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旧日名花 作者:赵百三 文案:   招花引蝶炳南烟   南烟少时曾有长安城第一美人之称,倾慕者众多,及笄时,上门送礼的人几乎踏破了南府的大门。   三年后,她于七夕当夜亡故。   再有五年,南烟于盛和村冰河中醒来,摩拳擦掌准备重回长安城大展拳脚,报仇雪恨。哪知还未至长安城,便被人轻易拿捏住了。   南烟死后,长安城的少年皆念着她,而当她再次归来时.........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爱情战争 主角:炳南烟 ┃ 配角:甲乙丙丁 ┃ 其它:甲乙丙丁 =========== 第1章   寒冬   北方战事吃紧,叛贼步步紧逼,临近年关朝廷无钱,赋税再次加重,百姓苦不堪言。   苍南城位于北燕朝南方,近来却也不甚太平加之祖母病重,父亲一纸书信从长安城传来,终于让与父亲分居近三年的母亲松口答应带南烟及祖母至长安城过年。   一路从苍南城出发行至青木川,马车在一间破庙前停下,南烟从马车上下来,只见外间风雪大作,入目皆是白茫茫一片。   南烟畏冷,一张脸被冻得惨白。   一路上,她倒未生出什么抱怨,她只是不懂,从上月中旬收到父亲书信时母亲既已决定回长安,为何拖了整整一月才出发。   若是早些出发,路上一行人想必也会好受许多。   直到此刻,透过木柴噼里啪啦燃烧的火光,南烟看见母亲疾步走至破庙外,将一名病弱少年从一辆马车上迎下来时,她才隐约知晓,母亲拖了整整一月才出发或许正是在等这人。   刘伯将病弱的祖母安顿好后,立即起身恭敬的迎上前去,态度殷勤的将少年引至火堆旁取暖,母亲则依旧在庙外同送这男童前来的人说着什么。   “小少爷,这边请。”   刘伯取了一干净的蒲团放至地面,不好意思道:“如今在外赶路,若怠慢不周,还望莫要怪罪。”   南烟见刘伯如此殷勤,便好奇的盯着少年。   他年约十岁,模样介于男童与少年之间,身量不高。   寒冬,他披着一袭暗紫色绣金斗篷。斗篷周边有一圈白色狐毛,系在他脖颈处,他便微颔了下颌,顺势将半张小脸藏进那毛茸茸的白色狐狸毛中。   但仅凭着这剩下的小半张脸,南烟也能猜出他是个很好看的人。   少年隔着火堆坐在南烟对面,虽知晓南烟在打量他,却仍是一言不发,亦未看向南烟。   他只是微垂着双眸,露出长而弯的睫毛,整个人看去显出一种冷漠的精致,像是寺庙中求子的妇人献上的质地上佳的瓷娃娃。   炳熙此时进了来,她反身将破庙的大门关上,隔绝外间风雪,屋内霎时安静了些许。   “母亲。”   南烟唤住炳熙,她拢了拢身上白色的狐裘,微微偏着头,低声道:“我有些饿了。”   她如今十四岁,来年盛夏及笄,已显出八分的艳色,剩下两分,则是因着炳熙将她护的太好,未经尘世历练,仍余两分稚气。   炳熙朝南烟轻轻一笑,安抚道:“南烟莫急,母亲这就让刘伯去准备吃食。”   说着,她缓步至少年身旁,柔声道:“小公子,送你前来的人已经离去,你若有什么不适,尽管告之我便是。待到了长安,老爷会派人前来替你治病,你毋须担心。”   少年颔首表示知晓,他脸色惨白,炳熙察觉于是伸手欲探上少年额际查看是否有异。少年偏头避过,微垂的双眸泄出轻微的抗拒与不喜之色。   南烟安静的瞧着,未有言语,待炳熙略显尴尬的收手离去后,她亦起身随着母亲离去,独留少年一人坐于火堆旁。   “母亲,他是谁?”   南烟伸手抱住炳熙细腰,仍如幼时般伸手轻轻挠了挠她的腰窝。   “他是你父亲旧友的孩子,此次随我们至长安城看病。”   炳熙伸手摸了摸南烟侧脸,察觉一片冰凉,便赶她去火堆旁取暖,且嘱咐道:“他年岁比你小四岁有余,你当姐姐的,可是要照顾好他才是。”   “可他不是我弟弟。”   南烟将头靠在炳熙腰后,轻声道:“母亲,你给我生个弟弟吧,南徐有妹妹南安,我也想要个弟弟。如果有了弟弟,就给他取名叫南学。”   南徐与南安皆是侧室徐氏与他父亲所生,与她并非一母所出。   三年前,炳熙与父亲南易置气带着南烟回了老家苍南城,至此,她终日陪在母亲与祖母身旁,身边便少有同龄人。   她到底年少,不知徐氏家大,助力父亲在朝中步步高升,亦不知父母多年来已成一对怨偶。   南烟想要弟弟,可炳熙如今全部心思系在她身上,一心一意教养她长大成人,怎会与长安城中的薄情夫君再生养一子。   此次至长安,一则带南烟祖母至长安城看病,二则便是因着南烟如今年长,明年及笄。   即便炳熙不喜,她也不得不承认,南烟需要父亲,特别是在长安城中权势颇盛的朝官父亲。   朝官…   想到此处,炳熙不由的将目光投在不远处的少年身上。如今北燕朝北方战事吃紧,南方亦有叛军出没,两方夹击,想必不久,便会迎来新旧两朝交替。   说是叛军,可这叛军首领昔日亦是北燕的大皇子武王殿下,如今皇帝的皇叔。   前太子病逝后,先皇未传位长子武王,而是传位皇太孙,将武王贬至北昌,远离长安城势力范围。可世事难料,先皇逝去不过五年,武王便率兵一路南下,势如破竹。   武王子嗣不多,五年前离开长安时,最宠爱的幼子周时生正好五岁,长的精雕玉琢,瓷娃娃一个。五年后,周时生应当十岁,正好与这少年同岁。   炳熙说这少年是南烟父亲旧友的儿子,这话非假。武王同南易因徐氏一家牵线,早在先皇仍在时便暗中来往,可不正是旧友吗?   想及此前长安城来信中提及少年时那小心翼翼的语气,炳熙心亦紧了紧。   若这少年真是武王幼子周时生,虽如今武王势力颇大,却也未及长安城,贸然带其至长安城治病到底并不安全。   可南易于战乱之际令家人接周时生至长安城,他敢赌,炳熙亦不惧。   徐氏娘家与武王有旧,且诞下一子一女,正是得宠。炳熙乃孤女,没有娘家势力支撑,又不愿曲意逢迎讨好南易,她什么都不能给南烟。   此时,却不失为一个好时机。   周时生年少,心思应当不深,这一路待他好些,总能将他笼络,日后新旧两朝交替,她的南烟才不至于在南府站不住脚,被幼弟幼妹欺辱。   炳熙的想法,南烟是不知的,她只是再次伸手挠了挠炳熙腰窝,将她的注意力引至自己身上,再次软着声音,打着商量道:“母亲,生个弟弟可好?我会好好待他的。”   南烟偏着头,她发髻上石榴色的朱钗斜斜落了下来,正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炳熙却不愿再听,她肃着一张脸,将南烟揽在她腰间的手挪开,冷着声音道:“莫要再说这些了,母亲不爱听。”   炳熙是严厉的,南烟知晓母亲的个性,便也乖顺的收手,抿唇立在一旁。   可炳熙却再未同她说话,而是转身携了热饮端至少年身旁,请他饮下,又从马车内找出南烟冬日最爱用的那一条酒红色格纹薄毯,轻轻搭在少年双腿上。   炳熙无微不至,却似忘了南烟侧脸冰凉,早先便说了腹中饥饿。   她如今全部的注意力皆在少年周时生身上。   南烟双手交叠置于腹部,她安静的盯着火堆旁的少年以及不停对少年嘘寒问暖的母亲,脸色仍旧乖巧如初,眸色却微微冷却下来。   她缓步至少年对面坐下,隔着火光,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周时生正将手覆在火堆上方取暖,闻言,默默将手收回并未回话,下颌微含,缩在一圈白色狐狸毛中,竟是合上眼睡了过去。   炳熙见此上前将周时生抱至一处早已铺好的软塌上,携了干净绵软的锦被替他盖好。   南烟默默看着,随即偏过头去。   此后,南烟再次提及想要一个弟弟,被炳熙厉声斥责后便再不言语。   ……   夜半   众人赶了一天的路,皆沉沉睡去,破庙中甚是安静,因此外间的风雪声便愈发清晰了。   周时生病重,睡不安稳,他隐隐约约察觉有人正在看他,心中一紧,立即惊起。   他坐起时动作太快,与正俯身看他的南烟撞个正着。   南烟微微退后两步,偏头看着他。   破庙中的火堆因无人看管如今快要燃烧殆尽,光线昏暗,透着股压抑之气。   周时生压抑的咳了两声,见是南烟,眸中警惕之色渐渐散去,他再次仰躺在软塌上,南烟却突然走近,伸手揽住他瘦弱的肩背与膝弯,将他从软塌上一把抱了起来。   南烟比周时生年长四岁有余,这个年龄差对于成年人来说或许未有太多差别,对于周时生这般刚步入少年的男子而言却代表着强与弱。   如今在青木川的破庙之中,南烟强于周时生。   周时生被南烟抱起后,身子一僵,开始挣扎起来。   他因多年不曾说话,一时竟是不知如何开口,只得将手缓缓伸向小腿绑带处,那里有一把精巧的匕首。   南烟嘴唇紧紧抿着,因着周时生的挣扎,她抱的有些吃力,却只是垂眸看了他一眼便加快脚步朝外走去。   一出门,两人皆被迎面而来的风雪打的一颤,周时生冷静下来,收了手,并未取匕首攻击南烟。   风雪夜,幸得夜幕一轮满月高挂,淡薄的月光投射下来,让南烟勉强能看清脚下的路。   她背脊挺直,抿唇抱着周时生毫无目的的走着,周时生因着在她怀中避过了风雪的侵袭,见离那破庙越来越远,周时生心中微有不快,欲质问面前这少女意欲何为。   可他无法开口,他已有三年不曾说过话了。   南烟年少,抱着周时生走路不多时便有些累了,她回身望去,未见破庙踪影,心中便安稳了些。   她再次垂眸,看着拢着衣襟被冷的微微发抖的少年,亦是颤着嗓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周时生自是不会言语。   “你做我弟弟可好?我比你大。”   南烟刻意放柔了声线同他讲道理。   周时生咬牙,风雪袭击着他,他颤着嗓音,良久,终于逼出两字,“不…要。”   话一出口,他自己倒有些愣怔了。   南烟神色缓缓沉了下来,似是有几分失落。   她松开手来,周时生顺势跌落在地,腹腔吸入冷风,他忍不住再次咳嗽起来。   南烟看着月色中大雪铺就的平地,脸色很淡,她微微偏头,似在思索,良久,只得威胁道:“你不做我弟弟,那我只好将你扔了。”   “为…为什么?”   周时生不解。   “我母亲待你很好。”南烟道,见周时生似乎不解其意,则好心解释,“我不喜欢她对你好,但你答应做我弟弟,我可以将母亲分给你。”   周时生沉下脸来,他如今被风雪一激,整个人昏昏沉沉,他从地上缓缓爬了起来,此时,似乎稍稍动了怒意,斥道:“你放肆。”   这三字倒比前两句话说的顺畅些了。   但因身量矮小,长的精雕玉琢,在比他高整整一个头的南烟面前毫无气势可言。   南烟似乎见事已至此,毫不留恋转身离去,周时生伸手去扯她衣袖被她利落躲开,他再支撑不住,跌落在地,抬头时,却再见不着南烟身影。   不多时,南烟再次返回。   这次,她走的急,微微喘着粗气,额头沁出细密的汗渍,周时生缩在地上,紧紧抱着自己意图以此取暖,见南烟走近,他心中暗恨,偷摸从小腿的绑带中取出匕首。   他若再不进入破庙中取暖,疾病必定加重。   周时生轻轻吸了口气,他意图威胁南烟将他抱回破庙中取暖,却不料面前这人除去年纪与力气比他大些,其余再不及他分毫。   南烟靠近周时生后,略有些懊恼的蹲坐在他身旁。   她再次问道:“你的名字是什么?”   她不知周时生已是恨上了她,手中匕首正欲逼近她脖颈,见周时生不答,则略显沮丧的偏头,毫无心机的靠着他瘦弱的肩膀休憩,与他挤在一处取暖,轻声道:“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她将把年少的周时生偷摸从破庙中抱出丢弃至野外,此时却似自来熟般靠着周时生取暖,也不知是心大还是天真。   或许她是蠢的吧,此时竟也不急不恼,只是乖巧道:“只能等母亲睡醒了来寻我了。”   说着,便欲闭上眼睛。   周时生被她压着,终是支撑不住缓缓倒在了地上,终于,他似忍受不了,皱着眉头低声道:“我知道回去的路。”   这声音细细听去竟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第2章   夜间,风雪下的青木川阴冷而诡异。   南烟年长,见周时生似是力竭无法独自行走,便自作主张的将他团成一团一把抱在怀中,提议道:“我抱着你走,你替我指路可好?”   “你…放手。”   周时生被南烟如同婴孩般横抱在臂弯间,脸色微沉。   南烟闻言,顺势松手,周时生再次跌落在地,他狼狈的俯趴在雪地上,双手死死捏成拳头,似是气急!   南烟见他久未有反应,则单膝跪在他身旁,不解道:“你既无法起身行走,又不让我抱你,那我们要如何回去?”   说着,她似也微微有些懊恼。   周时生侧脸贴着冰凉的雪地,良久终是冷静下来。他缓缓支起身子,皱眉看着面前相貌精致的无知少女,咬牙呵令道:“你背我。”   南烟闻言照做,她年长心思却单纯,未有想到其它地方,只觉得背着周时生倒比抱着他要省力许多。   她不知晓,被她背着的周时生是既气且怒,脸色亦是一片绯红,也不知是被南烟无知且无礼的行径气的还是被这漫天风雪激出来的。   这般,一路按照周时生的指点,走了约莫一刻终的时间,两人终是回了破庙。   在进入破庙前,南烟仍旧不死心的问道:“你要不要做我弟弟?”   周时生未应,只是伸手越过南烟脖颈轻轻将门推开。屋内,炳熙同刘伯还有病重的南烟祖母皆睡的死沉,未有发觉这两人的去而复返。   南烟怕吵醒炳熙于是再不多话,背着周时生轻手轻脚的进了房间。   周时生将身上侵染了风雪的衣裳脱下,只余薄薄一层内裳钻入锦被中,须臾,南烟却是撩开他被子灵活的钻了进来。   周时生顿时不悦,死死捏住锦被不松手,南烟咬牙看着周时生,伸手一指炳熙方向,低声道:“我身上染上寒意,怕贸然进入被窝中将寒意传给母亲。”   周时生不应,伸手死死抓住南烟胳膊欲将她推出被窝。   南烟反应迅速,双腿一弯死死夹住锦被,她一动,被子也跟着她动,周时生见此,只得沉默下来。   见周时生眉眼不悦,南烟终是良心发现,觉得自己这是仗着年长欺负这人。   可她不想吵着母亲,亦不想将一身风霜传给母亲。   两人躺在被窝中面面相觑,最终,周时生这病重之躯实在熬不住,率先阖眼睡了过去。   他一闭眼,南烟亦安心阖上眼入睡。   这夜,周时生睡的不甚安稳,迷迷糊糊间他察觉身边有一处热源,在睡梦中不自觉的靠了过去,伸手揽住。   南烟因着被他紧紧揽住腰腹,呼吸不畅,早早便醒了。   如今天光微亮,火堆经过一夜的燃烧已完全熄灭,屋内泛着十足的寒意。   她揉了揉眼睛,将周时生揽在她腰间的手掰开,从软被上坐了起来。   周时生被她这番动作弄醒,默默的收回手,翻了个身侧对着南烟,经过一夜,他的脸色仍旧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悦。   南烟起身将斗篷披在身上,看着燃尽的火堆,起身在屋内拿起刘伯昨日寻来的木柴堆在一处点火。   昨夜,是炳熙安排的床铺。   离火堆最近的是周时生,其次是病重的祖母,再则是炳熙同南烟,刘伯则与马儿睡在隔壁一间狭小的废弃屋子内。   母亲对这少年是真的好,让他靠近火源取暖,可南烟却心疼母亲与祖母,因此点燃的火堆离炳熙与祖母最近,离周时生最远。   炳熙不久醒来,见南烟蹲在火堆前取暖,笑了笑,伸手去点南烟被火光映照的通红的鼻头,取笑道:“往日在苍南城你一觉得睡到午时方起,如今却是起的这般早,昨夜可是冷着了。”   南烟摇头,她昨夜被周时生紧紧揽着,一点也不冷。   炳熙洗漱好后,担心周时生的身子,于是上前欲趁他阖眼睡觉探他额头,哪知他却在此时睁开双眼,微微偏过头去,拒绝的意思仍旧十分明显。   炳熙一愣,斜地里却伸出一只瘦削的手来,精确无比的探在周时生额头上,周时生闪躲不及,额头又被南烟用力死死压住,眉头不由的皱了起来。   南烟瞧了他一眼,不知他为何不悦,只是收回手对炳熙道:“母亲,他体温正常,无事。”   炳熙这才松了口气,此后,刘伯与炳熙祖母陆续醒来,一行人收拾妥当后继续赶路。   接下来的路程虽风雪仍未停歇,但一行人运气不错,皆寻着客栈过夜,如此过了五日,马车终是抵达长安城。   此时年末,因北方战事逼近,南方流寇四窜扰民,长安城城防较往日严苛不少,进出城门之人无论贵贱皆得被官兵查询一番且记下姓名、入城事项,何时离去等。   马车在城门前停下,刘伯上前交涉未果,车帘被一名守城的士兵掀开。   炳熙见此,上前将南府的腰牌递上前去,再朝车内看去,主动向那士兵解释道:“民妇乃大理市提刑官南易的夫人,此次携婆婆与女儿回长安城过年,这名少年是我远方亲戚的儿子,此次是随我们至长安城看病。”   “南易的夫人?”   那士兵上上下下打量着炳熙,显然不信,“南易的夫人是长安城徐家长女,我守城多年,什么大人物没见过,你可别冤我。”   炳熙闻言冷笑,毫不留情道:“我乃南易原配,那徐氏是夫君高升后纳的侧室,不想我才离开长安城不过三年,这侧室便成了南府的夫人了。”   此言一出,四周排队入城的百姓皆看了过来,具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车内,南烟安静的听着这一切,目光不由得落向车外。   三年前离开长安时,她不到十一,对家中的事情知晓不多,此时隐约是知晓了一些,却仍是迷迷糊糊弄不真切。   母亲什么都不告知她,她只能靠猜,只是她天性乐观豁达,即是让她猜,那她自然是朝好的方面猜。   她靠在昏昏欲睡的祖母身上,侧头看向车外不断进出城门的民众,周时生则微垂着眸子,余光却盯着马车外的炳熙与那名守城将士。   这时,有年长的将士靠近那年轻将士,告之他南府的原配夫人并非徐氏,而是一名普通的乡野村妇。那年轻将士又见这一车具是老人孩子与女人,无甚威胁便意图放行。   炳熙却不知为何并未立即令刘伯赶车离去,而是高声道:“你既信不过我,那便亲自报信至南府让我夫君前来接我如何?这般,你才算是未有失职,也能记住南府正夫人相貌,日后才不会称侧室为夫人,闹出笑话来。”   马车内有周时生这个隐患,虽他如今年长,相貌早已与五年前不同,却仍旧不甚稳妥。   年轻将士放行之时,炳熙便应当趁机离去,此时却是让刘伯驾车去了城门前排队进城的民众旁停下,等着南易前来接人。   待得炳熙进入马车,一直昏睡不醒的祖母终是睁开浑浊的双眼,她伸手摸了摸南烟细嫩的手背,又看向伺候她多年的儿媳,咳了一声,歉然道:“炳熙,是我儿对不住你。”   弃糟糠之妻,尊侧室为夫人,实在太过荒唐!可她这个儿子如今步步高升,已不是她这个老母亲能约束了的。   只是但凡炳熙示弱,三年前不一怒离开长安城,怎会至今日这般局面?!   老人不住叹气,炳熙闻言却并未看向老人,她只是将目光落在乖巧听话的南烟身上,轻轻摸了摸南烟脸蛋,柔声道:“婆婆,你看我的南烟如何?”   南烟闻言,眨了眨眼睛,笑着看向炳熙。   老人道:“南烟知书达礼,乖巧听话,相貌又是一绝,再有几年长成,必定引得无数男儿相争。”   知书达礼?乖巧听话?   一旁的周时生闻言,眉眼轻轻皱起,撇开目光似是不信。   炳熙怜爱的抱住南烟,应道:“我此生唯一愿望便是南烟一生无病无痛,只余喜乐,未染忧愁,一生顺遂平安。”   她望着车外去报信的年轻将士,眸光深远,道:“即便不为自己,也得为南烟争一争的。”   这次,她逼南易亲自前来接人,在大庭广众下承认她正室的地位。   她知道,若是车中只南易母亲,以南易那凉薄的性子或许会强硬不来,但马车内有周时生,他必定会前来亲自将他们迎接回府。   炳熙的做法,南烟不解,周时生却是知晓的。他幼时长于深宫,后又随父亲武王至北昌休养生息,虽是年幼见识却比南烟多了太多。   他将目光落在南烟身上,恰逢此时南烟朝他看来,她偏了头,竖起一指挡在唇边,那意态再明显不过,正是示意他莫要多言。   离开青木川后,南烟稍稍清醒一分,虽仍旧嫉妒母亲待周时生万般皆好,却也乖顺的未再做出当夜之事。   她年少心虚,害怕周时生将事情挑明让母亲恼怒她,却未发觉,自从那夜之后,周时生便再未开口说过何话。   不多时,南易骑马至城门处亲自相迎。   城门口看热闹的士兵及百姓皆瞧着这一幕,其间不时传来众人小声私语,“这是南大人的妻子,三年前去了苍南城老家照顾婆婆,此次归来过年呢。”   “唉,那南府的徐氏?”   “是侧室,虽徐氏出生大家,但终归晚了一步,她嫁入南府时,这位夫人已为南大人生了嫡女南烟。”   如今虽是战乱之年,但百姓的八卦之心未减,皆兴致勃勃的看着这一幕。   炳熙将手放在南易伸来的掌心上,回身让南烟出来见她父亲。   南烟从马车内出来,乖顺的朝南易行了一礼,轻声道:“父亲。”   三年未见,南易看着眼前略显陌生的少女,微微颔首,温言几句,便松开握着炳熙的手,骑马先行一步,进入长安城内带路。   南烟顺势进入马车,挪着身子靠近一直安静的周时生旁。   她凑在他耳边,开始认错,轻言细语道:“那夜是我不对,不当丢弃你的,我方才看见城门口有卖糖葫芦的,待会买给你尝一尝可好?”   周时生冷漠的摇头拒绝。   南烟微涩,于是又道:“我是父亲长女,南府大小姐,你若不再置气,作我弟弟,待你到了南府我会待你好的。”   南烟诚心诚意道,她是真的这般打算的。   周时生闻言,却坐的离她远了些,眼中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意味。   南烟自是不懂,待到了南府,府邸大门一关,南易殷勤的将周时生迎入一处新辟出来的安静小院,徐氏则带着一子一女前来将病重的婆婆迎入她与一双子女自住的东苑。   刘伯去了后院卸下马车,南府大堂一瞬间只余炳熙母女   南烟随母亲在大堂坐了片刻,府内的李管事方才不慌不忙的前来引着母女二人至西苑住下。   南烟这时方才后知后觉的知晓在马车内周时生那诡异的表情意味着什么?   他不需要南烟待他好,因为不论是母亲还是父亲,都将他放在心尖尖上,小心翼翼的伺候讨好着。   对此,年少的南烟很是嫉妒,她想要的,周时生都有。 第3章   周时生入住南府后,南易立即以家母病重的由头亲自求请了宫中有‘再世扁鹊’之称的太医总管入府看病。待看治了老夫人后便被家中丫鬟顺势请去了周时生所在的院落。   南烟与炳熙入住西苑,因着从苍南城带来的奴仆只刘伯一人,西苑太过空落,缺人伺候,因此炳熙便以主母之名调取了几名仆役。   只这一件小事却遭到徐氏刁难与南易冷眼相待,炳熙自是不会将此告之南烟,她向来便将南烟护的极好。   待一切安定下来,南易再未踏足西苑,祖母亦不曾至西苑来探看炳熙母女。这个老太太似乎忘记了,在苍南城的三年,是谁在尽心尽力伺候她。   炳熙对此无异,她近来事忙,时常在长安城及南府各处走动,却是不喜南烟在府中胡乱走动。   入了这长安城,她待南烟便比在苍南城要严厉许多,或是因着三年的散漫生活,她发觉南烟处事太过随意,虽乖巧万分,却少了长安城女子的闺秀之气。因此刻意着重金请了一位女夫子入府教导南烟礼仪举止等。   ……   西苑庭院   如今近年关,风雪消散,天终是放晴。   南烟着一身酒红色宽袖长裙,头上则戴着同色系石榴色珠串,腰间系着略微宽大的黑色系带,这般却显得她腰肢盈盈一握,细软万分。   此时,她在女夫子的教导下,头顶一张质地硬实的宣纸在青石地板上特质的格纹白线内来回行走。   在女夫子的节拍声中,她走的慢而稳,肩背挺直,腰肢的摆弧恰到好处,既不妖艳也不失端庄,晃眼一看,只觉她那行走的身姿煞是动人。   在进入长安城的那一刻,她似瞬间告别了在苍南城的散漫生活。   炳熙对她有期待,她一一照做,却换不来炳熙的丝毫驻足,这半月,炳熙时常外出,留给南烟的时间并不多。   这一切并非她所想,回到长安后,她不仅未寻回父亲,还失去了母亲。   女夫子在一旁赞赏的看着南烟,她对自己的学生向来是不吝啬赞扬,而南烟的相貌也却是她这么多年来见着的最佳的女子。   这个少女长成后必定乃绝色,即便说是倾城倾国也是稳妥的。   天放晴不多时,又陆陆续续飘起了小雪,白色的雪粒落在南烟酒红色宽大的袖袍上甚是显眼。她举起袖口细细看去,突然便笑了起来。   这一笑几乎迷乱了女夫子的眼,她心中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一种极致的悲哀。   女夫子出自书香世家,后因缘际会入宫,虽未当选为妃,却成了宫中有名的教养嬷嬷,而后得幸出宫,因年长未寻夫家,家人亦一一老去再无青壮劳力,她便凭借着这许多年的见闻经验开始教养长安城中的骄贵小姐们。   在宫中的那些年,她见过不少容貌体态皆俱佳的绝色女子,却无论如何逃不脱‘红颜薄命’四字。   女夫子轻轻叹气,上前将南烟头上的宣纸取下,柔声道:“南烟,如今近年关,夫子已与你母亲请了半月的假期,接下来的日子我便不来了,但你得记住我这些日子的教导,行事举止皆要有度,莫要让你母亲失望。”   她与炳熙年龄相似,因此倒比同南烟还要亲近几分。   对于南烟不知的事情,她隐约是知晓的。炳熙在这府中处境艰难,甚至听刘伯说入府之初炳熙身为主母调取家中银两购买奴仆时遭受了徐氏的刁难。   如今,南府的主母名义上虽是炳熙,实际的掌权者却是徐氏。   而她教导学生收取的费用不菲,这笔钱炳熙若想不受辱,应当不会从南府库存支出。   她猜测,炳熙这段时日在长安城中往来奔波,应当是受谋取钱财之苦,只这一切,炳熙这个做母亲的都未曾在女儿身前叫苦,她这个夫子自然不能多说。   女夫子离去后,南烟在西苑等炳熙,久等不见归人,她便出了西苑朝东苑走去。   东苑是徐氏以及一双子女的院落,她祖母也住在这处,她此次是来看望祖母的。   南烟到达东苑祖母的厢房时,替祖母看治的太医正被徐氏身边的丫鬟引去周时生的院落。   厢房内,四面窗户紧闭,空气中药味浓重十分难闻。   徐氏及一双子女伴在祖母榻前,见南烟前来,态度冷淡。   南徐与南安见着南烟亦未尊称长姐,这让南烟微微有些失落,于是上前蹲坐在榻前,伸手轻轻握住祖母枯瘦的手掌。   但祖母已不是在苍南城中那个祖母,在苍南城中她得炳熙照看,自然亲近这母女俩,而如今在长安城的南府,掌权者为徐氏,她便开始亲近徐氏以及一双子女。   她轻轻挣脱南烟小手,低声斥道:“凉。”   南烟一路冒着风雪前来,身上自是染上一层凉意,但她的手尖一直拢在袖中握紧却是温热的,她默默收回手去,再未久待,守礼的朝徐氏及祖母告辞离去。   她离去之际,一直卧在徐氏怀中的南安喃喃道:“长姐今日这身衣服真美,她长的也美。”   徐氏不屑的轻笑出声,怀抱稚嫩的南安评价道:“她到底年少,压不住这一身红色,显得轻浮而妖艳了些。”   话落,摸了摸南安的小手,宠溺道:“日后待我们南安长成,必定不逊色她分毫。”   南安如今不过九岁稚龄,却被徐氏打扮的花枝招展,闻言,亦是得意而天真的笑了笑,一旁卧床的祖母见此并未多话,却深知南安即便长成也是不及南烟的。   世人皆喟炳熙乃糟糠之妻,她为孤女,家世却是甚差,可相貌却是一绝,不若,当初她儿子怎会紧追炳熙不舍。   南烟与炳熙有六分相似,幼时便能看出是美人胚子,如今年长再有一年及笄,却已是超越了当年风华正茂的炳熙。   厢房内,几人不时议论南烟,她对这一切却是全然不知。她一直被炳熙护着,不知高门深院中的斗争,亦不知自己日渐惑人的资本。   从东苑出来,南烟立在走廊陷入沉思,须臾,她转身朝周时生所在的院落走去。   周时生所在的院落明面上并无多少仆役,暗地里却候着武王的十余名心腹保护这位病重的小主子。   因此在南烟偷摸步入院落时,便已被暗卫发现。只见她仅是一名少女,并无威胁,且屋内太医正在替周时生医治,暗卫不想惊动那名太医,便未有出面阻止南烟的鬼祟行径。   南烟靠近周时生厢房,透过木窗的缝隙,她看见父亲南易正陪在周时生身旁,另一侧立着才从祖母厢房离去的太医。   太医替周时生医治时常有询问,周时生皆不言语,是一直在一旁察其脸色的南易代为作答。   太医叹气,惋惜道:“小公子相貌俱佳,却不会言语,我虽医术甚佳,有再世扁鹊之名,对此却是束手无策。”   太医心直口快,南易却担心此言惹怒周时生,余光一看,却见这小主子面色平淡无异。   这少年虽病重且不能言语,但能得武王宠爱,想必是个心思机敏之人。   南易此前在武王被贬至北昌时认定武王再无东山再起之势,因此疏远了他,可如今武王南下势如破竹,已是今非昔比,幸得徐氏娘家与武王下属有旧,他才能在此非常之际迎得武王幼子入长安城治病,只希望以此能博得武王些许欢心。   南易急着向武王表忠心,自是不敢怠慢周时生,待太医走后,他对其嘘寒问暖,见周时生一直是自己一人左手与右手弈棋,便自作主张的留下与其对弈。   周时生用余光看了眼北面微开的朱红色雕花木窗,颔首应答。南烟的踪迹,南易一介文官不知,他却是察觉的。   南易与少年周时生对弈,三局皆落败,他心中惊疑,却是毫不吝啬的夸赞周时生乃少年英才。   周时生性子淡泊,又不能言语,因此面色自然十分寡淡,南易夸赞了片刻亦察觉自己溜须拍马之心太过,因此收了声,告辞离去。   南烟在窗外墙下候了许久,已被风雪冻得瑟瑟发抖,她见南易离去,于是翻窗而入。   她也是被冻傻了,有门不入却翻窗入内,亦将此前女夫子对她的嘱咐‘行事举止皆要有度’忘的干干净净。   入得房内,南烟被屋内温暖的檀木香暖了身子,整个人稍稍好了些。   周时生这屋子,虽则药味亦十分浓重,但有檀木香遮掩,且南北两扇木窗微开透风,屋内的味道倒比她祖母屋内的味道好闻许多。   这般想着她缓步走至周时生身前,垂眸看着他。   周时生未有理会翻窗而入的南烟,他只是低头安静的看着棋盘沉思,他方才虽赢了南易,却费了一些时间,他在回忆那三局棋,思考如何赢的快捷而准确,这时,头顶一道轻软滞闷的声音却缓缓落了下来。   “为什么?”   南烟伸手抬起周时生微颔的下颌,眸色不解道:“为什么他们都对你很好,母亲如此,父亲亦如此。”   暗卫见此女举止无度,轻怠小主子正欲出现将其降服,哪知周时生却在此时道:“你松手。”   周时生已有三年未曾开口说话,即便是武王亲自诱哄亦未见他吐出一字,此时,暗卫中领头之人季仲便立即摆手示意身后三人稍安勿躁。   南烟闻言收回手来,却因在外偷听了太医与南易谈话,知晓这两人认为周时生不能言语,便道:“你为何装作哑巴?”   周时生沉默,看着南烟酒红色的宽大袖袍将棋盘上的棋局弄乱,心中不悦,伸手将她垂落在棋盘上的袖袍轻轻提了起来。   南烟见此则将袖袍朝上挽了几转,露出白皙的手腕,再次回到了最初的话题,问道:“为什么他们对你都这么好?”   周时生垂眸看着那一截皓腕,随即抬眸安静的看着南烟,“你想知晓吗?”   “嗯。”   南烟虽年长,但此时在周时生面前却似突然落了下风。   “因为权势。”   周时生将被南烟弄乱的棋子一一收拢,缓声道:“你父母讨好我,皆是因被权势所累。”   他说这话时,显出一种沉默的认真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之色。   “权势?”   南烟喃喃道:“可我不需要权势,我只想他们爱我。”   南烟想要爱,想要很多很多爱。   周时生抬眸看着盛装的南烟,她只肖稍稍打扮便能看出日后的艳色,他打量几番,平铺直叙道:“你长的很美,日后不会缺少爱意。”   就如同他母妃,长的好看的女子总是不缺少男子爱慕,只是这爱都不长久,不及权势长久。   但这话,他未说给南烟听。   南烟虽比他年长,但在他心中却并未将她当作长者,在周时生短暂的接触中,她的幼妹南安心思都要比她深些。   周时生将黑子白子分散归入棋盒中,南烟却在此时凑近道:“我来陪你弈棋如何?”   周时生抬眸看去,只见南烟沉默而认真的回视着他,眸光清亮似乎并未将他此前那番话听进去。   “我若胜了你,那便是胜了我父亲。”   南烟郑重落下一句。   周时生摇头,“我方才说的话,你皆没有听进去。”   他如今像个长者,对南烟似乎有几分失望。待想到在青木川破庙中,这少女能做出将他丢弃至野外之事后,又似有几分了然。   他左右手各执黑白棋子,遥遥看着被他伸手召出的暗卫强势架离的南烟,沉声道:“你的妹妹南安,比你聪慧些,你如今只剩长的好看了。”   此前在青木川,周时生病重,身旁无人相助,只得被身高力气大的南烟欺负。如今,他身旁有十余名暗卫,想要拿捏住南烟很简单。   待南烟被暗卫扔出庭院后,季仲候在周时生身旁许久,待他一局完,方才迟疑道:“小主子…你既能开口说话,这三年来为何拒与人言语。”   武王为此颇伤心神,连带着他们这些候在周时生身旁的暗卫亦过的小心翼翼。   周时生面色平淡,只是低声道:“三年前母妃过世一时伤心过度,便不能言语,方才也不知怎的,便能开口说话了。”   南烟若在此,见这周时生面无表情的撒谎功夫必定惊讶的不行,但季仲却十分信服,并未怀疑这十岁少年之语。   周时生再次将棋子缓缓归入棋盒,想起方才对南烟说的‘权势’二字,忽然问道:“季仲,父王如今打到何处了?”   “已至宁州,想必再有两月便能拿下长安城。”他宽慰周时生,道:“届时,小主子入主皇宫,便不必屈居在南府偷摸让太医看病了。”   周时生却似乎未有将心思放在看病之事上,他只是略有所思,问道:“父王此前送与俞家的书信,那俞大人是否一直不接。”   提起此事,季仲心下一沉,叹气道:“已让人送了三次书信,皆被拒于门外,俞家乃三朝忠臣,如今忠于小皇帝,是必定不会降服于王爷的。”   “可那俞大人亦未派人寻着信笺踪迹捉拿你们。”周时生嘴角微微弯起,似笑非笑,低声道:“季仲,我想见他。”   武王宠爱幼子周时生,可他却并非只周时生一子,周时生头上还有两位兄长,分别为长子周承毅,二子周皓然。   周承毅与周皓然年龄相当,如今年十八。两年前,武王举兵造反,两子皆毫不犹豫的站在父亲身旁,亲赴战场。数月前两人在一场战役中被敌军埋伏,周承毅逃离,周皓然却中箭身亡。   周时生微微垂下双眸,轻声道:“季仲,二哥死在战场,我不想死在父王入主皇宫后,让我去见俞大人,或许我能劝服他。”   季仲是武王挑选出来守护周时生的,虽以周时生言行为主,但真正的主子还是武王。   周时生的一言一行皆会被禀告给爱子心切的武王,他这话说的太过。   向来深宫争斗都被人刻意压在暗中,周时生却明明白白的说了出来,他此举一是仗着他年少,二则便是他刻意如此,讨得武王怜惜以及守护。   他与他大哥相差八岁,若是不如此,仅借着武王对他母妃的稍许愧疚,恐怕无法活的长久。   至此,他倒有些羡慕漂亮天真的南烟了,她与她母亲在南府即便再不受宠,也不会如深宫争斗般伤及性命。 第4章   周时生的提议太过危险季仲无法决断,他只得写了密信将此事告之在外征战的武王,其中亦提及小主子再次开口说话之事。   因着长安城外战火纷飞这信笺来回颇费了一番功夫,待收到武王回信之时,周时生已入住南府一月有余。   此时正值年关,武王回信中回绝了周时生的提议,却也显露出父亲对幼子再次开口说话的欣喜,并嘱咐季仲保护好周时生,莫要让他有何闪失。   周时生将信笺看完,扔到一旁的火盆中焚烧殆尽。   季仲在一旁劝慰道:“王爷既已言明,小主子便不要想了,这些大事交给其它年长的人去解决,你如今最重要的是得养好身子才行。”   是得将身子养好!   周时生冷笑,当年他母妃为讨父王欢心,服用催产药,紧着一吉时将他产下本便坏了他身体根基。   在北昌的那五年又一直被大哥周承毅暗地里投放□□,造成他乃因北昌苦寒而身体虚弱的假象。   北昌虽不及长安城繁华,但以武王之势怎会寻不来名医替幼子看治?!何需在此非常之际,从北昌绕路至苍南城,由南方入京借助回长安过年的炳熙母女摆脱嫌疑以此寻太医医治。   周时生之所以隐忍多年却在大战即定时主动求请父王派人将他送至长安城,是因着北昌太过危险。   父王南下征战,二哥周皓然死在周承毅手上,而他年少没了父王庇护,如何在北昌存活,届时周承毅只需将他膳食中药剂增重,他只会愈发病重以至死亡。   而在这长安城,周承毅的手无论如何却是伸不到这个地方来的,这倒是给了他稍许喘息之机。   这一月来,周时生的身子明显好转,即便是冬日,脸色亦带上隐约的绯红,不若往日在北昌那苦寒之地总是惨白一片。   他拢了拢身上厚重的浅灰色斗篷,坐在火炉旁神色莫名,虽是年少,这一刻却透出十足的阴郁之色。   因着今日乃除夕,季仲断定南易必定前请小主子一道过节。   小主子既然想见俞大人,想在长安城破前劝服俞家,收拢人心,那必定亦不会放过与南家交好的机会,可当夜,南易同徐氏亲自迎请周时生至府内大堂用膳过节时,周时生却是拒绝了。   季仲不解,南家虽不如俞家资历深厚,却在此非常之际见机行事援助王爷,待新旧朝交替后,这南易必定加官进爵,得武王重用,周时生为何拒绝了南易的相邀?   他心中疑虑颇重,却也不好多问,但见南易与徐氏脸色尴尬,他只得代替小主子态度殷勤的将两人送离。   季仲离去后,屋内只余周时生一人。   他身量不高,整个人藏在厚实的灰色狐裘中看着有几分不真实,幸而铜炉中的碳火极旺,火光透过镂空的繁复花纹映在周时生精致如玉的脸上,终是让他多了一丝凡尘俗事之感。   正在他沉思之际,斜地里突然伸出两只白皙玉手覆在铜炉上取暖,因着那双手的主人先前躲在风雪间偷听屋内对话,因此十指冷的直颤。   “母亲不让我乱跑,但今夜除夕,我便想着去见一见祖母与父亲。”   南烟低声自言自语,“我远远见着父亲与徐氏一道从东苑出来,原本想着他们是来叫母亲与我一道至大堂用膳过节的,不想他们却是来此处请了你。”   她心中微微发闷,语气透着不满,问道:“既是请了你,你为何不去?”   “既非诚心,何须与其虚与委蛇而交好。”   周时生被碳火炙烤亦有些发闷,音色低沉,却仍带着少年的稚气。   南易此人,在父王落难之际疏远,又在此时尽力讨好协助父王,待父王攻入长安建立新朝后,父王因急待用人,必定不会计较他往日之举而厚待他。   只是届时,以南易为权所累,见风使舵的个性,必定转投他大哥周承毅,届时,只会联手对付他,那他何须与其虚与委蛇。   南烟不知其中深意,她只是叹了口气,略显落寞的坐在周时生身旁的矮塌上。   她不见外,周时生却是略微皱了眉头,但心知南烟此人似乎缺了一根筋,说不听,便也未多话,只是默默的挪了挪身子离她远些。   周时生的嫌弃之举,南烟不知,她朝屋内四周看去,见除夕夜此地冷清,便也想到了她与母亲所在的西苑。   “今夜除夕,你可用过膳了?”   周时生阖眼不想理会她,南烟却一直追问,他只得不耐烦的微微摇头。   “那你要去我那一道用膳吗?”   南烟无聊的伸手去扯周时生身上那披着的狐裘毛,懒散道:“此时膳食应当快备好了,母亲应当正等我回去一道用膳。”   周时生侧目看向她,不及他细想,他直觉摇头拒绝,南烟却在此时解释道:“我忤逆了母亲的话在今夜出了西苑,必定会遭受责备,母亲此前待你极好,你又是外人,或许她会看你在场而不责备我。”   南烟说着双眼发亮,明摆着算计周时生。   她这点小心思明明白白的说出来,以周时生的性子必定会拒绝,可此时,他微微沉思,只道:“我今夜若帮了你,那你也得应我一事。”   “什么事?”   “帮我传口信给一人,且此话只能让那人知晓。”   明日正月初一,即便战火一路南下无停歇之势,长安城中各家各户却仍旧高高兴兴挂起红灯笼准备热热闹闹的过节。   长安城外,只隔着一圈城墙却是流民四起,皆是食不果腹,面色惨淡之相。   他此前早已令季仲打探好,俞家心善,俞沉明日会携家中夫人子女已及若干奴仆至城外三里远处施粥及冬衣。   若是父王不反对,届时他本想着装作流民接近俞沉,可如今,季仲得了父王的回绝必定将他看管的极严。   周时生拢了拢袖袍,朝南烟靠近些许,低声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你带路我同你去西苑用膳,届时寻了机会再与你说。”   南烟皱眉听着,未反对,却是先问了一句,“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为何不同我说。”   周时生沉默,随即道:“我不喜欢我的名字,你知道了亦无益处。”   南烟闻言,亦道:“其实我也不喜欢我的名字。”   烟花、烟火皆是易散之物,总觉得既不宝贵也不长久,母亲当年也不知是如何想的给她取这个名字。   两人一时间沉默下来,直到周时生从软塌上缓缓起身,南烟这才反应过来,恢复了小主人的姿态,将他引至西苑。   季仲候在门外,见南烟同周时生一道出现也不惊讶,南烟的踪迹周时生这个少年能察觉,季仲亦能,只是此时猛然听见周时生要去西苑同炳熙母女过除夕时不免稍稍有些惊异。   但他随即想到周时生当初是随炳熙母女至长安城,一路上曾受到照拂,心中便是了然。   季仲等人是武王五年前被贬至北昌时留在长安城的心腹,此前并未随侍在周时生身侧。他的猜想便只是猜想,若他知晓当初在青木川时,南烟此女曾经恶毒而天真的欲将周时生抛弃至风雪大作的野外会作何感想。   周时生至西苑过节,季仲自然是要跟去的,周时生却令他守在院中,随即大步朝院外走去。   路上,周时生趁风雪大作且四周无人之时猛然凑近南烟,将心中计策告之。   南烟细细听去,脸色平淡,周时生见她似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脸色微微沉了下来,这时南烟方才解释道:“母亲连我走出西苑都不甚开心,若我出了长安城,那她定会愈发不悦。”   周时生却道:“明日事成,日后我定有重谢。”   他年少,说出的话却似有千斤之重。   南烟却未将此话放在心上,她只是想着今夜能逃过一劫便好,明日若被母亲发现在长安城内外走动,也待到了明日再说吧。   因着两人皆未有贴身奴仆伺候,一路上除去走廊遮蔽便只得硬生生顶着风雪至西苑。   待到了西苑,两人身上具积了浅浅一层雪粒,南烟打了个喷嚏,伸手去拉周时生,周时生侧身躲开,南烟便去扯他的斗篷,此时终是有了年长者的风范,她贴心道:“你随我来,大堂内刘伯应当备了火炉,你将身上的斗篷脱了,随我去取暖。”   周时生被南烟拉着朝大堂走去,不多时,炳熙同刘伯亲自将饭菜摆上桌,见着周时生与南烟从外归来,却也未多问,她不多问,南烟自然是乐的装作缩头乌龟。   ……   翌日   南烟心系昨夜周时生的托付早早醒来,正月初一,若是往年炳熙必定会携南烟登高望远,只是如今长安城外流民太多并不安稳,炳熙便未提及此事,而是再次早早出了门办事。   炳熙不在,南烟行事所受约束便少了许多,她用过早膳后装作冬日困乏将门阖上嘱托莫要让人打扰。   西苑本便没多少奴仆,如今又是正月初一,那不多的几名奴仆得了令,皆是乐得缩在下人院中闲谈嗑瓜子。   待察觉屋外无人走动,南烟携了一个包裹从南府侧门离去,一路直朝长安城外走去。   进长安城难,出去却是容易许多。   南烟出城后,寻了一僻静人少的地方将包裹打开,里面是一袭破烂脏污的衣裙,是昨夜周时生当着她的面将衣裙扯坏弄脏的。   衣裙毁坏之时,南烟还觉得甚是可惜,周时生似察觉她惋惜的神情,抿了抿唇,低声郑重道日后必定百倍奉还。   南烟年长他四岁有余,自是不会将他一稚嫩少年的话放在心上,她答应周时生去办这件事,一是因着昨夜承了周时生的情,二则便是她是真的想出府走动一番。   如今,南烟趁四下无人,迅速将包裹中的破烂衣裙换上,又将干净的衣裙放在包裹藏入草丛中,做完这一切,她朝脸上抹了泥土,待映着河道上结冰的镜面发觉自己如今真是乞儿模样,方才放心的笑了笑。   此后,她离开那僻静之处,顺着人流朝俞家施舍粥饭及冬衣的地方走去。   她做这一切时已是十分小心,却不知如今长安城外的流民已集结成帮派团伙,一名柔弱无依的少年乞儿因木讷蠢笨不为那些团伙接纳,被赶离了人群,正巧撞见了她装扮乞儿这一幕。   待她走后,那名少年偷偷将她藏在草丛中的包裹打开,开始翻找她换下的衣物中可有值钱的东西。 第5章   俞家施舍粥菜的地方离长安城北门不过三里,南烟顺着人流很快便寻到了那一处。   算起来,俞家祖上在北燕建立之初便已是朝官,如今已是满打满算的伺候了五位皇帝。   俞沉是如今俞家的主事人,他心善,每年正月初一都会至长安城外施粥,且此事并非只是简单的交于奴仆去办,正月初一至正月初七整整七日,他都会同妻子儿女亲自至此施粥。   南烟排在一队流民后方,因着来的稍显晚了,轮到她时已是最后一碗菜粥。   她接过一相貌俊雅的少年递来的菜粥,挪着步子朝另一旁的俞沉走去,俞沉在派遣冬衣,见南烟个头不高,便躬身细心为她挑选了一合适冬衣递上前去。   南烟一手端着菜粥,另只空着的手却不接冬衣,而是伸手握住他握着冬衣的手,试图将掌心揉成一团的纸团递给他。   俞沉察觉,眉心倏的一拧,数月来武王屡次派人送信至府上,他都避过不接,不想此时却仍旧不死心着一乞儿递来信笺。   此前因着他心中那份难言的心思,他皆未曾顺藤摸瓜利用送信之人抓出武王安插在长安城中的心腹,此时此刻却不由的动了怒意,他一把握住南烟细嫩手腕,厉声斥道:“着你送信之人何在?”   他话一出口,原本正安抚未及时得到菜粥而吵扰的流民的众多俞家奴仆皆警惕的围拢过来,护住俞沉,警惕的看向南烟。   南烟手腕被俞沉捏的生痛,却不急不怕,只是软着嗓音道:“俞大人,我给你的不是信,是用废纸包裹的弹丸。”   俞沉摊开掌心将那一团废纸揭开果真见着一含着杂色的剔透蓝色弹丸。   这弹丸此前曾是长安城小儿最爱的物事,时常在街道小巷看见稚子人手一颗,蹲在地上以手指弹射玩耍。   只两年前,战事迭起,这弹丸虽非贵重之物,却因其制作材料中有一物乃冶铁所需,战时冶炼兵器乃重事,国家物资匮乏再不肯挪动材料来冶炼弹丸,因此长安城中的稚子只能利用废弃瓦片磨成圆球代替弹丸。   只民间这弹丸难得,但于长安城中的官商之家这并非罕见之物,这乞儿是如何得来的?   南烟见俞沉面色稍显平复,则顺势道:“这是我在城西一间破烂的冶炼砖瓦的废窑中捡来的,见这弹丸很是漂亮,便想着将它送给你。”   “俞大人,谢谢你给我吃的,这是我最喜欢的东西了,我将它给你,你可得保管好了莫要弄丢。”   俞家施粥多年,每年都会收到被他家照拂之人的诚挚道谢,但今日见少女这般天真的感谢却仍是心中一暖,原本警惕异常的俞家奴仆皆一一散去,开始安抚后方叫嚷的流民。   俞沉怜爱的看着南烟,将弹丸收入怀中,重新拾起冬衣递了过去。   南烟不接,朝侧方不远处看去,软声道:“俞大人,我这是最后一碗粥,他们都没有。”   她指着侧方叫嚷的流民,又指了指俞沉摊位前寥寥几件冬衣,道:“这里最多不过五件冬衣,可后面还有好多人。”   俞沉闻言,心中微涩。   “俞大人,你救不了我们的。”   南烟忆着周时生的嘱托,一字一句道:“你施舍菜粥与冬衣,只能解一时之急。而这些流民也非一日便至如此地步,他们此前有家可归,有田可种,至如此地步虽乃天灾亦是人祸。”   俞沉眉头皱紧,南烟却不怕,仍旧道:“若在天灾降临前,朝堂有充足准备,或是天灾降临后朝堂派人妥善善后,也不至于如此场面。”   “北燕朝堂能人譬如俞大人等并不少,却仍至流民四撺,百姓无家可归。这想必并非俞大人之过,而是当朝主事者无能。”   “放肆!”   南烟被俞沉斥责,抿了抿唇,依旧道:“听说武王五年前被贬至北昌,北昌乃苦寒之地,土地贫瘠,道路交通不便,可只短短五年,农商皆发展起来……”   “这话是何人教你说的!”   俞沉虽含着十足的怒意,声音却压的极低,似乎亦不想让他人知晓此处异样,只离的最近的他的长子俞宗衍察觉父亲隐含的怒意与焦急,于是放下手上的活计,赶了过来,“父亲,这是怎么了?”   俞沉收拢散乱的心神,温声道:“无事,宗衍你去协助你母亲,菜粥不够,让府上之人加急新熬出一锅新的来,莫要让他们久等。”   俞宗衍性子温和忍让,闻言,便朝不远处走去,装作是协助奴仆分发干粮,耳朵与眼睛却不时注意这方的动静。   南烟见此,想着昨夜周时生嘱咐,他说若是俞沉问起是何人所教,便答是一势弱少年所言。   只他哪里势弱,父亲母亲,便连府中强势冷硬的徐氏也尽心讨好他,他如何势弱了?!   这般想着,她便自作主张将话变了一变,道:“是一名年岁比我小,个头比我矮整整一头的少年说的。”   “他说,城西砖瓦窑过往在长安城繁华之时,供养众多百姓,此时却废弃下来成了无数乞儿临时的居所,但因年关之际,朝堂为整顿长安城市容竟将那些无家可归的乞儿斥离。他心中不喜,却也正觉此地甚是安静,诚邀俞大人明日酉时至此相会。”   俞沉咬牙未应。   南烟则安静的端着菜粥离去,在临走之际又回身道:“明日他会独自一人前去城西砖瓦窑,若有何不测,他亦认了。”   话落,南烟端着满满一碗菜粥离去。   俞沉身子微躬,头颅垂着看不清神色如何,一旁的俞宗衍心中不安小跑过来,揽着父亲的肩膀道:“父亲,你可是身体有何不适?”   俞沉强打起精神,道:“无事,为父无妨。”   俞宗衍自是不信,他皱着眉头朝离去的南烟看去,却见着四周不少乞儿皆目光灼灼的盯着南烟,或是说在盯着她手上那碗菜粥,而她却丝毫未察觉危险。   俞宗衍多年施粥什么样的流民没见过,此时一瞧便查出南烟有危险。   他家奴仆正紧赶慢赶熬制新的菜粥,可这总是要废些时间的,因这,有些太过饥饿的流民便忍受不住,将注意打到了南烟身上。   见父亲确实无碍,俞宗衍便起身跟上南烟,想候在她身后,待她用完菜粥再离去,只这女子一路端着菜粥朝偏僻处走去,却一直未食用。   因着南烟运气好,赶上最后一碗菜粥,菜粥有些满都快溢出来了,因此她双手捧着破旧瓷碗,一路小心翼翼的走的甚是平稳。   这时,她便想起了此前女夫子在西苑一遍又一遍训练她走路的仪态,若是没有这段学习经历,这粥恐怕早洒出了吧。   她这般想着,突然笑了起来,也不知在笑什么,反正声音如黄莺啼叫,轻灵悦耳。   俞宗衍将跟随在南烟身后的流民斥退,听着南烟的笑声,心中不知为何顿了顿,待发觉如今离施粥之处已有些远了,便想上前提醒南烟尽快食用,未免冬日菜粥冷却伤及肚腹。   他快步上前,却见南烟走至河边,将粥放下,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净锦帕沾了河道旁小渠中未及结冰的冷水浸湿将脏污的脸擦净。   待见着南烟干净秀美的侧脸,俞宗衍忽然有几分不适,于是顿住脚步不再上前。   南烟将脸擦净后,回身在草丛中寻找此前藏好的包裹,却什么都未瞧见。   她一顿,一道沙哑的男声却迟疑的从她身侧传来,“你…你如果……”   “如果什么?”   南烟猛然转身,只见一身量瘦削,满脸脏污的少年乞儿双手紧紧抱着她的包裹,正怯懦的看着她。   从他那饥黄的脸色已可以看出,他许久未好好吃过饭了,此时,少年乞儿舔了舔干涸破裂的唇瓣,鼓起勇气道:“你如果把那碗粥给我,我就把你的包裹还给你。”   乞儿此前已经翻找过了,包裹里只衣服一套,他无法进城,这衣服换不来钱,而他现在只想吃饭,他实在是饿的心慌。   南烟打量他良久,郑重点头。   乞儿一喜将包裹强行塞进南烟怀中,蹲下身子拾起南烟放在河边的菜粥埋头吃了起来,他吃的急,像只狗似的,因此未发现南烟并未及时离去,而是坐在一旁神情怪异的打量着他。   待吃完了粥,乞儿发现南烟未走,便有些怕,他怕南烟提及方才他私拿包裹之事而生了怒意来打他。   他被打怕了,向来胆子便很小。   南烟却在此时问道:“你多大了?”   乞儿摇头,“不知道。”   “那你家在何处?”   “不知道…嗯…我没有家。”   无家可归,南烟目光忽然亮了起来,再次问道:“那你叫什么?”   这次,乞儿倒是未有迟疑,响亮道:“我叫二狗子。”   二狗子!   见南烟面色怪异,他连忙解释道:“李大爷说过,取个贱名好养活。”   南烟鼻头轻轻皱起,嫌弃的问道:“你不是没有家人吗,怎么有个李大爷,还给你取了名字,他是你的家人?”   “不是。”   乞儿胆小,他见南烟面色有异,整个人不由得瑟缩起来,微微远离了南烟,方才答道:“他是给我饭吃的人。”   话落,有些沮丧的补充道:“不敢他年前饿死了,便再无人给我饭吃。”   没饭吃,少年二狗子哭的很是忧伤!   南烟心中却十分得意,开始诱拐二狗子,“那我给你饭吃,你做我弟弟,同我走如何?”   有饭可吃?!   二狗子看向南烟,却见南烟若有所思道:“就这般说定了,只是你不可再叫二狗子这个名字了,谁说贱名好养活的,你跟了我,再不用过下贱日子,便也不必叫这个名字了。”   她细细思索,道:“我认你做弟弟,但我父母未必同意,你便不可与我同姓。如今乃正月,春季第一个月,为孟,你姓氏为孟。”   “名吗?”   南烟喃喃道:“春,孟春?不行,这有些女气,那你便叫孟养好了。”   少年乞儿因着南烟承诺必定不会短他吃喝而从二狗子化名为孟养,他个性怯懦胆小,但仍旧提出一丝小小的建议,迟疑道:“可是我比你高,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比你小啊?”   南烟平铺直叙道:“因为我想要一个弟弟陪我。”   父母无时间陪伴,那她便自作主张给自己找一个亲密的玩伴。   孟养似未觉南烟解释有异,他既作了南烟义弟,心便开始向着南烟,于是凑近她低声道:“姐姐,我给你说个事啊!你身后,有个少年一直鬼鬼祟祟的跟着你。”   南烟闻言朝后看去,果真见着不远处似乎有些愣怔的俞宗衍。   隔着老远,两人大眼瞪小眼,最终俞宗衍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快走两步上前,低声道:“你的粥给了这少年,那是否随我再次回去重新来一碗热粥。这个时候,想必我家奴仆已经将新一轮的膳食备妥。”   南烟又不是真正的流民,且她离家有些久了想尽快回府便摇头拒绝,哪知身边孟养是个不成气的,闻言立即扯着嗓子激动的应道:“要,我要!”   俞宗衍柔和的笑了一笑,却不敢看南烟已清洗干净的脸庞。 第6章   孟养既已是南烟的人,便不会让他人费心他吃喝,南烟道谢并在俞宗衍离去后换回新衣,心满意足的拉着孟养回城却在城门前被守城将士拦住。   春节期间,朝堂刻意派遣士兵将乞儿赶离,孟养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一副乞儿模样,南烟衣着虽非富即贵且扬言是带这乞儿回家收作奴仆,但她到底年少,说的话并无信服之力。   年轻的守城将士怕贸然放孟养进城被上司责怪,便让南烟先行回家取了新衣让乞儿换上,这般才好放他入城。   南烟无法,只得嘱托孟养在城门口等她。   她的目光紧攥着孟养,咬咬牙道:“你一定得等我,若是我返回见不着你,那我便不要你了。”   孟养颔首,也有些忐忑道:“那你一定来接我。”   “那是自然。”   一扇城门将两人隔绝开来,长安城内依旧一派歌舞昌平的繁华景象,城外却是迥异。   南烟入府后先去了周时生的院落将今日情景一一述来,随即问了周时生一个十分可笑的问题,“武王是谁?”   周时生闻言眉头似乎轻轻皱了下,随即展开。   他年少,一张脸仍带着婴儿肥,稚嫩而俊秀,他看着南烟,一板一眼的问道:“你不知道武王?”   “我需要知道他吗?”   南烟疑惑,她离开长安城尚年少,此后终日蜗居在苍南城,炳熙又不会与她提及战事,她自是不知。   “你却是不用知晓。”   周时生想她什么不知却也不错,只是嘱托道:“日后莫在他人前提及此人。”末了,他补充道:“至少三个月以内莫要提及。”   南烟心思简单,她如今心神皆放在候在城外的孟养身上,也不再打周时生主意了,只是盯着他道:“你昨夜弄坏了我的衣裙,现在我需要你赔我一套新的。”   周时生未多问,起身从衣柜中寻了一套衣服递给南烟,待要问她拿这衣服做什么时,南烟却是一转身迅速朝外跑去,看那模样,她似乎有些急。   往日,南烟有事无事总是趁机来寻他,央着他陪她弈棋,或是诱拐他做她弟弟,如今…却似乎待他冷淡了些。   周时生心中稍显不悦,一张小脸微微鼓起,睨着南烟离去的背影,张口斥道:“举止无度,无礼至极。”   离去时都不知道要先同他告别吗?周时生这般想着,随即回转身盘腿坐在矮塌上,左右手拾起白黑两子,又开始自己同自己弈棋。   南烟将周时生的衣裳团成一团抱在怀中离去,却在出南府时遇见了炳熙。   炳熙外出归来,听闻西苑仆人道大小姐仍在睡觉,便去屋内寻她,待见不着人大惊之下令西苑奴仆在府中寻她,未果,便将搜寻范围扩至长安城。   实则无论是南府还是长安城如今都非战乱之地,十分安全,但炳熙太过疼爱女儿,只想将她护在羽翼之下。   如此,在南府侧门瞧见她,心中顿时起了怒意。   “你此前去了何处,怀中抱的什么?如今离去又想去哪里?”   炳熙一句句砸下来,南烟抿了抿唇瓣,应道:“上午贪玩,没告知刘伯便出了府,在街上乱逛来着。”   炳熙闻言,怒气未减,“你若想逛街,必定着人候在身旁,怎可独自出行。”   她上前一步,牵着南烟手腕,道:“既是已逛过长安城了,那便随我回西苑,如今近午时,膳食应当已快要备好了。”   “母亲。”   南烟迟疑,小声道:“我…今日在长安城外碰见一乞儿,见他可怜,便想将他收入府内……”   她话音未落,炳熙眉头又立即皱了起来,斥道:“你出了城!”   “城外到处是流民,你怎可去那处。”   待将南烟训斥一番,她方才摇头拒绝道:“你方才的提议母亲不同意,城外乞儿不知从何处来的,亦不知心思善恶,再则若是混入乞丐堆时染上什么疾病,届时传染给你便不好了。”   炳熙知晓南烟心善,但乞儿这般多,收留一个有何用处?这般不仅显得伪善,还徒惹一身麻烦。徐氏如今一直盯着西苑,若那乞儿行事惹出麻烦,届时定会怪罪她身上。   南烟的想法却并非如炳熙一般,她并非伪善,而只是想要人陪伴。   她向来便十分乖巧,除去离开长安城的三年间不时想要炳熙给她生个弟弟,其余再未忤逆炳熙分毫,如今却有些倔强道:“母亲,我想带他回府,只是想让他陪着我。”   “我知晓的。”   炳熙摸了摸南烟因寒风而冰凉的侧脸,道:“你如今大了,不仅需要女夫子教养你行为举止,亦需习书,届时我会替你寻一适龄丫鬟陪伴你左右。”   此前在苍南城时是炳熙亲自教导南烟,而如今到了长安,她在外忙着在这国破前拾漏置办店铺田产,并无时间教导南烟。   且南烟大了,她即便有心也无力,她到底出生乡野,比不得教学夫子。   她说着,强硬的将南烟带入西苑,南烟嘴唇紧紧抿着,她走的慢,胸腔却喘出了些许粗气,似乎正极力压抑着情绪。   南烟这点小情绪炳熙察觉却并未放在心上,她让南烟坐在书桌前习字后,便去了后厨亲自看着奴仆料理膳食。   待炳熙离去后,南烟拿起被团成一团的干净衣裳偷摸从侧门出了南府。   她一路狂奔,待出了城四下去寻孟养,最终在一处墙角看到缩成一团正在打盹的少年。   “孟养。”   南烟蹲下身子摇了摇他的肩膀,道:“起来了,换上衣服随我回家。”   孟养揉了揉眼睛,待发现南烟展开的衣裳后,他眼睛一亮,摸了上去,“这衣裳料子真好啊,给我了吗?”   南烟见孟养笑,自己也十分开心,跟着笑道:“嗯。”   只是待孟养换上新衣,南烟却开始犯愁,这衣裳小了整整一截,露胳膊露腿,不成样子。只孟养却十分满意,他心满意足的这摸摸那摸摸,随后张开双臂兴奋的问南烟,“我穿这衣服好看吗?”   南烟看着他脏污的脸,柔声道:“好看。”   说完,她带着他照旧寻了小渠未结冰的水让他将脸洗净,只是无论如何清洗,他蜡黄的脸色,干瘦微陷的脸颊却是一时无法好转的。   只他脸部轮廓、骨像皆是不错,日后长成定是不差。   南烟伸手去拉换上新衣的孟养,孟养未如周时生那般躲开,老老实实被她牵着,脸上是一副心满意足的傻气笑容。   待到了南府侧门,南烟吩咐孟养躲在一颗巨大的槐树后方等她,自己则再次入府,避过西苑一路直奔周时生所在的院落。   周时生此时正安静的同自己弈棋,见南烟急匆匆推门而入,微微发闷的心忽然好受许多。他一言不发,却将右手白子递给南烟。   这些日子,南烟不时来寻他,两人都是一同弈棋,虽南烟总是惨败,但越挫越勇,他觉得有趣,便也未让季仲将她赶离。   南烟却未接,而是附身凑近他道:“你报恩的时候来了。”   此前周时生托南烟办事,便曾说过日后定有重谢,不想如今才过了半日,这人便来寻回报了。   如此,周时生却未觉得这有何不妥,心中反而是多了一丝说不清的兴奋,他矜持问道:“你想我如何回报你?”   南烟于是将孟养的事情一一述来,莫了,居高临下的拍了拍周时生的头顶,郑重道:“你如今在府上似一座活菩萨似的,父母皆尊你敬你,你同我母亲说上一说,她必定应了我的请求。”   实则因着周时生身份敏感,府上知晓他的人不多,南易与徐氏是知情人,时常携手前来探望,他们的一双子女南徐及南安却不曾知晓周时生的身份,只道他是父亲一方的远亲,并不曾走动。   说他是活菩萨有些过了,但南烟说炳熙会听他的话却是真的。   只周时生却一时未应,他突然想到月前青木川破庙初见,这人将他抱离破庙丢弃,心中略微有些微妙,他说不清那感觉为何,只是问道:“他是乞儿,你父母皆不会应你要求,你若将他认作义弟,那便是你父母的义子,这如何使的。”   周时生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多事,却仍旧忍不住说了出来。   南烟坐在他身旁矮塌上,一双藏在长裙下的腿晃了晃,道:“这我知晓的,只我必定是要带他入西苑陪在我身边的。”   见周时生未有起身的动作,南烟不免催促道:“走吧,他在侧门外等着呢。”   周时生压下心中不悦随南烟出了侧门去接孟养。   侧门外,孟养躲在一颗枝干粗壮的槐树后方,寒冬,槐树叶子早落光了,只剩下乌黑泛着青苔绿意的枝丫。   他听得门扉打开的声音,忙从树后走出,见着南烟,立即咧嘴叫道:“姐姐。”   南烟笑着应了声,周时生却将双手拢在袖中,定定的瞧着穿上他衣裳后显得无比滑稽的干瘦少年,平淡而疏离道:“你个头比她高上稍许,看骨相年龄应在她之上,怎可因她不会短你吃喝便唤她作姐,如此不免显得过于谄媚。”   他平铺直叙的说着,一副小大人模样,这让年长他的南烟及孟养两人都有些愣怔。   南烟率先反应过来,她觉得今日周时生有些不对,但她如今心神都放在孟养身上,便未计较他的言行。   孟养却是无论南烟如何唤他,都不唤她姐姐了。   周时生见南烟一直盯着孟养,于是上前几步,立在孟养身前,道:“我的衣裳你穿有些小了,待回了我的住处我便令人重新给你寻一套合身衣裳,再将仪容收整一番,届时去见她母亲,应当会让她少受些责罚。”   孟养颔首却微微后退了一步,避开周时生的逼视。   南烟不觉两人有异,护着孟养潜入周时生院落,随即带着焕然一新的孟养在周时生的陪同下去见了母亲。   至此,孟养便正式留在了西苑,只是身份却并非南烟义弟,而是她院中的粗使奴仆。 第7章   翌日,正月初二。   南易同徐氏带着一双子女去了相隔不远的徐氏娘家做客,年迈的祖母便拄着拐杖在婢女的搀扶下主动来了西苑。   南烟许久未见祖母,此时便格外高兴,随即唤来孟养拜见祖母,道:“祖母,你看,他是我从城外领回来的,叫孟养。”   话落,孟养‘噗通’一声跪下,恭恭敬敬朝老太太行了三个大礼。   老太太被孟养这结实的三个响头给吓了一跳,问南烟,“烟儿,你说,他是你从何处领回的?”   “城…”   “南烟。”   炳熙打断南烟的回话,她亲自捧着热茶上前,看了眼仍旧跪在地上,额头被磕的一片红肿的孟养,眼神无奈,她示意南烟,“你先带着孟养下去。”   如今祖母来了,炳熙不在一味看管南烟,她得了空,高兴的拉着孟养出了西苑大堂,一时,大堂内便只剩下老太太同近来十分疲倦的炳熙。   老太太看炳熙一脸倦意,便说了会体己话,不多时,话风却是一转,犹疑道:“炳熙,我听说你…近来常在外奔波,似乎置下了不少产业。”   炳熙应了声,她乃孤女,幼时也曾随着一些江湖人士走南闯北,如今出面置办产业对她而言并不困难。   只是她乃南府名义上的正夫人,因此行事低调了些。   老太太得到炳熙回应,再思及方才孙女南烟身上那一袭价格不菲的千羽长裙,于是清了清嗓子,道:“你是南府的大夫人,切莫要抛头露面太过,如这南府,虽名下产业众多,但大抵是交给管事一类的人去管理,徐氏亦只定时查看账目罢了。”   炳熙闻言,稍稍冷笑,却未回话。   老太太沉吟,试探道:“如此,你或许可将手上产业交给府内的李管事去打理?”   话落,这次倒是不用假装咳嗽了,老太太直接弯腰猛烈咳嗽起来,她本便病重,如此将养了两个月身子未见好转却开始插手炳熙的事了。   府内的李管事是南易的人,账务上又向来听命于徐氏,老太太这次可真是太过偏袒。   炳熙脸色俱冷,寒声道:“这便不劳母亲费心了。”   她如今之所以仍旧留在南家,是因着南易的朝官身份,日后南烟到了寻婆家的时候,身为南易嫡长女再如何也是比单纯做她炳熙的女儿要强上许多的。   她如今的愿望便是南烟长成,替她寻一门亲事,男方家世不能差,但最好不要强过南府,这般她的南烟成家后才会好过些许。   送走老太太后,炳熙心中置气,却是愈发坚定要将手中产业做大的想法。   如今朝局不稳,长安城的一些世家子弟花钱却愈发阔绰,似乎想赶在这最后的时光将钱财挥霍一空。而某些短视且胆小的商家却因听闻武王凶残害怕届时城破有血光之灾,竟是贱卖了手中产业准备搬到僻静的乡下避难。   越是混乱时机,机会越大。   炳熙趁机用手上不多的钱买下了商人贱卖的店铺田产等,又凭借着年少时的经验开始倒卖货物。   她兀自思索,甚至想着届时新朝建立时要卖些什么,那时候这长安城百姓最需要的是什么呢?   还有不能将生意停留在普通百姓的层面,最好能接触到贵人,做那些贵人的生意。   而如今她能接触的身份最贵重的人便是府内那个有些冷漠的少年周时生了。   这少年对待南易都十分冷淡,怎会应她的请求?!   炳熙不停的思考,想要找出更多的出路来,却不知窗外两双眼睛正定定的瞧着她,且将她与老太太之前的对话尽数听了去。   南烟将脸贴在窗柩上,愣怔的看着炳熙的愁容与倦意,孟养扯了扯她袖口,她一惊回身,却见孟养伸手一指不远处走廊。   走廊下,周时生在季仲的陪同下披着一袭鸦青色斗篷正定定的瞧着两人。   他神色平淡,见南烟看向他,便抬步朝两人走了过来。   南烟怕偷听之事被炳熙发现,忙拉着孟养朝周时生走去,远离了窗柩方才问道:“你怎的来了?”   周时生微抿着唇瓣未应,反是一旁身形高大,蓄着络腮胡的季仲笑着弯身靠近南烟,柔声道:“我家公子来邀请南烟小姐一同外出游玩呢?”   “外出?”   今天是正月初二,长安城仍旧十分热闹,若是昨日,南烟必定欣然同去,但方才偷听了母亲与祖母的对话让她心里稍显低落,想陪陪母亲便摇头拒绝。   孟养适时伸手扯了扯她袖口,那意思很委婉,去吧?去吧!   他年少,正是活泼爱玩的年岁,如今不必为温饱所忧,便想着好好逛一逛长安城,感受一下春节的热闹。   南烟见孟养神色急切,神色迟疑而纠结。   周时生看着两人互动,微微垂下双眸。   恰逢此时炳熙见外面太过安静出了来,见着周时生似乎很是开心,上前问了情况后,便应道:“南烟你三年未回长安城,正好趁此时春节热闹好好逛上一逛。”   “那母亲你呢?”   炳熙摸了摸南烟脑袋,“母亲有些累了,想在屋内睡一会好好休息。”   这般,南烟便也想着不要打扰母亲,于是便心安理得又带着稍许兴奋之意拉着孟养大大方方的从南府大门出了去。   这是周时生入府以来第一次提及外出,季仲见他小小年纪一人在长安城这虎狼之地,虽担心他外出遭遇不测,却仍旧不忍反驳,便应下了他的请求。   只是着仆从寻来了最为厚重宽大的鸦青色斗篷,披在他身上,又替他将帷帽戴上,一来保暖,二来这斗篷宽大正好将他身形样貌遮掩的严严实实。   周时生身体不好,因此着装难免有些厚重,孟养及南烟两人却是轻装上阵。   两人走在周时生身后,南烟虽是长安城土生土长的人,但到底三年未归,还不若孟养这个往日乞儿熟悉长安城,一时便只听得孟养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声音。   虽说今日是周时生主动相邀,但一路来,他皆未同南烟说过话,亦未曾将目光投向她,他整个人过于沉闷便显得木讷了些许。   季仲一步不停的候着他身旁,神色警惕。   路上,有买糖葫芦的小贩走过,南烟见着便拉着孟养上前,买了两串一串自己吃,一串交给孟养。   待回身见着周时生正安静的候在前方等两人,于是又回转身新买了一串,上前递给他,“方才同孟养说着趣事,倒把你这一份给忘了。”   周时生垂眸,摇头不应。   南烟也未察觉尴尬,看了看手中多出的糖葫芦,交给一旁的季仲,“嗯,季伯伯你要吗?”   她唤季仲为伯伯,实则季仲年岁不大,只是因着那一脸络腮胡显的有些年长。   因着周时生已拒绝了南烟,他即便不爱这糖葫芦,也不忍再次拒绝,于是伸手接过。   这时,周时生却突然伸手拉住南烟空出的手快步朝前走去。   因着周时生年少,这一举动看着倒像是年少的弟弟去拉长姐,因此季仲不觉有异,只是拿着糖葫芦快步跟上,奈何周时生却突然回头,道:“你不要一直跟着我了,离远些吧,我要同南烟姐姐说悄悄话。”   季仲闻言,只道他终是露出一丝少年心气,于是离的远了些。   但南烟听得他那声‘南烟姐姐’时却不自觉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两人携手朝前走去,待离季仲远了,周时生压低了声音道:“南烟,你可记得昨日你应我托付邀一名长者至城西砖瓦窑与我相见。”   南烟回头望了一眼后方的季仲,不知为何也跟着压低了声音,“我记得。”   “我如今要去城西砖瓦窑独自与他见面,你帮我将季仲引离。”   南烟闻言,磨了磨唇瓣,突然凑近他耳廓道:“他不是你家下人吗,你行事为何要避开他啊?”   她离的近,热气透过鸦青色的帷帽传入耳廓,周时生有些不适,却仍旧耐心作答,“家中长辈管的太严,怕被责罚便只好避开他们行事了。”   这南烟倒是深有体会,只她如今长了个心眼,此前周时生曾告之俞沉的身份,她知晓那长者乃朝中权臣,周时生去偷摸见这人到底所为何事?   她一时有些迟疑,周时生见此,便捏了捏她的掌心,道:“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这话最是好使!   南烟点头应下,看向身旁的孟养,孟养一直听着两人对话,总有些云里雾里的,见南烟靠近他轻声吩咐,忙打起精神细细听来。   如今近酉时,快到周时生与俞沉约定的时间,天色渐暗,四周灯火次第亮起。   孟养贪玩,四处观看灯火及杂耍表演,很快与周时生一行人走散。   南烟未斥责,季仲便也未去寻,此次出府,因周时生说要低调行事,他便一人候在他身旁,即便想去寻孟养也走不开。   不多时,街上行人愈发多了起来,众人摩肩擦踵,皆走的不太顺畅。   季仲一直盯着前方的周时生,察觉行人过多,便欲上前走至他身旁,哪知这时,他只见周时生与南烟身影一闪,突然消失不见。   他大惊之下挤开人群唤道:“小主子!”   人群被他粗暴的动作与嗓音吓了一跳,不由的纷纷让出一条通道,随后他便见着了蹲在河道旁看河灯的两人。   他稍稍松了一口气,不欲打扰,便站在原地候着两人。   他不知道,只这短短时间,鸦青色斗篷下的人已不是周时生而是孟养,只因着孟养身量要高一些,因此只得蹲下身子假装观看河灯。   这事瞒不了多久,只是拖得一些时间罢了。   南烟神色懒散,她微微附身捞起一盏河灯细瞧,一旁的孟养却紧张的大气不敢喘一个,南烟见此,便去逗他,“你怕什么?来,河灯给你,你来许愿。”   孟养摇头,“这是上游流下来的,已是被人许过愿的。”   南烟仍旧在笑,她凑近孟养小声道:“孟养,你知晓吗?我帮了他,会得到他的好处。长安城的人对河灯许愿,祈求老天爷保佑,但我却不信这个。但日后我若有所求,他定能帮我办成。”   孟养显然有些不信,问道:“真的?他这般厉害?”   南烟点头,偏头看着河灯,柔声道:“孟养,他虽然年纪小,但我父母皆小心翼翼的伺候他,还有,他给我的感觉很不一样。”   “有哪里不一样的?还不和我一样,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的。”   南烟看着孟养,郑重道:“他和你不一样,他很聪明,我能感觉到。”   周时生此人不仅聪明胆大,而且心狠,他孤身赴险,已是将命赌上了。且赌的不仅是他这条命,还有整个南家。   只此时,这个在南烟口中的小小少年却因着身体本便不好,又少了厚重的斗篷而冷的微微发抖。   他咬紧牙关一路快跑至城西废弃的砖瓦窑,这处不同于热闹的长安城主街,四周只浅淡的月光映照着,路上堆积着不少废弃的瓦砾。   他双手死死捏成拳头,朝砖瓦窑中心走去,待到了那处却不见俞沉的身影。只他不惧,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燃,借着火光,他的身形逐渐清晰起来。   暗处,俞沉看着身量不高的少年,忆起昨日那名乞儿少女的话微微叹气,他未曾过多犹豫,径直越过粗壮木柱出现在周时生面前。   他低头看着眼前少年,火折子微弱的火光在两人之间微微晃动,显出一种单薄的沉默意味。   “武王竟是缺人至此吗?竟令一小儿与老夫详谈。”   他音色厚重,虽压低了声音,但在这空旷废弃的砖瓦窑中仍旧传来微弱的回声。   “父王并未令我与你接触,是我避过身旁守卫一意孤行为之。”   周时生仰头冷静的看着俞沉。   “父王?”   俞沉微惊。   周时生既敢独身至砖瓦窑,而俞沉又如约而至,他无论如何都是不惧的,且他表明身份也有自己的打算。   见俞沉惊疑不定,周时生沉声道:“我乃武王幼子周时生。”   他神色平静,似乎这话只是再简单不过的表明身份罢了。   可这是危如累卵的长安城,而周时生是判贼最宠爱的幼子。 第8章   如南烟所料,未过多时,季仲便发觉其中异样,只是他的反应过于强烈,将假作周时生的孟养狠狠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差点跌落河中。   南烟及时将孟养拉住,转身只见季仲一双鹰眼紧攥着两人,银牙紧咬似乎气怒至极。   她亦被季仲这神情吓住,左手死死捏着孟养微微冒汗的掌心以求片刻慰藉。   待领着季仲一路绕行七拐八弯到了城西废弃的砖瓦窑时,那季仲却又是狠狠瞪向南烟。   他在长安城蛰伏多年,如何不知从方才河道至这城西砖瓦窑的最近路线,方才南烟却是在刻意领着他绕路!   南烟此举却是刻意为之,因着周时生早先便猜测孟养假扮他之事瞒不了多久,嘱咐南烟若季仲发觉,帮忙拖延两刻左右。   南烟方才虽被季仲盛怒的神情吓住,却没忘记答应周时生之事,待如今将季仲领至城西砖瓦窑,季仲发现周时生身影,放松了对她与孟养的敌意她方才松了口气。   她只觉得方才在河道旁,发现周时生不见时,季仲的表情似乎是想将她与孟养给活活宰杀了事。   季仲压着南烟、孟养前来时,俞沉方离去不久,两队人马未正面对上,因此自始至终,周时生都应了昨日独自赴约的诺言。   只周时生是独自赴约,俞沉却并非一人前来,暗中,还有他带来的十名精锐。周时生虽在点燃火折子的那一刻便发觉暗中之人气息,却未指破。   俞沉虽赴约,却是带了人前来,表明他在来时并未下定决心投诚,幸好……   周时生缓缓笑了出声,因着未披斗篷,他如今冷的不行,在俞沉离去后便在不顾忌抱胸缩在墙角。   此时,听闻门口动静,他稍稍抬头,目光先是落在孟养与南烟紧握的双手上,随后方才看向气急败坏的季仲。   季仲乃武王麾下暗卫,年长周时生十余岁,如今奉命保护年少病弱的周时生。   他虽为仆,却并不惧周时生,此时见着他瑟缩在墙角,一时无法掩饰情绪,难免斥责道:“如今非常之际,小主子做事却是不考虑后果,若是被抓获继而以你威胁王爷那当为何!”   “还望小主子日后莫要如此,这般,属下才好交差!”   他原本只道周时生年少,压不住他,因此便想趁此机会打压一番,以免他再弄出什么事情来?   哪知周时生闻言,却是冷笑一声,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脸色沉默,目光却很是阴狠,上上下下打量季仲,似乎在看一个死人。   一时,季仲竟是被他这幅神情给吓住了,不由得后退几步。   周时生缓缓逼近,与季仲隔着三步远方才道:“季仲,你这是在威胁我?”   “属下不敢。”   季仲垂头,避开周时生打量的目光。   周时生却并如季仲设想般为难,他移开目光,语气突然缓和下来,“你不必担心,若是事情败露,我被俞沉俘获以此威胁父王,父王虽疼爱我,却必定不会因我而暂缓战事,届时我亦会自杀谢罪。”   他这话说的过于冷静了些,季仲眉目微动,道:“小主子莫要如此想,王爷向来宠爱你,若真是到了如此地步,必定派人前来救援。”   是吗?   周时生未应,他的父王会如何抉择,他最清楚不过,他将目光从季仲脸上移开,不期然再次落在南烟与孟养紧握的双手上,心中略微不悦。   可这丝情绪稍纵即逝,他见季仲脸色有些难看,便沉默片刻,道:“事已成,这之后俞沉会配合父王暗中造势。”   “什么!”   季仲大惊抬头,撞上周时生冷漠的目光又再次避开,从城西砖瓦窑寻到周时生至如今,他已不敢轻视面前这个小小少年。   “这事暂时莫要告之南易。”   “这……”季仲迟疑,随即想到大皇子周承毅与见风使舵的南易,立即了然,随即将目光落在南烟与孟养身上。   他们此次谈话未避忌这两人,虽武王攻势不减,逼近长安城,但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出乱子。   周时生见季仲目光所在处,亦光明正大的将目光落在南烟及孟养身上。   孟养云里雾里,南烟却隐约知晓了什么,她抿了抿唇瓣,正欲问话,孟养却猛的拉着她的手后退一步。   她反应不及自是也跟着朝后退去!   周时生看着这两人举止,神色沉默,须臾,他上前走到南烟身前,道:“你此前问我武王是谁,如今我告诉你,他是我父王,如今的判贼之首…”   “小主子!”   季仲神色沉重。   周时生回头阴森森看了他一眼,季仲心中一紧,再不多话。   南烟品味着这话的意味,终年不思事的脑袋如今却是开始转动起来。父母皆尊他敬他,他父王是判贼,判贼……   南烟等着周时生继续说下去,他却只是微微仰头安静的瞧着她,一张脸被冻的惨白。   南烟无奈,只得抿了抿唇瓣,低声问道:“你父亲是判贼,那…他会怎么样?”   周时生目光微垂,“若不出意外,他不久便会登上九五之尊。”   说的太多了啊!   季仲心烦意乱,这可还是在长安城啊,武王的势力离此还有百里远呢,若要攻破长安城怎么也需两个月。   因着他再不敢轻视斥责周时生,便用一双压迫的眼睛死死看着南烟及孟养两人。   这两人若是口风不严,他就将这两个小崽子给宰杀了。   南烟回味了周时生这个回答,忽然道,“既是如此,那你可不能忘了还欠我一个人情啊!”   她抿了抿唇瓣,似乎怕周时生不践诺,显得有些紧张。   周时生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应下,“不会忘。”   话落,他转身越过候在门前的季仲朝外走去。   他转身出门,季仲自然是立即跟上,孟养这才稍稍松懈下来,抱怨道:“他们两个可真吓人!”   南烟颔首认同,却嘱咐孟养道:“今天的事可不能说出去。”   “不会说的。”   孟养如今也知晓了其中险恶,定不敢多说。   实则,季仲根本不会给他们多说的机会,他早便打算好了,待回了南府,便去找南烟的母亲,让她将这两人锁在屋内,在王爷打到长安城前都莫要让其与他人交流。   城西砖瓦窑   四人一前一后默默的朝长安城主街走着,周时生稍稍躬着身子,沉默的走在最前方,季仲紧随其后。   南烟与孟养皆未从方才那沉默而压抑的局势下反应过来,仍旧不避嫌的双手相携同伴而行。   天上再次落了雪粒,因着光线昏暗,直到南烟脸颊沾上雪粒,冰凉一片她才发觉,她看了眼前方周时生微微躬着的瘦弱身影,突然侧身对孟养道:“孟养,你身上的斗篷。”   孟养这才发觉仍旧披着周时生鸦青色的斗篷,周时生这人身份非同一般,他不敢怠慢,连忙解了下来递给南烟。   周时生稍稍瑟缩着身子,冰凉的空气进入诽腹,激的他浑身微微颤栗,他咬牙忍着,突然肩头一重,却是南烟将斗篷搭在他肩上。   “你不是身子不好吗?天这么冷,你方才怎么不提醒一声,若不是落了雪粒,我都未反应过来这斗篷仍在孟养身上。”   南烟轻声说着,因着嗓子吸入风雪,声音便显得有些混沌不清,她比周时生高些,因此便垂着头替他系脖颈处的系带。   周时生仰头默默的看着她,这时,季仲终于反应过来,他一边暗骂自己粗心,一边企图亡羊补牢。他大步上前用健硕的身子将南烟挤开,顺势接过她手中的活计,殷勤的为周时生系上带子。   “小主子,天寒地冻,您可别冷着了啊。”   季仲身材高大,挡在周时生身前让他无法看见对面的南烟,周时生心中不知怎的有些不悦,稍稍抬头,又撞见他蓄满络腮胡的下颌,心中愈发嫌弃起来。   这不能怪周时生!   从一个漂亮温柔的小姐姐猛然间变成一个蓄满络腮胡的壮汉,换作任何人都会不满而心生嫌弃。   只周时生年少,又向来懂得压抑情绪,因此一时未显露太多。   只是在季仲将他系带系好,正得意自己及时拍上马屁时,周时生却不合时宜道:“季仲,你这胡子应当刮一刮了。”   季仲整人僵住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忐忑道:“这个,要刮吗?”   周时生颔首,神色郑重,“如今非北昌军营,你若候在我左右,便应当注意一下。”   这话说的委婉,季仲只得垂泪颔首。这胡子,他蓄了三年了!可很是舍不得的,但周时生的话也不得不听。   经过方才一役,季仲下定决心,日后武王事成,无论他身居何位,这段时间都要好好拍周时生的马屁!   季仲的心思,周时生不知,他只是越过季仲粗壮的身躯看向对面的南烟,轻声道:“你过来。”   南烟上前,却见周时生将身上斗篷取下,转而搭在她肩上。   待替南烟将系带系好后,周时生伸手越过她后脑勺提起鸦青色的帷帽罩在她头上,只他身量不高,做这动作时需得踮起双脚,在离的稍远些的季仲孟养看来便显得有丝滑稽。   南烟离他近,却只觉得周时生脸上神色十分郑重,一时,她不由得想起青木川初见那夜,她因着幼稚与嫉妒犯下的傻事。   她忆及往事,稍稍有些羞怯,却立即反应过来,摇头拒绝道:“我不冷的,若是冷,出来前便会着一斗篷披上的。”   “你冷。”周时生安静的看着南烟,低声道:“你鼻头被冻红了。”   南烟鼻头无论冷热最是敏感,时常绯红一片,如今落雪,她却是有些冷,只是还能忍受,并不觉得这有何不妥。   但…她垂眸看向周时生,这人一片好意,神色又如此郑重,她还是不要拒绝了。   “嗯,谢谢。”   南烟道,周时生再未多话,转身依旧默默走在前方。   砖瓦窑地面有许多废弃的瓦砾以及枯黄的野草,南烟默默走着,忽觉身旁有异,她只道是老鼠,不由的朝离的最近的周时生挪了挪,拍打着他的肩膀道:“我们快些走吧,这好像有老鼠。”   “不是老鼠。”   周时生道,他将怀中火折子掏出,借着微弱的火光,看见南烟脚旁一只瘦弱的小狗。   朝堂着人将孟养等乞儿在春节期间逐出长安城,同时赶离的还有流浪野狗,只是如今乞儿尽数离了长安城,却有野狗未被赶尽杀绝。   这也算是这狗运气好,若是去了城外,必定被如今饥饿的流民煮了吃,在城内,躲在这废弃砖瓦窑中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一时,两人皆垂眸看着脚下小狗,孟养及季仲察觉,上前看来。   季仲见周时生垂眸看着这狗,只道即便是周时生这般冷漠聪慧的少年也是喜爱毛茸茸的小动物,为讨他欢心,便自作主张的将狗抱了起来,道:“这狗瘦的皮包骨似的,可得好好养一阵子才会好起来了。”   却是,这狗被季仲抱在怀中一动不动,显然是饿的没力气了。   周时生抬头看了眼南烟稍稍沉默的脸色,颔首应下。   待四人回了南府,周时生因感身子沉重,稍稍洗漱一番便睡了。   季仲将小狗交给下人照养后,转身去了西苑寻炳熙,将今日之事尽数告之,嘱咐她定要将这两个孩子看住,莫要让这两人再接触他人闹出什么不妥。   炳熙个性谨慎,怕招惹祸患,因此果真将南烟与孟养分别锁在屋内,平日里不仅时常告诫他们莫要多话,连三餐都是自己亲自送来的。   周时生因伤寒沉睡两日方才好转,他醒来后先去看了小狗,见小狗精神好转了些脸上方才有了稍许笑意。   接下来数日,他无事可做,日常便是自己同自己下棋,待倦了,便去照看小狗,南烟从正月初二那日便再未来寻他,他只道她如今得了孟养这个便宜弟弟,却是未曾将心思放在他身上了。   这般,过了两月有余。一日,季仲忽然兴冲冲跑入屋内拜见周时生,告诉他一个好消息,原是一刻前武王终是率军至长安城下。   周时生闻言,心中稍安,却未如季仲那般高兴。   他只是摸了摸怀中小狗已经变得顺滑的皮毛,安静的看着窗外的春日景象。 第9章   新旧朝交替总是少不了流血与牺牲,城破当日,长安城街上局势异常混乱。   但因着俞家主动投诚,俞沉又在武王同旧日老臣中周旋劝说,因此往日朝堂中半数老臣皆转投武王,避免了很多无畏的牺牲。   只是这些旧日朝官却不若俞家般依旧得到重用,其中一部分被武王罢免,另一部分被撤职或是调离原先职位。   国破时   南烟依旧被炳熙锁在屋内,西苑远离主街,只隐隐约约听见些许慌乱的声音,但隔了一层纱窗,无论如何终是听得不甚真切的。   这些杂乱的声音一直持续到夜间将至才消失殆尽,没了街上的声音,西苑又空落的出奇,南烟恍惚间只觉得白日隐约的喧哗或是被关久了生出的妄想。   这时,门外传来动静,炳熙将门打开,看见安静坐在床榻上发呆的南烟,缓缓走近,摸着南烟细嫩的侧脸道:“南烟,新朝建立了。”   新朝建立,她不用被关着了!   一时,南烟只觉得有些委屈。   这两月来,她被关押皆不哭不闹,因炳熙事忙,又刻意隔绝她与他人接触,她被关的无聊了便如同周时生般自己与自己弈棋,棋艺是长进了许多,但性子着实变得不太好了。   南烟一把抱住炳熙,十指死死陷进她的冬衣,带着哭音喃喃道:“母亲,我说过不会说出去的,我不会说出去的!可你还是关着我。”   炳熙亦有些心疼,轻轻拍打着南烟的肩背道:“母亲知晓你个性谨慎不会乱说,但那位爷吩咐过了,母亲不得不照办。”   南烟亦只是稍稍倾诉一番,待察觉炳熙言语之间的歉意,她吸了吸鼻子,抹掉眼泪道:“我无事的,母亲不用担心。”   “母亲知道。”炳熙双手揽着南烟的肩膀,笑道:“我知道我的南烟很坚强。”   闻言,南烟笑的十分勉强。   她想到与她同样遭遇的孟养,于是立即从床上跳下,道:“母亲,孟养呢?”   “我先来给你开门了,他还关着呢。”   “钥匙给我,我去看他。”   南烟得了钥匙,匆匆朝下人房走去,打开门,看见一个面色红润的少年正蹲在角落借着昏黄的烛火看书。   南烟捡回他的第二日,他便被关着了,只这两月来,炳熙并未短他吃喝,如今,他脸颊不在凹陷,面色退去蜡黄变得红润,相貌看着果真如南烟此前猜测般很是不错。   “孟养!”   “南烟。”   孟养抬头朝南烟笑了笑,见她手中一串钥匙,便问:“我们可以出去了吗?”   “嗯。”   南烟朝他走近,盘腿蹲坐在他身旁,道:“母亲说新朝建立了,我们自由了。”   “哦。”孟养对新旧朝之事并不感兴趣,他只是扬了扬手中的画本子,随后道:“这是夫人给我寻来的可有趣了。”   他手中的书也不知炳熙从何处寻来的,其中描述着一些民间轶事,包括风水、星盘、鬼怪、道家等。内容丰富杂乱,显然并非正统书籍。   炳熙对南烟看管严,这两月给她带来的具是乏味无趣的课本,哪有这些杂书啊!   她一时来了兴致,凑近同孟养细看,两人如今方得了自由,一时却未有去院落中逛上一逛的心思。   此时,长安城街道已在一日内清洗干净,街上只见巡逻的军官,未见百姓,哪还有白日凶杀的景象。   不多时,夜色完全笼罩了静谧的长安城,武王派来接周时生离去的人马也到了南府。   南易携徐氏及一双子女相送,临出门时,周时生望了一眼身后送行之人,眸色平淡却似乎隐有不悦。但他未曾多说什么,很快坐上马车朝五年未至的皇宫驶去。   西苑   南烟同孟养看书看的入迷,待身后传来敲门声,她方才回身看去,却见一陌生将士怀中捧着一灰扑扑的小狗立在门前看她。   “南烟小姐吗?这是我家主子送与你的小狗,说是多谢这数月的照拂。”   那将士说着,躬身将小狗放下,小狗着地后大胆的在屋内四处查看起来,它动作快捷迅猛,活力十足,哪还有两月前城西砖瓦窑初见时的孱弱之相。   一旁的炳熙见此,神色微沉。   南烟幼时有哮喘之症,如今虽好了许多,但仍旧不宜接触动物皮毛。   南烟知晓母亲心思,她一把将小狗捧在怀中,随后看着炳熙道:“母亲,我无事的。”   说着,她作死的朝小狗柔软的肚皮拱去,随后带着一脸满足的微笑看向炳熙,试图向她证明,“母亲,你看,我什么事都没有。”   小狗被南烟的热情吓了一跳,一翻身从她怀中跳了下去,开始在孟养这小小厢房内蹿来蹿去。   炳熙看着南烟祈求的目光,思及她被关押两月,这狗又是周时生特意着人送来的,便微微颔首算作应下她的请求。   *   新旧朝交替,万事待兴。   新朝建立后,新皇强势废除世族制度,推行科举制。   不仅如此,他为作鼓励,挪用国库率先在长安城及邻近几座大城镇修建书院,只要能通过初次考试的适龄少年无论身份贵贱皆能入书院就读。   若是家中苦寒无法供应学费,书院还可代为缴付学费,直到学成有能力供还。   这是新皇为打破世族制,推行科举制所作的表率,一力推行为之。   世族废除后,如俞沉等依旧在朝当官且被重用者甚少,大多被贬为平民。这些人失了往日世族制度的庇护,虽家境仍旧殷实,却过的不甚顺遂。一方面害怕行差踏错惹上位者不悦,另一方面又不甘心失去往日的荣耀。   如此磋磨纠结后,看见新皇推举科举制却是立即起了心思。   科举制度并未规定他们往日这些世族出生的人不能参加,若是他们去参考,谋得一官半职也未曾不可?   这些落魄的世家皆起了心思,又为讨好新皇,见长安城新建的书院缺少学识丰富的授课老师,便先派遣了家中长者去试探,被顺利纳入书院后,又大着胆子派遣了年幼的子弟进入书院就读。   至此,这些人也约莫知晓了新皇的心思,行事便再未如之前那般束手束脚,纷纷派遣家中年轻子弟入学,又派遣家中长者授课,以此向新皇投诚。   因着书院有许多往日世族中长者授课,师资力量雄厚,而过往的寒门学子即便家中父母鼎力支持,也未曾有如今的机会得到知识渊博的长者教习,又可暂时赊钱就读,一时皆朝居住地所建书院报名入读,以此谋求读成后,考科举入朝为官。   这是一条明朗的道路,世族被废除后以另一种方式谋得出路,平民亦有了希望高升,因此新朝建立后竟是罕见反叛之人。   而如同南易、俞沉等朝官,一来因着书院师资确实雄厚,二来为向新皇投诚,纷纷派遣家中子弟入书院就读。这般便造成目前朝官之子与过往世族之子、寒门之子三者在同一间课室就读的景象。   ……   皇宫   如今皇帝名下皇子只大皇子周承毅、七皇子周时生两人,人数少,住所却是分的明明白白。   周承毅住在乾东五所,周时生住在乾西五所,双方位于住所的东西两端,泾渭分明。   因着大皇子此前随军征战,虽未立奇功,但大抵还是要比屈居北昌的病弱七皇子周时生要有威望些。周时生年少,实在不足为惧,且如今皇上虽未册封太子,但东西两字已分了尊卑主次。   一时,朝堂风向皆朝周承毅靠拢。   季仲当值归来,拜见七皇子周时生之时,不由得想到白日里探听到的消息,便唉了一声,也不知是赞还是叹,道:“此前殿下所言果真成真,那南易近来与大皇子走动频繁,想必在建朝初时便已投诚。”   周时生‘嗯’了一声,一张小脸依然十分平淡,他一手携着书籍低头细看,另一只空着的手则朝怀中摸去,待探了个空,他才反应过来那小灰狗已经送给了南烟。   季仲如今正式被皇帝指派给周时生,已是彻底将他作为主子,见他反应平淡,又疑惑又心急。   周时生拢了拢身上的薄毯,如今盛夏,他在这西五所却似乎冷似的,待见着季仲神色,他缓缓道:“季仲,你可知晓父皇如今年岁?”   “知晓。”季仲答,“皇上今年正值不惑。”   “嗯。”周时生颔首,道:“年末满四十,仍是壮年又是初登帝位。”   周时生的话十分简洁,却让季仲反应过来。   皇上还如此年轻,这皇位屁股还没坐热呢,下面的人就又开始有动作了。再说,当初打仗时周承毅只是担了虚名,真正有能力有手腕的还是皇上。   不过还有一人……   季仲将目光落在周时生身上,科举制是俞沉提出,但其中必定有周时生的功劳,他这人不可小觑,只是…这身子着实不好啊!   季仲十分忧心,因着他将那一脸的络腮胡刮了去,露出干干净净一张脸,周时生轻易便能瞧清他的表情。   “你不用怕!”   “啊?”   季仲有些愣怔,却又见周时生定定的瞧着他道:“你不必担心,我不会早死。”   这话说的太过直白,季仲不敢承认方才自己却是如此想的,他再不想久待,尴尬的找了个由头退了出去。 第10章   南府   清晨时分,被徐氏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南安在门口送离兄长南徐后气闷的回了东苑,因着祖母病重,徐氏为表孝心在祖母跟前照看,便未看重小姑娘南安的情绪。   南安气闷,屏退身侧奴仆后,一路从东苑出了来在府内闲逛,最终一双小腿走的累了,见左右无人便一屁股坐在石阶之上。   南烟遥遥的透过花树间隙看向南安花枝招展的头饰,如今盛夏,日光明亮,那些金银制成的饰物被阳光一晒闪闪发光。   她觉得有趣,又见南安气闷,一张小脸稍稍鼓起很是可爱,虽然知晓母亲不欲她与东苑之人过多接触,可还是忍不住朝南安走了过去。   她提起绯色裙摆,坐在未及反应过来的南安身旁,轻声问道:“是谁惹着你了,怎么气成这样?”   南安猛然见着南烟,思及母亲教诲,却是立即起身离去。母亲曾说过,西苑的人是下贱胚子,让她不要与西苑的人接触。   只她稍稍起身,却是遽然顿住,低头一看,自己鹅黄色的裙摆被南烟压坐在身下,她扯了扯,没扯动,于是抿唇看着南烟。   南烟是故意压住南安衣裙的,她看着南安气鼓鼓的脸庞,抑住心中难耐的欢喜,假若未察觉自己压住了她衣裙,只是再次柔声问道:“是谁惹着你了,我帮你出气啊!”   南安闻言,却是一下子哭了出来。   她一屁股坐在南烟身旁,忍了忍,还是道:“我也想去书院读书。”   此前书院之风并不盛行,多是私塾之类的小学堂,如南府这般家世,此前都是请夫子入府教学。   南徐与南安此前皆是困在府中被私人教导,如今,南徐去了长安城规模最大的石鼓书院入读,她却去不得,只得每日缠着兄长让他讲书院的趣事。   除去周时生这般的异类,少年人皆是喜欢热闹的,如南安这般年幼的便愈发向往起书院来。   南安缠着徐氏想入读石鼓书院,可如今女子如何能与男子一同习书?她气闷又委屈,便躲来这处发泄。   南烟见南安虽坐在地上,但双腿仍旧有礼的并拢,双手交叠置于腹部,身子微微颔着,哭的双眼通红,像只小兔子似的,心中虽然怜惜,却也觉得这幅景象可爱极了。   “是啊,为何女子便不能入读书院呢?”   南烟温柔道,伸手摸了摸她头上蝴蝶样式的发夹。   南安任由她摸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最后竟是主动的一倒头栽在南烟怀中彻底放声大哭起来。   她年幼,想的不深,只是爱热闹,想同兄长一样同那些少年人在一处玩乐。   南烟像摸小狗般顺着南安哭的上下起伏的背脊,低喃道:“如果可以,我真想送你去那什么石鼓书院。”   南安闻言,抬头看她,须臾,又埋头在她怀中,却是不怎么哭了。   这时,南烟养的小灰狗寻了过来,南烟一把将小狗拎了起来,谄媚笑着递给南安,柔声道:“南安,你看,这狗是不是很可爱。”   南安见了,果真十分喜欢小灰,于是一把将小灰抱在怀中,她却仍旧不起,依旧卧在南烟温暖带着清淡香味的怀中。   不久,东苑的下人寻来,见南安卧在南烟怀中,脸色不喜。   南安立即从南烟怀中站起,将小灰还给南烟,临去时却趁下人不注意,凑近南烟道:“你日后要不要来找我玩?”   她矜持的问着,声音压低,眼睛却不去看南烟。   南烟想了一瞬,颔首应答,南安便抿着唇瓣高高兴兴的随下人离去了。   南安走后,南烟伸手去撸怀中的小灰,一边撸,一边问:“小灰,你看南安是不是很可爱啊。”   小狗汪了两声,朝南烟怀中拱去。   南烟将小狗抱在怀中,起身朝西苑走去,回去时,正好炳熙为她请的教习夫子已经到了。   教习夫子身旁站着一人,名唤景儿,是炳熙特意替她挑选的贴身丫鬟,孟养却也在南烟的请求下,不在作粗使仆役,而是候在南烟身旁。   一日很快过去,酉时一刻,教习结束,夫子准时离去。   如今夫子不在,炳熙亦未归来,孟养便不见外的凑近南烟,同景儿一起三人聚在一处闲聊。   南烟忆及清晨时南安的诉求,喃喃道:“孟养,你说为何女子便不能进入书院读书呢?”   孟养思想简单,摇头道:“我不知道啊!”   一旁的景儿闻言却接过话来,“自古以来,男女尊贵有别,阴阳之气不可……”   南烟打断她的话,道:“尊贵有别?可如今寒门之子亦能与朝官之子,昔日世家贵族之子在同一间课堂就读,景儿,这情景你此前能想到吗?”   景儿愣住,未答话。   南烟则喃喃道:“听说长安城的石鼓书院是如今北燕最好的书院,只要能通过入学考试,无论是何出身都能入读。”   南烟年长,又有同龄的孟养陪伴,已是心满意足,她倒未如南安那般想要进那石鼓书院凑热闹,她只是单纯见南安委屈,便不由的将这事挂在心上,跟着也感受到南安那份委屈。   ……   窗外,从外归来的炳熙听着南烟的低喃,脸色有些沉默。   南烟向来便十分乖巧,除去求她再生一子与收留孟养外,再无任何诉求,连过往在苍南城偶然出街见着同龄少女手中玩具,虽眼神艳羡却未开口说想要。   她这般,炳熙便一直忽略了她心中所求,只是她如今虽不差钱财,却也并无能力让南烟入石鼓书院。   若要进入书院,只得女扮男装,只这般行径太过无礼,若徐氏或是南易刻意为难……   炳熙不知南烟只是因着南安而感到委屈,并未有多想去那石鼓书院。   她如今会错了意,思索良久寻不到任何对策,只得叹气离去,却在半路被南易的仆人叫住,让她去书房候他。   炳熙与南易已是一对怨偶,许久未见,如今他着人相邀是为何事?   炳熙猜不出,只得随奴仆去了南易书房候他。   久等不见南易,她心中知晓这人是故意的,因着心中生了怒意,便不在约束行径,反是在屋内闲逛。   奴仆低声提醒她莫要乱动,她因性烈,斥责道:“我乃正夫人,老爷既邀请我来了书房,难道我连看一看的资格也无吗?”   说着,她一侧眼,目光落在案桌上一截破烂的牛皮上。   那牛皮太过破旧,南易何时有这物事?   鬼使神差的,她轻轻将那牛皮从书籍中扯出,却见上面绘制着一幅地图。牛皮破旧,上面的地图亦不完整,但因炳熙长于苍南城,因此一眼便发现地图绘制的一角正是苍南城所在。   苍南城位于北燕南方,再往南则是盛京。   说起盛京,炳熙突然想起幼时曾听过的传言,相传百年前北燕先祖还是一举兵造反的流寇,他逝世时,政权未入关,祖陵设在盛京。   此后,北燕建立,政权入关,疆域不断扩大,最终定都长安城,帝陵则设在与长安城相隔不远的乾陵。当时的皇帝在定都后不久曾命人将祖陵迁入乾陵,却再寻不着盛京祖陵踪迹。   之后,不知怎的传出谣言,说那位先祖并不属意当时的皇帝,而是更加看重自己的嫡长子,为了这名嫡长子还暗中积蓄兵力以及大量钱财。   先祖离去时,将积累的钱财及搜索来的无数珍宝藏入盛京祖陵,只将进入祖陵之法告之嫡长子。但最终的结果却是嫡长子落败,而那些传说中的珍宝也同盛京祖陵一同消失。   谣言俞传俞烈,到了炳熙这一代,还说什么盛京祖陵中有一九转丹,形似鱼眼,可使人起死回生。若真有九转丹,当年那先祖和嫡长子还会死?   幼时炳熙听得这般传言,皆未放在心上,听过便也过了,毕竟已是百年前的事!此时见着这地图却又想了起来。   地图就这般大,除去上方的苍南城便是下方的盛京了,只苍南城地形完整,盛京却并不完整,有许多模糊处看不清楚。   炳熙摸索着那几点也不知是被油渍还是什么污秽遮掩的地方,突然发现这几点的位置有些古怪,其中似涉及观星与堪舆之术?   她少时走南闯北,对于风水及观星之术略有涉略,此前交给孟养看的那几本杂书,正是她少时收集来的。   她手指摸索着在暗黄色的牛皮地图上移动,最终手指一顿,定在一角。   这时,门口传来动静,奴仆的声音亦跟着传来,“奴婢参见老爷。”   南易揉了揉眉心,屏退奴仆,待看见那副牛皮地图被炳熙握在手中后怒道:“将东西放下!”   炳熙将地图放在桌面,朝南易行了一礼,道:“不知老爷今夜叫我前来所为何事?”   “听说西苑养了只野狗?”   炳熙想起周时生赠予南烟的小灰狗,颔首应答,却未多解释。   “那狗今日跑出西苑,缠着南安玩,将她抓伤,她母亲很是心疼。”南易今日被徐氏缠着,心下甚烦,他知晓,南安手上哪有什么伤口啊,这不过是徐氏刻意说给他听罢了!   徐氏不喜炳熙与南烟,她出生尊贵,娘家又是南易的贵人,却一直屈居侧室。她及她家中人都时常暗示南易将炳熙休弃,或是将徐氏升为平妻,他皆未应。   这倒不是因着顾忌炳熙母女,他只是想用这种方法打压徐氏及她娘家来维持自己身为男子的尊严。   因此,徐氏无法苛责南易,到把脾气发在炳熙同南烟身上。   今日,陪在南安身旁的不仅有那小灰狗,还有南烟,这个女儿,时常蜗居在西苑,他一月都不能见上一面,不想却是和年幼单纯的南安接触了。   徐氏不喜南安与西苑接触,又知晓如何才能折磨炳熙,因此缠了他一整天,让他出面传话斥责。   他本不想理会家宅之事,但被徐氏烦的不行,索性如了她的愿?   此时,他不由得清了清嗓子道:“南安年幼单纯,被她母亲保护的甚好,今日被小狗抓伤,暂时不宜露面,你便告知南烟,南安日后或许无法与她相见了。”   “再则,那狗乃下贱的流浪野狗,并非生来便是家养宠物,你亦不要让南烟与那狗过多接触。”   那小灰狗因着时常与南烟玩乐,炳熙怕它无意间抓伤南烟,定期为它修剪指甲,怎会抓伤人?   他替徐氏传话,说那狗下贱肮脏,不是侧面在骂南烟?!   炳熙忍住心中怒意,道:“我会将此事告之南烟,老爷若只是说这些话,大可不必着我亲自前来,令奴仆传话即可。”   但奴仆传话怎会有南易亲口说出伤人?南易知晓徐氏的心机,让她如意只是不想被继续缠着打扰,此时事毕,也不思索炳熙怎么想的,只大手一挥让她速速离去,转身坐在案桌前细看那牛皮地图。   盛京祖陵之事在百姓口中皆为传言,在北燕皇室却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此前局势混乱武王只派了少数人搜索祖陵位置,如今朝政稳固,废世族推行科举制赢得人心,但国库亏损严重,急需充盈。   他身为大理市提刑官,并不负责寻找祖陵,只是因缘际会抓获一江洋大盗从他身上搜出这关于盛京祖陵秘密的地图来。   那时,他有心将此事上报皇上邀功,大皇子的人却出面将此事压了下来。   他是大皇子的人,知晓他是想背着皇上暗中搜查盛京祖陵以此积蓄力量。便也背着大理寺其余官员将地图捎带回家,再命人几番逼问那大盗,问不出什么时,着人暗中灭口。   至此,大皇子便将此事交于他暗中查办。   于是他明面上仍是北燕大理市提刑官,暗地里却为大皇子搜寻盛京祖陵。因着皇上也派出一队人马搜寻祖陵下落,他这段时间过的小心翼翼。   有心尽快将祖陵位置查获在大皇子面前邀功,又怕此事被皇上发现而受到责罚,徐氏却又因芝麻大点的小事来烦他,他实在是心烦的很!   此时余光见炳熙未离去,不由的怒道:“还有何事,为何不离去?”   炳熙与南易少年夫妻,共同经历了无数岁月,如今虽已成一对怨偶却是十分了解他的,见他神色便知他手中这份破旧地图必定非同小可。   她的南烟乖巧顺从,却因她势弱而被徐氏暗骂是一下贱野狗………   炳熙心中甚觉对不住南烟,又想起方才偷听到的谈话,目光渐渐变得坚毅起来。   她快步上前,伸手按住案桌上的地图,沉声道:“不知老爷这幅地图是从何而来,但我此前无意间看见发觉其中有不妥之处………”   地图上的模糊之处连接起来以观星之术可得出一副星盘,而星盘的正中心则是苍南城与盛京的交界处,地图上描绘的是一处山脉。   只炳熙长于苍南城,知晓这地带并非山脉而是一平地,这有些蹊跷。山脉下方,地图上亦以寥寥数笔描绘出一个村落。   说是村落,不过是房屋聚集的密集地带罢了。   只是地形向来绘制繁琐,这地图上其它地方皆能对应上,不可能平白无故多出一条山脉,毕竟只要人到了这个地方,山脉还是平地一目了然。   绘制这地图之人,不可能因偷懒而绘制出这条山脉!   南易听闻炳熙讲述,目光发亮,他试探道:“我却不知你还懂得观星之术,那依你之见,你可还发现了不妥之处。”   “没了。”   炳熙咬牙,“妾身出生乡野,懂的不多。”   她话落,躬身行了一礼朝外走去,南易适时将她叫住,从书册中寻出另外一幅地图,地图上绘制的则是一处村落。   这两幅地图皆是他从那盗贼手中缴获,因着地图上所绘制的村落是北燕常见样式,他未有看重,故而只时常拿着另一幅绘制着盛京地形的地图细看,此时,他隐约觉得炳熙或许能看出什么,便将这副地图也寻了出来。   “你看看这幅地图,能看出什么吗?”   炳熙扫了一眼,未接,只问道:“不知老爷从何得来的地图,既是绘制地图,必定是为指路,老爷是要找什么吗?”   南易在此前炳熙说出那番见解时便已有了想法,此时便顺势将寻找盛京祖陵之事说出,只他撒了一个谎,说他是为皇上办事,只因着事情隐秘,因此是在暗中进行。   炳熙闻言,沉默片刻后道:“妾身却有一些愚见,只百年来,地形村落皆有稍许演变,我不知能否找到盛京祖陵所在。”   南易将这两幅地图拿到手已经快三个月了,毫无进展,如今却被炳熙一举道破其中奥秘,终是寻得切入点。   他心喜不已,却刻意压制住不露出丝毫,只道:“无事,你将心中想法说出便是。”   炳熙却画风一转,问道:“老爷可知长安城中的石鼓书院?   作者有话要说:嗯......这本书有点慢热,我要写死几个人的,反正...就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还有,我数了数存稿箱,接下来男主出现的频率不高。   还有,谢谢砸雷的小天使小楼。 第11章   西苑主屋   南烟见天黑母亲还未归来,正兀自心急时,炳熙却推门而入,手中还捧着一套男子衣饰,她缓步走至南烟身前,将衣饰放在一旁,柔声笑道:“南烟此前不是曾说过若是有了弟弟便取名南学吗?”   闻言,南烟目光一亮,看向炳熙腹部,却见她将那套男子衣裳展开在南烟身前比划着。   “嗯,特意寻来的成衣,如今看来正好合适,烟儿,你将这衣裳换上给母亲看看?”   南烟不知炳熙已与南易商议,她助力他暗中寻找盛京祖灵,作为回报,南烟需入石鼓书院就读。   只入读石鼓书院需通过初试,如今初试已过,南易答应去寻书院中相熟之人,让南烟有机会再次参加初试。   若不通过,此事便作罢,若通过,他与徐氏皆不得阻挠。   “母亲?”   南烟不解,一时未起身,炳熙却十分兴奋,兴致勃勃道:“南烟,你快将衣裳换上,待换好衣裳,母亲替你绾男子发髻。”   南烟只得照做,待作男子装扮后,炳熙将她双手展开,揽着她在铜镜前转了两转。   今夜的炳熙实在是太高兴了!南烟却是懵懵懂懂的被她推着走。   “南烟,明日石鼓书院会为你破例重开初试,届时只要你通过初试便能入学。”   “石鼓书院?”   南烟不解。   “嗯。”炳熙一边替她绾发一边道:“你不是想去石鼓书院入读吗?”   南烟实则并无此种想法,只是想到南安,便点了点头。   明日石鼓书院重开初试,南安既想入读必定也会参加,届时只要她与南安皆通过,便能顺利入读。   南安曾问她是否会再来找她玩乐,在南府因东西苑之别,她不好时常去寻她,但到了石鼓书院,两人便能时常见面了。   炳熙见南烟嘴角微弯,神色愈发柔和,竟是大发慈悲道:“你扮作男装入石鼓书院,母亲终究放心不下,便让孟养候在你身旁同你入书院如何?”   朝官为讨好皇帝虽让家中子弟同寒门之子一道就学,但却有派遣守卫化作书童候于身侧,清晨这些化作书童的守卫送家中小主子入书院,随后在书院特意准备的静室中等候,傍晚,则护送家中小主子回府。   炳熙怕南烟被欺辱,景儿虽是她特意为南烟寻来的贴身丫鬟,但到底是女子势弱,不若如今个头身量皆是不错的孟养。   南烟一听孟养会随行伺候,心中愈发欣喜。   南安、孟养,正好是一个妹妹,一个弟弟。   翌日   南烟扮作南学在孟养的护送下入石鼓书院参加入学考试。因着初试早在三月前便结束,因此这破例之举还吸引了不少学子目光。   俞宗衍随着众学子的视线看去,只见不远处,跟随监管夫子进入特意为此挪出来的课室的那少年侧脸有些眼熟。   他忆起正月初一于河边初见的乞儿,脸颊不由得微微发热。   那之后,他曾在施粥时特意寻过她踪影,却再未见着,当时局势混乱,他担心这乞儿或是遭遇不测,整个春节都过的不甚安心。   如今,见着侧脸与那乞儿相似之人,他竟也如同门般起了好奇之心,凑近窗口细看,只是人已入了初试课室,他已见不着了。   身侧,少年人八卦的不行,俞宗衍能清清楚楚听见他们略显戏谑的交谈声。   “唉,你说这人是什么身份啊?还能让书院破例为他重开初试?”   “估计是长安城的朝官之子呗,能说动院长的,必定有权有势。”   “呸!”   有个胖子明显不信,叫嚷道:“若是长安城朝官之子,会等到这个时候才来参加初试?”   一侧,俞宗衍不知为何替那参加初试的少年辩解起来,“或许是初试时,这少年病重,来不及参与,又或……”   “又或是他初试实则没通过?”   那胖子是书院中他们这一级的倒数第一,向来是不忌惮用恶意去猜测他人的,此时他单手捏着下颌,故作深沉道:“没准他是初试未通过,在家中哭闹一场,他家中父辈心疼,便刻意在此时替他求了关系重开初试。”   毕竟石鼓书院初开之时,因其中暗含上位者的示意,初试十分严苛,有八名夫子审核试卷,如今过了最初的风头,初试必定不会再如此前般严格。   那胖子这般想着,突然一拍手掌,笃定道:“必定是如此!既有权让院长重开初试,身份必然不低,等三个月才来,不就是为避开风头吗!说是初试,我看是做做样子罢了。”   他心中想着,这人看着年岁与他们相当,入书院后必定与他们同级,没准还是一个班的。他终于可以摆脱倒数第一了!   胖子暗喜,周围人看他脸色也猜出他心中所想,于是打趣道:“马树乔,你得意什么啊,摆脱倒数第一也只能得个倒数第二之名。”   马树乔哼哼两声,拉长了声音道:“小爷我愚钝的很,自是只能去争这倒数第二之名,没办法,个人有个人的命,我脑子不行,不像那位爷这般聪慧。”   他说着,看向此时唯一坐在课位上的少年,少年眉目俊朗,正垂眸安静的看着手中书籍,闻言,不由的朝马树乔看去。   这人眼神不善,马树乔又一哼哼转开眼来,落在身旁面色温和的俞宗衍身上,便凑近了低声道:“我说俞兄,你每次考试都落得第二名,总是差那冯希臣些许,能不能替我们争点气夺个第一名啊!”   他口中的冯希臣正是方才的少年,出生寒门却异常聪慧,颇得书院中众夫子的看重,而俞宗衍身为俞沉之子,虽成绩亦十分斐然,却总是落得个第二名。   如今寒门之子与官贵之子虽能一同就读,但少年人难免生出许多摩擦龌龊来。   长安城中的石鼓书院,因师资力量最重,初时报考之人众多,而官贵之子基础甚佳,通过初试之人便要比那些出生寒门的人多了数倍。   如此,石鼓书院认真说起来其实是官贵之子的大学堂,如冯希臣这般出身的数下来也只十八名少年罢了。   可就是这十八人中,偏偏出了一名冯希臣,次次考试都压他们一头,而次次屈居冯希臣之下的俞宗衍则免不了成为官贵之子的倾诉责难对象。   此时,俞宗衍闻言,无奈道:“多谢树乔兄挂念,只我已是尽力为之,但冯兄之才却是在我之上。”   他说这话时,虽尽显无奈,却并无嫉恨之心,反是见马树乔嘟嘴不悦,又柔和安慰道:“树乔兄不必忧心,宗衍虽屡次冯兄,于学业上却并无气馁之心。”   “宗衍,你何须与他多说。”   冯希臣朝两人走来,见马树乔面带敌意,则道:“他倒数第一,不操心自己的事,却是操心起我们来了。”   俞宗衍与冯希臣这两名书院中的骄子虽出身迥异,感情却是不错,俞宗衍见马树乔面色难看,无奈摇头,冯兄有时性子还是太烈,过于不饶人了。   他们说话的这一会,又到了上课时间,众人纷纷落座,因着心中亦是对马树乔此前的猜论信了几分,便对那名破例参加初试之人少了些许好奇之心。   唯独俞宗衍例外,他不时朝窗外望去,想再见一见那人侧脸,于是整节课显得心不在焉。   坐在他身后的冯希臣发觉,微微皱眉,却未提示。   在相隔不远的另一间课室内,南烟扮作南易远房侄子,化名南学参考。她左右看去,见屋内只她与一名监管老师,并不见南安身影,于是压顶了嗓音问道:“夫子,今日只我一人参考吗?”   夫子颔首应是,脸色却并不亲和。   他向来甚是讨厌以权压人者,那南易靠着同院长私教替这少年谋得初试,打破规矩,他心中不喜,却得知院长只答应重开初试,未答应替这少年蒙混过关,一切需得凭真才实学,如此才算稍稍平息心中怒意。   “试卷已摆放在你身前,考试时间为半个时辰,时辰一过,再不得提笔。”   南烟闻言立即打起精神,昨夜炳熙对她可是信心十足,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母亲失望。   因着心中有期望,下笔时便多了三分迟疑,最终磕磕绊绊终是在一个时辰内将试卷答完。   夫子上前收取试卷,令南烟在屋内等候,他则携着试卷去了另一间屋子,与此时得了闲的三位夫子查阅南烟是否有入学资格。   南烟等的焦心,则跑到窗柩旁轻轻打开微阖的窗扇看向外间情景,如此,却撞上一双沉静的眼眸。   俞宗衍是冯希臣拉出来的,课上,他见俞宗衍神思恍惚,便问他是何缘由?俞宗衍未将心中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讲出,只道是觉得那人像一名故人。   既似故人,心中又挂念此事,何不上前看看?   正巧此时,他们得了空,监管夫子离去,冯希臣便做主拉了俞宗衍前来。   此时,俞宗衍与南烟目光相对,皆是一惊,南烟是被这突然出现在窗外的眼睛吓的,俞宗衍却是稍稍有些羞怯。   南烟那张脸与当初那乞儿一模一样,只是……俞宗衍不解,这世上真会有如此相似之人?   再则即便两人并非一人,这面前的少年看着女相也太重。   南烟是记得俞宗衍的,她此时见他定定的望着自己有些心虚,刻意垂了头,但她晃眼一看自己衣着,又强行令自己稳住心神,压着嗓音道:“请问,这位公子出现在窗外所为何事?”   她直白发问,偷看的俞宗衍微囧,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倒是一旁的冯希臣冷静道:“路过罢了。”   南烟闻言朝他看去,只见这少年一身石青色长袍,眉目俊朗,竟…与周时生有三分相似。   她神色微怔,这时,此前离去的监管夫子再次入屋,见得窗外的俞宗衍与冯希臣,则拍了拍桌面提醒道:“上课铃声已响,你们还不速速入课室准备。”   二人闻言这才离去,临去时,听得屋内夫子告之那少年已通过入学考试,因他本便来的晚了,因此不欲再继续耽搁,令他明日便来书院报道,就读班级正好是俞宗衍所在。   