他其实是爱书的,可却生来独缺平平静静看完一本书的时间。   阿宁浅笑着摇摇头,又道:   “这书...想来著此书之人也没想到它能广受欢迎。”   萧怀雪似乎尤为钟爱这本书,听阿宁这般‘狂言’,横她一眼:   “笑话,岂能用你妇人之见妄自揣测他人意思?真是大言不惭...”   阿宁略微挑了挑眉不再作答,这落在萧怀雪眼中便觉这人是自认理亏不打算辩解了,他便更加欣喜了,眼中甚至很是明显地流出一抹愉悦。   阿宁正巧捕捉到他这一点小窃喜,一边感叹着这人在性子里的纯真当真可爱可怜的紧,一边扪心自问,她好像许久未曾逗弄过他了。   故往前略微走了一小步,就着倒茶时不小心洒下的水滩这么一不小心地滑了滑脚,一不小心地朝着他跌下去。   他在慌忙中伸出了手臂来稳稳地将她接住,待萧怀雪回过神来,方见怀中人温顺地将头枕在他的胸膛间,弯了眉眼朝他这么挑眉一笑。   萧怀雪默不做声,要将她抛开,阿宁动作更快,径直搂紧了他温热的脖颈将他圈的死死的,颇是无奈地道:   “怀雪,我的脚扭伤了。”   “你给寡人放开!”   萧怀雪斜睨着看她,心里最是清楚这妖女的诡计了,怪只怪她这段时日委实太乖,竟让他暂时忘记了这妖女是何等狡猾之人,上次她对自己的冒犯他还未彻底处决她,眼下这妖女又敢放肆了!   “是真的扭伤了。” 她轻轻扬了扬脚,在脚踝跟处,果然有一点红肿,萧怀雪顿了顿。   趁着她轻轻松开手的瞬间出其不意地,毫不留情地将她扔开,哪想阿宁早有防备,竟如同猴子爬树般伸出灵活的双脚勾缠着他,略微扭转了身子面朝着他,双脚勾在他紧实的腰上,在萧怀雪的惊讶中淡定地朝他眨了眨眼:   “你输了。”   “你——你这妖女!还不快从寡人身上下来?!” 萧怀雪毫不领情地一吼。   须知这妖女身子灵活地爬在了他腰腹间,且为了防止自己不断下落的身子还在他身上轻微地扭来扭去.....   但凡一个正常的男子都禁不止旁人这般逗弄,萧怀雪脸色微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怎地。   就在这时,那双原本勾在自己腰身上的脚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轻轻地,极为缓慢地在他腰眼上这么刮了一刮.....   萧怀雪一张脸腾地发热,烧红,阿宁压根不给他一点喘息的机会,只扬起了头,泛着凉气的唇瓣贴了上去。   几乎是立刻就被他扒拉了开来,萧怀雪气煞:   “妖女!你——”   剩下的话被阿宁轻舔他鼻尖的动作给制止,这感觉太清晰了,他甚至能感觉到灵巧的舌尖慢慢滑过他鼻翼上每一根细微汗毛进而触到他温热肌肤的过程。   她的肌肤素来偏凉,萧怀雪得出结论,她的舌尖也是如此,冰冰凉凉地,同他越来越热的身子对比明显。   阿宁同他鼻尖抵着鼻尖,似是轻叹,温柔缱绻,说了这么一句:   “怀雪,你许久未曾发病了。”   萧怀雪身子一僵,看着近在咫尺的她。阿宁的身子突然往下滑了滑,萧怀雪眼明手快地接住她将她往上一提,阿宁得意地一笑,这让他醒悟过来,万分懊悔。   “约莫还有最后三针,日后你的日子便要好过许多,你看,你最近温顺许多了,对吗?”   萧怀雪有些沉默,因着他无法反驳她的话,自己情绪的变化是瞒不过自己的。他是知道的,体内的怪物近日来的确温顺乖巧了许多,他的性情越发平和宽容,萧怀雪珍爱这种感觉,可他也害怕。   这妖女不可能永久地为她施针,她现在能压制住他体内的怪物,萧怀雪承认她医术高明,否则她也不会将萧贺乾一并交于她,可纵使华佗在世,也不能保证能让他完全复原,更何况一介女流之辈的她呢?   因着这怪物并非突然滋生出的,却是他与生俱来,同他一起生长而成的,他的性子素来便极端,孤僻,那时这怪物还尚且睡着了,只偶尔睁开眼震一震他的小天地。   可自萧舜死后,它彻底苏醒了,这让萧怀雪第一次意识到了它,与此同时,也发现了她与它的不可分离。   温热的触感将他从漫天冥想中惊醒,现实却是自己现在身陷囹圄,被她整个人缠在身上不能动弹,亦,不太想动弹。   她埋首于他的脖颈,轻轻地呼吸间彼此身上的气息混合,交融,所幸,这感觉并不那么令人讨厌。   就连自小厌恶着同他人近身的萧怀雪,此刻也有些许沉醉于这片刻的温情。   他突然有些疲倦,而身边有这么个人好像也不那么令他排斥....   “从寡人身上下来。”   阿宁看他。   萧怀雪别过脸去不看她:   “不是扭伤了脚吗?怎么,还要寡人亲自将你送到太医院?”   阿宁笑,凑上去亲亲他的唇,啾的一声,看他越发红润起来的脸。   殿外,婉柔手执一卷经书停顿半响,终面色平静地转过了身子径直离开。   阿宁的脚的确是伤了,太医院的御医瞧了瞧,为她开了副方子每日一服,且还要每隔一日来到太医院按摩半刻。   此女是由皇帝的近侍元禄公公送来,地位可见一斑,太医院众人待她还算和善。可怜阿宁,有朝一日竟还沦落到了靠他人来医治伤疾的时候。   元禄取笑她:   “咱们的妙手神医阿宁姑娘今儿个算是阴沟里翻了船——哎不对不对,这可是水潭里翻了船,当真好笑的哩。”   三宝这时便埋汰他二三句:   “公公的嘴怎生地如此地臭?”   可怜,吼地元禄公公脸上燥热无地自容,满心以为自个儿本就不甚雄伟的形象又要榻上几分,委屈的很。   硬是半夜将有伤在身的阿宁加起来,哭唧唧地要她主持公道,阿宁反抗无果,昧着良心在三宝面前夸赞了元禄几句,这方将他哄地睡着了。   当真无限雄伟也。   阿宁被这么一闹反而睡不着了,她想起了萧贺乾和他白日的话,便觉自己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倘若萧怀雪一旦发现自己在骗她。   这伯毅候爷直到死,也是要摆她一道,为自己这侄子验一验她的居心。   伯毅候府,萧贺乾怔眼前怔地看着突然到访的人,一时说不出话来,许久,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是唏嘘:   “我以为你此身都不愿再见我了呢。”   出发时小雨霏霏周遭泛着凉意,等到达时却已经晴空万里撒福泽,不过短短两个时辰,天却大变,来人手中执着一把还浅浅滴着水的油伞,一如往昔。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天使说婉柔戏份过多,因为现在要解决她这件事呀,她的性格清高恨不能接受自己居然喜欢怀雪,势必要挣扎好久,现在终于认输了…… 第36章 年少情歌   出发时小雨霏霏周遭泛着凉意, 等到达时却已经晴空万里撒福泽,不过短短两个时辰, 天却大变。   来人手中执着一把还浅浅滴着水的油伞, 一如往昔, 她站在他面前,松下所有的骄傲与矜持, 在他猝然转身间捉住他的衣襟,用着那般渴求的目光与话语, 求着他:   “求你...求你别走。”   彼时少年意义风发, 一心寄予山间明月清风,独爱这世间大好河山美景, 终皱了眉, 挣脱开了她紧紧揪住她衣袖的手,毅然决然地离去。   今时今日, 这画面好似仍在眼前, 未经褪色,久久铭记于心。   记忆未变,人却变了,那双手再不似少女般青葱玉指, 却是布上丝丝皱纹, 眼眸再为神采奕奕,也敌不过越来越年迈的身子和日渐迟缓的动作。   可这沧海桑田数十年间,再相见,心中却仍无法轻易平静.....   萧贺乾见她一步步地走过来, 脸上神色淡然自若,他突然觉得自己方才那一下委实小题大做,便重新开了口,平静的问候她一句:   “赵九,许久不见了。”   来人正是赵九,九姑娘。她不慌不忙的坐了下来,离着他不足两米远的地方,将油伞这么一放,问:   “普洱?” 她问的是青石台上还泛着热气的茶水。   萧贺乾的眼神是清明的,可眼窝却略微凹陷了下去:   “玉螺春。”   赵九的脸色有一瞬间变化,引得萧贺乾打趣道:   “都这么些年了你这刁钻的口味还是不变,非普洱不可,其他茶是万万入不得你的嘴的。”   赵九抬眼看他,反问:   “都这么些年了你这爱逞强的臭毛病还是没变,拖着一副早已病入膏肓的身子还佯装一副快要痊愈的模样。便是为了你这清风道骨的世人形象?”   字字讽刺,不可谓不争锋相对。   “哎,赵九,都这么些年了你这爱追在我屁股后头的毛病还是没改,这么快便知道了?”   他素来爱开玩笑,不知有多少事情曾被他这样以玩笑的方式一笔带过,正如曾经那些经不起推敲的玩闹话,可怜她曾经却多么珍爱。   赵九想到这儿,心气上涌胸膛闷地连喘气都难受,率先撕破了脸皮,一字一句地望着他,道:   “ 这是当然,我自然得时时刻刻地关注着你,数十年间你的消息不断,便是等着有朝一日,你病的起不了床,再也走不动了,等着有朝一日亲自在你病床前看着你,如何气息奄奄,狼狈孤独地死去。”   她又道:   “你看,我这不是来了?”   “你所钟爱的山间小溪,流水潺潺,秀丽河山又有何用?你一生都追随着他们,可临死了,又有何用?最后还不落得个膝下无子,孤独落气的结局。萧贺乾,这是你的报应。”   “我真是太迫不及待看到这一幕了,届时你孤零零的墓碑立在那里,二米高的坟头草将你存在于这世间唯一的证据也淹没,你注定孤零零地死去..甚至没人会来你坟前烧上一炷香,磕几个响头。”   “赵九。”   一声无奈的轻叹打断她越来越激愤的心情。同时也让她骤然清醒,方才神色惧厉的模样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乃是御膳房总管九姑娘平静而不怒自威的模样。   赵九起了身,她的眸中若细看可以发现一抹嫌恶来,她好像将萧贺乾这所谓的竹林雅居瞧作虎穴龙潭一般不愿再待上哪怕半刻终的短暂时间。   “你好自为之。” 留下这一句,赵九头也不回地便离开了。   萧贺乾于她身后问:   “就因为我,你便要痛恨整个萧家人?”   甚至不惜毒害萧怀雪,纵使是萧舜,她也未曾给过什么好脸色。   赵九蓦地转身,眼神凌厉地望着他:   “萧贺乾,你未免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   萧贺乾怔了怔,有些愣住,随后自嘲地一笑,也许正如赵九所说,眼下重病在床。   遥想过去许多事也没那么重要了,眼下就连同她打趣辩驳的气力也没有了,萧贺乾突然有些疲倦,竟软下了语调,有些温和地道:   “赵九,你我之间的恩怨是你我之间的事情,万不可牵扯上他人,这么些年了,是我对不起你,我的报应已经来了,也算是对你的补偿,你也差不多该放下成见,善待他了。”   赵九重重地哼了一声:   “所以我说你这人素来清高自负呢,萧怀雪当年得罪我赵家的事情可不少,血海深仇之事又岂是你区区萧贺乾能左右的?”   萧贺乾的惊讶只是一瞬,随后释然: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赵九瞪他一眼:   不过我倒是意外,这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世间最为自私自利的萧家伯毅侯爷,眼下竟也生出了叔侄情谊开始维护起萧怀雪来了?   你可别忘了,萧怀雪年幼时遭人排挤,孤立之时你却对他的求救视若无睹,萧怀雪当年遭百官抵制,千万人唾骂的时候你却在一旁冷眼旁观,未曾为这个侄子说过一句话。   眼下呢?你突然良心发现,竟开始体会这世间亲情二字了....萧贺乾啊萧贺乾,你怎么就这么自私呢?   啊...对了,你大概不知道萧怀雪对你这个洒脱至极的皇叔有多敬重吧?你看...   即使你这样对他他仍然发自内心地敬重你,还叫她来医治你...可你呢 就连将死之事也不告诉他,萧怀雪这几日多高兴啊,满心以为他最为敬重的皇叔即将痊愈,他多高兴啊,他是多么羡慕你的自由自在,可你却连自己的生死都不愿告诉他。”   “萧贺乾,人怎么可以可恶到你这个地步呢?”   她字字珠玑,堪堪将这数十年间所有的委屈与愤懑都说了个透,随后再不理会他的回应,铿锵转身,大步离去。   萧贺乾虚躺在藤椅上,良久,终合上双目,细细冥想。   终究,还是将这些事说出来了啊...赵九啊赵九,你也终究不再是年幼时那傻傻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了。   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呢?   大抵就是数十年前的那个雨夜,他一身行囊正要出发,一个粉衣小丫头却猛地冲进他苑中,她那是正是最爱他的时候,如她人一般,真心地仰慕着她,而他看起来,也最是中意她。   赵九彼时正值二八,一腔真情全赋予了他身上,她以为他也是喜欢她的,若不然,为何他待她会与其他那些围绕在她身边的莺莺燕燕不同呢?他分明是喜欢她的,赵九这样笃定地相信着。   可萧贺乾要走了,听旁人说,他此行要去那遥遥远数千里远外的某个国家,或许数月,数年,更甚,或许一辈子都不回来了。   他们都说,伯毅候爷生来便合该游山历水普度众生,他该是多么自由自在的一个人啊,无牵无挂无欲无情。   他这一身的清风道骨伤了世间多少爱慕他的女子的心啊,可那些女子却又能很快从悲痛中恢复过来,只因她们知道,萧贺乾如何能独属于她们中的某个人呢?那个人该是多么可恶?   可她不一样啊,侯爷对她笑时该是真心实意的,发自肺腑的啊,他多喜欢她啊,她怎么可以放任他离开自己呢?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走,贺乾...”   “求求你....”   她以为她的哀求可以留住他,可换来的,却是他头也不回地坚决背影。   萧贺乾心里明白,他知道自己这短暂一生该追求的是什么,她无法阻止他人如何看待他,对待他,可却始终坚信着自己的内心。   雨夜中双眼通红痛哭流涕的佳人的确惹他心疼,可这却不足以撼动他的决心。   萧贺乾素来洒脱,他自由惯了,因而在过往数十年间,每每想起那一夜,想起赵九痛彻心扉的挽留,他会有些惋惜,他并非无情无义的戏偶,只是选择了自己曾许下的,壮阔的诺言。   他虽惋惜,却从未后悔过,可如今,他孤家寡人重病在床,经由赵九这番话,萧贺乾的头脑陷于一片如盘古开天辟地后的混沌中。   不由得想,若是他当时心软留了下来,或许今日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事情发生了。   赵九不会如此恨她,萧舜与萧怀雪也不会变成这样。   他该后悔吗..萧贺乾想。   也许会,也许不会。也许亡羊补牢,或许死不悔改。 第37章 欺骗   院中忽起一阵大风, 将晨时还未扫尽的落叶吹得遍地都是,一片枯黄的树叶掉落在萧贺乾胸间。   他费力地抬起一只手将它拾起来, 越发觉得自己此刻便宛如这片行将就木的落叶般, 该是要归根了。   短短一生数十载, 便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了,从前自诩潇洒明白, 可到死前,仍然是狼狈不堪的。   正如这片枯叶, 谁能想到它曾多么意义风发, 生于,长于一片茂密的竹林中, 何其生机勃勃绿意盎然。   人活一世, 纵使再明白,可到死了, 仍要留下不少遗憾。谁能逃得掉呢?   “这么些天了, 皇叔的病情也差不多快好了罢?”   这日清晨,沉默批阅着奏折的萧怀雪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哦?” 阿宁为她砚着墨,头也不抬:“陛下何出此言。”   接触下来,纵使面上极为不待见她的萧怀雪也不得不承认这妖女在世人看来的确但得上神通广大四个字。   她总能在某个方面某个时间丢出一个出其不意但又委实让人叹服的技艺, 且还丢地如此自然, 譬如现在,她能为他研磨,且还让萧怀雪没有挑剔的余地。   是个神通广大的女子。萧怀雪在心里默默承认,可若阿宁问起了, 他也定然不会坦白便是了。   每到这时,也只会板正着脸一本正经地说一句:“你真丑。”   所幸,她好像并不会因此而恼怒。   嗯,除却神通广大之外,这还是个极为宽容的人。   萧怀雪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将思绪给拉远了,赶紧回过神来又问道:   “侯府小厮近日送来书信一封,只说侯爷这些日子已经可以饱食鱼肉,闲着没事也能外出走走。”   他在说这话时眉眼间的愉悦不假,阿宁轻微地皱了下眉,随后又嘴角一弯,状似轻松地问道:   “陛下对侯爷的关心真让阿宁嫉妒。”   萧怀雪凛眉;“整日便只知胡言乱语。”   阿宁又笑了,试探性地问:   “既然陛下如此关心侯爷健康与否,为何不亲自出宫前去侯府瞧瞧?”   萧怀雪看了她一眼,而后沉默地继续批阅着手下的奏折,等了半响,方听见他略显无奈地说了句:   “皇叔素来不喜欢我,我见了他也只怕惹他伤心。”   阿宁有片刻微怔,并非是因着他这句无奈又可怜的话,却是因为这是他首次,如此直白地将自己的内心剖在她面前。   而不是装在那些凶神恶煞的表面展示于她。这是他最为直接的情绪,而他竟然愿意这样毫无保留地交于她。   “哎你这妖女又要作甚?”   正在专心致志批阅奏折的陛下感觉到背上一热,低头看见一双纤细手臂环上自己的腰身,那妖女半跪着,将头置于他肩膀之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轻柔地唤了一声:   “怀雪。”   萧怀雪只觉得自己那半边身子都要麻了,便红着耳朵尖儿开始挣扎,无果,妖女素来晓得如何治她,无奈,只好随她去了,之于他也有些习惯成使然的意思。   复又开始若无其事地批阅起奏折来,许久,那不安分的脑袋 可算消停了下来,阿宁枕着他,又问:   “怀雪,若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所真诚相信的东西全然倒塌了,只剩一具空壳子,而真相与之背道相驰南辕北辙,又将如何?”   就算他不答,阿宁大抵也能知道依照他这个性子能做出的反应。   “有人骗了我?” 萧怀雪问   阿宁想了想,故点点头:“大约是这么个意思。”   她觉的不妥,又补充了一句:“或许骗你的人是逼不得已,亦或存了对你的善心却不得不以骗你的形式表达出来。”   却听一声冷哼,萧怀雪眉眼如霜,不带一点回转余地:   “骗了就是骗了,却偏要彰显自己的身不由已强压上个‘我乃为你好’的高帽,委实虚伪至极。”   但凡会这么说的人,大抵是从小叫人给骗了不少方才如此敏感,阿宁故得出结论,这才觉得有点头疼了起来。   萧怀雪见她好半天不说话若有所思模样,皱了眉,问道:   “怎么,你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莫非你——”   阿宁打断她:“怀雪,我其实同你一般。”   “.....” 他稍显困惑   阿宁少见的瘪瘪嘴,神色有些微妙:   “我其实同你一般是怕疼的,所以你下手前一定要轻一些。”   萧怀雪脸色有些难看: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真的骗了我什么?你这妖女,还不快——”   话语未完,便觉腰上一凉,原是这妖女已经松开了自己的腰身,转而站在他不远处的地方,手中握有一物,隐隐闪着柔润的光。   萧怀雪的脸色当下就变了:   “把东西还给我。”   阿宁脚上的扭伤还未好全,因而便站在原地,扬了扬手中晶莹剔透的玉佩。   她能感觉到这稍显老旧的玉佩每摇上几分,萧怀雪的神色便要更紧张上一分,到了最后,眼见他脸上乌云密布风雨欲来,阿宁方收了手,一把将那玉佩入了怀。   “将这块玉佩送予我,权当我医好陛下顽疾的奖励。”   他原本以为萧怀雪的脸色该会很恐怖,因着她明白,这块玉佩之于他意义非凡。   因着这玉乃是萧怀雪的生母顾氏生前留给他最后的东西,萧怀雪很是重视它,平素也极为宝贝地配在腰间,数年如一日,因而玉佩看着便稍显陈旧。   可玉能养人,人亦能养玉,这玉萧怀雪戴了十数年,早已吸收了不少灵气出落地越发晶莹剔透,萧怀雪甚至曾偏执地认为他这么多年处于九姑娘的毒食下仍未有大碍也是因着这块玉的保护,是以顾氏在天有灵一直护着他。   因而阿宁知晓,当她提出这么一个无礼至极的要求时,萧怀雪的反应该是有多剧烈,他合该生气的,阿宁甚至先一步想好了如此将他哄好。   可她万万没想到皇帝却选择了沉默。   萧怀雪只是看着她,足足有半刻钟之久,神色有些许微妙不自然,可转瞬又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情绪,阿宁从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瞧出了挣扎,后悔,无奈,愤恨,纠结,数种情绪混合在一起,阿宁一时都瞧不出他的真心。   在此期间她唇角弯弯,却是一直看着他,不进也不退,萧怀雪也站在原地,两两相望,阿宁眸色越见柔和,可也隐约带了不确定,她已经许久未曾如现在一般,毫无把握的时候了。   像有半个时辰那么长,亦或半刻钟,阿宁极有耐心地等候着,好不容易等到他弯了弯眉,转过身去坐下,一手执起狼毫沾了些许墨,批阅剩下的折子,他道:   “你若想要便答应寡人定要好好保管,这东西之于寡人很重要。”   恩,她真是太感动了,阿宁转而避过他的眼神,行至他书案前,又执起了另外一只玉质令牌。   “既是如此,陛下可否将这东西也给我?”   那令牌是萧怀雪的,作用与前段时日萧韫仪给他的无异。萧怀雪显然不太高兴阿宁这样的举动:   “你拿这令牌有何用?”   执此令牌者,可实现皇城内外畅行无阻,是以第二个萧怀雪之名义,见此令牌,犹如朝见当场九五之尊,不得有任何违抗命令之现象。   “你想要用它来狐假虎威,借以寡人的名义做什么?”   阿宁在此时极为含糊不清地,狡黠地眨了眨眼,道:   “您都说了是狐假虎威了,自然是行那不仁不义的事了。”   萧怀雪噎了一下:   “你!....”   他随后又道:   “你若想要这玉牌便拿去,寡人便要看看你这妖女又要搞出什么名堂出来,不过,寡人须得提醒你一句,这令牌既是寡人所控,那寡人也有权收回他所有的功效。你若真想借寡人的名义行那不诡之事,届时可别怪寡人心狠手辣!”   阿宁状似难过地瘪瘪嘴:   “哦?是怎么个心狠手辣法?陛下当真舍得大肆惩戒阿宁?”   皇帝神色古怪地瞥她一眼,重重拂了拂明黄龙袍宽大的衣袖,坐了下来,从鼻子里发出重重的一哼:   “有什么舍不得的?”   阿宁在她身后无奈一笑,叹皇帝当真公正严明铁面无私也。   可也越发论证了自己拿此玉佩一事的正确性。   待阿宁走后,萧怀雪本意是继续批阅奏折,可心中思绪繁多无法集中精力,索性停了下来浅浅闭目养神。 第38章 叔与侄   “既然陛下如此关心侯爷健康与否, 为何不亲自出宫前去侯府瞧瞧?”   那妖女的话时常盘旋于头脑中,萧怀雪头痛欲裂, 却仍然无法轻易地丢掉这个想法。   萧贺乾之于他便是年少时心里最深处的向往, 因着这个皇叔素来独来独往, 潇洒至极,说走便走的旅程素来彰显了他该是多么自由自在的一个人。   萧怀雪羡慕他, 且是抵死的羡慕,同时也由衷的敬佩着他, 虽然这个伯毅候爷年幼时也只充当了一个冷淡的旁观者。   可他该是不在意这世上任何一个人的, 彼时尚且年幼的萧怀雪便想,皇叔虽不爱他, 可也不像其他人那般刻薄待他, 若粗略一想,这个皇叔待他是好的。   萧怀雪一方面觉得自己很可悲, 可一方面也将自己年少时很大一部分的希望寄予在了萧贺乾身上, 好似他曾经游玩过的那些山山水水皆是自己亲眼所见的。   萧贺乾活的有多自在,他萧怀雪在这密不透气的宫里便能透上一口气。   萧怀雪私认为,萧贺乾在他心中意义非法的意义便在于此,他像是另外一个自己, 那个随心所欲无所拘束自由自在的自己。   他...可以去看他吗?   思索半天的结果, 是萧怀雪骤然起身,握紧了手中的东西缓步踏出了得闲殿。   “陛下....” 适逢婉柔为他送来藏书阁经书卷数,见他如此步履匆匆便唤了声。   萧怀雪却什么都听不见了,径直地往前走着, 婉柔抬头看一眼将暗的天,她又看了看自己手中捧着的书卷,一声不吭。   萧怀雪鲜少有出宫的时候,以至于他贸然出现在宫门处时,镇守宫门的小兵将眼睛擦了又擦,方认出了面前这一身黑的人当真是得闲殿的陛下,而非他人。   “微臣恭迎陛下!...只是,天色已晚,不知陛下这时出宫所为何——”   因着萧怀雪蓦然投过来的不甚友好的目光将他最后未说完的那个字喝退,小兵再不敢耽搁半分,将萧怀雪请至一边,恭恭敬敬地将那门给大大地敞开了。   皇帝信步出了宫,在余晖的照耀下他孤身一人的身影有几分形单影只的苍凉之感。   “哎你说,这么晚了,陛下还要出宫究竟所为何事?且还是自己一人连个丫鬟公公都没带上!”   那小兵从鼻息间溢出一声轻哼:   “陛下素来行径古怪惯了,咱们哪里猜得透?方才你也瞧见了,我不过担着心询问一下,陛下便那般凶横地瞪了我一眼,当真是!”   “暴君也..” 剩下的这句,被他识时务地凑近了另外一人的耳畔小小声说了句。   “哎,我倒觉得方才陛下不见得有多凶恶....”   “哎,哎行了行了,咱们还是别乱说了,还是乖乖地候着吧这位主子今日要是不回来,咱们今夜也不得安生。”   “说的也是!”   二人达成共识,皆眼巴巴地看着宫门,盼着萧怀雪早日归来。   而另一边,萧怀雪望着眼前溢满竹香的雅居,神色有异,略微踌躇着不敢上前。   这样呆站在竹林雅居前约莫小半个时辰,天色渐晚,因着萧贺乾喜静,故四周五里内外并无他人居住,衬得他等候在外的身影尤为空寂,好像同这四周状景相映衬下,他这孤零零的身影也显得可有可无。   萧怀雪来时只匆匆脱了龙袍换上一件黑衣,连披风都未来得及披上一件,如今虽是盛夏,可夏丘的天气素来多变,上午的阳光早已换作午后冷澈的凉风,尤其在这漫天竹林中,让他觉得有一点点冷寂。   可萧怀雪的心中,五脏六腑之内反到越灼越热,或许是自己来到了萧贺乾的府邸?   数十年间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他?可萧怀雪眼下已经傻站在此处半个时辰,他连进去礼貌地问候一声皇叔也不敢,何遑接近他呢?   那他为何如此激动,灼热?他自己也搞不明白,或许只是纯粹的因着此行是他继半年前微服私访后第一次出宫?   逃离了那处处透着压抑的楼台亭羽,真真正正地呼吸了这自然这风?   或许吧....这问题的答案就连萧怀雪自己都答不上来。   他的脑中空空,一路从得闲殿行至伯毅候府,他几乎是凭借着一瞬间的本能而行事,眼下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也见不得头脑有多清明。   吱呀一声,打断他四处飞舞的思绪,萧怀雪蓦然情形,瞧见眼前大门被人拉开一个角,他显示全身一僵周身都发了热,下一刻他正想快速地转身离开,开门的小厮忙唤住他:   “陛下稍等——”   萧怀雪回头,认出了此人便是一直同他通信的侯府小厮,遂略微放松了身子。   那小厮道:   “陛下可是来看望侯爷 他老人家正在别院下棋,可否需要小的去通报一声。”   萧怀雪拂了拂手,断然拒绝:   “不用了!寡人,只是无意间走到这里,听闻皇叔身子很好便足够了...”   那小厮表情微恙,自然也不敢拆穿他,见萧怀雪背过身去欲离开,便也不再说什么,轻叹一声气,便要合上门。   “稍等——” 萧怀雪蓦然转身握住门把,神色稍显急躁,顿了顿,他方道:   “既然都到了这里,寡人,寡人便进去瞧瞧....”   小厮宽慰地笑了笑,响亮地应了声:   “恭迎陛下。”   行至宽敞静寂的院落中,丝竹之声渐起,与清香竹香交相辉映,既是喧闹,也是宁寂,取个适当,正所谓恰到好处。   “烦请陛下稍等一下,小的却偏房通报一声。”   “不用!” 萧怀雪再度严词拒绝:“寡人,寡人只需在这院子呆上片刻便好,就不去打扰皇叔了。”   小厮自然应允,欲为他泡一壶茶而离开。   萧怀雪站了一小会儿犹豫不决,身子却越来越僵,索性四处走走瞧瞧,看一看这让世间无数人艳羡的伯毅候府竹林雅居。   行至某处,惊闻一声清脆明朗的大笑,不远处房内,油灯燃起不灭,将整间屋子烘出昏黄的的光。   于窗台上映出两道婆娑身影,一人胖,一人瘦,一人须发长生显出其稍稍年长些,另一人身材紧实正当青春年华。   萧怀雪定在不远处,拢了拢自己的衣裳怔怔地看着他们的身影。   窗上的影子动了动,老者以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手携一颗棋子落地:   “这下你该是无路可走了罢。”   另一人哈哈大笑一声:   “侯爷当真在说笑不成?”   他动作极快,棋起棋落,似是已经改变了早就注定了的棋局。被称为侯爷的老者发出一声无奈地惊叫,随后感叹一句:   “老夫真是老了老了,怪不得叫老夫呢?竟让你给钻了这么大一个空子!”   那人客气地一笑:“侯爷大病初愈正是精神抖擞,方才不过是让着小生罢了,您若真是和小生下棋,指不定小生会输成什么模样呢?”   随后,便是两人合在一起哈哈的开朗大笑声。   真是很健康的一具身子。   萧怀雪听到这儿,方转过了身子,适逢先前那小厮终于寻到了他,道:   “原来您在这里——”   “嘘。”萧怀雪以手抵唇   小厮欠欠身,将手中热茶递予他,萧怀雪接过去一饮而尽,感受着那股暖人的气流将自己渐寒的身子唤醒,一杯热茶后,周身通畅,方觉一切烦恼都消散随风,再不见踪影。   小厮一直将萧怀雪送至大门外,这位行事低调的皇帝来此处是当真一时兴起,随从也未带上一个。   眼见他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拐角,小厮方沉默地将门合上,他三两个大跨步来到方才萧怀雪站立许久的地方,窗影仍在,却显得那般力不从心。   小厮站在屋外,毕恭毕敬地道:   “侯爷,陛下已经走了。”   屋内,萧贺乾摆摆手,对面人听命,朝他微微鞠躬由偏门离开,窗影映出萧贺乾陡然崩塌陷入身后软垫的身子,影子突然消失,可下一刻,萧贺乾听到动静再次抬起身子,窗影再度变成二人。   屋内有人轻问:   “你这般骗他,又是何必。” 第39章 相信你   仅仅是短短几日的时间, 萧贺乾衰老的速度却惊人,眼窝深陷, 皮肤松弛, 就连一向矍铄的眼神都不复清明, 渐生出些混沌,阿宁又道:   “就为了短暂几日的隐瞒, 可真是害苦了我。”   萧贺乾听此一言扯了嘴角微微一笑,见她脸上当着生出些苦恼来更觉有趣:   “纵使如此, 你不也全力配合了我?若没有姑姑吃准了我这侄子的性情临走前推了他一推, 眼下他怎会放下心结来我侯府?”   阿宁道:   “要说放下也并非,若真是放下了便会走进您屋中一看, 侯爷这般惨淡模样若叫他瞧见了怕要闹上一闹。”   萧贺乾反问她:   “我这侄子素来脾气古怪, 说要放下哪有这么简单之于我,这一点点释怀亦是足够了。”   阿宁随手摆弄着那盘装模作样的残棋:   “可惜再过不久, 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萧贺乾又捋了捋胡须, 道:   “届时老夫也走了,总算在死前保了份宁静。”   阿宁邪眉睨他一眼,对萧侯爷这过河拆桥事不关己的态度很是无奈。   她频频蹙眉,萧贺乾将这一切纳入眼中, 惊讶于她眼中当真有担忧存在, 这个发现使得萧贺乾来了精神,有些试探性地问道:   “你当真在担心?担心我死后他的反应以及对你欺骗的报复?”   阿宁默了默,方有些阴恻恻地道:   “侯爷这风凉话说的可还如意?”   听出她意思的萧贺乾辅而哈哈大笑了几声,这一小笑也不知牵动了身上那处疼痛, 转而以一阵轻吟结束,雪白的锦帕上印上了点点红梅,将萧贺乾的脸色映衬的越发苍白无力。   阿宁又道:   “您这出苦肉计使得也恰是时候。”   萧贺乾眯了眼,对她这句话乐极,笑过后,萧贺乾又打趣地道:   “姑姑既然说我在使一出苦肉计,那我便使给你看。”   他脸上嘻色尽收,凝神注目,深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她:   “ 多谢了。”   彼时阿宁起了身,寻了他屋内一通体晶透的白瓷瓶握在手中朝他扬了扬:   “有欠有偿,公平了。”   虽是如此,如同萧贺乾所说的,她对于那一天的到来竟当真怀了几分真真实实切切的担忧。   依照萧贺乾现在身子的状况,顶多撑不过七日,萧贺乾登仙后,至多再能瞒上萧怀雪三日,届时怀雪....不肖想,阿宁大抵也能描绘出萧怀雪将会是什么模样。   这也许是能足以抵消她过往数月一切努力的一击,阿宁想。   于是她开始想足够的对策,譬如给他施的针还需要多久才能完成?譬如她能否在他大发雷霆之前找到一个足以治住他这暴脾气的法子,譬如..   思绪少见的繁杂,这让阿宁有些恼怒,索性放空了心思再也不去思考其他,若要归根究底错尚且在于她,那般随意地便将萧贺乾的病情隐了下来。   虽圆满了一个行将就木之友人的心愿让他走的安详,可放在自己这边来看,萧贺乾是走的舒畅了,却留给她如此大的一个烂摊子。   她在某一时刻的确是自负了,虽有把握,但仍存了许多冒险。她何以笃定怀雪.... 而这于毫不知情的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伤害?   阿宁想到这儿,顿觉头有些大了。   头大到,午后为他施针时竟少见的分了神,一不留神将他弄痛地滴了汗。   “抱歉。” 阿宁忙为他拭去额角细汗,略微调整了一下长针的位置。   萧怀雪在她膝上短暂地叹了一声气,道:   “你这妖女心里又在打什么鬼葫芦竟分神至此。”   “在陛下心中难道阿宁便不像那般会开小差之人?”   阿宁有些好奇地问道。   膝上暴君竟还当真仔细地思考了一番,似在找着最好的一个答案,阿宁等了他半晌,方听暴君动了动唇,模样极其认真而严谨:   “寡人私以为,你该是很有主见之人,极少被他人之意见于行动而干扰。”   阿宁这厢略显惊讶的表情还未收好,又听他慌不迭地,生怕她误会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   “若不然!寡人也不会叫你死缠烂打至此地步。”   好嘛,阿宁也私以为,自己该自动忽略到他后面这一句的。   却不想自己烦恼了一个早晨的东西竟被他如此中肯而真诚的一句话而化解。其实不过个随遇而安,偶尽人事八个字。   事已发生,便没有个重新来过的道理,与其暗自后悔不若提前做好准备,再而,她虽有些恼怒但也绝对未曾到了后悔的地步。   她在过往的人生中做过许多事,其中有好有坏,有精妙绝伦到人人拍手叫好的,也有事关人命之失误。   她其实不大喜欢后悔二字,无论结果好坏。   不想,经由萧怀雪这么一提点,也堪堪算得上醍醐灌顶。   翌日,萧韫仪进宫看望萧怀雪,同他在得闲殿交谈了一个早晨,惹得板正如萧怀雪,也禁不住她骨子里的古灵精怪偶而抿唇一笑。   萧韫仪突然想起一件大好事来,忙告诉他:   “五哥,你可知前些日子我在东城门以你的名义施粥放饭,那些人多是平日里饭也吃不饱的可怜人,如今能每日喝上一碗热粥,私底下都在夸您一心为民,是个贤君呢。”   萧怀雪头也不抬,埋头于万千奏折中:   “那些人中鱼龙混杂,若非必要,施粥的事情就交与下人,你便不要亲自去了。”   韫仪摇摇头,认真地看着她:   “百姓们一改之前对您的态度您便不开心吗?我知晓五哥您素来不愿多去解释半分,可韫仪不同,韫仪可不愿意天下人这般盲目地看待您,将您看做一个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刽子手,五哥——”   说到动情,韫仪将自己温软的小手搭在他合紧的手上:   “从前韫仪还小,连自己都尚且保护不了,可现在不同,韫仪已经长大成人,那便要将你护好,再不受那无辜的冤枉。”   她说的那般激情昂扬,是以强烈地表达了心中的愤懑和对他现状所遭受的这些‘无妄之灾’的气氛。   萧怀雪总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手中奏折一放,他顿了顿方抬起眼,同她四目相接。   他的瞳孔漆黑无一丝光亮,沉默而板正严肃的脸上没有一点情绪,让本就生来略带凶相的他此刻看起来更加可怕。   就连瞧惯了他这般模样的韫仪此刻都有些怕到了,险些丢开了他的手:   “五哥?”   萧怀雪默默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又不说话了。   可他这一副明显欲言又止的神情韫仪瞧见怎么能罢休?   “五哥,您……”   萧怀雪瞳孔漆黑,双眼无光,这般瞧着他,像是要深深的嵌入她心中,往她心里看。许久萧怀雪才无奈的道:   “倘若这一切都是真的呢?”   叮咚一声,韫仪手中的茶杯应声而落,他瞳孔微张,略带颤抖,问道:   “五哥……”   半刻钟后,萧韫仪颇有些失态的从得闲殿逃窜而出,神色戚戚,少见的失了风度,有些跌跌撞撞的险与来人撞倒。   “韫仪,你今日怎么进宫来了?”   这声音如此熟悉,以至于韫仪一抬头,发现来人竟是薛景衡。   原来薛景衡恰好有事来得闲殿,事情未变,仍是翰林院总管之事,倒不想在这时竟能撞上她。   见韫仪有些魂不守舍,薛景恒便叫她候在一边待他办完事后再来寻她,此刻的韫仪哪里能听见什么话呢?   她如同提线木偶般被人牵着,薛景恒见状便将她扶至花园的一角,自己快步进入得闲殿,约莫半个时辰后,薛景衡出来了。   韫仪仍在那里,神色凄凄,双眼无光。看起来满腹心事,却愁于无处诉说。   薛景衡只好走过去,牵着她,温热的手感让韫仪如被火烧了一般有些许清醒了过来:   “薛大哥……”   “别说话了,跟我回翰林院吧。”   薛景衡如是说道,并不解释太多。   行了约莫十分钟,他们便来到了翰林院,这并非适用于第一次进翰林院,却是第一次随同她的夫君一起。   翰林院学士们当然知道薛景衡的身份,有些人虽未见过韫仪的真面目,可也大约摸出她的身份,众人朝拜。   韫仪却始终显得心不在焉,草草的欠了欠身,便以身子不舒服的借口让薛景衡带着入了后院。   这里便是薛景衡的住处,不见得多奢华,却胜在环境清幽,空气清新。   “喝一点吧” 一杯热茶被推至眼前,韵仪征征望着他,却不知从何下口。   薛景衡长叹一声将头上的乌纱取下,于她对面坐下,耐心地询问:   “可是与陛下发生了什么矛盾,当如此魂不守舍?”   韫仪的眼睫一抖一抖,有些无措的看着他,薛景和心一软,有些宽慰地道:   “你也知道的陛下脾气素来暴躁,姐。这些日子东南三省灾祸不断,皇上要批阅的奏折很多,想来也是没有了耐心。”   “我怎会不明白五哥的性子呢,又怎会因为他的性子而对他抱以埋怨?”   韫仪有些愤愤的道   薛景衡温和一笑,理理她额角散落的发,循循善诱:   “那韫仪又为了何事而烦恼?”   