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门第】整理 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书名:施主,你馒头掉了 作者:笑佳人 文案 赌输了,展怀春绑着俩馒头男扮女装混进了尼姑庵。 怕打雷了,展怀春把伺候他用饭的小尼姑拽到了怀里…… 1v1,SC,文风轻松欢脱,男主怕打雷,所以随时可能会放雷~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天作之和 搜索关键字:主角:阿榆,展怀春 ┃ 配角: ┃ 其它: ☆、美人   玉泉庵掩映在玉泉山半山腰上的葱郁林木之间,清幽僻静,远远观之颇有出世脱俗神韵。   可惜,除了庵中年长些的尼姑和常常跑来此处厮混的男知客,鲜少有人知道这座尼姑庵是个不折不扣的肮脏风月之地,实在有辱佛门清净名声。   而自小住在玉泉庵还尚未接客的阿榆,自然也不晓得这一秘密。   阿榆九岁出家。   她本是山下王家村的孩子,幼时父母双亡,是被哥哥一手带大的。她七岁那年,十四岁的哥哥要跟人出去走镖,将她托付给大伯家,说是年底就会回来,不料哥哥一去不回,渐渐有消息说他们一行人路上遇到山匪,全都死了。两年后阿榆大伯家的堂兄要娶媳妇,阿榆大伯想贪她家的房子,一狠心便把阿榆偷偷卖到了当时收小尼姑的玉泉庵,对村民则称是侄女听闻哥哥死讯一心求死,被玉泉庵女尼所救,然后自愿出家。   可怜阿榆当时正发着热,对这些狠辣无情毫不知晓,迷迷糊糊被抱到玉泉庵剃了头发,昏迷两日后又呆了脑袋,什么都忘了,唯一记得她叫阿榆,自此顶着“明心”的法号乖乖地做她的小尼姑。   一晃六年过去了,十五岁的阿榆依然呆呆的,虽然看起来就是个安静乖巧的小姑娘。   ~   春夜,阿榆忽然被一阵强烈的尿意催醒,在单薄被窝里磨蹭了会儿,终究没能像以前那样成功地憋下去,只好穿上松松垮垮的中衣,提着油灯出了门。   玉泉庵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共三进的院子,最前面是烧香拜佛的正堂,中间是接待往来香客的客房,后院五间正屋分别住着师祖静慈师太、师父清诗和师叔清画,她和师姐明安住东厢房的两间屋子,西厢房那两间则住着清画师叔的两个弟子。   其实,除了偶尔路过的远方村民,很少有女眷到玉泉庵来上香,每年到此过夜的人更是屈指可数,客房形同虚设,偏偏师祖吩咐她们每天都要打扫客房,而整个尼姑庵唯一的茅房也盖在客房旁边。   阿榆白日里喝的水有些多,哗啦啦洒了一大泡,从旁边备着的木桶里舀一勺山泉水,洗了洗,清凉凉的,连困意都散了许多。收拾好了,阿榆提上裤子,迷迷糊糊往回走。   玉泉庵东边是县里拨给尼姑庵的十几亩庵田,西边有一大片桃林,现在桃花开的正热闹,空气中都浮动着淡淡花香味,再加上远处山涧传来的淙淙流水声,阿榆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挺好的。师姐常常念叨着想家,还跟她说镇子里的趣事,可阿榆从记事起就住在尼姑庵里,从来没有下山过,完全无法想象师姐说的那些热闹。她也不羡慕,因为她喜欢这种平静的生活。   正要走下台阶,旁边屋子里突然传来一声低呼,在漆黑的夜里,格外渗得慌。   阿榆记起小时候师父给她讲的鬼故事,一时吓得魂飞魄散,动都不敢动,像被定了身似的呆呆立在那儿。隔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鬼怪来抓她,阿榆屏住呼吸,紧紧闭上眼睛,一步一步试探着往前挪,生怕看见什么人面蛇身的妖怪,又怕它们循着人气儿过来吃她。   走了不知多少步,阿榆憋不住气了,正害怕会引来什么东西,结果没等到妖怪,却听到一阵奇怪动静。   “死货,你好一阵子没来了,一定是厌恶了奴家,现在又火急火燎的,算什么?”   “胡说啥,老爷我哪里舍得丢下我家小清诗呢,你瞧瞧,要是厌恶你,这东西能有这么大么?来,不信你摸摸……”   “呸,臭流氓!”   “哈哈,竟敢说我流氓,看我怎么收拾你!”      接下来,就是一阵悉悉索索脱衣服的声音,偶尔夹带着一两声听起来并不生气的嗔骂。   听到师父的声音,阿榆松了口气,师父都敢说话呢,周围肯定没有鬼怪了。不怕了,阿榆想走,但旁边屋里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怪,阿榆心里好像多了一只小猫,挠啊挠的让她心痒痒。她想趴到窗前去看看师父在做什么,为什么会有男人的声音?最让她担心又困惑的是,那男人好像在欺负师父,可师父似乎并不生气啊……   提着昏暗的油灯,阿榆慢慢凑近窗前,伸手就要在窗纸上戳个窟窿。可转念一想,里面黑漆漆的,就算有了窟窿她也看不见,索性放下手,耳朵贴上窗户仔细听。   “怎么样,老爷我的大.棒子弄得你舒服不?”男人话语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听起来十分刺耳。   阿榆纳罕地摸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顶。什么大.棒子?棒子要等秋天才熟,现在刚刚种下去不久,苗都没出来呢。虽说尼姑庵的庵田赁给了山脚下的贫苦百姓,阿榆不用下地,可阿榆做完师父规定的活计后就会跑到那边看他们种地,李家小胖还送了她一个纸糊风筝……   “啊……再快点,嗯,就是那儿……”   奇怪的声音打断了阿榆的思绪。她知道那是师父的声音,可又跟平常不一样。平常师父跟她说话都是冷冷清清的,好像在冰水里浸过一般,现在却是那么急促,难听。   “给你,让你叫,叫啊,老爷我最喜欢听你这样叫,连醉花楼的姑娘都不如你叫的好听……叫啊,老爷就喜欢在这尼姑庵里弄你,真他-妈的说不出来的畅快!”啪啪啪,唧唧唧,好像有人在捣鼓水。   这回师父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只能低低地叫,一下又一下的,时断时续,听得阿榆不解又难受。她听不太懂男人在说什么,却本能地觉得那不是什么好话。   继续听了会儿,阿榆摇摇头,放轻脚步回屋了,钻回被窝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有清浅的脚步声从门前经过。   阿榆眨眨眼睛,翻了个身。   这个晚上,阿榆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师父坐在一根大.棒子前面,一会儿哭一会笑的,哭得让她心疼,笑得让她心酸。她想到师父平时对着书发呆的情形,又想到师祖和师叔整日笑眯眯的模样。看来不认识字果然是有好处的,师父如果不认识字,就不会看书看得发呆了。   次日天未大亮,阿榆和明安就起床了。两人在走廊里碰头,阿榆朝师姐礼貌地笑笑,明安却瞪了她一眼,扭头去厨房了。阿榆已经习惯了师姐莫名的敌意,拎起木桶去后山打水,两人分工,她提水,师姐做饭,一日复一日,慢慢也成了习惯。   清诗推开窗户,就见自己的小徒弟拎着两个木桶朝外面走呢。   看着看着,她轻轻蹙眉。   不知不觉,这丫头已经十五岁了,身量窈窕,即使穿着一身灰色的尼姑袍,也掩盖不住那天生的风.流韵味。要是生在寻常百姓家,凭她的样貌,找个家境殷实的佳婿并不难,可偏偏……   一手带大的孩子,她不想让阿榆知道人世险恶,因为那样,她将来更难以接受这尼姑庵的龌龊,就如她当年避祸至此,本以为可以常伴青灯古佛,第二夜才知自己进了狼窝。不是没有想过寻死,可拿着剪刀时,她又害怕了。   她承认,她怕死。   既然逃不开命运,不如让阿榆像白纸一样活着,等下月她开始待客,也只会认为那是一种修行,只要别人不说,她就永远不会知道,对于女子而言,那种被不同男人压在身下随意玩弄的生活,是奇耻大辱,猪狗不如。   就像明安,其实她的年纪已经够了,只是静慈师太还没得到让她满意的价钱,所以一直没让她开-苞。倘若真到了那一天,懂事聪明的明安会怎么想?   清诗轻叹一声,转身,从花瓶里的桃树枝上摘下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轻揉碾碎,再丢开。   人如花,花似人,上天注定的事情,谁也无法躲。   ~   早饭过后,提前吃完饭的阿榆跪在佛堂里念了会儿经,便提起扫帚去扫前院了。   她扫地的时候,院中老槐树上有只喜鹊一直叫啊叫的,阿榆好几次忍不住抬头看那只背黑腹白的大.鸟,心想难道今天会遇到什么好事?   念头未落,已显破旧的木门前忽然多了两双脚。彼时阿榆正好扫到门边上,她愣了一下,目光落在那好像泛着流光的白色男人衫摆和大红女人裙角上便移不开了,世上竟然还有这么好看的料子……她惊艳地盯着那料子,若非无意瞥见女子的脚远比一般女子大,根本不会好奇地往上看去。   这一看,人就更呆了。   那白衫男子怎么长得那么俊,那红裙女子怎么生的那么好看呢?秀丽的长眉,仿佛流动着星光的桃花眼,白净的脸蛋,红红的小……不大也不小的嘴唇,微微扬起的下巴,被衣领遮掩了的修长脖子,再往下就是一双鼓鼓的胸脯了……   阿榆情不自禁又看了那人的脚一眼,再抬头看女子脸庞时,眼里就多了一分遗憾。上次师父说她脚小好看,可见脚大就是不好看了,要是这位姑娘……夫人脚再小一些,她那位神仙似的相公大概会更喜欢她吧?   阿榆的小脑袋瓜里各种胡思乱想,因此没有注意到那位夫人眉眼间隐含的怒气。   白衣男子名肖仁,他颇感兴趣地盯着面前神色不断变化的小尼姑,等她终于看向自己,腰板不由挺得更直,“唰”得一声展开折扇,笑得分外惹人眼花缭乱:“这位小师父,我娘子生的就这么好,连你一个女子都看呆了?”   话音刚落,收到来自身侧那人狠狠一记眼刀。   换成旁人听了这话定会不好意思,偏阿榆脑袋缺根弦,没想那么多,老实地点点头道:“这位女施主确实好看,就是脚……稍微大了点。”其实大了很多点,但她觉得脚大不是件好事,还是委婉点免得惹对方难过吧。   肖仁愣住,随即背转过身,肩膀抖个不停。   阿榆不明所以,刚想问,身上忽的一冷,扭头一看,对上女施主吃人一般的目光。   阿榆忍不住打个激灵,这位女施主好凶!    ☆、借宿   阿榆胆子并不大,此刻被一个比她高一头多的冷美人凶狠地盯着,她不由自主低下头,退后两步道:“两位施主是来上香的吗?是的话请随我来。”一手扶着扫帚,一手成掌立于胸前,垂眸敛目。   寺中清幽,小尼姑声音轻柔动听,说话时门口两人只能瞧见她细长眼睫闪动,白皙小脸透着桃晕浅红。   肖仁用扇子遮了半张脸,肩膀一歪,凑到展怀春耳边道:“没想到这么个偏僻小庵里还有朵绝色,你这半个月不愁没意思了。”   展怀春扫他一眼没说话,目光转向面前的尼姑庵。穿成这样,男人女人他都没心思看。   肖仁知道他心里不痛快着呢,可展怀春越不痛快,他就越舒坦,装模作样问道:“娘子是直接去客房休息,还是先上柱香?还是上香好了,你我成亲三年你肚子都没有动静,今日就求佛祖赐咱们一个孩子吧,等你有了我的骨肉,我带你回家。到时就算我爹娘嫌弃你身高脚大还有哑疾,看在孙子的份上,他们也会认你这个儿媳妇的。”   言罢肖仁幽幽地叹了口气,抬手搭在展怀春肩上,作出要扶他往里走的样子。展怀春僵着身子不愿走,肖仁看看那边因他刚刚那番话目瞪口呆的小尼姑,再次用扇子挡住脸,小声对他道:“女人都喜欢上香,你既然扮作女人,就该装的像些,否则被她们猜出你男扮女装当面拆穿,更丢人。”   “废话少说!”展怀春朝他做了个口型。   “愿赌服输。”肖仁挑眉,无声回他,嘴角挂着得意的笑。   展怀春面色铁青。   两人窃窃私语,男人被扇子挡着面孔,阿榆只能瞧见那个美丽的少妇,见她绷着脸,男人半搂着她肩膀明显是在哄她的样子,不禁暗暗替女施主庆幸起来。虽然身上那么多毛病,相公却温柔体贴处处让着她,只要将来生了孩子,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吧?   她耐心地等两人商量出个结果,还把脚下几片树叶扫到那边叶堆处。扫完见两人还在僵持,阿榆有些不解了,“两位施主,你们要去上香吗?”上不上,一句话而已,需要商量那么久?   肖仁拍拍展怀春肩膀,摇着扇子应道:“先上香,随后劳烦小师父把你们主持师太请出来,我有事要跟她商量。”   阿榆点点头,跑过去将扫帚靠在墙上,转身领二人往里走。因为平时很少有人过来上香,庵中尼姑又少,香堂里并没有尼姑负责招待香客,好在一应物事都齐全。正要抽香,阿榆忽的想起一事,扭头问站在那边的两人,“二位施主都要进香,还是……”   “都要,我们夫妻一起求子才显得心诚。”肖仁笑着答。   阿榆再不谙世事也知道家里是男人说了算的,便没再询问女施主,点了六根香,走过去递给他们。   肖仁动作潇洒地将折扇别到腰侧,接了香,一本正经跪到蒲团上。跪了会儿不见展怀春过来,扭头一看,才发现那人不知何时走到门口去了,一身大红裙子立在门前,晨光透过树梢照进来,把那特意勒出来的小腰照得还真有那么几分勾人味道。大概是察觉到他的注视,展怀春侧身回视他,于是胸前被他特意嘱咐下人蒸的大馒头撑起来的曲线更明显了……   肖仁不忍看第二眼,憋着笑磕头上香,起身后又把阿榆手中另外三支香也接了过去,嘴上解释道:“我娘子脾气不好,接下来还要在你们这儿叨扰半个月,我不在的时候,还请小师父多替我照顾照顾娘子。你也看到了,她生成这样,我父母不喜欢她,只准她住外面,她心里苦啊。”   他生的剑眉星目,作出一副深情模样格外惹人跟着他的情绪走,阿榆根本没有半点怀疑,双手合掌感慨道:“施主不必忧心,你对娘子这么好,佛祖知道后,肯定会成全你们的。”   “但愿吧。”肖仁叹口气,跪到另一个蒲团上,替“娘子”上香,口中念念有词。   展怀春站在门口背对香堂,听好友演得跟真的似的,无比后悔当初为何要跟肖仁打什么破赌。幸好大哥出门了短时间不会回来,否则被大哥知道他跑到这边胡闹,还不扒了他的皮。   上完香,阿榆请两人到偏房小坐,她去后面请静慈师太。      静慈三十多岁,养的一身细皮嫩肉,不施脂粉也算是半老徐娘。她原是青楼红牌,被一个官家老爷买回家做小妾,着实得了两年宠,可惜后来被主母钻空子卖了出去,费了老大劲儿才从一凶恶男人手里逃了出来,避到此处。当时玉泉庵只有两个老尼,静慈勾搭山下地痞头头高昌,联手害死了她们,自此她占了这座尼姑庵,慢慢又做回老本行。   青楼出身,惯会逢场作戏,装正经时也颇有几分清高气度。   “是明心啊,找师祖做什么?”开了门,见门前站着庵里相貌最好的小尼姑,静慈和善地笑道。顶着尼姑庵主持师太的名,做着佛祖最不耻的事,想接客就接客,不想接就养养花逗逗小尼姑,偶尔应付应付老相好,这日子过得真是有滋味儿,比事事不由己的红牌都享受。   阿榆恭敬地把前面的事说了一遍。   静慈仔细打听了两人衣着打扮,随后回屋理理衣袍,手持念珠走了出来,命阿榆在前面领路。   到了偏房,阿榆推门而入,替屋内两人引见道:“两位施主,这便是敝庵主持,我师祖静慈师太。”   静慈面相平和,目光平静地朝二人点头行礼,安安分分,与其他尼姑庵师太并无两样,心中却是暗暗腹诽。白衫男子不必说,那个穿红裙的明显是男扮女装,旁人或许看不出来,她在男人里面打滚那么多年,分辨这个轻而易举,只是不知这两人有何来意。   小尼姑呆傻有趣,肖仁忍不住打趣她,真对上大尼姑,肖仁看清长相后便规规矩矩垂眸道:“师太,敝人姓方,这是我娘子。娘子因身形异于常人不为家母所喜,近来心情抑郁,想寻一僻静之处安心养性。方才我二人路过此处,见玉泉山风景秀丽,贵庵清幽雅致,心中大喜,便冒昧上来询问,不知师太可否收留我娘子半月?”   “方施主客气了,能解尊夫人郁结,是敝庵之幸,只是敝庵陈设简陋,不知夫人能否习惯?”静慈心平气和地道。   肖仁与展怀春对了个眼神,笑道:“师太不必自谦,娘子喜欢的就是庵里的返璞归真。只是,我娘子有哑疾,独自生活多有不便,不知师太可否为她安排个小师父照顾她日常起居?这是五十两纹银,算是我们夫妻的谢礼。半月后我来接娘子,若娘子心结解开,方某愿再添一份香油钱。”   听对方要请小尼姑伺候,静慈心中一定,料定对方应是从哪里听说了庵里的勾当,特意过来寻快活的。至于扮成妇人,要么是对方喜好玩花样,要么就是放不开面子。想了想,静慈没有拆穿对方,假意推拒了两次便示意阿榆接过银两,接着道:“贫尼有两个弟子服侍过客人,手脚还算勤快,现在贫尼请她们过来,夫人挑个合眼缘的?”   她说的是暗语,同道中人自然明白。   肖仁看向展怀春。若是他选,就让面前这个小尼姑伺候就行了,三分娇三分憨四分乖,逗着肯定有趣。   展怀春扫阿榆一眼,犹记得她说自己脚大的事,没坑声,默认了主持师太的话。若是男儿装扮,他,他根本就不会来这种地方,更不用一个小尼姑服侍左右,可他要装半个月女人,别的不说,单是梳头就得请人帮忙。肖仁还想让他跟人学梳妇人发髻,他疯了才会配合他!   静慈淡淡一笑,吩咐阿榆去把清画名下的两个弟子叫来。明容十八,明华十七,都早早开了苞,可惜玉泉山地处偏僻,来的客人少有大富大贵者,平时两个丫头单晚只赚二两到十两不等。今日这位客人,就算离开时不给香油钱,半月五十两也够了,论单晚当然不算大方,可一住半个月的客人,一年也没有几个,大多数都是厮混个一两晚就走了。   阿榆领命而去,很快便带了两个师姐过来。   明容明华是静慈后来买的小尼姑,最初并不知这是狼窝,都是十五那年被祸害后才知道自己进了什么地方。可惜她们被爹娘卖了进来,卖身契在静慈手里,静慈背后又有高昌撑腰,二人不敢逃,在静慈一番劝说后没了死志,慢慢便习惯了。不过静慈懒得调.教她们,反正那些男人寻的就是庵里的刺激,所以两人没有静慈那么老辣,进来后见里面有一男一女两位客人,目光自然都落到了肖仁身上,又见肖仁生的高大俊朗,不由都动了春心。若不是被静慈及时递了眼风,恐怕还会做出更直白的勾.引之态。   但展怀春已经把二女的痴迷情状看在眼里了,不禁皱眉,心想玉泉庵到底是无名小庵,里面尼姑都修行地不到家,居然如此轻易动了凡心。展怀春向来不会委屈自己,看不顺眼的人便不会再看第二眼,直接递给肖仁一个眼色,示意换人。   肖仁知道他脾气,无奈地转达了他的意思。   静慈犯了愁。这两个都不满意,又点明要小尼姑,那就只剩两个还没开.苞了的。   对方行事如此隐晦,静慈不得不继续用暗语道:“夫人,她们两个不行,庵里就只剩明心跟她师姐了。两人年纪小,以前从来没有伺候过人,特别是守夜的事,恐怕做不来。”想买初.夜,那得加钱,不提阿榆,明安她少一百两都不答应,她买人时可是专门拣底子好的良家女挑的。   守夜?   肖仁都不用看展怀春,直接笑道:“师太误会了,不用守夜,只要她们伺候我娘子洗漱梳头,白日里再陪她说话解解闷便可。”他跟展怀春虽然游手好闲,烟花之地却是不去的。他家里有父母管着,展怀春上头有威严大哥,两人连通房丫头都没有,更不会让小尼姑守夜了。   只说话梳头?静慈师太不由狐疑地看了展怀春一眼,这人到底有什么怪癖啊?   算了,这样银子赚得更轻松,回头她嘱咐两个弟子无论如何也别被人骗上.床就行了。   有了决定,静慈示意明容二人出去,顺便把明安叫来。至于阿榆,人在这儿摆着对方都没提,估计是看出她傻不想要她,那就留在这边凑个数吧,也好衬得明安聪明伶俐。   阿榆心思单纯,向来是师祖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并不知道自己早就被人嫌弃了。等明安的时候,她安安静静地立在那儿,因屋里有两个陌生人,她头微微低着,只有一双清澈纯净的大眼睛好奇地转来转去,目光好几次掠过那冷脸美娘子的一双大脚,逗留片刻,面露惋惜。   次数多了,展怀春发觉了,不悦地抿抿唇,将裙子往下拽,遮住脚上那双肖仁特意为他准备的超大绣花鞋。   阿榆呆呆地盯着对方华丽的裙摆,过了会儿才明白过来,女施主这是不好意思了啊……   罪过罪过,她怎么能盯着人家痛处看呢?    ☆、馅饼   明安比阿榆大一岁。   在阿榆眼中,明安师姐比她高,比她好看,也比她聪明,反正就是师姐什么都比她好。所以,虽然她不知道那位女施主要求见明安便是对她不满的意思,却已经认定一会儿女施主肯定会挑明安去伺候。她笨手笨脚,除了针线活还可以,其他就只会使蛮力气了。   阿榆一点都不沮丧。不用去伺候人更好,女施主脾气太坏,连她相公哄着都费劲儿,阿榆可不觉得自己比她相公嘴巧。乖乖站在师祖椅子旁,阿榆只盼着明安快点来,那样她就可以早点去扫院子,扫完了好早点歇息。   后院明容明华找到明安时,明安正在厨房里洗碗。   “明安,师祖叫你去前面,就在香堂旁边的偏房里,你快点过去。”   明安忙在围裙上抹抹手,赶在两人转身离开时追上去,讨好地问道:“两位师姐,不知师祖叫我何事?”一双美眸似含了两汪秋水,潋滟媚惑。   其实论容貌,明安绝对没有阿榆好看,但她生了一双极其动人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挑,像极了画中的狐狸美人,嗔怒喜乐都格外勾魂儿。去年明安开.苞前,静慈招来的男客差点为明安的初夜打起来,最后因静慈对价钱不满意才作罢。当然,此事两个还未开.苞的小丫头是不知道的,静慈那人看似和善其实心狠手辣,早就警告过明容明华不得将庵中秘密泄.露给两个师妹,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否则就卖她们去最下等的窑子   明容明华不敢声张,晚上默默接客,白日里则装得若无其事。如今虽然习惯了,心底免不得自怨自艾,而当她们看见还清白无瑕不谙世事的两个美貌师妹时,那苦闷就变成了羡慕嫉妒。其中眼睛勾人的明安最招二人挤兑,阿榆貌美却单纯好欺负,让她帮忙她都不说二话,反而不怎么惹人嫉恨。   此时听她问话,明容冷哼一声,“找你何事,你过去不就知道了?”言罢叫上明华一起走了,满是不屑。   明安望着两人背影久久没动,目光渐冷。   两个千人骑的脏货,当她不知道?她不是阿榆那个傻子,她上山时已经十岁了,庵里常常有男客过来上香,晚上她也不止一次听到师父偷偷去客房的动静,更是无意瞥见过师父衣领下的红紫痕迹。她家里穷,小时候跟爹娘弟弟们睡一张大炕,爹娘半夜做事她都知道,自然晓得师父到底做了什么。后来明容明华行为举止大变,这些她都知道,只不过装糊涂而已。   她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可以逃离这个狼窝的机会,所以她怕静慈突然找她,怕厄运提前降临。   她惴惴地去了前头。   “师祖,您找弟子何事?”进屋后,明安规规矩矩地低着头,没有四处乱看。老实人容易让人放松戒备,这是她从阿榆身上学到的,当然,阿榆是真傻,她只是为了自保。   静慈和善笑道:“这是方施主和方夫人,方夫人要在咱们庵里静养半月,想从你跟明心中间挑一个服侍左右。”说完让阿榆跟明安站到一起,再扭头看向展怀春:“夫人,明安年长一岁,善解人意,明心心思纯净,安静乖巧,您看谁合适?”   展怀春慢慢收回凝视窗外的视线,看向五步远外的两个小尼姑。   他看过去的时候,明安略显局促地抬头看他。因展怀春坐着,身高不明显,一双大脚也藏在裙子下,明安倒没多想,只觉得这位夫人国色天香,面冷如霜,但身上的清贵气度是掩饰不了的。非富即贵,明安脑海里闪过这个词,随即规矩地垂眸,尽量让自己显得淡定从容。大户人家的夫人最重规矩,如果她入了对方的眼,兴许可以求对方救她脱身。   展怀春怔了一下,为明安那双天生妩媚的美眸,不过也只是因为意外而已,他跟大哥都是少见的好相貌,能以美貌吸引他的姑娘,至今他一个都没碰到过。短暂的失神后,展怀春看向肖仁,见肖仁也在看自己,眼里亦有惊艳和困惑。确实,一个两个可以说是巧合,但接连见到的几个尼姑,从主持到小弟子都生的非一般美貌,这就耐人寻味了。   再次看向最初见到的那个小尼姑,展怀春隐隐觉得,这次尼姑庵之行,或许会有些意外收获。   阿榆并不知道有人在看她,她老老实实低着头,偷偷看自己手指头。指甲长了,一会儿扫完地就剪剪。   一个比正常尼姑懂事却世故,一个比正常尼姑灵动却呆傻,展怀春毫不犹豫地指向阿榆。   既然男扮女装,那就选个傻点的吧,免得聪明人从蛛丝马迹上猜出来。最初不想选呆尼姑是因为她那句冒犯的话,现在,整个尼姑庵看来看去就她一个傻的,他别无选择。   除了阿榆,其他三人都吃了一惊。肖仁吃惊好友挑来挑去最后选了他明显不喜欢的一个,那之前到底在折腾什么?静慈跟肖仁想的差不多,只不过她越发认定展怀春有常人难以理解的怪癖了,而明安则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输给了一个傻子!   阿榆没吃惊,是因为她低着头,根本没瞧见展怀春的动作。直到肖仁走到她身前郑重托她好好照顾他娘子时,阿榆才茫然抬头,红润小嘴儿微张,大眼睛瞪得溜圆。女施主,女施主选她了?   见她露出这副呆傻模样,肖仁忽然觉得手指痒痒,竟忍不住想去捏小尼姑的脸!   “咳咳,那就请小师父领我们去客房吧,我陪娘子歇息会儿就下山了。”肖仁迅速转身,强行克制住那种冲动。这是小尼姑,不是家里五岁的妹妹,他得忍。   “师祖……”阿榆求助地望向静慈,她根本没有伺候过人啊!   静慈微微笑,起身吩咐道:“去吧,后面客房都空着,你请两位施主任选一间,安置妥当后再来找师祖,我有话要嘱咐你。别担心,方夫人为人和善,不会为难你的。”言罢朝肖仁展怀春双手合十,转身,用眼神示意明安跟她一起往外走。   明安悄悄瞥一眼依然安坐的展怀春,咬咬唇,乖乖出去了。   阿榆眼巴巴地望着二人离开,好想也跟上去。   “小师父看什么呢?走吧,我跟娘子爬山挺累的,想去客房歇会儿。”屋里只剩个呆傻小尼姑,肖仁再次摇起折扇,悠然地道。   展怀春站了起来。   阿榆忍不住往肖仁那边挪了两步,借肖仁的身体挡住自己,然后扯扯肖仁袖子,小声商量道:“施主,我真的很笨,你劝劝你娘子,让她选我师姐服侍她吧?”   “怎么,你不愿意服侍我娘子?”肖仁来了兴致,故意抬高声音,好让好友也能听见。   阿榆吓了一跳,偷偷往那边望,正好对上展怀春不悦又不耐的眼神,赶紧摇头解释道:“不是不是,是我从来没有服侍过客人,怕笨手笨脚的惹夫人不高兴。夫人,我师姐很巧,有时候我不用说话她都知道我想做什么,她那么聪明,你还是选她吧?”   展怀春装哑不能说话,能说他也懒得理会这个傻尼姑,看看肖仁,直接出了门。   肖仁拍拍阿榆肩膀,推她往外走,好心安抚道:“别怕别怕,我娘子就喜欢你这样的,她脑子不太好使,你师姐那么聪明,我娘子见了肯定会自卑啊,所以你越笨我娘子越喜欢你,懂了吗?”   前面展怀春脚步一顿,强忍着才没回头给他一拳。   阿榆的紧张担心却一下子变成了同情怜悯,越看前面的高个美娘子越觉得她可怜,好像除了一副比桃花还要好看的容貌,她身上就全都是毛病了。这个想法让她迅速镇定下来,乖乖走到两人身前,领他们去客房。   房间外面看上去都差不多,展怀春随意指了一间,正是昨晚清诗跟男客私会的那间。   阿榆没有多想,客人走了新的客人再来,反正客房每日早上都会打扫。庵里总共四个小尼姑,挑水打扫做饭洗衣几样活她们分工做,她负责挑水,明容师姐专管打扫,她都已经帮她扫院子了,这边明容师姐应该已经收拾好了吧?   结果进屋却见床上被铺还散着。   两人紧跟在她身后,阿榆脸上一阵红,飞快跑过去把褥单连同被子都卷了起来,低头赔罪道:“今早事多,还没来得及收拾屋子,两位施主先在屋里坐坐,我这就去换套干净被子,前几日新洗新晒的,盖起来特别舒服。”说完抱着被子要走。   展怀春拽住她,目光扫视一圈,指指床再指指茶具。   阿榆疑惑地看向肖仁。   肖仁靠在椅子上,懒懒道:“我娘子让你把床上的枕头纱帐还有茶具等等都换成新的。”   阿榆恍然大悟,对展怀春点点头,朝门口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将铺盖放回床上,把纱帐解下来连同枕头一起堆在铺盖上,再抱起来往外走。   等她出去了,肖仁疑惑地看向展怀春:“她傻你也傻,这么费事做什么,换个房间不就行了?”   展怀春走过去将窗推开,确定周围无人才低声道:“换个房间也一样,不如一次都换成新的。”   那声音清朗动听如第一滴雨珠落入深谷幽泉,悠远纯净,又带着男子常见的深沉音色,如果不装哑,身份毕露无疑。 ☆、尺度   阿榆抱了新被子回来,展怀春让她把被子交给肖仁抱着,命她先把床榻上上下下都擦一遍再铺床。当然,他只动了几下手指头,话是肖仁替他说的。两人配合着说完,见阿榆呆呆立在那儿,似是不解又似是迷茫,展怀春冷笑,抬手去摸袖口,想给她点辛苦钱。   结果手还没碰到袖子就放下去了,因为他记起来了,他这次上山分文未带,除了头上几件做做样子的首饰,可谓是一贫如洗。展家二少爷从来没有如此穷过,可谁让他打赌输了而肖仁是那个可以随便提要求的人?压下心头恼恨,展怀春看着肖仁指指阿榆,转身去了窗前。   肖仁很痛快地摸出一锭碎银,朝阿榆晃了晃,很是无奈地道:“我娘子爱干净,小师父多多担待。这块儿银子是我特意给你的,算是谢你替我照顾娘子,你赶紧收好,别跟旁人说。”银子这种东西,放到哪儿都是被抢的命,哪怕是一群自称看破红尘的和尚尼姑。小尼姑看着就单纯,要是不叮嘱两句,肖仁怕她主动把银子交给主持去。   阿榆长这么大都没见过银子是啥样,忍不住盯着肖仁手中东西瞧了会儿,然后在肖仁起身时连连摇头,“不用不用,夫人是客,我照顾她是应该的。”小脸红扑扑,大眼睛水汪汪,真的没有半点贪婪。   肖仁是真心想赏她,可阿榆也是真的不想要,说完转身跑出去了,过了会儿抱着木盆走了进来,当着两人的面把床铺桌椅等等擦了个一干二净。全都忙完了,阿榆用袖子擦擦额头的汗,对肖仁道:“两位施主还有什么吩咐吗?没有的话你们先休息,我去找师祖了。”   肖仁不知道展怀春是怎么想的,看小尼姑认认真真地忙碌时,他竟然有点心虚。自家老子是知县,官不大,但在县城里也算是天了,所以无论是家中那些丫鬟,还是外面的人,小意巴结他的比比都是,更卑微的事情都做过,但没有哪个,在做那些事情的时候神色会像这个小尼姑那样认真,不嫌累也不嫌苦。   “去吧去吧,我们这边没别的事了,你不用急着回来。”肖仁不自觉放柔了声音。   阿榆长长地舒了口气,抱着换过几次水的木盆出去了。   “怎么,心疼了?没看出来你还会怜香惜玉。”展怀春在桌子另一边坐下,掀开茶壶盖子轻轻闻了闻,嫌弃地蹙眉,心想这半个月还是喝水算了。   肖仁心情有些复杂,“那倒没有,我只是想不通,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她爹娘怎么忍心将人送到尼姑庵?像灿灿,我爹我娘恨不得把她捧到天上去,连我这个儿子的分量都没她重。”   “谁知道他们当父母的都怎么想的,我们家那俩老的早早扔下我跟大哥跟船出海了,临走前说他们不定准还回不回来,让我们自己娶媳妇,摊上这样的爹娘,有什么办法?”提到父母展怀春心里就有气。如果他们在家,他也不用被大哥从十二岁骂到今日,这六年展怀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俩人都是“爹不疼娘不爱”的,说到此处不由沉默了片刻。   “行了,你走吧,如果我大哥提前回来,你记得早早给我递信儿。”想到之前好友的各种诋毁戏弄,展怀春懒得跟他待着,开始撵人。   肖仁看看他,摸摸鼻子,有些不放心地道:“我看这家尼姑庵有些古怪,要不咱们换一家?”   展怀春冷哼,“换什么?让你再胡说八道一次?就这里了,你走吧,半个月后带好衣服来接我。”   他越表现地毫不在乎,肖仁反而越不想走,脑袋一转想了个主意,嘿嘿笑道:“算了,看你这样挺可怜的,要不咱们换个要求,你喊我一声大哥吧,喊完咱们一起回去。”   让展怀春住尼姑庵,起初只想着玩闹取乐,现在肖仁是真的不放心,担心的却不是展怀春的安全。别看展怀春细皮嫩肉看着瘦,自七岁那年他出事差点丢了命后,展爹展娘可是花大价钱请了道家高人教两个儿子练武,内外兼修。展怀春大概也是怕极了,难得有一样学得比他大哥认真,三年前道士走了,展怀春也学成了,十来个人一起上都别想伤着他。肖仁不放心的是这小子娇生惯养臭毛病又多,尼姑庵里没肉没酒,住着也肯定没有家里舒服,肖仁怕展怀春吃不消。   两人一般大,确切地说肖仁比他还小两个月,现在竟然还想当他大哥?   展怀春想都没想,直接将肖仁从椅子上提了起来,往外推。大丈夫一言九鼎,输了就是输了,再说肖仁要真有那么好心,他何必又蒸馒头又做衣裳的?展怀春越想越气,若不是顾忌被人听见,真想直接把肖仁扔出窗去。   肖仁扒着门板不愿走,“别动手别动手,要不换一个,不叫大哥了,你亲自帮我洗三天袜子……”话未说完胳膊被人用力拧了一下,疼得他浑身冒汗,肖仁脾气也上来了,恨恨甩开展怀春,咬牙切齿道:“好心当成驴肝肺,既然你这么喜欢住尼姑庵,那你干脆住满一个月吧!”   “行啊,不过你得再找一只蚂蚁跟我比,再输我就住一个月。”展怀春淡淡道。   肖仁愣住,难以置信地重复道:“你,你真想再跟我比一次?”   展怀春颔首,笑着看他:“如果你不怕死,尽管带着蚂蚁来。”上次答应跟他比谁的蚂蚁爬地远,他真是鬼迷心窍。   肖仁嗤了声,摇摇折扇道:“手下败将,我就知道你没那个胆量……退后,你想做什么?我,我警告你,再敢对我不敬,小心我休了你!”眼看展怀春又想动手,肖仁被烫了般往后跳,跳完见展怀春愣在那儿,肖仁又飞快跳了回来,大手趁其不备在展怀春胸口摸了一把,摸完大笑着跑了,“哈哈,娘子在这儿好好静养,为夫半月之后再来接你回家!”他打不过展怀春,跑得却是飞快,一眨眼没了影儿。   展怀春额头青筋直跳,低头看看胸口两个鼓包,转身进屋,关门,在屋里转了一圈踢翻一张椅子后,走到床边,直接趴到了早被他彻底检查过的干净被子上。趴了一会儿感觉似乎有些不对,展怀春猛地转身,闭着眼睛,静了好久才抬手,把胸口被压扁的俩馒头又捏圆了……   为何要让他遇到肖仁那个道貌岸然的混球!   展怀春低声骂了一句,踢掉那双绣花鞋,把一双长腿抬到榻上,动了动,寻到个最舒服的姿势,准备闭眼睡一会儿,谁料手臂搭下去时却碰到一处明显的凸起。他睁开眼睛,手探到褥子底下把东西摸了出来。   是把匕首。   展怀春轻笑,拔.出匕首打量。刀刃薄而锋利,寒光流转,好是好,只是肖仁那家伙也太小心了,一个小小的尼姑庵,就算有些古怪,又哪里值得他动用刀子?   将东西塞回枕头底下,展怀春仰面躺着,阖目小憩。   那边阿榆正站在静慈屋里聆听训诫。   “明心,既然方夫人看中你,你就安心服侍她吧,除了晚上回自己屋里睡觉,每日做完活后都直接去她那边,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过有一样你要记住,千万不能让她脱你裤子,也不准听她的自己脱,懂吗?”静慈轻声嘱咐道。不管对方有什么怪癖,花银子都是为了找女人的,五十两,只要对方不做到最后一步,其他的她都答应。至于裤子,静慈对男人再了解不过,一定不能让他们脱,脱了就管不住了。   阿榆乖乖点头,想了想又不解地问:“师祖,她为何要脱我裤子啊?”   这个傻孩子……   静慈把人叫到身前,慈爱地拍拍阿榆手道:“这个啊,师祖是看方夫人有些异于常人之处,胡乱猜想的。她若正常最好,万一她对你做了什么怪事情,明心别怕,等她做完了你直接过来找师祖,师祖给你解释,但裤子千万不能脱,记住了。”她知道清诗对小弟子的教养法子,难得遇到这么个天生玩物,静慈也愿意配合清诗。而且正因为阿榆傻,这次待客反而省事了,不用费太多心思解释或威胁。   阿榆不是很明白,不过既然师祖这么说了,她照办就是。   静慈又嘱咐了两句,让人出去了。那两人衣着气度非凡,应该是显贵出身,这样的人家,真想买初夜的话不会吝啬银子,既然没买,多半是不会强要的。况且他们既然能找到这里,肯定知道她跟高昌的关系,也知道吃白事的下场。   静慈很放心,摸摸那五十两白银,藏到自己的小柜子里去了。   外面阿榆朝客房走了几步,又拐去自己房间,将缝到一半的袜子和针线筐都带上,这才去客房找女施主。   她轻轻敲了敲门,“夫……施主,我来服侍你了。”叫夫人有点怪,她还是习惯喊施主。   展怀春还没睡着,听到动静,皱了皱眉,不想起来。   里面迟迟无人应声,阿榆等了会儿,绕到窗前,发现床榻前摆了一双大绣鞋,上面躺着熟悉的红裙身影。以为对方睡熟了,阿榆转身在花坛边的台阶上坐下,拿出剪刀剪指甲。   外面没有离去的脚步声,也没有任何动静,展怀春心生好奇,悄悄起身,缓步走到窗前。   距离正午还有段时间,春日阳光温和明媚,小尼姑安安静静坐在门前台阶上,无比认真地剪指甲。一双小手沐浴在日光里,纤细小巧如葱白。   展怀春看得有些出神,目光慢慢移到小尼姑脸上。   她头上戴着尼姑帽,下面没有头发遮掩,反倒显得脖颈修长,耳垂白嫩可爱。展怀春盯着她偶尔眨动的眼睫瞧了会儿,慢慢收回视线,心中却认可了肖仁的话。没有头发还能让他觉得好看,小尼姑确实算是绝色了。   他朝门口走去,去给她开门。   他的指甲也有点长了,看她剪得那么认真,也帮他修修好了。在家里,他不习惯丫鬟伺候,更不可能让小厮替他做这种事,小时候是大哥帮他,现在大哥不管他也不想让他管,偏偏自己剪右手指甲时又不方便,那就趁现在身份之便,省事一回吧。    ☆、见红   剪完最后一个指甲,身后忽然传来开门声。   阿榆扭头,见女施主站在门口低头看她呢,赶紧将剪刀放到针线筐里再端起来走过去,有些拘谨地解释道:“施主,师祖让我干完活就专心伺候你,你如果有什么事情要我做尽管吩咐,没事的话施主在屋里休息好了,我在外面做活,不会打扰你的。”   展怀春看看她手里的东西,侧身,示意她进去。   阿榆乖乖进去了。   展怀春随后跟上,反手将门栓落下。   “施主你关门做什么啊?现在外面有风,吹进来很舒服的。”阿榆不解地问,说着将针线筐放到桌子上。尼姑庵里客房都一样,外间是个小厅堂,里面是卧室,一会儿她就准备在外间待着了。   展怀春没理她,把里外屋窗户也都关上了,最后回到外屋桌子前,坐下,捡起针线筐里的剪刀,用里面的白棉布擦了擦,这才招手示意小尼姑坐到他身旁。阿榆都看呆了,怔怔地坐到他身前,刚想问话,展怀春将剪刀塞到她手中,然后把左手伸到她面前。   他动作太突然,手又挨得那么近,阿榆不由自主往后退了退。   展怀春挑眉,手依然伸着,等她。   阿榆看看面前白皙修长的手,再看向展怀春,挠挠头问:“施主给我看你的手做什么?”说完忍不住又看了那手一眼,手指修长,手背又白又细嫩,若不是长得太大,恐怕比师父的手还要好看。   见他做到如此地步小尼姑还不懂,展怀春皱眉,点了点指甲给她看。   阿榆不喜欢像三个师姐那样留长指甲,自己指甲都剪的比较短,所以只要谁的指甲比她习惯的长,她马上就能看出来,因此也就懂了展怀春的意思。她不自觉地嘟嘟嘴,不太愿意帮人剪指甲,因为她没有帮过别人,怕不小心剪坏了,可师祖又叮嘱她什么都听对方的,阿榆只好从命。   “施主,我帮你,但万一我不小心剪得难看了,你别生气啊,这是我第一次帮别人。”阿榆托起展怀春手腕,实话实说,希望能打消对方的念头。   展怀春看看握着他的那只手,没有说话。   “那我开始了?”阿榆试探着问。   展怀春点点头,右手手肘支在桌子上,托着下巴等被人伺候。   他摆出这副架势,阿榆只好乖乖听话,托着他手仔细瞧了会儿,拿着剪刀左比划右比划,最后还是觉得攥着一根手指这样依次剪下来比较方便,便先攥住他大拇指,小心翼翼地剪。   她心无旁骛,展怀春感觉就有点怪了。   这是他第一次跟女子如此亲密,还是对方握着他的手。   他微微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明媚日光被木窗挡在外面,只有朦胧光线透过窗纸漫了进来,像黄昏时的昏暗。风吹不进,可整个尼姑庵都沉浸在淡淡的桃花香里,这小小的客房也不例外。院子里格外安静,只有偶尔飞过的鸟雀啁啾几声,清脆悦耳。   这些对于展怀春而言都是新奇的。   目光在窗前转了一圈,再次回到小尼姑身上,因她眼帘低垂神色专注,他打量地肆无忌惮。   小尼姑看起来十四五岁,个头不算矮,但人有些瘦,却也瘦的恰到好处,再胖脸圆圆的戴尼姑帽就不好看了,瘦了脸颊凹下去则显得刻薄可怜,不如现在,清新秀丽,像开在山谷里的幽兰。   是啊,生的这么好看,她爹娘如何狠下心送她当尼姑……   正胡思乱想,展怀春目光一凝,却是小尼姑剪完他拇指指甲,突然嘟嘴对着那里吹了起来。微微嘟起的唇,是她身上唯一娇艳的颜色,清浅温柔的气息,让她的傻气多了一点乖巧懂事。谁料他刚觉得她没那么傻了,小尼姑吹完后竟然对着他拇指笑了,满意的自得的,像是做了件多值得夸的事。   果然还是傻的。展怀春嘴角微翘,看她似乎是要看过来,及时垂了眼眸。   “施主,你看这样可以吗?”阿榆松开他手,让他先看看,虽然她自己是很满意了。   她松开了,展怀春才后知后觉发现,他的手是温热的,她的则有些凉,碰着很舒服。他看了一眼指甲,点点头,再次把手递过去。   阿榆有了心得,剪得越来越快了,不一会儿左手已经剪完。   展怀春换手的时候,阿榆实在忍不住夸道:“施主,你的手真好看,如果不是太大了,肯定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手了。”说完攥住展怀春右手拇指,继续开剪,根本不等展怀春回话,仿佛之前是在自言自语。   这是她说的第一句展怀春觉得入耳的话,想了想,觉得这十五日他不可能一句话都不说,便低声问道:“是吗,那你……”一句话没能问完,指腹突然被剪刀尖儿扎到的疼差点让他一脚踹过去,若非对方是个小尼姑,他肯定会真踹过去的。   展怀春深深地吸了口气,见小尼姑呆在那儿,心中火气又窜了上来:“还不快帮我止血!”   他脾气并不算好,家中下人若是惹到他,小厮多半会挨一脚,丫鬟被他瞪哭骂哭的比比皆是,现在在尼姑庵里训起人来依然戾气十足。阿榆哪里被人如此吼过,肩膀一抖,小脸瞬间一片苍白,“施主,施主我不是故意的……”   “废话少说,快帮我收拾,你们这里有没有伤药?”展怀春不耐烦地打断她。   “没,没有,我不知道有没有……”阿榆心中又慌又怕,脑海里只剩下快点帮他止血的念头。眼看对方眉头皱的越来越深,仿佛又要骂她,阿榆急得要哭了,忽的记起明安不小心切伤手指时的反应,忙将手中剪刀放到桌子上,跟着一手握他手腕一手攥着那根冒血的手指,送入口中,学明安那样轻轻地嘬。   展怀春僵住了,本能地想抽.出来,她小手却攥地紧紧的,刚刚紧闭的眼睛睁开,看他。   她的眼睛清澈纯净,还会说话,展怀春知道,她让他别动。   展怀春心情复杂地别开眼,可眼睛看不见,她夹住他手指的柔软唇瓣,偶尔碰到他的舌尖,还有那吸得他浑身不自在的力道,都让刚刚看到的那一幕不停在他眼前晃悠,跟盯着她看没什么两样。   他再次看了回去。   阿榆正好将他手指放了出来,盯着指端瞧了会儿,见只有一点小血珠冒了出来,她低头去吮,快要碰到时不知怎么想的,改成了舔,舌尖飞速从伤口掠过,吃下展家二少爷今日流的最后一滴宝贵血珠。确定那里不再流血了,阿榆松了口气,扭头看向针线筐,将里面一条干净碎布拿了出来,迅速替展怀春缠好。她太过专注,没瞧见展怀春脸上浅浅的红,等她忙完终于抬头时,展怀春已经恢复了正常神色,直直地盯着她,看不出喜怒。   阿榆不敢与他对视,低头赔罪,“施主是不是很疼啊?我真不是故意的,你突然说话,声音还……”   “还像个男人,是不是?”展怀春接话道,语气没有之前那么冲了。手指疼是很疼,但男人大丈夫,这点小疼真不算什么,更何况,被她含住那会儿,他没觉得疼,只觉得……展怀春歪了歪身子,掩饰刚刚身体所起的变化。他没碰过女人,看过的书却不少,知道这种变化很正常,可对方是个小尼姑啊,展怀春有点接受不了自己竟被一个出家人弄起了反应。   阿榆本能地点头,点完偷偷抬眼,见对面那张美丽脸庞跟初见时一样清冷,不像生气的样子,胆子便大了起来,好奇问道:“施主,既然你会说话,那你相公怎么说你有哑疾呢?”   “因为我,我身高脚大像男人,声音也像男人,他嫌弃我,平时一直让我装哑,不许我说话。”开口前展怀春就想好了借口,嘴上一边说心里一边骂肖仁,说着说着最开始的尴尬消失了,越来越顺,“可我不是哑巴,一直不说话会很难受,你,我只跟你说,你别把我会说话这事告诉任何人,连你们主持也不行,否则被我,被我相公知道,他会把我弄成真哑巴的,他警告过我。”   阿榆有点不敢相信那个俊美又温柔的白衣施主竟然是坏人:“可早上你相公对你很好啊,帮你上香……”   “他装的,在人前对我好,背地里各种打骂。”展怀春低着头道,倒真有几分悲苦凄婉模样。   阿榆莫名地心酸,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他,劝慰道:“施主别哭,其实我觉得你声音挺好听的,虽然像男人。你放心,等你相公来接你时,我帮你劝他,他既然喜欢你娶了你,就该对你好啊,怎么能不让你说话?这些又不是你的错。就像我明华师姐,她总希望她再白净一些,但身体是父母给的,她有什么办法。”   展怀春看看面前的帕子,抬头道:“我没哭,我已经习惯了,也不用你劝他,只要你别把事情说出去就行了。”   阿榆仔细看他脸,果然没瞧见眼泪,便把帕子塞回袖口,认真承诺道:“施主放心,我谁都不会告诉的。”   展怀春笑了笑。   阿榆瞧见了,痴痴地望着他,“施主你长得真好看,笑起来更好看。”这样美的人,那个男施主怎么狠得下心?   展怀春当然知道自己长得好,不想被一个小尼姑调戏,他把被包了一个指头的右手再次递过去,没好气地道:“继续,小心点,再敢弄伤我,我,我也扎你一下。”   阿榆眼里的痴迷顿时变成了委屈,看看他,低下头,攥起他手指小声嘀咕道:“明明是你吓唬我我才失手的,这次就算了,以后还是你自己剪吧。”真是不讲理的人。   “你再说一次?”展怀春不悦地道。   阿榆眨眨眼睛,不说话了,乖乖伺候人。    ☆、抓住   剪完指甲,展怀春回屋躺着养伤去了,过了会儿听外面有动静,扬声问道:“你想去哪儿?”   “要吃午饭了,我去给施主端过来。”阿榆一只脚站在门外,一只留在门内还没抬出来,回头解释道。师祖说了,以后她跟女施主在屋里单独用饭。   “嗯,去吧,多端点,我胃口大。”展怀春轻飘飘地提醒道。   个头那么高,肯定能吃啊。   阿榆很理解,心情轻松地去厨房了。跟一个陌生人在一起感觉有些别扭,虽然两人各做各的,但那个女施主时不时走出来看她一眼,却什么都不说,太奇怪了。   尼姑庵里静慈一人单独吃饭,四个小尼姑分别跟师父一起吃,其中静慈的由明安送过去,其他的都是小尼姑去厨房领,每日三餐时间都是固定的。因客房在前面,离厨房有些远,阿榆去的时候明容明华已经把她们师徒三人的领走了,明安正要端饭去找清诗。   “师姐,我来领饭了,在里面放着吗?”阿榆欢快地跟厨房门口端着案板的明安打招呼。   明安被她抢了差事,本不待理她,想了想又退回厨房,将案板放回桌子上,等阿榆进来后,她便站在门口,一边留意外头一边小声问她:“那位夫人如何?你知道她是什么来历了吗?”   “什么来历啊?哦,她婆婆不喜欢她,她心情不好就来咱们庵里静养了。”阿榆简单解释道,眼睛一直朝里面瞅,见桌子上给她留的案板里只摆了两碗米饭并青菜,不由苦了脸,扭头对明安道:“师姐,施主个子高胃口大,一碗饭怕是不够吃,以后你多做点吧?”   明安瞪她一眼:“这个又不是我说了算的,你去问师祖,师祖同意了我就多做。”以前她觉得静慈和善,给庵里准备的伙食都是白米白面,后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明安顿时体会到了静慈的真正意图。吃的好才能长得好,长得好了,给她挣得钱就越多,她哪里是和善,分明就是丧尽天良的恶妇!   “嗯,我有空就去跟师祖说。”阿榆随口应道,走过去拿东西。   明安看一眼外面,紧紧跟着她,小声嘱咐道:“明心,下午你陪着她时,想办法问问她是哪里人,她丈夫是做什么的,我知道了有用。对了,如果她问是谁让你打听的,你千万别提我,就说是你自己想问的。”   阿榆刚要点头,忽的记起展怀春装哑一事,忍不住眨了眨眼睛,低头道:“师姐,施主是,是哑巴,她不会说话,我怎么问啊?”这是她记事起第一次撒谎,阿榆有些心虚。   “她是哑巴?”明安不可置信地问。明容明华不肯告诉她,她去偏房见人时也只知道对方要选人伺候,其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阿榆点点头,把自己知道的可以说的都告诉了她,说完见明安一副十分失望的样子,阿榆又有些不忍心,挠挠头补充道:“那个,施主会写字,她吩咐我事情都是连比划带写字的,如果她想跟我聊天,我就替师姐问问吧。师姐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先走了,施主脾气很不好,我怕她等得不耐烦了。”   清诗教过两人一些简单的字,明安并未怀疑阿榆的话,不过也没有抱太大希望,看看满脸单纯无忧的阿榆,转身先走了。有时候她都羡慕阿榆,人傻,连烦恼都没有。   阿榆端着饭菜去了客房,展怀春已经坐在外屋等她了。   “你们平日里就吃这个?”展怀春盯着面前两碟没有任何油水的青菜,胃口全无。   “是啊。”阿榆摆好碗筷,坐在展怀春一旁,认真解释道:“我们出家人都只吃素食,施主暂且忍耐半个月吧,不过我师姐做菜挺好吃的,施主尝尝看。”阿榆夹起一根青菜,递向展怀春。   展怀春看看她的筷子,伸手挡住,嫌弃地道:“你自己吃吧,我没胃口。”   阿榆持着筷子问他:“为什么没胃口?”肚子不饿吗?   展怀春瞪眼睛:“没胃口就是没胃口,哪来的那么多问题?你自己吃,别管我。”她以为她是他大哥吗?啰啰嗦嗦的。   被瞪了,阿榆讪讪地低头,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过了会儿,偷眼看看对面靠着椅背一手抚额的人,阿榆撇撇嘴,自己吃了起来。   细细碎碎的动静,展怀春睁开眼,就见小尼姑端坐在身边,只夹盘子里挨着她那一面的青菜,然后小口小口吃饭,不是大家闺秀那种刻意练过的规矩,却也乖巧懂事。   看她喉头滚动,展怀春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早上肖仁早早过来要为他梳妆打扮,他根本没心情吃饭,然后两人坐了二十多里的马车,到这边又爬了两刻钟的山,他是真的饿了。   他拿起筷子,在碗里戳了两下。   阿榆扭头看他,吞下口中米饭后笑着道:“施主快吃吧,饿肚子很难受的。”   展怀春不置可否,夹了根青菜送到嘴里,清汤清水寡淡无滋味儿。他越嚼眉头皱的越深,最后也懒着吃菜了,专门吃米饭,眼睛盯着吃得开开心心的小尼姑,这样他吃得稍微香一些。   不知不觉一碗米饭见了底。   展怀春在家时每日练武,白日里也出去跟肖仁到各种地方厮混,一般都吃两碗米饭并大量菜肴的。今日虽胃口不大,依然觉得一碗米饭不够吃,便冷声问小尼姑:“不是让你多端点吗?怎么就拿了一碗米饭?”   阿榆一直怕他问呢,闻言放下筷子,低头道:“我们都是一人一碗就够吃的,师祖不知施主饭量大,没有特意嘱咐,师姐就按老规矩做你的那份了。不过施主放心,回头我会去跟师祖提的。”   展怀春哼了声。   阿榆看看自己的碗,小声问道:“施主不嫌弃的话,我拨你些米饭吧?”   展怀春怎么可能吃别人碗里的东西,瞪小尼姑一眼,起身去了里屋。   阿榆目送他进去,松了口气,自己开心地吃了起来。该做的她都做了,对方不领情,她也没办法。   吃完把东西送回去,明安正在刷锅,阿榆习惯地将自己端过来的碗筷都刷了。期间明安问她有没有问对方来历,阿榆摇头,明安也就不说话了。   回到客房,阿榆正要继续缝袜子,里面的人喊她进去。   展怀春仰躺在榻上,见小尼姑进来了,颐指气使:“过来给我捶腿。”其实他是嫌一个人待着太闷想找人说说话,就想了这么个理由把小尼姑叫到身边。   阿榆心里不大愿意,可师祖有命,她就得听话,便搬把椅子到榻前,给人捶腿。   她的力道太轻,好在展怀春并不是真的找人捶腿,眯眼待了会儿,开口问道:“刚刚怎么去了那么久?去找你师祖提加饭的事了?”   阿榆耷拉着脑袋,并不知道人家闭着眼睛呢,摇摇头道:“没有,我去厨房放东西,顺便把咱们用的碗筷刷了。”   “你们都是自己刷碗?”展怀春随口问道。   “不是,厨房里的事都归明安师姐管,但我看她一人刷那么多碗筷太累了,就自己刷自己的。”   展怀春顿了顿,睁开眼睛问她尼姑庵里都有什么人,平时又都做什么,当他听小尼姑说她负责早晚挑水时,心中冷笑,果然最笨的人干最重的活。看在她现在也算是他的人的份上,他就提点她两句吧。   “既然你负责挑水,为何早上来时我看你在扫院子?还有收拾房间的活,不是你那个明,明什么师姐应该做的吗?你该喊她过来帮忙才是。”   阿榆动作没有半点停顿,很自然地道:“是明容师姐,早饭时她说肚子不太舒服,让我帮她扫院子。后来是我送你们去客房的,那我顺便把房间打扫一下好了,何必去劳烦师姐呢?她肯定是肚子还没好才收拾地晚了。”   展怀春看着她的小拳头在自己腿上起起落落,“肚子不舒服?让我猜猜,她是不是每天肚子都不舒服?还有你另外两个师姐,是不是也常常用各种理由请你帮忙做活?”   这回阿榆吃惊地停了下来,满脸佩服地盯着展怀春:“你怎么知道?”   展怀春嗤笑,换他是她们,身边有这么个傻子,也会使劲儿欺负。笑完了,他给她出主意:“下次她们再说哪里不舒服,你当她们的面应承下来,回头就去告诉你师祖,让她请郎中过来看病。你看啊,她们常常不舒服,肯定是身体有问题,还是请郎中好好看看才行,彻底治好,否则这样拖延下去,病情越来越重,最后就算请了郎中过来也治不好了。”   她这么傻,让她直接拒绝估计她还要问为什么,展怀春懒得解释,干脆教她个最管用的法子。她那师祖平时肯定也知道几个小尼姑之间的事,大概是觉得活儿都有人干便没管。现在小尼姑变相地去告状,老尼姑肯定会去管教那几个聪明弟子的。   阿榆一直认真地听着,听完了着急了,站起来道:“那我现在就去告诉师祖,让她快点派人去请郎中。施主你真是菩萨心肠,回头我再来服侍你。”说完转身要走。   展怀春气得差点吐血,迅速起身将人往回拽,未料小尼姑比他想象中的要轻许多,他力气用得太大,竟直接把人拽了个趔趄,朝榻上扑了过来。此时想躲已经来不及,展怀春眼疾手快地攥住对方肩膀,免得她全部压下来。   阿榆经他这一扯一推,脑袋彻底迷糊了,只慌乱地想稳住身形,所以瞧见面前有堵胸膛,她忙伸手扶了过去,想撑住自己。未料这一碰小手正好落在两团浑圆上,那形状太适合握住,阿榆本能地收手抓住,正好此时展怀春也扶稳了她。   两人你撑着我肩膀,我抓着你胸口,全都因为阿榆的动作愣住了,目光双双落在那双小手上,再同时往上移,直到目光相碰,望进彼此的眼睛。   “还不拿开!”展怀春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地道,大概是那东西代表的部位太私.密,他竟然真有一种被调.戏的感觉。   阿榆浑身一抖,赶紧松开手,红着脸缩到床尾那头。   展怀春歪过身子正了正险些掉落的馒头,回头瞧见小尼姑脸红红的,不禁问了出来:“你想什么呢?”   阿榆忙摇头:“没,没……”   “快说,不说我打你!”她越掩饰,展怀春就越想知道。   阿榆吓了一跳,抬头见对方果然目光凶狠,实话不由自主脱口而出:“我,我,我在想施主你虽然很多地方都不像女人,乳儿却很像很像,比清画师叔的还要大……”   乳儿……   展怀春莫名脸热,她一个小尼姑,谁教她如此口无遮拦的?    ☆、蹲下   短暂的尴尬后,展怀春将阿榆赶了出去。   阿榆求之不得,这个女施主喜怒不定,她巴不得离她远点。   小尼姑走了,展怀春歪在床上躺着,躺着躺着忍不住抬手摸摸胸口。不得不说,肖仁蒸的这俩馒头的确够大,他手这么大都握不全,小尼姑乍然碰到肯定会吃惊了,她自己的怕是……   展怀春试着回想小尼姑胸口,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直到他猛地惊醒。他想那个做什么?   懊恼地揉揉额头,展怀春闭上眼睛,慢慢地真睡着了。   里面静悄悄的,阿榆偷偷望了几眼,见展怀春睡得香,悄悄出去找静慈提加餐的事。这点要求静慈当然会答应,顺便问了问阿榆跟展怀春相处的情况,知道展怀春没有强迫阿榆,放了心。   从静慈屋里出来,阿榆又去找师父清诗说话,得了一些嘱咐便回客房了。   展怀春一觉睡到黄昏,醒来时,想小解。   他在屋里屋外绕了一圈,问阿榆:“恭桶在哪儿?隔壁?”   阿榆放下针线,茫然不解地望着他:“什么叫恭桶?”   展怀春皱眉,嫌弃地道:“就是……你们在哪里小解?”   “哦,施主想上茅房啊?我领施主去吧。”阿榆放好针线,站了起来。   茅房?   展怀春在家里没用过那种东西,去外面酒楼客栈时倒是用过,勉强还算干净。他想着入乡随俗,便跟在阿榆身后往外走,面无表情。   “就是那里了,右边是我们用的,左边那个是给男施主用的,不过来我们庵里的男施主不多,我们有时也会用。”阿榆站在台阶上,指着远处两座三面泥墙门口挂草帘的小矮房子道。   这跟展怀春在酒楼里见过的茅房不太一样,他狐疑地盯着矮房子瞧了会儿,吩咐阿榆:“你过去看看里面有没有人。”   他指使起人来语气向来不好,阿榆不想惹他生气,乖乖地去了,想也不想直接掀开女用茅房的草帘子,再快步走回来对展怀春道:“里面没人,施主快去吧,我在这里替你看着。”规矩真是多,如果里面有人,女施主过去时对方肯定会咳嗽一声提醒啊,哪里用派她专门去看。   她脸上藏不住心思,展怀春瞪她一眼,这才慢慢下了台阶,打算走过去时直接拐到对面的男茅房,反正小尼姑傻,他随便找个理由都能混过去。只是,随着他距离茅房越来越近,那难闻的味儿也越来越浓。展怀春顿住脚步,捂着鼻子在那犹豫。到底是有点忍不住了,他强迫自己继续往前走。可他也不能一直不呼吸啊,憋不住时忍不住吸了口气,结果被那恶臭熏得胃中翻江倒海,捂着嘴朝后跑,直到再也闻不到味儿才停了下来,扶着树运气平复。   阿榆都看傻眼了,有那么难闻吗?以前上香的女施主都用这个茅厕,谁也没这样大的反应啊?   展怀春朝阿榆招手,现在在外面,距离远时他还是少说话为好,免得被人听见。   阿榆只好过去,走得近了,见展怀春脸颊苍白,难受模样不似装的,她的嫌弃又变成了不忍,掏出帕子递过去,道:“施主用这个捂着鼻子吧,那样就闻不到了。”   展怀春没接,外面味道那么重,可想而知里面是什么样子,打死他他都不会去里面解决。想问小尼姑还有没有别的地方,转念一想,就算有,跟那边应该也是差不多的。展怀春有点后悔没跟肖仁一起下山了,早知道他就喊肖仁一声大哥,总比留在这里活受罪强。这哪是人住的地方,他家下人住的都比这里好!   “你先回去,我去外面走走。”想到来时山路两侧的秀丽风光,展怀春决定在无人处偷偷解决。   “施主不想上茅房了?”阿榆纳闷地问。   展怀春不耐烦地摆手:“不想了,你快回去吧,别跟着我。”说着往外面走去。   阿榆确实不想跟着,既然师祖让她什么都听女施主的,那她就光明正大自己偷会儿闲吧。阿榆很开心,转身跟展怀春背道而驰,结果快要回到客房门口时她又不放心了。女施主虽然人高马大,性子却特别娇气,身上也细皮嫩肉的,而且她应该是第一次来山上,万一不小心遇到蛇虫或扭了脚怎么办?   阿榆越想越不放心,快步出去找人。   “明心,你要去哪儿?”到了门口时,忽然听到静慈的声音。阿榆回头,见师祖站在香堂门口笑着看她,便把自己的担心说了一遍。   静慈多问了两句,知道来龙去脉后,猜出展怀春肯定是去外面方便了。看看面前呆傻的小弟子,静慈摆摆手示意她出去追,还好心地指明展怀春离去的方向。对方太过规矩,这种地方,太规矩的人反而让人心里不安,不如让阿榆跟他之间多些暧昧,能让对方动了要阿榆的心思才好。这月十五便是阿榆开.苞之日,看对方身上料子那么好,或许会给个高价也不一定。   外面阿榆有了师祖的支持,越发觉得她不该让女施主一人出门了,所以跑的飞快。待她发现前面林木间一抹红衣,顿时松了口气,高声喊道:“施主,我怕你一人在外面出事,过来陪你了。”说完往那边凑了过去。   展怀春急了。别看他衣裳穿的好好的,可他已经把东西掏出来了啊,而且都撒到一半了,听到喊声才硬生生憋了回去,而且因为开始急着憋,等他终于能分心出声时,小尼姑已经来到跟前了……该死的傻尼姑,她追出来做什么!   “你别过来,我不用你陪,你马上回去!”展怀春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扶着自己,冷声喝道,头也不回,只盼小尼姑快走,他好继续。   阿榆听话地停在展怀春身后十步外,因对方火气太大,她害怕地低下头,捏着袖口道:“施主,我知道你不喜欢我陪你,可山中危险,我怕你出事。”   “我没你想的那么娇弱,你马上走,再不走我打你了!”展怀春扭头,目光凶狠地瞪向阿榆。换成旁的时候展怀春大概会觉得小尼姑挺善良的,可此时此刻,他只希望她有多远滚多远。   阿榆很委屈,她是好心,女施主这么凶做什么?   她赌气地往回走,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见展怀春背对自己孤零零的站在那儿,周围全是荒山野草,加上此时已是黄昏光线较暗,怎么看都觉得孤单可怜。想到对方的身世,阿榆心软了,停住脚步,像安慰李家小胖时那样轻声道:“施主我还是不放心,既然你不喜欢我跟在你身边,那我离你远点好了,我就在这儿站着。对了施主,你站在那里做什么?这边风景不好,你……”   “我要小解,你想看?”展怀春已经快要憋不住了,没心思再多费唇舌,愤怒吼道。   阿榆张大了嘴,接着急道:“施主你怎么能在……”她想说在外面小解不好,可想到展怀春被熏得惨白的脸,责备的话又说不出口了,咬咬唇转过身道:“那施主你快点,我给你看着人。”   展怀春真想骂爹啊,可他真的忍不住了,见小尼姑远远立在那儿,他打个哆嗦,顺着本能继续放水。   “施主,你怎么还不蹲下去?”细碎水声来得太快,阿榆好奇回头,见展怀春立在那儿,她又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了,毕竟远处还有山涧流水声,她应该是听错了吧?女施主还站着,不可能小解的。   展怀春第一次在姑娘身边放水,本来就放得提心吊胆,乍然听到小尼姑又喊他施主,本能地再次憋住,待听完对方的话,他已经欲骂无词欲哭无泪了。提起裤子恨恨地往里面走了几步,选了一片茂密草丛蹲下去好挡住自己这么多年没有被女人看过的贵臀,咬牙切齿地继续放水。蹲着,自他记事起,他就从来没有这样像一个女人那般小解过!   水声又起,阿榆偷偷看一眼,见女施主乖乖蹲在草丛里,雪白屁.股隐隐若现,赶紧又转了回去。   终于尽情地放了水,穿好裤子再次走到小尼姑身边时,展怀春真想狠狠踹她一脚。   但他轻易不会打女人,所以他决定好好折腾折腾小尼姑,“回去了,我要洗脚,一会儿你替我洗脚。”他没想像丫鬟一样使唤她的,是她自己非要惹怒他。   他脸上阴沉沉十分吓人,阿榆就是不想答应也只能乖乖点头,况且她给师父师祖都洗过脚,这种活还是做的来的。   她如此乖,展怀春心里火气反而莫名消了许多,待晚饭后小尼姑端着水盆放到床榻前,然后安安静静卷起袖子蹲下去,仰头,用那双会说话的清澈眼睛示意他把脚伸进水盆时,展怀春彻底没了折腾她的心思,闭上眼睛道:“算了,我还是习惯自己洗,你去外面等着倒洗脚水吧。”   阿榆很意外,目光落在床尾,发现展怀春把脚藏在被窝里,忽然间就懂了,轻声安抚道:“施主放心,我不会笑话你脚大……”   “滚!”听她又自以为是,展怀春心火再起,瞪着眼睛吼道。   前一刻还轻声细语,下一刻便雷霆暴起,阿榆被这强烈的反差吓得差点跌坐在地上,惊吓过后,眼泪就出来了。不想在对方面前哭,她迅速起身,到了外间才用袖子抹抹眼睛,委屈又迷茫。她明明是好意,女施主怎么就生气了?   脾气那么差,以后她不理她了,免得她又突然发火。    ☆、梳头   展怀春看见小尼姑掉眼泪了,但他连肖仁的宝贝妹妹都没哄过,更不会哄一个屡次气他的小尼姑。等阿榆倒完洗脚水走了,他便把门窗关上,坐回榻上去解胸前绑了一天的白纱。出发前为了避免馒头掉下来,肖仁那家伙差点没勒死他,好在他没死,馒头被勒扁了,第二次换上新的时,肖仁才松了力气。   白纱解开,两个大白馒头掉在了他腿上。   展怀春懒得看,将白纱跟馒头一起放到床前凳子上留着明早继续用,刚要收回手,目光忽的瞥见一点红。展怀春顿了顿,不可置信地将馒头朝自己转过来,就见馒头中间有个拇指盖大小的朱砂圆心……   展怀春气得双手发颤。他没见过真人,但他看过春宫,知道女子胸前大概什么模样,那个肖仁,到底有多下流无耻才能做出这种事!   等着吧,等他回了县城,也让人做两个这样的,到时候非要逼肖仁吃下去!   恨恨放下馒头,展怀春趴回床上睡觉,从来没觉得趴着睡如此舒服。   睡觉前展怀春希望自己一直睡到晌午才醒,那样白日就变短了,可惜他下午已经睡了一大觉,歇够了,因此第二天天刚刚亮人就醒了。外面天还有些暗,展怀春不想起来,蒙着被子想再睡过去,偏偏越躺越精神,只好起身穿衣。   放了一晚的馒头早凉了,展怀春闻闻味道,没馊,便仰躺下去,将馒头放在胸前。馒头有点凉,他皱眉装没发觉,折腾了好几次才把白纱缠好。再起身时,他低头看看,发现左边稍微高了点,只好按住那里往下蹭蹭。蹭完了,展怀春盯着地上发呆,他堂堂展家二少爷,什么时候不是风流倜傥风度翩翩,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客房这边只有他一人住,展怀春暂且用簪子随便绾个男子发髻,去院子里打了一套拳。拳势缓慢只为健身,安安静静,所以周围一旦有什么动静,他都能听见,包括后院陆续两道开门声,还有小尼姑跟师姐打招呼的轻柔声音。   这个时候,她要去挑水了吧?   展怀春收拳,看看那边,转身进了屋。   等了将近小半个时辰,小尼姑才端水过来伺候他洗漱。展怀春走到门口迎她,见阿榆绷着脸,再也没有昨日刚来找他时的拘谨和和善,展怀春轻轻哼了声,傻归傻,还知道跟他耍气呢。   “你们起床都这么晚?我等你半天了。”阿榆端着水盆往架子前走时,展怀春悠闲地跟在她身后,故意不满地道。   “我去挑水了,才回来。”阿榆放好水,转身往外走。   “你去哪儿?”展怀春拽住她。   “去厨房端早饭。”阿榆垂着眼答。   展怀春将受伤的手指伸到阿榆面前晃了晃,不悦道:“你弄伤了我,害我没法碰水,所以在我手指可以碰水之前,你要替我净面。乖乖在这儿等着,等我漱了口,就轮到你帮忙了。”   阿榆看看那根手指,认了。   明明不愿却又无可奈何,她这副样子让展怀春心情不错,自己刷牙漱口,忙完了,靠在椅子上,示意小尼姑过来伺候。小尼姑越跟他耍气越不想伺候他,他就越要折腾她,否则一个人闷在尼姑庵里多没劲儿?   其实阿榆并不气展怀春指使她,她只盼望她伺候得舒服了,展怀春别再乱发脾气。   将帕子打湿拧了水,阿榆乖乖走到椅子前,小声道:“施主你闭上眼睛,我给你擦脸。”   她不生气,展怀春自觉没趣,闭眼等她。   阿榆一手按着展怀春肩膀,一手抓着巾子给他擦脸,擦着擦着动作慢了下来,情不自禁打量这张脸。老天爷果然讲公道,给了女施主出奇的身高大脚跟声音,却也给了她绝色美貌。人美,脸蛋也细腻,看起来比豆腐还嫩,阿榆小手指无意碰到时,都忍不住想多摸两下。   忽的,那长长的眼睫眨了眨,睁开了。阿榆看的入神,没来得及躲,正好落进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桃花眼里。大概是没料到她在偷看,那双眼睛里多了意外,阿榆飞快垂下眼帘,在展怀春脸上最后抹了一把,收手道:“好了,施主还有旁的吩咐吗?没有我去端……”   “给我梳头。”被人偷看惯了,展怀春并不介意被小尼姑多看一眼,移开视线,淡淡地道。“我在家里都有丫鬟伺候梳头,现在丫鬟没有跟来,我又不想自己动手,就交给你帮我吧。对了,梳个简单点的便可,不用太复杂。”   阿榆傻眼了,这才发现展怀春现在的发髻跟昨天的不一样,今天头发都束在脑顶,简单又好看,就是,配着那身高声音,就连容貌都像男的了。阿榆也觉得应该换成妇人发髻,可是……   “施主,不是我不想帮你,我真的没有梳过头,不知道怎么梳啊。”阿榆愁眉苦脸地道。   展怀春不信,扭头看她脑顶的尼姑帽,“你几岁出的家?”   “九岁,师父说她是在山里捡到我的,不过我那时生着病,病好了什么都不记得了。”阿榆随口答道。   “连如何梳头都忘了?”展怀春有些意外地问。   阿榆点点头,“都不记得了,就知道我叫阿榆。”   “阿鱼?”展怀春对小尼姑的名字有点兴趣,故意逗她:“是鱼虾的鱼,还是愚蠢的愚?”   “不是鱼虾的那个,是榆钱的榆。”阿榆急着解释道,说完挠挠头,好奇地问展怀春:“愚蠢的愚怎么写?是榆钱的那个榆吗?师父没教过我。”   小尼姑神色认真,展怀春看了两眼,没了兴致。戏弄一个好赖话都听不出来的傻子,真心没趣。他不耐烦地把梳子递给她,闭上眼睛道:“算了,你好赖都是姑娘家,这种事情天生就会,随便给我梳个头吧,别太难看就行。”   “可……”   “少废话,快点梳,梳完端早饭去,我饿了。”展怀春冷声命令道。   阿榆根本没机会拒绝,只好努力回忆昨日女施主的打扮,想来想去太复杂,就想佃农家妇人的发髻,可她跟妇人们说的话比较少,倒是跟几个小女童玩过,她们的辫子很简单的。   有了主意,阿榆抽走展怀春头顶簪子,通发后,开始凭记忆折腾起来。解开绑上再解开,虽然重来了很多次,但她动作轻柔,展怀春觉得挺舒服,便任她摆弄。   “好了,施主你看看行吗?”梳好后,阿榆挪到展怀春身边,忐忑地道。说实话,女施主这样远远不如昨日好看,但这已经是她能梳出来的最好的了。   展怀春“嗯”了声,看向对面铜镜。看一眼,闭上,额头青筋暴起,似是在强忍怒气。   阿榆一直盯着他呢,当然看出他不满意了,刚要解释,就见懒懒靠在椅背上的人突然迅疾出手,“啪”的一声按倒铜镜,随即粗暴扯开两个麻花辫,起身骂她:“你故意捉弄我是不是?”   阿榆害怕地往后退,各种委屈让眼泪夺眶而出无声而落,颤着音为自己辩解:“我说了我不会梳头,是你让我自己随便弄的……”   “那我也没让你梳成那样啊!我今年十八,不是八岁!你自己没头发,难道你没下过山,没见过旁人头发什么样?”展怀春气得拳头紧握,咔咔作响。肖仁捉弄他就算了,好歹把他打扮地还算勉强入眼,这个小尼姑呢?他要真顶着那样的辫子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他越说越气,阿榆已经不敢抬头看他了,低头抹泪:“我见过,可我没……”   展怀春最厌烦女子哭,看她那副可怜样,好像自己多欺负她似的,便没好气地打断她:“算了,我就不该对你抱什么期望,去,先去端早饭,回头找个会梳头的人来帮我。”他饿了,昨天都没吃多少东西,吃完了他再跟她算账。   阿榆解脱般跑了出去。   后院厨房,明安正在把蒸笼里的馒头往盘子里拣,听见脚步声,扭头看去,热气蒸腾一时没看清楚,等阿榆走近了,她才看清阿榆红红的眼圈跟微红的鼻头。昨晚阿榆跟清诗说话时她也在场,知道女施主脾气差总是瞪阿榆,便了然地问道:“又做错事情挨瞪了?”阿榆说女施主不讲道理,明安却觉得一定是阿榆太笨伺候地不好。   阿榆低着头,跟师姐诉委屈:“我没做错事,我说我不会梳头,施主非要我帮她,然后梳的不和她意,她就,就瞪我,还摔东西。”女施主装哑巴,她都把骂她说成瞪她的。   “那还是你的错啊,如果你手巧一些,夫人怎么会瞪你?”明安嘴角微翘,讽刺又不屑,被热气遮掩。   阿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她也知道自己笨,也想让女施主换个人伺候,可对方就是要选她,因为她笨选她,却也因为她笨骂她。眼里又有了泪,阿榆侧身偷偷抹掉,小声问:“师姐,施主让我找个会梳头的人去伺候她,你会吗?”   明安筷子里的馒头掉了下去,随即飞快夹起来,尽量平静地道:“我会,那,你帮我送饭去师父房里,我现在过去服侍夫人?”或许这就是她的机会?明安紧张又兴奋。   “不用,施主说先吃早饭,师姐收拾好了再过去就行了,不过你动作快点吧,她脾气特别差,我怕她迁怒你。”阿榆好心地道,说完端着放有双份早饭的案板出去了。   明安在她身后笑,看来该是她的总会是她的,谁也别想横插一脚。    ☆、霸道   尼姑庵的早饭,稀粥馒头配咸菜。   展怀春因食量大得了特别照顾,每顿有四个馒头,盛粥的碗也比其他人的大上许多。   但展怀春对着碟子里的馒头犯了难。四个,加起来都没他身上的两个大,而且馒头是长条状的,一点都不圆。身上这两个今天过后差不多就不能用了,他还想用尼姑庵里的替换,可,如果胸口突然从鼓变小,那也太惹人怀疑了吧?   还有衣裳,尼姑庵里有他能穿的缁衣吗?   该死的肖仁,他肯定都想到了,就是不提醒他!   展怀春狠狠瞪着馒头,仿佛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换做昨日,阿榆或许会问问他怎么了,现在吗,她低头,安安静静吃自己的饭,暗暗祈祷一会儿女施主看上明安,改成让明安来服侍她。   “这馒头是你那个明,明安师姐做的?”展怀春咬了口馒头,问道。   阿榆点点头,怕他记不清人,特意提醒道:“一会儿要帮施主梳头的就是我明安师姐。”   明安眼睛太过出挑,展怀春对她还是有些印象的,想了想,嘱咐道:“等她来了,你让她明早开始给我改做圆馒头,差不多这么大,一顿三个。”伸手比划了一下。   阿榆瞪大眼睛看他,这人也太能吃了吧?   展怀春瞪了回来,阿榆忙收起脸上震惊,低头道:“施主还是亲自嘱咐我师姐吧,我记性不好,怕比划错大小。”脾气那么坏,阿榆已经决定了,能不帮他做事就不帮,免得被骂。   展怀春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哼道:“我要装哑,跟她解释不方便,所以才要你帮忙。”   阿榆辩不过他,只能应下。   两人还没吃完,外面就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展怀春筷子一顿,飞快凑到阿榆耳边道:“一会儿她梳头你就在旁边看着,学会了以后就不用她来了。”小尼姑笨是笨,但跟她在一起他不用特意装女人,展怀春很满意现在这样每天只需跟小尼姑打交道的状态。   阿榆正咽最后一口馒头呢,听到这话直接噎住了,展怀春嫌弃皱眉,正想替她拍拍背,门口忽然暗了下来。余光中瞥见门口立了一个尼姑身影,面前阿榆又自己拍了两下已经好了,展怀春便放下手,故作惊讶朝那边望去。   明安规规矩矩朝展怀春单手行礼:“夫人,我是明安,来为您梳头的。”   展怀春点点头,招手示意她进来,随即继续用饭。   阿榆还剩几口粥没喝,但她不想吃了,跟明安一起站着看展怀春用饭。看着看着阿榆觉得有点奇怪,明安没来时,女施主一口恨不得能咬掉大半个馒头,怎么现在不但坐姿端正了,就连吃饭都小口小口的?   展怀春也不想如此“秀气”,可谁让他在装夫人?现在屋里多了个正常人,他当然得摆出夫人样了。   吃完了,展怀春起身,径自往内室走。   明安震惊地望着展怀春背影。昨日她只匆匆见过这位夫人一眼,没想到她居然这么高!   “师姐,进去吧。”阿榆碰了碰明安胳膊,小声提醒道。   明安回神,抬脚就想跟上去,却见身侧阿榆也要进去,立即将人拉到一侧,小声吩咐道:“我急着来服侍夫人,厨房里碗筷还没刷,你先把碗筷送回去,顺便帮师姐刷了吧?”   阿榆很为难,“可施主说……”   明安拉住她手,有些可怜地道:“师祖不知道我来帮你,厨房还没收拾好,被她看见以为我偷懒,会骂我的。明心,师姐过来也是为了帮你是不是?”   阿榆点头,看看房门,忽然觉得去刷碗也不错,这样她故意在厨房磨蹭一会儿,回来时明安差不多已经梳完头了,她就借口称自己没学会,提出让师姐伺候女施主。   有了主意,阿榆迅速端起案板跑了出去。   明安微笑,转身往里走时已经恢复了平静自然。   展怀春坐在梳妆台前,听身后只有一人进来,疑惑回头。   “夫人,我师妹闲不住,见我为您梳头,她就收拾碗筷去厨房了。”明安轻声解释道,话音落时已经来到展怀春身后,见铜镜里的姣好面庞看不出喜怒,试探道:“不知夫人今日想梳哪种发髻?”她家里还有个在大户人家当丫鬟的姐姐,姐姐回家时,教过她那些夫人们常梳的发髻。   展怀春没有回应,右手搭在妆台上,轻轻摩挲那把桃木梳子,心中冷笑。如果没有旁人挑唆,小尼姑绝对不敢忤逆他的话,这个明安想单独跟他在一起,到底有何打算?想伺候他讨赏?   他最厌烦旁人算计他,哪怕只是争伺候他的机会。   展怀春靠回椅背上,闭目养神。小尼姑肯定也不想学,那他偏要等她回来再开始,她要是敢不回来,他,他揍她一顿,让她知道不听话的下场。   “夫人,您……”明安不解其意,疑惑开口,才说了几个字,就见椅子上的人不悦皱眉。明安马上闭了嘴,想问不敢问,走是肯定不能走的,只好一动不动站在后面,目光在房间逡巡,大多时候还会落到展怀春脸上衣服上,暗暗揣摩。   阿榆在厨房磨蹭了两刻钟才回来,却没想到里面的两人还没开始。   “师姐,你怎么没帮施主梳头啊?”她纳闷地问。   明安正犹豫如何解释,椅子上的人突然坐正了,将阿榆叫到身边,狠狠瞪了阿榆一眼,然后将梳子递到她手里,示意她开始。明安困惑地接过来,悄悄看向旁边委屈又懊恼的师妹,心中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个念头,难道夫人一直在等阿榆回来?   可惜不管她如何疑惑,面上都不能表现出来,再次问展怀春想梳什么样的发髻。   展怀春看向阿榆。   阿榆愣了会儿,想到之前展怀春让她梳头时说的话,试着道:“师姐,施主说简单点的发髻便可。”说完见展怀春配合点头,松了口气。   明安压下心头复杂,熟练地梳了起来,因为之前展怀春态度太冷,她也不敢说话了。   梳完了,展怀春看看镜子,亲手将发髻解开,再将梳子递给阿榆。   阿榆硬着头皮接住,学明安的样子先通头再绾发,弄到一半忘了接下来该怎么做,求助地看向明安。   明安本就是聪明人,到了这地步哪里还不知展怀春的意思?她不甘心,凭什么她手巧却不选她,还让她教……等等,如果阿榆学不会,夫人是不是就只能选她伺候了?   有了这个念头,明安故意不好好教阿榆,要么动作太快要么故意教错了,反正是在脑后动作,夫人看不见。弄了五六次展怀春都不耐烦了,明安赶紧抢过阿榆手中梳子,迅速替展怀春收拾好,然后替阿榆求情:“夫人,我师妹小时候大病一场伤了脑子,手比较笨,您别怪她吧?以后明安愿意服侍您梳头。”   展怀春没说话,瞪着阿榆,她到底有多傻,看不出她的好师姐是故意不想教她?   阿榆都被他瞪了好几眼了,现在听师姐说她笨,她也觉得自己笨,忍者泪道:“是啊,以后还是让我师姐服侍施主吧。”张了嘴,声音就带了哭腔,阿榆怕自己当着两人的面哭出来,说完匆匆往外跑去。她是笨啊,所以她一点都不想伺候人,不伺候人就不用听旁人一次又一次说她笨了。她笨,她自己知道就好,不想听旁人说出来!   人跑了,展怀春脸色瞬间难看下来,下一刻便起身追了出去,出门前听明安似乎打算跟出来,他回头狠狠瞪她一眼,不许她跟着。明安只好留在内室,却偷偷走到窗前,凝神倾听外面的动静。   “施主,施主你干什么啊,疼,你放开我!”阿榆还没下台阶就被展怀春拽住了,手被攥地生疼,她生气又委屈地求道,可展怀春不理她,蛮横地拽着她朝院中那颗老槐树走去。他力气那么大,阿榆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踉踉跄跄跟着他,最后到了树下,才终于得以停下。   “我让你走了吗?”借着树身挡住身影,展怀春俯身,咬牙切齿。他没嫌她笨,她竟然不想伺候他了?   他铁青脸庞挨得太近,眼睛又瞪着,阿榆害怕,都不敢尝试甩开他手了,低下头,抽搭道:“我学不会……”   展怀春冷笑:“学不会就继续学!你师祖不是嘱咐过让你一切都听我的吗?我没让你走,你就别想擅作主张。给我老老实实回里面看着去,她梳一遍你就梳一遍,不会让她重头示范,直到你学会为止。”他想让谁伺候谁就得伺候,谁也别想在他面前耍小心思。   阿榆不愿意,每学一次她就觉得自己更笨一些,扭头道:“这样多费事啊,不如……”   话没说完,被人捏住了下巴。阿榆被迫抬头,对上展怀春威胁的目光,为她不听话而愤怒。阿榆害怕了,颤着音道:“我,我学……”   展怀春继续捏了会儿才松手,冷冷警告道:“下次再敢不听话,看我打不打你,走,收起你那副委屈样,敢让你师姐看出来,我照样打你。”言罢深深吸气,尽量放小步子往回走。   阿榆咬咬唇,垂头丧气地跟了过去。   进了屋,展怀春看看明安,对着阿榆一阵胡乱比划,然后坐到镜子前,从镜子里看二人。   “明心,夫人刚刚是什么意思?”明安小声问。   阿榆垂着头道:“施主让你继续教我,教到我学会为止。”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明安怔住,本能地不愿相信,微微提高声音道:“夫人真让我教你到你学会?”   阿榆点头,可明安全部注意力都落在那边端坐的展怀春身上,见对方无动于衷,便知道阿榆说的是真的了。她不甘心,阿榆有什么好的,夫人怎么就那么喜欢让她伺候……   正想着,屋里突然响起拍案声,是展怀春等得不耐烦了。阿榆跟明安都吓了一跳,谁也不敢再多想,快步走到展怀春身前,一个站在他身后,一个在旁边全神贯注地盯着他后脑勺。   展怀春满意了,把梳子递给明安。明安来接时,他拽住梳子不放,目光意味深长,直看得明安脸上青红变换,才松了手。   他不信这次明安还敢耍她! ☆、10赏花   展怀春的警告和拒绝太明显,明安知道自己继续强求只会自取其辱,便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般,更加耐心地教阿榆梳头,第一次做了点小动作,第二次就真心教了,如此也显得她方才并不是故意的。有些事情没有说穿,就还有挽回的余地,至少面子上好看。   而阿榆其实并不算笨,是庵里几个师姐妹故意说她笨好以师姐的名义指点她,顺便指使她做事情,才让阿榆有了自己很笨的想法。所以明安好好教了,她很快也就学会了,再加上展怀春头发如丝缎一般摸起来特别舒服,她竟然有点不舍得那么快就梳好。   镜子里的小尼姑水眸专注明亮,嘴角微微上翘,看得展怀春心里都舒服了些,毕竟没人喜欢旁人在自己面前愁眉苦脸。他这么好的人,小尼姑能伺候他是前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就该这样高兴才是。   打发明安走后,展怀春转过来看她,故意问道:“学会了,高兴了?”   阿榆心里的确高兴,可想到自己学了很多遍才学会,又不好意思了,低头道:“我太笨了,学了这么久。”   “你一点都不笨,是你那个师姐不想好好教你。”展怀春现在心情不错,愿意提点这个小尼姑,   阿榆惊讶地抬起头:“施主你,你别胡说,师姐怎么会不愿意教我?”   展怀春并不介意她的冒犯,靠着椅背道:“很简单。你想啊,如果她教会了你,我就继续让你伺候就行了,如果你学不会,我就会让她来服侍我。哼,你不知道,你不愿意伺候我,你师姐可是巴不得代替你来我身边。”   阿榆不太相信,女施主脾气这么坏,伺候他有什么好,但这话她可不敢说出来。   展怀春没指望她轻易就信了自己的话,转而问道:“那你说,你师姐对你好吗?”   阿榆点点头。   “她怎么对你好了?帮你挑过水?”展怀春又问。   阿榆本能地张嘴,奈何想了半天都想不到明安何时帮过她。她身体很好,平时不大生病,只有来月事时偶尔会肚子疼,疼得没法做活时,她求过三个师姐帮忙,但谁也不愿意帮她,还是师父看她脸色不对,指明让明安去挑水,明安才去了,私底下却让她帮她刷了三天锅……   “没帮过你是不是?就像方才,她明明可以很快教会你,开始却故意不给你看清她的动作,后来我生气瞪她了,她才不敢藏私,你想想是不是这样?”展怀春了然一笑,手里玩着那把梳子,接着又将明安的目的说了出来,“你还记得那天你收拾完房间,肖……我相公要给你银子吗?你师姐就是想要赏银才费尽心思往我身边凑的,你看我穿的衣裳,一看就是有钱人,你师姐肯定知道有钱人都喜欢打赏下人。”   阿榆说不出话了。她记得清清楚楚,小时候明安跟她提过她那个当丫鬟的姐姐,还说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们都喜欢打赏小丫鬟,所以小丫鬟们都想去主子身边伺候。她只是不明白,既然明安想来,为何不跟她说,却要故意不教她,还反过来怪她笨?   她呆呆的立在那儿,眼里有不敢相信也有难过伤心,像街上被伙伴们孤立的可怜孩子。   展怀春默默地看着她,在她眼里转泪儿时最后提点道:“你真的不笨,只是太容易相信人了。你要记住,一个人好不好,你不能听他们嘴上说的,要先看看他们是怎么做的。好比你的几个师姐,她们对你好了,你才应该对她们好,她们不愿意帮你还欺负你,你虽然不至于欺负回去,但总不能还傻傻地对她们好,知道吗?”   阿榆似懂非懂,最关心的却只有一句话,眼巴巴地问道:“施主真不觉得我笨?”   展怀春上下打量她一番,故意拖了一会儿才道:“只要你别再帮你的师姐们,你就不笨了。”天生傻子是笨,太单纯太善良也是笨,不过这得慢慢教,反正他在尼姑庵里无事可做,不如就教她好了。要是他能把一个老好人教成人精……算了,人精够呛,教成出门至少不会被坑的正常人,都算是本事。   他这样说,阿榆都不知道该不该高兴了,如果她不帮忙了,师姐们会不高兴吧?   她脸上犹豫一目了然,展怀春抚额,懒得再多说,起身道:“走吧,在尼姑庵里呆着也没意思,我看那边桃花开得正好,你随我赏花去。”   阿榆也喜欢看桃花,闻言高兴点头,忘了刚刚那点困惑。   两人前后出了门,阿榆忽的顿住,望着后院道:“施主,我去跟师祖说一声吧,免得她找不到咱们。”   “随你,快去快回,我到门口等你。”展怀春随口嘱咐道,大步朝院门口走去,快出门时才放小了步子。   阿榆步履欢快地去了后院。   静慈正在浇花,听阿榆说完后,没有直接答应,而是照例问了两人相处情形。听说展怀春依然什么都没做,静慈轻轻皱了皱眉。做了亏心事就怕鬼敲门,如果那个展怀春真的是个正派人,那他男扮女装来尼姑庵肯定另有所图,该不会是衙门派来查她的吧?   “师祖?”她久久不说话,阿榆疑惑地唤道。   静慈立即笑道:“行,我知道了,你们去吧,晌午记得早点回来吃饭。”并不担心到了外面展怀春会强迫阿榆。一来她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对方不是那种贪小便宜的无赖男人,二来她相信高昌的威名,三吗,如果这次出门那人依然规规矩矩,她就得让高昌过来试探试探对方了。再过几日就是十五,她准备让明安阿榆一起开.苞的,届时来尼姑庵的男客肯定会多,可不能出岔子。   得了应准,阿榆欢快地走了,还去自己房间拎了竹筒,装了水留着赏花时喝。   “怎么耽误这么久?”门口展怀春等得有点不耐烦了,皱着眉问。   经过之前的那番谈话,阿榆对展怀春印象改观了不少,知道他是为了她好,所以现在看他瞪眼睛她也没有那么害怕了,讨好地拍拍腰间竹筒,“我去拿水了,施主一会儿渴了可以喝。”   展怀春愣住,他以前被人伺候惯了,确实没想到过要带水这种琐事。不过紧接着又嫌弃地看看那竹筒,指着里面吩咐道:“那你再去拿一个没人用过的给我。”他才不会跟小尼姑用一个竹筒喝水。   他特意点明要新的,阿榆再傻都听出了其中的嫌弃,转身时嘴巴不高兴地嘟了起来。女施主的确不算太坏,身上小毛病却不少,难伺候。   挑了个新竹筒,还认真刷了两遍,确定对方不会再挑刺,阿榆才装了水跑向门口。   展怀春托着竹筒认真检查,最后学阿榆那样挂在腰间,满意地出发了。   阿榆乖乖跟在他后头。   玉泉庵建在半山腰,出门都是山路,偶尔还有树根突出地面容易绊脚。阿榆平时自己走并不觉得难走,但今日不知为何就觉得很累很辛苦,直到她不得不从快走改成小跑几步才能追上展怀春时,终于想明白是展怀春的问题。   望着前面步履如飞的高大背影,阿榆咬咬唇,默默忍着,忍着忍着忍不住了,大胆拽住展怀春袖子求道:“施主慢点吧,你走地太快,我,我追不上。”气喘吁吁。      “你……”展怀春想骂她麻烦的,回头却对上她红扑扑的小脸,光洁额头上冒着一层细密汗珠,竟像是刚刚出水的一朵粉芙蓉。他不由多看了两眼,看着看着心里的不耐烦渐渐散了,只甩开她手,继续往前走,脚步放慢。   阿榆高兴地跟了上去,主动给他讲山中趣事。   展怀春漫不经心地听着,不知不觉到了桃林附近。 ☆、11掉了   野桃林足有十来亩,也不知是何人何时栽种,因结的果子小,除了山下调皮的孩子会在夏末上来摘果子玩,平时很少有人过来。姑娘们有心动的,家中大人却担心山路难走或恶人出没,都拘着自家姑娘不许出门。再远的人家,就不知道这边有处美景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展怀春不是附庸风雅之人,但“忙里偷闲”来赏景,他还是被这片繁茂桃花惊艳到了,慢慢朝里走去,漫无目的,想往哪边走便去哪边,完全凭心意。   阿榆像个小丫鬟般乖乖跟在他身侧,偶尔被桃树枝挡住无法并行,她便退到他身后,趁机偷偷盯着展怀春看,桃花她看惯了,看有头发的美人赏花可是头一回。可惜女施主不喜欢给她瞧,之前她光明正大看,被女施主严厉训了一顿。   日头渐渐升高,春光越来越明媚,照在身上暖融融的惹人犯困。其实各处桃花都差不多,展怀春有点看够了,就近坐在一株桃树下,取下竹筒仰头喝水。因身上衫子衣领太高,磨得他喉结不大舒服,所以喝水时他一手往外拽着衣领,怕被小尼姑置疑,没敢解开。   喝完了,见阿榆也坐了下来,想到她对这条路的熟悉,展怀春靠着树干问:“你常常来这边看桃花?”   阿榆点点头:“有时候跟师父一起来,有时候跟几位师姐一起来,师祖也带我来过。”   展怀春好奇了:“尼姑不是应该待在庵里念经吗?怎么你们好像整日游山玩水无所事事?”   “会念经啊,但师祖说我们喜欢念就念,不喜欢念就算了,她不强求,然后只要我们把应该做的活儿做完,这一天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阿榆开心地解释道,很满意这样清闲的生活。   展怀春纳闷地皱眉,难道尼姑过得都如此快活?   阿榆并不知他心中困惑,一边将周围地上的桃花花瓣拢到一起当枕头,一边扭头问他:“施主要不要躺着睡会儿?很舒服的。”说着先躺了下去,对着展怀春眨眼睛。   小尼姑脸颊微红,被下面桃花衬得越发娇艳好看,偏偏她还不自知,笑得纯真无邪,却又天生妩媚。   美人卧花,招蜂引蝶……   展怀春别开眼,为自己脑海里冒出的艳词感到不自在,对方是个小尼姑啊,他怎么会有这样的绮念?迁怒地瞪阿榆一眼,展怀春转过身,学她那样也弄了一捧桃花,随后背对阿榆躺了下去,不想再看她。不过话说回来,这里风光好,阳光也暖和,确实是睡觉躲懒的妙处。   他摆出一副不愿搭理人的样,阿榆悻悻闭了嘴,不知自己哪里又惹他不高兴了。她轻轻转身改成平躺,头顶是粉白桃花是湛蓝天空,看得人心里什么烦恼都没了。   困意袭来,阿榆闭上眼睛,在清脆的鸟鸣声中睡着了,但她牢记师祖叮嘱她早点回去吃饭的话,睡得并不沉,醒时日头偏东,距离正午还早。阿榆张嘴打个哈欠,扭头,发现旁边的人不知何时面朝她躺了过来,桃花眼睛闭着,睡颜恬淡又美丽。   阿榆看入了神。她真的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看着看着,阿榆想到了她在师父那里看过的几幅画,画上有很多美人,几乎每个人头上都戴花。阿榆没有头发,但她觉得姑娘戴花一定很好看,所以看着面前安睡的人,她心中一动,悄悄站了起来,从枝头挑了一朵桃花折下。一根细细的枝,上面开了并蒂两朵,像天然的簪子。   阿榆很满意自己的眼光,放轻脚步走到展怀春身前,跪坐下去,一手拄着地,一手拿着花颤巍巍往展怀春发间凑。他头发浓密,细枝轻而易举插.进去了,轻轻一推,便只露了两朵桃花在外面。花是白里透粉,他脸是白里透红,相映成辉。阿榆痴痴地看花又看人,没发觉自己的影子落在了展怀春身上。   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光线,被她挡着的时间长了,展怀春倏然警醒,睁眼,对上小尼姑痴迷的目光。   “你看什么?”展怀春睡意全消,坐正后瞪着眼睛问。他是个大男人,并不喜欢旁人过分关注他容貌,如果可以,他都希望自己长得丑一些,只比肖仁强一点就够了,免得肖仁越发自命不凡。   “没,没看什么。”阿榆心虚地低下头,知道自己做的不对。   展怀春根本不信,起身冷声道:“下次再敢偷看我,我就打你,这次说到做到。”   他说得很认真,阿榆突然害怕了,忍不住朝他头上瞥了一眼,心想若是被施主发现她往他头上插了花,会不会更生气啊?一定会吧,施主好像挺讨厌她自作主张的,要不她趁他不注意悄悄把花拿下来?可施主那么高……   旁边展怀春见小尼姑盯着自己脑顶瞧,心生疑惑,抬手要去摸。   阿榆吓了一跳,扑过去抱住他手道:“施主,该吃午饭了,咱们快回去吧?”   展怀春顿住,一言不发看着她,看到她心虚别开眼才冷笑应道:“好,咱们现在就回去。”说着推开阿榆,若无其事往前走,走了两步突然抬手,一下子就碰到了那朵桃花。他拔.出花拿到眼前,气得咬牙切齿:“谁让你给我戴这个的?”   他看过来的眼神像是要吃人,阿榆情不自禁往后退,支支吾吾解释:“施主你别生气,我是看画中美人都喜欢戴花,就摘了一朵送你,施主你戴这个真的很好看啊,不信回去照照镜子……”   “好看个屁!我跟你说过什么?让你一切都听我的!这才短短半天功夫,你就先后忤逆了我两次,我看你是皮痒了吧?那我打你两下你就不痒了!”展怀春暴怒开口,说完伸手就要拽阿榆,他算是看明白了,小尼姑看着怯懦其实很胆大,不真给她点教训她就不知道听话!   他凶巴巴的,阿榆怕得转身就往外跑,边跑边求饶:“施主我不是故意的,我真觉得你戴花好看才帮你的啊,既然你不喜欢,我以后不弄就是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吧!”   其实如果她乖乖等着,展怀春兴许打她几下手心就算了,她这一跑,展怀春就真的生气了,当然也有几分被她那慌张模样逗出来的玩心,因此故意大喊着追了上去:“乖乖站在那儿别动,再跑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阿榆可不敢停下来,撒腿往前跑,想去找师祖替她求情,哪怕师祖罚她在香堂跪一晚都比被女施主打一顿强。然她的腿才多长?刚跑出十几步就被仗着腿长迅速逼近的展怀春扯了手。阿榆惊叫出声,好在平时也跟师姐们打闹过,并没有傻傻地束手就擒,而是照着展怀春一只大脚狠狠踩了下去,大概是觉得逃命最要紧吧,一心逃跑的她再也没有之前乖巧懂事的样子。展怀春没料到她会这般泼辣,震惊之下竟真的被阿榆逃脱了。   看她连帽子歪了都没注意只拔腿快跑,展怀春心中只剩下好笑,再次追了上去:“还敢还手?今儿个我非打断你的腿,看你还能不能踩人!”   他故意吓唬人,阿榆可彻彻底底当了真,这下更是拼命狂奔,眼睛只顾盯着前面树枝,一不留神被树根绊倒,踉跄两步朝前扑了出去,赶巧前面荒草掩映下是个斜坡,她惊慌失措没收住脚,身子一低朝前栽了下去。   展怀春大吃一惊,急忙伸手去拽她,没想阿榆下跌势头太猛,他没把人拉上来,自己反被扯了下去。慌乱之中,他只来得及按住小尼姑后脑将人搂进怀里,下一刻便无法再做更多了,两人一起跌倒在地,不受控制地往下滚。   阿榆脑袋里乱成一团糨糊,本能地盼望停下来,偏偏颠颠撞撞滚个不停,滚得她五脏六腑仿佛都挪了位置,滚得她只能紧紧搂住跟她一起滚的那人。那人一手紧紧勒着她腰,一手稳稳扣着她后脑勺。天旋地转中阿榆并不知道这是一种保护,只觉得有人跟她一起滚,没有那么可怕了。   斜坡并不算长,两人很快就跌到了坡底长年累月堆积下来的落叶中。停下时,因为展怀春搂得紧,阿榆没被甩出去,而是稳稳趴在他身上。那一刻两人谁也无法思考,都闭着眼睛喘息,好一阵后才又同时睁开了眼。你看我我看你,阿榆眼里一片茫然,展怀春则爆出一声怒喝:“还不快下去!”他疼啊,特别是护着她的两条手臂,被石块儿砂砾硌得快没法要了。   阿榆打个激灵,连忙手脚并用爬了下去,但也只能倒在他旁边没有力气挪更远了。劫后余生,她真的后怕,抬手轻拍胸口自己安抚自己,拍完放下去,不小心搭在了展怀春腰上。阿榆几乎才碰上就赶紧挪了下来,生怕被骂,结果展怀春龇牙咧嘴忍疼并没察觉,她却意外碰到一个东西,圆圆的扁扁的,有点软,完全不像是石头。   阿榆望天眨眼,慢慢苦了脸,该不会是被压扁的牛粪吧?   她慢慢抬起手,上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阿榆松了口气,随即好奇地坐了起来,低头一看,竟然是个被压扁的大馒头!   阿榆震惊地连身上的疼都忘了,捡起馒头仔细端详,虽然馒头中间有块儿奇怪的红点,但真的是馒头啊,底下还挺热乎呢!阿榆茫然环顾四周,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人来过,而她身边只有展怀春一人,便困惑问道:“施主,这馒头是你的吗?” ☆、12怀疑   展怀春正闭着眼睛默默骂爹呢,骤然听小尼姑提及馒头,他心中一惊,迅速侧身同时捂住胸口,果然一高一低,高的也是相对他平坦胸膛而言,扁扁的早没了之前的圆鼓。而且因为掉了一个馒头白纱松了,这个也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去。   “我去那边小解,你在这儿等我!”展怀春噌地跳了起来,咧嘴吸气跑出百步远才躲到草丛后,眼睛盯着外面,手上熟练解开白纱摸出馒头,掰成两半儿再分别捏圆,随即重新勒上。低头看看,跟之前完全没法比,但好歹也是鼓出来的两团,勉强能应付一下吧。   闭眼呆了会儿,展怀春走出草丛,远远瞧见小尼姑举着馒头四处张望呢。展怀春额头青筋直跳,若不是因为她,他怎么会滚下来还要面对如此尴尬?   心中有气,展怀春大步冲了过去。   阿榆听到动静,大声问道:“施主,这是你从家里带来的……”   “不是!”展怀春一把抢过扁馒头扔得远远的,不想再看第二眼。   阿榆愣住,紧接着急道:“你干什么要扔了啊?不是施主的,那肯定是有人刚刚经过这里掉下来的,咱们快去找人,这么大的馒头,换做是我能顶两顿饭吃,那人肯定着急找呢!”山下都是普通百姓,平常连白面都吃不起,阿榆很心疼,转身想去把馒头捡回来。   她这到底是太善良还是太蠢,还是天生就来气他的?   展怀春气得直咳嗽,想了想一手拽住她一手捂着胸口道:“找什么找!我受伤了,你快扶我回去!”   “施主受伤了?伤了哪儿?”阿榆急忙扶住他,虽然心疼那个馒头,但她更关心展怀春的身体。   见成功转移了她注意力,展怀春暗暗松口气,半靠在她肩上道:“放心,我死不了,你快扶我回去躺会儿就行了,咳咳……”   展怀春因救她受伤,所以现在他说什么阿榆都会听,一边努力扶他往外走,一边含泪认错:“都是我不好,害施主受伤了,回去施主打我吧,我不跑了。”因为低着头,豆大泪珠直接掉入了草丛中。   展怀春最受不了她摆出这副可怜样,看了一眼移开视线,冷声道:“知道错就好,回头我再收拾你!”   阿榆心甘情愿受罚,咬唇不语,听展怀春的指示找路走。   踉踉跄跄走到尼姑庵门口,展怀春不许阿榆张扬,两人做贼一般溜回客房。等阿榆打了水过来,展怀春便以身体不适想安静休息为由赶阿榆走。阿榆不放心,想留在他身边伺候,展怀春怕被她看出胸口变化,哪里会留她,连骂带威胁将人轰出了门。   阿榆白着脸去了后院,还没进门就被静慈叫过去了。   “什么?你说你捡到一个馒头,那馒头什么样?”静慈好奇问道。   阿榆便认认真真把馒头的样子形容了一遍。   静慈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阿榆不知道那馒头是做什么用的,她稍稍一想就知道了,心中也大定。男扮女装或许看不出什么,但能做出往馒头上点红点的,肯定不是什么正派人。对方迟迟不下手,或许是太害羞了?唉,男人总会有些旁人无法理解的怪癖,她真是想多了。   放了心,这天傍晚再有人来敲门时,静慈便大胆地把人请了进来。   来人是清画的老相好,静慈想了想,把清画叫过来,让她领对方去展怀春隔壁那间客房安置,准备给他加点火。男人嘛,最经不起撩拨,本来没有那种心思,一旦听到点动静,估计也会窜出火来。上了火就想泻火,他想要阿榆肯定是不行的,找别人?就那得加钱喽。   ~   晌午展怀春没有吃饭,偏又不开门,阿榆担心也没办法,便去静慈那里讨了两件最大的尼姑缁衣,回房改去了。期间她去客房看了两眼,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她在窗纸上扎了个洞,发现展怀春躺在榻上睡觉呢,便又回了自己房间。   她针线好,尼姑缁衣又简单,晚饭前就改好了,抱着衣服再去找展怀春。   结果到了前院,发现树下坐了一位有些眼熟的中年男子,生的面白无须,体态圆胖。阿榆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看着那人琢磨到底何时见过他。   那边中年男子看到阿榆,眼睛一亮,笑眯眯走了过来:“明心越来越好看了,还记得我吗?我是上次来进香的王员外,今天碰巧天黑路过,就过来借宿一晚。明心是特意来看我的?”   阿榆不记得他,老老实实地摇头,低头往前走。男人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同以前撞见的许多男施主一样,她被看得浑身别扭。   “不是来看我的,那明心要去哪儿啊?”王员外伸手挡住路,目光贪婪地落在小尼姑胸前,宽松缁衣下鼓出两团小果子,不够大,却因为青涩更诱人吃一口。过几日她们师姐妹开.苞,他也会来凑个热闹,可惜他没那么多闲钱,买不起两人的初夜,只能等过阵子便宜了再来疼她们。尼姑庵总共就这么几个人,好不容易多了两个小姑娘可以选择,他当然心痒啊。清诗清画都二十多岁了,虽然看起来依然年轻,到底被人入过的次数多了,没有新鲜感。   王员外越想越热,挨阿榆也越来越近。   阿榆被他看得身上好像有虫子在爬,忙退后几步道:“我要去给女施主送衣服,还请施主让开一下。”   “好啊,我这就给你让。”知道静慈不想让两个小尼姑提前知道那种事,王员外不敢太过欺负人,真的侧身避开,然后悄悄抬起一只脚去绊阿榆。   阿榆心急离开没有注意,给他绊了一下身体便朝前扑去。王员外正要伸手去抱她趁机吃点豆腐,前面突然传来一道重重拍门声。因为太过突然,王员外抬头看过去时分了神,错过了扶住阿榆的最好时机,好在阿榆只是踉跄了两下,很快就自己站稳了。   “施主,你醒了啊!”瞧见前面客房门口的展怀春,阿榆开心地跑了过去,心想还是跟女施主在一起更自在。   展怀春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一言不发将阿榆推到门内,准备关门。   王员外早就看呆了,眼看美人要关门,忙大声唤道:“小娘子也是来山中借宿的?我就住你隔壁,你何时下山?到时候咱们一起搭伴啊!”他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大美人,跟她相比,阿榆一个小丫头片子算什么。   若不是男扮女装需要顾忌,展怀春一脚都能把他踹到台阶下面去。懒得看那副丑恶嘴脸,展怀春仿佛没听到他说话,“嘭”地一声关了门。王员外不甘心地贴在门上各种搭讪,展怀春强忍怒气把阿榆拽到内室,沉声问道:“那人是谁?”一看就不是好人。   阿榆摇头:“我也不认识,他说以前来庵里上过香,但我不记得了。”   “不认识你为何跟他说话?他不是好人,以后见到他躲远点。”展怀春本来在睡觉,之前就隐隐听隔壁有动静,当时没有太在意,刚刚迷迷糊糊又听到小尼姑的声音,似乎还有男人声音,便忍不住开门去看,正好撞见王员外想欺负阿榆。   阿榆乖乖点头,她不知道王员外是不是好人,但她真的不想再被那双眼睛打量了。瞥到怀里的缁衣,阿榆顿时忘了那点不快,讨好地递给展怀春,笑道:“施主,你要的衣服我帮你改好了,你快试试看,哪里不合适我马上去改,保证明日你就能穿上。”庵里晚上不许点蜡,她得抓紧时间。   她笑的单纯,展怀春看得舒心,接过衣裳走到一旁,背对她试,尽量避免让阿榆瞧见他缩了水的胸前。衣裳稍微大了点,反正都是随便凑合的,展怀春就没让阿榆再改,吩咐她去厨房端晚饭,准备趁这段空隙换衣裳,身上红裙滚了一身土,必须洗洗才能穿。   施主没有嫌弃她的针线,阿榆很满足,高兴地往外走,出门时正好撞见清画师叔端着案板进了隔壁客房。阿榆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多想,快步走到厨房端了饭,临走前没忘了叮嘱明安以后早上记得做三个大圆馒头。明安恨恨瞪她,可惜阿榆说完就走了,没有瞧见。   再次回到客房,阿榆意外发现展怀春面色有些不对,忙放下东西绕到他身前,担忧地问:“施主是不是又难受了?要不我去找师祖让她帮你请郎中吧?”   展怀春沉默不语,自阿榆进门就一直盯着她,似是要看透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方才隔壁传来的欢声笑语,总算让他明白这个尼姑庵到底是什么地方了,为何里面的小尼姑长得都不错。展怀春自认不是什么好人,这些尼姑是安心念经还是明道暗娼都与他无关,现在他唯一在意的,是身边这个小尼姑到底有没有做过那种事。如果做过,她不可能还这么单纯,那她这两日的呆笨就都是装出来的,她在骗他,骗地比她那个师姐还天衣无缝。如果没有做过……凭她的相貌,住在这样一个地方,怎么可能没有?   展怀春越想越恨,一双铁拳咔咔作响,盯着阿榆的眼神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冰冷。 ☆、13下山   阿榆被展怀春瞪得彻底失了声,连问句原因都不敢,只能紧张害怕地站在那儿。站着站着,脑袋又能转了,阿榆想起了桃林里展怀春的警告,现在他这样生气,莫非是准备打她了?阿榆想逃跑,但她已经答应过会乖乖受罚的。   阿榆垂下头,伸出左手,小声道:“施主,你打我吧。”   “我为何要打你?”展怀春目光下移,落在她手上。那细白手心有层茧,完全比不得手背细腻。   “因为我偷偷往施主头上插花,还连累施主受伤了。”阿榆脑袋耷拉地更低,声音细若蚊呐。   展怀春嗤笑,从桌上拿过一根筷子抬起阿榆下巴,紧紧盯着她眼睛,看她到底能装到什么时候。   阿榆怕极了他这样,不敢多看,认命地闭眼,任泪珠顺着脸庞流到被迫仰起的下巴,再缓缓下流,流经修长白皙的脖颈,隐入衣领。展怀春视线不由自主随着那泪珠移动,看不见眼泪了,他鬼使神差般继续往下看。   小尼姑胸口,似乎只比他身上那半个馒头大一点。   展怀春别开眼。   黄昏时分,倦鸟归巢,隐在山腰的尼姑庵更安静了。就在阿榆脖子发酸快要坚持不住时,身前传来一声咕噜响动,那声音太熟悉,早上她挑水时常常会发出来。阿榆忐忑地睁开眼,看看脸上泛红的展怀春,再看看旁边桌子上热气已经淡了的粥碗,试着道:“施主,要不咱们先吃饭?吃完饭你再罚我?”   展怀春确实饿了。   阿榆见他面上有所松动,壮起胆子退后一步躲开那根筷子。展怀春看她一眼没说话,阿榆暗暗庆幸,赶紧走过去将案板里的碗筷端出来,讨好地摆在展怀春面前,“施主快吃吧,再不吃就凉了。”   饭香飘入鼻中,展怀春肚子又不争气地一阵闹腾,之前冷厉气势早没了,只好先吃饭。阿榆咽咽口水,提着心慢慢坐了下去,见展怀春没有反对,她也埋头吃了起来,小口小口喝粥,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展怀春抬眼看看对面小心动作的手,心想吃完饭再继续审她。   没想两人刚吃到一半,隔壁房里突然传来一声女人惊呼,“王员外您别急啊,饭还没吃完呢!”   “哈哈,清画还没吃饱?那正好,老爷我继续喂你!”男人声音沙哑粗噶,说完那边静了一下,但很快又响起了刻意压低的喘叫。   阿榆动作一顿,侧耳倾听,惊觉清画师叔现在的声音跟那晚师父发出的声音很像。她早就奇怪了,因白日里太忙忘了询问师父,赶巧现在身边有个人,便悄声问道:“施主,你知道我清画师叔跟王员外在做什么吗?”   展怀春没听见阿榆问话,注意力全被隔壁吸引过去了。他身体康健正常,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随着隔壁动静越来越激烈,他也不受控制起了反应,呼吸渐重。这是单纯的身体刺激,跟他本身是否反感那二人苟且完全没有关系。   阿榆不知展怀春的兴奋煎熬,又问了一遍。   这回展怀春听见了,挑挑眉,强迫自己不去听隔壁动静,盯着阿榆问:“你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阿榆摇摇头:“前天晚上我去茅房,回来时听到师父跟一个男施主待在客房里,也发出了这种声音,可里面黑漆漆的,我看不到人。”   她表情太单纯无知,再加上隔壁那样她都脸不红心不跳,展怀春突然有些动摇了。或许她真的没有做过?毕竟她才十四五岁的样子,小小年纪,不说做过,即便只是懵懂,受了这种刺激,怎么可能还如此若无其事?展怀春自认他已经够稳重了,此时都不得不紧紧并拢双腿来压抑那股冲动。   “你,你没有跟男人一起睡过觉?”犹豫片刻,展怀春盯着阿榆眼睛问了出来。   “没有啊。”阿榆很不解地反问:“我为何要跟男施主一起睡觉?男施主来了睡客房,我有自己的房间。”   展怀春闭眼抚额,如果这样她都是装的,他就真的佩服她了。   仔细回想这两日发生过的事,展怀春慢慢睁开眼睛。对面小尼姑正端着勺子往嘴里喂粥呢,瞧见他望过去,她手一抖,飞快放下勺子紧张地回视他,好像在等他教训,又傻又蠢。   在极度聪明跟极度愚蠢之间,展怀春选择相信后者。   “好了,我吃饱了,你快点收拾东西回去。”展怀春起身道,没有女人在,他可能会好受些。   “可施主你还没吃完……”   “我让你回去!”展怀春不悦地打断她。   阿榆莫名其妙,好在她也不想留在这里,便迅速起身收拾桌子。刚要走,想起展怀春换下来的衣服,她又去里面拿了那件红裙子,这才端着案板匆匆离去,逃跑一般。   她是来伺候他的,为他洗衣理所当然,展怀春心情并未因此有任何好转,寒着脸关门,转身去了内室,脱衣上榻,用被子蒙住耳朵隔绝声音,偏偏那声音还是能穿过被子传入耳中。展怀春下面胀得厉害,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伸手下去,正想自己解决,那边动静忽然止住了。展怀春本能地有些失望,愣了会儿又松了口气。这里是尼姑庵,虽然这群尼姑有违风化,他却真心不愿在佛门净地做出那种猥琐行径。真做了,他跟隔壁那个王员外有何区别?   