俞宗衍嘴角轻弯,走的便慢了稍许。   南烟得知通过入学考试后忙拜别夫子,兴致勃勃的冲出课室朝静室跑去,想将这个消息告知在静室等候的孟养。   她提起长袍一角,越过俞宗衍与冯希臣二人,因太过兴奋,便未压抑身上的女态,而孟养一直关心南烟的入学考试,待听得动静,也从静室中冲了出来,二人抱作一团,皆是一副傻笑模样。   “孟养,我通过考试了。”   孟…养…   俞宗衍看着孟养,似是再次回到正月初一那日,脸色不由得囧的通红,却是并不敢看向南烟,只是脚步停下,再不肯走动分毫。   冯希臣见此,稍稍扯了扯他袖袍,见他无动于衷,便也将目光落在那紧抱在一处的两人身上。   静室的人皆是官贵之子的奴仆,这被唤作孟养的人亦作奴仆装扮,而这人却与少年亲呢的抱在一起?   即便如俞宗衍这等性子温和的人,虽待身旁书童甚好,却也不曾如此。   一时,冯希臣也不知说是两人主仆感情甚笃,还是说这两人不重举止,光天化日下搂抱在一处。   与冯希臣所想有差的是俞宗衍,他笃定这少年是当日的女乞儿,因此,眉头皱的比听闻南烟与孟养闹出动静而出来的夫子还要厉害。   他还未说话劝责,那闻声而来的夫子已是黑着脸斥道:“此处近学堂,正是上课时分,你们这是做什么,不仅搂搂抱抱还闹出这般动静若是吵到上课的学生该要如何!”   南烟与孟养皆是乖孩子,闻言立即如脱兔般撒开手分了开来。   夫子斥责完两人,又看向磨磨蹭蹭的俞宗衍与被其带累的冯希臣,这两人虽课业十分优异,却也不能在上课时间乱跑吧,于是立即严厉斥责两人。   南烟与孟养见夫子目标转移,皆不约而同的迅速朝外走去。   两人跑离时动静不小,夫子回头看见南烟离去的背影,突然摇头叹气,只觉这少年女气甚重,方才又与家中奴仆搂抱在一处,莫不是……好男风?   夫子的想法与冯希臣如出一辙,皆道南烟女气过重,俞宗衍却未是如此,他只是垂头快速朝课室走去,一颗心飘飘忽忽,总是落不了地。   课室中,有临窗的少年见着方才南烟与孟养搂抱之举以及她离去时的轻快身影,待下课后便与同门八卦起来。   有人笃定道:“那少年一张脸长的是漂亮极了,身形举止却似个兔儿爷,而且方才啊,还同他那奴仆搂抱在一处,恐是个好男风的。”   有人嘤嘤出声,故作羞怯道:“这要是真的,那可是□□烦啊!若是他看上我了可怎么办?”   众人闻言看去,只见马树乔这个胖子正双手抱胸,颔着下颌,故作扭捏之举。   这模样太过滑稽,一时间,众人皆大笑出声。 第12章   南烟同孟养出得石鼓书院,只见刘伯独自一人候在书院大门前,未见炳熙身影,便上前问道:“刘伯,母亲在何处?”   刘伯道:“夫人走了,说是去外地办事,或是要离开一阵子,并嘱托老奴将这封信交予大小姐。”   未能亲自将通过初试的好消息告知母亲,南烟心中失落,展开信细看,却见上面只寥寥数语。   ‘南烟,母亲因故离去,短则三月长则半年方归。母亲不在,你便是西苑主人,我已将名下产业暂且交于刘伯打理,你不必忧心钱财之事,这段时日你尽可做你想做之事,再不若往日般行事拘束。’   短则三月长则半年?   良久,南烟方才问道:“刘伯,母亲可说是去外地办何事?”   “这个夫人未说,只是走的匆忙,离去时也不让老奴相送。”   盛京离长安城数百里之遥,地形又经过百年变迁,而两幅地图中还有未及解释清楚之事,若要寻得祖陵谈何容易?这般必得亲自到盛京查看才行。   因此,南易与炳熙商议,他派遣一队人马听信她调遣,令她拿着两幅地图暗中至盛京去寻找祖陵。   因南易告知搜寻盛京祖陵乃皇上暗中下令,因此,炳熙未将此事告之西苑之人,她带着南易派遣的那一队人马便装离开长安城时,心中竟是生出一种雄心勃勃的壮志!   她如今也是在为当今皇上办事了,若事成,她便是搜寻盛京祖陵的功臣,而非出身低微的乡野村妇,她的南烟也再不必被徐氏暗骂是一下贱野狗。   南烟将信笺对折收入怀中,心中却十分不安稳。   她母亲乃孤女,无娘家事牵扯,当初离开苍南城时,亦已将一切琐事处理好,而如今母亲说是有事要办,到底是什么事?   长则半年方归,那时候都快近年关了?   孟养不知南烟忧心何事,他只是扯了扯南烟袖口,未如同刘伯般叫大小姐,也不叫姐姐,反是自然唤道:“南烟,夫人如今不在,你不是一直想看夫人此前寻来给我解闷的杂书吗?我收好了放在屋中,回去了就搬到你屋子去如何。”   南烟闻言,脸色这才好转。   她回身看着石鼓书院雄伟大气的石门,思及母亲信中让她尽可做自己想做之事,忽然间便又高兴起来。   待一路兴奋的回了西苑,孟养将那些杂书尽数搬至南烟厢房,他识字不多,因此不喜看那些繁杂的文字,只看有图画描述之页,因此看的极快,足有半人高的一堆杂书竟是早早便看完了。   只是厢房内并不见南烟身影,孟养便问丫鬟景儿,“可看见小姐了?”   “小姐方才出了门,不让我跟着,也不知去了何处。”   景儿坐在木凳上绣花,旁边还摆着果盘等。   如今炳熙方才离去,景儿与孟养皆不若此前拘束,连向来乖巧顺从的南烟也是肆意起来。孟养想了想,道:“没事,她如今想去哪便去哪,不让跟着便不跟。”   话落,便也懒散的回了自己屋子准备睡懒觉。石鼓书院早课为每日辰时一刻,他明日便要开始陪同南烟就读,日后是再没了睡懒觉的机会!   南烟此时是去寻南安的,她不喜去东苑,便照旧抱着小灰在那日偶遇的石阶坐下,安静的等着南安。   她候了整整半日,直到双腿麻木,仍未见南安身影。她坐的住,小灰却是坐不住的,他如今大了,一翻身从南烟怀中跃下,在花园及走廊乱蹿。   南徐下课归来,遇见在走廊跑动的小灰狗,他垂眸看着在脚旁不住拱来拱去的小狗蹙眉不悦。   南烟化作南学入读石鼓书院之事,在昨夜母亲与父亲的争吵中他已是知晓,父亲安慰母亲她必然无法通过初试,他亦如此认为,不想她还有几分真才实学,竟是顺利通过初试考察。   南烟比南徐还要年长两岁,只南徐毫无尊敬之心,他踢了那小狗一脚,走至并膝坐在石阶上等候南安的长姐道:“你既化作南学入读石鼓书院,便是我名义上的堂哥,日后行事需得注意些,今日你同奴仆孟养之举已让我受了同门笑话。”   南徐向来敏感,又极其自负,但南烟化作南学入读,即便他不喜,也总得与她牵扯在一处。   他语气不敬,南烟却只当他是少年心气。虽母亲与徐氏关系不好,她亦不喜母亲被欺辱,但她年长些,待南徐与南安便还是长姐对弟妹的态度,此时只道:“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丢脸的。”   话落,她再次道:“南徐,你比我小两岁,若日后在书院中有不懂的事可尽数来问我。”   谁要问你?   南徐眼高于顶,并未将南烟的话放在心上,他见南烟依旧安静而温和的坐在石阶上,知晓她这是在等南安,只南安如今被母亲时时看管着,可是出不来的。   他也未提醒,径直转身离去,待到了东苑拜见祖母与母亲后,方才看向一旁闷闷不乐的南安。   南安因被徐氏看管的严了,脸色不好,南徐看了她一眼,转向徐氏,道:“母亲,南烟已通过石鼓书院入学考试,明日便会去书院报到。”   徐氏昨夜因此事已与南易大吵一通,得知这个结果后脸色愈发青黑,因病终日卧在床榻的祖母紧闭的眼睑却是微微动了动,只是仍旧一副恹恹之色。   一旁的南安闻言却是立即想起昨日在石阶上,南烟将她揽着,在她耳畔宠溺的轻声道,‘若我有能力,真想送你去那什么石鼓书院。’   她想去石鼓书院实则只是因着喜好热闹,不去也成,只是如今得知南烟入读,心中不知为何却是气恼起她来,渐渐的,又生出委屈之意,这次,甚至连她自己也不知晓自己在委屈什么。   昨日委屈痛哭,是因着兄长可入读石鼓书院,自己却被困在东苑,那如今呢?是为了什么?   这时,南徐看向南安,戏谑道:“我归来时见着南烟了,她同那野狗蹲坐在侧园的石阶上,莫不是在等你吧!”   南安闻言眼睛一亮,徐氏却是不屑的轻哼一声。   南安最终也未去侧园见南烟,但心中已是万分欣喜,入夜时,脸上竟是带上几分满足的笑意。   翌日,她早早起身去送兄长南徐入学,却不再因未入读石鼓书院之事哭闹,待送离南徐后,她一时未走,而是候在门前,果不多时便听得长姐的声音遥遥传来。   “孟养,你日后可再不得睡懒觉了,今日是报道第一天,你若再迟些起来,我就迟到了。”   南烟着一袭素色长袍,作男子装扮,越过转角大步朝南府大门走来,她一边说着一边催促身后奴仆跟上,观语气似与那奴仆十分亲呢。   南安抿着小嘴,眼眸微垂,却又忍不住朝如今作男子装扮的长姐看去,待长姐离的近了,她却扭捏的依旧不作声,只是任凭身旁奴仆如何拉扯也不离去。   南烟离大门近了,亦看见闷头立在门侧的南安,她昨日候了这小姑娘一日未见身影,却也不恼,此时只是朝她温和的笑了笑,心中想着,南安多可爱啊!像只软糯的小团子。   这时,南府大门外,刘伯已经驾着马车等候多时,见南烟与孟养出现,不由的厉声道:“孟养!你日后若是再晚起,可别怪刘伯我不客气了。”   孟养闻言身子微微愣住,似乎生怕刘伯一马鞭抽来,南烟便收回与南安对视的目光,伸手去抓孟养胳膊,凑近轻声安抚道:“走吧,日后我亲自去叫你起来,你不用怕。”   南烟有丫鬟景儿叫起,却无人去叫孟养,他一时大意,便睡了过去,如此,必定得快马加鞭才能及时赶到书院了。   刘伯急,南烟与孟养也有些急,皆行迹匆忙的离去。   南安紧紧盯着南烟抓着孟养胳膊的手,眉头皱起,小脸一鼓,见长姐再不理会她,突然生了怒意。待马车离去,她哼了一声,再不用身旁奴仆提示,迈开小腿蹬蹬蹬朝东苑走去。   ……   石鼓书院   南烟因心急便再顾不得举止从马车跳下,刘伯唉了一声,却见身旁人影一闪,孟养亦提着个小包裹身形矫捷的跳下马车。   这两人……举止跳脱,像个猴子似的。   待赶在早课前进入书院,昨日的监管夫子已等候多时,南烟与孟养分离后,被监管夫子带去了自己的班级,位置安排在俞宗衍身旁,身后则是冯希臣。   这位置是监管夫子特意安排的,昨日南烟的试卷成绩不错,是颗好苗子,俞宗衍性情温和,南烟又与他出身相近,拜托他暂且照看这名新生正是不错。   南烟初入书院,正是忐忑之际,因此课堂上未左顾右盼,只紧张的习书听夫子讲解,待课后,她方才发现身旁之人正是昨日见着的那两名少年。   此时,她已没了昨日初见俞宗衍的忐忑,只压低了声音道:“兄台你好,我名唤南学,不知你姓名?”   “俞宗衍。”   俞宗衍假作不知她女儿之身,只守礼的回了一句。   南烟颔首,与他交流几句,又转身看向身后的冯希臣,“不知兄台…”   “他叫冯希臣。”   马树乔挺着个大肚子走近,他如今是来与这铁板钉钉的倒数第一名打交道的,毕竟日后他两一个倒数第一,一个倒数第二便也算是难兄难弟了,于是对南烟格外热情,“他是书院中我们这一级的第一名,你旁边这个第二名,皆十分有才学。”   “我叫马树乔,坐在最后面的位置。”   南烟笑着回道:“我叫南学。”   她一笑,双眸稍弯,如同新月般疏朗清澈。   马树乔看的入了迷,待反应过来后,见她依旧笑脸盈盈,态度温和,不似其余初次与他相见的少年人般上下打量他微胖的身形,他心中顺畅,却也不自觉的收了微凸的肚子,颔着肚子凑近去看她那一张俊美无暇的小脸。   南烟被他凑近盯着,不自觉微微颔起下颌缩肩朝后仰去,被马树乔这般盯着,她窘迫而羞涩,亦怕被他看出女子之身。   她不停后仰,挨着身旁的俞宗衍,俞宗衍稍愣,却未推开她,只是稍稍转了目光,假作看向窗外,耳朵却依旧听着身旁两人对话。   南烟身形瘦削,模样俊美,举止温和可爱,无论嗓音压的再低,女气却是掩不住的,正是坐实了她似个兔儿爷。   而昨日还担心这兔儿爷看上自己的马树乔此时却是大手一拍,亲呢的摸向南烟瘦削单薄的肩头,将她朝自己挪了挪,道:“你是新来的罢,那我便嘱咐你几句。”   南烟闻言咬着唇瓣颔首,神情郑重的听着。   马树乔却挑了挑眉,看向俞宗衍与冯希臣,随后再次凑近南烟,低声道:“你身旁坐了两尊大佛,日后考试时,你随意瞅上一眼,成绩定不会差。”   他看南烟这小兔儿爷十分顺眼,因此肚量甚大的告诉了南烟诀窍,亦大度的做好了自己仍是倒数第一名的准备。   南烟闻言,细小的眉头稍稍蹙起,思索片刻后,乖巧的朝马树乔道谢,“南学在此多谢兄台提醒。”   炳熙虽嘱咐她尽可做自己喜欢之事,行事再不用约束。她却在炳熙离去后,担起西苑主人的作态,又记挂着南徐亦在书院就读,不欲丢南徐的脸,因此行事举止愈发规矩起来。   她这郑重之举,让马树乔十分满意,决定日后要好生照拂这小兔儿爷,毕竟北燕虽不好男风,但南学长的太俏,又一身女气,书院一堆年轻力壮的少年人,别被占了便宜才是!   马树乔心中打定主意,带着满足的神情离去。   南烟这才稍稍直起身子,朝身后的俞宗衍道歉,“俞兄不好意思,方才压着你了。”   压着?   俞宗衍脸色微红,呐呐摇头,“无事…嗯…无妨。”   身后,靠在椅背上的冯希臣一直安静的注视着新来的少年郎。南烟想起还未主动介绍,于是再次转身,微垂着脑袋,拱手朝冯希臣道:“冯兄,我名唤南学。”   冯希臣颔首,未有多言,只是眼梢一抬,看向门口大步踏入课室的夫子,道:“上课了。”   果真,他话音一落,上课铃声响起。   南烟赶忙收拢心神,转回身,紧张的将此次课堂会用的书籍寻出摊开。 第13章   南烟入读石鼓书院后,一则因不想炳熙失望,二则不欲同在石鼓书院的南徐因她丢人,读书极其刻苦,几乎到了头悬梁锥刺股的程度。   坐在南烟身旁的俞宗衍亦十分照拂她,因着她晚来了近三月,落下不少课程,他每日得了空便帮她补习。   这般,两人每日都要比同门晚走两刻左右,待临近石鼓书院每隔三月的考试之日,南烟愈发紧张起来,俞宗衍发觉,便提议不仅每日比同门晚走,早晨亦可早来两刻左右温习之前错过的课程。   南烟颔首应下,对俞宗衍十分感激。   而两人早至晚归许多次后,方才发觉亦有一人不仅每次来的比他们早,走的还比他们晚。   这人是冯希臣,俞宗衍同南烟到达书院时,发现他在,待傍晚离去时,他仍在书院中。只他并未如同南烟般抓紧时间习书,而是时常发呆。   不久入秋,天气冷了下来,南烟每日清晨起床变得十分困难,待提前到了课室,发现冯希臣坐在课位上发呆,俞宗衍不在。   她一时得了空,控制不住好奇心,便问道:“冯兄早早来了书院,却在这发呆是为何啊?每日早至晚归,算下来恐是在书院待的时间都要比在家长了。”   冯希臣正望着泛着白雾的窗外出神,闻言看了南烟一眼,见她依旧一副睡眼朦胧的模样,便转开目光,淡淡道:“无甚,只是觉得书院比家中有趣,待的时间便长了些。”   石鼓书院是要比家中有趣多了,但也不至于来的这般早啊?   南烟微微偏头,看着冯希臣那张与周时生有三分相似的侧脸,想着或是他的家不仅比书院无趣,还令他十分厌恶吧。   她这般想着,不欲打扰他,便回转身坐下,拿出书本温习等候迟到的俞宗衍。   直到早课时分,众学子皆到了课室俞宗衍仍未至,最后,南烟是从马树乔口中得知方才俞家的奴仆来书院给俞宗衍请了一日病假,说是入秋,季节交替着了凉。   南烟闻言愣了愣,俞宗衍是否是因着每日早起方才着凉的呢?   即便不是如此,这段时日他待她实在太好,南烟心中感激决定明日着景儿熬制温热的姜茶带入书院。   放学后,虽无俞宗衍替南烟讲解此前落下的课程,她却照旧多留了两刻,正闭着眼睛背诵《周学》   她身后正安静发呆的冯希臣被她口中的念念有词吸引,不由得蹙了眉头。   背错了。   他稍稍叹气,转过脸去未有理会,待南烟背诵完垂眸自纠仍未察觉有错,方才忍不住出声提醒。   “你方才有五点背错,一则是性敦朴,而非是性淳朴………”   他将南烟所犯错误一一指出,南烟虚心记下,却又见他似无意道:“其实我不喜欢这本书的内容。”   《周学》讲齐身之道,多为约束自身行径,提倡思而后行,行而后纠,来来回回便是从自身找毛病。   南烟也不喜欢,因此附和道:“人无完人,活在世上只短短数年,待自己何须太过严苛,偶尔犯错也不为过。”   冯希臣却似未听进南烟的话,他只是将目光落在窗外一角,随即眉头不由得轻轻皱起。   南烟随着他目光看去,却见窗外不远处槐树下站在一名女子,那女子看去同他们年岁相当,着一袭水绿色短袍,看着文静而秀雅。   石鼓书院还有女子?   南烟心中一喜,见冯希臣似心情不佳的收转目光,便凑近了八卦问道:“冯兄,我入读书院两月余,还不知书院中有女子?为何此前未见过她。”   “她是院长之女,叫王钰秀,前世族出身,同她父亲住在石鼓书院侧院,平日并不涉及教学之所,你没见过正常。”   冯希臣说着,用手指轻轻叩击桌面,道:“你继续背书罢,莫要分心。”   南烟却再无法定下心来,书院不若南府约束,同龄人甚多,但如南烟这般年纪的人还是更喜欢和同性玩在一处的。   往日不知书院中有女眷便也罢了,如今见着了怎可假做不知,见那王钰秀朝课室走来,她亦立即丢下书本起身极其热情的出了课室。   王钰秀世族出身,举止有度,有些像初入长安城时炳熙为南烟高价寻来的女夫子。   南烟对她印象甚好,王钰秀也未避讳南烟此时的男子之身,与她相谈甚欢,两人不知说到何处,南烟回身,道:“对了,课室中还有一人未走,唉?”   南烟提起长袍跑近,透过木窗朝课室瞧去,却再未见着冯希臣的身影。   王钰秀走了过来,叹气道:“他在一刻前已经走了。”   走了也不知会一声吗?   冯希臣与南烟同门之情虽不若同俞宗衍那般深厚,却也不至如此。   这时,王钰秀越过南烟走入课室,坐在冯希臣的课位之上,垂眸看着桌面上他未及合拢的课本。   南烟不解,她缓缓走近,指了指自己的课位,热情介绍道:“我坐在这个位置。”   “嗯。”   王钰秀应了一声,未理会南烟,微微垂眸从冯希臣的课桌内拿出他平日的书籍细细观看,末了方才放回原位。   做完这一切,她抬眸见南烟一直盯着她,略有些尴尬,于是轻咳了一声,道:“时常听家父提起他,我一时便有些好奇。”   南烟似懂非懂的应了一声,冯希臣在石鼓书院颇具盛名,院长时常提起他也正常。   这时,王钰秀又道:“我知晓你,你晚来三月,这段时日应当是为不久后的书院考试而着急吧。”   南烟应了一声,道:“我最近一直在补落下的课程,怕考试成绩不好。”   王钰秀抿了抿唇瓣,仔细看着南烟,见她眉眼秀致,样貌女气甚重,举止又甚是温和,便大着胆子问道:“你想不想在下次考试中取得好成绩?”   “我想。”   南烟见时间不早,应了一声后便开始收拾课本归家,王钰秀却突然凑近,低声道:“我乃院长之女,可以偷偷将考卷内容告知你,只是你要应下我的要求。”   她说完,紧张的看向南烟。   南烟惊讶的看着她,提前告之考卷内容那不是作弊吗?她想也未想,摇头拒绝道:“这不公平,我不能这么做。”   王钰秀被她断然拒绝,既羞且恼,她观察南烟许久,见这段时日她一直早至晚归,原本想着她应当不会拒绝她的提议。   她侧过脸去,道:“我开玩笑的,南学莫要当真,若是被父亲知道提前泄露考卷,我可得遭受家法处置。”   南烟安静的看着她,见她眉头压低,侧脸绯红,便上前轻轻揽起她手腕道:“阿钰,你方才想让我帮你做什么,如果可以,我愿意帮你。”   王钰秀闻言朝她看去,只见她笑了一下,道:“但我不用你提前泄露考卷给我,这样很没意思。”   很没意思吗?   王钰秀皱眉,垂眸看着南学隔着衣袖握着她手腕的右手,那手五指修长白皙,不输女子。她稍稍动了动手腕,南烟顺势松开。   王钰秀侧身看着窗外秋色,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   她迟疑一声,将未尽之话压下,转了话题道:“南学,我方才是开玩笑的,我可没什么要你帮的,不过我倒是觉得我能帮上你。”   王钰秀提出早晚帮她补习之事,南烟讶然,问:“会不会很麻烦你?”   “不麻烦。”   王钰秀轻笑,“我同南学一见如故,平日亦曾于幕后协助我父亲处理书院事宜,为你补习功课一事十分简单。”   南烟笑着应下,翌日早早的便到了课室。   课室中候着三人,俞宗衍、冯希臣还有坐在南烟位置上的王钰秀。   南烟提着食盒走近,先朝王钰秀笑了笑,随即从食盒中提出着景儿熬制的姜茶递给俞宗衍,“听说你着了凉,这是我让家中丫鬟熬制的姜茶,还是热的。”   话落,她看见俞宗衍桌前摆放着吃食,亦冒着热气,便疑惑道:“唉,这是哪来啊?”   王钰秀起身让座,道:“我从家中带来的,我家离的近,想着你们要早课后方可进食,往日尚好,如今入秋便有些难熬,便从家中后厨带了些来。”   南烟坐回座位上,看着身前的热粥与小菜,一转头,看见冯希臣桌前亦是一模一样的吃食,便笑了,谢道:“阿钰有心了。”   王钰秀笑了一下未应,她如今坐在南烟对面,正对着她身后的冯希臣,却见着少年脸色冷淡,桌上吃食一动未动,便有些失望的垂下头去。   南烟垂眸,从食盒中新取出两份姜茶,一份给王钰秀,一份递给身后的冯希臣,道:“如今天凉,喝这个对身体好些。”   话落,她低声嘱咐俞宗衍,“俞兄,快临近考试之期,阿钰会帮我补习功课,这段时间你便不要这般早早赶到书院,好生在家中多休息一刻,免得病重。”   俞宗衍应下,便见南烟起身,端起桌上食物朝王钰秀问道:“阿钰,我如今不怎么饿,把这个交给孟养可好?”   “孟养是谁?”   “我的书童。”   王钰秀颔首应下,此时,冯希臣亦起身端起食盘道:“我没有书童,但如今亦没有胃口,未免浪费食物,王小姐可否允许我将吃食送予南学书童。”   他盯着王钰秀,神色平静,但王钰秀却是突然窘迫起来,许久方才咬牙应下,只是观她脸色似乎快要掉下泪来,看着十分委屈。   于是,南烟便与冯希臣一前一后端着食盘出了课室朝孟养所在的静室走去,如今静室只孟养一人,此时正懒散的看着话本。   南烟与冯希臣将吃食放在他面前,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南烟轻轻摸了摸他的大脑袋道:“这是我朋友为我准备的,只是我不怎么饿,你先吃吧。”   孟养看着身前一模一样的两份吃食,欣然应下。   南烟见孟养一人,又怜惜的摸了摸他的头,神色郑重的问道:“如今这只你一人,是不是很无趣啊?”   “还好,有话本子看,打发时间也不难。”   孟养翘着二郎腿,神态懒散。   如今西苑由南烟做主,她不缺钱财,便豪气道:“那得了空,我们再去街上书摊买上一堆回来。”   孟养咧嘴笑道:“好啊。”   冯希臣在一旁安静的看着两人相处,待南烟嘱咐完,方才同她一道出了静室。从静室回课室的路上,冯希臣突然冷声道:“南学,昨日你方知王钰秀此人,今日她便来帮你补习,你运道真是好。”   他话语中暗含讽刺意味,南烟却未察觉,只是笑着应道:“嗯,俞兄与王小姐待我都很好。”   “是吗?”   冯希臣轻嗤,却见身旁少年抬头诚挚的看了他一眼,道:“昨日得冯兄提点,我亦记得,多谢。”   冯希臣垂眸,看着南烟诚挚明亮的双眼,突然低笑,问道:“这些小恩小惠便能让你感动至此,那日后,若是有人利用你,待你不好,你又当如何?”   话落,他却似只是随意发问,不待南烟回应,便转身朝另一处走去。   如今天凉,课室中尚且暖和些许,他这是要去何处?   南烟疑惑,却也知晓王钰秀正在课室等着她,便急急忙忙的跑了回去。   王钰秀见南烟独自一人回来,神色微变,问道:“冯公子不回来吗?”   “不知道,路上与他分别,他未说去何处?”   南烟不知王钰秀心思,将书本取出,开始温习。   王钰秀见此,心中不悦,却也开始整理心态替南烟补习。只她所讲解的,俞宗衍已讲解过,南烟自身亦温习多遍,但她未出声提醒,只是借此再次温习一遍。   一旁,俞宗衍垂眸安静的品尝着姜茶,未有说话,临近早课时分王钰秀离去。南烟起身,收回俞宗衍身前已被饮尽的茶碗,道:“喝了可曾好受些?”   “嗯。”   俞宗衍颔首。   南烟凑近细细去看他的脸色,忧心道:“我见你脸色仍不太好,日后你还是莫要再早起了,能多休息一刻是一刻。我有阿钰帮我补习,自己亦会认真温习书本的。”   俞宗衍眉头皱着,呐呐道:“无事,我……”   “唉。”   南烟突然发声,转身看着冯希臣桌面一动未动的姜茶,道:“这姜茶都凉了,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俞宗衍见此便默不作声的垂下头去。   南烟将冯希臣未动的姜茶装入食盒中,提起朝静室走去,将食盒交给孟养看管,随即返回课室。   如今临近早课,陆续有学子赶到,但不多,只路上偶尔遇见,南烟因着临近考试,心中紧张,因此一路垂头急走,猛然撞着一人,却是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冯希臣。   他身旁则立着脸色惨淡的王钰秀。   “唉!”   南烟痛呼出声,捂住自己额头,她抬头,见着冯希臣亦态度冷淡的看着她。   “你在这啊?”   “冯公子,如今临近早课,我先回侧院了。”   一旁的王钰秀垂眸轻声告别,她未看南烟,只是转身匆匆离去,身影显得狼狈而仓皇。   南烟见她未与自己告别,还有些失落,一路捂住被撞痛的额头闷闷不乐的回了课室。 第14章   此后数日,王钰秀皆准时到课室替南烟补习,冯希臣不知何故未再出现,俞宗衍却每日定时与南烟同到课室。   南烟时常眉眼耸拉的看着他,问道:“起这般早,你不困吗?”   俞宗衍摇头,抬头悄悄看了眼睡眼惺忪、憨态可人的南烟,摇头道:“早起已成习惯,不困。”   话落,他便迅速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的垂眸看着书本。   这般很快便到了石鼓书院每隔三月的考试,考试时间为巳时至未时,考试结束后,书院给学子放行,因着时日尚早,众人皆十分兴奋,纷纷勾肩搭背准备出游。   马树乔挺着个肚子大摇大摆穿过打闹的学子朝南烟走去,想邀她同游,却见她迅速将课桌收拾妥当,一本书也未带,空手出了课室朝静室走去。   “南学?唉!”   马树乔刚呼唤出声,南烟已是跑没了影。他忙扒拉开木窗朝外看去,只见身形消瘦的少年疾步跑入相隔不远的静室,不久便与那孟养并肩出了来。   两人举止亲呢,神色兴奋,快步朝书院外走去。   马树乔摸着下颌,咂摸着嘴巴道:“唉,这人,我本有心照拂他,拉着他与同门一道出门游玩,他却是早早的同家仆跑了。”   每次考试余下半日皆是学子们为数不多的放松时间,众人会结伴游玩,一则是脱离紧张的学习氛围,二则便是联系感情。   这人晚来书院便也罢了,还终日一有空便同那孟养勾搭在一处,而不与他们玩乐,你说这气不气人。   马树乔心中不忿,看向一旁的俞宗衍道:“俞兄,我们打算去望楼喝酒,你来吗?”   话落,他朝左右看了看,见没有夫子在场,便凑近了小声道:“是喝花酒。”   见俞宗衍垂头,似闷闷不乐,只得再次强调道:“有从红楼调过来的姑娘!”   红楼是长安城有名的青楼,这话说的应当是够明白了吧。   马树乔等人年少,不敢真做出什么荒唐事,不然也不会去望楼而不是直接去红楼了,但喝喝花酒,摸摸姑娘们的小手总是可以罢!   俞宗衍却是遽然起身,摇头道:“多谢树乔兄好意,只我如今有些累了,想回家休息。”   话落,他便匆忙出了书院。   “呆子。”   马树乔骂了一声,回头见冯希臣面色冷淡的坐在课位上,便刻意逗弄他,“冯兄,望楼去不去?”   望楼是长安城有名的酒楼,花销不菲,这穷小子定是去不起的。   果然,冯希臣摇头,没回话,面色冷淡的空手出了课室,只他还未离开书院,便被院长王世安高声呵止住。   “冯希臣,你给我站住!”   这声音引来了众人围观,院长见此,回身呵斥几句便强硬的拉着冯希臣进入了夫子办公所。   屋内堆积着此次考试的试卷,书院中的夫子皆聚集在此处争分夺秒的查看试卷并打分。   石鼓书院效率极高,一般当日考试,夜间便能出成绩,待翌日学子归来,便能在张贴着此次考试成绩的榜单上发现自己的名次。   王世安怒气冲冲的将一叠试卷啪的一声拍在桌面上,皱眉斥道:“你今日是怎么回事?这试卷上竟是一字未落。”   冯希臣随意看了那空白试卷一眼,道:“今日身体不舒服,便未落笔。”   王世安上上下下打量冯希臣面色,这人怎么看也不像是病重的无法落笔的模样。   但他都这般说了,此次考试又只是书院内的小考便也不好深纠,只道:“若是身子不舒服便提前报备,如此便不用参加考试,你既参加了,那名次应当也要算上去的。”   他一字未落,名次铁定倒数第一。   王世安气不过,却见他面色冷淡,略显讥讽的目光环视着四周桌面的试卷。便伸手叩击着桌面道:“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王院长,我身体不舒服,想先回家休息。”   冯希臣冷硬道,王世安皱眉看着他,见他态度不甚恭敬心中不悦,大手一挥,“走吧。”   待冯希臣离去后,王世安一挥手将手中冯希臣那一叠空白试卷扔到地上,高声斥道:“原本以为是一勤学苦读的寒门学子,不想却是个心气甚高的,只是得了几次好名次,待考试便如此散漫。”   有夫子为冯希臣说话,迟疑道:“或是那孩子…真是身体不舒服?”   “不舒服,你看他那模样像吗?”   王世安世族出身,新朝建立后,他日子虽比其它世族出生之人好上许多,成了这石鼓书院的院长,但终究是意难平。   加之膝下只得一女,其余的旧友纷纷派遣子弟入读书院准备明年春的科举考试,他家中却再无年轻人可参与,本便不悦,如今见冯希臣一寒门之子待他如此不恭,终是想不通,道:“不行,我得去他家中与他父母说道说道,别以为成绩好上一些便能如此肆意妄为。”   王世安离去后,屋内再次安静下来,他们得赶在明日早课前将成绩整理出来,因此十分紧迫,不若王世安悠闲。   这时,方才替冯希臣说话的那名夫子突然唉了一声,心直口快道:“这有些不对劲啊!”   他翻了翻手中试卷,道:“这人是朝中五品文官之子,平日成绩不好,这次怎的试卷答的倒是不错。”   一人如此便罢了,经他之手的还有好些人,大多是过往成绩不佳的世族之子,此次成绩却是突然提了上来。   有人迟疑道:“赵兄,你也发现了吗?这次有蹊跷啊,我这有两份试卷,答案极其相似。”   “我手上也有十分相似的试卷。”   另有一人附和,于是屋内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王世安到冯希臣家中时,却未见冯希臣踪影,他先是问了冯希臣何在,见他父母不知他去向,更是勃然大怒。   既是身体不适,如何不早早回家休息!他将此事一五一十的说道一通,待冯希臣父母皆面容萎缩,形容惊惧的看着这往日世族,心中这才畅快起来,只是待他回了书院,得知此次试卷蹊跷,脸色却是霎时沉了下去。   ……   长安城街上   南烟不知石鼓书院如今已被此次考试学子作弊之事闹的天翻地覆,她如今得了空,拉着孟养径直去了一条狭长胡同,买了一堆话本交给孟养。   待两人出得胡同,却是撞见候在胡同口的俞宗衍。   俞宗衍看着孟养怀中的话本子,随即将目光落在南烟身上,低声道:“今日考试结束得了半日空闲,不知南学兄……可有兴致与我同游?”   “嗯?我要回家。”   南烟拒绝俞宗衍的提议道:“俞兄,我得了这半日空闲,有些累,想回家休息。”   她与俞宗衍日日见面,并无同游的心思,倒是家中的幼妹南安,她已是许久未见了。   她不知,因着她每日早出晚归,与南徐上下课时辰错过,南安每日久久候在门前,皆未看见她身影,已是生了闷气。   俞宗衍得到南烟答复,心中一抽,随即呐呐的转身让出路来,道:“那…那南学兄便先回家休息吧,我们明日见。”   “嗯,明日见。”   南烟同孟养并肩朝南府走去,待到了西苑,南烟换回女装便想去找南安。   只是南安被徐氏刻意看管着,不想她同南烟走近,因此南烟一时竟是寻不得她的身影。无奈之下,见天色不早便只得回了西苑歇息。   这些,南安并不知晓,她一日日生着闷气,时间久了,竟是真的无缘无故的讨厌起南烟来。   小姑娘,情绪变来变去,惹不得的。   翌日   南烟照旧早起去石鼓书院,因着今日成绩揭晓,她来时,榜单前已是站了不少人,众人聚在一处,你一言我一语很是热闹。   榜单前人多,南烟个头稍矮,踮起脚仍未发现自己的名次,她有些急,便尝试着挤到人群前方。   “不好意思,让一让,让一让。”   只她个头矮,身量瘦削,与如今已如同小牛般壮实的少年人相比她这身量真的是不够看,尝试了几次,仍旧是无法挤进人群前方。   秋日天凉,她却是出了一身热汗,抿着唇瓣,十分丧气的模样。   众人察觉身后动静纷纷回转身看了过来,见南烟脸色绯红,额头出了细密的汗渍,丧气的模样看着可怜又可爱。   这些人皆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荷尔蒙分泌最旺盛的时期,其中不少人昨日又聚众去喝了花酒,摸了姑娘们的小手,心思便也纷纷活络起来。   此时,见南烟一张精致的小脸与瘦削的身形,突然忍不住多打量一番。   有那胆大且不要脸的,也不顾及南烟如今的男子身份,竟是一伸手揽住南烟肩头将她朝怀中揽了揽。   “来,你不是想看榜单吗,到前方来。”   那人揽着南烟肩头,伸手捏了捏,又去揽他的腰,一握之下只觉南烟的腰肢竟是比昨日那从红楼调过来的姑娘还要细软。   他不由得垂眸看去,只见这人丝毫不知他的非分之举,正仰头专注的在榜单上寻找自己的名次,一张脸精致的如同上好的瓷器,眉目如画,眼瞳似秋水般明亮。   一时,他只觉得燥热难耐,再次用一双大手去摸南烟的腰肢,只是这一摸之下,却是碰上另一双略显粗糙的大手。   他‘咦’了一声看去,撞上身旁同门警惕不悦的目光,这人也正偷摸着凑近来占南烟的便宜,他心思不快,伸手弹开这人覆在南烟腰间的手。   南烟如今一颗心全挂在榜单上,如今周围查成绩的人又多,她一时未留意,只觉得身旁有些挤,还有些热,全然不知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被这些如狼似虎的少年人占了便宜。   待在榜单上发现自己的名次,她心中一乐,面上便也带上了笑容。   他们这一级中,南烟名次为第七名。   她笑着转身想朝外挤出去,这次,周围的同门皆十分‘好心’的嚷嚷道:“让一让唉,让这位小兄弟出去。”   只是出去时比进来时还要困难,南烟一时只觉得身旁众人皆揽着她肩背想将她用力带出去,只是人实在太多了,待出得人群,南烟身上又出了一身热汗。   她理了理身上的衣袍,转身朝身后之人道谢,“南学多谢兄台…嗯,多谢兄台们相助。”   谢的人不止一人,似乎对面这些皆高她小半个头的少年都伸手帮了她?   少年人见南烟拱手致谢,皆笑的十分勉强,讪讪道:“举手之劳,不用谢,不用谢。”   南烟闻言未在多话,提起长袍朝静室跑去,她要将这个好消息告之孟养。 第15章   南烟一走,聚在榜单前的少年皆面色各异。   有的神情呆滞的看着她略显女气的跑步姿态,有的则咂摸着嘴巴回味她方才的一举一动,有的则懊恼的看着自己的一双手,伸手啪啪的左手打右手,一边打一边嫌弃的嚷嚷道:“没出息,不要脸,这可是个带把的,有什么好的。”   打完了,又开始回味之前的触觉,只觉得南学身形样貌皆是极品,不愧是号称石鼓书院第一兔儿爷。   “什么带把的啊!”   马树乔秋日起不来,来的迟了,他看着榜单前神色各异的少年,突然会心一笑,凑近猥琐道:“怎么,是不是昨夜做梦了啊!”   昨日他同这些人去喝了花酒,没干正事,就摸了摸姑娘们的小手,揽了细软的腰肢,结果回去夜里便做梦了,清晨时裘裤湿的不成模样。   这可是他第一次做这种梦,兴奋的不行,只是不敢告知这些人他梦见的是兔儿爷南学。   此时,他清了清嗓子,带着一股过来人的傲然姿态,兴奋又八卦的逼问道:“说!昨夜是不是做梦那啥了。”   他们这般年岁的少年,无论出身如何,此时最显著的特点便是对□□好奇而冲动,胆大且不要脸。   有人闻言,嬉笑着应了声,有人却是不理会马树乔反是朝南学离去的方向追了去。   马树乔在人群中转了一圈,结果目光一落,突然发现对面的兄台下/腹有个东西稍稍支了起来。   嘿!这光天化日的,实在有伤风化。   这个支起帐篷的兄台正是方才离南烟最近占便宜最多的,叫施岚风,马树乔来时,他正垂头左手打右手,嘴里骂骂咧咧,嫌弃又懊恼。   马树乔不懂他这疯癫状态,刨开两侧人群挤到榜单前,他先去寻自己的名次,于是目光自然的落在榜单末尾,却发现这次的倒数第一……竟然是冯希臣!   他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目光朝上,又发现自己是倒数第二,竟是压了清高桀骜的冯希臣一头,立时笑的眼睛都快溢出泪花来了。   “嘿!我成绩竟然在冯希臣之上。我的个娘唉!他在哪我一定得去奚落他一番。”   “马树乔你得意什么啊!他得倒数第一那是因着昨日一字未落,交了空白试卷。”   说话的是寒门之子,知晓其中内情,便说了出来替冯希臣解围。   马树乔却是混不在意,“我管他是不是交的空白试卷,反正我这次压他一头!”   话落,他想起昨夜的梦又去找南学的名字,结果从下至上整整扫视一圈发现他此次名次不错,为第七名。   要知道,石鼓书院几乎汇集了整个北燕最优质的学子,他这个第七可是含金量甚高啊!   马树乔脸一下子愁了起来,嗨!那小兔儿爷,让他考试时瞅一眼身旁俞宗衍或是冯希臣的试卷,他这是不是瞅太多眼了?   名次太高,反而危险,容易被抓作弊的啊!   这时,他也不想去奚落冯希臣了,只是问道:“有没有见着南学啊?”   “他呀?”   施岚风神态不甚自然道:“他朝静室去了,估计是去找他的相好孟养。”   马树乔闻言,转身便去寻南烟,果真见着她与那孟养并肩立在槐树下,一张脸几乎快笑开花了。   他看着南烟笑,一时竟是呆住了,直到南烟发现了他,伸手招他前来,“马兄。”   马树乔咽了咽口水,上前硬着嗓音道:“嗯,什么事啊?”   “我此次得了第七名你瞧见没?”   南烟心花怒放,笑着道:“这比我预计的要好上许多。”   “唉,我就是为这事来找你的。”   马树乔伸手推开孟养,随即凑近了低声道:“我此前让你考试时偷看身旁人的试卷,你这次是不是做的过了唉,我给你说,书院中的夫子可都是人精,留意着我们平日的课业表现,一下子考的太好,不免让人怀疑啊,你下次可得注意点。”   南烟知晓他误会了,便解释道:“我没偷看,这成绩是我自己考出来的。”   “真的?”   “嗯。”   南烟点头,还要再说,却被疾步走来的教管夫子叫住,“可是丙级一班的南学?”   “我是。”   教管夫子未多言,上上下下打量南烟一番,道:“随我前来。”   南烟云里雾里的跟着这人离去,孟养不解便凑近去问马树乔,“这位公子,你可知晓是发生何事,这人为何带南…嗯…为何带南学离开啊,什么话也不多说。”   马树乔瞥了他一眼,“南学是你叫的吗?还有没有规矩,叫公子。”   “哦,那他为何带走我家公子啊?”   孟养脾气好,也不生气,只是再次问道。   马树乔拍了下大腿,道:“那人是教管夫子,平日里监管学子的品德言行,这次将南学带去,恐是因着他作…”   他有些迟疑,观南学那模样不像是会撒谎之人啊,而且方才他都说此次是他自己考出来的啊!   马树乔心中有事,也没理会孟养,径直朝课室走了去。待同众人汇集,才发现此事比他想象的要严重许多!   在南烟被叫离前,他们这一级,已有数十人被带去了夫子办公所。   俞宗衍立在课室窗前,遥遥的看着门窗紧闭的夫子办公处,他来的迟,正巧碰见南烟被夫子带入那屋内的景象。   他此次考试得了第一却全无喜色,马树乔朝他走去,迟疑一番还是先恭贺道:“俞兄此次得了第一,恭喜恭喜。”   俞宗衍有礼的朝他颔首道谢,随即再次将目光落在那处。   不久,监管早课的夫子到来,众人纷纷落座,此时,方才发现他们这间课室足有十余人未至,除去没到书院的冯希臣,其余人恐怕都同这次脱不开关系。   夫子严厉斥责了众人几句,却也未明说作弊之事,只是话里话外皆有警示之意。   俞宗衍目光落在身旁空落的座位上,眉头紧皱,他不信南学与此事有关。   另一间屋内   南烟被监管夫子带入后方才发现屋内已立着数十名少年,皆是她这一级的学子,其中还有不少眼熟的同班。   她一头雾水,见屋内氛围严肃也不敢多言只是安静的听训,渐渐的她发现不对劲了。   王世安命人将屋内少年的试卷分发下去,脸色铁青的训斥着。   这次作弊之事主要出在丙级,有作弊嫌疑的皆是前世族出生或是如今的官宦之子。因着这事太过丢脸,王世安不欲声张出去丢书院的脸,便将消息压了下来。   但消息虽压了下去,该责罚训斥的还是不能饶恕,只是当他严厉训斥时,却有那胆大的竟是出口替自己辩解。   这人自然是近来头悬梁锥刺股的南烟,她紧紧握住手中试卷,鼓足勇气道:“院长,我并未作弊。”   南烟入学考试成绩斐然,近来课业完成也十分不错,她此次得了第七,名次与她平日的表现未相差多少,她之所以被叫进屋内听训是因着她最后一道策论题与身旁的俞宗衍太过相似。   这着实是巧合!   南烟与俞宗衍为人有相似之处,心中理念大致相同,又得俞宗衍多日教导,遇到这策论题由心而发,不免得出相似的论述。   她运道不好,昨日本未被挑选出来,是王世安归来发现作弊一事,严令夫子彻查,有夫子与南易有嫌隙,便借此机会将她挑了出来想借此折辱南易的脸面。   南烟得知将她归入有作弊嫌疑人的原因后,便毫不示弱的看向王世安,辩解道:“只凭这个便将我纳入作弊之人我不服,这道策论题问的十分大众,得出相似的论述也不足为奇。”   这道策论题是王世安想出来的,南烟的辩解之话不由得将他惹怒,于是并不理会,直道:“你给我站后面去!”   他昨日被冯希臣招惹出的怒意未消,如今便顺势发泄在南烟身上。   南烟咬牙并不后退,反是上前一步大声的将昨日试卷中自己对那道论述题的答案复述一遍,其中因篇幅所限未着书之处亦被她一字不落的说了出来。   她讲的很细,从切题点,衍生之意与对于这道策论题的反思都讲了出来,若只是单纯的抄袭是达不到这般深度的。   屋内,有夫子暗叹,知晓是因着事出突然抓错了人。   南烟讲述完自己想法后,已是静下心来,她看向王世安,道:“院长,这是我对这道策论题的答复,你若依旧怀疑,可重出一题考察我。”   有夫子闻言,上前打圆场,道:“南学见解虽与俞宗衍相似,但切题点不同,这已是证明。昨日,你的这份试卷是我挑选出来的,是夫子做事不仔细冤枉了南学,还望南学莫怪。”   这位夫子叫赵柯亦是昨日替冯希臣开口说话之人,是他最先发现此次考试蹊跷,但南烟的试卷委实不是他挑选出来的。   他之所以出面是见南烟此人心地单纯,只一味自证却不知进退,未发现王世安面色已是不对,他向来心疼年轻学子,便主动出面揽下这事。   南烟朝赵柯附身一稽,道:“昨日事忙,夫子难免出错,但今日却是多谢夫子信任南学。”   王世安冷冷看了南烟一眼,道:“既是弄错,你便出去上早课吧,只是此事只限屋内众人知晓,你莫要乱传。”   南烟颔首,正欲离去,猛然间听闻屋外噪声大作,却是原本正上早课的众人不知为何突然聚集了过来。   原是此事不知为何泄露了出去,因着作弊之人身世颇佳,那些不服气的寒门学子因年少冲动之下便扯下挂在书院入口的榜单,朝此处赶了过来,嘴里闹着不公并且要求严查此事!   有人不服气,有人却是看热闹,这般一传十、十传百,闹出的动静将其余并未作弊的甲乙丁三级学子皆吸引了过来,其中便有南徐。   他透过被那些闹事的人推开的办公处大门,首当其冲便看见了站在门口正欲离去的南烟,脸色霎时沉了下来,骂道:“丢人至极!”   话落,身旁与他同班的少年亦认出了南烟,于是揽着南徐的肩膀道:“唉,南徐,那是不是你的堂兄南学,他此次也作弊了?”   南徐觉得丢脸,推开他的手转身离去。   办公所内,王世安眉头一皱,越过南烟出门,他转身将门阖上隔绝闹事之人视线,道:“此时乃早课时间,你们不在课室怎的跑至此处!”   他仍旧想将此事压下去,却不想人群中有人道:“这次考试试卷被提前泄露,做不得数!请求院长彻查!”   他定睛一看,发现讲话之人是朝中三品尚书的长子施岚青,他出面,这事可是有些蹊跷了。   作弊的人大多是前世族出生,王世安脑袋大,气的脸色青黑,却也不得不颔首应道:“此事老夫必定彻查,你们莫要叨扰,速速回课室去。”   屋内,南烟望着紧闭的房门,透过一侧微开的木窗看见南徐黑着脸离去,急的都快哭了。   她方才同王世安辩解时神情都未有如今般急切难过,赵柯走上前去,轻声安慰道:“不急不急,待会便放你出去了。”   哪知话音方落,门再次被王世安一把拉开,他瞪了南烟一眼,厉声道:“今日事情没解决,谁都别想离开这间屋子。” 第16章   南烟不知石鼓书院此次作弊之事已是入了朝堂官宦的耳朵,因着未免寒了寒门学子的心,毕竟来年翻春是科举制度成立的第一年,若是石鼓书院的内部测试可凭借钱权作弊,那科举是否也能作弊?!   未免百姓猜疑,此事被有心人下令彻查,不出半日便查出泄露试卷之人,却是王世安独女王钰秀的贴身丫鬟。   也不知这人是如何将试卷盗取出来,反正当王世安怒气冲冲的带着人前去捉拿那丫鬟时,那丫鬟已因心中惊惧坠入了后院的水井中。   旁边则是神色哀泣的王钰秀,她站在井口,一张脸上满是张皇失措,看着来人道:“我已保证会替她求情,但无论如何也拦不住,父亲,她才十五岁,不过是贪图钱财想为家中幼弟添置几件冬衣罢了!”   她模样本便十分秀致,此时垂泪痛哭,更是让随同王世安前来捉拿那丫鬟逼问的众学子心疼不已。   俞宗衍亦是这些人中的一名,他来只是想抓住那丫鬟逼问,还南烟一个清白,只是这人已死,死无对证!   他眉头紧皱,重重叹气,死无对证对无辜者来说可不是一个好事!   此事至此便已作罢,因着书院内部的小考试闹出一条人命实在是不值得,那些原本怒气冲冲的学子便也不在相逼,毕竟,他们可没想人死啊!   这些少年人不在追究,可朝堂上一些嗅觉敏锐的人却是将此事放在了心上,毕竟带头闹事给王世安施压查处的那少年是朝中尚书之子,叫施岚青,年十八,是书院中的甲级学子,明年会是第一批参与科举制的学生。   这人不可能这么没头脑的将事情闹大,使石鼓书院丢脸,惹怒院长王世安。   于是有心人着人细细打听,便发觉了涉及作弊的学子除去八名官宦之子,剩下的皆是出自没落世家。   这些人的父辈近来在民间皆不□□分,这是被上头有心打压示警了啊!   当然抓他们也不是作假,毕竟除去南□□道不好,其它人可是真的在此次考试中作弊了。   只是经此一事,心思活络的朝官或是书院的夫子皆猜出了书院中有朝堂的人暗中看管着呢!   毕竟石鼓书院可是一个特例!是朝堂暗中出力建给天下百姓看,起着带头作用呢!   待众人离去后,王钰秀跌落在地,神色茫然而痛苦。   王世安见小女如此,走近轻轻将她扶起,年轻学子作弊不是小事但也不是特别大的事,只是闹到这种地步还是让王世安心惊!   从闹事到将泄露考卷的丫鬟抓住,时间太快了,若不是提前知晓恐是到不了这地步。   王世安突然发觉他只是个名义上的院长,恐怕这石鼓书院的掌权人是朝堂之人。   他初时能以世族出身顺利当选恐是上头的用意,以此来安慰新朝建立时心思活络的世族,可如今朝堂局势稳定,临近来年春试,上面的人风向转变开始打压他们这些人,而此时,他们已是毫无反手之力。   王世安心想,恐怕他这个院长当不了多久了,不出意外下一任会是寒门出生。   他哀叹两声,轻轻拍了拍王钰秀冰凉的小手,道:“阿钰不必伤心,这事是因这丫鬟而起,但是……”   闹这么大,是上面的人刻意借此示警呢!只是王钰秀一名女子,他也未多说,嘱咐她回房休息,便转身离去叫下人来打捞这丫鬟的尸身。   王世安一走,王钰秀再次跌落在地,她垂头看着自己双手,方才她便是用这双手将梅儿推下去的,她还记得她跌落时惊惧的眼神!   王钰秀捂脸痛苦,泄露试卷的不是梅儿是她!   她喜欢冯希臣,想同他相交,本意是想将试卷告之坐在冯希臣前面的南学,劳他帮忙牵线,可当时便被回绝,她只得去另寻了一人。   她没出面,是着梅儿在其中牵线,只是不知为何这试卷泄露之广,竟是让数十人得知。   此次是石鼓书院每隔三月的内部考试,并没有太过重要,她昨夜在父亲的哀叹声得知此事时还尚未放在心上,为了石鼓书院的面子以及此次作弊之人的家世这事不会传出去只会内部解决,可哪知事情竟是闹的那般大。   当得知父亲领着那群年轻学子前来抓人逼问时,她害怕梅儿嘴不严将她捅了出去,一时失手将人推了下去。   这是王钰秀第一次杀人!   事情的起因极小,过程亦不复杂,但结果却在有心人的处理下变得不同。便如同南烟所答的那道策论题般,切题点极小,以此推论演练得出的论述却十分丰富。   王钰秀是开局人,却不是掌局者。   南烟本是王钰秀的切入点,未果后却又阴差阳错的踏入局中,沾了一身的脏水。   此时,她同那数名年轻学子一同困在屋内,并不知外界如何处理此事。   直到下午时分,赵柯方才推开门进屋,他存了私心,知晓南烟是运道差被连累,因此提前一刻将她放行,且担心她尴尬将她带出房间后还准许她先行回家休息。   那丫鬟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再无法继续查证下去,只是……赵柯叹气,这南学若是早走一步也不会担上作弊的嫌疑了。   只是她好死不死,将门打开正对着屋外前来讨伐正义与公平的学子,一张脸啊是被瞧的清清楚楚,无论如何也是洗不干净了。   南烟亦是隐约知晓这事的最终结论,她扯住赵柯衣袖,仰头道:“夫子,你知晓的,这次考试成绩是我凭实力得来的。”   “夫子知晓。”   南烟此时还十分单纯,仰着下颌问道:“那夫子能替我在书院中解释一番吗,我……丁级二班的南徐是我堂弟,我怕他误会,不想让他因我丢脸。”   能怎么解释啊?赵柯即便心疼年轻学子,也不能太过偏袒,毕竟此事本便是在有心人的唆使下刻意处理的不清不楚。   想必接下来的博弈便不是在书院而是在朝堂与民间了。   “南学,夫子知晓你无错,此事已作罢,你不提便行,毕竟王院长并未处置任何一名学子,连责难抄书也无。”   南烟颓丧的低下头去,道:“南学知晓了。”   她丧气离去,此时,赵柯又突然将她叫住,道:“南学,夫子能麻烦你一件事吗?”   赵柯叹气,道:“那冯希臣昨日交了空白试卷,如今快临近下课时分也未前来,你可否着人去他家探望一番,若是身体不适或是其它什么原因皆劳烦你着人回禀我一声。这什么消息也无,我着实担心,只是……”   他朝被关在房中的那剩余数十人看去,道:“如今还有事,夫子走不开。”   南烟颔首,整个人心情仍旧十分低落。   今日之事,虽被再次压了下去,但事情已经传开了,南烟走在书院中,不少人皆朝她看来,见她还未下学便带着奴仆孟养离去,便又起了阵阵私语。   出得石鼓书院,南烟看向孟养,一双眼微红,但却没哭,她掸了掸眼角道:“孟养,我没作弊。”   “我知道。”   孟养一心一意的信任着南烟,他信南烟的实力,也信她说的每一句话。   他安慰南烟,“我们就是运气不好,但没事,又不是只这一场考试,接下来每隔三月一小考,半年一大考你多的是机会证明。”   南烟闻言,亦是咬牙颔首,“对,我多的是机会证明自己。而且,我要成为书院丙级第一名,次次都得是第一!”   话落,她拉着孟养手腕道:“你先随我去冯希臣家,待找着他我们便快速回家中温习书本,不要浪费时间。”   孟养察觉到南烟的紧迫之感,他知晓南烟不想浪费任何时间,便反手握着南烟手腕道:“那我们跑吧。”   南烟此时着男装,一袭素袍加身似乎也少了许多拘束,真当自己是男儿,一手撩起长袍在长街上奔跑起来,朝赵柯所说的冯希臣家跑去。   两人似一道风,在长街上穿行。惹的行人纷纷驻足躲避,又制不住好奇心回头查看,可这两个少年跑的飞快,只能瞧见他们的背影与飒爽的笑声。   长街转角处,周时生一袭墨色狐裘加身,他安静的看着两人携手离去,随即转身看向不远处石鼓书院四字。   石鼓书院这一阵微风想必不久便会刮上朝堂与民间的暗处。   季仲将从石鼓书院出来,他方才是奉命去找书院中一毫不起眼的夫子赵柯,传话给他,此时出门正巧看见南烟与孟养携手离去,他快走几步到了周时生跟前,目光仍旧落在前方,喃喃道:“唉,方才那两少年似是有些眼熟。”   “嗯,是南烟同她的奴仆孟养。”   “她…她可是着男装,身上的衣袍是书院的院服。”   她一女子如此行径这像什么话呀!   季仲迟疑,却听周时生漫不经心道:“她想入读石鼓书院便读,没人说女子便不能入书院就读的。”   小主子发话了,季仲能说什么?   …   南烟与孟养跑了足足两刻有余,方才到达冯希臣的住所,他家位于城西临近郊区地带,是一处十分简陋的民宅。   两人方才走近,便听得院内传来一名妇人的斥骂声,“不过一□□之子,有点才华还真当自己了不得了,竟然交空白试卷。你若不想去读书那便不去,这堆木柴是今冬要用的,你不给我劈完便别想休息。”   “你能不能别说了啊,他好歹是我儿子!”   有男人出声维护,这般却是彻底惹怒那妇人,道:“当年你卖油得了些许银子,不用在家中开支,却去会那妓子,惹出这个东西来,还在那□□死后将他接回家中,我能同意你养他这般大难道还不够大度,说一下都不行了。”   “你只是说说吗?你没瞧见那孩子背都快给你打烂了!”   院内不停传来争吵声,南烟与孟养一时停步不前,神色皆有些沉重。   不久,院门被一中年男人用力推开,他快步朝外闷头跑出,那妇人哭着追了上去,皆未注意院外行踪鬼祟的孟养与南烟。   院门大开,南烟让孟养待在原地,她则迟疑着一步步挪了过去,刚偷摸伸出半个头朝院内看去便撞上冯希臣冷漠异常的目光。   他紧紧咬着牙齿,许久方才逼出几字:“都听见了?”   南烟点头,那动作竟是连半分迟疑也无,这傻子也不知道装模作样假意未听见吗?!   冯希臣嗤笑,咬牙骂道:“听够了便给我滚!”   南烟抿唇稍稍迟疑,道:“赵柯夫子着我来探望你,想知晓你是因何未至书院?”   “你不是都听见了吗?难道不知道怎么回?”   冯希臣眼神不善。   南烟皱眉,看着冯希臣试探道:“那我让人回是因着你偶然受伤,因此才未入书院。”   他背部被那妇人用牛绳打的稀烂,这倒也不算撒谎!   “随你怎么回话!”   冯希臣话落再次举起斧头沉默的劈柴,脸色却是极臭。   南烟看着他因俯身露出的后背,心中微微发紧,她退出前院着孟养回书院给夫子回话,自己则转身再次进入了前院。   冯希臣见南烟去而复还,突然大怒,丢下斧头呵斥道:“我让你滚,你没听见吗!”   “我听见了。”   南烟皱眉,沉默一瞬,上前拾起他落下的斧头道:“你受伤了,我帮你把这堆木柴砍完就回。”   “随你!”   冯希臣话落,转身回房休息。   南烟力气不大,又是第一次干这个活计,索性不久孟养便来了,两人趁那离去的夫妇未归,合力将木柴劈完规整好,方才阖上院门离去。   她不知,这一切尽数落在站在木窗背后的冯希臣眼中。   少年神色复杂,银牙紧咬,也不知是气是恼! 第17章   南烟回到西苑时天已经黑了,刘伯不知今日书院中发生的事,只道南烟同孟养是贪玩,放学后久不归家,便责难了几句。   这时,祖母身边的丫鬟来请南烟至东苑一道用晚膳,南烟垂头思虑片刻起身同那丫鬟一道去了东苑。   待到了东苑大堂,才发觉不仅祖母在场还有南易同徐氏以及徐氏的一双子女南徐及南安。   今日石鼓书院的事,南徐放学归家后因羞愤便尽数告之徐氏,徐氏得知在晚膳时分刻意着祖母身边的丫鬟去请南烟前来。   她知道,若是其余人去请,这丫头是不会来的,但是祖母的名义她却断然不会拒绝。只待人到了东苑,她要如何拿捏便是再轻易不过。   果真,南烟落座不久,南徐便在饭桌上将今日之事讲了出来,南易闻言,啪的一声将筷子放下,责问道:“南烟,你以南学的身份入石鼓书院,行事难道不知顾忌南家名声吗!”   南烟起身解释,徐氏却趁机添油加醋,坐在上座的祖母只无甚精神的垂下眼睑,并无帮腔之意。   “书院的人都看见了,你同那数十人一道被关押在夫子办事处,至下午时分才放行,你没作弊会关你这般久?!”   南徐愤愤然说道,“你不知道这一天我的同门都在借此讥笑我吗?”   实则南徐同门借此讥笑他,只是因着他平日为人过于高傲,目中无人,性子难相处,往日那些记仇的少年便借此机会发作罢了。   这些,南徐隐约知晓,只是仍旧将一身怒气发作在南烟身上。   南烟闻言,咬牙沉默下来,她环视桌上五人,最终将目光落在南徐身上,道:“我被卷入此事只是因最后一道策论题与俞宗衍相似,但此事我已在屋内当着数名学子与夫子面解释过亦证明自己清白。”   她见南徐仍旧气恼,深吸一口气道:“日后还会有数次考试,我会借此证明自己的实力,届时便不会有人借此讥笑你了。”   徐氏在她话落后在一旁阴阳怪气的搭腔,左右不过她年少一时冲动,母亲又不在身边教导,一时犯错也无甚只日后莫再犯便是。   南烟听着,心中愈发憋屈不已,待听得母亲二字方才将目光落在一直盛怒难消的南易身上,“父亲,你…可知我母亲如今何在,她说是有事需至外地处理,可如今都快三个月了。”   南易冷淡道:“她既说是有事处理,待事情处理完毕必定归来。”   南烟便不再多话,因着饭桌之上南徐与徐氏左一句右一句不离她作弊一事,她心中气恼,便起身告辞离去。   祖母这时却是突然发话,似乎气恼南烟身为晚辈却在长辈还未离席时便起身告辞,这是南烟来赴饭局后她说的唯一一句。   南烟愣住,随即咬牙再次入座。   此前,无论南徐与徐氏及南易如何责难她,她都未曾察觉委屈,此时却被祖母轻飘飘一句不知礼数数落的快要落下泪来。   只她性子要强,头颅微垂,掩下脸上神色。   坐在徐氏旁边的南安一直安静的瞧着南烟,她许久未见长姐,如今见她似乎有些委屈,误会她是因石鼓书院那些事不开心,便开口道:“既是不喜石鼓书院,那长姐便不要去了吧。”   若是不去书院,南烟便能在家中陪着她了。   徐氏正待应和,南烟却猛然抬头,厉声道:“不行!我一定要去。”   她声音微厉,南安一愣,突然委屈起来,瘪嘴哭泣道:“你做什么凶我啊!”   南安娇滴滴一个小姑娘,哭起来极为惹人心疼,南烟看着十分心疼,正待致歉,祖母却突然发话,“看着便讨人嫌,还不快走,回西苑思过,日后若是再传出作弊之事,你便再别想去书院就读了。”   南烟只好告辞离去,她不知,南安一直恨恨的盯着她离去的背影,见她头也不回也不安慰她一声,哭的是更加厉害,直到南易厉声呵斥,她才抽抽搭搭忍住了哭声。   秋夜清冷   南烟丧气的走出东苑后,内心有些茫然,这时,一直蹲在墙角候她的孟养突然站了起来,他捂着肚子道:“南烟,你终于出来了。”   因着担心南烟,他一直候在东苑外,此时见南烟失魂落魄,便知晓她被欺负了。   他上前去拉南烟的手,轻声安抚道:“你别理他们,他们不喜欢你,你说什么他们都不会听的。”   “我知道。”   南烟抿嘴苦笑,“可我心里还是有些难受,孟养,我想母亲了。”   “夫人不是说短则三月,长着半年便归吗,年关时,她一定会回来的,那时亦是石鼓书院半年一次的重大考试,你到时候考好了,她一定很高兴。”   南烟吸气,颔首认同,“对,一切拿实力说话。”   ……   翌日   南烟照旧早起至石鼓书院,她如今已将往日落下的课程全部拾了起来,再不需要俞宗衍替她补习,只是当她进入课室后发现不仅俞宗衍在,冯希臣亦在!   她上前与这二人打过招呼,便坐下开始温书,俞宗衍侧头看着南烟精致异常的侧脸,见她眼底一圈青色,便问:“昨夜未休息好?”   “嗯?”   南烟揉了揉眼角,昨夜虽有孟养出言安慰,但她到底年少,夜里蒙着锦被偷偷落泪。如今俞宗衍问来,她只得应付道:“嗯……昨夜晚膳吃的多了,因着消食,便睡得晚了些。”   俞宗衍闻言,便起身去了静室令书童去寻消肿的热鸡蛋与棉帕。   他离开课室后,南烟正垂头温习书本,冷不丁坐在身后的冯希臣突然一脚踹来,那力道之大,直踹的南烟椅腿都快断裂了。   “你做什么!”   南烟放下书本,怒气冲冲的回身与他理论,却见他双目阴郁,透出一股摄人的冷光。   冯希臣缓缓欺近,一张脸几乎与南烟碰在一处了,“南学,我知道昨日的话你都听见了,但有些话能朝外说,有些话却是不能说的。”   南烟微微后仰,与他拉开距离,亦是生了怒意,道:“我不会乱说的,你放心。”   “那个孟养呢?”   “我昨夜便已知会过他,他也不会乱说的。”   冯希臣冷冷看向南烟,似乎并未尽信。   南烟见他目光不善,咬牙起誓道:“你别那样看我,反正我和孟养都不会说的,若是多嘴,我们皆会不得好死。”   冯希臣闻言,身子一仰,懒散的靠在椅背上,凉凉开口,“我听着呢。”   他不说老天爷听着,反说他听着,这人着实嚣张。   南烟皱眉看着他,觉得他这人着实讨厌,她不欲理会,回转身再次垂头认真温习书本。   她身后,冯希臣一直安静的看着她微垂的后脑勺,见她再未回转身多说,突然轻嗤一声,侧开目光。   不多时,临近早课,书院中人多了起来,少年皆聚在一处对昨日的事情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有那好事者亦有意无意的对南烟指指点点,而昨日那些占了南烟便宜的少年则开始维护起他来。   无人相护还好,一但有人反驳,那些对南烟指指点点的少年却是愈发起劲了。   没办法,少年人好热闹,心气重!   有人不满,指着维护南烟的施岚风道:“你怕不是看那南学长的漂亮看上他了罢!嘿,石鼓书院第一兔儿爷这名头真是不错,我还是第一次看你如此维护一人呢!”   施岚风被这话说的脸红耳赤,急忙辩解道:“谁说我看上他了,他一个带把的,我能干什么啊我!”   “谁说带把的就不能干了!”   有少年插嘴打趣,课室一时变得热闹起来,也不讨论南烟作弊一事了,皆聚在一处开始对南烟的身段样貌评头论足。   这一切,南烟都是不知的,她如今正在孟养的陪同下如厕。   若说入读石鼓书院可有哪一刻是后悔的,那便是如厕的时候了,厕所周围都是男的,她实在是很不好受!   加之这群少年正是虎狼之年,即便出生官宦,也最爱在如厕时聚众讨论黄段子,有那胆大的,还会嬉笑着互相去掏裘裤下的…鸟!   以南烟的性别自是不会与他们为伍,只今日不知怎的,总有人想打她的主意!   她吓的够呛,赶忙去了静室拉了孟养陪同,待与孟养一道从厕所出来,只见外面聚在一处或闲聊或玩乐的少年看他的目光都甚是怪异。   孟养也觉得瘆得慌,于是一转身,躲在了南烟身后,只他近来长的快,藏是藏不住的。   “南…南学,我怎么觉得你这些同门眼神不对劲啊!”   南烟皱眉,小声道:“我也觉得怪怪的。”   待临近一班课室,南烟与孟养分离,她见着聚在走廊两侧的少年,心中一紧,低着头闷头朝前快步跑去。   施岚风突然出现,一把揽住南烟细腰,带了怒意道:“我说南学,你怎么如厕也要那孟养陪伴啊,不会你在家中也是如此罢!”   南烟被他揽着,很是不适,左右扭了扭,道:“无甚,只是我与他正好都想去厕所便一道去了。”   “这样啊,那下次我与你同去啊!”   南烟哭丧着一张脸,谁要和你一起如厕了。   突然,她想到这人的手可能抓过其它同门的鸟,眼神忽然变的怪异起来,嫌弃的伸手去推他放在腰腹与肩头的手。   “书院之中,拉拉扯扯若是被夫子看见了定要怪罪的,举止有度,举止有度啊。”   “别呀…”   “南学!”   俞宗衍见南烟被施岚风缠住,便快速跑出课室前来接他,这些少年顾忌俞家的身份不好继续为难只得纷纷散开。   南烟将松了一口气,却听身旁的俞宗衍沉声道:“南学,日后你若要如厕我便与你同行好了!”   俞宗衍因是知晓南烟性别,此言只是想护送她安稳如厕,并无它意,可话落见南烟脸色一变,他一张脸亦是绯红一遍。   这一刻,南烟突然想到昨日饭桌上南安说的那一句‘若是不喜,不若离开石鼓书院。’   她想着,待在接下来石鼓书院的考试中取得第一名,洗刷作弊嫌疑,母亲归家后,她便将自己想退学的想法告之。   南烟喜欢石鼓书院的热闹,但她更想和王钰秀那般年岁的女子玩在一处,不喜欢这些热情冲动的少年,她是真的不想被这些少年按在厕所的隔间‘掏鸟’毕竟她无鸟可掏。   俞宗衍见南烟不应声,连忙解释道:“南学…我不是…不是那种意思。”   他也知晓近来书院‘掏鸟’行径盛行,怕南烟误会,却只见她肃着一张小脸,断然拒绝道:“南学多谢俞兄好意,只如厕时我有孟养相伴,便不劳烦俞兄了。”   俞宗衍呐呐应道,囧的不行。   南烟却是想,她一定得早些取得书院丙级第一名的称号,早些远离这些心思不正的少年。   待进入课室,那些正开着南烟玩笑的少年皆有意无意的看向她,她并未发觉,只是径直走到座位正待坐下,却听身后冯希臣淡声道:“听说你昨日作弊被抓去夫子办事处了?”   王钰秀泄露试卷一事他是知晓的,因此才会置气交空白试卷,他昨日没来书院,早课后在众人的打闹声中方才知晓南学也涉及此事。   南烟闻言,忆起昨日所受委屈加之今早方才被他狠狠踹了一脚椅背且出言威胁,突然难耐怒意,转身道:“我没作弊,我是被冤枉的。你若不信,接下来石鼓书院考试,我夺了你这丙级第一名自证清白。”   南烟即便生起气来,也没什么威胁力道,反是软绵绵不足为惧。   冯希臣抱胸靠在椅背上,看着她抿唇气怒难抑的模样,突然笑了出来,凉薄道:“好啊,我等着你。” 第18章   南烟欲夺冯希臣丙级第一名的消息不知如何传了出去,至此,书院中便多了许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少年。   而她这个当事人如今一门心思放在学业上,两耳不闻窗外事,并不理会那些少年,只是每每如厕之时,总少不了要先跑去静室拉孟养相护。   因着这道缘故,书院中渐渐传出她与孟养的八卦来,说她二人在书院如此不避嫌,可想在家中没准已是纠缠到床上去了。   南烟自是知晓书院这些流言,只她出入有孟养相伴,平日又得俞宗衍相护,日子倒是过的不错,没人敢明目张胆的来骚扰她。   只一日放学回家,孟养看着她,双手微垂护着下腹,神色扭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南烟发觉,便皱眉凑近问道:“孟养,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孟养被她一问,脸色突然涨的通红!结结巴巴应道:“我…我没有不舒服。”   “你脸怎么这么红,可是发热了。”   南烟踮脚伸手去摸他额头,孟养却是迅速躲开,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无石鼓书院的学子,方才委屈道:“南烟,你那些同门实在是太下流了!”   他今日如厕,被那些少年堵在墙角摸了那处!至今仍旧耿耿于怀。   孟养发誓,他是个爱好正常的少年,他并不好男风!   南烟目光微垂,落在他伸手捂着的下腹,有些不自然的转开目光,她猜测或许是她的同门没掏着她的‘鸟’,便将念头打到孟养身上。   “额……那你可有受伤啊?”   南烟喏喏发问,心中十分愧疚。   “没有。”   孟养摇头,凑近南烟道:“南烟,你明日去了书院可不可以帮我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啊?”   孟养义正言辞道:“你替我转告你的同门,就说我孟养不好男风,让他们不要再来纠缠我了。”   南烟心虚的低下头去,“嗯…嗯,我明日便替你转达。”   数月来,孟养跟着南烟,吃好睡好,早不若年初时瘦弱的乞儿模样,他如今长的快,个头像牛似的蹭蹭蹭的长,身体也壮实了不少,只是性子仍旧十分文弱,胆子不比作男装入石鼓书院的南烟大多少。   他十分看重自己的清白,今日实在是过于羞恼,扯着南烟的袖口央求道:“南烟,我觉得这书院虽然热闹,但实在是不太适合我们。”   南烟因如厕不便之事也不太想待在书院,只是她即便离去也要在取得丙级第一自证清白,且告之母亲的情况下才能走。   只是如今近年关,再有数日石鼓书院会迎来考试,母亲也快回来了。   她出言安慰孟养,“快了,等年后我们就离开书院。”   话虽如此,南烟心中其实也没多少把握。   冯希臣课业在她之上,不说冯希臣还有屈居第二的俞宗衍,这两人近来不知为何也是十分努力,像是心里也同南烟一般憋着一股劲,时间全用在课业之上。   她压力着实大的厉害,在这般重压下,她月事竟是来了,这是她第一次来月事,很是慌张,幸得景儿在身边伺候着。   只是重压之下,她肚腹痛的厉害,竟是罕见的请了三日病假,待病假后回到书院却得知两个消息。   第一是院长王世安因故被撤职降为副院长,新任院长由赵柯担任,第二个消息则是……   南烟左右看去,见课室中不少学子聚在一处,正在讨论冯希臣的生母。   她三日未到书院,不知这消息是如何传出的,只是回身见身后座位空落落的,心中有些不安。   课后,她立即去静室寻孟养,问他可否在与其余书童闲聊之际将这事讲出,孟养摇头否认,南烟闻言自是全然相信。   她与孟养皆未曾做过任何对不住冯希臣之事,因此便也放下心来,重新回了课室,此时冯希臣仍未到书院,明日便是年末书院考试之日,不知他会不会来?   南烟是希望他来的,说好了要同他争第一,他不来算怎么回事?   因着心中有事,小腹也愈发酸痛,俞宗衍察觉南烟脸色不对,便低声询问,“南学,你可有何不适?”   南烟也未隐瞒,捂着小腹道:“我下腹酸痛,没什么精神。”   俞宗衍将目光落在那处,突然醒悟过来,忙移开目光,不太自然道:“明日……明日便是考试之期,南学得当心身子。”   南烟亦是如此想的,于是着俞宗衍替她请假,她则先行下课回了西苑休息。   翌日   清晨天气严寒,南烟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肃着一张脸来到书院准备考试。   这是石鼓书院成立以来最大的一场考试,且考试结束书院便会放近一月的年假,众人皆十分重视。   南烟将课桌上的书尽数放入课桌内部,考试预备铃声响起,众人进入备考状态,而冯希臣仍旧未至。   南烟回头看去,神色沉重。   俞宗衍发觉南烟分心,轻轻拍了拍她瘦削的肩背,他动作极轻,很快便将手收回,柔声提醒道:“南烟,莫要分心。”   南烟点头,这时冯希臣终是匆匆而至,他似乎来得很急,身上仍旧是略显单薄的秋衣。   他一出现,四周不少学子皆朝他看来,他却只神色冷漠的径直朝座位走去。   南烟想回头同他说些什么,考试铃声突然响起,众人皆沉下心来考试,她亦是立即收整身心准备投入考试中。   这时,冷不丁后襟被人死死扯住,她随着这股蛮力朝后仰去,冯希臣那带着冬日凉意的唇突然逼近,凑在她耳边道:“你可还记得之前说过什么,若是多嘴,你同那孟养皆不得好死。”   他的声音过于狠辣,南烟一时愣住,竟是忘记解释。   监管夫子见此情景立刻高声呵斥道:“冯希臣、南学!如今考试铃声已响,你们还在交头接耳说些什么!”   冯希臣闻言这才冷笑一声,松开手来。   考试时间分为七门,时间不等,但中间并无太多休息时间,且因着四周学子八卦的神色,南烟便未在考试间隙解释,想着待考试结束寻个空档去认真解释一番。   至下午时分,考试结束,无论结果如何众人都得了近一月的休息时间很是兴奋。   南烟将书本收入书包中,准备带回家假期时用来温习。她将收拾好,身后的冯希臣却是一言不发空手出了课室。   四周又再次响起那令人不悦的私语声。   此前冯希臣对南烟说的话只俞宗衍一人听见,此时,便压低了声音问道:“南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希臣会这般生你的气。”   南烟沉默下来,良久方才解释道:“他误会我了。”   她将那日情景与之后与冯希臣的交谈尽数告之俞宗衍,信誓旦旦道:“我未曾泄露分毫,孟养亦值得信任。”   俞宗衍似乎不喜她如此维护孟养,低声道:“你真的如此信任孟养吗?若是他无意之间泄露……”   “我信他。”   南烟打断俞宗衍的猜测,她信孟养未将此事泄露,便如同当日孟养信她未曾作弊。   两人之间第一次产生小小的争执,俞宗衍脸色落寞,歉然道:“南学莫恼,这只是我的猜测罢了。”   只是这事已闹大,日后不知冯希臣在书院中如何自处。   俞宗衍忧心,南烟亦意识到这事的严重程度!她沉沉叹气,脸色亦不怎么好,如今也不甚在意这次考试的结果了。   马树乔朝两人走了过来,邀请两人至家中玩乐,南烟摇头拒绝,沉默的提着装的满满当当的书包出了课室。   “南学你这可就不给面子了啊!我可是诚心邀请你到我家来玩乐的。”   见南学越走越快,马树乔急了,“唉?我家的厨子可是出自望楼,手艺当真是不错的。”   南烟埋头去了静室,未理会身后马树乔的话,孟养在考试结束铃声响起时便出了静室等候,见南烟耸拉着眼睑走来,立即上前接过她手中书包,问道:“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考砸了吗?”   “没事,这次考砸了不是还有下次吗?”   “不是。”   南烟叹气,道:“孟养,你同我去一下冯希臣家吧,他似乎误会你我二人将他生母身份泄露,十分恼怒我,我想去解释一番,同时也看看他。”   孟养颔首,又道:“这事是谁说出来的应当很好查证啊,流言一传十十传百,石鼓书院虽大,总数不过数百人,只要用心还是能查出来的。”   孟养这脑袋不灵光的都能想到,冯希臣怎会不知!   他前一日未到书院,便是在暗中查最先将这消息泄露之人,可最终查出的结果却是与孟养有关!!   长安城西郊一所民宅外   王钰秀在院外徘徊良久,她神色稍显紧张,微垂了头,良久待听得院内少年怒斥声方才深深吸了口气,推开院门进入。   三月前,石鼓书院丙级学子作弊之事后,他父亲在书院中事事不顺,至年末上面一道指令下达,他父亲降职为书院副院长。   朝堂刻意打压,他父亲前世族出生,年纪渐长,在书院中并无竞争能力,恐怕再无翻身之机,而她是依附于他父亲的。   父辈无能,她从世族千金贬为书院院长之女,如今又是副院长之女。   而冯希臣,虽是寒门出生,但王钰秀能预计三年后,以他的才能必定金榜题名,红袍加身。   如今,任由她如何努力,冯希臣都不甚理会她,她不敢想象若是三年后,两人身份地位调换,这少年是不是再不会看她一眼。   王钰秀是在石鼓书院初试时看见的冯希臣,至此,这身世清贫,才华横溢的少年便入得她的心。   她出自闺阁,对冯希臣虽十分倾慕,所施的手段不过是想办法偶遇,托他的同门牵线搭桥互相介绍认识。   只这一切在丫鬟梅儿死去的那日终是发生了变化,从那日起,她待冯希臣的感情变得极端起来。   三月前,王钰秀将梅儿推入水井后神思恍惚的一路从石鼓书院侧院寻到冯希臣家,那时,听得那夫妻二人争吵的不止南学与孟养,还有缩在篱笆院墙下的她。   她知晓冯希臣生母为妓,未曾嫌弃,反是十分心疼他。只是在数日前,父亲被贬为副院长后,她却借此伤害了冯希臣。   她通过钱财买通了书院一名丙级学子,着他将这消息散布出去,并且嘱咐他,若是冯希臣查到他头上,他只道是在无意间听孟养提起便可。   三年后,步入仕途的冯希臣必定再不会将副院长之女王钰秀放在眼中,那么便让如今落魄失意的少年冯希臣将她记挂在心中。   王钰秀收整心神,推开院门入内。   “你还敢来!”   一截竹筒被人从前方扔了过来,王钰秀未及躲避被这竹筒结结实实砸了个痛快,额头沁出血来。   冯希臣似乎未预计推门而入之人是王钰秀,眉头轻皱,见她立在院门处额头上的血缓缓落下几乎快要遮住眉眼这才深吸一口气,朝她快速走去。   “你怎么来了?”   王钰秀抹掉额上血迹,虚弱道:“我……听了那些…听了那些无趣之人说的话,想来看看你。”   “无趣之人?”   冯希臣抱胸,冷冷道:“难道你不觉得这事很有意思?一个生母为妓的人却因推行科举制,石鼓书院减免学费而与他们这些官宦子弟在同一间课室学习。”   王钰秀仰头看着面前这粗布麻衣的少年,道:“古有陈胜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话说的极对,我信冯公子日后必定称王拜相,不比书院其余学子差。”   冯希臣仍旧是笑着看她,眸光懒散,“多谢王小姐信任,‘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话我自然是信的,不说远的,便说今年初新旧朝交替时长街之上的血迹不少可是旧朝时那些高官贵族的血,其中亦有不少与王小姐一般出生世族之人的血。”   他出言讥讽,王钰秀一愣,垂下头去。   她这微垂着头颅的模样倒是与南烟有几分相似,冯希臣移开目光,似乎终是知晓自己言语过了,于是放低了声音道:“王小姐安慰的话也说了,冬日天色暗的早,你还是先行回家吧,免得家人担忧。”   “希臣…”   “请回吧!”   冯希臣转身离去,不料王钰秀却是追了上来,伸手扯住他袖口,急道:“书院中的流言蜚语我会拜托父亲摆平,你莫要计较。”   见冯希臣安静的看着她,王钰秀自知失态,整理好衣襟道:“书院中都是少年,虽是高门出生,但到底是惧怕师长,我劳父亲出面,这事很快便能压下来,相信你年后开学来书院时,已不会有学生说那些恼人的话了。”   她心中忐忑,良久方才听得冯希臣淡声道:“多谢。”   只两字,却重若千金。   王钰秀忽然甜甜笑了起来,“希臣,你知晓我一直……”   “天色不早,我家过于偏僻,未免街上流民骚扰,我送王小姐归家如何?”   冯希臣亲自相送,王钰秀自是欣然应允,只冯希臣未将她送至石鼓书院,将她带入长安城繁华的主街便告辞离去。   路上,王钰秀几次开口表白,皆被他出言阻拦,她亦羞怯见他如今已不在避讳自己已很是心满意足,再不多言。 第19章   冯希臣回到家中,见着候在院外行踪鬼祟的南烟与孟养时,脸色不善。   他缓步朝两人走去,先看了孟养一眼,随即将目光落在因月事而脸色苍白的南烟身上,“你来做什么?”   “你今早说的话我一直记得,孟养也记得。”   南烟说着,回身看了一眼孟养,随即看向冯希臣,郑重道:“你生母一事我们未曾泄露,只是不知为何书院传了开来?”   “你说我便信?”   冯希臣讥笑,下颌微仰,睨着南烟道:“孟养的话你信,你的话我却未必得信,这事是何人传出我心中有数。”   说到最后,他眸色遽沉。   南烟见他眸色不善,似乎认定此事与她二人有关,脸色亦沉了下来,“这事同我和孟养无关,冤有头债有主,你查证之后便知晓了。”   南烟说完,见冯希臣面色无异,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安慰便携孟养离去。   冯希臣突然将她叫住,南烟回身,只见少年着一袭粗布麻衣,神态却十分桀骜,冷声道:“三日后,石鼓书院放榜,届时我必定恭候南学兄。”   “好。”   回南府的路上,孟养不忿,道:“他生母的事也不一定只我二人知晓啊,看那日他那名义上母亲的泼妇模样,没准街坊邻居早便知晓了,若是有心之人想搞他,打听一番不就知道了。怎的偏偏认定了与我们有关。”   南烟摇头,“我不知道啊。”   她叹气,摸着自己小肚子,突然一偏头靠在孟养肩头,哀叹道:“孟养我肚子疼。”   孟养搓手道:“那我们快些回去休息,这天实在是够冷的。”   南烟闻言却想到冯希臣身上那单薄的秋衣,大冬天的,他穿的实在是太少了。想到冯希臣,她突然想到与他相貌相似的周时生,周时生病弱,冬日身上总是离不得厚重的狐裘。   这两人样貌相似,身世却相差甚远。   ……   冯希臣归家后,家中只得一幼弟在后厨烧饭,他名义上的父母具都不在。   石鼓书院的学子都传他生母为妓,得了花柳病死后方才令他来寻他那卖油郎的父亲,可那些人不知的是他的生父并不是这个老实巴交的卖油郎而是另有其人。   至于是谁,冯希臣那作妓子的母亲也不知晓,只是告诉他应当是一名贵人,且那贵人最后一次来时她偷摸着顺走了他身上一枚玉佩。   之后,她母亲察觉有孕将他产下,在他七岁她即将病逝前将玉佩交于他,但同时却也让他去城西找卖油郎冯有钱认父。   冯希臣为避免自己在母亲死后沦落为街上乞丐,寻得冯有钱认他作父,年长后却是悄悄拿着那枚玉佩去长安城有名的典当铺着老板帮忙查探这玉佩底细,只得出是宫中之物,至此便再查不出什么!   宫中之物?   新旧朝交替,死的最惨的便是那宫中之人!冯希臣早已不存寻得生父认祖归宗的想法,将那玉佩压在床底,这时却又再次想了起来。   他将玉佩取出,看着质地轻薄的玉佩讥笑出声。   这玉佩质地不错,若是国破前去典当铺暗中交易没准能得些银子,只如今他怕这玉佩万一是前朝某些人的东西,惹祸上身也不能拿去典当铺交易了,只是看着着实闹心,不若扔了!   他咬牙用力朝屋外扔去,不料一人突然从院墙跃下,伸手将玉佩接住。   冯希臣一震,只觉得那接住玉佩之人有些眼熟,似乎在何处见过?   他想了一瞬,反应过来,这人是石鼓书院守卫队的首领,因着石鼓书院聚集众多官宦之子,因担心这些贵公子的安危,石鼓书院有一支专门负责守护书院安危的守卫。   这些人在冯希臣看来,纪律严明,不比巡城的羽林军差。   冯希臣曾经有所猜测,而如今,这名平日里极少接触的人却出现在了他家中。   接住冯希臣玉佩之人叫闫罗,出自羽林军,石鼓书院成立后被分拨到书院任护卫首领。他在书院当差时见着冯希臣便觉得他与宫中那位病重的七皇子有三分相似,不仅是他,曾经有幸见得七皇子真容的同僚亦如此认为。   只是他未深想,只偶然见冯希臣冬日仍旧身着单薄便感叹貌有相似,命却不同,宫中那位七皇子虽是病重无力与他那势大的兄长周承毅争夺皇位,但无论如何也是皇家之子,日子是这位冯希臣比不得的。   前些日,书院中有流言传冯希臣生母是昔日长安城颇具盛名的妓子时,他心中还十分怜惜,哪知这流言传到当日来书院巡逻的闫罗上司耳中却有了另一番深意,那时,闫罗方才从八卦的上司口中得知如今的天子昔日亦曾是那妓子的入幕之宾。   联想到冯希臣那与周时生有三分相似的相貌,闫罗一惊,立即拉着他上司隔着木窗去瞧那冯希臣的相貌,他的上司见了冯希臣,立即回了皇宫,之后种种便不是他能参与的了。   如今,闫罗来这西郊民宅却是因得了上面的指令。   这位清贫的少年已被证实是皇族血脉,只他生母身份着实不堪,天子虽私下承认他的身份,却不曾表明有相认之意,只是传话让闫罗与其接触。   闫罗有些紧张,如今皇帝子嗣单薄,皇子只两人,即便天子不认这少年,他也不能轻易怠慢。   想到这,他连忙躬身上前,腆着一张脸道:“冯公子这是怎的?脸色竟是如此差?”   闫罗从墙上跃下的动静不小,在后厨烧饭的冯希臣幼弟冯希白闻言拿着火钳出了来,指着闫罗厉声呵斥道:“你是何人,怎的翻墙而入?!”   那少年又白又胖,见兄长并无惧色,胆子亦大了起来,呵斥道:“你说,你是不是贼人来偷我家的米来了。”   我呸!   就你家这破落户,有几两米可偷的。闫罗这般想着,脸上还是带笑,毕竟他可是奉命前来传话的啊!   “冯希白不可无礼。”   冯希臣轻声呵斥,上前将闫罗迎进屋内。   ……   西苑   南烟因肚腹酸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如今来了月事,愈发不想去石鼓书院,毕竟那里全是些年少冲动的少年。   石鼓书院放榜后再有十日便是春节,母亲应当也快回家了。   这般想着,南烟揽紧了棉被,脸上终是多了一丝笑容。   三日很快过去,这一日,南烟未早起,竟是在出门之际遇见了同去石鼓书院领成绩的南徐。   南安未相送,南烟未见着南安有些失望,这时南徐罕见的朝南烟走近,上下打量一番道:“无论你成绩如何都望你莫再做出三月前之事。”   南烟眉头一皱,道:“我没作弊。”   南徐讥笑一声,并不理会南烟的解释,径直上了马车离去。待到了石鼓书院,榜单前已经站着不少人。   他先去寻了自己的名次,丁级第十七名,居于前二十,在石鼓书院已是十分不错,想必父亲亦很满意。   随即,他去寻南烟的名次,丙级…第三,前两名分别是素有才名之称的冯希臣,与俞沉之子俞宗衍。   他心中不悦,又听身后有人欢呼道:“南学,你可是第三名唉!没想到你晚来三月都能得这个名次,我平日真是小看你了。”   南烟似乎不太高兴,神色怏怏道:“是第三名又不是第一名。”   南徐闻言愈发气恼,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身迅速离去。   南烟未发觉南徐异样,她此时是真的失落,三月前她还信誓旦旦道要夺了冯希臣的第一名,结果现在自己不仅不是第一,还屈居俞宗衍之后。   俞宗衍看着南烟失落的神色,缓缓伸手轻拍她的肩头,神色微红,缓声道:“南学……课业之事非短时日便能成就,你若……若真想压冯兄一头,我虽不及冯兄,但亦可助你一臂之力,来年开学我仍……仍旧可帮助你学习。”   他说着,头重重垂了下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他不想承认这段时日他异于往日的刻苦学习就是为了这个时候。   南烟却是真的听了进去,她转身朝俞宗衍致谢,道:“多谢俞兄好意,来年开学我必定虚心求教。”   “不……不用谢,不用谢。”   “俞兄,你过来一下。”   不远处施岚风高声叫俞宗衍,俞宗衍此时亦有些窘迫,连忙借故离去,“南学,我暂时离开一下。”   “嗯。”   南烟转身再次看向榜单上自己的名次,朝上看是俞宗衍,再往上是冯希臣,从第七到第三其实不太难,但要越过头上这两座大山可是真的不容易啊。   “南学…”   一股热气突然喷至南烟颈项,随即是冯希臣那稍显冷硬的声音,“我说过三日后会在此恭候你,你方才看榜单看的入迷竟是未曾发现我的存在。”   “冯希臣。”   他离的太近,南烟不适的缩着脖颈正待回头,冯希臣却是一把压住南烟肩头,随即捧着她的脸颊微微用力逼她去看榜单上的名字。   “你曾说要夺我这丙级第一名,但你看见了你屈居第三。”   冯希臣双手捧着南烟脸颊,只觉得她脸上肌肤细嫩无比,他双眸突的一暗,十指用力稍稍朝下压了压她细嫩的肌肤,道:“你信不信,不仅此次你要屈居我之后,接下来三年,我都要压你一头让你翻不了身,直到你肯承认你家仆嘴风不严之错。”   南烟听到最后一句心中终是生了怒意,她挪开冯希臣的手,回身解释道:“孟养没说!”   “你倒是护短,他只不过是一家仆,你却如此信他护他。”   “我就是信他。”   南烟指着自己,一字一句郑重道:“孟养是我带出来的,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是清楚。”   在南烟心中,孟养不是家仆,是她的弟弟,是陪同她长大的家人。孟养是南烟捡回来的,名字是她取的,是她带出来的。   总而言之,孟养是不同的!   冯希臣听闻此言,不知为何却是生了怒意,他紧攥着微仰着下颌,一脸倔强的少年,想到此前书院中的流言,沉眉问道:“你好男风?喜欢那孟养!”   这问话显然后一句是重中之重!   “我……”   南烟脸色涨的通红,喜欢孟养?她自是喜欢孟养的,孟养就是她的家人,她能不喜欢爱护吗?只是好男风这事………   南烟想到此前那些浪荡少年总想在她如厕时来掏她的鸟,突然窘迫不已,高声反驳道:“谁说我好男风了,我喜欢女人,特别……特别…是如同阿钰那般性情温婉可人的姑娘。”   与南烟有交集的女子如今只得王钰秀一人,她情急之下便把王钰秀拿出来说事,话落觉得不妥,这般是否太过孟浪?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补救道:“我堂堂一五尺…四尺男儿怎会对男子感兴趣,我喜欢的是性情温婉的姑娘。”   冯希臣闻言,心情愈发不好了。他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只是盯着南烟瘦削的身段皱眉讥笑道:“你也知道你是四尺男儿而非五尺。”   此话一出,四周传来众学子的嗤笑声,有人又趁机来占南烟便宜,大手一捞揽住南烟细软的腰肢,“南学,喜欢女人就喜欢女人,何必说的这般大声,生怕哥几个不知道似的,如今这成绩也下来了,你既喜欢那温婉如水的姑娘,那我便带你去见识一下。”   南烟仰着身子想远离这些如狼似虎的少年,窘迫道:“见识…见识什么啊?我不去。”   “自然是去见识漂亮的姑娘呀。”   施岚风身量高力气大,死死握住南烟腰肢,让她动弹不得。   冯希臣皱眉看着,见南烟似个小兔子般神情忐忑不安正待上前帮忙,孟养却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一把将南烟从那人手中抢救出来。   南烟顺势躲到孟养身后,哪知孟养是个胆小的,见面前这占南烟便宜的少年正是当日掏他鸟的人,下腹一痛,怂包的一转身反是躲在了南烟身后。   不消多说,主仆二人一看皆是怂包! 第20章   最终,南烟与孟养这主仆二人是在俞宗衍的护送下出了石鼓书院,因俞宗衍与冯希臣交情甚笃,冯希臣亦陪伴在俞宗衍身旁护送南烟回家。   待到了南府大门前,南烟回身看着俞宗衍与冯希臣,纠结片刻道:“今日多谢两位兄台相护,只如今家中不便,未免怠慢,便不邀二位至家中做客了,待日后家中得了方便,再邀二位同来。”   俞宗衍知晓南烟女子身份,却未刻意打听她与南家关系,毕竟当日初见,她还是长安城外一名乞儿。   闻言,他理解南烟为难之处,贴心道:“无妨,本便是举手之劳。”   话音方落,南府大门被人从里打开,府内的李管事看着立在门外的俞宗衍,热情的躬身上前道:“俞公子今日怎的来了,快快请进,快快请进,我家小公子□□叨着你呢。”   南徐为书院丁级学子,俞宗衍为丙级,两人并未有交集,这管事却说南徐在念叨着他?   俞宗衍知晓这人是因着他父亲俞沉的关系想与之交好,但他这般刻意的热情之举却衬托的身旁的冯希臣十分尴尬。   冯希臣一袭粗布麻衣,仰头看着南府阔绰的府门,又将目光落在俞宗衍与南烟身上。   此时,俞宗衍婉言谢绝管事的邀请,管事无奈,只得告辞转身回府,从他出现到转身回府的短短时间,他皆未正视南烟,待南姓家人还不若待俞宗衍热情。   南烟待管事离去,亦携孟养转身朝二人辞别。   冯希臣看着南府金碧辉煌的大门,又去看南烟精致而稍显疏离的脸色,突然出声道:“南学。”   “嗯?”   冯希臣安静的看着她,轻声道:“你若代孟养向我致歉,那件事我便既往不咎。”   南烟皱眉,一把将孟养护在身后,苦口婆心道:“他没乱说,真的。”   冯希臣见南烟如此偏袒,心中生了怒意,讥讽道:“你护他倒是护的紧。”   一旁俞宗衍神色落寞,轻轻扯了扯冯希臣袖口,低声劝阻道:“冯兄,我们走吧。”   南烟待孟养是不同的,俞宗衍知晓,心中微涩亦是十分难受。   冯希臣想起昨日闫罗与他的谈话,目光落在南府的大门之上,缓声道:“南学,你是高门出生,我如今是动不得你,但你要相信终有一日,你会携孟养向我致歉。”   两人离去后,南烟脸色不好,孟养亦不满道:“他这人真是自负,就这般笃定是我泄露出去的?”   “不仅自负还很讨厌。”   南烟瘪嘴,“我此次考试若是丙级第一,他就不会这般嚣张了。”   孟养拍拍南烟肩头,“没事,接下来不是还有许多次考试吗?”   是有很多次,只南烟觉得要超越冯希臣是很难的,她总觉得这人有些阴郁,不好对付。   她叹气一声,携孟养回府,哪知府门一开却撞上偷听的南安,小姑娘冬日依旧打扮的鲜艳夺目,不若南烟如今总一身素袍加身。   南烟见她脸蛋红润的似个小苹果,便要凑近去捏她的脸颊,南安却置气躲开,睨着高她许多的长姐道:“我方才听到你同外面那人吵架了?怎么,是在书院受欺负了吧?!”   她话语中有些得意,问的却十分认真,在她看来,若是被欺负了,那定要百倍还回去的。   南烟摇头,“没受欺负呢。”   南安本意想在她回答被欺负后便顺势让她退学回家陪她玩乐,见她摇头否认,脸立即拉了下来,置气般仰头问道:“那书院好玩吗?”   好玩?   如今南烟学习压力大,不仅如此,还得时刻防范着那些下流少年来占她便宜,玩乐的时间实则很少,便摇头道:“不好玩。”   话落,却是出其不意的伸手去捏南安的脸颊,笑着补充道:“不如你好玩。”   南安的脸瞬间红的似一只煮沸的龙虾,没人敢这么对她,兄长不会,母亲也不会!   她有些生气,却又舍不得打开南烟的手,这时,西苑的刘伯急匆匆寻了过来,高兴叫道:“大小姐,夫人回来了。”   “母亲?”   南烟闻言立即松开手,提起长袍朝刘伯跑去,“母亲在何处?什么时候回来的?”   “将至西苑,从侧门入府,没和你碰上。”   “那我去寻她。”   随着话音渐远,南烟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走廊转角,南安心中置气,一双脚忍不住重重踏着青玉石铺就的地面,怒道:“讨厌鬼,讨厌死了,下次再捏我脸,我把你手打断!”   她这般置气幼稚的话南烟没听见,反是被久不见南安寻来的徐氏听得一清二楚,“怎么了,你这是要打断谁的手啊?”   “没谁。”   徐氏一出现,南安立即变得乖巧起来,她俯下身子捋了捋微皱的衣裙,仰头甜笑道:“母亲怎的来了?”   “还不是来寻你。”   徐氏说着,目光落在南烟离去的方向,方才刘伯那句夫人回来了,她自然是听见了。   夫人?   炳熙为正室,她为侧室,刘伯唤炳熙为夫人并未有错,只她心中仍旧气恨的咬牙。   她高门出生,为何便要屈居于那乡野村妇之下!   *   西苑   南烟一见着炳熙便忍不住扑到她怀中,炳熙虽是斥责她小女儿作态太过,毫无礼数,却也仍旧紧紧将南烟抱着。   她离去半年方归,最担心想念的便是南烟了。   只她不能久待,盛京祖陵地址已大致确定,只待着人继续勘探,南易本不欲放她离去,是她知晓今日乃石鼓书院放榜之日,苦苦央求方才求得一日空闲,明日又要再次快马加鞭去往盛京勘察细致方位主导人挖掘。   “南烟,今日石鼓书院放榜,你名次如何?”   “母亲,我是今年书院丙级第三,嗯…这个成绩在我看来还是很不错的。”   南烟是这般认为的,当然最好是第一。   “南烟真棒,这半年在书院过的可否开心,府中的人可有趁我不在为难你?”   “没有。”   南烟垂下头,抱着炳熙腰身,低声道:“我过的还行,没人欺辱我。”   她不想将卷入作弊一事,徐氏借机羞辱,石鼓学院中如厕不便等告之炳熙,她不想炳熙替她担心。   这般,她便只挑好的,有趣的说,说着说着竟是抱着炳熙睡了过去。   夜深,南烟一觉醒来去寻炳熙,却得知她被请去了东苑,景儿见南烟眉头轻轻皱起,似乎担心炳熙,便劝慰道:“小姐不必担心,这是夫人亲自替你熬的血燕,你近来气色不好,快吃了补补身子。”   “嗯。”   南烟应下,默默的吃着血燕。   不多时,炳熙归来,面色却是极差。她坐到南烟对面,看着桌上已被吃了一半的血燕。   如今,她在长安城的产业逐渐稳定,并不缺钱财,但只得钱财却无名利权势仍旧不行,她方才被徐氏以祖母之名请至东苑,话里话外折辱了一番。   她一长者都被徐氏如此对待,想必她离去后,南烟的日子应当没有她之前说的那般好。   南易为皇上办事,但盛京祖陵方位确定一事却是炳熙一人的功劳,只是与皇上直接接触的是南易,她无法接触上位之人,是无法出头的。   想到此处,炳熙咬牙,她一定得借盛京祖陵之事与皇上或是宫中的贵人相交,要让自己的功劳展现在他们面前,这般才有说话之机。   炳熙从一乡野村妇走至如今地步,心态已发生极大的转变,她捧住南烟精致稚嫩的脸庞,道:“南烟…你有没有想过只跟着母亲?”   “只跟着母亲吗?”   南烟喃喃道。   “嗯,随我姓氏,搬出南府自成一家。”   炳熙咬牙。   这一年来,南烟渐长,已是知晓父母乃一对怨偶,再不曾提及令母亲生一个弟弟的事,只是如今随母亲姓氏,脱离南府……   南烟咬牙,目光一定,道:“母亲,我只要和你在一处便好。”   炳熙见南烟如此,忽然落下泪来,她能被徐氏欺辱,但南烟不能!   “我们是明日便离开南府吗?”   南烟不安,问道:“那可否将孟养、刘伯、景儿还有小灰带上,我舍不得他们。”   “西苑的人都是要带走的,只是不是明日。”   炳熙既已打定主意,便也不在欺瞒南烟,道:“明日我得离去至盛京办事,待事情办完便回来接你。”   炳熙打算借盛京一事在皇族面前邀功,这般必定要越过南易。待得了功劳,她再归来顺利请离南府带走南烟。   南烟不舍,紧紧攥着炳熙手腕道:“怎么明日就走,不多留几日,如今快要过年了。还有,你去盛京办什么事?什么事这般急?”   “去寻一个宝藏啊!”   炳熙亲吻南烟微皱的眉头,轻声道:“去寻一个能让我们娘俩过上好日子,再不必看其它人脸色的好东西。”   说到这个,炳熙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根红绳,上面串着一个类似鱼眼的珠子,并不起眼。   炳熙曾经听说过盛京祖陵有一颗九转丹,形似鱼目,能令人起死回生。但她不信这个传言,宫中那些人亦不信,他们想寻祖陵只是想找到陵墓中的钱财用以充盈国库、扩充兵力。   再说这颗鱼目珠虽是在寻找祖陵时发现的,但是在祖陵外围,若真是极其宝贵怎会沦落到外面。   且九转丹应当是一颗丹药,这东西怎么看也只是一颗质地甚佳的珠子。   因着半年多未见,炳熙回来的匆忙,未及替南烟准备礼物,便将这串着鱼目珠的红绳献了出来,“母亲回来的匆忙,没准备什么好东西,这手链你暂且先带着,再有半年你及笄,届时母亲必定替你备上大礼,让你脱离南府也能风风光光的行笄礼。”   炳熙提及脱离南府这事便十分兴奋,拉着南烟絮絮叨叨的说着,“母亲知道你将那孟养捡回家是当弟弟养的,只如今你不好明面上将他认作义弟,毕竟以你父亲的性子必定不喜。待离了南家,我将他收在膝下,他便是你正式的义弟了。”   “还有,你随我姓氏,便叫炳南烟”   “炳姓含火,火不灭,烟亦不散,烟火同宗同源,便如你我母女二人,血脉牵扯,始终不会分开。”   “你此前不喜烟字,觉得烟花易逝,但母亲告诉你,你这烟并非烟花之意,而是暗含俗世烟火之态。母亲出自乡野,虽因身份低微半生过的不顺,但却最是留恋未至长安城时那平凡温馨的生活,每每见着那万家灯火心中便得片刻安慰。”   炳熙一把抱住南烟,信誓旦旦道:“我的南烟,你再等我一段时日,我必定再不会让你受委屈。”   翌日清晨   炳熙因不愿扰南烟清梦,轻轻吻了吻南烟干净光滑的额头便悄悄离去,她不知,她这一走却是再未回来。   她只道南易是为皇上办事,想越过南易直接与皇族交接,却不知南易真正的主子是大皇子周承毅,当今皇上派出寻找盛京祖陵的是另一支队伍。   南易察觉炳熙用心后,担心她将此事告发,开始对她严防死守,却也不得不依靠她继续挖掘祖陵,便以南烟威胁她办事。   炳熙无奈,只得尽心办事,但南易疑心重,竟是不许她传书回家,亦不许她与南烟见面。   数月后,盛京祖陵尽数挖掘,里面却空空如也,并无传说中的无尽财富。   炳熙却是松了一口气,想回长安城带走南烟,南易却令她待在盛京,着专人看管。   她知晓南易谨慎多疑,便也隐忍不动,想着找机会离去或是劝服南易放她自由,但偶然间得知南易想在南烟及笄后将她送入宫中,她一时心急,失了分寸,在逃离之际被人抓回。   这时,离炳熙与南烟见面已过了整整五月,再有两月,便是南烟十五岁生辰。 第21章   “炳姓含火,火不灭,烟亦不散……”   入夏,天气燥热。   俞宗衍侧头看着垂靠在课桌上午睡的南烟,她睡的不甚安稳,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细小的眉头轻轻皱着,额上有细密的汗水沁出看着十分可怜。   俞宗衍一时好奇,便凑近了去听,只是南烟声音低微他无法听清,但两人离的这般近,他能将南烟脸上细微之处看的清清楚楚。   南烟年前来了月事,那张过往仍带稚气的脸蛋似乎褪去了一层皮,多了一股无法掩饰的艳丽之色。且这半年,她个头未见长,身段却愈发曼妙,加之入夏,穿着单薄,举止之间时常令人遐想。   如今离南烟这般近,她睡梦中呼出的清浅气息打在俞宗衍脸上,痒痒的,让他瞬间面红耳赤不知所措起来。   他知晓南烟的年岁生辰,男子十八行冠礼,女子十五行笄礼,再有两月南烟十五,可行及笄之礼。   想到南烟身份的秘密只他一人知晓,俞宗衍嘴角微弯,面上便带上了笑。   “你在笑什么?”   从外归来的冯希臣立在两人身前,垂眸看着二人。   年初他归来后,利用闫罗的人脉手腕令人在书院中传他生母本为落魄书香世家之女,母亲去世后得卖油郎冯有钱收养。   这消息传的有鼻子有眼,很快便盖过了年前他生母为妓的传言,且他因有人暗中相护,再无人敢议论他分毫。   只即便如此,他与南烟两人仍旧是起了龌龊。   两人在书院中皆得夫子看重,时常暗中较劲,谁也不让谁,而如今又要临近半年一次的学期考试……   俞宗衍眼睑微垂,这一次他想夺了冯希臣的丙级第一,这般,南学或许会将心思放在他身上。   他是真心实意的希望与南烟较劲的那个人是他,而非冯希臣。   冯希臣垂眸,见南烟细小的眉头紧皱,突然嗤笑一声,伸手毫不犹豫的朝她眉心按压下去。   “你……”   俞宗衍欲伸手阻止,动作慢了一拍,南烟已被他动作粗鲁的唤醒。   “谁打我?”   南烟迷迷糊糊转醒,她捂着自己眉心,神态委屈而恼怒,她警惕的看向四周,问道:“谁打我来着?”   “是我。”   冯希臣一撩长袍坐回课位,从课桌内取出书籍翻开来看,见南烟抿唇恼怒的看着他,他觉得有趣,嗤笑一声道:“如今午时已过,你不准备清醒过来预习课本难不成是打算继续睡下去?”   他曲指轻扣桌面,道:“再有半月,便是学期考试,我们打个赌如何?”   “什么赌?”   “若你是第一,我不在追究孟养嘴风不严之事,若我是第一……”   他话语顿住,看着南烟因午睡初醒而异常红润的面色,眸色陡然转暗,咬牙道:“你应下马树乔之约,去那望楼喝花酒。”   这半年,马树乔时常约南烟同赴望楼,南烟躲他们这些臭男人还来不及怎会同去喝花酒!   南烟多次拒绝,为防止被年少冲动的少年纠缠,不仅上下学由孟养陪伴,即便是课间的短暂休息时间,孟养也会如同一只猴子般蹲在课室外,若有人对南烟动手动脚占便宜,便立即跑出书院去叫了人来将少年痛打一顿。   实则,石鼓书院有护卫队,孟养寻的帮手是进不来的,只是因着冯希臣的缘故,闫罗几次三番放任孟养带人进书院痛殴占南烟便宜的少年。   年前,南烟在石鼓书院放榜时高声宣布自己性别男爱好女,可这半年只见她与那孟养形影不离,举止亲呢,没见她同女子走近。   因此,她与孟养的流言俞传俞烈,有那好事者还曾主动去找孟养麻烦。   冯希臣并非与书院中那些举止浮浪的少年一般对这女气颇重的南学有那龌龊心思,相反,每当南学露出女态时他皆十分厌烦,他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因此当提及赌约一事时,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让南学随了那马树乔的意,去喝花酒,见一见她喜好的性子温婉的姑娘!   南烟迟疑,凑近了小声道:“当日之事不是孟养说的,你本便不该追究他责任。”   如今书院众人皆信了那一套冯希臣生母出自落魄书香世家的说辞,她不知这其中是怎么回事?但当日她与孟养皆是听的清清楚楚,冯希臣也未曾反驳。   其中真假,南烟不知,但冯希臣既然想要一位出生良好的生母,那南烟便随了他的意,此时,她压低了声音,再次强调:“若孟养真的嘴风不严泄露了那事…”   她翘起大拇指指向自己,“我是他主子,他有什么错,我来承担责任,我曾起誓,若泄事不得好死。”   “这么毒的誓言,你真敢说。”   冯希臣听她如此维护孟养,心中不悦。   俞宗衍亦不喜她这般嘴无遮拦,“南学,什么死不死的,只是小事罢了,你二人何必纠结如此。”   冯希臣靠在椅背上,微微侧过头去,看着守在屋外的孟养,这人与他的主子不同,半年来个头长的高,已压了南烟大半个头。   “那你说,你想赌什么?”   南烟沉思,“我输了,我应下马树乔之约,你若输了,那你也要应下他的邀请。”   近来,马树乔待冯希臣倒是客气起来,邀请南烟、俞宗衍时也会顺道意思意思邀请冯希臣。   冯希臣每次都是冷着脸拒绝,看的出来,他不喜与马树乔为伍,不喜欢喝酒也不喜欢什么从红楼调过来的姑娘。   “就这?”   冯希臣摩了摩方才按压南烟眉心的手指,心中略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   “嗯?”   俞宗衍突然插话,道:“你们若……若是都输了呢?”   他不喜南烟因这丙级第一与冯希臣走的过近而忽略自己,提出另一种可能,道:“若我是丙级第一,你二人都输了那要如何?”   冯希臣眉眼微挑,看着面色不甚自然的俞宗衍。   南烟却是将他这话听了进去,道:“若是这般,那我与冯兄同去望楼喝花酒。”   闻言,俞宗衍皱了眉头,似乎有些失望,他喃喃低声道:“若是如此,那我也是要去的,我总得看着你才行。”   马树乔是个耳朵尖的,听到‘喝花酒’三字立即凑了过来,“怎么,终于心动了,要同我去喝花酒?”   话落,他又低头去看南烟,问道:“南学,你是不是偷用了家中堂妹的胭脂水粉,怎的脸这般红,还有你这唇也像是染了蜜似的。”   说着,他便要伸手去碰南烟的脸唇。   南烟身子后仰躲避,靠在了俞宗衍身上,冯希臣亦立即伸手紧紧握住马树乔作乱的手,斥道:“马树乔,你好男风这事,家中可是知晓,若不知晓,那我便不嫌麻烦告知你父母如何?”   “猥亵欺辱同门,这六个字我便送给你父母了。”   马树乔讪讪的收回手来,但如今冯希臣不知为何搭上了护卫队首领闫罗,闫罗可是出自羽林军,有官职在身,他不好招惹冯希臣,只得哼了一声,道:“你这话怎的说的这般难听?我不就是问一问吗?”   “南学,你也是,来书院读书你还打扮个什么劲啊!”   冯希臣将目光落在南烟身上,见她仍旧靠在俞宗衍身上,眉头突的压低,斥道:“你还不起来是做什么?俞兄的胸膛便这般舒适。”   他言语讽刺,南烟亦是清醒过来立即起身,随即气怒的拍着桌子澄清道:“马树乔,谁说我偷用姑娘的胭脂水粉了,我这是午睡方醒,日头又高热出来的。”   “嗯,你爱怎么说怎么说!”   马树乔嘟囔着,目光落在南烟纤细的身段上,也有些气,“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便不能多吃点吗?这半年,就没见你长个子,反倒是你那家仆孟养个头倒是蹭蹭蹭的长,你看看你如今瘦成什么样子了,轻飘飘的跟个姑娘似的。”   “我看那红楼姑娘的腰肢都没你细!”   南烟闻言十分羞恼,半年来她是没长个,她长的是其它地方啊!   年前还未曾用上裹胸这物事,如今却必定得用裹胸死死裹住胸形才不会凸显,入夏,她胸又闷又痛,十分不舒服,加之如厕不便,她是真的觉得扮男装入读书院很是不便。   她亦曾想过恢复女装入读,但北燕无此先例,加之她怕恢复女儿身后那些少年会愈发起劲的来占她便宜,她便将这念头压了下去,只待母亲归来,她告之她心中想法后以南学名义退学。   只是退学前,她还是得尽力去夺那丙级第一。   这般她才未曾辜负母亲的期望,亦压了嚣张的冯希臣一头,彻底洗去年前的作弊嫌疑,不令南徐丢脸,退学时也能走的风风光光。   南烟下定决心,见马树乔一个劲的盯着她的腰肢,她气恼的缩起身子,怒道:“别看了,要看你低头便能看见自己的腰。”   她即便气恼,说的话也没什么力度的,带着无法掩饰的窘意与羞恼,真像个小姑娘。   冯希臣转开头不在看这两人,而是将目光落在书院的巡逻卫队上。   马树乔顺着南烟的话低头,没看见自己的腰倒是看见了自己的肚子,年关时吃的多了些,至今仍未消下来,入夏,他穿的单薄,身形愈发明显了。   他脸颊微热,深吸一口气将肚子憋回去,转身朝课位走去,心中想的却是他得注意一下身形了。   临近傍晚,石鼓书院放学,孟养如今已不在静室等候而是候在课室外,南烟在放学铃声响起的瞬间便快步出了门与孟养同行。   俞宗衍见此,也不收拾课桌立即起身追了出去。   冯希臣见俞宗衍这般眉头又是一皱,只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何如此,只觉得日日见着那南学,心中直像是堵了一颗石头,不上不下难受的紧。   “南学。”   “俞宗衍?”   南烟顿住脚步,待他上前,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嗯…”俞宗衍上前与她并肩同行,“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再过不久你生辰便到了,想问你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南烟闻言,目光微亮,有人记挂着她的生辰,她很是高兴,笑着道:“只要是俞兄送的,南学都很喜欢。”   俞宗衍闻言,竟是变得不知所措起来,问道:“那…那南学兄可有喜欢的颜色?”   “喜欢的很多,少时喜欢湖蓝色,近来入夏又喜欢石青色,胭脂色也很是喜欢、霜色与茶色也不错。”   南烟毕竟是女子说起绮丽的颜色来头头是道,这时,她方才想起因着扮男装的时间多,她已许久未置新衣。   想起年前母亲所说的定要为她风风光光的举行及笄礼,她突然甜甜笑了起来,准备寻个空闲时间拉着孟养与景儿去定制几套女子衣裳。   南烟不笑时,作男装已是清丽无比,如今笑起来,自带三分颜色,俞宗衍垂头,道:“那你生辰时,我可否上门送礼。”   入读石鼓书院一年,感情好的少年人亦曾去过对方家中做客,马树乔实则与南烟的关系不错,好几次提出去南府做客皆被南烟严词拒绝,如今从不曾提及此事的俞宗衍却是提及她十五岁生辰时入南府。   南烟迟疑,这一年除去孟养,便数这俞宗衍最是护她了。   那时,她行笄礼,若是俞宗衍来了,要如何解释?   俞宗衍见南烟迟疑,鼓足勇气,不待南烟拒绝便道:“南学兄,你生辰时正值暑期,届时我得空,必定携生辰贺礼至南府恭贺。”   话落,不待南烟拒绝,他立即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南烟咬牙,这可怎么办?   她眸光一转,看见一旁的孟养,皱着眉头道:“孟养,他这一年待我极好,若他携生辰贺礼上门我却拒绝,是否太过无礼?”   孟养点头,“是不太礼貌?要不……”   这些日子,他在石鼓书院过的不好,便怂恿南烟道:“要不你便趁机表明你女子身份,从这石鼓书院退学。”   南烟行笄礼时,母亲无论如何也是会回来的,她入读石鼓书院是母亲花了大力气从父亲那争取来的,即便退学也应当告知母亲。   南烟颔首,“母亲回来,我便告知她我想退学一事。”   “早该走了!”   孟养道,只不过他的想法亦与南烟相同,道:“只是你走也得走的风风光光的,不说成为书院的丙级第一,怎么也得稳住前三的位置。届时,只待推脱病重在家休养,从此便没了南学此人,而是南烟。”   “不,是炳南烟。”   南烟笑着与他同行,感叹道:“其实作南学也挺好的,若是日后能允许女子与男子一同入读书院那该多好,不像我,如今在书院就是一个异类,过的不甚顺心。”   “不过说起母亲……”   南烟叹气,“母亲一走便是半年,半年来一封书信也无,我很担心她。”   这确实太过蹊跷!   去年炳熙离去时,隔一两月还有书信传回,今年确是一封也无,这不怪南烟担心。   孟养亦丧着一张脸,道:“你及笄时夫人必定会回来的。”   他出言安慰,南烟亦打起精神强作欢笑,哪知待回了南府却得来炳熙离世的消息! 第22章   西苑、夜深   南烟厢房内,景儿不满道:“夫人将离世,老爷便将徐氏扶正,这实在是令人心寒。”   其实即便南易不将徐氏扶正,她也是南府的女主人,何必如此着急,在炳熙尸身仍在归路上便行此事,这实在是有些欺辱人了!   景儿面色不忿,一旁的孟养出言提醒,“景儿,你不要再说了。”   景儿一愣,见自家小姐从得知夫人死讯后便异常沉默的脸色也知晓自己失言了,她有些尴尬,便道:“如今夜深,小姐还未用膳罢?我去后厨催一催。”   她离去后,孟养伸手握住南烟交叠在一起的双手,夏日,她双手冰凉,正在不停的抖动着。   传信的人说是炳熙病逝,如今尸身正在回来的路上,想必用不了多久,三日便至。   “孟养。”   “南烟,我在。”   “他们是不是说三日后,母亲便会回来了?”   是三日后尸身会被运回府邸,孟养未纠正,颔首道:“嗯,三日后夫人便会回来了。”   “孟养,不是夫人,是母亲。”   南烟神色颓然的纠正道:“母亲在年前曾经说过,归来时会接我们离开南府,届时便会将你收在膝下。”   “这样,你就真的是我弟弟了。”   她收回被孟养握住的双手,也不洗漱,连鞋袜也未脱,径直躺上床取过薄被将自己整个罩住,隔着薄被,她的声音变得模糊而脆弱,“孟养,你明日去学堂替我请一日病假吧。”   “好,我明日早早便去书院替你请病假。”   他起身上前,替南烟褪下鞋袜,这时,他才发现南烟整个身子都在轻微的抖动着,她在哭!   南烟静悄悄的哭着,薄被外,孟养的眼泪却似珍珠似的一颗颗砸下来,他不敢离南烟远了,便坐在床角道:“南烟,我今夜在这守着你,你别赶我走啊。”   “嗯,我不赶你。”   景儿归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她知晓这两人是不会用膳了,便安静的端着晚膳离去。   翌日   孟养顶着一双红肿的眼去了书院替南烟请病假,待回了西苑,刘伯与景儿都守在南烟厢房,他这才发觉盛夏,南烟整个身子竟是发了热。   西苑兵荒马乱,还是年长的刘伯率先镇定下来,着人去请了大夫前来看病,又让孟养再去一趟书院,多请几日病假。   因着临近学期考试,院长赵柯亦有些担心南烟身体,问道:“是有些严重吗?能不能参加期末考。”   孟养咬牙,替南烟应了下来,“能来,院长不必担心。”   这般来回两趟,石鼓书院也不过正值早课结束,有人将匆忙离去的孟养唤住,他回身看去却见是冯希臣,这少年看孟养时眼中总是带着敌意,语气却十分散漫,“你家主子可是出了何事?今日怎的没来上学。”   孟养垂头,恭敬道:“我家公子病重,无法来书院,我是来替公子请病假的。”   冯希臣若有所思,问道:“那什么时候能回书院。”   “不知,病什么时候好便什么时候回。”   话落,孟养补充道:“只学期考是大事,届时无论如何都是会来的。”   “那便好。”   石鼓书院放学后,冯希臣径直回了家,但辗转片刻却是起身去了南府,他也不知自己怎的便来了此处,他家住西郊,是一所破烂民宅与这富丽堂皇的南府是一点边也沾不上的。   他立在南府大门前,良久终是上前轻轻敲了敲门扉。   有人将门打开,看衣着是府内的仆役,冯希臣退后一步,道:“我叫冯希臣,石鼓书院……”   话音未落,那奴仆伸手无礼的朝冯希臣挥了几下,“我管你叫什么,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模样,这南府是你能来的地带吗?”   冯希臣归家后,因着要协助父亲冯有钱处理粗活,便将石鼓书院的院服褪下,换上一身略显破旧的衣裳,他出门急,也未重新更换,竟招致这奴仆无礼的对待。   他心气向来便高,听闻此言,神色立即沉了下来。   那奴仆轻蔑的看了冯希臣一眼,啪的一声将大门重重阖上。   近来,南易脾气不好,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日子也跟着过得战战兢兢,如今便顺势将脾气发在了撞上来的少年冯希臣身上。   