他一步一步的,耐心而温柔地攻破萧韫仪的心理防线,也让她愿意诉说一番心中的苦闷。   “薛大哥,你可知道我五哥与三哥之间……”   倾诉的欲望就像被打开的话匣子一样源源不断的冒出,让韫仪事无巨细的将这些年心中的苦闷和对萧怀雪的惋惜与不平通通在薛景衡面前呈现了个够。   越到最后越是口干舌燥,牛饮了一杯清茶,方觉刚才自己的失态,这让韫仪有些许的慌张,忙道:   “刚才刚才我那番话……”   一双温热的手覆上她的,借以宽慰,薛景衡温和的笑仍在眼前,这让韫仪不自觉松下心防。   “薛大哥,听我一言,您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薛景恒沉默片刻,问她:   “倘若陛下当真……那您此刻对他的想法可会有所改变?”   这个问题让韫仪睁大了眼,十分苦恼,更多的是一种排斥,正如薛景衡所说,倘若八年前杀三哥的人正是五哥……倘若他们所怀疑的所厌恶的都是真的,五哥当真是那等弑兄夺位的暴君……   届时她该如何呢?   她现在为萧怀雪不平,申冤,认为世人都被猪油蒙了心是非不分,可这一切建立的条件,是因为她坚定不移的相信五哥并非那等残暴之人。   她相信依照三哥与五哥往日的情宜,五哥是断然不会做出这等残暴之事。   可现在薛景衡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讲她所有建立的前提全部瓦解,她开始往另一个方面思考,倘若倘若那一切都是真的呢?倘若这并非是她所想的那般,她又将如何对待五哥……   韫仪思考了很久很久,她纠结她苦恼,更多的是一种无奈与悲伤,此期间,薛景衡一直望着她,将她每一丝表情都映入心中,不自觉入了迷。   许久,方听韫仪长叹一声,有些不甘与无奈的道:   “纵使如此,我也狠不下心来,讨厌五哥,可这之于三哥又不太公平……可,可纵使五哥那样做了,那一定是有自己的苦衷与原因,他素来不擅表达隐于人前,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薛景衡眉眼弯弯笑看着她:   “既是如此,公主早有了自己的考量,又纠结什么呢?”   “凡尘世间人大多为了些无谓的烦恼而烦恼,其实心中早有答案,却因为别人的干扰而不断的怀疑与纠结,这是只是别人轻轻一点,又能重拾自我,公主,您心中早就有答案了,景衡说什么其实也改变不了你的决心。”   韫仪先是一惊,后是一喜,眉眼一松,豁然开朗。   情不自襟的握紧了她双手,颇有些感谢的道:   “多谢您!薛大哥,听此一言,更觉心中明朗几分。”   弑兄夺位又如何呢?这虽是事实,可有时亲眼见的事情都并非是真的,事实二字又显得多么苍白无力,人们大多看见事情的结果,却不知背后有什么隐情与原因。   她当然也不知道,可她却选择去相信她平日里所认识的五哥。   那个不善言表性子暴躁,却纯净如水美不外现的萧怀雪,她的五哥。   “如此便好” 手下青葱玉指骨节分明,白皙柔嫩,引得薛景衡不自觉的将她手置于脸上蹭了蹭,韫仪也回过神来,脸红红的将手抽回来:   “是韫仪方才冒犯了……”   他摇摇头,不予置否。   他们在房中耽搁了约莫半个时辰,后来薛景衡因着有事,便回到了翰林院中,韫仪自觉趣,便冲他道了别要出宫,临行前忽的想起了许久未见的阿宁,便差来元禄细细询问一番,后者瘪瘪嘴,冲她行行礼,道:   “回公主殿下,这段时日阿宁奉命前去医治伯毅侯爷,这个时间点……怕还在侯府未归。”   “皇叔?” 韫仪有些惊诧,因着她万万没想到薛贺乾竟然能和阿宁扯上关系。   这位素来与皇位无争的皇叔前些日子患了病韫仪自然是知道的,为表关切韫仪曾有一次拜访过侯府,不过彼时萧贺乾出门在外,韫仪未曾见上他一面,此事便这么草草了之。   她其实不大喜欢这个皇叔,洒脱虽洒脱,却硬生少了些人情味,尤其平日里同他相处时日少之又少,更觉情缘淡薄,眼下惊闻阿宁竟前往伯毅候府治病,怎能叫他不惊讶。   韫仪沉思片刻,总觉此事有异,寻着去拜访一下这久未见面的皇叔的心思,韫仪差了宫女备了轿,便要启程浩浩荡荡去往侯府。   临行前,韫仪又突然调转了头入了得闲殿,彼时萧怀雪以手掩额稍显疲惫,青丝散落在四周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异常地萧寂,韫仪见此模样心中一疼,于殿外失身地轻唤了一声:   “五哥....”   萧怀雪身子一僵,缓缓抬起头来,略微皱眉:   “怎么还未出宫?”   韫仪心疼他心疼地紧,脚步加快地接近他,覆在他身边有些犹豫,可心中决意却不变:   “五哥,您方才问我的问题韫仪已经仔细地想过了....纵使那一切都是真的,韫仪也相信你,韫仪相信您定是有不得已的理由...”   萧怀雪抬眼看她,神色平静,不见恼怒,不见欣喜,道:   “可我却不相信自己....”   韫仪瞪大了眼,下一刻,萧怀雪伸出了手在她头顶上微微一揉宽大的手掌泛着暖人的温度,萧怀雪的声音却显得生硬与疲惫:   “快回府吧,莫要让夫家抱有微词。”   “我等下要去——” 韫仪蓦地停了嘴,心想此事在未搞清楚之前还是莫要宣扬,况且五哥素来对皇叔十分关心,此刻她亦不能让他伤心。   薛大哥说得对,五哥太忙了,她更不能为他平添几分烦恼。   这个念头让韫仪的决心更甚,经由今日得闲殿一聚,使得她欲为五哥洗尽身上不明污渍的执念更深,而现在,此刻,却是要去伯毅候府一探虚实。   一路波澜无惊,不多时,已经能隐于瞧见那片茂密的竹林。   清楚知道萧贺乾喜好的韫仪选择了在此时下车,将马车与所有随行的丫鬟留在那处,自己拢了拢衣衫孤身一人朝着竹林雅居前行。   路其实不难走,韫仪却走得极慢,好不容易行至眼前大门处,里头也传来点点脚步声,韫仪站定,下一秒,人已经大开了。   开门的小厮显然没想到她的造访,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而后归于平静,恭恭敬敬地朝她行了礼:   “参加十公主,敢问今日您前来可是为了侯爷?”   在他说话间,另外一人自然地出门内走出来,二人相互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那人很快就走远了。   韫仪也点点头:   “惊闻皇叔身子微恙,韫仪今日便想着来拜访拜访他老人家。皇叔可是睡下了?”   彼时午时刚过,按理是萧贺乾午眠之时,韫仪心叹自己这一次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果见那小厮松了一口似得点点头:“侯爷于半刻前已然入睡,您也知道的,侯府自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后便有些嗜睡。”   他让了让身子,让韫仪进了屋,韫仪道:   “原来是染了风寒...也是,这段时日天气素来不稳,那..除了风寒,皇叔身子可有其他病症?”   小厮略表惊讶:“公主何出此言?”   韫仪便如实相告:   “不过在路上道听途说,惊闻皇叔身染顽疾.....”   小厮也未否认反倒是幽幽叹声气:   “那人所说没错,前些日子侯爷的病症的确有些....”   他话锋一转,语生欣慰:   “幸而宫里来了个妙手神医,将侯爷这顽疾去了十之八九,眼下已无大碍了。   韫仪起先一惊,后是一险,最后是一顿,松了口气:   “既是如此,那韫仪便不打扰了,这山参乃是我从宫中带出,是以去热清寒有奇效,还望小哥你闲来无事将这伴以乌鸡,枸杞,熬了汤给皇叔。”   那小厮诚惶诚恐地接了去:   “此乃小的分内之事,公主无需如此客气,当真折煞小的也!”   韫仪笑了笑,便推了出来,她灵机一动又回头问道:   “那妙手神医现在在——”   话未完,那小厮已经稍显慌忙地将门合上,韫仪心中闪过一丝古怪,想起今日来一是为了拜访萧贺乾,二是为了久未谋面的阿宁,可眼下两件事都没办成,不免心中陡生郁闷。   韫仪便四处走走,于这漫天竹林中留一份闲心品一分清闲。   这时,先前出了侯府的人也回来了,他手中提这些什么东西,韫仪好奇地凑过去一看,那人见她仍在骇地手一抖,险些将东西洒了出来。   “公,公主您——”   韫仪借此机会,也瞧清他怀里所抱何物了。   乃是一包包她未曾见过的药,韫仪虽不清楚这些药所治何病,但她断言,定不是为了风寒。   许是因着心虚,那人慌促地同她打了个招呼后便急冲冲地入了屋很快不见了踪影。   这举动更加增添了韫仪的疑心,且照理说姑姑现在还在伯毅候府,可为何这么久了还不见人出来?是突然出了什么急事走不开吗?还是说事情本就没有这么简单?   韫仪站立在竹林中又是片刻,心中疑惑不解反而更甚,或许她该偷偷地闯进去瞧一瞧.....待她环顾四周,发现哪出小小的洞口时,这个想法便更加急迫了。   伯毅候府的竹林雅居素来是京城享誉盛名的一个地方,萧贺乾用了很多心思打造了这么一片竹海,可他一年中大半的时间却是云游在外。   人不在,这府上的诱惑力却不减,每年有无数人听此竹林雅居之封号慕名而来,虽不能进屋子祥观,可光是在府外一看,也是很大一番美景。   而这桩竹窝,同样地对尚且年幼的皇子们很是诱惑,萧韫仪至今记得他们年少时对贺乾皇叔宅子的向往,又是如何千方百计偷偷摸摸地欲溜进来看看。   这处地方便是那时发现的,洞口很小,每次只能通过一人,那时几个皇子还为此争破了头好不气愤。   幸而她是众多子女中最小的一个,又是唯一一个公主,很受哥哥们的喜爱,故每次都是第一个溜进来的,现在长大了,二八的年纪,这好奇心却不减,时隔多年,又要钻一钻这狗洞了。   所幸,这么些年她的身材还算纤细,未曾肥胖到连这洞都钻不进了,韫仪终究还是入了这竹林雅居,心中不免发笑她堂堂一个公主,却还要以这样的方式入屋,若叫他人瞧见了恐怕是不得了。   可世事未曾给她这么多时间感慨,因着一身沉重而嘶哑的咳嗽声突然传出,韫仪几乎是一瞬间辨认出了这咳嗽声乃是萧贺乾,她皇叔发出来的,且这声音可不妙。   她钻进来的地方乃是侯府的后院,临靠好几间屋子的后窗。听此动静,怕是萧贺乾的房间恰好就在眼前。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韫仪故嗫了步子小心寻过去,却听一声更加熟悉的声音传来:   “你可真是会折腾我。” 是阿宁。   萧贺乾略显虚弱的声音又传来:   “贺乾人之将死也就余下这么个心愿,我知晓姑姑定是不会拒绝我的。”   阿宁略微沉默了一下,有些无奈,有些戏谑:   “也罢,也罢,横竖也是一劫,逃不过了,便这样吧。”   萧贺乾满意地一笑,可下一秒,他突然快速地仓皇地掩住口鼻,阿宁忙为她递上一方洁白的布斤。   待他取下来后,可见那布斤早已被一大片猩红的血迹染脏,窗外忽然传来树叶被踩碎的模样,阿宁望去,却见一地残损的落叶,而在那之上,一张丝帕安静地躺在那里。   阿宁定睛一看,皱了皱眉,望向萧贺乾:   “侯爷日后定要养成这关好门窗的习惯才是。”   “怎么?可是进了什么阿猫阿狗?”   “是韫仪。” 阿宁叹声气:“比阿猫阿狗要麻烦的多的人。”   “.....韫仪,我也许久未曾见过她了,她可还好?我听闻她两年前嫁到薛家了,可还顺利?”   阿宁失笑:“她好不好,又有何用?”   她再度看了看窗外,起了身略微收拾了一番,   “你要去找她?”   阿宁不予置否:   “侯爷还是好生歇息吧。”   萧贺乾笑道:   “纵使好好休息了又如何?残败的身子也就这般了。”   阿宁也笑:   “咱们哪天不是尽了兴的?以往游山玩水哪里不曾遇上险境?便是时时抱着人生最后一日的心情玩耍,方能悟得山水之真理,纵然只剩下几日,也该活好每个时辰,这方,善始善终也。”   阿宁慢条斯理地出了屋子,果见竹林深处有一人背对着她稍显心慌地,小幅度地踱着步。   作者有话要说:  大肥章来了~前几天比较忙 第40章 陛下会寝宫了   “公主。”   那人立刻转过身子来, 果然是韫仪,两人终于汇合, 韫仪的脸上却无多少喜悦之情, 阿宁将她刻意掉落在地的手帕递予她, 韫仪犹豫半刻方小心翼翼地问道:   “皇叔他,可是....”   她已然亲耳听到, 亲眼见到,堪堪铁证如山, 阿宁也懒地再辩驳几分, 于是点点头:   “事实正如你所看见的。”   虽心中早有定数,可乍听阿宁如此爽快地承认了, 韫仪的脸色也是瞬间一变, 受了不小的冲击。   “那皇叔当真……当真快……” 纵使是对他并无喜爱之情的韫仪,在说这番话时心中仍有些刺痛:   “怎么会呢?前些日子传回宫里的消息分明是皇叔风寒将愈精神越好, 五哥还很开心, 可现在为何……”   韫仪稍微顿了顿:   “皇叔为何要撒谎?姑姑……你又为何要……”   她心中越见不安:   “皇叔乃是皇亲国戚理当入土皇陵,且还要详细记载其魂归时间载入国册万万出不得一点马虎方才我见皇叔面色极差,已然油尽灯枯也,可宫里却没有一点消息………”   见阿宁的表情十分平和, 韫仪心中不免一急:   “姑姑, 您是治疗皇叔的人,可眼下你对他的病情如此隐瞒,且瞒到了现在,若不出我所料, 皇叔恐熬不过几日了。   届时若让五哥知道了,他定大发雷霆!况且隐瞒皇亲国戚的生死本就犯了砍头之罪,五哥对皇叔十分上心,可你们却连他的最后一面都不让五哥见,届时五哥必将……!姑姑,难道你想前面数月的努力全都前功尽弃吗?”   她是知道的,她知道此事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故才如此焦急的对阿宁说,盼望她早点回心转意,莫要再帮皇叔兜这个圈子。   可阿宁铁了心般,并不辩解半分,反倒是对她说:   “所以啊,韫仪,即使你那皇帝哥哥发起火来,你可要帮着我劝上一劝。”   说来轻巧,到时可又是个劝字能解决的吗?韫仪心中甚是焦急,同阿宁的冷静形成鲜明的对比,她看着她,这样数秒后,韫仪也突然冷静了下来。   她突然意识到面前的人可是阿宁,是那无所不能的姑姑。她做事向来极有分寸,想来也选好了解决此事的方法,韫仪知道自己不该过多操心,可这情况又不一样,此事十分严重,就算是姑姑,她也不能保证她届时能全身而退,毫发无伤。   而她五哥若是发起狂来……韫仪不由得揪紧了衣袖。   阿宁许也是想到了这一层面,皱了皱眉头,有些无奈,可他的面色人平平静静,云淡风轻:   “事已至此,也只能随遇而安。”   “姑姑!” 此事事关她的性命,叫她如何能随遇而安?   “您如此费尽力气,一步步接近五哥,好不容易有了些许成效,现如今又……五哥素来不愿相信他人,一旦相信了,人便单纯至极,可你若打破了他对你仅有的信任……”   阿宁又笑了,浅浅地淡淡地:   “当真是好大一个苦恼呢。”   只剩下韫仪在一旁干着急。   事情的最后也只是阿宁巧言细语的将她哄回了府,并再三保证自己的安全。韫仪也带着满腹担心回了府。   “怎么样了?” 萧贺乾问   “大抵大抵也是侯爷您能猜到的状况。” 归来的阿宁如是说道。   萧贺乾默不作声,阿宁则只是细细的将自己的腰包给收拾好,背在肩上欲出发,萧贺乾在他身后道:   “我还剩下几天?”   她答:“三四日吧。”   萧贺乾由衷的笑了,语气中透着从未有过的放松与安定。   “这真是太好了。”   阿宁道:   “是啊,这真是太好了。”   简简单单,干干净净。   因着方才起过一阵大风的缘故,一路上满是青黄不接的竹叶飘落在地,双脚踩在上面,亦发出吱吱呀呀的清凉的声音。伴随着腰间玉佩叮呤。   阿宁于半路中停了下来,将那稍显陈旧的玉佩取了下来握在手中,她细细的打量着它,半响后又小心翼翼的放入了怀中,她继续走着,风未停。   一路顺畅的入了宫,入了苑,大老远处就瞧见元禄站在得闲殿门口吱吱呀呀的踱着步见她来了,恨不得立马叫一声姑奶奶:   “哎哟喂,我的好阿宁呀,你可终于回来了!”   “怎么?”   元禄又道:“事情是这样的,今晨一早呢十公主便入了宫照常拜访陛下,可也不知他们兄妹俩说了些什么自公主走后陛下脸色就不大好看。   哎哟喂我的个乖乖,咱家这些日子好久没见过陛下这般神情了,到底给吓了个够呛,思来想去,此事啊,还得你来解决。”   “哦?” 阿宁佯作惊讶,她虽不知道韫仪和萧怀雪说了些什么,可依照萧怀雪的反应来说,这话定然激怒了他,亦或让他苦恼。   她这般想着脚步,便有些不受控制地入了得闲殿,却不想迎接他的是殿内空空如也无一人。   四周静悄悄的,桌上摆放着批阅到一半的奏折,显示了来人刚走不久的痕迹。   元禄追上来,小声的在她耳边说:   “哎呀,瞧我这记性忘了告诉你,陛下方才本在批阅奏折批得好好的,却突然心气不顺头晕目眩,便径直回了寝宫,休息片刻。照咱家看来啊,陛下,这是怨气攻心心中不顺,哎,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他说了这么长一串,阿宁瞬间揪住了重点:   “你说陛下回了寝宫?”   元禄点点头:“是回了寝宫没错,咱家亲眼所见这可做不得假。”   他复又八卦地道:“如何?很是惊喜吧?咱家伺候陛下三年有余,见他回寝宫的次数可寥寥不足五次,上次见他回寝宫歇息,还是去年冬天的事儿了。”   皇帝自然是有自己的寝宫的,所谓得闲殿只是他办公和批阅奏折所用之地,但不知为何萧怀雪却不爱回自己的寝宫吃喝拉撒都放在了得闲殿,现如今却极为反常的回了一回。   想来是十分困惑了。   皇帝的寝宫位于得闲殿不远处,名曰广樾宫,离得闲殿约莫五里地。   路上莺莺草草花花不断,同得闲殿一般是个环境清幽之地,纵使皇帝日日留宿得闲殿,广樾宫也每日派的专人打扫,清理,是个极为宽敞明亮奢华贵气之地。   可惜萧怀雪一年入住寥寥几次,倒是可惜了这么个好地方,纵使明亮奢华,却也显得孤寂冷清。   元禄跟在她后头不停的叨叨:   “元禄猜测,陛下现如今竟回了广樾宫歇息,定是图一份安静不愿被他人打扰……”   阿宁嗯了一声,充耳未闻,继续前行。   元禄自觉力度不够,收拾了收拾语言,于是又道:   “哎,刚才是我说的不清楚了,咱家的意思是,陛下不愿被他人打扰,这他人很明显的便是阿宁姑娘,您。”   阿宁听此言,总算有了些反应:   “公公,你这话可自相矛盾,刚才说只有我能解决这事,现在却又阻止我前去广樾宫,那您说我去还是不去,解决,还是不解决?”   元禄答地机灵:   “解决!自然要解决!可你偏要挑此时才行?陛下心中想来十分烦恼,你若贸然前去,恐怕……”   剩下的话被淹没在口中,因着他们已经站在了广樾宫前,面前建筑的金碧辉煌仍掩不住四周人烟罕至的冷静。   “ 我再最后劝你一句,陛下尤为讨厌他人随意……”   好嘛,话也不用说了,因为阿宁已经准确无误的踏入了广樾宫。   元禄此时能做的便是往后退了几步,心想自己可没牵扯到这件事中。   一边阿弥陀佛,为阿宁姑娘祈祷再祈祷。   阿宁也入了宫,径直的朝着他的寝宫而去,广樾宫较之得闲殿在清冷上有过之而无不及。皇帝也真是讨厌人多,弄得整个皇宫人烟稀少。   自然也方便了阿宁的前行,因着这一路上竟没有一个宫女或公公出来阻拦她,想来是萧怀雪早已喝退了他们欲独处,竟让阿宁捡了这么个大便宜。   复一路顺畅的走到了最里面的那间屋子,越往里面走,越是漆黑,沁人的地板散着股股凉意,散落满地的床帷相互缠绕,纠缠,拖落在地,发出一声声飒飒。   这寝宫大的过分,也空的过分,好似整个偌大的寝宫里,只有中间那一张大到极致的龙床,其他的装饰物寥寥,稀少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   大床上歇有一人,平躺着,双手交叉于胸前,睡得那样祥和安宁。   床边一盏昏黄油灯泛着点点油蜡的味道,而另一边则放有一壶熏香,味道奇怪,但也好闻,想来是有安神宁心之作用。   阿宁的脚步声极轻,但也并非是毫无声息,可床上的人也不知是睡得熟还是在暗暗蛰伏,直到安宁走到床前他也未曾有任何动静,阿宁也不慌不忙的于他床边坐下。   昏黄的油灯下,他的皮肤显得细腻光滑,英挺的五官直展示于她的面前,紧实的身躯透着点点张力。好像下一刻,它就要扑上来,将扰人清梦的她给撕碎埋于身下。   他的眼睫轻颤,好似在做一个美梦,亦或是噩梦,这时油灯突然啪地发出轻微爆破的声响,惊醒了他的美梦,张开了他的眼。   他刚才也许是真的睡熟了,辅刚刚睁开眼 眼神不甚清明,眨了好几次眼才同阿宁装上,四目相接,于这昏黄灯下,别有一番韵味。   “怀雪。” 阿宁照常地,在她耳边轻唤。   他又缓慢地眨了眨眼,好像还没反应过来,他好像心中有无限的心事,而这些心事在他脑中盘旋环绕,可他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脑中空空,只是不知道该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来点肉渣23333 第41章 被翻红浪   她觉得这样的怀雪也是极其可爱的。   可他却好似还没有反应过来似得, 一动不动地,可身子却并不僵直, 他的眼睛一眨一眨, 是他此刻唯一证明他尚且醒着的凭据, 他的状态更倾向于闲适与缓慢,而不是僵直与惧怕。   阿宁便半俯下身子伸出手来, 摸了摸他柔软的鬓角。   一双炽热如烧红了的铁般的双手擒住她的,带着不可反抗的力道, 阿宁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被他拥抱着旋转, 辅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居于他身下。   奇怪的是, 他虽这样做了, 双眼却仍然是混沌的,她们的面颊离得极近, 彼此的呼吸相缠。阿宁望着近在咫尺的他的脸, 后者却有些迷糊似的看着她:   “ 你是谁?”   阿宁轻轻笑了出来,摸摸他脸颊:“你猜猜我是谁?”   他立马眯了眼表示不悦:   “寡人不喜欢同别人绕圈。”   她当然是知道的。   鼻息间一阵幽香袭来,既有她身上惯有的香,也有床边香烟袅袅中的沁人之味, 两种香味混合起来将满屋子营造出一种慵懒而清缓的氛围。   这味道是好, 也是坏,譬如很容易生出身体内部无尽的燥热与欲望来,譬如让阿宁,少见的有些身体发热脸颊发红。   她素来不愿委屈自己, 算得上一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之人,眼下便跟随着自己身体最诚实的反应伸出了雪白的藕白自他胸前轻轻划过。   来到他形状良好的下巴,指尖微挑,看他越来越浑浊的眼,而后是轻巧的鼻尖,阿宁一时情动凑上去吻了吻它,双手则不停歇地磨砂着他光滑的脸面,硬气的眉。   像在他周身做了一次让人愉悦的旅行,落点在他温热的脖颈上,阿宁稍微用了力地将他脖颈拉下,蛇般双臂缠绕而上困住他。   他离着自己更近,四片唇瓣相触,温于凉的相缠让人情迷,阿宁轻轻摩挲着他温热的唇,而她的唇凉而薄,却晶莹透亮,使人欲罢不能。   身上的人身子僵了一下,阿宁睁开眼见他眼眸中的困惑,复在唇齿交缠间溢出一声轻笑,伸出软滑小蛇轻轻点了点他的唇——   火焰在这一瞬间点燃,本能的欲望使得他条件反射地,饥渴地将她抱紧,他的双臂紧紧环绕着底下这幅薄瘦弱却散发着幽香的身子,越是接近她半分,方觉得难以抽身,恨不得将手臂一点点一点点,更多的收紧,将她困在自己怀中,最好是无法呼吸,最好是再也逃不掉。   这是一个热烈至极的吻,不断传来的轻喘与低吟羞红了过往鸟兽的脸,引得他们扑闪着翅膀羞耻着躲了开来。   阿宁手臂酸麻早就没了气力,索性软软地瘫了下来,轻轻抵在他坚实的胸膛前,似在欲拒还迎,那紧紧依附于他双唇上的火热两瓣依旧火热,舌与舌的交缠如擂台上旗鼓相当比着谁功夫更高的两位武士般,彼此挣扎着都不愿认输,甚至有晶莹津液顺着嘴角绵延而下,混乱中也不知是谁暗自发了力,也许是萧怀雪抱着她用力一转,变成他在下,阿宁扑在他胸前的姿势。   阿宁方睁开了眼,手臂略微用了力将他推开些许,萧怀雪的气息浑浊,明显有些欲求不满,一双眼睛迷迷糊糊的,瞧着总不甚清明。   阿宁这下终于可以确信地说出理由:   “你喝酒了?怀雪,美酒虽美,万不可贪杯哦。”   底下尝到了甜头的人哪里能罢休?略微扭动着身子紧皱着眉头,动着脖颈四处寻着她唇舌。   阿宁遂将头一偏,不让他如愿,在他耳边打趣地问道:   “猜到了吗?”   “什么?” 他问,声音低沉,嘶哑。   “猜到我是谁了吗?” 阿宁又问   这让他努力地张大了眼,他似是用尽了全身仅剩的力气来分辨面前这人究竟是谁,他的眼睛忽大忽小,这般认真地看着她。   阿宁唇角携一抹浅笑,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萧怀雪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清明,握住她的手也突然用了力,不算小声地吼了句:   “是你!”   阿宁出了神,仿佛能听见他在心底咬牙切齿地唤她一句‘妖女’那般气急了的模样定然十分有趣。   “是我。” 阿宁捉弄他,覆到他耳边伸出香舌沿着耳郭的形状游走,感受他骤然急促的呼吸与渐而僵硬的身子,萧怀雪的确很气愤:   “是你....”   可话中清明又很少,想来是又再度陷入了迷茫。   阿宁复抬起头来细细看他,果见那茫然再度钻进了他漆黑的眼珠子里,酒气迷茫迷醉于四周,萧怀雪微眯着眼,似是痛苦,又或是享受地轻哼了一声,受着这不受掌控的微醺感。   他温润的唇瓣湿漉漉地微张着,似缺了空气的婴孩般急不可耐地促息着,因着方才一番战争脸颊也变得通红,相较于阿宁常年惨白的脸色,竟是要更加红润上几分。   真是可怜可爱的紧。   阿宁覆在他身上突然轻柔地笑,她覆在他宽广胸膛之上听着底下是何等的喧嚣,而这如鼓心跳无疑是为了她而来,这感觉实在太美妙了,纵使日后又何等麻烦与苦痛,仅今日之愉悦,怕也能让她熬上好一阵子了。   一双热辣辣的手于她沉思间突然窜上她腰间,轻解衣带,这手的主子显然有些急切不可耐,撕扯她衣裳的动作把不住分寸有些粗暴,刺啦一声,她的内衫被撕下一个小口,换来阿宁越发得意的笑声。   她非但不阻止他这番‘暴行’反而拔棋倒戈助纣为虐,好像嫌他身上的火气还不够似得,将那舌头持续深入,探到他耳内伸出细细舔舐,逗弄着那颤颤巍巍地细小绒毛。   她复而退了出来,如饥渴的小孩般将唇舌映在了他光洁而形状优美的脖颈之上,顺着那凸起的青筋而上,香舌所到之地留下一条晶莹的细线,来到他脖颈上的凸起处,复张了唇舌轻轻咬住。   萧怀雪从喉间溢出一声抵不住的呻、吟,猛地将她四处作祟的脑袋抬起来,眼神似火,熊熊燃烧且热烈。   眼神却不大清醒,活脱脱一个挣扎于欲海的可怜的小公子。   阿宁对上他的眼,便这么挑逗的一眨眼。   萧怀雪只觉心中轰地一声,脑中的一切全都如灿然烟火般付之一炬炸裂开来,他的脑中再无其他,鼻息间全是她身上好闻而奇异的香味,指下赤裸而冰凉的身体触感柔滑...以及面前她唇角似有似无的笑。   烟火燃尽,脑中残存的意识唯独一个,占有她,拥有她——让她甘心臣服于自己——   在那之后,一切便有些难以收拾了,纵使冷静如阿宁,也渐渐在他火热的唇舌与双手间渐生迷蒙,时而溢出一声轻吟,反倒引得他浑身一滞,动作越发难以控制。   这可恶而温热的手一点点解下她的衣裳,从内之外,他的动作绝对算不得温柔,激动难耐地像一个初出庐的毛头小子一般,阿宁有时被他弄的疼了,便惩戒性地抓住他作乱的手掌咬上一咬以示小惩。   当然,换来他猛然探上她小腹的手,阿宁略微皱了眉,停下来静静等着他,萧怀雪看起来理智全无,三两下几个大力便将她的亵裤撕碎。   落满一地的衣裳显示了床上人的粗暴,而骤然袭来的冰凉也让阿宁条件反射似的再度拥紧了她,将自己整个脑袋置于他肩窝处,这般乖巧地,纵使明白接下来将发生什么,她好像也并无退意,埋在肩窝的脸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感觉到萧怀雪转过了身子再度欺身而下,衣不蔽体的身子亮堂堂地置于昏黄油灯之下,这使得她陡然抬起头来也不看他一眼,略微撑起了身子将那灯给吹熄。   屋子里便这么黑了下来,她的双腿陡然被抬高,阿宁伸出细长的手臂将他拿下,萧怀雪朦朦胧胧中,又处于黑暗中,全然瞧不清她脸上神情,可他却明显而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原本冰凉的脸颊此刻有多么灼热,似源源不断往外冒着热气般。   阿宁顿了顿,方抬起头来。   萧怀雪仿佛整个人定在了哪里,他不再有任何动作,闭着眼眉头微皱,身下昂,扬蓄势待发却被晾晒在一旁,凉风徐徐窜入屋内,骤然的冰凉让阿宁瑟缩了一下身子也凉却了原本燥热的身体。   阿宁看着他,他也睁眼看着她,四目相接,他的眼神终不再混沌,却平添一份慌乱与仓促,于下一秒,他突然翻身倒回了床上,背过身沉沉睡去,留下略显无奈于错愕的阿宁。   真乃,大起大落也。   作者有话要说:  肉渣渣来了…… 第42章 婉柔,怀雪   可怜阿宁, 还得在夜半时分那人伴着残存的酒意睡得正熟时捡起满地残破的衣裳做贼似得逃离广樾宫。   许是因着昨日那颠簸起伏的夜使得她太过疲惫,阿宁竟少见地误了起床的时辰, 以至于她匆匆忙忙赶到得闲殿时, 婉柔已经端着早膳出了得闲殿。   她虽升职到了得闲殿内务总管, 却唯独没有卸下萧怀雪的贴身司膳丫鬟这一职,因而萧怀雪每日三餐仍由她送来, 两人目光遥遥相对,盘中精致饭菜剩下很多, 但也被人用了不少。   二人相视一笑算作招呼, 再是擦身而过。这二人之间也是奇怪,说熟不熟, 说陌生呢, 也不见得。   婉柔端着饭菜离去,阿宁也几个大步上前来到得闲殿大门外。   殿门紧闭一如往昔, 阿宁玉指轻扣门:   “陛下。”   里头自然是有人的, 却并未立即回答,阿宁耐着性子等着,一会儿后,方听到一声低低的声音道:   “进来。”   这声音可了不得。   大抵能猜到原因的阿宁不免掩嘴一笑, 很是自在地推开了门, 目光追寻着殿内那显然不那么自在的一人。   果然,萧怀雪正居殿中书桌前,他埋首于书桌上堆成小山一般的奏折与书案,看起来与寻常无异, 事实上他的伪装也的确卓有成效,可惜骗不得她。   阿宁越是走近一分,那埋首的人心中许就要越加烦躁上一分,阿宁心生愉悦与捉弄的心思,便更是慢吞吞地来到他身边,瞧见他越来越红透的耳尖,噗嗤一声笑出来,轻轻问道:   “怀雪,你可是想起昨晚的事羞了?”   啪嗒一声,是暴君手上控制不住力气生生将一只上好狼毫折断在桌上的声响。   阿宁心疼地紧,多叨叨了几句:   “如此上好一支笔,又被您这般作践了。”   暴君始终不成回头,嘴巴也安分了不少,不吭一声地起了身子,寻至屋中某处取来另外一只狼毫沾了墨继续方才未完之事,像是打定了主意存心将她晾在一边。   阿宁又道:   “阿宁从前可不知道陛下是这等害羞之人,竟...”   暴君向她投来凌厉的一眼,活脱脱被踩了尾巴奋起反抗的小兔子般,如您所见,没有半点威慑力,反倒有些恼羞成怒的模样。   这和他平日里暴君的形象大相径庭,幸而阿宁心中甚是觉得他每个面,每个模样都是极好看。   阿宁自然不会因着这个一点都不凶恶的眼神所骇,存心逗弄他,弯下身子在他耳边呵气如兰:   “怀雪,你昨晚醉了酒的模样也是极其可爱的。”   暴君美目怒睁眼看就要爆发,幸而阿宁姑姑又补了一句:   “不过日后你可不能再在别人面前饮酒。”   “谁给了你如此大的胆子竟敢干预寡人的生活?!”   好嘛,暴君这嘴贱的毛病又冒出头了。   阿宁浅尝辄止,乖乖移转了话题:   “今日的早膳可用的还好?”   她指的是今日自己起迟了未曾给他备餐以至于不得不吃御膳房送来的早膳之事。   萧怀雪凛凛眉:   “无非果腹之物,哪来什么好坏。”   “纵使这果腹之物全然不和你的口味,甚至被人下了慢性毒物?”   暴君抬眼,却依旧不看他,好半天才答道:   “你若有话便直说,莫拐弯抹角地试探寡人,寡人早就同你说过,寡人讨厌别人同我绕圈子。”   阿宁了然于心,又问:   “陛下既然早就知晓九姑娘的行径,何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忍受,既为一国之君,何以惧怕小小一个御膳房总管。”   这般直接地发问,委实超过了她平日之性格。   萧怀雪似乎也被她的直接所惊,略显惊讶地抬眼看了她一下,嘴唇一动,可最终也没吐出一个字来。   “你在补偿她什么,亦或你在惩罚自己什么?”   “闭嘴——” 一声惊吼,震飞窗外莺鸟。   阿宁意味不明看他,当真乖乖地闭了嘴。   萧怀雪耳根子终于得了清净,也不再管其他,重重地挥了挥手中可怜用作泄愤的小狼毫,在那干净的奏折上狠狠批上了一道,而后随手丢至一边。   似乎归于平静了。   可随后,萧怀雪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将方才他置了气批阅的奏折找出来,一看上面自己龙飞凤舞之笔迹便有些头疼,无疑自己方才是意气用事了,而意气用事四个字用于政事上无疑是可怕的。   萧怀雪只得沉下心思迫使自己仔细阅读那折子上所奏之事,正巧,这折子乃是何朝恩呈上来的,讲的是东南三省水灾之问题。   因着盛夏来临,原于六七八月造访的梅雨今年却有意推迟了了半月,导致如今的东南三省饱受大雨侵扰,梅雨与暴雨夹击而至,暴雨不断,洪涝之灾乍现。   何朝恩祖籍便是三省之一的闽东省,便对三省的雨灾情况多加关心,眼看这雨不仅不停,反倒越加剧烈之势,故才书写奏折一封望圣上明鉴。   自古天灾难避,且损失不小,该是天下普遍之大忧,萧怀雪看了这奏折也不自觉凛了眉,思量着最好的法子,故在奏折之上多加了个‘急’字,且还将何朝恩这折子单独放置一边,待日后着重商议。   不知又过多久,桌上奏折不见少,脖颈却越见酸痛,萧怀雪这才想起了什么抬起了头来四处张望。   空空如也的得闲殿显得分外空寂,遥望窗外才发现日上三竿已近午时,原来他又批阅了一早的奏折,若用了心,时间总过得如此之快。   四周空荡荡地,这让萧怀雪又略微皱了眉,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将手中狼毫一放,手上不知轻重,导致那墨蹭到了一角,好好一块明黄的布料染上一团污渍,看着煞为闹心,一转头,又觉脖颈酸疼地紧。   他渐生不耐,将那些已经批阅过的奏折粗暴地挥到地上发出一声声巨大的声响。   “陛下?” 元禄在殿外担忧地问道但又不敢随意地进来。   萧怀雪脖颈酸痛双眼酸涩很是不悦,以手捏着自己的眉眼借以缓解那磨人的疼痛。   这时,背后一双冰凉的手竟无声无息地溜至他脖颈间,轻柔却不失力道地揉捏了起来。   萧怀雪周身一顿,却始终未曾别过头去,两人之间似有一种微妙无言的默契,谁也不言一语,萧怀雪竟也反常地很沉默,任由那双冰凉的手拿捏适度地放在自己的脖颈间缓解自己方才的疼痛。   这样又过了一小会儿,她的双手似有魔力,脖颈间的疼痛果然减缓了不少,适逢萧怀雪将手中的奏折批阅完,殿外也适时地响起了婉柔轻轻地问道:   “陛下,该是时辰用晚膳了。”   肩上一轻,萧怀雪蓦然回首却看那妖女突然离着自己远远的,这般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怀雪,再见。”   说罢,身子一拐入了得闲殿深处,萧怀雪皱眉看着她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而这时婉柔得了应允也端了晚膳进了殿,那人消失的方向窗帘微动,似在无言诉说着什么内情,她眉眼微抬,不经意地看了看书桌前皱眉苦思的人,端端正正地将饭菜悉数放在他面前。   因着四处布菜的关系,婉柔离他稍微近些,柔亮青丝近在眼前,萧怀雪却闻出不对,少见地问了句:   “这发香....”   从前她所用的发香也不知为何,同那妖女闻起来无异,可现在却换成了另外一股截然不同的味道。   婉柔听罢顿了顿,不卑不亢地道:   “奴婢素来只爱独占,不愿分享。”   这话在他听来是有些奇怪的,因着他所问的其实很简单,她却给了他一个莫名的答案。若萧怀雪多存了一份心,便能知道她这句话里其他的意思。   不过萧怀雪也只是继续皱着眉点了点头,并不大在意这些小事,亦或根本上不了他的心,因着不在意,自然不会深究她话里意思所为何。   那他微皱的眉又是为了谁?是那窗帘微动下的倩影,还是心中久久不散的人?   婉柔突然分了神,仔仔细细地对着那窗帘看着,突然地道:   “陛下,奴婢有一言不知该不该讲。”   萧怀雪终于看她一眼:   “准奏。”   婉柔推至一边半跪下身子恭恭敬敬:   “此事便是关于您身边那位司膳婢女阿宁。”   萧怀雪再度埋首于万千奏折,看起来稀松平常,听到阿宁的名字未曾有一丝异样。   婉柔继续道,不卑不亢:   “此人身份未明,先前九姑娘念其家底清白厨艺精湛特地招到御膳房来做婢女,未想此人明里听话,背地里却小动作不断,且多才多艺。   就连从前一清二白的身底也显得单薄,九姑娘方对她起了疑心,这边厢她便搭上您将自己抽离御膳房脱离九姑娘的照看,时机如此巧合,您便一点疑心都没有吗。”   长长一番话,却平铺直叙,她目光清洁神态安宁,虽做着告密者的工作,神态却冷静地宛如一个听信者。   “这是九姑娘的意思?” 萧怀雪问,有些风雨欲来的意思。   婉柔等了等,方点了点头。   在那之后未曾听到萧怀雪任何的回音,她也不骄不躁地耐心地等着,萧怀雪埋首于奏折的模样其实很认真,安静,同他暴君的头衔是极其不符的。   若要坦白而言,萧怀雪在政事上其实也是勤奋的,只是百官的抵触使得他的政绩并不突出。   这般看着,竟也不知觉地入了迷有些恍惚,意识到这一点的婉柔无奈地轻轻一笑,抬眼,正对上萧怀雪骤然抬起的脸,他双目不知何时染上凌厉,婉柔大吃一惊,因着他知道,这是他暴君的因子出现了。   果然,萧怀雪目带狠厉,目光紧紧锁着她,一字一句地道:   “你们祖孙二人这是在向寡人告密呢,还是在借由寡人的手对付她。”   她目中显出一份惊讶,不想他竟有如此想法,想了想,诚实以告:   “也许两者皆有。”   说完这句,她立刻屈膝下跪,朝着萧怀雪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婉柔今日自知冒犯了陛下,还望您网开一面。”   萧怀雪看着她,将手中的狼毫随意一扔在桌面上,上面残存的墨四处飞扬,有一诛遗落在她眼前,婉柔看着它渐渐晕染开来。   “若所为告密,那寡人是否可以理解为你们一心为了寡人好可这无疑同你们的初衷背道而驰,若为自己,那你们也太不把寡人当回事,竞想是使这么一出借刀杀人,假意试探。”   婉柔的心里一阵青一阵白,五脏六腑似随着他每字每句翻滚而去,而来。   可自小良好的教育使得她纵使心中失态至此,面上却仍旧保着一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镇定。   