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政治婚姻与罗曼蒂克》 作者:红姜花 第1章 政治婚姻001 高堡。 “——小姐,小姐!” 策马在林间飞驰的艾丽莎·英格瑞姆在听到声音后勒住缰绳,她调转马头,不意外地看到神色匆匆的仆人朝着自己飞奔而来,那是经常帮着父亲跑腿的小汤姆。 “父亲找我?”有什么事不能等她散心回去再说,还特地派人来找?想到这儿艾丽莎不禁拧起了眉头,“出了什么事?” “公爵大人说……说、说他有事想与你商量。”小汤姆气喘吁吁地接下了艾丽莎的问题,“是、是您的婚事。” 婚事。 今年艾丽莎·英格瑞姆已经十七岁了,而这个年纪仍旧没有嫁人,甚至还没有订婚,这在社会上的确是一件稀罕的事情。纵然艾丽莎身为高堡英格瑞姆家族的长女,比起普通少女来说她有着更多的特权与优势,可这也不代表着她的独身不会招惹来非议。 艾丽莎知道其他贵族是怎么议论自己的,有人说费迪南·英格瑞姆公爵想把爵位传给心爱的长女而不是次子,也有人说艾丽莎·英格瑞姆是和公爵麾下最英俊最优秀的骑士相互爱慕……总之好的坏的正经的不堪的流言艾丽莎听了个遍。 就算艾丽莎并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她也得在乎家族的荣誉。 这还没见到父亲呢,艾丽莎就已经猜到他将会对自己说什么了。而当她穿着还未来得及换下的盔甲推开书房的房门时,父亲脸上的无奈与担忧更是应证了这一点。 “又偷跑去打猎了?”然而在艾丽莎走到父亲面前时,他脸上的担忧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艾丽莎最熟悉的、父亲在看自己女儿时掩饰不住的自豪与欣赏,“你母亲知道后又会生气的。” 艾丽莎眨了眨眼:“妈妈以为我一下午都在您这里。” “总是想着舞刀弄枪。”英格瑞姆公爵笑着说道,“这些年我可担心坏了,不知道多少青年才俊就是因为你的武艺望而却步的。” 是吗,可您一脸得意地对其他贵族炫耀时可从来没担心过。艾丽莎知道父亲只是在打趣自己而已,要不是父亲自小就鼓励艾丽莎做个“有用的人”而不是“没了护卫与仆从就不会生活的废物”,她又怎么会拿起弓箭穿上盔甲。 毕竟她的祖国刚刚独立了不到三十年,费迪南·英格瑞姆公爵常常教育艾丽莎不能忘却过去的教训,而比起像其他家族的姑娘那样用社交与八卦打发时间的生活,艾丽莎也宁可选择在户外策马举弓、学习刀剑。 “武艺不如我的男人不要也罢。”艾丽莎像个男孩儿般耸了耸肩,而后又换上了撒娇似的玩笑语气,“我要是真嫁给一个无法保护我的男人,恐怕寝食难安的是您才对吧?” 英格瑞姆公爵却没有笑,他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用一种非常无奈地语气开口说道:“但我也不希望心爱的女儿嫁给一个和我同龄的男人。” 这才是父亲与自己商谈的目的。 打趣归打趣,实际上艾丽莎足够年轻,长得也说得过去,还有着英格瑞姆家族长女的身份,这使得不知道多少青年才俊争前恐后的讨好她呢。 而在有资格向英格瑞姆公爵开口央求婚姻的男性中,有一位是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那就是凯恩·提尔公爵,玛瑞安女王同父异母的弟弟,为国家独立汗马功劳的英雄,一个活着的传奇。 提尔公爵今年已经有四十岁了,但他已鳏居多年,考虑续弦的事自然是天经地义。况且整个雷德能与他门当户对的女性还真不多,艾丽莎就是为数不多的女性中最合适的那个。 但没多少人把凯恩公爵的提议当真,毕竟谁会想到如花似玉的少女会愿意嫁给与她父亲同辈的男人? 然而艾丽莎·英格瑞姆却同意了这门婚事。 “尽管与提尔联姻是件有利而无害的事情,可我更想看到你嫁给自己心爱的人。”英格瑞姆公爵放缓了语气,“而你明白凯恩是怎么想的,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丽莎。” 艾丽莎知道父亲不看好自己的决定,他一向溺爱自己,几乎到了无条件的地步。但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嫁给一个基本上能当自己父亲的男人,难道艾丽莎还指望着一段浪漫又美好的爱情吗?一个中年男人突然提出要娶一个只见过几面的黄毛丫头,绝对不是因为一见钟情。 提尔家族能重新夺回国家的主权、坐上王位,英格瑞姆家族可是出了不少力。但就像父亲所说,短暂的和平不代表永久的和平。曾经侵略过祖国的怀特帝国仍旧在对这块广袤的土地虎视眈眈,而艾丽莎嫁给凯恩·提尔,是让英格瑞姆与提尔家族彻底的联系在了一起。雷德王国两大家族因为一桩婚姻而结盟,这可真是划算极了。 “我知道您的意思,父亲。”艾丽莎平静地说道,“但这是我自愿的。” 但反过来想,与提尔家族联盟、成为凯恩公爵的妻子,对高堡也非常划算,而英格瑞姆家族所作出的牺牲也只不过是艾丽莎的婚姻。 不过英格瑞姆公爵明摆着不希望牺牲自己的女儿:“丽莎,你知道我原本的想法。” 艾丽莎当然知道。传言说他的父亲有意将爵位交给自己……流言不会无缘无故的产生,父亲的确是这么想过。 听说在大陆的彼岸,遥远的南方,那里的女孩是没有资格作为继承人的。艾丽莎很庆幸自己生活在创|世女神亲自开化的大陆上,教会所规定的礼法只是不鼓励女性承担世俗事务,可没说禁止。纵然贵族之间默认的仍旧是男孩继承家族,可就算英格瑞姆公爵真的把爵位传给自己,那顶多是再招惹来一堆议论,不会有人真的在明面说什么的。 “但我可不想因此和弟弟心生嫌隙。”艾丽莎摇了摇头,“以利沙长大后会埋怨我的。” 家族的继承人只有一个,她拿了爵位,那她的弟弟该怎么办?艾丽莎对继承人的位子没什么太大的兴趣,既然不是特别在意的东西,还是留给弟弟吧。 “不继承家族,那就只能嫁人或者当修女了。”为了不让父亲担忧,艾丽莎故意换上了轻松的语气,“您知道我的脾气,爸爸。要是真去当修女的话,恐怕过不了多久主教就会被我气疯的。” 英格瑞姆公爵总算是再次展露了笑颜,他忍俊不禁地看向艾丽莎,像是玩笑又像是遗憾地开口:“可惜王位的继承人是公主而不是王子,不然你可就要是当王后的人了。” 也幸亏玛瑞安女王生下的是个公主。想了想那位公主的性格……艾丽莎心有余悸地接道:“谢天谢地她是个姑娘,我才不要嫁给她呢。” 英格瑞姆公爵有些惊讶地问道:“为什么不?你和公主的关系一直很好,如果她是个男孩儿,也一定是个相貌英俊又能言善辩的少年,我想全国的姑娘都会喜欢的。” 很显然艾丽莎不在“所有”之内。她挑了挑眉毛:“如果我需要一个好看或者嘴甜的男人,那不如直接嫁给一幅画或者一只鹦鹉更干脆一些。” 说完她顿了顿,收敛了装模作样的玩笑神情,认真地开口:“……父亲,我很感激您的通情达理。但是你知道我的选择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多。” 贵族之间的婚姻向来和爱情无关,但艾丽莎的父母是个例外。她知道自己的父母不仅门当户对而且深深相爱,也正因如此父亲才希望自己能嫁给一个爱护自己、尊重自己的男人。然而像父母这样的例子太少了,而艾丽莎也很庆幸自己没爱上过哪个男人,这样她可以心安理得的将自己的婚姻当做筹码来使用。 “您很清楚我的婚姻能为家族带来多少好处,而我想提尔公爵也不会为难一个年龄只有他一半的妻子。” 往好处想想,比起那些养尊处优的草包来说,经历过战争的英雄至少看起来并不多么让人讨厌。 英格瑞姆公爵并没有立刻说话,他深深地看了艾丽莎半晌,最终还是接受了现实。 “如果这是你的决定,我会替你答应这门婚事。”他郑重其事地说道,“但你还有时间重新考虑。只要我还没有将你送到提尔公爵的领地之中,在这之前,你随时随地都可以反悔——任何责任,由我这个父亲承担。” 女神究竟是多么的喜爱她,才会赋予自己这么一个完美的家庭、完美的父亲?听到父亲的这般话,艾丽莎只觉得一股暖流自心间淌过。 如果她是个正儿八经被当做淑女养大的姑娘,现在一定感动的哭出来了。不过很可惜她不是,所以艾丽莎只是吸了口气,平静下来心情后,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我会的,爸爸。” 而所谓的“考虑”也只是为了安慰一名疼爱女儿的父亲,艾丽莎这个决定绝对不是一时冲动。比起继续渺无希望的寻找一个爱情小说中的男主角,她还不如考虑一下几天之后提尔公爵来到高堡做客时……她应该如何与他相处。 第2章 政治婚姻002 艾丽莎对凯恩·提尔公爵的印象基本来自于故事传说。毕竟她的家乡与提尔公爵的领地相隔甚远,而公爵也不是个善于交际的人。 ……实际上艾丽莎觉得说他“不善交际”实在是太过委婉了。从战斗与鲜血之中成长起来的提尔公爵相当看不起雷德的贵族,自然也不屑于与贵族们打交道。上一次艾丽莎见他的时候她可能还没有马高——人人都说雷德王国的英雄是个冷峻寡言的人,而现在正与艾丽莎并肩行走在高堡花园、面容凌厉又保持着沉默的男人也的确算不上和蔼可亲。 这就是她未来将要与之共度一生的男人。 提尔公爵鲜少到其他贵族的领地做客,这一次的到来自然是为了自己。这是个交流的好机会,总不能等到一同步入教堂时还没说过几句话吧。然而想找个话题与这硬邦邦的英雄聊天……这可难倒艾丽莎了。 一时间气氛有点尴尬。 她在看着提尔公爵,男人也正看着自己,想忽略掉那双冰蓝色双眼中灼灼的目光绝非易事,那之中审视的意味让艾丽莎觉得他并不是在看自己的未婚妻,而是剑下的敌人。对着这样的眼神艾丽莎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快要结成冰了,她不得不将双眼挪到男人随意绑起的黑发上,清了清嗓子。 “我想……女王陛下非常关心您,公爵大人。”艾丽莎试图用平常的语气开口说道,“毕竟婚事是她为您向我的父亲提起的。” 她的话语换来了提尔公爵意味深长的一瞥,然而他并没有给艾丽莎下马威的意思。男人象征性地扯了扯嘴角:“如果你将没完没了的唠叨以及总是试图管我的私生活称之为关心的话,是的,我的姐姐非常关心我。” 这话说的相当不客气,但艾丽莎却认为他并不反感这个话题。她是接受正统骑士教育长大的,艾丽莎熟悉提尔公爵的说法方式——声线低沉,语速不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式口吻,真正指挥过战争的人常常会这么说话。 战场上可不会有人和你客气,艾丽莎想这可能只是提尔公爵的习惯而已。 所以她并没有因他的话语而退缩,反而鼓气勇气,扬起了一个礼貌的笑容:“我想我能理解陛下的心情,您知道,我也有个弟弟。” “是个精神十足的男孩。” “他非常的崇拜您。” 提尔公爵挑了挑眉毛,完全不以为意:“那么我想他一定很赞同你我的婚姻。” 艾丽莎愣了愣。 她完全没料到男人会这么迅速的进入正题。一直以自己并肩而行的提尔公爵停住步伐,转过身来,艾丽莎不得不退后半步抬起头才能直视对方的双眼。 “你的父亲一直以你善于习武为荣,那么我便以战士的方式开门见山的说了。”凯恩提尔不等艾丽莎回应,继续开口,“你是个自由人,英格瑞姆小姐,不论是我还是女王都没资格强迫你同意这门婚事;在这之前对于你的感情生活我也有所耳闻,我希望你是在考虑清楚的前提下做出这个抉择,而不是出于逃避。” 就算是知道战士在说话时一向不客气,但这也……太不客气了。一番长篇大论砸下来艾丽莎原本还惊讶着呢,但等到提尔公爵提及她的“感情生活”时,艾丽莎拧起了眉头。 她知道提尔公爵指的是什么。关于她过去的感情问题……一度也是引起不少非议的。 然而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女神保佑,她从来没做过违背教义的事情,至于那些不堪的流言……艾丽莎稍稍抬了抬下巴,挑衅般开口:“我以为您对贵族之间的流言蜚语并不感兴趣,看来人不可貌相啊,公爵大人。” 提尔公爵就像是完全没听出艾丽莎话语中的嘲讽似的,毫不让步地接道:“能让对流言蜚语不感兴趣的我都了解一二,足够证明你是个大胆的女士,英格瑞姆小姐。” “那么您听说了什么呢?” “我听说你与你父亲手下最英俊的骑士私定终身后,又因一些难以道人的事情而分道扬镳。无风不起浪,小姐,流言不会毫无根据的出现,这对于一个即将娶你的男人来说可不是好消息。” 艾丽莎深深地吸了口气。 为什么亲和机敏的女王陛下,会有这么一个无礼的弟弟?!艾丽莎可完全没有侮辱王室的意思,但听到这样的话,就算艾丽莎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仍然觉得自己被深深地冒犯了——她从来没被人如此羞辱过! 也幸好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她,换作任何一个在闺阁中长大的姑娘,被别人,还是自己的未婚夫如此直接的指摘私生活,恐怕都得吓晕过去。 但艾丽莎到底不是闺阁中的姑娘。 “是的,流言不会毫无根据的出现。”艾丽莎吐出那口气,紧紧盯住了提尔公爵的双眼一字一句道,“作为雷德王国的英雄,关于您的流言可比我一个黄毛丫头多太多了。” “哈,”提尔公爵嘲讽地笑了一声,用一种近乎于事不关己的语气回应道,“我不意外。” 艾丽莎流露出近似的讥笑神态:“我同样听说,您的前妻生产时您不仅没有陪伴着她,甚至在得到她与孩子一同离开人世的消息时,脸色未曾变动半分,我想这对于一个即将嫁给你的女士来说,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她的话音落下后,男人蓝色的眼睛再一次扫了过来,那之中包含着的依然是让艾丽莎倍感生疏的审视,但并没有她预料之中的戒备。 “那你是如何看待这些流言的呢,英格瑞姆小姐?”提尔公爵抿了抿冷硬的嘴唇,问道。 “我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力,而我的判断力告诉我,哪怕是无风不起浪,也不要轻信流言。”艾丽莎冷冷地开口,“要是在战场上听信传说,您吃的亏恐怕不止是娶一个水性杨花的妻子那么简单。” “……” 这句话似乎把男人噎的不轻,他看向艾丽莎的表情中沾染上了不易察觉的意外神色。提尔公爵并没有立刻开口,在艾丽莎的话音落下后片刻的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开来。 半晌过后,男人缓缓舒了口气。 “原谅我的无礼,小姐。”提尔公爵的声线缓和了下来,“多年安逸的生活到底使得我忘记傲慢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你说的对,一名战士不应该犯下这种粗鲁的错误,带过兵的更是,不会再有下次了。” 他的确是不待见贵族,艾丽莎能感觉出来。她知道提尔公爵的话绝非有意针对自己……但依然很伤人。 “我接受你的道歉,不过我拒绝原谅你。提尔公爵,一名男士不应在任何场合对女性说出这种话,希望你遵守自己‘不会有下次’的承诺。”最终艾丽莎选择坦率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可我也不想与未来要结伴生活的人成为死敌,我想我们应该揭过这一页重新开始。” 提尔公爵深深地看了艾丽莎一眼。 “如果你不介意我刚才的冒犯,那便就此打住吧。”纵然他说话时依然不改那高高在上的本色,但至少语气放尊重了很多,“我也不想与我未来的妻子结下梁子,至少再这方面你我观念一致,英格瑞姆小姐。” “你可以叫我艾丽莎。”艾丽莎勾了勾嘴角,却不再像刚刚那样挂着连自己也不喜欢的笑容,“或者像我的家人那样喊我丽莎,公爵大人。” 男人点了点头:“丽莎,你也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这是我的荣幸……凯恩。” 艾丽莎可没想到自己能如此轻易地道出他的名字,凯恩到底是个英雄,一个活着的传奇。她原本以为要过很久才能到达互称名字的地步来着。 这么想来他刚刚那番话倒是起到了正面作用,说的过分了点,却也打破了没完没了的客套和试探,直接将问题与矛盾坦率地摆在二人面前。比起贵族式的交流,艾丽莎倒是觉得这样的相处方式或许更适合她和凯恩。 “你刚才说希望我在考虑清楚的前提下做出抉择,我认为我考虑的非常清楚。”没等凯恩回应,艾丽莎接着说道,“选择嫁给你绝对不是因为逃避感情,我的确有过一个情人,但那已经是曾经的事情,我不会让已然结束的过去影响到未来的生活。” 自己这也算打破常规了吧,艾丽莎说完后自嘲般想道。虽说创|世女神鼓励男女之间自由交往,但没有几个未婚姑娘会合自己未来的丈夫第一次正式见面时就把感情经历拿出来坦白的。 但凯恩看起来并不在意,也是,他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你我都很清楚这桩婚姻的意义。”凯恩偏了偏头,像是在斟酌语句,“你还不到二十岁,丽莎。要一名少女的全身心系在一个老家伙身上,这非常不合理。” 艾丽莎明白他的意思,贵族间的婚姻可不就是如此么。为了利益而结合,实际上夫妻二人各过各的生活,只要别闹的太难看就行——像她父母这样相互爱慕的例子真是例外中的例外。 “你认为你已经老了吗,凯恩?”艾丽莎却故意没搭他的腔,换上了一副疑惑的口吻,“我的父亲比你年长八岁,却依然说自己比二十岁的小伙子更有活力呢。” 凯恩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之中仍然带着若隐若现的嘲讽,艾丽莎想他到底是不屑于她的玩笑。但这还是艾丽莎第一次看到凯恩露出真正意义上的笑容。她突然发觉其实凯恩·提尔有着一张还算英俊的面庞,只是他已经不再年轻了,而不怒自威的气势与总是阴沉沉的表情也很容易让人忽视他的长相。 可他笑起来不一样,艾丽莎甚至觉得这抹笑容融化了男人蓝眼中的冰锋,使得他看起来更像是传说中的英雄,而不是一尊生硬的雕像。 “流言的确不是值得相信的东西,但总算有部分是真的。”凯恩收起笑容后淡淡地开口,“英格瑞姆家特有的机敏和口才,我领略到了。” 而关于你的流言又何尝不是呢?至少高傲冷硬、难以相处的那部分并非造谣。 听到凯恩这半是讥讽半是赞扬的话语,艾丽莎丝毫不让:“彼此彼此,凯恩。” 第3章 政治婚姻003 两个月后,金翎城。 金翎是凯恩的领地,这里地势开阔,气候宜人,与艾丽莎的家乡完全不一样。如果不是因为这片广袤的平原与怀特帝国交接,时有摩擦发生,金翎城可能早就超越王国的首都,成为第一大城市了。 艾丽莎站在金翎的城堡之内,眺望着窗外与高堡完全不同的景象,可她的心思却完全不在风景之上。 一周以前艾丽莎就到了金翎——当然是为了婚礼而来,明天就是她嫁给凯恩·提尔公爵,成为提尔家族一份子的日子了。 然而此时此刻,凯恩本人却不在金翎城内。 . 两个月前的高堡。 昨天下午艾丽莎还和凯恩在花园里呛了几句话,第二天就有金翎的通讯兵快马赶了过来。 听到消息的艾丽莎那个时候正在和自己的弟弟在高堡外的林子里散步……父亲和凯恩一同出现,告诉她金翎的边境出了些问题,凯恩需要立刻动身离开。 横跨整个王国到高堡匆匆见了自己一眼后转天就走,要么是凯恩对婚礼完全不上心,要么是真的出了问题。 艾丽莎不是胡思乱想的人,她知道女王陛下把与邻国接壤的金翎城赐给自己的弟弟,绝对不是因为这里丰饶又繁华……那么就是边境真的出了情况。 所以听到他的话后,艾丽莎只是拧起了眉头:“情况紧急?” 凯恩好像并不惊讶艾丽莎的反应如此沉着:“尚且可控,我只是不希望拖到婚期前后。” 的确有可能拖到婚期前后,这个节骨眼上谁也不想看到意外。但这样的情况下,艾丽莎还能说什么呢? 她点了点头,话却往反方向说了去:“就算拖到那个时候也没什么,还是国事重要。” 这换来了凯恩意味深长的一瞥,他的双眼里闪过像是习惯了一般的审视颜色,男人用这样的姿态上下扫了艾丽莎一眼,而后开口:“我不需要你这些场面话,丽莎。没有哪个年轻姑娘不期待着一场完美的婚礼。” 这还用说吗。艾丽莎扬了扬眉毛,她当然不希望凯恩因为任何理由错过婚期。 “不然你想我怎样?”艾丽莎也失去了和他客气的耐心,反击道,“流露出失望的表情眼泪汪汪地看着你,还是像个三岁小孩一样出言抱怨?我的希望毫无用处,凯恩,有时候说出口的场面话只是为了揭过这个话题而已。” “我不会让这件事耽误婚期。” 艾丽莎:“……” 她以为他是想像昨日那样出言嘲讽的,然而凯恩这简单的一句话真是让艾丽莎一口气憋在了喉咙里。 艾丽莎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男人,在迎上他的目光时她没有寻觅到自己想象中的高高在上与满面讥讽,相反地,凯恩以坦率的姿态接受了她的眼神。 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不会耽误婚期。 “所以……”艾丽莎下意识地昂了昂头,放缓了语气,“我可以大胆假设,你并不反感这桩婚事。” 凯恩没有料到艾丽莎会突然有这么一问:“为什么这么说?” “你已经鳏居近二十年了,凯恩。我以为你我的婚姻对你来说只是一个责任。” “夺回主权,守护国土也是我的责任。” 也是,只要是与祖国的利益相关的责任,雷德王国的传奇在履行起来时,绝对不会心生半分怨言。 “我想你很清楚自己的条件,丽莎。你年轻,并且足够漂亮,有着大把的嫁妆不说,背后还有整个家族。我想不出娶一位英格瑞姆对我与王国有什么坏处。” 凯恩说着,突然像是自嘲一般笑了几声,他的语气里仍然带着不可一世的命令口气:“而且我的姐姐可不会甘于我光棍一辈子。她总得让再我娶个新娘回家,比起抱着洋娃娃长大的姑娘,或许从小舞刀弄枪,并且弓术了得的女士更能忍受一个老兵自战场上带回来的直接和粗鲁。” “我会在婚期来临之前处理好所有的事情,你得到的是我的承诺。” ——而婚礼的日子,就在明天。 偌大的金翎城堡被一种奇怪的氛围所笼罩。新婚前夜,按理来说城堡内应该是忙碌而且紧张的,现在却平静的像是什么都不会发生一样。 ……当然,如果明天之前凯恩还没有回来,那还真的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此时的凯恩·提尔,应该在赶回金翎城的路上,艾丽莎并不知道他现在到了哪儿,也不知道明天的婚礼……是否能够如期举行。 提尔家族很重视这场婚礼,尽管女王没有亲自前来,可公主三天前刚刚抵达金翎。半个钟头前艾丽莎才把她那个活蹦乱跳的朋友绮丽·提尔送回自己的房间——婚礼基本上已经准备完全,就差凯恩本人了。 就算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艾丽莎也无法忽视心中强烈的担忧。 离开高堡时凯恩的话依然那么不客气,可艾丽莎不会否认他说的是事实。 是的,如他所说,这世上又有哪个年轻姑娘不期待一场完美的婚礼? 原本艾丽莎是是想着,虽然自己的婚礼与爱情毫无关联,但至少是在家庭与教会的祝福之下顺利进行的。 然而现在艾丽莎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女神觉得她太过于偏爱自己,才在婚礼之前给自己开这么大一个玩笑。 艾丽莎将视线从窗外挪到床边。 刚刚公主绮丽·提尔偷偷跑到自己房间来时,非得要她把婚服拿出来看看不可。此时婚服还放在床上,侍女还没来得及把它收起来。 婚服这一片洁白着实不是艾丽莎着装的风格,毕竟打猎练剑时完全不适合穿这么干净的颜色,而衣物上由金线组成的奢华图案也并非她所偏爱的。但这的确是件漂亮的衣服,绮丽看到婚服时羡慕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她说这衣服很配自己红色的头发。 但是自己明天有机会穿上它吗……不,得打起精神来。 艾丽莎舒了口气,轻轻甩了甩头,把满脑子消极的想法按下去。不管情况到底如何,凯恩在临走之前给了自己一个承诺。 这是雷德王国最伟大的英雄,一个活着的传说给自己的承诺。艾丽莎知道他许下的重大承诺无一例外全部办到了。 他曾经向受到怀特近百年压迫的人民许下夺回主权的承诺,他办到了;他也曾经向自己的姐姐,现在的女王许下活着从最后一战归来的承诺,他也奇迹般的办到了。 而两个月前他告诉艾丽莎,他会如期归来。 哪怕雷德王国这个传说脾气臭了点,为人也极其傲慢,可英雄就是英雄。艾丽莎……愿意相信他的话。 想到这儿艾丽莎勾了勾嘴角。 她走到床边,伸手触及到婚服的边沿,就在她刚想坐下的时候,敲门声响起,而后艾丽莎的贴身女仆瑞秋走了进来。 “小姐。”性格寡言内敛的瑞秋,在看向艾丽莎时罕见地露出兴奋的色彩,“提尔公爵回来了。” ——看,艾丽莎就知道自己的信任不会出错。 艾丽莎随着瑞秋走出房间,穿过城堡安静的长廊,跨下楼梯,步入大厅时发现前来迎接他的不止她一个。 就在她刚刚站定的一刻,大厅门口便出现了归来者的身影。 凯恩·提尔走了进来,他肯定是马不停蹄赶回来的,往日整齐的黑发被风吹的有点凌乱,随意地扎成一束搭在鸦青色的盔甲肩头……艾丽莎甚至在他的盔甲上面发现了来不及洗去的干涸血渍。 他把头盔交给自己的仆从,而后抬起了头。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在对上艾丽莎的眼睛时流露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骄傲,凯恩昂了昂头,用他一贯不容置疑地语气开口: “——我的承诺。” 第4章 政治婚姻004 “丽莎,你真的决定好了?” “如果我说我后悔了,”听到父亲的话后,艾丽莎眨了眨眼,“你会当第一个帮助女儿逃婚的父亲吗?” 英格瑞姆公爵闻言拧起了眉头:“我没和你开玩笑。” ……别的贵族嫁女儿时还生怕她会反抗后悔呢,怎么轮到自己时感觉哪里不对啊。父亲这满心关怀又没用到正确方向的模样,真是让艾丽莎又感动又想笑:“咱们人都在礼堂之外了,爸爸,就算我没准备好又怎么样?” 受到女神祝福的新娘,要经由父亲或者兄长的陪伴走到丈夫的身侧。她要是从婚礼现场跑了……那样的场面,艾丽莎实在是不敢想象后果。 “昨天凯恩刚刚归来,今天就直接步入殿堂。”公爵不甚满意地开口,“你们甚至都没有彩排过婚礼,这太匆忙了。” 艾丽莎拽了拽自己婚服的裙摆,笑着说道:“至少凯恩已经结过一次婚,我想不会出太大差错的。” 然而艾丽莎这番话完全没有起到安慰作用,英格瑞姆公爵的脸色更难看了:“对,他还已经结过一次婚。” 父亲年轻的时候也算是和凯恩并肩战斗过,现在看他这满脸的不爽,不知道的还以为凯恩·提尔是哪儿得罪到了他呢。明明应该是父亲安抚女儿的场景,到她这儿倒是反了过来。艾丽莎哭笑不得地主动伸出手,挽住父亲的手臂:“我都没有抱怨过这件事,你就不要再多想了,爸爸!” 英格瑞姆公爵总算是收起了那副担忧过头的表情:“你明明能找到更好的人,丽莎。” 在自家父亲眼里,恐怕全天下动了想娶她回家的男性都是敌人。所以艾丽莎只是笑了笑,反问道:“那你有‘更好的’人选吗?” 连曾经的战友他都嫌弃,更别提其他人了。所以英格瑞姆公爵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吧,里面的人都在等你。” . 她的婚礼,当然是在等她。 礼堂里的宾客并不算多,显然不善交际的凯恩并不想要一个喧闹盛大的婚礼,英格瑞姆公爵很不满意这样低调的安排,但此时此刻的艾丽莎真想好好感谢一番凯恩——光是礼堂里的目光全部投以自己时,从来不怯场的艾丽莎竟然也感觉到了紧张。 连日赶回金翎城的凯恩,看起来倒没有任何疲倦的样子,他正用那不见喜怒的神情看着自己。同样换上的婚服的男人显得比平日里要温和许多,在婚礼之上他也没有摆着那高人一等的姿态,这总算是让雷德王国的英雄看起来更加挺拔英俊。 如果他能多笑一笑就好了,艾丽莎由衷地想,她还记得在高堡见面时凯恩露出的笑容。 父亲将她送到了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身边,凯恩伸出了手。 直到这个时候,“自己即将嫁人”的觉悟终于姗姗来迟。 握住他的手,然后她的少女时期就此结束。她不再是个姑娘,而成为了他人的妻子,凯恩·提尔的妻子。高堡的学士总是在说,当一个孩子承担起人生中的责任时,才是真正成人的时候。 比如说继承家族,比如说步入学堂,比如说组成家庭。 ……组成家庭。 在凯恩·提尔向自己的父亲提及婚事之前,艾丽莎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够组成家庭。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她看了一眼父亲,后者点了点头,然后她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 凯恩牵过了艾丽莎的手。 男人的手掌宽大并且有力,这是一支拿惯了武器的手,他掌心的茧摩擦过艾丽莎的手背还有点疼。但是凯恩的手掌很温暖,比起紧张的自己来说过于温暖了。 借着手温,凯恩似乎是察觉出了艾丽莎的情绪,等到她走到他的身边时男人压低了声音开口:“你在害怕。” “我不是害怕,我只是有点紧张。”艾丽莎同样小声说道,“这是我第一次婚礼。” 趁着将她带至教母面前时,凯恩瞥了她一眼:“是的,你的第一次婚礼,希望没有第二次了。” ……在这样严肃的场合中她不应该笑的。 而且这话也没什么好笑的,按照凯恩这历来有话直说的性格,他只是如实地道出自己的想法而已。可是听到这话的艾丽莎,仍然克制不住地勾起了嘴角。 “对自己有点信心,凯恩。”她半是嘲讽半是玩笑地接下了他的话,“我想你还可以活很久。” 这换来凯恩不知道是惊讶还是恼火的目光,好在他们已经走到了教母的面前。艾丽莎敢发誓凯恩是想说些什么反击自己的,但在女神像下等待他们站好的教母已经因为二人的窃窃私语而流露出了不满的神色,最终男人也只是瞪了她一眼,闭上了嘴。 “女神露明娜在上。”等到两个人停住步伐后,已经上了年纪的教母才缓缓开口,“委派我来见证你们的婚礼。” 主持婚礼的凯瑟琳教母年近七旬,光听她沉稳又冷静的声线就知道这是一位睿智的长者。正是这位老人在战乱之中抚养女王与凯恩长大,这次她随着绮丽公主一同从首都赶到金翎,也体现出提尔家族非常重视两个家族的联姻。 昨天绮丽偷偷跑到自己房间时说,凯瑟琳教母好像很满意艾丽莎这个新娘。这倒是让她有点惊讶,毕竟教会的信条里女性应该是优雅并且虔诚的……艾丽莎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不管是优雅和虔诚好像都和自己不怎么沾边。 不过后来她转念一想,能够教出女王陛下和凯恩这样的人物,想来凯瑟琳教母本身也不是一个恪守规矩的人。 “——凯恩·艾布拉姆森·提尔,” 艾丽莎猛然回过神来,她竟然在婚礼上走神了!尽管连近在咫尺的凯恩都没察觉到自己的思路已经飘远,可艾丽莎还是没来由地有点心虚。她的目光回到凯瑟琳教母身上,而年迈的教母正看着身边的男人,郑重其事地开口:“你愿意娶你身旁之人为妻,尊重她、爱护她,直至永恒吗?” 凯恩并没有立刻接话,他稍微侧了侧脸,但并没有看向艾丽莎,最终只是对着凯瑟琳教母点了点头:“我愿意。” “那么艾丽莎·英格瑞姆。” 艾丽莎屏住了呼吸。 “你愿意嫁给你身旁之人,支持他、照顾他,直至永恒吗?” 直至永恒吗?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看神情庄严的凯瑟琳教母,然后转过头,迎上了凯恩蓝色的眼睛。 触及到男人坦然又冷静的目光时,艾丽莎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与背负责任一样,艾丽莎也从来没想过直至永恒这样的说法。这是一场不涉及爱情的婚姻,没有甜言蜜语也没有海誓山盟,她与凯恩别说相爱,甚至都不相知,而二人之间年龄的差距也足够让两个人的思想相距甚远。 但是艾丽莎莫名觉得,这并非悲哀的事情,反而…… 更像是她人生的一个新的开始。 所以最终艾丽莎收回了看向凯恩的目光,转而看向凯瑟琳教母,一字一顿地开口。 “我愿意。” 第5章 政治婚姻005 一直到夜晚的舞会结束时,婚礼当天的任务才算是彻底完成,回到主卧室后艾丽莎才彻底松了口气。 她的侍女送来了一点食物,可纵然忙碌了整整一天,艾丽莎也没什么食欲。她站在主卧室的阳台边,注意力却不在室外繁茂的星空上。 这里是主卧室,坐落在金翎城堡的最高处,凯恩的房间。 卧室宽敞的很,想必白天时采光会很好,但艾丽莎知道凯恩并不经常住在这里,比起舒适安全的金翎城,他在边境呆的时间更多。 这里是……凯恩的房间。 她转过身,看向站在书桌边的凯恩提尔。 凯恩是个高大的男人,脱下繁重的礼服外套后,白色的衬衣与黑色的长裤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艾丽莎在看着他,他也同样在打量着自己,蓝色的双眼在烛光的映照下几乎与他扎成一束的黑发同色。 这双总是以审视姿态看向自己的眼睛,让艾丽莎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今夜她出现在凯恩的卧室里可不是来游览观光的。 婚礼已经结束,从此以后她就是他的妻子,金翎的女主人,公爵夫人。新婚第一夜,她与他得履行夫妻的义务,婚礼的最后一个环节。 纵然艾丽莎早就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她还是不由得紧张地攥了攥手。她可没心宽到至此还能坦率面对,凯恩对自己来说不比陌生人熟悉多少,但今晚她得和他在一起,她—— “——舞会的时候。” 凯恩低沉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近乎凝固的沉默,这把艾丽莎吓了一跳,而凯恩似乎是察觉到了艾丽莎的反应,他的眼神闪了闪,然后以若无其事地语气继续说了下去:“绮丽一直在找机会和你交谈。” “是的。”艾丽莎扯起笑容,“我们已经有半年没见了。” “你们关系很好。” 整个王国都知道绮丽公主与艾丽莎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就算是不爱交际的凯恩提尔也不例外,他可是公主的舅舅。 艾丽莎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真切了一些:“绮丽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 凯恩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整个王国都知道绮丽公主和艾丽莎是朋友,同样也都知道凯恩这个舅舅,并不喜欢他那个跳脱天真的外甥女。 “哪怕她有你一半的成熟和聪慧,也不会让女王如此头疼。” 他的语气真是要多嫌弃有多嫌弃,不知道的还以为绮丽公主欠了他一大笔债呢。艾丽莎不怎么苟同地抬了抬眉毛:“她今年只有十四岁而已。” “她的母亲十四岁的时候已经开始带兵打仗了。” “但现在是和平年代。” “年轻从来不是荒唐幼稚的理由,你也只有十七岁而已,却已经嫁给了……” 话说到一半,凯恩突然顿了顿,继续开口:“……嫁给了我。” 一时间艾丽莎尴尬地都不知道该作何回应。 说到底自己还是有点怕他的,或者说,是敬畏。在艾丽莎过往的生命里,凯恩·提尔是个陌生的长辈,是个故事里的英雄,不管是哪个存在都是那么的遥不可及,甚至到了不真切的地步。而现在他站在房间里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到艾丽莎实在是难以像白天那样忽略他那男性气息与坦然的气概带来的威胁感。 “不说她了。”凯恩收回了目光,生硬的转移了话题,“你要来点酒吗?” 即使是敬畏,她也不能逃避。艾丽莎不着痕迹地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点了点头:“谢谢。” 她从阳台前走到凯恩身边,接过他递过来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金翎的气候比高堡温和不少也暖和不少,这里的红酒味道也比家乡更甜美,少了一份酸涩的口感。但艾丽莎并没有品尝的心情,她接过酒杯后房间里再次被沉默的气氛包围。 艾丽莎的目光从酒杯挪到书桌上,就在她想着该找个什么话题开口的时候,桌上明显被小心卷起的羊皮纸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艾丽莎放下酒杯,轻轻碰了碰那精致的纸张,侧过头好奇地问道:“一张地图?” 凯恩顺着她的手指看了一眼:“是。” “我可以看看它吗?” “当然。” 得到首肯后艾丽莎谨慎地将地图摊开在书桌上。看地图纸张的颜色有些年头了,却被保存的非常好,当艾丽莎将它完全展开时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张雷德王国全境的地图,真正展开之后几乎铺满了整张桌子。艾丽莎从来没见过绘制的如此细致的地图,详细的画面上不止有各个领地的边境,甚至连地形与大体的地貌都被标识出来,她甚至在地图中寻找到了道路的痕迹。 “这……”艾丽莎低声惊叹道,“很漂亮。” “这只是一个副本,真正的版本比这更加清晰,现在在首都雪伦的作战室里。”凯恩解释道,“算得上是一份艺术品。” 她说的漂亮可不是在说画面,听到凯恩的话后艾丽莎愣了瞬间,随意意识到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然后艾丽莎看到凯恩诧异地扬了扬眉毛。 感觉自己像是被低估了呢。艾丽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顺着地图上山脊的走势摩挲着纸张,迅速地将刚刚得尴尬和紧张抛在脑后:“我知道一份详细的地图在战场上的地位,而这张地图连地形和道路都画了出来,它的价值可不只是‘艺术品’那么简单。” 说着她抬起了头,像是挑衅一般地勾起嘴角:“你以为我在说什么,仅仅是称赞画师的画工了得吗?” 回应她的是凯恩介于自嘲和赞扬之间的笑容,他也放下了酒杯:“看来英格瑞姆公爵称赞你‘是个优秀的战士’并非自夸。” 艾丽莎明白凯恩的意思,从自己拿起弓箭开始,爸爸就一直在向外人炫耀她是个身手了得的战士。然而现在是和平年代,艾丽莎能表现技艺的机会也不过是打猎的时候——可打猎打的好,不代表她就真的是个战士。 很多人都不把父亲的炫耀当真,凯恩明显也是如此。 当然了,看清一张地图的价值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艾丽莎也不敢说自己是个优秀的战士,毕竟她从来没上过战场。 所以听到凯恩的话,艾丽莎只是不甚在意地侧了侧头,然后重新瞄向桌上的地图:“独立战争的最后一仗是在金翎的边境打的,我听父亲说当时的你带着几百骑兵从森林中突然出现,将怀特帝国的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你是从哪个方向突袭的?” “东南侧。” 艾丽莎看了一会森林的位置,猜测性地指了一个位置:“这儿?” “不是。”凯恩走到了艾丽莎的背后,稍稍侧过一点肩膀,腾出一只手指向更往南的地点:“这儿。” 艾丽莎惊讶地瞪大眼,转头看向凯恩:“但是这里的地势……冒这么大的风险,万一——” 后面的话,在艾丽莎对上凯恩的目光时戛然而止。 她这才意识到凯恩为了给自己指明地点靠的有多近,回过头的一瞬间艾丽莎的鼻尖堪堪蹭过男人的脸侧。他的半个身躯都几乎贴在了自己的后背一侧,那双甚至能称得上漂亮的蓝眼近在咫尺,艾丽莎都能看清凯恩瞳孔中倒映着的自己的身影。 “——那个时候谁也不会考虑万一。” 凯恩放轻了声音,连同那挥散不去的命令口气也减轻了不少。 “也不会有万一。” 男性的气息,男性的温度一同扑面而来。离得那么近,艾丽莎才意识到凯恩到底有多高大。他的身影几乎要将自己全部笼罩在阴影之内,这样的差距让艾丽莎本能地产生了后退的欲|望,但是她忍住了。 她……不能逃避。艾丽莎很清楚今夜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对凯恩来说意味着什么。面前站着的是她的丈夫,她将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人。凯恩不会强迫自己,现在退后的话,或许能换回来一夜的让步,可凯恩不可能让步一辈子。 在礼堂上,在创|世女神的见证之下,她道出了我愿意这句话,那么就如同学士所说的那样,她得背负起组成家庭的责任。 这么想着的艾丽莎,艰难地吞咽着,抬起了手。 碰触到凯恩的脸颊时,艾丽莎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血液从指尖流回心脏的声音。 凯恩没有动。 “当年的你向人民许诺独立与胜利,”说出这句话时艾丽莎的声音在不自觉地颤抖着,“你办到了。” 然后凯恩握住了艾丽莎的腰肢。 他惯于紧握武器的手就像是钳子般坚硬,隔着布料艾丽莎仍然觉得他的手温烫地像一块烙铁。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克制住了内心叫嚣着的逃离的想法,艾丽莎稍稍踮起了脚尖,主动寻觅到了男人的嘴唇。 她将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凯恩没有抵触。男人线条生硬的嘴唇看似冰冷,实际上却与他的手一样温暖。 这很难称得上是一个吻,艾丽莎想这可能更像是一个讯号。 接收到这个讯号的凯恩,干脆利落地横抱起艾丽莎。 “今天的我向你许诺保护与忠诚,”凯恩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开口,“我会办到。” 第6章 政治婚姻006 凯恩提尔醒来的时候,首先感觉到的是蹭在压在他手臂上的重量。 他睁开眼,窗外的天空刚刚泛起白色,距离真正亮起来还有段时间。在昏暗的条件下凯恩环视房间一周,然后转过头,低头看向枕着自己臂膀的人。 他的妻子,艾丽莎·英格瑞姆微微蜷缩在自己的身侧,红色的长发散落在她的肩头与脸侧,却没有盖住她白皙的面庞。那双总是闪烁着机敏与挑衅的绿眼微微阖着,让她看起来比清醒时更为柔和单纯。 也更为稚嫩。 老实说,凯恩并不知道该如何与艾丽莎相处。 她太年轻了,哪怕是不与自己的年龄相比也是。凯恩十七岁的时候甚至还没和前妻订婚,而艾丽莎却已经以新娘的身份睡在了自己的床上。 但凯恩又不得不将她的年龄与自己相比,他与她的父亲曾经并肩战斗过,他理应是艾丽莎的长辈,可现在她是自己的新娘。 自己在高堡时给她说的话句句属实,如此年轻的少女却要将余生与一个中年人捆绑在一起,这是件很残忍的事情。并且,凯恩早就听闻过艾丽莎·英格瑞姆这倔强又不肯低头的脾气,他甚至做好了今后的生活一团糟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现在…… 她的手掌轻轻地搁在自己的胸口之上,那很柔软,而手心中厚实的茧又向凯恩展示着她不同于其他贵族小姐的一面,也在提醒着他昨晚的经历。 凯恩没想到艾丽莎会……那么的主动。 她的身躯像是一团火焰紧贴着他,随着她的腰肢拱起,她的手指缠进了自己的发间。她颤抖着,甜美的唇瓣在混乱之中张合,试图寻觅到他的节奏。 他的名字在她的喉咙间缠绕流转,清脆的声线发出细碎的低喃。 ——这样的记忆不应该属于现在的自己,他已经过了那个徒有满腔精力却无处宣泄的年纪。 艾丽莎没必要如此的迎合他,他们的婚姻本质上只是一桩交易,凯恩甚至没想过在第一夜的晚上自己会真的与她……履行夫妻的义务。 假设她抵触自己、畏惧自己,凯恩并不会惊讶,然而艾丽莎没有。 不过好在凯恩的一生中出现过很多超乎意料的事情,自己的妻子超出他的预想……既然是好的方向,这算不了什么。 . 艾丽莎在迷迷糊糊之间感觉到枕着的东西动了动,她清醒过来,周遭陌生的环境让她在一时间有些茫然,随即从自己头顶传来的呼吸声使得艾丽莎迅速想起了自己这是在哪儿。 她抬起头,对上凯恩·提尔像冰一样浅的眼睛。 天还没亮,他却已经醒了。而且看男人这清明的神色,应该是醒来了很久才对。艾丽莎这才发现自己枕着的是他的手臂,她困倦地勾了勾嘴角,轻声开口:“早上好。” 凯恩的目光从她脸上挪开:“你还可以再睡一会。” 的确还有点疲倦,但艾丽莎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于是她摇了摇头:“我已经醒了,你平时也清醒的这么早吗?” “不。” “因为不习惯床上多一个人?” 男人没有回答,他只是又将双眼挪了回来,那之中仍然除了审视之外什么都没有,但经过昨晚她却不觉得这样的眼神过分冒犯了。 和基本陌生的男人睡在一张床上,这对艾丽莎来说实在是件不敢想象的事情,哪怕这个人是她的丈夫也是一样。 她生怕自己搞砸了一切,不过事实情况好像没有自己之前想像的那么糟糕。 她不了解凯恩,凯恩也不了解自己。心灵上如此,身体也是。昨晚的尝试谨慎又带着小心,就像是在尝试着他们……能够多亲近。 男人的呼吸声,男人的气息,他躯干上肌肉的轮廓,他那些刻印在皮肤上的伤疤,艾丽莎试图铭记这一切,以求通过这种方式她与他的真实距离能够像是现在,像是她就躺在他的身侧这么近。 “现在起床是不是早一点?”没等到凯恩的回答,艾丽莎继续开口,“你想多躺一会吗?” “如果你——” ——沉闷的敲门声打破了整个卧室的宁静,艾丽莎愣了片刻,而后抬头看向凯恩。 凯恩蹙眉,同样转头看向卧室门口,再开口时他之前缓和下来几分的声线再一次恢复到往日的命令式口吻:“怎么?” “大人。”隔着厚重的门板,艾丽莎听到了老管家亨利的声音,“出了一点情况。” 艾丽莎和凯恩对视片刻。 眼下太阳还没出来,管家就亲自前来喊人,恐怕出现的可不是“一点情况”。 披上晨衣之后,亨利推开了门。老管家拿着他仅剩下的眼睛看了一眼艾丽莎,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夫人。” ……突然被这么称呼,感觉怪怪的,但艾丽莎还是点了点头。 穿着一身黑衣,还带着眼罩的老亨利更像是藏匿在森林中的劫匪而不是管家,他应该也是个有故事的人,但连金翎城的主人都是那么的不同寻常,艾丽莎也就见惯不怪了。 “出了什么事?”凯恩问道。 “绮丽公主她……”老亨利的话说了一半,脸色变得有点难看,他的目光再一次挪到艾丽莎的身上。 艾丽莎立刻就领悟了管家的意思:“需要我回避吗?” “不需要。”凯恩否了艾丽莎的问题,看向老亨利,在他提及这事儿与绮丽有关的时候男人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她又搞出了什么幺蛾子?” “公主她,”管家艰难地道出这句话,“在花园里与一个修士私会时被人……撞见了。” 和修士?!艾丽莎突然觉得不妙,要只是“私会”,管家不必要前来打扰:“是哪种类型的……私会?” 管家为难地看向凯恩。 而此时凯恩的脸彻底黑了下来,谁都不难想象他正忍着怒火呢,感觉到管家的目光他完全不为所动。 于是老管家硬着头皮说了下去:“不穿衣服的那种。” 艾丽莎在倒吸了口凉气。 和神职人员纠缠不行,绮丽她疯了吗?! 等等……这又是哪来的修士?艾丽莎知道绮丽·提尔一向是个热情大胆的姑娘,但艾丽莎从来没听绮丽说起过任何教会的人,她也没在绮丽身边见过什么神职人员。 对,还是一个神职人员。就算绮丽真的有那个意思,作为教会的人难道也不会掂量掂量事情的严重性吗? “这就是你口中年仅十四岁,”而就在艾丽莎这么思考的时候,凯恩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句话,“讨人喜欢的女孩儿。” “等等,凯恩。”艾丽莎拧起了眉头,“事情未必是你想的那样,万一有什么误会——” “——误会!” 凯恩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艾丽莎的说辞,他看起来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了:“和一个男人在花园中私|通被人撞见,有人逼着她默不作声脱|光衣服吗?说出口我都嫌恶心!” 说着凯恩深深地吸了口气,揉了揉额角:“她现在在哪儿?” 老管家担忧地看了看凯恩,又看了看艾丽莎,接着回答道:“我把她送回了房间。” “那个修士呢,还有目击者?” “都在等着您,大人。” 凯恩的目光之中闪过了几分阴沉的神色。 “找几个守卫和侍女看着公主。房间里房间外都得有人,免得她跳窗子逃跑。”凯恩冷冷地命令道,“亨利跟我去处理这件事。” 他还在气头上,跑去处理这件事,艾丽莎觉得非常不妥,她急忙开口阻拦:“万一是阴谋呢?绮丽是个公主,还是唯一的公主,想害她的人远比你想象的多。凯恩,你就没想过为什么教会的人会在你的花园里吗?” 他讥笑几声:“我马上就会知道他为什么会在我的花园里。” “就算你——” “艾丽莎。” 男人锐利的目光和近乎严苛的语气让艾丽莎猛然一震,她收回了已经说出一半的话,对上了凯恩的双眼。 “你不需要操心这件事。” 我的朋友,你却说不需要我来操心?!艾丽莎真是一口气憋在了胸腔里,然而他都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上,她还能再反驳什么?这是他的领地,而艾丽莎只是个嫁进来还没一天的新娘。 艾丽莎攥紧了拳头。 现在天快亮了,她与他在这里争执没有任何用处。 “早餐的时候你得出现。”她吐出口气,竭力维持平静地开口,“不然的话你不在,绮丽也不在,肯定会有人意识到什么。” . 不论艾丽莎怎么想这件事,在别人面前她都得打起精神。如果新婚第二天新娘的脸色不好,又不知道会引来怎样的流言蜚语。 想来……凯恩还会处理好这件事的,他虽然不喜欢绮丽,但那到底是他的亲人。此时此刻的艾丽莎不得不这么自我安慰道。 然而等到艾丽莎走出卧室,正准备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度过这一天前,她才被陡然告知,事情远没那么简单。 凯恩·提尔前妻的侄子,绮丽公主的未婚夫在餐厅之外拦住了她。 在艾丽莎印象里总是温柔内敛的青年,埃德加·菲尔德气喘吁吁地站在她的面前,一脸大事不好的神情。 “夫人。”他着急地开口,“你得救救绮丽,这件事要是让公爵亲自处理,她就完蛋了!” 第7章 政治婚姻007 “你来敲门吧,夫人。” 艾丽莎不忍直视地看了看埃德加,又看了看距离他们几步之远的书房门口。只是敲个门而已,但是埃德加·菲尔德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要拎着长剑上战场。 “在这之前,”艾丽莎抽了抽嘴角,开口问道,“我先问一句,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绮丽托人告诉我的。” “绮丽让你这个未婚夫来替她求情?!” 关键是你还真来了!戴了绿帽子的未婚夫替未婚妻跑前跑后收拾烂摊子……这天底下真是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埃德加拧起了眉头:“绮丽不可能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我相信她是被陷害的。” “但她也不可能随便跟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跑去花园。” 绮丽与自己半年多没见面,艾丽莎没听她在信件中提及过什么修士。可想把公主从舞会上骗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绮丽肯定认识那个修士,说不定他们本来就是情人。 “夫人,公爵让我与绮丽定亲可不是因为我喜欢她。”埃德加苦笑几声,“我一直把绮丽当成妹妹,对妹妹的情人我实在是……吃不起醋来。” 所以那个神职人员真的是绮丽的情人,并且他这个未婚夫一直知情。 凯恩的前妻是埃德加的姑母,她因难产离世时,埃德加还不过是襁褓中的婴儿。几年后埃德加的父母也死了,抚养他长大的责任自然落在了凯恩身上。 而跟着凯恩·提尔长大的少年,却连自己的未婚妻搞出这种事都不生气……恐怕想知道凯恩到底是怎么把他养大的人不止艾丽莎一个。 不过他本人都不在意了,艾丽莎还能说什么? “好吧,我来敲门。”她看了埃德加半晌,选择揭过这个话题,“你可别——” 后面的话,被陡然响起的开门声打断了。 凯恩·提尔拉开了书房的门,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站在门口的艾丽莎和埃德加:“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他这么突然一出现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埃德加更是立刻下意识地立正站好:“——公,公爵,我们……”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这是要和狮子搏斗呢,艾丽莎没等埃德加“我们”完,接过了他的话:“绮丽的事情况如何了?” 回应她的是凯恩意味深长的目光,但片刻之后他让开了门口:“进来。” 埃德加松了口气,给了艾丽莎一个“我就知道你能行”的表情。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艾丽莎忍不住心想。清晨时凯恩·提尔那一脸“关你什么事”的表情,可是让她也没多少底气呢。 进入书房之后凯恩走到了书桌边,等到埃德加关上房门后他才重新抬起头,目光却越过艾丽莎落在埃德加身上,嘲道:“怎么,你的未婚妻和别人私|通,你也要过来替她求情?” “凯恩!” 艾丽莎不赞同地拧起了眉头,这话说的实在是太难听了。 “我说错了什么吗?”凯恩毫不客气地看向艾丽莎,“你们不是来替绮丽·提尔求情的?” “我……当然是!”埃德加被凯恩这话闹得异常尴尬,但在关键时刻他没有退缩,反而鼓起勇气抬起了头,“公爵,这事没那么简单,连我都能看得出来!” 凯恩无动于衷地反问道:“我倒是想知道你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 “绮丽委托她的女仆……偷偷跑过来告诉了我。” “好个偷偷跑过来,”凯恩冷笑几声,“自己闯出来的祸,还要央求别人收拾烂摊子,绮丽·提尔真是深得女王的用人之道啊。” “你把她锁在房间里,除了央求别人,绮丽还能有别的办法吗?”艾丽莎直接驳回了凯恩的讥讽,“谁指使的那个修士?” “你就如此确定他是被指使的而不是绮丽自己招惹的?” 艾丽莎勾了勾嘴角:“不然的话,你可不会默不作声地呆在书房里。” 她没见过凯恩发火,但看埃德加怕成这个样,艾丽莎想她还是别见为妙……现在的凯恩虽然心情不好,脸也一直黑着,但明摆着没有发火的迹象。 这就足够证明绮丽是被陷害的了。 凯恩听到艾丽莎的话后,沉默了片刻,然后把手中一直握着的东西朝着艾丽莎扔了过去。 艾丽莎反应机敏地接住了那个东西,她定睛一看,是枚吊坠。在看到吊坠上的图案后艾丽莎后心中一凛,那上面印着的是提尔家族的族徽。 “从那个家伙身上搜出来的,他说这是绮丽送他的。”凯恩简单地解释道。 送带着家徽的东西……艾丽莎沉吟片刻,看向凯恩:“你并不相信。” 男人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厌弃的神色:“太明显了,简直就像是做给我看的。” 这下,连艾丽莎一直悬着的心都放了下来。 她忍不住看向埃德加:“我告诉你不用担心的。要是换做是我知道哪个小畜生占了我外甥女的便宜,不管是谁的错,我非要把他的手砍下来不可。” 艾丽莎不怕凯恩处理不好这件事,她怕的是原本就不怎么喜欢绮丽的凯恩会因此更加厌恶她。今早清晨他那副忍着怒火又不听人劝的模样实在是……让艾丽莎有些担忧。 那副模样的凯恩告诉艾丽莎,凯恩比她,比绝大多数人想象的要更讨厌绮丽。 “那……太好了。”埃德加表现的可要比艾丽莎明显许多,凯恩的话落地后少年终于松了口气,他抚了抚胸口,随即又因为凯恩的目光意识到这可不是说“好”的时候,又急忙收敛了神情,“你不会责怪绮丽吧,公爵?” 凯恩一声冷哼:“现在你求完情了。” 埃德加明摆着也不想久留,他闻言立刻点了点头:“我这就去告诉绮丽。” 这也能让不安中的绮丽好过一点儿吧。实际上艾丽莎觉得凯恩对绮丽禁足的命令有点过分了。他倒是干脆,把绮丽和她身边的所有人都控制了起来,这有效的阻止了流言,然而…… 绮丽可是个姑娘,出了这种事她理应得到安慰,可凯恩不让任何人走进她的房间。 “你还在这儿干什么?”等到埃德加离开书房后,凯恩才将目光挪回到艾丽莎的身上,很不客气地问道。 这是要下逐客令了。 艾丽莎看着一脸戒备又非常不快的凯恩,鼓起勇气道:“我想去见见绮丽。” 凯恩立刻拧起眉头:“我说过了,这事不用你操心。” “我不插手这件事。” 名义上,在婚礼之后她就是提尔家族的人,理应与凯恩共同处理这件事。但实际上……艾丽莎才嫁进来一天,他们的家事,她还没立场管。 事实上艾丽莎夹在其中多少还是有点尴尬的,但……出事的可是她的朋友。 所以艾丽莎只是缓和下来语气,柔声开口:“但绮丽现在肯定也很不安,总得有个朋友在她身边支持她。” 说着,她顿了顿,见凯恩并没有反驳的意图后,继续说了下去:“你总得去见她,但我知道你现在没心情。那让我去吧,你怎么处理这件事我不管,可至少,让我去安抚我的朋友。” 自己的话音落下后换来的是一阵沉默,凯恩没有说话,他只是拿那副不见喜怒的神情看着艾丽莎。 艾丽莎不敢确定他这是默认了自己的提议还是正在思考,这样的沉默和这样的眼神多少让她感觉心里没底。她知道凯恩不是喜于迁怒的人,但就像是埃德加所说,没人乐得和憋着火的凯恩·提尔对峙,艾丽莎也是一样。 但是现在的绮丽需要身边有人支持她,如果自己这个朋友都不出面,那谁还能站在她的身侧? “凯恩。”艾丽莎放轻了声线,再一次向前跨了一步,“你得明白,我出现在这儿不是为了和你吵架。” 她前倾身体,小心翼翼地碰触到男人搁在书桌上的手背,见男人没有抵触的意思后,艾丽莎大胆地握住了他的手。 纵然声线还是很轻,艾丽莎道出这番话时还是忍不住带上了坚决的味道:“我是你的妻子。” 他的蓝眼流连在艾丽莎的身上,那之中依然带着十足审视的姿态,不过艾丽莎现在已经开始逐渐习惯了他看人的方式。 “就是因为你们如此骄纵她,丽莎。” 听起来像是在埋怨,但艾丽莎却并没有感到挫败感——这会儿她又是“丽莎”而不是“艾丽莎”了。 “你可以等会再教训我,”她认真地接下了话语,“让我去见见她,好吗?” “让亨利跟着你一起。” 艾丽莎勾起了嘴角。 “我会的,”他让步了就好,艾丽莎也很想闹明白怎么回事,“希望你能尽快查明真相。” 说着她退后两步,转过身准备离开书房。 然而就在她的手指触及到门边的时候,背后再一次传来了男人低沉又生硬的声线:“轻易把‘小畜生’这种词脱口而出可不是淑女的行为。” 艾丽莎:“……” 她顿时失笑出声,这听起来也太……孩子气了。对于男人这像是抱怨一般的话,艾丽莎只是侧了侧头:“现在你后悔自己没娶一个抱着洋娃娃长大的姑娘可有点晚了,公爵大人。” 第8章 政治婚姻008 就算凯恩控制局面的手段完全没考虑绮丽本身的心情,但他的确是把事态稳住了。 公主整整一天没出现在城堡之内,对外的解释是她婚礼当晚吹了点风不怎么舒服。这个理由听起来拙劣的很,但整个金翎城里又有谁敢质疑凯恩·提尔的话? 艾丽莎走进绮丽的房间时,年幼的公主正坐在窗边拖着腮发呆,听到开门声后她转过头来,像男孩儿一样利落的金色短发之下,那双与凯恩如出一辙的蓝眼在瞬间亮起灿烂的光芒,但很快地光芒便被担忧覆盖住了。 “丽莎!”绮丽急忙从窗边跳了下来,“女神啊——我终于见到一个能说话的人了!” 说着绮丽跑到了艾丽莎面前,牵起了她的手,清秀的面庞上写满了愧疚和自责:“对不起,丽莎。我没想到会在你的婚礼上出现这种……对不起!” 绮丽的眼眶红红的,显然是刚哭过。但她看起来还算精神,艾丽莎便也稍稍放下心来。 她反握住绮丽的手掌,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 这种事发生在自己的婚礼上的确糟心透顶,可绮丽同样是受害者,艾丽莎还不至于迁怒自己的朋友。她拉着绮丽坐了下来:“埃德加给你说明情况了吗?” “你是说吊坠的事情?那不是我送他的,我怎么会把印着家族标志的东西随便送给别人。” 想来绮丽也没这么傻,送带着王室族徽的东西当定情信物,那岂不是正等着别人发现他们之间的私情。 艾丽莎拧起眉头:“那就是真的有人要害你。” “我和扎伊已经认识半年了,没想到……” “扎伊?” “他的名字。”绮丽说着,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丽莎,这不是要害我,这是要害你,害你和凯恩。” “害我?” “我今天突然想到,我认识扎伊的时候,母亲刚刚向你的父亲提议了这门婚事,这太巧了不是吗?” 剩下的话不用多说艾丽莎就明白了绮丽的意思。 严格来说这不算什么巧合,但为什么偏偏是在她的婚礼上被人撞见公主和修士私|通?而且现在摆明了是那个名叫扎伊的修士在陷害绮丽……即使她的猜测毫无边际,可艾丽莎仍然觉得这说得通。 “你认为是有人在挑拨你和凯恩的关系。”艾丽莎压低声音开口说道。 回应她的是绮丽有些无奈地干笑声,在艾丽莎印象里神采飞扬的公主此时看起来无精打采的:“这还有必要吗?我的舅舅已经足够讨厌我了。” 说完公主垮下了肩膀:“是我的错,丽莎。哪怕你不怪我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如果不是我认人不清,这件事根本不会发生。” 艾丽莎想了想:“你知道他可能会是谁的人吗?” “他可是一个神职人员。”绮丽显然是没什么头绪,“明面上不可能和任何势力有牵扯,否则教会也不会允许的。” “关键在于你和凯恩不和,谁获利最大。” 绮丽收起了带着悲伤的自嘲笑容。 公主那双清澈的蓝眼睛里闪过几分思索的痕迹,但是很快地她沮丧地舒了口气:“丽莎,我不想——” 后面的话,被艾丽莎轻轻按在绮丽嘴唇上的手指堵住了。 艾丽莎知道绮丽想说什么,她也知道凯恩为什么不喜欢绮丽。 凯恩一生戎马,他的双手与刀刃上沾满了无数的鲜血,他的战靴是踏着数不清的尸体走过来的。怀特帝国是女王与他的敌人,难道那些向帝国屈服献媚的贵族不是? 所以凯恩厌恶任何与怀特沾边的东西,也厌恶赢得战争后立刻转投提尔家族的贵族们。 但绮丽并没有经历过战争,艾丽莎也没有,她们是在和平年代出生的。她们从小接触的,交往的,她的朋友们长辈们,都是那些曾经屈服于帝国的贵族。 “——你必须想,你不仅要想你和凯恩的关系破裂会给谁带来好处,还得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他们。” 凯恩不喜欢绮丽并不是因为她跳脱也不是因为她热情开朗,而是因为她过于亲近其他贵族们。 公主咬紧嘴唇:“这太残忍了,丽莎。” 以及,心肠太软。 “而且,”绮丽不怎么情愿地放轻了声音,“我不可能像凯恩那样做个独行侠,我住在首都呀,那儿遍地都是贵族,我也没有像他那样的威信。” 当年戴上王冠的是他的姐姐玛丽安·提尔而不是他,可不仅仅因为女王是年长的那个。凯恩是个英雄,但他从来、也不可能是个国王。 “我想这点女王早就告诫过你如何去做了。”艾丽莎只是眨了眨眼,回应道。 绮丽叹了口气。 “……我得戒备着贵族,还得叫他们喜欢我。”说着她顿了顿,“如果我和凯恩真的因为这件事闹翻,能从中获得的利益太多了……从中获益的人也太多了。” “还好这招并不高明。”艾丽莎宽慰道,“或许是凯恩多年不和别人来往,让他们只记得他冷酷无情,却忘记了他镇压流言的手段有多强硬。” “我想我可以帮点什么忙,”绮丽认真地开口,“我犯下的错误,理应我来承担责任,而不是叫我的舅舅帮我收拾烂摊子。” 想到凯恩今早的态度,艾丽莎苦笑几声:“你知道你的舅舅是凯恩·提尔对吧?” 一开始他甚至不允许任何人来安慰你,你还想掺和一脚? 绮丽当然理解艾丽莎的意思,她拧起了眉头,看起来心烦意乱的:“我没想到扎伊他……整整半年的时光,仅仅是为了陷害我。” 话说到最后时,绮丽的声线禁不住颤抖起来,但是她没有哭。 艾丽莎轻轻地给了她一个拥抱:“我理解你的感受,绮丽。我也经历过背叛。” 绮丽怔了怔:“是那个该死的骑士对吗?对不起,丽莎,我不是有意让你想起这些糟心事的。” “现在还提这个做什么。”艾丽莎摇了摇头,不愿提及这个话题,“恐怕凯恩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放你自由,你有什么需要我帮你带来解闷的吗?” “你对我太好了,丽莎。”绮丽无比内疚地开口,“就让我好好的关禁闭吧,这样的责罚已经非常宽容了。不过……” “不过?” 公主踯躅了好一会儿,才有些艰难地说道:“丽莎,你能……帮我打探下凯恩打算如何处理扎伊吗?” 艾丽莎看了她半晌,语气平静了下来:“你不是舍不得吧?”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到……凯恩一定会杀了他的!搞不好还是亲手。”绮丽急忙解释道,“然而不管如何,他是教会的人!教会的人理应教会来处理才对,如果凯恩真的二话不说就要了他的脑袋,这叫教会的颜面往哪儿搁?” “你不希望凯恩杀死他。” “我认为应该把他教给教会,或者流放他。”说到这儿时,绮丽打起了精神,那双与凯恩一样的蓝色双眼里有不容置疑的坚定闪过,“我绝对不是因为舍不得,对背叛者没有‘不舍’如此一说。但你得阻止他,丽莎,很有可能只有你能阻止他。” 就她? 艾丽莎对自己可没这么大的信心。面对着公主的目光,她沉默片刻后,只是开口:“我只能尽力,绮丽。凯恩·提尔做出的决定从来没有收回过,这点我想你比我清楚。” 第9章 政治婚姻009 凯恩回到卧室时,整个卧室只剩下壁炉中的火焰还映照着光芒。 他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身影,脱下外套,换上睡袍,悄无声息地掀开被单。然而在凯恩侧身躺下不久之后,他的身侧便传来了轻微的动静,接着一只手小心翼翼地伸了过来,攀上了他的后背。 “你还醒着。”凯恩只是稍微侧了侧头,低声开口。 她当然醒着。 白天的时候她说的是“只想陪陪绮丽”,可纵然与艾丽莎认识还没多久,凯恩也已然了解到她不是个会善罢甘休的人。 背后传来了艾丽莎放轻的声线:“我在等你。” 他在黑暗里嘲讽的勾起了嘴角。凯恩翻过身,面对着她:“等我,还是等你想要的消息?” 回应凯恩的是抚向他胸膛的手掌。 艾丽莎·英格瑞姆……现在是艾丽莎·提尔了。他稚嫩的妻子抬起那双眼看向自己,那之中没有白日的倔强和强硬,在炉火的映照下凯恩只能看到在一片碧绿色中闪烁着的好奇与坦然。 英格瑞姆家族把她教的很好,经由战斗训练而习惯性挺直的脊背,一看就是效仿她父亲外交式辞令的说话方式,这样无懈可击的武装很容易让别人忘记她还很年轻。 但在夜晚,在床上不会存在任何武装。 她躺在自己身侧,随着她的手掌触及到自己的皮肤时艾丽莎的躯干也禁不住挪近了一些。她身上有种舒适的气息,昨夜的时候凯恩就察觉到了,那说不上甜美也说不上芬芳,但嗅起来令人禁不住放松下来。 她靠着自己,目光中只倒映着他的身影,像只雏鸟。 “亨利对我说,你决定处决那个修士,并且要求绮丽在场。” 说出这话时她的语气很轻柔,凯恩料想的她不应该如此平静……更不应该是与自己躺在床上、凑到自己面前低喃此事。毕竟她是来为绮丽谈论这件事的。 就算凯恩未曾参与谈话也能料想到她们说了什么——他不怎么了解艾丽莎,但他了解绮丽·提尔。他的好外甥,雷德王国的公主,总是在惹完祸之后请求别人收拾烂摊子。 虽说即使是凯恩也不得不承认,总是能找到他人心甘情愿的为她出头,这也是件了不得的本事。 但现在要为她出头的,是自己的妻子。 凯恩伸出了手,他捏住了艾丽莎的下巴,语气里增添了几分不加掩饰的不满:“绮丽让你向我求情。” 然而艾丽莎看向自己的双眼依然是那么的坦率,她不怎么怕他,凯恩早就意识到了这点。像她这个年纪的孩子都畏惧自己,她多少也有点,不过绝对称不上是害怕。 “是的,她请我向你求情。”艾丽莎完全没有隐瞒的意思,“但是我不打算这么做。” “你并不赞同我的决定。” 那双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依然明亮:“那么,你会如何?” “不会如何,我娶回来的是个有脑袋的活人,我不能阻止你拥有自己的思想。” 艾丽莎没有直接接下他的话,她沉默了片刻,挣脱开他的手掌:“亨利说,那个修士是个怀特人,这是让你动了杀心的理由吗?他是怀特帝国派来挑拨你和绮丽的奸细?” “他只是个在怀特教会混不下去的无名小卒。” 对此凯恩有点挫败。一开始他和艾丽莎想的一样,如果那个修士真的是怀特的奸细,事情反而会简单的多。 “不是奸细……但他的背景足够让你宁可得罪教会也要杀鸡儆猴。”艾丽莎顺着他的话继续说道,“是其他家族?金翎的还是首都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 “我告诉你,你会直接告诉绮丽。” “当然,她得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 如果他真的是怀特的奸细,直接处理掉之后,还可以大张旗鼓的威胁怀特一番,或许还可以捞出一些好处。但他是贵族的人,就算他再不喜欢那些贵族,提尔家族也不能与他们撕破脸面。 “所以我不能告诉你。” 艾丽莎微微地瞪大了眼,然而片刻之后她便领悟到了凯恩的意思:“因为绮丽不是面对敌人还能展露笑颜的人,你不想让敌人看出端倪。” 说着,她停留在自己胸口那只手拽紧了他的衣襟,艾丽莎又挪近了一点,却垂下双眼:“我的确不赞同你的决定,凯恩。在不知道他背后是谁的情况下,我认为仅仅因他怀特人的身份不足以处决他。” 她的红发散在床上,在仅有的火光和月光的映照下让艾丽莎看起来脆弱又顺从。 “可是我知道我无法阻止你,那么我没必要浪费口舌。” 但再怎么摆出低眉顺目的姿态,他娶进家门的也不是顺从的雏鸟。 说完这句话后她重新抬起了眼,似乎是确定他没有反感的迹象,才再次开口:“不过我想……” 多么典型的英格瑞姆式交流手段,先表现出顺从与退让,等到别人将她看作自己人时再提出看起来“不那么过分的要求”。凯恩和她的父亲并肩作战过,他早就见识过英格瑞姆公爵与贵族打交道的方式。 她说自己不会阻拦他处决那个修士,因为她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这个。 “处决他也未必一定要得罪教会,不如让凯瑟琳教母顶替绮丽?教母在场的话,也算是给了教会面子。” 而现在,他的妻子竟然躺在自己的枕边对自己用起了这招。 第一时间涌上心头凯恩的并不是被算计的愤怒,而是一种……忍俊不禁的情绪。 这个时候的艾丽莎倒是着实像个十七岁的孩子,有点计谋和头脑,却仍然免不了暴露缺乏历练与磨砺的一面——凯恩并不是瞧不起她年轻,他的姐姐戴上王冠时也不过二十三岁。 艾丽莎这样以退为进的方式,倒是让他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于是他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嘴角:“而绮丽·提尔也不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情人脑袋落地,你打的一手好算盘,丽莎。” 她眨了眨眼,仍然稚嫩的面庞中有诧异一闪而过。不知道这是在惊讶自己的计谋被拆穿,还是惊讶于察觉到了凯恩的笑容。 “是的,”最终她坦率地承认了自己的想法,“我知道你想给绮丽一个教训,但这样的责罚方式……太过血腥了,凯恩,绮丽不是女王也不是你,她没有在十四岁时杀过人,如果这样的方式给她留下什么阴影怎么办?” 说完她见凯恩没有回应,又侧头想了想,低声补充道:“你总得给教会一个交代不是吗?让教母在场,也免得神职人员找你的麻烦。” “所以,”凯恩意味不明地开口,“这次你不打算像匹好斗的山羊直接进攻。” 艾丽莎花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讽刺什么,她拽着自己衣襟的手猛然松开:“我不会无缘无故攻击我的丈夫,而且你不能否认我说的在理。” 看在她这尚且拙劣的计策份上。 不管他再怎么恨铁不成钢,绮丽·提尔至少还有一点可取之处,就是她身边的人乐意信任她、为她做事。 至于那些不愿意信任她的……也用不着她来对付。 “我会考虑这件事。” “那么不如等到绮丽离开之后再处决他。” “别得寸进尺。”凯恩的语气恢复了平时里的冷淡,“你已经等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了。” 艾丽莎笑了起来,然后毫无征兆地,她伸手环过了男人的脖颈。 年轻又柔软的躯体贴了过来,主动消磨掉了二人之间仅剩无几的那段距离。呼吸交缠之中温度在瞬间升腾,她那双近在咫尺的绿眼里浮现出了几分真切的笑意。 “我说过了,我在等的是你。”她凑到自己的耳边轻声开口。 ……看在她这尚且拙劣的计策份上。 凯恩毫不犹豫地抱住了她。 第10章 政治婚姻010 早在提前向管家打探凯恩的态度时,那名着实不像个管家的老亨利,用他仅剩下的一只眼意味深长地看了艾丽莎半晌,然后毫不隐瞒的将一切告诉了她。 他说凯恩不仅要处死那个修士,还要绮丽亲眼看着他脑袋落地。 那个时候艾丽莎就意识到,想从她丈夫的刀刃下留那修士一条性命是不可能的事情——绮丽知道处决他会引起教会的不满,难道凯恩想不通这点?可就算是他想得通也要杀死那个修士,就足够证明……修士背后的势力着实触怒了他。 当艾丽莎把凯恩原本的打算和最后的让步都告诉绮丽时,公主的脸上看起来苍白无比。 “他这是自找的,”可饶是如此,绮丽还是强作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应该亲眼看着那个骗子人头落地。” 只是她开始泛红的眼角却暴露了她的真是感受,艾丽莎看着绮丽这幅模样真是说不上来的难受,她叹了口气:“现在没有别人,你不用对着我逞强。” “我没有逞强,我不会同情他的。” 艾丽莎没有说话,她只是握住了绮丽的手。 ——就在她的一只手牵起绮丽的手时,原本还一脸如常的公主,陡然落下了眼泪。 她甩开了艾丽莎的手,然后向前迈了半步抱住了她。 “丽莎。”绮丽把头埋进了艾丽莎的长发间,哽咽道,“我真的很难过。” “我知道。”艾丽莎轻轻地拍了拍绮丽的肩膀,“这很伤人。” “岂止是伤人。”年幼的公主抽抽搭搭地开口,“我以为我终于找到一个不在意我身份的爱人。我知道这很幼稚,但我也理应拥有幼稚的权力呀。” 艾丽莎还能说什么?老实说,她甚至不惊讶于绮丽会和一个神职人员谈恋爱。公主的父亲十年前死于坠马,那个时候她才四岁。绮丽的生命中没有父亲的存在,一个温柔又优雅的修士向她表达爱意,换做艾丽莎恐怕也很难拒绝。 “如果只是伤害我也就算了,他还伤害了你,差点搞砸你的婚礼!”绮丽断断续续地继续说道,“我真是太没用了,丽莎。自己闯了祸不说,还得让你去替我向凯恩求……” 绮丽的哭声就像是卡了壳似的突然停了下来。 艾丽莎茫然地看着她抬起头,那双蓝眼睛里的泪水就像是变戏法般消失不见,要不是她还满脸泪痕,艾丽莎还以为刚才哭地惨兮兮的绮丽是自己的错觉呢。 年幼的公主端详了艾丽莎片刻,然后拨开了她的衣领:“噢。” “你这是为了帮我出卖色|相了吗,丽莎。”绮丽神情复杂地开口。 这都什么跟什么,艾丽莎有点跟不她这跳跃式的思维了,绮丽这诡异的眼神看的她浑身不舒服:“你说什——” 后面的话,在艾丽莎顺着绮丽的目光低下头时戛然而止。 锁骨边沿的吻|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艾丽莎的领子恰到好处的遮住了痕迹。她完全没料到这会被别人发现,毕竟没人会像绮丽这样直接趴到自己的身上。 艾丽莎:“……” “别用这幅天塌的表情看着我。”艾丽莎急忙拍开绮丽的手,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这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但我没想到你们真的会……会……”绮丽“会”了半天也没把接下来的单词说出口,她的脸上写满了惊讶,“天啊,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艾丽莎明白绮丽的意思。 和一个没见过几面的陌生人结婚,新婚初|夜什么都没有发生好像才是正常的结果。可艾丽莎不想要这种“正常”,她也不想和自己的丈夫到死都维持着客气与生疏的关系。 但她的确不爱凯恩,凯恩同样也不爱她。艾丽莎唯一能想到打破这种“正常”的方式,就只有真的发生点什么。 “我是他的妻子,绮丽。” “可是,”绮丽欲言又止,她看了艾丽莎好半晌,才最终下定决心开口,“你和那个骑士……” “我早就和他分手了。” “我以为你是不想再见到他才嫁给凯恩的。” 艾丽莎露出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绮丽在某些思维方式上,和她的舅舅真是惊人的一致,当然凯恩打死也不会承认这点。可这句话早在她与凯恩结婚之前,那个家伙就趾高气昂地将质疑摆在自己面前了。 当然,艾丽莎不会用对付凯恩的方式对待绮丽。 “你在质疑我对你的舅舅不忠吗,绮丽?” “不不,当然不是!” “我并不是一时冲动才与他分手。”艾丽莎没有等待绮丽辩解,平静地说道,“是因为已经彻底结束了才分手,我嫁给谁都不会和他再有关联。” 说着她的语气缓和下来,看着有些局促不安的绮丽,勾了勾嘴角:“我只是想与凯恩建立一个好的开始和好的纽带。” 绮丽只是歪了歪头,一脸困惑地看着她:“我……不是很明白,丽莎。” 她当然不明白,毕竟就算绮丽对她的未婚夫没什么男女之间的感情,可埃德加也是她的朋友,甚至是兄长。 绮丽不会面对这样的问题,所以艾丽莎想,她也不需要明白。 “与其思考我和凯恩如何。”艾丽莎勾了勾嘴角,略过了这个话题,“不如想想回到首都后你该怎么向女王交代这件事。” 她只是想建立一个不那么疏离对立的开始,一个能够让他与自己都缓和下来的纽带。毕竟他们在高堡见面时的气氛并不是多么愉快,艾丽莎实在是不想与凯恩一辈子都保持那种剑拔弩张的姿态。 从效果上来看,她的初步目的是达到了,但是……远还不够。 . ——远还不够。 凯恩在这件事上的确做出了让步,他接受了自己的说辞,让凯瑟琳教母代替绮丽出现在刑场之中。 但他仍是在绮丽离开金翎之前就动了手,并且,是亲自行刑。 他回来的时候艾丽莎独自一人站在金翎城堡的大厅之内,凯恩看到她时停了下来,他身后的管家朝着艾丽莎躬了躬身,带着几个士兵先行离开。 艾丽莎看向凯恩,他看起来就像是出门散步归来一样,没有自己预料中的血迹也没有杀气腾腾的表情。可当他站在自己面前时,她仍然觉得有隐隐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他并没有说话的意思,于是艾丽莎便主动打破了沉默:“结束了?” 回应她的是男人蹙起的眉头。 “你在害怕。” “什——我不害怕,”艾丽莎有点惊讶,随即反驳道,“我也是个战士,凯恩。我不会畏惧鲜血和死亡,你这话几乎是在侮辱我。” 凯恩扯了扯嘴角,他的目光一直紧紧锁定着她:“你的脸色可不是这么告诉我的。” 艾丽莎深吸了口气:“我只是在困惑。” “困惑什么?” “那个修士究竟有怎样的背景,竟然让你亲自动手。”艾丽莎看着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她是最近才察觉到绮丽的双眼几乎和他一模一样,“事情很有可能比我所知的更严重,但你并不打算告诉我。” 可是绮丽的眼睛里总是闪着讨人喜欢的温暖和善意,而这样的情绪永远也不会从凯恩的眼睛里出现。 “是的。”男人坦率地承认了艾丽莎的话,“我认为现在你没必要知道。” “因为你不信任我。” 凯恩看着自己,双眼里只有一成不变的审视。 然后他伸出了手,触及到艾丽莎的脸颊。男人温暖的拇指蹭过她的嘴角,那并不温柔,凯恩粗糙的皮肤甚至磨的她发疼。 “我觉得我应该信任你,艾丽莎?”凯恩平静地反问道,用他那带着挥散不去的命令语气的口吻,“信任一个我并不熟悉,年纪还不到我一半的你?” 所以说,只是建立了一个开始和纽带,远还不够。 “不。”艾丽莎抬起头,迎上了他的目光,“但我觉得你应该尝试。” 凯恩收回了他的手,灼热的温度随着他的手掌而逐渐离开。 “不是现在,不是在这件事上。但以后会的。”他如此说道。 第11章 政治婚姻011 “你的卧室亨利已经派人打扫完毕。” 艾丽莎看向站在书桌一侧的凯恩,略略惊讶于他为什么会突然提及这件事。后者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想法,把手中的文件往桌子上一丢,转过身来:“但如果你不想住在那个房间里,我可以叫人去收拾其他的卧室。” 这可没怎么缓解艾丽莎的惊讶,听到凯恩的话后她更疑惑了:“为什么我会不想住在那儿?” 婚礼结束,那场关于公主的闹剧也落下帷幕,绮丽和父亲在几天之前便离开了金翎,也是艾丽莎该搬进城堡内属于女主人的那间卧室的时候了。 虽然没什么明文规定夫妻一定要分开住,像艾丽莎的父母就不是,但至于她和凯恩……艾丽莎想,还是依照习惯来吧。 “简原来住在那间卧室里。” 她花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凯恩口中的“简”是简·菲尔德,他的前妻。 这还是凯恩第一次对自己提及亡妻的存在,想必他是怕自己会忌讳什么吧。 “金翎城堡有近三百年的历史,”不过艾丽莎倒是不在意这种问题,“住在那个房间里的夫人可是不少,这不要紧。” 但老实说,她对那个死去很久的女性,多少还是心存好奇的。 或许是艾丽莎的表情太过明显,得到回应的凯恩并没有继续忙碌自己手上的事务,而是开口问道:“怎么?” “我只是在想……菲尔德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艾丽莎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称呼是否得体,不过凯恩也不会在意这种事。她说出这话时男人看起来没有任何情绪上的变化,他只是端详了艾丽莎片刻,然后追问:“你认为她是怎样的人?” 她想了想,然后诚实地摇了摇头:“我对她没什么印象。” 这可不能怪她,简·菲尔德离世的时候艾丽莎还不会走路,而凯恩的这位前妻几乎就像是隐形人——除了她死时凯恩表现的格外铁石心肠外,几乎就没有其他的传闻。 所以艾丽莎才会好奇,好奇于她和凯恩的关系如何,也好奇于凯恩对她的死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那么无动于衷。 “她很优秀。”凯恩接下了艾丽莎的话,言简意赅地评价道,“是位了不起的妻子。” 然后他便将目光重新挪回到搁在书桌上的文件。 评价很高,艾丽莎知道凯恩是个从不客气也不说大话的人,他说是优秀和了不起,那就是真的。但这样的语气哪儿像是评价自己曾经的妻子,简直就像是在评判一个与自己毫无关联的陌生人。 而说出这番话的凯恩,依然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看起来并不怀念也不愧疚,好像贵族之间说他和前妻没什么感情是真的。 好像说他寡情冷漠也是真的。 “那她和你……关系如何?” 她不该问这个的,艾丽莎脱口而出后便有点后悔。自己才嫁过来没几天,和凯恩也并不是特别熟悉,这个时机不合适。 这话落地之后凯恩的手顿了顿,而后他重新抬起头来,蓝色的双眼中闪过几分试探的神色,似乎是在探究她是出于什么目的才问出口的。 半晌之后他还是回答了艾丽莎:“一个很好的同盟,以及朋友。” 那听起来也不是没感情,可能只是不是爱情罢了,这种联姻关系听起来是最合适的。 “那么今后你我也可能是这样。”于是她侧头思索了片刻,说道。 凯恩不赞同地拧起了眉头:“你和她是不同的个体,我并不认为这之间有可比性。” “你认为这不合适吗?” “你认为现在讨论这个合适吗?” 这次倒是轮到艾丽莎被噎了个不轻。倒是真的不怎么合适,她和凯恩才相处多久,现在提及未来的关系,太早了点。 “你说得对。”最终艾丽莎也只得承认道,“确实没什么可比性。” 曾经的凯恩并不是现在的凯恩,自己也并不是他死去的妻子。没人会是过去的复制品,谁又知道以后会是怎样的呢。 直到艾丽莎说完之后,凯恩眼中的试探才逐渐消失。他再一次打量了艾丽莎片刻:“你好奇简的过去,为什么?” “你的现任妻子,好奇你的前妻需要理由吗?” “别人或许不需要,但是你需要。” 说的好像他有多了解自己似的。不过艾丽莎也的确没办法反驳她。 她犹疑了一会,还是将自己的理由如实道了出来:“人人都说菲尔德夫人死时你完全无动于衷,这是真的吗?” 如果不是这个传闻,艾丽莎才懒得关心一个已逝之人的过去。对于艾丽莎来说,凯恩的前妻只是一个存在的姓名而已,艾丽莎不否认她对曾经的金翎女主人非常好奇,但要说介意这么一个名字,她还没那闲工夫。 自己真正好奇的并不是凯恩的前妻是怎样的人,而是他本人。 回应凯恩的是他扯起的嘴角,那个表情真是要多讥讽就有多讥讽,艾丽莎不大确定他这是在嘲笑自己的问题,还是在嘲笑贵族们之间的传闻。 “我倒是很好奇你对此有什么看法。”他没有直接回答艾丽莎的问题。 “这个,”艾丽莎一点也不惊讶他会这么说,“起码我见识到了你因为绮丽的事情大发怒火。” 他是因为关心绮丽而生气也好,因为单纯的讨厌绮丽尔生气也好,至少这反面证明了凯恩·提尔不是个冷酷无情的人。他说他的前妻是个朋友和同盟,可是朋友或者同盟离世时,哪怕再坚强的人,也不可能漠不关心吧。 “如果你问的是我是否在她死后痛哭流涕、呼天抢地的话,没有。”凯恩淡然地说道,“生育是件风险非常大的事情,简的身体不是很好,早在生产之前整个金翎已经做好了迎接这个结局的准备。” 道出这话的凯恩依然摆着平日那不见喜怒的表情。 “她的死并不是个意外,甚至包括简自己也这么想,所以这没什么值得悲痛的。” 他的话音落下后,凯恩的目光在艾丽莎身上停留了几秒,而后看着她的蓝眼竟然罕见地缓和了很多:“而且,我和她有个约定。” “约定?” “我——” ——后面的话,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 老管家亨利走了进来,他看了看凯恩,又看了看艾丽莎,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打断了对话,却只是欠了欠身:“大人、夫人。” “什么事?”话题被截断,凯恩也没有继续的意思,转而看向管家。 “欧文子爵派来了信差,说半个月之后会将次子从到金翎的学士塔。” 凯恩流露出了些许不耐的神色:“这个不用通知我,到时候你差人直接把他们带去见学士。” ……怪不得有人说即使身在金翎也很难见到凯恩一面,现在艾丽莎倒是意识到这样的说法并不是夸大其词,他常常驻留在边境不说回来也不见贵族,艾丽莎突然很想知道凯恩的日常生活里究竟有没有社交生活这么一说。 “但是大人,”亨利显然是对凯恩这幅态度早就习以为常了,“子爵说,一同前来的还有子爵夫人以及夫人的朋友。” 艾丽莎闻言,扬眉看向凯恩。 “一家前来,”凯恩当然察觉到了艾丽莎的表情,但他只是冷笑了几声,“不知道霍华德·欧文这次是忘记了我的名声,还是图谋别的什么?” 