展怀春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跟那种人混为一谈的。   深深呼吸几次,展怀春慢慢平复了下来。平复了,听那边隐隐有人语,似乎提到了阿榆的法号,他心中一动,悄悄披上尼姑袍,走到外室贴着墙壁偷听。   “十五那晚明安明心开.苞,员外肯定是要来的吧?怎么样,你想买谁?”清画伏在王员外身上,轻声问,声音妩媚。她跟清诗不一样,清诗这么多年应付客人时还是一副死人样,清画当年也有过不甘,但事已至此,再自悲自怜也没办法,不如把这些老爷员外伺候好了,还能攒些私房钱。静慈说过,等她捞够养老钱就会放了她们,届时她还可以靠这些钱还俗,过几年清净日子。   王员外谁都买不起,碍于面子不想明说,便指指隔壁打岔道:“隔壁住的小娘子是谁?长得可真勾人。”   因展怀春要么待在客房要么跑去外面,清画没有见过人,静慈也没多做解释,她知道的就跟两个弟子知道的差不多:“听说是来庵里静养的,怎么,你看上她了?哼,你要是想偷人,那就等她下山那日在山里堵她,可别在我们这边胡来,闹出人命反倒牵连我们。”山下人并不知道庵里的龌龊,清画不想坏了名声。   王员外嘿嘿笑,想到小娘子的绝.色面孔,下面又不老实了,重新翻到清画身上。   “你,你不是明早就要下山吗,怎么还来?别……啊,你轻点,被她听见传出去不好!”清画抱着男人脑袋喘着道,浑然不知之前她情动时叫得有多大声,早被人听了个彻底。   “放心吧,她就算听见也不敢说出去,否则她自己的名声也毁了。”王员外巴不得小娘子能听见呢,那样明日她肯定会下山离开这狼窝,他正好在路上埋伏,荒山野岭孤男寡女,想想就刺激。   屋中淫.秽之声又起,展怀春咬牙切齿,抬脚直奔门口。与其住在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他宁可回去给肖仁洗三天袜子!未料他刚刚跨出门,隔壁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小娘子”,却是两人玩起了花样,那个清画在演他!   展怀春怒不可揭,第一个念头就是跑过去将两人打个残废,只是他人都走到门口了,准备踹门的脚又放了下来。展怀春闭眼运气,不能冲动,那样他男扮女装的事就露馅儿了,传出去他展家二少爷丢不起这个脸。   明早下山吗?   展怀春冷笑,明儿个他要是不将那人打得他爹娘都认他不出,他就不姓展!   心中有气,这晚展怀春翻来覆去睡不着,次日黎明天未大亮他便悄无声息出了门。下山只有一条道,展怀春在昏暗中快步往下走,边走边找最适合动手的地方,不知不觉到了一条山溪前。溪水不深,中间摆了几块儿大石供行人过路,他跟肖仁来的时候就是从这里过来的。   流水淙淙,展怀春默默看了会儿,转身隐在岸边树林里,一会儿他打了人再将人丢到水里,疼死那个畜生!   等着等着,展怀春觉得脚上有点凉,抬脚一看,原来是草丛露水把鞋子弄湿了,尼姑袍上也湿了一大片。他暗道晦气,出去走到河滩上,静静打拳,动作轻缓如行云流水,不会妨碍他辨听人声。   山林里鸟鸣越来越欢快,天也慢慢亮了,晨光熹微。   展怀春身上出了一层薄汗,暖呼呼的。听山道上终于传来脚步声,他飞快匿入树林,目光冷冷盯着外面,像随时准备扑食的猛兽。   可惜路口出现的不是他的猎物,而是前来挑水的小尼姑。   展怀春愣住,心情复杂地望着那单薄身影,昨晚太过生气,他打算打完人就直接下山的,都忘了这个小尼姑。   阿榆并不知道周围有人在看她。今早她出来的比以往早了些,因为除了挑水,她还要替女施主洗衣服。大红的长裙,摸起来光滑细腻,阿榆蹲下去正要洗,忽的记起女施主穿这裙子时的神仙模样。阿榆呆住了,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她看看水里的自己,再看看手中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衣裳,咬咬唇,慢慢站了起来,环顾一周,朝岸边林子走去。   这么早,山中肯定没有人,她就偷偷试一试,很快就好。   师父说每个姑娘出嫁那天都会穿大红嫁衣,但她们是尼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穿红。   阿榆不羡慕嫁人,她只是想看看自己穿红裙子会是什么样。   走到树后,阿榆再次左右张望一番,这才屏住呼吸,低头解了身上的尼姑袍,轻轻褪下。 ☆、14暂留   展怀春口干舌燥。   小尼姑才露出半边圆润肩头,昨晚他体内未能发.泄的火便一股脑全部冒了出来,烧得那么炽.热,烧得他忘记了回避,也烧得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仿佛她就是水,能灭他的火。   尼姑庵里的日子过得大概比较清苦,三月初还有些凉,小尼姑外面却只披了一件尼姑袍,尼姑袍褪下去,里面就只剩一件七成新的白布小衣了。小衣松松垮垮挂在她身上,前面遮得还算严实,背后则只有一根打结的细带子,根本无法遮住那大片玉白脊背。   看着阿榆伸手将尼姑袍搭在身侧灌木丛上,彻底露出玉颈雪背修长手臂,还有不盈一握的纤细小腰,展怀春喉头都快冒火了,眼睛自作主张顺着那小腰往下看,是里裤,只到她膝盖那里,再往下是两节细白小腿,在青草掩映中隐隐若现,难以形容的勾人。   展怀春呼吸急促,怕继续看下去自己会做出什么牲畜不如的事,忙靠在树上,闭上眼睛平复体内热火。但他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偷看的时候只需压抑冲动,现在不看了,需要压抑的又多了扭头的本能。越压越想,没坚持几次呼吸展怀春便宣告放弃,扭头望了过去。   他以为自己煎熬了很久,那边小尼姑却刚刚转过身,侧对他,弯腰去拿另一边灌木丛上的红裙子。因为弯腰,她身上那件松垮小衣渐渐随着她动作垂了下去,全靠脖子和背上两条带子坠着。周围好像突然没了声音,展怀春眼里也没了别的东西,只有小尼姑细白手臂,还有手臂下小衣暂且无法遮住的……   好像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展怀春伸手一摸,是鼻血。   这回他是真的不敢看了,转到树后双手捂头,努力让自己忘掉刚刚看见的景。   不看了,又开始胡思乱想。   展怀春想到了肖仁给他做的两个大馒头。以前看春宫,里面女人那里都很大,就跟那馒头差不多。今日看过真人,展怀春终于明白了,原来馒头是大是小没有关系,关键在于形状要漂亮,颜色要好看,要,要像小姑尼姑那样让人看了就流鼻血,才算是真正的极品。   “施主怎么那么高呢……”   身后传来一声轻轻抱怨,展怀春心生好奇,偷偷探头出去,发现小尼姑已经换上了他的那件红裙。景色都被遮住了,展怀春失望的同时又松了口气,然后就忍不住笑了。他衣裙太大,小尼姑穿上后裙摆拖着地,袖口也老长老长,衣襟那里春光更是若隐若现,滑稽又狼狈。   展怀春无声笑,别看小尼姑傻乎乎的,倒还挺会臭美。正犹豫要不要出去吓唬吓唬她,余光中忽然发现树林那边有个人影悄悄凑了过来,五短身材贼眉鼠眼,不是王员外是谁?   展怀春目光一冷,迅速隐入树丛中,行动时悄无声息。   那边王员外只知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一双小眼睛紧紧盯着林间那抹红衣。早上听到阿榆开门打水,他就想着下来了,因清画纠缠才耽误了时间。匆匆追下来,发现溪边只有两个木桶,他纳闷地往这边走了两步,就听树林里面有动静,万万没想到小尼姑竟然躲在这儿臭美呢。   “明心,你偷穿女施主衣裳,不怕回去挨骂吗?”王员外心里那个美啊,慢悠悠往里走,仿佛阿榆就是黏在蛛网上无法逃脱的嫩蝶。有这个把柄在手里,王员外不怕小尼姑会跑,今日他碍于高昌不敢真正吃了小尼姑,抱着啃啃总是行的,事后再威胁她不许说出去,小尼姑呆呆傻傻,好对付。   阿榆偷穿衣裳本就心虚,听到声音顿时吓了一大跳,回头看去,就更加震惊了,“施主你……”   “我怎么了?”   王员外嘿嘿笑,却不知阿榆喊的施主并不是他,等他听到身后动静,展怀春已经一个箭步上前,抬脚就将人踹了个狗吃.屎,紧接着又在王员外爬起来之际飞快扑上去,撩起王员外衫子就将人脑袋蒙了起来,跟着卸了他两条胳膊。   “饶命啊好汉饶命!”王员外嗷嗷惨叫,展怀春则想起了昨晚这人口中的淫言浪语,亵渎对象还是他。展怀春越想越气,对准王员外命根子狠狠踹了两脚,王员外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嚎,身体一僵,彻底昏死过去。   阿榆自始至终愣在那边看着,从展怀春开打到结束,不过短短几瞬功夫,她震惊于女施主的凶猛狠辣,都忘了上前阻拦。   展怀春没理会被吓呆了的小尼姑,一手拎起王员外背后衣衫,轻轻松松提着人走出树林,再朝溪水下游走去,最后将人丢进一个比较深的泥坑里,只有脑袋露在外面,免得淹死人。   解了气,展怀春转身往回走,那边阿榆刚好换完衣裳出来了,瞧见他,忙跑过来问:“王员外呢?你不会把人打死了吧?施主为什么要打他啊?”杀生是很深的罪孽,她可不希望女施主杀人。   “我跟你说过,他不是好人。”展怀淡淡回她一句,蹲到溪边洗手洗脸。洗完了,发现阿榆站在他旁边嘟嘴瞪他呢,展怀春发出一声不屑冷哼,刚想站起来,忽记起早上出门时他就没抱着回去的打算,因此胸前没绑那两个馒头,现在胸口空荡荡……展怀春不由稍微往前低了身子,掩饰胸口平坦。   他不起来,阿榆干脆蹲到他身边,扭头看他:“施主为何说他不是好人啊?”不是好人也不能那样打……嗯,施主今天又梳了简单的男子发髻,好笨啊,不过他绷着脸,这样似乎比女子装扮还要好看。   小尼姑一眨不眨地瞧着他,展怀春以为她在逼他回答,他懒得解释,目光移到她怀里的裙子上,明知故问:“刚刚你在树林里做什么?”   一句话宛如惊雷,阿榆眨眨眼睛,慢慢低下头,支支吾吾不会说话了。施主这样问,那应该是没有看见她偷穿衣服,她可不能招出来,免得惹施主更加生气,昨天给她戴桃花的事施主还没罚她呢!   她红了脸,像晨间开在水边的小花,清新又明媚。视线在她领口扫过,展怀春飞快移开,看向前方。山中幽静,流水淙淙,凉风习习,男人体内差点冒头的燥.热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要不要叮嘱她两句?   展怀春看看阿榆,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便指着那边水桶道:“行了,快去挑水吧。”   “嗯。”阿榆不敢再问王员外到底在哪儿,起身走到放水桶的地方,先把裙子洗干净再提水。都忙好了,她笑着朝展怀春招手:“施主,咱们一起回去吧!”   回去?   展怀春没应声。他没打算回去,昨晚他就差点受不了了,接下来肯定还会有别的男人跑到尼姑庵鬼混。继续听墙角?他才不会自己找罪受。不就是给肖仁洗袜子吗,肖仁真敢拿臭袜子给他,他就把袜子塞到肖仁嘴里去。   想到家里的舒适大床美酒饭菜,县城里的繁华热闹逍遥快活,展怀春更不想回尼姑庵了。   只是……   看着那边笑容纯真的小尼姑,展怀春心情复杂。小尼姑常常气他,但心是好心,人也单纯,简直还是一个孩子,留她在狼窝被人糟蹋,他有些不忍。可是,不忍又能如何?世上可怜的人那么多,就说县城里的窑子青.楼,每天又有多少可怜的小姑娘被卖进去?难道他要一个一个的去救人?   他是展家二少爷,不是活佛转世。他不作恶,也不会随便发善心。   “施主你怎么不说话啊?”阿榆喊完没有得到回应,放下水桶跑了过来,歪头看蹲在河边的他。   她脸蛋白里透红,凝视他的眼眸比溪水还要澄澈。展怀春莫名心虚,垂眸,看到她搭在胳膊上的裙子,裙子拧干了,但衣摆下面还在滴水,弄湿了她衣袍。展怀春叹口气,起身道:“走吧。”说完主动走到前面带路。      他要回去拿东西。几件首饰还留在客房里,都是肖仁的,多多少少也算些钱,他给他带回去,省着肖仁让他赔。还有这件裙子,他等裙子干了换回来再下山吧,否则长了头发还穿尼姑袍,更加惹眼。   阿榆对这种冷落习以为常,拎起水桶跟在展怀春身后,“对了施主,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废话少说。”展怀春头也不回地训斥道。   又发臭脾气了,阿榆撇撇嘴,不再说废话。   展怀春步伐飞快,准备趁众尼姑起床之前回到客房。若是以前阿榆还会跑着追他,但她今天拎着水桶,根本别指望追上。知道展怀春不愿搭理自己,阿榆也就不追,自己慢慢悠悠走在后头。   展怀春走了一会儿发现身后没有脚步声,回头一看,才发现他跟小尼姑已经相差百十步远。他站在山道上,她还没走出道口几步,小小的身影,拎着两只木桶有些摇晃,着实可怜,可怜又懂事,不喊累也不求人,好像她天生就该做这些。   展怀春仰头看天,他来尼姑庵到底是为了什么?   “给我。”认命地走下去,展怀春直接去抢阿榆手中木桶。裙子傍晚差不多就能干,他最多再在尼姑庵里呆一天,既然不想多管闲事,那就帮她做些力气活吧,看在她诚心诚意伺候他的份上。至于她气人的时候,展怀春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她计较了。   阿榆却坚决不要他帮忙,口中念念有词:“不用不用,我拎得动!施主是客人,哪能做这种粗活?你相公临走前还让我好好照顾你……”   “闭嘴!”   展怀春强忍怒气,狠狠瞪她,瞪得她闭嘴了,一把将两个水桶抢了过来,大步朝山上走去。   阿榆不知所措,愣愣地望着前面那高大背影,心里突然热乎乎的,女施主平时那么凶,没想也有关心她的时候。长了这么大,这算是第一次有人主动帮她,阿榆高兴极了,小跑着追上去,大声夸他:“施主,你真是个好人!”   展怀春脚步微顿,到底没有回头。   他不是好人,也没想过要做好人,跟她回去,只是为了拿那些值钱的东西。 ☆、15雨来   展怀春提着两个木桶轻轻松松,两人很快就到了尼姑庵门口。阿榆想直接提水桶去后院,展怀春叫住她,让她先去看看隔壁那个清画走了没。阿榆飞快跑了一趟,回来道已经走了。   展怀春放了心,悄悄溜进去,开门关门。   门关上了,之前在他转过来时便急急躲在拐角处的人却依然紧紧盯着那间客房。   明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刚刚看见的那个人,头上梳的是男人发髻,走路大步流星,就连原本饱满的胸脯都是平平的。   明安马上想到了对方特意叮嘱她做的三个大馒头,某个猜测呼之欲出,只是,对方为何要男扮女装?不过话说回来,没想到他扮女装绝色艳丽,换成男人发髻,又俊美似仙。静慈老相好高昌长得也算不错了,站到这位公子面前,无论是容貌还是身上气度,都完全没法比,仿佛一个是少爷,一个只是随身小厮。   原地发了会儿呆,明安特意绕路回了后院。   阿榆正把水往水缸里倒,看到她,随口问道:“师姐你刚刚干什么去了?”   “去茅房了。”明安面无表情,路过阿榆时又顿住,凑过去问:“你知道夫人为何要三个馒头吗?那么多,我觉得夫人肯定吃不完。”眼睛探究地打量阿榆,想看看阿榆是否知道对方身份,如果知道却还能装得这么像,这丫头恐怕并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么傻。   阿榆放下水桶,一边用袖口擦额头细汗一边摇头:“我也不知道啊,施主就是这么嘱咐我的,要不一会儿我看看?要是施主吃不完,我就劝劝她,到时候师姐少做一个,咱们不能浪费粮食。”那么大的白面馒头女施主都舍得扔,太不会过日子了。   她懵懵懂懂,明安料她还不知道对方身份,便不再多说,去了厨房。   客房里,展怀春闻闻身上汗味,决定洗脸时顺便擦擦身。一大早跑上跑下,还出了一身火,真是遭罪。   阿榆很快就把早饭端来了,展怀春走出去,见她只端着案板,皱眉问:“你把我衣服晾哪儿了?”   “后院啊。”阿榆随口道,尼姑庵里的衣裳洗完都是晾在那边的。   “一会儿拿到前面来。”展怀春淡淡吩咐,如果下午能干,他就直接穿上走了。   阿榆不明所以,但知道他不喜欢她多嘴,便乖乖的没有再问,低头摆碗筷。   展怀春坐下去,看到那三个大馒头,顿时没了胃口,只喝粥。   阿榆一直盯着他呢,见状纳闷道:“施主你怎么不吃馒头啊?你不是说要吃三个吗?”   展怀春想说他没胃口了,听她语气不对,抬起头,就见小尼姑正皱着眉看他,那眼神跟小时候大哥训斥他不好好读书时一模一样。展怀春无奈,想了想解释道:“我现在没胃口,饭后你把馒头放到屋里去,白天我饿了再吃。”   他这么说,阿榆就没有话说了,安安静静吃了自己的饭,回头把晾衣架搬到前院。   展怀春昨晚没有睡好,就让小尼姑回她自己房间,他躲在屋里睡觉,晌午醒了也只是埋头吃饭,看都没看阿榆。   前两天他可是总嫌弃她的,今天这么安静,阿榆很不习惯,有些担忧地问:“施主你没事吧?”   展怀春顿住,抬眼看她。如果没有意外,这顿饭吃完,两人就再也不会见面了。   “你,你师父对你好吗?”他有些艰难地开口。他没有见过她师父,但看看其他尼姑,似乎都已经接受了这种生活,那么,将来小尼姑也会像她们一样,即便开始有过不愿有过痛苦,最后也会习以为常吧?   “师父对我最好了,从来没有骂过我。”阿榆笑着答,孺慕之情溢于言表。   展怀春颔首,不说话了。她说过她师父教她认字,那应该还是比较喜欢这个弟子的,有个长辈照顾,总比受了委屈身边都没有人劝慰好。   吃完饭,展怀春又要睡午觉,依然不用阿榆在这边伺候,阿榆便回自己屋里念经。   展怀春躺在床上,半点睡意也无。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好像有点心虚,但他有什么可心虚的?他不欠她的。   正要睡觉,外面忽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小尼姑来找他了?展怀春迅速坐了起来,出去给她开门。   门开了,外面站的却是明安。   展怀春面无表情,静静地看着她,等她开口。   明安紧张地看看左右,小声道:“夫人让我进去行吗?我有要事要告诉您。”   展怀春挑眉,盯着人打量片刻,侧身让明安进来。早上他用洗脸水擦了身,胸前习惯地绑了那两个小馒头,不过反正他很快就要走了,阿榆太傻,明安不熟悉他,他不怕两人看出来。   进了屋,明安低下头,沉默好久才结结巴巴问道:“夫人,您,您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说完抬眼看向端坐在身前的女装男人,一双狐狸眼里是由衷的担忧,三分单纯七分妩媚,既能让人体会出她的关心,又能轻易让人陷到那双美眸里。   展怀春摇头,端起茶碗示意她继续说。茶碗里装的是水,他轻轻抿了口,有点好奇明安到底要说什么。   他气定神闲,好像真的一无所知,明安咬咬唇,红着脸提醒道:“夫人,其实,其实昨晚我清画师叔也睡在隔壁,跟那个王员外在一起……夫人您,您还是快点下山吧,免得日后再来人污了您的耳朵,或是害您惹上麻烦。”   展怀春愣了愣,慢慢放下茶碗,盯着明安沉默不语。   她情真意切,话里话外全是对他的好意,但见识过她对阿榆的心机,展怀春不信这人会平白无故发善心。她告诉他,是要求什么?   他指向那边柜子上放的纸笔。明安马上心领神会,走过去把东西拿了回来,乖巧地铺纸研磨,一双青葱玉手因为平时做重活不多,保养地比阿榆的还要漂亮。展怀春盯着这双手,想的却是如果阿榆能好好调养,她的手绝对是最好看的。   “夫人,您用。”明安见男人盯着自己手看,脸上微红。   展怀春并未抬眼,接过笔写字:“为何要告诉我?”放下笔,这才看她。   目光相碰,明安眼泪簌簌落下,慢慢跪了下去,仰头望着展怀春道:“夫人,明安告诉您,是存了心思的。夫人,您救救我吧,我十岁那年被爹娘卖到此地,本以为是要出家念佛,没想静慈师太逼良为娼强迫庵里尼姑接客。夫人,这月十五就轮到我了,我真的不想那样,所以恳求夫人救救我。明安知道这种事情夫人出手也有难处,只求夫人下山时使人去官府报案,这样明安就感激不尽了!”   她轻轻啜泣,哭着哭着低下头,因身体微微前倾,胸前衣襟松了,露出里面两团玉雪,半遮半掩反而更诱人窥个彻底。展怀春身高,无意中瞥到一抹,微怔之后,神色平静地移开眼。   “为何不自己去报官?”他在纸上写道,递给明安的同时,也暗暗琢磨起来。他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个法子?青楼窑子官府不会管,但尼姑庵打着修佛的幌子接客,有违风化又逼良为娼,官府抓人有理有据。肖伯父虽然滑头,却也算个好官,他们去说,肖伯父肯定会相信的。   明安看了字,哭着解释道:“因为我们轻易不得下山,就算下山也会有人盯着。夫人您不知道,山下有个地痞恶霸,名高昌,他跟我们主持狼狈为奸,就是他在下面招客过来的。如果被他发现我们想跑,他会让我们生不如死啊! 夫人,求您救救我吧,只要您能帮我保住清白,我愿为奴为婢服侍您一辈子!“   说完,明安跪着上前,抱住展怀春膝盖楚楚可怜地求道。她知道自己眼睛生得好,也知道什么样的眼神最勾人又不做作。以前误以为对方是女人,她让自己表现地尽量端庄,现在知道对方是男子,明安当然会好好利用自身优势。出手就是五十两,这样俊的富家男子,哪怕只能给他当个通房当个妾室,也比留在这里受人凌.辱强。   她哭得可怜,眼泪快要落到他身上,展怀春嫌弃皱眉,忍着没踢开她却站了起来,走到一侧写字:“你回去吧,我会跟官府提的。”帮了她,也帮了小尼姑。   “多谢夫人,夫人救命之恩明安这辈子都不会忘!”明安看了字,感激地磕头。对方没说到底要不要收她为婢,但答应帮忙报官,明安已经很高兴了。其他的日后再想办法,不能操之过急反惹对方反感。   她走了,展怀春坐回椅子上,望着窗外发了呆。   为何同是女子,他看到明安胸前只觉得恶心,阿榆才露出一个肩头就让他冒火了?   大概是昨晚受了煎熬,所以一大早看到阿榆脱衣服,他的火一起冒出来了?   展怀春越想越有道理,解了困惑,回到床上继续睡觉。   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听见外面有动静,展怀春睁开眼睛,正好看见小尼姑抱着他的裙子走了进来。   展怀春愣愣地瞧着她宁静面容,竟有种恍然如梦的错觉。   阿榆将裙子放进柜子后才发现展怀春醒了,见他盯着自己,她笑着走过去道:“施主醒了啊,外面要下雨了,我就把衣裳收进来了。正好也该吃晚饭……”话没说完,刚刚还躺在床上的人忽然跳了起来,鞋子都没穿就跑到了窗前。   阿榆被他怪异的举止惊到了,愣在床前望着他背影。   窗边,展怀春看着外面乌云滚滚,面白如纸。 ☆、16相拥   乌云黑压压仿佛伸手可触,山风呼啸树叶哗哗作响,看这架势接下来必将是一场暴雨。   展怀春白着脸关上窗,全都关掉,转身时看见阿榆立在那边,他指着外面道:“晚饭我不吃了,你走吧,别再过来找我。”   “怎么能不吃晚饭啊?”阿榆担心地问,刚说完瞥到那边桌子上摆的一盘大馒头,她恍然大悟,又见展怀春脸色十分难看,比外面天还沉,再也不敢多问,匆匆离去。   展怀春目送她出去,快步躺回床上,侧耳倾听。外面响起咔擦声,他猛地提起被子遮住自己。   沉闷雷声隆隆而来。   展怀春死死捂着耳朵。   可那声音依然传了进来,唤醒脑海深处他不愿想起的幼年记忆。   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绑匪,一边勒索他爹娘银子,一边绑着他四处躲藏。逃到山里下起了大雨,绑匪将他绑在树上,他出去找东西吃,回来时一道刺眼白光毫无预兆迎头劈下,将绑匪笼罩。他瞪着眼睛,眼睁睁看着绑匪在银光中几个抽搐化为焦炭,连声惨叫都没发出。绑匪死了,他一点都不高兴,因为雷电继续在周围肆虐,旁边有树被劈断,处处都是震天爆响,像是索他命之前的戏弄。他吓得不停地叫,想把雷声压下去,一直叫到再也发不出声音,叫到爹娘找过来时都喊不清。   爹娘让他学武,他学得比大哥还认真。学得好,再也不怕任何绑匪,但他怕下雨怕打雷,怕雷劈他……   ~   “明心,你怎么没去陪夫人用饭?”阿榆来厨房端师徒三人的饭时,明安疑惑问道。   “施主说她不想吃了。”阿榆轻声答,站在一旁看明安往碗里盛粥,看着看着,她“啊”了一声,走过去将粥碗放到食盒里,盖上盖子道:“施主那里只有凉馒头,干巴巴的肯定不好咽,再加上外面雨那么大,还是喝点热乎的好,我先给她端过去啊,一会儿再来端咱们的。”其实她有些担心,她出来时没听见施主来关门,也不知他后来有没有关,要是没有,门被风吹开就不好了。   撑着伞,阿榆快步朝客房跑去,转弯就见客房门果然开着,屋里地面湿了一大片。   “施主?”阿榆大声喊,飞快将食盒放在桌子上,转身将门关上,外面风大雨大,关的很是费力。   里面没有动静,阿榆纳闷地走进去,就见展怀春缩在床上,整个人缩成一团。   阿榆吓了一跳,赶紧凑过去唤他:“施主你怎么了?你……”   她想问他为何会这样,被子里的人突然坐了起来,阿榆还没看清人就被一股大力拽了上去,下一刻眼前一黑,那被子也把她遮住了,然后拽她的人忽的紧紧抱住她腰,抱得那么紧,阿榆都疼了。   “施主你……”   “捂耳朵,帮我捂耳朵……”   他埋首在她胸前,不是严厉地骂她,也不是嘲笑地说她笨然后给她讲道理,而是用一种哀求的语气求她,像山下孩子扑到娘亲怀里哭着撒娇。阿榆莫名地心疼,情不自禁抱住他头,摸索着捂住他耳朵。   外面雷声滚滚,他依然抖个不停,却没有那么厉害了。   “施主你到底怎么了?生病了?”阿榆试探着问。   埋在她胸前的人没有说话。   阿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默默地继续帮他捂耳朵。过了一会儿,阿榆慢慢发现一件事,当外面雷声大时,怀里的人抖得就很厉害,雷声消了,他会放松一些。   阿榆明白了,没想到女施主这么大了还怕打雷。当雷声再次消失时,她轻轻拍了拍展怀春后背:“原来施主怕打雷啊,放心放心,小时候我也怕打雷,我师父说躲在屋里雷就打不着咱们了,所以你不用怕啊。”   温柔的动作,低低的喃喃,将男人理智从恐惧中一点一点拉回。展怀春慢慢冷静了下来,冷静了,陡然意识到现在的尴尬。刚刚大概是太过害怕,他将小尼姑抱得太紧,脸紧紧贴着她胸口,温暖柔软,比家里他娘特意给他缝的他悄悄用了十几年的布老虎抱起来还要舒服,更有一种似有若无的香萦绕鼻端。   眼前浮现早上瞥见的一团侧影,展怀春脸热了,一边往后退一边把人往外推:“你走……”刚说完两个字,外面又是一声惊雷炸响,展怀春猛地一激灵,伸手就将人搂了回来,贴得不能再紧。   阿榆腰被他勒疼了,小声求道:“疼,施主你轻点……”   于是静慈刚跨进内室,最先听到的就是阿榆这句引人遐思的哀求。她脸色大变,快步冲到床前掀开被子,见两人衣裳穿的好好的还没成事,紧提的心落了回去,轻声笑道:“施主终于忍不住了啊?不过你这事办的太不地道,我们明心还是个黄花大姑娘,你怎么能把人往床上搂?”说着,将愣在那里的阿榆拽了起来,不悦地瞪了她一眼。   “师祖你怎么来了?”阿榆好奇地问,不懂师祖为何要瞪她。   静慈没理她,笑着看向展怀春。   此时外面没有雷声,展怀春稍微冷静了点,在阿榆被拉走时便坐了起来,强装镇定。   他绷着脸,静慈自动理解成他是因好事被打断不高兴了,便收起脸上打趣赔笑解释道:“施主想找人伺候睡觉吗?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明容明华其中一个来陪你。真想要明心……施主不用着急,十五就是明心开.苞的日子,到时候你跟你那位朋友记得早点来,若能被你们二人挑中,也是明安明心的福气呢。”   展怀春这时才真正清醒,抬头看静慈,眼里有掩饰不住的震惊。   静慈轻轻地笑,伸手指向展怀春胸前:“施主是在纳闷我怎么知道?哈哈,你怎么忘了我是哪里出来的?你们刚来那天我就看出来了,不想打扰施主雅兴罢了。好了,天色已晚,施主早早歇息罢,明日白天明心还会来伺候你,希望您克制些,免得再发生这种事大家伤了和气。”   说完,静慈淡淡一笑,牵着阿榆手往外走。阿榆听得糊里糊涂,扭头看展怀春,犹豫道:“师祖,我想留下来,施主她怕……”   展怀春皱眉,抬手朝她做了个噤声手势。他怕打雷这件事只有自家人知道,肖仁或许猜到了些,今日被小尼姑撞见是意外,展怀春不想再让其他人知晓。   阿榆已经习惯听他话了,见此立即闭上嘴。快要出内室门口时,外面又是一声雷响,阿榆心头一跳,回头看,果然瞧见展怀春迅速钻回了被窝。   阿榆很不放心的随静慈去了后院。   静慈柳眉倒竖,用力点她额头:“不是说过不许让他脱你裤子吗?”   阿榆想说她只是在帮施主捂耳朵,但想到展怀春不让她提,便低头不语。   她露出这副委屈样,静慈无奈地揉揉额头,换成别人她还会再骂骂,轮到这个单纯的傻丫头,她也有点不忍心。“好了好了,快去陪你师父用饭去吧,记住,以后往那边送完晚饭马上出来,别再让他骗到床上去了。”   “知道了。”师祖是最大的,不管心里怎么想,阿榆都听话地点头。到了师父房里,师父跟师姐已经开吃了,阿榆默默坐到自己的位置,低头喝粥。   清诗还是很心疼阿榆的,饭后等明安走了,她把阿榆叫到身边,轻声问她:“怎么了?”   阿榆自小跟在师父身边,她觉得没有什么事情不能跟师父说,便小声道:“施主怕打雷,躲在被窝里发抖,我爬上去帮她捂耳朵,被师祖看见了。师祖以为施主要脱我裤子,便把我叫了回来。师父,施主真没脱我裤子,她就抱着我了。”   她说的是实话,清诗却误会了,觉得定是那个男客用怕打雷的理由骗阿榆上床,准备……   清诗轻轻叹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阿榆,其实那位施主抱你上床就是想脱你裤子跟你睡觉,因为咱们是尼姑,抱着咱们睡觉能帮他消除烦恼。你师祖不让你陪他睡,是因为你目前修行还不够,再过些日子就可以了。”说完,清诗扭头看向窗外,心中极为复杂。她不想骗阿榆,但只有这样,将来她过得才会好受一些。   阿榆似懂非懂,想多问两句,师父却打发她走了。   阿榆回了自己房间,脱衣睡觉。躺到床上后,心里却一直惦记着女施主。外面还在打雷,隔一会儿响一会儿,她默默听着,想到女施主蒙着被子瑟瑟发抖的样子,越来越不放心。但她不能去找她,因为她不能跟施主睡觉……   阿榆眨眨眼睛,忽的坐了起来。   她修行不够不能陪施主睡觉,可施主并不是想跟她睡觉啊,她是怕打雷才抱她的!   阿榆高兴地笑,盘腿坐在床上,在黑暗中默默念经。念了不知多少遍,觉得庵里的人差不多都睡着了,阿榆悄悄穿鞋下地,很小心很小心的开门关门,用锁虚扣上,然后慢慢朝客房走去。周围一片黑漆漆,暴雨打在伞上发出的声音弥散在啪啪雨声里。她看不清路,好在这条路她已经很熟悉了,虽然走的很慢,但还是顺顺利利来到了客房前。   门依然开着。   阿榆有点心疼,进屋关门,放下伞,轻轻走了进去。屋里没有点灯,她看不清床上的人,但她能想像女施主现在是什么样。阿榆迅速脱掉身上被雨水打湿的尼姑袍,只穿着里衣走到床边,轻声唤道:“施主,你睡着了吗?”   床上没有声音回应她。   阿榆自己爬上床,伸手去摸被子,摸到了,被里面的人拽的紧紧的,她试着掀,没能掀开。阿榆就又轻轻唤了声:“施主,我是阿榆,我来陪你了,我帮你捂耳朵,你让我进去吧。”   刚说完,一双手突然把她拽了下去。这回阿榆有所准备,在他凑过来时主动抱住他脑袋往自己怀里按,然后捂住他耳朵,“别怕别怕,我帮你捂耳朵。”说着不由自主贴对方贴得更紧。她在自己屋里坐了半夜,刚刚又冒雨过来,现在身上是凉的,而这人身上热乎乎的,抱起来特别暖和。   他轻轻地抖,像那年她捡到的受伤小兔,阿榆心里软软的,用同样温柔的声音安抚他:“施主你别怕,我是偷偷过来的,师祖不知道。你放心,我在这里陪你睡一晚,明早悄悄离开……”不知说了多久,困意袭来,阿榆慢慢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不知是外面雷声渐小,还是她怀抱太温暖舒服,展怀春也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在雨夜,在他娘不再抱他之后,在一个小尼姑怀里,睡了一个好觉。 ☆、17审美   昨日一整天展怀春差不多都是睡过的,所以早上他很早就醒了。窗子都关着,他看不清外面是什么时候,只知道雨已经停了,外面安静得连声鸟叫都没有,屋子里则是一片昏暗。   他对着窗子发愣,良久良久,慢慢低头看去。   看到一个光秃秃的脑顶。   展怀春立即闭上眼睛,没看第二眼。戴帽子的小尼姑他已经看习惯了,这个秃脑顶……他浑身不舒服。   闭了眼,展怀春的心思很快又转到别处。他记得昨晚是小尼姑搂着他睡的,怎么现在变成了他搂她?而且小尼姑睡相太不好,脑袋缩在他肩窝,一手搂着他腰,还把一条腿搭在了他腿上,生怕他跑了似的。展怀春也有点纳闷自己为何没推开她,以前下雨打雷,他抱着那东西睡觉,睡得时候抱得紧紧,睡着睡着就把东西踢到了地上。   胳膊垫在她脖子下,有点麻了,展怀春试着动了动,怀里人发出一声不满的嘟囔,贴得他更紧。   展怀春不敢动了,怕把她弄醒,怕面对她。被一个小尼姑撞见他怕雷怕得瑟瑟发抖,展怀春实在难以接受,哪怕他知道对方很善良,一定不会嘲笑他。   善良……   展怀春出了神。   小尼姑真的很善良。昨晚他浑浑噩噩几乎无法思考,但那些事他都记得,静慈不许她陪他,小尼姑那么听师祖话,竟然还半夜冒雨偷偷溜过来安抚他。如果说小尼姑全心全意服侍他是受师祖之命,为他捂耳朵便是她自己想的了,她是真的关心他。   展怀春闭眼装睡。他不喜欢欠人情,一会儿等小尼姑走了,他马上下山去报官,然后再也不见她,不见她,便不用面对尴尬。当然,他会暗地里留意她的消息,确保她下山之后有容身之所。   可是才装了一会儿,展怀春突然不自在了。之前胡思乱想没有注意,现在心静了,身体感觉就清晰了,清晰地感觉到小尼姑抵着他的柔软胸脯,她搭在他腰上的手臂,还有那条腿……都是他见过的。   展怀春呼吸不稳,下面不受控制起了变化。   他浑身僵硬,脑袋抬起,小心翼翼往外抽右手臂,准备翻身背对她躺着。结果他刚抽了一点点,小尼姑突然轻轻哼了声,不满的那种。展怀春顿时停了动作,一动不动等她睡沉后再继续,然他不动,阿榆动了,闭着眼睛去摸戳到她肚子的硬东西。展怀春一直盯着她眼睛,并没察觉,直到那里被一只小手握住,他才舒服地兴奋地惊吓地打了个激灵,甚至本能地往前挺了一下腰。   体内热血好像一下子沸腾了,展怀春提心吊胆,仰头隐忍,大气都不赶出,默默忍受小尼姑睡梦里好奇的摸索。就在他快要忍不住在他以为她会继续摸下去时,小尼姑毫无预兆地拍了那里一下,然后转过身去睡,颇有几分嫌弃的意思。   展怀春满头大汗,什么都没想先侧躺过去,逃命一般。他动作太急,身下有些年头的木板床随着他转身发出吱嘎吱嘎声,低低的又那么突兀,听起来十分暧昧,竟像那晚隔壁传过来的动静……展怀春难受地攥拳,禁止自己再想下去。   吱嘎声将阿榆从睡梦中唤醒,她揉揉眼睛,发了会儿呆,慢慢记起昨晚的事。   阿榆坐了起来,扭头去看展怀春,见他背对自己睡得正香,她欣慰地笑了,移到床边穿鞋。弯腰去提鞋时,一个东西突然掉了下去,砸到她手再落到地上。阿榆纳闷地摸摸左肩膀,再低头看去,愕然发现地上躺了块儿被压扁的馒头,比上次捡到的要小很多,却比尼姑庵里的大。   “怎么又有一个扁馒头啊?”阿榆捡起馒头自言自语,再次回头看向展怀春。难道昨晚施主饿了想坐在床上吃馒头,后来怕打雷忘了吃,落在床上被她睡觉时压扁了?   阿榆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替展怀春盖好被子后朝桌子走去,想把馒头放回盘子里。屋里昏暗,离得远些看不清楚,走近了却发现盘子里三个大馒头都完完整整没有被人动过,阿榆傻了眼,看看手里的馒头,施主到底从哪里弄来的?   带着这个深深的疑惑,阿榆悄无声息走了出去,趁所有人都没起来前回了自己房间。   几乎她前脚刚出门,后脚展怀春就噌地坐了起来,一边走向柜子一边将身上尼姑袍甩到床上。打开柜子,他拿出红裙子往身上穿,穿着穿着不知怎的又记起小尼姑换裙子那一幕,所以当红裙子贴上自己,那微凉的触感,竟让他比刚刚抱着她时还难受,仿佛他与她曾裸.身相贴……   身上又热了,展怀春懊恼地拍拍脑袋,强迫自己不要多想,随便将头发绾到头顶用簪子定住,便悄悄出门匆匆下山了。到了河边,展怀春犹豫片刻,转身朝下游走去,而那个泥坑里已经没了王员外身影,不知是被水冲走了,还是下雨之前自己醒了离开了。   哪个都不是他在乎的,展怀春大步流星往山下赶。   他运气好,刚转到山前土路上就听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车轮声,展怀春看看身上的裙子,迅速将袖子卷起,再把衣摆别在腰上,乍一看不分男女装。收拾好了,展怀春望向那边,准备拦车。   此时天微微亮,晨风迎面吹来清新又舒服,待展怀春看清马车样子,他摇摇头笑了,心情大好。   “你怎么下来了?料到我会来?”肖仁从车里探出头,朗声跟好友打招呼。   展怀春没应声,马车稳稳停下,他利落上了车。不等他问,肖仁拍拍身边包袱,递给他道:“我把衣服带来了,你先换上。唉,难为你一个富家少爷在庵里住了这么多天,那个赌约就算了,咱们回县城吧,主要是你回去了,我娘训我时便会连你也骂上,我听了多少好受些。”   他嬉皮笑脸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展怀春却心知肚明。这里距离县城有半个时辰的路程,肖仁出门时天应该还黑着,这么早出来,定是担心他昨晚过得不好。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兄弟,有些事情心里清楚就好,无需多说。   没理肖仁的打趣,展怀春跳下车去林子里换衣服,换好了,随手把身上红裙丢到了草丛里,只是没走出几步,展怀春顿了顿,又回头把裙子捡了起来,带回车上,坐好后吩咐车夫:“走吧。”   马车绕了个弯,沿来路往回走。   肖仁挑起窗帘望向晨光里的半山腰,惋惜道:“你说你这么早下来做什么?我还想看看那个小尼姑呢,对了,你这几日过的如何?小尼姑有没有再惹你生气?”   “比你想得热闹,那家尼姑庵明道暗娼。”展怀春也透过窗缝望着山上,在肖仁转身时飞快收回视线。   “暗娼啊?怪不得里面的尼姑都那么好看。”肖仁有些惊讶,但也并不是很吃惊,摸着下巴玩味了会儿,笑着去看好友:“啧啧,伺候你的小尼姑可是绝色,你有没有……”不知为何,想到那样呆傻的小尼姑已经沦落风尘,肖仁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或许,她的单纯也是装出来的?   “她还没接客,你别胡说八道。”展怀春皱眉打断他,说完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急,怕肖仁误会,紧接着补充道:“我也不是那种人,昨晚发现那里乌烟瘴气,今早才下来的,否则我肯定会住满半个月。”   “那你怎么知道她还没接客?”肖仁好奇地追问。   展怀春本不待理他,忽的想到一事,顺口道:“昨晚有男人上山厮混,主持师太将人安排在我隔壁,还跟我说晚上可能会有动静,让我难受的话也找个尼姑伺候。我没料到她早看出来我是男人,有些震惊,那个主持便嘲笑你准备的两个馒头。后来我没选人,她以为我不满意那些尼姑,就道十五晚上小尼姑跟她师姐开.苞……”   肖仁若有所思,抬眼见展怀春脸色十分难看,奇道:“你生什么气啊?”   展怀春冷笑,瞪着他道:“你去试试男扮女装被人当个傻子哄然后又被嘲笑的滋味儿?那个静慈,等着吧,回到县城我就去你爹面前告发她,看她还能不能继续看笑话!”   这事的确是展怀春能办出来的,肖仁点头附和道:“确实该抓她,将一个尼姑庵弄成那样,太缺德了。”不但要告,还得早点告,免得两个可怜姑娘白白被人糟蹋。   见他信了,展怀春暗暗松口气,他不想让肖仁知道他是为了小尼姑才决定揭发尼姑庵的。   半个时辰后,马车直接停在了展府门前,管家老王得信儿后匆匆迎了出来,高兴道:“二少爷您终于回来了!前天大少爷来信了,说扬州那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他月底就能回来!”   展怀春一点都不觉得高兴,他巴不得大哥不回来,免得处处管着他。   打发走老王,展怀春大步赶回仿佛阔别很久的屋子,痛痛快快洗了个舒服澡,洗完换上锦衣华服,站在镜子前不错眼珠地看里面男装的自己,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忘记那几天折磨人的日子。看够了,心情好了,他跟肖仁一起用了一顿丰盛早饭,吃饱喝足后,上车前往县衙。   县衙前面用来审案处理公务,后院才是肖仁一家住的地方。展怀春当然不会去前院声张自己去过尼姑庵的事,只打算私下里跟肖知县说一声,具体如何知道的,借口他早想好了。   到了后院,小厮道肖知县正在审案,过会儿才能回来。   “今儿个审的是什么案子?”肖仁随口问了一句。   小厮嘿嘿笑,摸着鼻子道:“是咱们县西头李铁,去年他跟万花楼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姑娘勾搭上了,凑了二十两银子把人娶回家,现在他怀疑媳妇背着他偷人,告到县里来了,求大人把两人关进大牢。”   肖仁跟着笑:“这个李铁真是傻,他媳妇之前不定跟多少男人睡过,现在偷没偷又有什么区别?”   得到自家少爷附和,小厮笑的更欢:“就是就是,偏偏他媳妇还死活都不肯承认偷人,谁信她啊?李铁他娘骂得更难听,说什么一天是婊.子,一辈子就都是那个,只要男人给钱她就愿意脱裤子,骂完儿媳妇还扯着李铁骂,嫌他当初被鬼迷了心窍非要娶个破烂货……”   展怀春在旁边听着,本来也是在当笑话听,听到后来面色陡然一变。   他想到了小尼姑。   官府去抓人,一定会闹得满城皆知,就算小尼姑是被静慈逼迫的,就算她还是清白的,说出去谁会相信?一个女人,名声坏了,这辈子也就完了,那么他救她跟没救她有什么区别?   不行,他得换个更稳妥的法子,既要救她,又要帮她保住名声。 ☆、第18章 男装 肖仁跟家中小厮说得热闹,无意中瞥见展怀春在发呆,便打发走小厮,转过来拍他肩膀:“想什么呢?” 展怀春看看他,很随意地问:“那些尼姑还俗后,会不会也遇上这种事?” “肯 定会啊,有些妇道人家最喜欢搬弄是非,没事也能说出事来。” 肖仁马上接口道,说着突然想起那个单纯的小尼姑,惋惜地摇摇扇子:“那些接过客的尼姑也就罢了,小尼姑跟她师姐还是清白身,被人指点岂不是无妄之灾?特别 是伺候你的小尼姑,那么单纯,被人冤枉了还不得跳到水里去啊?” 展怀春神色微变。小尼姑被他骂两句都会委屈地掉泪,真遇到那种情况,怕是…… “不行,我看咱们还是先别跟我爹提了,等把小尼姑师姐妹救出来再提。”肖仁忽的开口。 展怀春狐疑地看他:“你怎么那么关心小尼姑,不过见了一面而已。”他知道肖仁最想帮的是阿榆。 肖仁还真想了会儿:“大概是她长得太乖了?一看到她我就想到灿灿,怎么?你看她不顺眼,不想救?” “我嫌麻烦。”展怀春别开眼,紧接着又道:“罢了,我只想教训庵里的老鸨主持,不想连累旁人,你要救小尼姑你自己想办法,等你救完我再跟伯父提。不过我提醒你,她们十五晚上开.苞,你最好早点出手。” “今天已经初十了……”肖仁有些头疼,他想救人没错,可这法子也不是说有就有的啊。 他求助地看向展怀春,对方一脸淡漠,肖仁却灵机一动,搓搓手,好生商量道:“要不,你继续回尼姑庵住几天,仔细摸摸底再作打算?实在不行十五那晚你先买下她们俩初.夜,包上几天,等咱们想到好办法立即出手,一举两得。” 展怀春脸上突然就红了,冷眼瞪他:“你怎么不去包?她一个尼姑,你以为我跟那些人一样牲畜不如?” “你 生什么气啊?又不是让你真要她们!我这不是没钱吗?我有钱还用你出手?”肖仁酸溜溜地道。他家的钱都由老娘管,每月只给他二两银子花,想多拿就得使出各种 解数去哄了,不像展怀春,因小时候差点丧命,他爹娘大哥银财上对他管得宽,一个月月例顶他十个月的,有时候不用要还会多给,加上逢年过节的红包礼钱,臭小 子各种私房钱攒下来怎么也有上千两,更不用说由他大哥打理的展家家产了,随便弄出来一点都比他们知县家里的存银多。 肖仁越想越嫉妒,展怀春这么有钱,去尼姑庵吃几天苦都是应该的! 展怀春真不想回去,可他暂且也没想到什么稳妥法子,尼姑出家都有度牒,他强行把小尼姑带走,不成绑匪了吗?想来想去只好如肖仁所说暂且住在尼姑庵随机应变,而且这事是肖仁主动提的,他不用担心肖仁误会。 “我这是帮你救人,你欠我一次,记住了。”展怀春十分不情愿地道。 肖仁嘿嘿赔笑:“行行,算我欠你的,那个,要不要我再帮你准备几个馒头?上次的还能……” “不必,我这次男装上山,那老鸨都知道我是男的了,还穿女装回去,嫌被她笑话地不够?”展怀春冷声打断他,转身往外走。 肖仁送他出去,还在油嘴滑舌:“你穿成这样,不怕一群尼姑半夜主动往你房里钻啊?要不等十五那晚再过去吧,我找个借口跟你同去,免得你自制力差忍不住破戒。” 展怀春懒得理他,加快脚步往外走。马上就十五了,这几天去尼姑庵的男客应该比较多,小尼姑每天都去挑水,万一再出一个王员外……这一想,他不放心了,用肖仁之前的话当借口:“还是现在就去吧,多了解了解尼姑庵的情况,早点想到办法,早点回来。” 他一本正经,肖仁收起嬉皮笑脸,正色道:“也好,我晚上必须回家,出门不方便,要不也陪你在那边住了。这样吧,你带长安过去,让他住在山下,一旦有什么消息或需要我帮忙的,你派他回来告诉我。” 展怀春点点头。 肖仁送他出门,临分别前没忘了叮嘱好友:“对人家小尼姑好点,别吓到她。” 展怀春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充耳未闻。 到 了自家,展怀春先喊来老王询问这几日府中情况,老王是展家老仆,展怀春很信得过他。知道家里没什么大事,他开始放心地收拾东西。衣服要带够,确保能穿到十 五,银子……展怀春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数出五张百两银票,数完想了想,又拿出五张,最后还捡了个十两的小金元宝并几块散银揣到怀里。都收拾好了,扬声吩咐小 厮长安去备车。 吃完晌午饭,展怀春上了马车。从展府拐到主街,两侧各种店铺林立,展怀春让长安慢点赶,他透过薄纱车帘左右张望, 走走停停,买了一堆禁放的吃食,有荤有素,另外还买了一只烧鸡并牛肉留着今晚吃。路过城里最大的刘记糕饼铺时,看着进进出出的丫鬟小姐们,展怀春又打发长 安去买他家卖得最好的三样糕点,各买一斤。他不爱吃甜食,对那些不太了解。 “少爷,我买了豌豆黄、芙蓉糕还有蜜枣松糕。” “嗯。”展怀春伸手把东西接了过来,车里立即多了淡淡的甜香味,他嫌弃地将串在一起的三个油纸包放在旁边,对着车窗吸气。山中凉快,这些应该能放到她全部吃完吧?看她可怜,他让她尝尝鲜。 到了山脚,展怀春让长安住在附近一处村庄里,等着他吩咐,然后就自己拎着东西上山了。 赶到尼姑庵前已是红日西垂,展怀春忽然有些期待,一会儿小尼姑见到他穿男装,会是什么表情? 至于被撞破害怕打雷的尴尬,展怀春已经忘了,将包袱吃食放在地上,他理理衣衫,上前叩门。 他是堂堂展家二少爷,决不能逃荒般拎着大包小包出现在人前。 ~ 展怀春的突然离去并没有给尼姑庵造成多大轰动。 早 上阿榆去客房送饭,发现房间里空荡荡没有人。桌上三个大馒头还没有动过,床上被子乱糟糟,她去收拾时又发现一个扁馒头。阿榆见怪不怪,收好尼姑袍,打开柜 子果然发现里面的红裙子不见了。阿榆觉得女施主一定又去林里方便了,便坐在屋里等,一直等到早饭凉了都没有等到人,这才担心地去回禀静慈。 静慈估摸对方定是被她戳穿身份恼羞成怒离开了,没太在意,反正五十两银子已经到手了。 得知女施主是真的离开了,阿榆有点失落。女施主虽然每天都会骂她,但也是真的关心她,教她道理,还帮她挑水。她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她本可以送她下山的。 阿榆很沮丧,垂头丧气去收拾冷饭,端去厨房。 她向来藏不住心事,明安一边刷碗一边问她怎么了。阿榆嘟嘴道:“施主走了,都没跟我说。” 明安动作一顿,心中窃喜。那位公子一定是去报官了,走得这么急,足见他很看重她。 两人一喜一忧,都沉默不语。 晌午师姐妹同以前那样陪清诗吃饭,饭后各自回屋歇晌。阿榆心里还想着女施主,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听隔壁师姐起来去准备晚饭了。阿榆揉揉眼睛,主动去帮忙,不然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蹲着往灶膛里添柴时,阿榆听见前面有敲门声,便起身道:“师姐,好像有人来了,我去开门。”以前有施主来,师姐都不愿意做开门的活。 明安也听到敲门声了,觉得可能是官府派人来了,就跟了上去:“走,我陪你去。”菜她都准备好了,锅里慢慢熬粥便可,不用人看着,再说如果真是官府来人救她们的,她还用管什么晚饭? 师姐妹很快就到了前面。 明安叫阿榆去开门,自己退到一侧紧张地等着。 尼姑庵两扇木板门已经有些年头了,中间那道缝隙有点大,阿榆去开门时,忍不住先透过门缝往外面看了一眼,未料这一看就愣住了,那人怎么好像…… “施 主你回来了啊,这一天你到底去哪儿了啊?”阿榆又惊又喜,迅速开门跑了出去,边问边好奇地盯着展怀春身上的蓝色圆领袍子,皱眉补充道:“施主你身上这身衣 裳真好看,只是怎么那么像男施主穿的?还有你的头发,这样看起来就更像男的了,对了,你那件红裙子呢?”低头去看展怀春放在门侧大石上的包袱,她很喜欢那 身裙子的,女施主穿裙子也最好看。 这根本不是展怀春期待的反应。他瞥了一眼那边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然后见他看过去又立即红脸低头害羞的明安,觉得那才是正常女人看到他后应该有的表现。展怀春并不喜欢女人用痴迷的眼神看他,只是他都穿成这样了,小尼姑竟然还把他当女人?简直是奇耻大辱! “我本来就是男人。”展怀春冷冷开口,在小尼姑看过来时,故意挺胸。 阿榆目光便不由自主落到他胸口,看清了,也结巴了:“施主,你,你胸脯怎么变扁了?” 师父明明说那里会越来越鼓的,她的就在慢慢长大,怎么施主的反而缩了回去? ☆、第19章 破戒 展怀春实在想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小尼姑这么蠢的人! 那边还有个碍眼尼姑不停偷窥他,展怀春不想在外面教训阿榆,暗暗运气,暂且压下胸口火气,指着大石上的包袱和一堆零散油纸包食盒子道:“这些都是我的,你给我搬回房间去。”说完抬脚往里走。 阿 榆还处在困惑中,不由自主转身追随他背影,直到明安追了上去,她才回神,一边小声嘀咕一边收拾东西。最大的包袱里面明显是衣裳,阿榆悄悄扒开看了看,都是 蓝白青等颜色,没有熟悉的红。裙子没了,阿榆有些舍不得,将包袱挎到手臂上,再去拎大大小小的油纸包。低头拿时闻到诱人香味,阿榆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可 惜都是陌生的味道,她完全无法想象里面装的是什么。 不过,既然施主都带到庵里来了,肯定都是素食,那,如果她把施主伺候地高兴了,施主会不会分她一点?她不多要,尝尝味道就行。山下的食物,她吃过的最好吃的,是李小胖送她的烤红薯…… 怀着自己有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阿榆兴奋地朝前面两人追了上去。 展怀春并没有走远,快要跨进院门时,他顿住脚步,回头问跟在身后的人:“你想说什么?” 明安脸颊微红,一双狐狸眼飞快抬起又羞涩垂下,风情万种:“原来夫……公子您会说话啊?” 废话。 展怀春默不作声,长眉微蹙。 明安懊恼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发现对方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赶紧问道:“公子,我之前求您的事……” “我 跟其他来庵里的男人一样,懂了吗?你最好安分点,别再来我面前胡言乱语,否则我会将此事告知你们主持。”展怀春低声威胁道。他最看不起这种表面可怜柔弱实 则满肚子心计的人,静慈那种明坏的人都比她强,上次答应她报官不过是为了小尼姑,现在回来照样是为了还小尼姑那份关心,而他要摸尼姑庵的底,就只能装坏 人,岂能被她坏了事? 余光中注意到小尼姑拐过来了,展怀春冷声赶人:“你走吧,顺便让你们主持来找我,放心,只要你别再自作聪明,我不会多事。”转身走了。 他声音清泉般好听,说出来的话却让明安如坠冰窟。 原来这人也是来山上寻.欢作乐的…… “师姐,你站在这里做什么?”阿榆大包小包走了过来,费力地扭头看她,“师姐,施主回来了,我要去伺候她,厨房里的活你自己做吧。”东西太多,她也顾不得看明安脸色,打完招呼就走了。 明安死死盯着阿榆背影。此时此刻,她终于意识到最让她寒心的不是求错了人,而是对方根本看不上她。其实她早该知道了不是吗?对方宁可选一个傻子伺候也不选她,意思还不明显? 眼泪不争气的滚了下来,明安一把擦掉,不甘心地往回走。 没 到最后一刻,她是不会认输的。这次是因为误会对方身份才招了他烦,那么,只要让他发现她的好,发现她容貌只是稍微逊色于阿榆而其他方面比阿榆会伺候人多 了,她不信对方不买她!清画师叔为何比师父客人多,还不是因为她更会取悦男人?只要她有机会服侍那人,就不愁劝服不了对方给她赎身带她回家! 她会做的敢做的,比阿榆多很多…… ~ 客 房,阿榆按照展怀春的吩咐将东西分别放好,衣服收到柜子里,油纸包食盒子摆在凉快通风之处,忙完了,她乖乖站在一边,好奇地盯着靠在椅子上暂且无法确认男 女的施主。其实吧,如果第一次见面他是这个装扮,阿榆绝对相信他是男的,偏偏……阿榆都已经认定他是女的了,现在就有点难以接受。 她呆呆傻傻,展怀春冷哼一声,喝了口水,没好气地问她:“看出什么来了吗?” 阿 榆小时候的事都记不得了,在尼姑庵这么多年又没见过男人身体或还穿开裆裤的男娃,便不知男女的根本区别,可她见过很多男施主,知道他们脖子中间有处鼓鼓的 喉结,便朝展怀春那里看了过去。看见了,她震惊地走到他身前,满眼不解:“施主你真是男的?那,为什么之前你胸口那么鼓?还有你相公,他不是喊你娘子 吗?” 小尼姑终于肯承认他是男的了,展怀春心情好了些,愿意回答她:“那人是我朋友,我之前跟他打赌赌输了,被他罚我来你们这里 男扮女装住半个月。胸口鼓,是因为塞了两个馒头,明白了?”有些话对别人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跟她说却完全不会觉得尴尬,包括打雷那件事,看到她傻乎乎的 脸后,展怀春已经不在意了。 阿榆点点头:“你那位朋友太欺负人了,如此捉弄你。” 展怀春轻笑,他跟肖仁是互相捉弄,肖仁打不过他,吃过的亏更多。 他笑得好看,阿榆忍不住盯着他看,慢慢地跟着笑了。施主是男是女跟她都没有关系啊,反正她都是要好好伺候他的。想明白后,阿榆很快恢复了自然,好奇地打听他这一天去哪儿了。 她如此平静,展怀春心生疑惑,莫非她连最基本的男女大防都不懂?两人同床过,她怎么…… 算了,不懂最好,他还真怕小尼姑哭求他对她负责。 不过,小尼姑能做得出那种事? 展怀春垂眸笑,真那样了,她就不是小尼姑了。 正 想着,静慈过来了,进门时面露惊艳。展怀春立即冷了脸,在她开口之前道:“之前听闻贵庵的师父们会伺候人,我没信,亲自试探过,果然与众不同。碰巧我最近 闲来无事,干脆在你们这里直接住到十五那天,在那之前依然由她服侍我,专门服侍我,其他庵里的活你派给旁人做。放心,我不会碰她,这点规矩我还懂。”摸出 金元宝放到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位公子真是大方,您住吧,喜欢住多久就住多久,我一定让明心好好伺候您。”静慈笑得眼睛都弯了,伸手去拿金子。当了这么多年主持,她还是头一次见到金子呢,虽说这东西跟十倍的银子一样,可看看这招人疼的颜色,摆在屋子都气派! 展怀春却在她手伸过来之前将金元宝拾了起来,上下抛着玩,声音讽刺:“你急什么?嫌我上次那五十两给的少了?别着急,这个,十五那晚肯定送到你手里。”言外之意,两个姑娘的初.夜他至少会买一个,而他属意买谁,相信静慈心中有数。 金子没拿着,静慈一点都不尴尬,坐在一旁笑着跟展怀春套近乎,说了几句见对方明显不想搭理她,静慈识趣地站了起来,再次嘱咐阿榆好好照顾客人,喜滋滋地走了。有这么个大主顾,十五晚上,两个丫头开.苞价钱肯定低不了。 目送她出门,展怀春准备把金元宝收起来,无意瞧见阿榆也在盯着金元宝看,想到那次她好奇银子,便笑着把金元宝递过去:“没见过?给你拿着玩去吧,看够了再给我。” 阿 榆真接过去了,举到眼前上上下下看了个遍,还给展怀春时纳闷问:“这个能换很多铜钱吧?施主为何要送给师祖?还有上次的银子,施主你不知道,你们在尼姑庵 借宿不用花钱的。”以前那些男施主有没有花钱阿榆不知道,现在她知道了,就不想对方花冤枉钱,师祖本来都没要的,是他们主动给。 “这个不用你管。”展怀春懒得跟她解释那么“复杂”的东西,端起茶碗准备喝水。 阿榆撇撇嘴,壮着胆子道:“你怎么这么傻……啊!”却是展怀春一口水都喷到了她身上。 一个急着擦身上的水,一个呛得咳个不停,屋里终于没有人说话了。 “施主你没事吧?”展怀春脸都咳红了,阿榆不放心地去给他拍背。 展怀春狠狠瞪她一眼,平静下来后,指着门口赶人:“一天不见你胆子倒是大了,还敢教训我!出去,早晚得被你气死!”自己傻成那样,竟然还敢说他傻! 阿榆动动嘴唇,心中到底委屈,赌气走了。对他好他还这么凶,她再也不替他操心了,反正白花的又不是她的钱! 人走了,展怀春对着窗子愣了会儿,跟着嗤了声,出去关门,准备吃东西。 刚把烧鸡牛肉摆到内室桌子上,小尼姑又来了。 “你来做什么?”他大声问。 “伺候施主吃晚饭。”小尼姑声音听起来也不太高兴。 展怀春没打算吃尼姑庵的馒头,刚要撵人,目光扫过食盒里切得整整齐齐的片状牛肉,他笑了笑,起身将烧鸡藏好,出去开门,让阿榆把饭端到屋里。 屋里飘着诱人的香味儿,阿榆一进屋就盯上那个食盒了,摆碗筷时更是不停咽口水。 展怀春就坐在一旁笑着看,等阿榆坐下后,他夹了一片牛肉递到她眼前:“知道这是什么吗?” 阿榆老实地摇头,吞口水。 展怀春嘴角笑容更大,故意放低声音诱惑道:“那你想不想吃?”在这种尼姑庵出家,她根本算不得尼姑,况且她很快就会还俗下山,吃点肉完全没问题,他这是帮她早点适应山下生活,免得将来看人宰鸡杀猪她还要傻傻地念阿弥陀佛。 “施主给我吃?”阿榆艰难地移开视线,受宠若惊地看向展怀春。 展怀春笑着点头,正想示意她自己夹,却见小尼姑对着他筷子张开了嘴…… 展怀春本待嘲笑她,看着她轻轻张开的红唇,脸上莫名有些热,便别开眼往前递筷子。算了,就当是喂孩子了,也怪他不该这样逗她,如果不是他将东西送到她嘴边,她哪里敢让他喂? 阿榆全部心思都放在眼前的美味上,开心地接过来,没几下就嚼完了。 “好吃吗?”展怀春收起方才那点不自在,笑着问。 “好吃。”阿榆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满足地眼睛笑成两弯月牙,“施主,这到底是什么啊?” 展怀春笑得也很开心,换了阿榆还没动过的筷子自己先吃了一片,随口答:“牛肉,要不要再吃一片?”又把筷子伸了过去。 牛肉? 阿榆瞪大眼睛,小脸慢慢皱了起来,结结巴巴说不好话:“你,你……” “我怎样?”终于也气了她一回,展怀春心情非常不错。 他笑个不停,一点都不知自己犯了多大错,阿榆默默抹了下眼睛,起身低头往外走。 她要去找师祖,她再也不想伺候这个人了。 只是她还没走出内室门口,胳膊就被人攥住了,那么大的手掌,那么大的力气。阿榆刚想推开他,头顶忽响起他低低的声音:“牛肉是我留着自己吃的,不过我给你带了更好吃的东西,你要不要?” ☆、第20章 好吃 阿榆是个很老实的小尼姑。 除了名字,阿榆记忆最开始的地方就是这座尼姑庵。她醒来时已经没了头发,知道自己是个尼姑,便 一心一意跟着师父认字念经,哪怕师祖并不要求她们背经书,哪怕其他师姐都不喜欢念经,阿榆还是坚持每日都要念一个时辰。她还喜欢打扫香堂,喜欢擦拭香堂里 的佛像,喜欢恭恭敬敬跪在蒲团上,磕头上香。 如今破了荤戒,阿榆又愧又气。 施主骂她嫌她笨,阿榆只会委屈难过,现在他竟然把荤食带到庵里还骗她吃,阿榆真的生气了。 她扭头去拍他手,第一次怒视他:“放开我!我要告诉师祖去,让师祖把你赶走!我们收留你是为你行方便,你怎么能如此亵渎佛祖?” 展怀春诧异地盯着她。 小尼姑俏脸肃穆,如果不是清澈眼眸里含着的晶莹泪珠让她可怜动人,竟真有几分宝相庄严之势。 那一刻,展怀春忽然想,如果这世上真有佛祖,他怎么狠心让如此单纯的姑娘沦陷在狼窝里? “我好心送你东西吃,你竟然要赶我走?”展怀春紧紧抓着她胳膊,佯装生气。 阿榆马上瞪眼反驳:“你让我吃牛肉,那还叫好心?你不知道尼姑戒酒戒肉吗?你……” “要戒色吗?”展怀春冷不丁打断她。 “当然要!”阿榆毫不犹豫地答。 “既然要戒色,你为何还总盯着我看?”展怀春勾起唇角,凝视她眼睛:“以前你不知道我是男的,看我情有可原,今天你已经知道了,为何还要盯着我?别说没有,我都看见了。” 阿榆根本也没想否认,理直气壮道:“施主生的好,我看你两眼还不行吗?” 展 怀春被她逗笑了,强行将人拉到桌子前,他坐下去,依然攥着她胳膊,端脸训斥她:“你还有理了?你师父没教过你男女有别非礼勿视吗?如果一个男子在大街上盯 着一个姑娘看,便是唐突冒犯那位姑娘,反过来女子长时间盯着男人看也属失礼之举,换成尼姑看男人,便是犯了色戒。” 阿榆愣住了,师父没教过她这个…… 料 她此时不会走了,展怀春松开她胳膊,慢慢靠到椅背上,低声笑道:“其实你早犯戒了。正常情况下,还未成亲的男女搂在一张床上睡觉,男的就必须娶那个姑娘做 妻子,那天晚上你帮我捂耳朵搂着我睡觉,因为是你主动爬上来帮我的,所以我不用娶你,你却犯了色戒,还是最严重的色戒!”他最满意小尼姑的呆,因为呆,他 说什么她都肯定会信。 阿榆吓傻了,喃喃替自己辩解:“那时我不知道你是男的……”她也不知道有这种规矩! 展怀春伸出食指指向屋顶,继续吓她:“你不知道,佛祖知道,在佛祖眼里,你早犯戒了,早就不算是一个尼姑了。对了,这事若传到你们住持耳里,肯定会把你赶下山吧?” 阿榆瞬间白了脸,止不住发抖。她想做个好尼姑,她不想离开尼姑庵,她从小在这儿长大,这里有照顾她的师父有她熟悉的师姐们,她不想被赶走…… 可她已经犯错了。 阿榆呆呆地站在那儿,泪水不断涌了上来,从她墨染般细密眼睫上滚落,再顺着白皙脸庞往下流。 展 怀春懒懒地靠着,看她眼泪慢慢掉下去,看她不知所措地抿着唇,眼神空洞。本以为她哭一会儿就算了,没想眼泪越来越多,无声落泪也变成了轻轻抽泣,眼看还会 变得更厉害。展怀春揉揉额头,身体前倾,歪头去看她低垂的眼睛:“你哭什么?这事只有咱们两个知道,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你师祖不会赶你走的。” “佛祖也知道了。”阿榆终于忍不住抬手去抹眼睛,一抽一抽的,那个可怜。 展 怀春莫名不忍,替她抽.出她别在腰间的帕子递给她,声音也柔和了许多:“佛祖早知道你犯戒了,为何没有惩罚你?因为她知道你心里想做个好尼姑,只要你心里 这么想,就算你把所有佛家戒律都犯了,他也不会罚你。行了,别哭了,只要你乖乖听我话,我就不告诉你师祖,你便可以继续留在这里当小尼姑。” “师祖不许我撒谎。”阿榆一边擦眼泪一边哭着道。 “她还不许你帮我捂耳朵呢,你为何还偷偷过来?”展怀春好笑地看着她。 “因为师祖以为你要抱着我睡觉,如果她知道你只是让我帮你捂耳朵,绝不会阻止我来的。” 展怀春嘴角笑容慢慢消失了:“你的意思是,若你师祖明言不许你帮我捂耳朵,你就不帮了?” 阿榆揉眼睛的动作顿住,想了想,点点头。不管师祖做什么,肯定都有道理。 展怀春气得脸都青了,原来在小尼姑心里,他的安危还比不上那个老鸨的一句话! 他 死死盯着身前依然哭个不停的小尼姑,气得头顶快要冒烟。就因为误会她是真的关心他,他宁可再来这又脏又破的尼姑庵吃苦,甚至打算如果迟迟想不到好办法救她 时就帮她赎身,哪怕那可能耗尽他从小到大的所有积蓄,可没想到,他在她心里的分量还不如一个准备卖了她的老鸨! 展怀春陡然站了起来,在屋里来来回回走动,好几次路过内室门口时,都差点忍不住一走了之。 阿榆自己哭得伤心,并没有留意到男人的生气。 展怀春停在窗前,窗子都被他关上了,屋中比外面黄昏还要昏暗。 他回头看向小尼姑。 她背对他站在那边,左手乖乖垂在身体一侧,右手一直举着抹眼泪,房间里回荡着她轻轻的啜泣声。 她声音轻柔,哪怕是哭,也很好听。 他的视线越过小尼姑,落到了里面的榻上。 “施主别怕,我帮你捂耳朵……” 那晚她说过的话,毫无预兆再次浮现在他脑海。 展怀春眼中戾气渐渐散了。 不管那晚她为何而来,她都来了,大半夜冒着雨赶过来,谁能说这里面没有一点点关心?真不关心,她在自己屋里睡觉得了。她,她就是傻,嘴笨不会说话,脑袋不会转弯儿,换成那个明安,同样的问题,肯定会有另一种让他听着顺耳的回答。 展怀春轻轻哼了声,他大人大量,不跟她计较了。 默默立了片刻,展怀春走向柜子,将三个糕点油纸包拎到桌子上一一打开。打开的时候,他一直用余光悄悄留意小尼姑,却发现她并没有被这些东西吸引,始终在那儿抽搭,眼睛都快肿了,鼻子红红的。 看来是真的怕了。 展怀春只觉得好笑,起身站到小尼姑身前,低头看她:“别哭了,我就问你一句,你是想跟你师祖撒谎,然后继续留在庵里当尼姑,还是跟你师祖说实话,却被她赶下山去?” 阿榆慢慢放下手,可怜巴巴地看着对面的男人。她当然想留在尼姑庵,可她也不想撒谎。 “不想撒谎是吧?觉得撒谎的都是坏人?”展怀春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为难。 阿榆咬唇点头。 展 怀春笑着坐回椅子上,声音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傻,这世上谁都撒谎过。就像你师姐,撒谎说你笨好让我选她伺候,还有我,小时候我娘总是夸我大哥好, 我就故意摔倒然后撒谎说是我大哥推我的,我娘信了,把我大哥训了一顿。后来我娘知道我撒谎了,还是疼我这个儿子,我大哥也没有怪过我,所以你偶尔撒个谎不 算什么,真正关心你的人不会因为你撒谎就不喜欢你了。而且你想啊,你不告诉你师祖,她便会一直都觉得你是个好尼姑,就不会因你破戒生气难过了,对不对?” 阿榆轻轻蹙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总觉得施主的话好像有道理,又好像哪里说不通。 难得开口哄她她却不领情,展怀春耐性耗尽,冷脸道:“反正以后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否则我立即告诉你师祖让她赶你下山!你到底听不听我的话?” “听!”他气势太足,阿榆急忙道,生怕他找师祖。 展怀春稍微气顺了些,招手喊她:“坐过来,继续吃饭。” 阿榆情不自禁往后退,扭头道:“我不要吃牛肉,施主你最好也别……” “你到底坐不坐过来?”展怀春冷声打断她。 阿榆抿唇,偷偷看他,对上他凌厉的眼神。阿榆害怕了,不敢不听他的,乖乖走过去坐下,双手捧着自己的粥碗,湿漉漉的长长眼睫垂下来,不看桌子上的其他东西。 越看越可怜,好像他多强迫她似的。 展怀春看着碍眼,目光在桌子上扫了一圈,夹起一块儿豌豆黄递给她:“尝尝,这些糕点都是素食,知道你可怜什么都没吃过,我特意给你带过来的。” 他筷子伸得太近,阿榆想不看都不行,一看就被漂亮的浅黄色泽吸引住了,但她还记得先前吃过的教训,强忍嘴馋委屈地问他:“这是什么啊?” 她眉眼灵动,好奇犹豫怀疑委屈全都呈现在他眼前,展怀春心情不错,耐心解释道:“豌豆黄,豌豆做成的,豌豆你总知道吧?绝对是素食。”其实展怀春觉得做这些东西时应该添了油,但他不会告诉小尼姑。 阿榆知道豌豆,见这东西颜色的确像豆子,终于放了心,低头去接。 “自己吃!”这次展怀春可没那么好心喂她,粗鲁地将东西塞到她手心里,又道:“我不爱吃素食,这三包都是给你的,一会儿你带到你房间去,对了,只许你自己吃,不许分给其他尼姑,包括你师祖师父。” 阿榆没有吭声,轻轻咬了一口豌豆黄,大眼睛瞄向另外两包糕点,全都不认识。 不过这个豌豆黄真的很好吃啊…… 阿榆心中的愧疚害怕渐渐被吃到好东西的幸福取代,连展怀春骗她吃肉的事都不太在意了。 展 怀春继续吃着自己的牛肉,发现小尼姑吃完那块儿豌豆黄就不动了,眼睛却朝旁边瞄了好几眼,知道她在他面前放不开,便又分别拿了一块芙蓉糕紫薯蜜枣松糕递给 她,“都尝尝,喜欢吃哪个,以后有机会我还给你买。”这东西花不了几个钱,看小尼姑可怜巴巴的,他就当施舍小乞丐了。 “施主真好。”阿榆红着脸接过来,小口小口吃。 芙蓉糕……她不喜欢,吃了两口不想吃了,可又不想浪费,便强迫自己吃。 展怀春一直盯着她呢,见此没好气地把东西抢了回去,丢到芙蓉糕里胡乱卷了起来,“不好吃就别吃,又没人逼你。这个不用你带回去了,回头我扔了。” “别扔啊!”阿榆心疼了,看看他脸色,小声道:“可以送给我师姐……”或许师姐们爱吃呢? 展怀春冷笑:“这是我的东西,我想给谁就给谁。” 阿榆没话说了,低下头,慢慢把另一块儿紫薯蜜枣糕送到口中。 紫薯是什么,她以前听都没听说过,不过颜色很好看。嗯,吃到一颗枣,好甜…… 阿榆嘴角轻轻翘了起来,眼睛也弯了,自己低头吃得开心,没发现旁边有人盯着她嘴角,出了神。 ☆、第21章 残忍 阿榆生了一张樱桃小口,唇红润亮泽,娇艳欲滴。 她没有受过大户人家对姑娘们礼仪举止的教养,但她自小长在师父身边,清诗举手投足都有一种文雅风韵,阿榆什么都学师父的,有些东西因为她没有经历过学不来,但最基本的吃饭走路仪态,她都不知不觉学了七八分。 因此,跟明容明华相比,阿榆吃东西很秀气,小口小口地用,细嚼慢咽。此刻因吃的是展怀春送的,她有些不好意思,眼帘垂了下去,只盯着身前一小片地方,眼睫闪动轻颤间,娴静似水,又灵动如偷食的幼鹿,小心翼翼,随时准备停下跑开。 展怀春开始只想看看她到底喜不喜欢吃,看着看着目光就移不开了。 她眼睫颤啊颤的,都不知道在担心什么,担心他突然不许她吃了? 她唇边沾了点紫薯沫儿,浅浅的紫,细腻的白,醉人的红,抿唇时,右脸颊上会露出浅浅梨涡。 阿榆察觉到他的凝视,抬眼看过去。展怀春轻声咳了咳,嫌弃地看她,点了点自己唇角。 阿榆茫然地看着。展怀春见她没领会自己的意思,鬼使神差般伸出手,想替她把那紫薯沫儿拭去。 “哦,是不是我嘴角有东西啊?”阿榆在他抬手时明白了,脑袋歪向一边,自己擦了擦,两边都擦过,问展怀春:“还有吗?” “自己照镜子去!”展怀春瞪她一眼,瞪完惊觉自己这火气来得没道理,不再理她,继续吃饭。看她吃了那么久,他也饿了。 阿榆真去镜子前看了看,确定没有了,脚步轻快地回到桌子前。吃过两块糕点,阿榆已经有了六分饱,便把温度刚刚好的粥喝了,馒头留着明早温了吃。至于那些糕点,施主真送给她了? 阿榆有种不踏实的欢喜。这些东西一定很贵,她不经师祖同意就收下好吗?还有施主,怎么一下子对她这么好了?他不是总嫌弃她笨手笨脚不会伺候人吗?若是她伺候地好施主高兴赏她,阿榆心里还会踏实些。 正想着,一片牛肉又送到了她嘴前,阿榆看清之后立即往后躲,抬头时对上男人含笑的眼睛:“还剩最后一片,我吃不完了,你替我吃。” “你……”阿榆一点都不觉得施主好了,连连摇头。 “不吃?不吃我告诉你师祖去。”展怀春正大光明地威胁她。 阿榆紧紧咬着唇,就是不想吃,最后连眼睛也闭上了,免得看见施主瞪眼睛她心里害怕。 小 尼姑眼睛紧紧闭着,红唇用力抿着,展怀春只觉得好笑,筷子往前伸,让牛肉片贴着她嘴唇左右摩挲。清凉滑腻的触感,阿榆被他逼地起身离席,展怀春也跟着站了 起来,在阿榆转身要跑时突地按住她肩膀,跟着捏住她下巴迫她张嘴,霸道地把牛肉送入她口中:“乖乖吃了,否则我马上去找你们主持。” 阿榆被迫仰着头,却闭着眼睛不肯吃:“不……” “我让你吃!”展怀春捏着她不放,神色平静,声音凌厉。 阿榆吓了一跳,硬撑了会儿终于抵不过他的威胁,忍着泪痛苦咀嚼,痛苦自己又破戒了,痛苦到了这个地步,明知道自己吃的是肉,她竟然还会觉得好吃…… 不管她如何为难,到底还是吃了下去。 阿榆气展怀春也气自己,眼泪滚滚而落,她再也无法做一个好尼姑了。 “在这里你随便哭,到外面最好别让旁人看出来,被问了也别多嘴。一旦传出去半个字,你就等着被赶下山吧。”展怀春很满意自己的调.教,放下沾了她泪水的手,回到椅子上,看她立在那里可怜落泪。说实话,展怀春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逼她吃肉。 是想帮她早点适应山下生活?还是,因为她喜欢吃? 展怀春摇摇头,他可没有那么好心。或许是自己要费时费力费钱帮她,便想在她身上找些乐子? “好了,先把东西端回厨房去,回头再把糕点拎到你房间。”看够了,展怀春开口吩咐道。 阿榆慢慢止了泪,背对他仔细擦过脸后,低头收拾东西。 她一声不吭,展怀春也没有说话。等阿榆走了,展怀春把藏起来的烧鸡拿出来,一边吃一边等她回来,准备给她个惊喜。牛肉好歹切成片了,这个烧鸡可是完整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什么。小尼姑乍然看到如此香喷喷的活物,会不会吓晕过去? 展怀春又有点犹豫了,要不缓两天再继续教她? 他犹豫不决,没留意外面天渐渐黑了,等桌子上只剩最后一根鸡腿时,展怀春才猛地回过味儿来,小尼姑怕是不会回来了。 展怀春冷笑,胃口全无。 在黑暗中默默坐了片刻,他起身点灯,将吃剩下的鸡骨头她不爱吃的芙蓉糕以及她爱吃的那两样糕点一起收了起来,悄然翻墙出去,全都扔到了一处山坳里。 爱要不要,跟他耍脾气,她以为她是谁?对她好点就蹬鼻子上脸,她有什么委屈的,他逼她吃肉破戒还不是为了她还俗后更好过些? 展怀春恨恨踢了一脚山石,他就不该多管闲事! 夜风清凉,他直奔山下。天色太暗他又走得急,不小心被一块石头绊了脚,往前跌了好一个踉跄,若非他及时拽住一颗小树,恐怕都要滚下山去。旁边林中有鸟雀被他惊醒,扑棱棱飞走了,地上也有东西急促逃窜,不知是兔子还是黄鼠狼。 展怀春仰头。明月将圆,洒下月华皎洁沁凉,凉意慢慢漫到他心底,灭了他的火。 他又转了回去。 躺到床上,展怀春翻来覆去睡不着,摸出之前肖仁留给他的那把匕首,左右手抛着玩。 逼她吃肉她就受不了了? 明天他带她打猎去。 小尼姑还俗后肯定要嫁人的,嫁人就要做饭给相公吃,不会杀鸡剁肉怎么行?正好他也出去散散心。肖仁那么想救小尼姑,就先由他想办法吧,他只管出钱,只管帮他教小尼姑早点变成一个正常人。 他倒要看看她会气到什么地步! ~ 静慈得了展怀春的吩咐,将早上挑水的活分给了明容明华。明安马上就要开.苞了,她不太放心让明安自己下山,阿榆人老实,去哪儿她都放心,明安虽然表现地也老实,那双眼睛却总让静慈忍不住盯着她。 阿榆并不知道静慈的安排,清晨习惯地早起,顶着一双微肿的眼睛去拎水桶,往外走时遇到明容明华,她乖巧地喊师姐。明容明华互视一眼,不约而同选择沉默。静慈起得晚,只要阿榆早点回来,静慈不会发现她俩偷懒的。 两人准备悄悄离开。 “怎么是你挑水?”一道不悦的男人声音突然从院门那边传了过来。 阿榆打个哆嗦,见那边展怀春一身青袍,正面容冷峻地盯着她。她本能地害怕,垂了眼。 展怀春扫一眼那边愣住的两个尼姑,朝阿榆冷声吩咐道:“跟我走,我有事要你做。” “我要挑水,施主有事等我回来再说吧。”阿榆还在为昨晚的事生气,小声顶嘴道。谁料展怀春还没说话呢,她两个师姐争先恐后把她手中两个水桶抢走了,抢完急急离去,连句解释都没有。 阿榆愣在原地,不懂平时最不喜欢干活的两人怎么突然就勤快了。 “你到底跟不跟我走?”展怀春不耐烦地问。 没了推诿的借口,阿榆不得不跟他走。到了客房,展怀春让阿榆帮他把他换下来的衣裳洗了,自己回内室补觉去。阿榆准备去后院,展怀春在里面听到动静,高声命令她只能在前面洗,阿榆撇撇嘴,过会儿洗衣裳时使劲儿揉搓,像是要把所有不满发泄出去。 吃早饭时,阿榆忍不住悄悄瞄向柜子。 三个油纸包都没了,因为油纸包上印着刘记字样,她能辨认出来。 被施主扔了吗? 阿榆低头咬唇,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委屈什么?昨晚她就决定再也不要施主任何东西了,除了伺候他,不再对他有半点好感,那样他再对她坏时,她就不会难受了。像最开始,他骂她,阿榆只会害怕不会难过的。 “山上有蘑菇吗?”瞧见她那副强忍着的委屈样,展怀春心情不错,愿意跟她说话了。 “有。”阿榆闷声答。 “嗯,那一会儿你陪我去山里挖蘑菇,晌午我要喝蘑菇汤。”展怀春颐指气使。 阿榆只是点头,换来一声轻哼。 都收拾好了,阿榆去请示静慈,静慈知道展怀春要同去,本不太愿意,但想到这位一直都很规矩,又是庵里的大主顾,便答应了。 到了山里,展怀春让阿榆自己去找蘑菇,他轻轻松松跟在她身后,眼睛四处乱看,寻思拿什么东西下手。他手里只有一把匕首,山鸡兔子跑得太快抓不到,竟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走着走着,他发现一个鸟窝,上面有吱吱喳喳的叫声。 展怀春让阿榆继续往前走,他趁她不注意迅速爬上树,捉了一只羽毛还没长全的不知名小雀下来。跳下地后,他双手紧握,没过多久,手心里就没了动静。 “过来!”他远远招呼她,将已经死去的鸟藏在草丛里。 阿榆很快就跑回来了,额头冒出一层细汗,仰头看他:“施主叫我做什么?” 展怀春示意她把篮子放下,从袖口摸出一条黑纱来,笑着道:“昨晚逼你吃肉,是我不对,来,你先蒙上眼睛,今天我教你做一件事情,算是向你赔罪。” 他笑得那样好看,眼神认真,阿榆低下头,不知该不该相信他。 “不想原谅我?”展怀春放低了声音,听起来有些难过。 阿榆不自在了,看着他衣摆问:“施主要教我什么?为何要蒙眼睛?” “蒙上你就知道了,听话,你学会了,将来绝对会受益无穷。”知道她已经默许了,展怀春笑着将她转过去,替她蒙眼睛,“玩过躲猫猫吗?玩那个有个人也要蒙上眼睛。” “没玩过,怎么玩的?看不见了还怎么玩啊?”阿榆好奇地问,心里那一点点不安都在他温柔的动作声音里散去了。 “以后再教你。”展怀春扶着她慢慢蹲下,将那只雀鸟摆在她身前,再把匕首塞到她手中,他握着她手往下凑,循循善诱:“这里有根藤蔓,我教你切断它。” “学这个有什么用啊?”阿榆扭头问。 展怀春笑了笑,对着她蒙了眼睛的姣好脸庞道:“你先切,切完我就告诉你。我已经帮你对准了,你往下用力就行。”说着慢慢松开手。 阿榆没有多想,因为知道藤蔓都很坚韧,她用力切了下去。 ☆、第22章 酸涩 刀子切下去,阿榆听到一声奇怪的响,同时好像有什么东西溅到了她手上。 她疑惑地叫了声,下意识去扯眼带,展怀春没有阻止,抢过她右手中的匕首,起身,走到别处。 还没到晌午,阳光明媚而不刺眼,山林里静悄悄的。 展怀春默默等着,低头将匕首上的血迹逝去,帕子丢到草丛里,匕首收好藏到身上。做完了,身后迟迟没有动静,没有意料之中的尖叫,也没有哭泣责怪。 展怀春忍不住回头。 他看见小尼姑跪在那里,一手攥着胸口,一手捂着嘴,面白如纸,单薄肩头颤个不停,偏偏没有眼泪。 展怀春莫名心颤了一下。 有时候,不哭比哭出来还难过。 他快步走过去,只隔几步时小尼姑突然偏头看了过来,那样愤怒控诉的眼神,展怀春胸口一紧,竟有点不敢靠过去。他顿住脚步,视线在她周围绕了一圈,最后慢慢对上她的,有些艰难地解释道:“你,你以后会下山嫁人,嫁了人就得学会炒菜做饭,如果连鸡都不敢杀,你……” “我是尼姑,我是尼姑你不知道吗!” 听他还要狡辩,阿榆猛地站了起来,摘下尼姑帽指着脑顶给他看,泪如泉涌:“我是出家人,你嫌我笨,打我骂我都可以,为什么要逼我吃肉,还骗我杀……”他怎么能这样,就因为他对她的那些好,她总觉得他其实是个好人,再生气都肯重新相信他,他却…… 阿榆低头,地上那只还不会飞的小雀已经身首异处,是被她亲手切下去的…… 如果她没有信他…… 可是没有如果,她亲手杀生了。 阿榆再也待不下去了,扭头往回跑。她要去向佛祖忏悔,她会跟师祖坦白罪过,师祖那么好,一定不会赶她下山的,只要可以留在尼姑庵,什么惩罚她都可以接受。 然后,她再也不要见这个男人了。 她可以不在乎他的凶,却无法忍受他一次次藐视清规戒律,逼她骗她犯戒。 展怀春怔怔地站在原地,看她狼狈离去的背影。山中草木杂生,她一身宽松尼姑袍,因为跑得快因为一手举着擦眼泪,总是会被旁边伸出来的枝条挂住,可她不管不顾,蛮横地用手臂胡乱去挡,一点都不在乎是否会被划伤。 “嘭……” 正看着,她突然朝前扑了出去,重重跌在地上。 展怀春赶紧跑过去扶她,快到跟前时她笨拙地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往前走。林风从她那边吹过来,带来她低低的抽泣。 “你脚受伤了?”展怀春大惊失色,心中顾虑全消,几个箭步冲过去,拽住她胳膊迫她转身。 “放开我!”阿榆使劲儿甩手,另一只手狠狠推了他一把。 展 怀春弓着身子要检查她伤呢,一时没有防备真被她推了出去,踉跄后退时碰巧撞到一根断枝截口,戳得他差点吐血,站定后阿榆已经继续往前走了。盯着小尼姑蹒跚 的背影,展怀春脸色难看至极,朝她怒吼:“你属狗的吧?我那是为了你好你看不出来吗?这里离尼姑庵那么远,你这样走回去,保不住腿就废了!” 前面的人没有理他,停都没停,好像根本没听到他说话。 展怀春愤愤转身,走了两步又龇牙咧嘴反手去揉后背。刚刚撞到的那截树枝断的不均匀,有长刺刺进了肉。展怀春看不见,褪了上衣一手扶树一手在后面摸,拔.出两根木刺,手指从伤处抹过,沾了血。 这是他练武之后第一次流血。 展怀春自嘲地笑,回头就朝那棵树狠狠踹了一脚。 踹完了,扭头见那边小尼姑都快被树木挡住了,展怀春低低骂了声爹,披好衣裳再次追了上去。 他承认这次自己做的过火了,即便是小尼姑气他在先。 “站住,给我看看你伤哪儿了!” 他 大步流星,很快追上她,紧紧攥住她胳膊不许她再走。阿榆还想推他,被展怀春抢先一步按到了地上,阿榆不会骂人,哭着打他,展怀春没有还手,单膝跪在她身 前,一手维持按着她腿的动作,然后抬头盯着她,目光冰冷。阿榆开始还能打得下去,慢慢就被他盯得不敢动了,只能不停地抽搭。 她老实了,展怀春继续检查她伤口,将她右腿裤子提上去,便见那细白小腿上被划了半掌长的血口子,还不停流血呢。展怀春皱眉,知道这种伤还不至于影响她走路,视线下移,果然发现她脚踝肿了,红红的一片。 “你不想要这条腿了是不是?”他气急败坏地骂道。 阿榆咬唇不语,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她很疼,但她宁可疼也要离他远远的。 “上来!”展怀春懒得看她这副受气样,蹲着转身要背她。小尼姑的伤因他而起,他堂堂一个大男人,没法不管她。 “我自己走!”阿榆右手撑地试着站起来,还没站稳,身前那人突然朝后撞她。阿榆小腿被撞,上半身一下子朝前扑去,刚好撞到他背上。阿榆撑着他背要起来,展怀春却迅速反抱住她大腿站直了身子。 “你……”阿榆差点歪下去,本能地抱住他脖子。展怀春趁机将手挪到她腿弯,高高颠了颠,大步往前走。 “放我下来,我自己走!”阿榆推他肩膀,挣扎要下去。 “那你松手啊,你自己往后仰,只要你不怕我把你丢下去就行。”展怀春冷声道,眉头紧紧皱着,背上伤口被她蹭得有点疼。 阿 榆第一次被人背,听他这样说便准备试试,才松手展怀春就故意往一旁歪,吓得阿榆赶紧重新抱住他。展怀春讽刺地笑,阿榆难堪极了,恰好两人走到一棵老树下, 展怀春低伏身子躲避头顶横伸出来的臂粗树枝,阿榆不想让他背,灵机一动伸手抱住树干,双手合握紧紧扒着。只要展怀春放开她,她就跳下去自己走。 身后突然传来阻力,展怀春纳罕回头,见她猴子似的抱着树干,差点笑出来。 她越不想让他背,他还偏偏要背她! 展怀春后退几步,让她上半身直着,免得她力有不逮真仰头栽下去。站定了,他托着她腿道:“你喜欢这样挂着?那好,等你玩够了咱们再走。”说完便沉默了,微微弓着身子,眼睛看向前方。 阿榆盯着他后脑勺,又不争气地哭了。 她再傻,也知道他坚持背她是为了她好。 “放我下去!你那么欺负我,我受伤你不更高兴吗?何必还要假好心?”阿榆哽咽出声,她宁可他一直都欺负人,也比一会儿好一会儿坏强。 “谁欺负你了?欺负你我能得什么好处?我说了让你杀生是为了你好,过阵子你就知道了。”展怀春没好气地道。 一提杀生,阿榆就什么都听不进去了,脑海里全是那只雀鸟的凄惨死状。 身后只有哭声,展怀春回头看了一眼,知她难受,声音不禁软了些:“行了行了,以后不逼你做这些了。放手吧,你胳膊不累我还累呢,真不知道你整天都吃什么,这么重,该赶上一头猪了!” 阿榆一点都不觉得好笑,抱树抱得越发紧了。 她好赖话都不听,展怀春来了气,猛地松开她腿。身体骤然凌空,阿榆尖叫一声直直往下掉去,被迅速转身的人及时接住,抱了个满怀。她轻飘飘没多少重,展怀春直接将人扛到肩上,急急朝尼姑庵奔去。阿榆趴在他肩头又打又哭都不管用,慢慢也就默然接受了。 快到尼姑庵时,阿榆盯着地面,终于开口道:“我要告诉师祖去,我犯戒了就要挨罚。” “只要你不怕被赶下山,尽管去说。”展怀春微喘着道,背了这么久,他也累了。 “我诚心认错,师祖不会赶我走的。”阿榆有些不确定地道。 展怀春没吭声。她不知道,就算她杀了人,那个老鸨也不会赶她走的。 阿榆扭头,自被他背上后第一次看他。他脸红红的,有豆大汗珠从额头滚了下来,流经他无人能及的绝色.脸庞,再汇聚到下巴处。他呼吸越来越重,这样累,都是因为背她背的。 泪水模糊了眼睛,阿榆无声地哭,最后在尼姑庵大门口挣了下去,低头道:“施主,阿榆愚笨,真的无法再伺候施主,施主若继续在庵中小住,还是换位师姐服侍你吧。”单手行礼,转身,一瘸一拐地进去了。 施主对她有坏有好,她真的没法恨他,却也不愿继续服侍他。 一路没有回头,阿榆直接去了静慈房里,跪下去坦诚自己的罪过,只是将展怀春逼她吃肉改成她自己偷吃的,鸟也是她误杀的。 静慈根本不把她破戒当回事,奈何小尼姑哭成了泪人,还口口声声求她罚她,静慈只好让她晚上在佛堂念一晚的经。阿榆安心了,乖乖离去。静慈纳闷地送她出门,先去吩咐明容下山一趟去请郎中,再去客房那边找展怀春兴师问罪,顺便索要点伤药钱。 可惜客房门关得严严实实,静慈怕得罪展怀春,到底没敢闯进去。 晌午郎中来了,替阿榆包扎过后,称没有大碍。 阿榆乖乖在屋里躺了一下午,晚饭后直接跪到佛堂,对着佛像念经,求佛祖宽恕。 那边客房,展怀春不悦地打开门,冷声道:“我说过不吃晚饭了,你怎么又来了?” 明安紧张地低下头:“施主,您晌午饭都没有吃,若是连晚饭也不用,明安担心您饿着。” 展怀春本不待让她进来,想到半天没有消息的小尼姑,便侧身让她往里走,等明安摆好碗筷,他才不经意地问:“你师妹呢?请郎中看过了?” “看过了,郎中说没有大碍,只是师妹腿上有伤需静养几日,怕是不能继续伺候施主了。”明安低眉顺眼地道,没提阿榆自愿领罚一事。 展怀春没话可说了,拿起筷子准备吃饭,却见旁边明安也准备坐下来跟他同桌而食,他冷笑,头也不抬地道:“以后你送完饭就走,不用陪我吃。”不是所有尼姑都能像小尼姑那样不倒他胃口。 明安愣住,跟着满脸通红,僵硬地将伸到椅子前的右腿收了回来,眼中泪珠滚落。她,她真的没想到对方如此看不上她。 “还不滚!”展怀春突地喝道,憋了一肚子的火全都朝明安发了出来。 明安吓得直打哆嗦,看都不敢看他,捂着脸往外跑,还没跑出几步,身后突然一阵哗啦巨响,却是里面的人把案板碗筷都扔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重重的关门声。 那一瞬,明安所有自信,都像那瓷碗碟子一样,碎了满地。 ☆、第23章 花言 客房门被关上那一刹那,明安的眼泪跟着落了下来。 她很想问对方为何如此待她,也想跑回房间大哭一场,可是不行,她还要收拾东西。 客房前一片狼藉,捡走碎瓷片筷子,还有洒了满地的粥水要扫。明安低头收拾,心里隐隐奢望屋里的人会出来安抚她一句,然而,等她都收拾好了,里面依然没有动静。 明安失魂落魄回了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那人连饭都不想跟她一起吃,到底是阿榆激怒他他转而迁怒自己,还是他真的看不上她? 如果是后者,恐怕她主动送上去,对方也不会要吧? 可是,这个男人是她这几年来见过的最好的,她怎么都要试试看,或许明天会有转机也说不定。 她不想沦落成明容她们那样,她不会放弃的。 客房那边,展怀春同样睡不着觉。 他两顿饭没吃,肚子早就饿了,柜子上摆着那日他买来的肉干等小吃,可他就是没胃口,脑海里晃悠的全是小尼姑头也不回蹒跚走进尼姑庵的背影。 她说她不想伺候他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说这种话,但展怀春知道,这次小尼姑是认真的,不是受了委屈发牢骚,而是真的不想再跟他同处一室,她厌恶他。 展怀春心里不大痛快,他做这么多都是为了她,为她那份单纯善良,怎么反而还招了她的烦? 要不,明天把尼姑庵的龌龊告诉她? 算了,今日她受的打击已经够大了,再让她知道她师祖师父都是那种人,他怕她承受不住。 展怀春叹气,上辈子他一定欠了小尼姑,所以这辈子他得还她,费心费力。 睡不着,躺在床上就忍不住翻身打滚,每次都会碰到背上伤口。展怀春索性坐到桌子前,随便用了几块肉干,双手搭在桌子上趴着睡。 好不容易有了点困意,他又想小解了。 这种事情不是想忍就能忍得住的,展怀春无奈起身,直接穿着睡衣往外走。 他住在中间的院子,西边茅房臭烘烘的他懒得去,在院子里小解这种事他也做不来,只能翻墙去尼姑庵外面,这样去前院比较近。前几晚展怀春已经试过几次了,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熟门熟路绕到前院,跳上墙刚要下去,无意中发现那边香堂正门是开着的。 前几天好像都关了? 解决内急要紧,展怀春没太在意,轻轻跳下去,走出尼姑庵百步远后,对着一片草丛褪了裤子。 放了水,再次跳进尼姑庵时,展怀春看看那边,放轻脚步挪了过去。大半夜的,不会来贼了吧? 走到门口,展怀春探头看了进去。 今晚月亮比昨晚还要圆了些,月光皎洁如水,漫进门口将佛堂中间照亮了一长条形状,也落到了里面那个小尼姑身上。小尼姑端端正正跪着,因为背对门口,展怀春看不清她脸,亦看不见她在做什么,但深更半夜不好好睡觉来跪佛祖的,除了阿榆还有谁? 这个傻子,一定是来向佛祖赎罪的。 展怀春目光移到那尊佛像上。佛祖遇到这样虔诚的弟子,还真是走运,可惜佛祖心狠,不佑诚心人。 展怀春嘲讽地笑,转身离去。 还没绕出走廊,他又顿住,慢慢退了回来。 回去他也睡不好觉,不如跟小尼姑说说话。 才站到门口,他长长的影子就将小尼姑遮住了,展怀春没有动,等着小尼姑吓一跳。 但小尼姑迟迟没有反应,跪姿端正,仿佛不知身后有人。 难道她跪着睡着了? 展怀春好奇了,放轻脚步走到小尼姑身侧,低头一看,才发现小尼姑闭着眼睛,神态安详,只有一双红唇在轻轻地动着,默默念经,小手里攥着一串佛珠,一颗一颗地捻动,不紧不慢。 展怀春看呆了,回神时,目光复杂。 小尼姑真的很心诚,如果这是一家正正经经的尼姑庵,她一定会过得很满足吧? 要不,等肖仁想到救她的办法,他把小尼姑送到别的尼姑庵去?总不可能每家尼姑庵都是黑的。 念头刚起,又被展怀春迅速否定,真那样,之前他岂不是白骗她吃肉.逼她杀生了? 展 怀春可不想做逼人破戒的坏人,只要小尼姑做不成尼姑,他那就是在帮她。再说,她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容貌,在尼姑庵虚度一生太可惜了,还是嫁人生子更好些。小 尼姑说她当年病入膏肓被人丢弃在尼姑庵门口,那她爹娘应该是家里太穷过不下去了,不得不这样做,听说很多穷人家会把女儿卖到脏地方,他爹娘还知道把她送到 尼姑庵来,想来不是太坏。等他救出小尼姑后就派人打听她爹娘,届时给她父母一笔钱,够他们一家过上好日子了。 这样想着,展怀春真觉得自己是个大善人,白日里的那点自责瞬间弥散。 他笑着坐到另一个蒲团上,伸手推了推小尼姑胳膊。 阿榆大吃一惊,睁开眼睛看见他,更是愣住:“施主,施主你怎么来这里了?” “你为什么来?”展怀春不答反问。 阿榆看看他,垂下眼眸:“我犯了戒,师祖罚我在这里跪一晚念经。” “她可真够狠的,你都受伤了还罚你。”展怀春故意道。 “不是,师祖对我很好,是我自己觉得应该受罚,才求师祖罚我……”阿榆连忙解释道。 “那你可真够傻的。”展怀春差不多也猜到了,笑着逗她。 他一直笑,明显没把白天的事放在心上,阿榆不想理他了,闭上眼睛继续念经。 展 怀春歪着脑袋瞧了会儿,见她虽然神色平静眉尖儿却微不可查的蹙了起来,知道她生气了,想了想,信口胡诌道:“你不傻,我故意逗你呢。你看,我知道白日骗你 破戒太过分了,所以来这里向佛祖祈求宽恕,没想到你也在这儿。”他还要在尼姑庵住段日子,得把小尼姑哄好才行,免得没人伺候他,那个明安心思不正,他懒得 瞅。 阿榆听了,本能地不太相信,可他的确深更半夜来佛堂了…… “施主如果真心悔过,只要保证以后不再犯,佛祖会原谅你的。时候不早,施主还是回去安歇吧。” “那你愿意原谅我了吗?”展怀春看着她低声问,在她睁眼看过来时,移开了目光。 他侧着脸,月光下长睫低垂,看起来有些落寞,确实像是悔过。阿榆犹豫片刻,扭头道:“原谅了,施主快回去罢。” “那你明天还接着伺候我吗?”她不看他,展怀春便继续盯着她看,小尼姑眉眼灵动,看她蹙眉抿唇都是件趣事。 阿榆没吭声,良久才道:“我太笨,还是让我师姐伺候施主好了。”她的确原谅他了,只是不敢再信他,他喜怒不定,阿榆是真的怕了,怕他再逼她破戒,怕他说完好话又欺负人。 “你知道我不嫌你笨,找这种借口,还生我气呢是不是?”展怀春早就料到没那么容易哄好她。 阿榆摇摇头,不想再说话。 小尼姑犯倔,展怀春有些头疼,抚额时目光落到她腿上,他没话找话:“你的腿伤郎中看过了?上药了吗?这样跪着会不会影响愈合?” “不会。”问题太多,阿榆不想一一回答,继续念自己的经。 “给我看看。”展怀春不习惯她这样,说完就去扯她腿,他不让她跪着,看她还怎么念。 “不用你看,我真的没事了!”阿榆伸手推他,不想接受他的关心。 展怀春根本不把她那点力气放在眼里,胳膊一挡便将她右腿抽了出来,任她推推搡搡,他直接提起她裤腿。月光明亮,他看见她腿上抹了药,脚踝那里看不太清楚,手覆上去轻轻摸了摸,似乎没有那么肿了。 “你师祖帮你买去疤药了吗?”展怀春按着她腿问,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阿榆用力往回抽,抽不动,只好答他:“没有,师祖说留疤能让我记住教训,以后就不会再犯错了。”阿榆觉得师祖的话很有道理,况且她也不在乎会不会留疤,虽然有点丑,但有裤子遮着,旁人看不见啊。 展怀春冷哼,什么教训,那个老鸨就是小气不想出钱罢了。 看看她腿,展怀春决定明天下山一趟,她是因为他才受的伤,他理应负责,正好他…… 想到自己的伤,展怀春心中一动,问阿榆:“你屋里还有药吗?我背上也受伤了。” “啊,施主受伤了?你伤了哪儿?”阿榆惊讶地问,大概是这人看起来好好的,她不怎么担心。 展怀春瞪她一眼,推开她腿道:“还不是被你推的?后背撞到树枝上,我那件花了二两银子的衫子坏了,背上也被划破流血了,后来背你回来时你还不老实,扭来扭去差点没疼死我。” 阿榆愣住,跟着就着急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施主你,你伤得严重吗?” “我后面又没长眼睛,哪里能看得见?”展怀春随口道。尼姑庵的镜子太模糊,他歪着脑袋看了半天也只能看到一块儿红的,看不清具体伤势。 “那我给你看看,要是严重,得赶紧上药才行。”阿榆说着站了起来,绕到展怀春背后要帮他检查。 她帮他啊? 展怀春有些不自在,转而想到小尼姑什么都不懂,他又想让她知道自己有多疼,便默许了,解开睡衣褪了下去,露出整个后背给她,“能看清楚吗?” “能。”阿榆哽咽地道。男人肌肤白皙,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比他身上的玉佩还要好看,这样一来就显得他右肩膀下面那块红更加狰狞。这是被她推伤的,阿榆自责极了,抹着眼泪道:“施主你怎么不早说啊?早说我就不用你背了,晌午也能请郎中帮你看看。” “我倒是想跟你说,可你哭哭啼啼不给我机会,回到尼姑庵又把我一人扔门口自己进去了,你让我跟谁说?告诉你师祖,你肯定要受罚,我可不想再让你恨我一次。”展怀春一本正经地道,知道这样说小尼姑肯定会心软。 听他这样顾念自己,阿榆越发内疚,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还是眼前的伤提醒了她,“施主你等着,我这就去屋里给你拿药。”郎中给她的伤药就放在她屋里呢。 “等等!”展怀春及时拉住她手,跟着利落地站了起来,一边系衣服一边嘱咐她:“这里黑灯瞎火的上药不方便,我先回客房,一会儿你拿了药直接去客房找我,小声点,别让人听见。” 阿榆没有多想,点点头,转身走了。 展怀春目送她离去,也跟着往外走,只是走到门口,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佛祖慈眉善目,细长双眼又无形中露着威严,好像能看出他心思。 展怀春笑了笑。 如果佛祖真能看见,定会把他当成坏人吧?不过佛祖真的误会了,他骗小尼姑去他房间只是想找机会让她睡觉,那样单薄的身子,腿上还受了伤,真在这里跪一晚,身体肯定吃不消,身体吃不消,就不能继续伺候他了…… ☆、第24章 巧语 回到客房,展怀春心情不错地点上蜡烛。 桌子上摆着之前没有吃完的肉干,展怀春瞥了一眼,收起来放回柜子上。小尼姑还没消气,现在不能刺激她。 剩下就没什么要做的了,展怀春脱掉上衣趴在榻上,侧着脑袋看屋门口,等小尼姑过来给他上药。 他帮了小尼姑那么多,让她伺候是应该的,更何况这是她弄出来的伤。 外面很快传来清浅略急的脚步声,展怀春眨眨眼睛,扭头面向床里侧。 清诗并没有教过阿榆男女有别的规矩,阿榆又常年住在尼姑庵,没法耳濡目染,因此进来见展怀春裸着膀子趴在那儿,阿榆什么都没想。快步走到床前坐下,她一边拧开瓷瓶塞子一边小声道:“施主,这个药刚抹上时有点疼,你忍一忍啊。” 她没有不自在,展怀春本就不多的尴尬也没了,哼道:“你都不怕疼,我怕什么?” “那 我帮施主涂药了。”阿榆俯身,左手撑着床,右手拿着瓷瓶小心翼翼对准展怀春伤处。在香堂时看得不太清楚,现在旁边有蜡烛,柔和的暗黄光晕下,男人背脊越发 玉白,伤口也更加刺眼。阿榆自己受伤没觉得多难受,看他这样反而很不是滋味儿,轻轻抖了点药粉上去,男人背上肌肉立即紧绷起来,阿榆知道他疼,诚心认错: “都是我不好,害施主受苦了。”忘了是对方先欺负她的了。 展怀春哼了声,刚想讽刺两句,记起自己尚未达成的目的,临时改口道:“既然觉得对不起我,那接下来几天还是由你伺候我,至少等我伤口完全愈合时再换人,如何?”说话时故意大声吸气,装疼。 阿榆动作一顿,慢慢直起身子,低头不语。 没有得到回应,展怀春撑着胳膊扭头看她。 小尼姑侧坐在床边上,红唇微微嘟起,明显是不愿意呢,不愿意却碍于他的伤势无法明言拒绝,怎么看都有点可怜,安安静静的,比掉眼泪还让人心虚。展怀春禁不住放柔了声音:“行了,我真的知错了,你别生气了行不行?” “我没生施主的气……”阿榆头垂地更低,她只是怕他。 还是没有答应他。 展 怀春坐了起来,看她宁静脸庞,想不出该说什么,刚刚那句道歉是一时冲动才说出来的,再说一次他可说不出口。他头疼地移开视线,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掠过 柜子上的油纸包,灵机一动。扯扯她衣袖,等她不情不愿看过来,展怀春凝视她眼睛道:“只要你继续过来伺候我,明天我下山给你买豌豆黄去,还有那个紫薯蜜枣 糕,我都给你买,怎么样?” 目光里有他自己都没有看见过的温柔宠溺。 他本就生的仙人一般,现在又露出这样罕见的温柔模样,阿榆转过来时就看愣了,痴痴地盯着他映着碎碎灯光的眼睛。她好像看见他嘴唇动了,却没听清他在说什么,直到他说完最后三个字,神智才慢慢地回来了。 回来了,阿榆俏脸顿时涨得通红,急着辩解道:“不用,我不吃!”说的好像她是为了那些吃的才生气不想伺候他似的! 不想吃为何脸红? 展 怀春笑着看她:“别跟我客气,我有的是钱,买两包糕点不算什么。只要能让你消气,只要你愿意回来伺候我,你想要多少我给你买多少。上次,上次是我送你你不 要,我一生气就扔了,不是故意不给你留的。”他没有弟弟妹妹,但他看过肖仁如何哄妹妹,多少有了点心得,小尼姑太单纯,恐怕肖仁妹妹心眼都比她多。 提起这个阿榆就委屈,忍着泪道:“是你先逼我吃,吃……”不说还好,一说眼泪就出来了,吧嗒吧嗒滴到她膝盖上,渗入灰色尼姑袍,化成一团深色的印迹。 “好了好了,都说是我不对了,以后再也不逼你吃了,这下可以原谅我了吧?”深更半夜惹个小尼姑落泪,展怀春十分不自在,想摸帕子没摸着,想也不想下地去外袍里摸,回来递给她。 阿榆不好意思了,背对他擦泪。 展怀春挨着她坐下,歪头逗她:“那我明天买豌豆黄你要不要?你不要我就不买了。” 阿榆张张嘴,难住了。现在说要,就等于默认自己是为了吃的才跟他生气的,说不要,又有点像因为他不诚心买她赌气才不肯伺候他。 犹豫了会儿,阿榆低声道:“施主不用买了,只要施主答应不再欺负我,我就回来伺候你。” “好,那明天你要端早饭给我吃。”展怀春怕她反悔,先提要求。 阿榆点点头。 终于哄好了,展怀春松了口气。 情绪会感染,他这样,阿榆也莫名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回想这两天的事,他们吵了一架,最无辜的就是那只小雀鸟了。心中有愧,阿榆站了起来,告辞道:“那施主早点休息,我走了。” “不许走!”展怀春知道她要继续跪着念经去,急忙扯住她手。阿榆吃惊回头看他,展怀春突然不好意思了,倏地松开她抬腿上榻,背对她躺下道:“我,我背上伤口随时可能发作,你要留下来照顾我,就在我床边坐着,哪都不许去。”跪着,跪出病来没法伺候他怎么办? 阿榆疑惑地看他,这种伤还会发作?又不是头疼脑热没法下地那种。想拒绝,转瞬又想到这人本来就娇生惯养难伺候,便应了下来。客房里也都备有蒲团,阿榆找了出来铺在榻前,关门吹灯后,轻轻跪了下去,无声念经。 展怀春算是心悦诚服了。 想做回好人怎么就那么难? 他默默地躺着,准备等小尼姑坚持不下去时将人抱到榻上,这里榻很宽,两人睡绰绰有余。两人有过同床共枕的经历,多一次不算什么,反正她不懂,他自己问心无愧,日后分别时嘱咐她别对人提起就是。 不知过了多久,展怀春试着唤道:“阿榆?”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名字,前几天都直接你啊你的叫,开口之前他还犹豫了片刻,最后记起她在他面前都是自称阿榆,便跟着叫道。说实话,想到她那三个明字辈的师姐们,展怀春也不想喊她法号。 “施主哪里不舒服吗?”阿榆马上应道。 “没有,我睡了。”展怀春闷闷道,听声音小尼姑一点都没困呢。 大约半个时辰后。 “阿榆?” “怎么了?” “没事……” 如此连续喊了三四次,展怀春没有耐性了,准备自己睡不管她,结果赌气翻身时忘了背上有伤,疼得他一下子坐了起来。这回不用他喊阿榆也知道出事了,迅速起身看他:“施主你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展怀春疼得呲牙咧嘴,想对她撒火,开口时却想到了办法,气愤道:“你躺到床上来,我不能翻身,你背对我背躺着,这样我就不用担心碰到伤口了。都是你不老实,你那时若肯乖乖让我背,我也不至于疼成这样!” 阿榆立即没话说了,再次乖乖赔罪,坐到床上准备脱鞋时,忽地顿住:“施主,你不是说男女睡在一起就是破戒吗?”不会又想骗她破戒吧? 不该聪明时反倒聪明了! 床这边黑漆漆的,展怀春肆无忌惮地瞪她:“别不懂装懂,只有两人都脱光衣服那才算破戒。” 阿榆放了心,脱鞋上去,等展怀春躺好后,她贴着他背躺了下去,肩膀微微碰着他肩头,下面虚贴着,“施主,这样行了吗?” “嗯,我睡觉了,你要一直躺着。”展怀春怕她半夜又起来去念经,不放心地命令道。 “知道,施主快睡吧。”阿榆轻声保证道,闭上眼睛默默念经,嘴唇翕动,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折腾这么久,展怀春真困了,很快就睡了过去,睡着了,忘了身上有伤,没过多久便习惯地翻身。被挡住,他往里面挪挪,然后再接着翻,因为旁边有人,他直接贴了上去,搂着那有些熟悉的柔软身子继续好眠。 阿榆还醒着,刚被抱住时愣了一下,试着喊他,身后的人发出两声含糊不清的咕哝,将她抱得更紧,下巴贴着她脑顶,有热气时不时吹拂在她耳朵上。 阿榆本来想念整晚的,可不知是因为身后怀抱太温暖,还是他平稳的呼吸太诱人犯困,她的眼皮越来越重,最后也睡着了。 ~ 展怀春做了个梦,梦里肖仁又给他做了两个馒头,馒头小了很多好看了很多,没有那么圆,却自然俏丽,摸起来也舒服,软软的捏完还会自己弹起来,不会变形…… 捏着捏着,馒头不满地叫了一声,展怀春一下子就醒了,眼睛慢慢恢复清明,接着浑身僵硬。 上次他跟小尼姑同榻而眠,醒来时小尼姑窝在他怀里,紧紧抱着他。 如今小尼姑背靠着他睡得正香,却换成了他紧紧搂着她,两个人贴得紧密,中间几乎毫无缝隙。不过这次他没有看到秃脑顶,小尼姑头上戴着尼姑帽,估计昨晚并没打算睡觉,是不知不觉睡着的。 展怀春尴尬极了,一边悄悄往后挪,一边把自己睡梦里不老实的大手收了回来。那样柔软滑.腻的触感,乍然离开时他本能地舍不得,随之而来的是自责羞愧。他真的只想让小尼姑躺着好好养伤而已,怎么睡着睡着就摸到那里了? 算了,不小心碰到而已。 身体平复了,展怀春悄悄越过睡在外面的小尼姑,下地更衣,没忘替小尼姑整理松散的尼姑袍。 打开窗子,天还没有大亮,展怀春有点饿了,回头看看,偷偷吃肉干。 “施主,你醒了啊?”阿榆被他弄出的动静唤醒,睁开眼睛,看见对面男人背影,她有些茫然,很快便记起昨晚的事。想到自己竟然半夜睡着了,阿榆懊恼地皱眉。 她心思都写在脸上,展怀春笑了笑,收好肉干走过去问她:“腿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 阿榆打个哈欠坐了起来,撩开裤腿,见伤口已经结疤了,脚踝处的红肿也彻底消了,很是高兴。 “既然好了,那赶紧回你房间去吧,记得给我送早饭过来。”展怀春像往常一样吩咐道,“对了,昨晚你睡在这里的事别告诉别人,虽然咱们两个什么都没做,传出去不好。” “知道了。”阿榆点点头,揉着眼睛出去了。 外面清幽宁静,阿榆睡意被晨风吹走,走着走着忽的摸摸胸口,不知为何,感觉好像有点奇怪,却又说不上来为何会怪异。 阿榆茫然地回了自己房间,洗完脸走出门时,正好明安也推门出来。 “你念完经了?”明安皱眉问。 “念,念完了。”阿榆心中有鬼,低着头答。 明安一看就知道她撒谎呢,猜她定是半夜熬不住偷偷跑回来睡觉了,便也没有追问,只奇怪问道:“你起来这么早做什么?不是不用你挑水了吗?” 这事昨天师祖已经告诉她了,阿榆看看院子,发现自己的确无事可做,便道:“我帮师姐准备早饭吧,一会正好替施主送过去。” 明安脚步立即顿住,回头看她:“你不是不想伺候他了吗?” 昨 天刚说过的话今天就要反悔了,阿榆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轻轻踢了下腿,解释道:“师姐我腿伤已经没事了,所以还是我去伺候施主吧,昨天劳烦师姐帮忙了。” 阿榆一直觉得伺候展怀春是件苦差事,自己不想做时希望推给旁人,盼着展怀春对其他师姐们会好一些,但真的有人代她去伺候了,她又感觉有点对不起师姐,万一 展怀春也欺负师姐,岂不是她害的? 明安却是脸色大变,勉强笑道:“你还是好好养伤吧,我先帮你服侍施主,等你伤好了再换回来。” 阿榆记得展怀春的嘱咐,摇头道:“还是我去吧,师姐你不用担心,我腿真的不疼了。” “昨晚施主是不是找你去了?”明安再也维持不住脸上镇定,走到阿榆身前逼问道。她了解这个师妹,如果不是旁人让她改了主意,她自己不会改的。 秘密被戳破,阿榆紧张地低下头。 “他都跟你说什么了?”明安白着脸问。 “施主,施主说昨天他不是故意骗我的,他知道错了,让我原谅他,然后让我继续给他送饭。”阿榆攥着手答,撒了个小谎,把两人一起睡觉的事瞒了下来。 但这些已经足够了,明安倒退两步,不可置信地盯着阿榆。她想不明白那个男人为何如此喜欢阿榆,不但半夜去找阿榆,还低头向她道歉。现在两人和好了,她,她连近身伺候他的机会都没有了…… “师姐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她久久不说话,阿榆抬起头,担忧地问。 “没事,你回房间吧,饭好了我叫你,不用你帮忙。”明安掉头就走,她想一个人静一静,不想看到阿榆,看见她,她心里就只剩下嫉妒。但有些东西是嫉妒不来的,她没有时间去白白嫉妒,她得另寻法子。 师姐不用她帮忙,阿榆原地站了会儿,回屋去了,继续念昨晚没有念完的经。 约莫两刻钟后,阿榆去厨房端早饭,将两个人的分量摆上案板,迈着小碎步走向客房。 走廊曲折,晨光时而落到她身上,明明暗暗,小尼姑嘴角微微翘起,显然心情很是不错。 那边刚刚打完拳正在树下休息的男人回头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他情不自禁维持扭头的姿势,看她小心翼翼端着案板走,看她在光影里缓步穿梭,看她无意中朝他这边瞥过来,然后笑得更开心了,大声喊他“施主”。 展怀春没有应她,回头时,唇角却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第25章 礼物 展怀春进屋洗手,出来时阿榆已经把碗筷摆好了。 依然是馒头白粥,今天展怀春却很有食欲,吃完了,他正色道:“一会儿我要下山一趟,你在屋里老老实实待着,哪里都别乱跑,除了你师祖吩咐,那些师姐谁想让你帮忙做事情,你都不许答应知道吗?” 阿榆脸红了,低头道:“施主,你,我真的不用你买豌豆黄……” 还说不想吃,他一提下山,她马上就想到那上面去了。 展怀春忍笑,故意逗她:“谁说我下山是买豌豆黄去的?你都说不要了我还买什么?放心,我有其他事情要做。” 原来是她多想了,阿榆很尴尬,迅速起身收拾好东西,逃也似的出了门。 