她将心中翻滚的情绪置于一边,只是浅浅地看了他一眼,平静地应对着:   “九姑娘只是不愿整个皇宫被这么一个身份未明甚至连名字都不知的人所操纵,也不免夏丘堂堂一国之君与这么个人纠缠不清。”   此话一出,无疑踩中了萧怀雪心底哪根弦,他显示眯着眼压低了嗓子问了句:   “这也是九姑娘所担忧的?”   “.....是。”婉柔这般答道。   下一刻,萧怀雪腾地站了起来,如一把被点燃了的火把一般,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真是何其冠冕堂皇地理由!”   婉柔又道:   “无论您怎么想,也不能再任由这个身份不明的名字继续待在宫中,况且,您便不好奇这人究竟是谁?如此神通广大,又是为何而来?”   她知道,萧怀雪当然是在意的,他怎么会不在意呢?他何其敏感多疑,怎会仍由身边留有如此大一个不确定?   “你知道她的身份?” 萧怀雪逼近她,四目相接锁定她,恶狠狠的问道。   他哪里知道这个突然靠近的动作之于她有什么影响,婉柔状似面不改色地偏过了头,如实答道:   “奴婢不知,九姑娘亦不知。”   他听到萧怀雪骤然拔高了身子,这使得她能稍稍喘一口气,婉柔微眯了眼定定心神,对着他已然走远的背影道:   “如此不确定之人,您却派她去医治伯毅侯爷,是否有失偏妥呢?”   下一秒,一双炽热的大手扼住自己的喉咙,萧怀雪快速地折返了回来,眼神凌厉地望着她:   “你在教训寡人?这也是九姑娘的意思?”   不,这是她的意思。   婉柔虽难受,但也坚持着对上他的眉眼,继续自己未完的话:   “还望陛下明察,不要为他人所害。”   炽热的桎梏陡然松开她,婉柔身子略微不稳跌落在地,萧怀雪对着她重重拂了拂衣袖,转过身去:   “下去罢。”   她今日逾矩的话太多,难得这暴君竟然网开一面放过了她,不过给了她一点小小的惩戒以示君威,是他突然变得仁慈了?   亦或不然,婉柔知道他是不会拿她如何的,因着她怎么样也是赵家人,这一层身份似是她的保护罩一般,只要有它一日,萧怀雪的仁慈便还在。   而她也得以用这么一种百害而无一利的方式蛰伏在萧怀雪身边。   “他最近有些异动,好似有些不安分。”   九姑娘在听完今日得闲殿一事后,做出如此评价。   婉柔略微一想,也的确是怎么一个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小肥章嘿嘿嘿 第43章 跟踪   从前的萧怀雪更多的是面上凶狠如猛兽人人都不得靠近。   他的所有暴躁与腥血编织成了一张密密麻麻不透风的网将所有人与他隔离开来, 他面上张牙舞爪不可靠近与招惹,实则色厉内荏。   对于他们祖孙二人暗中刁难素来采取的是逆来顺受默不吭声的态度, 他好像一个铮铮傲骨, 一声不吭地维护着自己仅剩的尊严。   这也是九姑娘这么些年在他膳食上做了这么多的手脚之后却没人知晓的原因。   可近日来, 这诡异的平衡却有着被打破的趋势,萧怀雪竟然开始变得直率, 这直率不同于他以往的狠绝与杀戮,而是一种, 诡异地沉不住气, 欲将一切都开诚布公昭告天下的决然。   这看似是一种毛躁与急迫的不可取的表现,可恰恰显示了萧怀雪全新的一种状态。   他好像在慢慢地改变, 开始慢慢松开自己黑暗而潮湿的内心使得它渐渐涌入阳光, 他好像开始争取,一些以前他从未在意过, 或者不屑一顾去争抢的, 那些原本属于他的东西。   譬如公道,譬如权威。   这是一个喜忧参半的改变,既是好,也是坏。   萧怀雪似乎在朝向另外一个自己转变, 或许好, 或许坏。   而九姑娘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方有那么一番评价。   婉柔轻轻抿了抿茶,问道:   “那依您的话,眼下我们又该如何。”   九姑娘却突然问了问:   “他估计也就这几日了吧....”   这个他, 已经不是萧怀雪了。   婉柔浅浅抿唇: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还望您莫要伤感。”   九姑娘剜她一眼:   “伤感?我真恨不得于他落土之日放上几柄鞭炮好生庆祝一番,又何来伤感一说。”   婉柔又笑,并不深究:   “奶奶说的是,只是侯爷一死,阿宁那里自然无法同萧怀雪交代,届时正是那人最为苦困之时,若不能趁此机会窥探她的身份,依她的能耐,恐怕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九姑娘又如何不明白此事的道理:   “届时便看萧怀雪能否如我们所想的那般配合了。依我看,他们二人互相纠缠已久,关系恐没有这么简单。”   说完这句,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将目光投向了婉柔,见婉柔握着茶杯的手细微一抖,她又收回目光,若有所思模样。   月明星稀,明日又将是一个大晴天,届时又将发生什么,又有谁知。   *******   阿宁明显能感觉到后面有人跟着她,且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沿途一直都在。   约莫是从宫里出来后,因着她此行的目的地不是别处,而是前往伯毅候府萧贺乾家中,那身后人的意图便有些明显了,尤其是在萧贺乾行将就木这么一个敏感的时期。   是谁派来的人?九姑娘,亦或怀雪?   可细细一想,答案其实已经很明显了,九姑娘早已知晓萧贺乾一事,此时跟踪他是毫无意义的,那便只剩下怀雪。   那事情便更加有趣了,是怀雪突然茅塞顿开意识到了此事中的蹊跷欲一探究竟?   还是有人故意在他耳边嘤嘤语语加以引导?如果有,那人又会是谁?   或者二者皆有之,毕竟他对待萧贺乾这个皇叔的重视达到了足以让阿宁心生妒忌的程度。   这般想着,那人已经跟着他到了临近竹林的地方了,意识到阿宁突然加快的步伐那人也突然加快了脚步,阿宁拐进竹林中。   茂密的林叶使得她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四周说空很空,可也好歹是一片林子,要找到一片隐秘的藏身地并不难。   那人稍显慌乱,心想这姑奶奶怎么一下就拐不见了,刚上前一个大步,颈子处就遭了她一个手刀径直批下来,一声哎哟喂的惨叫伴着回头的动作,果然,先前那消失了的姑奶奶此刻目光含笑宁静地望着自己。   双眼如炬,不可谓不笑里藏刀。   “公公,你可是跟够了?”   元禄的小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攒足了脸皮凑上来问她:   “当真这么明显?”   阿宁也答地很认真:“甚是明显。”   元禄瘪瘪嘴:   “咱家还以为这一路都瞒过了你还沾沾自喜呢,哪想您这是拿咱家当猴儿一般耍呢!”   阿宁轻轻一笑,若有所指地瞥了瞥他身后,这也提醒了元禄,急忙将背在手上的东西拿出来:   “既然你都发现了,那便将这东西交于侯爷吧。”   摊在他手心里的东西她无一不熟悉,乃一些极为珍贵的药草,市面上极为罕有,其中几味甚至是连夏丘都没有的,无疑,这药乃是从宫中太医院带出来的。   至于是受了谁的命令,那便更不肖说了。   阿宁将其接过来,道:   “多谢陛下的美意了,可如此一件小事又何以劳烦元禄公公亲自送来。”   元禄顿觉后背生烟冷汗直冒,末了,像想通了什么似得,覆在她耳边眼看四周小心地问道:   “你医治侯爷的病情进展可还好?”   阿宁反问:“公公这话是什么意思?”   元禄满脸难色犹豫半响,又问:   “你与陛下之间可是有什么不愉快的?今晨一早,陛下便将咱家传唤到殿内...其实今日之事,送药乃是面上的事,实则,实则却是....”   “却是监督我是否假借行医之名欲对侯爷图谋不轨。” 阿宁问道   元禄的面色便有些尴尬了起来,哈哈地打着圆场:   “你也知道,陛下性子素来多疑,自然要多想一些,再来了,咱家也有些好奇,侯爷的近况究竟是如何了...本想今日好好表现一番呢,哪想一出宫就被你给抓住了。”   “哦?” 阿宁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可我看公公你可是一点也不反抗地,一五一十便交代了,丝毫不辩解半分呢。”   元禄急了眼,狠狠地看着她:   “你这说的不是废话吗?聪明才智也好,随机应变也好,咱家哪里能比得上你?若是贸然装模作样怕也要遭了你在心里好一顿嘲笑,不若简简单单地招了供呢。”   “可你这样,便是背叛了自己真正的主子,便不怕暴君发怒,将你周身切成一片片喂鱼?”   元禄公公一副行将就木了无生趣无欲无求的洒脱模样,可额角那滴冷汗却泄露了自己那么一丁点儿的小心思。   “咱家私以为,不论你做出什么事,也全然不会害了陛下的。”   “公公何以如此见得?”   元禄周身都湿透了:“咱家,咱家就是这么见得!”   阿宁默,满意地点点头接过他手里东西转过身子,留下一句:   “那便借你吉言了。”   吉言?元禄愣在原地,他哪里说过什么吉言了?   再一看那素来洒脱的阿宁,已然走的足够远了,再过不久便能到达竹林雅居,真是可惜,可惜,他要是隐藏地再好些,岂不就可以离这整个皇城都羡慕不已的雅居更近上一步了?   当真气煞他也。   元禄公公气煞了,愤愤转过身子正欲离去,他素来双眼通透眼神力儿极好,只觉不远处一道黑影突地闪现过去,元禄眨眨眼,再一看,竹林依旧静谧,早已没有了那抹身影。   大白天的,莫不是闹鬼了?   亦或是他眼花了?可元禄这眼力可素来都拔尖儿啊。   莫不是被阿宁整这么一出闹出了幻觉?可这也委实太匪夷所思了。   那这人又是谁呢....   而另一边,辅进入侯府的阿宁将药材随意一放在书桌前,瞥一眼床上那出神望着窗外的人。   此刻的伯毅侯爷萧贺乾身形已经十分瘦削了,同她第一次见他时差别巨大,那时候还算意气风发,却不想短短一月不到的时间,病痛便能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折腾成这般模样。   要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呢,即便再是能力卓越,若摊上天灾人祸,注定要结结实实遭上一遭。 第44章 死亡   阿宁将药材随意一放在书桌前, 瞥一眼床上那出神望着窗外的人,萧贺乾身形已经十分瘦削了。   同她第一次见他时差别巨大, 那时候还算意气风发, 却不想短短一月不到的时间, 病痛便能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折腾成这般模样。   萧贺乾望着的是他那片心爱的鱼塘,假山林立, 伴以潺潺涓流。   塘中约莫白来头或大或小的鱼儿,皆是这些年萧贺乾游山玩水时瞧顺了眼带回来的, 红灯绿的白色都有, 堪堪算得上形状各异,并非一般池中物。   这些年萧贺乾可是把他们当做宝贝似的供着, 死了条鱼比死了个奴仆还叫他伤心, 从前还妄自担忧着若他这一池子的宝贝儿相继离他而去岂不要伤心欲绝,却不想先走的人竟是自己。   从前是担忧‘白发人送黑发人’现在却顺其自然紧随世事了。   唯独啊唯独, 对着一池子宝贝难以割舍。   “哎, ” 萧贺乾幽幽叹声气:   “我这一池子鱼日后你若得空,便来照看照看吧。”   阿宁将一根针扎进他松弛的皮肤内,萧贺乾又突然拍了拍手,有些扼腕地道:   “方才一细想, 我后院那些奇石可要怎么办?”   阿宁略微抬眼看他, 见他有些挣扎着要起身,便替他将针给取出来,萧贺乾长袖一挥掩住手上密密麻麻的伤口,撑起了身子下了床, 嘴里一直叨念着:   “我隐约记得里头有一块雨花石可了不得,竟在上面天然雕琢了一副西山日落图来。”   阿宁为他披上披风,萧贺乾脚步稳当并不踉跄,他谢绝了阿宁提议她送他到后院的要求,只是哈哈大笑了一声,问道:   “姑姑且在这里候着,贺乾为您寻我那块宝贝奇石来给您看看,那模样也不了得。”   阿宁点点头,听话地候在了一边。   萧贺乾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屋子,不多时便消失在了去往后院的路上。   他的背脊素来挺直,纵使顽疾在身重症不治也从未压弯它。   萧贺乾素爱穿宽敞的袍子,偏生他身形颀长紧瘦,配上那宽宽松松的袍子,越发衬得其仙风道骨,年少时是个了不得的潇洒人物,迟暮时也依然保有这一份卓越的气质,委实不易。   在他几乎快要消失在拐角处时,阿宁有些发怔地看着他,或许是因为她明白,面前的这人生命即将走向终点,东流水终驶向大海,。   说来奇怪,她在过往人生中四处走走瞧瞧,见过人生百态,不惮生老病死,她曾在一个雨夜的小山村中偶遇一位即将临盆的孕妇,从而见证了生,也曾亲手为将死之人盖上最后一层白布见证了死,次数一多,便有些麻木,之于情感,好似没有那么多无端的感悟。   可今日望着这样的萧贺乾,她却突然发怔了,也许这是她油然而生地对于生命的敬畏与告别,或许是因着萧贺乾作为她熟悉而又陌生的友人在这些天带给她的朦朦胧胧的回忆。   犹记得她与萧贺乾初初相遇,彼时她年纪轻轻难掩青涩,少年模样意气风发,彼时他洗尽铅华,执伞于雨下同她遥遥相望。   是同类人   故衍生出一种类似于惺惺相惜的情绪来。   现在萧贺乾油尽灯枯,细细想来,颇是一番唏嘘。   阿宁今日少见的,心情有些起伏久久难平静,她索性坐在一边暗自调节着情绪,却看萧贺乾平日里常用的书桌上摆有一张炫白的纸,旁伴有早已磨好的砚与沾了墨的笔。   一封出自萧贺乾手的,已然写完了的信,又是寄给谁?   半响,萧贺乾还未归来,侯府安静的过分,平日里时常出现的小厮今日也不见了踪影,阿宁这才注意到偌大一个侯府,好像只余下了他们二人。   而萧贺乾前去后院许久始终未归。   她的眼皮突然跳了挑,阿宁慢吞吞地起了身,瞥一眼窗外岁月静好的池塘。   适逢一尾金色小鱼撺出水面摇摇尾,它复而又重重跌了回去,在周遭溅起一片不小的水花。   这是它未完的,无限的生命。   阿宁的眼皮在这时又不合时宜的跳了跳,她略微皱眉,理了理自己稍长的裙摆,缓步朝着后院而去。   竹林雅居之所以受人喜爱,不光是因着它的形态与外观,同时也在于其的广阔与无边际,这委实是一间十分宽敞巨大的屋子,纵使只是从萧贺乾的房间行至后院亦是一段算不得短的路程。   她一路走地不急不缓,眼皮却总不断地在跳动着,而它躁动地越是厉害,阿宁却越是平静。   她似乎在刻意地抑制着那股算不得好的预感,而再长的路也定有它的尽头,阿宁终还是到达了目的地。   幸而,入眼便能瞧见萧贺乾背对着她在不远处摆弄着那些奇石。   “侯爷。” 她唤了声。   “恩?” 萧贺乾也随即应了声声音无异,却并不回过头来看她。   阿宁这才皱了眉,大步迎上去,若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出萧贺乾是几乎将整个身子都依靠在了一旁的青石台上,那颗雨花石被他捏在手里,手指却僵硬的紧。   几乎是在阿宁碰到他身子的一霎,萧贺乾兵败如山倒整个身子颓软下来整个人压在了她身上,且他面色惨白无光眼窝深陷,嘴角残存一大片未及擦拭的血渍。   “姑姑——噗——” 未完的话被一口喷涌而出的鲜血打断,那口血悉数喷在了阿宁胸前,同她原本雪白的衣裳映出红与白最炫眼的比对。   阿宁皱了眉,执起他手把着他已然十分微弱的脉搏,另一手置于他胸前轻轻揉压护他心脉,可过了一会儿,阿宁又松开了手,舒展了眉。   当她这样做的时候,便是已经尽够人事不留片点遗憾的时候。   “是时候了?” 萧贺乾在她怀中轻笑,气若游丝。   阿宁道:   “大抵是这般。”   这时,一道惊影忽从后院一角闪现,来人武功极高身轻如燕,在这漫天竹林中穿梭自如如入无人之地,阿宁很确信自己看见他了,正如她也很确信那人毫无疑问地看见了萧贺乾这一模样。   “他的人?” 萧贺乾问   阿宁不知摇头还是点头:“也许是,也许不是。”   萧贺乾顿了顿,气息几不可闻,他已然丧失了全身的气力,可他却突然轻微地挣扎了起来,嘴唇微动欲说些什么,阿宁察觉出他的意图便倾身靠近他,萧贺乾抖着唇同她说了最后一句话。   阿宁面容始终平静。   从嫩绿至枯黄,经由一场大风,风起叶落,总算归了根。   永贤十五年七月初一,伯毅候萧贺乾卒于其院中,享年五十有九。   阿宁遥望四周,呼唤一声:   “元禄。”   一颗仓皇失措颤动着身子的小脑袋过了许久方抬了起来,他的神情惊恐,尤其在看见萧贺乾被安置在地上的尸体后,阿宁却比他要冷静的多,期间他去了一趟萧贺乾的屋子及书房,寻了些平日里他最是喜爱的小玩意儿放在他身边,最后被放在他身上的是一块半手大的雨花石。   然后她回头,无奈看了看已经吓傻在一边的元禄,一边执起玉指,抵于唇间轻吟一声:   “嘘。”   清风微拂,九姑娘笔直坐在桌边,手中轻握白瓷杯,却在细细颤抖。   桌上放有一张被捏的皱巴巴的纸,适逢那风拂过来将其卷落至地上,又随风飘散至门边。   恰巧在这时门也被人大开了,来人便是婉柔,她将那张纸拾起,先是问了句:   “您今日身子可有不适?方才何婶婶说您早早便....”   纸上硕大两个字将她未完的话吞噬,她看了看九姑娘略显失态的模样,再一看落款处那方熟悉的印章,刹那间心思通透明白了过来。   此时却无言,婉柔默不作声地行至她身边坐下,替她满上一杯香茗。   九姑娘却突然道,语气有些清颤:   “萧贺乾一死,她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婉柔默了默,道:“她也并非那等软弱无力之人。”   九姑娘又道:“她可回宫了?”   “恩” 婉柔告诉她:“半刻钟前已然回了宫。”   九姑娘像是极为满意地笑了笑,可那笑却如此空荡,婉柔将拾得的那封信再度放在桌上,似乎还能闻见那上好的墨香味。   九姑娘却从始至终,再不瞧它一眼。 第45章 暗流涌动   于此同时, 定国侯薛家与皇城涟漪阁老爷班悬同时收到一封信,内容有异, 可看信的人却是无不眉头紧皱颇是烦恼。   当夜, 班悬班老爷将自己浑身上下洗了个干净, 换上了一件青紫相间极其骚包的衣裳,手执自己的七彩宝扇子于扇叶一摇一摇间, 这般很是自然,好不造作地撬开了对面羞月坊的大门。   一路磕磕绊绊在惊扰了无数正在‘办事儿’的男男女女蝇营狗苟之事后, 终于成功引起了众怒。   刹那间羞月坊二楼灯火通明, 十数个光着膀子的大汉将班老爷围在中间,摩拳擦掌地要教训教训这个半夜不睡觉反而跑来坏人好事的主儿。   处在中间的班老爷摇了摇扇子堪堪倾国倾城, 一句话也不说, 若来个不明事理的主儿还以为这位老爷周身清白地如小葱拌豆腐,全是那些人在无理取闹了。   于这混乱中, 羞月坊的当家人丘澜妈妈终于在万众瞩目中粉墨登场了, 并无夸大半分,这可是的的确确的,粉,墨, 登, 场。   若不信?且看丘妈妈这满脸七彩胭脂大浓妆便知晓了。   丘妈妈一身宽松睡袍子从三楼翩翩而下,班悬老爷故感叹,原来这位主子住在三楼,怪不得自己将二楼的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人呢, 还莫名奇妙惹了这一身骚。   丘澜妈妈明明顶着一张是个人都能瞧出来的浓妆脸,却偏生要做出一副被人扰了清梦呵欠连天的造作模样。   明明一双黑漆漆的大眼恨不得粘在那中间人身上了,嘴上却还要强作镇定地说一句:   “不是说对面的涟漪阁阁主来了?人呢?”   人群中格外耀眼的阁主便顺藤摸瓜凑上去,眉眼弯弯蛊惑人心,:   “班悬深夜造访,还望丘妈妈原谅。”   而后稍稍靠近在她耳边亲昵私语几句,眼见着丘妈妈的脸越来越红越来越艳,旁人看得吃惊的很。   当事人儿也终于坐不住了,只见丘妈妈抖了抖身子以表掩饰地轻咳了几声,看也不敢看班悬那双红艳艳的桃花眼儿,这么轻飘飘地转过了身子,势必不爱江山爱美人,铁了心要随着班悬上楼丢下这么一个烂摊子地说了一句:   “大家都散了吧,小七,还不快去收拾了。”   小七?班悬留心一看那所谓的小七,竟是个年纪轻轻衣着朴素的小女子。   丘妈妈解释道:   “我这小七可和你楼里韩先生没有半点关系。”   她嘴里的韩先生乃是常年追随在班悬身边的韩七。   而这么一番苍白的辩解也当真坐实了‘此地无影三百两’七个大字。   上了楼,便也清净了,班老爷素来不是个爱委屈自己的主儿,既是是在别人的香闺中,也是摇了扇子寻了藤椅坐下翘着腿儿很是自在的。   丘澜尽量使自己的面上冷酷些,咳咳咳了三声,冷硬地问道:   “不知阁主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班悬身子半躺半座在那张宽敞的藤椅上,斜睨着眼角看着她,不慌不忙地道,每字每句都拖着条小尾巴似的长长的。   “班悬有一事请丘妈妈帮忙。”   丘澜故作深沉地眯眼:“哦?不妨说来听听。”   心里却险些没因为班悬那一眯眼失了神软了脚栽个大跟头丢大发了。   这厢丘妈妈脚步还不稳呢,那便班悬却突然长腿微勾对着她小腿内侧这么一提,失了平衡的丘妈妈载下去,不偏不倚地,正好跌落在了班老爷那自诩宽阔的胸膛之上。   他娘的,真舒服。   丘妈妈没想到,更舒服的还在后头,因着她感觉到耳边细小的绒毛正在被什么温热的东西逗弄着,班悬突然的开头使得她意识到那玩意儿不是别的,正是班老爷薄薄的唇。   意识到这一点的丘妈妈便有些晕了,定力兵败如山倒,自然也无暇顾及班悬那字正腔圆地一句:   “愿意帮我吗?”   丘妈妈挣扎着问了一句:“帮什么?”   班悬凑的更近,于她耳边,双颊处细细的摩擦,足以让她大脑轰隆一声再无其他。   “愿意吗?”   丘妈妈心想,哪怕你是要我去死呢。   而同一时间的定国侯薛家,收到信的韫仪也正在辗转反侧中,总算候到了半夜,这方披了间不显眼地黑色披风,一路沿小径出了府,小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夜中。   翌日   又是艳阳天,气温灼灼天空晴朗,皇城内外静谧安宁,这是一个不错的清晨。   一切都如往常般,阿宁早早地为挑食的暴君准备了精心烹制的早膳,如往常般同婉柔四目交接。   暴君在用膳食若遇上自己不喜爱的食材仍然会浅浅地皱着眉以示不满,阿宁便帮他细心地挑了出来,他也不说什么,心安理得地享用着。   用完早膳皇帝便开始批阅起今晨一早送来的奏折,阿宁在得闲殿的一角做着自己的事。   不一会儿元禄又进来了,他毕恭毕敬地从皇帝手中捧过一叠重要的折子,排在最首的便是闽东洪涝之事。   元禄在离开时终忍不住,同角落里的阿宁遥遥对上了眼,后者双眸漆黑如古井,元禄却没她这么镇定,脚步稍显不稳踉跄了半步,幸而及时找回了步伐未曾乱了阵脚。   萧怀雪抬起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又埋了下去。   一切好似风平浪静并无波澜。   “施针还有几次?” 萧怀雪突然问道。   “您问道是陛下您的,还是侯爷的?” 阿宁含笑反问他。   萧怀雪默了默,回答地嘶哑,吞了好大一口气似的:   “寡人的顽疾,还需要几针?   阿宁想了想,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他,一五一十地相告于他:   “陛下这病若要治愈,需要的时间尚久,不过经着阿宁这段时间的治疗,陛下的情绪已然稳定了许多。   我相信这一点...陛下当时比我还要清楚。而施针,抛去后期的,约莫还有两针,不过这不代表结束了,因着日后每隔不久,陛下还得定时接收阿宁的治疗,亦或针灸,亦或药物,这便要看阿宁届时能不能陪在陛下身边了。”   一如往昔的逗弄,既是一种习惯,也是一份试探,可往常听此一句便会恼羞成怒狠狠骂他一顿的暴君今日却很沉默。   而不止是现在,从阿宁今晨第一次踏进得闲殿看见他伊始,便觉察出了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   暴君受了他的逗弄却无动于衷,反倒反常地主动向她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   “稍后便施针罢,寡人稍后要出宫一趟。”   阿宁调笑:   “哦?怀雪,这可是你第一次这般主动。”   暴君头也不抬,甚至连瞪也不瞪她一眼,径直做着手中事。   阿宁浅浅一笑,很快便不做声。   两人同处一室内,却极少有这般微妙地安静的时候,各做各事,总有怪异之感盘旋于上空。   期间婉柔也曾进来过一次,是为萧怀雪送来炎暑酷日下的一碗冰镇酸梅汁,这内务总管当的也委实称职,竟连这点小事也亲力亲为了。   她将那碗汤放在萧怀雪面前。   “多谢。” 那平日里目中无人的暴君竟也到了声谢。   直至婉柔退下了,阿宁脸上那份玩味的笑也未曾消失。   很快地便到了下午,阿宁也奉命从住所取来了药包平铺在一侧,暴君此次当真乖的要命,安分地躺在她的膝盖上,阖眼养身,阿宁在他脖颈下垫了个小枕头,以防酸软。   那之后的动作便有些千篇一律而无聊了,于长针与短针的不断变化中周身的一个个穴位被盈满,有些酸胀,可疼痛却不多,想来是她暗自想了不少的办法来减轻他的疼痛。   约莫到了一半,萧怀雪突然将那碗酸梅汁一饮而尽,也是是口干舌燥了,他饮的有些匆忙,嘴角难免漏了不少,阿宁见状,便弯下了身子伸出舌尖将那滴余下的液体舔尽,萧怀雪的身子一僵,终于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怀雪,万不可浪费食物。” 她眨眨眼,竟有些俏皮,脸色苍白。   萧怀雪再度闭上了眼,这一次,他很久都未曾睁开。 第46章 再入天牢   阿宁正欲从药包里取出一根特别的银针, 因着下一个穴位乃是十分关键的一个,她的动作却突然一顿, 停了下来。   休息了很久的萧怀雪此时也睁开了眼, 算准了似得, 他的眸子冰凉不见他色,轻泠的眼冷冷地看着她。   阿宁这时是有些狼狈的, 四肢不听使唤,渐渐失去力气, 唯独剩下清醒的意识。   于是她微微偏了偏头, 含笑望着他,问道:   “是方才的酸梅汁吗?”   她这样问, 便是早就知道他会对他出手。   不想萧怀雪答地冷硬, 一根根地将自己身上的针取下,而后从她身上站起来, 居高临下, 气势磅礴:   “还记得你曾经用在寡人身上的那种药草吗。”   阿宁顿悟,也懒地计较他是何时将药草抹在自己身上了,比起这个,她好像对另外一件事件更感兴趣:   “怀雪, 你现在竟也学会声东击西了。”   他重重哼了一声:“真是不自量力。”   阿宁又道:   “也是, 是我小看你了,抱歉。”   与其是道歉,还不如是浅浅地宽慰,真是毫无诚心可言。   这本是他们二人之间独有的, 阿宁式的逗弄与撩拨,她清楚的知晓他那可怕又可爱的性子,也知道用那些手段来将他哄好,亦或激怒。   这是阿宁对待他独有的方式,可现在,萧怀雪显然是气急了,他不再气急败坏地回应她,因着这怒火是真实的,心寒的,是切切实实的愤怒。   而她也早就,早就料到了这一天。   因而现在也算镇定自若,淡然的很。   “陛下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将我锁住,阿宁区区一介弱女子,哪里跑的掉呢?”   萧怀雪显然不愿意搭理他,有些焦躁地在得闲殿,她的眼前来来回回地踱着步,似在等待着什么。   阿宁于是又问了一遍,萧怀雪的不耐越加明显,突然别过头来看着他,有些愤恨:   “你不是很厉害吗?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不用点手段怎么困得住你。”   药效来的比想象中要快得多,也猛烈的多,足以看出他的用量之大,存心要困住她的决心也有多大。   阿宁在在这时全身已经使不上什么气力了,只剩清晰的意识和尚且灵活的一张嘴,她周身瘫软在冰凉的地板上,有些无奈地道:   “怀雪,我再是上天入地也是个不会武功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弱女子。”   “哼。” 回答他的是一声重重的不屑。   阿宁这下回答地要偏慢些,她的语速极缓,冰凉,带了些劝慰与抚慰人心的作用,似在他耳边谆谆相告:   “女子再是能干,却也偏偏碰不得一个武字,这合该是男子该做的,岂能坏了规矩?若身陷险境,男孩子该理所当然地护着才对。此乃天经地义之事,怀雪。”   “闭嘴!” 萧怀雪以手扶额突然怒吼道,阿宁顿了顿,看他紧缩的眉心心中一动。   这时殿外响起一阵短暂的敲门声,一声轻泠温和的嗓子问道:   “陛下。”   是何朝恩。   何朝恩入了殿,只将目光投在瘫软在地的她身上短短几秒便移开了目光,他覆在萧怀雪耳边耳语了几句。   那话很短,像是一个是或否的答案。   萧怀雪几乎是在何朝恩开口的一瞬间便变了脸,再度望向阿宁的眼如熊熊燃烧的地狱炼火,于他漆黑如墨的眼眶内疯狂叫嚣着如火龙般,那是一份阿宁许久未曾在他眼中瞧过的,名曰极致的怒火。   这一刻,暴君复苏,她前些日子所施的那些针算是白费了。   萧怀雪此刻看她的目光无疑是残忍的,残暴的,阿宁丝毫不怀疑这野兽说不定会扑过来撕下她心口一块肉,可她特敏锐地看到了,萧怀雪眼中除了愤怒之外的,名为伤心的情绪。   她心中一动,微张着嘴正想说些什么,殿内一阵清脆的把掌声响起,与之而来的,是一群突然涌进殿内的殿前侍卫。   平日里清寂冷清的得闲殿终究热闹了一把。   “将人给我带下去,听候发落。” 萧怀雪最后留下这么一句,便披上了披风不顾一切地要出宫。   何朝恩忙迎上去去劝慰:   “您这是要亲自去一趟?可现在天色已晚若贸然出宫——”   萧怀雪一把将他推开,看也不看他一眼,铁了心般,脚步沉沉地出了殿。   何朝恩身子颀长身形却偏瘦,被萧怀雪这么一推额上起了层薄汗,眼见萧怀雪已经拦不住了,他动作也不那么急了,从衣襟内取出一方素净的帕子拭了拭额角。   被三两个护卫粗暴夹着的阿宁便在此时无声无息地同他对上了眼。   何朝恩显然楞了一下,而后朝她轻轻地笑了笑。   阿宁未及反应,已经叫人拖走了。   天牢   这个地方之于她并不陌生,遥想数月前也曾在此处走过一遭生死,当时留下的伤疤早已落尽,不想好日子没过上几天又被送进了这地方。   所幸,在萧怀雪未曾下达对她的处置之前阿宁尚且是安全的,被人押送到最角落里的一间牢房,门锁落,她也正式入了天牢。   除却糟糕的气味与阴暗潮湿不见天日的环境,这地方也没有什么好挑剔的,她素来对此也无甚要求。   人落魄至此,若是再无谓的悲天悯人挑三拣四,只会越发不待见自己,索性沉下心来,好好思考一番对策,也当是给自己寻一个假期。   虽然这旅馆的环境委实极差。   “喂!新来的! ”   这一把粗哑的嗓子将她吵醒,原是日落西山,狱官们例行公事送餐来了,一个早已发黄的馒头,一碗弥漫着酸臭味的白粥便是今夜她的晚膳。   阿宁便走过去拿那些东西,其他房间的人也依次开始用食,在她面前的狱官头上戴了一顶很大的帽子,将他眉眼悉数遮盖。   “姑姑。”那嗓音恢复了正常,用着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话语透露了身份。   是韩七。   阿宁对班悬此次办事的速度略微有些吃惊,不想她刚送入天牢,韩七已经悄无声息地潜了进来。   阿宁看了看四周,啃了啃那发馊的馒头,道:   “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是。” 韩七如是说道,他突然粗暴地踢了踢阿宁的牢门,嘴里骂骂咧咧了一句:   “哼,管你先前有多了不起,现下入了天牢,还不是何他人无异?”   这话引起了另外一名狱官的注意,带着鄙夷而审视的目光瞧了瞧低着头一言不发啃着馒头的阿宁,问道:   “怎么?还在痴人説梦盼着皇帝收回心意?”   韩七压低了嗓子嗤笑一声:   “要不怎么说是痴人说梦呢,真是不自量力。”   几声哈哈鄙夷声,狱官们相互扶着肩出了天牢,对面的几个狱友也向她投来了些许打量的目光。   阿宁对这些统统不理,只捧着那味同嚼蜡的馒头与白粥退回了草席上。   草草果腹后,这一晚几近周折睡得也着实不安稳。   一声闷雷于夜深突然响起,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又是一道照亮半边天的闪电忽闪而后,紧随其后的,乃是一声足以震破天的轰鸣雷声。   不足半刻钟后,斗大的雨滴倾泻而下,落在干涸的地面上打出几许清脆的声音,暴雨突至,惊醒了无数梦中人。   阿宁便在这时睁开了眼,不全然是因着雷声轰鸣,还有一半是因为牢房中不断传来的洗漱声响。   定睛一看,原是一只半肥不瘦的耗子正捧着剩下的那半边馒头啃地正香,惊雷一下,那畜生吓了好大一跳,吱吱吱地乱叫了几声慌忙逃卒,飞快地跑到了墙角,扭着身子好几下,便不见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雷雨交加,声响足以震天。有些许雨丝顺着床沿飘了进来,那样一个小小不透光的暗窗此刻却接纳了不少雨水,滴落在阿宁脸上,不一会儿便湿了胸膛。   她复而又睁开眼,想自己这一夜怕是睡不着了。索性闭目养神,全当调养身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虐……(其实还好) 第47章 玩弄于股掌间   临行前暴君震怒的模样突然闪现眼前扰乱了阿宁的清心, 那之后匆匆去往的地方不肖想,也定是伯毅候府竹林雅居。   去作甚?该是寻找萧贺乾的尸首。   正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暴君不见到心中敬爱皇叔的尸首, 怎会罢休呢?   当然, 倘若他要是见不到,那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阿宁思及此, 终于有了一点点叹息。   当真作孽,作孽。   于黑夜中她突然睁开眼, 双眼澄澈含光, 平视着前方。   这时天牢外突然有了动静,锁链与金属大门碰撞的声音在此刻听着尤为刺耳, 不一会儿, 那门被人大力地踢了开。   负责镇守天牢的狱官正打着瞌睡,听此动静醒来, 见到不速之客正想高声呵斥拔刀以对。   这时走在最前面的, 一身公公打扮的人亮出一方金闪闪的令牌,那狱官眼都看直了,发了半天的怔这才反应过来,顿时双脚一软匍匐在地, 话都抖不利索了:   “恭....供应陛下!”   再抬头, 那身形高大气势浑厚身着黑色披风的人已经一声不吭,周身似覆满黑云地朝着天牢深处走去。   公公跟在后面,对着狱官挤眉弄眼示意,狱官愣了好一会儿, 这才赶紧将门给重重合上,紧随着暴君的步伐而去。   阿宁便是在这时候默默气坐起了身子,听着那朝着自己而来的,大力而又急速的脚步声。   她甚至将吐息都调整得当,理了理自己微乱的发与起了褶皱的衣裳。   后知后觉的狱官一路小跑过来为她开了房门,阿宁也在这时睁开了眼,她的嘴唇有些许的干裂,故当她扯出一抹淡然地笑时有些刺痛的感觉。   “怀雪。你——” 未完的话结束于震惊。   面前人浑身湿透,及腰的如墨青丝淅淅沥沥地往下滴着水,顺着他身上漆黑的披风而下,不一会儿,已经在地上形成了一小团水渍。   萧怀雪便这么狼狈地站在她面前,彼时阿宁盘腿坐于草席上仰头看着他,一时间也失了语。   他的周身似浸泡在水中,就连眉梢眼角都是湿意,竟连回寝宫换件衣裳的时间都没有,径直地来到了这里。   这一点,也可以从萧怀雪眼中两簇火苗瞧出。   “他在哪。” 萧怀雪一字一句地逼问着她,大步一跨离她更近了几分,由上而下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果然去了萧贺乾住所,且空手而归,方才如此急着来寻她要人。   阿宁眨了眨眼:   “侯爷已经去往西天极乐,陛下又何苦追究此事,紧紧抓着他不放。”   她能感觉到自己说完这句话后萧怀雪陡然往后退了一步,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该是多么炽热。   “寡人再问你一边,侯爷的尸首现如今在何处?!”   她觉得她不能再惹怒他了,眼前这澎湃的怒意于可怕的神情也许就是他的极限。   可眼下哪里是她愿不愿意的问题呢。   阿宁道:   “侯爷的尸首自然在侯府,怎么,未曾找到?”   “....”   萧怀雪看着她,目光炽热,阿宁也坦然地望着他,他的手顷刻之间抬了起来,带着绝对而不可忽视的力量朝她而来,阿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直到那双手扼住她雪白的手臂,阿宁这才轻咳了一声。   “你当着以为,寡人是你掌心玩物,任你玩弄吗。”   桎梏住她手臂的手一个用力将她从草席上扯下,阿宁的身子半跌在地上,跪坐在他身前,被他染上的手臂周遭染上不少水渍,于这阴冷的天牢中泛着凉凉的寒意。   阿宁一声不吭,只是平静地和他对视,仰高了脖子,用以遮住那片脸面暗红胎记的发飘散开,露出那一大片印记,萧怀雪只觉眼前一刺,仓皇别开了眼。   可下一刻他又清醒了过来,一手大力地捏着她细长的下巴,收紧,让她的脸逐渐在自己手中扭曲:   “他在哪儿!告诉寡人!”   一声怒吼,如天龙惊吼,伴着窗外雷雨轰鸣,于黑夜中听着尤为渗人,天牢内几个犯人见此情况皆瑟瑟发抖地抱紧了身子缩在角落里,先前那守门的狱官扑通一声跪下来,冲着萧怀雪连磕了三个大响头,一边惊叫: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萧怀雪转头投以一计狠厉的眼神,他的双眸速来漆黑无光,尤其在现在浑身湿透青丝紧贴身后的情况下,看着更为渗人。   先前关于这位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的陛下的传闻此刻轰然钻入狱官的脑中,他哆哆嗦嗦着身子,险些站不住。   神色躲闪间他瞧一眼蹲坐在地上面色苍白无血色的人,眼神一狠,不由分说地上前去   啪——   的一声   手掌扇在阿宁小巧的脸上,这一下的力气极大,足足将她半边身子翻转过去,脸上布满青丝。   元禄在萧怀雪身后惊恐地:“呀——” 了一声。   萧怀雪动作也是一滞。   狱官一看这情形,以为萧怀雪极为欣赏他这一举动,得了奖赏似得,又一掌拍在阿宁背脊上,迫使她彻底伏低了身子瘫软在地上。   “大胆狂徒!竟敢无视陛下的话,真是不自量力!”   回答她的,是阿宁突然调转了身子噗一声往墙上吐了一口鲜血。   “阿宁!” 元禄再顾不得其他,想也不想的凑上去将她扶起,待剥开她脸上青丝,才发现她此刻的面色该有多差,本无甚血色的脸现如今更是白纸一般惨白,嘴角更是血渍斑斑。   “阿宁!你可好?”   