要是他真的图谋什么,怎么又会带妻子和儿子过来。 凯恩瞧不起贵族这件事恨不得整个王国都知道,想来金翎本地的贵族平日也不会闲来没事主动贴他这张冷板凳。 那么这次带着家眷来,只可能是因为他刚刚结婚。 于是原本保持沉默的艾丽莎清了清嗓子:“我想欧文子爵的家眷是为了我来的。” 第12章 政治婚姻012 名义上欧文子爵是来送次子接受教育的,但实际上谁都知道他带着家眷来是因为金翎城堡里有了新的女主人。 三十岁出头的子爵看起来是个相当爽朗的人,在看到与凯恩并肩而站的艾丽莎后,露出了一个略带着惊讶的笑容,对着凯恩毫不吝啬地赞扬道:“这儿与我上次来的时候大不相同了,公爵大人。您真是娶了一位能干的妻子。” 而凯恩只是照例扯起那谁都看不进眼里的笑容:“当然,丽莎比谁都能干。” 听到这话的艾丽莎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都要挂不住了。 他话中的嘲讽意味不能再明显了。艾丽莎今年才不过十七岁,还是个姑娘的时候她正忙着学习战斗和练习骑术呢,至于母亲耳提面命的那些“女主人的义务”她早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当时艾丽莎可没少让母亲生气,想来真是悔不当初。 在欧文子爵到来之前,她花了不少时间跟着管家学习如何操持内务,好在老亨利不仅非常仔细地从头教她,甚至都没有笑话自己——一名城堡的女主人竟然连这个也不会,这说出去真是丢人。 为此凯恩没少嘲笑她的办事效率,就像是现在。 不过好在他平时说话常常是这个语气,欧文子爵并没有多想。 子爵一路抵达金翎城还是花了不少时间,旅途劳顿,子爵夫人又文弱内敛的女性,艾丽莎在看到她有点苍白的面庞后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安排她先去休息。 但陪子爵夫人一同而来的哈代夫人却看上去兴致高涨。艾丽莎对金翎当地的贵族并不熟悉,她只是听管家介绍说哈代夫人是个寡妇,儿子刚刚成年,同样是个子爵,并且,在这之前金翎城堡可从来没对她开放过。 既然没来过,艾丽莎原本是打算等哈代夫人休整完毕后,陪同她参观下城堡,不过很快她就发现……比起城堡,哈代夫人明显是对她本人更感兴趣。 “您比我想象的还要年轻,夫人。”一同走在花园里,哈代夫人故作亲热地说道,“还不到二十岁就嫁得这么远,高堡的气候又和这里完全不同,想必您还没有适应金翎吧。” 艾丽莎几乎是横跨了整个雷德王国嫁到金翎来的,高堡比这儿更靠北地势也更高,还临着海,气候自然大不相同。 “这儿比我的家乡更适合居住。”这可是实话,艾丽莎由衷地开口,“倒是我的母亲,住在高堡二十几年,每年冬天仍旧会感到身体不适。相比之下我的情况根本不算什么。” “然而背井离乡可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我听说你带来的仆从也不多。”哈代夫人眨了眨眼,压低了声音,“我想您也知道提尔公爵在外的名声。” ——就像是艾丽莎好奇凯恩的前妻,其实是在好奇他本人的过去一样,面前的哈代夫人好奇自己,也是因为凯恩。 金陵城堡的上一位女主人死去十几年之后,凯恩·提尔才娶了自己。这期间凯恩本人呆在边境的时间比呆在城堡的时间都长,再加上他一向瞧不起贵族,自然也不会有闲情雅致接待往来的客人。 这也不怪别人会好奇他到底和传闻差距有多大。 说完那句话后,哈代夫人似乎察觉到这么直接不太妥当,便又挂着拿捏得当的表情开口:“不过刚才公爵还夸赞您能干,或许那些传说都只是因为他的威名太过响亮而已。” 艾丽莎暗地里抽了抽嘴角,不提这茬还好,提了这茬……她从小就听说提尔公爵是个傲慢自大说话直接又不爱交际的家伙,这和传闻还真没多少差距。 当然,这话可不能对外人说。 “他很尊重我,”在不开口嘲讽的情况下,艾丽莎在心底默默念道,“虽然凯恩说话不客气,但我和他还不熟悉,这反而能避免很多矛盾。” 后半句倒是真的,把话摊开说总比相互猜忌好,艾丽莎可不想和这么一个家伙相互猜忌怀疑。 哈代夫人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会,而后带着些许试探开口:“听起来您和公爵相处的还算不错。” ……好像真的不错。艾丽莎想了想,意外地发现自己在金翎的处境可比之前预计的好太多。尽管除了在床上之外他还是那副硬邦邦的模样,可他从来没对自己横眉立目过。 连对绮丽他都摆着一副爱答不理的脸,对自己反倒是缓和很多。 所以听到哈代夫人的话,艾丽莎只得点了点头:“这也超出了我的想象。” “所以传闻里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哈代夫人像是挖掘到什么宝贝似的笑了起来,再开口时亲热的语气里假装的成分少了许多,“听说你要嫁给他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替你惋惜呢,谁也不相信英格瑞姆家会把自己的宝贝女儿扔进狼窝虎穴。” 有这么夸张吗。 艾丽莎诧异地扬了扬眉,她倒是也听了不少关于凯恩的传闻,除了关于独立战争之外的那些,的确是不大好,但也不至于拿“狼窝虎穴”来形容吧。 可能是自己的表情太过明显,哈代夫人不等她开口,便迫不及待地继续说道:“高堡离这儿太远,可能有些谣言你听不到,那可不是什么好话。” “我倒是很想听听。” 哈代夫人明显等的就是艾丽莎这句话:“他们都说提尔公爵实际上是个残暴成性的人,菲尔德夫人死前他常常对她又打又骂,连怀孕后也不放过。当时菲尔德夫人难产离世,连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保住,很多人都说是女神在惩罚他的傲慢与残忍,说他这辈子注定一个子嗣也留不下。” 这话听的艾丽莎胸口一紧。 纵然艾丽莎从来不会轻信谣言,甚至她也不喜欢凯恩这总是瞧不起的态度,但意识到哈代夫人并没有夸张之后,她只觉得隐隐有股怒火在自己的内心燃起。 怎么敢?!你们怎么敢用这种恶毒的方式诅咒他?! 艾丽莎握了握拳头。说他铁石心肠,说他冷酷无情也就罢了;说他残忍暴虐,艾丽莎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凯恩的双手上沾满了鲜血不假,可是他从来没伤害过任何无辜之人——这话是艾丽莎的父亲一字一句地告诉她的,她愿意相信自己的父亲、亲自经历过独立战争的人对凯恩·提尔的评价。 如果说当今的玛丽安女王是雷德王国的拯救者的话,那她的弟弟凯恩·提尔就是女王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剑。在艾丽莎看来,人们畏惧他,甚至是害怕他都是应该的,但他们应该尊重他! “当然这些都是胡说八道而已,”哈代夫人又急忙补充道,“你可别当真,夫人!公爵是王国的英雄,女神当然会保佑他,她这不就把您送来了吗。” 哈代夫人有句话说的没错,高堡距离金翎太远,艾丽莎的确没听说过这么难听的谣言。她自然不会把这些话当真,让艾丽莎震惊的是,连女神的惩罚这种话都传了出来。 如果这次她没有接待欧文子爵一家,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更难听的话等着凯恩。 “如果他真的是那样的人。”艾丽莎缓缓地吐出口气,微微地拧起了眉头,“我的父亲也不会同意我嫁过来,不是吗?” “那是,那是!”哈代夫人察觉出了艾丽莎的不快,也换上了一副嫌恶的语气,“我就从来不信这些传闻。您放心,夫人,我会替公爵去澄清的。” 她信不信和艾丽莎也没什么关系,想来哈代夫人这一趟金翎可没白走,光是这一件事就足够她说上整整一年呢。不过可能这也不算坏事,坏的传闻是从妇人们之间传出来的,难道好的那些就不是吗? “我不会在意的,”艾丽莎扯了扯嘴角,“只要我过的很好,就是对这些谣言最有力的反击。” 哈代夫人认同地点了点头,像是感叹似的开口:“您真是大度,夫人。娶到您也是公爵的福气。” 说完她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露出一抹鬼鬼祟祟地笑容,哈代夫人熟络地拉起艾丽莎的手臂,靠得进了一些:“不说这个,容我偷偷问一句,夫人,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公爵他……怎么样?” 艾丽莎:?? 这不就是刚才的话题吗,艾丽莎不明所以地望向哈代夫人:“他什么怎么样?” “就是在那什么时。” “……那什么时?” 哈代夫人禁不住翻了个白眼。 就在艾丽莎一脸困惑地还想再追问的时候,凑到她面前的夫人终于忍不住了,直截了当地开口:“我是问公爵他在床上时表现的怎么样!” 艾丽莎闻言一个踉跄,差点没栽倒在旁边的花丛里。 第13章 政治婚姻013 “呃……” 上一秒还在严肃地提及谣言的问题,下一刻哈代夫人就把话题转到了如此……私密的方向,饶是艾丽莎一向自诩反应迅速善于交际,也一时间找不出回应的话来。 “你可别这么看着我,夫人。”哈代夫人敏锐地察觉到了艾丽莎的窘迫,放轻了声音,“都说男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公爵看上去又比实际上年轻很多,好奇这点的可不止我一个呢。” 既然你们都认为他是个打老婆的混账,那还好奇他那方面干什么,艾丽莎尴尬地看着哈代夫人,忍不住腹诽道。看上去哈代夫人丝毫没有放过这个话题的打算,艾丽莎都怀疑这才是她拉着自己八卦没完的真正目的。 艾丽莎纠结了片刻措辞,好像是终于想起了该如何说话,她清了清嗓子:“和他平时一样。” 哈代夫人有点失望:“一样冷淡又生硬吗?” 她躲开哈代夫人的目光:“我是指他战斗时的‘平时’。” 和一个并不完全了解的人同床共枕,甚至履行夫妻的义务,即使这在贵族的婚姻中非常常见,可艾丽莎想,大概也没有几对夫妻能像是她和凯恩那么……那么毫无顾忌。 “噢,”哈代夫人眨了眨眼,立刻就明白了艾丽莎的暗示,她忍俊不禁地捂住了嘴,“真是够贴切的形容。” 哈代夫人脸上满足的笑容实在是让艾丽莎有点不能直视,她自己似乎是也意识到了这点,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几声,收敛了笑容:“这对你来说可是件好事,夫人,没什么比夜间和睦更有利于培养感情的了。” 所以艾丽莎第一夜时才会那么主动。直到现在她也不敢说自己了解凯恩,除了利用婚姻带来纽带与义务,艾丽莎也不知道如何与他迅速地拉近距离。 然而即使哈代夫人的话句句在理,艾丽莎也不想与她继续讨论这个话题,这实在是太奇怪了!她知道已婚妇女之间谈谈这个是很正常的事情,但艾丽莎深沉地想了想,反正她从小就是个“不正常”的姑娘,婚后做个不正常的妇人也不会有人指摘什么的吧。 于是她只是扬起一个笑容,略过了这个话题:“不如我带您参观下花园吧,夫人。” . 艾丽莎总算是体会到了金翎的贵族对真正的凯恩是多么的好奇。在经受哈代夫人一下午没完没了的轰炸后,晚餐时还要面对欧文子爵夫妇各种拐弯抹角的暗示与试探。 要命的是他们当然不敢去和凯恩本人打探什么,于是基本上艾丽莎一人承担了客人们的全部注意力,她还从来没吃过这么累心的一顿晚餐。 而且凯恩可不是个傻瓜,他当然知道艾丽莎备受瞩目的原因是因为自己。但整个晚上男人没有流露出半分解围的意思——艾丽莎还觉得他乐在其中的很呢,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餐桌上凯恩看向自己的眼里泛着恶劣的幸灾乐祸。 直到安排所有的客人回房休息,艾丽莎才总算是得到了放松的机会。她站在城堡走廊尽头的阳台,望向窗外缓缓舒了口气。 金翎的气候的确比高堡温和太多,即使是夜晚,站在阳台上的艾丽莎也没有觉得寒风刺骨。她把夜风吹乱的头发轻轻拢好,望向星空繁茂的天空。 “在看什么?” 背后陡然响起熟悉的低沉声线,艾丽莎却一点也不意外。她这一整天还没和凯恩说过几句话呢。 “看天空,”艾丽莎头也不回地答道,她听到男人走到了自己的身侧,“高堡的窗户永远封得严严实实,想闻着晚上的空气看星星可不容易。小时候我擅自把窗子撬开过,然后因为冷风病了整整半个月,可把妈妈吓坏了。” 凯恩并没有立刻接话,艾丽莎能感觉到他正用那一贯不加掩饰的目光锁定着自己。 片刻之后,他打破了沉默:“你在想家。” “不,我……”艾丽莎转过头来,在看清凯恩那双蓝色的眼睛后,泄了气,“是的,但绝对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夸张。” 凯恩似乎并没有在意艾丽莎说的话:“入春之后在首都你会见到你的家人。” 是的,入春之后就是礼诞节。大部分领主都会选择在那个时候前往首都,名义上是要献上给女神的生日礼物,实际上大家都是为了在女王陛下面前混个脸熟,再与其他贵族促进感情、达成交易什么的。 艾丽莎点了点头:“我的父亲说这次母亲和以利沙也会去。” 她的母亲是个地道的名门淑女,和现在就住在金翎城堡的子爵夫人一样不堪劳顿,在艾丽莎的印象里妈妈很少出门。这次特地前往首都,恐怕也是为了见见自己。 “而且你随时都可以回高堡探亲。”在这方面凯恩表现出了意外地大度。 但艾丽莎闻言之后,不怎么赞同地拧起了眉头:“我是这里的女主人,怎么能随意地离开金翎?” 凯恩非常不留情面地笑出了声:“然而你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处。” 艾丽莎:“……” 这家伙大概可以拿自己不善管理这件事嘲笑整整一年,真是小肚鸡肠!艾丽莎恨恨地想,她不就是在第一次见面时把他顶撞个不轻,现在倒好,风水轮流转,他总算是抓住了自己的把柄。 而且自己已经在很努力地跟着亨利学习了行不行,看起来就不大好惹的老管家还夸自己进步飞速呢。 “如果你有那么一丁点尊重我的劳动成果,”艾丽莎很不淑女地靠在了扶栏边,“至少等到客人走后再提嘲笑我好不好?”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你——” “——明天欧文子爵会把他的儿子送到学士塔,我也得去一趟。” 这就算是大人大量地揭过这个话题了。被抢白的艾丽莎瞪了凯恩一眼,但还是接下了他的话:“你也去?我想只是送一个次子去学习,用不到这么兴师动众。” “我去看看亚伦学士的情况。”说完凯恩的目光在艾丽莎的面庞逗留几秒,再次开口,“你有问题?” 她当然有问题。 “我想知道,”说出这话时艾丽莎一直在观察着凯恩的情绪变化,“为什么金翎的学士不住在城堡里?” 学士理应住在城堡里,就像是家族的一份子一样。起码在艾丽莎的认知里是这样的,高堡的学士肖恩是个年纪和凯瑟琳教母差不多的老人,他知识渊博又深谙医术,再高深的道理经由他讲出来都是那么的通俗易懂。艾丽莎的心中肖恩学士是个无所不能的爷爷,他将知识无私地传授给英格瑞姆一家,就像是个守护神。 至于负责教导绮丽的学士那就更厉害了,据说他是整个雷德王国最聪明最有学识的人,绮丽和艾丽莎一样尊敬他。 可金翎的学士不住在城堡内,而住在远离城区,偏僻又冰冷的学士塔里。在刚刚踏进金翎城堡时艾丽莎就意识到了这点,她心存疑惑很久了。 凯恩回答这个问题时,态度却淡然地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不想和我住在一个屋檐下,所以搬到了学士塔。” 这完全没有解答艾丽莎的困惑:“为什么?” “因为我杀了他亲自带大的上一位金翎领主。” 艾丽莎无言以对。 她知道这件事。金翎与怀特帝国离得那么近,百年前帝国攻打雷德时,首先沦陷的自然是这块美丽的平原。上一位金翎的领主是个怀特人,他才是对待平民无情冷酷的那个,凯恩解放金翎时毫不犹豫地清理了他的全家。 ……据说他连襁褓中的婴儿也没放过。 战争之时这并不是最深重的罪孽,艾丽莎不觉得他的决策有错,但这仍然很残酷。 “我想这就是哈代夫人说你残忍暴虐的源头。”艾丽莎放轻声音,有些无奈地开口,“很多人看到的只是你的行为,却忽略了你的动机。” 如果属于怀特的家族不灭,死的人可要比一个家族更多。 凯恩的关注点却远不在这儿,他的蓝眼之中浮现出几分诧异地神色:“你和那个寡妇说起了我。” “她向我提及了关于你的一些不好的传闻,以及……”想到那些让自己尴尬不已的话题,艾丽莎猛然住了嘴,“没什么,就是一些私人问题。” 男人却深深地拧起了眉头。 看到他的双眼中有怀疑重现时,艾丽莎就知道自己不该打住的。 “以及什么?”凯恩不依不饶地问。 “我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经历过战争的将领疑心病都重的很,像他这样孤僻又寡言的更是。凯恩怀疑的眼神在艾丽莎看来真是分外刺眼。 “她只是问了我,”艾丽莎有些艰难地开口,“你我那方面的问题。” “哪方面?” “夫妻方面。” “……” 诡异的沉默蔓延开来,此时此刻男人的目光让艾丽莎觉得比回答那个问题时还要丢人。就在艾丽莎想找个借口离开的时候,凯恩突然不急不缓地打破了这股沉默。 “怎么,”他扯了扯嘴角,但艾丽莎不确定他是否在笑,“你骑在我身上的时候可没不好意思。” 艾丽莎:“……” 要是现在艾丽莎手边有剑,她估计得挥剑会砍死这个家伙。 艾丽莎分辨了半天也不知道他只是在陈述事实还是在揶揄自己,凯恩这话堵得她又羞又愤。今天一定是自己太累了才吵不过他,艾丽莎决定战略性撤退。 “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休息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维持平静的语气,“明天还要带领两位夫人去郊外骑马。” 凯恩倒是也没纠结于那个问题,他点了点头,而后开口:“总算是有你擅长的项目。” ……自己一定会砍死这个家伙,艾丽莎可以发誓。 第14章 政治婚姻014 还在高堡的时候,艾丽莎几乎把自己绝大多数休闲时间都花费在了骑马上。家乡的地势崎岖又陡峭,空旷的地方总是不够,艾丽莎几乎闭着眼都能骑着自己的爱马在城堡外草地上奔驰。 来到金翎后,看到这一望无际的平原,艾丽莎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她和她的爱马终于可以跑个痛快了。 先前忙于婚礼一直没有时间,现在艾丽莎总算是找到了机会。 但带着两位女士,艾丽莎能做的只有陪同夫人们策马溜达,并且子爵夫人刚刚恢复了一些体力,生怕她再感不适,她们在外还不到一个下午便折回了城堡。 连尝鲜都不够呢,回到城堡后艾丽莎和她的马都有些无精打采,毕竟放着这广袤的草原却不能开足马力,简直是浪费。 回到卧房后她的女仆瑞秋已经准备好了热水,泡进浴缸里艾丽莎不爽的心情才稍微缓解了些许。转念一想,自己的后半生都要在金翎,等送走客人后,她有大把时间出去跑。 这么安慰着自己,她倒是感觉好多了,至少今天她摸到了缰绳不是吗,这已经比自己原本—— 卧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打断了艾丽莎的思绪。她刚刚让瑞秋先去休息来着,是有什么事吗? “瑞秋?” 艾丽莎扬起声音喊道,可别再是子爵夫人又出了什么问题,她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泡个澡。 “是我。” 回应她的却是凯恩的声音。 男人一贯稳健的脚步声在推开门后顿了顿,似乎是在寻找艾丽莎的身影。片刻之后他的声音再次传来:“你在洗澡?” “骑马时出了些汗。” 凯恩没有接话,他径直走进了盥洗间。 在他的身影落入眼帘、艾丽莎对上凯恩的双眼时,出现在她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仍然是扯下毛巾挡住身体,然而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连觉都睡了,还有什么他不能见的? 似乎是察觉出了艾丽莎的不快,站在门口的男人挑了挑眉毛,倚靠在了盥洗间的门边:“该见的我都见过。” 这和你不打招呼推门进来完全是两码事行不行,艾丽莎禁不住翻了个白眼:“爸爸曾经对我说过你是个不讲虚礼的人,我现在真觉得他这话说的太委婉了。” 就算是把该见的都见了一个遍,也不代表他能不征求自己同意直接入内。不过艾丽莎可不打算和凯恩争辩这个问题,他就是这么不客气,早在高堡时艾丽莎就领略到了他的这个脾气。 所以艾丽莎只是重新仰躺回浴缸里,任由男人那审视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体上巡视:“出了什么事?” 连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就跑来找她,自然是有事。听到艾丽莎的问题,凯恩甚至没有对她的嘲讽做出什么回应,直接进入正题:“霍华德·欧文走后我得去边境一趟。” 艾丽莎诧异地瞪大了眼。 这么快?! ——是的,她甚至一点也不惊讶于在婚礼之后不久凯恩会离开,只是这比她预料的还要来的早一些。 女王把金翎这块地给凯恩,就是为了让他提防着西边的怀特。然而即使有凯恩镇守这里,王国与怀特之间也没少起摩擦。要是帝国不趁着凯恩·提尔结婚时闹出点什么乱子来,那岂不是浪费机会。 凯恩在婚礼的前一天才回到金翎,但这不代表着怀特的人就会这么善罢甘休。 “情况紧急的话,”她认真地开口,“你可以现在就离开,欧文子爵不会对此有什么怨言的。” 他也不敢有什么怨言,就算凯恩不是为了正事离开那又怎样?金翎是他的地盘,也没有谁胆敢挑战凯恩·提尔的威严。 “如果特别紧急,向你说明情况的不会是我。” 也对,假设真出了什么严重的状况,那也轮不到自己说这话,凯恩一准二话不说上马走人。坐在热水里的艾丽莎想了想,欧文子爵一家后天就会离开,凯恩大概也会在那个时候离开。 他后天就可以回到真正属于他的世界,他的战场。 一个战士的价值就在于他能够挥舞起手中的武器,真正的战争早已结束,然而凯恩却一直在体现着他的价值——不仅仅是战士的价值,还有英雄的。 十几年来凯恩一直在履行着他镇守边疆的职责,纵然近两年王国与怀特的关系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差到有你没我,可矛盾依然存在,凯恩从来没放下过自己的剑。 艾丽莎也是个战士,可她却不能履行自己的职责、不能站在那真正属于她的位置上。 这是她理应接受的代价,艾丽莎清楚的很,她在答应凯恩的求婚时就意识到了这点。高堡的继承人必须是个能够带兵打仗的战士,但金翎的女主人却不需要她这一身技能。 然而清楚不代表她不会沮丧,艾丽莎几乎都有点嫉妒凯恩。 “那么你还有一天的时间可以休整。”艾丽莎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然后用平静地语气开口说道,“我想亨利会为你准备行囊,他已经准备了这么多年,我就不多管闲事了。” 而凯恩就像是没听见艾丽莎的话一样,仍然紧紧地盯着她。 那双浅色的眼睛毫无遮拦地宛若夜空中的灯塔,不知道是不是浑身赤|裸的缘故,艾丽莎被他这目光看地浑身不舒服,她侧了侧头:“你自己说该见的你就见过,那么你现在看什么?” “你对付过真正的敌人吗?” 凯恩收回了目光,不答反问。 没有任何征兆的问题落下后,艾丽莎愣了愣,她有点搞不明白凯恩的想法,但还是如实地回答了:“对付过。” “几次,都是什么时候?” “大概有七八次,基本都是偷猎者、走私贩和强盗,有一次是黑塔的异教徒偷偷登陆被巡逻兵发现了。在高堡的时候每当有这种情况父亲都会带上我。” 所以艾丽莎会自诩是个战士,会舞弄刀枪并不能证明什么,真正面对过敌人才是战士。 凯恩闻言,并没有立刻回应艾丽莎。他的双眼中有一丝思索的情绪闪过,片刻之后,男人再次问道:“那你杀过人吗?” 艾丽莎摇了摇头:“没有,我击落过异教徒的骑兵,也砍断过流寇的双腿,但是我没有杀过人……有什么问题?” 男人的目光再一次回到了艾丽莎的身上。 他挺直了身体,不再随意地倚靠在门框边沿。凯恩黑发之下的面庞浮现出了严峻的色彩,好像他看着的并不是正在沐浴的妻子,而是等待命令的士兵。 “后天去边境,你跟我一起走。” “——什么?!” 艾丽莎猛然从浴缸中站了起来,她震惊地看向凯恩。他的表情可不像是开玩笑,艾丽莎也顾不得泡澡了,她扯下搭在一旁的浴袍匆忙裹住自己,直接走到了凯恩面前,仰起头看向他:“你……” 不行。 她的那个“你”还没说完,艾丽莎就陡然冷静了下来。 “我不能跟你去。”艾丽莎有些不甘心地握紧了拳头,“你有你的责任,凯恩,我也有我的责任。如果我跟你去了边境,那谁来管理金翎?” 这句话换来了凯恩惊讶的表情。 他似乎是完全没想到艾丽莎会拒绝自己,男人像是不认识她似的上上下下把艾丽莎重新打量了一个遍,然后,他笑了出来。 没有嘲讽,也没有攻击,他只是单纯地勾起了嘴角,这抹并不明显的笑容几乎要融化他眼睛里累积了几十年的冰碴子。 “我娶你不是因为金翎需要人打理,丽莎,”凯恩一字一顿地开口,“它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女主人了,然而这期间从来没有出过任何差错。” 说着,凯恩见艾丽莎并没有接话的意思,便继续说了下去:“而且你不懂管理,我也不缺管理者。亨利做的远比你更好,我没必要将资源浪费在你不擅长的领域。” 然后他扬了扬头:“那么,你来,还是不来?” 第15章 政治婚姻015 “提尔夫人。” 听到这个称呼时艾丽莎愣了片刻后,才意识到这是喊自己。她转过身来,欧文子爵的妻子正站在城堡大厅的走廊处看着自己。 她这茫然的姿态自然也落入了子爵夫人的眼里,子爵夫人了然地笑了笑:“早上好。” 然后子爵夫人走向前,她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容,但眼底却浮现出了几分关切与焦急的色彩:“早上好,我听霍华德说您与公爵要在明天下午动身去边境,是怀特的人打了过来吗?” 子爵夫人和欧文子爵年纪差不多,雷德王国独立时她已经是名少女了,她经历过战争。艾丽莎看着她表情中不掺假的担忧,如实开口:“尚且不能确定是怀特的人还是一般流寇盗贼,但你别担心,要是情况紧急的话,凯恩可不会拖到明天走。” 昨天他还有闲情雅致在自己洗澡时跑进来用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同自己说话,想必是情况并不紧急。 而且那个时候的凯恩还笑了。 真稀罕,要绮丽看到她的舅舅能以那样的方式扬起笑容,非得吓疯不可。婚礼之后艾丽莎每天都会见到凯恩,然而昨天在盥洗室,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凯恩露出真切的笑意。 不是嘲讽,也不是恶意,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笑。 那个笑容不夸张也不明显,他只是轻轻地扯起了嘴角,可这抹几不可查的弧度却像是强悍的锋斧般凿破了他眼底牢不可破的冰川。 笑起来的凯恩看起来不阴沉也不冰冷,纵然仍然带着不可战胜的威严,可那只让他看起来更加挺拔坚定,仿佛连岁月都未曾在他的身上留下多少痕迹。 艾丽莎早就想过,他应该多笑笑的。 “你不要担心,夫人。”艾丽莎放缓了声音安慰道,“他已经保护了边境这么久了,这一次也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而你可以并肩站在他的身侧。”子爵夫人的语气里带上了些许感叹的意味,“我一直想在外帮霍华德点什么,然而我的身体不行,连陪同他出门旅行都做不到。” 艾丽莎眨了眨眼,换上了一副俏皮的语气:“但你管家肯定比我好,凯恩已经拿着这件事笑话我很多次了。” 子爵夫人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你我就不要在这儿相互羡慕了,今天的天气不错,可以陪我到花园散散步吗,提尔夫人?” . “如果可以的话,叫我艾丽莎就好。” 几天前艾丽莎和哈代夫人也在花园里散过步,但显然子爵夫人和酷爱八卦的哈代夫人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比起嘀嘀咕咕问个没完的哈代夫人,子爵夫人可要安静的很多——艾丽莎很好奇她俩到底是怎么成为亲密友人的,或许是因为性格互补? 艾丽莎的话换来了子爵夫人有些讶异地目光,不过很快她就将惊讶的眼神收了起来,礼貌地点了点头:“你也可以喊我的名字,艾丽莎。” “还是这样听起来舒服。”艾丽莎舒了口气,“我还是不习惯‘夫人’东‘夫人’西的。” 子爵夫人禁不住笑出了声:“我刚嫁给霍华德时也是如此,按照我的经验,你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去适应呢。” “我要适应的可不止是称呼这一个问题。”艾丽莎有些感叹地说道,“生活习惯,还有我的新身份与新职责,这的确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当时我花了整整半年才在与霍华德单独相处时不那么尴尬,比起我来你已经非常厉害了,艾丽莎,”说着子爵夫人轻轻咳了几声,“哈代夫人说你和凯恩……相处的还算不错。” 哈代夫人说的相处,恐怕不是正常意义上的相处吧。艾丽莎抽了抽嘴角,心底无比感激子爵夫人没有直接把话说出来。 “这只是个开始。”她干脆装作没听懂子爵夫人暗示的意思,若无其事地侧了侧头,“凯恩不喜欢拐弯抹角,我也不喜欢。我想至少我们还是有点相同之处的……可是我还得与他一起生活很多年。” 之后会是如何,之后会不会有矛盾,谁知道呢?她嫁到金翎才不到一个月,现在的关系并不能说明什么。 然而子爵夫人却好像对她与凯恩非常乐观,她换上了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只要你不抵触公爵,那么未来只会越来越好,艾丽莎。尤其是等到你们有了孩子的时候。” 有了孩子。 艾丽莎呆了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子爵夫人。 原谅她把从父亲那里学到的社交辞令与交谈方式全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子爵夫人提及的这个话题离她实在是太过遥远……不,并不怎么远了。 几个月前她的确还是个无忧无虑与父母撒娇与弟弟玩闹的少女,而几个月后、现在的她已经不再是个姑娘,她甚至不再姓英格瑞姆。凯恩·提尔娶她回来,希望自己当个贤内助也好,成为他的战友也罢,这都不是他的最终目的。她得为凯恩生下继承爵位的后代。 “别害怕,”或许是艾丽莎的表情太过明显,子爵夫人轻轻地拉了拉她的手腕,温声说道,“顺其自然,到时候该来的自然会来。” “我并没有害怕。”艾丽莎哭笑不得地回复,“我只是……算了。” 她只是像刚刚说的那样,还没彻底调整好自己的身份,就算是做了足够多的心理准备、她的母亲也念到过继承人这件事也是一样。自己毕竟从来没当过母亲,又怎样能提前把这件事装在心里呢。 “我能做的也只有顺其自然。”艾丽莎如此说道,“谢谢你。” “没什么,我只是提供了一点过来人的经验,说道孩子……”子爵夫人的话说到后面时,收敛了玩笑般的神情,“我有件事想求你,艾丽莎。” 终于说到正题了。 就算是闲来无事的贵妇们,也没有大清早散步的习惯,这太阳才刚刚升起来呢。子爵夫人最近身体不适,如果不是有事要与自己单独谈论,何必主动提出到花园来? “只要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艾丽莎点了点头。 子爵夫人见艾丽莎并不意外,举止之中局促的神色少了很多:“我只是希望……等公爵的继承人出生后,你可以将我的儿子接到金翎城堡来生活。” 艾丽莎并不惊讶于夫人有事相求,但她的这个请求倒是有点超乎她的想象,艾丽莎微微瞪大眼:“为什么?我听说现在亚伦学士还没有合适的人选来继承他的衣钵。” 贵族家总是有很多孩子,而能够继承爵位的却只有一个。其他的女孩可以嫁人也可以成为修女,而男孩儿却没有这么多的抉择。大部分贵族家的次子最终都会选择投入知识的怀抱,四处行医、记录历史,说出去也是个相当体面的事情。 然而金翎的学士可不住在城堡之中,子爵夫人这样的要求,几乎可以说是断绝了她的孩子成为学士的道路。 “我的孩子在这儿学习,距离提尔公爵的住处不过一个小时的路程。”子爵夫人轻声开口,“我想有比成为学士,放弃他的家族更好的选择。” 那就是成为骑士了。 在别的地方作为一个骑士,或许这辈子都只是一个骑士。然而在凯恩的手下……却是未必。在明白子爵夫人的打算后,艾丽莎看向她的眼神中忍不住带上了敬佩的色彩。 不是所有人都舍得让自己的孩子走这条道路,尤其是她的丈夫是个子爵,她的孩子应该有更多的未来可以抉择。 “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艾丽莎沉默片刻后,开口回答。 在艾丽莎到来之前,凯恩甚至都不常常住在金翎,偌大的城堡常年处在主人不在家的状态,多出一个孩子不会带来什么负担,而子爵也不会放任他的血脉在别人家白住。对于凯恩,对于艾丽莎来说,子爵夫人的这个请求的确没什么。 但对于夫人本人,对于她的孩子来说,却相当重要。 “只是我无法干涉你儿子的未来,凯恩也不能强迫他成为一个骑士。” 子爵夫人满意地笑了起来:“只要你给我这个承诺就好,艾丽莎。” 她的次子今年才不过五岁,就要操心到以后的道路。艾丽莎又联想起自己的母亲,妈妈总是担心这儿担心那儿的,脾气和子爵夫人也有点相似,经常因为自己的成长轨迹超出她的预计而头疼。 母亲都要想这么远吗,艾丽莎很怀疑自己能像她们那样想的这么长远,等到她的……她和凯恩的孩子诞生后,她会是怎样的母亲……凯恩又会是怎样的父亲呢? 转念一想,现在惦记这个问题也没多大意义,就像是子爵夫人所说的那样,顺其自然吧。 第16章 政治婚姻016 欧文子爵离开后的当天下午,艾丽莎就与凯恩动身前往金翎边境的军事重镇——西镇。 艾丽莎一路跟随凯恩骑马赶至西镇,她总算是满足了自己的愿望,前天的时候还在默默地怨念无法像住在高堡时那样肆意骑马呢。不过就算是心里兴奋的很,艾丽莎也没有表现的太过明显,毕竟凯恩允许她跟来,可不是邀请她去西镇观光浏览的。 越是往西,所见的景色便越与金翎不同。 在道路两侧被吊死的死尸越来越多,耳畔所响起的狼嚎声也越来越近,离金翎越远那繁华祥和的景色便越不真实。看着明明与金翎没有任何区别的平原与天空,艾丽莎却有种自己是刚从另外一个世界赶来的错觉。 好在他们抵达西镇的时候,情况反而好了很多。这很正常,艾丽莎在看到重兵把守的西镇和一望无际的森林忍不住想道,凯恩手中的至少一半兵力都在边境,没人会想在他的眼皮底下犯事的。 但任何人都能体会到金翎与西镇的差别,这个镇子肃穆与生硬的氛围和凯恩的气质是如此的相似。没有琳琅满目的集市也没有妩媚动人的少女……嗯,虽然这里的姑娘不妩媚,但别有一番风情。 这么想着的艾丽莎,看向全副武装、一本正经站在自己面前的女性。 “我听凯恩喊你……纽曼,对吧?”艾丽莎主动开口问道,“纽曼骑士?” 面无表情的女骑士闻言,朝着艾丽莎行了一个再标准不过的骑士礼,郑重其事地开口回答:“维拉·纽曼,听候您的差遣,夫人。” 一名女骑士,艾丽莎没想到她能在王国的边境见到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女骑士。 教会并没有明文规定女性不能成为骑士,但也没有表现出赞同。而男女之间的身体差异,使得很少有女性能达到册封为骑士的要求……当然艾丽莎也见过例外,首都雪伦就有不少女骑士,都是女王亲自册封的,首都的人都称她们为“雪中的玫瑰”——就足以证明女王手下的这些女骑士,在礼仪与门面方面的作用远比战场上大。 但这个维拉·纽曼不是那种骑士。她看起来二十五六岁左右,身材高挑并且有力,一身灰扑扑的铠甲上沾满了尘土与泥水,要不是那灿烂金发下还算清秀的面庞,猛一看还真的很难分辨出她的性别。 “那么我就喊你维拉了,”艾丽莎点了点头,“你能带我参观一下兵营吗?” 凯恩抵达西镇后连停都没停,转身就跟自己的副官与商议具体情况去了。临走前他把维拉·纽曼安排给自己,想必在凯恩的手下,这位骑士的地位不低。 听到艾丽莎毫无芥蒂地话语,维拉并没有表现出高兴或者亲切,而是恭恭敬敬地一点头,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请跟我来。” 如果父亲的手下也有这么利索的女骑士就好了,艾丽莎在步入兵营的训练场之前在心底默默地嫉妒了一把维拉。她也是接受着骑士教育长大的,可是碍于高堡长女的身份,以及母亲的竭力反对,艾丽莎是与骑士这个名头有缘无分了。 高堡要是也有维拉这样的女骑士,或许她还能力争一把呢。 不过现在再羡慕别人也是徒劳,自己公爵夫人的身份,还不是有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这么自我安慰地艾丽莎舒了口气,扫了一眼远处森林的影子,刚想走进训练场,却被维拉一把拦了下来。 “刀剑无眼,夫人。”骑士一板一眼地解释道,“请小心。” 艾丽莎挑了挑眉毛。 她往训练场里打滚挨揍的时候人还没马高呢,虽然艾丽莎不敢说自己是个了不起的战士,但她也并非只学了些打发时间的花拳绣腿,维拉这明显是小看了自己。 老兵瞧不起新兵这是世间常理,实打实杀过人的维拉觉得艾丽莎的名声只是叫着好听,这并不超乎意料。 “那就在场地周围看看吧。”所以艾丽莎没有坚持,“士兵们拿着的武器可能会带来伤害,但放着的不会。” 这次维拉没有拒绝,她一个侧身,让开了步子:“请跟我来。” 武器架就放在场地的边沿,艾丽莎几乎是在一进入训练场时就发现了它。对于她来说这不过是避开操练的战士,横跨空地的几步距离,而维拉却像是对待玻璃娃娃一样带着艾丽莎绕过大半个训练场走到了武器架前。 对此艾丽莎并没有多说什么,她深深地看了维拉一眼,见后者仍然是一丝不苟的表情之后,便收回目光,伸手拿起了架子上的弩|箭,在看到箭尾上的标志后,流露出了一个略带惊讶的神情:“西镇的骑兵用弩?” “是的。” “弩的射程不会……太短吗?” 维拉平静地回答道:“森林中骑着马拉弓并不方便。” 艾丽莎拿着弩|箭的手顿了顿:“……对,是我没想到这点。不过我想身为骑士的你应该还是善于运用弓箭的。” “骑射是成为骑士的必修课。”说出这话的维拉那叫一个理所当然。尽管乍一听她的语气没什么变化,可艾丽莎还是听出了骑士话中隐含的骄傲与自豪。 高堡的地形崎岖又陡峭,荒原上除了碎石之外便是海滩,虽然地势并不平坦,可着实开阔。父亲的麾下有着大把优秀的弓箭手,正是因为环境所致。 同样的,金翎的大部分地区都是平原,可西镇附近与怀特的交界线,却是一片悠久并且广袤的森林。 在森林里骑马可比平原上难多了,地势也不开阔,骑兵用弩的确比用弓更有效率。 “高堡的学士对我与弟弟讲述过光森林的故事,”艾丽莎抚摸着弩|箭的身躯,不知道是在对维拉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他说这片森林名字叫做‘光’,是因为创|世女神就是在这儿一分为二,作为人的一部分走出森林,成为了大陆上第一位皇帝的妻子,而作为鸟的部分则重新飞回了天上。” 维拉自然也听过这个故事,但她的面庞中全然没有和艾丽莎一样感叹地意味,骑士只是干巴巴地接下了话:“而如今的光森林却是亡命徒的藏身之所。” “没错。”艾丽莎将弩|箭放回了原处,转过身来看向维拉,“我记得在独立战争时期凯恩的麾下就有一位纽曼,他就是居住在光森林中的强盗,却因为受到凯恩的感召而成为了一名优秀的战士,等到他死后凯恩追封他为骑士。” “那是我的哥哥。”维拉说道。 果然。 在听到她姓纽曼的时候,艾丽莎就隐隐猜到了维拉·纽曼的身份,王国独立的时候维拉大概七八岁左右。有着那么一位兄长,还从小生活在西镇,她会成为凯恩麾下一名女骑士,并不奇怪。 会如此的骄傲,也不奇怪。 艾丽莎没有接下她的话,反而突然转移了话题:“如果情况并不怎么紧张,我也想去光森林看看。瞧瞧那真实的光森林,与学士口中所述的到底有何差别。” 这一次,维拉·纽曼没有给艾丽莎任何回应。 看着骑士那张不见情绪的面庞,艾丽莎却意外地笃定了一件事。 她不喜欢自己。 自己要来兵营参观,她答应了,要查看武器,她也答应了,艾丽莎的每个问题,维拉·纽曼都有问必答,但也仅限于此。她只是在完成凯恩部署的任务而已,除此之外,维拉明显不想与艾丽莎多做什么沟通。 而且这份不喜欢,可不止是来自于对自己那“花拳绣腿”的鄙弃——如果只是这样,她何必表现的那么明显?一个公爵夫人就算手无缚鸡之力,也和她没什么关系。 这是艾丽莎第一次见到维拉,她们之间不可能有什么过节。 不过艾丽莎大概能猜得到维拉为什么不喜欢她。 “我也接受过骑士教育,尤其是骑射这方面。”于是艾丽莎就像是察觉不出维拉的冷淡似的,扬起一个相当灿烂的笑容,她轻巧地将武器架的上的弓拿了起来,侧头看向骑士,“你身经百战,维拉,不如指点指点我如何?” 第17章 政治婚姻017 走近训练场的时候,小汤姆几乎要被那喧嚣的场面吓到了——士兵倒是该操练的都在操练,可不在操练的伤兵学徒什么的恨不得要把场地围起来。 难道西镇的士兵操练起来和高堡也不一样?小汤姆困惑地挠了挠脑袋,在跟着艾丽莎小姐……呃,艾丽莎夫人嫁到金翎之前,虽然他也就跑跑腿溜溜马,但汤姆见过高堡的士兵们,比起一身汗臭味和泥点子的汉子,他还是更愿意多看街上的卖花姑娘两眼。 满肚子疑问的小汤姆发挥了自己灵巧的优势,左挪挪右让让,硬是挤进了人群之中。 然后他就看见身处人群焦点的,是他要寻找的纽曼骑士和艾丽莎小……艾丽莎夫人。 好吧,在街上的卖花姑娘和英姿飒爽并肩站立的女骑士与公爵夫人,还是后者更值得围观。汤姆听了听周围的窃窃私语,又看了看不远处两位女士手中的弓时,就立刻明白她们在干什么了。 在高堡,谁不知道英格瑞姆公爵家的小姐最爱干的两件事就是骑马和拉弓,别人或许会怀疑艾丽莎……夫人的技能是她的父亲吹出来的,但小汤姆亲眼见过她拉弓,也知道夫人对于战斗技巧有多么的热衷。 在金翎城堡里憋了将近一个月没活动筋骨,来到西镇,夫人怎么会放过这个和他人切磋的机会? 眼下的比试似乎已经到了尽头,汤姆察觉到两位女士的箭筒都已经空了,而纽曼骑士已经率先拉起了手中的弓,这应该是最后一支了才对。于是小汤姆轻轻戳了戳身边的围观者:“这比试怎么算的?谁领先?” “一共五支箭,射中靶心算三分,中靶算一分,公爵夫人比骑士大人多了两分。”围观者说完后还忍不住赞叹道,“我从来没见过贵族小姐拉弓,现在的贵族都这么厉害吗?” 你也不看看是哪儿出来的贵族小姐,汤姆得意洋洋地想。不过,就射中靶子这么简单?听起来也不像是有彩头和其他花式什么的,这可不是小……夫人的风格啊。 他正疑惑不已呢,纽曼骑士松开了紧扣弓弦的手。弓箭钉进靶子的响声和而后轰然而起的叫好声把正在走神的小汤姆吓了一跳,他抬头一看,这一次纽曼骑士的箭这种靶心。 这是纽曼骑士的最后一支箭,刚刚差两分的话……现在骑士应该是比夫人多一分。 “哪怕夫人没中靶心她们也是平手。”围观者又对小汤姆开口,“我倒觉得公爵夫人可能会赢。” 不是可能会,是赢定了。汤姆在心中默默地补充道。 高堡的弓箭手,就连凯恩·提尔亲自训练出的军队都要忌惮三分,能让英格瑞姆公爵自豪不已的长女又能差到哪里去?真要说正儿八经单挑比武,汤姆觉得纽曼骑士大概能打三个夫人,但要说拉弓射箭…… 这么想着的他看向场地上的小,咳,夫人。有身材高挑又一身铠甲的纽曼骑士相称,夫人都算是位娇小的女性。她身上的骑马装和高高盘起的红发显得格外精神利落,小汤姆暗自把自家夫人和骑士比了半天,然后很骄傲的下定结论,在气场上夫人一点也不比骑士逊色。 她走到了刚才纽曼骑士站着的位置上,熟练地拉起弓弦。 中个靶心而已,夫人在十二岁那年就能轻松办到,胜利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 而艾丽莎现在却不想赢。 她熟练地拉开弓弦,对准靶心。周围的人因为她的动作安静下来,仿佛全世界都在等待她松手一刻之后的结果。 然后艾丽莎动了动手腕,以不易察觉的角度将箭头偏离了目标。 从金翎动身之前,老管家有意无意对艾丽莎提及过,凯恩的前妻从来没到过边境。当地人对凯恩的感情很深,对自己这个崭新的公爵夫人想必也抱有很大的好奇心。 恨不得整个王国的人都知道她在嫁到金翎之前几乎没和凯恩见过面,然而现在凯恩却把她带到了边境来。 艾丽莎需要的,并不是在这场比试上彻底胜过维拉—— ——她松开弓弦。 偏离靶心的箭头让所有人都禁不住发出了叹息。 艾丽莎放下弓,看了一眼最终结果,只是侧了侧头,感叹一声但语气里一点遗憾也没有:“到底还是手生了一些,因为准备婚礼我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摸弓了。” 说着她扭头朝向维拉:“没中靶心,那么咱们是平手了,维拉。” 可维拉没有立刻接话,等到艾丽莎转过身准备把弓箭放回原处时,女骑士才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时,目光却陡然越过艾丽莎的肩头看向后方。 “小姐!” 这出其不意的大嗓门把毫无防备的艾丽莎吓了一跳,她放回弓箭的手一顿,重新回过头时,看到小汤姆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 “你又喊错了,汤姆!”她哭笑不得地开口,“下次不能再这样。” “……噢。”停到自己面前的汤姆尴尬地挠了挠脸,“对不起,夫人。” 其实艾丽莎也有点不习惯于小汤姆喊自己夫人,他都喊了自己十多年的小姐了!不过称呼该改还是要改,提醒了他一句后,艾丽莎直接进入了正题:“什么事?” “公爵大人说,如果没有其他的事,请你和纽曼骑士尽快回去。” 恐怕他的原话可没用“请”这么客气的词。艾丽莎点了点头:“我们这就走,你先回去复命吧。” 说着她看向维拉:“咱们走吧?” 然而维拉却没有动,艾丽莎知道女骑士是想说什么的。她瞥了小汤姆一眼,后者立刻会意地转身离开,只把艾丽莎和维拉留在了人群散去的训练场。 “你想说什么?”艾丽莎不再等维拉犹豫,直接问道。 骑士有些不甘心地攥了攥拳头:“……你是故意射|偏的,夫人。” 她做的有这么明显吗?艾丽莎刚刚还因为围观的人没有发现而偷偷得意了一把呢,或许是因为维拉离得自己最近,她的小动作仍逃不了一名骑士的观察。 “对,我是故意的。”艾丽莎落落大方地承认道。 “为什么?”维拉得面容绷的很紧,她咬了咬嘴唇,继续追问,“我不需要谦让来的胜利。” 艾丽莎端详了她片刻,不答反问:“你成为骑士时,对着女神宣誓的第一句誓词是什么,维拉?” 维拉闻言,目光中闪过几分诧异的神色,但她还是回答了艾丽莎的话:“在女神的见证下,我将奉献出我全部的忠诚。” “所以,我为何要赢过理应忠诚于我的骑士?” 对于西镇的人来说,她这个公爵夫人几乎是从天而降的。对于维拉·纽曼来说更是,尤其艾丽莎和凯恩的前妻还不一样,她不温柔也不贵族,更不擅长管理持家,至于她的武技和骑术,放在军队里就不算什么了。 “你是金翎的骑士,是凯恩用来对付怀特的武器,自然也是我的。我不需要与自己手中的刀刃比谁更为锋利、更为致命。” 这根本没为维拉解释清楚,女骑士看起来仍然很困惑:“那你为什么要提出与我比试呢?” 艾丽莎很是随意地耸了耸肩:“证明我不怕训练场上的刀剑。” 骑马射箭而已,行军打仗的人谁不会?要是维拉会轻信自己的名声,艾丽莎还觉得她不配获得凯恩的信任呢。 “我的丈夫信任你,我不会质疑你的能力;然而他带我来到西镇,你也不应该将我向玻璃娃娃一样对待。”艾丽莎放缓了语调,“至于输赢……只要你能捍卫你的誓言与职责,其他的,我不在乎。” 后面的话,让维拉微微变了变脸色。 她肯定明白自己指的是什么。 只是会骑马射箭,艾丽莎又有哪点比得上维拉呢?她甚至还不如维拉了解凯恩——或许在维拉·纽曼心中就是这么想的,毕竟在外人看来,她和凯恩没有任何感情基础。 ……也的确没有,不过仔细想来,艾丽莎觉得她正在和凯恩建立感情基础……或许还远不能算是爱情,但起码他不讨厌与自己相处,自己同样也不会排斥他。 说完艾丽莎笑了起来,她像是开玩笑般换上了轻松的语气,眨了眨眼:“而且我一开始说的是指点,也没说是比试。” 维拉此时的表情真是复杂极了,不过那之中没有了刚刚的戒备和敷衍,看来自己这一番话她还是听了进去的。不过她似乎是还想再说什么,艾丽莎耐心等了一会,最终女骑士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叹了口气,而后有些沉重地开口:“但这样的结果,我不能接受。” 她是个骑士,不接受别人放水,也不意外。 艾丽莎看了她半晌,肯定的开口:“你听起来已经有打算了。” “你不是骑士,夫人。按理来说我也不应该与你比试,最开始是我冲动在先,我向你道歉。”说出这话时,维拉的语气可比一开始要诚恳了许多,“但人人都说你也是个战士,而战士应该在战场上分出高低。” 这是个很好的挑战。即使艾丽莎没有和维拉争个胜负的打算,也禁不住动心了。 论实战,自己大概还要比维拉差上几年,但谁会拒绝一个优秀的竞争对手抛来的挑战? 看着表情认真的维拉,艾丽莎扯起了嘴角:“而我想光森林中从来不缺冲突与敌人。” “以及,如果你喜欢,你可以拿一把弩回去研究。”维拉又补充道。 艾丽莎:!! 前几天还在忍着不耐陪两位夫人八卦聊天的艾丽莎,听到维拉的提议,她感受到的可不只是惊喜,自己只是多看了两眼武器而已!果然还是会抄家伙的人更能读懂自己的想法。 嗯,她决定把之前骑士的冒犯全部忘干净,她可是送了自己一把弩呢。 第18章 政治婚姻018 艾丽莎把维拉送来的弩拿起来,坐在作战室的角落,迎着烛光开始研究手中的武器。 一直到副官与骑士们纷纷离开,她才瞥了一眼站在地图前的凯恩。后者刚好将目光挪到她的身上,在触及到她端着的弩时扬了扬眉:“你在训练场和维拉比试了弓术。” “是的,然后她把这把弩送给了我。”艾丽莎说着,举了举手中的重弩。 凯恩的目光中再一次带上了审视的意味,他似乎是想从艾丽莎的脸色中探寻出什么,但显然艾丽莎没给他意料之中的反应。 男人的沉默让艾丽莎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而后她便明白了凯恩的意思:“她比你可好对付多了,不用担心。这批新来的弩是要换给骑兵的吗?” 艾丽莎能察觉出维拉喜欢凯恩,凯恩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只是依凯恩这个性格,他自然不会与手下谈及职责之外的任何事情。 这样的答案自然也是凯恩想要的,听到艾丽莎的话收他收回了试探的目光,回答了她的问题:“是要给新的骑兵们的。” “有意思。”艾丽莎看着弩,若有所思地开口,“怪不得你的士兵总是保持着高战力,拿钱堆起来当然能打。” 一把弩的造价可要比弓贵出太多,但好处在于训练时间短。在森林里可不是什么路况都能骑马,拿着弩的士兵,上马可以冲锋,下马可以潜伏起来充当狙击手,战斗巡逻两不误。 金翎到底是钱粮充足,艾丽莎忍不住在心底感叹。 凯恩并没有答艾丽莎的腔,他沉默了片刻后,接着以习惯性的命令口吻吩咐道:“镇长夫人邀请你明晚到镇长家中做客。” 然而这把弩该如何上弦?她拉了拉弩弦,然后意识到依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拉的动。她有些不甘心地眉头,这不可能—— “——丽莎。” “嗯、嗯?” 艾丽莎茫然地抬起头,对上凯恩不快的神情:“你刚才说什么?” 凯恩的表情黑的简直像是被蹭了一脸的锅底灰,艾丽莎眨了眨眼,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恐怕这世界上还没几个人敢在他说话时心不在焉地走神呢。 男人似乎是想发火的,但是他忍住了。艾丽莎看到站在房间另外一侧的凯恩抱起双臂,半晌之后很是无奈地舒了口气:“只是一把弩而已,你从来没见过?” “我当然见过?”凯恩这语气,说的她就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样,“高堡的铁匠打过几把轻弩,但父亲的军队从来不用这个。” “所以你没见过重弩。” 艾丽莎拿着弩弓的手顿了顿:“这就是重弩,一般士兵能拉开弩弦吗?” 凯恩:“……你过来。” 她有点疑惑地扫了凯恩一眼,见他的脸上除了些许无奈并没有其他情绪后,便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了男人面前。 “拿好它。”凯恩命令道。 怎么样才算拿好?之前和从来没人教过自己怎么使用这种武器。艾丽莎再一次端详了手中的弩片刻,依照它的形状,试探性地将它端到了胸前,然后她看向凯恩:“这样?” 男人没有开口回答,他绕到了艾丽莎的身后。 他的手自艾丽莎的肋间穿过,握住了她的手肘,以不容动摇的力道掰开了艾丽莎贴着躯干的小臂。他突如其来的力量吓了艾丽莎一跳,她下意识地想松开手,然而凯恩的另外一只手立刻握住了艾丽莎的手背,低声警告道:“别松开。” 艾丽莎猛然回神,握紧了手中的弩。 “没有多少士兵能徒手拉开重弩的弦。” 他的胸口紧紧贴在自己的后背上,隔着布料,艾丽莎甚至能感觉到凯恩那坚定有力的心跳声与自己的呼吸产生共鸣。他以环抱的姿态纠正了艾丽莎的握姿后,腾出一只手拨开弩身左侧的转轴:“用这个。” ……离得那么近,他的呼吸就打在艾丽莎的脸侧,这要还是能集中精力研究武器那就有鬼了。艾丽莎有些不习惯地在凯恩怀里动了动身体,试图挣脱开他的双手:“我可以试试吗?” 凯恩嗤笑了一声:“我要是说不呢?” 这当然只是一句讽刺,艾丽莎没搭理凯恩,直接摸向重弩的转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侧过头看向男人的面庞:“你刚才说镇长夫人邀请我去干什么?” 他几乎是咬着自己的耳侧开口:“明晚到镇长家做客。” 在金翎要招待来做客的贵族,到了西镇还得到当地的贵族家做客,这是必然要面对的事情——虽说艾丽莎有自信能够处理好与其他贵族的关系,但这不代表着她就喜欢陪着女眷聊那些车轱辘般的八卦。 “特地邀请我,恐怕和子爵夫人一样有求于我。”说完艾丽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等等,为什么是‘邀请了我’,你明晚要去干什么?” “我在光森林里布置了埋伏线。” 所以你在清剿敌人的时候,却要把我留在西镇?听到凯恩的话后艾丽莎原本是想开嘲讽的,不过话到了嘴边,她的话锋一转:“你查出了藏匿在森林中的势力属于何方了?” “没有,但是侦察兵已经摸清了他们的活动路线。” “我想,”艾丽莎往凯恩的方向靠了靠,拉紧重弩的弦,“如果你希望我留在后方等待,那根本不需要把我从金翎带到西镇来。” “但镇长夫人你迟早都要见。” 那是自然,她来一趟连镇长的家眷都不见……离开之后被说闲话的可是自己。 “可以等你清剿敌人之后的庆功宴上见面。”艾丽莎说完这句话后又想了想,“我想没必要单独去做客,或者……” 上一次子爵夫人将她的次子托付给了自己,那么镇长夫人又希望她干什么呢? “或者?”凯恩见她上好了弦,原本松开的手再一次握住了艾丽莎的双臂,用自己的力道指引着她托起重弩直至平眉,而后指了指准星与对面墙壁,“试试看。” 艾丽莎扫了一眼墙壁,然后主动抬了抬胳膊,将准星挪至墙壁与房梁的交界处,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弩箭钉进木头的声音震荡着室内的沉静氛围,艾丽莎放下重弩,举了这么半天,哪怕有凯恩帮着发力,她的手都有点酸。 “你的平衡感和估算能力都很好。”凯恩这才彻底放开艾丽莎,“你的父亲说你弓术了得并不是随意夸下海口。” 那是自然。艾丽莎把重弩放到地图的一侧:“如果要去镇长家,我希望能与你一起去。” 这句话换来了凯恩奇怪的眼神:“你在和我说话?” 我当然是在和你说话。 艾丽莎知道他的意思,凯恩·提尔闲来无事到镇长家聚会?恐怕这先得把镇长吓个不轻,艾丽莎不考虑凯恩的脾气,还得考虑镇长一家的心脏是否承受的起呢。 因此她只是转身再一次走近凯恩,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的双眼:“你总得见镇长,带上我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凯恩没有立刻回话,他看了艾丽莎半晌,然后笃定地开口:“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没什么,”艾丽莎勾起嘴角,“我只是不愿意承镇长夫人这个人情。” 跟着凯恩讨论公事时见面,与受邀专程去做客见面,在艾丽莎看来是完全两回事。 “我帮你上阵杀敌,你只要帮我这么一个小小的忙就好。” “我可不需要你帮我。” “但我想我的要求并不过分。”艾丽莎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凯恩的衣角,“和你的妻子一同出现在别人眼前不会给你带来什么损失的,凯恩。” 回应她的是男人一声冷哼:“等到了那个时候再说。” “那我就当你答应这件事了。” “我可没答应你。” 但你要是不愿意早就一口回绝了,艾丽莎悄悄地勾起嘴角,虽然他平时下了决定就绝不更改的性格非常恼人,但碰到反过来的事情时……还挺可爱的。 第19章 政治婚姻019 夜晚的光森林,可与光明掺不上任何关系。尽管由于在森林边沿有村落的存在,野兽不会靠近,可只是乌黑的环境与毒虫就足够致人死地——尤其是今晚连星星都没有,想到这儿艾丽莎抬起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 艾丽莎勒住缰绳,坐骑停在了凯恩的身侧。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湿冷的夜风中带着水的气息,长在海岸的艾丽莎比谁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要下雨了。”她轻轻地开口。 “雨声会盖过马蹄的声音。”凯恩沉声说道,“这是好事。” 艾丽莎转头,目光落在凯恩的身上。在昏暗的条件下,离得不过两步远,她也只能看到男人盔甲与面庞的轮廓。身处背离森林的高地仍是如此,更别指望森林中有什么光照条件……不知道潜伏进林子里的士兵前进起来有多困难。 西镇的侦察兵早在凯恩来到之前便摸清了敌人的聚集点,今晚的行动便要偷袭他们的老巢,引|诱敌人落入我方的埋伏线。在彻底清剿敌人的同时,留下几个活口查明身份。 至于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 “如果敌人真的只是一些强盗,这样的行动会不会过于大费周章?” 黑暗之中的凯恩侧过了头,但艾丽莎不确定他是否在看着自己:“强盗不会有如此精良的装备和组织性的行动。” “要是逃兵的话就会。” “也可能是怀特派来的探子。” 以强盗为名,混进光森林,然后逐渐向西镇渗透。这的确有可能,只是……艾丽莎咬了咬嘴唇,把到了嘴边的问题咽了下去。 是探子的话,在艾丽莎在看反而需要从长计议。在抵达西镇的当天晚上就动用埋伏线准备清剿敌人,是不是有点太过着急了?当然,这些艾丽莎也就在心底念几句,在军事行动方面她可没资格质疑凯恩。 他与怀特打了一辈子的仗,自然了解怀特的习惯。 所以她还是先做好这次行动中战士的角色,有什么问题,等到任务结束后再问吧。 风中潮湿的气息越来越浓重,她与凯恩的对话结束之后,周围的环境便安静下来,笼罩着他们的黑暗几乎要凝固成实体沉在骑兵们的骏马脚下,艾丽莎能够听见的,除了因天气而弱不可闻的虫鸣之外,便只有骑兵沉重的呼吸声。 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要艾丽莎握紧了手中的缰绳。 “紧张?” 凯恩的声音再次自黑暗中传来,似乎是察觉到了艾丽莎的情绪。 紧张?不…… 艾丽莎在黑暗中勾起了嘴角。 “不,我很兴奋。” 然后,尖锐的哨声与马匹的嘶鸣,如同锋利的剪刀一般将整个森林的寂静撕裂开来。 在昏暗的条件下,艾丽莎隐约察觉到凯恩撇过了头,似乎是在聆听那即将到来的隆隆马蹄声。她转过头,就在想开口询问是否要点燃火把的时候,前方隐约亮起的光芒却硬生生地打断了艾丽莎的思路。 不远处,一片火线像是泼进黑纸上的荧光粉一样,迅速地在森林中蔓延开来。 ——敌人烧了森林! “这不可能!”艾丽莎震惊地开口说道,“这样的天气,他们是怎么点燃树木的?!” 空气中弥漫着的水汽几乎要湿透了她的盔甲,想在这个条件下烧森林……显然是有备而来。 艾丽莎转头看向凯恩,火光照亮了他的面容,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浮现出一个冷笑:“只是强盗,可不会有如此完备的撤退计划。” 说着他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弓箭手殿后,跟我走!” 点燃的树木反倒成为了森林中最强烈的光源,在敌人背后那片火光的照耀下,我方甚至省下了点燃火把的功夫。眼见着敌人就要逃至面前的时候,凯恩一扯缰绳,带着骑兵队冲下了斜坡。 艾丽莎稳住自己的坐骑,拿起了短弓,取下箭。 熟悉的重量握在手心,艾丽莎毫不犹豫地拉满弓弦,迎着火光,对准了以可怕的速度拉近距离的人马中央。 “夫人?”身后的弓箭手开口示意道。 “再等等。” 风吹起了艾丽莎垂落在额前的散发,她的箭头指向两方即将交汇的空地上。 雨落了下来。 “——现在!” 她松开紧扣着的弓弦,其他弓箭手的箭紧随其后,自山坡上降临的箭雨精准无误地落在敌人的眼前。几乎是下一刻凯恩的骑兵便与敌人混战成一团。处在高处的艾丽莎将战况看得分明。敌人丝毫没有与凯恩纠缠的意思,眼见着这条路走不通,他们便动了从森林的左侧撤离的念头。 艾丽莎抿了抿嘴嘴唇,她抽出另外一支箭,搭在弓上:“十点钟方向,射!” 然而第二波箭雨并没有阻挡敌人撤进森林的步伐,不少人被击落坠马,可是后方的人几乎是看也不看就踏着自己人的尸体冲进了森林,明摆着是铁了心要逃跑,不打算与凯恩进行正面冲突。 害怕于他的威名?不,绝对不是。既然他们敢放火烧了自己的老巢,就证明是不想给凯恩留下什么。 凯恩认为这波“强盗”的身份不仅仅是强盗,现在艾丽莎相信他的猜测是真的了。 她夹|紧马腹:“跟我来!” 冲下山坡的时候豆大的雨水砸在了艾丽莎的脸上,那甚至有些疼。在这样的雨势之下火焰势必会在很快的时间被扑灭,到时候在光线昏暗的条件下想要追击敌人,那就太难了! 纵然是进入树林,凯恩的身影也是格外的显眼——被敌人照顾最多的那个自然是他。艾丽莎再次拉弓,替男人解了围之后喊道:“留下活口,别再追了!” 这还用她说? 就在艾丽莎的话音落地之前,男人就已经勒停了坐骑,看向之前击落下马、尚且还活着的敌人。 然而与此同时,已然准备逃离的敌人,也突然调转了马头,策马冲向了凯恩目光所落之处。 ——他要灭口! 停在远处的艾丽莎比凯恩更先察觉出了敌人的动向,她立刻举起了手中的短弓,然而现在瞄准根本来不及了:“小心!” 距离伤兵最近的凯恩,几乎是在艾丽莎再次开口的瞬间,抬起了手中的剑。 两把兵器相撞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凯恩的武器挡住了敌人想要杀死自己人的剑刃,但他终究是慢了半拍,巨大的力量直接将男人手中的剑刃震飞开来,凯恩不得不勒住缰绳退后几步,而此时敌人已经第二次举起了剑—— “——丽莎!” 回应凯恩的,是穿透敌人脖颈的箭头。 艾丽莎收起弓箭,策马直奔凯恩的身侧。 余下的敌人已经跑远,现在追也来不及了。林间的火也将要被雨水熄灭,艾丽莎抹了一把脸,她的头发与盔甲全部湿透,但此时她的关注点却不在雨势上。 凯恩一身上下都是血迹,大雨冲刷着他冰冷的盔甲,映着几不可见的火光,艾丽莎看到殷红的痕迹与雨水混在一起顺着他的手指一滴一滴地下落。她无法确定这是凯恩的血还是自己的血,但是……手中的剑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脱手。 “你没事吧?”艾丽莎有些担忧地问道。 男人并没有立刻开口,直到接过手下捡来的佩剑,重新放回剑鞘中后,凯恩才沉声开口:“没有大碍。” 那就是的确受伤了。 艾丽莎拧起了眉头,还想再问什么,却被凯恩伸手拦下:“回去再说。” 第20章 政治婚姻020 凯恩的手臂被划了一刀,未曾伤及到筋骨,但也不是什么轻伤。 等到艾丽莎迅速地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时,草药师才刚刚为凯恩将伤口包扎完毕。他的目光才触及到站在门口的艾丽莎时闪了闪:“你可以先行休息。” 男人坐在卧房的椅子上,因为急着处理伤口,他只是将盔甲卸下却还没来得及换下湿透的衣物,满身的泥水与血迹看起来异常的狼狈,也还带着尚未挥散的战斗的气息。 ……战斗的气息。 最后她的箭刺穿了敌人的脖颈时的景象浮上心头,那个人直接栽下马去,定然是活不成了。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想到这件事艾丽莎攥了攥拳头,她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走向前:“医师怎么说?” “没什么事。”他的语气冷淡的好像并不是在与艾丽莎谈及自己的伤势,“还是老一套,别沾水,别乱动,静养直至伤口愈合为止。” 艾丽莎知道这样的伤口对他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不过……还是小心为妙。西镇不是金翎,这里的医师也不是住在学士塔里的顶尖学士,伤口感染可不是什么好事。 然而……她的目光落在男人因沾了水而粘在面庞上的黑发,忍不住开口嘱咐道:“你得去洗个澡,凯恩。” “我知道。”他握了握自己受伤的那只手,面容上浮现出不甘的神色,“你先去休息,我去叫个士兵过来帮我。” “用不着。”艾丽莎踏进住所的时候就已经吩咐人准备好了热水,现在包扎完毕后,水温应该刚好:“我可以帮你。” 凯恩看了她一眼,片刻之后,男人站了起来:“那好。” .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艾丽莎坐在浴盆旁边,在为凯恩的头发涂皂粉的同时,小声问道。 浴盆之内的男人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恐怕不止一个问题。” 那我就当你这是默许了。艾丽莎勾了勾嘴角,轻轻地揉搓着他的头发:“你一早就觉得敌人并不是真的强盗,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伪装成强盗行事,对于军队来说有多方便。”凯恩靠在浴盆的边缘,因为离得很近,连他也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不会有哪个领主会特地部署埋伏线去围剿一群匪徒,。当年的最后一战,怀特根本没想到我还活着,而在那些时间里我与我的部下摸清了几乎整个光森林周边的路况,甚至借此分析出了怀特的行军线路。” 艾丽莎停留在他发间的手一顿:“所以最后一战之前的三个月,你一直藏在森林里。” 雷德王国里的所有人都想知道他当时在哪儿。独立战争的最后一战之前,凯恩受了重伤消失在了战场上。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战死了,而就在连女王都准备在战后为他树立衣冠冢的时候,凯恩像是从天而降般自光森林中杀出,将怀特打了个措手不及,从而扭转了最后一战的战局。 他们都说是创|世女神将已经死亡的凯恩归还给了雷德。 “我受了重伤,是维拉的兄长将我拖进光森林中躲开了追兵。” 而实际上,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干过假扮成强盗探取情报的事了。 “那已经是十几年之前的事情。”艾丽莎感叹似的开口,怪不得凯恩在听到潜伏在森林的强盗训练有素时反应这么大,如果他们真的是怀特的人,那简直是在班门弄斧。 凯恩微微阖上了眼,氤氲的水汽将他冷峻的神情融化了半分,男人缓缓地吐出口气:“十九年。” 十九年。 王国独立的时候,凯恩才刚刚二十一岁,而现在,他已经有四十岁了。可在艾丽莎看来,时间对于这个男人来说太过……仁慈。 他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背后,就像是一块绸布,其中不包含任何杂乱的色彩;他的身躯仍然健硕有力,棱角分明的肌肉线条依旧昭示着一名战士令人生畏的力量。十九年前的凯恩是王国里一个无法撼动的传说,十九年后他仍是。如果不是男人眼角徒增的皱纹,那么岁月几乎没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任何痕迹。 “你很怀念战争吗?”艾丽莎禁不住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的语气里带着无法藏匿的怀念。 或许是泡在热水里的缘故,或许是战斗刚刚结束的缘故,凯恩看起来比白天要温和一些也放松一些——白天的凯恩,绝对不会将如此感性的情绪表露在外,也绝对不会主动与艾丽莎谈及过去的事情。 “战士的归宿在于战争。”艾丽莎为他洗干净头发,然后拿起一块毛巾,沾了些干净的水之后,替凯恩擦拭后背上的污迹,“没有战争,就不会有现在的你。” 隔着毛巾那一层布料,艾丽莎的手指顺着他宽阔的脊背轻轻挪动,男人背后的肌肉硬的像块石头,而那上面遍布的伤疤就像是石头上崩裂的痕迹。比起这些旧伤,他今夜左臂上那道口子还真算不了什么。 “没有战争,现在的我可能只是个农民。”凯恩干笑几声,自嘲道,“每天忙于生计,却连自己是谁的种都不知道。” 艾丽莎惊讶地瞪大眼:“怎么可能?” “那个老家伙恐怕都不记得他还有我这么一个儿子。”凯恩冷冷地开口,“如果不是他死后玛丽安坚持要认我这个弟弟,说不定你现在就是高堡的继承人了。” 怪不得即使当年有不少人认为最后会登上王位的是你而不是玛丽安女王,你最终也只是止步于国家英雄这个位置上。 也怪不得,看着总是毛毛糙糙酷爱闯祸的绮丽公主,你会流露出嫌恶的神情。 刚嫁给他不久时艾丽莎就在想,凯恩到底是不是像传闻中说的那样铁石心肠,她想现在自己知道答案了。 “你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艾丽莎擦去他背后最后一块血迹,转移了话题。 “……是。”凯恩并没有纠结于过去的回忆,回答了艾丽莎最开始的问题,“如果能够让战争消失,我宁可当个农民。然而你说的也没有错,战士的归宿在于战争。 艾丽莎点了点头:“战争的经历成就了现在的你。” “那么你呢?” “我什么?” “你自诩战士,却生在和平年代,你可曾向往过战争?” 一时间艾丽莎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她绕到了男人的正面,洗干净毛巾后,轻轻伸出手抚向他的胸膛。凯恩那双宝石般的双眼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艾丽莎有点读不懂他此时的眼神。 “我……不知道。”最终她还是坦率地道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我甚至不知道我想象中的‘战争’是不是真实的战争,尽管我说自己是个战士,可我从来没有杀过人。” “今夜你就杀了人。” “却不是近距离手刃,离得那么远,我连那个死在我弓箭之下的敌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男人用他能够自由活动的手掌握住了艾丽莎的手。 他的手指蹭过艾丽莎的掌心,那之中的温度近乎灼热。凯恩稍稍拉近了与艾丽莎之间的距离:“那你为何问我是否向往战争?” 因为她无法做到像自己说的那样将杀人这件事不装在心里。 作为战士理应有面对死亡的觉悟,艾丽莎懂得,然而她也懂得,没有人生来就是为屠戮而存在的杀人机器。她洗干净了身上的血污与泥水,换上了干燥的衣物,可是在林中她的箭穿透敌人的身躯时环绕着自己的水汽与血腥的气息仿佛还在。 她停留在凯恩胸膛的手紧了紧,而后艾丽莎撇过了头:“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冷静看待这个过程。” 第一次杀人。 第一次她的箭头穿透敌人的皮肉,第一次她以果断绝情的姿态收割他人的性命。 “我不想再谈这件事了,凯恩。”她顿了顿,侧过头,看向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回应她的是凯恩落在她嘴唇上的吻。 这还是男人第一次主动亲吻她,凯恩那看似凉薄实则滚烫的嘴唇贴上来时艾丽莎愣住了,但随后他便结束这次接触。 “和我一起洗。”凯恩低沉的声音在艾丽莎的耳畔徘徊。 “我已经洗过澡了。” “那就洗第二次。” 艾丽莎:“……” 简直……不可理喻。她失笑出声,凯恩并没有给她拒绝的时间,他的手已经伸向了艾丽莎的外袍——直到这个时候他的蓝眼里带着的仍然是审视与清明。 “这是你安慰新兵的方式吗,凯恩?”她任凭男人褪去自己的衣衫,艾丽莎跨进水中,跨坐在凯恩的膝盖上,歪头问道。 他环过艾丽莎的腰肢,粗粝地手掌摩挲着她光洁的后背:“可不是所有的新兵都有这样的待遇,提尔夫人。” . 滚烫的热水在一点点的冷却,然而他们的体温却在一点点的上升。 肌肤相贴,他胸前与手臂间遍布的伤疤在艾丽莎的感官里就像是横亘在田野间的砂石碎块,明明不应该有多么强烈的触感,可艾丽莎却觉得硌得自己的胸口生疼。 他的吻落下来,呼吸纠缠,低沉的声线在轻轻呼唤自己的名字。 艾丽莎几乎是竭尽全力地用行动回应他。 哪怕她知道就算是此时此地被他以最激烈的方式贯穿,她的箭头贯穿的敌人,也不会轻易的自脑海中抹去。 水汽蒸腾,她与他的身体浸泡在热水之中,然而艾丽莎却依然能嗅得到在二人之间徘徊流转的血的味道 战士的归宿在于战场,是的。凯恩也是,她理应……也是。 待平息下来之后艾丽莎坐在凯恩的怀里,她的后背紧贴着男人的胸膛,她依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望着盥洗间里幽幽的烛光,以近乎耳语的分贝开口:“我在想……” “什么?” “你我可以离得那么近,实际上却远不是这样。除却神明作证的婚姻,你我到底算什么呢,凯恩?” 算朋友吗?艾丽莎想她还不够格。战友呢?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可以,现在却还不是。 “你认为你的前妻是你的伙伴与同僚。”艾丽莎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想我大概需要很久才能做到像她一样的程度。” “你不需要和她一样,丽莎。”凯恩的语气依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你不是她,你我之间也没有不可违抗的交易。” 交易……对了,那个约定。 艾丽莎想起来了,上次谈及这个问题时,老亨利的出现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谈话。 “你说过你和她有个约定。”艾丽莎有些好奇地问道,“到底你答应了她什么?” 男人握着她腰肢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 “等到以后再说。” 这一次,凯恩没有回答艾丽莎的问题,他甚至没有给艾丽莎继续追问的机会。 “我不想因此破坏现在的气氛。” 第21章 政治婚姻021 艾丽莎醒来的时候空气中仍然弥漫着潮湿与阴冷的水汽,这样的天气让昨夜的经历统统袭上心头,战斗时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气与树叶发霉的味道仿佛仍然徘徊在肺部里尚未散去,她在被单里瑟缩了几分,嗅到身边空旷的床铺上残留着的凯恩的气息。 凯恩的气息。触及到枕头上男人的温度时,艾丽莎的心绪又迅速平静了下来。 昨夜那是他第一次主动接近自己。虽然艾丽莎明白凯恩的目的只是让自己的注意力从之前的战斗中转移,而直接在浴盆里什么的也太过于……直接粗暴,但那确实有效,至少艾丽莎是真的暂时忘却了阴霾,而他的行为对于自己来说也有着不同的意义。 在这之前男人只是不抵触自己的主动而已,而昨晚,凯恩也向前跨了一步。 被他搂在怀里,艾丽莎能感觉到自己与他之间的距离近了一些,虽然只有一些,可这至少是个进步不是吗。 在盥洗室里,她问他与前妻的约定到底是什么,凯恩并没有回答。他说不想破坏气氛……估计不是什么好事,并且,这件事并未因为简·菲尔德的死而就此了结。 说不在意这件事,那肯定是假的。就算艾丽莎相信死人不会束缚住生者的脚步,可她还有好奇心。凯恩平日里总是一副再艰难的困境与挑战都无法打倒的模样,而那个约定,起码是挂在了他的心底。 不过昨天没有回答,艾丽莎也没有继续问的打算。眼下还是查明伪装成强盗的究竟是哪个势力更为重要,至于这件事……既然他早就打算对自己说明,那艾丽莎迟早有一天会知道。 这么想着的她翻了个身,看向卧房门缝那透露进来的光芒。 因为阴天,天还暗着,艾丽莎无法精确的判断时间。但既然凯恩已经不在房间里,那么估计是自己醒晚了吧。早在婚礼的一周内艾丽莎就摸清了凯恩的习惯,他总比自己醒的早一点。 艾丽莎翻身下床,拿起搁在一旁的衣服。清冷的空气让她又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她迅速地解开睡袍,套上内衬,便听到凯恩的声音自盥洗室响起:“你把你的女仆带来会省事很多。” 但她带到西镇的却是替自己照顾马匹顺带跑腿的小汤姆。 艾丽莎扭过头,看到凯恩只穿着一件衬衣站在床边,黑色的长发也很是随意地披在背后,他倒是不怕冷,并且显然也刚醒没多久。 “我不会在准备战斗时还带着仆从。”艾丽莎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物一边回答道,“而且瑞秋不善骑术,让她一路跟过来怕是吃不消……现在很晚了吗?” 凯恩摇了摇头:“不,你醒的很早。” 说着他转身离开了床边,艾丽莎的目光落在男人垂至脸侧的黑发上:“平日里你的头发都是自己打理吗?” “什么?” “……没什么。”艾丽莎套好衬裙,再次问道,“需要我帮你整理头发吗?” 这换来了凯恩疑惑的目光,那双蓝色的眼睛转过来时带着不加掩饰的询问色彩。但最终男人也没有将自己的疑惑问出口,他只是背过身去:“随你。” 说完凯恩坐到了桌边,得到首肯后艾丽莎走到他的背后,拿起了桌上的梳子。 艾丽莎只是觉得,男人的头发非常漂亮。昨天在替他清理发间的泥土时她就发现了。艾丽莎的父亲早在几年前鬓角就长出了白发,而凯恩的头发却足够让不少贵族羡慕不已——然而他可不是那种有闲工夫保养头发的人。 “你是黑发。” “所以?” “玛丽安女王是金发。” 凯恩从镜子中看了艾丽莎一眼,而后者只是握住他的发梢替他将长发扎起,态度随意又坦然。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舒了口气:“我的母亲是黑发。” 艾丽莎握着发梢的手一顿。 “我可以——” “——你想问我的母亲是个怎样的人?”凯恩打断了艾丽莎的话,他那一贯缺乏感情的声线先是吓了艾丽莎一跳,不过随即她从镜子中看到凯恩的表情并没有变化,男人仅仅是察觉出了她的想法并且道了出来。 “……是的。”艾丽莎承认道,“很少有人会谈及你的母亲,连我的父亲也并不知道多少。” 说着她顿了顿:“我以为是你不愿意提及这件事。” 英格瑞姆是第一个在独立战争中支持王室的家族,可即便如此,对于年少时的凯恩父亲也所知甚少,而他还算是为数不多与凯恩能保持正常交流的人呢。 “并非不愿意提及,只是没什么值得拿出来讲述。”凯恩淡淡地回答,“她是个农场主的女儿,和绝大多数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区别。老凯恩是在一次兵败受伤之后,逃亡到村落里认识的她。” 剩下的内容不用凯恩解释艾丽莎也大概能猜到。负伤的国王被好心的少女所打动,然后迅速的爱上了她。只是这爱情来得快去的也快,国王总不可能娶一个村妇当王后。 艾丽莎注意到凯恩甚至不愿意用“父亲”这个词汇称呼上一任的国王。 “我想他死之前都不记得自己曾经睡过这么一个女人。”凯恩扯起嘲讽的笑容,镜中倒影的双眼内却有一丝嫌恶的神情闪过,“而玛丽安却将我的母亲葬在了他的身侧,与他的王后一样。” 情妇的坟墓与国王紧邻,私生子成为了公爵,这真的非常嘲讽。只是放在过去的战争年代,这并不是最惊世骇俗的事情。 尤其是当时的提尔家族失去王位已近百年。 艾丽莎放下梳子,用发绳将凯恩的黑发绑起来:“你的母亲很早就离世了。” “怀特的兵打了过来,那时我十岁。” 他的语气平静地像是在复述他人的故事,镜子中男人不见喜怒的表情,让艾丽莎在一瞬间甚至怀疑他是否哀悼过他的母亲。 她替凯恩绑好头发,他点了点头,站起来转过身,猛然产生的身高差距让艾丽莎不得不退后半步才能看清他的面庞。 “她为了保护我而被怀特的人掳走,我逃到了村落后山的林子里,直到几天后玛丽安找到了我。那个时候我的母亲已经死了。” 说着男人拿起自己的外套,抖了抖,披在身上。他宝石一样的瞳孔在艾丽莎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像是察觉到她的想法似的再次开口:“战争时期死去了太多重要的人,我无法将时间浪费在哀悼上。” 所以现在王国的人才会觉得凯恩·提尔是个寡情的人。艾丽莎想,他这并不是冷硬坚强,这或许是一种麻木。 当然,她没经历过战争,也没有资格置喙凯恩的态度。所以她只是顺手替凯恩拂去衣物上的皱褶:“谢谢你将这些告诉我。” 男人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头:“这并非不可告人的事情。” “但你从未向别人提及过。” “这对你很重要?” 艾丽莎笑了笑:“我想这对我们很重要。” 这换来了凯恩若有所思的眼神,她知道他肯定明白自己的意思。 不过凯恩并没有对此事再多说什么,他系好外套的扣子,然后看了一眼还没穿戴整齐的艾丽莎:“我要去见见镇长。” 嗯?那活捉的那个敌人……也对,查明身份乃至拷问什么的,可不需要凯恩亲自出马。想到之前和凯恩商议好的事情,艾丽莎点了点头:“我跟你一起去,不知道镇长夫人有什么事。” 凯恩冷哼了一声。 艾丽莎有点不明所以地看向凯恩,他的模样似乎有些不屑。小汤姆在镇上打探了一些关于镇长夫人的消息,艾丽莎只大体得知她是个性格坚强的女人——娇弱的大小姐恐怕也不适合在边境的镇子里生活。 而想来西镇离金翎这么远,镇长夫人也不可能像金翎的贵族一样将孩子托付给自己。可除了继承人,乃至内务的事情,艾丽莎想不到她还能有什么值得他人惦记。 “你有想法?”艾丽莎忍不住开口问道。 凯恩肯定是大体猜出了什么,但他并没有直接说出口。男人只是稍稍收敛了那副不耐的神态,冷淡地回答:“我的想法就是,不管她求你什么,你都别答应。” 第22章 政治婚姻022 名义上,西镇归属于这里的镇长,也是当地的地主格罗特男爵。不过当公爵一年中至少有一半的时间是呆在边境的时候,住在西镇的人们仍然像过去独立战争那样,将凯恩·提尔看做这里的主人。 甚至连镇长的妻子也不曾例外。 在镇长夫人看来,要不是提尔公爵看中了格罗特男爵的精明与仔细,并且亲自提拔了他,她的丈夫还是个一心只想着从战场逃亡的士兵。没有公爵就没有现在他们这样安乐的生活,至于西镇到底属于谁……那根本无所谓。 每次公爵大人来到西镇时都会和她的丈夫交谈一番,镇长夫人早就习以为常了。然而今日公爵大人出现在男爵宅邸时,她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公爵仍旧是那个公爵,不苟言笑的表情与威严冷漠的气势与人们印象中的他并无区别,可当他的身边跟着一位妙龄少女时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放眼整个雷德王国,胆敢与凯恩·提尔并肩而行的人恐怕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而像公爵身边这个姑娘如此年轻的……恐怕只有最近才嫁到金翎来的那位新的公爵夫人。 她早就听说横跨了大半个王国嫁过来的贵族少女非常年轻,却没想到会这么的年轻。 新的公爵夫人看起来恐怕还不到二十岁,不,或许连十八岁都没有。一头红色的长发高高盘起,原本就年轻的面庞在艾绿衣料的衬托下更显稚嫩。她几乎还是个孩子,镇长夫人禁不住这么想,可是她走在公爵身侧时一点也不突兀,那一身年轻又看似温顺的气息巧妙地化解了公爵咄咄逼人的威势。 这么看来,连公爵本人都不是那么的可怕了。 而提尔公爵的上一位妻子从来没来过西镇,据说她甚至很少踏出金翎城。而现在这位夫人结婚还没多久,就已经陪伴公爵来到了这里。 或许这位夫人,更合公爵大人的心意吧?镇长夫人禁不住如此想到。 “公爵大人、夫人。”等到他们走向前时,镇长夫人也停下了步伐,“日安。” 而面对自己的问候,公爵仍然是冷着脸看了她一眼:“格罗特在哪儿?” “他在书房等您。” “你在这儿等着。” 镇长夫人愣了瞬间,随即意识到这句话公爵是对身后年轻的妻子说的。真是一如既往,她以为公爵能对自己的新妻子温柔一些的。但公爵夫人并没有因为他冷硬的话语而畏惧,她像是习以为常地点了点头,转而看向了自己:“刚好,我第一次来到西镇,还希望夫人能为我介绍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呢。” . “您比我想象的还要年轻,夫人。” 这句话自打嫁给凯恩后,艾丽莎已经在明面背后听过无数遍了。但即便如此,在镇长夫人道出这句夸赞后,艾丽莎也得扬起笑容:“听说您嫁给格罗特男爵时年纪也不大。” “但我可没在这个年纪能与骑士比试个平手。”镇长夫人接下了话,“您昨夜还参加了围剿强盗的行动。” 艾丽莎摆出了一个略带歉意的表情:“我为我昨日的婉拒向你道歉。如果不介意的话,等到凯恩处理完强盗这件事后,请您陪同镇长出席庆功宴吧,让我弥补之前的失礼。” 镇长夫人似乎是没想到艾丽莎会直接提及此事,她的表情中闪过几分诧异的神色,但很快那些诧异便化作了笑容:“我会去的,但这没什么,夫人。只是近日有几位从怀特首都过来的商人在西镇驻留,便想让您看看有什么喜欢的货物。” 怀特的商人。 她眨了眨眼,换了更为温和的语气问道:“你不是当地人吧?” 西镇毗邻怀特帝国,这儿的人说话自然也带着几分怀特的口音。但面前这位镇长夫人的口音和不是“几分”这么简单。并且看她风格优雅又纹饰细致的衣物装饰……恐怕她就是个怀特人。 “我的家乡在怀特,”镇长夫人当然明白艾丽莎的话中所指,她流露出理解的神情,承认道,“西镇上有不少怀特人,多数还是独立战争时留在这里的。” 怪不得早上的时候,凯恩会是那样的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镇长夫人哪里得罪过他。 二十年前的西镇……不,乃至整个雷德还规划在怀特帝国版图之内。直到在光森林的最后一场战争胜利后,怀特才彻底放弃对雷德的所属权。而那时的西镇上还有不少驻扎在此的怀特士兵,帝国撤出祖国之时,并不是所有的士兵都离开了。 