展怀春偷笑,紧随其后。 “施主你跟着我做什么啊?”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阿榆好奇地问。 “我没跟着你,我要去找你们主持商量事情。”展怀春笑着看她。 他今天一直在笑,阿榆莫名其妙,总觉得他在笑她呢,可她好像没做什么逗人发笑的事啊?想不明白,阿榆替他指明房间后,快步拐去厨房了。 展怀春追随她背影,见小尼姑似乎要回头,这才抬头看向前方,去找静慈。 “您来了啊,昨天您可把我们明心吓坏了,我养她这么多年都没见她哭得那么惨过,您可真够狠心的。”开了门,静慈笑着跟展怀春打趣,侧开身子请他到屋里坐。 展怀春纹丝不动,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嫌弃:“不必,我来只是想告诉你,十五那天我买定她了,今天我有事要下山一趟,你最好看着她别让她出事,否则你这座尼姑庵也不用要了。” 静慈被他逗笑了:“放心放心,就算您不说,我也会看好她们师姐妹,我还指望靠她们赚钱呢!”这人,看着清心寡欲的,没想到还挺会护食。 展怀春冷哼一声,刚要走,又回头多问了一句:“如果我想给她赎身,要多少钱?” 赎身? 静慈诧异地挑眉,见展怀春神色认真不似玩笑,她朝他伸出一只手:“五千两,您要买吗?” “五千?”展怀春讥笑,她当旁人家的银子都是大风吹来的? 静 慈不以为意,掰着手指头给他解释:“听着是贵,但您要看怎么算了。以明心的姿色,放在哪里好好培养都能成为红牌,不算初夜,以后陪一晚客人至少五两银子, 一年只按陪百天算,那就是五百两,而今年明心才十五,十年后依然是水灵灵的俏姑娘,您说对不对?您这五千两算是买她十年最好年华,剩下那些年就是白赚的 了。” 她笑地得意洋洋,展怀春心中咬牙切齿,如果不是顾忌小尼姑名声,他早把她送进大牢了。 知道静慈是看他有钱想宰他,展怀春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静慈对着他背影笑。这么多年不少人跟她提过要为几个尼姑赎身,但这些尼姑都是她精挑细选的,她怎么可能轻易卖掉?青楼那边货源多,她干的可是见不得人的事,卖了一个,短时间内很难补上新的,自然小小心谨慎。 等展怀春走出后院,静慈身姿婀娜地回了屋,躺在床上想事情。明安明心开苞了,这两年她得让高昌仔细盯着点,再添两个小丫头。清诗清画年纪大了些,若是再有人想买,她倒是可以松口了。 ~ 下山路上,展怀春心事重重。 他这么多年的积蓄也才三千两银子,别说不够,就算够,他也不会傻子般白白送给一个老鸨。 只是,月底大哥就回来了,他不可能在尼姑庵久住,就算他一直包着阿榆,谁知道他走后那老鸨会不会偷偷逼她接客?还有肖仁那家伙,嘴上说得正义凛然,却也没见他想出什么法子,到头来还得他出手才行。 见到小厮长安,展怀春命他回县城买最好的去疤药,顺便再买一斤豌豆黄和紫薯糕,外加几样他要的吃食。长安一一记住,领命而去。因他来去只需要一个时辰,展怀春决定在村子里等他,顺便打听打听静慈老相好高昌的底细。 赶 巧附近几个村子在这里凑了个集市,里面卖什么的都有,有粮食青菜,也有茶碗布匹,当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展怀春四处看看,图的就是一个新鲜。路过卖花布帕 子的小摊子,他随手翻了翻,想到小尼姑挺爱臭美的,他从一堆帕子中选了一方淡紫色的,颜色素净,边角上一簇兰花绣工也不错。 最重要的,这是里面最好的绸缎料子。 摊主是个年近四旬的白脸汉子,见展怀春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子弟,赶紧奉承道:“这位少爷眼光真好,这是东边白家庄李七娘绣的,家里实在揭不开锅才托我转卖,您瞧瞧这料子,这绣样,就是拿到县城也是好东西……” “得了,你就说多少钱?”展怀春不耐烦地打断他。 “五钱银子,少爷您要吗?”摊主赔笑道。 展怀春将帕子收到怀里,丢了一小块儿碎银给他,没用他找。 摊主喜笑颜开,谢过展怀春后又忙着招呼旁的客人。来买花布帕子的大多都是女人,其中就有人跟他打听李七娘的事:“李七娘怎么沦落到卖绣活了?她家挺有钱的啊。” “那是以前的事啦,年初高……那位看上李七娘,想纳她做小妾,李老爹不答应,便被那人设计骗进了赌场,家里田地什么的输得一干二净,最后李老爹识破是那人搞得鬼,不忍卖女儿,自己撞墙死了。可怜李七娘,亲爹没了,早晚都得被那*害了。” “造孽啊,之前李屠闺女晌午出门给她爹送饭去,半路被人拖到树林里祸害了,八成也是他做的,可惜连李屠都不敢得罪他,咱们这种人家只能忍着了,幸好我们家没闺女……” 一群妇人窃窃私语,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展怀春也猜到了她们说的是谁。 没人敢得罪高昌?若是有人肯替他们撑腰呢? 高昌出事,静慈那个老鸨会不会担心地吃不下饭? 展怀春笑了笑,继续溜达去了。 长安回来后,展怀春直接上了马车,让长安把他送到山脚下。下车前,展怀春低声跟他耳语了一阵,长安神色凝重,不停地点头,最后快马加鞭朝县城驶去。 展怀春提着几个油纸包,轻轻松松上了山。 他说过会回来吃午饭的,所以饭点一到,阿榆便端着案板过来了。屋门虚掩着,阿榆喊了一声,得到回应后推门进去,一抬头,先瞧见摆在桌子上的两包糕点,上面两个大大的“刘记”字样正好对着她。 说不高兴那是假的,阿榆喜得根本忍不住笑。 施主对她,还是挺好的。 阿榆红着脸将案板放到桌子上,听到里面有动静,她轻步走到内室门前,探头进去。 展怀春正背对镜子上药,看到她,直接喊道:“来得正好,你帮我把药膏抹上去。”早在她喊人时,他就做好被她看的准备了。 阿榆乖乖走了进去,走到展怀春身前时,闻到一缕淡淡清香,不由吸吸鼻子:“施主这是什么香啊?” 展怀春坐到椅子上,将手中三寸多高的白瓷瓶递给她,“清玉膏,去疤用的,只要不是深可见骨的伤口,连续抹半个月便能去掉伤疤恢复如初。我也给你准备了一瓶,一会儿你拿回去,每晚睡觉前涂一次。” 阿榆仔细打量手中瓷瓶,再闻闻味道,不安地问:“这个是不是很贵啊?” 展怀春正要摇头,忽改了主意,随口道:“不贵,一瓶二十两银子,只能买两个你这样的小丫鬟。” “这么贵啊?施主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我不怕留疤。”阿榆连忙摇头,她不知道二十两银子到底能买什么,既然能买两个大活人,那肯定是很贵了。 展怀春笑着看她:“你不用不好意思,我害你受伤,给你买药理所应当。如果是你自己摔的,我才懒得管你是否留疤。”话说明白些,让小尼姑知道他对她好,又不至于误会他有旁的心思。 阿榆根本就没想那些,只是不想收这么贵的东西。 “你不要?那我现在就摔了它。”她迟迟不接,展怀春拉下脸,作势要把东西往地上砸。 “别摔别摔!我,我要。”阿榆心疼好东西,想也不想将瓷瓶抢了过来,抢完脸红了,嗫嚅道:“我,我用完了再还给施主……” “随你,不过如果你舍不得用,半个月后腿上疤痕还没消,那我还逼你吃肉。” “你……” “行了,快点帮我上药,上完吃饭去了。”展怀春冷声打断她的抱怨,转身时忍不住笑了。傻乎乎的,逗起来真是有趣。 阿榆咬咬唇,埋怨地瞪他一眼,低头帮他。 到了外面,展怀春指着那两包糕点道:“上次给你你不要,这次我又买了,你记得带回去,再敢不拿,以后你想要我都不给你买。”说着落座,绷着脸警告她。 阿榆脸红了,看看油纸包,小声问:“施主,这个,这个多少钱啊?” “放心,这个很便宜,太贵的我也不给你买。”怕说出价格她都不敢吃了,展怀春没说实话。东西确实不贵,但一般人家也轻易不舍得买。 便宜就好,阿榆轻轻舒了口气。 安安静静吃完饭,阿榆先收拾桌子去厨房,回来时,发现糕点旁边多了一方淡紫色的兰花帕子。 那帕子一看就是姑娘家用的。 阿榆直觉这是施主送给她的,但又觉得施主没有理由送她,提起油纸包要走,忽记起上次她没要施主就把糕点扔了,万一这真是给她的,她不拿施主岂不会…… 拿也不好不拿也不好,阿榆拾起帕子进了里屋。展怀春侧躺着装睡呢,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她。 “施主,这个帕子……”阿榆低着头问。 “这个啊,这是我在路上捡到的,你喜欢就拿去吧,反正我用不到。”展怀春早编好了理由,免得她又纠结银子的问题。真是没见过世面,送点什么都要问价钱,直接收了不就行了? “啊,那丢了帕子的姑娘岂不是很着急?”阿榆愣了愣,跟着担心地问。 展怀春盯着她,忍了又忍没能忍住,指着门口吼她:“那你去把帕子还回去啊!爱要不要,出去,别再打扰我睡觉!”说完朝床里侧翻了过去,抓起被子蒙住脑袋。 以后再送她东西,他,他展怀春就是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三更很肥吧?哈哈,记得给佳人撒花哦~ 展二爷是土豪啊,阿榆你一定要抓住机会,错过了以后就没有好吃的好穿的啦!!! ☆、第26章 赎身 阿榆再傻也没傻到真下山去找帕子失主。 看看背朝自己侧躺的男人,阿榆拿着帕子出去了。既然是旁人丢的帕子,她肯定不会用的,先替对方保管着吧,日后或许有机会还给那位丢帕子的姑娘,就算遇不到,阿榆也不会用的。她又不缺帕子,用别人丢的想想就别扭。 回到房间,阿榆立即把门关上,抱着两包糕点回到自己床上,每个都打开。再次看见那几近透明的豌豆黄,夹着金红蜜枣的紫薯糕,阿榆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在施主面前她要克制,如今单独待在自己房里,阿榆再也忍不住了,捏起一块儿紫薯糕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心满意足。 真的很好吃。 阿榆再拿起豌豆黄送入口中,一边吃一边想心事。其实施主对她真的不错,只要施主以后不再逼她破戒,阿榆还是挺愿意伺候他的。自从伺候施主,她见到了许多新奇东西,那样好的红裙子,晶莹剔透的玉佩,银角子,金元宝,清玉膏…… 胡思乱想着,阿榆两样糕点分别吃了一块儿,转而收好放到柜子上,留着以后慢慢吃。 那边展怀春并没有生气太久,阿榆走后,他默默运了会儿气,心思就转到了别处。 之前只顾着逗小尼姑,再加上还有一个肖仁说要帮忙,他没怎么想过如何救小尼姑,最坏的打算就是花钱给小尼姑赎身,但今早静慈的态度已经告诉他,赎身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明着不行,那就得暗着来了。静慈借着佛祖名号逼良为娼,佛祖不惩罚她,他替佛祖教训她。 当然,杀人放火这种事他肯定不会干,不过…… 展怀春闭上眼睛,也不知肖仁那边进展的如何。 县城。 听完展怀春让长安转告的话,肖仁敲着扇子沉吟,很快便有了主意。 他去书房找自家老爹。 “父亲,我听说咱们县城北边有一个恶霸,平时作恶多端欺男霸女,祸害了不少百姓,因他手底下还有不少小混混,那些遭殃的百姓都不敢告官,生怕他报复。父亲,你快派人去把他抓起来吧?” 肖知县年近不惑,这把年纪还是个七品知县,可见本身没有太大出息,但他做人圆滑,该为民做主时就为民做主,能捞油水的时候便放心大胆地捞,为官多年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名声还是很不错的。 此 时他气定神闲地放下书,抬头打量儿子,突地瞪眼睛训道:“抓人,你有证据吗?你以为你想抓谁就抓谁?整天不务正业就会瞎打听,回去好好读你的书去!”其实 肖知县年轻时也贪玩好动,但如今轮到儿子不学好,闲的没事就会跟展家二少爷一起厮混,他看着就碍眼了,常常训斥肖仁。 “没有证据可以找证据啊。父亲你派几个人手给我,我马上去查,他有如此恶名,我随便找两个人都能找出点蛛丝马迹,否则咱们放任他不管,万一明年后年也有钦差大人来咱们这边巡视怎么办?被那些百姓直接告到钦差面前,父亲你能有好果子吃?” “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肖仁嘿嘿一笑,坐到肖知县面前好言好语商量:“父亲,反正这几天县衙里也没什么事,你就拨几个人给儿子吧,就算最后没找到证据,也不费您什么事是不是?” 肖知县哼了声,心中却也觉得儿子的话有几分道理,便亲自点了四个衙役给他,但只给他两日时间,真抓到人有赏,抓不到回来要闭门思过一个月。 肖仁领命而去。 他 对展怀春还是挺有信心的,吃完晌午饭就领着四个人微服去了白水村。也不知是他们幸运还是高昌倒霉,肖仁刚到白水村,正赶上高昌手拿一张卖身契在抢人。被称 作李七娘的妙龄女子哭哭啼啼,口口声声说那卖身契是假造的,周围看热闹的村民皆窃窃私语,虽面露不忍,却碍于高昌身后四个彪形大汉不敢上前阻拦。 他们不敢,肖仁直接挥挥手,四个衙役立即把佩刀唰唰唰亮了出来,将高昌等人团团围住。刀刃锋利,在午后刺眼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寒气逼人。 “怎么回事儿?”肖仁摇着扇子,闲庭散步般从两个衙役中间走过,来到高昌面前。 “你是何人?”高昌挑挑眉,扫了一眼四个衙役,神色凝重。 肖仁笑而不语,朝身后一个衙役使了个眼色。那衙役立即把官府腰牌拿了出来,举到高昌眼前。 高昌经历过的事儿多,见此并没有多慌张,弯腰朝肖仁抱拳,笑呵呵道:“原来是官爷,官爷这是作何……” “作何?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你眼里可还有王法?来人,把他们几个都抓起来,带到衙门交给大人审问。”肖仁一改之前闲散,声音眼神陡然凌厉起来,手中折扇“啪”的一声合拢,凛然如判官。 高昌神色大变,赶紧赔笑:“官爷您误会了!她爹欠了我银子,没钱还便将女儿卖给我,您看这上面的手印……” “不是,官爷您别听他的!我爹被他们骗进赌坊,识破他们奸计后宁可撞墙而死也不愿拿我抵债,根本不曾按过手印!那卖身契是假的,官员您替我做主啊!”布衣姑娘哭着跪了下去,砰砰砰对着肖仁磕头,没几下额头就红了。 肖仁不为所动,却抬手制止高昌开口,侧身对衙役们道:“先都抓起来,是真是假交由大人定夺。” “是!”四个衙役齐声应道,跟着都将大刀插回腰间刀鞘,掏了绳索出来,走向高昌几人。 高 昌身后几个手下全都看向他,仿佛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对衙役们拳脚相向。高昌则看向肖仁,见他从容笃定,咬咬牙,主动将手伸了出去,口中笑呵呵地道: “误会误会,一场误会,既然官爷怀疑我们,那我们就跟官爷去衙门走一趟罢,相信青天老爷不会冤枉我等。”真要反抗,他们五人肯定能将衙役们打趴下,可真打 了,罪名也就落实了,他可没有那么蠢。 四个衙役把五男一女带走了,等他们走远,肖仁这才朗声对周围围观的百姓道:“咱们知县大人 听闻此地有恶霸,特意派我等来为民除害,各位以前如果有什么冤屈,不妨趁此机会告到衙门去,知县大人一定会替你们做主。如果你们忌惮高昌不敢出头,错过这 次机会,以后恐怕就只能继续忍气吞声了,告辞。”穿过人群,潇洒离去。 百姓们面面相觑,跟着闹哄哄地散了,不到半个时辰,高昌被抓一事便在附近几个村落传了开来,然后黄昏之前,已有十来户人家跪到了衙门,红着眼睛求知县大人做主,有的只会哭,有的则请了证人。 有些事情其实不用审也能看出来真假,肖知县心中有数,先命师爷替他们写了状纸,次日早上升堂审案,外有人证物证,内有高昌一个手下主动坦白求饶,高昌强占民女骗人钱财逼人丧命等罪名落实,十恶不赦,暂且关押大牢,秋后问斩。 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替百姓们解决了一个恶霸,百姓们唏嘘着离去,争相传诵知县大人美名。 肖知县听说后很高兴,赏了儿子十两银。 肖仁那个心酸啊,展怀春住个尼姑庵都随手给了主持五十两,他做了这么大的好事,才只拿十两赏钱,不行,他得跟展怀春邀功去! 说走就走,这边高昌刚关进死牢,肖仁便上了马车赶去尼姑庵了。 ~ 肖仁来的快,阿榆刚摆好碗筷,他就熟门熟路跑过来了。 桌子上只有两个人的午饭。 “施主你用我的吧,我不饿。”阿榆乖乖站到一旁,指着自己还没动过的那份道。厨房现在肯定没饭了,她不能让施主的朋友饿肚子啊,幸好屋里还有糕点可以填肚子。 肖仁哪里好意思吃她的,扫一眼里屋柜子,笑道:“你吃你吃,我路上已经吃过了。” 他笑容温和,跟初见时一样,阿榆不由自主看向展怀春胸口,总觉得这位施主不像是会那样欺负人的。 展怀春早把她心思摸透了,沉着脸道:“我跟他有话要说,你回自己房间用,一会儿记得过来收拾东西。” 阿榆刚要点头,肖仁看不下去了,“你这是做什么?咱们有事可以饭后再说,人家小师父饭都端到这里了,再端回去多麻烦?”不赞成地瞪了展怀春一眼,跟着朝阿榆使眼色,示意她坐下用饭。 展怀春冷笑,抬眼看阿榆。 阿榆当然怕他,感激地朝肖仁点点头,乖乖端着东西走了。 她这么听话,展怀春嘴角翘了起来。 “你怎么还是这副臭脾气?”小尼姑走后,肖仁去里面翻了一包肉干,拎到桌子上跟展怀春一起吃。 展怀春没接这话,问他:“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肖仁得意地笑,看着外面道:“活该他倒霉,昨天抢人被我撞见,现在人已经关到大牢里了。怎么?他那些手下没有给老鸨递信儿?” “树倒猢狲散,高昌进去了,他们跟他撇清关系还来不及,哪里会想到一个老尼姑?”展怀春面露讽刺,讽刺高昌也讽刺肖仁,“你说要救小尼姑的,想到什么法子没?” 肖仁尴尬地摸摸鼻子,好在路上真琢磨过了,压低声音道:“一个女流之辈,如今靠山没了,咱们威胁她放人如何?只放两个干净的,剩下的咱们就不管了。” “不管?”展怀春看着他,“不管,尼姑庵的事就有可能传出去,那时你以为她们不在庵里就没事了?” 肖仁发愁了,随口道:“那就只能把老尼姑杀了,所有人都放走,那些尼姑肯定不会自己说出去的。” 展怀春笑了。 肖仁吓了一跳,提着心问他:“你该不会真的准备杀人吧?那可是人命啊!” “我有那么蠢吗?”展怀春鄙夷地道,接着低声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肖仁听完,抬头,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神打量展怀春,仿佛今日才认识他:“真没看出来呀,你,你大哥天天说你没用,我看若是你将这种心思放在生意场上,未必会比你大哥差。”怪不得展家老两口放心地出去玩了,敢情这俩儿子一个比一个狠。 展怀春自嘲地笑。他知道自己不比大哥笨,却没有大哥那份耐心,打理生意那种事他根本做不来。 两人又窃窃私语了一阵,商量好后,肖仁下山去了。 展怀春去找静慈。 这次,他进了静慈的房间。 静慈媚笑,展怀春也笑,将肖仁带来的告示递过去:“高昌秋后就要问斩了,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静慈脸色大变,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似是要从他脸上分辨真假。看不出来,她匆匆低头去看,看上面的高昌画像,看上面的白纸黑字,还有官府刺眼的红章。看完了,她双手发颤。 怎么可能?这才几天的功夫,怎么就出事了? 静慈跌坐在椅子上,心中震惊迅速转为担忧害怕。她一个弱质女流,全靠高昌撑腰才能做这种敛财勾当,如今高昌没了,那些男人来这边睡不给钱她又能如何?这还是好的,万一有人见她没了依仗就生出歹意…… 黑吃黑,这种事她见过太多了。 这样想着,她抬眼看向对面端坐的男人,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公子为何特意告知我?” 展怀春笑:“我是想劝你趁早收手,相信道理你都明白,最好趁这两天他们得到消息想到你之前离开。” 静慈可没那么单纯,收了告示,开门见山:“公子真是好心,不知你有什么想求的?” “很简单。我家里有些身份,让旁人知道我嫖.尼姑不好,所以我希望你把明心明安二人卖给我,同时不能把尼姑庵的坏名声传出去,这样的话,就需要你明天为她们两个还俗,她们成了自由身,我就可以名正言顺收留她们了。” 静慈大喜:“你肯出一万两银子买她们?” 展怀春冷笑:“这个时候你还想狮子大开口?我直接告诉你,如果不是想保住她们两个的名声,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直接将你告到官府,你有罪肯定要坐牢,她们两个却是无辜的,放出来后我自然有办法得到她们。” 静慈怕的就是这个:“那你想给多少银子?哼,如果你想给十两二十两的,那我宁可跟她们一起进牢房!”对方有忌惮,她就有讨价还价的资本。 “我没那么小气。”展怀春从袖口摸出一张银票:“这是五百两,只要你办得好,我保你平安离开。” “不 行,五百两太低了,至少……”静慈一口否决,只是还没说完,展怀春突然站了起来,静慈心中一跳,忙跑到门口拦住他,犹豫半晌狠心道:“五百两只能卖你一 个,而且你要答应我护我到十六早上,因为十五晚上我准备将其他人都卖了,你放心,那些人出价不高,只要你出价高过他们,依然能把另一个买走。” 临走前怎么也要再赚一笔。 展怀春垂眸沉思。 静慈见此,反而慢慢镇定了下来,回到椅子上道:“仔细想想,其实我也不是非走不可,少了一个高昌,还有别的混混,我想找靠山并不难。只是我年纪大了,如果真有稳妥的退路,不如趁此收手,您说是不是?” 展怀春做出一副为难状,然后在静慈又一番善意劝说后,将银票递了过去:“好,我答应你。这是明心的赎身钱,你明早就为她还俗,但你记住,我不想让她知道这事是我背后指使的,也不想让她知道尼姑庵的龌龊,你最好想个好的理由说给她听,否则我让你人财两空。” 静慈笑着收起银票,朝他抛了个媚眼:“公子放心,骗别人或许难,骗明心太容易了,只是那丫头一心想当尼姑,得知我要赶她下山后肯定会伤心难过,到时候您可别因为心疼她反而怪我啊?” 展怀春没说话,直接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你们觉得展二爷会白白送给老鸨五百两不? ☆、第27章 安慰 静慈并没有把高昌被抓一事告知庵里的尼姑们,毕竟离开之前,她还要借高昌的威名震慑几人。 跟展怀春商量之后不久,静慈把已经伺候过客人的四个尼姑叫到自己房间,直接告诉她们有人要给阿榆赎身,明面上要先放阿榆还俗,然后告诫她们不许露馅儿,特别是明容明华两个小的。 清诗微微动容,清画有些羡慕小尼姑的好运气,明容明华就完全是忌妒了,但不管她们心里如何想,都不敢违逆静慈的意思。 通过气后,静慈马上领着四人去了佛堂,吩咐明容去请阿榆明安过来。展怀春让她明早还俗,静慈却想早点忙完早点省心,反正展怀春要在尼姑庵住到十六那日,阿榆早一天晚一天还俗都没关系。 阿榆在屋里念经呢,开门时正好听到明安问明容要去做什么,她看见明容瞅了自己一眼,然后什么都没说就直接往前面走了。 阿榆不明所以,也没有多想,关好门后,跟明安并肩走在后面。 进了佛堂,就见静慈立在香案之前,身前摆了一个蒲团。清诗站在她旁边,手里托着一个木盘,上面好像有一缕头发。 两个小尼姑谁也没见过这种架势,都好奇地盯着自家师父。 静 慈让明安跟明容明华站到一起,随后肃容命令阿榆跪到蒲团上。师祖第一次如此严肃,阿榆突然很害怕,看看师父,师父面无表情,眼神似乎有些欣慰,阿榆看不 懂,心情复杂地跪了下去。跪好了,她听见师祖说:“明心,你先破荤戒又犯杀戒,连犯两大清规戒律,我佛难以容你,今日放你还俗,下山去吧。” 还俗,下山…… 阿榆愣了片刻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心急如焚泪如泉涌,哭着求两人:“师父师祖,弟子真的知错了,你们怎么罚我都行,不要赶我下山行吗?求你们别赶我走,我一定会好好思过的,师祖……” 她不要伺候施主了,不要那些糕点了,她什么都不要,就想安安心心在这里做尼姑,陪着师父陪着佛像,日夜诵经。 “师父……”没人理她,阿榆哭着挪到清诗身前,抱着她腿哀求:“师父我不想走,我从小跟在你身边,我不想离开你,我想做尼姑,师父你替我跟师祖求求情吧,我真的知错了!” 她哭地肝肠寸断,没发现其他人看她的复杂眼神,就算看见阿榆也不会察觉,因为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留下来继续做她的尼姑。 静慈懒得理这个傻丫头,侧头对清诗道:“你们好歹也是师徒一场,你最后叮嘱她几句吧。她,幼时出家,在咱们庵里住了这么多年,骤然还俗可能不知该去哪里,那我再给她三日时间考虑去处,三日过后必须下山。” “好了,你们几个都回去,记住,从此明字辈的弟子只有你们师姐妹三人,咱们庵里再也没有明心,以后再见到她,只能喊她女施主。” 静慈说得毫不留情,阿榆听得心都碎了,扭头,愣愣地看着熟悉的长辈领着三个师姐同时离去,直到消失在门口。阿榆再也忍不住,抱着清诗的腿痛哭起来:“师父,别赶我走,这里就是我的家,师父你帮帮我吧,我不想走……” “傻 孩子,”清诗叹了口气,同样跪了下去,将阿榆抱到怀里,抬头看向右侧佛像,一边拍着阿榆肩膀一边缓缓道:“阿榆别哭,还俗是好事,你都不知道师父有多羡慕 你。你别看师父整日念经,其实师父也没想过要出家。师父今日告诉你,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就是出嫁前有父母爱护,出嫁后夫妻恩爱,儿孙满堂……师父小时候 家道中落,自己一人逃了出来,不得已才出家为尼,但阿榆你不一样,你山下还有亲人,还有……你现在还俗年纪正好,下山后就能成亲了,还记得师父跟你说过嫁 衣的事吗?你还了俗,以后就可以穿红衣裳了,有什么好伤心的,要是想师父,随时都可以上山来见我。” 她声音轻柔,有些是真心话,有些是谎话,譬如说上山看她,那位施主既然肯花大价钱赎阿榆出去,心里肯定看重她,哪里还会让阿榆回这种地方?三日后一别,她怕是再也见不到这个清泉水般纯净的弟子了。 师父的碰触像小时候一样温柔,阿榆贪婪地靠在师父怀里,低低呜咽:“可我舍不得师父,我不想嫁人,我就想做尼姑。师父,是你教我念经,是你教我心中要有佛祖,为什么还要我嫁人?”阿榆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一想到尼姑庵不要她了,她就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行 了行了,又不是马上让你走,先回房间好好想想,想想师父刚刚跟你说的话,想明白了再下山,不急。”清诗将人扶了起来,替她擦擦眼泪,把手中那束干巴巴的头 发塞到弟子手中,感慨道:“这是你剃度那年留下来的头发,阿榆,还俗以后切莫再剃发,快点蓄起来,等头发长了,你就可以嫁人了。” “师父……”阿榆转身唤道。 清诗头也不回,狠心离去。 阿榆呆呆地托着头发,眼泪一串一串流个不停。 师父真的不要她了…… 阿榆重新跪在蒲团上,朝佛像磕了下去,头顶触地,再也不想起来。 她就这样一直在佛堂跪着,自己不走,也没有人来劝她。 黄昏前肖仁去而复返,一进尼姑庵木门正好对上跪在里面的人影。他愣了愣,很快猜到发生了什么,也猜到里面的尼姑是谁。走到香堂门口,听她轻轻抽泣,肖仁想了想,还是没有进去,转而去找展怀春。 “东西买来了?”展怀春刚刚睡醒,开门时还在揉眼睛。 “买了。”肖仁把一包东西递给他,坐到桌前喝了杯水,叹道:“我进门时看到小尼姑跪在香堂里哭呢,也不知她哭了多久,唉,你没看见,我们家那只烦人鹦哥死了时灿灿哭得都没她哭得可怜。” 展怀春在他开口时就走神了。静慈领人去前面时他听到了,一切按照他的计划进行,他没有多想,关门睡觉,也料到小尼姑肯定会哭鼻子,只是他从晌午睡到日近黄昏,难道期间她一直在哭? “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回去吧,我送你出门。”回神后,展怀春起身准备送客。 肖仁在他走到门口时拦住他:“你到底想好怎么安顿小尼姑没?这么多年她爹娘都没有上山来看过她,可见是心狠的,就算咱们把她送回去,他们也未必会好好待她。” “或许他们来过,她不知道而已。”展怀春随口应道,其实他也不太清楚,“我再找老鸨打听打听。” “嗯,你鬼点子多,庵里的事就都交给你了,需要找人时我再帮忙。”肖仁对他很放心,见天色不早,抬脚出门。 展怀春送他出庵,目送肖仁转过路口,这才转身,将门关上,直接去了香堂。 阿榆还在跪着,她人本就生得娇小,又有些偏瘦,这样看起来就特别可怜。 “怎么又跪在这里哭了?”展怀春盘腿坐到小尼姑旁边的蒲团上,轻轻捅了捅她胳膊。 阿榆扭头看他,她不想迁怒,可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男人弄出来的,阿榆真的不想看见他,起身要走。 展怀春不高兴了,抬手拉住她手,冷着脸问:“我又惹到你了?为何见到我就走?” 阿榆使劲儿甩手,只哭不说话。 “到底怎么了?”她别别扭扭,展怀春没了耐心,稍微用力便将人拉了下来,按着她肩膀问, 阿榆原本已经压下去的委屈立即又涌了上来,哭着骂他:“都是你不好,你逼我破戒,现在师祖不要我了,不许我当尼姑……” “混账,我找她评理去!”展怀春陡然站了起来,义愤填膺咬牙切齿:“这件事我已经跟她说过了,明明是我的错,她怎么还怪在你头上?我看她是老糊涂了,今日她要不留你继续当尼姑,我非打她一顿!” “别去!” 阿榆本来就怕他,现在他眼神这么凶,她真担心他会打人,忙扯住他胳膊:“不用你去,师祖,师祖她罚我是,是应该的……”一句话没说完,又哽住了。 阿榆认了。 不论如何,她确确实实破戒了,荤戒杀戒贪戒,师祖罚她是应该的,她不该埋怨师祖,也不该迁怒眼前的男人。想明白了,认了,阿榆一点奢望都没了,呆呆地跪了下去,望着门口流泪。她做不成尼姑了,那她能去哪里?她有亲人吗?她不知道。 她失魂落魄,展怀春有些不忍,蹲下去问她:“真不用我去替你讨回公道?” 阿榆茫然地摇头。 展怀春暗暗松了口气,看看她,又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下山?想好去哪里了吗?” 阿榆低头抹泪:“师父准我再住三日,去哪儿,我,我不知道……”哭得更厉害了。 她眼睛都肿了,肩膀抖个不停,展怀春不由放柔了声音:“这样吧,你伺候我这么多天也算是咱们俩有缘分,又是我连累你被罚下山的,那等你准备好下山的时候,你先随我去我家,我会尽力打听你父母住在何处,到时候将你送回去,如何?” “跟你走?”阿榆错愕地抬头。 “我就住在县城,找到你父母之前,你可以一直住在我家。”展怀春不假思索地道,说完愣了愣,很快又放下心来,距离月底还有半个月,足够他在大哥回家之前找到小尼姑父母了。 阿榆低头,她不知道该不该跟他走,可是不跟他,她能去哪儿?她谁都不认识。 “不想去?还在生我的气?”小尼姑迟疑不定,展怀春不高兴了,有人供她白吃白住,她还犹豫什么? “没生气!”阿榆连忙否认,抬头对上男人带了笑的黑眸,她又不好意思了,低头道:“那,那就劳烦施主了。”心中很感激对方,如果没有他收留,她真的是无家可归。 解决了小尼姑这边,展怀春心情不错,拉着她站了起来:“我去跟主持打听打听你的身世,你先回屋歇歇。别担心,在你找到父母亲人之前,所有事情都由我替你做主,算是向你赔罪。” “多谢施主。”阿榆心里乱糟糟的,几乎他说什么她就听什么,他让她回屋,她就低头走了。 展怀春继续在香堂里站了会儿,去找静慈时开门见山:“当初明心是怎么出家的?可有亲人?我可不想带她回去后,还有人找上门为她纠缠。” 阿 榆身世静慈早就备好了,笑着道:“您放心吧,明心是我在山中捡到的,当时病得已经不成人样,多半是她父母觉得女儿死定了就把她扔到山里听天由命,我怕明心 伤心就编了个好听点的说法,说是她父母没钱给她治病才将她送到尼姑庵。您看,这么多年他们都没有找过女儿,肯定以为女儿早死了,况且女大十八变,明心又什 么都忘了,回头您给她换个名字,将来就算撞到她父母,他们也没有证据证明那是他们女儿啊。” “在山里遇到的?病入膏肓你还捡回来,倒是心善。”展怀春不是很信这话。 静慈靠着门板笑:“我可没有那么好心,那是明心打小底子好,若她生的丑,我才不管她是死是活呢。” 展怀春哼了声,知道打听不出别的了,回了客房。 ~ 天色渐暗,阿榆看看窗外,习惯地去厨房,准备端饭送到客房去,只是她还没进门,里面明安瞧见她,一边收拾手上东西一边毫无感情地道:“你现在已经不是尼姑庵的人了,还是想想下山后准备怎么过吧,这里的事不用你管。” 阿榆愣在门口,被她说得眼泪又冒了上来,转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仿佛丢了魂。 明安望着她背影,嫉妒得胸口疼。 说什么还俗,一定是那个男人为她赎身了,费了这么大劲,不想惹她怀疑而已,对阿榆可真是用心。 阿榆身影不见后,明安收回视线,端上客房那份,稳稳地往前院走去。 她不知道对方为何没有马上下山,但今晚无疑是她最后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有种小白兔被大灰狼骗进狼窝的感觉呢? 展二爷: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本少爷只是暂且收留她而已! ☆、第28章 纵火 明安给展怀春送晚饭时规规矩矩的,放下东西就退了出去,来收拾碗筷时同样乖乖巧巧。 展怀春目送她出门,笑了笑。 天色已暗,明安将厨房里的碗筷都收拾好,像往常一样回了房间。 她躺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听到门外有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慢慢来到窗前,顿下,似是想看看她有没有在里面。明安一动不动躺在床上,怀里抱着被子好像安睡。今晚月光皎洁,她相信对方一定能看清她睡着的样子。 很快,那人就走了。 明安睁开眼睛,她就知道,静慈放心阿榆去伺候那位公子,却绝不会放心她。 那又能怎样呢?这尼姑庵只有静慈一人,她能利用高昌震慑她们,却无法时时刻刻盯着她。 明安继续等着,等到半夜三更才悄悄起身,穿衣时,她顿了顿,最后里面什么都没穿,只在外面罩了件松松垮垮的尼姑袍,稍后轻轻一扯便能落地。如果那番计划不管用,她只能靠身体了,她知道对方看不上她,但这是她最后的本钱。 就着月光,明安悄无声息来到了客房门前,她轻轻地敲,敲完三下就顿住,免得声音太响传到后院去。 敲到第四次时,她听到里面终于有了动静。 那一瞬,明安的心都提了起来。 “谁?”隔着门板,里面传来男人有些哑的声音,还带着好眠被打扰的微愠。 “施……公子,是我,明安,求公子开门,明安有话想对您说。” 展怀春冷笑:“我跟你无话可说,你……” “公子,我来是有一件事要告诉您,跟我师妹有关。” 跟小尼姑有关? 展怀春有了几分兴致,沉默片刻,开了门,开完转身坐到桌子前,旁若无人倒水喝,自斟自饮。 明安小心翼翼走了进去,略作犹豫后,将门从里面关上了。对方没有阻止她,她心中有些雀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低头慢慢走到展怀春身前,跪下道:“公子,今日师妹还俗,明安猜,是您为她赎身了是不是?” “是又如何?”展怀春把玩着茶盏问。 明安心中一阵发酸,“那,公子花了多少银子?” 展怀春声音冷了下来:“我为何要告诉你?你到底有什么事要说,再说废话,马上滚。” 明安并不慌乱,苦笑道:“公子莫急,明安只是想不通她从来不卖我们,怎么这次肯松口了,既然她松口,要么是公子给的价钱很让她满意,要么就是公子上了她的当。” “我上她的当?”展怀春诧异地重复,“我能上她什么当?我交了银子带走人,如何会上当?” 明安抬头看他:“那她可否将师妹的卖身契给您?如果给了,刚才的话算是明安白说。” 展怀春皱眉,转念一想已经明白了静慈的算计:“你们出家当尼姑,难道还签了卖身契?” 明安心中亦是了然,她就知道静慈轻易不会放人,而之前那么多人想赎身都因为价格太高放弃了,这位公子看着绝非蠢人,绝不可能为了一个蠢阿榆就心甘情愿花那么大价钱,其中定有猫腻。 她 低下头,细声解释道:“当年我爹娘本来打算卖我当丫鬟的,后来高昌使人告诉他们玉泉庵收尼姑,但是怕小尼姑吃不得苦逃跑下山,必须先签卖身契给庵里,我爹 娘一听尼姑庵给的价钱比当丫鬟的高,便签了。我来的比师妹晚,不知她到底是如何进的庵,想来应该是差不多的。公子,她,她没把师妹的卖身契给您?” “没有。”展怀春盯着手中茶盏,脑海里想起了老头子的话。 无奸不商。 那个老鸨可真有本事,她是准备拿了他的银子金盆洗手,然后再把阿榆卖身契转给别人来跟他讨要,还是将来反诬他抢人? 可惜她挑错了人,就算不知道此事,他也没打算让她活着下山。 他看向跪在身前的人,平静地问:“你告诉我这个,对你有什么好处?她身后有高昌,我得罪不起,最多将银子讨要回来不再替你师妹赎身,绝不可能因为感激你便救你脱离火海。” 明安摇头:“不用公子救我,明安只求公子替我准备一样东西。” “说来听听。” “……蒙汗药。” 明 安迟疑片刻后开口,说出来了,她的心彻底安定下来,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公子,您被静慈摆了一道,想来心中也不甘吧?您是贵人,肯定不愿与她多做纠 缠,明安只求您替我准备蒙汗药,由我亲自动手。届时公子可以拿走您的银子和师妹的卖身契,如果您想,拿走所有人的卖身契都行,只要能逃离这里,明安愿意替 您做牛做马。” “那你们主持醒后岂会甘心?就算我拿了你们的卖身契,你们还有度牒在她手里,她可以以主持的身份禁止你们还俗,更别提她的靠山高昌了。” 明 安咬牙,豁出去了:“她不会醒,公子拿走想要的东西后,明安会一把火烧了尼姑庵,对官府则称是静慈屋里半夜走水,绝不会牵连公子。没了静慈没了卖身契,只 要公子能在高昌得信后带我们下山,那样高昌也没有理由再跟您抢人。”她想了那么多办法,这是最稳妥的,没有后患,也不用担心名声败露,那些男客来此都是偷 偷摸摸的,应该不会声张出去。 “你,够狠。”展怀春懒懒地靠到椅子上,盯着身前看似瘦弱的人道。他真的没想到,这人竟然如此心狠手辣,除了他不知情的卖身契,她的打算竟然跟他不谋而合,只不过他是想怂恿明安然后借刀杀人,明安却是心甘情愿主动要当刀子。 明安苦笑:“只要能保住清白,再狠的事我也能做的出来。公子,明安求您了。”重重地磕头。 展怀春没有立即答应,佯装考虑利弊,良久才道:“明天我把东西给你,你晚饭时动手。” “明晚?会不会太迟?我担心高昌会提前一晚上山,还有其他……” “这个不用你担心,你做你该做的事就行,记住,放火之前,我要先去她屋中一趟,她屋里的东西,你一样都不许碰。好了,你走吧,明天小心行事,别露出马脚。”展怀春起身送客。高昌死了,那些男客……有肖仁衙役打扮以缉拿杀人犯的名义守在山下路口,相信没人敢上山。 明安不敢辩驳,惴惴离去。 展怀春却没了困意,靠在床上沉思。 卖身契…… 如果小尼姑也是被爹娘卖到尼姑庵的,那他事后把小尼姑送回去,她爹娘见她貌美,会不会再卖她一次?就算他给他们足够他们这辈子衣食无忧的银子,那样狠心的爹娘,会好好照顾这个并未养在身边的傻女儿? 真是麻烦。 ~ 第二天早上依然是明安来送早饭,展怀春让她把阿榆叫过来,得知阿榆陪清诗去桃林赏花了。 展怀春还真没见过清诗。 打发走明安,他去桃林寻人。远远的,看见一高一矮两个尼姑站在树下,他悄悄藏了起来。 “阿 榆,你看,女人就像桃花,出嫁前是花骨朵,嫁人了就开了,在她的夫婿面前,露出自己最美的样子,然后怀孕生子。阿榆,你命苦,但也是有福气的,遇到了贵 人。既然那位施主要带你回家,你就好好听他的话,细心服侍他别惹他生气。将来他娶了妻子,你要敬重对方,除了他们夫妻俩的话,你谁的都别听,只做自己分内 该做的事,日子应该会好过些。”时间不多,清诗教不了弟子太多,只能尽量提点她。 阿榆不是很懂:“施主说很快就会送我回家的……不过如果他在我回家之前娶了妻子,我就听师父的话。” 清诗叹气,既盼望弟子一直这样懵懂下去,将来不会为情所伤,也不会因为不安分成为主母眼中钉,又怕她如此单纯,一旦主母妾室动了歪心思,她恐怕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至于为她赎身的男人,男人,是最靠不住的。 “阿榆,万一将来你,委屈了,疼了,你就念经,别想那些俗事,那样会好受些。”佛祖不会救人,但佛经可以清心,她这么多年,不就是这样过来了吗? 阿榆认真点头:“师父放心,我会每天都念经的。” 师徒俩渐渐远去,展怀春靠在树后,想笑大尼姑的杞人忧天瞎操心,想笑小尼姑回答地驴唇不对马嘴,却始终没有笑出来。 都是可怜人。 ~ 夜幕降临。 明安将晚饭端到静慈屋里,退到屋外等着,待里面传来扑通的动静,她去找展怀春。 展怀春领她进去,他一身华服高傲地站着,看明安在里面一阵翻找,最后翻出一个木匣子,钥匙就挂在静慈脖子上,明安紧张地打开。 木匣子上下两层,上面是些碎银子,下面是整整齐齐的银票,最底下是众尼姑的度牒和卖身契。 度 牒交回官府,众人就正式还俗了,阿榆的那份静慈原本承诺事后再给他,现在展怀春直接拿了出来,再捏了五张银票收起来,最后翻出所有人的卖身契收好,其他度 牒都交给明安:“火起众人逃出来后,你把这些还给她们,银子,你们自己处置……如果你想私吞,旁人的我不管,清诗那份,你最好别动。” 明安一直盯着他,见他也拿了自己的卖身契,心中雀跃,此时听到这话,急忙辩解:“我没想过……” 展怀春抬手打断她,视线落到昏迷的静慈身上,“动手吧。”转身离去。 他如此冷漠,明安尴尬极了,好在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确定展怀春离开后,明安看看静慈,端起茶壶朝她头顶狠狠砸去,砸完她跌坐在地上,身体止不住地发抖。慢慢的,她目光落在木匣子上,那里装的都是清诗几人的卖身钱。 明安心动了,她数了数,发现有两千多两,明容明华才接了两三年的客,可见其中多数都是清诗清画赚的。明安本以为展怀春会全部拿走,没想他只拿了五张…… 要私吞吗? 明安想了想,想到展怀春讽刺的话,想到清画的精明,便只拿了两张百两银票。两百两够她衣食无忧了,那位公子看不上这些银子,足见家底丰厚,能留在他身边,她何必因为这些钱在他心中落一个贪财的印象? 将度牒放进匣子,明安站了起来,点火。 当静慈房中火光冲天时,明安尖叫出声,开始演戏。 而此时展怀春已经扶着阿榆站在了尼姑庵门口。 阿榆昏迷不醒,软绵绵靠在他怀里,因为展怀春让明安往她的饭食里也下了药,他不想让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大火肆虐,又是这种地方,没人顾忌旁人是死是活,争先恐后往外跑,跑到外面见到展怀春,都愣住了。清诗是最淡定的那一个,见此没说什么,只多看了展怀春两眼。 明安最后跑了出来,一身狼狈:“师祖,师祖屋中火太大,我救师祖时一根横梁掉了下来,师祖她……” “那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愕然之后,清画最先开口,跑到明安身前将木匣子抢了过来,借着身后火光,发现里面是几人的度牒和银子。她大喜过望,跟着去翻自己的卖身契,却越翻越急,“我的卖身契呢?” “别找了,都在我这里。”展怀春终于开口。 他目光淡漠声音清冷,虽然扶着一个人,却丝毫不影响他身上的震慑气势,再加上他又是这里唯一的男人,众尼姑不由都安静了下来,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展 怀春掏出那几张卖身契晃了晃,冷声道:“你们的卖身契我昨天已经买了下来,但我不会带你们下山,你们是回家还是去别处另投尼姑庵,完全与我无关,扣下你们 的卖身契只是要让你们闭紧嘴巴,别对任何人提起曾经在尼姑庵见过我。如果将来我听到半点我曾经来过这里的风声,或是关于阿榆的流言蜚语,我会立即将你们的 卖身契送到青楼,后果如何,相信你们心中清楚。” 清诗面无表情,清画眉头皱着,明容明华则傻了眼。 明安反应最大,无法留在展怀春身边的失望都瞬间被随时可能被卖的恐慌压了下去,急道:“公子,你来庵里一事我发誓会守口如瓶,可阿榆住在这里,那么多人都见过她,还有……” “我问过静慈,除了你们,没人知道明心原名叫阿榆,而我自有办法让那些男客闭口不提来过庵里一事,所以,再有有辱阿榆闺誉的流言,一定是从你们口中传出来的。放心,只要你们规规矩矩,我不会动这些卖身契。”展怀春警告地盯着明安,他最想防的也是这个阴狠女人。 明安看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低头不说话了,心中复杂。 “那这些银子怎么办?”明容才不关心阿榆如何,她只想分银子。 “还能怎么分,这里都是我跟清诗赚的,你跟明华可以拿点,剩下的我跟清诗均分。”清画瞪着眼睛道。 清诗自嘲地笑,这样的银子,她不想要,正要摇头,目光掠过自己的两个弟子,她叹息道:“我的那份分给明安明心吧。” 众人一愣,明安大喜,清诗至少能分一千两,她跟阿榆平摊的话,还能再拿五百两! 清画抿抿唇,再看看展怀春,没有说话,数出十张百两银票递给清诗。 清诗没有接,让明安自己拿五百两,其余的让她送到展怀春面前,她也跟着走了过去,单手行礼道:“施主,阿榆单纯心善,还求您能善待她。” 展怀春没接银子,问她有何打算。难得这种地方还有个安守本心的人。 清诗低头,犹豫片刻,还是求道:“如果施主方便,贫尼恳请施主为我引荐一处佛门之地。”她想安安静静地过下半辈子。 “好,你先随我下山,我马上替你安排。”展怀春一口应下,言罢将阿榆背到背上,路口肖仁已经提着灯笼走了过来。 是夜,一辆马车载着清诗去了江南,去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她的地方。 是夜,玉泉山上玉泉庵被贼人用一把大火烧毁,主持惨遭毒手,丧命火海。此后众尼姑纷纷还俗,官府通缉行凶之人,凡是近日上山的人都有嫌疑,因此没人敢提自己去过玉泉庵。 是夜,阿榆在展府度过了她的第一个晚上,一夜好眠。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阿榆下山了,生活水平将要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哦,不过能否睡到展二爷的大床,还得看她脑袋开窍不开窍啦~ ☆、第29章 丫鬟 展府。 阿榆被下了药,日上三竿时还在睡,展怀春没她那么好命,早早就被肖仁闹起来了。 “阿榆人呢?”肖仁站在展怀春床前,精神抖擞地看着他。昨晚下山后他就直接回家睡觉了,展怀春安排好阿榆还要命人送清诗离开,很晚才歇下,因此现在被肖仁吵醒,他一拳挥了过去,少爷脾气十足。 肖仁跟他斗了这么多年,再加上刚开始也跟他学过两年武,打不过他,躲开他还是很容易的,灵巧地退到屏风一侧问:“人到底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展怀春坐在床上,看着肖仁,眼中渐渐恢复清明:“你找她做什么?”阿榆阿榆,叫的还挺亲热。 “逗逗她,然后跟你一起送她回家啊。”肖仁又往前走了两步,摇着扇子道:“我怎么说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总得让她记住我吧?” 展怀春冷哼,他算什么救命恩人,办法都是他想的。 懒得跟他逞口舌,展怀春起身穿衣,将阿榆的卖身契递了过去:“自己看。” 肖仁眨眨眼睛,伸手接过来,看完之后愣住了:“她父母呢?怎么是她大伯讲她卖了?” 长安端水进来,展怀春先洗脸,擦干后才道:“我也不清楚,昨晚已经吩咐人早早去查了,一会儿估计就能知道消息。”卖身契上阿榆的出身清清楚楚,很好找。 肖仁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跟展怀春一起去外间,展怀春用饭,他就在一旁看着,无所事事又问:“她还没起来?” “她在厢房,醒了下人会告诉我,你急什么?”展怀春瞥他一眼,不再接话了。 大约一个时辰后,展怀春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少爷,我已经打听清楚了,阿榆姑娘父母双亡,小时候跟哥哥一起长大,她七岁那年,她大哥跟人出去走镖迟迟未归,村人都说他已经死了,后来阿榆想不开去山中寻短见,被玉泉庵尼姑所救,就地出了家。现在她家的房子由他大伯住,他大伯为人,尖酸刻薄,在村中名声并不好,家里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已经成亲,女儿今年及笄,似乎正在说亲。” 全是展怀春让他打听的,展怀春点点头,让他出去了。 肖仁气愤地拍桌子:“什么寻短见?分明是她大伯欺她无依无靠将她卖了,这种人,要是咱们把阿榆送回去,你信不信咱们前脚走,后脚他大伯就敢再次把她卖了?” 展怀春信,所以他发愁。把人送回去,简直就是将羊入虎口,不送,她一个大活人,怎么安排? 肖仁也安静了,摇着扇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展怀春没好气地催他:“是你坚持要救她下山,现在我把人带回来了,你赶紧领走。” “我哪领哪儿去啊?她一个尼姑,我连收她当个丫鬟都不行,带回家肯定要被我娘揍一顿。倒是你,别口口声声说的好像她是我的人一样,她伺候你那么久,你就一点情分都没有?”肖仁纳闷问。 “狗屁情分,她一个尼姑,我跟她有什么情分?”展怀春想也不想就道。 肖仁无奈抚额:“你别想歪了,谁说男女之间就必须是那种情?阿榆跟一孩子似的,你就没有一点点想照顾她的意思?如果我方便照顾她,我肯定会收留她,将来给她找一个好人家。对了,反正你上面没有父母管着,何不将她留在身边当个丫鬟?将来有合适的人选直接让她嫁了,也不算委屈她。” “你说的轻巧,你见过谁把尼姑我当丫鬟?”展怀春瞪他。 “阿榆已经还俗了,并不是尼姑,只是头发还没有长长而已。”肖仁笑着道,见展怀春还挺不乐意的样儿,补充道:“算了,既然你嫌麻烦,那就先让她给你当一年丫鬟,等她头发长长了,我把她带到我们家,我亲自给挑人嫁出去。” “你给她找人?是想占她便宜吧?”展怀春狐疑地问。小尼姑貌美,以后头发长了还不定什么样呢,看肖仁这副德性,莫非早就动了心思? 肖仁笑他:“你少胡说八道,我父亲只有我娘一个,我娘也不让我随便碰丫鬟,所以我的童子身等着给我未来夫人呢,不像你,你爹娘都不管你。” 展怀春没接话,爹娘不管,上面还有一个大哥,比爹娘更严厉。当然,某些方面他跟大哥还是挺像的,大哥不近女色,他也没有对那些粗使丫鬟动过心。至于外面的,大家闺秀他见得不多,青楼那种地方,因为好奇里面到底是什么样他跟肖仁去过一次,结果还没进门就被里面浓浓的脂粉气味熏跑了。 他犹豫不决,肖仁不耐烦地道:“你到底收不收她做丫鬟?不愿意咱们马上送她回家,帮她抢回房子。” 展怀春沉默,就算帮小尼姑把房子要回来了,她那么单纯好骗,别说她大伯会不会再起什么坏心思,单说左邻右坊的,万一被哪个居心叵测的混账男人盯上,她…… “算了,我先勉强收留她吧。”他上辈子肯定欠她了。 肖仁早料定他没有那么狠心了:“好,那就这样说定了,等她头发长了,就换成她给我当丫鬟,我……”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展怀春嗤笑,“我既然收留她,就会负责到底,用你半路装好人?”说着将放在桌子上的卖身契抢了回来,收入怀中。 肖仁瞪眼睛:“你藏她卖身契做什么?难不成还打算让她做真正的展家丫鬟?” 展怀春冷笑:“不用你管,反正她现在是我展家的下人,你少对我指手划脚,再废话以后别来了。” “少爷,那位阿榆姑娘醒了。”外面长安忽的回禀道。 “给她送饭,让她吃完饭过来找我。还有,她已经还俗了,家里其他下人吃什么就给她送什么,不必把她当尼姑对待。”展怀春,平静地吩咐道。 长安领命而去。 肖仁没再多说什么,确实,非亲非故的,阿榆又是展怀春救下来的,展怀春把她当丫鬟对待理所应当,否则他大哥回来了,总不能说家里养了个尼姑啊? 两人开始谈论其他事情,大概两盏茶的功夫,阿榆跟在长安后面进来了。 她穿的还是那身青灰色的尼姑袍,头上戴着尼姑帽,脚下一双灰色布鞋,里面是白色袜子,乍一看像是来化缘的。或许是这里太陌生,小尼姑明显拘谨了很多,大眼睛左看右看,见到他们,眼里惊喜一闪而过,困惑地问:“施主,这是你家吗?我怎么来了这里?” 展怀春看着她,开口提醒道:“你现在已经还俗了,不是尼姑,你叫阿榆不叫明心,以后再见到我,要跟其他人一样叫我少爷,他姓肖,你称他肖少爷,懂了吗?” 他绷着脸,跟当初刚认识一样,颐指气使,阿榆不由自主点头表示听懂了,然后脑袋就一直低着,眼睛盯着地面。本来有很多问题的,比如说她明明睡在尼姑庵,怎么突然来了这里,还有她什么时候可以回家等等,但现在阿榆突然都不敢问了。对方是心善才收留她,如果他不帮忙,她便无家可归。就像师父说的,她要好好伺候他,他说什么她就听什么,直到可以回家那一天。 她孤零零地站在那儿,拘谨不安,又安静乖巧,肖仁心有不忍,轻轻咳了声,用眼神示意展怀春说话柔和些。 展怀春没理他,打发走长安,这才跟阿榆解释道:“你师父怕你下山时太伤心,嘱咐我趁你睡着时带你下山,这里是我家,你安心住着罢。还有,下山前我跟你们主持打听过你的身世,她一无所知,今早我派人去四处打听,暂且也没有消息。所以现在你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是离开这里,自己去找你爹娘,二是留下来给我当丫鬟,我帮你慢慢打听,如果一直打听不到,将来我也会替你安排一份好亲事,保证你衣食无忧,你想选哪样?” 两条路…… 阿榆捏捏手指,认真地琢磨起来。 出去找人,她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也没有住的地方,没有银子吃饭。如果她是尼姑,还可以化缘,但她现在已经不是尼姑了,再去跟别人家讨要吃的,那就是骗他们。 留下来做丫鬟? 阿榆知道丫鬟是什么,她听师姐说过,丫鬟要伺候少爷小姐们,伺候好了还会有赏钱,只是…… 她抬起头,忐忑地看向展怀春:“施……少爷,当丫鬟都要做什么啊?我怕我笨做不好。”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让人教你。”她没笨到家,展怀春语气轻了些。他院子里除了那些打扫洗衣的粗使丫头,贴身伺候的事都由长安来做,现在他打算让阿榆伺候他,长安只负责外面,也免得她跟那些小丫鬟聚在一起时被欺负,而且,他也有些习惯被她伺候了,偶尔还可以逗逗她。 展怀春突然觉得收她做丫鬟也不错,就是大哥回来时要费些口舌解释。 那边阿榆已经想好了,低声道:“我想留下来当丫鬟,多谢少爷收留。” 展怀春“嗯”了声,“那你就住在昨晚睡的那间厢房,今天先熟悉一下院子,明日开始到我身边伺候。” 阿榆点点头,见展怀春没有别的吩咐,出去了。 展怀春又找来管家老王,让他给阿榆准备丫鬟衣服,然后留长安在家指点阿榆以后该做的事,都安排好了,他迫不及待跟肖仁出了门,在尼姑庵住了那么久,早就闷坏了。 这边阿榆回到房间,很快就有人来找她,是管家老王。 老王探究地打量阿榆,心中已清楚她该穿多大尺寸的衣裳,跟着道:“今日你先休息一天,明天开始,少爷在家时你就留在院子里伺候,少爷不在,你便跟新来的一批小丫鬟们一起学规矩去。”两个少爷都没有贴身丫鬟,这次终于有了一个,必须好好教教。 阿榆点头应下,很是乖巧。老王满意地走了,过了片刻使人送来两套衣衫,桃红衫子青色裤子,布料肯定没有展怀春身上的好,但也比尼姑袍强上许多,摸起来细腻光滑。 有了新衣裳,阿榆很高兴,暂且忘了那些茫然彷徨,自己躲在屋里飞快换上。衣袖稍微有点长,一会儿她自己改改就行。都换好了,阿榆走到梳妆台那边照镜子,铜镜比尼姑庵里的大,里面的人也很清晰。阿榆看着里面的自己,慢慢蹙了眉头。桃红衫子明明很好看的,可配着自己光秃秃的脖子耳后,怎么看都怎么怪异。犹豫半晌,阿榆还是换回了那身尼姑袍,刚换完,长安在外面敲门,说是要领她认识少爷的院子,并告诉她以后要做的差事,阿榆赶紧出去了。 阿榆的差事其实还算轻松,早晚伺候展怀春更衣洗漱梳头,一日三餐由她负责传唤伺候,然后展怀春去书房时她要裁纸研磨,展怀春沐浴时她要帮忙擦背递衣,其他就是展怀春临时吩咐的琐事了。 阿榆一一记下,心中很是感慨。没想到施……少爷家里这么有钱,他自己的院子都比整个尼姑庵还大,院子里的景色也好看,好比那个假山,阿榆都见过那样奇怪的石头。还有少爷的浴室,原来少爷不是坐在木桶里洗的,他有个大池子,还有少爷的书房,里面一排排书比尼姑庵的经书还要多,还有…… 总之,这一圈逛下来,阿榆眼花缭乱。 晚饭阿榆要伺候展怀春,但展怀春没有回来,她少了一项差事,就直接去下人膳房用饭。 里面还有四个年岁跟她差不多的丫鬟,都是一样的青衣青裤,跟她分到的不一样。 她们都盯着她看,阿榆有些认生,见她们四个围坐一张桌子,另一边还有一张桌子,上面只摆了一副碗筷,便知道那是留给她的。阿榆拘谨地走过去,低头吃自己的。晚饭是白粥,配一荤两素,但素菜也是有油水的。阿榆还是不习惯吃荤,只喝了粥。 “你叫阿榆吗?你不吃这个菜?”有个圆脸小丫鬟回头问她。 阿榆摇摇头,见她面露渴望,她看看对方的桌子,发现她们那里并没有荤菜,便道:“这个给你们吃吧。” 圆脸小丫鬟叫丹桂,听了这话特别高兴,笑着谢她:“阿榆你真好。”说着直接跟另一个叫丹霞的小丫鬟端碗来了她这边,边吃边跟阿榆说话,问他是怎么跟少爷认识。 这个长安叮嘱过她不要对任何人提,阿榆便用长安帮她准备的借口搪塞了过去。丹桂丹霞显然并不是很信,但也没有多问,笑着扯开了话题,互相介绍名字年岁。 丹桂跟阿榆同年,丹霞比她们小一岁,两人负责打扫房屋院子,那边的碧枝碧桃负责浣洗。 阿榆分别跟她们打招呼,四人对她都挺和善的,阿榆很满足,回到房间后舒了口气。 原来当丫鬟并不是很辛苦。 洗漱之后,阿榆换了睡衣坐到床上,念了一会儿经就歇下了。 晚上展怀春回来,洗脚时问长安阿榆这一天过得如何,得知她三顿都没有吃菜,不自觉地笑了。 明天他来教她吧,现在她可不是尼姑了。 作者有话要说:阿榆你要相信,贴身丫鬟是很有前途的职业,现在是苦了点,以后升职就享受了,所以安安心心做你的小丫鬟吧~至于展二爷,呵呵,你就先得意吧! ☆、第30章 赏美 阿榆习惯早起,今日又是她当丫鬟的第一天,所以她醒的特别早,穿戴整齐后,端着木盆去打水。开了门,才发现丹桂丹霞已经在扫院子了,动作很轻很轻,根本听不见扫地声。 丹霞离她比较远,丹桂正在扫她这边花坛外的落叶,瞧见她,抬头朝她笑:“起来了啊。” 阿榆点点头,下了台阶,也小声问:“你们什么时候起来的?”难道她醒得还不够早? “大概两刻钟之前吧,我们跟你不一样,每天得在天大亮前收拾好,你是伺候少爷的,比少爷早一些就行。你刚来还不知道,大少爷不在家时,咱们少爷都很晚才起,你记着点,以后可以睡懒觉呢。”丹桂指指前面上房,偷笑,跟着道:“你先去打水吧,我继续收拾,等白天得空了再聊,我们就住在后面的下人房,你随时可以过去找我们。” “嗯。”她这样热情,比几个师姐对她还好,阿榆很高兴,脚步轻快地去打水,回来时院子里已经没了两人身影,想来是打扫完了。 阿榆端水进房,洗漱后去了上房。屋门还关着,阿榆站在门口,望向东边泛白的天空。 院子里十分安静,只有她一人静静地站在那儿。 身后门突然响了一声,阿榆回头,看见长安走了出来,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 阿榆抿抿唇,退后两步等着对方吩咐她做事。 长安正揉眼睛呢,听到脚步声吓了一跳:“阿榆?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阿榆对他笑:“我怕起晚了少爷骂我。” 她眉眼清丽,双眸似水,笑起来像早上刚刚绽放的花朵。长安看愣了一瞬,不过很快又回了神,示意阿榆跟他往旁边走几步,确定里面听不到声音了才小声道:“昨天你刚来忘了告诉你,今晚开始,你要睡在少爷外间替他守夜,晚上少爷想喝水或有什么吩咐,你都得精心伺候着。既然你来的早,我现在就进去收拾东西,你趁少爷睡着把被铺搬过来吧,那间厢房还给你留着,平常洗漱用。” “那你住哪里啊?”阿榆懵懂地问。 “下人房有我房间,会早早过来跟你一起伺候少爷的。”长安笑着答。他比展怀春小两岁,个子不高,但人看起来很机灵。 昨天长安教了她很多,阿榆很感激他,温言道:“那我以后早点起来给你开门。” 长安笑笑,跟阿榆又聊了两句,转身去里面收拾东西,搬着东西走了。 他走后,阿榆简单地清理了一下外间,随即轻手轻脚将自己的被褥抱了过来。铺好了,阿榆端起木盆去给展怀春准备洗漱用水。现在是春天,展怀春用凉水洗脸,倒不用担心水会不会冷掉的问题。 全都忙好了,里面依然没有动静。阿榆捂着肚子发愁,耳旁是昨日长安的嘱咐,说她跟那些小丫鬟不一样,得伺候少爷吃完饭才能去膳房用的。因此虽然肚子很饿,阿榆还是默默坐在屋里等着。 内室没有门,跟外间只有一道帘子挡着,阿榆有几次忍不住凑过去,悄悄朝里面张望。床前有屏风遮挡,她看不见人,视线在屋中转了圈,发现柜子上摆着糕点,可惜阿榆不会偷吃,对着糕点咽咽口水,乖乖退了回去。 日上三竿,里面终于有了动静,阿榆趴在桌子上小寐呢,听到展怀春哑声喊长安,赶紧迎了进去。 展怀春昨晚跟肖仁喝了酒,脑袋昏沉沉的,忘了今天换人伺候了,闭着眼睛朝来人伸手:“扶我去后面。”床后面是恭室,他要小解。 阿榆俯身去扶他。 展怀春身上一套白绸睡衣,许是晚上睡觉觉得热,上面被他扒开了,露出一片如玉胸膛。这胸膛阿榆已经看过几次,除了觉得好看,除了好奇他胸腹那几块儿怪怪的硬疙瘩,并没有什么特别感觉。她乖乖凑过去,架着展怀春肩膀要扶他起来。 展怀春睡得迷愣懵噔,有人扶他,他就将手搭在那人肩膀上,谁料他按着对方准备借力坐起来时,不但没能起来,还把对方按趴了下去,脑袋赶巧撞到他腰上,撞得他差点没憋不住水放出来。 “你……”展怀春张口就想骂长安,一睁眼发现胳膊下面狼狈趴着的是个尼姑。他愣愣地看着她,慢慢清醒了,知道这事怨不得阿榆笨,便只是皱眉道:“出去,一会我再叫你。” “少爷不用我扶了吗?”阿榆退后几步,好心地问。 “不用。”展怀春闭着眼睛没看她,阿榆出去后,他揉揉因为宿醉而痛苦的额头,起身去后面小解。 阿榆就在门口站着,听到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像水流撞到木桶上,很是奇怪,探头进去,没瞅见人,料到是展怀春在后面发出来的。 到底在做什么呢? 正对着那边发呆,展怀春绕了过来,瞧见她那好奇样,他脸上莫名发热,瞪着眼睛问她:“你张望什么?” “刚刚什么在响啊?”阿榆好奇地问。 这要是男女对调,展怀春都可以骂她无赖了,幸好他已经习惯了阿榆的呆傻,在她面前很多事情也放得开,瞅瞅她,很自然地解释道:“睡醒了当然要小解,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啊,原来是这样。”阿榆恍然大悟,虽然好奇声音怎么那么响,却也没有再问什么,目光从后面回到展怀春身上,“少爷要起来了吗?” 她分明连男女一点避讳都不懂,展怀春有些头疼。不教她吧,日后她可能一直犯傻,教了吧,之前那些事情岂不是很尴尬?想了想,展怀春觉得还是顺其自然罢,吩咐她端水进来。 洗完脸后,展怀春坐在床上,指着柜子道:“去把那件丁香色的杭绸袍子拿出来,今天我穿那件。” 阿榆应了声,走到柜子前,打开后发现里面都是衣服,她看花了眼,一边看一边大声问:“少爷,你说的是哪件啊?” 不知道还答应地那么痛快? 展怀春抚额,心想吃完饭得叮嘱老王一句,还要安排人教阿榆辨认这些衣裳料子,这两天暂且凑合一下吧。走过去,自己拿出衣裳递给阿榆,转身伸平双手,“先替我脱衣,再替我穿上,这个你总会吧?” 明显就是嫌她刚才笨呢,阿榆脸上发热,赶紧道:“会。” 其实这是阿榆第一次服侍一个男人穿衣,好在她心里没什么念头,先脱后穿动作还是挺快的。倒是展怀春,阿榆手指好几次不小心碰到他,碰一下,他心跳就快一下。男女那种事,她一概不懂心安理得,他还是有些在意尴尬,等她低头为他系腰带时,展怀春紧张的心才算是真正平静下来。 他垂眸看看面前的人,乖巧老实,想想还是继续让她伺候吧,一回生二回熟,习惯就好了。旁人家少爷都有丫鬟贴身伺候,他总不能输在这上面。 “去传早……饭。”到了外间,他坐在桌前吩咐道。 阿榆转身往外走,快走到门口时,听到男人问她早饭吃了没有。阿榆老实地摇头,回头看展怀春的眼神颇为委屈。此时都快到晌午饭点了,展怀春知道她饿,就道:“多拿一副碗筷,你跟我一起吃。”米饭是管够的,至于菜,就算她敞开吃,也吃不了多少。 两个人以前就是一起吃饭,阿榆没想到那些规矩什么的,高兴地去了。她在厨房门口传一声,那边自有小丫鬟负责端菜过来,上面都盖着罩子,阿榆无法看见里面装的是什么。到了上房,小丫鬟们摆碗筷掀罩子,阿榆看清后彻底傻了眼,认识的有鱼有鸡,剩下那些肉丝菜肴,没有一样是全素的,就连那浅黄蛋羹上面也洒了葱花肉末。当然,即便没有肉丝,阿榆也是不能吃鸡蛋的。 那些丫鬟走了,阿榆低头站在一旁:“少爷还是自己用吧,回头我去膳房吃。” “坐下。”展怀春头也不抬。阿榆还想再争取一下,对上男人斜过来的不悦眼神,立即失了声。 她端着碗只吃米饭,一粒一粒煞是碍眼。展怀春扫一眼饭桌,夹了根肉丝递向她碗,还没挨到碗沿,阿榆急急把碗挪开,白着脸道:“少爷自己吃吧,我不要。” “为何不要?”展怀春维持着伸手的姿势,盯着她问。 “我……”阿榆想说自己是尼姑,才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她不说,展怀春替她说:“你已经不是尼姑了,还俗就要有还俗的样子,快吃,吃好了才能快点把头发长出来。” 阿榆被他后面那句话吸引,眨着眼睛问:“吃这个头发就能长得快?”她也想快点长长,那样她就能穿那身衣裳了,能穿好看的衣裳,是阿榆心里还俗的唯一好处。 展怀春一本正经地点头:“吃得好才能长得好,你看你这么瘦,快点好好补补,否则别人看了还以为我不舍得给你吃。”说着再次将筷子伸了过去。 阿榆还是想躲,但她又想快点让头发长长,犹豫的短暂功夫,那肉丝已经落到了她碗里,菜汁晕浸到白润米粒上,十分诱人。 阿榆禁不住咽口水。 展怀春忍笑,继续诱.惑道:“吃吧,这个比上次的牛肉还好吃,现在你已经不是尼姑了,不必忌讳那些,下山时你师父也嘱咐过我,让我好好照顾你,她说你笨,让我教你如何做一个普通的姑娘。” 师父确实嘱咐过她要乖乖听这个男人的话,阿榆心中那点犹豫彻底消失,抬起筷子,连着一些米粒一起夹了起来。送入口中那一瞬,她忘了佛祖,脑海里只有那让她心仿佛都为之飘了起来的美味。 “好吃是不是?”展怀春侧头看她,眸如点漆。 阿榆红着脸点点头,到底还是有些心虚。 她这么好骗,展怀春很满意,一一给她介绍桌上的都是什么菜,介绍完一样就让她自己夹一点。轮到那盘红烧鱼时,眼看阿榆要去刺儿多的地方夹,他还好心地提醒她换个地方,再叮嘱她慢点吃别吃到刺儿。 “少爷真好。”阿榆真心实意地道,就连师父都没有如此细心待过她。 她看他的目光感激又幸福,确实如肖仁所说,单纯得像个孩子。展怀春觉得有趣,一时只顾着看她吃,忘了自己也饿了。 鱼肉鲜嫩,阿榆眼睛水润发亮,里面全是开心。 展怀春不自觉地笑。 阿榆看见他笑,脸上一红:“少爷怎么不吃啊?”是不是笑她馋嘴了? 那垂眸脸红的女儿情态一气呵成自然妩媚,展怀春突然有些渴,别开眼,倒了杯水后,自己用了起来。 这样好下饭的小丫鬟,幸好没有真的让肖仁带走。 两人各吃各的,刚开始阿榆还有些拘谨,展怀春瞧了,让她别客气,还主动给她夹菜。阿榆慢慢放松下来,喜欢吃什么就用什么,这顿……午饭,她比平时多用了一碗,吃完肚子饱饱的。 展怀春今天没什么事做,领着她去花园里散步消食。阿榆第一次走出展怀春的院子,越走越意识到展家比她想像中的还要大,单说眼前那片粼粼湖水,都让她震惊无比。这真的全是他家的地盘吗? 湖边有凉亭,展怀春领头走了进去,他坐着,阿榆站着。 展怀春惬意地赏景,赏着赏着目光移到阿榆身上,秀丽风景中陡然冒出来一个朴素尼姑,他不禁皱了眉头:“老王没给你送衣服?怎么还穿这身?”土了吧唧的。 阿榆低下头,扭捏道:“那个,我没有头发,穿成那样看着很奇怪。” 她爱臭美,展怀春知道,听到这话笑了笑:“你一个丫鬟穿成这样更奇怪,现在回去换,换完再过来找我,鞋子也换掉。”他突然很想看看她丫鬟打扮的样子。 他向来霸道,阿榆不敢忤逆他,蜗牛爬似的转身走了。 展怀春继续赏景,目光却时不时溜向花园小道,有些迫不及待。 盼了大概两炷香的功夫,那边花草树后终于有人影走了过来,展怀春漫不经心扣桌的手慢慢顿住,目不转睛地盯着路口。 小丫鬟终于走了出来。 展怀春目光一凝。 如今阿榆是他的贴身丫鬟,衣裳自然与普通丫鬟的不同,无法跟大家闺秀比,但也不输于小家碧玉了。她肤色白皙,桃红衫子衬得她脸颊白里透红莹润好看,没有头发又让她修长脖颈一览无余,而下面衫子在腰那里瘦了进去,将小尼姑平时被尼姑遮掩的窈窕身形完全勾勒了出来。胸脯还显稚嫩,但那腰肢纤细得让人忍不住去掐一掐,再加上她走得慢,真有一种弱柳扶风曼妙之姿。 美中不足的,是她头顶青灰色的尼姑帽。 展怀春心思动了起来。她没有头发,不戴帽子肯定不行,如果换种帽子,可能看起来也还不错。 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脸蛋生得好,怎么打扮都好看。 自己身边的丫鬟,展怀春愿意也舍得打扮她,她好看了,他看了才顺眼。 ☆、第31章 打赏 阿榆进了亭子,见展怀春盯着自己打量,她越发不自在了,低头攥袖口。 展怀春咳了咳,别开眼道:“以后就穿这件,比你穿尼姑袍强多了。”回头再让绣房多给她做两套。 阿榆抬头看他:“可我觉得很奇怪……” 展怀春瞪她:“是你说的对还是我说的对?” 阿榆哑口无言,她哪儿敢跟他顶嘴啊。 展怀春接着道:“不过,你得换顶帽子。” 他想到做到,马上带阿榆回了房间,让长安把府里的绣娘都叫来了,指着阿榆道:“阿榆以前是尼姑,现在还俗给我当丫鬟,你们看看给她做帽子也好,做头巾也好,都要想办法把她打扮得入眼些,能遮掩没有头发的丑。三日之后给我做个样子出来,随你们做多少,只要阿榆戴上后我觉得好看,就一样赏一两银子。回头也跟你们身边的小丫鬟说,她们没有你们手巧,但可能想到好点子。这只是应急的,以后再有新点子同样有赏。” 打扮尼姑可是奇差事,不过有赏银在那里勾着,四个手艺精湛的绣娘互相看了一眼,跟着就将阿榆围了起来,盯着她细细琢磨。头巾帽子这种东西,也要分人来订做,有的帽子鹅蛋脸戴着好看,方脸圆脸兴许就丑了。 其中一个江南来的苏绣绣娘看完后,有些忐忑地问展怀春:“少爷,我们是给阿榆姑娘做简单点的,还是尽量精致些?”同样是光头,给丫鬟做跟给小姐们做的要求也不一样,别她们净想着好看了,回头拿出来不符合阿榆的身份,被少爷训斥了岂不是白忙活? 展怀春明白她的顾虑,直接道:“怎么好看怎么来。”他像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绣娘们心中有数,看好人后纷纷退下了。 阿榆头次见到这种仗势,挺不自在的,小声提议道:“少爷还是不要麻烦她们了,你不喜欢我戴尼姑帽,回头我自己做个别样的帽子,绣点花啊草的就不是尼姑帽了。” 展怀春新奇地看着她:“你还会绣东西?” 阿榆点点头:“师父教我的。” 展怀春想到清诗,虽沦落风尘却气质脱俗心性可贵,足见不是一般女子,那些大家女子读书女红都不错,或许阿榆真学到了点本事。 “那好,你也给自己琢磨帽子,做的好我照样有赏,回屋吧,晚饭前记得过来伺候我。” 阿榆应了声,转身回了自己房间,没过多久长安就送来了各色布料彩线,应有尽有。 坐在桌前,阿榆对着手中尼姑帽发呆。她并不在乎什么赏钱,只是不想麻烦旁人给自己做东西。 常年住在尼姑庵,阿榆没见过多少首饰打扮的东西,她觉得自己这个尼姑帽挺好的,便裁了一块浅蓝色的料子,穿针引线低头缝了起来。帽子不大,很快就出来了形状,阿榆先站到镜子前戴着试了试,里面的人肤色白皙,头戴浅蓝帽,感觉好像变了个人,还算好看吧?反正阿榆挺喜欢,摘下帽子琢磨还能不能再添点什么,这样全是单色太素净了,少爷大概看不上。 最后她在帽子右侧绣了兰叶,还选了杏红线绣出两朵兰花,再戴上去照镜子,就多了一分俏皮味道。阿榆很满意,照着尼姑帽的样子又选了不同颜色的布料多做了三个,然后有的绣了柳叶,有的绣了海棠花,还有的绣只百灵鸟,绣着绣着忘了时间,还是长安来催的她。往外看看,天已经有些暗了。 阿榆赶紧站了起来,想到展怀春不喜欢她戴尼姑帽,就挑了那顶浅蓝帽戴上,忐忑地走了出去。 长安背对门候在外面,听到开门声,他回头,瞬间觉得眼前一亮。阿榆帽子形状还是那样,但颜色一变,感觉就不像尼姑了,更像活泼顽皮的大家小姐,天真烂漫,反倒让身上的丫鬟打扮显得有些俗气。 “这是你自己绣的?”长安惊讶地问。 阿榆紧张地摸摸帽子,“是啊,好看吗?” 长安还是头一次被一个姑娘问这种话,脸一下子就红了,慌乱点点头:“好看好看,快走吧,少爷叫你。”转身时懊恼地皱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帽子好看还是人好看。 阿榆问的是帽子,自动理解成长安是夸她帽子好看,心里多少有底了。想去厨房传饭,长安说已经叫好了,她便默默跟在长安后头朝上房走。走到门前,长安顿住,对她道:你自己进去伺候少爷吧,吃完饭少爷可能去院子里走一走,也是你陪着,我就先回去了。” 阿榆“嗯”了声,目送他离开,转身进去。 晚饭摆在了榻上,展怀春长腿交叠搭在榻沿,懒懒地靠着墙,听外面阿榆跟长安说话,听得不太清楚,他皱了皱眉,正想喊一声,外面阿榆往里走了,他又将话咽了下去,闭上眼睛假寐。 阿榆进来,见炕桌已经摆好了,男人靠在那边明显是在等她,很是不好意思,走到跟前,盯着展怀春脸庞打量片刻,小心翼翼地轻声唤道:“少爷,醒醒吃饭了。” 展怀春装作刚刚睡醒睁开了眼,他想讽刺她眼里没有主子,看清人后,那些话都堵在了嗓子眼儿。 天还没有彻底暗下来,屋里也没有点灯,稍微有那么一点暗,反而多了一种安静的味道。而此时此刻,阿榆就站在他跟前一臂远的位置,头顶浅蓝帽子,活泼可爱,连着她那双清澈水润的眼睛,让她看起来仿佛只有十二三岁,还是个孩子,无端端招人疼。 “这是你自己做的?”察觉自己盯着她的时间有些长,展怀春坐正了,看着她帽子问。 阿榆点点头,“一共做了四顶,最后一个还没想好绣什么。”跟展怀春在一起,只要他不生气,她还是敢说话的,毕竟在这里展怀春是她最熟悉的人。 怪不得忘了过来伺候。 “摘下来给我看看。”展怀春挺好奇的,也不急着吃饭。 阿榆很痛快的把帽子摘了下来。 展怀春没看她的秃脑顶,低头翻来覆去地看帽子。他不会绣,穿的多了,好歹也能品鉴一个人手艺如何。阿榆针脚细密,外面根本看不出来缝合痕迹,算是不错了,旁边那个兰花绣的也清新灵动,跟她人一样,虽然说话呆呆傻傻,身上却有股灵气,所以看起来并不愚笨痴呆。 展怀春心情不错,等阿榆重新戴上帽子后,他笑着从荷包里面取出块儿碎银,递给阿榆:“我说过,做得让我满意就有赏,这个给你,一两银子。”她的月钱也才二两,一下子得了赏,肯定很高兴吧?展怀春想看她眼里的惊喜。 自己做的东西让对方满意,阿榆很高兴,却没有接银子:“不用了,这个料子是少爷送我的,又是给……” “说了是赏你,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接着,再敢啰嗦罚你不许吃饭!”展怀春最烦她这样,刚刚还扬起来的唇角马上抿了起来。 阿榆怕他,只好将银子接过来,低头不敢说话了。以前师姐说她姐姐收到打赏时都跟着高兴,阿榆捏捏那银子,为何没觉得多欢喜呢? “行了,坐过去吃饭吧,下次干活时记得伺候我才是最重要的,别又耽误了。”心中有气,想起之前要训斥她的话,展怀春冷着脸说了出来。 阿榆连忙保证再也不会了,抬头见展怀春不耐烦地摆手,她赶紧脱鞋上榻,跟展怀春坐对面,低头用饭。展怀春不提,她也就不知道,丫鬟是不能跟少爷同桌而食的。 吃完饭,小丫鬟们进来收拾东西,阿榆跟在展怀春身后去院子里散步消食。此时天色真正的暗了下来,展怀春穿了一身丁香色的袍子在前面慢慢悠悠地走,身姿清隽,侧脸俊朗,比周围的景致比远天最后一抹彩霞还好看,阿榆忍不住看了好几眼。 展怀春知道她在偷……光明正大地看他,不愠反喜,今天他看她看呆了两次,现在也算是捞回来了。 散完步,展怀春先回了房间,阿榆去热水房倒水,要服侍他洗脚。 负责热水房的是两个四旬左右的妇人,看见阿榆的新打扮,都夸她更好看了。 阿榆面皮薄,红着脸站在一旁,等她们兑好水后,匆匆端起水盆逃了。 “二少爷真够胡闹的,竟然找个尼姑当丫鬟,大少爷知道后肯定生气。其实也怨不得二少爷,阿榆长得那样好看,这头发还没长出来呢,等她将来蓄了发,不定多招人疼,真是上辈子修来的造化。如今二少爷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她拨了头筹,又生得这副容貌,稍微聪明点抓牢二少爷的心,以后就算二少奶奶进门也轻易不敢动她。” “是啊,不过我看阿榆不像是有那种心思的,哎,慢慢瞧吧,多个人,这院子总算热闹了些……” 阿榆并不知道热水房里的闲话,她将水盆放在展怀春床前,直接蹲在那儿,边挽袖子边道:“少爷把脚伸进来吧,试试水烫不烫。”小时候她伺候过师父师祖洗脚,这活儿应对起来还是挺熟练的。 展怀春看看她,将平伸的长腿收了起来,坐正后稍微往上提了提中衣裤腿,双脚探进水盆。有一点点烫,不过泡脚正好,他提出来再放进去,最后踩在里面:“行了,开始洗吧。” 阿榆没说话,直接伺候他。他脚很大,一大就显得不好看了,阿榆记起他刚来尼姑庵时,忍不住笑了。   第一次被丫鬟伺候洗脚,展怀春本来有些不自在的,忽瞥见她笑得那么贼,不由问道:“你笑什么?” 阿榆没抬头,一边替他搓脚背一边解释道:“我笑我笨啊,少爷脚这么大,一看就不是女的,那时我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 展怀春嗤笑:“你本来就笨。”说到脚大脚小,他不由自主看向她的,却被垂下来的衫摆遮住了。 阿榆并没把他的附和放在心里,帮他洗完脚擦干净后,问他:“少爷还有别的吩咐吗?” “没了,你自己收拾收拾睡下,动静小点,别吵到我。”展怀春躺着道。 阿榆乖乖点头,端起木盆走了,收拾完后直接躺在外面的矮榻上,依然是先念经再睡觉。 外面彻底没了动静,展怀春翻个身,渐渐睡去。 接下来的两日,白日里展怀春跟肖仁出去晃悠,阿榆就去跟新来的小丫鬟们一起学规矩,还要到绣娘那里去认识各种衣料,得了空便去找丹桂她们说话,日子过得忙碌又充实。或许是还俗了,丹桂她们跟她说外面的热闹,阿榆也动了心,听说丫鬟们月底会有一天假,便也开始盼着那天能出去走走。 这日展怀春难得没有出门,吃完早饭后让长安把那些绣娘叫过来,阿榆这才记起前几天他的吩咐。 她突然期待起来,不知她们做了什么样的帽子,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特意给她做东西呢。 作者有话要说:佳人的文里,让女主伺候洗脚,展二爷是头一份啊,哈哈哈,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再撒脾气打你! ☆、第32章 太美 绣娘们来了,看到她们带过来的东西,阿榆总算知道了什么叫天壤之别。因为觉得自己缝的帽子好看,被展怀春夸了,丹桂她们也说好看,这两天阿榆都挺得意的,现在看看,被夸只是因为没有对比吧? “少爷,我仔细想了想,咱们中原地区女子绾发戴簪钗,或长发垂背,这样配上宽大飘逸的衫袄褙子,相得益彰。可阿榆姑娘没有头发,无论上面带什么帽子都会显得小,跟身上衣裳恐怕都不太相配。我曾经看过一种彝人装扮,觉得挺适合阿榆姑娘的,便准备了两套帽子衣裙一起带来了,少爷可以让阿榆姑娘试试。” 展怀春颔首,朝桌子上看去。 四个绣娘带来的东西分别放在桌子上,刚刚说话的绣娘东西最多,很显眼。帽子有两顶,一种是黑布高帽,下宽上窄,中间有两道流苏从两侧垂下,分成细细好几缕,红线金线交相辉映。配套的衣服是黑底锦缎绣红金图案,端庄大气又不失艳丽。这只是他看到的小部分,具体什么样式还要阿榆穿上才行。 另外一顶帽子就比较华丽了,也算是高帽,边缘下坠着一圈银链流苏,亮闪闪的璀璨艳丽,配套的衣服颜色也比较活泼。 另外三个绣娘想出来的帽子头巾虽然看起来也不错,跟这样齐全周到的准备相比,一下子就落了下乘。展怀春先让阿榆试试那些帽子头巾,到底是有名的绣娘手艺,阿榆戴着都很好看,比她自己缝的那种简单帽子强多了。 展怀春分别给了赏钱,旁人都是一样一两,准备衣服的那个绣娘一共赏了十两银子,不用试明眼人也知道差不了。 “好了,你们先回去吧,下次再做帽子头巾,可以连配套的衣服一起做琢磨。”展怀春往外撵人。 绣娘们心情复杂的走了,屋里只剩展怀春跟阿榆两人。阿榆站在桌子前,手里拿着一条头巾看得入神。白底缀着蓝碎花,系上之后两侧也有流苏坠下,是她最喜欢的,简单又好看。 “怎么样?都喜欢吗?”展怀春笑着走过去,在她身边停下,也拿起一方头巾把玩。 “喜欢,多谢少爷。”阿榆点点头道。 “喜欢以后就轮着戴,你打扮好看了我才方便带你出门。”展怀春看着她手中巾子道。平时跟那些人出游时偶尔也得带丫鬟随身伺候,以前他没有,现在有了,不带白不带,顺便让她见见世面,免得做什么都小家子气。 阿榆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只是点头。 展怀春将那套黑底锦缎的衣服帽子递给她:“去里面试试,我在外面等着,穿出来给我看看怎么样。”他发现身边多了这样一个丫鬟还是挺有趣的,看她吃东西,打扮她,比一个人是有意思多了。 他让她换,阿榆就转身进去了,没想到什么合适不合适的问题。 展怀春转身背靠桌子,双手伸到后面撑桌,眼睛盯着内室门口,心想若是旁人家的少爷,有那么个好看的丫鬟在里面换衣服,肯定会跟进去吧?有几个像他这样正人君子,不是满脑子精虫。 他自得地想,周围太安静,里面她换衣服发出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过了一会儿,里面终于传来脚步声,走到门口却又停了下来,似是不敢出来见人。 展怀春喝了口水,朝那边问道:“换好了吗?换好了就出来。”或许是屋里太安静,或许是隔了一会儿没说话了,乍一开口声音有些哑。 阿榆站在门侧,忐忑地扭头看。从她这个角度,还能看到那边一人多高的镜子,那镜面平滑清晰,将她的模样照得清清楚楚。阿榆看着里面的人,总觉得陌生得不是她。她自己都看不惯,就更不想让旁人看了。这种感觉很怪异,阿榆突然很想把衣服脱下来,变成原来的自己。 她在里面磨磨蹭蹭,展怀春等得不耐烦了,抬脚朝里面走了过去。 阿榆听到他脚步声,没来由一慌,想也不想就躲到了屏风后面。躲好了,她捂住自己发烫的脸,不懂自己到底在慌什么,那身丫鬟衣裳刚开始穿不也是觉得怪吗?后来都习惯了,怎么现在就怕见人怕成这样?可再怎么劝自己都没用,她还是想躲着。 展怀春进屋没瞧见人,只有娟纱屏风后人影隐隐若现,心中越发期待又觉得好笑:“出来,有什么好躲的?不好看吗?放心,我不笑话你。”该害羞的时候没事人似的,这时候倒有点正常姑娘家的样子了。 阿榆低头看脚,也不是不好看,她就觉得这不是她,她就该穿身尼姑袍…… 正想着,前面突然出现一只白底黑缎皂角靴,阿榆心都提了起来,转身往屏风另一侧跑。展怀春只扫到一抹背影,本就好奇她穿上后到底是何模样,她这样躲,他就越发非看不可了。脚下迅速收势,男人敏捷转身,大跨两步就把准备朝门口跑的人攥住了。阿榆右臂被他攥着使劲儿往后扯,那样大的力气,身体不受控制扑了过去,正好撞到他怀里。 她惊叫一声,急忙往后退,展怀春以为她还想逃,顺势揽住她腰,迫她贴在他身上,不悦地斥责:“跑什么跑?你……” 说到一半,诧异于手臂环绕中的柔软纤细腰肢,突然失了声。 他看过的,看过她只系着一条带子的后背,也知道她腰细,却没想到箍在手心里是这样的感觉,几乎双手可握。本来是手臂压着她,碰触的时间越长,便越想亲手试试看能否掐得过来。 “少爷,我没撞疼你吧?”怀里传来的她不安的声音。 他想了不该想的,她竟然惦记那种事…… “疼了,你到底跑什么?”展怀春故意道。 阿榆低头,看着他胸前不知道该怎么说。 展怀春松了手,低头看她。她帽子很高,快要跟他鼻尖持平,展怀春往后退了两步,这才看清帽子底下她的面孔,黛眉如画,眼眸澄净,两颊白里透红,羞涩模样是人间绝色。帽檐两侧垂下来的流苏轻晃,一动一静,让人忍不住想看过去,却又不舍得将目光离开她脸庞。 她不知羞什么呢,垂着眼帘不敢看他。展怀春不自觉地吞咽,继续往下看。她上面穿的是窄衣窄袖,将她胸前纤腰完完整整地勾勒出来。那柳腰刚刚他才摸过,展怀春盯了良才挪开。下面的裙摆比较宽大了,衬得小腰更细。 展怀春忍不住上上下下来回打量,这样打扮,一点都不像尼姑了。 心跳有些加快,长这么大他就遇见过一个这样美的人,以前都是别人看他发呆,现在他看她看发呆了,展怀春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好的,她比他还紧张。 “你觉得这身衣服如何?”展怀春走到桌前,坐下问,自己给自己倒茶。 阿榆又瞟了眼镜子,发现里面自己脸红红的,然后桌前那个人一边喝茶一边看了她一眼,两人目光在镜子里碰上,她正要避开,他已经先躲开了。阿榆好奇地回头看他,端坐的男人神色平静,只是耳根有点红。 察觉她的注视,展怀春不高兴了,故意用力放下茶盏,瞪她:“没听见我问你话?” 重重的响声让阿榆打了个激灵,忙低头道 :“衣服很,很好看,就是穿上后很奇怪,感觉都不像是我了,少爷,我不穿这个行吗?” 展怀春没有马上回答,想了想,道:“寻常日子不许穿,什么时候过节了,或是我吩咐你穿时你再穿。” 不用每天穿就好,阿榆没那么别扭了。 “好了,这套衣服看过了,你这换另一套试试。”展怀春起身,快步出了内室。 阿榆跟在他后头去拿衣裳,拿完往内室走时,展怀春盯着她背影,只觉得从后面看更好看了。目送她进去,展怀春摇摇头,走到外间窗前,望着外面发呆。 这次因为衣服上有银片,帽子上也有,她换衣服时便会发出叮叮的脆响,每一声都让他更好奇,甚至都想进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景。然后当她往外走时,那声音也随着她的脚步轻响。展怀春终于忍不住,转身走了过去,进门时两人走了对面,大概相隔五六步远。阿榆在看见他后就顿住了,红脸垂头,额头前面细细银链流苏轻轻晃动,晃得她心慌意乱,晃得男人迷了眼。 跟那件衣服的端正大气相比,这身蓝底筒裙显得活泼,但也太华丽招摇了,习惯朴素的阿榆很是不自在。 展怀春比她更不自在,匆匆转过头道:“好了,这件衣服也是我让你穿你才能穿,赶紧换回原来的吧。”言罢出了内室。这件比刚才的还凸显身形,展怀春担心再这样看下去,他可能会做什么不好的事。 他是男人,旁的少爷十三四岁就开过荤了,他是家里管得严,外面没有遇到入眼的,才一直素着,其实偶尔心里也好奇那事到底是啥滋味儿。如今眼前有一个貌美丫鬟,还是他救了的可以为所欲为的,真的很考验自制力。虽然他可以,但展怀春不想碰她,她那么单纯,还是个……秃头,对一个秃头生出那种念头,岂不是与那些嫖.尼姑的混账无异?再说他也不是协恩图报的人,她伺候他,就算是还了那份恩情吧。 阿榆求之不得,很快换回了那身丫环打扮。 展怀春让她把东西抱她房间去,然后躺到床上闭了眼。 他有点热,需要静一静。 作者有话要说:展二爷:爷是正经人!!! ☆、第33章 外男 阿榆这几天闲的时候都跟小丫鬟们一起学规矩。 不算她,几个小丫鬟里面最大的十三岁,小的才十岁,有从人牙子那里买来的,也有展家各处田庄里送来的家生子,有的面黄肌瘦一看之前过得就不太好,有的则举止说话都明显被人指点过的。 教规矩的嬷嬷不在时,阿榆会跟她们聚在一起说话,刚开始她认生不好意思过去,小丫鬟们主动喊她,后来她就习惯了。阿榆挺喜欢听她们聊的,因为每次她都能知道一些新的东西,比如展家是附近几个县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富商,名下田庄铺子不计其数,比如展老爷展夫人随船出海游历去了。 小丫鬟们谈论最多的是家里的两个少爷。阿榆默默听着,听她们夸大少爷自幼聪慧能干,小小年纪便已经开始料理展家生意,只是性子太冷不苟言笑,就连展府管家老王在他面前都不敢开玩笑。然后再听她们说跟大少爷相比,二少爷整日无所事事,脾气阴晴不定还不如大少爷好伺候,在外面的名声更是远远没有大少爷的好。 “阿榆姐,你天天都能见到二少爷,二少爷到底如何啊?” “少爷生的很好看,脾气,是有点摸不透,人还是挺好的。” 小丫鬟们问她,阿榆就这样回答。展怀春在外面如何她不知道,她只是觉得他对她真的挺好的,虽说他生气时会训她瞪她,但他肯收留她,还给她做衣裳做帽子,这都是旁人没有给过她的好。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嬷嬷来了,阿榆赶紧跟同伴们一样,起身站好,全都安安静静的。就这样,学的时候总会有人被嬷嬷训斥。听旁人挨训,阿榆也跟着害怕,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这个嬷嬷挺严厉的,会罚打手心,阿榆可没有挨过打。 不过阿榆明显多虑了。单说规矩,清诗原是官户人家的姑娘,家族获罪她才沦落在外,阿榆自小跟在清诗身边,耳濡目染,走路吃饭举手投足全都学得七八分,只要嬷嬷稍微提点,她马上就学会了。其实她做得太好,不像丫鬟倒像是小姐,那个嬷嬷本来是想训斥她的,但想想她是二少爷亲自带回来的,日夜贴身伺候,谁知道有没有被少爷收用?况且二少爷这么多年只带回家这一个,准她自称“我”还同桌而食,明显是放在心上的,嬷嬷心中有数,教阿榆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所以阿榆规矩学得很顺利,才学五六日,嬷嬷就告诉她不用再去了,不过也悄悄提点她,在二少爷面前怎么样都行,月底大少爷回来了,碰到后一定要自称奴婢。 阿榆不懂为何会有这种差别,问了出来。嬷嬷教她这几天,知道她性子,便哄孩子似的糊弄她:“因为你是二少爷的丫鬟,跟二少爷是一家人,说话自然可以亲近些,大少爷就不一样了,你得尊敬他。” 阿榆默默记下,接下来不用学规矩了,展怀春再出门时,她就去找丹桂丹霞作伴。丹桂丹霞负责收拾房间院子,跟阿榆常常见面,阿榆对她们比另外两个洗衣的丫鬟更熟稔。 丹桂丹霞同住一室,这日阿榆过去的时候,两人正在数钱。门开着,瞧见阿榆走了过来,丹桂笑着朝她招手:“阿榆你来得正好,一会卖货郎快过来了,我们要去买东西,你要不要给自己添点?” “买什么啊?”阿榆好奇地问。现在她攒了三两银子,其中一两是做帽子展怀春赏她的,另外二两是她按照展怀春的吩咐给他缝了一个荷包,他很满意,一下子赏了她二两银。阿榆没有自己买过东西,她都不知道这些银子到底都能买什么。 三人常常在一起说话,丹桂丹霞也都知道阿榆有钱。丹霞看看阿榆,继续低头数自己的。她每月只有一两月钱,大部分得留着月底回家时给家里填补,剩下一点自己买东西用。其实丹霞不怎么喜欢浪费钱买那些没用的东西,但丹桂一直在买,她不买就显得她太寒酸,况且丹桂没有她长得好,丹霞不想因为首饰输给她。 丹霞性子比较沉默,丹桂就活泼了,拉着阿榆走到她的小梳妆台前,翻出首饰匣子一样样介绍给她看:“你看这个桃木梳子,上次我花了五个铜钱从张二郎那里买的,本来要花七文,我跟他好好求摩,他就少收了我两文。还有这个耳坠子,这是我最好的首饰,攒了半年才买下来,花了二两银子呢。”她家里不是特别穷,每月她填补一些给家里,剩下的就自己花,除了这些,还有一些绢花什么的,都是阿榆没见过的。 阿榆一一看过,最后拿着那对耳坠细细打量。两颗圆豆大小的玉坠子,颜色没有展怀春身上戴的好看,但也水灵灵的。阿榆抬头看向丹桂的耳朵,好奇问道:“这个要怎么戴?” “你没有耳洞吗?”丹桂惊讶地问,然后不等阿榆回话,她放下手中东西,转到阿榆一侧捏着她耳朵瞧,果然没有找着,便扭头让阿榆看她的,一边把现在戴的木兰花镀银耳钉拿出来:“看见没?这个洞是我小时候扎的,就戴在这里。” 阿榆试探着碰了碰:“疼不疼啊?” 丹桂笑着摇头:“我的是我娘帮我穿的,她手巧,弄好了就不觉得疼。怎么,阿榆你要不要穿耳洞?这个我也会,我可以帮你。我跟你说,姑娘家还是要有耳洞才好看,你看你现在戴的这个头巾,下面再戴两个耳坠,肯定会更好看的。” 阿榆没说话,但看着丹桂顺势戴上那花了二两银子的耳坠,两个玉豆子晃来晃去的,真的很俊俏。 她心动了。 丹桂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那你现在赶紧去屋里拿钱,一会儿张二郎来了,我帮你谈价钱,肯定能帮你便宜几个铜板。” 阿榆应了声,心情欢快地往外走。她住在展府,吃穿都是这里供着,平时根本就用不到钱,现在能买一双好看的耳坠,她很高兴。 她出门后,丹桂继续收拾东西,琢磨一会儿要买些什么,无意中瞧见丹霞还盯着门口,随口问道:“你看什么呢?” 丹霞收回视线,静了会儿才道:“我觉得阿榆命真好,长得好看,家里没有爹娘兄弟拖累,二少爷对她也好,攒了钱自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丹桂停下手中动作,望着窗外想了想,并不赞成丹霞:“你别看阿榆现在过得好,以前吃了多少苦啊?那么小就进了尼姑庵,什么都不懂,而且她连爹娘都忘了是谁,这么多年都孤零零的,要是我,宁愿做个扫地丫鬟,也要记住自己的爹娘,被他们护着。” 丹霞没接话。她也羡慕丹桂,爹娘迫于生计卖了她当丫鬟,这两年家里有了起色,已经开始攒钱准备赎她出去了,不像她,家里老子娘都指望她的月钱过活,这辈子都别想脱离奴籍。 阿榆很快就回来了,只拿了二两银子。她觉得还是留点在身边比较好,而且她喜欢枕头下面藏块儿碎银子,那是她自己挣的,每晚睡觉前摸摸,做梦都香。 丹霞在那边绣东西,阿榆跟丹桂说话,没过多久,外面忽然传来一道悠扬的吆喝。丹桂眼睛一亮,拉着阿榆手站了起来:“走啦,这就是张二郎。” 阿榆兴奋地跟她往外走,出门时没忘了叫上丹霞。丹霞朝她笑笑,放下手中东西跟了上去。 三人走到展府西边侧门前,丹桂嘴甜,跟守门婆子关系处得很好,守门婆子很痛快地开门放她们出去了,只嘱咐她们快点挑,三人齐声应是。 那边张二郎一身灰衣,站在货架前望着侧门门口。里面丹桂说话声传了出来,他不由自主地笑,瞧见丹桂出来后,眼睛就亮了,紧跟着却见丹桂身后转出来一个陌生人影,穿的是粉衫白裙,头上系着白底绣蓝色碎花的头巾,打扮清新可人,待看清对方面容,他直接愣住了。 好在张二郎这么多年走街串巷也见了些世面,很快回神,好奇地问丹桂:“这位姑娘是……” 丹桂挽着阿榆胳膊,笑着给他介绍:“这是我们府里新来的姐妹,叫阿榆,今儿个她第一次在你这里买东西,你可得给她算便宜点,否则别怪阿榆以后不照顾你生意,她可是我们里面最有钱的。” 阿榆被她说的脸红了,垂眸道:“不用便宜,该怎么卖就怎么卖罢。” “阿榆姑娘真实诚,不过丹桂说的对,你第一次买,理当算你便宜些。好了,你们自己过去挑吧,挑好了叫我。”张二郎说着让开身,让三个姑娘到货架前自己看。 他一个月才来一次,每次来都会带些新花样,丹桂早等不及了,拉着阿榆凑了过去,先帮阿榆挑耳坠:“下面都是便宜的,你看上面,这里的好。” 上面那排阿榆需要稍微仰着头看才行。一束束红线下挂着不同颜色形状的耳坠耳环,有玉有玛瑙,在午后阳光下泛着动人的光芒,阿榆觉得哪个都好看,一时无法下定决心。 她盯着货架眼花缭乱,身侧张二郎看她也看痴了。姑娘正当妙龄,白皙脸庞好似新春桃花娇俏明艳,小巧下巴微微抬着,一路向下是修长脖颈,动人极了。张二郎不敢再往下看,视线移到货架再落回她脸上,碰巧她眨了下眼睛,长长眼睫像是拂在了他心头。 “我想要这个。”阿榆对男人的窥视一无所觉,抬手指向一对儿红玉耳坠,浅浅的红,水滴形状。 “张二哥,这个怎么卖啊?”丹桂瞧了瞧,觉得不错,便替她问价钱。她问的时候,阿榆也跟着转身看张二郎,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怕价钱太高自己买不起。 “二两五钱。”张二郎飞快看她一眼,再看向丹桂,“不过说了阿榆姑娘第一次买要算便宜些,给我二两四钱就行了!” 丹桂知道阿榆带了多少钱,软声求道:“能不能再便宜一点啊?阿榆只带了二两银子……”其实说这话她都没抱多少希望,三钱银子是很大的数目,张二郎只是个卖货的,刚刚他肯便宜一钱已经够出人意料了。 原来她带的银子真不够。见张二郎面现为难,阿榆忙道:“不用不用,我屋里还有一两银子,我现在就去拿,你们等等我啊!”说着转身往回跑。 “不用麻烦了阿榆姑娘,我二两银子卖给你!”张二郎情不自禁抓住她胳膊,脱口而出。 他如此大方,三个丫头都愣住了,齐齐看向张二郎。张二郎佯装镇定,对丹桂笑道:“你们都是我的老主顾,阿榆姑娘又是第一次买,我就当是帮她捎带的,不过下次可不能这么便宜了,我还想攒钱娶媳妇呢!”其实进价不足二两,只是赚的少了些,但卖给这位姑娘,贱卖他也愿意。 他二十多岁,五官说不上多好看,但也方方正正的,这样一笑爽朗大方,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丹桂刚要说话,远处忽然传来一道不悦的声音:“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四人同时看过去,只见展怀春跟肖仁并肩走了过来,肖仁摇着扇子唇角带笑,展怀春则满面冰霜。 作者有话要说:展二爷:二两银子,二两银子就给摸胳膊了,呵呵呵…… ☆、第34章 二哥 展怀春与肖仁越走越近,三个丫鬟还没注意,张二郎先对上了展怀春的冷厉目光。眼看那目光鹰隼般落到他攥着阿榆胳膊的手上,张二郎心中咯噔一下,某种心思仿佛被看穿,当即火烫一般松了手。 “二少爷回来了。”张二郎谦卑地朝展怀春点头哈腰,额头冒出细汗。大户人家其实不准丫鬟们擅自出门,但大大小小府中都有此等事,只要丫鬟们打点好守门婆子,做得隐蔽且没犯啥错,就连主人家渐渐都默许了。以前他来这里卖东西也撞见过展怀春几次,这位二少爷每次都是目不斜视地走开,不知今日怎么就过来了,而且明显是过来发火的。他不是展家下人,但也不想惹这位爷生气啊。 展怀春没理他,眼睛瞪着阿榆:“你出来做什么?” 阿榆已经很熟悉他了,只瞥一眼就知道他现在很生气,忙低头解释道:“我想买东西。”看丹桂丹霞都挺害怕的,难道出门买东西也犯了规矩?嬷嬷只说不得擅自离府,可她们最多就在外面站一会儿啊。 买东西? 展怀春扫了一眼那边货架,冷笑:“你看上了哪个?” 他问话,阿榆只好走过去,指着那对儿水滴耳坠给他看。 那样的货色,展怀春根本不放在眼里,倒是那浅红衬得阿榆手指纤细白皙。他看着她手落下去,眼睛还期待地盯着架子,像馋糖吃的孩子,随口问道:“这个多少钱?” 丹桂丹霞低着头不敢乱看也不敢说话,张二郎心中有鬼,忍不住就想替阿榆回话,只是还没开口便被展怀春瞪了一眼,忙闭了嘴。 阿榆面朝货架,并未注意到两个男人的目光交锋,很自然地道:“二两五钱,不过张二哥看我是第一次买,要算我便宜一些,答应二两就卖给我了。”丹桂喊对方张二哥,阿榆就跟着学了。 一声张二哥清脆婉转,好听极了。不知是不是因为肖仁妹妹也一直喊他二哥,阿榆开口时,展怀春听成了展二哥,愣怔之际回过味儿来,斜眼看向张二郎,一个卖货的,算她哪门子的二哥? 他眼神轻蔑,张二郎心里不是滋味儿,却也不敢表现出来。 阿榆偷眼看展怀春,试探着问:“少爷,我可以买吗?” “不许。擅自出门已是大错,还想买这种东西,你当你是谁?一个丫鬟,不想着好好伺候主子,费尽心思打扮自己做什么?还俗时哭哭啼啼的,才下山半个月不到就动了凡心,你想打扮给谁看?”没打扮已经勾的旁人贱卖她东西了,当着众人的面对她动手动脚,再打扮还不…… 展怀春越想越气,眼睛瞪着张二郎训个不停,回头时见阿榆脸色惨白眼中含泪,又是那副受了莫大委屈模样,分明不知自己错在哪里,他更是不悦,猛地转身朝丹桂二人骂道:“她进府时日短不懂规矩,你们也都不知道吗?马上滚回去,再让我撞见一次就不用回去了!” 她们卖身契在展家手里,不回展府,那就只有被卖的命了。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下次再也不敢了!”丹桂丹霞吓得魂都快没了,扑通跪在地上磕头认错。丹桂想着阿榆,见她愣在那里,忙偷偷朝她使眼色,示意她也跪下来。 阿榆还是头一次见展怀春这样生气,也是头一次知道旁人怕他会如何反应,她又慌又怕又真正明白了丫鬟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她是丫鬟,展怀春是好心收留她的主子,他可以随心所欲给她做好看的衣裳打扮她,她自己却不能忘了身份。 丫鬟,是伺候人的。 这种伺候跟她在尼姑庵伺候他时不一样,那时他生气她可以跟师祖说不伺候他了,现在,她也可以说,但是说了,他也可以把她赶走。阿榆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她不想被赶走。或许,等她打听到父母的消息,等她攒够钱可以自力更生了,她就可以走了。 失神之际裤腿被人扯了扯,阿榆看过去,看到丹桂跪在那里,焦急地示意她跪下去。阿榆跪过师父跪过佛祖,旁人……既然他是主子,既然丹桂她们都跪了,阿榆退后一步,诚心地朝展怀春跪了下去:“奴婢知错,下次……” “滚,都滚进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她膝盖才弯下去,头顶忽然响起一声怒吼。阿榆吓得直打激灵,正懵懂不知该怎么做时,胳膊被丹桂拉住朝侧门跑去。阿榆不由自主跟着她,跑着跑着想到还没有跟张二郎说她不买了,刚想回头,又想到展怀春站在那里,阿榆不敢看,咬咬唇进了门。 守门婆子早听到外面的动静了,心中也是惴惴,二少爷脾气晴雨不定,谁知会不会连累自己?眼看三个小丫头白着脸跑进来,她低声数落道:“都怪你们动作慢,看看,惹二少爷生气了吧?下次我可不敢给你们开门了,都安安分分在里头待着吧!” 三人哪有心思为这委屈,狼狈地逃回了屋。 丹霞见阿榆也跟到了下人房,终于忍不住埋怨道:“二少爷都回来了,你不去上房等着伺候,跟来这里做什么?今日要不是因为你,二少爷根本不会管我们!”丹桂或许看不出来,她自出门后就一直留意着张二郎,以前张二郎都是围着丹桂转,今日眼睛就没离开过阿榆,明显是被阿榆迷住了,倒霉的是他不知道阿榆是二少爷身边的,动手动脚还被瞧见,这才触怒二少爷,害她们跟着挨骂。 阿榆心里慌慌的只想着跟她们在一起会镇定些,倒没想到那一层,怕再惹展怀春生气,她匆匆朝二人道别,转身就往回跑,一时倒也没细想丹霞后面的话。 “你跟阿榆发什么火?”丹桂皱眉看丹霞,快步追上去,拉住阿榆小声嘱咐道:“别听她的,二少爷肯定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才拿咱们撒气的。阿榆你别怕,二少爷就是那种人,心情好时赏你银子衣裳,心情坏时就破口大骂,过后很快又好了。一会儿你小心伺候着,二少爷说什么你都顺着他,千万别顶嘴。” “我知道,丹桂你快回去吧,明天有空我再来找你们。”阿榆很感激丹桂,其实她也隐约明白,今日是她惹展怀春不高兴了,或许,就是因为她擅作主张想打扮自己吧?早在偷穿展怀春衣服时阿榆便意识到自己这种心思不好,所以展怀春生气也有道理。 她小跑着回了上房外间,等展怀春回来。她不敢见他,但她不能躲。 此时展怀春跟肖仁刚刚进门。 展怀春冷脸走在前面,肖仁落后他一步,偷眼瞧着他。想到阿榆的俏丽模样,展怀春发的无明业火,还有张二郎被他赶跑时的狼狈,肖仁若有所思,故意不解地问:“小丫鬟好美买东西,这事哪家没有,以前怎么没看你生气?” 展怀春再生气也听出他话中有话,冷笑道:“他觊觎我们府上的丫鬟,举止轻浮,难道我不该生气?看着憨厚老实,没想到竟是个见色忘利的,可惜选错了地方,想占我们展家的便宜,回家再练几百年吧!” 这理由天衣无缝,但肖仁还是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展怀春确实喜怒不定,但对普通下人,他不会发这么大的火,便又问道:“卖货郎不老实,你训斥他就行了,何必朝阿榆瞪眼睛?说的那么难听,都把她弄哭了,还想跪你……” “我怎么教训我的丫鬟,用你管吗?你如此维护她,莫非也跟那个卖货郎一样,看上她了?”展怀春猛地顿住脚步,冷眼盯着肖仁,声音讽刺:“当初你非要救她我就觉得不对了,敢情是打了这种算盘,那你早说啊,早说我在外面替你置处宅子,帮你……” “展怀春,你再说一句试试!”听他越说越难听,肖仁也冷了脸,直勾勾地盯着他。这人再满嘴喷粪,他打不过他也要给他一拳! 展怀春跟他对峙片刻,冷哼一声,别开眼道:“没那个心思就少管闲事,免得惹人误会。” “行行行,我不管,反正她卖身契在你手里,你就是打她骂她卖了她也跟我无关,只要你自己别后悔就行!”肖仁现在懒得理他,客也不做了,转身离去。展怀春对阿榆没有别的心思还好,真有了,就他这样,指望人家会喜欢他? 做梦吧! 肖仁走得大步流星,展怀春皱眉望着他背影,不懂他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后悔,他有何好后悔的?骂她是为她好,省着她日后因一点点小便宜吃亏。 心中不快,展怀春没有留人,两人不是第一次闹不快,他已经习惯了。 瞥一眼旁边低头不语的长安,展怀春径自往自己的院子走,到了门口让长安回去。今日他不出门了,不用长安伺候。 院子里静悄悄的,展怀春看看阿榆住的厢房再看看前面敞开的房门,料到小丫鬟应该在自己屋里。想到她吓得要跪他的样子,展怀春心头又窜起了火,在外面溜达两圈压下那股没来由的躁气,这才进了屋。 阿榆听到脚步声,忙乖乖站好,头微微低着,是嬷嬷教她伺候主子时该有的站姿。 主仆有别,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还把他当施主了。 作者有话要说:展二爷,你再这样下去可能会成为佳人笔下最不招待见的男主啊,还有据说明天是七夕了,你这样我连甜蜜小剧场都没法写的…… ☆、第35章 宣告 展怀春一进屋就察觉到了阿榆的变化。 以前他回来,她都会笑着迎上来,然后装作不在意地看向他手,因为他偶尔会给她带东西。他带了,她会低头掩饰惊喜,他不带,她神色如常并不失望。但今日,她规规矩矩站在那儿,低着头,不是怕他才不敢看他,而是尽管害怕,依然努力装作镇定,像其他丫鬟那般等着听他吩咐。 是想用这种方式表达她的不满吗? 展怀春直接去了内室。 没有被训,阿榆松了口气,继续提心吊胆等了会儿,确定里面没打算吩咐她做事,她坐到外间榻上,拉过针线筐,缝她只绣了一半的帕子。 直到晚饭摆上来,里面都没有动静。 阿榆在内室门口犹豫片刻,还是壮着胆子唤道:“少爷,该用晚饭了。” 没有人回他,但有脚步声近了。 阿榆低头退到一侧。 展怀春出来,看都没看她,直接坐到榻上。拿筷子时朝那边瞟了一眼,见她没有走过来的意思,他冷笑,看看对面另一副碗筷,什么都没说,自己用饭。 他吃饭没有什么声音,只有筷子碰到碟子时发出的轻响,阿榆静静地等着,倒也没觉得饿。待展怀春吃完,她去厨房唤小丫鬟们过来收拾,返回时屋里已经没了人。阿榆知道展怀春生她的气不想叫上她一起去散步,便去膳房用自己的,未料膳房那边以为她会跟少爷一起用,并没有准备她的。好在展怀春晚饭吃的不多,还有剩饭剩菜,阿榆就随便吃了点,吃完回上房,乖乖待在屋里。 这次展怀春回来的很晚,天已经彻底黑了。 他什么都不说,阿榆照例去给他打洗脚水,蹲在床前服侍他洗脚。 她洗得认真,没察觉头顶男人一直在看她。 “少爷还有旁的吩咐吗?”洗完脚,她端着水盆问。 男人没有说话,阿榆抬眼看他,见他望着床尾好像在想事情,便轻轻退了出去。 都收拾好了,阿榆吹灯上榻,打坐念经,念完一卷,她拉过被子盖住自己,很快就睡着了。 ~ 次日整整一天,展怀春都没有跟阿榆说一句话,早上吃完饭就去园子里逛,并不带阿榆同去。晌午吃饭时回来,午休半个时辰再离开,然后就是晚饭了。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他都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阿榆知道展怀春还在生她的气,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以前展怀春生气会骂她,她知错就赔不是,现在他不骂人,什么都不说,有两次阿榆想先开口认错,对上他冷清的脸庞,又没勇气了。好在展怀春一天在屋里的时间并不长,这样坐立难安的滋味儿,她不用体会太久。 这日早饭后,展怀春又逛园子去了。听长安说他昨日迷上了钓鱼,长安划船,他在船上坐着,累了就躺在船上睡觉。阿榆没有坐过船,挺好奇的,不过展怀春不愿意带她去,她也没有办法,收拾完屋子就去找丹桂丹霞说话。 这是那日挨训之后三人第一次聚在一起。 丹霞因为迁怒阿榆,再见面时就有些别扭,不过阿榆当日就没把她的话放在心里,过来时依然笑着跟她打招呼,然后被丹桂拉到她那边跟她说话。 “二少爷有没有罚你?”丹桂担心地问。 阿榆摇摇头:“没有,就是少爷一直没有跟我说话。” “一句话都没说过?”丹桂很惊讶,“那你也没有主动跟少爷认错吗?” 阿榆还是摇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不敢,有时候我问少爷还有没有别的吩咐,他都不理我。” 丹桂沉默了,照那位爷的脾气,不理人肯定就是还生着气呢,可生气居然没有骂阿榆,真是奇怪。 “要不今天少爷回来你主动跟他认错?”丹桂给阿榆提建议,“少爷平时对你那么好,现在肯定是跟你闹别扭,等着你主动认错呢。” “我主动认错他就不生气了?”阿榆不太懂,“他现在气得都不想跟我说话,我再主动跟他说,少爷会不会更生气啊?”阿榆可不敢惹他。 丹桂笑她:“你没跟人闹过别扭啊?有时候我跟我弟弟吵架,其实我们两个都想和好了,就是谁也抹不开那个面子,一直互相忍着,明明很想搭理对方,偏要等对方先来认错才理他。少爷现在对你应该就是这样,他想跟你说话,可你不道歉,他骂你不忍心理你又没台阶,只能一直犟着不理你。不信晌午你试试,少爷回来你主动认错,少爷就算骂你两句,也很快会跟你和好的。” 阿榆似懂非懂,看看外面天色,已经快要晌午了,便跟二人告辞,回了上房。 