她的手指在暗处偷偷掐了掐他,元禄大喜她还意识清醒,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与时小小声地覆在她耳边轻言:   “你且放心,咱家答应了你的事情决不食言...”   “大胆!” 说完这句元禄又偏头,微眯着眼瞧着那吓傻了的狱官:   “陛下的事何须你区区一介狱官插手?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竟敢在陛下面前动手!”   那狱官见此症状早已吓傻,望了望始终不言一语的皇帝,有些颤抖地答道:   “小的,小的只是见不惯此人——这实在有辱龙威!”   “大胆!陛下的龙威岂是你等——”   “元禄” 一声低吼,静谧了整间囚室。   元禄如梦初醒,小心地将阿宁安置在草席上,对着萧怀雪欠身恭恭敬敬地道:   “奴家逾矩了,望陛下严惩!”   萧怀雪神色着实不好看,既不像是生气,更与愉悦沾不上边,这让那狱官心中惶恐更甚,素闻当朝陛下喜怒无常脾气古怪,今日一瞧当真如此,叫他怎能不害怕?   这时,一声轰隆的开门声暂时解救了他,原来是皇帝夜访天牢的消息传来,天牢那些原本在睡梦中的狱官惊闻此慌忙赶来,此刻门一开,几个黑衣人簌簌簌地冲进来,匍在萧怀雪脚前。   另有二个狱卒将阿宁架起来,另一名官职大些的狱官硬着头皮站出来,恭恭敬敬地道:   “不知陛下深夜造访有何事?若是这名罪女的事情,臣必当秉公办理。”   萧怀雪这时终于有了些反应,他抬眼看了看阿宁始终低垂的脑袋,眸中似有五光十色,可投出来的光却独独漆黑一片。   她必定是清醒的,一如往昔,这样站在高处操纵着一切,看他人笑,看他人哭,伴以一壶清酒,观世间人生百态,将他人的欢笑亦或泪水做了下酒小菜。   她现在该是怎么嘲笑他呢?   萧怀雪眸色一暗,突然拂了拂袖子,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地径直走出了大门,元禄跟在她后面走也不是,不走也不,,回头看了看阿宁,又看看盛怒之下的萧怀雪,心中颠了一声,也颇有些气呼呼地随着萧怀雪而去了。   皇帝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过片刻钟的造访,却在整个天牢内掀起一阵足以席卷天地的风。   之于狱官,皇帝的突然离去便是对他话最好的回应,陛下将这个罪女全权交在了自己手上,拿他也该不负期望地‘秉公处理’了。   “来人!”   “给我上刑!务必要从这罪女的口中逼出陛下要的话!”   韩七便是负责押送阿宁到那一处处邢台上的狱官中的一个,他将那具瘦削的身子毫不费力地撑起来,趁着光与影的错觉在她耳边不着痕迹地询问:   “可是现在?”   阿宁摇了摇头,幅度很轻,几不可闻。   韩七道:   “好。” 第48章 你爱慕寡人吗   刑法开始, 两位凶神恶煞的狱卒手举着手臂般粗细的棍棒而下,在第五下时那人的嘴角总算溢出了些血液。   韩七默默站来一边看着, 神色平静。   另一边的元禄也不好受, 大半夜地随着萧怀雪回了得闲殿后, 想起还留在狱中的阿宁心中担忧便止不住地往外冒。   这般担忧地回了房,却在门口遇上了听到动静彻底守在他门前的三宝, 后者泪眼汪汪,看地元禄心肝儿都胆颤儿地疼。便一股脑儿地将今夜这事都说了出来。   三宝也彻底从泪眼汪汪变成嚎啕大哭。   元禄疲惫之下, 身心俱裂, 安慰了半响,三宝这才止住了哭泣泪眼婆娑地抓着他衣袖, 抽搭搭地问道:   “那, 那陛下是存了心要取阿宁的姓名吗?若,若阿宁抵死不从的话。”   元禄也不自觉凛了眉:   “阿宁自然是沉默的, 陛下又怎能忍受?可若要说要杀...我却觉得陛下是狠不下心的。”   三宝睁大了眼:“为, 为何?陛下他素来残....”   元禄皱眉看她一眼:   “三宝,万不可随意听信他人意见,陛下同阿宁相处了这么几月,阿宁以下犯上的次数可不少, 陛下那一次是动了真心斩草除根的?   只是这一次....我还是第一次瞧见陛下心情如此不好, 这么夜深了,一个人在得闲殿独自喝着闷酒,还将下人全都喝退了,就连奴家, 就连奴家都不要!”   三宝惊骇:“你是说陛下现在还在殿内买醉?”   元禄点点头,遥望天上明月:“可不是..”   而事情的走向该是如何,他们二人也没办法猜透,没办法,只好先回房休息,待明日再看。   只是各怀心事,睡不安宁罢了。   得闲殿   纵使是在殿外,也依稀能闻到从里面透出的浓烈酒味,而酒这种东西,小酌怡情,若多了,便多半存了些借酒消愁的意思。   婉柔和衣站在殿外已有半刻,从下午阿宁被人带走后她便一直耐心地等候在苑中,不想一等便是半夜。   萧怀雪神色黯淡地回到了得闲殿,她站在不远处瞧着元禄将几大坛清酒搬进殿内,然后又被萧怀雪粗暴而直接地赶了出来。   她便也一直都在,于窗外看着萧怀雪将一杯杯酒灌下肚,他其实酒量并不好,脸也沾酒变红。   她伺候萧怀雪这几年里,他其实鲜少饮酒,除非走投无路只想倒头大睡的时候,而现在便是他的这个时候了,是为了谁呢?婉柔站在殿外许久,仍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这时,一声清脆地响声突然从殿内传出,婉柔满腹心思被这声打破,想也不想便推门而入,果见酒量不佳的萧怀雪已经撑不住地埋首书案前。   地上散落着酒瓶的尸体,未完的甘液流散四周,空气中醉意浓烈。   于这股味道中,她也有些微醺了。   婉柔苦笑一声,乖巧地伏在地上将遍地的残迹擦净,那醉人的酒味在经过她耐心的三遍擦拭后终于清淡了不少,她脑中也再度恢复了清明。   婉柔这时不知在何处寻了见披风盖在萧怀雪身上,以防他在夜里着了凉,萧怀雪也始终乖乖巧巧地伏低在书案之上,偶而溢出一声难受的轻吟。   婉柔顿了顿,转身出了得闲殿,半响又归来,带了一碗解酒的姜汤,将他撑起后慢慢地于嘴角处灌下去。   萧怀雪在中途突然呛了一下,方才那灌下去的姜糖水尽数吐了出来,一张温热的帕子在他嘴角轻柔地擦拭着,萧怀雪也于那朦朦胧胧中睁开了眼。   也许是方才的解酒糖还有一点功效,也许萧怀雪方才只是微醉,他此刻看着她的眼神无疑是清明的,并不浑浊,婉柔一手握着为他擦拭嘴角的丝巾有片刻的微怔,待她冷静下来便要抽身离开。   一直神色有异盯着她的萧怀雪岂会轻易放她走,想也不想地紧捉著她手臂,婉柔顿了顿,转身看他,神色平静,耐心地问道:   “陛下?”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寡人明明记得你们全都退下了。”   且没有他的命令一律不准乱入。   “婉柔现在虽已经升至得闲殿内务总管,可归根究底还是陛下的贴身俾侍,照顾您是奴婢的职责所在。”   从前她该是最听他话的人了,离他远远的,亲疏有别,萧怀雪知道她身为赵家人,从小在九姑娘的耳濡目染之下,对他自然是厌恶的,可现在这又是如何?   他纵使再为迟钝,也多多少少能瞧出这段时日婉柔对他态度的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萧怀雪也懒地去追究了。   现在,他只需要捏着眉心神色阴婺地确认一件事便可:   “你爱慕寡人?”   婉柔一怔,看了看他,未想萧怀雪会问出这等直率的问题,她素来平静的脑袋在那短短几秒的时间内有些许杂乱,无数个答案涌入心中思考着该如何避过她这个问题,可临了,婉柔却轻轻吐了口气,平静地点了点头:   “的却如此。”   而萧怀雪也没想到一个简单的猜测竟会成真,略微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平静如水的脸庞,萧怀雪心中也不可避免地起了一丝波澜。   可是这平静的面容如此熟悉,让他想起天牢里那张同样波澜不惊不慌不乱的脸。   纵使他如何狠下心来折磨他!痛恨她,她却始终懒洋洋地受着,不出一句话,不服一丝软。   思及此萧怀雪又怒不可遏了,开始后悔自己方才对她有多么仁慈了,他应该要更加狠毒地,残暴地正如世人冠以他的称谓一般严刑逼供,撬开她那张可恶的嘴,让她再不能如此随意地对待他。   也许现在她正受着这样的苦呢落入天牢那群残忍的狱官手中,如同她上次一般,伤痕累累,周身疲惫,可纵使如此,她那是也是镇定的,自然的,甚至还留有余力来对付他!   那一定是他不够残忍!   他素来不招人待见,无论是幼时还是年长,人人避他如蛇蝎鬼神,而他也从来都冷血,无情无义无心无爱无恨,就算有,也在若干年前丢弃掉了,他应该是厌恶她的,纵使她死在天牢中....   是的,萧怀雪蓦然发现,是他不够残忍,无论是过往数月这妖女一而再再而三闯进得闲殿他的生命中,还是方才在天牢中他的停顿。   他看似张牙舞爪不可一世,可在实际行动上,对她,却无时无刻不显示着包容二字。   他甚至允许她亲近自己,而这该是萧怀雪的大忌。   他对她不够残忍,萧怀雪得出结论,可这又是为什么?   为什么?!   “陛下。” 婉柔清冷声线袭来,萧怀雪从漫天思绪中抽身而出。   “什么事?” 他声音冷硬,好似忘记了她方才的表白心迹,全然将其抛在了身后。   婉柔眸光一暗,道:   “方才您醉酒之时,何朝恩何大人曾造访,我见您意识不清,便将其暂时安置在了花园中,您看现在是不是该把何大人请过来?”   何朝恩?难道事情有结果了?萧怀雪眼睛一亮,拂袖:   “速速将何大人请进来。”   翩翩身姿的何朝恩很快入了殿,也的确是如萧怀雪所想的那般为了萧贺乾遗体一事而来,可给出的答案却无疑叫人失望。   萧怀雪一掌排在堆满奏折的书案上,气急:   “真是笑话!笑话!城门早已关闭,四方关守严格,那你告诉我,侯爷的尸体是平白无故消失了不成?”   何朝恩面露难色,拱拱手,恭敬地道:   “陛下息怒,此事却有蹊跷,包括侯府,以及城中一切可搜查的地方都已经搜查官过了,却始终未曾发现侯爷..。”   ‘那你说,侯爷的尸首究竟去了哪里?如若真的是被那妖女给藏了起来,她又藏在了何处?”   “妖女....”何朝恩蓦然想起昨日同那女子的一眼对视,哪想原来侯爷遗体失踪一案,便是她在从中作梗。   “启禀陛下——”   何朝恩道,眉头微皱:“依微臣看来,此事约莫有两种情况,而这两种情况有一个共同的前提。   那便是,侯爷的遗体必然还在皇城中,一,侯爷的尸首被罪女给藏到了一个无法轻易找到的地方,或许是在城中某处官员的后院中,亦或寻常百姓的地窖内,而这些,恐一时半会寻不到。   且过程太过于招摇,稍有不慎,便容易暴露自己,第二....陛下,请恕朝恩大不敬,敢问一句,您可确定,侯爷的尸首还完好无损吗?”   萧怀雪腾地站起来,睁大了眼,深深看了何朝恩一看,后者恭敬地同他欠了身,识时务地闭了嘴。   作者有话要说:  深夜更新……嘿嘿嘿 第49章 小雪   何朝恩所言并不无道理, 尤其是这第二个原因...因着萧怀雪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一件年少时的陈年旧事。   这尘封的记忆像突然找到了缺口般蜂拥而出, 让他招架不住。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彼时正值某一年先帝之寿辰, 百官齐聚, 皇子皇孙们也齐聚一堂,纵使是身份低劣卑贱的他也受邀入局, 头顶着那热辣辣却尤为刺人的五皇子这一身份。   众人投以他的目光自然是可怕的,那时血脉嫡亲血统纯正的三皇子萧舜不顾奶娘的反对坐到了他身边, 覆在他耳边道:   “小雪, 那人便是我曾和你说过的七皇叔萧贺乾,他可是我等皇家兄弟姐妹又爱又恨的一个人, 恨他, 因着他‘不务正业’‘无心政事’,爱他, 因着他‘潇洒至极, 自由自在。”   萧舜瞧着不远处的萧贺乾,眼中溢出羡慕,眼看萧怀雪咕噜噜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谈笑风生的皇叔,萧舜嗤嗤一笑, 又道:   “小雪, 你这般□□裸地羡慕着人家,叫人看了真是要笑话你了。”   幼时的萧怀雪便是一身黑衣极其阴暗,过长的鬓发遮住了他的脸庞,他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 望着萧贺乾的眼神堪堪算得上热切。   也许并非对着萧贺乾,而是对着萧贺乾身后那无数他到不了的彼岸。而自古以来,得不到的东西便总要美味上几分。   彼时听此一句,他转过身子,看着萧舜,缓缓地问道:   “你便不羡慕他吗?”   萧舜一愣,白皙的脸颊竟是一红,许久,脸上溢满愉悦:   “羡慕!自然羡慕!可我在这皇宫的日子也不错!日日有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多好?小雪,你说呢?”   萧怀雪直勾勾地望着他,双眼似光亮,窥探他一切思想:   “不,你在说谎。”   萧舜:“咦”了一声。   萧怀雪这时又看了一眼人群中独享安然闲适的萧贺乾,回过神来看着萧舜,眼中似有流光夜闪,透着十足的坚定。   “我一定帮你完成心愿。”   萧舜被他这认真的模样吓住了,忙捻了颗葡萄塞入口中压压惊,见他又在用那种眼神望着萧怀雪了,哈哈哈大笑了出来:   “哦?是吗?小雪,你待我真好。”   他随即又道:   “嘿嘿,快看,皇叔站起来了!”   萧贺乾的确站起来了,也许是因着他平日里极少出现在这般场合中,而他本人又神秘至极,眼下出现了,身边人便有许多问题要询问他,具体问了什么他们不知道,可萧贺乾却如是答道:   “人生在世,难道只有生生血与肉才是证明你我存在于这世间唯一的证据吗?其实不然。   正如我曾走过的万水千山,难道我每到一处都要割下身上一片肉以示存在?即便我只是轻轻地走过,伴着前夜雨水留下的泥潭所踩下的脚印,亦或一口浑浊的呼吸,那我便去过这个地方,该用自己的心与灵去感悟,而非简单地,用血与肉的凡尘之物来定义存在二字。”   在场之人听此一句无不心中震颤不已。   而萧贺乾最后诡异地朝他与萧舜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萧怀雪能清晰地感受到萧舜与他的身子届时剧烈的一震。   萧贺乾也许是无心的,他只是恰好望向了这边,也许根本看不见他们,可他有哪里知道,这小小的一眼,带给了彼时年幼的两个少年郎多大一番感悟。   记忆中断,萧怀雪只觉眼前闪过一道白光,那之后,再无记忆中的翩翩洒脱人与记忆中爱笑的少年郎,他身处得闲殿,孤单一人,无爱无欲。   何朝恩再度开口,于他耳边似在循循善诱。   “您真的确信侯爷的尸首还完整无缺...或许早已投身火海,血与肉尽献前尘,化作一滩轻飘飘的骨灰随风而逝。亦或其他法子。”   萧怀雪突然反常地笑了笑,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继续说下去:   “退下吧。”   一边,何朝恩低垂着头唇角一弯看不清表情,朝他鞠了一躬,缓缓退了下去。   萧怀雪遥望远方,心思通明。   他突然想起阿宁紧闭的嘴和那时造访侯府,窗外映出的,萧贺乾健康愉悦的身躯。   或许要隐瞒的,从来不是她。   他心中已有答案,自然不容他人胡乱猜测,也许这是萧贺乾送给他这个默默敬爱着自己的侄子的一个礼物,告诉他自己的选择。   而阿宁为何要助他骗自己。   也许因着他们是同类人,这一点毋庸置疑,彼此理解,惺惺相惜,他们都是自由人,正是如此才明白自由之可贵。   于是他们联手演了如此大的一出戏,他便是那条不识趣毒蛇,偏偏那两人聪明至极,次次准确无误地打到他的七寸之上,恍恍惚惚间为他编织了一张美丽而梦幻的网。   再在合适的时间亲手戳破它。   萧贺乾直到死,都要瞒住自己的病情悄悄离去,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他的自由,他掌握着自己的自由,自己的人生,甚至是自己的生死,他甚至对自己的死制定了一个完美的计划,他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自然不容许外人来知晓,干扰,与评判。   他快活,洒脱了一辈子,又怎么能容忍死后被一个一直可悲羡慕着自己的侄子逮住,锁进漆黑不见底的皇陵,生生被安上那些莫须有的功名做个桎梏中的怨鬼呢?   纵使是鬼,他这让人又爱又恨的皇叔所追求的,亦是做一个畅游于地府间,无忧无虑的逍遥鬼。   生时不爱功名,就算死后,他也依旧唾弃自己所给予他的一切。不惜悄然逝去,也不愿让他送他最后一程。   “人生在世,难道只有生生血与肉才是证明你我存在于这世间唯一的证据吗?”   是啊,真是潇洒至极。   而她呢,她又为何帮助他,这该是多简单的一个问题呀,他们是惺惺相惜的同类人,该是多么明白被人束缚的滋味。   萧怀雪思及此,又笑了,这一笑恍如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般,使得他软了身子跌坐在地,半响都未曾回过神来。   此时,定国侯府,有两人对桌而坐。   “萧贺乾死了?” 说这话的乃是薛潜,满脸的不可置信。   坐在他对面的,乃是他的得意门生何朝恩,他点了点头。   薛潜的震惊是一目了然的,半响仍久久难以平静。他甚至起了身子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意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毕竟伯毅候爷萧贺乾的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   薛潜此生佩服的人潦潦,萧家独占二人,其中一人是天性开朗乐观不拘小节的先帝萧舜,第二个,便是这个身不在朝野,却活在百官心中无数年的萧贺乾。   此人乃是真性情,真正的潇洒之人,且还不让人生厌,纵使是脾气有些刁钻古怪的薛潜,对着他,也颇有些自叹不如的意思。   如今这人就这么白白去了,说不唏嘘,那是假的。   悲叹过后,薛潜也谈回了正事。   “ 你的意思是,萧贺乾人虽死了,却始终找不到他的遗体?”   何朝恩点点头,颇是苦恼地抿了口茶:   “恐怕是寻不到了。”   “那又是谁,如此胆大包天将他藏了起来?萧怀雪明日暗里如此在意萧贺乾,如今死后却连他的尸首都未曾见过..这暴君脾气素来古怪阴僻,我倒是很好奇究竟是谁顶风作案,竟敢如此逗弄他。”   何朝恩又道:   “说来好笑,犯人竟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且依照目前看来...陛下似乎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且....” 何朝恩说到这里时明显有些不确信,薛潜看他一眼,抬眉问道:   “怎么?朝恩,无需犹豫,有话便直说就是了。”   何朝恩点点头:“且..那女子不知为何我瞧着总有些眼熟,思来想去,却觉得..像是在恩师您府上见过似得,故今日前来造访,想寻些记忆,不过也许是我太心急,反倒是混乱了,或许,只是我凭空幻觉罢了...”   “哦?” 这话引起了薛潜的注意,他仰头哈哈笑了两声,道:   “那你可要好好想想了,我这府上女丁本就不多。”   作者有话要说:  深夜狗又来了…… 第50章 怀雪,我痛。   何朝恩无奈地笑:   “那人五官平平并不出众, 一双眼睛却灵气十足,对了, 此女脸上还有一块——”   砰地一声, 只听门外杯碗落地, 清脆的声响打乱了何朝恩接下来的话。   两人忙站起来,朝着门外看, 这才发现门竟虚掩已久,来人顺势将门推开, 露出一张刷白, 颇有些尴尬的脸。   “抱歉,我只是想为你们端来些甜点, 不想路上湿滑..”   “公主殿下。” 见到来人何朝恩毕恭毕敬地说道。   “韫仪, 如此夜深了早些回房歇息吧,娘也真是的, 叫你出来送什么甜点。”   薛潜望着她, 皱着眉如是抱怨道。   韫仪这时的脸色也回了血气,脸携一抹端庄的笑走进来,将尚且还热气腾腾的石榴糕放在桌上,另外两人因着她在场也有些拘谨, 随着她动作目光游移, 不想韫仪却不急着走,来了兴致,追着何朝恩问了许多问题:   “何大人,皇叔的事情我也刚刚知道, 皇兄...皇兄他可还好?” 她担忧地问道。   何朝恩频频蹙眉:   “坦白而言,算不得好。”   韫仪幽幽叹一声气:“想来也是,那..那凶手抓到了吗?听闻皇叔的遗体现在都还未寻到。”   “哪有这么容易呢?我同恩师方才便在探讨此事。对方向来是个极为熟悉皇城的厉害家伙,恐怕不会如此轻易地让我们找到,当然,还在不在,那也是一个问题。”   韫仪脸色一惊望着他:“你的意思是....”   适逢窗外雷鸣一声,闪电照亮了半边天,何朝恩见状也意识到时间已晚,便起了身,朝着他们二人鞠了一躬便要道别。   薛潜此刻也有些烦躁,任他走了没有挽留,韫仪提议将他送至大门外,何朝恩百般推迟,韫仪只好作罢,靠在门边神色担忧地道:   “素闻何大人能力超群,此事,此事还劳烦您帮帮皇兄,莫让他再伤心了....”   何朝恩大惊失色:   “公主这是什么话?这本是微臣的分内之事,身为臣子,当为国,为君效命,您在担心什么呢?”   十公主听此一言,这才放了心。   只不过在回房的路上却有些心神不宁,前些暴风雨刚过,今夜又有雄赳赳卷土重来的气势。   路上湿滑泥泞,她正分着心,脚下一滑便要跌倒,幸好后面一双及时出现的有力手臂接住了她。   “薛大哥!” 韫仪回头一看,惊喜地叫了出来。   身后人正是刚刚回府的薛景衡,他将她身子扶正解释道:   “翰林院这几日负责将藏书阁的典藏分类划正,便有些忙碌,现如今终于完了,便各自放了一两天的小假。”   韫仪疑惑:   “可现在已经这么晚了,宫门难道还开着吗?”   薛景衡先是一顿,然后哈哈一笑:   “我午时刚过便出了宫,只是径直去了某处方现在才回来。”   韫仪想了想,抬眼望她:“薛大哥可是去了涟漪阁。”   她犹记阿宁曾经告诉她,薛景衡平日里最爱去的消遣地便是涟漪阁,他甚至同其中一个花魁有了孩子。   薛景衡点点头,看了看她:“风大了,回屋吧。”   韫仪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地走着,薛景衡很是自然地揽上她的肩以防她跌倒,而韫仪因着自己的小心思竟连身子都忘了僵。   “那薛大哥怎么不在那里过夜,这么晚还回来了呢?”   薛景衡道:   “暴雨将至天气寒凉,府上可有不少睡觉喜欢蹬被子的主儿,我不回来照看着,恐怕明儿一早嗓子都叫不出来了。”   韫仪眨眨眼恍然大悟:   “原来芝芝还有这么个坏毛病..”   薛景衡这时看他的眼神便有些古怪了,所幸,二人皆入了屋,韫仪的脸色也有些苦涩。   “我见您是从爹的房间走回,找他有什么事?”   “恩?” 韫仪的脸色一下慌张了起来:“不过,不过去给爹和何大人送些糕点....”   薛景衡坐下来,看了看她,不动声色地道:   “何朝恩?他又来了。”   而她,明显一副心事不宁的模样。   “韫仪,心中若憋着事,总不得痛快。”   不想韫仪立马红着脸反驳道:“话虽如此,可谁心中是坦荡荡周身清白的呢?”   薛景衡失笑:“也是,抱歉,是我逾矩了。”   韫仪瞪大眼,见他起了身似要离开,忙致歉道:   “韫仪并非针对你...只是,只是心中烦闷担忧找不到出口,便有了些小情绪。”   薛景衡又笑了,原来他起身本不是为了离开,而是走到他身边轻言劝慰:   “公主若不嫌弃,可与我分担分担你的烦心事,景衡不才,但在答人疑惑上也小有造诣。”   他眨眨眼,脸上的笑意若有似无,俊俏的脸庞如暗夜流光。   韫仪只觉脸上一燥,不知怎地,只觉得面前人是个十分可靠之人,让她不自觉地便卸下了心防,正如上次在宫中一样。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她自己也说不清...   她只知道薛景衡如有魔力般,每次同他对上眼,便恨不得将一切都告诉他。   故,当薛景衡看到面前物时,一向玩世不恭的脸上此时也禁不住,涌起巨大的惊骇:   “这,莫非是....”   韫仪与他身后叹气一声:“你可还记得阿宁?”   薛景衡当然记得。   他也早该知道,她并非是个寻常女子。   天牢   这磨人的刑罚终于暂时告一段落,而韩七,也在一旁看着。   最后一道刑罚有些后继无力,只是‘简单’地,将些许辣椒水洒在了她浑身热辣的伤口上,她也只是哼了哼,便又埋了头。   应该是很痛的,可她的嘴也相当严实。狱官们从一开始的信心满满到最后紧蹙双眉,算是领悟到了此女的难缠与隐忍。   她这一下午无疑是个灾难,历经无数刑罚,一个比一个厉害,要知道她所处的可不是一般的牢笼,这里可是天牢。   而这里的刑具曾撬开了多少自诩口风严实的罪犯的嘴,在苦痛面前,身子的反应永远是最诚实的,瞳便是痛,舒坦便是舒坦,毕竟谁愿意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呢?   尤其这次需要严刑招供的还不是什么七尺壮汉,而是个弱女子,狱官们本以为这是一件小差事,却不想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她越来越紧实的嘴,在她这里栽了个大跟头。   其中一人站出来,突然道:   “我认得他,数月前夜曾经来过一次,叫我打了好几棒皮开肉绽,且还挑了指甲也一声不吭,没想到这么久了,还是这么能忍。”   他走过去,踢了踢邢台上半坐半躺地阿宁。   “喂,你这次又犯了什么?又偷东西了?”   阿宁缓慢地抬起头来,面色苍白地过分,可那双眼睛却毫不认输,轻轻地笑道:   “可不是,屡教不改,又偷走了他最为宝贵的东西。”   “哼!我让你嘴硬,等明儿再来一轮,且看你这嘴要闭到何时!”   这句话一说完,也代表着阿宁今日‘大获全胜’,彼时已经夜深快要三更时,众人打着哈哈便要离开,一路上小声商量着什么。   也许是在商讨明日该去哪里找些更为厉害的刑罚来对付她,如同一个夺人心智的赌局,过程再不重要,只一心追求结局,那便是想尽办法撬开她的嘴。   韩七临了看了她一眼,阿宁也抬了眼同她对视,两人四目相接,各自明了。   她于周身疲倦血肉模糊中,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吵醒她的不是别的,而是几声抽抽搭搭极为熟悉的哭声。   阿宁慢慢地弯了唇角,微睁开眼,无奈地笑道:   “都是大人了,怎地还一天到晚哭鼻子像个婴孩般?三宝。”   面前人抽答地更厉害了,阿宁突然睁开眼,总算回过神来,眼前的情绪委实有趣,狭窄一个天牢里竟密密麻麻地塞满了人,站在周围的,乃一群死神色小心翼翼毕恭毕敬的狱官。   他们所怕的,自然是清晨一大早便再度造访天牢的一国之暴君,萧怀雪,处于正中间的,这个一身明黄却脸上阴婺,周身覆有一团团黑气的人。   而在他两边,那正在苦哒哒地,一身囚服叫人用手链脚铐给缚住的人乃是三宝,另外一边,是看着哭哒哒地三宝心疼地也红了眼眶的元禄公公。   这两人现在在此处,作用真是一目了然。   真棒,竟也开始对她使苦肉计了。   阿宁于浑身伤痛下浅浅一笑,也不知扯动了哪方伤口,突然溢出一声痛吟,颇有些可怜地望着那黑脸人,状似平常地道:   “怀雪,我痛。”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上山,无法更新,小天使们莫等~ 第51章 你爱我吗?   这话惊得后面的狱官们险些掉了眼珠子, 心想您这姑奶奶昨夜被折腾地这么狠可都未曾哼哼一句,怎么今日稍微一动, 就痛得叫出来了?   “把人拉到邢台上, 准备。” 萧怀雪看也不看她, 冷硬地开口。   三宝立马就叫人给拉走了,大张着手脚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若是细看,可瞧着这丫头周身正在不可自抑地颤抖着。   元禄吓得立马软了腿, 抱着萧怀雪裤脚便开始哭闹着求饶:   “陛下饶命啊, 陛下!三宝终究只是个局外人未曾——”   可惜被皇帝一记凛然眼神给喝住,那模样仿佛在告诉他, 他无须为可怜的三宝求饶, 因着下一刻,他很快便自顾不暇了。   乖乖, 深知萧怀雪性子的元禄眼下可真是慌了神子, 皇帝露出这般眼神,那今儿个所有人是跑不掉了。   那边,传来三宝宁死不屈誓死捍卫阿宁的声音:   “阿宁,你可千万别妥协, 不过, 不过是几棍子的事情!我能听的下去的!”   好一个姐妹情深,不过下一秒落在屁股上的棍子可就没这么仁慈了。   “哎哟喂——” 一声痛嚎,惊了整座天牢。   元禄扑通一声跪下来,眼睛红红, 视死如归:   “陛下饶了三宝吧!元禄,元禄愿意代她受一切的刑罚!”   这出苦情戏码终结于阿宁的一句:   “怀雪。”   四目相接,她身上白色囚衣早已被鲜血染红,甚至有几句衣裳破烂,隐约可见内里皮开肉绽的‘盛状’,萧怀雪朝她上前一步,道:   “你忘了吗,寡人可是一个暴君。”   他如此沉静地说道,好似带着一股必死决心般。   阿宁看一眼砧板上的鱼般的三宝和跪趴在地上眼睛红红的元禄,道:   “若真是如此,他们二人也活不到此刻了。”   萧怀雪狠狠瞪着她,像是要用眼神将她周身那层薄薄的皮给一点点片下来似的。   阿宁想,这人什么时候能给她一个好些的眼神呢?   “你笑什么!”暴君毫不意外地怒了。   他该是多讨厌她这样毫不在意的模样,显得自己的狂暴与焦躁是如此的不堪。   阿宁听了他话似的,果然不笑了,只是她的面容过于苍白无力,若是不笑了,便尤为一副可怜相。   萧怀雪愤愤地别开眼,痛恨自己一瞬间涌出的心慈手软。   昨夜领头的狱官上前一步,咬紧了牙瞪她一眼,颇是惶恐地道:   “启禀陛下,昨夜,昨夜我等折腾了一夜,用尽刑罚,不想这罪女嘴巴委实关的严实竟是一点都不漏!”   啪地一声,是萧怀雪反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的巨大声响,狱官好歹也是个健壮男儿郎,结果被这巴掌给扇地滚出了几米远,身子重重撞在墙上,生生闷处一口鲜血。   不等擦拭,他又重新爬回天子脚下,抖着身子匍匐在他面前: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他哪里知道萧怀雪眼下心中有多乱,又有多少各自矛盾的心思于胸膛件穿来穿去不得欢喜,有两个小人在他脑中打着架。   一人说:“杀了她!杀了她!此女屡次捉弄你,将你玩弄于臌胀间,难道你真的甘心吗?”   他好急躁,像在用尽全力催促着他似得,显得如此慌张。   而反观另外一小人,却要镇定怡然地多,他甚至翘着自己的腿儿,那般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你杀不了她。”   既是不能,更是不愿。   萧怀雪抽身出来,他想揪住那个小人大声地质问他为何,为何寡人杀不了她?为何?为何!   “怀雪。”   是谁,是谁在叫他?这声音他如此熟悉,却又离他如此遥远。   “怀雪,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一了百了不好吗?正如你一开始所想的...杀了我便好,杀了我,便再也没人一天到晚缠在你身边了..你依旧掌握着自己的一切,没有人来干扰你。这样多好?怀雪,杀了我。”   对呀,他应该杀了她的,她到底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他若真的存心杀她,又怎么会杀不掉呢...若他真是存了心。   他蓦然回过神来,瞪大了眼看着她,看 ,她现在多狼狈,周身是伤,她甚至无法直立行走,要杀她,真是太容易了。   他宽阔的手蓦然向下,对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他只需将自己有力的手掌扼住她的喉咙,然后不断地收紧..收紧..不消半刻,他便可以获得那极致的快感,那快感来源于从此身边再没有这个妖女了。   对的,一切都是对的。   可他为什么下不去手?明明已经将手放在她白皙而脆弱的脖颈间,可为何,为何却下不去力气来桎梏住她?   明明只需要一瞬间的决定,却为何要花上比它多上无数倍的时间来懊恼?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呢?怀雪,你不敢杀我?” 魔音入耳,毁他心智。   “闭嘴!” 他答不上她的问题,故只能凶暴地阻止她这张能言善道的嘴。   他似处在一片废墟与混沌中什么都瞧不清,往前踏一步,亦或往后退一步都是未知的,如即将走火入魔失去心智的修道人,急需一个答案,亦或忠告。   那又是什么呢?   他皱着眉,失神的双眼因着眼前物而重新聚焦,而在他眼前的,乃是这妖女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她多丑啊,并非五官惊艳之人,那为何还笑得出来?这一身的伤痕乃是摆设不成?   “怀雪。”   看,她竟还有力气这般温柔地轻唤他的名字,萧怀雪相信她若是还残存了一份力气,一定会迫不及待地站起来,甚至执起他的手,告诉他:   “怀雪,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什么?   萧怀雪周身如遭雷击,在短暂的全身血液倒流与僵硬后他猛然望向她。   用着根本来不及掩饰的剧烈的震惊望着她,眼前的人在笑,浅浅的,他竟然有些习惯了,可她方才说了什么?   起码有片刻钟的时间他的脑袋是不甚灵光的,他本该思考许多东西,当然,第一件事该是冲上去把着妖女的嘴角给撕成一片又一片,让她明白胡乱说话的下场。   可在那之前还有很多的东西需要去纾解,譬如她为何会说出如此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譬如在听到如此匪夷所思的问题后他脑海中首先冒出的并非是否认,却是一团自己怎么撩拨也撩不开的白雾,而他坚定地认为,在那白雾后面,便是他真正要追寻的真相。   萧怀雪此刻无疑是十分烦躁的,烦躁于这朦朦胧胧的真相与乱七八糟地现状,更多的,却是对这真相的不确定与担忧...   他居然开始回想,回想这过去数月间所发生的一切,从初遇这妖女,从她一开始的戏弄与撩拨,到她的迷与欺骗他,他看似主动实则被动,看似自由实则伸出牢笼,他该是多讨厌这般感觉的人啊。   可为何不杀了她   于是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萧怀雪蓦然睁开眼,狠狠地望着她,彼时她这般仰躺着,衣衫褴褛,血渍斑斑,她的目光透过阴暗潮湿的牢笼穿透进来,如此随意而淡然。   然后她突然微微动了唇,朝他说了一句轻轻的话,萧怀雪在那一瞬间突然往后重重跌了一下。如见万年鬼王般的惊骇,可惊骇之中又携带了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呼呼一阵大风,终于将那团白雾驱散,泛着凉气的真相暴露于眼前,这强烈的白光如此闪耀,使得骄傲如他也抬高了自己的手臂,遮住了自己的双眼。   意在遮住,这如青天白日下,突然迸发处的情意。   他在这一瞬间终于明白了真相,这所谓的真相。   “陛,陛下?” 是元禄,因着他长时间的沉默与恍惚担心地询问他。   为什么呢因为他现在的反常?他那繁杂而肮脏的情绪已经暴露到,一个小太监也能感知的到的地步了吗?   萧怀雪突然很累,可与此同时他也兴奋,不,可兴奋已经不足以囊括他现在的情绪了,该是叫亢奋,一种介于极致的悲伤与兴奋之间的,可怜的情绪。   时光一溜,好似一举回到八年前,萧舜浑身是血地倒在他怀里时,他也是这样的情绪。   情意涌动无处安放,却又无心无情六亲不认。   正如八年前,他混沌的心终于清明了,而他也终于找到了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   他突然轻轻笑了笑,而后再不看她一眼地重重地转过了身子,他周身黑披风下的明黄龙袍是那般明亮,落在阿宁眼中明亮地甚至晃眼。   萧怀雪离开的背影是那般坚决而果断,他的青丝及腰,颀长的身子于转身间好看地过分,纵使带着世间为之惧怕的冷酷与无情,他也仍然是她凄凉又动人的小可爱怀雪。   因为他离别时唯独留下了一句:   “杀了她。”   阿宁迷迷糊糊地闭了眼,觉得今日这天气真是甚好,甚好。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嘤嘤嘤我终于下山了,恢复更新~ 文章到了这里也算小高潮了 接下来几章揭露阿宁之谜。 第52章 怀雪的过去   睡地迷迷糊糊间, 突然听到一声凄厉叫声,仔细分辨了一下, 该是三宝这个一惊一怪的家伙, 其中还夹着元禄撕心裂肺的痛呼?   他们在做什么?担心她?因为皇帝这残忍的一句命令?担心她什么?担心她就此死去?正如灰飞烟灭的萧贺乾?   若不是她现在周身是伤疲惫的很, 阿宁定要站起来让那两个小家伙好好瞧瞧,她该是何等的生龙活虎, 生命安好。   她当然是不会死的。   三宝那一声凄厉也突然变了调,变成一句惊呼。   耳边, 眼前, 吵吵闹闹刀光剑影,好像一场舞台上正上演着的戏, 而她身处于这场戏的最中间, 什么都未做,只是躺在那里, 等着, 静默地等着。   知道听见韩七那一句:   “姑姑,咱们这就走。”   她迷迷糊糊地想,好像也再找不到理由反对了。   韩七便这么单枪匹马地将她从天牢内劫了出来,甚至在外头等候的线人与马车也早已安排地妥妥当当, 一路上自然有人追上来, 他一手扶着她一手迎战自然有些吃力。   但韩七既然能在班悬身边呆这么久也自有他的过人之处,不一会儿,紧闭双眸的她便感知到自己入了一个温暖而安全的地方。   整个过程不足一个时辰,却也是在生死中走过了一遭。   她也终于可以放心地, 呼呼大睡过去。   至于以后?总比不得现在的一顿饱觉重要。   得闲殿   一人惊慌失措地跑入殿内,前脚踩着后脚般的,身子重重一跌跌在地上,不及反应,立马窜起身子对着殿上处于阴影中的尊贵之人道:   “启..启禀陛下!大事不好了!先前那罪女被人,被一武功高强的人黑衣人给劫走了!且还骗过了镇守宫门的士兵出了城....”   说话的人便是天牢的管理者,此刻他恨不得将头给埋在地底再不抬起,不,即使是这样,也无法洗清他的罪过。   “陛下!是微臣管理不当,管理不当!微臣请求您赐我一死,好弥补我所犯下的过错。”   而在他面前的人可是暴君!那个人人都惧怕的暴君萧怀雪!....他会收到怎样的责罚?会杀了他?不...这对于暴君而言是太轻了。   或许他会死无全尸暴尸野外..