镇长夫人可能是怀特士兵的后代,而对于侵略过自己国家的敌人的后代……凯恩能有好脸色才奇怪呢。 “这就是战争。”艾丽莎能理解凯恩的看法,但她可没那个本事与功绩像他那样直截了当地将自己得好恶全部摆在脸上,“和亲人分离想必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是的。”镇长夫人感叹道,“所以……夫人,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果然,正题来了。 这也是艾丽莎谢绝邀请的原因。不承这个情,她就没欠镇长夫人什么。现在再提及请求时,镇长夫人怎么也得掂量一下拿怎样的利益才能换得艾丽莎的点头。 而且听她的意思,这事恐怕还和怀特扯上了关系。艾丽莎越发觉得昨晚的决定是正确的。 “这次来西镇的商人里,有我的堂兄。”镇长夫人有些为难的说道,“但您知道,夫人,怀特的商人在境内逗留的时间有限,管理也非常严格。我的父亲已经二十几年没有见过家乡的亲人,所以……所以我希望您能代我向公爵求情,延长我堂兄的逗留时间。” 说着镇长夫人顿了顿:“并且我的堂兄这次从怀特带来了一把据说非常珍贵的弓,如果您有兴趣,我可以让他拿来给您看看。” ——今天早上凯恩给的建议是,不要答应她。 然而听到她的请求后艾丽莎就意识到,就算凯恩不说这话,这事她也不能答应。 答应子爵夫人,是因为安排侍童本来就是她的职责;而她要是去插手商业贸易,想也知道凯恩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早在绮丽公主那件事上,艾丽莎就见识到了凯恩对敌人的态度。老实说艾丽莎认为他的手段强硬到了可以说是偏激的地步,然而依自己现在与他的关系……她不觉得自己能动摇凯恩的想法。 “我想,”于是艾丽莎深深地吸了口气,收敛笑容,“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 镇长夫人的脸上有藏不住的失望一闪而过。 “对不起,”艾丽莎稍稍垂下眼,“你也知道凯恩一向不喜欢与帝国的人来往,也从不轻信别人。而我才嫁给他没几天。” 言下之意就是,凯恩不可能听他的。 这可是实话,尤其是凯恩还怀疑昨日清剿的那些强盗就是怀特派来的人,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话,现在再向他提及此事……艾丽莎是不怕凯恩,但这不代表着她会闲来作死去碰触男人的逆鳞。 “……不用道歉,夫人,”失望归失望,镇长夫人却一点也不意外,毕竟凯恩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比艾丽莎更加清楚,“您也有自己的难处。” 说完,镇长夫人勉强勾了勾嘴角:“但我还是希望您能看看从怀特带来的那把弓,就当是我送您的见面礼。” 艾丽莎忍俊不禁地挪开目光。 高堡毗邻海洋,虽然碍于地形港口不大,但到底是三面环海,艾丽莎可是高堡公爵的长女,她要是想要一把弓,怎样珍贵的她拿不到? 看向四周,仅仅是看这鲜花繁茂布置优雅的庭院,就知道镇长夫人虽然在西镇住了很多年,可骨子里还是热爱浪漫的怀特人。 既然第二次提及这件事,艾丽莎再拒绝的话也太过粗鲁了,所以她指向背后盛开的花朵开口:“武器到处都是,但打理这么精致的花可不多见。要是不介意的话,请送我一束鲜花当见面礼吧。” . 等到艾丽莎回去的时候,早一步回来的凯恩看到她怀抱着的一大把花束,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这是去了哪儿?” 她把花束放到小汤姆怀里,吩咐他插|在卧房的花瓶之内,而后向凯恩解释道:“这是镇长夫人送我的,镇长说你话说了一半就赶去了兵营,是查出那伙强盗的真实身份了吗?” “所以她没把早就准备好的弓送给你。”凯恩并没有回应艾丽莎的问题。 她挑了挑眉:“我没有接受,为什么你知道这件事?” “你以为那些商人带了什么入境我会不知道?” ……连这个你都要管,艾丽莎突然想知道凯恩到底哪儿来的这么多精力。 就在她在心底默默腹诽的时候,男人走到了自己的书桌边:“这个给你。” “什——” 艾丽莎反应迅速地接过了凯恩扔过来的物件,那是把匕首。她不明所以地抬起头,而凯恩只是用他一贯坦然的神情看着自己。 她将匕首从匕鞘中抽出,金属上带着的锋利寒气让艾丽莎本能地屏住了呼吸。 就算再珍贵的武器艾丽莎也在高堡见过,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把非常好的匕首……不过,他给自己这个干什么?艾丽莎忍不住向凯恩投向询问的目光,后者只是收回了自己审视的目光,不急不缓地开口。 “你拒绝那把弓的补偿。”即使是在这样的情景,凯恩的语气仍然带着不加掩饰的狂妄。 她没有接受那把弓,自然是没有答应镇长夫人的请求。艾丽莎这边拒绝了她,想必也给凯恩省去了不少麻烦吧。她低头看向手中的武器,精致的匕首握在掌心沉甸甸的。 艾丽莎把它放回匕鞘内,看了凯恩片刻,突然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凯恩禁不住拧起眉头,问道。 “没什么。”艾丽莎摇了摇头,“收到了鲜花还有一把匕首,我只是觉得我赚到了。” 第23章 政治婚姻023 一周之后,活捉的那名强盗招供了,他的确是怀特的人。 然而艾丽莎所知的仅限于此,再多问凯恩,他的反应就如同当时自己追问陷害绮丽的修士背后究竟是谁一样,男人回给她的只是直白的眼神以及一句简单明了的“我不会告诉你”。 晚宴之时大厅内热闹非常,凯恩的这些骑士们和敌人拼命起来那可是真不要命,而庆祝胜利时喝起来也是……同样的不要命。不过没人敢闹到凯恩面前来,所以坐在他身边的艾丽莎,只是在喧嚣之中默默地侧过头看向凯恩。 自酒端上来后大厅内便炸了锅,但这和凯恩好像没什么关系。或许也是自知融不进如此热烈的氛围之中,男人到场之后几乎没说过几句话。 可能是自己的目光太过明显,握着酒杯的凯恩突然转过头:“怎么?” 她只是……有点困惑。 绮丽的事情主谋是某个贵族,那不告诉自己也罢,但她总不可能与怀特扯上关系,艾丽莎想不通凯恩隐瞒自己的理由。而她更想不通,凯恩这一生中究竟有没有全心全意的信任过他人。 他信任过他的骑士吗?或许只是战场上的那一部分,除去战场上其余时间的凯恩战士们也碰触不到。那他的前妻呢?他都直接对自己点名了与前妻之间有个交易,恐怕其中也没多少信任。 大概他会信任玛丽安女王,但身处雪伦的玛丽安女王离着金翎有千里之远。 “……没什么。” 最终艾丽莎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凯恩的问题。这让男人挑了挑眉:“你不会无缘无故揣着心——” 陡然在大厅里响起的一阵起哄声打断了凯恩的话,他深深地看了艾丽莎一眼,而后转过头看向其他长桌上的骑士们:“什么事?” “什么事也没有,大人!”坐在下面的维拉几乎是立刻回答道。 但她这话刚落下,身边的其他骑士就马上拆了她的台:“当然有事,大人!之前维拉和夫人要比试谁在战场上杀敌多,我们正在帮她们算人头呢!” 艾丽莎:“……” 对,比试的后续。这事是艾丽莎和维拉在私下约定的。不过想来当时在训练场,人来人往不说士兵之间也很少能藏得住什么秘密,其他骑士会知道也不奇怪。 清剿完强盗之后维拉忙的很,艾丽莎便没提这事。没想到她们两个当事人还没说什么呢,就有其他人帮着起哄了。 骑士们的回应又换来了凯恩略带诧异的神情,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到了艾丽莎的身上。 “是的。”都直接说到凯恩面前了,面对着他询问的目光,艾丽莎便直接承认道,“并非什么正式的约定,我们只是在聊天时提及了这件事。” 而凯恩听后扯了扯嘴角,表情看起来有点嘲讽。不过好在碍于骑士们兴致很高,便没有多说什么。 这无疑鼓励了原本就闹哄哄的骑士们,他们越发大胆地争论起来。 “昨夜维拉至少把七个人砍下马,她这是超水平发挥。” “这不公平,维拉冲进敌阵的时候艾丽莎夫人还在山坡上指挥弓箭手呢。” “要不是为了留活口,维拉砍的人只会更多。” “夫人最后一箭可是正中敌人脖颈,这还是在晚上,你们谁能办到?” “……这是我和夫人的约定,”维拉终于憋不住了,她有些气急败坏地开口,“你们操什么心!” 艾丽莎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样的场面倒是让她想起了在高堡的日子。当然高堡的骑士们没有边境的如此直白大胆,可终归这都是一群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拿着自己身边的战友开玩笑简直是他们的必备项目。 为首起哄的骑士看到艾丽莎并不反感,便举着酒杯直接走到了艾丽莎面前:“我们只是在帮您和维拉苏算个数而已,我想夫人您不介意?” 这是凯恩军队中的副官卢卡斯,艾丽莎记得他,抵达西镇的那天就是这位骑士负责接应的。 “不介意。”艾丽莎可不想扰了这帮功臣们的兴致,“只是我想你们这么算可算不出个结果来。” “也对。”站在面前的年轻骑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目光突然转向了正在一旁围观的凯恩身上,“大人您觉得呢?” 能当上凯恩的副官,自然也不是一般人。艾丽莎想整个西镇也找不出几个胆敢和凯恩用这么随意的语气开口说话的骑士。 凯恩先是嗤笑几声,而后看向艾丽莎,那个表情简直就是把“幼稚”这个词汇写在了脸上。然而就在艾丽莎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男人操着自己总是冷硬又低沉的语气开口了。 “你们要是算人头的话,维拉赢。” 正等待结果的年轻骑士们发出了不知道是意外还是失望的呼声。 不过他会这么说艾丽莎一点也不奇怪,她也不认为在战场上自己能拼的过维拉,女骑士可要比她多出好几年的战斗经验呢,这是再高超的技艺也无法比拟的。 “那么,输的人总得有些表示吧,夫人?”卢卡斯可没因为得到答案就满意的离开,嬉皮笑脸地看着端坐在位子上的艾丽莎,“要不是为了这个,我们才不会这么热心呢。” “这个我和维拉倒是事先没说好。”说到底这也不算正式的挑战,所以艾丽莎只是顺着卢卡斯的话说了下去,“你觉得我应该怎么表示呢?” 年轻的骑士若有所思地考虑半晌后,开口说道:“我们在西镇呆了这么久,可是很长时间没尝到金翎城内产的酒了。” “所以你觉得我应该送些好酒给你们。” “您觉得这个提议如何?” 艾丽莎眨了眨眼:“可是,我是输给了维拉,要送也应该送她才对,关你们什么事?” 卢卡斯:“……” 被揶揄了一整个晚上的维拉终于出了这口恶气:“对,关你们什么事!” 看着这些骑士一个个心如死灰的表情,艾丽莎再也绷不住故作无辜的模样,放声大笑起来:“别担心,明天我就写信回金翎,算你们占了维拉的便宜。” . 先前镇长与镇长夫人在时,骑士们还算矜持。等到客人走后,他们一如凯恩所知的那样闹的恨不得把屋顶都掀下来。 像往常一样,在这种场合下凯恩·提尔从不会多说什么干扰氛围。一直到他们喝个尽兴之后,凯恩才与骑士们一同起身离开。但等到他回到卧房时,提前离席的艾丽莎却并不在房间里。他喊了个仆从询问了几句,被告之她换好衣服后便去了花园。 ……已近午夜,而她跑去了花园。 凯恩想她今晚也的确是喝的多了一些。 西镇的住处不比金翎城堡,花园没有修剪漂亮的花丛也没有造型优美的喷泉,偌大的院子里只有一个浅浅的池塘和灌树丛。等到凯恩步入花园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站在池塘边的艾丽莎。 她竟然是穿着睡衣跑出来的,听到脚步声后她回过头,红色的长发散在白色的衣料上如此显眼。 看到自己后,艾丽莎勾了勾嘴角:“凯恩。” 这样的神情,就好像她并不意外自己会找来,就好像她就是在等待自己。 凯恩打量了她一眼,随即目光锁定在她赤|裸的双脚上。 原本以为她只是微醺的凯恩现在不得不怀疑自己这年轻的妻子是否是醉了酒,他拧起眉头:“你就这么光着脚跑了出来?” 赤着双脚、只套着宽松的白色睡裙的艾丽莎,站在池塘边沿显得纤细又脆弱,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她的箭正中敌人的颈动脉,就算是凯恩大概也不会将看上去摇摇欲坠的艾丽莎与一个战士联系在一起。 “没关系。” 听到他的话后,艾丽莎咯咯笑出声。 他迈开步子走向前,而此时艾丽莎也挪了挪脚:“我不会着凉,只是在池塘边——” ——后面的话,在她一个踩空,眼见着就要跌进水中时戛然而止。 已然走到她面前的凯恩反应及时地伸出手,拉住了她的腰肢。艾丽莎一声惊呼,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环住了他的脖颈。 夹杂着酒精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凯恩将艾丽莎拉回到地面上,他抬起目光,对上那双碧绿色的双眼。 离得那么近,凯恩甚至能感觉到艾丽莎在布料之下的心跳声。 她正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以往清澈又坚定的双眼此时沾着迷蒙的水汽,凯恩从其中读到了藏不住的疑惑与好奇——她平日里也是用这样的眼神观察他,却从来没这么直接过。 半晌之后,艾丽莎伸出了手,她柔软的指尖蹭过凯恩的眼角,低声开口:“我总觉得你的眼睛里藏着天空。” 这种话换做白天,艾丽莎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凯恩有些无可奈何:“如果知道你就是这个酒量。” 他绝对不对放任艾丽莎多贪那几杯。 艾丽莎笑的浑身都在抖:“我很高兴。”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你很高兴,凯恩冷哼一声,也懒得与这个状态下的她计较:“先回去再说。” 而没想到的是,就在他松开握着艾丽莎腰肢的手,准备退后几步转身时,她却伸手拽住了凯恩的衣角。 “但我想在这儿多呆一会。”有那么一瞬间凯恩甚至以为醉酒的艾丽莎这是在撒娇,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她这句话可不是在征求自己的同意,艾丽莎摆出一副大度的神态,“你可以先回去。” 凯恩:“……” 第24章 政治婚姻024 艾丽莎想,她肯定是有点醉。 脚下的石块硌得她有点疼,微微的凉意自脚踝慢慢上爬,这意外的很舒服,她向后挪了几步,觉得自己就像是踩在海面上的浮木一样,不得不抓住凯恩的衣襟才能站稳。 凯恩的衣襟。 抬起头,男人紧蹙的双眉映入眼帘,为了防止自己跌倒,凯恩的双手牢牢握着她的手肘。他的桎梏让艾丽莎本能地感觉到不舒服,她抗拒地尝试着抽回手臂,但是失败了,他的力道并不大,但绝对没有给艾丽莎留有退后的余地。 池塘边的冷风吹过来,她感觉自己稍微清醒了一点……但还是觉得头有点晕,嗯,他想让自己干吗来着? 是了,一定是要喊自己回去。只是想到卧房内停滞的空气和寂寥的气氛,艾丽莎就不大想动:“我只是想在外面透透气,吹吹冷风清醒一下。” 回应艾丽莎的是凯恩上下打量的目光,他的蓝眼里闪过嘲讽的神色:“然而看来效果是不怎么样。” 但艾丽莎就像是全然没听到男人语气中的攻击性似的,她侧了侧头,对上了他的双眼。 下了几天雨后,西镇的天空终于放晴了。没有乌云的遮蔽月光洒在庭院里亮的惊人,看起来像湖水一样冰冷的光芒照亮了眼前的环境,凯恩的一部分五官隐藏在阴影之中,但近在咫尺的双眼却清晰无比地落入艾丽莎的眼帘。 就像那之中藏纳着一片天空,艾丽莎禁不住再次想到。 是的,天空。 总是宽广澄澈却可以轻易地酝酿雷电与风雪,总是会被光芒笼罩然而却不可触及。凯恩的眼睛很漂亮,艾丽莎不止一次这么感叹,可她却很难在这之中寻觅到情感的色彩。 “我喜欢有挑战的项目。” “什么?” 面对着男人略带困惑的表情,艾丽莎不知道今晚第几次大声笑出来。 她听到自己的笑声环绕在空旷的花园内,使得周围的寂静抖了抖身躯崩裂破碎,更使得凯恩·提尔面庞上似乎永远也不会融化的严峻在瞬间消退了些许。 自己一定是醉的厉害。 这么想着的艾丽莎,伸出双手,直接栽进了凯恩的怀里。 她感觉到男人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扶住了自己的后背,隔着薄薄的一层睡衣,凯恩熟悉的温度包裹住了自己,艾丽莎在二人之间嗅到了淡淡的酒的味道,不知道这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我想……”艾丽莎把头埋进凯恩的胸膛之中,呢喃道,“离你再近一些。” 艾丽莎的话落在地上后男人并没有立刻回应,一时间萦绕在她耳边的,除了花园里挥散不去的虫鸣,只有凯恩那稳健有力的心跳声。艾丽莎静静地数着他生命的搏动,足足有半分钟后,凯恩才开口:“为了什么?” 他原本就低沉的声线压的更低,但艾丽莎并没有从他的语气里听出戒备与不耐来。这真稀罕。 “不为什么。”她的双手环过凯恩的身躯,理直气壮地说,“我理应是你最亲近的人。” 凯恩的反应只是一声冷哼。 “我不会向你索要你给不了的东西。” “你向我索要信任。” “你给不了吗?” 最亲近的人离他有多远?艾丽莎迷迷糊糊的想,能够让他尊重并且信任的玛丽安女王住在与金翎几乎横跨了整个王国的首都,也不怪其他人都说他铁石心肠。 但……她喜欢有挑战的项目。 艾丽莎从他的怀抱里稍稍挣脱开一些距离,她寻觅到凯恩的面庞,伸出了一只手。她用指尖轻轻摩挲着凯恩的五官,男人脸颊上的胡茬划过她的手指。 “我想知道怎样的人才能让你将之与国家和责任摆在同样的位置上。” 她想看他总是拒人千里之外的阴沉与冷淡彻底散开,她想看他像冰一样的瞳孔中闪烁真实存在的温度,她想看他拥抱住自己时的表情中彻底丧失像现在这样的自持与平静。 想想那样的画面,艾丽莎甚至觉的比在战场上赢得维拉更有诱惑力。 面对她像是自言自语的低喃,凯恩扯起了嘴角。 她不知道他是想笑还是在攻击自己,酒精延缓了艾丽莎平日的观察力。就在她出神的这一刻,男人从自己的后背中腾出了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所以这就是你真实的想法。” 真实的什么想法? 艾丽莎动用近乎麻木的大脑想了一会,才明白了他话语中的意思。 “我只是有点好奇。”她浅浅地勾起一个笑容,坦率地迎上凯恩的双眼,“好奇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人能够打动你……我能不能打动你。” 说完她偏了偏头,停留在男人脸侧的手再一次抱紧了他:“现在我清醒多了,咱们回去吧。” . 凯恩可不会把这样的状态称之为“清醒”。 起码清醒时的艾丽莎绝对不会如此放肆的一头栽进他的怀里,更不会展露出几乎可以称得上嚣张的笑容说出这种话。 她的眼睛里氤氲着朦胧的水汽,那之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还有着藏不住的笑意与挑衅。只套着一层单薄的布料,凯恩能感觉到她的后背正因清凉的温度而微微颤抖着。 光着脚就这么跑出来,在凯恩眼里这种行为简直可以用愚蠢来形容,可是当艾丽莎的身躯软软地靠过来时,他满心的讥讽与牢骚就像是被什么堵在喉咙里似的道不出口。 现在的艾丽莎,看上去倒比平日里真实了一些,更像是……她这个年龄应有的模样。 看在她今夜着实高兴的份上。 凯恩无奈地叹息一声,直接将艾丽莎横抱起来,怀里的姑娘惊呼了一声,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攀住自己的肩膀。 他看到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直到凯恩走出花园后,艾丽莎才意识到他的动机:“谢谢。” “我已经迫不及待看你明日追悔莫及的模样了。”明知道现在说这话对艾丽莎没什么杀伤力,可凯恩仍是忍不住回复道。 她一直在努力地维持自己镇定自如又成熟老练的形象,即使是凯恩也不得不承认依艾丽莎这个年纪她做的还算不错。如果酒醒之后她还能记得今夜这半是*半是挑衅的话语,估计又得像上次一样恼羞成怒。 想到那个场景,凯恩便忍不住恶劣地低笑几声。 回到卧房内艾丽莎坚持要把双脚冲洗干净,还得换件没沾风土的睡衣,看着她这摇摇晃晃的模样,凯恩不得不一直扶着她直到折腾完躺在床上。 在凯恩换下衣物的时候,他感觉到她的双眼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等到凯恩同样躺下后,她无声地靠了过来。 “……谢谢你,凯恩。” 她用近乎于耳语的分贝在凯恩的耳侧重复道。凯恩嗤笑几声:“我不会把你扔在花园里丢人现眼的。” 但他可能会直接把她不由分说抗回来,要不是看在她刚才兴致高涨的份上,凯恩想他可能真的会这么做。 “我指的并不是这件事,并不是今晚。”艾丽莎轻声开口。 躺在他身侧的艾丽莎,眼中的雾气褪去了几分,这个时候的艾丽莎才是真正的“清醒了一点”。她主动依偎在凯恩的肩头,因为室外的温度而微凉的手指停留在他的手臂上。 “我……想过很多情况,关于嫁给你后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她没有等待凯恩回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但我没想到会是如此,我很庆幸。” 庆幸于什么?他没像传闻中对待自己的前妻一样冷淡粗暴地对待她吗?还是愿意接纳她作为战士的,拉弓时的身份? 凯恩并不觉得自己有做过什么值得艾丽莎感谢的事情,她乐于接近自己,努力尝试着为他们寻找一个稳定坚固的关系,那么凯恩想他没必要拒绝或者冷眼旁观。 “你知道你明天会因说出话而后悔。”最终他也没有接下艾丽莎的话,而是直白地提示道。 这换来了艾丽莎再一次的笑声,她的声音仅仅足够在他的耳边徘徊震颤,那里面却夹杂着几分揶揄的味道。 “我想也是。”她带着笑意开口,“但现在不会。” 第25章 政治婚姻025 “小汤姆说你找我。” ——如果可以,艾丽莎实在是不想在醉酒的第二天清醒后直接去见凯恩。 醒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凯恩早就人去床空,这让艾丽莎在心底大松了口气。宿醉冲击着脑仁隐隐作痛的同时,昨夜的记忆也慢慢浮上心头,她记住的不多,但记住的那部分……艾丽莎恨不得把自己闷死在枕头里。 在她的印象里凯恩好像没有因为自己的胡闹而生气,但……这可不代表他不会嘲笑自己。 原本艾丽莎打算没事出去继续自己游览西镇的计划呢,可她人刚踏出卧房,正帮着士兵搬运东西的小汤姆就跑了过来,说凯恩要她醒来后去作战室一趟。 而现在…… 站在作战桌前的凯恩听到她的声音后抬起了头,男人的眼中果然有艾丽莎意料之中的恶劣情绪一闪而过,他扯了扯嘴角:“不用客气,昨晚都是我应该做的。” 艾丽莎:“……” 这家伙真是平时要么就不说话,要么一开口就堵的别人想和他动手……然而艾丽莎想自己也打不过他,所以只得揉了揉额角:“你叫我来不是单纯的为了嘲笑我吧。” 她的小动作换来了凯恩的一瞥,而后他侧过头看向站在作战桌另外一边的副官卢卡斯:“煎份药给她。” 晚宴上的罪魁祸首之一,完全不像是昨天那样嬉皮笑脸,艾丽莎想那可不仅是因为他正在当差。年轻的骑士领了命令后连看都不敢看艾丽莎一眼,对着凯恩点了点头便匆忙离开了。 在卢卡斯临走之前艾丽莎瞧见他眼皮下的黑眼圈,等到作战室里只剩下她和凯恩两个后,便若有所思地开口:“你教训他了?” 凯恩闻言,撑在作战桌上的双手收了起来,他的双眼自艾丽莎的脸上挪开,操着那万年不变的冷硬语气回答:“你睡到日上三竿不会影响什么,他们可不是。” 作为副官还敢因醉酒怠工,以凯恩的为人……想来卢卡斯受到的惩罚可不只是教训那么简单。 或许是她脸上同情的表情太过明显,凯恩没等艾丽莎做出回应便直接开口:“怎么?” “没怎么,这是应该的。”艾丽莎走向前,轻轻地靠在了作战桌边,“就算是我,如果今天因为醉酒耽误了正事也应重罚。” 对此凯恩只是干笑了几声:“如果卢卡斯像你昨夜那样胡闹,他今天不会出现在这里。” 艾丽莎歪了歪头,就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凯恩话中讥讽的意味似的,她展开笑颜:“但你可不会专门去照顾喝醉了的卢卡斯,对吧?” 男人没有再接下艾丽莎的话,他稍微撇开了头,可艾丽莎依然在他的侧颜中寻觅到了几分不易察觉地笑意。 能看到他流露出不带任何进攻性的笑意,那可真是比王国和怀特签订永久和平的协议更难。艾丽莎决定为了他这份神情不再纠结于他今天关于自己醉酒而没完没了的嘲讽。 然而凯恩的笑容很短暂,那几乎是一闪而过,甚至没有给艾丽莎心生可惜的时间。他从作战桌的一角拿起了一份羊皮纸推到了她的面前。 艾丽莎向凯恩投以疑惑的目光,后者只是在收起笑意后平淡地开口:“读完它。” 那是一份供词。 艾丽莎从来没有见过真实的供词是什么样,但她不傻,在看完头一段的内容就她就意识到这是那个被活捉的“强盗”提供的信息——至于凯恩是如何让一个俘虏吐出如此多的话语的,艾丽莎觉得自己还是别问为妙。 “你……”她迅速地浏览完这份供词,有些诧异地看向凯恩,“为什么你改了主意?” 昨夜之前,凯恩以不容辩驳的态度拒绝了她对于那伙势力的好奇,而现在,他却又将信息主动提供了自己。 要知道,想改变凯恩的想法,那真是比登天还困难。 “你不记得自己昨晚说了什么。” 艾丽莎猛然一怔。 他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搞让艾丽莎心中一惊,她记得自己昨晚并没有闹出特别难看的事情来……她的确没有吧?艾丽莎咬紧嘴唇:“我昨天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吗?” 这句话换来的是凯恩意味不明的目光,她被男人这莫名的目光看得惴惴不安。就在艾丽莎按捺不住想开口追问的时候,凯恩终于打破了变得有点诡异的沉默:“我想你能读懂这份供词。” ——所以说她昨晚到底说了什么啊!艾丽莎简直被他堵的一口气没喘上来。 艾丽莎恨不得揪着凯恩的衣领逼他把话说完,但她转念一想到自己对于昨晚仅剩无多的记忆,她还是别丢这个人比较好。 至少不管她昨晚做了什么,他让步了不是吗,凯恩这是在向自己展露部分的信任,这是好事。艾丽莎在心底安慰地想道。所以她只是紧了紧握着羊皮纸的手,缓缓地吐出口气,将注意力转移到手中的供词上:“……供词上说,光森林里还有一部分敌人,怀特这是要在森林深处集结军队吗?西镇的防御这么森严,能够藏匿在林间的人数可不够打的。” “只要渗透进来就行。”凯恩冷冷地补充道。 是的,也只能渗透进来。但这谈何容易?西镇是怀特进入雷德的第一道关卡,而常年守着这道关卡的可是凯恩·提尔本人,怀特的人要想渗透进来,多少还是有点难度。 艾丽莎将供词放下,她的目光转而落在作战桌的地图上:“他们的据点森林的西北深处。” 也是光森林临近怀特的地方。 “这里。”凯恩将手边的旗帜挪到具体位置上,“但怀特的人知道我们抓了活口,很有可能已经转移了据点。” “所以你需要时间来确认敌人的真实位置。”艾丽莎点了点头。 现在不动手,可能会给敌人留下喘息的时间,但同样的,凯恩的士兵也获得了准备的时间。而且他手臂上的伤还没好,他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动手。这么想着的艾丽莎侧了侧头:“只是在森林中作战……我想敌人也是有备而来。” 凯恩闻言只是扯起了嘴角,那副介于不屑与傲慢之间的神情又回来了。 他这样的神情让艾丽莎觉得凯恩是在看一个无知又笨拙的孩童,就在艾丽莎拧起眉头想问自己说错了什么时,男人用他沉着的声线不急不缓地开口:“或者可以让他们先动手。” ——那样,他就可以在敌人抵达的路途上伏击,或者干脆让可能存在的奸细打开城门,连奸细带敌人一同受死。 “但只要你在,他们不会行动的。” 二十几岁的凯恩·提尔击败了怀特,艾丽莎想怀特的人不会这么傻,除非他们确定凯恩真的离开西镇回到金翎、并且短时间内不会再过来,不然的话,他们不会轻举妄动的。 他需要个理由离开西镇。 恐怕连凯恩也暂时没想好这么一个足够让敌人相信的理由,否则现在他要对自己说的就不是可能性而是整个计划了。 所以说有时做事滴水不漏也是件麻烦事,现在想给敌人找个漏洞都是那么的艰难,艾丽莎自觉她对此毫无经验,在这方面可能—— 她的思路陡然截断,艾丽莎屏住呼吸,突然意识到,或许她真的能为凯恩找到这么一个能够让敌人信服的理由。 第26章 政治婚姻026 “丽莎。” 听见那熟悉的声音里带着的些许惊讶,艾丽莎从书桌边抬起头,不意外地看到凯恩与他的骑士走进了书房。她放下手中陈旧的文件:“需要我离开吗?” 自从上次凯恩将敌人的供词提供于艾丽莎阅读之后,已经过了两个月的时间了。这期间内凯恩的侦察兵不仅探查到了敌人在森林中的据点位置,他手臂的伤也彻底愈合。 “不需要。”他走向前,瞥了一眼艾丽莎摊在桌子上的文件,“你看这些做什么?” 艾丽莎认真地开口:“学习。” 供词的确是个很好的开始。尽管凯恩仍然鲜少会主动与艾丽莎提及边境的问题,可他允许艾丽莎在书房里自由出入。西镇的公爵宅邸仆从不多,也没什么琐事。闲下来的时候艾丽莎喜欢在书房阅读保存在这儿的旧文件。 大部分文件都是关于军事部署的,还有一部分与其他贵族往来的信件。艾丽莎还很惊讶地在其中寻找到了几年前父亲写给凯恩的信呢,看到那熟悉的社交辞令时她既兴奋又惊讶。 “学习,”凯恩不屑地重复了一遍她的措辞,艾丽莎不用抬眼看他也知道男人此时脸上的表情,“我不认为呆在房间里学习如何带兵是个好办法。” 对于他这好像带着鄙弃的语气,艾丽莎早就习惯了,她只是不以为然地侧了侧头:“然而我宁可实践的机会少一些,我不会打扰你们吧?” 而凯恩就像是没听见艾丽莎这句话似的,径直从书桌上拿起一份旧文件,迅速浏览一番后,不动声色地看向挂在书桌后的地图:“换做是你,你打算如何应对?” ……还有闲心和自己在这里扯这些有的没的,那么看来是没什么要紧事。艾丽莎狐疑地看向凯恩,而后者只是将手中的旧文件递到了自己的面前。她过来,重新将文件看了一遍。 这大概是三四年前的一份文件了。严格来说这份文件里记录下来的根本不是敌人的行动,无非就是一些想挟持贵族要更多好处的雇佣兵而已。当地贵族将求援送到了西镇,凯恩仅仅派了当时还没成为副官的卢卡斯带着一小队人马便解决了这件事。 换做是她吗。 艾丽莎想了想,转过身指了指地图上事件发生的地点:“村子里的人不会心甘情愿被雇佣兵挟持的,我可以暗地里请求他们帮我放下吊桥。” 凯恩笑了几声……准确地来说,艾丽莎不知道他这是在讥笑自己还是在冷哼,男人习惯性地抱住了双臂,在作战室里指挥行动时咄咄逼人又不容置疑的神态流露出来:“你认为平民会把忠诚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也对。既然雇佣兵都把刀架到了男爵的脖子上,那么他们肯定是有能力威慑到村民。 文件里说子爵的村子被河流环绕,那么想潜伏进去还挺困难的。这么易守难攻的点,能被雇佣兵突袭进去也是件稀罕事。艾丽莎咬着嘴唇思索了半晌,试探性地开口:“村里没有暗道或者可以潜水进去的排水通道,对吧?” 男人却没有开口,他冰蓝色的瞳孔里闪过几分不留情面的轻蔑神采。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 要不是书房里还有他的骑士,艾丽莎想凯恩一定不会放过出言嘲笑自己的机会。不过他现在也不用开口,身材高大的男人仅仅是站在书桌对面,脸上挂着这非笑似笑的神情、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这本身就是一种嘲讽了。 “所以卢卡斯是怎么做的?” 她并不知道当时的真实情况,在这儿干辩是辩论不过凯恩的,所以艾丽莎干脆放弃了猜测,直接问道。 “他直接用火箭点燃了村子,迫使村民不得不放下吊桥逃离。” 艾丽莎:“……” 真是够……简单粗暴,艾丽莎满脸惊讶地扭头看向凯恩:“这可不是什么好办法。” “想来依他的水平也不会想到什么更好的主意。”凯恩显然不赞同卢卡斯的做法,“如果面对这个问题的是你的父亲,他会先听听雇佣兵的条件,引敌人从村子里出来。” 这又关她父亲什么——艾丽莎突然明白了凯恩提及这件事的意图。 他上来就连番教训她可不是跑来专门羞辱自己的,凯恩在教自己如何去做一个……指挥官。 如果仅仅是考虑自己,艾丽莎当然愿意学习如何去做战场上的领导。然而她要是真的可以除了自我之外无所顾忌的话,艾丽莎根本不会嫁给凯恩。她是金翎的女主人,是公爵夫人。无论她再怎么擅长战斗与谋略,她的职责始终是为凯恩守好背后。 这也是凯恩需要一个妻子的原因之一。 而他现在却好像在培养自己成为一名更优秀的战士,艾丽莎突然有点摸不清他的想法了。 “……如果是你的话,”但现在有别人在,艾丽莎不好直接询问凯恩的意图,最终她也只是将思绪扯回到凯恩抛出的问题上,“你会如何做?” 凯恩沉吟片刻:“雇佣兵是为了钱而动手的。” 所以他的想法很接近于父亲,只是凯恩大概会用离间或者干脆明面上挑拨他们内讧而不是选择和雇佣兵沟通。怪不得平日里凯恩看哪个贵族都不顺眼,偏偏对她的父亲还算可以正常沟通。 “如果要我下决定。”艾丽莎再次考虑了一会,才不急不缓地开口,“那得就实际情况而言,不过我想我最终会效仿我父亲的想法。” 说完,她放下手中的旧文件:“你来书房到底是要找什么?” 话是对凯恩说的,艾丽莎却看向了他身后一直充当背景板的骑士。后者察觉到她的目光后拘谨地点了点头——艾丽莎之前没见过他,大概是个新人。年轻的骑士显然是之前没见识过她和凯恩的交流方式,有些不自在地回答道:“来找年历,夫人。” “什么?” “我在考虑离开西镇的具体日期。” 艾丽莎眨了眨眼,过了两个月,他这是打算行动了吗。她以为凯恩会拖的更久一些。 “你想到了足够的理由能钓敌人上钩?”她绕过书桌,走到凯恩的面前抬头问道。 “两个月后就是礼诞节。” 所以他这是打算放弃今年去首都的机会而处理这件事。这的确是个好借口,如果艾丽莎没记错的话,凯恩已经差不多三年没去过首都了,而他如今刚娶了自己没多久,理应把自己带去首都。 “这很可惜。”她放轻了声音,“我想女王一定很想念你。” 凯恩像是不怎么在乎地开口:“她把这块地给我可不是为了让我享受余生的。” “但我想我有个更好的理由。”艾丽莎从容地说道,“让你能够早点了结此事,也不会错过礼诞节。” “什么?” 她勾起了嘴角。 艾丽莎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年轻骑士,然后再次向前一步,拉近了与凯恩之间的距离。她扶着男人的手臂,踮起双脚,凑到凯恩的耳边轻声开口:“我已经两个月没来月事了。” 第27章 政治婚姻027 有那么一刻,艾丽莎清晰地察觉到男人屏住了呼吸。她转过头,寻觅到凯恩的双眼,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有几乎能称得上震惊的色彩正凝聚流动。 他看了艾丽莎半晌,似乎在确定她的说辞。等到凯恩意识到艾丽莎并没有玩笑的意思后,他转过身对着门口充当背景板的骑士挥了挥手,后者立马会意地退出书房。 “你说你怀孕了。” 凯恩看向艾丽莎的目光让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躺在砧板上的鱼,他的声线很低,甚至比平时都低,但艾丽莎依然从中听出了惊讶的意味。 “现在……还不能确定。”艾丽莎摇了摇头,“只是两个月而已,我想等回到金翎后让学士下定结论。” “不,不能找学士。” “怎么?” 男人棱角分明的面庞浮现出了复杂的神情,他沉默片刻后,又突然开口:“丽莎,你是在向我提供一个离开西镇的理由,还是你真的……” 后面的话,在艾丽莎流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时,凯恩收了回去。 这当然不是玩笑,艾丽莎早在两个月之前就考虑到了这件事。他们从未用过什么避|孕措施,而凯恩和自己的身体都非常健康,她的肚子要是闹不出什么动静来才是真的有问题。 只是凯恩的反应却和艾丽莎想象的不大一样。 她知道凯恩或许不会太过高兴,艾丽莎也很难想象到他欣喜若狂的模样;她还知道他会惊讶,毕竟自己和凯恩并没有真正的计划过此事。 然而此时的凯恩·提尔,平日里藏着寒霜的瞳孔中含着的情绪让艾丽莎难以辨认,他的确很惊讶,甚至到了超乎艾丽莎意料的地步。但那之中没有欣慰和喜悦。 就像是他并不期待着自己怀孕一样。 “你……”艾丽莎拧起了眉头,她伸出手触及到凯恩的手臂,试探性地问道,“你不期待我怀孕吗,凯恩?” “什——当然不是。” 凯恩叹了口气,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反应过于明显,男人回过神来,躲开了艾丽莎的手指,却握住了她的手。 “孕育生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的语气的确称不上是高兴,那之中还有些许的沉重存在,“尤其是我的妻子,丽莎,尤其是有前车之鉴。” 艾丽莎立刻明白了他在担忧什么。 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依然宽大又有力,然而他不住摩挲着自己掌心的拇指却暴露了男人并不平静的内心。他的前妻死于生产,简·菲尔德入土时比自己大不了多少,而那个孩子也并没有留下来。 孕育生命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对天底下所有的女性都一样。然而他却偏偏要着重点出一句“尤其是他的妻子”,这不免让艾丽莎想到之前哈代夫人提及的那个谣言,说凯恩前妻与孩子的死亡,是女神对他的屠戮与残忍的惩罚,说他一生中注定没有子嗣。 艾丽莎想凯恩肯定是不屑于别人的看法,可他理应比谁都知道自己承担的杀孽是有多沉重。 那时候的凯恩也很年轻。 “你在……担心我是吗?”她反握住凯恩的手,“担心我重蹈你前妻的覆辙?” “简死的时候我并没有在场。”道出这番话时男人的表情淡漠的可怕,艾丽莎突然觉得他那副凛然又生硬的表情就像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一样,隔绝了所有展露弱点的可能性,“但绮丽出生时我在雪伦。” 说完这句话后他没有立刻开口,等了半晌之后,男人才继续说了下去:“而绮丽出生时有多凶险,我想你应该听说过。” 她的确听说过,这也是玛丽安女王一直对绮丽溺爱有加的原因之一。绮丽年幼时,也因为生产花了太多时间,所以身体不是太好。直到女王送她去学习武艺后,情况才逐渐好转。 “但这不代表着我会有危险。”艾丽莎放轻了声音,她向前迈了一步,几乎要依靠在凯恩的身侧,“我比你的前妻身体好,也比玛丽安女王年轻。这两个月之间除了月事没有到来以外我甚至没有任何妊娠反应,你应该乐观一点,凯恩。” 艾丽莎忍不住摸向自己的腹部,那里依然很平坦,什么迹象也没有。 而察觉到她的这个动作,凯恩总是不见喜怒的面庞终于绷不住了。他看向艾丽莎的表情几乎能用动容一词来描述。 “你说得对。”最终他像是暂时抛下什么似的舒了口气,“我不该如此悲观。” 她倒是并不在意,可能也是自己早在两个月前就有了心理准备的缘故,而实际上艾丽莎对怀孕这事……基本没什么真实感。 没有母亲说的一切预兆与反应,就像是艾丽莎刚刚对凯恩说的那样,除去该来的经期没到,她仍然吃好喝好,既不恶心也不头晕,这让之前从未有过经验的艾丽莎都无处可紧张。 “现在准备好一切还来得及。”艾丽莎见他放松下来,便勾起嘴角说道。 “你刚才说两个月。”凯恩思索片刻,“那就是在……” “清剿完强盗的那天晚上。” 回应艾丽莎的是男人无言以对的神情。 刚嫁到金翎的时候,艾丽莎睡在凯恩的房间整整七天却没有任何下文,而那晚上在盥洗间……想到那时的旖旎的氛围艾丽莎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这可真是太巧了。” 男人发出像是抱怨又像是无奈地哼声,不过这次他可没有嘲讽或者反驳自己的意思:“这的确是个离开西镇的理由,等到收拾妥当后咱们就离开。我会给你的父亲写信请高堡的学士前来照料你。” 话题回到了刚开始的分歧点上。艾丽莎困惑地歪了歪头:“你不信任金翎的学士?” 她记得凯恩说过金翎的亚伦学士并不喜欢他,然而不喜欢归不喜欢,金翎的学士注定要为金翎服务,上一任金翎的继承人已死,难道艾丽莎肚子里的不是金翎的继承人吗?冒犯了凯恩他也活不长,艾丽莎想一名学士不会蠢到加害于她的地步。 “我不信任我的运气。”凯恩并没有给出是或否的回答,“这只是有备无患,我已经死了一名妻子,我不能让你再出事。” 这话说的相当难听,但凯恩永远是这么直接了当,他的语气无比的坚定,言语之中没有留给艾丽莎任何辩驳的余地……说到底,他还是在担心。 “但我相信我的运气。”艾丽莎紧了紧握着凯恩的手,她主动靠在男人的手臂边沿,“你需要一个钓出敌人的理由,然后我怀孕了。它帮助了你不是吗?” 说着,她的手掌抚向男人的面庞,艾丽莎换上了罕见的温和语气:“我想这才是女神真正的旨意,我不会有事的,它也不会。所以别再担心了,凯恩,你将你一整年份的情绪都用在了这件事上。” 听到后面的话时凯恩愣了愣,片刻之后他从艾丽莎的语气中辨认到了揶揄的成分。 男人扯起了嘴角,凯恩的手掌覆盖在艾丽莎停留在他脸侧的手背上:“本应该是我来安抚你。” “为什么?你才是有不好经历的那个。” “但我是你的丈夫,我还比你年长很多。” “然而生育是我的职责而不是你的,我相信等到需要你的时候你不会退缩……以及,”艾丽莎眨了眨眼,“看在你竟然失了阵脚的份上,我可以原谅你。” 第28章 政治婚姻028 “夫人。” 艾丽莎听到维拉的声音响起,女骑士走到了她的身侧:“旅店的房间已经打扫干净,如果你想休息的话可以这就上去。” 凯恩的行动一向迅速,在艾丽莎将可能有孕的信息告诉他之后,他花了不过四天便将一切事物部署完毕,在明面上带着艾丽莎大张旗鼓地离开西镇。 赶了一天的路,现在他们不得不停留在村落里准备度过这一个晚上。 “先在外透透气吧,”艾丽莎揉了揉僵硬的肩膀和脖颈,苦笑道,“我几乎都要在马车里憋疯了。” 女神在上,她大概从学会骑马之后就没在马车里呆过。然而现下她的肚子里可能还揣着另外一个生命,一切还是小心为妙。 今后的生活要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孩子而改变很多,艾丽莎要暂时放下的不仅是骑马,还有她惯于使用的刀剑和弓。这倒是让她终于体会到了怀孕的真实感。 “你……”维拉并没有接下艾丽莎的话,反而有些犹豫地小声开口,“你感觉怎么样,夫人?” 从那次晚宴之后维拉对自己的态度好了很多,但艾丽莎知道这不代表着她就毫无障碍地接受了自己。维拉·纽曼不是个善于隐藏情绪的人,从艾丽莎第一次见到她时就确定了这点。此时的骑士看向她的表情异常复杂,金发之下的面庞中写满了介于沉重与……嫉妒之间的感情。 “没什么感觉。”艾丽莎的手指轻轻地落在自己的腹部,自打意识到有孕之后她常常会这么做,哪怕隔着布料与自己的皮肤她现在什么也感觉不到,“严格说来现在它还不是活的。” “公爵理应有个继承人。”维拉有些艰难地开口,“恭喜你。” 她的确爱慕凯恩,凯恩知道这点,或许维拉也清楚凯恩知道。 “要你离开战场照顾我,你甘心吗?”对于维拉口不对心的话语,艾丽莎只是笑笑,接着问道,“不能冲锋陷阵对于一名骑士来说大概算是最大的遗憾了吧。” “不。”维拉坚定地摇了摇头,“这是公爵派给我的任务,我不会心生怨言。而且我也是个女人,我比其他骑士更能方便的保护你。” 这也是艾丽莎并不介意于维拉的原因,她是个骑士,只要她仍然选择坚持自己的责任,那便不会对艾丽莎构成任何威胁,哪怕她总是克制不住那微妙的敌意也是如此。 所以说艾丽莎也很佩服她:“换做是我我一定会不甘心。” 维拉只是牵强地扯了扯嘴角:“但您并不是个骑士不是吗?” “也对。”艾丽莎随意地点了点头,“你——” 后面的话,在她看到走过来的凯恩时下意识地停下。 凯恩似乎是特地来寻她的,他换了衣物。原本轻便的骑马装被一身铠甲替代,鸦青色的金属在黄昏之下折射着冰冷的光芒,这么走到艾丽莎面前时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男人停在了她的面前,艾丽莎不得不退后半步抬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他靠近时铠甲的冷意也随之传来,金属的气味与凯恩冷然的气场混杂在一起,仅仅是站在艾丽莎面前她便感觉到了若有若无的压力。人人都说他光是出现在战场上便能吓退不少敌人,艾丽莎想这并不是夸张。 但她不会像敌人一样怕他,因为他不会伤害到自己。 “你准备现在掉头?”所以她只是试探性地问道,“这么快吗?” 凯恩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换上盔甲,他还得回头处理光森林深处的敌人。 “你希望我再多陪你走一程?”凯恩反问道。 反正你在前面骑马,也几乎说不上什么话。呆在马车里真是又闷又无聊,艾丽莎坐了一天就有点受不了,想到今后至少还有七八个月出门时都得被关在这像是笼子一样的棚内……她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还是尽快处理完敌人比较好。” “维拉和卢卡斯会负责你的安全。”凯恩点了点头,继而开口吩咐,“我也派人通知了亚伦学士,等回到金翎后你可以将欧文的次子接过来。” “等等,”艾丽莎诧异地瞪大眼,“卢卡斯也跟我回金翎,你准备一个人掉头?” “我会带着几个骑士跟我一起回去。” “然而你们还要走夜路。” 艾丽莎不敢苟同地拧起了眉头:“即使是你也不怎么安全,凯恩。维拉一个人跟我回去就好。” 凯恩向来不喜欢别人质疑他的决定,但这次艾丽莎提出异议时男人只是沉吟了一会,片刻之后再次看向她回应道:“我不能带太多人,那样势必会惊动敌人。卢卡斯跟着你,我便无须顾忌。” 后面那句话没有给艾丽莎任何拒绝的余地。 他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艾丽莎便也没有坚持。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好,我会完成我的任务,你也得完好无损的归来。” 说着,她的手抚向男人的手臂,指尖停留在上次受伤的位置。 触及到金属的边沿时艾丽莎本能地打了个寒战,然而她却没有犹豫地握住了凯恩的手臂。 男人俯视着她,那双浅蓝色的瞳孔因背对着光芒呈现出近乎于黑的颜色。他抬起了手,宽大的手掌挪等到了艾丽莎的脸侧。 他粗糙的手掌摩挲着她的脸颊,那有点疼,却也很温暖。艾丽莎微微阖上了眼,下意识地朝着凯恩的手掌靠了过去。 或许开始孕育生命,到底还是让自己有些变化的。艾丽莎禁不住想到,从前的自己只觉得凯恩这悍然的气息给她带来了不可忽视的胁迫与危机感,而现在,她突然觉得男人宽阔的肩膀和结实的手臂是那么的安全。 “它来的真是及时,”她用几近耳语的分贝低声说道,“你也不用错过礼诞节,甚至动作够快的话,还可以回金翎做一番休整。” 凯恩笑了起来。 这是一个真真切切的笑容,艾丽莎很高兴能看到他露出笑意。新生命的到来到底是将凯恩眼底的冰川融化了几分,他即使没有表现的特别明显,可她还是隐约能察觉得到,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凯恩也在期待这件事。 他停留在她脸侧的手转向了艾丽莎的脖颈,但凯恩的拇指依然在她的嘴角徘徊,温热的手掌贴在她的肌肤上几乎在发烫。凯恩稍稍低下头,拉近了自己与她的距离,他压力了声线,声音仅仅在艾丽莎的耳边回转:“我应该感谢它。” 说着,凯恩吻了上来。 他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发间肥皂的味道,他身上盔甲的味道,还有凯恩本身的味道一同涌入艾丽莎的肺部。她近乎惊讶地微微张开了嘴,凯恩的舌头趁机而入,但并没有携带着多少侵略的意味。艾丽莎只是感觉到男人的舌尖在自己的口腔内流连了一圈,他便放开了她。 “也应该感谢你。”他的声音几乎称得上沙哑。 这个生命来的及时,不仅仅是对于凯恩和他的策略,对于她和他的关系……也是如此。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能够看清他总是冷峻的双眼之下的心灵。 或许刚刚她已经窥见了一个角落。 艾丽莎勾起一个笑容,她伸出手,环过男人的脖颈。 “一切小心,凯恩。”她认真地开口,“我……我们在金翎等你凯旋。” 第29章 政治婚姻029 艾丽莎花了比去时多近四天的时间才抵达金翎,进入金翎后她实在是按捺不住,便决定步行回城。 小汤姆早在步入城门时便快马加鞭回去报信了,等到艾丽莎步行回去的时候,管家亨利早就带着一行下人在城堡的庭院前等候。当老管家看到艾丽莎时,他仅剩的那只眼里流露出几分毫不掩饰的笑意。 “欢迎回来,夫人。”亨利恭敬地说道。 艾丽莎对着他点了点头:“谢谢你,亨利。” “你的房间已经打扫干净,热水也已经准备好。以及亚伦学士正在客房等待您,但我想您或许可以先行休整,等到下午再与他见面。” 早在凯恩与自己分离时就提到了请学士回来。这还是艾丽莎主动提及的,不论怎样她都得请学士确认一下自己是否有孕,而且…… 她的目光挪到亨利身侧的小小身影上。 艾丽莎没忘记自己对子爵夫人的承诺,她答应夫人要在自己的孩子出生后接她的次子到城堡住,而现在她怀孕了,学士要搬回城堡的话,那么也该是她履行承诺的时候。 站在老管家身边的是个五六岁大的男孩儿,光是看那一头棕色的头发和褐色的眼睛就知道这肯定是欧文子爵的孩子。小小的男孩儿察觉到了艾丽莎的目光,也不怕生,操着脆生生的声线开口:“日安,夫人。” 他刚来金翎的时候艾丽莎见过他一面,那个时候的男孩儿还是等母亲提醒才懂得开口问好呢。看来跟着学士呆了两个多月,他倒是进步不少。 “日安,托马斯。”看着小不点这一副故作老成的模样,艾丽莎禁不住勾起了嘴角,“在金翎住的还习惯吗?” “学士对我很好。”托马斯认真地回答,“亨利也是。” 说完男孩儿踯躅了片刻,似乎是想问什么又不敢。他这幅纠结的模样自然落在艾丽莎的眼里:“如果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向我或者亨利提出来。” “我,我不明白,夫人。”这给了托马斯莫大的鼓励,男孩儿又犹豫了一会,终于忍不住满肚子的狐疑,瞪大了双眼疑惑地问道,“学士说您有了宝宝,所以我们要搬到城堡来,可是您的宝宝在哪儿?” 艾丽莎先是愣了愣,然后忍俊不禁地拍了拍托马斯的肩膀:“它还在我的肚子里。” 托马斯闻言后看起来更震惊了,一双大眼睛瞪的溜圆:“可是您的肚子看起来放不下一个宝宝。” 艾丽莎:“……” 要不是顾及孩子的面子,周围一圈人恐怕都要大笑出声了,连看起来比土匪更骇人的亨利都禁不住用干咳盖过自己的笑声,老管家放缓声线低头对托马斯说:“夫人刚刚回来,还是先让她去换身衣服,或许你可以把这个问题留给学士。” 欧文子爵和他的妻子都长得非常优秀,所以托马斯是个相当漂亮的男孩儿,这么一个小家伙露出满腹疑惑又不好继续追问的模样真是可爱。 或许她的孩子也会这么可爱,艾丽莎想,虽说凯恩平时总是冷着一张脸,看起来有点阴沉甚至是可怕,但瞧瞧玛丽安女王和绮丽,只要她未来的孩子别像凯恩那样总是硬邦邦的就好。 “好吧。”托马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希望您休息好,夫人。” . 嫁到金翎来没多久,艾丽莎便跟着凯恩到了西镇。她一直没机会去学士塔拜访亚伦学士,没想到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因为自己怀孕。 艾丽莎知道是亚伦学士带大了埃德加,所以公主的这位未婚夫明明跟着凯恩长大却比哪个贵族少年都温和礼貌。想来能养出好脾气埃德加的学士必然是个涵养与知识都非常丰富的人。 然而凯恩却明确地提及他和学士的关系并不好……艾丽莎有点想不通为什么,凯恩脾气是差了点,可他不是不讲理。就算他背负着上一任金翎城主全家的人命,也不至于让学士耿耿于怀至现在——学士毕竟是个学士啊。 带着些许疑惑,休整完毕的艾丽莎推开了塔楼房间的门,这里本来就应该是学士应住的地方,然而亚伦学士这十几年来几乎未曾踏进过金翎城堡。 长期不住人,让整个房间显得有些空旷荒凉,但显然亚伦学士并不介意居住条件如何。艾丽莎看到学士坐在壁炉边,比起高堡的那位老先生,他显得年轻一些,可头发一样全白了,仿佛全部的智慧都化成了沟壑横亘在他的脸上。 听到开门声后他站了起来,对着艾丽莎展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下午好,夫人。” “下午好,学士。”艾丽莎走进房间,随即因清冷的空气而拧起眉头,“这儿是不是有点冷?我一会儿请亨利为您多加点炭火。” “我在游历大陆时条件可比这儿差了很多。”学士却无所谓地摇了摇头,“谢谢您的关心,夫人。曾经旅行的生活早让我习惯了这种环境。” 房间里的设施也相当陈旧了,不过学士可能并不情愿换新的家具。高堡的老学士就是如此,艾丽莎想年迈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念旧的情结……设施可以不换,但添几件毛毯与舒服的椅子还是可以的,艾丽莎环绕四周,不动声色地将可能需要的物品记在心里,而后开口:“但您已经不再年轻了,学士。” 这换来的是学士宽容的笑声:“您真是和公爵一样直接了当。” “我这可不是说您老,”艾丽莎眨了眨眼,也勾起了嘴角,“知识需要时间来沉淀,年龄是您渊博的证明。” “即使我是个老家伙,也不得不承认您的话非常受用。”学士顺着艾丽莎的话笑着说了下去,“坐吧,需要来点茶吗?” “谢谢。” 亚伦学士几乎和艾丽莎想象的没什么区别,别说性格,甚至连长相都是如此。在她看来,聪明的人有聪明的长相,像这些负责教育与培育年轻人的长者,差不多都是一个模样。 学士年纪不小,可是身体还算硬朗。为艾丽莎倒茶时他的手相当稳。 那双手上遍布皱褶,这是一双再典型不过的老人的手,但艾丽莎却注意到了学士手心中的老茧。 一名学者的手心中是不会有茧的,只有战士才会。艾丽莎坐在亚伦学士的对面,端详他片刻后,打破了安详的沉默:“您曾经习过武吗,学士?” “您有着很强的观察力,夫人。年少的时候我的确习过武。”亚伦学士认真地回答了她,“我本来应该成为一名骑士,但在训练时左手受到了不可逆转的伤害。” 艾丽莎露出了惋惜的神情:“很抱歉。” 学士摇了摇头:“女神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当时的我想,成为一名学士也能为家族效力,现在看来,这条道路也不错。” 但鲜少有学士能为自己的家族效力,最起码现在的亚伦学士就不是。就在艾丽莎想开口询问亚伦学士是哪个家族的时候,老者放下了茶壶:“一个老头子的过去怎能有新生命的未来更吸引人呢?我想我的故事并不会比您的孩子更重要。” 对,这才是艾丽莎到来的目的。 既然提及正题,艾丽莎也不再继续追问。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面对着学士慈祥的面庞,却突然不知道如何开始了。 “我……”在学士鼓励的目光之下,艾丽莎沉默了片刻后最终还是说道,“我其实并不确定自己是真的有了身孕,学士。除了我两个月没来月事外,一切都没什么变化。” “没有觉得最近容易疲倦吗,夫人?” “没有。” “*是否胀痛?是否会感觉到头疼?” 艾丽莎咬了咬嘴唇:“我没有特别的注意到这些……会不会只是我的身体出了问题?” 在母亲生下弟弟不久后,她的经期就因为病痛而推迟了几个月,足足养了半年才调理过来。要不是因为凯恩需要一个理由离开西镇,她大概都不会在两个月之后提及这件事。 “如果您的身体不好的话,或许会。”学士温和地开口,“但您可不是身体柔弱的女性。” 她当然不是,艾丽莎几乎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作为一名战士怎么能弱柳扶风呢。亚伦学士的话语让艾丽莎忐忑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所以我是真的有孕了。” “仅仅八周我还无法确定。”老者并没有给出肯定的回答,但他脸上却浮现出了欣慰的笑容,“但没有妊娠反应是件好事。您的身体比我见过的任何一名孕妇都要强壮,依照经验,我想我现在就可以恭喜您和公爵。” 那真是太好了。 只要不是自己想多了,或者是出什么问题就好。得到亚伦学士的笑容,艾丽莎彻底松了口气:“谢谢您,学士。” “是我应该替金翎谢谢您,这块美丽的平原终于有了它的继承人,而等到孩子出世之后,那些说公爵不会有子嗣的话语自然也会消失。” 又是那个谣言。 艾丽莎没想到自己会在学士这里再次听到这件事,她禁不住蹙眉,还没开口呢,亚伦学士就察觉出了她的情绪:“请别为此而担心,夫人。这只是毫无根据的谣言,雷德的英雄自然有女神的庇佑,菲尔德夫人的死与此也毫无关联。” 她当然不会为这种闲扯而担心,只是……艾丽莎不喜欢这些几乎能称得上攻击的话。亚伦学士的话语并没有安抚到她:“我只是想知道这个谣言是谁传出来的。” “一个说出此话足够让人相信的人。” “您知道这是谁说的?”艾丽莎惊讶地看向学士,她只是随口一说而已,没想到却得到了老者如此回应。 年迈的学者,在听到艾丽莎的话后,流露出了些许悲哀的神情。他有些无奈地晃了晃脑袋,看起来并不希望自己知道这件事。但他终究是个学士,他的职责就是解答他人的疑惑。所以亚伦学士在半晌之后,仍然回答了艾丽莎。 “是简·菲尔德,公爵的前妻自己说的,夫人。” 第30章 政治婚姻030 “——什么?” 艾丽莎震惊地看向亚伦学士,他苍老的面庞中的悲痛与惋惜绝非伪装,可是艾丽莎实在是不敢相信他所说的话。 那些恶毒的话语是凯恩的前妻说出来的?这不可能!要为凯恩生育后代的可是她,并且凯恩在提及前妻的时候,也不像是与她关系交恶的样子。 简·菲尔德是位了不起的妻子,她很优秀。这是凯恩的原话,要知道能得到凯恩·提尔这么高的评价可不容易,在他眼里前妻是位朋友,也是个非常好的同盟…… 艾丽莎实在是想不出她为何会如此诅咒凯恩。 “为什么?”半晌之后,艾丽莎才回过神来,有些艰难地开口问道,“她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老学士发出了一声叹息,那之中包含了太多艾丽莎并不能理解的无奈与痛心。他靠在椅子上,如同一座历尽沧桑的雕像:“我并不是一开始就在长住学士塔的,就算我想这么选择,情况也不允许。因为当时菲尔德夫人的身体太差,她刚刚嫁到金翎的那段日子里病痛不断,我承接了菲尔德家族学士的任务,为她调养身体。” “严重的时候,一连几个月她都得呆在床上。时至今日王国内还流传公爵对她态度粗暴的传闻也是因此而起。” 病的这么厉害?艾丽莎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她有些不赞同地拧起眉头:“如果身体差成这样,她不应该怀孕的。” “是的,”亚伦学士听到艾丽莎的话后,慈祥的表情终究被悔恨所替代,艾丽莎看到椅子上的老者扶住了额头,“公爵因此坚持要我为菲尔德夫人开出避孕的药物,他一直瞒着她,直到后来菲尔德夫人得知此事后找到我。” 后面的话,即使亚伦学士没说完艾丽莎也猜测到了结果:“她……希望自己怀孕。” “我不应该答应她停用药物的。”亚伦学士沉痛地继续说道,“菲尔德夫人当时的身体状况正在好转,她又如此诚恳地请求我,谁能拒绝一名女性渴望成为母亲的愿望呢?” 既然都正在好转,何必这么着急?艾丽莎依然不明白简·菲尔德的抉择,那个时候凯恩很年轻,她也是,当时的王国刚刚独立,与怀特之间的关系反而更为平和。他们有的是机会,等到她的身体彻底康复后再做打算不是更好。 “等到她真的有孕之后,这个消息让公爵大为震怒。他待菲尔德夫人总是很有礼貌,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尊敬。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公爵与菲尔德夫人争吵。”陷入回忆的亚伦学士,目光一直停留在壁炉之中的火焰之上,“也是在那天,菲尔德夫人说出了那句话。” 学士顿了顿,转过头看向艾丽莎:“如果我真的因此而死,凯恩,如果女神没有响应你我的祈祷,那么或许正是因为你手中的性命与背后的血债使得她剥夺了你拥有后代的权力——菲尔德夫人是这么说的。” 艾丽莎一时半会找不出应对的话来。 纵然隔了十几年,纵然说出此话的女性已化为枯骨,而转述的学士语气又是那么的冷静,可是艾丽莎仍然能感觉到一名女性的绝望与决绝随着学士的话语扑面而来。 “而这话传到至今,却变成了一句狠毒又绝情的诅咒。”艾丽莎沉默了半天,最终低低地开口,“她的本意并不是如此。” 十几年前的简·菲尔德,是抱着死的觉悟来孕育这个孩子的,这句话仅仅是在表露她的决心。然而在旁人听来或许便不是这样,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曲解与误读,她的决心却变成了枷锁一般套在了凯恩身上。 也怪不得凯恩在听到自己怀孕时,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 “因为我擅自停用了药物,公爵在之后立刻写信请菲尔德家族的学士抵达高堡,由他来全权负责菲尔德夫人的生产。从那之后我才搬至学士塔。”学士缓缓说道,“是我害死了她,夫人。” 说这话时老者睿智的眼睛里遍布无奈与痛恨:“我想您的生产,或许公爵也不会让我来负责。” 这就是凯恩说要请高堡的肖恩学士来金翎的理由,艾丽莎抿了抿嘴唇:“我还是不理解……她为何如此急切。” 凯恩不是那种私生活放浪的人,而学士也说了,他一直很尊重她,想来菲尔德夫人也不需要立刻生下继承人来确保自己的地位。 “我想即使菲尔德夫人无法生育,公爵也不会多说什么。”学士接下了艾丽莎的话,“她死后直至现在,公爵才再次迎娶了您。” 是的,这也说中了艾丽莎的想法。 自简·菲尔德死后,凯恩并没有表现出续弦的意向,如果不是玛丽安女王替凯恩做主,向艾丽莎的父亲提及亲事……他很有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娶。 “公爵对老国王没有多少感情,我想或许您能察觉出来。” 凯恩甚至不愿意承认老国王是他的父亲,关于他的母亲,他也并没多说什么——他不在乎提尔这个姓氏,如果不是因为凯恩尊重玛丽安女王,甚至感激她的照顾,依照他的脾气很有可能拒绝王室的承认。 “王国里的人都说,”想到此处,艾丽莎低声开口,“玛丽安女王是国家最聪慧最伶俐的头脑,而凯恩是女王手中最锋利的剑。” 学士静静地看着她,用缓慢的语气接着说道:“绮丽公主已经这么大了,提尔家族有了正统的继承人。所以即使一把剑没有后代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但他不是一把真正的剑,凯恩·提尔和她,和他们一样,都是血肉组成的人。 艾丽莎沉重地舒了口气:“菲尔德夫人的话,多多少少还是影响到了凯恩。” “那么您呢,夫人?”学士像是好奇般突然问道,“您觉得公爵手中的杀孽罄竹难书吗?” 战争中总得有人去承担性命,如果说创|世女神真的在云彩之上注视着大地,那她见识过太多战争了,历史上比凯恩更残暴更无情的人应有尽有,无论如何也数不到他这里。 艾丽莎并不认同凯恩的一些做法,就像他非得要求当着绮丽的面处决那名修士,就像是他对待怀特人恨不得屠其九族的憎恶,但她知道,这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凯恩对我说,如果能让战争消失,他宁可去当那个不知道父亲是谁的农民。” 然而他并不期待战争,也不喜欢杀人。在西镇时说出自己过去的男人坦率又冷静,这就是他的真实想法。艾丽莎觉得战斗与杀戮对凯恩来说只是他责任的一部分,就像是他得守卫边境、保护这个国家一样,就像是他会娶自己为妻一样。 “菲尔德夫人的死,他也不像是表现出的那样毫不在乎。” 尽管他并不期待自己会有继承人,可是他还是很高兴,在分别之前的那个吻依然停留在艾丽莎的脑海里。但在这之前,听到自己道出可能有孕的信息后,他流露出的震惊与担忧几乎覆盖了一切情绪——菲尔德夫人的死到底还是在凯恩的心底留下了痕迹。 “我想试着去了解他,接受他。”艾丽莎的目光瞥到一边,他望向壁炉中的火焰,在有些清冷的塔楼里唯独熊熊燃烧的炉火能够带来炙烤的温暖,“去挖掘真正的他,而不是别人需要的他。” 假设真正的凯恩的确存在的话。 “但我认为凯恩最开始并没有与我接近的打算,”艾丽莎有点苦恼地开口,“即使他现在已经不那么戒备我了,可我觉得我离他还是很远。” “公爵这是在保护您,夫人。” 艾丽莎不能否认这点,如果她不知道什么阴谋,也不知道敌人是谁。那么她依然能像是在高堡一样活的无忧无虑,依然是那个放肆又大胆的姑娘。 可她现在不是姑娘了,她不再姓英格瑞姆。艾丽莎不认同地蹙紧眉头:“我不需要保护。” 年迈的老者低声笑出了声音。 “男人总是一厢情愿的,夫人,即便是公爵也不能例外。他们总以为自己提供给妻子的才是她真正需要的,而忽略了像您,像菲尔德夫人这样的女性拥有多么强的力量。” 说着,亚伦学士轻轻地拍了拍艾丽莎的手背,那就像是一名爷爷在鼓励自己的孩子。 “对于公爵来说,您太年轻了。哪怕您比同龄人要冷静许多在他眼里也几乎还是个孩子,您理应受到保护。”学士操着带着笑意的声线开口说道,“但您可以让他意识到他是错的,即将成为一名母亲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学士站了起来。 “公爵为我们付出太多,他不应该在有着悲凉的过去的同时还要拥抱孤独的未来。或许是女神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疏忽,才将你送到了他的身边。” 第31章 政治婚姻031 凯恩的计划非常顺利。 在艾丽莎回到金翎差不多有近三周的时间之后,自西镇而来通讯兵便带回来了捷报。 与她分别后的凯恩并没有掉头回到西镇,而是绕了个圈子直接和事先潜伏进森林的军队会和。当艾丽莎回到金翎之后敌人便按捺不住了,她刚抵达金翎城没多久,怀特的人便突袭了西镇。 而等待他们的,是凯恩早就部署好的军队。 卢卡斯将通讯兵带回金陵城堡时,艾丽莎正在和难得有休息机会的托马斯聊天。听到消息后她点了点头,不假思索地开口问道:“伤亡情况如何?” “公爵在击溃敌人之后就派了通讯兵过来,具体情况还没有统计出来。” “那他本人呢?” 年轻的骑士自然明白公爵夫人的担忧:“您放心,夫人,报信的士兵说公爵没有受伤。” 那就好,艾丽莎稍稍地舒了口气:“那么,西镇里真的有怀特的人。” “是的。”提及此事,卢卡斯稍稍地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我们一直很谨慎地防备着怀特,没想到还是……” 这不奇怪,因为毗邻边境,西镇里驻留着不少怀特人。除非凯恩干脆严禁任何怀特人进入镇子的大门,不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彻底防住帝国的渗透。 “他们是怎么渗透进来的?” 卢卡斯艰难地吞了吞唾沫,似乎自己也不敢相信这件事:“是格罗特男爵夫人的亲属,她的亲属以经商的名义带了几个探子混进了西镇。” 什么?! 艾丽莎震惊地瞪大眼,她就算是有天大的能耐也想象不到会是这个结果。竟然是镇长夫人的亲属?!想到那时镇长夫人还恳求自己向凯恩说情延长亲属的逗留时间…… 当时的凯恩事先就告诉她,不管镇长夫人说什么都别答应。难道那个时候的凯恩就已经掌握了消息?还是他只是单纯的因为镇长夫人是个怀特人而本能地不信任呢? 她感觉自己的冷汗都要流出来了,艾丽莎实在是不敢想如果当时答应了镇长夫人是怎样的后果。 “格罗特男爵和男爵夫人也参与其中了吗?”艾丽莎深深地吸了口气,问道。 “不,他们并不知情。” 卢卡斯在道出这句话时的表情几乎能称得上是哀悼,艾丽莎闻言悬着的心也沉了下去——格罗特男爵夫妇并不知情,这不代表着凯恩会放任他们继续在西镇平静地生活。 当年之时凯恩·提尔的军队就像是铁桶般密不透风,靠的可不只是王国的战士对怀特的仇恨;他那一直背负到至今的铁石心肠的名号,也不是全然空穴来风。艾丽莎出生的时候王国就已经独立了,但这不代表她没听过曾经的提尔公爵做过什么。 杀死一个不知姓名、还想要致他死地的敌人,就让艾丽莎很久不得安宁。 那么沐浴着敌人的,甚至是友人性命的凯恩,在洗干净手中的鲜血时,可曾在深夜之时获得真正的安眠? 沉默很久之后,艾丽莎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凯恩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副官摇了摇头:“公爵并没有说明返程的日期。” “……我知道了。” 有那么一瞬间艾丽莎甚至对凯恩产生了怜悯的情绪。 是的,怜悯,尽管他在王国有着煊赫的威望和强大的权力,尽管他才是足以对他人施以轻蔑目光的那个,可是艾丽莎却深深的意识到,人人都说他是女王手中最锋利的剑,这是夸赞,没错。可是一个人要剥夺多少作为人的特质才能成为一把剑? 理智告诉自己,这样的怜悯来的毫无理由也非常幼稚,但她控制不住自己这么想。 直到稚嫩的小手拽住了她的衣襟,艾丽莎才回过神来,低下头,看到托马斯·欧文,目前金陵城堡中唯一的孩子正用既好奇又担心地眼神看着自己:“公爵打赢了坏人吗?” 托马斯这幅神态让艾丽莎禁不住想起自己的弟弟五岁时的模样,这让她多少感觉好受了一点:“嗯,他打赢了坏人。” 而她的回答让托马斯更加困惑了,男孩儿抓了抓自己的脸,窘迫地问道:“可是夫人,您看上去并不高兴呀。” 有那么明显吗?艾丽莎自诩做不到像凯恩那样喜怒不形于色,也不是那种把什么都摆在脸上的人。看着托马斯有些担忧的表情,艾丽莎扬起了一个笑容:“别担心,托马斯。我没有不高兴。” “那就好,”见艾丽莎露出笑容,男孩儿才放心地点了点头,“学士说您现在有着宝宝,应该高兴一点,这样宝宝才能长的好。” 对,哪怕是为了孩子,艾丽莎也不能过于担心这件事。 何况凯恩的为人作风就是这样,担心也起不到任何作用。与其让这些事情拖累自己的心情,不如去想点更积极的事情。 这样想,艾丽莎倒是放松了一些,她忍不住伸出手拍了拍托马的头顶:“你说的没错,我得顾忌到宝宝的心情。” “宝宝在你的肚子里对吗?”托马斯歪了歪头,作为一个五岁的孩子,他是不会放过任何追问问题的机会,“学士说你的宝宝也是公爵的宝宝,可是公爵的宝宝为什么在你的肚子里?” ……艾丽莎简直要被这一连串的“宝宝”绕晕了。托马斯的这个问题……她看了男孩半晌,最终反过来开口问道:“你问过学士了吗?” “学士说,等我长大后他才会告诉我。” 所以你就跑过来问我了,艾丽莎暗地里抽了抽嘴角。不过托马斯言语之间半句不离学士,看来男孩非常尊重那位智慧的老者。子爵夫人希望托马斯能成为一名骑士,但这得看托马斯本人的意愿如何。 如果他乐得投入知识的海洋,也不会有人觉得上不了台面不是? “那学士有没有给你讲过,”面对一个长得可爱还满脸好奇的孩子,艾丽莎实在是不忍心敷衍他,“你得把种子种进土壤里,它才能结出花朵和果实?” “嗯,他讲过。亨利还帮我种了很多种子。” “宝宝也是一样,但他们不是长在土壤里,而是母亲的肚子里。”艾丽莎想了想,如此说道,“公爵把宝宝的种子给了我,我把他藏进了我的肚子里。” 托马斯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妈妈总是这么辛苦。” 艾丽莎忍俊不禁地摸了摸他的小脸:“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土壤要给种子提供营养呀,那妈妈也得给宝宝提供营养。土壤这么大,都看不到尽头,给种子提供营养自然是没关系,妈妈们却总是瘦瘦小小的……可是夫人,为什么不能藏进爸爸们的肚子里?” “爸爸们也不会闲着,他们得照顾土壤和种子,就像是天空那样一直如影随形。” “但公爵并不在您身边呀。” “因为公爵正在保护其他种子生长的机会。”艾丽莎轻轻地抱了抱托马斯,“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 他很快就会回来的——即使凯恩并没有说明自己的归期,可艾丽莎还是如此坚信。 但她没想到会这么的快。 睡梦之中的艾丽莎迷迷糊糊地察觉到有只手掌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的头发,在朦胧之间她还没睁眼,便察觉到了那再熟悉不过的凯恩的身影。 在黑暗中凯恩的轮廓就坐在自己的床边,衬着窗外的光芒,她能隐隐地感觉到男人正在注视着自己。空气中没有尘土与风的气息,艾丽莎反而嗅到了水汽与肥皂的气息。看来他是收拾好一切后才走进自己的房间。 凯恩毫无征兆地回到了金翎。 “你怎么……” 她想坐起身,但凯恩用他宽大的手掌将艾丽莎按了回去:“我只是进来你一眼。” “回来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艾丽莎清醒过来,确定眼前的男人不是梦境之后,抱怨似的开口,“我什么都没有准备。” 白天的时候通讯兵刚刚把消息送到金翎,这午夜时分他就直接推门走进了自己的卧室,看来他是在处理完怀特的事务后立刻赶回来的。听到她的话凯恩只是收回了自己的手:“因为没有必要。” 艾丽莎的呼吸窒住了,就在她想追问凯恩到底是在哪方面没有必要的时候,男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话中的歧义,率先更正道:“我是说,没有必要让你等至深夜。” “但是你应该——” “——我现在已经坐在了你的面前。” 这幅口气,大有“我已经如此决定了你奈我何”的意思。在黑暗中艾丽莎禁不住翻了个白眼,她的确也不能把凯恩怎么样。就像他说的,男人已经梳洗完毕,坐在了她的床边,她再唠叨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你是要回你的卧室休息,”所以被打断之后艾丽莎也没有继续的意思,轻声问道,“还是在我这里?” 男人没有回答,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她能看得到凯恩的目光正停留在自己的身上。 等了一会他直接躺了下来。 在西镇与他共枕两个月,艾丽莎几乎是习惯性地贴到了男人的身侧,她想了想,打破了这片刻沉默:“亚伦学士早在之前就搬进了城堡的塔楼里,欧文子爵的次子也——” 后面的话,被凯恩搂住她后背的手再一次打断。 “明天再说,丽莎。”他在她的耳边低声开口,“我不是为了听你汇报而来。” 是啊,你一定是为了蹭个床睡才来。艾丽莎一边在心底腹诽,一边却乖乖地停住了话语。她伸出手,轻轻拽住了男人睡袍的衣襟,把头埋进了凯恩的肩侧。他身上没有任何艾丽莎所料想的战场的气味。 就像他不是那个不败的神话一样,就像他不是收割了无数性命后归来一样。 ……不过凯恩说的没错,现在也的确不适合说那些事情。 于是艾丽莎所做的,只是重新合上眼,沉沉睡去。 第32章 政治婚姻032 这一次艾丽莎总算是醒在了凯恩前面。 在西镇的时候凯恩总是早早的就离开了卧房,等到艾丽莎起床时他都已经处理完了绝大多数军务,她常常腹诽这家伙大概不需要睡眠,每天像生长在野外的树木一样晒晒太阳就能继续存活。 但现在他还没醒。 艾丽莎抬起了头,端详着男人的面庞。 或许是连夜赶回的缘故,躺在身侧的凯恩还在睡着。提尔家族的人都有一张漂亮的脸,女王是,绮丽也是,其实凯恩也不例外。他有着一张酷似女王三分的面庞,只是作为男性的凯恩线条比玛丽安女王更生硬,常常拧着的眉心与略微鹰钩的鼻梁也免不了给人留下阴沉的印象。 但他睡着时情况就不一样了。 凯恩那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头,掩盖住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再加上那双总是带着轻蔑与戒备的眼睛也正阖着,处在睡梦中的凯恩,远没有平日显得那么咄咄逼人。 也更像是理应载入史册、接受他人敬仰与尊敬,甚至鲜花与爱慕的英雄。 她轻轻地伸出手,想要为凯恩扫去挡在眼前的碎发。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触及到男人皮肤的时候,凯恩的呼吸一顿,然后他睁开了眼。 有那么一瞬间,那双冰蓝色的瞳孔中闪过了带着疑问的警惕神色,但在他的目光与艾丽莎相对时那样的神色就立刻消失了。在艾丽莎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他就握住了她的手。 “在看什么?” 他的声线中还带着惺忪的意味,可双眼已经迅速地恢复了清明。 被抓个正着地艾丽莎也不尴尬,反而扬起一个笑容,轻声开口:“在看你。” 凯恩抓着艾丽莎的手松了松,他扯了扯嘴角,但那很难称得上是一个笑容:“我不觉得一个打瞌睡的老家伙有什么好看的。” 其实还算不错。艾丽莎当然不会把这话说出口,所以她只是将话题转到了正事上:“你派出通讯兵之后立刻就动身回来了。” “他比我早离开一天。”凯恩回道,“这条路我比年轻的士兵更为熟悉,自然走的比通讯兵快一些。” 也对,负责跑路的士兵能有多大,恐怕凯恩在金翎与西镇来回奔波的日子比通讯兵的年纪都长。艾丽莎点了点头,思绪忍不住地飘向了昨天卢卡斯给自己汇报的情况。 潜伏在光森林中的的确是怀特的人,连间谍奸细都用上了,这样的情况……艾丽莎的表情严峻起来:“怀特已经和我们相安无事了十几年,为什么会突然再次用兵?再次开启战争对谁都没有好处。” 凯恩清剿了所有敌人,保护了西镇。但这个事件离结束还远的很——如果凯恩没守住西镇会如何呢?怀特这是打算要把十几年前失去的土地再次夺回去吗?可是边境处除了森林之中的这批敌人外没有任何军队集结,就算敌人在内外应和的条件下占领了西镇,后续没有进攻的部队入境,凭借那点人,哪怕是打到金翎城下,凯恩也能轻松的剿灭他们。 昨夜临睡之前艾丽莎就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可是她对情况几乎一无所知。 听到艾丽莎的话语后,凯恩收起了脸上难得的惬意。刚刚睡醒,这的确不是个探讨国家大事的好时机,但他看起来并没有不耐的意思。 “从西镇动身之前,我拿到了一份从怀特传来的消息。”凯恩的目光在艾丽莎身上流连了片刻,“怀特的皇帝可能被他的亲属控制了起来。” 艾丽莎茫然地瞪大眼,而凯恩看向自己的眼神又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十几年前,正是因为怀特上一任皇帝突然病逝,才让雷德王国内处处受打压的反叛军有了喘息的机会。在帝国权利更迭的时候,玛丽安女王和凯恩抓住了翻盘的时机,趁着他们暂时无暇顾及雷德之时击溃了盘踞在王国之内的怀特军。 当年的新皇登基后,便将军队从雷德王国彻底退了出来。 “你是说,怀特马上就要内乱。”艾丽莎想了想,试探性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按理来讲,他们应该无暇顾及到边境如何。” “那得看是怎样的内乱。情报上说这甚至和教会扯上了关联,但具体怀特的皇帝是受到了威胁,还是彻底被架空尚且不清楚。”说出这话时的凯恩并没有展露不屑或者轻蔑的神色,“如果皇位受到了威胁,他自然不会管边境的状况如何,那这次或许只是怀特的领主试图从中捞好处的打劫行为,如果是后者……” “如果是后者,那我们就要准备战争了。”艾丽莎沉重地接下了他的话。 凯恩的表情冷淡地就像是艾丽莎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废话。 可是艾丽莎还是有点想不通其中的细节,瞧着凯恩这平静不已的表情,她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你肯定知道更细节的情报的对不对?如果是后者,他们打算怎么打?这件事你是否通知了女王和其他贵族们?而且你并没有调动金翎进入备战状态的意思,到底——” “——如果是后者,你会畏惧战争吗?” 她当然不会!艾丽莎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为了能迅速的投入战斗,她的父亲总说怀特只是出于战略才退兵,战争迟早会再次开始。艾丽莎不畏惧战争,而凯恩这个问题的意图也不是获得他的答案。 艾丽莎有些无力地叹了口气:“你不会告诉我细节的,对吗?” “我不会,”就像是上次拒绝回答陷害绮丽的修士到底是谁的一样,凯恩道出回绝的话来从来不会心存愧疚,“这并不是不信任,丽莎,只是现在不是时候。等到情况明朗之时我不会隐瞒你。” 至少这次给了自己解释说明,起码进步了一些不是? 既然他已经打定了主意结束这段对话,艾丽莎也不再自讨没趣。她抿了抿嘴唇:“那么,卢卡斯说,这次的内应是镇长夫人的亲属。” “是不是庆幸于当时婉拒了她的请求?” “不,我想问的是,你怎么处理的格罗特男爵夫妻二人?” 男人没有回答。 寂静再一次笼罩了清晨的卧室,凯恩依旧在看着自己,他的目光总是坦率又毫无遮拦,连同那之中蕴藏着的冰霜与寒气都从来不会隐藏起来。 艾丽莎等了很久,凯恩才张开了嘴。他低沉又沉着的声线在她的耳边响起:“你认为呢?” 她不用认为,艾丽莎知道他会怎么做。 纵然没有亲自经历过那场战争,可这不妨碍艾丽莎听说过凯恩的故事,也不妨碍她了解自己丈夫这“冷酷无情”的名声是从哪儿传来的。 当年他的军队鲜尝败绩,治军严明的同时他的队伍就像是铁桶般密不透风,别说是间谍和奸细,就连帝国的侦察兵和探子都很难寻摸到他们的踪迹——这可不能但靠着领袖的个人魅力来维持。 连高堡的学士都告诉艾丽莎,凯恩·提尔的刀刃不仅沾染着敌人的鲜血,也沾染着他曾经的同伴与朋友的。 艾丽莎将停留在凯恩发间的手指挪到了他的脸侧,很难想象硬邦邦的凯恩总是那么的温暖,她轻轻摩挲着男人的面庞,低声开口:“格罗特男爵跟随了你很多年。” “是的,打下西镇之前他就在我的麾下。” 而他只是在单纯的叙述这个事实,那样冷静的神情,实在是不像是讨论一个已死之人。 “你把他与他的家人流放至南方,不会有人说什么。” 她的手指一寸一寸下移,最终在男人的脖颈处停下。隔着皮肤,凯恩血肉之间的脉搏在她的指尖跃动着,坚韧又强悍地向艾丽莎展示着自己鲜活的生命力。 “不能留下任何隐患,格罗特一家必须得死。” 说出这番话的凯恩是那么的理所当然,好像是在艾丽莎讨论今日的天气般那么的平常。艾丽莎没有接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男人瞳孔中倒映着的自己的身影,直到凯恩再一次握住了她的手:“你对此不满吗,丽莎?” 你想听到我怎样的答案呢?或者说,我应该如何回答你这个问题呢? 艾丽莎盯了他半晌,等到凯恩松开了她的手指、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小声说道:“人们需要一个人站出来,你站了出来。” 凯恩·提尔是个人,活生生的人。在艾丽莎的手指下跳动着的脉搏清晰地向她证明了这点。 “女王需要一个人替她清理障碍,你拿起了剑。” 然而他却从来没把自己看做单独的个体。 “那么凯恩,你需要什么呢?”她缓缓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一字一顿地继续开口,“忠心耿耿跟随着你这么久的手下因此而死,你难过吗?你曾经的……妻子离开人世时,你真的无动于衷吗?” 学士说,是女神终于察觉到自己亏待了雷德王国的英雄,所以将自己送了过来。 她可以为他生育后代,她可以为他坐镇后方,她可以握紧武器与他并肩作战,也可以重头学起替他打理城堡。 “你问我是否对此不满……不,我没有。我只是想听你真实的想法。” 但是除此之外,女神是想让自己做什么呢?是为原本就站在名为传奇的神坛之上的男人彻底斩断凡人的阴影,还是扒开他厚重的盔甲,折断他血淋淋的武器,从他宛若冰封的眼睛里找到一丝属于他自己的灵魂? “不属于国家,也不属于女王,更不属于金翎,甚至不属于我的那部分你的想法。” 第33章 政治婚姻033 从军械库回到城堡的时候,凯恩刚刚踏进大厅,便看到艾丽莎正与老管家亨利商讨着什么。 时至深冬,但金翎的天气远比高堡温和。在其他贵妇都披上昂贵皮毛的时候,艾丽莎只穿着一身厚重的白色外袍,背对着自己的脊梁挺得笔直。她红色的长发高高盘起,在布料与她皮肤的衬托下简直像一团火。 很难相信这么一个年轻又耀眼的新妇有孕在身。 她现在的生活也不像是孕妇。自打梳洗完毕后艾丽莎便找亨利确认了城堡内一天的安排,然后去探望学士以及刚住进来没多久的托马斯·欧文,在凯恩离开城堡前她去了一趟酒窖,现在夕阳落山,他从城中归来,瞧艾丽莎这模样,显然是也没闲下来。 凯恩还没见过像艾丽莎这样生机勃勃又诸事照旧的孕妇,在他的印象里怀有身孕的妇人总是脆弱又小心翼翼的。在战时生育和死亡总像是相亲相爱的孪生兄弟一般不肯分离,他见过太多的新生儿夭折,也见过太多出生便失去了母亲的孩子。 到了战后,他的前妻怀孕时,金翎城被死神的阴影笼罩了整整九个月,而玛丽安生育绮丽之时将近三十岁,当时整个王国都处在危机四伏的状况下。 但艾丽莎不一样。她怀孕近三个月,连腹部还是一片平坦,既不恶心也不难受,她自己说饮食和睡眠也一切正常。 要不是学士亲口确认她的肚子里有个微小的生命正在逐渐成型,凯恩甚至都要以为他这年轻的妻子只是在和自己开一个恶劣的玩笑——如此健康的孕妇足以证明她肚子里有一个健康的胎儿。 年迈的亚伦学士用欣慰又复杂的语气对他说,这或许是女神赠送于自己的,迟来的礼物。 ……如果这是个礼物,那也着实来的太晚了点。 就在凯恩对学士的说法嗤之以鼻的时候,正对着门口方向的老管家敏锐地捕捉到了自己的存在,亨利停下了与艾丽莎的交谈:“大人。” 艾丽莎闻言回过头来,在触及到那碧绿的双眼时,她微微地笑了笑:“你回来了。” 她的态度坦然又直率,就像是清晨之时的尴尬从来没发生过。 准确地来说,是艾丽莎单方面地在尴尬——天亮之前,她躺在床上,轻轻地对着自己说,她想知道“他真正的需要”。 艾丽莎的这话让凯恩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回答。 她怎么敢对着自己道出这番话?她说她想听听自己真实的想法,不属于国家不属于女王的那部分,那语气里甚至有着不易察觉的怜悯。 从来没有人敢用这种语气和自己交谈,也不会有人用如此天真的话语来质问自己。凯恩想他应该生气的,因为这几乎是在否定他做出一切,但实际上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胸腔内一片平静,意料中的怒火连燃起的意向都没有。 所幸的是,她也没有等待自己回答。 说出那番话后艾丽莎似乎也回过神来了,那总是刻意摆出老成神态的面庞浮现出了几分肉眼可见的慌乱神色,她基本上是仓皇地收回了自己手指然后转身离开了床铺。 