门外,冯希臣死死捏住双手,最终嗤笑一声,冷着脸转身离去。   南府内   那奴仆发泄了心中郁闷,再一次夹起尾巴做人,他见有人上前,正想躲开,却被那人高声叫住,“唉,这是老爷要的宣纸,你快拿去书房。”   “这差事归你管,怎么让我来做。”   “我事忙,你搭一把手会死啊!”   那人是主院奴仆,份位比他高,他也不好反驳,只得垂头认命的端着那叠宣纸去了书房。还未走近,便听得茶杯被人重重摔在墙上的声音。   书房内   南易脸色难看,盛京祖陵一无所获,炳熙身为他的夫人又几次三番想越过他行事,这让他十分恼怒。   他向来多疑谨慎,恼恨炳熙的同时也忌惮着这人。   他再不会让炳熙出现在长安城,既然如此,徐氏又时常同他置气,他不想在妇人之事上浪费精力,便也随了她去。   将侧室扶为正室,这在北燕并不少见,但南易因出身不好,心中总有几分自卑,十分在意外界看法。因此便令人传出炳熙身亡的消息,这般将徐氏扶正也算是说得过去。   ………   西苑   南烟这病来的又急又猛,直到三日后那装载着炳熙假尸身的棺椁从侧门入了南府她仍旧未完全清醒过来。   在炳熙下葬前夜,她手腕上炳熙赠予的鱼目珠微微发着亮光,这微光让南烟从病重中清醒过来。   屋内只得景儿一人守护,正支着头靠在桌面打盹。   南烟缓了片刻,如同幽灵般走到她身前,低声问道:“景儿,我睡了多久,母亲回来了吗?”   景儿被猛然出现的南烟吓了一跳,拍着胸口道:“小姐你醒了啊,你睡了五天,运送夫人棺椁的车马前日便到了。”   “对了!”   景儿叹气,“幸好你今夜醒了,那大夫人嫌晦气,待夫人的棺椁一到南府便开始安排葬礼,如今孟养正同刘伯在大堂守灵呢,明日棺椁便会下葬。你既醒了,便去大堂以女儿身份守灵吧。”   南烟颔首,整个人闷闷的不怎么机灵,景儿不放心,伸手去摸她额头,见还有些烫,不放心道:“小姐,你身子可是还未好。”   “是有些不舒服。”   南烟此时很乖,景儿问话她便老实回答,只是人很倔,一定要去大堂守灵。   景儿不放心,劝慰道:“孟养以夫人义子的身份守灵,夫人也算是有亲人相送,小姐便不要去了,还是好生歇息吧,我看你脸色实在不好。”   南烟闻言,突然欣慰一笑,道:“孟养是义子,我是母亲女儿,子女皆在才凑得一个好字。”   话落,她身着单衣朝大堂走去,景儿连忙追了过去,小心搀扶着她,总担心她随时会跌落在地。   大堂,孟养与刘伯见着南烟皆是一喜。   “南烟你来了。”   “小姐你醒了啊?”   南烟点头,取过蒲团放在孟养身旁,与他并肩跪下。   孟养将手中纸钱递给她,又将火盆朝她那方移了移,忧心道:“南烟,你脸色看着不太好。”   “嗯。”   南烟看向孟养,“我身子软软的,没什么力道,脑袋还有些晕。”   刘伯听南烟这般说,与景儿一道劝说南烟回去休息,南烟却倔强的摇头,两人无奈只得依了她。   夜深   南烟让年长的刘伯与近来整日照看她的景儿回去休息,她则和孟养两人单独守灵。   刘伯年长实在熬不住,景儿又胆小闻言便也顺势退回了屋子。   两人走后,南烟沉默半响对孟养说:“孟养,我想最后看一眼母亲。”   大堂四周挂着白色灯笼,光线惨淡,不时随风飘荡,两人跟前的火盆,微弱的星火一晃一晃,阴森森的很是吓人。   孟养却不怕,只道:“好。”   炳熙不在,南烟是孟养的姐姐,是他认定的主子,也是西苑的主心骨,她说什么孟养都会听的。   他上前,用劲将棺盖推开,取过一侧的灯笼打在棺椁上,道:“南烟,你过来看…”   话未落,他余光发现棺椁是空的,里面并没有炳熙的尸身。   “母亲。”   南烟走近低头朝空荡荡的棺椁内看去,神色怪异也不知是喜是忧。   当夜,南烟与孟养两个少年闯入南易书房,被南易怒斥一通后着仆人押送回了西苑。   因着棺椁内不见炳熙尸身,待南烟与孟养闯入南易书房时他才轻慢道是因着炳熙染上重疾,恐有传染之嫌,当日火化因此没有尸身。   这解释若是早些说其实也是说的过去的,只是待南烟与孟养追问,他才说出便不太有说服力了。   且南烟继续追问炳熙病逝地点,病逝时有何人在场,弥留之际可有遗言南易皆未正面回答还将南烟怒斥一通。   这般便引起了两名少年人的怀疑,南烟私心猜测,母亲或许仍在世上,是父亲为扶持徐氏上位方才对外宣称母亲病逝。   因着内心存了希望,南烟的身体也逐渐好转,待到了石鼓书院半年为期的考试之日,她已收整好心神。   清晨时分   西苑为数不多的仆人皆早早醒来,有人打扫院落,有人去后厨准备丰盛的早膳。   刘伯、景儿、孟养三人守着南烟用完早膳,随后三人亲自将南烟送入石鼓书院。   许久未来书院,站在书院大门前,南烟竟是有几分紧张,此次考试结束后,她会让孟养对外称她病重,顺道办理退学手续。这般,想必今日是最后一日来石鼓书院了。   孟养看出南烟紧张,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无事,只要你尽力去考便行,我们也别管结果,若是输了,那我陪你一起赴马树乔之约喝花酒,一定护着你,不管男女我都不会让他们近你的身的。”   “嗯。”   南烟点头,进入书院后与孟养分别,转头却看见候在一旁的冯希臣与……南徐。   冯希臣抱胸看着南烟,面色冷硬,仰着下颌问道:“病好了。”   “好了,多谢冯兄挂念。”   说着,她朝两人走去,低头对南徐柔声道:“要考试了,不妨先进课室备考,以免考试铃响起时心慌。”   南徐仰头看了她一眼,南烟这一年在石鼓书院出尽风头,连负责教导他们丁级学子的夫子都时常在他们面前提起她。   这让南徐十分不爽!   他就是这般,心眼肚量十分小,此前南烟卷入作弊一事,他不喜,如今南烟得夫子看重他亦不喜。   但以后这个人是不会出现在书院惹他烦恼了。   南烟见南徐不理会她,得了个无趣,便朝课室走去准备认真备考,她是乖孩子,是真的不想和那些臭男人一道喝什么花酒!   南烟离去后,南徐看着身旁的冯希臣,“冯大哥,我知晓你与她曾有赌约,比拼谁能得第一。”   因冯希臣在书院中名声颇盛,南徐待他倒比待南烟要敬重几分。   “只她这人是没资格同你比的!”   南徐年少,嫌弃厌恶的表情明明白白的表现在脸上。   冯希臣看的有趣,便道:“这是何意?”   南徐于是凑近冯希臣耳边轻语,末了,神色阴郁的看着冯希臣道:“冯大哥,你此前还将她当作是学业上的对手,但她不值得的。”   课室内,南烟透过木窗遥遥的看着南徐同冯希臣耳语,不知为何心中不安起来。   但临近考试,一旁俞宗衍嘱咐她专心些,她也只得立即收拢心神准备考试。 第23章   南烟从未想到她从石鼓书院离开时会如此狼狈!   夏日清晨,临近第一门考试,众人皆未进入课室备考而是出了来,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窃窃私语,眼睛却都看着庭院中槐树下的女子。   南烟方才正在收整课桌准备考试,不料窗外与南徐耳语的冯希臣却是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他面色冷硬,眉头紧紧皱着,走至南烟身前一句话不说,附身便要来取她发髻上的玉冠。   南烟侧身躲过,手腕却被这人死死抓住,他附身欺近,凑在她耳畔低语,唤的却是她本来的名字,“南烟?”   他声音微哑,让人听不出情绪。   南烟心中一紧,却见冯希臣身后另一同门快步走了过来,在她与冯希臣都未反应过来前,嬉笑着伸手取下她发髻上玉冠。   一头青丝随之泄下,南烟立即垂下脸来,侧身躲开众人目光。   冯希臣似是微微一震,随即眸色一沉,看向那作乱之人。   若只是这般,南烟只要紧咬牙关不松口,那其它人也只得说她女相太过,但同门中有人得了南徐的示意,特意前来揭发南烟性别。   此时,南烟立在内庭,清晨阳光透过槐树枝丫洒了下来,落在她身上。   她垂头避开众人视线,心里着实恼恨。   孟养听到消息疾步冲了过来一把将南烟护在身后,警惕的看着对面众人。   众人见此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南徐见此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正式坐实南烟女子身份,他附身朝四周学子及听闻动静寻来的夫子揖了一礼,态度诚恳道:“南学乃我长姐,因仰慕石鼓书院,方才劳烦父亲出面将她送入书院就读,并无恶意也非刻意欺瞒,还望夫子及各位同门莫怪。”   石鼓书院第一兔儿爷是女子,书院中特别是与南烟同班的少年心中暗自得意还来不及怎会怪罪。   只这些少年人不计较南烟欺瞒之事,书院中的教学夫子却未必!   其中一人与南易向来便有嫌隙,此前冤枉南烟作弊,如今又大步上前厉声斥责南烟,南烟垂头默默听着,一旁的孟养也被吓的不敢说话。   考试铃声响起,众人却都未有任何动作,仍旧目光灼灼的看着被夫子训斥的面红耳赤的女子。   监管夫子见此,立即呵令众人入课室备考,众人只得恋恋不舍的进入各自课室备考,冯希臣与俞宗衍却是大步朝庭院中的南烟走去。   因着此次考试半年一次,书院十分看重,着护卫队随时待命负责保卫众人安危及监管书院秩序。   此时,有那脾气烈的夫子见这二人不听教导,立即唤来护卫队将这二人押送入课室。   “试卷已经分发下去,待第二道铃声响起正式考试,难不成这个时候你们还想看热闹不成?!”   俞宗衍见前方南烟被训斥的低下头去,焦急道:“夫子,南学兄入读石鼓书院心切才女扮男装,还望书院莫要责罚。”   “这事书院自有处置,你如今身份是丙级学子,理当入课室准备考试。”   俞宗衍守礼与那夫子交谈,冯希臣却是径直朝南烟走去,只闫罗半路出了来,将冯希臣拦住,低声道:“公子,你所作所为上面都看着。”   冯希臣是当今天子的私生子,但皇上并未承认他的身份,只也未放任自流,而是着人一直看管着。   这像是天子的一种审视……   你若是令我满意,我则承认你血脉将你纳入皇族,赐你权势,给你应有的地位。若不满意,你则仍旧是西郊卖油郎冯有钱的儿子。   冯希臣愣住,渐渐冷静下来,他再未多看南烟,转身回了课室,一旁的俞宗衍亦在夫子的劝说下回了课室准备考试。   内庭一时再无其余学子的身影,南烟安静的听着身前这名夫子的训斥,旁边的孟养亦跟着她一道低头听训。   最终   南烟在其它学子考试时离开了石鼓书院。   清晨来时,她还想着定要取得好成绩风风光光的从书院离去,如今半个时辰不到,却成了这般模样。   冯希臣、南徐……   这两人都是混蛋。   “南烟,你别气,也别伤心。”   孟养在一旁劝道:“我们本来便是打算这学期结束从书院退学的,如今离了正好。”   孟养心疼南烟,但他嘴笨不会安慰人。   在众人面前被揭发女子身份,又被那名与南易有嫌隙的夫子态度恶劣的赶离书院,这种离开方式实在太过丢脸。   孟养见南烟闷闷不乐,提议道:“如今不考试,得了空闲,不若我们去街上逛一逛。”   “不想逛。”   南烟摇头,道:“我们回府吧。”   待回了南府,还未走至西苑,徐氏听得动静将两人拦下,又是一阵冷嘲热讽。   南烟抬头安静的看着她,发现她身旁的奴仆提着食盒,里面装着安神的热汤,应当是正准备送去石鼓书院给南徐,让他在考试间隙饮用。   有母亲在就是好啊!   南烟侧过脸,不回应徐氏的嘲讽,徐氏得了个无趣,斜了她一眼之后便走开了。   南安稍稍落后徐氏一步,她蹦跳着上前来拉南烟的手,天真的可怕,她笑着道:“昨夜我便听母亲与哥哥商量,要让你从石鼓书院退学,不想你这般早就回来了。只是如今我得同母亲去书院给兄长送热汤,走不开,待回了府,你便来找我玩吧!”   南烟闻言,虽年长南安近六岁,一时却仍是未忍住恼恨的情绪,啪的一声甩开了她的手。   南安被南烟粗鲁的举动吓住,随即恨恨的盯着她,一口细白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神态恐怖。   “你又凶我!”   她情绪变的快,之前还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如今却形容恐怖,十分吓人。   “南安,你做什么,还不快来。”   徐氏在前方催促,南安闻言,瞬间又换回一副乖巧可爱的神色,临走时却仍旧恶狠狠的瞪了南烟一眼。   孟养吸气,朝南烟身旁挪了挪,“南烟,你这妹妹好可怕啊,方才似乎恨不得吃了你,你是做什么惹她生气了。”   南烟亦蹙眉不解,“我…我没惹她!只是方才一时忍不住甩开了她的手。”   说到这,孟养便气恨的咬牙,“这怕是徐氏与那南徐商量好的,南徐一直嫉恨你在书院比他出色,如今更是趁夫人不在来对付你。”   南烟散漫的应了一声,被从石鼓书院赶离,让她再一次想起母亲,她有些颓唐道:“不管他了,日后我不去石鼓书院想必同他也没什么交集。”   她转身回了西苑将自己关在房间不让下人打扰,待睡了一觉清醒过来后,她开始想南安。   小姑娘变脸快,情绪皆表达在了脸上,不像他兄长,今日貌似在维护她,话里话外却在暗自指责。   南烟叹气,忽然想去看一看南安,这个时辰,她应当已同徐氏从石鼓书院回了来。   因着最初与南安有交集便是因着周时生赠予的小灰狗,因此,南烟寻来了小灰,带着它朝东苑走去,想借此见一见南安,让小姑娘高兴一下。   小灰生辰不详,如今约莫一岁左右,已经是一条大狗了。   南烟宠它,它在西苑属于放养状态,未栓绳,西苑的人早已习惯,只是西苑外的人不一定会习惯这么一条未栓绳的大狗在府内走来走去。   因此南烟寻来绳索,待一人一狗离了西苑,她便蹲下身子想把绳索套在它脖子上,哪知它脾性大的出奇又被南烟宠坏了,竟是趁机跑了。   南烟拿着绳索朝它追去,它似乎觉得有趣,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南烟,兴奋的发出高昂的犬吠声。   南烟被它这模样逗笑,笑骂着追上前去,这般你追我赶,一人一狗却是从南府侧门出了去。   ……   长街一侧   周时生从安仁坊出来,他仰头,微眯着眼睑看渐盛的日光,突然想到,他大哥周承毅便如这盛夏上午的太阳,势头正高,渐渐的会变得越发耀眼灼人,直至午时,逼的人不得不退居屋内躲避。   这时,小腿肚被毛茸茸的东西蹭来蹭去,他低头,看见一只体型巨大、皮毛顺滑的灰狗正乖顺的蹲在他脚旁,正仰头看着他。   观这狗的模样应当是家养狗……   周时生不想在大街上多作停留,抬脚便想离去,这时一根拇指粗的红绳突然套在灰狗脖子上,灰狗不适的挣扎着,一旁的女子则蹲下身子柔声诱哄道:“你别生气啊,这不是在家里,必须栓绳的,你体型大长的又凶会吓着小孩子的。”   说完,南烟抬头看了身前身量不高的周时生一眼,一时竟是未将他认出来,于是开口道:“小弟弟,这狗是不是吓着你了,你别怕我在不会让它咬你的。”   小弟弟?小孩子!   周时生垂眸看着蹲在地上安抚灰狗的南烟,面无表情的问道:“今日不是石鼓书院考试之日吗?你怎的在大街上闲逛。”   南烟如今还穿着石鼓书院的院服,听闻身前人问话,头也不抬道:“我被赶出书院了。”   提起这个,南烟心思低落,起身也不看身前这人,牵着红绳想把小灰带回家。   小灰却是使了蛮力朝周时生的方向走去,一颗大头在周时生小腿肚拱来拱去,热情的不行,察觉脖颈上的红绳收紧,它还十分不满的转头朝南烟吠叫,并且龇牙咧嘴的作势要来咬南烟握着红绳的手。   周时生看着一人一狗对峙,低声道:“连狗都认识我,你却认不出我来了。”   南烟闻言,这才认真看向周时生。   去年初两人相识时,周时生十岁,因着病重脸上总是透出一股灰白之气,如今过去一年半,他脸色看着好了许多。   且他这般年岁的孩子长的也快,南烟方才未细瞧他,一时未认出也正常。   “周时生?”   南烟不确定道,随即左右看了看,见只得他一人,有些奇怪,“你一个人吗?”   怎会是一人,暗中必定少不了守卫,只是周时生眸光微转,看着身后安仁坊三个大字,轻轻颔首,“嗯,一个人。”   南烟抿唇看着他一时未说话,周时生却在这时上前夺过南烟手中绳索,出其不意的握着绳索朝吠叫不止态度嚣张的灰狗身上抽去。   “唉,你别打它。”   南烟伸手去拦,周时生脚步微动离她远了些,几鞭子抽下去,方才还态度嚣张在大街上乱吠的小灰立即垂下头丧气的蹲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很是乖顺,不时还悄悄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睛偷看周时生。   南烟看的瞠目结舌,周时生打完了将绳索递还给南烟,眼睑微抬,睨着她提醒道:“这个时候,你该去安抚它了。”   南烟立即反应过来,接过他递来的绳索,心疼的蹲下身子去抱小灰毛茸茸的狗头。   周时生微微蹙眉,见南烟似乎心疼至极,补充道:“我没用力,他皮毛厚打的不痛。”   是打的不痛!这狗当初周时生捡回来养了两月,早摸清了它的性子,是个不打不成器的主。   “你是不是太宠它了,早知如此,我便将它驯化好了再赠予你。”   周时生说着,眉头下压,看着在南烟怀中仍旧不安分的灰狗。   小灰被他一瞪,心虚的低下头去,随即又伸长了脖子舔着脸要去蹭周时生的手背,一副谄媚模样。   南烟察觉,有些嫉妒小灰如此亲近周时生,她幼稚的伸手将它的大狗头压进怀中牢牢抱住,辩解道:“之前它在西苑还很听话的,这次是因为我要给它拴绳,它生气了才会这般。”   这狗似乎知晓南烟在为它说话,呜咽几声,又贼眉鼠眼的偷看周时生。   周时生闻言,只肃着一张小脸,评价道:“过于溺爱,你一个人却是被这畜生给拿捏住了。” 第24章   安仁坊前   南烟微微蹙眉,她想着…周时生这话应当不是在骂她人不如狗,但周时生比她小,清晨在石鼓书院被夫子训斥也便罢了,怎的如今还要被一小小少年教导?   她缓了片刻,正想反驳,又见周时生长的似个玉人,蹙眉不悦的模样比南安置气时还要可爱便压下心中不适,起身道:“如今近午时,你应当还未用膳吧,既然遇见了,不若我请你吃饭。”   “我不去南府。”   周时生拒绝,转身便走。   南烟立即扯住他袖口,道:“不去南府。”   周时生回头看着她,这人先前还未将他认出,如今却十分热情,他心中哼了一声,双手却负在身后径直朝前走去,矜持道:“那便走吧。”   南烟松了口气,赶紧跟在他身后。小灰被周时生抽了几鞭子后正夹着尾巴学做狗,也不在闹腾,而是乖顺的被南烟牵着走。   两人一狗缓缓走在长安城街上,不多时,停在城中最大的酒楼望楼前。   望楼出名是因着它的酒水膳食,实际是没有花姑娘的,最多是说书的先生或是弹曲的艺姬,马树乔此前来望楼,陪他们饮酒作乐的姑娘是从红楼调过来的。   周时生径直朝里走去,南烟迟了片刻亦缓步跟了过去。   如今近午时,想必不久,石鼓书院上午的考试便会结束,下午再考三门,上半年的学习便结束了。   想到此处,南烟脸色颓唐陷入沉思,今天真的很丢脸!   周时生点好菜后,垂头看着将狗头压在他脚背上一脸讨好的小灰,又去看对面的南烟。   她仍旧穿着素色的男子衣袍,发髻却散乱着,领口微开看着有些狼狈。   他敲了敲桌面,令她回神,一本正经的问道:“你被石鼓书院赶了出去,为何?是发现你女子之身?”   “嗯。”   南烟点头,“书院没有女子入读的先例,夫子发现我欺瞒后很是生气。”   周时生沉吟,“需要我帮忙吗?”   他说这话时十分有气势,南烟却摇头拒绝,“不用,已经离开便不必再回去了,只是……”   南烟咬牙看着他,道:“你还记不记得去年我曾帮你传信给俞大人。”   “记得。”   南烟闻言便笑了出来,“那时,你曾允诺欠我一个人情,如今我有事情想请你帮忙。”   南烟想来,母亲或许仍在世上,即便母亲真不在了,她也想知道母亲离去的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说她曾透露去盛京办事?”   “嗯,只是具体什么事她没给我说,去年还曾写过几封家信回来,今年是一封也未写。”   南烟将知晓的消息告之周时生,低声道:“如若你有我母亲的消息,无论真假可否请你派人传信给我。”   周时生颔首应下,脸色却很沉默。   在南烟央求他时,他突然痛恨起自己的年少来,他若是大哥周承毅,寻一个人的下落十分容易,只他如今行事处处受限。   一时,年少的他心中起了暴戾之色,不同于外露的南安,他将一切压在心中,南烟并未发觉,只是觉得他似乎没什么精神。   她有些忧心,低声问道:“刚才在安仁坊遇见你,那是长安城有名的医馆,你可是有何处不适?难道皇宫的太医没能医治好你吗?”   周承毅的药一日不断,周时生必定不会完全好起来,只他如今仍在蛰伏期,不想惊动他大哥,自然是乖顺的喝药,只是剂量他自己暗中把控,又用解药压制着,倒也无事。   这一切,他自是不会告之南烟,他只是认真的看着她,道:“我无事,你也不要将在安仁坊前看见我的事说出去。”   南烟微愣,只见周时生垂眸轻轻吹了吹浮起的茶叶,平淡道:“父皇不喜我乱跑。”   这般吗?   南烟皱眉,他们上一次见面还是旧朝,此后她被母亲关在房中两月有余,待新朝成立她自由后他已经被人接回皇宫。   对他之前的印象,南烟不太深刻,如今见着,却只觉得他举手投足间多了丝阴郁之气,有时看人,眼神凉飕飕的。   南烟不喜欢这样的周时生,但小灰似乎很是喜欢他,她不得不承认,青木川初见,她嫉妒母亲待他过好,如今又嫉妒小灰总是黏着他。   这狗整整算下来他也不过养了两月,南烟可是亲自照顾了一年半。   南烟瞪了小灰一眼,闷闷不乐的侧开脸去。   周时生抬眸见南烟不看他也不再与他说话,眉头轻轻皱着,问道:“孟养呢?”   “孟养?”   南烟疑惑,应道:“应当在家中休息,这个时辰…”南烟想了想,答道:“他很懒的,应当正躺在床上看话本。”   周时生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他其实并不关心孟养,只是见她独自一人,不知为何便问了出来。   如今听她细细讲来,谈及孟养时语气倒是十分亲呢,他立时打断她的话,道:“你不用细说,我不想知道他在做什么。”   这人年纪小,气势却不低,南烟及时闭嘴,又见周时生朝远方忙碌的小二道:“可有棋?”   小二隔着老远应道:“有,有!”   “取一副过来。”   “好嘞!   周时生吩咐完,看向南烟,认真道:“这望楼午时人多,后厨上菜慢,不若我们下一局。”   他们两个方才干坐着,不言不语,还不若找些事来。   前年春节   他记得南烟在偷听他与南易谈话后,翻窗而入,大言不惭道‘若是她弈棋赢过他,便是赢了南易。’   此后,她不时来同他弈棋,每次都是惨败收场,却也不气馁,反是愈挫愈勇。只是……似乎她将那孟养捡回家后便不曾来找过他了。   周时生心中不喜,取过黑子落在棋盘上,他心情不好时,棋风会变得狠辣,步步紧逼,不给南烟喘息的机会。   南烟皱眉,吃力的应付着。   周时生毫无相让之意,她亦不想这人让他一子半子的,只是败的如此快她还是有几分尴尬。   她眸光虚晃,落在这人黑乎乎的脑袋上,突然想着,若是他进了那石鼓书院会是什么模样?那个素有才名的冯希臣与他,谁更亮眼?   只是这两人年岁相差较大,不是同级,其实没什么好比的。   冯希臣…   南烟叹气,她被赶出石鼓书院是南徐与徐氏的手笔,但也恼恨最开始动手想取下她玉冠的冯希臣。   周时生见她叹气,道:“是忧心你母亲之事,还是在想书院的事。”   “在想书院的事。”   “若要再进书院其实不难……”   “我不打算再进去了。”   南烟摇头,沉眉握了握自己手腕,想起清晨她咬死自己性别为男时,有那心急的同门想扯开她领口看她胸膛,而她只得狼狈躲避,她也不知是置气还是怎的,咬牙道:“我决定‘弃文从武’。”   周时生打量她一番,“你这时才学有些晚了,需得找一个靠谱的师傅。”   “嗯,我知晓,不过我有钱,能找到的。”   周时生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仍是忍住了。   两人用完膳在望楼分别,小灰舔着脸想跟着周时生走,南烟被气着了,亦用绳索轻轻抽了抽它的屁股。   这却将小灰惹怒了,一人一狗在街上对峙了许久南烟方才将它拖回西苑,因着这个插曲,南烟便忘了去寻南安,至傍晚时分,刘伯突然来敲南烟房门。   他神色严肃,道:“大小姐,南府外有许多人嚷着要见你,都是石鼓书院的学生。”   南烟今日有些累了,摇头道:“不见,你就说我身子不舒服,不方便相见,让他们走吧。”   刘伯应下,很快又回了来,急道:“大小姐,他们不走,在府外等着呢!”   话音将落,孟养又急匆匆跑了过来,神色仓皇的大声叫道:“他们不仅没走,还朝西苑来了。”   石鼓书院的学生大多出生官宦,有的人父亲官阶比南易高了不止一级,一群人皆有礼的说是忧心同门身体,携了礼品前来探望。   南府怎好将人拒之门外,怎么也得请入府内款待一番吧!只是这群人一进入南府,便毫不停留的朝西苑赶了过来。   南烟还是南学时,在石鼓书院便有不少人喜欢缠着她占她便宜,如今这些人来也不知是何意?   如今母亲不在,徐氏与南易亦不会管她,南烟便是西苑的主人了,刘伯、孟养、景儿三人皆看着她,等她拿主意。   这些往日同门见是不见?若是接见,是南烟亲自款待还是由西苑长辈刘伯代劳。   “不见。”   石鼓书院那些如狼似虎的少年动情动性,考试结束后便劳家中长辈准备了礼品亲自到南府献殷勤,南烟却是不曾有过片刻的春心萌动。   她今日遭家人算计,被赶离石鼓书院,羞恼还来不及呢?这些少年却又在这时来烦她!   南烟咬牙,转身看着刘伯,恼怒道:“刘伯,我不见他们,不要让他们走入西苑一步。”   “这恐怕有些不妥。”   这些年轻冲动的少年,南易都不想招惹,他亦不想开罪。   南烟见刘伯不动,便去看孟养,孟养会意立即道:“我让人将院门死死关上。”   只是来不及了,只这片刻,那群人便装模作样的亲自提着礼盒进入了西苑。   若是炳熙在便好了,由她出面,以母亲的身份施压,这群荷尔蒙爆棚又被家中长辈宠坏了的少年即便再大胆,行事也会稍稍掂量一番。   此时,南烟听着屋外传来的隐隐约约的男子吵闹声,想起往日这些人总想在她如厕时来骚扰她,只觉得生气极了!   “孟养。”   南烟反身坐回床沿上,咬牙道:“今日小灰犯了错,我生气将它关在柴房中了,你去将它放出来。”   孟养懂了南烟的意思,立即去将小灰从柴房中放了出来,唆使着这体型巨大的狼青朝那群冲动的少年跑去。   这群来西苑看望南烟的少年,此时皆兴奋又窘迫的候在南烟厢房前的院落。   往日里,这些人还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打闹合伙欺负南烟趁机占便宜,此时却似都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各自携了礼品占据一方,楚河汉界分明,谁也不理会谁,却也都目光灼灼的看着前方紧闭的房门,等着南烟开门见他们。   只是等啊等,人没出来,倒是斜地里蹿出一条体型巨大的狼青来,龇牙咧嘴的朝他们扑了过来,撕咬着他们手上提着的礼品。   一时,院内变得热闹起来,这些文弱少年没有奴仆在一旁帮忙,皆手忙脚乱的躲避着,不多时人都知趣的跑光了。   人一走,孟养便从角落鬼祟的跳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只鸡腿塞给小灰,伸手拍了拍它毛茸茸的狗头,赞道:“干的好!不枉南烟这么宠你。”   他一边替小灰顺毛,一边骂那群孟浪不知礼数的少年,道:“这些人,过往在书院便最爱朝南烟身边黏,如今占便宜竟是占到西苑来了。”   在一旁打扫的刘伯闻言道:“这也不是个事啊!”   他年长比孟养和南烟懂的多,愁道:“再不久,小姐及笄到了可以许嫁的年纪,若是夫人在,便可由夫人把关相看,可如今夫人不在。”   他指了指东边,“估摸着小姐的亲事日后定是由那位做主的,只是这人没安好心,还不知道怎么对付大小姐呢。”   他如今在西苑,说话也没太大顾忌,直接指出徐氏不安好心。   “还有啊,咱们大小姐相貌身段不是常人能比的,即便毫无招惹之心,也引来了那些孟浪少年,今日这事闹的动静太大,指不定外面怎么传呢!”   孟养捏了捏拳头,安抚一脸忧色的刘伯,道:“刘伯,南烟虽然性子弱,但不会任人欺负,你不用怕。”   刘伯点点头,心里还是愁的不行。   其实他想着,今日若是南烟在这群赶来探望她的少年中挑一位家世最好的,早早定下,将消息传出去,日后也不必由徐氏拿捏了。   只是看南烟今日神色,想是并不曾对何人动心。   她没有那番心思,奈何有人对她起意,事情难办啊! 第25章   西苑闹出的那番动静太大,整个南府都知晓了。   徐氏立在窗前,面露不悦,她身后,南安坐在圆桌前,正低头神态专注的玩着手中的孔明锁。   南烟放狗将前来探望她的少年赶出西苑一事,她也听说了,但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徐氏走了过来,低头看着南安,脸上显出不耐烦的神色,“这孔明锁有什么好玩的,都玩了快一个时辰了。”   南安头也不抬,乖巧道:“这个不好玩,只是我没将这孔明锁解开,有些不甘心。”   “若要解开这孔明锁,让你兄长帮你便可。”   徐氏坐了下来,支着头看着神态乖巧的南安,低声叹道:“你就是年纪太小了,即便有心想同南烟争一争也不合适。”   “不过她母亲不在,日后的婚事还不是我说了算。”   徐氏得意道,却见南安根本没听她的话,依旧埋头弄她手中的孔明锁,便嫌弃的点了点她的额头,“玩吧,玩吧,待你年长后可没幼时这般好玩了。”   南府外   俞宗衍看着狼狈的从南府陆续离去的同门,突然笑了笑,转身对身旁的冯希臣道:“冯兄,你看,正如我之前猜测的,南烟今日被赶离书院,心情不好必定不会理会他们的。”   冯希臣未应声,沉默的看着在那群少年离去后再次紧闭的南府大门。   “希臣?”   俞宗衍稍稍迟疑,问道:“今日,南徐是同你说了什么吗?”   清晨时分,冯希臣并未朝南烟发难,他只是在与南徐耳语后疾步朝南烟走来,想要取下她的发冠验证南徐的话。   那一刻,他太过冲动未顾忌其它,可在南烟侧身躲开,警惕的看向他时他便冷静下来。   只是这一番动静已是将众人目光吸引了过来,随后有人得了南徐的会意朝南烟发难,趁两人都未反应过来时拽下南烟的发冠,之后的事情便不是冯希臣能阻止的了。   俞宗衍见冯希臣不答,也未多问,他只是忆起清晨南烟被夫子训斥的情景有些心疼,道:“即便是从书院离开,等考试结束后再走也不迟,毕竟这半年,南烟的努力你我都看在眼中。”   冯希臣沉默,随即看向俞宗衍,“你似乎对她是女儿身并不惊讶?”   俞宗衍闻言,结结巴巴道:“不…不是,我心中亦十分惊奇。”   ……   皇宫,乾西五所。   季仲当差归来,照旧去拜见周时生,他与如今在石鼓书院当差的闫罗是旧识,今日得闲与他在路上遇见,听了一些有趣的事,如今便顺道讲了出来。   “殿下可还记得南易长女南烟,她扮作男子入石鼓书院,今日被赶了出来。”   “我知道。”   周时生放下书籍,脸色平淡的挑着烛火的灯芯,似乎并未上心。   季仲见周时生知晓这事,便愈发八卦道:“那殿下可知晓今日考试结束后,石鼓书院大半学子都携了礼品登门拜访南烟。”   “这些少年人见那南烟长相一绝动了春心,哪知却是被南烟放狗赶了出来,竟是未接见一人。”   周时生闻言,突然笑了一下。   季仲在一旁感叹,“即便不喜也不要放狗赶人啊,若是真咬着了那该如何?”   他对南烟的印象很深,只道周时生已记不住这人,便自顾自滔滔不绝的说着,末了,一拍手道:“再有不久她及笄,想必到时又会有好戏看。”   南烟化作南学入读石鼓书院,被拆穿身份赶离后,下午又放狗将前来探望她的同门赶离,这事闹的太大,因此如季仲这般想的人很多,他们都等着看南烟及笄那日的情景。   “为什么及笄时会有好戏看?”   季仲知晓周时生年少,虽博览群书、聪慧异常待婚嫁等人情俗事却是不甚了解,因此只简略道:“女子及笄可许嫁,今日前来探望她的少年明摆着都是喜欢她的,及笄那日恐也会亲自上门送礼表明心意,那时,便看南烟是心悦哪名少年了。”   “只是看今日这架势,估摸着届时这些少年中必定有一番相争,也不知这南府长女到底是花落谁家?”   “花落谁家?”   周时生思索一瞬,轻轻叩了叩桌面,道:“季仲,我想着南烟不会是别家的。”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周时生低声道:“新朝成立不过一年有余,后宫空缺,父皇正值壮年,子嗣不丰,依着南易的心思,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季仲颔首认同,补充道:“还有大皇子,以南易与他的关系,南烟也有可能嫁给他。”   总之,无论如何南烟都会是皇室的人,不是他大哥的侧妃,便是他父皇的宠妃。   季仲想着,突然忍不住笑了一下,这辈分也真是有趣!   周时生见他发笑,沉声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   季仲忍住笑意,却见周时生缓缓坐下,身子后仰,靠在乌木椅上,一张小脸隐入暗处,以一种过分冷静的语气道:“南烟在南府不受宠,她长的很美,但并不聪明,她是不适合入宫的。”   季仲听了,忍不住替南烟辩解,“我听说她在石鼓书院的功课甚好,位于前三。”   周时生未回答,他想着今日南烟在长街上被一只狗拿捏的情景突然轻嗤出声,道:“她是适合读书的那类人,但世人却将她从书院赶了出来。”   ……   这一日长安城的八卦皆聚焦在南烟身上,只这一切她并不知晓。   她不想出门,便躺在床上看着此前孟养搬到她房间的那堆杂书,自从母亲离开后,她便爱上了看母亲曾看过的书籍。   这些书内容杂乱却异常丰富,倒比石鼓书院的那些正统书籍有趣的多。   南烟看的入迷,时间很快过去,屋内变得昏暗,她起身点燃烛火,房门被景儿轻轻敲了敲,“大小姐,老爷来了。”   父亲?   南烟一惊,随即有些紧张,她捋了捋身上长裙的皱褶,拉开门迎了出去,“父亲。”   “嗯。”   门外,南易居高临下的看着附身行礼的南烟,今日之事他亦知晓,他虽放任徐氏欺辱南烟,但南烟被当众从书院赶离还是折了他的面子。   此后,他得知石鼓书院考试结束,南烟的往日同门皆亲自携了礼品上门探望,这时,他才开始认真思量起南烟来。   这个女儿并不受宠,他平日见不着她,待她印象不深,此时细看,方才发觉少女早已长成,风华不输盛时的炳熙。   他十分满意,便道:“既是从石鼓书院离去,恢复了女儿身,便再不要随意与那些少年接触,莫要闹出些闲言碎语惹人笑话。你今日这事本也未错,只是方式过于激烈,若是那狗真咬着了人,我怎好向那些人父母交代。”   南烟很少见着父亲,晃论如今这般面对面的听他教导,一时,她只觉得有些紧张,尴尬与不适。   “对了,再不久你及笄,届时可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没有。”南烟答,“届时父亲无论送什么,南烟都是喜欢的。”   南易对南烟的乖巧很是满意,嘱咐她日后注意举止,莫要与男子走的过近招惹闲言碎语便离去了。   他走后,南烟抿唇一味的傻笑,孟养来寻她见着此景有些好笑的伸手在她面上挥了挥,“唉,南烟你这笑什么呢?”   南烟挪开他的手,笑着道:“没什么,我出去一趟。”   她方才得了南易的轻言好语,便又想去寻父亲,再试探着问一下母亲病逝的细节,同时与他说会体己话。   “去哪啊?”   “你别管了,我很快回的。”   南烟步伐轻快的去了东苑,待得知南易在书房后,不用人带路,自行朝那处走去,将走近,便听见书房内传来的争吵声。   “老爷这是什么意思?让我再莫为难南烟,我怎么为难她了,女子本便不能入书院,难道这还有错。”   “我不是说这个。”   南易沉声道:“我知晓你打的什么主意,今日你问李管事可有何适龄的青年男子?是否想在南烟及笄后将南烟许给那人。”   徐氏应下,“我不喜南烟,你是知晓的,虽说西苑偏僻终日见不得,但她依旧在府中,我心中便不舒服。”   “你心中不舒服也不必替她寻了那年长毫无建树不说,还要依靠府内管事过活的男子吧。”   说到此处,南易亦有些发怒,“徐氏,她毕竟是我长女,难道你便想将她配给那般的男子?”   徐氏咬唇,面带委屈。   南易见此便放柔了声音道:“她毕竟是我长女,若是低嫁,折辱的只是南府的面子。且你知晓此前因我办事不利,大皇子不喜我,我得想办法挽回。”   “老爷的意思是将南烟许配给大皇子?”   徐氏有些紧张,她一直盼着南安长成,想的是将南安嫁给大皇子,如今难道要便宜那南烟。   “是皇上。”   南易笑了一声,道:“我想着将南烟送入宫中为妃,以她的相貌应当能顺利得宠,届时,她便是我放在宫中的眼睛,大皇子亦会再次重用我。”   “那若是她得宠后记仇?”   南易打断她的话,“这便是我叫你来的原因,我知道南烟这孩子,重情义,你接下来莫在为难她,她是不会记恨你的,且你亦……”   徐氏向来心高气傲,知晓南易要说什么,软着声音打断他的话,撒娇道:“老爷,我一个长辈,难道你要我低声下气与她交好,这我可做不到。”   “没说让你去。”   南易心中有了计较,道:“我见她很是喜欢南安这个妹妹,时常在侧院等她,你日后不要拦着南安,让她去西苑与南烟玩乐与之交好便可。不久后,待她入宫,你便也见不着她了。”   接下来,南烟再未细听,她转身沉默的朝西苑走去,孟养见她去而复还,好奇的问道:“南烟,你这是去了何处,怎么还不让我陪着?”   南烟摇头,紧紧咬住牙关,她坐在软塌上,双手抱膝,良久方才轻声问道:“孟养,你知道当今皇上吗?”   “知道啊。”   孟养与她并肩而坐,想到什么凑近了道:“你忘记前年住在府内的那个少年了,他是当今天子的第七个儿子,说来最是受宠了。”   “唉,不过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没什么。”   南烟叹气,仰头看着屋顶精致的房梁,不解道:“我此前还在石鼓书院,一心读书,如今怎么才离开,我便要嫁人了呢。”   “嫁人?”   孟养一惊,忐忑道:“南烟,你要嫁什么人啊?那你嫁人了,还带上我吗?”   “带上你,我去哪都带上你!”   南烟信誓旦旦道,转瞬,声音有些发闷,“父亲想在我及笄后将我送入皇宫。”   入宫?   若是南烟入宫带上孟养,那么……   孟养低头望着下腹,他听说,皇宫中贴身伺候宫妃的都是太监。他有些紧张,小心翼翼的问道:“能不入宫吗?”   南烟在书院读书时,他便在静室看话本,看的多了便很是向往话本子中写的那些爱情故事。   他还想娶妻生子。   南烟闻言没回话,她只是将下颌放在膝盖上,安静的发呆。 第26章   此后数日,因南易不喜南烟再与往日石鼓书院的同门结交,她便终日待在西苑,深居简出,索性有孟养、景儿和小灰相伴,她也未察觉无聊。   这日,她正同孟养压着小灰给它洗澡,景儿来报,却是二小姐南安在西苑外,说是来寻她的。   南烟摇头,孟养不解,问道:“照旧不见?”   “不见。”   景儿得命便去回了信,但话说的十分委婉,什么日头渐高,小姐身子不适不宜见客。   只她话音方落,西苑内便传来南烟追逐小灰闹出的动静。   景儿有些尴尬,回头只见南安一张小脸气的通红,一瘪嘴高声骂道:“若不是母亲令我来寻她,我才不会来呢!”   说完,她转身疾步朝东苑走去,待回了自己厢房,将门重重阖上,随即用力将手中的孔明锁砸到地上。   木制的孔明锁受不住这力道,碎了开来,露出里面的小纸条。纸条上是南安昨夜写的一行小字,‘你若是再不气我,我便原谅你。’   只是这短笺南烟是无法看见的。   南安看着碎裂的孔明锁,一张带着婴儿肥的小脸突然呈现出一种恍然大悟的神色,她恨恨道:“那日我费了一个时辰才将孔明锁解开,其实直接砸烂也能解开这孔明锁的。”   她喃喃说着,立即换上一副委屈的神色,转身去寻了徐氏告状。   ……   再有三日,南烟生辰。   从清晨时分便有人携了贺礼上门,却被南易着人婉拒,连门都进不去,更遑论见着南烟。   西苑   刘伯在后厨守着厨子准备膳食,景儿一直在替南烟挑选衣裙,同时思索着今日的发髻样式和应当搭配的首饰。   孟养坐在窗前磕瓜子,南烟则在一旁安静的看着炳熙留下的那堆杂书。   景儿见着,有些不满,上前道:“小姐,今日你及笄,你难道一点都不上心吗?怎么见你都没个开心的模样。”   “我很开心啊。”   南烟放下书,偏头看着景儿认真道:“今日我生辰,所以景儿你可有为我准备礼物啊?”   “小姐可是在说笑?我一个下人,准备什么礼物啊?”   南烟便耸了耸肩,轻轻叹气一声。   孟养听见了,放下手中的瓜子,凑近问道:“南烟,你想要生辰礼物啊?”   南烟迟疑,“你没准备是不是?”   孟养颔首,他与南烟已是家人一般的关系,可没想到还要准备礼物。   “哦。”   南烟应了一声,随即起身朝外走去。   景儿见着便道:“小姐膳食已备好,你这是去哪?”   “我去见父亲。”   南烟来的不巧,她到东苑时,南易与徐氏及一双子女正在用膳,一家人热热闹闹。南安年幼,最是讨喜,正拉着南易说一些府内的趣事,逗的南易一把将她抱在怀中大笑起来。   众人见着南烟,皆是面色一变。   南烟径直走到南易身旁,不看他怀中的南安,只低声道:“父亲,今日我生辰,西苑备好膳食,想请你与我一道用膳。”   一旁的徐氏听了,不喜道:“南烟,你亲自来难道只是请老爷一人吗?”   南烟闻言,看向徐氏,“不是,我是来请你们一道去西苑的。”   南安卧在南易怀中,天真道:“可我们正在用膳啊,都吃到一半了。”   “南烟。”   南易终是开口,道:“你既来了,那便一道坐下用膳。”   南烟沉默不语,良久方道:“还是不了,西苑的人正等着我回去,我不在他们是不会动筷子的。”   她行了一礼正待告辞,忽又定定的看着南易,轻声道:“父亲,你两月前曾问过我生辰时想要什么礼物?”   南易已经记不得有问过这话,只是在南烟说出这话后,他突然反应过来,今日南烟及笄,他这个做父亲的却未准备什么礼物。   他很忙,忙着重新取得大皇子信任,忙着吸徐氏娘家的血,早将这个小事给忘了。   南烟见南易神情便知晓他已将这事忘的一干二净,她咬住唇瓣,再次向他施了一礼,随即转身回了西苑。   孟养见南烟回来,忙拉了她进屋,小声道:“方才,有人想翻墙进来,被我给打出去了。”   “是谁?”   “马树乔,就是那个胖子。他说他让媒人上门提亲,但连门都进不来,转而求其次想改作送你生辰贺礼与你见上一见,但府内的人还是不让进,他一时心急,便想翻墙进来看看你。”   “不止是他。”   景儿得意道:“我方才听其它苑的仆人说了,说是从清晨时分便有人不断的上门送礼,只是都被老爷给拦住了。”   “我们小姐,天人之姿惦记的人可多着呢。”   孟养想起往日石鼓书院想占南烟便宜的那群少年,不屑道:“我可不喜欢那些人,下流的很,配不上南烟的。”   “谁说配不上。”   南烟突然出声,她喃喃道:“石鼓书院的人家世人品其实都很不错,若是母亲在定会从中替我选出一名男儿的。”   话落,她吩咐孟养,道:“孟养,你去将南府大门打开,将送礼的人迎入府内。”   孟养闻言照办,将依旧不死心候在南府外求见的人迎入西苑,得了这个消息,此前本打消念头的少年再次携礼上门,一时间,上门送礼之人几乎踏破了南府的大门。   西苑重新变得热闹起来,南烟盘腿坐在软塌上同孟养与景儿拆礼物,刘伯这时走了进来,见着三人便不停的唉声叹气。   “大小姐,外面有人打起来了。”   南烟皱眉,孟养赶紧问道:“谁打起来了?”   “一位是此前翻墙而入的马树乔公子,另一位应当也是小姐的往日同门,我不认识。”   “还在打吗?”   南烟起身,有些忧心的问道。   “没打了,被老奴着人劝开了。”   “他们在哪?我去看看。”   南烟欲出门,刘伯赶紧拦住她,“小姐,人已经走了,你今日便好生待在厢房内,莫在出去了,外面有老奴替你看着呢。”   实则今日上门送礼的不只是倾慕南烟的少年,更多的是那喜好热闹的石鼓书院的学生,这般算下来,几乎半个石鼓书院的少年今日都来了西苑献上贺礼。   因西苑无长辈,南烟便亲自出面接待,她一碗水端平,只要有人上门贺礼,她照收无误,对谁都笑脸盈盈,十分亲切。   而往日里那些最爱占南烟便宜的少年今日却十分守礼,面对南烟的热情接待时甚至有几分羞怯,结结巴巴的向她致歉,同时邀她日后有空同游长安城。   南烟皆……一一应下,这让候在一旁的刘伯看的万分焦心,你应下一人便也罢了,怎么只要有人相邀便一口答应呢。   再则因着石鼓书院乃长安城的官宦子弟聚集处,南烟仍是南学时,在石鼓书院便颇具盛名,得了个石鼓书院第一兔儿爷的称号,此后,知晓她乃女子,那些最爱热闹的少年便称她为长安城第一美人。   因着那些少年乃权贵出生,他们的话很快流入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南烟一时变得名声在外。   如今夜色将至,送礼的人还在陆陆续续的赶来,大多是听了长安城第一美人的称号前来看热闹的。   刘伯担心南烟再次不经脑子随意应下他人的邀请,便让她进厢房休息,他亲自接待那些后来者。   一整日下来,南烟也累了,她未多说,待刘伯离去后,她转头看着孟养和景儿,问道:“今日是不是很热闹?”   “嗯。”   孟养兴奋道:“我从未见着西苑来这么多人。”   “不仅人多。”   景儿小心翼翼的捧起一精致的微缩模型细看,补充道:“贺礼也很多,看来小姐在书院很受欢迎,结交了许多好友。”   南烟颔首,今日第一批上门送礼的大多是以往最爱与她拉扯的少年,在书院时总喜欢黏着她占她便宜,今日却守礼的过分。   她最开始接待他们还有些担心他们趁机捣乱,后来见他们举止有度,十分守礼,自己也变得落落大方起来。   这时,景儿突然指着手中的微缩模型惊叫出声,道:“小姐,你看这可是你?”   模型整体由金银制成,是一处四方小院,院落中有假山池水,雕刻的十分精致,看着便价值不菲。   南烟凑近细瞧,看见屋檐之上坐着一名着素色院袍的少年,少年的眉眼与着男装的南学一模一样。   南烟突然笑了下,她曾经在秋日黄昏来临时爬到石鼓书院的屋檐上看落日,那时石鼓书院已经放学,孟养陪在她身旁,后来马树乔不知怎的再次返回书院,见着她在屋檐上担心的不得了,急吼吼的让她快些下来,着心摔着了。   这礼物应当是马树乔送的,也只得他才会这般壕气的用金银制作的模型赠予南烟了。   马树乔本是北昌人,家中三代经商,在武王贬至北昌后马树乔父亲追随武王左右,新朝建立,马家从北昌搬至长安城,得到武王重用做了朝官。   如今整个长安城,就属马家最是财大气粗。   这般想着,南烟突然不解道:“方才刘伯说马树乔同人打架,那人是谁啊?”   “不知道。”   孟养道:“他向来口无遮拦,惹着人不奇怪,只是在你及笄之日干架,这般便有些过了。”   刘伯这时又进了来,手里捧着一木盒,他脸上带着笑意,快步走近道:“小姐,这是俞公子送你的生辰礼物。”   “俞宗衍吗?他人呢?”   “走了,将礼物交给老奴便告辞离去。”刘伯叹气,“我本想留一留他,让你出门接见的,只是他走的快,我也不好阻拦。”   孟养插嘴道:“刘伯,你之前不是说让南烟待在厢房内,由你去接见那些人吗,怎么此时说起这话来了。”   刘伯瞪了孟养一眼,训道:“你懂什么啊?俞家的公子是其它人能比的吗?”   “怎么就不能比了。”   两人在一旁斗嘴,南烟与景儿两名女子却是好奇的打开木盒细看,木盒中是一袭湖蓝色的长裙,做工精致繁复,甚是好看。   景儿在一旁道:“小姐若是穿上这长裙,必定十分好看。”   南烟记得还在石鼓书院时,俞宗衍曾问过她喜欢什么颜色?难道他早便知晓她女子之身。还有,他既是亲自上门送礼,以往日两人的交情,怎么也不见她一面便走了?   在她发呆之际,南易却是寻了过来。   如今夜色已至,前来送礼的人终是停歇,西苑再无外人,他这才来了西苑。   他来左右不过训斥南烟今日太过放肆,及笄时无长辈在场反是亲自出面接待那些少年,惹出些闲言碎语。   南烟安静的听训,在他离去后却是一转头朝孟养道:“孟养,我想出街去玩。”   “小姐?”   景儿正待说话,南烟却是笑着道:“景儿便不用去了,你待在厢房内假作是我,我不会玩太久,夜深便会回来。”   她要离去,景儿连忙展开俞宗衍送来的湖蓝色长裙,问道:“那小姐要穿上这个出游吗?”   南烟颔首,“要穿的。” 第27章   南烟与孟养避开南府仆役从侧门出府,将到了侧门的小巷,便听得一道急切的男声,“总算等到你了,我还以为你不出来了。”   说话之人是马树乔,此前前来送礼的少年面皮薄,皆约她日后得空同游长安城,南烟一一应下,马树乔则是个人精,约她当夜出游,逛长安城夜市,去望楼喝酒听曲。   南烟朝他笑了笑,走近问道:“听说你今日同人打架了,那人也是石鼓书院的学生,是谁啊?你们为何打架。”   马树乔窘迫的避开南烟的视线,随意答道:“没谁,就是往日在书院中得罪的一个同门,今日借机生事罢了。”   他嘴角及右眼皆带了伤,看来那人下手极重。   南烟忧心道:“你这是不是很疼?”   马树乔见南烟担心他,立即眉开眼笑起来,拍着胸膛道:“不疼,我没手软,他也受了伤。”   两人一路说着一路朝巷道外走去,孟养落后一步,他发现不远处那颗槐树下似乎躲着一个人,他好奇上前,借着槐树下灯笼的亮光看去,发现这人是冯希臣。   冯希臣着一袭粗布麻衣,身上沾上不少灰尘,看着有些狼狈,他嘴角破了皮,像是被猫给抓的,见孟养发现他,立即沉下脸来,在孟养出声前一把握住他胸膛衣襟,恶狠狠的威胁道:“你若是将在此处看见我的消息告诉你主子,我就杀了你。”   他眼神凶狠,孟养向来胆小,立即吓的连连点头,道:“我不会说的,你快松手,快松手。”   冯希臣这才松开手来,越过他沉默的朝巷道外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身讥讽的看着孟养道:“你主子穿的衣裙是俞宗衍亲自设计着人赶制而成的吧,既是这般,怎的又于深夜与马树乔相约出游,不怕宗衍看见心伤?”   孟养理所当然道:“为何会心伤,既是送给南烟的贺礼,她什么时候穿,何时穿都看她心情。”   “是吗?”   冯希臣低笑。   孟养又问,“你既前来南府,那可是来恭贺南烟及笄之喜的?”   他想了想,好意提醒道:“南烟如今记恨上你了,你若趁此机会送礼致歉,她性子好定会原谅你的。”   “原谅?”   冯希臣摸了摸被马树乔抓破的唇角,讥讽道:“我出生低微,恐是配不上给你主子送礼。”   孟养不懂,这送礼还讲究配不配得上?   只冯希臣再未多话,径直从巷道另一头离去,孟养便再未多想,朝南烟与马树乔离去的方向追去。   马树乔与南烟去了长安城最热闹的一条街,随后……便遇见了俞宗衍。   俞宗衍见南烟穿上他送去的衣裙,脸上带上笑容。南烟伸手招他前来,又转身去寻挤在人堆里的马树乔,道:“俞兄,今日你既前来恭贺我及笄,怎么不见一见我便走了。”   俞宗衍哑然,“那时……”   那时是得知冯希臣与马树乔打架,他心中担忧便去寻他。   只话未落,便看见听着声音从人群中挤出来的马树乔同孟养,他略显无措道:“你…今夜是同马兄在一处游玩啊?”   南烟颔首,“我们要去望楼喝酒听曲,俞兄去吗?”   俞宗衍迟疑一番,点头道:“去。”   在进入望楼时,马树乔忽然感叹,“我此前邀你们来望楼嘴皮都快说干了,不想如今南烟从书院退学后我们却是一道来了这,怎么样,这望楼不错吧?”   “你们第一次来,不知点什么,我便做主替你们点菜。”   “不是第一次来。”   南烟道:“此前来过一次,这里的膳食确实美味,难怪名声如此大。”   马树乔好奇,“你来过,和谁来的?”   俞宗衍亦好奇的看着她。   “是以往认识的少年,偶然见着便一道来了这吃饭。”   “男的啊。”   马树乔酸的不行,偷摸看了眼坐在一旁神色颓唐的俞宗衍,道:“不想南烟除去我们这些往日同门,还有其它相识的少年,朋友真挺多的。既是与你相识,那他是哪家的公子啊,多大了?”   马树乔开始打探臆想中的情敌,南烟犹疑一瞬,应道:“十一岁左右,长安城人士。”   她怕马树乔继续追问,立即道:“其实不太熟,只是偶然认识。”   十一岁?小屁孩一个,马树乔放下心来,开始同南烟说笑。   夜深   一行人分离,俞宗衍与马树乔皆有相送之意,但南烟是偷摸溜出来的,回去时也得小心翼翼,便未让两人相送。   这般,半路上却是碰见了周时生与季仲。   见着周时生时,南烟有些恍惚,她总觉得周时生这人一天一个样,长的实在是快。   她眯着眼睛,摇摇晃晃的在孟养的搀扶下凑近周时生,低喃道:“周时生?我方才一时又没认出你来,你长的真是快啊。”   她比了比周时生的身高,道:“怎么看着比两月前又高了点?不像我……我今年便没怎么长过个头。”   南烟眉头轻轻皱着,脸色绯红,身上带着酒气,她离周时生近,若不是孟养搀扶着,那张脸都快贴到周时生脸上了。   这人似乎醉的不清?   周时生皱眉嫌弃的退后两步,不想南烟却是一伸手紧紧抓住他双肩,将下颌靠在他黑乎乎的头顶上,得意道:“但你长的再快,我也还是比你高。”   闻言,周时生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他伸手抓着南烟下颌挪到一旁,斥道:“你醉了。”   “我没醉。”   南烟双手负在身后,低头认真的看向周时生,竟是开始讨起生辰贺礼来了,“今日我生辰,收到了许多礼物,很是开心。你呢?可有准备贺礼给我。”   她满嘴的酒气喷在周时生脸上,周时生抬头看着这个日后不是做他母亲便是做他嫂子的少女,眉头再次紧紧皱了起来。   周时生不应,南烟竟是开始耍起酒疯来了,只她醉酒闹事也没什么力度,只是一味的捏着周时生宽大的袖口不让他走。   季仲见此上前一步欲拉开南烟,今夜周时生有要事做可不能陪着这醉鬼浪费时间。   正逢此时,夜空突然绽开大片灿烂夺目的烟花,很是耀眼。   南烟便松开手,在孟养的搀扶下仰头呆呆的看着夜空中的烟火。   周时生负手于后,他上前一步走道南烟身旁与她并肩而立,看了痴呆的南烟一眼,平铺直叙道:“这便是我准备给你的生辰贺礼。”   季仲听了噗嗤一笑,周时生这是在捉弄南烟呢,他一直伴在周时生左右,何曾见过他吩咐人去准备烟火。   南烟依旧痴痴的望着烟火未回过神来,周时生却是听得季仲的笑声回头阴郁的看了他一眼。   季仲心下一凛,忙收整好脸上表情。   南烟突然一瘪嘴,毫不留情道:“我不喜欢这个礼物。”   烟火虽是灿烂,但亦消逝,她不喜欢,很不喜欢。   周时生面上神色十分平淡,只嘴唇紧紧抿住,似乎有些置气,“那你想要什么礼物?我日后寻来送你。”   南烟忽然挣脱开孟养的搀扶,倒在周时生身上,周时生脚下用力,稳住身形,便听得南烟口齿不清的哭诉道:“我想要很多爱,我还想要母亲,你能给我吗?”   她今日盛装打扮,很是漂亮,离的这般近,周时生不仅能闻着她身上的酒味还能闻着隐约的熏香味。   只是听得南烟的低喃,他还是忍不住轻嗤出声,“没出息,我说过的话你终是未放在心上。”   在周时生看来,只要手握权势,想要什么便能有什么?   南烟便是太弱,才会在书院被人设计赶离,在南府遭受欺辱,甚至被一只狗给拿捏住。   南烟听见周时生的训斥,勉力支起身,揉了揉太阳穴,不满道:“我怎么便没出息了,我在石鼓书院成绩可是不错,能稳入前三呢,母亲知道了,指不定怎么夸我。”   她似醉非醉,用力握住周时生双肩,沉声发问,“周时生,我让你帮我寻我母亲的消息,你可有何收获?”   周时生沉眉不悦,他令人去打探炳熙,但什么消息都未得到,这个人像是凭空消失了,或许真的死了?   南烟见他这般,吸了吸鼻子,道:“你说我没出息,我看你才是,你不是最受宠的皇子吗?”   周时生似乎被她这话给气着了,一把打开她放在双肩上的手,道:“你醉了,回府休息。”   季仲在一旁见着好奇,周时生这人少年老成,性子十分稳重,不会轻易泄露情绪,不想此时却是被南烟简单几句激的情绪外露。   只是南烟是醉鬼,那孟养又是不成气的,倒也没什么好隐藏压抑的。   “是得回去了。”   南烟伸手去抓孟养的胳膊,借着他的力道支起酸软无力的身子,她凑近周时生,叹气道:“日后若是没有母亲的下落,你便不要来南府寻我了,你说我没出息,我看你才是没出息的……”   “我没来寻你!”   周时生打断她的话道:“今夜你我二人只是偶然在此遇见。”   南烟却未听他的解释,只是一味道:“没有母亲的下落,你就不要来找我了,我日后……日后是不怎么出府的。”   周时生被她这短短几句气的咬牙,斥道:“醉鬼。”   他径直离去,将走几步便听得身后孟养哎呀一声,回身看去,只见南烟跪在地上,附身吐了出来。   季仲一直觉得南烟醉酒后说话也是软软濡濡的,看着十分乖顺,想着应当只是微醺,不想却是醉成这般模样了。   他啧啧两声,只见周时生已回转身大步离去,他再不看热闹,疾步追了上去。   待末过街道转角,离那两人远了,周时生突然转身定定的瞧着季仲,他眉头稍稍压低,眸色阴戾,压迫着季仲道:“你方才笑是认为我在说谎诓南烟?”   季仲只在周时生说那烟火乃他替南烟准备的贺礼时笑了一下,不想周时生却仍旧记得。   他作为下属,是不应当在主子说话时笑,只是这确实不是周时生准备的啊,明显着是诓那醉酒的南烟。   周时生朝他走近两步,突然低声道:“若位及九五之尊,这整个天下都是一人的,何况这小小烟火。”   季仲心下一惊,整个身子发冷。   他向来是知晓周时生心思重的,但从未想过他竟有此种心思,虽说如今皇上只他与大皇子两名子嗣,但他怎么看都是不得利的那一人啊。   周时生却再未多言,转身大步朝前方走去,身量虽还不若南烟高,但步伐已透出坚毅果决之色。   南烟醉酒被孟养偷摸着搀扶回府,他做的小心,这事却还是让南易知晓,痛斥了两人一顿。只南烟吐了一通后便沉沉睡去,这顿骂便是孟养一人担下了。   因南易着意令南烟入宫,怕她再招惹流言蜚语,便让西苑的人看着她些,无事莫要乱出。   翌日   南烟清醒,早将昨日醉酒后偶遇周时生一事忘记,孟养也再未提,只是磨磨蹭蹭的挪到她跟前,道:“南烟,府外你的旧日同窗正候着你,邀你出门游玩,只是昨夜老爷才吩咐过……”   “你出面替我回绝了吧。”   南烟未听尽孟养的话便径直道:“你去告知刘伯,让他对外宣称接下来三年,我都要替母亲守丧,他听了,会知道怎么做的。”   醉酒后,南烟脸色不怎么好,但她目光明亮坚毅,状态与初入石鼓书院一心读书时一模一样。   孟养应了声,点头道:“我这就去办!” 第28章   三年后   盛夏午时,长街上少见行人。   南烟缓步从巷道走出,面色颓唐。   她今日得到消息,有人曾在盛京见过炳熙,便赶了过来寻那人打听,哪知却是误会一场,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未得到。   她不由得轻声叹气,撑开油纸伞径直朝南府赶去,这时,身后一道男声忽然响起,声音低柔,十分熟悉。   “南烟。”   南烟回身朝那人看去,却是许久未见的俞宗衍,也不知他在这大太阳下候了南烟多久,额际一片濡湿。   此时,他微颔着下颌沉默的盯着地面南烟的身影,须臾,又抬头仔细看着身前早已长成的南烟。   三年前,她传话要为母亲守丧三年,从此深居简出,再未与往日同窗接触。如今三年之期已过,半月前,她十八岁生辰,众人携礼上门,皆被她一一婉拒,最终只收下奴仆孟养赠予的一对琉璃耳坠。   南烟见他面色沉默,举着油纸伞朝他走近,替他遮住烈日,柔声问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明日…是…”   “明日是七夕。”   见他舌头一直打结,南烟索性替他说了出来。   孟养这些年一直偷偷藏私房钱,就为有朝一日攒够了钱娶媳妇,他每年七夕节都会打扮的花里胡哨上街,奈何运道不好,至今没人要。   今早他还嚷嚷着要赶在南烟入宫为妃前先成家,就等着明日去街上碰运气,看有没有人美心善的姑娘收了他。   “嗯。”   见南烟说出‘七夕’二字,俞宗衍变得坦然起来,他柔和的笑了一下,鼓起勇气问道:“明日,你出来吗?”   这话问的十分含蓄,南烟却在瞬间懂了他的意思,她沉默一瞬,抬头认真的看着俞宗衍。   正在俞宗衍被南烟看的窘迫万分时,后方传来了一道不合时宜的嗤笑声。   ‘呵。’   两人闻声齐齐朝后方看去,只见冯希臣从一头雪白的高头大马上下来。   他着一身石青色衣裳,腰间缀着莹白玉坠,见两人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神色坦荡而自持,仿佛方才那声无礼的轻嗤声并非由他发出。   这时,太阳没入厚重的云层,天色瞬间阴了下来。   南烟猛的将油纸伞合拢,伞尖驻地,眉头微微皱起,偏头思索着…方才那声嗤笑,这人是在笑俞宗衍还是笑她?   俞宗衍与冯希臣是多年好友,她同冯希臣却是互相看不顺眼的。   三年前,她被赶出书院后,一气之下‘弃文从武’。待学有所成,她便同孟养去揍了参与拆穿她身份一事的所有人,其中便包括冯希臣。   至此,两人的梁子算是正式结下了。   冯希臣朝两人缓缓走来,俞宗衍不知他将方才谈话听了多少去,有些窘迫,讪讪的朝他打了个招呼,“希臣,真巧。”   冯希臣并未看南烟,仿若这青天白日里没她这个人似的。   他站定在俞宗衍身旁,道:“我方从城外白马寺归来,路过俞府,见令妹候在门前,似在等你,旁边有仆役在劝,可是一直劝不住,她哭的厉害。”   明日七夕节,俞宗衍妹妹年幼,但架不住爱热闹,一直缠着要他陪着去选一身新衣,明日游玩时穿。   他嘴上应付着,一颗心却挂在南烟身上,清晨出门候在南府外,而后又一直跟在南烟身后,早将他妹妹的事给忘了,不想这小姑娘却是一直等着他。   南烟不回他话,他心中大约知晓了她的态度,很是失落。   他微微侧身,垂首看着地面上她清瘦高挑的影子,低声道:“南烟,我先回府……”   南烟垂下眼睑,低声道:“你不是问我明日出不出来吗?”   闻言,俞宗衍猛然抬头,眼睛再次亮了起来。冯希臣却微垂了目光,让人看不清他是何想法。   “我出来,只不过…”南烟深深吸气,放软了声音道:“我要你亲自到南府门前接我。”   俞宗衍走时,神情恍惚,模样呆傻的紧。   冯希臣看着俞宗衍身影消失,面色逐渐沉了下去,他转身看着许久未见的南烟,一时微微眯起了眼睛兀自打量着。   数月前,他一举夺魁入朝为官,气度早与三年前不同,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压迫感。   南烟不喜他这般打量自己,转身便走,不想往日这骄傲矜持的少年却是跟了上来。他的坐骑见此,亦喷出一个响鼻乖顺的跟着主人的步伐慢悠悠走着。   “南烟”   良久,冯希臣终于开口,他沉声道:“半月前,你生辰众人上门贺礼,你皆一一婉拒,只收下孟养所送的一对琉璃耳坠,你既有意孟养,今日便不当应下宗衍邀约,你知晓,他向来便重感情,你莫要玩弄他。”   这话听着似乎在骂她?南烟皱眉,“他是相国之子,我怎敢薄待他。”   冯希臣停下脚步,提醒道:“在书院时,你与奴仆孟养勾搭成奸,人尽皆知。”   南烟的名声在三年前及笄那一日后便不太好了,这事她并不在乎,只是想到孟养多年来为娶妻生子辛苦攒钱,为免坏他名声,她还是解释道:“那时年少,假作男身,不重举止罢了,我同他没什么。”   冯希臣突然沉默下来,南烟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不想他却在短暂的沉默后,噼里啪啦开始数落南烟的罪行。   “三年前,你及笄当夜醉酒被孟养抱回南府。”   “前年年关,有人见你与孟养二人在街上玩闹,举止亲昵。”   “去年端午………”   冯希臣每说一桩,南烟便要垂头思索良久,这些,她都没什么印象。   这时,冯希臣数落完了,再次强调道:“你既同孟养有情,便不要同宗衍走近了,你莫要骗他。”   “我不会骗他的。”   南烟见这人已是认定她与孟养有私情,便懒得解释,只道:“近来父亲欲送我入宫,我不喜,想尽早定下婚约,俞宗衍身世相貌皆为上乘,选了他,我便会一心一意待他。”   “一心一意?”   冯希臣微垂着头,嗤笑道:“那届时孟养要如何自处?”   “自然是跟我一同入住俞家。”   南烟回答的理直气壮,在孟养成家前,她去哪孟养便要跟着去哪的。   只是此话一出,冯希臣似是讥笑了一声,他逼视着南烟,缓缓开口,骂道:“狗男女。”   南府西苑,   孟养打了个喷嚏,他摸了摸鼻子,嘟囔道:“谁骂我呢?”   无人回应,他便将这事算在南烟身上。   想到南烟,孟养愁的不行,当年他被南烟捡回家,至此忠心待她,勤勤恳恳办事,踏踏实实做人,但没跟对人,似乎下场不会太好。   想到清晨时,南烟说要将他带入宫中阉了当公公,他猛的一伸手,捂住裆部,模样猥琐至极。   …   ‘狗男女’三字自冯希臣嘴里说出时,南烟惊的瞠目结舌,随即是无法掩饰的愤怒。   “你出自石鼓书院,向来不是最重言行吗?怎么这般骂人。”   她生气时又急又怒,一张脸被激的通红。   冯希臣定定的看着她,目光冷然,“你若真在意他人看法,明日便不要与宗衍同游长安,他是相国之子,你只是南府不受宠的长女,且三年前及笄那日的轻率之举令你名声在外,他父母是不会同意你二人在一处的。”   不仅如此,南易是大皇子的人,俞家忠于皇上,俞沉定不会让长子娶南易的女儿。   说到底,他始终认为她名声不好。   南烟想着,终是气不过,她为了膈应冯希臣,突然上前一步拉着他的手,轻轻挠了挠他的手心,低声道:“你既如此关心他,不若你我二人在一起?如此,既能令他死心,也算全了他的名声。”   冯希臣身子微怔,目光紧攥着南烟,观那模样竟似当真。   南烟见势不对,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惊慌起来,在冯希臣五指微动,似有动作时她猛的松开手,退后两步,冷淡道:“我开玩笑的,你莫要当真。”   被如此戏弄,冯希臣目光沉了下来,他目光紧攥着南烟,缓声道:“最好不要有下次。”   南烟被他这模样吓着,死死抿住唇瓣,转身便走。   但她平白被人数落一通终是气不过,她再次转身疾步朝冯希臣走近,待离的近了,她猛的合拢纸伞,以伞尖迅速朝他插去。   她的伞是特意打造的,伞尖被摩的十分尖锐。   她动作快,冯希臣似未反应过来,呆立着不动,见此,她只好收力,朝一旁的白马屁股插去。   白马吃痛,扬首嘶鸣一声,转个身朝远处跑了。   如今日头正高,南烟重新打开伞遮住日光,看着冯希臣道:“你入朝后新搬了家,离此地甚远,走回去恐要费半个时辰,如今日头正高,着心染上热气。”   至此,她脸上带了一丝无法掩饰的得意,微仰着下颌道:“我说不过你,你如何看我与孟养我无法阻止,但你打不过我。”   说完,她再不理会,转身离去。待离的远了,她这才低头,摩擦着方才挠过冯希臣掌心的手指。   冯希臣从文,可方才他掌心的茧子却似习武所至?只是方才南烟试探他时,他却没有习武之人的反应!这有些奇怪!也不知是笃定南烟不会伤他,还是有恃无恐。 第29章   南府外   席秀身着劲装,将头上草帽朝下压了压,径直上前,对守在门前的两名高壮守卫道:“我要见你家大小姐。”   两名守卫闻言,互相看了眼。其中一人见席秀年岁尚少,听声音是女子,却作男子打扮,一身破烂,不由得质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见我家小姐?”   “我是你家小姐旧友,路过长安来见她一面。”   她语气甚笃,守卫闻言,商议后派一人进府禀报。   不久,大门打开,一名管事模样的人出现,这人打量席秀一番,道:“姑娘请进,我家小姐正等着你呢。”   席秀松了一口气,正要踏门而入,忽的后背一寒,想起清晨时分偷袭她的那几人。   她初到长安,无仇无怨,怎的才一入城便遭到人偷袭。   这时,席秀想起炳熙曾经说过的话,身子一抖,看那管事的目光便不同了。   想到这,她默默收回脚,看了眼身后的青天白日方感安心。她道:“我便不进去了,急着赶路,让你家小姐出来见我一面便可。”   管事闻言,只得回身去寻人。   不多时,他带着一名绯衣少女前来,那少女约莫十二岁,面容尚且稚嫩。她似乎是午睡方醒,眼睑微肿,不满的嘟囔道:“李管事,到底是谁要见我啊?”   管事并未回答,门前两名守卫见这少女,却是立即颔首恭敬道:“小姐。”   席秀皱眉看着越走越近的少女,心中生疑,她就是炳南烟?   三年前,与炳熙分离时十分匆忙,炳熙未同她细讲南烟具体容貌年岁,而她一入长安便被人偷袭,也没空去打探这南府大小姐的具体消息。   李管事见席秀迟疑,带着南安走近,笑着道:“姑娘,我们小姐来了。”   南安疑惑的看着席秀,又去看李管事,见席秀穿着破烂,嫌弃的问道:“这人是谁?”   李管事一本正经的答道:“她是小姐旧友。”   “我不认识她。”南安瞥了席秀一眼,便要转身朝回走去。   席秀见她转身便走,脑子还未反应过来,已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细嫩的胳膊,急道:“你不要走,我找你有事。”   南安回身斜着脑袋看她,眼珠滴溜溜转,模样很是精明,似乎正等着席秀说话。   席秀却突然松开手,后退一步。   一旁的李管事见此,眸光微沉,他轻咳了一声,厉声道:“这位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席秀未理会李管事,她蹲下身子,平视着面前的少女。   在方才拉住南安胳膊的一瞬,她想起炳熙曾偶然提及南烟少时想要一个弟弟,最后自己从长安城外捡回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初时炳熙并不同意,担心少年年纪大养不熟。   既然是捡回家当弟弟养的,那么三年前南烟应当不比那捡回家的少年年岁小。而面前这少女穿戴不菲,门前守卫待她十分恭敬,应当也是南府的小姐。   这般想着,她低声对那少女道:“我是你姐姐的旧友,你帮我将你姐姐叫出来可好。”   这南府再是如何,这少女总是没那么多心思的。   但她料错了,她话音方落,只见对面的少女厉声道:“我可没什么姐姐,南府的小姐只我一人。”   席秀闻言愣住,这时,一旁的李管事见席秀起了警惕之意,再不可能进他的圈套顺利套出话来,则厉声道:“你这人是何歹心,说是我家小姐旧友,却连人都不认识,来人将她给我抓进去。”   这是商量好的了?   席秀转身,拔腿便朝外跑去。   府内候着的几名守卫立即追出,埋伏在街道上,清晨时分偷袭她的那群人亦一同夹击席秀。   至此时,席秀方才确定,此前偷袭她的那群人是南家所派。   南安见席秀拔腿便跑,形容狼狈,不由得咯咯笑出声来,那模样秀气机灵的紧,可眼神中却尽是轻蔑。   她转身看向李管事,软糯着嗓音道:“李管事,我可都照你说的做了,这人一定得抓住。”   李管事笑着称是,南安又问道:“这人是犯了何事,若是要抓人,何必让我出马,你方才是不是想让我套她的话啊?”   李管事闻言,只叹这小姑娘机灵的过分。   但与盛京祖陵有关,却是断然不能随意告之的。   南安见李管事不答话,干脆问道:“是不是南烟犯了什么错?她是不是也要受罚。”   她这般问着,即便面上隐藏的再好,终究是年少,李管事一眼便看出了她幸灾乐祸的心思。   南烟是她长姐,年长她六岁,她却是连名带姓的唤着。   李管事摇头,“这与大小姐并无任何关系,她再有不久便会入宫,怎会随意处罚她。”   “入宫?”   南安撇嘴,似乎心情不好,“既是要入宫的那怎么不早些离开,平白让人见了眼烦。”   “快了,快了。”   李管事笑着道,见南安气闷的咬住牙关转身离去,忙躬着身子大步跟了上去。   前院,石头制成的屏风后,丫鬟景儿见两人回身走近,忙垂下头,双手交叠在胸前朝远处走去,待离了前院,再不顾忌撒腿朝西苑跑去。   西苑   孟养正闲的抠脚,见景儿匆匆忙忙跑来,眼睛一斜,嘴巴一歪,便开始嘲讽起来,“这是吹的哪门子风啊,不是自请去了东苑伺候二小姐,怎的还有闲情逸致回来。”   景儿两年前自请出了西苑,此时听孟养毫不留情的嘲讽,脸上自是挂不住。只是想起方才之事,还是忍不住道:“我今儿伺候二小姐午睡,遇到一件怪事……”   她将所见所闻悉数讲了出来,末了,犹疑道:“那少女似乎想见的是大小姐。”   这事有蹊跷啊!   孟养心下好奇,如今南烟不在府上,院中又无可用之人,他想了想,只得亲自出外探查。   从屋内木架上取了长剑离去,临走时,他未忘记朝景儿道谢,“算你还有良心,南烟回来了,我会告之她的。”   景儿闻言,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   ……   长街之上   席秀拔腿狂奔,她腿上功夫好,但连日奔波未曾好好休息,时间久了便有些着不住。   身后,南府的守卫狂追不止,见始终近不得席秀的身,便拿出袖箭朝她后背射去。   席秀未及时躲开,跌跪在地,待听闻身后众人迫近的脚步声,暗叫不好,忙强撑着身子爬了起来继续逃离。   只她受伤后,步子明显变缓,她急的不行,没见着南烟,她可不能死!   这时,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传了过来。   一匹白马末过长街转角出现在席秀身前,那白马皮毛长的油光水亮,见着街上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并未有何惧意,反是悠哉悠哉的继续走着。   席秀见此快跑几步,翻身上马,一拍马屁股道:“走!”   白马屁股上先前被南烟用伞尖戳出小小一个洞,血将才止住,如今被席秀这狠力一拍,痛的长鸣一声。   这马和他主人一般,是个肉体上没受过什么罪的,今日这两遭算是遭了大霉了。   白马载着人逃离,守卫中带头之人下令道:“如今午时,街上无人,尔等立即回府加派人马搜索。”   “这马?”   有人迟疑道:“这马我曾见过几次,似乎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冯希臣的坐骑。”   转角处,一直暗中观察的孟养听得此言,立即携剑离去。   这马既是家养马,那必定会载着人朝冯府赶去,他得赶在这些人追去冯府时将人截下好好问上一番。   另一边,冯希臣沉默的在烈日下行走。   ‘看你果真十分关心俞宗衍,不若你我二人在一起?如此…’   脑海中,南烟奚落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讥笑了一声,心情却逐渐转好。   街上无人,十分安静,他将手合拢吹出了一声响亮的哨声。   不久,白马闻声而至,靠近后,委屈的用头去蹭冯希臣的侧脸,冯希臣看见它背上昏死过去的席秀,摸了摸白马脖颈,问道:“你这哪捡来的人?”   白马不言,冯希臣又偏头看着它屁股上被南烟弄出的伤口,笑着骂道:“下手真狠,就知道欺负畜生。”   ……   西苑   南烟回府后,路过院落石凳时,忽然看见地面有血迹,西苑如今只她与孟养、刘伯三人,这血迹是谁的?   “孟养,刘伯?”   无人回应,良久,刘伯才不知从哪个旮沓钻了出来,他双手端着水盆,盆边搭着一块帕子,一脸愁容的看着南烟。   “小姐。”   见着南烟,他似乎精神了些,未等南烟开口询问,便将先前看见的一咕噜全吐了出来,“景儿不知何故寻了过来,与孟养聊了几句,就为这,二小姐院中的人便赶了过来当着奴才的面骂景儿吃里爬外。”   “谁不知那景儿过往是咱院中的人,他们骂几句便也罢了,哪知还动手打人,这血正是景儿的。”   “人呢?”   南烟冷静的打断他的絮叨。   刘伯一愣,道:“自是回东苑自己的房间养伤去了。”   “我不是问景儿,我问的是孟养。”南烟心中不安,抬头问道:“刘伯,他去了何处?”   孟养性子与南烟有几分相似,他若在,无论如何都是会护着景儿等她回来的。   “景儿来同他说了几句,他便急匆匆拿着剑走了。这之后,东苑的人便来了,老奴也不知孟养在何处。”   “知道了。”   南烟叹气,径直回了厢房,坐定后,心下很不安宁。   约莫过了半刻钟,刘伯来叫南烟吃饭,这院中如今只三人,过往三人是一同用膳的,但今日孟养不在,她没什么胃口。   刘伯也不多劝,叹着气走远了。   南烟这时却是猛的拉开门扉,道:“刘伯,我出去找孟养,很快就回。”   如今院中无人,她只得亲自去寻孟养,见她走的匆忙,刘伯赶紧追上,将她放在大厅正中木架上的纸伞递给她,嘱咐道:“日头高,着心些。” 第30章   孟养脚速快,他到达冯府门前时,冯希臣及南府守卫这两拨人马皆未到达。   因着他不清楚其中内情,不知那女子是何人?又为何找南烟,因此在冯府门前颇为迟疑,最终却还是咬咬牙翻墙进入了冯府。   他打算先观测一番,之后再做决断。   冯希臣与南烟向来有嫌隙,他亦不喜冯希臣,因此初入冯府时他还甚是好奇。   冯宅不大,风格较为古朴雅致,如今将过午时,府内走动的人不多。且他是翰林院文官,入朝不久,府中守卫并不严。   孟养极为轻松的躲过巡逻守卫与往来奴仆,他想着白马的脚速应当比南府守卫快,若是那女子被驼进冯府,他可想法偷偷将这人带走。若是南府守卫来的早了,他也可以偷摸跟着那群人,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想清楚后,便寻思着换一套冯府家丁的衣服以便行事,哪知将一抬头,便看见一体型微胖的少年,看衣着年纪应当是冯府的二少爷冯希白。   孟养暗骂一声糟糕,却也反应迅速的躲入走廊一侧的房间。   进屋后,他透过门缝朝外偷看,见那冯希白一路嘟嘟囔囔,神情似乎颇为抱怨。   孟养与南烟一条心,他不喜欢冯希臣,连带着对这人的弟弟也不怎么喜欢。   他盯着冯希白,少年正在长身体,胖嘟嘟的很是可爱,在他眼中却成了面目可憎的人,他吐槽道:“也不知这整日是吃的什么,长的像头猪似的。”   说完,他哼了一声,转身想看一看自己这匆忙间进的是哪间屋子,哪知一回头率先撞入眼帘的却是一名着墨色云衫的少年。   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的模样,盘腿坐在蒲团上,侧对着孟养,正仔细擦拭着手中的黑色钢刀。   这人察觉孟养进屋后,却是头也不抬并不理会他,除此外,孟养还发现这间屋子很是不同。   这屋子不大格局方正,正中铺着浅褐色格纹地毯,地毯上放着一方矮桌,桌上干干净净,一个茶杯也无,除此外再无其它家具。但屋子的四面墙壁却立着特制木架,粗略看去木架上放着不下百种兵器。   这像是一座微型兵器库,但屋内一方矮塌又让人恍然有一种这屋子是为众人商议事情专门腾出来的。   冯希臣一介入仕不久的文官,何时需要这么一间怪异的屋子?还有屋内的少年到底是何人?   “看够了吗?”   这时,少年侧过身来,他将黑色钢刀横在眼前,程亮的刀身映着孟养歪歪斜斜的身影。   孟养看着少年俊逸的眉眼,发现这人与冯希臣有三分相似,难道…他才是冯希白?   ……   冯希臣回府时,南府的守卫还在赶来的路上。   他从白马上下来,第一件事是叫马夫找兽医看一下白马屁股上的伤。而后,才指着马背上昏睡过去的席秀对一旁的仆役道:“去找大夫替她看一看,不过在看治之前先把她用长绳绑紧了。”   长安城已许久未出现当街行凶之事,这人不知是好是坏,谨慎些总没坏处。   “公子,这女子是?”   仆役迟疑,这女子着一身破旧男装,看着不像是正经人家的姑娘。   “不认识,这马捡来的。”   冯希臣并不关心席秀,反是催促马夫道:“这几日弄点好吃的给马,今日委屈它了。”   马夫看着马屁股上那个伤口,问道:“这口子是怎么弄的,像是被什么给戳了一下。”   冯希臣瞥了那伤口一眼,面容冷淡,并未回话。   府内管事闻得动静迎了上来,凑近冯希臣恭敬道:“公子,那人正等着你呢?”   冯希臣闻言眉眼微动,一边朝府内走去,一边低声问道:“来了多久了?”   “清晨便来了,一直宿在那间屋中,也不让人打扰。”   “我去看看。”   他们口中那人正是七皇子周时生。   三年前,冯希臣通过闫罗知晓自己乃天子私生,至此,一直谨慎行事,本想着科举夺魁后,天子会寻一个合适时机承认他身份。   哪知金銮殿上他面圣取得新科状元之名,被天子单独留下召见,却是将他引荐给周时生。   冯希臣不解,心下沉闷,但既得了命令,近来便一直暗中作为七皇子幕僚为其做事。   只周时生不比大皇子周承毅,年少无实权,手上并无什么要事需要他从旁协助,如今他突然寻来是为何事?   这般想着,他来到那扇房门前正欲敲门,木门无声自开,他并未诧异,径直入屋。房门再次阖上,他却在抬头的瞬间看见了孟养。   孟养瘫卧在墙角,双眼紧闭,右手手腕上一圈醒目的刀伤,正缓缓向外浸血,也不知经脉是否受损?   周时生坐在矮桌旁,神色冷淡,他正安静的擦拭着手中钢刀,刀刃上有血迹。   “殿下”   冯希臣走近,朝周时生颔首致礼。   周时生见刀刃上再无血迹,神色方才舒缓。   他偏头朝昏死在墙角的孟养看去,双眸微动,抬头看向冯希臣问道:“这人你可认识?”   他声音低微而清澈,正是少年特有的音色。   冯希臣深吸了一口气,却是先出口问道:“他死了吗?”   “没死。”   没死便好!   冯希臣见周时生盘腿坐着,便也跟着坐在他对面。他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应道:“这人是南家长女南烟心腹,叫孟养,他今日怎的在这?”   “他闯进来的。”   周时生自是认识孟养,正因如此,他才手下留情,留了孟养一命,此时他抬头,看着冯希臣道:“你这院子守卫太过薄弱,需要我以父皇的名义给你调人吗?”   冯希臣微怔,想拒绝,但他略一思索,还是颔首同意。   传言天子甚宠这个幼子,这份宠爱不知真假,但天子既令他归属周时生,那暂且将这看作考验。   他要做的便是忘记自己乃皇室血脉,只当自己是一名普通朝官,行事谨小慎微,以赤诚之心待周时生。   周时生见冯希臣面上神色不变,微垂了目光道:“我手下有一人善于逼供,届时会令他至冯府协助你逼问这人入府意图。”   冯希臣看着昏睡过去的孟养,默默点头,随即道:“不知殿下今日来寻我是为何事?”   周时生将钢刀放在矮桌上,缓缓摸着乌黑泛着冷光的刀鞘,问道:“你可曾听说盛京祖陵?”   “知晓。”冯希臣接话道:“当年北燕先祖去世时,政权并未入关,祖陵设在盛京。传说祖陵中有无数珍宝,富可敌国。”   “但多年来,并未有人知晓祖陵具体方位,随着岁月流逝,盛京祖陵便成了一个传言,不知真假。”   周时生眼睑轻轻垂了下来,道:“盛京祖陵中有无数珍宝是真事,只是否富可敌国还未知。”   “这并非传言。”   冯希臣神色变得郑重起来,“盛京祖陵既为真,那皇上可否让人查探祖陵地址。”   “自是有的,新朝建立不久,因国库空虚,父皇便组建了一队人马搜寻盛京祖陵,至今仍无所获。如今,北燕虽不在为钱财所累,但寻找盛京祖陵一事仍在继续,而在不久前,父皇得知一件事情?”   “什么事?”   周时生看着冯希臣,不放过他面上丝毫情绪波动,道:“我大哥周承毅早在四年前便曾瞒着父皇派人搜寻祖陵,主导之人是他的心腹南易,父皇得知后十分震怒,令我彻查此事,若为真……以父皇的脾气必定严惩我大哥。”   大皇子周承毅此举乃是犯上,意图夺权。   冯希臣眉眼下压,只听周时生道:“我不便出面,你与我的关系他人不知,且听闻你往日在石鼓书院时与南家长女有同窗之谊,如今你弟弟冯希白亦与南徐同为石鼓书院学子,这事便交由你全权负责。”   说完,他站起身来,若有所思道:“南家近来打算将长女送入宫中,南易应是想令其入宫邀宠。”   “南烟在南家不受宠,应当与南易并无太大牵扯,且我知晓她并不愿入宫。”   “你在替她说话?”   周时生居高临下的看着冯希白,目光直白而沉静,他压低了眉头,追问道:“你二人关系很好?”   他心中不悦,刻意指着角落的孟养道:“这是她的人,潜入冯府,行踪鬼祟。”   正在这时,有人轻敲门扉,仆役的声音从屋外传了进来,“公子,南府的人来了,说是来要人的。”   要人?   冯希臣偏头看向昏死过去的孟养,难道是南烟来了?   门外的人候着正等回话,门内,冯希臣起身朝周时生道:“殿下,或是那南家大小姐来要人了。”   周时生不语,他只是安静的看着冯希臣,良久,低声道:“你似乎很是高兴?”   冯希臣闻言一惊。   他…有吗?   周时生说着,摸向腰间佩刀。   三年前,南烟及笄当夜醉酒,对他说若是没有炳熙下落,便让他不要来寻她。   这三年他处境困难,虽是有着人打探炳熙下落,却无确切消息。反是察觉南易多年前暗中替他大哥寻找盛京祖陵一事。   两人一个蜗居闺阁之中,一个蛰伏在皇宫,本便少有交集,更晃论当夜南烟醉酒之语在前。   周时生满打满算已有三年未与南烟相见,如今见冯希臣面上神色波动,突然冷了眉目。   南烟既是要入宫的人,最好不要与他人有何牵扯,这般想着,他的目光在冯希臣与昏睡过去的孟养之间巡视,似乎在衡量着什么。   须臾,他垂下眼睑,冷然道:“她既来了,便去瞧一瞧吧。”   方才孟养未认出他来,不知这南烟能不能一眼认出他? 第31章   冯希臣在仆役的带领下来到前院时,冯府的管事正让人将席秀带了出来,见冯希臣出现便上前道:“公子,南府守卫说要来寻的正是这姑娘,因着你入府时告知这女子是被白马捡来的,老奴便自作主张将她押了出来。”   此时席秀已然转醒,见这情景,一张灰扑扑的小脸上满是惊慌之色,急道:“我不认识他们,我从盛京来京城游玩,未犯何事?为何要捉拿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暗自活动着被束缚的手腕,这绳子绑的不牢,只要拖延时间,她必定可以挣脱开。   南府守卫的领头之人听席秀这般说,便也随意编排了一个谎言道:“你在街上盗窃我家公子银两,又伤南府奴仆,怎未犯事。”   “撒谎!我根本没见过你家公子。”   如今南府派人捉拿这女子,无论事实如何,冯希臣都不便参与,因此未听席秀辩解,随意道:“既是如此,那便将人带走吧。”   冯府仆人听闻自家主子所言,便押着席秀朝那群守卫走去,这时,席秀终于将绳子解开,踹开押着她的仆人,拔腿便跑。   南府守卫见此,立即朝其追去。   冯希臣皱眉看着这一切,并未令府上的人协助。   另一边,孟养转醒,他一动,手腕便痛的不行,低头看去,只见手腕一圈伤口,正缓缓朝外沁着血。   他被吓了一跳,这时,才知晓后怕。   那少年力道把握的恰到好处,钢刀将他的手腕皮肤划破,却未伤到厉害处。这人轻易便能将他干翻,却与他纠缠了几个回合,似乎在拿他这个活人练手?   孟养怀疑那少年手中的黑色钢刀今日才开封,而他撞了进来,少年便用他练手。幸亏这人手下留情,他才没死。   在屋内待了没多久,有噪声从屋外传来。孟养迅速靠近透过门缝朝外看去,见着席秀一闪而过的身影,以及她身后追着的南府守卫。   他门前本是候着两人看管,见这些人追拿席秀,便也主动的朝其追了上去帮忙。   孟养见此伸手去拉门,门被锁住了,他拉不开,只好伸脚去踹,门应声而开,他立马朝席秀奔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   席秀在慌乱逃离进了后院,南府守卫追了过来,她见逃离不开,正不知如何时,突然被人拉进一处假山内部的空隙里。   南府守卫见此,立即将那假山水团团包围住。   假山之内,孟养见席秀警惕的盯着自己,也没多解释,只是径直问道:“听说你找我家小姐,是为何事,为何这群人要追着你,你可是犯了什么事?”   “你家小姐?你是炳南烟的人?”   席秀并不相信孟养,她今日方才着了那管事的道,如今看谁都像是看贼。   孟养却因着她这句话,对她多信了几分。   南烟在三年前改随母姓,这事知道的人不多。   “是,我是南烟的人,如今不便多说。”他将冯希白捆成一个粽子交给席秀,道:“这是冯希臣胞弟,我不方便出面,你挟持着他逃离。”   两年前,冯家失火,冯希臣父母双亡,因此,他对这世上唯一的血亲十分宠溺。   席秀接过胖子冯希白,神色十分嫌弃。   冯希白胆子小,被他哥哥养的白白胖胖的,哪知在自家却还要遭受此罪。   他有心求饶,奈何被孟养点了哑穴,又急又怕,忍不住哭了出来。   席秀见着,骂道:“哭个屁!”   她心里窝火,深深看了眼孟养,道:“我有你家小姐母亲的消息,今日若是顺利逃离……”她凑近,低声道:“让她来城外白马寺见我。”   话落,她拖着冯希白出了假山,方一露面,一支利箭便射了过来。   席秀及时躲开,立即将冯希白拖到了身前,将刀刃横亘在冯希白脖颈处,呵斥道:“谁再过来我就杀了他。”   众人自不敢再动,正犹疑间,席秀再次道:“都将弓箭扔入池中,替我备马,我要出城。”   南府守卫自是不会放她离去,于是迟迟不动。   冯希臣听闻消息赶了过来,见南府守卫犹疑不定,怒道:“都给我把弓箭扔了,去备马!”   “冯大人,这人放不得!”   为守之人出声反驳,持剑朝席秀走近了几分。   “放肆!”   冯希臣对冯希白向来很是疼爱,此时见这些人傲慢强势,怒道:“她盗窃你家公子银两,在街上伤人,即便如此也只有官府能定她的罪。尔等今日越过官府私自捉拿,已是逾越。且如今本官弟弟在她手中,一不小心便会没命,难道你家公子的钱能抵上我弟弟的性命吗?”   南府守卫嚣张贯了,来到冯府拿人,方才这话本是他们随口编排的谎言,不想此时却是被冯希臣用此挡了回来。   为首之人朝众人示意,率先将弓箭丢入一旁的水池中。   冯希白泪眼汪汪的看着自家哥哥,眼见着要被这臭女人挟持出府,他无法开口,只是一个劲的用眼神示意,朝假山内瞥去。   冯希臣知晓冯希白的暗示,正待思考良策时,那为首之人却是不顾他之前的警告持剑朝席秀攻去。   冯希臣大惊,席秀亦未反应过来,索性孟养及时从假山奔出协助,替她挡下那一剑。他如今用布遮住了半张脸,但冯希臣方才见过他,却是识得他的衣服。   因着那为首之人出其不意的攻击,方才稳定的局势瞬间变得混乱起来。   席秀终究是心软下不了手,孟养见她迟迟不动,被南府守卫攻击的只一个劲后退,急的一把将她手中的冯希白拉了过来,伸手便朝他脸上划了一刀。   “住手!”   冯希臣怒斥,他深深的看向孟养,沉声道:“你若再敢动他一下,我让你死无全尸。”   孟养性子随南烟,是一个十分温和的人,他闻言微怔,但想起此前席秀的话,只得咬牙道:“如果不想我伤他,那你便让这些人都给我让开。”   冯希臣咬牙逼视着他,他虽知道这人是孟养,却留了一面未出口拆穿,只是朝南府守卫的为首之人走近,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厉声道:“我弟弟若是出了什么事,他们走不了,你也不会有何好下场。”   走廊转角,周时生肃着一张脸沉默的看着。   同冯希臣一般,他也认出了孟养。   冯希臣立在那守卫及孟养之间,孟养见他伸手扇了那人一巴掌。他下手力度不轻,那人脸上瞬间浮现一层红印,却什么话也未说。   这守卫往日在南府时威风的紧,连南烟都看不上,见此,孟养觉得解气,防备松散下来。   只是在这瞬间,冯希臣却是夺过守卫手中佩剑朝孟养刺来。   孟养原本以为冯希臣不会武功的,因此并未对他有所防备。   他轻敌了。   冯希臣举剑划伤孟养手背,孟养吃痛,持刀的手松开,却也在瞬间反应过来拔出腰间匕首抵挡,只是就这个空档的时间冯希白也趁机脱离了他的掣肘。   两人交手,若是往日,冯希臣必定不是孟养对手。但今日他负伤,且顾忌重重,反观那冯希臣下手却是极狠,不留情面。   孟养落了下风。   周时生冷漠的看着这场景,却在席秀即将被抓住时,捡起地面一块石子朝那守卫弹去,帮她避开了那守卫的攻击。   局势混乱,除去那被石子打中的守卫有所察觉,便也只得一直守在暗处的季仲看清了。见此,他从暗处出现走至周时生身旁,垂头去细听他的吩咐。   因着有季仲暗中协助,席秀竟是顺利的脱离了南府守卫的攻击,她跑到院墙之下,回身去看被夹击的孟养。   孟养见了,大呵道:“别管我了,你先走。”   这时,他仍未有多紧张,见席秀脱险面上还带了几分笑意,想着今日回去将这事告之南烟,定得让她好好夸夸自己。   席秀是个明白人,闻言毫不犹豫的爬墙跑了。   南府守卫见此皆朝她追了去,人少了大半,院落中忽然空落了下来。   孟养见席秀逃离,便有心同冯希臣求和。   今日南府守卫说是为捉拿贼人而来,这话明显是假的,但正因如此,他帮那贼子明面上也不是什么大罪,唯一的错,恐是划伤了冯希白的脸。   ……   冯府外   南烟焦急的寻着孟养的踪迹,她心中不安,总觉得像是要有什么事发生似的。   正在这时,街上人群涌动,一名女子匆匆从她身旁跑过,紧随其后的却是南府守卫。   街上人仰马翻,南烟及时躲开退到一旁,这才避免被奔跑的人群冲撞。   她看着跑远的一行人,心中不解,这女子是什么人,竟然动用了南府守卫亲自捉拿。   冯府后院   孟养不想平白招惹仇怨,恐连累南烟,于是收了力道,示好道:“冯公子听我一言……”   话未落,肚腹却是中了一剑。   冯希臣不敌孟养,但孟养负伤,方才又收了力道有心求和,竟是被他正中腹部。   孟养垂头,不可思议的瞪着刺中腹部的那把剑,而后,他又缓缓抬头,去看冯希臣。这时脑海中闪现的却是少时在书院,南烟护在他身前,与冯希臣辩解的情景。   冯希臣的惊讶不比孟养少,他没有意料到孟养会收了力道。   “孟养!”   这时,南烟终是寻了过来。   冯希臣握剑的手微微一抖,随即,他沉下眸光,冷静的收回剑,后退几步立定。   孟养跌落在地,他看着南烟朝他跑来,于是龇牙咧嘴的,总想说上几句话,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很快眼前便模糊下来。   ‘你跟着我,日后必不短你吃喝。’   少时两人初遇,南烟的誓言犹在耳旁,在那个天寒地冻的时节,有吃有穿对于乞儿二狗子来说已是天大的幸事,晃论奢求其它。   足够了,南烟。   这些年多谢你照拂,姐姐。   南烟唤了几声孟养的名字,见他毫无反应,立即去捂住他腹部伤口。可是血无论如何也止不住了,她胸口一抽一抽的痛,只觉得这夏日太热,热的她头脑发昏。   她恍恍惚惚的伸手去探孟养的鼻息,奇异的是孟养竟真的死了。   她今早出门时这人还好生生的,那时她恐吓他,若是她进宫为妃,必定将他阉了做公公……   “冯希臣。”   许久之后,南烟方才将孟养平放在地面上,她取过他手中匕首,指着冯希臣,冷静道:“你杀了孟养,我要你血债血偿。”   冯希臣定定的看着南烟,这是第一次,他直视她的目光。   他想解释他未预料到孟养收了力道,并非有意害他,但这人确实是死在他手中。   他闭上眼睛,只觉得胸腔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微微发闷,良久,方才睁开双眼直视着南烟,低声解释道:“方才南府捉拿贼人,孟养突然出现协助贼人挟持我弟弟,毁了我弟弟的容貌。”   “你弟弟没死。”   南烟手中匕首微转,指着躲在假山后的冯希白,那小子被今日这场面吓的够呛,脸色煞白煞白的。   南烟见此讥笑,“你弟弟活的好好的,可我弟弟却死了。”   她这意思便是不会听他解释了,也对,她向来便很是护短的。   想到此处,冯希臣神色镇定下来,又恢复了以往的倨傲与自持,他缓声道:“孟养之死虽非我本意,但却是死于我手,我愿赔罪,你待如何?”   “我说过。”南烟面色遽冷,指着冯希臣,一句一字道:“我要你血债血偿。” 第32章   南烟当年一气之下‘弃文从武’,虽未有大成,但压制冯希臣却是绰绰有余。   冯希臣抵抗的艰难,面色却是愈发沉默。   南烟要取他性命,他丝毫不惧!只是心中气怒异常。她为了孟养,竟是真的要杀他?!   不多时,冯希臣败下阵来,他半跪在地,抬头去看南烟,只见她面无表情的持匕首逼近。   她动作利落,竟是一丝犹豫也无。   周时生在暗中看着这一切并未出手帮忙,他在打量南烟,他知道南烟说要冯希臣血债血偿并非说笑。   只是,周时生想……她有杀过人吗?   这时,眼看那匕首即将没入冯希臣胸口,冯府的守卫终是一拥而上朝南烟攻去。   冯希臣脱险后忍不住咳了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他以剑驻地,借力缓缓站起身来,看着被冯府守卫包围的南烟。   一直缩在假山后的冯希白见此朝自家兄长跑了过去,扯着他的袖口神色关切,他的哑穴在先前已被解开,于是不安的唤道:“大哥?”   他脸白白嫩嫩,因此那被孟养划伤的口子便愈发明显了。   冯希臣伸手去摸那道伤口,冯希白有些疼,偏头躲开,他微微一怔,收回手来,低声嘱咐道:“你先进屋待着吧。”   管事闻言走近将冯希白带离,冯希臣又去看南烟,她身上沾了血,不知是谁的?   此时,南烟亦透过人群朝他看来,那眼中淬着恨意。   冯希臣不在看她,缓缓垂下眼睑,唤来一旁候着的家仆,低声道:“去南府将南大人唤来。”   南易来到冯府时,跟着的还有十五岁的南徐与十二岁的南安。   这两人明面上被教养的极好,进府后见南烟杀成一个血人,也只是小小惊讶了一下,随即便收敛了神色乖巧的立在父亲身旁。   冯府守卫见南易赶来,便收了攻击姿态,微微退开。   南烟这时已是累极,见守卫退开,她拿着匕首摇摇晃晃的朝冯希臣走去,她并没看见南易暴怒的神色。   南易见此快步朝她走近,伸手抓着她胳膊,将她扯停,用力扇了她一巴掌。   南烟被这巴掌扇懵了,她微微偏过头去,许久方才反应过来,她看着南易,低声道:“父亲,孟养死了。”   她嗓子哑的不像话,语气中有一丝委屈与空洞。   只南易不是炳熙,若是炳熙在此必定会抱着她好生安慰一番的。   但炳熙没了,来这的是南易。   南易眉头紧紧皱起,毫不掩饰他的怒意与不耐,“就因这,你便在朝廷命官的府中杀人!”   “孟养一介奴仆,吃里扒外还伤及冯家二公子,死有何辜。”   南烟沉默下来,须臾,她转身朝冯希臣走去,竟似不管不顾打定主意要杀了他偿命。   南易见此,气的一脚朝她膝盖重重踹去,“你还想做什么,跪下给冯公子赔罪。”   他这一脚直将南烟踹的跪倒在地,南烟还要再动,却发现她膝盖痛的不行,一时竟是无力起身。   她跪在地上,微垂着头,一头秀丽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她的面容。不远处,则是孟养安稳平放的尸身。   冯希臣见此上前与南易交涉,过不多时,伤重的南烟被人架回南府,立在南易身旁的南安眼珠子滴溜溜转,朝父亲与冯希臣告别,便先行跟着架着南烟的家仆一道离去。   南徐与冯希白是同窗,听闻他受伤则主动前去看望。   冯希臣颔首,让家仆带他前去内院。   南易看着南徐离去,又看了眼院中打斗后的景象,再次道:“今日小女……”   “不怪她。”   冯希臣往日在官场左右逢源,今日却很是沉默,显得不善言谈。   南易见此,便也未曾多说。   待众人一一离去,冯希臣独自立在院中,周时生走了过来,冯希臣察觉,缓缓转头,微垂了目光,低声道:“殿下见笑了。”   周时生看了他一眼,眼神并不关切。   他复又转头巡视了一番院中狼狈景象,神情这才有稍许波动,他眉头轻轻皱起,也不知在想什么,最终却是将双手背在身后,一言不发的走远了。   …   南烟被家仆架回西苑,刘伯见着她这架势,吓的不轻,一个劲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老天爷!你这是去闯什么祸了?”   他一边叹气一边责骂南烟,待见着一道被抬回来的孟养时,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家仆将孟养尸身放在西苑大厅,又准备架着南烟去她的厢房歇下,南烟挣扎着脱离他们的支撑,扒拉着大厅两侧摆放的座椅缓缓坐了下来。   家仆见此便告辞离去,他们转身要走,见南安立着不动,则上前温声劝道:“二小姐,这西苑有死人,晦气的很,还是不要在此处待了。”   “我不走,我要看着姐姐。”   她声音清脆,一张稚嫩的脸上满是好奇与笑意。   家仆无奈,只得离去。   南烟一直沉默的望着躺在大厅地面的孟养,并未注意南安与这几人的动静,南安见她忽视自己,心中不满,大步走近,蹲在她身前仰着头看她,笑了一下,道:“姐姐,我今日方知你这般厉害。”   她眉眼夸张的动了动,手舞足蹈,末了,遗憾道:“只可惜父亲来的太早,若是你把冯希臣杀了那该多好,那样你也活不了了。”   南烟闻言,抬头安静的望着面前的小姑娘。   这三年,她刻意避着南安,与她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如今见来,记忆中倔强可爱的小姑娘已经变了。   她微微垂下头,低声道:“你想让我死吗?”   南安偏着头,思量一番道:“不想,但我很是讨厌你。”   说着,她置气般笑了笑,“不过你就算不死也没好下场了,今日我见父亲很是生气,回府后一定重罚你。”   南烟看着南安幸灾乐祸的表情,突然想到她今日同南安说的话加起来可能比过往三年来都要多。   她撇开眼去,冷着脸逐客,“回你的东苑去!”   “我不!”   南安站起身,巡视一番整个院落,高高在上道:“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这是我家,我想去哪便去哪。”   南烟并未理会叫嚣的南安,她转向刘伯,道:“刘伯送客。”   刘伯上前,恭敬的请南安离去。   南安不动,刘伯只好扯着小姑娘的袖管带她朝外走去,哪知这下南安却似碰着什么恶心东西似的,高声道:“你干什么啊,不准碰我,你的手脏死了。”   刘伯自然不敢再动,收回手,委屈的看向南烟。   南烟看着躺在地上的孟养,默默起身朝后院走去。她双腿不便,没什么力道,只好一路扒拉着墙壁或是家具借力。   南安看她离去,便好奇的跟在了她身后。   不多时,只听一声尖叫从后院传来,南安慌张的原路返回,她身后是一条黑色狼青,尾长而粗,身形匀称健硕。   南安被小灰追着,狼狈的朝院外跑远了,这下,西苑终于安静下来。   南烟这才撩开垂帘从后院回到前厅,她缓缓走至孟养尸体旁,蹲坐在地面上。   刘伯走了过来,低声叹气,关切道:“大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啊?孟养之前还好生生的。”   南烟没回话,许久,她才看向候在一旁的刘伯,道:“刘伯,我腿受伤了,你去找大夫替我瞧一瞧。”   刘伯应了一声,待领着大夫急急忙忙赶回时,南烟正在清洗孟养的尸身。   她行动不便,也不知如何将水盆从后厨端过来的,见她正在一个一个擦拭孟养的手指头,刘伯心疼的不行,忙上前接过她的活计,道:“让老奴来吧。”   南烟顺从的接受了他的建议,起身准备让大夫来瞧一瞧她的腿伤,只是这一抬眼,却见眼前站着的是一名长相俊逸的少年,他年岁不大,约莫十四、五岁的模样,看着与冯希臣有三分相似。   三年未见,南烟与孟养一样,已是认不出周时生来。   周时生仰头看着南烟,一张脸沉静而淡漠,见她似未认出自己,心顿时沉了下去,他心中不喜,打量片刻,方才问道:“你伤到哪了?”   南烟看了眼他手中提着的药箱,又去看他那张脸,须臾,转向刘伯道:“刘伯,我伤的重,你去一趟安仁坊,把主治医师叫来,我想快点好起来。”   得快点好,伤好了才能杀冯希臣报仇!   “大小姐,这人就是安仁坊老大夫的亲传弟子,如今那老大夫没空,说这少年虽是年少,尽得他真传,已经出师,老奴这才将他带来的。”   南烟这才再次看向周时生,她知晓自己不应当因相似的脸而迁怒这少年,于是问道:“你多大了?”   “再有半年十五。”   “行医多久?”   “……”   周时生不言语,南烟眉头轻轻皱了起来,刘伯也跟着朝他看了过来。   周时生见此面色微沉,道:“今日是我第一次外出行医,但我身上有旧疾,久病成医,我行医已三年,只病人唯我自己。”   刘伯深深吸了一口气,自认为今日是被那安仁坊的老大夫给坑了,正准备起身将这少年赶走重新去寻人,南烟却是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低声道:“我腿受了伤,腿弯被踢了一下,你看看是不是折了。”   刘伯听了,想了想便也未多话,只是抱着孟养去了后院。   周时生将药箱放在桌面上,蹲下身子伸手去摸她的腿弯。   南烟见他摸的细致,等着他回话,却见他抬头盯着南烟,目光灼灼道:“你把裙子撩起来,这样我才好辨认。”   他虽不似冯希臣那般傲慢自持,但话语间总是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迫人气势。   南烟垂头,居高临下的看着蹲在她身前的少年,迟疑的挑起最外面的一层长裙。   这少年的眼神很利,不似一般的行医之人那般温和,透着一股侵略性。他虽是年少,又是大夫,但南烟还是避着他,若这般都摸不出来,那只得将长裤撩起了。   南烟想着,低声问道:“这样能摸出来吗?”   周时生瞥了她一眼,冷道:“能摸出来。”   “那你看看是不是折了?”   “没折,错位了。”   周时生垂头,说话间双手握住她膝盖两侧微微用力一错,骨头复位,南烟痛哼出声,脸色煞白。   做完这一切,他起身打开药箱从里面取出木板、药膏、绷带,却未立即行动,反是垂头看着太师椅上的南烟,问道:“你方才在想什么?”   南烟痛的不行,有气无力道:“我没想什么。”   周时生垂眸安静的看着她,良久,方才低声道:“那把裤子撩起来。”   南烟皱眉,见他手中握着绷带、木板方才收回目光,伸手将长裤撩起,堆叠至膝盖上方。这时,她才发现膝盖已经肿了起来,难怪方才这小大夫让她将裙子撩起来摸。   幼时,南烟若有磕碰,炳熙都会诱哄她,轻轻朝伤口吹一吹,她知晓这般毫无用处,但习惯刻进骨子里,一时改不过来。于是微微俯低身子,凑近红肿的膝盖轻轻吹了吹,仿佛这般那痛便会减轻。   周时生垂眸看着她此举,目光下移,落在她白皙匀称的小腿上。   三年前,南烟及笄,初露风华,南易想将南烟送入宫中为妃,三年后,南烟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周时生定定的瞧着她露出的小腿,直到南烟抬头唤了他一声,他才皱眉撇开目光。   他扯过一张太师椅,轻轻抬起她的腿平放在椅子上,开始敷药处理。   西苑没什么人,大堂太过安静,周时生摸着南烟细腻的肌肤,心下烦躁,开始同她讲话。   “我听说你闯入冯家,想杀今年的新科状元冯希臣替你的奴仆孟养报仇。”   南烟沉默,周时生见她不答,道:“他如今入仕正得皇上看重,你无权无势,杀不了他。你今日这么冲动,反是弄的自己太过狼狈……”   “这同你没有关系。”   南烟开口轻斥。   是同他没有关系……周时生闭嘴不言,见南烟走神,手上用了力道,南烟吃痛,轻呼一声,道:“你轻一点,痛。”   周时生放缓了力道,抬头睨着她,须臾,问道:“凭你自己无法杀他报仇,那可想过要借助外力?”   南烟疑惑的看着他,周时生见她不解,道:“你可有能帮助你的人?”   他补充道:“冯希臣如今是翰林院文官,若想杀他,那必得比他位高权重……”   “没有。”   南烟打断他的话,摇头失落道:“我身边没什么人了,刘伯年纪大了,已是回老家养老的年纪了。”   因着周时生三年未露面,她似乎也再想不起这人,似乎将他给忘记了。   周时生眉头倏然皱起,肃着一张脸提醒道:“你再想想。”   南烟偏头思索,低声絮叨着,“其实……”   少年眉头微微挑起。   “其实有很多人喜欢我。”   南烟若有所思道:“像是俞宗衍、马树乔、施岚风。他们的父亲在朝为官,都比才入仕的冯希臣官阶高。我长的也很美,父亲想让我入宫为妃,我入宫后若是得宠……或许吹一下枕边风,就能让他仕途受损。”   周时生听南烟絮叨着,敷药的手顿住,待听得入宫邀宠时,他脸瞬间拉了下来,随即毫不迟疑的朝她膝盖的肿胀处按去,待听到她的痛哼声,他的眉头才缓缓舒展开。   就你这般的情智,竟痴想入宫邀宠?   周时生心生不悦,这人初遇时妄图做他姐姐,如今竟是还想做他母亲来了! 第33章   南烟吃痛,见周时生眉眼舒展,知晓他是故意为之。但她腿在这人手中,她又不善以大欺小,打不得,嘴里却是不饶人。   “你这半吊子医术迟早把安仁坊的招牌给砸了。”   “日后你若是开设医坊,准赔的倾家荡产。”   南烟说一句,周时生便按压一下她膝盖肿胀处,慢慢的他察觉出了不对劲。   这人哭了。   南烟垂着头,泪珠子像是不要钱似的一颗颗砸下来,打在腿上,时间久了,将她堆叠在大腿处的襦裙浸湿。   周时生见着,没吭声,可一直沉默的南烟却开始自顾自的说起话来。   “孟养是我从城外捡回来的,他不是奴仆,是我弟弟,我说过要对他好的,今早我出门时还威胁他要将他带进宫阉了当太监,回来人就没了。”   “我不管冯希臣是否真是误杀,但人没了,他便是要偿命的。”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突然脸颊一热,却是被人用手捧住脸来,她随着这股力道抬起脸来,撞上身前面色沉静的少年目光。   周时生伸手擦去她脸上泪水,低声道:“南烟,哭是没用的。”   他离的太近,且举止过于亲昵,南烟心下一紧,微微朝后仰去,“我知道,你…”她伸手将他覆在脸上的双手拿开,皱眉道:“你虽然年纪比我小,举止也需得注意些。”   周时生收回手来,眼睑微垂,目光落在她匀称的小腿上,随即他将她的裙裤放下,这才站起身道:“伸手,我替你把脉。”   南烟依言伸出手去,须臾,周时生收回手,负在身后,柔声问道:“身上可还有什么外伤?”   “没有了。”   周时生沉吟,“你除去腿伤,腹部亦受到重击,你这可有文房四宝,我写张药方给你。”   南烟没什么力气,指着大厅左前方的一道小门道:“你从这进去,顺着走廊直走,尽头有一处绿竹环绕的屋子便是书房。”   周时生闻言朝里走去,他找到书房,见这屋甚是幽静,但除去墙角一方矮塌甚是干净,其余座椅都蒙上一层灰尘,他默了一瞬,走到书桌前,却见砚台中的墨已经干了,只得重新打水磨砚。   这书院同西苑一般,冷清破旧,与他记忆中的西苑很是不同。   周时生想南烟在炳熙离世后过的应当不怎么样,如今孟养亦不在,刘伯到了养老的年纪。她无人相助,虽甚是貌美,但没什么心眼,入宫后日子应当不怎么样?   不若将她接至乾西五所?   周时生想到此处,脸色却又冷硬了一分,她如今根本未认出自己来,且她裙下之臣众多,他少时虽得她相助,但也没轮到他来接济照看她。   这般,他取了药方面色冷然的朝前厅走去,脑中想着的却是三年前及笄当夜,南烟说若是没有炳熙的消息便莫要来寻她。   他撇开眼去轻哼了一声,待靠近前厅,却是不期然听见几声狗叫,随即是一名少年带着怒意的声音。   这声音的主人他认得,是南易较为看重的儿子南徐,他与南徐相识,未免多生事端便未出门,隐在门帘后偷看。   原是方才南安被那狼青追咬,虽没受伤却受到惊吓,哭的胆战心惊。南徐从冯府回来后,见着南安如此,便带着她来了西苑讨伐南烟。   “你今日行事已是败坏了南府的名声,如今还在府内欺负幼妹,你知不知耻。”   南徐皱着眉头质问南烟,南安立在兄长身后,眉眼微扬,显然已一扫先前的恐慌。   南烟看着面前这两个人就头疼,她比南徐长三岁,比南安长六岁,身为长姐,自家人,打不得骂不得,只好放狗咬人。   她养的狗,比人有分寸,也没咬上,就是吓一吓罢了。   南烟不想理会他们,低声斥道:“我身为长姐,多年来你直呼我的名讳,你这才是没教养,你说我欺负南安,我怎么欺负她了。”   “你放狗咬人。”   “我这狗放养在后院,她闯了进来,如今却怪在我头上。”   南徐见南烟脸皮如此之厚,气的伸手一指,“强词夺理,亏你还在石鼓书院念了一年书,夫子昨日还在我面前夸你,不想你才离开书院几年便成了如今模样。”   南徐指责南烟一句,挡在二人之间的小灰便朝他叫一声。   南安立在南徐身后,扯了扯兄长衣袖,怂恿道:“哥哥,你替我杀了那狗出气。”   南徐自然是不会动手杀那狗泄愤,那狗即便是死,也不应当由他动手,只是他见南烟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模样像在看戏,心中恼怒更甚。   南烟不予他回应,只这狗偶尔吠一声,像是在应和他的责骂,他觉得无趣,拉着南安走了。   今日这一桩桩,待父亲得了空总会罚她的。   南安不满的看着兄长,又回身去看那大狗,嘴里嘟囔着,只是离的远了,南烟没听清她说的什么。   待这两人离去,再见不得身影,她方才面色颓唐的躺在太师椅上,仰头呆呆的看着头顶的木梁。   南徐此人如何,南烟心知肚明,她只是想不通为何南安会变成这样?她以往是一个漂亮娇气的小姑娘,有些倔强,易动怒,但待南烟总是没有恶意的。   这时,周时生缓缓走到南烟身旁,小灰见着他,立即兴奋的朝他凑了过去,两只前腿兴奋的扒拉着他的身子,狗头朝他拱来拱去。   南烟听得动静朝他看来,问道:“药方写好了?”   “嗯。”   周时生将药方递给她,“这药内服,小火煎熬一个时辰,一日两次。桌上的药膏一日换一次,七日后去安仁坊复诊。”   南烟接过药方随意丢在桌面,见小灰一直扒拉着周时生,嘴角轻轻弯了弯,道:“你很讨它喜欢。”   周时生沉默的看着蹲在地上兴奋看着他的小灰,却听南烟低落道:“其实以前,南安是很喜欢小灰的,她同我感情也还不错,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便讨厌起我来了。”   “她同我感情最好时,会背着徐氏偷溜入我厢房看我,后来偶然见着我却是冷眼相待,有时还会说话刺我。”   南安的喜恶显得极端了些,南烟看不懂这个小姑娘,甚至有些害怕这种极端的感情。   她更喜欢孟养,孟养胆子小,性子与她类似,都很温和。这些年相处下来,两人从未起过争执,感情一直很好。   这般想着,南烟心又微微抽痛起来,她不敢继续深想,见小灰一直腻着周时生,便附身拍了拍它毛茸茸的脑袋,道:“你既然这么喜欢他,那就代我送送这位小大夫吧。”   小灰闻言用狗头蹭了蹭周时生的裤管,走在他前方两步远处带路。   