更甚,萧怀雪不让他死,他甚至不让他死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这对于眼前的暴君而言,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时近黄昏,得闲殿于阳光下被割出阴阳,明暗,一半沐浴于阳光,一半隐于黑暗。萧怀雪便在那阴与暗的交接处,他一半的脸庞照耀于余晖下,低垂着眼,面容平静。   这让他太为震惊了,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暴君的脸上,也会有这般纯净而平和的模样,听到他的话,皇帝甚至连头也未曾抬过半分,轻轻地道:   “下去罢。”   “那..那可需要发布号令在临近的,汾安,晋合等城搜索?尽快将人找到?”   萧怀雪这时才终于抬起了头,却又很快地埋了下去,挥了挥衣袖,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下去罢,你找不到她的。”   如果她真的是‘她’ 那此番行为便没有半点意义了。   耳边犹记她在牢中对他说的那句话,如此轻飘飘,如此气若游丝,却如铁锥般径直扎进她的胸口。   迫使他想起八年前,甚至是以往无数前程往事,和尘封与记忆中,却时常在脑中出现的,那抹衣袂飘飘的身影。   重叠的两句话,正如夕阳黄昏下那两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渐趋重合在一起的身影。   她的身影。   他陡然双手抱头,痛苦地埋首。   心中似有万千刀剑蓄势待发,负责发号施令的人却无论如何也喊不出那一句,最终万箭齐发,齐齐射向自己,成全了自己的鲜血淋淋。   这是他对自己的惩罚,无论是八年前的鬼迷心窍,还是八年后的绝望,他合该堕入无边的黑暗与无尽的苦楚,任由各种苦涩的情绪化作一只只吸血的蝙蝠将他周身的血液吸干。   他沉沦于这不加修饰的情绪,直到素来清净的得闲殿终于迎来了一位新客。   来人踏着的脚步声沉重而急促,仿佛从她的脚步声中便可以听出这人眼前澎湃的情绪,她一路无言地穿过长长地,花草繁盛的院子,来到殿外,而后不留一点余地将那虚掩着的门给重重推开。   那门大开着,黄昏时的太阳像是为了展现自己最后一分的光与热,尽数随着门檐射入了殿内,钻入萧怀雪眼中,迫使他不得不抬起眼来,望着眼前逆着光的,熟悉的身影。   他道:   “我还以为,你此生都不会在踏入得闲殿了呢,许久不见了,九姑娘。”   来人正是九姑娘,目光凌厉,再不披一点伪装。   “你竟敢将她放走了!” 一出口,竟是直达深处的拷问。   赵家九姑娘因着某些原因一直对他怀恨在心,亦或厌恶整个薛家,可赵家的使命却又注定为了萧家而服务,真是辛苦了她。   她素来还算兢兢业业,除却在饭菜上动的些小手脚,即使恨他入骨,倒也一直维持着面上的和平,可现如今却因为一个御膳房的膳娘而撕破了这层脸皮,亲自跑到得闲殿同他对峙。   “纵使寡人有心要抓,也抓不住她。”   萧怀雪如是道。   赵九听此一言眉头微皱,从鼻息间冒出一声重重的不屑,望着他:   “怎么,不过几月的时间,便已经被她由身至心地迷惑住了?纵使如此,你也不该坐出这等愚昧之事,竟仍由她将已经落入牢笼中的她劫走,你可知我废了多大的功夫才将他逮住?”   萧怀雪迎上她盛怒的眉眼,问道:   “你所谓的功夫,便是旁敲侧击地引诱寡人借寡人的手来困住她?”   赵九听到这儿突然笑了,反问道:   “那也比不上你的急功急利铁石心肠,为了一己私利残害他人,谋权篡位来的强。”   萧怀雪沉默了,正如赵九所设想的,铁铮铮的现实摆在眼前,他拿什么来否认?   八年前大庆与北鹤的战火绵延至夏丘,彼时的九五之尊萧舜决定亲自带兵出征,且还不顾朝野上下人的劝阻执意带上彼时不过一个废弃皇子的萧怀雪。   赵九收养的义子赵衡也随了去。   萧怀雪生母顾氏乃是当时浣衣局的小丫鬟,不知使了什么狐媚手段爬上了龙床,且于一年后诞下五皇子萧怀雪,同日本就身子虚弱的顾氏因难产而死。   一个卑贱丫鬟所生的孽种,即使流着一半的龙血,可与血统纯正的三皇子萧舜比起来可谓天差地别。   萧怀雪自小在东宫的地位可见一般,偏生这幼子未曾继承半点顾氏的热情与开朗,终日眉眼阴婺个性古怪,看着他人的眼神如鬼魅般,瞧着瘆得慌。   不过,之于这种性子最大的好处便是沉默而隐忍,仍由伺候自己的丫鬟公公们刁难与施虐也从不开口求饶,告状,加之天高皇帝远,那些人更是没有了忌惮。   萧怀雪的童年是悲惨的,吃不饱穿不暖是常事,这种境遇在六皇子萧涵,七皇子萧长皖,甚至是十公主萧韫仪出生后更是严重,就连住所,也被赶到了皇宫角落里。   皇帝也并非未曾看过他,只是公公丫鬟们掩饰地很好,他既没有看出萧怀雪干净衣裳下那些横七竖八的伤痕,也看不见那院子后面清汤寡水的饭菜。   他唯一能看见的,便是这个五六岁的孩子眼中的阴婺与死气沉沉,全然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朝气。   足足将他吓了一跳,自那之后,皇帝便再也没来过了,而那些为每个皇子送来的食物,礼品,御赐之物,也从来都与他没有关系。   就连萧怀雪自己都怀疑这一生,都将在这说不出的仇恨与苦闷中度过,直到萧舜某日误打误撞与他相遇。   同萧怀雪的阴冷沉闷不同,自小含着金汤匙受尽宠爱的萧舜要开朗明快的多。若将萧怀雪比作天上凄冷阴凉的月,那萧舜便是带给我万人福泽与温暖的日。   他甚至一点都不娇纵,未见丝毫世家子气,平易近人,温暖亲切而热情。且还入了魔般,偏生爱围着萧怀雪转来转去。   他一来,势必要带来身后一连串小心翼翼跟着他的人,势必带来对比,萧怀雪一边为了他与他之间可耻的对比而痛苦,一边这痛苦也被萧舜带给他的温暖与轻易所融化。   且拖萧舜的福,萧怀雪的地位总算提高了一些,就连酷爱折磨他的下人也对他规矩多了。   是好事。   若萧怀雪彼时正处地下十八层炼狱中遭受无边苦难,那萧舜无意是那个一层一层走下去将他带回人间的人。是他救赎了他。   无疑,萧怀雪这辈子签欠萧舜的恩情早已数之不尽还之不完,可他又是如何报恩的呢?   赵九永远记得八年前惊闻赵衡死讯时那种刻骨的仇恨。   与其说那场战争乃是大庆与夏丘之间的战争,还不如说那是萧家人的权力之争,谁也没想到,不过短短两月的时间,萧舜被杀,萧怀雪从他手中夺了兵权造反,负责通报的士兵的脸上带着无尽的惊恐,身后,一身盔甲满身是血的萧怀雪踏进成。   自那以后,江山易主,萧怀雪一统夏丘,人人称之为恶魔,暴君。   作者有话要说:  九姑娘和怀雪之间的恩怨也终于牵扯出来了,不出意外的话阿宁下章身份揭晓,深夜更文狗又来咯~ 第53章 阿宁的身份   而赵九抱着赵衡的衣冠, 哭不出来。   她甚至连赵衡的尸体都见不到,他被永远地埋在了那万人坑中。   有人说, 赵衡是在誓死保卫萧舜之时被萧怀雪一刀杀死的, 也有人说, 赵衡是在惊闻了萧怀雪可怕的阴谋之后被杀人灭了口,无论哪种, 她的衡儿也不会再回来了。   “八年了..八年,萧怀雪啊萧怀雪, 这整整八年的时间你的良心都不会有一丝不安吗?   衡儿死的时候不过十六, 他有自己的抱负,有自己的希望, 而你, 一个残忍的刽子手,生生将这一切都斩断...八年了, 你如愿以偿坐拥了江山, 踏着千万人的鲜血而坐上的宝座,便不觉得刺痛吗?!”   八年了,她也终于将这番话说了出来,这无数次压在她心里, 每当午夜梦回想起那个可爱的孩子时的梦魇, 现在她也不顾一切地将其冲破,说了出来。   可仇恨未曾消失,因着在八年后的今天,萧怀雪再一次刚愎自用, 毁了她数月来的所有努力。   他这人该是何等的自大,狂妄,狠毒,阴冷!才会接二连三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你终于说出来了。” 良久,萧怀雪才说了这么一句。   赵衡吗?   记忆中,那是个十分开朗积极而又青涩的少年,嘴边的笑那般耀眼,他的唇角总是向上的,就连杀他时,也如太阳般灼热而动人,光芒四射,晃得他睁不开眼。   和萧舜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怎么会那么相似呢?   萧怀雪突然头痛欲裂,大口大口地呼着气,记忆中那两人明晃晃的笑好似一把把尖刀不断朝他涌来,扼住他的喉咙,夺走他赖以生存的最后一□□气。   “你这个人,内心该是多么阴暗见不得光,萧怀雪,你在意过其他人吗?这么些年来,朋友,亲人,爱人...你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也是,谁会在意你呢?一个随时会杀了自己的人,有谁会去招惹呢?”   赵九好像完全失控了,往日的冷静再不复,一句接着一句地,不停地道:   “或者她是唯一一个?唯一一个...千方百计地接近你的人。所以你又要杀了她..可却因为残存的一点人性放了她走。你该是多么矛盾的一个人,而这,才是你的可怕之处呀。”   赵九突然笑了起来,极为畅快,极为开怀,好像她在过去八年间从未有过的那般,她在笑,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有过畅快,可那畅快又是多么可悲。   她忍受了八年,如今也终于,在萧怀雪面前坦露了出来...   他会如何处置他?毕竟她以下犯上至此,且早已对他下了毒手,萧怀雪怕是不会再忍耐了..而今就连萧贺乾也死了,她失去了最后一点意义,萧怀雪必然不会再放过她了。   呵,刀山火海有何惧?纵使下了地狱,也注定要比他萧怀雪要高上一层,她即将离开,而萧怀雪却要背负上无数的罪孽与鲜血继续这样,可悲地,受着万人的唾骂活下去!   “你费尽心思无非为了弄清她的身份。”   萧怀雪却道。   他的反应叫人疑惑,赵九不以为意地道:   “怎么?莫非你已经知道了她是谁?”   “....”   这是一阵绵长的沉默,让人心焦,同时也代表了无数个答案。   他既没有承认,更没有否认,这模棱两可的答案让她焦灼,而萧怀雪自己,好像也陷入了无边的漫想中。   许久,方听见他沙哑的声音:   “她姓阮。”   阮   一道金光自赵九脑中闪过,当她意识到萧怀雪这句话所谓何意之时,她甚至因着惊愕重重地往后退了一步,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你是说....她是阮宁?!为何你会得出这般结论,你又有什么——”   萧怀雪却道:   “下去罢,寡人累了。”   也许是太过震惊,赵九居然神色古怪地乖乖退了下去,未曾再说些什么,方才还剑拔弩张的二人,现在则各在各的位置各怀心思。   阮宁....竟然是她。   九姑娘赵九怀揣着这个思量一路默默无言地回了房,而婉柔也早已候在门外,冷静的面容下藏着掩不住的担忧,见她归来,两人进了屋,婉柔为她满上一杯清茶后方问道:   “婉柔也是到了这里才知道奶奶竟然独自闯到了得闲殿去...不管如何,您这一躺委实意气用了事,同萧怀雪撕破脸皮于我们有何好处 ?他....他是如何回答的?”   “看来你真的很关心他。” 赵九眼下心情烦躁,猛地瞪过去。   婉柔坐下来苦笑一声:“我的事情我自会解决,倒是奶奶您,和萧怀雪之间谈得如何?阿宁的身份可弄明白了?”   这无疑戳中了九姑娘的心事。爷孙二人相互看了许久,九姑娘声音略带喑哑,道:   “这个阿宁,很有可能便是那个北鹤阮宁,阮姑姑。”   “阮宁...” 婉柔稍显诧异,随后有些犹豫地道:   “总觉得这名字好生耳熟,在哪里听过似的...阮宁,阮姑姑..对了,犹记得有一次公主进宫,便是这样称呼她的。”   九姑娘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怪不得了..怪不得。”   “那这个北鹤阮宁究竟是什么人?能让奶奶诧异至此。”   “我与她交情并不深,只是这些年多多少少听过她的传言,多年前也曾远远看过她一眼,那时她也不过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能耐却不小....”   “.....”   “你可还记得十年前北鹤与大庆那场恶战?彼时大庆乃是诸国中数一数二的大国。   北鹤虽也繁盛,可相较起来也力量悬殊,大庆这一战本就为了以强欺弱扩张领土,纵使诸国对此颇有微词,却也无力抗衡,大庆实力雄厚,无人能敌,甚至在战前便早早做好了凯旋而归的准备,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   “却不想,等到战事真正开始之时,情况却与预想的大相径庭....   北鹤无论是在军火,亦或军队上都略逊于大庆,可就是这样一只队伍,竟在开战短短三月后便扭转了败局,一路转败为胜..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屡战屡胜,最得意时几乎将大庆军队逼退至汾西以南 。   只差一点,便可大获全胜将大庆赶出北疆,而这一切胜利背后的操作者,便是北鹤后方帐篷中一个年纪轻轻的军师,贤明如孔孟,镇定比诸葛。   便是她,在冷静地分析了两方形势后做出了最正确,也最出其不意的计谋,方可让处于劣势的北鹤扭转局势...而这个人,相传言,便是北鹤皇后最年轻的妹妹,阮宁。”   婉柔思量许久,一面震惊于她足以翻天覆地扭转战局的才智与卓越的军事能力,可一边她也提出了心中最大的疑问:   “可据我所知,当年这场战争打了三年,最后还是以北鹤的惨败为结局,不仅让北鹤损失了南方绵延一大片土地,就连北鹤帝的四子沈律真也作为质子送到了大庆软禁起来。”   “是啊...” 九姑娘有些唏嘘:   “有人传言,北鹤当时虽风光无限几近大胜,可就在事情最为关键的时刻阮宁却突然凭空消失,留下战局而不顾。   阮宁一走,北鹤军心大动如一盘散沙,大庆趁此机会一举反击,从此一路北上,直至北鹤军心涣散投了降,这场战争才就此结束。而那一年,阮宁十三岁。”   “怎么会....”   纵使清冷如婉柔,此刻也藏不住一片惋惜,须知阮宁当时若没有不辞而别,北鹤与大庆也许就不会是现在这番光景,甚至连夏丘也是。   “谁知道呢?”   九姑娘同她有着相同的情绪:   “关于当年阮宁离开的原因众说纷纭各执一词,却始终没有个确切的说法。现如今八年已过,往事也早已尘封,只是每每想起这桩憾事总免不得一番唏嘘。   而阮宁自那以后也四处游走观世间天地,时而在这国,时而在那国,单薄红尘,却活在许多人心中,却不想,现在她能隐姓埋名来到夏丘入了宫....”   “实在是一个传奇人物...”   “非也..” 九姑娘又道:“阮宁的壮举何止这一件?若要说起这个人,那便有说不完的话了...”   北鹤阮宁,一个在母胎只待了不足七月的早产儿,却在多年后为北鹤,甚至是诸国带来了无数感叹与功绩,相传其自幼身子羸弱血气不足,可相对的,天资极其聪颖。   叹其一岁便可识字,三岁能舞文弄墨做一首千古传唱之绝诗,五岁时阅遍天下书,且对典藏自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出口成章,文采卓绝,不止如此,阮宁对药理也自由研究,七岁时便尝遍百草尝试制药,九岁时研发出了一种可治百病的药草。   那一年,她治好了大多数因着北鹤鼠疫而患病的百姓,虽年纪轻轻,却在北鹤与诸国中享有极高的威望,当时乃是四海诸国鼎鼎有名的神童。   而不只是如此,阮宁几乎是万能的,上至读书制药,下至琴棋书画女工厨艺,皆无师自通手艺精湛,但凡见过其之人,无不嗟叹上天之不公,竟将这等通天之技赋予一幼女身上。   因着阮宁贵为北鹤皇后最小的妹妹,身份特殊,乃是皇家人,因而阮宁虽与四位皇子年岁相差不大,五子却皆唤其一声姑姑,既是辈分之称,也真心地存了一份敬意,而这个称呼也不知为何被民间采纳,待阮宁长大了些,便开始唤其一声阮姑姑,极得民心。   由此,北鹤阮姑姑的名号便由此得来。   即使阮宁自那场大战后便离开了北鹤四处游走,低调了许多,可这也挡不住万千百姓对其的推崇与敬爱。   相传阮姑姑这些年虽低调游走四方,却偶有漏馅暴露身份之时,譬如造福了无数游人的介绍各地风土人情的千古绝书《历国游史》,便有人传言出自阮姑姑之手,再近些,闻名遐迩的夏丘‘雨中市集’也是出自阮姑姑一手。   可这么多年,阮姑姑却从未露过面,见过她真实面目的人乃是少数,且看见的,都不是同一张面孔。   北鹤阮姑姑如同一座天边耀眼的佛,虽不常见,却活在每个人的心中。她似有普度众生的无边法力,心慈如南海观世音,哪里有难,她便无声无息地出现,相传她有弟子数千人,个个皆是为民牟福泽的良人。   多年已过,阮宁也成了一个无人能超越的传说。   坊间关于她的传说有许多,当然有真有假,阮宁当然不是救苦救难的南海观世音,也没有足以抵挡一切天灾人祸的三头六臂,钢铁之躯。   她不过是个有血有肉的寻常人,一个身体羸弱的早产儿,虽然她迄今为止短暂一生所取得的成就已经超越了世上的大多数人。   而自阮宁消失后,在她身后也留下了许多让世人困惑不已的谜团。   譬如当年风光无限的阮宁何以会抛弃北鹤,于大战中突然出走,她究竟为何原因?又是为了谁?譬如,这么多年阮宁何以选择了四处流浪居无定所,从不定居某处,某国?   譬如,大名鼎鼎的阮宁阮姑姑如今怎么会暗自来到夏丘,隐姓埋名甘心在她手下做一个小小的御膳房膳娘,甚至千方百计地接近夏丘国臭名昭著的暴君萧怀雪,甚至为了他入了天牢受尽折磨?   在她身上,埋藏了太多太多的谜团了....   九姑娘在说完这一切后心情久久难以平复,婉柔也处于极大的震撼中一时失声。心中能因隐隐察觉到她身份的不凡,却不想竟是这等...   祖孙二人哪里知道,原来他们这数月间暗斗的,居然是这么一号人物。   阮宁....   半夜,婉柔于凄冷月光中辗转反侧仍不能眠,脑中走马观灯,不断循环往复着百日她所听到的关于阮宁的一切,同时也是..阿宁的一切...   原来她竟是那样一个厉害的人物,怪不得了,怪不得她如此与众不同,如此淡然自持不慌不乱,毕竟这点小打小闹,同她曾经历过的那些比起来堪堪算得上微不足道。   那她又为何甘心屈就于夏丘的深宫中,受尽屈辱,遭人猜忌,是为了萧怀雪?若真是这样,又是为什么?   她在这一夜彻底失了眠,既是因为阿宁,也是为了阿宁苦苦追寻着的萧怀雪。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最大的谜团揭晓了 阿宁姑姑终于揭晓她吊炸天的身份了,哈哈哈哈 前面还是有几处铺垫的,比如雨中市集和历国游史~ 阿宁当时看到怀雪竟然如此欣赏自己写的书表情还是很微妙的 哈哈哈   这里隔壁忠犬的呆哥也出来了~ 忠犬的第60章,80章姑姑有短暂的出场,有兴趣的小伙么么哒伴可以去看看~ 第54章 皇后   她于后半夜起过身, 鬼使神差地来到了得闲殿,那里的窗户竟然没关严, 这也让她得以瞧见殿中凄惨月光照耀下的, 垂着头呆滞般坐在那里的萧怀雪。   她以为他是睡着了, 可下一刻萧怀雪轻微地动作又打破了这一设想。他看起来充满了苦闷,四周是倒立的酒瓶与杂乱的奏折, 他已经知道了阿宁真实的身份,这是他苦恼的原因吗?   她不得而知, 也无从得知。   ********   次日一大早, 乃是三日一次的早朝之日,以宇文玏与薛潜为代表的文武两派官员亦分居左右两边, 分庭抗礼。   前夜宿醉的皇帝萧怀雪面色不佳, 神色阴婺地听完了百官的进谏后,皇帝摆了摆手, 叫了何朝恩出来。   正二品参知政事何朝恩从容地站了出来, 朝着文武百官鞠了一躬,道:   “我想诸位大人对于闽东三省今年的洪涝灾害早有耳闻,朝恩与陛下这些天为了这件事一直烦恼。   陛下不仅四处修建堤坝,且还及时地发放了救灾物资, 也近日来连夜的暴雨不停, 又加剧了本就严重的三省洪涝,陛□□恤民心,一心为民,故决定微服私访, 亲自南下闽东三省查看灾情,也顺便查看南下沿路官民情况。”   骠骑大将军宇文玏首先第一个站出来质询:   “微服私访?陛下可是想清楚了 闽东沿线近来可不大太平,且处于与大庆的交接处,若贸然前去....”   “本官倒是与语文将军想法不同。” 哪想话还没说完,便被薛潜不服气地站了出来抵制:   “以微臣所看,陛下此行意义甚大,一来可以深入灾情了解情况,二来..也是陛下拉拢民心所必须之决策,毕竟民间对陛下的评价委实....”   薛潜进谏为需,取笑为实,以退为进,表面上支持萧怀雪此次南下,实则嘲笑其不得民心,需要多多拉拢民众。   “哦?” 萧怀雪也开了口:   “既然爱卿如此支持寡人,那便这样定下来了,三日后,寡人与参知政事何大人随同大内护卫数十人微服南下,此事已定,不得另行商议,今日的早朝便没什么好说到了,诸位爱卿可还有什么要奏的?若没有,便这么散了吧。”   他似乎尤为疲惫,薛潜皱着眉看了一会儿,见萧怀雪起身将要离开,突然道:   “臣——斗胆,还有一事须进谏。”   萧怀雪揉了揉酸涩的眉心,重新坐回金黄龙椅之上,声音是沙哑:   “准奏。”   薛潜当即上前一步,不急不缓地道:   “微臣今日要说之事并非其他,而是——”   他陡然拍了拍手,这时殿外突然进来了两个小太监,每人怀中抱着些许精细的画轴。   “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君不可一日无后,陛下上位多年,后宫却始终没有动静,臣今日斗胆,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恳请陛下将纳后之事提上日程!”   画轴被拜访在萧怀雪面前,画上有的,乃是皇城无数达官贵人府上尚未出阁品貌皆优的女子。萧怀雪随意地将那些画轴翻了翻,好像平日里整理奏折那般寻常,他问道:   “侯爷这番赤诚之心,真是让寡人感动不已,既然你如此坚持,那寡人便如你的愿。”   细长的之间挑挑拣拣,最终停顿在一张明亮的画轴之上,一如画上佳人轻快的笑。   “寡人的皇后...便是她了。”   “定国侯薛家幼女,薛芩芷。 待寡人南下归来,便风风光光定将她迎进宫,一了侯爷夙愿。”   一句话,惨白了薛潜的脸。   直到出宫回了俯低,他的脸色仍然没有缓过来。   “我不要!” 纵使当事人,也是极力反抗,薛芩芷刹那间泪水盈满眼眶,一张娇俏小脸惨白,作了必死的决心似得,抱着桌椅的一角,狠厉地道:   “您若执意要将我送进宫,还不如现在了却了芝芝的性命,索性一了百了!”   薛潜厉喝一声:   “你有能耐就给我直接撞上去!我薛家就当没有你这个人!”   薛芩芷被他吼地一愣,而后更是放声大哭:   “爹...”   薛景衡听了动静出来一瞧,这又是唱的哪出戏?而薛潜又怎么不烦躁呢   “你以为爹便想将你送进宫?可爹又有什么办法?皇命难违,此事没得商量!”   所幸,萧怀雪此行南下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三四五月,还余下不少时间让他们缓缓。   薛芩芷被皇命难违四个字吓的一惊,像是突然间明白了此事已无转圜之余地,她终于安静了下来,转而静默无声地哭泣,仍由两行清泪滑下,这般生无可恋的模样,却叫薛景衡看笑话似的笑出了声:   “芝芝,这世间女子为了这国母的位置争破了头,你倒好,不仅不要,还弃如敝履,进宫便当真这么苦痛?”   “大哥!您明明知道芝芝,芝芝....”话未完,又是一阵无言地啜泣。   “知道什么?” 薛景衡面色忽然一凛,再不复方才温柔笑脸,沉声道:   “知道你仍然没有忘记宇文沛?还是知道陛下乃是暴君你不愿冒这个险?芝芝,经历了这么多事你却丝毫不见成长,大哥对你很失望。”   薛芩芷彻底呆愣住了,双眼飘忽地看着他。   “我不管你现在心情如何,圣旨以下,你只能领旨,别无他选,至于宇文沛与你,今生也早已情尽,你若早些走出来,便能少受一分的罪。”   话毕,薛芩芷好似丢了全身的力气倒了下去,嘴里不住喃喃:   “你们不懂...你们怎么会懂呢。”   这场家战总算偃旗息鼓,薛潜看着自家宝贝女儿这般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重重地谈了声气,索性大步离开,临行前朝着薛景衡一摆首:   “进去聊聊?”   薛景衡笑地温和:“有何不可?”   而薛家父子之间能聊的话题也不多。   “您的意思是萧怀雪近日来性情大变,让您有些摸不着头脑?”   薛潜摇摇头:“也算不得性情大变,只是处理问题的方式变了,少了分狠厉直接,多了份算计与阴沉,简而言之,他开始反抗了。”   “反抗?” 薛景衡失笑:“这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他又要反抗谁?”   薛潜也笑了笑:“这天下名义上是他的,可却从未有过一刻属于过他,他占有着天下,同时也反抗着天下,纵使这么多年过去了,民间仍有不少人拥护着萧舜意图群起而攻之将萧怀雪从这皇位拉下,甚至还天真地以为萧舜尚在人间,你说,萧怀雪此次出宫南下,会遭到多少想杀他的人觊觎?”   薛景衡笑了笑:“那得看此次微服私访地消息走漏道何等程度了。”   薛潜忙摆摆手:“哎,你可别怀疑我,朝廷上恨他的人可不少,还轮不上老夫动手...”   薛景衡却再也笑不出来了,许久,方问道:   “现如今朝野上明里暗里拥护萧舜的人有多少?”   薛潜伸出四个手指:“至少四成。”   “何以....” 薛景衡很是惊讶:“一个亡人,何以会....换而言之,萧怀雪的政绩该是有多差,才能让超过四成的文武百官如此拥护一个死去的先帝。”   薛潜摇了摇头:“萧怀雪的政绩绝不算差,甚至算得上好,亮眼的地方不少,可却比不上萧舜。”   薛景衡来了兴致,问出了心中存疑许久的问题:   “孩儿一直很想问,先帝在位时究竟如何?而他又是如何的一个人,方能如此得民心。”   而薛潜,据他所知,在萧舜年少时曾做过他的老师,算得上是一手将萧舜扶持着,栽培着坐上了皇位。   萧舜可以说是他此生最大的成就,那两师徒情深似海,也怪不得他会如此仇恨萧怀雪。   “萧舜...” 薛景衡这个问题也将他一下拉回数年前,回忆纷涌而来,薛潜素来清明的双眼也有些迷蒙了:   “他该是我见过的,最适合当皇帝的人了。聪明绝顶,饱读诗书,体恤民情心系天下,他甚至还是个无不良嗜好的明君,贤君。   而与他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沈卿尘沈皇后对于他也功不可没...萧舜个性也那般明朗闪耀,我一直都觉得他合该坐上这属于他的皇位,为天下人操劳,却从来都不抱怨...”   只可惜,记忆中那会为了一行话追在他屁股后面喊着‘老师’‘老师’的笑容灿烂的人已经不在了。   而葬送了这一切的人,是萧怀雪!   “哦” 薛景衡轻轻地道:“如此听来,的确比现任陛下优秀不少,可在您心中,先帝便没有一点缺憾?”   薛潜想了想,面色有些微妙:   “他曾错手杀死过一个人,是个常年侍奉他的宫女,我到时候那女子已经倒在了血泊中。不过一时失手,我也未曾在意,将那女子后事安排妥当后此事便这么不了了之了。   在那之后不足一年,大庆与北鹤的战事波及夏丘,萧舜带着萧怀雪亲自领兵出征,便再也没能回来。”   “确信..是陛下杀死了先帝?”   薛潜闭了闭眼,似乎不想提起这段苦涩的回忆:   “幸存的老兵们亲眼见到萧怀雪将剑插入萧舜的胸膛,那时他们背对着他,眼睁睁地瞧着萧舜血溅三尺开外,却什么也不能做。”   薛景衡亦沉默了,因着这证据来到如此有力而不容人反抗。 第55章 启程   “不过...” 薛潜却突然眯了眼:   “现场除了他们, 好像还有第三个人。站在高处,身形单薄, 这么居高临下地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那人是谁?”   薛景衡问道:“倘若事情真的有内情, 那人便是唯一的知情者, 可有人看清了那是谁?”   薛潜却摇摇头,有些遗憾地道:   “当时时尽日出, 那人又站在背光处,只能瞧见一圈宛如圣光的光圈环绕在其身, 却见不得其人。”   “委实太可惜了...”   薛景衡随即感叹一句:“倘若萧舜的死真的是由陛下一手促成, 也难怪民心难平,百官不服了, 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 仍然过不去。”   “萧怀雪执政八年,也被人戳着脊梁骨过了八年, 他素来内敛阴冷, 鲜少有这等直接的时候。   譬如选后一事,若是以前,在知晓薛家与萧舜关系之后,他绝不会选择芝芝, 萧舜的事情是他心底见不得光的部分, 以往他恨不得将它藏起来,现在却开始慢慢打开心,换了种手段。”   “也许是陛下不甘现在君臣分明,民心摇晃的局面, 意图打破过去,安安心心地将夏丘治理好,不愿再做百姓口中的暴君了。”   “呵,那是你没见过萧怀雪的残暴,他是想重整民心,采用的却是肃清一切的狠厉手段。   接下来,怕是要对百官动手了,要么一心一意跟随者他,要么忤逆他,让他有一个正当的法子除去我们。眼下,可不就拿我薛家第一个开刀?   芝芝若不肯,那我薛家便但上了一个忤逆圣旨的罪名,芝芝肯了,也算是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告诫我,他始终是个皇帝,执政八年,萧怀雪也终于坐不住了。”   “他明里暗里想要对付我薛家,我又怎能让他如愿!”   “爹。” 薛景衡道:“您的意思难道是想...”   “哎” 薛潜这时又笑了:“造反 就算我想,也有心无力,兵权牢牢握在了萧怀雪手里,其余的,宇文玏手下倒也有一只数量可观的兵,可我薛家与宇文家素来不和。”   “那芝芝是必定要进宫了?”   “毕竟皇命难违” 薛潜顿了顿,又道:   “这是萧怀雪的试探,也但愿他只是试探,可他若敢再进一份,就别怪我薛潜鱼死网破,同他搏上一搏了。”   薛景衡隐约能从父亲眼中瞧见两团燃地正烈的火光,也让他意识到势态的眼中,并非表面上,却是暗流涌动。   萧怀雪,宇文玏,薛潜 这三人如同三根绷紧了的弦,动其一方,都足以改变眼前的局势。正是如此,这三根弦才会崩地如此紧。   或许,他还漏了谁?   薛景衡突然如鲠在喉,想起记忆中的人喉咙间仍是干涩:   “倘若真是动乱了,他也该出现了。”   虽未言明,可父子间的默契让薛潜顷刻间便明白了他嘴里的‘他’是谁。   而‘他’ 也让薛潜变了脸色,气呼呼地道:   “回来?会来又有何用?!他那一颗心早就被萧怀雪勾去了!纵使他回来了,你还期待着他站在我们这一边?我薛家...没有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人!”   “爹.” 薛景衡有些无奈:   “长亭从小习武,大些便从了军,与陛下是一起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您难道希望由长亭带兵将他策反了?这对他而言是不是太过残忍?也正是如此,长亭才这么些年鲜少回家,您便不要再加重他两难的处境了。”   “哼,此事你不用再说了,我自有分寸。”   薛景衡挑挑眉,想来今日也劝不动这素来顽固的父亲,索性及时收了手,自屋中出来,只是每每想起今日与薛潜的一番话,也免不得一阵唏嘘。   那场大战,果然没有这么简单。   三日后,皇帝萧怀雪连同当朝参知政事何朝恩,司膳太监元禄,得闲殿宫女三宝及侍卫十数人正式出宫,开启了南下微服之行。   从皇城南下至闽东三省遥遥数百里的距离,一行人未免招摇只选用了两架马车,且还是最不出挑的那种。   一路走走停停三日,勉强到了中部小城临安,离着闽东约莫还有二百余公里,日夜兼程要再花上三四日的时间。   而临安离着闽东稍近,竟也感受到了闽东大暴雨的威力,一连二日大雨倾盆而磅礴,将路上行人逼进了屋。   时而大风狂起,时而无云顶罩日,天色极差,为保证安全,何朝恩特向皇帝进谏在临安逗留两日,待着暴风雨减缓了再行出发。   毕竟马车里坐的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而是这寥寥夏丘的一国之君。   萧怀雪找不到理由拒绝,一行人便在临安一间装潢别致的客栈落脚,暂且休息,再做打算。   第二天天气才稍微好了些,虽不至于晴空万里,但也未曾大雨倾盆,此时,何朝恩又说,山路湿滑尤其大雨刚过,约莫还需要等上几日,萧怀雪不予置否。   却不想首先憋不住的乃是随行的元禄,原因也简单。   自从他们赶路以来,一日三餐吃的便尤为简陋,主子临行前也千交代万嘱咐不得大肆铺张,因而就算是带的干粮,也是寻常人家赶路吃的,顶多有些奇珍异果,也在来临安前葬在了大雨里。   元禄自己倒无妨,可念及得闲殿的主子从来都吃好穿好娇贵的紧,眼下过了几天苦日子,陛下即使不说,他这个做侍仆的岂能视而不见?   便趁着今日减小的雨势,同萧怀雪提议外出市集买些小菜回来,好好给陛下做一顿好的。   三宝竟也跟着去了,自阿宁那件事后她便一直丢了魂儿似得跟在元禄后头,叫做什么便做什么,乖巧的很,譬如现在,市集上牢牢拽着元禄公公的衣袖便不撒手,这让他心里是又苦又甜。   “嘿!三宝!想什么呢,快回神!”   小丫鬟眼睛一闪浑身一震,泪眼汪汪地大眼睛望着自己:   “公公,公公,阿宁可有消息了?”   果然! 元禄无奈地覆上她的肩宽慰道:   “放心,阿宁是何等有能耐之人,就连把守严格的天牢都能逃出去,你还用担心她?”   三宝一听,果然止了泪,抽抽搭搭好半天,在元禄转过身子买菜时又凑上来,问道:   “那公公,咱们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乖乖,这是什么都不清楚地便跟着他出来了哟。   “咱们这是在临安,咱家呢现在正在选一斤新鲜的猪肉,回去给主子少一盘红烧肉补补身子。”   “陛下,陛下是个坏人!若,若不是他,阿宁也不会....”   这话还未说完呢,已经被猫着腰左顾右盼的公公给捂住了嘴,一边好言好语地劝着:   “哎哟喂我的好三宝哟,这话可不能在大街上说!小心隔墙有耳。”   而另一边,两个下人一走,便只剩下萧怀雪与何朝恩二人独自待在房中,门窗大开着,细细品味这细雨绵绵之景象,也别有一番风味。   “咱们还需多久可以继续启程?”   萧怀雪问。   何朝恩忙答道:   “回主子,倘若明日天晴便可出发,若是下雨的话..只要不是寸步难行,那咱们便可该走另一条路,不再进山,改走官道,虽要耗上多两日的时间,可事态紧急,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原来如此。” 萧怀雪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神色平静了许久。   何朝恩想起那日薛潜所言,顿觉萧怀雪近日来的确变了许多,整个人安定了,沉稳了,从前的阴婺与孤注一掷仍在,却并不突出了,难道真如他所说的,暴君要洗心革面,暴君不暴,要效仿萧舜做一个受尽天下人喜爱的贤明之君?   可事情哪有这么容易呢?何朝恩想,但不管怎么,萧怀雪在渐渐地改变这一点确是事实。   何朝恩这样想着想着,不免有些甚至飘忽了一句,这时,萧怀雪突然地一句:   “何大人对这一带的地形很是熟悉。” 给打醒。   何朝恩忙笑了起来,解释道:   “朝恩虽生在闽东,可年少时性子极野就爱四处游玩猎奇,将南部诸多城野基本走了个遍,故才比较熟悉这些。”   “哦?” 萧怀雪将茶杯一放,眼中浮出些许兴致来:   “这与爱卿现在谨慎沉稳的性子可不符合,寡人倒想不到爱卿还有那等年少轻狂的时候。”   “哎,陛下真是说笑了、”何朝恩面色一红有些羞涩地摆了摆手:   “年少时不懂事罢了。”   “那爱卿又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当起了官来?”   何朝恩面色一顿,道:   “长大了些,自然也明白了些道理。”   “原来如此....”萧怀雪又浅泯了一口茶水,突然站了起来。   这时,店家小二也走了进来,朝着他们二人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问道:   “敢问二位客观这一行人可有遗漏?”   何朝恩皱眉,不明所以地问道:“怎么了,小二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小二哥随后道:   “是这样的,昨夜后半夜突然有人冒着雨敲开了客栈的门,那是一个包裹严实的女子,且身无分文,我念及她年纪轻轻又是孤身一人便暂且将她安置在了后院中。   今日一问,她说他是来寻人的,这条件对来对去,也就客官你们一行人最符合,这不,我便想着来问问。”   “哦?那名女子现在在何处,我倒想看看是谁再找我们。”   说时迟那时到,待到何朝恩说完这一句,果见一双沾满泥泞的嫩足踏了进来,来人周身衣裳显湿气,身披头罩一件硕大的披风看不清模样。   可待她取下头罩时,看清她是谁后萧怀雪将眼睛一眯,何朝恩挠着头想了半响,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是得闲殿的婉柔姑娘,险些没把你给认出来呢。”   来人的确是婉柔,而她此刻的模样无疑是有些狼狈的,头发湿哒哒地,周身溅满了泥水,一张柔美的脸蛋看起来有些清冷,却也楚楚可怜。   “陛下。” 第56章 内斗   待小二哥走后, 她神色平静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心包裹着的东西递给他:   “这是您出发后落在得闲殿的玉玺,婉柔在您走后打扫屋子时发现, 相比您定十分需要它。”   落下的竟是玉玺?若真是这样, 那皇帝未免太大意了, 他出发时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方让他疏忽至此?   而这个丫鬟...虽说负责得闲殿大小事宜,可落下玉玺这等事情委实是萧怀雪个人疏忽所致, 就算怪罪下来也轮不到她头上,本可以安安心心地待在得闲殿按部就班, 却不想她选择了最困难的一条路, 一个弱女子跋山涉水地亲自追着他们而来...   若说她是忠仆,可她却是赵家人, 恶仆?那这一出又是为了什么?   萧怀雪的注意力却放在了她这一身的泥泞和方才小二哥所说的话上, 皱着眉冷声问道:   “自己一个人来的?”   她站在她面前点点头,萧怀雪又问:   “身上的盘缠呢?”   她摇摇头, 有些无奈:   “半路上叫一群人给抢走了。”   “幸好呢, 那群人只是贪财。” 何朝恩听到这儿忙感叹了一句。   婉柔朝着她浅浅一笑欠了欠身:“多谢何大人关心。”   萧怀雪又道:“朝恩,为赵姑娘开一间上房再烧一桶热水。”   他又转向婉柔:“下去罢,好好梳洗一番,休息一下。”   