自从第一次见面之后,艾丽莎总是试图把她与自己之间的气氛维持在一个平和的程度之间,这还是她第一次以这种能称得上是逃离的方式中断了谈话。 她后悔道出了那些话,以至于到了尴尬的地步。凯恩意识到他不生气的缘由也在于此。 艾丽莎并不是在问他这些问题,她在问她自己。 就像是在西镇,在午夜的花园里她说的那些话一样,这是她的真心话,如果不是醉酒或者一时冲动绝对不会直接道出口冒犯自己的话。 她比同龄的姑娘更年轻也更优秀,她甚至懂得用礼貌与坦率来掩饰自己的稚嫩和天真,但说到底她才只有十七岁,即使成为他的妻子也是一样,即使……即将成为一名母亲也是一样。 所以凯恩并不打算责备她说的那番话,不仅仅因为她现在是个孕妇,更是因为实际上她并没有冒犯到自己。他只是打量了艾丽莎一番,然后习惯性地拧起眉头:“你从早上一直忙到现在?” 艾丽莎勾了勾嘴角,然后迅速察觉到了自己话中的意思:“你昨天刚刚回来,要处理的事情自然要比平日多一些。” 这幅随意的姿态,倒是比刚接手城堡事务时有了不少底气。凯恩可没忘记她一开始被老亨利甩了一打问题时烦躁不已又手忙脚乱的模样。 想到那个时候的艾丽莎,凯恩克制不住地扯起嘴角:“长进不少。” “那是自然。”她自然明白自己在说什么,艾丽莎一昂头,“我不善于管理,但是我可以学习。” 尤其是在有亨利这么一位好老师的情况下,凯恩比谁都清楚老管家的底细,恐怕整个金翎除了学士之外,也找不出比他更擅长教学的人了。 “我想亨利没有因为在忙碌之中指导你而心烦。” 老管家立刻开口:“当然没有,大人。艾丽莎夫人学习的很快,不会耽误多少时间。” “谢谢你,亨利。”艾丽莎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一些,不过那之中并没有得意的神色,算她还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对了,我想今晚请亚伦学士自塔楼下来共同晚餐,毕竟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到城堡了,而你刚好也得再见见欧文子爵的次子……我这么安排,你不介意吧?” 艾丽莎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忐忑,这让凯恩禁不住考虑亚伦学士是不是给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不过想来学士比他更清楚如何谈话,他和艾丽莎之间至多也就谈谈过去的日子,最麻烦的不过是提及简,这没什么。况且今后回到城堡,不管他是否将高堡的学士请来,他都得照顾艾丽莎肚子里的孩子。 “如果你坚持的话。” 所以凯恩并没有拒绝她的请求,这让艾丽莎稍稍松了口气。然后她转头看向亨利:“刚才你说有来自首都的信件,是我的还是他的?” “都有。”老管家尽职尽责地回答道,“您的信来自于绮丽公主,我已经放在了书房的桌子上。” “那我去看看。”说着艾丽莎将目光挪到了凯恩身上,“没什么事我先离开——” 凯恩伸出手,握住了艾丽莎的手臂:“在书房等我一会。” 艾丽莎茫然地眨了眨眼:“怎么?” 他把她拉近了一点,直到她额前的碎发扫过他的下巴。或许是因为亨利在一旁,从来不抵触自己接近的艾丽莎流露出了不适的神情,但她并没有表现地太过明显,只是接着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商讨一下开春后礼诞节的事情,以及,”凯恩凑近艾丽莎的耳侧,“格罗特一家的死,我不难过。” “什——” 凯恩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从窘迫换做困惑,然后停留在震惊片刻,最终化成一种她这个年龄绝不应有的复杂情绪。 早上的时候她问他,格罗特男爵与简的死他是否难过,现在,他回答了她。 凯恩并不确定她在惊讶与自己的答案,还是他仍然记得这个问题。艾丽莎退后几步,从他的手掌中挣脱开来,再抬起头时碧绿色的眼睛中充满着藏不住地慌乱与……艰涩的神采。 “我……知道了。”最终艾丽莎也只是深深地吸了口气,轻声开口,“我向你道歉,凯恩。早上说出这些话是我不对,那太自以为是了,我只是……” “没什么。”凯恩第二次打断了她,“你只是说出了的想法。” 这句话换来了艾丽莎狐疑的表情,她没有立刻接下凯恩的话语,而是端详了他片刻之后,带着几分迟疑说道:“我想我们还是到书房再讨论这件事。” 凯恩点了点头:“可以。” 直到艾丽莎的背影消失在大厅中后凯恩才转过头,将注意力放到身边一直沉默着的老管家身上。老亨利立刻会意地开口:“通讯兵在您离开城堡时便已动身前往首都,不过大人……” “什么?” 管家总是老神在在的面庞中浮现出了几分担忧地色彩:“您认为……战争会再次开始吗?” “别装糊涂,亨利。”凯恩有些不耐烦地开口,“十几年的管家生活不会磨平你的嗅觉。” “但首都那边……” “那边的事情让玛丽安自己去操心。”凯恩低声喝道,“相关的消息,不要透露给丽莎。” 亨利并没有质疑自己的决定,他仅剩下的一只眼从凯恩的身上挪开,老管家恭敬地向后迈了几步,垂下了头:“是的,大人。” 第34章 政治婚姻034 “绮丽给你写了信。” 凯恩的声音自书房门口传来,艾丽莎头也不抬地回应道:“嗯,询问我开春后的礼诞节会不会去雪伦。” 她当然会去。凯恩已经有好几年没去过首都,她刚刚嫁到金翎,于情于理他也得带着自己去见见女王。绮丽只是担心自己会因为怀孕而放弃今年的机会。 “只要你能忍受的了两周的马车。” 就算不看凯恩的表情,她也知道这家伙又在嘲笑自己。艾丽莎总算是放下了手中的羊皮纸,无奈地舒了口气,她的确不喜欢坐在马车里,光是从西镇回到金翎就快把她憋疯了。 但父亲之前就说他这次会带着母亲和弟弟去首都,艾丽莎很想念他们,也很想念那个总是安分不下来的绮丽,相比较之下,在马车里颠簸半个月根本不算什么。 所以艾丽莎选择忽略掉凯恩的挑衅,很是期待地开口:“我想我可以着手安排一下。” “……现在离礼诞节还有近一个多月的时间。” 距离入春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所以在这个时节艾丽莎几乎无事可做:“总得让我有点事做,拜你所赐,金翎的贵妇们可不敢来找我讨论针线活。” 即使已经有像欧文子爵这样大胆的贵族主动到金翎做客,可这也是少数。刚刚嫁进来的艾丽莎并不能改变其他贵族对凯恩的印象,繁华的金翎城中的城堡依然显得有些冷清。 “原来你会针线活。”凯恩扯了扯嘴角,他走向前,有些漫不经心地开口。 艾丽莎扬了扬眉毛:“我当然会。” “像个真正的贵族小姐一样坐在闺房里绣出漂亮的花朵吗?” “或者蹲在沙场上缝合血淋淋的皮肉。” 凯恩闻言,禁不住重新抬眼扫向艾丽莎。 “很好,”凯恩那蓝色的双眼在艾丽莎的身上流连一圈,不知是揶揄还是赞扬地开口,“有这幅不饶人的态度,等到你真的与贵妇讨论针线活时总不至于把自己的孩子卖了。” 是的,城堡总得要喧闹起来。等到她的孩子出世之后,就算凯恩的威名再怎么可怕,也不能阻挡循着利益而来的贵族们。 “说到孩子……” 提及这件事,艾丽莎收敛了随意的表情。她没说完的话换来了男人有些诧异的目光,艾丽莎望向桌子上摊开的羊皮纸:“你放在这儿的这封信并没有收起来,我刚才不小心看到了。” 凯恩顺着她得目光看过去:“这是你父亲的来信。” 言下之意就是看到也没什么。 想来他也不会在意,不然怎么会直接摊开在桌子上。艾丽莎见凯恩没有责怪的意思,沉吟片刻后,试探性地说道:“所以你真的要请肖恩学士来金翎。” 早在艾丽莎将有孕的消息告诉凯恩之时,他就提及过这件事。而艾丽莎没想到的是他不仅打算这么做,还真的不动声色的给父亲写去了信。 父亲在信中说,肖恩学士会与他一同前往雪伦,等到礼诞节结束之后便随她与凯恩回金翎,并且会一直呆到艾丽莎生产完毕。 这封信显然是今早与首都雪伦的信一起来的。他前脚刚到,后脚父亲就从高堡寄回了信件……恐怕凯恩在折返回西镇时就已经派遣士兵联络高堡了。 “亚伦学士向我说明了他搬离城堡的理由。”艾丽莎绕过书桌,走到凯恩的面前,“虽然我不知道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难产这件事绝非人为可操作的,那不能怪他。” 凯恩微微拧起了眉头:“所以他给你说了这件事。” “一名学士离开城堡不是件小事,凯恩。我总得知道缘由。”艾丽莎自然是察觉到了凯恩的不满,于是她放缓了声音劝道,“亚伦学士有能力负责我的生产,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但是你不信任他,我想……这或许并不仅仅是因为一件事造成的。” 而凯恩并没有立刻回答艾丽莎。 男人刀刻般的面庞闪过几分思索的神色,但那很快就消失了。等了很久之后,凯恩才摇了摇头:“我并非不信任他,丽莎。我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不,你不是。艾丽莎在心底想道,只是以防万一可不会把亚伦学士完全排除在金翎之外。 但凯恩没有说谎,艾丽莎能从他的眼底察觉到凝重的色彩,这可真罕见。连面对敌人时凯恩都不会流露出名为凝重的情绪,而现在,高大的男人低着头看着自己,好像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比密不透风的箭雨与锐不可当的剑刃更具有挑战性。 “而且,高堡的老学士是除了你的父母之外最了解你的人。”凯恩当然也不指望着艾丽莎会相信自己的话,他继续说道,“由他来负责你的生产比亚伦学士要合适。” 这点艾丽莎倒是无法反驳。从小就安顿不下来的她没少受伤也没少生病,有这么一个调皮的公爵长女和一个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次子,可是忙坏了一大把年纪的肖恩学士。 这也让肖恩学士非常熟悉的艾丽莎的身体状况。 既然父亲都寄来了回信,现在再寄信改变主意也着实来不及。况且艾丽莎也不会拿自己和孩子冒险。 艾丽莎接受了凯恩的说法:“我会给亨利说明情况准备客房的,不过……” 她轻轻伸出手。 即使金翎的气候比高堡暖和太多,可现在到底是深冬。艾丽莎的手指碰触到凯恩的外套布料,微凉的温度让她犹豫了瞬间,但最终仍旧坚定地搭在了他的手臂上上:“生产的毕竟是我,而未来的孩子是你我二人的。所以凯恩,下次你再做关于我、关于它的决定时,知会我一声好吗?” 说着她诚恳地眨了眨眼睛:“哪怕是你不想听我的意见,我也应该知情。” “我在离开西镇时就向你提及了这件事。” 那怎么能算! 在高堡的时候,母亲常常会抱怨父亲总是擅自行事又总是不把家人的意见放在心上,其实在艾丽莎眼里父亲已经做的很好了,至少他没像凯恩这样独断专行。 “那可不一样,你总不会把行军时的规划路线与实际决定混为一谈吧?”想到自己的父母,艾丽莎忍不住笑出声来,“而你我还要再走至少七个月的路才能迎来孩子,我想你也不愿意看到中间出了岔子。” 凯恩的一辈子都在打仗,并且除了战争外他几乎没有什么生活可言。他习惯了一声令下所有人都不问缘由、执行命令的方式,艾丽莎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了。”显然拿行军打仗比喻这件事,凯恩接受起来也没什么障碍,他收敛了眼底凝重的神情,不自觉地放松了一些,“原谅我,丽莎,在我看来这不比赶走边境的敌人和处理叛徒容易。” 处理叛徒。 他的话让艾丽莎一凛,然后克制不住地尴尬与今早的回忆一同袭上心头。是了,他刚回来时就对自己说要讨论这个问题,这个……她早上失言的问题。 艾丽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些话,或许是因为她当时还没彻底清醒,也或许是因为睡意惺忪的凯恩看起来非常的平易近人,以至于让自己忘记了他平日的威严。 她好奇凯恩的内心世界,一直都是如此。艾丽莎很想知道他是以怎样的想法娶回了自己,也想知道在处决自己的手下时是抱着的是什么心情。 但艾丽莎从来没料到自己会把自己的好奇说出来。 “边境是你的战场,我可以辅助你;产床是我的战场,你做好支持就可以了。”早上的那些话涌上心头,艾丽莎不得不摆出笑容掩饰自己的窘迫,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接着说道,“今早的那些话……我向你道歉,凯恩。那实在是太幼稚了,我没资格质疑你的选择。” 天知道为了雷德,为了女王,凯恩到底牺牲了什么。自己的那些话几乎是否定了他所做的一切,如果凯恩为此大发怒火艾丽莎都不会觉得委屈……然而他没有。 他不仅没发火,甚至连意料中的讥讽也没有。 凯恩面对这个问题时平静地可怕,就像是艾丽莎并不是在质疑他的人生、询问的根本不是他一样。 “我更想知道你是出于什么理由这么问我。”他正看着自己,艾丽莎相信凯恩一定是察觉出了自己的尴尬情绪,可是男人此时就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一样,淡淡地问道,“你是怕我的血债会连累到孩子,为他带来敌人和危险,才会想到这点、才会问我?” 正是因为你会这么问我,会如此坦然地看着我,好像这一切都事不关己。 艾丽莎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她握着凯恩手臂的手指紧了紧。 “是因为你在担心自己的血债会连累到孩子,我才会问你。” 凯恩……有点畏惧生育——将“畏惧”这个词套到面前这个男人身上,连艾丽莎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但这就是她所感觉到的一切。 她想不出生育有什么可怕的,她只能想出凯恩是在怕自己的过去。 ——她没经历过战争,自然很难去同凯恩分担过去的阴影。但这不代表着触及到凯恩真正的想法时,她不会无动于衷。 传闻中菲尔德夫人死时他无动于衷也好,毫不留情地处决了格洛特男爵全家老小也好,都是凯恩在避免给自己留下任何弱点。 “我不会再向你提及这件事了。” 而艾丽莎也不能成为凯恩的弱点。 于是在凯恩回应之前,艾丽莎抢先截断了后面的话:“我们还是讨论一下礼诞节的细节吧。” 但她不会放弃的,艾丽莎有的是迂回政策……或许去首都就是个机会。 第35章 政治婚姻035 一个月后,雪伦。 艾丽莎站在马车外,远处首都高耸的城墙已然映入了她的视线,他们马上就要到雪伦了。 离得那么远,仅仅是眺望着城市依稀的影子,也能体会到雪伦作为首都的辉煌。然而实际上,与靠近怀特的金翎相比,毗邻海洋、位于雷德版图最东边的雪伦并不是个历史悠久的城市。艾丽莎记得学士讲述给她的故事,在很久很久之前,女神露明娜给怀特帝国带来了丰饶的土地与温暖的天气,但她显然无法顾及大陆边角的雪伦。 最开始的时候,雪伦和高堡一样只是个寒冷的山地,然而等到大陆的船只可以航行至更遥远的大洋中时,优良的港口与平静的海面给雪伦带来了无尽的财富。 人们都说怀特帝国的首都是女神赐予的,而雷德王国的首都是提尔家族用双手建成的。 “你想休息一会?” 突如其来的低沉声线把艾丽莎吓了一跳,她回过头来,不意外地看到凯恩走了过来。 雪伦的城墙近在眼前,倒是没必要停留。如果不是后面的行李不慎歪倒,队伍也不会停下来。所以艾丽莎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必要,我可以再忍一会。” 对于习惯于骑马出门的艾丽莎来说,坐在狭窄又拘谨的马车里反而更累——她就是不喜欢那样被束缚的感觉。 但现在也没办法。 这么想着的艾丽莎忍不住摸向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四个多月之后的现在,她那几乎看不出任何异常的肚子总算是有了变化。 为了这团小东西,艾丽莎做出的牺牲可不止这么一些。 然而凯恩并没有接下艾丽莎的话,她想或许是自己脸上不甘心的神色太过明显,男人沉吟片刻后开口:“换上侧鞍上马,短距离的话是否会有问题?” 学士倒是说过不要紧,不过艾丽莎可没见过孕妇还胆敢策马遛弯的。但既然凯恩主动提及,而眼见着他们就要进入雪伦,也没多少路可以骑。 “只是进城的话,我想没关系。” 凯恩点了点头,二话不说便唤来仆从去牵艾丽莎的马。 因为揣着一个崭新的生命,艾丽莎的战马已经被冷落了很久。明明知道动物不会有太过复杂的情感,可在触及到自己心爱战马的乌黑双眼时,她还是觉得它流露出了委屈的眼神。 艾丽莎禁不住拍了拍它的脑袋,负责管理马匹的小汤姆急匆匆地跟过来准备扶艾丽莎上马,然而却被凯恩一个眼神拦下。 “过来。” 站在马鞍一侧的凯恩用他察觉不出任何情绪的语气命令道,艾丽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拎起靛色的长裙,走到男人面前,他没多说什么,直接朝着艾丽莎伸出了双臂。 凯恩有力的双手自艾丽莎的肋前穿过,一只扶住她的腰肢后侧,一只落在了她的大腿处,艾丽莎只觉得身体一轻,便像个孩童一样被男人举了起来,安稳地放在了马鞍之上。 把艾丽莎抱上马后,凯恩牵起缰绳递给她:“如果不舒服,立刻告诉我。” 那是自然,她可不会拿自己和孩子的生命冒险。艾丽莎当然明白凯恩的意思,可她仍然勾起了嘴角,半是挑衅半是玩笑地开口:“能让提尔公爵亲手扶我上马,看来我做出的牺牲也不是毫无回报的。” 而凯恩闻言只是嗤笑几声,毫不让步的回击道:“我不认为金翎未来的继承人只有‘扶你上马’这么点价值,英格瑞姆家的大小姐。” ——金翎未来的继承人当然是无价的,可这不代表艾丽莎会后悔自己这有点冒险的举动。 尤其是当她骑着马踏进金翎的城门时。 嫁给凯恩之前,艾丽莎并不是每年都能随着父亲在礼诞节时做客雪伦,算上这一次,她是第三次来到首都。 在学士的故事之中,最开始之时雪伦只是怀特的皇帝封给提尔家族的一块偏僻的山地,而现在,尾随在凯恩身后,闯入艾丽莎感官的却是繁华的街区市集与喧闹的人声脚步声。她低下头,看到的是用规整的石板铺成的大路;抬起头,便能够望见立于高处的教堂——在艾丽莎的印象里雪伦的什么都是那么的巨大奢华,现在再重新感受这个城市,当时的震惊不见了,可赞叹仍然存在。 都说金翎是仅次于雪伦的城市,可艾丽莎觉得临近帝国的城市还没有首都一半那么热闹。 “拜你准备充足所赐,”就在艾丽莎默默地拿记忆中的画面与现实相比较的时候,一直沉默着的凯恩突然开口,“我们比预计的日子早到了一个星期。” “所以?”艾丽莎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所以你可以抽空见见雪伦的商人。”凯恩的脸上浮现出了几分不知是嘲讽还是感叹的神色,“这些商人的能耐真是远超乎想象,只要给钱,恐怕连海对面的活人都可以卖。” 实际上艾丽莎对市集上的商人和摊位没什么兴趣,她感兴趣的只是人来人往的街道和聚集在一处的人们。不过……连总是对外来诱|惑毫不动摇的凯恩都亲口承认雪伦的商人有点本事,艾丽莎倒是突然有点好奇了。 “我会趁早到的消息没有被其他贵族得知之前安排的。” 可不是得尽快么。艾丽莎原本的计划是能在礼诞节四至五天之前抵达雪伦,没想到这一路顺的很,他们竟然比原计划还早了几天。然而早到不意味着凯恩和自己能够多休息,有着公爵夫人这个身份,而公爵大人又是个站在原地都不敢有人近身的家伙,艾丽莎想就算肚子里有个小家伙,其他贵族们也不会放过自己的。 已经在心里迅速列出时间表的艾丽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走之前亨利说他已经向雪伦这里住处的看守人送了信……你没在王宫里住过?” “我为什么要住在王宫里?” 说完这句话,他的目光转向了艾丽莎,蓝色的双眼里掠过思索的神色:“如果你想住,玛丽安倒一直给我留着房间。” 说到底王宫也只是个城中城堡而已,并且比起安静的金翎城堡来说王宫的人太杂也太多,让艾丽莎选她也愿意住在王宫之外。 然而这就连玛丽安女王自己也没得选。首都的所有行政单位都在王宫之内,连部分大臣与官员都住在里面,作为女王唯一的弟弟,凯恩却偏偏要在远离王宫的位置购置宅邸,女王能放他的人,艾丽莎还蛮意外的。 但凯恩总是和别人不一样,就像是世俗礼教和风俗习惯与他都毫无关联似的,艾丽莎并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在外面也自由一些,我希望今晚或者明晚邀请我的家人。” “可以。”凯恩当然不会介意,“第一眼见到你的父母也是你来的目的。” 艾丽莎闻言却笑了起来:“我想我第一眼见到的客人……大概不会是我的父母。” 她的父母不会火急火燎地奔来见自己,但有位按捺不住性格的公主会。 . 然而艾丽莎第一眼见到客人,竟然不止是绮丽·提尔一人。 在抵达宅邸、修整完毕的晚上,艾丽莎和凯恩迎来的是带着绮丽前来的玛丽安女王。 就算把女神的想象力借给艾丽莎,她也不会想象到这次雪伦之行,自己会在这个时候见到女王。跑腿的仆从递来消息时艾丽莎惊讶地几乎要把手中的衣服丢出去。 她忙乱地整理好身上的衣物,匆匆下楼,步入大厅时便看到了满脸写着“你现在来干什么”的凯恩与对着自己展露笑颜的绮丽,以及…… 背对着门口的玛丽安·提尔转过身来,与绮丽极其想象的女王在看到自己后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艾丽莎?希望你不介意我这么叫你,欢迎你来到雪伦。” 第36章 政治婚姻036 如今雷德王国的女王玛丽安·提尔着实是位气度不凡的女性。绮丽公主长得相当漂亮的同时又像个男孩儿,而她的这份外貌几乎完全继承自女王陛下,同样的金发碧眼与偏向男性的面部线条,可女王站在艾丽莎面前时,与绮丽却完全不同。 上一次艾丽莎见到女王时才十二岁,在她的印象里,玛丽安女王是位大度又温和的统治者,而第二次见到她,艾丽莎觉得大度与温和并没有错,但这可不代表女王就是个软弱的人。 在艾丽莎看来,绮丽虽然是个开朗又天真的姑娘,可她冲动起来总带着谁也拉不回头的倔强;而凯恩就更不用说了,艾丽莎可是亲自体会过男人下定决心时的决绝。 而同样的气场放在玛丽安女王身上,却变成了一种柔韧的坚定,既不会让人觉得冒犯,也不会让人轻视她。 雷德王国是女王与凯恩一同夺回来的,但登上王位的却是身为女性的姐姐,艾丽莎想,其中的理由必然不只有凯恩是私生子一个原因。 “希望我的不请自来没有为你带来麻烦,艾丽莎。” 刚刚开春,雪伦的夜晚还是很冷,然而艾丽莎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气温上。衬着月色她侧过头看向面带歉意的女王:“我觉得您现在应该担心的可不是我,陛下。” “哦?那你觉得我应该担心谁呢?” “自然是担心公主,”艾丽莎换上了玩笑的语气,“把她和凯恩单独丢在一处,您真是给她找了一项不小的挑战。” 这句话着实逗乐了玛丽安女王,温和的陛下只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绮丽应该与凯恩多多相处,或许这样她就不会如此惧怕她这个总是板着脸的舅舅。” 但艾丽莎觉得凯恩对绮丽的恶感可不会因为多多相处就能消磨掉。实际上,艾丽莎有点想不通凯恩为何这么讨厌绮丽,在她看来雷德王国这唯一的公主虽然有时候表现的不怎么称职,但她今年才十四岁,还有的是成长的空间。而在出了修士那件事后,凯恩表现出的愤怒真是恨不得连绮丽一起砍了——连得知自己的地盘里混进了奸细他都没这么生气。 想来女王也因此而烦恼不已吧。 艾丽莎在心底掂量了几番,鼓起勇气开口:“陛下,关于修士那件事……” 她的这句话说到一半时,玛丽安女王的脸上浮现出了兴趣盎然的笑意,这让艾丽莎突然觉得自己这么直接问出口还是太过无礼了。 所幸的是玛丽安女王并没有追究的意思,她好像并不意外艾丽莎会提及这件事:“凯恩说,你并不赞同他的决定。” “是的。” “你介意和我说说为什么吗?” 那双与她的丈夫同色的眼睛里含着恰到好处的好奇,还有艾丽莎几乎读不出来的试探。艾丽莎深深地吸了口气,突然觉得凯恩那总是咄咄逼人又毫不掩饰的目光是那么的亲切可爱——至少,他连对自己有所隐瞒时都那么的坦然。 “他打算让公主亲眼看着那名修士人头落地,”现在回想起来,艾丽莎觉得自己当时的想法并没有错。她没见过那名修士,自然他的生死未来与自己毫无关系,但绮丽不一样,“我觉得她还只是个小姑娘。” 玛丽安女王温和反驳道:“你也只是个小姑娘,艾丽莎。” “我可没有因为自己在感情方面的一时糊涂而背上别人的性命,”艾丽莎认真地开口,“公主已经知道了事态的严重,这就够了。如果她真的目睹自己的情人上断头台……万一给她留下阴影呢?” 将心比心,要是换做艾丽莎,她大概会在今后的日子里,碰到每个向自己示好的男人时都会想起滚落在地的脑袋。 “凯恩认为经历死亡是每一个国王必须要做的事情。” “但您要是抱有同样的想法,就不会如此保护公主了不是吗?” 不止凯恩一个人觉得绮丽不如玛丽安女王,实际上,王国里的大部分人都这么想。连艾丽莎也不得不承认永远笑容满面的绮丽除了长得像她的母亲外,脾性和心智都差得太远。 凯恩说是王宫里养尊处优的生活把她宠坏了,可要不是女王纵容,谁又敢开这个头呢? 回应艾丽莎这句话的,是女王有些惆怅的叹息。 “学士将刚生下的绮丽抱到我的面前,我瞧到她第一眼时吓了一跳,心想她真是太丑了!”玛丽安女王禁不住放轻了声音,“浑身上下都红彤彤的,脸皱的像只小猴子,可这是我的女儿。流年征战的时候我都没想过自己能够活过明天,更别说有个女儿。” “经历死亡是国王的必修课,凯恩说的很对。但我经历了这么多死亡,是为了让在战后出生的姑娘不再目睹死亡。”说着,玛丽安女王挪开了一直注视着艾丽莎的双眼,“让绮丽做这个例外,我不甘心。” 艾丽莎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女王的话。 如果站在女王面前的是凯恩,他肯定会不客气地冷笑几声,然后用再残酷不过的实话将女王陛下的这些话反驳回去。 只是,艾丽莎也即将成为母亲,她……或多或少能体会到女王的心情。 尽管她肚子里的那个现在大概也就是个初具人形的小肉团,可它已经算是个小生命了。不管将来它会是男是女,想到它要因为自己是公爵继承人或者长女的身份经历一些挫折与磨难,艾丽莎现在就忍不住心疼。 更别提绮丽将要接下的是整个王国。 “或许是我这样的想法有错,”女王并没有等艾丽莎回答,继续说道,“我不该如此保护她,但我依然要谢谢你,艾丽莎。我不可能永远保护她,但你可以。” 艾丽莎心中一凛,收敛起来脸上礼貌的笑容。 这才是玛丽安女王说这些话的目的——不,或许这是女王陛下主动向自己的父亲提及婚事的目的也说不定。 在嫁给凯恩之前,艾丽莎以为女王是站在凯恩的角度考虑才看中了自己。雷德王国总共两个公爵,除了凯恩之外便是她的父亲;在独立战争时期,英格瑞姆也是为数不多坚定地支持反抗军的家族之一。 并且父亲还勉强算是凯恩的战友,自己又是这样的性格,的确是给提尔家族当儿媳的好人选。 但现在看来,女王陛下考虑更多的,或许只是自己“公主的朋友”这个身份。 王国里不看好绮丽的贵族,可不止凯恩一个。长辈们觉得她性格天真又心性不定,同辈里贵族小姐们觉得她不够淑女,男孩儿们又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幸好绮丽还有自己,还有埃德加。 看到现在的绮丽,艾丽莎有时候觉得就像是看到了十四岁的自己,除去她公主的身份外,绮丽和自己有很多的相似之处。 这也是绮丽喜欢自己的原因。她甚至偷偷地说过希望自己是她的姐姐,艾丽莎也不介意有这么一个与自己脾气相投的妹妹——而现在就算凯恩再怎么看绮丽不顺眼,他的妻子可是公主最好的朋友。绮丽要是和凯恩出现什么矛盾,就算艾丽莎无法改变凯恩的决定,也能多少帮上点忙。 艾丽莎试探性地看向玛丽安女王,这一次,女王并没有轻描淡写地略过这个话题。她在耐心地等着,等待着自己给她一个答案。 可是她该回答什么呢? 她并不清楚此时女王是在等待自己表明立场,还是单纯的只是表达自己的希望。但不管是哪一个,艾丽莎也不可能完全如女王所愿,不论如何,她是凯恩的妻子,也是英格瑞姆家的长女,艾丽莎做不到为了绮丽抛弃这两个身份。 艾丽莎也不明白玛丽安女王为何等待自己回答,毕竟许诺可以是违心的,话语也可以是谎言。 最终她艰难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开口:“我不仅是绮丽的朋友,更是她的舅母。我当然会尽可能地保护她。” “就像是处决修士这件事。”没等到女王回答,艾丽莎接着说道,“我无法改变凯恩的决定,但至少可以劝他让步。” 这肯定不是女王最想要的那个答案,但玛丽安女王并没有再为难艾丽莎。她收回了那让艾丽莎莫名心虚的目光,笑容重新回到她的脸上:“往好处想,这对绮丽来说也不是坏事,吃一堑长一智,她知道自己错在了哪儿。” 所以艾丽莎觉得绮丽是个很好的女孩儿,她只是缺少为人处世的经验,可这不代表着绮丽不会学习和进步。 “而且想加害于绮丽的敌人也因为暴露了马脚。”艾丽莎认同地附和道,“凯恩似乎是有了怀疑的目标,我想您也是。” 玛丽安女王闻言后,关注点却落在了艾丽莎意想不到的地方:“他没有与你仔细说明这件事。” 如果有的话,艾丽莎也不会用“似乎”这样的单词。当时的凯恩直截了当地就表明了态度,他说他不会将具体的信息告诉自己的。 他拒绝透露的事情也不止这一件。 “我想,得到传说中英雄的信任并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艾丽莎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不过我和我的丈夫相处的不错,请您放心。” “所以你马上就要母亲了。”女王显然对这件事非常满意,她的笑容真切了许多,“我很高兴,艾丽莎,老实说我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凯恩这一辈子几乎没遇到过什么好事,有时候我甚至在想女神是不是对他太过严苛。” 幼时的坎坷没有为凯恩换来之后的安宁,英雄的威名也没有为他换来真正的爱戴。这点艾丽莎与女王想的一样,但她没有任何立场像玛丽安女王这样表现出同情。 想到之前自己忍不住说出了实话之后的尴尬场面…… 艾丽莎舒了口气,用轻快地语气接道:“亚伦学士说,或许正是女神安排了我和他的婚姻。我愿意将事情往好的那方面想。” “而事情也正往好的那方面发展。凯恩并不会轻易付诸信任,但他的信任是无价的。”女王赞同地点了点头,然后换上了揶揄的语气,眨了眨眼开口说道,“并且你不用担心,艾丽莎。我替我弟弟讨来的妻子,我自然要支持你。” 第37章 政治婚姻037 等艾丽莎带着玛丽安女王回到会客室时,房间里的气氛胶着的近乎凝固。她与女王的身影出现在会客室时,绮丽脸上的表情简直像是见到了天使,她坐在沙发上看上去那叫一个难受,就差直接泪眼婆娑地奔到母亲面前哭诉了。 艾丽莎不忍直视地转头看向站在窗边岿然不动的凯恩,男人仍然是那一副不见息怒又坦然自得的模样,好像全然感觉不到室内的尴尬气氛似的。 他们不是就这么沉默了这么久吧?艾丽莎刚想腹诽什么时又转念想到凯恩因绮丽闯祸而发火的模样……说不定像这样沉默这么久还算是最好的结果。 “如果你的宅子一直这么安静的话,”艾丽莎忍不住看向女王,而后者只是给了她一个有些无奈又在意料之中的笑容,打破了沉默,“我想你还是搬到王宫来比较好。” “谢谢,我对我亲自买下的地盘这么安静非常满意。”凯恩抱着双臂,摆出一副防御的姿态,“如果你想你的首相和财政大臣活得久一些的话,我想我还是住在王宫之外他们更安全。” 听起来凯恩和女王的官员关系也不是很好。艾丽莎都见怪不怪了,他能和哪个身居高位又家产殷实的人相处的好才叫她意外呢。 女王当然不满意他这幅像是面对敌人的态度,自打踏进提尔公爵的宅邸以来就面带微笑的玛丽安女王,第一次拧起了眉头:“我明白你讨厌他们的原因。然而如果与怀特帝国有关的人我一个都不用的话,那么整个王宫恐怕就只剩下我和绮丽两个了。你也是王室的人,凯恩,为什么你不能学着去理解他们?” 而凯恩只是像是挑衅般地扯起了嘴角,他那双浅的像冰一样的双眼有毫不掩饰的厌恶闪过:“哦,你终于意识到我不愿意理解他们了。” ……看来凯恩平时对自己的态度还是有所收敛的。 不过全天底下,恐怕也只有玛丽安女王敢质疑凯恩的行为。怀特帝国的一切事情对凯恩来说都是个雷区,他不是这么讨厌自己,也是因为艾丽莎向来知道避开这些逆鳞。 如果同样的话从艾丽莎嘴里说出来,凯恩可能就不止是出言嘲讽那么简单了。 他们姐弟俩的事情,艾丽莎想她和绮丽还是别再旁听比较好……坐在一边的绮丽连动也不敢动,求救的目光都快把站在门口附近的艾丽莎刺穿了。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可怜兮兮地绮丽,轻轻地咳了几声:“我去给吩咐仆从沏点茶,公主殿下您可以陪我一同吗?” “当然乐意!”绮丽几乎是从沙发上跳起来的。做出这么没形象的动作后她还心虚地偷偷看了看凯恩,见她那总是凶巴巴的舅舅没因此说什么,才匆忙地小跑到艾丽莎身边,“咱们快点去吧!” 艾丽莎简直是被绮丽拖出会客厅的。直到大门关上后,一直拽着自己的绮丽才大松口气,放松下来。看她这个夸张的状态,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刚从土匪窝里死里逃生呢。 “谢天谢地你和母亲回来了。”还没等艾丽莎开口,绮丽便拉着她的手掌,急切地抢白道,“女神在上,我觉得再和凯恩多呆一分钟,我一定会成为雷德王国第一位吓死的公主。” 看到绮丽这夸张的模样,她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你和凯恩前世准是仇人,女神故意要把你们安排成亲属的。” “那女神也太残忍了!”绮丽换上了抱怨地语气,“我就是不明白凯恩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他甚至连话都不愿意对我多说。” “他对谁都是一样的态度,连对你的母亲都不客气,别说你了。”艾丽莎也以为凯恩会对玛丽安女王尊敬一些,不过刚才他已经见识到了他那针锋相对的姿态……想来凯恩心底还是尊敬女王的,艾丽莎觉得只是他这幅不可一世又饶不了人的说话方式已经深深地刻进了他的灵魂里,“凯恩并不是特别的针对你。” “但无论我做什么都不能让他满意。”绮丽不满地咕哝道,“如果真的是像在金翎那样闯了祸,他就算砍我几刀也没什么。可是我平时没做错什么,凯恩也总是觉得我做的不够好。” 那是因为你是雷德王国未来的继承人啊。除了玛丽安女王和凯恩,谁还会对绮丽说,你做的不够好、不够背负起这个国家的未来呢? 当然,艾丽莎并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她相信绮丽自己明白。只是作为一个今年冬天刚满十四岁的女孩来说,她可以在私下里与自己的朋友抱怨一下长辈的要求过于严格。 ……当然,艾丽莎也不会把这话告诉凯恩,她是以绮丽的朋友听到的这些,出卖朋友的事情她可不干。 “至少你一年也就见他这么几次,”所以艾丽莎只是反握住绮丽的手,换上轻快的语气开口,“我可是每天都要与他相处,你哪儿有资格对我抱怨?” 听到她的俏皮话,绮丽眨了眨眼:“对,你甚至和他有了宝宝……天啊,丽莎,你竟然有了宝宝。” 说着,绮丽流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她低下头,目光落在艾丽莎的小腹方向:“我可以摸摸吗?” 因为穿着宽松的衣裙,就算艾丽莎的腹部已经微微隆起,从外面也看不出什么来。艾丽莎看着绮丽这一副小心翼翼的表情,轻轻笑了笑,然后把她的手掌放到了自己的肚皮上。 当绮丽的指尖碰到自己的腹部时,艾丽莎明显感觉到绮丽像是受到惊吓般缩回了自己的手。不过她迅速地意识到碰碰也没什么,便试探性地触及到了艾丽莎的皮肤。 隔着布料,绮丽小心地就像是在给自己挠痒痒。看她这幅害怕又好奇的态度,好像站在绮丽面前的是个玻璃人而不是她最好的朋友。 “这也……没什么啊。” 见什么都没发生,绮丽期待的表情立刻垮了下来,她悻悻地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什么动静也没有,都感觉不出宝宝的存在。” “它才四个半月,”艾丽莎哭笑不得地反问道,“你指望着能感觉到什么?” 绮丽看起来甚至有点不甘心,她侧了侧头,忍不住追问:“它也不会动吗?我听那些贵妇们说,胎儿到一定月份后会在妈妈的肚子里动的。” 艾丽莎摇了摇头。她也很期待胎动发生的那天,然而现在可能还没到时候。 “好吧,”绮丽看起来有点失望,不过她的注意力转移的也快,“你马上就要当妈妈了,这真不可思议。” 其实也没这么不现实。尽管在这个可能性被学士确认之后,艾丽莎也有点不真切的感觉。可是现在胎儿都四个多月了,艾丽莎也逐渐习惯了它的存在。 “我嫁给凯恩,总得要为他生下继承人。”艾丽莎开口说道。 绮丽那双与凯恩几乎一模一样的双眼里有着诧异闪过,她收敛起了玩闹的神情,似乎是在想什么。 等了片刻后,总是冒冒失失的公主才像是试探地小声道:“所以丽莎,你喜欢上了凯恩吗?” 她要是现在做出肯定的回答,不知道怕凯恩怕的要死的绮丽会是什么反应?虽然艾丽莎很想见到绮丽抓狂的状态,但她也只是笑了笑:“为什么这么问?” 实际上,她和绮丽都知道答案。 作为公主,绮丽是很天真,但她不傻。她任由艾丽莎握着自己的手,又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才找出了回答的方式:“只是……你过的很好,甚至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很多女孩都嫁给了比自己大很多的男人,可她们都不如你过的好。” 说着,她再一次将目光落在艾丽莎的腹部上:“你甚至有了凯恩的孩子,连我的母亲都没想过会这么的快。我的舅舅从来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但他对你也不错。所以我以为你喜欢他。” 一时间艾丽莎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喜欢吗?艾丽莎想还差得远,然而说不喜欢……至少她不讨厌凯恩的接近。自己和凯恩的关系用喜欢与否来定义实在是太过简单,她尊重他,也愿意与他并肩作战,在男|女之事上……嗯,凯恩也相当称职。 “金翎的人不会亏待我,凯恩也不会。我愿意履行我作为妻子的责任,他也是个合格的丈夫,我没有过不好的理由。”最终她只是这么回答道,“这并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 “但如果你不喜欢他,和他生活在一起岂不是折磨。”绮丽不依不饶地说道,“我没想到天底下还有除了母亲之外的人能忍受的了凯恩,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丽莎!” 说到底还是凯恩给他这个外甥女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吧。艾丽莎失笑出声:“如果这么想能让你好受一点,那我就喜欢他好了,不说这个,埃德加在雪伦怎么样?” “嗯?” 大概是没想到艾丽莎会毫无征兆地提及自己的未婚夫,绮丽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他很好呀。埃德加以后怎么说也是个伯爵,他的脾气又那么的好,你不用担心他。” 她当然不担心埃德加,尽管负责教育埃德加·菲尔德的实际上是亚伦学士,可他是在凯恩身边长大的。要是绮丽有埃德加一半的稳重和成熟,也不至于被凯恩嫌弃成如此。 “我是说,你觉得他,你的未婚夫,留在雪伦怎么样?” 这下绮丽懂了。 “他……挺好的。”提及自己的婚事,绮丽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大情愿,但她还是认真地回答了艾丽莎的问题,“你知道埃德加的性格,他总是这么好脾气,对谁都好,连……修士那件事他都没有生气。” 说完,绮丽也没等艾丽莎开口,接着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丽莎。我的确不喜欢埃德加,他是个很好的朋友,我甚至愿意把他当做兄长。但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 的确,自己的未婚妻差点给他带了绿帽子还无动于衷,也只能证明埃德加对绮丽是半点意思都没有。而现在绮丽又是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艾丽莎禁不住有些担心起来。 埃德加长相俊秀又特别懂事,换做任何一个贵族小姐都会喜欢他。然而绮丽却宁可喜欢一个不知道哪儿跑来的修士,也没对自己的未婚夫动心思。并不是说不喜欢就不能结婚,只是艾丽莎不想看到绮丽爱着其他人却要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显然这点她与凯恩想的一样,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安排埃德加早半年陪绮丽一同来到雪伦。 或许反而是因为离得太近,绮丽才没发现埃德加的优点吧? “礼诞节之后女王要召开比武大会。”艾丽莎想了想,说道,“埃德加早就有参加的意思,到时候你可要给他支持。” 等到绮丽发现埃德加不同生活中的另外一面,那么事情应该还有回转的余地。 “我当然会!” 说到比武大会,绮丽倒来了精神。提及这事之后她干脆利落地将凯恩和埃德加都抛到了脑后:“这次的比武大会可比往年都要盛大!不仅你的父亲和凯恩来了,连珀金斯家族和雷利家族也来了!呃,这些贵族总是沾亲带故的,你家和他们有关系吗?” 贵族们之间的确总是沾亲带故的,艾丽莎觉得要是往上数族谱,英格瑞姆家大概能和雷德三分之二的贵族扯上关系。 不过就她所知的……艾丽莎费劲地想了想:“珀金斯是你父亲的姓氏,埃德加的祖母是雷利家族的,也算是有点关系。” 绮丽的心思当然不在这上面,她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我的叔叔说他会把最优秀的骑士带到雪伦来,而凯恩这次也带来了自己的副官对吧?丽莎,我真恨不得明天就是比武大会!到时候埃德加可有的苦头要尝了!” 你这幅幸灾乐祸的表情是怎么回事!艾丽莎无可奈何地看着她,绮丽也意识到自己一个不小心表现的过于激动,急忙笑嘻嘻地将刚刚的失态掩盖过去:“放心,我还是会站在埃德加这边的,怎么说他也是我的未婚夫呢——对了,母亲明晚肯定会邀请凯恩和你去王宫用晚餐,你可以早点来吗?我想多和你说说话。” 艾丽莎也很想与绮丽多说说话,但她可不再是毫无负担的未婚姑娘了:“我需要安排一下时间,如果可以的话,我肯定会早点到,多陪陪你。” 第38章 政治婚姻038 雪伦王宫位于首都的另外一端,坐落在山丘上与对面的教堂遥遥相望。 艾丽莎站在窗边,撩开厚重的窗帘,山底繁华的城市与不远处广袤湛蓝的海面落入视线。雪伦的海水是温柔的,明明离高堡这么的近,却从来不会像艾丽莎幼时的记忆那样伤害着坚实的大陆和住在其中的人民。 “在想什么?” 凯恩的声线与脚步声一同在她的背后响起,艾丽莎感觉到男人停在了自己背后不远处的位置,她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望着室外的景色:“我在想……学士告诉我,雪伦王宫曾经有它自己的名字。” “守望堡。”凯恩低沉的声音近了一些,“在提尔家族选择这里成为王宫之前,它叫守望堡。” 是的,高堡那年迈又睿智的学士用他苍老的声线为艾丽莎讲述了守望堡的故事。 想到学士的话语,艾丽莎稍微侧过了头,凯恩已经停在了她的身边。男人高大的身躯仅仅是伫立在自己的身边就产生了无形的压力,也不怪绮丽总是见到他就发憷,没人会忽略这么一尊战神的存在。 而艾丽莎却逐渐地习惯了他身上那若有若无的侵略气息。 “学士说,很久之前,在我们的王国还是怀特国土的时候,怀特的皇帝在这块山地的最高处建立了守望堡,为的是防卫海洋另一端的异教徒,捍卫大陆人民的自由与女神露明娜的威严。” 凯恩嗤笑几声,不知道是在嘲笑学士这讲述给孩童的故事,还是在嘲笑故事中的皇帝:“然而现在,威胁到大陆与女神的却不是来自于大洋的彼端。” “而是来自仅与大陆隔着一道海峡的黑塔。”艾丽莎淡淡地接下了他的话语。 雷德王国一共有两个公爵,一名的领地在金翎,隔壁就是虎视眈眈的怀特帝国;而另外一名则世代住在高堡,与神秘的黑塔势力隔海相望,这不是没有理由的。 “你在思念高堡。”凯恩转过头,看向正在观赏风景的艾丽莎,笃定地开口。 艾丽莎缓缓地叹了口气。 “……是的。” 她不是个特别能藏得住情绪的人,艾丽莎知道这是自己的缺点。而她的丈夫有着善于观察又从来不懂得留情的性格,艾丽莎也懒得再与他争辩什么:“那毕竟是长大的地方,我的父母,我的弟弟,我的朋友以及我熟知的一切都在那里。” 凯恩没有立刻开口,一段时间之内他只是在静静地看着艾丽莎,那双蓝眼里有着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审视与洞悉。 但这之中却没有多少藏匿的意味,见识过玛丽安女王的眼神,艾丽莎真觉得他这样的目光亲切极了。 “这很正常。”凯恩说话时还是那么的坦然,“你在金翎住了只有半年的时间,在你的心中高堡仍旧是真正的归属。” 恐怕她还要在金翎住很久的时间,那块祥和又丰饶的平原才能与高堡相提并论。 “你呢?”在漫无目的思索着这些的艾丽莎突然有些好奇地开口,她抬起头看向凯恩棱角分明的面庞,“你在金翎住了十几年,你对金翎堡有归属的感觉吗?” 回应艾丽莎的只是凯恩象征性扯起的嘴角:“对一个我亲手屠了原主人的城堡产生归属感?” 所以金翎堡对他来说……只是个临时的住处而已。如果不是娶了自己,那个古老又质朴的城堡大概还会和这十几年来一样冷清空旷地伫立在繁华的金翎城中。 谁都知道凯恩并不经常住在金翎堡内,艾丽莎想,恐怕就是因为凯恩他自己亲手杀死了金翎的上一位主人吧。可能在凯恩的心中,连西镇都比金翎更像是个归属。 “那……你出生的故乡呢?”艾丽莎放轻了声音,开口问道。 凯恩只是瞥了她一眼:“我不认为已经化为焦炭与废土的村落能称之为‘故乡’。” “所以你的故乡被毁了。” 她的这句话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化作无边无际的沉默笼罩了整个房间。艾丽莎在凯恩的双眼中寻觅到了惊讶的意味,但那很快便在他的瞳孔中散开,凝聚为更加复杂的情绪,扩散至他的面庞。 在这一瞬间,艾丽莎似乎明白了凯恩为何能毫不动摇的背负起整个王国的命运。 不论是否上过战场,艾丽莎到底是个受过骑士训练的人。她知道在马背上挥舞兵器的战士是为了什么而战。 为了自己的土地?凯恩的家乡早就被怀特的铁蹄夷平;为了自己重要的人?他的母亲,他的朋友,全部都葬送在怀特的骑士剑下。 他还姓提尔,他的姐姐还是当时雷德仅剩下的合法继承人。 绮丽不理解凯恩为何将怀特人恨之入骨,同样生于战后的艾丽莎也不太能理解,但她知道缘由。 在学士口中的传说中,凯恩是为了保护其他无家可归的孩子才拿起的剑。现在艾丽莎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冷峻的表情,看着他乌黑的头发和与窗外天空同色的双眼,却觉得事实并没有故事里那么的伟大。 或许……拯救王国的英雄,仅仅是为战斗而战斗,与他带领着的骑士与士兵们没有任何区别——不打赢,他们就得死,从某些角度上来说战争就是这么的简单。 “你想说什么?”凯恩并没有接下艾丽莎的话,他脸上的复杂情绪在很快也消失地干干净净。 不过这一次,他只是用平静的语气问出了这句话,既不生气也不戒备,对于艾丽莎来说,这已经是莫大的进步了。 “我在想……” 她凝视着凯恩的双眼,缓缓地开口:“在你我的孩子出生之后,在你我……能离得更近一些后,你会不会把金翎堡看做你的归所。” 甚至,在你我相爱之后,假设有这么一天出现的话。 战士解甲归田,是为了自己的亲人和家乡,而凯恩却失去了放弃战斗的理由。他的家乡已毁,雷德还处在被怀特威胁的状态中。而上一位妻子的早逝使得他在停歇之时连驻足的港湾都没有。 可作为一个英雄,作为经历了战争抵达和平年代的战士,他应该拥有。 玛丽安女王极力要为他讨个妻子,也是希望凯恩能有个真正意义上的家庭。她想凯恩自己也明白这点,从他此时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就能察觉出来。 男人沉默了半晌,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可能。” 至少他没否定不是吗。 艾丽莎勾了勾嘴角:“我想你特地跑过来不是为了单纯地看看我在做什么。”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就好,一步到位在凯恩这里可不适用。艾丽莎有的是时间和耐心等待他给自己准确的答案。 见她没有继续话题的意思,凯恩也并不纠缠。他收敛了那直率的目光,转而说道:“用餐时间快到了,我想你应该提前换身衣服准备一下。” . 其实也没什么需要特别准备的。 这可是在王宫,艾丽莎当然是有备而来。王宫的侍女把她带到理应是凯恩住所的房间之内,她只是简单地洗了个脸重新整理了一番仪容,没让凯恩多等,便与他一同出席晚宴。 实际上,女王今晚邀请的只有凯恩与艾丽莎。听绮丽说自礼诞节临近之后,原本就热闹不已的王宫更是比平时更加繁华,想来今日女王陛下也是忙碌的很,她这也算是在见凯恩的功夫落个清净 ……有凯恩在,想不清净也有点难。艾丽莎几乎都要同情同样坐在桌边的绮丽和埃德加了。想来平时用餐时他们两个绝对不会像是现在那么拘谨。尤其是埃德加,实际上艾丽莎有点不能理解埃德加,他几乎是凯恩看着长大的,照理说应该早就习惯了凯恩为人处世的方法才对,可看起来却要比绮丽更怕凯恩。 似乎是察觉到了艾丽莎不忍直视的目光,自打餐品上桌后便没开口的埃德加对着她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绮丽说的没错,他真是对谁都这么友好,说是老好人也不为过。 这么想着的艾丽莎把目光从少年转到了桌上的菜品。不管用餐的人有多少,王宫用来招待客人的配置到底是和金翎不一样。涂抹着蜂蜜的烤鹿肉在烛火的映照下鲜嫩剔透,这还是绮丽打猎时亲自猎到的;与白杏仁和菌类共同煮成的虹鳟鱼汤浓郁密稠,显然是花费了不少功夫。桌上甚至还有据说是来自海的对面的不知名禽类,熏制之后摆成凤凰的姿态,漂亮的立在盘子上。 然而艾丽莎看着食物上泛着的油光却只觉得阵阵反胃。 “丽莎,你不舒服吗?”最先出声的竟然是坐在对面的绮丽,饶是本着少说少错的原则尽力不说话的公主,在注意到自己的朋友并没怎么挪动刀叉之时,还是忍不住开口,“你几乎没怎么吃东西。” 这句话立刻换来了凯恩的注视,他的眼神挪过来时感觉真是太明显了。 艾丽莎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胃口不太好。” 绮丽对她的回答一点也不满意,年幼的公主拧起了眉头:“无缘无故怎么会胃口不好?” “应该是孩子的缘故。”玛丽安女王不急不缓地插|进话来,她看向艾丽莎,扬起一抹温柔的笑容,“本来从金翎到雪伦的路途就很长,你又几乎没怎么休息。不舒服是理所当然的表现。” “那宝宝不会有事吧?”艾丽莎还没开口呢,绮丽便夸张地瞪大眼,“需不需要叫学士过来一趟?” “艾丽莎的身体应该不错,我想不会有大碍的。”女王依然用她温和的语气说道,目光却已经转向了凯恩,“但还是多休息为好,不如你们今晚就住在王宫里,也省去离开的路程。你的房间我一直为你留着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凯恩再不情愿也是徒劳。他总得顾及到艾丽莎和她肚子里胎儿的情况,一直沉默着的男人深深看了女王一眼:“我知道了。” 实际上认真算一算,如果真的要离开王宫回到住处,其实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因为胃口不是很好,艾丽莎匆匆地用了一点蔬菜与蜂蜜水,便在女王的准许下提前离席了。她原本以为凯恩会与女王有事情商谈,但在她回到卧室没多久之后,凯恩推门走了进来。 艾丽莎的确是有点累,按照正常的活动量,从金翎到雪伦远了一点,可她还很年轻,休息一晚上之后便不会有太大问题。可是现下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小东西,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时间还早的很,艾丽莎却疲倦的只想休息。 在凯恩走进房间时,艾丽莎刚在瑞秋的帮助下换好睡袍。她只是转头扫了一眼凯恩,便自顾自地躺到了床上:“女王非常希望你能住在王宫之内。” 现下离凯恩入睡的时间还有段距离,所以男人并没有宽|衣|解|带的意思。他走到了床边,坐了下来:“……玛丽安认为我作为提尔家族的人,理应住在王宫之内。” 这显然是女王对凯恩的说辞,艾丽莎想,玛丽安女王更可能是希望自己的弟弟住的近一点。毕竟除了绮丽,她只有凯恩·提尔这么一位亲人。 “我想住在王宫也没什么。”艾丽莎试探性地开口,“也免得见面就要被女王唠叨不是吗?她对你的要求可不多,你连王国都替她夺过来了,满足一下女王的希望并不困难吧。” 凯恩拧了拧眉头,不过随即他像是无可奈何似的叹了口气,稍微放松了一些:“没这么简单。” “礼诞节的第二天便是比武大会,玛丽安要和她的大臣花费近半个月的时间来筹划这件事。如果我住在王宫,我也得参与其中。到时候不仅得早来,还得与她的首相和财政大臣打交道。” 而凯恩看这些贵族不顺眼的名头恨不得要传到怀特去。 他说没这么简单,恐怕还是说的简单了一些。雷德的首相是玛丽安女王丈夫的弟弟,珀金斯家族的人。凯恩和珀金斯家族一向不对盘,不仅是性格上,还有政见上。 与其和女王的夫家撕破脸,凯恩难得选择了退让。 他这么一退,直接退出了雪伦的政治圈。按理来讲作为女王的弟弟,首相的位置由他来坐也不为过。不过艾丽莎知道凯恩有几斤几两,打仗他没问题,政治方面……这家伙自己也很是不耐烦。 女王安排他去金翎提防怀特,还是非常合适的。 “哪怕是像这样多住几天。”艾丽莎放缓了声调,“我也是当姐姐的人,我想我能明白女王的心情。” 离开高堡这么久,想家乡是自然的,想父母也很正常。但事实上,艾丽莎最思念的还是她那个永远安分不下来的弟弟。以利沙比她小了近八岁,可谁都说他几乎就是艾丽莎小时候的翻版。除去学习拉弓射箭时费点劲外,连那偷跑出去骑马奔驰的习惯都与艾丽莎一模一样。 将心比心,要是以利沙长大后,难得与自己见面时还坚持住在距离自己那么远的宅邸里,艾丽莎非得把他揪到自己身边不可。 而凯恩只是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我娶你来不是为了让你和我唱反调的。” 艾丽莎忍不住笑了起来,从凯恩这边可听不到什么好话,这已经是他能表现情绪的极限了吧:“那我就当你同意这件事了。” “这段日子里王宫可是人多的很,只要你不担心每天的餐点都是这么的油腻就行。” 要不是凯恩这句话,艾丽莎都快忘了刚刚餐桌上有什么了。回想起不久之前的晚餐……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胃部又开始翻腾,艾丽莎捂着自己的嘴巴,狠狠瞪了凯恩一眼:“你可以不用提醒我。” 她花了好长时间才抑制住恶心的冲动,继续说道:“之前明明什么情况都没有的,难道真的像是女王说的那样太过劳累了吗。” 这话更像是艾丽莎在自言自语,她根本没指望凯恩会回应什么。然而等到她的话语落地之后,男人默不作声落在她肩侧的手掌吓了艾丽莎一跳。 “如果你不放心,明日去学士那里走一趟。”他的话语平静的很,双眼却将艾丽莎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一个遍,“玛丽安怀孕时反应比你严重的多。” 当时的女王年纪不小了,身体也因为经历了战争而有所亏损。早就听父亲说,生下绮丽还是风险很大的事情。艾丽莎想怀孕与生育再过艰难,她的情况也要比女王……比简·菲尔德要好上许多。 想到这儿艾丽莎好受了一些。 她从床上坐起来,倚靠在床板边缘,侧过头看向凯恩。因为她打算早点休息,瑞秋离开时只留了一盏蜡烛,在这昏暗的光芒下凯恩大部分面庞都隐匿在黑暗之中,这让艾丽莎想起了她刚嫁给凯恩的时候,她还住在他房间里的第一周。 那个时候艾丽莎每天晚上迎接凯恩之时,面对着他的脸,感受着他的臂膀,男人深深刻进骨子里的冷峻与胁迫感,让她恨不得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抵抗。 当时她忍住了。 现在的她在对着近在咫尺的脸颊,却察觉不出任何不适的感觉。并不是他的威严不复存在,只是艾丽莎适应了他。 “凯恩。” 在问题脱口而出之前,艾丽莎的心跳控制不住的加快,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出于对男人答案的期待,可能单纯地只是在担心凯恩会说出她不想听到的话,艾丽莎蜷缩起放在床边的手指,问道:“对于……你我的孩子,你有什么期待吗?” 男人当然不会直接给出答案,他照旧端详了她片刻,而后反问:“你指哪一方面?” “希望……它是男孩还是女孩?”艾丽莎侧了侧头,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傻,便继续补充道,“希望它拥有怎样的性格,成为什么样的人?对它未来的道路,你有没有自己的想法?” 自从确认有孕之后他几乎是在纵容自己,而这家伙又总是一副看不出心情的扑克脸,艾丽莎甚至不确定凯恩是否有着当父亲的准备。 “……我不知道。” 说出这话时,凯恩伸出了手。 他温暖的手掌落到艾丽莎的脸侧,有力的手指轻轻地蹭过她的脸颊,停留在发梢之中。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有继承人,也从来没想过这些问题。连简怀孕时也没有,因为谁都知道女神不会将那个孩子赐予我。”凯恩的话语还是这么的冷静,但艾丽莎却能隐隐地察觉到他的心情很好,可能比在西镇赢得胜利时还好上那么一点,“你着实给了我一个意外,丽莎。” “我不知道我对它有什么期待,”男人用他一贯带着命令式的口吻说完了这句话,“这是实话,我希望你不会因此而失望。” 艾丽莎笑出声来,微微阖上了眼。 半年之前在高堡和凯恩呛声的时候,她可想象不到自己能与这家伙像现在这样和睦相处。 他说他过去没有期待,就足以证明,现在他多少还是有点希望的不是吗。艾丽莎想她才凯恩认识了不过半年的时间,这对他,对自己来说,都算是个奇迹。 于是她只是理所当然地开口:“你现在想也来得及,凯恩。” 第39章 政治婚姻039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而让艾丽莎有了妊娠反应,女王有一点说的没错,一路马不停蹄地从金翎赶过来,她的确是很累。 即便是完全陌生的环境,前一天晚上艾丽莎早早沾了枕头睡去,第二天仍是睡到了太阳升起——她很少会醒得这么晚,睁开眼时凯恩都忙完了王宫之内的事务回来了。 不休息这么久还没觉得,现在一觉醒来,艾丽莎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朝着自己的脑袋叫嚣着疲惫。好歹是在瑞秋的帮助下洗了个澡之后感觉好了一点,换上衣服梳好头发,一直在盥洗间之外等待的凯恩才不着急地建议道:“如果你不舒服,可以再休息一天,即使是在王宫也不会有人说闲话。” 就算有人说,也绝对不可能传到艾丽莎的跟前来。况且整个王宫的人都知道她的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小东西,担任着孕育金翎继承人的责任,就算艾丽莎在王宫里躺上一个星期也不会有人质疑她有失体面。 “我觉得还好。”累是累了点,但还不至于到影响生活的地步,“而且我想要是因此而取消今天的行程,我的父母肯定会到王宫来看我的。” 今天艾丽莎要和凯恩一同与她的父母见面。 英格瑞姆公爵来的比金翎的人还要早上一周,想来也是为了让她的弟弟以利沙在贵族面前混个熟脸。艾丽莎没嫁给凯恩之前,父亲一直没有定下高堡的继承人,而以利沙的年纪又还小,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到过雪伦。 然而现在情况完全不一样了,艾丽莎已经失去了继承高堡的权利,那么英格瑞姆公爵自然要打起精神来培养他的继承人。 “那就让他们来看你。” ……她这有手有脚的,也没什么大碍,反倒叫父母从宅邸赶进王宫来探望自己,这算什么事!艾丽莎面对着理直气壮的凯恩,被噎了个不轻。 “还是咱们去探望我的父母吧。”半晌之后艾丽莎索性放弃了与凯恩争论的想法,直截了当地开口说道,“反正你也不喜欢呆在王宫里不是吗。” 这点凯恩倒是非常同意。见艾丽莎如此的坚定,男人并没有再坚持,他点了点头:“既然你——” ——接着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凯恩的话语。 这可不是在金翎城堡或者自己的宅邸,凯恩在王宫里只是暂住。除了外交,不会有其他事情会找到他头上来。而这正是凯恩最为厌烦的环节,被打断之后他的脸上明显浮现出了不耐烦的神色,艾丽莎侧过头对站在一旁的瑞秋使了个颜色,她那沉默又内敛的女仆自觉前去开门。 “公爵大人、夫人。”走进来的是王宫里的侍从,却操着一口南方的口音,“雷利家族的老夫人希望公爵夫人能在今天下午出席赏花会。” 怪不得是南方口音,这应该是雷利家族的人。 赏花,这刚刚开春,雪伦附近连野草都没长起来,想来这也不过是贵妇们找了一个好听的名头,在室内摆出一些花朵吃吃东西聊聊天罢了,艾丽莎的母亲在高堡也常常弄这些戏码。 但在自己半年未见的父母面前,这些花朵和贵妇可提不起艾丽莎的兴趣。贵族之间的交流固然重要,尤其是在凯恩已经处在与他们完全断绝交流状态这么多年的情况下,这是个好机会,只是—— “公爵夫人没空。”艾丽莎还没想好婉拒的措辞呢,凯恩干脆利落的回绝直接将她拉回了现实,“你可以退下了。” 艾丽莎:“……” 幸好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来雪伦不说还并不住在王宫里,就这态度他要是不保持着那么神秘又高高在上的距离,非得把整个王国的贵族都得罪光了不可。 尤其是,雷利家族和艾丽莎没什么关系,可凯恩可有关系啊!侍从说的是“老夫人”,应该指的就是嫁给菲尔德家族、生下凯恩的前妻简·菲尔德的那位老夫人。 那也是凯恩的岳母啊!这么不客气,前妻是你抢过来的吗?! “请转告老夫人。”显然前来报信的侍从完全没意料到会得到如此无情的拒绝,看他彻底僵硬在原地,艾丽莎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装作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开口,“我很乐意与她一同赏花,然而今日我已经与我的父母商定好要去探望他们,还请老夫人原谅一位刚刚远嫁的新娘实在是按捺不住思念父母的心情。” 她顿了顿,继而说道:“如果她不嫌弃,我愿意在比武大会之后陪夫人一同散散步,补上赏花的机会。” 听到这些话,仆从才明显松了口气。他感激地看了艾丽莎一眼,深深地鞠了个躬。 但凯恩可不领她这个情,等到外人走后男人立刻拧起了眉头:“你和雷利家的人散什么步?是简,我前妻的母亲邀请你。” 他把“我的前妻”这个词组咬得格外的重,此时此刻凯恩眼中的戒备与厌恶强烈的几乎能化作实体。艾丽莎知道这份负面情绪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去不去还要另说,无论如何她还是埃德加的祖母,你不能用这样的态度与贵族打交道。” 男人回应她的只是一副“我能不能用你来教”的神情,这让艾丽莎深深地感觉到了无力——在这方面和凯恩几乎没有道理可谈,十几年来他对着贵族一直是这幅态度,所有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了。至于那些无法习惯的,面对凯恩·提尔手中全国兵力一半的实力和他国家英雄的名声,也不敢抱怨出声。 她明白凯恩的意思,归根到底她的丈夫也是在为自己着想。自己男人前妻的家人找上门来,怎么听都不像是有好事。 不过,艾丽莎非常清楚,也不可能有坏事。先不说简·菲尔德死后雷利家族便与凯恩没了关系,她要是在他们的地盘上出个什么意外,就算不是雷利家族干的,凯恩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和别人打好关系总没坏事。”凯恩没有说话的意思,艾丽莎便缓和下来语气开口,“你比我清楚,凯恩,女王为你从英格瑞姆家族讨来的妻子,可不是让我维持现状的。” . 而打破现状也得是之后的事情,今天最重要的,还是与自己的父母胞弟团聚。 英格瑞姆家族和凯恩一样在王宫之外有自己的宅邸,当然这可不是艾丽莎的父亲要搞什么特立独行,而是严格算来,英格瑞姆家族比提尔家族的历史更长,早在雪伦还属于怀特的时候,艾丽莎的家族就已经相当有名望了。 等到马车拐进大门,停在庭院中时,艾丽莎便隔着窗子寻觅到了亲人的身影。然而她首先注意到的并不是自己的父母,而是明明站在原地,却已经恨不得拔腿跑过来的弟弟以利沙。 “提尔公爵!” 小汤姆把艾丽莎扶下马,她还没站稳呢,便听到以利沙蹭蹭跑过来脚步声,以及男孩朝气蓬勃的声音:“还有姐姐!我们等你们很久了!” 等过了这个春天的生日,以利沙就十一岁了。看着自己这活蹦乱跳的弟弟,艾丽莎禁不住勾起了嘴角,将早上的算计与担忧全部抛到了脑后,她走到以利沙面前,伸出手摸了摸那头总是也梳不整齐的红发:“不用这么大声,我和凯恩的耳朵都好的很。” “嘿嘿。”以利沙任由自己的姐姐把他那桀骜不驯的头发揉的更乱,他轻轻地抱了抱艾丽莎,然后将目光转向凯恩身上,“很久不见,公爵大人。” 即便是不少成年人,在面对凯恩时也非常的不自在,但以利沙不怕他。 英格瑞姆家族一向喜欢放养后代,艾丽莎算是放养大的,以利沙也是。按礼仪来说和长辈用这么随意的语气问好着实有些散漫,可以利沙打完招呼后还很豪气地伸手做了一个像模像样的骑士礼,这不仅不会显得他粗鲁野蛮,反倒是显得童趣十足。 能在凯恩面前这么随意的人,恐怕整个王国用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别人可能会因此觉得英格瑞姆家族的次子是个勇敢又放肆的男孩儿,但艾丽莎比谁都了解自己的弟弟。 ——在偶像面前不好好表现,那该怎么体现出自己与众不同的地方呀? 高堡的肖恩学士,是个非常善于教导孩子的老者。艾丽莎是听着他那些绘声绘色的故事长大的,以利沙自然也是——一位喜欢讲故事的老师,一个好奇又乐于冒险的男孩,再加上一个理应存在于传奇之中却又身处现实的战争英雄,将这三位人物放在一起,以利沙崇拜凯恩这件事也不是很难想象。 艾丽莎还记得自己决定嫁给凯恩时,她这个活泼又爱捣蛋的弟弟是什么表现。估计高堡上下只有他一个人是由衷地、无条件支持自己嫁到金翎,女神在上,毫不夸张的说,以利沙恨不得在得知消息的当晚就把直接送到凯恩的城堡里。 而凯恩自然也看得出男孩对自己的崇拜之情。面对以利沙期待的表情,男人也没多说什么,他只是点了点头,淡淡地回道:“很久不见。” 但这就足够让以利沙心满意足了。眼见着他的嘴角马上就要咧到后脑勺去,艾丽莎半是吃醋半是打趣地开口:“那我呢,以利沙?我也和你很久没见啊。” “我每天都在想你,丽莎!”以利沙自然不会被姐姐为难道,他反应迅速地收敛起傻乎乎的笑容,认真地接道,“最近还得想想我未来的外甥。” 说完他将视线挪至艾丽莎的腹部:“它什么时候才能出生?” “至少还有五个月呢。”接下以利沙这句话的,是走到面前的英格瑞姆夫人,她忍俊不禁地看着热情不已的以利沙,接口说道,“有什么可以等到坐下再谈。丽莎,我吩咐了裁缝为你做了几件新长裙,之后几个月你更换衣物会频繁一些,呆会我带你看一下。” 说是看尺码,实际上还是母亲希望能和自己有单独交谈的机会。 艾丽莎与凯恩在客厅内坐了一会后,便与母亲一同走进了主卧。 英格瑞姆夫人并没有事先测量艾丽莎的尺寸,但作为一名母亲,就算是半年没见自己的女儿,她也依然将艾丽莎的尺寸估算的很准。作为孕期时穿的衣服,这些长裙稍微肥大了一些,应该是为今后准备的。 “这些是你喜欢的颜色,这些是比较鲜艳的。”英格瑞姆夫人坐在床边开口,“我希望你能各挑两件,一个新妈妈还是看起来生机勃勃的好。如果有哪里不合适,你可以让金翎的裁缝修改。” 难道金翎的裁缝连件孕妇穿的长裙还不会制作么。就算凯恩尚且没有继承人,金翎城内的贵族们可是有孩子啊。事实上艾丽莎觉得这些事情完全不需要母亲来操心,而且这些裙子也太……秀气了点,艾丽莎还是喜欢简单大方的款式。 当然,在生活方面艾丽莎可不会明面违抗母亲的建议,这是她的好心,她不想让妈妈失望。 反正高堡离金翎这么远,她会不会穿那些花里胡哨的颜色,母亲可看不到。 所以艾丽莎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您。” “那么,”见艾丽莎难得如此听话,英格瑞姆夫人满意地笑了笑,而后转移了话题,“感觉怎么样?” 这自然是在问怀孕怎么样。艾丽莎想了想:“之前我几乎一点感觉都没有,一直到昨天才见到油腻的食物有点反胃。” “或许是旅途劳顿的缘故。” 是的,女王也这么说。其实早上的时候艾丽莎就好多了,虽然还是提不起吃东西的劲头来,但还是可以正常进食的。见母亲的神色如常,艾丽莎又开口:“还有……它已经四个月了,妈妈,可还是几乎什么都看不出来。” 按照亚伦学士推算的时间,应该是四个半月,可自己的小腹也仅仅是微微突起,穿上宽松的衣袍,基本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我孕育以利沙时也是如此。”英格瑞姆夫人敏锐地察觉到了艾丽莎的不安,她轻轻地握住了女儿的手,柔声开口,“四个月时还和往日没太大的差别,但等到五个月的时候他发育的快得像是迫不及待的小兔子。不用太担心,丽莎,你的气色很好,我还没见过比你看起来更健康的孕妇。” 基本上每个有经验的人都对艾丽莎这么说过,她都快听出茧子了,可同样的话语经由母亲说出口,艾丽莎却莫名地放下心来。 “希望它也能是个健康的孩子。”艾丽莎放松了一些,勾起嘴角,“我可是为了它牺牲了这么多爱好习惯。” 英格瑞姆夫人笑着哼了一声,艾丽莎知道母亲巴不得自己能安稳一点呢。不过现在妈妈的心情很好,她并没有要唠叨自己的意思:“看上去你已经适应了金翎的生活,应该与提尔公爵相处的不错。” “我早就在信中说过我和他相处的还算可以。” “在信中和亲眼看见是两码事。” 母亲说完,流露出了一副自豪的表情,她仔细地为艾丽莎扫去额前的碎发:“提尔公爵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之前我很为你担心。” “也不是特别难相处。”这点艾丽莎都总结出心得来了,“凯恩非常尊重我,当然这是在我也很尊重他的前提下。” “那就好。”英格瑞姆夫人点了点头,“他比你大很多,想来不会为难你。但夫妻生活仅仅是尊重还是不够的。” 艾丽莎明白妈妈的意思。 贵族之间难得会单纯的因为爱情而结合,艾丽莎的父母却是个例外中的例外。独立战争之时,母亲的家族并不是一直支持反抗军的,艾丽莎的父亲正是在游说贵族之时认识了她的母亲,然后两个人一见钟情。 在换来贵族支持的同时还娶到了老婆,这也是一段佳话。 然而艾丽莎和凯恩……想要有她父母那样的感情,恐怕很难。 “我在努力。”但尝试总没有坏处,艾丽莎也愿意尝试,“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凯恩这油盐不进的性格,能和他像自己的父母那样深爱……艾丽莎甚至都想象不出那样的画面:“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妈妈。我可以尽我最大的限度对他坦诚,也在学着去了解他,甚至可以作为并肩而战的战友陪伴他。这有些效果,可离你所指的那些依然太远。” “听起来你在做一个合格的妻子。”英格瑞姆夫人听到她的话后,轻声开口。 “是的,我能够履行职责,擅长的部分是,不擅长的部分我可以学习。” “你想用职责之内的行为追求职责之外的情感,这当然很难。” ……哎? 艾丽莎不明所以地看向自己的母亲:“妈妈?” 英格瑞姆夫人笑出声来,她看着艾丽莎的表情,就好像她还是那个不安分又爱闯祸的小姑娘:“男人要是需要一个能够帮助他打理生活的人,他多雇个管家就够,何必娶个老婆呢?丽莎,你希望提尔公爵能对你付诸情感,你尝试着去对他寄托情感了吗?”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说没有吗?可她愿意信任凯恩,甚至可以将性命托付于他,艾丽莎想这其中不可能没有情感。但要说有…… 艾丽莎不是没恋爱过,她知道看向情人时是什么样的感受。 “当你的父亲因生气而不搭理你时,你还知道撒娇耍赖呢。”虽然艾丽莎没有说话,但英格瑞姆夫人已经看明白了她的表情,便耐心地开口,“提尔公爵也是男人,不管他多么实际多么不解风情,也不会觉得自己的妻子依赖自己是件烦恼的事情。” “可是我不觉得自己需要依赖他。” “依赖你的爱人与你灵魂的独立并不矛盾,丽莎。” 艾丽莎觉得自己似乎是理解了母亲的意思。 就像是自己依赖着父母,这并不代表着她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艾丽莎从来没想过把类似的情感套用到凯恩身上,或许这就是其中的关键吧。 至于撒娇什么的,想到和那个家伙撒娇的场面……艾丽莎的脸一红,那太可怕了! 第40章 政治婚姻040 从母亲的卧房出来后,艾丽莎禁不住勾起嘴角。 住在高堡时,艾丽莎可没少让母亲操心。就算她自诩还勉强算是个知进退明事理的姑娘,但对于母亲来说,一个女孩成天骑马拉弓还在训练场里摸爬滚打什么的,实在是算不上体面。 为此艾丽莎的母亲没少埋怨父亲,也没少训斥艾丽莎。 虽然这不代表着艾丽莎和母亲的关系不好,但自己的脾气和妈妈差的实在是太远。像刚才那样和母亲谈论生活,谈论未来以及……男人。 男人。 艾丽莎揉了揉太阳穴,她还从来不知道总是温柔又得体的妈妈还有着这么多的……办法,真是听的她目瞪口呆。 母亲说男人娶一位妻子并不是仅仅因为需要一名为他打理生活的人,艾丽莎明白她的意思。 她可以将与他并肩作战,也可以为他打理城堡,现在还有孕在身,艾丽莎在尽自己努力在物质条件上做一位合格的妻子。然而母亲说,她和凯恩理应在精神世界中离得更近一些。 ……在精神世界中。艾丽莎想,这大概要比再打一遍怀特帝国还要困难。 凯恩很尊重自己,怀孕之前便给了自己尽可能的自由,怀孕之后更是。但半年下来,艾丽莎并不敢言之凿凿地说她了解她的丈夫——她知道他的起居习惯,掌握他的说话方式,甚至是能与他在战场上打好配合,但艾丽莎觉得自己还是不了解她。 准确地来说,艾丽莎甚至不知道凯恩到底为什么娶自己,在玛丽安女王为他提及这门婚事之前,凯恩已经鳏居了十几年。在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没有考虑续弦,偏偏是这个时候,难道真的只是受不了女王的念叨,或者说需要一个继承人吗? 或许是旁观者清,或许是母亲到底是个过来人,艾丽莎想妈妈的话多少还是有些道理的。自己都没有将情感托付于他,又怎么能要求凯恩这么做?她只是在想与凯恩·提尔这样现实到有些冷漠的人相处,还是坦诚独立的好,却忘记这样的相处方式不应该运用于家人。 对,家人。 母亲笑话她说这么大了还和父亲撒娇耍赖,那也是因为父母是她的家人……嗯,用这种方式和凯恩相处就算了,艾丽莎想想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然而她确实没有把凯恩当家人的意识。 她曾经问过凯恩,除了神明恩准的夫妻关系之外还算什么,当时的凯恩并没有回答。 艾丽莎考虑过朋友,也考虑过合作伙伴。她却真的忽略掉了嫁给凯恩是为了组成一个家庭。 可能还并非无意忽略掉的,毕竟……艾丽莎嫁给他时,凯恩对自己来说几乎就是个陌生人。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多少有点回避尴尬的意味在这其中。 现在她不能再回避了,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与丈夫的结晶。 但要真说去拨开凯恩那层冷冰冰的表皮,艾丽莎禁不住困扰地舒了口气,突然像是察觉到什么地抬起头。 英格瑞姆家族拥有地这间宅邸虽然陈旧,但因为母亲年轻时身体不算太好,父亲特地雇人重新修葺了一番,原本阴暗潮湿的走廊变得明亮又祥和。 春季温和的阳光自宽大的窗户扫进来,照在艾丽莎身上,也在照在走廊尽头的骑士身上。 “丽莎,”在艾丽莎出神之际出现的男人露出了一个礼貌的笑容,“下午好。” 艾丽莎却稍微拧了拧眉头。 “你也是,瑞兹骑士。” 最终艾丽莎也只是扯起一个礼貌的笑容,如此说道。 早在她刚刚嫁给凯恩的第二天,绮丽就小心翼翼地问过她“那个骑士”的问题,而现在,“那个骑士”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凯恩第一次见自己时就揪着自己有个情人这件事出言嘲讽过,艾丽莎并没有否认。她的确有一个情人,也的确是她父亲手下最优秀的骑士。但这段感情早在女王向父亲提及婚事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或许是自己生疏的口吻让对方有些不适应,年轻的骑士半开玩笑地开口:“所以你我是直接退到了互称姓氏的程度吗?” 要不然呢?艾丽莎在心底讥讽地想道地同时回答:“我想还是这样比较好,雷·瑞兹骑士。毕竟我现在严格来说并不是高堡的人了。” 这样的话让雷·瑞兹的表情僵了瞬间,不过他很快变恢复了如常的神色。青年点了点头,带着些许歉意行了个骑士礼:“是我疏忽了,艾丽莎夫人。” 真是够尴尬的。 艾丽莎万万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以这幅模样与曾经的情人见面。 他怎么会在这里?艾丽莎疑惑地打量了雷·瑞兹几眼,在诡异的沉默蔓延开来之前,轻咳了几声:“你拿回了自己骑士长的位置?” “怎么会。”青年露出了苦笑,“我差点将公爵大人最心爱的女儿夺走,他不砍掉我的脑袋已经是仁慈的了。哪儿会这么容易就让我官复原职呢。” “但你随着我的父亲来到了雪伦。” “你离开之后黑塔和高堡打了几次仗,我表现的还不错。而且这次的比武大会有着三年一次的团体比赛。” 表现不表现倒还是其次,雷·瑞兹跟着他父亲这么多年,本事有多大相信英格瑞姆公爵清楚得很。重要的是团体比赛吧,瑞兹是高堡最优秀的骑士,父亲让他一同前来,明摆着是想拿团体比赛的胜利呢。 艾丽莎点了点头,由衷地开口:“这是个好机会。” 瑞兹的眉眼之间浮现出了复杂的神情,他用他褐色的双眼看了艾丽莎半晌,而后压低声音接道:“是的,这的确是个好机会。” 一个重新被英格瑞姆公爵重用的机会。艾丽莎知道他的父亲也不会放任一个优秀的人才在海边守一辈子边境,瑞兹终究要重新拿回骑士长的位置,一年半的惩罚已经相当严重了。 毕竟露明娜女神一向鼓励未婚的男女自由地追求真爱,而雷·瑞兹是父亲的副官,艾丽莎和他恋爱也并不算是特别出格。 然而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她现在已经是凯恩·提尔的妻子,甚至还在孕育着他的血肉。如今面对昔日的情人,艾丽莎只觉得说不出的别扭。在雷·瑞兹的话音落下后,艾丽莎一时间找不到什么话可说。 最终还是瑞兹骑士再一次打破了沉默,他走向前,停留在距离艾丽莎三步远的位置上:“你看起来气色不错。” “金翎的气候比高堡好,而且我的丈夫也很尊重我。” 青年的目光中有唏嘘闪过,他稍微地收敛起礼貌的笑容,语气中添了几分真情实感:“那我就放心了。” 所以说艾丽莎真是觉得太尴尬了,尤其是在他用这幅还是情人时的语气对自己说话、用那时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时候。 “直到听到你嫁给的消息传来,我还以为你是一时冲动。”瑞兹骑士的声线里带着一些克制地很好的悲伤。 艾丽莎承认她和面前男人分手时非常的遗憾,说那个时候自己还喜欢着他也并不过分。可在艾丽莎看来感情结束了就是结束了,她不会后悔也不会回头,这段恋情走到尽头并不是出于如他所说的“一时冲动”,这是艾丽莎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而至于其他人的看法……连凯恩都觉得自己是出于回避感情才选择出嫁,也不怪当事人会这么想。 “但只要你过的好就行。”青年如此说道,“我相信你的选择。” “谢谢你。”面对着过去的情人,艾丽莎实在是找不出多少客套话来说。既然找不出那就不说了,她见瑞兹并没有就此离去的意思,索性将话题引到了正事上来,“关于比武大会的事情,父亲自然会和凯恩结盟,具体打算他通知你了吗?” 和往年的小打小闹不一样,要到了团体比赛的时候,礼诞节之后的比武大会会选择一个广阔的区域——要知道团体赛的双方可是各自有一百名骑士。 然而没有哪个贵族来到雪伦时会带这么多骑士。几十个已经是相当了得的数目了,毕竟不可能为了个比赛而把全境的骑士都带过来。说是团体赛,实际上每一个队伍都是由几家贵族,甚至是一些自由的骑士组成的。 现在英格瑞姆公爵最宝贝的女儿是凯恩·提尔的妻子,料来父亲也不会有其他的选择。金翎和高堡带过来的骑士加起来不够一百个也没关系,埃德加·菲尔德的地盘目前也由凯恩打理,三个领地的骑士,再加上雪伦当地的骑士,凑齐一个精良的骑兵阵自然没问题。 “是的,他通知了我。到时候与我一同带领队伍的是金翎的副官。” 凯恩倒是没和艾丽莎提及这件事,不过他当然会派出卢卡斯。说来也巧,高堡和金翎的两个副官年纪都不大,还都算是有一副好皮囊。 恐怕到时候他们得迷倒不少贵族家的小姐呢。 想到这儿,一直徘徊在艾丽莎心底的尴尬念头散去了不少,她的笑容也放松了很多:“卢卡斯的本事我见过,不比你差。希望你们能够取得胜利。” “承你吉言,丽……艾丽莎夫人。” 在喊自己为夫人的时候,瑞兹骑士仍然有些不适应。艾丽莎分明看到他的五官之中有些许痛苦掠过。 “如果没事,我就先去会客厅了。”但事到如今,艾丽莎也只能权当没察觉到,“我不想我的父亲就等。” “好的,夫人。” 青年说完这句话,一个侧身,主动地让开了走廊的道路。艾丽莎对着他一顿首,与他错肩离开。 走到楼梯边沿时艾丽莎才彻底松了口气。她做她的公爵夫人,他也可以安心地继续在高堡发展,这样相互也不怨恨,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而就在艾丽莎这么想的时候,她走下楼梯,一个转弯,接着就在大厅之内看到了凯恩的背影。 ——明明没发生什么,可在刚刚与前情人擦肩而过时再见到自己的丈夫,艾丽莎仍然是屏住了呼吸。 大厅之中并没有其他人,显然凯恩也是刚到这儿不久。听到脚步声后他回过了头,在看见自己时,那双蓝眼中分明有几分若有所思的神情闪过。 “所以,”凯恩·提尔拿着他拿审视的目光把艾丽莎看了个遍,才不急不缓地开口,“他就是那个骑士?” 第41章 政治婚姻041 在走到凯恩面前的时候,艾丽莎竭尽全力才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 尽管过去斩断的一干二净,可是想到昔日的情人与自己的丈夫擦肩而过,甚至他可能还听到了在走廊上方自己与雷·瑞兹的谈话,艾丽莎仍然下意识地紧绷起来。 这不是因为她心虚,也不是因为她害怕,艾丽莎只是……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抬起头,男人熟悉的面庞落入眼帘。身材高大的凯恩微微俯下头看着自己,蓝色的眼睛里像往常一样除了审视便没有了其他的情绪。不仅是眼神,连他的表情也是那么的冷静。 “他是高堡的副官。”凯恩率先打破了寂静的气氛,用往常的语气开口。 艾丽莎很想知道他到底听到了多少,但转念一想,问出来也没什么意义。凯恩肯定会回答自己的,可是就算全听了又如何?她又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所以艾丽莎只是点了点头:“曾经是,但在差不多一年半之前父亲把他派去了高堡的边境。” “因为你?” “……因为我。” 这换来了凯恩若有所思的神情:“如果只是个骑士,出身可能低了一些。” 她明白凯恩的意思,他在考虑父亲把他调离的可能性。然而……她深深地看了男人一眼:“我的父亲知道这件事时,我已经与雷·瑞兹结束了。” 言下之意就是,她的父亲可没举起打散鸳鸯的大|棒。 “而你和高堡的副官恋爱,这件事却几乎没人知道。” 连自己的父亲都是在她与雷·瑞兹分手之后才得知此事,更别提其他人了。流传在贵族之间的传闻,大多数只是英格瑞姆公爵的手下深爱着高堡长女。当然一些贴近事实的,甚至更为不堪的也有,在与凯恩第一次见面时,男人就直截了当地抛出了传言。 艾丽莎很清晰地记得那个时候的自己冷嘲热讽了回去,但凯恩的确不是个轻信谣言的人。他把那句话说了出来,就证明凯恩有自己辨明是非的方式。 “我并不认为这是需要张扬的事情。” 凯恩没有立刻接话,半晌之后才像是了然地回应:“我知道了。” 只是这样? 妻子过去的情人突然出现,作为丈夫,他的反应就这么冷淡吗?艾丽莎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非常失望地拧起眉头,并没有放过这个话题的意思。 她的反应自然也落在凯恩眼里,男人那双锐利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艾丽莎刻意隐藏起来的情绪:“怎么?” 大厅里的采光非常好,即使凯恩背对着光源,窗外柔和的阳光依然洒进来,映照着他黑发之下的面庞。可艾丽莎觉得,那也仅仅是照亮了他的外表而已。 至于他永远整齐的衣衫或者坚不可摧的盔甲之下,他遍布伤疤的皮肤与结实的肌肉之下的心灵中到底藏着什么,连阳光也不能窥见过。 “……难道你就不想就此再问些什么吗?”艾丽莎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你想要我问什么?”凯恩不答反问。 她也不知道。 艾丽莎明白凯恩不会因此发火或者不快,但她也不希望看到自己的丈夫是如此无动于衷的反应。这样不上不下的情绪就像是尖锐的石块堵住喉管一样,呕不上来也咽不下去,卡在喉咙里哽得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就算他并不爱她,就算他不像是其他贵族一样把自己当做他的所有物,可她是与他在神明的见证下结|合的,他怎么能……这么平淡?往日的艾丽莎经常觉得那些抱怨自己丈夫的妇人都是无病□□,如今她总算是明白了婚后的生活是多么的麻烦——妻子总会埋怨丈夫不够尊重自己,而艾丽莎现在反而希望凯恩能够表达出愤怒的情感。 