这般,待周时生回到安仁坊时,坊内已被提前清空,再无旁的什么人。   安仁坊的陈大夫迎了上来,接过周时生手中药箱,季仲走近,恭敬道:“殿下,那女子已被我们的人捉住,如今正关在这安仁坊的后院中,但她口很严,我们一时也未问出什么。”   “嗯。”周时生沉吟,问道:“南府的人还在找她?”   “是,属下查明南易甚至调动了暗哨搜索长安城。”   周时生轻轻叩了叩桌面,他此前曾经试探过,南烟似乎并不知道这名女子的存在,可孟养护着这人,南府又一直暗中抓人,这事有些奇怪。   ……   南府   夜间时分,南易并未来西苑惩戒南烟,西苑如今只她与刘伯二人,白日还不觉得什么,夜里却是空落的过分。   南烟不敢想孟养,她抱胸坐在凉椅上,看着院中的花草发呆,她已经决定伤好后,去冯府暗杀冯希臣。   小大夫让她借助外力,但她不想麻烦他人,亦不想替南府招惹麻烦。届时只需将刘伯与小灰安排好,随后杀了冯希臣逃出长安去盛京寻母亲,这样也能避免入宫。   她这般想着,只觉得有了计划,心里便舒坦一些。   “南烟。”   王钰秀这时找了过来,自从南烟离开石鼓书院后,她与南烟反而亲近了起来,三年下来,两人已是至交好友。   南烟仰躺在凉椅上,偏头看着她,轻声道:“阿钰,你来了。”   西苑较为昏暗,王钰秀立在走廊木柱的阴影下,脸色晦暗不明。   “你今天的事都传开了。”她走到南烟身旁坐下,低声道:“孟养不过一介奴仆,你为了他要杀冯希臣?”   南烟闻言撇开眼,神色微沉,口气有些严厉,“阿钰,孟养不一样。”   “就算不一样,你也不一定非得要了冯希臣的命。”王钰秀今日状态不对,她知道孟养对于南烟来说并未只是家仆,却还是责怪起南烟来。   南烟偏过头去,不想与好友争吵,只默默道:“反正我是一定要替孟养报仇的。”   两人间就此沉默下来,夜色昏暗,走廊下的灯笼摇摇欲坠。   王钰秀突然开口,打破一院沉默,“今天你出了这事后,俞宗衍要来探望你,被他母亲拦住了。”   提及此,南烟才想起来,今日午时她才应下与俞宗衍同过七夕节。   只是一想到这,她便又想到孟养今早兴奋的模样,他一直盼着七夕节时能像戏文中写的那般遇上一名女子定下终身。   她闷闷的应了声,“父亲曾提及将我送入宫中为妃,今日俞宗衍来寻我,我便允了他同过七夕,想借他避开入宫为妃之事。”   说着她轻嘲了一声,“只是出了今日之事,我已不打算留在长安城,不必为了躲避进宫之事烦恼。”   只是答应了俞宗衍同过七夕节,若这人明日果真候在南府门前,她还是要出去一趟的,应下的事情不能食言,她也正好当面将事情解释清楚。   王钰秀低低哼了声,似笑非笑,“你胆子真大,不怕你父亲生气。”   提到这,南烟只觉得今日南易打的那一巴掌还在隐隐作痛,“不怕,他生气便生气,我反正是不会如他的意入宫的。”   “可我要入宫了。”   一句话落下,南烟眉头倏然皱起,她惊讶的看着王钰秀,沉声道:“你从未与我说过这事?”   她坐直身子,神色变得严肃,低声道:“你给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之前都未听你提及,怎么突然便要入宫了,我们如今想想办法,看可有法子避开,”   王钰秀不去看南烟,冷淡道:“没什么办法可想,我是独女,路早就定好了。”   自从世族落败后,父亲郁郁不得志,如今家中只她一名女子,无法入朝为官,但可入宫为妃。   南烟听她这般说,人慢慢静了下来,她追问道:“你想入宫吗?”   “不想。”   “那我们想想办法,看可否逃避入宫之事。”   南烟垂头思索着,她如今已是破釜沉舟,想杀了冯希臣逃离长安,但王钰秀呢?她性子拘谨文静,又向来听她父亲的话……   王钰秀定定的看着南烟,见她一脸忧色,清瘦的脸上却是一片淡漠,她微垂着头,许久,突然低声道:“南烟,我今日见了冯希臣。”   南烟不知王钰秀今夜为何总是提起这人,心中不快,却也只是安静听着。   “我约他在城外白马寺相见,求他带我走,只要他一句话,我什么都能做。可以不顾父母,不顾之日的日子是否清苦”   南烟眉头狠狠皱了起来,斥道:“阿钰!”   王钰秀撇开目光,笑了一下,道:“他没答应。”   三年前,她向冯希臣示好,又拜托父亲出面阻断书院中关于他生母的流言蜚语,至此,他便再未刻意躲着她,有时在她的刻意安排下,两人还会一道同行,虽不甚热络,但也有说有笑。   如今,她鼓足勇气踏出第一步,可是无人回应,这路自然是无法走下去的,她冷声道:“我先前还想着你和我一同入宫,我们还能有个照应,如今我便是一个人了。”   王钰秀说着,目光落在南烟不可置信的脸上,她其实还有话没说,今日在白马寺,冯希臣拒绝她后,她曾追问过他心中可以心仪之人?   她在回长安的路上想了很多,回来后却听得孟养被冯希臣误杀的消息,这一切只能说是天意弄人! 第34章   南烟夜里睡的并不安稳,她做了梦,梦见孟养敲她的窗户叫她起床用早膳,在梦里,她隔着敞开的木窗看到孟养脖颈戴着一圈红绳,这绳子紧紧缠着他的脖子,她揉了揉眼睛,笑道:“孟养,你这戴的什么啊,不伦不类,像是狗项圈。”   然后她便醒了过来,窗户外有动静传来,一对乌黑狗爪扒在窗沿上,随即一颗硕大的狗头伸了出来。   小灰偏着头看床上的南烟,因为天气太热,它嘴巴张着,舌头掉了出来,不停的喘着粗气散热。   它脖颈上拴着十分沉重的铁项圈,这大狗一直放养在西苑,这东西什么时候有的?   南烟快速穿好衣服撑着拐杖出门,见小灰脖颈上的铁链另一端正系在院落的石桌上,以往它能在整个西苑跑动,如今因着这铁链,只能在南烟厢房外的小院走动。   刘伯正坐在石凳上剥蒜,见此便道:“今早李管事拿了链子来,说是小灰伤了人,得拴牢了。”   小灰蹲在南烟身前,歪着头看她,一脸的单纯无害。   南烟垂下头去,过了一会,只问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刘伯放下手中的蒜,叹道:“都准备好了,找风水先生寻了一处宝地,那旁边有不少墓穴,孟养平日里便爱热闹,如今去了地下也好同身旁的人搭个话。”   刘伯说这话是有心安慰南烟,但他说了还不如不说,南烟轻轻的应了声,蹲下身子去摸小灰毛茸茸的狗头,低声道:“平日将你关在西苑本便委屈你了,今日你随我出门,尽管在那空旷地带撒野。”   孟养的棺椁是从南府侧门运出去的,今日七夕,下午时分,天气仍旧燥热难耐,街上却已是热闹了起来。   南烟手中攥着铁链,铁链另一端是热疯了的小灰。   她透过小巷朝外看去,见着长安城中心大街上的热闹景象,脸渐渐沉了下来。   刘伯在一旁叹气,上前道:“小姐,走吧。若今日不下葬,那便要再等半月才能碰上好日子了。”   南烟向来是不讲究这些的,只是孟养生时很是迷信,她便也替他讲究一回。   她侧过身去,面无表情的摸着那乌红色的棺椁,道:“我知道,我就是舍不得。”   刘伯见着,便也不在多说什么了。   一行人在巷道立了许久,最终还是缓缓朝城外走去。   刘伯口中的那片风水宝地离名声显赫的白马寺不远,白马寺位于山上,地势不平,被高大树木环绕,只偶尔透过树木的空隙露出一角灰白色的建筑。   那片墓地所在却很是平坦开阔,站在那地方朝远方望去,隐约能瞧见半个长安城。   安葬孟养的时候,南烟将系在小灰脖子上的铁链解了开来,她有心让它在这平坦地带跑上一番,这狗却只是乖顺的蹲在她脚边,呜呜叫着。   南烟于是拍了拍它的头,跟着蹲坐在地面看那几人替孟养挖坟、落棺、待墓碑立好后,她上前敬了他一杯酒。   临走时,刘伯见白马寺离的不远,便想着去寺庙一趟。   近来诸事不顺,如今孟养又不在了,实在是不吉利,他想进去烧香拜佛,花点钱打理一下,同时找个老和尚替他家小姐算上一算,   南烟看着相隔不远的白马寺便想起昨夜王钰秀说的那番话。   她心里烦闷,拒绝刘伯的邀约,“你去吧,我先回府了。”   回去的路上,小灰一步不落的跟在她身后,待临近城门,听着城内喧哗声,南烟蹲下身子,准备将铁链重新系在它脖子上。   小灰不适的动了动,龇牙咧嘴的,似乎有些抱怨。   南烟动作一顿,挠了挠它的下颌,道:“你不喜欢那便不戴了。”   她起身将铁链扔到地上,用脚去踹小灰的屁股,“别跟着我了,你一天天在西苑乱跑都要发脾气,若是果真将你拴在我的前院,你不得把我给吃了。”   “走吧,离了这,想怎么撒野都行。”   南烟继续用脚踹小灰,它似知道了什么,不满的叫了几声,南烟没理会它转身朝城内走去,小灰便歪着头看了南烟的背影半响,终是撒开腿跑远了。   长安城内   此时近黄昏,夕阳的余光打在街道两侧五彩十色的灯笼上霎是好看。街上人很多,尽是举止亲呢的青年男女。   南烟一袭白衣,沉默的穿梭在人群中,走至一处小摊前,只见行人聚集,大多挤在一处,听声音似在猜谜答题。   南烟被人群挡着,她如今拄着拐杖,不好和这些人去硬挤,走不动,索性候在原地。   街上是真热闹,西苑空落落的,她都快不想回去了。   但没过多久,似有人将最大的一个谜题解开,赢得了礼品,人群爆发出遗憾的哄闹声,便也纷纷散了开来。   人群散开,南烟见路通了,继续朝前走去。   经过这一磋磨,夜色降临,四周是灿烂异常的灯火,一声巨响突然而至,半空,烟花绽放开来,霎是热闹。   四周行人皆仰头朝半空依次绽放的烟花看去,南烟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再次沉默的朝前走着,不想有人却是挡住了她的道。   那人同俞宗衍一般,也是她往日同窗。   施岚风较为高瘦,肤白,唇薄,在路上见着南烟激动的脸都红了,他哑着嗓子道:“南烟,你一个人吗?”   也不知南烟是什么运气,就这么一个空档,又有人唤了她的名字,“南烟!”   出声的是胖子马树乔,他身旁本站在一年轻女子,见着南烟却是毫不迟疑的将那女子甩下跑了过来。   施岚风见马树乔跑来,立马警惕的朝南烟靠近了些,殷勤道:“南烟,我观你今夜一人,那可否与我同游?”   ……   河道旁,周时生立在柳树下看着那两人围着南烟你一言我一语,争的脸红耳赤,唾沫横飞,皱眉道:“他们在争什么?”   季仲朝那几人看去,答道:“都在争那南烟呢。”   见周时生不语,他补充道:“今夜七夕,有情人同游长安城,他们这是在向南烟发出邀约。”   闻言,周时生淡漠的眉眼中透出一丝不耐,“她不能和他们走,我如今找她有事。”   就在方才,席秀在逼问下,终是松了口,说她是为报恩,替炳熙传话给南烟,却不知为何遭遇南府之人的偷袭。   再问她是传什么话?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说了,只是要求一定要亲自见南烟一面。   周时生沉着一张脸疾步上前,他今夜着一袭墨青色云裳,从暗处走来,离的近了,南烟才发现他。   “小大夫?”   “你不能和他们走。”   两人同时出声,南烟一愣,随即身上起了一身寒颤。她知道自己长的不错,可是,怎么如今连这少年也……   她感到一阵恶寒,率先出口道:“我不同他们走难道和你离开,你如今年少,正是应当刻苦修行医术的年纪,怎的同他人一般凑这七夕节的热闹。”   周时生闻言,脸霎时沉了下来。   马树乔与施岚风也跟着开口训斥周时生,尤其是马树乔,骂人最是厉害,“得!你个半大小子毛还没长全就敢邀约南烟,滚一边去,也不瞧瞧你那□□样。”   实则周时生如今虽未完全张开,但观那轮廓、五官,再有几年必定是个颠倒众生的美男子。就是如今,他也是三名男子中最好看的。   当然,他也是年岁最小、身量最矮的一个。   周时生被这两个男人左右夹击,你一言我一语戏谑的骂着,他嘴唇紧紧抿起,终是忍不住伸手覆在了腰间的钢刀上。   他要把这两人的嘴都给削掉。   南烟没理会这三人,她拄着拐杖越过他们朝前走,马树乔发觉,赶紧追了过去,忧心道:“南烟?”   他知晓孟养离世,今夜黏着南烟不止是因着喜欢她,也因着担心她。他怕她伤心过度伤了身体,总是想着逗她笑。   南烟目不斜视,手上的拐杖驻地声却是愈发响亮了。   施岚风见南烟待马树乔十分冷淡,想着自己或许还有戏,也跟着追了上去,“南烟?”   “炳南烟!”   南烟在听见这三字时,终是顿住脚步。   她回身,疑惑的看着对面的少年,她改随母姓,这事知道的人不多。   身旁两个男人跟着她朝回看去,目露疑惑。   南烟举起拐杖,指着周时生,低声道:“你过来。”   马树乔与施岚风见此惊的双目圆瞪,这少年看着十四、五岁,同南烟比起,实在不太相衬。   马树乔夸张的大叫,忧心道:“南烟,他才多大啊?”   女大男小,不是良配!   他嗓音尖的出奇,一双小眼使劲瞪着,手舞足蹈,一时指着周时生,一时指着南烟,恨铁不成钢道:“南烟,你及笄后挑挑拣拣三年,难道就选中了他?”   他说完,气的哼了一声。   “你?”施岚风亦是羞怒的脸色通红,跟着劝告道:“他还小。”   “我不小。”   周时生及时反驳,神色严肃。   马树乔与施岚风闻言,脸色诡异,目光落在他下腹。   因着孟养的缘故,南烟也看了不少话本子,她如今见着他们二人脸色,知晓他们是想歪了,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周时生见南烟发笑,皱眉道:“笑什么?你同我走。”   “先等一下。”   南烟低声道,随即看向马树乔与施岚风,劝道:“你们年纪也大了,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我其实真没什么好的,再说我如今…”   她看向周时生,认真打量一番,赞道:“他长的蛮好看的,我很喜欢。”   马树乔与施岚风以一种无法言说的表情看着南烟,最终,在南烟沉默的目光下,心不甘情不愿的走远了。   待人离去,南烟用拐杖驻了驻地,问道:“小大夫,你怎么知道我改随母姓了?”   “你随我来便知晓了。”   周时生转身便走,却听身后女子拉长了声音道:“那可不行,昨日我已应下了人同过七夕,我得回去一趟看看那人可有在等我。”   南烟轻轻叹气,微仰着下颌,看着夜幕一弯月牙,面无表情的扯了扯嘴角,叹道:“良辰美景,可不能辜负了。”   闻言,周时生眉头便皱了起来,斥道:“你怎么这么多事?”   将把那两个男人打发走,如今却还有人在等着她。   南烟垂眸看着周时生,柔声道:“我说过,有很多人喜欢我的。”   周时生压下心中烦躁,沉声道:“我今日找你有事,你现在随我去一个地方见人。”   他未直接将席秀与炳熙之事告之,只是心中想着,待她与席秀见面,得了炳熙消息后,再向她透露身份。   三年前她托他打探炳熙消息,如今虽未确定,但总算有了眉目。   他未食言!只是这人从头到尾便未认出自己来,这实在让人着恼!   “个子不高,口气倒是不小。”   南烟摇了摇头,道:“我之前见过的大夫脾气都很好,不像你,总是拉着一张脸。你等我一下,我先回府一趟,有什么事之后再说不迟。”   她拄着拐杖慢悠悠走着,街上人流攒动,她走着走着回身一指身后的周时生,“你过来一下。”   周时生闻言上前,神色郑重,“何事?”   “另一边。”   南烟瞥了眼她右手方,她右腿还绑着绷带。街上行人众多,把她给撞着了可怎么办?!   她如今身子可金贵着,得早些养好了去杀冯希臣。   “你立我右边,别让人撞着我。”   南烟嘱咐道,伸手去拉他衣袖,末了,见他紧抿着唇瓣,一脸老成相,问道:“你真还差半年十五?”   周时生颔首。   “你这个头……”南烟笑了笑,道:“孟养这么大的时候可你比高。”   周时生闻言,睨着她道:“不想笑就别笑。”   闻言,南烟垂下头去,果真收敛了脸上笑意。 第35章   两人一前一后朝南府赶去,皆是面无表情。似乎热闹的行人、灿烂的灯火是为虚像,他们穿梭其中,连过客都算不上。   南烟让周时生候在她右侧,他嘴上虽未应下,却也照做。   这般,果真行至半路,遇到一杂耍摊,一携手同行的男女一边走路,一边分心去瞧摊位上被老者戏耍的猴子,和直面而来的南烟撞了上。   周时生个头不若那名成年男子高,下盘却很是稳当,挡在了南烟身前。   那两人被一股阻力挡住,反应过来,只见一相貌俊朗的少年立在跟前正安静的看着他们,观那态势,是没有让路的意思了。   那男人见周时生长的唇红齿白,好似很容易欺负,便粗声粗气道:“怎么回事,不看路的吗?”   周时生一言不发,摸向腰间的钢刀。   南烟见此,一把将他扯了回来,“走吧,今日七夕,别打扰他们。”   看那两人衣着生活应当并不富裕,平时恐忙着生计不会有这般闲暇游玩长安城,今日七夕,南烟葬了孟养,这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好日子,但对那对男女来说就不一样了。   周时生沉默的收回被南烟拉着的手,道:“不打扰他们?可他们打扰了我们。”   南烟叹气,“你脾气怎么这么坏。”   周时生皱眉,不欲与她争辩,只道:“快些走吧,有人正等着你。”   这话的意思是席秀正等着南烟,他的人下手挺狠,那女子吃了好些苦头。   南烟却只道他说的是俞宗衍,应了声,“嗯,也不知他在不在,最好是不在的。”   她如今已不想再顾忌南家,不必行迂回之事借俞宗衍逃避入宫,他不来正好,若是来了也可趁机说清楚。   “你说的是何人?”   周时生问,南烟看着他,微垂着头,轻声叹气道:“一个约莫是喜欢我的男人,只不过,我不想他喜欢我了。”   怎么这么多男的?   周时生侧目,才短短半个时辰,看到与她有牵扯的便有三个人了。   想到此处,他突然想起昨日在冯府,她面色冷厉的杀人,南易将她踹伤,她被家仆架走时毫无形象的大哭起来。   他突然毫无预兆的问道,“你很是护着孟养,是因着他是你认的义弟?”   若当年他随了她的意,做了她的弟弟,她可也会这般待他?不,不用!他比南烟强了太多,并不用她护在身前。   “护着他?”南烟摇头,“不,我是心疼他。”   年纪轻轻,正是大好年华,昨日还等着七夕来街上游玩,一眨眼,人说没便没了。这般想着,南烟不仅是心疼孟养,也心疼自己。   周时生闻言,沉默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艰难的穿梭在人群中,终是慢悠悠的回到了南府。   南府所在的街道是达官显贵的家宅所在,位于长安城的主干道背后。南府大门正对着一条宽阔街道,与两人来时路上的景象不同,这条街很是静谧。   南府门前,除去守宅的两位高壮守卫再无他人。   俞宗衍不在,南烟松了口气,周时生则冷静道:“人不在,随我走吧。”   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举手投足间并未将他面前这个名义上仍是南府长女,长的美还比他年岁大的南烟看进眼?   南烟觉得他这模样甚是有趣,虽暂且不知这小大夫找她何事,但如今俞宗衍不在,她松了口气。   西苑空落落的,她不想回去,怕抑制不住总是想起孟养,索性在街上转转?   她应了一声,笑着看周时生,打趣道:“今日这街上十分热闹,我比你大,给你买糖葫芦吃如何?”   周时生忍不住斜了她一眼,这时,一道低柔的男声从侧前方传了来。   “南烟。”   俞宗衍躲在一颗古树后面,难怪方才未瞧着他,他手中牵着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正犹疑的看着南烟。   须臾,他缓步上前走到了南烟身前。   “昨日的事,我母亲知晓了,将我困在家中不让我来,幸好宛清偷偷将我放了出来,因此来的晚些。”   南烟此时的态度虽未有多热情,却也比之前待马树乔与施岚风要好些,她问道:“你方才躲在树后做什么?”   “我担心母亲让人候在南府门前抓我回去,所以就先躲着了。”   说话间,他手中牵着的小姑娘一直仰着头看南烟,而后又将目光落在她身旁的周时生身上。   南烟看了俞宛清一眼,这小姑娘被教养的极好,见南烟朝她看来,便笑了笑,然后乖巧的收回目光。   俞宛清觉得周时生很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俞宗衍解释完,方才看向她身旁的周时生。   周时生若是个青年男子,俞宗衍躲在树后时便要先打量起他来,但远远见着,他身量与南烟一般,因此没多想,此时朝他看去,方才惊讶的差点叫出声来。   俞宛清年纪小,虽曾在宫宴上见过七皇子周时生,却没有什么印象。俞宗衍不同,他进宫多次,且年初已入朝跟在父亲名下做事,是识的他的!   “七殿……”   “你先在这等着我。”   南烟转头看向周时生嘱咐道,见他点头,方才看向着俞宗衍,“我们去另一边说吧。”   俞宗衍愣愣的没反应过来,他看着周时生,见周时生神情冷淡的盯着自己,只是伸手摸像腰间佩刀,突然便反应过来。   在宫中,即便是极为受宠的皇子也是不能随意佩刀的,周时生此举是在示意他如今是在宫外。   南烟在南府并不受宠,不识周时生,但这两人如何相识,周时生又是否向她表明身份?   俞宗衍虽在面对南烟时显得畏缩犹疑,但终究是官宦子弟,他在一瞬间反应过来周时生这是在提醒他莫要多话,只他是一个谨慎的人,于是刻意朝南烟问道,“南烟,这是?”   他想确认南烟是否真的未认出这七皇子?   “他啊?”   南烟笑着道:“他是一名大夫,你日后若有不适,不妨请他来瞧瞧。”   说着,见俞宗衍仍旧牵着俞宛清,观这两人紧紧牵在一块的手,不会是待会她同他说话时这小姑娘也要在场吧?   南烟想着将事情说清,势必会让俞宗衍没面子,这小妹妹在场或是不太好。   一家中,做兄长的便要有做兄长的威严,无论如何也是不能让他在家人面前丢了面子的。   想到此处,南烟道:“你们在这等我一下。”   说完,她朝右前方走去,很快便拐弯进了一个巷道消失不见。   这里她最是熟悉不过,南府大门前没有小摊贩,但侧门的巷道口子偶尔还是有卖吃食的小贩。   今天她运气不错,很快找着了一卖糖葫芦的老奶奶,今日七夕,人多,这糖葫芦快卖完了,就剩下两串。   那老奶奶认识南烟,她在这卖了几年,就见了南烟几年,看着她长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   她是不知这长安城里发生了什么事的,见着南烟只问道:“今日七夕节,姑娘一个人过。往日跟在你身旁的那个青年呢?”   “他回家了,今日就我一人。”   南烟将这剩下的两串糖葫芦买下,又多给了这老奶奶好些银两,没再说什么,回去后将手中的糖葫芦交给年少的周时生与俞宛清一人一串。   俞宛清接过南烟递来的糖葫芦,礼貌的道谢,声音软软蠕蠕的很是好听。   周时生却是皱眉不接,神色冷淡。   “我不要。”   “这个很好吃的,我经常买了吃。”   周时生看着那糖葫芦,依旧摇头。   “不要那算了。”   南烟微微俯下身子,拿着剩下的糖葫芦在俞宛清面前晃了晃,笑眯眯道:“小妹妹,他不要,那这个就给你了。一人吃两串,正好凑个一对,好事成双。”   周时生侧身看着她弯腰对俞宛清笑,这还是第一次他看她正正经经的笑,不得不说,从侧面看她的笑很是好看,不知正面是个什么模样?   俞宛清颔首,接过南烟递来的糖葫芦,再次道谢。   南烟这才立起身子,对俞宗衍道:“我们去那树后说吧,让你妹妹等在这,不用怕,这小大夫腰间配刀估计是个练家子,不会让你妹妹受欺负的。”   俞宗衍看了周时生一眼,沉默的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去了方才俞宗衍躲藏的古树背后,俞宗衍将站定,南烟便开门见山道:“我昨日答应你同过七夕,是想借你避开入宫为妃。”   俞宗衍愣怔,南烟见着忽然于心不忍,却还是继续道:“父亲想送我进宫,我不想进去,便想着趁这事还未敲定前先选一个男子订婚,即便不订婚也将事情传出去,到时候,父亲也不好再将我送给皇上。”   “只是我如今不在乎了。”   南烟侧开脸去,她腿如今还痛的不行,走路必须要拐杖撑着,这是南易踹的。   “我不管父亲怎么想,反正我是不打算留在长安城了。”   “俞宗衍。”   南烟偏头,看着他道:“我不是诚心同你在一起的,但你可否看在同窗之情的份上莫要计较这事。”   她本以为俞宗衍就算不恼羞成怒也会面色难看的奚落她几句,哪知这人却是十分温和的看着她。   “南烟,我怎会计较。”   他微微垂头,苦笑道:“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何况此事。”   “只是……”   他抬头看着南烟,目光柔和明亮,“方才你说,要找一男子订婚,避过入宫之事。那这只是暂时之需,还是长久之计?”   南烟未有迟疑,神色严肃的应道:“婚约并非儿戏,皇权亦不可轻易戏弄,若无孟养之事,我是想嫁给你,且诚心待你的。”   在所有追求南烟的人当中,她最喜欢俞宗衍,他性子温和,没有攻击性。虽然这些年下来她并未爱上他,但她若是嫁给他后定会诚心待他,为他生儿育女,与他携手同老。   俞宗衍闻言便温柔的笑了,低声道:“多谢。”   “谢我什么?”   南烟不解。   俞宗衍定定的看着南烟,叹气道:“就当是谢南烟未曾骗过在下吧。”   说完,他侧过身去,避开南烟的目光,低声道:“虽是如此,但你已经应下邀约之事,今夜可否同我游玩一刻。你离开石鼓书院后,刻意避开我们这群人,我与你已许久未曾好好聊过了。”   南烟迟疑,她不是拘泥的人,也确实答应过这事,只是担心若是今夜同他游玩,再让他误解可如何是好?且周时生还在等着她?他脾气可没俞宗衍好!   另一边   俞宛清看着手中的两串糖葫芦,低头闻了闻,随即走远将它们扔在了南府院墙下的角落。   周时生见此,未多说什么,待她回来,不知怎的想起南烟俯身笑眯眯的模样,于是沉声道:“你如果不吃就不要接。”   俞宛清看着面相俊美的少年,掸了掸手,柔柔道:“我是想吃的,可是母亲说外面的东西不干净,不让我吃。”   她声音含着几分委屈,嘟着嘴看向周时生撒娇,周时生却是再未理她。   前方,南烟同俞宗衍从树后出来,周时生想着只待她到了近前,便再不磋磨,直接带她去安仁坊见席秀。   哪知南府大门这时突的打了开来,南安钻出一颗圆溜溜的脑袋来,她盯着门外并肩而行的南烟同俞宗衍,叫道:“长姐!”   南安偏头靠在门上,盯着一袭白衫的南烟,“父亲才说要罚你闭门思过不准出门,今日你便同男子勾搭。”   这事南易确实说过,只是今日孟养入土,便也无人真的为难南烟不让她出门。   南烟瞥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南安一眼,想着俞宗衍的妹妹乖巧柔顺,可爱的紧,她的妹妹却是这般模样。   她若不是长她六岁,非得将她痛揍一顿。什么同男子勾搭?这话谁教她的!   南烟沉眉思索,撇开头,径直朝周时生及俞宛清所在走去,哪知南安却一把推开大门,快跑上前,一把揽住南烟腰腹,仰头撒娇道:“长姐,我找你有事呢。”   ……   院墙下,周时生看着南烟随南安进了南府大门,俞宗衍独自走了过来,朝周时生恭敬道:“七殿…,小公子,南烟说让你在此处等一小刻,她待会便出来。”   周时生颔首,道:“今夜你便当未曾见过我。”   俞宗衍谨慎的未有多问,拉着俞宛清告辞离去。   俞宛清好奇的抬头看向兄长,问道:“兄长不等那姐姐一同游玩吗?”   俞宗衍摇头,苦笑道:“那位姐姐今日身子不舒服,便不来了。”   这便是推了他的邀约了?   周时生听着,双手抱胸,心情好转后便也多了一分耐心。他独自立在院墙之下等候,身影欣长寥落。   不远处,是被俞宛清扔掉的两串糖葫芦,红色的山楂上裹上一层糖蜜,不多时,便招来了许多蚁虫。 第36章   南府内   南烟走在南安身后,小姑娘身量细长,发髻上缀着珍珠流苏,很是好看。只她一路沉默,不说话,也不回头看南烟。   “南安。”   南烟用拐杖点了点地,问道:“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她腿不方便,今日一直在走路,现在疼的慌,且那小大夫还在府外等着她,她已没有耐心继续陪着南安走下去。   南安回过身来,左右看了看,偏着头道:“没什么事,就是想见姐姐啊。”   想见她?   南烟看着南安,耳朵却是着心听着四周动静,有人在她身后!   她闭上眼睛,心中默念‘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南安还小,自家人是打不得的。’   嗯,打不得的,等她大些再打好了!   身后,南安院内一身形高大的男仆拿着黑布口袋扑了过来,南烟侧身闪开,一拐杖敲在那奴仆的后脑勺上,只见那人痛叫一声,随即便晕了过去。   南烟捋着胸口顺气,南安如今打不得,这狗腿子还是能打的!   南安见此惊讶的睁大眼睛,咬牙神情别扭的看着南烟。   南烟用拐杖挑起那黑布口袋扔到一旁的湖中,“找我就为这事?我早些年倒也这般干过。”   她笑了一下,垂眸看着南安,低声奚落道:“可我却未曾失手过一次。”   说完,南烟转身便走。   南安气的不轻,见她拄着拐杖走的磨磨蹭蹭,突然快步上前,伸手朝她腰间推去。   南烟身旁是一处湖泊,盛夏,湖泊荡漾的波纹在烛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南安跑动的动静大,南烟侧身躲开,南安却因收不住力道跌入湖中,在水中扑腾着唤着救命。   早在此前,南安为捉弄南烟便刻意清退了附近的家仆,如今她吼破喉咙也没人来帮她。   南烟蹲在湖岸旁,嫌弃的看着在湖水中扑腾的南安,伸出拐杖递到她身前,“抓住它,我拉你上来。”   只是人在紧急情况下,无法冷静的做出动作,南安双手扑腾着,一会从水面冒出头来,一会沉下去,双手挥舞个不停,无论如何也抓不住南烟递来的拐杖。   南烟亦不会水,且昨日伤的重了,使不上多少力,只得朝南安努力探过身去,伸直了手臂,让拐杖挨着她的身子,“抓住它!”   “你做什么!”   一道尖厉的男声响起,南徐恨恨的盯着南烟的背影,随即快速跑近,跳入湖中揽着不住扑腾的南安朝岸边游去。   这南徐倒是挺护着南安的!   南烟见此,收回拐杖缓缓站起身来,她蹲的腿都麻了,右腿膝弯处痛的不轻。   这里没她什么事,她打算出府找周时生,毕竟这小大夫候了她许久了,只是即将离去时,她发现南徐带着南安在水中扑腾的艰难。   南徐水性不错,只是南安入水心中恐慌,紧紧跑住南徐,让他有些施展不开。   毕竟这两人年岁相差不大,身量也未有大多差距,南徐在水中救人恐有些难。   南烟叹了口气,用尚好的左膝着地借力,上半身朝前俯去,伸出拐杖朝南徐递了过去,“抓住它,我拖你们上来。”   即便是在这种情况,南徐也没忘瞪了她一眼。   南烟看着不免有些气,讥道:“有骨气便不要抓!我看你们今天叫破天能不能叫来人。”   这附近的家仆被南安清理干净,今日七夕,街上沸反盈天,尽是人群的喧哗声,有人能听见声音寻过来才怪。   说到这,也不知这南徐是怎么找来的,难道一直跟在两人身后?   南徐紧紧抿着唇瓣,伸手一抓南烟递来的拐杖,另只手则狠狠朝南安的眼窝按去。   南安吃痛,尖叫的松开手去抓南徐按在她眼窝上的手,南徐趁机躲开,南安失去支撑,再次沉入水中,灌入了几大口污水。   南烟皱眉看着,只见南徐迅速反身,借这个空档游到南安背后,伸手抓着南安的头发,再借着南烟拐杖上的力度朝岸上游了过去。   这倒是个心狠的,南徐稍稍再用点力,估计南安的眼珠子都得爆了。   她今日其实也没什么力道,但总不能不管这两人。   这般想着,南烟伸手撑在地面,用力拉着他们。   南徐靠岸后,咬牙盯着南烟。   这时,过往在石鼓书院发生的一幕幕又浮现了出来,往日夫子总是提及南烟,并且将他与之对比,言谈间似在惋惜他没有他家姐当年的风范。   这些,南徐也便忍了,可昨日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今日又在街上遇见书院同窗,这些人都围着他问,言语间略有奚落。   他是南易唯一的儿子,这些人往日都奉承着他,今日却似寻了机会刻意报复。   想起此事,南徐心中暗恨,突然一使力,将南烟拽了下来。   南烟落水后,第一反应是去拽南徐的衣裳,只他这人也是够心狠手辣,见此怕被南烟抓住,立即丢下南安,灵活的避开了南烟伸来的手。   南烟不会水性,且昨日一战伤势严重,如今只得在水中徒劳的扑腾着。   南府的湖太深了,她一个成年人,在普通女子间身量已是十分不错,却也无法踩实。   南安如今已是昏了过去,没有南徐的抓握只得顺势沉入水中。   南徐警惕的看着对面的南烟,见两人间的南安沉入水中再未冒头也不惊讶,过了好一会,他见南烟扑腾的力道小了,似乎再无威胁,方才没入水中将南安扯出水面。   待他带着南安上岸时,南安已没太多气息。   南徐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最终却也只是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即认命的去压南安的胸腔。   南安能不能活,他也不确定,方才最后那一下,她没入水中太久了。只当时南安离南烟太近,他若贸然上前救南安,会被南烟抓住!   两人身后,南烟呛水后,胸腔难受的紧。   她迷迷糊糊的扑腾着,隐约见着岸上背对着她蹲下的南徐,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南烟今夜买了两串糖葫芦,以往是她和孟养一人一根,今日她都交给了俞宛清,说是好事成双。   可她未预料道,于她而言,却正是相反。孟养昨日离世,她今夜便要随了他去。   她和孟养,都死的太过窝囊。   南烟脱力,整个人没入水中,南安却冒了气,她随着南徐的按压,不时咕噜咕噜的朝外吐着污水。   南徐松了口气,多次按压后再见不得污水吐出方才抱着南安顺着走廊离去。   待到了前院,仆人瞧见了这两人,皆是吓的一惊,赶忙上前探看,“公子,二小姐这是怎么了?”   南徐冷静道:“她方才和长姐玩闹,落了水,你们快去叫大夫。”   见府内的李管事听闻动静寻来,又道:“李管事,我一人只来得急救南安,长姐还在湖中,你们快派人去看一看。”   李管事闻言,忙让人入水寻人,只是过了许久,都未曾找到南烟的踪迹。   他立在岸边,神情焦虑,南易寻了过来,李管事则靠近他道:“让人下水寻了快一个时辰了。”   他摇摇头,低声道:“若是公子所言当真,大小姐或许不在湖底。”   南易知道他在说什么。   这处湖泊较长安城一般人家的要深的多,面积是两倍之大。但这不是特殊之处,这湖最重要的一点是地下有暗渠,连接着城外的白龙江。   长安城官宦之家不少皆有连通城外的密道,而南家,密道则在湖下。   南烟不识水性,必定是没了。   她如今,要么身子卡在暗渠的石缝中,要么是顺着暗渠没入了城外的白龙江。   若是尸体卡在暗渠的石缝中,还能寻得,若是没入城外的白龙江,那便不易发现了。   想到这里,南易心微微一沉。   南烟这孩子很乖,这些年刻意避开徐氏及她的一双子女,怎还会与南安玩闹落水?他压低声音,怒道:“去将公子给我叫来!”   李管事正待离去,南易又扯过他问道:“今日那女子找到了吗?”   席秀在三年前炳熙离世前有过短暂的接触,此后三年,再寻不得踪迹,如今出现在长安城找南烟,南易想着她身上或许有炳熙留给南烟关于盛京祖陵的消息。   “没有找到。”   管事摇头,叹气道:“这人像是没入了地下似的,连个影都没有。”   “继续搜查下去,但动静别太大。”   南易这几年得大皇子重用,但在朝中职位不变,多年来仍是大理市提刑官一职,他这般才发觉自己向大皇子示好太过明显,皇上不悦,一直打压他,他也后怕皇上发觉他派人暗中搜寻盛京祖陵一事,行事愈发小心。   此前他还想着若是南烟入宫,情况或有改善,如今却是…!   南易皱眉,朝李管事道:“我去书房,你让公子来书房找我,这里……”   此时,湖泊中有不少会水的仆役正在查找南烟,动静有些大,一些不识水性的丫鬟也聚在湖边看热闹。   李管事懂了南易的意思,如今都快过了一个时辰还未寻着南烟的尸身,这般下去,估计估计是寻不得了,继续找下去只会弄出更大动静来。   未免多事,他将双手拢在袖中,朝在湖中探寻的几名家丁道:“都散了吧,散了,方才有人来报,说大小姐已经自行上岸回了西苑,虚惊一场罢了。”   在水中寻着南烟尸身的家丁闻言,纷纷松了一口气,爬上岸来。   另一边   南安厢房内,灯光大作。   南徐及徐氏候在床前,垂眸看着脸色惨白的南安。   安仁坊的陈大夫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叹道:“唉,二小姐这情形恐不太好。”   “陈大夫,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小女今夜挨不过去。”   徐氏愁眉不展,急的快哭了。   老先生收了银针,谨慎道:“今夜还是能熬过去的,只是救治的晚了,污水入了胸腹,二小姐又年少,恐伤了根基。”   但这已经比没命好太多了,徐氏即便不甘心也只得替南安认命,大不了,以后着心用金贵药材养着,总不至于太差。   这时,她房内的丫鬟来报,说是家丁搜了许久也未找到大小姐,而后才有知情的人道,说是看见大小姐自行爬上岸,恐是心知理亏,也没闹腾,悄悄的回了西苑。   还有力气自行爬上岸?   徐氏恨的咬牙,但南易没发话严惩,她不敢出面叫嚣,只是嚷着:“可怜我的儿啊。”   说着,扑到南安怀中,哭的涕泪横流。   一旁的南徐脸色沉默,他是亲眼看见南烟没入水中消失不见的,若说她识水性懂憋气之法,却也不可能。   落水时她眼中的惊惧不是装的!   丫鬟禀报完,又转身朝南徐行了一礼,道:“公子,老爷让你去书房寻他。”   南徐闻言,脸色煞白,随即,他迅速转头看了昏睡的南安一眼,心中有了计策,这般方才起身朝南易书房走去。   陈大夫看治了南安后,又候了她半个时辰,见病情稳定才告辞离去。   徐氏着人相送,陈大夫同一旁的药童离去,快要到南府大门时,陈大夫无意间问道:“听闻你家大小姐也落了水,怎的不见人唤我去看看她的身子。”   那丫鬟是徐氏房内的,闻言只道:“她都自己爬上岸了,能有多大事。她是个手脚厉害的,又比咱家小姐大那么多,今日怎好意思欺负咱家小姐。”   陈大夫仍旧不死心,恐是医者仁心,他道:“虽是如此,但落了水,即便如今是盛夏,若是照顾不好,也恐得伤寒之症啊。”   丫鬟双手叉腰,不乐意了,“陈大夫,我家主子没少给你钱啊,你这是想赚钱想疯了吧,这天下得病的这么多,不缺大小姐一个,反正她也死不了。”   唉!这个丫鬟真是牙尖嘴利,她这般说真是没将南烟看在眼中。   这般,陈大夫同药童回了安仁坊,将在南府所见所闻一一讲了出来,末了道:“这南家大小姐恐是落水着了寒,今夜应是无法出来与小主子相见了。”   灯光下   周时生捏着手中的棋子,神色阴郁,很是沉默。   陈大夫惴惴不安的抬头,只见屋内候着不少暗卫,皆神色肃穆的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这气氛不太对啊?   陈大夫不敢多说,连动一下也不敢,一把年纪的人了却是被少年人微小的表情吓的胆战心惊。   他不知道的是,南烟就算今夜出来了也无用,席秀跑了!   安仁坊是周时生在长安城布下的第一个产业,当时他年少,思虑不周,安仁坊内只是普通的医坊布置,未设密室、地牢。   到后来他年长,想重新修整格局时,安仁坊在京城已名声大噪,日日有人进出看病,不好操作。   席秀一直被关押在安仁坊后院,虽有专人看守。但因今日她已松了口,且伤势过重,看管她的暗卫便放松了警惕,让她趁乱逃离。   今日七夕节,街上行人众多,不时有烟花炮竹的声音响起,且城门比平日间要晚关两个时辰。也不知那席秀躲去了何处,若是出了城便麻烦了。   若是席秀没了,那必定无法得知炳熙下落。   想及此处,周时生一把将手中棋子丢入棋盒中,再沉默的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个一个拾入棋盒。   寻了炳熙整整三年,如今方才有了起色,一转眼席秀又没了。   没有席秀的下落,他要如何去见南烟!还是说,这人或许会偷摸溜入南府见南烟? 第37章   南烟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看见的是夜幕下的星空和遽然而至的烟花。   七夕夜,长安城很是热闹,南府湖泊四周却安静的令人心惊。   再有不久,南易书房内。   南徐忐忑的听着父亲怒斥,最终掀开衣摆跪了下去,但他咬死不认是自己下手害了南烟,只道她是与南安争执间与南安同时落水,他只来得及将南安救起,回身时南烟已沉入水下。   南易不信他这套说辞,沉默片刻后厉声问他今日到底发生何事?   南徐出了一身冷汗,逼迫之下只得半真半假的将今日之事说出,但南烟的落水他还是推到如今昏睡不醒的南安身上。   书房外,席秀捂嘴躲在墙角下,如今周时生与南易的人都在搜查她,她躲不开,便混入南府,想着趁机见南烟一面,哪知听得这个消息。   一时,她只觉得怕极了,忙摸黑离去。   …   长安城,主街之上   俞宗衍带着俞宛清在街上流连,小姑娘很乖,不吵不闹。俞宗衍给她买了一个草编蚱蜢,她接过后低头皱眉看着。   “兄长,我不喜欢这个,我要那个。”   俞宛清指着不远处的兔子花灯道,俞宗衍微愣,随即新买了兔子花灯给她。   俞宛清接过花灯后顺手将草编蚱蜢扔在了地上,俞宗衍沉默的蹲下身子捡起,掸了掸上面的灰尘。   这类枯草编制的昆虫,他第一次见着是因为南烟。   那时年少,一天,她不知从何处寻了这草编蚱蜢,小心翼翼的放在课桌之上,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之后,她陆续又带来不少形态各异的草编昆虫,将课桌堆满了……   想到这里,俞宗衍站起身对俞宛清道:“宛儿,你日后若是不喜欢别人送的礼物,不接便是,不要随意扔了。”   他这还是第一次教育自家小妹。   俞宛清微皱着眉头,嘟着嘴,伸手去拿他手中的蚱蜢,眉头下压,显然很不开心,说的话却十分乖巧,“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乱扔东西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   俞宗衍微低着头,面色温和道:“我说的是今日南烟姐姐送你的那两串糖葫芦,你不喜欢,不接便是,她这人是不会生气的。”   俞宛清辩解道,“我没有扔,我都吃了。”   此前俞宗衍面色尚算温和,耐心的教育着年幼的妹妹。如今听俞宛清这般说,脸色却是霎时沉了下来。   这并非是因着俞宛清将那两串糖葫芦扔了,而是因着她在撒谎。   “我都看见了。”   俞宗衍微皱了眉头,训斥道:“宛儿,日后不可再撒谎。”   俞宛清第一次被俞宗衍厉声训斥,委屈的咬着下唇,泪珠子凝在眼眶中。   “宛儿妹妹。”   这时,冯希白的声音从街道另一头传了过来,俞宛清听见有人唤她,赶紧擦了擦眼眶中的泪水。   不远处,是冯希臣与冯希白兄弟二人。   俞宗衍远远见着,只看见年少的冯希白转身朝冯希臣说了什么,便快速跑了过来。   他脸颊上覆着一层白色纱布,看不清伤势如何,但观他如今神态,想是昨日之事并未对他造成太大影响。   待冯希白走近了,俞宗衍温声道:“听闻你昨日伤了脸,严重吗?如今还疼不疼。”   还是疼的,特别是若是表情大一些,那肉便像是要扯开了一般。可如今在俞宛清跟前,冯希白却是好面子的紧,摇头道:“不疼,一点也不疼。”   说完,看向一旁眼眶微红的俞宛清,大声问道:“宛儿妹妹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俞宛清听闻他这般说,却是愈发气闷的转过身去,并不搭理他。   冯希白讨了个没趣,尴尬的回身看向自家兄长。   冯希臣缓缓走了过来,他并未理会冯希白求助的目光,只是看向对面的俞宗衍,沉默了半响,终是问道:“今夜只你一人吗?”   俞宗衍颔首,没多解释,伸手去牵俞宛清的小手。   俞宛清置气似的躲了开去,俞宗衍无奈的笑了一下,却听一旁的冯希臣再次问道:“她呢?”   他嗓子微哑,声音又低又涩。   俞宗衍看向他,却并未将南烟今夜向他解释的一切和盘托出,只道:“今日孟养下葬,她心情不好,便不出来了。”   冯希臣沉默下来,俞宛清却是出口反驳道:“你胡说,那个姐姐明明答应了另一个少年出街游玩,她不喜欢兄长,她喜欢那个少年。”   在俞宛清眼中,七夕夜在一处那便是喜欢的意思了。   南烟不喜欢她兄长,喜欢那个…长的很好看,有些冷漠的少年。   俞宗衍伸指弹了一下俞宛清的鼻头,笑道:“你知道什么,那少年年纪比你大不了多少?”   只那少年确实身份特殊,俞宗衍想不通他们为何在一处。   他缓缓摇头,不去深想,朝冯希臣告辞,“冯兄,我先带宛儿去别处逛逛。”   冯希臣未回应,一旁的冯希白却是抢先道:“俞大哥去哪儿?我和你一块去啊。”   冯希臣今夜强行拉着他出门,一路上话也不说一句,他想看花灯,看戏猴,他都不允,一路只沉默的走着。   冯希白觉得同兄长在一处实在是无趣紧,如今遇到俞宗衍同俞宛清,便打定了主意死皮赖脸的缠着俞家兄妹,“带上我吧,人多了一起玩也热闹些。”   俞宗衍看向冯希臣,见他不知看向何处未有言语,便颔首同意了冯希白的建议。   三人离去后,冯希臣去了南府西苑外。   今夜,长安城很是热闹,西苑却空落落的,丝毫声音也无。俞宗衍说她今夜同一少年游玩,那应当是还未回府。   冯希臣在巷道内站了良久,方才回了冯府。   夜色已深,冯希白玩的疯了些,至今仍未回府。因着七夕,他给府上的人放了半日假,府内除去个性沉稳的管事,其余人都去了街上玩乐。   冯希臣独自步入冯府,径直去了书房。   远远见着,书房内灯光大亮,他略有疑惑,快步上前将门打开。   屋内,周时生负手立在书桌前,正看着桌面上的画像。   他微垂着头颅,侧脸白皙俊秀。   冯希臣见此一惊,随即冷静下来。   他缓步入内,走至周时生身旁,同他一道垂首看向桌面上那副画像。   画上的是着男装打扮的南烟,她正微仰着下颌,神色倨傲的看着前方。   这幅画像画的是十五岁的南烟。   那时南烟‘弃文从武’已有一阵,她天赋甚高,学得一招半式后,便伙同孟养携了剑,趁夜深无人将他揍了一顿。   那时,他还不会武,被她打的极惨……   想到此处,他双手不由的微微捏紧了些。   周时生听闻冯希臣入内的动静,偏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再次认真的打量着画像上着男装的南烟。   待冯希臣离的近了些,他方才问道:“这是你画的?”   “是。”   冯希臣并未撒谎,却也未多解释什么。   “画的倒是很像。”   周时生颔首认同,面上却是没什么表情。   他转头道:“那叫席秀的女子今日透了口风,说是替炳南烟母亲炳熙带口信给她,不知为何被南家的守卫盯了上。”   “炳…南烟。”   冯希臣迟疑。   “嗯,她三年前已改随母姓,这事知道的人不多。”   周时生将那副画像微微卷起放在一旁,低声道:“只是席秀今夜趁乱逃跑,暂未寻到人,我猜她可能趁机混入了南府,你在搜查南家与盛京祖陵一事时可以关注一下府内人事,看可有席秀的踪迹?”   他转身离去,须臾,又顿住脚步回身看着冯希臣,道:“南烟要杀你替孟养报仇,你虽为我做事,但我与南烟有旧,并不会出手阻止。”   他摆明立场,语气冷淡。   冯希臣微怔,随即苦笑着垂下头去,“她…告诉殿下的吗?”   “她没说,但我看得出来。”   周时生目光微移,落在前方南烟的画像上,又去打量脸色晦暗的冯希臣。   南烟说喜欢她的人很多,那这冯希臣是否也是其中一个?   想到这一点,他皱眉冷嗤一声,再不迟疑,转身离去。   从冯府侧门出来,周时生坐上早已备好的马车入宫,马车内,他面色微沉。   如今许多事情仍未弄清,南府的人为何要抓席秀?席秀要给南烟传的是何话?南易暗中搜寻盛京祖陵,那炳熙是否也与这盛京祖陵有关?这一切,南烟是否知晓?   还有最重要的是,盛京祖陵中是否真有传说中的无尽财富?   所有的一切,将从平静的大海中露了个头,又被按压了下去。   周时生今夜心情不佳,不仅是因着席秀逃离,亦因着今夜他在南府外候了整整一个时辰。   他从未等一个人等这般久,等的心浮气躁,郁气积胸。   南烟落水休养身体,席秀没了踪迹,照这般下去,他与南烟再次会面估计得有一段时间。想到这,他烦躁的叹了口气,疲惫的靠在马车内壁假寐。   但街上很是热闹,他无法入睡,只得沉默的思考起近来朝堂的局势。   他年少,在皇宫中向来行事低调,父皇这几年再无子嗣出生,观大哥周承毅势大,行事再无顾忌,父皇令冯希臣为他做事,似乎有意扶持他与之相抗衡?   冯希臣这人,朝堂后起之秀,家世贫寒,是一个可以扶持的得力助手。   只是他那张脸与自己有三分相像,此前在御书房父皇将他引荐给自己后,他曾着季仲去摸清他的底细,其它都很正常,只有一个疑点,便是两年前,他父母死的有些蹊跷?   周时生心事重重,可即便这样,他脸上也没什么大的表情,他看上去很平静。   街上吆喝声不断,其中一道声音甚是明显,“卖糖葫芦了,三文钱一串,五文钱两串。”   周时生忽的睁开眼睛,看着身前青灰色的车帘出神,想到的却是五文钱两串,真是便宜。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他复又再次闭上眼睛假寐。   街上行人拥挤,马车缓缓朝着深宫赶去,一路上走的甚是缓慢。   ……   另一边   南烟顺着暗渠一路流向了白龙江,再从一处分支汇入了另一条未命名的河流,这时,她的尸体离长安城已足足有百里远。   她人已离世,但所有人都在念叨着她。   白马寺内,刘伯这夜未归,他听了高僧的话,决定彻夜念经替南烟祈福,还不知南烟已落水离世。   南府,南安房内,徐氏一边照看南安,一边咒骂着南烟。   另一厢房内,南徐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床幔冷冷一笑,侧过身去安心入睡。   与他们不同的是,往日待南烟极为冷淡的祖母在听得南烟落水后自行回了西苑,却是要从床上爬起去西苑看看她,只是被丫鬟拦住了,她病重,稍稍动一下就喘的不行,丫鬟可不敢让她乱动。   长安城街上,施岚风与南烟分离后,在堂兄施岚青的陪伴下去了望楼喝酒,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南烟。   马树乔则重新寻回了之前相伴游玩的女子,朝她大献殷勤,终是取得了原谅,只是仍在有意无意提及南烟,显然意难平。   夜深   俞宗衍携俞宛清回了相府,哪知俞母正神情严肃的候在大堂,她不喜欢南烟。   俞母让俞宛清先回房休息,欲单独留下俞宗衍问话,俞宛清却在被丫鬟带离时,置气般对着俞母撒娇,“我不喜欢那个姐姐呢。”   南烟似乎未曾做过什么事,但很多人喜欢她,也有很多人不喜欢她。   冯府   冯希白这夜玩的太疯,回来的晚了。   他小心翼翼的推开大门入府,还是被一直候着他的管事抓住,训斥几句后带去了冯希臣的书房。   书房内的景象仍是周时生离开时的模样。   冯希臣让冯希白坐在他对面,低声询问着今夜的事情。他问的琐碎,细致,却丝毫未提及南烟。   末了,冯希臣终是放冯希白离去。   冯希白打着哈欠站起身来,这时,盛夏的夜风从窗外袭来,将桌上微微卷起的画像吹开,他眼睛尖,看清了画像上的人,不由得‘呵’了一声,道:“嘿,这不是昨日……”   说到一半,他摸了摸自己的右脸颊,疑惑道:“兄长,你怎么有南家小姐的画像啊,还是着男装打扮的。”   冯希臣将画像卷起,道:“这不是她,你看错了。夜深,早些睡觉吧,再过几日石鼓书院便要迎来这半年的最后一场考试,待结束了,放你回老家休息一阵子如何。”   长安城的夏日比冯希白老家热了不少,冯希白闻言欣然同意,再未追问,乐悠悠的回了房内睡觉。   他离去后,冯希臣看了那卷起的画像一眼,随即拿起放在烛火上点燃。   皇宫,乾西五所。   周时生半夜醒来,裘裤有些湿,他第一次做了春/梦。   白日里,他不过是看了南烟白皙匀称的小腿,夜里却梦见这人未着一缕躺在他身下!他咬牙起身,整个人燥热难耐,心中气怒异常。   夜幕下,不少人都念着南烟,或好或坏……   可他们不知,这人已死,死的冤枉又窝囊。 第38章   永安五年,七月初八,南家长女南烟病逝。   死讯来的突然,据说是前夜与幼妹打闹,落水后自行爬上岸回屋,翌日清晨却发现人已经不行了。   长安城里的百姓前日才得了这位大美人的八卦,如今正等着看之后她的行事,一时听闻她的死讯,皆错愕不已。   七日后,南烟出殡。   出殡那日,前来吊唁者不绝,皆为南家小姐年少时女扮男装在石鼓书院结交的同窗,只独独不见冯希臣与俞宗衍两人。   年后翻春,石鼓书院副院长之女王钰秀入宫为妃,得天子盛宠,三月后传出喜讯,无奈胎儿夭折。天子为体恤王钰秀失子之痛,破格在半年内将其升为贵妃。   此时离南烟去世已有一年。   盛夏,长安城中百姓于树下乘凉,闲聊之际再未有人提及南烟此人。生时名声再盛,死后亦少有人挂念。   *   五年后   凛冬时节,盛和村。   赵阿婆领着独孙出门,准备去十里外的镇上买点米。   那小孙子诨名狗蛋,不知道是不是名字没取好,如今已经四岁了,却是无论如何也离不得人,一时没看住不是伤了他人的屋子或是畜生便要伤着自己。   赵阿婆放心不下,虽这天冷的不行,还是将人带了出来。   路上湿滑,积雪严重。   赵阿婆带着狗蛋一步一个脚印的走着,待临近一条结冰的长河,阿婆为省脚力,没去寻那积雪的长桥,直接拉着狗蛋踩在冰面上过河。   一到冰面上,狗蛋便真的变成了一条爱玩的野狗。   他挣脱开阿婆紧握的手,一溜烟滑跪到了冰面上,姿态潇洒的滑出好几丈远,嘴里怪叫个不停,显然很是兴奋。   赵阿婆见着,又气又急,“狗蛋,你别跪冰上啊,天冷,这冬天的衣裳也没几件换洗的。”   ‘唉!’   见狗蛋不听,赵阿婆叹气,但她年纪大,怕摔着,只得慢悠悠地朝狗蛋走去。   狗蛋没听见赵阿婆的话,他顺势滑出一段距离后停了下来,双手撑在冰面上,俯身疑惑的看着冰下的景象。   赵阿婆见狗蛋仍旧跪在冰面,声音不觉得拉长了些,“狗蛋,你起来啊。”   她年纪大了,带孙子是愈发不从心,但这孩子爹娘早死了,也只能她来带。   狗蛋这下听见了赵阿婆的声音,他抬起头看着阿婆,脸上却是一副害怕的神色。终于,他抬起一只手指着冰面,小心翼翼道:“奶奶,这下面有人。”   ……   皇宫   周时生下朝后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他父皇正垂眸批改奏折,他在太监总管的示意下坐在一边等候,不期然一本奏折被他父皇扔到了他桌面上。   “打开看看。”   天子登上皇位已有十年,年底满五十岁,仍旧精神矍铄,只是十年来,除去贵妃王钰秀在五年前育有一子不幸夭折,后宫再未有妃子替他诞下子嗣。   周时生眼睑微垂,拾起桌上奏折细看,上面是丞相之子俞宗衍弹劾他大哥周承毅部下于广善一事,言这人仗势霸占禹州一带良田,置禹州一带工农无法顺利开展。   禹州一带去年夏季遭受暴雨侵袭,农业损失惨重,今年特派遣专人至禹州管理工农业。   皇帝看着周时生,饶有兴致的问道:“你怎么看这事?”   周时生淡声道:“于广善此人是大哥侧妃兄长,大哥自正妃离世后最爱此女,他重情,亦看重此人,不想这人背着大哥行事无度。只大哥近来重心放在长安城军事防守上,未及察觉罢了。”   “若查明此事属实,该责罚还是要责罚,这也是为大哥好,免得坏了他的名声。”   皇帝沉吟一番,上半身稍稍倾斜,半靠在盘龙椅上。   他这长子近来行事颇有他当年风范,确实一心投在军事上。只如今北燕外无强敌侵袭,内无判贼作乱,更应当注重工农商三业发展,他这长子却背其道而行。   皇帝稍稍冷笑,周承毅像他,可时局不同,北燕再不会出现下一个武王。   周承毅不是,周时生也不是。   当年北燕立嫡不立长,可十年前,他以武王之位夺下皇位的那一刻,这个规矩便已作废。   一个强大国家需要的储君并不能简单的以嫡庶、长幼区分,他需要替北燕寻找的是一个足够强大的君王。   天子如今儿子只三人,因冯希臣出生不行,天子目前暂未考虑他,甚至不曾承认他的身份。   周承毅狂妄自大,竟妄图篡位,天子心中不喜。   周时生入朝后行事温和,与周承毅相比在朝官及民间得了个好名声,但在天子看了却缺乏作为帝王的杀伐果断。   其实,即便这两个儿子做的再好,天子亦不曾想过传位给这二人之一。   权利终究是握在自己手中才是最好的,天子如今子嗣不丰,只盼着周时生与周承毅两人早日开枝散叶,多给他生些皇孙。   若不是因着儿子少,他早便将周承毅打压一通,送入天牢亦或贬至北方,怎会容忍他胡来!   天子存着熬死儿子捧孙子上位的想法,周承毅年近三十,嫔妃姬妾众多,女儿不少,儿子却只一个,正是那于广善姐姐所出,如今只三岁。   周时生更不用说了,年十九,暂未娶妻,晃论子嗣。   想及此事,天子已不在关心周承毅如何,反是对周时生道:“你如今年纪已不小了,你大哥在你这个年纪已有正妃一人,侧妃两人。”   皇室子嗣繁衍十分重要,天子异常关注此事,曾在周时生十五岁之际便着宫人入乾西五所教导房事,但当日却被周时生赶了出来。   听宫人说,那日他似乎十分气怒,也不知身为男子到底是气什么?   天子眉头下压,心中担心这个儿子是否无法行房事,因此才一直拖延着未有纳妃,毕竟他年少时身体一直不好,是近年身体方才好转。   周时生见天子一直盯着自己,于是垂下目光,淡淡道:“大哥母妃忍在,自然早早便操心大哥婚事,我母妃早逝,无人操心便也未将这事放在心中。”   皇帝闻言,脸色微微一变,他到底是亏欠周时生的母妃。如此,他亦不在提及周时生纳妃一事,只道:“你即便未将此事放在心中,也不必令房中空落,朕如今年长,只盼着能早日抱上孙子。”   周时生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颔首应下。   他不想天子再纠着这事说话,因此刻意提及周承毅,“于广善乃大哥侧妃弟弟,乃是皇亲,他如今远在禹州,事情究竟如何或许要细细查证才知。”   皇帝闻言思量片刻,看向周时生,柔声道:“俞宗衍已就此事多番上奏禀报,他身后是丞相俞沉,此事必须查明惩处,且上月禹州一带再次受灾,你少有出外历练,此次便去禹州处理水患加之查明于广善一事。”   禹州虽受灾,但并无去年严重,且于广善一事还不到需要劳烦皇子处理的地步。   天子将这事交给周时生,恐是刻意激化两个儿子的矛盾!似乎想看看周时生会如何处理这事?   周时生安静听着,果真见天子漫不经心道:“五年前你年少,未入仕,我见你闲时无事,便令你查询盛京祖陵与南家一事,你倒好,将这事全权交给你的谋士冯希臣去办。如今在朝堂,你亦无事可做,你大哥像你这个年岁,可不是这个样子!”   …   周时生从御书房出来后,天色已暗了下来,风雪大作,十分寒冷。   他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御书房地势高,他立在殿外的白玉栏杆前,凝目朝前望去,只见茫茫一片白雪。   一旁的季仲神色肃穆,于广善一事在他看来并不重要,大皇子真正令人心惊的是近来收揽军权一事,只皇上却只字未提。   他心中焦虑,朝周时生道:“殿下,你为何禁止属下向皇上禀告近来大皇子作乱一事?”   “嘘。”   周时生伸出手指置于唇瓣,轻嘘一声,他目光落在远方,脸色沉默,须臾,却是轻声问道:“季仲,你说盛京祖陵中可真会有传言中肉白骨、起死人的九转丹?”   季仲闻言,应道:“属下不知,但若盛京祖陵真有传言中的无尽财富,已是了不得了,九转丹传言太过虚幻。”   周时生轻笑一声,道:“是太过虚幻了。”   他转身,看向季仲忧心忡忡的一张脸,道:“季仲,你可知这几年,我虽看重你,但为何未将你提拔,而是仍旧放在身边作为暗位统领吗?”   季仲思虑一番,双手抱拳一揖,沉声道:“是因为属下待殿下忠心耿耿,誓死护卫殿下安危。”   周时生垂眸看着他微低的额头,漫不经心道:“不是,是因为你心智不够,若让你入朝做事,只会坏我的好事。”   季仲闻言神色微赧,又听周时生训斥道:“你都能察觉的事,你认为父皇不知。父皇当年能从北昌杀至长安,你认为这样一个人会不知道周承毅搞的那些小动作。”   “那皇上为何不阻止?若是放任大皇子这般下去,皇上的权利必定会被消减,届时第一个不利的就是殿下了。”   周时生漫不经心的看向远方,轻声道:“父皇不惧是因着从未将周承毅看在眼中。”   但周承毅却并不知晓,他狂妄自大,只以为自己势力渐长,行事愈发无度。   他这些年一直针对周时生,可却不知真正的对手是父皇。   毕竟以他父皇的个性和身体情况,若要他心甘情愿的传位,估计得他百年之后了,若不出意外,离他父皇百年怎么也得有个三十年。   周时生可不想接下来三十年都在他父皇手下行事!   ……   冯府   冯希臣下朝归来不久便收到了闫罗的来信,信中,言明皇上令七殿下周时生赶赴禹州处理水患,兼审查于广善一事。   他收到信件后,当即扔进火盆中焚烧。   火舌舞动,映得他脸上神色莫名。   五年时光,他已然有了很大变化,看去沉稳不少。   这时,冯希白撩开厚重的垂帘进了来,冯希臣见此,眉头轻皱,斥道:“已说过多少次,进屋时需征得我同意。”   冯希臣很宠冯希白,因此他一点也不怕兄长,闻言,只笑笑道:“我看兄长在屋内待了许久未出,一时好奇便进了来。”   天子当年令冯希臣在周时生手下做事,似乎想试探他有无争宠夺位之心,那两年他兢兢业业替周时生办事,行事稳妥,至此,天子便将他从周时生身边调离。但五年过去,仍未承认他的身份。   他是皇室血脉,但出生还是太差!若不是天子儿子不多,恐怕他这几年并不能受到重用!   冯希白见兄长面色不对,凑近道:“兄长,你想什么呢?”   五年,他脸上的刀伤早没了踪影,从一个白嫩胆小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清俊的公子哥。   冯希臣书房里地龙不甚旺,见冯希臣不答,他搓着手,八卦问道:“兄长,你如今也二十四了吧。”   他用胳膊肘怼了怼冯希臣的腰肢,“别的男子,这个年岁已经有孩子了,就你还未娶妻,我还想要个小侄儿玩呢。”   说到这,他嘿嘿笑了起来,假意道:“你若再不成家,那我可得赶在你的前面了。”   冯希臣冷淡道:“你若是想,尽可成家另立了宅子搬出去,如此也不必日日烦我。”   冯希白讨了个没去,嘴里嘀咕个不停走远了。   人离去后,冯希臣摊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他整个人看去十分疲惫。   这次,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五年前七夕那夜,亦是在这书房。年少的周时生立在书房门口,神色冷漠道:“她要杀你。”   那时他是如何回答的,冯希臣已经记不清楚了。   只是在这梦中,冯希臣想的却是那便让她来吧,让她来报仇。她来了,他便同她拼命,拼个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第39章   盛和村   南烟坐在小院燃烧的火堆前,双手撑着下颌看着火上炙烤的兔肉,她神情严肃,不时凑近火堆用鼻子嗅一嗅兔肉隐约飘出的香味。   只香味未闻着,风一吹,火舌舞动,把她前额几缕碎发给燎着了。   她吓的脖子一缩,端起小板凳朝后挪了几步。   那日,狗蛋发现了冰冻在河水中的南烟。   赵阿婆向善,见此,便去了镇子上寻了几名相识的人,想将她给挖出来,好替她寻得家人认领尸身。   只那时凛冬,没人帮忙,赵阿婆只好自己拿了榔头等物亲自凿开冰面。   待同狗蛋合力将南烟拖入屋内,南烟却诈尸了!   不!准确的说,应当是醒了过来。   她像是冬眠的动物,进了屋子,温度升高便醒了过来。   狗蛋年纪小,不怕,赵阿婆却吓的面色青白。   南烟摸了摸额头,她醒来后,赵阿婆一把米一把米朝南烟扔去,嘴里还不停的囔囔着‘邪祟勿扰,邪祟勿扰。’见南烟安静的看着她,最后激动之下,直接抬起米缸朝她砸了过来。   那时南烟才醒,手脚不灵活,竟是未避开,直接被赵阿婆扔过来的米缸砸晕了过去。   赵阿婆见南烟额头被她砸出血来,上前鬼祟的探了她的鼻息。却是发现这人有血有肉,是活的!   从此,南烟便赖上了赵阿婆一家。   虽这南烟被河水冰冻住了还能活,让赵阿婆满心疑惑,但她信佛从善,加之目前面临最主要的事情是吃饱穿暖,因此也没过多纠结这等诡异之事。   南烟醒来至今已是三月有余,她同赵阿婆生活这短短时日,嘴里淡的出奇。   赵阿婆食素,见不得荤腥。   想到这,南烟同情的看向狗蛋,那孩子也正蹲在一旁可怜巴巴的看着烤架上的兔肉。   他们两个得赶在赵阿婆回来前将这兔肉毁尸灭迹,之所以选择在前院烧烤,是因着厨房被赵阿婆锁住了,南烟又懒,不想走远,直接在这院子生起了火。   “狗蛋啊。”   南烟捏了捏狗蛋脑袋上的发髻,怜爱道:“吃肉才能长高知道不,你这么矮,就是因为没吃肉。”   狗蛋四岁有余,但那身量还不如长安城的三岁孩童。   他听南烟这般说,赞同的点点头,伸手抹掉嘴角掉出的哈喇子。   南烟也抿了抿嘴唇,像只狼似的看着兔子肉,眼睛亮的出奇。   院门这时被人敲响,狗蛋吓了一跳,南烟却安抚他道:“没事,不是阿婆。”   若是赵阿婆,直接推门便是,何必敲门呢,盛和村没几户人,她们这院门即便是夜里也是不上锁的。   她起身,抻了个懒腰,慢悠悠的上前将门打开。   院门外站着一名约莫十七、八岁,身量高瘦,面色枯黄的青年。   青年瞥了一眼南烟,一把将她推开,大摇大摆进了院子,一屁股坐在之前南烟坐的小板凳上,话不多说,抓起兔肉就开始啃。   狗蛋见着,突然奔溃大哭,气的摊在地上打滚,“我的,这是我的兔子肉。”   那青年没理会他,南烟上前,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的看着在地面上打滚的狗蛋,“你都说了这是你的,那哭有什么用,没出息!起来把肉抢回来,再不抢,肉全进这人肚子里了。”   这时,那青年才正正经经看了南烟一眼。   然后他发现面前这女子是个美人,还是个大美人!   他咧嘴笑了一下,语气轻佻道:“美人,我这走投无路,被你院中的兔肉香气吸引了过来,也是缘分,有什么事等我吃完了这顿再说如何。”   南烟挑眉看着他,狗蛋是个怂的,不敢同这青年打架,委屈的扯着南烟的裙摆躲在她身后。   李晃饱食一顿后,擦了擦嘴角,正欲与南烟搭讪,却被结结实实揍了一顿。   李晃其人,是个退役的山贼。   与其说是退役,不如说是被赶出了组织。   他作为山贼时,打打杀杀之际,总是躲在众人身后。山里的贼老大看不下去,让他去后厨帮忙,结果厨房差点没给他烧了。   若不是因着那贼老大没有杀人吃肉的爱好,他早死了不下八百回了。   如今在这春夏相交之际,气候好,城镇里不少公子小姐爱去山中游玩,正是打劫的好时机,李晃再次犯事,终是被赶出了组织。   他一路行至盛和村,又饿又累,有心想寻一户人家打劫,奈何盛和村名字不错,实则萧条的很。整个村子很大,却没几户人口,就在他担心自己得饿死在这穷旮旯时,闻着了南烟炙烤的兔肉香味。   这是他第一次单独打劫,吃饱了,却得来了一顿痛揍。   他再次醒来时,屋子里多了一个老奶奶,正拿着热帕子擦他的鼻血,嘴里囔囔着,“不就是吃了你的兔子肉吗,有必要将人打成这样,要不是我回来的及时,你是不是得把人给打死啊!”   床对面,方才那名男孩正带着敌意看他,男孩身旁那个大美人正在收拾房间。   见李晃醒来,她起身走到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冷淡道:“醒了。”   赵阿婆听着南烟的语气,又开始训她,“你得给这个小伙子道歉啊,你看你将人打成什么样了。”   李晃被南烟痛揍一顿后,很是识时务的摇摇头,“不用不用,是我有错在先…”   “对不住了。”   南烟微微偏头,弯了弯嘴角,刻意道:“许多年没打人,控制不好力道。”   赵阿婆听着,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出门去收拾院子去了。   赵阿婆一走,南烟原形暴露,她一屁股坐在床边,狗蛋屁颠屁颠跑了过来,同南烟一道坐着,敌视着李晃。   李晃见南烟离的如此近,又朝他笑,不由得心猿意马,他甚至觉得这女子不仅美而且香,他凑近闻了闻,随即尴尬的反应过来,这香味是他齿缝中余下的兔子肉的香味。   南烟打量着他,问道:“多大了?从那来的?你不是这盛和村人吧。之前以什么为生,如今在盛和村是路过还是如何。”   南烟一句句问下来,李晃一一作答,最后举起三指朝天起誓道:“老天爷知晓,我并非真是那不中用的人,之所以如此是不想同那群山贼一般做那丧尽天良的事情。”   狗蛋听了他这番慷慨陈词,只是道:“你把兔子肉还我。”   算了,这是个不顶事的孩子,李晃将目光落在南烟身上,却见她单手支着下颚,略有所思道:“你之前呆的那山匪窝大吗?”   “大!”   “有钱吗?”   “有钱!”李晃义愤填膺,道:“那山老大是个练家子,基本路过那座山的人都会被抢劫一空,他这人十分凶狠。”   “那便好。”   南烟微微颔首,嘱咐道:“你伤养好后,带我去那山匪的老窝。”   “姑娘……”   李晃仰头看着南烟的胸脯,咽了咽口水,问道:“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自然是搜刮那山匪这些年积累的银两。”南烟下颌微抬,环视了一圈屋子,低声道:“你没看见我家徒四壁,都快吃不起肉了吗?”   ……   南烟压着李晃朝山中走去那日,李晃叫的惊天动地,他感觉他要死了。   那山老大看见他,必定得宰了他,然后将南烟收了做压寨夫人。   “你这狗娘养的,要死别拉上我啊!”   “这天杀的。”   李晃一路骂骂咧咧,临到了那山匪窝,南烟终于不耐烦了,一拳将他打晕了过去,随即,她摸了摸腰间的巴豆粉和从赵阿婆那偷来的镰刀。   南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虽听李晃形容这山匪窝里没几个会真功夫的,只是凭借着手中那几把砍刀横行多年,加上一直藏在山旮旯里,官府没找到人才逍遥了这些年。   但她死过一次,还死的……反正是挺窝囊的,便也不敢轻敌。   待李晃再次醒来时,南烟直接将一个包裹砸向他。那包裹挺重,砸在他胸口正中心,痛的他几乎再次晕死过去。   哪知他正待借势假装晕死过去,却听南烟低声道:“你若晕死过去,我只好将你从山崖上扔下去。”   李晃只好睁开眼睛,这下,他看见了一个老熟人。   “癞子?”   南烟身旁立着一个比她矮了小半个头的男子,长的歪瓜裂枣,笑起来一脸憨傻的模样。   这是李晃的老熟人,两人一同进了匪窝,他混的不行,这癞子却因着一手好厨艺混的风声水起。   癞子双手也抱着一个包裹,他见李晃醒了,便道:“你快起来吧,我们一同下山。”   “哦!对了”   他说着,朝南烟看了一下,笑嘻嘻道:“我现在是南烟姑娘的人了。”   他见李晃傻站着不动,于是挤眉弄眼的提醒他道:“你看看那包裹中有什么?”   李晃打开来看,只见包裹中全是真金白银。   *   长安城。   周时生从乾清殿出来时,冯希臣与冯希白正候在殿外。   今日早朝,皇帝在朝堂宣布三日后,周时生会至禹州一带处理水患,冯希臣如今已独当一面,他弟弟冯希白却在入朝为官后主动投入周时生手下做事。   冯希白年岁与周时生相当,同冯希臣相比,他少了许多拘谨,此时跃跃欲试道:“此次出行,殿下带上我可好?”   周时生看了冯希白一眼,未有回应,却是转向一旁的冯希臣,询问道:“听说你近来与南家二小姐走的较近?可是好事将近?”   冯希臣收敛眉目,微微后退稍许,道:“殿下说笑了,我与南家二小姐走近不过是为调查南家与盛京祖陵一事罢了,其中并未掺杂私情。”   话落,他补充道:“且南安为大殿下所喜,我怎敢与之相交。”   五年前南安落水后伤了身子,这些年一直细心调养着,若非这缘故,想必在两年前及笄时便已嫁予周承毅为侧妃。   南家与周承毅的联系愈发紧密,日后是脱不开关系的,想及此处,周时生突然冷笑。   冯希臣想必也是察觉了这一点,因此近些年疏远南家,亦严令冯希白与南徐走的过近。   思及此处,周时生看向踊跃的冯希白,道:“你出生农家,对于水患后灾民安置及农耕应当有些经验,三日后你便随我前行。”   冯希白颔首应下。   待周时生离去后,冯希臣沉眉看着冯希白,他向来疼爱这个弟弟,年前冯希白入仕时他曾暗地为他谋划一份清闲安逸的职位,不想后来阴差阳错入了周时生手下做事。   也不知这是周时生刻意为之还是皇帝暗中插手。   冯希白见兄长若有所思,好奇道:“兄长,你在想什么?还有你不会真是喜欢那南家二小姐,只是顾忌大皇子才会疏远她与南家吧?”   他啧啧两声,道:“她就是个病秧子,我听说……五年前她落水后伤的重,恐是不易有孕。”   “够了。”   冯希臣斥道:“如今在宫中,你说话注意些。”   “还有,你三日后既同殿下出行,那便应当尽本分行事。这一路凶险不知,你必得护殿下安全。”   “我知道的。”冯希白垂头,声音低微,有些委屈道:“兄长怎么都不担心我啊?”   冯希臣叹气,“我若不担心你,年前怎会想着替你谋划一份清闲差事?那知你,却是阴差阳错入了七殿下手下做事。”   “不是阴差阳错。”   冯希白得意一笑,道:“年前,我是主动向殿下自荐,才谋得了一份差事。”   他心智虽不及冯希臣,却也不想被兄长护在羽翼之下,年前冯希臣替他谋划的那份职位虽十分安稳,却是清闲的过了头,一辈子顶天了也干不出什么来。   他便瞒着兄长转投周时生,毕竟周承毅势大,可看不上他。   冯希臣听及此,心中生了怒意,他见冯希白仍旧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沉声道:“你什么都不知便如此鲁莽行事,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他本可顺势将冯希白作为安插在周时生手下的内应,但他不想冯希白卷入此类事件,只道:“三日后你随殿下去禹州,望你低调行事,莫要作乱。待从禹州归来,我会将你转入翰林院。”   冯希白听了急道:“我去了翰林院,那得到什么时候才会升至一品官员啊!”   他喜欢丞相之女俞宛清,心知冯俞两家差距甚大,他若想娶俞宛清,怎么也得是朝廷一品官员才行。   冯希臣知晓冯希白所想,冷了眉目道:“俞宛清不是你能肖想的,此事做罢,莫要再提,待你从禹州归来后自行去翰林院报道便是。”   冯希白听得兄长强势之言,心中亦生了怒意。   他拂袖离去,心中想着的却是此次南下至禹州必得在殿下面前立下功劳,届时即便兄长有心将他调离,殿下也会出手阻拦。   冯希臣见冯希白负气离去,脸色微沉。   冯希白父母离世后,他将他宠的过了头,竟是令他生了叛逆之心,再不若幼时好哄。   俞家在朝廷势大,颇得人心。俞宛清身为俞沉之女,她代表着俞家,因此才会过了及笄之年而迟迟不许嫁。   周承毅正妃空悬多年,不就是在等这俞宛清吗。周时生这些年亦未纳妃,连通房也无,不知可是在向这俞家表态?   这般想着,冯希臣稍稍笑了一下。   俞宛清的婚事,俞沉无法主导,俞宛清亦无法参与,这一切都得看天子如何决断。   俞宛清是一颗棋子,是用来平衡朝中势力。 第40章   盛和镇   李晃同癞子站在南烟身后,见南烟将钱递给对面的老男人,问道:“你可知长安城南家?”   “知道啊,长安城南家,家主南易如今是大理市提刑官。”   南烟垂下眼睑,“那你可听说过南家小姐南烟?”   那名‘包打听’迟疑一瞬,挠挠头道:“你说错了吧,不叫南烟,叫南安,年十七,貌美却体弱多病…”   话未说完,南烟一把将他手中的两枚铜板抢了回来,道:“我问的是南家大小姐南烟,不是二小姐南安。”   那人听南烟提醒,方才一拍大腿,“哎呦,我想起来了,你问的是那南家大小姐啊,她不是死了好些年吗?”   “死了?”   “嗯。”那人连连点头,盯着南烟手中的铜板,“那大小姐是个薄命的人,五年前便死了,听说是落水后着了寒。”   “说起来,我还见过她呢。”   那人仰着下颌,振振有词道:“这南家长女,是个有名的美人,她在时,长安城第一美人还不是那俞家小妹,是她南烟,当年败在她石榴裙下的公子哥数不胜数,及笄当日,送礼的人差点没把南府的门槛给踏没了。”   “只是她为母守孝,并未嫁人,那些少年便等了她三年,三年后她生辰,众人上门贺礼,她却未收下任何一人的贺礼,只收了她家仆的生辰贺礼,且她落水离世的前一日,那家仆不知惹着什么人没了,第二日,这南家长女也跟着去了阴曹地府。”   “长安城中有人传,说她是追随那人,跳水殉了情。”   老头啧啧两声,感叹道:“不想这世上还有如此情深义重的女子。”   这传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南烟闻言,笑了一下,盯着他缓缓问道:“你果真见过她?”   “当真!”老头说的情真意切,只差没指着天空起誓了。   南烟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愤懑,转身便走。   老头在后面要追上前来找南烟要‘打听费’,被癞子给拦住了,李晃见那老头在街上闹的动静挺大,不少人朝他们看了过来,觉得有些丢脸。   “南烟,我们如今也不差那几枚铜板,何必斤斤计较呢!”   南烟斜了他一眼,不满道:“他说的话信不得,我为何要给他。”   “你怎么知道信不得,莫非你认识那南家大小姐,不是说她五年前便死了吗?那时你才多大啊!”   李晃撇嘴,又问道:“只是她叫南烟,你叫炳南烟,倒是有相似之处,你莫不是因这便要打探她消息吧。”   南烟听着沉默下来,她转身朝卖铜镜的摊位走了过去,低头照镜子,摊位的主人见此,忙热情的朝她推销着铜镜。   南烟看着铜镜中自己的相貌,突然抬头看向摊主,认真问道:“你说我长的好看吗?”   那摊主二十左右的年纪,见南烟盯着自己问出这话,羞的脸色微红,答的结结巴巴的,“好…好看啊。”   “那你猜我多大?”   “姑娘应当未及十八。”   “死鬼,你又在干什么?”   一粗嗓门的女声从南烟左侧传了过来,南烟随着声音望去,只见一名悍妇叉腰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说:“我这才没离开多久,就让你帮我看一小会摊子,你就又勾搭上野女人了。”   李晃和癞子在一旁听着这女人的话,心中很是同情那男子。   这男的可没勾搭南烟,是南烟主动投怀送抱。   回去的路上,李晃忍不住道:“南烟,你什么都好,就眼光不行,那男的品相一般,你下次寻个好点的人勾搭。”   癞子在一旁听了,觉得李晃这话说的对,也跟着附和道:“凭我们老大的身材相貌,什么男的得不到啊,用不着去找那成了家的。”   “冯希臣。”   南烟突然停下脚步,低头默默念出这三字。   “什么?”两人一愣,异口同声的问道:“老大,这人是谁?”   南烟转头,看着这两人,“这盛和镇终究是太小,消息不准确,你们两个去其它地方帮我打听这人。不仅是他,我还要知道长安城冯家的一切。”   李晃眼睛一亮,试探道:“这人是你的意中人?”   南烟摇头,语气冰冷,“他是我的仇人。”   既是南烟的仇人,癞子同李晃便格外上心。当天,两人赶路去了临近的更为繁华的城镇打听这人,然后,两人不约而同的发现他们老大的仇人似乎来头不小。   后院,癞子同李晃看着南烟拿着一截枯树枝比划着,她动作利落,一套动作下来,身上竟是出了一层热汗。   李晃拿了干净的白帕子递给她,犹疑道:“南烟,我们昨儿不是去打听那冯希臣了吗?他如今混的很是不错…嗯,他是怎么招惹你了?”   “他杀了我弟弟。”   南烟将树枝随意扔在地上,狗蛋见了,忙屁颠屁颠跑了过去,学着南烟方才的模样在院中挥舞着树枝。   醒来快半年了,南烟的身体初时十分虚弱,如今方才好转,但无论如何不敌五年前体力最盛之时。   “那冯希臣如今是天子跟前的红人,入朝不过五年,已是朝中二品官员,是近年升迁最快之人。”   李晃叹气,一脸忧虑。   南烟一时没说话,良久,她转身入屋,很快拎着一个包裹出门。   癞子同李晃看见,忙问:“你这是要去哪?上长安城去?”   “不是。”   南烟看着在院中玩树枝的狗蛋,沉声道:“我缺一把趁手的武器,听说百里外有一老铁匠不错,我如今不缺钱了,便亲自去找他定制一把。”   话落,她看着李、癞二人,嘱咐道:“我不在的时间,你们帮衬着阿婆些,莫要让狗蛋作乱。”   南烟离去后,李晃开始认真思考南烟口中的仇人‘冯希臣。’癞子则去了厨房帮着赵阿婆一道弄晚膳。   两日后,南烟外出仍旧未归。   午时,李晃从外间急急忙忙回来,一屁股坐到癞子对面,问道:“人还没回吗?这都去了几天了。”   “没回。”   癞子一边剥蒜一边道:“老大功夫不错,人又聪明,不用担心。”(?′з(′ω`*)?(灬?ε?灬)芯(??????ω????)??????最(* ̄3 ̄)╭?甜?(???ε???)∫?羽(?-_-?)ε?`*)恋(*≧з)(ε≦*)整(* ̄3)(ε ̄*)理(ˊ?ˋ*)?   李晃叹了口气,突然靠近癞子,低声道:“癞子,我方才出门,从往日的同伙口中打探到了一些消息”   他迟疑一瞬,终是道:“我听说,七殿下南下至禹州处理水患,估摸着脚程,今日或许会路过盛和镇一带。”   这消息不算隐秘,他认识的三教九流也多,消息本便比寻常人灵通些。   “那同我们有何关系?”癞子不解。   “关系大了!”   李晃深吸了一口气,朝癞子凑的愈发近了,咬牙道:“我今儿打探到,那冯希臣的弟弟冯希白恰好在此趟南下随行的名额中。”   *   午时,阳光正炽,一队人马停在林深处休息。   马车内,周时生打开手中地图细瞧,冯希白在一旁严阵以待,透过马车窗帘的缝隙查看外间情景。   此次出行,行踪虽不算隐秘,但离开长安城后,车队人马分为三路。至冀州时,载有周时生的那一队人马趁机全部换了行装,即便如此,身后从长安城出发便一路跟着的人仍未甩脱。   既是如此,周时生便也不刻意隐藏行踪了。   如今经过盛和镇一带,再往前走,是盛京所在,盛京南面相接的则是受灾严重的禹州。估摸着再有两日的行程,他们这一队人马便会到达禹州。   只盛和镇此番路段较为偏僻,于他们一行人不利。   冯希白垂眸看着身上的装束,他如今与周时生已相互换了行装,以防事发后,他能替周世生转移敌人的攻击。   想到此处,冯希白不由的想到了俞宛清。   他今日若顺利护得周时生脱险,立下功劳,必定会得周时生重用。届时被周时生提携,步步高升,或许会入了俞家的眼。   想到这,他心情好了许多,也不再胆怯,反是朝一直静默的周时生道:“殿下不必忧心,属下此番必得护殿下周全。”   他说的忠烈坚定,周时生却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   冯希白长的与冯希臣一点也不像,确实,这两人本便非亲生兄弟,性子也截然不同。   冯希臣心中所想,周时生还需得细心琢磨,冯希白却是将心中所想明明白白的展现在脸上,连他对俞宛清的心思,长安城众人也少有人不知道的。   周时生淡漠的态度及透彻的目光让表完忠心的冯希白有些尴尬……   “殿下!”   这时,车帘被季仲撩开,他放下帘子进入马车,沉声道:“那群人朝此处逼近,恐不久后便会与我们正面对上,观那情景是打算在此处行事。”   “属下在三里外备了马匹以及盘缠,届时,殿下趁乱离去,彻底摆脱这群人的跟踪,属下之后会根据殿下留下的踪迹寻来。”   周时生淡淡应了声,看向冯希白,两人交换了位次,冯希白坐于马车主位,周时生坐于一旁。   季仲离去后,冯希白紧张的厉害,脸上是一副慷慨赴死的表情。   周时生看了他一眼,淡漠的收回目光。   不久,那群人便来了,速度比预计的要快上几分。   马车被一箭贯穿,车顶被刺杀者用内力震开,一把大刀从上空砍了下来。   冯希白脸色煞白,整个人僵硬的无法动弹,在这一刻,他想到了少时被孟养劫持的情景。   周时生持刀与来人相抗,替冯希白挡下那致命一击,他看了身体僵直的冯希白一眼,携着他朝车外飞跃而出至季仲身前。   季仲将冯希白护在身后,看了一眼周时生。   周时生如今着一身墨色衣裳,只发髻用一条黑色绸带简单缠绕,他面色冷凝,在衣着华贵的冯希白身旁,看去并不起眼。   季仲趁乱大呵,“保护殿下!”   一群将士忙朝季仲靠拢,将他与冯希白围在包围圈中,周时生则低了头,迅速越过人墙参与战斗。   混乱中,季仲带着冯希白逃离,那群刺客带人追了上去,周时生将余下几名刺客杀害后,独独留了一名活口。   他未听季仲的话及时去寻三里外的马儿离开,反是蹲下身子,逼问那名刺客,“是周承毅派你们来的吗?”   那人自不会松口说什么,只是警惕的盯着周时生。   “不说吗?”   周时生侧目,取了这人的剑正待逼供,忽闻身后极力压制的脚步声。   他回身,目光冷然的看着身后鬼祟靠近的两人。   癞子同李晃见偷袭不成,便大摇大摆的朝周时生走去,待离的近了,他们被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尸首震住,心中骇然,但想起南烟还是仰着下颌强作镇定道:“冯希白?可算逮着你了,走吧,同我们哥俩走一趟。”   这时,周时生听见了前方人马返回的动静。   这群人去而复还,必定是发现了他与冯希白之间的蹊跷,至于面前这两个人,许是冯希白过往节外生枝,闯出的祸端。   只此处离长安城甚远,冯希白这是招惹了什么人?竟是追到这个地方来了?   周时生耳力佳,他听得到那群刺客逼近的动静,李晃同癞子却是听不见的,见周时生仍旧半蹲在地面侧对着他们,胆子便大了一几分。   癞子上前,粗声粗气道:“让你同我们走一趟,怎么?不给面子。”   在那群人到达之前,周时生手中微微用力,掐断了手下人的脖颈。   李晃和癞子听着这咯吱一声响有些疑惑,但也没多想,癞子捡起地面的剑,逼近周时生的脖颈,郑重道:“冯公子,请吧。”   不远处是季仲替周时生备下的马匹及盘缠,但他怀疑他们这一行人马中有对方奸细,不打算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如今癞子同李晃二人并非他的对手,便临时起意,打算随这二人离去,暂且躲避那群人的追踪。   周时生缓缓起身,李晃及时上前,绑住了他的手腕,压着他坐上了藏在林中的破落牛车离去。   牛车上覆盖着干草,周时生卧在干草堆上,仰望着上空透过树木枝丫投下的斑驳光点,一脸的面无表情。   癞子一边赶车一边回头同李晃交谈,言语间有些兴奋。   “你说,若是老大知道我们绑架了冯希臣的弟弟,是不是会高兴坏了。”   “这是自然。”   李晃翘着二郎腿坐在车沿上,这姿势正好严严实实将周时生的踪迹遮掩了去,他嘴里叼着一枝枯草,回头打量着一直安静不语的周时生,有些好奇,“唉,你说这人不会是哑巴吧,我也没将他的嘴堵上啊,怎么一句话不说。”   周时生瞥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开始思量这一路的行踪。   他想知道是何处出了纰漏,才会导致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那群人的追踪。   近些年,周承毅插手军事后愈发狂妄自大,这是周时生想看见的,他需要周承毅替他转移天子的目光,让他有机会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   只从今年开始,天子待周承毅愈发不满,但亦不想亲自出手打压,因此才会令周时生南下处理禹州简审查于广善一案。   自古以来,君王皆讲究平衡一道,这准则不仅应用于朝堂,也擅用于皇室子弟之间。   李晃见周时生神情冷漠,心中讶然。   癞子回头见了,随意道:“管他呢,这些,等见了老大再说。”   说完,他兴奋的一挥牛鞭,牛车咕噜噜跑的愈发快了,很快,三人出了山林,进入了盛和村的地界。 第41章   南烟离开这几日,不仅去打造了趁手的兵器,顺道还亲自探听了长安城中的一些人事。   然后她发现,这五年,除了她,所有人都过的很好!   冯希臣在官场上顺风顺水,照这个势态下去,再有不久他会成为北燕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正一品朝官。   南徐前年科举一举夺魁,入兵部做事,亦是春风得意。   南安因是女子,能打探的消息不多,只知她身体病弱,但甚得大殿下周承毅喜爱,曾多次共骑一马出游。   一双子女都这般出息,徐氏的日子也不会太差。   而她南烟,五年前死的窝囊,人死了,名声却还那么差。   有说她是追随家仆殉情而亡,有说她嫉妒幼妹受宠,意图迫害幼妹入水,不意自己却落水得了伤寒去世。   言外之意,不是说她不检点,便是说她心思恶毒,活该淹死。   人死了,想要怎样的说法还不是活着的那些人弄的。   她没死,南家却给她举行了葬礼,这与她母亲的经历相似,由此便想起了周时生。   只是自从八年前,她在安仁坊前偶遇这人,拜托他打探炳熙下落后,他再未出现,想是早将此事给忘的一干二净。   也是!他堂堂皇子,怎会将一不受宠的闺阁女子的话放在心上!   这般,南烟好不容易出门一趟,却是被气的不轻。   只这样,她仍旧未忘记替赵阿婆、狗蛋、李晃、癞子采办衣物等生活用品。   这四人生长在这穷旮旯,没用过什么好东西,赵阿婆同狗蛋便不说了,这两人一个淳朴的过分,一个还小不知事。李晃同癞子则是太糙,即便有钱了,也只是想着存着,没想过改善生活。   这两人,即便当了好些年山贼,眼界也是没长进的。   南烟从马车上下来后,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朝院里走去,“李晃,癞子。”   一进入院子,南烟便看见狗蛋正光着屁股垫脚扒拉着窗户朝屋内偷看。   院内没人,房门紧闭,这不对劲!但这却不是最重要的。   南烟紧皱着眉头,将手中的包裹全丢到了地上,无奈道:“狗蛋,说了多少次了,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去把裤子穿上。”   狗蛋听着声音回身朝南烟看来,见她脚边堆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立马咧嘴笑了开来,张开手朝南烟扑了过来。   这段时日,若赵阿婆不在,南烟便像是狗蛋的娘,照顾他的衣食起居与学习。   冰冻五年,按理来说南烟如今二十有三,临近花信之年,有狗蛋这么大的孩子也正常。狗蛋很是依恋南烟,也将她看成是自己的母亲。   赵阿婆见南烟不似乡下人,在南烟教导狗蛋习字时曾拜托南烟给狗蛋取一个名字,原是当年狗蛋出生后名字没想好,爹娘便去了,这些年孩子还小,便一直狗蛋狗蛋的叫着。   南烟替他取名聚长如,平日里却还是叫他狗蛋。   她总是想起当年在长安城外初遇孟养时,他自称是二狗子,说是贱名好养活。   如今见狗蛋光着屁股朝她扑过来,南烟双手叉腰,故意做出一脸凶相,训斥道:“让你去穿裤子,再不将裤子穿上,看我不把你屁股打开花。”   狗蛋闻言衡量一番,收了手,转身屁颠屁颠的穿裤子去了。   屋内   周时生听着这道略显粗暴的女子声音,面上没什么表情,只垂眸看着手腕上的绳索。   他不是动不了对面这两个男人,只是一时起意想知道冯希白到底得罪了什么人,便一直懒散着任由这两人关押他。   李晃同癞子听见屋外动静忙打开门迎了上去,出门之际,他们为给南烟惊喜,体贴的将门阖上,挡住了南烟朝屋内探寻的视线。   “老大,你可算回来了。”   南烟抬了抬下颌,问道:“屋内有什么,你们怎么这么神神秘秘。”   癞子一个劲的傻笑,李晃则开始拿乔,他盯着南烟丢在地上的那堆东西,眼睛微亮,却矜持道:“你先说那些是什么,说了,我们才告诉你屋子里的东西。”   南烟未理会他的装模作样,径直朝前走去,“这些是给你们和阿婆、狗蛋置办的东西,拿去分吧。”   “赵阿婆呢?”   “赵阿婆如今不在,说是去镇上买牛去了。”   南烟眉间轻皱,赵阿婆年纪大了,但仍旧在劳作,即便南烟有钱了也是如此,似乎总是闲不下来。   老是这样,身体累着了,没好处的。   李晃见南烟径直朝屋内走去,忙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你都不问问这屋里有什么?”   南烟顺了他的意,问道:“这屋里有什么?”   “冯希白!”李晃得意道:“冯希臣的亲弟弟。”   一时间,南烟并未反应过来。   可转瞬,眼前便闪过五年前在冯府被吓的面色惨白的少年。   李晃见南烟停住脚步不动,心中愈发得意了,“他随七殿下南下,途中被贼人埋伏与大部队失散,被我和癞子捡了漏给捉了回来。”   “当真?”   “当真!”李晃信誓旦旦道:“我早打探清楚了,这人就是冯希白。”   “我知道了。”   南烟低声道,她转头看见癞子正蹲在地上专心分拣她带回来的包裹,于是嘱咐李晃道:“你同癞子一道,将那些东西拿到后院去分了吧。”   “还有狗蛋,你守着他将裤子穿好。”   说完,她这才一步步踏上台阶,来到关押周时生的那扇房门前,轻轻将门推开。   房门打开,阳光斜射进屋,在灰白色的地面上拉出一道斜长的光影,光影终端坐着一名着墨色云杉的青年。   青年面目沉静,正抬眸安静的看着南烟。   南烟没在朝前走,她双手抱胸,斜靠在斑驳的门框上安静的看着周时生。   两人之间隔着几米阳光,又像是隔着五年的岁月。   南烟停留在十八岁,她不知世事变动,面貌亦未有改变,这五年于她而言是空白的,像是微风之于山林,吹过了便也过了,什么也没留下。   但于周时生而言,五年的时光,足够将他打磨成另一番模样。   南烟不识如今的周时生,周时生却是一眼便认出她来。   “冯希白”   南烟一个字一个字念着,她缓缓朝周时生走去,单膝着地,半蹲在他身前,伸手攥上他下颌。   她将从外赶路归来,身上是初夏的热意,指腹亦带温热。   周时生眼睑微垂,感受着身前女人逼近后的气息。   突然,他右脸颊酥痒,却是南烟用指尖轻轻刮弄着。   不知为何,周时生忽然想起五年前,他假作安仁坊大夫至西苑为她看病时,她将裙裤撩起时的情景。   他深深吸了口气,撇开脸去,眸色逐渐转冷。   南烟偏头打量着周时生,他容貌俊秀,堪称一绝,与冯希臣相似。   她用指甲轻轻刮着他的右脸颊,轻声道:“五年前,孟养不过是划伤了你的脸便被你兄长杀了,如今你却长的好好的。”   她离的近,鼻息间的热气喷在周世生脸上,衬托的她指甲所过之处愈发痒了。   周时生微微偏头,躲开她指甲的刮弄,与她的目光对上。   这人将他认作了冯希白,五年前她未认出他,如今亦然。   南烟站起身来,石青色绣花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裙摆下,阳光忽明忽暗。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周时生,冷声问道:“你可认识我?”   周时生微仰着头看她,良久,笑了一下,低声道:“我一直记得你。”   他声音清冷,即使是笑也让人察觉不出丝毫暖意。   南烟闻言,心情却是忽然好转,这段时日,她打探到往日相识之人的生活轨迹,却少有探听到关于她的消息。   有关她的信息在五年前截然中断,便真像是这世上没她这个人似的,可如今这往日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冯希白却记得她。   想到此处,她怪异的笑了一声,盯着周时生,刻意压着声音道:“我是南烟,你兄长杀我弟弟,我是回来报仇的。”   “你已经死了。”   周时生盯着她,面无表情道:“南家长女南烟,五年前死于落水后的伤寒。”   南烟脸沉了下来,她蹲下身子,一把捏住周时生下颌,怒道:“谁说我死了,我活的好好的。”   周时生微微垂眸,看着眼前南烟白皙纤细的手指,手肘微动。   这绳子并不能真的将他束缚住,只是……   不知为何,周时生并未挣脱绳索,只是低声斥责道:“将手拿开。”   南烟闻言收回手来,双手抱胸,围着他转了好几圈。   冯家在长安城势大,她既是要取冯希臣的命,那得想法将冯希臣引至盛和村。   不!不能是盛和村,届时若是深查,很容易将赵阿婆和李晃等人查出来,她不能连累这几人。   将事情想通后,南烟蹲下身子看着周时生。   她拎起周时生被束缚在一处的双手仔细看了看,低声道:“你手长的挺好看的,这左手中指上有一颗黑痣,你兄长应是识的吧?”   “你不知道男女有别吗?”   周时生轻声道,未有理会南烟话中深意。   南烟松开手,盯着周时生,“冯希白,我不会杀你,但要用你将冯希臣引来,还有不要同我说男女有别,你就算是同狗蛋一般光着屁股在我跟前晃,我也一眼不带多看的。”   在南烟的记忆中,冯希白是五年前在冯府后院,躲在假山石后被吓的一脸惨白的白嫩少年。   “狗蛋是谁?”   周时生听闻,却是眉头轻皱,竟似在认真问出这话。   南烟微怔,这人怎么神神叨叨的,到了此番地步,竟是丝毫不惧,还有兴致打探起狗蛋来了。   “狗蛋是我!”   门外,一直偷听的狗蛋踊跃举手,他透过房门,露出半个头看向周时生,嘴巴一张一合,道:“狗蛋就是我,夏天太热,我不喜欢穿裤子。”   他说的理直气壮,南烟气的直接捡起身旁一样东西朝他扔去,狗蛋见势便跑,跑开时,他一直藏在门后的半个身子露了出来,仍旧是白皙的圆滚屁股蛋。   南烟第一次带孩子便撞上顽劣不听教的狗蛋,她近来身心俱疲,只觉得全天下的小孩都是恶魔。但也正因着狗蛋的顽劣,她醒来后忙着恢复身子和教导狗蛋,到也不曾时常想起孟养来。   此时见狗蛋依旧未穿裤子,南烟心中气极,上前几步,站在走廊上高声唤道:“李晃。”   李晃闻言从后院跑了出来,见南烟神色不对,立马问道:“南烟,是出了什么事?”   “我让你守着狗蛋让他将裤子穿上,你看他,如今还光着屁股在外面晃。”   李晃‘哎呦’一声,讨饶道:“方才一直在分拣你带回来的东西,太过兴奋,一时将这事给忘了。”   说着,他忙朝躲在水缸后偷看他们的狗蛋追去,一边追,一边骂骂咧咧,“知不知羞,大白天不穿裤子。”   狗蛋见李晃追来,兴奋的大叫,张开手朝后院跑去。   南烟见狗蛋的光屁股在阳光下甚是白皙,愁的不行。   赵阿婆太宠狗蛋,她接手狗蛋后,教导了近半年,一丝成效也无。她如今心愿不大,就盼着狗蛋能无论春夏秋冬都将裤子给穿好了!   这般想着,她回身朝屋内走去,只在回身的瞬间却被地上一东西给绊着,差点摔倒在地。   她稳住身形垂眸看去,却是一男式长靴?   南烟神色诡异的抬头,只见她对面,屋内的周时生靠着身后的木柱懒散坐着,他左腿微微曲起,右腿则懒散的伸着,顺着那精壮的长腿看去,则是白色的长袜。   方才南烟教训狗蛋时顺手扔的东西,正是他的长靴。 第42章   屋内   周时生眉眼微沉,似乎不太高兴,他看着南烟,良久方才呵令道:“把鞋拿来。”   他说这话时,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与一种毫不掩饰的高高在上,竟似并未将南烟方才那番威胁的话听进去?   南烟垂眸看了眼手中长靴,又去看屋内周时生那不经意间皱起的细小眉头,直接将长靴朝身后扔了,沉声道:“你被我虏来,难道还看不清如今局面?”   “哎呦!”   身后传来赵阿婆的痛呼声,她捂着右眼,去看地上的长靴,道:“这谁的靴子啊,差点没把老婆子我眼睛给砸瞎了。”   她弯腰去捡地上的长靴,另一只手腕则挎着一个菜篮,里面是新鲜的蔬菜和水果,显然方从外归来。   南烟趁她弯腰的空档忙跑进屋内,一把将门阖上,躬着屁股透过门缝朝外看去。   赵阿婆听着门扉急急阖上的声音,手里捏着长靴朝南烟与周时生所在的房间走去,唤道:“南烟,你这是做什么呢?见我回来,不帮忙也就算了,还躲屋里去。”   赵阿婆这人,心善,爱念叨。   南烟怕她若是发现他们将一名青年给绑了,怕是得气出病来。   李晃和癞子这两人也是心大,直接将周时生绑进了家,都不知道另寻一个地方安置这人,反正这盛和村废弃的房子多的是。   她心里将这两人诽腹一通,回身警惕的看向周时生,轻声威胁,让他别出声。   周时生撇开眼,没去看她,似乎……有些嫌弃?   屋外,赵阿婆伸手推门,南烟死死抵着,这时李晃终是听得声音寻了出来,一见这情景,突然反应过来。   赵阿婆若是知道他们绑架了一良家子弟不得将他们给骂死啊!   若说癞子同李晃对南烟马首是瞻,那南烟待赵阿婆则是毕恭毕敬。   这屋子的人,最怕的不是功夫最好的南烟,而是赵阿婆!   他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忙殷勤的跑上前去,接过赵阿婆手中的菜篮,高声道:“阿婆你可算回来了,南烟给你买了许多东西正放在后院呢,同我去瞧一瞧吧。”   赵阿婆年纪大了,就喜欢李晃这般殷勤的年轻人,她随着李晃离开,边走边问,“南烟这是怎么了,一直躲屋子里不出来。”   待人离去后,南烟快速靠近周时生。   周时生面无表情的盯着她,提醒道:“我的鞋子。”   “没鞋穿会死吗?一直念叨,烦不烦。”   怕赵阿婆去而复还,她心虚的紧,一把扯下他腰间系带,团成一团,出其不意的塞进他口中堵住了他的声音。   做完这一切后,南烟打算偷摸将周时生转移出去,先随意安置在附近的空房子中,别让赵阿婆发现这人。   她抓着周时生被绑在一起的手腕,用力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朝门外走去,“你先跟我走。”   人没动,且抵抗她牵扯的力道还有些大。   南烟回身看去,只见这人单脚着地,另一只没穿鞋的脚则矜持的提起,显然不想碰着地上的灰尘。   周时生表情带着显而易见的倔强与不耐。   南烟被这人给气笑了,人落她手里,方才都说了要将他手指切了送他兄长,他还计较这些?   只是虽这般想着,她还是叹了口气,转身朝屋外跑去,捡起方才赵阿婆放在地面的长靴迅速回身,妥协道:“鞋穿好便同我离开这吧,我不会要你性命的。”   周时生立着,居高临下的看着南烟,将脚放进长靴中,只那鞋筒过长,他双手被绑住了,不好穿。   南烟见此,沉沉叹气,勉为其难的伸手替他穿鞋。   周时生低眉看着,依旧是一脸的面无表情。   五年前,他在七夕当夜做了关于南烟的春梦,翌日却得知这人死讯。那时,他只觉得震惊且愤怒,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力之感。   五年过去,那种暧昧朦胧的情绪早已消失,余下的是无法消散的阴影与不甘。   南烟于他而言是红粉骷髅。   “南烟!”   赵阿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南烟拿鞋的手一抖,鞋子再次落地,她则迟疑的回身朝外看去。   赵阿婆立在门口,手中牵着狗蛋,两人身后是一脸为难的李晃和癞子。   南烟迅速起身,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乖顺道:“阿婆。”   她声音又轻又低,哪还有方才那嚣张模样。   周时生算是看出来了,这老人不在院中时,这两名青年同小孩自是都听她的,可若这老人回来了,所有人都得听这人的,包括南烟。   场面一时僵持下来,这时,狗蛋晃了晃赵阿婆的手,指着周时生得意道:“奶奶,你看,就是这个人。我方才听见了他们说要将他的手指切了送给他哥哥呢。”   李晃、癞子、南烟三人闻言齐齐瞪向狗蛋,显然这是狗蛋去告状了!   赵阿婆被气的嘴唇哆哆嗦嗦的,良久方才咬牙道:“南烟,你给我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还有你两!”赵阿婆回身,指着身后的李晃同癞子,“你们也一道。”   赵阿婆同这三人去了后院,这处便只剩下狗蛋同周时生了。   周时生微微垂眸,看着地面上的长靴。   狗蛋见着,屁颠屁颠跑了过来,帮他将长靴穿上,然后仰头看着身形高大的周时生。   这个时候,他仍旧没穿长裤,但穿上了白色的短裤衩,裤衩下是两条白嫩的短腿。   周时生居高临下的看着狗蛋,最后嫌两人间身量差太大,于是蹲坐在身后的蒲团上,这般,他正好能平视面前的小孩。   狗蛋伸手取下他口中布带,偏着头看他,得出一个结论,这人长的比李晃同癞子都要好看,穿的衣服也很好看。   周时生打量了眼屋内的摆设后,看向狗蛋,问道:“多大了。”   “四岁。”   周时生上身微仰,靠着身后的木柱,又问:“南烟是你的什么人?”   狗蛋咬着手指头,脆生生答道:“她是我娘亲。”   南烟和赵阿婆、狗蛋生活在一起后,一直唤南烟为姐姐,南烟因为孟养的缘故,不让他叫姐姐。他想了想,发现其它的孩子都有爹娘,他却没有,便高高兴兴的改唤南烟为娘亲。   南烟也没拒绝,被赵阿婆救起后,便果真如同娘亲般待狗蛋,承担起这一家的支出用度。   狗蛋没有说的是,近来他还想要一个爹,一直在李晃同癞子之间抉择。   李晃写的一手好字,人也聪明,但长的不好。癞子也不好看,并且个头还没南烟高,但做的饭很好吃。   周时生闻言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南烟‘病逝’五年,狗蛋四岁,这时间倒是一分不差的。   他咬牙,想问这孩子父亲是谁,但最终只是低声斥责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要听你娘的话将裤子穿好。”   狗蛋蹲在周时生跟前,点点头又摇头。   周时生看着狗蛋相貌,忍了忍,还是沉声道:“你父亲在何处?让他来见我。”   “他爹死了!”   门被癞子一把推开,他身后跟着的是李晃。两人神色皆不是太好,他们瞥了眼周时生,这才看向狗蛋,粗声粗气道:“狗蛋!赵阿婆叫你去后院。”   狗蛋闻言,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大摇大摆走了。   李晃和癞子这才朝周时生走来,癞子在他跟前蹲下,一边伸手去解他手腕上的绳索,一边哼哼唧唧的骂狗蛋“小兔崽子,就知道偷摸打小报告,迟早我得将他打一顿。”   “不用你揍,南烟不会放过他的。”   李晃在一旁道,见周时生面色沉静,不由的呦呵了一声,道:“你这人运气太好,赵阿婆不让动你,还要我们好好款待你呢。”   “只这都是虚的。”   李晃半蹲下身子,平视着周时生道:“在赵阿婆跟前我们是不会动你,但你也别耍什么花样,只要乖乖的等着你兄长来解救你,届时自会放你离去。”   随后他从一褐色小瓶中倒出一粒丹药,交于周时生,“把这个吃了,不然我现在就宰了你。”   周时生双手已被癞子解开,他伸手接过李晃掌心药丸,细细看了眼,然后吞了下去。   “这才是识时务吗。”   说完,李晃伸手去扶周时生,“走吧,方才饭已经煮的差不多了,一道去吃饭,既是说过了不会亏待你,那饭总不会少了你的,只是在饭桌上你可别多话啊。”   后院   南烟被赵阿婆训斥一通后,脸沉的能滴下水来。   但她不好过,自然也不会放过狗蛋,她在赵阿婆面前添油加醋,说了狗蛋好一通不是。   如今南烟同赵阿婆待的久了,狗蛋唤南烟为娘亲,赵阿婆亦将南烟视为亲人。   南烟做错了事要训,狗蛋不乖,那也是要教导的。   赵阿婆将听闻李晃传话后蹦蹦跳跳寻过来的狗蛋狠狠责骂一通,狗蛋脸也跟着拉了下来,和南烟的表情一模一样。   只是似乎因着要公平起见,赵阿婆也没将南烟给忘了。   她训一句狗蛋,便也要说一句南烟的不是,最后,在李晃同癞子将饭菜都摆上桌,就等着这祖孙三人时,她才作罢放这两人离开。   大堂内   周时生坐在桌前,垂眸看着桌上饭菜,听闻屋外的动静抬眸看了过去。   只见南烟同那狗蛋皆是一脸隐忍的怒气,两人低着头,死死抿着双唇,一路气势汹汹的朝饭桌走来,皆是一言不发。   周时生觉得与五年前相比,如今的南烟多了很多烟火气息。   两人身后,赵阿婆缓缓跟了上来,一进屋,便先走到周时生跟前,面色和蔼的问他可有何处不适?   赵阿婆年纪很大了,一张脸苍老无比,手也十分粗粝,她拉着周时生的手,哀求道:“南烟不知事,唐突了公子,还望公子莫要见怪。等用了午饭,我必定会看着这几人让你顺利离去,还望公子莫要计较。”   她不知周时生身份,只以为他是县城中家中优渥的公子哥,南烟同李晃等人一时鬼迷心窍,想绑了人逼迫他家中拿钱赎他。   周时生听着老人的话,看了眼南烟。   南烟也正抬头看着他,眉头轻挑,显然又是在威胁他莫要乱说话。   周时生侧过脸去,良久,方才矜持的微微颔首。   赵阿婆这才松了口气,忙招呼周时生吃饭。   饭菜是癞子做的,十分可口,周时生默默用膳,南烟却没吃几口便起身离了饭桌。   赵阿婆见着,再次道:“南烟不懂事,你别计较啊。”   周时生自是不会同一个寡妇计较,他打量着大堂内的摆设,觉得这家人的日子似乎不甚优渥,南烟往日是南府长女,虽她那西苑在南府无甚地位,但也比在这的日子好过太多。   想到此处,周时生又看向坐在一旁扒着碗刨饭的狗蛋细细打量起来。   狗蛋长的…其貌不扬,不像南烟,应当像他死去的父亲。   这孩子是个难教的,方才南烟都那般粗声粗气的叫他将裤子穿上了,他如今也只穿了条白裤衩,吃饭的模样与南烟也不同。南烟吃饭时斯斯文文,细嚼慢咽,吃的又慢又少,这孩子却像是饿死鬼投胎,应当…也是同他父亲学的。   鬼使神差的,他伸手抹掉狗蛋脸颊上的米粒,沉声道:“如今无人同你抢食,虽在家中,亦要注意举止,吃饭时应当细嚼慢咽。”   狗蛋一愣,黝黑的小脸蛋一转,一脸懵逼的看向旁边的赵阿婆。   赵阿婆只觉得周时生这青年不愧是城里人,家教甚好,难免自惭形秽道:“公子说的不错,是老婆子没教好。”   说着,又将狗蛋训斥了一顿。   周时生则是理所应当的看着赵阿婆训斥狗蛋,目光落在了门外的南烟身上。   南烟如今正侧对着屋内几人,同癞子凑在一处说着什么。察觉到周时生的视线,她回身看了他一眼,而后伸手一招癞子,两人进了她如今住的房间议事。   她找出一张短笺,草草写下几字,对折后连带着将一块白玉交给癞子。   这玉是方才她抽掉周时生腰带时从他身上顺下来的,玉品质甚好,其中带着红色血丝。按理说,玉中藏血不太吉利,但他既随身带着,那约莫是有特殊意义,冯希臣见了一定会认出这东西。   “你把这玉同这短笺送去长安城冯府,冯希臣亲启。”   癞子接过,看着白玉与短笺。短笺上,无非是说冯希白在她手中,邀冯希臣独自一人至禹州文县营救。   文县离这处有些距离,这倒是避免他们找来这盛和村叨扰赵阿婆一家,只是……   癞子抬头,看向南烟,“老大,这冯希臣是朝堂命官,会因着这玉和短笺就来文县吗?毕竟长安城同文县离的可有些远。而且你没落款,又不忍真的切掉冯希白的手指,他会不会以为是谁在诓他啊?”   南烟看着癞子手中短笺,沉默一瞬,伸手取了过来,在上面落下‘炳南烟’三字。   她将短笺交于癞子,面无表情道:“他看见了,会来文县的,如若他不来,那我便亲自上长安城。” 第43章   癞子离开后,南烟独自立在书桌前,双手抚摸着桌面,方才在纸上写下‘炳南烟’三字时,她有些陌生。   周时生立在门前安静的看她,很奇怪,五年的岁月在她身上没留下任何印记,她看上去,甚至比她病弱的妹妹南安还要年轻几分。   “看我做什么?”   南烟冷冷出声,她朝周时生走近,越过他看向院落中的李晃、赵阿婆、以及仍旧生着闷气的狗蛋。   周时生没理会她的诘问,只是简短道:“我来拿我的刀。”   南烟:“你不会真以为我会听阿婆的话,放你走吧。”   她看着赵阿婆领着狗蛋一步步走近,于是压低了声音道:“我方才已让癞子携了你的玉至长安城去找你兄长,约在文县见面。待会,你本分点,别在阿婆面前乱说话。”   周时生闻言,脸色微沉,他方才竟未发现玉落在了她手中,他冷着脸道:“我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   南烟偏着头打量他,“你这人挺有脾性的。”   她亦冷着一张脸,两人互相敌视,待阿婆走近了,南烟瞬间收敛了神色,她开始笑,笑的本分和善。   赵阿婆苍老的声音传来,“南烟,我亲自送这位公子出村,你和李晃便不要来了,对了,方才癞子急匆匆去了何处啊?”   南烟随意道:“他闹肚子呢,去了茅房。”   平日里,赵阿婆是不怎么管这三个年轻人的,如今却有些警惕,问道:“真的?”   她还是担心南烟贼心不死,安排癞子候在半路,再次将周时生劫下。   “真的,阿婆,你放心,我不会害这人的。”   这般,在南烟三番五次的起誓下,赵阿婆这才领着周时生出村,狗蛋将被赵阿婆训斥了一通,没跟着一道去,生着闷气背对着南烟和李晃坐在院中的井沿上。   这小孩,坐那多危险啊!   南烟用眼神示意李晃,李晃会意,上前捏着狗蛋的肉脖子将他拎回屋,强制性的给他穿上长裤,且命令他莫要再坐在井沿上。   果不其然,屋内传来狗蛋的顶嘴声,南烟掸了掸耳朵,拎着早已准备好的盘缠带着周时生的黑色钢刀偷偷跟在了离去的赵阿婆同周时生身后。   赵阿婆同周时生在村口分别后,南烟又跟了周时生一程,见四周少见民宅,方才将他唤住。   周时生回身,看着南烟挎在肩上的行李和手中的黑色钢刀。这人是真的打算将他劫持去文县,以此要挟冯希臣?   南烟双手抱胸,道:“李晃应当告诉你,若是没有我的解药,你夜间便会毒发吧。这么冷静,真当我是心慈手软之人。”   “同我前去文县,届时我将你兄长杀了自会放你离去。”   她说完,将手放在嘴边,吹了一声口哨,很快,一匹瘦削的老马越过草丛跑了过来。   周时生眉间拉出一丝细线,神色嫌弃。这处真的是山旮旯,工农商三业皆不行,穷的叮当响,连马都瘦的不成样子。   但有马总比没马强!   他上前轻轻抚摸着马儿脖颈,随后一翻身,赶在南烟之前骑上老马。   南烟偏头思索一瞬,认真道:“这里离文县路途遥远,这马又老又瘦,载不了两人,你还是下来走路吧。”   “载两人是有些吃力,但载一人还算可行。”   南烟心生警惕,“你这话什么意思。”   周时生看着南烟警惕的小模样,忽然笑了一声,戏谑道:“我不是冯希白,你们抓错了人。”   “你说我便要信。”   “五年,你认不出冯希白也正常。”   周时生微垂了眸子,心中生了一层薄薄的怒意。   这女人无论何时都是认不出他来的!当年是,如今也是!五年前,他可在南府门前候了她许久。   “南烟。”周时生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你杀不了冯希臣的,五年前你杀不了他,如今也杀不了。”   五年,冯希臣已今非昔比。   南烟却不理会他的话,她快步上前,一手抓住马儿脖颈,借力翻身上马,坐在周时生身后,“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你如今的命可在我手中。”   “今日你让李晃给我喂的毒药是民间常见的清心丸,用于盛夏燥热难耐时服用。”   周时生淡淡道,察觉身后的南烟身子在一瞬间变得僵硬,他刻意道:“我习医多年,这个还是认得出来的。”   话落,他伸手去取南烟腰间的黑色钢刀。   南烟迅速翻身下马,躲开他的偷袭,立在地上警惕的看着他。   “五年,你的身手依旧没有长进,冯希臣身边高手如林,你怎么杀他?”   周时生淡淡道,他朝南烟伸出手,“把刀还来,今日之事我不计较。”   “你到底是谁?”   至此时,南烟才肯承认今日是真的抓错了人,她闹笑话了。   周时生未应,只是安静的看着南烟,许久,方才低声道:“你问我是谁?那我问你,五年前你已病逝,为何如今出现在离长安城数百里之遥的村落?”   “当年既已选择避走长安城,如今却是突然出现闹着要杀冯希臣报仇。”   因着狗蛋那声‘娘亲’,周时生误认为当年南烟是发觉有孕后,逃离长安城生下一子。   南烟对于自己于五年后出现在盛和村冰河之下一事也十分疑惑,当年,她因南徐落水溺毙,醒来时已是另一幅光景。   一时,她沉默了下来。   南烟的沉默让周时生一颗心缓缓落了下去,他翻身下马,一步一步朝南烟走去,在接近呆滞的南烟时,他稍稍偏头,听着周围的异动,那群人寻了过来!   事情的变故发生在一瞬间,一只利箭射周时生射来,南烟心中一惊,却只见数十支利箭毫无差别的朝两人齐齐射了过来。   老马嘶鸣,飞快跑远了。   一群蒙面黑衣人突然出现,将南烟同周时生团团围困住。   南烟躲避着射来的无数飞箭,心思急转。   她可从未招惹过什么大人物,而且死了五年了,这些人是来杀周时生的。   她想清楚后,徒劳的高声大叫,“我同他并无关系,是偶然遇见……”   在这般混乱的局势下,除去周时生沉眉看了她一眼,其余黑衣人并未理会她。无数支利箭朝两人射来,似乎想直接将两人射成刺猬。   南烟掏出此次出门找铁匠定制的匕首抵挡,利箭划过她手腕、腰侧,弄的她狼狈不堪,反观一旁的周时生,情况实在比她好了太多。   她这才发现,这人身手远在她之上,又精通药理,此前是一直陪她闹着玩!想清楚后,她压下心中羞耻,趁机朝他靠去,想借此寻得稍许庇护。   周时生面无表情的远离了她,南烟心累,只好硬着头皮独自抵挡。   终于,黑衣人带来的利箭用完,扔下长弓朝两人袭来。   南烟什么都不管了,她只想活命,于是努力拼杀,伤的极重。   约莫一刻钟后,黑衣人全军覆没。   南烟跪在地上喘着粗气,眼前一片狼狈,到处都是血肉。   周时生杀人的手法很漂亮,多是一刀致命,死在他手中的人伤口不深不长,但都伤了要害,很快便死了。   南烟不然,这是她第一次杀人,手法无序,在黑衣人身上划出许多口子,那人才会死去。   她双手不由的有些颤抖,顷刻却强行稳住身子撑地爬了起来。   她想她得赶紧离开这人,离开这个地方。   这一刻,南烟特别想赵阿婆和狗蛋,还有李晃和癞子。   她想回到那个破院子去。   周时生蹲下身子在死去的黑衣人身上将钢刀上的血迹擦去,随即一个一个查看黑衣人的面容以及身上是否有可疑信物。余光瞥见南烟撒腿跑开后,他快步上前将她一把捉住。   南烟被周时生拎着后衣领,脖子一缩,像极了被捏住后脖子的猫。   周时生将她转了个身子,见她神情萎靡,一副谨慎小心的可怜模样,笑了一下,凑近道:“不是一直说要杀冯希臣吗?你如今提前杀人,就当是练手了。”   五年前,南烟在冯府后院毫无招法的拼杀时,他曾想过她可有亲自动手杀人的经历,如今却是有了,只是状态不太好。   南烟抿唇,撇开脸去,半响方才低声道:“我只杀冯希臣,不杀无辜之人。”   “这些人要杀你,并不无辜。”   南烟心中微怒,“他们要杀的是你,我是被你连累的。”   “只如今已经晚了,你同我在一处,在他们眼中便是同伙。那匹老马是你喂养的,应当走不远,你把那匹老马唤回来。”   这处的黑衣人不多,恐周围还有他们的人在搜查他的踪迹,他得尽快离去。   南烟也知晓得赶快离开此地,于是吹了几个口哨,只是马没来,却是又来了几名黑衣人。   这什么鬼运气!   周时生无奈的看了南烟一眼,拿起钢刀主动朝那几人击杀。   南烟则鼓足腮帮子狠命吹着口哨,老马听得哨声,终于来了,南烟想也没想,翻身上马。   她离去时,周时生正被几名黑衣人围困,注意到她的动作,脸色不太好。   南烟跑远后,良心不安,又原路返回。   结果这次,她毁的肠子都青了。要救人,起先就拉着人一块跑。若是不打算救人,那便不要回来了。   可南烟历练不够,还不懂这个道理,她磨蹭犹疑一番再次原路返回,看到的却是比之前更多的黑衣人。   这些人将周时生死死围困住,听得马蹄声,皆侧头看向南烟。   南烟一身长裙已被刀剑割裂,脸上和露出半截的白皙胳膊上到处是飞溅的血滴,她双手紧张的捏着马绳,有气无力的讪笑道:“我…我是无意路过此地。”   没人听,其中那为首之人,下颌微抬,示意对面几名黑衣人将南烟给杀了!   南烟打马便跑,周时生眸光微沉,趁势拼杀,飞跃上了马背。   南烟只觉得马背一沉,随即是周时生冰冷的声音,“如果最后跑不脱,我会将你扔下马,这般,负重轻一些,我才有逃脱的可能。”   他说的平铺直叙,显然是认真思考过了。   南烟能说什么?   她不是这人对手,若要扔一人下马,那一定是他扔她,且他没现在扔是不是已经很友善了?   南烟都快被今日这一桩桩给气笑了,她抿紧唇瓣,咬着牙关,使劲抽打老马。   不知跑了多久,老马双腿一曲,跌亏在地,瘫在地上喘粗气,没一会便开始朝外吐白沫。   他们把这马给骑死了?   南烟从地上爬起来,去摸马的脖子探它气息,周时生走近,捏着她左肩令她转过身来。   “你还要干什…唔……咳咳!”   周时生将一颗药丸塞进南烟口中,见她完全吞下才松手。   他喘着粗气后退两步,脱力的半跪在地,仰头看着一脸郁色的南烟,“这是我研制的毒药,没有解药,三日后便会毒发身亡。”   说完,他打量着四周的景象,见两人跑入一处野林,如今近黄昏,太阳快要下山了,追杀他的那群人不知在何处,他们如今暂时是安全的。   这时,南烟才发现周时生腰间和左腿受了严重的刀伤,他如今不比她强,也就是说方才她是有可能强行将他扔下马的。   “方才我不该回来救你。”   周时生笑了一下,道:“我没逼你回来,南烟,是你太过心软。”   他似乎有些得意和小开心,语气十分轻松。   但随即他话风一转,学着今日南烟威胁他时的语气道:“我伤重被追杀,需要人照看,这段时日你候在我左右,我不会伤你,且脱离困境后会带你回长安城。”   今日南烟几次三番威胁他,如今,她的小命却掌握在这人手中。   南烟咬牙瞪着周时生,许久方才缓声道:“我照看你可以,但我要知道你是什么人,追杀你的又是何方人马,回长安城?你是长安城哪家的公子?”   周时生缓缓站起身来,头微微垂着并不看南烟,“你不用知道这些?”   周时生一直记得南烟,可南烟却不识他,这着实怪不了南烟,毕竟两人第一次会面,南烟十四,周时生十岁。   第二年盛夏,两人有过短暂的两次会面。再三年后,周时生的面貌已有了很大变化,他假扮大夫入西苑,与南烟接触也不过三个时辰。如今,五年过去……   南烟若是记得周时生那才奇怪!   周时生面色沉默的脱去上衣,取了金疮药处理伤口,又扯下干净的内裳撕成长条覆在腰间的刀口上。   他一脸郁色,理也不理南烟,这让南烟心中十分不满。   但如今周时生虽伤重,若他果真给她体内下毒,她无论如何也只得暂且听他的话。这同南烟设想的很不一样! 第44章   南烟前十八年的运势一直不好,如今死而复生,运道仍旧不行。在她的设想中,她醒来后应当大杀四方、报仇雪恨,反正是十分风光的。   但醒来的前三月,她忙着恢复身体的技能,重新掌握身体的主动性。后三月,她大半时间落在教导狗蛋上,差点被熊孩子气出病来,如今又栽在这男人手中。   周时生沉默的处理完身上的刀伤,偏头看着背靠古树,一脸郁气的南烟,嘴唇轻轻抿了抿,倔强的偏过头去再不看她。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不远处是山间湖泊,一阵微风抚过,水波荡漾,衬着夕阳的暖光,泛出细碎的光亮。   周时生见南烟始终不说话,拖着半瘸的腿一步一步挪到她身前,垂眸看着不远处那匹死马,低声道:“南烟,你将这老马扔湖里去,我们便离开。”   南烟偏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湖,身子却是巍然不动。   她如今有些怕水…   周时生见南烟不听他的话,也有些气闷,他再说了一遍,见南烟仍旧倔强的看也不看他,脸微微沉了下来,钢刀一挥,顺着南烟的脖子削掉了她一缕碎发。   “去不去。”   他厉声呵斥,脸色难看,整个人凶的不行。   这下,南烟终是肯理会他了,她咬牙看着他,毫不示弱的和他对喊,“去!”   她拖着马脖子朝湖边挪去,心中不忿,低声唾弃道:“就不能好好说话非要动刀吗?”   南烟内心诽腹,周时生却只在一旁催促她,“南烟,你快些,天要黑了,我们需要找一个地方休息。”   南烟如今讨厌周时生,周时生却也…不甚喜欢她。   她是他梦中的红粉骷髅,原本以为两人已是天人永隔,再无相见之日。五年过去,在这偏远村落遇见,周时生却是高兴不起来。   南烟音容相貌未变,身份却从长安城炙手可热的待嫁之女变成一名寡妇。   他侧开脸去,脸色阴郁,胸口气闷。   “有本事你自己走啊,做什么非得使唤我。”   南烟性子即便再好,遭受这无妄之灾又屡次被周时生甩脸子,还是怒了。她将马扔进湖中后,大步朝周时生走近,垂眸看着他的伤腿,又去看他那张俊俏的脸,最后总结道:“瘸子一个,没用的小白脸。”   她不会骂人,这已是她能说出的最恶毒的词汇。   周时生看着虚张声势的南烟,突然笑了一下,这般活生生的南烟,他是第一次见。   明明心中怕的不行,却硬要装作丝毫无惧之态,也不知朝他服个软!   即便恼怒厌恶,也只能骂一声瘸子、小白脸。   他心情陡然好转,伸手搭在南烟肩上,道:“南烟,我如今瘸了,所以你要搀扶着我离开此地。”   南烟咬牙,肩背动了动,想甩开他的手。   周时生暗中施力,大半个身子靠在她身上,他并非刻意轻薄,是腿伤的重,确实需要注意些。   南烟气闷,“你说过男女有别的。”   “你也说过我就算同狗蛋一般在你面前光着身子,你也一眼不带多看的。”   周时生垂眸看着南烟憋的通红的侧脸,稍稍移开目光,但心中起了恶念,还是嗤笑道:“你也算是在书院念过书的,这起的什么名字?难怪将孩子教成这个模样!”   “狗蛋怎么了,你不知道贱名好养活吗?”   见周时生神色讥讽,南烟不满道:“他叫聚长如,取长久如意,但他如今年幼,我便仍旧唤他作狗蛋。”   南烟偏过头去,心情低落,轻声道:“盛和村不比长安城,没这么多讲究。”   周时生沉默良久,沉声问道:“他爹叫什么名字?”   “聚成业。”   南烟看向他,奇怪道:“你问这做什么?”   “没什么。”   周时生撇开脸去,上半身稍稍远离了南烟,只落了部分力在她肩背之上,声音冷了一度,“走吧,莫要耽搁了。”   这人脾性不行,时好时坏!   南烟妥协,用力搀扶着他朝林深处走去。   两人寻了一隐秘的崖底过夜,初夏,夜里有些凉,但周时生不准南烟点火取暖,南烟抱膝缩着身子,最后挨不下去,磨磨蹭蹭挪到了周时生身旁。   周时生靠坐在崖壁上睡觉,南烟的动静将他吵醒,于是哑着嗓子沉声道:“何事?”   “我冷。”   南烟眉头轻轻皱着。   黑暗中,周时生依旧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他微微仰头,看着眼前的暗色道:“这是你功力太差,内力不够导致。”   这个南烟心知肚明,只她坚持问道:“你不冷吗?”   说着,声音不自觉小了起来,有些温柔。   “我不冷”   周时生倔强道,随即侧过身子,背对着南烟。   只是渐渐的,他察觉到不对劲,这人在朝他身边靠拢!他眉头倏的一下皱起,伸手抵在了南烟的肩上,暗暗用力,拒绝的意味很是明显。   南烟察觉到这股阻力后,身子一顿,她脸微热,也不好意思起来。   黑暗中,传来两人清晰明了的对话。   “你松手。”   “你不要过来。”   南烟急了,轻声辩解道:“我不是想占你便宜。”   她醒来后,惧水、怕黑,如今是真的不想孤独的待在冰冷漆黑的崖底。   时隔五年在结冰的河中醒来,任谁都会有阴影。   她有时候会忍不住想,这五年难道她便是一直顺着河水飘流,会不会偶尔也会被卡在暗渠或者某个石缝间一年半载,会不会她的身体其实被某个渔民打捞起来过,但那人不像赵阿婆心善,见她死了嫌晦气,又把她给扔水里去。   她控制不住的想着这样那样,越想越害怕。   夜深,水滴顺着崖壁的青苔滴滴答答的落下,这处冷的渗人。   南烟死死咬住牙关,最终蛮不讲理的伸手挽住周时生的胳膊朝他靠了过去,“我搀着你走了大半日,让我靠一靠不行吗?”   “这里的温度虽低,但不至于冷死人。”   周时生再次伸手去推她,手却意外的摸上了一团软肉,虽隔着衣服,他也能察觉出那处的不同。   他迅速收回手去,南烟则趁势朝他靠了过来,恬不知耻道:“你方才摸我了,占我便宜。”   周时生没说话,南烟见他不再推她,便也未得寸进尺。   她握住周时生胳膊,察觉道他身上的温热,这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但她不敢睡,怕做噩梦,于是只乖顺的握住了他胳膊。   南烟心中有无法斩去的阴影,周时生亦然。   五年前,七夕当夜,他梦见南烟。如今,这人待在他身旁,他能清晰感受道她的气息,还有方才偶然碰见的绵软。   他心中起了异样的情绪,但他知晓,身旁的女子所思所想与他迥异。   聚成业、聚长如……   他想到这两人,心中微怒,动了动胳膊想侧身睡去,但南烟十分警惕,他一动,她便用力扒拉着他,像只被宠坏了的猫咪,倔强的抱着人的胳膊,不许人动弹一下。   翌日天亮   南烟因一夜未睡,整个人萎靡不振,没有精神。   周时生夜里被南烟紧紧揽着胳膊,一动不动,身子僵硬酸痛,且因着腰间刀口过深,感染严重,他竟是发起烧来。   他目前的状况不太好!   南烟蹲在一旁,仰头看着背靠崖壁的周时生,建议道:“要不我带你去镇上找大夫看一下伤口。”   “我就是大夫。”   一夜过去,周时生待南烟的态度愈发差了,他沉眉看着她,命令道:“去找一辆马车,我们继续南下,今夜落脚的地方定在淮县。”   只有在县城,找一客栈宿下,他才能休息好。   南烟因着未休息进食,说话显得很是有气无力,她叹气道:“荒山野岭的,我从哪弄来马车啊。”   周时生想到她的寡妇身份,语气冷淡,“这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南烟闻言,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被这人气死!   只她忍了!小命还在这人手中,为了活,受点委屈也没关系。   她气闷的撇开脸,语气亦变得冷漠起来,“那我先暂时离去找马车,你在此处好生歇息。”   周时生未理会她,直接闭目假寐。   南烟离去后,周时生这才缓缓睁开眼来。   他低头看着腰间侵血的衣服,又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忍不住五指微曲,轻轻朝里拢了下,聚成一个圆形。   昨晚,他就是这只手碰的南烟的…胸。   南烟不知道,在某个时刻,有一个男人正在思量她某处不可描述的地方大小。   她在山林间跋涉,累的不行,挨到午时过一刻,终于在一条小道上发现了马车的踪迹。   她见此大喜,快步跑近,将马车拦了下来。   车夫是一名穷酸书生,车内则坐着一名年轻姑娘,两人互相爱慕,但因女子父亲是知县,书生家世贫寒,至今未过乡试,女子父亲不同意,两人便一狠心,收拾了行李于清晨时分私奔。   两人本便心虚,猛然见着南烟都有些警惕,但因着南烟为女子,且身上破破烂烂,便也放松下来。   南烟不知这两人心思陡转,她想到如今被周时生压迫乃是非常之时也未拘泥,第一次干起打劫之事。   只她良心尚在,在书生与小姐的含泪注视下,将两人收捡好的行李极为公平的一分为二,一半留给自己与周时生,一半交还给这两人。   这对男女遇见南烟这样的劫匪已是十分幸运,奈何那位知县之女半生被护在闺阁之中,不知外界险恶。   她含泪控诉南烟,一脸的愤恨委屈。   南烟同她对视,心虚的移开目光,可随即她想起周时生那句‘这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后,那稍许的愧疚不安便消失了。   人就是这样,有一个更坏的人在身后垫底,她无论做什么便都显得没那般坏了。   南烟将这对难缠的男女赶走后,赶着马车朝周时生躲避的地方驶去,因着他们躲避的地方较为隐蔽,不便马车通行,南烟只好将马车拴在树旁,步行去将周时生搀扶了出来。   一路上,周时生坐在车厢内指挥路线,南烟则顶着烈日充当车夫赶路。   临近黄昏,眼看着若再未进城,城门便要关了。南烟有些心急,加之充当车夫赶路,人疲惫至极,于是语气不甚好,问道:“你指的路是不是对的?怎么走了这么久都没到淮县。”   周时生撩开车帘看向四周的地形,片刻后,道:“以如今的脚程,再往前走两刻,便能到淮县。”   他虽未到过此处,但在南下前已将地形牢记于心,且一路走来,用以参照的地势并未有异,他们的方向是对的。   “当真?”   南烟回头,质问道。   今日太阳有些烈,她赶了一路,鼻头和脸颊被晒的通红,她本长的很是好看,此时看着却有些滑稽与可爱。   她怀疑的看着周时生,想要一个准确的答案。   周时生垂眸避开她的目光,衡量一番后,矜持的淡声道:“若路线不对未寻得客栈过夜,今夜,我允你靠着我睡觉。”   “谁要靠着你睡了,今夜我要睡床。”   南烟低声反驳,话落,她像是要发泄心中不满,鞭子被她舞的呼呼作响。   马车内   周时生靠着车厢柔软的内壁假寐,听着外面南烟的小声抱怨,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的笑不大,很是收敛,转瞬即逝。   两刻钟后,马车到达淮县。因着天快黑了,两人就近找了一家看去还不错的客栈休息,定了两间上房。   南烟随同周时生进了他的屋子后,周时生将此前南烟从那对私奔的情侣手中抢来的一半银两再次一分为二,一半自己留着,一半交给南烟,然后写了一张药单交给她,让她去县城的药坊抓药。   南烟接过那一半银两和药单,却是不动,反是伸手朝他要钱,坦然道:“这药是买来你用的,我用不上,给我你的那份钱。”   周时生似乎认为她说的有理,默了一瞬后,乖顺的将自己那份钱交了出来,一个子也没私留。   南烟为谨慎行事,刻意换了几家药坊才将周时生需要的药材凑齐。   回到客栈时,夜色已将整个淮县笼罩,客栈一、二楼是大堂及用餐区,如今人很多,显得比较热闹,三楼则是南烟与周时生居住的客房。   她慢悠悠朝三楼走去,并未意识到二楼靠窗处,有一名年轻女子正盯着她打量。   这人是席秀。   当年她从长安城逃离后,南下回了盛京,凭借着脚下功夫不错,配合着捕快抓人为生。知县因不想女儿同书生私奔一事被他人知晓,便未动用县衙捕快,而是单独找了身手不错的席秀。   事发紧急,席秀得命离去时,因知县家中并无他女儿画像,席秀不知她女儿音容相貌,但从知县的口述中,得知两人大致身形样貌以及逃离方向。   最重要的是这二人乘坐的是知县家中的马车,有特制的标识。   那对私奔的男女心思不深,未有将马车易容改装,南烟又不知晓这回事,因此竟是被席秀寻着马车的踪迹跟了一路。   席秀这人,实则脑袋瓜不甚机灵,这些年日子过的有些穷酸,此次若是把这二人捉回,可以得到一笔优渥的报酬。   想到此处,席秀兴奋的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准备入夜办事,将这对私奔的情侣打晕绑走了事。 第45章   南烟回到客房时,周时生正坐在床上打坐,他这模样看着像寺庙入定的和尚,听见南烟进屋的动静,眼睛都不带睁开的。   南烟将买来的药材放在桌上,提醒道:“你要的东西都买来放这了,我先去休息。”   她昨儿一夜未睡,今天又不停赶路,很累,想早些休息。只是将转身,身后便传来了周时生的声音。   “你拿着药材去客栈后厨熬制,记住,不要经过他人之手。”周时生将目光落在桌上一张短笺上,道:“那上面有我写下的熬制之法。”   他面目沉静,说的理所当然。   南烟难受的揉了揉脸,强自提起精神,忍着怒意去了后厨。离开时,她终究是意难平,回身问道:“你什么时候才放我走?我和你无仇无怨,之前错绑了你,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南烟如今的地位很是尴尬,她像是被周时生绑架的奴隶,为他当牛做马,端茶倒水。   周时生垂眸,半响方道:“我南下有事,待事情处理完毕会回长安,到时候你可以与我同行。”   “同行回长安?”   南烟警惕,“那之后呢,你给我下的毒……”   “三日一解,待到了长安我会彻底将你身上的毒根治。”   也就是说这段时日她都得陪在周时生身旁,替他鞍前马后,直到回长安城?   南烟忿忿离去,在后厨熬药时,盯着那不住咕噜咕噜朝外冒白气的药炉,她不停的想着,要不要朝里面扔几颗巴豆?或者扔点耗子药进去……   心中的恶念冒出来后,南烟伸手小心翼翼的去揭盖子,结果药炉不隔热,烫的她‘啊呀’一声,不停的朝被烫伤的手指吹气,再没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   将药熬好端给周时生后,这人仍旧不放她离去。   他将药喝完递给南烟,让她将碗送回后厨,随后淡声吩咐道:“今晚你便在我房内歇息吧。”   南烟正疲惫的揉着眼睛,听闻这话,一下子便精神了,她警惕的看着周时生,质问道:“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又不缺钱,且早已定下两间客房,我为何同你宿在一处。”   南烟强调:“你别想占我便宜。”   周时生闻言冷笑,嗤道:“我会占一个寡妇的便宜?”   他向来心思重,平日里情绪极为内敛,但在南烟面前,却总能被她言行牵动,此时竟是动了一层怒意。   也不知是在气什么?   是生气南烟待他的防备,还是生气自己……   “你骂谁是寡妇呢?”   南烟皱眉怒斥,母亲离世,孟养又不在,她如今很是介意他人谈及生死,特别是说她是寡妇,这不是在咒她未来的相公吗?   周时生闻言沉默下来,他的表情十分怪异,有些别扭。良久,方才盯着南烟,沉声问道:“聚长如不是你儿子?”   “狗蛋?”   南烟眉眼一皱,“狗蛋若是我生的,我早把他打了不下八百回了,哪还会像如今这般没有教养,整天不好好穿衣服乱跑的。”   就是因着狗蛋不是自己生的,有时候不好下手,赵阿婆还是太宠这个孙子了。   想到这里,南烟不免有些想赵阿婆等人。   她此前令癞子至长安城送信,嘱咐李晃待在盛和村照看赵阿婆同狗蛋,她却未如计划行事,反是被周时生胁迫当牛做马。   “嗯。”   周时生心情好转,但他面上却未有丝毫显露,见南烟一脸气闷的看着他,他微微侧开脸去,低声道:“狗…蛋这孩子却是未好好管教。”   难不成这人之前一直认为狗蛋是她生的?   南烟不悦,诚恳道:“狗蛋并非我所生,且我未婚嫁,与你宿在一屋实在不妥。”   昨夜是非常之际,如今有现成的客房,她只待将烛火点亮,房门锁紧便能安安生生睡上一觉。   “既未婚嫁,那这五年你去了何处?是同何人一处,还是一直待在盛和村?”   周时生语气缓和了下来,却是再次发问,不曾放任南烟离去休息。   “这与你何干?”   南烟眼睑微垂,她没有答案,因为她也不知道。   她睁开眼醒来已是五年后。   她说这话时,眼眶微红,看着倔强又可怜。   周时生微微垂下目光,道:“这确实与我无关,只今夜你需同我宿在一屋。”   “方才你在后厨熬药时,我察觉到一名女子在我屋外徘徊良久,观她的气息应当是练家子,她如今便宿在隔壁屋,今夜恐不安生。”   南烟听他提及此言,警惕道:“是不是要杀你的那群人?”   “不是。那群人既知我受伤,行事不会如此小心。”他看了眼南烟,嘱咐道:“你将药碗拿去后厨吧,今夜我们早些睡下,或许能争取多休息片刻。”   南烟再次返回时,屋中多了浴桶等沐浴用具,周时生正脱了上衣试水温,见南烟进屋,他便不再动了,立在浴桶旁与南烟对视。   南烟瞧了他赤裸的上半身一眼,滚去床上休息了。   淮县不大,他们所在的客栈即便是上房亦只是方方正正一间小屋,浴桶放在床榻不远处,中间并无屏风遮挡。   周时生回身看去,见南烟懒散的躺在床上,有一瞬的迟疑,随即,他爽快的褪下长裤,入水清洗。   他洗漱完毕后,让小二重新换了干净的热水。   此时,南烟已经睡熟了,因为屋内有光,她侧躺在床上,面朝墙壁,身子微曲,像是一只小猫般缩着身子。   她此时穿的是那知县之女的长裙,长裙样式华丽繁复,裙摆与袖口略大,与她五年前七夕之夜的穿着相似。   虽说她即便身着普通的村妇衣式也很好看,但最适合的还是这种华丽繁复的长裙。   南烟不属于盛和村,她应当回长安城,回到她生长之地。   “南烟。”   周时生轻轻晃了晃她的肩头,将她唤醒。   南烟迷迷糊糊转了个身子,仰躺着看身前的周时生,她睡了一觉,嗓子有些哑,软软的像是幼猫的轻哼,“什么事啊?”   “你不洗漱便睡觉吗?”   自从知道南烟并未婚嫁后,周时生待她的态度缓和了许多。   就这?   南烟翻了个身,将薄被夹在双腿间,迷迷糊糊道:“不洗了。”   话才落,后脖子被周时生一把掐住了。   他方才脸色还十分友好,如今却是透出嫌弃之意,将南烟从床上拎了起来,用力丢进浴桶中,他似无法忍受道:“沐浴后再入睡,我去屋外等着。”   南烟被他丢进水后,又惊又怒,彻底没了睡意。   她怒视着他离去的背影,嘴里哆哆嗦嗦,气的无法完整说出一句话。在方才入水的那一瞬,她的心跳几乎停止了跳动,像是再次回到五年前落水那一刻。   她再无法抑制心中的怒意,骂道:“你有病吧,我洗漱与否关你何事,我又不同你睡觉,就是一辈子不洗,你也管不着我。”   周时生听着南烟带着明显怒意的声音,眉头一皱,不就是让她洗漱吗?竟是生了这么大的气。   这与他记忆中的南烟很不一样……   他回转身去想要教导南烟,眸光却是霎时沉了下来,随后他再未说什么,直接转身离去。   南烟见他离去时神色怪异,眉头轻轻皱起,她迟疑的低了头,只见胸前一团白腻。那知县之女衣式领口开的大,方才她落水后,衣领下滑……   南烟憋闷的坐进浴桶中,她想起多年前在石鼓书院时那些总爱占她便宜的少年,心中突然生了后怕之意。   若这人也趁机占她便宜,她要怎么办?   屋外,周时生立在客房走廊上。   如今不过酉时,客栈一二楼仍有不少旅人饮酒作乐,很是热闹。屋内,南烟弄出的动静也不小。   周时生垂眸,再次想起五年前在西苑,她将裙裤撩起的情形。   他微微抿唇,又想起她方才裸露在外的皮肤,也有几分不自在,甚至随着屋内她弄出的那番动静愈发大了,他只觉的耳郭微热,于是不自在的敲了敲门,提醒道:“南烟,要洗便好好洗,别弄的水到处都是。”   屋内安静了下来,南烟抱胸坐在水中,气闷异常,她弄出这么大动静还不是想要快点洗完。   她如今是真的有些怕了,若夜里周时生占她便宜,她一定再不顾忌。   屋内安静下来后,周时生反而觉得愈发不自在,他在门前站了一刻,默默的离远了些。   他转身时,看见隔壁屋的灯熄灭,随即听见脚步声朝紧闭的房门靠近的声音。   席秀将灯熄灭后,躲在门后偷听。   这对男女在吵架,今日将违背家中父母意愿私奔,如今不过一日光景竟是争吵起来。   啧啧啧!   听这男的声音似乎很凶,这可真不是个东西,竟然凶女人,还是不顾一切与他私奔的闺阁大小姐。   席秀暗自决定,今夜偷袭进屋后先将那男的痛揍一顿,再将这两人绑回家。   南烟洗漱后,推开门唤了店小二进屋将浴桶等事物收拾带走,待一切整理完毕,她才注意到周时生却是回到了床上,床下……则丢着两床棉被。   周时生坐在床上看着南烟,语气平淡道:“早些休息吧。”   “我睡这吗?”   南烟迟疑。   “嗯。”   周时生颔首,躺在了床上,侧头看着南烟,道:“我需要好生休息,不要吵我,今夜我们二人轮流当值,前半夜你守着,后半夜我来守。”   说完,他隔空将屋中灯火熄灭,只留下最远方一盏微弱的灯火亮着,便放下帷幔阖上了眼。   周时生此举倒是让南烟待他的防备松懈下来,前半夜她当值,因此她将床铺好后,盘腿坐了上去,强行打起精神守夜,但她实在太累,竟是睡了过去。   隔着帷幔,周时生听着南烟倒下的声音,嘴角突然弯了起来。   他未将她唤醒,而是准备自己守夜,却在听得睡梦中南烟唤出‘孟养’两字时,脸色陡然沉了下去。 第46章   夜里,南烟是被一个枕头砸醒的,周时生手上力道挺大,准头也好,枕头直接怼到了她脸上。   她被惊醒,从地上弹坐起来,惊慌失措的拢紧薄被,紧张道:“方才那是什么东西,谁!谁打我?”   屋内唯一的灯烛已灭,只走廊微弱灯光投射进屋。   席秀偷摸进屋将把门反锁,昏暗中却只见一个黑黝黝的东西从床上飞出砸向地面,随即便是一名女子惊慌失措的叫喊声。   这是怎么回事?   她一时拿不定主意,便停在原地未动。耳畔忽然传来劲风刮过的声音,灯光次第亮起,她伸手遮住不适的双眼。   灯火大亮,南烟一脸警惕的看着门前站着的女子,又回头去看床上坐起的周时生,还有落在地上的枕头。   周时生神色严肃,他下颌微抬,示意南烟,“将她抓住,问清楚为何偷入房内。”   南烟没动,她被这人用枕头砸醒,心情不好,不想听他使唤。   周时生见使唤不动南烟,似乎也有些置气,竟是在这种时刻同她讲起道理来了,“我此前已说过前半夜你当差,下半夜我轮换,方才你睡死过去,我却一直清醒着守夜。”   其实不然,周时生心中不喜,是因着南烟睡梦中那句‘孟养。’但南烟不知,周时生亦不会承认。   “那你不能唤我一声吗?你作甚么要用枕头砸我。”   过往在长安城时,都不用她多做什么,便有无数男的上前献殷勤,如今却被这人如此对待。   周时生眉头皱的有些紧,瞥开眼去未看南烟。   他这般,南烟便愈发不想动了,她拢着被子坐在地上,竟似使起性子来。   席秀见这二人吵架,有些乐了,今夜或许不用她大费周章便能将这女子劝回家。   她朝南烟走去,低声诱哄道:“谢家姑娘,这男的真不是东西,让你打地铺便也罢了,今日还接连三番的凶你。”   “听我一句劝,凶女人的男人是要不得的,他此时凶你,那日后成了婚说不准还会打你,你还是跟着我回家得了,你父亲找你找的急,正在家等你呢。”   席秀苦劝一番,南烟却不为所动,只坐在床上的周时生却是皱了眉头。   这女子似把他二人当作那私奔出逃的情侣了?   今夜算是无妄之灾,徒扰一夜清梦,周时生将手中帷幔放下,隔绝帘外二人,想再次入睡。   南烟亦是知晓席秀识错了人,见周时生将帷幔放下,似乎不打算理这事后,心情愈发差了。   她朝席秀道:“你别说了,我不是那什么谢家姑娘,他也不是我男人。”   席秀:“姑娘别嘴硬了,客栈后院拴着你们马车,那正是谢家的马车。”   “那马车是我们抢的,那对男女被我赶走了,如今不知道跑哪去了。”   南烟也没隐瞒,她如今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什么?”   席秀显然不信。   南烟垂眸看着身上拢着的薄被,耸耸肩,偏头看着席秀,问道:“我若真是谢家小姐,可还会睡地上?”   席秀仍旧盯着南烟,南烟觉得她烦,开始赶人,“你走开吧,我要睡觉了,当然,你若不嫌麻烦也可以报官将我们两人给抓了了事。”   南烟是故意的,她不想继续随周时生南下,届时报官,官差来了,她才好借机离去。   席秀见南烟一脸的无所谓,有些信了。   她向来是个热心肠的人,于是扯下面罩,看着南烟道:“姑娘,那你与这男子是何关系,他与你同宿,却让你睡地上还凶你,你是否需要我助你离去,或者帮你教训他一顿。”   南烟只觉得席秀一直叨叨很烦,这要她如何说,说是她的小命在他手中,因此不得不忍辱负重,听他使唤,替他办事。   这实在是太憋屈了。   她什么都不想说,只想睡觉。   周时生见席秀如此发问,忍不住侧头朝两人看来,隔着帷幔,他觉得席秀摘掉面具后露出的那张脸有几分眼熟。   他缓缓将帷幔撩起,看着半蹲着身子正苦劝南烟的女子。   “席秀。”   席秀猛然从一名陌生男子口中听闻自己的名讳有些疑惑,于是侧身看着他,问道:“你认识我?”   周时生未答,而是将目光落在同样一脸疑惑的南烟身上,问道:“你可认识她?”   南烟摇头。   周时生复又看向席秀,问道:“你可知面前这女子是谁?”   “能是谁,还不是被你欺压哄骗的良家女子。”   席秀对周时生印象不好,她见不得女子受罪,于是打算替一直闷不做声的南烟出头。   周时生嘴角稍弯,似乎心情颇好。   他从未想过,五年后,南烟死而复生,席秀亦则主动落进他的掌控中。   这一瞬,似乎五年前在相府门前苦等未果的憋屈突然消失,翌日听闻南烟去世的空落情绪亦尽数消散。   他微仰着下颌,未看正摩拳擦掌准备痛揍他的席秀,而是将目光落在一脸懵逼,头发散乱,脸色浮肿显然未睡好的南烟身上。   “南烟。”   周时生微斜了头,懒散的靠在床栏上,开始下达指令,“将这人给我绑起来。”   南烟:“……”   席秀猛然侧身,双眼瞪的牛似的,警惕道:“你们想干什么?”   南烟不解,周时生也未多解释,他双手抱胸,沉声道:“抓住她!”   南烟虽不甚情愿,但目前只得听命行事,于是趁席秀未反应过来时,以手为刀劈向席秀后颈。   席秀中招晕了过去,重重砸向地面,幸好地上还铺着两床棉被,再怎样…也应当比直接砸在地面上要好上许多。   南烟将席秀绑在椅子上后,周时生已起床穿好外裳安静的看着昏睡过去的席秀。   大半夜,他看着倒是衣冠楚楚,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南烟却一脸浮肿,像大街上的疯婆子。   “将她绑了做什么?”   南烟蹲在席秀身前,神色不解。   周时生垂下眼睑,道:“南烟,我一直都记得你。”   这句话,在两人初遇时他便说过,但南烟对他并无印象,此时则顺势问道:“那告诉我你是谁?”   周时生沉默半响,还是不想承认自己的身份。   他低声道:“五年前,我是安仁坊的一名大夫,去冯府看治一名伤者。那一日,你的家仆孟养被冯希臣误杀。”   他见南烟面色转冷,侧开脸去,继续道:“在你赶来之前,孟养一直护着一名少女,而你父亲的手下却在追拿这名女子,随后,这人伤重落入安仁坊,我认出她来,她告诉我是替你母亲炳熙传话给你,却不知道为何招惹了南府守卫。我想着既然孟养如此护她,你应当是认识她的,七夕夜便在街上将你拦下。”   话说到这,南烟亦是记起五年前,那位别扭冷漠的少年。   但她不是傻子,他若真是一名普通大夫,怎会遭到黑衣人有组织预谋的追杀。   只当日那小大夫唤她炳南烟,她的全名知晓的人不多。   她看向周时生,知晓他暂且不会承认,便也未再追问他真实身份,只是以一种老友的关系道:“五年过去,你倒是长高了些。”   她缓缓站起身来,并未将重心落在席秀身上,反是道:“既是旧识,当年你都想着带我去见席秀,那么如今看在旧日情谊上可否将解药交给我。”   一日没有解药,她一日不得安心,她怕死,亦不想忐忑的活着。   周时生却是未应她的话,反是沉眉看着南烟,一出口,声音中似带上不满,“南烟,当年我在南府外候了你足足两个时辰。”   两人谈论的重点不一,南烟见周时生脸色不对,心中亦起了异样。   那时她应当已经溺水,能出来与他相见才怪!只是想起那时有人在苦等她,醒来后一直无着落的感觉突然消散。   她诚恳道:“那时出了一些事,让你久等,不好意思。”   却是久等,一等便等了五年。   见南烟不在纠着解药说事,周时生越过他走到席秀身前,沉声道:“南烟,你不认识席秀,你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但我想着,当日孟养既出手护她,那么必定有足够的理由。”   南烟沉默,周时生说的话她不尽相信,但却是肯定席秀必定知道一些有关她母亲的消息。   这般想着,她埋怨的看了眼周时生。   方才他命令她将席秀抓住,她因着周世生变来变去的脸色气着了,为发泄心中怒意,下手极狠,也不知席秀何事才会醒?醒来会不会埋怨她?   她迟疑的上前想将席秀唤醒,周时生见南烟无甚精神,则道:“她既是昏了,又跑不走,不若我们先歇上片刻,待她转醒后再问。”   南烟心中亦未想好待席秀转醒后要如何行事,便颔首应下。   这般约莫过了三个时辰,席秀方才悠悠转醒。   她睡了一觉好的,正想伸手抻懒腰,突然发觉手脚不能动弹,后脑勺有些痛,再一抬眼,身前坐着之前劈晕她的女子,后面床沿上则坐着那名脾气不好的男人。   这两人皆沉默的看着她,她心中一惊,竟是毫不留情的破口大骂起来,“狗男女!”   奸夫□□,联手害她! 第47章   狗男女闻言,皆是眉头一皱,表情是如出一辙的嫌弃。   南烟见席秀醒了,上前表明身份,同她谈话,朝她打探炳熙的消息。   席秀并不相信南烟,她未曾见过南烟,不知她音容相貌,但当年七夕当夜她亲耳听得南易父子谈话,知道南烟已溺水身亡。   她将那夜偷听的对话告之,警惕的看着南烟,讥笑道:“南烟于五年前溺水身亡,且她若真活着,如今二十有三,你看着可不太像啊。”   她这话一出,南烟沉默下来,周时生眉眼骤沉,他不知,当年还有这么一回事?   观那南易父子二人谈话……   周时生看向南烟,南烟却避开他的目光。   当年她溺水,再次醒来是五年后,她不想这两人将她看作异类,则撒谎道:“那时我却是落水,却未溺毙,只因父亲想将我送入皇宫,我不愿,便趁机逃离长安城。”   席秀仍旧不信,当年她不过得了炳熙一点恩惠,初至长安却吃够了苦头。   如今五年过去,在这远离长安城的淮县,却有人自称是炳熙之女,她警惕道:“我可不好骗,你们这两个狗男女,一看便是没安好心。”   南烟磨牙,将椅子挪了挪,靠近席秀,开口先纠正道:“你别一口一个狗男女,我同他清清白白,什么关系也没?”   她见席秀不信,解释道:“你也看见了,我同他宿在一屋都是分床睡,我还是睡在地上那个,你说一个男的这样对你,你能同他鬼混到一处?”   席秀眉眼微动,眼神纠结。   周时生听着南烟的粗言鄙语,看了眼地上方才掉落的枕头,上前将枕头捡起拍了拍上面的灰。   只他一边拍着一边想,南烟方才那话,显然是未瞧上他。   席秀看向南烟,仰着下颌,“口说无凭,我如何才知道你真是南烟。”   南烟届时只要入了长安城,过往识得她的人自会证明,只南府确实已为她举办葬礼,到时候她要如何自处?   最重要的是她并不想回南家?但对于此时的南烟来说,自证身份是十分必要的,只有这样,席秀才会开口。   南烟垂眸思索,身后,周时生则开口问道:“南烟母亲炳熙于永安二年身故,南府对外称作病逝。”   席秀瞪了他一眼,没理会。   南烟却忽然有了思绪,她道:“永安二年,母亲南下未归,父亲不久对外称作病故,我未见得她尸身,多年来一直寻找。她是北燕孤女,少时与我父亲相识,而后嫁做人妇,你与她是在何处相识,那时是多少年?”   席秀依旧不信面前这二人,但南烟身后,周时生目光冷意十足,,她有些怕这人,于是迟疑片刻,还是应道:“是永安二年、夏初,那时我十一岁,在盛京附近一处村落遇见的她。”   说到这里,席秀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周时生与南烟却同时陷入沉思,盛京离长安城数百里之遥,太远了。   “我父母早亡,幼时被姑母卖入戏院学戏,因着吃不得那苦楚,趁机跑了。”   她抬头看了眼南烟,眼神闪烁,“你也知道,那时我还小,没什么本事。在街上流窜,最后实在饿得受不住,开始偷包子吃。”   从最开始偷包子到后来胆子大了开始偷钱,结果一次失手,被炳熙抓住了。   炳熙收养了席秀一段时日,那时候,炳熙时常消失不见,但离去时总会留给席秀一笔银子让她可以借此生活一段时间。   那一年夏末,炳熙突然说她有事走不开,拜托席秀去长安城找她的女儿炳南烟,替她稍一句话给她。   她当时应了下来,但在去长安城的路上被此前戏院的人抓住,席秀是他们从她姑母手上买下来的,花了银子,自然不能白白让她跑了。   席秀在戏院里干了三年杂活,待年长后手脚利落,趁机离开了戏院。   那时她想着去找炳熙,却再未发现她的消息,她无处可去,想起炳熙三年前拜托的事,便去了长安。   南烟听完这番话,天已大亮,她默不作声的出门,去找小二要了吃食与笔墨,自行拿进房,交给周时生与席秀二人后,去了书桌前画像。   席秀手被绑着,自然无法进食,她看向周时生,却只见周时生正侧目安静的看着南烟。   她也倔,没开口求情,依旧被绑在椅子上饿着。   南烟将画像画好后,再次来到席秀身前。   她见席秀身前的饭菜未动,突然醒悟。这人手被绑着,如何进食。她心中有了歉意,忙替她松绑,只是她也未多话,将炳熙的画像摊开在席秀身前,问道:“这是我母亲的画像,你应当是认得的。”   席秀看了看,随即眉头一撇,警惕道:“是有些像,但炳熙面相要柔和一些,且她嘴角右下方有一颗黑痣,”   话落,南烟重新取来另一幅炳熙肖像,这一副人的面相确实要柔和一些,嘴角右下方一颗黑痣甚是明显。   席秀不信南烟,南烟同时亦在试探她,此时,方才笑着道:“虽然我与母亲已八年未见,但她的模样刻在我心里,我怎会画错?”   周时生闻言看了眼南烟,一直记得炳熙,却是无论如何也认不出他来?   南烟不知周时生心中诽腹,将画卷烧毁后,低声道:“我母亲让你传的什么话,你能告诉我吗?”   见席秀不言语,她体贴道:“我如今是无法自证身份,但你同我到了长安城便会信我的。”   席秀摇头,“我才不去长安城!”   当年才去第一天,就发生了那么多事,她再不想去了。   “那你就将我母亲说的话告之我。”   席秀不应,良久,才妥协道:“我同你去长安城,那时候若你真是南烟,那可一定得护我安稳啊,这几年我东躲西藏就怕被抓,早还清了你母亲恩情。”   南烟颔首,回首时,发现周时生正安静的看着她。   南烟迟疑,警惕道:“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周时生撇开眼去,半响才道:“南烟,你想回南家吗?”   “不想!”   从席秀偷听的南易父子谈话,南烟便知晓他父亲必定知晓她溺水的原因与南徐有关,却放任不管。   南家已没了让她回去的理由!   周时生淡淡颔首,“这便好。”   南烟不解他是什么意思,这人欺压她,脸色变来变去,待她的态度一时好一时坏,又藏拙掖着总是不告知真实身份!   而且说起来,今日已是她吃下周时生毒药第二日,明日便是毒发之时!   南烟眉头倏忽皱了起来,防备的看着周时生。这人长的倒是挺俊,却是个人面兽心,真正心黑的。   身后,席秀见这二人之间氛围诡异,眼珠子转了转,最后埋头开始专心吃饭。   南烟这时松懈下来,跟着坐在席秀身旁,一道用膳。   周时生早已用过膳食,此时立在窗外,沉默的看着街上人流往来。   席秀偷摸看了眼周时生背影,敲了敲碗沿,悄声问道:“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   席秀挑拨道:“我看他不是个好人!”   南烟笑了笑,确实不是好人,但有多坏她便摸不清了,虽然这一路周时生待她的态度不好,但她心底隐约知晓这人不会真的伤她,因此行事才会愈发没有顾忌。   但还是十分憋屈啊!   她一路走来当牛做马,他却总是给她甩脸子看!明明睡前还温声细语,醒来后却用枕头砸她,粗声粗气的使唤着。   席秀见南烟点头,试探道:“那你为何同他在一处?还有接下来我们是不是直接去长安城。”   南烟一边咀嚼着嘴里饭菜,一边想着如何应答。   “嗯…我同他路上偶然相识便一道同行,接下来先南下办事,之后再回长安城。”   南烟同席秀聊天时,有意无意透露了炳熙许多不为人知的细节,比如她睡眠不好,时常半夜惊醒,还有她不食鱼蟹,因为过敏。   在她与席秀商谈期间,席秀的目光渐渐变了,突然,她见南烟伸手朝后一指周时生,食指竖在嘴边,另一只手沾了水在桌上写字。   ‘我是南烟,被这人胁迫,暂时无法脱身。’   席秀眼睛再一次瞪大了。   南烟诚恳的看着席秀,再次写道:‘只他在我身上下了毒,以此要挟我一路照顾他。’   憋屈!实在是太憋屈了!   南烟便是因着心思不够狠毒,身上没有真的毒药,才会落此下场。那清心丸若是真的,早将周时生按在地上摩擦了,何须像如今一般被他使唤来使唤去。   席秀闻言,同情的看着南烟。   果真不多时,一直立在窗前的周时生忽然回身朝两人走近,以一种命令的语气对南烟道:“外面有异,立刻退房,一路南下。”   他语气强硬,席秀看了眼他的伤腿,再看向南烟?   那意思很明显,要不要两人联手,将这人给干掉。   南烟摇头,忍辱负重的起身收拾东西准备退房。   席秀见南烟如此窝囊,只得抓在两人离开前,赶紧多吃了几口饭。   不多时,三人分两路退房,在客栈外汇合。   南烟这两日未曾好好睡觉,整个人精神不好,因此将马鞭交给席秀,嘱咐道:“这马车你来赶,我进去休息一会,之后换你休息。”   席秀颔首应下,透过南烟撩起的车帘,见周时生安坐在马车内,嘴角瞥了一下,神色不屑。   欺负女人,算什么东西!   南烟进入马车后,见周时生正安静的看着她,她转开脸去,并未同他交谈,反是立即阖上眼睛抓紧时间补觉。   她现在可还记恨着夜里他将她砸醒的事呢! 第48章   席秀赶车的技术比南烟好上许多,一路上,马车行驶十分平稳,南烟一直闭眼睡觉,只她在睡梦中并不安稳。   周时生再一次被南烟细碎的梦呓声吵醒,他睁开眼看她,只见她背靠着车壁,身子微斜,双手抱胸将自己环住,眉头一直皱着。   “孟养。”   睡梦中,南烟轻呼出声,随即是低微的啜泣声。   她在哭。   这是周时生第三次见她哭,第一次是五年前在冯府,她被南易令人强行带走时,哭的撕心裂肺,好不委屈。   第二次是在南府西苑,他假扮大夫去替她医治腿伤,那时她哭了,他以为是自己下手太重弄疼了她,结果她只是因着心疼孟养。   第三次是现在,五年后,离长安城数百里之遥的地方,她在睡梦中哭泣,亦是因着孟养。   都过去五年了,感情还是这般浓烈吗?   周时生心里突然有些不太舒服,于是…上前将她唤醒。   这下,却是彻底将南烟给惹怒,她惊起四处查看,紧张道:“可是那群人追上来了?”   “没有。”   周时生冷着脸答话,严肃的指责道:“你睡觉说梦话。”   南烟:“?”   “打扰到我了。”   周时生话落,缓缓阖上双眼。   我去你大爷!   南烟许久未好好休息,方才睡了一觉也并不安稳,如今竟是比之前的状态还要差上几分。   她恨恨的盯着周时生,最终闷头一撩帘子,一屁股坐在席秀身旁。   席秀一直在赶路,被大太阳晒的脸色通红,她回身见南烟出来,于是好意道:“你进去吧,这日头高,着心被晒伤。”   “出来透透空气。”   南烟刻意大声讽刺,道:“我怕再不晒晒太阳,时间久了,像某些人一样心思阴暗,那可怎生得好。”   席秀闻言,伸手拍了拍南烟肩背,示意她定要忍辱负重。   马车内,周时生听南烟此言,目光有些许微妙,她这是在骂他?   车外,两个女的聚在一起,用唇语商量坏事。   时不时的,南烟会蹦出几句脏乱,皆是在有意无意刻薄周时生。   车内,周时生细心听着南烟骂他,神情十分专注。   马车缓缓进入一片密林,席秀不知方位,于是让南烟入内询问周时生。   南烟撩开帘子一瞧,得!这人似乎睡着了。   她瞧了瞧这人腰间的伤,又去看他的瘸腿,最终轻轻将帘子放下,扯了扯席秀的衣袖。   两人依旧用唇语交谈,只是这两人并不善于此道,因此南烟只好用手比划,两个女的远远看去皆像是野外的猴子,手舞足蹈,好不滑稽。   席秀用手划向脖子,示意‘要不要我们联手将他给干掉!’   南烟垂头沉思,最终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去给我弄点毒药来?’   席秀:‘什么毒’   ‘剧毒’南烟一咬牙,‘最好是无药可解的那种’   两个女的双目对上,皆是嘴唇紧咬,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你若狠不下心,便只能被人捏在手中。   马车进入密林后,席秀郑重点头,与南烟握手告别。   南烟接替席秀赶路,车内,周时生听着席秀逃离的动静,未出声阻止,约莫再有半个时辰,他让南烟停车。   南烟将马车停在树荫下,车内的周时生发话了,“席秀呢?”   “跑了。”   南烟答的干脆利落。   周时生沉默,最终只是道:“如今离下一个城镇较远,我们在这附近停下,准备过夜。”   又要在野外过夜?   南烟眉头一下皱起,她醒来后最大的愿望是替孟养报仇,其次便是睡一个好觉了。   她心情不佳,于是问:“我们一路南下,到底是去什么地方?”   皇帝命周时生南下处理禹州水患兼审查于广善失职一事,但周时生一路南下,已快过了禹州一带。   周时生上前将车帘撩起,看了眼一脸憋屈的南烟,问道:“心急回长安城?”   南烟撇开脸去,她很不喜欢目前的状况,对面这人似乎对她的一切都知晓,她却连他真实姓名都不知,却要为他鞍前马后。   她懒散的甩了甩马鞭,道:“其实也没多心急,只是你身后不是有人追杀你吗,我心里不安,想快点到你想去的地方。”   这般吗?   周时生轻笑,“用不着这般担惊受怕。”   他在客栈时已与季仲等人取得联系,命他处理好此次出行的内奸,便在下一处与之汇合。   不仅是怕那群杀手啊?南烟诽腹,她还害怕若是周时生死了,没人给她解毒怎么办啊?   这般想着,南烟便觉得当年弃文从武时,若是学些简单的医理那该多好!这样,总不至于让自己性命握在他人手中。   “别乱想了。”   周时生见南烟面色变化莫测,出言轻声提醒,“此处有车马印记,我们顺着这车辙再前行半刻钟,若是遇到人家则顺势休息。”   南烟此时倒比之前听话些,闻言沉默的赶着马车,不多时,没遇见农家住户,倒是看见了一处隐在林间的破庙。   两人歇在破庙中,周时生巡视一番,神色嫌弃。他不肯入内,令南烟整理出一块干净的地方,方才进入破庙休息,随后他又吩咐南烟准备吃食,待一切吩咐完毕开始心安理得的坐下疗伤。   这一路来,南烟负责赶车、跑腿、如今又身兼厨子的身份。她憋着一股气离去,一心盼着席秀快点赶来。   夜深,她尽职尽责的弄了可口的野味,把兔子最肥美的两只后腿尽数扯下,献给周时生。   “您请。”   她刻意微躬着身子,双手平伸,递给周时生,语气恭敬,那模样看着倒真像是一个合格的仆人。   周时生看着她放在芭蕉叶上的两只后腿,矜持的伸手取了一只,另一只留给她。   南烟看着剩下的兔子后腿,瞥了眼周时生,这人良心还算没黑透。   两人蹲在火堆前,相隔较远,南烟忽然开口,问道:“你一名大夫,不好生待在长安城,怎的来了这破落地带,还被人追杀。”   见周时生不理她,南烟再接再厉,“五年前我遇见你时,你还与我一般高,不想如今都这般高了。估摸着,你今年应当十八、九岁的模样吧!”   周时生脸色微沉,瞪了她一眼。   南烟恍若未觉,倚老卖老的叹道:“你这般年纪,身手又好,心思也深,已是知道下毒威胁她人替你办事。我和孟养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什么叫心眼都还不知道呢”   “便是因着这般,所以你们一个年纪轻轻便死了,另一个假死离去,好不窝囊。”   周时生眼睛微垂,冷凝的睨着南烟。   他不喜欢南烟刻意装作长者的模样,年龄比他大又如何?还不是轻易被他拿捏在手上。   “谁说我假死!”   南烟急了,却忽然顿住。   对面,隔着熊熊燃烧的火堆,周时生目光锐利的看着她,“不是假死,那是真死?”   “乱说!”南烟沉静下来,道:“你才死了呢,别咒我。”   说完,她假作气怒,起身离去。   “去何处?”   身后,周时生冷冷发问。   南烟脚步微顿,“我去河边洗漱,怎么,你要跟来?”   她回身,抱胸看着周时生,刻意激怒他,“我去哪你也要问,追的这般紧,可是喜欢我?”   火光中,她言笑晏晏,下颌微仰,与五年前七夕当夜一般,仍旧是一副持美行凶的模样。   周时生神色阴郁,沉默的看着南烟,低声反驳:“你以为,我同长安城那些拜倒在你石榴裙下的男子一般?”   南烟本便是刻意激怒他好求得一独处的时间,可如今见他神情严肃,似乎很是不喜。   她见这人十分较真,心中无奈,却也顺势离去,嘴里依旧不饶人,“这是必然,我亦不喜年纪比我小这般多的人。”   南烟这人,倔的像根木槌,已被周时生捏在手中了,嘴里却依旧逞能。   她疾步去了河边,但未靠近洗漱,只远远候着,等着席秀前来寻她。   不多时,密林间传来一声清脆鸟叫,这鸟叫声酷似点翠鸟,春暖南飞,但多是群居,若是一只鸟啼叫,其后必定响起群鸟的接连鸣叫声。   林中,鸟叫声不时响起,但是音调单一,频率一致,她便知道是席秀来了。   随着声音朝前走去,待离破庙远了些,席秀从暗中出来与南烟汇合。   林中昏暗,席秀点燃火折子,借着光亮将一白色小瓷瓶交给南烟,神色紧张,她嘱咐道:“这是我花了大价钱从黑市买来的,你可得小心了,别浪费。”   “这是什么毒?有解药吗?”   席秀眉开眼笑,“那人说了,这毒无解,但不致死。”   见南烟眼神疑惑,她清咳了两声,有些心虚的解释道:“他再如何坏,那我们也不能杀人是不?”   席秀是个怂蛋,南烟其实也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主,闻言,心中暗松,只面上不显。   席秀为了强调自己并非那无能之人,再次道:“卖我这药的人说了,这药虽不致死,但无解,会让食药之人极其痛苦,此时,你若出言威胁他,他必定什么都说出来,什么都听你的,到时候,你可顺势让他交出解药。”   “真的?”   “千真万确。”   席秀买这药,花了一两白银,肉疼的紧,嘱咐道:“你可别浪费了,得一滴不剩的让他吃了。”   药买了,可接下来如何让周时生乖乖吞下,那便有些难了。   南烟道:“你暂且先跟在我们身后不要出来,对了。”她沉默一瞬,问道:“我母亲当年到底托你传什么话。”   在两人的短暂交流中,席秀已是信了南烟。再者,若南烟真在五年前离世,她背负着炳熙的托付,却无人可应,也实在憋屈,此时闻言,则道:“你母亲当年托我寻你,并不是传话,而是让我将一样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   “装在一个袋子里,我没看,也不知道。”   席秀迟疑,“如今东西不在我身上,五年前我去长安时将袋子藏入长安城外的白马寺中。后来,我偷听你父亲和弟弟的谈话,以为你死了,又不想招惹麻烦,便未去白马寺将东西取出,而是趁机离去。”   她将具体地址告之南烟,吸了吸鼻子,道:“当年我得你母亲恩惠,如今我可护送你去白马寺将东西取出,但不进长安城,我不喜欢那里。”   南烟颔首,沉默片刻,哑着嗓子道:“多谢。”   “不用谢。”   席秀眼睛弯成月牙,咧嘴笑道:“当年稀里糊涂的应下你母亲嘱托,如今可算是轻松了。”   她催促道:“你快些回去,待逼那人交出解药,再唤我出来。”   两人商议完毕,暂时分别,离去时,席秀仍不放心,劝南烟用那药小心些,别浪费了。   南烟捏着小瓷瓶,神色郑重的点头。   她离去不久,周时生从暗中走出,经过另一条道,赶在南烟之前回了破庙。   不至死亦能让人听话,这药席秀弄来却是不容易,是不能浪费。   周时生如此想着,神色阴郁的扯了下嘴角。   他少时被周承毅暗中下毒,多年习医,精通医理,并不惧市面上的毒药,反是南烟,五年过去,是真的毫无长进。   二十多岁的人了,心思还如同少年单纯,不!并未单纯,而是无知。   胆大而无知! 第49章   南烟回到破庙时,周时生不在,庙中空无一人,只木柴燃烧的猎猎作响的声音。   她缓步走近,看着火堆旁木架上的兔肉,打开了席秀交给她的小瓷瓶嗅了嗅,随后倾倒在兔肉上。   做完这一切,她抬头,只看见对面的五彩琉璃佛像面容慈悲,佛像眼眸微垂,似乎也正看着她。   炳熙信佛,连带着南烟多少也有点迷信,加之她‘死而复生’,心中多少有些害怕鬼神之说,于是阖上双手,默念道:“佛祖莫怪,弟子此举乃为逃脱贼人迫害,且药不至死,并无恶意。”   周时生从黑暗中走出,靠近低声问道:“你在念什么?”   南烟瞥了他一眼,“与你无关。”   她再次阖上眼睛,嘴里依旧默念着佛祖慈悲,心中却想着待会周时生食药后,她要如何逼问?   席秀说过届时他必会有求必应,那么先找到解药服用,再让他当牛做马,以报这两日之仇。   周时生看着南烟跪在佛像前,她嘴角带笑,眉眼都跟着弯了起来,显然心情不错。   他亦跟着笑了一下,随后不动声色的将两只兔肉置换位置,拾起未被下毒的一只食用。   南烟听闻动静,猛然回身看去,见他取的正是沾了料的那只,心情愈发好了。   她如今又累又饿,因此不再多话,食用兔肉后,烧水简单洗漱一番,随后坐在破败的蒲团上盯着对面的周时生。   周时生简单洗漱后,示意南烟将水倒掉。   这是最后一次听你使唤了,待会必定让你好看。   南烟将水倒掉,回到庙宇中,周时生已将火堆弄旺,夜里凉,但此时破庙之中,温度正好,且南烟向来怕黑,如此火光旺盛,却是正好不过。   她暗自带笑,坐回蒲团。   周时生一直看着她暗自压抑的喜色,突然嗤笑一声,冷不丁问道:“席秀寻给你的毒药似乎掺了水,怎的到如今也未有反应。”   “你什么意思?”   南烟心中一惊,警惕的看向周时生,他知道了?但这不对啊,他怎的这般平静。   周时生用木棍挑了挑火堆,火光欲裂,屋内一时亮如白昼。   他淡淡道:“我回来时见你正在下药,便在你叩拜佛祖时将两只兔子调换了位置,药未入我口,方才你吃的那只兔子才是含了那药的。”   南烟紧咬双唇,心里一上一下。   周时生看着她憋屈的神色,忽然觉得有几分可爱与好笑。   他低笑道:“我习医多年,你将那空瓶交给我闻一闻,看是什么药?没准我可解了这毒。”   “你…”   南烟咬牙,重复道:“我同你无仇无怨。”   “你的人将我绑了来。”   周时生理直气壮的打断南烟的话。   “我说过,那是他们认错了人,再说,他们无意犯的错,你何须怪罪到我身上。”   周时生看着她,理所当然道:“我如今腰腿不便,需要一个人照看着。”   需要一个人照看,所以让南烟当牛做马、端茶倒水、铺床做饭,待南烟的态度时好时坏,总之不放南烟离开。   南烟觉得憋闷,逼近他怒道:“你就是个伪君子,你腿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腰腹的伤亦逐渐好转,我是北燕百姓,又非奴籍出生,凭什么伺候你。”   周时生思量片刻道:“你却非奴籍出生,只你如今是黑户,在我身边伺候着其实也不差。”   南烟离世,她又不回南家,随母姓作炳南烟,却是没有户籍,是个实打实的黑户,连狗蛋也不如!   南烟被他这话给气着了,起身烦躁的在屋中来回踱步,随即闷头朝外走去。   周时生未出口阻拦,他只是安静的坐在蒲团上,想着南烟如今的黑户身份,突然抑制不住的笑了起来。   不多时,南烟从外归来,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快步朝周时生走近,举起一拳朝他击去,似乎想打他?   周时生轻易的将她落在半空的手掣住,淡淡道:“南烟,不要生气。”   “唔……”   南烟猛然扑向周时生,倾身吻住他唇瓣,趁机将口中液体尽数渡向周时生。   方才席秀一直强调这药来之不易,让她一滴都莫要浪费,但下药时,虽心知这药不致死,仍担心用量过多出了什么无法挽回之事,因此只用了一半的。   却不料心存善念到底是帮了她一回,如今这剩下一半尽数倾倒至周时生口中,两人如今都一样,谁也别想好过。   周时生在南烟靠近时,心中微颤,唇上随即传来女子温软的触感,他一时心乱,终是让南烟得手。   液体入喉,透着凉意。   南烟怕他将药吐出来,因此得手后未及时远离,仍旧吻着他不让他有多余动作。待见着他喉咙微动,她才松口远离,只周时生却紧紧抓住她不让她动弹分毫。   他似乎很是气怒,脸色微红,眼睑下垂,却并不看南烟。   南烟撇开眼,伸手拍了拍他的手,“松开。”   周时生从南烟手中将已经倾倒一空的药瓶抢了过来,皱眉闻了一瞬,随即脸色难看的将手松开。   南烟顺势坐到他对面的蒲团上,也是一脸沉重的模样。   两人僵持的相对而坐,谁也不开口说话,南烟不知席秀买的什么药,因此坐等药性发作,周时生眼睑微垂,她看不清他神色,不知他想些什么。   夜色渐浓,屋内燃烧的木柴势微,光线渐渐暗了下去,两人一时仍未有异。   南烟有些疑惑,这难不成是假药!   席秀也是个同李晃、癞子一般靠不住的主?   这时,周时生沉默的起身朝庙外走去,南烟仰头看着他僵硬的背影,不安的坐在蒲团上,不多时,周时生返回,看了焦虑倔强的南烟一眼,淡淡道:“夜深,睡吧。”   说完,他径直走向早已铺好的简易床榻,背对着南烟睡下。   南烟见他毫无反应,因此只道席秀给的药是假的,但心中不安,并不敢就此睡去。   夜深,周时生似已入睡,南烟却睡不着,她靠在积灰的墙壁上休息,时不时上前将火堆弄旺,待屋内有光,心下方才稍安。   似乎因着屋内灯光太亮,不远处,周时生烦躁的翻过身去,沉眉凝视着南烟,须臾,又侧身向内,避开火光睡去。   南烟心下亦有几分烦躁,她双手抱住膝盖,沉默的蹲在火堆前。   她想着,应当是席秀给的药发作了,因为她身子很是怪异……她死死咬住牙关,忍住即将溢出的喘息声…!   不知过去多久,周时生只觉得一双手缓缓抱住了他的腰腹。   那药入腹时他察觉有异,待细闻了那空瓷瓶余下的药味时,他终是确认这是民间流通甚广的春药!且是最粗鄙的那一类,药性极烈,根本不顾及药性发作后可否会伤了人的身子。   那个席秀也不知是认识了什么三教九流的人,竟是弄来这么个玩意!   在认出这药的瞬间,周时生是十分气怒的,只此时,南烟紧紧贴着他……   他亦中了药,十分难受,但想起夜里她的梦呓声,还是咬牙忍住。他功力比南烟深厚许多,因此他知晓南烟如今只会比他更难受!   南烟控制不住自己,她伸手紧紧抱住周时生,靠在他肩头,声音微弱道:“我有些难受。”   这声音听着着实委屈极了!   周时生不动声色,垂眸看着腹部上她交叠而握的双手。   “南烟?”   南烟低声啜泣,听见周时生的声音,她难耐的应了声,“嗯?”   “自作自受。”   周时生轻声道,依旧背对着南烟,并不看她。   南烟如今仍存一丝意识,听闻这话,一咬牙,松开了手。   周时生却在这时转过身来面对着欲起身离去的南烟,他伸手一把握住南烟手腕,将她朝自己扯近,一把将她整个人揽住。   南烟身子如今软成泥,在药物的趋势下,她放弃抵抗,闭上了眼睛。   周时生带着血丝的眼睛却一直睁着,他专注的看着脸色绯红的南烟,凑近去亲吻她细长白皙的脖颈,在她耳廓旁,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周时生,我是周时生。”   说完,不等南烟反应,便去褪南烟裙裤。   早在五年前,他便想这么干了!   夜深,庙宇中一片旖旎之色。   五色琉璃佛像眼睑微垂,慈悲的看着地面相拥的男女,嘴角带笑。   在某一瞬间,南烟身子微微躬起,一直紧闭的双眸缓缓睁开,她眸色潋滟,对上头顶佛像慈悲的目光,微微眯着眸子。   周时生覆在她雪白的身上,双目猩红,神色压抑却一言不发,只沉默的撞击着……   自作自受、愚蠢、无知、天真。   南烟如是评价自己与席秀,随后认命的闭上眼睛。   庙宇中,方才被南烟弄旺的火光令周时生能清楚的看见南烟的身体与表情,见南烟再次阖上眼睛,他咬牙用力撞去,再不收敛力道。   南烟难耐的呻/吟出声,声音酥/软。   火光下,她白皙的身子出了一层薄汗,额际的碎发亦被汗水浸湿,贴在脸上。她向来便很美,此时却似化作了传说中的妖怪,美的摄人。   五年前,南家长女遽然离世。   五年后,长安城中人闲暇之际提及城中贵女只得俞宛清、南安、于祭月等人,但于周时生而言,他能真切记得的只有南烟一人。 第50章   席秀这夜守在破庙外,她一直等着南烟事成后叫她进屋,不久却见周时生沉着脸独自从破庙中走出。   他在门口朝席秀躲藏之处看了眼,席秀心虚担心被他发觉,于是佝偻着身子隐入黑暗中。   周时生却收回眼来,径直朝前方走去。   席秀好奇,偷摸着跟了过去。随即她见着一群着暗色常服的青年朝周时生跪拜,因着离的远,席秀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不多时,她见周时生离去,本也想偷摸着离去,哪知那跪拜周时生的为首之人却突然出现,一言不发的将她劈昏了事。   再一次醒来,已是清晨时分。   她靠卧在一颗古树旁休息,远处是门扉紧闭的破庙。   季仲见席秀转醒,走了过来,仔细打量了几眼,递给她一个干净水壶。   席秀见自己未被捆绑,迟疑的伸手接过水壶。   她仰头看了眼季仲,又去看四周众人,她这几年跟着淮县的捕快抓贼,见的人多眼睛便也比常人厉害一分。   这些人虽身着常服,三两聚在一处,但细看却能发觉一部分人的目光始终警惕的落在四周,似乎在放哨,且他们虽聚在一处闲聊,但声音压抑,极为克制。   这些人看着比县城的捕快还要训练有素。   她心虚的抿了抿唇瓣,目光落在远处破庙,试图装傻,“我昨夜路过,你为何将我打晕?”   季仲见席秀一句话说的磕磕碰碰,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倒是十分诚恳,未玩什么花样,只道:“我家主子让我看着你,放心,我们不会伤你,你且等着便好。”   “等什么?”   席秀一脸警惕。   季仲跟着蹲在席秀身旁,取过酒壶喝了起来,道:“等我家主子醒来,我们便动身,对了,你反正无事,要不再睡一会?”   都这样了,还能睡着那便不是心大而是傻了!   庙宇中   南烟转醒,沉默的穿着衣服。   一旁,周时生早已洗穿戴漱完毕,正盘腿坐在一旁,目光沉静的看着南烟。   南烟并不看他,垂下眼睑,抖着手系腰带。   周时生!他是周时生?周时生今年多少岁来着?应当十八、九岁,南烟今年二十有三……   她睡了周时生!   南烟整个人难堪的脸都要滴下血来了,一旁,周时生见她手抖个不停,好心的上前替她系好腰间系带。   他离的近,头微垂着,神色柔和而认真,南烟则是一脸呆滞。   待替南烟将衣服穿好,又简单梳理了散乱的发髻后,他见南烟一脸呆愣的模样,便让她待在一处干净的地方歇着。   他则极其主动的将散乱的简易床榻整理一番,又打开木窗透气,待屋内再无异味后,方才朝南烟走近,伸出手道:“我们出去吧,季仲在屋外等着我们。”   他面色无异,声音十分柔和。   睡了一觉,他的态度发生了极大的转变,之前都是冷着脸使唤南烟做事,如今神色虽也不甚热络,但再不使唤南烟,反是……   周时生伸手来拉南烟,南烟垂眸看着他干净温热的掌心,尴尬的撇开眼去。   母亲若在,一定会训斥她的。   她转过身去,越过身前男人一把将庙门打开,隔着老远,便见着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的青年男子,这些人虽身着常服,但她不用想,也知晓他们必然是周时生的手下。   昨夜,这些人便是守在外面的吗?   周时生这时走了过来,看着神色僵硬的南烟,解释道:“他们离的远,昨夜听不见的。”   听不见什么?听不见什么啊!   周时生你在说什么?南烟脸色通红,见季仲领着人走近,其中还有一脸疑惑的席秀,南烟转身迅速躲到周时生背后。   周时生见南烟躲在自己身后,十分满意,他负手于后,命令前来的季仲准备整理好马车等事物,即刻南下投宿。   这里荒山野岭,太过偏僻,昨夜他做的太过,他知道,南烟需要好生歇息一番。   季仲颔首离去,一旁的席秀一脸懵逼的看着神色沉默的周时生,又垫着脚想去看躲在他身后的南烟。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昨夜那药到底是下没下,还去不去白马寺取东西了?   南烟如今不想见席秀,见她一直堵在门口不动,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周时生的腰,周时生会意,眼神示意一旁的手下将挡在门口的席秀拖走。   “唉?!”   席秀慌乱的叫着,“你托我干嘛?我自己会走,别拉我。”   待席秀终于被那人拖走,南烟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周时生转身握住南烟手掌,用力拉着她朝前方的马车走去。   南烟一路低着头,待进了马车,立即用力甩开周时生的手。   马车外,离得近的自是不敢偷看,离的远的却趁机看这二人。有人试着问季仲,语气中是无法掩饰的八卦,“季大人,那女子是谁啊?”   南烟之前躲在周时生背后,又一直低着头,没人将她的脸看清。   季仲不若周时生一直记挂着南烟,一时也未认出,只是道:“主子的事,你们少问?”   那人痴痴的笑着,一脸憨傻,“问问又怎么了,我这不是好奇吗,之前除去俞家小姐,我可没发现主子身边有别的女子。”   季仲伸手拍了下那年轻人的脑袋,斥道:“俞家小姐?俞家小姐不过与主子相识,你看那姑娘!”   他幽幽的感叹道:“这都过夜了!”   一旁因着不安分而被捆住的席秀一脸纠结,但因着她方才大喊大叫,因此被点了哑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十分委屈。   且一行人匆忙间只准备了一辆马车,马车里坐着周时生与南烟,她自然是被这些举止粗鲁的军人像抗麻袋似的扔在马背上,一路颠颠倒倒,几乎吐了。   马车内   周时生与南烟相对而坐,僵持半响。   南烟想着自己大周时生许多岁,作为长者,无论如何也得处于主导地位才不至于丢人,于是轻轻咳嗽几声,强自镇定道:“昨夜我们…嗯…”   大气!一定要大气!   南烟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昨夜的事,你应当负责。”   此言一出,周时生稍稍抬眸看了南烟一眼,乖顺的点头,“好。”   一夜过去,他转变太大倒让南烟生出稍许郁闷之感,她盯着他,试探道:“今天是第三天,那你下在我身上的毒?”   周时生闻言,从怀中取出一绿色瓷瓶,递给南烟,轻声道:“这是解药。”   南烟握着瓷瓶,神色依旧警惕,“之前你说每隔三日一解?”   “骗你的,你服了这药后,体内再无余毒。”   南烟见周时生似未作伪,于是取过水壶就着温水服下,随后,她便有些难受了,对面的周时生不知何时抬起头来,正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周时生见南烟回视他,于是撇开眼,拉开马车内壁的抽屉。   他记得,这般样式的马车,内里的抽屉隔间内应当是有糕点备着的,但抽屉中空空如也,李常洛不在,而显然季仲并非那体贴之人,于是未有准备。   他沉默的将抽屉合拢,抬头问道:“饿吗?”   南烟摇头,“不饿。”   她现在脑子很乱,根本不计较这些。   “那累吗?若是累,便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到下一个休息的站点至少还需要两个时辰。”   南烟未应,顷刻,她抬起头严肃的看着周时生,温和道:“你我少时相识,亦有情谊,昨夜之事便当未曾发生,且你既将解药给我,那便不欠我什么。”   在一刻钟之前,南烟决定提起裤子不认人。   她说出这话后,方觉一身轻松。   周时生目光落在南烟脸上,他神色倒还十分平静,却始终不肯给南烟一个正式的回应。   南烟见他不应,心里微恼,当然是在恼怒自己昨夜逾越之举。   说到底,这是她自作自受,但在周时生面前,她是断然不可能承认这一点的。   她无赖道:“昨夜那般,我身为女子很是吃亏,我既已不计较,你可否大度些?当作未曾发生。”   “我也很是吃亏。”   周时生突然出声,他沉着一张脸,目光紧攥着南烟,神色阴郁无比。   南烟一愣,也不知是气?还是被对面男人这架势给震慑住,哆哆嗦嗦道:“你怎么…怎么就吃亏了?!”   “昨夜我亦是第一次,且你年纪这般大,我小你足足四岁有余。”   周时生一针见血。   轰!   南烟觉得心口有些堵。   老树逢春,老牛吃嫩草,一树梨花压海棠……   半响,南烟方才忍住脑海中那阵迟来的眩晕之感,她皱着眉头低声反驳道:“我不老。”   声音低,听着没什么底气。   昨夜之事,她一点也不生周时生的气,反是气恼自己行事莽撞,心中总归是十分心虚,也隐约觉得她占了年轻小伙子的便宜,于是千方百计给自己找理由,“难道我长的不好看吗?你怎么就吃亏了,你不是不知道,在长安城,七夕夜多少好男儿排队求我一同游玩。”   周时生轻笑一声,嗤道:“当年有意你的少年特别是入读石鼓书院的那些人,如今大多已成家,有的儿女都快四岁了。”   南烟皱眉沉思,她有些听不懂周时生的话了,于是问道:“那…那又如何?”   周时生眉头稍稍朝下压了压,打量着气的不轻的南烟,似玩笑似认真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生孩子了。”   他似乎很为南烟着想,补充道:“我年轻,倒还可以等一等,但你年纪到了,不好再拖下去。”   南烟一直觉得自己仍旧是十八岁的女子,貌美如花,青春尚在。   周时生却将事实讲了出来,不仅如此,他还时刻提醒南烟的黑户身份,“你既不入南家,便成了黑户,在盛和村这个偏远地带,身为黑户倒是没什么影响,但回了长安总归是不方便。”   “我与长安城俞相相交甚笃……”   他凝视着南烟,一字一句道:“你应当是记得的,北燕丞相俞沉,当初你替我传信之人,亦是你往日同窗俞宗衍的父亲。我可让他认你作远亲,届时你也好借此身份嫁给我。”   “只如今父皇膝下只我和大哥两名子嗣,因此成年后依旧未封王搬出皇宫,仍旧住在皇宫。”   “你不用说了。”   这一刻,南烟觉得周时生与幼时的南安实在是像,情绪变来变去,方才还乖顺的不行,南烟说什么便是什么,如今脸沉的紧,语气强势,逼的人步步后退。   周时生适时收嘴,但脸色仍旧不好,他眼睛微微垂着,明明没什么神色,南烟却总觉得他在控诉自己。   两人双目一对,再次僵持下来。   “你昨夜不累,但我却是有些累了,先闭上眼睛休息一会,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对车夫说一声便可。”   周时生嘱咐完,果断的合眼睡觉。   约莫一个时辰有余,一行人在一处城镇落脚,季仲先行命人寻了一高档客栈包场,自以为是的给周时生同南烟开了一间上上房。   南烟带着面纱,同周时生在客栈老板的带领下上得二楼,到得房门前,南烟有些迟疑。   一夜情,又不是夜夜情,何须安排到一间屋去?   南烟看向周时生,那意思很明显,你是男的,你去解释!   周时生解释的意味很明显,他先行一步进屋,径直朝里走去。   房外,客栈老板殷勤的对南烟道:“这是本栈最好的客房,夫人若有什么需求,叫一声便是,我们就在楼下大厅候着。”   这是一间套房,正对着门的是一间格局不大的前厅,如今周时生正坐在对面的木椅之上,神色阴沉的看着迟迟不进屋的南烟。   南烟上前一步,半只脚踏入房内,周时生神色稍有和缓,却见南烟伸手拉住木门环锁将木门缓缓阖上退了出去。   隔着紧闭的房门,他听见南烟对老板解释道:“你别唤我夫人,我未婚嫁,与他是旧友。”   说着,声音低了下去,似乎随着客栈老板走远了。   周时生沉默片刻,手肘微曲,支着脑袋看着紧闭的房门。   屋外,季仲听得南烟对客栈老板的解释,神色变化莫测。   周时生是什么人,季仲此前安排房间时既未出声阻止,便是默认。   要知道,这些年能入周时生房的女人,可是一个也没有,如今却被这女子……给婉拒了? 第51章   客栈外,季仲神情忐忑,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走进周时生的客房。   昨夜与周时生汇合之际,他便要禀报近来事宜,那时周时生似乎有些气恼,令他将躲在暗处的席秀抓住看管,着一行人等在破庙外翌日再论便负手离去。   此后,他观周时生从破庙出来后神色有异,一路上便未贸然打扰,如今总算是等着他一个人的时候了。   季仲谨慎起见,垂下头去未看周时生神色,精简的将近来的事宜一一告之。   当日与周时生分离后,季仲按照计划行事,令人带上周时生的人皮面具假作与他汇合,其后如往常一般分为几路出发,最终查出两名泄露消息之人。   其中一人是冯希白,但冯希白泄露消息是因着他暗中与俞家小姐俞宛清通信,并非刻意为之,他也自知有亏,得知自己因与俞宛清通信而泄露周时生的行踪,主动承担责罚。   季仲未曾责罚他,反是令专人护送他回长安城。   冯希白无奈,只得灰溜溜离去,离去之际,他还想着俞宛清,只道自己喜欢俞宛清,是一厢情愿写信给她,此事与她无关,言辞间恳请季仲将此事瞒下,毕竟俞宛清未婚嫁,这事传出去对她名声不好。   那时,季仲仗着年长取笑他,“她既未婚嫁,若是通信之事传出去,你们不正好可以在一起。”   冯希白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急道:“季大人莫要这般做,若是她知晓了,必定会恼我的。”   见冯希白如此卑微,季仲再未打趣,直言他兄长本便不欲他在七皇子手下做事,此次回城还是听兄长的话乖乖到翰林院去报道。   冯希白只得灰头土脸的离去,这般态势,倒与初醒时雄心壮志要杀上长安城,随后又被周时生捏在手中的南烟有稍许相似。   季仲将调查结果禀明,无需多想,另外一名内应则是大皇子周承毅安插的。   三年前,薛海叛乱,周承毅主动南下绞杀薛海,借此在南方收揽军权。   此后,他行事再无顾忌,近来竟想沾染长安城一带的军防。   周时生少时蛰伏乾西五所,年长入仕后敛其锋芒,行事温吞,一直避免与周承毅敌对,且他不仅不主动出手对付周承毅,竟还多次暗中包庇这人行径。   季仲一直不解周时生行事,如今见他隐忍多年,终有动作方才松了一口气。   他再次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南台国的君主已在南浔镇等待多时,殿下何时相见?”   南台国是北燕南方相邻的小国,十分弱小,国域还没有禹州一半大,同南台国类似的还有诸如月氏等小国,这些小国都依附于北燕,与北燕领土相接。   如今大陆上,真正与北燕有交战之力的是相隔较远的齐国。   齐国近年动作不断,一直在吞并周围的弱小国家,若是按照这个趋势,再有一年,战事便会殃及南台国。   北燕除去十年前武王领兵南下那两年有过较大规模的征战,此后只得三年前薛海作乱有战事发生。   但武王称帝后却未削减军力,即便是在建朝之初的那一年,国库空虚,财政也是先紧着军事上。   周时生一直认为,虽然他父皇因夺皇名声不好,但确实是北燕建朝以来最厉害的君王。   他父皇一直在为征战做着准备,而在这种野心的趋势下,他必定不会让周承毅在国内生出霍乱来。   这也让周时生肯定,周承毅手中的实际兵权或许没有周承毅想象的大,他一直在父皇的掌控下。   周承毅既醉心军事,又要防备他在北燕内部生出霍乱,不若届时顺着父皇的意推他一把,令他带兵南伐!   北燕南伐势态已生,南台国紧临北燕,知晓若是北燕出战必定是第一个祸及的国家,因此主动投诚。   但两国势力悬殊,北燕不屑南台国的投诚,这位年老自私的君主便私下与北燕皇族接触,以此求生。   周承毅名声暴虐,这位君主早有耳闻,而周时生年少,传言个性温和,又极得北燕皇帝宠爱,南台国的君主便主动找上了周时生。   周时生亦要借他的手行事,早便想着暗中接触。   此次周承毅路上刺杀之事其实正好不过,周时生可借此偏离既定路线晚去禹州,亦不让父皇起疑。   “不急,让他多候一日。”   他思虑一瞬,伸手轻扣着桌面,道:“你带人先行离去,到禹州处理于广善一事。于广善这人不杀,你放他回长安城,随后在我至禹州处理水患前,暗中施力引禹州的证人至长安城击鼓喊冤。”   “嗯,南易不是大理市寺卿吗?你可让人闹到他面前,他估计会设法将此事压下,这时,你再护着余下的证人当街拦下冯希臣。”   周时生一直想让他父皇承认冯希臣,但他父皇隐忍不发,反是在朝堂之中尽力捧冯希臣上位,这实在是有些恼恨啊!   他轻声嗤笑,这些年,他被周承毅明里暗里针对,冯希臣却是一路顺遂。   季仲颔首称是,周时生却是立即想到当年七夕夜在冯希臣书房中看见的南烟画像,他眼睑微垂,道:“算了,这事还是暂不要牵扯到他,你设法让那证人将南易拉下水便是。”   周时生担心做的太过,让父皇对他的提防增加,影响之后的行事。   且冯希臣如今既非皇子,他亦好借此行事,有的事毕竟讲究个先下手为强!   商议完毕,季仲正待离去,忽然听见隔壁屋传来的动静。   南烟简单洗漱后推门来到走廊上,她在周时生房前站定片刻,最终却是转身离去,听那动静似乎朝楼下走去了?   季仲眼睑上挑,迟疑的看向对面安坐的周时生。   周时生双眸微垂,察觉季仲的窥视,目光凉凉的扫视了他一眼,声音沉沉,透着不悦,“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出去。”   这声音似乎穿越了漫长的寒冬,打在季仲心上,让他生出阵阵寒意。   他立即反应过来,转身来到走廊朝下看去,见那名女子正越过蹲守在大堂的几名守卫离去,连忙将她叫住。   “这位姑娘等一下。”   那几名守卫未得周时生吩咐,见南烟离去也未阻拦,季仲却是隐约摸清了周时生的心思。他见南烟回头朝他看来,脸上覆着一层厚实的面纱,只露出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看他,连忙朝她走去。   他语气恭敬,又十分热络,道:“如今外面日头正高,姑娘外出可是有何事?是否需要属下派人同行。”   “无事。”   南烟见着季仲便很是心虚,害怕被这人认出来,毕竟昨夜的事情太过尴尬。   她转过身去,避开季仲的目光,刻意提高了声量道:“与你家主子有缘相见,同行一路已得了颇多照顾,心中十分感激。如今这处离家近,恐家中老人担忧,便就此告别。”   要走?   季仲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惊讶,他一会看南烟,一会看向二楼紧闭的客房门,心里拿不定主意。   他心下复杂,不想不明不白的插在这二人中,于是立即道:“小姐与我家主子告别,那无需与我说,主子在楼上,你若离去,不妨上楼亲自相告。”   南烟神色复杂的看着季仲,心里想的却是你若知晓昨夜我给你家主子下了春药可还会让我亲自与他道别?   上去干嘛,见面了徒增尴尬!   南烟深觉老脸无光,伸手压了压面上的纱巾,道:“你家主子在休息罢,我不宜打扰,若实在要说,那你便替我传信,就说是我对不住他。”   下春药、老牛吃嫩草、不说周时生如何作想,南烟自己都想抽自己一巴掌。   南烟离去后,季仲愣在原地一时未反应过来。   对不住他家主子?   昨夜难道是……这女子霸王硬上弓,可不对啊?周时生功力深厚,他是知晓的,再若果真如此,周时生早便令他们将这女子擒杀。   那若不是这回事,一夜过去,留下的却只有对不起,那只得一个原因,那便是他家殿下被始乱终弃了!   季仲突然打了个寒颤,一抬头,只见周时生不知何时出了来,正站在走廊安静的瞧着他。   季仲还在犹豫要不要将南烟的离别之话传给周时生,他却已主动问起,他声音微有些沉闷,一双眼睛沉郁的盯着季仲,问道:“她方才同你说了什么?”   季仲左顾右盼,周围的守卫虽同属殿下心腹,值得信任,但到底人甚多啊!   “说。”   周时生沉声逼问。   季仲被他这语气吓的一个寒颤,强行稳住心神,主动将头压低,认命道:“她说对不起主子,妄主子莫要怪罪。”   最后一句是他多加的。   ‘砰!’   有什么东西从楼上跌落,季仲偷偷看去,只见是客栈走廊的围栏,被周时生硬生生踢落下来。   这般看来,他家殿下确实被始乱终弃了,季仲深觉遗憾,早知道果真如此,他便要想尽办法看一看那女子面纱后的面容。   他是真的好奇,这些年他一直候在周时生左右,未见他对何人动心,如今在这偏远地带,与周时生分离不过短短三日,却是忽然冒出这么一个妙人来。 第52章   癞子来长安城已有一日,他第一次到繁华城市,颇有些被长安城的浮华迷了眼,只是心中到底记挂着南烟的吩咐。   如今冯希臣已是从二品朝官,不比五年前初入仕的翰林学士,癞子无法将信亲自交至他手中而不被怀疑,因此徘徊一日,退而求其次,托付一小孩将信笺亲自交到冯府管事的手中,令其转交给冯希臣。   管事心中有疑,但那小孩言之凿凿,说是他家大人故友所书,让他家大人亲启,他犹疑许久,转身朝府内走去,只是离去时,总归是多了一个心眼,让仆人跟在那小孩身后。   冯希臣收到南烟信笺的前一天已收到季仲飞鸽传书,其上言明冯希白随周时生一路南下,途中与俞宛清通信,信笺被贼人截获,一路获取周时生南下路径而暗中埋伏追杀。   季仲刻意将此事说的极其严重,却未严惩冯希白,只是令人护送他回长安城,将人交给他这个做兄长的,让他看着办。   因此,在收到南烟亲笔所书时,他心中不疑有他,只道是冯希白回城路上被人截获。   只是待看到落款‘炳南烟’三字时,他突的脸色发白,手死死捏住短笺。   管事见他面色不对,忙靠近道:“大人,可是发生了何事?”   冯希臣缓缓摇头,低沉着声音问道:“这是何人送来的?”   “一个孩子,只是奴才已经让人跟在那孩子身后,看暗中送信者到底是谁?”   “嗯,将人捉住,我要亲自审问这人。”   亲自审问?看来这信是有古怪了。   冯希臣脸色青白,管家心中不安,“大人,可是这信上写了什么?”   “无它。”   冯希臣将信笺折叠放进怀中收好,只道:“前日得到的消息,二公子如今返城应当已至邺城,你派人去接。”   “是。”   管家一路急行,命人前去接应冯希白。   这一整日,冯希臣都再未露面,管事不安,去书房寻他,方才发现他已背靠躺椅入睡,他不想惊扰大人美梦,正待悄声退出书房,冯希臣却在这时突然惊醒。   他惊坐而起,沉默的看着地面竹影的晃动,随后,他看向管事,哑声道:“送信的人抓住了吗?”   “没有。”管事摇头,“我们去问了那孩子,他只说是一名身量不高的男子,听口音不是长安城人士。”   话落,管事见冯希臣再未说话,想起方才接到的消息,便道:“派出去的人已经接到了二公子,说是快到长安城了,只是如今夜色已深,城门关了,他们赶不及进城,宿在城外,明日清晨便能回了。”   “接到了吗?”   冯希臣喃喃出声,似乎并无喜色?   管事不知其中内情,只道冯希臣是忧心二公子此次出行惹了大祸心中不悦,因此也不敢替冯希白求情,再问了他几句是否要回房洗漱休息,皆未得到回应后便极有眼色的自行离去了。   管事离开后,一直想着方才冯希臣的神色,他笃定那封信一定有古怪!如果不是信中内容有异,便是写信的人有古怪。   书房内   冯希臣再次闭上了眼睛,冯希白已经顺利回城,那信上所言便不是真的。他不由得嗤笑,南烟已经死了五年,他方才是在想什么呢?   她要是真活着,以她的性子怎会五年后才出现。   只是这信是何人所写?   文县?那可是离长安城数百里远的南方小镇。   太远了,他便是有心想亲自一探究竟,但他如今每日上朝轻易不得离开。   ……   相府   此次周时生南下,却因冯希白与俞宛清往来通信而泄露行踪遇险,俞沉知晓后盛怒,将俞宛清叫至大堂责骂。   俞夫人向来宠爱女儿,因此在旁边温声劝阻。   俞沉无法,只得作罢,他看向一旁的俞宗衍,俞宗衍会意,走至俞宛清身旁,沉声问道:“你与冯希白所通书信,都由何人交接?”   俞宛清被责罚一通,面上不显,心中却恼怒异常,但她也知此事严重程度,因此并未隐瞒,只道:“我的丫鬟烟儿,日常通信都交由她一人之手。”   俞宗衍侧身示意心腹去将烟儿寻获,再次细问俞宛清,“你与冯希白通信多久,此前可否涉及机密消息。”   俞宛清细细思索,道:“我同他通信不过三月,其间书信往来并不多,多是琐碎事宜,并不曾涉及机密。”   她不想众人误会她与冯希白有私情,忙解释道:“我与他通信只是想知晓七殿下的喜好,并无其余私心。”   俞宛清为丞相之女,秉着不低嫁的原则,未来的夫婿只会出身皇族。   如今帝王之子只大皇子周承毅与七皇子周时生,周承毅如今年近三十,虽正妃之位空悬,但姬妾众多,且有两名侧妃,其中于侧妃已为他诞下一子。   俞宛清不喜周承毅,而周时生年岁与她相当,相貌俊朗,他虽不如周承毅势大,但俞宛清多次听父亲提及他,似乎极为看重。   俞宛清因着相信父亲的眼光的,因此便对周时生多了几分心思,但两人到底不熟,且俞宛清年十七,再磋磨下去便是老姑娘了,于是从冯希白身上下手,借此打听周时生的喜好。   俞老夫人听俞宛清此言,含笑打趣她,俞宛清脸色羞怯,一旁的俞沉面色却是不显。   俞宗衍见母亲与妹妹打趣,似乎并未将此事放进心中,不免有些恼怒,沉声道:“此次是殿下无事,若是出了丝毫差错,俞家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皇室只得周承毅与周时生两名皇子,即便俞家势大,但到底位于君王之下,届时,帝王发怒,任谁也护不住俞宛清。   俞宛清见兄长怒斥她,稍显羞怯的一张脸瞬间变得惨白,她气恼的侧开脸去,俞老夫人见着,忙伸手将她揽在怀中,温声道:“殿下不是已经没事了吗,何须如此待宛清。”   俞老夫人向来溺爱俞宛清,加之俞宛清此时将头埋在母亲肩上,形容可怜,俞宗衍只得微微叹气,再不好责难。   不多时,心腹来报,说是烟儿已于房中悬梁自尽,众人心中皆微微一沉。   烟儿自小便跟着俞宛清,也不知暗中那群人是如何利用她获取的消息,此时,竟也神不知鬼不觉的让烟儿‘自杀。’   府上这是出了内鬼!   俞沉及俞宗衍面色沉重。   俞宛清得知烟儿自杀亦有几分后怕,这人是在俞府没的!她咬牙看向兄长,俞宗衍却并不看他,转身吩咐身边的心腹道:“将烟儿葬了,去细查她的家人好友,看可否有异。”   “是。”   那人离去后,一直沉默的俞沉突然出声,“宗衍,这事交给你彻查,我进宫一趟。”   俞宛清见父亲入宫,心中忐忑,父亲入宫做什么呢?但父亲不比母亲好说话,她此时躲父亲还来不及,怎会主动撞上去?   待俞沉离去,俞宛清方松了口气,俞宗衍却又斥道:“日后莫要如此,冯希白心善,若是不怀好意之人,借你生事,到时真闯出大乱子了,我们护不住你的。”   俞宛清颔首称知晓了。   俞宗衍待离去搜查府内内鬼,却是想起冯希臣来。   这些年,两人入朝为官,情谊不若在石鼓书院时深厚,但到底曾经交心,他念及冯希臣甚是宠爱弟弟冯希白,叹气劝阻俞宛清道:“你若不喜冯希白,便莫要与之走近,以免他误会。”   俞宛清心虚,应道:“知晓了。”   俞宗衍一走,俞老夫人忙安慰一脸失落的俞宛清,在诞下俞宛清之前,俞夫人曾流过一胎,因此待这后来产下的俞宛清十分宠溺,此时则安抚道:“你兄长也是担心你,莫要生气。”   “母亲,我知晓的。”   俞宛清幽幽叹气,她坐了下来,双手撑着下颌,看着窗外葱绿的芭蕉叶,叹道:“再过半年,我就十八了。”   她出身显赫,相貌不凡,在长安城名声颇盛,及笄后有意她的人很多,但都被父亲挡了回去。她亦不喜那些人,她父亲为北燕丞相,是品级最高的朝官。   她对自己的婚事亦十分看重,心里有着期许,但从十五到十七,再磋磨下去,便是明日黄花了。   俞夫人见女儿一脸感叹的小模样,笑着打趣,“你可是喜欢那七殿下?”   俞宛清不答,一双清澈的眸子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满意。她知道,用不着她多说,待父亲从宫中归来,母亲会向父亲提及这事的。   俞夫人笑的和善宠溺,伸手刮弄着俞宛清的鼻头,“你啊,自小便十分机灵,知晓为自己打算,不算你兄长,活像个书呆子。”   俞宗衍至今未娶,俞夫人早在他入朝后便开始催,如今五年下来,俞宗衍脾气好,未曾显出不耐烦的神色,俞夫人自己倒是催的有些腻了,于是将目光落在长成的俞宛清身上。   俞宛清脑袋比俞宗衍机灵,知晓为自己打算,这让俞夫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亦有些不舍。   …   南烟离去后回了盛和村看望赵阿婆同狗蛋,屋内无人,她脸色霎时沉了下来,朝四周探寻这几人的踪迹,幸而不多时,李晃便寻了过来。   原是当日赵阿婆送离周时生后,回来没见着南烟同癞子,便纠着李晃细问这两人何在?   那时狗蛋仍旧生着闷气,便在一旁煽风点火,李晃见赵阿婆气的身子不停的哆嗦,担心她犯病,忙应和道这就去寻南烟,让赵阿婆好生待在屋中歇息。   之后,他便发现了周时生与南烟遇伏逃离的一幕。   因着知晓那群人是冲着周时生来的,他害怕被殃及,便赶忙回了院子将赵阿婆与狗蛋接走安置在另一处破落的房子里,自己则隐没在田野间探寻可有形迹可疑的人。   如今见着南烟无事,他面上带出显而易见的喜色,忙问道:“这几日你去了何处?冯希白呢?他这是惹着谁了,怎么那些黑衣人要杀他?”   南烟叹气!   她这时看着李晃,便想起了席秀。这两人好心办错事,遭殃的却是南烟,但这也怪她自己无能。好在结果也不是太糟,赵阿婆同狗蛋无事,她也只是受了轻伤。   她摇头道:“李晃,你们抓错人了,他不是冯希白而是当今七殿下周时生。”   李晃哑然,“那他…可有为难你?”   “未曾。”   除去使唤南烟,他其实未曾刁难过她,只是他若早些承认真实身份,以南烟为人加上往日旧情,南烟亦会帮他,何必还要喂她毒药威胁她办事呢!   “那现在怎么办啊?”   李晃忧心,“估算着日子,癞子应当到了长安城,若是顺利,那信笺也送到了冯希臣手中。”   “嗯。”   南烟颔首,她亦想到了这事,此前她没想过回长安城,但昨夜席秀告之母亲在八年前曾留了东西给她,如今藏在长安城外的白马寺,她必须要亲自去将东西取出来。   她要回长安城一趟,不止为孟养,也为了母亲。   李晃见南烟要走,也想着跟她去长安城,他生在乡野小村,还没去过长安城呢!   南烟却让他好生照看赵阿婆同狗蛋,让他想办法带着这一老一幼搬到镇上去住,那里条件到底是好些。   且嘱咐他搬离时,莫要透露踪迹给其它的乡亲,低调离去便可。   李晃只得怏怏的应了下来。   南烟同李晃回去了一趟,同李晃你一言我一语哄骗着赵阿婆,之后,她独自离去,路上遇见等候她多时的席秀。 第53章   席秀蹲在一颗树下,依旧作劲装打扮,嘴里叼着根野草,一脸的百无聊奈。树旁拴着一匹马,马背上驼着一大一小两个包裹。   见着南烟,她忙起身招呼,一脸兴奋,“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半天了。”   今日清晨从破庙出来后,南烟发现被季仲着人看管的席秀,那时她深觉脸上无光,也未理会她,不想如今却是在此处遇见了。   南烟不说话,席秀却是一个劲的追问,“那群人没为难我,还给了我好些银两,这到底怎么回事?昨夜那人可有将解药给你?”   南烟沉沉叹气,“我身上毒已解,已经没事了。”   “看来那药还是挺管用的。”   席秀若有所思。   南烟眼神复杂的看着席秀,依着席秀的讲述,这些年她无人教导,糊里糊涂的长大,学了点三脚猫功夫,勉强混点饭吃。也不知是在何处认识的那些三教九流的人,竟是卖了□□给她,这不明摆着坑她吗!   “席秀。”   南烟再次叹气,隐晦道:“昨夜你给我的药是假的,你日后莫要同卖你这药的人走近了。”   “假药?你不是说你的毒已解吗?若是假药,那人为何还听你的话替你解毒?”   “我和他本无仇怨,他的人赶来,便也用不着我替他办事了。”   南烟糊弄席秀,不想她多问,于是道:“你这样子是要和我同去长安城吗?”   “嗯。”   席秀将野草一把丢开,翻身上马道:“等把炳熙的东西交到你手上我就走。”   南烟仰头看着席秀,这女子背光坐在马上,神色诚挚而严肃。   她虽然坑了南烟,但南烟一点都不生她的气。   这一刻,看着席秀,南烟便想到了母亲。母亲如今虽不知生死,但得了母亲恩惠的席秀却在多年后出现在她身旁,依旧守着那一份简单的承诺。   这让南烟感觉到温暖,也很踏实。   两人一路北上,至夜间投宿之时,席秀掂量着自己的包裹,道:“我看那人也没多坏,还让人给了我这么多银两,我只要省着点用,接下来两年都不愁了。”   她要伸手付钱,南烟阻止了她,道:“你跟着我,这一路不用你破费。”   南烟初醒后端了山匪的老窝,最不缺的便是银子,而且席秀的钱是周时生给的,南烟并不想用他的钱。   且这一路上,她察觉身后有人暗中跟着,她猜到是周时生的人,虽知晓他并无恶意,但还是在临近长安城时设计甩脱了这人的跟踪。   两人绕道去了白马寺,这日正是寺庙对外开放之日,上香之人众多,很是热闹。未免招人怀疑,两人以香客之名宿在白马寺的厢房中,打算夜间行事。   到了这一步,南烟内心反而平静下来,一点也不急。席秀赶路十分疲惫,因此在房中休息,她则带上厚重的面纱出门。   五年前安葬孟养那日,刘伯未同她一路回城,而是在寺庙中为她祈福、卜卦。也不知卦象如何?应当是不太好,毕竟那日夜间,她便溺水了。   这般想着,她缓步走进寺庙大堂。如今临近黄昏,人没有清晨多,她候了片刻,便得了空位,于是上前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在心中默默祈愿。   身旁突然出现女子清脆的声音,含着骄纵与不耐,“冯希白,你怎么来了?可莫说你也是来这白马寺拜佛的?你不是不信这些吗?”   南烟双手一颤,睁开眼睛缓缓朝身旁二人看去。   女子一身素净打扮,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背脊挺的笔直。她身旁的男子因着没有空的蒲团,便屈膝蹲在她身旁,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窘意。   “俞宛清,你莫要打趣我了,我是听说你要来这白马寺,刻意来找你的。”   “找我做什么?”   话落,俞宛清阖上眼朝佛像叩拜,面色虔诚。   冯希白等她叩拜完,这才憋着一股气问道:“你是不是在恼我啊?”   “没有。”   俞宛清神色轻松,她站起身道:“我为何要恼你?”   冯希白闻言眼睛一亮,随即委屈道:“那你为何不出来与我相见?”   俞宛清眉头轻轻皱了起来,见冯希白逼问,理直气壮道:“我为何要出来与你相见?”   冯希白闻言一愣,见俞宛清面色不善,忙顾左言右道:“近来我新得了一些趣事,要不要说来与你听,还有我此次南下,发觉南方人在习性上与我们很是不同,其中……”   冯希白说的唾沫横飞,俞宛清脸色却十分冷淡,但她没出言打扰,一边走一边安静的听着。   南烟朝佛前叩拜后,起身缓缓跟了过去。   这两人出了白马寺,来到了一处地势开阔的地带休息。   南烟一愣,发觉这地方离孟养的墓地很近。当年这个地方还少有人至,如今却是修建起亭台楼阁来。   如今临近黄昏,恢宏壮观的长安城上方是暖色的夕阳,香客坐在凉亭内,沐浴着斜射入内的夕阳看着长安城,不免生出颇多感慨。   南烟一路跟着这两人,索性这处香客不少,如南烟一般面覆白纱的女子亦不少见,因此无人对她过多关注。   她坐在这二人身旁,遥遥的朝孟养的墓地看去。   这处地势极好,死人活人都看上了这地带,因着忌讳,有人在墓地与这处亭台楼阁间种下了绿植,遮挡住了南烟的视线。   南烟隐约看见前方墓地有人走动,不时有白烟缓缓升起,想是有人在祭奠自己的亲人。   因着身旁两人说的琐碎,南烟未细听,反是陷入自己的思绪,直到俞宛清提及俞宗衍。   她似乎有些不耐烦,小声嘟囔道:“再不走,天色暗下来城门关了可回不去,兄长怎的还不出来?”   冯希白好奇道:“俞大哥在那墓地祭拜何人,可是你家中长辈?”   “不是。”   俞宛清单手支着下颌,看向冯希白,眨着一双轻灵剔透的眼睛,诱哄道:“你去看看不就知道我兄长是在祭拜谁了?”   俞宛清相貌不比南烟,但她眼睛生的很是好看,灵气十足。   她深知自己长相上的优劣,因此同人交谈时,无论交情深浅,总是认真的注视那人,双眸中刻意透出些许情绪。   冯希白在那双眸子的注视下,果真起身缓缓朝那处墓地走去,不多时便沉着一张脸回来了。   俞宛清见此弯腰轻笑,声音轻灵动听,好不得意。   冯希白气的一屁股坐在她身旁,抱怨道:“你这是故意的,明知晓五年前我被那孟养胁迫,还诱哄我去他墓前。”   自从那次后,他时常做噩梦,不止因着孟养胁迫他,还因着孟养死在他眼前,那是他唯一一次面对死亡。   俞宛清取笑他,“他都死了五年了,你怎么还这般害怕啊?”   “我不是怕他。”   冯希白皱着眉头,辩解道:“你不懂的,反正你日后莫要这般作弄我了。”   俞宛清凑近了伸出食指挠他下颌,笑着道:“在我面前便不要逞强了,我还不知道你吗?”   她离的近,冯希白的脸一瞬间红透了,结结巴巴道:“我没逞强。”   俞宛清家世底蕴深厚,冯希白八年前还只是城西卖油郎冯有钱的儿子,是冯希臣入仕后,他的日子才逐渐好过起来。   他心里大抵还是自卑的,俞宛清于他而言如同高高在上的月亮,因此在少时便注意到了这个兄长同窗的妹妹。   如今在俞宛清的捉弄下,他既羞怯又激动,正想伸手抓住俞宛清作乱的手,她却已十分自如的收回手去。   冯希白心中有些失落,抬眼一看,却发现前方俞宗衍正缓缓走了过来。   俞宗衍沉眉看着俞宛清,暗自摇头,他缓步走近,态度十分温和,柔声对两人道:“如今时间不早,我们回府吧。”   南烟坐在俞宛清身旁,并未看这三人,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远方的长安城上,看去与普通的香客并无二样,只袖管下一双手却紧紧握着。   三人离去后,南烟去了墓地看望孟养,随后她发现孟养旁边竟是自己的坟墓,墓碑上刻着名字与生辰年月。   南烟看着这两座坟墓,心里生出一层淡淡的恼意。   她未过多理会自己那座坟墓,而是上前轻轻抚摸着孟养的墓碑,低声道:“孟养,这么久才回来看你,你不要生我的气。”   孟养是不会生南烟气的,他性子向来便好,又十分护着南烟,无论如何都是不会生她气的。   南烟似乎想到了往事,轻轻笑了起来,她未久待,返身回了住处。   夜里   席秀带着南烟将炳熙托付的东西取了出来,南烟打开破败的油纸,发现里面包裹着两幅地图。   一副带着明显南方特色的村落图,一副盛京地形图。   席秀好奇的看着这两幅地图,道:“原来就是这个东西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呢。”   因着炳熙只是托付她将东西交给南烟,因此这些年竟是未打开细看,如今见着她不由得喃喃出声,似乎有些失落。   南烟却陷入沉思,她记得母亲曾说过去盛京寻一个宝藏。   席秀是盛京人氏,南烟将地图折叠收进怀中,问道:“席秀,你在盛京长大,那地方可有什么传说中的宝藏?”   席秀想也未想,道:“有啊!盛京祖陵嘛!传言百年前,军权未入关时,北燕先祖葬在盛京,祖陵中有大量财富,还有一颗形似鱼目,可起死回生的九转丹。”   “不过这都是传说,若真有祖陵,北燕建朝之初,应当已经把先祖迁徙至乾陵了,晃论其中的财富。”   南烟未回话,她只是呆呆的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绳,那上面原本有一颗形似鱼目的珠子,她醒来后,珠子便不见了。   盛京祖陵?   当年她母亲南下是去找祖陵吗?但母亲不会因这连席秀都不相信的传说离开南烟的。她南下,一定有契机!   当年,母亲的棺椁中不见尸身,南易提及炳熙死因又语焉不详,这一切都十分可疑。   南烟死死抿住唇瓣,八年前,她曾拜托周时生寻找与炳熙有关的消息,此后三年,他皆未露面,南烟终日待在南府,渐渐的便放弃了对他的期望。   五年后再遇,周时生却刻意隐瞒身份,待她亦十分冷淡,虽然那夜后,他曾提及让南烟跟着他?但南烟于他无意,见他南下被人追杀,想必皇室权势争斗激烈,她不想卷入浑水中,见他不提及炳熙,亦不曾多问。   求人不如求己!   如今,母亲离去已有八年,但无论如何,总算有了线索。   南烟看向席秀,低声道:“席秀,谢谢你。”   “这没什么?”   席秀不以为然,“五年前这东西便应当交给你的,只是那时候我心思浅,急着寻你竟是直接去敲南府大门。”   她意有所指道:“当年,南府的管事让一个小姑娘假扮你,似乎想套我的话。”   南烟毕竟是南府的长女,她不好明说,只隐晦的提醒着。南烟却是爽快的承认,颔首道:“李管事是父亲心腹,我怀疑母亲的离去或许父亲知道些内情,你口中的那个小姑娘应当是我妹妹南安。”   席秀盘坐在床上,双手支着下颌,“那你要去问你父亲吗?可是你如今已经是个死人了。”   不仅是死人,还是一个黑户。   南烟想到周时生的话,突然轻笑了一声,“我知道的,你不用担心。”   “对了,你是明日便要回盛京吗?若是不急,可不可以多待两日。这次多谢你,你走之后我也不知道何时才能与你相见,我母亲多年前曾在城中置办了许多产业,你若是不急着走,待我与往日的老人联系上,给你一大笔银子如何?”   席秀笑着点头,“不着急,不着急!我等你。” 第54章   南烟及笄后的三年,虽终日待在南府,但也有接手母亲置下的产业,她对每一家店铺都十分熟悉,翌日便去了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家店,让人将刘伯叫来。   刘伯不在店里,因此南烟候了许久方才见着他从外归来。   南烟离去后,西苑无人,他便离开了南府,专心打理起南烟留下的店铺。   待两人来到后院,南烟将面纱揭开,低声道:“刘伯,是我。”   “小姐?”   刘伯在一瞬间的惊讶后竟是落下泪来,他并不惊惧,也不怀疑面前之人身份真假,这让南烟有些好奇,问道:“刘伯,你都不怕吗?已经死了的人,竟是活生生站在你面前。”   刘伯神情一肃,道:“老奴一直相信小姐还活着!   “刘伯。”   南烟垂下眼帘,轻声叹气。   刘伯大步上前,握住南烟手腕,急急问道:“小姐,这些年你都去哪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五年前,刘伯为南烟卜的卦象是下下卦。心中不安,当日索性未回南府,而是跪在白马寺的佛像前念了一夜的经文,翌日回府,却得知南烟落水而亡。   他当时心神惧颤,只道是卦象应验,大病一场。直到二小姐南安找来,逼问他南烟的去向?   那时他尚在病中,也不惧她,厉声责难人都死了,她还不让人清净,白瞎了小姐当年这般疼她!   南安却面色难看的咬死南烟未死,而是为避入宫逃离了南府。   这时,他才知晓原是南安夜间打开南烟的棺椁想看她最后一眼,但那棺椁里却并无南烟尸身。   这情景与当年夫人离世的状况一模一样,他心中生了期待,又不敌南安那小姑娘日夜骚扰,索性自请出了南府,一心打理起南烟留下的产业来。   南烟听完,面色不变,只简单应道:“当年事情有些复杂,我一时不好解释,但我却是未死,如今回来是有事要做?”   刘伯闻言面色一变,他是知晓南烟性子的,因此迟疑道:“小姐,你是为了孟养吗?”   南烟颔首,又道:“不止是孟养。”   她未同刘伯细说母亲之事,反是问了他近年的状况。得知刘伯依旧独身一人便有些忧心,刘伯却很是看的开,笑着道南烟回来,他便是有家了。   南烟知晓刘伯这话是想让她安顿下来,莫要计较往事,她笑了笑,却未给出明确的答案。   她取了钱财正待离去,刘伯却又将她叫住,沉沉叹气道:“小姐,我本不想给你说的,但想着你性子向来便软……”   “刘伯,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吗?”   南烟轻声发问。   “不是我,是你祖母。”   刘伯抬起那双沧桑的眼睛看着南烟,“你知晓的,她身子向来不好,我听景儿说她恐是不行了,就这两日的光景,你回来的……也算及时。”   南烟回到白马寺时,神情有些恍惚,她将着刘伯准备的钱银及包裹交给席秀,便早早洗漱歇息。   席秀见天色尚早,有些疑惑,但知晓南烟心情不好,也未打扰她。   这夜,南烟还是摸黑去了南府。   她在这里长大,十分熟悉府内规划。加之西苑清冷落败,她由西苑院墙翻身入府,谁也没发现。   东苑,因祖母病重,徐氏特意着人夜里看管着。但那丫鬟偷懒,回了旁边的小屋睡懒觉,因此屋内无人,房门也未锁,南烟轻易便进入了祖母的厢房。   老人病重,睡的迷迷糊糊并不安稳,恍然间看见站在床前的南烟,她也没力气叫出声,反是喃喃念道:“南烟?”   南烟早在五年前便没了,老人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南烟顺势蹲下身子,握住老人干枯粗糙的手掌,她低着头,双手就着月色反复摩擦着老人的掌心,并不说话。   老人不停的念着‘南烟、南烟’,有时又唤‘安安’、‘易儿’,或者是念叨着自己早逝的夫君的名字,南烟一直不出声,直到老人唤了一声‘炳熙’。   南烟一愣,抬起头缓缓凑近,轻声问道:“祖母,你知道母亲在何处吗?”   “在…在盛京啊。”   老人断断续续的说着,声音又轻又低,嘴里喷出一股不甚好闻的老人味。   南烟追问道:“在盛京哪儿?”   老人却不说话了,又再次缓缓阖上了眼睛。这时,南烟听得屋外有人正朝此处疾步赶来,连忙躲入床底。   门被人推开,南安进屋后将烛火挑旺,见屋内并无守夜的丫鬟,立即大怒。   她将烛台重重放在桌上,疾步去了隔壁屋,下了狠力拍打着屋门将熟睡的丫鬟唤醒!   丫鬟战战兢兢的从床上爬起来将门打开,讨饶的话还未出口便迎来了南安毫不留情的一巴掌。   “胆子真是不小,着你看着老夫人,你却阖眼睡觉,是嫌日子太好过了吗?”   南安的声音从屋外传了过来,带着傲然伶俐以及毫不掩饰的怒意,很是鲜活。   南烟知晓的,南安的脾气一直不好,容易动怒。但这也才是记忆中的南安,而非在他人口中听来的身体孱弱的病美人南安。   南安斥责丫鬟的动静过大,屋内的祖母被南安弄出的动静吵醒。她哑着嗓子叫了两声南安,但声音太小,屋外的南安听不见,她便开始喘着粗气。   南烟趴在床下,听着祖母断断续续的喘气声,心像是吊起来似的,也跟着不上不下。   南安令人将那丫鬟带走仗打后,这才进了房间。   这时,老人再次阖上了眼睛,也不知是睡了过去,还是疲惫的昏了过去。   南安立在床前安静的看了老人一眼,随后出了门,令人准备了吃食点心,又将欲同她一道守夜的仆人赶出去后,却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南安此前生气不是装的,因此令人重罚那偷懒的丫鬟,但她却并未多担心老人。她不讲究礼数,盘腿坐在地上,背对着床榻开始吃起零嘴来。   屋内十分安静,因此她咀嚼弄出的声响有些像耗子的偷食声。   南烟透过床底看着南安一头黑亮的头发随着她吃食的动作晃来晃去,直想冲出去将她按在地上痛揍一顿。   南安这时却开始自言自语起来,这里只昏睡的祖母一人,因此她再无伪装,话语十分冷淡,“我是得守着你的,你若是死了,那我可再没借口待在家中了。”   “还是做小姑娘的时候好,生气了有人哄,做错事撒个娇买个乖便能躲过去。如今大了,这些手段使起来不抵用,也或是管用的……”   她喃喃道:“对家人不管用了,对男人来说却还是管用的,周承毅就挺吃我这套。”   她嗤了一声,不满道:“但他年纪大,性子强势暴烈,女人又多,我可看不上。”   与当年的南烟一样,南安长大后,南易有意将南安许配给周承毅。   周承毅也很是喜爱南安,这份喜欢是真的,他喜欢南安的性子,因此纵容南安及笄后以各种理由拖延婚事。   南安不喜欢周承毅,甚至是厌恶。这份厌恶是因着她真心瞧不上周承毅,也因着南易及母亲、兄长三人的嘴脸。   她像是一樽名贵的花瓶,被家人小心翼翼的捧在手中,再毫不犹豫的献了出去。   这时,床上的祖母又开始迷糊起来,她开始唤南烟的名字。   南安闻言起身走了过去,她垂下眼睑安静的看着老人,低喃道:“你都要死了她还不回来看看你”   躲在床下的南烟听得这声轻喃,心里一颤,伸手捂住了嘴巴。她怕再从南安嘴里听到什么胡话,她会忍不住弄出声音。   果真,南安在病重的祖母面前毫无敬畏之心,她似乎有些烦躁,懊恼道:“死便死吧,反正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说完,又冷静的评判道:“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昏暗的烛光下,南安面色冷然。   她年长后,面貌早已不同少时,有一种凌厉的美。   床榻下,南烟不想再听南安说胡话,因此一直盼着她离开,可她不仅没走,其它人为寻她却还赶了过来。   来人是李管事,见南安候在老夫人床前,躬身道:“小姐,殿下一直候在大堂呢,你怎么也得出去一趟啊。”   他说着,几乎是在求南安了。   “老爷和夫人、少爷都在大堂,就等着小姐你呢?”   “我今夜心情不好。”   南安不为所动,她说的直白而冷漠,“不想出去讨好他,你告诉父亲,祖母快不行了,我今夜守着这屋,莫让人打扰,周承毅也不行!”   因着周承毅是真的喜欢南安,整个南府几乎快把她供起来了,这两年谁也不敢惹她,她脾性一天比一天大,如今竟是连最基本的与周承毅见上一面都不肯。   李管事阴着一双眼看着南安的背影,躬身退了出去。   人一走,南安便开心起来。   她兴奋的在屋内踱来踱去,老祖母被她弄出的动静扰的极为不安,但人没什么精神,眼睛要睁不睁,嘴里含含糊糊也说不清什么。   南烟几乎怒了,看着再次坐在地上没心没肺吃零嘴的南安,眼睛快喷出火来!就知道吃,怎么不吃死你!   …   翌日清晨   席秀洗漱后用过早膳,收拾了行李去敲南烟房门。这次来长安城收获颇丰,她心情大好,大声唤道:“南烟,我走了,日后你若是回盛京,可以找淮县的捕快,他们认识我,到时候我亲自带你游玩。”   没有回应,席秀又唤了一遍,待确定并无丝毫回应传来,她稍稍用力,竟是将门推开了。   屋内无人,床榻上并无睡过的痕迹。   她正在惊疑之时,一名香客装扮的青年疾步走了过来,见屋内无人,他转身看向席秀,问道:“南烟姑娘不在,你可知是去了何处?”   席秀警惕的看着这人,“你是谁啊?”   这人叫李常洛,是周时生心腹,奉命暗中跟着南烟北上。   前日一行人临近长安城时,南烟设计将他甩开。他辗转一圈,想到殿下曾提及这二人会去白马寺办事,便作香客装扮来了此处,不想却得知南烟不见。   见席秀神色警惕,他未有隐瞒,简单解释后联系了长安城的人马暗中搜寻南烟。   因着南烟未归,席秀也不好离去,因此依旧守在白马寺。   但她如今得了大笔银两,心思便活络起来。白马寺离长安城又近,她终是战胜了五年前的阴影,决定去长安城好生玩上一转。   前段时日,她对南烟说这几年因惧怕再次被人追拿而蛰伏乡野,实则是假的,真的原因是因为穷!   穷是一切根源所在! 第55章   当天夜里,李管事苦求南安未果后离去。   不久,徐氏来寻南安,但她未如李管事般一味的劝南安出面陪同周承毅,反是带着稍许得意教导南安。让她对待男人要松弛有度,不一味纵容,但也切莫一味的忤逆,有时耍耍性子是情趣,但过犹不及。   徐氏看重南安,将她视为自己的骄傲,因此并未忧心,简单聊了几句,见夜深便离去。   他们这几人来来去去,弄出不小的动静,似乎皆未忧心会打扰病重的祖母。   南烟躺在床下休息,离的近,因此将祖母断断续续的粗喘声听得一清二楚。   南安在徐氏走后,嗤了一声,低道:“这些年连父亲都未曾真心拿下,竟是教导起我来,娘也真是个呆子。”   她低喃出声,有些落寞的靠着椅子腿有一下没一下的吃着零嘴。   南烟躲在床下,安静的看着南安,头顶上则是祖母的粗喘声。在某一刻,喘气声突然加剧,随即平静下来,直到再无声息传来。   这位老人在睡梦中离世了。   南烟并不难过,亦不曾为贸然偷入南府的行径后悔,她只是有些失落。   南安说的对,祖母不是一个好人,甚至算不上一个慈祥的老者。但她也不坏,若是母亲在,亦会携手南烟来送上老人一程的。   南安一夜未眠,但她离祖母的床榻远,亦不曾习武,耳目不如南烟轻灵,因此不知老人离世。   只阴差阳错间,南烟却觉得是她和南安两人送别的祖母。   清晨时分   南安双手撑地站起身来,她想去看一看祖母,房门猛然被人推开,来人是南徐。   不若李管事的苦苦哀求,亦不同于徐氏浅薄的教导,南徐的表现很直接,他打了南安一巴掌。   南徐如今在兵部做事,性情颇受同僚影响,有些强势霸道。   如今这对兄妹早已不若五年前亲密,亦或说这二人从未交心。   南徐沉声斥责,“昨夜殿下刻意来寻你,你却避而不见,这些年教导你的礼数你是都忘了吗?”   长兄若父,他如今待南安,倒有几分南易的态势。   南安揉了揉被打的生疼的脸,缓了片刻,道:“我不若你,不曾在名声颇盛的书院就读,自然不敌你亲手掌斥妹妹有礼数。”   见南徐面色难看,她笑了一声,道:“本未曾想过一直避着周承毅的,只我脸有些肿,他若是见了必定心疼。”   南安威胁南徐,南徐却是不屑的轻笑一声,他丝毫不惧南安,听得此言,只道:“既是如此,外面殿下的人一直候着你,你收拾一番便去与殿下相会吧。”   北燕只周时生与周承毅两名皇子,因此皇帝一直未封王赐府,这两人依旧住在皇宫的乾西五所与乾东五所。   但两人在长安城亦暗中置办了几处宅院,以供平日里休息玩乐,或是避开天子的耳目行事。   南安听南徐这般说,知道再推脱不开,索性并不在意的笑了笑。   南徐离去后,南安一改此前的镇定神色。她气的不轻,在屋中来回踱步,早忘了去看望病重的老人。   南烟见兄妹二人交恶,心中有些得意,但见南安气的不轻,那丝得意很快又消失不见。   这时,她很是同意南安此前念叨的那句‘还是做小姑娘的时候好玩!’   见南安终于离去,南烟从床下爬了出来。她夜里进府时,穿的一身夜行衣,如今天光大亮,这身衣服变得极为显眼。   她最后看了一眼逝去的祖母,她面容倒十分安详,南烟心中却有些急。   她将夜行衣脱掉后,在屋中翻找起来,想寻一件丫鬟的衣服或是祖母不甚显眼的常服。这时,门口传来动静,南安再次推门而入。   南烟动作利落的借力攀爬跃上横梁躲避,只她到底缺失了五年的历练,动作生疏迟缓,让南安察觉了异样。   南安臂弯间搭着一套丫鬟的衣服,在屋中来回踱步,眉头警惕的皱着。   她性子烈,南徐今日若不逼她,她心情好了,自然主动去寻周承毅,轻易便能将这人哄的开心起来。但南徐逼她,她脾性上来,便想避开周承毅与南家这几人,扮作丫鬟出府玩上一转再回来。   只是祖母到底是老了,她担心在外面玩乐的日子祖母离去,来不及送别,便想在离开时看上一眼。   她在屋内巡视一番,见并无异样,心中虽疑惑,但也知晓时间紧迫。她快步上前,想同祖母再说上几句话,才不理会祖母病重无法顺畅交流的事实。   只是老人夜里离世,已经没了呼吸。   南安呆呆的看着老人,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她想到什么,转身来到厢房中心,朝四周转了一圈,轻声唤道:“南烟?是不是你。”   南烟才不理会这个疯子!   是的,在南烟眼中,五年后南安依旧鲜活,却不是记忆中的模样,她看着像个厉害的疯子。   南安却似笃定方才的异样是南烟弄出来的,她将衣服放在桌上,反身坐在木椅上,竟是发起呆来。   须臾,她又开始变得不耐烦。威胁道:“你若是不出来,那我就去叫守卫来搜查这间屋子,我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南烟依旧不搭理她。   南安见这招不管用,忽然提及炳熙,她得意道:“我相信你一定没死,还有你母亲,她也没死,你想不想知道她在何处啊?你出来,出来我就告诉你。”   话落,南安身前多了一名着白色单衣的女子。   她愣怔的看着南烟,见南烟面无表情的盯着她,忽然忐忑起来。可随机,她站起身来,双手握住南烟肩膀,打量片刻道:“你看去一点没变,还是这么好看。”   在幼时的南安眼中,南烟的相貌美的十分惊艳,但同时她也温和,真挚。   这三种特质融合在一起,让南安忍不住靠近。   如今再见,南烟一点没变,仍旧是五年前的模样。她很是兴奋,也带了几分羞怯,稍稍远离了南烟,竟是张开手在屋内转了两圈。   “长姐,你看我,我长大了。”   她晃着宽大华丽的袖摆,有些得意,又带着几分炫耀。   南烟却被这声长姐刺的面色一变,她冷冷道:“上一次你叫我一声长姐,害的我落水溺毙。”   “你别骗我了,你若是死了,那现在的你是什么?”   南安似个小疯子,丝毫不理会南烟冷漠的神情,也将多年前那些不悦统统忘却。她颇为感叹道:“我就想嘛?祖母都快死了,你总得回来一趟的。”   南烟见着南安就来气,但见着她脸上被南徐打出的红痕与肿胀,她没办法也下手打她一顿,只是催促道:“你说知道我母亲的下落,她在哪?”   南安却施施然坐了下来,双手放在桌上支撑着下颌,她偏头看着南烟,将她从头到脚再次打量一番,评判道:“你怎的穿着一身单衣?”   她手指动了动,懒散的敲着自己的脸颊,笑道:“你不会是穿着夜行衣混入府内的吧?”   “南安,回答我。”   南烟沉声道。   南安顾左言右,“南烟,你长的这般美,应当如我一般穿上最好看的衣裙。这些年,你到底过的什么日子,外面好玩吗?”   南烟自是不会与南安过多纠缠,她大步上前,想遏住南安的脖颈威胁,门口却传来仆人的催促声,“小姐,外面殿下的车马正等着你呢,说是带你去竹园看戏。”   南安见屋外有人守着,知晓今日是没法混出南府了。她瞥了眼桌上自己从隔壁屋搜来的丫鬟衣服,道:“长姐,你换上这衣服,我带你出去。”   南烟并不推脱,她迅速换好衣服,想借用胭脂水粉遮掩面容。但祖母年老病重,屋内并无这些东西,南安便走到一樽花盆前,从里面扣出些黑褐色的药渣抹在南烟脸上。   她动作轻柔,低声道:“祖母前些日病的厉害,她说这是在活受罪,不想吃药想快点死了得了。但父亲和母亲不允,着人小心看管着,我便偷偷护着她,将丫鬟赶走帮她将药渣倒在花盆里。”   在最后几日用药吊着命,其实并不好受,南烟知道,于是不由得朝床上的祖母看去。   南安见此,小说道:“我们先不说祖母离开了,过不多时,会有人发现的。”   南烟颔首,随即一把打掉南安在她脸上作乱的手,冷道:“我自己来。”   南安将南烟的脸当成一块上好的画布,胡乱的涂抹着,这般做的太过,反是令人怀疑。   两人收整好后,南烟垂着头,跟在南安身后出了门。   门外的仆从见南安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却非景儿,面貌也有些陌生,不由的有些惊讶。他一直以为老夫人的厢房内只有独自生闷气的南安,这丫鬟打哪来的?但他也未多想,候着南安出了门。   南府大门外,周承毅的马车一直安静的候着。周承毅并不在车内,他早在昨夜便离去,也未曾邀请南安去竹园听戏。   这一切也不知是李管事安排的,还是南徐着人安排的?总之是哄骗着将南安送去周承毅的宅邸。   南安与南烟上了马车,马车并未如预计般驶向竹园,而是朝周承毅暗中置办的一处府邸驶去。   南烟撩开车帘见路线不对,眉头轻轻皱了起来。她见南安咬死不说母亲下落,欲撩开车帘跳车离去,南安却一把握住南烟手臂不让她走,笑着低声威胁道:“你若是跳车,我就大叫,将人都引来。”   “将你打晕便是。”   南烟面无表情的说着,朝南安挪去。   南安下颌一扬,面色桀骜,“你最好将我弄死得了,不然只是简单的打晕,等我醒来后我便告诉父亲,并且画了你的画像,全城搜查!”   “啪!”   南烟没将南安打晕,也没弄死她,她同南徐一般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马车内传来的动静让车夫起疑,他‘吁’了一声,拉停马匹,高声问道:“小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无事,赶你的车!”   南安恶狠狠的说着,右手依旧攥住南烟的手腕。   她并不看南烟,偏头看着灰褐色的马车内壁,死死咬住牙关,胸口一起一伏,似乎气的不轻。   南烟与南安不同,她内心十分平静,甚至还想再扇她一巴掌。 第56章   马车内,两人僵持着再未说话,直到马车停下,车帘被车夫恭敬的掀起,“小姐,到了。”   周承毅此时在外办事,并不在这间宅院。   南安在屋内转了两圈,语气懒散凉薄,“人都不在,我那兄长还这般主动将我送来,也不嫌丢人。”   “既是嫌丢人,为何不嫁给他?”   南烟立在窗前,听着南安刻意提高的音量,终是转身看来。   她背光而立,身后是朱红色的窗柩,窗柩外是大片的绿植。这幅画面很美,但画面中的南烟脸色却是冷漠且疏离的。   这样的南烟不是南安记忆中的模样,她呆愣的看了南烟片刻,置气道:“你昨夜应当一直躲在祖母屋内,我为何不嫁他难道你不知道?!”   南安不喜周承毅,是嫌他年纪大,脾性暴烈。亦因着不满,对于南易、徐氏、南徐三人的不满。   南烟却低声道:“南安,你会嫁的。”   南安嗤笑,语气得意,“长姐,我比你聪明,可不像你这般好欺负,我偏不如他们的意。”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在南烟面前,毫不避讳。   “长安城近来燥热的很,不若你同我出外避暑游玩,这些年你都去了什么好地方,同我说说啊。”   这些年南烟可是去了不少地方,鬼知道从长安城飘到盛和村那旮旯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未应下南安的邀请,只是双手抱胸靠在朱红色的窗柩上,懒洋洋的看着南安道:“南安,你会嫁给他的,因为你舍不得这富贵生活。”   话落,南烟转过身去,透过窗柩审视花园中下人的走动频率,以及排查暗中的守卫,她再不想同南安废话。   南安呆呆的看着南烟的背影,抿了抿唇,嗤了一声仰躺在华贵舒适的软塌上。须臾,她望着上方精致的横梁,突然无由来的说了一句,“长姐,我又开始讨厌你了。”   说完,她又痴痴的笑了起来,道:“这感觉也不赖。”   南烟才不理会南安的胡言乱语,她推门出去,低了头,径直朝外走去,但走到半路,便被人给拦下了。   那人是府内的仆役,斜了眼南烟粗糙的深色皮肤,道:“南安小姐说想吃你熬的香菇粥,食材都准备好了,你也别乱逛了,快去厨房准备吧。”   呵!   南烟未反驳,转身便去了厨房。将粥熬好后,她准备寻点巴豆或锅灰下在粥里。但还未动作,已有人上前将粥端走,并且呵斥南烟,“这灶台被你弄的乱七八糟的,还不快些收拾了。”   “还有你这脸可是没洗干净?殿下回来了,估计过不多时会去找你家小姐,你若要近身伺候,怎么也得将这脸洗干净吧!免得辱没了殿下的眼睛。”   南烟垂头,委屈道:“这位姐姐,我这脸是天生的,洗不干净。”   那丫鬟看了眼南烟脖颈的肤色,嫌弃的啧啧了两声,端着粥快步走了。   南烟看着这人背影,并未收拾灶台,而是缓步跟了过去。随后,她便看见了这人朝粥里下药的举动。   她斜身靠在木柱上,眼神若有所思,并未上前阻止。   南安吃了一夜的零嘴,其实并不饿。让南烟熬粥,实则是故意让人看着她不让她离开,但既是南烟亲手熬制的,她便有些好奇,准备尝一尝。   “你不是说比我聪明,不会被人欺负吗?”   南烟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南安放下粥勺,“你这是什么意思?”   南烟下颌微仰,叹道:“粥里被人下了药。”   南安脸色骤沉,“什么药?”   “不知道。”   南烟看着南安复杂难辩的脸色,再次沉声问道:“南安,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可否知晓我母亲下落。”   南安却大步走近,握住南烟的手腕道:“是谁给我下的药?你快说,我要扒了那人的皮。”   南烟甩开她的手,低斥了一声,再不留恋,转身便走。   南安见此气的不轻,她令人将此前将粥给她端来的丫鬟压来,逼问几句未果后,强行将粥尽数灌入她嘴里。   不多时,这名丫鬟脸颊泛出不正常的红色,眼神虚浮。   很明显,那粥里下的是chun/药。   南安双目圆睁,大声怒斥,“贱人!”   她毫不留情的朝那丫鬟腹部踢去,脸上是有些疯狂的怒意,“说,谁让你下的药,谁给你的胆子!”   周承毅这时从外归来,听说南安主动来见他,他心情颇好,哪知一进屋却见着这幅景象。   南安的性子周承毅是知晓的,见她踢打那名丫鬟,也不奇怪,只是问道:“什么下药啊?这是怎么回事?”   他说话时,也发现了那名丫鬟的不对劲,于是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周承毅年近三十,正值壮年,因着近来时常操练军队,身形健硕,肤色也被晒出小麦色。   他看上去其实并没有南安口中那般差。并且他是真心喜欢南安这个小姑娘的,喜欢到纵容她拖延婚事,愿意屈尊降贵哄着她。   他发现那名丫鬟的异样后,将目光落在周围的仆役身上,脸色极差的呵问道:“是谁做主下的药?”   南安听他发问,却是冷笑道:“别装了,她是你府上的人,除了你还有谁。”   她指着周承毅发难,蛮不讲理道:“不是说喜欢我,愿意等着我吗,如今竟是使这下/流手段。”   周承毅年长,他虽喜欢南安,但也不会纵容南安爬到他头上去。他严厉的看向南安,让她消停些,随即转身逼问那几名奴仆,其中有知情的上前道:“我今早看到流苏同送小姐来的车夫聚在一起说了会话,接过一个包裹……”   “好了!”   周承毅见南安面色愈发不对,打断他的话,道:“这事就此作罢,把这里收拾干净,人给我拖出去。”   这药是谁命流苏下的,此时再清楚不过,左右不过她南家的人。   这时候,那丫鬟躺在地上形容狼狈极了,南安见着,只觉得眼睛刺痛,一口恶气堵在X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周承毅上前抱/着南安柔声安抚着,劝道:“别气了,这有什么好气的。你今年也十七了,早该嫁给我的。”   南安心里觉得很羞辱,但就像南烟说的,她离不开这富贵生活的。   ……   南烟没有走远,她再次被人拦下了,是南安的吩咐,她似乎已打定主意不放南烟离去。   这人看着似乎是个练家子,加上此处是周承毅的宅院,南烟不想在此处动手,便慢悠悠的在宅院内逛着。   她回到长安城后,心便紧绷起来。虽已决定不硬闯,但一颗心不得闲,竟是再次观测这处宅院的规划、以及仆从的走动频率,明暗守卫的方位。   依着南安此前的叙述,周承毅喜欢她,待她极好,她也来过这处。每次来,左右不过陪周承毅聊会天,逗逗他玩,因此南烟便朝回走去,想候在南安身旁等她玩够了回府。   但靠近那处厢房后,南烟却是听见了一些暧昧的声音。   从南安发现有人下药后的反应,她应当还未曾与周承毅有过什么。她若不介意,早该嫁给周承毅了。   南烟眉头皱了起来,屋内的动静让她想到了那夜的事情。   她转过身离远了些,见身旁那名仆役一直候在一旁,便道:“我就在这等着,你不用这般看着我的。”   那人得了南安的命令,并不敢离去。   南烟看着空无一人的院落,不怀好意道:“这里可没什么下人,恐是殿下刻意支走的,你知晓的,有时候男人吃起醋来,没人能承受的住。”   “你在此处听了墙角,不怕殿下责罚,我可跟你不一样,我是女子,又是小姐身边的人。”   那人听了,思虑一瞬朝院内巡视,果真没见着什么人。无论是明面上的仆役,还是暗地的守卫都不在。   他赶忙点头,离去时甚至朝南烟致谢,多谢她好心提醒。   人一走,南烟卸下面上的伪装,只是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推开门进入那间屋子。   南安都无法解决的事,此时的南烟更加无法解决。   她若是贸然推开门进去阻拦,事情只会更糟,她不认为以她的身手能制服陷入情/欲中的男人。   南烟不能做到的事,南安能……,因着,她是让那个男人沉迷于情/欲的女人。   屋内的动静没有持续太久,随后便传来了一声短促的惊叫声。这声音是周承毅的,南烟心中一惊再不迟疑,破门而入。   床榻上,南安骑/在周承毅身上,她拿着枕头死死捂住周承毅的嘴脸,听见门口的动静,惊慌失色的朝南烟看来。   南烟倒抽一口凉气,快步朝她跑去,压低声音急问道:“你都做了什么?”   南安神色不安的朝地面看去,南烟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一把带血的刀,南安她…竟然伤了周承毅的那处。   南烟闭上眼睛,重重叹气,转身便走。   身后,南安恶狠狠的出声,“你若是离开,我不仅会拉你下水,我还要将刘伯和景儿杀了。”   南烟听着这话,回身毫不留情的再次扇了南安一巴掌,但这次她后悔了。   南安的脸红/肿一片,显然是被周承毅打的,她身上也全是些暧/昧的痕迹。   周承毅的双手死死扣住南安的双臂,但他伤的重,面上又被南安用枕头死死压住,没什么力气反抗。   南烟见周承毅快被南安给捂死了,吓的连忙扯开她的枕头,在周承毅出口呼救前将他打晕。   南安顺势从周承毅身上站起来,她脸肿的不像样,看去十分狼狈,但作态却并没什么改变。她气愤的看着南烟,急道:“不杀了他我就完了!”   南烟冷静道:“他死了,皇上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南家。”   “他就算不死也不会放过我的!”   南安大声吼道。   “但事情没这么严重。”   南烟收敛心神,思虑一番,简单解释道:“他是储君人选,伤及要害之事必定不会声张出去。他下令追杀你,总比天子下令好。”   她将南安扯到身前,脱下自己的外裳披到她身上,呵令道:“穿上!”   话落,她上前忍着恶心简单的替周承毅那处止血,在这过程中,她开始询问南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南安简单的说了下,事情其实很简单。   周承毅一直宠着南安,平日里虽待她亲密,但因南安不喜倒也不曾动真格的,他似乎有意玩一把爱情的游戏,这两年是真的将南安放在心尖上宠着。   但如同南安说的,周承毅的脾性并不好,很不巧的是南安的脾性也不好。   加之昨夜南徐的责难与那名丫鬟暗中下药的双重刺激,南安朝周承毅发起脾气来。她蛮不讲理、牙尖嘴利的咬定下药之事是周承毅命人做的,让他少假惺惺的装柔情公子哥。   这让周承毅暴怒,他是个位高权重的男人,这样的人是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忍了两年,这一次他强/了南安。   但庆幸的是他在行此事时其实是清醒的。他支走了附近的守卫,加之这处宅院他并不常来,守卫不若乾东五所森严,这对南烟与南安来说是有利的。   南烟没有再问,她知道,南安就是个疯子,做出这样的事并不奇怪。她不多问,也不出言安慰,只是沉默且冷静的处理着南安捅出的烂摊子。   南安其实早就后悔了,但那一刀子下去,出血较多,恐是伤了根基!她勉强镇定下来,在南烟替周承毅止血时,自己去屋内的衣柜另寻了衣服换上。   南烟脸色一直很冷,她再未同南安交谈,简单的处理周承毅的伤势后,她便要出去探路。   南安却死死握住南烟的手腕,担心南烟丢下她。南烟也不否认她确实动过这个心思,但她心里也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在此时丢下南安的。   她带着南安就着之前观察的路线离去,一路避过奴仆守卫。偶尔不幸遇上,不消南烟提醒,南安已经上前一步装模作样的将这人支开了。   从那间宅院出来,两人再不犹疑拔足狂奔。 第57章   因着南烟面部本就经过简单的易容,所以逃离那间宅院后,她只是将脸上污渍洗去,将身上那扎眼的丫鬟服饰脱掉后,便又成了另外一幅模样。   她让南安在一处墙角待着,买了新衣及面具换上,收整好方才去寻她。   南安缩在墙角,双手紧紧抱着膝盖。待南烟走近,她抬起头可怜兮兮的对南烟说:“我以为你扔下我走了。”   “南家我不能待了,我信不过他们,我如今只有你了,你可不能不要我。”   她说着,如幼时一般,脸上又现出狰狞的神色。   南烟如今却再不会被这神色吓住,将手里的包裹扔给南安,她冷冷道:“把衣服换上。”   南安依言照做,换好衣服,又拎着南烟为她准备的小包裹,站起身揽住南烟的手腕,忐忑道:“我们现在去哪?”   “对了!我们去找刘伯。”   她若有所思道:“刘伯自请出了南府后没人在意他,我却一直暗中观察着,早把他管理的那十几家铺子给摸透了,他那里一定有地方可以让我们躲起来的。”   南烟闻言一把捏住南安命门,冷声道:“南安,你要是去找刘伯,我现在就杀了你。”   南安知晓南烟此时不是说假话,又委屈又心慌,心里还十分憋闷,“那我们去哪啊?”   “出城。”   南烟沉声道:“你之前不是说想离开长安城去外面转一转吗,这里面是我给你准备的盘缠。”   南安眉头轻轻皱了起来,此次出城不比以往,是再回不来了。她如今不仅后怕,还十分后悔,她不该伤周承毅的。   “南烟。”   南安握住南烟手腕,脸上终于现出一丝慌乱的神色,她开始嘲笑自己,“我此前还说你笨,现在看来,我才是最笨的那个人,我不该伤周承毅的。”   “做都做了,现在说这些没用。”   南烟轻声说着,阻止她的自怨自艾。   南安也是个奇人,立即抹掉眼泪,严肃的发问,“那我们出城后去哪?”   “不是我们,是你。”   南烟抽出自己的手腕,稍稍后退两步,冷静的看着南安,“南安,接下来的路你自己走,你只当没见过我。”   南安死死抿住唇瓣看着南烟,良久,脱口而出道:“你不想找你母亲了吗?”   “我要找的,这些年一直在找她。但南安,我不傻,你根本不知道我母亲在何处。”   “我知道的!”   南安急急道:“少时母亲和父亲吵架,我有听到,你母亲在盛京,具体在什么地方,等我回去问下母亲就知道了。”   说完,她自己倒有些呆了。   南烟面无表情的看着南安,摇摇头,叹道:“南安,你知道的,你不能回南府。如今不知道那些人可有发现周承毅的异样,你最好赶在城门未关闭前离开。”   说完,再不磋磨,南烟转身离去。   南安看着南烟离去的背影,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她背靠着墙壁缓缓蹲下身子,形容十分可怜。   她哭是因着南烟丢下了她,也因为她知道她再回不去过往的富贵生活了。   ……   周承毅在约莫两刻钟后被下/体的疼痛唤醒,如南烟所料,他虽是恨透了南安,却未将此事声张出去。   在发现下面被人简单的止血后,他松了一口气。命人暗中捉拿南安,随即唤了心腹太医前来替自己医治。   结果并不乐观,刀口过深,伤好后他日后或仍可行人道,却是再无法有子嗣。   他如今共有子女七人,其中只有一个男孩,今年三岁,是侧妃于氏所生,平日里由于氏亲自教养。   他冷静下来后,立即着手安排暗卫守住这唯一的幼子,同时命人封锁消息,将宅院得知此事的人大多杀了,只留了小部分心腹以及那名太医。   随后他传令出去,令长安城四面城门立即关闭,以南安刺伤侧妃于氏未由暗中捉拿她。   …   南烟与南安分离后,去了望楼。在望楼简单的用过早午膳后,她以极喜菜式未由让小二带了做菜的厨子相见。   她点菜时刻意点的南方流行的菜肴,那位做菜的厨子不出意外是生长在南方的癞子。   当日,她令癞子传信给冯希臣后,让他安生待在长安城。并且提点他望楼是长安城最大的酒楼,而他的手艺不比望楼的厨师差。   如今不过短短半月,癞子已经凭借着一手厨艺在望楼混的如鱼得水,在土匪窝烧菜,真是屈才了。   “癞子,我有事托你去做。”   南烟坐在临窗的位置,看着楼下热闹的市景有些恍惚,但她随即闻着了癞子身上的油烟味,于是立即收敛了心神。   癞子一直待在后厨,身上味道重。他也知晓这点,于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低声问道:“老大,是什么事啊?是与那冯希臣有关吗?”   说到这个,他有些尴尬道:“也不知你是什么时候来这长安城的,我是早在这了,那个…那个当日我和李晃恐是抓错人了,冯希白早在十多天前便回了冯府。”   是抓错人了。   南烟叹气,“这事暂且缓一缓,我接下来让你做的,和冯希臣无关。”   她说着,目光落在侧前方的南徐与冯希白身上,这两人年岁相差无几,如今正伙同其余几名青年男子聚在望楼吃喝。   南徐在这群人中,职位最高,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却不知南安已因他的一己之私闯下弥天大祸。   当年,南烟落水由南安而起,但罪魁祸首是南徐。她很好奇,在这件事的影响下,南徐会是什么结果?   癞子随着南烟的目光朝那堆青年看去,他在后厨当值,因此一个都不认识,只是在南烟的示意下凑近了些,去听她的吩咐。   不多时,癞子离去,南烟亦起身离开。   这时,一队着铁甲的士兵从楼下疾步走了上来。她脚步一顿,避到一旁让路,随后安静的看着。   其中一名士兵动作粗鲁的将南徐从桌上扯了起来,问道:“公子可曾见过南安小姐?”   “南安?”   南徐此时还不知事情严重,只道南安是发现了下药之事,怒极离去,他恨铁不成钢道:“估摸着是生气了,去了什么地方玩乐。”   “南安小姐如今恐怕没有心思玩乐。”   士兵打断南徐的话,躬身道:“此处人多嘴杂,还请公子回南府一趟,南大人正在家中等着你。”   南徐此时也发现了不对劲,疑惑的看着那士兵,随即转身朝同门告辞。   冯希白不知发生何事,他们这群人是在石鼓书院相识。后来有的入朝为官,有的调去了下面的城镇,如今好不容易聚在一处,并不舍南徐贸然离去,因此上前追问道:“是发生了什么啊?怎么急着要走?”   “走?走去哪啊?”   一名女子清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俞宛清提着裙摆踏着楼梯缓步而来。她盛装打扮,又重点描摹了眼妆,看着十分艳丽。   冯希白喜欢俞宛清,又知晓她最爱热闹,此次便刻意着人请了她来。   俞夫人不放心俞宛清单独赴宴,因此让俞宗衍前来看管着她。   如今两人将才应约上了楼,却得知南徐要离开,俞宛清好奇道:“怎的我才来南公子就要走啊?”   俞宗衍看着那几名士兵,这些人看腰间佩带的图纹,应当是周承毅的部下。南家与周承毅关系亲密,可那几名士兵,虽未逼压南徐,却是呈包围之势将人困在中间。   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南徐亦发觉了这几名士兵待他的态度转变,他不想将此事闹大,于是笑着打趣了几句,只说是有要事处理,改日再聚。便欲疾速离去,毕竟这几名士兵待他态度恶劣,他可不想让冯希白等人面前丢脸。   “还真要走啊?”   冯希白喃喃道,但如今俞宛清来了,他便只一个劲的贴着俞宛清。   俞宛清缓步上前,身姿婀娜,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她的靠近一下子将那些青年的目光抓住,再未过问南徐离去之事。   唯独俞宗衍例外,他沉眉看着南徐离去的一幕,心中不解。   在这一行人经过南烟身侧时,其中一名士兵将目光落在南烟身上,走近问道:“这位小姐,可否取下你的面具让我看一看。”   周时生传令关闭城门的同时,令人入南府将南安刺伤于侧妃的假消息告之,威胁呵问在长安城中南安可有能逃避的去处。   另一路人马则奉命来望楼抓南徐。   南安与南徐关系不好,这事只南府内部及少数人知晓,这名士兵并不知。   如今见着覆面的南烟,她身形与南安几无二致,又出现在望楼,这名士兵便怀疑这人正是南安,是来寻求兄长南徐的帮助。   南徐被突然出现士兵弄的一颗心七上八下,如今听闻这人要对面这女子取下面具细瞧面容,心里不解,也跟着看了过来。   南烟对上南徐探视的目光,脸色逐渐冷了下来。   那士兵见南烟不动,疑惑加重,上前一步欲掀开南烟脸色面具。南烟利落的转身,避开他的动作,快走几步伸手一把抓住前方俞宗衍的腰腹。   她微仰着脑袋看向愣怔不已的俞宗衍,话却是对那几名士兵说的,“妾身是俞公子的人,虽非高族出生,但尔等不经允许便来揭我面具,是否过于无礼?”   她说着,察觉俞宗衍略微有些抗拒,于是收紧了手腕,将脑袋靠在他胸膛。   那名士兵并不好糊弄,躬身朝俞宗衍揖了一礼,道:“卑职不知这位小姐竟是公子的人,多有得罪。但如今我等奉命在长安城追拿一名逃犯,那人身形与姑娘肖似,未免落下渎职之罪,可否请姑娘取下面具让我瞧上一瞧。”   南烟的手腕被俞宗衍用力握住,他十分避嫌,虽未拆穿南烟的谎言,却也不喜南烟靠近。   南烟顺势松开手,柔声道:“既是如此,那你便上前来看吧。”   她取下面具,仰头安静的看着俞宗衍。两人目光相对,俞宗衍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怔,他的身子甚至在轻轻的抖动着。   南烟靠在他胸膛上,侧对着那名上前看南烟面容的士兵。这一次,俞宗衍并未将南烟推开。   那名士兵看清南烟面容后,并未过多纠缠。见俞宗衍紧紧将这女子揽在怀中,想是府中宠妾,便软声讨饶了几句方才离去。   南徐离的稍远,南烟又贴在俞宗衍胸膛侧对着他,因此他并未发现南烟。不仅是他,连同俞宗衍身后冯希白与俞宛清等人也未看见南烟的面容。   但未看清面容并不代表认不出南烟。   李常洛寻了南烟半日,终于得到消息带着席秀来了这望楼。只是遥遥看着南烟靠在俞宗衍怀里,双手紧紧揽住男人腰腹,模样亲密。   李常洛心中惊疑甚重,只他一张脸木讷贯了,依旧无甚表情。他只是有些泄气的微微垂下头去,不在看前方男女亲密相拥的一幕。   南烟姑娘到长安城第二日便给他家殿下带了绿帽。   周时生如今走不开,刻意着李常洛跟着南烟以备暗中照顾,并且及时将消息传递给他。这件事按理也应当写入信笺中寄往南方的。   席秀见李常洛垂着头,伸手在他面前招了招,“唉,李公公,你这怎么了?”   前方,俞宗衍与南烟双双离去。李常洛招手令人暗中跟上去,看着席秀道:“席秀姑娘,如今在外,烦请你叫我的名字。”   席秀爽快应下,又问了一遍,“你方才是怎的了?”   “席秀姑娘,你刚才应是瞧见了南烟姑娘。”   “嗯,瞧见了。”   席秀啃着鸡腿,雪上加霜道:“那男的护着她呢,应当与她是旧识,没准还是旧日情人。我方才本准备上前与她相认,见此便没上前打扰。”   席秀本意一个人在长安城浪上一圈,但李常洛不允,担心她性子莽撞坏事,因此一路压着她。如今来了望楼,得了片刻空闲,她赶忙坐下休息吃着美食,一点都不担心南烟。   李常洛闻言再次垂下头去。 第58章   南烟同俞宗衍出了望楼,发觉城中戒严,周承毅的人正挨家挨户搜查南安。估摸这态势,城门应当已经关闭,她暂时或也无法出城。   不知道南安有没有及时离开长安城,若是未出城,如今这城中可没人敢护她。   南烟陷入沉思,神色有些沉重。   一旁的俞宗衍目光沉静的看着她,见南烟面色沉默,他不由的轻声唤道:“南烟。”   “嗯?”   这时,南烟才发觉俞宗衍一直揽着她腰腹,于是避嫌的稍稍离远了些。   俞宗衍守礼的收回手来,他未过多询问南烟死而复生之事,只是低声道:“如今城中戒严,你若不回南家,一名女子投宿客栈到底并不安稳。且见这情景你一时亦出不得城,若南烟不介意,可否随我去我家中歇上几日?”   他入仕五年,早已褪去过往的青涩之态,变得沉稳起来。除去方才猛然见着南烟真容,他有稍许情绪波动,如今,他举止有度,话里话外皆只是对旧友的照拂之情。   南烟想了一瞬,颔首应下,同他一道去了俞家。   望楼   俞宛清透过窗柩朝下看去,见两人并肩离去,脸色古怪。   她身旁的冯希白亦不解道:“这是你兄长的宠妾吗?怎的这般神神秘秘的,还不让人看她的脸。”   俞宛清指尖缠着自己的头发,偏头娇俏道:“这我可不知。”   因着楼下周承毅的部队正在挨家挨户的彻查,想必不久会查到望楼。今日这望楼的生意是没法做了,俞宛清不想待下去,意兴阑珊的朝楼下走去,冯希白赶忙追了过去。   席秀与李常洛一直听着这二人谈话,只两人面色迥异。席秀脸色丰富,一眼可观心中必定有事,李常洛却似面瘫。   如今城门关闭,李常洛即便有心想传递消息给禹州的周时生也得等上几天。   而席秀,则是因着听见了‘冯希白’三字。   她咬着鸡腿,一时只觉得食之无味。   当年被她挟持的白胖少年如今都这般大了,看样子还做了朝中的官员,但是当时护着她的那位叫孟养的青年,却在五年前便死去。   她心情不由得有些低落,感叹造化弄人。   “李常洛,你别守着我了,我不会做出什么乱子来的。当年的事早便过去了,如今也没人认得出我的脸。”   除去过目不忘的周时生,他记忆力惊人,一眼便认出如今十九岁的席秀正是当年被孟养护着的小姑娘。   李常洛提醒她,“如今城门关闭,姑娘一时也无法离去。”   “我不走。”   席秀耸了耸肩膀,道:“我暂时不走,想守着南烟。”   李常洛闻言眼睛一亮,席秀生长在盛京偏远小镇,履历不好查证,且是女子,让她守着南烟姑娘最好不过。   他以重金许诺,拜托席秀道:“席秀姑娘如今可否去俞家替我照看南烟姑娘?”   席秀取过望楼准备的湿帕净手后道:“你不说我也会去找南烟的。”   “我并非此意。”   席秀:“?”   李常洛看着席秀一本正经道:“望席秀姑娘替我守在南烟姑娘身边,莫要让男子随意近身……”   席秀被吓着了,“你不是太监吗?怎的看上南烟了?”   李常洛闻言摇头,道:“我家殿下心悦南烟姑娘。”   “这样啊!”   席秀恍然道:“所以,是你家殿下着人看着南烟,莫要让男人与之接触……这些要求是你家殿下提的?”   周时生未曾说过这些话,他只是让李常洛暗中照看南烟,随时传递消息。   这些话,是面瘫李常洛分析周时生内心得出的。   李常洛摇头,道:“这些非我家殿下所说,但实乃他心中所想。”   季仲若是在此处,必定会看周时生脸色将呆子李常洛痛揍一顿,乱说什么,不要面子的吗?   席秀义正言辞的拒绝,“南烟如今是老姑娘了,我可不能挡了她的桃花。”   李常洛用那双眼白过多的死鱼眼看着席秀。半响,他似乎懂了什么,将腰间钱袋解下放在桌面,道:“如今不及准备,这里面只五十两银子,稍后,我会携一千两银票来找你。”   …   冯府   冯希白送了俞宛清一程后被毫不留情的赶走了,他失魂落魄的回了家去找兄长诉相思之苦。   “城中戒严,你也莫要胡乱走动,回你的院子歇息吧。”   冯希臣不为所动,语气冷淡。   冯希白在兄长这得了个没趣,灰头土脸的离开了。他一走,南安便从屏风后出了来。   南烟只道如今长安城无人敢护南安。她却不知,在她消失的五年,长安城也发生了很多事。过往没有交集的人,因着她也或多或少有过接触。   五年前,周时生命冯希臣查证南家与盛京祖陵的关联,而他对南烟的死讯亦是耿耿于怀,曾找过当夜与她一道落水的南安询问。   南安因他当日杀孟养一事,待他态度恶劣。五年下来,两人仅仅只是熟识。只今日发觉城门关闭她无法逃离后,她却是来了冯府求助。   冯希臣面色冷淡,他目光如鹰般锐利,盯着南安,沉声道:“你到底犯下何事?若我没记错,周承毅是喜欢你的。”   南安拢了拢衣襟,强自镇定道:“我如今已在你府中,你若将我献出去,我会将你拉下水来。”   冯希臣并未将南安的威胁放在眼中,他冷漠的嗤笑,低道:“南安,你只有最后一次机会,若只是因妒刺伤于侧妃,以你的性子必定不会来找我。你来找我只能说明,此事,南家亦不敢护你。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南安在冯希臣的逼迫下并未隐瞒,尽数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一讲来,只隐去了南烟的存在。   冯希臣听完,目光微变,“他的伤势如何?”   南安神色尴尬,“有些重。”   她不是医者,且当时南烟简单的为周承毅止血,她并不清楚详情,只从那血迹猜测出伤情。   “你把实情告诉我,难道认为我会护你?”   冯希臣冷漠道:“南安,我不知何时我与你竟有这般交情?”   “冯大人,你会护我的。”   南安决定赌一把。   这五年来,冯希臣一直想从她口中知晓南烟落水当夜到底发生了何事。她那时昏迷不醒,实则什么也不知道,只整整五年下来,她终是摸清了这人的心思,“冯大人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姐姐离世的真相吗?你护我安稳,我便告知你。”   冯希臣从书房离去后,唤了心腹上前。他知晓,若南安所言为真,周承毅必定会将消息锁死,从他身上下手探寻不出什么。   但若他伤重再无法有子嗣,那么他必定会加强他唯一的儿子身边的守卫,护住这唯一的香火。   他心思转动,让人去探寻乾东五所那名小皇孙的动向,若果真如他猜测那般,南安这倒算是帮了他大忙。   谁能料到,一名骄纵浅薄的闺阁女子竟能闯出这等弥天大祸。   南安此举或能对北燕如今的形式造成重大影响。   ……   接连几日,南烟都未接到南安被抓获的消息,她心中稍安,只道她已离开长安城,于是将目光落在南家。   癞子在刘伯的协助下以厨师身份入南家做事,他前日传来消息,说事发当日南徐被一行士兵压回南府后便被周承毅派了人在南易面前施鞭笞之行。   周承毅此举应当已是查明春/药一事乃南徐主导,他痛恨南安,但如今人未捉到便将怒气发泄在南徐身上。   在父亲面前仗打儿子,这实是在打南易的脸。   据说南徐因此丢了半条命,下肢几近残废,着人向兵部请了两月的病假。   南家遭周承毅折辱,府上人心惶惶。   再有一日,南易下朝后照旧乘轿去大理寺当值,却在路上被人拦下申冤。   这事并非未曾发生过,南易过往并不多加理会。只拦轿之人选取的地点与时间十分巧妙,四周人多嘴杂,且虽已着护卫开路,前方却不知被何所阻,路不通。   僵持之下,南易思及前段时日周承毅待南家的态度,便想着不防趁此在百姓面前博一虚名,重新得周承毅重视。   他掀开轿帘,令护卫带那几人上前,细问之下才发现此事与于广善有关。   于广善乃侧妃于氏的兄长,而南安又刺伤于侧妃逃离。南易心中一定,令人立即将这几人带至大理寺,亲自接手此案。   南易与于广善皆是周承毅的人,虽两人间向有嫌隙,如今南安又将矛盾加深,但他为官多年,必不会在此事中犯错。   他本意暗中将此事解决,包庇于广善摆脱嫌隙。案件三审一过,物证全无,人证亦以栽赃陷害为由打入天牢,即日斩杀。   只此间不知何处出了差错,竟令一人逃脱,满身血污的跑至刑部门前击鼓申冤。   此案中被告者两人,其一为于广善,乃是皇亲。   其二是大理寺卿南易,大理寺乃是本朝最高审判机构。南易身为最高主事官却涉嫌包庇于广善,故意判冤案,斩杀人证。   此事暂不知真假,但必定得彻查,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只是,这…谁敢接下这个烂摊子?   于广善乃皇亲,如今北燕唯一皇孙的舅舅。南易亦是大殿下周承毅的人,此事彻查,一个不好便得罪了大殿下。   只是不接不行,百姓都看着呢!   刑部尚书思虑过后,将这案子丢给了刑部二把手俞宗衍。   俞宗衍虽年轻,但素有才能,最重要的是他身后有俞相。有这样一个父亲在身后提点撑腰,俞宗衍想必能处理好此案。   这案子最终怎么判?如何不得罪人又给百姓一个交代?就让俞家去想了。   刑部尚书如是想,寻了一日,刻意在下朝后从太和殿前的阶梯不慎跌下,翌日便告了半月的假。   天子得知此事,看向一旁的大太监春信,道:“前几日,兵部侍郎南徐方才请了两月的假,理由是不慎从高处跌落,腿骨碎掉。这孔尚的理由也是腿断了,这两人可真是出息了啊!”   春信乃天子心腹,因此并不避讳,只道:“孔尚书应是知晓此事有关大殿下,刻意避之罢。”   “他知晓,那俞宗衍便不知晓吗?”   天子怒斥,“俞宗衍敢接下这案子,却是年轻气盛,甚有血性。”   天子欲打压周承毅,因此派周时生南下至禹州,不想于广善一事却是闹上长安城,且还拖了南、俞两家下水。   这般,周时生如今在禹州恐是无甚事做。   天子仰靠在椅背上,低道:“春信,朕这小儿子入仕后未曾立下何功,朕便将这事交给他让他历练一番,不想他却将这事脱手令他人处理。也不知是不敢与他大哥为敌,还是心机甚重啊?”   春信不言,但心里大抵知晓天子对七殿下已生不满。 第59章   因俞宗衍接手南易及于广善一案,南烟时常向他询问此案进度。   俞宗衍不知南烟与南家早已交恶,脸色为难。南烟见此,只道她如今与南家再无干系,让他心中莫要有负担。   俞宗衍这才安心,回复道:“北燕朝堂派系众多,于大人与南大人皆是大殿下的人。我接手此案后遭受来自大殿下的压力,暗中受到颇多阻挠,案情一时停滞不前。”   于广善一案暂未敲定,南易涉嫌包庇于广善一事亦暂不成立,这两人如今皆只能称作嫌犯。   且于广善以重病为由从禹州回长安城,又是皇亲。如今暂未落入天牢,只被限值待在家中养病,甚至连出堂与原告对峙时都是躺在担架上被人恭恭敬敬的抬到刑部大堂,好不嚣张。   只他这病乃周承毅令太医亲自赴于府诊治得出,怎有人敢提出异意?   南易不若于广善嚣张,十分配合刑部查案。且为避嫌,他近来暂未至大理寺当值,只是作为嫌犯被限值人身自由。   此案涉及朝堂皇室,俞宗衍却并未避讳南烟。   一来因二人有同窗之谊,俞宗衍并未将南烟看成一窍不通的闺阁小姐。二来也是他想同南烟多待片刻。   南烟听俞宗衍说的这般直白,于是问道:“此案关系重大,怎会只由你接受此案?即便不三司会审,也应当由刑部尚书主审处理。”   “再者,你既已知他们是大殿下的人,可还会按照本心继续查下去?”   后一句与其说是发问,不如说是担心。   至刚易折,俞宗衍以侍郎之位接手此案,明摆着是被人坑了。   南烟心中虽想南家倒台,但还是更担心俞宗衍,委婉道:“宗衍,这案件你可有征询俞相的意见?”   俞相是朝中老臣,侍奉过两位帝王,他看的必定比俞宗衍深。   虽说俞宗衍不是那靠爹的纨绔子弟,但在这种涉及派系之争的案件上问一下俞相的意见还是妥当些。   俞宗衍闻言,神色罕见的严肃起来。   他看着南烟,摇头道:“我身为刑部侍郎,无论涉案之人身份深浅,皆讲究人证、物证二者。二者在,定下罪责,方可定案。”   “如今于大人及南大人皆只为嫌犯,在我心中暂未定罪。我心中不喜,只是因大殿下插手此事暗中阻挠徇私。且我父亲身为丞相,近年外界多传他亲近七殿下,有意将宛清许配给七殿下为妃。此案为避嫌,我一直未曾向他请教。”   俞宛清同周时生?   南烟恍惚一瞬,立即将不相干的想法甩至脑后。   俞宗衍遵循法律至上、不徇私情、不偏党派的理念。南烟相信,若有一日俞相涉案,他心中虽痛惜,仍旧会秉公执法,不偏袒包庇。   他目光坦荡的让南烟不由的在心中诽腹自己!   永安二年,石鼓书院丙级一班三十三名学子中,俞宗衍性情最是柔和,如今却成了最敢的那一人!   南烟此刻比过往更加欣赏俞宗衍。   但她随即想到,俞宗衍不找俞相询问此案应如何审查是为心中清正。俞相见俞宗衍涉及此案,却未曾出面警醒他,心中应当也是默认俞宗衍行事。   朝堂派系众多,外界又盛传俞相亲近周时生,这消息也不知是如何传出。   但此一役后,恐怕传言为‘真’?   “俞宗衍。”   南烟微微垂头,低声道:“俞家可归属七殿下一派?”   俞宗衍摇头,“俞家忠于北燕,从未卷入党派之争”   他似知晓南烟的疑惑,解释道:“父亲曾在朝堂上赞赏过七殿下,妹妹宛清亦曾几番向殿下示好,近年流言不知为何便俞传俞烈。”   空穴来风必定有因,俞宗衍又在此时接手此案。   南烟心中暗叹,古往今来,帝王皆重平衡之道。若俞家尊周时生,那么不仅天子忌讳、周承毅亦会因南安一事而激化他对周时生的忌惮。   届时,周时生遭两方打压,俞家亦被天子忌讳。   “俞宗衍。”   南烟提醒道:“你接手此案后,外界定会怀疑俞家暗中得七殿下指令,你最好做好准备应对这些风言风语。且七殿下如今不在长安城,若他回城,你需得约束你妹妹宛清行径。”   五年前,俞宛清还是一个小姑娘,如今却已涉及婚嫁之事。   俞宗衍想到这一点,忽然想到南烟的婚事。五年前,两人在南府门前曾有过一番关于婚嫁的交谈。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南烟,南烟年岁二十有三,像这般年岁的女子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了。   南烟见俞宗衍愣怔的看着自己,不解道:“宗衍,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此番多谢南烟提醒,我会找时间提醒宛清此事。”   话落,他问道:“对了,南烟近来一直呆在府内未曾外出走动,若是觉得无聊,我可让宛清来陪你。她如今未婚嫁,最是得闲。”   南烟摇头,“无事,你不必担心我,我有席秀陪同的。”   俞宗衍一愣,这才发现他一直忽略了候在一旁的席秀。   席秀端着果盘,警惕的看着俞宗衍,“有我陪同南烟,俞公子不必担心。且俞小姐未婚嫁,南烟则是嫁了人的,想是两人也没什么话聊。”   嫁人?   南烟抬头看着张嘴便没个真话的席秀,用眼神询问,‘我何时嫁人了。’   俞宗衍面色微变,但见南烟神色有异,席秀待他敌意又颇重,他便恢复了平静的神色,顺着席秀的话道:“原是这般吗?”   他似有许多话待要询问,但见席秀在此一脸警惕,他只是低道:“多年后再遇,不想南烟已成婚。”   “你我二人有同窗之谊,未曾及时恭贺有些遗憾。当日马树乔、施岚风等人成婚时,却是十分热闹的,书院的人都去了。”   他说着忽然安静下来,似有感叹。随即侧过身去,低道:“今日时间不早了,我还有卷轴未及时处理,先行离去。南烟便安心在此处歇下,我得空还来寻你。”   说着,起身离去,背影稍显落寞。   南烟沉默的看着俞宗衍离去,将目光落在一旁嗑瓜子的席秀身上,“为何这般说?”   席秀也不隐瞒,将与李常洛的交易讲给南烟听。南烟听了,摇头道:“你当我是什么,得了些银子便卖了我替他人做事?”   “我也不止是为了银子啊。”   席秀凑近解释道:“我看你对他并无私情,便想着帮你解决这个麻烦嘛”   南烟摇头,似乎忆起过往之事,她面色柔和,低声道:“宗衍对我来说,并非是麻烦。”   “再则,你见我不爱俞宗衍,难道我与周时生便是有私情的模样了?”   “那倒也没有。”   席秀摇头,中肯道:“当日在客栈中,他让你睡地下,自己睡床上,这算什么男人?即便破庙那夜过后,他对你虽百般好,主动承担责任,那也只能说是见色起意,算不得良人。”   “你说什么!”   南烟脸色绯红,眉头骤然压低,是发怒的前兆。   席秀吓的一把将瓜子扔到一边,心虚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说完,怕南烟发怒殃及她,立即揣着果盘跑远了。   南烟见席秀离去,这才起身去追离开的俞宗衍。   俞宗衍未走远,立在石桥的围栏旁,垂眸看着夏荷及待长成的莲蓬。他面色温和,背影却很有几分落寞。   南烟提着裙摆一步一步踏上石桥的阶梯,来到俞宗衍身旁。   “宗衍。”   “南烟。”   他似乎想到方才以有事待忙离去,如今却在石桥上发呆,因此有些不好意思,试图解释着。   南烟笑着摇头,道:“你不用多说,我知晓的。”   南烟知晓俞宗衍这人不擅长撒谎,亦知晓他心中或许待她仍有旧情,亦或只是一种暂时无法消散的回忆。   但两人都长大了,他们比席秀成熟,知晓如何处理两人的关系才是最好。   且如今,他们不若往昔在书院时只是为读书所累,他们要面对的事情有很多。   南易与于广善一案,人证物证不全,暗中又遭受诸多阻挠。但俞相未曾提点俞宗衍,俞宗衍又必然会按照本心审查此案,既是一定要查,不若查的深一些?   “宗衍,我如今与南家再无关系,此间情由我不想多提。此案人证物证不全,你不妨将目光落在它处?”   “南易…”   她看向俞宗衍,解释道:“现如今,我不想称他为父亲。”   俞宗衍颔首,未多问。   南烟心下暗松,道:“南易向来多疑,他虽为大理寺卿,但大理寺官员众多,不可能皆为他心腹归属大殿下。他这人,很是喜欢将公务拿回家处理。南家有一管事姓李,是他心腹,虽无官位,权力却极大。”   “你只查了南易在大理寺的心腹,却未曾想到查这人。更甚者,他为避嫌,亦会将事情转移至徐氏的娘家。”   “你此前道只有确认于广善却曾犯法,这般方才可定下南易包庇一事。但我建议你先查南易,他十分狡猾,你若不将重心放在他身上,他必定会趁机暗中将所有证据捣毁。”   “你可从李管事和徐氏娘家下手,他们沾手的事情多,这些年下来必定洗不干净。这般,再以这二者与南易关系密切为由,将南易视为多案件的嫌疑人。借此虽暂无法关押他候审,却能命人守在他身边看管,让他行事皆在你的掌控中。这样,你才好在南家及大理寺行事,搜查与于广善一案的相关证据。”   南烟将知晓的部分告之,末了,只求一事。   “若南易最终被定罪捉拿入天牢,宗衍可否携我至天牢探望他一番。我与他虽无父女情,但我心中有一事需他解答。”   母亲当年的事情,南易必定是知情人。   南烟方才一番话,似已断定徐氏娘家及李管事并不干净。   俞宗衍思虑一瞬,待要开口,南烟立即道:“我知晓的。”   她笑了笑,道:“于广善与南易如今皆只为嫌犯,案件未定,自是不知晓结果如何。”   周承毅虽因南安不喜南家,但他不会任由南易折损在此案中。   南易的最终结局是几方势力博弈的结果。   只南烟想,即便最终南易仍顺利脱身,她亦要将徐氏一家及那李管事拖下水来。   届时,徐氏无娘家支撑,又因南安缘故为南易嫌弃。她便可趁机从徐氏下手,找母亲的下落。 第60章   夜里   南烟因着睡前一直想着南易与于广善一案,睡的并不安稳。她半夜醒来,将一翻身却发现床前立着一人。   这人背光而立,身形高大,看着十分骇人。   她待要惊叫出声,这人已一把捂住她的口鼻,轻声道:“不要出声。”   这声音南烟记得,是周时生。她微微点头,那人察觉她的动作,收回手来,转身将烛火弄的亮了些。   南烟伸手遮住遽然而至的光亮,另外一只手将薄被朝上拢了拢,盛夏,她只穿了轻薄的单衣。   烛火将屋内映亮,南烟被周时生目不转睛的看着,有些不自在。   为了转移这份不适,她开始主动发问,“你怎的在这,按照行程不是应当在禹州处理水患?长安城近来戒严,城门关闭,你是如何进来的?”   周时生未理会南烟接连抛来的问题,他目露不悦的看着她,问道:“为何待在俞家?”   他神色严肃,目光一动不动的落在南烟脸上。   “这是我的事。”   南烟见着他便想到席秀白日说的话,犹疑片刻,沉声道:“你为何让李常洛跟着我,当日,我想与你已经说清了。”   周时生面色不变,“这也是我的事。”   油盐不进。   南烟毫无由来的想起前些日发生的那件事,她与周时生是否也如同曾经的南安与周承毅?   应当还是不同的,只要周时生不逼她,万事皆有的谈。毕竟周时生是皇子,死死压在她头上。   再则,她也没南安那般莽撞疯癫,做不出伤皇子命根的事!想到这里,南烟目光逐渐下移,落到……   “你在看什么?”   周时生朝床榻走近,局高临下的看着靠在床栏上休息的南烟。   “没看什么?”   “那在想什么?”   周时生不动声色的发问,不给南烟喘息的机会。   南烟觉得这人是真的烦,摇头道:“你怎么这么多问题,我此前问你的你都未回答。”   “禹州水患自有人处理,不必劳我亲自守在那偏远地带。”   南烟看他避重就轻,不怀好意道:“你…不会是偷跑回来的吧。”   周时生是私下回城,这事天子并不知晓。只他回的倒也是十分及时,周承毅捉拿南安,理由是南安刺伤于侧妃,这并不足以令周时生信服。   他对此事很是好奇,回城后先令人查探此中详情,之后才来看了南烟。   “你还未回答我,为何待在俞家?”   周时生低道。   南烟最开始同俞宗衍离去是为谨慎起见,避免被南安殃及。   随后待在府上不走,则是因着俞宗衍接手处理南易与于广善一事,她想通过俞宗衍探听案情进展,当然最终的目的是找到母亲的下落。   周时生听闻南烟回应,良久,方才平淡道:“你离开那五年,我有让人找你母亲。”   其实算上之前的三年,他一共找了八年。   “南易为我大哥做事,多年前曾背着父皇暗中寻找祖陵,你说过你母亲南下盛京办事,我想你母亲或许有参与其中。”   南烟想到那两份地图,心中稍惊。   “但盛京祖陵应当未寻到,或者说即便寻到,里面也没有传说中的珍宝,不然这些年我大哥行事应当会更加猖狂。”   这不应该?   如果祖陵中真的什么都没有,或是未曾寻到,母亲不可能令席秀暗中将地图转交给南烟。   “我母亲?”   南烟迟疑,周时生嘴角稍弯,“这就要问你的父亲了。”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盛京,但具体在盛京哪个地方?八年,炳熙又是否还活着?   “南烟。”   周时生声音带着夜色的清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同我走吧,你在这待久了,会让俞宗衍误会的。”   误会什么啊?   俞宗衍可比周时生清醒多了,真正误会的人该是他罢!   南烟心里嫌弃的不行,面上却还是一味的忍着。   她想到睡前思虑之事,神色郑重的问道:“周时生,按理说于广善一案应当由你接受。”   “嗯。”   周时生应道,伸手去抓南烟垂在胸前的头发。   南烟避开,一把将所有头发撩到身后,“我在很正经的问你话呢?”   周时生抬头看着南烟,目光明亮,“我有正经的回答你。”   他方才是回了一声‘嗯。’   南烟心中叹气,追问道:“那我再问你,南易与于广善一案,可是你在暗中推进。”   “这倒未曾。”   见南烟不信,他笑了一下,道:“南烟,我只是让人带了人证、物证至长安城找南易伸冤罢了,之后的事可不在我预计之中。”   他这话让南烟心中一定,对他多了丝好感。她凑近了些,道:“你与你大哥不对付罢,近来宗衍接手此案,但受到颇多阻扰。看这情景,或许案件走向不会是你想象那般顺利?”   见周时生不应,南烟以手为刃,在虚空中轻轻一劈,示意道:“如今皇子只你与周承毅二人。既是要争,不若下手狠一些!反正你将此案从禹州引至长安城,又落入俞家,城中风言风语甚多,想必你父皇亦在疑心你。”   “既已开战宣誓,不若趁此折断周承毅两名大将,彻底将南家与于家拉下水来。”   “南烟所说却为我心中所想。”   周时生一脸思虑,叹气道:“只人证物证不全,要如何将这二人铲除?”   “你肯定有法子的,只要你暗中出力不让周承毅继续阻挠,宗衍肯定能查出此案真相。还有南易包庇一案不能令南家彻底倒台,你还可以把南徐拉下水来。他这人也不干净……还有盛京祖陵一事,背着天子行事这是什么罪啊?欺君之罪!”   南烟一脸咬牙切齿的怂恿道,“做大事者,切记不可手软。”   周时生微笑面对南烟,两人双目对上,南烟忽然想到狼狈为奸这个词。   呸!   什么狼狈为奸,两人虽皆为私欲,谁让南家与于广善是真的不干净呢?   “可是…”   周时生在南烟的目光下忽然开口,他懒散道:“这两件案子我暂时不准备插手。”   “为什么?要做不就要做的决绝一点吗?”   周时生伸手朝上一指,“你也说过父皇或会因此怀疑我,我头上可是压着一座大山呢。”   南烟想到南安伤周承毅命根一事,周时生出手若不狠准,恐怕周承毅因忌惮他,下手必定不会再留情面。   谁让这人身体健康,想要多少孩子就能要多少!   南烟神色沉重,她在犹豫要不要将此事告之周时生。   如果他不出手对付周承毅,难道真要让南易顺利逃离此案嫌疑。   “南烟。”   周时生突然轻笑出声,简单明了的问道:“怎么不继续怂恿我了?”   南烟脸色一红,见这人神态轻松,发觉此事或有异?她神色肃然的问道:“周时生,我问你,此案中于广善与南易结果如何?”   “你白日里不是曾与俞宗衍详谈过吗?俞相既未曾提点他,那么这案件就会继续深查下去,只是什么时候才能有结果,查到什么程度这就真不是我能掌控的了。”   这话,南烟有些不解。   俞宗衍说过,俞家忠于北燕。俞相此举,或许是他察觉…天子的心思,方才未曾提点俞宗衍。   “周时生,俞相与你是何关系?”   南烟未直接追问俞相是否是周时生的人,她问的较为委婉。   周时生眼睛眨了眨,道:“少时我与他在城西砖瓦窑相识后,他对我便颇有好感。”   “他忠于北燕。”   “是”   这话,周时生答的毫不犹豫。   南烟由此确定于广善与南易一案,天子应是知晓的,于是又道:“你不插手此案,是笃定天子会插手。”   “嗯。”   周时生应道,又伸手去抓南烟头发。   南烟烦的不行,狠狠瞪了他一眼,能不能学学俞宗衍,守点礼行不行?   气死了!   周时生见南烟似乎颇为气恼,手上动作仍旧不断,但却不必南烟开口追问,便说了许多朝堂机密出来。   “周承毅近年愈发嚣张,父皇早便想打压他,于是授意我与周承毅相争,以此平衡朝堂局面。只我不想硬碰硬,便设计将案件引回长安城。”   “周承毅势力没有他想象的那般大,北燕的掌权者一直是我父皇,即便是我也暂时无法撼动我父皇分毫。”   说到这,他看了眼南烟,眸中神色诡秘。   “嗯…所以…?”   南烟迟疑。   “父皇暂未动作是想查看在此案中,都有哪些朝官偏袒维护南易与于广善。周承毅动作越大,遭受的反噬越大。”   南烟低道,“虽是如此,但天子只两个儿子,只为打压,但必定不会真的铲除周承毅一脉。”   “嗯。”   周时生想到什么,目光坦荡的看着南烟道:“因着儿子少了,便十分重视。加上自己无法再育,父皇一直想我与周承毅多多诞下子嗣,在这种前提下,不会真的伤及周承毅。”   那你赢了,周时生。   周承毅这辈子都只得一个儿子,你加把劲让多些女人替你生育。儿子多了,日后即便你无法登上皇位,你的儿子也是有机会的。   南烟想到这,突然嗤笑一声。   她最终也未曾将南安所犯之事告之周时生,她只当那日她未曾参与,把自己与北燕权势争斗摘的干干净净。   周时生日后必定女人子嗣无数,南烟不敢也不愿招惹。   但此前她还怂恿他出手对付周承毅,如今得知南易必定没有好结果又立马不认人似乎也不太好,南烟良心发现,打算提醒周时生。   “既是如此,你又暂无法撼动你父皇分毫,不若早些成婚多生些孩子罢。只是天子欲平衡朝堂局势,你便莫要与俞相走的过近,俞宛清…不太适合你。还有啊,孩子出世了,必定得多加保护,宫中有多脏,你是知晓的。”   “是得早些成婚生孩子。”   周时生感叹,看着南烟道:“但也不必生太多。”   这什么眼神!   南烟拢着锦被,警觉道:“相府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还是早些离去罢。”   周时生不动,坐在床沿上,安静的看着她。 第61章   屋内,南烟与周时生两人一时都不说话,倒也不觉得尴尬。   薄被下,南烟绕着手指,心里不停的思索着,她想的又多又杂,但就是倔强的不去想周时生。   不想这人是真心还是假意,也不思索这人动机、目的。见色起意也罢,承担责任也罢她都不去想。   她想的是逝去的孟养,不知踪迹的母亲,年迈的刘伯。远在南方的赵阿婆,狗蛋……   周时生发现南烟在发呆,他眉头轻轻皱了起来,面色严肃的再次重复之前的话题,“南烟,明日你便向俞宗衍辞别,届时我来接你。”   南烟回过神来,问道:“你接我去哪?”   “自然是去我的住处。”   他的住处?是乾西五所呢?还是如同周承毅般置在长安城的外宅。   俞宗衍虽喜欢南烟,但他心思坦荡,未存其它心思。   周时生却不然!   南烟脸上显出冷意,道:“我有地方可去,不用去你那。”   她重新躺回床上,侧身背对着周时生,开始逐客,“我要睡了,你走吧。”   周时生立在床前,面色沉默。   南烟对周时生印象并不深刻,两人统共也未接触多少次,在她死时,周时生方才十四岁。在此事上,周时生吃了年纪小的亏。   在南烟眼中,周时生一直在成长,每次见都是不同的模样,但在周时生眼中,南烟实则并没有太大变化。   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起了这种心思,两人虽阴差阳错间有了那层关系,但显然并未交心。   南烟不喜周时生,周时生也未必就非她不可?特别是在遭受了这般冷待之后,他的眼神逐渐变得阴郁起来,再不磋磨,转身离去。   南烟躺在床上,一颗心有些乱。   年少的时候,喜欢南烟的人很多,其中最热情的不过马树乔、施岚风两人。   在她蜗居南府的那三年,这两人时常来寻她,向她表明爱意,但都十分温和,不若周时生如今强势相逼。   白日的时候听俞宗衍说这两人早已成婚,没准现在孩子都有了。即便再是喜欢,该过的日子还是要过的,方才她那般待周时生,这人想必已经对她失了兴趣。   她可真不敢招惹这人!   周时生从南烟厢房出来后,在廊檐下站了片刻。他武艺乃是上乘,耳目轻灵,用了心能清楚的听见屋内的动静。   他知道屋内那个女人在床上辗转片刻后便心安理得的睡了过去。很快,呼吸变得均匀和缓。   南烟相貌身材皆为上乘,脾性也好,善良孝顺,这些特质对于普通人家来说是极好的,但于周时生而言,要寻到这类特质的女人并不难。   周时生年轻、相貌好且贵为皇子,但这些于南烟而言并不具备吸引力,甚至储君人选是她避之不及的理由。   这般看来,他们都不是对方良配。   周时生曾怀疑过,他或许是因为南烟在五年前离世,因此一直记着她?时间久了,产生了朦胧的情绪。   他其实很讨厌心中那种似是而非的情绪,甚至开始讨厌对他冷眼相待的南烟。   但他更讨厌的…是不时出现在南烟身边的各种男人。   周时生这般独自在夜色中思忖一番后,心中渐渐变得平静下来。他未离开俞家,而是径直去了俞沉的房间。   ……   翌日,南烟将一清醒便对上了头顶俞宛清探寻的目光。   这段时日,南烟待在僻静的小院中并未在府邸走动。   俞宗衍说她是旧友,暂时住在府上。但这话,其它人信,俞宛清可不信!毕竟当日在望楼她可是看的一清二楚。   兄长对这女人十分在意,这引起了俞宛清强烈的好奇心。她早就想来看一看这女人了,只兄长不让她贸然前来打扰,她便一直等着合适时机。   可等啊等,却等来一脸颓丧的兄长。   她这个哥哥似乎在为这女人而伤怀。   南烟与俞宛清对视许久,方才叹了一口气转开眼去。她从床上坐起身来,低道:“俞小姐贸然前来吓了我一跳。”   俞宛清这作风倒与昨夜的周时生不相上下。   “你知道我?”   南烟点点头,不显热络,越过她下床自行洗漱。   如今席秀虽以丫鬟的名义候在她身旁,但平日里好吃懒做,同南烟比起来她才像是小姐。   俞宛清见着,双手抱胸跟在南烟身后,低道:“既是来相府做客,这院中却无仆役伺候,是兄长疏忽了。”   “是我喜欢清静罢了。”   南烟坐在梳妆台上,简单的绾好发髻。   俞宛清看着铜镜中南烟的相貌,心里有些发酸。长的这般漂亮,难怪兄长要一直藏在这僻静小院。听她口音是长安人士,年岁看着与自己相差无几,怎的一直没听过这人?   俞宛清细细想着,最后只道这人应当是出身不好,因此虽相貌绝佳,却未曾听人提及。   “你叫什么名字?”   因笃定南烟出身不行,只是单纯为兄长喜爱,俞宛清待南烟便少了那份恭敬之意。   “南烟,我叫炳南烟。”   南烟戴上一对淡青色莲藕耳坠,透过铜镜,她缓缓对上俞宛清打量的目光。   当日在白马寺听见俞宛清借用孟养打趣冯希白时,南烟便不喜这女子。   “这耳坠很好看。”   俞宛清缓缓走近,双手按在南烟肩上,看着铜镜中二人的模样,略显傲慢道:“你喜欢绿色,我也很喜欢。我们年岁相当,又有相同的喜好,日后应当可以玩到一起。”   这女子出生不好,应当入不了母亲的眼,但兄长喜欢,或会纳为侧室。   南烟不知俞宛清所思所想,只应付着道:“嗯,日后若是有缘再遇,应当……”   “什么意思?”   俞宛清皱眉道:“日后有缘再遇,你要走?”   “嗯,我已在此处叨扰多时,是时候离开了。”   南烟起身准备去唤隔壁屋的席秀起床,俞宛清却双手用力压着她双肩,不悦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兄长喜欢你,这你是知道的。且当日在望楼,我兄长可没迫你向他投怀送抱吧?!”   俞宛清是护着俞宗衍的,昨日便发觉兄长不对劲,今早才会来此处打量这女子。   这人当日是主动揽住俞宗衍的腰身,又在那群士兵前主动说是俞宗衍的人,之后更是不避嫌的入住俞家。   南烟微微叹气,她为何如此行事俞宗衍是知晓的。但俞宛清不知,在外人看来,这是做的有些不太得理。   但这又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南烟不想同俞宛清废话,稍稍用了力道,挪开俞宛清的手腕,起身道:“其中有误会,俞小姐去问你兄长便知晓的。”   “知晓什么,当日你说是兄长的女人,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她警惕的看着南烟,面色难看,“你怕不是在玩我兄长吧!”   俞宛清以己度人,南烟心中暗自叹气。   当日在白马寺,俞宛清如何逗弄冯希白南烟是看在眼中的,她知道俞宛清的心思,但这不代表她也会这么做。   且她到底大了俞宛清六岁,是她兄长的旧友,这样的关系让她虽是不喜,却也无法出言苛责。   “其中有误会,你尽可去问你兄长,他会对你解释。”   南烟说完,越过俞宛清离去。   “炳南烟!”   俞宛清快步朝南烟追去,她不喜欢南烟方才看她的神色,很不喜欢。   既不是冯希白那般的爱慕,也不若其余官家之女的嫉恨,那是一种未放在心上的无奈。   凭什么!她是俞沉之女,除去公主,与她年岁相当的女子,有谁身份能比她贵重,这人却未将她看进眼去。   俞宗衍赶来时,南烟正好在俞宛清的推搡下跌落水中。   俞宛清有相府的仆役相护,南烟又顾忌这人的身份,因此时隔五年后,她再次落水,这很讽刺!   但落水的那一刻,她除去惊惧,再无其它的感觉。她慌乱的在水中扑腾,胸腹因骇然竟是无法顺利喘息。   “救命!救命!”   南烟狼狈的呼救,俞宛清看着她这模样似乎有些愣住了,正准备让仆役下水施救,俞宗衍已赶了过来,毫不犹豫的跳入水中。   南烟死死抱住俞宗衍,身子不停的抖着,她真的很害怕!她怕水,怕死,怕无法替孟养报仇,怕再无法见着母亲。   她太害怕了!   “南烟。”   俞宗衍的声音有些急,他抱住南烟,双脚却能踩实湖中的淤泥。相府的湖泊并不深,甚至在浅水地带种了荷花,可南烟却吓成了这般模样。   他心疼的不行,抱着南烟不停的拍打着她的肩背,“没事,没事,南烟放松下来,这湖不深的。”   “俞宗衍。”   南烟的声音有些哑,无论俞宗衍如何劝,她都不松手。   她靠在俞宗衍胸膛上,仍旧不停的喘气,哆嗦着声音取笑自己,道:“我胆子小,这可着实有些可怕啊。”   这一刻,俞宗衍不仅是心疼,他一颗心甚至开始慌乱起来了,“南烟,不要怕,我在,我会救你的。”   远处走廊下,周时生神色暗沉,眉眼下压,一副阴郁之色。   昨夜那一番心理暗示,并未起到丝毫作用。这一刻,像是回到了五年前,七夕当夜,他看着两名男子围在南烟身旁献殷勤。   当时,他走了出去,以炳熙为由理所当然的将南烟截下,可此时他却无法现身。   周时生身旁是双鬓微白的俞沉,他劳心国事,老的比寻常人要快些。俞宛清与南烟的撕扯,他看的一清二楚,知晓这是那女子手下留情,不然他那被宠溺的过头的女儿早就被推入水中了。   俞沉叹气,俞宛清性情如此,他怎能舍得让她入宫,他同俞宗衍一般,不寄希望俞宛清嫁给高门贵胄,只要有人护她爱她,能容忍她这性子便可。   “俞大人。”   一直沉默的周时生忽然出声,声音中带着一股势在必得与压抑的情绪,“昨夜多有叨扰,如今我另有一事拜托俞大人。” 第62章   南烟被俞宗衍抱上岸后,脱离的跪在地上喘气,俞宗衍欲拉她起身,她摆摆手,示意让自己多歇息片刻。   一旁的俞宛清见了,撇嘴道:“湖里种的莲花,能有多深,淹不死人的。”   “宛清!”   俞宗衍沉声怒斥,迫道:“向南烟道歉。”   “兄长,我不是故意的。”   俞宛清柔声道,同时示意左右仆役拉南烟起来,“如今虽是夏日,但清晨仍存冷意,姐姐还是先进屋洗漱一番,莫要着凉了。”   俞宛清言辞恳切,让俞宗衍再说不得她。南烟却是低头冷冷笑了一声,污秽的湖水顺着她下颌滴落,她顺手抹去,不用仆役搀扶径直站起身来。   “俞小姐也说这湖水淹不死人,既是如此,那不若俞小姐亲自下去试上一试?”   “你敢!”   ‘嘭!’   南烟避开那几名仆役的阻拦,用力将俞宛清扔入湖中。   俞宛清在水中扑腾了两下便踩实了泥土,她气的不轻,恶狠狠的瞪着南烟。其余几名仆役见此,忙跳下水去搀扶着她。   南烟不在理会俞宛清,她转身看着俞宗衍,眼神是诚挚的歉意,“方才多谢宗衍施救,但我如今脾性实在不好,便未忍住将俞小姐也扔了下去。”   在石鼓书院那一年,除去孟养便属俞宗衍待她最好,俞宗衍若不爱南烟那该多好。   南烟非俞宗衍良配!   南烟眼睑微垂,避开俞宗衍的目光。   她做的绝,这事一出,相府的人都知晓公子请入家中的旧友曾与小姐交恶,并且将人扔入湖泊中。她此番行事未顾忌俞宗衍的脸面。   “南烟。”   俞宗衍定定的看着南烟,嘴角甚至弯了弯,他柔声道,“是宛清做的不对,你…不用过意不去。”   …   远处,俞沉看着南烟将俞宛清扔入湖中,眉头一跳,心中顿时生了怒意。   他知晓此事乃俞宛清不对,但在那一瞬,一颗心还是不由自主的偏向自己的女儿。   “做的好!”   一旁周时生突然出声,声音舒朗动听,但在俞沉耳中却是另一回事了。   “原来还是个有脾性的人,之前怕是一直忍着。”   周时生哼笑出声,偏头看着俞沉,眸中的神色让人看不清心思,他缓声道:“方才的事,还望俞相放在心中。”   十年前,城西砖瓦窑俞沉初遇周时生便不曾小看他,晃论如今时局。   他压下心中思绪,朝周时生微微颔首,随即负手于后,大步朝争论不休的那几人走去。   说是争论,实则是俞宛清单方面发泄,俞宗衍在,必不会让俞宛清胡来。   南烟将衣服上的水拧的七七八八,正欲朝俞宗衍告辞离去时,几人却都在同一时间发现了朝此处走来的俞沉。   南烟心里咯噔一下,难免有些心虚。   哪知俞宛清不仅未向俞沉告状,反是主动上前笑着道:“方才同这位姐姐打闹,竟是不小心跌入水中,幸亏爹爹来的晚,不然就要看我笑话了。”   俞宛清比南烟清楚俞沉的性情,知晓能在母亲、兄长面前撒娇蛮横,在父亲面前却断然无法如此行事。   俞沉也未拆穿她的谎言,他看向一旁朝他行礼的南烟,打量片刻和蔼道:“你们二人,一个是我亲生女儿,一个是我新认的义女,却是十分投缘,竟是双双跌落水中。”   “什么?”   出口的是俞宛清,随即她捂住嘴唇,疑惑的看向俞宗衍。   俞宗衍眉头皱着,显然不解这是发生了何事,南烟也一头雾水,她迟疑的看向俞沉,俞沉眉目和蔼的看着她,微微颔首。   南烟这时却是想到了昨夜的周时生,她不认为俞沉会无缘无故认她做义女。   俞宛清见俞沉不似说笑,比俞宗衍先反应过来。她上前一步亲密的揽着南烟手腕,道:“姐姐你衣服湿成这般模样,还是先进屋洗漱一番吧。”   “嗯。”   南烟颔首,再次朝俞沉行了一礼,方朝屋内走去。   席秀这时赶了过来,她被外面的动静吵醒时,南烟已经被俞宗衍拉上岸来,因此她只见着南烟扔俞宛清入水的一幕。   待听得俞相‘义女’二字,她吃了一惊,更是不知要如何行事了,直到南烟转身回屋,她才赶了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就成俞相义女了,要知道他可是当今丞相。”   南烟脱掉身上外裳,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席秀,你先出去,让人尽快烧了热水,我要沐浴。”   不久,席秀将沐浴用具准备好,着手伺候南烟沐浴。只她一双手舞刀弄枪,干过三年的杂活,却没伺候过人沐浴,弄的南烟皮肤生疼。   南烟好笑的摇头阻止道:“席秀,你继续睡觉去吧,又不是我丫鬟,不用伺候我的。”   席秀闻言扔了胰子,高高兴兴的走了。南烟则靠着浴桶,仰着脖子,捏着胰子缓缓擦拭着,门复又被人推开,有人越过屏风走了过来。   南烟心中似有预感,她皱了眉头,将身子朝下方缩了缩,只一颗头露在水面上。   周时生在南烟背后看着她这番动静,心里觉得好笑。但南烟动作虽防备,却一直沉默着未出声,他心里便也起了一丝异样。   他快走几步,绕过浴桶来到她身前,低声道:“知道来的人是我?”   南烟未应,她神色诡异的看着周时生,皱眉斥道:“我在洗澡。”   她声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无奈与薄薄的怒意。   半夜来床前看她,如今又在她沐浴时露面,这人这么不讲礼数吗?   周时生却笑了一下,笑意很柔和,“南烟,若论讲礼数,可轮不到你来指责我。”   他缓缓朝南烟走近,长身玉立,看着倒是一副翩翩公子哥的模样,动作却全不若表象那般无害。   他散漫的撩起一波水朝南烟微露的肩头淋去,语气温和,“南烟,俞沉义女这个身份,你可还满意?”   一夜过去,他的态度比之前还要强势。   南烟沉下脸来,“你是听不懂人话吗?啊!”   周时生手紧紧捏着南烟肩头,将她朝上提了提,南烟痛呼出声,伸手去推他如铁墙般坚硬的手掌。   “南烟,对我你要温和些才好。”   他认真道,语气严肃。   这算什么?   有人求权、有人求财,他这算求…欢?还是求和?   周时生见南烟面色不对,稍稍放松了力道,意犹未尽的摩擦着南烟圆润光滑的肩头,只一瞬,便毫不犹豫的松开手来。   他装模作样的背过身去,做出一副避嫌之举,但被他吃了豆腐的南烟可没这般好糊弄。   她方才被他用力提着,露出大片胸/脯,这人该看的都看了!她咬牙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随即捂住自己面容,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尴尬恼怒。   另一边,周时生再次提醒她,“南烟,如今不是小时候,你知道的。”   风水轮流转,这话他要强调多少次!   “知道,知道,你不准转过来。”   南烟垂下眼帘,脸上带着怒意,语气也有些憋闷,但声音柔和,并没有方才的虚张声势。   周时生低了头,脸上终是带了一丝绯色,他这时倒是十分乖巧,应的简单,“我知道。”   南烟叹了一口气,一边看着他的背影,一边起身离了浴桶擦干身子迅速将衣服穿好。   “好了。”   须臾,南烟轻声道。   周时生转身看来,打量片刻,摇摇头,“没洗干净,耳后有泥水的痕迹。”   “这重要吗?”   若不是你在这,我能匆匆忙忙穿上衣服。   “自是十分重要。”   南烟不想与他废话,沉声问道:“为何让俞相认我作义女。”   “给你一个身份。”   如今乃是白日,视线比夜里清晰,周时生负手于后开始认真打量起南烟厢房。他神态散漫,答的也漫不经心,“我曾说过你是黑户,给你一个新身份,这般你才好在城中走动。”   南烟闻言,咬牙忍了半响,逼出两字,“多谢。”   周时生回首看她,颔首矜持的回复道:“不必。”   这时,他倒是一副翩翩公子哥的模样了。 第63章   南烟与周时生暂时在相府住了下来,南烟在明,周时生在暗。   相府是一个绝佳的庇护所,没人想到远在禹州的周时生会出现在这里,而南烟五年后亦有了一个新的身份。   日后若与旧日熟人再遇,她只要咬死是俞沉义女,即便无人信服,亦不敢借此生事。   南烟也好,炳南烟也罢,她如今光明正大的回来了。   “只是初露败势便想放弃吗?”   周时生落下一子,提点对面陷入沉思的南烟,他做事向来专心,因此不喜南烟三心二意。   南烟却不给他面子,将手中棋子丢入棋娄中,她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恼怒,“你故意的罢。”   周时生与南烟相邻而居,时常聚在一处下棋。只他棋风狠辣,下手毫不留情,甚至从不掩饰他在这种果决快速的赢棋过程中获取了稍许乐趣的表情。   “故意什么?”   周时生低问,神色坦然,“我下棋一直如此,且少时你愈挫愈勇,并非如今这般容易恼怒。”   那时是南烟主动寻周时生弈棋,可不能与如今相比。被这人强行拉着弈棋,又输的惨烈,即便南烟性子好也动了稍许怒意。   周时生这时不解风情道:“你若是早说,我会让你一子。”   他神色认真,语气是让人恼怒的诚恳,“你若是笑上一笑,我会多让你几分,但即便如此,你仍是赢不了。”   笑一笑?简直是笑话!   南烟想着无论是俞宗衍、马树乔亦或是施岚风,这几人都未如他这般待她。她要是哪日真看上这人,必定是眼瞎心盲!脑子被门夹了,一头栽进泥沼里,徒惹一身不痛快。   她站起身来,平静道:“这倒不必,待在府里久了,难免乏闷,今日天气好,我出去走动走动。”   周时生如今在暗,自是无法随意走动,南烟却截然相反。   想到这,南烟心情好转,但又不能表现的太过,毕竟这个身份是周时生给的,虽然是他主动为之。   果真,周时生一张脸瞬间沉了下来。   长安城乃北燕都城,无法因南安一人长期戒严,如今已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周承毅的人也转至暗中搜查。   周时生如今应当还在禹州,离归来的日子还有半个月,也就是说接下来他都得暗中行事。   他神色沉默,半响,方才平静的点了点头,嘱咐道:“莫玩的太晚,早些回来。”   简单的四字又让南烟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尊贵的殿下,我们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南烟诽腹,但想起她如今能随意走动,周时生不能,心情复又好了起来。她得意的弯了弯嘴角,转身去唤隔壁的席秀,哪知席秀在相府待的无趣,早便出府闲逛了,寻不得人影。   这般看来,周时生身居高位还不若野丫头席秀自由无约束。想到这,南烟有些好笑,摇摇头,取了银两大摇大摆的在周时生眼皮底下出了门。   早些回来?呵!   凭什么,我想在外面待多久就待多久。   周时生看着南烟轻松愉悦的背影,脸色沉郁。   南烟不知道的是周时生即便身居高位,大多的时日都是被约束的,少时蜗居南府的那段时日勉强算是得了些许自由,之后则是近两年,他布下的棋子逐渐偏布各个角落,他方才展开手脚行事。   周时生过往顾忌的是周承毅,如今是他父皇。   但这些,南烟都不知。   这次,她照旧去了望楼。如今癞子凭借着一手好厨艺入了南府替她打探消息,望楼,便是他们商议的联络地点。   南易与于广善一案仍在审查阶段。除此外,徐氏娘家因倒卖违禁物品落网,李管事因早年接受曾陷入牢狱的犯人家属贿赂一事而被缉拿彻查,因他是南家管事,身为大理寺卿的南易再次被列为另一案件嫌疑人。   两案加身,俞宗衍趁此派人入住南府监察南易。   最重要的则是昨日周承毅入宫面圣一趟后,态度大有转变,再未暗中干扰俞宗衍办案,似已决定抛弃南易与于广善。   如此局势,想必再有不久,南易便会被打入天牢。   南烟让癞子先设法安排南安院中的景儿出府投靠刘伯,随后着重盯着徐氏与南易,她有预感再有不久,证据确凿后俞宗衍会派兵上门捉拿南易。   与南烟的镇定不同,癞子有些心慌。   比起入南府打探消息加捞人,他还是想在望楼当厨子,但他未对南烟说。南烟将他从土匪窝中救出来,是他的恩人。且入南府又不是上战场,他若还是个男人,怎么也得应下。   他咬牙点头,离去时却是被人给拦了下来,那人却是马树乔。   癞子厨艺甚好,马树乔又是个嘴叼的,一日在望楼用膳后便发觉这是来了新厨子,于是着人将癞子从后厨唤了出来,重金聘请他入府。   癞子当时等着南烟来找他,自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这之后,马树乔却得知他去了南府当厨,心里便有些不痛快。   在长安城比财力,马家怎么也算得上数一数二。   如今在望楼再遇,马树乔将癞子拦下,语气带了薄怒,“不是说不当私厨吗,怎么去了南府,是嫌我给的钱少了?”   癞子犹豫的回头望向南烟求救,南烟垂下眼睑,举起茶杯缓缓饮着,宽大的袖摆遮住了大半张脸。   她如今虽有了新身份,但还是不想贸然和旧人相遇,特别是在南易还未彻底落败的时候。   南烟避嫌之举癞子瞧的清清楚楚,他一张布满痘坑的脸愁的不行,但随即又有些得意。他从土匪窝来到长安城,不仅见了世面,还凭借一手厨艺成了抢手货,李晃要是知道了,指不定怎么羡慕呢。   “你笑个什么啊!”   马树乔一指癞子,“当日嫌我给的钱少了明说就是,扭扭捏捏作甚,如今还不是入了南府。”   癞子只是为难的傻笑,并不出声。   马树乔重口腹之欲,但癞子去了南家,他也不好抢人。心里不痛快,还想说上几句,一旁却是传来了恶心的呕吐声,‘呕!哇……’   他朝那边看去,‘哎呦’一声忙赶了过去,嘴里嚷嚷着,“我说施岚风,喝不得就不喝,你逞什么能啊!”   癞子得了空朝南烟看去,南烟忙招手赶他走,马树乔的性子她是知道的,癞子若再不走,迟早得被马树乔给痛骂一通。   人走了,南烟这才顺着此前那番动静朝右后方看去,施岚风似乎遇到了什么事,借酒浇愁,马树乔则在旁边安慰他。   五年过去,昔日情敌成了至交好友。   马树乔依旧是挺着个大肚子的胖子,施岚风却不复当年的清瘦模样,身子微微发福。   施岚风喃喃的说着什么,似乎在痛述家中有一恶妇,伤他体面,累他心神!   马树乔在一旁劝道:“孩子都这般大了,有的事忍忍也就过了。逼的紧了,那就再娶一房,这次定寻一性情温婉的女子。”   施岚风又‘哇’的一声吐了,索性他没吃什么东西,吐的都是酒水,“说的容易,我这妻子,早先入门前待我也算温柔小意。再娶?哼!没准再娶一房,进了门性子也跟着变了那该如何。”   南烟近来心情还算轻松,便刻意多留了片刻听这往日同窗的八卦。施岚风也算是死要面子,都醉成这般模样了,也咬死不承认自己是惧内才不肯纳妾。   谁能想到当年肆意占南烟便宜的少年如今成了妻管严。   南烟有些感慨,听着八卦,觉得自己似乎也变得鲜活起来。她双手撑着下颌,想着若自己未落水,那这五年的人生轨迹会如何?   一旁的施岚风说着说着,竟是同马树乔吵了起来,他恼怒道:“纳妾纳妾!你怎么不纳啊?”   “我同你可不一样。”   马树乔得意道:“我与阿暖心意相通,说好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阿暖是马树乔妻子,是他当了好些年舔狗追来的,正是浓情蜜意之时,怎会想到纳妾?   施岚风不屑的轻嗤了一声,毫不留情的拆台道:“你当年还说过非南烟不娶呢。”   南烟听这两人提及自己,耳朵立即竖了起来,她虽不若俞宛清那般想要男子都围着自己转,但还是想要人记得自己的。   马树乔坦率的打趣两声,“去去!你懂什么啊,南烟那可是我心里的白月光。”   南烟嘴角弯了弯,白月光啊!那可真是皎洁明朗的存在。这一刻,南烟面上终是带上了浅薄的虚荣笑意。   她单手支着下颌,五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脸颊,眉眼弯弯,煞是动人。   提及南烟,马树乔似乎有些伤感,不免感叹了几句佳人早逝之类的话。但随即,他话风一转,神秘道:“唉,我给你说个事啊!”   他语气神秘,南烟便也偏了头去细听。   “我第一次梦遗可就是因着南烟,那时候我还当她是个男的呢……”   接下来的话,南烟没再听了。她喝了一口茶压惊,这时,一名陌生的青年男子忽然坐在她对面,冷声问道:“怎么不听了,刚才不还笑的很欢吗?”   这青年面孔虽陌生,但声音一听便知晓是周时生。   他沉默的看着神色尴尬的南烟,又转头看向不远处喋喋不休的马树乔同施岚风。这两人周时生自是记得,且施家一脉如今还是他的党羽。施岚风不成气,但他堂兄施岚青却是他的得力心腹。   “听够了就走吧。”   周时生有些凶,南烟不想理他,继续喝茶,不时朝楼下望去,悠闲的欣赏着长安城的街景。   这是她醒来后,心情最放松的时候了。   周时生带着□□,相貌变得普通起来。他收敛了一身锋芒,招呼小二重新换上新茶,随后便也未说话,安静的品起茶来。   两人不说话,但都将一旁施岚风与马树乔的话听的一清二楚。他们未过多谈论南烟,开始拉起其它家常。   南烟则因着周时生的缘故品尝了望楼最名贵的茶叶,她缓缓转动着茶杯,忽然想到盛和村遇见周时生时的情景。   那时他的长靴被南烟拿去打狗蛋,他因此支起光着的那只脚,无论如何都不下地。   南烟那时觉得这人可真倔,瞎讲究!可若是贵为七皇子的周时生都不讲究了,那还有谁敢讲究,想到这里,南烟不由的笑了起来。   她与周时生无冤无仇,少时她帮过这人,这人如今也算是帮了她,何必时时甩人冷脸呢。   周时生看着南烟笑,眼睑微微垂了下去,语气十分平淡,“你离开五年,长安城有了不少变化,如望楼这般的酒楼新起了几座,还有一些其它的玩乐处,我带你去看一看吧。”   带你去看,这可并非是在询问南烟意见。   南烟看向周时生,他如今相貌普通,再寻常不过,虽擅自做下决定,却也没有往日那迫人的态势。   南烟今日做了他人的白月光,心情甚好!   她什么都不去想,只当周时生是新认识的朋友,于是痛快的点头,道:“那你带路。” 第64章   周时生主动邀约,带着南烟去了几处好玩的地方。   五年,长安城规模扩大了三分之一,车马行人熙熙攘攘,较之以往更为繁荣,北燕在当今天子的统治下,开始步入盛世。   南烟在街上玩乐,因着城中多了异族人的面孔,她第一次见,难免失态,竟是痴痴的回转身朝那高鼻深目的异族人看去。   周时生扯过南烟衣袖,低声提醒,“人多,看路。”   “我知道。”   南烟收回目光,颇有些感叹。   她虽不留恋长安城,但此处却是比盛和村强上千万倍,懂这座城市的人,自然能体会它的乐趣。   “那是乌孙人,来长安经商。”   周时生见南烟似未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便开口解释道。   “如今在长安城定居的异族人很多,他们性情不错、又聪慧勤奋,善于经商,很受百姓欢迎。”   南烟看见街上有本族面孔的女子穿着窄袖短裙,头上编着辫子,额间缀着细碎的宝石,看着格外娇俏动人,想必这番穿着装扮是那些异族人带来的吧。   周时生随着南烟目光看去,若有所思道:“异族人在长安城很受欢迎,不止是我之前说的那几点。”   “哦?”   南烟作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她是真的没见过世面啊!   “他们的五官轮廓较北燕人更为深邃,这样的面容有的人喜欢,有的人却欣赏不来,但无论如何,他们与北燕人结合生下的孩子却都是好看的。”   周时生用一种寡淡的语气叙述着,随后他微微侧身,认真的看着身旁低头沉思的南烟。   南烟刻意避开他的目光,一丝烦躁涌上心头。这人平白无故说这些做甚?她随意应了两声,不再谈论这个话题,道:“走的累了,我们找个地方歇一歇罢。”   周时生带着南烟去了一处酒馆,这处不比望楼规模大,但内里装饰极具异族风情。   寻常的酒馆最多聘请说书先生或是艺姬在客流最大的时候说书或是弹曲,这处酒馆大堂表演的人却是此前南烟在街上遇见的异族人,闹出的动静比其它酒馆热闹了不知多少倍。   大堂多是散客,二楼则是私密性更好的包厢。   周时生自然是要带南烟上楼的,南烟摇头拒绝,拉了周时生在一楼好不容易寻了一空位坐下。   “这里热闹些,视线不比二楼的包厢差。”   南烟这话没错,但真实的心思是她不想和周时生单独待在包厢里,还是在散客居多的大堂自在些。   大堂人多,酒馆人手安排不过来,因此若是你不主动招呼是没人上前伺候的,但即便你一壶酒不喝,也得给一定的钱银,这是这里的规矩。   南烟唤了几声,那小二忙着招呼其它桌没顾上这里,她便让周时生好生歇着,自己起身朝柜台走去,要了一壶好酒,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挤回了座位。   “我们运气真是不错啊,若是来晚片刻,可是等不到座位了。”   南烟感叹道,一边替周时生斟酒,一边看向其它地方,大堂内几乎大半人都没有座位,都站着仰头朝舞台看去。   如今舞台上三名胡姬正跳着曲风欢快热烈的舞蹈,她们穿着大胆,露出了纤细的腰肢,紧实的臂膀,眼神柔魅多情,瞬间将大堂的气氛点燃。   南烟看的专注,一直在笑,笑着笑着便想到了孟养。   当年她虽不常出门,但有时无聊了也会同孟养背着南府人偷溜出门玩乐。她在南府不受宠,但并不缺钱,因此倒也算自在。   那时南烟同孟养听腻了说书先生的胡说八道,对酒楼弹曲的艺姬也失了耐心,便想去长安城的妓坊见识一下,据说那里每月十五都会举办热闹的舞会,以此选出当月最受欢迎的舞姬。   只南烟孟养两人都不是那性格跳脱之人,特别是孟养,他性子比南烟还要胆小两分,两人便一直未去,不想五年后,在酒馆却也能看见这般热烈的舞蹈。   若是孟养在,以他的害羞扭捏劲,必定会揣着私房钱背着南烟来这的。   想到这,南烟微微苦笑,因着冯希臣今非昔比不好对付,并且母亲一事有了眉目,她便刻意将替孟养报仇一事压了压。但回了长安城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想到孟养,这让南烟有点难受。   这时,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热闹的哄笑声。南烟随之看去,原是一舞既罢,胡姬正在谢幕。大堂的散客都笑着闹着朝舞台抛钱,有那没钱的则会顺手将手里的扇子扔上去亦或是扔些随身值钱、有趣的小东西。   胡姬皆笑着应下,同客栈的小二一道将落在舞台上的东西一一拾起。   南烟看的心痒,手上忽然多了一物,她低头望去却是周时生的钱袋。   周时生神色平淡的看着南烟,下颌微仰,道:“扔吧,她们确实跳的不错。”   这样也不必将钱袋子全交给南烟了啊,若南烟果真头脑发昏,凑热闹将里面的钱财全散了,那可如何是好?   她好笑的摇摇头,从钱袋里取了些散银朝舞台上抛去,随后将钱袋还给周时生。   “这家酒馆也是异族人开的吗?”   南烟问道。   “不是,这家酒馆的老板是长安本地人士。”   “你怎么知道?”   南烟好奇,结合五年前周时生假作小大夫一事,她已知晓安仁坊是周时生的产业,难道这里也是他的?   周时生缓缓转动着酒杯,看着南烟道:“这酒味道醇厚,甘而不冽,想是有些年头了。异族人喜烈酒,欣赏不来这样的酒水,即便想迎合北燕人的口味,也弄不来这酒。”   这些年,异族人进长安城推动了商业发展。让本土商户产生了强烈的危机,为在商业竞争中取得优势,他们开始抱团,像这般品质上佳有些年头的酒只会被本土商户掌握在手中。   因着大堂散客多,为怕届时来不及收钱让人趁机占了便宜,因此当初南烟去柜台亲自要酒时是一手交钱一手拿货,当场便将今日带来的钱给用光了。   这酒说起来算是南烟请周时生喝的,周时生举杯朝南烟示意,“这酒不错,多谢。”   当然不错,这可是酒馆压箱底的宝贝。   南烟叹道:“这酒馆老板也是个聪明人,以异族风情为噱口,又掌握着他们没有的资源,难怪生意这般好。”   周时生闻言轻笑,道:“只是此时生意好罢了,商户之间最擅模仿,过不了多久必然会有类似的酒馆新起。”   二楼   一舞既罢,包厢里的人便都走了出来。这些人身份贵重皆是朝官之子,平日里若是听曲赏舞得了趣,也会着人送上赏赐,但今日见着散客笑闹着朝舞台上抛钱,便也来了兴趣,亲自取了散钱从楼上扔了下去。   其中便有冯希白,他身旁则是年岁相当的青年和面色不悦的俞宛清。   俞宛清因着一双潋滟多情的眼睛加之身世出众得了长安城第一美人的称号,但胡姬五官深邃,特别是那双眼睛可不比俞宛清差。   往日围着她转的青年今日都被这些美貌的胡姬夺了心神,她心中起了淡淡的不悦,但自持身份也不会将自己同这些胡姬相比。   她如今脸色不对,是因着看见了楼下的南烟。   俞沉认南烟作义女当日,俞宛清在父亲面前只作出一副高兴的模样,转身却是寻了母亲相问这是怎么回事?顺道还在母亲面前哭诉一通。   哪知母亲虽也气怒的咬牙,去问了父亲回来却让她莫要计较这事,让她收敛些小性子。   她这几日压抑着心里的不痛快,因此日日出府玩乐,不想今日却在这遇见了南烟。   南烟身旁跟着名相貌普通的男子,俞宛清看了半响,对这人并无印象,想是并非朝官之子,只是一名普通人。   她不屑的哼了一声,转开目光,却见身旁的青年呆呆的望着下方,看那方向正是南烟所在。   “冯希白,你看那姑娘生的真是貌美,不知是哪家的?”   有人去唤冯希白,冯希白朝南烟看去,点点头,应道:“确实生的不错。”   他当年只见过南烟一面,因此未曾认出南烟来。   俞宛清瞥了冯希白一眼,提醒道:“那是我父亲义女,我名义上的姐姐。”   说完,她便施施然下楼,朝南烟走去。   俞宛清这几日时常与这几人相聚,但在南府发生的事她却只给冯希白简单透露过,因此其余人不知,冯希白却是知晓的,俞宛清可不喜欢这个义姐。   这般想着,冯希白瞪了方才提醒他去看南烟的青年,嫌弃道:“漂亮什么啊,再好看能有宛清好看吗?”   冯希白被俞宛清迷得三魂五道,其余的青年打趣道:“得,是没俞大小姐好看,你说什么便是什么,走!走!俞小姐不是下去了吗,我们也别傻站着,下去看看,没准能认识认识。”   大堂   南烟正同周时生品酒,两人都不是那多话之人,因此只偶尔闲聊几句,哪知猛一抬头,却是撞见了俞宛清。   俞宛清近距离打量了周时生一眼,撩起裙摆坐在南烟右手方位,“这位公子倒是面生,我似乎未曾见过?”   她声音温和动听,笑起来时,一双眼睛透着好奇与柔情。   周时生晃了晃酒杯自顾自饮酒并未回应。   俞宛清见此面色微沉,转头看向南烟,“父亲说你初入长安,既是如此,为何不着兄长陪同?”   她意有所指道:“这几日,兄长都待在府内,最是得闲。”   “俞大哥身为朝官,近来手上案件堆积,我不好打扰。”   南烟随意道,同时瞥了周时生一眼。   俞宛清见此,又将目光落在周时生身上,这人看着便是普通人,态度却桀骜的不行,竟是理也不理自己。   她微微有些发闷,冯希白这时赶了过来,他是俞宛清舔狗,因此并不待见南烟。   一张方正小桌只坐得下四人,后面下来的那几位公子哥没得坐,只得上前打了招呼另寻了位置坐下。   其中有的人朝南烟大献殷勤,南烟心里觉得好笑,毕竟这些人可都比她小上六、七岁啊!   她不想得罪这些朝官之子,因此勉力应付着,哪知她态度温和,那几名青年便愈发大胆。有人左右交流目光,见互相都不认识周时生,只道他是无名之辈,便上前呵令他让出位置来。   南烟心里暗叹一声,忙道:“这位是我好友,我们如今酒也喝的差不多了,正好离去,这位置便留给你们罢。”   说着,南烟起身,强行拉着隐忍怒气的周时生离场。   有那性格跳脱之人朝南烟同周时生追了过去,有人则朝俞宛清打探消息,“唉,我说宛清,你家出了这么一个美人,我之前怎么没听过啊?”   即便非亲生,丞相义女的身份也足够贵重,那人着心打探,“你这义姐可曾许嫁?”   “未曾。”   俞宛清起身,想到什么,柔声道:“你若有意,不防……”   她未说完,挑了下眉头走了。   虽然她喜欢这些人围着自己,但心里大抵是看不上的,朝官中无人比他父亲的地位高。这人看上南烟,她倒也未多生气,如果让南烟早些嫁人离府,她心里还好受些。   那人得了俞宛清提示,手指微曲在桌面上兴奋的叩击着。丞相义女,又生的如此美貌,观神态举止亦是不俗,想必本家也不会太差。   青年衡量片刻,双手兴奋的一拍!够了,足够了!攀不上俞宛清这位娇娇小姐,但娶了她义姐也差不离的。 第65章   “够了,够了……别打了。”   昏暗的小巷尽头,一名青年缩在破烂的杂物中,双手捂着脸不停的求饶,“够了,别打了,我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青年被打的鼻涕眼泪横流,他如今还在石鼓书院读书,比冯希白还要小上一岁,因着年少,便厚着脸皮一路黏着南烟。   哪知至半路,却被南烟身旁一言不发的青年拖入了小巷中痛揍一番。   这中间,南烟劝了几句见劝不听,又担心有人听得动静寻了过来,只好昧着良心守在巷道口把风。如今听得青年的求饶声,她不由的转头朝里看去。   周时生背对着南烟,南烟看不清他神色如何,但从那青年不住求饶的举动也能得知大抵脸色是不太好的。   南烟心里隐约觉得周时生这人恐是有暴力倾向!日后自己待他还是莫要太凶了。   …   俞宛清心绪不佳时,冯希白无论如何都是哄不好的。这次,毫无意外在俞宛清失了继续游玩的兴趣后,他再次被赶离,灰溜溜的回了冯府。   自从七年前冯有钱夫妇离世,冯希臣便如父如母般待冯希白,他真心诚意的将冯希白护在羽翼下,却不料,竟让这个弟弟一头栽入情网中不得解脱。   书房内   冯希臣微蹙了眉头听着冯希白的抱怨,在某一刻,他执笔的手一顿,沉声问道:“你说俞宗衍有意那女子?”   “嗯。”   冯希白未发现兄长异常,喋喋不休道:“宛清说她是看出俞大哥喜欢那女子,那人却只道两人是旧友,她因此动怒,两人争吵起来,她竟是被那女子推入水中。”   实则不是推入水中,当时俞宛清是被南烟拦腰抱起扔入水中的,一字之差,似乎能挽回一些颜面?   “这事本便是那女子不对,当日在望楼……”   冯希白将那日在望楼发生的一切说了出来,不屑道:“那女子青天白日说的话,我们可都是听得清清楚楚,就是不知这人怎么摇身一变成了俞相义女?”   屏风后   南安着男装,一副小厮打扮,听到这里已猜出冯希白口中的女子应当是南烟。她不知两人分开的日子南烟发生了何事,但很想去找她。   这几日她躲在冯宅,冯希臣未言明会护她安稳,却也未将她供出去。   这人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那般在意南烟,在那日她主动抛出诱饵说南烟当年离世有蹊跷,他脸色只稍变,随即只是用一种淡漠的目光看着自己。   南安信不过冯希臣,她怕被抓,因此终日躲在书房黏在冯希臣左右,若有异动,无论如何也得将这人拉下水去。   在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真心信任的人竟只有五年不见的南烟,但长姐不要自己了。   南安缓缓坐在地上发呆,屏风外,冯希白仍在喋喋不休,话里话外皆在诉相思之苦。   冯希臣将毛笔放在笔架上,眉目沉静,他敛眉沉思片刻,轻声道:“你说……那女子多大了?”   他说的很慢,声音低沉,像风拂过水面,似有若无。   “应当十七、八岁的模样,今日,我同门似乎看上了她,一直朝她献殷勤,但我心中只得宛清一人,倒是未曾如他们那般陷入美色。”   冯希白是个没眼力见的,并未注意到他兄长耐心渐失。   在听到十七、八岁时,冯希臣便知道这人不可能是南烟,南烟十八岁亡故,如今已过去五年。   他失了耐心,斥责道:“冯希白,你如今再不是那过往卖油郎之子,已是一名朝官。日后你若是再向我诉苦,我只希望是有关仕途朝局,而非这些浅薄情事。”   冯希臣待冯希白一向温和,今日竟是发起脾气。   冯希白不悦的努嘴,低声道:“我们老爹过往就是城西一卖油的,我们就算是当官了也还是他儿子啊,这有什么不同的。”   冯希臣眉头压低,强行抑制住心中怒气,他如今对冯希白真的是无可奈何!   “对了兄长!”   冯希白被冯希臣斥责为浅薄情事所累,非但不以为耻,反是由此想到他的婚事,“你过往同窗儿子都有了,你何时成婚呢?”   “你将自己管好便是,何须理会我的事。”   “别呀!兄长我认真的。”   冯希白凑近了道:“若是父亲在,指不定如今急成什么模样。”   冯希白此言让冯希臣想到了天子,他的亲生父亲。   天子今年五十,登基十年再未有子嗣诞生,他如今满打满算也只得周承毅、周时生与他三个儿子。   近几年,天子时常明示三人要尽快开枝散叶,为皇室孕育子嗣。   周承毅年纪最长,府内侧妃姬妾最多,但运道不行,多年来生了六个女儿才得了一个儿子,如今又被南安废掉,日后再无法成事。   周时生在三人中年纪最小,一直被周承毅视为眼中钉,自顾不暇,怎会有心思开枝散叶。但近来,他年长步入朝堂,行事倒让冯希臣对他刮目相看起来,这人不容小觑。   而至于他自己?   冯希臣冷笑,天子八年皆未承认他的身份,他心中自是不悦,也不知天子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难道是熬死儿子捧孙子上位?   冯希臣晒笑,他若为帝王自然也是这种想法,权利这种东西还是实实在在的握在手中为好。   “兄长,你笑什么啊?我可是认真的,你可有看上的女子?”   “自是有的。”   冯希臣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越过窗柩看着窗外的绿意,目光淡然,怎么看都不是心中有人的模样。   “谁啊?兄长你说来我听听。”   “柳家嫡女柳嫣,可曾听过。”   “听过的,柳嫣是宛清闺中好友,他父亲是否曾是兄长上司?”   “嗯。”   冯希臣眉眼微敛,“入仕之初曾得过柳大人稍许指点。”   屏风后   南安不屑冷笑,原是心中有人了啊!难怪未将南烟放在心上。只是他即便真曾有意南烟,因着孟养,南烟也是恨透了冯希臣的。   那些年在南府,南烟与孟养之前的情谊,南安可是瞧的清清楚楚。   冯希臣耳目轻灵,自是听见了南安的冷笑。他目露不悦,加之冯希白起了好奇心一直追问他柳嫣的事,他心中不耐,直接甩了脸色将冯希白赶走。   冯希白走后,南安从屏风后出了来,她看着冯希白离去的身影,轻嗤了一声,道:“你这弟弟可真不如你,相貌差你这般多便也罢了,怎的情智如此差,竟被俞宛清拿捏在手中。”   南安与俞宛清年岁相当,两人虽非好友但也时常见面,她是知晓俞宛清性子的。   这些年,因着周承毅喜欢南安,敢来招惹她的男子不多,但即便没有周承毅,南安也是不屑多看那些青年的。   她连周承毅都看不上,晃论那些初入仕的青年。俞宛清不同,她像是一只花蝴蝶,喜欢人围着她转。   冯希臣语气淡漠,“你如今竟还有闲暇理会他人之事,想是未曾有多担心,不若离了冯宅如何?”   冯希臣此言并未过心,他不曾有放南安离去的想法。   周承毅之事于他有利,但这事他暂时不准备让更多的人知晓,若放南安离去,指不定被其它人得知这消息。   而南安虽曾抛出诱饵,道当年南烟死因乃人为,以此要挟他。只如今南家为周承毅废子,这些人再不久都会死,即便南安不明说当年是谁害死的南烟也没太大区别。   南安如今对冯希臣而言再无利用价值,若要封口,其实最好的办法是将她杀了,毁尸灭迹。   这般想着,冯希臣将目光落在南安身上,心中有些遗憾,这女子一点也不像她姐姐。   南安这些日子一直担惊受怕,冯希臣心思太深,她拿捏不住,加之得了南烟消息,她一心想去寻南烟,因此顺势道:“如今长安城不在戒严,南安多谢冯大人相护,不若就此离去。”   “离开?”   冯希臣起身缓缓朝南安走去,“你以为凭你能顺利离开长安城。”   周承毅的人仍在暗中追查南安,凭她的能力是走不出长安城的,届时被抓,她这人必定会毫不留情的将收留过她的冯希臣捅出去。   “南安。”   冯希臣负手于后,安静的看着女子的眉眼,试图从中窥得半分南烟的影子,“看在你是南烟妹妹的份上,我留你全尸如何?”   ……   南烟一直蹲在巷道口把风,时间久了,身后青年的求饶声逐渐微弱,南烟一颗心却是七上八下,她心虚,生怕有人听得声音闯了过来。   八年前,她也曾伙同孟养去揍了拆穿她女子身份的人。但那时两人可是携了黑布口袋,选了一夜深人静时动手,何曾如周时生这般青天白日将人拖进巷道就开始痛揍的。   人比人气死人!   有怂的,自是有那胆大的!   南烟开始回忆,最开始是怎么回事呢?好像是那青年对她动手动脚?不,动手的契机似乎是那人推挤了周时生一下?   那时两人并肩走在街上,这人贴了过来,见南烟不怎么理会自己,便去挤一旁的周时生,想让他挪挪位置。   周时生在酒馆俞宛清出现时便一言不发,一副沉默寡言,木讷好欺的模样。哪知这人将将碰了他胳膊,就被他拎着衣领像拎鸡仔似的拖进了巷道。   青年求饶不得,终是被揍晕了过去,周时生神色淡漠的理了理袖口、衣领,回转身走到南烟身旁,“别看了,走吧。”   他方才打的那般凶,如今却是一副温和平淡的模样。   南烟越过他朝那人看去,周时生却一把扯着她手腕拖着她朝外走。南烟急了,问道:“你把他给打死啦?”   “没有。”   “那你可有将他打残,会不会落下什么医不好的病根?”   南烟忧心发问,她这回长安城不过一月,好不容易得了俞沉义女的身份,可不能因着周时生而得罪什么人啊!   这人是朝官之子,届时清醒后报复,只会找到南烟头上,毕竟周时生那张脸可是假的。   南烟愁的不行,见周时生死死抿着嘴唇不发话,心中生了怒意,她停下步子,甩脱他的手,急道:“我问你呢?那人伤势如何?”   “你担心他?”   周时生语气微冷,“不是说不喜欢年纪小的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南烟将心中忧虑讲出,周时生神色却极为淡然,瞥了她一眼,目露轻视之意,“怕什么,他们地位再是如何能比的过我?”   南烟愣住,对啊!这人父辈再如何厉害,比的过周时生的爹?   南烟不知道的是,周时生其实是认识那名青年的。他记忆力超人,对朝中局势的把控不比天子差,这人虽未入仕还只是一名石鼓书院的学子,可周时生却能将这人的家族八辈都扒的一清二楚。   说起来,这人的舅舅在施岚青手上当值,施岚青又是周时生的人,周时生打起这人来自是不会手软。   这般,周时生再次理了理领口,觉得南烟眼界还是小了些,行事畏首畏尾。   南烟不是傻子,她觉得周时生的目光有些怪异,似乎在鄙夷她?她皱了眉头,心里诽腹两声,才不理会这人呢。   她越过周时生径直朝前走去,想趁今日天气不错再逛上一逛,周时生却二话不说,扯了她的胳膊朝相府赶了回去。   “做什么?”   “回去。”   周时生平铺直叙道,一双手紧紧捏着南烟手腕。   “回去做什么?很无聊的,我还要再玩。”   “玩够了,该回去弈棋了。”   下棋?   南烟诽腹,你想下棋也不定非得拉上我啊,南烟可记得清楚,他少时待在南府时还很是嫌弃南烟的棋艺,更喜欢自己左右手对弈来着。   不想如今竟是一味拉着南烟,这是将她看作自己的左手还是右手来着? 第66章   周承毅从御书房离去时,脸色不太好。   他伤的重,本不宜走动,但不想父皇怀疑,面圣时只得强行忍住不适。   南安伤他当日,他传令出去关闭城门,不想禁军并不听他调令。他无法,只得先去请示了天子,得到应允,禁军这才关闭城门。   之后,南易与于广善一案,他心中认定此事乃周时生刻意为之。   他虽不喜南易,但断然不可令这二人折损在此案中,于是暗中阻挠俞宗衍办案。哪知,从那之后,朝堂之上,他的人接二连三遭到天子打压。   他待在乾东五所养伤之际,一直思索着近来的事情,特别是那日关闭城门未果令他耿耿于怀。   他心中渐渐的产生惧意。   加之太医确诊他无法再孕,几件事情相加,他行事愈发谨慎,不若之前猖狂,竟是也懂得伏低做小。   近来,南易与于广善一案逐渐发酵。   南易不仅涉嫌包庇于广善,他的儿子南徐在兵部当差,伙同母亲娘家倒卖违禁物品,且他负责管理军事用度,竟是借权以次充好。   南易为大理寺卿,接手案件无数,名声一直不错。但他府内的管事却被人告发曾接受贿赂,这贿赂最终是给何人的想必不言而喻。   再者,朝堂中近来多了许多流言,说南易多年前曾派出一队人马暗中寻找盛京祖陵。   周承毅近来思来想去,知晓他与天子实力相差过大,不仅无法救出这二人,或许一不小心还会将自己赔进去。   这一次,他换了一种思路,开始在他父皇面前扮演苦肉计。   对于南家所犯诸多案件,他唯独承认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件,令南易暗中搜寻盛京祖陵。   他只道因传言盛京祖陵有一起死回生的九转丹,因那时痛失心爱之人,想寻九转丹替她换取一命,但因是传言只得暗中派了人力去寻。   之后才发现天子亦派了一队人马暗中搜查,因担心被误会有谋逆之心,便不曾表明。之后祖陵被顺利找到,但里面只是一座空墓,什么也无,他只得就此作罢。   再之后,他令南易做的事便全数栽赃到南易头上,“南易此人,生于微末。借徐氏娘家起势后竟是薄待糟糠之妻,此人品行不端,一味踩高拜低,这些年竟是犯下累累罪行,我当初亦是看走了眼。”   他叹气一声,故作深情,“这也是因着南易幼女南安,南安酷似我少时的爱人,因着这我放权南易,待他不薄。”   这几年,他待南安如何长安城人都知晓?这般也说的过去。   最重要的是,天子只得两个儿子,周承毅打赌他父皇不会因此事而彻底废了他,而他也不能随了周时生的意,这个弟弟他可真是小看了他!   周承毅脸色惨白,俯跪在地道:“我心喜南安,因此一直等她心甘情愿嫁给自己,但前些日她却将我刺伤趁机逃离,也不知是得了谁指使?”   天子眉目平淡,只在听到这话时,眉头轻轻皱了皱,他看向周承毅,见他唇色惨白,沉声问道:“你伤势如何,为何不早些禀报?”   “并无性命之忧,但这事令我心神惧累。”   他苦笑一声,道:“儿臣知晓若父皇得知南安刺伤的人是我,必定不会放过她,因此才会放出假消息,说她刺伤的是于侧妃。”   他放出消息说是南安刺伤于侧妃,因此才会全城通缉。但近来,有人却在深查南安一事,似乎并不相信他给出的理由。   周承毅不知那些人是天子授意深查,还是周时生在长安城的人马在查!   他索性半真半假的承认南安刺伤的人是他,而非于侧妃。   若是天子追查此事真相,他可假作因南安酷似年少的爱人因此才会以另一罪名捉拿,试图缉拿后,私下处罚便是。   若是周时生,查到这里或会以他是因嫌南安刺伤自己消息一出觉得丢脸,因此才会传出假消息是刺伤于侧妃,这般两方都能解释的通。   天子闻言露出薄怒的神色,“你贵为皇子,竟是被闺阁女子所伤,你可知若是真出了什么岔子会造成什么结果?”   他儿子孙子皆少,十分重视这几人,若周承毅因南安丢了性命……   天子想到此处,怒意甚重,“为了一个女人,你竟成了这般模样。”   周承毅趁机道:“父皇,南安应当是被人利用,或有不得已的苦衷,恳请父皇给儿臣一些时间,让儿臣亲自追拿南安。”   南安知道实情,因此追拿南安一事只能由他的人去做,他如此只是令天子莫要插手此事。   他心中有些担忧,若南安逃出长安城还好,若是被人救下,那他的伤势或许已被泄露出去。   这才是他最担心的一点,他如今无比希望时间快点过去,他那唯一的儿子如今三岁,再有十二年便可行房,届时多生些儿子他这一颗心才会安稳落下。   天子不知周承毅所想,他因着早年一些事情,最是忌讳皇子因情爱乱事。   这一刻,天子方才真正发怒,“周承毅,你身为储君人选,竟是困于情爱可真是让朕失望。”   