她朝着两人再次欠欠身, 便退了下去, 萧怀雪摸着手中冰凉的玉玺发了怔,他那时候该是有不小心才能把如此重要的东西都能落下?   待到婉柔梳妆打扮好焕然一新后,那从市集归来的两人也大致将饭菜给做好了端进了萧怀雪所在的屋中,却不想在走廊上瞧见了婉柔, 这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得闲殿内务总管。   三两相望,难免尴尬,尤其元禄与三宝同这个外表清冷的女子本就不熟,眼下更是说不上什么话。   所幸,他们三个都是仆,眼下也不需要考虑其他,只专心照顾好主子便可。   萧怀雪这几日来一直胃口缺缺,元禄呢,待在他身边许久也算了解他的喜好与饮食习惯,此番便变着法儿地做了些萧怀雪平日里爱吃的饭菜来。   也终于让萧怀雪一连吃了两碗白饭,加之何朝恩在旁不断说着临安的风土人情活跃氛围,这一顿饭吃的,还算愉悦,待到主子们用完膳,收捡盘子时,三宝也不知怎地,突然将话题一转,突然来了一句:   “想不到临安离着皇城这么远,竟还能瞧见雨中市集这一奇观!我本以为只有皇城才能瞧见哩。”   元禄哪里知道个中缘由,也顺口搭了一句:   “可不是?原来这般偏远的地方也有,今日一看真是惊喜。”   婉柔一边不动声色地收拾着盘子一边打量着萧怀雪,果见他在一开始时面色微微变了,那之后又恢复平常不见他色。   元禄与三宝尚且蒙在其中只管随意聊天,却不知阿宁的身份便是当初的阮宁,而这夏丘雨中市集多年前便是出自阮宁之手。   萧怀雪脸色会变,自然应该。   经由这么个小插曲,她也敏锐地发现萧怀雪先前的好心情早已不见,因着他阴冷的脸,气氛陡然又变得寒肃了起来。   可怜元禄于三宝这两个从头至尾被蒙在鼓里的人,哪里知道自己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已经惹怒了皇帝。   翌日,天色果然大晴,一扫前几日乌云蔽日之沉闷,结结实实地出了个大太阳,他们一行人也得以重新上路,这一次,走的是宽敞明亮的山路,再不用担心山路泥泞湿滑的问题。   却不想,即使是走着正大光明的官路也不那么太平,因着他们在一场迷蒙细雨后竟遇上了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衣裙蒙面黑衣人,挥舞着刀剑张牙舞爪地朝着他们而来。   隐于暗处的大内侍卫们也窜了出来,与之搏斗。   “是山贼?” 萧怀雪在轿内沉声问道。   “非也。” 何朝恩的声音透过轿帘传出:“依臣所看,没有哪伙山贼敢胆大包天地在官道实行打劫,且离着此道最近的山寨也足足有十里路远,应该不是山贼——陛下小心!”   且看他们说话间一个身手矫健地黑衣人已经一跃至马车顶上,斜切着一刀下去,直指着轿内的萧怀雪而去。   在何朝恩喊完那一句后,且看一道身影已经灵活地从轿子的侧窗内翻身而出,以双手同那黑衣人搏斗,且在对方一个回身时施以一计力道十足的收到,劈在那人颈子上,只听一声惨叫,黑衣人倒在地上,萧怀雪一个倾身将他控制住,厉声逼问道:   “说,是谁派你们来暗杀寡人的?!”   黑衣人愤恨地盯着他,突然唇舌一个用力,一记闷哼后,嘴角慢慢溢出黑血,原来这些人在口中皆藏了毒,一旦失败,便含毒自尽。   这时,其余的黑衣人也已经被侍卫收拾干净,个个嘴冒黑血无一幸免,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宽敞的官道上横躺着好几具来历不明的尸体。   “陛下,什么都没问出来。” 其中一个侍卫道。   萧怀雪摆了摆手:“下去罢。”   侍卫们应声而去,只听簌簌簌几声响,再不见了人影,萧怀雪也重新回了轿内,随口问了一句:   “其他人没事吧?”   轿外的何朝恩随即答道:   “回避下,大家都无碍。”   许久,才听萧怀雪答了一句:“那好,继续出发吧。”   此后一路无言。   因着路途遥远加之波折不断,待他们一行人终于踏进闽东的土地,已是半月后,足足比预料的时间多了七日,故,他们花在路上的时间竟达到了二十天之久。   萧怀雪几乎是一踏进闽东,就已经找来了三省总督王子阳,赵谦,石未满前来听命,三人早已得知消息陛下出行,故早已做好了准备,来拜见萧怀雪的时候也将近月来记载三省洪涝情况的簿子带来了。   大门一关,宣布未有急事不得打扰后,萧怀雪便将自己关进了房门研究那本簿子足足一天一夜。   期间元禄放心不下,时而假借送膳食之名瞧一瞧废寝忘食的皇帝身子可还好,萧怀雪却始终专心地埋首于工作,未曾理过他分毫,也让元禄心里是有喜有忧。   “怎么样?午膳陛下可用过了?”   元禄刚出房门,便已经撞见神色匆匆急来询问的三宝。   这额角的小汗滴和这关切的神情....元禄用着打量的目光看着她,趣问:   “我怎么觉得这些日子你对陛下可是很关心嘛,以往你可没少在咱家面前说陛下的坏话哩。”   这话多为调侃,却不想一语中的,少女的心情如被戳穿的皮球暴露于人前,燥红了三宝含羞带怯的脸,许久,这才正正经经地道:   “三宝也想过了,从前,从前是我太不懂事,人云亦云,别人说什么我便信什么,陛下若真是如外界传闻的那般,那阿宁又怎么会千方百计地接近她呢?她是那般清楚明白的一个人,又怎么会接近一个大坏蛋?   况且,况且这一路上我也细细观察过,陛下除了偶而脾气暴躁了些,却没有什么大的过失...”   “哼。” 元禄这一生轻哼可是十足十的骄傲了:“咱们陛下自然是好人,且还是这世间尖尖顶上的好人。你呀你,以后可别勿信他人言,迷失了心智才是。”   小丫头因着羞愤再度火烧了脸:“可不是...”   “公公。”   不远处,何朝恩与婉柔并肩而行,朝着他们走来。院子里花草繁盛,风景宜人,不可谓一个好地方。   “不知你们在我府上住的可还好?” 何朝恩随意摘下一朵小花儿问道。   元禄也是个直肠子,直接道:“住的好!自然好!难得何大人久未归家了,这宅子收拾地还像新的一般,不过嘛....”   何朝恩来了兴致,追问道:“公公若有什么话便但说无妨。”   “何大人,请恕咱家无理,这宅子大是大..怎地如此空旷?敢问何大人府上人呢?怎地来了这几天除却下人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何朝恩听罢,无奈一笑:“此事还是怪我太过于大惊小怪,阜照城位于三省中心交界处,繁盛的同时也极易遭受洪涝的侵袭。前段时日可就差点变成了一座水中城,朝恩无奈,只得命人叫我家中父老姻亲全都送走,现如今他们都在地势高亢的临城安西。”   婉柔听罢,浅浅迎合道:   “原来如此,何大人真是个孝子。”   何朝恩摸摸头嘿嘿地笑:“过奖,过奖了。” 第57章 暗流涌   “啊对了!何大人, 素闻阜照城的甘泉井水清凉透彻甘甜如蔗 ,咱家寻思着讨一点井水为陛下泡一壶毛软润润嗓子, 敢问何大人府上甘泉水井在何处?”元禄突然捂着肚子小声叫了出来。   何朝恩面色一顿, 举起手朝着正北方一指:“便是在这边...”   元禄如获至宝, 开开心心地拉着三宝前去取水了,何朝恩望着他们急迫的背影哈哈笑出了声来, 转头一看,婉柔却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 这让何朝恩一愣, 遂问道:   “婉柔姑娘可是有什么心事?”   婉柔轻轻一叹;   “何大人真是久未归家,都糊涂了。”   “哦?此话怎讲?”   婉柔望他一眼:“阜照的甘泉井水并非处处都有, 是以极少数未受污染地人家地底下才有, 方才婉柔已经问过府上下人,宅子里根本没有这种水井, 何大人, 您且说,您这不是忙糊涂了是什么?”   何朝恩深深忘了她一眼,直叹几声:“咦?被你这么一说我也正好想起来了,真是大意, 大意, 朝恩素闻赵家人天生聪慧心思细腻,今日一见,婉柔姑娘比起九姑娘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婉柔朝他欠欠身:“过奖了。”   ——   热闹的皇城大街上,小商贩们的叫喊声不断, 各式各样的精巧小玩意儿被摆上台面展览,有人要买了,丢下二三两银子,若不买,走走瞧瞧也是好的,自古皇城多繁盛,夏丘也不例外。   “小姐,您当真要进去寻姑爷?”羞月坊外,薛家丫鬟羡玉望着眼前冒着春意无限的羞月坊三字燥红了脸,拉住了欲继续往前行的主子。   “自然!” 却看此时的韫仪再没有半点得体模样,眼眶红红地,受了很大委屈似的:   “夫君昨夜偷摸着来到此处,到了现在还未归家,我好歹也是堂堂公主,怎么还比不过这些风尘女子?”   羡玉面露难色:“公主,可是咱们贸然闯进这等场合也委实不妥...”   “我不管!” 韫仪突然变了脸:“你若不愿随我去便回府去,本宫自有主张,还不快回去?”   羡玉哆嗦了两个,看看眼前无疑是气急了的人,摇了摇头,终还是回转了身子,说了句:   “奴婢这就回去...您,您可千万要保重。”   韫仪点点头,头也不回地踏进了羞月坊。   这厢羡玉神色戚戚地回了府,这才刚走到大堂处,已经叫休息中的老太君给叫住了,问了话。   “你是说公主为了衡儿跑到羞月坊闹事去了?”   “启禀老太君,的却如此..公主看起来气急了,奴婢真怕公主闹出什么事来,是否需要派人前去看看?”   老太君却摆摆手:   “唉,不用,这是他们夫妇二人之间的事情旁人就别出手了,况且有衡儿在,韫仪也闹不出什么来。”   “倒是这两人的感情,终于像一对正常的夫妻,不再相敬如宾了。” 一旁的九姑娘突然感叹一句。   老太君哈哈一笑:“可不是,对了,小九,近日来你在宫中如何?”   “还能如何?” 九姑娘眯了眯眼:“我对萧怀雪说了那等大逆不道之话,也早就做了鱼死网破的准备,现下便等着萧怀雪南下归来处置我了。活到这个年纪也无所谓了。”   “小九...”老太君递给她一杯热茶:   “我自然不会让你有什么闪失。”   “姐姐的意思是?” 赵九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哎,这些事情就别说了,你今日不是来陪我饮茶的吗?”   “韫仪。”   “公主殿下。”   韫仪刚进那间隐秘的房间,大家已经到了,围坐在一起,薛景衡默默地走上来,接过韫仪从身上拿出来的陶罐,覆在她耳边说了句:   “辛苦了。”   韫仪摆摆手:“听说她已经醒过来了?”   这时房中另一人班悬敲了敲扇柄:“你那皇帝哥哥下手也真是厉害,竟然她在床上足足躺了一月才醒过来。”   韫仪脸色有些难看,诺诺地回应道:   “皇兄他也不想的,他,他是个好人!”   班悬哈哈哈大笑了三声:“好人,谁说他不是了呢?好了,进去罢,她等你许久了。”   韫仪听此一言再不敢怠慢,忙随着他们的脚步迎上去,原来这间包厢本就是羞月坊极为隐秘的一处,可不想这本就隐秘的一处里,竟还藏了间密室。   而‘她’从天牢脱困后这么多天,明面上是被带出了城,却不想这只是班悬使的一处调虎离山,‘她’由始至终都未出过城半步,这么多天了都被藏到了这里。   事情还得从那夜班悬找到羞月坊老鸨丘澜说起,无非就是希望她能借出坊中密地一用,丘澜也懒地追究他是怎么知道密室的存在的,在班悬的□□下,很是爽快地便应了下来。   “其实这么些天了韫仪心中一直有一个困惑,姑姑逃狱后几日,朝廷几乎翻遍了整个皇城,就算身处密室,怎么会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很简单。” 薛景衡接过去:“当时朝廷的确将皇城翻了个底朝天儿,却唯独不敢动两处地方,一是皇陵,二,便是羞月坊。”   “怎么会?”   说到这时,门被小心地推开,进来了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韫仪认了好一会儿,这才发现来人竟是丘妈妈丘澜,丘澜见她目光惊奇,不由得凑上去逗弄两句:   “怎么,公主,好奇我的身份?唔...丘妈妈就这么同你说吧,你可知道夏丘最初立国之初为何要叫夏丘?众所周知夏丘的开国皇帝姓夏,而我呢,姓丘..”   这背景可了不得,韫仪瞪大了眼合不拢,抖着手看着她:“丘妈妈,你...你..”   “哈哈哈,行了行了,她也换好衣裳出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韫仪这厢惊惧还未完,已见屏风内淡然自如地走出一人来。   熟悉的素色衣裳已经被她换好,一袭青丝也未束好,懒懒地搭在身后,偶而一两株散下来,搭在那双清凉的眼之上,遮住她面上的暗红胎记,将她淡然的眉眼渲染到了极致。   韫仪几乎是看痴了眼,双眼不知何时已然聚满了泪:“姑姑...!”   说罢,一举扑到在来人身上,阿宁身子不稳叫他扑地往后跌了好几步,幸而班悬即使在身后拖住了她。   班悬打趣道:   “公主,你这姑姑眼下大病初愈可禁不住你这般。”   阿宁淡淡一笑,稳住韫仪轻颤的肩,问道:   “带来了吗?”   韫仪点点头,从薛景衡手中接过那个半重的陶罐:   “这便是我那夜收到您的信后前往侯府拿到的..皇叔的...皇叔的骨灰。”   阿宁面色红润了些许:“多谢你了,韫仪。”   她将那个陶罐小心地包裹在了一个布袋中,而后班悬宛如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包行李跌给她,韫仪惊叹:   “姑姑身子刚好,这是要去哪里?”   阿宁抚抚她的脸:“我还有些事需要去做。”   韫仪虽是忧愁,也知晓她是何等自主之人,是她无法贸然干涉的。   “可否借步说句话?” 阿宁行至羞月坊后门,却听身后一人劝阻道,竟是薛景衡。   阿宁点点头,二人来到后门外一处茂密的小树林外,两两相望,都不简单。   “你现在要去安置小侯爷的骨灰?”   阿宁点点头。   薛景衡又问:“那之后呢?姑姑打算去何处。我想你也知道了,近日来我爹虽安分,可奶奶与宇文玏将军却往来密切,加之现再萧怀雪远在南下宫中无主,恐怕。你这一行不止游山玩水这么简单。”   阿宁轻轻地道,她的脸色不算很好:   “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聪明的人,可惜白白浪费了天赋,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是有要事需办,我要去找一个人。”   “人?这,也是侯爷的遗愿?”薛景衡问道   阿宁顿了顿,无奈地道:“大约也是这么一个意思,而我要找的人,是你的亲弟弟,薛长亭,现在也只有他,能镇住宇文玏。”   果见薛景衡面色一变似在权衡,约莫一分钟后,他的脸色也变得释然,朝她弯了弯身子:   “那便多谢姑姑寻找家弟了,长亭自那场战后便离开了家四处云游,恐怕也只有有着相似经历的姑姑你能找到他,如果能劝他回来阻止宇文玏是最好,也算解救我薛家于火热中。”   “可你与韫仪的感情好不容易有了进展,你便不怕我将他找回来了,韫仪的心动摇地厉害?”   薛景衡皱了眉:“哪里的话,凡事天注定,景衡也不得强求。”   这般洒脱,倒是大度的很。   阿宁点点头,一场大风吹过卷起她长长的衣裙,薛景衡遥遥望着她,眼神中藏有万千心事,他却在此刻背过了身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去。   一个时辰后,她走出了城门,身后不知不觉跟有一白衣胜雪,清俊瘦削的男子,阿宁转过身,那人也半跪在地:   “姑姑,多日不见了。”   “如沁,你书信一封给真儿,让他帮我留意薛长亭是否在大庆,另外叫上江衡,他这几日还在北鹤?”   那白衣人点点头,恭敬地道:   “好。”   随后身子一闪,如一阵风般来去自如。   *****   阜照   时尽申时,萧怀雪房门才开,元禄第一时间追进来一看,果不其然,之前送来的膳食一点没动,即使在距离得闲殿百里之外的地方,皇帝这一办起事来就忘记用膳的毛病还是没变。   “把三位大人叫来,寡人有要事商讨。”   不多时,王,赵,石三位大人已经紧急赶来,彼时萧怀雪已经候在何府大堂之中,一手端着杯新鲜沏好的毛软,凌厉目光扫了他们一眼。   三人身子皆一震,忙佝偻着身子落了座。   “人都到齐了吧?那寡人也开始了。” 萧怀雪如是说道,这时始终站在他身边的婉柔将事关洪涝的那本奏折递给他,萧怀雪随意地翻至某一页,将步子重重地仍在一旁,沉声道:   “这簿子上所记载的,可是真的?”   王子阳站起来,拱手:   “回避下...此纪实簿乃是我手下一位师爷所写,自天灾现,他便奉命整日游走于官民之间,详细记载资料....算得上是,面面俱到。”   “寡人问的是,这资料可是属实。”   王子阳只觉背心一滴冷不住往下滴,硬咬着牙道:“属实。不知陛下有何疑问?”   却看萧怀雪突然将那簿子扔至他脚步,他高大的身躯也随之站了起来,周身藏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据此簿记载,五月初五闽东第一次大规模地爆发洪涝之祸,百姓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路上多有因着暴雨吃不上饭活活饿死的国民,四处皆是妻离子散痛苦哀嚎之景象。   而官府第一次开仓赈灾竟是在五月廿六,足足二十一日后才采取行动!而寡人也清晰地记得,五月十八乃是十公主的二八诞辰,而三省总督赵王石三位大人联合为公主送来了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爱卿,此事你要如何解释。”   萧怀雪话尾最后那句爱卿,落在那三人耳中宛如锥心骨,彻底惨白了他们三人的脸色。   赵谦,石未满见状哪里还坐得住?稀里糊涂地跌坐在下来跪倒在地,一连磕了三个响头,解释道:   “此事乃是我们失职,还望陛下赐罪! 只是,只是,闽东洪涝的灾害的奏折早在五月初我兄弟三人已经联名上奏,不想朝廷那边却迟迟不见回信,微臣,微臣未见皇命岂敢轻易开仓?还请陛下明鉴啊!”   “哦?” 萧怀雪将眼睛一眯,不怒反笑,问道:   “寡人犹记得,初初看到这奏折乃是六月中旬,你们且说说看,五月初送上京的帖子何以六月份才落到寡人眼中!是谁收到了你们的奏折?!”   “启禀陛下,是,是——” 王子阳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一旁站着神色平静的何朝恩,轻轻地道:   “启禀陛下,当时,当时何朝恩何大人恰好因事回到闽东,我见他即将启程回京,便将奏折托予了何大人....”   这时,何朝恩也站了出来,却是坦坦荡荡地,未见丝毫惧色,他掸了掸衣摆单膝跪地,道:   “启禀陛下,那奏折微臣的确有收到,不过却是在六月十二这天,因着那天乃是微臣的生辰,故微臣记得十分清楚。”   “不可能!” 三人中性子较急的赵谦坐不住了:“我明明亲手将这信送到了何府。”   “敢问赵大人可是亲手交到了朝恩的手中?”   “这....” 这显然难倒了赵谦,犹豫半响方道:“我交到了何大人平日里最亲近的奴仆手中....可我对他是千叮呤万嘱咐务必第一时间交到您手中!”   何朝恩这时叹了声气:“您说的怕是来福吧?他的确自小跟在我身边不假,可惜赵大人百密一疏,为何没有提前查到我这仆人天生失聪,这双耳是听不见的,自然也不明白赵大人的嘱托了。   且那几日来福乡下的娘亲身子抱恙他为了此事焦头烂额,想来忙着忙着,便将此事给忘记了。”   赵谦面色戚戚:“当时,当时我也是赶着急事,也未多观察便....”   几句话间,真相水落石出,石未满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赵谦的头:   “你呀你,什么时候才能改了这慌慌张张的本性!”   王子阳见状,忙看了沉默的皇帝一眼,更将身子伏低了些:   “陛下,不论如何此事都是我三人的疏忽,还望陛下能给我三人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让我们三省总督将此次洪涝之事圆满完成。”   萧怀雪目光紧缩着他,询问道:   “目前受灾区域的百姓们可有好好地安置?”   王子阳额角滴下斗胆地一颗汗:   “回避下,此事还在慢慢进行中,目前南部地区灾势较重的区域已经将灾民转移好了!”   “三个月的时间,却只转移了南部地步少数区域的灾民...”   王子阳额上汗水早已酝酿成河,可他却轻轻拂手为自己擦干汗也不敢,揪紧了心听着耳边那可怕的声音不断地回旋。   “寡人每年发出来的高额俸禄便用来养了你们这群贪财图利不知轻重的狗东西吗?!”   一声怒吼,简直要将三人心肝肺皆震碎似的。   “寡人再给你们七日的期限,若七日后灾民们还没有得到安置....”   “七日!就七日!微臣定,定不负陛下的期望,我兄弟三人若,若不能将此事办妥,届时定提着脑袋来见陛下!”   萧怀雪凌厉的眼再度扫至地下不断哀嚎磕着响头的三人,宛如一把世间最为锋利的尖刀,活生生地,要活剐了他们的皮似得。   三人抖着身子不知这暴君还有什么狠招没出,这边吓得几要屁滚尿流,那便萧怀雪却突然坐了下来,轻轻地抿了抿茶水,沉声道:   “还不快滚?”   “是!多谢,多谢陛下!”   “多谢陛下!”   “多谢陛下!”   待赵,往,石,三人走后,萧怀雪也放松了下来,细细地品了品那茶水中独特的芳香,他顿了顿,问道:   “今日这茶倒是不错。”   何朝恩也坐了下来,迎合道:“陛下您喜欢便好。”   这时从门外端着壶热水进来的元禄听此一言,大力地点了点头,语气中颇有些炫耀地道:   “今日这茶,咱们用的可是阜照大名鼎鼎地甘泉井水所泡,自然是甘甜爽口了,陛下,您觉得此茶如何?”   却看何朝恩的面色有些许的微妙,状似无意地问了问:   “不知公公所用的,是何处的甘泉?”   元禄瞧了瞧他,有些困惑地答道:   “自然是何大人先前给咱家指了路的那口井了,咱家还特地舀了些水来喝,当真如传言中那般清冷香甜。”   “哦?” 何朝恩笑了笑,又不说话了。 。   “爱卿便无话可说吗?” 萧怀雪如此道。   何朝恩挑了挑眉,约定好了般,婉柔也进了屋子,放下了手中的碗碟,轻轻地道:   “何大人该是有很多话要说才对。”   说罢,她竟是看了看萧怀雪,又看了看萧怀雪手中那杯半举的茶,尽管他始终视线始终落在他身上未曾与她交替,何朝恩也在一瞬间大彻大悟。   原来这是借以甘泉之名,行试探他之实。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到这里只只有最后几万字了,小天使们且看且珍惜~ 第58章 得善苑   意识到这一点何朝恩立马拂了拂一摆双膝跪地, 毕恭毕敬地道:   “臣,爱慕虚荣, 欺骗了陛下, 还请您恕罪。”   萧怀雪将茶杯放下, 问他:“哦?爱卿是如此爱慕虚荣?”   只听何朝恩面露羞赧脸色微红地解释道:   “其实这宅子并非是微臣所有,而这里也并非是微臣居住之地, 故才对这里极不熟悉。”   “那爱卿的家又在何处”   却看何朝恩眸中浮现一丝痛色,像忆起了什么不太愉悦的回忆, 挣扎着道:   “微臣十四岁那年家中突遭大火, 烧光了府上几十余人,微臣当时身处异地方逃过一劫, 可当微臣得知消息赶回家时..家早已不是家, 人也早已不在。如今陛下造访,朝恩总得找处地方安置您, 故才租了一处宅子恭迎陛下, 却不想行事不周,让陛下看了笑话。”   “真是惨绝人寰,还望爱卿莫要沉浸在悲伤中。”   “多谢陛下。”   “那...这场火宅的起因可查出来了?”   何朝恩面色有些虚软:“就算查出来了又如何呢?人早已不在了...许是因着厨房不小心燃了起来?许是外人陷害?可无论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   “也是, 纵使多年已过, 寡人如今听来也颇是心酸,难为爱卿这么多年都挺了过来。”   “.....”   “对了,若寡人没猜错的话,爱卿今年二十有二了罢?”   何朝恩停了停, 正对上他的眼,随后道:“难为陛下日理万机,竟还记得微臣的年岁。”   “既是如此,那寡人再来猜猜,爱卿痛失的亲人里,可是有一个姐姐?”   却看何朝恩蓦然抬起头惊喜地望着他:   “陛下当真神机妙算!微臣的确有一个姐姐长我三岁,不过...姐姐自幼身子羸弱,在火灾发生前三月已经因病去世。”   萧怀雪状似惋惜:“如此..真是苦了爱卿了。”   何朝恩眼眶疑覆有清泪,苦涩地扯出一抹笑来:   “生活至此,也只能咬牙受了。”   他叹一声长长地气,随即埋下头来,背光之下,他的双眼陡然瞪大神情突变,咬紧了牙极力隐忍。   ******   皇宫   皇帝在风雨兼程中一路南下,宫中因着贤臣的管理也算井井有条,只是事无巨细,难免有遗漏。   近日的御膳房,便有些不对劲,说起原因,也让人双腿打颤心肝儿胆寒。   却看此时何婶婶忧心忡忡地疾步跑进膳房内,这才松了口气一边喘着气儿一便抱怨道:   “若不是‘那儿’的井水比较清澈甘甜,我可不愿再踏进去那里一步了!”   这话一说,引起无数共鸣,皇帝一走轻松了许多的膳娘们三三两两地围了上来,就着她的话添油加醋地道:   “就是就是!前日我去‘那儿’,又听到几声吱吱呀呀的声音,青天白日地,却渗人的很!”   “呵,你呀,你听到的吱吱呀呀怕是自己心里有鬼踩到的树叶罢?可不比我上次...可是听到了一声——”   “啊——” 一众胆小鬼们注定听不到最后,抱着头捂着耳作鸟兽状散开,留下中间的何婶婶面色蜡青嘴泛苦。   又一膳娘凑足了胆子覆过来,小声地建议:   “何婶婶,‘那儿’的事情一天不解决,我们也时时刻刻安不下心,长此以往,还怎么做好御膳?且看您呢,在御膳房资历颇深,不若由您出面和九姑娘说一说此事,看看她的意思?”   “去去去——尽想地什么馊主意,九姑娘平日里如此忙碌,哪里要管这种不吉利地事?忍不了是吧?那我今日就告诉你,忍不了也得给我忍,给我把胆子揉碎了吞下肚子里去!”   “有什么不吉利地事情要告诉我?” 一声不远不近的问,吓地何婶婶瞪地从小凳子上跌下来,瞧着九姑娘脚下生风地踏进了膳房中。   “这.....” 何婶婶面色有些犹豫,支支吾吾地。   “行了,这下可以说了罢?”   何婶婶赶紧将房门合上,有些神秘兮兮地坐了下来。   见此模样,九姑娘失笑:   “究竟怎么了?”   却看面前人扭了扭身子缓缓地道:   “其实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是,只是..您可曾听到过宫中闹鬼的事情?”   “闹鬼?”   “可不是!尤其是这段时间陛下离宫后,这声音是越来越大越来越响..时听一声声凄怨哀转的痛苦,偶而又是一声声放肆疯狂地笑....且都是一个女子所发出的!这顿时间可不止我,御膳房的膳娘门听见的可不少。”   “.....”   “您还在听吗?” 莫不是吓傻了吧?   “得善苑?”   何婶婶瞪大了眼点头:“对!就是御膳房不远处那座荒废了许久的得善苑!”   赵九眯了眯眼沉吟片刻,倒是不说话了。   心想,她终于也不安分了啊....   在萧舜在位时,得善苑因着环境清幽鸟语花香深得他的欢心,全然将得善苑看作了自己劳碌过后的休闲宝地,总爱过来游玩,夜里也常在得善苑歇息。   萧舜死后,许是萧怀雪忌讳此地,鲜少会来此处造访,久而久之,从前还光彩夺目的得善殿渐渐无人问津,被当做是宫中一处荒苑处置,再后来,就连日常的清理与打扫也去了,每逢佳节时,才有人统一来清扫。   而这得善苑闹鬼一说其实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在几年前便已经传出过,便是那些每逢佳节前去打扫的宫女太监们传出来的。   道,总能从得善苑深处听到些许女人痛哭与咒骂的声音,时而哀转可怜,时而凶狠如罗刹,但那时听见的人少,且极少才能遇见一次。   这闹鬼一说虽有,却不盛行,从前那批知道此事的宫女也早已满了年龄出了宫,此事便这么搁置了下来。   却不想几年后,这一说法又冒出来了,且声势浩大,且偏偏选在了皇帝出宫南下之时,究竟是巧合呢?还是这鬼有些聪明?   多年未有人居住造访的屋子看起来难免阴森森,遍地的落叶甚至飘入殿内,亮堂堂的殿内越往深处越是阴冷潮湿,比起宫中最具有此特征的天牢有过之而无不及。   越往深处,越是黑暗,在这烛火都未燃起的屋子里,有一处光直直地照了进来,对着某一个方向,好似一盏指明灯般,诱着人不断前行,探索未知的前方。   直到下了一道九曲十八弯的楼梯,终于寻到了一点灯火,那是一盏火光尤为微弱的油灯,它能照亮的地方狭窄的可怜。   其中便包括一条拇指粗的铁链,而在那铁链的尽头,一双暴露在空气中的惨白人脚若隐若现,许是察觉了到了有人的到来,那双脚猛地往后一缩,铁链知啦知啦地响着,火光也摇摇晃晃。   “是谁?!”   “是我。”   “赵九?” 那人许是因着太久未曾说话,嗓子全然是干哑的。   赵九点点头,虽然那人根本就看不见:   “是我。”   “萧怀雪那个贱人呢?!还在闽东?!他怎么还没死?!为什么你们还不杀了他!为什么!”   ‘那人’的情绪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剧烈的动作使得悬在半空中的锁链摇摇晃晃似相互碰击着,发出几声不小的声响。   赵九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索性转了头便要离开,那人察觉到她的脚步有些惊慌,失声叫喊道:   “赵九!你要去哪儿?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为赵衡报仇?你要去哪儿?你要走?你也不帮本宫?   呵....也罢,也罢,本宫根本不需要你!用不了多久,本宫就可以脱离萧怀雪那个贱人的控制,再过不过,再过不久...本宫马上就可以自由了...哈哈哈哈....萧怀雪..萧怀雪你这个无耻之徒!本宫马上就杀了你,杀了你!”   “娘娘。” 赵九皱着眉回过头去。   对她这番不只是真是假的话有些疑惑,可见她这般激动的模样也问不出什么来。   “怎么?你后悔了?赵九,现在已经晚了,已经晚了!本宫马上就要自由了,本宫马上就可以和阿舜团圆,他那么爱我,又怎能忍受本宫在他身边?本宫是这夏丘国的皇后!本宫,本宫马上就要自由了!”   “皇后娘娘!” 赵九又叫了一声,果然止住了那人的嘶叫,她有了片刻的沉默,她再开口时声音弱了许多,有些委屈:   “赵九..赵九...你怎么不相信本宫呢?本宫身为一国之母又怎么会骗人呢?你相信我...你相信我..很快就有人来救我了,他们要接我去和阿舜团圆,我们夫妻两个很久没有说过悄悄话了...赵九,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   “萧舜早就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还记得前几章阿宁去过得善苑洗澡吗?那个时候她已经知道里面有一个大秘密,可她现在还懒地揭穿。 现在就是揭穿的时候啦~ 第59章 沈皇后   “赵九!你真是大逆不道, 居然敢诅咒陛下英年早逝!你这个大逆不道的贼子!本宫要上奏皇上!本宫要抽你的筋拨你的皮!本宫要诛你九族!”   她最后的咒骂在赵九慢慢走出那地方的途中越来越微弱,到最后, 她站在阳光遍布的院子里抬头望天时, 听着里面如蚊蚁般轻微的声音有些恍惚。   “沈卿尘沈皇后?” 老太君沉吟道。   赵九点点头, 神色却有些恍惚。   老太君见她这般模样,不动声色地问道:   “小九, 你早就知道她没死,而是被萧怀雪囚禁在得善苑了?”   “并非如此。” 赵九摇摇头:“约莫五年前我便发现了得善苑里有些古怪, 有些猜测, 这些日子闹鬼一说又将我的猜测推上来,直到我下定决心入了得善苑, 方将心中猜测坐了实。那人果然是七年前无故消失的沈皇后。”   “哎, 想不到竟然是被萧怀雪给关在了得善苑那般荒芜之地,怪不得这么多年也没人知道了, 沈皇后曾经是那般果敢有手段的厉害人, 现在却落得这般地步。”   赵九突然来了兴致,询问道:   “据我所知,萧怀雪弑兄夺位后,沈家失了靠山岌岌可危, 事情发生不足半月沈家二老便活活气死过去, 曾经那样声名显赫的大家族,一朝一夕间便没了踪影。”   “可不是。”   赵九突然想起沈卿尘所说的那番不知真假的话,有些疑惑,她知道, 长久的□□已经让原本生龙活虎的沈卿尘失了心智有些神志不清,说的话也颠三倒四不足为信,可...赵九突然转过去,事无巨细地将昨日她所讲的话告诉老太君。   “我知晓宇文玏与你这几日接触频繁,难道与此事有关?沈卿尘说要来救她的人便是宇文玏?亦或...老太君,你这是想和宇文玏联手推翻萧怀雪?”   对面人放下茶杯轻笑了两声,老态龙钟的脸上尽显慈爱:   “小九,这江山总不能交到一个身患躁郁症的人手中,我那儿子面上虽恨萧怀雪,却因着忠臣道义动不了这邪心思,年轻时我夫君薛湛乃是□□皇帝的老师,他一生最大的心愿无非这萧家的江山可以交到一个值得托付的人生上,可惜志愿未报便早早去了,现在,也是我来替他还愿的时候了。”   “可你也不该联合宇文玏这个奸臣。” 赵九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宇文玏此人,从前是镇守边疆的大将军,近几年才从南疆调回朝廷,他这么些年在南疆做了什么我们怎么知道?尤其在大庆问题上...您与他联合,到底是为了救夏丘,还是害了夏丘?”   “我管不了这么多了小九。”她强硬地插入,打断了赵九未完的话:   “我现在只知道,这江山一日还在萧怀雪手中,我心中的怨气也一日未出,九泉之下,又该如何面对阿湛?”   “若是如此,那将萧怀雪拉下台之后呢?又将辅佐谁坐上这个位置?萧怀雪无子无女孑然一身,他那些哥哥弟弟也早已死的死散的散不成体统,这江山又将交给谁?”   这时,老太君方不轻不重地看了她一眼,轻轻地道:   “小九,我怎么觉得你对萧怀雪突然仁慈了许多?”   赵九一愣,自己也有些烦躁,挠了挠头,解释道:   “我不过是担心日后江山不知该托付给谁罢了....”   对面人陡然一笑,却不言语了。   ******   阜照   “陛下可是歇息了?”   “可不是...前些日子为了这灾民之事几宿几宿的不睡觉,眼下灾民安置的问题总算是解决了,陛下自然可以安安心心地睡一觉了,至于明日的微服出巡就等明日再说了..”   “想不到陛下这般辛苦。”   “可不是?行了行了,咱们还是别打扰陛下了。”   “可我这刚熬好的鸡汤....”   “嘿嘿,你若不介意的话...”   “算了,我还是用小火温着,待陛下醒来后再起锅。”   “.....”   萧怀雪这一觉睡地很踏实,至少是在夜幕未深的前半夜,长达三天每日每夜的辛劳使得他几乎是在沾到床的一瞬间便长睡不起睁不开眼,今夜小雨绵绵微风徐徐,委实是个适合睡觉的好时机。   可情况到了下半夜却截然不同,而这也是近段时日萧怀雪鲜少睡觉的原因,一是太忙,二是因着这不断滋扰着他的梦境。   那梦是完全朦胧的,似处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仙雾中,他试着往前走一步,却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窜入鼻尖,他再走一步,被脚下物给搬到,伸手一摸,触摸到的是一句句冰凉僵硬的身躯,他们的肌肤是苍白的,可身上蔓延的鲜红却红地那般纯粹。   那是萧舜的尸体,冰凉的,不带一丝温度,就像他亲手插到他身体的那把剑一般冰凉。   和萧舜在最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住他手的温暖有着令人心惊的对比,他咬着牙将那把剑插入他单薄而脆弱的胸膛,埋首之时感受到萧舜同样咬牙切齿地在他耳边不断叫喊着:   “小雪..小雪...”   “杀了他。”   “你还在等什么呢?杀了他,满足他一切的愿望。”   然后是一道如上古佛音般空灵的声响在他耳边响起,清澈如山泉,凛然如涧风,他的耳朵开始嗡嗡嗡地响,就连眼睛也不太听使唤了。   彼时初阳正升,一道道刺眼而明亮的光将他丑陋的恶行公之于众,他瞪大了眼松开手里的剑,不敢相信子女做了什么,他的身子在不可自抑地颤抖着,浑身冒出斗大的汗珠。   那个如魔似佛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了:   “你早就清楚明了不是吗?为何不遵守自己的内心?来..杀了他.”   怀中人也猛然吐出一大口鲜红的血液,沾了血的手一遍遍轻抚他苍白而冰凉的脸颊:   “小雪....”   他的耳边有无数种声音告诉他该怎么做,有好,有坏,这是一场情意的对决,是他的情,与他的请。   那么多种声音在他头脑中几欲爆炸,可最后,却有一个清冷,空灵,游荡地声音穿过沉沉的阻碍清晰地来到他耳边,告诉他:   “杀了他,你们都可以解脱了。”   他蓦然闭紧了眼。   “小雪....”   噗嗤一声,剑身没入那具早已残破的身子,血溅到他平日里早就麻木的脸上,身上,是那么的热烈,灼人,将他由身至心都烧地炽热,他难受,却是说不出什么难受的难受,他兵败如山倒地,颓然地,失去了周身所有力气地,倒在那具温热的尸首上。   他费力地睁开了眼,他的目光好像一个在黑夜里挣扎许久终于迎来光亮的饥渴者般,控制不住自己地朝着那光亮发出的地方追去。   那里站着一个人,她的身影好单薄,周身被光圈给环绕着,她长长的衣摆迎着风四处摇曳,九重天的神仙下凡似得,他伸出手想要触摸她,可是她的身影好遥远。   “你是谁....”   你是谁?   “是我。” 竟然也有人在她耳边回答了,若干年后,他终于又听到了这个声音。   “你是谁?”   “是我。”   可‘我”又是谁呢?   “是我,怀雪。”   突地一瞬间,伴着这句话在他脑中落地,一张毫不起眼地脸出现在他脑中,明亮的眼,浅浅地笑。   萧怀雪蓦然睁开眼,溺水之人般狠狠地吸了几口气,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小雨绵绵的清凉夜里身子却早已被汗液打湿。   床边一声异动,萧怀雪微眯着眼望过去,一把锋利的匕首携带着一张白纸钉在床沿上。   他挣扎着坐了起来,一夜虚梦早已将他周身的力气榨干,脚步虚软地走到床边取下白纸查看,在看到上面的内容时萧怀雪顿生怒火将那纸条重重仍在桌上。   ‘小心’   那上面只有这两个字,无名无姓,他却知道那是谁送来的。   萧怀雪心中五味杂陈,世间百味酸甜苦辣皆泛在心中,偏偏每一种都极其浓烈,沸腾的情绪让他想要爆炸,可落在实处,却是再度执起那张薄薄的纸,然后慢慢用力,让它在他手心中逐渐变形,扭转,变成皱巴巴的一团。   