至少那能够证明他不是别人口中铁石心肠的存在,至少证明她在他的眼中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 “婚礼之前你在高堡见到我时提及过关于他的事情,”艾丽莎缓缓地吸了口气,试图纾解喉咙里的紧迫感,“当时的我没有正面的回答你,现在你不想要个答案吗?” “我在第一夜就知道了答案。” 是的,和凯恩的新婚夜并不是她的第一次。 凯恩当然比谁都清楚,可在那个时候他也什么都没说。当时的艾丽莎只是以为他不想因为此事和让他们之间的关系重新紧绷起来。而现在看来……他可能是真的没放在心上。 “你并不在意。”连艾丽莎自己都没察觉,她的语气中沾染了苦涩的意味。 这句话总算是让凯恩变了目光。他浅色的瞳孔中有几分不明朗的情绪迅速闪过,最终定格在一种了然上。这次他不在用反问的方式回避艾丽莎的问题,男人微微阖上了眼。 “我过去有个妻子,你过去有个情人,这很公平。”凯恩用他沉着的声线缓缓说道。 但这并不是用公平与否可以衡量的事情。 “这不一样,至少瑞兹他还活着。” “你说你过去的感情已经彻底结束,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他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你现在镇定的态度,让我只感觉到心惊。艾丽莎不知道凯恩具体是怎么想的,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只有完全不在意,才能如此的冷静。 然而他怎么能不在意?艾丽莎想不通,哪怕是他对自己毫无感情,可她还孕育着他的孩子。对她不在意,对自己的继承人他也可以这么漠然吗?母亲说,希望凯恩能将情感交付于自己的同时,她也得把感情寄托在他的身上。可是面对着这样的凯恩,艾丽莎不敢。 她的话音落下后,凯恩的眼神中有困惑的情绪流过,似乎是不明白艾丽莎如此纠缠的意图。但很快那困惑就消失了,他的五官以不易察觉的方式放松了些许:“你很失望。” 艾丽莎几乎能猜得到凯恩的下一句话是什么。 他肯定会追问自己为什么失望,哪怕他动动脑筋就能得到答案;而等到自己坦言相对时,凯恩只会用谁都明白的道理还指出事实。 这是艾丽莎第一次对凯恩这理智到可以称得上冷漠的头脑产生无能为力的感受。 “……没什么。”最终艾丽莎主动放过了这个得不到答案的话题。 现在可是在她父母的宅邸里,艾丽莎不想因此破坏晚餐的心情,到时候父母会担心的。 她垂下眼,待平复下心情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接着开口:“瑞兹骑士说他会和卢卡斯负责这次团体比赛的调度,我想就算是你与我的父亲联手,人数还是不够。” 凯恩并没有立刻回答她,男人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流连了好几圈。 他看上去并不想放过刚才的话题,很显然自己的反应让凯恩多少有点在意。但艾丽莎已经将话题转移到了更为重要的事情上,所以他只是收回了自己的眼神,回答道:“还有矿原的骑士。” 被艾丽莎猜中了,矿原是菲尔德家族的领地,而现在菲尔德家族只剩下年仅十六岁的埃德加,凯恩将负责打理矿原的事务直至埃德加成年,团体比赛这种小事,恐怕凯恩都没有询问埃德加的意见。 提及到正事,艾丽莎迅速地将刚才气馁的情绪强压下去,收敛了按捺不住表露出来的神情,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问道:“那谁来负责矿原骑士的调度?” “埃德加。” 看来凯恩也不用询问埃德加的意见。 “他要上团体赛?”这并不是一个意外的答案,但艾丽莎还是惊讶地瞪大了眼,“你竟然同意他上场?凯恩,埃德加才十六岁,他甚至还不到受封骑士的年龄。” “但他已经是名义上的矿原伯爵。”凯恩理所当然地回道,“理论上讲,埃德加不会受到册封,他是册封别人的那个。” 艾丽莎的重点当然不在埃德加的年龄上!在个人赛中与其他骑士切磋也就算了,不管个人竞赛中可能会出现什么危险,至少他面对的对手只有一个。但团体竞赛就不一样了,场上加起来有二百名骑士,冲锋起来大家都是一样的。如果埃德加出了什么情况……他可是菲尔德家族的最后一人。 凯恩当然明白艾丽莎的想法,他看着她脸上不敢苟同的表情,继续开口:“丽莎,我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安全问题就把他拘在看台上。连个团体赛都担心危险,他如何承担起一整块领地?” “现在是和平年代,凯恩。” “你知道在这半年之内黑塔和怀特都做了什么。” 这点艾丽莎倒是真的无法反驳,甚至不止是外国的势力,连贵族内部也有着矛盾。艾丽莎可没忘记绮丽那个修士情人的背后还有着其他家族。再转念一想,父亲还不是早早地就将自己和弟弟扔到了训练场,正是因为埃德加是菲尔德家族的最后一人,他才更应该接受更多的历练。 “既然这是埃德加的意愿。”艾丽莎还是选择接受凯恩的决定,“那我也没什么立场干涉。” 这换来了凯恩有些讶异的表情:“你对比赛很有兴趣。” “那是自然。”这还用说吗,“我从来没见识过雪伦的骑士大会,更别提像这样的团体竞赛。” “这的确值得期待一番,”凯恩难得没有出言讽刺,像是有点不情不愿地承认道,“当任首相到底还算是做出了点功绩,至少大会弄得像模像样。” 第42章 政治婚姻042 春寒料峭,等从宅邸抵达骑士大会的会场时,艾丽莎首先做的就是拢了拢身上的衣物,不知道是因为怀孕,还是因为她太久没有放肆活动,她总觉得最近突然变得怕冷了。 她这样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凯恩的视线,他把艾丽莎抱下马之后直接开口问道:“不舒服?” 是有那么一点。 准确地来说,自那天在王宫变得没食欲后,艾丽莎就有点见不得油光。不过今天已经算好转了的,所以她摇了摇头:“没事。” “你的胃口不是很好。” “只是变了口味,昨日礼诞节的晚宴我可吃了不少。” 凯恩却没有流露出半分放心的意思:“学士叮嘱过你不能食用太多甜食。” 艾丽莎闻言苦恼地叹了口气:“我知道。” 早在刚刚确认有孕的时候,学士就叮嘱过关于饮食的问题。提及到这点时当时的艾丽莎根本没在意,她从小到大就和其他贵族家的姑娘不一样,连饮食习惯也是。艾丽莎很少会对甜点投以注意力,可万万没想到,昨天在礼诞节的餐桌上,这几天来一直没什么胃口的艾丽莎突然觉得餐后端上的蛋糕香甜极了,她不知不觉中吃了整整一块。 “都是它在作怪。”艾丽莎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半是抱怨地开口,在雪伦住了才一个星期而已,可她觉得腹部又隆起了些许,“我会尽力克制的。” 但显然凯恩并不相信她的话,男人的脸上浮现出近似于怀疑的神色,不过好在他没开口,只是松开环着艾丽莎腰肢的手:“走吧。” 早在他们来到首都之前,女王就在着手准备这件事。尽管只是庆典,可也算是今年的一件大事。艾丽莎听说在首相的安排下,几周之前会场便布置好了。 他们来的时间刚刚卡在比赛开始之前,艾丽莎踏上观台的时候便看到正中央的绮丽兴奋地朝着她挥了挥手,一头剪得像个男孩儿的头发在其他席位上同龄的贵族小姐映衬之下格外显眼。 她随着凯恩走到女王面前行了个礼,然后便被迫不及待的绮丽拉到了座位上:“我还以为你们要来晚了呢,雪中的玫瑰们马上就要来了!” 就在绮丽的话音还没落下之前,会场中央哒哒马蹄声便抢先吸引了艾丽莎……不,应该说是全场的注意力。 但凡是有贵族的地方,常常伴有身着铠甲、相貌俊朗的骑士出没,就算是列阵出现的骑士队伍,艾丽莎也早就习以为常。可就算是勉强算是亲自上过战场的她,也没见识过清一色的女骑士同时出现。 玛丽安女王的麾下有一支全部由女性组成的骑士团,也就是绮丽口中的“雪中玫瑰”。 既然是庆典,那没什么比高贵又优雅的女骑士团更赏心悦目的了。女骑士团的出场让原本喧哗热闹的观台陡然安静下来,而挺拔的骑士们显然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目光,她们操着最严格的姿态绕场一周后,停在了观台之下正对女王的地方。 为首的骑士摘下了头盔,黑色的长发如同瀑布一样散落下来,那是个看起来相当年轻的女士,雪白的皮肤和深刻的五官着实让台上的青年们都禁不住屏住了呼吸。她安安稳稳地坐在马上对着女王行了一个骑士礼:“女王陛下。” 艾丽莎的目光却忍不住侧头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维拉。 同样身为女性的维拉当然察觉到了艾丽莎在看自己,相比较之下维拉·纽曼的盔甲显得沉重又质朴,但她并没有因此而不平衡,反而是歪了歪头,像是点评新兵一样开口:“她该把长发扎起来。” “平时玛丽骑士是把头发扎起来的,”绮丽忍不住为母亲的护卫辩解道,“我想这样只是为了增添一些戏剧效果,毕竟护卫队不参加这次的比赛,她们只是走个仪式。” 坐在艾丽莎身侧的凯恩嗤笑几声:“哗众取宠。” 绮丽闻言立刻拧起了眉头,她明摆着是想反驳什么,但显然公主殿下还没和自己的舅舅公开叫板的胆量,所以她只是缩了缩肩膀,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我相信护卫队的女士们也不情愿这么做,”艾丽莎适时地缓和气氛道,“她们成为骑士可不是为了好看,但这样开场着实有效不是吗。” “——能听到提尔夫人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当陌生的声线自一旁响起时,艾丽莎看到凯恩禁不住拧起了眉头。而这时与护卫队示意完毕的女王回到座位上,笑着开口:“这次骑士大会你可出了不少力,艾萨克,我想别说是提尔夫人,就算是公爵本人也挑不出毛病来。” 来的人正是这次骑士大会的策划者,雷德王国的首相艾萨克·珀金斯。 年近五十的艾萨克看起来却要比玛丽安女王大不少,他的头发已经白了,像是为了王国操了不少心。听到女王像是揶揄的话语后,首相大人只是谦逊地笑了笑:“如果达到那个程度,我可得准备名留史册了。” “别这么低估自己,珀金斯。”凯恩用他冷硬的声线回道,“记载你姓名的史册可不差这一项。” 同样的话由别的人说出来或许是夸赞,但由凯恩说出来……艾丽莎也不确定他是在肯定首相大人还是在讽刺他。然而艾萨克·珀金斯显然不为凯恩的话所动,他只是礼貌地鞠了一躬,然后转向艾丽莎:“我可以坐在你的旁边吗,夫人?原谅我到的晚了一些,观台上几乎没了位子。” 想来观台上缺了谁的位子也不可能缺了首相的。不过艾丽莎并不会介意来自珀金斯家族的橄榄枝,所以她只是大方地扬起嘴角:“当然可以,大人。” “很高兴看到您与公爵大人能够相处和睦,甚至在将来金翎还会迎来自己的第一位继承人。”这句话艾丽莎自来到雪伦后,听得耳朵都要生茧了,然而首相大人下面的话却突然转了语气,“我不仅为自己的孩子可惜了。” “你有什么可惜的,艾萨克?”女王饶有兴趣地问道,“你的两个儿子可都是优秀的很,让人嫉妒都来不及呢。” 首相大人摆出了遗憾的神情:“自然是因为他们讨不到像夫人这么好的妻子,公爵大人真是非常的幸运。” 幸运在于玛丽安女王比他更早的向自己的父亲提及婚事吧,艾丽莎心想。她明白首相大人的潜台词,早在艾丽莎十一二岁的时候,首相就向他的父亲提出过订婚的事情。 当时的父亲因为惦记着要让自己继承爵位便推脱了,然而这不代表着她与珀金斯家族彻底无缘。如果半年前的艾丽莎拒绝了凯恩的求婚又不想继承家族的话,要么她就得去当修女,要么还是要嫁给首相的长子。 关于那位长子……让艾丽莎选一百遍,她依然会选择比自己父亲小不了几岁的凯恩。 “像艾丽莎这么好的姑娘,我当然要为凯恩早早的打算。”艾丽莎都能听明白首相的意思,女王自然也能明白。然而她只是故意摆出随和的神情眨了眨眼,“想来凯恩也是庆幸的很吧。” 身处议论中心的凯恩甚至都懒得抬眼,艾丽莎看他这爱答不理的模样,无可奈何地笑着说道:“您可饶了我吧,大人。今天赞们是来看骑士们比赛的,自然还是看他们要紧。” 而此时两队的骑士们,已经不急不缓地自两个方向进入了场地。不得不说首相大人是真的为了这次的比赛费尽了心力,据说搭建这个临时会场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可不管是安排还是布置,都是如此的有条不紊。 二百名骑士说多不多,可说少也真不少。当他们在宽阔的场地中驻马列队时,庄严的战场气息几乎是扑面而来。 艾丽莎的目光扫向左侧的骑士团,她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打头的骑士盔甲上绣着的是金翎的纹章。所有的骑士都带着头盔,看不见他们的面庞,但仅从骑士握剑的姿势,艾丽莎就辨认出来那是凯恩的副官卢卡斯。 “卢卡斯负责指挥冲锋。”艾丽莎略微有些惊讶地开口,侧头看向凯恩,“你和父亲商定的吗?” 竟然不是雷·瑞兹……倒不是说艾丽莎觉得卢卡斯不行,而是她毕竟还是了解自己过去的情人,那个家伙对这方面格外的执着。 一直不怎么参与话题的凯恩终于挪过了眼:“你的父亲决定的。” ……那看来哪怕是准许他从边境过来参加比武大会,父亲还是不怎么待见他。意识到这点后艾丽莎有点愧疚,不管她和瑞兹骑士分手时有多么的不愉快,但因此耽误青年的未来就不好了。卢卡斯是凯恩的副官,他在战场上立功时凯恩可几乎都在,相比较之下,还是雷·瑞兹更需要这次比武大会的成绩。 “夫人您有更合适的人选吗?”这个时候,首相大人插|进话来。 艾丽莎也不心虚,反而落落大方地回道:“这次带领英格瑞姆家族的雷·瑞兹骑士也很优秀。” “说道要可惜您嫁人的男士,恐怕还不止我的儿子一个。”闻言首相大人像是玩笑般开口,“听说这个瑞兹骑士正是因为追求过您才被英格瑞姆公爵一怒之下派去边境的,然而就算这样,瑞兹骑士还发誓非您不娶呢。” 忠心耿耿的骑士和高贵的公爵长女,这是关于自己和雷·瑞兹之间比较温和的传言之一。看到首相像是玩笑也像是试探的目光,艾丽莎只是摆出了无所谓的表情:“那自然是假的,我哪儿有这么大的魅力。” 至少非她不娶这句话是假的。 “是吗,”首相再次露出了遗憾的神情,“我想有很多向往真爱的贵族小姐会因此失望的。” 他的话音落下后,艾丽莎还没做什么反应呢,身边的绮丽反而有些紧张地握了握她的手。 实际上可不只是“追求”过这么简单,然而这件事真正知情的,除了艾丽莎的父母和凯恩之外,就只有绮丽了,连她的弟弟都不了解具体的情况。 “丽莎可是嫁给了我的舅舅,”绮丽按捺不住开口回道,“那些骑士算什么?” 看起来和善又开朗的首相为此大笑出声,他一边笑还一边附和道:“那是自然!有我们雷德王国的英雄,想来提尔夫人也不会把什么骑士看在眼里。” 艾丽莎随意地勾了勾嘴角,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凯恩。 她也不知道自己期待什么,或许只是单纯的好奇别人提及雷·瑞兹时,他会作何反应吧。然而这一次艾丽莎得到的,是与那天一样的结果。 凯恩甚至没将注意力放在他们的对话上,男人的目光聚集在会场中对方的骑士方向,眉头紧锁,似乎是在为什么而不满。 那一刻艾丽莎仍然克制不住淡淡的失望涌上心头。 自己到底还是希望他能做出点反应的,艾丽莎有些苦涩地想道。毕竟她是他的妻子不是吗?这样漠然的像是陌生人似的态度,就算是艾丽莎再怎么心宽,也觉得难以忍受。 可饶是如此,艾丽莎仍然顺着凯恩的方向看过去,她看到对方为首的骑士绣着的是珀金斯家族的纹章,而在那名骑士之后的……是雷利家族的人。 他在看什么?艾丽莎有些疑惑,坐的这么远他们几乎看不到任何细节。 “王室,还有英格瑞姆,再加上您和雷利家,这第一场比赛是您故意如此安排的吧。”绮丽的话将艾丽莎拉回了现实。 “……还有菲尔德。”艾丽莎可不会忘记矿原。 绮丽匆忙点了点头:“对,还有菲尔德……也不知道里面哪个是埃德加。” 艾丽莎也不知道,她又没见过埃德加上战场的模样,下面的骑士各个都戴着头盔,除了家族之外,几乎分辨不清谁是谁。 “当然是故意的。”被拆穿的首相大人也不遮拦,“集体比赛可不比个人比赛,乱哄哄不说贵族小姐们也不喜欢,自然需要人工制造一些能够吸引人注意的环节。” 这可不只是“环节”这么简单。 为首的两位骑士代表自己的队伍出列,向女王行礼完毕之后便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竞赛即将开始。 此时一直在自来熟地与自己和绮丽交谈的首相才不急不缓地站起来,对着自己的侍卫招了招手,然后将他递过来的弓箭握在手上,送到女王面前。 “陛下,”艾萨克首相毕恭毕敬地开口,“第一场比赛还请您宣布开始。” 玛丽安女王自然不会推辞。 为了看得更清楚,绮丽禁不住拉着艾丽莎从座位上站起,在这个角度上,她们只能看见玛丽安女王熟练地将弓弦拉成满月,静止两秒之后,陡然松了手。 ——在缠着红色彩带的箭头深深没入会场的地面时,两方的骑士动了起来。 严格来说,这还是艾丽莎第一次看到正式的骑士冲锋。 她不是没见识过战争,艾丽莎甚至亲自参与过。然而不论是在高堡的山地上还是在西镇的森林间,都不可能有这么密集的骑士出现。骑士冲锋只适用于平缓开阔的地面上,就像是现在。 即使双方拿着的都是训练用的武器,可是当两个队伍撞在一起时,观台上的所有人仍然屏住了呼吸。 融合起来的方阵并没有因为冲锋结束和散开,骑士们迅速地混战在一起,托位置优越的福,就算是离着会场有段距离,艾丽莎也仍然能够看清场上的情况。 所以很快,她就发现了异常。 这场战斗打的太简单了,倒不是说艾丽莎期待着什么血腥十足的场面,而是明显……对方的骑士能力不足。艾丽莎察觉到那些绣着雷利家族纹章的骑士之中没几个身手了得的——倒不是说他们不合格,只是在这种摆着为讨脸面而存在的比赛中却仅仅派来普通骑士,这实在是太不合常理了。 连父亲都因此而把雷·瑞兹调回到正常岗位上,更别提本来就爱面子的贵族们了。 场上分不清其他人,可艾丽莎能分辨出金翎的副官和高堡的前副官。身经百战的卢卡斯一向秉承着效率最高的方式,以最快的速度击倒敌人,甚至连头都不回;而瑞兹还是运用他那行云流水又相当漂亮的进攻手段,就算是在混战中还是那么的显眼——他甚至将倒下的对手直接拖去了俘虏区,这让不少贵族小姐发出了惊呼声。 “雷利的骑士都这么的……功夫平平吗?”艾丽莎拧起眉头,想了半天才换了一个稍微委婉的词汇开口。 她有点明白刚才凯恩为什么会在看到对方的骑士后不满了。 “这次跟随雷利老夫人来的是他们家族最有威信的骑士,”首相大人解释道,“那位老骑士自然不需要用这种比赛赚来喝彩。” 然而有威信不代表还有能力,艾丽莎听说过雷利家族那位老骑士的传说,可是她也知道那位骑士已经年过六旬……从领地到雪伦一路奔波不说,也并不是全无危险,只让一位老者带队,是不是太过随意了? 因为雷利家族,对方的阵线以很快的速度被我方瓦解。等到卢卡斯和瑞兹一同将头盔摘下时,场上发出了连绵不绝的喝彩声。 直到这个时候,一直专注于比赛的女王才看向首相:“可惜了你精心挑选的队伍,艾萨克。” 首相大人倒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他耸了耸肩,玩笑似的开口:“我想雷利伯爵肯定会因此而补偿我什么的。” “我倒是忘了你从来不吃亏。” 玛丽安女王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而后目光又落在了会场之上。她伸出手示意,带队的两名骑士便立刻策马到了观台之下。 “你们的表现很好,”女王对着骑士们赞许地说道,“尤其是雷·瑞兹骑士。” 女王竟然点出了瑞兹的名字,而会场中的雷·瑞兹并没有因此惊慌失措,而是谦逊地行了个骑士礼。 “你甚至将两名敌人拖去了俘虏区,非常英勇,我已经忍不住期待你在个人赛中的表现了。” 想必观台上的不少姑娘们也是这么想的。艾丽莎一边这么想,一边看着瑞兹潇洒地笑了笑,年轻的骑士握紧缰绳,郑重其事地开口:“女王陛下,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 这样的举动换来了不少好奇的窃窃私语,然而瑞兹就像是没听到一样继续说道:“历年来赢得比赛的骑士获得的都是高昂的奖金,我可以用奖金来换取其他东西吗?” “那么你想换什么呢?” “我想换一天的时间。” 这家伙…… 艾丽莎抽了抽嘴角,不知道是该不屑还是该笑出声。就算不提与瑞兹恋爱这事,她到底是和这个家伙一同长大的,艾丽莎清楚场下骑士的做派。 “哦?”他故弄玄虚的说法成功地引起了女王的好奇,“请你说的具体一些。” “我想换一天和您的护卫队长、玛丽·罗斯骑士共处的一天。”雷·瑞兹款款大方地说道,“我仰慕她很久了,陛下。即使您的护卫队长发誓终身不嫁,我也不愿意就此死心。” 那一刻,艾丽莎只觉得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恨不得要刺穿自己。 第43章 政治婚姻043 骑士追求美人,自古以来便是让人追捧不已的传说,哪怕是美人本身也是个身披甲胄的骑士也是一样——哪怕骑士过去深爱领主长女的故事一直在流传也是一样。 雷·瑞兹的这番话引来了观台的轰动,有些是单纯地为他大胆的求|爱行为而惊叹,而有些…… 艾丽莎暗地里叹了口气。 有什么好看的?艾丽莎不明白为什么身边的人们第一个反应会是看向自己,外人可不知道她真的和瑞兹有过感情,他们了解的只是一个美丽的传说,何必好奇自己的反应呢? 而且艾丽莎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反应的,如果不是与自己分手这件事,雷·瑞兹现在依然是高堡的骑士长、英格瑞姆公爵的副官。作为一个出身不怎么好的骑士,父亲把他直接调去边境看守海岸线,这几乎等于断送他的前途。 现在的他,没有爱情也没有未来,趁着这个机会试图翻身,在艾丽莎看来也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 当然,艾丽莎也不赞同他依这样的方式翻身,但如今她与雷·瑞兹骑士已经毫无瓜葛,和他追求的玛丽骑士也并不熟悉,艾丽莎觉得自己没资格对此多做评论。 所以她只是在听到女王大人笑着应许了英俊的骑士后,将目光再一次转向了凯恩。 连凯恩也在看着自己。 她的丈夫,就像是自竞赛开始之后第一次发现艾丽莎坐在身边似的看着她。艾丽莎不确定凯恩想从自己这里找到什么……或者说不找到什么,但她知道男人为什么现在把眼神投以她的身上。 连她的丈夫也以为自己会对雷·瑞兹的行为作出反应。 于是艾丽莎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凯恩的蓝色双眼,用很是轻松的语气开口:“瑞兹骑士在高堡时就爱用这种小把戏讨女孩欢心,不知道同样的招数对雪伦的玫瑰有没有效果。” 然后她听到坐在自己另外一侧的绮丽明显地松了口气,年幼的公主愤愤地哼了一声:“想讨玛丽骑士的欢心,我想一天的时间可不够。” “但瑞兹骑士可是抢尽了风头。”首相大人也用随意的口气接下了话题,“就算是在护卫队队长这里讨不到好,想必也有不少贵族小姐会对他芳心暗许。” 别的不说,抢尽风头倒是真的。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比赛中还是卢卡斯的功劳最大,他果断老练的指挥和效率高超的战斗绝非普通骑士能够达到的水平。可他打的不好看,也没耍什么花招——其实依照艾丽莎对卢卡斯的了解,同样滑头又英俊的金翎副官估计也想玩这么一手,然而凯恩可不是英格瑞姆公爵,他要真这么干的话,自觉去西镇蹲个一年半载吧。 这个时候凯恩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艾丽莎立刻就没了继续这个话题的想法,她顿了顿,笑着转移了话题:“说到风头,我一直没分辨出来哪个是埃德加。” “所有的矿原骑士都穿着同制式的铠甲,他倒是聪明得很,知道避免成为靶子。”首相大人适时地补充。 凯恩这才不咸不淡地开口:“知道自己技不如人,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你分辨出哪个是埃德加了吗?”艾丽莎有点好奇地问道。 “列阵时位于左翼角落的那个。” 这倒是让艾丽莎略微有点惊讶。平日里凯恩对埃德加的态度并不多么亲和,看在他对谁都是这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这也不算刻薄。但更多的时候艾丽莎觉得,对埃德加,凯恩只是在尽自己作为费尔德家族女婿的职责而已。 明明菲尔德年幼的继承人是在他身边长大的,可凯恩没有对他表现出任何感情,自己嫁到金翎后埃德加便来到了首都,这一走就是半年,凯恩一句关于他的话也没提。 而现在,他却能从众多骑士中辨认出埃德加,并且非常笃定。 “是吗?”绮丽好像有着不同意见,“我倒觉得右翼前方的那个看起来有点像……” “到底哪个是他,等到晚宴时问问埃德加本人就不行了。”首相大人倒是没尝试着猜测的意思,“能够亲自上场,这男孩儿也算是厉害的很。比起他的父亲,脾气性格倒更像是他的姑母——连长相都是。” 埃德加的姑母,自然就是凯恩的前妻。 不过首相的目的显然不在于埃德加,说完这句话后,他并没有等任何人的回答,朝着艾丽莎笑道:“夫人倒是可以期待一下呆会的宴会,与这么多贵族一同在郊外野餐的机会可不多。” 是了,礼诞节之后有着邀请贵族的传统。与其在王宫里让仆从发疯似的忙碌,玛丽安女王更倾向于露天晚会的方式。这样贵族们能够更加放松不说,交流起来也更方便。艾丽莎还记得上次参加晚会的经历,趁着父亲和侍从不注意她直接跑到了远处的树林里,可叫父亲一顿好找。 然而这次……一想到晚餐可能会是熏烤的食物,艾丽莎的胃部克制不住地翻腾起来。 “请原谅我,首相大人,并不是我对您的安排有所不满,只是如今我实在是见不得油腻,为了维持公爵夫人的体面,”艾丽莎望向凯恩,试探性地开口,“我想……我和凯恩还是提早回去比较好。” 凯恩当然不会反对,他对这种场合一向谢敬不敏。如果可能,艾丽莎还是希望他能够尽可能地参加这样的社交活动,哪怕只是露个脸,甚至是自己先行回去,他留在这里都行。 然而有现成的理由,一向不待见贵族的凯恩会留下才怪呢。男人听到她的话后,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肯定了她的提议:“我们提早回去。” . 告别了恋恋不舍的绮丽,离开依然喧闹的会场、呼吸到略带着凉意的新鲜空气时,艾丽莎才彻底松了口气。 虽然坐在凯恩身边,不会有多少贵族胆敢前来自讨没趣,但这一天下来艾丽莎还是觉得有点疲累。 她轻轻地打了个呵欠,然后意识到原来的时候自己可不会这么容易就困倦。到底还是怀孕的缘故啊,她本来以为自己会毫无反应地直到生下孩子,现在看来她想的还是太天真。 这么想着的艾丽莎,毫无意识地抬起头,看向远方。 会场的位置自然是首相大人精心挑选的,想来要在雪伦这种地市高耸的地方找到这么一大块空地也不容易。艾丽莎的背后是人声鼎沸的竞赛会场,前方则是首都雪伦华美又庄严的影子,夜幕笼罩了天空,远处守望堡与大教堂伫立在雪伦的制高点,闪烁着的斑驳灯光交辉相映,美得就像是学士讲述的故事里才有的仙境。 “凯恩。”目睹着这样画面的艾丽莎小声开口,“我想在外面走走。” 月光倾洒在大地上,再加上侍从手中的火把,艾丽莎能够清晰地看到策马在自己身侧的男人转过了头,他沉吟片刻,然后准许了自己的请求:“这附近有个湖。” 他把艾丽莎从马上抱了下来,然后对着欲图跟上来的侍从摆了摆手,便独自带着她朝着相反的道路走去。 艾丽莎只是想多在外面喘口气而已,却没想到凯恩会考虑与自己单独相处……这样也好,她的确需要一个合适的机会与他谈谈。 来到首都时候发生的事情不算多也不算少,尤其是今天。 她先是默不作声地跟在凯恩的身后,直到男人口中的湖泊落入视野。说是个湖,但在看惯了大海与入海口的艾丽莎看来着实小了一些,但这地方安静的很,衬着这皎洁月光,也是有点意境。 “没想到雪伦附近还能有这么安静的地方。”艾丽莎由衷地开口,打破沉默的那一瞬间她甚至有点可惜于安静的气氛被破坏掉,“我一直以为首都的郊外都会非常的热闹。” “雪伦附近的村落更多的聚集在东边。”凯恩走在艾丽莎的斜前方,踢开道路上的石头,接道,“珀金斯的确选了个好地方。” 说完,他的步伐停了下来,凯恩转身朝向平静的湖面。艾丽莎跟上前去,驻留在他的肩侧:“我想女王对首相大人的安排很满意。” “她能挑出什么错来呢,有鲜花,有骑士,”从凯恩口中吐露出的明明是世间最完美的两项事物,可他的语气却冷淡地像是在读干巴巴的教科书,“还有着贵族喜欢的追求美人的故事,想来再办十次骑士大会也不会有今日的成功。” 他像是在讽刺艾萨克·珀金斯布置的这一切,也像是在单纯地复述这样的事实。黑夜之中的光芒到底不如白昼,站在这个角度,艾丽莎看不清凯恩的表情。 所以她只能就他话中的意图地接下去:“瑞兹骑士很适合当这种爱情故事里的男主角,希望他能够成功抱得美人归。” “然而美人却不是你。” 艾丽莎满肚子的腹稿被凯恩这么一句不轻不重的话统统堵了回去。 她看向他,然而凯恩却没有看艾丽莎。男人像是在注视着折射着斑驳点的湖水,更像是什么也没看在眼里。艾丽莎花了半晌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拧起眉头:“你是什么意思?” 凯恩没有回答。 他的态度就像是浇在火星上的油一般,艾丽莎只觉得这几天来一直压抑在内心之中的火焰“嚯”地升腾而起。 “你认为我对他仍有情愫。”艾丽莎努力维持着平静地语气开口,“我早在一开始就对你说过那已经结束了,我并没有——” “——并没有?” 在寂静的夜晚中男人低沉的声线就像是自艾丽莎的脑海之内传来,凯恩终于转过了身,直面艾丽莎的注视。在昏暗的光线下男人高大的身形几乎笼罩住了她,那让艾丽莎觉得自己早已习惯的胁迫感再次袭来。 这让艾丽莎把被打断的话语吞了下去,她试图退后两步,却并不是因为恐惧……除去新婚的第一夜,艾丽莎从来没怕过凯恩,她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 男人捞过她的腰肢,他的力道并不重,却刚好限制住艾丽莎的行动。 他垂在脸侧的黑发遮住了面庞,男人的表情被阴影所笼罩,艾丽莎只能看到他的眼睛在黑夜中折射着冰冷的月光,那甚至要比平日看起来更有胁迫感,但是她不怕他。 “高堡的骑士向雪伦的护卫长致以爱意,他人的目光却转向于你。”他还是用那冷静无比的陈述语气说道,“所有人都认为你对他仍有情愫,艾丽莎,你认为我该如何考虑这件事?幻想着我年轻的妻子会将爱意寄托给大她一倍的自己吗?” 如果不是读懂了这句话的深层意思,艾丽莎大概会送给凯恩一巴掌。 她是他的妻子,然而他却用这样毫不留情的方式,句句表示他怀疑自己不忠。这对分明放弃了继承人的地位而选择嫁给他的艾丽莎来说,是不能更严重的侮辱。 但艾丽莎并没有真的付诸与暴力的回应,如此相反地,刚刚在她的内心里徘徊蒸腾的怒火也迅速的扩散转化成一种无名的情绪,她看着他的双眼,笃定地开口:“你明明都看在眼里。” “……” 凯恩好像是一时间没明白艾丽莎的意思。 “为什么我将爱意寄托给你就是幻想?” 那一刻,艾丽莎分明的感觉到凯恩的呼吸停顿了瞬间。 “因为你知道不会有人将情感展露给不近人情的自己,就像是不会有人相信冰山之下藏着火种一样。”艾丽莎深深地吸了口气,将早在从西镇回到金翎时便憋在心底的话统统道了出来,“首相提及瑞兹骑士与我的故事里,你看起来并没有在听;当所有人将质疑的眼神挪到我这里来时,你看起来并没有在意。” “可你明明都看在眼里,明明都装在了心底,明明在意到这些情绪甚至穿透了你那密不透风的围墙。”艾丽莎再一次重复道,“我和一位比你年轻也比你英俊的骑士有过感情,甚至将自己最初的忠贞献给了他,你是不是像其他男人一样觉得自己的自尊受到了挫折,凯恩?他现在重新出现在你我的面前,是不是让你感觉到了威胁?” 艾丽莎知道凯恩不会因为这种愚蠢的理由而做出什么过分的行为,然而她现在可是怀着他的孩子,他却能把这样的话说出口。她想,这大概已经算是凯恩·提尔范畴中的“失控”了。 “婚礼之时你许我忠诚,而雷德王国的英雄从不食言。” 她伸出手,指尖掠过男人的发梢,停留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侧。 “我未曾向你许下过什么承诺,但这半年来,我为你拉起了弓箭,第一次手刃敌人;我为你打理城堡,学习一名妻子应具有的管理之道;我甚至正在为你孕育金翎的继承人,难道这还不够证明我的忠诚、证明我已经彻底斩断前缘,与雷·瑞兹再无瓜葛?” 说完这些话时,艾丽莎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就像是积压在心底的石块终于崩裂开来。 一直以来,凯恩那直白粗暴的坦率总是让她隐隐感到心惊,她不怕他手上的血债也不怕他的威严,她怕的是那样的坦率实际上是冷漠无情的折射;她怕的是带领人民夺得胜利的传奇,这个活着的战神,与传说中一样,是除了怒火之外再不会有其他情绪的杀戮机器。 但此时此刻凯恩向自己证明了他不是。 倘若不是这番话已经在艾丽莎的心里酝酿了几个月之久、以至于她几乎是一口气说出来的话,凯恩是断然不会等待她将这一番质疑像是倒豆子般倒给他的。艾丽莎想,如果是平常,早在她说他明明在意这件事时,男人就已经嘲讽出声了。 然而她现在已把话语说尽,凯恩所做的,只是握紧了攥着艾丽莎腰肢的手。 很长时间内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停留在他们之间的只有微风吹动着树木的沙沙声与树丛之间的虫鸣声,艾丽莎能清晰地感觉到凯恩在看着自己,那灼灼的目光就算是闭上眼睛也难以忽略。 “半年的时光不会让你对一个男人产生爱情。” 或许是习惯于在战场上发出命令,凯恩说话时喜欢将每个单词都咬的很重,这也是别人会觉得他咄咄逼人又傲慢自大的缘故。用这样的语气说出“爱”这个单词感觉特别的奇怪,但这是艾丽莎第一次听到凯恩说出这个词。 “是的,我不会。”艾丽莎如实说道。 “那你为何要追问我的想法?” “因为你是我的丈夫。”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艾丽莎并不知道具体是怎样的缘由使得凯恩会选择对身边的人和物都回以冷淡的态度,但她能猜得到。他不是因为创伤便封闭内心的人,也绝不会对着过往痛楚顾影自怜。艾丽莎只能以自己对战争的理解,对战斗的经验来推及凯恩的想法,最合理的猜测便是麻木—— 因为他见识过一切的丑恶与卑劣,以至于到看透任何情感的地步。然而这不代表着他便是个彻底无动于衷的人……至少艾丽莎愿意这么想。 凯恩又是很久没有说话,艾丽莎知道他不是再以沉默回绝自己,她耐心地等了很久,最终男人像是无奈也像是让步般叹了口气。 “是我对你我之间的关系考虑出现了偏差。” 他放缓了声线。 “如果你愿意,我想咱们可以重新谈谈,”凯恩拉近了与艾丽莎之间的距离,在她的耳侧开口,“重新谈谈这一切。” 第44章 政治婚姻044 艾丽莎说他在嫉妒,说他只是装作不在意。 凯恩松开了握着艾丽莎腰肢的手,他妻子选择退后两步抬起头,她双眼寻觅到自己的目光,对着他说:“是的,我也认为我们应该重新谈谈这一切。” 他看着她,红发整齐地在后脑盘起,白皙的面庞线条柔和。由于初春的夜晚仍旧寒冷,她在那艾绿的天鹅绒长裙之外披上了厚重的披肩,属于少女的、纤瘦的身躯被仔细地勾勒出来。 可她不再是少女了,艾丽莎已然微微隆起的腹部昭示了她孕妇的身份。这样的身份为总是机敏又有些锐利的她增添了几分稳重的气息,让她看起来不再那么幼稚了。 年轻的孕妇理应是温柔的,而艾丽莎的外貌本来也更像她那几乎是淑女样板的母亲。但在月光之下,她那双幽静的碧眼之中闪烁着灼灼的光芒,像是一头稚嫩的斗牛,也像是尚未长开的母狮,正在酝酿着自己全身的力量试图捕捉不可撼动的强大猎物。 青春与母性,这两种不同的气息交织却又和谐地杂糅在一起。面对着这样的艾丽莎,面对着她放肆的话语和坚定的眼神,凯恩感觉到的是一种难以忽视的、茁壮的生命力。 一种随着他的年岁增长,无情地流失掉的生命力。 任何丢失它的人都会被它吸引,连凯恩也不能例外——别人都说这是女神赐予自己的礼物,凯恩想如果她真的是,那么女神赐予他的便是这几乎无边无际的力量。 “不管别人,不管你怎么想,我和瑞兹骑士确实再无瓜葛。” 见自己没有开口,艾丽莎咬了咬嘴唇,主动打破了沉默。凯恩毫不意外她会按捺不住地提及这件事,这半年来的相处足够让凯恩了解到,他年轻的妻子最讨厌的便是被人误解。 “雷·瑞兹的父亲是个骑士,所以他和欧文子爵家的托马斯一样,很小便被送到高堡担任我父亲的侍童,我们几乎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说完艾丽莎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曾经迷恋于他,凯恩,我不会否认这点。” 凯恩阖上了眼,避开了艾丽莎的目光。 是的,他的确是嫉妒。 老实说,凯恩不记得自己在年轻时嫉妒过谁。他很少会去羡慕别人拥有的东西,甚至很少会将注意力放在与他人对比之上。但现在,思及曾经有人染指过面前勃发又绚烂的生命力,凯恩便觉得隐隐的火焰在他的体内蔓延开来,这毫无道理,凯恩清楚的很,就像是二十几岁时的年华又回来了一样。 “但是你主动提出与他结束。”最终凯恩还是收敛了情绪,开口说道。 直到他给出回应,艾丽莎好像才放松下来,她点了点头:“是的。待到狂热的情感平缓下来时,我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你厌烦了。” “不,”艾丽莎苦笑几声,不知道是在笑他轻视她的情感,还是笑自己的过去,“是察觉到了我和他之间的……想法不同。” 说完,她没等自己开口,便接着说了下去:“尤其是待到我的父亲册封他为骑士之后。瑞兹便常常向我展示他的宏图,他说他要亲自用双手为我打造完美的生活,但我觉得他的计划和憧憬都很幼稚。我并不是为了更好的生活而和他在一起的,但当我如此坦言相待时,却深深地伤害都了他。” 剩下的话,艾丽莎不说凯恩也能猜到。 出身高贵的少女和积极向上的骑士,多么梦幻的爱情故事,然而最终溃败给了现实。 凯恩很想像往日一样嘲讽地讥笑出声,近乎于幸灾乐祸的快意涌上心头,他几乎都能想象到出身贫寒的雷·瑞兹是如何看待艾丽莎的。 “更好的生活”,除非坐到王后的位置,不然凯恩还真想不到怎样的生活能比英格瑞姆公爵爱女、高堡继承人之一的生活更好。 骑士许她一个梦境,却根本没意识到她本身就活在他憧憬的梦境之中。 “从那开始,我和他之间的矛盾便越来越多。不管是帮助他也好,还是冷眼旁观也好,换来的都是他失望的神情和受伤的眼神。我认为我们并不适合长久的在一起,就提出了分手。”艾丽莎说出这番话时倒的确没有伤感的意思,她像个男孩似的耸了耸肩,“接着差不多一年之后,女王为你向我的父亲提及联姻的事。” 她说完这句话后,像是在等待自己回应似的沉默下来。凯恩舒了口气:“即使你没有与骑士在一起,仍然有很多更好的选择。” “为什么你总觉得你不是那更好的选择呢?” “我比你大很多,丽莎。” “但你尊重我,凯恩。”艾丽莎的声线不自觉地放缓了一些,她甚至流露出一抹笑容,在昏暗的条件下几乎看不真切,“我知道你有时会觉得我幼稚天真,还会拿来取笑我,但你并不鄙弃于我。我的建议你会考虑,我的问题你也会解答,也乐意在出现分歧时与我坦言相待。” 凯恩不以为意地说道:“当你做出选择之时,可没有预见到如今的生活是怎样的。” 他不是听几句好话就能被哄高兴的毛头小子,凯恩明白自己在王国里有着怎样的名声。当时凯恩完全没料到艾丽萨会同意婚事——哪个风华正茂的少女会同意嫁给一个有着各种可怕传说的中年男人? 他为此花了些时间打听了艾丽莎的事,关于骑士与美人的故事可听了不少,好的坏的都有。 “我的父亲和你曾经并肩作战过,”艾丽莎的表情坦然极了,仿佛一点也不意外他会出言质疑,“至少你不会为难战友的女儿,不是吗?即使你和传闻中一样是个冷酷无情的人……那么就像在高堡正式见面时说的那样,你过你的生活,我过我的生活,这也比嫁给首相的儿子那种混账好。” “珀金斯家的长子为难过你?”凯恩挑了挑眉毛,问道。 艾丽莎有些强硬地昂了昂头:“他敢。我只是单纯地不喜欢那种人。” 说着,她又把话题转了回来:“而且,高堡时是你我第一次单独相处,可你能够因为自己的失言而向我道歉……老实说我很惊讶,凯恩。起码这证明你娶我并非敷衍了事,也不像别人说的那样狂妄自大。” 他倒是没想到在艾丽莎的心里,自己的评价能有这么高。凯恩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他年轻时就不觉得自己是个值得终身的人——一个满手血债的私生子,生长在颠簸流离与背叛死斗的环境之中,直到现在也没度过几天安稳的生活。 但艾丽莎说话的这个语气,就好像嫁给他是件多么荣幸的事情一样。 并且,她还在等待着自己的回应。她看向自己之时的期待色彩差点就要从双眼之中溢出来。 依然像头母狮,却是在等待彰奖的那种。凯恩很想笑,他压低声线,维持住了不动声色的表情:“高堡并不是你我第一次独自相处。” “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艾丽莎的表情中出现了空白。她不是个能憋得住心事的人,尤其是在毫无戒备的时候,看着她那满脸茫然和疑惑的表情,之前憋在心底的愤懑一扫而空。 “上一次你来雪伦的时候,也是在骑士大会。晚宴之时你跑进了会场附近的林子里,你的父亲几乎要把整个会场掀翻了。” 艾丽莎拧起了眉头,她的脸上依然写着十足的困惑:“所以?” “那个时候,我也在林子里。” “哎?” 她又是惊讶又是好奇地问道:“你在林子里做什么?” “贵族们的纠缠让我很是厌烦。” “我和你说了什么吗?” “不是很多,然后我将你送了出来。” “我……不记得了。”艾丽莎有些迟疑不定地开口,“我只记得回去之后,父亲难得对我大发雷霆,他有整整一个星期没给我好脸色呢。” “那个时候你才十一岁。”她不记得,凯恩并不意外。艾丽莎目瞪口呆的表情落在眼里,这对他来说已经是意外收获了。 艾丽莎的表情看起来却不像是听到了自己十一岁时的故事,她似乎在努力回想这件事。但光是看她既不甘心又失望不已的表情,凯恩就知道她一无所获。 她回过神来之后,小心翼翼地问:“我……没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事情来吧?” 这次凯恩是真的绷不住自己的笑容了。 他恶劣地扯起嘴角,换上了平日一贯揶揄她的语气:“放心,总不会比你喝醉酒跑到室外更丢人。” 即使是光线不足,凯恩也清晰地察觉到艾丽莎的脸像是爆炸一样红了起来。她像是被噎住一般张开嘴:“你——”却没有说出任何话。 平日的她总是喜欢摆出老成镇定的姿态,言谈举止也恨不得把她父亲学个十成像才好。凯恩可没打算娶英格瑞姆公爵回家,所以每每艾丽莎流露出这样手足无措的神态,都能很好地娱乐到他。 艾丽莎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她很快便收起了窘迫的表情,毫不留情的瞪了他一眼,而后开口:“那么,到你了。” “到我什么?” “你说要好好谈谈,我已经将我的过去,我的想法都告诉了你。”她收敛了没好气的神情,认真地回答道,“那么你呢?我……从来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凯恩。” 凯恩不由得想起自己刚从西镇回到金翎的那个早上,艾丽莎躺在他的身侧说的话。她说,她想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不属于任何势力,任何人的那部分的想法。 或许在那个时候,或者更早之前,艾丽莎就已经试图揣度他的思路——凯恩自诩不是个感情迟钝的人,她今夜胆敢质疑他在嫉妒,就足够证明,艾丽莎她自己也在意。 如果她对自己毫无感情,那何必在意他在想什么? 让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揣度自己的想法,的确是难了一些。虽然凯恩依然不认为有什么是她值得知道、而自己不曾说明的,但既然说要重新谈谈的是自己,他理应与她坦言相对。 “你想问什么?”于是他问道。 这好像难倒了她。艾丽莎听到自己的话后像是反而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好,她沉吟半晌后:“菲尔德夫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又是简·菲尔德,凯恩并不喜欢过多的与他人讨论已逝之人,尤其是简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不过他知道不论如何,他的前妻是永远也绕不开的话题。 既然都问出来了,索性一并说完。 “她没有你长得漂亮。” 艾丽莎当然不满于这样的回答,她忍不住打断了凯恩的话:“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凯恩看了她一眼,继续接着自己的上面的话说了下去:“比你温柔,也更擅长打理内务。简是个很合格的淑女,从来不会对我的责任感到好奇,对于我闭口不谈的事情也不会多问。” “你不喜欢我这样。”艾丽莎眨了眨眼,轻声问道。 “别拿自己和别人相比,你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个体。” “我没有!” 早在她问起自己和简是如何相处时,凯恩就察觉到艾丽莎在暗地里在意这件事。或许并不是出于主动地相比,她只是想找到一种和自己融洽相处的方式。 “这也和我们之间的约定有关。”当然凯恩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他们已经为了在意不在意这种无聊的问题谈了这么久了,“我和她的婚姻更像是做了笔交易。” “对,约定……你和她到底有什么约定?”艾丽莎立刻捕捉到了自己想要的关键词,“学士将她怀孕时的情况告诉了我。你也很尊重她,而且那个时候你们都很年轻,我想不出她为什么要……这么着急。” 果然。 凯恩知道她一定会问这个问题,早在西镇时她就追问过。不过凯恩原本就没打算瞒着她,如果第一次提及这件事时不是亨利打岔,他早就说出口了。 只要是她能够知道的,凯恩不觉得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菲尔德伯爵在独立战争时阵亡,简的弟弟年纪轻轻便继承了爵位,然而新任伯爵的妻子,却没有生育能力。” 艾丽莎的呼吸窒住了。 过往的记忆对凯恩来说也的确并不值得难过,毕竟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他看着艾丽莎猛然变得复杂的神情,继续说了下去:“而菲尔德的领地矿原又是如此的重要,玛丽安希望能够控制住国家的矿产,那个时候简找上了我,她说她愿意促成与王室的联盟,只要我同意她的条件。” “什么条件?” “等到第二个孩子出生后,过继给菲尔德伯爵,”凯恩冷淡地回答,“当然她知道她的身体不好,如果第一个孩子出世时她不幸死亡,那么那个孩子也会过继给菲尔德家族,我可以再娶,这不影响我们之间的联盟。” 这句话落地之后,艾丽莎半天没有再开口。 她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了相当复杂的神情,一时间连凯恩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那个时候绮丽并没有出生,她承担着两个家族的未来。” 等了很久之后,艾丽莎才打破了夜间的沉默,有点沉重地说道。 “我倒是理解她为什么如此急于怀孕了。然而女神却是如此残酷……不仅她没从产床上走下来,连那个孩子也是。” 凯恩没有说话。 艾丽莎的目光投射过来,那之中有试探也有近似于兔死狐悲的悲戚感:“别人说她的死讯传到你面前时,你甚至都没有流露出悲伤的表情,这是真的吗?我很想知道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 “我说过,当时的金翎甚至已经做好了葬礼的准备,对于她的死亡,我并不意外。” 艾丽莎却没有放过这个话题:“那你失望吗?” “……了解这个,对你有什么用处?” “没有任何用处。” 说着,她主动走近自己,直到她发间的香气传入凯恩的肺部,艾丽莎轻轻地伸出手,攥住了他的袖口,小心地就像是他会不留情地甩开她一样。 她抬起眼,仔细地端详着凯恩:“只是因为那是你的想法。” 凯恩叹了口气。 “有点。”他如实说道,凯恩从来没对别人承认过这个事实,也从来没有人问过,“更多的是惋惜,不论如何,她是位值得尊重的女性,也可以说是我的朋友。” “能获得你的友谊可不容易。”她笑了笑,那笑容很浅,甚至能称得上是忧伤。凯恩几乎没见过艾丽莎流露出如此多愁善感的表情,“我想能与你直接坦言交易,她非常的了不起。” “但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就像你说雷·瑞兹的事情也已经彻底结束一样。” 艾丽莎只是再次走近了一步。 她柔软的身体靠了过来,将脸颊埋进自己的肩头。凯恩隐隐地意识到艾丽莎有点不安,她一只手依然拽着自己的袖口,另一只手攀上了他的臂膀:“我希望你能有个继承人,凯恩。” 他读懂了她的意思。 还是不该说起这件事的,她现在正在孕期,难免会多想。 然而想来现在说那些学士已经念了无数遍的话语也没什么用,所以凯恩只是用自己的手掌托住她的后颈,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 “我知道。”他如此说道。 第45章 政治婚姻045 七年之前。 夜晚笼罩了整个雪伦,却无法扑灭人们对宴会的热情。纵然伫立在林间深处,凯恩·提尔仍然能听得见坐落在树林之外会场中喧嚣的人声。向北看去,依稀火光仿佛能够透过层层树叶映照过来,甚至有点亮天空的意味——礼诞节之后的骑士大会几乎是整个首都的狂欢,为此而来的贵族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社交与交易的好机会。 然而这些统统和凯恩无关。 他的目光自枝叶挪到眼前的溪水边,毕竟隔的那么远,再热闹的场景也不会纷扰到他。 如果不是除了每年的礼诞节,他几乎没有机会见到玛丽安,让凯恩再选十回他也不会主动参加节日庆典。光是要坐在观台中央看一群水平不怎么样的毛头小子互相厮斗就足够折磨他了,还得应付在身边没完没了的首相,凯恩宁可再和怀特打两年也不想与贵族们纠缠。 这里不是他的地盘,王宫也不是他的舞台,凯恩不想给玛丽安添麻烦。要知道为了避免与她的政|治|班底发生冲突,凯恩可是做出了不少让步,他甚至在王宫之外购置了宅邸,就是不愿意每天白日都要与首相大人目光相对。 如果—— 接下来的思路,被树叶晃动发生的沙沙声打断了。凯恩立刻警觉起来,隔着枝叶他能隐约看到一团不大的黑影在附近徘徊,然后,黑影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猛然间凯恩以为是走错路的野生动物,虽然不会有动物靠近人多的地方,但难免会有意外走错的情况出现。然而等到那团黑影自树后走了出来。 那是个……女孩。 的确是个女孩儿,十一二岁,长发在脑后扎成一个结,稚嫩的脸颊和脖颈线条全部暴露在外。她的目光撞上自己时明显也愣住了,凯恩的视线向下,只见女孩天鹅绒长裙被简单粗暴地拎到膝盖处,还在双|腿之见死死地系成一团,一眼看过去像是松松垮垮的裤子;同理两只袖子也是,绣着花样的袖口被直接撩到了肩头,如果不是她的长裙着实价值不菲,凯恩绝对会把她当成混迹于街头巷尾、无父无母的小乞丐。 在女孩这幅打扮下,她白皙的手臂和小腿一览无遗。 倘若换做比武大会上的任何一名女士在这儿,大概都会被她这幅装扮吓得晕过去。 就算雷德并不是个特别讲究礼仪的国家,但她这幅模样要是让别人瞧见,今后这位年幼的小姐可是别想嫁出去了。 她明显也知道这点,几乎是在撞见自己的目光瞬间,她便像是见了鬼魂般惊呼出声,向后踉跄几步,重新跑进了树丛里。 几组呼吸过后,女孩又重新出现在了凯恩的面前,这个时候女孩的袖口和裙摆已经老老实实地回归原位,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走向前,对着凯恩露出了一个几乎能称得上是敷衍的礼貌笑容:“大、大人。” 走到月光之下,凯恩才发现她的头发是深红色的。 红色的头发。凯恩挑了挑眉,重新将女孩打量一番。在她尚未长开的眉眼之间,他寻觅到了似曾相识的神色——尤其是脸上那看似无害又温和的笑容,凯恩实在是太熟悉了。 “你是英格瑞姆家的孩子。”他冷冷地宣布,“不好好呆在你父亲身边,跑到这里干什么?” 恨不得整个王国都知道费迪南·英格瑞姆有个了不得的女儿,刚会走路就摸起了弓,人还没马高呢就已经爬上了小马驹的脊背。凯恩听说战争结束后出生的孩子之间,连不少同龄的男孩儿都不如她大胆。 原本这些说法他也就随便听听,因为这十有八|九都是英格瑞姆公爵自己吹嘘出来的。然而现在,被当做宝贝到处炫耀的当事人就站在自己面前,笑容腼腆又仪态大方,一副刚才那足够让她名节尽毁的打扮完全不存在的模样,凯恩不得不相信贵族之间的传闻中,到底还是有少部分贴近真实的。 “你是……”英格瑞姆家的长女全然没理会凯恩的质问,她的双眼在自己的身上转了一圈,然后猛然瞪大眼,“你是提尔公爵,不好好呆在女王身边,你又跑到这里干什么?” ……说不定贴近真实的流言不止“一少部分”。 她正盯着凯恩看,双眼中有惊讶也有好奇,但绝对没有畏惧。有时连成人看向自己时不带着畏惧,更别提像这种还没到自己胸口高的黄毛丫头。但她的确不害怕他,一个小姑娘不会伪装出如此放肆的态度。 “我想独自安静一会。” “那么我也是。” 凯恩听到她理直气壮地话语,扯了扯嘴角,但并没有笑。瞧她刚才那准备充足又兴致勃勃的模样,显然在林子里呆了很久。她倒的确找到了清净的地方,但恐怕林子外英格瑞姆家的人发现她不见后可要发疯了。 所以他只是又把女孩扫了一遍,不容置疑地开口:“我送你出去。” 她的第一反应是双眉紧皱,凯恩想女孩是想说些什么的,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大概也是察觉到凯恩语气中的态度,英格瑞姆家的长女最终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好吧,谢谢您。” 朝着宴会方向走去的时候,凯恩还特地想了想高堡的情况,他记得费迪南·英格瑞姆可是娶了一位实打实的名门贵族,他还和现任高堡夫人见过几面,也的确是个淑女。然而跟在自己身后的丫头……他不由得向后看去,正低着头默默走路的女孩敏锐地察觉到了凯恩的目光,迅速抬起头:“大人?” ……至少该有的礼节还在,也不算养出了一个野丫头。凯恩收回了眼神,然而女孩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意识到凯恩在打量她之后,她稍微向前走快了几步,从凯恩的身后转至他的身侧:“大人,刚才的事……” 看来她自己也知道那副装扮被别人撞见的严重性,凯恩展露出讽刺的笑容:“如果你在意他人的目光,就不应该把自己的手臂露出来。” 纵然光线昏暗,凯恩也察觉到她的脸分明红了红,之前还大胆又果断的女孩仿佛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她小声嘀咕道:“我并没想到您和我一样跑到树林里来,您不会对外提及这件事的,对吧?” “你觉得我不会告诉别人。”凯恩又瞥了她一眼,直接将她的潜台词道了出来。 女孩有些紧张地攥紧自己的裙摆,但她并没有退缩,依然坚持地走在凯恩身侧:“是的,我认为您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为什么?” 她迅速地看了凯恩一番,像是在试探他的态度,但在凯恩一贯不见喜怒的表情中吃了憋后,女孩深深地吸了口气,坚定地说道:“没有哪个正常的贵族会在宴会之时跑到树林里图清净,您和他们不一样。” 凯恩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你也跑了进来。” “我和他们也不一样。”还不过十一二岁的女孩狂妄地开口,“而我们是一样的,您没必要为难一个同样不喜欢人群的小姑娘不是吗?” 把自己抬到和他一样的位置,凯恩真不知道该说这个姑娘无知还是大言不惭好。不过他的确没打算为难一个小女孩,就算凯恩再不喜欢竞赛之后的宴会,也不想碰见什么乱子。尤其要是整个晚宴被这么个非同寻常的小丫头搅黄,先别说她以后的名誉如何,凯恩可不想让自己的姐姐丢脸。 “我不会告诉别人,”于是凯恩直接了当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但你得告诉我,你把裙子挽起来做什么?爬树还是蹚水?” “不,”女孩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在林子里走走,如果不挽起来,树枝可能会勾坏我的衣服,裙摆也会沾上泥土。” “我并不认为你的父亲会在你跑丢的情况下在意这个。” 女孩眨了眨眼:“我的父亲可以容忍我淘气,但未必会容忍我闯祸。至少我保留了体面不是吗?” “那是在没人见过你那副模样的情况下。”说着凯恩停住步伐,他们已经走出了树林,费迪南·英格瑞姆就站在不远处,尽管是深夜,可要想忽略他那副焦急的模样和身边的护卫着实有点困难。 “不会再有下次了,大人。”她认真地回道,“我向你承诺。” 凯恩不以为意地抱住双臂:“我要你的承诺做什么?” “——艾丽莎!” 他听到英格瑞姆公爵朝着这边喊道,而身边的女孩只是矜持地朝着父亲挥了挥手,然后走到了自己的面前。她再次露出典型的“高堡式”笑容,标准到好像刚才那个赤膊的、活像是跑错地方的小动物完全是凯恩的错觉。 “再次感谢您,大人。” 说完,她退后两步,转过身,自凯恩的身旁离开。 第46章 政治婚姻046 第二天的骑士大会,艾丽莎并没有到场。 之前雷利老夫人对她发出了做客的邀请,当时艾丽莎推辞了,现在刚好是机会。第一天的团体比赛结束之后,一直到骑士大会的最后一天才会有决胜的那一场。今日是个人比赛开始,艾丽莎想也没必要出席,刚好雷利家的老夫人向来不喜欢参加这种节日,这是个拜访她的好机会。 说是雷利家的老夫人,实际上,她应该是菲尔德家的老夫人。 按道理来讲,就算埃德加是个私生子,他的父亲死后,也理应是雷利老夫人负责抚养他。然而早在老伯爵将简·菲德尔嫁给凯恩时,极力反对这门婚事的老夫人一气之下回到了自己的娘家——艾丽莎听说雷利老夫人在年轻时着实是位脾气火爆的女性,做出这种事也没什么值得意外的。 所以凯恩才会在那天毫不留情的拂了雷利家的面子。 “夫人。”就在艾丽莎正在思索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时,自己的女仆瑞秋走了进来,“埃德加少爷已经来了。” 凯恩早在出门之前便告诉艾丽莎,埃德加会陪同她去雷利老夫人那里做客。艾丽莎知道凯恩是出于好意,但至于如此大费周章吗,艾丽莎暗地里抽了抽嘴角,自己对于老夫人来说是孙辈的角色,就算老夫人真的不待见自己,也不可能做出为难的事情来。 不过,艾丽莎又想了想,有埃德加陪同,到时候也好说话一些。或许凯恩也是考虑到这一层才如此安排的。 艾丽莎可以缺席骑士大会,作为女王的弟弟凯恩可不行。临走时男人带走了绝大多数仆从和护卫,宅邸里显得冷清清的。埃德加·菲尔德站在大厅里,笔直的脊梁和瘦削的身躯给安静的室内带来了不少年轻的气息。 艾丽莎没见过那个让绮丽倾心不已的修士,自然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不过艾丽莎想,在外貌方面想要超过埃德加是不大可能的了。 作为矿原的唯一继承人,埃德加不仅有着由亚伦学士亲自教导的贵族教养,还有这一张着实漂亮的脸。棕色的头发柔软的像是缎子,蓝眼清澈到几乎能见底的程度。再加上白皙的面庞和温柔的五官,大概除了凯恩之外,谁也不会对着这样的少年摆出凌厉的脸色。 “早上好,夫人。” 虽然她和矿原的继承人并不熟悉,但嫁给凯恩之前他见到自己还是直呼姓名的。这就突然从“艾丽莎”变成了“夫人”——她可就比埃德加大一岁啊! 于是艾丽莎听到他礼貌又和煦的问候后只是笑了笑:“你依然可以喊我的名字,埃德加。” “呃,”只不过是个名字而已,埃德加的反应却像是艾丽莎在刁难他,少年挠了挠自己的后脑,“艾丽莎……夫人。” 艾丽莎:“……” 跟着凯恩那种看谁都不顺眼的家伙长大,还能养成这种性格,看来亚伦学士真是有着了不得的教育水平。 怪不得绮丽只是把他当兄长看。之前艾丽莎还在疑惑,有这么个漂亮的未婚夫,绮丽到底是怎么看上那个修士的。现在想来……总是热衷冒险的绮丽可不会喜欢埃德加如此拘谨的性格。 她无言以对地看着埃德加半晌,而后说道:“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 埃德加看起来大松口气,少年非常绅士地走到了艾丽莎面前,伸出手臂给她:“我想咱们还是快点出发,雷利老夫人是个急性子,她可不愿意等人。” 叫长辈等待,也是非常失礼的事情。艾丽莎对着埃德加点了点头,而后开口:“要是你有自己的事情,我可以独自过去。” “公爵大人希望我今天陪同您,夫人。” 应该是“命令”才对吧,艾丽莎甚至能想象到凯恩对自己侄子说话时的语气。想到这儿她深深地看了埃德加一眼,而走在身侧地少年面对着自己审视的目光,他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 王国赢得了独立战争,却因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上一代参与进战争的贵族们,死的死伤的伤,有些家族甚至彻底消亡在了历史之中。埃德加的父亲,菲尔德伯爵正是因为旧伤的后遗症而死——他死时埃德加还是个小孩子,作为仅剩的男性亲属,他替埃德加暂时打理领地,这没什么,但现在他已经十六岁了。 就像是凯恩自己说的那样,他现在已经拥有了册封骑士的资格。 可实际上,他的领地却依然由凯恩掌握着。 “你很尊敬凯恩。”艾丽莎意味不明地说道。 她不确定埃德加听没听懂自己话中隐含的意思,然而少年的表情非常地认真:“那是因为公爵大人也很尊重我。” 这倒是。不管凯恩是出于什么目的决定抚养埃德加,养个贵族少爷还是养的起的。说到这儿艾丽莎禁不住想起昨日在骑士大会时与首相的猜测,现在当事人就在身边,她直截了当地将话题转到了比赛上:“第一天的团体比赛,你们赢的非常漂亮。” “那是自然!” 到底是个男孩儿,一提到昨日的胜利,原本还有点拘谨的埃德加,清澈的双眼猛然亮了起来:“卢卡斯是个很优秀的指挥,我从昨天的比赛中学到了很多。” “你们配合的也很好。”只有一个了不得的指挥可不会赢得胜利,“不过我想知道,你在队列中的哪个位置?矿原的骑士都穿着统一的盔甲,坐在观台上根本看不出区别。” “我在左翼的角落里。” 果然还是凯恩看的准。 那个家伙,平时总是一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 艾丽莎勾起了嘴角,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笑,或许只是单纯地因为窥见到了凯恩内心的一角吧。 如果不是对埃德加有所关注,再明亮的双眼也不可能于队列之中认出他来。至少证明了她的丈夫是个懂得感情的正常人不是吗? 艾丽莎是不指望凯恩能像自己的父亲对母亲一样,对着自己表达情感了。然而从其他人的角度挖掘到关于他的细节也是挺有趣的,她觉得这就像是拼图,时间长了了,她自然能将真正的凯恩拼接出来。 “那么你并不打算参加个人比赛。”今天是个人比赛的第一天,而他却留在城内陪同自己探望贵族。艾丽莎觉得凯恩这样的安排着实有点委屈埃德加。 但埃德加并没有露出半分遗憾的表情:“没有哪个骑士会和我认真的一决高下,我也不需要通过击败别人来争取自己的前途。” 埃德加的母亲并不是已故的伯爵夫人,据说他的妈妈不过是个旅店里的厨娘。尽管古老的贵族最终由一个身份不怎么光彩的私生子继承,实在是有点嘲讽的意味;可菲尔德家族着实只剩下埃德加这么一个后代,还有着凯恩的撑腰,没人敢当面说他的不是。 “我很幸运,”解释完自己不在比赛现场的理由之后,埃德加自嘲般笑了笑,“没几个私生子能同我这般衣食无忧。” 艾丽莎挑了挑眉毛:“你应该铭记的是自己继承人的身份。” 而不是私生子的。尤其是雷德绝大多数矿产都来自他的地盘,纵然未来的埃德加只是个伯爵,可他说话的底气不见得会比凯恩或者英格瑞姆公爵少——不然的话,女王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与私生子结婚。 她相信埃德加听明白了自己的话语,但少年只是好脾气地摇了摇头:“谢谢您,艾丽莎夫人。不过我想咱们还是抓紧动身,雷利夫人可不喜欢久等。” . 早在比武大会开始之前,雷利家族就已经向金翎伸出了橄榄枝,虽然当时被凯恩二话不说拒了回去……但现在由自己来接下枝芽,应该还是来得及的吧。 艾丽莎与埃德加一同步入雷利家族的会客室,不意外地看到几名年龄不一的女性已经坐在其中等待着他们。 她迅速地扫了一眼整个室内,逗留在房间一侧的几个年轻姑娘对着她露出了好奇的目光,左侧沙发上的中年女性对着自己温和地笑了笑,至于坐在中间衣着华贵的老妇人……那就只能是雷利老夫人了。 看到这一屋子的女性,艾丽莎不由得想到在比武大会之时的情况。 不仅家族里来的都是老弱妇孺,连骑士们的水平也不怎么样。她记得在比赛开始之前凯恩的眉头便紧紧皱起,是因为雷利家族的骑士们吗?他是否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年轻人不参加比武大会,跑到女人堆里算什么?” 就在艾丽萨暗地里考虑这些的时候,为首的雷利老夫人有些不满地率先开口。 老者明显是冲着埃德加说的,而停在艾丽莎身侧的少年面对这像是指责的话时也不害怕,反而好脾气地露出笑容:“陪伴我亲爱的祖母同样重要,而且,艾丽莎夫人也一直很想来探望您。” “请原谅我上次的缺席,夫人。”艾丽莎接下了埃德加的话语,恭敬地行了个礼,“离开高堡半年,我实在是太过想念我的父母,才任性地请求我的丈夫准许,婉拒了您的邀约。” 雷利老夫人冷哼了一声:“不用为他的粗鲁找借口,我知道你的丈夫是什么样的人。” 说完她上上下下打量了艾丽莎好几眼,那样直白的目光让艾丽莎有些不舒服……但并不觉得冒犯,艾丽莎从来不会讨厌直截了当的人。 “英格瑞姆家的长女,我记得你的母亲是菲利克斯家的人。” “是的。” 坐在老夫人身边的女性柔声开口:“除了红头发,她几乎和她的母亲一模一样。” “想来英格瑞姆可是舍不得把你嫁到提尔家,”老夫人继续说道,“那么,你和他又达成了什么交易?” 交易? 艾丽莎愣住了,她身边的埃德加也愣住了。少年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自己的祖母,又禁不住将目光挪到艾丽莎的身上。可是她也……等等。 在雷利老夫人直白的眼神之下,艾丽莎陡然发现这个房间里的其他人好像都露出了疑惑的色彩。 她说的是凯恩和简·菲尔德之间的交易吗? 第47章 政治婚姻047 凯恩并没有对艾丽莎说过,还有其他人知道他与前妻的那个……交易。 然而惊讶过后,仔细想想这也并不奇怪。毕竟雷利老夫人曾经是菲尔德伯爵夫人,儿女的后代问题,她当然会关心。 不过这不代表着现下提及此事,艾丽莎不会在众目睽睽下尴尬。其他人明摆着是不懂雷利老夫人在说什么的,而在老人家灼灼的目光之下,艾丽莎想她也跟着装作不懂着实是有些晚了。 所以在收敛了思绪之后,艾丽莎只是礼貌地笑了笑:“用英格瑞姆家族的盟约来换自女神面前的誓言,如果这是您指的交易的话。” 而老夫人并没有立刻接话,在她像是在探究也像是单纯注视的眼神之下,艾丽莎禁不住考虑老人这番话的意图。 想给自己的下马威?然而老实说她很难能吓到自己,艾丽莎的背后是王室和英格瑞姆两个家族,区区一个伯爵家的老夫人又能对自己如何。 “他还换来了未来的金翎继承人,真是一件划算的‘交易’。” 所幸雷利老夫人并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她收回了眼神,顺着艾丽莎的话说了下去。 “有什么话可以慢慢聊,”老夫人身边的中年贵妇再一次出声缓和气氛,她看向在场唯一的少年,“埃德加,还愣着干什么,快请公爵夫人坐下。” 艾丽莎落座之后,那名贵妇才继续说道:“老夫人是个急脾气,总是会吓到不熟悉的年轻人,您还是第一个面对她的刁难不动声色的女士呢,夫人。” 说完她顿了顿:“我是斯坦利·雷利的妻子,这是我的两个女儿,莫琳和蒂娜。” 她当然只可能是雷利伯爵的妻子了,艾丽莎点了点头,伯爵夫人还招呼坐在窗边的小姑娘过来行礼——艾丽莎看她们也不比自己小几岁,却要以长辈的身份面对两个女孩儿,那感觉真是说不上来的奇怪。 “希望您不会介意我上次的婉拒,夫人。”和两个姑娘寒暄几句后,艾丽莎转头看向面目和蔼的伯爵夫人,再一次开口。 伯爵夫人笑着摇了摇头:“我也是别人家的女儿,自然能理解您的心情。老实说,我们都以为这次您不会来到金翎,现在能见到您已经是意外收获了。” 艾丽莎略微有些讶异地问道:“为什么?” “您现在有孕在身呀。”伯爵夫人理所当然地回答,“想来公爵也是舍不得将妻子一个人留在金翎,” 说着伯爵夫人轻笑出声:“而且艾丽莎夫人还有着一身不比骑士们差的武艺,听说不久前您刚刚参加了西镇的剿匪,这是真的吗?” “是的,在我有孕之前。” “那可是真厉害。”有玛丽安女王在,王国内大部分贵族对女性在战场上挥起佩剑并不抵触,伯爵夫人很是感叹地开口,“早就听英格瑞姆公爵说过您非常善于骑马射箭,到底是高堡的女儿。” 是啊,有她那个到处吹嘘的父亲,这种事自然会搞得人尽皆知……也幸好玛丽安女王曾经亲自上过战场,这要是在怀特,亲自上过战场的她大概会被当成女巫,吊在广场烧死吧。 “只是剿匪而已,算不得什么。” “那也很了不起。”伯爵夫人笑吟吟地接话,“我的儿子只比您小三岁,他可连骑士大会都没资格参加。还有埃德加也是,王国的年轻人们反而不如您一名女性勇敢、真的将兵器对准敌人了呢。” ……这夸的艾丽莎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她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在那次夜|袭匪徒的行动上,她充其量就担任了一个弓箭队长的位置——从小接受骑士教育一直到嫁人,十多年的功夫换来个队长的位置,这真没什么了不起的。 而伯爵夫人简直要把自己夸成玛丽安女王一样的天才了,就算艾丽莎一直很骄傲于自己的弓术,这捧得也太过了些。她尴尬地轻咳几声:“拜凯恩所赐,如果不是他准许我一同行动,我又怎么可能亲临战场。” 现在看来,凯恩也是大胆的很。他或许是得知了自己在训练场上赢过了维拉,或许是从自己平日的骑术看出了水平,但不论如何,在答应自己上战场之前,凯恩可从来没亲眼见过自己真正的拉紧弓弦。 “他……在这方面很信任我。”艾丽莎稍稍放缓了声音,继续开口。 这句话之后,躲在一旁说悄悄话的两个年轻姑娘流露出了诧异的眼神。 艾丽莎当然知道她们在诧异什么。关于凯恩怎么对待前妻的传言,她又不是没听过。如今自己与他一起抵达金翎,他对自己的态度就足够超乎其他人的想象了,而现在她亲口承认了与凯恩关系不错……看着伯爵家两个女儿的眼睛,艾丽莎实在是有些无奈又难免为凯恩心酸。 一个传说,一个英雄,却落得如此名声,艾丽莎不知道该说嘲讽还是同情。 凯恩本人从来不在乎这些,但也正是因为他不在乎。 “听说英格瑞姆公爵将您许给提尔公爵时可真是吓了我一跳,不过如今看来,当父亲的自然不会亏待自己的女儿。”伯爵夫人有些动容地说道,“提尔公爵真的非常珍惜您,夫人。早在骑士大会上我就注意到了,我还从没见过公爵大人如此小心地对待一个人。” “哼,珍惜。” 就在艾丽莎想说什么时,一直沉默着的雷利老夫人一声冷哼打断了她的思路。艾丽莎回过头,雷利老夫人精明又锐利的眼神依然停留在自己身上,老夫人端坐在座位上,表情像是嘲讽更像是……有着更为复杂的表情。 “凯恩·提尔只会做会对自己带来利益的事。”雷利家的老夫人,用自己略微有些沙哑的老者声线,不屑一顾地说道,“不顾情面,不看血缘,甚至是不择手段。我的家族对此深有体会,我对此深有体会——提尔会珍惜一个女人?那恐怕得等到石头会开花的时候。” 老夫人的话音一落,整个室内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而艾丽莎第一时间做出的反应,就是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即使凯恩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可艾丽莎做不到不在乎。她实在是想不明白,明明那个家伙可以为绮丽的事情大发雷霆,明明脾气比谁都硬,可在面对着这样近乎于侮辱的指责时却又完全无动于衷。 是真的无动于衷吗?艾丽莎想,或许他并不是真的毫不在意。就像是那晚在湖边,对于自己的过去,自己雷·瑞兹的存在,他不也吃了醋吗? 可是别人不知道,也不会在意凯恩的内心世界如何,他们看到的,就只有男人所表现出的那些。就像是雷利老夫人,她唯一的女儿死在金翎,而难产之时凯恩甚至不在简·菲尔德的身边。即使凯恩是隔了十几年才将自己娶回城堡,作为母亲……她还是觉得不能原谅吧。 艾丽莎下意识地将手指挪到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将心比心,如果有人以这样的方式对待自己的孩子,她也不会原谅对方的。 可是让艾丽莎不明白的是,雷利老夫人为什么要将这些话说给自己呢? 从她踏进门时,老夫人只开了两次口,两次都是在揭凯恩的短。如果她真的厌恶自己与凯恩的婚事,那么大可以不见自己。 也许老夫人是想提醒艾丽莎,她那嫁给凯恩的女儿,最终是获得了怎样的结果?可是这也说不通,明摆着凯恩对自己很好,她说这些除了落下一个挑拨离间的口实,还能如何呢? 就在艾丽莎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埃德加苦笑几声,适时地化解了房间内里僵硬的气氛:“我天天在公爵跟前受训还不够,到这儿您还得板着脸,祖母,您可真是太残忍啦。” “就是,”伯爵夫人急忙接下了话题,“埃德加来这儿可不是看您脸色的,老夫人,昨日的比赛,你们赢的很漂亮,埃德加想必也出了不少力吧。” . 雷利家族的人和行事作风都如此的奇怪吗? 在回到宅邸的路上,艾丽莎忍不住再次考虑道,雷利家的这位老太太和传言一样,着实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好在等到埃德加亲自开口之后,她的脸色好了一些,也没有再说那些对凯恩不满的话。后来的交谈气氛一直很好,可艾丽莎还是很在意她说的那些话。 再加上今年的礼诞节,雷利家族来的全部都是老弱妇孺。 隐隐约约之中艾丽莎觉得自己似乎是嗅到了什么,但她并不敢确定。 她记得凯恩在比武大会上很是全神贯注,或许他早就察觉到了什么异常吧。艾丽莎暗地里还是决定再去问一问凯恩这件事。 然而等到她回到宅邸,刚刚踏入家门,还没来得及稳住步伐,便看到理应在比武大会现场的凯恩,正站在大厅之中,脸色阴沉地简直能吓坏三岁的小孩。 而站在他对面受训的,则是一脸倔强地维拉·纽曼。 艾丽莎走向前,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到凯恩毫不留情面地训斥维拉:“谁准许你参加个人比赛?” 个人比赛?艾丽莎稍稍瞪大眼,她记得不准备参加个人比赛。年轻又作战经验丰富的女骑士提及个人比赛时表情那叫一个不屑一顾,她亲口对自己说,这种礼仪性的比武实在是上不了台面。 怎么这又突然变了卦? “我是有人身自由的骑士,”维拉咬着嘴唇低声开口,“我有资格决定自己是否参加比赛!” 艾丽莎心里咯噔一声。 ……敢和凯恩这么说话,她已经能够想象接下来男人会以怎样的姿态发火了。 第48章 政治婚姻048 大概是完全没料到自己的手下胆敢如此说话,维拉的话音落下后,凯恩愣了瞬间。但很快那让艾丽莎再熟悉不过的嘲讽爬上他的面庞。 “人身自由,当然。”凯恩毫不客气地冷笑几声,“出尔反尔,违抗命令,这也是你的人身自由。” 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的这几个单词,艾丽莎看到维拉在察觉出凯恩的怒火后脸色白了几分,但女骑士并没有让步,她攥了攥拳头:“我不——” “——谁给你的胆子,维拉·纽曼?” 别说是维拉,连正朝着两个人走过来的艾丽莎也禁不住因凯恩的语气停住了步伐。 不会有人想见到凯恩发火,新婚第二天便见识过的艾丽莎深有体会。但现在凯恩的表情,让艾丽莎觉得他现在的火气可能比绮丽差点在自己的婚礼上丢失了贞|操更甚。 平时凯恩说话时的语速本身就不快,而此时他恨不得是一字一顿地打断了维拉的话语。他倒是在笑,甚至连声线也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但这样的笑意只会让人胆颤。 听到脚步声后他抬起头,对上了艾丽莎的目光。那双与天空同色的眼睛里尽是进攻的意味。 这样的目光吓了艾丽莎一跳,凯恩好像是真的动了火气。尚且不明状况的艾丽莎,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迈开步伐:“怎么回事?” 如果有的选,艾丽莎可不想与正处在盛怒之中的凯恩打交道。但现在明摆着大厅里只有他和维拉两个人,而艾丽莎非常清楚凯恩发火之后是什么后果,她可不能把金翎军队中唯一的女骑士抛下。 她的话只换来了凯恩阴沉沉的一瞥,而后男人抱起了双臂,冷冷地开口:“这和你——” “——这当然和我有关,你认为麾下的骑士违抗命令与金翎的女主人无关?”凯恩话没说完就被艾丽莎干脆利落地打断,她太清楚男人想说什么了。 这把凯恩噎了个不轻,然而艾丽莎可没有吸引火力的意图,她还没那么无私。 于是面对着凯恩恼火的表情,艾丽莎就像是完全感觉不到气氛有多紧张似的,露出了一个狡黠地笑容,她走到了凯恩的面前,放缓了自己的声线:“不过我相信维拉不会做出毫无意义的事情,她的行动必然有合理的理由。” 说着,她伸出了手,轻轻地触及到凯恩的手臂。 雪伦不比西镇,凯恩也不用亲自下场比赛,他并没有穿盔甲。隔着布料,艾丽莎能清晰地感觉到,男人的肌肉因为自己的靠近而紧绷了瞬间。 趁着这个功夫,艾丽莎抬眼对着维拉使了个眼色。 后者立刻领会了艾丽莎的意思,年轻的骑士深深地吸了口气,她的脸色还是比往日更为苍白,显然凯恩的怒火到底是把她吓了个不轻:“我没有违抗命令,大人。你吩咐我计划好回去的路程,我在昨日已经安排完毕。” 回去的路程?眼下骑士大会还没有结束呢,这么早部署这个做什么?而且何必再要维拉来重新安排路途,原路返回不行吗? 维拉的话语让无数个问题自艾丽莎的脑海中冒出来,她奇怪地看了一眼凯恩,而男人只是冷哼一声:“这就是你之前风风火火的原因,为了这该死的个人比赛。” 是的,明显凯恩发火的原因在于维拉参加了骑士大会的个人比赛。而且看这架势,很有可能是维拉刚刚比赛完回来便被凯恩逮住了。 可是她怎么会参加这种比武?维拉连团体比赛都没参加,理由自然是身经百战的女骑士看不上那种基本无害的小打小闹。骑士大会之前,维拉可是亲口对艾丽莎说,她接受凯恩的册封可不是为了用一身武艺给自己讨门好亲事的。 这前后还没两天,是什么让她突然变卦? “我以为……你不会参加这种出风头的事情。”想不出所以然的艾丽莎,只得开口,“你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维拉?” 维拉听到这句话后,只是咬紧了嘴唇,并没有回答。 她这幅模样简直是在火上浇油,不过好在经由艾丽莎这么一打岔,凯恩已经冷静了下来。他所做的只是深深地拧起眉头,严厉地开口:“我的妻子在问你话,骑士!” “凯恩,”艾丽莎不怎么赞同地握紧了搁在男人手臂边沿得指尖,“既然维拉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那么参加比赛也没什么。” “我让她负责随行保护你,如果她的任务完成了,也理应呆在你的身边而不是参加什么愚不可及的比赛。”凯恩毫不客气地反驳道,“别的骑士展露风头是为了换个讨老婆的机会,那你——” “——凯恩!” 如果不是现在肚子里还有个小生命,艾丽莎一定会在凯恩的话说完之前扑上去捂住他的嘴巴。但是现在她能做的只是扬高声音,换上了警告的语气:“你在和你手下的骑士说话!” “那又如何?”男人残酷地扯了扯嘴角,他完全没有理会艾丽莎得警告,转而看向维拉,连嘲带讽地继续说了下去,“维拉·纽曼,你的兄长临死前委托我为你找一门好亲事,是你说宁可当一名战死沙场的士兵也不肯躲在男人的身后,你证明了自己,我册封了你。” 凯恩顿了顿,放下因戒备而抱起的双臂,语气也迅速地沉了下去:“是,你的任务已经完成,我没资格干涉你的抉择。而你知道比武大会上的骑士是为了什么而打扮得像个花孔雀一样——你想要的就是如此?和他们一样,出尽风头之后为自己讨门漂亮的亲事?” “我不会阻拦你。”男人冷漠地结束了这个话题,“你好自为之,骑士。” 说完之后,凯恩也不等艾丽莎或者维拉做出反应,转过身,决然地离开了大厅。 艾丽莎还从来没见过凯恩用这样的姿态教训手下……至于维拉的过去,光是看女骑士这倔强又要强的模样,艾丽莎也能猜出个八|九分。她无言地看着凯恩甩手离开现场,至直他的背影消失之后才有些困惑地转头看向维拉。 半年的时光足够艾丽莎摸清凯恩这几个心腹的脾气。金翎城堡内的老管家暂且不提,金翎军队这边,凯恩的副官卢卡斯武艺精湛,用兵打仗的能力非常的优秀,但却有着相当漫不经心的性格;作为补充,即使在维拉身为女性,在武艺上比卢卡斯差了一截,可她的确是个沉稳的骑士。 而且她喜欢凯恩,虽然因为这件事一开始的很长时间之内维拉都对自己抱有很大的敌意,但是等到艾丽莎和她相处久了之后,那股酸气与针锋相对的架势便很快散去了。维拉很少会违抗凯恩的选择,甚至能因此学着尊重她这个公爵夫人,艾丽莎在心底还是有些佩服她的。 但就是这样一个姑娘,却因为一个比武大会,敢和自己的主人、她倾慕的男人翻脸? “维拉,”艾丽莎看着满脸苦恼的女骑士,放缓了声音,“你到底为了什么要参加骑士大会?” 维拉依然没有回答,但艾丽莎在她的目光中看到了几分动摇的神色。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不会告诉凯恩,我向你发誓。这是你我之间的事情。” 这句话,总算是撬动了维拉的口。 “为了你,夫人。” “……什么?” 或许是艾丽莎脸上的惊讶太过明显,刚才还紧绷着的维拉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但那笑容转身即逝,年轻的女骑士立刻拧起了眉头:“在昨日的团体比武之后,人人都说这次的冠军一准会是雷·瑞兹骑士的。” 又是雷。艾丽莎现在听到他的名字就本能地觉得没好事:“……所以?” “我不能忍受他获得胜利,夫人!”维拉骑士握紧拳头,原本因为受到凯恩的惊讶还有些苍白的面孔中浮现绯红的色彩,艾丽莎知道这是维拉很激动的表现,“几年之前我和他参加过一次团体比武,那个时候他还和您……他,他说您是他……” 就算是再激动,维拉也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并没有把自己的话语全部道出口,但艾丽莎已经知道了她的意思。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维拉。” “但他背弃了自己的誓约!他竟然当着整个雷德贵族的面说玛丽·罗斯骑士才是他的真爱,而女王陛下竟然答应了他的请求。” 维拉说着说着,好像是生气了一般,她退后几步,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维持住了平静:“那个混账把护卫长当做什么?胜利之后可以获得的奖品吗?我之所以选择成为骑士,就是不想自己像个物品一样被这些家伙对待——他侮辱了所有女骑士,也侮辱了骑士的誓言,他同样侮辱了你,夫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夺得冠军,我要亲自击败他!” 第49章 政治婚姻049 艾丽莎走进卧房的时候,凯恩正站在窗边思索着什么。房间里火光通明,站在门口她刚好能看见男人的侧影。 凯恩应该是刚刚沐浴完毕,乌黑的头发散落在肩头,使得他的面庞隐匿在发丝之后。但即便如此艾丽莎也能察觉出他的心情依然不是太好,她关上房门,听到声音后凯恩转过头,蓝色的眼睛在升腾的火焰映照下锐利到仿佛能刺穿皮肉的地步。 “你还在生气?”但艾丽莎从来不怕他,她只是放轻了声音,开口问道。 男人像是抱怨也像是不耐地舒了口气,而后操着他冷硬的声线反问道:“维拉·纽曼把她的理由告诉了你。” “是的。” “理由是什么?” 艾丽莎勾起了嘴角。 回想起白日之时女骑士的话语,她只觉得无可奈何与自豪之情一同袭上心头。维拉对着自己道出理由时的场景仍然深刻,艾丽莎甚至能轻易地在脑海中勾勒出骑士因为激动而变得绯红的面庞。 她说她是为了捍卫骑士的荣耀才选择战斗,选择亲手击败雷·瑞兹。艾丽莎知道荣耀与誓言在骑士的心目中是多么重要,她相信雷也有他自己的信条,然而艾丽莎不得不承认,在遵循骑士守则方面,她那个过去的情人,做的远远没有维拉·纽曼好。 “我答应了她不能告诉你。” 于是艾丽莎认真地回绝了凯恩的问题,其实告诉他也没什么,既然他已经默许了维拉参加比试,就不会再提这件事。但艾丽莎愿意遵守与维拉的约定。 这样的回绝换来了凯恩不快的目光,他用他冰一样浅的双眼审视了她很久,但最终还是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正因如此,纽曼才尊重你。” 也因为她能够真正的拉开弓弦,艾丽莎明白凯恩的意思,维拉选择尊重自己绝对不会是因为公爵夫人这个称呼。她稍稍地扬了扬眉:“所以?” 凯恩看上去想说什么,可他并没有立刻说出口。男人蹙了蹙眉,顿了半晌后才道出自己想说的话:“她能如此迅速地打消对你的敌意,我很意外。” 对她的敌意。 “那么,”艾丽莎换上了更为轻松的语气,“看来你是要反省一下自己为人处世的方式了,凯恩。” 凯恩瞥了一眼她:“你不在意?” 艾丽莎笑出声来,她同样走到窗前,停在了距离凯恩几步远的位置上:“在意有其他女性觊觎我优秀的丈夫吗?” 但凯恩没有笑,他还是保持着那副不见喜怒的神情,冷冷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语:“优秀的丈夫,恐怕不会有多少人将这样的夸赞用在我身上。” “你是我一个人的丈夫,有我一个人如此夸赞就够了。”艾丽莎毫不退让地坚持道,她抬起手,手指轻轻地攀上男人的胸膛,“我不会在意别的姑娘倾慕你……这并不是我对你漠不关心,而是我相信你。” 尤其是在明知道他不会给维拉任何回应的情况下——他要是想回应早就回应了,还轮得到自己嫁过来么。