坐下没过多久,长安就回来了,站在外间门口对她道:“少爷刚刚练武出了一身汗,直接去浴池沐浴了,你赶快挑件衣裳连着巾子一起送过去。” 阿榆大吃一惊:“直接去了?你提前让热水房准备热水了?”展家的浴池她见过,热水房那边先烧好热水,再跟活泉水兑好引往池中,若是夏天,直接放泉水就行。 “不用,除了冬天,少爷都喜欢洗冷水澡。你快去拿巾子衣服,我先回去一趟。”在太阳下面站了半天,长安险些热死,现在只想喝水擦擦身子。 他满头大汗,阿榆赶紧让他走了,自己去柜子里挑了一身月白色的春衫,再拿了两条巾子朝浴池走去。她伺候过展怀春沐浴,但都是在外候着的,等展怀春沐浴出来换上衣服后给他擦头发。 “少爷,奴婢给您衣服来了。”她站在内室门外,对着里面道。 里面哗哗的水声突然归于平静,良久之后,那人终于跟她说了这两日的第一句话:“进来,把衣裳挂在屏风上,挂好了再去外面等着。” 许是很久没听见展怀春说话了,阿榆觉得他声音很好听。低头走进去,瞥见他在距离这边最远的池子边上,只有肩膀以上露出了水面,长发用簪子束在头顶,俊美脸庞沾了水…… 阿榆没敢多看,把东西放好,快步走了出去。洗澡时肯定是光溜溜的,他说过如果男女光溜溜抱在一起便是犯戒,那她看光溜溜的他也不好吧? 她在外面静静地等着,里面水声来来回回响个不停,响了足足一刻钟才停下。男人上了岸,声音听不太清楚了,再过一会儿,他换了木屐朝外间走来,木屐底下比靴子响,踩在地上会发出啪嗒啪嗒的好听声音。 很快她就看见了那双木屐,阿榆赶紧低头。 展怀春出来后没看她,直接坐在窗前,外面明媚的光照进来,将他笼罩,面容有些模糊。 他头发湿哒哒的,这事不用吩咐,阿榆也知道应该做什么。拿着另一条巾子,她快步走过去,站在他身侧道:“少爷您低下头,奴婢帮您绞发。” 展怀春收回凝视窗外的视线,看她一眼,转过身来,低下了头。 他如此配合,阿榆没那么紧张了,先帮他把垂在后面的长发都拨到前面来,再用巾子包住,轻轻地擦。展怀春头发完全放下来能到腰下,柔滑似缎,乌黑亮泽,为他擦干头发是阿榆最喜欢的差事。她打小就是秃脑顶,从来不知道头发摸起来是这样舒服。 绞干头发,紧接着替他梳头通发。阿榆转到展怀春身后,左手托着一缕,右手抬起,梳子从男人头顶一直往下顺,遇到阻碍时再轻轻帮他接开缠在一起的发,屋里静谧无声。他头发还没有干透,清清凉凉的,像是绸缎,阿榆特别喜欢,通着通着忍不住朝桌上镜子瞥去,想看看他在做什么,不期然对上一双黑幽的眼睛。 她愣住,呆呆地看着他。镜子里展怀春也在看她,眼里没有斥责,没有愤怒,也没有冷漠,而是一种阿榆无法分辨的情绪,像是藏在粼粼湖水下,大概只有长时间盯着,才能看清吧? 可阿榆不敢看,先移开了视线,垂眸为他梳头,暗暗琢磨如何开口认错。那事确实是她做的不对,真如丹桂所说他是在等她主动认错,她就该…… 正想着,男人突然开了口:“前天我训你,你是不是觉得委屈了?” 声音低沉,平静,像是寻常两人说话。 因他的平静,阿榆紧张的心也静了下来,停了手中动作,低头道:“没有,少爷说的对,奴婢……” “我说过你在我面前要你我相称,说奴婢我不习惯。”展怀春皱眉打断她。 阿榆沉默,想到丹桂丹霞跪在他面前的情形:“那样说,不合规矩……” “不合什么规矩?我的话就是规矩。”展怀春话里又带了火气。 阿榆不说话了,默认。他是少爷,她什么都得听他的。 “继续说,你是不是为那件事委屈了,心里是不是在怪我?”她不说话,展怀春催她。 “没有,少爷说的对,奴,我只是个丫鬟,不该费心思打扮,而且我也不该偷偷出门。” 阿榆认错认得真心实意,展怀春听了却浑身不舒服,那天他是一时生气,气她傻了吧唧被人动手动脚,并不是真不想让她打扮。她也傻,怎么不就想想,若他真反对她打扮,为何还命人给她做头巾绣衣裙?冷了她两天她该吃该睡,一样都没耽误,都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 一想到他冷脸她也甩脸子给他看,展怀春就不愿理她了,但看看她低头认错的安静模样,又怕继续僵持下去她还规规矩矩的,没有半点灵气,白白碍他的眼。 思忖片刻,展怀春对着窗外道:“那天我语气有点重了,你别往心里去。你跟旁的丫鬟不一样,你是我的贴身丫鬟,出门后代表的就是我的脸面,其实你出去买东西没什么,但你在光天化日之下让一个男人拉你胳膊,旁人看见会以为你不检点,进而认为我不检点,懂了吗?” 阿榆诧异抬头:“少爷生气,不是因为我想打扮自己,不是因为我擅自出门,而是因为张二哥拉我胳膊?” “什么张二哥?叫得这样亲昵,你跟他见过多少次了?”展怀春倏地转了过来,冷着脸问。 “就一次。”阿榆赶紧辩解。 “才见过一次的男人你就管他叫二哥,哪里有半点姑娘家该有的样子?阿榆我告诉你,你现在是我的丫鬟,只能跟我一人稍微亲近些,其他男人,除了我吩咐你传达的话,除了必要的见礼,你连话都不应该多说,更不能跟他们有身体接触。男女授受不亲就是这个道理,懂了吗?” “懂了懂了。”其实阿榆不是太懂,但他明显生气了,她敢说不懂吗? 反正他是少爷,他说什么她就听什么罢。 ☆、第36章 亲近 阿榆嘴上说懂了,却依然低着头,展怀春看了不高兴:“以前在我面前什么样,以后就还是什么样,别再学那些丫鬟死气沉沉的,坏我胃口。” 这两日他的确没用什么饭,阿榆都看见了,想答应,又有些为难,攥着手指道:“我,我之前那样太没规矩了,万一再惹少爷生气……” “我没那么容易生气,只要你别再惹我,我更愿意看你在我面前自自然然的。”展怀春别开眼,耳根发热。长这么大,他何曾如此跟一个姑娘说话?偏她傻,不知好人心,总是把他往坏了想。 阿榆垂着脑袋没瞧见他的异样,心想只要以后她不出门,不让别的男人碰了,应该就不会招惹他生气了,便点点头:“我都听少爷的。” 展怀春脸色好看了些。 一时两人无话,阿榆便继续替他梳头。 展怀春便也继续打量镜子里的姑娘,目光在她耳朵上转了圈,并没细看,“你喜欢那对儿耳坠?” 阿榆哪敢说喜欢,连忙摇头。 怕成这样,展怀春被她逗笑了:“我说了那时不是因你打扮自己生气的,你还口是心非什么?不就是耳坠吗,你等着,明天我给你买更好的。”二两银子就喊二哥让人摸胳膊,是他平时对她不够大方才让她眼皮子如此浅吗?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了。”因为好美惹他发了这么一通火,阿榆真的不想要那些了。 展怀春知道她心里喜欢,强硬道:“用不用得听我的,以后你想要什么直接跟我说,少爷我有的是钱,还养得起你。还有,别再擅自离府,外面坏人太多,小心被人拐跑,真拐跑了,你就是哭瞎眼睛我也没法救你。” “啊,不是说月底每个人都有一天假吗?”阿榆手中梳子卡到一半,纳闷地问。 “那是给你们回家探亲用的,你又不知道家在哪儿,用不着。”镜子里她微微嘟着嘴,展怀春故意逗她。眼看那小嘴儿嘟得更高,还偷偷瞪了他一眼,展怀春心情大好,转过去笑着看她:“不过那天我可以带你出门,亲自带你去见见世面。” 阿榆低头,不太乐意跟他去。好的时候笑得可俊了,坏的时候凶巴巴的,阿榆怕半路惹他生气。 “怎么?你不想出去,还是不想跟我一块出去?”展怀春歪头看她。 骤然对上他探究的眼睛,阿榆赶紧说好话:“没有不想,少爷肯带我出门,我很高兴。” 展怀春满意了,多看她两眼便转了回去,静了会儿又问:“听说你跟长安打听我在园子里都做了什么,是不是也想去划船?想的话,后半晌凉快了我带你去。” 阿榆并没有跟长安打听,是长安主动跟她说的,不过听说可以去划船,阿榆也不想辩驳了,笑着应下,水眸弯成月牙。昨天她就想去湖边看看了,果然只要这人不生气,还是挺好的。 展怀春一直看着镜子,见她笑的那么开心,他突然饿了。 因为跟她怄火,这两天他都没吃什么东西,看她愣愣地杵在那儿不知往饭桌前凑,他已经气饱了。 晌午厨房给展怀春端菜时只准备了一副碗筷,被展怀春冷脸训了一顿,小丫鬟吓得脸都白了,赶紧又端过来一副碗筷。展怀春气顺了,赶走碍眼的,把能下饭的叫到桌前坐下,一起用饭,然后一口气吃了三碗。 吃的时候没觉得什么,吃完好像有点撑,怕被阿榆看出来笑话他,展怀春打发阿榆去喊小丫鬟收拾桌子,自己去屋里转圈消食。 阿榆去而复返,等小丫鬟们收拾好桌子离开后,她悄悄往里面看了一眼,恰好见屏风后展怀春将衫子搭了上去。知道他要歇晌了,阿榆轻手轻脚去关了外面屋门,然后自己也躺到榻上睡觉。快要睡着时,她突然意识到不对,今儿个展怀春更衣怎么没喊她过去伺候啊? 困意太浓,阿榆没想太久,很快就睡着了,倒是厨房里一众小丫鬟们围着快要见底的菜碟松了口气。 阿榆姑娘终于把二少爷哄好了,她们的日子也好过了。 ~ 时近四月,晌午日头很足,展怀春睡了一小觉,醒来洗漱一番,叫上阿榆一起去湖边。 一艘乌篷小船拴在水榭前,随波轻轻晃荡。 早就得了吩咐的长安坐在船尾阴凉里,远远瞧见二人,立即站了起来。 “以前坐过船吗?”展怀春脚步依然不缓不急,偏头问阿榆。 阿榆摇头,满眼新奇地盯着那乌篷船:“那么大,长安一人划得动吗?” “上去你就知道了。”展怀春没理会她的傻问题,行到船板前,他很自然地伸手给她:“船身摇晃,你第一次上船,我扶你一把,免得你走不稳掉下去。” 阿榆没有多想,伸出左手,还没碰到他,被展怀春一把握住。湖边吹来的风清凉舒适,他手心也微微凉,握起来很舒服。阿榆情不自禁抬头看他,看见他侧脸清隽如雨后的玉泉山,只不过玉泉山云雾缭绕像仙境,他则是仙境里走出来的仙人。 怎么会有人生的这样好看呢? 阿榆看呆了,没注意脚下。踏上水榭与船尾中间的船板时,那突如其来的陌生摇晃感让她心中发慌,不由攥紧了男人的手。展怀春回头看她,眼里有笑意,跟着快走几步,直接拉着她进了船篷,进去前没忘吩咐背对他们的长安开船。 长安头上戴着斗笠,有模有样地撑蒿。 乌篷船缓缓行进,阿榆浑身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好一会儿才放松下来。 船篷里面有桌有椅有榻,展怀春歪靠在榻上,被她紧张的模样逗得一直笑,等阿榆不害怕了,开始左右张望了,他笑着问她:“怎么样,坐船好玩不?”有时候跟她在一起简直就像是哄孩子,什么都不懂,都得他教她,但她既有孩子的单纯又有孩子们没有的懂事,乖乖巧巧地不会乱跑不会哭闹,让他乐于哄她。说实话,他留她在身边,与其说是缺丫鬟伺候,不如说是喜欢逗她。 阿榆点头,跟着歪头,透过竹帘看渐渐远去的水榭,看外面微波荡漾的湖水,这种感觉真的很新奇。 “少爷,我们坐船去哪儿啊?”阿榆试探着站了起来,走到前面门前,挑起竹帘眺望湖景。 湖风灌了进来,吹动她身上碧色罗裙飘飘,她头巾上坠下来的流苏也迎风起落,轻轻拂过她白皙脸庞。展怀春盯着她,目光从她脸上移到她纤腰移到她白底红缎的绣鞋上,远处新绿荷叶连片,她粉衫绿裙,竟像是早早绽放的花骨朵,俏丽丽动人。 他看着她出神,胸口那里好像多了什么,似湖水静静流动,从胸膛流到全身各处,却又诉不清,道不明,是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少爷?”没有得到回应,阿榆回头看他。 “去哪都行,你想去哪儿?”展怀春及时避开她的视线,垂眸问,手里把玩着她给他绣的那个荷包。她绣活不错,跟府中绣娘却没法比,可他就是想让她给他绣一个,喜欢她绣活中那份跟她一样的简单灵动。 阿榆探头望了一圈,最后指着荷叶那边道:“去那边行吗?” “为何去那边?”展怀春看了一眼,随口问。 阿榆老老实实回答:“荷叶好看。”全是湖水,就那里有景。 展怀春走到她身边,望着外面笑道:“行啊,一会儿你摘几片荷叶,咱们晚上吃荷叶粉蒸肉。” “蒸肉?”阿榆没听太清楚,但也知道是吃的,不由咽了咽口水。 展怀春听到声音了,眼中笑意更盛:“晚上你就知道了,很好吃的。”小丫鬟喜欢臭美还贪吃,哪里是做尼姑的料子? 之前还是用来观赏的景,被他这样一说马上变成了可口的美味。展家厨房做的饭菜都特别好吃,这也是阿榆不想离开展府的一大原因。她没有见过爹娘,对他们也没什么特别感觉,阿榆有时候觉得,如果能在展府当一辈子的丫鬟,她也愿意的。 乌篷船行到了莲叶中央,阿榆不知道该选什么样的叶子,展怀春站在一旁提点她,看她素手折叶,还要防着她不小心掉到水里。后来看她摘得挺熟练的,展怀春折回船篷拿了专门兜鱼用的网兜子,蹲在另一侧准备捞鱼晚上吃。 阿榆一连摘了十几片鲜绿荷叶,觉得差不多够用了,便去展怀春旁边看他捞鱼。湖中鱼多,刚刚她就看见一条尺长的黑鱼从莲叶底下游过,突然窜出来吓了她一跳呢。 “少爷,那里有一条……”两人都盯着水面,过了会儿,阿榆先看到一条。 此时船已经停了,那鱼距离展怀春有些远,于是阿榆悄悄往旁边挪,展怀春跟着挪过来,两人都蹲着,做贼一般蹑手蹑脚。眼看距离差不多了,展怀春忍不住轻轻推了阿榆肩膀一下,阿榆赶紧抬起左脚往前挪,不想展怀春动作太快,踩到了她还没跟过去的裙摆上。展怀春没注意,探出身子全神贯注去捞鱼,阿榆被他那一踩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回来,正好撞到他腰上。展怀春大半个身子都在船外,被她这样一撞,一个不稳直接朝水里栽了下去。 只听“扑通”一声,阿榆回神时,展怀春已经在水里面了。 “少爷!” 阿榆吓得脸都白了,伸手去扯他浮在水面上的衣衫,却不想胳膊突然被人攥住,用力将她扯了下去。阿榆不会水,栽到里面立即灌了一大口,她慌乱地扑腾,手才碰到什么就本能扑了过去,按着那东西想往上冒。 知她害怕,展怀春一手环着她腰冒出水面,另一手扶着船舷,笑着看呛个不停的她:“好了,你把我撞到水里,我拉你下来,这样算是扯平了。”听到脚步声,他抬头,一个眼神便让赶过来探看情形的长安退了回去。 “我又不是故意撞你的,是你踩了我裙子!”阿榆紧紧扒着他,还没从落水的惊慌中回神呢,解释的声音都颤巍巍的。 “那你不早说?” “我……”阿榆想责怪他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却见他笑得十分开怀,再笨也知道他是故意捉弄她了。咬咬唇,阿榆不敢跟他生气,只好扭头伸手去扒船舷,想要自己爬上去。展怀春喜欢看她气呼呼又无可奈何的模样,故意侧转过身,让她远离船舷够不着。 “少爷!”阿榆气急败坏。 “叫我何事?”展怀春气定神闲。 “我要回船上去!”阿榆着急地道。 “那你自己去啊。”展怀春微微松了她腰。阿榆大吃一惊,想也不想攀住他肩膀,这样一来她就从他一侧变成了正对他。展怀春料到又没料到她会扒得这么紧,不但胳膊攀着他,就连腿也环上了他腰,而且她慌里慌张生怕掉下去,不停地往上攀,额头在他眼前晃动好几次撞到他下巴,也撞到了他唇。 清凉,细腻。 长这么大头一次跟个姑娘挨得如此亲密,展怀春呼吸有些重了,实在怕了她,双手一用力便将她送到了船上。 阿榆被突然的旋转弄晕了头,在船上趴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坐了起来,想责怪展怀春欺负人,一抬眼才发现展怀春没有上来,湖面上也没有人,顿时又慌了:“少爷?少爷!” 忽的,水里突然窜出来一个身影,正好跟她脸对脸。 “看,我抓到鱼了!”展怀春抬起手,高高举起网兜,里面一尾黑背肥鱼正扑腾地欢。 他神采飞扬,阿榆看看鱼,再看看他,之前的不满担忧全都抛在了脑后,笑着将鱼兜接过来,站到一旁看他动作敏捷地翻身上船,甩出水花点点落到她身上。阿榆扭头闪躲,没瞧见男人在她身上飞速掠过的火热眼神。 “回去了,晚饭咱们再添一道鱼汤祛寒!” 两人谁也没提落水的那点不快,一个拎鱼一个捡荷叶,然后展怀春让阿榆去船篷里面待着,他站在船头晒日头。船很快靠岸,展怀春吩咐长安先去赶走这边到他院子里可能遇到的下人,然后他拎着鱼走在前面,让阿榆抱着荷叶走在后头。 走着走着,瞧见长安愣在道口,展怀春没好气地训道:“让你赶人,你愣在这儿做什么?” 长安苦着脸回头看他,手指偷偷指指前面,随即低头退到一旁。 展怀春心中咯噔一下,那边展知寒已经走了过来。眼看他目光越过自己朝阿榆看去,展怀春不由挡在阿榆身前,勉强笑道:“大哥回来了啊?你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展知寒盯着自己的二弟,玉簪歪了衣裳湿了,手里还渔夫似的拎着鱼兜,跟想象中的不同,却也是他的作风。听他说得客气,俨然一个好弟弟,展知寒面无表情地提醒他:“我在信中说得清清楚楚,难道你这鱼不是为了迎接我而捕的?” 展怀春笑容顿时僵住,大哥在信中说了? 因为老王说他月底回来,那封信他根本没细看啊!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遇见的地雷,么么~ 阿榆:少爷,粉蒸肉还有我的吗?鱼汤还有我的吗?其实没有也没关系的,我一点都不馋……真的。 展二爷:…… 关于哥俩的名字,请听展老娘吐槽: “当初生老大是冬天,孩子他爹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暴发户,故意卖弄腹中二两墨水起了个应节气的名字,叫知寒,结果大儿子脾气冻死人。好不容易生老二时是春天,我赶紧让他再取一个应节气的,于是他取了“怀春”这个听起来很温暖但仿佛泄露了他素了一年后某种心思的名字。但看在小儿子打小爱笑的份上,我决定装糊涂了,谁料半路被个绑匪横插一脚,小儿子被雷劈了一阵竟变成如今这副喜怒不定的暴脾气……我们老两口是受不了了,哪个倒霉姑娘遇到他们就自求多福吧!” ☆、第37章 去留 展怀春挡在阿榆身前,但阿榆已经看见了展知寒,展家大少爷,展怀春的亲大哥。 看见人了,这些日子听到的关于展知寒的事情,再次浮现于脑海,变得更清晰。 展怀春十八岁,展知寒比他大六岁,老爷夫人出门游历时,展知寒才是展怀春现在的年纪,这么多年他在家要照顾弟弟,在外要打理展家偌大的生意,到底有多能干,单看展家生意越来越红火,也能知晓。而他的性格,刚刚只是震惊一瞥,阿榆就已经明白了。以前她觉得展怀春生气时是最冷的样子,看见他大哥,阿榆才知道,原来有些人就算不皱眉不生气,也让人不敢接近。 至于容貌,展知寒比展怀春要高一些,面容没有展怀春这般精致,却也十分冷冽好看。 不过阿榆可不敢看那样冷的人,想起嬷嬷叮嘱的那些话,她规规矩矩低下头,学一旁长安那样,不言不语不多看。 展知寒也瞧见阿榆了,虽然用荷叶当着身前,但也遮掩不了她浑身湿透的狼狈。她头上戴着发斤,也湿了,粘在头上将头的形状完全凸现出来,让他不得不相信老王在信中说的,他的好二弟真把一个尼姑领回家了。 “先回去换衣服,换完一起来见我。”展知寒冷冷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展怀春目送他离开,突然发现心里也没有多忐忑,之前他担心大哥回来训他,现在想想,他也没做什么错事,被大哥知道又如何?他打赌去尼姑庵纵然胡闹,但也救了人除了害,有什么好心虚的? “长安,你继续去赶人。” “是,少爷。”知道两人落水,长安没敢往后看。 等他走远了,展怀春叫上阿榆继续往前走,慢慢悠悠的。 阿榆悄悄靠近他,只落后他两三步,不安地问:“少爷,大少爷是让我们一起去找他吗?” “没你的事,是喊我跟长安呢。”展怀春回头瞥了她一眼,阿榆松了口气,展怀春笑她:“不用怕,我大哥只是看着冷,其实对你们这些下人很讲公道,只要你没犯错,他不会跟你生气的。嗯,一会儿我可能晚点回来,你换完衣服去厨房说一声,让他们做菜时分成两份,一份送到大少爷那边,一份温着,你等我回来跟你一起用。” 阿榆不知怎的想到展知寒的话,看看两人手中的东西,低头问:“少爷不跟大少爷一起吃饭吗?”两人是兄弟,难道吃饭不在一起? 提起这个展怀春就不痛快,他习惯睡懒觉,偏偏大哥起得早,还非要把他一起叫起来练武吃饭,大哥不在家时他怎么过都行,如今回来了,他还真不能再单独开火了。不过…… “是跟他一起吃,但今天晚饭是咱们亲手采回来的,又都是你没吃过的,我怕没有我教你,你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吃。别胡思乱想了,胖的是都有我做主,你乖乖听我话就行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院子,阿榆想去接展怀春手中鱼兜子先送去厨房再回屋换衣裳,展怀春没给,反而把她送到她门前,等她开了门,他才将她手中十几片荷叶接了过来,没敢看她胸前,迅速背身道:“进去吧,热水房一会儿就送热水过来,你好好洗洗,别着凉。”生病了谁来伺候他啊? 阿榆应下,站在门前准备目送他。 展怀春没听到她进门关门的动静,忍不住低声训道:“还站在外面做什么?进去,把门关上!” 他又不高兴了,阿榆赶紧进去。 身后终于传来关门声,展怀春侧身回头,门前已经没了阿榆身影,只有两扇木板门,上面糊着纸,什么都看不见。想到上船时那惊鸿一瞥,他莫名有些怅然若失,但很快又为自己得意起来。似他这般正人君子,天底下有几个? 丫鬟就是丫鬟,他才不会动那些歪念头。 命长安把东西送到厨房,展怀春直接去浴池沐浴,换衣服时小声嘱咐长安到了大少爷面前别说错话。 长安一一记牢,提心吊胆地跟着展怀春去了隔壁的梅园。 展家兄弟俩的院子位于老爷夫人所住万宝堂之后,左右并立。展怀春的叫常青园,里面广植四季草木花卉,展知寒的原叫倚梅园,里面满是珍奇名贵梅树,后来展知寒命人将大部分梅树都移到了花园里,院中只留一株,又改了名字,明显是嫌弃展老爹的布置。再后来,八岁的展怀春听闻此事,也想改院子,被展老爹叫过去一顿淳淳教诲,告诫他不能一直跟在大哥身后亦步亦趋。那时的展怀春很好糊弄,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那种没有主意的人,便休了心思,以致于后来想改时也懒得折腾了。 到了梅园,长安留在堂屋外面,跟展知寒的贴身小厮长贵叙旧,展怀春自己进去了。 展知寒正在喝茶,看到他一人进来,他缓缓放下茶盏,语调平静:“那个小尼姑怎么没来?” “什么小尼姑啊,阿榆已经还俗了,她现在是我身边的丫鬟。”展怀春径自在男人对面坐下,说完认真打量对方,关切地问:“大哥你好像瘦了点,这次事情很棘手吗?” 展知寒斜眼看他:“是费了些心思,二弟说说,如果是你去处理,你打算怎么解决?” 展怀春噎住,他只是随口问问,哪里知道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反正自他记事以来,大哥就只吃过两次亏,还都是爹娘离开之前吃的,自那后便是无所不能了,所以那日大哥出发前说遇到了点小麻烦,他也就没有多打听,知道这人肯定会轻轻松松解决。 他什么心思展知寒一清二楚,冷笑道:“二弟,劝你跟我学做生意的话我不想再说,你整天无所事事我也懒得管,只是你心思不能用在歪地方。那个尼姑庵是怎么起的火?小尼姑为何愿意跟你回府?”当年是他没有看好二弟才害他受了那么大的苦,所以展知寒愿意纵着他,但他也不会什么事都不管。 展怀春本就没想瞒他,怕展知寒误会更多,他靠在椅背上,一手转着茶盖旋动,一边将尼姑庵一事简单地叙述了一遍。当然有些事情要稍微改改,比如说他在尼姑庵闭门不出趁此机会修身养性,却发现尼姑庵内有龌蹉,主持老鸨如何诱惑他他都不为所动,最后借里面另一个小尼姑的逃脱心思想了个最妥当的法子。 展知寒听了全部只信了一半,不过事情已经发生,再追究那些完全是浪费时间,他只想知道二弟对家里这个小尼姑是何心思。“那么多尼姑,你怎么就带了她一个回来?你就不担心旁的尼姑回家得不到父母善待?” 展怀春嗤笑:“她们好不好跟我有何关系?一个心狠手辣,两个趋炎附势,就是阿榆,若不是她伺候我伺候地好,还是个无父无母的呆子,我才懒得管她。” 展知寒盯着他:“好,我就信你一次,不过她以前毕竟是尼姑,传出去不好听。想帮她不一定非要留她在家里当丫鬟,这样,明日我便派人送她去庄子里,有我的吩咐,没人敢欺负她,她也可以慢慢蓄发,日后你再为她安排一门亲事,或许期间她另有心上人也说不定。” “我已经答应收她做丫鬟了,不能言而无信。”展怀春收了笑,望着门口道。 黄昏时分的光是金色的,明媚又柔和,像他在船上时的心情。那样有趣的丫鬟,他为何要送走?送去庄子,说什么没人会欺负她,那些下人最喜欢明面一套背地一套,在主子面前说的比唱的都好听,一转身便仗势欺人,她又是个笨的,真被欺负了被威胁一下便不敢告状。若不是因为顾忌这个,他早把她送去庄子了,还用大哥提醒他? 但这些话他懒得解释,展怀春站了起来,面朝门口道:“她是我的丫鬟,也只是个丫鬟,大哥不用担心我对尼姑光头有非分之想,也不必浪费心思管我院子里的事。大哥舟车劳顿,还是好好休息吧,我回去了。” “站住。” 展知寒轻轻开口,依然端坐在椅子上,看展怀春顿住脚步,却只给他一个僵硬的背影,是他这么多年不服管教时的样子。展知寒习以为常,淡然地道:“你口口声声说是为她好,那你怎么不让她自己选择是留在这边伺候一个喜怒不定的少爷,还是搬去庄子享受半个主子待遇的静养生活?” 如果小尼姑真如二弟所说是个傻的,肯定不会留在这里伺候一个时不时炸一下的爆竹。如果她选择留下,要么是贪图展府的富贵,要么就是对二弟有别的心思,甚至在尼姑庵时二弟口中的“伺候的好”也另有隐情。 展知寒知道自家二弟不是傻子也不是色.鬼,但他见过小尼姑了,那般狼狈都不损其绝色之姿甚至让人有我见犹怜之感,只要稍微有点心机,迷惑一个未尝过男女之事的少年并不难。展知寒在生意场上打拼,见过太多色令智昏的事,绝不愿意他二弟身边有这种女人,还是个尼姑。 “我凭什么让她选?我救了她,收留她她已经够她感恩戴德了,还让她选,她有什么资格?”展怀春转过身,不屑地反问。 他居高临下,展知寒得抬眼看他,却并不影响他身上长者的气势,“二弟,别自欺欺人了,正常人就算想帮忙也不会让一个尼姑当丫鬟,你不肯放她走,是不是对她动了心思?” “放……”展怀春想骂人,展知寒眉梢一扬,他又哽住了,最后恨恨道:“你少看低我,对一个秃头动心思,你以为我跟那些混账一样?我只是看她可怜才……” “没动心思,那你就证明给我看,让她自己选。”展知寒终于站了起来,微微低头看他的二弟:“你敢让她自己选吗?” “我有何不敢的?一个丫鬟,她想走是她傻,走不走我有什么损失?”展怀春无所谓地道。 展知寒扫一眼外面被长贵拦住的厨房小丫鬟,再看看身前强装不在乎的二弟,想起前阵子那场雷雨,语气难得软和了些:“行,咱们先吃晚饭,饭后我让长贵去喊她过来,我当着你的面问她。” 小尼姑选择走,他保她这辈子衣食无忧,她不走…… 展知寒心中冷笑,能占他展家便宜的人,还没出世呢! 作者有话要说: 阿榆啊,你一定要斟酌好再回话啊,这哥俩惹怒哪一个都没好果子吃啊!!! ☆、第38章 心疼 梅园堂屋里,四四方方的梨花木八仙桌摆在中间,展家兄弟俩分东西而坐。 桌上,除了平常兄弟俩喜欢吃的菜肴,还特意摆了一份金黄亮泽的荷叶粉蒸肉,外加香气扑鼻的鲜美鱼汤。 展怀春看着对面优雅品汤的大哥,觉得他让厨房做两份的决定无比英明,因为对着这个人,他一点胃口都没有。 “二弟怎么不吃?”展知寒放下汤匙,动作自然随意,细白汤匙碰到瓷碗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对面太安静,展知寒抬头,见展怀春绷着脸扭头望着窗外,亲自夹了一块儿瘦肉比较多的五花肉送到展怀春碗里,“尝尝,自己采的荷叶,吃起来应该更香才是。” “我自己会夹。”展怀春恼怒地瞪他。 “会夹怎么不吃?我还以为你故意不吃,等着让我给你夹菜。”展知寒从容应对。 展怀春气结,懒得理他,端起碗迅速将一碗米饭扒拉干净,然后猛地放下碗,起身朝侧室走去。 展知寒目送他进去,扫一眼他碗里剩下的五花肉,轻轻扬了扬嘴角。这个二弟,在外人面前一副冷酷二少爷模样,其实还是个孩子,还会用吃饭的事跟他赌气。 展怀春的离席并没有影响展知寒的胃口,在隔壁偶尔传来的脚步声中,他慢条斯理地吃完。等小丫鬟们把东西收拾出去了,展知寒吩咐长贵去常青园喊阿榆过来。长贵应了一声,转身离去,长安想替他引路,被展知寒叫住,罚他去湖边跑一圈,算是没能劝阻二少爷去尼姑庵胡闹的惩罚。 “你就在里面听着,免得偷偷给她使眼色。”罚完长安,展知寒朝侧室道。 展怀春没吭声,站在窗前,恨恨地望着窗外。如果她辜负他的好意选择去庄子,他便再也不管她的死活,全当白发了一次善心,白做了一次好人! 屋里屋外没有人说话,周围彻底静了下来。 常青园,阿榆已经洗完澡了,正候在上房外间等展怀春回来。不知是不是有那两道菜勾着,她有点饿了。饿肚子的感觉并不好受,阿榆捂着肚子,心里有点不安。少爷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呢?别是把她忘了吧?要不她先回自己屋里吃点核桃酥? “阿榆姑娘可在里面?”门外忽然传来一道陌生的男人声音。 找她的? 阿榆赶紧应了声,快步迎了出去,出了门,瞧见一个跟长安差不多打扮的男子立于一侧。他看起来比长安年长一些,高高的个头,身姿笔直,看她一眼后便垂了眼眸,面无表情地道:“阿榆姑娘,大少爷传你过去一趟。” 阿榆不认识他,他又那么冷,她心里有些慌:“二少爷呢?” “二少爷跟大少爷在一起。走吧,别让两位少爷久等。”长贵说完便下了台阶。 阿榆望着他背影,想起展怀春叮嘱他不许跟旁的男人接触的话,没有动,只不安地问他:“你是谁啊?我没见过你,长安呢?二少爷有话吩咐我都是让长安回我的。” 长贵脚步一顿,有些不可置信地回头,他在大少爷跟前伺候也有十来年了,传过那么多话,从来没有人问过这种问题,难道她觉得他在假传大少爷的吩咐? “长安没有伺候好二少爷,被大少爷罚去湖边跑一圈,怎么,你也想跟长安一起受罚?” 他瞪着眼睛,阿榆吓了一跳,听到长安都挨罚了,当即也不怀疑了,匆匆转身带门,下了台阶。 长贵马上大步朝梅园走去,他走得飞快,阿榆心惊胆颤地追着他,赶到梅园正堂门前都有些喘了。 “两位少爷在里面,你进去吧。”长贵停在堂屋门口,朝里面指了指。 阿榆悄悄探头进去,果然瞧见一个高大男人背对这边站在一幅画前,看衣裳像是大少爷。既然大少爷在,二少爷肯定也在的,阿榆放心走了进去,低头行礼:“奴婢见过大少爷。”嬷嬷的吩咐她记得牢牢的。 展知寒闲散地转了过来,回到椅子前坐下,这才开始打量阿榆。 她换了身白底小衫杏黄长裙,全是上好的绸缎,头顶戴着的米色小帽别具匠心,将她打扮地活泼俏丽,根本看不出是个尼姑,更不像是丫鬟。展知寒微微眯了眯眼,他还没见过二弟对哪个姑娘如此上心,这个叫阿榆的尼姑倒真是有本事。 “你叫阿榆?”他斜了眼侧室门帘下面突然多出来的皂角靴,开口问道。 阿榆点点头,眼睛看着地面。 “听说你因二少爷逼你破戒被玉泉庵主持赶下山,你不恨二少爷吗?抬头回话。” 阿榆听话地抬起头,眼里还有些茫然,碰上男人犀利的目光,阿榆不敢与其对视,慌张别开眼,想了想,细声道:“当时是怪少爷欺负人的,可后来少爷诚心认错,后背也因为我……奴婢受伤了,奴婢就不怪他了。” “他受伤了?”展知寒诧异地问。 “嗯,背上撞了树枝,后来又背我走了一段路,我那时不知道他受伤了,不肯让他背,没注意就害他伤的更厉害了。”阿榆紧张又有愧,再加上并不习惯奴婢的自称,说着说着就变了回去。 门帘那边皂角靴消失了,展知寒完全能想象展怀春现在的样子,便没有再追问背人这件事,继续道:“你的那些师姐们都回家跟父母团聚了,只有你因为没有父母消息才留在我们府上当丫鬟。你是不是很感激二少爷?”二弟不让他暴露她父母双亡的事,他乐意配合。 “嗯。”阿榆真心实意地点头:“二少爷对我很好。” 侧室里面,展怀春忍不住笑了,重新回到门口。这次他没有露出脚,只斜着身子,扒着帘缝看向外面。 “二少爷的脾气,可能你只是犯了很小的错,他都会大发雷霆,骂人罚跪都是轻的,长安被他踢过好几脚。说实话,我担心哪天他也打你骂你,所以我想,既然他好心帮你,不如彻底帮到底。我们家在乡下有处田庄,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安排你住到那边,那里清幽安静,你搬过去后,可以在屋里看书,也可以跟附近农家的姑娘们说话玩闹,总好过在这里伺候他,你觉得如何?”展知寒平静地道。 搬出展府? 阿榆心里一紧,本能地替展怀春辩解:“二少爷只是偶尔发脾气,其实人还是很好的,他……” “他怎么好了?”展知寒端起茶盏,低头看里面起伏的茶叶。 阿榆低下头,努力回想展怀春对她的好:“师姐她们都说我笨,二少爷告诉我我一点都不笨,他教我怎么分辨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他帮我挑水,给我买好吃的糕点。师祖不要我了,二少爷收留我,还让人给我做好看的头巾跟衣裳,还带我划船,大少爷,我愿意伺候二少爷,我不怕他发脾气。” 她慢慢抬起头,目光里多了坚定。除了尼姑庵里的那些人,她最熟悉的就是展怀春了,如果是前天,她或许会选择去庄子,但展怀春已经不生她气了,不凶了,还让厨房做了好吃的等着跟她一起吃,阿榆愿意伺候他。 说来说去,为的还不是二弟给她的好处? 展知寒慢慢放下茶盏,起身道:“只要你搬过去,糕点衣裳,所有吃的穿的用的,到了庄子我们照样可以给你,跟你现在享受到的完全一样,而且在那里你是主子,会有丫鬟伺候你。银钱方面,你在这里的月钱是二两,搬过去后,我们每个月给你五两银子的份例,将来你找到父母或是嫁人,我们还会给你添一份丰厚的嫁妆,比你跟在二少爷身边无名无分的强多了。” 他这话里有利诱有警告,稍微聪明点的人都能听懂。展怀春皱眉,难道大哥以为阿榆是那种人?他想出去带阿榆走,躲开那个看谁都不像好人的势力大哥,可是,瞥见阿榆呆呆的样子,展怀春突然又很想知道她会如何选择。他相信阿榆的单纯,却也明白她好几次消气都是因为他拿吃的哄她,如果别的地方也有好吃的,她会不会离开他这个常常欺负她的坏人? 展知寒的话,阿榆不是很懂。这人开始说展怀春的坏话,又问她展怀春哪里好,阿榆以为他对自己的二弟不满,便专拣展怀春的好说给他听,怎么一下子又转到了搬去庄子的事?她明明已经说了愿意留下来伺候…… 忽的,阿榆仿佛明白了什么,她抬头,第一次主动看身前的冷峻男人,看他的眼睛。展知寒也在看她,那种眼神,阿榆并不陌生,师姐嫌弃她笨时这样看过她,最初她惹展怀春生气时他也这样看过她。 是厌恶,是不喜欢。 阿榆懂了,大少爷不喜欢她,他想让她搬去庄子住。 丹桂她们说过,老爷夫人不在家,这个家便是大少爷说了算,连二少爷都得听他的。 二少爷,他人呢? 阿榆悄悄看向左右,两边都有侧室,二少爷在里面吗?他不出来,是不是也不想要她伺候了? 阿榆低下头,眼泪快要落下来,她强忍着,乖乖地道:“大少爷,我都听你的。”展怀春不要她伺候了,她除了听大少爷的安排,还有别的选择吗?或许有吧,可阿榆现在只想快点回去只想自己偷偷哭一场,她什么都没法想,所有心思都放在忍泪上。 “那好,你先回去,明天早上我安排你出府。”展知寒懒得再看这女人,转身道。 阿榆也转身,出了堂屋门后,她慢慢地走,不抬手抹眼泪,不让门口的那个冷脸小厮看出来。 脚步声远去,展知寒去了侧室。 展怀春在他开口之前笑了:“我就跟你说她是傻子吧?留在我身边,我日日看着她,将来肯定会给她找个好人家,现在好了,她去了庄子,别说一年半载,用不了一个月,我便会忘了曾经救过这么一个蠢人。” “你说她蠢,那能骗得你背她给她买吃的买衣裳,你岂不是更蠢?”展知寒毫不留情地讽刺道。 “我蠢我愿意,不用你管!”展怀春强压的火气终于爆发出来,声音未落,人已经旋风般出了屋。 展知寒回头,看着那被展怀春高高甩起的门帘慢慢落下,轻轻晃动。 这次二弟吃了亏认清了女人,以后应该不会再轻易上当了吧? ~ 那边展怀春怒气冲冲回了常青园,直奔上房。他要找她问个清楚,他为她做了那么多,难道她只记得那些吃的穿的?有吃有穿就不要他了?可是上房里没有熟悉的身影,展怀春怒火更盛,这还没走呢,她已经不把他当主子看了。 大步出了门,展怀春直奔厢房而去,门虚掩着,他本想一脚踹开的,不知怎么想的,高高抬起的脚又放了下去。展怀春悄无声息推开门,慢慢朝内室走去。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他困惑地挑开门帘,第一眼没看到人,就在他以为阿榆不在时,目光落到了榻上。 那里被子是鼓着的,在不停地抖动。 她是在笑呢,哭呢,还是害怕呢? 笑,就算她不喜欢伺候他,展怀春也不觉得她会高兴成这样,哭,她都愿意搬去庄子了,有什么好哭的?可是害怕,更是完全没有道理。 展怀春满腹疑窦地走了过去,走得近了,听到压抑的抽泣。他心里一惊,伸手去扯被子。 里面的人没料到他的举动,惊慌地从枕头里扭头。四目相对,展怀春诧异于她红红的眼圈,阿榆看见他,心头各种难过委屈顿时化成滂沱泪雨,哭声止都止不住,抽得像骤然失了爹娘的孩子。 “你,你哭什么?”怒火一消而散,展怀春无端端的心虚,心疼。 “你,你,你不要,不要我了……”阿榆抽着答,断断续续,快要喘不上气。 爹娘不要她了,她还有师祖师父,师祖师父不要她了,她还有这个肯收留她的男人,现在他也不要她了,阿榆真的不知道以后要怎么过了。她从来没有自己过过,她谁也不认识。 作者有话要说:展二爷:别哭了。 阿榆:我没有鱼汤喝了…… 展二爷:有,锅里温着呢。 阿榆:大少爷不让我喝…… 展二爷:我打他。 阿榆:你打不过…… 展二爷:打得过,我样样不如他,就打得过他。如果你肯嫁给我,那我娶媳妇也比他厉害了。 阿榆:你在说啥?我听不懂。 展二爷:我说我给你端鱼汤去。 阿榆:嗯! ☆、第39章 怀抱 展怀春从来都不知道,有朝一日他会遇到这样一个人,看她在自己面前掉眼泪,他会跟着心酸。 他愣愣地看着阿榆,眼前浮现以前她哭的样子。是不是因为两个人越来越熟悉了,所以他才会从最开始的不耐烦变成不忍,再变成今日的心疼? “别哭了,谁说不要你了?”她越哭越厉害,展怀春没空想为何自己会心疼,将帕子递了过去。 阿榆没接,她也没听清他在说什么,知道他不喜她掉泪,也知道自己哭成这样很丢人,她扯过被子,翻个身蒙住自己继续哭了起来。她只是忍不住,过阵子就好了,至少他们没有把她赶出门,她还有地方住,只要有地方住,总能慢慢想到办法的。 “我让你别哭了!”展怀春被她哭得心烦意乱,烦躁地吼道。 往常他这样或许会管用,现在阿榆正因为他不要她难过呢,他越凶,她越刹不住。那样强憋着再突然抽一阵,反而显得更可怜。 展怀春从来没有应对过这种情形,唯一见过的就是肖仁哄他妹妹。肖灿灿才五岁,被爹娘养成一副骄纵性格,稍有不如意就会拿泪讹人,当然也有真伤心的时候,然后便会哭成阿榆这样。 肖仁是怎么哄他妹妹的? 抱着哄,将人抱到怀里,一下一下拍她的背。 可阿榆不是小孩子了,他怎么能抱她,他…… 他已经抱过她了啊,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只要别传出去,除了那种事情,他跟她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就当是哄孩子罢! 展怀春大步走了出去,将外面门关好,再快步回了屋。站在榻前犹豫片刻,展怀春脱了鞋子,直接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把自己也蒙住,里面黑着,他也自在些。身边的人哭声顿了下,似是诧异他的动作,但很快就又哭了起来。展怀春紧张地双手冒汗,这一刻真是有些嫉妒阿榆,她当时怎么就能那么平静地钻他被窝呢? “别哭了。”安抚人要紧,他试探着搭上她肩膀,轻轻拍了拍。 没有任何作用,只换来她往前挪了挪,将他手晃了下去,有种赌气的味道。 她气什么啊,是她先答应去庄子的,他还气…… 展怀春一怔,他气什么?她哭成这样,分明是舍不得走,还说他不要她,好像他多狠心抛弃了她似的。 他在梅园自始至终没跟她说过一句话,她怎么就误会了? 满腹疑惑,展怀春叹口气,伸手将人强行掰了过来。她倔强地不肯乖乖面对他躺着,展怀春倔脾气也上来了,身体贴上去直接将人按到怀里,左手从她脖子底下伸过去扣住她后脑,右手按着她单薄背脊,无奈地道:“别哭了,有什么好哭的,谁说不要你了?” 阿榆哭得根本不能说话,躲不掉,索性贴着他胸膛衣衫尽情发泄。离了玉泉山,他就是她最熟悉的人,他赶她走她得听着,如今他又过来装好人,哪怕明知道他是装的,阿榆也忍不住靠过去。这个男人,她抱过,替他捂耳朵,那时他像个孩子紧紧埋在她怀里,如今轮到她了,阿榆终于知道了那种滋味儿,像是有个人会护着她一样。她主动抱住他腰,紧紧抵着他哭。他怎么能这样,之前还说要教她吃好吃的,大少爷一回来就不要她了,她没有做错什么啊…… 她泪水汹涌,打湿他衣衫,将那清凉的湿意传到他身上。知道她什么都听不进去,展怀春放弃说话,学肖仁那般笨拙地拍她肩膀,从上到下不管用,他改成从左到右,拍着拍着他忘了到底该往那边去,下巴贴着她额头,动作轻柔。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慢慢静了下来,从止不住的抽泣变成小声啜泣。 展怀春此时已没了最初抱她的尴尬,自然也就不怕光了,将被子扯下去,愕然发觉天已经暗了,屋里昏暗静谧,只有她细弱的低哭。这样反而更好,展怀春往后退了些,拿过帕子替她擦泪,“好了,你好好说说,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你了?” 阿榆枕在他胳膊上,乖乖让他帮忙:“大少爷不,不喜欢我,让我搬到庄子上住,少爷没有出来反对,肯定是同意大少爷的话了。” 原来她是这么想的。 这个时候展怀春自然不会瞒她,轻声笑道:“傻,我没出去是想听听你是如何选择的,大少爷许了你那么多好处,我就想知道你会不会有了好处就不愿意伺候我了,结果你果然答应搬去庄子。你都不知道我那时有多生气,我平时对你不好吗,你竟然为了吃的穿的为了每个月五两银子就不要,不要伺候我了?” 原来他不出来是为了这个。 阿榆为自己的误会自责,听他一副委屈语气,急忙辩解:“不是,我,我是以为你……” 展怀春笑着打断她:“现在知道我不是不要你了,还哭不哭?白白流了那么多眼泪,还得让我哄你,成什么样子?下次再有什么疑惑就跟我问清楚,别自己胡思乱想,记住了吗?” 昏暗中他眉眼温柔,声音亦是温柔好听,阿榆抹抹眼睛,点头道:“知道了,我……啊,那现在怎么办,我已经答应大少爷听他的了,大少爷说明早就安排我去庄子!”说到一半想到这个,阿榆心急如焚,后悔死了。 她急得像是丢了最宝贝的东西,是为要离开他而急的,展怀春看了舒心,故意逗她:“你说现在该怎么办?要不你就去庄子好了,有丫鬟伺候你,有好吃好穿的,还不用伺候我这个坏脾气的少爷……” “少爷一点都不坏!”阿榆情不自禁扑回他怀里,紧紧抱着他:“少爷,我不想去庄子,你替我跟大少爷求求情吧,我会好好伺候你的!”她都不懂大少爷为何不喜欢她,但她是展怀春的丫鬟,只要展怀春开口,大少爷多少都会听的吧? 她现在是清醒的,投怀送抱自然意义不同,展怀春身体有些僵硬,想推开她,又舍不得浪费这么好的机会,便用手挡住某个地方,眼睛望着床顶道:“那你先说说,如何算是好好伺候我?”戏文里都是以身相许报恩情,她该不是学会了那一套吧?不过他肯定不会要的,还要教训她一顿,不许她再动歪念头。 如何算是好好伺候? 阿榆也说不出清楚,想了想道:“少爷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展怀春不满意:“你是我的丫鬟,本当如此,换个别的。” 别的…… 阿榆忘了着急,看着他胸膛认真想,可他胸膛衣衫湿了好大一片,阿榆忍不住摸了摸,凉凉的。拿出自己的帕子贴上去帮他吸水,阿榆继续想。她还会什么啊,缝荷包伺候他更衣都是她身为丫鬟应该做的,其他的…… “少爷,以后再打雷,我还帮你捂耳朵,这样算是好好伺候吗?”阿榆仰起头看他。 展怀春一直看她呢,看她小孩子好奇般摸他胸口再替他吸水,看她眼睫扇动认真琢磨,然后忽的抬起头,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里面有期待。那一瞬展怀春忽然有种自己捡了宝贝的感觉,世上丫鬟那么多,哪家丫鬟有他的这个如此单纯可爱?可爱又可怜,让他忍不住想抱紧她做点什么。 做什么呢? 展怀春盯着她还噙着泪珠的眼睛,好像有点渴。 “少爷?”他不说话,阿榆疑惑地眨了下眼睛,将那滴泪珠挤了下来。 展怀春情不自禁凑了过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就是想,想…… “咕噜”一声,谁的肚子叫了一下,阿榆不好意思地低头,于是展怀春下巴撞到了她脑顶。她还戴着头巾,但她没有头发,那光秃秃的硬隔着薄薄头巾将展怀春磕得生疼。他愣了一瞬,紧跟着坐了起来,一边背对她穿鞋一边道:“起来收拾收拾,我让厨房把饭端到我屋里,你快点过来。” “少爷,你还没答应我跟大少爷求情呢!”阿榆着急地拽住他胳膊。 “我不答应你还会让你跟我一起吃饭?”展怀春头也不回地道,匆匆离去。 阿榆呆呆坐在榻上,眼神茫然地望着门口,望着望着慢慢弯了嘴角,少爷,这是答应她了? 不用走了,又有好吃的在等着她,阿榆心花怒放,飞快穿鞋子洗脸,然后就着上房门口两盏灯笼的柔光赶了过去。她刚到,厨房小丫鬟们就陆续把饭菜端来了。三菜一汤,香气扑鼻。 “少爷,出来吃饭了。”阿榆快步走到内室门口,探头朝里唤道。 展怀春刚洗完脸,正在换衣裳,胸口湿成一片,贴在身上很不舒服。隔着屏风见她扒着门口往里望,面容模糊看不清楚,展怀春不自觉地笑:“等等,我在换衣服。”真是没心没肺,他只是说了答应她去求情,虽然他肯定会做到,她怎么就一点点都不担心?就那么信任他吗?还是被馋虫勾的忘了一切? 刚把衣衫褪下去,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展怀春愕然抬头,阿榆已经拿了一件新袍子转了过来,笑着展开:“给,我伺候少爷穿衣。” 她笑的自然亲昵,展怀春默默转过去,在她替他穿衣时,他垂眸看看自己裸着的胸膛,心里有些不太舒服。就算她不知道男女要避讳这个,姑娘家的本能总该有吧?就像他看她太可怜差点鬼迷神窍去……她看见他胸膛,难道就没有一点点不自在? 是他身材不够吸引人吗? 她常常看他脸发呆,想来还是知道什么叫好看的,她对他胸口熟视无睹,莫非真是不合她意? 有心问问她,但展怀春脸皮真没厚到那种地步,看看低头为他系腰带的小丫鬟,展怀春决定明早早早起来练武去。最近大哥不在家,他确实荒废了很久,虽然看起来跟以前差不多,但如果他继续坚持,应该会更结实吧? 到时候一定能让她面红耳赤。 展怀春信心满满地去用饭,吃饭时又被对面那人红嫩嫩的双唇迷了一会儿心窍。 阿榆低头吃得开心,什么都不知道。被荷叶包裹过的五花肉有种清香,肥而不腻,她本来不爱吃肥肉的,却忍不住吃了好几块儿。抬眼看看展怀春,他也是连肥肉一起吃了,不再像以前那样训斥她不该挑食他自己却挑肥拣瘦。 “少爷,我给你舀点鱼汤吧?这个好喝。”喝完一碗鱼汤,阿榆笑着要伺候展怀春。 展怀春冷哼,自己喝完才想起他,不过还是把汤碗推了过去,瞪她时目光再次掠过她嘴唇。 因为喝了汤,那里比平时越发红润了,真如樱桃一般喜人。 展怀春直接端过汤碗一仰而尽。 味道还可以,就是一点都不解渴。 展怀春真的渴,睡前阿榆替他洗脚,平时最简单的碰触,都让他坐不住,不想让她碰却又不想赶她走。整个过程就是煎熬,展怀春拉过枕头放在腿上,翻着边角嘱咐她:“枕套有些脏了,明日你换下来让她们洗洗。” 阿榆习惯地应下。 次日早上,她是被里面的动静惊醒的,阿榆揉揉眼睛,发现外面天还没有大亮,不由纳闷地坐了起来,今天少爷怎么起得这么早? 她打着哈欠去端水,进屋后见展怀春穿了身宽松的白袍立在窗前,俊逸非凡。 “少爷,你穿这身真好看。”阿榆真心实意地夸道,“以前怎么没看你穿过啊?” “这是我练武时穿的。”展怀春转过身来,没看她,脸上有些红。 阿榆被他的话吸引,没留意他的异样,一边帮他卷袖口一边好奇地道:“少爷现在要去练武?我可以跟过去看吗?” 她低着脑袋,展怀春看看她,笑道:“行啊,不过我都是跟大少爷一起练的,你确定要去?” “不去了,我还有事要做。”阿榆忙不迭地摇头。 展怀春笑得更开怀,心头因为昨晚绮梦而萦绕的尴尬也散了,只是出发时脸还是红了,背对她吩咐道:“既然要换枕巾,那就顺便把被套床单都换了吧,我已经卷好了,一会儿你直接送到浣衣房,别乱动。” 阿榆自然应下。 等展怀春走了,她先去了内室,俯身去拿那一卷看起来明明很干净的被套床单时,忽然闻到一种奇怪的味道,很淡很淡,不难闻,也说不上好闻。 阿榆皱眉,低头闻了闻。 都有味道了,怪不得少爷要换。 作者有话要说:二爷:大哥,我就要她当丫鬟。 大爷:昨晚她跟你说了什么? 二爷:啥也没说。 大爷:那昨晚她跟你做了什么? 二爷:啥也没做! 大爷:那你脸红什么? 二爷:不用你管!! 大爷:你…… 长安长贵抱头鼠窜,完了,两位爷又打起来啦…… ☆、第40章 差事 展怀春比展知寒还先到练武场,以致于展知寒看到他时意外地挑了挑眉。 事出反常必有妖,展知寒略加思忖已经猜到了其中缘故,却故意装作什么都不懂。 兄弟俩各练各的,展怀春心里有火动作比较猛,练着练着就把上衣脱了,露出精壮胸膛,汗流浃背跟他看似娇生惯养的脸庞完全不符。展知寒记得小尼姑说他后背伤了,便往那边看了两眼,发现展怀春背上确实有疤痕,不过已经浅得快要看不见了。 “背上的伤是怎么来的?”重新洗漱换过衣服后,展知寒随口问道,悠然品茶。 “那日骗她杀生被她推了一把,不小心撞到了。”展怀春想了想,还是说了,说完瞟一眼对面的男人,作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大哥,我昨晚想过了,我答应阿榆师父要照顾好她,就不能半路弃之不顾,她那么蠢,我担心她到了庄子被人欺负,还是留在我身边当个丫鬟吧。” 展知寒吹了口茶,语气平和:“她自己都愿意搬去庄子了,你还费心什么?放心,我会传话下去,没人敢欺负她。” “她是被你吓到了才答应的,你没听刚开始她并不愿意走吗?”展怀春不高兴地道。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因为后来我提出的那些条件才改变主意的?”展知寒放下茶盏,淡然反问。 他明显已经认定阿榆是势利之人,自然也就认定自己犯蠢被人骗了,展怀春气得站了起来,瞪着眼睛道:“大哥,别以为就你自己聪明,阿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看的清清楚楚!算了,你怎么想我管不着,但现在阿榆是我院子里的人,我想留她就留她,你也管不着我!” 展知寒抬眼看他:“这么说,你想养着她了?好吃好穿伺候着?她那身打扮可不像是丫鬟。” “是又怎样?谁规定丫鬟只能穿破衣服的?我的丫鬟,我怎么顺眼怎么打扮!”展怀春理直气壮。 展知寒笑了,用一种欣慰的眼神看着展怀春。 长这么大展怀春从来没有被他这样看过,他浑身不自在,皱眉问道:“你笑什么?” 展知寒站了起来,拍拍展怀春肩膀,很是怀念地道:“大哥还记得你小时候整天跟在我后头让我陪你胡闹的情形,没想一转眼我的二弟已经长大了,不但对女人动了心,还知道疼着护着了。二弟,你别急着否认,你自己想想,你可对旁的女人如此上心过?” 展怀春哼了一声,躲开他手,扭头看向门外:“随你怎么想,反正我要留她当丫鬟。”他才不会对一个秃头动心,不过是可怜她觉得她有趣罢了。当然,如果承认下来大哥就不反对了,展怀春也不在乎这种误会。等将来阿榆头发长长了,他给她找个好婆家,大哥自然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心思。 “大少爷,二少爷,早饭准备好了。”长贵在外面回话。 “端进来吧。”展知寒回了一句,跟着对展怀春道:“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没啥好说的,不用你管我。”展怀春赌气走了出去,却也没有回常青园,绷着脸在外间饭桌前坐下,准备用饭。 展知寒没有继续跟他僵持,饭后才慢悠悠地道:“二弟,展家家产都是祖辈挣下来的,到了咱们这一辈,自然由你我扛下去。你小时候受的苦多,所以这些年大哥宁愿自己辛苦些,也不想强迫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只不过,你是我二弟,我挣钱给你花心甘情愿,但现在你有女人了,丫鬟也好旁的什么也好,既然你想娇养她,你就得自己挣钱,我可不负责帮你养女人。” 展怀春本来一直盯着窗外,听到这里转了过来,冷眼看对面的男人,咬牙切齿:“我没让你帮我养女人。” 展知寒今日第二次笑了,笑容如春风化雪,说出来的话却毫不留情:“那你现在花的银子是谁挣的?” “我……” 展怀春想说是他自己攒的,可对上大哥犀利的眼神,他再也无法说下去。就算他攒的全都是爹娘给他的,花爹娘的钱养女人,跟花大哥的钱有什么分别? 都一样没用。 展怀春垂眸,脸上一会儿涨的通红,一会儿又惨白一片,桌下一双拳头攥得紧紧。 旁人都说他是纨绔,说他全靠大哥供着,展怀春知道,只是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没往心里去过。他想着他跟大哥是一家人,不用计较这些。大哥有本事,一个人也能把生意打理地井井有条,他自然可以游手好闲,倘若大哥一人应付不来,他不用大哥提也会主动帮忙。但是现在,他的大哥说,说他没用…… 以前大哥也这样说过他,想借此逼他学做生意,那时展怀春都能嬉皮赖脸搪塞过去,但这一次,他拿女人说事,展怀春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羞辱,偏偏无话可辨。 是啊,他能给她买好吃的买好穿的,甚至他花在自己身上的银子,全都是父母兄长给的,如果没有他们,他什么都没有。以前小的时候,他可以不想这些,随心所欲地混日子,但现在,他跟大哥都大了,将来大哥会娶妻,他也会娶妻,难道他要一直让大哥养着?他的嫂子会怎样看他,他未来的妻子会怎样看他? 展怀春第一次觉得,他真的很没用。 “我不用你帮我养女人,我自己也不用你养,你说吧,让我做什么。”展怀春抬头,眼神倔强清冷。 “好,既然你肯上进,大哥也不跟你客套。”展知寒神色依然平静,仿佛兄弟二人一直在心平气和地说话。“今年江南的春茶已经送过来了,送往京城那批货明日便能装好,你回去收拾收拾,后日随车队一起进京,顺便巡视京城那几间铺子。我会写信过去,让景园的冯晋负责安排你在京城的起居,你去各家铺子时也由他相陪。其他的,你随机应变,大哥相信你。这趟差事办好,年底京城那几间铺子的进账都归你,你可以不经我手直接去账房支取。” “你早就想好了是不是?”他差事派遣地如此利索,展怀春突然有种上当的感觉。 展知寒笑着替他倒杯茶:“碰巧而已,毕竟,我可没料到你会如此心仪那个小尼姑。” “她已经还俗了,不是尼姑!而且我对她什么心思都没有!”展怀春看他笑就长气,最后解释一遍,起身要走。 “后日进京,你要带她一起去吗?”展知寒侧头看他。 “不用你管!”展怀春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为什么这么短小呢,因为佳人整个下午都在惦记着晚上要吃饺子,想饺子想得做什么都心不在焉,这个原因你们接受么?嘿嘿~ ☆、第41章 豪情 展家在京城好有几个铺子,客栈酒楼,茶楼布庄等等。展怀春这一去除了送货,到了那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天高皇帝远,这话不仅是指皇家,放在商人身上同样适用。展家身为东家,可以选忠心可靠的大掌柜在那边负责看守铺子,但如果完全信赖掌柜,短时间还好说,长此以往,再忠心的掌柜都可能生出点别的心思,所以还是要时不时过去一趟,知晓那边的行情,也好估算年底进账。如果差的太多,其中必有猫腻。 展怀春早上得到的差事,这一整天就跟在展知寒身边看他如何巡视展家在县城的几家铺子,算是临时抱佛脚。接人待物,看货查账,单这一样就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中午两人都是在外面吃的饭,晚上回来时已经夜幕降临。展怀春不想学就罢了,一旦下了决心便会努力学好,因此他在外面时都认真地听着看着观察着,费了不少心思,一下子从游手好闲到殚精竭虑,展怀春身体抗的住,脑袋可受不住了,回来脚都没洗,直接躺在榻上睡着了,还是阿榆帮他换的衣裳。 灯光柔和,他睡眼朦胧,渐渐闭上了眼,阿榆静静站在床前看他。展怀春早上出门,现在才回来,中间也没有派人递过什么消息,她都不知道大少爷是否答应让她留下了。有心想问问他,他困成这样,阿榆就没有多说。既然大少爷没有派人来带她走,应该是答应了吧? 第二天早上服侍展怀春穿衣,阿榆终于得到了确切的答复,她真的不用走了,只是,展怀春要出门了,要去京城办差,大概两个月后才能回来。 外面的事情,阿榆什么都不懂,完全是展怀春说什么她就听什么,直到展怀春又出门了,阿榆还有些茫然。 因为展怀春说了要晚上才回来,阿榆收拾完房间,过去找丹桂丹霞说话,告诉了她们这个消息。 “少爷要去京城?有说带你一块去吗?”丹桂正在分线,听到这话停下手中活计,好奇的问道。 阿榆摇头:“少爷没说。少爷去外面办差事,为什么要带我?”她什么都不会,去了也无法帮忙。 “办差事他也要吃饭穿衣睡觉啊!咱们少爷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乍然远行,身边怎么能少了贴身伺候的人?长安能帮少爷跑腿传话,但说伺候人,肯定是你伺候得更周到啊。我觉得少爷一定会带你去的。阿榆你命真好!”丹桂抱着阿榆胳膊,又羡慕又嫉妒地道。“你看,你刚来咱们府就得了少爷青睐,马上又要跟少爷出去见世面了,那可是京城,天子脚下,比咱们县城繁华多了!阿榆我告诉你,从京城回来时你一定要给我跟丹霞带些好东西,绢花啊帕子啊,好吃的糕点,哼,反正你有钱,你要是不带看你回来我怎么收拾你!” 她作势要挠阿榆痒痒,阿榆怕痒,笑着挡着,两人闹作一团,冷不丁那边丹霞泼了一桶冷水:“少爷未必带阿榆去。阿榆还没长头发,在咱们府里没什么关系,带到外面,旁人又不知道她已经还俗了,保不准误会少爷让一个尼姑伺候他。这种事情,就算少爷不在意,大少爷也不会答应的。” 丹桂想反驳,张张嘴,又不得不承认丹霞说的有道理,顿时蔫了。 阿榆看看满脸失望的丹桂,默默出了神。 失望吗?好像没有,她并不向往京城的繁华热闹,就是,展怀春走了,大少爷不喜欢她,她一个人留在这边,心里有点慌。 ~ 展家阿榆心中惴惴,外面展怀春忙得脚不沾地。昨天学的全是到京城里要做的事,今天他得跟茶楼里的掌柜还有车队一行人打交道,这些人既是展家的伙计,也是伙伴,出门在外,他可不能只摆少爷的谱。都认识了,晌午众人坐在一起吃席面,全是男人,难免敬酒拼酒,热闹完再睡一小觉已经是后半晌了。 从茶楼客房出来,展怀春让展知寒先回府,他还得去跟肖仁说一声。 到了县衙,展怀春熟门熟路绕到后院,见面后不等肖仁奚落他,他先跟他提了明天出发去京城的事,换来肖仁一顿破口大骂,骂他不仗义,这么大的事临走前才跟他说。 三言两语,两人关系恢复如初,派小厮去县城最好的酒楼订了席面,接下来就在肖仁房里喝酒,吃吃喝喝聊聊,天南海北,一直待到二更鼓响,肖灿灿非要让肖仁哄着睡觉,展怀春才在长安的搀扶下上了马车,醉醺醺地回家去了。 长安送他回上房,剩下的就是阿榆的事了。 展怀春满身酒气,阿榆先吩咐厨房的人准备醒酒汤,再打水进去帮展怀春擦脸。 水是温水,巾子打湿后热乎乎的,敷在脸上很是舒服。展怀春小声咕哝,慢慢睁开了眼睛。 身前是熟悉的人,说熟悉,其实认识才不过一个月。像是刚睡醒,展怀春目光茫然地看着阿榆,看她神情专注地给他擦脸,看她灯光下眉眼温柔。心里某个地方软的不可思议,恰好她的手还在眼前晃动,展怀春忍不住攥住了那只手,又小又软,柔弱无骨。 “少爷?”他醉眼朦胧,孩子般抱着她的手摸来摸去,阿榆都不能继续帮他擦脸了,不由小声唤道。 展怀春慢慢转头,盯着她的嘴,眼中有不悦,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榆有点怕了,醉酒的少爷跟平常太不一样。 “少爷,我去洗下巾子。”阿榆细声跟他商量,挽回抽手。 展怀春不说话,只越攥越紧,最后突地用力一扯,阿榆就被他拽到了怀里。阿榆大吃一惊,手撑着榻要起来,可男人脑袋忽然贴在她背上,用力压着她,口中含糊不清地嘟囔:“少爷不好听,你要叫我二……” 阿榆还没听清,身子突然被人推开,等她重新站起来时,身边已经没了展怀春身影。怔愣之际,后面恭室里传来连续不停的呕声,阿榆慌忙赶过去,不轻不重地替展怀春捶背。他吐个不停,气味并不好闻,但看他那样难受,阿榆也莫名跟着难受。 重新回到床上,展怀春面色苍白。 阿榆倒了温水让他漱口,接着服侍他更衣洗脸,忙完了,小丫鬟把醒酒汤送来了。 “少爷,喝点吧。”她端着碗递给他。 展怀春过了会儿才睁开眼睛,想接,身上没有力气,再加上喝得醉醺醺脑袋并不清楚,他看看面前乖乖巧巧的人,疲倦地靠着床头道:“你喂我喝。” 他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被人喂这种待遇了。撒娇是小孩子才能占的便宜,自他十岁起,展怀春便再也无法厚着脸皮跟爹娘兄长撒娇,但阿榆不一样,她是他的丫鬟,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听他的。他这不是撒娇,是吩咐,是身为少爷应有的享受。他都为了她赚钱去了,让她伺候一回天经地义! 想到这里,展怀春恶狠狠地瞪向阿榆。 可是在阿榆眼里,他眼神迷离,映着灯光像水波一样,任谁也无法狠心拒绝他的要求,更不用说是伺候他喝汤这种小事。阿榆半点犹豫都没有,俯身过去,一手扶着他肩膀,一手端碗送到他嘴前。看他弯了嘴角,低下头张口去含碗沿,看他皱了眉头却依然喝下去。汤水变浅,阿榆慢慢往上抬手,他咕嘟咕嘟咽下去,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 “少爷还要吗?”阿榆直起身子问。 展怀春闭着眼睛摇头。 “那我去端水,少爷洗完脚就歇下吧。”阿榆轻声道。外面天早黑了,他明天要早起。 “嗯,洗脚。”展怀春迷迷糊糊地重复。 阿榆便转身往外走,绕过屏风前回头看了一眼,男人歪歪垮垮靠在床上,一手揉着额头,好像很不舒服。阿榆默默收回视线,边走边在心里小声嘀咕,真不知道那些酒有什么好喝的,味道难闻,喝完还这么折腾人。 等阿榆端着水盆再进屋时,发现展怀春虽然还是靠着床头,望向她的眼神却已恢复了几分清明。 看来醒酒汤还是挺管用的。 阿榆稳稳走了过去,放下水盆,让展怀春把腿伸过来。 展怀春依言行事,看她帮他卷裤腿,看她一双素手伸进水里,替他洗脚。这样周到的服侍,以前没享受过还没什么,现在享受到了,他当然舍不得了,恨不得也把她带去京城,一直让她伺候他。 可是,他不能带她。 大哥已经误会他对阿榆有旁的心思了,如果他去京城还要带阿榆去,带她一个秃头去,大哥肯定更加那样想他。耍无赖时虽然毫不在乎,其实展怀春还是不愿意被误会的。喜欢秃头就等于喜欢尼姑,他才不是那种人。 他只是因为她的单纯看她顺眼,想照顾她到她顺利出嫁。 不过,他好像还没有跟她说过他的安排。 “阿榆,我去京城要办很多差事,带上你不方便,所以这两个月你就留在府里吧。你放心,大少爷已经答应让你留下来了,你乖乖待在咱们院子里,他不会找你的茬。书房里有书,你如果闷了,随便挑两本看,要不就去找其他小丫鬟说话,别自己闷在屋里念经,别……”惊觉自己这副口吻不像一个少爷,展怀春及时打住。真是,她只是单纯地像孩子,又不是真的孩子,他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展怀春抬手抚额,挡住脸上尴尬。 阿榆低着头,手顿了一下,很快又继续帮他洗起脚来。 原来他真的没打算带她去京城。 听男人说出来的那一瞬,阿榆的心突然失落落的。只是,为何不方便带她,丹霞已经解释地很清楚了,展怀春也告诉她不用担心去留的问题,她还失落什么? 应该是,不太愿意跟他分开吧,毕竟他是目前她最熟悉的人,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她没有头发? “嗯,我知道了,少爷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阿榆低着头道。 她不想让他知道她的小心思,可惜她还不习惯掩饰情绪,身前已经清醒的男人又是聪明的。展怀春慢慢坐正,低头看她:“我不带你去,你是不是不高兴了?别说没有,我听得出来。”许是夜里太安静,心思也变得比白日里细腻,很多白日里觉得没有必要多此一问的话都会轻易脱口而出。展怀春看着阿榆,此时此刻,他想知道她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 这人怎么那么厉害呢,她喜欢好吃的口是心非时他知道,现在她只是稍微难过他又知道。 阿榆偷偷抬眼,对上他探究的目光,又慌忙垂下去,想了想,老老实实道:“没有不高兴,就是有点,有点舍不得少爷,少爷对我那么好……少爷你别担心我,听说路上坐车很辛苦,你在外面别累着。”阿榆抬头,笑着看他。 她笑得自然,眼里有不舍,也有关心,很快又低下头,专心为他洗脚。 展怀春目不转睛地瞧着她,耳里全是那一句轻轻的舍不得。 他要出远门,他的亲大哥也关心他,为他安排人手叮嘱他各种需要注意的事,但舍不得这种话,别说大哥,他自己都说不出口。但是现在,阿榆跟他说了。除了自家老娘出门前抱着他说过这种话,阿榆是第一个说舍不得他的姑娘。 带她去京城? 真的不方便。 展怀春别开眼,声音低沉而温柔:“我会尽快回来,你在府里乖乖等我,我给你带京城那边有名的小吃。” “……多谢少爷。”阿榆想说不用,但怕再次被他戳穿,她临时改了口,俏脸微红。 展怀春瞧见了,心里突然豪气冲天。 吃的算什么,他还会给她带好首饰回来,用他自己挣的钱,给她买。 不就是一个丫鬟吗?他养得起!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都豪气冲天了,展二爷你可别带什么便宜货色回来糊弄人哦,大家的眼睛可是雪亮的!!! ☆、第42章 本分 展怀春走了,常青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阿榆以为她会不习惯,过了两天发现好像展怀春在不在都没什么区别。他不去京城时白日里在家的时间也不多,两人就是一起吃饭,她早晚伺候他,剩下大多数时间都自己过。现在他走了,她一日三餐跟丹桂丹霞一起用,说说笑笑反而更热闹。 月底丹桂丹霞放了一天假,早上出门,黄昏时分就回来了。丹霞好像不太高兴,阿榆想问问,被丹桂用眼神劝住了,然后丹桂把她从家里带回来的红薯干分给二人吃。薯干晾了一冬干巴巴硬邦邦的,根本嚼不动,趁着家里蒸窝头时顺便蒸一蒸就软和了,又甜又劲道。 “阿榆,上次你不是想打耳洞吗?这次我把要用的东西都带来了,现在天暗不方便,明天我帮你打吧?”丹桂没吃东西,从包裹里翻出一个叠起来的帕子,放在阿榆面前展开。 里面有个很小的瓶子,装的是泡了花椒的酒。有根穿着红线的银针,有两个小豆子,还有几根细细枣树圪针。丹桂指一样介绍一样,最后信心满满地道:“阿榆你放心,我帮邻居家的小妹妹穿过耳洞,只有一点点疼,忍忍就过去了。怎么样,明天我帮你穿?” 阿榆很是心动,不过看看那针,还是有些犹豫:“要不,等我买了耳坠儿再说?”她怕疼。 丹桂看出她心思,笑她:“你就是怕疼,还找那么多借口。我告诉你,穿完耳洞要过一阵子才能戴耳坠,所以你现在没有也没关系。阿榆,不是我吓唬你,咱们越大穿耳洞就越疼,你真想把自己打扮得俏丽些,最好现在就穿。” 她说的头头是道,阿榆询问地看向丹霞,丹霞抿抿唇,点头附和,阿榆心里就定了,“好,那你明天帮我。”她真的很喜欢耳坠。 第二天上午,三人分别忙完自己的差事,齐齐聚在了阿榆房里,她这边屋子敞亮。 怕 阿榆看了紧张,丹桂用布带蒙住她眼睛,让她坐在窗边等着。她自己站在一旁,拿着银针在烛火上烤,烤完放在干净的帕子上。跟着左右手两指沾了花椒酒抹在阿榆 细白的耳垂上,再用两个小豆子夹住阿榆左耳要穿耳洞的地方揉,把这里揉麻了,一会儿扎的时候阿榆就不会太疼了。 丹桂很有耐心,边揉边说话分散阿榆注意力。门外丹霞帮忙守着,免得有人过来惊了她,扎错地方。 阿榆还是很慌,丹桂捏住她耳垂时,她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好了,左耳的穿好了,怎么样,不是很疼吧?”丹桂细心帮阿榆擦去一点血,将一根枣树圪针穿了过去,动作熟练。 阿榆眼里转了泪。扎的时候没疼,后来那疼劲儿就慢慢上来了。她想说不扎另一边了,丹桂已经开始帮她揉右耳朵了。阿榆忍了忍,觉得自己不能半途而废,便努力回想货架上那一对儿浅红的好看耳坠儿,那样好看,她想戴。 想着想着,右耳也扎好了。 丹 桂帮阿榆摘下布带,对上她红红的眼圈,笑了,故意侧过头,让阿榆看她今日特意戴的碧玉耳坠,轻轻晃悠给她看。等阿榆不是很疼了,她再叮嘱她接下来要注意的 事情,比如洗脸时小心别沾了水,每日都要转转圪针免得耳朵长死了,等等等等。阿榆认真地听着,心中特别感激丹桂。 “好了,咱们去找丹霞吧。”丹桂把东西收拾好,准备出去。 丹霞此时却满脸古怪地走进来了,见两人已经收拾好,她将手中的书递给阿榆:“大少爷刚刚派人送过来的,说是让你自己看,多看几遍看透了,月底大少爷找你问话。” “什么书啊?” 丹桂先好奇地把书抢了过去,翻了两页,什么都看不懂。 她跟丹霞都不认识字。 “长贵说了,大少爷让阿榆自己看,不许告诉别人。”丹霞看着阿榆的目光更怪异了。按理说阿榆是二少爷身边的丫鬟,哪怕只是普通丫鬟,大少爷此举也不妥当,更何况二少爷对阿榆如此优待,将来抬个姨娘都有可能。 丹桂同样困惑,只是既然大少爷特意吩咐了,她就没有为难阿榆。将书放到桌子上,丹桂拍拍阿榆肩膀,见她同样疑惑眼里还有害怕,小声安抚道:“别怕,大少爷对下人并不苛刻,你自己在屋里看啊。要是耳朵不舒服了,马上过来找我,记住我那些话,别自己乱碰。” 阿榆点点头,佯装镇定送她们出门,心里早已拧成一团乱麻。 大少爷不喜欢他,突然送书,总不会是怕她一个人待着没趣吧? 忧心忡忡回到桌前,阿榆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看着看着入了迷,连隐隐作痛的耳朵都忘记了。 这书好像真的就是帮她打发时间的。 书 里讲的是一对儿丫鬟姐妹的故事。两人自小在员外老爷家里长大,慢慢地都被派到少爷院子里伺候。因为她们生的好看,少爷很喜欢她们,许诺将来抬二人当姨娘。 姐姐不愿意,求少爷放她出府,她在外面已经有了心上人,是员外家的一个佃农,勤恳老实。少爷虽然不舍得,还是没有勉强姐姐,放她出去嫁人了。最初两年姐姐 过的很辛苦,但佃农对她很好,后来两人自己攒钱买了地,日子平淡幸福。 妹妹就不一样了,她成了少爷屋里人,两人红袖添香如胶似 漆,但妹妹好日子并没有过多久,因为少爷奉父母之命娶妻了,娶的是一位大家小姐,生的花容月貌且知书达理。少爷很快就喜欢上了新婚妻子,对妹妹渐渐忘了 情。但不管少爷对新夫人多好,新夫人都闷闷不乐,少爷再三询问,新夫人才告诉他:“我喜欢你,就希望你心里只有我一人,可你在娶我之前已经有了娇滴滴的丫 鬟,一想到你之前也对她好,我心里就难受。” 少爷知晓原因后,为了表明心迹,将妹妹丫鬟卖了。 故事的最后,姐姐跟佃农有了自己的孩子,少爷跟新夫人儿女双全,只有妹妹因为被少爷破了身子,再嫁之后也不得丈夫喜欢,郁郁而终。 阿榆第一次看到这种故事,她完完全全被吸引了,书不算厚,但里面从三个姑娘的日常生活中讲了很多东西,全是阿榆没有学过的。 譬 如礼法。少爷沐浴时,姐姐会尽量回避,因为男女之间需要避讳,平时姐姐也都谨守规矩礼仪,甚至成亲后她都羞于看自己的丈夫。妹妹不同,她在少爷喜欢她之前 就希望成为少爷屋里人,不顾姐姐的再三劝阻,主动往少爷身边凑,还多次故意露出自己的胳膊。旁的丫鬟说她这是勾.引,是不正经,都很鄙夷她。 譬如感情。佃农跟姐姐提亲时,答应一辈子对她好,姐姐觉得很幸福。那边少爷成亲时,妹妹跟新夫人都很难过,妹妹是因为少爷不喜欢自己了,新夫人是因为她的未婚夫在娶她之前喜欢过旁的女人,对那个女人好,还有过肌肤之亲…… 原来男女之间有这么多的避讳,原来男女之间还有一种叫“喜欢”的感情。 看完了,阿榆呆呆地坐了很久。 她很懊恼自责。以前她看过展怀春好几次,还跟他一起睡觉过,展怀春骗她说那样没关系,她信了。其实那样不好,她主动爬到一个男人的床上,还让他抱,这样都不是一个好姑娘该做的。如果,如果她早知道,就不会犯那些错了。 师父说展怀春会娶妻,那将来展怀春的妻子知道少爷抱过她,还对她好,肯定也会伤心吧?阿榆很后悔,暗暗告诫自己以后再也不能随便要少爷的赏,哪怕是她很喜欢的东西。少爷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少爷,平白惹未来少夫人难过多不好。 整 个四月,阿榆都完全沉浸在这本书里,透过姐姐和新夫人学女子该守的礼仪,学常人处世之道,同时为里面的故事唏嘘。姐姐和新夫人最后都得到了幸福,只有妹 妹,如果她当初肯听姐姐的劝恪守本分,不要肖想姨娘名分和富贵,最后就不会惹自己跟新夫人难过,也不会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 “阿榆姑娘,大少爷传你。” 这日阿榆又从头开始读,刚读到妹妹心里想她要先当通房再当姨娘那一段,外面长贵来喊她了。阿榆心中一跳,她都把这件事忘了! 她赶紧放下书,低头跟在长贵身后去见展知寒。 展知寒在湖边凉亭里见的阿榆,四面开阔,长贵在远处守着,这里只有他跟阿榆两人。 回府后他便派人暗中盯着阿榆,再根据老王等下人的回禀,渐渐相信了阿榆的单纯。知道她自小在尼姑庵长大不知尘世,展知寒特意雇人编了本书提点她。女四书太死,不如故事讲得浅显易懂。 “书读完了?”他望着湖面问。 “读完了。”阿榆始终垂着脑袋,不敢看面前的男人。 “大户人家最讲规矩,主仆有别,不管主子多喜欢身边的丫鬟,为了名声也不可能娶她,最多抬举她当姨娘……正妻姨娘通房,如今这世道,要求女子三从四德,丈夫三妻四妾也要忍着。可人心都是肉长的,相信没有女子愿意跟别的女人分享丈夫,你说是不是?” “是啊。”阿榆轻声附和。故事里少爷跟妹妹睡觉,新夫人难过得一整夜都没睡,泪水湿透枕巾,而少爷跟新夫人洞.房时,妹妹也哭了一整晚。阿榆两人都同情,少爷答应娶妻时她都替妹妹哭了,但姐姐说的没错,妹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不是吗?路是她自己选的。 她短短两个字蕴含着无限感慨,展知寒回头,看着她问:“那你呢,你是想做你们少爷的姨娘,享尽荣华富贵,还是嫁出去做他人明媒正娶的妻子,纵使贫寒亦问心无愧?”二弟性格执拗,认定了便什么都听不进去,他只好从这个丫鬟身上入手。 “啊?”阿榆错愕抬头,怎么突然说到她跟展怀春了? 展知寒一直盯着阿榆,阿榆抬头时,他将她面上神情看得一清二楚,那清澈如水的眼里有震惊有困惑有不可思议,唯独没有被看破心思的心虚和不安。 看来是二弟一头热啊…… 想到展怀春各种否认,展知寒莫名地想笑。他们兄弟俩各种试探防备,人家姑娘还什么心思都没有呢。不过这样也好,她单纯善良,只要她从书中学会她本该懂得的礼法,日后应该会恪守本分,那么她不同意,二弟再胡闹,也不可能做出强迫她的事。 不是他心狠,只是姨娘庶子是非多,展家祖训非四十无子不得纳妾,他不能纵容二弟胡闹。而阿榆一个风月庵里出来的尼姑,再单纯再好,都不适合做展家二少夫人。 知她懵懂,展知寒怕说得太清楚反而起反效果,便微微放软了声音:“不用多想,你是二少爷身边的丫鬟,我只是随口问问,想知道你的打算,将来也好替你安排。” 阿榆松了口气,接着道:“我没想当少爷的姨娘啊,我又不喜欢少爷,况且少爷将来会娶妻子,我不想惹夫人难过。嫁人,嫁人……”阿榆茫然地攥手指,“我还没想过嫁人的事呢,现在就想好好伺候少爷。” “这样便好。”展知寒颔首,最后提点道:“如何做个好丫鬟,你只要学书里的姐姐便可,该服侍少爷时尽心服侍,需要避讳时守礼避开。如果少爷一时糊涂对你动手动脚,你大可喊人求助,我会替你做主。” “嗯,我知道了。”阿榆认真记下。 展知寒看看她身上明显不合身份的绸缎衣裳,想了想,还是没有提。书是他给的,他教她学世俗礼仪,二弟再不满意也没有理由怪他,至于小丫鬟的穿衣打扮,随他们去吧。 展知寒打发阿榆回去了,然后傍晚就听说阿榆换回了普通丫鬟打扮。 这是展知寒没有料到的,他望着天边残阳,无声轻叹。 单纯又明白事理,一点即透,真是个好姑娘,可惜,命运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二爷:快放我回来打他,把我不谙世事(好糊弄)的阿榆还给我!!! 嘿嘿,其实咱们阿榆一点都不傻的,真的只是没有学过而已~ ☆、第43章 纠缠 阿榆的头发长长了。 长长了一点点。 真的只是一点点,但这已经是她记忆里最长的样子了。 阿 榆站在镜子前,不停地摸着脑袋顶。短短的头发茬,擦着手心有点痒,就这样,阿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忍不住笑。尼姑庵半个月就要剃一次头,她是二月底剃的, 三月因为展怀春来了,她在剃头之前被他带下了山,所以到现在,她已经整整两个月没有剃头了,头发快有两个指节那么长。 要是长得再快点就好了。 阿榆边笑边想。 不过这样的自己看起来很奇怪,阿榆臭美完了,重新将头巾戴了起来。展怀春给她的好衣裳她都收起来了,但是头巾还留着,因为只有戴着这些头巾,展府下人看她的目光才正常些。 展 怀春不在,阿榆没有什么事做,就到他的书房里看书。大少爷送的那本阿榆差不多都记熟了,她想翻翻别的,看看能否学到些新东西。这一去惊喜发现展怀春收集了 很多有意思的书,有人物传记有话本故事,有文人游记也有……书皮很正经里面却是那种事的坏书,阿榆翻了两页便赶紧不看了,这人真够坏的,怪不得之前总是骗 她。 端午那日,下人们也有粽子可吃。厨娘包粽子时阿榆也好奇地跟着学,厨娘认真教,她很快就学会了。午饭她吃了两个自己包的,一个豆沙馅儿,一个肉馅儿,吃完大家聚在一起热热闹闹,是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生活。 不知道外面又是什么样子,阿榆突然很想去外面看看。 阿榆跟丹桂说,丹桂想了想,对她道:“正好你可以戴耳坠了,这个月月底放假,我提前一个时辰回来,陪你买耳坠儿去,顺便在外面逛逛。“阿榆太容易相信人,以前又一直住在山上不知外面险恶,丹桂不放心让她一人去外面,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丹桂你真好!”阿榆高兴地抱住丹桂。她有三个师姐,哪一个都没有丹桂对她好。 约好了,阿榆开始盼着月底快点到。 月中下了一场大雨,雷鸣电闪。阿榆站在窗子前,看外面乌压压的一片,暴雨砸在地上,砸起一片白茫茫水花,院中树木随风摇动,那些鲜艳花朵被雨水打落,沾了泥水。远处有雷声轰隆,阿榆望过去,乌云翻滚狰狞。 不知道京城那边有没有打雷,不知道展怀春是不是又害怕了,是不是又一个人躲在被子里? 其实阿榆挺想不通的,那样大的一个人,怎么就害怕打雷呢? 想到打雷,难免就又记起帮他捂耳朵那晚。当时她那样傻,他紧紧埋在她胸前…… 阿榆懊恼地捂住脸。 幸 好两个人都穿着衣裳,幸好展怀春一直还算规矩,要不传出去多不好?不过,他那样可怜,就算再来一次,哪怕明知道他是男的,她大概还会帮他吧?毕竟有些时 候,也不能只想着那些规矩,就像她前天刚刚看的一本游记。文人饿晕在一户农家门前,农妇看他可怜,端水给他喝。如果真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农妇就不该给陌生 男子送水,文人也不该接,不接就得渴死饿死……所以这种时候,还是帮人最要紧吧? 而她跟展怀春,不提以前,现在她是他的丫鬟,丫鬟本来就不能跟闺阁小姐比,只能守最根本的避讳。 月底放假前一天,管家发月钱了。阿榆是三月中旬来的,今天领完,两个半月一共领了六两银子,加上展怀春之前赏她的二两,目前有八两存银。如果是刚下山的时候,阿榆估计会把大多数银子都拿出去买好东西,但现在,她已经开始为将来打算了。 爹娘……展家这么有钱都没能打听到他们的消息,想来是没有多少指望了,那她只剩下嫁人这一条路。不管是村里的农户,还是展家的下人,她的夫婿估计都不会太富裕,那她就该多攒点钱,将来过日子用。 不过,该花的还得花,耳洞已经打了,总不能一直插着圪针啊?就买一副丹桂那种镀银耳钉好了,最多两三钱银子,也不会逾矩,然后再买一些吃食,丹桂丹霞帮了她这么多,她总要谢谢她们,特别是丹桂。 第二天,阿榆早早换好衣裳,一边在屋里看书,一边惦记后半晌出门的事。上午看的还比较专心,吃完晌午饭就一直忍不住往外面看,等到日头偏西了,阿榆带上荷包赶到展府侧门前,兴奋又急切地等丹桂回来。 “阿榆!你怎么出来了,在这里等了多久?” 因为不知道丹桂从哪个方向回来,阿榆一会儿向左看看一会儿朝右望望,忽然就听身后有人欢快地喊她。她笑着回头,那边丹桂挎着个小包袱正朝这边跑来。 “没等多久,你要先把包袱送进去吗?”阿榆迎上去,笑着问道。 “嗯,你再等我一会儿,我很快的。”丹桂说完跑了进去,很快又出来了,拉着阿榆朝街上走。 马上就要六月,白日里天热得很,现在日头渐渐落下,街上反而开始热闹了起来。丹桂领着阿榆去了县城主街,两边商铺小摊林立,卖什么的都有。阿榆第一次出门,看什么都觉得新奇,一双眼睛都不够用了。 丹桂知道阿榆想买便宜的首饰,便没带她去珠宝铺子,只沿街边小摊逛。 “阿榆,你看这个怎么样?”再次停在一个首饰摊子前,丹桂眼睛一亮,从摊铺上拾起一对儿耳钉,放在手心里给阿榆看。 耳钉是镀银的,小小的海棠花形状,中间镶着一粒儿更小的红玉,清丽俏皮。 阿榆低头看摊铺,发现比较便宜的这片耳钉里面确实是这个最好看,便点点头。 丹桂替她问价钱。 摊主是个四旬左右的佝偻男人,面相有些严肃,闻言并没有像其他摊主那样热情地张罗,瞟一眼丹桂手心,淡淡回道:“三钱。” 阿榆带了一两银子,闻言就想付钱,才低头旁边丹桂悄悄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阿榆困惑地看她,丹桂已经笑着对摊主道:“大叔,能不能再便宜点啊?便宜点下次我们还带其他姐妹来您这儿买,您就便宜点呗?”声音甜濡,仿佛是在撒娇。 摊主还没说话,旁边突然插来一声冷哼:“没钱还买什么首饰,不就是三钱银子吗,我买了!” 阿榆皱眉看过去,那姑娘已经挨着丹桂站定了,看起来十七八岁,也是丫鬟打扮,身上绿裙料子比丹桂的好,跟她的差不多,但对方头上带着娟花、簪子,下巴微微仰着,很是高傲的样子。 丹 桂不服气,猛地抢回刚刚没有准备被对方抢过去的耳钉,大声斥责道:“这是我们先看上的,你凭什么横插一脚?别以为就你有钱,三钱银子谁没有,阿榆付钱!” 人活着就是争一口气,况且她们出门后代表的是展家,怎么能让别人家的丫鬟在眼前嚣张?当然,如果阿榆没钱,丹桂怎么都不会出这个头的。 绿裙丫鬟眼睛转了转,刚要跟丹桂抢东西,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沉质问:“怎么回事?” 绿裙丫鬟并未吃惊,瞟一眼阿榆,转身朝走过来的蓝牙男子道:“少爷,奴婢看上一对耳钉,都谈好价钱了,却被她们抢走,少爷你要替奴婢做主啊!” “你别信口胡说,明明是我们先看上的,是你要跟我们抢才对!”丹桂急着辩解。 贺丰年看看她,目光很快转到阿榆身上:“这位姑娘,好像是你要买耳钉吧?事情到底如何,能否请你为我解释一遍?姑娘放心,贺某向来公正,如果是我的丫鬟仗势欺人,我定会罚她。”他生的俊朗,话说又谦和温柔,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阿榆没有经历过这种阵势,本能地看向丹桂,对上丹桂鼓励的眼神,她心中有了底,实话实说道:“是我要买的,我们正在讲价钱,她就过来了。”她喜欢这对儿耳钉,丹桂好心帮她谈价钱,如果谈不拢,三钱她也会买。 “原来如此,是贺某没有管教好身边丫鬟,冒犯两位姑娘了!”贺丰年郑重朝阿榆行了一礼,语气温和,谦谦君子:“不知这对耳钉多少钱?姑娘若不嫌弃,贺某愿意买下来送给姑娘,算是赔罪。” 丹桂大喜,笑着朝阿榆眨眼睛,示意她应下,这么大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这次阿榆却没有听她的,婉拒道:“您客气了,只是小事而已,不劳您破费。”说着转身,从荷包里倒出三钱银子递给已经明显不耐烦的摊主,再朝贺丰年点点头,拉住丹桂要走。她不认识对方,怎么能平白无故收他送的东西?再说展怀春叮嘱过她,不能跟别的男子太过亲近。 “姑娘留步,不知姑娘芳名?在哪个府上做事?”贺丰年快走几步挡在阿榆身前,俊脸上多了急切。 丹桂顿时意识到不对,哪有上来就问姑娘家姓名的? 她挡在阿榆身前,防备地盯着对方:“我们是展家的丫鬟,还请您让开。”想欺负人,那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本事。 “展家?”贺丰年神色微变,单论财力,城里能比得过他们贺家的,就只有展家了。若是别家,他兴许还可以用钱把这个丫鬟买回来,展家,他本来就跟展怀春不对付,现在要买他家的丫鬟,根本不可能。 只是,这样难得一见的绝色,白白放走他心有不甘啊…… 这样想着,贺丰年不由抬脚,再次拦在想走的二女身前,分明不怀好意。 周 围渐渐围起了人,朝这边指指点点,贺丰年纨绔早就出了名,毫不介意,反而盯着两个丫鬟笑,想着就算占不到便宜,给展家添点堵也好。阿榆有些明白了,抓紧丹 桂胳膊不知所措,丹桂心里也害怕呢,躲闪间瞥见人群里有个身影,面庞被挡住看不清楚,手里却摇着一柄折扇,丹桂咬咬牙,踮起脚朝那边大声喊道:“肖少爷, 肖少爷!”是他最好,不是,现在这种情形,喊错人她也顾不得了。 肖仁正无聊地四处张望,听到有人似乎在喊他,他偏头望了过去,这一望,咧嘴笑了。 今儿个他正愁没乐子呢,没想有人主动送上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黄色月亮的地雷,么么~ 哈哈,肖仁你说清楚啊,你口中的“主动送上门”是指不正经少爷还是我们家阿榆啊? ☆、第44章 归来 街上驻足看热闹的百姓众多,推推搡搡,谁也不想让地方。但肖仁一身华服,又有小厮开道,那些路人被拍了肩膀后不满回头,本想破口大骂,对上肖仁摇着折扇的翩翩模样,不由自主让开了道。 肖仁优哉游哉走了过去,想看看贺丰年在欺负谁家姑娘,对方又怎么认识他。方才他离得远,人头攒动只看见鹤立鸡群的贺丰年了,此时到了人群中间,才发现丹桂身后站着熟悉的小尼姑,转瞬也就明白了丹桂的身份。 他很随意地跟阿榆对个眼神,转而笑着跟贺丰年打招呼:“呦,这不是贺六吗?都敢上街溜达来了,怎么,你的脚伤养好了?”说话时收起折扇,看似轻轻敲在贺丰年肩头,但到底力道如何,只有贺丰年知道了。 贺丰年冷脸将他扇子拍了下去。 要 说他最恨谁,展怀春排第一,肖仁就排第二。三人年岁相仿,又都是县城里拔尖的俊秀男儿,从小就被放在一起比较,偏偏那二人一个比他有钱一个比他有势,旁人 提起来他总是排在最后头。家财权势比不过,贺丰年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出色,容貌他略逊展怀春却不输肖仁,其他就是才学了。 展、肖不 喜读书,贺丰年刻苦读书考秀才,没想那年院试展怀春肖仁也去了,且都榜上有名,过后还问他要不要再考举人,道如果他考他们两个便心悦诚服。贺丰年可不会因 为赌气去考什么劳什子举人,改而招人踢蹴鞠。当今圣上好蹴鞠,各府县蹴鞠风气大盛,本县每年开春时也会举办蹴鞠比赛,由几家大商户出彩头。 好 了,他踌躇满志,那边展怀春肖仁又来凑热闹了,最气人的是展怀春功夫好,他只要上场就必定夺冠,惹得围观百姓闺秀们眼里看不见旁人,就连他家里的几个姐妹 都念叨展怀春的好,巴不得能嫁给他。贺丰年咬牙忍着,直到今年注定要连输三年后终于忍不下去了,故意在最后一场比赛时动手脚想害展怀春,结果,展怀春什么 事都没有,他却伤了脚,被展怀春踢的。 此刻对上肖仁,贺丰年知道自己今日再也占不到半点便宜,最后看一眼阿榆,铁青着脸离去。 “贺 六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我一来你就走啊?又不是耗子见猫!哦,你是怕展怀春吧?不用怕,他现在人在京城呢,不过很快也就回来了,到时候我会把今日的事告诉 他,你最好乖乖在家呆着别出门,否则再让他撞上,可不是扭伤脚那么简单!”肖仁犹不放过他,冲着他背影好心提醒道,惹来周围一阵哄堂大笑。 贺丰年咬牙切齿,却始终没有回头。若是展怀春,他还可以对骂几句,偏肖仁他爹是知县,他不能明面上得罪肖仁,被长辈知道没有好果子吃。 他越走越快,很快便不见了身影。 肖仁摇着扇子笑,仿佛已经看到了下一场热闹。 “多谢肖少爷出手教训恶人,要不是遇到您,奴婢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丹桂感激地谢道。 肖仁转身,扫一眼丹桂,目光很快挪到阿榆身上,见阿榆衣着打扮比上次差了很多,他心中诧异,想问问,但这里明显不是说话的地方,便道:“凭我跟你们少爷的交情,他欺负你们便是跟我作对,我当然要收拾他。怎么,你们两个出来买东西?” 丹桂闻言看向阿榆,阿榆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买了一对儿耳钉。” 肖 仁情不自禁看向她耳朵,那耳垂白里透粉,上面果然有两根枣刺。再看看旁边的首饰摊铺,肖仁纳闷了。难道他真误会展怀春了?如果展怀春对这丫鬟有意,肯定早 给她买好东西了,现在阿榆衣服变回了普通丫鬟打扮,展怀春出门也没有带她,一走两个月,真不像有其他心思啊…… “那你们还买别的东西吗?”天边红日西垂,肖仁随口问道。 阿榆本来想买吃食分给丹桂丹霞的,现在可没有心思了,跟丹桂互视一眼,同时摇头。 肖仁见了,便道:“正好我要去展府一趟,你们两个跟在我后面吧。”小丫鬟容貌过人,走了贺丰年还可能有别的恶霸,他不太放心。 二女求之不得。 街上人多眼杂,肖仁领头二女几步,并没有回头跟她们说话。等出了主街,路上行人渐少,肖仁慢慢退到阿榆身侧,笑着问她:“你们少爷不在家,你最近都在做什么?” 阿榆扭头看他。这人穿了一身竹青色的圆领袍子,面容没有展怀春那般美的惊人,却也是罕见的俊男子,而且肖仁喜笑,很悠然随和的那种,看着就容易亲近。阿榆还记得在尼姑庵门口第一次撞见二人时,展怀春看她一眼她都害怕,完全是靠肖仁安抚才没有被展怀春吓跑的。 “早起收拾屋子,做完差事就去少爷书房里看书。”她收回视线,看着前面答。夕阳从后面照过来,将四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丹桂走在她左边,右边最长的是肖仁的,肖仁一侧那个是他的小厮的。山上树木丛生,很难看见这样长长的影子。 “看书啊……”肖仁轻轻重复了一遍,突然记起上次他送给展怀春的几本好书。当时他直接摆在书架最显眼的位置了,因为书皮是正经的儒学典籍,他想给展怀春一个惊喜便没有告诉他,只再三叮嘱他看,也不知道展怀春后来有没有翻。 偷偷瞥一眼阿榆娴静的侧脸,肖仁到底没有忍住,低声问道:“我记得你们少爷书架中间摆着三本《春秋》,你有看过吗?”姑娘家都不喜欢读这种书,她可千万没看过啊,他好马上嘱咐她别看。 春秋? 阿榆扭头看他,眼里有些茫然,目光相碰那一瞬,她忽的记起来了,《春秋》,她翻到过的,单看书名,她以为里面讲的是春秋之景,翻开里面却是…… 阿榆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迅速低下头:“没,没看过,我都是从边上拿的书。”刚打开时看到里面是图画,她还挺新奇的,仔细看才发现画中男女在做什么。看清了,故事里姐妹丫鬟破身时的羞涩顿时也涌上了她心头,慌慌忙忙就放回去了。 脸都红成那样了,没看过才怪! 肖 仁也很不自在,别开眼看旁边人家院墙上盛开的蔷薇花,顺着她话道:“没看过最好,那是你们少爷……是他好不容易得来的,轻易不给人看,我想看他都不让碰, 也不知道里面讲的是什么。那个,你别好奇看啊,免得他回来生气。”化解尴尬要紧,至于展怀春,反正他不会知道这件事的。 “嗯,不会看的。”阿榆小声应道。那种书,难怪展怀春不给旁人看。 虽然没有说开,两人心中各有各的尴尬,渐渐地都不说话了。 待走到展府所在的那条街上,肖仁突地顿住脚步,懊恼地用扇子敲敲脑袋:“瞧我这记性,忘了把东西带过来了。你们回府吧,改日我再来拜访你们大少爷。”说完领着小厮转身离去。 两个丫鬟一起回头目送他,看他在灿烂霞光里渐行渐远,手中闲散地转着折扇,风流不羁。 “肖少爷对你真好。”丹桂笑着看阿榆:“咱们少爷跟肖少爷都惧怕大少爷,如今少爷不在家,肖少爷更不可能主动往大少爷跟前凑,所以刚刚他是故意护送咱们回来的,全是为了你。” “为了我?咱们两个不是都送了吗?”阿榆不懂,再次望向肖仁背影,恰好那边肖仁要转弯了,不知为何也回头望了过来。距离太远,阿榆看不清男人脸上有何表情,只觉得他脚步突然变快了,一下子消失在院墙之后。 人都走了,丹桂推着阿榆肩膀往展府侧门走,小声在她耳边道:“这你就不懂了,肖少爷不认识我,你看看刚刚一路上,他都只跟你说话的。他那种身份,只有真上心了才会如此体贴,否则就算我是展家丫鬟,他最多帮我脱困,绝不会如此屈尊降贵送我回府。” 是这样吗? 阿榆仔细回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为了她…… 阿榆心跳忽然有些不稳。故事里,有次姐姐回家探亲,要回府时天色已暗,是那个佃农送她回去的,两人并没有说话,距离也有二十几步远,但当时姐姐就觉得特别幸福,为有这样一个体贴她的男人。 难道肖仁喜欢她? 应该不是吧,她只是个小丫鬟,他是知县家的少爷呢,论身份比展怀春还高。 阿榆摇摇头,收起心中胡思乱想,跟丹桂快步回了展府。 可这个晚上,阿榆做梦了,她梦见肖仁站在尼姑庵门口,亲昵地去扶身旁的红裙姑娘,柔声唤对方娘子。而那个红裙姑娘是,是她…… 梦里,她跟他一起跪在佛像前,虔诚许愿。许了什么愿,阿榆记不清了。 早上醒来,想到梦中情景,阿榆脸上一阵阵发烫。肖仁只是送了她一次,她怎么就做这种梦了?真是奇怪。 因为这个荒诞的梦,阿榆整整一天都过得魂不守舍,晚上睡觉前比平时多诵了一刻钟的经书,于是这次她一夜无梦,睡得很是香甜。阿榆松了口气,她还是习惯现在这样平平淡淡的丫鬟生活,可不想惦记那么复杂的事。 心静了,阿榆继续像以前那样过,早上照镜子,摸摸头发再看看耳钉,然后做活读书,日复一日。 这天阿榆正在书房里看书,外面忽然传来长安的声音。阿榆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放下书,果然听见长安在喊她。 阿榆赶紧跑了出去,远远瞧见长安侧对上房这边站在她门前,她刚要叫他,旁边门里忽的走出一道人影,直接对着长安吼道:“去下人房看看!离开两个月,我看她都忘了还有我这个主子了!” 他如此生气,阿榆吓得后退一步。 展怀春听到动静,疑惑地转身。四目相对,他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只是马上又紧紧抿住,长眉越皱越紧,大步朝阿榆走了过来:“你怎么这副打扮?”是大哥命她改的? 他在她面前停住,阿榆不得不仰头看他。男人黑了些瘦了些,绷着脸的样子,更让人发慌了。 作者有话要说:肖仁:我啥都没干,真的!!! 展二爷:等死吧!!! ☆、第45章 荔枝 展怀春曾经以为,在尼姑庵住的那段时日是他过得最苦的日子,这次真正出门后,他才发现,有房子住,有小尼姑伺候,一日三餐及时供应着,真的算是不错了! 去京城的路上,一行人遇到暴雨,匆匆避到破庙里,浑身衣服都湿透了,没法换,也没有热乎乎的餐食,只能吃干粮,晚上打地铺。旁的男人都是这样过来的,他自然不能斤斤计较,只能忍着,忍着周围的异味,忍着半夜来耳边嗡嗡叫的蚊子,忍着连续两三天都不能洗澡的煎熬。 到了京城,他也不是享福去了,有各种事情等着他,查账看铺子,喝酒应酬,还要提防小人口蜜腹剑的算计。 除 了一个长安,身边都是陌生人。早上起来,没有人伺候他穿衣服了,长安可以,但他已经不习惯让长安伺候,宁可自己动手。一顿三餐,没有能下饭的小丫鬟陪他, 展怀春自己胃口不好,跟旁人应酬时更是食难下咽。晚上回来,长安伺候他洗脚,阿榆没来之前也都是长安伺候的,如今有了比较,展怀春才发现,阿榆那双手有多 温柔。 在外面忙了两个多月,他最惦记的,竟然是这个新得的丫鬟,大哥他当然也有些想,但那是不一样的。 回 来的时候,一路上路过许多县城,每到一地他便搜罗些禁放的小吃。马车靠近县城,他莫名的雀跃,恨不得马上就到家。返程之前,他并没有给大哥写信告诉他自己 何时回来,不想像个孩子似的什么都禀报,所以今日大哥出门去了,他什么人都不用顾忌,下车后直接奔向自己的院子,想快点看看她,看她有没有什么变化,看她 头发有没有长长一些。 可是,他满怀期待地过来,竟然没有看到她人,现在终于看到了,她穿的那是什么衣裳? 她低着头不说话,展怀春看看那边同样低头的长安,沉声吩咐道:“进屋回话。”转身朝房间走去。 阿榆提着心跟在他后面,不懂展怀春为何会生如此大的气。他离家在外,阿榆也想过再见面后会是什么样子,却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本来还觉得两个多月不见的男人有些陌生了,他这样一生气,阿榆顿时记起他以前的凶,心里便只剩下害怕。 少爷还是那个少爷,喜怒不定,摸不透。 “说,为什么换衣裳穿了?”展怀春坐在桌子前,盯着阿榆问道。 这个问题阿榆早就准备好了,此时稍微镇定了些,她看着地面答:“少爷,以前是我不懂规矩,少爷赏什么我都接着,现在我知道规矩了,少爷赏我是看得起我,但我只是个丫鬟,真的不适合穿那么好的绸缎衣裳。阿榆,多谢少爷好意,但真的不能再要了。” “知道规矩了?谁教你的?”她那番话说得头头是道,也有淡淡的委婉世故,跟以前她口是心非的笨拙拒绝完全不一样,要么是真懂了,要么就是旁人教她这样说的。诧异过后,展怀春马上想到了他的好大哥,该不是他又插手了吧? “没有人教我,是我在书中学到的。”阿榆低着头答。 她刚才确实从书房出来,展怀春纳闷了:“在我书房里看到的书?”他怎么不记得他有那种教丫鬟学规矩的书? 阿榆摇头:“不是,是大少爷送我的书,我看完了,学到了很多。少爷,以前我不懂事,做了很多冒犯你的事,以后不会了。”学会了,以后就不会再惹他生气了吧? 展怀春没理她后面的话,皱着眉头道:“大少爷送了你什么书?拿过来给我看看。” 阿榆便去自己房里拿书,很快就回来了,乖乖递给展怀春。 展 怀春接过来,翻开,见里面讲得是姐妹丫鬟伺候少爷的故事,心中已然有数,后面随手翻两页,正好翻到姐姐训斥妹妹不该觊觎少爷的话,他怒极而笑。大哥可真够 关心他,看不惯他对一个丫鬟好,知道他不听话,竟然想到这种办法教阿榆规矩本分。他是已经摸清阿榆的纯善了吧?还真会对症下药。 “看了很多书?”将书扔到桌子上,展怀春闷声问。见阿榆点头,又问:“跟我说说,你都学会了什么?” 阿榆垂着眼眸,将自己最近读书心得都说给他听。 她声音又轻又柔,一直这样细声说着,像是潺潺溪水流进他胸口,浇灭那里的火气。展怀春怔怔地看着她,看她规规矩矩站在自己面前,心中不知该作何感想。 因为尴尬他不想教她的,大哥都替他教了,那个什么都不懂那个很好糊弄的小丫鬟,再也没有了。 “抬起头。”他想看她的眼睛。 阿榆愣了愣,偷偷看他一眼,见男人看起来虽然清冷却不像生气的样子,便抬头给他看。 那双眼睛依然清澈如水,不染俗世尘垢。 展怀春略微舒服了些:“知道荔枝是什么吗?” 阿榆眨眨眼睛:“不知道,是什么?” 展怀春指指桌子上的圆盒子,让她自己打开。 阿榆好奇极了,转了半圈走到展怀春一侧,抬手打开圆盒。此时是盛夏,但圆盒却是凉的,开了,才发现圆盒外面是木头,里面还镶了一圈瓷,中间堆满了冰,冰里放着七八个类似果子的东西,红红的,很奇怪。 “剥开。” 男人在旁边吩咐,阿榆只得从命,只是拿起来才发现果子很是硌手,硬硬的也剥不开。正发愁,展怀春突然低低骂了她一声“笨”,同时把果子抢了过去。阿榆也觉得自己笨,但还是好奇地看着展怀春,看他三两下就剥开了,露出里面晶莹润透的果肉。 “张嘴。”展怀春托着果壳,把东西递到她嘴边。 阿榆不由自主往后退,茫然地问:“这是什么啊?” “尝尝就知道了,尝玩我在告诉你。”展怀春不耐烦,直接站了起来,掐着她下巴把东西塞到了她嘴里。她下巴细细滑滑,大眼睛惊慌地望着他,展怀春心中一软,笑了笑:“不用怕,这是好东西,你安心吃吧,里面有籽儿,小心别咬到。” 东西已经入了口,阿榆不得不吃,真的吃了,她感觉自己要飘起来了。有些冰的果子让她浑身都跟着凉快,而果肉软滑多汁,甜中带酸,还有一种淡淡的香,就是,就是里面的籽儿也太大了,没吃几下就没了。 那么大的籽儿,阿榆看看展怀春,低头转过去,将乌溜溜珠子似的圆籽吐到了手心里,悄悄攥住。 “好吃吗?”展怀春重新坐回椅子上,盯着她眼睛问。 “好吃。”阿榆诚实回答,瞥一眼圆盒,忐忑地问:“少爷,这就是荔枝吗?贵不贵?”看样子都像很贵的。 展 怀春本来不想告诉她,但现在,他想知道她是选择规矩还是顺从自己的馋心:“很贵。这是南方产的果子,咱们这边根本没有,普通商人运到半路就烂了,只有官府 驿站快马日夜不停地跑才能运到京城,但也只是给宫里享用的,皇上再分赏给官员。展家在京城有些交情,我才弄到了三盒,一路上用冰镇着回来的。一盒给我大 哥,一盒给肖少爷,这盒,是给你的。”他看顺眼的人不多,她该庆幸她入了他的眼。 阿榆吃惊极了,“少爷自己没有吗?”他没说多少钱,但话里已经表明了这种果子有多稀奇,阿榆看过那么多书,已经懂了,不是所有好东西都是用价钱衡量的。 “我在京城已经吃够了,这东西,一口气吃太多也不好。怎么,你要不要?”展怀春盯着她眼睛问。 “不用了,少爷还是留着自己吃吧。”阿榆想也不想便低头拒绝。这么贵重的东西,哪里是一个丫鬟能消受的。 “真的不要?那我送给旁人了。”展怀春嘴角笑容凝固,声音变冷。 阿榆眼里半点犹豫都没有:“不要。” 展怀春沉默,低头看自己的手,攥起再松开,抬头看她,目光不经意落到她耳朵上,愣了愣,问:“耳钉是新买的?怎么没买上次看上的那种?” 阿榆低着脑袋,不知道男人脸上是什么表情,听他又闲聊般问她耳钉,不由浅笑:“上次看上的太贵了,我现在想攒钱,不能在这些东西上浪费钱,反正我只是个丫鬟,不用戴太好的。” “攒钱?攒钱做什么?” 这个问题阿榆不太好意思说,但他问了,她便微红着脸道:“将来,将来总要出府的,现在攒了钱,到时候就不怕没钱花了。” “你想出府?怎么出府?”展怀春好奇地笑了,声音都带着笑。 他一笑阿榆就放松了,有些话也敢说了:“如果少爷帮我找到爹娘,我就回家跟他们一起过。如果没有,那,那,我总是要,嫁人的啊。我是丫鬟,那人应该跟我差不多的身份……”说到这里又有些难为情了。 “是吗,已经开始为嫁人准备了,可是有了人选?告诉我,我替你做主。”展怀春捏起一颗荔枝,攥在手心里转着玩,攥着攥着有汁水从他指缝里流了下来,有的顺着他手腕往下流,有的滴到他腿上,向来喜干净的少爷却浑然不在意,只笑着看他的小丫鬟。 “没有,我就是随便想想,还没有呢。”阿榆急忙辩解,抬头时才发现展怀春有些不对,他虽然在笑,看她的眼神,却好像要吃了她一般。她莫名地害怕,“少爷,你……” “没有啊,真是可惜。” 展怀春淡淡说完,站了起来,准备往内室去,只是才转身又顿住,回头看她:“你不要我送的衣裳,不要我给你带的吃食,头巾呢?你怎么没有摘下来?那虽然是绣娘绣的,却也是我吩咐下去的,全是难得的好绸缎,你一个丫鬟戴不合适。” 他目光落在她头顶,突然很想知道她头发有多长了。两个月没见,他黑了瘦了,个子稍微长了点。阿榆也有了变化,她比以前白净了,脸蛋更细腻了,人,也更懂事了,懂事的都不像她,都知道攒钱了,都知道出府嫁人了。 他的意思是,不许她戴头巾吗? “说啊,你怎么不摘下来?我送的东西你不是都不要了吗?”展怀春逼近她。 阿榆脸上瞬间烧得通红,想解释自己为何留着头巾,可对方明显不想让她戴了,她只能听从:“我马上摘,少爷你别生气……” “出去!”眼看她真的抬手要摘,展怀春猛地指向门口:“你走,敢摘下来我马上赶你出府!” 他暴跳如雷,阿榆脑子里轰的一声,什么都无法想,夺路而逃。 还没出堂屋正门,身后忽然传来咣当闷响,有什么东西被扔了出来。阿榆浑身打颤,回头,瞧见外屋门帘晃动,之前还在桌子上的圆盒躺在满地碎冰之中,而那些深红色的荔枝正满地滚动,其中一颗朝她滚了过来,最后停在她脚下。 阿榆泪如雨下。 她真的很想问问他,她到底哪里做错了,为何他一回来就对他发火,临走之前,两人不是好好的吗? 可她不敢问。 ☆、第46章 甜啊 阿榆走了。 展怀春一直盯着门帘,看门口的人蹲下想要捡脚边荔枝,可她最终没有捡,跑出去了。 那是他特意带给她的新鲜果子,她怎么不捡呢? 展怀春就那样面朝门口站着,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脚步声走了过来,他知道,那是长安。 “把外面收拾干净了。”他平静地吩咐。至于那些荔枝长安是自己吃还是扔了,他不想管。 长安哪敢吃啊。这一路上,每到一处少爷便命人换两箱冰块儿运着走,专门用来镇三盒荔枝的。说句难听的话,他们跟去的一行人恐怕都比不上这三盒荔枝值钱。要是旁的果子砸到地上肯定坏了,这荔枝壳硬,只要再洗洗,里面照样能吃。 长 安先将荔枝捡到碟子里,低头把碎冰清理出去,回来时见里面那人还站在那儿,心明显是跟着阿榆跑了啊。低头想了会儿,长安壮着胆子道:“少爷您别生气,咱们 一走两个多月,阿榆怕是认生了,骤然得了这样好东西,她不敢要呢。少爷要是放心,我现在就把东西端过去,准能让她欢欢喜喜接下,回头跟您磕头道谢来。” 展怀春没说话。 长安耐心地等着,等得脖子都酸了,终于听里面的人说:“洗干净,她再不识趣,赏你了。” “少爷多虑了,阿榆肯定会要的。”得了许可,长安赶紧端着荔枝走了。 脚 步声远去,展怀春哼了声,准备回里面等消息,转身时,目光再次掠过阿榆忘了带走的那本书上,他顿了顿,走过去将书拿了过来,这才去了里面。脱了鞋子,展怀 春懒懒靠在两个多月没睡的宽敞大床上,慢慢翻起书来。主线是儿女情长,规矩礼教倒是啰啰嗦嗦写了很多话,他基本一目十行,翻完一本书也没用多长时间。 放下书,展怀春闭上眼睛,回忆里面的某些情节。 少爷买了好料子送姐妹丫鬟,姐姐婉拒了,妹妹没有拒绝。府上发了月钱,姐姐一部分补贴家用,一部分自己攒着,妹妹则用来买首饰打扮自己。最后呢,姐姐用自己赚的钱帮佃农相公买了地,小两口平淡安乐,妹妹净身被卖走,一无所有。 看阿榆这样子,是想学姐姐吗?那么在她心里,他是不是就是那个少爷,她是不是觉得他对她好就是想纳她当姨娘?然后他现在对她好,将来也会对另外一个女人好,为了另一个女人把她卖了?她怕被卖,所以不敢收他的东西? “啪”的一声,展怀春咬牙切齿将书甩到地上。纸张脱落,飞满地。 展怀春犹不解恨,将枕头也甩了下去。 大哥从哪儿找来的这本烂书!教规矩就教规矩,弄一个姐姐就够了,何必扯什么姨娘正室?他都说了他没那种心思,只是喜欢逗她打扮她,他没有弟弟妹妹,现在院子里多了个孩子般可以哄着打发时间的小丫鬟,他惯着她不许吗?偏要搞出这么多事来! 都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 那边厢房,阿榆红着眼圈将长安让进屋,两人坐在外间桌子前说话,面对面而坐。阿榆本来没想坐的,是长安非要她坐。屋门敞着,两人这样光明正大。 “阿榆,你知道咱们少爷为何这么生气吗?” 阿榆回来时已经想过了,想来想去只有一件事,低头道:“因为我不肯收少爷的东西。可是,你看你跟丹桂她们穿的都是布衣,我穿绸缎多不合适啊?” 长安是伶俐人,知道阿榆这种变化肯定跟大少爷有关。大少爷不在家,二少爷怎么打扮阿榆都没人多嘴,大少爷回来了,至少明面上得避讳些,阿榆懂事换回衣服他是赞成的,相信二少爷也明白。所以今日点火的,是面前这盘荔枝。 “嗯, 你穿绸缎确实不妥,可你为啥不要荔枝啊?除了少爷,这院子里平时就咱们俩走动,你吃荔枝又没人知道,少爷给你你痛快接了不就得了?这可是咱们少爷不辞辛苦 特意给你带回来的,不说荔枝,就这一路上用的冰都有几十两,换成你,这样惦记一个人对方却不领情,你说你生气不生气?” 冰都几十两…… 阿榆震惊地看长安,更加惶恐了,还有些困惑:“这样好的东西,少爷为何送我啊?” 为啥,那不明摆着吗? 长 安想骂阿榆傻,偏偏少爷自己都不肯承认有这种心思,他也只好找个借口:“少爷身边就咱们两个贴身伺候,我在京城已经分到一盒荔枝了,给了我,少爷肯定也要 给你啊。阿榆,讲规矩是好事,但你也得分场合,少爷和气,私底下不把咱俩当外人,有好吃的好穿的都想着咱们,结果你非要跟他扯规矩,把他当外人,你说少爷 能不生气吗?退一万步讲,咱们当下人的就是为了伺候主子高兴的,主子高兴赏你,你就接着,怕被人瞧见说道,就别让他们瞧见,吃的自己偷偷在屋里吃,用的藏 起来,等将来出府后再打扮自己,你说对不对?” 阿榆听呆了。长安说的跟姐姐说的不一样,但好像也很有道理啊,关键是,是…… “你也分到荔枝了?还有好衣裳?我怎么没见你穿过?” 长安嘿嘿笑:“那当然,少爷对咱俩一样好。那些衣裳我都藏在柜子里呢,专门留着回家探亲时穿,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我命好,遇到少爷这么好的主子。”荔枝他确实吃过,是在京城时少爷随手赏他的,料子也有,但肯定没有阿榆的待遇好啊。 原来长安也有荔枝。 阿榆目光挪到碟子里的荔枝上,有点后悔了。早知道长安也有,她就不该拒绝了,这么好吃的东西,还白白惹展怀春发了火。 她低头扭捏,长安心中有数,起身把碟子推给她,笑着提醒道:“行了,赶紧去少爷面前认错吧,少爷在屋里等着你呢。到时候你当着少爷的面把荔枝都吃了,少爷也就不生气了。” 想到展怀春之前暴怒的样子,阿榆不太敢去,却又禁不住长安再三催促,只好接过碟子,忐忑不安地去了上房。 她才走到门口,展怀春就听见了,猛地翻身坐正,看向内屋门口。 “少爷,你在里面吗?” 那人在门口犹豫半天,停得他差点忍不住出去了才终于开口说话。 “你来做什么?”展怀春没好气地问。 “我,我来跟少爷认错,少爷特意给我带荔枝,我还不领情……”阿榆站在门帘后,小声道。 展怀春讶异地挑眉,长安是怎么跟她说的?他倒没料到那小子还有这份口才。 小丫鬟又听话了,展怀春心情不错,刚想喊阿榆进来,瞧见床前地上一片书纸狼藉,想到明明是大哥从中作梗他却跟她发了那么一顿火,耳根就有些热了。快速下地捡起所有书纸塞到柜子里,展怀春整整衣衫,在椅子上坐稳了,才吩咐人进来。 阿榆心中惴惴,一手端着碟子一手挑开门帘走了进去,余光中瞧见展怀春端坐在桌前品茶呢。她没敢看脸,低头走到桌子前,将荔枝放了上去。 她眼圈还红着,纵使低头他也能看得见。展怀春气她也气自己,明明是小别重聚,偏弄成这样。 “除了给你看书,大少爷还说过旁的吗?”他示意她站得近一些,轻声问道。 “没 说什么,就是让我好好伺候少爷。”阿榆不敢看他注视自己的眼睛,微微偏了头,看一旁的椅子。其实大少爷还问她想不想当他姨娘了,还有什么展怀春欺负她大少 爷就为她做主的话,但阿榆觉得这些话不适合说出来,前者完全没有道理,后面的展怀春没怎么对她动手动脚过啊,偶尔几次都是意外。 展怀春不信,但他懒得追究了,转而问长安都跟她说了什么。 这个没啥需要隐瞒的,阿榆据实相告。 展 怀春还算满意,想了想,顺着长安的话道:“阿榆,这世上有很多种少爷跟丫鬟,那本书上说的只是其中一种。你记住,不是所有少爷对丫鬟好就是动了别的心思, 也不是所有丫鬟都必须规规矩矩的。你是你,我就喜欢你像之前那样轻松自然地陪我吃饭跟我说话,没必要非得学别人,懂了吗?你真规矩了,我反而不喜。” 阿榆似懂非懂,低头攥手指:“那,有些规矩,总要遵守吧?” 她声音有些委屈,展怀春看看她身上衣裳,勉强认了:“嗯,在外人面前要避讳,私底下咱们还和以前一样。以后,我不逼你穿好衣裳了,不过只要我给你东西,就算你不吃不穿你都得接着,再也不许拒绝,知道吗?” “知道了。”阿榆乖乖应下。 她低着脑袋,乖巧模样看得展怀春忍不住想把人……抱到怀里好好再问她一遍。 明明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像个孩子招人疼呢? 展怀春懊恼地别开眼,不想再看,可是桌子下的一双手动啊动的,总想抱住什么一通揉捏。 他不说话,阿榆悄悄看他,刚看过去正好展怀春也偷眼看她。阿榆慌得赶紧看地面,一颗心扑通乱跳不上不下,不知他到底消气了没有。 “坐下吧,把荔枝吃了。”她如此怕自己,展怀春不太高兴,但也不敢再训她,免得她越来越拘束。 桌子旁边摆着两把椅子,展怀春坐北,另一把在东。阿榆乖乖坐下,将碟子往展怀春那边推了推,刚想开口请他也再吃点,展怀春突然瞪她一眼:“都敢支使我伺候你了,胆子真是越来越大!”说着捏起一颗荔枝剥了起来。 阿榆被他这句话弄得丈二摸不着头脑,她怎么支使他了? 正困惑着,展怀春已经剥好一颗荔枝,瞥她一眼,伸手递了过来。 阿榆受宠若惊,连忙摇头拒绝:“少爷自己吃吧,我自己会剥了。”她看他剥过一次了啊。 展怀春皱眉:“自己会剥还让我帮忙?”依然维持伸手的姿势。 阿榆“啊”了一声,看看两人中间的碟子,再看看展怀春,明白了,不由失笑:“少爷误会了,我是请你再吃点,没想让你帮我剥荔枝。”他是少爷啊,怎么会想到那里去,她哪敢支使他? 她忍着笑,但那双才哭过不久的清澈眸子根本掩饰不住笑意,清亮亮的似月下泉水,映着月光星光。展怀春看得入神,这样的笑,他已经两个多月没看过了。 没有她在身边伺候,他很不习惯,她呢,有没有一点惦记他这个少爷? 看她面色红润,分明不像是会惦记人的,大概净琢磨如何气他了。 展怀春抿抿唇,托着荔枝壳往阿榆嘴前递:“你早说清楚我不就知道了?现在剥也剥好了,快吃了!” 阿榆拧不过他,伸手去接。 “怎么,嫌我手脏?”展怀春瞪眼睛。 “不是,我……”对上他紧皱的眉头,阿榆认了,垂眸去咬那荔枝果肉。 眼看她嘴唇越来越近,展怀春喉头滚动,突然觉得挡着他指端的荔枝壳很碍眼。 所以,在阿榆快要碰到荔枝时,展怀春把手收了回去。 阿榆愣住,抬眼看他,发现展怀春笑呢,笑得可好看了。 只是再好看,他也是戏弄人呢啊! “那个少爷自己吃吧,我再剥一颗。”阿榆难掩抱怨地道,伸手去拿碟子里的荔枝。 展怀春眼疾手快把碟子挪到他右侧,跟着捏住去了壳的荔枝重新递给她,柔声哄道:“吃吧,这次不逗你了。” 阿榆才不信他,刚想说她不吃了,展怀春又瞪她:“不吃就是嫌我手脏!乖乖吃了,剩下的给你自己剥。” 他又威胁又诱.惑,周围还有荔枝淡淡的好闻果香,阿榆看看他手,决定再信他一次。 她再次靠近,展怀春心跳渐快,痴痴地看着她白皙脸庞来到他手前。她长长的眼睫垂着,遮掩了那双秋水剪眸,她红润的唇瓣微微张开,碰到荔枝,也碰到了他两指指端。温温的,软软的,虽然一触即退,却让他在那一瞬忘了呼吸。 有些时候,她还挺像个女人的。 展怀春目光上移,却见阿榆鼓着一边腮帮子吃得正开心,浑然不知吃荔枝时样子会变丑。 心中旖.旎顿消,为她孩子般的馋傻。 等她吃完了,展怀春又从碟子里捏了一颗荔枝。这么硬的壳儿,她根本剥不开,还是他喂她吧。 可惜他想喂,阿榆不愿意了:“少爷,你答应剩下的都让我自己剥的。” “谁说这个是给你剥的?”展怀春心情好,并不介意她不领情,反而当着她的面将手中荔枝送到自己口中,笑眼看她。他是男人,不在乎吃相如何。 阿榆本来挺尴尬的,瞧见他一边腮帮子那么鼓,她愣了一下,原来吃荔枝时会这样。 再吃时,阿榆想了想,觉得转过去吃太刻意了,便学书中看到的那般,抬起右手遮住嘴。 许是心里不自在,她总觉得展怀春在看她,偷偷抬眼看去,果然对上他含笑的目光。 他笑什么啊? 阿榆脸热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嚼了。 旁边展怀春又剥了一颗,边含着玩边欣赏小丫鬟羞红的脸。因为害羞而红脸,他还真没怎么在她身上见过,现在瞧着,她看大哥那本书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羞答答的样子更让人胃口好了。 “还剩最后一个了,你吃不吃?”他含糊不清地问。 阿榆摇头,舌尖将口中圆籽儿抵到前面,红着脸用拇指食指捏了出来,放到碟子里。那里已经有几颗籽儿了,展怀春放了三个,她算上这个才两个。现在展怀春手里一个没剥壳的,口中还含着一个…… 阿榆低头看桌子,他,他不是说在京城已经吃够了吗? 她在心中悄悄抱怨,殊不知自己的小嘴儿已经轻轻嘟了起来。 展怀春差点笑出声,快嚼几口吐了口中籽儿,故意一边剥最后那个一边叹道:“一盒子八个,你只吃了三个,早知道你不爱吃,我就不费事给你带了。” 阿榆扫一眼他手,心里不是滋味儿,起身道:“我去端水,一会儿少爷好洗手。”说完转身要走。 “等等!”展怀春倏地站了起来,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闭上眼睛。” 阿榆茫然地回视他,用目光询问。 那眼睛里有他的影,展怀春喜欢看,放柔了声音:“闭上,我再送你一样东西。” 他目光温柔,嘴角噙着不常见却每一次都能让她看呆的浅笑,阿榆没有多想,颤着眼睫闭上眼。心里有些紧张,他还想送她什么? 她如此听话,展怀春心里软软的,抬起手,将剥好的荔枝递了过去。 只是,快要碰到她嘴唇时,他顿住,目光在她微红的俏脸上辗转,最后,手继续往上抬,于是那荔枝在两人中间绕了圈,改而落入他口中。 要不要继续……喂她? 这个念头在男人脑海里盘旋,可他身体已经自作主张朝眼前那红唇凑了过去。 此时的她,太像女人,太美,太馋人。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暂且秀点小甜蜜(二爷的)吧,大甜蜜明早送上~ p.s.:阿榆傻不傻,那得看有没有人逗她,赶巧咱们二爷……所以在二爷面前阿榆一直都会软软哒~ ☆、第47章 腻歪 展怀春觉得自己被鬼迷了心窍。 在他快要碰上阿榆,在门外传来长安声音的那一瞬,如惊雷在侧,他倏地站直了身子。与此同 时,阿榆睁开眼睛,就见面前男人腮帮子鼓鼓,满脸通红。目光相碰,展怀春先移开了视线,一边抬脚往外走,一边含糊不清道:“我先去找大少爷,你把桌子收拾 收拾,那份礼物晚上我再给你。” 声音未落,人已经出了屋。 阿榆望着门口,脑海里是展怀春鼓鼓的腮帮子。她回头看向桌子,第一次觉得展怀春很小气,明明说是送给她吃的,结果大多数都被他吃掉了。不过,这毕竟是他的东西,那么好吃稀奇的荔枝,他肯给她吃已经很不错了。阿榆知足地笑笑,把桌子上的荔枝壳收拾好,拿到外面倒掉。 此时已经日近黄昏。 梅园那边,展家兄弟俩一起吃饭。 跟阿榆和好了,展怀春还记得他大哥背着他做的好事,过来后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以前哥俩在一起,都是他说话比较多,今日则是展知寒说一句,他才答一句,反应很冷淡。 展知寒看看对面一直沉默的二弟,主动开口问道:“没什么话想跟我说?” 展怀春抬眼,捡了几桩生意上的事说给他听。 展知寒不置可否,最后见他始终闭口不提小丫鬟的事,便道:“阿榆确实是个单纯的好丫鬟,我可怜她如此年岁还不更事,特意送了她一本书,没想到她很有悟性,一点即透。” “是啊,我也没想到她那么聪明,多谢大哥替我教导丫鬟。”展怀春淡淡回道,面无表情。 展知寒知道他心里不痛快,识趣地没有再说什么。 吃完饭离开前,展怀春走到门口,忍不住顿住,侧头道:“大哥,我知道你现在做的事情都是为了我好,但我已经长大了。以后你让我做生意,我都听你的,但我自己院子里的事,也请你别再插手。你放心,展家祖训我都懂,我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好,你记住你自己的话。”展知寒只说了这一句,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展怀春回了自己的常青园。此时夕阳正好,金色余晖洒满院子,让他之前抑郁的心情也好了许多。这是他的家,这理有会伺候人的小丫鬟,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少爷,你回来了啊?”门口忽然转过来一个身影,桃红衫子,水绿裙子,头戴碎花巾,清新明媚。 落落大方的样子,都不知道他差点亲到她。想到那时的悸动,那时的鬼使神差,再看她在夕阳里婉柔动人的模样,展怀春将错全都怪在了阿榆身上。如果她不是那么贪吃,如果她不是那么好看,他不会起心思喂她,也就不会差一点…… 展怀春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一时绮念。 “你吃过了吗?”他走过去,随口问道。 阿榆点点头。大少爷在家的时候,展怀春每日三餐都跟大少爷吃,她便继续跟丹桂她们一起用饭。 “少爷要出去散步吗?”阿榆习惯地问。 展怀春摇摇头,从她身边绕了进去:“今晚不了,这一路上挺累的。” 展怀春这话说的是真的,赶路真是件累人的事儿,他是身骨底子好,否则回来后早累趴下了,哪有精力跟她吵架又哄她。 他不散步去了内室,阿榆便乖乖留在外间,等着他传唤。 里面久久没有声音,阿榆停下手中针线,望向窗外。天渐渐黑了,他不是说还有一份礼物要送她吗?是好吃的还是好衣裳?这些赏,本来她不想收的,可长安说他也有,那收下应该就没问题了。否则展怀春单单送给她…… 展怀春为何要单单送给她呢? 阿榆愣了愣,跟着笑了。故事里少爷是喜欢姐妹丫鬟才单独送她们东西,展怀春又不喜欢她,她瞎想什么? “阿榆,我要歇下了。”里面的男人开口唤她。 歇下,歇下前要更衣要洗脚。 这都是一个丫鬟应该做的,阿榆轻步走了进去。 屏 风后展怀春懒懒靠在床上,见她过来才站了起来,伸开双臂。阿榆低头上前,解他腰带,服侍他脱外袍。两个月前,他里面还有一层单衣,但此时是盛夏,外袍脱下 去,里面就是胸膛了。有些事情真是奇怪,以前阿榆看他裸着上面从来不觉得有何不妥,现在才对上便脸红了,飞快转到他背后,彻底褪下袍子搭在屏风上,再去柜 子里拿里衣,垂眸替他穿。 这件里衣没有腰带,只在右侧靠近腋窝的地方缝了一排花扣。展怀春个子高,阿榆系花扣时得微微仰着头。她垂着眼眸专心做事,展怀春低头看她,看她俏脸染上浅浅红霞,是他以前一直想看的样子,却没想到今日看到了。 看得他有些紧张。 展 怀春突然希望她不知羞,那样她就不会脸红,她不脸红,便不会露出如此妩媚风情。她像孩子时,他喜欢捉弄她逗她哄她,但她突然像极了女人,他便有点管不住自 己了。像之前想那样喂她,像现在想抱抱她,都是男人对女人的冲动,或许跟喜欢无关,只因她纯真又柔媚的模样太勾人,而他,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阿榆……”展怀春攥住她在他胸侧动来动去的手。不行,他得做点什么,免得被她蛊惑吓着她。 他的手很大很热,手心里好像都有汗了。 阿榆知道他不是故事里的少爷,不会像故事里那样攥住妹妹的手,然后将她压到床上,可这一瞬,她脑子里突然就浮现了那些画面。她脸颊愈热,慌得后退一步脱离他手,低头问:“少爷,少爷有何吩咐?” 展怀春别开眼,不看她这副惊慌却更折磨人的模样:“扣子我自己系,你去把桌子上的木匣子拿过来。”说着坐到床上。 阿榆没问匣子里是什么东西,快步走过去。绕过屏风,傍晚清凉的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吹散了她脸上热意。阿榆摸摸脸颊,懊恼自己不该胡思乱想,转而托起那个很显眼的紫檀木匣子,重新走了回去。 “少爷,我去准备洗脚水?”看着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接过匣子,阿榆轻声问。 “不必,今晚我不洗脚了。”展怀春犹记得上次洗脚的折磨,他可不想再来一次。 “那,少爷好好安置,我出去了?”阿榆以为他赶路太累了,赶紧告辞。 “等 等,我不是说要送你礼物吗?”展怀春笑了笑,抬头看她,可她站在床前,他得仰头。展怀春犯了懒,示意阿榆先去拿一面镜子过来,再端来绣凳坐下。坐下了,他 看看乖乖坐在床前满眼好奇地盯着匣子活像过年时等着爹娘发压岁钱的小丫鬟,故意将匣子放在膝盖上,手搭在两侧仿佛下一刻便去打开匣子却迟迟不开,“知道这 里装的是什么吗?” “什么啊?”阿榆有些急切地问,她都好奇死了。 “闭上眼睛,我让你睁开你再睁开。”展怀春神秘地笑。 又是闭上眼睛,阿榆已经习惯了,马上从命,紧张地听他开木匣子的声音。什么香味都没有,应该不是吃的,可那么小的匣子,不可能是衣裳料子啊? “好了,你可以看了。”她眼睫颤啊颤的,挠着他的心,展怀春不得不收回目光,笑着道。 阿榆立即睁开眼睛,看见,看见一个男人大拳头。 她不解地抬头,展怀春脸上又是那种好看又捉弄人的笑:“东西在我手心里,你自己掰开,掰开就是你的了。” “到底是什么啊?”阿榆被他弄得都快坐不住了,一边说着一边急得去掰他拳头。他这样欺负人,阿榆以为要费很大力气的,没想几乎她刚握住他拳头展怀春便松开了,露出里面一对儿耳坠儿。 阿榆看迷了眼,都忘了松开他手。 其实她一直都惦记着货架上的那对儿红玉耳坠,二两银子的玉,肯定不是什么好货色,但那是她最先看到的好东西,那浅红水润的颜色好几次她都梦到过。但此时此刻,阿榆突然想不起那对儿耳坠的样子了。 眼前这对儿,也是水滴状的,却比货架上的大整整两圈,且红的像血,浓烈炽热,上面的银坠子,下面男人白皙的手心,都成了它的衬托。阿榆痴痴地盯着它们,她没见过什么好东西,都分不清这是玛瑙还是玉,她只知道,它们好美,美得她移不开眼。 “喜欢吗?”展怀春明知故问。看着她痴迷模样,他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满足,他送她东西,她就该这样喜欢,就该欢欢喜喜地收下。 阿榆点头,良久良久才艰难移开目光,同时松了展怀春的手,很是忐忑地问道:“少爷,这是玉吗?” “你啊,就知道玉,这是比玉还好的东西。”展怀春目光温柔的取笑她,“宝石听说过吗?鸽血红知道吗?”身为他展家二少爷身边的丫鬟,怎么能连这些玉石都分不清楚?将来带出去岂不是招人笑话? 鸽血红,阿榆还真在书里瞧见过,书上说的是……有价无市,她活几百辈子给他做几百年丫鬟,都买不起。 这样的好东西,阿榆不敢要,而且她相信,长安肯定没有。 阿榆抿抿唇,最后看一眼那绚丽炙热的仿佛烫人的红,慢慢低下头:“少爷,我……” “你不想要?为什么?”展怀春一眼看出她心思,一直托着的手放了下去,将两只宝石耳坠放在床上,修长手指轻轻转着玩。跟吃食不一样,这东西确实贵重,当然,在他眼里不算什么,所以这一次,他不生气,只想听听她的理由。 “我只是个丫鬟,不配戴。”阿榆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眼睛不受控制地盯着被男人拨动的耳坠,突然后悔看到了这样美丽的东西。她很想要很想要,可她真的不能。展怀春对她,太好了,好的让她发慌。他是太有钱,有钱到可以随便赏一个丫鬟如此宝贝,还是,还是…… 书里少爷刚成亲时,送了妹妹一对儿镯子安抚她,新夫人听说后很是难过,于是少爷又送了更好的玉镯子给新夫人,还跟她说,一个丫鬟,那里能跟她比? 所以,送一个人什么样的东西,多少都能表示那人在他心中的分量吧? 展怀春送她宝石……阿榆不敢再想下去。她觉得不可思议,她也害怕。她不想当姨娘,不想惹未来夫人难过,更不想……她只想安安分分做个丫鬟,到了年纪便出府嫁人。 或许是她神情太,太悲壮惶恐,展怀春难得没有生气,反而放柔了声音:“你可以藏起来,自己一人时戴。”她不是很喜欢私底下臭美吗?他送她,就没指望她敢戴出来,她若真是那种炫耀性子,他也不会送了。 阿榆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展 怀春隐约猜到她顾忌什么了,坚持要听她说出口,阿榆不想说,起身想逃,被展怀春攥住了胳膊。走不了,心里又各种复杂,男人还出奇地耐心小意,阿榆渐渐便把 部分忧虑说出来了:“……少爷对我这样好,将来少夫人会难过的。”没敢提姨娘的事,毕竟,她无法确定展怀春是否有那种心思,也许,他就是钱太多呢? 展怀春将她按回椅子上,依然攥着她胳膊,笑得肩膀直抖:“什么少夫人?哪来的少夫人?” 她 心里不舍又紧张纠结,他却笑成这样,阿榆不高兴了,胆子也大了:“少爷总要成亲的啊,到时候少夫人听说少爷送我这么好的东西,她肯会误会少爷……反正肯定 会难过的。”他是男人,他不懂,如果她有了喜欢的人,男人却送旁人东西,哪怕只是很普通的东西,阿榆觉得自己都会不高兴的。她要找佃农那样的,眼里只有 她,只对她好,相信旁的姑娘也都一样。 “成亲?我成亲还早呢!”展怀春慢慢止了笑,认真地对撅嘴小丫鬟道:“你看,大少爷二十四还没成亲,我也是,至少二十四岁前不会娶妻。那么还有六年,你呢,最多两三年我就把你嫁出去了,等我娶妻时,谁还记得你?谁还知道我送过你什么东西?” 阿榆张大了嘴。 展怀春再也忍不住,松开她手,捏捏她细嫩小脸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阿 榆被他捏疼了,失神之际全凭本能行事,“啪”地一声打开他手。那声音太响,她有点害怕,却见展怀春没事人一样只是笑。他笑得好看又坦荡,回想他刚刚所说, 是真的没有纳她做姨娘的意思。阿榆高高提着的心坠了下去,看看宝石,还是有些扭捏,小声道:“那这礼物也太贵重了,少爷,少爷给长安了吗?”如果长安也 有,她,她就要了。 展怀春看着她明明很想要却非要找个能安心收下理由的傻样儿,心中一动,垂眸想了想,慢慢坐正了,拉过阿榆的手,在她惊讶看过来时问她:“长安没有,我只送你这种好东西,知道为什么吗?” 他眼神太认真,阿榆忘了反应,茫然地摇头。 “因为我喜欢你,觉得你傻傻的特别可爱,所以想认你当妹妹。这事谁也不告诉,就咱们两人知道。”展怀春慢慢地说,大手忍不住捏着她小手把玩,“阿榆,叫我一声二哥,那样以后二哥送妹妹东西,就是天经地义了,是不是?”是妹妹,就可以偶尔捏一捏抱一抱了。 二哥,妹妹? 阿榆傻了眼。 展怀春给她时间反应,然后将那对儿宝石耳坠放到她手心,低沉声音里多了一丝蛊惑:“阿榆,叫声二哥,二哥还有好东西送你。” 还有? 阿榆被他连番的惊人话语弄得迷迷糊糊的,脑袋完全转不动了。 展怀春笑,再次从匣子里拿出一对儿绿汪汪的玉镯子,一手拿着镯子一手托着她手:“阿榆,叫声二哥听听,叫完这镯子也是你的。”叫完了,里面其他首饰也是你的。 玉镯子清清凉凉的,碰着她指端,之前迷了展怀春那只小鬼终于也来迷阿榆了,她看看镯子,喃喃地唤了声“二哥”。 “看着我叫。”展怀春不太满意。 阿榆抬头,真看着他,突然又有些叫不出口了。 展怀春声音更加温柔了,轻轻催她:“叫啊,叫我二哥。” “二,二哥。”阿榆乖乖叫了,叫完脸红了,低下头,心跳莫名加快。 于是她没看见展怀春眼里,比那红宝石还要夺目的光彩。 作者有话要说:展二爷:嘿嘿,叫二哥了,以后可以随便送东西了! 佳人:是啊,嫁妹妹时记得准备厚厚的嫁妆,您可是土豪呢! 展二爷:…… 大家说,给二爷颁个“年度最二缺少爷将”,算是实至名归不? ☆、第48章 互黑 展怀春给阿榆带了整整一盒首饰,三对儿耳坠并三对儿镯子。 红宝石浓烈似热火,翡翠碧绿如湖水,羊脂玉柔和细腻似琼浆,各种颜色在灯光下璀璨夺目,晃晕了阿榆的眼睛,也迷晕了她神智。她懵懵懂懂地听展怀春说暂且只给她买这些,其它簪钗步摇等她头发长了再买…… 阿榆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的外间,忘了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她好像做梦了,梦到一片五彩缤纷,但又记不清到底梦到了什么。远处隐隐有鸡鸣声,阿榆慢慢睁开眼睛。 外头天已经有些亮了。 阿榆起身穿衣,叠被子时,瞥见枕头一侧有个紫檀木匣子。 昨晚跟展怀春的对话忽然浮现脑海,阿榆暂且松了被子,转身去开那木匣,黑色绸缎上,一片流光溢彩。 原来昨晚的事都是真的,她没有做梦,那,她也真的管展怀春叫二哥了? 他说对她好是因为把她当成妹妹,仔细想想,除了发脾气时特别凶外,他对她确实很好,就连那几次发脾气,后来也都证明是她犯了错。只是,以后私底下都要叫他二哥吗? 从少爷换成二哥,好像有点叫不出口。 纠结于称呼问题,进去服侍展怀春穿衣时,阿榆脸红红的,喊少爷怕他生气,喊二哥,莫名地难为情。 “想什么呢?”洗完脸坐着让阿榆帮忙梳头时,展怀春从镜子里看她。东西送出去了,晚上睡了好觉,他现在心情很不错。 阿榆偷偷看他一眼,小声问:“……我以后怎么叫你啊?” 展怀春愣了一下,下一刻笑了,敢情她在纠结这个问题。 “被 大少爷知道我认你当妹妹不好,所以这事你我心中有数便可,以后还是叫我少爷,我让你喊二……我让你改的时候你再改。”展怀春耳根有点发热。她把兄妹之事当 真了,于他而言不过是想让她痛快收礼的一个借口而已,根本算不得数。他只是喜欢逗她,可没想过真把她当什么义妹干妹妹看待。另外一个原因,是,她喊二哥挺 好听的,他心里痒痒,但也只是晚上意动时想听听,白日里他也不自在。 不用喊二哥就好,阿榆松了口气。 饭后展怀春去了梅园,阿榆在屋里看从书房里拿来的书,没过多久听外面有动静,却是长安端了一个果盘过来:“这是五香梨,跟咱们这边常见的酸梨甜梨都不一样,也是少爷从京城带过来的,你尝尝。” 阿榆新奇地接了过来,目送长安快步离去后,她回了屋子。 来展家之后她吃过不少果子了,酸梨皮厚甜梨皮薄,这种五香梨外面看起来跟甜梨差不多,但是果子很小,香气浓郁。五香梨是洗过的,阿榆轻轻闻闻,试着咬了一口。 好酸…… 阿榆脸都皱起来了,不过,酸酸凉凉的很可口。 接下来的几日,即便展怀春出门不在府中,每日依然会有新吃食送过来,阿榆心里美极了,每晚临走前展怀春让她喊二哥时,她喊得也越来越顺口。 阿榆小日子过得轻松又滋润,展怀春可是忙得很,展知寒像是怕他反悔般,抓紧时间带他熟悉展家生意,害得好几次肖仁来找他他都不得空。这日难得晌午赴完席便没事了,展怀春站在酒楼门口,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府。天热,他回家泡个澡,傍晚凉快了再去找肖仁聚聚。 到了家,习惯地先去主屋,里外没瞧见阿榆人影,展怀春便去书房找人。这丫头最近沉迷读书,展怀春见她看的多是游记野史之类的,放了心,若她抱着他用来装点门面的那些科举儒学看,他该担心了,本来就呆,再学得一番之乎者也那可不行。 书房里,阿榆坐在北边靠窗的位置,看得正入神。窗外绿树成荫,凉风习习,很是舒服。 展怀春自己都觉得自己对丫鬟好,默默看了会儿,走开了,在浴池里泡了会儿彻底凉快下来,再次去了书房。 “少爷回来了啊。”听到推门声,阿榆扭头,瞧见是他,她笑着站了起来,准备上前迎他。 “不用,你继续看书吧,我找本书跟你一块儿看。”展怀春抬手示意她坐下,转身去了书架前。书很多,前排摆着的是他平时喜欢看的那些,展怀春负手慢慢走,走着走着发现三本《春秋》。他愣住,他怎么不记得这里摆了这三本? 长安收拾时放错了地方? 展怀春没有理会,继续往前走,走了两步心中一动,扭头看看阿榆,嘴角扬起,随手抽了一本《春秋》在手,朝窗边走去,拉着椅子在阿榆旁边坐下。他将书放到桌子上时,阿榆本能地斜眼看去,看清书脊上的字,脸上噌地着了火,迅速低头。 她脸红如霞,展怀春微微怔住,看看两人快要挨上的椅子,莫非她觉得挨得太近不妥了? 他悄悄瞪了她一眼,整天就知道胡思乱想,不就是一起看书吗,有何值得害羞的? 展怀春故意装作不懂,直接坐了下去,眼睛却一直盯着阿榆,见她越发不安了,他突然莫名地跟着紧张,鬼使神差往旁边挪了挪,暗暗骂了一声“麻烦”。刚要翻书,小丫鬟忽的站了起来,看架势竟然是打算离开! 展怀春不高兴了,一把攥住她胳膊,瞪着眼睛问:“你要去哪儿?” 阿榆根本不敢看他:“我,我去房里看。”这人怎么这么厚脸皮啊,那种书,就算两人认了兄妹,他也该避讳些吧?啊,莫非他还不知道她已经看过里面了,以为她不懂,因此能一本正经在她面前看那个却装作在看正书的模样?那现在她急着离开,岂不是…… 念头刚落,阿榆马上又坐了下去,垂着头道:“算了,这里凉快,我还是在这儿看吧。”拆穿会尴尬死的,还是跟那天同肖仁说话一样,装作什么都不懂吧。虽然坐在这里也尴尬,总比被他知道她看过那种图的好。 “莫名其妙!”她安分了,展怀春慢慢松了手,忍不住说了她一句。 阿榆不敢反驳,眼睛盯着自己的书一眨不眨。 展 怀春以为她看得入神,心生好奇,凑过来瞟了几眼,发现是个游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故事,正讲到被救的姑娘偷看救命恩人呢,当然着重写了游侠多么英勇威武长 眉凤目等诸多溢美之词。展怀春看看阿榆,自动将她的专注看成对游侠的向往,不由哼了声,一把将她手中书抢了过来,再把自己的推给她:“别整天净看这些瞎编 乱造的,看看这个,这是正史,以前真正发生过的事。” 阿榆傻了,他竟然让她看这个?兄妹可以一起看这个? “看啊,愣着做什么?”展怀春不悦地催她。 阿榆急得手心都出汗了,她肯定不能看啊,但是为何不看,总得找个合适的理由吧? 旁边展怀春又催了一次,阿榆慌得站了起来,低头婉拒:“少爷,少爷,这个,这个不是你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书吗?那肯定是珍本了,我不敢看,我怕弄坏了,少爷还是自己看吧!” 这次轮到展怀春傻了,眉头皱起,视线在阿榆跟书中间来回逡巡:“什么珍本?谁告诉你的?”说着,纳闷地拿起《春秋》,随手掀开,掀开了,瞥到一幅图。这跟他的预期太不一样,展怀春不由定睛看去,看见一男一女站在窗前,女的扶着窗楞,男的站在她身后…… 阿榆没瞧见他动作,兀自解释道:“那天我跟丹桂出去买东西,肖少爷送我们回来时提起的,他说这是少爷好不容易得来的书,嘱咐我千万不能看,免得你知道了生气。” “那你看了没?”良久之后,展怀春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没看!”阿榆马上否认。 展怀春盯着她,她耳朵红了,脖子也红了,说没看过,谁信? 不过,这种情形,自欺欺人也总比拆穿强。 “去热水房拿个炭盆过来,生了火的。”展怀春很快平静下来,淡然吩咐道。 阿榆疑惑抬头,对上展怀春平静俊美的脸庞,不羞不怒,乍一看倒是跟大少爷有几分相像。看着看着,他用眼神催促她,阿榆赶紧去了,端着炭盆进来时,发现那三本书都到了桌子上。 等 她放好,展怀春一本一本将书放入炭盆里,沉声解释道:“这三本书是肖仁送我的,我一直没有看,刚刚翻开,才发现里面根本不是真正的《春秋》。真正的《春 秋》记录了从鲁隐公到鲁哀公期间两百多年的大事,经孔子整理后乃儒家经典之一。肖仁送的这三本,哼,不提也罢,亏他还好意思污蔑是我自己搜罗的。” 他正色凛然,讲《春秋》随口拈来,做出的事更是证明这书不是他喜欢的,阿榆立即信了他。再忆起尼姑庵里展怀春说肖仁故意让他男扮女装的话,阿榆懊恼地咬唇,肖少爷真是太坏了,展怀春是他的朋友,他怎么能如此栽赃他呢? 她也是,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展怀春跟她睡在一张床上时都规规矩矩的,怎么看都不像是喜欢看那种书的人啊。这样想着,阿榆看展怀春时目光里就多了歉疚。 展怀春没看她,扭头望向窗外,默默无语,火灭了后才低声吩咐道:“端走吧。” 他神色落寞,阿榆看了不忍心,小声宽慰他:“少爷你别难过,肖少爷……” 展怀春朝她笑笑,苦笑:“不用担心,我知道他那人喜欢胡闹,只是这次他那些书太过荒唐,根本不是正人君子该看的……算了,你端走吧,回头我会好好劝劝他,他本性并不坏,现在改还来得及。” “少爷对肖少爷真好。”他这样说,阿榆笨拙地附和一句,端起还冒着轻烟的炭盆退出去了。 她一走,展怀春立即笑了,嗖地从抽屉里拿出褪了书皮的三本“好书”,再胡乱塞到刚刚扯下来的真正《春秋》三册书皮里,最后一起藏到匣中锁好,留着日后得空再钻研。 忙完了,展怀春大步走出书房,高声喊长安:“备马!” 他要去找肖仁算账,坐马车他都嫌慢!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肖少爷你准备好接驾了吗? 冒牌《春秋》上中下:总觉得将来我们还有机会出场呢,大家说是不是? ☆、第49章 惊梦 展怀春来势汹汹,肖仁自知事情败露,慌慌张张把自己妹妹抱了起来。有妹妹在手,展怀春就是想打他也要有所顾忌。 肖灿灿今年五岁,生了一双黑葡萄似的乌溜溜大眼睛,一身粉色裙子穿在身上,特别招人稀罕。小丫头人也聪明,知道自家哥哥又惹这位二哥生气了,甜甜地朝展怀春伸手:“二哥抱我,二哥送的荔枝特好吃,二哥真好!” 家里没有小孩儿,展怀春不是很喜欢孩子,但他跟肖仁关系好,肖灿灿又招人喜欢,便伸手把小女娃接了过来,放在地上道:“二哥的荔枝好吃吧,那灿灿有没有什么好吃的要给二哥啊?快去给我拿点过来,二哥现在饿了。” 肖灿灿没听出来这话中的“调虎离山”,高兴地往外面跑,要去给展怀春拿好吃的。她跑了,她养的小白狗立即追了上去,屁颠屁颠跟在她一侧。肖仁暗道糟糕,想喊妹妹回来,被展怀春直接挡在身前。 “有 话好好说,别动手!”肖仁连连后退,替自己求情,“那天我也不是故意提书的事,是怕她在书房乱翻才问她有没有看过,没看过我好及时补救,谁料她看了,我怕 尴尬才找到那样的借口。你别动手,我将功赎罪行了吧,我告诉你,要不是遇到我,你们家那两个小丫鬟就被贺六欺负了!”说着将当日情形描述了一遍。 救了她的丫鬟,却又诋毁他,明显功不能抵过,于是展怀春把肖仁揍了一顿。等肖灿灿领着丫鬟回来时,两人已经分头坐在槐树下,看似有说有笑地聊天呢。展怀春是真笑,肖仁是强颜欢笑,总不能让妹妹知道他被打了啊?多丢人! 肖灿灿端了西瓜过来,然后乖乖坐在两人中间吃。她人还小,吃西瓜时沾了满手的汁水,肖仁忍着背上酸痛体贴地为自己妹妹擦手。这样的好肖灿灿习以为常,一心跟最近没怎么见过面的展怀春说话,“二哥,我明天去你们家里玩行吗?” 肖知县虽为本县父母官,住的地方却在县衙后头,格局有限,又不能擅自动土修整,因此一家人住的后宅只比展怀春的常青园稍微大一点,其中景致跟展家更是完全没法比了。肖灿灿去过展家好几次,特喜欢那边的大花园跟湖船。 看着这个可爱的小女娃,展怀春想到自家那个孩子脾性的大丫鬟,便笑着摸摸她脑袋:“行啊,把球球也带去。”球球是肖家那只狮子狗的名字,浑身雪白,机灵活泼,阿榆见了一定会喜欢。 肖灿灿高兴极了,跟主人家商量好了才转身求自家哥哥明天带她去。肖仁故意问展怀春明天是否有空,一副阴阳怪调冷嘲热讽的语气。如今展二少爷可是大忙人,都不屑跟他这种游手好闲的人为伍了。 展怀春只顾低头跟肖灿灿说话,没理肖仁的废话,如果他不在家,他让肖灿灿去干什么? 此时已近黄昏,两大一小坐了会儿,晚饭前展怀春告辞,回了自家。 睡前洗脚时,展怀春漫不经心地提及此事,“明天肖少爷带他妹妹过来玩,你会哄小孩子吗?” 整日呆在院子里,难得有新鲜事,听到有客人要来阿榆很高兴:“没哄过,但我会好好伺候肖姑娘的。” “什么肖姑娘,明天来了你就喊她灿灿。你只是名义上的丫鬟,除了伺候我,对其他人不用那么恭敬。”听她说伺候别人。展怀春觉得刺耳。 阿榆没接话,心思已经跑到了明日如何招待客人的事情上,肖仁有展怀春陪着,她照顾小孩子就行了。 不知不觉洗完脚,她端起水盆就要走。 “阿榆,还没叫我呢?”展怀春拖着木屐快走几步吹了灯,在黑暗里低声提醒。 阿榆脚步一顿,望向门口外间漫进来的微光,声若蚊呐:“二哥,快睡吧。” 展怀春满意了,回床歇下。 阿榆静静听身后动静,等展怀春躺好了才继续往外走,出了门,她忍不住笑,觉得展怀春有点像孩子。 次日展怀春不用出门,难得睡了个懒觉,早饭也是在自己这边用的,跟阿榆一起。 饭后没过多久,肖家兄妹就来了,展怀春要去外面接人,把阿榆也叫上了。 阿榆跟在他身后,眼看距离正门越来越近,她突然有点紧张。自从上次肖仁送她回来之后,她已经有半个多月没见过他了,白日里她看书没有刻意回想当日路上情景,晚上也没有再做荒唐梦,怎么现在要见到了,她却莫名心慌了? 再慌也要出去。 出了正门,肖家马车刚好稳稳停在门前。车夫挑开门帘,肖仁先跳了下来,再转身伸手接妹妹。 阿榆没想看的,却又忍不住看了过去。今日肖仁穿了丁香色的袍子,单看背影,锦衣玉带,宽肩窄腰身材颀长。阿榆看着男人轻轻松松把一个小姑娘抱了下来,他将她放在地上,摸摸她脑袋,跟着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目光很快落到她身上。 低头前,阿榆看见他笑了,是熟悉的灿烂笑容,像寒冬照进窗户的柔和暖光,看得她心跳不稳,慌得她急急垂下眼眸。真是奇怪,明明都觉得他很坏了,看见他这样笑,她竟然讨厌不起来。 “二哥,她是谁啊?为什么她头上戴那样的东西?”肖灿灿随着肖仁往这边走,很快就注意到了阿榆。小姑娘也很爱美,忍不住仰头望着阿榆打量,她觉得这个丫鬟姐姐很好看,戴着的头巾也新鲜精致。 她个子矮,阿榆低着头也能看见她,见小姑娘好看又可爱,大眼睛好奇地盯着自己,忍不住朝她笑。 肖灿灿顿时也笑了,听展怀春介绍阿榆名字后,甜甜地喊她“榆姐姐”。 展知寒不在家,几人直接去了常青园,稍坐片刻后,再一起前往湖边纳凉。 头顶是繁茂树木,地上是茵茵草地,草地上铺着蓝色粗布供他们坐着。湖边凉风阵阵,面前矮几上摆着瓜果解渴,要多安逸就有多安逸。 展怀春跟肖仁坐在一起,看那边阿榆陪肖灿灿逗狗。 “榆姐姐,球球是条狮子狗,你看它长得很像小狮子是不是?”肖灿灿抱着球球,让阿榆摸摸它。 阿榆哪里见过狮子啊,她只是觉得这狗特别可爱。小小的身子,长长的毛,水汪汪大眼睛灵动地转来转去,她伸手去摸,小白狗脑袋立即凑了过来,用它粉粉的小舌头热情舔她手,痒痒的。 阿榆禁不住笑,却又舍得不缩手,便一会儿给它舔一会儿摸它脑袋缓缓痒,用心听肖灿灿夸这条狗,听到好玩的地方附和两句,你一句我一句,倒有点刚结交的小姐妹的味道,谁也没心思留意不远处的两个男人,也就没发现他们都在瞧着这边。 上午几人就在树下纳凉了,晌午去船上用饭。 四方的桌子,阿榆也坐下了,左边是展怀春,右边是肖灿灿,对面是肖仁。 她 不敢看对面的人,又总忍不住去看,特别是肖灿灿朝肖仁撒娇,肖仁总会无奈又宠溺地看着她,亲自夹菜喂妹妹吃。阿榆看了,心中渐渐涌起一种特别的感觉,有羡 慕,羡慕肖灿灿有这样一个对她好的哥哥,因此觉得肖仁更温柔了,然后好像还有点别的什么东西,但阿榆说不清楚。 “怎么不吃饭?”展怀春渐渐发现她有点不对劲,轻轻踢了一下她脚,在阿榆回神时低声问她。 “吃呢。”偷看被撞破,阿榆脸上发热,随口搪塞一句,赶紧乖乖低头吃饭。 她不太对劲儿,展怀春继续留意她,发现阿榆喜欢盯着肖仁给肖灿灿夹菜吃,慢慢明白了。她一定是看肖仁对妹妹好,觉得他这个二哥不够好吧? 可是,当着这些人的面,他不方便给她夹菜啊,晚上吧,晚上他再给她夹菜。不过她也真是笨,有什么好羡慕的,他又不是没有给她夹过菜,还亲手给她剥过荔枝呢。 这次的船比上次的大,有两个船篷。饭后展怀春想睡午觉,吩咐阿榆伺候他,肖灿灿却不愿意跟肖仁睡在一起,非要让阿榆陪着,阿榆一走她就急。 “那阿榆先帮我把她哄睡着,一会儿再去那边伺候你们少爷。”肖仁坐在椅子上,随后提议道。 让她跟他共处一船篷? 展怀春自动忽略了小孩子,马上对他道:“让阿榆哄灿灿吧,我睡不着,你过来陪我下一盘。” 肖仁微怔,停了手中折扇,看向展怀春。 “快点过来。”展怀春转身去了另一个船篷。 肖仁马上看向阿榆,回想今日展怀春对阿榆的态度,多少猜到了点什么。明白了,他摇着扇子站了起来,走到榻前对自家妹妹道:“一会儿乖乖睡觉,不许缠着阿榆说话,知道吗?”妹妹有歇晌的习惯,现在不睡晚上会睡不着。 “知道,二哥你快走吧,榆姐姐上来!”肖灿灿不耐烦地撵人,跟着抱着阿榆胳膊往上拽。 阿榆脸红了,肖仁还没走,她怎么好脱鞋。 肖仁就站在阿榆身边,瞧见她这副羞涩模样,不知怎的想到那日路上她脸红情状,胸口没来由一颤,恰好那边展怀春不耐烦地喊他,他便匆匆叮嘱两句,大步出去了。 他走了,阿榆躺到榻上哄肖灿灿睡觉。可这小丫头精神很好,非要跟她说话,问她家在哪里,上面有没有哥哥。阿榆说不记得了,转而问肖灿灿平时在家里做什么,肖灿灿还不懂安慰人,不停地说她的事,三句话不离肖仁。 后来肖灿灿睡着了,阿榆躺着看船顶,忍不住想象肖仁跟肖灿灿在家里相处的情景。 到 了下午船靠岸时,玩了一天的肖灿灿累了,拉着哥哥的手让他抱。肖仁摸摸她脑袋,蹲下去道:“真拿你没办法,下次再这样,哥哥不带你出门玩了,”虽然这样说 着,还是把小丫头抱了起来,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肖灿灿嘿嘿一笑,脑袋倚在他肩头,双手抱着他脖子,一点都不嫌夏天热。 阿榆再次看呆了。 这种情形,为何她觉得很熟悉,好像,她也曾经像肖灿灿那样做过,朝一个男人撒娇。 从湖边到展家门口,阿榆一直盯着肖仁背影,心中各种复杂情绪翻腾,都无法分清楚是喜欢是好奇还是困惑更多。因为走在最后,前面的人做什么她都能看见,当展怀春回头时,阿榆迅速低下眼眸,目光落在球球身上。 “喜欢那条狗吗?”马车远去后,展怀春领着阿榆往回走,故意放慢脚步,跟她肩并肩。 阿榆点头,她很喜欢球球。 “那明天我让人带几条狗过来,你亲自挑一只,免得一个人闷在院子里只能看书。”展怀春笑着道,以为她舍不得狗。其实他在肖家看到球球时,就动了买狗的心思,否则也不会让肖灿灿带过来给阿榆看,看她是否喜欢。 “啊,少爷真的要买?”阿榆惊喜抬头,将要养狗的兴奋总算冲淡了心头困惑。 她眉头舒展,脸上恢复了平日天真无忧,展怀春心情跟着畅快,低声逗她:“谁让我是你二哥?既然你喜欢,那咱们就买。不过这种狗娇气难伺候,以后你别嫌费事就行。” 阿榆连连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照顾狗的。 展怀春当然信她,回头就吩咐长安下去安排。 阿榆很期待,又怕自己照顾不好,不停地问展怀春养狗后的问题,比如说狗狗睡在哪儿,吃什么,一直问到天黑歇下。 明天就要有小狗养了,阿榆是笑着睡着的。 可是这个晚上,她又做梦了,梦见她只有肖灿灿那么大,然后也有人蹲在地上要背她。她趴在他肩头,前面是陌生的村间笑道,是灿烂晃眼的夕阳。阿榆努力想看清男人长什么样,可是看不见,只能感受他消瘦单薄的肩头。 “阿榆,今晚想吃什么?” 她听到那人这么问她,温柔又宠溺。 阿榆陡然惊醒。 房间内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写到最后一句莫名飙泪啊,阿榆是目前佳人写过的最让佳人心疼的女主啦,抱抱她~ ☆、第50章 买狗 阿榆并不是能藏住心事的人。 半夜从梦中惊醒,她发现自己是哭了,枕头湿了一小片。阿榆很茫然,梦里也没有发生什么悲伤的事,为什么会哭呢?但那种像是从身体深处漫上来的莫名悲痛,让她久久都没能入睡。 早上起来,镜子里的人眼睛有点肿,好在不是很明显。阿榆戴好头巾,伺候展怀春时尽量低着头。 展怀春穿衣时还有些犯困,并未发现阿榆的异样,直到两人坐在一起用早饭,阿榆夹菜明显没有以前勤快,他认真瞧过去,才留意到她微肿的眼睛。 “你哭了?”展怀春很是不解,昨晚睡觉前不还好好的吗? 阿榆知道掩饰不住,点点头。 “为什么哭?”展怀春放下瓷勺,看着她问。 阿榆挺不好意思的,垂着脑袋看桌上的粥碗:“我也不知道,昨晚做梦了,醒的时候就……” 原来是做噩梦了,展怀春没那么好奇了,舀了一勺粥咽下去后才逗她:“什么梦怕哭了?跟我说说。听说过周公解梦没?我也会,你说出来,我给你看看是什么兆头。有时候梦都是反的,你做噩梦,说不定今天就有喜事等着你。” 阿 榆惊讶地抬头,展怀春马上露出一副高深模样。阿榆想起这人还是秀才呢,而且书房那么多书确实像是很渊博的样子,便对他说了:“我梦见有人背着我走,好像是 条村路,两边都是田地,我趴在他背上想看看他是谁,可霞光太刺眼我看不清楚。后来他问我晚饭想吃什么,我突然就醒了。” 展怀春静静听着,之前的好心情渐渐没了,冷笑道:“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都梦到人家背你了。”什么村路,分明是牢记姐姐跟佃农成亲的事呢,因为心心念念要嫁给农夫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农夫农夫,给她买那么多好东西都白买了,没出息。 “不是,梦里我很小,跟灿灿差不多大!”阿榆红着脸辩解。什么都不懂就张口冤枉人,阿榆对他的解梦没多大指望了,继续吃饭。 小孩子…… 展怀春看着旁边乖乖吃饭的人,突然有点食难下咽。 他好像猜到她梦到谁了。 当 初派去王家村打听的人回来说,阿榆五岁时死了爹娘,全靠比她长九岁的哥哥程杨照顾,兄妹俩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很是艰苦。后来村中有人传镖局请镖师,跟去走 镖的话可以赚笔钱。那年阿榆七岁,程杨十六,许是为了妹妹过得好,程杨义无反顾的去了,将阿榆托付给亲大伯照看。再后来,程杨一行人遇到山匪再也没有回 来,阿榆则被狠心大伯卖了…… 亲兄妹,但凡程杨还活着,肯定会回来找妹妹的。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恐怕真的凶多吉少。 阿榆做这种梦,应该是昨天看到肖仁兄妹俩亲昵,勾起了点记忆吧? 要告诉她吗? 算了,说出来只会让她更难过而已,有时候什么都没有,也比明明有过最后却没了强。 桌 子上还有两个水煮蛋,展怀春拿了一个,细心剥好,剥完递给阿榆,笑着解释道:“其实是你看肖仁对他妹妹好,心里吃味了,晚上便梦到了我背你,但你没看过我 以前的样子,所以看不清人。给,二哥给你剥鸡蛋吃,有啥好羡慕的,在玉泉山我不也背过你吗?”看她这么可怜,他就给她当一回好二哥。 阿榆茫然地接过鸡蛋,看看展怀春,仔细想想,好像真是这样啊,她确实很羡慕肖灿灿来着,至于梦里的男人到底是谁…… “吃啊,吃完也给我剥一个。”她对着鸡蛋发呆,展怀春故意使唤她。 阿榆收了心思,朝他开心地笑。虽然不是亲生的,但这个二哥对她也不错了。 “给。”剥完鸡蛋,阿榆笑着递给展怀春。 她笑的明媚,是他喜欢看的样子,展怀春为自己的聪明高兴,直接就着阿榆的手一口接了过去。鸡蛋比荔枝大多了,他腮帮子鼓得不像样,哪里还是当初尼姑庵那个俊美冷脸的美施主?阿榆被他逗得笑个不停,根本没法好好用饭了。 趁清晨凉快,展怀春带着阿榆去花园里逛,哪里风景好便坐下来赏景。 “少爷,如意斋那边送狗来了!”长安小跑着过来,在亭外高声禀报。 “带到这边来。”展怀春随口吩咐道,等长安走了,他扭头看阿榆:“我仔细想了想,养狗太麻烦,万一它随地方便把屋里弄臭了怎么办?要不还是看两眼,就不买了吧?” 他坐在铺着绣垫的石凳上,阿榆本来靠着亭柱看外面的丁香花呢,听到这话急忙转过来:“不会的,灿灿说球球可聪明了,给它在院子里搭个小棚子,它自己会去那边方便,然后再回屋子里。少爷,咱们也搭一个,我每天都收拾那里,绝对不会臭!” “那咱们的狗不聪明怎么办?它不听你的话怎么办?”展怀春故意绷着脸问。 阿榆怕他生气的样子,低头道:“我会教它的,实在不行养在我屋里……”她真的想养一只。 展怀春逗够了,最后吓唬她道:“那好,我就给你买一只,不过你得看好了,要是它敢在我屋里方便,我马上送走。” 阿榆连连点头,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真傻,展怀春回头偷笑。 如意斋掌柜带着养狗小徒弟过来了,快到亭子跟前时,两人将手中笼子放下,放了五只小狗出来。他们二人领头,五只小狗乖乖跟在后头跑,偶尔会跑到草丛里玩耍,但很快就会追上来。两只金黄色的三只纯白色的,颠颠爬台阶时,看得阿榆心都化了。 掌 柜笑眯眯朝展怀春见礼,跟着开始夸他的狗:“二少爷,这五只都是纯种狮子狗,特聪明,还差几天才满两个月呢,但该学会的都学会了,您看看。”说着,从怀里 拿出一个小元宝,朝五只小狗晃了晃。小狗们立即跑到这边,齐齐抬起前爪,朝他作揖,嘴巴咧着,天生一副招人喜欢的笑脸。 掌柜又让它们做别的动作,聪明懂事。 展怀春很满意,对那边不错眼珠盯着狗的小丫鬟道:“你选吧,喜欢哪个挑哪个。” 他随口吩咐,掌柜的偷偷瞟一眼阿榆,垂眸时心想,看来不近女色的展家二少爷也动心了啊,不知道这话传出去多少闺秀会伤心。展二脾气虽然不好,也没有展大那套本事,可他相貌家底在这摆着呢,就算他是雷公阎王转世,那些姑娘们也愿意嫁过来啊。 阿榆不知道自己被偷看了,她蹲在地上对着五只小狗犯了难。其实她更喜欢白色的,但肖灿灿那只是白色的,将来两只狗在一起弄混了怎么办?金黄色……金黄色的也挺好看的,阿榆目光落在两只小黄狗身上,最后挑了比较大的那只,因为这只刚上来时就在她身边晃了一圈。 展 怀春选哪只都无所谓,见她选好了,便让长安领二人去账房结账。掌柜的担心他们养不好,好心提议让自己的小徒弟在展府照看两日,确保无虞再走,展怀春没用。 肖家那只就是他跟肖仁一起选的,当时他已经听了一大套,再加上这两年肖仁时不时念叨,狮子狗不能吃啥该怎么养他差不多都会了。 亭中只剩两人,展怀春走到阿榆身边坐下,摸摸她腿上的狗娃子,“高兴不?” 阿榆何止高兴啊,抱着这样一只狗,心里美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傻笑个不停,展怀春不易察觉地挨她近了些:“给它想起个名字吧,你起。” 起名字啊? 这种事阿榆可没有做过,托起小狮子狗看它。小家伙身上是纯净的金黄色,只有嘴巴鼻子周围的毛是黑色的,耳朵边上也是黑的。阿榆放下它,轻轻顺它身上柔软顺滑的毛发:“叫毛毛?” “太俗了。”展怀春接过狗,一口否决。 起 的名字没被看上,阿榆有点小尴尬,不过看小狗到了展怀春腿上却还歪头看自己,几乎全黑的大眼睛里好像有舍不得,她又开心了,继续琢磨名字。星星灵灵绞尽脑 汁想了好几个叠音的,都被展怀春用各种理由否定了,阿榆愁得想挠头发,干脆放弃:“我不会,你读的书多,你起吧!” “我不会才让你起,否则我使唤你做什么?”展怀春偏头对她笑,看她满怀期待地问他再垂头丧气地嘟嘴,真是比看戏都有趣。 阿榆没辙了,对着亭外继续苦思冥想,愁着愁着忽的想起一样吃食,她自己被逗笑了,赌气似的看向展怀春:“要不叫豌豆吧?” “为何叫豌豆?”展怀春怔住,好奇得都忘了嘲笑她取名不伦不类。 “因为豌豆黄啊,它们都是黄色的。”他不摸狗了,阿榆忙把小狗抱到自己腿上,稀罕地摸。 她低头逗狗,展怀春低头看她,脑海里浮现他第一次送她豌豆黄的情景。当时一时不忍,谁料到今日她会住在他家中坐在他身边,还如此合他的意? 沁人心脾的花香中,展怀春右手肘撑到腿上,托着下巴看她嘴角柔笑:“好,就叫豌豆吧。” “啊?真叫豌豆了?”阿榆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歪头去看他,却对上男人如墨含笑的双眸,挨得那么近,两人的脸都快碰上了。 他是什么时候靠过来的? 阿榆迅速垂眸,不敢看他,他笑得那样好看,还直直看着她,她心慌。 不看了,脸却越来越红。 好端端的怎么又脸红了?展怀春纳闷地想,不过她这样子倒是更好看了。 继续瞧了会儿,展怀春起身去了亭子中央。 心里有点痒。 ☆、第51章 偷香 有了豌豆,这一天过得好像特别快。 夜幕降临,阿榆想先伺候展怀春歇下,展怀春却赖在外面不走,想看看她是如何哄豌豆睡的。许是因为他喜欢捉弄豌豆,抓耳朵又抓尾巴的,豌豆虽然不敢跟他甩脸,却明显更喜欢阿榆,阿榆提出晚上要抱着豌豆睡,展怀春准了。 他不走阿榆拿他也没办法,先把干净的粗布铺在榻上,再把豌豆抱上去,用拧干的帕子替豌豆擦爪子擦毛。都擦完了,阿榆将豌豆放到榻上,粗布团起来放到一旁桌子上,留着明天拿去浣衣房洗掉。 “少爷,现在你要睡了吗?”阿榆转身问展怀春。 “嗯, 既然豌豆身上干净了,我抱豌豆一起睡。”展怀春看都没看她,直接这样说了一句,跟着走过去想要抓豌豆。阿榆心中一紧,敢情他守在外面就是等她把豌豆擦干净 啊?可惜再不愿意她也不敢反对,抿唇看他抓豌豆。豌豆躲到榻里面去了,阿榆松了口气,结果就见展怀春脱了鞋子,竟然上榻去抓了! 豌豆很聪明,它不喜欢展怀春,但也知道这里展怀春是最大的,躲一次没成功便乖乖停在那里不敢再跑了,大脑袋一会儿看看展怀春,一会儿看阿榆,身后小尾巴甩来甩去。 “算你识相。”展怀春笑着抱狗下地,朝内室走去。 阿榆悻悻地跟在他身后,不想展怀春忽然顿在门口,她差点撞到他。 “少爷?” “算了,我怕它在我床上拉屎撒尿,还是放在外面跟你一起睡吧。”展怀春皱眉道,转身把豌豆塞到阿榆怀里。 他说得难听,阿榆却心花怒放,喜滋滋接过豌豆,重新把它放回榻上,准备伺候展怀春歇下。 却见展怀春站在榻前盯着豌豆看呢,眼中意味不明。 阿榆担心他又改了主意,小声催他:“少爷快歇下吧,明天不是要早起吗?” 展 怀春看看外面,天还没有全黑,便道:“我再陪豌豆玩一会儿。”说着又上了榻,拿起阿榆临时攒的布骨头逗豌豆,豌豆翘起身子要抢,他把骨头抬高,不让豌豆碰 着,要么就是转来转去看豌豆转圈。这样逗了小半个时辰,豌豆筋疲力尽,眼皮开始打架了,却还是努力睁大眼睛去迎合主人。 阿榆看了心疼,壮着胆子将豌豆抱到一旁,恳求地看展怀春:“少爷,豌豆累了,你明天再逗它吧?” 展怀春再次看向窗外,见天已经全黑了,便穿鞋下地,边往外走边对阿榆道:“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他神秘兮兮,阿榆放下豌豆,轻步跟了上去,出门前回头看看,豌豆缩成一团睡着了。 阿榆弯了嘴角。 展怀春侧身站在门口等她。门口挂着两盏灯笼,灯光笼罩下他一身锦衣。见她是笑着出来的,他目光越发柔和,等阿榆来到他跟前,他低声道:“跟我走。”说着下了门前台阶。 这么晚还要去哪儿啊? 阿榆不解地跟着他。 诺 大的院子里就住着他们两人,只有上房这边挂着灯笼,照亮了一小片地方。天上没有月亮,远了灯笼,越往前走周围越暗,渐渐就看不清展怀春衣袍上的纹样了,前 面展怀春却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阿榆快走两步追上他,因为周围黑暗宁静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少爷,咱们要去哪儿啊?” “跟我走就是了。”以为她害怕,展怀春很随意地抓住她手,继续往前走。 他手心温热,阿榆慌着往外挣,偏他紧握不放,害得她心慌意乱。 “夜里看不清,我怕你摔了。”展怀春本来没觉得如何,被她挣出了一点紧张,忙找了个借口。 是这样吗? 不是这样又能是怎样呢? 阿榆不再想了。 展 怀春在一颗树下停了,他转过身,黑暗中谁也看不清对方脸庞。阿榆刚想问他要做什么,展怀春先对她道:“阿榆,你不是羡慕灿灿有哥哥背吗?现在二哥也背你 走。”早上听她说梦到了亲哥哥,他就有了这个念头,似乎不太合适,只是她真的太可怜,他就再发回善心吧,便宜她一次。 迟迟不肯歇下,黑灯瞎火带她出来,就是为了这个? 阿榆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要背她,那一瞬她都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眼睛有点酸,她低下头:“不用了。少……二哥,你对我这样好,我一点都不羡慕旁人了,再说我都长大了,哪能还让你背啊。”有个人如此待她,她很满足了。 她刚开口时声音不稳,像是要哭了,殊不知她越是乖巧可怜,他便越忍不住心疼忍不住想对她好。 “又不是没背过,上来,我是你二哥,旁人如何对妹妹好,我也能做到。”展怀春转身蹲下,轻声喊她。 阿榆真的不好意思让他背,拗不过他她转身要逃,却被展怀春紧紧拽住,非背她不可。一番纠缠之后,阿榆无奈地爬到他背上,忍羞道:“那就背一会儿,一会儿你就放我下来罢。” 展怀春没说话,直接站了起来,起来后有些吃惊,扭头笑她:“阿榆你长胖了,比上次背着重了。”她在展府住了三个多月,手心茧子没了,面色红润了,个子高了些,没想到竟然还胖了点,他都没看出来。 这是说她很能吃吗? 阿榆脸热得不行,急着道:“二哥快放我下来吧。”她都重了,他背着肯定更费劲啊。 “不怕,长再胖我也背得动。”展怀春笑着打趣道,稳稳朝前走。周围全是黑的,什么都不用想,脸上什么表情眼里什么心思都不用怕被人看见,他就做着他喜欢做的事,随心所欲,感受她轻轻的呼吸吹拂在他脸上,胸口有种感觉比远处灯光还温暖柔和。 他 微微弓着背,步伐又大又稳,好像十分轻松的样子。他的手紧紧扶着她腿,不知走了多少步,都没让她往下掉过。可阿榆还是有些担心,过了会儿就喊他二哥,求他 放她下去,然每次都没有得到应允,男人似乎背她上了瘾。慢慢的,阿榆不再说了,心想他那么娇气,真背累了,不用她说也会放她下去的。 夜风清凉,两个人谁也不说话,阿榆渐渐犯困了。刚开始她双手扶着他肩膀,后来就松松地耷拉下去了,脑袋枕着他肩头。他肩膀宽阔结识,靠在上面特别舒服,阿榆蹭了蹭,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安心闭上眼睛。 展怀春本来有点累想放她下去的,察觉她动作,他停住脚步,侧耳倾听,听见她有规律的呼吸。 “阿榆?”他惊讶地唤了一声。 没有人回他。 这样都能睡着,是真的太困了,还是觉得有哥哥背心里高兴惬意地想睡?展怀春无声地笑,继续慢慢往前走,又在院子里逛了两三圈,确定阿榆是真的睡着了,这才往屋里走去。 进 屋时,榻上豌豆大脑袋是对着门口的,耳朵支着有点警觉的样子,确定来人真是他们,它马上又蜷缩成一团睡着了。展怀春轻轻走到榻前,反身坐在榻上,小心翼翼 将阿榆放下,左手臂始终扶着她肩膀,然后快速转身,在阿榆倒下去之前抱住她。想放她躺下,豌豆却占了中间位置,展怀春好笑地戳戳豌豆脑袋,把它推到里面, 这才拽过阿榆枕头,将她平躺着放了下去。 屋内灯光柔和,她睡得香甜,小脸白里透红像新熟的果子,嘴唇微微张着…… 展怀春歪坐在榻上,还维持着扶她肩膀的姿势,原本是想放好就起来的,却被这居高临下无意一瞥弄得忘了动作。他瞧着她,瞧入了神,情不自禁抬起右手,碰上她脸。没敢全碰,只有食指指腹轻轻贴着她,细细摩挲。 如果他真有这样一个妹妹,肯定会疼到骨子里。 收起心思,展怀春扯过薄被替她盖上,盖完了,依然舍不得走,好像她身上有什么东西迷.惑着他。 他默默看她不知看了多久,里面豌豆突然动了,睡眼惺忪地挪到阿榆身前,鼻子在她颈间轻嗅,嗅到脸上时舔了舔她脸,然后卧在她枕头下缩成一团。 这只狗竟然舔她! 展怀春目瞪口呆,想打豌豆一下,又怕将阿榆惊醒,最后咬咬牙,拿出帕子擦她脸上残留的豌豆口水。 凭什么一只狗都可以舔她? 展怀春有点渴,视线转到阿榆另一侧脸颊上,某种心思蠢蠢欲动。 亲一口,会是什么感觉? 看 着看着,展怀春慢慢低头,朝她脸颊凑了过去。他好奇,就亲一口,其他什么都不做。肖仁都可以亲他妹妹,他是阿榆二哥,只亲一口算什么?就当是弥补小时候没 有亲过的了。她或许会误会他有坏心思,可是,可是她睡着了,她什么都不知道啊,说不定梦里还会以为是豌豆舔了她…… 这样想着,展怀春心里再也没有什么顾忌,快要碰上她时,他闭上了眼睛。 碰到了,柔软细腻。 展怀春心都化了,轻轻地贴在那儿,离开舍不得,旁的不敢动。触感太美好,他睁开眼睛,看见她微红的脸颊,看见旁边微微张开的嘴唇,他喉头滚动,不受控制地挪过去,想要…… 他还没想好到底要做什么,熟睡的小丫鬟忽然发出一声轻哼。展怀春倏地起身,就见阿榆抬手摘了头巾,跟着朝里面翻了过去,右手放下时碰到豌豆,她含糊不清地嘟囔一句,把豌豆往自己怀里抱。 没能亲到,展怀春有些遗憾,想继续追过去,目光掠过她短短的头发,绮念顿消。 消了更好,否则差点又禁不住诱.惑了。 展怀春迅速转身,吹了灯,回内室脱衣睡觉。 虽 然亲的时候借口找的好好的,接下来的几天,展怀春却不太好意思见阿榆,每天早早起床去梅园跟展知寒一起用饭,白天都不怎么回来,晚上回来对阿榆也没有那么 热络了。他这样,阿榆反而更自在,若他一直对她那么好,她反而没来由的心慌。至于白天,阿榆有豌豆陪,对展怀春频繁出门并不太在意。 展怀春很快就发现阿榆根本不在乎他是否在家,顿时又不高兴了,重新凑了过去。阿榆喜欢豌豆,他就把豌豆抢到自己怀里故意惹她着急生气,然后再主动给她找台阶来讨好他。 六月就在这样的捉弄与被捉弄中悄悄过去了。 期 间展怀春找机会把贺家在邻县的一个酒铺买了下来。展家贺家是县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商户,虽说是竞争关系,但只要没有撕破脸,并不会做这种吞对方铺子的事。事 出必有因,贺家长辈心知家里肯定有人惹到展怀春了,一番探查,查出贺丰年调.戏人家丫鬟的事,罚他在家闭门思过一个月。 贺丰年遭殃,展怀春乐得看热闹,后知后觉突然发现一件事。 肖仁已经很久没有过来找他了,几次约他都是去外面酒楼茶庄。 这日肖仁又约他出去,展怀春准备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料行路到一半,起风了。 秋老虎还没走,忽然吹凉风,只有一种情况。 展怀春抬头,远处乌云滚滚而来。 “去告诉肖少爷,就说我改日再去找他。”丢下这句话,展怀春迅速掉马回头。 六月雨多,但他运气不错,都只是下雨,并没有打雷,今日,怕是免不了了。 ☆、第52章 拒绝 打雷了。 阿榆抱着豌豆站在门口,很是担心地望着外面。展怀春刚走不久,现在应该还在路上,他那么怕打雷,有没有地方可以躲? 风吹了过来,卷着一滴雨珠落在鼻尖,阿榆擦了擦,满心忧虑回了里面。风太大,一会儿下起雨来肯定会潲雨,她得把窗子都关上。 才 关了两扇窗,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比阿榆以往听过的任何脚步都急,听得她心慌。这院子里平时只有展怀春和长安两个男人走动,阿榆匆匆往外跑,准备出 去迎展怀春,可她手才碰到门帘,一股大力猛地从外面撞了上来,快得她根本没法躲。鼻子发酸,身体不受控制往一侧倒,阿榆勉强扶住窗台站稳,回头时看见展怀 春惨白的脸。他像是不知道撞了她,并没有停留,几乎三两步便冲进了内室。 阿榆愣了好一会儿,她不怪展怀春粗鲁,反而有些心疼。 她记得他怕打雷怕成什么样,她以为他会躲到某个地方,没想到他竟然赶了回来。从第一声雷响到现在,她都忘了打了多少声雷了,难怪他脸白成那样,进门时身子都有些摇晃。 外面雷声不断,豌豆在榻上低低地叫,好像也害怕打雷。阿榆顾不得它,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内室,先把里面窗户都关严。都关好了,她转身看向床那边,屏风挡着看不清人,但可以看出来展怀春已经上了床。 她不可能再抱着他帮他捂耳朵,但她可以坐在床边帮他捂住。 “少爷,我……”她快步往那边走,可是才出声,里面传来男人的怒吼,他让她出去! 他 已经很久没有用这种语气训斥她了,阿榆连忙退了出去,吓得什么都没法想。外面的窗子也得关,关完两扇她才勉强恢复镇定。他,他应该是不愿意让她看见他狼狈 的样子吧?上次在尼姑庵,黄昏下雨屋内昏暗,她去的又突然,后面那次更是半夜三更,屋里黑漆漆的看不清楚,所以他原意让她帮忙? 似乎只有这种解释能说得通了。 胡思乱想,阿榆关完窗子又去关门,此时外面雨下得很大,门口里面的地已经湿了一片。阿榆快步赶过去,扶住门扇刚要并拢,却见院门口一把青色油纸伞陡然转了过来,越来越近。 “大少爷。”阿榆低头退到一侧,在男人走过来时,恭敬地喊,同时伸手去接他手中纸伞。 “你们少爷是不是回来了?”展知寒视线直接投向里面,听阿榆应是,他把伞递给她,边朝里走边冷声交待:“你留在外间伺候,没有我的传唤不得擅自进去。”说完不等阿榆回应,身形闪入门帘。 阿榆甩水收伞,利索关上门,跟着规规矩矩守在外间。外面雷声隆隆,豌豆缩成一团呜咽低叫,阿榆将它抱到腿上轻轻地摸,豌豆很快就平复下来了,只有雷声太大时,它才忍不住颤抖,颇有点像那晚展怀春的反应。 阿榆望着对面的墙壁出神。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大少爷是过来安抚弟弟的吗?他会怎么安抚,也帮展怀春捂耳朵?大少爷帮展怀春捂耳朵,阿榆实在想象不出来那种情景,不过,他是他大哥,肯定比她照顾得好吧? 内室,展知寒拉把椅子坐在屏风外面,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展怀春说话。二弟小的时候会依赖地拽着他跟他同榻而睡,如今大了,越来越好面子,不再愿意让人看见他害怕的模样,所以展知寒只是想让他知道,他在外面坐着,他不用怕小时候经历过的噩梦。 他跟他讲生意上的事,讲在外面的趣闻,自言自语,并不等他接话。 不知说了多久,不知喝了多少杯茶,外面雷声停了,只剩下雨声淅沥。 此时已经是晚饭时间,外面有小丫鬟摆饭的动静。 展知寒站了起来,轻声唤道:“二弟,咱们一起用饭吧。” 没有人回答他。 展知寒等了等,绕过屏风,就见展怀春背对他躺在床上,脑袋露在外面,被子也只遮住肩头,看样子像是睡着了。他放轻脚步走到近前,探头一看,二弟果然闭着眼睛,只是眉头蹙着,看来睡得并不好。 展知寒没有叫他,往常即便下雨二弟睡得也不安生,现在难得睡着了,就这样吧。 展知寒去了外间,阿榆见他出来,赶紧放下豌豆,低头等候他吩咐。 “今日二少爷忙碌疲惫,现在已经睡下了,饭菜先端回锅里温着,他醒了再端上来,没醒也不用特意叫醒他。做事时动作轻点,别吵到他。半夜若是听到里面有动静,不必进去。”展知寒扫了一眼一人一狗,知道都是展怀春看重的,没有多说,只帮展怀春掩饰怕雷一事。 “是,大少爷。”阿榆恭敬应道,低头送他出去,随即传厨房小丫鬟们过来收拾饭桌。这种情形,她也没什么胃口。 小丫鬟们很快就把桌子收拾好了,阿榆关好门回屋。因为下雨,外面比昨天这时候黑许多,展怀春回来时里面并没有点灯,后来大少爷过来也没有点,所以现在内室里面是黑的。 既然展怀春睡着了,阿榆便吹了外屋的灯,换了睡衣歇下。骤雨来袭,被窝里有些凉,好在有豌豆窝在怀里,暖呼呼的像个小手炉。伴着噼里啪啦的雨声,阿榆渐渐睡去。 夜里好像又听到打雷了,但阿榆睡得太熟,并没有醒。 直到被子突然被人掀开,直到她被一双手臂强行翻过去,直到有人缩到她怀里。 阿榆大吃一惊,吓得就去推他,尚未发力反应过来了,“少爷?” 怀里的男人不说话,只不停地往她怀里拱。 阿榆很不自在,她现在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尼姑了,知道女子胸前更是轻易不能给人碰的地方,更何况她还无意翻到过不该看的画。说来也怪,明明只看了一眼,那画面却牢牢印在了脑海里。 “少爷,你放开我,我坐着帮你捂耳朵……”睡衣单薄,他脸庞对着的地方又是中间位置,不知是他脸上的温度还是呼吸的温度,阿榆浑身不自在,急得把他脑袋往一侧推。 展怀春听见了。 这 半天虽然很害怕,他理智还是在的。他怕被人看到他这般狼狈,偏偏那些人包括他最亲的家人,唯独不包括她。晌午回府时他便想将她扯到床上抱着,因料到大哥肯 定会过来看他才强行忍住了,现在这屋里只有他们两人,他当然想随着心意抱她。她身上那么暖那么软,挨上了外面雷声好像都轻了,或许还有点别的原因,但他此 刻不想多费心思琢磨。 “阿榆,捂耳朵。”他不松手,将她抱得越紧。 “我帮你捂,那你放开我啊,我坐起来……”他脑袋乱动,阿榆被他蹭的身子发软,求得更急。 “抱着!”展怀春不懂她为何非要坐起来,他也不想听,恰好外面又有雷声,他拉住她手捂住耳朵,埋在她怀里再也不理她。其实有她在身边,他不是那么怕了,但他喜欢这样抱着她的感觉。 “少爷,你放开我,我换个姿势行不行?很快的!”阿榆真的受不了这样,可是他不听劝,双手紧紧按着她背不让她躲,她越挣扎那里传来的异样陌生感觉反而更清晰。阿榆害怕了,哭着求他:“少,二哥,二哥你放开我!” 就算他是她二哥,他也是个大男人啊,他怎么能埋在她那里? 以前是她不懂,他害怕忘了避讳她可以理解,现在她都拒绝了,他怎么还能如此,如次无赖? 阿榆怕得哭了出来。 “你就那么不愿意让我抱?”雷声稍歇,展怀春被她哭得心头火起,猛地松开她,声粗气重。 “你是男的,我是女的,你怎么能碰我那……”阿榆害怕地往里面躲。 夜 里看不清楚,但展怀春也能想象她现在模样,被嫌弃的滋味儿绝不好受,他狠狠捶了一下榻:“又不是没碰过,你,你……大不了以后我对你负责就是!”话一出 口,他自己都愣住了,只是震惊过后是松了口气。展怀春看着黑暗里模糊的人影,各种念头在脑海里闪过,反正他早就碰过她了,将来等她头发长了娶了她又如何? 那时他可以说自己喜欢的是长头发小丫鬟,而不是短发尼姑。 窗外陡然一亮,展怀春知道雷声马上又要来了,跪着朝阿榆扑了过去,搂着人急促哄道:“阿榆,给我抱抱,我会对你负责的!”说着又往她怀里钻。 阿榆惊得忘了动作。 对她负责……她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故事里少爷有次抱住姐姐,姐姐不愿意,少爷便这样说。 展怀春想让她当姨娘吗? 想到妹妹当姨娘的下场,阿榆狠狠推了展怀春一把:“我不喜欢你,我不用你负责!” 她用尽全身力气,展怀春没有准备被推了出去,好在他身手敏捷,没等跌倒就稳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她身影。 外面打雷了,展怀春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只能那样呆呆地盯着对面无法看清的人。 真是奇怪,如果他听到了雷声,为何没有害怕?如果雷声那么大他都没有听到,为何能将她的哭喊听得那样清楚? 原来他被她诱.惑,他对她万般好,她却根本不喜欢他。 作者有话要说:冲动是魔鬼啊,二爷你知道吗? ☆、第53章 偷窥 第二道雷声响起时,展怀春倏然下地,毫不留恋去了内室,甩帘声似寒风猎猎。 他走了,阿榆的哭声却久久未歇。 她不知道展怀春为何会变成这样。他对她好,阿榆刚开始是有过一丝不安和怀疑,但他说他把她当妹妹看待,还让她喊他二哥,阿榆就信了,安心享受他的好。可就在刚刚,他强行抱她,被她推开又扑了过来,说什么要对她负责。 阿榆不想当姨娘,平时她乐意跟展怀春相处,展怀春要出门,她也会有些舍不得,却并没有妹妹喜欢少爷那样喜欢他,喜欢到一日不见都想得慌,喜欢到愿意让他抱愿意跟他睡觉。 哭着哭着,终于停了下来。 阿 榆系好刚刚被他弄松的衣服,拉过被子躺了下去。豌豆之前不知道躲哪里了,现在又重新回来了,阿榆轻轻抱着它,心头惴惴,不知明天会如何。故事里的少爷特别 温柔,姐姐不愿意他也没有很生气,可是展怀春不一样,他那么易怒,会不会一气之下把她赶走?现在她攒了十两银子了,出去的话,应该能凑活一段日子吧? 只是,离开展府,她不能带那些首饰走,不能带豌豆走,再也见不到丹桂丹霞,也再也见不到那个会在晚上背着她走路的二哥了…… 脑袋里各种念头翻来覆去,想着想着困意来袭,竟也睡了过去,脸上泪痕未干。 阿榆还能睡着,里面展怀春紧紧捂着耳朵,望着头顶黑暗发愣。 他彻夜无眠,有雷声的原因,也有被拒绝的原因。 他 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他也从来没有喜欢过谁。前几年刚懂男女事时,他跟肖仁一起出门,会暗中比较谁更招路上姑娘偷看,最初赢了会很得意,慢慢地就 嫌那些女人烦了。出去做客,也有大胆的姑娘向他示好,或是在他必经之路上落下一条帕子,或是假装偶遇突然撞过来,她们见到他会脸红,会说话结巴,看他的眼 神差不多都是一样,含羞带怯。展怀春知道,她们都喜欢他,想要嫁给他。 自己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妻子,展怀春没有认真想过。门当户对什么的,他自家有钱,对旁人的身份并不太看重,想要低嫁过来的官家姑娘他未必看得上,出身贫寒的普通姑娘他未必看不上,展怀春真觉得,娶妻娶妻,还是要看人的,他是跟人过一辈子,而不是对方的身份背景。 比 如说阿榆,初见时她头发都没有,人傻还常常气他,偏偏他就忍不住对她好,头一次对一个姑娘这样好,恨不得她喜欢什么他都会送给她。之前阿榆常常看他看到发 呆,展怀春隐隐觉得这个小丫鬟心里多半是喜欢他的,碍于她的头发,展怀春不愿意承认自己对她有那种心思。但这个晚上,他太想抱她,渴望她暖暖的身子,渴望 她身上特有的清香,渴望她那双其实并不太管用的小手覆上他耳朵。可她懂事了,知道避讳了,不愿意让他碰了,是担心将来嫁不出去吗?那他对她负责好了,他许 诺娶她为妻,她却大声说她不喜欢他,一字一句,清晰入耳。 那一瞬,展怀春很想问她为何不喜欢,可他没有问出口。她都不喜欢了,他何必多问,何必自取其辱? 展怀春冷笑,其实他也算不上喜欢阿榆啊,今晚这么冲动,不过是因为她是女人,他是男人而已,就像前几次差点被她诱.惑一样。她长的那样好看,又是他的丫鬟,他本可以为所欲为,忍到现在已属不易,今晚一时冲动动手,她不愿意他便随口许诺对她负责,没想到她信以为真。 真是傻,不提嫁给他,就是给他当个通房,她也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偏她不懂讨好人。 这样的傻子,幸好他没有碰,免得将来还得照顾她一辈子。 雷声止了,展怀春闭上眼睛。 他并不是为她不喜欢自己而生气,而是他身为县城第一俊公子,她却有有眼无珠,竟敢看不上他…… ~ 早上,阿榆被“嘭”的踹门声惊醒。 她猛地坐了起来,侧耳倾听,听到外面有人大步离去。 是展怀春吗?阿榆匆匆穿好衣服,胡乱提鞋追了出去,正好看见展怀春转身走出院门的冷峻背影。 阿榆扶着门扇发呆。 他没有叫她起来服侍他,没有生气训斥她,而是这样走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阿榆惴惴不安地回了屋,坐了会儿,还是习惯地去打水。万一展怀春一会儿就回来了,她却什么都没准备好,他岂不是更生气? 因为不知道展怀春什么时候回来,阿榆连早饭都没有去膳房吃,一直坐在屋里等着。等到日头爬上树梢,外面终于再次响起脚步声。阿榆忐忑地迎出去,看见长安满头大汗跑了过来,见面就问她:“你又做什么惹少爷生气了?” 他紧紧盯着她,等她回答,阿榆张张嘴,最终只是低下头。那种事,她不好意思开口。 她委屈嗒嗒,长安没空跟她多说,直接朝里面走了过去。 “少爷,少爷去哪了?”阿榆茫然地跟在他后头。 “少 爷说他书房里书太少,他要搬到老爷夫人那边的厢房去住一段日子,就近看老爷的藏书。”长安把柜子里展怀春的衣服都收拾出来,又去卷被铺,一边卷一边解释 道,“阿榆,这次少爷真是被你气急了,你这两天好好想想,想通了赶紧去跟少爷道歉,早点把少爷哄回来,知道吗?” 阿榆不知道,她并没有犯错,为何要道歉?可展怀春搬到外面去了,不回来住了,阿榆低头掉眼泪:“长安,少爷那么生气,是不是要把我赶出去啊?”虽然昨晚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真的要发生了,阿榆还是禁不住难过。 她 哭出了声,长安动作一顿,暂且停下手中活计回头看她:“你怎么这么傻啊?少爷真想赶你出府,何必还自己搬出去住?他那是被你弄得下不了面子,所以我让你好 好想想自己哪里做错了,回头好跟少爷道歉。行了,少爷还在那边等着呢,我走了啊。”说完抱起一堆东西,大步离去,嘴里不知小声嘀咕着什么。 阿榆没有送长安,对着骤然空掉的床榻发愣。 没有被赶走,阿榆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让她主动说愿意给展怀春当姨娘她肯定做不到,可是不说,展怀春就一直不回来了吗?她是他的丫鬟,他不在,她还算什么丫鬟啊? 阿榆心里彻底没了底。 ~ 展怀春搬走第一天,阿榆没什么胃口,好在展怀春并没有罚她,厨房里依然按时给她准备饭菜,豌豆的饭食也跟以前一样。阿榆自己再没有精神,每天早晚也会带着豌豆在院子里溜达,晚上抱着豌豆睡觉,实在睡不着便念念经,念着念着心里静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展 怀春搬走第五天,阿榆已经完全习惯了这种连续数日见不到他的日子。就像展怀春去京城办差的那阵子,阿榆要么看书,要么就去找丹桂丹霞说话,反正没有人管 她。当然,阿榆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的,但她都想好了,如果展怀春真要赶她走,她就走,他不露面不罚她,她也不敢主动提出离去,过一天是一天吧。 长安隔上一两天便会溜过来找她,催她快去认错。阿榆不去,任长安如何说,她只低头不语。 长安急得嘴角都上火了,却又拿阿榆这副榆木疙瘩不开窍的脾气没办法,只好继续去伺候活雷公。 真的是活雷公,少爷最近脾气一天比一天差,他都被踢了好几脚了,比上半年加起来的次数都多。 但凡见过展怀春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心情不好。 在内,他搬到父母的院子,明显是跟小丫鬟闹别扭了,展知寒心知肚明,知道展怀春不想听他啰嗦,便没有多管,他也不想管二弟自己带回家的麻烦,相反,这样为情所困的二弟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离开县城两三日他都不在乎,展知寒赶紧抓紧时间锻炼他。 在 外,展怀春忙完生意后不想回家,常常去找肖仁喝酒。肖仁对他的了解不比展知寒少,跟长安稍微一打听,确定展怀春不是与展知寒置气,马上猜到他跟阿榆闹别扭 了。阿榆那样单纯乖巧,错不可能在她,肖仁想劝展怀春收敛脾气,又不知道这人到底为何生气,只好拐弯抹角打听。展怀春哪里会提自己被人拒绝这种丢脸事?于 是肖仁也没办法。 到七月底的时候,阿榆已经有整整半个月没见过展怀春了。 发完月钱,次日便是丫鬟们放 假,阿榆带着自己绣好的几条帕子,再次跟丹桂出了门。吃过上次被人欺负的教训,她其实不太敢出门,可现在展怀春随时都可能惩罚她,阿榆打算抓紧时间攒钱。 之前跟丹桂聊天,得知可以绣帕子卖到绣坊,她便托人买了一些碎布绣成帕子,出门时跟丹桂都戴上帷帽,也不怕人家看见脸了。 展怀春一直派人留意常青园里的动静,听说阿榆出门了,他心中冷笑,没有骑马也没有坐马车,叫上长安朝街上溜达了过去。他倒想看看阿榆出门做什么,万一被人欺负了,他也好看热闹,顺便落井下石讽刺两句,不长教训的蠢货。 有派出去跟踪的小厮指点,展怀春很快就看到了两个丫鬟,只一眼,便认出左边那个纤细身影是阿榆。 展怀春恨得咬牙切齿。小丫鬟真是胃口好,主子这么生她的气,她不来道歉也就罢了,竟然还没事人似的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一点都没见瘦,是吃定他不舍得罚她吗? 回头他就吩咐下去,给她削减伙食! 两人进了一家绣坊,展怀春躲在附近算命摊子后盯着,看阿榆将手中小包袱放在柜台上打开,把什么东西交给了掌柜。其貌不扬的掌柜摸着胡子笑,拿了些钱给阿榆,距离太远,展怀春看不清楚有多少。 待二人离开,展怀春留长安留意两人去向,自己去了那家铺子。 掌柜的认识他,忙绕出来招待:“二少爷真是稀客啊,今儿个想买点什么?” “刚刚那个戴帷帽的姑娘给了你什么?”展怀春直接问道。 他脸色太难看,掌柜的不敢说废话,把刚刚收到的几条帕子全都拿出来,递给展怀春看。 展怀春认得阿榆的手艺,一眼就明白了,敢情小丫鬟嫌展家给的月钱低,准备挣私钱了。以前都没见她弄这个,现在两人刚吵架,她就动了心思,这是急着准备后路了?那些书果然没读,越来越聪明了。 展怀春面无表情收起这些帕子,掏出五十两银票递给掌柜:“下次她再来卖东西,不准收,也不准给她介绍别的去处。” “知道知道,二少爷吩咐一声就行,何必如此破费啊,二少爷放心,我保证她东西卖不出去!”掌柜的巴不得有机会讨好展怀春,摆手拒接银票。 展怀春怎会占他便宜,将银票放到柜台上转身便走。 “少爷,她们回去了。”他一出门,长安赶紧凑上来道。 两个丫鬟后面有小厮暗中跟着,不怕出事。因为坏了阿榆的生意,展怀春心情不错,“早,咱们喝酒去!” 可惜他到了酒楼刚坐下没多久,展知寒派来的小厮就找上来了。 “找我何事?”展怀春不高兴地问,仰头灌了一杯。 “回二少爷,是表姑娘来了,大少爷让你回去陪客呢。” “咳……”展怀春一口酒喷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虽说剧透不好,还是忍不住想说,佳人文里狗血不多的,表妹来干什么,展家兄弟俩,明眼人都知道哪个更好吧?O(∩_∩)O哈哈~ ☆、第54章 酸啊 阿榆的五条帕子净赚四十文钱,不算多,但那是她一针一线缝的,拿到铜钱那种满足感,比领月钱时还要高兴。回府的路上,她买了十文钱的咸瓜子,留着跟丹桂丹霞一起吃。 转到展府所在那条街时,远远瞧见一辆马车停在正门前,展知寒亲自站在车前迎接,将一个白衣公子迎了进去。 展府常有客人来,能让展知寒亲迎的却不多。丹桂似是要确定什么般拉着阿榆朝那边跑,在马车进门前瞧见上面的“沈”字。 “啊,果然是表姑娘,我就说我没看错!”马车进了门,丹桂兴奋地道。 “表姑娘?”阿榆好奇地问,刚刚她明明瞧见一个少年公子啊。 丹桂一边拉着她往侧门走一边给她解释:“是表姑娘,咱们表姑娘跟普通闺阁小姐不一样,性格爽朗不拘小节,常常穿男装出门。姑奶奶纵着她,咱们老爷夫人也喜欢表姑娘的性子,只有大少爷每次见面都要训斥她换回女装,嘿嘿,估计现在表姑娘正挨训呢。” 阿榆来的时日短,不知道展家这些亲戚,便认真地听着,将来碰到也好喊人。 她们回到常青园不久,展怀春也心不甘情不愿地回来了,直接拐去梅园。 说来他都有半年多没见过这个只比他小一岁的表妹了。 其 实沈棠跟他们并无血缘关系。当年祖父祖母成亲多年一直没能生子,有次出门救了个死了爹娘的年幼孤女,便认作义女,也就是他们的姑妈。说来也巧,祖母带姑妈 回来次年便生了父亲,自此祖父祖母非但不曾疏远姑妈,反而越发把她当亲生女儿对待。姑妈聪慧能干,喜欢做生意,二十多岁才嫁到洛阳,生下沈棠。祖父祖母去 世之前,姑妈每年年底都会回展家过年,最近几年就不来了,要么他们哥俩过去拜会,要么派沈棠过来小住一段时日。 不过,沈棠长大后来得越来越勤,展怀春觉得那不是姑妈吩咐的,是她又想勾搭大哥来了。 大哥也是,每次都要让他陪沈棠四处游玩。以前他闲的没事可以帮他,如今他也是忙正事儿的人,大哥甭想再使唤他。教训他的时候一大堆道理,还把他的小丫鬟教聪明了不听话了,现在他自己的事他自己解决吧。 “二表哥,你好像黑了啊。”展怀春刚进门,已经换了一身红裙的沈棠便站了起来,笑着打量展怀春。 “你还是那么丑啊,又来做什么?”展怀春扫她一眼,熟稔地还击,跟着在展知寒旁边的主座上坐下,递给对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展知寒恍若未见,放下茶盏道:“我还有事要做,二弟陪表妹说话吧。”说完起身离去。 沈 棠懒懒靠在椅背上,脖子随着展知寒身影转动,一直目送展知寒出去了,她才嘿嘿一笑,对展怀春道:“这不是要八月十五了吗,我娘怕你们两个一起过节太凄凉, 就让我过来了,准我过完春节再回去。”因为能住这么久,所以她才不着急缠着展知寒,几个月的时间,她不信搞不定他。以前他说她太小不许她胡闹,现在她胸口 已经很鼓了,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她笑的得意洋洋,一看就没想好事情,展怀春冷哼一声,先表明立场:“我告诉你,现在我开始帮大哥打理生意了,再也没有功夫陪你胡闹,你少来缠我。” “谁要缠你啊,我巴不得你出远门做生意呢,免得在这里碍事!”沈棠颇为嫌弃地瞪展怀春。这家伙脑袋笨死了,小时候她给他那么多暗示让他闪远点,偏他看不懂,展知寒让他带她出去玩他就乖乖听话,她想找借口拒绝展知寒又早备好了理由堵她的嘴。 表哥表妹相看两厌,分别回了屋。 吃午饭时,兄妹三人又聚到了一起。 四方的桌子,沈棠坐在展知寒下首,展怀春坐他对面。屋里没有丫鬟伺候,沈棠仿佛展怀春不存在一般,热情地给展知寒夹菜。展知寒习以为常并不拒绝,却也不看她,态度冷淡,沈棠毫不在意,依然言笑晏晏,没话找话。 展怀春觉得沈棠很烦人,所以现在看大哥“受苦”,他幸灾乐祸。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他大哥一点都不苦。 这不,沈棠又夹了鱿鱼往展知寒碗里送:“表哥,你尝尝这个牡丹燕菜,我特意学来做给你吃的……” 拒绝她她反而话更多,展知寒只想快点吃完这顿,便接了,目不斜视。沈棠扭头瞧他优雅用饭,那眼神情意绵绵,仿佛几百年没见过了,等展知寒吃完,她很自然地又夹了一个特大红烧猪蹄递给他,“表哥,我娘说常吃猪蹄脸上不容易长皱纹,你快多吃点,以后我每天都给你做!” 展知寒动作一顿,终于侧头看她,目光如幽泉平静无波。 沈棠却心虚地低下头,老老实实将猪蹄放到自己碗里,开啃前小声嘀咕道:“爱吃不吃,反正这个我吃也有用。” 展知寒继续用饭,那边沈棠啃完猪蹄,继续给他夹菜。 展怀春看得心里发堵,本来就没胃口,此刻更吃不下去了。如果,如果阿榆肯…… 他冷不丁掷下筷子,扬长而去。 碗筷触桌声吓了沈棠一跳,她看看突然离去二表哥,纳闷地自言自语:“我没惹他生气吧?”她以前也都这样啊,她以为展怀春已经习惯了。 “与你无关。”展知寒难得回了她一句。 沈棠受宠若惊,马上忘了二表哥,瞧瞧周围,抬头往展知寒耳边凑:“表哥,你知道猪蹄还有什么作用吗?” 展知寒微微往一侧斜,避开她,垂眸时瞥见她明亮狡黠的眸子,知道她没正经话,冷声道:“你到底还想不想吃?” “吃!好好好,我不说话了,吃饭!”沈棠不敢继续闹他,乖乖低头用饭。 展知寒多看了两眼她后脑勺才淡然收回视线。 饭后,展知寒出门去了,沈棠无聊地走向自己的院子,身后跟着她的贴身丫鬟。她想赖在梅园住的,奈何展知寒防她防的严,什么都能纵着她,单单这一样不许,生怕她把他怎么样了…… “表妹!” 身后有人唤她,沈棠回头,瞧见展怀春笑容满面走了过来。她心生警惕,狐疑地看他:“找我做什么?” 展怀春笑的十分亲昵,倒真像个好哥哥:“表妹,我新养了一条狮子狗,你要不要养几天?免得大哥不在家时你一人待着没趣。” 狮子狗啊,沈棠对猫猫狗狗没啥兴趣,不过看展怀春如此好心,便道:“行啊,你拿过来给我看看,好看我就养,不过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拿条凶狗过来故意吓唬我,我跟你没完!”她才不信他突然改了性。 展怀春没有多说,只吩咐长安道:“去,让阿榆把豌豆抱过来。” “少爷,这……”长安面现犹豫,心里替自家少爷捏了把汗,这是想玩啥啊,非把人惹哭他心里才好受? “快去,找踢是不是?”连他都不肯听话,展怀春瞪眼睛,抬脚就想踹过去。 长安忙不迭地跑了。 展怀春目送他转过树丛,得意地翘了嘴角。她不是不屑见他吗?这次他抢了她的狗,看她会不会求他! ☆、第55章 苦甜 长安过来的时候,阿榆正坐在廊檐下跟豌豆一起晒日头。秋日午后阳光没有夏天那么炽烈,照在身上暖融融的,舒服得惹人犯困。阿榆轻轻地给豌豆梳理它金黄色的长毛,等豌豆毛全干了,她也差不多快睡着了。 正要起身进去,听见脚步声,抬头瞧见长安。阿榆知道他又是来劝说她的,虽然有些无奈,她还是抱着豌豆站了起来,等着听他又一番劝说。 长安没敢看阿榆。 方才所见,一人一狗,她面带浅笑,安静怕是在尼姑庵里早已习惯了孤单寂寞,满足是因为有只小狗陪她,但现在,他仿佛就是必须夺走她嘴角满足的那人。 “阿榆,表姑娘来了,咱们少爷只有这一个表妹,他担心表姑娘一个人在这边住着不习惯,想把豌豆送给表姑娘养几天,你,你随我过去吧,你知道如何照顾豌豆,一会儿好说给表姑娘的丫鬟听。”不想说也得说,他先跟她说了,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免得一会乍然听到慌了神。 阿榆慢慢抬起头,看向长安。 她真的没想到是这样,他不是来劝她的,而是…… 阿榆低头看豌豆。因为好奇长安,豌豆大脑袋从她怀里抬了起来,乌溜溜的眼睛转啊转的。察觉她低头动作,豌豆仰头看她,目光相对,它伸长脖子要舔她。阿榆笑笑,托起它,给它舔。 她很舍不得。这半个多月,都是豌豆陪她吃饭陪她睡觉,豌豆虽然不会说话,阿榆却觉得跟它在一起特别安心。它就像是她的家人一样,会依赖她,会跟她撒娇,会在夜里往她怀里缩,那种被需要的感觉,比被人帮助时还好。 可惜豌豆不是她的狗,它是展怀春的,是展怀春花了五十两银子买的。现在展怀春要把它送给表妹养几天,别说只是养几天,就是再也不送回常青园,她又能怎么办? “嗯,我知道了,咱们走吧。”阿榆没有让长安多等,反身关上屋门,慢慢下了台阶,一手托着豌豆,一手轻轻抚摸它脑顶。 长安在心里叹了口气,去前头领路了。 那边展怀春跟沈棠不可能干站着等阿榆,两人就近选了条长椅,坐在树荫下说话。 “阿榆是谁?”沈棠好奇地问,展家上上下下的奴仆她差不多都记得,怎么不知道有个叫阿榆的? “是我捡来的孤女,看她可怜无处可去,暂且留在身边当丫鬟了。”展怀春漫不经心地解释,手里甩着柳枝,闲情逸致。 他脸上带着浅笑,眼里却有阴霾一闪而逝。沈棠看见了,心里对那个叫阿榆的丫鬟更好奇了,展家这哥俩都不喜欢丫鬟伺候,对方既然能让展怀春带回来,肯定有不同寻常之处。 很快,那边长安就领着人过来了。 沈棠先看向展怀春,见他目视前方仿佛对来人浑然不在意,便自己望了过去。 阿 榆身上是丫鬟打扮,身量纤细窈窕,略显匆忙的步伐竟也有种楚楚动人之态,可最先吸引沈棠的却是她头上别致的头巾,跟着便是她微微低下去的脸庞。沈棠见过的 美人不少,她自己生的也不错,看到阿榆依然被惊艳了,不由自主扫了展怀春一眼。这样美貌的丫鬟,怪不得他肯留在身边,只是展家祖训不得纳妾,他是真的没有 那种心思,还是打算娶了她? 若是后者,阿榆便是她将来的弟妹,那她可得先好好观察对方。若两人脾性相投,她愿意与阿榆交好,若是不合,那就不干涉了,毕竟这是展怀春的私事,当然,万一真成了,她照样会尽量跟她搞好关系,谁让她是长嫂? “少爷,阿榆过来了。”长安弓腰停在二十步外,回头朝阿榆使眼色。 阿榆记得展府规矩,恭恭敬敬上前行礼:“奴婢见过少爷,见过表姑娘。” 展怀春隐在袖子里的手握成拳,终于朝她看了过去。 上午他跟在她身后,怕被她发现不敢靠的太近,而她头上又一直戴着帷帽,他根本看不清楚她里面的样子。现在他看见了,头巾下面她脸庞白皙红润乖巧宁静,看不出任何慌张不安,她浓密的眼睫垂着,遮掩了那双清澈黑眸,也遮掩了她能轻易被人察觉的情绪。 这是那晚之后,两人第一次正面对上。早在余光里瞥到人影,早在她越来越近,他胸口某个地方便没来由地乱了,她却稳稳站在那儿,规规矩矩。她自称奴婢,分明是在告诉他,她的心意并没有因最近他的冷落而改变。 展怀春冷笑,不改就不改,他也没指望她改。 收 回视线,展怀春很随意地吩咐道:“把豌豆放下来吧,从今以后,它是表姑娘的了。”本想只让沈棠养几天的,可看见她平静的样子,他很不舒服,他不舒服,她也 别想舒服。给别人养几天她不怕,那彻底从她身边拿走,她总会怕吧?她对那只狗可是真上了心,不像他,在她眼前消失那么久,她都不屑于看一眼。 阿榆已经很久没有听见展怀春的声音了,没想再次听,他说的是这个。 她还记得买狗的时候,他让她挑,让她给豌豆起名字。起完了,他坐在她身边,挨得那么近,眼里全是笑,温柔得像春日湖水粼粼,然仿佛才是一转眼,他就说豌豆再也不是她的了。 是啊,豌豆本来就不是她的,她只是帮他照顾而已,他善变喜怒不定,她不早就知道了吗?她伺候地好,他对她万般好,她惹他生气了,他…… 阿榆弯腰,将豌豆放在地上,摸摸它脑顶,柔声细语:“豌豆,那是表姑娘,以后你在表姑那身边要老实点,不许再故意藏起来了,快过去吧。”说着将豌豆往沈棠那边推,豌豆不肯走,被推开又转身往她双腿缝隙里钻,推了好几次都是这样。 周围太安静,安静得阿榆心里发慌,她忍不住抬头,看见展怀春跟表姑娘好像都在看她,但她也不是特别确定,因为眼里有泪,看不太清楚了。 再拖延下去,阿榆怕自己哭出来。 她匆匆抱起豌豆,快走几步送到沈棠面前,对方不知为何没接,阿榆也顾不得许多了,有些冒犯地将豌豆放到她腿上:“表姑娘你抱着它吧,豌豆很听话的,跟你玩一会儿就会跟你亲了。奴婢房里还有事,就先回去了。”说完转身,快步往回走。 有眼泪滴到沈棠手背上,沈棠本就糊里糊涂,被那滴泪惊得不由松了手。刚松开,豌豆立即跳了下去,汪汪叫着朝阿榆追。阿榆听到了,回头时豌豆已经窜到了她身前,两只前爪进进扒住她腿,仰头朝她叫唤。 阿榆泪如雨下,不想在众人面前哭,可是她再也忍不住了,蹲下去抱起豌豆,低头闷声哭了起来。 那 些对她好过的人,师父她们还在山上,跟她已有方外尘俗之分。丹桂有自己的家,年前差不多就能回去了。展怀春呢,其实展怀春对她很好,他是少爷,并没有怎么 欺负她,克扣月钱,打板子这些都没有,反而对她特别好,只是那些特别的好,让他突然再用少爷的身份对她时,她不习惯了。 只有豌豆,她对它好,它便也全心全意对她,眼里没有身份之差。 她肩膀抖个不停,压抑的呜咽时高时低,所有人都能听出她的隐忍。 许是她哭得太可怜太无助,沈棠都跟着心疼。她移开视线,看向在阿榆蹲下去那一瞬立即站起来的男人,看他脸上神色不定,隐约猜到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否则一个丫鬟不可能因狗如此伤心。 这是什么事儿?她招谁惹谁了?凭什么让她做坏人? 沈棠生气了,怒冲冲绕到展怀春生身前,柳眉倒竖:“展怀春你到底想做什么?想跟她抢狗你自己抢,别把我牵涉进来!明月,我们走!” 她领着丫鬟拂袖而去,转眼便没了踪影,展怀春却没看她,眼里只有那个哭得肝肠寸断的身影。她经常掉眼泪,哭成这样他只见过一次,是大哥回来那日她以为他不要她了的时候。 回神时,展怀春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了阿榆身前。他看她,一直看着,她应该是知道了,脑袋从胳膊里稍微抬起来了一些,歪头看他脚,接着又低头,抽搭着抓起碗豆就要把它放到地上。 “别哭了,既然表姑娘不愿意要,你继续养着便是。”展怀春别开眼道。 “多谢少爷,奴婢一时没能,忍住,在表姑面前失态了。少爷放心,奴婢这就把豌豆送过去。”阿榆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慢慢站了起来。还是给表姑娘吧,免得他日后再反复。 “我说让你养你就养,若你真的不想养,我马上摔死它!”她不识好歹,展怀春暴怒,吼完见她脸都白了,他恨恨转身,脚步从来没有如此快过,转眼就绕过路口。 绕过了,他顿住,隔着茂密花丛枝叶看她身影。 她怎么就不会说一句软话? 他多想,她会像上次那样扑到他怀里哭诉她的委屈,可是她没有。他多想,像上次那样抱着她安慰她,可是她不需要。在她眼里,他只是个少爷,她的眼泪,是为了无处可去而流,是为了爱狗要被抢走而流,从来没有一次是给他的。 可笑他还想用发这种方式逼她低头,最后不过是高估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而已。 她宁可不要豌豆,也不会跟他服软。 ~ 这个下午,展家前所未有的沉寂,二少爷闷在厢房里闭门不出,常青园里没有动静仿若无人。 只有表姑娘偶尔会弄出点动静。 听闻展知寒回来了,沈棠怒气冲冲地去找他告状:“表哥,二表哥跟那个阿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今天二表哥非要把他那条狮子狗送我,把阿榆弄哭了,哭得那样可怜,我都觉得自己犯了多大的错,我可没想欺负人啊,二表哥说送我的时候,我都不知道她会那样舍不得狗!” 她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赌气地坐在椅子上,坐姿不正,没有半点闺秀的样子。 展知寒松松领口在她对面坐下,平静地道:“下次他再找你说跟阿榆有关的事,你都不必理会。” 沈 棠趴在桌子上看他,压低了声音:“表哥,二表哥是不是喜欢阿榆啊?阿榆哭的时候,我看他心疼得脸都白了,我可没见他对谁这样好过。唉,他要是真喜欢阿榆, 我替他出主意,免得他笨了吧唧只会让人家伤心。那样的臭脾气,谁会喜欢他啊?”想到展怀春不但自己犯蠢还拿她当坏人用,沈棠恨得牙根痒痒。 不喜欢更好,展知寒在心里道,嘴上却叮嘱她:“他们的事不许你插手。” 沈棠一愣。 男人面上冷峻,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管着她,严肃却另有一种亲昵,不是放在心上的人,怎么会去管? 沈 棠心里涌上一丝甜蜜,看看门口,慢慢站了起来,走到展知寒身边,眉头蹙着好像有些困惑,然后在展知寒放下茶盏抬头看过来时,猛地往他身上扑去。男人大惊, 却并没有急着躲她,反而怕她摔伤般稳稳抱住她。沈棠心中得意,在男人开始推她之前紧紧抱住他脖子,靠在他怀里道:“表哥,你对我真好。”她就喜欢他管她, 好像她是他的人一样。 展知寒身体一僵,这样也叫对她好? 下一刻,他将手脚开始不老实的人推了出去,起身道:“吃饭去了,你二表哥现在心里不舒服,饭桌上你老实点,免得碍他眼他朝你发火。” “知道,他情场失意,再看咱们两个幸福甜蜜,心里肯定难受啊。嘿嘿,我毕竟是他未来嫂子,可不能如此欺负他。”沈棠乖乖跟在男人后面,像是听话的小媳妇。 展知寒就跟没听到一样,自顾自往前走。 到了堂屋,刚坐下就有下人来报,二少爷出门了。 天都快黑了,沈棠有些担忧地看向展知寒,展知寒将筷子递给她:“吃饭,不用管他。”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用大爷的甜中和二爷的苦,谁让恋爱需要情商呢~~~ ☆、第56章 鱼竿 但凡展知寒嘱咐的话,沈棠都会痛快应下,回头展知寒一走,她该做什么继续做什么,展知寒知道后训她,她乖乖认错,然后再犯,周而复始。 这次也是,展知寒不让她插手展怀春的事,沈棠偏就好奇了,先派丫鬟明月仔细打听阿榆脾性,随后趁展知寒不在家没人管她,撇下丫鬟自己去了常青园。 “表姑娘?” 再次见到沈棠,阿榆真的慌了,扭头望向在花坛边上扑咬花枝的豌豆,以为对方是来领豌豆走的。 沈 棠看出了她的紧张,连忙解释道:“阿榆你别误会,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养这些猫猫狗狗,那日二表哥说要把豌豆送我,其他什么都没提,我就随口答应了,谁料 到……反正你放心好了,我肯定不会跟你抢的,就是一个人待着没意思,想过来跟你说说话。那个,你现在有空吗?”说到最后笑了,期待地看着阿榆。 她目光真诚语气和善,阿榆惊讶地都有些结巴了:“有,有,表姑娘是去奴婢屋里还是少爷房里?” 听 她自称奴婢,沈棠赶紧上前一步,亲昵地挽住阿榆胳膊:“咱们年岁相近,就你我相称罢,别奴婢奴婢的,太见外。”打听清楚后,她总算明白那日阿榆规规矩矩行 礼时展怀春为何脸绿了。单看展怀春对阿榆的看重,娶她过门不过是早晚的事,那阿榆便是她未来弟妹,哪能真把她当丫鬟? 阿榆诧异于她的亲昵,一时忘了说话。 那日匆匆一瞥没看清楚,现在挨得近了,阿榆算是看清了这位表姑娘。 沈棠五官出众,却并不算是太好看,跟展家两位少爷的天人之姿没法比,甚至都略逊玉泉庵的师姐明安。但她肤色白皙,眉眼清秀,一颦一笑像是雨后湖边垂柳,给人清新自然之感,并不见大家小姐身上常见的骄贵气。 阿榆没有那么紧张了,不过还是略显拘束地抽回胳膊,伸手把人往上房请:“表姑娘进去坐吧。”展怀春房里有好茶。 见她放松下来,沈棠脚步轻快地进去了。展知寒房间她去过无数次,展怀春这里她还真没来过,进去后先里里外外参观了一遍。看够了,沈棠跟阿榆一起坐在外间,闲聊几句后试探着问:“阿榆,二表哥这么久都不回来,你一个人不会觉得闷吗?” 阿榆摇头:“不觉得啊,我可以看书,可以跟豌豆一起玩,还可以去找丹桂她们说话。” 她 面容平静不似强装,沈棠想到展怀春这些日子的早出晚归,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该不会是展怀春一头热吧?有心问问,但两人刚认识,不适合一下子说那么 私.密的话,沈棠喝口茶,换了个问法:“阿榆,你跟二表哥为何吵架啊?你没看这两天他脸色有多难看,好像谁欠了他似的。” 为何吵架…… 阿榆低下头,用她打发长安的那套说辞回答:“我也不知道哪里惹怒少爷了,少爷如果要罚我,我甘愿受罚,少爷生气不想见我,我也不知该如何认错。” 她听起来平静的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倔强,沈棠叹口气,拉着阿榆坐到榻上:“他不是不想见你,是太想见你,只是没有理由见,所以那天非要把豌豆送给我,就是找借口多看你几眼。对了,后来你哭成那样,他有没有安慰你?” 展怀春是故意想见她吗? 想到他冷漠的吩咐,让她继续养豌豆时话里的勉强,还有最后没来由的怒吼,阿榆可不觉得展怀春想见她,轻声道:“本来就是我做错了,少爷没有罚我已是宽厚,哪里还用安慰我?” 哭成那样都没安慰? 沈棠真是服了她的二表哥了,活该一个人生闷气啊! 不过再蠢再傻也是她的二表哥,沈棠还得替他摸清意中人的心思,遂说悄悄话般道:“二表哥肯定不会罚你啊,他跟自己置气呢,好几晚都喝得酩酊大醉才回来。阿榆,二表哥在外面喝酒,你一点都不担心?” 阿榆还真不知道这个,愣了会儿困惑地看向沈棠:“不是有长安跟在少爷身边吗?有何好担心的?”以前展怀春也喝醉过,除了帮他收拾衣服麻烦些,把人哄睡着就好了。 沈棠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突然有点同情展怀春。 又坐了片刻,沈棠笑着告辞,毕竟两个人刚刚认识,彼此了解不多。 一回生二回熟,沈棠去常青园去得越来越勤。一个热情大方,一个单纯敦厚,两人很快熟悉了起来。知道阿榆喜欢带豌豆溜弯儿,沈棠邀她一起去花园里走,常青园就这么大地方,她都佩服阿榆能呆得下去。 “这样不好吧?”阿榆不太想去,就算展怀春不在没人管她,她也是展府丫鬟,哪能随便走动?况且常青园比尼姑庵大多了,景致又好,阿榆还真没觉得闷。 “放心放心,有我在,就算大少爷来了也不会说你的。”沈棠信誓旦旦保证道。 阿榆坚持不过她,叫上豌豆出去了,她们并肩而行,豌豆在两人周围乱跑,显然也很喜欢外面。因此后来沈棠再叫她出去,阿榆也就不反对了。 ~ 中秋将近,铺子里生意越发忙碌,难得这日比较清闲,展知寒叫上二弟跟他一起回去。 他很久没有陪她一起用午饭了。 “我去找肖仁。”展怀春马上拒绝。他这么早回去做什么?看大哥跟沈棠卿卿我我?他嫌倒胃口。 “一个丫鬟而已,你若真看她不顺眼,打发了便是,何必为了她连家都不愿意回?”展知寒已经忍他很久了,在展怀春快要出门前冷冷开口。一天两天他不管,这都快要一个月了,他还想闹到什么时候? 展怀春炸毛般转身吼他:“谁是为了她?我只是不想看你们两个……” 展知寒懒得听他自欺欺人,直接打断他:“表妹从小就这样,以前你怎么没看不惯?马上跟我回去,否则我让人把她送去牙行,免得她闹得咱们家宅不宁。”他沉着脸,并非威胁。 展怀春气极而笑:“有本事你把表妹赶回洛阳啊?欺负她一个无依无靠的丫鬟算什么?” 展知寒已经快要出门了,闻言回头看他:“一个无足轻重的丫鬟,也配跟表妹相提并论?”说完不等展怀春反应,径自上了马车。 展怀春气得直想将马车踢翻,最终还是上去了,坐到里面后背靠车板闭目养神,仿佛旁边没人。 马车在展府门前停下,管家老王笑着迎了上来:“大少爷二少爷回来了啊,真巧,表姑娘今儿个说想吃烤鱼,正在湖边钓鱼呢,烤鱼用的炭盆烤网调料都准备好了,就是钓不上来鱼,老奴想帮忙表姑娘都跟我急,非要自己钓……” 展怀春嗤笑:“她那种性子,能钓上来才怪!” 展知寒恍若未闻,吩咐老王去准备鱼竿,随口问展怀春:“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去!”展怀春抬脚就走,他可没有那份闲情逸致。 “去给二少爷另备午饭。”展知寒也不勉强他。 可展怀春不愿意了,扭头瞪他:“何必费事?你们烤好了叫我,我马上过去。”表妹再烦人,厨艺确实好,否则这么多年他何必忍着跟他们二人同桌而食?表妹倒是不介意多给他做一份送常青园去,偏大哥不许,说想吃就得坐一起。 “想吃就自己钓。”展知寒丢下这一句,径自朝湖边走去了。 展怀春没有办法,恨恨跟了上去。 湖边视野开阔,远远便见岸边相隔十几步坐着两个身影,一个粉衫绿裙,一个湖绿褙子配白裙,就兄弟俩走路的功夫,两个姑娘已经扭头说了好几句话了,难怪钓不到鱼。 展知寒脸色不太好看,他说过不许她插手这事的。 展怀春神色不定,快要走出路口时,他转身朝长安使眼色。长安赶紧快走两步将鱼竿递给他,还没退回去,忽听展怀春手心里传来一声脆响。长安大骇,抬头时展怀春已将竹制鱼竿还了回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般继续往前走,动作快得前面的大少爷根本没有察觉。 长安低头,看看手中开裂的鱼竿,激动地想流泪。 少爷这次可千万要真的聪明一回啊,他真受够了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咱们二爷的智商还是可以滴,快点来场钓鱼比赛吧,让你大哥见证你跟小丫鬟组队的实力!!! ☆、第57章 别动 阿榆被沈棠拉出来钓鱼,在岸边坐了快一个时辰了。 她没有钓过鱼,好在不是特别难学,能坐住就行。这事对别人来说可能耗耐性,阿榆常年念经打坐习以为常。只是她能忍,旁边沈棠忍不住,每隔一会儿就要跟她说话,好几次都把她的鱼吓跑了。阿榆很发愁,但沈棠好心带她出来玩,阿榆又不好说她,便强颜欢笑地忍着。 “啊, 表哥你们回来了!嘿嘿,正好,快点帮我们钓鱼,一会咱们一起吃!”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沈棠回头看,瞧见领头的冷脸男人,她立即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一边放 下鱼竿,一边朝展知寒跑了过去。除了一个长安在远处站着,附近并没有下人,沈棠走在展知寒左侧,悄悄扯住他胳膊往自己那边推,免得他吓到阿榆。 展知寒再生气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说她,只冷眼看她,看得沈棠悻悻松了手,这才朝沈棠钓鱼所在位置右边走了过去。鱼竿板凳木桶鱼饵都在他手里,他一一放下,挂鱼饵,甩鱼竿,转眼便如老僧坐定。 沈棠笑嘻嘻回到自己的板凳上,双手握着鱼竿,脑袋歪搭在胳膊上,目不转睛看她心仪的男人。她七岁时,这个男人十四岁,他上树给她拿风筝,他弯腰给她擦泪,从那时候起,她就已经决定长大后要嫁给他了,一年比一年更想。 另一边,阿榆瞧见展怀春,早就乖乖站了起来,喊完少爷后,低头站在一边。 展怀春看看那边并排而坐的两人,借钓鱼的事跟她说话:“钓了几条了?” 阿榆脸红了,目光瞥向自己的水桶,小声道:“一条都没钓上来呢。” 这是一个月里两人第一次正常说话,还是她比较丢人事,展怀春嘴角扬了扬:“知道自己为什么钓不上来吗?” 阿榆知道,但她总不能说沈棠的坏话啊,便摇头装不懂。 “因为你们两个一直说话。去,你到那边树下钓去,离的远了,便能钓到了。”湖边遍植垂柳,展怀春指向远处枝条最茂盛的那颗,示意阿榆过去。 阿榆挺想钓到鱼的,而且这边都是少爷姑娘,她跟他们在一起也有些不自在,便乖乖拎起自己的东西,快步往那边去了。豌豆原本卧在草地上睡懒觉晒日头的,此刻甩甩脑袋站了起来,颠颠跟在她身侧。湖风迎面吹来,眼前景色大好,马上又可以安安静静钓鱼了,阿榆心情很不错。 展怀春目送她走远,看她在那边坐下,碧绿柳条垂下来,珠帘般遮挡了她身影,隐隐约约若隐若现。 “二表哥,你把阿榆赶走做什么?”两人开始说话时,沈棠就竖起耳朵偷听了,见展怀春把人赶走,气得都想一竿扫过去,替他开窍。 展怀春还没答她,身侧展知寒冷冷道:“闭嘴。” 沈棠立即缩了脖子。 展怀春没理会沈棠,有模有样坐下,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坐给谁看的,紧接着又站了起来,对沈棠道:“这根鱼竿坏了,我去那边要阿榆的用,反正她笨手笨脚钓不上来鱼。”说完不等沈棠回应,直接朝阿榆那边走去。 沈棠眨眨眼睛,识趣地没有阻拦。也没有去确认他鱼竿到底坏了没有,只是有些担心地望着展怀春背影,既盼他是真的开了窍,又怕他是真的找茬去了…… 两个地方隔了很远的距离,展怀春不缓不急地走,眼睛始终盯着柳条后的身影。 每走一步,心跳就快一下。 有 些时候,没有时间考虑太多,做出来的举动反而更符合心中最迫切的渴望。就像刚刚,看见阿榆坐在那儿,他没有想跟她生气的原因,也没去想见面后要怎样,他只 知道,他想跟她说话了,想跟她见面了,他想搬回去了,想跟她像以前那样一起吃饭,想让她帮他更衣洗脚。她不喜欢他也没关系,能在一起,总比现在这样日夜煎 熬的强。有些事情他不想承认,但事实证明,他展怀春确实在乎她,是同情是疼惜是喜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跟她在一起,或许她将来终究要嫁人,至少现在, 他可以跟她在一起,既如此,他又何必自己折磨自己? 湖边安静,只有湖水轻轻拍着石岸,柳条随风拂动,所以,虽然展怀春靠近的脚步很轻,阿榆还是听见了。她扭头看,透过帘幕般的细长柳条,看见身材颀长的男人,他穿了一身天蓝色圆领长袍,腰系玉带,脚踏黑靴,在清凉的秋风里越来越近,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 阿榆没敢看男人脸上是什么表情,见他从青石路拐上岸边青草地,真的朝她走过来了,忙放下鱼竿起身,低头等他吩咐。 她头上依然戴着头巾,但耳下已有短发,展怀春惊觉,他真的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好好看过她了。 因为怅然,在她身前停下时,他忘了方才的紧张,将手中鱼竿递给她看:“我的坏了,没法用。” 阿榆愣了愣,转瞬明白过来,赶紧去拿自己的鱼竿:“少爷用我的吧。” 她神情自然,不跟他耍脾气,不阴阳怪调。展怀春终于发现她不喜欢他的一个好处,因为心里没有他,他对她是好是坏她都不曾往心里去,所以他走她可以安心地过,他回来,她还是会像一个丫鬟那样对他,不指责不讨好,不给他难堪。 展怀春苦笑,没有接鱼竿:“不必,我用了你怎么办?看你似乎挺喜欢钓鱼的。只是,你们都钓鱼我闲着没事,看你姿势不太对,我教你吧。” 他这些话,不是他最温柔的语气,但跟之前的冷漠相比,确实够温柔了。阿榆忍不住抬头看他,见他正用一种征询的眼神看自己,阿榆想想他的话,便道:“那劳烦少爷了,不如一会儿咱们换着钓好了,我钓上来一条就换你钓。” “这主意不错。”展怀春笑着赞了一句,撩起衣摆蹲在她板凳旁,先将长条小板凳改成南北向竖放,这才对她道:“坐下来吧,我教你。” 阿 榆在庵里烧火时也要坐小板凳,一般都是横着坐,有时候中间不小心洒了水,竖着坐会方便些。现在她也不介意这样坐,只是不懂展怀春为何要多此一举,想问问 他,他低头拿着鱼竿打量呢。阿榆默默绕了过去,坐下时想把板凳转过来,却被男人按住了:“就这样坐,一会儿方便我教你。”展怀春抬头看她,眉眼含笑。 久未见过的笑容,阿榆看愣了,想也没想便听话地坐了下去。展怀春垂下眼帘掩饰眸中光彩,把鱼竿塞到阿榆手里,跟着长腿一跨,坐到了阿榆后面露出来的板凳上,双手迅速从她腰侧插过去,覆上阿榆握着鱼竿的双手,低沉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这样握才对。” 阿榆身体一僵。 这样的姿势,简直就是在抱她。 “少爷,我……” “嘘……钓鱼时切忌说话。放心,我就教你钓鱼的姿势,不会做别的,看着水面吧。”展怀春目视前方,一本正经地道。 “我已经学会了。”阿榆还是不自在,想要挣扎。 展怀春按着她手臂,垂眸看她:“阿榆,你不喜欢我没有关系,但咱们两个认识这么久,你就这么不相信我?你说,就算我骂你,就算我朝你发脾气,我什么时候真的对你坏过?好比那晚,如果我真想欺负你,你觉得你能躲过去?” 那晚,他扑到她身上往她胸口钻…… 阿榆脸白了,不敢再往下想。 耳边传来轻轻叹息,接着是他落寞话语:“别动了,只要你不喜欢我,我就不会强迫你。现在我真的只想教你钓鱼,我保证,钓上来一条,我马上放你起来。” 阿榆犹豫了。听他的,这种姿势真的太亲密,不听他的,就表示她不相信他,他会不会难过? 细想他对她的那些好,阿榆到底还是没能狠下心,眼睛看向湖面,随他去了。 除了握着她手,展怀春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阿榆慢慢镇定下来,心静了,她察觉到背后有力的心跳。男人胸口紧紧贴着她背,咚咚的跳动像擂鼓。她垂眸,看男人握着她的手,修长白皙,将她的完全覆住。 阿榆看入了神。 这个男人,真的没有一处不好看,就这一双手,她都忘了自己看呆过多少次。他持筷子夹饭,他端起酒杯喝酒,他轻轻翻动书页,他拿着玉镯往她手腕上.套……那些以前发生过的事,历历在目,她都诧异自己居然记得那么清楚。 是因为太美吧,美的像风景,很难不记住。 “看什么呢?”展怀春一直在看她,见她痴痴盯着他手,手心竟然紧张得开始冒汗。 偷窥被发现,阿榆有点慌,目光掠过他已经有些长的指甲,随口编道:“少爷该剪指甲了。” 