他咬紧牙握紧了拳头,突然用力在桌上锤了一下。   翌日一早,元禄半惊半喜地发现意向起地很早地陛下竟在这日贪睡了整整一个时辰,被他给小心翼翼叫醒之后,神色竟,竟还有些迷茫,好像不止自己身居何处那般。   乖乖,习惯了陛下平日里凶狠恶煞模样的元禄惊讶地发现这样的陛下也是不错的。   “几时了?”   擅自陷入幻想中的元禄公公喜滋滋地答道:“回陛下,巳时了。”   皇帝无疑是瞬间阴沉了。   因着皇帝百年难以遇上一次的贪睡,此次微服食访出发的时间也从辰时推迟到了午时一刻。   虽早就在奏折中见识过闽东洪涝的泛滥,可当真真切切地深入民间目睹这一切时,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们首先来到的是百姓们的农田,数月前肥沃的土地早就被水龙卷起戏弄,数万株春日辛辛苦苦种下的秧苗漂浮在水面上,雨水早已经和泥土混合染成泥黄色,原本该是一片片粮蔬绿油油蓬勃生长的画面,此刻却被满目泥水代替,正恍惚间,只听一声痛苦突然响起。   那之后便是一阵阵,连绵不绝的哀嚎。   原来是农田的主人冒着大雨来到了田地,见此惨状一个个都哭了出来,辛苦的春耕无非期望来年的秋收,却不想一场场瓢泼大雨将这一切希望都粉碎,一年的收成全都没了,怎能叫他们不哭?   “陛下....这些农民百姓们真是可怜,奴家,奴家都快忍不住要哭了哩。”   “的确如此。”何朝恩投在那些农民身上的目光带着惋惜:   “这些被冲毁的秧苗该是这些家庭这一年所有收成的来源,纵使无灾无祸,一年下来,光是应付衙门的苛捐杂税和日常开销已经吃力,现如今还碰上洪涝,也难怪他们如此伤心。”   元禄听此一言小嘴瘪地更厉害了: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泪。”   “可不是?” 另一张颤颤巍巍地小嘴也应和着。   萧怀雪看了半响,将随行的王子阳叫上前来:   “开仓赈灾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先前经历过那一遭,王子阳哪里还敢有什么怠慢?事无巨细地禀告道:   “启禀陛下,昨日三省各受灾县衙门已经正式开仓散粮,附近灾民闻讯皆来,光是昨日一天,已经接济了不少灾民。”   萧怀雪点点头:“那眼前这幅场景你又作何处置?”   王子阳略有犹豫:   “启禀陛下...粮种之事官府已在酌情处理,从邻省加急借来的种子还在快马加鞭赶到的路上,届时定分发给受灾的百姓,另外,明日起,田野沟渠之事将正式动工,力图将田地里的积水快速排出去,另外,微安河中游地区的水坝建设已近完工,相信假以时日,必将挡住滔滔洪流蔓延之下游地区阻碍民生...”   “如此,倒是甚好。” 何朝恩感慨了一句,他朝着萧怀雪欠欠身:   “陛下,微安河水坝一事朝恩也早有听说,此坝高度宽度达到数十米,一旦建成了,将是闽东三省治洪之路的关键法宝,此坝的修建已经耗时半年之久,如今工程将毕,关乎前半年无数官名的心血,更是马虎不得。”   “爱卿所言甚是,这微安河水坝,的确不可马虎。”   “即是如此...” 何朝恩拱了拱手,直言道:   “陛下何不亲自启程去看看这大坝?一来可以近距离观察此物查漏补缺,二来,也可以勘察当地民情。”   萧怀雪这时将眼神锁定在他身上,并未立即回答,王子阳在一旁有些犹豫地道:   “何大人此言不假,也的确是个好法子,只是..水坝建在微安河中上游一处峡谷之上,地形险峻路面湿滑难走,且这些日子天公亦不作美...”   何朝恩听到这里抱歉地弯了腰,默默鼻子有些难堪:   “王大人所言极是,是朝恩考虑不周了。”   而最该表明态度的正主儿萧怀雪却一直沉默,此事便暂且搁置了下来。 第60章 好皇帝   在经过一天的微服出访观百姓民情后, 一行人也与夕阳西落之时回到了何府。   皇帝草草用完晚膳后便抱着那本簿子入了房,元禄猜想定是今日所见的惨状刺激了皇帝, 故才如此辛劳地想想出一个万全的法子解决闽东洪涝的问题。   皇帝在认真做事, 其他人自然也闲不得, 元禄乖乖地跑到厨房将那些锃光瓦亮的碗碟拿出来,开始洗第四次, 三宝则捧着面颊追在他身后幽幽叹气。   问之,小丫头故颇是不解地道:   “我怎么觉得陛下此行性格大变, 沉默寡言不少, 就连火,也未发过几次。”   护主心切的元禄公公先是狡辩了一下:“陛下本来就不常...不常发火。”   下一句, 也不得不承认:“不过此行南下的确沉默寡言许多, 可陛下从前在得闲殿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若真要分出有什么不同的话...”   “该是气质大变!” 三宝想到了什么, 抢在他前头冒出这么一句来:   “从前的陛下纵使不说话, 身上也总带着一股生人勿进的凶恶之气,现在却宛如变了一个人似得...虽极少开口,可瞧起来却——却——哎,我也不晓得该如何去表达, 您可能知道三宝的意思?”   元禄冲她痴痴地点头:“我晓得的。”   三宝便这么甜甜地笑了笑, 生生闪瞎了元禄公公的眼。   萧怀雪再次打开房门时,已是第二天清晨,庭院深深处,有一人背对着他不知摆弄着什么, 半响后只听一声扑闪翅膀的声音,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扑着翅膀径直飞向了蓝天。   “爱卿这信是写的谁的?” 萧怀雪这时也站在了他身后,淡淡地问道。   何朝恩受了一惊忙活过头来,见是他先行了礼,而后抚着心头有些许宽慰:   “原来是陛下。”   见萧怀雪意味不明地望着自己,何朝恩这才顿悟,忙解释道:   “回陛下,微臣方才送出的乃是给老师的一封信,他老人家虽身在皇城仍时刻关心着闽东的洪涝灾情,微臣便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为他飞鸽传书。一晃地,已经是第三封了。”   而他们在此逗留也有半月之久了。   萧怀雪听后沉声地道;“薛大人真是有心了。”   何朝恩这时摊摊肩,笑了笑:“可不是?”   萧怀雪沉默了一小会道:“对了——”   话未完,不知何时出现的婉柔却在不远处朝他鞠了一躬,道:   “陛下,何大人,该用膳了。”   何朝恩笑道:“就来,就来。”   两人便收拾了一番开始用早膳,皇帝今晨的胃口倒是极好,一连吃了两碗白饭还喝了一碗滋补药膳汤,真是普天同庆。   酒足饭饱后,便该说正事了。   何朝恩先站了起来,恭敬地询问道:   “不知陛下方才要说何事?”   彼时萧怀雪正端着青瓷白玉碗小口小口地抿着汤,听此一言答地也极为随意:   “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放下碗筷,用元禄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嘴,看他一眼:   “明日寡人打算再用一天的时间出去瞧瞧,体恤民情,顺带看看那三人究竟有没有严格遵照寡人的指令来做事,此事乃是寡人的一时兴起,便由寡人一人去看,你们没有寡人的命令不许跟着,另外——明日你们便在府上准备,后日出发,前去微安水坝。”   何朝恩先是一愣,后是一惊,有些犹豫:   “那处地实险恶,陛下当真要?微臣明白了。”   萧怀雪终于不再看他起了身便径直回了房。   留下何朝恩停在原地神色难猜,许久,方见一丝笑意在他眼眸中流转,似在得意。   几乎是在回房的瞬间,那窗沿上泛着亮光的匕首便已经稳稳地落在了他眼里。   在三宝与元禄眼中近日来沉默寡言温和了许多的皇帝却几乎是在看到它的一瞬间陡地怒火中烧,迈着怒气冲冲地步子冲上去将那张纸条夺下来,在看见上面的字后更是气急,将好好一张纸撕地粉碎还不够,甚至还泄愤性地摔了一个茶杯。   ‘勿去’ 那信上如是说道。   却怒红了萧怀雪的脸。   一股无言地焦躁在他心里窜来窜去使得他不得安生,索性硬邦邦地闭了眼,躺在软塌上歇息,可一闭眼,那张脸,那个衣袂翩翩的身影又擅自入了梦折磨着他,害得皇帝即使在夜里也满是烦躁。   无奈又起身看了会儿簿子,待到疲倦后又倒了下去,可惜那妖女犹在梦中,这般起了又睡,睡了又起折腾了大半夜,待到第二日初阳高升时,萧怀雪有些难看的脸色也显出了他昨日度过了多么难熬的一个夜。   元禄瞧着自家主子明显难看的紧地脸色还是担心了一个上午,却不想主子脸色虽不好,但脾气却挺好,虽并不平易近人,也不胡乱开炮伤人。   果真变了不少呀.....   待到主子一身轻便地出了府,元禄望着他挺拔英姿如斯感叹道。   出了府独自游走在人烟稀罕大街上的皇帝却不太好受,昨夜未歇息好之后的惨白脸色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都透着一股颓靡之气,萧怀雪索性停在原地捏了捏眉心,待到好受了一些方继续前行。   抬头的一瞬间,正好瞧见一个衣衫褴褛拄着根木头拐杖的老者颤颤巍巍地走向自己。   这是一个饱受洪涝之灾的老婆婆,也许是为了自己,或者是家中嗷嗷待哺的孙儿孙女,她走到了大街上,挑着她心中认为的大富人家,沉默地伸出了手,将那个破烂地木碗放在对方面前。   朝廷开仓赈灾三日造福千万人,却无法保证每一个灾民都能享受到,譬如眼前这老太,这乃是无法避免之事,可萧怀雪也难免感慨,究竟天下苍生中,有多少类似的不可避免呢?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丢一锭银子在她碗中,可惜老婆婆却没有想象中那般愉悦,有些缓慢地道:   “不,不要银子...要米...”   萧怀雪略微便蹲下了身子与对方平视,捻起那顿银子对她道:   “这是银子,可以买很多很多的米。”   那老婆婆却听不进他的话似得,一直重复着:   “不要银子....要米...”   萧怀雪皱眉,沉吟片刻便径直往前走了几步,而后又退了回来将她扶至路边候着,道:   “那你在这里等我。”   说罢便迈着步子离开了,一刻钟后,萧怀雪提着一大袋东西归来,那老婆婆倒也听他的话,站在那里乖乖等着。   “给你。” 他递过去。   老婆婆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米..是米...太好了,我的儿子孙子不用再挨饿了..”   这时,从街的那头陡然冲出来一个神色焦急的妇人,望见他们神色一喜,忙跑过来扶着老太太:   “娘!您也真是的,我早告诉您了别到处跑...这位是?”   她用着打量地模样瞧着面前这面色不善的高人之人,萧怀雪也不解释什么,转身便要走。   “这么多米是哪里来的?娘....”   “皇帝...好皇帝!”   萧怀雪身子一滞转过身来看着她,那老婆婆在自己儿媳的搀扶下绽放出笑颜,眼神却不甚清明,嘴里喃喃:   “好皇帝...好皇帝...夏丘出了个好皇帝...”   那妇人神色有些尴尬地看了看他:   “真是抱歉,这位公子,家婆这些年患上痴呆症,让您见笑了。”   萧怀雪只是慢慢地点了点头。   这时那妇人也搀扶着老婆婆欲离开此处,也许是急着将米给带回家煮给家中嗷嗷待哺的孙儿。   萧怀雪也打算走,这时,一双略带冰凉的手突然紧握住他的手臂,且用了不小的力气。   萧怀雪侧首看她,瞧见老妇人紧紧地看着自己,她的眼眸好像能透进萧怀雪心底一般,可她明明只是个老态龙钟的的老婆婆。   “好皇帝!好皇帝....好皇帝!” 这般紧紧握着他的手,认真地说道。   萧怀雪一愣,而后沉声道:   “多谢。”   老婆婆听此一句嘻嘻嘻地笑了起来,欢天喜地地和儿媳相互挽着手臂走远了。   直到很远,也依稀可以听见她哪一句句话。   “好皇帝!好皇帝!”   “夏丘出了个好皇帝!好皇帝...”   萧怀雪在原地顿了许久,方清醒过来继续前行,也不知怎地,方才还倦怠的身心此刻却焕然一新,像睡了一觉长长饱饱的觉般,神清气爽。   他继续游走于这因着天灾并不热闹的大街,幸好,今日的天气很是赏脸,虽没有到万里晴空碧蓝天的地步,但也是这么多天以来难得不下雨的日子。   萧怀雪这厢漫步大街上,路过一拐角,内里突然冲出来一个孩童同他相撞上,两两相撞自然是那孩童首先倒在了地下,呜呜呜地掩着眉眼哭了起来。   后面跟着一个心急的女子将他抱起赶紧哄着,那女子显然是有些蛮不讲理地,看着他的目光中满是苛责:   “小孩儿不会走路这位公子如此大一个人了还不会?”   萧怀雪同她对视,没由来地那女子的目光就逐渐弱了下去,不自觉地收紧了怀中小孩欲离开,一双骨节分明地手却横在自己面前。   “这,这位公子..光天化日的你想做甚?!”   那双头摊开来,却是一锭白花花的银子。   “给,给我的?”   萧怀雪便看了看她。   那女子满目震惊地看着他,犹豫了半响终还是没能抵挡住诱惑一把抓住了那锭银子,而后抱着孩子逃窜了。   萧怀雪埋着头轻轻一笑,再抬头时,嘴角的笑却一僵,直直望着不远处渐渐消失的身影。   那素色的长衫是如此熟悉,他甚至没能看清那个女子的脸,只是遥远的隔着数米的距离见她转了个身,可萧怀雪的心还是在那一瞬间收紧了。   他直觉地想上前几步,却硬生生逼退了这个想法,任着那抹身影逐渐消失不见,正如往常一般。   是她?   可那又何妨?!   他拂拂袖子转身出了巷子,转而前往另一条街。   直到夕阳西下之时,焦急地等待在大宅院门口的元禄瞧见那抹熟悉且期盼已久的身影缓缓归来时,悬吊了一整天的心这才松了下来。   这厢赶紧迎上去,接过他手中的袍子,一边随着主子进屋一边问道:   “陛下今日过得可还好?”   皇帝沉默许久,将要进屋时,方答道:   “很好。”   “.....!!!”   可怜元禄公公愣在原地许久,一脸不可置信。   翌日,也总算到了一行人出发前往微安河水坝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已经写完了……接下来慢慢地更新,好忙 第61章 变乱   微安河流域处于阜照以南, 临近大庆疆土的地方,地势高低起伏落差巨大, 传说其源头乃是大名鼎鼎的圣山之地, 水源丰富, 尤以夏季为盛。   而微安河水坝所建之地位于微安河的中游地带,地势较之上游地区虽没那么陡峭, 但是开阔许多,在一处水流湍急的峡谷边上, 东西长约一公里, 南北宽为数十米,巍巍屹立于河流之上, 气派非凡。   “真是好一番雄伟景象。” 就连何朝恩, 也忍不住赞叹了一番。   萧怀雪往上仰视着这巍峨水坝,眸中也浮现出几许赞叹之色。   王子阳甚至凑上来, 道:   “陛下, 这大坝是严格遵守陛下的要求来建造的,其长宽,外形的资料皆在此册子了,还望陛下查阅。”   说罢递了个小册子上去, 萧怀雪接过去仔细查看了一番, 随后问道:   “若水坝最终建成,将会造福多少下游百姓?”   王子阳立马道:   “陛下这问题恕子阳难以回答,因着子阳也无法就此做一个统计,这水坝如今还未使用, 具体效用未知,微臣岂能随意编造数据来欺骗您呢。”   说罢,王子阳就着脚下潺潺溪流单脚跪了下去,染湿了膝盖,一副视死如归地地步:   “微臣实在难以回答陛下这个问题,还望您赐罪!”   萧怀雪死死地看着他半响,王子阳这厢热汗都快流满整个背脊了,才见到皇帝蓦然一偏头,对着远方斜阳说了句:   “今日难得出了个大晴天,如此美景,真是可遇不可求。”   王子阳知道,这是陛下宽宏大量饶了他了,赶紧又爬起来叩谢了隆恩,这才拂了拂虚汗退在一边,赵谦递给他一方布斤,在他耳边叨叨:   “其实陛下此人,哪里有外界传言的那般不通情理残暴无人性?要我说,陛下虽脾气坏了些,不苟言笑些,但也算通情达理。”   王子阳先是睨了他一眼,随后压低了声音承认:   “的确同我先前的想象有些出入。”   这边,用树枝与木头搭成的简易帐篷也做成了,此物四面透风粗糙的紧,只是一时避难之处,倘若今夜遇上夜雨滂沱也只得自认倒霉。   “啊——” 一声轻哼,使得所有人都朝着那方望去。   何朝恩捧着一不甚被割伤的手指有些歉意地道:   “朝恩真是太不小心了。”   只可惜那伤口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何朝恩只得前去数米外的河流清洗一番,他走在前头脚步挺快,赵谦突然想起自己行李里有不少白纱布可以用作包扎,便追了上去。   好不容易到达河边后,便看见何朝恩独自蹲在河边认真地清理着伤口。   “何大人。” 赵谦连忙小跑着迎上去,何朝恩也回过头来,含笑望着他。   待到伤口被柔软的白纱布包裹,两人也终于舒了一口气,赵谦想起方才皇帝与王子阳哪一出,闲来无事,便感叹道:   “何大人您是京官自然晓得,陛下在皇城的评价当真如此坏吗?”   何朝恩听此一言有些趣味地望着他:   “哦?赵大人何出此言?”   赵谦有些困惑:   “我只是有些困惑,这些日子短暂地同陛下相处便发现,他虽有些不苟言笑,不怒自威,可却算不上什么残暴而无人性,甚至,甚至世极为认真敬业,并非他人口中那般不堪。”   “哦.....”   “且,想我赵谦上位已三年却从未亲眼见过陛下,一言一语皆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可现在事实胜于雄辩,我便觉得陛下哪里有外传的那般,可怕的却是,不知还有多少大小官员被蒙在鼓里,哎,哎?何大人?”   那般脸色可不像平常温文儒雅的何朝恩会有,这让赵谦吓了一大跳。   何朝恩忙回过神来,低垂着头轻轻地道:   “原来在你心中陛下乃是这样的人。”   赵谦笑了笑:   “话也不能这么说,只是觉得此事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若没有那自然是好的,可若有了,也要及时解除了才是啊。”   “误会?” 何朝恩突然嗤笑了一下:“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误会?”   “何..何大人?” 赵谦这下是真的震惊了。   何朝恩复又埋下头:   “我只是提醒赵大人您,画皮画肉难画骨。”   这.....   “嘿,子阳。” 他们回来时天已黑尽,赵谦首先便凑到王子阳身边,将心中那股子怪异感受告诉他。   良久,王子阳道:   “你的意思是,何朝恩面上装作对陛下忠心耿耿模样,实则内里对他颇有微词?”   赵谦心中也有些许不确定:   “大约也是这么个意思,可是你看他...”   面前的景象又让他们困惑,因着何朝恩现在正与皇帝在一个帐篷里认真谈话,商讨着微安河水坝建成后的相关事宜,他眼神专注态度谦恭,时而大胆谏言,时而乖巧听命,这模样不像装的,便更加让王子阳赵谦二人困惑了。   这个夜,便在相互的猜忌中度过了,上天垂怜,昨夜并未下雨,可当天色微亮众人皆醒后,这雨却意外而至了。   滴滴答答淅淅沥沥,不消片刻已经将火堆浇灭,空气陡寒,逼得众人朝着深山中走去狼狈避雨,往里深入数十米这才找到了一处遭人废弃的山洞。   毫无疑问地,这是一个从前居住有人的山洞,角落地堆砌着的几个蜡烛印证了这一点。一行人为躲雨暂时入洞,燃起了那几个残存的蜡烛,有了微亮的光,身上寒意也被驱散了许多。   这时却又听一声微弱□□,原来是元禄,他在来时路上一不甚叫路边毒蛇也咬了一口,之前未免拖大家的后退一直强忍着,眼下也忍不住了,毒血早已入了身子,元禄的脸色也有些青紫。   “是小青蛇,其毒虽不是剧毒,但若不及时医治也会要命。”   元禄听此一句,白眼一翻差点过去了。   “公公?公公!你,你也千万出不得什么事啊。” 三宝无助地握紧了他的手。   元禄抬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挣扎着坐了起来,对着皇帝的方向可怜兮兮地道:   “陛下..元禄贴身侍奉着您也有好几年了,如今...如今是不能再在您身边陪着您了,您,您务必要保重身子!”   萧怀雪狠狠瞪了他一眼,面色不善,询问道:   “便没有一点法子?”   婉柔无奈一笑,:   “又怎么会没有法子呢?这林中既然有杀人的毒蛇,万事万物相生相克,便一定有解得了此毒的草药,我这就去外面找寻。”   “可,可外面雨这么大....” 三宝有些犹豫地道。   “无碍、” 却听何朝恩突然从角落中走出来,在他手中,正巧有两件蓑衣,他道:   “婉柔姑娘,您若不介意,就由我陪你出去采药,两人也好有个照应。”   她点点头,淡淡地道:“自然不介意。”   二人朝着萧怀雪欠了欠身,便披上了蓑衣径直出了山洞,外面风雨琳琅未渐褪半分,两人走着着实有些吃力,便讯了些树枝做了拐杖撑着前行。   这时,何朝恩突然道:   “不知九姑娘此时还好不好,唯一的孙女身陷如此危险境地,她老人家怕是要担心了。”   风雨中他的话总听不真切,因而婉柔答地也有些含糊:   “奶奶早已见惯了大风大雨,有哪里会因着这点小事伤神。”   何朝恩在她身后笑了笑:“也是,九姑娘可不比男子差,你们赵家人素来优秀,就连皇帝也不放在眼里。”   她笑了笑:“何大人有话便只说,无须绕弯子。”   “咦?” 他惊了惊,嗤嗤笑了几声:“婉柔姑娘果然直爽,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朝恩在陛下身边已久,也多多少少对九姑娘与陛下的恩怨有所耳闻,我以为你们整个赵家都是那么讨厌他,可我看婉柔姑娘,与其说是讨厌,还不如说是——”   她突然转过身子,轻轻的道:   “何大人,谨言慎行。”   何朝恩耸耸肩摸摸鼻子,笑了笑:   “是我多言了。”   之后便一路无言,直到婉柔眼尖地发现了那片草地,两人终于停了下来,在婉柔的交代下,他们开始采集可以治疗元禄蛇毒的草药。   在大雨中其实不好分辨,尤其那些草药长相无异大多大同小异,委实有些艰辛,婉柔复往前倾了倾身子欲采到面前离他较远的一朵。   纤细的指尖不断地往前探,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叫她给踩到了,这使得她脸上浮出一抹淡淡地笑,不想乐极生悲,待她后退感受到脖子处一抹冰凉时,身子一僵,稳了稳心神问道:   “何大人这是什么意识?”   尖刀入肉,渗出些许血丝。   身后人言语清冷,于这漫天大雨中如此渗人:   “把兵符交出来。”   这是什么无稽之谈?她失笑,答道:   “何大人莫要与小女开玩笑了,堂堂夏丘足以统领万军的兵符,又怎么会在我一介婢女身上?”   背后重重地嗤笑了一声,有些阴冷地道:   “萧怀雪以为,把兵符出其不意地藏在你身上我就找不到了吗?”   她顿了许久,开始尝试着准过身来,脖子上的血痕加剧,她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正面对着他,便发现何朝恩即使是现在也是一副彬彬有礼温和模样,他挑了挑眉笑了笑:   “婉柔姑娘,你们有什么是能瞒过我的?”   她又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何大人前些日子总想尽办法与我独处,原来是有此打算。”   他兴致显然还不错,愿意陪她说上几句:   “前些日子不过是试探,直到今日,才是绝佳的机会罢了。”   “若我没猜错的话,此次前往微安河水坝,也是何大人精心安排的一盘棋,更甚,陛下南下这一行,皆在您的掌控中。”   他嗤嗤一笑,答非所问:   “我见你是个聪明人也该明白,此刻的盲忠将是何等愚蠢之事,我想你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吧?”   她权衡几秒似在思索对策,手上动作慢拖拖地伸至腰间,将明黄色的兵符拿出来,何朝恩接了过去,也顺势撤下了刀。   “其实你是个聪明人,我平生所见的女子中鲜少有人能想你这般,可惜,痴心错付爱上了萧怀雪,不过你放心,我现在还不杀你,你还有点用。”   “那真是多谢何大人了。”   她望了望手中好不容易采到的草药,妥协地道:   “这样,您将我束缚在此地,便由您亲自回去一趟将这药送去给他们,也算救人一命,何大人意下如何?”   在她说话的空挡,何朝恩也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根绳索将她拖至一棵大树下绑好,彼时大雨未停,冰雨拍在身上,脸上,混着她脖颈上的血痕顺流而下。   何朝恩叹了声气:   “不过一个小太监,怎么,担心他?你放心,就算他现在能逃得过蛇毒,再过不久也会死于非命。”   “哎!何大人,多谢您的关心,咱家啊,命还长着哩!”   什么?   却看原本漆黑的山林中突然亮起了几簇幽幽的火光,幽静的森林中稀稀疏疏的声响开始盛行,不断地从四周冒出一个,两个,不速之客。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真是一场好戏。   最前面的元禄面色红润白皙迈着大步子朝他走过来,极是幼稚地朝他做了个鬼脸,道:   “咱家活了这么多年,哪能这么容易被毒蛇给咬咯?这一切啊,全是用来引诱那条蠢蠢欲动的大灰狼!殊不知,这大灰狼也真的是蠢,竟真的迫不及待地张大了嘴...”   何朝恩不怒反笑,扬起手毫不吝啬地鼓起了掌来,这时,走在最后面的萧怀雪也出来了,迎面站在他身前,直直地与他对视:   “陛下这一出戏演地是真好,真好。”   王子阳跟在萧怀雪身边撑着把伞,一边感叹道:   “想不到何大人您真的是...哎!”   何朝恩看了看方才收上来的兵符,无奈一笑:   “既是如此,那这符也是假的咯,既是假的,也拿来无用了。”   说罢,颇是洒脱地将其抛在身后草丛间,大雨一冲,再没了身影。   “陛下,微臣真是小看您了,原来您...竟还有如此足智多谋的时候。”   萧怀雪睨他一眼,离他近了一步:   “怪只怪你求胜心切失了分寸,留下诸多马脚有迹可循,爱卿。”   眼下这爱卿二字听起来真是讽刺,何朝恩低垂下头,似有不甘地问道:   “你是如何发现的?”   王子阳叹一声气:“何大人,为官之道,切忌掩耳盗铃卖弄聪明的好。”   何朝恩却只是直直地望着萧怀雪,迫切地想要从他口中得到答案,等候许久,方见萧怀雪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皱着眉,凛着眼,好似睥睨世间一切,缓缓地道:   “这么些年,你的确演地很好,寡人的忠臣,爱卿,忠心护主的参知政事,演地很好,就连寡人,也被你骗了过去。   只可惜你委实太高看我萧怀雪了,你们常说寡人残暴,无情,却不知寡人性子里最糟糕的是猜忌,你表现的越好,寡人对你的便越堤防,只可惜,爱卿手段了得,将身世洗的清清白白查无所获。直到——闽东水灾一声,寡人才第一次抓住了你的马脚。”   “原来你早在洪涝初发之时便知道了,却耐心等着我拖了一个多月才上奏。” 何朝恩几乎是立刻,边想清楚了整件事。   不由得感叹:   “陛下日日蜗居于得闲殿,是如何得知天下事的?从前人们都说,陛下虽身陷深宫,却有一双遨游于天地间的翅膀,原来,陛下的翅膀便是昔日的战神薛长亭,便是他,带给您天下事。”   萧怀雪不予置否,只是接着道:   “你的第二次破绽,是在前往阜照途中那次抢劫中,当时情况混乱人人难自保,却唯独你,那些黑衣人却从未近你一分,纵使在我跟前做做模样,也是假模假式,再来,便是你的身世,和你杜撰的家人。”   何朝恩蓦然抬起头:   “你上次询问我有个姐姐....那时便已经猜出了我的身份?”   萧怀雪摇摇头:   “只是有所怀疑,直到——半月前,你以有事为由离家半日,我派人追寻你发现你在沈大人夫妇二人坟前扫墓这才确认了你的身份。”   他俯低下身子同他平视,一字一句地道:   “原来你真的是沈家遗孤,当时云游在外逃过一劫的沈家老幺沈卿竹,沈皇后的亲弟弟。”   “你这么些前潜伏在寡人身边是为了什么?想要替你姐姐报仇,光复你名门沈家?不管如何,前缘尽散,现在也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来人——”   一声令下,早已潜伏在四周的数十大内侍卫应声而出,将何朝恩团团围住。   “将何大人带下去,其余一干人等立马下山,启程回宫!”   “是,陛下!”   下山路上,萧怀雪突然询问道身边的王子阳:   “洪涝一事——”   “陛下!还请陛下放心,从前是微臣得过且过爱钻些小空子,以为,以为天高皇帝远....是微臣的错!恳请陛下再给微臣一个机会,闽东洪涝之事臣定当竭尽所能,用头上这顶乌纱向您担保,定将此事半地圆圆满满,守护好闽东三省,守护好陛下的江山!”   萧怀雪愣了愣,无奈一笑:   “寡人不过是想夸你,后期做的不错,且在逮捕何大人一案中态度鲜明配合地很好,算是将功补过了。”   王子阳怔怔地看着皇帝脸上残存的笑,半响,这才燥红了脸绕着头嘿嘿嘿地笑了出来。   实乃皆大欢喜也。   何朝恩一下了山便被押送到了牢狱中,三日后,皇帝萧怀雪结束南下微服之行,临行前夜,皇帝难得心情不错,王子阳刚刚戴罪立了功心情更佳,便吵囔着无论如何也要做做东,在府上设宴为皇帝一行人饯别,席间满是闽东招牌美食,美酒。   都是些好东西,美食入口即化回味无穷,美酒烈性十足,三杯必醉。   因而当夜,喝的半醉的萧怀雪是叫元禄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弄回房的,简单伺候了一份,元禄便也晕乎乎地走了。   酒过脾胃当下爽,可过不了一会儿喉咙就像粗沙子般干燥的很,萧怀雪半夜被渴醒起床倒水,痛快牛饮一番后,却觉房中有异,一股陌生却又熟悉的味道飘入鼻尖,未饮已先醉。   他摇摇头保持清醒,这时,角落里也终于走出一人,油灯亮,微弱的光将其照亮,映出一双盈盈笑颜。   “怀雪,你可真不听话。”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阿宁终于睡上陛下了。不过我写肉狠渣 千万别期待 23333 第62章 大结局(上)   他的眼睛陡然睁大, 却不像那么纯粹的愤怒:   “你你你——!谁准许你踏入寡人的房门的!”   光影中的人眼中一下子便溢满了柔和,小心地将油灯放置在桌上, 蛇般冰凉长臂转而覆上去, 缠绕于萧怀雪紧实双臂上, 钻入他火热的怀抱中,长叹一声:   “啊...真舒服。”   萧怀雪脑中有些许混沌, 他觉得他首先要做的是将她拉开,而不是仍由她肆意妄为, 这个人, 这个人,她多么强大, 又多么不可捉摸, 她在无形中捉弄了她那么多次,他怎么可以任由她再一次的逗弄?   “你给寡人放开!” 身心俱惫, 方把那人从身上给扒拉了下来。   可不到半秒, 她又厚颜无耻地贴了上来,那冰凉的身子纵使是他也震颤了半分,听她在怀里轻轻地说了一句:   “我好冷,怀雪。”   那软软的唇舌不安分地钻到他耳边, 似在抱怨, 似在诉苦:   “素闻早产儿身子都体虚体寒地紧,握冒着寒风在外面为你奔波,今夜有等了你一夜,你可莫再推开我了。”   他好像也真的听进去了似得, 许久都未有动静,并未出手拥著她,也未抬手将她狠心推开,她选择了沉默,且还是一段长长的沉默,而这,反而更让她担忧。   阿宁犹豫半响,方轻微地抬起了头欲看一看,她静默地等着,许久,才感觉他粗哑的,绝望地说道:   “这样愚弄我,真的有意思吗?”   阿宁闭上眼,细细感觉心脏在那一瞬间的抽动,她同样地选择了沉默。   “究竟在你眼中我算是什么?一个无聊时的消遣,随意逗弄的对象,想靠近便靠近想远离便远离的玩物?北鹤阮姑姑...如此声名显赫的人物,我萧怀雪自愧不如,也懒地陪你玩这场追来追去的游戏。”   “哦?” 阿宁这才变了调儿,若有似无地问道:   “你何曾追过我。”   却看他突然地伸出铁般坚硬双臂用力桎梏住她的肩膀使得她被迫地抬起头来仰视着他,看他热烈的双眸里满载的情意与怒火,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将他双眼烧地通红,他握着她双肩的手掌在不断地清颤着,正如他溃不成声的语调:   “你说寡人没有追寻你?!寡人这八年来没有一天不在追你,想你,即使——即使——你每在一处出现,寡人都会命人去那里寻你,一点点蛛丝马迹都能叫寡人欢欣雀跃,可每每侍卫的失望而归又叫寡人心跌至谷底,你每写一本书,寡人便装满一书橱,《历国游史》寡人早已倒背如流,寡人,寡人!”   他突然停了下来,像是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阿宁也静静地看着他,双目相对,他的肩膀突然软了下来,整个人兵败如山倒:   “寡人怎么会爱了你八年,却连你长什么模样,将要去往何处也不知,你不过是在晨光下对着寡人说了几句话,却让寡人在余下数年的岁月里为你魂牵梦萦,神魂颠倒。   明明...明明是你叫我杀了萧舜,明明你这样可恶,在我耳边——”   “怀雪。” 她终于张了嘴,接住他软下来的身子,两人坐回席上,阿宁轻轻地在他耳边娓娓诉说:   “萧舜既不是你杀死的,也不是我杀死的。你无须再为了此事自责,还有便是....”   她玉指轻佻,将他外衫衣带退去,皇帝顿时衣衫不整瞪大了眼,悲伤也来不及,呆愣地看着她:   “你要作甚?!”   她却充耳未闻,固执地将将他身下的衣裳也拉扯的斜斜扭扭,在皇帝无力而燥热的反抗中幽幽道:   “还有便是。”   她轻舔他脸颊:“我也追着你,这八年。若不是为了你,我当年亦不会弃千军万马而去....罢了,前尘往事无需再提。”   她眉角一挑:   “对了,怀雪,你方才问我什么来着?”   皇帝显然还没有从她的上一句中解脱出来,有些痴痴地道:   “你要作甚....”   “嗯。”   她颇是欣慰地点点头,若无其事地将他推倒在床,双脚一伸跨坐在他腰上,伸出手开始一件件解自己的衣裳,萧怀雪双颊陡然变得通红闭紧了双眼,她这时方懒懒一笑,不急不缓地道:   “本姑姑现在便要睡了你。”   然后在他惊愕的目光中俯下身子,同他肌肤相亲,如同冰与火的触碰般叫人心驰神往,舒适异常。   好像两块等待许久本该契合拼凑成一块整体的美玉般,几乎在她贴上自己身的一刹那,萧怀雪由身至心,溢出一声低沉的,发自喉间深处的低吟,在她冰凉的唇舌开始在她眉间,鼻尖,唇舌间掠过时,萧怀雪已然满头大汗,一边轻微地抵抗着她,强撑意识地告诉她:   “你....!寡人正在同你说正事,何以....!”   她从他火热的胸膛上抬起来,极为se欲地伸出舌尖舔了舔那片光洁的肌肤,佯作正经地道:   “怀雪,眼下可再没有比此事还要正经的事了。”   说罢,唇舌继续往下,来到那禁地之处,仰起头轻轻一笑,萧怀雪因着这笑有些许的恍惚,一时间感觉到她有意拉扯自己的裤带,这方大惊失色,慌忙中反客为主,一把将她压在了身下,见她神色氤氲脸颊红润薄唇湿润,他狼狈地别开了了眼,意图做着最后的交涉:   “不,不行——现在,不行。”   却被她陡然一伸手解掉上身唯一一件遮蔽物,粉白肚兜的动作给激地精血上脑,脸色通红。   地上的衣物已经够杂乱,眼下却又添了一件,这下萧怀雪无处安放的双眼更是举步维艰,眼珠子胡乱而张皇地动着,全然失了分寸。   偏偏她还勾人的紧,顺着他手臂而上再度缠绕住她,一双灵巧的嘴舌不听话地乱窜,磨人地亲吻着他的胸膛,灵活的手亦趁他不备四处游移,不断地往下..往下..在触及到某处热辣时,又听到,皇帝从喉间溢出来的一声低吼,以及立马抓住她那双罪恶之手的动作,皇帝真惨,说话是简直汗如雨下:   “你若再不停下——”   她这时总算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认真地,看着他,明明一句话为言,可那足以溢出来的彼此眼中的情意却让人由衷的,晕头转向,不知何为东南西北。   萧怀雪长长地一个叹气,突然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了抚她的眉眼,眼中陡然水润了不少,在发现阿宁揶揄的目光后他又慌忙地别开了眼,一开嗓,嘶哑地要命:   “就算你现在要停,寡人也不会如你的愿了。”   回答他的,是她陡然提起身子更加贴近他滚烫身子的举动。   这无疑是火上浇油,一切终不再受控制。   “嗯....”下一秒,他陡然凌厉的目光预示着下一秒的凶狠,突然地突进使得她猝不及防地轻轻哼了一声,萧怀雪停了下来,沉闷地道:   “寡人不会再停下了,寡人已经给过你机会。”   阿宁深吸口气失笑出声:“眼下不就停了?”   不知深浅地,竟还敢扭动了一下身子。   萧怀雪周身正处于无尽的舒畅与折磨中,眼下被这么一勾,哪里还忍得住,见她脸色恢复了许久,这方控住自己不断往前的□□,强忍着那股迫在眉睫的骚动,清缓地,慢慢地动了起来。   她的双手也未闲着,时而抱紧他脖颈轻轻啄吻,时而作乱似的在她胸膛,腰腹游走,微眯着眼,双眉微皱,下一秒,是他小心翼翼落在眉间的吻。   阿宁眉心舒展,双眸中盛满万千情意望着他,萧怀雪同样与她对视着,阿宁笑,轻轻地在她耳边一声声地唤他:   “怀雪。”   “怀雪。”   这让他的动作陡然加速,变得猛烈,头脑却变得虚脱,一夕回到八年前,记忆中她朦朦胧胧的身影。   “杀了他。”   “杀了他,这样你们两人都能解脱了。”   “你早已想明白了不是吗?何不遵循自己的内心?来...杀了他。”   那时她便站在他的不远处,周身如沐圣光中般,带领着他,一下一下地深入,将那把恶魔的剑插入萧舜惨白的胸膛中,在萧舜嘴边残存的笑意间,一点点杀了他。   他甚至连她的模样都未曾看清,可在往后数年间这声音却不断地闪现在他耳边,一次次地滋扰着她,却戒也戒不掉。   眼下她又唤他:   “怀雪。”   一如八年前,那如魔似佛的声音。   他突然激动了起来,仓促地寻着她的唇舌而去,急切地啜取着那股温软,阿宁略微诧异,耐心地等他冷静下来。   他将头置在她脖颈间,好似救赎般,低低地缓缓地道:   “不是我杀了他..不是。”   阿宁伸出双臂拥紧他:   “当然不是你。”   “是他自己杀了自己。”   萧怀雪深深嵌入她发间偷香:“....   良久,一切终归于平静。   “怀雪,你这是原谅我了吗?” 她周身乏力,枕在他手臂上,能明显感觉到他手臂一僵。   不等他开口,她又自顾自地道:   “现在不原谅我也没关系,待我再为你做一件事,届时你定会尽释前嫌了...”   萧怀雪侧首凛眉看着她,阿宁也浅浅一笑,道:   “薛长亭如今就在阜照,你可要见他一面?”   萧怀雪这边刚张开嘴,又听见她道:   “罢了,见了也没什么用。”   他皱皱眉,这下是不打算再张嘴了。   翌日,萧怀雪是在一声破裂的声响中醒来,常年保持的警觉性使得他几乎是在立刻便睁开了眼,入眼地,是一双惊慌失措的脸:   “婉柔见陛下迟迟未起故来瞧瞧...却不想,不想打扰了您的好事。”   她最后几字,算得上颤抖。   