话说回来,艾丽莎现在巴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凯恩的优点,而不是像躲避瘟神一样对他敬而远之呢。 离得那么近,艾丽莎甚至能感觉到凯恩的呼吸拂过自己的额头,她抬起眼,四目相对,男人眼中的冰峰不动声色地褪去了半分:“雷利家的人不会为难你。” 虽然他只是简单地将这句话陈述出来,但艾丽莎从凯恩的五官中寻觅到了探究的痕迹。她摇了摇头,然而想到白日雷利老夫人的态度时,艾丽莎禁不住流露出了困惑的神情:“雷利老夫人不怎么喜欢你。” 凯恩的面庞中有戒备与担忧一闪而过:“她真的出言责难你了?” 责难倒没有,那更像是警告,警告自己凯恩·提尔着实不是个值得信任的家伙。 “当然不会,”就算再不喜欢凯恩,碍着英格瑞姆家族的面子,雷利老夫人也不会真的与自己恶言相向。只是艾丽莎想不通她说出那番话的目的——说难听的,就算凯恩·提尔真的是个和传说中一样冷酷无情,甚至会虐待自己妻子的家伙,于老夫人又有什么关系?提尔家族与英格瑞姆家族的结盟对于雷利来说毫无坏处,除非…… 艾丽莎的思路猛然跳到另外一件事上。 她停留在凯恩胸口的手指蓦然紧了紧:“维拉把你安排给她的任务告诉了我。” “所以?” “她说,你打算在离开雪伦后亲自前往涌泉城,雷利家族的地盘……以秘密的方式。” 雷利家族来的全是老弱妇孺不说,连护卫都没带几个像样的。而现在,凯恩明摆着在计划什么,与雷利家族有关的什么。 她征询似的看向凯恩的眼睛,男人并没有接下她的话。那双蓝眼在自己的身上转了几圈后,凯恩以近似于鼓励的姿态开口:“你想到了什么?” 艾丽莎咬了咬牙:“我不敢说。” “这里没有别人。” 原本还不怎么确定的念头,在凯恩如此冰冷又坦然的态度下,反倒是迅速成型。艾丽莎深深地吸了口气,沐浴着男人等待的目光,缓缓地吐出了自己的猜测:“雷利家族……是不是在屯兵?” 说完她心虚地退后半步,躲开男人的目光,试图收回自己的手:“我没有什么证据,只是——” ——艾丽莎退后了多少,凯恩就前进了多少。他拽住了艾丽莎,男人用他宽大的手掌包裹住了艾丽莎的手,将那紧紧扣在自己的胸口。 这番动作让艾丽莎僵硬在原地。 “我从没嘲笑过你的猜测。”凯恩低声开口,“在这方面。” 他在试图引导自己。 艾丽莎陡然意识到了这点,就像是上次他用嘲讽的姿态教给自己如何带兵一样,他想听她的想法,教授给她……如何当一个领主。 “我……” 按理来说这些事情不需要艾丽莎来猜测,她几番干涉凯恩的事务甚至可以说是逾距。但凯恩不仅不在乎,还鼓励她这么做。 “……我觉得,这次礼诞节雷利家族没派来任何一个继承人,也没带来任何靠谱的骑士,这很奇怪。” 恐怕再过十年自己也无法成为一个像母亲,像简·菲尔德那样合格又体面的妻子,既然凯恩愿意接受这么一个不靠谱的自己,艾丽莎当然乐的遵循他的意愿。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平静下来,想了想之后接着说道:“而最近也没听到雷利出了什么事,而你又有针对涌泉城的打算,我能想到的只有雷利家族可能会有什么动作。” 说完,她重新看向凯恩,后者握着艾丽莎的手松了松。 半晌之后,凯恩沉着地开口:“我认为那个修士是雷利家的人。” 艾丽莎心中一紧:“你说派到绮丽身边的?” “我现在有几条线索,但没有证据。”凯恩接着说道,“不管修士背后是谁,他们做的的确很隐秘。如果靠着我的情报网,我对雷利家族能做的只有怀疑。” 修士死后,这件事看上去已经彻底结束,而艾丽莎也没有再听到什么后续。但她知道凯恩和玛丽安女王一定还惦记着这件事,看来……现在就是收尾的时候了。 因简·菲尔德的死和埃德加的监护权问题,雷利家族的确和凯恩多少有点嫌隙。而绮丽和修士的事情发生在她的婚礼,明摆着是要挑拨绮丽与凯恩的关系——公爵和公主交恶,这对除了提尔家族之外的任何家族都有好处。 那雷利老夫人说那番话也是在挑拨她和凯恩的关系?那这样的手段也太低劣了一些,尤其是老夫人那些话听起来刺耳的很,但也不像是挑拨离间。她想了一会,试探性地开口:“那雷利老夫人她……” “我认为她应该是和雷利家族的人出现了分歧。” 那就说得通了。 或许老夫人是真的不喜欢凯恩,却不认同自己家族的做法。这样的话说出这番话倒是有了理由:警告艾丽莎别与自己的丈夫纠缠的太紧,到时候真出了事她还可以抽身而退。 不过明摆着老夫人低估了她与凯恩的关系。 “所以你打算亲自去一趟涌泉城,”艾丽莎点了点头,随即又有些困惑地问道,“可是你去那里又能查到什么?还是说你有密探在雷利家族的地盘内?” “算是。” “但你完全不必要亲自前去。” 凯恩的脸上浮现出了复杂的神情:“并不是我的人,这其中牵扯到其他的势力。” ……艾丽莎对南方的这些势力实在是所知甚少,要知道高堡可没什么多弯弯绕绕,毕竟隔着海峡就是黑塔,当地人也没空搞这些乱七八糟的斗争。 所以她只是皱了皱眉:“会有危险吗?” “我会以雇佣兵的身份进入城市,不会让雷利家族的人得知。” “那么……” 凯恩眉毛一挑,没等艾丽莎把话说完便开口:“不行。” “什么?” “如果你没有怀孕,我可以考虑带你去。但是现在不行。” 艾丽莎:“……” 她的确是想询问这件事的,艾丽莎还没去过涌泉城呢。作为雷德中央的城市,据说有着和南方北方都不一样的面貌,艾丽莎是真的想去看看。 肚子里的那个小家伙的确给她带来了不少麻烦,艾丽莎忍不住摸向自己的腹部,悄声哀叹。 第50章 政治婚姻050 维拉参加比武这件事几乎没有告诉任何人,没有目睹她在赛场的表现,艾丽莎还有点遗憾呢。 不过好在最终的比赛是在今天。 艾丽莎任由凯恩将自己从马背上抱下来,她有些不舒服地拽了拽披风的领子,这个细节被男人迅速地捕捉到了:“怎么?” “没什么,”艾丽莎摇了摇头,“今天有点热。” 出门之前还有点冷,但太阳一出来又是另外衣一副光景了,到底是春天,这样的天气也很适合比武。艾丽莎把披风解下来递给侍从,转过头再看向凯恩时,刚好撞上男人打量的目光:“你这几天的气色很好。” 她有些莫名其妙地歪了歪头,然后想起来刚抵达雪伦时,自己胃口差到几乎都吃不下饭去。 “两天休息的不错。”艾丽莎回道,“我的确感觉比之前好多了。” 起码坐在餐桌上,她可不会在瞧见熏烤的食物而直犯恶心。学士说怀孕会多少改变自己的饮食习惯……如今看来可不是“多少”的问题,怀孕之前艾丽莎可不会像其他小姑娘一样对甜食情有独钟,而现在她每天最期待的就是每晚主食之后的甜点。 “而且……” “而且什么?” 原本在得到艾丽莎的肯定回答后,凯恩已经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但是在她这么一“而且”之后,男人不自觉地拧起了眉头。 碰上他沾染着些许关怀的双眼,艾丽莎勾起了嘴角。平日里的凯恩永远是一副胸有成竹又对事情漠不关心的样子,如今能看到他这样在意的神态,还真挺难得的。 艾丽莎轻轻地抬起手,搭在了凯恩的手臂边沿,稍微拉近了一些与男人的距离:“我觉得它今天好像在动。” 有那么一瞬间凯恩的面庞中有茫然的表情一闪而过,好像是没理解艾丽莎口中的“它”是谁。但很快凯恩便意识到了艾丽莎真正的意思:“你是说……” “是的,”艾丽莎的另外一只手抚向了她的腹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自己的小腹比刚来到雪伦时明显了很多,“早上睡醒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孩子在动。” “是吗。”凯恩依然是保持着不见喜怒的表情点了点头,而后他的目光瞥向艾丽莎的腹部,看上去想说什么,又没有开口。男人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像是按捺不住似的重新对上艾丽莎的双眼,“你确定?” 艾丽莎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堂堂雷德王国的传奇,金翎的主人,总是被人们说是冷漠绝情的英雄,在听到艾丽莎的话后,所作出的反应和普天之下任何一个准爸爸一样——即使这家伙还是板着一张脸,几乎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可是他冰蓝色眼睛里浮现出的震惊与些许迷惑还是背叛了他。 “你打赢过无数战役,手刃过无数敌人,却在为了你的孩子在动这件事惊讶。”艾丽莎揶揄地笑着开口。 “这不一样。”凯恩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收起了近乎于手足无措的神情,“……它真的在动?” “它已经快五个月了,凯恩。”艾丽莎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要是不动才不正常。” 凯恩似乎也想起了学士曾经说过的话,他叹了口气,握住了艾丽莎停留在他手臂的手掌——在公共场合,这是他能做的最亲密的动作:“原谅我的大惊小怪,丽莎。制造死亡和等待生命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不知道当时他的前妻怀孕时会什么情况,但艾丽莎还没这么自讨没趣地问出口。她只是抬起眼,望向凯恩乌黑的头发之下面庞,男人静静地看了她片刻,而后伸出手,提艾丽莎拂去额前的碎发:“那是什么感受?” 胎动的感受吗。 艾丽莎想了想,然后认真地说道:“也不是太明显……感觉就像是有条鱼在我的肚子里吐泡泡。” 凯恩:“……” 大概是怎么也想不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凯恩的表情看起来那叫一个复杂,看着他这幅神情,艾丽莎抿了抿嘴唇,还是没绷住笑容:“这很奇妙不是吗?” “你认为是否需要请学士来检查一下?” 哪儿用的着这么夸张,艾丽莎哭笑不得地开口:“现在我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我父亲将高堡的学士请来了。” 胎儿动一下都要请学士来检查,她这还不是那种动一动孩子都有可能有危险的孕妇呢。凯恩虽然看起来好像还能冷静对待自己有孕这件事,但随着她肚子里的生命一天天成长,他表现得比艾丽莎想象的可要小心多了。 或许也和他的经历有关系,想到玛丽安女王和简·菲尔德当时的情况,艾丽莎的心不自觉地沉了沉。 “我认为它很健康。”艾丽莎收敛了半是揶揄半是无奈的笑容,“别为此太过担心,凯恩。我现在胃口好了一些,气温也越来越暖和,我想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如果你认为没问题的话。”凯恩倒是在这方面很信任艾丽莎的判断,没有再坚持自己的看法。 这个话题到此结束了,他们也刚好走到观台之上。等到艾丽莎落座之后,这几天一直未曾缺席的首相大人像是早就预料他们何时会到一般准时出现:“没想到今天艾丽莎夫人竟然来了,我以为您会选择在宅邸里再休息一天呢。” 说完他还不忘对着凯恩行了个礼,而凯恩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 自己的丈夫可以这么随便,艾丽莎可不行。即使现在她和首相大人理应平辈相称,但自己的年龄摆在这里。所以艾丽莎还是露出了礼貌的笑容:“自家的骑士参加比赛,我怎么也得支持才对。” “那是自然的,”首相大人也回了艾丽莎一个和蔼的笑容,“只是这会场上可不止一位‘自家的骑士’,您是打算支持维拉·纽曼骑士呢,还是支持雷·瑞兹骑士呢?” “我想贵族老爷们早就开了赌局吧。”艾丽莎并没有直接回答,“您有押了谁会赢呢?” 首相闻言,换上了轻快的玩笑语气:“我对两位骑士的了解并不多,但就昨天的表现来看,我想还是押瑞兹骑士比较稳妥。” 维拉表现的不是很好么?艾丽莎微微有些惊讶,转头看向凯恩。 不过想到昨天凯恩那一脸嫌弃的态度随即也就释然了。如果维拉以万夫莫当的架势轻松赢得了昨天的胜利,凯恩也不会那么生气。 察觉到了艾丽莎的目光,凯恩只是一声冷哼:“拿着自己的弱势与他人相比。” 艾丽莎明白凯恩的意思,就算维拉的确是个合格的骑士,可男女之间天生的力量差距在这样的比赛之中体现的异常分明。 “至少纽曼骑士的作战经验非常丰富。”首相大人适时地插嘴,缓和了有些冷硬的气氛,“长期在西镇驻守,不会有人质疑骑士本人的能力。” 维拉的长处不在于冲锋,而这样的比赛也不能体现出她真正的能力。然而坐在观台上的达官贵族可不会去想维拉·纽曼在战场的表现如何,他们只会向最终的胜利者致以敬意——这也是维拉的不能忍受的原因之一。 想来昨天的比赛,维拉也是运用自己丰富的作战经验击败了她的对手们,但是今天…… “恐怕维拉今天有一场硬仗要打。”她感叹地开口。 其他领地的年轻骑士或许未曾参加过战争,但常年与黑塔势力对峙的高堡的不会。雷·瑞兹与艾丽莎一起长大,她知道他有多少本事。而他又在边境守了一年的海岸线,要说作战经验,他的也不少。 “那么,”首相大人饶有兴趣地追问道,“艾丽莎夫人准备押谁?” 这个时候,凯恩倒是将目光投向了自己。 你是在单纯地想知道我会如何押注呢,还是雷·瑞兹的存在仍然让你格外在意呢? 艾丽莎回了凯恩一个坦率的笑容,而后看向首相大人,认真地开口:“我押维拉赢,一百个金币。” “哦?”首相大人扬了扬眉毛,“您看起来对纽曼骑士非常有信心。” 按照赢面上,自然是雷的胜算更大,然而骑士为了女主人的尊严愤而出战,这种事情在此之前艾丽莎只是在学士的故事里听到过。虽然维拉和自己一样也是个姑娘,但艾丽莎不得不承认……体验一把传说中的待遇,那感觉真是好极了。 尤其是在维拉一开始非常不待见自己的情况下。 所以面对首相半是试探半是玩笑的话语,艾丽莎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维拉有着不亚于雷的信念,我相信她会赢。” 第51章 政治婚姻051 艾丽莎知道在场的绝大多数贵族都是为了看维拉和雷的比赛而来的,先前雷抢了这么大的风头不说,而金翎的骑士也有很久未曾在个人比赛上露面——并且,维拉还是一位年纪比雷大不了多少的女性,即使艾丽莎明白维拉最讨厌的就是旁人因性别而对她另眼相看,可这些贵族们并不会关注场上的骑士到底怎么想,女性的身份的确给她与雷的针锋相对带来了不少噱头。 两位骑士各自从场地的两端上场,观台上的不少小姐都因此而站了起来。拜凯恩所赐,艾丽莎就坐在观台正中央稍后的位置,场地的所有状况一览无遗。 维拉是个身材高挑的姑娘,单看个头几乎与雷差不多高,然而在身形上,纵然她的肉|体再结实也终究比不过男性。两位骑士都戴着头盔,却很容易将他们区分开来。 不过,身形吃亏不代表维拉是个会让人轻视的对手,单看架势,还真看不出两者之间谁的胜算更大。维拉·纽曼一身灰色的盔甲事先被仔细打磨上光过,但仍然掩饰不住陈旧的色彩,尤其是胸甲纹着的属于提尔家族的金色大鸟,哪怕重新上了色也凸显出磨损的痕迹。相比起雷的盔甲来说这太不起眼了,但不会有人因此而轻视她,这正是骑士身经百战的最直接表现。 而雷·瑞兹则明显为了比武大会换上崭新的盔甲,虽然戴着头盔看不出他的面庞,但仅从挺拔的身姿和熟练的骑术就能看出男人的俊朗不凡。艾丽莎的目光落在了雷的盾牌上,色彩斑斓的扇蟹挥舞着巨大的双螯,那是她最熟悉的图案,那是英格瑞姆的纹章。 迅速地扫了一眼骑士们的架势后,艾丽莎困惑地拧了拧眉头:“维拉拿的是剑?” 要知道这可不是决斗,在比武中只要将对手从马上击落就算是赢。而单手剑在这种场合中,很难起到什么用处。特别是在和雷手中的长|枪相比,那可能都很难近的了雷的身。 “剑走偏锋。”凯恩意味不明地开口解释,“她的重点不在于武器上。” 想来拿着没开刃的单手剑,她的重点也不在武器上……艾丽莎又扫了一眼维拉的盾牌,立刻明白了凯恩的意思。 比冲锋和力量,维拉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比得过身为男性的雷·瑞兹,那么,她只有想其他的办法了。艾丽莎也是经受过骑士训练的人,她的骑士长也教导过她如何在一对一的局面中扬长避短。 既然正面交锋没有优势,那么维拉只得想其他的法子。 “现在我是觉得她真的有几分胜算了。”原本还有点担心的艾丽莎,在隐约察觉到维拉的意图后,把稍稍提起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这换来了凯恩像是嘲讽也像是无奈的目光,男人侧过头来:“你明明觉得她没多少胜算,却还要押她得胜。” 艾丽莎坦率地接受了男人的眼神:“我当然要支持为了我而战的骑士。” “为了你。”凯恩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语,他挑了挑眉,“你说她是为了你才选择参加比武。” 而艾丽莎只是回给了凯恩一个笑容,并没有解答疑惑的打算。好在这个时候女王陛下挥起了手,场上吹起的号角打断了凯恩的追问,比武开始了。 冲锋只在一瞬之间。两位骑士胯|下的战马都是一等一的,眨眼的功夫他们便即将交汇,早在距离合适距离前一刻之时雷便精准无比地抬起了长|枪,然而维拉的动作比他更快,她举起了自己手中的训练用剑,目标却不是雷·瑞兹本人。 ——而是他的马。 这换做骑术稍差一点的骑士,恐怕就要被受惊的马匹掀翻在地了,然而雷却迅速地意识到了维拉的意图,他急忙勒紧缰绳,战马接收到指令歪了歪头,维拉的剑刃擦着马匹的脖颈而过,然而雷·瑞兹的长|枪也因此失了准头。 两个骑士同时落了空,擦肩而过,分别到达会场的尽头时调转马头。 此时别说其他人,连艾丽莎都禁不住屏住了呼吸。她倒是没想到维拉会拿着剑砍雷的战马——这在比武上可不是什么光彩的行为,但她也没有拿着比武用的长|枪,观台上的贵族没有一人因此而发出异议。 停在会场边沿的雷·瑞兹掂了掂手中的长|枪,而后抬起头看向对面的维拉。 下一刻,两位骑士再一次同时催动自己的战马。 这次连凯恩都禁不住拧紧了眉头。 雷·瑞兹在与维拉交汇之前时并没有立刻提起自己的长|枪,反而是握紧了缰绳,为的就是提防维拉再次偷袭自己的战马。然而维拉·纽曼此番准备,为的就是将对方打个出其不意。 这一次,她举起的并不是自己的剑刃,而是盾牌。 ——等到雷意识到维拉的意图时为时已晚,他的确抬起了盾牌,精准无误地格挡住了维拉的攻击,但冲锋带来的惯性施加给他的可不仅仅是维拉自己的力量。 盾牌与盾牌相撞发出了一声巨大的闷响,雷·瑞兹直接被这股冲力撞下马去。 在骑士落地之后的几秒之内,整个会场都陷入了寂静之中。 而后维拉勒住缰绳,停下马匹,她摘下了自己的头盔。 艾丽莎止不住地扬起了笑容。 她站起来,伸出双手,清晰的鼓掌声响起第一下时,观台上的其他贵族才像是刚刚反应过来一般。掌声与喝彩声来的晚了一步却一点也不含糊,这个时候场地中的维拉才扯起一个灿烂的笑脸,她翻身下马,走到雷面前,对着他伸出手。 跌落在地的雷也摘下头盔,任由维拉将自己拉起来,然后颇有风度地对着胜者鞠了一躬。 “早知道我就听艾丽莎夫人的,押纽曼骑士胜利了。” 站在一旁的首相大人像是头疼似的感叹道,这甚至换来了女王揶揄的目光。玛丽安女王看了一眼苦恼不已的首相,笑着开口:“看来艾丽莎今天是大赚了一笔呢。” 说完女王站了起来,拿起侍从递来的鲜花,朝着会场扔过去。 维拉灵巧地接住了女王抛下来的花束,对着她行了个骑士礼。玛丽安女王看上去很满意这样的结果——当然艾丽莎觉得,不管是谁获胜她都会露出同样满意的表情。 “自雷德王国独立以来,还没有哪一年的比武大会是女骑士最终夺得了胜利。”等到欢呼声落下之后,女王缓缓开口,“维拉·纽曼骑士,你是第一个摘得胜利的女性,我为你感到骄傲,也很荣幸像女武神一样的你来捍卫提尔家族的荣誉。” 像女武神一样,这样的话由女王陛下亲自说出口,这下艾丽莎简直都要嫉妒维拉了。 听到如此盛赞后维拉谦虚地低下了头,玛丽安女王顿了顿之后继续开口:“按照惯例,我理应为你戴上胜利者的桂冠,再赐予你丰盛的财产与地位,但我认为,如果你需要的是这般身外之物,根本不会成为我弟弟的骑士。” 说着,她转头看向凯恩:“我想,这次的赏赐,理应让凯恩亲自来许诺。” 然而他会许诺维拉什么呢?艾丽莎随着玛丽安女王的目光看向凯恩,后者对于陛下的这番安排好像一点也不意外,离凯恩最近,艾丽莎清晰地察觉到凯恩舒了口气,而后他走到了陛下身边。 “维拉·纽曼。” 他操着他一贯低沉又缓慢的声线冷静地开口。 有那么一瞬间艾丽莎真的很怕凯恩在众目睽睽之下给维拉臭脸色看,好在他没有。而且凯恩总是板着一张扑克脸,别人也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我与女王一样,同样很骄傲今年的胜利者出自金翎。” 但是你之前发火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艾丽莎抽了抽嘴角,谢天谢地他还知道在公共场合给自家骑士保住脸面。 “即使你用了更为狡猾的方式获得胜利,这并不完全符合比武规则。但比武的最终目的是宣扬战力,而在战场上没有人会遵循这些规则,你认同你的灵活性。” 这样的话说出口,也很难有人再质疑维拉胜之不武——况且,连雷·瑞兹本人看起来都输得口服心服,也轮不到别人来置喙今年的比武成绩。 “从今之后,我提拔你为西镇的骑士长,仅次于我的副官之下。”凯恩最终宣布道,“这样的奖赏,你可满意?” 维拉当然满意了! 原本女骑士就只是为了出口气而参加比武,根本就没想到获得什么。这还成了西镇的骑士长,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意外惊喜。哪怕观台离着会场有点距离,艾丽莎也能清晰地看见维拉的双眼中流露出的喜色,她兴高采烈地领了奖赏之后,玛丽安女王才再次不急不缓地开口。 这一次她是对着雷说的:“很遗憾你无法从我这里获得追求玛丽·罗斯骑士的机会,但我相信你有能力追求的自己的爱情,瑞兹骑士。” “那是自然。”雷·瑞兹笑了笑,大方地开口,“我也相信自己还有机会,女王陛下。” 当然这和艾丽莎就没什么关系了,今天的结果让她实在是按捺不住嘴角的笑容,等到陛下宣布完结果后,她得意地转过头看向首相大人:“我十分期待接下来收赌金的环节,大人。” 第52章 政治婚姻052 礼诞节一周之后。 艾丽莎坐在房间的床边,在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维拉与几名骑士正在庭院里操练。 维拉·纽曼的胜利给雪伦又是带来了一阵谈资,在礼诞节上,金翎的骑士鲜少会展露风头,谁也不会想到这头一回,竟然是位金翎的女骑士得到了今年冠军的头衔。 夺得冠军这件事明显激励了维拉,她最近看起来比往日更加精神抖擞。当然……她一战成名后,随即找上门的年轻才俊也不少。想到这儿艾丽莎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可快要把维拉烦死了,她还从来没见过总是自信果断的骑士大人露出过那样嫌弃又头疼的神情呢。 “夫人,”就在艾丽莎观看操练的时候,她的女仆瑞秋走了进来,“公爵大人回来了。” 回来了吗。 艾丽莎嗯了一声:“如果他没有其他的事情,你可以请他过来。” 托肚子里那个小东西的福,艾丽莎能做的事情有限。于是她只能抓紧时间尽可能地与母亲和绮丽相处——毕竟等到离开雪伦之后,再要相聚那至少是一年之后了。 而比武大会结束,却不代表着凯恩能够闲下来。昨天清晨的时候凯恩就去了王宫,傍晚时托人带话说有事不能回来,一直到现在。 不轻不重的推门声打断了艾丽莎的思路,她只是转过头,凯恩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 在王宫里呆了近两天,对于凯恩来说的确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但他现在的脸色……即使明摆着他已经收敛了大部分情绪,可是艾丽莎还是能隐隐地察觉出他的心情不是很好。 或者说,是有些凝重。 “出什么事了吗?”她忍不住问道。 凯恩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上下打量了一番艾丽莎,最终目光停留在她的腹部:“我想它长大了一些。” 按照学士推测的日期,两天之前胎儿就已经整整五个月了。没有等到凯恩的回答,艾丽莎倒是也不着急,感应到男人的目光之后,她只是轻轻地拽了拽宽松的裙摆。母亲送来的衣衫很快就派上了用场,刚来到雪伦时还几乎看不出来什么,现在明眼人都能瞧出她是个孕妇。 “我想它比咱们刚来时长得更快。”艾丽莎小声开口,“最近我时常会感觉到它在动。” “这会打扰到你的生活吗?”凯恩沉吟片刻,追问道。 艾丽莎失笑出声:“暂时还不会,但未来就不一定了。” 他看起来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男人只是舒了口气。他伸出手,环过艾丽莎臂膀的同时轻轻把她拉进了怀里。 她的脊背靠在了他的胸膛之上,艾丽莎能清晰地感觉到凯恩的呼吸打在她的耳侧,他的手掌试探性地停留在了艾丽莎的腰际处,待到确认这并不会伤害到她之后,才缓缓地将手挪到了艾丽莎的腹部。 这样的姿态,就像是自己和肚子里的小东西是玻璃做的一样。艾丽莎哭笑不得地开口:“你不会伤害到我们。” 他的手掌覆盖住艾丽莎小腹的同时,男人的侧脸蹭过艾丽莎的额角,自背后响起的声线中沾染上了复杂的意味:“我知道。” 是的,他知道。 陡然间艾丽莎便明白了凯恩为何要如此小心翼翼,她沉默了片刻,而后握住了男人的手。 “你在担心,是吗?”她稍稍侧了侧头,开口。 凯恩的嘴角几乎贴在了艾丽莎的太阳穴上,很长之间之内她能听到的只有男人沉稳的呼吸和有力的心跳。他并没有回答自己,但艾丽莎知道答案。 很难想象到凯恩·提尔会畏惧什么,在沙场上拼死战斗时他从未动摇过,甚至是在屠戮无辜之人时他也未动摇过,但是“生育”这件事几乎成为凯恩生命一道难以跨越的坎。艾丽莎知道他的出生伴随着苦痛,他曾经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也在生育之时面临着劫难。即使男人很少会表现出来,即使他克制的很好,艾丽莎还是察觉了出来。 他在畏惧,畏惧他与自己的新生儿会同曾经他每一次类似的经历一样带来鲜血与灾难。 “没关系。” 她小心翼翼地摩挲着男人的手掌,细致地描摹着他掌心厚实的茧与陈旧的疤痕,艾丽莎将自己的重心交付给了男人:“我很健康,它也很健康,如今也不会有战乱和背叛发生,你不用担心,凯恩。” “不,叛乱将要发生。” 艾丽莎的呼吸窒住了。 “玛丽安留我在王宫里就是为了这件事,雷利的部署比我能拿到的资料更多。”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然后转过身,抬起头看向凯恩:“那你到涌泉城岂不是很危险?” 凯恩的表情十分凝重:“我反而担心雷利的人在路途上对你不利。” “这个时候叛变,雷利家的人怎么想的?”艾丽莎觉得雷利伯爵一定是疯了才会这么打算,如今玛丽安女王身体健康不说权利尽数在手,“他们不会成功的。” 凯恩当然明白她的意思,艾丽莎看到他的眼神中有意味不明的情绪一闪而过:“雷利家的人要的不是王位。” “那是什么?” “埃德加。” 艾丽莎立刻相通了其中的关键。 埃德加·菲尔德的外祖母如今犹在,矿原未来继承人的监护权理应在雷利的手上。然而谁敢对凯恩正面提出异议呢?如今的埃德加越来越大,但凯恩并没有任何放权的意思,理应占这个便宜的雷利家族自然非常不满。 可是…… 想到这儿,艾丽莎的表情也禁不住复杂起来。明年埃德加就成年了,但直到现在凯恩也没有任何拱手让出矿原管理权的意思。 “矿原非常重要,当年的情况危急,我不能让雷德过半的矿脉都由雷利掌握在手。”凯恩像是看懂了艾丽莎的表情,不等她开口,便主动回答,“等到埃德加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我会将他应得的权力交给他。” 艾丽莎怕的倒不是这个,别人不知道凯恩在想什么,她还不知道吗。凯恩·提尔从来不在意权力,也没什么格外的野心。只要能让王国平安,让他做什么都可以。艾丽莎担心的并不是凯恩会吞并矿原,她担心的是……其他贵族的看法。 埃德加在凯恩身边呆这么久,他自然能明白凯恩的用意,但其他贵族未免会这么想。 不过既然他能如此坦然地说出自己未来的计划,艾丽莎也并没有再多想:“你认为雷利家的人会在回金翎的路途中对我不利吗?他们不会动我的,招惹你就足够麻烦了,除非雷利伯爵疯了才会想到再得罪我的父亲。” “玛丽安认为,他们可能会拿你……你我的孩子来要挟我让步。” 艾丽莎皱紧眉头。 如果这是玛丽安女王说的,那九成是确有其事。她抬起眼,寻觅到男人浅色的眼睛。那双近似于天空的眼睛里平静也坚决,这让艾丽莎的心前所未有地踏实。 “那么这样,我就无法正式上路了。” “是的。” “你有什么安排?” “卢卡斯已经先行离开,他会以商人的身份进入涌泉城,购置宅邸。”凯恩仿佛就在等艾丽莎这句话,他仍然握着艾丽莎的手掌紧了紧,“你跟我走。” “跟着你以佣兵的身份进入涌泉城?” 凯恩瞥了一眼她隆起的腹部,纠正道:“佣兵的妻子。” 这当然不是重点!一瞬间艾丽莎不知道自己该紧张还是该笑出声:“我以为你会选择更加稳妥的……方案。” 说着她顿了顿,继续追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安排?” 这次来雪伦可是带了不少骑士呢,她和凯恩可以先行离开,但骑士们可不行。 “等到离开雪伦境内,你我换马车等到队伍离开后在行动,”凯恩用他习惯性地命令口气解释道,“骑士由埃德加带队,如果真的出了情况,他负责领兵反击。” “让埃德加负责?”艾丽莎有些诧异地开口。 “怎么,”凯恩好像一点也不意外她会是这个反应,“我让人教他拿剑可不是为了在比赛上好看的。” 至少队伍里还有维拉在,如果提前准备的话,应该不会出太大问题。艾丽莎现在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她相信凯恩心中有数。所以在这个问题上她没有多做纠结,半是感叹半是揶揄地开口:“我以为你会把我留在雪伦。” 既然离开危险,那么就不离开。天底下恐怕没有比女王身边更安全的地方了——要让绮丽选她会举起双手来赞同这个选项,这几天来绮丽真是恨不得住在王宫之外的宅邸里,生怕和自己分开。 “这件事不会这么快解决,”凯恩摇了摇头,“我不会留你在雪伦待产。” “为什么?雪伦的条件更好,而且父亲把高堡的学士带了过来,他也不用再忍受颠簸抵达金翎了。” 然而她的话只换来了凯恩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它出生时,我会在场。” 有那么一瞬间,艾丽莎没搞明白其中的关联。但是等到她读懂他的目光时,艾丽莎了然了。 他的目光中带着艾丽莎所熟悉的审视意味,可更多的是一种……承诺。就像是他答应自己会在婚礼前准时到达时那样,就像是……他许诺于自己忠诚时那样。 她稍稍勾了勾嘴角:“这是你的诺言,凯恩。” 第53章 政治婚姻053 离开雪伦一路向南,坐在马车之中艾丽莎望向窗外,夹杂着淡淡水汽的微风扑面而来。艾丽莎的目光向远处眺望,在低处的远方,一片平静的水域与地平线相接,如果不是见过真正的海洋,艾丽莎恐怕会将这片一望无际的湖泊当做大海——这片寂静又辽阔的内陆湖,是位于王国中部最大的湖泊陆中湖。 仔细看过去,在远处的湖中心,有着一个高耸入云却破败倾颓的塔身在水汽之间缥缈着。 这片湖安静的几乎没有任何生气,就算是亲自上过战场、亲手拉起过弓弦,面对这样死气沉沉地场景,艾丽莎也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她轻轻撩开马车的帘子,看向正在赶车的凯恩的背影:“这就是曾经的黑塔?” 驾车前行的凯恩侧了侧头,像是叮嘱也像是斥责地开口:“放下帘子。” 就像是自己换下了天鹅绒的长袍,换上了粗布长裙一样,凯恩也把他那一看便价值不菲的盔甲换了下来。现在他身上的链甲看起来和普通佣兵穿戴的没什么区别,甚至就像是多年混迹于战场与荒野的那些雇佣兵一样样式陈旧。 不知道他从哪儿找来的这套盔甲,但它非常合身,艾丽莎能够肯定的是这的确是属于凯恩本人。或许这是他过去的铠甲吧,艾丽莎并没有找到询问故事的机会。 而听到男人的话后,艾丽莎并没有放下帘子,她只是接着感叹道:“学士说,几百年前的大陆真的存在魔法,那就掌握在黑塔的人们手中。直到黑塔势力的存在威胁到了无辜的人民,女神才不得不下凡收回了人类的魔法,亲自惩罚了他们。” 然后,曾经繁荣一时,甚至对怀特帝国的统治产生了威胁的黑塔,就位于陆中湖中心的那个建筑,一夜之间毁于一旦。几百年来,再也没有任何人胆敢在这附近定居。 “肖恩学士还说这里受到了女神的诅咒,”说到这儿艾丽莎不舒服地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所以没有任何活物胆敢靠近。” “魔法,”凯恩冷哼一声,丝毫不掩饰语气中嘲讽的意味,“你不是真的相信这些睡前故事吧?” 艾丽莎认真地回应道:“现在的黑塔势力,不是还在试图从炼金术中恢复昔日的辉煌吗?” 可让艾丽莎惊讶的是,提及黑塔,凯恩的语气轻蔑归轻蔑,却没有任何她早已习以为常的厌恶和抵触:“如果当年的黑塔用一半的精力来谋划战争而不是将希望寄托于什么不着调的‘魔法’,现在谁被赶到大陆最北端的孤岛上,还得两说。” “但传说不会空穴来风,”艾丽莎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我相信你比谁都明白这点。” 他自己本身就是雷德王国的一个传说,独|立战争过后到现在不过二十几年,在他人眼中凯恩·提尔就已经成为了一个让人退避三舍的存在,更别提黑塔的繁盛是几百年前的事情。 “传说只会依照人们需要的流传。”意识到艾丽莎是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呆在马车之中,凯恩也不坚持,他重新看向前方的道路,“教会所在的地方,几乎没有留下任何黑塔势力的痕迹。当时的历史在记载中也仅仅留下了一个‘女神下凡’——至于真的是不是下凡,那不过是写书人一句话的功夫。” 艾丽莎扯了扯嘴角。凯恩最后那句话……要是让教会的人听见,想找他麻烦的可就不止是雷利家族这么简单了。 “亲自抚养你和女王成人的凯瑟琳教母德高望重,地位堪比雪伦的主教。”艾丽莎可不想让凯恩误会自己在质疑他的话,她放缓了语调,接着开口说道,“而你却不相信女神的存在。” 回应她的是凯恩不知是反驳还是不屑的一声嗤笑,男人连头都没回:“教会还说黑塔势力的人都是四只手四只眼的怪物,你认为呢?” 她明白他的意思。 凯恩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曾经存在过魔法,艾丽莎也不信。教会的赞美诗中说,创|世女神会将世间最美好的东西赐予追随她的人,然而传说中这么厉害的“魔法”,为什么黑塔势力中几乎人人都会,可最伟大的教皇却不曾掌握过呢? “黑塔的人,和我们没有任何区别。”生于高堡的艾丽莎,在第一次见到海岸线的一刻,就见到了黑塔势力的敌人,“他们穿着和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同的衣服、说着奇怪的语言,他们还有着连弩和复合弓。父亲曾经想要抢过来几把复合弓研究,但黑塔的人宁可带着武器跳海也不肯泄露半点秘密,至于教会说的那些能够撼动大地的黑魔法……” “你认为那真的存在?” “我认为那是炼金术的产物,”艾丽莎犹豫了一会,鼓起勇气说道,“你知道的,凯恩,要是一栋房子烧了起来,火势太大,常常会发生爆炸,我想黑塔的人,应该是发现了引发爆炸的原理。” 他没有说话。 艾丽莎不知道男人是在思索那所谓的“原理”,还是在思索黑塔势力的发展水平。半晌之后,凯恩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追问道:“你明明不相信教会的话,却还要说传说是有根据的。” “我不相信有魔法存在,但我相信黑塔的确遭受过教会的打击。”艾丽莎笃定地开口,“或许黑塔的科技过于强大,才招惹了教会的忌惮。等到他们被赶出大陆的时候,曾经的技术大部分失传了也说不定……你对这个很感兴趣,对吗?” 即使他背对着自己,艾丽莎仍然能察觉出男人还在思索刚才自己的话,而凯恩也没有否认的意思:“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对那个爆炸的原理倒是很感兴趣。” “我的父亲也是。”艾丽莎苦笑几声,“但这显然是黑塔势力的机密。” 如果不是教会口中的“黑魔法”存在,仅仅一道海峡可不会阻挡教廷势力的前进。高堡和黑塔对峙这么久,父亲自然也明白这个技术有多么的重要,然而黑塔的人连一把弩都保护的像是自己的手臂一样,更别提像这么机密的科技了。 “如果这能够用在大陆的战争上……” 凯恩压低声音开口,却没有将话说完。 是啊,倘若这个技术被任何一个国家拿到……恐怕大陆上又要引发战火。 “我更希望这东西可以和黑塔一起湮灭在历史之中。”艾丽莎一边低语,一边抬起头望向湖中残破的高塔。随着驾车前行,陆中湖马上就要脱离她的视线了,刚刚还能肉眼可见的塔身现在已经朦胧一片,艾丽莎很想知道这么长时间之后高塔的废墟会是什么样子,但这几乎没有任何生机所在的环境让她浑身不舒服,“雷德刚刚平静了没多久,还是不要再引发战争了。” “这可不是你我能够说了算的。” 当然。艾丽莎不想要战争,凯恩自然也不想。然而其他的贵族们……想到雷利家族的算盘,艾丽莎清空了刚才的思绪,她的目光从越来越远的湖泊挪开:“我想这附近应该会有村落。” 陆中湖的面积很大,凯恩驾车足足赶了半天路才远离那篇区域,眼见着面前的道路平坦了一些,也隐隐有人迹出现,按理来讲,也应该有出现了。” “马上就到。”凯恩肯定了艾丽莎的猜测,“我们会在那里过夜。” . 距离陆中湖最近的村落坐落在两条交叉路上,向东拐,骑马两天便是矿原的地界,向南前行一天就足够到达涌泉城。在分岔路的村落面积不小,艾丽莎估计至少有二三十户人家。凯恩将马车停在了旅店的后面,等到打理好一切之后才将艾丽莎从马车中接了下来。 然而就算是面积不小的村落,旅店的环境也实在难以称得上安全干净。当艾丽莎跟随凯恩踏进大门的一瞬间便感觉到好几道目光从明处暗处投来。 她下意识地扯了扯自己斗篷的帽檐,宽大的斗篷足够挡住她的面孔,但却不能够遮住她的身形和隆起的腹部。艾丽莎任由凯恩将自己挡在身后——旅途中的孕妇并不多见,而由一个雇佣兵带着的孕妇更不多见。 透过帽檐,艾丽莎观察到大厅中只有一张桌子边有人,那是四个男人。碍于视线问题艾丽莎看不到他们的脸,但她却看到了他们破败的盔甲和劣质的武器。 应该也是一些雇佣兵。 “麦酒和羊奶,送到房间里去。”凯恩显然不想在大厅里多做停留,他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雇佣兵的视线,低声对老板吩咐道。 那些雇佣兵看上去并不像是敌人,但是她和凯恩的出现……的确是引起了他们的主意。 在走上楼梯的功夫,艾丽莎轻轻拽了拽凯恩的衣角,男人没等她开口便已知晓了她的意思,他停了停步伐,凑到了艾丽莎的脸侧:“我有办法。” 第54章 罗曼蒂克054 直到将旅店的老板娘送来的羊奶下肚,艾丽莎才觉得自己从旅程之中喘匀了呼吸。凯恩已经尽力放慢了马车的前行速度,但肚子里揣着个小东西,到底是消耗了她不少体力。 “明天就可以抵达涌泉城。”把艾丽莎送进房间后,凯恩只是歇了歇脚,便去监督老板给马匹送草料去了,等到回来时他好像才想起之前吩咐送来的麦酒,坐在椅子上一边喝着一边开口,“我让老板娘准备了热水,你可以洗个澡。” 艾丽莎倒是想,但是她现在……隆起的腹部无时不刻地在提醒着自己那里面还有一条生命,所以她只是叹了口气:“我擦擦身体就好。” 凯恩当然知道她为何婉拒自己的提议,他看了一眼艾丽莎的小腹,没再坚持,而是转而开口:“我可以帮你冲洗一下。” 她惊讶地眨了眨眼,艾丽莎完全没想到凯恩会这么干脆。或许是自己脸上的表情太过明显了,男人挑了挑眉毛:“怎么?” ……也是,她可以帮他洗干净头发上的血迹和污泥,他帮自己又怎么了。况且她现在可是在帮提尔家生小孩呢。 等到老板将热水送上来之后,艾丽莎也不再推脱。即使她只是坐在马车里,可艾丽莎却觉得这一路比她从高堡骑马到金翎还要累。 再没什么比清洗身体更能让人从疲倦中恢复的方式了。哪怕艾丽莎现在不能像往日一样舒舒服服地泡进浴缸里,但只是坐在氤氲的水汽一旁,艾丽莎就禁不住松了口气。 凯恩问老板要了一个木盆,看他这熟门熟路的样子,像是曾经照顾过别人——凯恩·提尔照顾过别人,这样的想法要是让别人知道,非得觉得自己疯了不可。 可凯恩本质上并不是像传说一般不食烟火……实际上,艾丽莎觉得嫁给她之后,她一直在经受男人的照顾。不过她从来不知道凯恩还有看护他人的本事,要知道这可不是随便来个人就可以胜任的工作。 而他看起来还做的得心应手。 当比体温略高一些的水淋到后背时,艾丽莎还是没按捺住好奇:“你好像很熟练。” “是的,”凯恩并没有隐瞒的意思,“我看护过一段时间的伤兵。” 这样的答案着实出乎艾丽莎的意料,她稍微侧了侧头:“什么情况下能轮到你来看护伤兵?” “在我还不知道自己姓提尔的时候。” 那就是玛丽安女王找到他之前。 “即使那个时候王国还处在战乱,但我想你也不太可能得到照料伤兵的机会。”于是艾丽莎还是将话题继续了下去。 “如果你想听故事,丽莎。”凯恩浸湿干净的毛巾,开口说道。他手掌的温度几乎和热水一样暖和,与男人低沉又生硬的声线截然相反,“真实的经历远不如高堡学士讲述给你的动听。” 其实她有点好奇凯恩是什么时候知道他的身世的,可凯恩亲口对她说过他对先王毫无感情,想必就算问出口得到的也是男人不带恶意的嘲讽。但她很想知道凯恩的过去,在他还没成为王国英雄之前的那些过去。 “你的确不是个擅长讲故事的人,”艾丽莎如此回道,“但我想听的不是故事。” 凯恩没有立刻说话。 片刻的沉默过后,男人才像是刚刚意识到上一个话题并没有完结一般,回应了艾丽莎:“那是个反抗军的士兵,附近战场上的战斗结束之后,他从尸体之间爬了出来,被我的母亲发现了。” “然后她收留了他?” “是的,她对村子里的其他人说,那个士兵是我的父亲。” 艾丽莎转过头看向凯恩。 由于背着光,艾丽莎看不到男人的眼神。说出这番话的凯恩如此的平静,平静到艾丽莎难以想象的地步:“那个士兵……?” “我的母亲只是为了收留他而找了个让别人信服的理由。” “可是为什么?”艾丽莎困惑地拧起了眉头,“当时的怀特怎么能允许平民帮助反抗军?如果素不相识,她为什么要收留受伤的士兵?” 回应艾丽莎的只是凯恩的笑声,那像是冷笑也像是嘲笑:“或许是因为先王在她的枕头边醒来时穿的便是反抗军衣服,或许是因为她接受了先王关于反抗军的观点,当时的她是怎么想的,现在还很重要吗?” “我以为她的抉择影响了你的一生。” 又是一片长久的沉默。 然而不同于刚才,这一次艾丽莎只觉得莫名的压抑袭上心头。就在她以为凯恩不会接话的时候,男人开口了,他的话语还是那么的冷静,好像他们在谈论的这些事与他根本毫无关联。 “这的确影响了我的人生。”男人淡淡地说道,“等到那个伤兵痊愈之后,村落里有人将她私藏反抗军的事情告诉了怀特的人。” 艾丽莎屏住了呼吸。 “而那个士兵认出了我——我不知道他是如何从一个小孩的面庞中认出了先王的五官,但的确是他将我的存在告诉了玛丽安。” 凯恩并没有给艾丽莎从震惊中恢复的时间,他在迅速地为艾丽莎冲洗完身体的同时,也把过去的事情毫不遮掩地告诉了她:“怀特的人来到了村庄,我跑进了树林的深处,躲了起来,直到玛丽安发现了我。” “那她……” “你认为呢?” 艾丽莎还没有坚决到像凯恩一样将事实道出口。 直到凯恩用厚重的毛毯把艾丽莎裹了起来,艾丽莎才从这件事中回过神,她抬起头,男人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从背光处转过来,艾丽莎终于寻觅到了男人的双眼。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仍然很难找到什么情绪,甚至到了宛若雕刻的地步。凯恩擦去手背与前臂上的水渍,接着抖了抖湿透的前襟:“我不认为这是值得悼念的过去,她的死责任在她自己。” “但那是你的母亲,凯恩。” 宛若雕刻,是的。在他保持着这样不见喜怒的表情时,凯恩·提尔的五官本身就像是雕刻般,五官深刻又棱角分明。也正是这样的相貌让他光是看起来就非常的咄咄逼人,还带着寡情冷酷的意味。 “我不是唯一一个失去母亲的雷德人。” 你也不是唯一一个失去过妻子和孩子的雷德人。 艾丽莎明白他的意思,凯恩从来没把自己当成过英雄看待,在他眼中他本人与千千万万自独|立战争走过来的士兵没有任何区别——满身伤痕、背负血债,在对待自身的苦难时,他好像已经养成了将自己抽离出来俯视过往的习惯。 他想说的是,他的经历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但你是唯一一个在女神面前与我共同宣誓的男人。”艾丽莎轻声接道,“凯恩,站在这个身份上,我所期待的并不是你现在的反应。” 而是在雪伦湖边,因为雷的存在而恼火的反应;是在赛场之外,因为提及胎动而震惊的反应。 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凯恩此时的表情,毫不在乎的表情。 如果放在金翎时,艾丽莎会因说出这句话而后悔的。但现在不同,她知道他在意自己,她知道通过这半年的相处,凯恩面对着她时并不像表现出来的如此无动于衷。 “你希望成为我人生中的‘唯一一个’。” 男人道出这句话时,声线中仍然能寻觅得到嘲讽的痕迹,但他压低了声音,凯恩几乎是从自己的喉咙中挤出的这句话,这样的姿态让艾丽莎很轻易地忽略掉了惹她不快的方面。 “我想这并不是个过分的要求。” 凯恩伸出了手。 宽大的手掌抚过艾丽莎的脸颊,最终停留在她的下颚处。他用他的拇指轻轻地摩挲着艾丽莎的下唇,浅蓝色双眼正仔细地端详着她。 “你是如此美丽,丽莎。” 随着他的回应掷落在地,凯恩的手指离开了艾丽莎的下巴,慢慢地向下滑去。 刚刚擦干净身上的水迹,他正常的体温与自己微凉的皮肤接触时,艾丽莎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这当然落在了凯恩眼里,但是他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那些同样在旅店驻留的雇佣兵,仅仅是瞥到了你露在披风之外的一角,便足以对你我的身份起疑。” 那只手在她的肩膀处停留了片刻,男人舒了口气,不止是因为无奈还是因为感叹。 “只因普通佣兵的女人,不会有像你这样雪白的皮肤。” 他的目光从艾丽莎的面庞向下挪去,艾丽莎条件反射般地试图拢紧身上的毛毯,但凯恩握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 艾丽莎并不讨厌男人这样的眼神,他一向这么直白。而艾丽莎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害羞的——他是她的丈夫不是吗?只是……她的乳|房正在一天天涨大,腹部也不复往日的平坦,就算谁都说艾丽莎是个健康的孕妇,可她无法阻止身体孕育生命而做出的改变。 “我想我现在的状态,很难配得上你的赞誉。” 她的声线几不可闻,但凯恩仍然摇了摇头。 “不。” 他的手指继续向下,经过她的乳|房,在她隆起的腹部停留了片刻,转而落在了她的腰际。凯恩稍稍将艾丽莎拉近了一些,他的动作很轻,温柔到让艾丽莎惊讶的地步。 那双眼睛里依然很难寻觅到感情。 可就是有这么不一样了。或许是直到现在他的眼神还这么平淡这有点反常,或许是他微微变化的神情让她有所感触,可艾丽莎分明察觉到了凯恩说出这些话时的情绪,那很微小,但就像是从封闭的火炉中跳出的焰火一样灼热。 “你是在……回应我的要求吗,凯恩?”艾丽莎侧了侧头,问道。 但她并没有等待男人的回答,艾丽莎伸出了双手,捧起凯恩的面庞。她吻了上去,认真且虔诚。 第55章 罗曼蒂克055 等到艾丽莎从床上醒来时,凯恩并不在房间之内。在朦胧之间她伸出手,接触到的却是早已冰冷的床单。即使是春天,早晨还是有点清冷的,感受到冷空气的艾丽莎猛然睁开眼。 陌生的环境让她不适地皱了皱眉头,但艾丽莎很快意识到凯恩应该是照顾马匹去了。窗外的太阳早已升上了天空,自打艾丽莎有记忆起她就很少醒的这么晚过。 昨天的旅途确实让她非常的疲累,即使在凯恩的帮助下冲了个澡也是如此,即使他昨晚……说了那些话也是如此。 没有哪个女人在自己丈夫称赞她为“美丽”时会无动于衷,而这个词汇还是由凯恩·提尔说出的。这对艾丽莎来说意义非凡——不仅是因为他夸赞自己,更是因为他说出这句话,就证明凯恩是真真切切地把她看在了眼里。 想到这儿艾丽莎禁不住笑了起来,她起身下床,房间角落的木盆里装着澄澈的清水。简单的洗漱之后,艾丽莎穿好衬裙,想起凯恩昨天说,那些投以不怀好意目光的雇佣兵,是因为看到了她裸|露在斗篷之外的肌肤。 这听起来很夸张,但艾丽莎知道这的确很有可能。就算是她拿过刀枪还上过战场,手指和手腕处早已磨出了一层厚厚的茧子,但普通姑娘很少会有像她一样几乎能称得上是苍白的皮肤。当然艾丽莎不是没风吹日晒过,但暴晒之后她的皮肤只会泛起大片的红色,灼热的刺痛过后便会恢复如常。 父亲曾经开玩笑的说过,他的女儿明明有着再典型不过的小姐样貌,却非得要充什么了不得的骑士。鉴于艾丽莎也没正式接触过多少除了士兵和医师之外的平民,就当他说的是真的好了。 可艾丽莎总不能无时不刻都套着斗篷、还把帽檐拉到遮挡视线的地步。她坐在床边想了想,把自己的长发高高盘起,然后找出了一件带着兜帽的粗布外套。 自己这头红发实在是太过显眼,而倘若要把头发彻底包起来,这样故意掩饰特征的行为搞不好反而会让别人生疑。所以艾丽莎只是戴上了兜帽,推开了房间的门。 这样不可能隐藏住自己的发色,可至少能让自己显得低调一点。 还没走下楼梯艾丽莎便看到了凯恩的身影,他正坐在柜台边,一边喝着酒一边与老板说着什么。明摆着准备好一切的男人已经换上了那副陈旧的铠甲——比起他平日穿着的指挥官盔甲来说,这轻便的都很难称得上是“铠甲”。除了胸口与双臂处有金属保护之外,其他部位均由厚重的皮革包裹着。雇佣兵当然不需要这么重的防护,不然平时行走也不方便,凯恩这身打扮倒是相当的地道。 他甚至连武器都是配好的,平日里凯恩惯用的佩剑是与盾牌一起搭配着使用的。艾丽莎闲来无事时试过,那纵然是单手剑也沉的要命,而现在挂在男人背后的剑刃,光是看起来就更轻也更细,骑士训练中很少会教授运用这种剑的技巧,不过凯恩大概也不需要教官来教。 “这边。” 听到脚步声后凯恩抬起了头,他用不轻不重的声音招呼道。 而昨天那几个雇佣兵也在大厅之中。 下楼时艾丽莎努力地忽视掉了他人的目光,她走到凯恩的面前,拉过长凳小心地坐下,然后听到凯恩开口:“你睡的很沉,所以我没有叫醒你,吃点东西咱们就上路。” “我不是很饿。”艾丽莎小声嘀咕道,劳累之后,像是刚抵达雪伦时的反胃感又来了,昨天老板娘将晚饭送到房间里,嗅到肉味的艾丽莎几乎要将喝下去的羊奶都吐了出来。 凯恩可不会放任她:“多少吃一点,老板娘特地为你做了煎鱼,还有一些水果。” 光是想到煎鱼的模样艾丽莎就提不起进食的兴致来,但她知道凯恩的坚持没错,她少吃一顿倒不会怎样,但现在自己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呢。 所以艾丽莎只得点了点头,转而问道:“现在动身会不会晚了一些?你之前说还有一天的路途才能到。” 她的话语中省去了具体到哪儿,旅店的大厅就这么大,现在艾丽莎与凯恩用正常的声音大小讲话,不远处那些真正的雇佣兵们肯定能听得到,艾丽莎不想招惹不必要的事端。 “我打听到了一条近——” 凯恩的尾音被背后桌猛然爆发起的大笑打断了,艾丽莎分明看到他不爽地拧起了眉头。她向雇佣兵们瞥了一眼,看样子他们像是喝得来了兴致。 ……才刚刚到中午,就已经有喝醉的意向,艾丽莎陡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向老板询问到了一条近路。”凯恩重复了一遍自己说的话,“我不会带着你在夜晚——” “——不是战争年代,要正儿八经讨个老婆可不容易,漂亮不说还足够年轻的更不容易。” 如果换做在金翎或者雪伦,艾丽莎在看到凯恩露出现在的表情时,她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抓紧找个借口离开,避开他发火的场面。 但现在不在金翎,他的身份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公爵大人,而雇佣兵们刚才的那句话明摆着就是冲着自己来的。艾丽莎就知道她肯定会给凯恩惹上这种麻烦。 艾丽莎很怕凯恩会按捺不住火气直接动手,所幸的是他没有。眨眼的功夫男人就已经把冒出来的火气压了回去,他将声音放低了一些:“按照行程,卢卡斯比你我早到,等到了购置的宅邸之后你再正式休息。” “我只是有点累,并没有其他情况出现。”当然艾丽莎知道她也不能总是这么累,不过半天的行程还是可以忍耐的,“如果有……” 后面的话,在艾丽莎看到雇佣兵朝着他们走来时吞进了肚子里。 凯恩也察觉到了背后来了人,离得这么近,艾丽莎能清晰地察觉到男人的身体紧绷了起来。而喝得微醺的雇佣兵显然还没感觉到凯恩的戒备,他一只手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挥着另外一只手,像是调笑也像是挑衅地冲着凯恩的后背开口:“你这个老家伙还真是厉害,这么漂亮的 姑娘,是靠什么讨来的?” 然后艾丽莎竟然看到凯恩笑了。 “你想知道?”凯恩慢条斯理地说道,他可以放缓了声线,这让他语气中总是挥散不去的命令口吻消退了不少,“你可以再过来一点,朋友,我慢慢告诉你。” 光是这个笑容就足够让艾丽莎心中警铃大作,意识到什么的她握住了男人的手臂:“你可以不用搭理他们。” 但端着酒杯的雇佣兵完全没有感觉到异常,他已经走了过来。 就在他的脚步要停下的瞬间,凯恩轻轻地推开了艾丽莎的手,他站了起来,转过身的同时,背后的剑已经抵在了雇佣兵的喉咙上。 雇佣兵手中的酒杯掉落在地,清脆的响声几乎取代了大厅之内所有的响声。坐在桌边的佣兵们停止了嬉闹,而被凯恩用武器问候着的男人,好像也立刻醒了酒。 “你想知道我靠什么讨来的老婆。” 打破僵硬气氛的是凯恩一贯刻薄的语气,即使此时艾丽莎看不到他的脸,也能大体猜到他现在是怎样的表情。 说出这话时,凯恩挥起了剑。 ——但当艾丽莎担心的鲜血与惨叫声并没有出现,凯恩迅速地翻转手腕,将剑柄末端对准了雇佣兵的脖颈。坐在艾丽莎的角度能清晰地看到他在集中佣兵颈侧的同时,伸出脚将因冲击力而失去平衡的男人迅速勾倒。 “我就靠这个,讨来的老婆。” 等到其他雇佣兵反应过来时,凯恩早就已经跨到了他们的面前。 . “你竟然动手了。”坐在马车上,艾丽莎在为凯恩敷上伤药的同时,又是气愤又是不可思议地开口说道,“真的和几个乌合之众动手了!” “是他们挑衅在先。” 这倒是没错,然而堂堂王国英雄,一个活着的传奇,竟然在半路的旅店中和几个喝多了的雇佣兵打了起来——光是想想这个念头艾丽莎就觉得丢人,而凯恩竟然真的干了出来! “你说过你有办法对付他们的!” 没错,他就是说过,在刚进入旅店的时候。可当他们离开旅店时,凯恩的脸上却已经挂了彩。 “然后你看到了我的办法。” 艾丽莎简直要被他气晕了。对啊,用拳头把四个全副武装的雇佣兵打趴在地,如果事先知道这就是凯恩的办法,艾丽莎宁可连夜赶路也不要在村子里休息这么一会儿。这么想着的她狠狠地将手绢按在了凯恩的嘴角处,这让男人疼得倒吸了一口气,然后抱怨道:“你轻点。” “这是你应得的!”艾丽莎没好气地说道。 凯恩瞥了艾丽莎一眼,他脸上还是挂着那不见喜怒的表情,倘若不是他嘴角和右脸颊都红了一片的话,艾丽莎大概会就此住嘴。但是看着他的伤艾丽莎就来气:“你比谁都明白这些雇佣兵是什么货色,就算你不回应挑衅,他们也不会拿你怎么样。” “正因为我知道他们是什么货色。” 大概是嫌弃艾丽莎的动作太过粗暴,凯恩直接从她的手中将沾着药草的手绢拿了过来,捂住了红肿的右脸:“所以我才敢动手,他们不敢追过来找麻烦。” 但艾丽莎可不会这么被他糊弄过去,当时凯恩处在什么状态中她一清二楚:“要是一些村夫也就罢了,不论那些雇佣兵是什么水平,他们始终持有武器。我想你不用我提醒你金翎主人、女王胞弟的身份,如果你刚才真的受了伤,你打算怎么向别人解释?” “但我没受伤。” “你——” “够了,丽莎。”凯恩打断了他,让艾丽莎最来气的是他现在明摆着心情很好——估计打赢了独|立战争他都不会像现在这么高兴,“我是在以雇佣兵的身份教训侮辱我妻子的人。” 他都说出了这种话,艾丽莎还能怎么反驳他? 以公爵的身份和眼界,他自然不会把这种低劣的挑衅放在眼里;但如果是雇佣兵的话就不一样了,既然他选择隐瞒身份进入涌泉,自然不能在这方面露出马脚。 但他好歹也是从独|立战争活过来的人,艾丽莎实在是觉得二话不说把人揍翻在地这件事实在是太过分了。那几个雇佣兵也算是倒了大霉,不过是看到陌生人的妻子长得好看调笑了两句,却被打的连站都站不起来。在旅店之时艾丽莎分明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凯恩可不是吃不饱饭只好提刀卖命的农夫,他知道打人时应该打哪儿。 好在马上他们就要涌泉城了,进城之后就算凯恩再怎么乐的扮演一个老佣兵,也不可能找到闹事的机会。所以她只得将这件事就此揭过…… 艾丽莎非常不愿意这么干,但当事人理直气壮的人,她还能把他怎么样? “你刚才挥剑的姿势,”火气消散之后,艾丽莎迅速地捕捉到了重点,“并不是骑士教育会教导的。” 敌人有武器,凯恩就算不打算杀人也不可能放下佩剑。他挥舞的剑更多的是用来挡住对方的攻击,但那不是骑士拿剑的姿势,更像是正儿八经的剑术师或者刺客。 “你知道教官会教导骑士什么。” 她当然知道,艾丽莎就是接受骑士教育长大的:“像你刚才那样的舞剑姿势就不会教,毕竟骑士需要在马上作战。” 马上战斗,和踩在地上对敌是两回事。比起剑术来说,骑士更看重的是骑术,而本身他们的剑术也不会像凯恩刚才用的那套那么……拥有技术性。 “是我们即将见到的那个情报人员教给我的。”凯恩倒是没有隐瞒自己的技法来源。 艾丽莎惊讶地瞪大眼:“我们要见的是你的导师?” 这话落地之后凯恩的表情像是艾丽莎说出的是污秽不堪的脏话,他冷哼一声,轻蔑地重复了一遍艾丽莎的话:“导师,如果几个银币就能换来导师的传授,那这世界上大概人人都是导师。” 说着他顿了顿,不等艾丽莎追问便解答了她的问题:“我的剑术是在和怀特打仗的间歇期与黑铃兰的教官学的。” “你怎么会认识……等等,黑铃兰?!”此时的艾丽莎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了,“你说的是那个消失很久的情报组织!” 就算是艾丽莎知道她不应该如此大惊小怪,在听到一个之前只在学士的课堂上听过的名词念出来时,仍然克制不住的扬高了声音。 黑铃兰理应被消灭近百年了,为什么会在现在,在雷利的主城突然冒出来?! 第56章 罗曼蒂克056 直到进入涌泉城的势力范围内,艾丽莎还是没从凯恩最后透露给自己的那个信息中恢复过来。 “你竟然认识黑铃兰的人,”显然凯恩并没有在路上讲故事的意思,他并没有回应艾丽莎的震惊,但这不代表艾丽莎会善罢甘休,“他们竟然真的存在?我以为黑铃兰早就消失了,连学士都几乎没怎么讲过关于他们的故事。” 这只换回来凯恩的一瞥,他像是无奈地舒了口气:“如果一个情报组织和教廷骑士一样总是出现在人们的面前,那才是真的离消失不远。” 也对。这句话说的艾丽莎脸一红,刚才她那副急切的模样一定傻极了。 或许是她尴尬的模样太过明显,凯恩收回了那毫不客气的目光:“你不可能做到全知全能,这很正常。” 真难得,他竟然也会安慰自己。不过这并没有减少艾丽莎心中的尴尬情绪……她一直都不想让凯恩把自己当成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对待,所以艾丽莎总是试图表现的更理性更冷静。而这样的问题还非得凯恩提醒才能想出来,实在是太丢人了! “……反抗军在独立战|争时总是能先于怀特一步,正是得到了黑铃兰的支持。”当然,艾丽莎可不会把尴尬表现出来,她顺着凯恩的思路想了下去,反而觉得更加困惑了,“但是为什么?黑铃兰不是为了对抗黑塔出现的吗?” 在教会的赞美诗中,铃兰是女神聆听世间万物之声的渠道,至于“黑铃兰”,自然是用来听那些不光彩信息的方式。关于这个情|报组织的消息,就像是凯恩所说的,甚至有很多人怀疑他们的真实性,更别提历史传说什么的了。 “黑塔早已经被赶出了大陆,”凯恩说这话时,他们已经到了城门的前面,“他们自然要给自己找点事做。” 是的,几曾何时黑铃兰也是教会的组织,是针对黑塔势力而临时产生的情|报机|构,这也是艾丽莎对这个神秘的组织唯一的了解。 但就像凯恩说的那样,黑塔现在已经不能对教会构成什么威胁,如果黑铃兰没有解散……的确是应该找点存在的价值。 “可他们为什么选择帮反抗军而不是怀特?”艾丽莎追问道。 凯恩勒住缰绳,他转过身替艾丽莎拉上外袍的兜帽,将她那头艳丽的红发遮的死死的。然后他的手伸向艾丽莎的肩膀,用不轻不重的力道将她按回了马车的车厢内:“一会儿再说。” 把守关卡的骑士走了过来,凯恩抽身离开车厢,透过劣质的一层布帘艾丽莎隐约看到他对着骑士说了些什么,而后拿出了通关文书。 那骑士听起来相当不客气,但凯恩并没有因此而发作——他当然不会,艾丽莎觉得他饰演一位老雇佣兵要比当个公爵还得心应手,他巧妙地避开了骑士试图找茬的几句问题,那名负责检查的骑士却并没有因此放过他:“里面装的是什么?” 说着他甚至没给凯恩反应的机会,直接撩开了马车的帘子。 这把艾丽莎也吓了一跳,不过她反应也是快。在那个骑士伸手的瞬间她偏了偏头,躲进了车厢的阴影之内。 大概是没想到马车里坐着的是一个年轻姑娘,站在外面的骑士也愣住了。艾丽莎轻轻地咳了几声,压低声线开口:“大人?” 坐在艾丽莎的角度上刚好能看到凯恩的双眼中有不满的神色一闪而过,这让艾丽莎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揪了起来,要是他在城门口和骑士动手……那和教训几个雇佣兵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幸好他没有,凯恩只是用他低沉的声音开口解释:“我的妻子,大人。” “你的妻子?”这换来了骑士惊讶的神情,想也知道是因为艾丽莎看起来太过年轻了。 “她现在有孕在身,我进城只是为了找个医师为她看一下。”凯恩接着说道。 也正是因为她的确有孕在身,所以骑士的目光在艾丽莎的身上又转了一圈后,最终选择相信凯恩的说辞。年轻的骑士转过身后总算是接过了凯恩的通关文书,之前警惕的语气也放松了几分:“也不知道上头出了什么事,听老兵说十年来涌泉城都没排查的这么严过。” 艾丽莎侧了侧头,果然雷利家族是要有所动作了。 她相信凯恩能从这句话中捕捉到更多的信息,但隔着帘子,她看不到男人的表情不说,在外人面前她最好还是扮演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年轻妻子比较好。 等到凯恩重新上车,艾丽莎才小心翼翼地从马车之内探出头来:“如果黑铃兰在涌泉城之内,为什么雷利伯爵没有发现?” “黑塔被迫离开大陆之后,黑铃兰就脱离了教会。他们当然不会把所有的势力都放在一个城市内,涌泉城之内的只是一个联络点。”凯恩继续了刚才因为入城检查而中断的话题,“独|立战争的时候,我认为他们分别联络了反抗军和怀特,只是怀特不会把这么一个凭空冒出的组织看在眼里。” “为什么金翎没有联络点?”艾丽莎好奇地问道,“那不是联络起来更为方便?” 凯恩冷哼一声:“不仅金翎没有,矿原也没有。” 看他这幅态度……艾丽莎恍然接道:“是你不允许,对吧?” 当然了,不管黑铃兰帮的是谁,那到底不是雷德势力。在凯恩眼里连自己人都可能有所威胁,并别提这种神秘莫测的情报组织了。 但既然黑铃兰的人能在雷利伯爵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扎根于涌泉城,金翎之内……未必不会有他们的人。凯恩管理的再严谨,他的领地到底是个地处平原的大城市,连铁桶一般的西镇都会出现疏漏,更别提金翎了。 不过艾丽莎想,凯恩肯定明白这一点。不能阻止是一回事,明面态度又是另外一回事。 “但是为什么非得你来?”艾丽莎接着问道,“派卢卡斯来不可以吗?” 这话落地之后凯恩的表情看起来……就差把嫌弃两个字写在脸上了:“他不会见除了我之外的人。” 架子还挺大的,在联系到之前凯恩说那个家伙因为几个银币就教给了凯恩一套实用的剑法,听起来好像是个怪人。就在艾丽莎禁不住开始想象黑铃兰的成员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时,凯恩继续说道:“先不急见他,你需要休息。” 艾丽莎点了点,天眼见着就要黑了,现在也的确不是个时候。 只是到了可以彻底休息的时候,艾丽莎反而不累了。大概是今天早上凯恩痛打几个雇佣兵的事情彻底的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吧,想到这儿艾丽莎还是有点来气。刚才入城时也不怪骑士会怀疑他,直到现在这家伙脸上还挂着彩呢,伤成这样,一眼看上去的确不像是什么好人。 光是看她责备的目光,不用艾丽莎开口凯恩就明白她的意思。男人有点不耐烦地抢先开口:“我有分寸,不用你操心。” 是啊,把几个毫无威胁的雇佣兵打到骨折也算是“有分寸”,艾丽莎扯了扯嘴角,没再就此事和凯恩纠缠。 . 因为是秘密混进涌泉城,之前连卢卡斯也联络不到凯恩和艾丽莎,所以他们并不知道卢卡斯具体在哪儿购置的宅邸。所幸的是涌泉城本身并不大,凯恩稍微一打听便找到了敌方。 凯恩找到地方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而卢卡斯站在街口,明显是早就在等着他们。映着街道住户的火光,他大老远就看到认出了凯恩,举着火把的年轻骑士表情一亮:“大——头儿!” 凯恩:“……” 此时此刻凯恩的表情看起来比白天时更有打人的冲动了,真的,坐在他旁边的艾丽莎几乎可以发誓。 好在卢卡斯还知道及时刹车,天色已晚,街上也没什么人。等到凯恩把马车停下的时候,自知失言的卢卡斯急忙收敛了表情:“头儿,该布置的都已经布置好了,您可以和……夫人先去休息。黑铃兰的位置我也派人打听到了,他们临时换了地点,但距离原来的地方并不远。” 说完,他又走近了几步,压低了声音:“而且,雷利伯爵可能已经得知了他们的存在,并且就是在最近。” 是这样吗? 那怪不得守门的骑士会如此抱怨,雷利伯爵本身正打着不光彩的主意呢,还没行动便发现自己的领地出了问题……不过,既然发现了黑铃兰却还不封城,就算是加紧了看守也有点奇怪。 艾丽莎看了凯恩一眼,后者并没有因此而流露出过多的表情,他只是跳下马车,转过身将手伸向艾丽莎,像是早就察觉到了她的担忧似的:“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 第57章 罗曼蒂克057 因为时间紧急,卢卡斯买的宅邸并不是多么的合适,地方偏僻了一点不说,环境也不是很好。 但这就足够了,尽管在凯恩眼里依然是“你的办事水平也就这么丁点”,可艾丽莎觉得比起也就勉强能住人的旅店,一间干净又敞亮的屋子简直好了几百倍。 况且他们也不会在这里久住不是吗? “不知道您什么时候会到,所以我还没有叫厨子准备晚餐,大人。”显然骑士出身的卢卡斯不大习惯这种三教九流的称呼,喊出大人这个词时明显比在街道上喊别的更自然,“您和夫人得稍等一下。” 艾丽莎倒无所谓,反正她也没什么胃口,至于凯恩更不会在意这种细节,所以艾丽莎便替他应下了卢卡斯的话:“没关系,你要跑前跑后已经很辛苦了。” 年轻的骑士偷偷瞥了一眼凯恩,见他没有发火的意思,才畅然地舒了口气,对着艾丽莎露出一个感激的神情:“谢谢您,夫人。” 说完他又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凯恩,目光中闪过几分疑惑的色彩:“大人,您的脸……是在路上碰到什么意外了吗?” “没什么。”凯恩还是摆着那副不见喜怒的表情,如果不是他半张脸依然留有青紫痕迹的话,那大概真的很有说服力,“这不碍事。” 他这么说,卢卡斯自然不会多问。但骑士的注意力仍然停留在凯恩脸上的伤处,这可不得多看几眼么,艾丽莎忍不住在心底腹诽道,自家上司被人打脸之后的模样可不是人人都能看到的。 “黑铃兰的事,雷利伯爵从何得知?”但看在卢卡斯跑前跑后还把一切打理的如此有条理的份上,艾丽莎可不想看到他被凯恩教训的画面,便主动开口转移了话题,“听凯恩的意思,他们已经在涌泉城落户很久了,没道理偏偏在雷利伯爵有所动作时被发现。” 卢卡斯闻言摇了摇头,也不再注意凯恩脸上的伤:“具体情况我也打听不到,夫人。打听了这么久我连黑铃兰在这儿的负责人都没见到,我只知道三天之前涌泉城的骑士抄了黑铃兰在城内的据点,但他们早就转移到了更为安全的地方。如果你们再晚来几天,恐怕□□门都进不来。” “那你如何确定他们现下仍在城内?” “黑铃兰的联络人把新据点的位置给了我,他们还在等大人的到来。” “把具体情况给我说一下,”凯恩吩咐道,然后转而看向艾丽莎,不容置疑地开口,“你去休息,用餐时我会叫你。” 平时见卢卡斯总是一副嬉皮笑脸又漫不经心的模样,艾丽莎倒没想到他把事情办的还真像那么回事。知道自己行动不便,他还找了个女仆过来。这小姑娘看起来也不过十三四岁,怯生生的,但动作倒是利落。 艾丽莎在她的帮助下换了一身衣物,在床上躺了一会后,和卢卡斯商议完事务的凯恩推门而入。 “你——” 连凯恩也想不到卢卡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一个现成的女仆,他的表情好像是完全没料到卧房里会有别人,男人的话语戛然而止,他扬了扬眉毛:“这是谁的人?” 话自然是朝着艾丽莎问的,但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承担的了凯恩这毫不客气又趾高气昂的口吻,身边的女仆因为这句话打了个哆嗦,低下了头。 “她是卢卡斯一名手下的亲戚,刚好住在涌泉城,又在家里照顾过自己怀孕的母亲。”艾丽莎解释道,“所以卢卡斯把她请了过来。” 凯恩拧起了眉头:“有这么巧的事?” 反正不管巧不巧,在你眼里要害你的人可比实际上多出不少不是?艾丽莎并没有立刻接下凯恩的话,她转头对着五官还没脱离小孩子模样的女仆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你可以先去休息了。” “咱们在这里呆不了几天,”等到女仆离开后,艾丽莎一边走向凯恩,一边继续开口,“就算没这么巧又如——” 后面的话艾丽莎没说下去,凯恩反应迅速地捕捉到了她神情之中的微妙变化:“怎么?” “没事。” 艾丽莎摇了摇头,停下步伐静等那瞬间来自于腹部的阵痛过去。 然而凯恩的表现可不像是艾丽莎回答了他一句“没事”,男人一个跨步走向前,拉近了艾丽莎没走完的距离:“你刚才扶了一下腹部。” 上一次见到凯恩流露出如此严峻的神态,还是在得知西镇出现了叛徒的时候。 而且,不只是严峻。艾丽莎抬起头,竟然从凯恩的双眼中寻觅到了紧张的意味。 凯恩·提尔正在紧张。艾丽莎还从来没想过怀孕是件这么值得的事情,难受是难受了点,但受到了各种优待不说,光是看到凯恩这幅表情,就足够赚回这九个月的灾难了。 “真的没关系,”看着男人这样的神情,艾丽莎下意识地放缓了声音,她止不住地勾起嘴角,“如果在我行动时它也总是不甘心地想要动一动,我就会感觉到疼,这样的情况在它会动之后不久就出现了。” 说完,她还怕凯恩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我询问过肖恩学士,他说这是正常反应。” “这一路上都没有出现任何情况,”凯恩闻言脸色好了一些,但仍然没有放心下来,“为什么现在突然会疼?” 这可难倒艾丽莎了,虽然小家伙在她的肚子里,可她又不会读心术——它现在有没有心还得另说。所以她只能眨了眨眼:“大概是因为,它比较懂事?” 这可不是凯恩期待的回答。 艾丽莎还可以换个说法,那就是在他那个石头一般的脑袋里可不会有这么灵活的比喻期待。男人在听到她的话语之后愣了片刻,然后他看上去还想再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 他的脸色不自觉地缓和了一些,更甚于平时的表情。 “它之前经常困扰你?” 凯恩的手掌握住了艾丽莎的手腕,不知道是艾丽莎的错觉,还是凯恩的心情因此事变的很好,他连习惯性命令的口吻都收敛了不少。 艾丽莎想了想:“按照肖恩学士说的,它是个还算听话的小家伙。” “如果有什么情况……” “你不要乌鸦嘴,”艾丽莎苦笑地打断了凯恩的话,“我有分寸,凯恩。现在需要关注的雷利伯爵的动向,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黑铃兰的人?” 话题转到了正事上,凯恩并没有隐瞒艾丽莎的意思:“明天。” “以现在的状态?”艾丽莎并不苟同地伸出手,她的手指不过刚刚碰到男人的脸颊,他就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就算凯恩没出声,艾丽莎也知道那很疼,光是看青紫的程度就知道他是实实在在地挨了一拳。老实说,挂彩倒没什么,但这么上街实在是……不怎么好看。 “没这么多时间,”凯恩当然明白艾丽莎的意思,他摇了摇头,“目前还不清楚雷利家的人到底掌握了什么,咱们速战速决。” 这也是应该的,不论如何,在敌人的眼皮下面久留总归不是好事。但……艾丽莎看向凯恩,目光中流露出来些许担忧的色彩:“我怕其中有诈。” “我不能否认这种风险,”凯恩的语气沉了下来,“但可能性不大。如果雷利家对黑铃兰下了手,或者黑铃兰的人和雷利家族早有串通,那么你我只要呆在涌泉城内就会有危险。” 艾丽莎不知道他哪儿来的底气,不过既然凯恩如此肯定,那他肯定有自己的理由。而自己对黑铃兰几乎一无所知,她还是选择相信他。 “那你明天怎么安排?” 凯恩看都没看艾丽莎:“你想跟我一起去。” 那可是黑铃兰啊! 好不容易有机会跟着凯恩来到涌泉城,要只是闭门不出躺在床上休息,那她还不如留在雪伦和绮丽在一起呢。而现在,黑铃兰的成员近在眼前,艾丽莎怎么会甘心留在卧房里。 “一个传说近在眼前,”所以艾丽莎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我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凯恩做出的反应却只是扯了扯嘴角:“传说。” 近在眼前的“传说”。艾丽莎看到凯恩这样的反应,陡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语理应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她露出笑容,放在男人脸侧的手掌轻轻地挪到了他的胸口:“我也没放过任何一次机会,对吧?” 他握住了她的手,将艾丽莎拉近了一些,他低沉的声线在她的耳畔之上徘徊,那像是在威胁,但并非让艾丽莎不快的那种:“嫁给一个传说还不能满足你。” “你是这么想的?”艾丽莎巧妙地挣脱开男人的手掌,继续下挪,最终停留在他的腹部。隔着一层布料,她不急不缓地用手指描摹着记忆中凯恩肌肉的轮廓,“我倒是觉得,是我嫁的那个传说现在不够满足呢。” 然后艾丽莎听到凯恩的呼吸狠狠顿了一拍,就好像她刚才并不是单单地说了一句话,而是又狠狠地给了他一拳一样。 “丽莎,”他的语气里带上了警告的意味,艾丽莎看得懂他想要的是什么,“你不该——” 艾丽莎克制不住的笑出声来,她伸出手,环过了男人脖颈。 “学士早就告诉过我,”她凑到凯恩耳边低喃道,“只要小心,现在也是可以的。” . 第二天艾丽莎还是如愿以偿——不知道是因为他也“如愿以偿”,还是凯恩本来就有这个打算,反正他同意了艾丽莎的提议,准许她一同前去与黑铃兰的成员会面。 不过不管是出于哪方面的考虑,凯恩有一点说的没错,如果黑铃兰出了问题,那她就算呆在宅邸里也不安全。 黑铃兰的临时据点搬到了一个暗巷里,带路的卢卡斯停留在了街道之外,要不是凯恩认出了黑铃兰留在街角的暗号,艾丽莎根本没发现街道的角落还有一条延伸的道路。 巷子的入口又低又窄,还被堆砌的杂物挡住了大半。这对艾丽莎倒还好,即使正在孕期她也算不上是个丰满的女人;但人高马大的凯恩却不得不搬开杂物低下头才能跨进巷子里。 恐怕雷利家族的骑士都想不到涌泉城内还会有这么一条巷子,走在前面的凯恩在看到巷子深处唯一的房门之后冷哼了一声,不知道是在讥讽黑铃兰还是在讥讽雷利伯爵。 凯恩走向前,敲了敲门,没有艾丽莎想象中的暗号暗语,不久之后门就开了。 开门的是个男人。 男人的半个身体还藏在狭窄的门后,唯独面容露了出来。他看起来和凯恩差不多大,甚至可能还要大一些,并不出奇的脸上在看到凯恩时扬起一个故作惊喜的笑容:“很高兴亲眼看到你还活着,凯恩。” 然后他将目光转向了艾丽莎。男人完全不意外她的出现:“想不到你也有疼老婆疼到走哪儿带哪儿的一天。” “很久不见,刀锋,”凯恩冷冷地开口,即便他背对着艾丽莎,她也能想象到此时的男人是怎样的神情,“年纪涨了不少,钻老鼠洞的爱好却还未改掉。” 刀锋。 这听起来像是代号之类的,不过好像干他们这行的也不会用真实姓名。刀锋在听到凯恩的挑衅之后完全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很畅快的笑出了声:“再多来几句,凯恩!战争过去这么久,我甚至都要开始想念你这噎死人的说话方式了。” 说着他让开了门,凯恩连看都不多看他一眼,径直走近房间。 而刀锋好像也没期待他会有什么回答,凯恩的身躯从他的视线范围消失之后,他看向艾丽莎的目光更加肆无忌惮。 “你就是英格瑞姆家的小姑娘,对吧?”但他的眼神并不粗鲁也不无礼,更没什么恶意,艾丽莎能感觉到的只是好奇,“知道你妈真的嫁给你爸时我还大大的惊讶了一番呢,谁知道费迪南真的会把谭雅追到手,他在你妈面前当时连话都说不出来……天啊,那就像是在昨天。” 艾丽莎在他说话之时跟着凯恩踏进了房间,然后她转过身。 刀锋关上了房门,没有了门板的遮掩,他的整个身体都暴露在外。艾丽莎这才发现他的左袖口空荡荡的,右手还架着拐杖。男人朝着艾丽莎与凯恩迈开步子,他的右脚落地的声音就像是实心的头盔砸进了地板里。 那是铁质的义肢,刀锋少了一只手和一只脚。 “是的,我是英格瑞姆家的女儿。”艾丽莎不着痕迹地收回眼神,平静地回答道,“你是叫……刀锋?” 他笑了几声:“刀锋米勒,但刀锋就行,我喜欢这个称呼。” 第58章 罗曼蒂克058 凯恩嘲讽刀锋住的地方是个老鼠洞,实际上在艾丽莎看来……的确和老鼠洞没什么区别。 这甚至都很难称得上是一个房子,凯恩和刀锋在室内连站直都很困难,但缺了一只手和一只脚的刀锋看上去可一点没有受委屈的样子,他勉强从杂乱的房间里找出两个木箱,暂时作为椅子的替代物,邀请两位客人坐下。 “如果你们早两个月来,兴许还坐的上干净的沙发呢。”不等凯恩开口继续嘲笑自己,刀锋在他们入座之后抢先开口,“不幸地是雷利家的人刚刚抄了我们的老窝。喝点麦酒?” “给丽莎来杯羊奶。”凯恩嘱咐道。 “羊奶。”但这只换来了刀锋一个讥讽的笑容,“公爵大人,睁开你那被伺候惯了的双眼看看,这间快倒了的茅草屋像是有好吃好喝的地方吗?需不需要我再给你找几个漂亮姑娘和吟游诗人来暖暖场?” 艾丽莎还从来没见过有人敢和凯恩这么说话呢。他嫌弃凯恩,凯恩也嫌弃他,就这还一副相识多年不曾断交的模样,还挺有趣的。 于是艾丽莎主动接下了刀锋的话:“麦酒就可以,谢谢您。” 这么一客气,刀锋好像都是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他又上上下下把艾丽莎打量半天,然后用自己剩下的那只手蹭了蹭鼻子:“……我帮你把酒烫一下。” 说着他扒拉开地上的篝火,也坐了下来,仍然没有停歇的意思:“要是在战争结束前,费迪南就知道你会娶走他的女儿,他大概会趁乱把你打死也说不定。” 凯恩甚至都懒得回应刀锋的话,只是冷哼了一声。 但艾丽莎却来了兴趣,她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您和我的父亲是朋友?” 刀锋把温好的酒瓶扔给凯恩:“夫人,我是黑铃兰的人。” “英格瑞姆公爵并不认识他,但是黑铃兰却把所有贵族的动向都掌握在手。”凯恩适时地插|进嘴来,他黑发之下的面庞上写满了嫌弃。 所有的贵族? 听到这句话艾丽莎几乎是本能地心一紧,凯恩从不说大话,也不是个乐意用夸张修辞的人。他说“所有”,那就是所有。可是这么多年来……艾丽莎从来没听过黑铃兰的名头,在嫁给凯恩之前,她一直以为这是个已经湮灭在历史之中的传说。 “放心,你父亲心底有数。”刀锋就像是察觉到了艾丽莎的担忧一样,主动开口解释道,“实际上,有不少贵族都知道我们的存在,雷利伯爵这也是心里有鬼,才特地把黑铃兰在城里的据点揪了出来。” 艾丽莎一点也没有被安慰道,她咬了咬嘴唇:“我就不知道。” “你现在知道了不是吗?”刀锋摊开右手,“老实说,我没想到凯恩会把你带到这间破屋子来——嗯,虽说我要是这把年纪讨到你这样的老婆,肯定也走哪儿炫耀到哪儿。” 凯恩冷冷地扯了扯嘴角:“米勒,少了一只手一只脚还不够,突然觉得自己的舌头很多余是吧。” 刀锋跟着嘿嘿笑了几声:“可别,多少姑娘就喜欢我这舌头呢。” 艾丽莎:“……” 一时间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脸红好,还是该装作根本没听懂刀锋的黄|段子好。好在凯恩没有继续和他胡扯的意思,男人从地上拿了一个杯子,倒了些酒,递给艾丽莎:“你一定要我亲自来才肯松口,现在我来了。” 所幸的是杯子还蛮干净的,艾丽莎放心地接过杯子,稍微喝了一口,味道竟然还不错。 “这么多年不见,你哪怕是装出很高兴见到我的样子呢。”但刀锋就不肯进入正题,还是摆着玩世不恭的架势开口,“好歹也是睡过一个通铺,一起砍过怀特的人,你就不怀念过去的日子吗,凯恩?” 现在艾丽莎相信,刀锋是那个为了几个银币就把了不起的剑术教给凯恩的那个人了。 “在战争中丢了腿的人又不是我,”凯恩完全不为刀锋这怀念的语气所动,“我没什么过去所怀念的,之前说好的情报呢?” 刀锋很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他看了一眼艾丽莎,对着她作了个鬼脸,好像在说“嫁给这男人你不后悔吗”。艾丽莎没忍住轻笑几声,得到笑声后他才满意地收回目光,站了起来:“你等一会。” 然后他拖着自己沉重的义肢,推开房门,到了另外一个房间。 艾丽莎趁着这个机会看向凯恩:“你和刀锋曾经一起战斗过?” 凯恩当然明白艾丽莎的意思,他看了一眼在另外一个房间翻找东西的男人,片刻之后目光又重新锁定在艾丽莎身上:“我和很多人都一起战斗过。” 言下之意就是刀锋没什么特殊的,但这个没正经的情报人员和凯恩的关系的确不错。不仅仅因为他能够用这种随意的语气和凯恩·提尔公爵说话,更是因为,凯恩坐在这儿,坐在这个岌岌可危的房屋和破旧的箱子上,比之前艾丽莎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放松。 指挥着骑士冲锋的凯恩不可能这么放松,面对着其他贵族的凯恩更不会,甚至在和玛丽安女王交谈时凯恩都不会选择如此随意的坐姿和说话方式,她想她知道凯恩为什么会在刀锋面前放松。 从与他踏上今次的旅途起,这并不是艾丽莎第一次见到男人放松的一面。在旅店里教训那些雇佣兵的他也很放松,甚至用高兴来形容也不为过。 那些雇佣兵并不知道他是凯恩·提尔,掌握雷德过半兵权的公爵大人;而刀锋与他说话时眼里看到的就是他,而不是高高在上的“提尔公爵”。 “你要的东西都在这儿了。” 就在艾丽莎思索这些问题时,刀锋已经走了出来,他把两张羊皮纸随意地扔给了凯恩:“一张雷利的部署地图,一张他的计划,这足够你打伯爵一个措手不及。” 怪不得当年的时候他总是能以想象不到的方式突袭怀特,显然黑铃兰在暗中帮了反抗军不少忙。 凯恩接过羊皮纸迅速扫了一眼,而后抬起头:“还有那个修士的底细。” 那个修士,自然是试图陷害绮丽的修士。艾丽莎听到这句话后几乎立刻看向刀锋,但后者却在坦然接受二人目光的同时,咧开了一个相当狂放的笑容:“要是公爵大人肯亲自求我,我就把情报给你。” 然后凯恩的脸色以眼见的速度变得比篝火里的木炭还要黑。 他猛地把羊皮纸一合,站了起来:“你们需要的物资我会派人送到老地方。”全然没有搭刚才刀锋的腔的意思。 被甩了脸色的刀锋笑容依然不减:“没问题。” 看来这忙也不是白帮的,艾丽莎跟着站了起来:“现在涌泉城已经彻底戒严,雷利伯爵的人迟早会发现这间屋子的,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夫人您不如想想自己怎么离开涌泉城的问题。” 这个艾丽莎倒不怕,她看向凯恩,而男人也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侧过脸来。浅蓝色的双眼对上艾丽莎的眼睛。 那双眼依然平静的不得了,没有回应自己的意味也没有等待自己提问的意味,但是艾丽莎惊讶地发现,现在的自己竟然能明白凯恩的意思。 所以她只是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凯恩的手臂。 “我相信他有办法。”艾丽莎认真地说道。 第59章 罗曼蒂克059 回到临时购置的宅邸,凯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铺开两张羊皮纸。艾丽莎本应和其他人一样退开的,但她实在是好奇里面到底写了什么,见凯恩并没有在意自己的意思,她便大胆地开口:“需要我回避吗?” 这换来了凯恩一个像是嘲讽也像是揶揄的眼神:“你希望我赶你走?” 难道你不应该赶我走吗。艾丽莎在心底默默念道,纵然凯恩允许自己在战场上拉起弓弦,可这不代表着她有资格参与谋划战争。从修士那件事开始,他没有向自己透露任何关于贵族阴谋的事情。 “我以为你会独自处理这件事,就像往常一样。” 第一次询问情况时被凯恩回绝的场景近得仿佛仍在艾丽莎眼前,她还清晰地记得自己那个时候有多尴尬。然而现在……凯恩的双手撑在桌边,但他的目光却没有从艾丽莎的身上挪开:“我说过,我会告诉你的。” “那么,现在你会告诉我。” 她用的陈述句,因为凯恩的态度已经提早回应了她。艾丽莎走向前,停在了桌子的对面。 “之前不向你解释这些是因为你不会对绮丽有所隐瞒,”凯恩似乎是不喜欢这样的气氛,开口说道,“这些事不能让绮丽知道。而之后你又有了身孕,你应该保持平静的心情。” “现在我也有身孕。” “但我可不认为你在不知情的条件下能够平静下来。” 这实打实的是在嘲讽,但艾丽莎没有回应,她偏了偏头,故意扬起一抹笑容:“明明只是因为当时的你并不信任我。” 凯恩闻言张嘴想辩驳什么,不过他没有说出口。看着男人略微有些不满的目光,艾丽莎只是大胆地看了回去,毕竟她说的是事实不是吗? “是的,”最终凯恩不得不承认道,“你赢得了我的信任。”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艾丽莎却等了整整一年。 换取凯恩·提尔的信任有多不容易?婚姻的誓约不会让他让步,相同的利益也不能让他彻底相信,即使是同床共枕也不代表着他会对着艾丽莎敞开心扉。