展怀春笑,知道她看的不是这个,却顺着她话道:“是有点长了,回头你帮我剪。” 她以前就帮他剪过指甲,阿榆本能地点头,点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他这话的意思。阿榆诧异地扭过头去,正要问他,头顶男人眼睛一亮,突然握着她手带着她手臂高高往上举。他胳膊当然也要往上抬,可他却低头看她:“阿榆,咱们钓到鱼了!” 他眼里映着粼粼湖光,阿榆心头好像也有什么跟着轻漾。 是什么? 她不知道。 她别开眼,向前看,鱼竿那头挂着一尾肥鱼,正不甘心地扭动,甩出水花点点。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咱们二爷聪明了一回吧? 沈棠:表哥,人家也不会握鱼竿,你来教我吧? 展知寒看看被惊跑的鱼,冷冷道:闭嘴。 ☆、第58章 “你看,有我帮忙鱼就上钩了吧?”钓到鱼了,不等阿榆催促,展怀春主动放开她站了起来。 阿榆抿抿唇,想到方才展怀春除了握住她手并没有做什么,总觉得没有他帮忙她自己肯定也能钓上来。 她满脸都是不服气,展怀春看了喜欢,熟练地哄她:“行行行,这条就算是你自己钓上来的,接下来该我钓了,你仔细看着,我用的时间肯定比你少!”神采飞扬,意气风发,让人没来由地信他。 阿榆静静站在一旁,看展怀春解下那条鱼放到水桶里,然后他也没有再继续坐板凳,而是手持鱼竿临湖而立,微风拂动他耳际发丝,翩然若仙。 怕 再次被他发现自己盯着他看,阿榆及时移开视线,扭头望向沈棠那边。沈棠似乎也在看他们,朝她挥挥手,就在阿榆猜测她是不是在叫自己过去时,沈棠突然跑到展 知寒身边,弯腰不知说了什么。展知寒被她挡着,阿榆看不到他,很快沈棠便低着头走到附近一棵柳树下,面朝柳树而站,像被罚的孩子。 展知寒是嫌沈棠太吵了吧? 阿榆不由自主地笑。 “你笑什么?”展怀春眼里只有她,没看见那边的情形,见她笑地俏皮,顺口问了出来。 阿榆回头看他。 这个人真的挺奇怪的,喜怒不定,连带给人的感觉也飘忽不定。他暴怒,她怕得只想远远躲开他,他放轻语气他温和而笑,她对他的那些惧怕也就没了,怕与不怕随着他的喜怒反反复复。 此刻展怀春问,她便老实回答:“大少爷又罚表姑娘了,不过表姑娘真胆大,大少爷那么凶,她却好像一点都不怕大少爷。”展怀春大多时候还是正常的,展知寒则始终都是一幅冷峻表情,换做是她,肯定不敢招惹大少爷。 “那是因为他们互相喜欢,大少爷凶表姑娘也是为了她好,表姑娘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不怕大少爷,大少爷训她她乖乖听话,这样两人就不会吵架了。”展怀春扫一眼那边一站一坐的两人,意味深长地道。 阿榆没听出来他的意味深长,全被两人互相喜欢这句惊到了,难以置信地望了过去。 刚刚还站在树下的沈棠,现在已经回了展知寒身边,跟展知寒一起钓鱼呢。 震惊过后,阿榆又觉得没什么可意外的,两人站在一起,真的很配。 “我 懂了,大少爷一直没有娶妻,就是在等表姑娘长大吧?”阿榆恍然大悟。丹桂丹霞常常说大少爷的事情,听说很多人家都想把女儿嫁给大少爷,都被大少爷拒绝了。 府中下人各种猜测,有的说大少爷太忙没有精力谈婚论嫁,有的说大少爷本身太出色看不上那些女人,还有的说……现在展怀春亲口承认大少爷喜欢表姑娘,那前几 年表姑娘还小,大少爷当然得等了。 她求证地看向展怀春,却见展怀春一幅若有所思模样。 其实展怀春刚刚那番话是随口诌的,意在让阿榆明白喜欢一个人才会对她凶,让她别再怕他,可听了阿榆异想天开的猜测后,他不由回想大哥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越想越觉得阿榆可能真的猜中了。大哥是什么性子,若他真的嫌表妹烦,有千百种办法把表妹打发回洛阳…… 这么多年他居然没看出来!还一直以为沈棠厚脸皮单相思呢! 不过,那是大哥的事,他有他的事要考虑。 刚想问阿榆是怎么跟沈棠混到一起的,鱼竿上突然传来震动,展怀春立即抬手,又甩了一尾鱼上来。 “怎么样?我厉害不?”展怀春退后几步,故意把鱼往阿榆身前凑。鱼扭来扭去身上都是水,阿榆慌忙往旁边躲,偏展怀春不肯放她,追着她跑,好像非要把鱼甩到她身上不可。 “厉害,少爷钓鱼本事真好!”阿榆连忙说好话求饶,匆匆躲到一颗柳树后。什么人啊,才正经那么一会儿就原形毕露了! 秋光明媚,湖风带了一丝腥气,她躲在树后,裙摆翩跹,是这秋日里最美的风景。 展怀春很想跑过去抱她,最终他只是站在原地笑,怕吓到她。 他这边久久没有动作,阿榆好奇地探出头,瞧见展怀春一手持鱼竿,一手拎着钓鱼线,那尾肥鱼甩啊甩的,弄得他身上湿了一片,可展怀春竟然在笑,看着她这边笑。 他笑什么呢? 阿榆疑惑地回头,身后只有展家花园的绚丽秋景。 她傻乎乎的,展怀春被她逗笑了,指着水桶道:“拎着,咱们回去了。”他饿了。 “只钓两条吗?”阿榆不舍地问,她还没钓够呢,方才被展怀春抱着时,她注意力全在他身上,根本没有好好享受钓鱼的滋味儿。 展怀春脚步一顿,是啊,今天他胃口好,两条鱼恐怕都不够他一个人吃的。 “那咱们再钓两条。”展怀春蹲下去挂鱼饵,挂好了把鱼竿递给阿榆:“你用这个,我去叉鱼。” “叉鱼?少爷用什么叉?“阿榆好奇了。 展 怀春朝她扬扬眉,跟着阿榆没见他怎么动,地上那条坏鱼竿已经被他抓到了手里,被他轻轻松松一折两半。展怀春熟练地将鱼钩固定在上半截鱼竿顶端,挂上鱼饵后 交给阿榆先拿着,自己利索卷袖挽裤腿,再把衣摆别在腰间。都准备好了,他拿回鱼竿,朝左侧走了二十几步,跨进水中直到没了膝盖才停下,低头盯着水面。 阿榆完全被他的举动吸引,忘了自己钓鱼,直勾勾望着他。 展怀春抬头看过去,见她望着目不转睛地看他呢,一颗心好像都飞了起来,却并没有继续与她对视,而是低头专心寻鱼。以前踢蹴鞠,肖仁说有姑娘们助威踢着都带劲儿,他嗤之以鼻,现在只有她一个人看他叉鱼,他都有种豪情,势要叉一条大鱼让她看看他的厉害。 他站在水中一动不动,阿榆随着他一起紧张。 片刻之后,有鱼游了过来,展怀春手持鱼竿猛然一个起落,再拿出来时,鱼钩顶端穿了一条肥鱼! 他直起腰,抬手抹把被甩了一串水珠的脸,朝阿榆粲然而笑。 这回不用他问,阿榆都敬佩他的厉害,看着细皮嫩肉的,没想到还挺会捕鱼。 “把水桶鱼饵拎过来!”展怀春边朝岸边走边喊她。 阿榆兴奋地过去找他。 被叉的鱼放到水桶里便把水染红了,阿榆只是蹙了蹙眉并没有太大反应,完全不似曾经杀鸟时的自责内疚。展怀春心中一动,蹲着挂新鱼饵时问她:“现在你觉得是在山里当尼姑好,还是在这里当丫鬟好?” 这个…… 阿榆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山下比山上有趣多了,但,她偷偷看一眼展怀春,低头不语。 展 怀春明白她在想什么,不由脸皮一热,在她转身时拽住她手:“阿榆,我脾气不好,但你放心,以后我不再随便朝你发火了。”生了几次气,到头来折磨的只是自 己,恨她眼里没他,又疼她孤苦无依,否则怎会那么舍不得豌豆?这府里大哥对她有偏见看不起她,她只能靠他,偏偏他还…… “阿榆,我以后再也不吓唬你了。”他慢慢站起来,低声跟她道歉。他是对她好,但也害她哭过那么多次,怪不得她不喜欢他。如果,如果他一直对她好,她会不会改变心意? 展怀春为这个念头雀跃起来。她怎么会不喜欢他?她身边只有他一个男人,只要他改了那些坏毛病…… 这样想着,展怀春不由握紧了阿榆的手。 “少爷,你别这样……”阿榆白着脸往回挣,他先是抱她又来拉她手,还说那样的话,莫非还没放弃纳她当姨娘的想法? 见她脸都白了,展怀春赶紧松了手,急着安抚道:“我不是故意的……真的阿榆,只要你不愿意,我不会再碰你。”她刚刚懂事,他不能急,不能让她误会他是浪.荡公子。 阿榆没看他,快步走了回去,自己钓鱼,眼睛盯着湖面掩饰心中紧张。展怀春的那些话,她不敢信。 展怀春叹口气,继续叉鱼去了。 这次,没有人看他。 两刻钟后,展怀春跟阿榆合起来钓了三条鱼叉了两条,那边展知寒钓了一条,沈棠一条都没有。 沈棠一点都没觉得不好意思,笑着张罗道:“二表哥你跟阿榆收拾三条,我跟表哥收拾三条,回来我烤给你们吃。”说完将刀子递给展怀春。 展怀春接过,拎起水桶对阿榆道:“咱们去那边。” 阿榆默默跟在他身后,脸上不复之前轻松表情。 两人走了,展知寒对着他们的背影皱眉,刚刚那边的动静他都看到了。如果阿榆只是出身贫寒,他并不介意,他介意的是她曾经是个尼姑,还是风月庵的尼姑,名声跟青楼尚未开.苞便被赎出来的姑娘有何不同?在外人眼里都是一样的。 “表哥,阿榆是个好姑娘,一会儿吃饭就让她跟咱们一起坐吧?”沈棠不知阿榆的真正来历,以为展知寒是介怀她的丫鬟身份。 “下不为例。”她满眼哀求讨好,展知寒终究没忍心拒绝。 “表哥对我真好!”沈棠笑着要抱他,被展知寒躲开,转身朝湖边收拾鱼去了。沈棠不以为意,幸福地跟在他身边,君子远庖厨,他却肯陪她胡闹。 这 次因为展知寒那边是两人一起收拾鱼的,展怀春慢了一步。往回走时,展怀春故作轻松地叮嘱阿榆:“表姑娘厨艺好,一会儿你好好看着,学会了以后咱们自己烤鱼 吃。”懂男女事的小丫鬟脾气还真大,被摸了一下手都不高兴了,难怪那晚无论如何都不肯让他抱。早知会有今日,当初他该…… 阿榆点头应下,等沈棠开始烤鱼时,她认真地瞧着,倒不是为了展怀春的吩咐,而是她本来就想学,这两天沈棠已经教会她好几道菜了。 她学得认真,展怀春看了很满意,等几条鱼烤完了,他把三条鱼放到一个盘子里,笑着叫阿榆:“走,咱们回常青园。” 他可没有大哥那么厚的脸皮,当着别人的面卿卿我我。 他要回自己的院子跟小丫鬟一起吃。 作者有话要说: 展二爷说不对阿榆凶了,阿榆不信,你们信吗? 呜呜,今晚佳人下楼踩空楼梯了,幸好摔得不严重,至少现在没事儿,不过某人还是吓哭了…… ☆、第59章 相信 展怀春已经很久没有回常青园了。 阿榆摆桌子时,他里里外外逛了一圈,出来后道:“既然里面你一直打扫着,饭后我就让长安把东西搬回来了,你看如何?” 阿榆正在放筷子,闻言动作一顿,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展怀春已经走到了她身前,顿了顿,看着门帘道:“阿榆,如果你,还不放心我,我就继续在那边住,直到你同意我搬回来。”这种软话,他展家二少爷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阿榆错愕抬头,看见他侧脸,好像有些红,而且,越来越红了。 诧异之余,阿榆忍不住想笑,这是他的家啊,他回不回来哪里需要她许可? 不过,他是用这种方式保证他不会再做那种事了吗? 阿榆低头,继续摆筷子。其实他直接搬回来,她也没办法,也不会认为他不该搬回来,但他这样说…… “那少爷继续在那边住吧。”阿榆低低地道,她不敢信他,但还是想试试他会如何反应。说实话,阿榆觉得展怀春并不像是坏人,他只是脾气坏,如果,如果这次他真的肯听她的,她就可以信他了。 展怀春发红的脸一下子白了,气白的,几乎阿榆才开口,他便转了过来,怒气冲冲瞪着阿榆。他今天已经对她百般讨好了,又哄又认错,她居然真不愿意他搬回来? 阿榆说完就提着心偷偷看他呢,瞧他气成这样,忙乖乖站好,低头解释道:“少爷别生气,我就是随口说说,少爷不用管我,你想什么时候搬回来都行。只要少爷别再,别再那样,阿榆会好好伺候少爷的。”她就知道,他只是在哄她。 展怀春胸口火气翻涌,好在理智尚存,知道此刻不能反悔,否则岂不成了拿花言巧语骗她? 他拉过椅子坐了下去,运运气,尽量平静地道:“住那边就住那边,但你总要告诉我怎么样才准我回来吧?还是你希望我永远都别回来?” 阿榆没想到他居然真答应了,惊喜之余忙道:“少爷你误会了,我刚刚真的是随口说的,你什么时候搬回来都行!” 展怀春只当她是被他吓得说了违心话,还偏就让她说个条件。阿榆哪有什么条件啊,奈何怎么解释他都不肯信,最后展怀春见她死活说不出来,换了个说法:“那你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十天,一个月,三个月?还是半年?” 阿榆真是百口莫辩啊,真说出个天数,岂不是承认她不想他搬回来? “快说!”展怀春等得不耐烦了,难不成她还嫌半年太长? 阿榆被他逼得快哭了,只好选了最短的“十天”之期。 展怀春冷哼一声:“你不必顾忌我,我既然让你选,那你选半年我也不会生气。” “十天,就十天吧,少爷真的什么时候搬回来都可以的。”阿榆紧张地道。 展怀春依然不信她,想继续让她说出心里话吧,又担心她真选半年……十天他都嫌长,半年他怕自己会疯,不管怎么说,今日他也算表态了,若十天后她还不信他,他继续证明给她看便是。 扫一眼饭桌,展怀春闷声问:“现在用我搬回那边用饭吗?” “不用不用,少爷快吃吧,再不吃就凉了!”别说根本没想阻拦他回来,就是有那种心思,眼下饭菜都摆好了,阿榆也不敢让堂堂二少爷挪窝吃饭啊。 展怀春气顺了些,看看身后侧站着的小丫鬟,想到路上的好心情,声音稍微柔和了些:“好了,以前咱们什么样以后还什么样,过来跟我一起吃吧,人多吃着也香,再说这是咱们一起钓的鱼。” 阿榆确实饿了,抬头看他,展怀春拍了拍旁边的桌子,确实是真心邀请她,阿榆便走了过去。 沈棠厨艺非常好,烤鱼外焦里嫩,沾点她特制的酸醋酱,好吃极了,一点都不腻。 阿榆吃得津津有味,渐渐忘了方才的争执,展怀春心里有郁气,时不时还偷偷看阿榆两眼,一不小心就卡到鱼刺了,他连忙小心翼翼往外弄,最后那刺扎进了里面牙肉,碰一碰就疼。 展怀春不敢动了,对着桌上两条半烤鱼生闷气,气着气着还得努力想办法。若是阿榆不在场,他还可以伸手指进去试着把鱼刺弄出来,可阿榆在啊,他不怕在她面前吃荔枝,但拔鱼刺种动作,太丢人。 “少爷怎么不吃了?”他久久不动,阿榆终于发现了,吃完嘴里的便去看他。 展怀春微微张着嘴,看起来不太舒服。 因为下山后一直跟展怀春同桌,阿榆三天两顿便能吃到鱼,自然免不了也扎过鱼刺,所以现在一看就看出展怀春是怎么回事了,遂担心地问:“少爷卡鱼刺了?是卡到嗓子眼了吗?” 展怀春好半晌才摇摇头,没说话,只指了指左边腮帮子。 “少爷弄不出来吗?要不要我去拿镜子帮你照着?”阿榆忙站了起来,担心地问。 这算是关心了,展怀春心里终于没有那么委屈了,想了想,看着前面道:“照镜子我也看不清楚,你帮我弄出来吧。”反正都被她知道了,与其自己躲到屋里弄,他更想让她照顾一次。 “那好,我先去洗洗手。”阿榆没什么好反对的,快步去外面打水。 展 怀春一个人坐在屋里,倒底不甘心,继续尝试自己弄出来,最后还是放弃了。目光扫过桌上的茶盏,展怀春忽的意识到一个问题,忙端起茶杯去内室漱口,免得一会 儿张嘴被她瞧见鱼肉渣子。漱口时免不得碰到鱼刺,疼得展怀春呲牙咧嘴,但还是坚持灌了两杯茶,确定里面没有东西了才迅速坐了回去。 阿榆很快就回来了,洗过手后站到展怀春身前:“少爷你转过来吧,我帮你弄。” 虽然做好了准备,展怀春还是不大自在,等了会儿才红着脸转了过来,眼睛扫一眼阿榆,垂下。 他脸红的样子让阿榆愣了愣,不过帮他要紧,她没有想太多,小声道:“少爷你头抬起来些。” 展怀春狠狠心,闭上眼睛,抬头。 他个字高,即便坐着也不比阿榆矮多少,突然正对上这张泛红的俊脸,阿榆心跳乱了一下,强迫自己不去看他微蹙长眉不去看他轻颤眼睫,而是专心盯着他嘴唇,微微低头道:“少爷,你张开嘴,我先找找刺儿在哪儿。” 她呼吸吹拂在他脸上,带着淡淡的饭菜香,换做旁人展怀春定会觉得恶心,可这人是她啊,她跟他一起抓鱼一起烤鱼一起吃鱼,他一点都不嫌弃。 但也不敢睁开眼睛看就是了。 她又催了一遍,他试着张开了些。 刚吃过微烫的鱼,刚漱了好几次口,男人薄厚适宜的嘴唇红润亮泽,此刻轻轻张开一丝缝隙,配着他绯玉般的绝色俊脸,直接让阿榆看呆了。她盯着那条缝隙,胸口砰砰直跳,但她已经感觉不到了,只本能地提醒他:“少爷,再张开些,我看不见。” 还不够大吗? 展怀春脸上越热,这次稍微张大了点。 但 他张得一点都不大,似乎连小手指都塞不进去,而且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况。阿榆艰难地从他唇上移开视线,她不知道为何紧张,本想看看别处让自己平静下来的,未 料抬头时把展怀春看得更清楚。他仰着头,俊脸比方才更红,红唇轻启,喉头滚动,阿榆情不自禁往下看,因为姿势,她直接看进了他领口,看到了没能被衣领遮掩 的男人锁骨,还有…… “你在看什么?” 却是男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阿榆脸上噌地着了火,急忙别开眼,紧张地掩饰道:“少爷你再张大点……” “好,这样够大了吧?”她脸红得像霞染,展怀春突然放松下来,尽量张大。 阿榆回头看他,确实够大了,刚要凑过去看,却见男人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阿榆很不自在,怎么劝自己别去看他都不行,就是不敢凑过去。 展怀春笑了笑,闭上眼睛,没有难为她。 阿榆松了口气,左手犹豫着托住他下巴,低头去找鱼刺,没发现男人又睁开了眼睛。展怀春痴痴地瞧着距离自己不过一掌的红脸小丫鬟,搭在膝盖上的手动了动,很艰难地忍住了,没有凭着心意去抱她。 鱼刺弄出来了,阿榆急急走开,去那边洗手。 展怀春扭头看她,在她起身时又转了回去,拿起筷子淡然自若地继续吃鱼,暗暗盼着要是阿榆也…… 算了,他怕她疼着。 阿榆回来后有些不敢看展怀春,展怀春故意找话跟她说,总算化解了方才的尴尬。 饭后,展怀春舍不得走。 “我去书房看书。”怕阿榆催他,展怀春快步去了书房。 他看他的,阿榆坐在院子里陪豌豆玩,展怀春躲在书房门后瞧了会儿,忍不住出去了,理由是现成的:“豌豆都这么大了啊,我那么长时间不在,它都不认识我了吧?”说着挨着阿榆坐下,将豌豆抱到腿上,大手一顿乱揉。豌豆怕他不敢躲,可怜兮兮地望向阿榆。 阿榆也没法救它啊,起身站到一旁。 展怀春看看她脚,知道她还怕他,没有强求,只问她豌豆的事。 他刻意找话说,不知不觉聊到了黄昏。 长安奉命过来请他去梅园用晚饭。 展怀春不得不走,走到门口,他顿住,转身看阿榆。 阿榆抱着豌豆送他,见他停下,她抬头,夕阳里他目光温柔眷恋,里面是晨雾般化不开的不舍。 阿榆不是很确定他为何不舍,但对上这样的目光,她心软了。 “少爷,你,你搬回来吧,我真的……信你了。”她低下头,手搭在豌豆身上,紧张地不敢动。 “真的信我了?”展怀春不由自主朝她走近一步。 阿 榆看着男人腰间玉带,轻轻点头。他是少爷啊,他真想欺负人,完全不必如此让着她。他说不会再凶她了,阿榆不太信,但不再那样欺负她,阿榆信了。在她不懂的 时候,他跟她同.床却规规矩矩,肖仁送他荒唐的书,他也当着她的面烧了,今日又是坚决不搬回来,她还有什么不能信的? 她肯信他,展怀春心花怒放,不过,他不傻。 “阿榆,你这样说我很高兴,只是我既然答应你了,便要等十日后再搬回来。我走了,你快去膳房用饭吧。” 男人声音低沉动听,却是阿榆没料到的话,她诧异抬头,前面只有男人挺拔的背影,越走越远。 阿榆愣愣地瞧着,忽然有点失落。 其实,他在的时候,时间过得好像会快一些,傍晚她带豌豆遛弯时,也不会觉得院子空荡荡的了。 ☆、第60章 夜市 虽然展怀春还没有搬回去,但这几日他春风满面,谁都知道他心情又好了。 展知寒懒得再管这个喜形于色没出息的弟弟,他也没空管,回府便被沈棠缠的脱不开身。 肖仁当然免不了奚落好友一顿,不过转眼就是中秋,他得留在家里陪家人,没有功夫跟展怀春胡闹。 展 怀春乐得逍遥,要么去常青园看书,要么去逗豌豆,要么把一人一狗带到花园里去溜达,除了晚上不在常青园歇下,只要他在家,几乎都跟阿榆在一起,有几次沈棠 想找阿榆,被他毫不客气地打发了。大哥已经把小丫鬟教坏了,要是再跟沈棠学点坏毛病,他可受不了,当然,如果她能学会沈棠那股黏人劲儿倒也不错,可大哥不 在家,沈棠根本无法施展,阿榆肯定没法学了,那就乖乖待在他身边好了。 八月十五前后三天,全城解除宵禁,夜晚街上也一片热闹纷呈。 展 家父母异于常类,旁人讲究的是父慈子孝,展老爷觉得他把俩儿子养大就行了,忙了大半辈子,现在儿子都管事了,他要带年轻时因为他生意忙碌备受冷落的媳妇去 外面好好玩,所以逢年过节并不回家,只送封信回来。如今坐船出海去了,连封信都没法传,彻底断了消息,好在一家人彼此都相信对方能照顾好自己。 往年展知寒与展怀春一起过节,但今年展知寒有沈棠缠着,展怀春…… 他也领着自己的小丫鬟出去逛夜市了。 他早就答应过带阿榆出门,却被各种事情耽误了,难得碰上中秋月圆,当然要带她看看热闹。 晚饭前两人就出了门。 阿榆换了展怀春特意为她准备的男装,小厮打扮,头顶戴着小圆帽,简简单单却显得她五官越发清丽动人。展怀春出门本来就备受瞩目,现在身边多了个雌雄莫辩的俊俏小厮,就更吸引眼球了。 “阿榆,你说她们在看谁,是你还是我?”路上行人众多,展怀春紧挨阿榆左侧走,是护着她不被人撞到,也是喜欢这种并肩而行的感觉。她那么小,他只要抬手就能揽住她腰。 阿榆下山后总共才出过两次门,第一次遇到了纨绔少爷,第二次因为害怕卖完东西就急急回府了,根本没看好好逛。这晚是她第三次出门,有展怀春走在身边,她无比安心,早被一侧形形色色的摊铺迷了眼,偶尔身旁走过花枝招展的姑娘,她也会好奇地扭脖子看。 此刻听展怀春问话,她疑惑地四处看了圈,才发现真的有很多姑娘在看他们。 她们在看谁? 阿榆不由自主打量身边的男人。月白色的圆领长袍,在黄昏暮色里清雅淡然,腰间玉带勾勒出他窄瘦腰肢,显得男人身材修长挺拔。因为问话,他低头看她呢,黑眸含笑似星,温柔俊朗。 “在看少爷。”阿榆毫不犹豫地答。 “为何要看我?”展怀春边往前走边明知故问。 阿榆想说是因为他好看,但又觉得这样说不太合适,便扭头继续看小摊,小声道:“我不知道。” 展怀春看看越来越不好糊弄的小丫鬟,无奈地叹了口气。 很快,展怀春就带阿榆去了小吃街。县城繁华,两侧有卖包子油条混沌的,也有卖烤肉串鸡排鸭脖子的,很多小吃阿榆见都没见过。路过卖臭豆腐的摊子,阿榆皱着眉头不想过去,展怀春故意绷脸使唤她:“我饿了,你快去给我买两串!” 阿榆不得不从,带着展怀春给的十个铜板过去了。 摊 子周围一大群人买,旁人都眼巴巴地盯着正在炸豆腐的笑脸老者,阿榆想捂鼻子,见此只得忍着,暗暗屏住呼吸。好不容易轮到她,她说买两串,老人家笑眯眯问她 要不要抹辣酱咸酱或甜酱,阿榆扭头望向街上,人群里展怀春仿佛遗世独立,一眼就看见了,而且好在也在看着她这边。阿榆没有多看,想到平时展怀春不太喜欢吃 甜的,便让老人一串抹辣酱一串抹咸酱,然后匆匆交了钱快步走了。 “少爷,给你,这个是辣的,这个是咸的。”还没站稳,阿榆先把东西递给展怀春。 展怀春接了辣的那串,先叼了一块儿臭豆腐才大方地道:“那个你吃吧,赏你了。” 阿榆一点都不想吃,盯着手中臭豆腐犯难。 “赏你你就吃,否则我马上送你回去,反正看你也不太喜欢跟我一起出来逛。”一串上只有五块儿豆腐,展怀春已经吃完了,用帕子擦嘴时见阿榆还没动,假意威胁道。 谁说不喜欢跟他出来的啊? 阿榆很委屈地看他一眼,抿抿唇,闭上眼睛去咬最上面的那块儿豆腐,凑得近了,怪异气味儿扑鼻而来,阿榆苦了脸,竹叶眉皱的紧紧,展怀春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她吃毒药般张开小嘴儿咬住豆腐,跟着眉头渐渐就舒展开了,抬头看他时,黑亮的眼里全是惊喜。 他放柔了声音:“好吃吧?傻,你也不想想,不好吃的东西,我什么时候勉强你吃过?” 阿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快吃吧,吃完我带你去别处,这里好吃的多的是。”知她脸皮薄,展怀春没有继续逗她。 阿 榆自在了,很快便把一串豆腐吃完。毕竟是第一次吃,她不知道嘴角还有点酱汁,展怀春想提醒她,最后还是压抑不住心中悸动,一手按住她肩膀。阿榆不受控制地 转身看他,还没问出口,男人微凉的手指飞快在她嘴角划过:“这里有酱汁,你也不注意点。”声音未落,他已经松了手,颇为嫌弃地看她。 有酱汁吗? 阿榆脸红了,赶紧转身用帕子擦嘴,昏暗中淡蓝帕子上果然有印迹。 她为自己的失仪懊恼,不知道身后男人正含着手指,从抬手到放下,快得没有被任何人察觉。当然,周围那么多人,或许有人看见了,可展怀春眼里只有她,只想尝她的味道,就算真的被人看见,他也不在意。 两人继续往前走,短暂的沉默后,展怀春很快又借着吃的跟她聊了起来。 小吃到底不管饱,再加上走了这么久也有点累了,展怀春停在一家面铺前,问阿榆想不想吃面。 铺子不大,里面摆了几张四人坐的长桌,外面也有。客人点面,伙计高声应喝,里面有揭锅时腾起的水雾。秋夜有些凉,阿榆看看铺子外面挂着的红灯笼,点点头。吃面,应该会很暖和吧? 展怀春挑了外面避开街上的一张桌子坐了下去,阿榆主动坐他对面。 伙计过来问两人要吃什么,展怀春让他先报报自家都有什么面,再问阿榆。 阿榆要了青菜面。 最便宜的。 展怀春瞪她一眼,可惜阿榆低头没看见,他只好又加了几道小菜,酱牛肉一盘,凉拌驴肉一盘,还有…… “二哥!” 还没点完,那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叫喊,展怀春抬眼看去,瞧见肖灿灿挣脱肖仁的手朝他这边跑了过来,而肖仁颇有几分无奈地看着他。 展怀春不是很高兴,他想跟阿榆单独在一起的,不过,肖灿灿已经跑到他身边了,看着小丫头惊喜开心的样子,他很快释然,笑着将她抱到腿上:“灿灿也跟你哥哥出来逛了啊?吃饭了没有?” 肖灿灿摇摇头,有些抱怨地问他:“二哥跟榆姐姐出来玩,怎么没叫灿灿一起啊?”她虽然小,但也记得去年中秋是跟两个哥哥一起过的。 展怀春咳了咳,悄悄看一眼阿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肖仁已经走了过来,弯腰要把妹妹抱回来:“走,你二哥有正事要跟阿榆一起做,哥哥带你去吃混沌去。”说话时朝展怀春眨了眨眼睛。 展怀春面上发热,不愿意承认自己对阿榆的心思,正好肖灿灿也不想走,便坦然地邀请道:“走什么走啊,我本来也打算吃完饭就去找你们的,现在撞上跟好,一起吃吧。”说着将肖灿灿放到地上,示意她去阿榆身边坐。 “不,我要跟二哥坐一起!”肖灿灿绕过他跑到他身边的凳子上,转眼便坐稳了。 肖仁劝了一回妹妹,肖灿灿不听,他只好对展怀春道:“她吃饭不老实,你去那边坐吧,我在旁边好照顾她。” “不要,我要二哥照顾我!”肖灿灿抱住展怀春胳膊不许他走。自家哥哥天天都可以看,这个二哥可是很久才见一次的。 展怀春看看倔强的小丫头,心想若是他坚持去阿榆旁边,岂不是心中有鬼? 不就是吃顿饭吗? “你去跟阿榆坐好了,我最近太忙,很久没有跟灿灿说话了,今晚还是我照顾她吧。”展怀春自然地道。 肖仁没办法,只好绕到阿榆身边坐下,见阿榆还拘谨地站着,习惯地喊她:“阿榆坐吧,你家少爷都许你坐了,在我面前更不用客气。” 展怀春刚刚正应付肖灿灿,闻言也朝阿榆看去,让她坐。 阿榆不得不坐下,眼睛盯着桌子哪里都不敢看,听他们三人笑着说话。 慢慢的,她忍不住瞥向一侧。 桌子下面,男人左手搭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手指。 作者有话要说:肖仁:……我真不是故意的,当一个好哥哥有错吗? 展二爷:我不管你当哥哥,可是你来我这里当高亮大灯笼……受死吧!!! ☆、第61章 船上 叫了面和菜,接下来就要等一等了,面馆人不少,怕是得耗些功夫。 四人闲聊打发时间,话最多的是肖灿灿,全是小孩子天真话语。 展怀春因为不想让肖仁看出他对“小尼姑”动了心,解释完长安身体不舒服他不得不带阿榆跟着出来伺候后,便一直都在附和肖灿灿,尽量不去看阿榆,但又怕阿榆一个人没意思,桌子底下长腿伸过去,偷偷碰碰她脚,然后在她看过来时对个眼神。 阿榆不懂他在做什么,见展怀春踢完看她一眼马上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般转过去面朝肖灿灿,她也就没问,静静听他们说话,听到好玩的地方,她会轻轻地笑。 她一声不吭,肖仁却有点不自在。即便阿榆只是新认识的小姑娘,这种情形,他也看不惯她拘谨地坐在一旁。展怀春在吃喝玩乐捉弄人做生意上真的很聪明,谈情说爱上简直蠢到家了。就他那点心思,他以为谁不知道吗?偏他还觉得自己掩饰地很好,平白无故冷落人。 有心想跟阿榆说两句免得她呆坐无趣,肖仁借低头时悄悄扫了一侧一眼,目光在她细白小手上顿了顿,最终没能开口,改而扭头看向面馆里面。里面伙计来回来去,端碗收碗,不知何时能轮到他们的。 看着看着,渐渐出了神。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肖仁不知道。 尼 姑庵初遇,他觉得小尼姑憨憨傻傻又勤恳懂事,很招人疼。展怀春告诉他尼姑庵里的龌龊,他情不自禁想帮她,没别的意思,只是不希望看一个单纯姑娘沦落风尘, 就像眼前一瓣快要落入泥沼的雪白梨花,但凡触手能及,都会忍不住接住它。后来他又去了几次尼姑庵,晌午她起身把她的饭菜让他,黄昏里她跪在香堂形单影只, 最后是晚上,大火漫天,她在展怀春怀里昏睡,不谙世事。 待她成了展怀春身边的丫鬟,她在他眼里渐渐不是尼姑了,成了普通姑娘,单 纯纯善,让他忍不住送她回去,送了,无意瞧见她脸红的羞涩模样,像是一朵花骨朵在他眼前盛开。他有些慌地走了,快要绕过路口时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她也回头 看他,夕阳里面容朦胧不清,但她纤细的身段,入了那晚他的梦。 醒来后,他有种想要多见见她的冲动。 肖仁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或许有点吧,很淡很淡,不是书里说的那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但他知道什么叫兄弟,他跟展怀春一起长大一起胡闹一起被长辈骂,比亲兄弟还亲。 她是展怀春先认识的,是展怀春想办法救下来的,是展怀春先喜欢的,他怎么能跟他抢? 所以最近他不怎么去展府了,见不到就不会再往深里陷,时间一长总会收心。 “来了。”伙计高声吆喝菜名,拉回他思绪,肖仁笑着坐正,看对面自己的妹妹。 三个大人都是满满一碗面,份量十足。肖灿灿没有面,因为她已经吃过不少东西了,肖仁怕她撑到,只给她叫了一碗面汤,再从自己碗里挑两柱面过去,这样就够她吃的了。 小丫头边吃边玩,大眼睛好奇地瞅来瞅去,最后笑着夸阿榆:“榆姐姐吃饭的样子真好看,小口小口的。” 不约而同的,展怀春和肖仁都朝阿榆看了过去,一个笑着盯着,一个很快便收回视线。 阿榆涨红了脸,越发不敢吃了。 展怀春常常跟她一起吃饭,知道她怕羞,怕一会儿旁人都吃完了她跟着放下筷子,便故意引肖仁兄妹说话,等阿榆吃得差不多了,他才低头吃面,还喝了几口汤,是最后一个吃完的。 付完帐,四人起身。 阿榆是第一个,但她没能离开,低头一看,衣摆被木凳上面镶嵌凳子腿的地方卡住了一角。正要弯腰去弄,旁边还没离座的男人忽然低头,用他喜欢拿折扇的手帮她。灯光里,他头顶玉冠浮动着柔光,他…… “多谢肖少爷。” 在肖仁抬头前,阿榆及时退开,低头道谢,声音微不可闻。 肖仁随意笑笑,绕过她去接妹妹:“你二哥跟阿榆还有事情要做,咱们去那边放河灯。” 肖灿灿乖乖让他抱,没忘了邀请展怀春:“二哥你去吗?” 展怀春并没注意到对面两人短暂的牵扯,笑着摸摸她脑袋:“不去了,二哥有点累了,这就回府了,你们去吧。”说话时没有看肖仁。 肖仁也没有拆穿他,彼此叮嘱两句便抱着妹妹走了。 展怀春目送他们兄妹走远,回头对阿榆道:“天黑容易出事,咱们回去吧,明天早点带你出来逛。”其实他还想再逛逛,却担心再碰到肖仁,那可就有口说不清了。 阿榆脑子里全是肖仁低头帮她的动作,因为紧张也没有心思逛了,点头应下。 看过大少爷送的那本书,她才知道什么叫喜欢,知道,却也不是很懂。 男人喜欢一个人,会对她好。 她身边,展怀春和肖仁都对她好。 对 她最好的,是展怀春,他也说过那样的话,展怀春应该是喜欢她的吧?但他是少爷啊,是县城首富家的二少爷,就像书里的那个少爷,他的妻子应该是跟他相配的大 家闺秀,她这种丫鬟再得他喜欢,也只能做个姨娘。展怀春或许现在会喜欢她会对她好,但他终究会娶一个美丽的姑娘,然后全心全意喜欢对方。 阿榆不敢喜欢展怀春,她好像也不喜欢他。这人好看是好看,温柔也会温柔,但他脾气太坏了,说不定哪天就会突然朝你发脾气。阿榆不喜欢这样的人,她想找一个一直对她很温柔的人。 就 像肖仁。他没有送过她吃的穿的玩的,但他很温柔,笑容灿烂如春风。展怀春嫌她笨,肖仁会好言安抚她。她在街上遇到坏人,是肖仁救了她,还送她回去,今日又 是帮她,很小很小的一个动作,她心里却很暖很暖。这样的男人,他对妹妹那样好,对自己喜欢的姑娘肯定也会很好吧? 丹桂说他喜欢她…… 那刚刚,他也是因为喜欢她才帮她的吗? 阿榆忍不住回头看。 街上人头攒动,早已没了那人的身影。 她慢慢低下头,怅然之际忽的明白一件事。就算肖仁喜欢她,就算他是她喜欢的温柔男人,她也不能喜欢他,因为肖仁身份比展怀春更高…… “怎么垂头丧气的?不想回去?”连说了几句话没有得到回应,展怀春终于发现了阿榆的异样。 “没 有,少爷咱们快走吧,我怕豌豆自己在家害怕。”阿榆忙掩饰道,暗暗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懊恼。她现在是展怀春的丫鬟,就该安安分分当个丫鬟伺候他,等他放她出 去了,找个老实敦厚的男人嫁了就是。或许那人没有这些少爷有钱也没有他们好看,但他跟她是一样的人,没有身份高低之差。 展怀春很是吃味儿,不满地哼了声:“一只狗知道什么叫害怕?早睡着了。” 阿榆没有跟他辩解,虽然她很想说豌豆跟他这个少爷一样会害怕打雷。 两人慢慢溜达回了展府。 此时刚过一更,府里各处点着灯笼,远处街上有隐隐约约的喧哗。展怀春突然舍不得这么早就跟她分开,直言送她回去又说不出口,便道:“我跟你打赌,豌豆现在肯定睡着了,不信咱们一起过去看看。” “少爷还是回房歇息吧,天都黑了。”他最喜欢欺负豌豆,阿榆怕他过去了,豌豆就算睡着了也会被他弄醒。 展怀春当然不同意,坚持要去常青园看狗。小道上路还是挺暗的,阿榆劝了两回男人不听,便闭了嘴。 月光如水,拉长两人的影子。展怀春略微落后几步,眼睛好像长在了她身上,看她头顶小帽子,看她耳垂看她侧脸,不舍挪开。从前天热天冷,他会嫌自己的院子距离大门口太远,但此时此刻,他真希望常青园能够再远些。 眼看再转个弯就能看见常青园门口了,展怀春突然快走几步拦在阿榆身前,指着花园那边道:“对了,你还没有看过晚上的湖景吧?走,我带你去看,中秋月圆,湖边赏月景致最佳。”说完不给阿榆拒绝的机会,直接朝那边走了过去。 阿榆只得跟上,想想湖边月景,心中也很是向往。尼姑庵晚上不许出门,以前中秋,她最多就是趴在窗前多看两眼月亮罢了。 听到她跟上来,展怀春又放慢了脚步,等她一起走。 月光姣姣,不用灯笼也看得清楚,但展怀春还是时不时提醒阿榆,怕她摔了,直到来到岸边。 秋夜有风,湖水并不平静,持续拍打着堤岸,湖中央一轮明月也被风吹出了波光粼粼。 天上静月高挂,水中碎月浮动,是阿榆见过的最壮丽的秋景。 “如何?没有白来吧?”展怀春站在迎风处,替她挡风。 阿榆望着湖面点头:“真好看。” 展怀春笑着看她眼中湖光月光:“还想再多看看吗?” 风很大,但阿榆依然点了头。 “走,咱们去船上看。”水榭边还拴着双篷船,展怀春示意阿榆跟他一起走过去。 “我 扶你。”湖上风波较大,到了船前展怀春径自握住阿榆的手,拉她上去。船摇摇晃晃,阿榆也没心思想别的,紧紧拽着他胳膊。展怀春喜欢这种感觉,故意走到朝南 的船篷才停下。里面有榻榻上有薄被,展怀春松开阿榆,扯过被子走到船篷门口,也不管船板脏不脏,直接裹住自己坐了下去,惬意地靠着一侧门楞赏月,浑然忘了 身后还有个小丫鬟。 “少爷?”阿榆震惊地看着他。 “哦,挡着你出来了。”展怀春回头看她一眼,往旁边缩了缩身子,让出地方好方便她出去。 船口风更大,吹得他冠上垂下来的带子猎猎作响,阿榆不是很想去那边,可左右都有厚厚的帘子遮着,什么都看不见,往后走她怕自己晃下船去,不走就只能看展怀春的背影还有一点点湖水。犹豫半晌,阿榆还是决定过去了,她来船上就是为了赏月的啊…… 船摇摇晃晃不稳当,阿榆扶着榻慢慢往展怀春那边挪,最后大步迈到展怀春一侧,扶着门楞探头出去。 “啊……”才探出去,阿榆赶紧捂住脑顶,帽子差点被风吹走。 “坐下来吧。” 展 怀春等她半天了,趁她急着捂帽子,猛地将人拽了下去,将阿榆按在他两腿中间坐着。她惊慌失措,展怀春却已迅速扯过被子捂住两人上半身,顺势用肩膀把两边被 角都压在门楞上。被子里面她想挣扎,展怀春双手连着她胳膊一起抱住,下巴垫上她脑顶替她压帽子,在她误会之前低低地道:“阿榆别怕,我只想跟你一起赏月, 风大,这样盖着被子咱们就都不冷了。乖,你看前面,好不好看?” 他声音低沉,有种蛊惑在里面,也可能是突然的温暖缓和了她的害怕,阿榆忘了挣扎,抬眼向前看。天上湖中两轮明月都在她面前,夜色模糊了远处的树木围墙,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了夜空湖水和明月,还有风声,还有,身后紧紧抱着她却一动不动的男人。 “少爷,咱们回去吧?”好看是好看,可这样的姿势,太亲密了。 “阿榆,我知道你喜欢,多看看吧,等你嫁了人,恐怕再也看不到了。”展怀春轻轻往一侧挪,下巴离开她帽子,马上用脑袋抵住帽檐,再微微歪头对她道:“还是怕我欺负你?你不是说相信我了吗?” 他低低的质问就在她耳边,阿榆竟有一种撒谎快要被人拆穿的错觉,心也因此紧张地急促跳动。 “阿榆,你到底信不信我?”展怀春盯着月下她柔美又慌乱的脸庞,嘴唇距离她耳朵越来越近,好想尝。 “信,我信。”阿榆不知道此刻的危险,她只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展怀春真想欺负人,不必如此费事,她害怕什么? “……那就好好赏月吧,以后,机会真的不多了。”展怀春顿了顿,为不能尝而怅然。 他幽幽叹息,阿榆抬头看月,想到离开这里后就再也看不到这种月景了,忽有凄凉漫上心头。 两个人彻底安静了下来,身体随着乌篷船轻晃。 夜色越来越浓,时间一长,阿榆被风吹得想落泪,闭上眼睛道:“少爷,我有点困了,咱们回去吧?” “好。”展怀春不敢强留。 只是他正要起身,船身突然晃了一下,随即后面传来脚步声。 “别说话。”展怀春紧紧抱住阿榆,在她耳边轻声嘱咐。 阿榆也听到了,不知为何有些害怕。 “表哥,你摔疼我了……” 一声闷响之后,对面船篷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只是虽然是抱怨,却别有一种撒娇味道。 “是表姑娘跟大少爷。”阿榆小声提醒展怀春。 “嘘!”因为她歪头往后看,展怀春下巴轻轻贴上她额头,一手也紧张地攥住了她手。 听动静,好像有点不对劲儿啊…… ☆、第62章 醋了 在展怀春眼里,大哥展知寒是个很理智的人。单说女色,表妹沈棠从十二三岁就开始对他有那种心思了,擅闯浴室偷看洗澡的事他记得的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展知寒都无动于衷,所以展怀春觉得大哥不喜欢沈棠,更是个名符其实的柳下惠。 大哥书房连那种书都没有的。 也 正因为如此,当对面声音真的开始不对劲儿时,展怀春马上推开阿榆,然后用被子将她完完全全包住,隔绝冷风也隔绝与他的身体碰触。他抱抱她,在遮住她耳朵之 前轻声嘱咐道:“等他们走了咱们就走,你若是犯困,先睡吧。”说完按住被子,紧紧捂住她耳朵,只露出小脸呼吸。 阿榆现在是躺在船 板上的,脑袋枕着他大腿。她没有挣扎,因为她也听到了一些动静,觉得沈棠跟展知寒现在大概在说一些私.密的悄悄话,展怀春不想让她听吧?于是她乖乖地躺 着。耳朵被他用力按着,中间还有被子,外面的动静能听到一点,主要是呼呼的风声。她看看月亮,看着看着察觉男人好像在看她,抬眼,果然对上展怀春幽幽的目 光。他眸子里好像多了点东西,看得她心慌,连忙闭上眼睛。 船身摇摇晃晃,有种别样的舒服,阿榆渐渐睡了过去。 展怀春弯腰,额头搭在自己替她捂耳朵的胳膊上,呼吸急促。 “表哥,表哥,我不了,再也不闹你了啊……” “好表哥,慢点慢点……” 对面女人的哭求讨饶断断续续不绝于耳,混合着几乎快被湖水拍案淹没的碰撞声音,就连船身随波而起的摇摆晃动,都好像多了种味道。 他不苟言笑的大哥,他举止得宜的大哥,他向来对表妹以兄长自居的大哥,竟然真的,真的在这样一条船上做了那种事!最恨的是,他似乎还越战越勇了,第二恨的是,沈棠那个女人怎么一点都不懂矜持,她就不怕被旁人听见吗? 体内有被折磨的愤怒,也有被撩起来的渴望。 展 怀春睁开眼睛,月光被他遮挡,她的睡脸在昏暗中并不清楚,怕弄醒她,展怀春也不敢随意变换姿势,就这样近距离地盯着她朦胧又宁静的脸庞。这是阿榆,是他喜 欢的姑娘,纯洁得像山谷幽.兰,被他从山里带到了家中。她渐渐懂事了,没有那么好糊弄了,可他还是喜欢她,越来越喜欢,暗暗期待她会同样回应她,盼她某一 天也会为他化成火,那时他一定不会让她哭,他会…… “阿榆……”他无声地唤她,喉咙发干。她的唇就在眼前,展怀春被迷惑了般凑过去,快要碰上了,又堪堪躲开。他不能碰,这种情形,碰了就忍不住了。他也不该碰,他要等她喜欢他了,等她醒了再亲她,那时她脸一定会红成霞。 他对她这么好,一定能等到那一天的。 展怀春牢牢为她捂耳朵,不让她听到旁人的动静,自己靠在胳膊上歪头看她,羡慕她睡得如此香。 他的好大哥啊,一共折磨了他两次。 第一次大概只有两刻钟左右,第二次一下子磨蹭了快一个时辰,他一言不发,偏沈棠叫个不停。展怀春扭头望月亮,好几次都想去踹门,也想跳到水里冷一冷,但最终他都忍下来了。 酣战之后,是抚.慰将士。 他终于听到了大哥的声音,在风声里听得不算清楚,但那低声话语里有罕见的温柔和赔罪。 两人窃窃私语半晌,终于走了,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大哥应该是背着表妹走的吧? 展 怀春继续坐了会儿,才将阿榆重新用被子裹好,抱着她回了常青园。豌豆醒着,不知是睡到一半被惊醒了还是一直在等主人回来,反正展怀春推开上房门时,豌豆就 在地上仰头望他。展怀春没理它,将阿榆放到床上。外面已是半夜,展怀春不想走了,反正有两床被子,他盖了薄的,给阿榆盖她原本的厚被子。 躺好了,展怀春没有半点睡意,睁着眼睛看屋顶,虽然那些火早被冷风吹走。 慢慢的,身旁开始有动静,是阿榆把被子扒到了肩膀以下。展怀春笑她睡觉不老实,重新替她掩好被角,只是没过一会儿又被她弄了下去。展怀春只觉得无奈,正要帮她,她忽然往他这边凑了过来,掀开他被子往他这边钻。 睡觉真的这么不老实? 喜欢的姑娘小鸟依人,展怀春没有拒绝,搂着她躺下。她乖乖往他胸口缩,额头碰到他下巴,发烫。 展怀春大吃一惊,抬手去摸她额头,果然很烫。 “阿榆?”他担心地坐了起来。不应该啊,他吹了半宿冷风都没事,她捂得严严实实怎么反而病了? 她含糊不清地咕哝了一句,展怀春没有听清,低头凑到她耳边。 “……少爷……” 梦到他了吗?展怀春不由笑了。 “……对我……真好,肖少爷……” 展怀春嘴角笑容顿时凝固,不可置信地看向睡梦里的女人。 她竟然梦到肖仁了? 肖仁对她很好吗? 那一瞬,以前听到过看到过但是没有往心里去的一些画面再次涌入脑海。肖仁主动想救她下山,他说想收留阿榆当丫鬟,他曾经英雄救美送她回来。还有阿榆,她吃饭时偷偷看肖仁给妹妹夹菜,今晚肖仁兄妹来了后她突然拘谨起来,甚至现在,梦到他…… 难道她不喜欢他,是因为心里有了人? 展怀春不愿相信,可她还在含糊不清地咕哝着。展怀春忽的记起曾经听人说如果一个人半夜说梦话,旁人可以趁机问他事情,那个人若是回答了,肯定是真话。 “阿榆。”他摸.摸她柔软的短发,声音轻柔。 她没有回应,却停止了咕哝。 “阿榆……”展怀春指腹挪到她脸上,细腻的,有点烫。 这次她轻轻“嗯”了声。 “你,喜欢肖少爷吗?”展怀春摸不下去了,艰难地问。 她没有说话,良久良久,在他准备再问一次时,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展怀春心坠冰窟,之前在船上有多热,现在就有多冷。 而她什么都不知道,翻个身继续睡觉。 展怀春愣愣地坐着。他没有走,没有力气,也狠不下心,她还病着,还有,梦话未必算数。 他一直守着她到黎明,每隔一会儿就摸摸她额头,发现她体温恢复了正常,展怀春起身离去。 ~ 阿榆是被豌豆闹醒的,起身时发现榻上多了一床被子,她愣了会儿,慢慢记起了昨晚的事。 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是展怀春抱她回来的吧?那这床被子怎么办? 算了,等展怀春过来后再问他吧,这几天他都过来的,不过今晚可不能再跟他出去了,阿榆怕再见到肖仁,见到她不该喜欢的人,也怕再被展怀春拉到湖上用那种姿势赏月。 但她整个上午都没有等到展怀春。 应该是出门忙生意了去吧? 跟丹桂丹霞一起用过午饭,出门时丹桂邀她去下人房那边坐坐,阿榆担心展怀春下午回来找不到她人又要生气,委婉拒了,道自己要在书房看书,今天就能看完了。她不想撒谎,可不撒谎就要被两人言语促狭,之前丹桂说少爷对她好她只会点头赞同,现在才明白丹桂话里的深意。 展怀春回来后要么看书要么逗豌豆,或许也有别的意思,但书房是他的,豌豆也是他的,她一个丫鬟难道还能不伺候?阿榆并不反感跟展怀春在一起,他承诺过不会再欺负她,也答应在她头发长长时放她出去,她信他。 阿榆回了屋,坐在窗前想看书,脑海里却不由自主想起昨晚的月景。 月景很美,但她想的更多的是月下展怀春玉般清隽的脸庞,比白日里多了温柔,还有他偶尔看向她的眼睛,映着月光,才对上,她便慌地移开眼,怕自己又不小心看呆了。 世上怎会有这样好看的人?若他像肖仁那样喜欢笑,没有人会不喜欢他吧? 等她出府,便再也看不到他了。 她会嫁个老实人,他会娶个大户人家的姑娘,会抱着那人一起看月亮,比对她还好。 阿榆突然看不进去了,放下书,带着豌豆去院子里玩。 “阿榆,少爷找你,你随我走吧,少爷在花园。” 阿榆惊讶地站起身,看见长安站在院门口。 “要带豌豆一起过去吗?”她抱起之前还在乱跑现在却乖乖回到她脚边的豌豆,笑着问。 “不,不用,少爷只叫你了,走吧。”长安看看豌豆,转身道。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少爷的脸色,不像是有心情逗狗的。 阿榆只好关好院门,跟在长安身后。 湖边亭里,肖仁不解地盯着好友:“你火急火燎叫我过来做什么?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大事呢,看你好好的,路上我白担心了!” 展怀春哼了一声,扫他一眼,没说话。 “你到底有事没事?没事我走了,家里还有客人要招待,我可没你这么闲!”他摆着一张臭脸,不像二少爷倒像二大爷,肖仁不高兴了,起身要走。 那边小道上已经露出了两个人影,展怀春冷着脸站了起来:“走,我送你。”说着率先出了亭子。 “你莫名其妙啊!”肖仁瞪着眼睛跟上去,使劲儿敲了他一扇子。 展怀春没有理会,走得越来越快,却又在路口一侧花树后顿住,仿佛是在等肖仁。 那边长安领路到一半就让阿榆自己过去了,阿榆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只是快要走到路口时,忽然听到有人语,声音有些熟悉。 阿榆犹疑地走过去,意外撞上肖仁从对面走来,他穿了一身白衣,风流倜傥,嘴里却不知为何正骂骂咧咧。阿榆没听过肖仁说这种粗话,震惊地盯着他看,肖仁更没料到她会突然冒出来,脸一下子红了,急忙闭了嘴,神情讪讪。 他是没想喜欢她,可也不愿意被她撞见自己说浑话啊…… 男 人像是淘气闯祸时突然被长辈撞到的孩子,跟平时温柔而笑的样子完全不同,阿榆忍俊不禁,低头掩笑,之前遇到肖仁会有的莫名紧张,忽的没了。她跟肖仁相处的 时间不多,在她眼里,这个少爷是有些神秘的,但刚刚听他说粗话,那种神秘感一下子消失了,就像展怀春,最初她怕他怕得不行,后来慢慢发现展怀春大多时候还 是很…… 正想着,身侧忽有脚步声猛地靠近,阿榆吓了一跳,只是她抬头想看时,那人已经从她身侧掠过,大步而去。 “少爷?”阿榆回头,望着男人背影唤了声。 展怀春听见了,但他没有停留,他留下来做什么,看他们在他面前郎情妾意? 想到刚刚她低头一笑的动人风情,男人袖子里双拳咔咔作响。 他就是个傻子,看不出来大哥喜欢谁,也看不出旁人喜不喜欢自己,他低声下气哄她央她,在她眼里,都只是麻烦吧? 男人越走越快,转眼不见了踪影。 阿榆困惑不解。 “你怎么来了?”肖仁越想越不对,忙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皱眉问阿榆。 “是少爷叫我过来的。”阿榆依然望着展怀春离去的方向。 叫了他也叫了阿榆,却什么都不说就走了…… 回想展怀春那张臭脸,肖仁已经心中有数,看看阿榆,沉声嘱咐道:“你们少爷喜怒不定,这几日你小心伺候着,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千万别惹到他。”言罢匆匆离去,去找展怀春解释清楚。他问心无愧,展怀春信不信他都不怕,就怕他朝阿榆发脾气。 两人都走了,阿榆呆呆地站了会儿,带着满腔疑惑回了常青园。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这是二爷最后一次朝阿榆发脾气,也是最不理智的一次,之后两人会彻底说开二爷也会开始狂.热追求,希望大家能坚持下来,真的,这次之后就会恢复欢腾了,大家不要抛弃佳人啊!!!~~o(>_<)o ~~ ☆、第63章 互跪 秋风一日比一日凉,不知不觉又发了一回月钱。 阿榆攒了十四两银子了。 将钱收起来,阿榆走到窗前坐下,望着外面发呆。 今日下人放假,丹桂她们又回去了。上次丹桂说她的赎身钱是二十两,家里已经攒了些,只要她这几个月不再乱花钱,腊月便可以回家跟家人团聚。丹桂还说,她爹娘给她安排了一门亲事,这次回家就要过去相看,如果顺利,明年开春她会成亲嫁人。 丹桂真幸福。 她呢? 她在展府当丫鬟,展怀春没有让她签过什么卖身契,他让她当丫鬟算是收留,而她开始不懂,他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后来懂了,她也心甘情愿给他当丫鬟好报答他照顾她的恩情。只是,他迟迟不搬回来,她算什么丫鬟? 阿榆有些委屈。 那晚赏月之后,两人只匆匆见过一面,他怒气冲冲离开,只给她一个背影,她连他为何生气都不知道。她在院子里忐忑地等,十日之期到了,他依然没有回来。长安没有过来找过她,她心中疑惑,却也不敢打听展怀春的事。 前几天沈棠跟她道别,因为大少爷要亲自送她回洛阳,顺便向姑爷姑奶奶提亲。沈棠笑得那么幸福,叮嘱她别理会展怀春的坏脾气时都忍不住笑,阿榆听了心中酸涩,她都看不见人,怎么理会啊? 或许是大少爷还没有回来,展怀春要负责家中生意,因此没有功夫来这边?毕竟,他找她也没有什么正事可做,若论衣食住行,长安照样能伺候他。 他不回来,她照旧安安静静地过,一日三餐跟别的丫鬟一起吃,吃完回屋逗豌豆或看书。有几个晚上睡不着觉,脑海里胡思乱想,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哪里惹他生气了,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头绪。有时候想的头有点疼,胸口有些难受,她披上外衫坐起来,打坐念经,慢慢地就心静了。 可她真的想知道,展怀春到底怎么了,虽然自己没有做错什么,阿榆还是隐隐觉得他生她气了。 黄昏时分,丹桂丹霞回来了。 丹霞不太爱说话,丹桂跑过来找她,两人再一起返回下人房。丹桂怕展怀春不敢在正院多待,却不知道展怀春已经很久没过来了。 “阿榆,我见到那个人了。”丹桂笑着把家里带来的煮棒子热了,递给阿榆吃,她坐在旁边托着下巴对她道。 棒子粒儿又香又嫩,阿榆边吃边好奇地问:“他怎么样?” 丹桂有些害羞:“他家里有三个兄弟,他是老大,长得还凑合吧,有点黑,傻乎乎的。那个,我们隔着门帘说了会儿话,他问我赎身钱缺多少,他可以替我出一些。可我们还没成亲,我哪能花他的钱呢,再说我已经跟管家说好要做到冬月底才走的。” 阿榆羡慕地看她:“那人对你真好啊,他肯定很喜欢你,想快点跟你成亲呢。” 丹桂羞涩地笑,白皙脸庞红红的,比平时好看了许多。 阿榆真心替丹桂高兴。 ~ 重阳将至,展知寒从洛阳归来,几乎他才进梅园不久,大少爷十一月迎娶表姑娘的消息就传开了。 下人们津津乐道,但没有多少人觉得吃惊,毕竟以前只要沈棠过来,展家内院就是沈棠做主打理,她早就是下人们眼里的大少奶奶了。 距离展知寒成亲只有两个多月,展府现在便要开始筹备。 丹 桂丹霞负责常青园里的打扫,外面每日早晚都要清扫,上房厢房里每天一小扫五日一大扫,如今既要过重阳又要准备迎娶大少奶奶,常青园里也得日日收拾的干干净 净,两人一下子忙碌起来。这日赶巧丹霞月事来了,晌午吃饭时求阿榆替她做半日活,阿榆欣然应了。她在尼姑庵就常做这些,动作不比丹桂慢多少呢。 “阿榆,少爷最近在忙什么啊?都快一个月没过来了吧?”收拾到书房,丹桂一边整理书架一边好奇地问。书架上容易落灰,书拿起来一看便能看出灰尘对比,得用干布彻底擦拭底下。 “我不知道。”阿榆背对丹桂在擦另一排,闷闷地道。 丹桂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好好想想?少爷那么喜欢你,肯定不会无缘无故不理你的。” 阿榆不说话了,她真的想过了,想过那么多晚,可她不知道。况且,展怀春真的喜欢她吗?喜欢一个人会这样对她吗?或许他只是一会儿喜欢一会儿不喜欢吧,这样更好,他一直不理她,她就不用担心给他当姨娘了。 “阿榆,你……啊!” 身后乍然传来碰撞声和惊呼,紧接着是瓷器摔碎的脆响,阿榆心中咯噔一下,回头,就见丹桂脸色苍白站在多宝阁前,一只手还维持着前伸的姿势,而干净的青石地面上,展怀春从京城带回来的那个定窑白瓷花鸟托盘已经摔得粉碎。 “阿榆阿榆,我不是故意的,刚刚豌豆站在我后面,我不知道,我差点踩到它,往旁边躲撞到了上面……阿榆,我真不是故意的!”丹桂双腿发颤,看看地面再看向阿榆,眼泪一串串流了出来,说话都不利索了。 “别怕别怕,少爷通情达理,只要咱们解释清楚,他不会生气的,丹桂你别哭了。”她哭个不停,全靠阿榆扶着才能站住,阿榆想先扶她到椅子上坐她好再收拾地面,忙完了再安抚她。 丹桂根本走不动,跌坐在地上掩面痛哭:“阿榆你不知道,少爷屋里没有便宜东西,嬷嬷们管家教规矩时都再三嘱咐咱们小心点,摔坏一件要么赔要么挨罚,就是把我卖了我也赔不起啊……阿榆,我害怕,少爷知道后肯定不会放我出去了……” 她哭得伤心欲绝,阿榆竟然也不是那么肯定了,“你,你不是故意的,少爷应该不会不放你走吧?” “怎 么不会?我只是个扫地丫鬟,打坏东西就得赔,你以为少爷对我会像对你……”说到这里,丹桂忽然顿住,紧紧盯着阿榆,眼里渐渐浮起希望,飞快用袖子抹了一把 眼泪,攥着阿榆手道:“阿榆,你帮帮我吧,就说东西是你打碎的行不行?阿榆,你听我解释,如果你是丹霞,我绝不会求你顶替我,但你跟我们不一样,少爷恐怕 都不记得我名字,可他喜欢你啊,他对你那样好,你打坏再多东西他也不会怪你的!” 阿榆愣住,不由自主看向那个托盘。托盘再贵,也 没有展怀春送她的那些首饰贵,展怀春都送她那些东西了,应该不会为了一个托盘生她的气吧?只是,东西明明是丹桂打坏的,她这样岂不是撒谎骗展怀春?还有, 展怀春很久没回来了,她还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生她的气,如果是,愤怒的展怀春,阿榆害怕,不比丹桂的怕轻多少…… 她犹豫不决,丹桂 眼泪越来越凶,捂着嘴改成跪着,作势就要朝阿榆磕头。阿榆吓了一跳,急忙拦住她,丹桂怎么磕都磕不下去,扑在阿榆身上哭了起来:“阿榆,我真的没办法了 啊,求你帮我一次吧,我还有三个月就可以赎身出去了,他还等着娶我,我不想一辈子留在这里当丫鬟啊,阿榆,求你了,我求你了……” “丹桂,你先别哭,我,我……” “你们在做什么?”门口忽然传来冷声质问,两个丫鬟都吓得直打哆嗦,急急抬头看去。 管家老王已经走了进来,目光一扫,最后落到丹桂身上:“东西是你打碎的?”最近府里各处都在收拾,二少爷终日不回常青园,诺大的院子里只住着几个丫鬟,他身为管家,当然要时不时过来巡视。 在下人眼里老王威严不输于两个少爷,丹桂根本不敢看他,跪着低头,身体抖成筛糠。 “哑巴了?我问东西是不是你打碎的?”小丫鬟哭哭啼啼,老王听了不耐烦,现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 丹桂歪头看阿榆,泪眼模糊,一手快要掐进阿榆手背。 阿榆心中不忍,咬咬唇,低头道:“不怪丹桂,是我打坏的。” “真的是你打坏的?”老王诧异地看向阿榆,不等阿榆回话,他又特意提醒了一句:“咱们府上规矩,下人毛手毛脚打坏名贵物件是要打板子的,打完还得赔钱,赔不起活契改成死契,生死婚配全凭展家家主做主。”明眼人都能看出真相,但有人犯傻非要替人顶罪,他也没办法。 阿榆看看身侧压抑呜咽的丹桂,并没有犹豫太久:“……是。” 丹 桂就要回家了,就要嫁人了,她那么幸福,阿榆不想她回不去。如果展怀春真的要罚,她没有家人也没有想娶她的人,是挨打受罚还是在展府当一辈子丫鬟,都不会 有谁替她伤心。反正她,本来就是孤儿,本来就要在尼姑庵清修一辈子,现在,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或许,是佛祖怪她心性不坚,不愿给她一个姑娘应有的幸福 吧? 阿榆反手握住丹桂的手,无声安抚。 老王看看她,命两人先把地上收拾好了,他去万宝堂找展怀春。 展怀春正在看帐,长安请示过后,请老王进去。 “何事?”展怀春头也不抬。 “二少爷,刚刚老奴去常青园巡视,发现一个丫鬟把您书房里的定窑托盘打碎了。”老王恭声道。 “你看着处置。”展怀春依然没有抬头,只是皱了皱眉,那个托盘他还挺喜欢的,可惜了。 他声音清冷,头也不抬的模样竟肖极了展知寒,老王头垂得更低,默了默才道:“二少爷,其实老奴进去时,阿榆和丹桂都在里面,虽然阿榆承认是她打坏的,可老奴总觉得其中有蹊跷,二少爷是否要亲自询问?还是直接罚阿榆?” 展怀春翻页的动作顿住,终于抬头。 最后,他站了起来。 一盏茶的功夫后,他已经坐到了常青园堂屋,“去把阿榆跟两个打扫丫鬟叫过来。” 长安惴惴而去。 展怀春端坐在椅子上,缓缓打量这间屋子,目光所及,全是她纤细身影,或坐或站,巧笑倩兮。 他闭上眼睛。 不愿再想。 ~ 外面有脚步声走近,轻重不同,展怀春静静地等着,等那些脚步声在他身前停下,他仿佛休息够了自然而然睁开眼睛,冷厉目光一一扫过眼前三人,最后侧头去端茶杯,口中言简意赅:“都跪下。” 丹桂丹霞几乎立刻就跪了下去。 阿榆慢了一步。她不知道是因为不习惯跪,还是因为前面那个脸颊明显瘦下去的男人,亦或是他方才看她时跟大少爷几乎完全一样的冷漠目光。她呆呆地站着,终于在男人皱眉再次朝她看过来时,跪了下去。 “今天该谁打扫房间?”展怀春冷冷开口。 “是奴婢。”丹桂丹霞同时开口,声音发颤,丹霞心虚,多解释了一句:“奴婢,奴婢身体不舒服,请阿榆代为……” “你不舒服?跟管家说了?阿榆是常青园大丫鬟,你凭什么使唤她?擅离职守,带出去,打十板子。”展怀春毫不留情地打断她,对长安道。 展怀春从万宝堂过来时已经吩咐人备了板子,长安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忙去搀跌在地上的丹霞。这个也是胆大的,欺负阿榆纯善而已,换个厉害些的,她敢开口?就是疼死也得干活。 阿榆不忍,急着替丹霞求情:“少爷这事不怪丹霞,是我主动要帮忙的!” 展怀春看都没看她,阿榆还想再求,被长安用膝盖轻轻撞了一下,摇头示意她闭嘴,跟着就粗鲁地搀着丹霞出去了。 长凳摆在堂屋正对面,回头就能瞧见,丹霞被强行按在长凳上,长安一句话,左右两个小厮便挥起了板子。砰砰的闷响,丹霞的惨呼,声声入耳。 早在丹霞被按在上面时,阿榆便膝行着挪到展怀春身前,哭着求他别打,展怀春无动于衷。待后来开打了,阿榆哭得都说不出话来了,而十个板子其实打得很快,丹霞很快被两人掺进来,趴在地上奄奄一息,臀上已有血迹。 “你可知错?”展怀春望向门外。 “奴婢,知错了……”丹霞吸着气答,面色惨白,嘴唇咬出了血。 “带下去。” 转眼堂屋只剩展怀春主仆并两个丫鬟。 展怀春扫一眼低头打颤的丹桂,看向阿榆:“那个托盘是你打坏的?” 既 然她只想当丫鬟,他成全她。那么一个丫鬟,凭什么跟他求情?她不喜欢他,她心里有别人,她又凭什么仗着他对她的喜欢求他网开一面?他一直觉得她傻,其实她 还是有些聪明的,只是她把人想的太简单了。真心相待未必能换回真心,如她狠心对他,如旁人对她。他现在就要教教她,没有人会一直傻傻地不求回报对一个人 好,她不喜欢他,他会收心,她呢,相信今日之后,她以后不会再傻傻地被人利用了。 “是……”阿榆抽搭着答,泪眼模糊。 展怀春嗤笑,侧头看茶盏:“那个托盘值八十两银,八个你也……算了,先去外面领十板子。” 话音一落,屋内三人全都抬头看他。 丹桂紧张地攥住阿榆胳膊,阿榆呆呆地望着眼前陌生的男人,长安则是求出了声:“少爷?” “我让你带她出去。”展怀春很是平静地重复道。 平安屋内,硬着头皮去扶阿榆。 没等他碰上自己,阿榆自己站了起来,转身往外走。意外什么?早在决定帮丹桂时,她不就料到会挨罚了吗?丹霞都挨打了,她只是个丫鬟,他打她有什么奇怪的? 她慢慢走下台阶,朝丹霞刚刚趴过的长凳走去。 “阿 榆……”丹桂嘴唇颤抖,眼看阿榆快要走到长凳前了,她猛地回头,想跟展怀春求情,却不想对上一双冰冷至极的眸子,像是要杀了她。丹桂遍体生寒,慌忙低头。 她不敢,不敢承认,承认了,她也会挨打,恐怕比丹霞还多。她要回家了,她还要嫁人,她不能出事,真的不能…… 她开不了口,外面阿榆已经趴到了长凳上。 展怀春大步走了出去,站在门前看着她:“阿榆,我再问最后一次,到底是不是你打碎的?” 丹霞受苦,她替丹霞求情,现在她为了丹桂即将挨打,丹桂却没有开口说半个字,难道她还看不出来?有些人根本不值得真心相待! “是我。” 阿榆看着距离自己不过两三尺高的地面,平静地道。 以前他对她好,主子不像主子,丫鬟不像丫鬟,她有时会喜欢,有时会不安。 现在好了,挨一顿打,她便能够确定,他心里真的没有她,然后再也不用胡思乱想,再也不用怕了。 男人好像说了什么话,她没有听清。 有东西砸在身上,不是很疼,却有什么从眼角落了下去,化成模糊的圈。 她真的只是个丫鬟,从山上到展府,都只是伺候他。他高兴,他对她好,陪她吃陪她玩陪她笑。他生气,瞪她骂她戏弄她,现在又打她了。他的那些喜欢那些温柔,其实也是戏弄的一种吧,因为先对她好了,再对她坏时,她就会更难受了。 从前师姐们都说她笨,她表面也承认自己笨,心里却不是很爱听。现在她才知道,她真的很笨,竟然真的信了他。 打了几下了? 好像有点疼了。 “阿榆,师父能教你的不多,万一将来委屈了疼了,你就念经,别想那些俗事,这样心里就会好受了。” 阿榆闭上眼睛,双手紧紧抠着长凳,断断续续出声。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板子打完,小厮退下,展怀春颤抖着在长凳前跪下,听到的就是她近似空灵的声音。 “阿榆,别念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男人捧住她几乎没有任何温度的手,痛哭失声。 她傻,他也傻,明明都决定收心了,看她咬牙忍着,看她一声不吭,他还是疼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爷发完疯了,以后再也不会疯了…… 我家阿榆会念经,我家阿榆什么都不怕…… 好吧,佳人快要哭瞎了…… ☆、第64章 不怪 当阿榆第一次认定托盘是她打碎的时,展怀春真的想罚她。 他有他的骄傲,既然她不喜欢他,凭什么替旁人求情,凭什么那般无所畏惧地替别人顶罪? 她想做丫鬟,她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丫鬟吗? 丫鬟犯了错,注定要挨打受罚。 他也想用这种方式让她明白,他不喜欢她了,不是只有她可以不喜欢人。 可是,当她转身往外走,当她一步步走下台阶,当她真的趴在长凳上面时,他不忍了。他赶到门前,再次问她。那一瞬他没有考虑太多,他也没有时间考虑,只希望她聪明一些,在看清丹桂如何待她后改变主意,别为那些狠心利用她的人受苦。 但她没有,依然傻傻咬定自己犯了错,甚至都没抬头看他一眼。哪怕她只是像替丹霞求情时那般哭着求他,他也不会真的打她。但她没有,她承认得那么平静,旁边小厮们都看着,他是展家二少爷,他不能在这种情况下跟一个小丫鬟服软,更不想让她看出来他还会舍不得她。 他看了长安一眼。 长安跟阿榆关系好,他一定会让两个小厮明白该怎么打的。 小 厮果然放水了,板子抬得高,打在她身上的声音却比丹霞轻得多,但他还是看见她哭了。她低着头,他看不见她的脸,但他看见长凳前的地面湿了几团。她哭了,他 傻了,强忍着不喊停,盼她开口求饶。可她一声不吭,连惨叫都没有。打到第七下,终于听见她那边有声音了,他再也忍不住,喝退那些人,在他们离开后赶向她身 前。 走的近了,看见她后面衣服也晕了一丝红,他双腿发软,跌跪下去,听到她在念经。 他在山上逼她杀生,她跪在香堂念经,那时是单纯的忏悔。 带她下山之前,他去桃林找她,听到她师父嘱咐她。清诗以为他要纳她当小妾,特意教她听主母的话,教她安分守己,最后还怕她对他动情难过,教她委屈了心疼了就念经。 她现在念经,是疼得,还是疼跟委屈都有? 都有吧,明明她什么都没做错,是丹桂利用她的好心,是他……仗势欺人。 她念经,比她哭还让他心疼。 前不久他还许诺再也不对她凶了,今日就让她疼了。 “阿 榆,别念了,我错了,我不该打你,你忍忍,我送你回屋,我去请最好的郎中,你别怕啊……”她身上全是冷汗,手也没有温度,展怀春顾不得难受,匆匆抹了泪, 高声喊长安过来帮他把人抬到屋里。她那里伤到了,抱着背着都不好……那两个人是蠢货吗?他都暗示了不许重打,怎么还让她出血了? 颤抖的男人声音打断了她的诵经,阿榆看看旁边跪着的华服男人,没有抬头。 她还想继续念,可她记不起来了,身上好疼。 阿榆从来没有挨过打,再遇到展怀春之前,她甚至都没有挨过罚,之前不过是苦撑。火烧火燎地疼,疼入骨骸,阿榆听不清旁边的人在说什么,好像又来了一个人,他们要抬她。她不想动,可她说不出话来,身体被两人抬起那瞬间,腰臀不受控制往下坠,疼得她直接昏了过去。 一会儿像泡在冷水里,一会儿又像是火烧,耳边有男人暴怒的斥责,听不清是谁。 阿榆想睁开眼睛,却忽然到了一条村庄路口,有个少年将她抱了起来,抱得紧紧:“阿榆别怕,哥哥过年前肯定回来,哥哥会赚很多钱,过年给阿榆买红衣裳,给你买好看的绢花……阿榆乖,好好听大伯的话,乖乖等哥哥回来!” 他勒得她疼了,她一点都嫌疼,抱着他脖子不肯松手。少年亲亲她脸,将她放在地上,低头凝视她。 她也看清了他的模样。十六七岁,很瘦很瘦,眼睛却明亮精神。 他摸着她脑袋对她笑:“阿榆给哥哥笑一个,你笑了,哥哥回来地就会早一些。” 原来这个人是她的哥哥,那她姓什么?他叫什么? 梦境陡然一变,一群人围在村口。 “听说程杨他们遇到山匪,一行人就逃出来两三个……有的死了有的被山匪抓走了……” “程杨最小,肯定也死了吧?可怜啊,阿榆才多大啊,她缺德大伯占了她家的一亩地跟房子,一天只给她吃两顿饭,现在侄子死了,他没有顾忌了,恐怕两顿饭都不给阿榆了……” 她呆呆地站着,听他们窃窃私语,泪流满面。 梦里她还是个小孩子,大伯告诉她哥哥死了,她不敢反驳,晚上自己缩在被窝里哭。 “哥哥,你别死,我不要新衣裳了,你快点回来……” “阿榆别哭,哥哥在这儿呢,别怕,哥哥在这儿陪你。” 此时已是半夜三更,她额头滚烫脸颊红红,眼角不停有泪珠滚落,口中梦呓断断续续。展怀春坐在床边,双手包住她小手放在嘴前,被她梦里的哀求唤得肝肠欲断。她会梦到肖仁对她好,会梦到哥哥,唯独没有梦到他。 是啊,她怎么会梦到他?他对她这么坏,坏到她宁可求观音佛祖救她脱离苦海,宁可在梦里求哥哥回来护他,也不想在挨打时求他别打了。她一定是不信他了,不信他会心软。 在她心里,他就是推她进炼狱的恶鬼吧? 原本她什么都不懂,她什么都不懂,是傻,也是纯,但他让她知道了什么叫眼泪,什么叫言而无信,什么叫疼彻入骨。 他自认喜欢她,他就是这么喜欢她的。 “阿榆别哭,哥哥再也不走了,一直陪阿榆。”他握着她手,说她现在最想听的话。果然,她在睡梦里笑了,笑得那么幸福又满足。 展怀春痴痴地看着她,替她将泪珠划过的痕迹擦干。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碰她了吧,如果她醒着,肯定不愿意让她碰的。 他守她到天亮,她醒了,他要跟她道歉,她或许不愿意听,那她想要什么,他都给她。 即便,她想去肖仁身边。 肖仁能做到不跟他争,因为他只有一点点喜欢她,他其实做不到,因为他喜欢她很多很多,可惜他太蠢太傻,不懂得该怎么喜欢一个人,没人跟他争他都输得彻头彻尾。但是现在,他将她伤成这样,如果她真的那么喜欢肖仁,他成全她。 她额头渐渐不烫了,房间里渐渐亮了,外面有丫鬟小厮的脚步声走动,展怀春依然盯着眼前安睡的人,直到她蹙了蹙眉,他最后亲了她手一下,恋恋不舍地松开。刚把她手放回去,她睁开了眼睛。 她眼里有刚睡醒的茫然,也有哭出来的血丝。 展怀春的紧张全被自责取代,他认真地看着她,想把一肚子的后悔愧疚说给她听。 但她没有给他机会,她惊喜地求他:“少爷,我记起来了,我住在王家村,我还有个哥哥,少爷送我……少爷帮我去王家村看看好不好?我哥哥可能已经回来了!”说到一半她扯动伤口吸了口气,大概是知道她现在动不了,所以改了口。 展怀春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她挨了打,醒来不是怪他也不是不理他,而是求他去找她哥哥。 可他能给她任何东西,唯独给不了她最想要的却失踪数年极有可能已经死了的哥哥。 “……好,我这就吩咐下去,你,好好养伤。” 她那么渴望,他不忍心告诉她他已经去过王家村了,不忍心告诉她她哥哥不在那里。 她兴奋地谢他,仿佛望了昨日的事,是因为觉得即将有哥哥护她便忘了之前的所有苦吧? 展怀春不忍看她,起身离去,临出门前回头,看见她乖乖趴着,脑袋朝里枕在胳膊上,不知在想什么。 ☆、第65章 蠢啊 丹桂来给阿榆上药。 阿榆昏迷后,展怀春命她照顾阿榆,算是将功赎罪。 丹桂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她知道,展怀春没有罚她,完全是因为阿榆把她当朋友。就像展怀春请人给丹霞看病上药一样,都是为了阿榆。 她端着药惴惴地走进去,心想不管阿榆如何怪她,她都不会反驳的。她对不起她,她真的知道。 听 到脚步声,阿榆扭头看去,瞧见丹桂,她兴奋地笑:“丹桂,我记起来了!我家在王家村,你听说过吗?”如果丹桂听过,说明两个村子离得近,那两人日后还可以 走动呢。离开家时她太小,一觉醒来除了哥哥大伯的模样,其他的都记不得了,就连哥哥大伯也是梦里几年前的记忆,现在见了恐怕也很难一眼认出来吧? “没,没听过,你真的记起来了?”诧异于她的笑容她的话,丹桂情不自禁走到床边,坐下看她。 阿榆点头,脑袋歪在枕头上,跟好姐妹讲她的梦。 丹桂认真听着,虽然不忍,最后还是忍不住道:“阿榆,你,你别抱太大希望,你出家的事情村里人肯定都知道,这么多年你哥哥都没有找你,多半,多半……” 阿榆笑容慢慢止住,顿了好久才垂下眼帘,低低地道:“我知道啊,可我总算不是孤儿了,不是爹娘不要我了,我有家,现在我也有了些银子,我回家等着,兴许哪天哥哥就回来了,你说是不是?” “是, 一定会回来的,阿榆,我先给你换药啊,有点疼,你忍一忍。”丹桂轻声答,起身走到床另一头,偷偷抹去眼角的泪,然后一边将阿榆身上被子往下褪一边跟她道 歉:“阿榆,昨日是我不好,你为了我挨打,我却不敢替你求情……”为了换药方便,阿榆下面并没有穿裤子,看到那伤处,丹桂眼圈一下子又红了。 阿榆吸了口气,笑着安抚她:“没事没事,反正也不是特别疼,而且要不是挨打,我也记不起……啊,丹桂你轻点……” 丹桂破涕为笑,转身擦了泪,动作越发小心:“阿榆,你真好,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 阿榆依然疼,强忍着,忽的想到丹霞,忙回头问丹桂。 “丹霞没事,少爷也给丹霞药了,跟你用的一样,都是最好的,以后也不会留疤。” “嗯,那就好。”阿榆转了回去。窗外有只鸟雀落在枝头,叼了会儿毛又飞走了。 丹 桂说完话就一直瞧着她呢,见阿榆望着外面出神,她暗暗叹了口气,替阿榆上完药后,她坐回床头,小声道:“阿榆,你想回家,是不是怪少爷打你了?其实少爷很 后悔打你的,昨天你挨打时少爷把所有人都赶走了,我跪在屋里没敢动……少爷跪下去了,捧着你手哭……”少爷在她眼里是高高在上的,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对一 个丫鬟下跪,就算是名门闺秀,恐怕也没有受过丈夫的跪拜。 “阿榆,你昏迷,少爷守了你一夜,他……” “没有,我不怪少爷。”阿榆按住丹桂搭在床上的手,静静地道:“我真的没怪少爷,这次我犯错受罚是应该的,他给我请医看病我该感激他才是,怎么会怪?只是我既然已经记起了身世,当然要回家去啊。” “可少爷那么喜欢你……” “我只想回家等我哥哥。” 丹桂诧异看阿榆,阿榆对她笑笑,长长舒了口气。 喜欢…… 肖仁温柔体贴又爱笑,丹桂说他对她好,阿榆便开始留意肖仁,暗暗猜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她,当肖仁作出类似喜欢的动作,她会窃喜,窃喜竟然有人喜欢自己。这样应该算是喜欢肖仁了吧?可长时间不见面,她并不会想他,没有书中那样辗转反侧魂牵梦绕。 展 怀春对她时好时坏,阿榆觉得自己只是感激他怕他。展怀春亲口说要对她负责,她更是怕到想躲他远远的。展怀春承诺不会欺负她,她信了,当他再像以前那样对她 好,跟她钓鱼带她出门抱她赏月,她会不安,却不能否认,她很喜欢这样的好,会偷偷想展怀春是真的喜欢她吧?她知道她跟展怀春不可能在一起,她也不敢喜欢 他,但有个人对她好,她忍不住高兴啊。所以他真的打她了,她趴在那里,会控制不住地委屈,会怪他又骗她…… 到底什么叫喜欢,她想 不明白,那些温柔到底是真是假,她也分不清楚。她这么笨,还是不想的好,然后也不当丫鬟了,她不是这块儿料,那些磕头下跪的规矩,她不习惯做,如果展怀春 愿意放她出府,她就回家等哥哥回来,等着嫁个长相平凡却一心对她的农夫,就像丹桂将嫁的那个人。 她神色平和宁静,丹桂知道阿榆真的没想攀龙附凤,再想想她跟展怀春的身份,便也没有多说,陪阿榆说了会儿话,去给丹霞上药了。 阿榆老老实实趴着,其实她对展怀春的打听并不抱太大希望,只是有个盼头,总比没有强吧? 此时展怀春更在跟肖仁发愁。 展怀春并没告诉肖仁阿榆喜欢他的事,肖仁只当那日展怀春气他对阿榆动了心思,虽说他也想不通这家伙怎么看出来的。冷战了几日,两人又和好如初,见面后绝口不提阿榆,没想今日展怀春把他叫来,竟告诉他他把阿榆打了! 肖仁气得一拳挥了过去:“你要是真不待见她,就把她给我!” 展怀春没躲,脸上挨了一拳,流了血。 见肖仁不打了,他慢慢坐回椅子上,低头道:“你去告诉她她哥哥的事吧,我说,她估计不信。如果,她原意跟你走,我不拦着。” 他失魂落魄,肖仁不忍再打,良久良久无奈叹息,背对他道:“别说废话了,就算她愿意跟我走,我也娶不了她。”展家兄弟什么事都可以自己做主,他不行,阿榆无依无靠,他家那个势力老头肯定不会答应的。这也是他从来没打算跟展怀春抢的原因之一,方才不过是气极。 展怀春一点都没有高兴,肖仁想娶家里不准,他家里没问题,她不想嫁。 “算了,我先去跟她说说话。” 展怀春抿抿唇,起身给他领路。 ~ 阿榆没想到肖仁会来看她,震惊地忘了说话。 她散着头发,可能是趴着只能转脑袋了,把一头齐耳短发滚得有些乱,眨着那双黑白分明的水眸望他,真的有点像灿灿小时候的样子。这么乖,展怀春怎么舍得打? 肖仁心疼又心软,隔了些距离坐在椅子上,轻声问她:“疼不疼?” “现在不是很疼了,肖少爷怎么来了?”阿榆好奇地问。 肖 仁咳了咳,见她脸色还好,便尽量委婉地把她家里情况说了一遍。阿榆很平静,他松了口气,但听说阿榆想回家后,忙解释道:“你们家没有人,你大伯便把你们的 房子占了,让你大堂兄住,你自己回去,恐怕他们不愿意还你,就算还了,你一个人,又没什么防人之心,恐怕会受他们欺负。” 阿榆呆住了。 印象里,大伯对她确实不好,可那是她家的房子啊…… 她这么无助,肖仁不忍,劝道:“阿榆,你,你们少爷不是故意打你的,他已经后悔死了,你原谅他一次可好?”那么想搬走,肯定是心冷了啊。 阿榆摇头,对丹桂怎么说的,就怎么对肖仁说。 肖仁并不相信,认定她是怪展怀春了,刚想再替展怀春说话,小姑娘突然转了过去:“我还是想回家,我想回家等我哥哥。” 她哭了…… 看她悄悄抬手抹泪,肖仁都能想象她无声哭的样子。不论喜欢与否,如果换成他跟灿灿,若是灿灿也受了这么多苦,若是她也被人打了板子哭着想回家,他会疼死,打死展怀春都不为过! “阿 榆,我认你当妹妹吧,咱们认义兄义妹,以后你住在我家,你和灿灿都是我肖仁的妹妹!”她哭得那样让人心疼,他无法再看下去。王家村阿榆肯定不能回,留在展 府她不愿意,放在别处他跟展怀春都不会放心,那就只能去他家了。父母不同意他娶阿榆,认兄妹总不会反对。从今以后,他给她当靠山,展怀春再想犯浑他第一个 不许! 义兄义妹? 阿榆眼泪顿住,想到展怀春也曾认她当过妹妹,阿榆摇了摇头:“多谢肖少爷,只是阿榆有 哥哥了,不想再认旁的哥哥。”展怀春展府,肖仁肖府,在她眼里都是一样的,她跟他们根本不是一类人,她自己有家,回头一个人住,不用记着任何规矩。或许大 伯会不喜欢她,但只要大伯愿意把房子还她,她出些钱也没关系。村子里盖房都是从山上砍木头从河边挖沙子挑石头,三四两就能盖三间新房了。 “阿榆,你真的不愿意?你放心,我会像对灿灿一样对你。”肖仁着急了,想不通她为何拒绝。 阿榆依然摇头,没有回头看他。 外间展怀春无力地靠在墙上,心中苦涩,她喜欢肖仁,怎么会愿意做兄妹? 肖仁倒没想那些,他看着床上安静又倔强的小姑娘,怎么想都觉得问题还是出在了展怀春身上。 “阿 榆,你听我说,展怀春那人真的很蠢,你看他跟大少爷总是冷脸以对吧?其实他很喜欢这个哥哥,小时候自己糊了风筝,会先跑去拿给大少爷看,后来大少爷开始逼 他做生意,他烦了才开始摆臭脸,但心里依然敬重大少爷。有次展家生意遇到麻烦,大少爷忙得焦头烂额,他看似不在意,暗地里却准备把对方捣乱的家伙打一顿, 被大少爷发觉才没有成事。” “你看,他就是这样一个好面子的人,表面上一副看你不耐烦的样子,其实心里在意地很,那些他真正不在 乎的,他理都不理,眼睛仿佛长在天上,就跟你第一次见到他时差不多。阿榆,我跟他一起长大,他什么事我都知道,真的,除了你,除了表姑娘跟灿灿,他几乎没 有跟旁的姑娘说过话,对你更是掏心窝子的喜欢。他只是放不下面子,不肯承认自己喜欢尼姑,开始对你凶巴巴,可你想想,他也有对你好的时候啊?就是因为你不 喜欢他,他才委屈地疯了,做出一些蠢事。” “阿榆,现在他不在,你能告诉我你为何不喜欢他吗?”肖仁像哄孩子般软言软语,最后笑了笑:“他虽然脾气坏,一身皮囊倒是不错,是咱们县城最俊的少爷,我虽然不服,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生的比我好。那样一张脸,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 阿榆闭眼摇头。 她否认地太快,肖仁越发不信,“那你敢转过来看着我说你不喜欢他吗?” 阿榆不动,心里有点乱。 肖 仁看看外面,锲而不舍:“你是嫌他脾气坏才不喜欢他的吧?确实,他也就是脸生得好,其他没有半点可取之处,若不是小时候没看出来,我都不会跟他做兄弟。对 了,阿榆你还不知道吧?其实你们少爷小时候挺正常的,因为出了事性子才变了。”说着将展怀春被劫一事讲了一遍,最后小声道:“我有点怀疑他怕打雷,每次快 要下雨,不管我们当时做什么呢,他都立即离开。我知道他好面子,识趣地没拆穿他。” 原来他是为这个怕打雷的…… 想到展怀春躲在被窝里的样子,阿榆有点莫名地难过。 “阿榆,能说的我都说了,你告诉我,你到底不喜欢他哪里,我好让他改。我跟你保证,只要这次你原谅他,他以后绝不敢再对你凶,否则我立即送你回家!”肖仁真心实意地道。 阿榆眼泪又流了出来。 她不喜欢他喜怒无常,不喜欢他说话不算数,不喜欢他打她…… 可是这些都没用。 “肖少爷你别说了,我只想回家过平平淡淡的日子,不想当姨娘。”她也不想喜欢,变来变去好难受。 怕她又想出什么拒绝的理由,肖仁本来准备了各种回话,听到这里忽然被噎住了。 “谁说要你当姨娘的?你们少爷说的?” 阿榆轻轻抠枕头:“我是丫鬟,他是少爷,不当姨娘当什么?”书里是这样写的,丹桂她们是这样说的,大少爷没直接说,但他的意思很明显了。不当姨娘,娶她吗?想想都荒谬。 肖仁愣在那里,总觉得自己刚刚那一番话都白说了,叮嘱阿榆好好养伤,他迅速走了出去。 到了外间,看见展怀春站在那里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肖仁气得想笑,在展怀春回神准备进去之前将人扯到外面,咬牙切齿:“我说二少爷,你有说过喜欢她吗?怎么说的?说过会娶她吗?为什么她会觉得喜欢你就得当姨娘?” 展怀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羞恼自己的疏忽,气愤大哥那本烂书。 刚想解释,肖仁直接朝他胸口来了一拳:“阿榆明显对你有意,只是不敢动心,怕成为你展家二少爷的小妾!展怀春,以前的事我懒得说你了,现在她怎么想的你自己也听到了,要是这样你还不能让她喜欢上你,你就真是蠢!”言罢扬长而去。 展怀春望着好友走远,过了会儿,回头看向房门。 她真的,只是不敢喜欢他? 他有点不敢相信。 却依然忍不住扬了嘴角。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蠢蠢的二爷要开始哄姑娘啦,可是作为佳人笔下第一个敢打女主的蠢货,怎么能太便宜他呢? 唐欢边嗑瓜子边笑:少折腾点吧,俊二爷纠结得我都心疼,赶紧入洞.房! 宋陌面无表情擦剑:不用折腾,难度不比我低就行。(凛冽的杀气你们感受到了吗?!!) ☆、第66章 霸气 肖仁走了,阿榆面朝里侧静静地趴着,很快外面又传来了脚步声。 很熟悉。 阿榆无意识划动枕头的手顿住,看看床板,闭上眼睛。 那人将椅子拉到床前,她听见他坐下了,也能感觉到他在看她。 他不说话,房间里跟之前一样安静,但感觉不一样了,呼吸都莫名变得小心翼翼。 “阿榆,你睡着了?” 阿榆一动不动装睡,不想跟他说话。她做错事他打她,合情合理,被打的时候忍不住委屈怨他,后来梦到了哥哥,醒后她想的全是回家,回家了跟这边的人就再也没有牵扯了,他的好他的坏再也跟她无关,所以她跟丹桂肖仁解释是说的是真心话,她真的不怪他。 不怪,但也不想理会。 展怀春悔得不行,覆上她露在这边的手,她想逃,他紧紧攥住,“阿榆别动,小心弄到伤口。”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阿榆依然往回挣。 她伤着,展怀春不敢跟她耍赖,连忙放开她,看她把手缩回被子里,不肯回头看他。 想 到她吃了这么多苦全是他害的,全怪他没把话说清楚,展怀春也觉得自己蠢:“阿榆,不管为了什么,我都欺负你了打你了弄疼你了,我混蛋,你打我骂我我都心甘 情愿受着。只是阿榆,我要跟你解释清楚,我喜欢你,对你说出口时,从来想的都是娶你为妻,绝没有什么纳妾的念头。我也从来没有把你当成丫鬟看待,以丫鬟的 名义留你在身边,只是因为我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用什么理由跟你在一起。” 既然她不明白,他跟她说清楚。或许早在坚持让她还俗而不是将她送到别的尼姑庵时,他就已经动了心,偏他在意这个在意那个不肯承认。 阿榆苦笑。 他说要娶她为妻,她确实没有料到,但听他后面说的,她真的…… 他 对她好的时候,确实没把她当丫鬟,那些衣裳首饰,就连普通人家的姑娘小姐都买不起。但她也记得他命令她将豌豆送给沈棠时的冷漠话语,也记得他让她跪下时的 陌生脸庞。说实话,离开尼姑庵她身无分文无处可去,展怀春收留她,他如何待她她都只有感激的份,就像现在她能好好躺着养伤,如果展怀春不许她养伤,她不是 照样也要受着吗? 他对她好她感激,他把她当丫鬟也是理所当然,她真的没有资格怪他,只是再也受不起这样的反复了。她修行得不够, 心不受控制,若他始终视她为丫鬟,她会习惯,可他总是先好后坏,前面越好,那么后面哪怕只是一点坏,甚至只是不回来看她,她都会难过,就像一直穿着暖和的 衣裳,突然被他收回时,她会渴望之前的温暖。 好坏她都不想再尝,只想平平淡淡。 她没有任何回应,展怀春心里七上八下,低头求她:“阿榆,我真的知错了,我答应你,我以后会一直对你好,再也不……算了,现在我说什么你肯定都不信,我也没脸求你相信。阿榆,我只求你别走,让我继续照顾你,等你伤好了,等你再次相信我愿意接受我了,嫁我好吗?” 嫁他? 阿榆从来没有想过。 “少爷,你对我好,我都知道,谢你让我在府里养伤。可我只是个村里姑娘,还出过家,笨手笨脚什么都不懂,根本不配做少爷的妻子,少爷还是娶个大家姑娘吧。我,我有家了,我想回家等我哥哥,少爷准我回家好吗?” 阿榆忐忑地求道。其实她有点怕,怕他骂她不知好歹,怕他生气将她赶出去,她现在动都不能动,离了展府只有死路一条,但她必须这样说啊,总不能撒谎骗他,然后等伤养好了再求去吧?她什么都说清楚,不论后果如何,她问心无愧。 “我 只喜欢你,只想娶你。”展怀春抬头看她,声音坚定:“别再说什么门户什么配不配的,除了你,我展怀春谁都不娶。”只有她让他一直惦记着心疼着,让他再三为 她的喜怒言语或欣喜若狂或神不守舍,让他高兴时连吃几碗饭让他煎熬时食难下咽,他知道她这次是真的冷了心,可他认定她了。 “阿榆,你……” 阿榆却也心意已决:“少爷别说了,我只想回家。”他是真是假,这次的好能持续多久,她都不愿再想。 “好好好,你别生气,咱们先不说这个,你安心养伤,身体要紧。”她有多倔强他早已领教过,展怀春没有办法,也听不得她句句不离回家的话,只好先避而不谈。等她消气了,他再试试旁的办法。 阿 榆抿抿唇,抹掉不知何时又落下来的泪,平静地道:“伤好了我也要回家,不管少爷如何待我我都要回家,少爷若是不愿放我走,那我就跟展府签卖身契,算是赔打 碎的那个定窑托盘,但请少爷别再破格赏我药了,从今往后真正把我当丫鬟对待,免得阿榆辜负少爷一片好心。”他是展家二少爷,若他不放她走,她没有任何办 法,与其日后他拿现在这些好骂她不知好歹,不如现在就不要他的好,只当主仆。她不怕当丫鬟,但她想当丹桂丹霞那种丫鬟。 展怀春怔怔地看着她。 她竟然会说如此戳他心窝子的话了。 他不想放她走,是想弥补以前的错,是想让她放心地喜欢他,可在她眼里,他不放她走,就只是仗势欺人吧?丫鬟,他缺丫鬟?至于为了一个托盘逼她签卖身契来还?她知道她的卖身契已经在他手里了吗? 她不知道,是他自己不舍得让她知道那些丑恶,是他自己愿意惯着她。 可他也会委屈啊。 “阿榆,你说的是气话对不对?你不是那样想我的,是不是?”展怀春忍不住伸手去摸她有些乱的短发,她不喜欢他不要紧,若她真的那样想他,是他之前给她的印象真的那么卑劣,还是她因为这次挨打彻底不信他了? 他声音轻而微颤,阿榆听了有些不忍,可事实如此:“我给少爷当丫鬟只是为了报恩,除了让我赔钱一由,少爷没有道理不放我走。” “可我喜欢你啊,你一点都不信?”展怀春手慢慢前移,想去摸她的脸,她不肯给他看,他想摸摸,摸她此刻的神情。 阿榆躲开他手,脸埋在枕头里:“少爷真的喜欢我,就放我回家吧。”其实她是信的,信他喜欢她,哪怕只是一点点,哪怕喜欢地反复无常,所以醒来时见到他她没有太意外,所以她敢求他,也有种感觉他会答应她。 展怀春慢慢收回手,心头百种滋味儿混合成难言的苦涩:“我,可以放你回家,但你要先转过来,看着我告诉我,我说我喜欢你,你到底信不信,哪怕只信一点,我也要你看着我说信。”若她真的一点都不信,他,他……也没有办法,谁让他伤她那么多次? 阿榆很想问问她说不信他会怎么办,但是她没敢。 眼睛紧紧抵住枕头,等眼泪都没了,阿榆慢慢扭过头去。她不敢看他,但他要求她看,她只好看过去…… “啊,你的脸……”看见了,想说什么都忘了,阿榆难以置信地盯着展怀春高高肿起的嘴角,他,他被人打了? 她眼圈是红的,里面清澈如水,没有什么爱恨复杂,只有不可思议,还有一点点担心。展怀春突然松了口气,阿榆还是阿榆,不管她受了多大的委屈,她都还是那个傻傻的阿榆。 摸摸嘴角,他吸了口气,见她也跟着蹙眉,展怀春无奈苦笑:“阿榆,你坚持要走,我上火了,进屋之前还好好的,现在一下子肿起来了。阿榆,如果我不喜欢你,会急成这样?” 阿榆瞪大了眼睛。 上火,她是下山后才知道这种事的,尼姑庵里生活平静,谁也没有上过火。 她看着男人嘴角的大包,再看看他乞求的眼睛,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我信,可我真的想回家,少爷,你放我走吧,我想回家等我哥哥,不想在这里伺候人,我怕我做错什么又惹你生气,我真的想回家过安心日子……” 她 歪着脑袋哭,是醒后第一次哭出声音,也说了些心里话,终究还是委屈挨了打。展怀春自责又心疼,轻轻用帕子替她抹泪:“不哭不哭,我放你回去,不用你再伺候 人了,也不用担心再惹我生气。你回你的家,回去后就是程家姑娘,自己当家作主,不想见我就不见我,这样行了吧?” “你真的愿意放我走?”阿榆有点不敢相信。 她泪眼水汪汪,展怀春刚刚想了个主意,不急了,便笑着逗她:“怎么,你又舍不得走了?” “没有,我要走!”阿榆急忙辩解。 展怀春按住她肩膀不让她乱动:“走就走,不过总得先把身体养好吧?放心,从今以后我说话算数,答应你的决不食言,一旦你伤好,我亲自送你回家,保证旁人不敢欺负你。只是……” 他这样,阿榆的心又提了起来。 展怀春在她开口之前笑了,替她将额前乱乱的碎发理好,凝视着她道:“只是你养伤期间,要让我照顾你,算是赔罪。阿榆,我真的后悔死了,你让我赔罪好不好?否则我怕佛祖会怪罪我,一辈子不让我娶妻。” 佛祖怎么会管这种事,月老才是配姻缘的。 阿榆想反驳,可是对上他温柔的眼神,她扭过头,不想再看。 “你不说话,我就当是默认了。好了,我出去做点事情,一会儿让丹桂把豌豆抱过来陪你解闷,但你不能让豌豆上去,它不懂什么受伤不受伤的,乱跑乱跳碰到你伤口就不好了。”怕她反对,展怀春飞快抛出诱饵,随即迅速出门。 长安一直在外面候着,展怀春负手望远天,几个念头中选定一个,低声嘱咐长安务必办好。 “少爷,这事动静恐怕不小,大少爷知道后阻拦怎么办?”想到大少爷的冷脸,长安有点心虚,他可不想再去绕湖跑了,跑半圈都快要了他的命。 展怀春冷哼:“他再敢多管闲事,我让他娶不好媳妇!”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大爷你听到了没?最近别再碍你弟弟的事啊,否则不让你娶媳妇!!! ☆、第67章 美男 阿榆受的只是皮肉伤,身上太嫩才流了血,当时疼归疼,好得倒也快,趴了五六天便能下地了,只是不能坐。 “少爷,我可以回去了吗?”这日傍晚一起吃饭时,阿榆再次问了出来。展怀春日日陪她用饭,怎么劝他都不走,两人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时候。阿榆拿他没办法,他喜欢怎样就怎样吧,反正只要能回家就行。 “不急,等你彻底好了再说。”展怀春跪在炕桌对面道。阿榆身后有伤只能跪着吃,他就陪她一起跪,不过他是跪坐,阿榆屁.股不能碰到腿,隔一会儿就扭动一下的可怜小模样甭提多招人稀罕了。 阿榆只是习惯地问他,也没指望他答应,低头加快吃饭,这样跪着真不舒服。 饭后两人一起去院里溜豌豆,顺便消食,回来后展怀春歇在外间,阿榆自己去了内室。 这事她当然反对过,没用…… 里面阿榆一会儿趴着一会儿侧躺,外面展怀春和衣靠在榻上看书,很快丹桂长安先后端着热水进来了。丹桂去伺候阿榆洗脚,展怀春让长安去外面等着,他自己泡脚,真的只是泡,脚放在里面一动不动,侧耳听里面她的声音,嘴角噙笑。 “丹桂,你别碰我脚心……” 阿榆趴在床上,扭头看丹桂替她擦脚。九月夜凉,被打的地方结疤后,她便穿了细棉里衣睡觉,此时丹桂侧身坐在床尾,一手抬她左脚一手用温热的湿巾子替她擦。阿榆最怕痒,自己洗脚时没觉得什么,被别人碰了就忍不住想笑,又痒又难受,宁可被掐两下也不要这种滋味儿。 “你别乱动,我很快就擦好了!”丹桂用力按住她动来动去的脚,总觉得是在哄妹妹。 阿榆只好抓着褥单强忍,偶尔还是会笑出来。 “好了好了,真拿你没办法,人家丹霞一点都不怕痒!”忙完了,丹桂也松了口气,简单收拾一下,重新洗手后爬上榻,将两层帷帐放下来,准备给阿榆伤处上药。 小衣往上撩,裤子往下褪,中间凉飕飕的。 现在抹药已经不疼了,阿榆乖乖趴着,小声问:“丹桂,你看那两块儿痂什么时候能消掉啊?” 丹桂动作一顿,看看面前这两块桃核大小的痂,莫名想笑。 阿榆现在的屁.股,就像是两个大大的白面馒头,中间分别点了一圈褐色实心点,摆在一起并不丑,只是有些滑稽。怎么会丑呢?丹桂上下扫了一眼,小姑娘身上宛如最好的玉,连她看了都只会心疼她受过的苦,若是换成外面那位,说不定还得跪一次。 “疤痕不好消,少爷的药再好,脱痂祛疤怎么也得养到月底吧。阿榆你急什么啊,少爷都答应放你回去了,现在好吃好喝供着你,换成是我,有这样的好日子我都不想回去,再说你就多住几天呗,我舍不得你这么快就走。”丹桂用指头剜了药膏,去给阿榆抹另一边。 阿榆也舍不得丹桂,但她真的想家了,想回去看看她跟哥哥一起住的房子,想去看看王家村,更想去爹娘坟头上香祭拜。她跟哥哥都不在,坟头不定荒凉成什么样。 心里泛酸,阿榆低声道:“丹桂,过几天我能坐了,你就跟少爷说我已经全好了,我真的想快点回去。” 丹桂哪敢答应啊,“我可不敢再在少爷面前撒谎了,万一少爷让别的丫鬟检查怎么办?” 展怀春会做那种事吗? 阿榆心里还真没底。静静地趴了会儿,丹桂准备替她穿裤子时,她忍不住伸手去后面。 “你干什么?”丹桂眼疾手快抓住她手腕。 “有点痒痒……”阿榆可怜巴巴地求她,“我不碰那儿,就在边上挠一挠。” 丹桂毫不客气挪开她手,边给她盖被子边告诫道:“不许挠,越挠越不容易好,你真想快点回家就乖乖忍着!” 阿榆急躁地蹬腿,丹桂忍俊不禁,掩好帐子吹了灯,出去了。 外面展怀春已经自己擦了脚,依然靠着被褥看书呢,丹桂出来他眼皮都没抬,淡淡吩咐道:“让长安进来收拾。” 丹桂低头应了声,很快,长安进来又出去,脚步声渐渐消失。 展怀春放下书,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屋顶笑。 他小时候跌倒擦伤,结痂时也会痒痒,总忍不住想去挠挠,就跟她一样。 轻手轻脚下了地,展怀春先去外面关门,再提着一盏小灯走了进去,明目张胆光明正大。 阿榆知道他会来,早就面朝里侧躺着了,身上捂得严严实实只露个脑袋。她就知道不能信他,老实两天就又变回了原来的霸道样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欺负她在他的地盘就半夜跑到她床上坐着,好在每次他都只是跟她说几句话就走,没有不规矩。 “今天还疼吗?”展怀春靠在床头,尽量往她那边歪,好探头看她侧脸。 “不疼了。”阿榆攥着被角,脖子都盖住了。 “那 就好。”什么都看不着,展怀春也不看了,上半身彻底歪下去,左手撑着下巴,看她脑袋顶,轻轻顺她柔软短发:“阿榆,你头发怎么长得这么慢啊?都半年多了, 连辫子都梳不上。”他想等她头发长了再娶她,让她做最美的新娘子,她那么爱臭美,肯定也希望出嫁时打扮地漂漂亮亮。 孤.男寡.女,大晚上待在同一张榻上本来就不好,今晚他又挨得这么近,呼吸落在她头顶,手也在她发间动来动去,是比以前还要亲近的动作。阿榆没来由发慌,怕他会欺负人,边往里面缩脖子边催他:“你坐起来……”至于头发,梳不上就梳不上,她不是很着急。 展怀春笑,她挪他跟着挪,轻轻捏了捏她耳朵:“别怕,我就是累了想这样歇一会儿,不会做别的。”说完收手,继续摸她头发,短短的,活泼可爱。 他 在大哥身上学到了很多,新学会的就是对早晚都会娶进门的心上人不用守规矩。回想那晚大哥表妹上船后就直接折腾了起来,以前肯定有过不少次小打小闹。当然, 他跟大哥情况不同,表妹没羞没臊,他的阿榆傻归傻,脸皮可薄了,他可不敢做什么太过分的事,反正她只说了不让他碰,现在他就没碰。 他是没碰,但阿榆怕他碰,急急打发他:“时候不早了,少爷快点出去睡觉吧!” “嗯,再说一句我就走。”展怀春摸.摸她脑袋,轻轻地道。 阿榆略微放了点心,等他说那最后一句。 没 有做过的事情,想象时觉得挺简单的,真的要做了,展怀春竟然紧张了,手不敢再碰她头发,眼睛也不敢再看她,憋了会儿还是不行,他迅速起身,出了帐子。许是 外面没有两人的呼吸充溢比较冷,他慢慢平静下来,转身靠近帐子,对里面那朦胧人影道:“阿榆,你那里,很痒?这种事确实不能自己碰,免得一碰就管不住手, 但下次你再痒.痒了可以喊我,我,我帮你挠,很有分寸的。” 灯盏被他放在屏风外面的柜子上,这边昏昏暗暗并不清楚,男人略显黯哑的声音轻轻绕绕飘入她耳内,像是豌豆嘴巴旁的胡须落在她脸上,一下子痒了她全身。 阿榆面红耳赤,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要骂他浪.荡,只是没等她开口,男人已经快步离去,他带走了灯,屋里瞬间黑成一片。 她呆呆地躺着,听到自己不稳的呼吸。 外面传来他脱鞋睡觉的动静,阿榆贝齿咬唇,他,他怎么能说那种话?若是单纯想帮忙,他不可能不懂男女避讳,若是故意调.戏她,展怀春,还真没有这样轻.薄过她…… 她为这个问题辗转反侧,很久很久才睡了过去。 第二天阿榆根本不敢看展怀春,可展怀春神色自然,言语举止跟往常无异,阿榆不由猜测,莫非昨晚展怀春只是单纯想帮她,一时没有考虑周全?是疏忽还是太坏,阿榆宁愿相信是前者。 接下来几天,展怀春再也没有说过这种话,阿榆彻底放了心。 有丹桂精心照料,有好药用着,伤处很快便脱痂了。阿榆怕连累丹桂,自己跟展怀春撒谎说疤痕消了,提出要回去。展怀春看着她笑,当着她面直接问丹桂疤痕是否已消,丹桂确实很想帮阿榆撒谎,但她真的没胆子,于是阿榆只好继续在展府养着。 当疤痕基本全消只有两圈新肤跟周围颜色不同时,阿榆底气十足地再次提出回家。 此时已是十月初,展怀春看着阿榆仿佛他再不答应她就要急哭了的样子,只好道:“明日,明日早饭后我送你回去。” “现在回去不行吗?”阿榆对着窗外道,分明距离晌午饭还有些时候呢。 展怀春意味深长地笑:“不行,我查过这个月的黄历了,今日忌出行,忌迁居。” 他脸生得好,明明心里想着坏事,笑出来也给人万事胸有成竹的感觉,仿佛早为阿榆回家一事做了万全准备。阿榆感激他专门查了整月的黄历,便也不再坚持今日就走,反正只是晚一天。 这样一来,今日就是她在展府过的最后一天了。 展怀春没有拘着她,把白天留给她跟丹桂丹霞惜别。 三人相处了大半年,特别是丹桂,阿榆真的很不舍,拉着手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要讲。 “阿榆,少爷叫你过去用饭。”长安忽然在外面唤道。 阿榆这才惊觉外面已是黄昏。 “那你以后一定要来找我。”阿榆起身往外走,分别前再次叮嘱丹桂。 丹桂眼圈也红了,连连点头。 阿榆依依不舍地往回走,转弯前回头看,丹霞已经进去了,丹桂还站在门口。她朝丹桂挥手,最后扫视一圈方方正正整整齐齐的院子,心生怅然。 回了上房,长安在门口停下,阿榆自己走了进去。 外面没人,饭菜香气从里面飘了出来。因里外都太过安静,阿榆不由自主放轻脚步,行到内室门前,低头挑帘。 抬头时,发现屋里已经点了灯,温暖柔和。 而那人一袭月白长袍端坐于桌前,正持杯仰首自饮,听到响动,他长眸睥睨过来,风华绝代。 作者有话要说:总觉得二爷想做点什么不好的事,你们说呢? ☆、第68章 得逞 “舍得回来了?”展怀春放下空了的酒杯,笑着问。 听声音仿佛有点责怪她久去不归,但认识了这么久,阿榆能看出来,展怀春并没有生气,反而更像调侃。 她低头走了过去。 他 不怪她,她却突然有点自责。不论如何,他对她那么好过,现在要分别了,她竟然只记得丹桂丹霞,忘了他。若论不舍,刚刚进门看到他喝酒的那一瞬,她便发现, 她最不舍的,可能还是这个男人,跟喜欢与否无关,只因从小到大,除了分别多年的哥哥,展怀春对她最好,甚至比师父还好。 可惜再不舍,她也要回家。 饭桌上算鱼汤共有六道菜,不算特别多,却道道都是她爱吃的。桌子旁边挨着摆了两张椅子,一张被展怀春坐了,一张留给她,阿榆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坐了下去。这是她跟他一起吃的最后一顿晚饭,她不想再为椅子挨得远近惹他不快。 展怀春看她一眼便移开视线,边倒酒边道:“吃吧,再不吃就凉了。” “嗯。”阿榆听话地拿起筷子。刚认识时她在他面前吃饭还会不好意思,现在已经习惯了。 只是才吃了一会儿,阿榆便意外发现展怀春没有动筷子,他一直在倒酒喝酒,酒壶里没酒了,他竟然又从旁边地上拎起了个西瓜大小的酒坛子! “少爷别喝了,多吃点菜吧,喝醉了难受啊!”阿榆终于察觉到不对,伸手就要去抢酒坛。她照顾过喝醉的展怀春,又吐又头疼的,她看了都难受。 展 怀春不给她,一只手就把她挡在一旁,桃花眼里不知是为醉意还是旁的什么波光潋滟,笑着看她:“阿榆,你吃你的,我喝我的。你要走了,我心里难受,今晚我喝 醉了,明天一觉睡到大天亮,那样早上肯定不会拦你回家,否则我醒着,我怕我舍不得你,又说话不算数,惹你伤心恨我。”说完往碗里倒了满满一碗酒,一仰而 尽,酒水太多来不及咽下,从他嘴角流下来,打湿衣衫。 阿榆哽咽出声,眼看男人还想再倒,她扑过去按住他手:“别喝了,少爷别喝了!你是好人,我知道少爷就算醒着肯定也会放我走的,求你别喝了,你这样我看着也难受!”他这么好,不能再见他她也舍不得,可她跟他不是一类人,他就该娶个表姑娘那样的。 展怀春反握住她手,用袖子替她擦泪:“你难受什么?你心里根本没有我,只想回家离我远远的,我难受不难受跟你有什么关系?” 阿榆泣不成声。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知道看他这样她很心疼,她宁可他冷脸对她,也不想害他难过。 她哭个不停,眼泪抹了一串又来一串,偏不肯说句他想听的。展怀春暗暗叹息,他果然留不住她了。 “别哭别哭,我不喝了行了吧?来,咱们一起吃饭。”到头来还是他心疼她的眼泪。 他柔声细语,阿榆慢慢止了哭,眼巴巴地看着他:“那你吃啊。” 展怀春无奈,只好拿起筷子夹菜。 见他是真的吃了,阿榆才安心地平复情绪,陪他一起用。 “阿榆,你再帮我洗一次脚吧。”饭后散步归来,展怀春站在门口对她道。 一句话,自饭前便萦绕在两人中间的离愁瞬间如湖水汹涌席卷全身,比秋风迎面吹来还让人冷清。 阿榆不敢看他,低头道好,匆匆转身给他端水去。 展怀春目送她拐弯,这才进了屋。 阿 榆很快回来。外间没有人,她愣了愣,想到展怀春今晚可能打算回他自己的床睡了,马上又释然,端水进去,谁料一进屋便闻到一股浓浓酒味儿,屏风旁边地面上还 有个正在打转的酒坛。阿榆大惊,先将水盆放到椅子上,快步走过去,就见展怀春仰面跌在床上,口中含糊不清地咕哝,分明是醉了。 他竟然趁她不在又喝酒了! 就那么想醉吗? 阿榆心中酸涩,盯着他看了会儿,弯腰去捡酒坛。里面空空荡荡,阿榆凑过去闻,有些呛人。她没喝过酒,不知道酒是什么滋味儿,也不知道为何书中都说酒能消愁。现在她突然想尝尝,举着酒坛仰头,哪怕一滴也行。 真的有几滴,直接到了喉头,呛人。 阿榆连续咳了几声,看看床上仿佛已经睡着的人,叹了口气,放好酒坛去准备醒酒茶。 “少爷醒醒,少爷?”茶备好了,她得把男人叫醒。 展怀春一动不动,过了会儿似乎是被晃悠地烦了,他猛地挥手拍开阿榆,从趴着改成翻身仰躺,闭着眼睛解了外袍,好像还想解里.衣的,但手才伸到一半又放了下去,呼呼大睡。 他不起来,阿榆拿他没办法,怕他着凉,迅速替他盖好被子。 屋里有热水,她熟练地打湿帕子,俯身给男人擦脸。 他睡得香,脸微微泛红,阿榆擦着擦着,慢慢又看痴了。 “阿榆……”男人轻唤她的名字。 阿榆心尖儿一颤,不敢再看,怕有更多不舍,快速替他擦完脸后就要走。只是才转身,身后男人又喊了她一声,阿榆不禁回头看,却见男人已经坐了起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就像睡醒看见床边站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是 喝醉忘了吧?阿榆想笑他非要喝酒,没笑出来,刚想跟他解释,男人忽然伸手,阿榆还没反应过来,人已被他拽到怀里,瞬间天翻地覆,重新归于平静时,他压着 她,带着酒气的呼吸拂在她脸上,不难闻却醉人。他水色浮动的眼眸凝视着她,似在看她每一寸地方,里面的温柔不舍快要溢出来。 可阿榆害怕,怕这样的姿势:“少爷你喝醉了,我去给你倒茶!”她推他肩膀,想逃出去。 “没醉,阿榆你别动,让我好好看看,以后我就看不着了。”展怀春稳稳压着她,声音低沉微哑,竟难以分辨到底醉了没有。 “我,那我坐起来给你看。”他分明是醉了,醉了才会做出这种事,阿榆怕继续下去更危险,依然试图推开他。推着推着她急得身上冒汗,头顶男人却呼吸陡然一重,哑声命她别动,阿榆不想听,但下一刻她不敢动了,震惊于某种异样的碰触,哪怕隔着衣服。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尼姑了,隐约猜出那是什么。 “少爷,少爷你别吓我……”她怕得要哭了。 展怀春艰难隐忍,过了会儿才能出声安抚她:“别怕,我真的只想看看你,看完就放你出去,阿榆听话,给我看看。”他松开她胳膊,右手抬过来摸她的短发,拇指在她发际徘徊,怕惊到她,不敢顺着心意覆上去。 他目光是温柔的,动作也是温柔的,阿榆呆呆地看着他,在他看过来时,她闭上眼睛。 此时此刻,她也只能信他。 小姑娘模样俏丽乖巧,不安颤抖的眼睫却泄露了她的紧张。展怀春无声地笑,拇指试探着碰上她脸,她颤了一下,手抬起来似乎是想阻拦,最终还是放了下去。是选择相信他吗?展怀春心软似水,只用食指描绘她眉眼,最后在唇侧流连。 她紧张地抿唇,放开时唇越发红润,展怀春喉头一动,情不自禁俯身:“阿榆,你真美……” 他呼吸越来越近,阿榆隐约猜到他要做什么,心砰砰跳好像要跳出胸口,纵容拒绝两个念头翻来覆去,最终还是本能占了上风。急急挡开他脸,阿榆扭头求他:“少爷,你别这样……” 脸被她近似粗鲁地推着,展怀春看看满面通红的小姑娘,突然羡慕大哥羡慕地要死,要是阿榆也像表妹那样热情该多好? 算了,美人脸皮薄,他还是再忍忍吧,徐徐图之。 “阿榆,你别生气,我,我只是太喜欢你……”他喃喃低语,头忽的低了下去,搭在她肩头。 阿榆吓了一跳,以为他想硬来,正要推他却发现男人一动不动,耳边是轻轻的鼾声。 “少爷?”阿榆有点不敢相信,展怀春这是睡着了? 可男人迟迟不动,阿榆低头去看,他闭着眼睛,真的是睡着了。 所有不安忐忑都在此刻退去,阿榆望着床顶,等被吓没的力气恢复了,她试着把人往下推。男人太重,她推了几次才成功,正想爬起来,男人长臂忽的环住她腰将她按到他怀里。阿榆慌得不行,以为他又醒了,结果他只是紧紧抱着她,一条腿也霸道地压在她腿上,继续睡觉。 阿榆试着挣脱,他含糊不清地咕哝,按得越紧。 阿榆不敢动了,默默等他睡熟,那时他力气肯定会松开。 可惜试了几次,男人都没有任何松动。 远处二更鼓响悠悠传来,原来已经这么晚了。 不知是他的怀抱太暖,还是喝了几滴酒的缘故,阿榆竟然慢慢有了睡意,闭上眼睛再睁开,那种感觉很不舒服。快要支撑不住时,她最后一次尝试。 依然没有成功,这次男人还说了梦话:“阿榆,别走……” 轻轻的哀求,毫无预兆驱散了她睡意。 阿榆慢慢仰头,只能看见他下巴脖子,再动他就要按住她,生怕她走。想到明早一别便再也看不到他,脑海里记起的竟全是他的好。阿榆忽然不想挣了,枕着他胳膊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他身上很暖,他身上有好闻的味道,他不肯放她走的怀抱莫名让她安心…… 展怀春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夜是静的,他的心也是静的,没有一丝绮念。 确定她睡着了,他小心翼翼抽.出手臂,将她往上抱,放到枕头上。 屋里还点着灯,他下去一盏一盏熄掉,只留一盏小灯勉强照亮。重新回到床上,他慢慢替她脱了外衣,免得她和衣睡觉不舒服,第二天也容易着凉。都收拾好了,他扯过棉被盖住两人,被窝里他再次将心上人抱入怀里,闻闻她发香,亲亲她额头,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被窝里突然有很轻很慢的动静,得逞后展怀春弯了嘴角,心想那祛疤药果然不错,光.溜溜的都不像受过伤。 但男人渐渐就笑不出来了,整晚都在煎熬,要不要检查别的地方是否有伤? 要,还是,不要? 答案只有他知…… 次日早上,阿榆醒来时,发现自己只着单衣睡在展怀春的大床上。 她摸.摸领口,慢慢记起昨晚的事。 难道是展怀春替她脱的外衣?他有没有…… 应该没有吧?身上好像没什么特别感觉。 阿榆惴惴地穿衣,准备打水洗漱,出了内室,赫然瞧见展怀春睡在外间榻上,身上盖着棉被。 原来他睡到外面来了,她都没有察觉。 昨晚那种情况他还记得出来自己睡,那之前的异样肯定都是因为醉酒才闹出来的。 阿榆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这人虽然脾气不好,对她还是挺君子的。 脚步声远了,展怀春终于睁开眼睛,眼眸清亮显得精神还不错,只是眼底一圈青黑…… 上马车前,阿榆再次回头对端坐于马上的男人道:“少爷,长安送我就行了,你昨晚醉酒没睡好,还是回屋好好歇歇吧?”眼睛黑成那样,吃饭时也连连打哈欠,她都怕他骑马摔下来。有长安送她她就很感激了,真的不用他亲送。 展怀春没理她的劝说,眼睛望着东方天空,只在阿榆无奈上车时,目光回收,落在她身后。 鼻头有点热,他猛地一夹马腹,率先冲了出去。 秋风肃杀,吹在身上,很快便卷走了那股燥.热,展怀春缓缓呼出一口气,勒马回望。 笑话,这么好看又单纯的媳妇,他能放心让她自己回家? ☆、第69章 乡间小道,小厮驾车,少爷骑马。 阿榆坐在长安对面的辕座上,好方便看外面的村庄田地风景。