再一看,床边竟挂了一件薄薄的内衫,而无论从颜色还是款式来说,这并非是男士所有,萧怀雪顿觉眼前一黑,低头一看,自己竟是未着衣衫,露出的紧实胸膛上隐约几处疯狂的印记.....   他抬手扶额,掩住不断发红的脸颊,这时,婉柔地定了定心神,低低地说了句;   “马上便要出发了,还请陛下早些收拾妥当,婉柔便先退下了。”   这惨淡模样,委实太过残忍。   而萧怀雪也确定,他昨晚纵使再为疲惫,也绝不会放纵自己贪睡至此,且那人如此能耐,又怎会漏下这么一件衣裳?   想来想去,怕也是她从中动了些手脚,为了让婉柔瞧见?   这算什么?   他双颊渐染桃红,却还是凛着眉低低咒骂了一句。   十日后,南下微服私访的皇帝凯旋回宫,此番不仅镇住了闽东洪涝与灾民安置问题,且还在途中捉拿了乱臣贼子沈家遗孤沈卿尘,当朝参知政事何朝恩,将其暂时收监可谓一举两得一箭双雕,万千百姓听闻此事皆鼓掌赞叹皇帝行事稳重深谋大略,一时间深得民心。   此时夜深人静,宇文府却不大太平。   “你们这群废物,废物!不是说好这是万无一失的计谋吗?怎么卿竹现在却被萧怀雪那贱人关进了天牢?宇文玏?你竟敢欺骗本宫!”   说这话的乃是一披头散发一身囚衣的女子,她几近尖叫的嘶吼着,如一只疯狗。   宇文熙脾气素来火爆,冲上来反驳道:   “沈皇后,您当真以为今时今日您还有什么权利这样同我爹说话?若没有我宇文家使出一出偷龙转凤,您现在还在得善苑里等死!”   “哎,退下。” 宇文玏迎上来将她喝退,若有似无地看了看盛怒的沈卿尘一眼,恭敬地道:   “小女管教不周,还望皇后大人有大量。”   “哼。” 却听一声重重地哼,沈卿尘面色焦急双目无神:   “我不管,我要萧怀雪那个贱人死!本宫答应你们,只要萧怀雪一倒,本宫便求陛下封你做护国公!赏你宇文家世代富贵荣华,你相信我....阿舜最爱的便是我!你相信我!”   宇文熙嗤嗤一声:“当真痴人说梦...”   宇文玏却在这时扬了扬嘴角,以手捋了捋花白的胡须:   “皇后你放心,萧怀雪是必然会倒的,而且何大人他还留有最后一张杀手锏...若非要与萧怀雪闹个鱼死网破,我宇文玏也不惮于此。”   “那就好!那就好!杀了萧怀雪,杀了他!”   疯疯癫癫的皇后直到被人拖下去之时,嘴里都在叨叨念着此句。   待她走后,始终在一旁静静看着戏的老太君才理了理衣裙,询问道:   “何朝恩还备有什么杀手锏?”   宇文玏对着她轻轻地笑,却答非所问:   “此事便不牢您费心了,老太君已经给了我宇文家足够的支持,若没有您,我们也不会这么快便将她给救了出来。不过,薛家立马就要办喜事了,在这里宇文玏还要和老太君说一声恭喜,恭喜。令府千金三日后便即将入宫坐上后位,真是可喜可贺。”   老太君笑叹:   “纵使当了这皇后,也得数着日子过活,你们的事情我不会再干涉,但愿宇文将军也能履行自己的诺言,届时逼宫,不会伤害芝芝半分。”   “当然?不过,老太君着实多虑了,早在薛芩芷入宫之前,恐怕得闲殿早已易主。”   “你是谁在这三日间便?”   “不,便是在纳后那日,我要在天下人都庆贺萧怀雪的大喜日子之时给他致命的一击!”   “这便是你和何朝恩的杀手锏?”   宇文玏这时轻哼了声:   “事已至此早已无法回头,既然萧怀雪存心整顿朝纲,现如今还设计抓了何朝恩,那这脏水迟早会泼到我宇文家头上,萧怀雪现在要反抗了,那我宇文玏也不能再忍这口气了!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这江山,也再不能落在他手上....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他的模样太过渗人,老太君心中顿觉一股不安,便强调了一句:   “萧怀雪的确不适合当这个皇帝,可天下苍生却没错,我要的,不过是萧怀雪一人的倒台,还望宇文将军莫要逾了矩。”   “哼,老太君,您且放心,我自有分寸....”   两日后,宫里宫外因着皇帝八年来首次纳后一事忙里忙外一片喜庆,四处可见大红灯笼彩带彩灯高高挂,龙凤秉烛早已备好,却只等明日正式纳后一事了。   而热闹似乎从来都属于他人,皇帝这两日依旧如往常般将自己关在得闲殿内未外出一步,司膳丫鬟,太监们只管将膳食按时送来,端走,其他便再无他事。   终于在纳后前一天的夜里,皇帝走出了得闲殿,却是径直地朝着天牢而去,惹得四处打盹的狱官见了龙颜大惊,忙不迭地开了门。   皇帝去的牢房不是别间,正是前段时日被打入天牢地,曾经皇帝身边的大红人何朝恩的牢房,狱官们却不敢上前,只远远地张望着。   “朝恩何其有幸,能让陛下亲自下天牢来见我一面。”   何朝恩一身脏兮兮的囚服,衣裳褴褛头发微散,整个人却是前所未有的放松,好像过了明日便将被处斩的人,从来都不是他。   “过了明天,寡人便要杀了你,现在,寡人要想你致歉。”   萧怀雪如是说道。   何朝恩抬了眼看他,嗤嗤一笑。   “寡人不得不杀了你,纵使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姐姐,为了你沈家。”   “寡人的确是个暴君,从我上任之时狠心铲平沈家便可看出,寡人也不再辩解什么,可现在,暴君也终于要潜心做一个好皇帝,不再受你们的仇恨所左右,寡人要治理天下,还要治理地好,眼里便容不下一点反动因素,沈家太危险,即使一点点隐患,寡人也不会留。”   “朝恩,你是个好官,但却不是一个好臣子,倘若游荡黄泉含恨而去,便尽管恨我吧,寡人已经背负了无数仇恨,眼下也不差你这一分。”   “而从今往后,寡人便要带着这些仇恨,好好地,管理萧舜交给我的江山。”   “陛下——” 一声清冷中含有一丝冷笑的声音打断他,何朝恩面色如常双目含笑,偏了偏头,询问他:   “微臣可曾告诉过您,我这个人极为记仇且内心阴暗,最拿手的,便是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即使是做事,也时常备有两条路。”   他轻轻地说,像在讲着一个缠绵动人的故事:   “一条康庄大道,一条蛇蝎毒径,每一条,都可以带着微臣去往想去的地方...从前微臣还在犹豫究竟改选哪一条呢?却不想..陛下足智多谋已经断了微臣一条路,只留了一条毒径给微臣,那路上可是蛇鼠横行,可这是陛下的选择,微臣也只好接收了。”   “您能识破微臣的雕虫小技,朝恩真是太高兴了....因为这样您便能收到微臣为您准备的丰厚大礼了,便在明日..您的大喜之日上,这礼太过隆重,还望您好好接稳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萧怀雪蹙眉,内心隐隐不安。   翌日,萧怀雪早早地便起了床,元禄一件件地为他穿上大红喜袍子,挺拔俊逸地身姿看地他小脸都是一红,赶紧呸呸呸打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子,一边谄媚地凑上去:   “陛下,从今往后您总算不用再孤家寡人一个,也再没人会拿此事来取消您,咱们夏丘江山,定千秋万代,生生不息。”   不知为何,这却让萧怀雪想起了昨夜天牢中何朝恩那番渗人而诡异的话,总有一股不安在心头流窜,究竟发生了何事?   “回皇上!薛家的大红花轿已经从北门进了宫!” 不一会儿,来了个小太监如此喜气洋洋地说道。   萧怀雪只是淡淡地饮了口茶。   又过一会儿,外头急匆匆地脚步声传过来,另外一人在殿外小心翼翼地道:   “陛下!新娘子已经到了,到了金銮大殿之外,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皇上前去了!”   那杯茶未凉透,萧怀雪举起杯来淡淡地饮了一口,他在等着,耐心地等候着。   约莫半刻钟后,门外的脚步声匆匆而至,是元禄,这脚步声除了他别人不会有,且并非因着喜悦,而是惊恐,他陡然推开得闲殿的大门,四肢瘫软匍匐在萧怀雪眼前。   “陛下!大事不好了!前线来报,大庆敌军突袭我国,现如今已经攻到了奉阴城,不出三日,便,便将攻入皇城!”   腾地一声,是萧怀雪狠狠将茶杯震碎的声响,他腾地起身,却因着脚软虚晃了一下。他眼神一阴,随即大步地朝前走去。   “陛下,陛下!”   他在元禄一声声呼唤中逐渐远去。   天牢,   砰地一声,是萧怀雪一脚瞪开牢门所发出的声音,彼时正闭眼浅眠的何朝恩浅浅一笑,睁开了眼,询问道:   “陛下选择的这第二条蛇蝎路...微臣送您的贺礼你可还喜欢?”   萧怀雪一掌狠狠地扇在他苍白的脸颊上,眼神如矩:   “串通敌军通番卖国,收买官员,隐而不报!沈卿竹,你好大的胆子!”   “呵...” 白皙的脸上有着指印鲜明的痕迹,何朝恩偏头吐了一口血,好整以暇地道:   “我在闽东时,日日写的那些信其实并非是写给薛潜的,却是写给大庆的七皇子玄凌....信中约定好了,倘若哪日我的信断了..便是大庆起兵偷袭之日,眼下看来,玄凌还真是守信,恐怕在陛下捉我的那夜,便已经偷偷攻了上来,一路披荆斩棘,这么快,便要攻到皇城了。”   “.....”   何朝恩对于他这般反应显然很愉悦,他甚至扬了扬嘴角:   “陛下,微臣早告诉过您了,微臣可是个两面派的人,您应当多加小心啊....”   皇城大乱,金銮殿外空无一人,唯有一顶大红喜轿空落落地伫立于那片空旷之中。   倘若事无变故,这该是何等金贵的一顶轿子,这里头做的是未来夏丘的国母,她险些做了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若没有这场变故。   薛芩芷一身红衣凤冠霞帔,明艳动人却神色戚戚,此刻心情却繁杂难言,从前她是何等抵触这门亲事,而好不容易铁心将自己劝服了,眼下又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到底是喜还是悲?   就连那些来迎接她的人也因着这场变故四处逃散,本该热热闹闹的金銮殿此刻无比冷清,真是莫大的讽刺。   她也该走吗?   “芝芝。”   薛芩芷身子一僵,这一声呼唤她委实太熟悉了,可她又不敢相信,是幻觉?   “芝芝,你出来,是我。” 直到宇文沛清朗的声音再度响起。   薛芩芷却早已泪流满目,猛然掀开骄帘,在看见那张短短时间内就瘦的不成人形的人时泪水夺眶而出,哆嗦着嗓子迎上去与他十指相扣:   “沛哥哥....”   而宇文沛身边还有一人,薛芩芷怔怔地看着他,只觉得今日之事何以如此离奇?   那人身形高大,低笑着唤她一声:   “芝芝,许久未见了。”   薛芩芷瞪大了眼:   “二....二哥...”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今天开新文啦《小哥哥》已经更新第一章,希望小天使们可以去看看~收藏一下就最好啦,么么哒。 第63章 大结局(下)   永贤八年八月廿七, 大庆由男至北一路攻打夏丘,所到之地皆插旗占领, 沿途百姓民不聊生, 夏丘大乱, 皇宫喜事早早中断,宫中一片混乱。   “宇文玏!” 响亮地一巴掌, 足以显示来人足以掀天的怒气。   “这便是你所说的杀手锏?联合敌国进宫夏丘,以羞耻卖国的代价逼走萧怀雪?!” 老太君气急, 颤颤巍巍地险些站不住, 幸得一边的赵九及时稳住她。   “哎,老太君, 您可别急呀, 我可严格地按照了您的吩咐,逼走萧怀雪, 我完成的不是很出色吗?”   “你!你!可你也不该用这么糊涂的方式!竟通番卖国....你!....你!”   “老太君!” 赵九扶着他, 一边厉色瞪着他:   “萧怀雪虽狠厉,却比不上你的小人,宇文将军,凡事无须做得如此极端, 否则害人终害己。”   “哼——” 可惜宇文玏现如今正春风得意, 是听不见这番话的。   他满脑子想到都是萧怀雪低垂着头告诉百官明日早朝紧急朝议此事的颓然模样,他那般孤傲的一人也会有如此兵败如山倒的时候,光是回忆,也够他在心底狠狠嘲笑他千万次。   明日, 呵,萧怀雪,这将会是你坐在这宝座上的最后一日!   明日他宇文玏将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字字珠玑逼迫萧怀雪抬不起头来,他会让他主动放弃这个皇位,他会狠狠地践踏他一如以往。   正如现在,他一字一句地嬉笑嘲弄:   “陛下,其实大庆皇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只要陛下您立马答应退位,并且割让给大庆闽东以南的三万亩土地,大庆便立马退兵,并且,愿意与夏丘签订一份长达十年的和平契约 ....陛下,您身为一国之君,孰轻孰重,该是不用微臣提醒吧?”   一人开始,便预示着接下来无数只等待许久的冷静,本就地萧怀雪不甚满意的百官如今一听这等好事,一个个都站了出来,冒死进谏。   “如今国难当头,还望陛下成全!”   “还请陛下成全!莫要让夏丘百年江山毁于一际!”   “陛下!臣,愿以一死以表爱国之心,还望陛下尽早答应这个条件...陛下!”   众多声音中,萧怀雪的声音尤为微弱,却如此出挑。   “诸位爱卿无须再言..”   “寡人答应你们的要求,尽早退位。”   百官诧异地望着他,其中不乏幸灾乐祸与长舒一气,其中宇文玏满脸愉悦更是藏不住。   “不过....” 萧怀雪低垂的头却突然挺了起来,目光凌厉扫视殿内一周,声音浑厚气如磅礴:   “在寡人退位前,寡人还有最后一件事……”   哄地一声,百官爆炸开来,猜不透萧怀雪临行前又要耍什么把戏。   其中尤以宇文玏面上表情最为不屑,权当这是萧怀雪之不甘于愤怒得不到宣泄,故弄玄虚罢了。   却不想,随着萧怀雪话落,得闲殿内突然缓缓走进一人,来人一身布衣,衣着简单随意,可他身形高大紧实,却是连布衣,也穿出了一股子洒脱之意,俊眉星目,面若冠星,一双专注的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厅上某一处。   “是...是他!” 朝廷上资历稍老的官员立即认出了来人是谁,神情难免激动了起来,可由于‘他’离开朝廷已久,大部分的新官都认不得他,可看其他人的态度,也约莫能看出来人可是个大人物。   其中,宇文玏的面色从他进来那一刻便变得黑沉无比,尤其薛长亭放在他身上的针刺般目光太过激烈让他更是不悦,他看一眼萧怀雪,神色有异。   这时,薛长亭也来到他身边了,沉着粗哑的嗓子,伸出了手来:   “宇文将军,我的东西..也该还给我了罢?”   宇文玏听此一句血色翻涌,扬起一只手便打过去,气急,怒道:   “混账!公堂之上岂容你如此放肆!”   那只手被薛长亭轻轻松松地接住了,只是稍稍一用力,便让宇文玏脸色青紫痛哼出声。   整个朝堂因着这突然的变故炸开了锅,却没有一个人敢出来询问一句,就连平日里最敢于进言的薛潜薛大人今日也因故未来早朝,其他人私下交头接耳议论着,一时间金銮殿下窸窸窣窣生意不断。   在这时,萧怀雪方缓缓拍了拍手掌,他挺直着背脊坐在龙椅上,气质卓然不怒自威,将堵住了百官的悠悠众口。   “寡人既然叫了前骠骑大将军薛长亭来,自然不会让他白白来一趟。”   他与薛长亭极有默契地一颔首,道:   “长亭,将你今日带来的东西亮出来吧。”   堂下薛长亭也点点头,放开了宇文玏已然青紫的手,取下身上随处带着的包裹,而后从里取出了一些东西,第一样,便让宇文玏变了脸:   “你...你是如何拿到这本账簿的?!不可能!你根本就拿不到!”   薛长亭道:   “这还得感谢令郎秉性善良,成我之美。”   “沛儿?!不可能,他从来都对我的话言听计从,怎么会背叛我?!”   “你便不好奇令郎现在在何处?不过我想,他与芝芝现在怕已经漂洋过海去了西洋....郎情妾意鸳鸯情深,宇文大人现在都自身难保了,便不要去管这对苦命鸳鸯了。”   宇文玏大惊失色:   “什么?你说沛儿....这个混账东西!竟为了个女人背叛额老子!”   薛长亭轻笑着感叹一声:   “儿女情长,又岂是宇文大人这般简单能说清的。”   说罢,将那账簿掀开,高举着手将其公之于众,一边提高了音量:   “诸位先同僚请看,此处便是这么些年宇文家背着朝廷收受贿赂,私吞公款,假公济私之账簿,上面记载了宇文将军自过去十年间的所有恶行,涉及金银达到千万两黄金之多,眼中违反夏丘国律,当该严惩。”   此话一出,又是群臣沸然,文官那便自然大快人心拍手称快,武官这边便有些微妙了,好歹宇文玏还在现场,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现在也没人敢去碰这颗钉子。   不想,薛长亭此刻又从那破旧的包袱中取出了另外一件东西,让宇文玏当即软了脚,说出的话都有些哆嗦:   “薛长亭!你究竟是如何....”   薛长亭看也不看他一眼,再次举起了那件东西,一字一句地道:   “而这一份,是宇文将军三月前与大庆国使臣私自接触写下的协议,现如今大庆如此轻易地一路北上攻打到了皇城附近,想来也与你脱不了干系吧?在内,私通公款愚弄百姓,在外通番卖国,我想光是这些罪证,也足以让你死千万次都不够了罢?”   萧怀雪陡然冷哼了一声,愤然拂拂长袖:   “来人,将宇文玏拉出殿外听后发落,其他人若没有异议便退潮,寡人答应你们的事情自会做到,也还请各位卿家同心协力,抵制外敌。”   “萧怀雪!你敢赶我!” 宇文玏突然发了疯般挣脱了桎梏,一个健步跃至萧怀雪眼前同他正面对峙。   “没错,我与何朝恩的确与大庆签订了一份协议,那你可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代表我现在的身后所靠的,可是大国大庆!你敢杀我?!你若杀了我,夏丘就完了!哈哈哈哈,萧怀雪,你忍心拉着天下百姓一同陪葬?!”   却看萧怀雪陡然一个巴掌扇下去,宇文玏猝不及防地挨了这么一下,生生逼出了一口老血。   “夏丘有你这样的将军真是国之屈辱。”   “你敢打我?!萧怀雪!你敢打我!怎么,现在开始装作一个正人君子?!你忘了你做的那些丑恶勾当了?你为了上位不惜手刃亲兄,谋朝篡位,寡义廉耻不知所谓!你竟敢说我?我同你做的那些恶心事比起来,哪里比得上?!”   “来人,拉他下去。” 他面如玄铁,冷酷发令。   却看宇文沛被三五个身形雄壮的侍卫连拖带拽地带了下来,一路上却依旧不死心地骂骂咧咧:   “你敢杀我!萧怀雪!你要是杀了我!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这个暴君!卑鄙小人!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萧怀雪!萧怀雪!”   待他的声音再不见,萧怀雪这方折软了身子跌坐回龙椅上,一手扶额,甚是疲惫。   “怀..陛下,没事吧?” 薛长亭询问一句。   他摆摆手,示意百官若无他事便可直接退下,三三两两的官员开始离开,萧怀雪则在大殿上闭目养神。   直到百官散去,只剩他们二人,薛长亭面上的紧绷也终于逝去,慢慢地朝他走去,两人如人生挚友般相似一笑,极为默契,薛长亭道:   “怀雪,咱们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萧怀雪沉默半响,方道:   “寡人不想害人,可却有千千万的人欲加害于我。算来算去,也不过如此。”   “接下来打算如何?”   “如何?我也不知道。也许就此退位?我上位八年,却也这样曲曲折折地走了八年,自问兢兢业业,却始终背负骂名,或许他当时是错的,我根本便不适合当这个皇帝。”   “怀雪....陛下当时做了如此决定也自有他的思量,不过这么些年我时常在想,若当时你未曾答应他...我们三人现在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萧怀雪轻轻一笑,也只有在这个数年挚友面前方能卸下心房展露处如此一面,他笑笑,以示无碍:   “命运如此也怪不得谁,这些年我也倦了。倘若真的走到了不得不认输的地步,便也认了。”   薛长亭也不说话了,俊朗面容因着这些年的四处流浪平染无数风霜。   “这些年,辛苦你了。” 萧怀雪一字一句道,却只得到薛长亭一个无碍的笑。   当年薛长亭随同他一同去往前线大战,本是一身抱负为国捐躯之少年郎,却做了他一切罪行的包庇者,来时锦绣路,归来却满身血,薛潜因着萧舜的死对萧怀雪恨地入骨,处于二人中间的薛长亭则选择了离家远游,数年间鲜少归家。   他对他,从来都不乏愧疚。   “行了,怀雪,当年的事情我也知道,此事怪不得你...现如今到了如斯天地老天自有安排,不若你陪我出去走走,权当散散——小心!”   却看一个影子突然从大殿后的窗帘处冒出,一支泛着杀气的匕首径直地朝着毫无防备地萧怀雪而去。   噗嗤一声,刀刃见红,却是薛长亭以手握住剑刃制止了那人的动作,他陡然将匕首从哪人手中抽出,一掌将其拍到在地。   那是个极为柔弱的人,身形单薄一身囚衣。   “大胆狂徒!竟敢公然行刺!”   待那人抬起头来,两人却又是一怔,恍若隔世般。   倒是沈卿尘嘴里骂骂咧咧不断:   “贱人!我们终于又见面了,我要杀了你!你还敢躲!你有什么脸面躲!”   “沈皇后。你冷静些。” 薛长亭皱着眉道   她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目漏凶光:   “你给本宫闭嘴!这是本宫与这个贱人之间的事,岂容你私自插嘴?!你是谁?!本宫要剥你筋骨诛你九族!”   “这的却是我与她之间的事,她说得对。” 萧怀雪缓缓地道。   他又望了望薛长亭:   “长亭,你先下去。”   金銮殿上,是何等的空旷。   此刻的定国侯府薛家,却乱做一锅粥。   “娘亲!” 薛潜气急:   “你是老糊涂了吗?宇文玏是何等奸诈小人,您竟和他同流合污,帮助他..没错,我薛家的确厌恶萧怀雪,可也要正大光明,堂堂正正,岂能在背后耍出这等卑劣的手段?您这样做,同宇文玏又有何异?!”   老太君脸色有些苍白,许久,幽幽叹声气:   “我要的,不过是夏丘民富国安,此番误入宇文玏奸计,的确是我考虑不周了,潜儿,此事错在我。”   薛潜直直地望着她数秒,咬着牙背过手去:   “不知所谓,真是不知所谓!也不知朝野上究竟怎么样了。”   “衡儿。” 薛潜叫道:“我听闻大庆再过七日便可攻入皇城?撤兵的唯一条件是让萧怀雪甘心退位...”   薛景衡眉头一皱:   “的确如此,不过.....”   “不过什么?”   他在犹豫着是否将阿宁的事情告诉薛潜,以及她此行的目的,若然她真的找到了薛长亭,说不定事情还有一点转机...   正在他犹豫之事,薛家大宅中,正缓缓走进一人,而他的出现,也足足震惊了一路遇上的下人奴仆,个个张了嘴不可置信地紧,待那人走的都没影儿了,这才缓缓而不确定地道:   “方才那人老奴要是没看错的话...”   “是他!是他!”   “是二少爷!是二少爷回来了!”   “爹。”   薛潜,薛景衡,老太君以及躲在柱子后面的韫仪听此一声皆愣在原地,许久,才缓缓回过头去。   “你撒谎!阿舜怎么可能会死?!他没有死!没有死!你这个贱人,为了皇位竟然连这么大逆不道的话都说的出口!贱人,贱人!”   得闲殿内,只听到沈卿尘一声声难入耳的怒骂在大殿之上盘旋,又盘旋。   “他那么爱我...本宫是他明媒正娶的皇后! 他答应了我打完胜仗便回来看望我和孩儿...阿舜,阿舜,本宫那么爱他,本宫扶持他坐上皇帝的位置,本宫时刻守在他身边治理这个国家,本宫如此尽心尽力....阿舜怎么可能会死?!你骗我!贱人!萧怀雪!你这个贱人竟然敢骗我!”   她像一只失了心智四处乱撞的野鹿,渴望着用歇斯底里的大叫掩饰心中隐隐升起的恐惧与不安,这是沈卿尘难得清醒的一天,尤其在阔别许多终于与萧怀雪面对面之后,她的神智逐渐回神,迫使她想到了许多许多尘封的往事....她想起了每次萧怀雪与萧舜二人在一起的模样。   他真心地待他好,而萧怀雪也如此敬重他。   他们是感情极好的两兄弟,而这对于本性阴凉的萧怀雪而言是何等的不容易。   那他为什么要杀了他?   她突然间周身布满了惊惧,她怕,她怕从萧怀雪口中吐出一些可怕的真相...   正如此刻,萧怀雪站在她面前,挺拔的身子较之八年前更为俊逸,她也算从小与他一起长大,却不知这孩子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如此坦白:   “杀害萧舜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你们,这些自诩爱他,为他好,却从小将他关入你们精心设计好的华丽牢笼中,做你们想要的乖巧皇子,贤君明主,又可曾问过他他是否想要这些?”   沈卿尘不等他说完便冲上来,张牙舞爪地要打他,杀他,气急:   “你说谎!这一切都是你杀他之后编造的谎言...你见不得他血统好,见不得他从小便比你优秀,所以你就杀了他!还编造这些毫无根据地借口!他不喜欢这些?他怎么会不喜欢,他亲手告诉我他想要做皇帝!他那么温柔体贴,那么聪明...你这个骗子!天底下有谁不喜欢荣华富贵?”   萧怀雪苦笑一声:“怎么没有?”   他永远记得那个宴会上,萧舜望着萧贺乾的眼神,也让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往日里听话乖巧的哥哥对这个皇叔的崇敬之情其实一点也不比他差。   他们两个人身份不同,有明显的高低贵贱之分,可这可怜的情感却殊途同归,两人心中都抱着对萧贺乾的敬爱,亦或对萧贺乾身后那大好河山的向往,却都紧紧放在心中。   他是萧怀雪,那个没人管自生自灭的萧怀雪,他向往萧贺乾,却注定成不了萧贺乾。可萧舜却可以,他身来尊贵,受万人拥护,他有钱有势,倘若真的离开皇宫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也注定是潇洒至极的。   可他是那样的善良,无法辜负身边人多年谆谆的教导,妻子的期待,他们的目光如一道道明灯指引着萧舜到达了那时间无数男子梦想中的彼岸,却偏偏入不了萧舜的眼。   而萧舜的可悲之于,等他意识到这个问题时,已经是退无可退无路可走,彼时已为王,师长的喜悦,妻子的自豪让他恍惚。   他充分运用着自己的聪明才智,他的明朗善良,他普度众生,心怀百姓,他政绩出众,治国有方,他成为了百姓口中的好皇帝,百官眼中的贤明之君,他为他们塑造了一个完美皇帝该有的模样。   却唯独给了自己一个糟糕的,失去自我的萧舜。   这样矛盾而说不出口的冲突一直在持续,百日里他是受人爱戴的明君,夜里却是个孤枕难眠说不出心中真实想法的可怜人,他辗转反侧,无数此想要起身告诉世人,他们眼中的萧舜其实是个一无是处的可怜人,想要却不可得,悲哀地为了他人而活,似一个傀儡,笑非笑,苦非苦。   可他不能,因着天底下有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自己,他们习惯了他无所不能的样子,又怎会接收这样狼狈的他呢?   他的皇后是那样强势自主的一人,在发现了他的异常后开始不断地在他耳边告诉他,这样是对的,他只是一时的鬼迷心窍,她是他的阿舜,而她也早已怀有他的骨肉,他即将家庭美满坐拥天下,这是何等幸福的一家人,阿舜啊阿舜,你不过一时想不开罢了。   对的,他也这样告诉自己。   可午夜梦回却又被心中的烦闷给打地措手不及,他惊惧,他害怕,他知道这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什么狗屁的坐拥天下,什么狗屁的君王,他要的,不过是一壶酒一杯茶,他要的是萧贺乾身后那些山水,而不是这五光十色的皇城。   那晚是萧舜第一次失控,他将那个无辜的宫女按在身下,一遍遍地告诉她他的烦恼,他正饱受折磨,然后一边杀了她。   他错手将她杀死,萧舜回过神来时她已经断了气。   萧怀雪最先发现了他,萧舜的眼神是那样的彷徨,萧怀雪拥紧了他,这个他用着真心疼爱的弟弟告诉他:   “和我一起去前线战斗,让我给你片刻喘息的时间。”   他便跟着他去了。   事实上那段时间也是萧舜即位几年间最为快乐的时光了,他们徜徉于万千山水中,他们披荆斩棘,痛快地将敌人消灭,他们无所不能快意恩仇。   萧舜甚至爱上了一个姑娘,那是军营驻扎地旁一户人家的女儿,一个极为自由,开朗爱笑的姑娘,她不知道他的身份,他们爬上几千米的高山只为了寻一个好位置看看日出,他们在鱼塘中为了一尾小鱼可以等上半个时辰,他们是何等的快乐。   萧舜是真心地爱她,爱她带给他的一切自由。可不久,她却因着战事举家迁徙,临走前她苦苦地哀求他随她一起走,他们一起去过远离战场与硝烟的快意生活,她将心中最美好的期许慢慢说给他听。   可萧舜却残忍地拒绝了她,她哭了,痛苦流涕地问他,为什么?   他却答不出口,他该如何回答她?告诉她,他是这偌大国家的一国之君,他的身后有无数人看着他,监督着他,他的一举一动都是他人惊喜设计好的,他甚至没有权利打破他。   他的爱人最终还是走了,她用着仇人一般的目光看着他,狠狠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对他说:   “萧舜,你是个彻头彻尾地可怜人,你连自己想要什么都说不出口,我真为你感到悲哀。”   这番话,成了压断萧舜脆弱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翌日坪山崖大捷,骁勇善战的萧怀雪与薛长亭在战场上注定是无敌的,那一站他们大获成功,将大庆打地落花流水。   萧舜真诚地向他们二人祝贺,就连不善言辞的萧怀雪那时也弯了唇角轻轻地笑着,再然后萧舜把所有的兵都撤走了,只留下他们三人。   他说了一堆乱七八糟交代的话,这让萧怀雪皱眉,问他为什么。   萧舜回答他的,是趁他不注意拿过他的尖刀刺向自己血肉之躯的动作,萧怀雪最后一刻拼尽全力的反抗让那刀并未入太深,萧怀雪心如刀割痛地没有力气,耳边是萧舜的血气涌上来让他手脚颤抖,他软软地倒在他怀中,这个从小待他极好的哥哥。   而真正让萧怀雪心痛的,却是萧舜眼中浸入骨子里的绝望,他一遍遍地告诉他:   “小雪...杀了我小雪,我好痛苦,我好痛苦。”   “小雪...你智勇双全,只可惜没人赏识,你比我更适合当皇帝....等我,等我死了,你便取代我登位好不好?”   “杀了我,小雪。”   再然后那山崖上不知何时又来了一个人,是阮宁,她全程看到了萧舜的苦痛,给了她最为直观地判断。   她告诉萧怀雪:   “杀了他,这样你们两人都可以解脱了。”   ......   “事情便是这样。” 薛长亭长舒一口气,如此说道。   “原来陛下他.....” 薛潜心中却久久难以平静。   老太君手脚轻微地发着抖,幸而薛景衡眼明手快地接住她才不至于跌倒。   她的嘴唇哆哆嗦嗦地想说些什么,可良久,却只是憋红了眼眶,狠狠将头别过去,闭了眼,只字未言。   “既然真相已经说出来了,我也该走了。” 薛长亭深深地忘了他们一眼,便要转身离开,薛潜回过神来欲说些什么,却也只能仍由这个二儿子离开。   “薛长亭!” 却不想,真正追随他而去的人,却是她。   薛长亭回过身来,恭敬地道:   “公主,多日未见了。”   她双眼通红地站在他面前,双手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摆放,这紧张的模样让薛长亭笑出声来,这个自小在他面前便扭捏极了的小丫头的心思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可薛长亭却只是道:   “对了,听闻你两年前已经嫁给了大哥,长亭现在便和您说一声,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韫仪怔了一小会儿,深深地望着他,眼眸中似有万千心思流转,缓缓地,缓缓地,这才归于了平静、她这下方抬起了头,眼中满是释然,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   “此番出行,还请万事小心了,二叔。”   薛长亭哈哈一笑,点了点头,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韫仪也笑了笑,转过身去,正前方她的夫君正默默的地等在哪里,他的双手看似正常,却上下交叠着,那是他紧张的反应,她知道的。   韫仪走过去,薛景衡也强装镇定地道了一句:   “天色已晚,公主也该回房歇息了。”   韫仪浅浅地嗯了一声,却伸手挽住了他的臂弯,带着他缓缓走去。   “这个方向是.....韫仪!你...”   她却只是燥红了脸睨她一眼,再不说话。   薛景衡少见地喜形于色,伸手同她十指相扣,再不分开。   ********   得闲殿   “不可能!事情不是这样的!你骗我!你骗我!阿舜怎么可能要你杀他....他又怎么会爱上别人?!萧怀雪!这是假的,假的!”   心中埋藏许久的秘密终于说了出来,却未见的轻松多好,萧怀雪遥遥看着得闲殿外彩霞,心中空落落。   “在那之后,为了维护萧舜的声誉我便佯装骑兵造反,登上皇位,未免你沈家亲查此事还将你关入冷宫,沈家没落,算起来,也做了不少坏事,我不后悔,一点也不,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了,仅此而已。”   “你住嘴!” 她厉声吼道   “就算这样!你也是杀了他的刽子手!我一样要杀了你!”   萧怀雪点点头:“的确如此。” 说罢伸出了一双手:   “我便是用的这双手杀了他....你若想杀我,便杀吧。”   “你以为我不敢吗?!”   她不敢?她又怎么会不敢呢?   萧怀雪闭上眼。   可这已经与他无关了,他如今孑然一身轻,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了。   他再也不用管这些破事了,如果能以一死谢罪的话....   这样...真是太好了。   萧怀雪再次醒来时是在自己的寝宫里,他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棉被,身边有几盏昏黄的油灯摇摇曳曳,空气中一股浓浓的药香味不散。他一动手臂,发现它被白纱布包裹着,隐约可见几处血渍。   除他之外,这寝宫里还有另外一人,她在煎药,萧怀雪也不打扰她,索性闭目养身,回想这段时间内所发生的事。   许久,他想起了什么,问道:   “沈卿尘呢?”   “在天牢里,暂时等候发落。”   “恩。”   之后又是长长的一段沉默。   约莫半刻后,她终于将药煎好,端来,即使在火炉边上也温不热的双手托起他的头放在膝盖上,药很苦,萧怀雪皱着眉也吞下了。   最后一滴也喝完后她顺势将一颗蜜饯送入她口中,打趣地道:   “你可是夏丘史上第一位因着外敌被罢了位的皇帝,怀雪,这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他嘴里甜苦交加,每周皱地更甚,睨她一眼,语气却轻松许多:   “该是如此,便也欣然接受。”   她轻轻一笑,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   “话虽如此,但此事也并非没有一点转圜之余地。”   “你有办法?” 他略微抬起头,却因为伤口又跌了回来,颇有些赌气地抱怨了一句:   “也是,你素来厉害的很。”   这语气中的怨恨成分可不少,阿宁佯怒地瘪瘪嘴,细心地将他额前的散发归正,轻柔地道:   “好几年前我到大庆时,曾顺手助了大庆七皇子玄凌一次,眼下也该是他报恩的时候了。”   萧怀雪却不甘心地哼了一身:   “那又如何?据说那玄凌极为清冷高傲,恐早就不记得此事了。”   阿宁复又摇摇头,瘪瘪嘴,玩下身子亲了亲他的嘴角,又替他盖好被子,留下一句:   “等你伤好后便出来,咱们只有七天的时间。”   这番话让他云里雾里,待她走后,萧怀雪愣愣地看着上方雪白的窗帷,心思却逐渐飘远,可他却又什么都没有想,心思一股脑地飘向遥遥远一片虚入的远方,他却心思澄净没有半点杂质。   一切从结束了吗?这场从八年前,甚至是自他出生后的噩梦....   他却讶然发现,自己期待了这么久的日子终来临时,他却是缺少了许多情绪,譬如悲伤,譬如喜悦,譬如苦尽甘来,他唯一有的,便是一种如释重负,背负了许久的担子终于卸了下来的轻松。   而这,好像也足够了。   他在昏黄灯光中,突然轻轻笑了笑。   三日后,宫门外。   萧怀雪一身便装,右臂上仍包裹着白纱布,有些许不确定地望着眼前人。   “你是说玄凌现在在奉阴?那个大庆的七皇子?”   阿宁点点头,目光含笑:   “从这里到奉阴不过半日,咱们还有三日的时间来劝服他收兵,怀雪,有信心吗?”   她模样如此轻松,可萧怀雪却不以为然:   “纵使你从前对他有恩,可现在大事当前,若要他轻易放弃这到嘴的肥肉他又怎么会愿意。”   她却首先握住他另一只手,往前走了几步:   “他愿意到奉阴来,便表示此事还有的商量,怀雪,车到山前必有路,无需多担心。”   他皱皱眉,突然问道:   “他为何会答应到奉阴?!”   阿宁头也不回:   “自然是我厚着脸皮为你讨来的,有妻至此,该是何等荣幸?”   他脸一红,不做声。   想起那夜她对他说再为他办一件事,想必便是这个了。   后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阿宁复转过身去:   “怎么了?感动到了如斯地步,其实也并非花费我太多心思。”   她好言哄着,却得到他轻轻地一瞪,萧怀雪脸红红地,小声地说了两个字。   “咦?你说什么?”   他瞪她,狠狠地,阿宁却动了动手指,与她十指相扣。   萧怀雪也顺势将两人相连的手拉起来,凑到唇边轻轻一吻。   阿宁默默他的脸,扬了扬眉,问道:   “如何,怀雪,有信心吗?”   他亦挑了挑眉,轻松愉悦:   “寡人何时怕过这些?”   那还等什么?   不等!自然不等。   阿宁紧了紧两人相握的手,大大地朝前迈了一步,一路百花相送,却胜贵胄荣华。   她与他缘起于八年前,短暂之缘,却是劝杀,未见其面,却情根深种,兜兜转转八年,他受尽白眼,她乐得逍遥,如此偏差,她却依然来到他身边,一如初见时她轻轻在她耳边道:   “怀雪,我来救你来了。”   她的确救了他,从身至心,叫他神魂颠倒,魂牵梦萦。   从此共枕一袭,贫富不相移,共酿一段佳话。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正文正式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正式完结~嘤嘤嘤 后面还有一点番外 可能要等几天才能更上来。 么么哒 感谢一路支持的订阅或者灌营养液的小天使们,多谢,爱你们。    本书由 yuanyuan3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