他过的太现实也太过理智,以至于能将想到最糟糕的结果却无动于衷的地步,艾丽莎本以为这一天来的会更晚更加困难。 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不是吗? 她看向凯恩,下意识地寻觅到他的目光。男人也正在看着他,那双漂亮的蓝眼里有着艾丽莎熟悉的冷静和审视,但也有她很少见到的……情感。 以佣兵的身份下榻旅店的那晚,他面对着因为有孕而身材走形的自己道出了美丽;而更早的时候,还在雪伦的时候,骑士大会的第一晚,他因为雷的存在而愤怒。这些时候的凯恩,眼底也隐隐燃烧着同样的情感。 最开始时艾丽莎对凯恩的理智心存畏惧,她到底是怕那些传言,怕他真的是个生性无情的人。 但他不是。 艾丽莎再一次迈开步子,因为隆起的腹部,步伐失去了往日的轻盈。但凯恩耐心地等着她,等着她绕过书桌停在了他的身边,桌子上铺着的是刀锋亲自拿来的地图,这样的场景,和婚礼的第一晚是如此的相似。凯恩也察觉到了这一点,男人的目光闪了闪,最终停留在艾丽莎放在他肩侧的手腕:“可惜这张地图太过简陋。” 的确,比起放在金翎城堡内那张精美又细致的地图来说,面前的这张可要简陋的多。听到他的话后艾丽莎笑出声来:“但是需要的信息可一点也不少。” 说完她看向地图,刀锋把信息写的非常清楚,雷利的藏兵点和埋伏点全部用红色的颜料标明,重要的地方甚至写清楚了人数。艾丽莎真是越看越心惊,如此缜密的布置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完成的,这件事,雷利伯爵恐怕计划很久了。 “他想要矿原的控制权,可埃德加不会给他。”艾丽莎喃喃道。 这换来了凯恩的一声冷笑:“他不需要埃德加的同意,只要人在他手上就行了。” 就像是别人都以为凯恩就是如此对待埃德加的一样。艾丽莎知道其他的贵族怎么看待矿原的,已经十七岁的埃德加·菲尔德却依然逗留在金翎之内,凯恩完全没有放他回去熟悉继承权的意思。艾丽莎知道凯恩并不稀罕那块地,但其他贵族可不知道。而且,就算知道又怎样?不管他的动机如何,埃德加的确没有回去,而矿原的确在他的掌握之内。 “但是,你如何能证明雷利伯爵欲图对埃德加不利?修士的那件事,刀锋没有给你证据。” 提及刀锋,凯恩哼了一声,但他还是认真地解释了艾丽莎的问题:“不需要证明。等到他真的对埃德加动手的时候,矿原就有理由出兵了。” 他说出兵的是矿原而不是金翎。 艾丽莎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点,她禁不住侧头,希望从凯恩的脸上寻觅到什么,但凯恩只是回给她一个坦然的神情,仿佛正在等她主动开口。 “你想……让埃德加带兵。”艾丽莎习惯了凯恩着半是鼓励半是指引的方式,大胆地猜道,“他快成年了,却没在领地呆过几天。这次如果以自己的力量击退了雷利的人,那么等到他继承伯爵身份的时候,也更容易立起威望。” 这的确是个迅速且有效的办法,只是,埃德加在此之前从来没有真正的上过战场,无论怎么说他还是个新兵,艾丽莎非常清楚第一次真切地面对敌人时是怎样的感受。而埃德加第一次上阵就得指挥如此重要的战争…… “这是不是有点难了?”艾丽莎有些担忧地追问道,“他才十七岁。别说你十七岁时如何如何的话,现在可不是当年。” “所以我会帮他。”凯恩回答。 那不又成了你和雷利之间的战争,艾丽莎不敢苟同地摇了摇头,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呢,凯恩就像是了解到她的想法一样继续说了下去:“是我,不是金翎。” 这下艾丽莎明白了。 “你是想把埃德加培养成接班人吗,凯恩?” 这句话落地后,男人猛然回过头,虽然他的表情依然如常,可是眼神却重新把艾丽莎打量了一个遍:“为什么这么说?” 需要这么大反应吗?艾丽莎诧异地看着他,困惑地答道:“你亲自去指导他如何打仗,这个理由还不够吗?埃德加是绮丽的未婚夫,等到未来他来接你的班,再合适不过了。” 凯恩拧起了眉头。 此时他看向艾丽莎的姿态,就像是她说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一样。男人沉默了片刻,而后用他低沉的声线开口:“你不认为,我的接班人,应该是你和我的孩子吗。” 艾丽莎失笑出声:“我说的是接替你守卫雷德的人,而不是继承金翎的人。” 说着她轻轻地抚向自己的腹部,想到未来,想到肚子里的小东西出世的模样,艾丽莎的声线不自觉地放缓了很多:“且先不说它是男是女,就算真的继承了金翎,也未必会长成和你一样的人。而现在的埃德加有这个潜力,我相信你不会放过为雷德多添一位能人的可能性。” 听到这话,凯恩的脸色才缓和下来。 “矿原的位置太过重要,”他说道,“他必须拥有捍卫领地的能力。” 这个的确,毕竟是整个王国的矿脉所在,如果那边出了乱子,还真的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如果这样安排,倒是一切都顺理成章了。艾丽莎思索了片刻,接着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和埃德加会和?” “离开这儿之后。” 果然。 得到这个答案,艾丽莎毫不意外。凯恩的计划一向是一步一步从不停歇,现在拿到了关键的情报,没有理由拖延下去。 “黑铃兰会在最近两天撤出涌泉城,到时候你我和他们一起。”凯恩进一步解释,“他会负责把你送回金翎,也只有他送你我放心。” 虽然看上去总是一脸爱答不理的样子,他倒是真的信任刀锋。不过艾丽莎也不担心,黑铃兰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雷德的贵族,就算英格瑞姆的地盘离这儿远的够不着,她还揣着未来金翎的继承人呢。 所以艾丽莎只是嗯了一声:“我想这次你会离开很久。” “在你分娩之前我一定会回来。”他并没有直接回应艾丽莎的话,而是看向了她的腹部,“我向你承诺过。” 艾丽莎从不质疑这点。 所以她只是扬起了嘴角:“我可不是那种苦等丈夫成日祈祷的女人。打理领地的事情我还没有彻底熟悉,金翎城内也没怎么逛完,还得学习如何当一个母亲,你不在更好,省去了不少时间。” 凯恩:“……” 男人的表情维持在变得难看和试图嘲讽之间徘徊不定,最终凯恩换上了迎接挑衅一般的神情。 “我不在更好?” 凯恩嘲讽一般开口,他环过艾丽莎的腰肢,在她的耳畔上方威胁一般开口:“鉴于你昨晚的表现,我可不相信你的这句‘我不在更好’。” 第60章 罗曼蒂克060 任何一个贵族都不会希望看到自己的领地内有地下组织的存在,连凯恩都不允许黑铃兰在金翎建立据点,更别提正谋划战争的雷利伯爵。此时的涌泉城难进也难出,而艾丽莎还怀有身孕,不方便活动不说还显眼的很,更是增加了离开的难度。 但凯恩好像完全不担心这件事,艾丽莎想仔细询问他时男人也只是敷衍地安抚几句。这反而让她放下了心,因为凯恩没必要在这种事上瞒着自己,敷衍自己证明的是他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或许黑铃兰的本事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 所以凯恩不提离开的事情,艾丽莎也换来了充足的休息的时间。而且,卢卡斯找来的这个小女仆干起活来还格外熟练,艾丽莎想着带她回到金翎,带在身边帮瑞秋干点活也不错。 对此她向凯恩提了提,男人倒是没反对。他的意思是反正已经有她一个拖油瓶了,一个女孩儿总不会比孕妇更为麻烦。 就在艾丽莎一边休整一边收拾的第三天晚上,刀锋来了。 他的到来意味着他们可以立马离开涌泉城,好在艾丽莎早就打点好了一切。等到凯恩和刀锋商议完毕后,他们便以打点好贵族的走私犯的身份趁着夜色离开了涌泉城。整个过程不仅没有艾丽莎想象的那么惊心动魄,甚至比他们当初进城时还要容易。看守城门的骑士甚至都没有检查马车厢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便轻易地放了他们离开。 但出了城不代表他们立刻就安全了,整个车队的步伐并没有停下。一直连夜赶到陆中湖附近,马车才停了下来。 艾丽莎知道停在陆中湖这里是有理由的,凯恩即将带着手下几个人转而向东去矿原和埃德加汇合。而她要在刀锋的带领下,从西边绕过雷利家族的地盘,返回金翎。 等到所有人都安顿下来之后,凯恩撩开了马车的帘子。他举着火把,暗黄色的火光照亮了男人长发之下的面庞,那双蓝色的双眼检视了自己一遍,然后凯恩无言地伸出了另外一只手。 艾丽莎会意地起身,任由男人单手揽过自己的后背,半抱着协助她走下马车。 而他们的这个小动作不意外地落在了刀锋的眼里,黑铃兰的接头人员笑出了声:“羡慕的我都想这就退居二线讨个老婆了。” “你?”凯恩把艾丽莎安安稳稳地放在地上后,转身瞧了刀锋一眼,毫不客气地嘲讽道,“究竟是什么让你产生自己能讨的到老婆的想法?” “你无情无义,自然不会管自己的老朋友是死是活,”刀锋接茬接的更快,说完他还转头看向艾丽莎,笑嘻嘻地开口,“但公爵夫人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孤独终老,对吧?” 不管这个男人有着什么故事,就凭他能轻易地应下凯恩的攻击还无动于衷,就证明刀锋的确是个了不得的人。而且……大概也只有这种性格的人能和凯恩当朋友了,想到这儿艾丽莎勾起嘴角:“当然,如果你真的有娶妻的想法,我会尽我所能。” 前提是他想的话,艾丽莎怎么看刀锋也不像是能安顿下来的人——为了几个银币就把了不得的剑术卖给凯恩的人,艾丽莎很怀疑他会产生认认真真过日子的想法。 “这可是艾丽莎夫人的承诺,”刀锋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他甚至拖着自己的义肢给艾丽莎行了一个不怎么标准的礼,“刀锋就先记下了。” 说完他也不给凯恩继续开口的机会,抢先道:“我先去督促他们扎营,你们两个还是好好告别一下吧。” 等到刀锋离开之后艾丽莎重新看向凯恩。 上一次在西镇,他也是这样把自己送到安全的地方后,再马不停蹄地折返……仔细想来,更早的时候,在她与他的婚礼前夜,男人也是这么不停歇的赶来的。 简直就像是根本不知道疲累一样,想到这儿艾丽莎有些不敢苟同地皱了皱眉。人总是有极限的,就算他是那个战无不胜的英雄也是一样。更别提凯恩现在也不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有着无限精力的年纪。 “不能天亮之后再走吗?”所以艾丽莎轻轻地抬起手,搁在男人的胸口处,试探性地问道,“这次的情况并非紧急的需要你立刻到场,而埃德加不会因为一晚的时间搞砸一切。” 这是她头一回对凯恩的安排提出异议。 艾丽莎知道凯恩如此选择必然有自己的考量,他总是会把一切安排至最有效的地步。但是最有效不代表着完全合理,不论是从他的体力方面考量,还是……从艾丽莎的个人感情方面考量。 而凯恩肯定也明白艾丽莎提出建议的缘由。他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表现出不愉快,听到艾丽莎的话后,男人先是静静地看了她半晌,然后随手把火把交给身后的卢卡斯,叮嘱道:“你先去帮黑铃兰的人扎营。” 然后他再次转过头来。 “这是你的要求。”他如此说道。 天空阴了下来,云层盖住了夜空中的星月,但透过不远处营地的火光,艾丽莎仍然能依稀看清男人的面庞。他正盯着自己,像往常一样,用着审视的目光而看不到任何情绪。 但是这一次艾丽莎并没有感觉到心虚。 “是的,”艾丽莎平静地回应,“这是我的要求。” 她要求的不仅仅是他今夜能够留下来,她还要求他在今后的日子里,在每一次部署战争、在每一次挥起佩剑之前,首先考虑到的是他不再是可以毫无牵挂去死的孤家寡人。她要求他能在那一步一步的计划中将本身的安危计算进去,将……她和未来计算进去,她还要求他能够像是天底下所有的将领一样,站在沙盘或者地图面前,将自己手中的匕首□□战争桌之前,想到的是在他的肩侧,在他的背后还有家人。 在过去的时候,每当她提及凯恩的前妻时,他总是会重申自己与简·菲尔德不一样。 艾丽莎觉得,她的确和简·菲尔德夫人不一样,最起码,她们想从凯恩这里索求到的东西全然不同。 “你应该知道,”良久之后凯恩才打破了沉默,男人的声线还是那样低沉,挥散不去的命令口吻从未改变过,“即便我同意将计划描述给你,也不代表着你有资格干涉我部署的军|事行动。” “但我并不是以你的合作伙伴的身份说出的这些话,”艾丽莎丝毫不为他这像是威胁的话语所动,她反而轻轻前进了半步,停留在男人胸前的手掌挪到了他的下巴,“我希望你能等到休息足够之后再动身离开,凯恩,这是你的妻子的请求。” 进城之前一路匆忙,进城之后住宿的条件也不怎么好,导致男人长出来的胡茬还没有刮去。在远处暗色火光的映衬下他的下巴一片铁青色,摸起来有点扎手,但艾丽莎反而喜欢凯恩这有点不拘小节的模样。身为公爵的他不管是穿着天鹅绒的外套还是穿着全幅铠甲,任何贵族也不可能从他这儿挑出错误来,那样的凯恩看起来如此的冷峻如此的遥远。而现在的他,一身轻便的佣兵着装,过肩的头发也散着,比起初见他时的模样,这样的凯恩更像是个活生生的人。 “而且,”凯恩没有开口,艾丽莎便再一次补充道,“给我一些时间和你告别不好吗?你将要走向战场,我不想总是在路边匆忙地目送你离开。我无权干涉军事行动,但是我有权干涉你的行动。” 这句话落下之后,回应艾丽莎的是长久的沉默。这番沉默比她想象的要难捱一些,一直到艾丽莎以为他会就这么沉默着转身离开的时候,男人终于有了反应。 “卢卡斯。”他稍微扬高了声音,侧过头对着营地的方向喊道。 不久之后金翎的副官就跑了过来,年轻的骑士试探性地看了一眼凯恩,又看了一眼艾丽莎,才开口:“大人?” “告诉咱们的人,”说这话时他重新看向了艾丽莎,那双眼中沾染上她一时间无法辨析的情绪,“原地休整,等到天亮之后再走。” 第61章 罗曼蒂克061 艾丽莎上一次的扎营经历,还是在出嫁前,跟着父亲的军队去检查海岸线的路上。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刚刚能够谈婚论嫁的小姑娘,而现在,自己肚子里的孩子都已经六个月了。 时间快的让艾丽莎恍然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回归现实,虽然离开涌泉城的时候事出紧急,但黑铃兰的人准备的还算充分。他们显然早就习惯了颠簸辗转的生活,就在凯恩决定明天再离开的时候他们已经将所有的帐篷都撑了起来。 得知凯恩改变的决定,刀锋的的确确吃了一惊。站在帐篷前的艾丽莎看到缺了手脚的男人对着凯恩说了什么,然后哈哈大笑出声,好像是在揶揄自己的丈夫。不过凯恩依然是懒得的刀锋计较,吩咐完临时增加帐篷的事宜后,凯恩便走了过来。 他停在帐篷前,掀起门帘看了一眼,似乎是对布置有些不满:“我会告诉刀锋,今后尽量找驿站和旅店歇脚。” “用不着,”艾丽莎摇了摇头,“随行的这么多人,一般的旅店怎么能装得下。不能为我一个人而改变整个队伍的行程。” 凯恩哼了一声:“你一个人的性命看比他们加起来都要值钱。” 就算如此,在外赶路还想着天天晚上在床上休息,这显然不现实。当然,艾丽莎明白凯恩这是在为自己着想,所以她只是碰了碰男人的手肘,笑道:“别难为刀锋了,他肯定也知道我的命有多值钱,自然不会亏待我。” 说完她也伸手撩起了门帘,继续开口:“早点休息吧,你明天还要赶路。” 帐篷里的配置确实相当简陋,这还是刀锋特地多放了两张毛皮呢。不过眼下已近半夜,扎营又特别匆忙,不过半个晚上的时间,将就着也无妨。 帮助艾丽莎躺下之后,凯恩解开了自己的皮甲,将它们一件一件脱下来。他的动作格外熟练,按理来说作为一个常年指挥战争的上位者,凯恩不应该有多少机会能够将这种劣质的佣兵皮甲穿在身上的。 当然,按照他的身份,他也不应该认识刀锋这种人。 可能是她的目光太过明显,正准备躺进被单里的男人停下了动作,在帐篷外火光的映衬下,他挑了挑眉:“你在想什么?” 她在想……过去的凯恩,到底是什么样的。 这件事情自打艾丽莎嫁给他时就在想,但直到随他进入涌泉城的这一路,她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对凯恩的揣度,多少还是产生了偏差。在此之前,艾丽莎实在是想不通凯恩为何对贵族,对贵族们早已习以为常的政治把戏如此厌恶;而现在,见识到这样的凯恩,穿着皮甲挥着轻盈剑法的凯恩,她想她大概能将逻辑不通的那块空白填补上了。 在独立战争时期的他,或许并不是像艾丽莎想象的那样,是个年纪轻轻却足够独扛压力的军事天才。对战争的了解,对士兵的了解,对阴谋和诡计的了解,很有可能是他从一次又一次的亲身经历中换来的。 “我在想,”等到男人躺下来,揽住她的后背后,艾丽莎才看着凯恩的蓝眼,放轻声音开口,“等到绮丽能够独当一面,埃德加也成为一方领主,你我的孩子也能够继承金翎之时,等到……雷德不再需要你的时候,你打算何去何从?” 她的问题换来了凯恩诧异的一瞥,他仔细地看了艾丽莎半晌,然后开口:“那个时候或许我已经老到下不来床,或者早就入了土也说不定。” 艾丽莎哭笑不得地捶了一下凯恩的肩膀:“你就不能往好处想想?” “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凯恩却一下子抓住了关键,“你不会无缘无故地做出这种假设。” 因为她觉得,身为雇佣兵的凯恩·提尔,会比身为公爵的凯恩·提尔过的更自在也更随心。 然而这话艾丽莎可不会对凯恩直说。她能看出来凯恩更喜欢哪种生活,难道男人自己不清楚?既然他选择拎起指挥权,站在金翎的领地之内,成为那个战无不胜的神话与英雄,艾丽莎不会质疑他,她尊重他的选择。 “我只是觉得这样也挺不错,”所以她只是如此说道,“不用陪着没完没了的贵妇说笑,也不用总是惦记着虚伪的社交,想来黑铃兰的姑娘们也不需要注意淑女礼仪和说话方式。” “黑铃兰的姑娘,”凯恩冷笑了几声,“不是年纪小小就被父母卖给了人贩,就是干脆从妓|院出身被组织选中,换做是我,可不会羡慕她们。” “我可没羡慕她们。” 艾丽莎又不是被关在高塔里没见过世面的大小姐。生于贵族的确非常幸运,而生于英格瑞姆家族更是幸运中的幸运,她还没傻到会羡慕底出身的女孩,她知道这个世界给她们留有多少折磨与苦难。 “应该她们羡慕我才对。”她认真地开口,“如果这样一天真的来到了,你会怎么办?” 凯恩没有立刻说话,他看了艾丽莎半晌之后,伸出了手,替她将散落在脸侧的红发撩到耳后。艾丽莎相信他自己也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是凯恩并没有直接回答她:“你认为我会怎么办?” “我想你会选择回到……过去的生活。” 他这个公爵,这个英雄当的如此得心应手,以至于艾丽莎一直以为他未曾考虑过其他的可能性。但现在看来并不是的,走到这条路上,选择为雷德,为玛丽安女王拿起剑,凯恩到底是放弃了自己的一部分。 “你认为我曾经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艾丽莎瞥了一眼男人放在一侧的皮甲:“我不知道,但我想一个公爵不应该认识刀锋这种人,也不应该有着这样有年头的佣兵盔甲。” “丽莎。”他的声线放缓了一些,但语气中的坚决口吻并没有改变半分。凯恩的手从她的脸侧挪到了肩膀,男人在深深地注视着她,“我并不怀念过去。” 果然还是被他发现了自己的想法,不过也没什么惊讶的,她都把话说到了这儿份上,凯恩当然能听明白她的潜台词。 是的,他的确不怀念,也从来没表现出来过。曾经的艾丽莎以为他不怀念是因为过去的日子尽是苦难和死亡,没有值得思念的部分。但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而他不曾回头也不是因为无动于衷。 “但我期待着你所说的那天到来。”凯恩如此说道,“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雷德。” 是的,雷德不需要他,反而是一件好事。一个不败的神话能够保卫王国多久?二十年,四十年,但终究不会至永久。英雄的寿命有限,只有在雷德足够强大、拥有更多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时,“不需要凯恩”的那天才会到来。 而他自己也正在为那天而铺路。 现在的埃德加·菲尔德羽翼待丰,而绮丽·提尔还是个懵懂的小姑娘;雷利伯爵家两个女儿看起来只不过是闺中待嫁的大小姐,而至于首相家的……想到这儿艾丽莎的神色暗了暗。 凯恩对首相抱有敌意,从某种角度上,起码从首相家的儿子角度来看,她非常能够理解。 西镇的边境那里,怀特和雷德的关系仍然紧张,而王国之内,阴谋诡异时时刻刻在围绕着绮丽。就算是凯恩有退隐的想法,他也没有这个机会。 想到这儿艾丽莎有些无奈地舒了口气,把话题转回了更为现实的层面上:“如果要彻底解决雷利家族的事情,大概需要多久?” 雷利和菲尔德家族的问题,虽然雪伦那边不能不作反应,但这到底是两个领主之间的问题。艾丽莎想,这事恐怕不会了结的太快。 凯恩知道艾丽莎在担心什么,他的目光下挪至她的腹部。刚到雪伦时艾丽莎的肚子几乎还看不出什么来,可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之后艾丽莎行动起来已经有所不便了。 “就算打不完,”凯恩笃定地说道,“你分娩之时我也一定会在金翎。” 就算距离分娩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但联想起婚礼前夜,艾丽莎觉得已经可以预见到分娩时的场景了。想到这儿她轻声笑起来:“它可不一定会在预定的时期内准时出世,这次你可不能半夜临时赶过来。” 然后艾丽莎静默了几秒后,再一次开口:“但是我相信你。” 他从来没违背过自己的诺言不是吗?凯恩答应自己了,艾丽莎没必要为几个月的时候白白担心。 “……休息吧。” 对此凯恩没再多说,他只是轻轻地将艾丽莎拉得更近一些,她的发梢蹭过男人的嘴唇,一时间艾丽莎很难分辨是因为靠的太近,还是他在吻她。 第62章 罗曼蒂克062 艾丽莎本以为黑铃兰的人会就地解散,像他们在涌泉城那样潜伏到各个贵族的领地去。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凯恩临走前带走了一部分黑铃兰的人。他说埃德加会用得上黑铃兰的势力,这倒是没错。凯恩打起仗来一向很注重情报的运用,独立战争时期他也是发动了无数次突袭从怀特那里抢来了战机。 虽说一个情|报|组|织不会贡献出多少兵力,但当年赢得胜利,反抗军搭上黑铃兰这条线必然是原因之一。现在让埃德加和黑铃兰的人接触……倒是也没坏处。 想到这儿艾丽莎看向撩开马车的帘子。 正在赶车的刀锋立刻回过头来。 离开涌泉城,他倒是换下了那身活似乞丐的打扮,反而穿上了像样的衣衫。如今他们已经离开陆中湖有八天了,昨天的时候便已经进入了凯恩的领地。 “需要休息一会儿,艾丽莎?”凯恩在的时候他还一口一个艾丽莎夫人,现在凯恩不在,刀锋直接喊上了艾丽莎的名字,“这附近有条河,可以让卢卡斯骑士去取点水。” 虽然指派刀锋护送自己回金翎,但凯恩走前临时决定让卢卡斯一同随行,刀锋当时还笑话凯恩说这是生怕他把自己拐跑了。而拐跑不拐跑另说,多个人同行的确是方便了不少。并且凯恩不在金翎的这段日子里,他的副官在,也可以帮到艾丽莎不少忙。 “不用。”她摇了摇头,刚刚已经休息了一会,现在她还不累,“我只是想问问现在到了哪儿。” “顺利的话,咱们下午就能到达金翎。” 如果不是艾丽莎有孕在身的话,这段距离快马加鞭也不过两天。分别之前凯恩答应自己会定期将局势,还有他和埃德加的情况汇报回金翎。想来他和埃德加汇合的消息估计已经送到了老管家亨利的手上。 然而现在艾丽莎自己还路上呢,她什么消息也得不到,免不了有些心焦。 “这才分别了八天,”刀锋是什么人物,他自然能看得出艾丽莎在担心什么,“别太着急,他可是凯恩·提尔,可不会被路上的石子绊倒。” 听到刀锋的俏皮话,艾丽莎还是勾起了嘴角:“我不喜欢这种两眼一抹黑的状态。” “那个老家伙也不喜欢,怪不得你们会是夫妻。” 这一路上刀锋已经感叹过无数遍了,什么凭什么凯恩能讨的到这么好的老婆自己却没福气,什么看看她的作风就知道和凯恩天生一对啊什么的。虽然艾丽莎并不觉得刀锋是真心羡慕凯恩和她,但这也不是什么坏话不是? “我倒是没想到,他会有像你这样的朋友。”刀锋的性格随意,艾丽莎说话时也不禁带上了随意的态度,“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刀锋闻言笑出声来,他拿着自己铁质的义肢敲了敲脑门:“他没给你讲那几个银币的故事?” 啊,原来如此。 凯恩提及这件事时不屑一顾的事情就在艾丽莎的眼前呢。之前她还在想这事干的也太不靠谱了,现在看看刀锋,他倒的确是会干出这种事的人。 艾丽莎饶有兴趣地问道:“几个银币就卖了一套了不得的剑术,你不觉得很不划算吗?” “你觉得我真是因为银币把剑术教给凯恩的?”刀锋反问道。 就知道故事没那么简单。凯恩总是会简单地陈述出起因过程结果,作为希望听个故事的人来说,他的描述连差强人意都够不上。面前赶车的刀锋是绝对不会这么无趣地,而艾丽莎对凯恩过去的一切都非常的好奇:“那你是为了什么呢?” “要我说,凯恩那个家伙,杀人的天赋可比练兵打仗的天赋高的多。”刀锋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出了一句让艾丽莎吃了一惊的话,“我是我家这套剑术的唯一传人,而手底下的几个徒弟各个都是废物。当时黑铃兰刚和反抗军搭上线,他就是那个女王派来负责联络的家伙。” 听起来刀锋当年还挺厉害的,艾丽莎点了点头:“然后呢?” “然后我看这个家伙资质不错,年纪和我差不多,虽然脾气臭了点,但还算聪明,所以就找了个由头,把剑术教给了他。” 那么,你就是因为看他顺眼才把剑术教给他的。艾丽莎失笑出声,虽然他们之间的友情要比几枚银币价值更高,但这听起来,还是够随便的。 刀锋瞥了艾丽莎一眼:“我可不觉得自己决定的太随意。” 说着他用自己的义肢拍了拍假腿,金属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我是再也没有机会舞那套剑术了,要不是提前教给他,这可真是要失传不可。” “那你就不怕碰到比凯恩更有天赋的人吗?” “但是我没碰到啊,”刀锋理所当然地说道,“到目前为止,我就见到一个人比他更有杀人的天赋。” “谁?” “你。” 艾丽莎愣住了。 道出这句话时刀锋在一瞬间收起了笑容,让她无法确定男人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认真和自己说话。她惊讶地看了刀锋半晌,而后开口:“你是在拿我说笑吗?” “艾丽莎夫人。”他煞有介事地回答,“我是靠着看人吃饭的。” “仅仅是看看我现在臃肿的样子就够吗?” 刀锋摇了摇头,然后他又重新挂上了笑容:“身材可以改变,但骨头不会改变。” 说完,刀锋把马车的缰绳绕到自己的义肢上,拿着剩下的那只手拎起了水袋:“不过就孕妇来讲,你的身材可不臃肿。” 胆敢睁眼打量公爵夫人还对她的身材评头论足,这要是在金翎城堡之内,刀锋早就被砍掉了脑袋。但艾丽莎知道黑铃兰的人可不怕掉脑袋,像刀锋这种脾气的更不会怕。而且现在他们还没走近金翎城,所以她也不打算和他计较。 “这么说来,我还是生错了家庭。”艾丽莎半开玩笑地开口。 没想到刀锋却并不这么看:“事实上,贵族家的很多孩子都更比贫民窟的孤儿更适合杀人,毕竟这行当也是力气活,你们吃的好穿的好,脑袋更灵活不说书读的也不少,却的只是训练而已。” 但没几个贵族会把自己的后代送去当干这行。像凯恩这样肯和刀锋学习剑术的,更是少之又少。 “别人都说你武技精湛,还曾经在西镇和凯恩一起打过仗。”就在艾丽莎思索刀锋的话时,男人再一次开口,“等到老家伙的的孩子生出来后,或许可以让他把剑术教给你。” “你说那是你家传的剑术。”艾丽莎问道,“可以随意传授给别人吗?” 刀锋嗤笑几声:“就是因为不能随意传授给别人,才使得这么好用的杀人法子差点就失传了。反正那些不让随意传授的老顽固早就入了土,那规矩就得我来定。” 碰到刀锋这种传人,估计剑法的创造者都能被气活了。不过他那套剑术……回想起凯恩耍剑的模样,倒是挺适合女性来学习的。艾丽莎的剑法一直不是很好,这并不是因为她不努力,而是女性的体质限制住了她的力量。而刀锋教给凯恩的那套剑术,感觉更侧重于技巧。 “等到我可以自由活动的时候,”艾丽莎的确很想学,她也没有掩饰的意思,“我会请教凯恩的。” “他也一定会教给你的。”刀锋感叹一声,“说真的,我原以为凯恩会这么孤家寡人过一辈子呢,真没想到他最终会栽到英格瑞姆家的女儿身上,幸好当时和我打赌的家伙都已经死光了。” “打赌?” “是,那是战争结束之前的事情。我和几个老兵打赌凯恩能不能碰见动心的姑娘——谢天谢地他们没活过怀特退兵,不然这钱我可还不起。” ……别说是刀锋,连艾丽莎自己也没想到,她和凯恩的关系会发展至如此。想想出嫁之前他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还让自己倍感不爽,现在艾丽莎都学会从凯恩的扑克脸上读出表情了。 “凯恩动心,”其实艾丽莎觉得……刀锋说的没错,但她嘴上却没顺着男人的意思开口,“这听起来可比怀特入侵还要吓人。” “在你肚子里装着他的种的前提下,”刀锋耸了耸肩,“这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我嫁给他,这是我的责任。” “但履行责任有孕的姑娘可不会像你一样幸福,艾丽莎。”刀锋这话说完之后,就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将话题扯开了,“绮丽公主对你怀孕说了什么没有?” 这和绮丽有什么关系?艾丽莎诧异地看了他半晌:“她应该说什么?” “也对,咱们的公主可想不到那一层。” 刀锋放下水袋,露出了一个足够让艾丽莎形容为恶劣的笑容。 “因为你的孩子,我突然开始期待雷德的未来了,夫人。” 第63章 罗曼蒂克063 黄昏。 昏黄的夕阳在地平线上做着徒劳的最后挣扎,而金翎城内却忙碌又紧张的很,城内的人们正在为迎接夜晚,以及,迎接金翎的继承人,做最后的准备。 城门处传来了哒哒马蹄声,几匹快马迅速从金翎城的入口掠过,半分不曾减速,直奔城内正中的城堡。 “公爵大人!” 一直策马进入城堡之内,凯恩·提尔在勒住缰绳,他用那双锐利的眼睛扫了一遍在庭院中等待的仆从,然后翻身下马,在马倌牵走坐骑的时候他开口问道:“情况怎么样?” “学士说夫人的状态很好。”老管家亨利谨慎地回答,“她正在产房里。” 凯恩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见过老亨利表现出紧张的神情了。事实上不仅是他,在场所有的仆从都被一种小心又期待的氛围围绕着。 当然,他也没放过这氛围之中隐藏着的恐惧。 金翎城堡内已经很久没有迎来新生儿了,鉴于上一次的结果太过惨痛……凯恩并没有出言责怪他们的反应。听到亨利的话语后凯恩点了点头:“走。” 事实上,他早在半个月之前就回到了金翎。雷利和菲尔德摩擦已经持续了三个月,埃德加的表现非常优秀,即便是凯恩也很难挑出什么错误来。现在正处在战事收尾的阶段,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履行了自己的承诺,返回到待产的艾丽莎身边。 他登上城堡的楼梯,推开产房的大门,刚刚跨进外间的时候就听到艾丽莎的女仆瑞秋慌张地声音:“大、大人!你不能进去!” 凯恩停下步伐,扫了一眼手忙脚乱的瑞秋,有些不满地拧起眉头。 他当然不会进去,但身为艾丽莎的贴身女仆,她本应该在里面帮忙的。但看现在她这一脸天塌下来的表情,凯恩只觉得心烦的同时又明白了学士的安排,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不进去,你去通知一声艾丽莎,然后让学士出来说明情况。” 他回到金翎之后呆了几天,西镇那边出了一份比较棘手的报告。凯恩还没想好决定的时候,艾丽莎就主动请求他先去处理事务。 当时的场景仍然在凯恩的眼前,依然进入待产阶段的艾丽莎躺在床上,艳丽的红发散落在肩头,那双绿色的双眼认真地盯着自己,年轻的面庞因为有孕而圆润了不少。等到她察觉出自己正在打量她时,又像是遮丑一般扯了扯自己的床单——她一直觉得自己的身材因为身孕而变得丑陋,但凯恩从不那么认为。她很健康,状态比凯恩预料中的还要好。 待产的艾丽莎,就像是终于褪去了那层直至嫁给自己仍然没有褪去的少女的皮,做好了成为母亲的准备。 在此之前,凯恩根本想象不到分娩会是一件如此富有……希望的事情。 简·菲尔德待产时的模样和艾丽莎几乎是两个极端,时隔这么久他仍然记得前妻面如金纸的脸色和瘦削脆弱的身体,她分娩时凯恩并不在场,但等到他回来时围绕在金翎之内的萧索正是如今仆人们隐隐畏惧的来源;而绮丽诞生时的情况更是凶险,玛丽安在进入产房之前直接将身后事交代给了他,倘若女王在生产时出现任何状况,都会导致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雷德再次动荡。 是的,即便是凯恩自己,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畏惧生育要大于死亡。 “公爵大人。” 就在他思忖过去的时候,特地从高堡助产的肖恩学士走了出来,比起凯恩一路走来统统神色紧张的仆人来说,学士显得平静很多:“您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快。” “艾丽莎怎么样?”凯恩没有和学士寒暄的心思,直接进入正题。不少仆人在产房里来来回回,但是那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明明知道这总比听见艾丽莎尖叫要好,但凯恩仍然免不了绷起心弦。 学士以不易察觉地弧度勾了勾嘴角:“夫人状况很好,您可以回书房等待。” “我可以在这里等。” “这……考虑到您的状态,”学士为难地开口,“大人,您还是回到书房比较好。” 又不是他生产,考虑他做什么?凯恩有些疑惑地看向学士,然而询问的念头就刚刚在他的脑海中打了个转的时候,产房内间一声痛苦地呻|吟抢先回答了他。 在意识到那是艾丽莎在压抑尖叫时,有那么一瞬间凯恩甚至忘记了呼吸。 一直以来,凯恩都觉得分娩是神明对女性无端地虐待与折磨。生命出现和消亡的代价是如此的不对等,剥夺一个人的性命是如此的容易,凯恩早已习惯于手中的鲜血和背后的重担,然而他依然无法习惯生产之时这漫长的过程。 而现在,躺在产房里的是艾丽莎·提尔。他的女人,他的妻子,他未来儿女的母亲,而凯恩能够将怀特帝国的铁蹄赶出国土,却无法帮助艾丽莎分毫。 这种不能作为的无力感,让凯恩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沉痛。 “我在这里等。”于是凯恩果断地拒绝了学士的建议,“还有多长时间?” “这要看具体情况,”听到凯恩的回绝之后,肖恩学士为此叹了口气,即便是从高堡而来,想必他也听说过凯恩的脾性,“但按照现在夫人的情况,午夜之前应该能完成分娩。” 还要等到午夜。 凯恩搓了搓自己的额头,他从来没觉得如此煎熬过,在怀特的士兵眼瞧着就要压到反抗军大营之前也没有。 “大、大人!” 就在凯恩还想询问什么的时候,刚刚跑进去传话的瑞秋又急匆匆的跑了出来。明明就不过几步的距离,年轻的女仆喘地却像是刚从西镇徒步跑过来:“夫人……夫人说……” 凯恩:“她说什么?原话转述给我。” 瑞秋:“她说,‘叫他别在这儿添乱,回书房呆着去。’” 凯恩:“……” 听到这句话,凯恩反而稍微地松了口气,还能这么不客气地开口,看来情况的确比他担忧的要好不少。当然,站在一旁的学士那忍俊不禁的眼神他也放在了眼里,不过凯恩现在没心情计较这些。他深深地往产房内间看了一眼,最终选择让步:“我去书房等消息。” “我会定时派女仆向您汇报情况,大人。” . 他在矿原帮助埃德加的时候,艾丽莎也是定期派人送来书信。 在书房里反复踱步的凯恩终于意识到他不能这样直至午夜,便开始回想艾丽莎那些书信的内容。士兵们人人期盼的“家书”对凯恩来说是一种陌生的东西,曾经的简·菲尔德会派人送来口信与消息,却不会亲手书写。实际上艾丽莎写的东西也不多,她也不是那种会把思念统统道出来的性格,但几句简短有力的话语就足够说明一切,也足够让凯恩放下心来。 此时此刻,在产房里的她仍是这么做的。 每一次仆从推开门时,凯恩都期待着这场在他看来根本不应该存在的苦难已经结束,但每一次得来的都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凯恩一向不喜欢毫无作为的空等,但是在这件事上他的确没办法帮到任何忙,就这样烦躁又无奈地等直深夜。 正如学士预料的,整个分娩的过程,的确在午夜之前完成了。 凯恩再一次进入产房,这次可没有任何人拦着他。推门而入之后首先落入眼帘的便是正在任由女仆擦拭汗水的艾丽莎,她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抬起头来,碧绿色的双眼里闪过喜悦的神采。 那一刻,凯恩一直屏着的一口气,才彻底吐了出来。 他径直走向前,停在床铺的旁边。艾丽莎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他,等到凯恩坐下来时她露出了笑容,艾丽莎往日红润的脸色此时非常苍白,但她的精神很好。 凯恩无言地伸出手,将粘在她脸侧的发丝拿开。她静静地看着自己,然后勾起了嘴角:“快把战利品拿给公爵大人看看。” 战利品。 直到学士将襁褓送到凯恩面前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艾丽莎说的“战利品”,是他们的孩子。 这的确是凯恩经历过的最难打的仗。 而这个战利品……他看着艾丽莎接过襁褓,然后又看向襁褓中露出的小脸,一种难以言喻的不真切感涌上他的心头。这是他的孩子,是他的孩子? 就算已经做好了成为父亲的准备,可是当艾丽莎将那个红色的,看不出五官的婴儿送到他面前时,凯恩仍然感受到了一种无措的情绪——在他经历过第一次战争时便再也未曾出现过的情绪。 “是个女孩。”艾丽莎轻声开口,“很抱歉没给你生出金翎的继承人。” 但是她的语气里可没有抱歉的意思,此时的艾丽莎温柔地出奇。 “这很好。” 到这个时候,凯恩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没怎么考虑,便把艾丽莎揽进怀里。 苦难结束之后带来的才是希望。如今的凯恩终于意识到了这点,至于“战利品”是男是女,都不如她的安危重要。 “谢谢你。”他轻轻吻了吻妻子的发梢,低声开口,“丽莎,谢谢你。” 第64章 罗曼蒂克064 两个月后。 艾丽莎走进卧房,看到托马斯正站在摇篮旁边,好奇地瞧着里面躺着的小东西。听到脚步声后,他抬起头来,对上艾丽莎的目光,托马斯煞有介事地向她行了个礼:“夫人,上午好。” “上午好,托马斯。” 她走向前,也顺着男孩儿的目光看向摇篮。在触及到那尚未长开的小脸时,艾丽莎的眼神忍不住软了一些:“她还在睡呢。” “璐赛特总是在睡。”托马斯小心翼翼地开口,好像生怕把还在沉睡中的婴儿吵醒了,“亚伦学士说我小时候也一定是这样,小孩子总是喜欢睡觉呀,夫人,但是为什么?” 璐赛特·提尔,她的女儿,凯恩·提尔目前唯一的后代,在睡梦中张了张嘴,却依然没有醒来。正酣睡的女儿让艾丽莎扬起了嘴角,她对着托马斯点了点头:“小孩子不会说话也不懂文字,成天躺在床上无事可做,所以只能睡觉。” “原来如此。”托马斯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看到男孩的表情,艾丽莎的心情变得更好了一些,她轻轻地拍了拍托马斯的头顶:“公爵马上就要回来了,咱们出去迎接他吧。” 在女儿出生之后,凯恩继续在金翎逗留了两天,等到确认艾丽莎没有大碍,他便匆忙地回到了雷利与矿原冲突最激烈的地方。 就算是忙着分娩以及恢复身体,艾丽莎也没落下任何有用的信息。矿原与雷利出现了冲突,这件事着实让其他领地的贵族吃了一惊——稍微有点消息渠道的人都知道雷利家族和凯恩有些过节,但谁也不会想到,真的举剑与雷利伯爵相对的,竟然是埃德加·菲尔德。 不得不说凯恩让埃德加指挥这场战争的理由十分充分,亲临战场是成长的最快方式不说,艾丽莎知道其他领地的贵族都是怎么看埃德加的.就算他有着矿原未来继承人和绮丽公主未婚夫的身份,也没几个人把他放在眼里。毕竟一个长期寄人篱下的继承人能有什么用呢?人人都觉得埃德加被凯恩·提尔牢牢地掌握在手,与公主的婚约也不过是王室进一步控制矿原的手段。 现在,站出来和雷利伯爵对抗的却是那个人们眼中的傀儡。这下,雷德的贵族们不得不重新掂量掂量埃德加的地位,以及凯恩的具体想法了。 而更让人惊讶、甚至是让艾丽莎也吃了一惊的是,这次珀金斯家族竟然派兵援助矿原。 按理来说没什么,毕竟是绮丽父亲的家族。但珀金斯家族在贵族之中一向保持中立,这点和艾丽莎的娘家英格瑞姆一样,尤其是在艾萨克·珀金斯登上首相之位后,更是不再掺和这些纷争。他们派兵支持埃德加,自然是不能更好的消息,但是想到凯恩对首相大人的提防,艾丽莎突然觉得……这也未必是好事。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场战争已经结束。目前最重要的还是等待凯恩回来。 两个月前,她和凯恩的女儿出生,代表新生的钟声在清晨之时响彻整个金翎城;两个月后,凯恩和埃德加带兵凯旋,象征着胜利的钟声依然在城内徘徊不去。时至盛夏,艾丽莎穿着靛蓝色的长裙站在城堡的大殿内,聆听着回荡着的钟声。 她想到给女儿起名时的情景,当艾丽莎将这个名字提出来时,凯恩只是抱怨了一句太过怀特,但他还是接受了艾丽莎的提议。 璐赛特是凯恩母亲的名字。 “夫人,”首先走进大殿的是亨利,因为失去一只眼而从凯恩副官位置上退下的老管家毕恭毕敬地开口,“公爵大人回来了。” 两个月的时间足以让艾丽莎恢复孕前的状态,也足以让那个刚生下来红彤彤像个小猴子的璐赛特变得白嫩安详,但是这两个月的时间,就像是过往的年岁一样,几乎没在凯恩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踏进大殿的他鸦青色的盔甲着身,佩剑挂在腰侧,他的战靴踩在地板上,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 然后,凯恩·提尔抬起头,浅蓝色的双眼注视着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艾丽莎觉得这个画面和他们婚礼前夜的时刻重合了。 但是当艾丽莎的目光落在埃德加身边的姑娘时,她刚才恍然间的错觉立刻就挥散开来——那个非要把一头金发削成男孩儿样式,穿着轻便铠甲,正冲着自己眨着蓝眼睛的,不是绮丽·提尔是谁? “绮丽?” 艾丽莎诧异地开口,她走下楼梯,停在了凯恩的面前,却禁不住把一旁的绮丽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的确是绮丽没错,然而凯恩可没说过她也参与进了雷利和矿原的纠纷之中啊?珀金斯家族可以帮忙,但是如果公主殿下也表明态度的话……事情反而更麻烦了。 这么想的艾丽莎扭头看向凯恩,在触及到男人的眼神,他就像是会读心般冷哼一声,然后解释道:“她是战争结束之后从雪伦赶来的,半天前我刚刚和她汇合,来不及通知你。” “我是想给你个惊喜。”绮丽这幅兴高采烈的模样,感觉要不是凯恩在场,她早就扑到自己身边来了,“所以得到母亲的准许之后我就迅速赶来了!” 真是够惊喜的,看着兴奋不已的绮丽,艾丽莎只觉得头疼和高兴一同涌上心头。绮丽这个家伙,她一路跑来倒是不用顾忌什么,但艾丽莎可没提前为她准备客房呀。 好在孕期这段日子里,她闲着无事可做,吩咐仆人把金翎城堡上上下下清理了一个遍,顺带将几件客房整理了出来作为紧急备用。艾丽莎倒是没想到,她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做下的规划,这么快就用得到。 想到这儿艾丽莎看了一眼亨利,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吩咐仆人去整理房间。然后她转向在一旁看着绮丽的埃德加,“恭喜你,埃德加。” “您已经在信中祝贺过我了。”埃德加认真地对着艾丽莎一点头笑道,“谢谢您,艾丽莎夫人。” “旅途劳顿,你们先去休整吧。”艾丽莎继续说道,“绮丽你先陪我走走,让仆人把你的房间整理好再说。” 她可是巴不得呢!一直到凯恩离开大厅之后,绮丽总算是长舒口气,她一把握住了艾丽莎的手,双眼亮晶晶的:“璐赛特呢?让我看看她!” 艾丽莎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的朋友,绮丽这架势让她想起小汤姆在马厩里养着的那只小狗。每次看到她朝气蓬勃又精力旺盛的模样,艾丽莎总觉得心情莫名地变得更好。 但是现在,她又禁不住开始有点担忧。时至今日的绮丽·提尔仍然单纯的像个小姑娘,如果提尔家族还有其他继承人也罢,可是玛丽安女王只有她一个女儿。即便女王身体安康,绮丽还有成长的机会,可就雷德的情况来看,成为新任女王,她还远不够格。 这也是凯恩不喜欢绮丽的原因,艾丽莎一直都很清楚。 “跟凯恩走了一路,可算是憋坏了吧?”不过被绮丽用殷切的表情关注着,艾丽莎的思路很难在担忧上面持续很久,她轻轻牵起绮丽的手,笑着揶揄道,“跟我来。” 如今的璐赛特可谓是金翎城最值得议论的人物,艾丽莎觉得她当时嫁到金翎来时都没有这么备受关注过。等到重返小家伙的房间时,她难得醒了。 “创|世女神在上,”原本还兴冲冲地绮丽,在看到乳娘将襁褓中的婴儿送到艾丽莎怀里时,猛然一个止步,愣在原地,“她好小啊?!” 这像是个问句又像是个感叹句,艾丽莎把璐赛特抱在怀里,无奈可何地笑道:“她才两个月,你指望着她能多大?” “可是,”绮丽小心翼翼地走到艾丽莎身边,一副大气都不敢喘的模样,她蓝色的双眼仔细地端详着璐赛特的小脸,“我没想到有这么的小……原来小孩子两个月就可以睁眼了吗?” 艾丽莎:“……绮丽,七天之后睁眼的是小猫。” 绮丽:“嘿嘿。” “她看起来也就比猫咪大一点呀,”绮丽傻笑完后再一次感叹道,她试探地伸出一只手,凑到璐赛特的眼前,“眼睛比凯恩的还要浅,像宝石一样。” 说着,绮丽用自己的食指轻轻地碰了碰璐赛特的手,躺在艾丽莎怀里的小家伙立刻握住了她的手。 “哎呀,她抓住我了!” 堂堂雷德的唯一继承人,一国的公主,在自家外甥女的面前就大惊小怪地就像是个三岁孩子。绮丽怔怔地盯着璐赛特的小脸一动不动看了很久,然后突然换上了一副宛若梦中的语气:“我也成为了长辈呢。” “你这幅模样可不像是个长辈,”艾丽莎趁机劝道,“埃德加很快就会继承矿原,你可要做好结婚的准备了,绮丽。” 一听到这话,绮丽的脸立刻就垮了下来。她不情不愿地哼哼了几声,目光依然胶着在璐赛特的身上:“我还是觉得要和埃德加结婚感觉怪怪的,我又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而且……” “而且什么?” 有那个修士的前车之鉴,在绮丽的婚事上,艾丽莎最怕听到的就是“而且”。 而绮丽丝毫没有让艾丽莎失望,她总算是抬起了头,双目之中带着神秘的色彩:“我觉得……埃德加好像是有喜欢的人了。” 第65章 罗曼蒂克065 金翎上一次这么热闹,还是在艾丽莎刚过来的时候。 作为公爵的住所,几十年来金翎城堡一直维持在萧索的状态中,而如今大不相同了。凯恩归来,绮丽和埃德加也在,再加上给金翎城带来无数话题与目光的璐赛特·提尔,整个下午,艾丽莎总算是体会了一把“公爵夫人”理应拥有的生活。 还好有了之前的经验,再加上亨利的帮助,艾丽莎处理起城堡事务也算是得心应手。 等到晚餐结束之后,她例行来到璐赛特的房间看看女儿的情况,不意外地发现凯恩也在。 艾丽莎不出声响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夜晚的凯恩换下了那一身风尘仆仆的重甲,此时的他穿着浅灰色的外袍,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挡住了他凌厉的面部线条。他正注视着摇篮中的璐赛特,时不时压低声线向身边的仆从询问点什么。直到艾丽莎放轻脚步靠近时,他才转过头,待看清来者是自己的妻子后,凯恩对着艾丽莎点了点头。 “亨利说你在这儿呆了很久了。”艾丽莎走到他的身边,小声开口。 凯恩扬了扬眉毛,但是没有否认的意思:“我需要确认你和她的情况。” 而刚刚的艾丽莎可没空陪凯恩聊天,所以他倒是干脆,为了不打扰艾丽莎忙碌自己的工作,直接跑到璐赛特的房间里向照顾女儿的仆从提问。这也是足够难为仆人们了,要知道负责照顾璐赛特的女仆莫妮卡刚刚上任不久,还没怎么和凯恩说过话呢。被平日不苟言笑又气场威严的公爵大人逮着问了这么久,看她这紧张的表情,艾丽莎便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她对着莫妮卡摆了摆手,女仆长舒口气,会意地转身离开。然后艾丽莎重新看向凯恩:“那么,感想如何?” 男人并没有立刻回应她,凯恩沉默片刻,目光再一次转到沉睡着的璐赛特身上。两个月的婴儿脆弱又稚嫩,躺在摇篮里小小的一只,光是看着她的睡颜艾丽莎就觉得心都要融化了,而凯恩思索了很久之后,回答道:“……这是我缴获的最珍贵的战利品。” 艾丽莎笑出声来。 是的,这也是艾丽莎见过的最有价值的战利品。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分娩结束时开的那个玩笑,此时的凯恩目光仍然聚集在璐赛特的身上,这幅认真的架势,艾丽莎只有在他审查地图和战报时才见过。 但现在的凯恩,和战争桌前的凯恩还不一样。纵然发丝遮住了他的部分面庞,也无法掩盖男人眼中的光芒——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凯恩双眼中包含着的东西也很难称之为情感,但他那总是咄咄逼人的气势意外地缓和了下来。 这是那个穿着佣兵皮甲,背着细剑的凯恩,是艾丽莎更希望看到的凯恩,那个在她的认知中更具有人性的凯恩。 “你恢复的也很好。”这么说着,男人收回了目光,对着艾丽莎说道,“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不仅是他,甚至连学士都为艾丽莎能够迅速地下床走动而惊讶。年迈的亚伦学士说,他见过无数分娩的女人,还从来没见过艾丽莎这样生产时顺利,恢复起来又如此迅速的产妇。不过这也不是毫无理由的,大部分的贵族小姐可不会像她那样挥刀舞剑,身体状况自然也与艾丽莎相距甚远。 “还是不够好,”不过,这还不够,艾丽莎可是整整九个月没有摸到弓箭了,“还要再等一阵,我才能够上马。” 为了躺在摇篮里成天不是睡就是吃的小家伙,她可是付出了多少代价啊!这几个月来的出行全靠马车,艾丽莎都觉得自己的爱马快不认识她了。 听到这半是抱怨半是期待的话语,凯恩瞥了艾丽莎一眼,又换上了他习惯性嘲讽的神情:“刀锋还特地给我写信,希望我把那套剑术教给你。” 哎? 不是他说这件事,艾丽莎几乎都要忘了这回事了。想到那个送她回到金翎便像是从未存在过般彻底消失的刀锋,艾丽莎侧了侧头。虽然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但是对于从来没接触过黑铃兰的她来说,这段经历奇异地像是学士讲述的故事:“他还说过我适合当个杀手呢。” 凯恩冷哼一声:“他对每个能拿得起剑的人都这么说。” 就算是这样,刀锋的提议仍然让艾丽莎很感兴趣:“那套剑术的确很有意思……说起来,黑铃兰也参加了这次战争。” “埃德加利用的还算不错,”凯恩当然知道艾丽莎想问的是什么,“在我平时从来没刻意教过他如何部署情报人员的前提下。” 那是自然。别说从小跟着凯恩长大的埃德加,就算是嫁过来才一年多一点的艾丽莎,在金翎战争桌前待了两回,就领悟到凯恩领兵作战有多么重视信息的传达和细作的运用。 “看来这次埃德加表现得不错。” “有黑铃兰的人,还有珀金斯家的援军。”可是这对凯恩来说远还不够,男人的面庞中浮现出不以为然的神采,“就算是十岁的孩子也很难输掉这场仗。” 可是并不是所有的十岁孩子都像你一样拥有着同样的经历,在幼年时期就见过一切丑恶,吃尽了世间的痛苦。埃德加说到底也只是个贵族家的孩子,又是第一次亲临战场便拿起了指挥权,能以最小损失的情况下大获全胜,在艾丽莎看来,这就足够了。 “说起来,”不过提到了珀金斯家……想到之前艾丽莎就在考虑的事情,她忍不住拧了拧眉头,“首相大人为什么会派兵援助埃德加?珀金斯家一向明哲保身,他就算对此完全不做任何反应,也不会有贵族会说什么的。” 要不是顾及到正在沉睡的璐赛特,此时的凯恩绝对会讥笑出声。事实上,他的嘴角已经扯起了艾丽莎所熟悉的弧度。但是就在他开口之前,像是突然想到旁边摇篮里还躺着一个小家伙似的,又硬生生地将准备扬起的声线压了下去:“明哲保身,我看是趋利若鹜才对。” 说着他退后半步,从璐赛特摇篮前离开:“往日明哲保身,是因为玛丽安不希望首相的手伸的太长。而现在领兵作战的可是埃德加,绮丽的未婚夫,如果他不派兵,怎么能够继续讨好玛丽安和绮丽?” “至少这证明他是站在女王和绮丽这边的。”艾丽莎放缓声线接下了话语,”你大可不必如此戒备。” 实际上,艾丽莎也不明白凯恩为什么对首相有这么大的敌意。就算是政见不合,至少他们都是女王陛下的人不是吗?无论如何也不应该闹到凯恩到雪伦都不在王宫内住的地步。 而凯恩也完全不赞同艾丽莎的话,他的脸上有不耐与厌恶一闪而过:“他是站在利益的一边。珀金斯家的人,自从卢修斯死后,就没一个好东西。” 他口中的卢修斯就是绮丽的父亲,当年卢修斯·珀金斯与玛丽安女王的爱情也算是一段佳话,如果不是他的意外死亡,现任珀金斯家族的家主,女王的左右手理应是绮丽的这位父亲才对。 不过,艾丽莎还蛮赞同凯恩这句话的。虽然她对首相大人没什么恶感,但是其他人……想到这儿艾丽莎抿了抿嘴唇,斩断了思路:“关于绮丽和埃德加的婚事……” “她又怎么?”凯恩不等艾丽莎说完,便换上了无奈的语气。 他用的是“她”而不是“他”,艾丽莎还没说清楚是怎么回事呢,凯恩就默认是绮丽出了问题。意识到这点的艾丽莎默然无语,看来凯恩比她想象的更不喜欢绮丽,好好的舅甥,怎么就能僵硬到这种地步? “是埃德加。”所以艾丽莎轻轻地叹了口气,抬起了眼,“白天的时候,绮丽偷偷对我说,她认为埃德加现在有喜欢的姑娘。” 说起这话的绮丽,丝毫没有谈论对象是自己未婚夫的自觉——说起来当时绮丽闹出修士那个乱子,埃德加也没有太大的反应。艾丽莎知道他们两个是将对方视为亲人,这样的结合想必未来不会出什么差错,但这不是什么好现象。 绮丽说,在作战的时候,趁着夜色或者无人的情况,埃德加总会对着天空怔怔出神。等到绮丽问起的时候,埃德加的回应又总是闪闪躲躲,誓死不肯正面回答绮丽不依不饶的问题。 艾丽莎的话语让凯恩流露出了些许讶异的眼神,但很快他的脸色便恢复如常:“埃德加不会做出什么荒唐事来的。” 这倒是,想来依照埃德加的脾气,他也不会像绮丽一样闹出什么幺蛾子,只是……艾丽莎总感觉,绮丽的婚事,远不会这么顺利。 第66章 罗曼蒂克066 尽管私下里艾丽莎总是忍不住担忧绮丽,可当见到她那灿烂的笑脸时,就算再多的阴霾总会被她亲手抹去。再一次到来的公主殿下可算是给金翎城堡增添了不少鲜活的气息,眼下艾丽莎坐在马场边,看着绮丽·提尔策马停在不远处,翻身落地之后几乎是一路飞奔过来的,那个姿态要多痛快都多痛快,大有要把在雪伦和路上装淑女时按下的心思全部玩回来的架势。 嗯,也更像是小汤姆养的那只小狗崽了,艾丽莎忍俊不禁地想道。 “怎么不再骑一圈?”等到绮丽坐到艾丽莎身边时,她开口询问,“之前不还说要在马背上度过一下午的吗?” 绮丽看起来兴致缺缺地:“你不陪我,没意思。” 艾丽莎倒是想陪,不过学士劝告她暂时还是别上马拿弓。虽然艾丽莎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没问题了,但一切还是小心为上,毕竟生育是一件大事,她不想因为恢复不当而留下什么病根。 “生宝宝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还没等艾丽莎对绮丽的抱怨做出什么回应呢,她就抬起了头,忍不住问道,“会比打仗受伤还痛吗?” 看着绮丽忐忑不安的神情,艾丽莎一时间又无奈又想笑。想必她在问出问题之前就有了答案,然而艾丽莎还是耐心地点了点头:“痛的多。” 绮丽:“有多痛?” 艾丽莎:“二三百倍吧。” 绮丽:“……” 那一刻绮丽公主的表情可真是要多复杂有多复杂,她连看了艾丽莎三眼,在确定自己的好友没有谈恋爱后,夸张地咽了咽唾沫:“那个,我现在悔婚还来得及吗?” 就算是你悔婚,也照样得嫁人。别家的贵族小姐,哪怕是不结婚,还可以投身女神的怀抱,但绮丽可不行。玛丽安女王就这一根独苗,王室的血脉必须延续下去。所以艾丽莎只是回了好友一个“你认为呢”的表情,后者立刻垮下了小脸。 但是绮丽没有出言抱怨,在女王的耳濡目染之下,年轻的公主从来不会推脱自己的责任。她只是侧过了头,仔仔细细地端详艾丽莎半晌,而后像是突然察觉到什么似的开口:“如果现在我问你是不是喜欢凯恩,得到的答案,想必和在雪伦时不一样了吧。” 艾丽莎……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想了想,应该是的。 抵达雪伦的时候,艾丽莎对凯恩的情感仍然止步于“尊重”层面上。她一直隐隐担忧,甚至有些不满的是凯恩不信任她,过去的艾丽莎总觉得她的丈夫不论是把她拥入在怀,还是躺在近在咫尺的身侧,她与他之间总是隔着几寸距离。 而在离开雪伦的路上,这寸距离终于消失了。 那一句“我信任你”,足够艾丽莎将同样的感情寄托在他的身上。 但艾丽莎想这应该还不是喜欢,或者说远不止喜欢。她和凯恩并不是因爱情而结合,相处之时也远不及故事那么的热烈。但是这对艾丽莎来说,要比山盟海誓与缠缠绵绵更来得安心。 “你不用回答。” 就在艾丽莎在考虑如何开口的时候,绮丽露出了笑容。她摇了摇头,一向天真又直率的公主殿下,罕见地露出了理解的神情。 “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说完她像是感叹也像是惆怅地叹了口气,然后低下头,百无聊赖地看向自己的鞋尖:“我觉得我和埃德加永远也不会像你与凯恩那样。” “人们的生活当然不会一样。” “我是说,我觉得我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上埃德加。”绮丽小声地反驳道,“自从有了婚约开始,凯恩每年都会把埃德加送到雪伦住一段时间。我和他了解的太多了,丽莎,不是过去的你和雷·瑞兹骑士的那种了解,是对兄长的了解。我把埃德加当成亲人看,他也是这么看我的。而且现在那个家伙还有了心上人,我想他也不太可能喜欢上我。”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之前因为绮丽的笑容而抛在脑后的担忧又回来了。 “绮丽。”艾丽莎静静地看着年幼的公主,换上了一副随意地语气,“你还在惦记着那个扎伊吗?” 她没有回答。 怎么能不惦记呢?绮丽现在看起来很好,依然笑容满面,依然没心没肺的模样。但是她不用回答这个问题,艾丽莎也知道答案。无论如何,那个修士是她人生中第一个喜欢的男人,甚至差点成为“第一个男人”——无论在自己的婚礼上,那个奉命而来的修士使用了怎样的手段,可他无法强迫绮丽。而这一段感情完完全全是个骗局,绮丽也因此背负上第一条性命。欺骗的伤痛和死亡的阴霾因为爱情而降临在一个不过十几岁的青春少女身上,就算她是个公主,这也太过残忍了一些。 “反正都过去了。”很久之后,绮丽勉强地扯起一个笑容,然后歪了歪头,“他人都死了,说这个有什么用?” 绮丽今年也不过十五岁而已,可是她的感情足以称得上坎坷了。然而作为当事人,她完全没有那个自觉:“我现在倒是更好奇哪个姑娘这么福气,能被埃德加爱慕。” “他一点也没向你透露吗?” 公主像个男孩儿般耸了耸肩:“一点也没有。我认为……要么那个姑娘身份卑微,要么就是他高攀不起。” 即使绮丽和埃德加的婚约自幼就有,可她现在才十五岁,而埃德加未来又是矿原的领主。如果他有喜欢的人,那么大可以等到继承爵位之后取消婚约,如果是为了心爱之人,在绮丽不介意的前提下,想必玛丽安女王不会多说什么的——毕竟公主殿下不是贵族小姐,埃德加不娶她,名声受损的可是矿原。至于公主,希望攀上王室的家族多了去了,她可不愁没人嫁。 但是现在埃德加不肯开口,就证明他娶不到那个姑娘。 “我更喜欢那个姑娘身份卑微。”绮丽又压低声音补充道,“这样埃德加起码能够得到她,不是吗?反正不论他喜欢哪个姑娘,都不会影响埃德加对我的感情……亲情。” “或许那个姑娘并不喜欢他。” 绮丽笑出声来:“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我觉得也是……哎,丽莎,万一埃德加喜欢的是你呢!” 这话你也敢说!艾丽莎瞪了绮丽一眼,还好因为绮丽骑马骑的飞快,艾丽莎把跟来的仆人都打发走了,不然按照关于凯恩那些谣言的前车之鉴,她和埃德加的名声是别想要了。 “你再这么胡言乱语,”艾丽莎板起脸警告道,“我就要禁你的足了!” 绮丽:“……你这个表情真像凯恩啊,丽莎。” 这要是让凯恩听见,就不止是禁足的问题了行不行。艾丽莎伸出手点了点绮丽的额头:“你已经十五岁了,绮丽,就不能在说话前掂量掂量一个公主的言语有多少分量吗?” “给别人说话我当然要掂量。”绮丽一点也没有被吓到的意思,反而撒娇一般哼了一声,“但是和你就不用啦,而且这里也没别人,我只是提出一个可能性而已。” “就算这样,也不能乱说!” “好好好。”绮丽悻悻地点了点头,“不过我想应该也不会。他和你也从小就认识,或许只是在矿原扎营时帮助伤病的村里姑娘什么的也说不定呢。” 艾丽莎想了想,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最大。但如果是这样……埃德加喜欢的是谁就不再不重要,就像是凯恩所说,他不会做出像绮丽那样惊世骇俗的事情来——如果是个年轻的贵族小姐,说不定还有“做出什么”的可能,如果只是个平民……艾丽莎几乎要为埃德加惋惜了。 “——夫人!” 就在艾丽莎想对此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不远处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她和绮丽同时回过头,看到总是手忙脚乱的小汤姆跑了过来:“艾丽莎夫人,公爵有事请你回去一趟。” 他有事? 刚刚打完仗,回来还没几天呢,他能有什么事。艾丽莎扬了扬眉,转头看向绮丽。 “我一个人骑马也没意思,还是去找璐赛特玩好了。”绮丽对此毫无异议,“你去忙你的吧。” 璐赛特才刚刚两个月,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她睡觉好吗。想到这儿艾丽莎就忍不住再一次笑了起来,绮丽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可是她好像格外喜欢小孩。重点在于绮丽还特别喜欢这项活动,要不是城堡里凯恩的威压无处不在,她能够坐在璐赛特的房间看一整天。 “那就走吧。”说着,她站了起来,目光挪向正等着自己回应的小汤姆身上,“凯恩有说找我什么事了吗?” 小汤姆想了想,然后如实答道:“大人没说,但是在这之前,首相大人的书信刚刚来到金翎。” 又和首相大人有关系。艾丽莎禁不住拧起了眉头,政务的事情凯恩不喜欢,自然也不会告之艾丽莎,能有什么关于首相大人的事情,需要用的到自己? 第67章 罗曼蒂克067 “什么事?” 艾丽莎走进书房,看到凯恩像往日一样站在书桌前面,抱着双臂,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听到她的声音后男人抬起了头,然后指了指桌子上的羊皮纸:“首相的信。” 嗯,凯恩一向不喜欢首相大人,然而看他现在如常的表情,应该是没出什么事。察觉到这点的艾丽莎心安一些,她走向前,拿起桌上的书信……然而在迅速地扫完上面的内容后,艾丽莎立刻拧起了眉头。她抬眼看向凯恩,后者也正用同样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艾丽莎。 “他们为什么要来?” 首相大人的这封信写的挺长,但内容却十分简单。除去那些没什么实质内容的贵族式寒暄和与凯恩协商的雪伦事务之外,唯一和艾丽莎有关的,就是他欲图让两个儿子到金翎做客的信息。 凯恩扬了扬眉毛,他放下搁在胸前的手臂,接过艾丽莎递过来的信件:“你明明知道为什么。” 是的,矿原大获全胜,其中自然也有珀金斯家族的功劳。艾萨克·珀金斯的大儿子汉克·珀金斯亲自带兵协助埃德加作战,着实帮了不少忙。现下埃德加仍然住在金翎城堡,同为胜利者,汉克·珀金斯会在秋天带着他的弟弟卡尔·珀金斯来访,这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就算是心里知道,艾丽莎蹙着的眉心仍然没有放松。 “你不希望他们来。”凯恩见艾丽莎没有开口的意思,便直截了当地打破了沉默,“因为那个汉克·珀金斯?” 艾丽莎仍然没有说话。 她的沉默反而换来了凯恩沉思的表情。男人静默了一会儿,然后把信件重新搁到桌子上:“我记得首相大人曾经向你的父亲提过亲,但被拒绝了。” 是的,尽管那个时候艾丽莎才十三岁,可即便是如今再提及时,艾丽莎仍然感觉到心底的厌恶止不住浮上心头——是的,她讨厌首相大人的长子,那位汉克·珀金斯。如果可能,艾丽莎恨不得下辈子都不再见到他。然而现在那家伙却要到金翎来做客,而作为凯恩的妻子,城堡的女主人,她还得细心招待他,想到这儿艾丽莎就觉得非常不爽。 或许是她的表情太过明显,原本还在思量什么的凯恩,竟然罕见地勾起了一个不带嘲讽的笑容,他的双眼在自己的妻子身上转了一圈,而后揶揄道:“劝我不要太过戒备首相可是你。” “那不一样。”艾丽莎就知道凯恩会这么说。 凯恩:“他们可都是珀金斯。” 艾丽莎:“但汉克·珀金斯是个混账。” 这换来了凯恩诧异地神情,艾丽莎随即就意识到这句话可能会产生歧义,于是她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道:“当年的父亲大人以我尚且年幼为由婉拒了首相大人,为了保全珀金斯的家族面子,他也透露了希望我继承高堡的风声。” 想起过往的事情,艾丽莎就来气,她顿了顿,继续开口:“首相大人表示理解,但是他的儿子却觉得我拒绝了他,是对他的侮辱。第二年的礼诞节他便在其他贵族小姐公子的面前,指责我不仅不够淑女,而且还妄图染指以利沙的财产和权利。他说一个女人理应呆在城堡里老老实实生养孩子,像我这样粗鲁又不受管教的野丫头娶回去会倒大霉。” 而实际上艾丽莎根本没有继承高堡的念头,在汉克·珀金斯大肆宣传这件事之前艾丽莎本人都不知道父亲的打算。听到这些话后,凯恩流露出来了然的神情:“所以你从之后再也没有参加过礼诞节。” 嗯?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没参加的。艾丽莎有些惊讶地看向凯恩,后者挑了挑眉:“雪伦少了个闯祸精,你以为我会察觉不到?” “我从来没在雪伦闯过——” 后面的话,在艾丽莎脑海中灵光一闪之时,猛然断了线。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侧了侧头,把凯恩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个遍:“当年我走丢时,把我送回父亲那里的是你。” 在雪伦时他就对自己说过,高堡时并非二人的第一次见面。然而当时的艾丽莎实在是想不起来他说的“之前”是什么时候……现在她想起来了。 她在雪伦闯的最大的祸,就是在骑士大会的晚上跑进树林里迷了路。那个时候的艾丽莎倒是不怕黑也不怕野兽,就是一时间迷失了方向,直到在树林里撞见了一个图清净的贵族,把她带了出去。虽然事后父亲把她狠狠地训了一顿,但艾丽莎并没有放在心上,她早就不记得那个带自己离开树林的贵族姓甚名谁了,而现在开来……整个雷德,除了凯恩·提尔,哪家的贵族还会在社交的时候躲出三里地远? 对此凯恩完全没有否认的意思:“野丫头倒是没夸张。” 艾丽莎:“……” 当时的具体情况艾丽莎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她知道自己小时候在没人的时候都有多不拘小节。怪不得这个家伙一见面就一副“你有几斤几两我都清楚”的架势,原来是因为他早就见识过自己最嚣张的模样。然而看现在凯恩现在隐隐得意的表情,艾丽莎非常不淑女地瞪了他一眼:“这么说来,我是不是还欠你一个答谢啊,公爵大人?” “既然你已经以身相许,就不用这么客气了。”凯恩毫不客气地还击道,“公爵夫人。” 要不是看在他是璐赛特的爹,自己还打不过的份上,被噎了个不轻的艾丽莎在心底腹诽道,她肯定要把这个家伙打一顿不可。 “仅仅是汉克·珀金斯的话,不足以让你退避三舍。”好在凯恩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见到艾丽莎气恼的模样,他很是愉悦地扯了扯嘴角,然后把话题扯回正事,“发生了什么?” 艾丽莎要是畏惧谣言,她也不会选择嫁给凯恩。听到凯恩的问题,她只是摊开了一只手:“我把他打了一顿。” 这倒是换来了凯恩实打实出乎意料的表情:“我没听说过这件事。” “因为那是在首相大人的客厅里。珀金斯家的长子被比他小四岁的姑娘打的措不及防,我想这件事说出去丢人的可不止我。” 所以准确地来说,艾丽莎可不是因为避风头而不再参加礼诞节,她是被父亲禁足了。 但是对于这件事,艾丽莎一点也不后悔,当然如果再倒回去重新面对着趾高气昂的汉克·珀金斯,如今的自己或许有更多的办法整到他闭嘴,但艾丽莎觉得不论如何,还是痛打他一顿最痛快:“从那之后母亲就每时每刻都把我带在身边,为的是让我做一个合格的淑女。” 尽管这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可艾丽莎想到那个家伙,心底的厌恶便止不住地往脑门窜。如今的她倒是按照妈妈的要求,勉强能称得上是个“淑女”——哪怕连艾丽莎自己也知道她就是做做样子,但至少门面上能说得过去。 而她在成长,艾丽莎却不觉得汉克·珀金斯能够长进多少。 凯恩却好像完全不把这事放在心上:“怪不得你会和绮丽是朋友。” “就这些?”艾丽莎回了他一个不满的表情。 “你希望我怎么做?等他来了之后替你出口恶气?”凯恩当然知道艾丽莎在想什么,不过男人却完全没有要宽慰自己的妻子的意思,不仅如此,他还又把那讥诮地神情摆了出来,“严格来说,你现在是他的长辈,丽莎。” 艾丽莎当然清楚这点,她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我是怕他这次来还带着别的意图。” 对于她这句话,凯恩倒是没有表现出异议:“珀金斯的小儿子和艾萨克还有点像,至于长子……” 他冷笑几声,没再说下去。 首相大人的小儿子?对,信里面的确提及了会来两位珀金斯。 艾丽莎仔细地想了想那位卡尔·珀金斯,发现自己对他几乎全无印象。她仔细想了半天,终于从脑海中寻觅到几条关于首相次子的信息:“我记得父亲提到过,首相家的小儿子对宗教历史很感兴趣,但首相大人拒绝了他当修士的提议。” 除此之外,艾丽莎实在是想不起别的什么了。卡尔·珀金斯抛头露面的场合很少,贵族们之间也很少提及他——毕竟有个爱出风头的兄长,想来稍微平凡一点的次子不受关注,也很正常。 不过凯恩对首相的次子竟然有这么高的评价,这倒是让艾丽莎有点意外。 “当修士。”不知是因为不屑于这件事,还是不谢于首相的作为,凯恩嗤笑几声,“我毫不意外。” 当然,别人家的孩子想做什么,和艾丽莎也没关系。所以她没有就此时继续谈下去的打算:“我会着手准备这件事的。” 第68章 罗曼蒂克068 “艾丽莎夫人。” 温柔的声线自门口传来,艾丽莎从书籍中抬起头,有些困惑地看了一眼站在书房门边的瑞秋:“怎么?” 跟随艾丽莎嫁到金翎来的女仆,看到她茫然的神情后,忍不住扬起一抹笑容。比艾丽莎大了几岁的瑞秋有些无奈又有些担心地回答:“快到中午了,夫人,是您让我在这个时间提醒您中止读书的。” 哦,对了。 沉迷书籍太久,便忘记了时间。她昨天才从书房里翻到了这本书,是关于金翎当地的历史书籍。鉴于高堡距离金翎太远,她对这儿的过去了解不多,原本打算浅浅读一遍就好,没想到一拿起来就停不下来了。 不过这一上午收获不少,比如说她了解到前任金翎城主的家族,最早就是怀特帝国的名门旺族据说还和怀特的皇室有关系,也因此直到凯恩手刃的前任城主那一代,他们还保持着怀特对于后代的习惯——长子继承爵位,次子成为学士,女儿投身于女神的怀抱。不过前任城主本身并没有后代,其他分支也被凯恩清理的七七八八,虽然不知道成为学士的次子和一众修女们是如何处理的,但是按照艾丽莎对凯恩的了解……恐怕是没留下。 艾丽莎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她的确吩咐过瑞秋提醒自己来着。还在产后恢复期的她不能骑马也必须减少吹风,这让艾丽莎平白空出了很多时间,然而这不代表着她能够彻底清闲下来,城堡里还有一大堆事务等着自己要处理呢。 “我知道了。”所以艾丽莎不再留恋于书本,站了起来,“凯恩在哪儿?” “公爵大人在璐赛特小姐的房间里。”瑞秋说完,又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开口,“您一上午都没有休息吗,夫人?这样会累坏眼睛的。” 读本书而已,总不会比其他贵族妇女做一上午针线活更伤眼睛。艾丽莎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我中途有休息,那绮丽在哪儿?” 瑞秋:“公主殿下也在璐赛特小姐的房间里。” 艾丽莎:“……” 艾丽莎知道璐赛特的降临会改变很多事情,但是竟然能让绮丽·提尔在非公共场合的情况下,选择和她的舅舅共处一室,艾丽莎现在相信恭维自己的贵族们那番“璐赛特是女神送来的珍宝”之类的话语了。 不过,那可是她的女儿,有这么大的魅力也不意外,不是吗?想到璐赛特那可爱的小脸,艾丽莎禁不住勾起了嘴角:“我去看看他们。” 金翎城已经有近半个世纪没有迎来新的继承人了,早在反抗军胜利之前,前任城主便久久未有子嗣;而在凯恩成为这里的领主之后,简·菲尔德死亡带来的阴霾又一直围绕在城堡上下挥散不去。直到璐赛特的到来,这对于只剩下三个人的提尔家族是个好消息,对于最早遭到战火洗劫的金翎城也是。年迈的亚伦学士甚至开玩笑一般地说,他接生了如此多的婴儿,璐赛特还是第一个这么受欢迎的女儿。 女儿又怎样,艾丽莎也是父亲从小捧在手心里宠大的,而凯恩更不会在于后代的男女问题。不管男女,那可都是他们的孩子,在艾丽莎看来,璐赛特就该得到全世界人们的爱护。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踏进璐赛特的房间,然后里面的气氛…… 绮丽和凯恩都站在摇篮旁边,但是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的意思。两个大活人在房间里站着,那个气氛真是说不出的尴尬。她到底是高看了绮丽和凯恩啊。艾丽莎怎么也不明白,就算凯恩再恨铁不成钢,也不至于见到绮丽就摆出一副债主的嘴脸吧。负责照顾璐赛特的女仆莫妮卡是个仔细又富有爱心的年轻姑娘,而这两尊大神伫在摇篮旁边,莫妮卡是离开也不是呆着也不是,等到艾丽莎走进房间时,年轻的女仆立刻露出了看到救星一般的神情。 “瑞秋。” 艾丽莎无可奈何地转过身喊了一声自己的女仆,后者会意地点了点头,走向前:“莫妮卡,你跟我来一趟。” 莫妮卡总算是舒了口气,但她看了一眼璐赛特,又有点舍不得:“那小姐她……” “你们可以顺路请乳娘过来,”艾丽莎及时吩咐道,“你也可以休息一下。” 然后她负责把站在摇篮边上大眼瞪小眼的两位请走。等到两个女仆离开后,艾丽莎才在绮丽和凯恩的注视下走向前,弯下腰,朝着摇篮中的璐赛特伸出手。 当她把璐赛特抱进怀里的时候,艾丽莎清清楚楚地察觉到身边的两个人屏住了呼吸——好像她抱起来的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什么一碰就碎的陶瓷花瓶一样。 至于如此夸张吗,艾丽莎露出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她很想就绮丽和凯恩的夸张反应说点什么,但是当对上女儿近乎透明的眼睛时,艾丽莎就顾不得身边的两个人作何感想了。 莫妮卡总是说璐赛特是她见过的最乖巧的姑娘,可不是么,平时的璐赛特只有在有需求时才会睁开眼,大部分情况下都处在呼呼大睡的状态中。而现在她难得醒着,一双蓝眼随着艾丽莎的动作转了转,然后小嘴一张,发出了毫无意义地几个音节。 “她是不是认出你来啦?!”绮丽惊喜地开口。 实际上,艾丽莎都不敢确定现在的璐赛特能否看得清自己,不过听到绮丽的话,她还是克制不住喜悦地心情涌上心头。 而被艾丽莎抱在怀里的璐赛特,仿佛是因为听到了绮丽的声音,而朝着她的方向转过头去。 那一刻绮丽真的是差点跳了起来:“她在看我!” 说着绮丽弯下腰,凑到璐赛特面前,小心翼翼地对着她伸了伸手指:“你是不是听到我说话了呀?喊声表姐来听听?” 艾丽莎:“绮丽,她才两个月而已。” “我知道。”此时的绮丽,说她笑容中带着傻气也不为过。年轻的公主把璐赛特仔仔细细端详一遍之后,感叹一般抬起头,“你抱她抱的真熟练啊,丽莎。” “你可可以试试。” “不,不不不!” 艾丽莎自己觉得这个提议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绮丽却像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大新闻似的接连退后三步,拼了命地摆手:“我这么不小心,还是算了。你抱着璐赛特,我看着她就好。” 绮丽要是再往后退,就快跑出房间了。看着她这样的架势,艾丽莎也不再劝她,而是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着的凯恩:“你呢?” 凯恩的表情一时间变得格外复杂。 他肯定是希望和璐赛特多多亲近的,不然的话也不必要每天特地抽出时间来专程看她——就算是和绮丽撞到了一起也不离开,艾丽莎觉得这足以证明他对璐赛特的关心。但是凯恩从来没抱过璐赛特,连这个意向也没有。 “她虽然很脆弱,”艾丽莎知道凯恩为什么不肯碰璐赛特,她抱着自己的女儿,他们的女儿迈开步子,停在了凯恩面前,“但是却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你可别忘了,璐赛特是你的女儿。” 生下璐赛特之前,艾丽莎总觉得几个月大的婴儿根本看不出什么特征来。但是等到璐赛特的皮肤褪去那层新生的红色之后,她却将女儿的面容牢牢地刻在了心里。 尤其是那双眼睛。学士告诉艾丽莎,小孩子的眼睛总是很浅,他们的瞳色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加深,但是艾丽莎知道璐赛特不会,因为她的父亲就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睛。而现在,当艾丽莎将璐赛特轻轻送到凯恩面前时,仍然保持着无动于衷的男人,那双总是将情绪隐藏起来的蓝眼,难得出现了几分难以辨明的情绪。 凯恩畏惧新生,艾丽莎知道。但归根结底,他怕的实际上仍然是死亡。这种死亡并不是刀枪剑戟或者疾病瘟疫带来的,而是希望与生机带来的。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制造死亡的人,那双手也惯于握着制造死亡的兵器而不是柔软又纯洁的婴儿,这几十年来凯恩一直是这么看待自己的,而璐赛特的出现却告诉他,并不是这样。 “试试看吧。”不等男人发声,艾丽莎再一次开口劝诫道,“你总不会想和其他贵族一样,等到女儿会跑会走时还没有抱过她吧?我的父亲可是在我刚能够见风时就把我抱出去炫耀了。” “我不姓英格瑞姆。” “但你爱璐赛特,对吗?”艾丽莎柔声反问。 这句话换来了男人不知是无奈还是动容的一声叹气,他隐隐紧绷着的脊背放松下来,与璐赛特同色的双眼中带上了询问的色彩:“我该怎么做?” “让她的脑袋枕在你的手肘上,两只手护着她的臀|部。”艾丽莎小心地将璐赛特送到凯恩身上,“别紧张,她还没你的佩剑一半重呢。” 当女儿的身体隔着襁褓触及到他的手臂时,艾丽莎能明显感觉到凯恩的紧张。但是凯恩反应快学的也快,艾丽莎又嘱咐他了几句,男人便稳稳当当地将璐赛特抱进怀里。 而人生中头一次被父亲抱起的璐赛特,好像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在说话的艾丽莎,等到凯恩彻底接过她来后,璐赛特才将自己的小脑瓜转向凯恩,她眨了眨眼:“啊!” 绮丽就跟踩了尾巴的小狗似的再一次跳了起来:“她是不是认出爸爸了,她一定是认出他了!” 艾丽莎:“……” 凯恩听到叫喊之后瞥了一眼激动不已的绮丽,后者立刻闭上了嘴。这么迅速地反应让艾丽莎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然后再一次看向凯恩:“你看这不是很好吗?多抱抱她,喊喊她的名字,璐赛特会很快认识你的。” 估计这也是凯恩每天会抽出时间看望璐赛特的原因之一,艾丽莎分娩之后他便返回了战场,一直到两个月后的今天才回来。他也是希望自己能够补上缺席的这段时间,让璐赛特尽快记住自己的父亲。 这点凯恩倒没有掩饰的意思,他嗯了一声,就在刚想开口说什么时,却突然转头看向门口。艾丽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老管家亨利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直到三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时,老管家才回过神来,尴尬地咳嗽几声:“嗯,大人,西镇的战报来了。” “我知道了。” 说着凯恩看向艾丽莎,她立刻伸出手接过了璐赛特,直到彻底松开女儿后,凯恩一直谨慎无比的姿态才放松下来。男人看了自己的妻女一眼:“我会在午餐之前处理完。” 既然他说不会缺席午餐,那就是不会,艾丽莎点了点头:“好。” 等到男人转身离开,背影彻底消失在房间里后,在一旁被凯恩瞪到噤声的绮丽,突然惆怅地舒了口气:“丽莎。” “嗯?” “我从来没见过凯恩这么,嗯,这么温柔过。”绮丽扭过头,属于提尔家族的蓝眼中闪着惊讶与动容,“你改变了他好多好多。” . 她改变了凯恩好多? 一直到晚上,艾丽莎的脑海中仍然徘徊着绮丽的这句话。虽说这句话从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口中说出来没什么说服力,但是艾丽莎了解绮丽,道出这句话时的公主表情认真又满是感慨,她知道自己的朋友是认真的。 不过真的是她改变了凯恩吗? 艾丽莎对此没什么实感,与其说是“改变”,她觉得这更像是“发现”。一直以来凯恩·提尔在别人的心中就是那个硬邦邦冷冰冰的英雄,连在绮丽的眼里也是,没人愿意了解他也没人愿意接近他——当然艾丽莎可不是自夸伟大,如果不是嫁给凯恩,她也不会去考虑这个活着的传说心中究竟在思索什么。而如今她是他的妻子,她只能选择靠近他,而凯恩从来不抵触自己。那么,一开始压在心底的担忧最终散去,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 但是,即使只是发现,艾丽莎在听到绮丽那句话后,一种莫名地成就感便涌上心头,直至她回到卧房仍旧没有消失。 就像是幼时和父亲下棋赢得了胜利,就像是第一次拉起弓箭射中猎物,从小到大每一次克服困难获得成功时,艾丽莎总会感受到类似的成就感。曾经与雷·瑞兹骑士相处时艾丽莎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然而在三番五次从凯恩这儿踢到铁板时,艾丽莎想到的从来不适退缩和失望,他那总是毫不留情的言语和诚实到可怕的态度反而让她燃起了斗志。她想靠近他,就像是靠近自己的爱人一样,而现在她成功了。 母亲在她离开高堡的那个晚上对自己说,哪怕她永远也爱不上凯恩,也要试着去征服他。 想到这句话,艾丽莎勾起了嘴角。 “夫人,你很高兴?” 整理好床铺的瑞秋轻声问道,将艾丽莎拉回了现实。 “想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艾丽莎答道,“对了,我带回来的那个小姑娘如何了?” 之前觉得卢卡斯替自己找的小仆从手脚灵便反应机敏,艾丽莎便把她带回了金翎。当然想当公爵夫人的女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就算是艾丽莎亲自带来的,也得瑞秋点头同意了才能干活。 “你说朱莉?”瑞秋自然记得这件事,“她学的很快,马上就可以来帮我分担工作。” 说着瑞秋绕过床铺,停在艾丽莎的身后:“现在就准备休息吗?” 原本艾丽莎是想继续上午没有读完的那本书再睡来着,但是她要是开口,瑞秋不会阻拦,但从小照顾自己到大的女仆必然会担心,艾丽莎也懒得听她一遍又一遍的劝诫,索性打消了这个念头:“休息吧。” 瑞秋听到这句话,脸上露出了放心的笑容:“我给您换衣服。” 不仅是自己,她看起来也挺高兴的。艾丽莎任由瑞秋替自己解开长裙的丝带,在察觉到她的面容上一直挂着微笑时,便忍不住开口:“你也很高兴,瑞秋。” “当然。”瑞秋拿起睡袍,认真地开口,“您现在生活的这么好,公爵尊重您也爱护您,小姐也健健康康的,我有什么理由不高兴?” 说起这番话的瑞秋,看起来就像是天底下再没有了悲痛之事一样。艾丽莎把她瞧了一遍,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瑞秋,你今年有二十三岁了吧?” “是的,夫人。” 二十三岁,作为仆从,她也应该是到了嫁人的年纪。 虽然瑞秋一直没向自己提及过这件事,但艾丽莎相信细心如她一定有自己的打算。艾丽莎是想问问她今后有什么计划的,但是瑞秋帮自己换好睡袍时,卧室地门开了。 是凯恩。 他可没说过自己要来,但对于丈夫的突然到访,艾丽莎早就见怪不怪了。反倒是凯恩走进房间之后,看到艾丽莎已经换下睡袍时有些诧异:“最近你很累?” “为什么这么问?” 艾丽莎对着瑞秋挥了挥手,女仆顺从地离开房间,掩上了房门。 “你在雪伦时从来不会这么早休息。”凯恩走向前,不等艾丽莎开口,径直坐到了椅子上。 “临产前的习惯,”依照平时,艾丽莎的确不会这么早入睡,这是直到回到金翎后才养成的作息。毕竟那个时候肚子里的璐赛特已经成型,艾丽莎比刚到雪伦时更容易感到疲累,“我还得用些时间才能调整过来。” “她还是给你带来了不少麻烦。” 那个“她”自然指的是璐赛特。