她只是个村里姑娘,没有那么多避讳,说实话展怀春这样大张旗鼓地送她回去,她都挺不好意思的。 “冷不冷?”展怀春本来走在左边,阿榆出来后他就绕到她身边随车并行。 “不冷。”阿榆侧坐着,两条腿悬空垂下去,随着马车颠簸轻轻晃悠,感觉还挺舒服,跟展怀春说话也不用歪头。眼下才十月初,身上穿的暖今儿个日头又好,风吹在身上只让人神清气爽。看男人一身蓝袍坐在马上,背上还背了箭囊,阿榆很是好奇:“少爷一会儿要去打猎?” 展怀春笑笑,抬头扫视天空:“走着看吧,撞上好东西就打一只,没有就算了。” 他笑容好看,阿榆多看了一眼,慢慢低下头。 “少爷,那边地里好像有只野兔!”旁边长安忽然大声喊道。 阿榆兴奋地扭头,展怀春动作比她更快,阿榆转过去时他已经驱马绕到了另一侧。阿榆视野窄瞧不见兔子,只听长安喊跑了跑了,跟着就见展怀春催马冲进田地,在麦田与荒地里穿梭,拔箭弯弓,“嗖”的一声离得很远都能听清楚。箭离弦后,展怀春勒马缓行,仿佛胸有成竹。 阿榆一眨不眨地望着男人背影,直到视线被车厢挡住。 “你怎么不停车啊?”阿榆急了。 长安头也不回,甚至悠哉地甩鞭拍了拍马屁.股:“不用停,咱们少爷箭术好,肯定打着了,一会儿就能追上来。我要是停车,他肯定骂我耽误功夫。”自家少爷什么脾气,他摸得比谁都清楚,再说了,回头他把这事学给少爷听,肯定会得赏。 马车依然不缓不急地走,阿榆看看长安,快速钻进马车,挑了那边帘子朝外望,正好瞧见展怀春下马捡兔又上马,风一般朝这边追了上来。双方距离并不算远,他马跑得又快,转眼便跨上土道。 阿榆飞快放下帘子,莫名地不想让他知道她一直都在看他。 展怀春眼睛尖,远远就发现小姑娘探头回望他了,此时见她反而缩了回去,羞答答可爱,他心里痒得不行,恨不得上车抓住她问她到底在躲什么。经过上次肖仁提醒,他也琢磨出一些门道,可惜领悟地太晚,生生将人吓得躲着他,不愿跟他在一起。 “阿榆,你看看我打的兔子。”他凑过去,敲了敲车窗。 阿榆这才挑开帘子,微红着脸看向他手中。 “给,这个给你午饭加菜用!”展怀春拎着兔耳朵把兔子递给她。 兔子脖子上有个箭窟窿,还在冒血。阿榆如今虽然对杀生没有太大抵触,乍然见到这种情形也有点受不了,慌忙缩回车中。外面响起男人开怀的笑声,阿榆猜到刚刚他是故意逗她的,撇撇嘴,没有再出去。 展怀春对着窗口笑了会儿,转而上前,领先一步问长安:“还有多远到王家村?” 长安领会主子眼色,故意抬高声音答:“再走两刻钟吧。少爷,咱们把阿榆送到家后马上就回来吗?” “废话,不回来做什么?难道你还真想留在她家等着吃兔肉?” “没有,我就随口问问,跟着少爷啥好东西没吃过啊,我可不馋兔肉!” 主仆俩一问一答,车里阿榆静静地听着。 她见过的展家家仆里,只有长安敢在展怀春面前说俏皮话,现在他依然嬉皮笑脸,展怀春语气也跟平常无异,好像她的离开并不会对他们产生什么影响,好像昨晚那个男人也没有喝醉过,没有抱着她在梦里求她别走…… 阿榆有些怅然。她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都不多,在展家当丫鬟的那些日子,这辈子她大概都忘不掉。不过这样也好,他们有他们高墙大院里的生活,她也要重新当个普通的农家姑娘。 感慨过后,阿榆望向窗外,心头有离愁,有久别回乡的兴奋紧张,亦有对未来生活的茫然和期待,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留意外面渐渐没了人语,只有马蹄声声。偶尔秋风吹动窗帘,会露出马上男人一瞬侧影,她看见了,又好像没看见。 “少爷,那个村子就是了。” “嗯。”展怀春扫了小小的村庄一眼,刚要提醒阿榆,阿榆已经探出头去。 眼前是一条贯穿南北的土道,而王家村要从前面一个交叉路口往拐过去,沿条更窄的小道往东走两里地左右才到村口。村里农家土屋砖瓦房错落有致,有一排排紧挨着的,也有单独分散的,村北面还有片小树林。 长安回头问她:“阿榆你对这里还有印象吗?” 阿榆茫然地摇头。 长安便给她解释:“你家住在村北,离那片林子挺近的,你大伯知道你要回来,把房子和田地都还回来了。地有两亩,现在都种了麦子,一会儿路过时我指给你看。房子……少爷让我们帮你稍微收拾了下,跟你们家以前差别应该不算大,没准你看了还能记起一些事。” 展怀春一直听着,此时忍不住哼了声。其实他想推翻重盖的,长安非说阿榆肯定更想看看跟家人一起住过的房子,他才改了主意。 阿榆并不是完全不懂事,知道大伯如此痛快还她房子肯定是看在展怀春的来头上,她真心感激展怀春:“谢谢少爷帮我做了这么多,一会儿少爷在路口停下吧,我自己回去就行。”马车招摇,展怀春这人更招摇,她怕被村人误会,她自己回去,可以跟村民打听家跟田地到底在哪儿。 “怎么,我送你回来,你连杯茶水都不给我喝?”展怀春挑眉问她。 阿榆红了脸,她根本没想那些。 展怀春俯身凑近,在她耳边低语:“阿榆,让我送你到家门口吧,亲眼看过你住的地方,我走得才安心。” 阿榆抬头,对上他温柔又不舍的目光,便再也无法拒绝,乖乖退回车厢。 展怀春无声微笑。 马车拐个弯,很快就进了村子。 阿榆透过帘缝悄悄往外看,果然看到很多穿布衣的村人聚在一起盯着马车看,有老有少,更有小孩子好奇地跟在马车后头。村人们好热闹,说话嗓门也不小,阿榆侧耳倾听,脸慢慢热了起来。 “哎,这就是那个展家二少爷吧?里面是阿榆?看看,之前他派人替阿榆收拾房子,现在又亲自送阿榆回来,肯定是看上阿榆了啊!” “这丫头命真好,开春玉泉庵一把火,听说里面尼姑都还俗了,只有阿榆没回来,我还以为她烧死了呢,没想是逃下山后被有钱少爷救了回去……” “她爹娘生得好,我记得阿榆小时候就好看,不知道现在出落成什么样了。” “肯定跟天仙似的啊,你看二少爷那模样,阿榆长得稍微差点都入不了他的眼!” 各种议论都有,几乎都是认定展怀春喜欢她。 她下山不久玉泉庵便起火一事,路上展怀春已经告诉她了,知道庵里人都平安,阿榆唏嘘过后也没有想太多。此时听了这些言语,她心里又慌又乱,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心软让展怀春进村……他,他现在怎么想? 阿榆偷偷看过去,却见展怀春嘴角翘着,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她 的担心变成了羞恼,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一会儿他走了当然什么都不用再管,却不知这种事情传出去,她以后怎么嫁人啊?算了,他是堂堂二少爷,哪会想到这种 小事,其实也不怪他,怪只怪自己在展府养伤时没有考虑周全,没料到展怀春会帮她这么多,以为他只是帮她打听了家里情况。 “阿榆,到了,这就是你家,下车吧。” 马车停下,车帘被挑起,长安在外面唤她。 阿榆暂且压下那些顾虑,紧张地下了车。 眼前只有两户人家,紧紧挨着。左边是她家,三间灰瓦房,三面石头墙,中间木门很新,应该是展怀春让人新换的。阿榆轻轻蹙眉,她对这石墙木门完全没有印象,或许稍后进了院子,会有熟悉的东西? 扫一眼右边那家新宅,阿榆没有多想,转身准备跟展怀春惜别。 展怀春并没有下马,先于她开口:“阿榆,县城还有事,我们先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那一瞬,阿榆突然失声,顿了会儿才笑着道:“嗯,那少爷慢走。”早走晚走,总是要走的。 展怀春深深看她一眼,仿佛在等她再说些什么。阿榆低头,短暂的寂静后,听他策马扬长而去。 阿榆终于抬头,呆呆地立在门口,目送一骑一车飞速远去,眼里只有男人挺拔的背影。直到他们转了弯,直到发现附近很多村民都在留意这边,阿榆才急急转身,推门而入。 她心里有很多难过和不舍,她想一个人慢慢平复,却不想进门后,还没来得及转身关门,就被眼前所见惊到了。这不是她的家吗?对面屋门口站着的穿黄裙子的小丫头是谁? 阿榆呆住,小丫头已经笑着朝她跑了过来,屈膝福礼:“姑娘,奴婢叫莺儿,这是奴婢的卖身契,展少爷说了,从今往后姑娘就是奴婢的主子,还请姑娘收留,奴婢定会好好伺候姑娘。” “我,我……” 阿榆彻底懵了,展怀春竟然送了她一个丫鬟? 正不知所措,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阿榆心头砰砰直跳,觉得是他又不可思议,甚至不敢回头看,直到那马路过自家门口停在隔壁门前,她的心才迅速沉了下去。 是啊,他已经走了,怎么还会回来? 只是,这个丫鬟…… “姑娘,来客人了。”她低头发呆,莺儿瞅一眼门外,笑着提醒她。小丫头虽然才十岁,却也懂得一些事了。 客人? 阿榆呆呆地转头。 却见门口一华服男子长身玉立,笑眼看她:“月前听闻程姑娘将归故里,鄙人与姑娘毗邻而居,特备一个小丫鬟作薄礼迎贺,还请姑娘笑纳。” 阿榆手中薄纸飘落,“你,你……”他在说什么啊。 展怀春拱手朝她见礼,风流倜傥:“鄙人姓展,家中行二,今日得见姑娘花容月貌,方知搬来此地实乃三生有幸。日后姑娘若有需要,尽管开口,展某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作者有话要说:觉得很甜怎么办?从来没写过男主如此煞费苦心讨好女主的剧情呢,嘎嘎嘎~~~ ☆、第70章 厚颜 展怀春去而复返,阿榆很高兴,高兴地根本忍不住心中欢喜,止不住嘴角上翘。 接着就听他一通胡言乱语,什么程姑娘,什么花容月貌,哪里像个正经人? 她红着脸走过去,隔了几步飞快问他:“少爷怎么回来了?还有她……” 展 怀春只是站在门前,跟门口同样隔了几步,轻声答道:“你孤身一人住这儿,我怎么放心走?”说着指指右边新房,笑得很是得意:“你说要搬回来,我不勉强你, 但我要住在你跟前看着,不让你被人欺负了,也不让你有机会看上别人。至于这个丫鬟,她是我买来伺候你的,往后洗衣烧火这种事你都吩咐她。若是你不肯收或是 不肯使唤她,我马上把她送回牙行。” 阿榆还在为他前面的话心慌脸热,莺儿却白了脸,快走几步跪到阿榆身前,磕头道:“姑娘收下奴婢吧,奴婢不想回牙行不想再被卖来卖去,姑娘心慈,奴婢愿意为姑娘做牛做马,求姑娘收下奴婢吧!” “你先起来,起来再说!”阿榆不习惯跪人更不习惯被人跪,忙弯腰去扶她。 莺 儿坚决不肯起来,抱着阿榆胳膊哭:“姑娘发发慈悲吧,奴婢伺候您有饱饭吃有好衣裳穿,不用挨打挨骂,真的不想再回去受苦了!”她家里发了灾被卖到牙行,才 进去不久就被展家买了,过来后自己守在这房子里,吃饱喝足,听说主子也好伺候,比那些姐妹们口中说的惨状好过多了,真的不想走。 小丫头都哭了,对面男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阿榆心软只好应下:“好好,我收下你了,你快起来吧!” “谢姑娘,谢姑娘!”莺儿高兴地抹泪,起身后懂事地接过阿榆手中包袱,轻声道:“姑娘跟展少爷说话,奴婢去屋里准备茶水。”说完快步走了回去。 阿 榆颇为无奈地看着自己新收的小丫鬟走远,很不习惯从丫鬟到主子的转变。回头时视线再次掠过隔壁看起来似乎才盖不久的房子,阿榆皱眉劝展怀春:“少爷别…… 你还是快回县城吧,大少爷忙着娶表姑娘,铺子里肯定有很多事要你帮忙,你哪能留在乡下?之前你,担心我一个人被欺负,现在有莺儿陪我,你可以走了吧?” 展怀春诧异地看她,慢慢地笑了,柔声道:“程姑娘真是蕙质兰心,娶回家定是贤妻良母……” “少爷!”阿榆涨红了脸,气他没正经。 展 怀春咳了咳,知她面皮薄,不再逗她,认认真真道:“阿榆,我说过喜欢你说过要娶你,你可能不信,但我句句都是真心。现在你搬到家里,你又心心念念想嫁个老 实的农家男人,你说我能放心吗?我就是要守在你身边,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展怀春喜欢的姑娘,什么时候你彻底信了我愿意跟我回去了,咱们再一起走。县城的 事你不用担心,这里到县城快马加鞭一个时辰便能来回,大哥要我帮忙我便早出晚归,反正晚上我必须睡在你旁边……” 前面还是让她心颤的直白情.话,后面又故意说得暧.昧,阿榆恼羞成怒,上前就要关门。 “你 关吧,外面那么多人看着,我也不好去你家里做客,有什么事我会吩咐长安跟莺儿交待。好了,我回我家了,你这么多年第一次回家,先好好看看吧。”展怀春没有 多做纠缠,用行动告诉村里男人躲她远点是必须的,但他也要为她的声誉着想,所以回来时他让她坐车,他单独骑马。或许村人背地里有各种猜测,但大面上他不能 让人挑到错处。 他说完就走,不给她再劝的机会,阿榆无奈,先关了门,侧耳听隔壁的动静。之前说话时,长安也赶车回来了,还故意朝她招了招手,想到路上两人说的话,分明是在骗她! 可她一点都不生气。 阿榆低头,摸了摸崭新的木门。 或 许,也有点气他们联合起来糊弄人,气展怀春太过胡闹,但一想到他没有走,他就住在隔壁,她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阿榆就忍不住欢喜,像是浮萍生了根像是心落 了地。说到底,展怀春再喜怒不定,有他在身边,她都莫名安心,不用害怕被欺……不用怕被旁人欺负,至于展怀春…… 阿榆转身,看自己的家。 这是她的家,她不是他院子里的那个丫鬟,而是程家姑娘,展怀春不是可以使唤她的少爷,而是她的邻居。现在他不便进她家门,她也不会去他那边,展怀春就是想发脾气也没有机会再凶她罚她了,即便这一切全靠他帮忙。 这算不算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不算吧,明明是展怀春太霸道,还说什么不许她喜欢旁人…… 阿榆有点脸热,但很快又雀跃起来,开始打量自己的家。 院子里简单又干净,两侧空地修成了菜畦,种着萝卜白菜,一侧小棚子里用来放置柴禾和农具。长安说他跟大伯打听过她家原来是什么样,所以现在这里全是按照大伯接手之前的样子布置的,完全没有大伯家留下的任何东西,当然白菜萝卜肯定是大伯种的,可菜畦是本来就有的。 阿榆走到白菜地前,抬头四顾。 记忆模模糊糊,她跟着哥哥一起收拾菜地,哥哥推门进来,她跑过去迎他…… 她真的在这里住过。 那屋子里呢? 阿榆期待地走了进去。 看出她神情不对,莺儿乖巧地没有说话,让阿榆自己打量。 但 是阿榆没有什么可打量的,因为里面除了房子不是新的,几乎什么都换了。墙壁平平整整是新刷的,窗台炕沿是新磨的,炕上铺着的炕褥柔软鲜亮,是最好的料子。 地上衣柜桌椅连同上面的瓷器质地跟展怀春屋里的东西没什么差别,有差别的就是这屋子太小,走个二十几步就能转一圈了。 小而温馨。 阿榆根本没法怪展怀春,只是觉得很复杂,他这样对她,事无巨细都替她打点,是真的,决心娶她? 阿榆靠在炕沿发呆,慢慢摇了摇头。 他那个脾气,说不定哪天又变了,气得回了县城,再也不归。至于这些普通人家一辈子都买不起的好东西,包括他非逼她带回来的那些首饰,他展家二少爷根本不放在眼里吧? 她还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吧。 阿榆又去西屋后院瞧了瞧,幸好,展怀春只彻底改了屋里,院子里依稀都能跟记忆里对上。 “姑娘晌午想吃什么?”她看完了,莺儿笑着凑了过来。 她太小,阿榆不禁问她:“你多大了?会做饭?” “奴婢十岁了,姑娘放心,奴婢都学过的。”莺儿欢快地答。 阿榆并没有怀疑,她跟师姐十岁的时候也在尼姑庵厨房里忙活了。 厨房里只有精米白面,阿榆见怪不怪,叹道:“就吃米饭吧。”这些展怀春已经备好的东西她肯定退不回去,只能等吃完了再自己做主买糙米了,现在她只有十几两能用的银子,得好好打算才行。 “你去抱柴禾,我淘米。”她低声吩咐莺儿,有展怀春那番话,她不能不使唤莺儿,但让她做个什么都要别人伺候的姑娘,她可做不到。 莺儿推了几次,见阿榆坚持,便乖乖去了。 阿 榆将水盘放在锅台上,舀了一碗米进去,刚要动手淘米,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咚”的闷响。她好奇地走到门口,就见展怀春拎着兔子正往这边走呢,仿佛料定她会 开口似的,男人抢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走到门前才低声道:“别大声说话,被人知道我来你家不好。”说完就想往里走。 阿榆这才回神,迅速伸手拦他,气得脸都红了:“少爷,你,这里是我家,家里只有我跟莺儿,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来?”境况不同感觉也不同,以前两人住里外间都不觉得什么,但现在两人已经不是主仆关系,附近还有其他村人住着,他自己也知道不好,怎么还…… 展怀春笑了,声音压得越发低:“怕我欺负你?”不似询问更像调.戏。 阿榆不敢看他那双撩人的桃花眼,低头道:“不是,我是怕被人瞧见……” “我 翻墙过来翻墙回去,不会让人瞧见的。”她小脸红红,展怀春咽下其他可能惹急她的话,准备从她身边绕进去。她还想拦,他故意往她身上蹭,小姑娘低叫一声马上 退了好几步。展怀春心情不能更好,好到懒得计较她这边屋子太小了,既然她喜欢住,他就随她吧,反正也住不了多久。 “阿榆,你再添两碗米,这么点不够我吃。”展怀春一边往盆子里舀水一边道。 “你做什么啊?”赶不走人,好在男人也没有真的想欺负她,阿榆略微放了心。 “我去收拾兔子,一会儿你炒了。”他那边请了个厨娘,让她过去跟他同食她肯定不会去,既然她想亲力亲为做寻常农家姑娘,他就陪她做一阵农夫。 展怀春越想越美,笑着看一眼准媳妇,拎起菜刀出去弄兔子。 阿榆震惊地跟了出去,看他卷起衣袍坐在屋檐下的小木板凳上,神色极为专注。 “快去做饭啊!再炒两个别的菜,一道兔肉怎么够吃?”她迟迟不动,展怀春笑着歪头催她。 阿榆拿他没办法,赶紧进去了。 算了,他这个富家少爷自己愿意做粗活,她瞎担心什么。 厨房里东西比阿榆想象的还多,既然展怀春吩咐,阿榆便弄了一道木耳炒肉,一道蘑菇炖鸡,兔肉太多,阿榆用辣椒炒的,炒完摆在两个盘子里,让展怀春给长安送一盘去。展怀春答应地好好的,回去后吩咐长安将菜收好,晚上热热他再端过去跟她一起吃。 她做的菜,她分她的丫鬟他管不着,但男人只有他可以吃。 展怀春急急赶回阿榆家,小丫头自己在厨房里吃,他直接进了东屋。 炕桌上饭菜都已摆好,她乖乖坐在那儿,怎么看都像是等丈夫一起吃饭的小媳妇。 “阿榆,我发现让你搬回来也不错。”他脱了鞋,故意绕到她身边坐下。 阿榆脸红了,没理会他的话,指着对面道:“你坐那边吃去,碗筷都摆好了。”说着往旁边挪,他腿都碰到她了。心里却也在纳闷,在展府时他挺规矩的,怎么到了这边反而越来越不像好人了? 桌子这么小,坐哪儿都一样,展怀春听话地绕过去,拿筷子时恍然大悟:“我知道你为何要我坐对面了。” 阿榆疑惑地看他,她只是想离他远点,哪有什么理由? 展怀春神秘一笑,桃花眼里情意绵绵:“阿榆,我坐这里,你看我更方便了是不是?” 阿榆脸上登时着了火,羞愤交加,扭头骂他:“少爷再这样胡说八道,以后别想再过来吃饭。”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别生气,快吃饭吧,看你炒的时候我都饿了,听味儿感觉应该不错。”展怀春不敢再闹,夹菜吃饭,吃她第一次给他做的饭。 阿榆偷偷瞪了男人一眼,自己也吃了起来。 怕影响她胃口,展怀春没再戏弄她,等莺儿把碗筷桌子都收拾下去了,他扯出阿榆枕头,惬意地躺在窗下晒日头。 一个大男人占了自己的炕,怎么看怎么碍眼,阿榆站在地上赶他:“少爷你快回去吧!” 展怀春懒懒歪头:“阿榆,你说咱们现在像什么?” “什么都不像,少爷你回去睡觉吧!”经过这半日相处,阿榆已经不信他会说什么好话了。 展怀春毫不介意,左手托着下巴看她:“你说,咱们像不像一对儿农家夫妻?我吃完饭想偷懒睡个觉,你却逼我下地干活去。”神色语气都颇为委屈,好像她真是个恶婆娘。 阿榆愣住,下一刻直接转身出门。 她再也不想跟他说话了! 西屋那边传来“嘭”的关门声,展怀春重新躺好,回想这半日,真是越想越美。 作者有话要说: 我错了,这不是霸道少爷爱村花,这是纨绔少爷公然登堂入室欺负村花…… 看留言大家好像不太习惯这样的二爷啊,其实二爷本来就很坏啊,你看他在尼姑庵就常常戏弄阿榆,回家后也各种哄骗,现在终于承认自己的感情了,阿榆也没那么生气了,又有如此适合调.戏的环境,他当然原形毕露了嘛~ ☆、第71章 秋夜 “阿榆,昨晚大哥派人催我回去了。”吃早饭时,展怀春有些闷闷地道。 阿榆刚喝完一口粥,手里拿着勺子正要舀呢,听到这话忍不住弯了嘴角,怕他瞧见,她迅速喝粥掩饰。 但展怀春说完就一直盯着她,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于是他胸口更闷了,放下碗筷坐在那里生闷气。 阿榆默默吃自己的,渐渐地又开始好奇他要离开多久了,是一日几日,还是,再也不回来了? 她吃饭的动作变慢了,眼神也有些飘忽,展怀春怕她胡思乱想,忙解释道:“你别担心,我回去问问他要我做什么,没事的话今儿个黄昏就能回来。” “我没担心,少爷还是留在县城多帮帮大少爷吧。”阿榆诚心地道。 说 实话,展怀春要是真的再也不回来了,她短时间内肯定会很不习惯,可他若是一直住在这里,偷偷过来吃饭胡说八道她都可以忍受,就是受不了她想出去看看时他也 非要跟着。她生气赶他走,他竟然刻意跟她隔个百十步,然后说他只是想四处看看并没有跟她,害她根本不敢出门,怕被村人指点。 她这样,展怀春很发愁。 她 心里有他,他已经能看出来了,比如说那日他去而复返再见时她眼里的欢喜,奈何她就是不肯承认,她连喜欢都不承认,就更不可能跟他回去或是答应嫁给他了。展 怀春知道,她是被他以前的坏脾气吓到了,她怕他,所以他最多只能口头逗她两句,不敢直接把人带回家,更不敢有进一步的亲密。 可他很想啊,她那么娇那么容易害羞,红脸低头的样子都快把他逼成狼了。 偏偏他找不到彻底俘获她心的办法,他没法向她证明他再也不会对她发脾气…… 心头烦躁,展怀春穿鞋下地,出门前回头看她:“阿榆,晚饭等我一起吃。” 阿榆意外抬头,男人已经走了出去,外面很快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远。 阿榆自己出了会儿神,很快又记起这两日被展怀春耽误了没能做的事。她喊莺儿进来收拾桌子,等莺儿收拾好了,带上她一起出门了。她要去爹娘坟头拜祭,去之前得跟大伯打听清楚爹娘坟头在哪儿,顺便去村里货栈买祭香烧纸。 主 仆俩头一次一起出门,自然吸引了不少村人目光,阿榆有些拘谨,好几次想鼓起勇气朝村民们笑笑都没能成功,头微微低着只看眼前一段路。莺儿比她放得开,眼睛 四处瞅瞅,发现很多村人也在看她们后头,忍不住好奇也回头看去,这一看傻了,扯扯阿榆袖子:“姑娘,长安在后头跟着呢!” 阿榆有些难以置信,长安不是一直都在展怀春身边伺候吗? 可后面远远跟着的那个嬉皮笑脸的小厮不是长安是谁? “姑娘,咱们还去吗?”莺儿担心地问。 阿榆咬咬唇,点头,继续往前走。长安脸皮可能还是比展怀春薄点,距离隔得远,而且长安长相没有展怀春那么招摇,走在街上并不是很显眼。 莺儿来得早,对村里情况比较熟悉,阿榆有她带路,很快就到了大伯家。 谁料大伯家里只有一个大堂嫂,其他人都搬到镇上去了。 大堂嫂身上穿着好衣裳,跟周围脏乱的屋炕陈设很不相称,但她笑容非常和善,带着些恭敬跟阿榆说了很多话,说他们一家是托了她的福才能搬到镇子过好日子的,本想好好跟她叙旧,又怕打扰她清净生活,便只留她一人在这等着,若阿榆哪天想见他们了,她立即去镇上喊人。 阿榆心情复杂。 单看这狭窄脏乱的小屋,便知道大伯一家过得不好,能搬去镇上,肯定是展怀春出了钱。 那展怀春为何要用这种方式打发他们走? 是不想让她看到吧。其实展怀春大多时候还算讲道理,回来之前还给她时间跟丹桂丹霞道别,如果大伯一家是好亲戚,展怀春没有道理不让她见。 “大嫂,你知道我爹娘坟头在哪吗?”沉默片刻后,阿榆直接问了出来。其他的,她暂时不想多想。 大堂嫂顿时结巴了,跟着拍了一下手,笑着指向外头:“展少爷身边那个小厮知道!上次就是他来跟我们打听二叔二婶坟头在哪儿,然后把二老坟头修葺了的,阿榆你让他带路就行啦!” 展怀春还帮她修坟了…… 是他眼界高觉得程家二老坟头太差,还是原本就没法看? 想到这么多年都没有人祭拜二老,阿榆再也待不下去,领着莺儿匆匆往外走,买完东西备好炸豆腐炸丸子等乡下祭拜时常用的吃食,请长安领路。 两刻钟后,阿榆看到了爹娘的坟。 周围全是一个个隆起的小土包,只有这两个坟包底座用青石堆砌,上面竖着石碑。 爹娘死得早,阿榆根本记不得他们模样,但是看到这新堆的坟头,她顿时哽咽出声。 她跟哥哥该年年过来磕头上香的,但他们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前来看望二老。她跟哥哥该修坟孝敬爹娘的,但他们没能做到,最后一个外姓人替他们做了。 她跪在坟前哭了许久许久,纸钱烧成灰被秋风吹走,酒水洒在地上渗入沙土不见。 ~ 回到家后,阿榆依然难过,自己躺在炕头缅怀家人,更牵挂的还是生死不知的哥哥。 躺着躺着睡了过去,后来被莺儿做饭的动静唤醒。 阿榆起身出去,发现锅里已经在熬粥了,看份量,是三个人的。 莺儿正在切土豆,见她盯着锅,有些紧张地解释道:“姑娘,奴婢早上听展少爷说晚上要过来,便擅作主张多做了他那份……” 阿榆摇摇头:“没事,菜也多做点吧。”说完重新去了屋里。她不知道展怀春能否回来,但饭已经做了,菜干脆也给他准备一份好了,左右现在天冷,吃不完的留着,明天热热照样能吃。 她用温水净面洗脸,收拾好后坐在炕头看书。 饭菜都好了,展怀春还没有回来。 阿榆看看莺儿,吩咐她拨出一份菜在锅里温着,两人先吃。 饭后天已经暗了,主仆俩说会儿话便关好前后屋门,分别歇下。 许是外面夜风太大,吹动树枝摇摆呼啸,阿榆被吵得睡不着,翻来覆去都快把被窝弄凉了。 村里无人打更,她在黑暗里睁着眼睛,都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忽的,她隐隐约约听到马蹄声。 阿榆心跳加快,一动不动侧耳倾听,果然有马蹄声越来越近。 展怀春回来了! 阿榆脑袋缩进被窝,用被子擦泪。 外面风那么大,夜路那么难走,他回来做什么?真想回来,明天回也行啊。 一边忍不住落泪,一边听隔壁开门迎人的动静,有男人急促的脚步声直接来到两家中间的墙根下,跟着,是熟悉的落地声,好像,还有一声弱弱的狗叫? 阿榆猛地坐了起来。 他没有喊她,却停在她窗外,让豌豆的叫声催她去开门。 阿榆惊喜交加,飞快披好秋衫出去迎他,高兴地连灯都忘了点。黑灯瞎火她拨开灶房门栓,不知何时赶到这边的男人比冷风还先进来,直奔东屋而去。阿榆打个寒颤,赶紧将门关上再去里面找他,没想一进去就被人扯到了怀里,勒得那么紧,让她快要喘不上气。 “少爷,你……” “阿榆我冷,你抱抱我……” 男人呼吸急促,胸口更是剧烈起伏,说完似是怕她不信,他低头,脸贴上她的,让她感受那被冷风吹僵的脸庞:“阿榆,你吃过饭了吗?我还没吃,我没吃,你就不能怪我说话不算数,是不是?” 他语气轻松,吹出来的气息却是凉的。 阿榆想说她不会怪他,可她发不出声音,只慢慢抬手,抱住他。 作者有话要说:嘎嘎嘎,我家二爷好会撒娇啊,还是挺招人疼的嘛,╭(╯3╰)╮ ☆、第72章 装病 展怀春真的很冷。 从小到大,除了练武辛苦了几年,他过得都是养尊处优的日子,顶着寒风骑马夜行,这是第一次。 可谁让他答应她今晚要回来的,谁让他怕她等不到他会有哪怕一点点担心? 当他将她柔软的身子搂到怀里,他觉得所有辛苦都值了。当她真的慢慢抱住他腰越抱越紧,他的心瞬间飘了起来,可是,当她眼泪顺着脸庞滑下碰到他跟她紧紧相贴的脸,他马上又心疼了。 展 怀春迅速将阿榆抱到炕上,弯腰替她抹泪:“哭什么啊?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别哭了,以后我一定早点回来,今儿个是铺子里事情太多,忙完天都黑了,我还得回去 接豌豆,一来一去就耽误了功夫。”她不愿意承认,但他知道她口是心非,嘴上催他走其实心里很舍不得,今日他回来地这么晚,她定是又误会他言而无信,委屈 了。 身后有熟悉的扑蹭,是豌豆想她了,可阿榆心思全在展怀春身上。他替她擦泪的手那么冷,她情不自禁握住他,紧紧地攥着帮他暖手。屋里一片漆黑,她不用怕他那双让人发慌的眼睛,也不用怕被他看出来她是心疼他才哭的。 她 如此温柔,展怀春忍不住想再次抱她,却又舍不得将手从她温暖的小手中抽.出来,只好低头试探着抵上她额头。天黑看不清楚,歪了一点,他慢慢蹭到中间,轻声 问她:“阿榆,白天有没有想我?”他很想,整整一天都在挂念她,怕她趁他不在出门。他不愿她被那些村里男人盯着看,更怕她真的琢磨挑个农夫嫁了。世人都喜 欢俊俏有钱的公子哥,就她傻,他这么好她都不想要。 他的呼吸热了,又开始说羞人的话了。 阿榆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羞得放开他手,他没纠缠,却猛地将她按到他胸口。阿榆急了,刚要挣扎,西屋突然响起开门的动静。阿榆顿时慌了,方才只顾得心疼他,都忘了大半夜放他一个男人进屋多么荒唐,莺儿会怎么想? “别怕,都是咱们的人。”展怀春拍拍她背,跟着沉声对外面道:“你去睡吧,这边不用人伺候。” “奴婢遵命。” 轻轻的关门声后,周围再次恢复了寂静。 阿榆咬唇。在长安莺儿眼里,她早就是他的人了吧?所以展怀春过来,他们都没有半点吃惊? “放 开我!”阿榆莫名烦躁。他喜欢她对她好,她控制不住欣喜,加上两人之前阴差阳错有过很多亲密接触,说实话她都不太在乎他翻墙过来跟她一起吃饭,只要他不真 欺负人,只要没有外人知道。但他招摇送她回来,一如既往霸道对她,更是亲自或吩咐长安跟着她,深更半夜不避讳这些下人,分明是想告诉所有人她是他的。他有 没有想过,万一哪天他莫名其妙生气又走了,旁人会怎么看她? 展怀春听出她心中不快,不敢勉强,乖乖松了手,却在她开口赶人之前趴到炕上:“阿榆,长安以为我不回来了,没给我留饭,你这里还有吗?我喝了一肚子冷风,现在肚子很难受。” 他可怜兮兮,阿榆又不争气地心软了,犹豫半晌,闷声道:“那你吃完就走。”主要是锅里真的给他留了饭。 展怀春连忙应了。 阿榆便点了蜡烛,去院里抱柴禾。 趁 她不在,展怀春迅速从柜子里翻出一床棉被并枕头铺在阿榆被铺旁边。炕上铺着厚厚的炕褥,不拿被褥也没关系。都铺好了,展怀春看着两个被子,他的这个是新拿 出来的,里面肯定很凉,阿榆的呢,她刚刚起来地大概很急,被子敞开了一些,她也忘了卷起来。展怀春无声地笑,帮阿榆把棉被铺好,他钻进自己的,一条腿却伸 到了阿榆那边。农家炕暖呼呼的,她脚下那里还残留着被她睡出来的温度。 灶房里是她折柴烧火声,窗外是寒风呼啸,展怀春裹着棉被,突然觉得真做一对儿农家夫妻也不错……算了,他可舍不得让媳妇在寒夜里给他烧火做饭,这次是情况特殊,以后再也不折腾她了。 饭菜都在锅里摆着,烧几把火很快就热好,阿榆最后添把柴,将灶膛前收拾干净,搬起炕桌往屋里走。用肩膀顶开门帘,她背对炕将桌子暂且放下,准备先将粗布铺在炕上免得桌子腿弄脏炕褥,谁料一转身就见展怀春躺在那儿! “你……” “阿榆,我实在太冷了,忍不住先钻进来躺会儿,不好用你的被子,只好新拿一床……”说着说着突然连续打了三个喷嚏,展怀春抓过帕子擦擦鼻子,有些难为情地歪头看她。 他脸有些红,看样子好像真的生病了,阿榆不好再怪他,一边放桌子一边道:“那少爷快起来吃饭吧,吃完赶紧回去吃药。”她帮他准备过行李,知道展家二少爷出远门时身边都带药的,全都由长安保管。 展怀春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阿榆出去端碗筷饭菜,全都端上来,展怀春已经裹着被子坐起来了,只露出脑袋在外面,盯着桌子道:“阿榆你也再吃点,我自己吃不香。” 阿榆替他盛粥呢,闻言道:“我晚上吃过了。” 展怀春盯着她红润脸庞:“你不吃我也不吃。”说完重新躺了下去,被子蒙住脑袋。 阿榆难以置信,过了会儿才找回声音,对着那团鼓包道:“我真的吃过了,你快趁热吃吧!” 男人不理她。 阿榆看看桌上冒着腾腾热气的饭菜,没办法,只好道:“好,我陪少爷再吃点,少爷快起来吧。”饭菜简单却香浓,她还真有点饿了,毕竟晚饭时没吃多少。 展怀春满意了,等阿榆拿了碗筷回来,他忍不住道:“大哥留我吃饭我都没吃,急着赶回来找你,现在好了,咱们总算是一起吃晚饭了。” 阿榆不由抬头看他。 男人依然裹着被子,只露脑袋右臂在外吃饭用,要多傻有多傻。 “你怎么把外衣脱了?”发现他只穿着中衣,阿榆心生警惕。 展怀春喝完粥才自然地解释道:“一会儿我还得起来,和衣睡得暖呼呼转而再去外面吹冷风,容易生病。” 这话确实有道理,阿榆不再多问。 一小盆浓稠的白米粥,一道土豆炖排骨一道醋溜白菜,都是展怀春平时根本不怎么吃的,今晚却被他吃了干干净净,当然骨头肯定没吃,然后阿榆吃了一碗粥,放下碗后她抱起之前被冷落的豌豆,也喂它吃了点。 “阿榆,豌豆本来就是我给你买的,以后你养着它吧,连我都不能跟你抢。”吃完饭,展怀春笑着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给阿榆。 阿榆好奇地接过,发现这是张卖身契,豌豆的卖身契。 她忍不住笑了,抬眼看他:“谁家狗还有卖身契啊?” “咱们家的狗就有。”展怀春温柔地凝视她。 阿榆脸上一热,却没有被他惑住,将豌豆放到炕上,她下地收拾桌子:“少爷吃完饭了,可以走了。” 展怀春笑容一僵,慢吞吞钻回被窝,小声道:“等你出去我再穿衣。” 阿榆撇撇嘴,懒得拆穿他不想走的心思,去外面给他时间穿衣。 刷完碗筷擦了手,阿榆站在门帘后听了会儿,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她皱眉,小声催他:“少爷,你快点……” “阿榆,我难受……” 等了片刻男人才答她,阿榆一点不信,挑帘进去准备赶人。 “阿榆,我身上突然一阵冷一阵热的,你摸.摸我额头,是不是比你的烫?”展怀春扭头看她,黑眸潋滟,满脸通红,呼吸不稳。 阿榆本来不信的,可看他脸红成那样,她吓了一跳,慌忙赶到炕沿前摸他额头。展怀春在她手碰到自己时闭上眼睛,脸上红地像着了火,“阿榆,阿榆,我难受,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你,你让我在这里睡一晚吧?” “那怎么行?”阿榆着急了,“少爷快起来,长安那里有药,你烫成这样得吃药啊!” “不 用,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躺一晚就行了。”展怀春喘着道,难受地动了动,双腿将被子撑起,他腾出一只手抓住阿榆的手贴在脸上,睁眼求她:“阿榆,你就让我 在这里睡一晚吧?我想让你照顾我,我喜欢被你照顾。阿榆,就一晚行不行?你放心,明早我会早早离开,决不让莺儿知道我睡在你这边。阿榆……” 他 仰头看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当着她的面做这事,可头顶便是她关切的眼红润的唇,他本来只想把自己弄成生病样子的,现在却是真的停不住了。阿榆呢,她低 头看着他,男人脸红极了,浓密眼睫颤得没有规律,偶尔会闭上,重新睁开时,那水光浮动的眼睛越发好看动人,里面有她从未见过的风情,有她无法拒绝的乞求。 他是求她准他宿在这边一晚吗? 阿榆一时拿不定主意。 “阿榆……”展怀春闭上眼睛求她,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求什么。他将她手拉到嘴边,却在失去理智亲上去之前松开,扭头求她:“阿榆,你把蜡烛吹了,我眼睛难受,看不得光。”再不关灯,他怕被她看出来。 他看起来好像很难受,阿榆赶紧去吹蜡烛。 屋内重新陷入黑暗,展怀春着急地唤她:“阿榆,阿榆你快上来帮我掐掐额头……” 阿榆此时六神无主,只能听他的,快步走到炕前想站在下面帮他揉,却不料男人突然将她扯到炕上,他风一般脱了她鞋子将她塞到她被窝,整个上半身都压在她身上,“阿榆,我难受,难受地要死了……” 阿榆不知所措,这到底是什么样的难受啊? 她想帮他,手颤抖着去摸他额头,可他突然退开了,倒在一侧剧烈喘息。 阿榆有点懵,还有种没来由的紧张:“少爷,你,你怎么了?” “没事,我好多了,阿榆你别担心,睡吧。”展怀春压住悸动,转身,伸手拍拍她。 他的手落在她肩膀上,阿榆想问问他是不是真的好多了,却闻到一种淡淡的味道,有些熟悉。 好像是之前展怀春让她换洗被子时,她在他床上闻到的? “少爷,要不咱们换被子睡吧,你的那床可能一直没晾,都有味道了。”阿榆轻轻地提议道。虽说给他盖自己的被子不好,可他现在身体虚弱,她不能让他睡有味道的被子啊。 展怀春动作一僵,讪讪收回手:“不用,这床挺好的。好了,我睡了。”言罢侧转过去,装睡。 他不想说话,阿榆便自己躺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试着唤了声,“少爷?” 展怀春睁开眼睛,诧异于她怎么还没睡,却因为方才的尴尬没有答话。 然后,他听见她掀开被子,听见她朝他这边凑了过来,他心跳忽然加快,她却只是伸手在他额头摸.摸,很快就退了回去,动了两下后便安静了。 是担心他病没有好吗? 展怀春心头暖暖的,美.美睡了过去。 至于那件被弄脏的里裤,明早他在想办法遮掩吧…… ☆、第73章 坦白 展怀春早早就醒了。 天还没亮,屋里光线昏暗,他看看背对自己睡得正香的小姑娘,心满意足地笑了。 感觉真的很像夫妻,如果不是分开睡的话。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昨晚他只有装病才能留下来,但装病也不是说装就装的啊,装的不像反而更让她憎恶,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能让自己额头发烫。犹豫半晌,他把里外两件裤子都脱了,免得挂在那里碍事不好动作,到后来忍不住了,直接抓起里裤擦净了事…… 现在,他只能不穿里裤了,幸好隔壁还有备用衣裳。 展怀春轻轻掀开被子,先披上外袍遮住自己,再摸出外裤套上,站起身时扭头盯着阿榆,怕把她吵醒。 其实阿榆已经醒了。 因为心里惦记着展怀春的病,她睡得很浅,他掀被子那会儿她就知道了,不过是装睡而已,让他悄无声息地走,两人都会少些尴尬。 正想着,被窝底下一阵蹭动,弄得她脚底心痒痒。阿榆抓紧褥单忍着,心中很是无奈,豌豆这家伙,睡觉特别不老实,有时候明明在她怀里睡着的,早上就卧在了她腿旁,好几次她翻身都差点压到它。今早它精神倒好…… 有柔软的毛发碰到她下巴,阿榆悄悄睁开眼睛,看见豌豆半臂来长的小身子蜷缩在她枕头边上。 阿榆慢慢皱眉,豌豆下面卧着的,怎么好像是条男人里裤? 该不会是…… 念头刚起,身后忽然有人靠近,阿榆连忙闭上眼睛,大气不敢出,心砰砰乱跳。 展怀春盯着那条傻狗,真是要气死了! 昨晚他明明把里裤攒成一团踢到脚底下的,刚刚去摸,竟然摸到一团毛,差点吓他一跳。紧接着没等他反应过来那是豌豆,被窝里面鼓了起来,明显是豌豆往阿榆那边爬去了。展怀春没理它,继续摸自己的东西,摸了半天没有,他掀开被子找,还是没有。 东西肯定不会没了啊,难道他睡觉不老实把东西踢到阿榆被窝里了? 展怀春看看旁边微微支起来一丝缝隙的大红棉被,怎么都不敢伸手进去摸。 最后他准备去别处找找,却见炕头豌豆从阿榆身前钻了出去,嘴里叼着他的裤子,还是散开的! 展怀春三魂飞了俩,提着心跪着爬过去,悄悄看阿榆,见她眼睛闭着,他松了口气,迅速穿鞋下地站到炕头,眼睛盯着阿榆,一手将豌豆往里面推,一手去抽裤子。豌豆仰头,水汪汪眼睛无辜地看着男主人,见对方朝它瞪眼睛,它害怕了,乖乖松开嘴,扭头自己爬向里面。 展怀春大气不敢喘,揣着里裤落荒而逃。 虽然阿榆什么都不懂,他自己心里有鬼,正好这几日县城事儿多,他让长安给阿榆传话说他要离开几日,便骑马回了县城,一连住了四五天。等想念越来越多冲淡了那些羞愧尴尬,展怀春又准备回王家村看心上人。 展知寒却在他出门前拦住他:“永宁县皮毛铺子有人起哄说咱们卖假货,你去查查怎么回事,快去快回。” 展 怀春很想让他自己去,但看看大哥明显瘦了的脸,想到他一人撑了这么多年现在快成亲了还闲不下来,他就说不出口了,顿了顿问:“明早动身行吗?”自家铺子没 有假货,这次要么是掌柜以假乱真从中渔利,要么是展家对头故意滋事,哪样解决起来都要费些周章,他得亲自去跟阿榆说一声,免得她多想。 此时已近黄昏,展知寒没打算让二弟连夜赶路:“可以,你,又打算去找阿榆?” 展怀春脸红了红,垂眸默认。 展知寒皱眉:“你就这么喜欢……” “我 就喜欢她,还非她不娶了!大哥我最后说一次,生意上的事我尽量都听你的,但我跟阿榆的事不用你再插手,否则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大哥!”提起这事展怀春就来 气,凭什么大哥可以随心所欲娶自己喜欢的姑娘,他就不行?在大哥眼里阿榆配不上表妹半点,他却觉得阿榆比表妹好千万倍! 话不投机,展怀春翻身上马。 展知寒快走几步扯住他缰绳。 “放手!”展怀春冷声喝道。 展知寒知道他是真生气了,想到阿榆本性纯善,想到这几个月他的二弟为一个女人近似疯魔,他无奈妥协,退后两步道:“既然如此,你就早点把人接回来,别再两头折腾,浪费功夫。”接回来,二弟也好安心忙生意。 展怀春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你,你不反对我娶她了?” 展知寒冷哼:“我敢反对吗?我可只有一个兄弟。”言罢转身离去。 展怀春愣愣地看着自己大哥进门,良久才从突如其来的惊喜中回神,他咧嘴笑,接着猛地一夹马腹,飞速赶往王家村。 ~ 隔壁传来喧哗时,阿榆刚把脚放进水盆。 “姑娘,展少爷回来了!”莺儿喜滋滋跑进来,兴奋地道。 阿榆呆住,她根本没听到马蹄声啊?不过展怀春回来,他肯定会来这边吧? “莺儿,你快去把门关上!”上次展怀春晚上过来赖着不走,半夜还不知为何把里裤都脱了,她可不敢再放他晚上进来! 但主仆俩动作还是慢了,展怀春下马进村就是怕阿榆防着他,当阿榆开口吩咐莺儿时,他已经悄悄跳进了院子,当莺儿纳闷询问为何要关门时,他已经跨进了灶房,而莺儿挑帘往外走那一瞬,他直接就着她的动作进了东屋。 “展少爷?”莺儿震惊地张大了嘴。 “你去西屋待着,这里不用你伺候。”展怀春气息还没有平复,盯着阿榆的眼睛却是熠熠生辉。 阿榆瞠目结舌,震惊完全不比莺儿少,直到发现展怀春目光落在了她脚上,她才反应过来,急着就要抬脚遮起来。 展怀春先她一步按住她脚,按得紧紧,然后伸出长腿把一侧的板凳勾过来。坐好了,他攥住那两只热乎乎滑.嫩.嫩的小脚丫子,抬头朝阿榆笑:“以前你替我洗了那么多次,今儿个我也帮你洗一回。” “不用,你放开……”莺儿就在隔壁,阿榆不敢声张,急着求他,同时腿脚也跟着使劲儿。 展怀春心里欢喜,并没仔细看她的脚,眼睛一直盯着她:“阿榆,大哥同意我娶你了,你嫁给我吧!” 阿榆再次呆住,傻傻地看他。 大少爷,竟然同意了? 她 傻乎乎,跟他刚听到时反应相差无几,展怀春笑得越发开心。他往前挪挪板凳,离得近了,抱住阿榆小腿,下巴搭在她膝盖上,认真地道:“阿榆,你说咱们俩身份 不配,现在大哥同意了,再也没有人反对咱们成亲,你可以放心了吧?阿榆,你怕我对你乱发脾气,现在我再告诉你一次,我喜欢你,以后我会一直对你好,再敢凶 你就罚我一辈子娶不到媳妇,这回你信了吧?” 他桃花眼里情深意切,声音是更加醉人的温柔,那一瞬阿榆脑海里只剩下这个男人,什么都无法思考。 展怀春却以为她还是不信他。 他 低头掩饰心头苦涩,很快又抬起来,依然是温柔笑的样子:“没事,你先别急着回答。阿榆,接下来我要去永宁县一趟,短则三五日慢则月底才能回来,我不在的这 些天你好好想想,等我回来你再告诉我。不过我先提醒你,不管你怎么说,我都认定你了,我会一直缠你到你愿意嫁我为止。” 说完,他低头,认真地给她洗脚。 外面风大,他头发都乱了,却一点都不有损他俊美的五官他身上的气度。 想到他那些信誓旦旦的话,他这一个多月的霸道温柔体贴,再看现在他一个堂堂少爷亲自为她洗脚,阿榆心越来越软,“我……” “你什么?阿榆,别的咱们都不说,你想想,你摸过我我也摸过你,咱们还一起睡过好几晚,你只差一点就是我的人了,除了嫁我还能嫁谁?”展怀春低着头,很是委屈地道。旁人都是女的用身体要求男人负责,他倒好,竟然沦落到用这些事逼她认清现实。 默默洗了会儿,头顶没有任何动静,展怀春心里更加没底,忐忑抬头。 阿榆恨恨瞪他一眼,趁他片刻失神迅速抬脚,抓过巾子跑到炕里头,背对他擦脚。 这人真是……她都忍不住要答应他了,他又拿那些话气人。 “我只帮少爷上过药洗过脚,都是丫鬟该做的,难道那些少爷跟前的贴身丫头都不能嫁人了?”阿榆小声质问,他总喜欢糊弄她,以前她不懂事被他骗了很多次,这次才不会让他得逞。 展怀春噎住。 只 是他真的没有多少耐性了,见她侧脸泛红不像是真生气的样子,他索性狠了心,飞快道:“你在河边偷换我的红裙子,当时我就在附近,不小心都看见了。我背上受 伤让你躺在我身后那晚,早上醒的时候,我发现我手,我手在你小衣里面,握着你……还有在府里,我趁你睡觉时偷偷亲过你。阿榆,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说 着他冲上去,紧紧抱住仿佛吓傻的她:“阿榆你别生气,前面那两件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有亲你,那时我已经很喜欢你了,你那么好看,睡得那么乖,我忍不住 就亲了。阿榆,我没想拿这个逼你嫁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我看过你那么美的样子,早就放不下你了,阿榆你就答应我吧!” 阿榆脸上通红,根本不敢看他,原来她换裙子那次他都看见了! “你走!”她羞得无地自容,使劲儿推他。 “我走我走,阿榆你好好想想,我很快就会回来找你的!”展怀春知道她骤然知道这些肯定很难为情,不敢强留,再三嘱咐两句飞快跑了。今晚他算是什么都告诉她了,自己的本性也彻底露给她看,下次她要是还嘴硬不肯承认,他,他可不会客气了! 屋内,听隔壁传来他跳墙落地声,阿榆恨恨咬牙。 原来他那么早就动歪心思了,表面却一本正经,亏她一直把他当正人君子! ☆、第74章 如愿 展怀春走了,但他把长安留了下来,只要阿榆出门,长安都会跟着她。 阿榆虽然羞恼展怀春的道貌岸然,却也知道展怀春这样安排是不放心她,而且隔壁有个展怀春身边得力手下,每日听长安在墙那边吆喝,偶尔跟莺儿拌几句嘴,她莫名地心安,好像这样,展怀春就肯定会回来一样,她跟他还有着联系。 阿榆承认了,她喜欢展怀春,即便他对她那么凶过即便他打过她,她还是喜欢他。 他对她温柔笑他对她百般好的时候,都能让她忘了曾经的不安和害怕。 他半夜冒风赶回来的那一次,她真的信了。她是个孤女,从小到大就他如此对她好过,哪怕以后他还会发脾气,此时此刻,她也无法狠心推开他。再说,她,她什么都被他看过了,如他所说,她除了他还能嫁谁?大少爷都答应了不是吗? 展怀春不在的日子,阿榆一点都不生气,只会一天比一天更想他。 ~ 一场小雪过后,外面树叶全都落了干净,寒风吹在脸上也越来越冷。 除了贪玩的小孩子,农家媳妇们都不怎么太爱串门了,缩在自家炕头享受冬日难得的清闲。 阿榆也乖乖窝在屋里待着。炕很暖和,地上还摆了炭盆,她要么逗豌豆,要么跟莺儿玩五子棋,棋盘是长安送过来的,专门给她们打发时间用。 “啊,我又输了,姑娘你一点都不让着我!”莺儿抬起头,嘟嘴撒娇。 阿榆笑。长安先教会莺儿,莺儿再教她,规则很简单,但据长安说玩这个也很费心思的,不过她跟莺儿都是新手,想怎么下就怎么下,她也就是仗着年纪长才赢得多。 “接着下?”阿榆摸摸乖乖卧在她膝盖上的豌豆,另一只手去捡棋子。 莺儿刚要点头,外面长安又隔着墙头叫她,她嘿嘿笑,转身就挪到炕沿弯腰穿鞋,兴奋地对阿榆道:“姑娘,长安肯定又是送好东西来了!” 阿榆不置可否。 “姑娘,是糖炒栗子呢!”莺儿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抱着一个油纸包,说完笑着将粗布铺到炕上,再把油纸包放在上面打开,顿时有甜香味儿在屋里弥漫开来。 豌豆扭扭身子想要下去,阿榆将它放到里侧,摸它脑袋道:“坐这儿等着,我剥给你吃。” 豌豆原地转圈,最后摇摇尾巴,乖乖蹲坐了下去。 栗子很好吃,还热乎乎的,阿榆给豌豆吃了两个就让它去炕头自己玩了,怕吃太多它不舒服。 莺儿跟着一起吃的,看看对面小脸白里透红仙女似的姑娘,她心生感慨:“姑娘,莺儿能伺候你真好,不用做力气活不用挨打挨骂,还有好衣裳好吃的好玩的,真好。姑娘,将来你嫁给展少爷了,还让莺儿给你当丫鬟好吗?” 阿榆脸红了,轻声嗔她:“别胡说,快点把东西吃完好收拾下去!” 莺儿一点都不怕她,看她脸红红的,她由衷地夸道:“姑娘你真好看,怪不得展少爷那么喜欢你。” 阿榆羞极,见小丫头眼睛亮亮的很是无畏,她伸手就把还没吃完的栗子包了起来,绷着脸道:“再说一句就不给你吃了!” 莺儿连忙讨饶。 阿榆还是难为情,将栗子给她,让她回西屋自己吃去。 等莺儿走了,阿榆擦擦手,扭头地望向窗外。今天没有日头,天阴沉沉的,看样子很有可能会下雪,也不知道展怀春什么时候回来。不过…… 阿榆摸出藏在褥子底下的信,红着脸又看了一遍。或许是什么话都说开了,也可能是见不到人他无所顾忌,他在信上的话更加霸道气人,说什么回来还要抱着她睡觉。阿榆恨恨将信装回信封,心砰砰乱跳,盼他快点回来,又怕他真的那么无赖。 晌午饭后,阿榆躺在炕头睡觉。 睡得昏昏沉沉,听到院子里有人语,她睁开眼睛,听到长安说下雪了,接着跟莺儿打赌这雪会下到什么时候,如果长安赢了,莺儿得给他做双鞋,莺儿赢了,长安给她买花布。莺儿傻乎乎地应了,阿榆无奈笑,长安可滑头了,莺儿哪里赢得过他? 阿榆起身穿衣。 上次那场小雪是夜里下的,早上已经停了,地上薄薄一层第二天就几乎化了干净,不知今天雪大不大。 抱着豌豆走到灶房门口,就见天上飘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地上已经铺了一层了,也不知下了多久。 墙边长安还在跟莺儿说话,阿榆没有出去,就站在门前看雪。 她猜吧,这场雪明天都未必能停,就是不知道,如果她猜对了,会有什么彩头? 次日早上,雪果然还在下,直到晌午才变小,渐渐停了。 院子里雪足有一尺来厚,莺儿拿着扫帚去扫雪,阿榆想帮忙,莺儿坚决不肯,正僵持着,长安派了两个粗使婆子过来,一个铲雪一个在后面扫,根本没她们主仆俩什么事。 “长安,展少爷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莺儿忍不住替阿榆问。 长安尴尬地摸.摸脑顶小皮帽:“我在信里问了啊,少爷啥都不肯说,那个,应该快了吧,马上月底了。” 阿榆没有给展怀春回过信,展怀春不提她也不好打听,没想到连长安都不知道。 她有点恼,又开始担心,别是出事了吧? 只是,当第二天早上她睡得好好的一双冰冰的手突然贴上她脸,阿榆立即瞪了眼睛,“放手!” 展怀春看着她笑,双手顺势撑在她枕头两侧,柔声问她:“想我了没?”说话时呵出一团白气。 被冻醒的恼怒已经褪去,想到自己还没有洗脸,阿榆不敢看他也不想让他看,迅速缩进被窝,闷声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看他身上披着斗篷头上戴着帽子,难道是今早回来的? 她躲了起来,展怀春没有抓她,摘下帽子解了斗篷,利索爬到炕上。 他 是昨日黄昏回的县城,有事要跟大哥回禀,然后想出门时就被大哥拦住了,坚决不肯让他走夜路,怕路上雪厚出事。展怀春看看自己风尘仆仆,索性在家好好休养了 一晚,今日天没亮就起来了,借着雪光赶来看她,进村时天才微微亮。冬日寒冷,农户地里又没活,大家都起得晚,周围寂静地只有他和黑马踏雪声。 但他不会跟她说实话。 脱得只剩中衣,展怀春强硬扯她被子往里面钻,阿榆怎么能让他进来,死死按着被角,可他力气太大,阿榆自知不敌,弃了被子想往一侧逃。展怀春眼疾手快,她才撑起半个身子,他便狠狠将人按了回去,转眼便压在她身上。 “少爷!”阿榆前所未有的慌乱,使劲儿推他肩膀。 展怀春先把被子扯上来盖好,这才捧住她热乎乎红通通的小脸,贪婪地凝视她:“阿榆别动,我这些日子夜夜都梦到你,想你想的不行,乖,让我好好看看。” 男人重如山,还近在迟尺用那样火热又深情的目光看她,阿榆羞得想躲,脑袋转不动,只好闭上眼睛:“你,你别这样欺负人!”仗着力气大,算什么本事? 展怀春看着她笑:“我没欺负人,就想看好好你。” 阿榆心头生出一丝希望,小声道:“那你,那你出去,我给你看。” 展怀春轻轻摩挲她脸庞,放软了声音:“可我冷啊,你感觉不到吗?一大早就骑马跑,我都快冻僵了,阿榆,你被窝里热乎,就让我好好暖暖吧。”真没良心,她舒舒服服睡被窝,他火急火燎赶来会她。刚进屋时看她睡得那么香,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跟她一起睡! 他身上的确冷,刚被他压住时阿榆都忍不住打颤,忍不住想抱紧他,但短短的功夫,两人身上都热了,他的手他的呼吸甚至他盯着她的视线都是热的。阿榆知道他不想出去却偏要找冠冕堂皇的借口,便顺着他话道:“那你睡吧,我起来了!” “不好,自己睡不舒服,阿榆,你身上又热又软,我就喜欢现在这样。”展怀春借口有的是,翻身下去,将阿榆转过来搂进怀里,她还想逃,他手脚并用囚住她,喘着在她耳边警告道:“阿榆,别再动了,再动我怕吓到你……” “你,你无赖!”冬日中衣再厚,也挡不住他突然抵住她的东西,阿榆羞愤欲死,终于骂了出来,却是真的不敢动了。 头 一次光明正大欺负人,展怀春脸上发烫,可他没有耐性一点点哄她了,反正离开之前便跟她兜了底,此刻再听她娇声斥责,竟别有一种刺激。他低头去寻她耳朵,她 羞得往他肩窝里钻,最后还是被他逮到了。那耳垂染了一层粉晕,展怀春情不自禁咬了一口,她全身颤抖,他越发胆大,对着她耳朵喃喃低语,声音轻的他自己都快 听不见:“阿榆,我无赖,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无法形容的痒,随着他呼吸的温度水波般瞬间漾遍全身,阿榆只觉得脑海里轰的一声,什么都没法想了,不知该怎么回他,不知该怎么骂他,甚至都想不清楚,为何他说了这种浑话,她竟然只觉得心头发颤发乱,竟没有半点生气? 她不知所措,展怀春则是忐忑不安,怕她真的生了气。 他 不敢看她,不敢让她瞧出其实他在调.戏姑娘这事儿上并没有那么游刃有余,于是他扯过被子蒙住两人,挡住所有光线。他动的时候,她又想逃了,展怀春一狠心, 紧紧抵住她:“阿榆,现在我给你两条路,一是答应嫁给我,那么我马上放开你,一是我先要了你,回头你再嫁给我,你选吧!” 阿榆愣住,这算哪门子两条路? “你……” “快选,再说别的我就替你做主了!”展怀春贴着她额头,呼吸急促。 “你……”阿榆羞愤交加,忍不住想跟他理论,只是才说一个字,他额头忽的离开了她,最吓人的地方则狠狠往前撞了上来。阿榆魂飞魄散,他却接二连三,阿榆彻底慌了,知道他不是简单地吓唬她,忙开口求他:“别,别动,我,我答应你还不行吗!” “答应我什么?”展怀春并未停下,心里盼着她不答应才好。 阿榆急得要哭了,按着他肩膀想要往前挪出来,可他紧追不舍,她抬腿使力反而被他彻底分开,越发凶猛。阿榆再也不敢犹豫,紧紧抱住他不让他再动:“我,我答应嫁你了,你快出去!” 兔子都到嘴边了,展怀春不想停。 见她都答应了他还不肯走,阿榆真的生气了,正好手在他腰上,她咬牙,使出浑身力气在他两侧狠狠拧了一圈…… “别,别……”伴随着两声短促惨叫,展怀春僵着身子从被窝里滚了出来…… ☆、第75章 初吻 永宁县皮毛铺子一事,展怀春办的不错,展知寒给了他三日假期。 展怀春决定在这三日内把阿榆哄回展府去。 才吃过早饭,展怀春就开始跟阿榆念叨了。 她都答应嫁他了,展怀春厚皮赖脸将人抱在怀里一起靠在炕头,但也只限于如此,他可不想成为她眼里的色.鬼,之前那般无赖不过是想逼她而已。此刻他规规规矩,只攥着她手跟她讲道理:“阿榆,再过半个月大哥要成亲了,这段日子我会很忙,你搬回去行不行?” 阿榆不想走。这里没有展府气派没有展府那么多景,但这是她的家,她住的很自在。 不过她也心疼展怀春大冷天的来回跑,小声劝他:“那你别天天过来了,有空再来。”隔几天再来反而更好,免得天天都被他动手动脚,她紧张。 “不 行,我想天天看到你。”展怀春坐正了,跟她面对面,“阿榆,我不放心你一人住这边,你跟我回去吧,先在我身边当几个月丫鬟,明年开春我就娶你。三月,三月 你头发差不多能长到肩膀了,可以续假发装扮。你放心,丫鬟只是借口,我什么都不用你做,你在家等着我就行。” 提到亲事,阿榆有些脸热,却依然摇头不应。 展怀春软声商量:“那你跟我回去,等我有空了再陪你回来住几日?很快的,大哥婚后我就没什么事了。” 阿榆低头,轻轻摸豌豆:“不是,我,我想住在家里。你想啊,村人差不多都猜到咱们的事了,我既然都搬回来了,再跟你回去算什么?他们会怎么想我?反正,反正我明年都要在家里出嫁的,你就让我在自己家好好住几个月吧。我哥哥说不定什么时候回来……” 展怀春什么都不怕,就怕她提她哥哥,她一提,他就心疼。 “好,咱们先不提这个。”展怀春放弃马上劝说她,想到来时看到的雪景,展怀春心中一动,笑道:“走,咱们出去赏雪,不知道这边有没有梅花。唉,要是在家里就好了,那边有一大片梅林,你肯定会喜欢的。”说着说着还是忍不住诱.惑她。 阿榆低头不接话,虽然心里也向往。 诱. 惑不行,展怀春也不再纠缠,阿榆穿鞋,他走到柜子前给她挑衣裳。她的秋衫冬衣全是他亲自挑选的,展怀春认真拨了拨,很快挑出一件大红色绣梅花的斗篷,亲自 为她穿上。在屋里还没什么,出了屋,外面是皑皑白雪,红红的斗篷衬得她肌肤胜雪,帽子边沿的白狐毛又烘托了她微红的脸颊。展怀春低头看她,眼里是不加掩饰 的惊艳:“阿榆,你真好看。” 阿榆害羞,转身要走。 展怀春拽住她手,指向后院:“咱们从这边出去。”他只想跟她在一起,去后面没有人打扰的地方。 阿榆当然听他的。 院 子里的雪都扫过了,出了院门便是没有被人踩踏过的皑皑白雪地。展怀春想背阿榆,阿榆没让,那边都是没人踩过的雪地,难道她一直都让他背着?她乖乖让他牵着 走,跟他并肩往前走。吱嘎吱嘎的脚步声里,她悄悄看身边的男人,一身黑色袍子,腰间一条玉带显得他身材颀长高大,出门前她也想让他披斗篷的,他非说他身强 体壮不怕冷。 展怀春没留意阿榆,他个子高看得远,指着前面土路道:“那里有脚印,竟然有人比咱们还早。” 远处隐隐有小孩子玩闹的声音,阿榆不由笑了:“是小孩子吧,前几天听长安说那边塘子里的水结冰了,很多小孩子去上面打冰出溜。” 打冰出溜…… “冰嬉吗?在冰上滑着玩?”展怀春自小县城里长大,有些土话他没听说过。 阿榆点头。 展怀春笑了,转身看她:“你想不想玩?我教你,我让长安准备东西去。” “不玩,都是小孩子才玩的。”阿榆立即拒绝,她听长安说后去塘边看过,里面全是十岁以下的孩子,别说她一个姑娘不好凑热闹,就是展怀春,她都难以想象展怀春跟那些孩子玩在一起的情景。 她不想玩,展怀春也懒得回去,等两人到了塘边,看清那些孩子是如何玩的后,展怀春总算明白她误会了。他会的不是这种简单幼稚的东西啊! 正想解释,她忽然“啊”地叫了声,展怀春顺着她目光看去,看到一个胖男娃仰面跌在了冰上,但他显然是摔习惯了,自己哈哈笑,周围的孩童们也起哄笑,很快又闹作一团。展怀春回头看阿榆,见她弯着嘴角,眼里有丝渴望。 想到她那么多年都困在尼姑庵里,恐怕什么好玩的都没玩过,展怀春略作思忖,突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阿榆大惊,“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这边视野开阔,被孩子们看见成什么样? “别急,我带你去冰上玩。”展怀春偷偷捏了捏她屁.股,可惜衣服太厚,没太大感觉。 “我不玩,你放我下来!”阿榆急了,这人到底怎么想的啊! 奈何她力气小,拿霸道的男人没办法,很快便被人抱到了冰上。阿榆从来没有在冰上走过,攥着展怀春胳膊不敢动,偷偷扫视一圈,发现那些孩子们都停下了,齐齐盯着他们这边。阿榆臊的厉害,低头催他:“少爷,咱们上去吧,你不是要找梅花吗?”他都不会觉得丢人吗? 展怀春一点都不在乎那些孩子,但看阿榆如此放不开,他抱住她,伸手朝一群孩子招手。小孩子们胆子大,有人好奇地往这边走,其他的就都跟上来了。展怀春看看他们,从荷包里摸出一串铜钱,扔给年纪最大的那个:“拿去买糖吃,不许再回来,也不准让别人过来。” 孩子们面面相觑,最后一哄而散,拿钱的孩子跑得最快,其他的追着他,嘴里嚷嚷着买糖大家一起吃。 等他们跑没影了,展怀春笑着将怀里的人推开些,低头看她:“好了,现在只剩咱们俩了,要不要玩?” “你就那么想玩?”阿榆看看空荡荡的池塘,实在不明白展怀春的心思。 “我想跟你一起玩。”展怀春牵着她手,带着她慢慢往前走。 阿 榆心里还是好奇的,此时忍不住小心翼翼跟着他走。展怀春嫌这样不够尽兴,回想那些孩子的花招,他让阿榆蹲在地上,他弯腰拉着她手倒退快跑。阿榆开始挺不好 意思的,可他速度越来越快,她又兴奋又害怕,忘了那些顾虑,正想喊停,展怀春突然绊了一下,猛地朝后倒去,手却紧紧抓着她不放,阿榆随着他力道不受控制往 前扑去,被他伸臂牢牢抱住,完完全全扑在了他身上…… 那一瞬,天地间所有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两人急促的呼吸。 “伤到了吗?”展怀春脑袋枕着冰,不太放心地问。 阿榆摇头,反而更担心他:“你摔到了没?”说着想要起来。 展怀春没让她动,胳膊一用力,让她枕着他左臂平躺在身边,指着天道:“你看,这样看天好像特别高。” 有吗? 阿榆真的看了。 还没看出来什么,男人突然翻身压在她身上。阿榆愣住,展怀春右手碰上她脸:“阿榆,闭上眼睛,我送你一样东西。” 阿榆很想问是什么,很想让他先下去免得被人看到,但对上他明亮温柔的眼眸,她本能地听了他的话。 她紧张地等待着。 然后,等到了男人清凉的唇,压在她唇上。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章的精髓是:“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池塘被你承包了”,哈哈哈哈!!! ☆、第76章 喜事 其实展怀春仰面躺在冰上时,并没有看见天空,因为他眼里全是趴在身上的那个姑娘。 许是玩得太开心,她脸红扑扑的,一双清澈水眸关切地看着他,问他摔伤了没有。 那一刻,他只有一个念头,他想亲她。 他骗她躺下去,她傻傻上当,闭着眼睛枕在他胳膊上,身下是薄雪寒冰是大红斗篷,她就像是雪地里盛开的蔷薇,娇艳诱人。她闭着眼睛,眼睫翕动,他紧张地看她,不知真的亲了会有什么后果,但当她好像要睁眼的那一霎那,他忘了一切,低头覆了上去。 她的唇是凉的,比他的还凉,展怀春忍不住含住她,想帮她暖暖。 阿榆却被他吓到了,急得推他。地方不对,展怀春也怕被人看见,因此虽然还没尝出什么滋味儿却并未纠缠,佯装不备朝一侧倒了下去。阿榆一个骨碌爬了起来,看也不看身后的人,红着脸往岸上跑,心里又羞又怒又有一种陌生的悸动。 “阿榆你慢点,小心别摔了!”展怀春坐了起来,大声叮嘱她,嘴角是愉悦的笑。 阿榆脚步一顿,随即继续往前跑。她回去就把门关上,再也不让他进来了,免得他越来越得寸进尺动手动脚。 她越跑越远,展怀春重新躺回冰上,仰头望天,惬意地回味。可惜碰上的时间太短了,他只能记起自己砰砰的心跳,清凉又柔软的触感,还有她惊慌错愕的眼睛。 下次,应该选好地方…… 男人在冰上回味,阿榆低头跑进屋子,命莺儿把前后屋门都关上,谁来也不许开。 “姑娘,展少爷呢,怎么就你自己回来了?”莺儿不放心地问。 阿榆脸上很热,怕被莺儿看出来,她没理她,让她去西屋自己待着。等莺儿走了,阿榆捂住脸趴到炕头,脑海里全是展怀春亲她时近在迟尺的俊脸。 他竟然亲她了,那种姿势,在那种地方! 万一被人看见怎么办? 阿 榆又羞又气,羞比气多,毕竟回来的路上没有撞见人,应该没有人瞧见他们胡闹。可展怀春,他怎么能亲她?他们还没成亲啊,回想这一天他早上的不规矩还有方才 的厚脸皮,阿榆突然发现她太纵容展怀春了。他说以前看过她摸过她亲过她,但那些她都不知道,可以不去想,今日…… “莺儿!”阿榆想了又想,把莺儿叫了过来,让她把被铺搬到这边跟她一起睡。 “为啥要搬啊?”莺儿不懂,她虽然小,却也知道展少爷喜欢姑娘,肯定想跟姑娘单独待在一起的。 阿榆怎么好意思跟她说实话,别开眼道:“晚上我一个人睡觉害怕。莺儿,以后白天晚上你都待在我身边,就算他来了你也不用走开。还有,以后他再过来,我没睡醒你就先叫醒我,我同意了再给他开门。”有莺儿在场,展怀春肯定不敢动手脚。 莺儿却不敢答应,低头道:“那展少爷让我出去,我不出去他会不会生气啊?” 阿 榆愣了愣,转而黯然。说到底,莺儿是展怀春送她的丫鬟,听展怀春的话很正常,况且她自己都怕展怀春生气,更不用说莺儿还这么小了。阿榆不想难为莺儿在她跟 展怀春中间做选择,妥协道:“那你把被子搬过来吧,咱们一起睡。”以后她跟莺儿同时起床睡下,展怀春要是连这个都管,她,她也跟他生气。 展怀春回来时,马上发现屋里的变化,心里那点荡漾立即没了。他把莺儿打发出去,皱眉问阿榆:“你让她搬过来做什么?” 阿榆看他皱眉就没底气了,低头道:“我,我不想,不想你再钻我被窝。” 展怀春就知道是这样,走过去想搂她,阿榆躲开了,展怀春讨好地抓住她手,低声哄她:“别怕,我答应你成亲前不再那样欺负你,就乖乖抱着你睡觉,行不行?阿榆,我喜欢抱着你睡。” 阿榆摇头:“不,那样不合规矩。”她也不信他会老老实实。 “不合什么规矩啊,反正又没人知道。”展怀春继续哄。 阿榆就是不愿意,挣开他手跟他讲道理:“好人家的姑娘成亲前都不能跟男人见面,少爷,以前是我不答应你,你常常过来,现在我答应你了,你还是回去吧,以后,以后咱们成亲了,就住一起了。”说到最后她羞红了脸,声音越来越低。 提 到亲事,展怀春心柔似水,重新抱住她:“阿榆,你别只看那些书上的,那都是瞎编的,只要两个人互相喜欢,只要注意着别让人发现,婚前睡在一起也没什么。别 的不说,表姑娘小时候就喜欢偷看大哥洗澡,找机会就想钻大哥被窝,你能说她不是好姑娘吗?阿榆,这种事情两厢情愿就好,真没那么多讲究。” 阿榆一点都不信。展怀春还想继续劝,阿榆生气了,背转过去:“我不喜欢你这样,你就是欺负我一个人拿你没办法!”她是喜欢他甚至不反感他的那些亲近,但阿榆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 展怀春头疼无比,没想到她如此怕他如此钻死脑筋,早知道他宁可不急着亲那一下了! “好好好,我答应你,成亲前没有你的允许,我不钻你被窝不亲你了,那我过来找你跟你说话吃饭总行吧?”他按着她肩膀将人转过来,委屈地看她:“让不让我跟你一起吃饭?”说的那么可怜,好像他是恶霸一样。 他如此好说话,阿榆脸红了,点头应下。 展怀春无奈地摸.摸她脑袋,心里又将大哥揍了一顿。 ~ 十一月初九,展家大少爷迎娶洛阳富商之女沈棠为妻。 展知寒身穿大红喜袍骑于马上,身后是他从洛阳迎回来的花轿,再后面是一百二十八抬嫁妆。街上百姓争相围观,无数未嫁姑娘盯着展知寒,又是恋慕又是酸涩。 “听说这个表姑娘一点都不好看,展大少爷娶她不会是看上了她家里的钱吧?” “你少扯,展家缺钱吗?听说展大少爷跟表姑娘是青梅竹马,早就喜欢上了。” “得了吧,大少爷比表姑娘大七岁呢,大少爷情窦初开时表姑娘还是孩子,那时候就懂青梅竹马了?” 众人各种猜测,淹没在人声鼎沸里。 展家宾客如云。 虽然亲戚少的可怜,但展家生意做到这种地步,跟附近县城大小官员都有交道,更不用说那些生意场上的朋友冤家了,不管背地里怎么想,明面上都笑脸相贺,争相给新郎官敬酒。 展怀春跟肖仁坐在一桌上,肖仁看看那边客气而笑的展知寒,扭头问展怀春:“你不去帮你大哥顶酒?” 展怀春冷哼,仰头灌了一杯,望向展知寒的目光如刀,恨不得在他背上戳俩窟窿。大哥娶媳妇,他家阿榆还窝在村里不肯过来呢!这个大哥,真那么看重妇德,为何还娶表妹那么不知羞的人?他自己被媳妇缠着心里偷乐,却把阿榆教成谨守规矩的呆姑娘! “一会儿咱们一起闹洞房去!”恨恨放下酒杯,展怀春决定今晚都不让大哥睡好觉。 ~ 夜幕降临,沈棠紧张地在屋里转圈,盼着新郎官快点回来。 说实话吧,她从小就想着把表哥吃到手,小时候她不太懂事,想着成了表哥的人,表哥那样负责任,肯定会娶她。结果表哥对她千防万防,好不容易有一次被她得手,她都把衣服脱.光了,他却面无表情说她胸太小他没有兴趣,害她萎靡了一个多月,最后下定决心要好好调理身体。 中秋的时候,她又去勾他,其实没抱什么打算,未料他不知怎么就疯了,在那艘破船上折腾了她一个多时辰,疼得她第二天都走不好路,最亏的是船上黑灯瞎火,她什么都看不到,看不到表哥英俊的脸庞,看不到他“疼”她时的表情。 现在终于等到成亲了,今晚她非要好好看看他,至于那个,第二次应该不会太疼了吧? 沈棠羞答答地等,展知寒一回来,她马上打发走所有丫鬟,亲自服侍他。 “表哥……”她从背后搂住他,轻轻蹭了蹭。 展知寒动作一顿,分开她手,去熄灯。 灯一盏盏灭掉,沈棠寸步不离跟在他身边,故意说话打消突如其来的紧张:“表哥,我在轿子里听他们说,说你是贪我的嫁妆才娶我的,是真的吗?”鬼才相信! ☆、第77章 拦车 展知寒仿佛没听见沈棠的问题,吹灭最后一盏灯,只留龙凤双烛,面无表情走向床帏。 沈棠撇撇嘴,故意坐到椅子上不过去。以前都是她缠着他,今晚这种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日子,她就偏想让他哄自己一次。哼,那晚他那么急,她就不信今晚他忍得住。 身后没有脚步声,展知寒脚步微顿,继续往前走,绕过屏风,自顾自脱去喜袍。 柔和烛光朦胧屏风后,男人身上衣服越来越少,沈棠咽咽口水,有点动摇了。 展知寒将衣裳都搭在屏风上,看看那边的人影,终于开口:“过来。” 这样已经算是哄了,沈棠嘿嘿笑,快步往这边跑。展知寒扫她一眼,很自然地拉过她为她更衣,沈棠反而脸红了,低着头扭捏。 很快,两人就都进了纱帐,里一层外一层,只剩小小的天地。 沈棠缩在男人怀里,等他进一步动作,她已经感受到了。 展知寒却只是抱着她,迟迟未动。 沈棠咬咬唇,想到这人惯会装模作样,小手便往他衣服里摸。 “等等。”展知寒按住她手,低声道。 沈棠刚要问等什么,外面突然响起了惊天动地的爆竹声,她傻了眼,过了会儿明白了,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闹洞.房?可跟母亲提醒她的不一样啊,不是说最多有人偷听墙角吗,怎么还有放鞭炮的?而且,展家能闹洞.房的,只有展怀春吧? 她仰头看自己的男人,在他眼里看到了一闪而逝的熟悉的算计。 沈棠幸灾乐祸,二表哥那个笨蛋,怎么就不想想他也有成亲那一日? 外面,展怀春跟肖仁并排坐在梅园墙头上,肖仁看看自己身边的大箱子,再看看展怀春那边,心里有点打颤,扯着嗓子对展怀春嚷道:“这么多,你不怕你大哥出来打你?” 展怀春冷哼,盯着地上噼啪乱响的鞭炮,大哥真敢出来,谁打谁还不一定呢。 他 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肖仁可怕了,等一挂放完展怀春隔了一盏茶的功夫重新点新的时,他暗道这招太损,连续放也就罢了,这样还停一会儿,那边以为放完了 开始办事了咋办?再厉害的男人惊这一吓也得蔫了。回想展知寒给过二人的教训,肖仁不敢陪好兄弟胡闹了,拍拍展怀春肩膀,迅速转身跃下墙头。他们哥俩爱怎么 折腾怎么折腾吧,他不搀和。 展怀春一点都不在乎没人陪,也不嫌墙头冷,继续悠哉地放着。 屋内,展知寒很有耐性,沈棠忍不住了,猛地甩开丈夫搭在她身上的手,起身要出去骂人。 展知寒将人按了回来。他躺在外侧,怀里的她被他身影挡住,他凑到她耳边:“你去干什么?” 沈棠满腔怒火:“二表哥太胡闹了,还让不让人睡觉啊!”说着又想起来。 展知寒再次按住她,顺势翻到她身上,眼里有了笑意:“你就这么急?” 沈棠倏地脸红如火。 展知寒亲亲她眼睛,在她耳边道:“别急,马上给你。”鞭炮吵闹,习惯了就好。 沈棠没听清,红脸问他:“你说什么?” 外面鞭炮声依然震耳,展知寒认真地看她:“我说我娶你,是因为我喜欢你,很久了。” 沈棠茫然地眨眼睛:“表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声音太小我听不见!”嘴角却弯了起来。 展知寒捏捏她脸,笑而不语,扯过被子遮住两人,做他同样等了很久的事。 约莫半个时辰后,展知寒披上外袍出来,对墙头那边蹲着的黑影恍若未见,直接喊丫鬟送热水。 展怀春瞪大了眼睛,手里还没来得及点的爆竹掉了下去。这样吵,大哥都没耽误事? 隔着夜色,展知寒瞥了他一眼,继而不缓不急走了过来,将胳膊上搭着的斗篷递给他:“夜里风冷,你嫂子怕你冻着,让我把这个给你。二弟,我们一会儿就睡了,你放完也早点回去歇息吧,接下来三天我要陪她,家里生意都靠你了。放心,等你成亲时,大哥也给你三日假。” 展怀春气结,盯着他说不出话。 他迟迟不接,展知寒直接将袍子抛到墙头,转身往回走。还没走几步,背上突然被什么狠狠砸了一下,展知寒反手接住那串鞭炮,看向墙头,那里已经没了二弟身影。他无奈摇头,这个二弟,都快娶媳妇了,竟然还跟孩子一样扔人撒气。 他快步回了屋,榻上娇.妻小脸红红杏眸轻阖已经睡了过去。展知寒眸色变深,再次钻进被窝。 “表哥,你干什么啊……” “二弟走了。” “他,他走就走,跟咱们……”话未说完失了声。 喜床再次摇晃起来,或许是没了噪声打扰,这次持续的时间更长了。 而常青园里,展怀春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将阿榆枕过的枕头越抱越紧。 ~ 三日甜蜜过后,沈棠自觉成了长嫂,得好好关心关心自己的前二表哥如今的小叔了。 得知展怀春在梅林那边挖梅树准备运到王家村去,沈棠主动去看热闹。 “二弟,这次你打算过去住几天啊?”她笑着走到展怀春身边,亲昵地问。 展怀春狠狠送了她一记眼刀。 沈棠不以为意,瞅瞅那边挖树的下人,又道:“二弟……” “再敢这样叫一句试试!”展怀春转过身,冷脸看她。 展怀春可真捏过她胳膊的,沈棠警惕地退后几步,离远了才道:“不叫二弟叫什么啊?将来你跟阿榆成了亲,阿榆肯定要叫我嫂子啊,难道你不准备跟她一起叫?” 听她提他跟阿榆的婚事,展怀春脸色好看了些,别开脸,懒得再跟她计较。 沈 棠知道分隔两地的苦,再者她也想阿榆了,便好心提议道:“二弟,要不我给阿榆下张帖子吧,请她来咱们府里赏梅,她肯定会来的,至于她还回不回去,就要看你 的了。”她觉得吧,阿榆一个人住在乡下太可怜,过年那几天展怀春肯定会把人劝到展府住着,那不如现在就搬过来,正好有她当幌子,就说她跟阿榆情同姐妹,约 她过来赏梅叙旧几日也无伤大雅。他们又不是官家女,没那么多规矩。 展怀春眼睛一亮,看沈棠立即无比顺眼,兴奋地催她:“那你马上去写,我亲自送过去!” 沈棠嗤了声,嫌弃地看他:“你傻啊,要是你亲自去,阿榆肯定会猜到你不安好心的,你就乖乖在家等着吧,我派明月去,阿榆认识她。对了二弟,我这么帮你,你怎么谢我啊?” “想要啥就说,我都给你!”展怀春心情好,说话无比豪气。 沈棠得意地笑,“那你叫我一声嫂子吧,叫完我马上去写帖子。” 展怀春脸立即拉了下来,让他管自己的表妹叫嫂子,他开不了口。 沈棠也不催他,抬头望天,自言自语:“嗯,现在派人送过去,还能跟阿榆一起吃晌午饭呢。” 展怀春抿唇。 半刻钟后,沈棠心满意足而去。 ~ 明月是沈棠身边的大丫鬟,她来送帖子,阿榆高兴极了。 她让莺儿在家里照顾豌豆,自己随明月上了马车,跟她打听沈棠近况。 明月热情地答。马车辘辘而行,快转到王家村通往南北主路的路口时,前面道上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乡间马匹并不常见,明月好奇地挑帘看去,很快又放下了,笑着对阿榆道:“奴婢还以为二少爷不放心让咱们来接姑娘,亲自来了呢,原来不是。” 阿榆脸皮薄,羞涩地低下头。 明月识趣地转移了话题。 走了大概一刻钟,后面又传来马蹄声,比之前还急,明月困惑地回头望望,疑道:“难道村里哪家出了事?”怎么跟奔丧似的啊。 阿榆不由也回头看,只是马车颠簸,对方速度又快,并看不清楚,况且一个陌生男人没什么好看的,她很快就坐正了。但因马蹄声越来越近,无端端让人紧张,她跟明月都没有再说话。 忽的,马蹄声急急停下,马车也陡然停了。 “你想干什么!这是展府马车,惊了人小心我送你去官府!” 外面传来车夫高声斥责,阿榆心中一紧,正要猜测对方来意,忽听另一道略显不稳的男人声音传了进来:“车里坐的,可是王家村程榆姑娘?”声音浑厚,大概他马离车很近,听起来好像人就在车门外。 阿榆认识的人并不多,知道她名字的男人就更少了,此时听人连名带姓问她,她本能地就想回话。 明月却及时拉住她袖子,朝她摇摇头,这才朗声问道:“你是何人?” 男人握缰绳的手越攥越紧,强忍着直接去挑帘的冲动,只紧紧盯着帘缝看里面那一抹红裙:“鄙人姓程,单名杨,八年前丢下妹妹程榆离家闯荡,因变故被迫在外辗转流离,如今归乡寻妹,不知她是否还记得她有个哥哥,是否愿意原谅他,是否愿意见他。” 明月呆住,不可置信地看向身边人,却见她捂着嘴,不知何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阿榆做梦都没有梦到过哥哥会回来。 她跟展怀春说,她要等哥哥回家,但她心里很清楚,哥哥多半已经…… 可现在,她的哥哥,她那么多年都没有见过若不是梦境太清晰她都快忘了模样的哥哥,就在外面,跟她说他来找她了。 阿榆想挑开帘子看看他,可眼泪流个不停,手才伸出去就急急缩回来抹泪。 车 厢里传来压抑的抽泣,跟脑海深处的哭声混在一起分不清楚,程杨知道妹妹哭了,他脸上也滚了泪,可他没有时间掩饰,以最快的速度翻身下马,俯身去扯车帘。扯 开了,他看见里面坐了两个姑娘,其中头上戴着帽子的那个小手捂着嘴,只露出鼻子跟眼睛,晶莹泪珠串串滚落,跟当初他离家时妹妹那朦胧泪眼一模一样。 无法形容的心酸涌上胸口,程杨站在车前朝里面伸手:“阿榆别哭,哥哥回来接你了!” 阿榆根本看不清男人面容,却在听见熟悉的疼惜口吻时,毫不犹豫扑了过去:“哥哥,哥哥,我以为你死了……” 程杨笑,下巴抵着妹妹脑顶笑,扭头看冬日荒凉的田地看远处灰白的天空。 他怎么舍得死? 他程杨还有一个妹妹,就算再受八年苦再历经几番生死,他也要回来护她。妹妹过得好,他让她过得更好,妹妹活得苦,谁欺负她他要谁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展二爷:我不干了不干了,谁娶媳妇有我这么难!阿榆有我护着就够了,他回来做什么,都滚!!! 大舅哥:不干了正好,阿榆走,哥哥给你找个比他好千百倍的! 展二爷:……大哥,救命啊! 展大爷:你说啥?那晚鞭炮听太多,最近耳朵不怎么好使…… ☆、第78章 踹门 阿榆在哥哥怀里哭了足足两刻钟,才在男人有规律的轻拍下止了泪,抬起头时,眼睛都肿了。 程杨经历的事多,心中激荡已经平复,任由妹妹凝目打量自己,他细心帮她擦干脸上泪痕,免得一会儿被寒风吹皱了脸。 兄妹俩眼中皆是久别重逢之情,明月跟车夫尴尬对视几眼,默默传达各自的不安。 阿 榆眼里只剩这个面容坚毅俊朗却依稀还有少年时模样的哥哥,程杨想的就多了,扫一眼两个下人,他将妹妹抱了下来,对明月道:“回去告诉展家大少奶奶,就说我 们兄妹重逢,改日阿榆再过去拜访。”他回来的急,靠近县城时更是马不停蹄,未料到家只看到一个小丫鬟,说话也不清楚,他匆匆问了妹妹下落便追上来了。如今 先跟妹妹回家,问问这些年她过得如何,其他的,诸如为何屋里陈设那般贵气为何妹妹会认识县城里的富商,他会亲自派人打听。 明月有 些犹豫。方才兄妹叙旧,她就悄悄观察过这个自称程杨的男人了,脚踏牛皮靴,身上是鸦青色杭绸圆领长袍,外罩乌缎翻毛斗篷,头戴玉冠兼之身上又有居高位者的 肃杀之气,绝非凡人。单看长相,男人跟阿榆只有眼睛略有相似,虽然阿榆认了对方为哥哥,可阿榆本来就单纯,万一对方只是冒充的怎么办?阿榆是二少爷喜欢的 人,相信这事早就传出去了,若是有人蓄意骗走阿榆再来胁迫二少爷…… 明月不敢再往下想,可对上男人犀利的目光,她也不敢阻拦,强 装镇定道:“程公子现在要带阿榆姑娘回王家村吗?外面风大,不如公子骑马,奴婢送姑娘一程吧?”若是这人不回村,她是万万不敢放人的,必须让车夫阻拦。若 是回去,长安留在王家村,他见多识广,她可以跟他好好商量。 “不必。”程杨肃容拒绝,转身对阿榆道:“这里离家不远,咱们走回去吧,哥哥很久没有跟你一起回家了。”路上安静,他想好好跟妹妹说说话。 阿榆点头,朝车上的明月笑笑:“那我先跟哥哥回去了,你替我跟表姑娘道歉。” 程杨微微挑眉,不是展家大少奶奶吗?怎么变成了表姑娘? 明月还想再劝,程杨已经一手牵马一手牵妹妹,转身沿土路往回走了。 “明月姑娘,咱们现在怎么办啊?”车夫六神无主 。 明月咬咬唇,最终道:“你先慢慢赶车,我留意后头,如果他们真的进了村子,咱们马上回去禀报二少爷!” 暂且也只能这样了,车夫回到辕座上,轻轻“驾”了声。 明月趴在后车窗前,偷偷盯着那边。 程杨走得很慢,先简单地跟阿榆解释为何他这么久都没有音信。 “哥 哥押镖路上遇到山匪,被他们抓到山上,他们逼我入伙,我没应,被他们关了起来,每日做苦力。大约做了一年多,官兵前来剿匪,把我当成山匪同伙押走了,送到 西北从军。说来丢人,哥哥心想既然从军了,不如好好打一场,挣个官也好光宗耀祖,没想才打半年上面将军战败,我跟其他几十个将士都成了俘虏,在敌国一关就 是四年……” “两国再次交战,哥哥侥幸逃了出来,还立了些功。那时哥哥就想回来找你了,可战事紧张,哥哥脱不了身也没法给你传 信。九月大军班师回朝,哥哥忙着打点上头好求个咱们这边的官职,脱不开身,便派人过来给你递信,那人打听之后却说你早早出家三月里又丧命火场,你都不知道 哥哥听说后有多……阿榆,这次回来,哥哥本来是想给你寻仇的,幸好,幸好你没事。” 程杨松开马绳,再次将妹妹抱进怀里:“别哭, 那都是以前了,现在哥哥不是好好的?往后咱们兄妹一起过好日子。阿榆别哭了,你好好跟哥哥说说,你怎么会出家,大伯不要你了,他逼你当尼姑?还有尼姑庵那 场大火是怎么回事,你跟展家又是什么关系?”妹妹失而复得,他急着见她,便只跟那个小丫鬟打听妹妹去了哪里,以及展家是什么身份。 以前的事,阿榆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记 忆太模糊,她只记得自己生了一场大病,醒来时已经成了尼姑,至于是她自己昏倒在尼姑庵门口还是怎么回事,她都不记得。尼姑庵几年的生活日日相似,她介绍了 师父师祖和师姐们,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除非程杨细问,她并没有刻意回想什么,最后便是她认识展怀春之后的事了。 有因必有果,有 些事情阿榆想含混带过去,程杨却紧抓不放,譬如阿榆为何会被主持逐出尼姑庵。阿榆想撒谎,程杨一个眼神她就心虚了,只好把展怀春逼她破戒一事说了。接着又 是她当丫鬟,为何她会记起小时候的事,于是展怀春打她板子的事程杨也知道了,再然后就是家里的摆设隔壁多出来的房子…… 最终阿榆能瞒下来的,只有那些无论如何也不能说的亲密。 可程杨是什么人,不知道时不会多想,知道了,他直接提出一个很关键的疑问:“既然莺儿是你的丫鬟,为何她跟你睡在一个炕上?”虽然只在妹妹屋里站了片刻,里面的布置他却记得很清楚。 那是她防着展怀春用的,可阿榆哪能说实话啊。 她低头想借口,程杨看看她红红的脸,攥着拳道:“不用说了,哥哥知道,你怕黑,不敢一个人睡。”他不想让妹妹太难堪。 阿榆松了口气。 此时两人已经进了村子,程杨让阿榆坐到马上,他牵着她往回走,路上遇到村人,很多他都记得,一一跟他们打招呼。村民认出他,均是震惊表情。 阿榆安静地看着,心中前所未有的安定,她的哥哥真的回来了。 两 人慢慢到了家门,阿榆刚下马,忽见莺儿从隔壁门口探出头来,四目相对,阿榆好奇莺儿怎么跑到那边去了,莺儿已经哭着跑了过来,她想抱阿榆诉苦,程杨没给她 机会。莺儿害怕,更害怕自己主子吃亏,退后几步哭道:“姑娘,这人是坏人!他硬闯咱们家,长安想拦他,被他踹晕了,还在里面躺着,姑娘你躲他远点啊!” 阿榆愣住,难以置信地问程杨:“哥哥,你打长安了?” “放心,那点伤死不了,外面冷,咱们回家。”程杨牵着妹妹的手,直接往里走。 阿榆心中不安,回头望望呆愣的莺儿,忍不住道:“你打长安干什么啊,他是少爷身边的小厮,对我挺好的。” 知道妹妹心善,程杨低头朝她赔罪:“那时哥哥不知道他是展家的人,出手有点重,阿榆你别怪我。一会儿哥哥的人到了,哥哥马上让他们请郎中去给他看病。走吧,哥哥早饭还没吃,阿榆给哥哥做点饭吧。” 阿榆登时忘了长安,一心给哥哥做饭去了。 程杨就坐在灶房南门门口,看自己的妹妹笑着给他做饭,心中软成一片。 日 头渐渐挪高,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听起来足有十来人。锅里最后一道蘑菇炖肉还差些火候,阿榆坐在灶膛前的矮凳上烧火呢,听到动静很是好奇。程杨拍拍她 肩膀,笑道:“是哥哥的人来了,我出去接他们,你在屋里等我回来,不许出门。阿榆现在是大姑娘了,不能轻易让外男瞧见。” 阿榆乖乖点头。 程杨站了起来,从外面将南门带上,转身往门口走。 莺儿一直在院子里站着呢,程杨看她一眼,冷声道:“回隔壁去,别等我赶人。” 莺儿落荒而逃,出门瞧见几个高大健壮的汉子纷纷下马,她吓得脸都白了,双腿打颤跑进隔壁,急急将大门关上,一颗心快要跳出来。姑娘喊那人哥哥,听说姑娘哥哥当年被山匪抓走了,难道现在也当了山匪? “怎么回事?”长安已经醒了,听到动静走出来,就见莺儿慌慌张张往里跑。 “姑娘哥哥回来了,他当了山匪,带了好几个山匪来了,咱们怎么办啊!”莺儿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攥住长安胳膊,她可不想姑娘也去当山匪啊。 长安脸色一变,打发莺儿去屋里,他悄悄溜到墙根下偷听。 程杨正在吩咐他的手下:“……那几个尼姑法号分别是静慈,清诗清画,还有明容明华明心,明日天亮之前,你们把她们都带过来,关在隔壁,连同我大伯一家子,我亲自审问。” “是!”六人拱手,翻身上马而去。 长安心里咯噔一下,玉泉庵那些尼姑可没有几个好的,打他那人真是阿榆哥哥?来给妹妹寻仇的? 正想着,忽听那人又道:“你们两个守着前后门,一会儿我先审他们。” “大人放心,属下保证一个都跑不了。” 长安双腿发软,后面那人说了什么他都没听清楚,只听到一个尾音,一个都跑不了…… 长安好想哭。 他招谁惹谁了啊?从小跟在少爷身边,除了贪些小钱除了朝少爷溜须拍马,最近还对莺儿稍微动了点小心思,其他什么坏事他都没做过啊,怎么就撞到山匪了? 长安心里七上八下,踉踉跄跄回了屋。不急不急,阿榆知道他是好的,一会儿她哥哥真想动手,他说什么也要求阿榆救他。还有,还有明月他们应该回去了,少爷听说后肯定会过来救他的,少爷功夫那么好,再多来几个山匪也不是他的对手。 想到这里,长安镇定了些。 念头刚落,外面又是一骑快马急速而来,长安侧耳倾听,听到“嘭”的踹门声,惊天动地。 他大喜过望,这踹门声一听就是少爷弄出来的啊,旁家谁能把门踹得这么响! 确实够响,吓得阿榆把饭碗递给哥哥时没拿稳,整个碗直接扣在了桌上。 “阿榆!” 是展怀春在喊她! 阿榆喜上眉梢,刚想应声,之前盘腿坐在炕上的男人突然打断她:“你在屋里等着,哥哥出去看看。” 阿榆忽然有些担心,小声求道:“哥哥,他脾气不太好,你别打他……”展怀春也真是,好端端踹什么门啊? 程杨温柔地笑,再次叮嘱她不许出门,这才迎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门:我招谁惹谁了,干嘛踹我?好委屈…… ☆、第79章 兄控 展怀春根本不信阿榆的哥哥还活着,明月跟他一说,他第一个念头便是阿榆被身份不明的陌生男人骗了。想到阿榆可能已经被男人带走,他的心好像也被人挖去了,恨自己今早非要挖什么梅树,早点过去找她不就没事了? 不顾大哥阻拦,展怀春飞速上马,直奔王家村而去。 转弯之后,先瞧见自家门前立着一个高大结实的男人,展怀春没打算理他,对方竟然先来拦他,不准他去找阿榆。展怀春马上想到阿榆可能被那人困在屋里欺负,眼睛都快红了,一脚将人踢飞再去踹门,拼了命往屋里跑。 快到门前,对面忽的转过来一个身影。 展怀春不由顿住。 只一眼,他便确定,这人就是明月口中那个阿榆“哥哥”。 “阿榆在哪儿?阿榆!”展怀春先是质问,随即直接朝屋里喊人。 屋里,阿榆忐忑地站着,她不想忤逆哥哥的话,可展怀春声音太急,联想他踹门的动作,她情不自禁走了出去。程杨挡在门口,回头看她的眼神让她不敢再往前走,犹豫片刻,阿榆歪头对展怀春道:“少爷,这是我哥哥,他不是故意打长安的,你别生气啊!” 见她衣衫齐整面色红润安然无恙,展怀春总算活了过来,扫一眼程杨,一边朝前走一边问阿榆:“他真是你哥哥?你……” “我不是他哥哥,难道你才是?”程杨面冷如霜,伸手拦住展怀春:“展二少爷是吧?这是我们程家,不巧今日没有邀请你来做客,且舍妹不便见外男,还请你出去。”言罢扭头吩咐阿榆:“阿榆你回屋去。” 他并未生气,嘴角甚至带着一丝笑,但阿榆莫名就是一阵心悸,不由自主想听他的。 她 要转身,展怀春急了,一掌朝拦在身前的男人手臂劈了过去。程杨冷笑,闪身避开再抓住展怀春肩膀用力往后一推,便将展怀春甩出几步远,趁他往回冲的短短功 夫,程杨迅速将南门带上并扣上锁,才勾上,身后传来凌厉风响。能在短短时间打倒他的手下,程杨不敢轻敌,弯腰低头同时长腿横扫,开始跟展怀春过招。 这个展家二少爷,他早想打了! 阿榆的叙述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尼姑庵似乎不太对劲儿,展怀春带阿榆回家当丫鬟更是有蹊跷。这些都不提,展怀春敢打他妹妹板子,敢仗势欺人坏他妹妹闺誉,他都饶不了他! 两个男人,一个是自小精心练武实战经验并不算多的富家少爷,一个是虽无人指导却在八年生死拼搏中练出一身好本事的铁骨男儿,一招一式均疾如风快如闪电,你来我往竟一时难分上下。 “少爷,哥哥,你们别打了!”里面阿榆听到动静着急了,两个都是她看重的人,她不想看他们打架。可男人不听她的,门缝里看不清楚,阿榆连番推门拽门都扯不开上面虚挂的锁。她急哭了,顾不得脚边汪汪乱叫的豌豆,飞快朝后院跑,准备绕过去劝阻他们。 外面展家后门有个男人守着,他好像朝自己弯腰喊了什么,阿榆没留意,快步往前面跑。几乎她才转弯,对面一前一后忽飞速赶来两匹快马,其中一匹迅速消失在前面路口,后面的人则朝她行了过来,勒马问她:“阿榆,你怎么在这儿?我二表哥呢,你哥哥真回来了?” 一提这个阿榆顿时急了,边跑边跟沈棠解释:“他们在前面打架呢!” 果然打起来了,沈棠无奈摇头,跟阿榆一起赶了过去。 转 过大门,就见那边三个男人缠斗在一起,其中程杨跟展怀春主要互相攻击彼此,展知寒明显是拦架去的,后来展怀春催他走开,程杨听出两人是哥俩,便一起打了。 展知寒绝非善茬,他本来就不是很赞成二弟跟阿榆的婚事,此时见这个男人不分青红皂白,他虽然还在劝,却开始暗暗跟展怀春联手打一个。 展怀春一人程杨对付起来都吃力,哥俩一起上他马上知道自己早晚会败下来,余光中瞥见妹妹跑了进来,他回避的动作一滞,于是展怀春那一拳重重砸在他胸口。程杨连退数步,仰面倒了下去。 “哥哥!”阿榆大急,一把推开想拉她手的展怀春,蹲到程杨身前去扶他:“哥哥你疼不疼?” 程杨以拳抵唇咳了咳,低头看手,顿了顿,将手负于背后,勉强笑道:“没事,只是吐了一点血,阿榆不用怕。” 都吐血了,阿榆泪如泉涌,扭头质问展怀春:“我哥哥才回来,你怎么能打他?” 展怀春傻了眼。他那一拳力气确实不小,可就凭这男人的身手身板,怎么看都不像一拳就吐血的啊? 他想解释,展知寒伸手拦住他,朝在妹妹“搀扶”下刚刚站起来的男人拱手赔罪:“原来您就是接任徐大人的千户大人,我们兄弟二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程大人海涵。” 千户是五品世袭军职,前千户徐大人家里没有男丁袭爵,朝廷将派新官接任。上次肖知县提起此事时只说新千户很快就会到任,并不知对方姓甚名谁,可刚刚此人倒下去时,身上腰牌露了出来,正是他曾经见过的千户腰牌,上面也有程杨姓名,确实是阿榆的哥哥。 “展大少爷眼力倒是不错,你们可知,殴打朝廷官员乃是重罪?”程杨理理衣衫,将阿榆护在身后道。 展知寒瞪了自家想要回嘴的二弟一眼,抢先开口:“如果程大人行事不问青红皂白,以怨报德,我们兄弟无话可说,任大人处置。” “哥哥,大少爷少爷都是好人,你别抓他们!”阿榆虽然气展家兄弟联手打哥哥,却也不希望他们真的被抓。哥哥跟她说他当官了,比知县还大,她怕哥哥真的抓人。好好的怎么就打起来了?其中一定有误会啊。 她手紧紧攥着程杨胳膊,展怀春看了刺眼:“阿榆你别求他,他想抓就抓,我不怕他!”不就是个当官的吗?他见多了! 程杨冷笑,没理展怀春,而是看向展知寒:“什么叫不问青红皂白以怨报德?我倒是想听听展大少爷如何解释。若你们真对程家有恩,我程杨自会赔礼道歉。” 展知寒坦然一笑:“不必大人道歉,只要大人肯听我们解释原谅我们欺上之罪,展某感激不尽。程大人,有些事情不便直说,不如你随我们兄弟去隔壁说话,让拙荆安抚令妹如何?骤然遇到此等变故,想来程姑娘也受惊了。” 程杨打量一眼沈棠,知道妹妹大病过后依然单纯如孩童,便低声问她:“哥哥有话要去跟他们说,你想跟她说话吗?” 阿榆点头,紧接着又攥住他胳膊求他:“哥哥,你们别再打架了行吗?” 她泪眼汪汪,程杨哪里舍得说个不字?安抚地拍拍她肩膀,示意展家兄弟带路。 展知寒跟沈棠对个眼色,大步走了。 展怀春盯着阿榆,不想走。 程杨不悦地催他,展怀春依然盯着阿榆。 哥哥并无大碍,阿榆已经不太怪展怀春了,看看他,低头小声嘱咐道:“你快去吧……少爷,你,你别再跟大少爷一起打我哥哥了,他真不是故意打长安的。” 展怀春想吐血,谁想打人了?分明是程杨行事气人逼他动手的! 隔壁偷听的长安委屈揉胸口,也想吐口血。他不过是询问程杨来历,程杨不答他尽忠拦人就被踢了一脚,那还不叫故意的吗? 不过算了,谁让对方不但是展家未来大舅爷还是个武将官爷,他自认倒霉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语舞和喵喵妙妙的地雷,么么~ 长安:我白白挨了一脚好冤啊!!! 属下甲:闭嘴,我被你家少爷踢飞都没说什么。 长安:……你能跟我比吗?我可是有些戏份的小男配! 属下甲:…… ☆、第80章 宣言 男人们走了,沈棠笑着把阿榆往屋里引:“刚刚是不是吓到了?” 阿榆点头,不解地问她:“少爷为什么要打我哥哥啊?” “因 为二表哥以为他是骗你的坏人,怕你被他抢走啊。”沈棠看看桌上的饭菜,示意阿榆跟她一起把菜端回锅里温着,顺便问阿榆跟哥哥都说过什么。忙完了洗过手,她 拉着阿榆手叹气:“原来你哥哥知道二表哥打你的事了,怪不得会那么生气。阿榆,要是你哥哥不愿意你跟二表哥在一起,你怎么办?” 阿榆怔住,此时也顾不得羞涩不羞涩的了,低头道:“少爷对我那么好,哥哥他……” 沈棠摇头:“你哥哥明显不喜欢我们,否则怎么会动手?阿榆,现在你是官家小姐,我们只是不入流的商人,二表哥娶你是高攀,我现在只替他问你一句话,如果二表哥坚持娶你,而你哥哥始终反对这桩婚事,你是听他的话,还是对二表哥一心一意,无论发生什么都非他不嫁?” 阿榆慢慢抬头,她想说哥哥不会反对,只是,她跟哥哥那么多年未见,除了知道哥哥对她还是跟从前一样好,其他的,她并不是很了解。而展怀春,她不知道什么官商差别什么高攀不高攀,她只知道,展怀春对她有过那么多好,除非展怀春又生她的气不要她了,她,想嫁他。 “表姑娘……” “阿榆,别再叫我表姑娘了,你现在不是展家的丫鬟,再这样称呼既显得跟我们见外,又会让你哥哥听了不舒服。阿榆,以后你叫我名字吧,见到二表哥就喊他展怀春或展公子,千万别喊少爷了。”沈棠先纠正她的称呼。 阿榆应了,顿了会儿低头道:“我,只要展……只要他还想娶我,我会劝哥哥答应下来的。” 沈棠握住她手,声音柔和:“放心,二表哥一定会娶你的,我从没见他对谁如此上心。” ~ 隔壁屋里,展知寒与程杨并肩坐于主座,展怀春坐在展知寒下首,扭头望向窗外,脸色铁青。 程杨脸色比他还难看。 展知寒恍若未见,径自平静地说着:“……舍弟不忍程姑娘沦落风尘,又担心程姑娘搬回来被亲戚欺负,只好将其带回家中,后来日久生情……只是舍弟愚笨脾气暴躁……” “大哥!”展怀春听不下去了,厉声喝道。 展知寒看他,“你乱发脾气打了程姑娘,难道这不是事实?” 展怀春被噎住,刚想说话,程杨冷笑:“于是阿榆病后恢复记忆,坚持回家,展二少爷为了讨阿榆欢心,明面上将她送了回来,却用另一种方式将阿榆禁锢在身边,占她便宜毁她名誉逼她除了嫁你没有第二条路走是不是?” “你别说得那么难听!阿榆跟我情投意合,不信你问问她,她到底喜不喜欢我!”展怀春猛地站了起来,瞪着眼睛道。 程杨讽刺地看他:“阿榆什么性子你比我还清楚,她那么单纯,知道什么叫喜欢?你死皮赖脸缠着她,把那些糊弄小姑娘的手段用在她身上,她会不上当?” “我……” “够了!” 程 杨陡然起身,两三步走到展怀春身前,眼里全是戾气:“展怀春,尼姑庵一事是真是假,今晚我便可知晓,如果是真,不管你是善心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帮阿榆离 开那种地方,我程杨都欠你一次,你要钱要官或是其他生意上的需要,甚至让我给你磕头谢恩,只要你开口,我都会照做,但你休想再接近阿榆半步!从前那些,是 我没有照顾好她,没能护她没能教她人情世故,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她寄人篱下看人脸色任人打骂任人调.戏轻薄!我给你半日时间,带上你的下人马上离开王家 村,否则休怪我忘恩负义!” 倘若展怀春真的救了阿榆,他可以感激他,可以无视展怀春对妹妹的轻视毒打,却绝不会让妹妹跟一个可以狠心打她的男人在一起! 最后看一眼展家兄弟,程杨转身离去。 展怀春白着脸想追上去解释,展知寒闪身拦住他:“二弟,现在他正在气头上,你说什么他都不会听的。先跟我回去,等程家解决完自家事情,你再想办法解释清楚。” 展怀春垂眸,袖中双拳紧握。 “我去接你嫂子。”展知寒拍拍他肩膀,转身往外走。 “大哥,我知道你其实并不愿意我跟阿榆在一起,但今日是最后一次。程杨不待见我,我会努力让他相信我对阿榆的心意。我要娶阿榆,娶定了,这事不用你帮忙,更不用你帮倒忙,若是再让我发现你背地里坏我计划,别怪我真的不认你这个大哥。” 展怀春盯着前面男人略显清瘦的背影,字字清晰。是,他打阿榆被程杨知道是他罪有应得,他也没想隐瞒,但大哥那么聪明,他真想帮他,可以找无数个个好听点的理由,偏偏他在程杨面前诋毁…… “你是怪我说你脾气暴躁?”展知寒回头看他,“我只是实话实说。” “可我已经改了!”展怀春气急败坏,一脚踢在炕壁上。 展知寒无动于衷:“你这样也叫改了?只对她好就算是改了吗?明月回来禀报时我说什么?我说先打听清楚程杨来历,结果我话没说完你就冲出去了,见面就跟人打架,你说,你这叫改了?二弟我告诉你,若是你一直这样冲动暴躁自以为是下去,这辈子你也休想娶到她,你……” “行了行了,他心里难受呢,你这个时候还戳他伤处做什么?”沈棠挑帘进来,拉住展知寒胳膊劝道。还说别人呢,他关心二弟却非要用最恼人的方式提点他,怪不得人家不想认他这个大哥了。 展知寒暗暗运气,抓住沈棠手往外走:“走,咱们回家。” 沈棠还想再安慰展怀春两句,丈夫却不给她机会。 人都走了,周围迅速静了下来,展怀春怔怔地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脑仁疼得要炸掉。 程杨为什么要回来?他跟阿榆过的好好的,他为什么要回来! 可他是她哥哥,是她受了委屈昏迷不醒时口口声声唤的哥哥,程杨回来,她一定很高兴吧? 他也有大哥,他知道被兄长护着的好…… 所以,到头来,事情闹成现在这种局面,还是怪他吧?如果他早点承认他喜欢她,早点跟她说清楚,就不会让她受那么多委屈吃那么多苦了。 展怀春倒在炕上,一手覆上眼睛。 “少爷,大少爷他们走了,咱们……?”长安静悄悄挪到门帘后,小声问。刚刚他跟莺儿就在后院房根下偷听,里面三人的话他都听到了,程杨可是限他们半日内离开的。 展怀春慢慢睁开眼睛,最后坐起来,低声道:“咱们也走,你去安排,一个不留。”程杨既然是千户,就不可能住在这小小的村子里,他留在这边也没用。 长安搓搓手,壮着胆子问:“少爷,那莺儿怎么办?也带回府里吗?”小丫头眉眼清秀长大了绝对好看,又是单纯招人疼的性子,他有点舍不得啊,也总算理解自家少爷为啥总是放不下阿榆了。 展怀春并不知长安那点花花心思,皱眉道:“让她去程家,她卖身契在阿榆手里,阿榆会要她的。还有,你告诉莺儿,如果她不能让阿榆留下她,她就准备回牙行吧。”总得在她身边留个自己人,豌豆那只蠢狗不喜欢他,他也想不到豌豆能帮什么忙。 长安忙不迭去了,拉着莺儿千叮咛万嘱咐。他才十六,再等四五年完全等得起。 莺儿怕死了,刚要过去,忽听前院传来一声洪亮大吼。 “阿榆,我先走了,你不用怕,乖乖在家等着,早晚我会把你娶回家!谁也拦不住!” 展怀春立在墙头,隔着纱窗看屋里的小姑娘,贪恋不舍。 阿榆跟程杨正在吃饭,程杨坐东,她坐西,抬头便能瞧见外面墙头上的展怀春。 那人一身蓝袍,身后是朗朗碧空。目光相碰,她看见他咧嘴笑了,朝她招手,转而跳了下去。 阿榆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泪眼朦胧看向对面的男人。刚刚哥哥回来,她想问他们都说了什么,哥哥笑着说他饿了,想先吃饭,阿榆不忍心饿着他,只是现在,她真的忍不住了,“哥哥,你不喜欢他吗?可我喜欢……” “阿 榆,你长大了,不能再轻易说这种话。”程杨在展怀春离开后收回视线,尽量温柔地打断妹妹,“阿榆放心,哥哥知道展怀春是好人,以后不会再跟他动手了。阿 榆,接下来哥哥要去卫所接任,咱们还要搬去县城新家,哥哥有很多事情要做,暂且没有精力考虑你的婚事。而且……” 他故意顿住,阿榆忍不住盯着他看。 程杨笑了笑,伸手帮她抹掉眼角泪珠,感慨道:“而且咱们兄妹这么多年都没能在一起,哥哥舍不得一回来就把你嫁掉,想把你留在身边多照顾两三年。不过阿榆若是着急嫁人,不想跟哥哥住,哥哥……” “没有,我想跟哥哥住,我没急着嫁人!”阿榆连忙打断他,说完脸红了,心里还有点自责,哥哥处处想着她,她却只惦记着跟展怀春的婚事。 “真的?那哥哥真留你两三年,你不会怪哥哥不许你嫁人?”程杨不太相信地问。 阿榆抬头看他,目光很坚定:“不会的,我想跟哥哥住一起。”哥哥一去多年,她真的很想他。 程杨却叹了口气,望着窗外道:“可惜你已经长大了,哥哥最多留你一两年,再多留你就成老姑娘了。阿榆放心,哥哥不会耽误你的,你先安安心心跟哥哥住,等将来你把头发养长,哥哥一定让你嫁个你喜欢的人。” 阿榆开始还为哥哥话里的不舍难过,听到后面心中一喜,嫁她喜欢的人,莫非哥哥不反对了? 有心问问,又怕哥哥以为她急着嫁人,阿榆红了脸,低头吃饭,掩饰眼中喜悦。 程杨笑着给乖妹妹夹菜:“多吃点,姑娘家长胖点才好看。” 一两年不见面,他再挑几个好男人给妹妹相看,就不信妹妹忘不掉那个展怀春! ~ 夜幕降临,程杨坐在炕沿前跟阿榆讲小时候的事,等阿榆睡着了,他轻轻起身,去了隔壁。 除了那个妹妹坚持要留的小丫鬟,展家下人都走了,东屋里面跪着一大三小四个短发尼姑,西屋里是他大伯一家子,全都蒙着眼睛堵着嘴。 程杨先去审尼姑,如果她们说的能跟展家兄弟的话对上,大伯一家也不用审了。 屋里点着一个大炭盆,炭盆里有烧得火红的烙铁,程杨坐在椅子上,俯身握住烙铁把柄,轻轻转动:“接下来我要问你们话,你们谁敢撒谎,或是大声吵闹,我会用这个烙遍你们全身。”说着,拿出烙铁在旁边一块儿生肉上碰了一下。 无需看,单是那肉被烤焦的滋滋声,混合着一点肉香的焦味儿,明容明华便吓得瘫了下去,有水声从她们裤子里响起。 清画年纪最长,稍微镇定些,脸色却也白得可怜。 明安是几人里面身上穿得最好的,也是最镇定的,她低着头,静静等陌生男人问话。 程杨起身去了院子,自有手下一个一个往外带人。 因为程杨想问的事情很明确,几人又不敢说谎,没用上两刻钟,程杨就问完了。 从明安嘴里问出来的多一些。她说展怀春只要阿榆伺候过夜,一句听起来很普通的话,既表明阿榆已经没了清白,又暗示了展怀春品性,不管他是为两人中的谁而来,这话都是高明的陷害了。 程杨多看了明安一眼。其实他庵里每个尼姑的情况都问了,这人却能猜出他是奔着阿榆去的,果然聪明。可惜聪明人,特别是自作聪明的人,都活不长。 最 后听完属下打听过的展家情况,程杨淡淡道:“给程永和一家下套子,其余的不用多做,让他们自作自受。”当年大伯对他们不照顾但也没有太坏,所以他临行前把 家里一点存钱都交给大伯,请他帮忙照顾妹妹,谁料他……就让他们自取灭亡好了,免得旁人说他发达了便忘了亲戚。 “那个叫明安的心如毒蝎,留着必有后患。其余三个好好警告一番,放了吧。” “大人放心,属下一定办妥!” 程杨“嗯”了声,放轻脚步回了自家。 黑暗中,妹妹睡得很香,呼吸绵长。 程杨坐在炕沿前,想到这么多年她受的苦,心里比被人扎了一刀还疼。 阿榆,从今以后,没人能再欺负你。 ☆、第81章 相思 阿榆很快就跟哥哥搬到了千户府。 千户府距离县衙很近,那日阿榆坐在马车上,路过衙门时莺儿指给她看着,然后往前行了一刻钟左右再转个弯,就到了千户府。门口有四名护卫左右而立,纷纷朝他们兄妹二人行礼。阿榆还是不太习惯自己的新身份,头戴纱帽,紧张地跟在哥哥身后。 进了府,程杨亲自带着妹妹参观他们的新家。 宅子一共分三进,前面是程杨处理军务会客的地方,庭院最为开阔。中间是程杨起居的院子,正北一明两暗三间房,左右各有耳房,东西还有厢房,院中则保留着前任千户大人留下来的布置,简单又大气,程杨对此要求不高,不打算再改。 后面就是阿榆的院子了,院中布局跟程杨的一样,只是景致更加秀美。 这里也是程杨最花心思的地方。 阿榆房间里的家具床铺全都是他命人新添置的,此外他还给阿榆请了一个面容慈善的嬷嬷,教她接人待物管理后宅。嬷嬷姓李,程杨亲自挑选,又将李嬷嬷的小儿子调到军中随他历练,所以程杨相信对方既会尽心教导阿榆,又不敢背地里欺压善主。 李嬷嬷早就搬过来了,负责调.教阿榆的两个大丫鬟并几个小丫鬟,现在阿榆这边都是她带人收拾的。兄妹二人从走廊下来时,李嬷嬷领着身后众丫鬟齐齐行礼。 “奴婢见过大人,见过姑娘!” 阿榆完全不知所措。 程杨示意众人起来,让她们一一向阿榆汇报名字身份,再笑着跟她解释。 阿榆懂了,但她不习惯让这么多人伺候自己,拉着程杨往边上走几步,小声道:“哥哥,我会好好跟李嬷嬷学管家,可我身边已经有莺儿了,夏竹秋竹就不用了吧?”展怀春家里那么有钱身边也只有她一个贴身丫鬟啊。 程 杨扫一眼那边负责给阿榆抱狗的莺儿,嗤道:“一个十岁的丫头懂什么?既然你坚持留她,就让她在你跟前陪你逗乐吧,其他事情你都吩咐夏竹秋竹做。阿榆,你现 在是官家姑娘,身边必须有人伺候,你也要学会驭下。这些丫鬟你喜欢怎么用就怎么用,哥哥不多加干涉,但你要好好学,以后嫁了人好有人帮你。”几个丫鬟都是 忠心的,有李嬷嬷在旁提点还有他时时留意,相信妹妹很快就能适应。 阿榆拗不过哥哥,只好把人都收了。 之后的日子,阿榆乖乖待在后院跟李嬷嬷学管家,闲了就领着莺儿跟夏竹去园子里玩。两个新丫鬟,夏竹性子比较活泼,平时也喜欢照顾豌豆,阿榆便听李嬷嬷的,出去时都带着夏竹。秋竹安静沉稳,留在屋里看家。 最初的新奇过后,阿榆开始想展怀春了。 其 实她一直都想,之前不过是在哥哥面前假装不在意,如今太长时间不见,白日里她想装都做不到了。她想知道展怀春的消息,可惜她住在后院,这里距前院隔了哥哥 的院子。哥哥说前院有很多护卫还有男客来访,她不好露面,让她不要过去。莺儿想偷偷溜出去看看,被两个护卫拦住了。于是除了哥哥告诉她的那些,外面的事情 她一概不知,不知展怀春有没有来找过她。 黄昏时分,程杨从卫所归来,听门房说展家又递了帖子来,展家大少奶奶想拜访姑娘。 程杨直接让他把帖子烧了。 刚搬来第二天,展怀春就来了,他客气地请他进门请他喝茶,至于他的那些道歉,他一个字都没听。后来展怀春想见阿榆,程杨更不可能答应,这人明显还把妹妹当丫鬟呢,想见就见,旁的人家,就算两人彼此有意,他敢直接登门说要见人家姑娘吗? 他冷言冷语讽刺一顿,展怀春心虚,回去老实了一阵,然后就唆使他嫂子请妹妹过去做客了。 把妹妹送到狼身边?程杨才没那么傻。 换过常服,程杨去后院跟妹妹一起用晚饭。 哥哥回来了,阿榆还是很高兴的,亲自帮哥哥盛饭。他们兄妹用饭时,程杨不喜旁边有人伺候。 但程杨很快就发现了妹妹的走神。 “阿榆,我是你哥哥,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跟哥哥说,别憋在心里。”他放下碗,柔声道。 阿榆眼睛有点酸,低头,良久才道:“哥哥,我,他有没有找过我啊?” “阿榆想他了?”程杨戏谑地问。 他笑了,阿榆就没有那么紧张了,红着脸点头:“我,我已经一个月没见过他了。” 妹 妹肯跟自己说心里话,程杨很高兴,没有再笑她,只是叹道:“他的确来过几次,可是阿榆,男女授受不亲,哥哥怎能让他见你?传出去旁人怎么看咱们家?展怀春 这人啊,做事还是太欠考虑,若他有他大哥两成懂礼,就知道这样的请求有多冒犯咱们。哥哥看在你的面子上没有打他,换个人,哥哥一定直接把人轰出去。” 阿榆脸一下子热了,她就想着以前常常跟展怀春见面了,忘了成亲前男女私.会确实不妥。 “哥哥,我知错了,他,他也是……哥哥你被生他的气,好好跟他讲道理,他会听的。” 程 杨颔首,给妹妹夹菜吃,过了会儿又道:“阿榆自己在家很闷吧?论理咱们搬过来要请客的,只是年关将近,众人都忙着团圆过年,此时请客旁人怕是不大方便。等 正月过完哥哥再设宴招待客人,到时候把你想见的人都叫过来。不过有些话哥哥得说在前头,不许你偷偷见他,知道吗?你要留在后院招待女眷,他嫂子你倒是可以 多说说话。” 不能见面啊…… 阿榆有些失望,不过知道他也来了,两人待在一个地方,总比音信全无好吧? 有了盼头,阿榆心情渐渐又好了起来。 阿榆好静,平时看看书逗逗狗,一天仿佛很快就过去了,临睡前若是思念太盛,她还会念经静心,所以分隔两地对她而言不是特别苦,当然也是因为她相信两人最后肯定会在一起。那边展怀春可没有她这么好过了,刚分别时愁得他嘴角真上火生了个大泡,养了半个月才消。 旁人过年都长肉,他瘦了好几斤。 “一点进展都没有?”好兄弟如此为情所困,肖仁有点看不过去了,给他出主意:“你功夫好,干脆半夜偷偷摸过去得了。” 展怀春面朝里侧躺着,脑袋蒙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你以为我没想过?去的时候被我大哥抓回来了,警告我别犯傻,否则没被发现还好,真被程杨逮着了,我娶阿榆就更没戏了。” “那你直接去提亲啊!”肖仁大声道。 展怀春懒得理他,现在去提亲,等着被拒绝吗? 程杨他暂且已经不想管了,他想见阿榆,想得要死。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哪怕只是偷偷瞧一眼也好,否则他什么都干不下去!越是看不见,他就越后悔,当初阿榆就住在他屋里,他却冷着她,一连十几天甚至一个多月不见她,现在他想见了,却见不到了! 展怀春恨恨地攥褥单,只觉得生不如死。 肖仁也愁了,展怀春这样,一两天他会幸灾乐祸,时间长了他看着心里也堵得慌啊。 “对了,元宵晚上赏灯会,阿榆哥哥那么宠她,肯定会带她出来吧?到时候你早早去那边守着,他们一出来你不就见着了?”肖仁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展怀春猛地坐了起来,长发散乱,下巴上冒出了短短胡茬,一双眼睛却熠熠生辉。 肖仁迅速退后几步,嫌弃地看他:“快去收拾收拾,这副样子出去还不把阿榆吓跑了!” 邋邋遢遢的,哪里还有半点展二少爷的风采?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大家不用担心啊,月底二爷肯定能娶到阿榆的,哥哥只是稍微增加点难度,不会成为棒打鸳鸯的黑势力哒~~~ ☆、第82章 窥伺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外面爆竹声起起落落,阿榆揉揉眼睛,等睡意彻底过去,坐了起来。她一动作,脚底下被子也被拱了起来,过了会儿豌豆探出脑袋,回头瞧她,跟着双眼发亮,几个跳跃扑到了她怀里,前爪高抬搭在她身上,哈赤哈赤要舔她。 阿榆给它舔了几下便把豌豆抱到一旁,小家伙几个月好像也没长多少,轻飘飘没什么份量。 “姑娘,你醒了?”莺儿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走了进来,在阿榆收帐子之前迅速将活抢了过去。 阿榆有些吃惊地看她:“今儿个怎么醒的这么早?”天还有些暗呢。 莺儿挂好纱帐,先捂嘴张了个哇哇,才揉着眼睛道:“姑娘起来了,我当然要服侍姑娘啊。” 她不早点起来行吗? 以 前就她一人在姑娘身边,姑娘温柔和善,她贪睡起得晚姑娘也不说她。现在夏竹秋竹来了,三人轮流守夜,刚开始她也没觉得怎样,想着她跟姑娘的时间最长,姑娘 肯定会更喜欢她的。但慢慢的,莺儿发现姑娘虽然待她还同一起一样,对夏竹秋竹却也渐渐好了起来,好像在她心里她跟她们都是一样的。莺儿不傻,知道自己继续 懒散下去肯定会被夏竹二人比下去,因此下定决心要勤快伺候姑娘,别人能做到的她也要做到。 阿榆倒是没有嫌弃过莺儿,她十岁的时候也暗暗希望可以不用早起去山下挑水的,特别是冬天。 忆起曾经,阿榆看看自己温暖的屋子,顿时心生满足。她不怕吃苦,但肯定更喜欢舒服的好日子啊。 这一切都是哥哥给她的。 在展怀春身边她也衣食无忧,但她的心是虚的,总觉得展怀春给的那些超过了她该得的。如今却不一样了,程杨是她的哥哥,哥哥给她什么,她收下的都心安理得。 阿榆抱抱豌豆,让莺儿去吩咐小丫鬟们端热水过来。 洗漱完毕,秋竹过来帮阿榆梳头。 “姑娘是三月里开始蓄发的吗?”秋竹认真地给阿榆通发,时不时看一眼桌上的镜子。姑娘刚刚洗完脸,脸蛋白里透红,眉如墨画眸如清泉,真是好看。 阿榆点头:“是啊,可是养了快一年才到肩膀这里,真慢。” 秋 竹笑了,声音柔柔的:“一点都不慢,奴婢老家隔壁有个姐妹头发天生发黄,她娘不知从哪听说头发剃光几次再长出来就变黑了,便给她剃了一个月的头,没想这法 子还真管用,头发再长出来时黑了很多,但她头发长得慢,养了一年半才有姑娘这么长吧,幸好那时她才十一二岁,不急着嫁人。” 可她已经十六了啊…… 看着镜子里自己短短的头发,阿榆有点着急。 秋竹瞧了,忍俊不禁:“姑娘着急了?” 阿榆脸上一热,连忙否认:“没有,就是,就是头发这么短梳头都不好看。” 秋 竹手巧,说话时已经帮阿榆在后面绾了个圆髻,她一边从桌上拿了珍珠围髻给阿榆戴上,一边嗔道:“姑娘是嫌奴婢手艺不好吗?您瞧瞧自己,这样走出去,谁敢说 您不好看?”固定好围髻,她又在阿榆耳边别了朵嫩黄绢花,扭头问守在旁边的夏竹莺儿:“你们帮我评评理,整个县城还有比姑娘好看的吗?” “没有,咱们姑娘是最好看的!”莺儿口直心快,立即附和道。她说的是心里话,她见过的所有人里,男人里数展少爷最俊,姑娘里当然是她家姑娘最美。 夏竹自然也不肯落后,盯着阿榆夸道:“我听戏文里说西施在河边浣纱,因为她长得美,河里的鱼只顾看她忘了游水慢慢就沉了下去,要是咱们姑娘去河边站着,肯定也能这样!” 这个夸得也太过了,秋竹忍不住背过身偷笑。莺儿没听说这个故事,难以置信,缠着夏竹问是不是真的。而阿榆早被她们夸得脸如红云,看都不敢看自己,迅速起身往外跑了。说实话,她也知道自己好看,但要说最好看的…… 她们都没见过展怀春女装的样子,如果见过,她们就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好看了。 冬日的清晨,空气冷冽,阿榆脸上热度渐渐褪去,她深深呼吸,压下想念,带着莺儿去了厨房。 “姑娘来了,水烧好了,随时都可以下锅。”专管厨房的嬷嬷笑着出来迎她。 阿榆已经习惯了下人们的恭敬,简单寒暄两句后,走了进去。 昨晚她亲手包的饺子汤圆都摆在案板上,上面撒了一层白面,免得底下粘住案板。阿榆转身,莺儿熟练地替她挽袖子,两边都挽好了,阿榆再亲自把饺子汤圆放下去,看着刚刚还沸腾的水瞬间平静下来,心中无比满足。 这个年是她过得最开心的一次。 七岁以前她跟哥哥一起过,但她记不清了,后来哥哥一直不在身边,她自己在玉泉庵的小小房间里过。现在哥哥回来了,她恨不得所有事情都亲力亲为。好好享受兄妹在一起的日子。 柴火很旺,热水重新翻腾,饺子汤圆一个个都浮了上来。过了一会儿,厨娘捞起来一个让她尝。阿榆看看碗里的饺子,知道这个肉馅的。哥哥爱吃肉,而她喜欢吃素馅儿的,就包了两种形状。肉馅的捏成普通长饺子,素馅的捏成了花饺子,是她跟厨娘们学来的。 她拿起筷子把饺子夹成两半,尝过之后,朝厨娘点头。 捞饺子这种事交给厨娘去做,阿榆脚步轻快地前往偏厅,转到门口,发现程杨已经到了。 “哥哥!” 阿榆让莺儿回去跟夏竹她们一起吃饭,她笑着迈了进去,一眨不眨地打量眼前的男人。 哥哥比她大九岁,过完年已经二十五了。平日里他穿的都是黑灰等色,这几天总算喜庆了些,一身绯色团领长袍,腰系黑玉带,挺拔如松。听到她脚步声,他马上转了过来,俊朗脸庞坚毅沉稳,却又带着温柔的笑,比展知寒还好看。 至少阿榆这样觉得,展怀春呢,他跟哥哥是不同气度的,两人没法比。 阿榆盯着自家哥哥看,越看越自豪,而程杨也在看她。十六岁的姑娘身量窈窕,枚红色绣花褙子配白底长裙,衬得她笑容柔婉明媚,真是人比花娇。在程杨眼里,这样的妹妹天底下没有男人配得上,展怀春模样还凑合,那副少爷脾气却是半点都入不了他的眼。 “阿榆又去厨房了?”程杨笑着招呼妹妹落座。这丫头,他不让她去厨房,她偏要去。不过话又说回来,能吃到妹妹亲手给他做的东西,他胃口都好了很多。 阿榆含笑默认,趁丫鬟还没有端饭上来,小声问他:“哥哥,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进门时看到哥哥,不知为何她就想到了这个问题,跟着便觉得哥哥应该快点娶个妻子过门。展知寒二十四成亲便算很晚了,哥哥跟他同岁呢。 妹妹话题变得太快,程杨愣了一下:“问这个做什么?” 阿榆目光移向别处,慢吞吞地道:“哥哥都二十五了……”她们家可没有打小喜欢哥哥的表妹,万一旁的姑娘嫌弃哥哥岁数太大怎么办? 她 眼神语气传达出来的意思太明显,程杨不由想笑,妹妹竟然担心自己娶不到媳妇?他在县城落脚才多久啊,已经有不少人想给他撮合了。程家只有他一个男丁,他当 然得娶媳妇,只是前些年他在外奔波根本没心思考虑这些,现在吗,他更想全心全意照顾妹妹,不想为另一个女人分心。左右不过一两年妹妹就得嫁出去了,他等得 起,到时候随便挑个合眼缘的娶回家,传宗接代罢了。 当然,对妹妹可不能这样说。 程杨咳了咳,用一副轻松口吻道:“阿榆别担心,外面很多姑娘都喜欢哥哥,只是哥哥眼光高,想慢慢挑个我最喜欢的给你当嫂子。”他可没说谎,骑马出门时,路上不少姑娘都偷偷躲在门后头看他的。 阿榆立刻就信了,喜道:“那哥哥快点挑!” 程杨笑着给她夹饺子:“吃饭吧。阿榆,待会儿哥哥要出去一趟,黄昏前回来,到时候哥哥带你下馆子去,吃完咱们直接沿街赏灯。” 阿榆兴奋地点头。 饺子鲜美,元宵甜濡,兄妹俩虽然只有两个人,远远没有旁人家热闹,却都心满意足。 此时展家也在用早饭。 展怀春当然要跟哥哥嫂子一起吃。 展知寒成亲之后,平时三人已经不在一起吃饭了,但逢年过节这种喜庆日子,一家人还是要聚在一起的。何况沈棠跟展怀春既是叔嫂又是表兄妹,这么多年早习惯了,有外人在场时自然要避讳,在自家院里则没那么多讲究。 展怀春跟心上人分隔两地,现在最见不得旁人在他面前恩爱甜蜜,沈棠体谅他难受,吃饭时老老实实的,跟展知寒并没有过分亲昵之举,一时饭桌上竟然有些冷清。 展家哥俩都不太适应,对视两眼,展知寒脸色似乎不太好看。展怀春嗤了声,就知道大哥平时那嫌弃样是装出来的,心里不定多受用呢。想想也是,要是阿榆那样黏着他,他做梦都要笑醒了。 想到阿榆,展怀春心里又开始不是滋味儿,自顾自低头吃饭。 饭桌上饺子汤圆当然也是必备,配菜里面有沈棠最爱吃的炖猪蹄,但今天沈棠不知为何突然没了胃口,一直没有去夹,只挑素菜吃。展知寒渐渐察觉到不对,扫一眼展怀春,见他耷拉着脑袋,难得主动夹了一个猪蹄送到沈棠碗里。 沈棠吓了一跳。 展知寒用眼神询问。她不是说吃猪蹄能丰.胸吗?不吃,莫非是觉得现在不用补了?念头刚起,展知寒情不自禁看了妻子胸口一眼,很快又一本正经地收回视线。其实她丰不丰他都不会嫌弃,当然,能再补些他也乐见其成。 脑海里晃过昨晚帐子里的动人美景,展知寒喉头发紧,不由再次看向妻子,却见妻子面色忽的一白,转瞬捂着嘴朝外跑。展知寒大惊失色,展怀春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他已丢下碗筷冲了出去,扶住沈棠肩膀:“怎么了?” 沈棠还在吐,根本没空回话,展知寒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登时吩咐守在外面的长贵去请郎中。 此时展怀春也凑了过来,隔了几步问:“表妹生病了?”吐成那样大哥都不嫌弃,真厉害。 “郎中看了再说吧,你先吃饭,不用等我们。”展知寒瞪他一眼,扶着妻子走了。 展怀春本来就没啥胃口,眼看兄长走远,他想了想,也跟了过去,站在院子里等消息。寒风萧瑟,他目光渐渐投向千户府所在方向,希望她好好的。最近城里不少百姓都染了风寒,她可千万别出事。 郎中很快就来了,扶完脉笑着道喜:“大少奶奶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展知寒喜出望外。 展怀春在外面听到喜讯,先是替大哥表妹高兴,随即而来的却是浓浓嫉妒。 大哥都快有儿子了,他连媳妇都没有呢! 嫉妒的男人拂袖而去,去找肖仁喝酒。 肖仁被肖灿灿缠着脱不开身,没空应酬展怀春。看他们兄妹情深,展怀春心里更酸了,忍不住猜测阿榆是不是一点都没想他,是不是有了哥哥就忘了他,是不是也像肖灿灿这样,把所有娇憨模样都露给她哥哥看了…… 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儿,展怀春告辞而去,领着长安在街上溜达,面无表情,漫无目的,看得长安都替自家少爷心酸,也为自己心酸。他的莺儿啊,傻乎乎的不知有没有被程家别的丫鬟欺负。 主仆俩都失魂落魄,不知不觉来到了千户府所在的那个路口。 “少爷,你又想去找程大人了?”长安最先回神,拉住展怀春袖子问。 展怀春这才发现自己身在何处。 去吗? 算了,去了也是听冷言冷语,大过年的何必自己找晦气? 他转身要走,长安忽的将他推到前面一颗光秃秃的杨树后。展怀春大怒,刚要发火,长安喘着道:“少爷,刚刚,刚刚程大人骑马过去了!”他怕程杨啊,一瞧见人,啥都没想就记得躲了。 程杨出门了? 展怀春心砰砰直跳,低声又问了一遍,听长安发誓没有认错人,某个心思又动了起来。 他真的忍不住了,甚至连等到晚上的耐性都没有。 ☆、第83章 闺房 展怀春站在路口,暗暗琢磨如何溜进千户府。 程杨应该也是防他着呢,在府邸前后门外都安排了护卫看守,前两个月他没敢轻举妄动,主要还是因为闯进去不容易,大哥的劝说只占一小半原因而已。 今日进去依然困难,但他等不及了。 “长安,你去准备马车,一会儿从那边赶过来,停在门口靠左位置,再想办法吸引那四个护卫的注意力,别让他们往这边看。”沉思良久,展怀春挑了个还算稳妥的法子。 “少爷你想翻墙进去?”长安吓得脸都白了,声音压得更低:“这是白天啊,少爷真想见阿榆姑娘,还不如晚上再来呢。”晚上黑灯瞎火的,被发现的可能也小啊。 展怀春冷哼:“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以为我不懂?告诉你,现在四个护卫只是站在那儿,晚上他们会走动巡逻,想进去比登天还难。快去,今日这事你要是办不妥,等着回家种地去吧!”说完狠狠推了长安一下,催他快走。 长安不想去,被大少爷知道了最后挨罚的还得是他。 可少爷明显下定了决心,长安咬咬牙,转身要走。 “回来!”展怀春突然又喊住他。 长安大喜过望,“少爷改变主意了?” 面对贴身小厮期待的目光,展怀春脸色有些不太自然,顿了顿,别开眼道:“我进去之后,你不用在外面等我,乖乖回家等着,如果三更前我一直没有回去,你替我找个好借口,别让大少爷察觉此事。” 长安眨眨眼睛,不是很懂:“少爷不回家去哪儿啊?” 展怀春瞪他:“哪来的这么多废话?我去哪儿还得你首肯吗?快去,这两件事有一样没办好,你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想回家种地都没门儿!” 这下连退路都没有了,长安再也不敢多嘴,灰溜溜跑了。 展怀春靠在树上,眼睛望向远处湛蓝碧空,面容平静,任谁也看不出他心中的激荡。 很快,那边就传来了马蹄声。 展怀春紧紧挨着墙壁,微微探头看去。 其 实从后门办事更方便,但千户府里的人都认识长安,没事去后面纠缠,稍微聪明点的都能看出其中有蹊跷,倒不如直接在前面,反正这些护卫都知道他们主仆来得勤 快。长安并没有下马,坐在车上不知说了什么,一开始只有左门边上的两个护卫走到了车前,后来右边那两个也凑上去了。 这是他出手的绝佳机会! 时 间不等人,展怀春毫不犹豫,疾步冲向那边高墙,距离墙根还有几步远时已高高跃起,连续几脚踢在墙上,转眼俯身趴在墙头。远处断断续续的爆竹声淹没了他奔跑 踢墙的动静,除了长安,没有人看见他风一般的动作。而长安呢,他也只是瞧见了自家少爷的身影,眨了两次眼后就看不见了。 他努力稳住心神,找个借口甩开四人,匆匆离去。 ~ 不得不说,展怀春挑了个好时候。 正月里朝廷官员放假,程杨也给千户府众护卫放了假,只留几人轮值看守宅院,所以前院除了偶尔走动的下人和两个似乎身负要职守在正房前面一动不动的护卫,可谓是空空荡荡。仗着自己灵活敏捷的身手,展怀春有惊无险潜到了后院。 程杨不用丫鬟伺候,衣食住行都是亲力亲为,但他给妹妹配置的丫鬟可不少。 眼下展怀春最大的困难反而是如何不惊动那些奴仆丫鬟。 冬日树木花草凋零,哪里都是光秃秃的,他连个安全的藏身之处都不好找。 地上不好走,他还是走房顶吧。 悄无声息攀到一间厢房屋顶上,展怀春低伏着身子打量整个院子,然后弓着腰小心翼翼朝上房那边挪去。到了离上房最近的一间厢房上,展怀春不敢动了,乖乖趴在上面,盼望阿榆或莺儿随便出来一个,帮他把外人支开。 可惜他的好运气仿佛都用在了翻墙进来上面,在屋顶吹了半天冷风,想见的一个都没出来,只有两个小丫鬟蹲在屋檐下晒日头,一边聊天一边翻绳玩。 其实也怨不得阿榆,外面那么冷,她遛完豌豆就回屋去了,一个人静静看书,以致于展怀春想听听她的声音都不行。 展怀春苦不堪言,但又心甘情愿。 厨房里渐渐飘来饭香,要吃晌午饭了。 展怀春精神振奋起来。 阿榆跟程杨一样,吃饭时并不喜欢身边有太多丫鬟伺候,恰好今日该莺儿陪她,她便打发夏竹秋竹先去下人房用饭,吃完再回来。夏竹秋竹早就习惯了主子的规矩,没有拒绝,随着那些送饭小丫鬟一起出去了。 众人走后,展怀春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他虽然不能进程家后院,却早将阿榆身边的情况打听清楚了,知道此刻屋里只有阿榆跟莺儿。 堂屋屋门只是虚掩着,展怀春蹑手蹑脚进去,反手插上门栓。屋里有柔婉动听的熟悉女声,那一刻展怀春眼睛突然有点酸,想来是屋顶风太大,就像有时候骑马,风连续吹会忍不住流泪。 他稳了稳情绪,进了外屋,再慢慢走到内室门帘前。 他顿住,再次确认里面只有两个声音,终于伸手,跨了进去。 阿榆正在给莺儿夹菜。 程杨不让她跟丫鬟们一起吃饭,可他能陪阿榆用午饭的时候并不多,到底还是怕阿榆一个人太闷,就准了,让厨房把当值丫鬟的饭菜一起端上来。阿榆吃不完那么多菜,每次都会把自己的分点给莺儿三人吃。 门帘突然被挑开,她吓了一跳,扭头看去,手里的筷子便掉了,望着展怀春说不出话。 莺儿也回头看,看清来人后登时张大了嘴:“少……” “去外间守着,不许发出半点声音。”展怀春艰难地将视线从阿榆身上挪开,冷脸吩咐莺儿,“无论是今日还是以后,若你露出半点马脚,让旁人知道我来过这里,我立即把你送回牙行。” “我,我,展少爷放心,我保证不让人知道!”莺儿颤巍巍站了起来,看看阿榆,再看看展怀春,突然就笑了,为姑娘开心。她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胆子也就大了,竟把自己那份饭菜也端出去了…… 饶是展怀春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多看了莺儿一眼,但莺儿身影一消失,他立即冲动阿榆身前。 “少爷,你,你怎么……”阿榆呆呆地看着男人靠近,心跳快到极致。他看她的眼神,让那些想念震惊欢喜心疼,都变成了紧张心慌,她总觉得,展怀春似乎想要做点什么。 展怀春想做的不是一点点。他居高临下看着面色红润的她,看她眼波如水,看她唇若涂丹,体内压抑了两个多月的思念渐渐化成强烈的渴望,火一样烧遍他全身。 “阿榆……”他俯身环住她肩头,看着她唤她,鼻端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面霜清香,很好闻。 他脸庞挨得那么近,阿榆脸越来越热,想问他怎么来了,却迟迟开不了口。他凉凉的鼻尖碰到了她脸,有点像豌豆的鼻子,可他不是豌豆啊,他这样是要做什么?他,他想亲她吗?她该不该推开他?应该推开的,可她好想他,她舍不得…… 小姑娘在纵容拒绝中间摇摆不定,男人却忍不住了,大手一捞将人打横抱起,直奔屏风后而去。 ☆、第84章 得寸 阿榆坐在榻上,紧张地看着展怀春弯腰替她脱鞋。 因为冬日轻易不出门,她在屋里时便只穿绣娘专门给她做的厚底棉绣鞋,前包后空,轻轻一拿就脱下去了。 她隐约猜到了展怀春为何要将她抱到榻上,是想抱抱她吧?阿榆依然不知要不要拒绝,脑子里犹豫不定,眼睛却不错眼珠看着这个男人。那么久没见,他瘦了很多,脸色苍白憔悴让人心疼,疼得她都想抱他,更不用说拒绝他的怀抱了。 所 以,当男人起身将她放躺下去,当他同样脱了鞋子,当他放下三重帐子躺到她身边,痴痴地看她,她什么羞涩规矩都忘了,凭着心意主动抱住他。以前他在被窝里欺 负过她,她推拒的时候环过他腰,知道那里有多细,如今冬衣比秋衫厚,照理说他的腰该粗些才对,怎么抱着好像更瘦了? 她靠在他肩窝,他密密麻麻吻着她额头,嘴唇冰凉。阿榆抬眼看他,正好他挪了下来,目光相对,他眼里是能看出来的想念,她眼里是满腔心疼无法排遣而化成的泪。 “哭什么?”展怀春终于找到了声音,双手将她抱得更紧。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出去办差了,还是没有好好吃饭?”阿榆有些哽咽地问。 看着她落泪,展怀春默默为她拭去,一时没有说话。 她哭,他心疼,她的泪简直就像是细密的雨帘,将他一颗心都围了起来,跟着她湿润跟着她难受。可她为他哭,他又忍不住欢喜,只有想他喜欢他心疼他,她才会这样啊。 “天 天想你,天天为见你一面费心思,能不瘦吗?再者我不是跟你说过,一个人吃饭没意思,你不陪我,我都吃不下饭。阿榆,我想亲你,可以吗?”他捧着她脸,温温 热热细细滑滑,像是曾经一起吃过的荔枝果肉,却比荔枝果肉还诱人,恨不得一口吞下去,像那些精怪一样,吞到腹中带回家,回去后再把她放出来,藏在家中一辈 子都不再让旁人带走。 他问的太突然,让人一下子从心疼愧疚变成紧张羞涩,阿榆俏脸慢慢变红,低下头,慢慢地道:“只亲额头,行吗?”像刚刚那样,小心翼翼又无比珍惜,不会太让人心慌。 展怀春没有立即答话,而是抬起她下巴,看她的眼睛:“阿榆,不算今日,咱们六十二天没见了。阿榆,我手凉不凉?知道为什么这么凉吗?因为我在你们家房顶趴了一个半时辰才等到机会下来找你,阿榆你不知道,屋顶风特别大,我……” 话没有说完,嘴唇忽的被人堵住了,温暖柔软的唇紧紧压着他的。 展怀春垂眸,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心上人。 小姑娘双眸紧闭,似乎下了很大的勇气,长而微翘的眼睫不安翕动,仿佛随时都有可能退回去。这不,她贴了一会儿果然想走了,展怀春倏地按住她后脑追了上去,难得她如此赏他,他怎么能让她退? 他就亲过她一次,当时被那悸动满足弄傻了,呆呆地什么都忘了做,被她一把推开。现在那样可不够,遇到她之前,他武艺练得再精这事都没有跟谁练过,可他有书,看了那么多好书,男人征服姑娘那些手段早就了然于心,加上男人天生的本能,他立即对她施展起来。 两情缱绻,最初的青涩过后是温柔缠.绵,宛如春日暖阳照在身上,驱散了孤身一人时体内各处生出来的寂寞凄凉。可春去夏至,暖阳渐渐变烈日,那炙.热的温度越来越让人无法承受。 阿榆慌了。 她以为展怀春口中的亲她就像那日轻轻碰一下便可,渐渐的,他含住她嘴唇他舌尖探进来,她迷醉在陌生的悸动里忘了推他,身体也为这样的亲密欢喜,但他呼吸越来越重力度越来越大,像温水骤然变沸水,她开始害怕。 他手碰到她腰,她本能地按住他,呜呜挣扎。 他 没有继续,而是反手握住她,将她的手往他衣衫里拉。阿榆不想被他碰里面,也不想摸他,两处一起挣。这次他再也不让着她,嘴唇挪到她耳朵上,她得以呼吸,松 了口气,下一刻却发现耳朵比嘴唇还承受不住他的逗弄,瞬间心仿佛都飘了起来,险些随她控制不住的低叫飞出口去。 “少爷别亲了,求你了……”她又缩脖子又扭脑袋,想要躲他,脑后圆髻散了开来,鬓发散乱,眼中秋水盈盈脸上红晕撩人。此情此景,展怀春想停都停不下来,对准那微肿的红润嘴唇再次凑了上去,大手更是推开她手,想要摸进去。 “姑娘,我吃完了,你也快点吃吧,一会儿夏竹她们该过来了。”莺儿不知道里面姑娘跟展少爷到底在做什么,但这可是关系到她能否继续留在姑娘身边的大事,她很上心,风卷残云般吃光自己那份,马上凑到门前小声提醒。 榻上暧.昧僵持的鸳鸯瞬间僵住,展怀春恋恋不舍抬起头,满眼不甘。他才亲了哪么一会儿,小丫鬟就吃完了? 顾不得羞恼,阿榆喘着催他离去:“你快走吧!被哥哥知道你偷偷过来,他会打你的!” 她傻得可爱,展怀春忍不住逗她:“不怕,你哥哥打不过我,他敢动手我就把他打晕……” “不许你打我哥哥!”阿榆登时柳眉倒竖,瞪着眼睛道。 展怀春心里吃味儿,赌气从她身上下去,背朝她躺在里侧:“好,我不动手,他打死我我也不还手。” 阿榆当然舍不得他死,先起来穿鞋下地,再急急去推他:“别胡说了,快走吧,夏竹她们来了你就走不了了!” 这时候展怀春也没多余功夫跟她闹,翻身起来,指指地上,笑着道:“阿榆,现在出去太危险,还是等天黑我再走吧,你看我都把鞋藏好了。阿榆你别怕,我藏在纱帐里谁也看不见,你先去吃饭,丫鬟们进来你就说你困了想睡觉,下午只留莺儿一人在外面守着,天黑我再走。” 阿榆傻了眼,展怀春要在自己屋里待一下午? 她害怕,可他的话好像也很有道理…… 见她犹豫,展怀春笑着把刚刚从她发髻上散落下来的珍珠围髻递给她:“快收拾一下吃饭吧,一会儿别露出马脚,否则事情传到你哥哥耳里,他恐怕真会把我送到牢房里去,往后咱们就再也见不着了。” 他虽然在笑,眼神却很认真,看着他清瘦的俊脸,阿榆心里一阵泛酸,接过东西放下纱帐,坐到镜子前梳头去了。他难得来一次,其实她也舍不得马上就赶他走,既然他有了安排,她一切都听他的好了。 匆匆梳了头,阿榆坐到桌子前准备吃东西。有他在屋子里,她紧张地没有胃口,可不吃也不行,夏竹她们进来会问的。 对了,他还没吃午饭呢啊? 阿榆回头,刚想问他要不要吃,却见展怀春已经钻了出来。 阿榆重新坐正,抿唇偷笑。虽然他没说话,她却知道,他一定是想吃东西了。 展怀春确实饿了,大步走到阿榆身边坐下,时间紧张他不能浪费,用备用筷子将几个菜碟吃得一干二净,当然,肯定给阿榆留了。阿榆饭量小,看他饿成这样心疼坏了,把自己还没动过几筷子的饭碗推了过去,目光声音都柔柔的:“你吃吧,我不饿。” 展怀春没有客气。他不爱吃糕点,只有米饭可吃,阿榆不一样,下午饿了她可以吃糕点垫肚子。 刚吃完,院子里传来小丫鬟们的欢声笑语,夏竹她们过来了。 展怀春低声叮嘱阿榆:“筷子你就说自己的掉在地上了,所以两双都用过,菜……” 许是太过紧张,阿榆急中生智:“我就说是我跟莺儿一起吃光的!”莺儿很能吃的,这种事情不是没有过。 “阿榆真聪明,别怕,镇定些,不会露馅儿的。”展怀春飞快在她小脸上亲了一下,迅速藏回榻上。 阿榆盯着床榻。展怀春的靴子被他推到了最里面,她这样坐着都看不见。纱帐有三层,里面看得并不是太清楚,加上展怀春刻意躲在散开的被子后,只要不掀开,还是很安全的。至于一直赖在榻上的豌豆,它最怕展怀春了,刚刚都没叫…… 想到以前豌豆被展怀春欺负的可怜模样,阿榆突然没有那么紧张了,喊了莺儿一声。 莺儿立即把自己的案板重新端回来,主仆俩互视一眼,有种做贼般的感觉。 堂屋门莺儿出去后就拨开了门栓,于是夏竹秋竹像往常一样进来,后面跟着收拾饭桌的小丫鬟。 看到桌子上被吃光的菜碟,秋竹只是诧异了一下,夏竹则瞪大了眼睛,转而笑莺儿:“看你这么瘦,怎么那么能吃啊,又把姑娘的菜都吃光了!” 莺儿低头装不好意思。 小丫鬟们收拾东西走了,屋里只剩四人。秋竹看看纱帐,疑惑地问了出来:“姑娘这就歇晌了吗?”以前午饭后都要出去溜达一圈的,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把纱帐放下来了? 阿榆生平第一次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是啊,上午看书有点累,想睡觉了。夏竹秋竹,一会儿莺儿在外面守着就行了,你们也回屋歇晌去吧。” 姑娘心善,歇晌时向来只留当日守夜的丫鬟伺候,夏竹秋竹没有多想,轻轻退了出去。莺儿跟在她们身后,关好堂屋门没有再进来。 阿榆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展怀春一直等着呢,此时见她站在那边迟迟不过来,不由探出脑袋唤她:“阿榆,过来啊。” 阿榆侧身看他,刚想过去,却眼尖地发现展怀春身上只穿了白色里衣。 她突然就不想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语舞的地雷,么么~ 哈哈,最后二爷的动作像不像大灰狼装成善良老太太骗小红帽过去? ☆、第85章 进尺 之前先是时间紧迫,再后来夏竹她们都进来了,阿榆一直没空回想榻上那番亲密纠.缠。现在屋里安安静静只有她和展怀春两人,他还坐在榻上用那种眼神看她用那种语气唤她,阿榆登时没有勇气过去了。 他都把外袍脱了,真过去,指不定他能做出什么事来。 “你在屋里躲着吧,我去外面跟莺儿待着。少爷,黄昏前哥哥会回来接我赏灯去,到时候我只留莺儿在这边,你安安心心藏着,天黑再找机会离开这里吧,小心些。”她低头,轻声嘱咐他,说完要走。 “阿榆,你就一点都不想我?”展怀春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宛如冷水迎头浇下,满心欢喜一哄而散。 阿榆脚步顿住,委屈地看他,她怎么不想,不想她会主动抱他亲他吗? 只是这种话,她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她泫然欲泣,展怀春一下子就后悔了,赶紧哄道:“阿榆你别哭,我嘴笨不会说话,我知道你跟我想你一样想我,快过来,咱们好好说说话,两个月没见你,我都快闷死了。” “那你脱衣服做什么?”阿榆抹抹眼睛,扭头问他。 “刚 刚我又翻墙又是趴屋顶,身上沾了一身土,怕把你被褥弄脏就脱掉卷起来了,回头走时我再穿上。” 展怀春无比诚恳地看着阿榆,忽的恍然大悟:“你,你是怕我欺负你?傻,这都什么时候了,我难得跟你见一次面,怎么可能会想那些?快过来,我就抱抱你,保证 不做旁的。” 他言辞恳切又有理有据,阿榆不由有七分信了,但她还是心悸之前的亲密,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搬把椅子放到榻前坐了下去,看他一眼又别开脸,小声道:“咱们躺在一起不合规矩,就这样说话吧。” 又是规矩! 展怀春暗暗诅咒大哥被表妹罚去睡书房,咒完看看两人之间的距离,知道自己伸胳膊出去也抓不到她,做其他的动静太大肯定会吓到她,只能无比委屈地问道:“阿榆,你是不是依然不相信我?” 阿榆垂眸不语。他做的那些事,又搂又抱又钻被窝的,现在连擅闯自家大门的事都做出来了,她虽然不怪他甚至心头还有些甜蜜,但肯定是不信他会老实的。 “那你不歇晌了吗?”展怀春继续问。 阿榆轻轻摇头:“不了。”少歇一晌又没什么。 展怀春盯着她,沉默半晌,叹气道:“算了,我穿衣服,我去下面坐着,你躺到上面来。我是男人,总不能让你累着。”说完不等阿榆回话,脑袋重新钻进纱帐,悉悉索索动了起来。 阿榆有点急了,小声劝他:“少爷你就待在里面吧,你不是吹了半天冷风吗?” 里面的人不理她。 眼 看男人快要穿外袍了,阿榆想了想,决定随他去了,大不了两个人都坐在椅子上,反正屋里也挺暖和的。这样想着,阿榆站了起来,准备把椅子搬回桌子前,两人总 不能都坐在榻前说话啊。谁料她刚准备提椅子,纱帐里突然传来豌豆嗷嗷惊叫声,阿榆想也不想跑了过去,“豌豆怎么了?” 她急急挑开帐子,看见展怀春背对自己坐着,豌豆毛茸茸的短尾巴从他胳膊下面露了出来。 阿榆着急地俯身去看,“到底怎么了?” 展怀春大手轻轻摩挲豌豆软软的黄毛,有些歉疚地解释道:“我拿衣服时不小心按到它爪子了,没事,你看豌豆现在不是不叫了?”说着将豌豆递给她。 豌豆大眼睛水汪汪的,可怜兮兮望着女主人。 阿榆心疼坏了,接过豌豆后顺势坐在榻上,低头,认认真真检查豌豆四只爪子。 展怀春悄悄将还没穿上的外袍重新塞到角落,佯装关心凑了过去,“检查出什么来了吗?”这只臭狗真会装可怜,被她养得越来越娇,他只是扯了一根狗毛,它就嗷嗷叫唤。 阿榆按完最后一只狗爪,见豌豆乖乖窝在自己怀里没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来,“幸好没事。” 展怀春哼了声,张开双臂抱住她,低头蹭她耳朵:“你只会担心豌豆,在你心里,一只狗都比我分量重,是不是?” 阿 榆没料到他会突然贴上来,身体瞬间僵住,可他似埋怨又似撒娇的语气,还有拂在她耳朵侧脸上的温热气息,紧跟着又让她全身发软。阿榆开始紧张,总觉得哪里好 像不对劲儿,但此刻她只能勉强镇定下来,尽量平静地替自己辩解:“没有,我就是担心豌豆伤了。”一边说着话,一边打算不动声色推开他。 小姑娘越来越不好骗,好不容易骗上来,展怀春怎么舍得放她走? 非但没放,他直接将整个人抱到了榻上,她一心护着豌豆不好躲闪,被他迅疾脱了鞋子。展怀春回身去挠她痒痒,阿榆吓得连忙去捂自己。 豌豆不想搀和男女主人的嬉闹,灵巧一跳,转眼就占据了另一个角落,乖乖蜷缩成一团,只抬头盯着前面叠在一起的两人。当然,它并不好奇他们在做什么,不过是担心主人们动作太大踢到它罢了。 好在这次它没有担心太久,因为男主人将棉被拉了上去,将两人捂得严严实实,所有动静都掩在了被子下面。看看距离自己足足有两个身体那么远的被角,豌豆放心地将脑袋埋进肚皮那边柔软的毛发中,闭眼打盹。 “少爷,你别这样……”阿榆逃跑不成,不得不放弃挣扎,气喘吁吁地求他。 她胸口急剧起伏,展怀春也好不到哪去,按着她双手在昏暗里诉情:“阿榆,我太想你,恨不得每天每晚都能这样抱着你,阿榆你别怕,我有分寸,成亲前绝不会那样欺负你。”要她的身子是娶她的最快办法,可他不想那样,现在他只是想她,情不自禁想跟她亲昵。 知 道她其实也欢喜,只是那些烦人规矩让她放不开,展怀春直接吻住她嘴唇,跟她一起再次体验情人间最自然最美好的碰触。她那些拒绝的话都被他吞了下去,还给她 的是男人火般的热情,阿榆身心皆不由己,渐渐随他融化。她什么都不会,只能随着他的动作笨拙回应,却不知她这种天真大胆的迎合,是男人最想要的。 被 窝里热了起来,展怀春开始脱她衣裳。她从眩晕沉醉里清醒了一分,只是身体被他禁锢力气被他吸走,她无力拒绝,惊慌失措又无可奈何被他褪了衫裙,只剩跟他一 样的细软单衣。穿的少了,彼此感受得更清晰,不知是被他突然碰到她腰的火热大手烫的,还是被已经有些熟悉的小少爷吓的,阿榆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使出全身力气按住他手,热得额头冒了汗:“少爷你下去……你再这样,我,我以后再也不信你了!” 这算是很重的威胁了。 展怀春还真不敢强求,他实在是怕了,怕她真的生气,怕自己没了地利人和,往后见她更不容易。 他翻身下去,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哑声求她:“阿榆,我不想欺负你,可你也感觉到了吧?我那里难受,阿榆,你帮帮我吧?大哥都成亲了,都快有儿子了,我却连碰你都不行,好阿榆,你帮我一次行不行?”一边乞求一边蹭她。 她怎么帮他啊?肯定不能给他的。 阿榆羞得不行,逃不开只能试图转移话题:“表姑娘有孕了?” 展怀春急得头脑发热,说话也不避讳那么多了,搂紧她道:“能不有吗?大哥等了她那么多年,这两个多月不定怎么折腾呢。阿榆,我不欺负你,你就帮帮我,赏我一次?” 他说的含糊,阿榆听不懂,但接下来展怀春的动作,一下子就让她懂了。 她都不知道他何时把裤子褪下去的! 阿榆羞得往回缩手,展怀春攥着她手不肯放。 来来去去,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他教她学。 一个气息不稳,一个脸红心跳,生生将歇晌变成了消磨耐性的力气活。 终于结束时,展怀春心满意足搂着阿榆亲她脑顶,阿榆背对他躺着,右胳膊酸的抬不起来了。 纱帐里飘散着一种奇怪又莫名熟悉的味道,阿榆眨眨眼睛,悄悄把手送到鼻子前。 ……果然是他的味道。 那之前给他收拾褥单还有在王家村那次,他都是自己做了这种事情? 阿榆又羞又恼,特别是王家村那一次,他竟然一边弄一边装病骗她? 她恨恨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展怀春吃痛,委屈地支起身子看她:“打我干什么?” 阿榆说不出口,瞪他一眼,跟着就要坐起来。 展怀春不让她走,搂着人道:“再睡会儿,你哥哥不是黄昏才回来吗?” 阿榆心中有气,扭头道:“我手上难闻,我要去洗手。” 展怀春本就泛红的脸立即更红了,动动嘴,竟找不到什么好听的理由。 阿榆趁他尴尬时穿好衣服,正要挑开纱帐出去,胳膊突然被人攥住了。她回头瞪他,对上男人面红耳赤的俊脸,听他支支吾吾断断续续解释道:“阿榆,我,我昨晚洗澡了,真的,你手上的,是,是……” “你别说了!”阿榆不想再听,红着脸跑了出去。她当然知道他喜欢干净。 其实并不难闻。 更何况,那是……他的味道。 ☆、第86章 过夜 耳鬓厮磨中时间过得最快,阿榆出去后才发现她跟展怀春在榻上闹了快有一个时辰。 怎么用了这么久? 阿榆红着脸回想。 最开始两人只是亲.吻,昏昏沉沉不知用了多久,他就开始得寸进尺了,可那种事情她不会弄,好几次半途而废,急得他从头教她,最后他似乎也是怕了她,一直攥着她手不肯让她泄力…… 她可不想再来第二次了。 洗完手,阿榆也不管展怀春会不会生气,坐在外间榻上跟莺儿一起下五子棋玩。 输多赢少。 阿榆心里越来越燥,倒不是因为输的,而是她既不敢过去找展怀春,又担心他真的恼她。他脾气向来不好…… “姑娘,你又输了!”莺儿笑嘻嘻地指着棋盘道,抬头时却发现姑娘一副失神模样,她想了想,轻声问道:“姑娘,展少爷是不是睡着了啊?怎么这么半天一点动静都没有?” 阿榆抬头看莺儿,竟觉得她的猜测很有道理。她记得,完事那会儿,他闭眼喘息,的确像是累了。 “你在外面守着,我进去看看,要是夏竹她们过来,就说我还在睡觉,别让她们进去吵到我。”阿榆小声嘱咐道,跟着不敢看莺儿会怎么看她,放轻脚步快步走了进去。 屋里静谧,纱帐里没有半点动静。 阿榆悄悄靠近,近了,瞧见里面的人确实像是在睡觉。 “少爷?”她轻轻唤了声。 展怀春没有回应。 阿榆犹豫片刻,试着挑起纱帐。 展怀春面朝她侧躺着,枕在他一头黑缎般的长发上。或许是热吧,她大红底绣牡丹的棉被被他用胳膊夹在了胸口以下,露出他松散里衣,里面一片结实胸膛隐隐若现。阿榆不敢再盯着那儿看,目光挪到他脸上,这一看,又看呆了。 他是真的睡着了,宁静满足,装不出来的。 熟睡的男人,白皙脸庞浮着桃花般的浅红,微张的唇瓣红润饱满,眼帘慵懒地闭上了,遮掩了他眼中傲气,一时让他雌雄莫辩。阿榆不由自主坐了下去,低头看他。她喜欢现在的展怀春,安安静静,一点都不会让她紧张。 真的有两个月没见了,他瘦了这么多。 情不自禁的,阿榆伸手去碰男人消瘦的俊脸。 碰到了,他眼睫颤了颤,阿榆想收回手,被他握住。他睁开眼睛,睡眼朦胧似醒未醒:“阿榆上来,陪我再躺会儿。”说完又闭上了。 阿榆怔住了,很想听他的,又怕。 然后男人忽的用脸蹭了蹭她手,像极了豌豆撒娇。 阿榆心软似水,脱鞋爬了上去,他掀开被子接她,把她搂到怀里,真的什么都没做,只是抱着她睡觉。 阿榆有点想哭。 他一个锦衣玉食的少爷为她翻墙吹冷风瘦了这么多,她真的想快点嫁给他,可她跟哥哥失散多年,哥哥在外面受了那么多苦,她又想多留在家里陪陪他,至少,至少也得等哥哥娶了妻子,不再一个人孤零零的啊。 男人睡得安稳,阿榆没有半点睡意,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她轻轻挪开他手臂,起来换衣裳。 再过不久,哥哥该来了。 展怀春被她弄出来的动静惊醒,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有些茫然。 这,不是做梦吧? “阿榆?”他攥住她手。 “醒了?”阿榆回头看他,知道这是今日两人相处的最后一点时光了,她心里没有害羞,只有不舍,乖乖让他握着手叮嘱他:“少爷,我要去外面等哥哥了,你继续睡吧,天黑了我会让莺儿叫你,你出去时千万要小心点。” 展怀春一言不发,只痴痴地盯着她。 阿榆被他看得心酸,垂眸看两人交握的手:“少爷,你,你以后别来了,被哥哥发现不好。少爷,你再等等,等哥哥娶妻了,我就求他把我嫁给你,哥哥那么疼我,他会答应的。”展怀春心里害怕什么,她大概能猜出来,但她很清楚,她就喜欢他了,除了他谁都不会嫁。 等程杨娶妻? 展怀春想吐血,他喜欢的姑娘怎么这么傻呢? 但他偏就喜欢她的傻。 展怀春没有反驳她,只抬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好,我都听你的,我这里你不用担心,晚上跟你哥哥好好玩,别老惦记我,被他看出来不好。”今年是唯一一次,明年元宵,陪她赏灯的一定是他。 他如此听话,阿榆欣慰又越发不舍,看看他近在眼前的俊脸,忍羞也亲了他一口。展怀春大喜过望想抱她,阿榆早有准备,用力推他一下,飞快逃了。展怀春探出脑袋,看她红着脸从柜子里翻出一套衣裳,快步去外面换。 等门帘都不再晃了,展怀春这才重新躺下,心满意足。 日落之前,程杨果然回来了。 听护卫说展怀春主仆俩今日又来纠缠过,他嗤之以鼻,直接去后院找妹妹。 “哥哥!”阿榆一直在院子逗豌豆,瞧见程杨大步而来,她笑着迎了过去。 程杨看妹妹斗篷都系好了,小脸红红,笑着打趣她:“这么早就等着哥哥了?” 阿榆点头,扯着他袖子往外走:“是啊,哥哥快带我去吧,我有点饿了,我想吃街上的臭豆腐!”哥哥不会进她内室,但她心虚,连堂屋都不想让哥哥去。 妹妹整日闷在院子里,如今能出门当然兴奋,程杨没有多想,高声吩咐人准备马车。 ~ 夜幕降临。 莺儿正准备去吃饭,冷不丁内室门帘被挑了起来。 展怀春冷着脸问她:“你要去吃饭了?” 莺儿愣愣点头,看看外面天色,忐忑地劝道:“展少爷,现在天还没有全黑,您还是再等等吧?” 展怀春不置可否,只淡淡吩咐道:“我要吃晚饭。你把你的那份端回来给我,多盛点米饭,然后我把你们姑娘的糕点赏你。” 莺儿目瞪口呆。 展怀春看她一眼,再看看那边榻上警惕地望着他的豌豆,猛地放下帘子。 莺儿不敢忤逆他,很快就把饭菜端了回来,当然让厨娘多盛米饭时,少不了被其他丫鬟笑话。 展怀春心情好,下人饭菜他也不嫌弃,况且程家给这些丫鬟准备的伙食还不错,许是元宵喜庆,还有两条小黄鱼,炸的金黄酥脆,展怀春连鱼刺都吃了。跟她分开这么久,今晚这顿是他吃的最香的一次。 他 像在自家一样,吩咐莺儿备水洗漱,最后又让莺儿拎了一桶热水过来,忍着冷把身上都擦了一遍,特别是展小少爷,先去恭室放了水才开始洗的,洗得格外认真。全 都忙活完了,他只穿里衣躺回心上人香喷喷暖呼呼的被窝,在莺儿进来收拾东西时,沉声嘱咐道:“一会儿你们姑娘回来问我走了没,你就说走了。” 莺儿没听明白,扭头问他:“那您什么时候走啊?” 隔着帐子,里面传来男人不悦的冷哼:“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旁的不用管,办不好我卖了你。” 莺儿吓得打个激灵,不敢再问,匆匆出去了。其实她知道,她的卖身契在姑娘手里,可她就是害怕这个当初亲自在十几个丫鬟里把她挑出来的男人啊。别看他在姑娘面前嬉皮笑脸的,姑娘一走,他立即就绷起脸了。 人走了,展怀春钻进被窝,喜滋滋等心上人回来。难得进来一次,他根本就没打算走,怎么也得抱她睡一晚才成。 ~ 阿榆并没有在外面逛多久。 展怀春不让她惦记,她怎么可能不惦记?幸好灯光昏暗,程杨没看出来她眼底的担忧,只当晚风太冷妹妹冻着了,还没走完半条街就带妹妹回来了,一直将人送到堂屋门口。 莺儿出来迎她。 阿榆转身对程杨道:“哥哥快回去睡吧,明日你就得早起去卫所了。” 此时已近二更,程杨点点头,叮嘱她早点休息便走了。 阿榆目送哥哥走远,这才紧张地问莺儿:“走了吗?” 莺儿垂着脑袋点头,不敢看姑娘。 阿榆松了口气,半点都没有怀疑,解下斗篷交给莺儿,她笑着去抱外间榻上来回跑想要下地的豌豆,临走前她交待莺儿好好照顾豌豆的,倒也没想为何这么晚了莺儿还没把豌豆送到里面去睡。 “姑娘,我去给你端洗脚水。” “嗯。”阿榆应了声,刚要去里面,突然想到自己榻上恐怕还有展怀春留下来的味道。阿榆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见纱帐垂着里面被子乱成一团,知道莺儿还没收拾,稍微放了心,转而决定今晚在外面洗漱,免得莺儿靠近床榻时闻到味儿。 擦完脚,阿榆穿上睡鞋,抱着豌豆对莺儿道:“我睡觉去了,你也早点睡吧,不用进来了。”以前三个丫鬟轮值时都会帮她放纱帐吹灯的。 望着自家姑娘的背影,莺儿有点担心,展少爷不会打算吓唬姑娘吧? 阿榆对此毫不知情。 她一盏盏吹了灯,只留一盏小灯朦胧照亮,然后便把豌豆放进纱帐,再脱下外衫搭在屏风上,这才挑开帐子准备上去。 却不想刚坐下,忽然有人从后面捂住她嘴,阿榆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却听熟悉的声音在耳边道:“别怕,是我,阿榆你终于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快睡着了。”说着那人松开她嘴,改成抱着她。 阿榆不可置信地转头:“你,你怎么没走?” 展怀春声音里带着懊恼:“没走成,险些被发现,只好先回来,等破晓前那些护卫最懈怠时再找机会。” 破晓? 那他,岂不是要在这里睡一晚? 阿榆一下子慌了,可展怀春不给她逃跑或讲规矩的机会,直接将人拉进被窝。 这一晚,阿榆没能保住自己的衣服,也差点被人吃干抹净。 他的手掌,他的嘴唇,他时而温柔时而热情的动作,他带来的那些心悸心痒,这辈子她恐怕都忘不掉。 她如哭似泣,婉转哀求,他爱到极致,坚持给她。 最后她在他手中颤抖,险些魂飞天外。 展怀春同样满足,短暂的休息后无比温柔地服侍她,最后抱着她沉沉睡去。 ☆、第87章 提亲 展怀春做梦了。 梦见自己骑着高头大马将阿榆娶回家,梦见他欢喜地要去挑她盖头,结果程杨突然破门而入。 他猛然惊醒。 呼吸有些重,他扭头,看见靠在他肩窝熟睡的小姑娘。外面那盏烛灯还亮着,纱帐里昏昏暗暗,透过锦被缝隙,他瞥见她身上细腻如玉。 展怀春喉头滚动,昨晚那些旖.旎一一浮现。 他舍不得走了。 尝过她的味道,知道她被他爱的时候能够有多娇有多美,他更想快点把她娶回家。 可他娶她,得过程杨那一关,程杨那么死板霸道不讲理,他该怎么办? 关键,还是阿榆的心意最重要吧? 程杨再霸道,都是真正关心爱护妹妹的,只要阿榆坚持,程杨即便一时不同意也会头疼。 阿榆呢? 展怀春低头,看看怀里熟睡的姑娘,无奈苦笑。 傻姑娘不知道,她的好哥哥一心筹谋给她另觅佳婿呢,巴不得借他的婚事拖延两年,拖到她变心。 不行,他得先劝服阿榆打消那个等程杨娶妻再嫁他的荒唐想法,然后…… 展怀春心跳加快。 摸.摸被窝里不着寸.缕的姑娘,他小心翼翼支起身子,挑开纱帐望向角落里放置的沙漏。这个梦做得好,醒来还没到寅中,冬天天亮的晚,他小心点,至少还有一个时辰可以跟她消磨。 毫不犹豫,展怀春重新拉起被子,像曾经害怕打雷那样钻到她怀里,只不过那时他老老实实,此刻却恣意妄为。她轻轻叫了声,并没有醒,展怀春放心大胆地继续偷食,直到她乱了呼吸。 “少爷……”阿榆再次置身火上,低低地哭一样地求他。 展怀春不听,搂着她压上去,堵住那张昨晚就差点逼疯他的嘴。 他爱她,用他的唇,他的手,他的胸膛,他的腰腹,他的腿脚,磨磨蹭蹭紧紧相贴,寸寸不离她身。 她像昨晚一样青.涩,稍加撩拨就受不住了,咬着唇双眼紧闭。 展怀春亲.亲她眼睛,知道她累了,开始享受自己那份,有她在身边,那滋味儿神仙难比。 阿榆身不由己,只得忍羞配合他。 呼吸乱了急了,重了轻了,渐渐平复,纱帐里重新平静下来。 他迟迟不下去,阿榆不舒服了,虽是冬天,两人却都出了一身汗,这样叠在一起,羞人又难受。 “下去吧……”阿榆闭着眼睛催他。 展怀春不动,亲.亲她红润的脸,认真道:“阿榆,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早点嫁给我吧,否则等你肚子里有了咱们的孩子再告诉你哥哥,他自然无法反对,却肯定会怪我恨我,你说是不是?” “孩子?”阿榆傻了,睁开眼睛看展怀春,不是,不是没做到最后一步吗? 似是猜到她在想什么,展怀春歉疚地笑,凑到她耳边:“是没进去,但也碰到了,对不对?” 轻而暧.昧的低语,让阿榆脑子里轰的一声,羞到不行。 他弄的时候她浑浑噩噩,无法分心旁顾,现在他竟如此直白地说了出来。这样便算彻彻底底给了他吗?阿榆有点想哭,觉得自己不是好姑娘,可她真的流不出眼泪,看着他俊美的脸,看着他眼中的温柔喜欢,她无法怪他。 “这下怎么办啊?”她六神无主,向他求助,眼里是满满的依赖。 “尽快嫁给我,以防万一。”展怀春贴着她额头,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现在阿榆想的就只是如何早点嫁给他好掩饰自己婚前有孕一事了,愁道:“哥哥不想我这么快嫁人……” “放心,这事交给我。” 展怀春改成侧躺,搂住她柔声嘱咐道:“阿榆,今日我会来提亲,不管发生什么,你只要咬定非我不嫁就好,你哥哥会心软的。对了阿榆,咱们已经圆房这件事除了你我,谁都不能告诉,你千万别露馅,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 阿榆红着脸点头。那种羞人的事,她才不会对旁人说。 她乖巧可爱,展怀春再次看一眼沙漏,压不住心里痒.痒,重新捉住她。 阿榆急了,说什么都不肯给,可惜在被窝里,她越挣扎男人兴致就越高,最终还是被他得逞。 卯中时分,阿榆倦极而睡。 展怀春不敢再耽搁,最后亲一下阿榆,替她穿好里衣,起身离去。 外面清冷彻骨,展怀春悄悄溜到后院墙根下,先翻到程家隔壁的院子,再连翻两家,全身而退。 ~ 阿榆初尝情.事,虽没做到最后一步,架不住被强迫给予的次数太多,早上还是睡过了头,没能像往常那样起来给程杨准备早饭,陪哥哥一起用餐,再送他出发。 程杨有点担心,过来询问,“姑娘还在睡?” 莺儿站在堂屋门前,低头乖乖解释道:“昨晚姑娘回来得迟,所以……要不奴婢去叫醒姑娘?” 程杨回过味儿来,忘了昨晚陪妹妹去赏灯的事了。 “不用,让她继续睡吧。”程杨轻声嘱咐道,扫一眼内室窗户,转身去前院偏厅用饭。吃完饭,护卫已经备好马,他翻身而上,前往卫所。 没人打扰,阿榆一觉睡到天大亮,睁眼前习惯地去抱身边人,空荡荡的。 她彻底醒了过来,榻上确实只有她一人。 正难掩怅然,豌豆开心地跑了过来,往她身上扑。阿榆连忙抱住它,准备像以前那样给它舔两下,可豌豆一碰到她,阿榆忽的忆起这一晚的荒唐,心里莫名发虚,忙把豌豆放到一旁。呆呆地坐了会儿,阿榆悄悄提起衣领,忍羞看去,果然瞧见一些痕迹。 当时他弄得她有点疼,她求他来着,越求他越用力。 不知道脖子上有没有…… 阿榆慌了,趁外面丫鬟没有注意到自己醒了,赶紧去照镜子。 幸好,上面没有。 她放下心来,准备更衣,不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吹吹打打,像是谁家娶亲的阵仗。阿榆没有多想,只是有点羡慕,然后莺儿夏竹就跑进来了,争先恐后地告诉她:“姑娘,姑娘,展家来提亲了!” 阿榆手中衣裳掉了下去。 她想起来了,展怀春说今日要来提亲的,但提亲需要这么招摇吗? 夏竹见她傻了,跟着道:“姑娘你别着急,管家已经派人去请大人了,展家二少爷这般胡闹,大人回来肯定会教训他的!” 她跟秋竹都是程杨找来的,当然按照程杨的吩咐尽量诋毁展怀春,莺儿听了可不高兴了,立即反驳道:“怎么叫胡闹了?展少爷那么喜欢姑娘,他用这么大的阵势提亲,说明他看重咱们姑娘!” 夏竹不甘示弱:“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像咱们姑娘这种身份,男方提亲都得托熟人或媒人上门,先跟大人通过气再正式提亲,这是礼数。展家如此大张旗鼓,不但他们家丢人,就连咱们……” “都别说了!”阿榆头疼无比。 她头一次如此大声说话,隐约有生气的味道,两个丫鬟顿时都蔫了。 阿榆打发她们出去,一个人在屋里心烦意乱。她本来没有想那么多,听了夏竹的话,却开始担心哥哥会更憎恶展怀春。展怀春也真是的,明知道哥哥轻易不会答应还如此行事,他都不怕当着众人的面被拒失了面子吗? 心不在焉梳妆完毕,阿榆焦急地等待消息。 程杨很快策马归来,拐过路口,就见自家门前围了一众看热闹的百姓,里面隐约可见提亲仪仗。 “让开!” 他驱马过去,猛地一甩马鞭。 低沉的怒喝,凌厉的破风声,瞬间让围观百姓闭了嘴,纷纷往两侧退,让出一条道来。 勉强容两人并行的小路两头,程杨骑马居高临下,展怀春独立玉树临风,就这样对上了眼。 ☆、第88章 轰动 展家兄弟向来是县城里的风云人物,如今展知寒娶妻了,众人注意力便都转到了展怀春身上,想知道这位二少爷会娶什么样的妻子,又或是自家姑娘有没有那么一点机会。 展怀春跟阿榆的事,王家村几乎人人都有耳闻,县城传言还不多,不过今日之后,恐怕无人不晓。 来千户府的路上,长安已经按照展怀春的吩咐,让人把两人“凄苦”的爱情传了出去。 百姓们津津乐道。 “听说程姑娘逃火下山被展二少爷搭救,自愿为奴为婢,展二少爷本来不想收,因程姑娘失忆无家可归才收她做了丫鬟。啧啧啧,展二少爷向来不近女色,程姑娘运气真够好的。” “好什么啊,你不知道展二少爷脾气暴躁?他喜欢程姑娘却碍着身份不想明言,后来误会程姑娘不喜欢他,就把程姑娘打了一顿,在屋里养了一个多月才好呢!” “是 啊是啊,程姑娘昏迷不醒,因祸得福恢复了记忆,伤好后不顾展二少爷挽留坚持回家,不肯原谅展二少爷,展二少爷再三登门负荆请罪,两人才和好如初。展二少爷 都想提亲了,未料程姑娘失散多年的哥哥也就是新千户大人突然回来了,得知展二少爷打过妹妹,说什么都不肯答应他的提亲,把妹妹关在家里不准两人见面,真是 棒打鸳鸯啊……” “既然程大人不答应,展二少爷今日怎么还如此大张旗鼓?” “谁知道啊,看着吧,肯定有好戏瞧了!” 程杨与展怀春对峙时,围观百姓再次窃窃私语起来。 程杨耳力好,听得一清二楚。 确定里面没有诋毁妹妹闺誉的,他怒气稍微散了些,却依然恨展怀春胡作非为,他这样,是想逼他答应他的提亲吗? “展怀春,我不会把妹妹嫁给你,你马上带你的人滚,否则别怪我不客气!”程杨驱马来到展怀春身前,怒视他道。 他一开口,周围马上又安静下来。 展怀春抬头看程杨,正色道:“程大人,展某真心倾慕令妹,发誓此生非她不娶,还请程大人直言,展某到底如何做才能让大人改变心意。” 程杨冷笑:“废话少说,我数到三,你若还不走,我便请你走!”言罢略作停顿,给展怀春考虑的时间。展怀春昂首挺胸一动不动,程杨毫不犹豫开始数数,三声转瞬结束,他冷哼一声,朝身后八名护卫喝道:“请展二少爷回府!” “是!”八名护卫齐声应是,下一刻雷厉风行,将展怀春围在中间:“展少爷,请!” 展怀春面色不变,只将身上繁琐的外袍扯了下去。 众人一看这是要开打了,纷纷朝四周退,免得被殃及池鱼,而他们开退的时候,展怀春跟八名护卫已经交上了手。他身手不凡,对付这些护卫绰绰有余,但对方人多,他以一敌八总要费些功夫,偶尔也免不得露出破绽被人抓住。 展怀春虽然游手好闲仗势欺人,但他欺负的都是那些真正的恶霸纨绔,不少百姓都受过他的恩惠,再加上此时程家以多欺少,众人不由自主都偏向支持“弱者”,所以当展怀春遇到危险,他们会跟着提心吊胆,展怀春把程家护卫打趴下,他们又马上爆发出阵阵喝彩。 喧哗声传到后院,阿榆着急了,催莺儿夏竹去打听。莺儿夏竹被前面护卫拦下,阿榆心急如焚,终于自己赶了过去。 “姑娘,大人有命……” “让开!”不等护卫说完,阿榆便娇声斥道。 她眼里闪着泪光,俏脸倔强地扬起,护卫不忍,犹豫片刻让开了路。 阿榆快步朝门口跑,却见大门紧闭。外面阵阵喧哗一听百姓就不少,阿榆也不好冲出去,只紧挨着大门而立,揪心听外面的动静。 “展怀春,你到底走不走?”眼看最后一个护卫被展怀春甩到地上再也站不起来,程杨翻身下马走到展怀春身前,眼神凌厉。 “你不把阿榆嫁我,我就不走!”展怀春气息不稳,依然不改口。 “好,既然如此,我亲自请你,是男人就别再找你大哥帮忙。”程杨扯下身上斗篷,讽刺地道。 展怀春认真看他:“我赢了,你把阿榆嫁我?” “赢了再说!”程杨一拳挥了过去。他当然知道自己那些护卫不是展怀春的对手,让他们动手不过是想看看展怀春的功夫套路,这小子身手确实不错,他得摸清楚,免得输在他手里。 展怀春看着男人的铁拳,目光微闪,却躲也没躲,胸口直接挨上。 程杨用了全力,而展怀春不躲,便直接朝后退去,踉跄几步跌在了地上。 众人哗然,程杨也愣住。 展知寒坐在人群后面的马车里,听到连片的唏嘘声,起身就要下车。 “表哥你别插手,让二表哥自己解决吧,他既然敢来,肯定有他的打算。”沈棠拉住他手,仰头劝道。 展知寒看看妻子,短暂的静默后重新坐了下去,双拳紧握,侧耳听外面的动静。 阿榆强忍着心疼,一手搭在门栓上,一手扶着门,透过门缝看展怀春捂着胸口站了起来,看他身形摇晃,慢慢走到哥哥身前,然后,就在她以为他会还手时,那人竟然“扑通”一声跪下了去。 那一瞬,阿榆泪如泉涌。 展 怀春跪得心甘情愿,他看着面前的男人衣袍,一字一句道:“程大人,我喜欢阿榆,从把她带到身边时就喜欢了,可我嫌她没有头发,自诩正人君子不该对她动心, 所以我像对待丫鬟一样使唤她,随心所欲对她发脾气,后来更是命人打了她。我如此不珍惜她,你不愿把阿榆嫁我情有可原,可我真的后悔了,真的改了,请程大人 成全我一片真心。如果大人不信我会善待阿榆,大人尽可继续打,我绝不还手,算是为以前的过错赔罪。” 他说的情真意切,嘴角还带着血,百姓里有人心生不忍,小声劝道:“大人啊,二少爷是真心想娶程姑娘啊,你就点头应了吧。浪子回头金不换,更何况二少爷人并不坏,就算以前他粗鲁不懂事,现在让你打了也给你跪了,你……” 话未说完,被程杨冷冷扫了一眼,倏然闭嘴。 程杨退后两步,低头看跪在身前的人,冷笑:“这就是你想要的?示人以弱?于是我不答应你就算我程杨狠辣无情?展怀春,你果然是生意人,这招可真高明,成了赢了我妹妹,不成赢了好名声,反让我兄妹沦为不仁不义之流,你说是不是?” 展怀春垂眸,声音平静:“我只知道我想娶阿榆,今日要么你打死我,要么以后我每日都来提亲,直到你答应把阿榆嫁我。” “好,既然你想死,那我就打死你,从来没听说有人以死逼亲的,若我纵容你胡闹,那明日再来一人跪在我家门前,难道我也要把妹妹嫁给他?”程杨最恨旁人逼他,言罢一脚踹在展怀春胸口。想演苦肉计,他陪他演! 展怀春倒在地上,很快又跪了起来,还没跪稳,程杨又一脚踹了下去。 眼看展怀春还要再跪,阿榆再也看不下去了,猛地扯开门栓跑了出去,跪在展怀春身前,哭着求程杨:“别打了!哥哥你别打他了!我愿意嫁他,我就想嫁他,哥哥你就答应了吧?” “阿榆你起来!你别上当,他就是演给你看呢!”程杨大急,弯腰去扯妹妹。 阿榆往后躲,紧紧抱住展怀春,说什么都不肯起来,“他怎样都行,他就是演戏我也要嫁他!”他演戏也是为了能娶她,以前他后背被树枝戳破都疼得受不住,现在都吐血了还要继续挨打下去,她心疼,宁可跟他一起跪。 她搂着他哭得肝肠寸断,展怀春心疼又想笑,疼她不顾一切要嫁他,笑她不顾一切要嫁他。他紧紧抱住她,不看周围任何人。今日他是豁出去了,程杨不喜他,他怎么做都改变不了他的想法,只能把阿榆的所有心都拉到自己这边,让她明白她哥哥的霸道不讲理。 一个唇角带血,一个哭泣不止,活生生一对儿苦命鸳鸯。 百姓们终于都看不下去了,齐声声讨程杨,怨他不讲情理,不顾妹妹心意。 程杨充耳不闻,眼里只有他靠在男人怀里抽泣不停的妹妹:“阿榆,你是真的非他不嫁了?以后他再打你骂你你也不后悔?”她不嫁,她就只是他的妹妹,他可以牢牢护着她,一旦她嫁了,就是别人家的媳妇,兄妹轻易见不到几次面,就算她被人欺负了他也不知道。 阿榆哭着抬起头,看展怀春。 展怀春轻轻替她擦泪,目光温柔又怜惜,什么都没说。 如果她肯信他,无需他承诺,如果她依然无法全心全意信他,他说再多也没用。 阿榆眼泪渐渐止住,回头看向自己的哥哥,“哥哥,我喜欢他,这辈子只喜欢他。他对我好,我就一直喜欢他,他若依旧反复无常,我便吃斋念佛,再也不想这些事。”是展怀春让她知道男女间的酸涩甜蜜,除了他,她再也不会喜欢上旁人,也没人会比展怀春对她更好。 “阿榆……”展怀春委屈地抱紧她,为她的不信任。 阿榆没理他,仰头求程杨:“哥哥,你答应他,行吗?” 她泪眼朦胧,眼泪滚落下去,里面清澈如水,全是妹妹对哥哥的乞求。 程杨握拳,在百姓的起哄声中一把将阿榆拉到自己怀里,怒视展怀春道:“展怀春,我程杨给你机会。你我比试三场,若你能胜出两局,我便把妹妹许给你,否则你有多远滚多远,再敢出现在我面前,我绝不姑息!” 展怀春犹豫,谁知道程杨要比什么? 程杨冷笑:“如果你连这个都不敢应下,还有什么脸娶我妹妹?” “哥哥……”阿榆着急了。 “放心,哥哥不会故意为难他,比试绝对公平。”程杨接过斗篷给妹妹系上,柔声安抚道。 展怀春也听到了,顿时不再犹豫:“好,我跟你比!”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信程杨敢反悔。 ☆、第89章 约定 程杨跟展怀春定下的第一场比试,蹴鞠。 消息传出去,那些担心千户大人故意刁难展二少爷的百姓们顿时放心了,展怀春肖仁率 领的队伍在县城蹴鞠大赛中连续三年夺冠,比这个展怀春不是稳赢吗?这样一来,百姓们看千户大人也没有那么不顺眼了,甚至觉得千户大人其实也被展二少爷的真 情感动了,碍于面子才故意提出比试。 外人都替展怀春松了口气,展怀春虽然自信不会输,却觉得事情没有那么容易。 蹴鞠大赛定在每年的三月三,这次输赢关系到他能否如愿以偿娶到媳妇,展怀春不再费心琢磨如何见到心上人,而是拉着肖仁日日耗在自家临时设起来的蹴鞠场,雇了九人当对手陪他们练习。 展知寒得空时会跟沈棠一起过去看他们踢球,看着看着提出质疑:“不是九人上场吗?怎么就你们两个人练?” 肖仁自信无比:“大少爷放心,我们两个足够了,剩下七人纯粹是凑数的。” 展知寒冷笑,本不欲多说,然想到那日二弟的狼狈,知道若这次求娶不成,二弟肯定还得继续折腾,便好心提醒道:“大意失荆州,如果你们把程杨当成那些普通少爷公子看待,现在根本也不用练了。”言罢扶着沈棠离去。 展怀春跟肖仁面面相觑,程杨,有那么厉害? 不厉害敢提这种比试吗? 次日展怀春便把同队另外七人叫了过来,称只要能胜出,每人赏五十两银子。 七人听了,顿时斗志昂扬,可惜他们跟展怀春肖仁二人相比本事差了太多,他们很想配合,无奈展怀春性子急躁,常常练着练着就只跟肖仁配合了。展知寒在旁边提醒过几次,提一次能管用半日,很快展怀春就又忘了。看他自信满满,展知寒索性不再提。 转眼便到了三月初三。 因着展怀春与程杨的名气,还有这次比试的意义,蹴鞠场地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阿榆也来了,她带着纱帽,坐在程杨专门替她安排的席位上,正对蹴鞠场,最适合观赛。 春暖花开时节,她一身浅粉色绣花褙子,安安静静坐在那儿,周围的人潮汹涌好像都与她无关。 展怀春一眼就认出了心上人,又是将近两个月没见,也不知她头发长长了多少。不过没关系,只要他赢了,很快就能把她娶回家,日日夜夜看个够。 他笑着朝她招手,距离太远看不清她是否有回应,他也不执着,收拢心神,全神贯注迎敌。 程杨九人一身肃穆黑衣,乍一上场,仿佛战场上将士出击,气势凛然。 展怀春九人依然着白衣,展怀春领头,玉树临风翩然若仙。 两队面对面站到一处行礼时,整个场地都没了声音,全都被那十八人牵动。 鼓声乍响,三声结束,比试正式开始。 展怀春凭借矫健身手最先抢到球,一个起跳空转踢腿,球已如离弦之箭穿过球门。 周围顿时喝彩连连。 展怀春朝肖仁递个眼色,意气风发。 程杨面不改色,负手朝身后八人比划了个手势。 接下来的比试……众人愕然。 像 是恶狼进了羊圈,程杨手下训练有素,仅凭四人便将展怀春那边七人彻底缠住,再分两人缠肖仁,程杨与剩下两人对付展怀春。展怀春功夫确实够好,可程杨只是略 逊于他,球技却比他高出不知多少,毕竟他参军多年,军队里平时的主要消遣便是蹴鞠,他这个千户都跟他的出众球技有关系。如今又有两人配合他牵制展怀春,程 杨连连进球,展怀春急红了眼也才抢进两球。 第一场比试,展怀春惨败。 阿榆攥紧帕子,担忧地望着场地中央孤身独立的男人。 展怀春却不敢看她。 此时他才真正明白大哥的那些训斥,他自以为是,他眼高手低,他…… “怎么样,剩下两场还用比吗?” 身前突然多了一双脚,展怀春缓缓抬头,目光从程杨一身黑衣挪到他脸上。那人不喜不怒,只有眼神里有不加掩饰的鄙夷。 如果是以前,展怀春定会愤怒,但此刻他知道,他活该被人轻视。 “比,你说吧,比什么。”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扭头遥望看台中央的姑娘。还有两场,还有机会,他不会放弃。 程杨顺着他目光看去,笑了笑,也看着自己的傻妹妹道:“射箭。公平起见,比试时间由你定,现在也可,明日也可,明年也可,不过若你准备的太久以致于阿榆看上旁人,那咱们就不用比了。” “一个月后,地点随你定。”展怀春没有冲动地直言今日就比,略加沉吟才答。他对自己的箭术同样自信,但这场蹴鞠已然让他明白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还需要一个月,为了她再努力一个月。 “好。”程杨欣然应允,目送展怀春走远,他转身去接妹妹。 兄妹俩同车回府,看着妹妹嘟起的嘴,程杨心里不太是滋味儿,低声问她:“哥哥赢了你就这么不高兴?” 阿榆扭头,眼泪掉了下来,如果哥哥跟旁人比,她当然高兴,可…… 程杨叹口气,摸出帕子帮妹妹擦泪,“阿榆,哥哥已经努力成全他了。展怀春口口声声说喜欢你,若连这个他费尽心思求来的机会都抓不住,或不竭力抓住,他对你的心意就只是空谈,你让哥哥如何放心把你嫁过去?” 阿榆明白这个道理,可她就是不高兴:“你比他大,他当然打不过你了……” 这么大姑娘还像小孩子似的不讲理,程杨心软的一塌糊涂,摸摸她脑袋,很不甘心又不得不承认道:“他怎么打不过我?若不是怕他,哥哥就不用费心跟他比蹴鞠射箭了,直接跟他比武就好。” 阿榆愣了愣,困惑地看他:“哥哥是说,你打不过他?” 程杨别开眼:“论功夫,哥哥不如他。”他打听过,展家兄弟内外兼修,他根本不是对手。 阿榆低头,撇嘴道:“那你怎么不跟他比武?万一他射箭也输给你怎么办?” 又不讲道理了。 但这次程杨没有妥协,正色道:“阿榆,哥哥承认自己功夫不如展怀春,就是想告诉你,他身体好,即使比哥哥小也能打得过哥哥,射箭这种技巧活,只要他肯下苦功,绝对能赢,最后输了只能说明他偷懒不尽心,那样他便配不上你。” 阿榆咬唇,无话可辩。 哥哥如此考验展怀春,说到底,全是为了她,她不该为了展怀春跟哥哥胡搅蛮缠。 等待第二场比试的这一个月,阿榆又是在忐忑中度过的。 四月初三这日,程杨带阿榆去了展府。 他让展家准备弓箭靶子,免得展怀春输不起诬陷他动手脚。 阿榆却没心思想那些,她摘下纱帽,不可置信地看向展怀春。 那个瘦了一圈黑了一层的男人,真的是展怀春? 察觉到她的视线,展怀春看了过来,朝她笑,目光坚定。 都准备好了,两个男人朝场地走了过去。 阿榆情不自禁跟着。 沈棠已经显怀,牵着阿榆手慢慢走,笑着宽慰她:“放心吧,二表哥这次可是真拼了,一个人只带弓箭去山里住了一个月,昨天才回来,胡子拉碴的,我们差点没敢认他。” 一个娇生惯养的少爷在山上住了一个月? 忆起展怀春在尼姑庵时的各种挑剔,阿榆心疼的无以复加。 但展怀春用三箭射穿靶子的实力告诉她,为了娶到她,再多的苦他都愿意吃。 “还有最后一场。”放下长弓,展怀春走到程杨身前,等着听他公布最后一场比试。 程杨并未因输生恼,他抬头看天,轻声道:“何时比最后一场,我说的不算,得看老天爷。” 展怀春皱眉。 程杨并未让他困惑太久,当着展知寒夫妻和阿榆的面,他直视展怀春的眼睛:“雷雨天,你从展府出发,步行来我家提亲。如果你能做到,我便把阿榆许配给你。” 展知寒脸色大变。 阿榆更是急得抓住程杨胳膊,仰头求他:“哥哥,换别的行不行?他,他,哥哥我求你了……” 程杨无动于衷,只紧紧盯着展怀春:“展怀春,你敢不敢来?只要你来,咱们既往不咎。” “哥哥,你明知道他……” “阿榆,”展怀春将无声落泪的小姑娘拉到自己怀里,俯身亲她额头,声音温柔而坚定:“别哭,回家乖乖等着,再打雷的时候,我便去找你。阿榆你等着,我一定会亲自向你提亲。” ☆、第90章 兄长 约定好最后一场比试,程杨领着眼圈发红的妹妹走了。 展怀春回自己房间休息去了,在外面奔波一个月,他现在什么都不想想,只想好好睡一觉。 展知寒将妻子送回梅园,随后去了常青园。 程杨打展怀春,展知寒虽然心里不舒服,但也忍下了,毕竟是二弟打人家妹妹在先,更何况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程杨提出最后一场比试时,他甚至动了一丝杀机。 他程杨算什么,一个五品千户嫁妹妹还要如此刁难人,他以为他妹妹是金枝玉叶还是仙女下凡? 雷雨天去提亲,他不同意! 没人比他清楚二弟有多怕打雷。 当年爹娘将二弟救了回来,二弟大病过后不爱笑了,幸好其他一切正常,他们便没有太过担心。直到有次他和二弟在院子里练武,惊雷毫无预兆突然而至,二弟吓得直接晕了过去,他们才知道劫匪一事在二弟心里留下了何等阴影。 最 初两三年,爹娘想过无数办法帮二弟克服这个毛病,甚至还曾想过绑住他手逼他不再捂耳朵。那年二弟九岁,外面乌云滚滚,二弟躺在床上瑟瑟发抖,却什么都不 说,只用他含泪的眼睛求他。爹娘许是年纪大了,为了二弟好能狠得下心,他做不到,外面刚有闷雷传来,他先替二弟捂住了耳朵…… 展知寒明白,程杨想为他妹妹选个顶天立地的好男人,但他展家真不缺那样一个媳妇! “二弟,我不同意你跟他比最后一场,这样的官家姑娘,咱们娶不起。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日后大哥挑个比她貌美比她懂事的好姑娘给你。”展知寒坐在床边,对蒙头大睡的人道。 展怀春一点都不想理他。 展知寒又说了一遍。 展怀春怕他说个没完,扒开被子道:“除了阿榆,我谁都不娶。” “她 有什么好的?除了长得好,她一无是处,别跟我说她单纯善良,越单纯善良越不适合做展家媳妇。”展知寒毫不客气地提醒道。他们在外面做生意,认识各种人,内 眷自然要跟各色女眷打交道,表妹在他面前犯傻,在外面可是从容应对,早早就自己做过生意了,很清楚里面的各种门道。 “敢情你娶表妹就是因为她不单纯善良?”展怀春冷笑。 展知寒回以一笑:“至少我娶她不用蹴鞠射箭,也不用顶着雷雨去提亲。” 展怀春不说话了,重新蒙上被子。 展知寒拿他这招没辙,无奈问道:“你到底喜欢她什么?” “啥 我都喜欢,秃头我也喜欢!大哥,你不用再劝我,我知道你不想让我那样去提亲,你放心,我也不是完全为了跟程杨斗气才答应的,其实我早想去掉那个毛病了,堂 堂一个大男人,总不能一辈子都怕那个。大哥你去陪表妹吧,我的事我心里有数。”展怀春过了会儿才心平气和地道。 展知寒一时无言。 这人虽然是他的二弟,却也是堂堂七尺男儿,他有他的骄傲。 他无声叹气,转身要走。 展怀春突然扯开被子,朝他扑了过去。 展知寒大惊,不得不还手,气得骂他:“你发什么疯?” 展 怀春一拳朝他下巴挥了过去,被挡开他继续打,咬牙切齿:“我说过不许你再嫌弃阿榆,从今天开始,以后你再敢说她坏话,再敢给她冷脸瞧,我看到一次打一次! 是她不想嫁我吗?你真心疼我你找程杨算账去啊,你把错都怪在阿榆身上算什么?展知寒你别以为我只是吓唬你,只要你不改这个狗眼看人低的毛病,你儿子出来我 当着他的面照样打你!” 他混账不敬兄长,展知寒彻底怒了,两兄弟扭作一团。 长安在外面听到动静,吓得魂都没了,赶紧去找沈棠求助。 沈棠听后,懊恼不已:“若不是怕挨得太近不小心被碰到,我真想过去看看啊……” 长安:“……” 半个时辰后,长安去给自家少爷上药,沈棠也想疼疼自己的好表哥,可惜人家没有回来。 “大少爷呢?”她站在门口,不解地问,刚刚好像听到长贵的声音了啊。 明月掩口笑答:“大少爷派长贵过来传话,说他这几日有生意要忙,不回来了。” 沈棠愣了愣,转而想明白了,展知寒准是脸上挂了彩,不好意思让她看见…… 这好面子的男人,真是,招人喜欢。 ~ 从四月到五月,淅淅沥沥下过几次小雨,却都没有打雷。 不过接下来便是晴雨不定的盛夏,按照往年的天气,总会有几场雷雨的。 阿榆每日早上醒来,都要先问问丫鬟外面是阴是晴,日夜担心几乎快要睡不安稳。现在她也怕打雷了,打心底盼着一直不打雷才好,否则一想到展怀春要迎着雷声来自家提亲,她都恨不得不嫁了。 可她怎么能不嫁? 他宁可打雷出门也要娶她。 这般日夜牵挂,入冬前被展怀春养出来的那点肉又瘦下去了,身量纤细婀娜,抱着豌豆站在花丛前,眉笼轻愁,我见犹怜。 程杨心疼了,可开弓没有回头箭,话已出口,展怀春也应下了,他总不能收回来。 或许,展怀春真的很怕打雷,以致于妹妹担心成这样? 倘若果真如此,只要展怀春敢来,他绝不再刁难他。 “阿榆,多吃点饭吧,你看你瘦了这么多,哥哥看着难受。”这日休沐,程杨看着妹妹茶饭不思的可怜样,忍不住又劝道。 阿榆没想让哥哥担心,但她真的吃不下,即便这午饭是哥哥命人精心准备的。 程杨还想再劝,门口一阵凉风吹了进来。 兄妹俩均愣住,阿榆率先放下碗筷跑了出去,只见之前还万里无云的晴天,突然阴了下来。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眼泪簌簌滚落。 程杨心疼无比,将人抱到怀里,柔声承诺:“阿榆别哭,只要他来,哥哥马上为你们安排婚事,让你早早嫁给他。” 阿榆紧紧攥着他衣襟,哭着求他:“他不来我也要嫁他,哥哥,求你了,他不来你也让我嫁他行不行?他真的怕打雷,怕得一个人躲在被子里捂着耳朵,哥哥,我求你了……” “好好好,你答应哥哥别哭了,只要你不哭,他不来哥哥也让你嫁过去!” 妹妹哭成这样,程杨是真的狠不下心了。 他没有喜欢过谁,不懂感情的滋味儿,开始只以为妹妹太傻被展怀春的甜言蜜语骗了,可这一个月他眼睁睁看着妹妹清减下来,才终于明白妹妹对展怀春是真的动了情,真的将展怀春放进了心里。 抱着妹妹安抚,程杨无限感慨。 妹妹大了,要嫁人了,即便他这个哥哥,也留不住她。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二爷:有个哥哥真好,小时候帮我捂耳朵;有个哥哥真坏,长大了不让我娶她。 阿榆:有个哥哥真好,小时候把我背回家;有个哥哥真坏,长大了不让我嫁他。 大爷:弟弟一会儿招人疼一会儿特气人,可我就是喜欢贴上去惹人嫌,唉…… 程杨:妹妹一会儿招人疼一会儿特气人,可我就是喜欢贴上去惹人嫌,唉…… 大爷:你滚行吗? 程杨:我就不滚。 沈棠摸摸肚子,突然有点担忧,亲妈你赶紧给程某人安排个媳妇行吗?好有危机感…… 大爷:你想太多了。 程杨:就是就是。 沈棠:…… ☆、第91章 喜欢 今夏第一场雷雨,倏然而至。 暴雨倾盆而下,砸在地上屋顶上,溅起半尺多高的茫茫水雾,压城黑云里银蛇电舞,雷鸣声此起彼伏。 沈 棠不怕打雷,但这样大的雷声,她还是乖乖窝在了锦床上,轻轻摩挲着自己鼓鼓的肚皮。摸了一会儿,她看向窗边负手而立的蓝袍男人,小声问道:“表哥,你真不 去看看二表哥吗?”她也是那日程杨说出口时,才知道展怀春怕打雷一事,当时只觉得不可思议,但这些日子看展知寒愁眉紧锁,今日更是坐立不安,她也担心了。 展知寒凝望窗外暴雨,心中复杂。 二弟那么骄傲,肯定不愿让他看见他的狼狈,既然他坚决要去千户府提亲,既然他让他把院中门前所有下人赶走,他便坐在这里等他罢。 可是,万一路上二弟晕倒怎么办? 瓢泼大雨,路上基本没有行人,如果二弟出事,无人知晓。 展知寒再也坐不下去,叮嘱沈棠好好养胎,挑开门帘大步而去。长贵一直候在外面,见他出来想打伞跟上,展知寒没有叫他,独自去了常青园。 “二少爷出去了?”上房已经没人,展知寒在下人房里找到了长安。 熟睡中被叫醒,长安很是茫然:“晌午少爷让我回房,说今日都不用我伺候……大少爷,少爷他出门了?”不会吧,以前下雨天少爷都不出门的,所以他才安安心心回来躲懒。 “没事,你继续睡吧,不必起来。”猜到展怀春定是连长安也瞒了,展知寒直接走了。 此时距离晌午已有一个时辰,不知二弟到了没有。若他快走,从展府到千户府,半个时辰足够。 展知寒冒雨在街上疾步而行。 大雨瓢泼,原想出门办事会友的人不会出来,在外面的或是半路避雨,或是早已淋雨归家,不会在街上暂留,街上空空荡荡。或许会有人在茶寮棋社里悠然赏雨,但展知寒知道,自己的二弟一定会捡行人最少的路走。 浑身湿透,展知寒不时擦脸,努力看清街上每个角落。 忽的,他脚步一顿,下一刻,快速闪到路旁,贴墙而立。 确定自己藏好了身形,展知寒难以置信地再次看向前方。 那 里,他看见他的二弟正腰背挺直挨着墙根走。没有雷声,他走得快而潇洒,是平日里玉树临风的展家二少爷,即便衣衫湿透也不显狼狈。一旦远处有白光闪烁,他好 像突然变了人,猛地蹲下去,双手捂住耳朵。那么高的男人,蹲下去却很难发现,一身湿透的灰衫几欲与墙根与青石板与雨雾融为一体。 雷声隆隆,连消散都带着不情愿的味道,等最后一点声音没了,他看见自己的二弟重新站了起来,身形微晃,很快便恢复正常,至少后面看起来是正常的。 展知寒不忍再看,靠在墙上,仰头看天。 又是一道闪电,又是一阵轰鸣。 他突然很想问问老天爷,为什么一定要打雷,都说雷是恶鬼奸佞所惧,可世上人鬼共愤的事情还少吗?或许就在这个县城,或许就在此刻,正有纨绔欺.凌良善,正有恶奴作威作福,如果老天爷真讲公道,直接去劈那些人好了,这样一阵阵乱劈算什么? 他的二弟都被劈傻了,为了一个傻姑娘如此折腾自己。 展知寒扭头,那边清瘦的身影终于拐了一个弯。 半个时辰的路,走走停停躲躲闪闪,愣是走了两个时辰。 天都暗了。 眼看前面再拐一个弯便是千户府,展知寒退了回去。 走得再慢,他的二弟也做到了。 ~ 千户府外,程杨撑伞,为妹妹遮雨。 他说让护卫在外面等着就行,展怀春来了便去里面通报,可妹妹说展怀春不想让人知道他怕打雷的事,坚决要自己来外面等,他只好陪她。 雨不停地下,两边街头都空空荡荡,只有被大雨笼罩的房屋墙壁。 “阿榆,午饭时开始下雨打雷,咱们已经站了两个时辰了,别等了,回去吧,只要明日展怀春诚心来赔罪,哥哥会答应他的。”他扶住妹妹肩膀,想把人往里推。风太大,就算他尽量把伞都遮在妹妹头顶,她的肩膀还是被雨打到了,腰下长裙更是全部湿透。 阿榆不走。 展怀春说过会亲自过来向她提亲,她要等他。 “若他一直都不来怎么办?”妹妹太倔强,程杨很发愁。 “天黑之前他还没来,我就去找他。”阿榆拍开哥哥的手,泪眼汪汪地看他:“哥哥你答应我了,你说他不来也让我嫁给他的!” 程杨头疼:“可我没说让你去找……” 话未说完,刚刚还委屈朝他掉泪的妹妹突然跑了。程杨大惊,撑着伞就想去追,转身却见那边雨雾中不知何时多出来一道身影。程杨僵在原地,正要辨认展怀春脸上神情,空中突然雷声大作,而那个孤傲的身影毫无预兆蹲了下去…… 程杨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顿了顿,抬脚进了大门,将整条街留给两人。 ~ “少爷,少爷……” 眼看展怀春捂着耳朵蹲了下去,阿榆跑得更快了,在他起身前跪了下去,小手覆在他大手上,帮他捂耳朵。他全身湿透,耳边鬓发乌黑,俊朗脸庞惨白一片,连嘴唇都变了颜色。阿榆从来没有如此心疼过,抱着男人脑袋往自己胸口按,紧紧抱着他。 她身上同样凉,却很柔软,柔软到那凉也能驱散他体内的冷。展怀春慢慢松开手,她小手马上帮他捂住。他跪直,低头看她。她头发长长了很多,一缕一缕贴在脸上,他抬起手,慢慢碰上去,帮她把头发拨开,露出她细白脸庞。 “……阿榆,你等多久了?”展怀春轻轻捧着她脸,他终于又碰到她了。 他声音又颤又哑,阿榆哭得说不出话。 雷 声又起,她抬着胳膊捂得根本不严实,雷声雨声展怀春听得清清楚楚,可有她在身边,有她傻傻地帮他捂着,他便没有那么怕。等这阵雷声退去,他捧着她脸,一字 一字说给她听:“阿榆,我喜欢你,只是我一直都很蠢,不知道该如何喜欢你,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可是阿榆,我真的很喜欢你,你再信我一次,嫁给我好吗?” 雨水不断从他额头脸上流下,他眨着眼睛说话才能勉强看清她,阿榆同样看不清楚,可他跪在雨中求她嫁给他,她还有什么不信的? 她仰头看他,“好……” 才开口,他倏地勒紧她后背,阿榆不受控制抬高身子,他顺势按住她后脑,低头吻了上来。 她的唇清凉湿润,他迫切地想温暖她。 他的吻热情绵长,她忘记一切回应他。 展 怀春越搂越紧,阿榆渐渐没了力气,手从他耳上跌了下来,不由自主抱住他脖子。身上再凉,有火被他唤醒一点一点蔓延上来,一颗心都是暖的。亲着亲着,他手渐 渐改了位置,随着本能想去碰他最渴望的地方。阿榆沉浸在还不太熟悉的悸动里,身心全被他掌控,忘了去想此时此地这般亲密是否合适。 直到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响,男人受惊往后退,她慌了,不小心咬到他舌尖。 他又惧又疼,阿榆赶紧捂住他耳朵,看他无奈又可怜兮兮地低头看她,张嘴吸气的模样像极了豌豆。 阿榆一下子就笑了,如粉荷绽放雨中。 展怀春心软似水,趁雷声消失,他扶她起来,让她趴在他背上:“阿榆,你帮我捂耳朵,我背你回家。”他不怕淋雨,她身体娇.弱可禁不住。 阿榆有些犹豫,他这样子能背吗? 展怀春知道她担心什么,回头笑道:“放心,只要你帮我捂着,我就一定不会松手。”他没本事,即便这样依然怕雷,可有她在身边他就没那么怕了,更能背的动她。他将是她的男人她的丈夫,至少在她面前,他总要能站起来。 他目光温柔,阿榆信了他,乖乖趴在他背上,侧脸贴着他后脑,双手捂住他耳朵。 她摆好了姿势,展怀春抱紧她腿,稳稳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朝千户府走:“阿榆,你是请我去你们家客房休息,还是去你屋里?”这个晚上,他肯定要歇在这边了,如果可以,他想抱着她睡。 现在没有雷声,阿榆稍微松开手,轻轻地道:“……我屋里。”现在她只想跟他在一起,一刻也不分开。 展怀春心里又暖又甜,却还是道:“去客房吧,你哥哥肯定不让我去后院。” 阿榆抱紧他,不说话,不舍得。 她如此依赖他,展怀春恨不得将人抱到怀里再亲个够,享受片刻捏捏她腿:“继续帮我捂耳朵,别松手。阿榆,我是去客房睡,但你要照顾我,你要亲自给我送热水,送衣裳,送饭。” “然后呢?”阿榆贴着他后脑,小声问。这些事哥哥肯定不愿意,但她会求他,哥哥就没办法了。可她只能陪他吃饭,再多的,哥哥肯定不许的。 “我有办法。”展怀春坏主意一堆,张嘴就来。 阿榆认真听着,快进门时才不太确定地道:“这样,明早哥哥肯定还会知道的啊?” 展怀春又捏捏她腿,这次位置稍微靠上:“那你晚上不想跟我睡吗?” 她想…… 阿榆不说话了,乖乖随他进了千户府。 ~ 程杨跟展怀春的最后一场比试只有两家人知道,而最后一场只要展怀春敢来,阿榆一定会见他,因此程杨早早把前院所有护卫下人都遣散了,免得被他们瞧见妹妹跟展怀春亲密的场景。 此时见展怀春背着妹妹进来,程杨心下不悦,马上迎过来示意他放人。 展怀春白着脸低头,阿榆探头对哥哥道:“哥哥,他怕打雷,一打雷就走不动路,现在我帮他捂耳朵,等他进了客房便放我下来了。哥哥,咱们家哪间客房是空着的啊?” 妹妹趴在男人背上半点都不知羞,反而还理直气壮问他,程杨胸口发堵,为了不再耽搁免得妹妹淋更多的雨,他直接带路走到距离他房间最近的厢房门口,推门道:“行了,今晚你就住这里,马上把阿榆放下来,我会吩咐下人来服侍你。” “多谢程大……大哥。”展怀春很顺从地把阿榆放了下去,随即大步走向内室。 程杨额头青筋直跳,为这人的厚颜无耻,他只是答应把妹妹嫁给他,还没嫁呢,他叫得那么亲热做什么? “阿榆,回你屋里去,赶紧洗澡喝碗姜汤。”眼看妹妹还想跟过去,程杨顾不得跟展怀春计较,不容拒绝地催促道。 阿榆身上湿哒哒确实不舒服,低头跑了。 程杨目送妹妹红着脸跑出门,再看看内室门口,忽的做了一个决定。 今晚他不睡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大舅哥你死心吧,人家里应外合,赶紧自己找个媳妇甜蜜去,别打扰人家小两口了~ ☆、第92章 猖狂 妹妹走了,程杨出去喊人给展怀春准备热水。再不情愿这也是他准妹婿了,看他吓得一脸惨白,若是再因淋雨闹出个好歹,以妹妹那偏心劲儿,还不一气之下不认他这个哥哥啊? 谁料去而复返时,门被展怀春从里面插上了。 许 是老天爷也喜欢凑热闹,这场雨太大,到现在依然下个不停,电闪雷鸣。想到展怀春可能是不想让人瞧见他的可怜样,程杨从护卫手里接过干衣裳巾子等物,吩咐他 下去。等护卫走远了,程杨不客气地拍门:“开门,我给你送热水来了,放心,门外就我一人,不会让你在旁人面前丢人现眼!” 展怀春光.溜溜躺在床上,捂着耳朵。他听见程杨的声音了,不想理他。 程杨是暴脾气,唯一能让他耐心温柔以对的只有妹妹,在军营在卫所,哪个小兵敢偷懒耍滑,他一脚踹过去,可不会对谁讲道理。此时连续喊了三次无人应声,他脾气上来了,一脚踹开门,将衣裳巾子搭在肩膀上,拎着两大桶热水走了进去。 进了内室,只见男人湿哒哒的衣袍随手扔在地上,连里裤都有。 程杨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他家,展怀春竟然在他家把衣裳都脱了? 果然是少爷脾气! “咣当”两声将水桶放下去,程杨将衣裳巾子都甩到床上,绷着脸喝道:“赶紧起来自己擦擦,擦完穿上衣裳。我告诉你展怀春,这是看在阿榆的面子上我才收留你一晚,明儿个趁早回家去,跟你大哥商量到底该怎么提亲,再敢那样大张旗鼓不知礼数,我照样不把阿榆嫁你!” 听他提婚事,展怀春探出脑袋,“大哥,我好好提亲,你准备何时让我娶阿榆过门?” 一声“大哥”喊得亲昵自然,再加上他小孩子撒娇般的动作,程杨只觉得牙酸想踹人,忍了又忍才咬牙切齿道:“你再喊我一声大哥试试?” 展怀春眨眨眼睛,乖乖闭嘴。 程杨冷哼一声,一副施舍的语气道:“我跟阿榆刚刚团聚半年,反正你们年纪还小,再等两年吧。” 展怀春盯着他,程杨气势更足地回视他,展怀春叹口气,平心静气地道:“大,大人,两年后阿榆就十八了,城里最晚也是十七岁出嫁,虽然我可以等,只是真等阿榆十八再嫁,传出去不好听。” 程杨当然知道这个,两年不过是气话,也是讨价还价。既然展怀春这么说了,他便退一步:“明年中秋过后,阿榆过门。就这样定了,你要是不愿意,那就去别家。”这半年妹妹因为展怀春的事时时跟他置气,现在两人定下婚事,妹妹自然不用急了,自然会好好心疼他这个哥哥。 展怀春很不情愿,外面忽的白光一闪,他迅速缩进被窝,闷闷道:“好,明年就明年,我等得起……大人,你先出去,雷声停了我自会起来收拾。” 程杨也不想跟他多待,这副少爷脾气,一看就是展知寒惯出来的。若他有个弟弟,肯定不会教成这样。 距离晚饭还有一阵子,程杨准备去看妹妹收拾的怎样了,她身子弱,可别着凉了。 “哥哥!”展怀春还在前面等她,阿榆洗得很快,喝完姜汤就出来了,三个丫鬟她谁也没带,自己打伞去前院。 “你要去看他?”程杨将人拦住,看看妹妹手中食盒,立即抢到自己手里,皱眉道:“东西我给他送去,你回房老老实实待着。阿榆,你们的婚事哥哥已经同意了,你要听话,成亲前不许再见他。” 换个日子阿榆肯定会听他的,但今日展怀春冒雷雨来找她,一想到他跪在地上的可怜样子,阿榆就只想跟他在一起,因此伸手去抢食盒,轻声求程杨:“哥哥,就这一次,他那样,我……哥哥,就这一次,你让我过去陪他,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展怀春还光着呢,程杨怎么可能让妹妹过去,说什么也不同意。 阿榆却非去不可,见哥哥不肯,她作势就要把伞丢开:“哥哥不让我去,我就站在院子里淋雨!” “阿榆!”程杨头疼无比,稳稳攥住伞不让妹妹丢开。 两人在雨里争执,雨水被风吹到肩上,程杨不怕,可他心疼妹妹,最后只好妥协:“好好好,我让你去,不过到了那边你要听我的!” “哥哥真好!”阿榆高兴地挽住哥哥手臂,催他快走。 程杨心里酸水狂流。 到了客房,程杨抓住阿榆的手不让她往里走,隔着门帘对展怀春道:“你快点起来收拾,阿榆给你送汤来了,一刻钟内你不出来,我马上带她走!” 情况跟料想的不太一样,但能在一起阿榆就满足了,也小声劝展怀春:“少爷你先换身干净衣裳,小心别着凉。” “你怎么还喊他少爷?”程杨不悦地问。 阿榆愣了愣,低头反问:“不喊少爷喊什么啊?”她最习惯的只有施主跟少爷,施主肯定不能叫了,不叫少爷,那就只能喊他名字,连名带姓她叫不出口,不带姓她更叫不出口,那两个字怪怪的。 程杨也琢磨过味儿来了,心里对未曾谋面的展家老两口嘀咕起来,真不知他们怎么想的名字。 兄妹俩一时无话,里面传来展怀春撩水的动静,雷声一起,那声音就停了,雷声消失,他又继续弄。阿榆心疼无比,程杨满心鄙夷,一个大男人怕成这样,也就傻妹妹会心疼他! “阿榆,我穿好了,你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里面展怀春开口喊人。阿榆立即就想进去,程杨拉住她,自己先挑开帘子检查,见展怀春虽然穿了衣裳却依然趴在床上,他额头青筋又开始跳了。可惜阿榆早等不及了,抢过食盒跑了进去。 “少爷,你快趁热喝。”她歪坐在床上,将汤碗取出来递给展怀春。 展怀春没接,白着脸看她:“你喂我喝。” “你自己没长手!”程杨大怒,冲到床前喝道。 展怀春看都没看他,只对着阿榆道:“我怕打雷拿不稳,洒了就不好了。” 他脸色不好,阿榆本来就想喂他,遂抬头对哥哥道:“哥哥你出去吧,我愿意照顾他。” 程杨才不走,看看傻妹妹再看看靠着床板一副少爷样的展怀春,他咬咬牙,抢过汤碗,将阿榆扯到一旁,对展怀春吼道:“过来,我伺候你一回!”现在就让他得意,看以后他怎么收拾他! 展怀春连亲大哥都不用了,更何况是大舅哥? 他没说话,扯过被子蒙住脑袋躺了下去。 程杨气结。 阿榆无奈地求他:“哥哥你快出去吧,我就喂他喝汤,不做旁的。” 程杨听了差点跳起来,做旁的,难道他们以前做过旁的? 阿榆却不管他,趁他呆愣抢过汤碗,再去喊展怀春。 于是程杨就坐在边上,看着他的妹妹如何温柔细心照顾另一个男人,而那男人则用一种让他想杀人的恶心目光盯着他妹妹。程杨忍无可忍,等阿榆喂完了,直接拽走人送她去后院,什么陪展怀春说话陪展怀春吃饭,一样都不许! 展怀春也没着急,躲在被窝里闭目养神。 傍晚时分,雨终于停了。 程杨盯着展怀春把晚饭吃完,厉声警告他:“今晚我会亲自盯着你,你最好老老实实睡觉,敢动旁的心思,我打断你的腿!” 展怀春正在用茶水漱口,漱完站了起来,看着窗外道:“那睡觉前让我散步消食总可以吧?” 程杨冷哼,默认,却站在上房门口,目光不离展怀春。 天彻底黑了,展怀春回房睡觉。 程杨坐在上房门口盯着那边。如果展怀春真想做什么,传出去不好听,所以他亲自盯着,把护卫都打发走了。 雨后的夏夜有点凉,不过这样正合他意,免得天热犯困。 二更梆子响过之后,客房门终于被推开。 程杨冷笑,站了起来。 展怀春听到动静,迅速朝一侧跑。程杨见他竟然知道他守着还敢往后院去,怒火攻心,登时追了上去。黑灯瞎火,展怀春跑到花园,程杨紧追不舍,最后仗着对自家更加熟悉把人堵住了,两人缠斗在一起。 展怀春骂程杨不讲理:“我们这么久不见,你让我见阿榆一面又如何?” 程杨躲开他拳头,气道:“今天你见的还不够多?你别得寸进尺!” “可你一直在旁边守着,我跟阿榆都没能好好说话!” “做的你春秋大梦去吧!”还想好好说话,程杨真想一棍子打死这无赖混账! 可惜他打不过展怀春! 眼看这混小子越打越起劲儿根本不把他这个大舅子放在眼里,程杨又急又怒。继续打下去,若被展怀春打趴下然后让他得逞,他这个大哥当得也太过窝囊,传出去那些将士还不笑掉大牙? “展怀春,你马上滚回去,今晚之事我便当没有发生,否则即便今晚你见到阿榆,我也不会把妹妹嫁你!” 展怀春动作一顿。 程杨瞅准机会,毫不留情朝展怀春胸口打了一拳! 展怀春吃痛,一边往回跑一边告饶:“大哥别生气,我是一时鬼迷心窍,大哥放心,我这就回去睡觉,再也不敢了!” 程杨呸他,又追了上去,直到把人撵回客房,他才站在院中大口大口喘气,过了会儿确定展怀春老实了,他重新坐到门口,继续盯着。 客房里面。 展怀春蹑手蹑脚摸到床前,“阿榆?” 阿榆从被窝里探出头,紧张地问他:“哥哥真的不会发现吗?”她按照展怀春说的,二更一刻后偷偷溜到前院,果然没有瞧见大哥,客房门也是开着的。 “不会,他没那么聪明。”展怀春一边脱衣裳一边轻声道,声音里有丝得意。 阿榆眨眨眼睛,虽然他这么说让她多少都放了心,可她怎么不太爱听呢? 她哥哥也很聪明的,只是,只是没有展怀春这么坏。 男人钻进被窝,她有点不高兴,往里躲。 展怀春翻身压住她,亲她脸蛋:“阿榆,阿榆,想死我了,做梦都在想你。” 温柔的碰触,温柔的情.话,阿榆顿时忘了其他,紧紧抱住男人清瘦的身子:“少爷,你又瘦了……” “所以你要快点嫁给我,陪我吃饭,那样我很快就能养回来了。”展怀春很是委屈地道。 阿榆笑着点头。 展怀春亲到她耳朵,在那里流连:“知道怎样能快点嫁给我吗?” 阿榆一边躲一边摇头,呼吸乱了。 展怀春在她耳边低语。 阿榆又羞又慌:“不行,咱们还没成亲……” 展怀春顺着她耳朵往下亲:“别怕,不来真的,就是装装样子,明早好骗过你哥哥……阿榆别叫,别让他听到。”他只想明早骗程杨信以为真,可没想现在被程杨闯进来打断他的好事。 阿榆不想叫,可他那般弄她,她忍得很辛苦,双手一会儿抱他一会儿抓着褥单,快要被他逼疯。 到底还是有压抑不住的喘息飘了出去,可惜太轻太轻,即便在这样寂静的夜里,也只有她身上的男人才能听清,听清了,被她蛊惑,沉沦其中。 ~ 次日清晨,展怀春神清气爽推开门,在昏暗里远远朝程杨挥手。 程杨狠狠瞪他一眼,刚要回屋,身体突然僵住了。 他看着自己的傻妹妹从展怀春身后绕了出来,被展怀春搂到怀里,展怀春低头亲她发梢,她乖乖等着,满脸羞红。 程杨不可置信,想走过去,却迈不动脚步。 他看见展怀春对妹妹说了什么,妹妹震惊地朝这边看了过来,随即红着脸跑开。 程杨寒着脸走向展怀春。 展怀春丝毫不惧,低声跟他商量:“大哥,阿榆已经是我的人了,我想我还是在一个月内娶她……” 程杨一拳打了过去。 展怀春闪身避开,撒腿就跑。 他连一直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亲大哥都敢得罪,更不怕得罪这个大舅哥。只要能快点娶到媳妇,得罪就得罪吧,反正程杨本来就看他不顺眼!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晚上就成亲啦,大家想不想看大哥跟大舅哥一起闹洞.房啊?二爷这么猖狂,早晚会吃到教训的! ☆、第93章 良辰 阿榆去年三月进了展府当丫鬟,十月离去归乡,如今盛夏六月,她又进了展府。 去年三月她是怎么来的,阿榆半点印象也无,但这一次,她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忘。 她是被展怀春用八抬大轿娶回来的。 这一次,她不是无依无靠被师父赶下山无处可归的小尼姑,她有哥哥,哥哥亲自将她背上花轿,他将她稳稳放到轿子里,退出去前,又一次低声而坚定地嘱咐她,说如果她在展家受半点委屈,都可以回来找他,他会替她做主。 阿榆泣不成声。 她盼着嫁给展怀春,嫁给那个温柔哄她的男人,她也真的舍不得哥哥,从小跟她相依为命的哥哥。 可她终究要嫁人,嫁给一个她要与之过一辈子的人。总有一天,哥哥会有他的妻子,她的那个嫂子也会像她现在一样,不舍却又欢喜地嫁给哥哥,好好照顾他。 轿子摇摇晃晃,头上遮着盖头,阿榆垂眸,看手里的红玉苹果。 这是展怀春送给她的,旁的新娘出嫁抱真的苹果,他送了她一个玉的。 那日东西送过来时,三个丫鬟都看迷了眼,只有哥哥不屑一顾,说展家是土财主。 阿榆没想那么多,她就觉得这个玉苹果很好看,她喜欢。 轿子毫无预兆落了地,苹果差点掉下去,阿榆慌忙捧紧,然后轿门就被踢了一下。 她没有嫁过人,什么都不懂,喜娘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有人高声喊着拜天地,阿榆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红绸另一头是展怀春,是她美丽无双的“女施主”,是她喜怒无常又一心娶她发誓对她好一辈子的少爷。 她欢喜地跟他拜天地,欢喜做他的新娘。 她的命真好,嫁给了像书中那样温柔俊美的富家少爷,少爷一心一意喜欢她。少爷原本也喜欢过一个丫鬟,可那个丫鬟也是她,他喜欢的全是她。 阿榆甜蜜地忍不住笑,盖头被挑起来时,她嘴角都是翘着的。 眼前忽然一亮,她一时有些不适应,微微眯了眯眼,然后就看见屋子里围了很多穿红戴金的妇人,她们笑着在说着什么,但阿榆已经听不太清了。她仰着头,眼里只剩面前低头看她的男人。他穿了一身大红衣裳,肤白唇红,他用那双三月桃花似的眼睛看她,温柔极了。 阿榆突然想起尼姑庵门口初遇时的展怀春。 他也是一身大红长裙,也是同样的俊美面容,但那时他眼里是冰冷,他唇角紧紧抿着,他不会看她只会瞪她,各种嫌弃她。好像做了个梦似的,那个冷美人一下子变成了眼前的俊相公,笑得比什么都好看。 周围有人在笑,可能是她们笑的,也可能是被他看的,阿榆有些不好意思了,羞涩地低下头。 接下来她又跟他做了很多事情,两人谁也没说话,只有喜娘喜滋滋的声音。 等他被人喊走了,屋里只剩她跟三个丫鬟,阿榆终于有种梦醒了似的感觉。 莺儿想去打水服侍她净面,悄悄问夏竹该去哪里。阿榆忍不住笑了,走到门外告诉她。 这是常青园,她在这里住了半年多,就连豌豆都记得这里,撒欢在院子里跑。 都收拾好了,她坐在展怀春的床上,静静地等他回来。 ~ 展家前院,展怀春第一次清醒地觉得自己要喝醉了。 他料到这日肯定会有人给他灌酒,他也吩咐长安了,让他往酒里掺些水。可真正大碗大碗喝时,他真想踹长安一脚,这根本就是实打实的烈酒,半点水都没有! 算了,他忍,今天他娶媳妇,他高兴! 大哥灌他,他喝。 肖仁敬他,他喝。 程杨直接拿酒坛子挑衅他,他照样接招。 光应付这三人,展怀春都醉的快走不好路了,最后还是展知寒心疼弟弟,帮他顶了些。 夜幕降临,展怀春在外院吐了半天,喝了醒酒汤洗过澡后才双腿发软由长安扶着回了常青园。 长安只能送他到门口,不好再往里走,悄悄看一眼莺儿便退下了。 莺儿进去喊阿榆,夏竹秋竹要扶展怀春。展怀春还有些醉意,靠在门板上懒得动,只把两人往外赶。他虽醉了,看人的眼神依然凌厉,夏竹秋竹不敢多留,低头去院中等着传唤。 阿榆很快迎了出来,展怀春看见她,眼神一下子就变了,摇摇晃晃站直身子,先将莺儿赶到门外,随即关了门,朝阿榆扑了过去。他人高马大,阿榆没撑住他,被他扑得朝后跌去。幸好展怀春还有几分清醒,及时环住她腰将她带了回来。 阿榆心慌意乱,怕他再胡闹,她紧紧攀着他:“少爷,你又喝醉了,我先扶你进去吧?” 展怀春迷迷糊糊点头:“进去,我要洞.房……” 阿榆脸上一阵烫,没理他,费劲儿扶着他往里走。 走 到床边,两人一起跌了下去。阿榆扑在展怀春身上,下巴撞到他胸口生疼,她急着要起来,展怀春抱着她不让她走,阿榆抬头,刚想说她得去准备巾子帮他擦脸,却 对上男人仿佛浮动水色的眼睛。那眼眸迷离含情,她看痴了,任他用力将她抱到身边,拉着她手往他额头上放,闭着眼睛小声嘟囔:“阿榆,我头疼,你帮我揉. 揉……” 这么大的人,撒起娇来比小孩子还招人疼。 阿榆没有照顾过孩子,但每次展怀春这样说话,她就觉得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会答应他。 她想坐起来帮他,展怀春抱着她腰不肯松手,阿榆没办法,只好一手撑着脑袋,一手轻轻帮他揉。 揉着揉着,他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睡得安静香甜。 阿榆慢慢收了手,一眨不眨地看他。 灯 光烛光下他太好看,她偷偷亲了亲他额头。他半点没有察觉,阿榆满足地笑,轻轻挪开他胳膊,下去吹灯,像以前她伺候他时一样。只是这次,她留了桌上的龙凤喜 烛没有吹,然后她也没有出去,只是回到了床上。她放下纱帐,坐上去时他似乎有所察觉,闭着眼睛往里面挪了挪,抬起一条手臂要抱她。 阿榆安心靠了过去,在他怀里跟他一起睡觉。 迷迷糊糊中,外面好像有打斗声,阿榆睁开眼睛,听到哥哥的声音,好像是在骂大少爷。 阿榆凝神倾听,并没有听到大少爷的声音。 搭在腰上的手臂突然挪了位置,阿榆身体一紧,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原来你也醒了……” 展怀春顺势翻到她身上,脑袋直接往她衣领里拱。 阿榆慌得想要推他,双手被他按住,他用的也是双手,却继续用下巴用嘴用牙褪她的衣裳。阿榆想求他别这样,可新郎新娘洞.房,本就该如此不是吗? 但她还是紧张,又羞又怕,劝不住他,只好跟他说话:“少爷,我哥哥,跟大少爷,怎么在外面啊……”尾音明明是疑问的,被他的动作一扰,生生变了调,轻轻的有点颤,余音袅袅。 这个答案展怀春知道。 他在她腰间继续忙活,抽空解释给她听:“我大哥想报仇,你哥哥也不甘心让我如愿,他们都想坏咱们的好事。可我大哥怕你哥哥赖一整晚不走,你哥哥不想让我大哥听到不该听的,他们就打起来了。” 他说的慢吞吞,断断续续说完了,阿榆身上的衣裳也彻底没了。 他又慢慢从下往上挪,挪得更慢,好像要在她每处都留下他的烙印。 阿榆全身颤栗,紧张的,兴奋的,愉.悦的,一会儿舒服到飘在天上,一会儿又紧张地提起心。 她只想说点什么将自己从这种身不由己的状态里解救出来,便顺着他话问他,“什么好事?什么不该听的?” “真想知道?”展怀春呼吸急促,回到她耳边问。 阿 榆刚想点头,展小少爷突然凑了过来,她顿时不想知道了,可此时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她惊呼出声,被他堵住嘴,温柔与霸道,同时用在她身上。阿榆哭了,哭得 泪水涟涟,他虚情假意说着好话哄她,什么心啊肝的声声不断,欺负她的动作却半点不停。阿榆委屈地打他推他,他厚皮赖脸,说什么她要他的命他都给…… 阿榆才不想要他的命,只想他快点下去。 等他终于下去了,阿榆觉得自己的命快没了。 她委屈地只想哭,被他抱到怀里甜言蜜语哄着依然哭个不停,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好像还没睡一会儿,他又来要她的命了。 “少爷,少爷……”阿榆哭哭啼啼地求他。 “阿榆别哭,这一次我轻点……”展怀春心都被她哭化了,偏她越哭他越控制不住,想不顾一切却不得不得忍着,在煎熬里一点点安抚她,慢慢地等她,等她不哭了,等她那双湿漉漉的眼里多了茫然新奇和渴望,等她开始扭头咬唇躲羞,他笑着亲.亲她,继续“欺负”她。 “阿榆,喜欢吗?” “……嗯。” “那再来一次?” “不要!” 她累极,真的不想再要,却架不住这个男人各种撒娇哄求,她才稍微心软,就被他趁虚而…… ☆、第94章 美景 晨光熹微,豌豆在院子里溜达一圈,例行“浇水施肥”之后,朝主人屋子跑了过去。 堂屋里三个丫鬟对它熟视无睹,皆笑着看它从门帘一侧钻了进去。 豌豆熟门熟路朝外间榻上走去,走到一半停下,突然记起女主人搬去里面跟男主人一起睡了,顿时摇摇脑袋拐向内室那边。 它 悄无声息进了屋,来到床前,抬起前爪搭在床边,脑袋刚好露出来。脑袋探进掩得并不算严实的帐子,豌豆看见了它的男主人的背,整个腰以上都露着,上面有一道 道红印子。豌豆转转脑袋,想看女主人。昨晚床不停地摇晃,晃得它睡不好,它就跳下去在地上凑合了一晚,现在它想像以前早上那样跟女主人亲热。 它不停地蹬着腿,沿床沿来来回回走,可身子太短了,根本爬不上去。 “汪!”豌豆不耐烦地叫了一声。 展怀春立即惊醒,什么都没想先回头,对上一双灵动的狗眼睛。一人一狗对峙片刻,展怀春皱眉,抬起右手。豌豆吓得耳朵支了起来,慌忙矮了下去,颠颠跑走了。 展怀春很满意这只娇气狗的识趣,转过身重新躺好,看怀里安睡的小女人。 她不算太长的长发披散下来,展怀春轻轻地将它们拨到她身后,露出她白皙圆润的肩膀。 上面有昨晚他留下来的痕迹。 展怀春指腹轻轻碰着那里,闭眼回想那时她给他的美好。 第一次,她哭着求他,泪眼汪汪,她使劲儿推他,徒劳无力。 第二次,她开始还是哭,声音有些哑,后来大概是尝到了点滋味儿,虽然皱着眉,却不推他了。 第三次,她半睡半醒,好像根本不知道,他也很小心没有弄疼她,彻底贴合了她才醒,闭着眼睛哼哼唧唧地听不出是在求他还是怎么样,像是还不会说话的孩子,只会嗯.嗯啊.啊,那种招人疼的劲儿,他真恨不得一刻都不停,一直这样听她看她娇下去,把命都给她。 然后他没有继续了,她实在太累,他结束了还没离开,她已经睡着了。 睡了一晚,应该恢复了吧? 展怀春偷笑,像馋鱼的猫。 他凑到她颈窝,手慢慢往下,眼睛警惕地看着她。她睡得沉沉,有反应却不太情愿醒的样子,正中他下怀。他掀开被子翻身上去,她终于醒了,用那双水濛濛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嘴唇张开想说话。展怀春就在她发出声音之前发起进攻,直闯敌军腹地。 阿榆脸红的快要滴血了。 跟昨晚的朦胧不同,现在天好像很亮了,帐子里什么都清清楚楚,边角上系着的香囊,头顶嘴角噙着坏笑的男人,他俊美红润的脸庞,他滚动的喉结,他…… 他,他又欺负人了! 阿榆想去推他,可展怀春离得太远她碰不到他肩膀,想直起身子,腰酸得根本动不了,反而将自己此时的情状也看得一清二楚。脑海里一团乱,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胡乱抓起被子想捂住自己,可男人一挥手就把被子抢走扔到了角落。 “阿榆,大夏天盖被子,你不嫌热吗?”展怀春气息不稳地问她。 阿榆闭着眼睛不敢看他,摇摇晃晃中想起枕头,忙去扯枕巾,但这次他连枕头一起扯走了,她脑袋直接撞到了被褥上。一点都不疼,只是如此彻底平躺仿佛更方便他作恶,他应该也是发现了,幅度更大,喉头发出让人全身发软的闷哼。 阿榆羞得捂住耳朵,不想听他的声音,不想听自己的声音,也不想听…… “你快点,要起来了……”他没完没了,阿榆不得不催他。 “急什么,又不用敬茶,晌午一起用饭时请他们喝杯茶就算是行礼了,阿榆,咱们家没那么多规矩。”展怀春很是悠哉,目光在媳妇身上四处游走。 “可大少爷……” “是大哥。”展怀春凑到她耳边,轻声教她改口:“阿榆,以后见到他们就喊大哥大嫂,我,你就叫我二哥吧,不管人前人后,都叫我二哥。”想来想去还是二哥最好听,既当她的哥哥又当她相公,免得她还惦记家里那个。 他亲她发烫的脸,与她耳鬓厮.磨:“阿榆,叫我二哥。” 那样的温柔,阿榆想不到不叫的理由,循着本能抱住他,仰头叫他:“二哥……” 知道她快熬不住了,展怀春顺着她下巴往下亲,一直将她顶到床头才停…… 阿榆大口大口地喘,手脚都没了力气,任他将她搂到怀里。 “阿榆,你真好,真好,我都快死在你身上了。”展怀春紧紧抱着自己的姑娘,爱不够。怪不得洞.房花烛跟金榜题名排在人生三喜里,在他看来,跟喜欢的姑娘这样,比什么金榜题名快活地多,给他多少状元他都不换。 阿榆羞得往他肩窝里缩,他那样,怎么看都不像是要死的。 “咱们什么时候起来啊?”彻底平复下来,阿榆小声问他。说来也怪,明明很累的,精神却好得很,一点都不困了。 “不急,再躺会儿,等着直接吃午饭吧。”展怀春改成平躺,然后把阿榆往自己身上抱。 他力气大,阿榆只能乖乖任他摆布,可是才到他身上,那里就好像有什么溢了出来。 阿榆紧张极了,低头不敢看他,想在他察觉前下去。 可展怀春已经感觉到了。 他紧紧按着阿榆,扯过枕头垫在脑下,笑着看她:“送给你的,你又还给我了。” 阿榆又羞又恼,伸手去堵他嘴,从前只知道他会骗人哄人,没想还这么坏! 展怀春抓住她手,凝视她水润的眼睛,低声感慨道:“阿榆,这样真好,以后咱们就是最亲的人了,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不用避讳。” 他眼神专注情意绵绵,攥着她手的动作温柔好看,阿榆看看他,慢慢就没有那么羞了,趴在他身上,侧脸贴着他胸口。她也喜欢这样,两人睡一张床,盖一个被窝,喜欢被他抱着,时时刻刻在一起。 “二哥……” “怎么了?” “不,不要了,难受。” “好,今晚,不,明晚再来。” ~ 夫妻俩真的赖到晌午才起来。 阿榆红着脸坐在梳妆镜前,让秋竹帮她梳头。 新婚,她依然穿了身吉庆的红裙子,羞羞答答坐在那儿,像朵花。 展怀春惬意地靠在榻上,目光片刻不离她身。阿榆也从镜子里看他,偶尔目光相对,他轻轻一笑,险些勾了她的魂。阿榆忙垂眸,过了会儿看镜子里的自己,竟分辨不清到底是自己好看,还是展怀春更好看。 去梅园的路上,阿榆小声问展怀春:“你,咱们,咱们爹娘呢?” 展怀春旁若无人握着她手走,听她问这个不由一愣:“打听他们做什么?他们出海了,不定被风吹到了哪个荒岛上,说不定都成野人了。”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天底下有这么只顾自己逍遥不管儿子的狠心父母吗? 阿榆也觉得公婆挺古怪的,不过还是小声嗔怪展怀春胡说八道,末了道:“他们长得一定也很好,要是再生个妹妹,肯定很好看。” 展怀春捏捏她手,低头看她:“咱们生,咱们女儿才是天底下第二好看的姑娘。” 不都是天下第一吗,怎么他偏说第二? 阿榆困惑地看他。 展怀春停住脚步,一手握着她手一手去抚她脸,“你是天下第一,女儿是天下第二。” 阿榆没想到他突然说这种话,慌得回头看,看完才想起展怀春没让丫鬟跟着。她松了口气,刚想拿开他手,余光中好像看到一抹身影,她吃惊地看向前方,就见沈棠笑嘻嘻站在前面,眼里全是打趣。 阿榆顿时推开展怀春,转身低头不知该怎么解释。 展怀春也有些讪讪,好在他脸皮比较厚,瞪着沈棠问:“你怎么出来了?大哥呢?” 沈棠笑道:“他在里面等着弟弟弟妹敬茶呢,我坐不住,自己出来溜达溜达,不小心撞到……咳咳,走吧,马上就该吃饭了。”说着慢慢挪到阿榆身边。她动作不太方便,阿榆赶紧扶住她,比沈棠还要紧张她的肚子。 女人们在一起,展怀春不好继续缠着媳妇,大步往前去了。 沈棠故意走得很慢,跟阿榆说悄悄话:“昨晚,嘿嘿,二表哥有没有欺负你?” 阿榆脸上涨得通红,不太确定沈棠的欺负是不是那个意思,是的话,那种事怎么能问呢,不是,不是还能有哪种欺负? 沈棠兴奋地看着她,不等阿榆开口便径自猜道:“两次?” “你,你……” “难道是三次?”沈棠瞪大了眼睛。 阿榆咬唇,扭头不看她了。 这便是默认了,沈棠满眼羡慕地捏了阿榆一下,“阿榆你真有福气,我告诉你,表哥二表哥自小练武,身体比别的男人强多了,而二表哥功夫比表哥还好,所以……咳咳,你毕竟刚成亲,这两晚可得管着他点,否则你就等着在床上躺着吧!” 阿榆起初还不好意思听,听着听着琢磨出点味道了,狐疑地看沈棠,她这是在说她跟展知寒吗? 但她没好意思问,只默默听新大嫂各种经验传授。 不知不觉到了堂屋门口。 光线被挡住,屋中陡然一暗,展知寒展怀春一起抬头,看各自的女人。 展知寒看看妻子再看看弟妹,很快便收回视线。弟妹单纯,幸好表妹懂事,展家后宅定会安宁。 展怀春看看表妹再看看妻子,很是得意地笑了。大哥再厉害,媳妇也没他的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有种意犹未尽感,所以又写了一章,这样才算正文完结,明天开始更新甜蜜番外,大概三个吧,然后展知寒跟表妹,程杨跟暂时保密大嫂的都会有的,嘎嘎嘎,不要着急哦~ 【书香门第】整理 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