艾丽莎闻言笑出声来,她走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理了理散开的长发,揶揄般开口:“总得付出点什么才能换取战利品吧,再说对于那个小家伙,你不是满意得很?” 凯恩没有开口,坐在梳妆台前的艾丽莎听到脚步声自背后传来,然后男人的身躯便倒映进了镜子里。他稍微弯了弯腰,手掌落在了艾丽莎的肩头:“那个小家伙。” 男人的手掌轻轻地挪到了艾丽莎的颈窝处:“我的确满意的很。” 可不是么?看他白天抱着璐赛特的表情就知道了,艾丽莎把头发整理好后站起来,转过身,寻觅到凯恩的双眼。 两个人的距离本来就很近了,可即便如此,艾丽莎还像是嫌弃不够似的,又小心地踏出了另外一步。一直到男人的呼吸打在她发间的程度时才肯停下,凯恩的手掌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随着艾丽莎的靠近换换下挪。 “既然满意得很,”艾丽莎压低声音,“是不是觉得一个战利品还不够?” 凯恩:“不,不需要。” 艾丽莎:“……” 不需要那你来干什么,单纯地看自己晚上睡不睡得着吗。艾丽莎被他这出乎意料的答案搞得无言以对,凯恩自然也看得出艾丽莎的无奈,他的眼底闪过几分情绪:“我是说,暂时有璐赛特一个就够了。” 艾丽莎眨了眨眼,然后意识到“再有一个战利品”的确不是凯恩晚上跑到自己房间的理由。 “我问过亚伦学士。”提及此事时,男人又换上了谈论公事的表情,“就算是你想再次准备生育,也不用急于一时。” 凯恩说出这话,艾丽莎一点也不意外。在娶自己之前他都不在乎有没有继承人,现在璐赛特出生了,总是对生育心有余悸地他自然不会在短期内考虑这件事——至于女儿做继承人有多困难,连父亲都曾经有意迎难而上,更别提一向乐于打破常规的凯恩。 “那么,你今晚倒是真的是为我而来。” 她的话音落下后,凯恩并没有立刻回应。男人的眼睛在她的面庞流连许久,而后坦率地扯了扯嘴角:“当然。” 他的手掌不安分地动了起来,蹭过艾丽莎的后背,在腰肢停留半分之后继续下挪,只是稍微用了用力,凯恩便把艾丽莎拉进了怀里。男人的面庞就在她的头顶,他轻轻地嗅了嗅艾丽莎的发梢,而后接着开口:“你的房间太暗了。” 她这是准备休息呢,自然暗了一些。不过,他突然提及这个是为了什么?艾丽莎莫名地接话:“我不需要晚上看战报,自然不会像你一样把屋子点的灯火通明。” 而凯恩却像是没听到艾丽莎的话语似的,他在她的颈侧落下一吻:“我的卧室更亮。” ——是的,成就感。 离开高堡时艾丽莎并理解母亲的话,并且认为她所说的征服面对凯恩是一种不可能的事情,当时的自己认为能和他和睦相处已经是极限。而现在,当她以为永远也不可能被打动的凯恩·提尔开口询问自己时,当他用浅色的眼睛盯着自己,等待着自己回答时,那种莫名地成就感再次于她的胸膛内蒸腾。艾丽莎想,她明白母亲的建议究竟为何了。 所以艾丽莎直截了当地问:“你这是恳求我今后与你睡一个房间吗,凯恩?” 凯恩没有回应这个问题,他反而开口问道:“你的回答呢?” 艾丽莎勾起嘴角。 她轻轻推了一把凯恩,把男人一点一点的推到床边,一直到他坐在柔软地床垫上才住手。艾丽莎拎起自己地睡裙,然后伸出手,揽过他的脖颈,几乎是贴着男人的鼻尖开口:“我的回答是,今后的事今后再说,但现在你来了,就别想走。” 第69章 罗曼蒂克069 玛丽安女王允许绮丽在金翎逗留两个月,一是为了让公主殿下代表她本人来慰问一下替提尔家族增添新成员的艾丽莎,二是让绮丽拥有更多的与埃德加相处的机会。 想来女王陛下也明白绮丽和埃德加之间没有任何男女情愫,并且……现在的埃德加还有倾慕之人。想到这儿艾丽莎就免不了担心——叫她担忧的并不是事件本身,而是除了自己之外好像谁都没有放在心上。凯恩更是认为自己这是自找烦恼,在他看来,联姻之间的双方拥有感情,这的确不坏,就像是艾丽莎和他一样;但是倘若没有,绮丽和埃德加都将对方视为亲人,也不会影响到联姻本身的目的。 他说的没错,可埃德加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怎么能不考虑他的感受? 将心比心,如果在玛丽安女王向父亲提及婚约之时艾丽莎仍对雷·瑞兹念念不忘的话,她不会选择嫁给凯恩。眼下埃德加与绮丽的情况正是如此,如果两个人的心中同样没有装着任何人,那结为夫妻之后的生活还算说得过去。现在埃德加却拥有心仪之人,在事情悬而未决的情况下步入殿堂,这对埃德加,对绮丽都不公平。 想到这儿艾丽莎叹了口气。她总觉得凯恩对埃德加终究是少了一些关注,就算是不短吃喝不短教育,凯恩也由衷地希望埃德加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但即使他可以在少年的生命中扮演父亲的角色,也无法弥补日常中来自母亲的关怀;而不论学士塔还是金翎城堡,在之前从未有女眷出现。学士和凯恩不关注埃德加的精神和感情生活,自然也不会有人去关注。 而现在她是金翎的女主人,理论上她有关怀去提醒埃德加。但是……艾丽莎就比矿原的未来继承人大一岁,在嫁给凯恩之前他们一直是互称姓名的。突然要以长辈的身份去念叨这件事,她总觉得怪怪的。 该如何开口好呢。 艾丽莎一边犹豫着,一边踏进璐赛特的房间。 不过再多的烦恼,在听到女儿在哭时便被统统抛在脑后。璐赛特尽是委屈的哭声让艾丽莎本能地心中一紧,但是当看到莫妮卡不急不缓地拿出干净的尿布来时她便放下了心。 “小家伙该换尿布了?” 莫妮卡回过头,对着艾丽莎行了个礼:“是的,夫人。” 她勾起嘴角,走到璐赛特的身边,看着莫妮卡手脚麻利地为她包上干净的襁褓之后,忍不住伸出手碰了碰女儿的小脸:“就知道给别人捣乱。” 艾丽莎当然知道璐赛特并不能听懂自己在说什么,她才两个月呢。但女儿很明显已经记住了艾丽莎的声音,听到她的话语后,浑身舒爽的璐赛特止住哭声,循声侧过头,朝着艾丽莎的方向咿咿呀呀地蹦出了几个音节。 “小姐这是认出了您呢!”莫妮卡惊喜地开口。 都两个月了,她当然能认得出自己。不过即使明白这点,听到莫妮卡的话,艾丽莎仍然控制不住欣喜地情绪涌上心头,她轻手轻脚地将璐赛特抱了起来:“是不是想我了,璐赛特?” 璐赛特目不转睛地看着艾丽莎,眨了眨眼,然后便把自己的小手放进了嘴巴里。 艾丽莎真是觉得世界上再没有比璐赛特更能治愈一切的存在了。 她抱着璐赛特哄了一会,然后询问了一下今天女儿的状况,待到乳娘喂饱她、并且乖巧地进入梦乡的时候,艾丽莎才动了离开的意思。她恋恋不舍地盯着女儿的睡颜,小声向身边的莫妮卡开口:“新来的女仆你见到了吗?” 莫妮卡点了点头:“今天上午的时候瑞秋带朱莉来了一趟。” 朱莉就是艾丽莎从涌泉城带来的小姑娘,当时觉得她手脚伶俐又聪明肯干,而且一路回到金翎,她还有孕在身,的确需要有人照顾,便把女孩儿带了过来。这阵子她一直在跟着瑞秋学习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女仆。 今天艾丽莎让瑞秋带着她认认城堡的人与路,璐赛特的房间自然是重要的地点之一。 实际上艾丽莎觉得瑞秋并不希望自己把这个任务委派给她,带新女仆熟悉环境这种事谁都能做,根本不需要公爵夫人的女仆亲自上阵。当然瑞秋并没有表现出不情愿的意思,艾丽莎知道她只是担心自己没有人照顾而已。 “就算金翎城堡再大,现在也应该回来了。” 这可不是瑞秋的风格,要搁平时,她恨不得连上战场都要亲自跟过去,好像艾丽莎还是那个爱闯祸又瞻前不顾后的小姑娘一样。 听到这话的莫妮卡禁不住开口:“需要我去找一下瑞秋吗,夫人?” “不用。”艾丽莎又看了女儿一眼,“你只要好好照顾璐赛特。” 说着她站了起来,准备离开璐赛特的房间。 . 踏出房间之后,之前烦恼的事情便又涌上心头。 她得找埃德加谈谈。 按道理来讲,如果他们仍然是平辈关系,就算绮丽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己,艾丽莎也没有资格去干涉埃德加的感□□务。但现在埃德加的监护人是她的丈夫,而他的未婚妻是她的甥女,那这件事凯恩不管,就自然落到了她的头上。 然而如何开口呢? 老管家告诉艾丽莎,现在正是埃德加练剑回来的时候。既然想不出如何开场,那不如直接见到他再说。 在去找埃德加的路上,艾丽莎认真地考虑了一番措辞,一直到她走到埃德加房间的走廊前,听到少年与旁人交谈的说话声时,思绪才猛然停止。 “埃德加少爷。” 是瑞秋?艾丽莎有点惊讶,不过随即意识到这条走廊是前往主卧的必经之路。刚刚搬到主卧室与凯恩同住,艾丽莎一时间还没习惯,想来瑞秋是打算回到主卧整理一番的。 “瑞秋。”少年的声线传来,不知道是不是艾丽莎的错觉,她总觉得埃德加……有点紧张? 她迈开步子,拐到走廊边。看到瑞秋对着埃德加行了一礼,然后她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您是一直带着汗水回来的吗,少爷?您的仆人哪儿去了,他怎么能允许这样的情况出现?” 真是瑞秋的风格啊。听到这话艾丽莎禁不住露出笑容,小时候瑞秋就总是叮嘱自己及时擦干净额头上的汗水,以避免风寒;现在她已经学会了注意自己的形象和身体,可瑞秋担心的对象不仅没少,反而多了。 “别责怪他,”埃德加好脾气地开口,“他跟我练了一天,要多累有多累,所以就让他先去休息了。” “既然这是您的命令。”话是这么说的,可是瑞秋的脸上依然带着不满的痕迹,“我去找一个仆人给您准备热水。” 说着瑞秋提起裙子,便准备转身回到楼下去吩咐仆人。艾丽莎这就准备迈开步子呢,却没料到埃德加突然再次开口:“瑞秋!” “还有什么事吗,埃德加少爷?” 少年声线中的紧张比刚才更为明显,他沉默了半天之后才勉强回道:“嗯,那个……我……你……” 瑞秋愣了愣:“少爷?” “没什么。”埃德加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谢谢你。” 站在艾丽莎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埃德加的背影和瑞秋诧异的面庞。她茫然地看了看埃德加,尽管知道他大概有话要说,可她仍然顺从的没有追问下去,再次朝着埃德加行了个礼后,便转身离开了。 艾丽莎的心沉了下去。 她从走廊的另外一侧绕过来,看着少年的后背,冷声开口:“埃德加。” 明明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声招呼,他却像是做了坏事被抓到以后吓了一跳。埃德加转过身,看到来者是艾丽莎时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但随着艾丽莎的前进,她很明显地感觉到少年的肌肉再一次紧绷起来。 一直到艾丽莎嫁过来,埃德加都没有对认识的任何少女表现出动心的情绪。那么让他倾慕的自然是艾丽莎带来的、他之前并不认识的姑娘。 刚才艾丽莎还在想,埃德加的生命中缺少一位给予母亲关怀的女性存在。而就算是把这个事实摆在她的面前,她仍然也没料到埃德加·菲尔德,矿原未来的继承人,会对比他大近十岁的女仆产生感情。 还不是他的女仆,是艾丽莎的女仆。怪不得他不敢说出口,甚至不敢将这份情绪表现出来。 “艾丽莎夫人。”等到艾丽莎停在他的面前时,埃德加努力恢复了平静,“下、下午好。” 埃德加脾气很好,对谁都是,连自己的仆从也是。明明训练一天的他比仆人更为疲累,却依然让他先行休息。艾丽莎想,能如此照顾自己仆人的少年,喜欢上一个普通的女仆,也不奇怪。 “我需要和你谈谈。”艾丽莎严肃地开口。 第70章 罗曼蒂克070 “什么时候?” 艾丽莎的话让埃德加下意识地退后两步,明明她的语气里没有责备也没有愤怒,但埃德加的脸色,在她打破沉默之时猛然变得苍白,就像是他犯下什么滔天大错之后被抓了现行一样。 “我……夫人……”埃德加结结巴巴地开口,“您指的是什么?” 一位合格的领主不应该把这幅大祸临头的模样摆在脸上,艾丽莎突然明白了凯恩为什么总是觉得埃德加做的不够好——亚伦学士能够把埃德加·菲尔德教导成为一名规矩的绅士,却永远也培养不出一位与凯恩·提尔一样杀伐果断,足以镇守一方的人物。 归根结底,他仍然只是个十七岁的贵族少年。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艾丽莎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我不喜欢拐弯抹角,直说吧埃德加,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我的女仆有了意思?” 埃德加的面庞变得比刚才更为惨白——艾丽莎以为刚刚就是极限了呢。 她这话说的的确直白,甚至有点粗鲁。但是却省去了很多试探的时间,等到埃德加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时,反而因为她的毫不顾忌而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少年抬起眼,小心翼翼地打量艾丽莎半晌,确认她现在没有任何发火的迹象后,才勉强扯起一个笑容:“公爵大人不知道吧?” “他知道了又如何?”艾丽莎平静地反问道,“你认为公爵大人会为你的儿女情长和一个女仆耽误时间吗?” 现在想来……凯恩大概也是猜到了埃德加喜欢上了身份卑微的姑娘。绮丽和埃德加的婚事是他一手促成的,如果埃德加喜欢上任何贵族姑娘或者贵妇,都有可能动摇提尔家族控制矿原的机会。凯恩不会让这种可能发生的。 少年苦笑几声,他仍然有点紧张,看起来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我不会做出什么越轨的事情,艾丽莎夫人,哪怕是为了保护她,我也不会。” “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艾丽莎丝毫不为埃德加的许诺所动,“到底是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埃德加摇了摇头,他柔和的面庞中浮现出了艰涩的神情,少年的双眼闪了闪,显然是陷入了回忆,“大概是在……离开雪伦之后吧?等到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控制不住向她看去的目光了……夫人,我知道这是不对的,这件事也请不要对绮丽说。” 艾丽莎当然不会,就算是绮丽不在乎埃德加喜欢别人也不行。想到这儿她比刚才更为头疼了,离开雪伦之后。那个时候凯恩带着自己秘密离开,瑞秋自然随着由埃德加带领的大部队慢慢前行。在那个情况下埃德加和瑞秋有所接触,也不奇怪。 实话说,埃德加会对瑞秋产生感情,艾丽莎在惊讶之余也不觉得奇怪。自幼在金翎长大的他身边几乎没多少女性,而少数熟悉的女性各个都非同寻常。玛丽安女王是位手腕强硬的女王,而绮丽又是个恨不得这辈子也不要穿裙子的假小子。连艾丽莎自己,在经常和埃德加碰面的年纪时也是个大胆又爱惹祸的姑娘。其他家的贵族小姐不是天真懦弱就是任性妄为,对于温柔又早熟的埃德加来说也缺乏吸引力。 而瑞秋……平心而论,艾丽莎不觉得伴随着她长大的女仆有多美貌,相反她很平凡,随着年纪的增长连属于青春的那份美丽也彻底褪去。然而她的确是位温柔又仔细的女性,艾丽莎很尊敬她,而这份尊敬来自于她发自真心的关怀与照顾,还有谁能比她能吸引缺乏母爱的埃德加呢? “所以你就打算把这件事藏在心里。”艾丽莎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一些,“直到她出嫁,或者你不再喜欢她。” 埃德加当然能明白艾丽莎的潜台词,他的目光再一次挪到艾丽莎的面庞上,双眼之中浮现出了坚定的色彩:“她理应嫁给一个朴实健康的男人,然后过平淡却稳定的生活。我喜欢她,是因为她是位善良而且幸福女性,如果因为我的一己私欲就破坏她的善良与幸福,那么女神不会宽恕我的,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果然是个在学士塔长大的孩子。任何一个经历过世俗洗礼的男性都不会抱有这样的想法,但哪个女性会对这样的少年回以嘲笑呢?艾丽莎也不会,所以她只是静静地看了埃德加片刻,而后开口:“爱情是自私的,埃德加。你真的会满足于只是默默地看着她而什么都不做吗?” 其实艾丽莎知道,她现在问这个问题毫无用处,但她依然要问。艾丽莎不想看到瑞秋受到伤害,也不想看到埃德加一步一步绝望的过程。 有些事情,既然他选择雪藏,不如痛的短暂一些。 艾丽莎的话语,让埃德加清秀的面庞中浮现出了一丝痛苦的神色。他眉头紧皱,等了半天之后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般,试探性地问道:“您……打算怎么做?” 她能怎么做? 直接叫埃德加死了这份心?说真的,她没想到自己也有着棒打鸳鸯的一天,小时候艾丽莎就觉得这么做的父母是如此的残忍绝情,而如今她站在长辈的角度上,真是无论做出怎样的决定都是那么的困难。 “你说她理应嫁给一个值得托付的男人。”艾丽莎思忖良久,认真地开口,“我可以为她找一个合适的人。” 这是最好的法子了不是吗?虽然依照埃德加的身份,就算瑞秋现在就是已婚妇女,他真想做些什么也没人能阻拦;但艾丽莎知道他不是那种人,亚伦学士和凯恩也教不出那样的孩子。 “……我替瑞秋谢谢你。”埃德加听到艾丽莎的话后,反而露出了惊讶的神采。恐怕他以为自己会把瑞秋送回高堡吧,他稍稍地抿了抿嘴角,而后又像是想起什么急忙补充道,“这件事也请不要告诉她本人,求你了,夫人。” 当然不会,艾丽莎尊重他的选择。 所以艾丽莎只是点了点头:“这点我可以答应你。快点回房间休整吧,你也别想太多。” . 她知道埃德加·菲尔德不可能不想太多。虽然只比他大一岁,但艾丽莎也是经历过初恋的人,想到和雷·瑞兹刚刚分手的自己,艾丽莎在惋惜少年还未出声就已经夭折的感情时,又禁不住为过去的自己失笑出声。 “怎么了,夫人?” 瑞秋的声线把她扯回现实,夜晚的主卧灯火通明,这是凯恩一向的习惯——其实艾丽莎一直觉得这样太浪费了,就算金翎格外丰饶也是如此。平日里男人只有在睡前才会归来,但在她搬过来之后,仆人会按照她的作息,早早地点燃炉火与所有的蜡烛,而她可不会和凯恩一样回到房间还要处理事务。 不过房间这么亮,她要是想读点什么,瑞秋就不会再多做担心了。 艾丽莎抬头看向镜子,自己那一头艳丽的红发映入眼帘的同时,正帮自己整理头发的瑞秋也一同倒映进镜框内。她的确不是个漂亮的女人,但她也的确是位体贴的女性。就算从来不会质疑自己的决定,可瑞秋也会在恰当时机将劝告和提醒诉说出口。 二十三岁,她也算是年轻。 “我在想。”艾丽莎小声开口,“是不是该为你寻个能干的男人了?” “嗯?” 艾丽莎的这句话落地后,镜子中瑞秋的面庞中浮现出了惊讶的色彩,她拿着梳子的手顿了顿:“您……您怎么突然提及了这件事?” 因为有个年轻的少年,由衷地希望你过上平凡且幸福的生活。艾丽莎在心底默默说道,她非常能理解埃德加的想法。即使瑞秋不漂亮也不优雅,可是她的朴实与纯真仍然是一种值得人欣赏的美。 这样的美不是用来被占有的。 “我只是想到一直以来你都在照顾我,”艾丽莎不会把埃德加的事说出口,所以她俏皮一笑,揶揄般看向镜子里的女仆,“我和瑞兹骑士恋爱那会,你还帮我们偷偷传过消息,可你从来没喜欢过任何男孩。” 说着,她顿了顿,故意拉长了后半句的音调:“是不是有喜欢的男人,你却偷偷的藏在心底,从没告诉我?” “夫人!”瑞秋听到这话,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您别笑话我,我无亲无故,有喜欢的人要是再不说出口,那岂不是错过了讨个人家的好机会?” “你怎么知道你喜欢的人就一定喜欢你呢?”艾丽莎玩笑般刁难道。 瑞秋也不惊讶,反而追问艾丽莎:“我有您撑腰呢,要是我向您讨婚事,您会不帮忙吗?” 当然不会。如果瑞秋有意中人,艾丽莎自然尽可能地帮助她——毕竟是她从高堡带来的女仆,英格瑞姆家族从来不亏待下人。 “你也应该考虑这些事了,年纪摆在这儿呢。”艾丽莎顺势劝到,“现在搬到了金翎,虽然这里的人生活习惯和高堡不同,但终究是稳定了下来。如果有优秀的男人,尽可能向我提出来。或者……” 艾丽莎想了想,试探性地开口:“或者,你已经有了中意的对象。” 回应艾丽莎的,是瑞秋带着笑意的沉默。这就是有了,艾丽莎就知道她自己有着打算。瑞秋是个温柔的姑娘,但温柔不代表着她没主见。二十三岁的女性,又没有任何亲人,自然要比其他人想的长远一些。 “我觉得小汤姆人不错。” 艾丽莎耐心地等了一会,瑞秋果然把自己的想法道了出来。女仆一边为她梳理长发,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他和我是一同随您嫁过来的,我还算了解他,知道他的脾气和为人。除了比我小两岁外,没什么缺憾了。” “小两岁不算什么。”艾丽莎勾起嘴角,她和瑞兹骑士分手前,还根本没想到会嫁给凯恩呢,“我可以替你探探口风。” “当然要是他没这个意思就算了。”瑞秋的脸红了红,小声得补充道。 那是自然,艾丽莎也不敢强娶强嫁的买卖。等到瑞秋把她的头发梳理完后,艾丽莎转过头,看向难得露出少女姿态的瑞秋,忍不住调笑道:“你是什么时候动了这个心思的?” “您把朱莉带回来后。” 瑞秋似乎不太想细说这件事,但艾丽莎问了,她还是扭扭捏捏地开了口:“我想有个新女仆帮我照顾您,我也……也可以考虑嫁人的事情了。而朱莉学的很快人又聪明,如果……如果我要是怀了孕,她也可以顶替我。” “好啊。”艾丽莎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这人刚看上,就在考虑生宝宝的事情,我看小汤姆是在在劫难逃了。” 她的揶揄换来的是瑞秋通红的面庞,仍然没有感情经历的女仆羞赧地撇开了目光:“夫人!” 嗯,玩笑话点到即止。艾丽莎也没有继续的意思,她对着瑞秋笑了笑:“不为难你了,帮我换衣服吧。” 小汤姆的确是个很好的选择,年纪差不多,而且艾丽莎也知道瑞秋看上的青年是个怎样的人。虽然小汤姆看起来总是慌慌张张的,但他很少会办错事。只是个小小的马夫可连凯恩的骑士都对他不错,更重要的是他和瑞秋同样是随着自己从高堡嫁过来的,也不存在适应生活的问题。 凯恩走入卧房的时候,艾丽莎正坐在桌边盘算着如何帮瑞秋提及这件事。突如其来的开门声和脚步声把她吓了一跳,而后她抬起头,落入视野的是凯恩习惯性审视的目光,男人在看到她受到惊吓的表情时挑了挑眉毛:“你如果没有读书的心思,就不要试图破坏我的书籍。” 什么叫破坏你的书籍……哦。他这么一提醒,艾丽莎才意识到自己出神时,手中还拎着书页呢。 意识到这点的她只得放下书本,从桌边站了起来。停在门口的凯恩自行解开了外套的纽扣,把它搭在衣架上。艾丽莎诧异地看了他一圈,而后问:“你的仆从呢?” “太麻烦。”凯恩说着,利落地解开衬衣的扣子,“还不如我自己动手来得快。” 听起来心情不太好啊。 艾丽莎没再纠结于这件事,等到凯恩自己换下睡袍之后,她才再一次开口:“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 男人走到了书桌前,拿起了他放在柜子上的红酒,拎起杯子时凯恩还不忘转过身对着艾丽莎举了举,等到艾丽莎摇了摇头时,他便只拿了自己的酒杯,继续说道:“矿原的贵族们希望埃德加趁着这次胜利,回到他的领地,着手准备继承矿原的事情。” “我觉得他也到了这个年纪。” 凯恩拿着酒杯的手一顿,而后他抬起眼,冰蓝色的双眼中有锐利一闪而过:“谁给你资格对政治的事情指手画脚?” 话说的不客气,可凯恩全然没有责怪的意思——他要是真的不希望自己表达观点,根本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她。所以艾丽莎不仅没有被凯恩这训话式的语气吓到,反而扬起了笑容:“没人会在床边谈论政治的事情,在床边谈论的只会是夫妻之间的家常。” “家常。”凯恩冷哼一声,却也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嘴角,“你认为矿原贵族的要求合理。” “你让埃德加指挥战争,就足以表现自己没有吞并矿原的意图。”凯恩在这方面,意外地乐得引导与倾听艾丽莎的想法,即使不知道他为何希望把自己也培养成一个指挥官或者政客,但艾丽莎愿意去思考这些问题,“在矿原没有领主的情况下,贵族向你要求继承人回归领地,这很合理。” 但是凯恩如果乐意放手的话,他哪儿会这么不高兴。所以艾丽莎说完自己的观点后,放缓了声线,继续追问道:“你怎么想的?” “再等一年。” 他的脸上露出了凝重的色彩,男人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沉声开口:“最少也得是半年,等到玛丽安真正打算把绮丽嫁给埃德加之后。” “你是怕这期间生变吗?” 艾丽莎拧起了眉头,他们之间的婚约这么久了,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连那个修士和瑞秋的存在都没有动摇埃德加遵守诺言的打算,凯恩这是在担心什么? 然而凯恩却并没有对此多解释什么的打算,他只是瞥了艾丽莎一眼:“以防万一。” “既然这是你的打算。” 就算艾丽莎觉得还是早日让埃德加回到领地去适应环境为好,可凯恩·提尔的决定可不是能够轻易动摇的。而且他显然有自己的计划,艾丽莎便也不准备再多说什么,她只是轻轻地走到男人身侧,犹豫片刻后,下定决心般说道:“我知道埃德加喜欢的女孩儿是谁了。” “村姑还是女仆?”凯恩头也不回地问道。 他果然是想到了这点,艾丽莎舒了口气:“一个女仆。” “我就知道。”凯恩嗤笑几声,不知道是在嘲笑她的紧张,还是嘲笑埃德加的感情,“不然他也不会这一副瞒天瞒地的架势。” “我和埃德加谈过了,他希望把这件事埋在心底。” “算他还懂点事,知道不麻烦绮丽也不麻烦别人。” 有点同情心好不好,好歹你也是他的亲戚。艾丽莎看凯恩这理所当然中还带着准备出言嘲讽的架势,禁不住抱怨道:“如果有的选,我相信埃德加也不想落得这个结果,难道你就没有这种动心的时候吗?” 她的这句话落下后,凯恩竟然真正意义上的笑了起来。 他放下手中的酒杯,转过头,藏着冰一样的双目中倒映着她的影子。凯恩伸出手,握住了艾丽莎的腰肢,把她慢慢地拉近,一直到他的怀里。 “这个问题,”男人用他命令式的口吻说道,“你应该非常清楚。” 第71章 罗曼蒂克071 上次艾丽莎拿剑的时候,几乎是在一年之前。 璐赛特的到来改变了她很多。曾经只是个小姑娘的艾丽莎可想象不到自己会有这么久不摸剑柄的时候。但怀孕使得她不得不收敛好动的性子,憋了这么久的艾丽莎,总算是在女儿三个月的时候,从学士那里得到了可以自由活动的准许。 如今再握紧剑柄,哪怕只是练习用的木剑,艾丽莎心中仍然感慨万分。她掂量了一下木剑,重量和她的佩剑其实差不多。当年父亲特地吩咐高堡的铁匠特地为她打造的铁剑比骑士们的剑刃更轻也更细,有点像是凯恩假扮成佣兵时用的剑,却又不完全相同。 而现在,木质的重量自臂膀传来,恰好是艾丽莎习惯舞动又足够掌握的程度,她一甩手腕,熟练地挽了个剑花,这换来了身边绮丽的一声惊叹。 “还算不错呀,丽莎。”公主见她反应利索,禁不住扬起笑容,“我以为安分了一年,你得忘了怎么拿剑呢。” 忘记怎么拿剑倒不至于,但是肯定会有所生疏。而且艾丽莎本来最擅长的就不是用剑,她不像维拉那样在身高上有优势,也没有充足的实战经验弥补。 “打算和我热热身吗?” 艾丽莎兴致勃勃地邀请绮丽。年仅十五岁的公主殿下,剑法可要比艾丽莎十五岁时好得多,而一向闲不住的绮丽听到这句话后眼前一亮:“好——呃。” 后面的话,随着她的目光落在艾丽莎身后之时戛然而止。原本还高兴不已的绮丽,像蔫掉的茄子一样泄了气:“埃德加答应下午和我一起出城骑马来着,我还是留着点体力比较好。” 能让绮丽打消练剑念头的,整个雷德还能有谁? 回过头,凯恩的身影毫不意外的落入眼帘。 她今天的确没挑好机会。凯恩现在人在金翎,不代表他闲着。平日里他总是天刚亮就离开,直到落日才回来,偏偏今天的凯恩无事可做。想来他也是打算看看自己的情况,艾丽莎对着凯恩点了点头,然后准备把手中的木剑放到一旁。 凯恩自然把她的动作看在眼里:“我不会打扰你们。” 你说的轻巧,艾丽莎失笑出声。有他在,绮丽才不会拔剑比试呢。还很年轻的公主虽然有很多缺点,但她又不傻,给人送上门找茬的事情可不做。 “绮丽一会儿要和埃德加出门。”艾丽莎开口,“反正我已经搁下这么久,不差这几天。” 艾丽莎觉得,凯恩肯定知道绮丽的心思。他活了这么多年不说,绮丽好歹也是他的外甥女。所以当男人的目光看向身边的公主时,艾丽莎能很清晰地察觉到绮丽的呼吸顿了顿。但最终凯恩将视线挪到了艾丽莎拿着的木剑上。 “我可以陪你。” 哎? 他的话语同样换来了绮丽的好奇,但是凯恩只是看了她一眼,公主就像是他已经把武器架到脖子上一般退后半步:“我……我先去找埃德加了!” 艾丽莎看着男人理所当然地拿起木剑,抽了抽嘴角。 “你的父亲从没夸过你的剑法。” 等到绮丽离开后,走到训练场中央的凯恩说道。 那是因为实在没什么可夸。艾丽莎的剑术水平远不及弓术和骑术,父亲虽然爱夸耀女儿的成绩,可他从不吹牛。自己的剑术……也就是个良好水平。和凯恩练剑,艾丽莎已经预见到接下来的场面了。 所以艾丽莎只是摆出了对峙的姿势:“这一年我都没碰过剑。” 凯恩当然明白她的意思。男人一勾手,近乎挑衅地开口:“试试再说。” 话说的随意,凯恩的站姿看起来也极其随意,但站在距离凯恩四步远的位置,艾丽莎并不敢掉以轻心。她握着剑的手稍微松了松,然后向左跨两步:“父亲说——” “——没人会听你废话。”凯恩面无表情地打断了艾丽莎的话语,“收起你的机灵劲儿,我在和你练剑,不是在和你玩闹。” ……她是想利用言语让凯恩分神来着,但显然凯恩的目的就是为了见识自己的剑法。艾丽莎被他这句话噎了个不轻,她只得收回其他心思。 横起剑柄,艾丽莎在呼吸的瞬间迈开了步子。 只是凯恩在她抬手的时候已经看破了艾丽莎的动机。在她的剑刃仍然在抵达目标的轨迹当中时,凯恩向后撤了半步,左手中的剑凌空化出漂亮的弧度—— 艾丽莎立刻认出了他的拿剑姿势。 骑士的剑并不是这样用的,没有任何骑士会将自己的佩剑抬到肩膀以上,这是在浪费力气;而穿着沉重盔甲的骑士,也不会以凯恩刚刚那样的轻跳方式向后撤步。 他拉开了距离,艾丽莎一剑挥空,她几乎是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向后退去,但为时已晚。凯恩的剑刃破空而来,刚好打在艾丽莎的剑上,男人的力气震得艾丽莎差点没握住木剑,她踉跄几步,勉强算是稳住了身形。 “输人不输阵,你要是上来就抱着敌不过的心态,那放下剑去干别的吧。”凯恩并没有趁机进攻,而是讥讽道。 他用的是刀锋教他的剑法。 站在原地的凯恩,左腿微弓,身体的大部分重心放在右脚处。他的剑尖下垂,看似毫无防备,可艾丽莎刚刚已经体会到男人挑起木剑时的速度有多快。 在离开涌泉城时,刀锋对自己说,她有杀人的天赋。 “刚才不算。”艾丽莎收敛心神,感觉自己总算是找回了一些状态,“只是试试手。” 说着,她再一次主动出击。 拉近距离后艾丽莎并没有立刻挥剑,她在对上凯恩的双眼时马上向后方跃去。在骗来凯恩出手的同时艾丽莎握紧了木剑,朝着他的腰侧进攻。 只是凯恩迅速在中途做出反应,手腕一侧便用剑格挡住艾丽莎的攻击,然后他的剑神一个翻转,直接用剑背打在她的手腕上。 木剑脱手,重重摔在地上。 艾丽莎有些狼狈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腕,他的力道不重,但并没有留手。如果刚才凯恩拿的是真正的剑,那么脱手飞出去的可不只是武器。 她好歹也是经受了这么多年的训练,就算敌不过凯恩·提尔这名传奇,也不至于连三招都过不了吧? 抬起头,这一次凯恩倒是没有出言讥讽,他只是挑了挑眉,浅色的双眼中有咨询的意味一闪而过。 他在等待自己说到此为止,等待着她就此放弃。艾丽莎清楚这个眼神,在她刚刚接受骑士训练时,那些认为自己只是心血来潮,很快就会放弃的教官常常用这种眼神看着艾丽莎。 相比之下,艾丽莎宁可他出言嘲讽自己。 到底是荒废了一年啊,艾丽莎在心底自嘲道,想恢复到正常水平,还不知道得被打飞多少次呢。 所以她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捡起了木剑,摆好姿势:“再来。” . 艾丽莎已经很久没体会到这种被压着打的滋味了。 只有刚刚拿剑那会,体力不如其他孩子的艾丽莎才经历过如此窘境。等到她学会用技巧弥补缺点的时候,艾丽莎以为自己可以杜绝这种情况出现。 然而所有的技巧在凯恩面前,那都不过是花招的程度。 回到房间里,艾丽莎只觉得自己的整个右臂都在颤抖。她揉了揉肩膀,坐到床边的同时,男人宽大的手掌握住了她放在肩膀处的手。 “脱力是正常情况。” 她当然知道,艾丽莎侧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毫无形象地倒在床上。 老实说,她很高兴。 哪怕作为一名战士,被吊打实在是太过难看。可凯恩不会敷衍了事,不知道有多少骑士希望得到他的亲自指点呢,而且……艾丽莎几乎都想不起来上次这么痛快的和他人过招是什么时候了。 “除了右臂呢。” 凯恩倒是完全不介意艾丽莎这一点也不得体的姿态,他只是瞥了艾丽莎一眼,继续问道。 误伤是难免的,就算是他刻意控制也不免造成意外的伤害,但艾丽莎身上的盔甲可不是纸糊的。她仰躺在床上,看着男人的侧脸,摇了摇头:“不会耽误我日常行动,你放心。” “左肋那里。”凯恩朝她伸出了手,“我看看。” 艾丽莎伸出手,任由他把自己拉起来,然后解开内衬的扣子:“你用的是刀锋教给你的剑法。” 挨打挨的如此惨烈,也和艾丽莎完全没有对付这种剑术的经验有关系。往日里和骑士过招,艾丽莎也算是经验不少。但凯恩的那套剑法步伐诡异不说,姿态甚至比她还要灵巧,完全无迹可寻的艾丽莎可算是吃了大亏。 “这世道上的剑术数都数不清,”凯恩撩开内衬,“你不可能每一种都了如指掌。” 说着他抚向艾丽莎的肋下,扫了一眼:“没事。” 艾丽莎也低下头,他那一剑甩在左肋的确很疼,但现在几乎感觉不出什么,肉眼看过去也没有淤肿的迹象:“只是木剑,本来就不会有事。” 凯恩嗤笑几声:“那又如何?刚刚学会握紧木剑的托马斯也知道不能把自己的肋骨暴露出来。” “是你诱|使我抬手的。” “这时候你倒成了听话的那个?” “你——” 她话还没说出口,就已经看到了凯恩近乎于胜利的冷笑。艾丽莎哭笑不得地拍开了男人仍然逗留在自己肌肤上的手掌:“践踏自己妻子的自尊心,很让你有成就感吧,公爵大人?” “你不送上门来,不会。”凯恩倒是懂得见好就收,“你的剑法太勉强,丽莎。尤其和你拿弓箭的水平相比。” 对于自己的短板,艾丽莎比凯恩要更清楚,她叹了口气:“我知道,只是……” “作为高堡长女,没人会真的敢和你动手,这很正常。但这不是理由。” 在战场上,敌人可不会顾及自己是谁。艾丽莎沉默片刻后,看向凯恩。 她想他不是毫无理由的选择刀锋的剑法,在与他以雇佣兵的身份潜入雷利之前,艾丽莎从来不知道他还会这么一套罕见的剑术。 “刀锋说我很适合杀人。” 艾丽莎没头没尾似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而作为刀锋的朋友,凯恩自然明白这句话的意义。 “你想学。” 她当然想学。早在陆中湖附近的酒店里,艾丽莎就见识过凯恩使用那套剑术,而今天更是亲自体会了一把。 “你会教给我。” 凯恩一定会。 在他第一次教给自己用指挥官的方式思考战局时,艾丽莎还尚且不明白他那么做的动机。可是现在的她深知只要是凯恩能教给自己的,他必定会倾囊相授——就像是他有意帮助埃德加上战场一样。 与怀特接壤的金翎是如此重要,而他们的孩子,璐赛特还不过是个襁褓中的婴孩。 总得有人在他之后盯紧帝国的人。 过往的艾丽莎一直不明白凯恩娶她的理由,而实际上真正的缘由是那么的简单:还有谁能比高堡的继承人更对这个王国忠心无二,更能有资格站在雷德的边境线上,将手中的武器对准敌人? “你现在的身份,想要重新学一套剑术,可比过往还要辛苦。” 她现在是金翎的女主人,还是一位崭新的母亲。艾丽莎明白凯恩的警告,但是她也同样明白自己的选择意味着要承担什么。 “我可以抽出每天下午的时间学习。” “那好。”而凯恩的回答果然不出意料,男人站了起来,“如果再出现今天的失误,我不会再客气。” 她也不会再犯同样的失误,听到这句话后,艾丽莎扬起挑衅的笑容:“咱们走着瞧。” 第72章 罗曼蒂克072 “埃德加说,半个月之后珀金斯家的人会到访。” 艾丽莎拆下手甲,转过头,坐在她床边的绮丽落入视线中。总是打扮得像个男孩儿似的绮丽,今天依然穿着干练的猎装,她正歪着脑袋看着自己,金发散落在碧蓝的眼前,好奇地等待着艾丽莎的回应。 不得不说提尔家的人都非常漂亮,女王是,绮丽更是。头发削得这么短仍然掩盖不住她精致的脸蛋,而她现在才刚刚十五岁呢。其实凯恩长得也很端正,但他的五官过于凌厉,甚至到了咄咄逼人的程度。再加上他的个性和威严,很容易让人忽略掉他的长相。 “……丽莎?”绮丽被艾丽莎仔细观察的架势搞得浑身不自在,没等到她的回答,公主再次开口,“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也是个漂亮的姑娘了。”艾丽莎背过身,解开自己的盔甲,说道。 雷德的公主出落的越发美丽,艾丽莎相信过不了两年,长开的绮丽会赢得不少贵族青年的目光。 一年前的修士是个阴谋,十四岁的公主也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但她终究会明白感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像是她的未婚夫一样。而埃德加·菲尔德是个早熟的孩子,在凯恩的教育和影响下,他会为了自己的责任和未来将炽热的情感深埋心底……可绮丽不会,起码现在的她不会。 现在的绮丽,笑容开朗又灿烂,和凯恩几乎一模一样的蓝眼里含着的却是与凯恩截然不同的天真与坦率。这样的绮丽和善且温柔,她是个值得相交的朋友,却不是个能够继承王位的储君。 艾丽莎没头没尾的感慨,换来的是绮丽空白的表情,她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好肉麻啊,丽莎!就算夸我也至少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呀。” 这也是凯恩看不惯绮丽的根本原因。艾丽莎深知自己丈夫的脾性,不管凯恩的内心如何作想,通常他表现出来的只有接受和不接受两个选项。面对绮丽他更多的是担忧,但直接对上绮丽本人,他展露出来的却是厌恶。 而如今艾丽莎担心的是,绮丽是否能最终理解凯恩的真正意图。 女王把绮丽保护的太好了,即便艾丽莎是她最好的朋友也不得不承认,身为公主,雷德唯一的继承人,如果绮丽再不成长……那雷德就危险了。 “你刚来没多久时,首相就来信知会了凯恩。”但艾丽莎要是也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势教训绮丽,她的这个朋友就着实悲惨了些,所以艾丽莎只是笑了笑,把话题引回一开始,“下周首相大人的两个儿子应该就会动身。” 绮丽皱了皱眉鼻子:“我不喜欢我那两个堂兄,尤其是汉克。” 该说不愧是朋友,艾丽莎也不喜欢首相家的两个儿子。次子与艾丽莎不熟倒还好说,至于那位汉克·珀金斯,一想到他,艾丽莎就禁不住拧起眉头:“不管如何,金翎能和其他贵族之间有往来,这是好事。我会尽力招待他们。” “可惜我下周就走。”绮丽颇有些遗憾地说道,“不然我还可以帮你。” 艾丽莎闻言,一勾嘴角,揶揄道:“你不给我添麻烦就好,还帮我?” “……原来我在你心底就是个惹祸精吗!”绮丽看起来非常受伤,她小脸一垮,出声抱怨道,“你说话的方式真是越来越像凯恩,我真怕有一天你不站在我这边了!” 这句话正中艾丽莎的心事。 她正脱着盔甲的手一顿,抿了抿嘴唇,再一次转过身来。 “说起来,”艾丽莎摆出一副随意提及的模样,轻描淡写地开口,“绮丽,你有没有想过女王陛下为什么希望我嫁给凯恩?” 绮丽完全没把艾丽莎的问题放在心上,她看着自己的朋友,不假思索地回答:“你很优秀呀,我的母亲一直希望凯恩能找到合适的妻子。现在看来她的选择也没错,连我都没想到你会和我的舅舅在一起能生活的如此和睦。” “你知道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这当然不是,绮丽再天真也不至于只看到表面的地步。听到艾丽莎的话后她一挑眉,将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收敛起来:“以及你是英格瑞姆家的长女,把你的家族拉拢过来对我们家,对王国有很多好处,为什么突然要提及这个?” 玛丽安女王聪慧有手段,她的丈夫也是曾经为独|立战争立下汗马功劳的人,那么他们的孩子,绮丽·提尔,自然也是冰雪聪明。绮丽不是看不到贵族之间的利益关系和权利纷争,她不是不明白宫廷政治中的丑恶和黑暗,她只是不想去看,也不想去了解。 在女王的保护下,绮丽有着善良的心灵和纯真的灵魂。艾丽莎喜欢这样的她,但这样的绮丽,无法承担起一个国家。 所以面对绮丽有些戒备的神情,艾丽莎只是叹了口气。她把盔甲彻底拆下来后,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绮丽。”她轻轻地覆盖住公主的手,“女王代凯恩向我的家族提亲,还因为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在雪伦时玛丽安女王说希望她能保护绮丽。当时女王陛下的话让艾丽莎吓了一跳,直到现在回想来,她仍然觉得后背有千钧之重。 而绮丽显然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她茫然地盯着艾丽莎半晌,然后甩了甩头,像是试探般轻声开口:“……母亲希望你来担当我和凯恩之间的缓冲。” 凯恩不喜欢绮丽,绮丽也非常害怕凯恩,这整个雷德都知道。而一边是自己的丈夫,一边是自己的好友,艾丽莎看到的情况却要比外人更为严重。在她看来隔阂和厌恶都不是问题,问题在于,他们之间并没有相互了解的意图。 只有不愿意与理解,才是一切矛盾的根源。 “但是这没道理呀。” 没等艾丽莎开口,绮丽就接着说了下去。想通这一点的她并没有接受这个事实,反而更为困惑。她反握住艾丽莎的手,抬起眼:“他不喜欢我,但不代表着他会害我不是吗?凯恩·提尔不会做出任何损害王国利益的事,母亲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如果……如果他想要那个王位。” 说到这里时,绮丽总算是记得放轻了声音。 “那他拿走就好了,我不——” “——绮丽!” “不。”就在艾丽莎要出声打断绮丽的时候,总是笑容满面的公主,一把拽住了她想要捂住自己嘴巴的手。那双往日里洋溢着青春的蓝眼里,有几分让艾丽莎意外熟悉的坚定闪过,“丽莎,让我说完。” 绮丽很少会用如此强硬的态度和别人交谈。 或许是这个原因,让艾丽莎默许了绮丽。 “如果凯恩·提尔想要王位,我不介意给他。因为他比我更了解雷德,也更爱这个国家。”绮丽拉近了与艾丽莎之间的距离,她的表情让艾丽莎意识到,这绝对不是年轻的公主一时冲动,她大概想这件事有很久了,“但我的舅舅并不想这么做,你和母亲比我更了解他。” 是的,凯恩要是想当国王,他在独立战争时期就有这个资格。战争年代的贵族对待继承问题也格外的宽容,拥有无数战功的凯恩·提尔,纵然是个私生子,真的要和玛丽安女王一绝高低,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可他没有,凯恩的确对那顶王冠没有任何兴趣。 “他不会害我。”绮丽认真的说,“而你现在对我说出这句话,也绝对不只是凭空猜测。可是我会惊讶,丽莎,母亲竟然认为凯恩会对我不利,为什么?” 倘若不是玛丽安女王的那句话,艾丽莎也没想到这点。 而在艾丽莎深入了解凯恩、并且有了自己的女儿之后,此时此刻,她比当日更能理解女王的心情。 “因为凯恩·提尔也是个凡人。” 学士的故事将他演绎的近乎于神,可他不是;贵族的眼中他不爱权力也不贪美|色,对金钱和奢侈品也毫无兴趣,几乎是个没有欲|望的人,但他也不是。 “凡人终究会犯错,他没有害你,也没有害雷德的心思。这不代表着他不会做出导致这些结果的事。”艾丽莎说着,勾起嘴角,“虽然我也觉得这不太可能发生,不过作为母亲,女王陛下自然要把任何可能性都考虑在其中。她是在为你铺路。” “我知道。” 绮丽的脸上浮现出不甘的神色。那双漂亮的眼睛再一次眨了眨,看起来委屈极了。 “感觉糟透了,丽莎。”她伸出手,轻轻地抱住了艾丽莎,“意识到母亲在提防她最亲近的人。” 艾丽莎安抚般拍了拍绮丽的后背:“凯恩可不会管这个叫‘提防’。” 他肯定知道女王陛下是怎么想的,凯恩也不会把这事放在心上。但对于绮丽来说就不同了,她叹了口气:“而且,他还希望我学会这套。” “考虑到你的未来,我也觉得你应该学会。” 绮丽苦笑几声,松开了艾丽莎。两个姑娘的眼神再次相对,公主静静地端详了艾丽莎片刻,小声回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丽莎。哪怕是为了你们,我也会尽力而为的。” 第73章 罗曼蒂克073 第七十三章 待到铂金斯家族的两位年轻人抵达金翎时,艾丽莎拿起剑已然不会出现被凯恩压着打的局面。 这很不容易。即使有自小学起的基础,重新接受一种新的剑法,仍需要时间来熟悉与习惯,更别提艾丽莎还因为生产中断了近一年的日常训练。不过凯恩是个很好的老师,尽管毫不留手还会出言嘲讽,可艾丽莎也不是训几句就会哭的小姑娘,配合下来,她的水平进步的飞快。 活动开筋骨,连精神状态都不一样。站在金翎堡之外,哪怕首先走下车的是汉克·珀金斯,艾丽莎都没有觉得特别不爽。 自从幼时在雪伦发生过矛盾之后,艾丽莎就再也没见过他。昔日闹过不愉快的贵族长子和她记忆中长得不太一样,但那副高高在上的架势依然没变。他停在凯恩和艾丽莎面前,冷淡却挑不出毛病的示意:“公爵大人,夫人,下午好。” 说完他转头看向埃德加:“恭喜你大获全胜,埃德加。” 如果她现在还是十三岁,一定会冲着男人这幅“看不起你”的姿态找茬再打他一顿。但现在艾丽莎已经是当了妈妈的人,所以她只是礼貌地颔首:“汉克,很多年不见。” “是的。”汉克·珀金斯露出了一个贵族式的假笑,“自从雪伦一别,就再也没见过。” 啧,真是不爽。 艾丽莎在心底冷哼一声,侧头看向汉克身后的少年。他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年纪,比兄长瘦弱也更为沉静。在触及到艾丽莎的目光时,给她一个拘谨的笑容,好像在为自家兄长的趾高气昂道歉一样。 这就是珀金斯家那个不太起眼的次子卡尔·珀金斯。 自从上次与凯恩谈及过珀金斯家族的两位继承人后,艾丽莎询问过卢卡斯具体的信息。卡尔·珀金斯对宗教比对家庭更感兴趣这件事让首相大人非常不满,也因此不太喜欢自己的小儿子。不过在艾丽莎看来,这位有点羞赧的卡尔性格和埃德加有点像,反而看起来比他的兄长好了不知道多少。 这么想着艾丽莎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一些,对着卡尔·珀金斯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一眼老亨利,经验丰富的管家立刻走到艾丽莎的身边:“都已经准备好了,夫人。” “旅途劳顿,”艾丽莎得到回复后,收回目光,笑着说道,“你们两个可以先行休息。” 自始至终,除了两位珀金斯与凯恩打招呼时他给了回应外,一贯保持着“我看你们不太顺眼”的公爵大人仍然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到这个时候艾丽莎真是羡慕他毫不在意的心态。 等到艾丽莎安排完毕后,一直沉默的凯恩才像是提示一般开口:“按照艾萨克·珀金斯的书信,他们要在这儿呆两个星期。” “我知道。”艾丽莎当然清楚,只要不是什么机密的信件,凯恩从来不避讳她。尤其是在她把自己的枕头搬进主卧室后,这家伙在卧房办公的时间比在书房还长,“放心,我都把一切布置妥当了。” “尽量让埃德加帮你。” 这是自然。 在雷德,谁不知道凯恩·提尔那硬邦邦又不近人情的个性?就算艾丽莎的到来为金翎堡添了几分生机,也不代表着这儿会像是其他领地一样充满了来访的贵族。首相将自己两个儿子派来可不是为了看凯恩的脸色,而是为了埃德加而来。 与雷利家族的一场纷争,不得不让其他贵族重新考虑凯恩的心思。他在给埃德加·菲尔德成长以及树立威望的机会,这一回的胜利使得他有资格成为矿原的继承人,作为伸以援手的家族,珀金斯自然希望能和矿原的领主打好关系。 想来如果不是为了埃德加,对于首相的一纸来信,凯恩连理都不会理。 “我已经知会了林场的人。”艾丽莎明白凯恩的想法,便把自己的计划道了出来,“如果明天天气好,可以去郊外骑马,这是个让埃德加与他们二人熟悉的机会。” “可以。”凯恩没什么异议,他顿了顿,突然间转移了话题,“你也很久不曾上马了。” “是的。” 提及这件事,艾丽莎几乎要叹息出声。父亲总是吹她骑术了得天赋异禀,就算这有点夸张,可艾丽莎是的确热衷于待在马背上。孕育璐赛特的过程中让她不得不抛弃自己的这部分爱好,所幸的是现在小家伙终于出生了。 重获自由的艾丽莎怎么能不把握住这次机会,这么想着……她瞥了凯恩一眼,突然有了新的安排。 大概是她的目光过于明显,在对上艾丽莎的双眼时,凯恩眉梢一挑,便已经察觉到了她打着新主意:“怎么?” “我认为你有必要带着埃德加与珀金斯的两位继承人畅谈一下政务。” “所以你打算去做什么。” 艾丽莎回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去马厩检查一下马匹。” 凯恩盯把头转了过来,艾丽莎当然知道他下一句话必然是出口嘲讽,所以不等他开口便继续说了下去:“这样也能体现出你对埃德加的重视不是吗?起码要让珀金斯家的人知道,你和埃德加并不是约束和被约束的关系。” 也省得让他们因为误解你对埃德加的态度,而从中寻摸些见不得光的诡计。艾丽莎并不了解首相大人,可她了解那位昔日“钦定”的未婚夫,并非艾丽莎以个人恩怨将他往坏的方面想,但以防万一总不会有错。 即使被抢了白他看上去有些不满,可艾丽莎说的在理,凯恩最终还是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假设艾萨克·珀金斯有所打算,摆明态度也不会阻拦他的计划。” “至少能让他有所忌惮。” 凯恩冷笑一声:“就凭我站在他儿子们的面前?” 艾丽莎一直觉得,凯恩这些年来轻视了政治的重要性。这并非她低估自己的丈夫,艾丽莎知道他有着缜密的心思和敏锐的感觉,可他从未真正踏入过雷德的政治圈子,也完全不关心贵族们的想法——当然,他有充足的筹码:兵力。可眼瞧者埃德加打败了雷利,马上要继承矿原,艾丽莎想,趁着这个机会,让其他贵族们在非战争的方面重视起来金翎,不会有什么坏处。 而凯恩不愿意想这些事,艾丽莎愿意。 “只是这一次,不会。”艾丽莎摇了摇头,“但积少成多,他们总会察觉到什么。凯恩,你希望埃德加能够继承自己的位置,那就得为他打好这个基础。这也是为了王国,不是吗?”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说起“继承”这种词汇,凯恩看上去都有点动容。那不明显,可与他相处一年之久,足够上次也是的如此,或许是他担忧此事太久了。 “我会考虑这件事。” 他指的“这件事”当然不止是下午,而是整个态度。艾丽莎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我也应该去马厩看看。托马斯到了拥有自己马匹的年纪,他的母亲前几天刚刚写信来拜托了我。” 凯恩:“璐赛特也应该有自己的马。” 艾丽莎:“……” 你不觉得太早了点吗!璐赛特连坐起来都需要奶妈帮忙呢,艾丽莎一时间哭笑不得:“要不要再为她打一把趁手的剑?” 而凯恩对她的嘲笑无动于衷,他只是上上下下扫了艾丽莎一眼,而后答非所问:“我的女儿,我会为她考虑好今后的安排和道路。” 所以他是想问自己是否想过璐赛特今后该如何成长。 艾丽莎当然希望璐赛特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姑娘,不求她和凯恩那样站在一人之下,至少和自己差不多水平总没问题吧。可要说真的一步一步考虑到她的成长,老实说,没有。 在高堡的时候,只要不出格,父亲很乐意支持自己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艾丽莎喜欢骑马,喜欢拉弓,还梦想着当个骑士。尽管骑士没当成,可她还是选择了自己想要的道路,连同嫁给凯恩也是。她深深了解到这是自己的幸运,别说是雷德,怕是整个大陆也不会找到像英格瑞姆公爵这样的父亲。 艾丽莎希望自己能把这份幸运延续到璐赛特的身上。 “你是如何考虑的?”于是她没有接下凯恩的话题,反而追问道。 凯恩没有开口。 或许是这个问题太难回答,或许是他早就猜到了艾丽莎的态度。首先抛出言语的凯恩沉默下来,等到很久之后,才意味不明地说道:“你理应知道,她的情况和你不一样。” 提尔家的长女,和英格瑞姆家的长女,自然不会拥有相同的命运。就算凯恩和艾丽莎的父亲都是公爵,可金翎的位置,还有王室的血统,所牵连的并不只是家族这么简单。 可是,要让璐赛特走凯恩的路,艾丽莎怎么能忍心?那可是她的女儿啊。 “你给我出了个难题。”艾丽莎半是抱怨半是感叹地说道。 凯恩闻言难得扯了扯嘴角:“至少她有你和我,情况还不算糟糕。” 第74章 罗曼蒂克074 尽管自生产之后一直得不到机会骑马,可在能够下地吹风之后,艾丽莎便时不时到马厩走走,和许久不能见到主人的爱马联络联络感情。她的马这段日子也一副按捺不住的架势,毕竟自它跟随艾丽莎开始,还从没被冷落这么久呢。 这也使得第一次上马后,一人一马感觉就像是解开了束缚了自己一整年的脚铐似的。况且金翎的林场可要比高堡的地形平坦的多,即便珀金斯家族的两位继承人在场,艾丽莎还是忍不住策马奔驰在前,率先到了约定休息的地点。 树木葱郁,林场的温度与城堡之内差不多。但比起高高的建筑,这儿明显更有生机。艾丽莎擦了擦额上的汗水,选择下马步行,暂且休息一会儿。 饶是如此,艾丽莎还是等了好半天,才看到凯恩的身影不紧不慢地晃了过来。 “你真是太慢了。”艾丽莎勾着嘴角挑衅道。 只是凯恩完全没有搭腔的意思,他看了艾丽莎一眼,便翻身下马:“你把你的女仆也带了过来。” “你知道我的女仆叫瑞秋,对吧?” “这不重要。” 这哪不重要?不过艾丽莎今天心情好,懒得和凯恩纠结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况且,他对从高堡来的仆人可谓是真正意义上的做到了一视同仁——总是那副冷淡的态度,倒是谁也不会得到特殊对待。 不过也不怪凯恩会特地提这事。平日里骑马练剑,瑞秋是不会跟在艾丽莎身边的,而且现在还有了璐赛特,艾丽莎出门透风时,更喜欢让瑞秋去帮助乳娘照顾女儿。 但今天来到林场,她特地把瑞秋带了过来。这当然不是艾丽莎需要人照顾,她是想给瑞秋和小汤姆制造机会。 自从上次谈及瑞秋的婚事后,艾丽莎特地探了探小汤姆的口风。小汤姆平时人总是一副慌慌张张的模样,可脑袋挺聪明。艾丽莎稍加提示他就明白的不得了,她能做的就这些,剩下的就要看两个人如何相处了。 “瑞秋照顾我这么久,理应找个好人家。”艾丽莎倒是不介意和凯恩说这些,“她觉得小汤姆人挺不错,所以我希望他们二人能有更多的相处时间。” 原本艾丽莎是没指望凯恩回应自己的,但男人的脸上浮现出了有点讶异的神色,他用那双浅蓝色的双眼上上下下打量艾丽莎一番,搞得艾丽莎有点不明所以:“怎么?” “没怎么。”凯恩这才收回了目光,“刚来到金翎时你可想不到这些。” 一时间艾丽莎无言以对。 刚来到金翎那会,她还是个刚刚嫁人的小姑娘呢。别说考虑身边仆人的婚姻大事,她自己对未来的丈夫还一无所知。凯恩这么一提,艾丽莎也想到了当初对管理城堡和盘算生活一无所知的状态。幸而老管家亨利不嫌弃她从头教起,现在的艾丽莎,不能敢自夸自己有多少能耐,但至少能够实打实的帮助凯恩负担起一部分的责任。 不过,有些变化的可不止是自己。 “我刚来到金翎时,你也不会对埃德加放手不管呢。” 跟来的只有凯恩一个人,想也知道此时埃德加一定在与珀金斯家族的两位继承人在一起。 与雷利家族的冲突,不仅改变了旁人对埃德加的看法。即便凯恩表现的不太明显,可艾丽莎知道,他或多或少还是对埃德加放下了心。就像是这次,珀金斯家族的两位继承人明摆着是冲着埃德加来的,矿原的战略意义如此重要,提前搞好关系对两个家族都有好处。 要在冲突发生前,负责此事的一定会是凯恩。而现在他却乐得一个人跟在妻子后头骑骑马吹吹风,凯恩·提尔也懂得撒手休息,这要是让女王陛下知道,非得高兴坏了不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璐赛特出生之后,凯恩的性格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虽然平日里依然是那副不近人情又冷嘲热讽的架势,但这只是表面态度。比起婚礼刚结束时,他现在更乐得听听自己的意见——哪怕在政事上他鲜少会采纳,倒是日常中的讨论接受了很多,特别是关于女儿的事情。有时候艾丽莎觉得这样的凯恩意外的……可爱。明明还是别人欠他二百万的模样,却把她的话不声不吭地听了进去。 当然,这主要也是凯恩逐渐地认同自己。 同样地,他也在认同埃德加。凯恩有放手的意思,理所当然地归功于埃德加自己的进步。尽管少年依然温顺内敛,可到底是经过了战争的洗礼,这对一名青年来说是相当珍贵的经历。艾丽莎很羡慕他能够在战场上独当一面,亦很高兴他能够证明自己。这份胜利给埃德加增添了不少底气,与一年前面对凯恩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少年判若两人。 艾丽莎与凯恩并肩走在林场的草地上:“关于埃德加,你是如何打算的?” “过了冬天,”凯恩沉吟片刻,还是回应了艾丽莎的问题,“让他回到矿原。” 长时间不放手,说放手竟然如此的快。这倒也是凯恩的风格,想来他早在上一个礼诞节时就已经将想到了今日。艾丽莎点了点头,然后换上了更为缓和的语气:“我觉得埃德加本人应该也有所计划。” 凯恩自然听出了艾丽莎的意思:“我会和他商讨这件事,事关重大,我不可能擅自决定。” 那就好。 即便对于埃德加,她还是有担心的地方……那就是他与绮丽的婚事。可现在绮丽不在眼前,埃德加这边要忙于继承矿原,想来等到真正谈及婚姻,也得是几年之后的事情。 或许还有时间,艾丽莎也只能这么想。 她舒了口气,仰起头望向天空。金翎的天气永远如此和煦,在林场周围更不同于人气稀缺的城堡,沐浴在自然的空气和灿烂的阳光下,艾丽莎也不想与凯恩继续讨论公事——生产之后第一次上马,让她任性一回,也不过分是吧? 于是在休整完毕后,艾丽莎不等凯恩开口,便重返马背,转头看向依然在树下站着的凯恩:“要不要比试比试?” 回应她的是凯恩微挑的眉头。 她的丈夫踩上马镫,以熟练的姿态跨回马背,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扯了扯嘴角:“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对吧?” “到时候输给妻子,面子可就挂不住了,”艾丽莎握紧缰绳,挑衅道,“公爵大人。” . 珀金斯家族的两个儿子离开之后,凯恩便离开金翎前往西镇,等到他归来时,冬季已然过去,金翎薄薄的一层雪未曾存在多久便消失殆尽。几个月前不是吃就是睡的璐赛特已经可以在旁人的搀扶下坐直了。见到父亲的璐赛特兴奋的啊啊大叫,拽着他的手指不让凯恩离开。艾丽莎真是忍不住幸灾乐祸,试问整个王国能阻止凯恩去忙的人还能有几个?这家伙总算是自己生出来一个小克星。 而凯恩一向言出必行,等到天气彻底转暖,埃德加便准备离开金翎,动身前往矿原。 本身就处在长个子的年纪,不过两个季节,原本就个头中等的埃德加更是高了不少。尽管他那柔软的棕发和温和的五官看起来还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可到底是有了几分成年人的影子。 不知道远在首都的绮丽,看到长成的埃德加,会不会改变心意呢? “紧张吗?”凯恩难得有人情味一回,亲自带着艾丽莎将埃德加送出金翎城,看着衣装利落精神十足的埃德加,她忍不住勾起嘴角问道。 总是跟着学士的埃德加,这几个月来反而一直在跟随凯恩驻守西镇。想来也是想在真正的接受管理矿原之前多学点东西。只是这好像没对埃德加的心态起到什么帮助,听到艾丽莎的问题,他先是瞅了瞅凯恩的位置,发现他暂时没有关注二人的谈话,才挠了挠头:“老实说,有点。” “我想不会比流血更难。” “我倒是宁可流血呢,”埃德加苦笑出声,“就算这半年来接触了不少矿原的事情,可我依然成长在金翎。我担心我会做不好。” 跟着凯恩长大,倒是没见你学会他的嚣张狂妄呢。艾丽莎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自信点儿,至少凯恩认同了你不是?” 埃德加:“……你可真会安慰人。” 艾丽莎眨了眨眼:“反正现在反悔可是来不及了,不如积极地去面对。” “也是。”埃德加自知也没别的办法,点了点头,“我会尽力而为。” 一句尽力而为,足够表达他的决心。 当埃德加·菲尔德彻底消失在艾丽莎的视线中时,她叹息一声,这换来凯恩地一瞥:“怎么?” “没怎么。”艾丽莎笑了笑。 她想她有点明白凯恩对王国未来的关切心情了。 第75章 罗曼蒂克075 三年之后。 盛夏,整个雪伦都处于迎接狂欢的兴奋之中,沿海湿润和煦的温度无法阻拦城市里洋溢的热情。而让所有人都期盼不已的事情,正是雷德的公主即将与她的未婚夫步入婚礼的殿堂,以成人的身份正式接过“王国继承人”的责任。 这份热情甚至蔓延到了宫廷。艾丽莎随凯恩抵达雪伦时因这样的气氛惊讶了一番,不过随即她便释然了:自王国独立之后,先是女王生产不顺,费尽力气才把绮丽公主保了下来;随即没多久女王的丈夫便因坠马,意外而死。如今绮丽·提尔顺利成年,还即将结婚,这对于雪伦的人民来说,的确是个很久不见的好消息。 可是,对于绮丽本人来说呢? 今年春季时璐赛特生了场病,凯恩和艾丽莎便错过了前来雪伦的机会。自去年礼诞节后,艾丽莎便没见过绮丽·提尔。 踏进王宫书房的时候,绮丽正站在窗边听学士说着什么。十几岁的少女成长飞快,最让艾丽莎惊讶的是她好像还长了个子,看上去比艾丽莎还高出一点儿呢。绮丽依然叛逆地梳着短发,加上与继承自父亲的英气面容和与像极了凯恩的眼睛,如今的绮丽·提尔,穿着骑马服站直,不说话也不笑的时候,总算是有了属于王室的威—— “——丽莎,你终于来啦!” “……” 威严的前提是,她得绷得住。 艾丽莎无可奈何地笑出声,刚刚还觉得她像是变了个人,然而这么一笑,绮丽还是她熟悉的那个绮丽。 “刚听母亲说你与凯恩到了,我还在想何时去见你……”她的话说到一半,目光便立刻落在了艾丽莎的身后,“啊,璐赛特!一年不见你又长高了!” 小小的璐赛特,听到表姐的呼声,茫然地探出了自己的脑袋。 三岁半的她刚刚记事,一年不见,她显然不太记得绮丽是谁了。艾丽莎低下头,摸了摸自己女儿乌黑的头发,放缓了声音:“之前不是还吵着要跟着绮丽去玩吗?” 璐赛特:“啊!” 她双眼一亮,笑了起来。一扫上一刻的羞赧,大大方方地朝着绮丽伸出了双手:“绮丽表姐,我想要骑马!” 绮丽蹲下|身,任由璐赛特亲昵的揽住了她的脖子,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忍不住感叹道:“璐赛特一笑起来很像凯恩。” 没料到这句话却引来了璐赛特的不满,她拧起自己的眉梢,圆润的面庞上尽是愤懑的神色:“我才不要像爸爸!” 绮丽:“像爸爸不好吗?” 璐赛特:“他总是不高兴,一点也不好。” 艾丽莎扶额。要是凯恩在场,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一副场面。不过她和绮丽想的一样,璐赛特一头黑发和冰似的眼睛像极了凯恩,笑起来更为凸显。但除此之外,更为温和的五官形状与白皙的皮肤倒是继承自艾丽莎。 “幸亏凯恩不在这儿,”绮丽被璐赛特逗得乐不可支,“不然你就完蛋啦。” “我不怕爸爸。”璐赛特收起双手,背在身后,摆出毫不畏惧的模样,“学士说过,爸爸是保卫王国的英雄,他很厉害的!” 言语之间尽是骄傲的色彩。然而绮丽只是撇了撇嘴:“看来凯恩平时不凶璐赛特,我都有点不平衡了。” 他的确不凶璐赛特。但理由却未必与绮丽所想的一样,艾丽莎觉得,尽管璐赛特才是凯恩的亲生女儿,可凯恩对璐赛特的期望并不如对绮丽的期望高。 毕竟雷德的真正继承人就只有绮丽·提尔一个,而金翎这边,埃德加已然成为一名能够独当一面的青年,就算璐赛特·提尔成不了气候,雷德的南部的防线也依然强悍有力。在不同要求下,凯恩对璐赛特的态度便缓和了很多。况且,她才三岁,就算有天大的期望,也不可能要求她立刻上马拿剑不是? 对艾丽莎来说,凯恩这样的态度很合适。他从来就不是个轻易表达感情的人,璐赛特也没那个殊荣能让他破例。但他的想法艾丽莎能感受得到,平日里只要有时间,他会尽可能的多与自己和女儿相处。并且艾丽莎相信,就凭他那副全天下人都欠他钱似的的气势,女儿不但不怕他,偶尔还会对着凯恩撒娇,就足以证明,璐赛特年纪虽小,但也能感受到父亲用行动代替语言的关心。 可惜的是绮丽与凯恩差就差在他们并没有相处的时间。说实话,舅甥之间互有嫌隙,在普通人家没什么,对于王室来说却很危险。即使现在看来两个人比几年前好太多,艾丽莎仍然有所担心。 “你见埃德加了吗?” 艾丽莎在心底叹了口气,转移了话题。 绮丽站起来,露出了无所谓的表情:“他也刚到金翎没几天,挺好的,个子比去年又长高了不少。” “埃德加也是个成年人了。” 雷德公主殿下天真却不傻,绮丽当然明白艾丽莎的意思,她苦笑几声:“放心,我不会干出逃婚这种傻事的。” “傻事,什么傻事?”艾丽莎刚想接话,被冷落的璐赛特却像是不甘心般插|进嘴来,年仅三岁的她不太明白“逃婚”的意思,可仍然想在表姐与母亲之间找点存在感。这样的话换来的艾丽莎与绮丽的笑声,可笑过之后,绮丽却像是感慨似的摇了摇头,她端详着璐赛特稚嫩的小脸,话却是对艾丽莎说的:“直到现在我仍然觉得你嫁给我的舅舅,这事听起来特别不真实。” “璐赛特,”艾丽莎低头,“去听学士讲故事好吗?我想和绮丽单独聊聊。” 小小的璐赛特不太情愿地抓住了绮丽的裤脚:“我也想和绮丽单独聊聊,我都一年没见到她了呀。” “我也一年没见到绮丽了。”她耐心地和女儿商量道,“而且你们不是要一起去骑马吗,到时候有很多机会。” 倒也是哦。璐赛特想了想,的确很有道理。性格上她倒是继承了凯恩干脆利落的那部分,接纳了妈妈的建议后,也不纠结:“那好吧。” 说完她便乐颠颠跑到了书房的阳台边,去找正在读书的学士去了。 “连璐赛特都这么大了。”艾丽莎看着璐赛特蹦蹦跳跳的背影,眼神柔软了几分,“还觉得不真实?” “我一度以为你选择嫁给凯恩是个灾难,”绮丽认真地说道,“那可是凯恩·提尔,” 这话换别人来说,艾丽莎一定会发火的。按理来讲她也应该严肃的劝诫绮丽不该说话如此大胆,但她与公主之间拥有的不仅仅是凯恩的那层关系。在艾丽莎眼里,绮丽的地位可要比“雷德的公主”以及“凯恩的外甥”高出许多倍。 而且,在最开始时,艾丽莎也没料到会是如此结果。 那时的她心底已经做好了最糟糕的打算:无非就是贵族婚姻之间常见的形同陌路。绮丽写了很长的信来劝自己三思,即便字句琢磨可依然掩饰不住其中的焦急。艾丽莎的父亲也再三拖延这件事,怕的就是这一切都只是艾丽莎一时糊涂。可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没有发生,而时至今日,就如同艾丽莎刚刚说的,他们的女儿都已经能跑会跳了。 “早在母亲说要给我的舅舅续弦时我就想过,什么样的女士能忍受的了他呢?雷德的英雄性格冷酷又不讲情面。年纪相近的寡妇配不上他,年轻的少女怕他还来不急,然后母亲选中了你。” 绮丽说这番话时,目光随着艾丽莎,落在了璐赛特的身上。年幼的女孩儿端坐在椅子上,正仔细地聆听学士说话。 “我那时以为母亲疯了,而在得到你肯定的回复后,”绮丽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我才知道,疯的是你。” 璐赛特乌黑的头发利落地绑了个小小的发辫,圆润的面庞带着止不住的稚气与天真。单看侧颜,她倒是更像艾丽莎一些。不知道听见学士说了什么,一老一少齐齐笑出声来。 “可是现在看来,或许整个雷德里,只有你和凯恩在一起,才能有这么好的结果——对你对他来说都是。” 说道结果时,绮丽收回了目光,看向了艾丽莎。 其实艾丽莎从没觉得凯恩的性格难以忍受……这句话说出来绮丽肯定不信,但这是实话。 她一向欣赏坚韧不拔的人,怕是天底下谁都不会否认凯恩的这个优点,甚至这家伙固执过头,还有往偏执发展的可能。但凯恩尊重她,艾丽莎想,他们之间能有一个还算不错的开端,便是在最开始时凯恩主动认错,更正了自己的认知。 他不喜欢听别人的非议,却不是不接受别人的意见。能与平等的身份相处,艾丽莎乐意与他交付真心。 “所以,我最近在想,可能我和埃德加的婚礼也不会是什么坏事。” 说出这话时的绮丽,眼神清澈,表情端正,一改往日的天真和冲动。 “起码我信任他不是吗?埃德加对我来说是个很靠得住的兄长,他陪伴我的时间甚至比母亲都要多。这比起你刚嫁给凯恩时不知道好到哪儿去了,即使在今后的日子里我可能不会像你一样爱上凯恩,但埃德加依然是我的亲人。” 那一瞬间艾丽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她知道绮丽一直在努力做一个优秀的继承人。哪怕直到现在,她的有些作为依然会受到贵族,特别是凯恩的置喙。即便艾丽莎身为绮丽的朋友,也不得不承认女王像她这么大时完美得挑不出毛病来。 但绮丽不是玛丽安女王,也不能是。 艾丽莎能看到绮丽在改变,也在成长。纵然远在金翎时,凯恩仍然会时不时嘲笑绮丽的所作所为,可从她的来信,她这些年的行事作风上,艾丽莎觉得她已经在实现幼时自己说过的话——“我会去承担责任。” 就像是现在。 到底是提尔家的人啊。 她很想问绮丽会不会不甘心,不过此时公主的境地与自己当时多么类似,那时的自己不甘心吗?没有。那么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所以艾丽莎只是勾起了嘴角:“那么,我祝福你的婚礼,绮丽。” 第76章 罗曼蒂克076 璐赛特相当喜欢听故事,这倒是和艾丽莎的喜好很像。雪伦的学士言辞幽默又性格开朗,比金翎的学士讲起故事来还有趣,璐赛特简直听上了瘾,等到艾丽莎准备离开时也不肯走。好在因为要安排公主的婚礼,这次他们就住在王宫,吩咐女仆和乳娘看好璐赛特后,艾丽莎便前去找凯恩。 自踏入雪伦之后他还没闲下来过。即便不愿意参与政治,可绮丽的婚事他可无法躲开。艾丽莎在议事厅找到了他,幸而那些王公大臣们都不在,大厅里只有凯恩与埃德加两个人。 年少的男孩儿长得飞快,几乎是一天一个样,更别提艾丽莎已经一年多没见过埃德加。甚至在他抬起头前,艾丽莎都没认出来那个不比凯恩矮多少的男性,就是如今矿原的领主埃德加·菲尔德。 艾丽莎记忆里的埃德加,个子不太高,人也很苗条。皮肤白皙还有一双小鹿似的棕色眼睛,人人都说他长得像已失去的姑母,尽管艾丽莎不记得凯恩的前妻长什么样,可印象里埃德加秀气又温和的外貌倒是的确有雷利家族的影子。 然而现在的埃德加,个子窜得飞快不说,身形也彻底长开了。即使他还是有点瘦,可宽阔的肩膀与笔直的双腿实在是太过扎眼,经历过战争,又独自支撑着矿原,几年的时光让稚气在年轻的面庞中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专属于领主的坚定与果断。 这已经不再是艾丽莎记忆里的内敛少年了。 瞧见艾丽莎的同时,他自然也看到了艾丽莎的惊讶。已然是个青年的埃德加露出了礼貌的笑容,唯独那双漂亮的眼里出现了她熟悉的温柔痕迹:“艾丽莎夫人。” 要不是凯恩早早安排了他与绮丽的婚约,这得是多少贵族少女的梦中情人啊,艾丽莎在心底感叹道。 “埃德加。”即使凯恩在前,艾丽莎还是换上了与同辈人说话的轻松语气,笑着开口,“婚礼准备得如何了?” “呃……” 他挠了挠后脑,先是看了一眼凯恩,然后及时地止住了脸上苦恼的表情,干笑几声:“你就别取笑我了,艾丽莎夫人。” 回应他的是凯恩像是嘲讽也像是不满的冷哼。 如果是从前,凯恩一定会出口嘲笑几番。但是出人意料的是他没有打击埃德加,反而阖了阖眼,声线里不带任何感情:“婚礼之后,再闹出低级的问题,那就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了。” 他口中的这个“低级的问题”,其实是两年前的事情。 年纪轻轻便成为了矿原的领主,其承担的责任和压力可想而知。而凯恩·提尔,不放矿原时说什么也不放,一放权给埃德加,他便全然不管了,不知道是信任他还是留有后手,总之那决绝果断的架势还让艾丽莎捏了一把汗。 而她担心的事情,在不久之后便发生了。 矿原位置敏感,还有着丰富的矿产,菲尔德家族下的一众贵族手里有资源也有钱。凯恩压着时不敢说什么,可当头顶上的领主换了个刚成年不久的男孩儿,有别的心思,也不意外。 埃德加从小跟学士在学士塔中长大,直至少年才开始随凯恩接触一名继承人应该了解的事务。金翎的学士把他培养成传说与童话里才存在的贵族,善良,正直,还总是那么温柔宽容。站在朋友的角度上艾丽莎很欣赏他,但是善良的人是无法统治他人的。与雷利家族的战争之后,他成长了一些,却远远不够。 当矿原出了乱子的消息传到金翎时,艾丽莎以为凯恩会出手帮忙,但是他没有。 “我不是菲尔德家族的人,矿原自己的事情,与我何干?”——那时的凯恩,说出这番话时可谓冷酷。 但就像是现在,埃德加·菲尔德已然成人,不再是由凯恩·提尔庇护的那个无家可归的小男孩儿。回归矿原的他是个领主,是个统治者,凯恩能帮他一辈子吗?不能,他选择将埃德加放在平等的位置上,就像是与其他贵族相处时那样,领主与领主相交,血缘排在之后。 埃德加也没有辜负凯恩的尊敬。 尽管除了岔子,可他摆平了。他选择了与凯恩极其类似的手段,用强硬的作风清扫了一切不和谐的因素。艾丽莎不知道依埃德加的性格做出残酷的事来保有怎样的念头,但那件事之后,埃德加的确有所变化,并且是往好的一方面。 “我知道。”于是此时此刻的埃德加,面对凯恩时不再惧怕也不再紧张,青年认真地点了点头,“同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凯恩嗤笑出声:“这话去给你矿原的人说。” 埃德加只是好脾气地勾了勾嘴角,转头看向艾丽莎:“绮丽还在书房吗?” “嗯,”他们两个好像有事商量,艾丽莎点了点头,“她在等你。” “那我便先行离开……”这话是对着艾丽莎说的,可埃德加的目光还是忍不住挪到了凯恩身上,青年看起来还想与凯恩说些什么,但是看到他那张扑克脸又像是觉得无所谓般舒了口气,“先行离开了,公爵、夫人。” 其实艾丽莎觉得,凯恩还是很关心埃德加的。 “我觉得,”埃德加离开后,艾丽莎放缓声线,“埃德加可能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直到这时,凯恩才肯正眼看向艾丽莎。 有时候艾丽莎觉得,女神实际上还是给这位战神恩赐了的,那就是这张总也不见老的面容。岁月好像直接放过了他,三年之间凯恩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依然是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依旧是高大且挺拔的身躯,连那咄咄逼人的性格也没改多少。唯独在撞上艾丽莎的眼神时,他冰蓝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度:“他已经有能力承担一切了,所以这没有必要。” 看来他自己也知道埃德加有话要说。 毕竟是在他身边长大的孩子,或许在埃德加眼里凯恩基本承担了“父亲”的角色。艾丽莎想,正是因为他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才希望与你站在平等的身份上说点什么。 “你可别忘了,当年你对我最常说的一句话也是‘没有必要’。”艾丽莎眨了眨眼,挑衅似的开口。 凯恩挑了挑眉毛:“所以?” “所以我幸亏坚持己见,非得有那个必要不可,”说着她走近几步,“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 怎么能从你的双眼里看到我的存在?艾丽莎想,打动凯恩这件事,成就之大或许不亚于打赢一场战争。 当然她可不会把这话说出来,所以艾丽莎只是侧了侧头:“不然的话,你的宝贝哪儿能这么快出生?” “宝贝。”凯恩头疼般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汇,他伸手摸了一把额头,“你给我带来的这个‘战利品’实在是太棘手了点。” 自从璐赛特出生时的一句揶揄后,凯恩竟然是难得的有了幽默感,私下里倒是经常称呼他们的女儿是战利品。艾丽莎当然不介意,更是乐得看着一向无所不能的凯恩·提尔束手无措。璐赛特的确不怕凯恩,不仅不怕他,三岁的小姑娘还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多精力,对什么事都好奇的很,尤其是她父亲往日的经历。学士告诉璐赛特,她的父亲是个拯救国家的英雄,小小的金翎继承人对此自豪极了,也更想知道当年的战争究竟是怎样的情景。 可凯恩从来不是个会讲故事的人。 一开始他试图打发璐赛特去纠缠学士,但提尔家族还没出现过愿意让步的人呢。璐赛特非得要凯恩亲口讲不可,这真给艾丽莎带来了不少乐子:整个金翎,乃至整个王国,谁能和凯恩对着干?偏偏璐赛特小小姐就是有那个本事,一开始她还哭闹耍赖,但和凯恩来硬的显然不会有任何效果。几番对峙之后她倒是长了个心眼,抱着艾丽莎的大腿求她出面。 这个时候,就是让凯恩见识见识英格瑞姆外交手段的时候了。 凯恩还没安静几天,璐赛特再次开始了自己的纠缠之旅。只是这次换了个方法,小小的女儿干脆挂在凯恩身上,连淑女礼仪都不顾,揽着他的脖子一个劲儿的说好话——这是艾丽莎小时候对付父亲的法子,那时的英格瑞姆公爵说怕是天底下所有父亲都无法拒绝女儿这么撒娇,如今看来他是对的,连堂堂凯恩·提尔都不能例外。 然而璐赛特一点儿也不好伺候,讲的不好她可不干。瞧见凯恩这无可奈何的模样,艾丽莎真是打心眼里觉得解气:“我倒是觉得你乐在其中呢。” 凯恩:“这不好笑。” 艾丽莎:“是吗?” 不然的话,躲个三岁的孩子还不容易吗,你可是把整个怀特都打出国境的人。 或许是艾丽莎揶揄的姿态过于明显,凯恩还想反驳什么,但是看到她满脸的笑容时,他闭上了嘴,最终忍不住也扯了扯嘴角。 “反正这战利品也不能退回去,”他很罕见地换上了正常的语气,“乐在其中又如何?” 第77章 罗曼蒂克077 “你应该很久没来过教堂了。” “你想说什么?” 艾丽莎能感觉到凯恩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然而她没有转头,仍然正视着站在教堂前方的主教与埃德加。 雪伦的大教堂位于高处,与守望堡位置相对。与高堡和金翎不同,因为历史原因,这座教堂仍然是怀特的建筑风格,它的历史可要比整个提尔家族还要悠长。站在大厅之内,艾丽莎只觉得有些陌生又格外的感慨。 这时艾丽莎才收回目光,看向凯恩:“上一次你踏入教堂,还是你我婚礼的时候。” 而现在,连绮丽都即将成为新娘了。 凯恩不信神,也鲜少步入教堂。在以雇佣兵身份混入雷利家族的地盘时,他甚至道出了对女神不屑一顾的话。甚至是璐赛特满月受洗时,他都没参与其中——那会他正和雷利家族打仗呢。 “那又如何?”他果然是这幅无所谓的神情。 不过,生长于高堡,亲眼见过黑塔势力,艾丽莎也不太信神。 三年说长不长,却也足够整个大陆的局势变上一变。艾丽莎刚嫁入金翎时怀特蠢蠢欲动却又意图不明,直到近日雷德才了解到具体原因:怀特的皇帝早在三年前,甚至可能是更早之时便被人架空了,当时边境的情况正是地方领主对首都势力的试探。而这位胆敢架空皇帝的人,正是如今露明娜女神最信任的人、大陆信仰的首领,大主教。 有传闻说这位年纪轻轻的传奇女性是怀特皇室的私生女,不过雷德这边并没有拿到证据。 大主教竟然架空了皇帝。 怀特帝国是整个信仰的中心,赞美诗中说女神下凡委身于怀特的皇帝,指引整个大陆开化。所以在信仰女神的国度里,怀特的皇帝才是真正的女神后代,而怀特的大主教,则是女神在大地上代言人。皇权负责政治,教权负责信仰,千百年来,怀特一直保持着这个制度,如今教权却想着吞并皇权? 真正让凯恩在意的是,如果大主教真的有皇室血脉的话,那吞并皇权,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她既是女神的后代,又是女神的代言人。等到皇帝归西后,继承皇位统一权力,还不是名正言顺的事情? 在过去,怀特正是打着宗教的旗号统治了雷德。在女王与凯恩将怀特的军队赶出去后,也大刀阔斧地对雷德的宗教进行了改革。如今雷德的主教更像是女王的私人秘书,教廷势力实际上也掌握在女王的手上。然而假设大主教真的坐上了怀特皇帝的位置…… 到时候雷德和黑塔势力,必然首先挨刀。 “上一次是因为婚礼,这一次也是婚礼。”艾丽莎稍稍收回思绪,半开玩笑似的说道,“是不是下一次你再踏入教堂,就是璐赛特结婚的时候了?” 凯恩还是那副不见喜怒的表情,他与艾丽莎站在整个教堂靠前的位置,在这个场合下,其他到来的贵族也乐意选择去恭喜女王而不是在凯恩这里自讨没趣。所以他乐得清闲,与艾丽莎说话时的语气也非常放松:“我可未必能活到璐赛特结婚的年纪。” “别在教堂胡说!”艾丽莎禁不住扬高了声音,说完这话后她才意识到这点,小心地扫了一圈,见没人注意到后才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不在乎,但是你能不能考虑考虑旁人的心情?” “我说的可是实话。” 艾丽莎无言以对。 平日里很难注意到凯恩的年龄。他的面容很多年没有变化,乌黑的长发也一如往昔。如今他仍然会亲临冲突与战事,甚至几十年来一直保持着不败的战绩。再加上凯恩一向尊敬艾丽莎,她很少会感觉到凯恩与自己的年龄差。 但艾丽莎没察觉到,不代表凯恩意识不到。他说的的确没错,恐怕这也是女王终于决定让绮丽举办婚礼的原因。其实现在绮丽才刚刚成年,她本身没什么建树,再等两年也不迟。但是怀特那边未必会给她等待的时机。如今女王已老,凯恩也不是二十来岁满腔热血的年纪。他们可以等待绮丽成长,但王室的继承人不能等。 “想来让你当个不扫兴的人是很为难的事情。”艾丽莎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说道,“即使这是绮丽的婚礼。” 凯恩扯了扯嘴角,仿佛是心情不错:“我只愿婚礼能让她安稳下来,别添些什么乱子。” “她最近做的已经很好了,你别总鸡蛋里挑骨头。” “你嫁给我,就是为了给绮丽·提尔当说客来的吧?” 每次都是这样。凯恩一直很不喜欢艾丽莎替绮丽说话。一开始他还有所收敛,后来就表现的越发直接。艾丽莎还为此担心了一阵他是不是对绮丽真的有什么成见,不过最终艾丽莎发现……这家伙其实是在吃醋她不与他站一边而已。 所以听到这话,艾丽莎也没放在心上:“是又如何?反正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大可以——” “你大可以如何?” “算了。” 谅他也不会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这可是在教堂。艾丽莎挑了挑眉,决定不和凯恩计较:“不该你领着绮丽走进来吗?” 婚礼上一般都是新娘的男性家属将她交到新郎手上,绮丽的父亲早逝,理应是凯恩代劳。然而现在,他可是好好地站在自己身边呢。 “玛丽安决定自己来,”凯恩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这正合我意。” 不过,也很难想象到他牵着绮丽走进教堂,把她交给埃德加的模样。这可是绮丽的婚礼,还是少给她制造点心理阴影吧。 “主教对此毫无异议?” “做决定的可是她的女王,她敢……来了。” 后面的话,不用艾丽莎出声打断,凯恩便自觉闭了嘴。因为教堂的大门已经再次打开。 整个大厅随着推门声肃静下来,艾丽莎同所有人一样,转过头,看向门口。 早在刚到雪伦的时候,她就已经见过了绮丽的婚服,公主殿下向她抱怨过这婚服上金线太多而她又是金发,穿上后指不定是什么样的灾难。可如今看来,效果却大大的出人意料。 绮丽的婚服与艾丽莎当年的婚服制式差不多,却更为华丽。白婚服上由金色的丝线勾勒出神鸟的形状,一直延伸到她的肩膀。绮丽由玛丽安女王牵着走进来,恍然间艾丽莎以为那和煦的日光是从她身上散发而出的。她本来就很漂亮,而此时婚服掩盖了属于少女的天真和稚嫩,在她的金发衬托下,勾勒出了神圣的意味来。 走到教堂前方时,绮丽下意识地想四周看去,在寻找到艾丽莎时目光停住了。艾丽莎看到绮丽的眼睛里有几分紧张闪过,她对着公主笑了笑,这大大的安抚了绮丽。她收回了寻觅的眼神,看向站在她面前的埃德加。 顺着绮丽的目光看过去,艾丽莎控制不住地露出了笑容。 埃德加在紧张,她与凯恩离得最近,自然也将青年的反应看得一清二楚。在女王将绮丽的手掌送到埃德加面前时,他甚至紧张到差点握不住绮丽的地步。这换来了凯恩一声轻哼。 好在埃德加最终是绷住了神经,他深吸了口气,看起来放松了一些。 “真是让人笑话。”凯恩低声开口。 当年她的婚礼上可没人敢议论——好吧,还是有的,那个时候敢在如此严肃的场面开口说话的,正是凯恩自己。几年前婚礼上艾丽莎也在紧张,毕竟不是谁都结过两次婚的。但是艾丽莎可没他这么放肆,她没开口,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她重新抬起头,看往女神像之下的两个人。 这让艾丽莎有点恍惚,她鲜少参加婚礼,更从没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目睹夫妇的背影。当年父亲和母亲也是如此看待自己的背影吗?那时他们的心情又是如何的呢? 在未来,参加璐赛特的婚礼时,她又会是如何的心情呢? 艾丽莎不清楚,她也很难猜测。但是看着绮丽,看着那华丽的婚服,她隐隐地觉得有点不安又充满了希望——这对雷德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在如今的局势下尤甚。今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可是现在,以她的身份,以她的位置,以她的角度,亲眼目睹王国的历史向前迈了一步,这让艾丽莎觉得很奇特,也多少……理解了凯恩的心情。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站在同样的位置上,看着王国发展。 如今他不再是孤单一人了。 在主教带领埃德加宣誓的时候,艾丽莎不着痕迹地伸出手,碰触到凯恩的手心。这换来了他略带诧异的目光,那冰蓝的双眼转了过来,艾丽莎回了他一个淡淡的笑容。 凯恩没说话,他只是握住了艾丽莎的手掌,继续聆听新人的誓言。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