周承毅俯跪在地,额头触地,脸色沉重透出苦痛之色,真真正正做出一副为情所累的模样。只虽是如此,他仍旧开口请求天子莫要插手南安一事,让他亲自捉拿南安。   天子朝周承毅走去,拎起他衣领沉声怒斥,“我不插手此事,但若让我知晓你心软放过南安,这事便由我亲自动手。”   周承毅年长,隐约知晓一些旧朝的事情,他知道父皇早年曾因一女子设计陷入颓势,与皇位失之交臂,被赶至北昌,因此见计划奏效,再不敢做的过了,只恭敬道:“儿臣知晓的。”   天子收回手背对着周承毅,似乎对他颇为失望,他回到龙座,沉沉看了周承毅一眼,道:“身体重要,接下来你好生养伤。朕如今也老了,只盼着儿孙好,莫在出什么乱子了。”   周承毅因着心虚,总觉得父皇的意思似乎是让他回家,安分的给他多生出几个皇孙来。   他脸色俱沉,压下对南安与周时生的痛恨躬身离去。   ……   南安在听到冯希臣那句话后,身体如坠冰窖。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后悔,后悔当日为何冲动之下伤了周承毅。若是伤的其它地方,她使些手段不说令周承毅依旧喜欢她,但也不至如此地步。   那时,她受了刺激,南家逼她,南烟也说她离不得富贵生活。   南烟说的对,但那时自己为何要置气。既是离不得富贵生活,那无论如何也该想法保住这种富贵人生才是!她做错了事,但不能继续错下去。   “你不能杀我,我死在你手上,到时候查起来,周承毅一定会怀疑你。”   南安一步步后退,“他会怀疑你知道了他无法生育的实情,他不会放过你的。”   冯希臣不为所动,神色平静。   “你不要杀我,我有用的,我一定还有用。”   南安心思陡转,但一颗心不停的朝下沉去。   “你是有用。”   冯希臣似乎很是赞同南安的话,他缓缓道:“南安,你比很多沙场上的将士还要有用,你伤了周承毅,并且将此事告知我,我是该谢谢你的。”   “那你放过我啊!”   南安疯狂大叫,“你前几日都不杀我,为何现在要杀我。”   “那是因为我当时无法确定你说的是事实。”   冯希臣垂下目光,低声道:“如今确定了。”   他真的再不若往日那清贫少年,如今一举一动都筹谋良久,行事也愈发稳妥。   一定会有救的,要活下去,活下去!在慌乱中,南安开始求情,“我姐姐是你同窗,你顾念旧情放过我好不好,你放了我,我一定离长安城远远的。”   话落,见冯希臣不为所动,开始歇斯底里道:“你杀了孟养如今又想杀我!你真是个疯子。”   提及旧事,冯希臣神色一变,“南安。”   他轻声道,“你真的很吵。”   一点都不招人喜爱,他无法想象为何周承毅会着了她的道。   “你杀了我,我姐姐会替我报仇的,她不会放过你,我和孟养的仇,她会替我们杀了你的。”   “南烟已经死了。”   冯希臣看着南安,脸上是一闪而过的落寞,随即,他换上一副平淡的神色,“南安,不要闹了,也不要提你姐姐的名字,我不喜欢。”   他说这话时,声音十分柔和。南安却只觉得恐怖,她赌咒发誓道:“你不会有好下场的,我姐姐已经回来了,她会替我杀了你。”   冯希臣朝南安伸去的手微微一顿,他低了头,安静一瞬,低喃道:“回来了吗?”   这时,他想起了那封落款为‘炳南烟’的信笺。收到信笺后,他有命人南下去文县彻查,什么都没查到。没有南烟,也没有炳南烟。   这之后,他开始盼望着再有信笺传来,但什么都没有。   这封信配合着安稳回到长安城的冯希白,就像是一个笑话,像是一个恶作剧。   南安未曾放过冯希臣脸上一闪而逝的异样,虽这人方才对冯希白说有意柳嫣,但他说出‘柳嫣’二字时,情绪平稳,不若如今态势。   她缓缓后退,谨慎的挪到木椅后,道:“我姐姐没死,她还活着。”   话落,她厚颜无耻补充道:“我姐姐很喜欢我的,她回来后,见的第一个人就是我。而且她说过,她是为了杀你才回来的。”   “但我知道你们之间一定有误会对不对?当年我在冯府,你说过是误杀的。不!不是误杀!是错杀!孟养之死与你无关的,我会替你向我姐姐解释的。”   “当年我姐姐及笄,你和那胖子打架我看见了,那个模型是你亲手做出送给我姐姐的,那个胖子强行买去署了他的名,这我都知晓。”   南安强自镇定下来,也是因着这件事还有之后冯希臣靠近她打探南烟的死因让她断定这人喜欢南烟,因此才会投靠他,她一定要抓住这一点,一定!   “你当年为何不向我姐姐说明呢?她很喜欢那个模型的,说坐在屋檐上的小人像极了她!”   “那个胖子可真是该死!你打的对,若是我姐姐知道那礼物是你送的,当夜就不会和他出去玩了,一定会找你的。”   虽是这般说,南安也知晓当年那模型由金银玉三者制成。当时冯希臣还是卖油郎之子,可没什么钱,也不知道那些贵重的材料他是从何处弄来的!   难怪他不上前表明缘由,没准做模型的材料是他偷来的。   听南安提及此事,冯希臣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八年了,那些事他已经忘的差不多了。   当年他似乎是为向南烟表达歉意,毕竟当初若非他先出手去取南烟发冠,接下来,她或可躲开其它人取她发冠的手。   只要咬死不应,待考试结束,托病重无法继续上学便可顺利离开书院,不必那般狼狈。   他知晓南烟也将他算入那些得了南徐指令而对付她的人,因此特意想在她生辰那日送上贺礼致歉。   那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或许因着南烟作南学时,便是十分娇贵的模样。虽不受宠,吃穿用度却比南徐还要好上几分,连作为她书童入书院的孟养用度亦比真正的石鼓书院学生冯希臣还要好。   因此在准备生辰贺礼时,便劳烦闫罗从他那里借取了金银玉三者。这是在得知自己乃天子私生后,他第一次主动开口要东西。   后来,便是马树乔夺了他的贺礼属下自己的名字了。   也是,论有钱,谁能比的过马家?   不说南安怀疑他当时的钱是偷来的,那时,马树乔也是这般想的吧,因此才会肆无忌惮的夺过那微缩模型,用钱来砸他!   只这些都过去了,过去的事何必再提!   “冯希臣,你如果放过我,我会替你说话的,我姐姐耳根很软,很好哄的。”   南安信誓旦旦道。   “是吗?”   冯希臣收了手,他似乎未将南安这一袭话听进去,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轻声问道:“可是我不明白,你既说南烟活着,那她为何等了五年才回来。” 第67章   相府,南烟同周时生两人双目相对。   周时生目光平静,南烟则稍显无奈,她瞪了这人好半响,见他不为所动最终只得认命的落下一子。   弈棋!弈棋!又是弈棋!   又是毫无疑问的一场惨败!   南烟忍无可忍,随后…委婉的建议道:“殿下,你若是无趣了,尽可去寻些其它的乐子?”   何须一定拉着我呢?   南烟心中诽腹,五年未归,她方才还未游玩尽兴,便被这人扯了回来!他…这人一直这般无趣嘛?   “南烟,专心些。”   周时生不为所动,吃下南烟一子。   见此,南烟陷入沉思。   这人对她应当…是有好感的罢,即便不是好感,因着那夜的事,这人对她也有一种显而易见的占有欲。   似乎南烟沾了他的身,便是他的人了?   这让南烟心中有些不舒服。   周时生等着南烟落子,南烟捏着棋子举棋不定,最终挑眉瞥了周时生一眼,决定…试着发一通脾气!   “不下了!”   南烟扔下棋子,故作不满道:“在外面游玩了半响,早便饿了,再说我也不喜欢下棋,你喜欢是你的事,可与我无关。”   周时生神色平淡,闻言似乎颇为赞同,颔首道:“你这些日子棋艺未见长,不下也罢,既是饿了,那我着人备膳。”   南烟赶紧摇头撇清关系,“我方才已吩咐了丫鬟去后厨通报,想必不久膳食便备好,如今无事,殿下…不若你…先回你的房间休息。”   她刻意将‘你的房间’四字咬的很重,意思再明显不过。   周时生闻言顿了顿,随后沉默下来,眼睑低垂,一副乖顺的…阴郁模样。   南烟十指忐忑的在桌下点来点去,周时生眼帘垂下,她便肆无忌惮的打量起这人来!   周时生是少见的美男子,脸部轮廓比冯希臣柔和些,鼻梁秀挺,眼睛是略窄的双眼皮,双眸很是明亮。   在南烟的印象中,少时的周时生一直是克制聪慧的,但正因如此,南烟实则并不喜欢他,同他十分疏远。那时比起来,她还是更喜欢单纯胆小的孟养。   南烟自小便非心思复杂之人,没什么心机,但很有自己的想法。   从很早开始,她便在心中划了一条线,一端是母亲、孟养等亲近之人,另一端则是周时生、俞宗衍等人。   有人走进她的内心很快,譬如孟养,在他答应随南烟回家的那一刻,南烟便主动将他拉入了自己的势力范围。   有的人同南烟交心则很慢,譬如俞宗衍。   那时在石鼓书院,南烟得俞宗衍相护是很感谢他的,若是未从石鼓书院退学,随着岁月的推移,他必定能占据南烟心中大半重量。   只是很显然,他们两人失去了这个机会。   而周时生,则是一个异数!   两人年岁相差四岁有余,相识于青木川,近十年来,两人相交,几乎每一次周时生都认出了南烟,南烟却不认识他。   俞宗衍的爱意南烟是清楚明白的,他喜欢的是十五岁的南烟,待如今二十三岁的南烟如何,南烟不曾知晓。   而周时生呢?他们两人断断续续、稀里糊涂的相交,一不小心算下来认识也快十年了,他喜欢的是多少岁的南烟?喜欢的,又是什么样的南烟呢?   或许也不是真的喜欢。   在淮县的破庙,两人稀里糊涂有了那荒唐的一夜,这之后,周时生待她的态度才有了很大的改变。   这般看来,这人似乎很是肤浅。   不是沉迷南烟女色,便是因着皇子自尊心,有极强的占有欲及洁癖。   想到这,南烟心里不舒服也有些委屈。虽然周时生脾气不好,她不能真的将这人惹怒,但试着发一通更大的脾气还是可行的,这也可以趁机试探这人底线!   “我已是有些累了,席秀送客。”   南烟站起身,捋了捋裙摆上的皱褶,席秀方才还候在南烟身后看两人弈棋,如今又不知去了何处。南烟叫了半响,见无人回应,只得轻咳几声掩饰尴尬,右手前伸,作出送客的姿态。   “殿下,请罢。”   周时生沉默的盘腿坐在蒲团上,身后窗幔随风舞动,窗幔后是一池清水。   “你不喜欢弈棋,那可有其它喜欢的事情?”   沉默半响,他轻声问道。   南烟想了想道:“我没什么喜欢的,若真说起来,我这人喜静,不喜外人过多打扰……”   她还未说完,周时生已起身……甩袖离去。   这般,算是听明白了南烟的话?   南烟捏了捏自己僵硬的脸颊,方才周时生脸色不太好,恐是心中不悦。她有点焦心,这人不若幼时,若真的惹怒只消动动手指便能将她这个小虾米给捏死!   她心中郁闷!烦躁!这时,倒是又重新盘腿坐了下去,自己同自己弈棋,想让内心快些安静下来。   不多时,席秀领着俞宗衍来了南烟的院落。她怀中捧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知是从哪寻来的,玩的吃的都有。   “南烟,俞公子说有事来见你。”   “嗯,你先回你的房间休息吧。”   南烟起身相迎,主动将席秀支走。   自那日俞相认南烟作义女后,两人便未相见,此时再见,南烟并不觉得尴尬,反是有一种淡淡的遗憾、愧疚之心萦绕在心头。   俞宗衍若是不喜欢南烟那该多好,这般,他对南烟的好,南烟便可问心无愧的尽数接纳,如同少时在石鼓书院时那般。   “俞大哥,许久未见。”   南烟主动打招呼,指着棋盘道:“要下一局吗,我们似乎未曾弈棋?”   俞宗衍摇摇头,面色温和,“南烟,你还是叫我的名字罢,你叫我俞大哥,我总归不大习惯。”   南烟颔首应下,邀他去了一旁的茶桌,相对而坐。   “南烟,我这次找你是有事。”   俞宗衍落座后,迟疑半响,方道:“你说不喜南家,那南安呢?少时在石鼓书院,我曾听你多次提及这个幼妹,似乎很是喜欢。”   南烟心中微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你提她做什么?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周承毅主动出击,向天子坦诚被南安所伤,又作出一副深情模样让天子莫要深究插手此事。这之后,他便没了顾忌,令人全城搜查南安。   如今,南家被人看管,无事不得进出。南安的画像则张贴在长安城各个角落,全城缉拿。   南烟听俞宗衍这般说,心中明了,只问道:“那她可被抓住了?”   “未曾。”   离那件事发生已过了好些日子,若南安未被抓住,想必早就离开长安城了。   南烟心里说不上是关心南安还是如何?她不怨南安,但也着实再无法喜欢上这个妹妹来了。   俞宗衍不知南烟心中所想,反是一味认为南烟还如同少时般关爱南安,因此柔声问道,“南烟,你回来后有去看过南安吗?”   “你离去后,南安曾找过我。那时她才十二、三岁的模样,拜托宛清带了她来见我,一见面,便拉着我袖口追问是不是我将你给藏起来了?”   “那时我只道她年岁小,受不住失姐之痛,因此产生了妄念,只是耐心的安抚她。”   说到这,俞宗衍好笑的摇摇头,“只你这个妹妹性子可不如你,蛮不讲理弄的我无法招架,有一段时间竟是躲着这小姑娘走。”   说着,他定定的看着南烟,眸中是柔和笑意,这笑并未让南烟不安,反是心中一暖。   南烟知晓,俞宗衍是大善之人,即便南烟非他心中那人,得知旧友归来也是开心的。   不知是俞宗衍善意的眼神,还是他口中有关少时南安的讯息,南烟此时心里是一种柔和的平静,不若与周时生相处那般别扭、不安。   她心情好,便也少见的提起了南安,“她脾性一直不好,其实也不尽然,她应当是那种很有个性的小孩。好的时候腻在你怀里撒娇,背着母亲偷偷跑来看你,坏的时候又是真的坏,龇牙咧嘴的骂人,使小心眼告状。”   南烟苦笑,她心里对于南安的印象还是她作小姑娘的时候,可一转眼,这位小姑娘便伤了北燕唯二尊贵的皇子。   周承毅不若南烟,可不是那般好欺负的人。这丫头如今是撞上硬茬了,只希望她有多远跑多远,再不要出现在南烟面前。   俞宗衍听南烟提起南安,眉头轻轻皱了起来,似乎有些忧心,“南烟,若南安未曾惹怒大殿下,我或许还可在南家一案中设法保全她,只如今我或是束手无策。”   “不必。”   南烟不想多解释,只道:“各有各人的命,宗衍不必太过忧心。”   俞宗衍颔首,但面上仍是一片关切之色,他不知父亲为何认南烟作义女,但深知南烟对他无意,便也不在过多打扰,闲聊片刻,便告辞离去。   南烟见俞宗衍离去,起身抻了抻懒腰,方才回转身便撞上周时生控诉的目光!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怎的一点声息也无!   周时生安静的立在南烟对面,他身旁蹲着一只体型巨大的狼青,如今那狗的嘴巴上拴着嘴套,因此无法出声,但尾巴摇的很是欢快。   只周时生未下令,它便只得乖顺的蹲坐在周时生脚旁。   这只狼青,南烟自是认得,五年前被她放离,不想如今却被周时生养着。   只是,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人何时来的?将她与俞宗衍的话听了多少去?   周时生一直不说话,只是稍稍压着眉头将目光落在南烟身上,而如今的小灰也早不是五年前那被宠溺的过分的大狗。它如今是一只训练有素的猎犬,因此心中虽然很想扑到南烟怀中撒娇,但仍是克制的坐在地上。   南烟被这一人一狗盯着,觉得有些心虚,她以不喜弈棋为由将周时生赶离,可方才俞宗衍来时,她还邀俞宗衍弈棋来着?   果真,南烟心中这个念头方起,周时生便冷着声音问道:“不是说觉得下棋很是无趣嘛?怎的主动相邀。”   一旁的小灰听不懂话中深意,但能察觉主人不悦的情绪,因此偏着头目光严肃的看着南烟。   小灰用眼神表达无声的控诉,它如今虽识得南烟,但显然已是叛军!   不错,如今的小灰已是周时生的御用猎犬,乃是狗中贵族,如今宫中的太监见了它都得鞠躬示好。 第68章   俞宗衍离去后命人打探与南安相关的案件进展,他待南烟向来上心,晃论南烟疼爱的幼妹。   长安城近来发生了许多事,已是暗涌流动之色,俞宗衍心中像是压了一块石头,令他心中压抑不安。   他负手立在窗前,沉眉看着窗外绿意。   这时,身旁的仆从来报,说是冯希臣相邀,俞宗衍想起前阵子俞宛清与冯希白通信泄露七殿下消息一事,正想与之详谈,便简单收整一番出了门。   这些年两人入朝为官,虽时常见面,但很少交谈,情谊不若少时深厚。   但到了望楼,沏一壶好酒,谈上几句,似乎又回到了少时,那种亲密的感觉又回来了些。   “我曾令人彻查烟儿的亲友却一无所获,至今也不知是何人在暗中操作截获那些信笺。”   俞宗衍沉声道。这事,周时生并未责怪冯希白与俞宛清,因此天子不知,算是给了两家面子。但至今仍未查出暗中截获信笺之人,俞宗衍心中不安。   冯希臣垂下眼帘,举杯轻饮,低声道:“这事非同小可,是得细查。虽此事信笺是在俞小姐丫鬟手中泄露,但终究与我弟弟有关,我在前段时日便也顺势严查府内人马。”   这般,有了正当的理由,便也顺势揪出周时生安插在府中的内鬼!   周承毅如今并不知晓冯希臣乃天子私生,但看这架势,周时生或是已经知晓了什么?   也不知是何处出了披露,他虽与周时生相貌有三分相似,但天子不想承认他的血脉,必定会令人严守消息。周时生轻易不可能察觉,除非早在多年前,或是冯希臣入读石鼓书院时,他便怀疑自己的身份!   冯希臣想到这,眉头缓缓皱起。   那时周时生才多大?应当十二岁左右,终日蜗居在乾西五所,怎会注意那时年长他的冯希臣?   那时,两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未曾有何相交。   见俞宗衍一直盯着自己,冯希臣收敛脸上神色,低声叹道:“如今朝中局势复杂,党派纷争严重,虽我知晓俞家忠于天子,但君王多疑,俞兄或许得注意些,也莫要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他好意提醒俞宗衍,俞宗衍颔首致谢,“我知晓的,多谢希臣。”   话说到这,两人已恢复了往日的亲密感觉,冯希臣转着手中酒杯,道:“近来我将希白调去了翰林院,是个闲差,时间多了些,因此似乎多有叨扰你妹妹。”   提及这,俞宗衍缓缓摇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宛清被母亲宠坏了,她与你弟弟……”   俞宗衍面色稍显尴尬,冯希臣则是坦率道:“无妨,他们皆是十几岁的年轻人,毋须过多干涉,随着年岁渐长,他们自会慢慢成熟,你看当年你我不也是这般?”   冯希臣意有所指,俞宗衍微微侧目,“当年?怎么。”   “当年俞兄喜欢南学,我是看在眼中的。”   冯希臣故意称呼南烟为南学,果真见得俞宗衍脸上多了丝无奈的笑意,他怀念道:“那时候,虽日日上课读书,课业繁重,但因南烟与希臣两人陪伴左右,日子倒也不算无趣。”   冯希臣应和道:“嗯,当年我们三人还曾一道争那第一名,只是如今南烟已经离世五年。”   “当年我错杀孟养,知晓错已铸成,无法挽回,只求以余生来偿还南烟,不想不过一日,她却落水逝去。”   冯希臣面色暗沉,这一刻,话中终是带上了真心,“这些年,我时常做梦,梦见当日在冯府后院,她拼尽全力来杀我。”   俞宗衍神色微怔,那日的事闹的太大,长安城的人都知晓了。虽后来冯希臣及南易命人莫再提及,他还是从少时的冯希白口中知晓了当日的细节。   冯希臣杀了孟养,这是事实。   冯希臣是俞宗衍好友,南烟是他倾慕的女子,他为离世的孟养伤怀,亦为冯希臣与南烟二人的交恶感到难过。   “那时,我心里很是害怕,因着我知晓南烟是真的要杀我。可在梦里,我却一点都不怕了,我甚至期待她真的出现在我面前,举着剑朝我刺来。”   冯希臣缓缓抬头看着俞宗衍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宗衍,你知道那种感觉吗?那种无奈、遗憾、悔恨。”   他缓缓靠在椅背上,神色莫名,“我很后悔,那日我便不该躲的,就应当让南烟拿着剑刺入我胸膛,这是我欠孟养的。”   冯希臣面上神色诚挚,双眸隐有泪光,俞宗衍似乎察觉他的情绪,心中竟也产生了那种悔恨的情绪,只他只是沉默着并未说话。   俞宗衍知道孟养于南烟的含义,但她回来后多次找他询问南易一案,却未曾提及冯希臣。   冯希臣一直着心观察着俞宗衍的表情,他一直都知道俞宗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若南烟与孟养皆离世,俞宗衍会在短暂的沉默后安慰自己,只他如今陷入沉思,面上神色波动十分大。   南安告之他冯希白口中那位俞相新认的义女便是南烟,他并不曾全信。   南烟若回了长安城,不会去找俞宗衍,而俞宗衍不会也没有那个能耐让俞相认南烟作义女。   但南安信誓旦旦,且冯希白、俞宛清皆证实俞宗衍待那女子不同,他便刻意找了机会试探这位好友。   冯希臣缓缓朝楼下拥挤的人群看去,低声道:“宗衍,如果我说,当日我误杀孟养是因心中存了嫉恨之心,你可信。”   “希臣?”   俞宗衍眉头倏然皱起。   冯希臣似真似假道:“当年我是有些喜欢南烟的。”   俞宗衍叹气摇头,神色郑重,道:“这些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南烟如今是炳南烟,他父亲义女。她有新身份,也应当有新生活,只…希望南烟亦如他所想,不要沉浸在过往仇事中。   他并不想看到冯希臣与南烟相互伤害!   “确实,都过去了。”   冯希臣放下酒杯,意兴阑珊道:“我年纪也大了,近来冯希白那小子竟是也开始催我成婚,俞兄你呢?”   “你我同岁,身份不比我,家中父母没催你?对了,我听希白说早些日在望楼,有一女子说是你的人,且同你回了俞家,俞兄是否好事将近?”   “当日一场误会罢了,希臣莫要打趣我。”   俞宗衍并不想透露南烟丝毫行踪,冯希臣也未就此事追问。他靠在椅背上,神色比之前温和许多,“对了,我听说俞相认了一名义女,是外地人士,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今日希白向我提及此事,我还很是惊讶。”   冯希臣笑着打趣,“一个妹妹便让你吃不消,如今你再得一名义妹,恐是有你忙的了。”   俞宗衍垂下脸去,微微苦笑,“怎会,我那……义妹,性情一直很好。”   “一直很好?宗衍与你义妹早便相识吗?怎的此前未曾听宗衍提及?”   “我们好些年未坐下细聊,见面也是说朝政之事,希臣不知也是正常。”   俞宗衍及时岔开话题,两人又聊了些其它的事情,方才双双离了望楼。   一路上,冯希臣脚步轻松,面上竟也罕见的带了笑意。   他年长后并不常笑,看着很是成熟稳重,不若此时,笑起来隐约能瞧见过往的少年模样。   “冯公子。”   有人唤住陷入过往旧事的冯希臣,他应声回头看去,却见柳嫣从一顶轿子中缓缓走出,方才唤住他的正是她身边的丫鬟。   柳嫣立在轿前,双手交叠放在下腹,手里捏着一张秀帕,看着有些局促。   她似乎有些羞怯,未主动朝冯希臣走去,但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笑容,模样温婉,笑意真诚柔和。   她身旁的丫鬟似乎轻笑了一声,柳嫣脸瞬间红了起来,转身轻轻打了那丫鬟一下。   冯希臣看着柳嫣,温和的笑了笑,主动朝她走去。   两人并肩游玩长安城,直到夜色深重,冯希臣将柳嫣送回柳府后方才回了冯宅。   一进府邸便有心腹神色严肃的来报,原是今日南安想趁机逃离,被捉了回来,关押在侧院的厢房中。   如今周承毅刻意放出假消息,几乎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知晓南安因妒刺伤于侧妃,如今正被全城通缉,她若是被周承毅捉住,必定会查到冯希臣头上。   冯希臣心腹神色警惕道:“公子,南安十分棘手且再无利用价值,不若……。”   冯希臣冷冷扫视了那人一眼,厉声道:“不准动她,我要她活着。”   那人见此,只得作罢,心中却不知为何大人要做出此种抉择。毕竟此前,他可不是这般看重南安的性命。   冯希臣去了关押南安的厢房看她,如今的南安似惊弓之鸟,虽上午冯希臣在得知南烟未死时暂时放过了她,但这种命在他人手中的感觉真的不好受。   “冯希臣,你放了我可好,我想去找我姐姐。”   南安缩着身子,作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看着着实可怜。   “你去找她做什么?你以为凭她能护住你?”   冯希臣拖了一把椅子坐下,冷声道:“你去找她只会连累她,周承毅如今放出消息说你刺伤于侧妃,正全城通缉。”   南安一张嘴是信不过的,且她去找南烟必定会拖累南烟,周承毅那疯子无法孕育子嗣可是下手毫不手软。   南安似乎愣住了,连累南烟吗?她似乎从未想到这种情况,她只是笃定南烟不会伤她,而冯希臣是个无法拿捏的人,因此才会想投奔南烟。   “接下来,你安分待在这间屋子,我不会伤你。”   冯希臣缓缓道,“你不做乱,我看在南烟的面子上,自会留你一命。”   南安信不过冯希臣,可如今只得憋屈的颔首应下。   冯希臣今日似乎心情极好,坐在南安对面不时发问,“你与南烟是何时相见的,她何时回来,这些年又去了什么地方?她若在,为何不早些回家?”   南安见冯希臣对南烟颇感兴趣,强行稳住心神,念出早便打好的腹稿。   她将过往发生的不愉快全推到父兄身上,将自己描绘成骄纵却善良的妹妹。且为了令冯希臣莫要伤她,她多次强调在南家只她一人与南烟交好,是南烟看重的妹妹。   因着南烟十五岁在石鼓书院读书时经常提及南安,那时两人还未交恶,冯希臣偶尔从南烟口中得知的妹妹便是骄纵可爱的模样,因此并未觉得南安说的话有异。   只是,他倒不知,南烟在南府曾被如此欺负。   那时在石鼓书院,南烟吃穿用度不比俞宗衍差,他只道南烟在南府过的不错,不想却是如此!   只是如今南易与南徐皆没有好下场,这两人也算是遭了报应,那自己呢?   冯希臣无奈的轻笑,今日在望楼说的那一席话半真半假,他自己都快被自己给骗了。 第69章   相府,南烟厢房。   南烟见周时生面色沉郁,心里咯噔一下。但转眼看到一旁蹲坐的小灰,她一颗心便又落了回来。   她不理会这人的诘问,径直走上前蹲下身子亲呢的去抱小灰,语气温柔宠溺,“我们又见面了。”   周时生受到冷落,眼睑垂了下去,就这般安静的看着一人一狗。   南烟伸手取掉小灰的嘴套,一会揉它毛茸茸的脖子,一会又去捏它柔软宽大高高立起的耳朵。   小灰如今是御用猎犬,相当于军人,再不是过往的顽劣土狗。   被南烟亲呢的抱在怀中,它尾巴摇的欢快,一副幸福快乐的模样。但周时生未发话,它便依旧昂着脑袋蹲坐在地,一副假矜持的模样。   南烟抓揉着小灰,渐渐的察觉出了不对劲,怎么她一个人比一只狗还要热情?!   她仰头看向周时生,嘴唇轻轻抿着,表情不满。   “将军这些年是我在养。”   周时生简单解释着,伸手轻轻拍了拍小灰脑袋,小灰得令后没了约束本质暴露,蹦跳着撞入南烟怀中,兴奋的舔着南烟的手脸。   这才正常嘛!   南烟笑着同小灰玩闹,抽空看向周时生,见他再未提及她邀请俞宗衍弈棋一事,心落了下来。方才被一人一狗控诉的盯着,感觉像是被夫君捉奸。   “你怎么叫它将军啊?”   南烟微仰着下颌,道:“它叫小灰,可不叫什么将军。”   周时生垂眸看着半蹲着同小灰玩闹的南烟,十分好说话,“你说它叫什么便叫什么。”   南烟挑了挑眉头,这般看来,他这是故意带着小灰来逗她开心?   周时生这人有很多面,盛和村初见南烟觉得他很是可怕,之后她隐约察觉这人性情有些偏激,便愈发躲着这人。   再之后,他在街上痛殴占南烟便宜的青年,南烟那时觉得他幼稚的像是未长成的少年,如今在被南烟冷言对待后,他却又冷着一张脸拖着小灰来哄南烟开心。   南烟想到这不由的轻声笑了出来,人轻松下来,便也没太抗拒周时生的接近。   但周时生这人善于筹谋布局,在对待南烟一事上还是显得木讷了些。见南烟笑了起来,他走近同南烟一般半蹲下身子,未说些温言软语,反是旧事重提,“你方才邀俞宗衍弈棋是真心还是假意?是嫌我下棋总是赢你吗?”   在气氛很好的时候还是不要提这个罢!   南烟看着小灰的颜面上,勉强决定应付下这伺养了小灰五年的男人,“邀俞宗衍弈棋只是客套之举罢了。”   我不是嫌弃你下棋总是赢我,我是嫌你这个人碍眼啊!   南烟心中诽腹周时生傻,哪知脑袋一重,却是周时生用他那厚实温暖的手掌轻轻摸着南烟的脑袋,声音低沉认真,“我其实不太喜欢你同俞宗衍在一处,日后若是觉得无聊了,便同小灰一道玩罢。”   南烟正揉弄着小灰毛茸茸的脑袋,觉得这情景有些诡异。   小灰见南烟的手不在动作,脑袋朝上耸动了几下,催促南烟抓紧蹂躏自己!   南烟反应过来伸手重重拍了下小灰的狗脑袋,让它安分些,随后她伸手将周时生放在自己脑袋上的手挪开。   她侧身去看一脸正经的周时生,嘴唇抿了抿,好几次想说些什么,但说什么呢?   说你不要把手放我头上乱摸,要摸就去摸小灰的脑袋。   还是说,我想同谁结交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   后面一句话是决计不能说的,周时生不比俞宗衍,她要是这般待他指不定弄出什么乱子呢!   她敷衍的应了两声,便再不看他,只是逗弄着小灰。   周时生却在一旁得寸进尺,评判道:“小灰这名字其实不太好,还是将军比较有气势。”   “你不是说我想叫它什么就叫什么?”   南烟本便憋着一肚子闷气,在这事上是决计不会让步的。   周时生闻言,突然笑了起来,温和道:“好,这事上听你的。”   那其它事呢?南烟想,可随后她立即反应过来,她入了周时生的套,无论小灰还是其它事可都与他无关呢。   这次南烟是真的气的不轻了,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周时生?”   “嗯?”   南烟咬牙,“你可别仗势欺人,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你又不是兔子。”周时生声音温柔极了,但依旧让人恨的牙痒痒,“再说,少时你看我年少欺负我要将我扔了,我如今欺负一下你又如何?”   “你能不能别提那事?”   南烟急了。   “好,不提。”   周时生站起身,垂眸看着南烟,发出邀约,“晚上一起用膳。”   话落,他很识相的离开了。   人一走,南烟气的捋着小灰的脖子,气哼哼道:“你说他这人怎么这么讨厌!明知我不待见他,还天天朝我跟前凑,我可没兴趣做他的女人。”   母亲与父亲相识于微末,身份并非云泥之别,都落得这个下场。那她呢?她若真随了周时生的意,成了她的女人,那会是什么下场?侧妃还是妾室?   “再说他脾气也不好。”   南烟丧气的低喃。   小灰可听不懂南烟的话,它恋恋不舍的看着周时生的背影,如同看着远离的情人。南烟啧了一声,训道,“又不是不回来了,晚上不是会见吗?”   “还有,你可专心看着我,我可是养了你好些年的。”   算起来,南烟养了小灰四年多,周时生养了整整五年,时间实则比南烟还要长些。   如今的小灰十岁,已是高龄,嘴边的毛发有些发白。   ……   周时生离去后去找了俞沉,他未卸下人皮面具,因此明目张胆的在相府行走。   这时,俞宗衍敲响了书房的门,得到父亲首肯后,他进入了书房。   见着屋内有一陌生面孔,他着意看了眼,见父亲并未令那人离去,则放心道:“父亲,上头暗中传信,令我莫要将与南易相关的案件扯到大殿下身上,因此有些案件无法深查,如今,已是时候结案。”   俞沉沉吟一声,道:“既是如此,你按法规行事便好。”   这般,南易所犯主要案件有三,一是暗中寻盛京祖陵,二是作为大理寺卿多年来收取贿赂包庇罪犯,三则是利用儿子南徐职位便利,偷换长安城禁军用度,以次充好。   前两者尚可说的过去,但第三点,若无人指使,南易怎敢?   俞宗衍叹气,道:“既是这般,那我便按法行事,派兵入南府捉人。”   这些日子,南易与南徐作为要犯被调查,虽暂未关押在地牢,但一直被人严密看管着无法随意进出,如今到了收网的时候。   俞宗衍正待离去,准备将这事的结果告之南烟。这时却是有人来报,说是南易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一日未出,待看守他的人发觉有异,进入书房时竟是未发现人。   这人跑了?   俞沉似乎想到什么,提醒俞宗衍,“莫要磋磨,立即令人在城门严查,随后入南府捉人,若南易不在立即全城通缉。”   “是。”   俞宗衍躬身离去,再没有心思先去找南烟告知事情结果。   待俞宗衍离去,俞沉看向周时生,道:“这般看来,天子还是护着大殿下的。”   “嗯。”   周时生漫不经心道:“我本便未存着这心思。”   天子只是想打压周承毅,未存废除这个儿子的想法。   “既是如此,殿下不觉得此事做的过了。”   周时生此举闹出的动静大,但也只折损了南家与于广善,于周承毅并无太大害处。反是激化了兄弟二人矛盾,且因着俞家的参与,想必天子定会怀疑这事是否是周时生与俞家商量妥当的。   “这事与我可没太大关系。”   周时生轻笑。   俞沉闻言眉头轻皱,心中激起一股怒意。   若说这事与周时生无关,那与他俞家也并无关系。南易与于广善一案是被周时生刻意设计,才会落到俞宗衍手上。   “俞相,这事主要负责之人是俞宗衍,他较你大抵是少了经验,未查出异样,你亦不知,那我便提醒俞相。”   周时生侃侃而谈,表情轻松,“案件从俞宗衍接手到如今出结果,你不觉得太过顺利了吗?”   是很顺利,像是有人在暗中推动,俞沉本以为这暗中推动案件进展之人是周时生如今看来,似乎另有其人。   “是皇上吗?”   俞沉低道。   “嗯。”   天子一手推动案件进展,但却令此案即将查到周承毅头上时终止。既打压了周承毅,亦不损皇室颜面。   说到底还是儿子太少了,但此事到这个地步,周承毅行事会谨慎些,应当也知晓目前他无论如何是无法翻过天子这座大山。   这就是周时生要的结果!   周时生要的只是令周承毅明白局势,谨小慎微。   与俞相交谈完毕,周时生去找了南烟。   因着他离去时说要一起用晚膳,她想了想,便也未提前用膳,而是让下人将膳食备好,等他归来。   只她可暂且饿着肚子等周时生,小灰却是不能的。   它如今老了,要按时吃饭、多喝水。肉要剪碎些,也要时常吃些蔬菜,不然身体会不舒服   当年她冲动之下放小灰离去,只想着它既然不喜被束缚,不若离了长安城去山林,却未曾想到当它年老后要如何自处。   幸好有周时生,他这些年将小灰照顾的不错。   “其实也没多差,就是脾气不好。”   “它近年脾性甚好,只是你太过骄纵它。它又是个机灵的,惯会识人眼色,因此方才会在你面前耍心眼,使性子。”   周时生归来,听闻南烟低喃,只道她是在说小灰,便顺势应道。   小灰什么也不知道,一味埋头猛吃。   南烟怜爱的摸着小灰脑袋,看着一旁的周时生沉沉叹气。心里想着我说的是你脾气不好,如今小灰可乖了,简直是个小天使。 第70章   两人用过晚膳后,南烟看在小灰的颜面上没赶周时生离开,周时生面上不显,但显然心情很是不错。   南烟同小灰来到院落中散步消食,周时生立在走廊上看着一人一狗玩闹。   小灰已经老了,但南烟还年轻,她鲜活的存在这世上。   “南烟。”   夜风中,周时生的声音低柔,南烟二字被他念的十分动听。   “嗯?”   南烟应声回头看向周时生,面目柔和,双眸明净,“怎么了?”   夏夜,走廊下的灯笼投下柔和明亮的光泽,周时生偏头靠在乌红色木柱上,轻声道:“你要回南家看看吗?”   南烟一时没有说话,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问道:“案件已有结果了吗?”   “嗯。”   如今南府已空无一人,该杀的都杀了,该关的都押进地牢,该放的也放了。只是南易逃了,独自一人逃离。   这人逃离时,应当是想带上儿子南徐的。只是南徐月前被周承毅下令私下行鞭笞之行,行走不便,无法跟他一起逃离。   南烟知晓后,有些焦心。   周时生在一旁安抚,“我已令人搜查南易的下落,且徐氏在,我会着人逼问她你母亲的下落。”   周时生未说的是他心中对能否寻到炳熙是抱有希望的,但这人是死是活终是不知。   毕竟这些年,他一直派人暗中寻找,查到了传说中的盛京祖陵,却未查到炳熙的下落。按理说她若活着不会这样,只有死人才会真的渺无音讯。   南烟闻言,朝周时生致谢,“谢谢你。”   “不用,这是我早便答应你的事。”   周时生立正身子,转身顺着走廊离去,“走吧,去南家看看。”   很多年前南烟拜托他的事,他一直记得。   南烟低笑,道:“周时生,你一向这般讲信用吗?”   “不。”   周时生垂下眼睑,面上是一种虚无的寂寥,“很多时候,我说的话都不可信。”   很多时候,他说的话都带着考究、算计。   南烟见他似未开玩笑,心中一惊。却见他缓缓转身,认真的盯着南烟,目光柔和,“不过南烟,我对你说的话你是可以信。”   “你这样?”   南烟无奈轻笑,“我应当说谢谢还是如何?谢你不对我撒谎还是如何?算了…”   南烟轻轻摇头,“你对我说的话我可以信,那我对你说的话你亦可相信,不然,看着倒像是我欺负你似的。”   “我与南家已再无瓜葛,我就不回去看了。”   “你要去,南烟。”   周时生笃定的说着,“你应当回去,看一眼你曾经生活的地方。”   南烟少时纠缠周时生无非是嫉妒、艳羡南易与炳熙二人待他好,这样的南烟,无论如何都得回南家一趟。   去回顾她曾经历的一切,爱也好、恨也罢,她都必须回去,去面对她心底最深处的噩梦。   南烟方才对周时生稍有好感,他便再次强势相逼,俞宗衍便不会如此,俞宗衍只会顺着南烟来。   南烟叹气,“走吧。”   两人单独出行,至南府大门前,看见大门上贴着白色封条,南烟早已知晓这种结果,因此心绪并无波动。   她带着周时生走入一条小巷,飞身跃入府内,落地正是西苑所在。   南烟在前,周时生在后,两人都不说话。   西苑黑黢黢的,阴深的紧。南烟取了火折子点燃,一路顺着走廊将西苑走了一遍,回顾着少时的情景。   母亲、孟养、刘伯、景儿还有小灰,如今这些人有的还在南烟身边,有的已经不在了。   南烟心里有点空,她刻意放缓了脚步等着周时生走至身边,身旁有人,感觉方才好受些。   周时生轻轻拍了拍南烟肩背,低道:“走吧。”   走吧,不要停,一直向前。   南烟颔首,带着他出了西苑,一出西苑,眼前景色变得清晰起来。   西苑早便无人居住,因此并无灯笼,这里虽已再无人的踪影,走廊四周挂着的灯笼却还亮着。   或许一个时辰前,这里还有人走动,但再过不久,若是这处宅子未有被收回赐给他人,这里应当也会变得和西苑一样的破败阴深。   “我们…去哪呢?”   南烟不解的问道:“这里我其实不大熟悉,我看过西苑便够了。”   “去你当年落水的地方。”   周时生简洁明了道。   南烟沉默下来,许久,方才闷声问道:“去那里做什么?”   “唉?”   话将落,周时生便伸手握住南烟手掌拉着她朝前走去,他不知南烟具体的落水方位因此只是一味的顺着湖边行走。   深夜走在湖边,南烟噩梦再起,她立即道:“看过西苑便罢,我们回去吧。”   “你当年是在何处落的水?”   “周时生!”   南烟立定,伸手想甩开周时生握住她的手,无论如何甩不开,只得严肃道:“我说了我要回去?”   “回哪呢?”   周时生声音低柔,沉着。   “回相府。”   “那里不是你的家,南烟。”   周时生这话让南烟愣住,她当然知道相府并非她的家,那里只是她的暂居之所。   “我知道。”   南烟垂下头去,低声道:“等母亲回来,我便有家了。”   如若你的母亲回不来呢?   周时生心中想着,但却未将这话说出口去。   他伸手揽着南烟,这次,南烟未躲开,“南烟,你不能一直躲下去,你怕什么便要面对什么。”   周时生和南烟在盛和村单独相处的那几日发现她这人怕黑,似乎也惧水。   直到在相府,他看见南烟在水中紧紧抱着俞宗衍求救,形容狼狈,眼神惶恐。那时,他心中气怒,却并非只因着南烟抱着别的男人,更因着南烟如此惧水。   南烟心底深处有两大噩梦。   一是遽然离世的孟养,炳熙的离开是温水煮青蛙,带来的冲击没有孟养的离去大。第二则是水。   “南烟,你当年是在何处落的水?”   周时生柔声发问,耐心的等着南烟给他答复。   良久,南烟伸手一指侧前方,声音缥缈。这一次她未撒谎也未隐瞒,“那里,我当年在那里被南徐拖入水中,五年后,在盛和村的冰河中被赵阿婆凿了出来。”   南烟看向周时生,无奈苦笑,“不认识我的人只道我才十七、八岁的年龄,但我如今已是二十有三。那五年,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不会水,理当已经死了。”   南烟心情低落,周时生却未受影响,他拉着南烟朝她当年落水之地走去,语气平稳道:“你不用想那五年你都发生了什么,反正你未死,看着也还是当年的模样。”   这一点也不安慰人,南烟撇嘴,心里却被这几句话稍稍软化下来,顺从的被周时生拉着靠近落水的湖边。   南烟盯着蓝黑色的湖面深思,低道:“当年我落水,但出现在盛和村,且南家为我举办了葬礼,你不觉得奇怪吗?”   “席秀曾经说过,当年她偷听南易与南徐谈话,南徐说过我落水后再未浮出水面,这两人都知晓我落水溺毙。”   “找不到尸体。”   周时生轻声补充。   南烟不满的打断他的话,“什么尸体?是找不到我罢了。”   周时生嘴角弯了弯,轻声应了下,“是,是没找到你。”   南烟靠近这处察觉腿有些软,她缓缓蹲下身子,双手紧紧将自己抱住,思索道:“我在想……是不是这湖底有连通城外河水的通道,因此我当年才会飘那么远。”   “这说的过去。”   周时生半蹲下身子,目光亦落在湖面上,“长安城势大的朝官之家几乎都有暗道,今日我的人一直未查到南易逃离的暗道或许是因为……”   他伸手一指湖面,道:“那条暗道在湖下。”   南易今日是在书房消失的,这误导了周时生,令他误以为书房中有逃离的暗道,几乎让人将书房给掀翻了天。   如若这般,估摸着时常,南易应当已逃离出城,不应当将目光落在长安城内搜查。   南烟知晓周时生所想,轻道:“南易会水,但即便水性再好也不能在水中隐匿太久,所以他应当会从暗道连同的河水上岸。”   “白龙江,离长安城最近的是白龙江。如若让人顺着暗道离去再由白龙江上岸,便可锁定南易逃离的地点。如今过去约莫两个时辰,他匆忙逃离,因当会先去寻一马匹,或是隐匿在长安城四周的山林。”   如今要尽快找到南易上岸的地点,不然时间久了,要搜查他的难度会加大。   南烟想到这,伸手去抓周时生胳膊,催促道:“要快些让会水的人下去。”   “嗯。”   周时生低声应了一下,随即便有一人从夜色中走出。   南烟见有陌生人出现,稍有些尴尬的收回拉扯周时生胳膊的手,周时生看了她一眼,未说什么。   那人着深色衣服,想必是周时生暗卫,他大步上前朝周时生行礼,得到应允后上前在周时生耳边低语了几句。   南烟好奇的看着这一幕,伸长了耳朵想听一听这人说了什么。周时生瞥了她一眼,目光有些严厉,南烟便避嫌的侧开目光。   须臾,这人跃入湖水中,传来‘咚’的一声响。南烟惊的一颗心‘咯噔’一下,汗毛都立起来了。不多时,这人冒出水面,沉着的向周时生禀告,“主子,下面却有一暗道,属下这便去搜查。”   周时生颔首应是,在那名暗卫没入水面的一刻,他伸手不容拒绝的再次握住了南烟掌心。   南烟神色微赧,低声斥道:“你松手,谁让你握的。”   周时生看了眼侧方阴暗处,随后将目光落在南烟有些恼怒的脸上,以一种克制的语气道:“只是牵手罢了,南烟难道忘记你我二人早已行夫妻之事的事实吗?”   轰!   南烟瞬间变得不自在起来,随即一种羞恼的感觉占据全身,她恶狠狠的甩开周时生的手,道:“我忘了,你也不要再提。”   她将对周时生有所转变,如今这人却再次旧事重提。   他真当她奈何不了他吗?不就是男的吗?街上一大把,只要南烟想,赶着前来献殷勤的多的是?   “为何不能提?”   周时生道,“我知晓你不欲在人前声张你我二人关系,但如今这里只我们两个。”   呵!做你的白日梦吧。   南烟转身便走,周时生一把拉住她,随后稍稍用力,两人双双坠入湖中!   南烟在那一瞬间几乎恨死了周时生,但落水后,她却只得紧紧抓住他,如同一只八爪鱼似的挂在他身上。且为了不至于太过丢脸,她强行压抑住即将破出喉咙的惊恐叫声,她紧紧咬住牙关,全身都在抖动!   周时生凑近南烟,南烟避嫌且恼怒的稍稍挪开脑袋,周时生便只得停在南烟细腻白皙的脖颈处。   这人实在过分,竟是想趁机占她便宜?   “南烟。”   周时生无奈叹气,低喃道:“有人在暗中看着我们你未发现吗?” 第71章   南烟,有人在暗中看着你。   …   南烟闻言回过头对上周时生,她落水后头发被水浸湿,额前碎发贴着皮肤,脸上全是水珠,目光惊惧,看着很是可怜。   墨色的湖面上偶尔有风拂过,衬着走廊映射而下的灯光,映出粼粼的波光。   南烟似有所悟,一瞬间,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周时生抱着南烟的腰身,伸手在她后背轻轻拍打着,随后他朝南烟脖颈靠近,细细的亲吻起来。   南烟的身子忍不住再次颤栗起来,她未呵斥周时生的逾越之举,只是喃喃的问道:“是…谁?”   周时生轻轻啄了下南烟脖颈,方才正视南烟,神色莫名,“是冯希臣。”   “他?”   南烟咬着牙关,对冯希臣的恨意在这一刻战胜了落水的惊惧,“他来做什么?”   “不知道。”   周时生安静的看着南烟,想到五年前在冯希臣书房见着的那副画像。   “南烟,你恨他吗?”   “恨。”   周时生神色平淡,“他可能喜欢你。”   不等南烟回话,他再次贴近南烟,揽着南烟的后脑勺,让她靠在自己肩头,“但这没什么,你们两个又没有以后。”   “你不要乱说。”   南烟似乎失去了力气,她靠在周时生身上,依附着这人,“不要乱说话,他不喜欢我,他讨厌孟养,也讨厌我。”   “南烟,五年前你察觉不到,难道如今也不知吗?”   周时生轻笑着发问。   南烟重重拍打着水面,溅起无数水花,她借着这阵水声怒斥道:“我今夜便不应当和你来,来了不仅被你拉入水,还被他发现踪迹。”   周时生亦拍打着水面,他抱着南烟游向湖中心,低道:“那你说他发现你要如何?”   离岸边远了,南烟的心中恐惧愈发加大,这一次再不用她伪装,她惊怒道:“别游了,我们上岸。”   周时生不理会她,他双手松开拍打着湖水后仰着身子朝湖中心游去,南烟压在他身上,抱着他不敢动弹。   南烟虽十分安分,但身子紧绷着,一张脸沉的不行。   周时生无奈的提醒她,“南烟,放松些,再这般绷着身子,即便我会水也会被你压入水里去。”   南烟牙齿咬的咯吱作响,怒道:“不想沉…沉下去就抱我上岸,我们离开这。”   “其实沉下去也还不错。”   这时,周时生认真道:“下面有暗道,我们沉入水下,我带你去重走一遭当年的路线如何?”   “周时生!”   南烟气的张嘴咬住他肩头,但她这番动作让周时生朝水下沉了沉,她未及时闭嘴,喝了冰凉的湖水,气恼的松开嘴转开脸不去看他。   良久,南烟低声问道:“他还在吗?”   周时生眯着眼睛朝那处看去,末了,看向南烟,“走了,早走了。”   在周时生表明他与南烟已有夫妻之实时,这人便沉不住气离去了。   冯希臣对南烟有意,周时生隐约知晓,但他不明白为何五年后,南府落难的当夜,冯希臣会出现在这,他不信,无缘由的他会来这南烟落水之地?   “他走了,那我们上岸罢。”   南烟沉声建议。   “暂时不回去。”   周时生伸手捧着南烟脑袋,“既然我们都下来了,我教你游泳如何?”   南烟一口气喘不上来,伸手去打周时生,周时生侧脸躲过,但两人这一动,周时生无法稳住身形,身子再一次忍不住朝下沉去。   南烟灌了一口湖水,再不敢胡来。   周时生懒散的仰头看着天上明月,道:“南烟,放松下来。”   “我没办法放松。”   南烟闷闷不乐道。   “我不会让你出事,放心。”   周时生自我感觉良好道。   “我没法放心啊!”   南烟咬牙。   “那你想些高兴的事,这样你很快能放松下来,”   “没什么高兴的事。”   “怎么会没有?”   今夜,周时生话特别多,他看向南烟,提醒道:“如今南家落难,徐氏与南易被俘,南安逃离在外被周承毅全城通缉,我的人亦在追拿南易。而你如今却和我在五年前你落水的湖泊戏水,这难道不是开心的事。”   南烟醒来后似乎还未真的做什么便大仇得抱,特别是南徐,他如今已是死囚,南烟如今却活着还在这里……   戏水?   不!不!不!   她怎么回事,今夜差点被周时生三言两语给哄骗过去。她伸手恼怒的去扭周时生身上软肉,“别逗我了,我现在要上岸。”   这次,周时生未再逗弄南烟,他抱着她游回到岸上,认真道:“下次换个地方我教你游泳。”   “不会水难道会死吗?我为何一定要学。”   南烟将脸上的水捋去后,径直朝前走,听闻周时生这话,气的回身踢了他一脚。   真是讨厌死了,懂不懂尊重长辈了!   南烟故意气他,“我当年好歹也是要做你母妃的人,我要是真嫁给你父皇,你见了我怎么也得尊称一声贵妃什么的。”   “贵妃?”   周时生冷斥,毫不留情的打断南烟的猜想,“以你的身份及情智,你入宫到顶了也只是一名普通妃子。”   后宫贵妃之位只三人,其中一人是在天子还是武王时便跟着他的周承毅生母,另一人是在十年前武王篡位时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军之女。   剩下那一位是王钰秀,当年她痛失爱子后,天子在她入宫一年内破格升她为贵妃。这女人很聪明,知道怎么邀宠,但天子爱重她实则还有另一层原因。   周时生这话让南烟想起了王钰秀,也提醒了她与对面这个男人的云泥之别。   她撇开脸去,低声道:“你说的都对,反正我也不敢惹你。”   周时生今夜心情甚好,原是在打趣南烟,但此时见南烟神色陡转,也跟着变得不悦起来。他伸手去拉南烟,“走吧,早些回去沐浴,免得着凉。”   南烟不想让他拉手,稍稍挣扎了一下,哪知这人却是蛮不讲理的上手抱住南烟,双足用力,借着四周的假山石飞跃出了南府。   南烟置气的去咬周时生肩头,这次不在水里,她终于不用喝湖水了。   她气恼的咯吱咯吱咬着,心里想这想那。   不多时,脑袋被人拍了下,周时生抓着南烟下颌将她的嘴巴稍稍挪开,无奈道:“你又不是狗,怎么总咬人,让小灰看见了要怎么想?这些年,我好不容易才将它的性子养好,你得给它做好表率。”   这一刻,南烟脑袋没转过弯来,气冲冲道:“我又不是狗,咬你怎么了?”   小灰不咬你,不代表我不咬你。   “小灰看着呢。”   周时生宠溺的轻声道,从屋檐上跃下,双脚落地,回到了两人暂住的院落。   南烟厢房前的走廊下,席秀翘着二郎腿坐在木椅上,悠闲的吃着西瓜。小灰蹲在她脚旁,歪着一颗灰乎乎的大脑袋,神情疑惑的看着南烟与周时生。   南烟撞上小灰的目光,耳边又传来席秀看好戏的声音,“呦,这是舍得回来了。”   这时,周时生利落的松开揽着南烟腰腹的手,赶在南烟出声前道:“你先沐浴,有气待会发。”   你也知道我心里有气啊?   …   南烟厢房内,屏风后停放着沐浴的东西,浴桶正朝外冒着热气。   席秀蹲在浴桶后,手肘靠在浴桶边沿支着脑袋,问道:“你们这是去哪了?怎么都湿了。”   “唉,难怪叫我提前准备热水呢,原是背着我去玩水了。”   “玩什么水。”   南烟问道:“你见过有人大晚上去玩水?”   “没见过。”   席秀拉长了声音应道,随即伸手去碰浴桶中的热水,提醒道:“这水温正合适,快洗吧,你身上湿漉漉的,着心着凉了。”   “嗯。”   南烟褪下衣服进入浴桶,席秀蹲在一旁未走,反是八卦的问道:“你们这是去哪了?”   “你不是说我去玩水了吗?”   “我才不信,我刚开玩笑的。”席秀仰着下颌道:“谁大半夜去玩水啊,还有你回来时,脸可臭的不行。”   席秀关切的问道:“是他欺负你了吗?”   “也…也不算。”   南烟洗了下脸,道:“我刚狠狠咬了他,不算欺负。”   席秀闻言,想着那就是说有欺负她了,只是这两人有来有往,谁也不欠谁。   她正兀自出神的想着,不想耳畔传来‘轰’的一道水声,她应声看去,却见南烟将自己整颗头埋入了水里。   水中,南烟紧紧捏着自己的鼻子不敢睁眼,她心里还是怕,因此很快便冒出了水面。   她一冒出水面,席秀好笑的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在试着学游泳。”   “哈?”   席秀毫不留情的取笑道:“南烟,有谁学游泳是在浴桶里学的啊!这样能学会才怪了?”   南烟也跟着轻笑,“是啊,这样能学会就怪了。”   说着,她仰靠在浴桶边沿,看着横梁出神,其实…她今夜在水里时是很害怕,但也没那么讨厌周时生。   他这人是很讨厌,但南烟没那么讨厌他。   ……   冯希臣回到冯府时,冯希白正等着他。   “大哥?”   冯希白越过走廊栏杆,抄近路跑到冯希臣身前,“大哥,你今夜去了何处,我等了你好久。”   冯希臣低着头,整个人似乎有些疲惫,“找我何事?”   “明日是爹娘忌日又值朝中官员休沐,你可和我同去祭拜爹娘?”   冯有钱夫妇葬在老家,离长安城有近一日的路程,前几年冯希臣皆以上朝为由推脱,令那时未入仕的冯希白带仆人前去祭拜。今年兄弟二人皆在朝为官,但运气甚好,爹娘忌日碰到朝官休沐。   “明日吗?”   冯希臣低喃,随意编排了一个谎言道:“此前天子传信令我明日入宫单独议事,我暂且无法走开,你带着家仆去吧。”   “哦。”   冯希白失落的应了声,见兄长脸色不对劲,忧心道:“大哥,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怎么脸色这么差?”   “无事,我先去休息了。”   冯希臣避开冯希白探视的眼神,但他如今神思稍有恍惚,未径直去往自己的房间,而是转身去了关押南安的院落。   冯希白见兄长不对劲,忙轻手轻脚的偷偷跟了上去,他见兄长进入了一间屋子,踮着脚尖正想顺着窗户缝隙偷看。哪知肩头一重,他回身,神色尴尬的对上一名青年皱眉不悦的眼神。   这人是兄长心腹。   屋内,冯希臣听着屋外冯希白被带走闹出的动静,眉头朝下压了压,神色不悦。   南安从床上坐起,双手拢着锦被,警惕的看着冯希臣。   她如今就是惊弓之鸟,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将她吓的半死,晃论如今冯希臣半夜闯入。   “南安?”   冯希臣审视着南安,低声道:“我接下来要问你话,你不要撒谎。”   “问什么?”   “你姐姐是何时与周时生认识的?”   五年前,周时生曾简单提及他与南烟有旧。   那时,这两人年岁相差大,身份差异明显,按说平日里也无甚接触的机会,冯希臣便未将这话放在心里,不想五年后,却得知这两人已是如此亲密。   且周时生按理说来目前应当是在禹州,但却与南烟在一处,而南烟又在相府,难道说周时生一直暗中与俞家有来往?   周时生藏匿在南家时,那时南安年纪小,并不知此事,因此一时回答不上来。   只是冯希臣一再逼问,她无奈之下只得编排道:“他们只是少时偶然相识,其余的我也不知道了。”   “你不知道吗?”   冯希臣低笑,“我也不知道呢。”   周时生按理说还是他血缘上的弟弟,如今却……   冯希臣想到方才冯希白邀他明日祭拜冯有钱夫妇,心中一股戾气陡然生起,他与冯家从来便没什么关系。   他真正的爹是当今天子,这人却一直不肯承认他。 第72章   南烟沐浴后,又让人唤来一桶清水,她将头发简单挽起,一口气吸足后将脸‘咚’的一声埋入水中。   席秀坐在一旁磕着瓜子,见南烟此举不解道:“你若真想学游泳,不若明日寻一处水质清透的浅溪练习?”   南烟从水中抬起头来,抹掉脸上水渍道:“不行,我如今连唤气都做不到,去什么浅溪练习。”   做事讲究循序渐进,周时生今夜却是在拔苗助长。   席秀听闻,应和道:“你说的好像也挺有道理的。”   “本便如此。”   南烟理直气壮,见席秀睡眼朦胧,便道:“你若是累了,回屋睡罢,我这本便用不上你。”   “嗯,那我先回去了。”   席秀离去后,南烟坐在铜镜前梳理未干的长。夜深,四周无人,她慢慢放松下来,开始想着今日的事情。   南易不知能不能被周时生的人找到,如果他逃了,那徐氏可知母亲的下落?还有,周时生今夜带她旧地重游便也罢了,冯希臣为何也在那?   周时生说冯希臣喜欢她?不是的,这算不上喜欢,像俞宗衍那样的在南烟看来才叫喜欢。   “吃吗?”   头顶传来周时生温和的声音,南烟眼前突然多了一串糖葫芦,红色的山楂上裹上一层糖蜜,在暖黄的烛光下色泽十分诱人。   南烟迟疑一瞬,伸手一把接过,问道:“怎么买了这个?”   “今日带着你从南府出来时,看见小巷有一老奶奶在卖。”   “然后你就买了?”   周时生未应,他拉过椅子坐在南烟身旁,低声问道:“不吃吗?我看你以前还挺爱这东西的。”   “嗯。”   这次南烟也没矫情,她吃了一颗糖葫芦,许久方才低声道:“糖葫芦其实冬天吃才是最好,夏天的总是不对味。”   “你喜欢吃甜的?”   “我只喜欢糖葫芦。”   周时生若有所思的点头,“挺好。”   挺好的,对甜的不怎么感兴趣,但喜欢吃糖葫芦,听起来似乎挺好哄。   他见南烟嘎嘣嘎嘣的吃着,想起来此的目的,于是轻声道:“我暂时离开几日,你有事可让席秀转达。”   这句话……这句话不对!   南烟警惕的问道:“为何让席秀转达,她是你的人?还有你离开与我无关,实则不必特意前来相说。”   南烟极力撇清关系,周时生见她吃了他买的糖葫芦便也不生气,只道:“如今无人识的席秀,她又忠于你,因此着她传话最好,她认识我的人。”   周时生的踪迹既已被冯希臣发现,便不欲再躲。且禹州的事情有人处理,他接下来要暂时离开长安城,再假作回城,这个时候,齐国派兵攻击临近小国的消息应当已经传到了父皇耳中。   “嗯。”   南烟颔首,见铜镜中自己正吃着糖葫芦,惊觉先前便不该接这个,如今接了也不好给他脸色看。   “我让小灰留下陪你。”   “……好。”   两人一时无话,周时生见南烟沐浴后皮肤细嫩吹弹可破,不由的想到那夜的事,他神色逐渐变得暗沉,缓缓朝南烟靠去。   南烟将最后一颗糖葫芦吃进嘴里,看着铜镜中逐渐朝自己靠近的周时生,心里一上一下,乱的厉害。   索性屋外传来俞宗衍的轻呼声,周时生靠近的动作一顿,南烟起身将他推开,示意他躲好后将门拉开。   “俞宗衍?”   俞宗衍此时来找南烟是想告知她南家的事,可刚一开口,却见着南烟身后……周时生逼近的身影,“殿下?”   南烟正欲回身,周时生却一把将南烟抱住,他紧紧握住南烟的腰肢,将下颌靠在南烟肩头,神色平淡,目光却专注的看着俞宗衍。   俞宗衍盯着这二人,神色恍然。   周时生为何出现在此处?他与南烟又是何时认识的?因着俞宗衍从未将这两人联系在一起,猛然见着这情景,如遭雷劈,呐呐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有什么事吗?”   周时生懒洋洋的发问,双手捏着南烟的手,轻轻的绕着南烟燥热的掌心。   “无…事。”   俞宗衍勉强稳住心神,柔声问道:“宗衍不知殿下在此,若是早知,必定让父亲亲自相迎。”   “俞相知道我在这。”   周时生一语道破天机,“是我让俞相认南烟作义女的。”   南烟与俞宗衍年岁相近,皆是二十有三,寻常男女这个年岁大多已成婚,且前些日子席秀曾经说过,南烟已是妇人。   俞宗衍想到这事,问道:“殿下与南烟?”   “嗯?”   周时生低笑,道:“俞大人不觉得自己有些过了,我与南烟的私事也需告知俞大人?”   俞宗衍这才认命的垂下目光,他能接受南烟嫁人,只是不曾将那人联想到周时生身上。这五年,南烟究竟发生了什么?   俞宗衍被周时生三言两语规劝离去后,南烟伸手将他置在腹部的手挪开。   她很窘迫,且看见俞宗衍难过,她心里亦不好受。   “不开心吗?”   周时生沉着一张脸道。   “嗯,不是太好受。”   南烟倒是实诚。。   这话让周时生瞬间变得阴郁起来,他声音不大,但字字诛心,“不开心?你难道想人人都爱你,每个人都围着你转?”   周时生记得南烟曾说过她想要很多的爱,很多很多。   “我不想!”   南烟厉声反驳,“我一点都不想。”   “周时生,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真的很让人讨厌。”   自作主张,以权压人,戳人心窝,他什么都干的出来!   少时的南烟想要的一直都不是这样的爱,她想要完整的家,想要父母的爱,想要一起玩闹的姐弟,想要真心相待的友人。   她想要的爱一直不完整,半真半假,时有时无。   南易不是她的家人,孟养母亲不在,唯一的异性好友王钰秀偏袒冯希臣并不值得相交。俞宗衍、马树乔等人对南烟好,但南烟过往尚能以友人自居,坦然接受这种好意,且以诚相待,回报这些对她好的人,如今却不能。   俞宗衍、马树乔等人她尚不能过多接近,而冯希臣,周时生说这人喜欢她?但五年前他亲手杀了孟养,这算什么喜欢。   她如今还能与谁交心!   周时生似乎喜欢她,但步步相逼,他的爱有多深,能持续多久?   南烟从来便不喜欢谈及男女之爱,这种感情是很徇烂但也是短暂的。她的父母也曾是一对璧人,如今是什么下场!   南烟的年纪大了,她变得胆怯而现实。   “周时生,你什么都不懂,我不要他们喜欢我,我也不要你爱我,我炳南烟一点也不稀罕!”   周时生怔在原地,神色莫名。   隔壁屋的席秀听得这动静忙将门拉开,见两人对峙,有心上前劝说,但想到周时生的身份以及这二人近来莫名的暧昧情绪还是未出面劝阻。   她将门阖上,但未再次入睡,反是躲在屋后着心听着外面的动静。   “南烟。”   良久,周时生忽然低沉着声音道:“你撒谎,你如果不稀罕为何方才要接过我的糖葫芦。”   “你在怕什么,南烟?”   “我是在怕。”   南烟咬牙,“我怕你的皇子身份,我怕你仗势欺人,我无权无势,你要我生我便生,要我死我便死,我当然怕。”   “怕?仗势欺人?”   周时生阴阴冷笑,“你知道什么是仗势欺人吗?”   南烟若真的怕周时生便不会步步相逼,刻意将他惹怒。这两人似乎都认为对方在极力相逼?   南烟稍稍后退一步,未回答周时生的问题。   周时生步步紧逼,将南烟逼进屋内,反手一把将门阖上。他身形高大,背靠着门扉轻笑,声音低沉动听,无癞道:“南烟,今夜我不走了。”   不走了?难不成留下来过夜!   南烟咬牙,毫不留情的破口大骂,以泄心中怒意,“你还要不要脸,我又不喜欢你。”   “你不是不稀罕我喜欢你吗,那我是否有意你便也不再重要,且你也说过我惯会仗势欺人的。”   周时生讥笑道,随即放肆的上前一把揽住南烟腰腹,亲吻南烟耳廓,低声道:“南烟,你可真是窝囊!你不要我爱你,那我给你一个家呢?你要是不要。”   他的声音像是在明月下的湖水中浸泡过似的,又轻又凉,但又如明月四周的朦胧光泽般带着一层柔意。   南烟被这道声音腻的身子有一瞬间的酥/软、颤栗。她未回应,照旧伸手去推拒周时生,周时生却紧握着南烟腰肢顺势将她压/倒在床/上。   周时生沉着脸一直不说话,一边制服南烟,一边伸手将帷幔落下。随后,他将南烟作乱的双手压在头顶,附身亲/吻着南烟的嘴唇。   南烟侧身躲开,低声骂道:“周时生你王八蛋。”   “对,你是窝囊废,我是王八蛋,我们不是挺配的吗?”   周时生覆在南烟耳边阴郁笑道:“我早年便说过让你长点心思,若是其它女人,早将我扒光吃尽,利用透顶,你?你就知道躲。”   闻言,南烟生气的闭上眼睛。她不是没有这种心思,她只是不想!   不想利用周时生,不想利用这个男人的感情,即使这种感情在南烟看来是脆弱、浅薄或不堪一击或无法长久,她也不想利用。   周时生见南烟不在反抗,脸色稍缓。   他稍稍支起身子去脱南烟衣服,南烟咬着唇瓣去打他的手,他顿了一下,转去脱自己衣服。   南烟偏过头,看着帷幔上周时生脱衣服的影子发呆,心却跳的厉害。   周时生很快将上衣褪尽,他见南烟神色空落,于是伸手揽着她的脸让她正视自己,柔声道:“南烟,你看我。”   南烟回头,目光落在周时生脸上,随后是他结实的胸/膛上。她不知道说什么,只得用胳膊遮住自己眼睛,置气般道:“我不看。”   周时生也不多话,伸手去脱南烟衣服,很快两人皆坦诚相对。   南烟窘迫的咬住唇瓣,伸手去抓床上的锦被,试图遮在两人身上。   她虽不主动,但此举几乎是在默认周时生继续下去。周时生神色稍缓,再不克制,肆意动了起来。   离上次两人行/房已过了一月有余,且南烟是第二次,因此一时有些无法忍受。她伸手去抓周时生的背,想让他慢些。但想起他此前骂自己是窝囊废,心里又酸又涩,便一直咬着牙关硬抗着不出声,也不求饶。   不知过去多久,在南烟逐渐沉溺其中时,周时生忽然停住了动作。   南烟睁开眼,迟疑的看着身上这人………   这个时候停下,是要人命吗?!   周时生重重的喘了一口气,靠近南烟,在她耳畔哑声道:“外面有人。”   南烟的身子瞬间僵硬了,回过神后,她慌张的伸手去推周时生,要他起来,却听他无奈的低声道:“是席秀。”   南烟闻言气极,周时生却不放过她,眉头挑了挑,雪上加霜道:“还有小灰。”   这下,南烟是彻底僵住了,她快没脸见人,也没脸见狗了!   作者有话要说:插个话,最近看乐队的夏天好喜欢刺猬啊,你们有没有看啊? 第73章   屋外   席秀猥琐的将耳朵贴近门缝,着心听着屋内动静,一旁的小灰模仿她的动作,也将一对长而宽大的狗耳朵贴在门缝处。   在淮县客栈,席秀将南烟及周时生误认为是私奔的男女后也曾半夜在客房外偷听。后来,她趁夜偷摸进入房间,却看见南烟可怜兮兮的睡在地上,周时生睡在床上。   那时,她还为南烟打抱不平,讽刺周时生不是男人!   如今见这两人进屋,她那一颗八卦的心催促着她再次上前听墙角。她想知道,这一次这两人是睡一处呢?还是周时生又欺负南烟,让一个女人睡地上?   李常洛虽告之席秀这二人十分亲密,已有夫妻之实。但席秀至今都不知道那时她交给南烟的毒药是chun/药,算下来,她还算是南烟与周时生的‘红娘’,至少在床/事上,她是!   南烟伸手抓着周时生双臂,语气不满的指使道:“你去将她们赶走。”   周时生压在她身上不动,脸色有些闷,许久方才低声问道:“那我将她赶走后,你还让我近身吗?”   他这话说的明白,他要是抽身出去了,南烟再不让他近身,那他便不打算去赶席秀和小灰,最多事毕将这偷听墙角一人一狗狠狠收拾一通!   周时生打算事后收拾席秀和小灰,南烟却先收拾了他!   她如今胆子大了起来,再不顾及其它,先伸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周时生沉着一张脸没动,但他也懂了南烟的意思,于是下/腹恶意的用力顶了一下作为报复,这般方才抽身出去。   他今夜心情好,因此没怎么为难席秀和小灰,但还是唤来了远远守着的李常洛将她们拖走。   只是待他去而复还,看着拢着锦被缩在墙角的南烟时,一种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之间逐渐弥漫开来。   方才乃是他一时起意,无意为之,如今……   周时生眼神专注的看着脸色绯红的南烟,低问道:“我可以上来了吗?”   南烟将大半张脸藏在锦被下,许久,方才闷闷的应了一声。   做都做了,扭捏作甚?!   周时生得到南烟首肯,人却有些扭捏起来。   他先是转身吹灭几盏蜡烛,因着考虑南烟怕黑,独独留了远处的一盏。随后,他又出门令下人准备热水,以备事后清洗。回来时,他又想起方才南烟似乎被他弄的有些难受,便又去寻了药膏。   待他磨蹭完回来时,南烟已经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了。   初时,她见周时生离去心中还有些忐忑,但这人实在是磨蹭的太久,那种忐忑的心情早已消失,她如今昏昏沉沉只想睡觉不想做那事了。   “南烟。”   周时生爬上床,钻入锦被覆在南烟身上,他手里拿着膏药,准备给南烟抹上。   南烟窘迫的伸手去挡,两人一时又都有些尴尬,南烟如今还是有些气,不知是气周时生,还是气自己,还是气席秀!   这些,她分不清。只她清楚察觉到最近在面对周时生时她的胆子越来越大,不仅如此,脾气也跟着大了起来。   这些变化,南烟心里都清楚,她敢如此,是依仗着周时生喜欢她。南烟无法笃定周时生一辈子都喜欢自己,但能肯定这个人一定不会伤害自己。   两人僵持着不上不下,良久,南烟低声道:“周时生,我有话对你说。”   “你说。”   “我暂时同你在一起,但你日后不要胡来,也不要逼我。”   周时生未应,两人之间一片静谧。   南烟首先打破这种沉闷,她偏过头去,缓缓开口,“宗衍是我旧友,我同他皆非那浅薄之人,不会在此事上纠结。你不用插手,我和宗衍都知晓该如何处理我们之间的关系。”   “还有,我知道你…喜欢我,但你不要逼的太紧了。少时我帮过你,如今你帮我寻找我母亲,我便不谢了,日后……”   南烟无奈道:“反正你硬要同我在一处,那我怎么也得占些便宜,日后若我有事拜托你帮忙,还望你相助稍许。”   周时生安静的听着,这一刻他很后悔方才将蜡烛吹灭,帷帐内一片昏暗,他看不清南烟神色。   他少时说过南烟不若他妹妹南安心机重,方才他也曾隐晦的提醒南烟她为何不学其它女人的做法。   其它女人知晓他的身份,必定尽心讨好利用他,如今南烟顺了他的意,同他在一起了,也知晓委婉的提出请求,但他却不若臆想中那般轻松。   他想清清楚楚的看一看南烟的表情,想知道她现在有没有片刻的羞涩、窘迫或者是不安。   他还想问她那句‘日后不要胡来,也不要逼她’是什么意思,有事拜托帮忙又是否与冯希臣有关,只此时他胸口有些闷,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他倒是真的开始生席秀的气了。   有的事讲明白了反是不好,还不如方才懵懵懂懂的做了,南烟生气便生气,也比目前局面好太多。   南烟讲完,心里一片轻松,她伸手取过周时生手中的瓷瓶,语气冷静而克制,“我不用这些。”   方才南烟是太过紧张因此才会疼,如今不会了,她想清楚后开始主动掌控局面,于是伸手轻柔的抱住周时生,因着知晓他其实也无甚经验,因此主动的躬身去亲吻他。   夜色漫长,屋内一片火热。   席秀被李常洛看管着蹲在花园中喂蚊子,心里一片酸苦。   小灰是被席秀怂恿着听墙角的,且它是老狗,李常洛便让人带了小灰回屋睡觉。   席秀看着摇着粗大的尾巴悠悠离去的小灰,深刻的懂了人不如狗的含义,她讨饶道:“李常洛,我保证再不听墙角了,你放我离去怎么样啊,如今这般晚了,我真的想回屋睡觉。”   李常洛摇头,木炭似的脸上毫无表情可言,“殿下吩咐过,让我看着你,让你莫要近那处院落。你好生待在这,时候到了便放你出去。”   席秀被李常洛说的脸色通红,努努嘴,不好多说什么。   就这般喂了许久蚊子,周时生终是缓缓而来。   席秀腿都蹲麻了,见此立即起身,简单行了一个礼方才应命离去。周时生看了眼席秀背影,唤来李常洛,在他耳边轻声嘱咐着什么。   ……   翌日   周时生假作从禹州归来,这日正值朝官休沐,他一回宫便被天子传令去御书房。   御书房内,周时生将近段时日禹州处理水患对策及结果细细讲来,末了,天子问道:“禹州乡民月前至长安城状告于广善一事,你可知晓?”   “儿臣知晓。”   周时生坦荡道:“南下时儿臣遭遇贼人刺杀,虽顺利逃脱,却比预计到达禹州的时间晚上几日,待儿臣一行人到达禹州,于广善已称病离去。”   “儿臣虽有心彻查此事,但因于广善不在,且儿臣与大哥的关系不好处理这事,便令人将原告及证人以及在禹州搜查的证据一并送至长安城,本想将此事移交给刑部处理,哪知那几人却趁机将此事捅至大理寺。”   “此后,案件为何落到俞宗衍手上,儿臣便不知其中细节。”   “这般说来,你似乎与此事无关?”   天子晒笑,“你却是不知你离开这两月长安城确实发生了许多事。”   周时生不动声色的听天子讲话,期间表现坦荡。他的话半真半假,坦荡的承认是他命人收集证据送证人至长安城,之后的事情却是咬死不认。   天子本便有意打压周承毅,虽于广善与南易此次粗看似乎是周时生起意,俞宗衍接受处理,但背后是天子暗自推动案件进展。且前段时日,周承毅主动示弱,已是达到天子的目的。   天子只希望他这两个儿子都安分些,莫要作乱,多给他生些皇孙才是正事!   想及此事,天子道:“再有几日是朕生辰,宫宴上会有各家小姐赴宴,你曾说母妃不在,无人操劳此事,那如今朕便亲自替你谋划如何。到时候你可仔细看看,或有相中的女子,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成家了。”   周时生颔首称是,再叨扰了几句,他便告辞回了乾西五所。   宫殿内,他令季仲将南下的安排细细说来,又问了近来周承毅的举动,知晓他主动向天子示弱,再未作乱,唯独奇怪的便是捉拿南安,理由是南安伤及于侧妃。   周时生听了并未尽信,令人前去细查这事是否属实。   随后,有人来报,说是天子赏赐了几名貌美女子入乾西五所。   周时生淡淡的应了声,目光落在窗外,如今已是午时,南烟应当已经醒了。只如今周时生毫无心思去见她,他需要静一静。   南烟此时不在相府,她去了此前周时生带她去的那个酒馆,这家酒馆是她名下产业。   五年前南烟离去后,刘伯全权接手了南烟名下的产业。后来南烟归来,只道刘伯年老,这些商铺虽他仍在经营,但只当是在赚钱养老。她万万没想到,刘伯不仅将南烟留下的店铺经营的很好,还新开辟了许多产业。   这家名声极盛的酒馆就是刘伯后来新盘下的,一直是他在经营。只是他一直相信南烟还在人世,这家酒馆的地契房产是属的南烟的名。   年老的刘伯还这般有干劲,一时,南烟只觉得自己这段时日过的太丧了,还不如一个老人有拼劲。   “大小姐?”   景儿被癞子带来内院见南烟,她因着多年伺候南安,被南安蛊惑也一直相信南烟还在人世,时隔五年再见,她惊讶又感动。   南烟克制的朝景儿轻笑,景儿是炳熙着意挑选出来陪着南烟的,后来被南安使计要了去,两人便不常见面了。   景儿大步上前跪在南烟身前,低声啜泣,“奴婢等了这些年终于将小姐等到了。”   南烟将景儿搀扶起来,闲聊了几句,便让她先行回避。景儿很是听话,颔首去了后院准备膳食。   此时,屋内只得癞子与南烟二人。癞子心有余悸,道:“南烟幸亏你提前吩咐过我,因此我才趁机带着景儿从一扇侧门出了来,不然如今肯定被押进大牢审问。”   南烟一直在俞宗衍那里打探案件进展,在得知会有士兵候在南府不准人随意进出前,南烟吩咐癞子去办了两件事。其中一件是将景儿带出来,另一件便是给徐氏下药从她嘴里套出关于炳熙的下落。   南安曾说过她偶然在南易与徐氏争吵时听他们提及炳熙,因此南烟怀疑徐氏亦知晓炳熙下落。   南易此人精明谨慎,南烟不好在他身上下手,但从徐氏一妇人身上下手却还好。   只癞子叹息道:“但……”   他忧心的看着南烟,回忆着那时的情景。   那时,南安被周承毅下令捉拿,南易卷入包庇于广善一案,因于广善未定罪,暂时又未牵扯进其它案件,因此南易只是奉命避嫌终日待在家中去大理寺当值,配合刑部调查这案件。   府内气氛还不若之后严肃,只徐氏终日痛哭,南易亦时常责备她,两人起了争执,徐氏怒极攻心伤了身子。   景儿因近身伺候南安被牵连,那时被徐氏关押在柴房。他先去寻了景儿,在景儿的指导下知晓徐氏的起居习惯以及近身伺候的人员分布,设法在她的羹汤中下了迷魂散。   夜间,他又让景儿扮作炳熙的模样在徐氏窗前一闪而过。   这般日夜下来,徐氏面色惨淡,在将景儿送离的前一日,癞子接过南烟交给他的迷药,下到徐氏膳食中,亲自在昏沉的徐氏床前诱导她说出炳熙的下落。   只徐氏日夜被假扮炳熙的景儿吓得神思恍惚,又中了癞子的药,话说的断断续续。   “盛京……在…在盛京啊,不,是死在盛京了。”   死了?   从徐氏口中套出的消息是炳熙已不在人世。   南烟听完癞子的回复,神色平静。   癞子心疼的看着南烟,开解道:“老大,这徐氏当时神思恍惚,话或许当不得真。”   不能当真啊,老大找她母亲找了这些年,若人真的不在了,那该如何!   南烟看着一脸忧虑的癞子轻声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我这也算是知道母亲的下落,无论死活,反正知晓她在盛京。”   “那接下来需要再细细问那徐氏吗?她如今已被关押在天牢中,老大如今在相府,要去天牢问上一番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   南烟此前是有这种打算,届时劳俞宗衍相助,去天牢问上一番便是,但如今不用了。她如今不好与俞宗衍牵扯太过,且周时生正着人捉拿南易。   她有预感,她很快会找到母亲的…无论死活。 第74章   南烟同几人一道用完午膳后,刘伯安排癞子去了名下一间新开的饭馆当厨。景儿想跟着南烟,南烟未应,只让她暂且先跟着刘伯做事。   从酒馆离去后,南烟在长安城游玩并未直接回相府。不多时,她缓步至一小巷转角,快走几步,贴着青灰色的墙壁听身后来人的脚步声。   那人在转角处迟疑片刻,终是踏步上前。南烟立即伸手紧攥着这人领口用力将他压在墙壁上。   “南烟姑娘,是殿下让我跟着你的。”   李常洛在南烟动手前冷静的将身份解释清楚。   南烟稍稍一愣,想起昨夜之事,将手松开。   “我出相府你便跟着了吗?”   “是。”   李常洛整理好被南烟弄乱的衣襟,向南烟揖了一礼,道:“殿下这几日事忙不便出面,因此着属下保护南烟姑娘。”   李常洛此言为真,但有一事未告知南烟,自她从相府出现后一直跟着她的人除了自己,还有冯希臣的手下。   南烟掸了掸袖口,问道:“你家主子近来是何事繁忙,还有,你们可有南易的下落了?”   “殿下所忙之事皆有关朝政,属下不好过多泄露,至于南大人的下落,我们的人已摸清他上岸地点,正着人布网排查他逃离路线。”   “南易这人谨慎多疑,劳烦你们费心了。”   李常洛听完,道:“分内之事,不麻烦。”   “你既奉命护我安稳,日后便不必躲在暗处,如席秀一般侯于我左右便是。”   南烟低道。   李常洛迟疑,“我年前曾在殿下周围露过脸,未免有心人猜忌,近来或许不好在明面上候于南烟姑娘左右。”   南烟颔首表示理解,也未就此事多讨论,大摇大摆的从小巷走出,回相府时,南烟想从侧门进府,李常洛令人提醒南烟,邀她由相府正门进入。   甫一进门,正好被等候她多时的青年逮住。这人是前几日在酒馆遇见的冯希白好友,今日前来,是特意试探俞夫人看两家可有结亲的意向。   不用多想,这结亲的对象自然是如今身为俞沉义女的炳南烟。   俞宛清坐在母亲身旁想看南烟如何招架,南烟想了想,便真如同义女般先向俞夫人揖了一礼,随后垂头温婉道:“南烟家中无人,此事自是由干爹干娘做主。”   俞相不在,这事便落在俞夫人头上。   俞夫人此前得了夫君的令,说这女子是贵人,轻易得罪不得,因此她才安抚小女宛清莫要就此前两人争吵之事责难这女子。   她既是贵人,那这事怎会轻易由她做主?   俞夫人一脸为难,如今夫君不在,她有些担心若是弄出岔子会如何?   俞宛清在一旁见南烟如此乖顺听话,心中不喜,来提亲之人家世人品皆不若俞宗衍,南烟却似并未有拒绝之态,她兄长难道还不比这人强?   这青年是俞宛清刻意招来的,只想着尽快将南烟打发走,她才顺眼,如今却又不忿南烟轻视她兄长。   俞夫人沉吟片刻,道:“婚姻之事由父母做主,但夫君不在,我亦不好独断。”   她朝那上门提亲的人和蔼笑道,“这事暂缓如何,但公子既亲自上门,不若将你的生辰八字留下。”   那青年见此忙应道,“生辰八字早已备妥。”   话落之际,已有媒婆欢天喜地的携了青年的八字恭敬的递给俞夫人,此事若真的成了,她这红娘之名在长安城只会愈发响亮,因此做起事来丝毫不敢怠慢。   俞夫人将八字收入怀中,媒婆笑着候在一旁,见俞夫人未曾令人写下南烟八字递给她,也不尴尬,本来此事便是男方主动求娶,算是高攀!   这般,几人在大堂说了会体己话,南烟便告辞离去。   俞夫人讨要八字,且称俞相不在不好做主只是推脱之举。届时,若要将人打发走,只待称八字不合便是再好不过。   厢房内,因着没有外人,李常洛便从暗处现身。   席秀向来便十分八卦,听了今日有人上门向南烟提亲,问道:“那人是谁啊,怎的突然上门来了。”   “一面之缘罢了。”   南烟将窗扇阖上,看向李常洛,方才她想从侧门入府,这人却诱导她从正门进,正巧撞上一直等着她的俞家奴仆。   李常洛是周时生的人,周时生这是想做什么?   接连几日,南烟再未出门闲逛,如今不比在盛和村,有席秀及李常洛在,她便时常邀这二人与之对打。   席秀腿上功夫不错,擅轻功。李常洛因常年跟在周时生身边,精通人体各处穴位,擅长点穴、暗器。   一段时日下来,南烟轻功渐长,在暗器方面也算是摸了些皮毛。   周时生再未出现,他不出面,李常洛亦不相告捉拿南易寻找炳熙的进展,她亦不主动发问。   这事看着似乎暂时搁置了下来。   俞宗衍再未露面,反是俞宛清出现过几次。她待南烟十分客气,告之她上门提亲之人已被她父母回绝,随后又想探清南烟底细。   南烟未理会她,看在俞宗衍的面上,将她委婉的请了出去。   ……   再有几日,天子五十大寿,宫中举行夜宴。   周时生此次南下处理禹州水患有功,且天子令他暗中审查于广善一事,最终这事却闹到长安城,落得如今这般模样。不仅于家伏诛,南易父子亦被此事牵连扯出些陈年旧案。   观明面上,此事似乎与远在禹州的周时生无关,但如今皇子只二人,古往今来皇室子弟间倾轧严重,朝官暗中都道这是周时生出手一力推行。叹这位皇子虽面上看似温和,行事却十分狠准,一出手,便废掉周承毅两名大将。   朝官皆未将此事与天子关联。   宫宴之上,天子以禹州治理水患为由赏赐周时生诸多钱帛玉器及长安城附近良田千亩。周时生接过赏赐后将此次南下禹州寻来的名画作为生辰贺礼献上。   天子似乎极为欣喜,朝官见此亦齐声恭贺,场上一片君臣同乐的景象。   不多时,天子称累暂退,周承毅见天子不在,亦与四周前来献好之人闲聊几句便也称累离去。   周时生今夜作为除天子外的第二主角倒是多留了片刻。他见周承毅离去,将目光落在他桌上一动未动的酒水上。   周承毅嗜酒,但今夜他却一滴未沾,这着实有趣。   宫宴之上的酒水都着人特意查证过,且令人先行饮用,绝无掺毒之嫌。他不饮酒,那么原因只会出在周承毅自个身上。   嗜酒之人不饮酒,那或是他身上有伤,不宜饮酒。   近来,长安城放出消息,说南安刺伤周承毅侧妃逃离,但如今看来,这有伤之人或许另有其人?   周时生缓缓转动着酒杯,如今天子不在,但这宫宴四周尽是天子亲信的宦官,前些日,天子方才催促周时生早日成亲生子,今夜宫宴上果不其然见着不少适龄女子。   周时生朝俞相一家看去,意料之中,未见着南烟身影。   他又将目光落在其它桌上,今日露面的女子周时生皆有印象,他向来过目不忘,连朝官家中奴仆都能一一识得,晃论朝官之女。   天子此举似乎有意为周时生选妃,但他早早离去,似是让周时生顺心为之?   想及此处,周时生笑了一下,举杯朝俞相走去。   四周一直观察周时生举动的太监见此,忙令人传信给天子,随后又暗中盯着周时生与俞相交谈。   俞沉似乎有意避嫌,俞宛清却是主动的举杯与周时生对饮。   她知道一味的含羞带怯只会让周时生忽略她,因此行事十分积极,但也把握着分寸。   周时生与她交谈几句,随后将目光落在一旁神色温和的俞宗衍身上,与之举杯示意,俞宗衍酒量浅,今夜却举杯饮尽。   周时生未做的太过,再与新任的兵部尚书闲聊几句,便也称醉离席。   俞宛清托腮看着周时生离去的背影,转向一旁的母亲,轻声笑着,“殿下今夜除去与兵部尚书饮酒,便只剩下我们了。”   而今夜出席的女子,除去俞宛清,还无人与之对饮。   俞夫人点了点俞宛清鼻头,正欲取笑她,但见夫君与儿子面色都不大对劲,又将即将出口的轻笑憋了回去。   在俞夫人心中,长安城中只她的小女宛清才配的上做七殿下的正妃,她一直不知为何夫君似乎并不太赞成此事。   冯希臣身为从二品官员,坐在俞相一家下座,他身旁的冯希白一直偷瞄俞宛清,因此将今夜一幕看的清清楚楚。   他见俞宛清面上带笑,整夜里看也不看他,心中失落,酸楚异常。   这时,面上突然又一道影子罩下,他抬头看去却是柳嫣。这位官家小姐出生极好,观情形再有不久便是他嫂嫂了。   冯希白立马屏退脸上颓色,高高兴兴的站了起来,对柳嫣嘻嘻哈哈的小声道:“嫂嫂,你来了啊?”   柳嫣闻言立即惊的不知所措,被冯希白此言吓的后退了几步。   “希白,莫要胡来。”   冯希臣起身,踏出席位朝窘迫的柳嫣走去。   身后,冯希白看着兄长与柳嫣相携离去的身影,十分艳羡。   相府内   席秀八卦的凑在南烟耳畔,试探道:“今夜天子生辰在来庆宫举行宫宴,且刻意强调朝官携家中适龄女子赴宴,看来这是给七殿下选妃的架势。我听俞宛清院中的下人说,她今夜仅是试衣服便试了不下十套。”   南烟听了,放下手中母亲留给她的地图。   她看向席秀,显然未抓住重点,道:“席秀,我真是小看你了,入相府不过一月,却是连这么细枝末节的事你都能知晓。”   “南烟,这可不是重点啊!”   席秀撑着下颌,有些不满,道:“你是相府义女,为何你便不能入宫赴宴,且殿下显然对你有意,你今夜赴宴,以如今相府义女的身份,嫁给他也无妨啊。”   “嫁给他?”   南烟捏着牛皮地图的一角,道:“嫁给他作甚,良娣、还是侧妃?”   席秀未曾接触过高位之人,此前未曾想到如南烟这般细致,在她沉思之际,南烟已下了结论,道:“嫁给他我可太吃亏了!”   周时生曾说过给南烟一个家,但她显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 第75章   周时生归朝第三日,南方传来两则消息,一则是齐国太子率军北上,接连吞并齐国北面相邻的小国,若照这般趋势,不过一年齐军会抵达北燕边境。   二则是叛军薛海出现在北燕南方边境,且联合与北燕接壤的月氏一族作乱。   这两则消息虽不至于令朝堂慌乱,仍是将众人的心提了起来,无论对外还是对内,北燕已有十年未发生规模较大的战役。   “薛海?”   天子将目光落在左列武官之首的周承毅身上。   十年前,天子由北昌起兵至长安城,当时年长的周承毅亦跟着天子在军中做事,机缘巧合下识得一名为薛海的小兵。这人在那两年夺位的战役中助周承毅立下几次战功,升迁为副将。   天子即位后待朝堂稳定曾出手削弱周承毅手中军力,以国内暂无战事为由将周承毅心腹如薛海等人从长安城调离至南方偏僻穷困的县城为官。   再有几年,薛海此人在南方势力逐渐做大,天子曾被贬至北昌苦寒之地,触底反弹回到长安城因此十分警惕有人如他当年那般。   他下令薛海回城当职,薛海却不应,公然违抗圣命。   当年天子因拆分周承毅手中势力因此将薛海等人远远调离,不想离的远,不便管理而薛海此人野心才干兼备,竟是给了他可乘之机,他竟是起了在南方一带圈地称王的心思。   天子自然下令诛拿。   那时,周承毅主动请缨,天子想看看这个儿子没了薛海助力到底还可否成事,因此放权给周承毅令他南下平叛乱军。   周承毅南下后刻意夸大叛军势力,且以长安城军队不熟悉南方作战为由在南方大量招兵买马,壮大手中军力。但在对敌中,他令天子放权给他的军队打头阵,不讲究兵法,只以数量压阵,之后则令自己手下新建的军队上前线收尾。   此事历经半年,待周承毅归来时,天子放权给他的军队中只留下中层将领,且其中还有他自己安插之人。而他因惧怕天子如同对付当年的薛海一般打压他新建的军队,因此一面讨好天子,一面令新兵固守南方关卡一带。   禹州位处南方一带,于广善离开长安城到了禹州实则权利比在长安城大的多,因此才会肆无忌惮的作乱。这也是为何周时生不在禹州处理于广善,而设计将此事闹到长安城。   天子逐渐对周承毅不满,因此才会暗中出手打压。   前段时日周承毅主动示弱,天子心中本已消气,如今猛然听见叛军薛海之名,不由的又起了一层怒意。   朝官面面相觑,又将目光落在那传递消息的信使面上。要知道因薛海曾为周承毅部下,因此当年周承毅南下平叛闹出的动静极大,平定叛乱后宣称薛海伏诛,以此为由威震北燕。   如今,信使却报薛海出现在南方,联合月氏作乱?   “这是怎么回事?薛海当初不是死了吗?”   天子质问周承毅。   周承毅神色沉重,上前恭敬道:“禀皇上,当年臣奉命南下,却是亲眼见薛海伏诛。”   他话落,转身责问那信使,“薛海已亡,你为何误传?”   信使叩首,惊慌道:“此事当真,卑职未曾误传。南方众人亲眼见着薛海与月氏一族在南方作乱。”   周承毅眉间沉沉,几欲发怒。   “罢了。”   天子在上首呵令道。   月氏与薛海不足为惧,如今需认真看待的是另一则消息,齐国出兵北上。   齐国与北燕势大,两国边境内夹杂着众多小国,其中与齐国临近的则多年向齐国进贡,与北燕临近的则臣服于北燕。   多年来,大家相安无事。如今齐国太子以邻国叛乱为由,浩浩荡荡率军北上,北燕自是不能坐等,亦需出兵南下占领先机。   朝堂中就此事商议一番,皆一致同意出兵南伐。南下首要便是铲除薛海及月氏一族,战事一起,相邻的如南台国等弱小国家必遭战事侵扰。   但南台国与月氏一族积怨颇深,此次若无南台国人暗中报信,消息不若这般灵通。因此南台国虽必将灭国,但其皇室一族可至长安城生活。一则监视,二则令消息传出去,若有小国见此主动投降,亦是节省北燕兵力,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战策已定,便不必拖延,如今只等天子下令,整装待发便可出兵南下,只是此次领兵人选…?   有人将目光落在左列武官为首的周承毅身上,当年薛海叛乱,他可是主动请缨。如今薛海未亡,齐国为太子亲自领兵,北燕领兵之人怎么看似乎他最合适?   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当年周承毅以南方偏远不好监管未由,令他的大量兵力驻守南方,如今若从长安城一带调兵,南下一路漫长,人多不好管理,路上难免有所损耗,但若从南方直接出兵却是能节省人力物力。   只如今周承毅收敛了脸上神情,垂着脑袋避开众人窥视,显然没领兵出战的心思。   他不应,为避嫌或不想得罪周承毅,自是没有朝官出面提议。   周时生此时站了出来,周承毅咬着后槽牙,目光紧攥着他,天子亦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眸中思虑重重。   周时生上前躬身一揖,提议周承毅为主将,刘彻为副将南下。且派遣南方军队出击,长安城一带兵力暂且搁置观望态势。   刘彻是天子心腹,军事才能远在周承毅之上,令他为副将,周承毅为主将实则只是表面之需。届时若两人南下,周承毅必得听刘彻指挥。   再说,齐国由太子领兵出征,北燕由皇长子出征也不为过。且如今天子只两个儿子,也不会真的让周承毅上战场,顶多起振作军心的作用罢了。   周时生出面提议,有朝官见势上前附和,其中一人是兵部尚书。天子生辰夜宴,太监传信周时生主动交好的除去俞相,便是这兵部尚书。   天子若有所思,心中微叹,虽知晓此次令周承毅出面南伐为佳,却还是不喜周时生今日此举。   天子一向认为这个小儿子温和沉稳,不若他大哥具有野心,如今看来前些年似乎未曾认真待他。   朝堂上,朝官你一言我一语,周承毅气的银牙紧咬,却也只得主动上前请缨了。   下朝后   冯希臣兄弟二人并行,冯希白感叹道:“北燕已许久没有这般规模浩大的出征了,夹在北燕、齐国之间的小国也真是倒霉,但这也是命。”   冯希臣未与冯希白交谈,他权利不够,暂且无法涉及军事,多年来亦只将注意力放在朝堂局势上,试图探清天子意图,随后顺势为之令天子顺心。   古往今来皆讲究大局为重,但冯希臣多年来似乎只认定朝堂乃一切重中之重,却未将目光放的更加长远。   一时,他心中竟因此多了几分失落。   冯希白这时怼了怼兄长胳膊,小声提醒道:“唉,兄长你看。”   不远处,周时生似与兵部尚书在交谈什么,周承毅从这二人身边经过,这两人朝他打招呼,他理也未理,显然气的不轻!   “大殿下看着,似乎不想出征,但他不一向醉心军事吗?”   冯希白不解,随后又摇摇头叹道:“当年说薛海已亡,因此震慑北燕,不想多年后这人不但未死,还再次起势,想必大殿下面上过不去,心里也被气的不轻。”   “莫要随意议论。”   冯希臣低声提醒,冯希白闻言耸耸肩,伸手去握兄长胳膊,“大哥,我不过说说而已,且只你听得啊。”   远处,雕刻精致的白玉栏杆后,天子立在高位远远看着长长的阶梯上行走的朝官。   周时生与兵部尚书、周承毅的表现他看在眼中,冯希臣兄弟二人的亲密举动他亦看在眼里。   与冯希臣兄弟二人相比,周时生与周承毅的关系实在太差了。   天子想起他年少夺嫡时经历的事情,感叹道:“这三人皆为朕所生,但生长环境不同,心性也大有不同,我本以为这幼子性情沉稳,并无野心,不想如今渐长也渐露锋芒。”   “朕既心喜他非无能之辈,但又不愿他做大,我这两个儿子连明面上的和睦亲情也是不愿做给朕看的。”   十年前,天子还不曾在意这些,如今年长,偶尔竟是也提起手足情来了。   天子摇摇头,神色冷然。他转向身边的大太监,感叹道:“春信,朕观冯希臣兄弟二人情谊甚笃,倒是想起一些往事。”   春信看了那相携离去的兄弟二人一眼,柔声道:“两位冯大人自小一处长大,情谊自是十分深厚。”   “嗯。”   天子颔首,“且希臣这孩子在朝为官的五年,所行所为皆顺朕意,深得朕心。”   即便如此,天子仍未承认冯希臣身份。他的生母太过不堪,天子当年一时兴起之举,哪知竟遗留下了血脉。   春信遗憾的摇摇头,只见天子话锋一转,道:“传令七殿下至御书房觐见罢,既说过要替他操劳婚事,便不会放任他胡来?”   胡来?   怎样才是胡来?是迎取俞相千金胡来呢?还是迎娶兵部尚书之女?   这两人可都是朝中栋梁,一直忠于天子,但近来,周时生似乎与这二人刻意交好。   …   冯府   南安听冯希臣提及周承毅即将南下,心中松了口气,她问道:“你要将我关到何时?”   冯希臣面色平淡,低道:“问这个做甚,虽是关着你,但你不是好生活着吗,在冯府,你的吃穿用度亦不比在家差。”   这是实话,近来冯希臣待南安态度好转,除去无法自由在府内行走,她的生活不差。   只他过往时常询问南安与南烟相关的消息,自那夜过后却再不曾过问。   南安有意打探外界情况,但看守她的人口风极严,她很多事都不知道,一日日过去,心中颇为不安。   冯希臣实则未真的对她做什么,只这人手段忒是厉害,虽未动手,却令南安心生恐惧,她如今算是栽在冯希臣手中了! 第76章   御书房内   天子询问周时生婚事,周时生直言相中了俞相之女。   此言一出,天子未立即回应,他身旁的大太监春信则叹了口气,垂下眼帘。   大殿下周承毅空悬正妃多年,不就是在等俞相之女吗,如今周时生却直言看上了俞宛清。   “若朕未记错,俞相之女年方十七,素有雅名,与你倒是十分相配,只你的心意,她可曾知晓?”   天子道:“虽你贵为皇子,此事却非你一方定下即可,不若寻一日邀俞相一家入宫详谈?”   周时生上前一步恭敬道:“父皇所言甚是,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为长远见,需得讲究男女双方情投意合,只我心上女子却并非俞宛清,而是另有其人。”   天子指腹轻点龙椅,对此似乎颇感兴趣,眉间轻佻,问道:“朕却不知俞相之女除去俞宛清可还有谁?”   “她叫炳南烟,是儿臣南下时遇见的。”   周时生故作迟疑,抬头看了天子一眼,似乎有些迟疑,“她出生乡野,家中父母不在,只得一祖母与年幼的远方表弟,三人相依为命。”   “儿臣有意于她,今次带她回城,有意迎娶她为正妃。只她身世不好,人言可畏,儿臣便于宫宴当夜求请俞相认她为义女。”   天子审视周时生良久,神色肃然。   义女虽不比亲传之女,但俞沉向来知进退,怎会轻易答应周时生所求。   周时生坦诚的与之相对,墓地,天子忽然笑了起来,以一种和蔼关切的语气戏谑道:“朕倒不知你却是个有情之人。”   话虽如此,但天子仍未应下周时生所求。   周时生敛下脸上神情,低道:“幼时母妃仍在时,曾多次在我面前提及日后娶妻当得一真心之人。”   天子闻言,脸色骤然不悦。良久却只是叹了口气,挥了挥手,无奈道:“罢了罢了,你既有此意,朕亦不想做那无情之人,只你欲纳她为正妃,那朕必得令人彻查她身世是否清白,可是良家女子。”   周时生拱手朝天子一揖,道:“儿臣多谢父皇成全。”   他正欲退下,似是想起一事,回身道:“父皇方才提起俞宛清,她与儿臣一样,实则心上有人。”   天子来了点兴趣,问道:“是谁?”   “冯大人弟弟冯希白,如今在翰林院当值。”   “朕未记错,他此前是在你手下做事,此前本应随你至禹州,但匆忙回城,不久就调去了翰林院当差。”   “嗯,此次南下发生一些事情,儿臣便令他先行回城休养。”   “你怎知俞宛清心喜冯希白。”   周时生笑道:“我与冯希白年岁相当,他过往在我手下当差,我偶然得知罢了。”   就此事,周时生未多言。天子也未追问,待他离去,天子这才吩咐一旁的大太监春信,“你去查查炳南烟这人,看她可否真如七殿下所言,只是一普通良家。”   “是。”   “还有冯希白与俞宛清一事,也去查查。”   天子未看重冯希臣,因此这些年待冯希臣的关注不高。这从另一方面来说,冯希臣实则比周时生与周承毅更为自由。   恍然听闻冯希臣弟弟与俞宛清有染,天子在第一时间想起冯希臣真实身份,这也是他的儿子。   春信得令后出了去,不多时,便踏着小碎步回了御书房,事情已经吩咐下去,只待静候消息便是。   天子执笔批阅奏折,心中却不如往日平静。   南方的战事是他所期待的,如今终于等到合适的时机本应高兴,只他心中一直回荡着方才周时生所说的一句话。   天子也曾年少,被人爱过,只他薄待了那名深爱他的女子,那人是周时生母妃。如今,周时生似乎与他母亲一般重情。   思及此处,天子想到前段时日与周承毅的谈话,这个长子似乎亦为情所累……   “皇上。”   春信在一旁轻声道,目光落在前来禀报的小太监身上。   天子搁笔,道:“何事?”   “贵妃娘娘来了。”   后宫中封位贵妃的有三人,如今时常候在君侧的只王钰秀一人。   天子神色稍缓,他懒散的仰靠在椅背上,道:“让她进来吧。”   王钰秀亲手捧着羹汤缓步走入御书房,天子见着,道:“可是又做了莲藕汤?怎的不交给身边宫人捧着。”   “我怕她们走路不当,将汤给洒了。”   王钰秀郑重道。   天子闻言笑了起来,戏谑道:“她们行事可比你稳重多了,我看着汤交于你不若交给她们安稳。”   “皇上又取笑臣妾。”   王钰秀似乎有些羞恼,挑眉瞪了天子一眼。   她这般看去,倒是与少女毫无二致,平日里温雅谦和,但只肖稍稍逗弄,却能将她的真性子激出来。   天子伸手揽住王钰秀腰肢,见她面貌年轻,心里有些感叹。   他是真的挺喜欢王钰秀,但也因此对她没有子嗣一事十分遗憾,只这怪不得王钰秀,是他的身体原因。   当年王钰秀初入宫,也曾怀过一胎,但未几月便小产,那时天子着人彻查,查来查去源头却在他身上。   当夜天子留宿王钰秀房中,入睡前,白日里春信令人打探的其中一事已有了结果。   因炳南烟身为盛和村人,盛和村离长安城路途遥远,要打探到她的确切消息需得令人去盛和村一趟,因此暂未有结果传回。   而俞宛清与冯希白一事,因着周时生南下路途中有天子安插进去的内应,因此倒是十分容易查出结果。   周时生南下遇刺,起因乃是俞宛清与冯希白暗中通信却被人截获,因此将周时生南下路径泄露,季仲才会责令冯希白半路返回。   这事十分重大本应令人彻查,但若将事情公开审理,必定会累及俞宛清、冯希白两人名声。因此周时生看在俞相的面子上未将此事上报,只是暗中处理。   因着这道缘故,俞相欠周时生一个人情,因此才会爽快的答应认那女子为义女之事。   而从那内应口中亦得出炳南烟这姑娘的消息,似乎是说这二人已有过肌肤之亲。   天子闻言,心中对周时生与俞相两人关系的防备松懈下来,他不在插手此事,反身入了房间。   房内   王钰秀正在宫女的协助下取下头上繁复的钗环,见天子回来,笑道:“如今夜深了都还有事处理,当个皇上可真是累啊。”   她此言有些过了,天子却不生气,他只是安静的看着卸去钗环变得清丽朴素的王钰秀。   这样的王钰秀让天子想起了另一个相貌清丽的女人,那女人有些结巴,胆子也不大,但不若王钰秀安分。那个女人做出的事几乎将天子逼至死路,差点再无回旋余地。   天子垂下眼睑,未回应王钰秀的刻意取笑,缓步走了上去轻轻揽着她肩头,屏退身旁宫人,道:“夜深了,睡罢。”   王钰秀敏锐的察觉身旁男人心情不好,只道是方才那通传带来的消息不好,因此柔顺的再未发话,只是与他一道朝床榻走去。   ……   相府   南烟立在湖泊旁打水漂,盛和村多湖,她时常远远的见着李晃和癞子带着狗蛋打水漂。那时她极其惧水,并不与他们一道,只远远观望。   自从那夜她被周时生拉入水中,她已不若此前惧水,每日洗漱时总会将头埋入水中,如今虽还不会水,但已学会换气。   “第四块…第五块…”   南烟将最后一块石子扔完,掸了掸手上的灰尘。   周时生已有五日未来见她,这可有些奇怪啊。   “李常洛。”   “南烟姑娘,何事?”   李常洛从暗处走出,恭敬道。   “你家殿下近来在做什么啊?”   “殿下所行之事与朝政相关……”   “算了,当我没问。”   南烟走向他,“我想知道你们可抓住南易?”   李常洛垂下头去,“奴才不知。”   “唉,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蹲在一旁玩水的席秀笑道,“一问三不知,那你知道什么。”   话落,她起身去拉南烟的手,“南烟,我们去街上玩吧,今日天气甚好?”   她一味傻笑,其实是怕南烟一直想着南易的事,怕她想深了心情不好。   “去街上玩吗?”   南烟低道,若有所思。   “对啊,出去走走,一直待这闷的慌。”   “嗯,那你去请俞小姐与我同行,就说是我邀请的。”   “她?”   席秀愕然,李常洛亦多看了南烟一眼。   “怎么了?”   南烟轻笑,“你不是同这相府的丫鬟小厮打的火热吗,也不用亲自相邀,将话传给她院中的丫鬟便是。”   席秀眉头挑了挑,有些兴奋的凑近道:“你是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南烟但笑不语,李常洛不解其意,但还是照实令人将这事传回宫中。   席秀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去了俞宛清的院落,将话传给相熟的丫鬟,出来之际遇见了穿一身黛蓝色衣袍的俞宗衍。   席秀看了他一眼,向他揖了一礼。她这动作看着着实有些别扭,俞宗衍停下脚步,轻道:“你怎的在此处,是南烟也在这吗?”   他说着朝里看了眼,脚步微微后退,似乎想着若南烟在此,便避嫌离开。   “南烟不在这里。”   “她是不在。”   俞宛清听得丫鬟来报后,很快出了来,这次她只简单梳洗过,看着十分清丽。   “兄长你来找我何事?”   俞宛清看了眼一旁站着的席秀,朝俞宗衍解释道:“姐姐邀我出游,若有事兄长可否等我回来再说。”   俞宗衍是来告之周时生求娶炳南烟一事,这事目前知道的人不多,只待皇帝亲自下令。他提前告之,是想劝慰俞宛清,但如今看似乎不是时候。   南烟主动邀约俞宛清一事有些奇怪?只俞宗衍信南烟不会伤害他这妹妹,因此颔首道:“是有事与你说,但不急,你先去游玩罢,晚膳前回来便是。”   俞宛清兴致颇好,乐道:“那我可去了。”   父母皆不让她主动招惹南烟,但今日可是南烟主动邀请,她倒是想去看看这人打的什么主意。   想到这,俞宛清心里兴奋的不行! 第77章   俞宛清同南烟游玩长安城,她神色高冷,只道此次南烟主动相邀应是示好求和,心中得意。哪知一路上,这人话不多,并不热情。   南烟带着俞宛清去了贺来酒馆,这一次,刘伯提前给她留了二楼的包厢。   二楼不若一楼吵闹,但若包厢内闹出的动静大了,也是能听见里面声响的。   两人经过一间包厢时,屋内传来熟悉的声音,“唉,冯希白,这你可输了,得罚!”   俞宛清脚步一顿,瞥了那紧闭的房门一眼,而后若无其事的离开。只是在离去之际屋内却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冯公子不胜酒力,妩娘替他饮下这杯酒如何?”   这屋内还有女人呢!   俞宛清立时返身上前,轻轻敲了敲房门,屋内无人应,她索性一把将门推了开。   屋内共四男一女,观模样似乎在饮酒取乐,且令了酒馆有名的舞姬得空相伴。   门突然被人打开,屋内众人皆是一愣。冯希白撞上俞宛清看戏的目光,脖子一梗,正待说话,俞宛清却是仰着下颌走开了。   南烟笑着看了这几人一眼,跟在俞宛清身后去了另一包厢。   南烟与席秀甫一落座,冯希白已是跟着进了这间包厢,见身后几名狐朋狗友欲跟过来,忙回身将门锁死。   俞宛清立在窗前,双手抱胸看他,“怎么来了,方才不是玩的挺开心的吗?”   她这话似讥似讽,听着不太舒服。但她声音又娇又俏,表情生动,便只让人觉得娇蛮可爱,并不会真的因此动怒。   席秀同南烟在一旁看热闹,心中叹这俞宛清真是好手段。   “我看你来了这,怎还会与他们玩闹。”   冯希白笑着道:“你既来这,怎的不邀我作陪,我是这里的熟客啊。”   南烟听这话,心里只道我还是这家店的老板呢!   俞宛清看向南烟,“姐姐邀我来的。”   南烟笑着向冯希白颔首示意,一旁的席秀扯了扯南烟的胳膊,示意要喝酒。   南烟让席秀将门打开令小二进门伺候,门一打开,冯希白的狐朋狗友便挤在了门前探看。   俞宛清皱眉看了那几人一眼,心里觉得烦,因此并不理会。冯希白出门同那几人说了什么,那几人只得默默离去。   不多时,小二摆上酒菜,冯希白看着对坐不语的南烟与俞宛清,呐呐的先开了口。   他擅讲笑话,又不若此前那几名男子般待南烟有好感,反是一心一意的逗弄俞宛清,俞宛清因此被他逗弄的不停发笑。   席秀在一旁吃喝看热闹,南烟则一心看着冯希白。   前几日,南烟从贺来酒馆出来后抓住了暗中跟着她的李常洛,那时他说暗中跟着她的只他一人,但南烟习武并不好哄,当时身后跟着的还有一人,应当是冯希臣的手下。   既那夜在南府冯希臣已发现南烟的踪迹,她便不打算继续躲下去。   南烟未参与冯希白与俞宛清两人的玩闹,只是安静看着。俞宛清觉得无趣,凑近问道:“你邀我同游难道就是来这酒馆喝酒?”   “正是。”   南烟替两人斟酒,举起一杯送到俞宛清身前,“俞小姐请。”   “我不怎么喝酒。”   俞宛清接过酒杯置于一旁,蹙眉看着南烟。   南烟避开她的目光,托腮看着喝酒吃肉的席秀,俞宛清随着她目光看去,随后嫌弃的移开目光。   南烟不理会俞宛清,俞宛清起先得了兴趣刻意与之搭话,渐渐的,她心里生了怒意,随后在冯希白的一味讨好下又只觉得继续纠缠南烟十分无趣。   这时,门扉被人轻轻敲了敲。   冯希白问道,“谁啊?”   屋外小二作答,“是冯大人。”   “大哥?”   冯希白闻言忙起身相迎。   南烟微微垂下眼睑,转动着手中酒杯。   一旁吃食的席秀微愣,冯希臣不比冯希白,她有些怕这人。一面之缘、一面之缘!席秀心中不停的默念这四字。五年过去,她如今十九,冯希臣不一定认得她的!   她心里打鼓,抬头悄悄朝冯希臣看去,突然后脑勺一重,却是南烟伸手轻柔的抚摸她的脑袋。   “席秀,无妨,吃吧。”   六个字,南烟说的很稳,席秀放下心来,垂头继续吃了起来,但一双耳朵却是听着屋内的动静。   房门打开   冯希臣目光落到微垂了眼帘的南烟身上,随后他看向冯希白,“路过此地,在门口遇见你几位同门,猜想你在此处便寻了过来。”   冯希白疑惑的应了声,这算是解释?   兄长不喜来这热闹的地方,即便与人有约,亦是约在望楼,今日怎的来了此处,难道真只是路过来此?   “冯大人。”   俞宛清起身相迎,举止谦和守礼。   冯希臣颔首致意,将目光落在南烟身上。俞宛清见南烟一动不动的坐着,偶尔懒散的转动手中酒杯,眉间不悦。   南烟如今说来也是俞府的人,怎的这般没有礼数。   俞宛清无奈,只得主动向冯希臣介绍,“这是我义姐,才到长安城不久,因此不识得大人。”   “我知道。”   冯希臣低声道:“俞相义女炳南烟,我在家中听希白提起过。”   这时,南烟放下酒杯,笑着看向冯希臣,她起身缓步走了过去,待离冯希臣近了,她轻声道:“小女子出生乡野,若有得罪还请大人莫要见怪。”   冯希臣见南烟如此,微微垂下眼睑。   屋内几人谁也没理会席秀,席秀起身慢腾腾挪到角落去,一只手端着个餐盘,里面放着几只鸡爪,另只手提着酒壶。她心里有些急,为了缓解这种焦虑,她开始不停的啃鸡爪喝酒。   冯希臣兄弟二人及南烟、俞宛清次第落座。   俞宛清因少有同冯希臣同席,且这人是朝中正二品官员,听冯希白言性子严厉,因此有些拘谨。   南烟起身替桌上几人斟酒,将其中一杯亲自递给冯希臣。   冯希臣捏着手中酒杯,迟迟未饮。许久,见南烟只一味看着他柔柔的笑,突然也跟着笑了起来,仰头举杯饮尽。   “好酒。”   冯希臣低声赞道。   “这是五年的秋露白,时间不久但酿酒师手艺十分地道因此味道不错。”   “只五年的时间能出这种味道确实不错。”   席秀听着这二人对话,举起酒壶喝了一口,觉得和过往喝过的秋露白没什么不同。她心中咦了一声,背过身去,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因着冯希臣在,冯希白矜持的再未与俞宛清打闹,反是南烟与冯希臣交谈起来。但话里的意思很浅,左右不过寻常的客套之语。   俞宛清觉得无趣,有些后悔今日应了南烟的邀约出门。她斜斜的支着脑袋,忽闻屋外有哄笑声传来,于是示意冯希白陪同出去观看。   两人离去后,席秀放下了手中的鸡腿,神情严肃的看着冯希臣及南烟。   “南烟。”   良久,冯希臣轻声道,“我以为你死了。”   他安静的盯着南烟,目光柔和,似乎在回忆往事。   南烟嘴角弯了弯,脸上却没有笑意,“南烟本就死了,南家亦没落,我名叫炳南烟,冯大人莫要弄错了。”   “炳南烟?”   冯希臣轻笑,他见南烟酒杯空了,亲自替她斟上酒水,“我前些时日倒是收到一封落款为炳南烟的信笺,不知是否乃小姐所写。”   “世上同名之人不少,你说的应是另一人。”   “是吗?”   冯希臣见南烟否认似乎有些失落。   南烟不在说话,冯希臣一时也沉默下来。   席秀从警惕的看着冯希臣,转为看着南烟。她害怕南烟一时冲动在这里动手伤冯希臣,毕竟听说当年她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做了那件事。   “南烟。”   冯希臣道:“在此处见到你,我很高兴,过往的事,是我对不住你。”   他郑重的放下手中酒杯,目光紧紧攥着南烟。   南烟微微偏过头去,似在思索。良久,她感叹道:“冯大人过往清高敏感,一言不合便要怼人,无论何事都想做赢的那人,不想如今竟是主动认错,这般,想必大人心中是真的认为自己错了。”   “只是…”   南烟摇头,冷静道:“我要你这真心认错又有何用?”   闻言,冯希臣缓缓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很低,似乎克制着什么,但他不抬头看南烟。   “这几日你一直派人跟着我,弄的我不甚安生,我便想着来这见你一面,你消息却也灵通,我才坐下没多久,你就来了。”   冯希臣未否认,应道:“知晓你在,我便命人多关切了些。”   五年后再遇,两人皆未剑拔弩张,闲谈间氛围还比过往好了许多。   “如今见也见了,便不要令人再继续跟着,不然平白惹人厌烦。”   南烟直白道。   “好。”   冯希臣颔首,又问:“你回长安城不久,要随我去走走吗?”   “不必。”   南烟道:“已经游玩过了。”   “那好。”   话落,冯希臣起身告辞,席秀慢腾腾挪到南烟身旁,伸手抓住她手掌安抚,南烟反手握住席秀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冯希臣将门打开,正欲离去,见着走廊上看热闹的冯希白与俞宛清,突然转过身来,看着南烟,轻声道:“南烟。”   “嗯?”   “希白是我弟弟。”   “我知道。”   “他很乖”   “你说过的。”   在石鼓书院时,南烟与俞宗衍闲聊之际提及弟妹,冯希臣亦曾插话,提及冯希白。   “大哥,我都这么大了,在姑娘家面前你怎么能说我乖呢?你即便是说,也得说我玉树临风,潇洒倜傥啊。”   门外,冯希白回身打趣,仰作不满。一旁的俞宛清听了,咦了一声,一脸好笑的嫌弃。   冯希臣柔声笑了下,嘱咐冯希白翌日上朝,今夜早些归家便离去了。   俞宛清待冯希臣走了,方才道:“你这兄长看着也没你说的那般凶嘛,还挺好的。”   “那是因为这是在外面啊,在家中他指不定怎么训我呢!”   “他训你也是为你好。”   俞宛清理所当然道:“一家中,作兄长的责任本便大些,只是你不若我,若是兄长训我,我就同他撒娇,说会好话。若是这都不管用,那我就向母亲告状,要是母亲也无可奈何,那我就通情达理的听我大哥的教导。”   这也能说的上是通情达理?冯希白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佩服的看向俞宛清,只觉得她比以往更加可爱了。   俞宛清见冯希白被她简单几句话逗的又笑又恼,肩背耸了耸,将目光落在大堂吵闹的胡姬上,她这还是第一次见女人吵架呢!   包厢大门敞开   南烟安坐着,安静的看着俞宛清与冯希白的背影。   他们一个是俞宗衍妹妹,一个是冯希臣弟弟。兄长都甚宠爱这二人,且这二人年岁不大,俞宛清十七、冯希白未及十九。   这让南烟有些感慨!   她不过比这二人大上四、五岁,怎的心中却感觉自己已经很老了?   但她转念一想,自己可是睡了年轻又好看的周时生,心里…不由得又舒坦了些。 第78章   南烟从贺来酒馆离去时,俞宛清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出神。冯希白凑近八卦道:“宛清,今日真是她邀你同游吗?”   俞宛清瞥了他一眼,“我骗你作甚?”   “那她怎么这个样子,冷冷清清的。”   “或许她性子本便如此罢。”   冯希白见俞宛清意兴阑珊,笑着道:“管她态度如何呢?反正今日她主动相邀,便是对你示好求和。”   俞宛清嘴一撇,“我管她的咧?”   随即,她再次看向大堂内争吵的胡姬,说来有趣,这两人因小事争吵,吵着吵着竟是斗起舞来。   大堂的氛围瞬间被这二人点燃,过往俞宛清不甚喜这粗俗妖冶的胡姬,如今却觉得她们很是有趣。   南烟出门之际看了眼大堂斗舞的胡姬,又将目光落在二楼并肩而立的俞宛清同冯希白身上,淡淡的笑了下。   由贺来酒馆至相府的路上,南烟买了两串糖葫芦,一串给席秀,另一串自己拿着。   回到相府时,李常洛从暗处出现,拉着席秀去了它处。席秀不解,见挣脱不开只好拿木签的尖锐一段扎李常洛,嘴里嚷嚷道:“你做什么,拉我去何处?”   “殿下来了。”   李常洛严肃道。   “你家殿下来了为何要将我拉开?”   席秀见木签将李常洛扎出血来,连忙收回攻势,顺着李常洛的力道被他扯着走。   待两人再次来到后花园,浓阴下,光影交错。   “我得看着你。”   李常洛低了头,语气木讷,“这是我的职责。”   后花园蚊子多,席秀一边扇蚊子,一边指着日光,有些尴尬的提醒道:“如今时辰早着呢。”   这个时辰,那两人应当不至于…上床?她也再不会去听墙角?   李常洛看了眼天上的太阳,拉着席秀去了一阴凉之地,语气依旧死板,“这是在下的职责。”   “那也不定非得候在这啊,我们进屋去不行吗?”   席秀叫苦。   李常洛似乎认真的思虑了一瞬,随即摇头,语气仍旧死板,“不行。”   另一边,席秀被李常洛拉走后,南烟便知道是周时生来了。在今日南烟邀俞宛清同游时,她已猜到他会来,如今也不意外。   周时生坐在建于湖中心的凉亭下,正在弹琴。   他穿一身简单的白色常服,风从亭榭而过,吹得他衣袖翻飞,四周是凋败的荷花。   南烟顺着这道琴声寻了过去,隔着一条长而窄的湖上小栈道看着专注弹琴的周时生。   小灰蹲坐一旁,歪着脑袋,似懂非懂的听着,模样乖巧,脖颈系着一朵…大红花。   这花艳俗的紧,也不知是谁给小灰系上的。   周时生此时弹奏的是古曲凤求凰,琴声既不缠绵悱恻,亦无热烈奔放之感,只是清澈明净,悠扬动听。   他弹奏的十分专心,神色认真,沉浸在曲调中。   南烟一颗心也逐渐安静下来,亦专注的听着这曲凤求凰,在最后一音落下前,南烟急忙转身离开小栈道,跑去湖边跳入乌木小船去摘莲蓬。   只是如今夏末,莲蓬不甚新鲜,南烟寻了许久也只摘了两支新鲜的莲蓬。   她划着小船靠岸,上岸前摘了一张荷叶在水中涤净,随后一步步朝周时生走去。   落座后,周时生看着她摘来的莲蓬,问道:“不怕水了吗?”   “不知道。”   南烟抖去荷叶上的水渍,一边摘莲子一边应道:“我如今还不会水,但划船摘莲蓬还是敢的。”   周时生又问,“我方才弹的如何?”   南烟愣了一下,迟疑良久,点头赞许道:“甚好。”   她将堆在荷叶上的莲子朝周时生挪去,道:“这是我摘给你的,尝尝罢。”   这时,小灰凑了过来,硕大的狗头瘫在石桌上,一只狗爪鬼祟的朝莲蓬探去。   南烟看了眼小灰,又去看周时生,问:“你不是说这五年将它教养的极好吗?”   既是教养的极好,怎的还这般贪嘴?   周时生应道:“我养它时它已五岁,性子已经定了下来,不甚好教。”   咦~   这是在说南烟前五年没教好了。   南烟不说话了,周时生笑了一下,指腹捏着莲子,吃下一颗,评价道:“透出苦味了。”   “这时节的莲子大多这般,这已经算是新鲜的了。”   南烟也跟着一道吃莲子,偶尔伸手划过一旁的古琴,激出几声音调来,不时又嫌弃的扯了扯小灰脖颈上的大红花,嫌弃道:“这肯定是席秀给小灰戴的,前段时日她还给小灰做了一身雨衣,花里胡哨的。”   南烟不知道的是,这时皇上赐婚的圣旨已经抵达相府,婚期定在三月后。   因周时生特意着人吩咐,因此未让南烟亲自出面,只得俞相夫妻二人至前厅接旨。紧随而来的则是帝王的赏赐以及周时生准备的三十六件由方正的乌木红匣装载的聘礼。   随着这三十六件聘礼被人大张旗鼓的抬入相府,七殿下周时生三月后迎娶俞相义女为正妃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北燕许久未有这般喜庆的大事发生,如今百姓得了这道消息,皆如同自家娶媳妇般欢心,只等着三月后观望新娘子从相府出门的热闹景象。   礼部从今早得到消息开始,便着人准备三月后的大婚。   时隔三月,实则还是有些急了,若是多给些时日方好,礼部的人心中叫苦连连,可丝毫不敢懈怠。   席秀远远的听着前厅喧锣击鼓的声音,将目光落在一脸正气的李常洛身上,“这动静是怎么回事?”   “天子下令赐婚,这声音应当是那些送礼的太监弄出来的。”   “赐婚?”   席秀八卦之心骤起。   “嗯。”   李常洛点头,“殿下前几日在天子跟前求娶南烟姑娘为正妃。”   这两人果真有奸情!   席秀捏着下颌深思,想到什么问道:“那南烟知晓吗?”   李常洛似乎有些为难,在席秀的逼迫下,道:“南烟姑娘此前不知,但今日殿下来此便是亲自向她告之的。”   天子赐婚,三十六件聘礼一一抬入相府,相府门前喧锣击鼓,聚集不少看热闹的人,南烟即便想拒也拒不了。   凉亭内,周时生吃掉微苦的莲子,将看着更鲜嫩的留给南烟,问道:“你今日去见了冯希臣?”   “嗯。”   “你见他做甚?”   “他一直让人跟在我,我出面让他将人撤回。”   南烟一只手托腮,一只手勾弹琴弦,渐渐的也出来缕缕动听的乐声。   周时生将目光落在南烟纤细的五指上,主动道:“我教你弹琴。”   南烟食指一勾,发出‘噔’的一声单调的乐声,随后将无处安放的手指收了回去,“这个我会,方才是无趣勾着玩。”   “对了,你可知那夜冯希臣为何会出现在南府?”   南烟一直在思索这事,即便冯希臣真待她有好感,但她‘死去’五年,他应当也不会平白无故的出现在她当年落水的湖畔前。   “或许是在悼念你。”   周时生说的认真。   “你别乱说。”   南烟沉下脸来,“我墓穴在城外白马寺那一带,即便是悼念去我坟前岂不是更好。”   周时生一时未应,见南烟不在吃莲子,于是轻声道:“趁莲子还算新鲜,你吃完罢。”   “这是摘给你的。”   南烟摇头。   “那好。”   周时生伸手将荷叶折叠成盒形,装着里面的莲子。   “周时生。”   南烟声音很闷,提醒道:“我问你话呢,你怎么不答啊。”   周时生微怔,认真的看了眼南烟神色,道:“我不知晓,此前冯府有我安插的内应,但冯希臣在我南下时以冯希白与俞宛清通信被截为由彻查府内人员,将我安置的内应一一拔出。我暂时无法打探消息。”   南烟闻言凑近了些,问道:“他难道很特别吗?竟让你在朝堂命官府中安插内应,还是你在每个朝官的家中都安置了眼线。”   “他很特别。”   周时生轻声道,见南烟凑的近,不由的伸手揽住南烟后脖颈,朝她浅色的唇上吻去。   这一吻很浅,将将碰上便随着男女二人一同的撤离消散。   前段时日,两人才在不远处的厢房内翻/云覆雨,如今竟都变得含蓄起来。   周时生吃的莲子大多有些老了,但残留着莲子清香,南烟抿了抿唇瓣,觉得如今其实也挺好的。   她缓缓靠在石桌上,侧开脸微微出神,恍然间似见着席秀匆匆忙忙朝这处跑来,她身后则跟着李常洛。那李常洛身高体长,伸手扯住席秀将她拖走了。   席秀性子活跃,李常洛实则较为稳重,或者说是木讷。怎么今日竟也同席秀般在这院中追赶起来?   南烟起身朝那离去的二人看去,问道:“他们这是怎么了?”   “无事,两人打闹而已。”   周时生垂下眼睑。   南烟见周时生避而不谈,也不追究,只待之后问席秀便是。   她今日邀俞宛清出游,一为见冯希臣,二则是借冯希臣逼周时生出面,如今两人闲谈多时,南烟终是问道:“周时生,你有我父亲消息了吗?”   “别撒谎。”   南烟提醒道。   “有。”   周时生道:“我的人已得知他的下落在追拿他,若无意外,再有一阵时日便能将他抓获,届时问出你母亲的下落。”   南烟看着周时生,眼神有些落寞的空洞,她低声道:“好,我等着。”   上次去贺来酒馆,从癞子口中得到从徐氏嘴里套出的消息以及此前南安迥异的神情,南烟已大致猜晓母亲或已不在。   周时生曾说过他一直在找母亲的下落,他年少行事被束,不好大动干戈的寻人,近两年他逐渐展开手脚,若以他的能力仍未找到母亲,这其实不是什么好消息。   活人总能留下许多踪迹,死人却不然。   南烟想到母亲留给她的那两卷地图,心里微微发紧。   她如今一举一动周时生皆知晓,冯希臣亦暗中让人看着她,但这两卷地图却只她与席秀知晓,且为避免被人察觉,她将东西藏在了孟养的墓地旁。   周时生不坦诚相待,南烟也不必事事依附于他,也得有自己的秘密。   方才若她未强调不要撒谎,看他那样子,似乎不想说出南易的真实情况。   南烟不喜周时生有事瞒她,但她也深知她没有资格令他如何做事,只是打探道:“你此前说冯希臣特别是为何?他可否知晓府中的内应是你安插的,还有我知晓如今朝中党派之争严重,你既在他府上安插内应,那他可是周承毅的人?”   周时生迟疑。   南烟道:“你若不说便算了。”   这段时日,南烟不曾主动告诉周时生南安所犯之事,周时生不告知他在一些事上的安排这也自然。   “南烟。”   这时,周时生突然起身,道:“我过段时间来看你。”   嗯,过段时间来看你,得空了来这弹一曲,今日若是南烟不设计相逼,这人怕是要一直躲着她?   南烟如今觉得她像是周时生养在外面的外室,于是挥手赶他,“走吧。”   周时生捧着装满莲子的荷叶转身离去,南烟提醒,“你的琴。”   这古琴质地极好,即便是相府,也必不会随意摆放在这处。南烟此前未曾见得,那应当是周时生带来的。   他来此带一把琴,难道是专为她弹奏一曲凤求凰。南烟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幸好她先拿莲子塞了他一嘴,不然她是真的担心这人嘴里吐出什么话吓着她。 第79章   周时生闻言回身看了眼古琴,微微颔首,便有侍从捧着琴盒出现,将古琴小心翼翼的装入琴盒中带走。   他走时,小灰欲起身相送,粗大匀称的狗尾摇的十分欢快。   周时生回身朝小灰看去,随即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将它脖颈间被它弄歪的大红花摆正。   南烟看着,有些好笑的问道:“你这是在干嘛?”   周时生看了南烟一眼,神情严肃道:“正衣冠。”   南烟闻言瞬间笑了起来,周时生亦缓缓笑了开来。他起身朝小灰下了一个指令,令它蹲坐在地目送即可,不必亲自相送。   南烟看着一人一狗互动,待周时生离去,立即恶趣味的将小灰脖颈间的大红花扯的歪歪斜斜,要掉不掉的样子。   他走后不久,席秀得了自由跑来见南烟。   南烟问席秀可会水,得知她会水后令她在一旁看着,她则打算再次跳入木船去摘些鲜嫩的莲蓬,如今若再不摘,恐要再等上一年才能吃的着了。   席秀主动代替南烟跳入木船中,道:“南烟,你在岸上等着便好,我替你摘。”   南烟颔首。   …   因周时生求娶南烟,因此他在相府行走也未多避嫌,只是观相府正门人多,照旧从侧门离去。   李常洛送别周时生,见他手中捧着荷叶,里面装着干净清香的莲子,则上前道:“殿下,奴才来拿吧。”   “不必。”   周时生垂眸看着荷叶中圆滚滚的绿色莲子,眸中多了一层柔意。   这时,李常洛不合时宜的问道:“殿下方才可有告知南烟姑娘天子赐婚一事?”   因着周时生做主未让南烟亲自接旨,因此李常洛只道周时生是亲自前来告知,哪知周时生脚步微顿,却是应道:“未曾。”   未曾告知?   李常洛抬头看了眼天上未散的日光,觉得这光有些烈,晒的他头脑发昏。   殿下为何不说?   …   “你再说一遍。”   湖岸,南烟低声问道。   席秀一边划船穿梭在凋败的荷花丛中,一边道:“天子赐婚的圣旨方才下达相府,三月后便是你与七殿下的婚期。”   席秀看了南烟一眼,问道:“你再不久便是七殿下正妃,这么大的事,殿下今日没告诉你吗?”   “没有。”   南烟脸色不太好看。   一旁,小灰歪着脑袋看着南烟,脖颈上被南烟扯的歪歪斜斜的大红花衬的这狗愈发傻气。   南烟看着小灰,一人一狗对视。蓦地,南烟伸手去捶打小灰的狗脑袋,斥道:“傻狗,和他串通一气的罢。”   席秀见了,心疼的不行,控诉道:“南烟你打它干嘛啊?”   小灰也昂着脑袋吠叫,附和着席秀的话。   打它干嘛!   它又未求亲,这大红花也不是它想戴的。   过不多时,俞夫人身边的丫鬟来传达喜讯,且邀南烟前去商讨婚嫁之事,太后派来的人如今在俞夫人院落,正等着见南烟。   南烟想了想,起身随那丫鬟离去,待到了主屋大堂,见着一三旬妇人坐在下首,俞夫人则坐在主位。   南烟躬身朝俞夫人揖了一礼,又向那三旬妇人微微躬身示意,妇人忙受宠若惊的回了一礼,赞道:“早便听闻南烟姑娘聪慧秀敏,如今一看果如传言不似凡人。”   妇人是宫中绣坊的嬷嬷,负责管理此次婚嫁的嫁衣等织物,此次前来是询问南烟及俞夫人与嫁衣相关的事宜。   当然,此事暂无法由南烟及俞夫人全权做主,皇室嫁娶皆有一定的规章流程,收集了南烟及俞夫人的意见后,她还需要请示宫中的太后,最终由太后拍板定下各种织物的样式。   太后年纪大,皇室又好些年没这般大的喜事,因此十分关注这件婚事。那妇人来此不过是走一个过程,真正的目的还是相看一下南烟,以待回宫朝太后禀报。   南烟同俞夫人及那妇人闲聊多时,期间表现不若传言中乡野女子,那妇人心中暗叹,待南烟愈发恭敬。   待妇人离去后,南烟同俞夫人说了会体己话,观面上倒真似干娘与义女的关系。   她告辞离去后,神色镇定的回了自己的厢房。与那秀坊的主事嬷嬷聊天,已让她心中的郁意尽数消散。   席秀捧着一大堆莲子来找她,道:“这都是鲜嫩的,只是如今那荷池中剩下的就都是老莲子了。”   南烟看了眼,让她带人将莲子洗净分为四份。席秀捧着莲子喜滋滋离开,南烟则将自己关在屋内,至夜深席秀来敲门时,她才将门打开相见。   “莲子已经洗净分好,只是我见你将自己锁着不出门,便让人将莲子都放在冰窖中了。”   席秀靠着门扉道。   南烟打趣她,“你这般听话,没偷吃?”   “吃了点。”   席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最后神色一肃,凑近道:“南烟,你是不开心吗,不想嫁给殿下为妃是不是?若是不想,那我们可离开此处。”   如今南烟与周时生有了明面上的关联,李常洛便不在躲在暗处,如今听得席秀此言,他忍不住走了过来,低声恭敬的唤了声,“南烟姑娘。”   席秀面色不满的瞪了李常洛一眼。   南烟安抚的拍了拍席秀的手背,朝李常洛走去,“李常洛,你令人传信给你家殿下,就说我要见他。”   李常洛颔首称是,转身便去令人传信。   席秀好奇道:“南烟,你见他是做什么?”   “当然是有事找他。”   南烟见李常洛离去,笑着看席秀,“那四份莲子有你的一份,你尽管吃便是,还有两份你代我分别送给俞小姐和俞公子。”   她不放心席秀,便嘱咐道:“先送给宗衍,随后在宗衍的陪同下将莲子送给俞小姐。”   “好,我这就去办。”   席秀提着两个竹篮进入冰窖,将由荷叶包裹的两份莲子分别放入其中。   俞宗衍今日一直在府上未出门,席秀很快便找到他并亲自将莲子送上。随后她表明来意,笑着道:“俞小姐脾气大,奴婢怕只我出面她不收,俞公子能否陪同我前去。”   今日俞宗衍本欲告知俞宛清周时生求娶南烟一事,一直等着她回来,本便是要去她院中一趟的,见此,他面色柔和的收下席秀递来的十分朴实的礼物,转身将竹篮交给下人,让放入自己院内的小冰窖中。   见席秀一直盯着他打量,他也不恼,只是道:“宛清仍未回来,姑娘不妨在此处稍等片刻,待她回来了,你好随我前去。”   席秀连忙点头。   夜里,俞宗衍院落灯光极亮,他安静的坐在院落的石凳上温书。   南烟不在席秀身边,她性子便没那般活脱,有些胆小的拘谨。她朝四周看了看,见院落中只中心一处石桌石凳,便守礼的立在走廊下干站着。   俞宗衍回头朝她看来,低道:“席秀姑娘,你那处蚊蚁多,我这处点了熏香,不若来此处安坐?”   席秀朝他揖了一礼,道:“多谢俞公子。”   俞宗衍面色柔和,“席秀姑娘不必如此多礼,你并非相府奴仆,乃是南烟好友,便也只当是我朋友,你向我行主仆之礼,倒令我不太习惯。”   席秀闻言便也放开了些,忙踏着小碎步上前坐在俞宗衍对面。   俞宗衍垂头看书,席秀只得撑腮无聊的看着四周,见俞宗衍看的专心,她稍稍提起身子朝他手中的书本看去,看书本封面是一本史书,里面则是前朝不知哪代通行的文字。   席秀少时家穷,没机会接受私塾教育,反是入戏院那三年看的戏文多了学了些皮毛,认的大概的字,但像前朝的文字却是不识的。   她心里叹了口气,懒散的收回目光。   两人就这般对坐了许久,俞宛清也未归家。   席秀往日是个坐不住的人,但今夜俞宗衍安坐在一旁习书,她听着那偶尔传来的翻书声,也未觉得这般有多无聊,反是安心坐了下来。   俞宗衍见席秀无事可做,便令人去找了些闲书给席秀打发时间。   席秀翻开来看,却是民间流行的话本。里面绘制着有趣的插图,她手中正在看的一本讲的是江湖轶事,配着活灵活现的插图,十分得趣。   席秀笑出声来,问俞宗衍,“俞公子,这书是你的吗?”   方才从俞宗衍吩咐到那奴仆将一堆闲书捧来不过片刻,想必未走远,这些书应当是放在俞宗衍院内的。   俞宗衍颔首,道:“少时十分喜欢看这些话本,年长后虽再不若少时喜欢,但每每市集上有新的话本出来,我都会令人去收回放在家中。”   “那公子不是有很多?”   “嗯,席秀姑娘若喜欢我明日令人送去你住处。”   席秀点头如捣蒜,“多谢俞公子。”   夜深、俞宛清终是迟迟归来,她在外面已经得知了周时生求娶炳南烟的消息,心中震惊大于难过。   周时生是她中意的夫君人选,如今他求娶南烟为正妃,她便再无法入他的门,而与他同位的周承毅年纪又太大,且与周时生同为皇子。   俞宛清虽不知朝堂之事,但也大抵知晓天子不会再令她嫁入皇室。   这让俞宛清有些失落以及轻微的不满。今日南烟主动邀请同游长安城,她本以为这人是在示弱,主动求和,不想下午时分便传来这消息。   若说她提前不知,那只能是假的,难怪她这般嚣张,连她兄长也看不上。   冯希白陪了俞宛清整整一天,一直想尽办法逗俞宛清发笑,最后还背着众人偷偷带着俞宛清去逛勾栏。   从勾栏出来后,冯希白送俞宛清回府。离别时,冯希白依依不舍,俞宛清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去。   冯希白是挺好,但份位太低,如今还是翰林院一闲官。虽这般他有很多时间陪同俞宛清玩乐解乏,但这都不是俞宛清想要的。   她回府后先去找了母亲,同母亲说了会体己话,流露出失落的神色。   俞夫人安慰她几番,心疼的不行。   只是因着怕遇见父亲,父亲若知晓她为此伤神必定会严厉斥责,于是转身回了自己的湘院。   不多时,俞宗衍同提着竹篮的席秀找了来。   俞宗衍令席秀等在屋外,他先进屋去见俞宛清。   俞夫人不知朝中局势无法排解俞宛清心中失落,俞相自持男子为天,妇人居于闺阁亦不会告知俞宛清他的思量。   而俞宗衍却不若俞相般看轻女子,因此思量过后决定认真找俞宛清谈一谈。   “宛儿,你可是喜欢七殿下?”   俞宛清点头,“喜欢。”   话落,朝兄长撇嘴撒娇道:“只今日天子赐婚的圣旨已下,我喜欢又如何?”   俞宗衍又问:“那你为何喜欢他,何时喜欢的?”   俞宛清一时答不上来,俞宗衍轻轻笑了。   俞宛清恼怒的瞪了兄长一眼,失落的将侧脸靠在桌面,不满道:“兄长今夜找我是来取笑我的罢。”   “不是,宛清,兄长是来开导你的。”   门外的席秀听得俞宗衍一本正经的说出这话,噗嗤一声笑了。俞宛清听得这声响,眉头一皱,斥道:“谁在外面笑!”   俞宗衍伸手安抚俞宛清,将父亲与他的思量一一告之。   算上如今的天子俞家已经侍奉过四位帝王,出过两位丞相,且近年名声极旺,俞家一心为主,但如今的天子多疑,独权思想严重。   十年前登基之初未防备有人作乱,在皇城直接统辖禁军,收割兵权,设通判与知州相互牵制,消减地方权力。在朝堂,三年前设立参知政事,消减丞相权力。   且如今天子身体康健,若等天子安心退位怎么也得再需二十年。二十年足够出现新的年轻人,因此天子实则未有传位给任一个儿子的想法,而是效仿先帝传位皇孙,为防有皇子如他当年般作乱,他不喜皇子势力做大。   古往今来,姻亲一事最能促进两股势力合作,这也为天子不喜。   观年长的周承毅,他的侧妃姬妾除去天子登基前替他择选的名门望族。近十年来,纳娶的皆是普通的良家女子,观落势的于广善,此前也只是一石玉店的公子,因家姐生下儿子得周承毅喜爱而得到重用,方才逐步高升。   但也或是因着这人家中无根基,猛然升迁为高官,又至禹州,方才一时之间犯下错事。 第80章   俞宛清听完俞宗衍一番话,沉默良久,低声问道:“兄长,照你这般说来,天子一直警惕我们俞家,那你和父亲在朝可否被刻意打压?”   俞宛清虽娇蛮浅薄,但一点就通。她未再就自己的婚事失落,反是忧心兄长及父亲的仕途。   俞宗衍面色柔和,摇头道:“刻意打压倒无,只是到底行事需谨慎些罢了。”   他还有一事未说,那便是观天子态度,他的官位应当不会升的太高,俞家出了两位丞相,今朝俞家必定不可能再出一位。   俞宛清握住兄长的手,她如今已想明白了,因此道:“兄长不必担心我,我知道该如何做,亦不会再就此事叨扰家人。”   俞宗衍见她眼睑还挂着方才因周时生落下的泪珠,好笑的摇摇头,令在屋外的席秀进屋送礼。   一见着席秀,俞宛清立即拉下脸来,“你来做什么?”   她还是认为今日南烟主动相邀是在刻意打压她,趁机炫耀。   席秀朝俞宛清揖了一礼,道:“奴婢奉我家姑娘的命来送莲子给俞小姐。”   “我不要。”   “放下罢。”   俞宛清与俞宗衍同时出声,席秀决定听俞宗衍的。   她将莲子放下后,提醒二人,“若是暂时不吃可放在冰窖中保鲜,但尽快吃才是最好,这新鲜莲子难得,外面已买不到,若想吃得再等一年。”   她这话是看着俞宗衍说的,因着送他的莲子被他令人放入冰窖,她担心这人忘掉便好意提醒。   俞宛清轻声哼了一下,道:“外面买不得,那你这是从何处来的?”   席秀脆生生答道:“我在相府的荷池中采来的,可费了许多功夫。”   俞宛清知晓方才屋外那声轻笑是席秀发出的,于是道:“那这本便是我家的,谈何送与不送。”   俞宗衍刮了下俞宛清的鼻头,无奈道:“方才还说能克制自己情绪,如今却又胡来。”   “兄长。”   俞宛清拉长了声音撒娇。   席秀看这兄妹二人互动,心突然跳了一跳,只觉得俞宗衍刮弄的似乎是自己的鼻头,鼻头有些痒,于是伸手摸了摸。   她为了博存在感,道:“俞小姐说的是,因此我家小姐才会令我送来莲子交给小姐和公子。”   俞宗衍将周时生拜托俞相认南烟为义女的事情尽数告之,因着俞相是因为俞宛清与冯希白通信而致周时生南下遇刺,方才应下这事。俞宛清也不好多加责难南烟身边的席秀,只是轻漫道:“礼我也收了,你便先下去吧。”   席秀告辞离去,又突然笑着回身,看着俞宗衍。   “何事?”   “公子此前说要借奴婢那些话本子看,那奴婢明日可否前来你院中拿取。”   俞宗衍道:“我会令人送去你住处的,你自可放心。”   席秀闻言有些失落,转身后面上又是一副高高兴兴的神色。   她一路走,一路蹦蹦跳跳的刮着自己的鼻头,一边刮一边笑,想着俞宗衍这人年纪也不大,但看俞宛清的神色不像兄长,倒似慈爱的父亲。   她想到这,又傻傻的笑了起来,觉得自己这想法可真是有趣。   席秀少时父母早逝,待父亲无甚印象,可不由的她便将俞宗衍的模样套在了自己的父亲身上。想着若家人还在,必定会待她极好,才不会让她被无良的姑母卖入戏院。   席秀走后,俞宗衍再无顾忌,聊起俞宛清的婚事。   这事本应由父母做主,但他今夜聊的深了见俞宛清已经接受周时生求娶南烟一事,不由的提起了这茬。   “宛清,实则我与父亲皆不求你嫁给高门贵族,只要那人一心一意待你好便是。你不嫁皇室,那么成婚后有我与父亲在背后替你撑腰,无人会欺辱你。”   俞宛清搓着那冰冰凉凉的莲子,道:“我知道啦,兄长,你放心吧,我可懂事了,不会作乱的。”   俞宗衍摇头,“你今夜回的这般晚,是冯希白陪同你罢,我看他人实则不错。”   “他?!”   俞宛清像看失心疯般看着俞宗衍,不满道:“大哥,你想什么呢?”   俞宗衍待要再说,俞宛清提前打断他,道:“大哥如今年长,如你这般的青年儿子都有了,如今急的可不是我,是你。”   俞宗衍见她提及此事,只叹他这妹妹实则是个不懂事的妙人。   他摇摇头,起身离去,俞宛清看了眼席秀带来的莲子,又看着俞宗衍的背影,开口将俞宗衍叫住。   “大哥,你此前问我可喜欢周时生?又问我何时喜欢的。那我如今问你,你为何喜欢炳南烟,又是何时喜欢的?”   夜幕深沉,廊檐下灯烛昏黄。   俞宗衍负手于后,广袖宽袍垂落,他未回身,只是仰头看着天边的明月,轻声道:“宛清错了,兄长不喜欢南烟姑娘。”   不喜欢吗?   俞宛清托腮沉思,良久,她突然摇了摇头,是的,兄长喜欢的是另一个南烟姑娘,那时她还小,知道的不多。   ……   席秀回去后,提着灯笼再次进入冰窖,将自己那一份莲子取出,打算当夜吃完。见取走自己那一份后还剩下一份,只道这是南烟留给她自己的,于是得意的笑了笑。   她有些贪吃,南烟则不然,届时吃完自己的便去取南烟的吃。   上到地面后,席秀先去找了南烟,告之俞宛清与俞宗衍已经收下莲子,然后照旧提醒道:“莲子放不得,要尽快吃的。”   南烟坐在圆桌前出神,懒懒的应了声,不时拿剪刀剪去过长的烛芯。   席秀觉得她今日或许被七殿下求娶的消息给吓住了,于是贴心的再未打扰,给她留下自己的空间。   翌日   南烟见已下朝许久,朝官皆回了各家府邸,周时生却迟迟不至。于是问一旁木讷沉默的李常洛,“昨日你令人传消息入宫,殿下可曾回应何时相见。”   李常洛摇头,道:“不曾。”   昨夜消息传入乾西五所便不曾收到回应,据传信的人说殿下似乎愣了愣,随即脸色便沉了下来。   李常洛不好细问南烟找他家殿下何事,只道:“或许宫中有事耽搁也说不定,今日大殿下领军南下,按理殿下应当会亲自相送。”   南烟还不知此事,于是着李常洛细细讲来。周承毅此次南下,想必会磋磨好些时日,这般看长安城便只得周时生一名皇子。   大皇子请缨南下征战,树立战功,他却安稳待在长安城,三月后还要举行大婚之礼。   这也多亏了周时生多年来的病弱形象,且他入朝后为文官,不若周承毅那般张扬,即便是安稳坐于长安城也说的过去。   李常洛讲解道:“若只是对付月氏与薛海其实倒不是太大的战事,北燕真正的敌人是齐国,只如今两国的军队皆忙着扫清两国相邻的小国,两国间的战事一时也打不起来。”   是打不起来,但也一定会开战,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周承毅此去,坐镇军中,稳定南方军心,时刻防备齐国举兵来犯,恐是需要在南方多待一些时日。   席秀听了在一旁插嘴,问道:“薛海不是说已经死了吗?怎么还活着。”   薛海叛乱一事发生在三年前,那时南烟未醒,因此不知这人的事迹,听席秀问起,便又多问了这人几句。   李常洛应道:“或是当日是替死鬼,真的薛海一直蛰伏在南方。”   实则若不是有这薛海的存在,或许周承毅不会就势南伐,毕竟皇室子嗣实在不多,都应当好好保护。   席秀在一旁叹道:“这个薛海可真是命大。”   命大?   难道这世上之人都如同南烟这般好运?   南烟摇摇头,将目光落在一脸木讷的李常洛脸上,她一直记得周时生用过的□□,据说是出自李常洛之手。   “李常洛。”   南烟试探道:“你看薛海这人如何?他当年既能逃脱追捕遁死,如今公然起势联合外敌作乱,想是有把握?”   李常洛摇头,“薛海此人过于自大,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他已再无法如当年般。”   “嗯,听你这般说,你似乎见过他?”   李常洛点头,“当年在宫中,他时常入宫觐见大殿下,我虽为内侍、但也偶尔得见。”   南烟凑近道:“那若让你做一副他的□□,你可做的出来?”   李常洛眼神微微闪动。   席秀皱着眉头看这二人,神神秘秘的说些什么呢?   南烟见此心里有数便也不再追问,当初周时生与她南下,她可是记得,早便过了禹州一带。   天子令他至禹州处理水患,他过禹州不入,随后又暗自回长安城,见时日将至假作从禹州回城的模样。昨日,又不提前告知,直接令天子下旨赐婚。   他可算是手眼通天,什么事情都敢干啊!   南烟心里郁气难消,催促一旁的李常洛道:“你再传信一次,催他早些来见我。”   李常洛躬身,“是。”   不久,俞夫人又着人来请,说是宫里又来了人!   因着周时生乃天子幼子,且是纳正妃,太后十分看重此事,且强调要尊重女方意见,因此很多事都热情的着人来询问一番。   南烟去见了俞夫人及昨日见着的嬷嬷,因着婚嫁一事商议许久,弄的头都大了,但也因此,她真真切切的察觉自己这是要嫁人了!   因着嬷嬷出宫一趟不易,今日商议的时间长了些,南烟便在俞夫人处用过午膳,待下午时分方才回了自己的院落。   一进去,南烟便问李常洛,“你家殿下何时至?”   李常洛讷讷摇头。   南烟见李常洛一脸死板的神色知晓逼不出什么话,于是转身回了房间用膳。   席秀和小灰跟了上来,李常洛本欲近身伺候南烟被席秀动作粗鲁的赶走了。   屋内,南烟见席秀透过门缝朝外看,一边揉小灰的头,一边问道:“席秀,你是有话给我说吗?”   “嗯。”   席秀点头,回身道:“我看那李常洛不爽很久了,像个跟屁虫似的总是黏着我们。”   南烟此时倒是罕见的替李常洛说了话,“我知道,这是他的职责。”   席秀也知道此事乃周时生吩咐,便也没再骂那李常洛了。她变得正经起来,问道:“南烟,如今只你我二人,我有事告诉你。”   她将昨夜俞宗衍劝慰俞宛清的话一字不落的返述给南烟,道:“我观殿下或是真心爱你,要娶良家女,世上多的是,但他独独喜你,且使计令俞相认你为义女,这般身份上去了,方可纳为正妃。”   “只是俞宗衍提及俞宛清婚事,说日后他与俞相皆是俞宛清后盾,但南烟你却是没有娘家的。”   席秀忧心的摇摇头,“俞府不算姑娘的娘家。”   “你在忧心这个啊?”   南烟随意道:“我都没担心,你担心这个做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不必替我忧心。”   船到桥头自然直,这话虽是宽慰之语,但席秀也看出了南烟的不认真,她有些疑惑,南烟是否未曾将此事放在心里?   南烟见席秀一直盯着自己,撇开脸去,起身开门唤了李常洛来。   这次照旧是催他传信给周时生让他尽快来相府相见,除此外,她还让李常洛设法不要让那嬷嬷时常来找自己了。   那些嫁衣的样式,秀帕的花样她不甚感兴趣。   再者如今长安城流行的东西她也不知,审美停留在五年前,也不好答话,若是她看上的太后不喜,这般要如何?   南烟叹道:“婚嫁这等事情全权由太后负责罢,我不好参与。”   不是不好,是不想,结个婚还是嫁给皇子着实是累死个人。 第81章   早朝后,天子携众朝官于正德广场目送周承毅领军南下,因此次军队主力驻扎在南方,周承毅离开长安城所带的将士不多。   只此次南伐周承毅为主帅,副帅刘彻才是真正掌握军权之人。   待周承毅一行人身影末过宫门消失,众朝官躬身向天子行礼,随后一一退离回府。   天子今日心事颇重,一直沉眉不展,他将目光落在远去的周时生背影之上,眸中暗涌浮动。   大太监春信见此顺着天子视线看去,见天子沉眉紧盯的人是周时生,脸色微微诧异,随后他立即收回目光,躬身侍立一旁。   周时生未至乾西五所,李常洛今日第一封传信已至,他远远见着那送信的小太监躬着身子小碎步跑来,脸色不大好看。   小太监走近躬身行礼,道:“殿下,南烟姑娘有信至。”   说是信,实则只是信封内放一张短笺,其上寥寥数字罢了。   周时生展开短笺,短笺上写道‘南烟姑娘请殿下至相府一叙。’   是李常洛的笔迹,端正的小楷,字无灵气话无新意。整整十二个字,与他昨日收到的一模一样,那时他脸色比今日还差,未给传信的小太监回话。   如今刚下朝不久,却是又来了内容一样的短笺。   南烟想见他,但…周时生不想去见!   小太监见周时生脸色不好,只得喏喏退至一旁,季仲察言观色用眼神朝小太监示意,小太监得令后忙行礼悄声退离,将消息传给了宫门口等他回话的信使。   “殿下未回话?”   小太监摇头,“未曾。”   周时生一路疾行回了乾西五所,休息一刻便着手处理近来堆积的政事要务。李常洛虽为宦官,但具才能,且人稳重心细,过往这个时候都是李常洛在一旁协助周时生。   如今周时生命李常洛候在南烟身旁,这个时候便由替补宦官顶上。只是不知今日周时生心情不好?还是那名新上任的宦官能力不行,只一个时辰,这名宦官已被周时生训斥两回。   这时,一旁的季仲倒是想起李常洛的好了。   李常洛此人木讷死板,不擅与人交际,但心细如麻,处理事情很少出错,再则也不知他是真不惧?还是那张脸死板惯了无甚表情。即便遭周时生训斥亦不会如这新上任的宦官一般身子发抖、面色灰白。   令那名宦官暂且退下,周时生起身离开案桌,临窗而立看着院落的景致出神。   季仲上前谏言,“殿下用李公公用的顺手了,如今换上新人,不懂殿下心思,何不将李公公召回?”   “不必,他待在南烟身边挺好。”   周时生低声道。   这是什么话?   李常洛此人心思极细、识文断字且擅暗器、武艺不差,待在南烟身边着实有些屈才了。   季仲不解其中深意,但他如今知晓此南烟正是当年的南家大小姐,心中颇为感叹,问道:“南烟姑娘既邀殿下至相府一见,殿下为何迟迟不去?”   观周时生态度,似乎极喜南烟,且北燕不讲究婚嫁前男女双方不可相见的陈规,如今事务未有多繁忙,怎的不至宫外一趟?   十年,季仲一直候在周时生身旁,亲眼见着他从病弱少年蜕变至如今模样。   他少时不若寻常少年那般喜爱玩闹,好友不多,除去刻意外出与人交接探查那人性情他并不常外出,多是待在乾西五所习武及暗中与陈大夫讨教医理。   入仕后,周时生身兼官职,事情便更多了。   他总是很忙,但忙的有条有理,只这些年,身边几乎没有女人的踪迹。   季仲有时曾怀疑周时生是否因着十岁前身体过于虚弱伤了根基,因此无法行事,毕竟都是男人,除去如李常洛般净身的没有几个男人能离了女人?   季仲早年身为暗卫不能成家,后被周时生提拔升为乾西五所的禁军统领,有正经官职。但他一向自由散漫贯了,又不重子嗣传承,因此不曾成家,但在宫外还是有一个相好,那女人不算良家,过往经历不甚清白,季仲偶尔会出宫找她纾解。   如今周时生对女人来了兴趣,且这姑娘三月后便是自己的妻子,怎的还扭捏起来?姑娘家都主动相邀了,他还矜持的不肯出宫相见。   周时生听闻季仲问话,凉凉看了他一眼,道:“季统领做好自己本职便罢,此事不劳你操心。”   季仲十分八卦,加之他看出周时生心情不好并非因自己而起,还想说些什么,只听周时生再次道:“你方才赞李常洛,那为何不学一学他?”   学李常洛?   季仲琢磨片刻,突然懂了。   李常洛万般好,但最好的还是属他不爱说话的个性,通俗来说便是为人木讷死板。   这般,季仲再未多话,周时生照常行事,处理要务后,接见了一些人,在乾西五所内走动一番,见时日尚早又同季仲过了几招。   下午时分,秀坊嬷嬷从相府离去回宫面见太后,她将今日与南烟及俞夫人交流得来的意见汇总后尽数告之,太后着心听完,随后……一一驳回!   秀坊嬷嬷见此,心中想着这一切最终既都由您老人家定夺,那她何必再出宫询问俞夫人及南烟的意见呢?   离婚礼举办只三月时间,时日本便不多,还要浪费时间做这些无用功。   再则嬷嬷专管宫廷织物,本只需询问嫁衣、锦帕花纹等分内之事,太后却让她顺道问问俞夫人对当日干果的种类摆放、杯碟的样式等一一询问意见。   她来回一趟,细心询问,回来后却被一一回绝!   这是什么事啊!   皇家婚礼大小事务皆有一定流程及规章制度,由礼部专人办理,最终选定几种方案呈报太后,令太后一一抉择。   但太后闲的无趣,插手太多,如今听完嬷嬷回禀,她老人家又想起婚礼请帖的样式未定,忙让嬷嬷明日再跑一趟,看看女方家可有什么好的点子?   嬷嬷愁着一张脸领命退下,她能预想到这场婚礼过后她铁定得老个几岁!   太后如今六十有八,一念及宫中有喜事要办,便十分开心。她有意令南烟及周时生至慈宁宫相见,但见天色已晚,便只着人去唤了离的较近的周时生。   周时生去往慈宁宫时,李常洛的又一封短笺已在送往乾西五所的路上,其上内容有二,其一照旧邀周时生尽快至相府相见,其二则是南烟对此次婚事的意见。   信中言明南烟不喜被婚礼琐碎之事叨扰,让周时生出面设法莫要再让太后每日派人去往相府询问婚礼事仪。   短笺中,李常洛用他那一手端正死气的小楷写道:‘南烟姑娘觉得烦,甚烦!’   短笺至时,周时生正陪伴在太后跟前,暂不知其中内容。   太后拉着周时生问东问西,如同最寻常的妇人,待将周时生与南烟的相识及定情经过摸透,太后颇为感叹,道:“这可真如同民间戏本写的啊,幸而最终你与那姑娘有情人终成眷属。”   周时生一本正经的撒谎,且叙事讲究起承转合,南下短短两月,高潮低谷皆有,当真不逊色民间的传奇话本。   太后听的入迷,待南烟愈发感兴趣,只如今南烟不在,便只得纠着周时生,“哀家知晓婚嫁之事由礼部一手经办,且有皇祖母把关,你们男人极少插手此事,但你如今既在,那不若与皇祖母挑选一下,看看是哪个花纹更适合作为新娘盖头?”   一旁的宫人顺势捧着方形浅口木盘上前,其上放着两张秀帕。   周时生自持记忆力惊人,且细心专注程度不输李常洛,但他敛眉看了许久,还是未瞧出有何迥异。   两张秀帕上花纹纹路、颜色一模一样,无甚区别。   周时生不动声色的朝太后看去。   太后见周时生如此,便知道这个皇孙未看出不同,于是兴致勃勃的解释道:“这是风蔓草纹,是苏绣的一种,这是……”   说到最后,周时生发现,这两者的差别不过是其中一张秀帕的花纹织线更密,手法不同,但出来的结果并无两样。   待在慈宁宫用过晚膳回到乾西五所,周时生对身旁的宦官道:“若日后太后再次着人相邀,你便想法推了。”   “是。”   “殿下?”   季仲得知周时生归来,携着那小太监递来的短笺上前,道:“南烟姑娘又有话传来。”   这是今日的第二封,催的可真急。   周时生稍稍抿唇,神色有些僵硬,道:“本宫知晓了。”   季仲恭敬的伸出双手将短笺递上前去,见周时生越过他离去,脑子有些蒙,知晓了,但是不接!   这可真怪?   为谨慎起见,季仲跟在周时生身后回了书房,将短笺恭恭敬敬的放在案桌之上。   那短笺薄薄一张,轻飘飘的,衬的案桌上一本本折子愈发厚重。灯烛晃动,不久已至亥时,宫门已关,周时生在太后那耽搁了太多时间!   夜深,季仲早已退下,周时生在宦官的侍奉下洗漱准备入睡。   待众人一一退下,他去了书房将那短笺展开细看。在得知南烟再次催促他出宫相见时,他眉目不动,待看见李常洛写的那句‘南烟姑娘觉得烦,甚烦’时,嘴角不由的向上微微提起,竟是笑了。   今日周时生被太后拉着闲谈了半日,也觉得烦!甚烦!   翌日   周时生设法让太后跟前的红人在太后身前委婉谏言,只道南烟喜好或与宫中不同,且婚嫁乃人生头一回,姑娘家害羞,因此万事还请太后做主便是。   他将这事处理妥当,下朝后却未至宫外相见。   季仲觉得他家殿下这两日似乎有些奇怪!宫外来信这般急,他仍是巍然不动,其实也可换一词汇形容,那便是龟缩不动。   他已年长者的身份看,只觉得周时生这两日多了些小家子气,行事扭捏起来。但他不敢透露分毫,怕周时生压抑久了,将情绪宣泄到他身上。   这般,下朝回来后,宫外再次来信。   季仲眉眼不动,不多话,周时生展开看后,静了一瞬,却是立即着人寻来常服,准备出宫。   季仲眼睑一挑,这是要去见未来皇子妃了?   他心里发痒,有心探看那新送来的短笺上写了什么,周时生这时却似有所感,朝一脸八卦的他看了来,简短的下令,命他待在乾西五所莫要渎职。 第82章   相府   南烟闲来无事,让丫鬟端了果盘至庭院石桌上,她与席秀落座后皆取了话本来看。   这些是昨日俞宗衍命人送来的,皆为他多年收藏,其中多是孤本,市面上千金难求,且这些话本都很新,看着不像是被人翻动过。   席秀听南烟提及此,神态立马变了。   她默默起身,先将石桌、石凳擦拭干净,再去净手。这般一整套做下来方才小心翼翼的翻看话本。   南烟单手支着脑袋,神态懒散,她一边看书,一边看席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席秀看话本的姿势很怪,显得过于认真了些,若不是南烟早先知道她手中是话本,还只道她是在看什么经纶伟策。   看个话本也要这般做作吗?   南烟记得过往孟养看话本时,有床便躺在床上看,无床亦要拖来两张椅子,一张用来隔屁股,一张放腿,旁边必定备着时下小儿最喜欢的零嘴。   且他有时看的入迷了,至饭点也不挪至厅堂用膳,反是蹲在自己的小屋一边吃一边看,经他手的话本多少都沾有油渍。   如今见着与孟养习惯迥异的席秀,南烟啧啧两声,一手举着话本,一手嗑瓜子。看完一页,她顺手去翻下一页。   这时,席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的音色紧绷,显出一种紧张的神经质,“别动,我来给你翻!”   席秀凑近,用干净的指腹轻轻捏住话本一角,再小心翼翼的翻开。   南烟看着她的慢动作有些紧张,席秀这是魔怔了?   “席秀。”   南烟放下话本,无奈的提醒道:“虽我说过这些话本不像是被俞宗衍看过的模样,他应是购入以作收藏,但他既借给你看,又未过多嘱咐什么,你便不用太过紧张,看话本讲究的便是随性、懒散。”   “再则即便我们真的将话本弄脏弄旧,以宗衍的为人亦不会计较。”   “南烟你很了解俞公子?”   席秀偏了头,双眸干净剔透,她问道:“他喜欢你是不是?你能给我说说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南烟打趣她,“你性子机敏,又是自来熟,连俞宛清院中的下人都成了你的姐妹,难道打听宗衍还不容易?”   席秀摇摇头,一脸正经,“我不听他们说,我要听你说。”   南烟于是回忆旧事,客观的讲述了少年时脾性温和、聪慧且心思细致的俞宗衍。随后,她提醒道:“再次见面时隔五年,你时常候在我左右,与他相交的时间不比我少,他如今如何想必不用我多说。”   如今的俞宗衍变化不大,他顺着人生轨迹成长,脾性依旧温和、人依旧聪慧、只是较年少更为沉稳。   席秀想了想,道:“我觉得他不像二十四岁,看着像是三十多,待俞宛清不像是兄长对妹妹,倒像是老父亲带女儿。”   南烟噗嗤一笑,想到什么,凑近道:“那我问你,你看周时生他像是多少岁?”   席秀眉目微动,看了南烟又去偷瞄她身后缓步走近的周时生,这次她脑子反应倒是快,答的俏皮,“我看他比你大。”   南烟顺着她目光朝后看去,见着周时生。   今早南烟见周时生依旧不出宫相见,觉得这人似乎心知有亏刻意躲着她?她想到这点后,照旧让李常洛传信,只是换了一种说辞,只道她是想请他出宫吃夏季最后的新鲜莲子。   这般,离信笺传出约一个时辰,他人已出现在南烟面前。   席秀起身朝周时生躬身揖了一礼,她如今懂事了,不用候在周时生身后的李常洛来压人,主动的拿了话本准备离开此地,将空间留给这二人。   南烟见此伸手按住席秀,道:“席秀,你不用走,这里凉快,就在这看话本吧。”   随后,她看了眼周时生,朝那建在湖上的凉亭走去。前日,就是在这里周时生弹奏了一曲凤求凰赠予南烟。   小灰本躺在不远处晒太阳,见此,忙起身跟在南烟身后。   周时生亦缓步跟在南烟身后,两人落座后,有丫鬟从冰窖中取来鲜嫩的莲子来,随后,南烟又命丫鬟带来新洗的茶具及昨日俞夫人赠送的茶叶,待一切准备妥当,南烟让那丫鬟离开。   自从南烟被天子赐婚后,她所在的院落多了许多丫鬟仆役,皆听从南烟调令。当然这些皆是周时生安排的,并非相府的人。   周时生安静的看着南烟吩咐一切,问道:“莲子是这湖里的吗?”   “嗯。”   南烟点头,“席秀采摘的。”   闻言,周时生点点头,似乎有些失落。   南烟起身亲自替周时生沏茶,她未过多讲究古法,只是…简单的洗茶、过一道净水,这茶叶乃俞夫人相赠,是贡品,十分难得,俞夫人只偶有贵友相临,会煮茶待友。   南烟道:“天热,泡茶便可?”   “可。”   周时生颔首。   南烟却笑了一下,‘嘭’的一声将茶壶放下。   这声音有些大,显然是南烟故意为之,小灰被惊着了,耳朵高高竖起,神情紧张。   周时生神情微顿,终于看向南烟,他自知理亏,因此退避乾西五所不出宫相见。但人到了南烟身前,他此前的种种情绪皆被掩饰,复又变得强势而镇定。   “过了两日,仍在生气吗?”他轻声问道。   南烟不答,周时生又道:“天子赐婚,即便日后有人知晓你真实身份有心为难,亦不敢拆穿你。”   毕竟天子赐婚的圣旨上,所写乃是俞相义女炳南烟。即便是天子日后发觉有异,因是他亲手颁布的圣旨,亦不会在明面上责难南烟打自己的脸。   “你我心意未通便设计令天子赐婚,难道我连不高兴的权利也无?”   南烟直言:“当日你在此处向我弹奏凤求凰,又让小灰戴一朵大红花丢人现眼,却是一字皆未透露。至你走后,席秀来报我才知晓,周时生你可真行啊。”   小灰被南烟点名,但它什么都不懂,大大的眼睛里有深深的疑惑。   狗不懂,人却是懂的。   周时生提起茶壶为自己斟茶,却是不正面回应,只道:“茶好了。”   南烟冷静了片刻,将那包被荷叶包裹的莲子递给周时生,“要吃吗,不吃的话便留给席秀,她嘴馋,近来一直想吃这最后一份。”   周时生接过那包莲子打开,意思很明显,不给席秀!   两人就此再未争吵反是一边品着醇香的热茶,一边吃着鲜嫩冰凉的莲子,享受着最后的夏日时光。   待莲子吃完了,南烟气也消了,她低声问道:“周时生,你放在我身边的人都可信吗?”   周时生应道:“可信。”   南烟又朝四周看去,问:“你身手比我好,可能察觉暗处有人?”   周时生随即屏气朝四周看去,他的人一直候在暗处,但离的远,听不清他们谈话。   再则,南烟挑选的这处凉亭修建于湖泊之上,四周皆无遮拦,离湖岸只一狭窄的栈道相连,很容易发现是否有人偷窥、偷听。   见南烟神情紧张,周时生起身至围栏朝湖泊查看,见凉亭下亦无人躲藏的气息,方才回身落座,“四周无人,你有话尽管说。”   南烟如今郁气已消,且三月后她嫁给周时生,与他为同一艘船上的人,此前未告知南安所犯之事,如今见形势如此便尽数告之。   周时生听完,神色微沉,问道:“你亲自替周承毅处理的伤口?”   南烟颔首,“虽不如你精通医理,但简单的处理伤口止血却是知晓的。”   话落,见周时生脸色仍旧不对,想起周承毅伤的是那处,脸色亦有些微红,事发紧急,当时也没想太多。   “日后莫要如此了。”   周时生低声嘱咐。   “嗯。”   见南烟表现乖顺,周时生趁热打铁,“三月后便要成婚,莫再与闲人走近,更不可肆意去看旁人的脸、身体,此间尺度你需得把握妥当。”   呵…蹬鼻子上脸。   南烟安静听着,未反驳,心中却是不以为意。   周时生说完,方才回到正轨,问道:“他伤势如何?”   “极重,或伤根基。”   周承毅令人捉拿南安的理由是南安伤及于侧妃,他如此或是不喜有人顺势查到他身上。   且据南烟所言,他受伤之日离父皇生辰已相隔一月有余,宫宴之上,周时生曾发现他滴酒未沾,想必确实伤的极重。   周承毅如今膝下六女一子,唯一的儿子今年三岁。男人那处受伤,多少会影响子嗣,若要知晓他是否根基受损,只需查看他唯一的儿子身边的守卫可有异常便知。   周时生此前借天子威压,顺应天子心意设计逼迫周承毅南下。   其一为逼迫他名下军队作为此次南伐的第一兵力,待战争持续,忠于他的士兵必定是第一批损伤,会逐渐被消耗掉,以此可削弱周承毅势力。   其二则是周承毅南下,他在朝堂好有喘息之机。   届时战争持续,北燕与齐国交战,以他父皇的野心,必定忧心战事只欲国内稳定,多少会不及时刻看守他,他自可暗中行动。   只如今周承毅伤了根基…恐怕他心中不仅气恨周时生,亦会时刻令他安插在长安城的人暗中偷窥周时生,以防他下手除去他那唯一的儿子。   周时生缓缓转动着茶杯,心思微转。   若周承毅再无法有子嗣,周时生看了眼一旁秀美的南烟,想到那夜的情景,下腹微热,这……其实是好事。   他微微侧开脸去,问道:“周承毅一直在找南安,人未抓到,可是逃出长安城?在外,她可有人接应。”   “那时我未同她在一处,没亲眼看见她出城,且我与她并不熟悉,不知道可有人接应她。”   南安的能力不足以让她待在长安城而躲开周承毅的搜查,她如今要么出城逃的远远的,要么待在城内被人护住,或者是…她其实已经死了。   南烟知道周时生的想法,道:“南安脾性不好,好友不多,再者她为周承毅所喜,平日少与其它男子接触,长安城内应当无人会主动出手相助。”   “她应当已经不在城内。”   “事有万一。”   周时生轻声道:“南烟,事关重大,我需为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做准备。”   “什么准备?”   朝堂中争权夺利的不过周时生与周承毅两人,南烟从俞宗衍那里知晓,如今朝堂虽党派纷争严重,但大多无二心,皆忠于北燕。   周时生安静的看着南烟,还有一个人,冯希臣。他亦带皇室血脉,只是天子多年来耻于承认这个儿子。   南烟与周时生对视,问出心中想法,“若周承毅无法再育,你会杀他唯一的儿子吗?”   “不会。”   南烟闻言垂下头去,伸手捏着吃剩的莲子外壳。   “南烟。”   这时,周时生缓声补充,“你很聪明,应当知晓若那孩子出事,所有人都会怀疑是我下手。”   南烟叹了口气,捏碎莲子外壳,凑近道:“周时生,虽我已是你未来妻子,但怎么说,你如今也仍在追求我的阶段。你就不知说些好听的话?比如说…什么那是你的侄子,你怎会残忍杀害与你有血亲的三岁孩童呢?”   她说话时,表情活灵活现,十分有趣,明摆着是在打趣他。   周时生静了一瞬,抬眼看着南烟,轻声道:“我说了,你也不会信。” 第83章   南烟相信周时生不会伤害那个孩子,但她不信这是因着他顾念血亲,毕竟南下那群追杀他的人,显然与周承毅有关。   “周时生。”   南烟低声问道:“你南下遇刺一事可有禀报天子?”   周时生闻言看了南烟一眼,笑了一下,他问:“南烟,你这可是在关心我?”   南烟瞪了他一眼,周时生这才应道:“此事还在暗中调查阶段。”   “你过往?”   南烟迟疑,撑着脑袋发了会呆,她想起一些事情,很久远,约莫是十年前。   “十年前,先帝时期,你至长安城真的是因为只有太医才能医治你的病吗?此次南下遇刺,天子未曾怀疑周承毅?”   “十年前我来长安是为避难,当时我母妃离世,我无人护佑,因此冒险来长安城。”   对于年少的周时生来说,当时的长安城比北昌更安全。   周时生眼睑微垂,道:“至于父皇心中可有怀疑周承毅这我便不知了。”   南烟脸拉了下来,“你莫框我,你既求娶我,我们如今便是同一条战线的人,我将南安之事告之你,你亦要将你的事告之我。”   一入宫门深似海。   南烟被周时生拉入旋涡之中,有权利知晓这些事。   周时生微微侧开目光,神色微冷。   天子子嗣不丰,如南烟所言,周承毅的孩子出事,会怀疑周时生。换言之,若周时生出事,亦会怀疑周承毅。   那为何这些年,周承毅屡次在暗中敌对周时生,甚至曾给他下毒一事皆未闹大。   是周时生从未求助天子,还是天子不信周时生所言。   “南烟,这与往事有关。”   周时生眉头轻皱,见南烟一脸肃然,不由轻轻一笑,伸手轻柔的抚平南烟眉间纹路,“宫闱中多有旧事,你不知道罢了。”   一直以来皆传周时生乃天子最爱的幼子,这份爱因何而起又有多爱?   周时生只简单道:“父皇因对我母妃有愧,因此年少时方才偏袒我半分。只因旧日之事,我说的话他却是不曾相信的。”   “他不信你说的话?”   南烟脑中有一根弦突然绷紧了,天子不信周时生的话。这只能说幼时周时生或曾欺瞒天子而被发现。因此天子心中对周时生多有嫌隙,但又因对周时生母妃有愧,因此少时才会偏袒他。   放在民间,父亲偏袒孩子,但不代表大人相信小孩说的话。而在皇室,父子之间的信任尤为重要,轻易消耗不得。   且少时周时生势力极弱,若主动向天子状告周承毅而未发现证据,甚至被当时年长的周承毅倒打一耙,天子虽不会惩处周时生但心中必定再不信他。   周承毅势力壮大,且多年来愈发嚣张,因此行事无度,从暗中施毒手到如今的派人明面刺杀。加之天子不满,本欲对这长子施压,周时生才会趁此时机出手对付周承毅。   南烟见周时生不欲提及旧事,便也未再多问,谁都有不欲宣之于口的事情。   再则,她也怕若周时生什么都告知她,那般,她要如何是好?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她同周时生…还是慢慢来吧?   周时生此时从怀中取出一本折子,打开递给南烟,南烟伸手接过,见里面写着‘炳南烟’的相关信息。   当然,这个炳南烟是新编造的身份,生于南方村落,父母早逝,于年前投奔赵阿婆一家……   “周时生。”   南烟抿唇,面色不愉,她捏着那本册子在手中拍了拍,抱怨道:“你何必将赵阿婆一家扯进来?。”   “怕甚?”   周时生喝了一口茶,复又用那种掌控一切的目光打量南烟,“到了如今地步,何须怕这些?”   “你若真不想连累赵阿婆一家,便将这本册子背熟,日后有人相询,你才不至于出乱。”   见南烟似未将此放在心上,周时生提点道:“最好今日便能将这些记熟,皇祖母对你甚感兴趣,或许近来会宣你入宫觐见,到时候莫要问起时出了岔子。”   即便有事也待成婚后罢!周时生心中暗想。   提及太后,南烟将册子放下,一脸苦相,“我此前托李常洛转达你的事情,你办妥了吗?”   “已办妥,近来不会再有宫人来烦你。”   南烟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打开册子细看,发现这个‘炳南烟’如今年岁十八,生辰年份比真实的她晚了五年,但月份及日期却是未变。   想到前些日来相府向南烟提亲的男子,南烟唤回出神的周时生,散漫的打趣道:“周时生,你可有拿我的生辰八字与你的算上一算啊。”   “算了。”   周时生低道,眼中带了丝丝笑意。   南烟知道皇室婚嫁必定极重八字,天子赐婚之前,应当已着礼部之人合过两人八字,结果必定是好的,天子才会颁布圣旨赐婚。   南烟指着这本册子道:“这生辰可不对啊。”   “即便是你真实生辰与我八字也是相合的。”   周时生一本正经的答道,语气听着却不甚在意。   南烟亦不在意这些,方才只是起了念头打趣罢了,但知晓两人八字相合,心中大抵还是舒坦些。   这般,南烟无话再与周时生说,周时生却是依旧赖着不走,见南烟看那本册子看的甚是专注,便抽空考问南烟。   那本册子的相关信息,他早已烂熟于心,于是张口便来,南烟记性不差,不紧不慢的一一应对。   他抽查完南烟,南烟亦问了他很多关于太后习性的事情,两人一问一答,倒比之前见面时和谐许多。   石桌前   席秀轻轻翻着话本子,她正看的这本乃是一无名氏所写。讲的是江湖轶事,内容跌宕起伏、其中人物侠肝义胆有、逐利者有。本是十分有趣,奈何跟前站着一尊木讷佛像,席秀无论如何都不能真的看进书里去。   席秀轻叹一声,无奈的抬头看着跟前一脸死板的李常洛道:“南烟令我在此处歇着,我便不会去打扰她二人,你何必时刻看着我呢?”   从那夜偷听墙角一事发生,周时生看席秀这人便不大顺眼了,因此她才得了这等待遇。且遵命行事之人是李常洛,这人一根筋,不知变通。   周时生如何,席秀暂时不知。但南烟却非那白日宣yin之人啊!且他二人方才是朝后院去,并非去往厢房,应当是在坦坦荡荡的谈事。   席秀将心中所想讲了出来,劝道:“如今天气仍旧燥热,你暂无事可做,不妨去屋中稍歇片刻?且你时刻紧绷着精神,难免会疲惫。”   她只道李常洛这人是因着心中有事,一直保持着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因此脸上才会无多余的表情。   李常洛闻言用那双死鱼眼睛看了眼席秀,摇头道:“我不累,不必回房歇息。”   那你也不要一直干站着啊!站着干甚,替我挡太阳啊?   席秀嘴角抽动了几下,换了幅热情欢喜的表情,招呼李常洛坐下,“唉,你既无事那不若坐下同我一道看话本。”   她随意挑了一本彩色封面的话本交给李常洛,“来,无聊,看着解乏。”   李常洛低头看着封面上‘绣榻野史’四字,神色不变。   南烟与周时生还有小灰回来时,远远见着这二人相对而坐,手中皆捧着一本话本在看,眉目专注,十分认真。   李常洛仍旧一脸呆板,他对面的席秀面上表情则要丰富许多。时而皱眉感叹,时而唏嘘不已,时而捧腹大笑。   李常洛赶在席秀前发现南烟与周时生身影,他放下话本,躬身侧立于一旁。   周时生不久留,照旧由李常洛相送。   路上周时生询问这两日南烟生活细节,李常洛用一种毫无起伏的语调一一作答,得知这两日无男子来找南烟,周时生微微颔首,似十分满意。   有主的人,自是无人再敢窥探!   因时值正午,日头渐高,庭院中虽得浓阴遮蔽亦有几分燥热。南烟与席秀便打算收好话本至水榭看书。   席秀起身,去拿对面李常洛临走之时倒扣在石桌上的话本,他未合本反是就着正看的那页倒扣,想必是打算回来接着看的。   席秀看完自己那本《红叶三剑客》,一时好奇,顺势打开李常洛倒扣在桌的话本来看。   这话本……原是一本艳/情小说。不仅如此,其书某些不可宣之于口的章节还贴心的绘制了插画。   卧榻之上,美人玉/腿修长……   席秀心里大受震撼,手一哆嗦,忙将书原样倒扣回去。   南烟见席秀一脸惊诧,问道:“怎么了?”   席秀伸手一指话本上‘绣榻野史’四字,意有所指道:“艳/情小说?俞公子还有方才李常洛他……”   她此刻心中如同发大水般,一上一下不停起伏。   这些话本乃是俞宗衍暂借,而方才李常洛又看的那般入迷。   这两人,一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一个木讷死板,且是太监。竟是都相中了这话本?真正是出乎席秀意料,不按套路行事啊!   南烟闻言,好奇的翻着看了几页《绣榻野史》,道:“我本说过这些话本不像是被人翻看过的模样,应是宗衍命手下人从集市上购买收集所用。这本《绣榻野史》看出版时期较近,应当是宗衍多年收集话本却不翻看,那些奉命办事的人便懒散了下来,一时不查将这本小说收集入府。”   “一时不查…便将这小说买了回来?”   席秀仍未从震惊中平息心神。   南烟点点头,指着话本背后右下角的定价,道:“这话本挺贵的,想是那些奉命办事之人懒得挑选,由价格入手收集,未曾察觉。”   席秀看了眼价格,又被惊着了。她过往穷贯了,因此一时无法接受,大声叫道:“怎么这种书也卖的这般贵?”   “这种书也还好啊,只要写的好,有市场,价格自会被炒起来。”   只是如今这类话本应当还是暗中流行,因此作者名讳才会多属无名氏,但闷声赚大钱说的也是这类人。   席秀闻言看着南烟,赞道:“南烟,你倒是看的开嘛!”   席秀出生低微,又入戏院呆了三年,其中腌臜事不少。她并非寻常女子,方才被震惊并非因这书中内容,反是因俞宗衍、李常洛两人。   如今见南烟面不改色的详谈,且话语中颇多宽容,席秀不由的来了几丝兴趣。   “南烟,你是不是看过这类的话本啊?”   南烟摇头,后又补充道:“孟养曾看过,被我偷偷发现过罢了。”   “书籍本无高低,只要有一人真心喜欢,那便是好的。”   南烟对此较为宽容,但如今席秀在,她怕席秀一根筋将这话听进去了,想了想,还是补充道:“实则只要书中不涉谋逆、未曾故意散播蒙昧之语于我而言都是可行的。”   席秀若有所思的点头。   只她如今对那本《绣榻野史》也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努努嘴,看向那话本道:“那这个怎么办?”   “既然李常洛喜欢……”南烟迟疑,“便赠予他罢?”   “这是俞公子暂借的。”   席秀反驳。   南烟伸手一敲席秀榆木脑袋,摇摇头,无奈道:“我方才都说的那般明白了,你怎的还不知。这话本是那些下人无意收集而来的,宗衍并不知晓。且我晓得宗衍性子,他若发现其中有这类书籍,定会窘迫万分,没脸见人。”   “再则,俞相甚重名声,若是有人如你我般知晓宗衍收集的话本中有此类书籍,借此生事待要如何?”   席秀听了忙点头称知晓了。   南烟想了想,始终不放心,于是让席秀再跑一趟,就说是两人看话本速度快,让俞宗衍将他收集的所有话本尽数暂借于她们二人,待看完归还。   她打算替俞宗衍将这些话本中不当的全部挑选出来烧毁,之后再归还,以他的性子必定不会发现其中少了几本。 第84章   “小姐?”   集市上,一名作小厮打扮的清瘦少年神色忐忑,看着左右行人,不由的压低声音道:“这般恐是不大好吧。”   “嘘。”   柳嫣伸手至唇边轻嘘,嘱咐道:“别叫小姐了,叫公子。”   她伸手轻拍丫鬟肩头,安抚道:“无事的,毋须担心。还有啊,你现在做男子打扮,应当将上身挺直,肩背打开,目光不要虚晃,看路便可。”   两人今日着男装出府,一路行至冯府门前,竟是来看望冯希臣。   柳嫣与冯希臣于一场宴会中偶然相识,柳嫣心慕冯希臣,冯希臣待她亦颇有好感,只是始终不曾至柳府提亲。   柳父曾在冯希臣初入仕时作为他的导师,对这个年轻人颇有好感。后冯希臣被从礼部调至吏部,如今任吏部侍郎,正二品官员,只比柳父低一头。   柳父与柳嫣皆在等冯希臣上门提亲,此次七殿下周时生求娶相府义女,婚嫁之事自是落在礼部。   柳父近来为此事忙碌,因此不由得想起自家女儿婚事,在家宴上多提了几嘴。   柳嫣身为女子,自是羞于主动询问冯希臣此事。且她性情温婉不若俞宛清喜爱出街游玩,寻常时间冯希臣事务繁忙,若非各种宴席或冯希臣主动相邀,柳嫣几乎见不得他。   上一次两人见面是天子生辰举办的宫宴上,离此时已过去半月有余。   柳嫣受任礼部尚书的父亲影响,本甚重礼节。只是前日着人相邀人未至,亦未曾回话告之为何不见,柳嫣心中烦忧甚重只好作男装避人耳目,想入冯府一见。   冯府书房   门房在前一刻已禀报冯希臣门外有一柳姓公子求见,他只道是柳尚书之子,因此立即着人相迎。   待柳嫣入得书房,他稍稍一愣,令领柳嫣前来的小厮带上门离去,他方才笑了一下,看向柳嫣温声道:“怎的做出这幅打扮?”   柳嫣窘迫的立在冯希臣对面,垂眸看着自己身上衣袍,她的丫鬟亦不知如何是好,于是主仆二人皆呆立在原地,显得窘迫而乖傻。   冯希臣见此,不由的笑了,温声打趣道:“平日不是很机灵吗?怎的这时倒不说话了。”   他不打趣还好,一说这话,柳嫣窘意甚重,耳尖都红了。   她年十六,到底年少,不比如今入仕五年的冯希臣。于是抬起头,犹豫片刻,实诚道:“前日着人相邀,你人不至,亦未着人回话。”   她稍稍抿唇,诚恳道:“我只道你是不开心或…是恼我了,于是想亲自见一见你。”   冯希臣闻言歉然道:“那时事务繁忙,忘记着人回复,对不住。”   “既你已来了,我今日应当陪你,只我如今尚有事处理,你便在此处稍等我片刻如何?”   冯希臣说着示意柳嫣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歇息,又唤来屋外候着的小厮奉茶准备点心款待柳小姐。   柳嫣颔首应是,带着丫鬟去往一侧坐下。   随后,她见冯希臣盯着她一身男装细瞧,不由的抿嘴笑了笑,解释道:“父亲重举止,你我暂未许婚,我只好换这身衣服来见你。”   话落,她脸色一变,起身急道:“我…我这话非是在催你…”   “我知道。”   冯希臣面色淡然,道:“你不必解释,我知晓的。再则,这是我的不是,只是我见你年少,成婚后为妇人,行事多有不便,本想你在家中多玩上两年。”   听着冯希臣这般解释,柳嫣小声道:“家中也没…没什么好玩的啊。”   一旁的丫鬟听了,心中不由的叹气,她家小姐这是多想嫁人啊?   柳嫣声音细小,冯希臣权当未曾听见,返身坐于书桌之前处理闲杂公务。他从礼部调至吏部后,从吏部员外郎升迁至侍郎,短短四年时间,已是正二品官员,能独挡一面。   柳嫣的父亲在家中时常称赞冯希臣,说他极有可能成为北燕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品官员。   这般想着,忽听前方处理公务的冯希臣头也不回的轻声问道:“老师近来可好?”   五年前,冯希臣以状元之名至礼部做事,皇上亲自下令让柳冀作为冯希臣的老师,如今冯希臣虽不在礼部当差而去了吏部,但在私下也是尊称柳冀一声老师的。   柳嫣应道:“如今年中,待要处理之事本便多,又值七殿下三月后纳妃,时间赶的急,父亲近来十分忙碌。”   冯希臣笔尖一顿,宣纸上墨汁晕染开,十分醒目。   索性他方才动笔,因此新取一纸重新写来便罢,倒也不急。   周时生求娶南烟一事他早已知晓,此时听柳嫣提及,心中仍旧微颤。   屋外   冯希白候在门前,小厮方才已向他说了屋内的不是什么柳公子,而是柳家的小姐。   他见这姑娘家都亲自找上门了,一时得趣,于是候在门前。待等的累了,便蹲在小院的围栏上休息。   这般,冯希臣甫一拉开门,便瞧见了一旁的冯希白。   冯希白双脚一踮,越过兄长厚实的肩膀朝他身后的柳嫣打招呼,揶揄道:“柳…公子?”   冯希臣无奈的摇摇头,领着柳嫣离去,冯希白待要跟来,被冯希臣视线一扫,立即灰溜溜的停在原地不敢动弹。   柳嫣身边的丫鬟捂嘴轻笑,柳嫣亦既羞怯又觉得十分有趣的垂下了头。   待一行人越过月门朝外走去,冯希白方才远远跟了上去,见兄长领着柳嫣出了冯府,他立即假作一脸无聊的在府内闲逛起来。   只这冯宅就这般大,他在此处生活五年,闭着眼睛都能知道路应如何走,又是通往何处。   他走着走着,去了关押南安的偏僻小院。   那夜偶然间见兄长失魂落魄的来了此处,又隐约听闻屋内有女子声音,他心中好奇,疑心兄长强抢了哪家的姑娘?因此才会迟迟不至柳府提亲。   如今兄长不在,他多番观察,避过把守的护卫偷偷潜入小院。   小院内,正厢房门扉紧闭,冯希白从侧入,拉开木窗偷偷朝里看去。屋内无人,连有人生活的迹象也无。   冯希白头脑发晕,一急之下,直接翻窗而入。待在屋内搜刮一通,什么也没发现,他这才意兴阑珊的离去。   他离去后,一名着暗色常服的青年从侧墙出现,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令人将此事传给在外陪伴柳嫣游玩的冯希臣。   冯希臣得知此事时,正与柳嫣在贺来酒馆饮酒。两人亦是坐在大堂,前方舞台上胡姬热舞,氛围轻松热闹。   柳嫣得空朝冯希臣看去,冯希臣温和一笑,令传信之人离去。   柳嫣不舍道:“这是要回府了吗?”   冯希臣摇头,柳嫣见此柔柔一笑,复又看向舞台上热舞的胡姬,只一颗心始终落在一旁的冯希臣身上。   *   如周时生所料,不久南烟便被太后宣至慈宁宫相见。   南烟因熟知太后喜恶,加上早年炳熙高价聘请的女夫子的教导,她在宫中一日,未曾出过丝毫差错。   只是人到了跟前,太后又免不了询问婚嫁一事的细节,问来问去,闹的南烟不甚烦忧。   且南烟也看出来了,太后是真心诚意的发问,但也是真心的不喜她人意见与之相佐!   南烟把握着分寸与太后闲聊,虽太后仁慈,但她也难免想起了盛和村的赵阿婆。   赵阿婆亦爱碎碎念,性子轴的不行,但她的身份令南烟不必时刻把握着分寸感,有时烦了,还会与她争上两句。   太后待南烟印象不错,见时日已晚,干脆邀南烟一道用膳,在慈宁宫过夜,翌日亲自着人送回相府。   夜间,南烟陪同太后一道礼佛,翌日一早用过早膳后,太后邀南烟至慈宁宫后花园小坐。   观这态势,显然不舍南烟离去。   清晨时分,天气甚好。   南烟在太后面前故作羞怯扭捏之态,太后道她是女儿家害羞,便不再就婚嫁一事烦她了。   不多时,后宫嫔妃至慈宁宫向太后请安。   太后见今日天气甚好,便未至慈宁宫正殿相见,而是令人引众妃至后花园凉亭来。   南烟早便知晓有此一役,面上倒十分镇定。   待众人前来一一拜见太后,南烟亦起身朝众人行礼。南烟在众人中年纪最少,且是钦定的皇子妃,太后待南烟多了几分关爱,待南烟行礼后忙唤她上前坐在一旁。   众人一一请安后,份位低的都顺势离去,独留下贵妃三人与近来得宠的两位年轻的妃子。五人连同南烟陪笑承坐,逗的太后一脸喜色,逐渐的,几人便将话题落在南烟身上。   南烟这次是真被这几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给弄的有些羞怯了,她主动朝太后求助,太后慈爱一笑,顺势护着南烟不再让众人打趣。   不知是何人嘴碎提及孩子的问题,言语间似催促南烟成婚后早些诞下子嗣。   南烟假作羞怯不知如何是好,暗地却朝那名发问的妃子看去。   这人很年轻,看着份位似乎不高,应当是新近得宠的。   太后似有所触动,看了眼坐上的五位妃子。   三名贵妃中,有两人四十有余,其中一人是大殿下周承毅母妃,另一人多年未孕,太后也不指望她。   这般,剩下三人,其中的王钰秀身为贵妃,最为年轻,如今方才二十有三,只她五年前孕育胎儿却夭折伤了身子,太后不好多说。   另外两人却是近来新纳入宫的,承宠次数最为频繁,因此太后言语间着重提醒这两人,催促二人早些孕育皇嗣。   除去王钰秀那次,天子已多年未有子嗣诞下,一提及这个话题,众人皆有些尴尬。   男人只一个,女人这般多却仍旧没孩子,即便有,也是不成器半路夭折,问题出在谁身上,当然是那个男人!   众人心里有数,但又不好明说。太后也不知是年老还是不愿相信问题出在自家儿子身上,时不时的都要提及这个问题令众人不快。   因着席间氛围变得严肃起来,那两名年轻妃子便俏皮的又将注意力引回南烟身上,引着太后去催促孙媳妇。   说着说着,不知何人起头,众人将目光落在周承毅的母妃身上。   “荣姐姐,怎的多日不见你将誉哥儿带来,太后娘娘催臣妾催的急,但十月怀胎,即便臣妾有幸腹中有孕,但也不能马上就生一个给太后娘娘啊。”   “说来也是,还是荣姐姐得天幸佑,不仅诞下大皇子,如今连皇孙一辈唯一的男童亦是姐姐的亲孙。”   荣贵妃虽已不得天子宠爱,但份位高,且她此前多次带着誉哥儿在众妃朝太后请安时出现,几乎是赤/裸/裸的炫耀。只看那‘荣姐姐’的称呼,便知往日里这三人关系应当不错。   这两名年轻妃子,此言应是在刻意奉承荣贵妃。   话音方落,席间另一名四十有余却始终未孕的琪贵妃发出不屑的轻嗤之声,她为将军之女,脾性本便极烈,而与她份位相等的王钰秀面色则十分淡然。   南烟悄悄朝荣贵妃看去,见她面上倏无喜色,反是暗自瞪了那两名嫔妃一眼。   太后在一旁道:“荣儿,这也却是,哀家好些天未见着誉哥儿了,既你们都在这,不若将誉哥儿带来,让哀家看上一看。”   说着,她伸手轻拍坐与一旁的南烟手背,道:“你应是知晓的罢,誉哥儿是大殿下的儿子,待会他来了。你同小孩说会话,也当是沾沾喜气,成婚后早些孕育子嗣。”   南烟面上是羞怯的笑意,只颔首应是,心里却在打鼓。   荣贵妃面带愁意道:“太后你老人家有所不知,近来誉哥儿身子不好,我便未带他多走动。”   太后听了,有些恼怒,“出了这事你怎的不先说一声,誉哥儿如何了,可有着太医看过?”   荣贵妃见此忙出列道:“已唤过太医相看了,病情倒也不甚严重,只是不宜走动吹风……”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太后却是起了去乾东五所见誉哥儿一面的想法。   琪贵妃本便与荣贵妃不对付,她连儿子都没有,何必凑趣去探望她人的乖孙,于是称有事暂离。   因乾东五所誉哥儿所在院落处于皇宫内院,与后宫无异,且有太后领头,因此并未避忌后妃。两名年轻嫔妃为讨荣贵妃欢心,皆作出一副关切之态,起身主动跟去。王钰秀因甚喜孩童,往日与太后又最为亲密,此时也顺势跟了过去。   南烟因知晓此间事大,避讳还来不及,怎会前去?   她称作肚痛,待太后相询,只道应是月事临近,下腹酸痛。   女子月事本便诸多污秽,且誉哥儿乃是病重幼童,多有避忌。不待太后为难,南烟主动请离皇宫回相府休息,只道日后待身子干净了再同太后一道去看望誉哥儿。   这般,太后方才令人引南烟离宫,她则带着两位贵妃兼两名妃子至乾东五所看望年幼的皇孙。 第85章   南烟此次入宫未着席秀陪同,而是周时生安排在相府的一名丫鬟。这人早前是乾西五所的宫女,熟知宫中规矩,此次倒帮了南烟不少忙。   两人从慈宁宫离去后,未出宫,反是去了乾西五所周时生的住所。   南烟假作肚痛暂离之事周时生知晓,因此并未避忌,反是着人准备了凉饮冻果给南烟解馋。   因周时生事忙,南烟在那名丫鬟的陪同下在乾西五所闲逛,因今日遇见周承毅母妃,南烟思及似乎从未听周时生提及他的母亲,心下不免好奇,便多问了几句。   从那名丫鬟的口中,南烟得知周时生的母妃为前朝刑部尚书之女,家中有两位兄长。后在前朝夺嫡之争中,武王失败被贬至苦寒之地北昌,而周时生母妃娘家因此遭受牵连,逐渐没落。   周时生母妃因此心中哀痛,身体逐渐衰弱,后在诞下皇女之时撒手人寰。   诞下皇女之时?   南烟心中微惊,问道:“她是在生产之时离世的吗?”   丫鬟颔首称是。   “那…她的女儿呢?”   “生下来体弱,未多时便离开人世。”   原是这般,难怪周时生一直不曾提及这事,“那时候,殿下多大了?”   丫鬟想了下,道:“未满九岁。”   南烟心中叹气,想到初遇时十岁的周时生,不免有些心疼。   既是来了乾西五所,虽周时生事忙,南烟还是主动去寻他相见片刻。可到了书房,才发现这人似并未有他所说那般忙碌。此时,只闲散的立于书桌前,正执笔画画。   南烟上前细看,发现他笔下之人正是自己,不由得笑了一下,可之后回过味来心中却又有些不自在。   她人在乾西五所,周时生却在书房独自画她的肖像?虽是如此,可无人至,他亦能令笔下之人栩栩如生。   南烟安静的看着,周时生亦未发话,至最后一笔落下,周时生侧身看着南烟,问道:“你看这画像可像你?”   南烟自是点头,周时生却摇头道:“错了,这画像与你一点都不像。”   “我有眼睛,自是会看,这画像与我一模一样,怎的不像?”   周时生只摇摇头,随意将画像一卷置于一旁。   他这般,南烟不免问道:“你既说这画像不像我,那你为何还画?我人在你这,你躲着不见我却在画画?”   问完,周时生一时没有回话,南烟见此,伸手取过画像,蛮横道:“这画我很喜欢,是我的了。”   “你不问就取?”   周时生有些惊讶的看了她一眼,似乎对南烟此举颇为诧异。   “有意见?”   南烟瞪他一眼,他若敢有意见,南烟就敢冲他发火。   这时,周时生却也乖顺,点点头,道:“没有。”   末了,又补充道:“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不要的我也要塞给你。   南烟耳朵有些烧,见周时生深情的看向自己,有些不安,还有些不满!   她方才本是刻意为之,心里大抵还是对即将嫁给他一事存了怨念,于是总想找机会怼他,想朝他发脾气,想使一使小性子!   哪知出师未捷,竟是被这人一句话给弄的心神不安起来。   这可如何是好!   南烟想了想,伸手将那画像遮在自己身前,挡住周时生炙热的视线,道:“这画像我又不喜欢了,还你。”   周时生接过,置于一旁,道:“待我新画一幅再送给你。”   “我不要。”   南烟伸手一指侧面雪白的墙壁,道:“你待会让人将这画像挂在这。”   这是周时生的书房,平日里他亦时常与身边人在此议事,在此挂一幅女子画像,实在有违周时生平日严肃沉闷的形象。   哪知周时生闻言,却是颔首应下,道了一声,“好。”   他满含笑意的看着南烟,目光如星光璀璨,南烟此时,无论如何都是发不出脾气来了。   她随意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不在就画像之事打闹,反是叹了口气,道:“我今日在慈宁宫看见王钰秀了。”   “嗯?”   南烟见周时生不解,主动解释道:“她是我往日好友,今日我与她虽未曾交谈,但我看她的眼神应是在怀疑我的身份。”   周时生这时却是看着南烟冷冷清清的笑了一下,笃定道:“你与她关系应当一般罢。”   若真是关系好,值得信任之人,南烟怎会主动告之他此事?   南烟嘴角一抽,故意冷哼了一声,道:“就你聪明,什么都知道。”   “我不知道。”   周时生被南烟冷斥,心情却不错,他直白道:“你若不说,我倒不曾注意这人。”   南烟叹了口气,垂下眼睑道:“她是我旧友,但我有些看不懂她,当年孟养离世,她偏袒冯希臣亦令我心凉。”   偏袒冯希臣?   周时生看了眼南烟,问道:“她喜欢冯希臣?”   若非是心喜之人,怎会冷落好友而近他人?   王钰秀如今是贵妃,这事亦是旧事,南烟未承认,亦未否定,只是让周时生设法莫要让太后来烦她了。   陪着这么一位倔强专横又寂寞的老太太,真的是在遭罪,听说王钰秀这几年甚得太后欢心,也亏得她有本事。   周时生颔首应下,见南烟要离去,便起身相送。只是送人,可他偏生还去换了一身常服,明摆着是准备送出宫再在宫外相处。   南烟等着他换衣服,只觉得这人在此事上实在磨蹭的不行,只是腰带的纹路色泽便挑了许久。   南烟等的无聊了,上前替他做主,选了一青色带云纹的锦缎制成的腰带。   小宦官将腰带取来,顺势递到南烟手上。南烟一愣,见周时生微微张开双臂,神态自然,正专注的看着她,只得默不作声的上前替他将腰带系好。   你看,有的人就是有这般本事,即便不说话,也能让她人知晓他的意思。这般想着,南烟耳朵不免又有些烧了。   周时生垂眸看着,好奇的伸手捏了下南烟绯红的耳朵尖,一本正经道:“南烟,你耳朵红了?”   你不说话会死吗?   南烟心中一口气上不来,不给他系腰带了,怒道:“不系了,你自己弄。”   一旁的小宦官见此,正屁颠屁颠的准备上前接过垂挂在周时生腰间的腰带替他系好,却见往日面色沉闷的殿下颔首道:“好。”   然后,便果真如南烟所言,自己动起手来了。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出门时,南烟没话找话,威胁道:“日后出门再这般慢,我便不等你了。只是换一件常服,何须费这般多时间。”   “不可。”   对此,周时生眉头一皱,持否定态度。   这下,南烟的婚前焦虑终是找到了出气点,她道:“你行事可否顾忌她人,没见着我等你等的不耐烦吗?”   周时生看她一眼,反驳道:“你没有不耐烦。”   “我在生气呢!”   南烟认真道,她真的是在生气呢。   “没有。”周时生想同南烟挨的近些,伸手去捏她耳朵尖,“你也没有生气。”   南烟狠狠瞪了他一眼,她就从未遇见过说一句话被人否定一句的时候,能不能顺着她些,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南烟,难道我这身衣服不好看吗?”   周时生笑了笑,宽大的袖口伸了过来,握住了南烟的手,他垂眸看着南烟,柔声问道:“我不好看吗?”   好看啊!   青年面目如玉,风华正茂,笑意出于真心,怎会不好看?   南烟一直知道他是好看的,但过往不曾就他的样貌太过关注,如今这人却这般问她,真是肤浅的男人!   南烟哼了一声,不回话了,却任由周时生拉着她的手。   两人缓缓朝外走去,其间,周时生提及南烟正在看的那些话本,言语间,让南烟少看为好。   南烟与席秀将混迹在那堆话本中的艳/情话本筛选出来,竟是不下于十本,且一本比一本劲爆。   席秀将这些话本丢给南烟处理,南烟爱惜……,未立即焚毁,而是私藏。   一时,南烟整张脸烧了起来,甩脱周时生的手,质问道:“你怎知这些事?”   周时生理所当然道:“李常洛告知我的。”   这时,南烟想到席秀往日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李常洛这个死太监!’   “我没怎么看,只是见图文精致细腻,不舍得粗暴焚毁。”   南烟这话非假,她还来不及看呢。   周时生点点头,道:“不用烧,待你嫁入乾西五所,将那些话本带入宫中便是。”   他说的一本正经,南烟却一点也不想同他谈这些了。   带入乾西五所作甚?当传家宝吗?   这般,两人在离开乾西五所朝宫门走去时,却是正好撞见了提前从乾东五所离去的王钰秀。   太后一行人探望誉哥儿,见他只是精神不振并无大碍,便放下心来,一行人在乾东五所围着他有说有笑。   王钰秀因身体不适,提前离去。   南烟见此,朝王钰秀行礼。   王钰秀停下脚步,愣怔的看着南烟,意有所指的唤道:“南烟姑娘?”   南烟莞尔一笑。   两人对视片刻,王钰秀率先移开目光,她与周时生以家礼互见后,便避嫌离去。   南烟看着王钰秀离去的背影出神,周时生忽然伸手轻轻捏了捏南烟耳垂,垂眸看着南烟道:“可是察觉人情淡薄?”   “没有。”   南烟故意板着一张木讷的脸道:“我不坦诚我的身份,怎会怪她情谊淡薄。”   “你倒是想的通透。”   周时生若有所思。   南烟见他表情不对,知晓他心中必定有事,也不多话,只安静的朝宫门走去。   至夜间   南烟洗漱后准备入睡,见不远处的小桌上堆了一堆话本,上前看皆是《媚媚传》、《采女传》之类的名字。   她想起白日周时生的话,再次将他与李常洛这主仆二人骂了一通!   如今夜深人静…南烟默默的翻开,就着昏黄的烛火细看。   叩门声在此时传来,三长两短,极为守礼。   南烟忙将话本收好,正准备起身开门,隔壁却传来‘吱呀’一声门扉大开的声音,随即是一声狗吠。   隔壁住着席秀,她很喜欢小灰,便在屋内一角给小灰准备了舒适的狗窝。   候在南烟房前的俞宗衍看着从隔壁门缝中探出的狗头和人头,神情稍微……有那么一丝尴尬。   小灰照旧朝俞宗衍吠了两声,席秀在它狗头上一拍,让它安静些,随即傻笑着看着俞宗衍,道:“俞公子来找南烟吗?”   俞宗衍入院后,守院的小厮本欲提着灯笼带路,被他婉拒。他此次找南烟有事,是想低调些的,哪知将才叩门,隔壁的席秀同小灰便探出头来看戏。   南烟将门打开,未及同俞宗衍说话,先是让席秀回去睡觉。   席秀恋恋不舍的看着俞宗衍,又去看南烟,道:“此时夜深,俞公子同南烟议事,或需我在一旁伺候着。”   席秀似乎看上了俞宗衍?南烟迟疑片刻,严词拒绝。   俞宗衍深夜来寻,必定有事相商。   她将门打开,未避嫌,令俞宗衍进得屋内。   一进屋,南烟想起桌上那堆话本,忙立在桌前用身子将那堆话本遮住,问道:“宗衍,是有什么事吗?”   俞宗衍颔首,道:“南烟,我找到你妹妹了。”   南安?   南烟一时愣住,须臾,冷静问道:“活的还是死的?”   俞宗衍似对南烟的反应有些惊讶,他叹了口气,应道:“她活着,想要见你。”   傍晚时分,俞宗衍从外归家,却在一转角处遇见神情恍惚、身形狼狈的南安。她似得了癔症,缩在墙角只一个劲的低声念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没错。’之类的话。   幸而那条街地处偏僻,行人不多,俞宗衍上前,脱下外裳遮住狼狈的南安,想将她带上马车。   她却似认不得俞宗衍,十分警觉,僵持着不肯上车离去。俞宗衍无法,只得令身旁的小厮将她打晕带走。   待南安醒来后,她的精神很不稳定,一时认得俞宗衍,一时又认不得,恍恍惚惚的,说话也没个准,直到俞宗衍问她可要去见姐姐南烟……   提及南烟,南安的精神逐渐稳定下来,她安静的点头,后又将自己如同一只虾般缩成一团躲在床角。   南烟听完俞宗衍的讲述,打开门欲同他朝南安暂住处走去,隔壁的房门这时打开,席秀踏着小碎步跑了过来。   她咧嘴笑着,道:“南烟,俞公子,你们深夜是要去往何处?带上我可好。”   俞宗衍迟疑,席秀见此则伸手握住南烟手腕,摇了摇,撒娇道:“南烟,带上我嘛。”   南烟被她扭捏造作的声音激出一层鸡皮疙瘩,紧张的心忽然松了几分,她无奈的点头,对俞宗衍解释道:“席秀可信。”   俞宗衍见此,话不多说,朝他的住所走去。   南安暂时被俞宗衍安置在他的房间,因南安神态不安,惧黑,屋内一时亮入白昼。   在俞宗衍、南烟、席秀三人进屋时,南安仍旧缩在床角未有反应,她安静的过分,甚至有些呆。   可这一切却在三人逐渐靠近后发生了变化,她双眼突的大睁,毫无预兆的嘶声尖叫起来。   南烟眼疾手快,忙伸手捂住她的嘴。   南安被南烟死死捂住嘴巴,双眼却不看南烟,反是惊恐的看着站在床前的席秀。   南烟奇怪的朝席秀看去,这一看,自己却也是差点被吓出声来。   席秀过往素面朝天,绾着最简单的发髻。今夜不知怎的,竟是化了妆。脸白似饼,唇红如血,两条眉毛又细又长,发髻是最隆重的朝天髻,鬓边还插了一朵粉嫩的木芙蓉,那朵木芙蓉上似乎还挂着几根狗毛?   此前走廊屋檐下烛火具都昏暗,南烟未察觉,待进了这屋子方才看清席秀的模样。   南烟倒抽一口冷气,她一手紧紧抱着南安,一手死死捂住她的嘴巴,迟疑的看着席秀,建议道:“席秀,你……先在屋外等着如何?”   席秀与南安大眼瞪小眼,不为所动!她热情道:“俞公子是文人,你这妹妹似乎魔怔了,若是发起疯来,只你一人是制服不了她的。”   她说着,嘴角一咧,露出十万分真诚的笑意。然后……南烟便发现了她牙齿上的唇彩印。   你不在这,南安或许还不会发疯。你若继续待在这吓人,南烟可不保证此时的南安会做出什么来。   南烟看向俞宗衍,俞宗衍会意,侧身请席秀暂离,只道此时他与南烟有事商议。   席秀笑着朝俞宗衍点点头,十分乖顺。   待席秀离去,南烟松开禁锢南安的手。南安得了空像条泥鳅似的钻入锦被下,一溜烟缩到了另一床角处,抱着被子神情呆愣的看着南烟。   南烟凑近,问:“还认识我吗?”   南安点头,开口道:“姐姐。”   南烟又一指俞宗衍,“那他呢?”   俞宗衍敛眉,神情温和的看着南安,南安缩着脖子,木讷的摇头,不说话了。   “为何没出城,这段时日你在何处?”   “谁在帮你?”   ……所有的问题,南安皆不回应,她只是迅速伸手抱住南烟,抱的死死的。   南烟见问不出什么,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她将南安放在腰间的手指一个一个掰开,用力将她压在床上,让她待在床上闭上眼睛睡一会。   南安自是不应,南烟皱着眉头凶她,她便吓的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不一会,脸就哭红了,且她哭的实在是厉害,上气不接下气,像是喘不过气来似的。   南烟却不理她,落下床侧的帷幔后,再次去问俞宗衍遇见南安的细节。   因她心里着实不安,问的十分直白,“这次带南安回府,可曾发觉有异样,可有人暗中跟着你,这事都有谁知道。”   知道这事的人除去俞宗衍便只得一名车夫和陪伴他多年的小厮。这名小厮是当初他还在石鼓书院时俞相替他挑选出来的,十分忠心,且身手不错。   若不是这人,当时在街上俞宗衍恐难制服那时疯魔的南安。   南安竟是疯了!   南烟与俞宗衍同时想到这一点。 第86章   席秀坐在走廊的护栏上,背靠着木柱,双眸映出夜空的一弯明月,脑袋里则是俞宗衍的身影。   俞宗衍这人,初看不觉的有多好,甚至觉得这人守礼温和的有些乏味。待时间久了,却是发现了这人的好。   席秀心里砰砰直跳,想着日后若是有孩子了,那孩子跟着俞宗衍习文,跟着她习武。   她想的有些多了!   身后的房门打开,南烟叫她进屋,待她进入了房间,南烟拉着她去了屏风后,让她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   席秀看着四周的屋内景象,羞红了脸,扭捏道:“这是俞公子的房间,我怎好在此处脱衣服。”   南烟:“……你正常点,好好说话。”   席秀笑着瞥了南烟一眼,从屏风后鬼祟的探出一颗头,去看坐在不远处正对着呆滞的南安循循善诱的俞宗衍。   南烟拎着席秀的后衣领将她拖了回来,无奈道:“席秀,你正经点,我要带南安离开,因此要让她穿上你的衣服。”   这是让南安假扮席秀跟随南烟离开,席秀眼睛一亮,道:“那我是不是就顺势留在这了?”   留在俞宗衍的屋子,留在他身边?   ……那可是要过夜?想到这,席秀有点激动。   南烟无情的打破席秀的妄想,“当然不是!你暂且待在此处,之后找机会悄悄回我们的院落,暂时不要让他人察觉。”   席秀叹了口气,认命的脱下自己的外裳。   南烟正欲离去,席秀突然一手抓住南烟,猛然凑近了问道:“南烟,你说我今夜好不好看啊?”   南烟看着席秀说话时的血盆大口,有些难以启齿。   席秀见南烟不应,自顾自道:“肯定是好看的啊,我是照着你的妆容化的,扫地的大婶说了这叫桃花妆。”   南烟沉默。   见南烟不答,席秀将外裳脱下,递上前去,“喏,拿着。”   南烟接过,看了眼席秀晕染开的眼影,心中一梗,忙撇开眼去。   南安如今受不得刺激,南烟将她同席秀隔离开,帮她换上席秀的衣裳,随后将她的外袍交给席秀换上。   俞宗衍今日此举乃是好心,可他不知南安刺伤的人是周承毅而非于侧妃,事关重大,且南安出现的太过突然。   南烟不想连累俞宗衍,因此嘱咐他忘记今日之事,俞宗衍问南烟想如何安置南安,南烟未有回应,只道:“总有地方去的,只是她不能待在相府。”   俞宗衍定定的看着南烟,突然叹了口气,应道:“南烟,你与南安之间的事我并不完全知晓。只五年前,南安还是小姑娘时,常常来寻我追问你的消息,那时她哭的不行,我便想着她待你有情,今日在街上遇见她,方才毫不犹豫的将她带了回来。”   南安…哭?   南烟恍然,随即她想到南安向来机灵,心下不甚波动。   南安找刘伯追问南烟消息时,她为主,刘伯为仆,自然是蛮横且不讲理的。而面对年长的俞宗衍时,俞宗衍性情温和,是暖心大哥哥,她自然是换了一种策略追问南烟的消息。   那时南安的哭,是有准备的,带着强烈的目的。   在南烟恍神的片刻,俞宗衍依旧在低声说话,“我不知此事是否正确,但于你而言,大抵是不会错。只此事终究是我自作主张,若有我能帮你之处,还望你开口,莫要避我。”   俞宗衍身为刑部侍郎,遵循依法行事。南安被周承毅全城通缉,必定是犯了事,他却在遇见南安后毫不犹豫的将南安带入家中藏好。   这一切都是为了南烟。   席秀躲在屏风后看着,见俞宗衍说完这话后,南烟点了点头,随后看向南安出其不意又毫不留情的以手作刃劈在南安后颈处。   席秀是个练家子,一眼便看出南烟此次的力道用的多了些,南安清醒后后颈必定肿痛。   她这是…在报私仇,还是在出气?   南烟带着昏死过去的南安走出房门后,李常洛正等候在屋外。她朝李常洛点点头,随即将怀中的南安交给他。   南安不在,席秀便从屏风后出了来,她朝俞宗衍笑了笑,坐在他对面。   席秀的妆容…实在是吓人,俞宗衍微微一愣,面上却已恢复平日的温和。   他道:“南烟方才所言你应也听见,她怀疑我院中下人或有异心,因此趁夜色昏暗,带着换上你衣服的南安离去。你…此时或无法离开,要稍候片刻,待南烟将南安安置好,再无异样,你方能离去。”   俞宗衍的声音很温和,似山间的流水,舒朗动听。   席秀笑着点头,模样有些傻。   俞宗衍微怔,眼睑微微垂下,避开席秀灼热的过分的视线。   ……   南安醒来时,她未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而是躺在冰凉泛着湿意的青石地板上。   她呆愣的撑地而起,察觉一手濡湿,摊开来看,只觉掌心黑乎乎一片,滑腻又恶心。她吓的啊一声叫了出来,将手举高,借着月色看清掌心黏着的是湿漉漉的青苔。   她呆呆的将手放下,失魂落魄的朝四周看去,只觉月色下,眼前的景色有些熟悉……是南府,她的家。   南烟将她带回了家。   南安呆呆的看着落败的南府,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黑乎乎的。   过往的南府至夜间仍不熄走廊屋檐下的烛火,四周尽是亮堂堂一片不若如今。一时,她似丢了魂的傀儡,徒劳的走了几步,脚下一个趔趄,她差点摔入身旁静谧的可怕的湖泊中。   南烟不仅将她带回了南府,还将她丢在了五年前南烟落水的湖旁。   南安似乎很怕水,她再次叫了起来,缩在地上,四肢着地像只壁虎似的一点一点挪动着,慢慢远离湖岸。   过往骄纵蛮横的南安如今成了这个模样,南烟心里有些不舒服,她躲在高大的花树阴影下,侧身朝李常洛看去,低声问道:“你看她这模样是假装的吗?”   经过多日的相处,南烟发觉李常洛这人很轴,也很干净。对于南安,南烟的心态太过复杂,因此这时她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只得求助李常洛。   李常洛摇头,“属下不知道。”   不知道啊,真是诚实的答案。   南烟叹了口气,从暗处走出,蹲在南安身前,轻声唤她,“南安,地上脏,站起来罢。”   南安仰头呆呆的看着南烟,最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伸手紧紧捏着南烟的裙摆,哭的撕心裂肺。   南烟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南安似有不适,不安的转动着身子。   “怎么了?”   南烟问道。   “脖子,脖子疼。”   南安抽抽搭搭的回应着,模样看着委屈极了。   能不疼吗?南烟方才那下可是下了死手。   南烟心虚的撇开眼去,这时李常洛亦从暗处走出。南安瞧见陌生人,偏巧李常洛长的又黑又大只,面瘫脸,死鱼眼,不似俞宗衍那般温和可亲,南安嘴一撇,看着又要哭出来的模样。   南烟忙训斥道:“不准哭。”   南安心一抽,将即将溢出口的哭声止住,缩在南烟身后,双手捏着她的裙带,透过南烟的胳肢窝看着黑煤炭李常洛。   南烟见此便不在理会她,看向李常洛问道:“你可会水?”   “会水。”   “这湖下有暗道连通城外你应当知晓,你此时便带她离去,寻一户农家安置好她。”   李常洛摇头拒绝,“殿下命我候在南烟姑娘身侧。”   他要时刻守护南烟的安危,自是不肯带南安离去。   南烟也未为难他,便道:“那便让其它人来办这事。”   李常洛又道:“南安姑娘出现的蹊跷,暗道连通城外,若城外的出口有人守着,届时便麻烦了。”   的确,南安出现的太过蹊跷,她为何而疯?在此之前,她又躲在何处和谁在一起?   若是贸然令人带南安从暗道离去,那么届时南安连同带她离去的人一道被抓获,这般那是如何也洗不清了。   麻烦,真的是麻烦!南安就是个祸害!   此时,这个祸害如同三岁小孩般黏着南烟,眼睛湿漉漉的,又圆又亮。   南烟一动,她哼唧哼唧的也跟着动,南烟停下,她又哼唧哼唧的停下,嘴巴瘪着,眼泪花包在眼眶中,看着可怜极了。   见此,南烟阴阴冷笑了一下,拖着南安如同拖米袋似的将她拖入了暗处。   李常洛自是要跟去,被南烟伸手阻止,只得立在远处听着暗处南烟痛揍南安弄出的声响。   南安如今就是个小孩子,被南烟一顿乱揍,委屈的不行,哭的可厉害了!一边哭一边呼痛。   呜呜呜…好痛、好痛、呜呜呜……   到最后,也不知南安是被打晕还是哭累了睡了过去,反正待南烟拖着南安再次出现在李常洛身前时,南安的脸有些肿。她的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像一条细线一样陷入肿胀的脸颊里。   李常洛仍旧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只是见南安一动不动,还是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没死。”   南烟掸了掸手,解释道:“打晕了,这样她才乖一些。”   李常洛颔首,表示赞同南烟的举动。   “我暂时仍是想将她送离长安城,明日你让人出城候在暗道出口,排查可有异样,若无事那尽快送她离开。”   李常洛颔首,却是道:“此事我需先告知殿下。”   “自是如此。”   话落,两人便又将目光落在昏死过去的南安身上。看这模样,南安今夜是无法离开长安城,可南烟打死也不会带这个祸害回相府。   “就把她丢在这罢。”   南烟冷血的提议,“将她的嘴堵上,手脚捆住,扔在她往日的房间。派两人看守,一明一暗,既护着她,也可看看暗中可有人寻着踪迹找来。”   “若无人相护,她定是无法安稳躲在长安城如此之久?可她也不会无缘无故的疯。”   李常洛颔首,伸手一招,立即有三人至暗中走出,两人留在南府照看南安,一人回宫报信。   回到相府候了片刻,南烟见无甚异样,便让李常洛带席秀回来。   席秀的模样将李常洛吓了一跳,只李常洛这人的反应也只是多看了她两眼。   也不知在南烟离去的这两个时辰,席秀同俞宗衍发生了什么,她回来后未回房间睡觉,反是来找南烟。   烛火下   两人坐在圆桌对面,席秀托腮一脸痴迷的看着南烟,南烟被她看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南烟等着看席秀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可是席秀只一味的看着她笑却不说话,南烟熬不住了,她困的不行,忐忑的问道:“席秀,你到底在看什么啊?”   “我在看你啊。”   席秀答的理所当然。   “看我做什么?”   席秀答非所问,“南烟,俞公子喜欢你。”   这事南烟知道,不用席秀强调,她勉强撑着困顿不已的双眼,道:“他对我有好感和你看我有什么关系?”   “我喜欢他啊!”   南烟一惊,再无睡意。   “南烟,我喜欢俞公子,他喜欢你,所以我就想多看看你,学学你的样子,这样没准他就会喜欢我了。”   席秀这人……单纯又可爱,人也实诚。   若将她换成南安或俞宛清,所爱之人心系她人,保管会闹出不少幺蛾子,估计会想法扒掉南烟一层皮。可席秀却只是想多看看南烟,学学南烟的模样。   南烟心里叹气,随即无奈的笑了。   这时,席秀凑近了些,脸上一片喜色,她神神秘秘道:“南烟,你不知道,过往俞公子虽然脾气好,但不常对我笑的。可是今夜,我照着你平日的模样换了妆容,他今夜对我笑的次数可多了。”   最后一句话,含着无法掩饰的欢喜,席秀她……是真的很高兴啊。   南烟看着席秀脸上晕染开的五颜六色的铅粉,有点不敢想象那场景。   南烟极其忐忑的问道:“他对你笑,那你对他笑了吗?”   “我笑了啊。”   席秀嘴角一咧,道:“我笑的可甜了,就学着你的模样,露出标准的八颗牙。”   南烟自己都不知道她笑的时候露出了几颗牙,此时看着席秀牙齿上的红色唇彩,默默的将茶杯递了过去,诱导道:“来,席秀,先喝口茶润润口。”   好不容易将席秀赶跑,南烟却又后悔了。   席秀在时,她还不曾细想南安的事,如今席秀不在,屋内安静的过分,她又开始想南安。她是真的愁,愁的不行。   这夜,她几乎没睡。   天亮后,立即寻了李常洛来问昨夜可有异样,暗道的出口可有歹人把守?此时可能送南安从暗道出城了。   南烟的问题一个个砸下来,李常洛却是先说了另外一件事。   “昨日夜间,世子突然发病,太医查看认定是中毒,如今性命垂危。皇上大怒,下令彻查此事。” 第87章   “与人斗,其乐无穷。”   南烟在周时生说出这句话时,心里咯噔一下,直觉他应当知道些此次世子中毒的内情,不由的问道:“你知道这事是谁做的?”   周时生笑着看了眼南烟,未应,反是凉凉开口,“如今外界皆在怀疑我。”   南烟颔首表示认同,“你本就有很大的嫌疑啊。”   周时生却只是笑,他定定的看着南烟,神情温柔。南烟却被他这目光看的心里很是紧张,不太自然的问道:“别卖关子了,将你知晓的都告知我罢,以免我担心。”   “担心谁?”   周时生纠着这个字眼,小心眼的问道,“担心你妹妹,还是我?”   他这是在吃醋?   南烟摇摇头,失笑斥道:“南安都傻了,你作甚么同她比?”   周时生未应,他很认真的看着南烟,目光清澈明亮,带着一股温和的攻击意味。   南烟察觉脸颊有些烧,心又一上一下的跳个不行,她眉头皱了起来,勉强又委屈的应道:“我担心你行不。”   这话可真动听!   周时生笑了,却见南烟接着认真的问道:“你若是完蛋了,那我是不是不需要嫁你了。”   周时生脸一肃,斥道:“我就是死了,你也得是我的人。”   他心情不好,南烟见周时生吃瘪心里却舒适许多,她暗地笑了一瞬,随即认真道:“别顾左言右了,说下你的看法。”   周时生见此也不在故意逗弄南烟,他道:“此事与我们无关,我们只需按常行事生活便可。”   他看着南烟,意有所指道:“安心等着,三月之期一到,你便可入宫。”   这话说的好似南烟求着入宫似的?   南烟暗地翻了个白眼,都这个时候了,他还纠着这事,时不时就得警醒南烟一番。南烟想着,她若是真的成婚前跑了,这人是不是得气死!   “南安这事十分蹊跷,这段时日她一定是被人护着,才会躲过周承毅的搜查,可昨日她突然出现,夜间小世子就出事了,这事怎么看都像是被人算计好了的。”   南烟坐在木椅上,周时生半靠着案桌,两人离的近,南烟微曲的双膝抵着周时生的腿上,南烟朝后挪了挪,周时生顺势上前,身子俯低,轻轻的吻住南烟的耳垂,声音邪肆,道:“嗯,你继续说。”   南烟整张脸不争气的红了大半,她伸手抵在周时生胸口,轻轻将他推开,“我总觉得宗衍遇见南安是被人设计的,暗中设计之人或许知晓我的真实身份,因此想由南安将事引到我身上,借此……”   南烟叹气,盯着看着她柔柔笑着的周时生道:“借此,将事引至你身上。”   “你推测的不错。”   周时生赞赏的看着南烟,道:“幸好你昨夜及时将南安转移,若是被人发现南安在相府,或许俞相一家也会卷入此事中。”   南烟:“……有这么快吗?”   难道现在就有人入相府搜查了?   周时生颔首,今日晨时南烟将离开相府,便有一批军队得到暗信奉命入相府搜查南安踪迹。   这事,目的再明确不过了。   南烟心中甚是慌乱,见周时生面色柔和,一颗心又逐渐镇定下来。   “这事暗中主导者必定不是周承毅。”   南烟仰头问道:“周时生,你知道是谁对不对?”   周时生颔首,弯腰去抱南烟,南烟有些不太自在的不想让他抱,周时生却一边亲吻着南烟耳廓,一边低道:“南烟,宫中之人皆道我对你一往情深,设计令俞相认你为义女,以此求娶你为正妃。我父皇也是这般想的。”   “这事——”   “嘘。”   周时生道:“你伸手抱住我,仰起头来。”   南烟不动,周时生低低笑道:“南烟,若你不让我亲你,那我们看着可真不像私下定终身的男女。”   看着不像……   外面有人看着他们!   南烟懂了这一点后,立即乖顺的仰头,周时生顺势亲吻着南烟,在外人看来,这便真像情到深处无法忍受的男女。   周时生求娶南烟当日,话说的半真半假。当时南下的一行人中有天子安插的暗线,是亲眼看见周时生与南烟夜宿破庙,翌日方才出现在人前。当日在御书房,周时生亦坦荡承认与南烟有肌肤之亲。   这般,两人亲密些似也无妨。   往日,南烟就算与周时生再过亲密也是夜间,不若如今天光大亮,她心里又急又窘,一直在猜外面看着他们的是何人。   周时生尝够了甜头,抱住南烟反过身来,他背对着窗外,南烟被他抱在胸前,一时外间的人便无法察觉两人的神情。   周时生低道:“南烟,你告之我南安一事,那我也告诉你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南烟警觉的问道。   周时生意味深长的看着南烟,一字一句道:“冯希臣是父皇私生。”   这一瞬,南烟想到多年前在石鼓书院时关于冯希臣的那些传言。   若冯希臣为天子私生,南烟想报私仇便十分难了。   周时生伸手轻轻拍打着南烟肩背,安抚道:“这事知晓的人大多是父皇心腹,周承毅并不知晓,我也是偶然猜测查证得知。”   多年前,南烟还在石鼓书院时,周时生曾出宫进入石鼓书院找当时的夫子赵柯,那时,他想推荐几名寒门学子入读,赵柯偶然提及冯希臣此人,他便上了心。   后来,石鼓书院中流言蜚语一夜而生,说冯希臣乃妓女之子,他那时还十分喜欢这人,觉得他一身才气,将来必成大器。他正欲暗地出手,令书院流言止住,却发觉石鼓书院的守卫闫罗已暗中插手此事。   ……这之后,他便开始重新审视冯希臣此人。   说来也十分好笑,那时他年少尚不喜南烟,但因暗中派人审视冯希臣,倒是或多或少的也听说了南烟在书院中的一些事情。   他知道了因书院中陡然生起的流言冯希臣与南烟、孟养产生了嫌隙,俞宗衍在两人之间调解却无甚效果很是为难。   风水轮流转   当年周时生作为看客,看着那几名少年少女在书院中的事情,如今孟养离世,南烟已是周时生的未婚妻。   他轻轻的拍打着南烟的肩背,一下一下,含着无尽的柔情与安抚,“南烟,我父皇与冯希臣都不知我已知晓此事,我便一直假作未知,你便也同我一道假装吧。”   说着,他笑了一下,再次亲吻南烟耳垂,低道:“除此外,我心中大抵还有一个猜测。”   南烟仰头认真的看着周时生,道:“什么猜测?”   “周承毅无法再孕一事,父皇应当知晓。”   南烟眉头轻皱,迟疑道:“天子如何得知?”   “自然是周承毅亲自告之的。”   周承毅此人狂妄自大,在被南安刺伤后却变得敏感多疑,谨慎的过分。当日,周时生在朝堂主动站出来设计周承毅南下,他便恨透了周时生。   他多年来暗中向周时生下黑手,因此以己度人,认定他离去后,周时生必定会对他那唯一的儿子下手。   他人不在长安城,即便再如何小心,也怕无法护得三岁幼子安稳。因此心一横,在带兵南下的清晨,提前至天子寝殿,将事实告之,求天子替他护住血脉。   那时,南烟尚未告之周时生南安犯下的事,他只是敏锐的察觉周承毅带兵南下的当日,天子频频朝他看来,神情不悦。   之后,结合南烟告之的事实,加之这段时日暗中查证他因此才有了这个推测。   天子既早知乾东五所那三岁幼子是周承毅此生唯一的儿子,必定派了心腹看管。   周时生此时看了眼窗外,低道:“下毒之人还在查,若无证据一切皆无法下定论。”   “清晨入相府搜查南安的士兵可是得知了一些消息方才入府?”   暗中传递消息的是谁?是谁将这些人引至相府?是那害南安疯掉的人吗…可是冯希臣?南烟只觉得今日周时生的话虽未明言,却也默认了冯希臣与此有关,只是不知他插手了多少,是他派人下的毒,还是借刀杀人?   周时生缓缓摇头,提示南烟,道:“你昨日不是才遇见了你的旧友吗?南烟。”   南烟咬牙,“你是说王钰秀,那我的真实身份……”   “父皇应当也已经知晓了。”   周时生淡淡道,他双手紧紧握住南烟双肩,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南烟,我父皇非无能之辈,如今看似是我们吃亏,却也未必。”   “我曾告之你除去对你所言,大多时候我的话都信不得。宫中污秽,你想必也知晓一二,但有时候说实话却也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南烟。”   周时生低叹,“你说过你与我如今皆是一条战线的人,那你便多爱我几分罢。置于南安,你可曾听过置之死地而后生?”   话落,一直在屋外观察之人终是动身进入屋内,这人是如今北燕的天子,十年前名声赫赫的武王。   大太监春信此时方才迟迟道:“天子驾到!”   屋内,亲密相拥的二人见此立即窘迫的分开,朝天子见礼。   天子将目光落在周时生身上,不悦道:“如今小世子病危,为何你不至乾东五所探望,反是在此处密会未婚妻?”   天子未叫起,周时生则依旧垂头道:“如今众人皆疑我暗中下手毒害侄子,荣贵妃甚是不喜儿臣,儿臣便也不去触这霉头。”   “至于密会?”   周时生仰头看着天子,脸上带了一丝倔意,道:“儿臣与南烟相见,怎能称作密会,父皇不喜我,却也不必将气出在南烟身上。”   他语气强硬,这时,性子倒比往日多了些叛逆,南烟却清清楚楚的知道,他是故意这般做,这般说的。   天子果真被周时生的回应给气着,怒道:“南烟?为何不说是炳南烟了!”   话落,天子将一直捏在手中的一本册子拿出,用力扔至周时生身前。南烟悄悄看去,却是此前周时生带至相府交给她的那本有关假身份的册子。   南烟记得,当日她记熟有关新身份的全部事宜后已将那本册子烧毁,这又是如何得来的?   天子此时道:“今日朕得到线报,俞相义女炳南烟是前大理寺卿南易长女,且刺杀于侧妃的南家二小姐南安亦躲在相府,派人搜查,未见着南安,却是得到了这本册子。”   这本册子可是实实在在的罪证啊!   南烟看着周时生,气的胸膛起起伏伏的,她觉得自己被周时生给坑了,这本册子的内容她算是白背了。   天子令人将南烟带走,却仍未令周时生起身,只冷声道:“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南烟与周时生如今在天子眼中算是狼狈为奸,与此次小世子出事脱不开关系,嫌疑甚大。南烟心里苦,于是在心里将傻掉的南安狠狠骂了一通。   不知道南安如今可有被人找到,还在不在南府?   这时,南烟忽然想起此前周时生说的那句话,他说南安需要置之死地而后生,而南烟如今需要做的只是多爱他几分?   南安的出现与小世子的中毒皆发生的猝不及防,两人心中虽早有准备,却到底不知事情的走向会如何。   如今天子将南烟与周时生分开,明摆着就是要套他们的话?而方才周时生的话,便是给她的提示。   果真,不多时天子便出现在南烟身前,南烟俯跪在地,神情变得小心翼翼,脸上尽显心虚之色。   天子见着南烟,未有丝毫磋磨,厉声问道:“南安何在?”   南烟假作一惊,仰头看向天子,见天子目光如毒蛇般凝在她身上,立即吓的垂下头去,忐忑道:“民女不知。”   “不知?昨日可是有人亲眼见着南安出现在相府,你敢说这与你无关。”   南烟紧紧咬住唇瓣,并不松口。   天子忽然冷笑一声,话风一转,道:“南家长女南烟,说说吧,你到底是如何与朕这幼子相识的?”   南烟思及此前周时生的话,决定此刻到底是需要多些诚意的。   她言明当年因与家中关系不睦,且怀疑母亲尚在人世,便避走长安城,去了盛京查找母亲踪迹。后偶遇被人刺杀的周时生,与之相认,一路护送他安稳抵达禹州………   天子听完,笑了一下,道:“你这话倒与他一模一样,可又是串通好了的。只是否串通,此时倒非正事,朕如今只问你一句,南安何在?”   南烟垂眸,迟疑道:“民女…不知。” 第88章   天子几番逼问,南烟在如此高压之下,似再无力忍受,她低声啜泣道:“皇上,南安虽自小性子执拗,但她并非那性情狠辣之人,她…或…或是无意之间弄伤于侧妃——”   天子目光凝视着南烟,神情有些微妙,他道:“你这是猜测还是她告诉你的?”   南烟一惊,摇头道:“这乃是民女猜测,至回到长安城后,民女未曾见过妹妹。”   “何必急着否认呢?”   天子双手负于身后,道:“待将你妹妹抓到,再与你对峙便可。”   南烟心中一梗,再无话可说。   天子安坐于高位,闲散的品着热茶,其间不时有人进出。南烟一直跪在地上,直到双膝酸麻,她终是忍不住抬眼看了眼高坐上的天子。   这一眼好死不死的同天子对上了!南烟心虚的将目光移开,此时,有人进入屋内,跪禀道:“回禀皇上,卑职已抓获罪女南安,正在入宫的路上。”   屋内的氛围足够压抑,南烟也跪的够久了!一般人在此时,应当已近崩溃。   南烟做出惊慌的神色,抬头看着天子,眼眶的泪水顺势流了下来,她嘶声道:“皇上,我妹妹是冤枉的,她还年少——”   天子语气冷厉的打断道:“是否冤枉,将她压至刑部便可知晓一二,朕倒是想知晓她刺伤于侧妃用意何在?”   南安刺伤的是周承毅,按照周时生的猜测,天子是知晓的,这般他此时是在诈南烟。   幸好南安傻了,傻的也够及时!   南烟啜泣道:“皇上,我妹妹不知被何人弄的痴痴傻傻,她去了刑部,刑部官员在皇上的高压之下,或只会对她屈打成招--”   “你不是说过回城后便未曾见过你妹妹吗?怎知她如今痴傻?”   天子厉声道,与此同时左右侍卫拔刀逼近南烟脖颈,呵斥道:“说,罪女南安何在?”   这时,南烟做出恍然惊醒的神色,似乎才反应过来天子此举是在诈她,在整整一日的高压下,她终是泄露了南安的踪迹。   天子质问南烟私藏南安一事周时生可有参与,南烟忙否认,她道“昨日夜间偶然得知南安踪迹,还未来得及求助于他。”   逼问到这个程度,周时生未卷入此事,倒是俞宗衍因南安一事被天子宣入宫中觐见。   俞宗衍未与南烟通气,只他说的皆是他知晓的实情,他确实是在街上偶遇南安,将她带入府内……这与南烟告之天子的倒是一模一样。   天子追问俞宗衍身为刑部侍郎,为何知而不报,反是暗中助力。   俞宗衍沉默片刻,掀开衣摆俯跪在地,诚实的讲明他心中所念。   他当时的原话据说是因少时与南烟在书院相识,心悦南烟,因此在街上偶遇痴傻的南安时动了私心。   他不知,当日周时生为求娶南烟,在御书房中曾亲自告之令俞相认南烟作义女的原因。   一为俞相欠他人情,因此令南烟做丞相义女得到一个合适的身份。其二,则是周时生察觉俞宗衍似乎待南烟有情。   天子听完俞宗衍此话,神色不变。   因他早便知晓周承毅再无法孕育子嗣,因此必定早有准备。他不可能只是逼问南烟、周时生几人,其它有嫌疑的人必定也会遭受同样的逼问与追查。   如今最重要的是救治小世子,追查下毒之人。   至日落时分,天子终于放南烟离去,只是暂时不准南烟与周时生相见。而俞宗衍因身为刑部侍郎却知而不报,涉及渎职,被贬为刑部主事。   此时,南烟一颗心终于暂时落了下来。   在回相府的马车上,南烟心中一直在祈祷南安是真的痴傻才好,她只有真的傻掉,才可暂时保住性命,只是不免会受些罪。   若她是装傻,那保不准会闹出什么乱子!   回到房间后,南烟屏退众人,独自坐在案桌前沉思。   今日周时生告知他的两件事情,一为冯希臣的身世,二则是周承毅主动告之天子不孕之事。   这般看来……   南烟写下‘冯希臣’三字,她怀疑这段时日私藏南安的人或许是冯希臣。   而他为何不杀了南安,只令南安痴傻……或许又与当日在贺来酒馆他与南烟的一袭对话有关。   他说冯希白是他的弟弟,很乖。暗示南烟不要因两人之间的私仇伤及冯希白,那这般是否也意味着他也不会伤害南烟的妹妹?   周时生说‘与人斗,其乐无穷。’南烟却不然,与人斗必定要知晓这人心中所思所虑,只人心善变,要如何才能准确知晓。   “冯希臣?”   席秀在一旁轻声念出这三字,南烟回身看去,道:“夜深了,怎么没睡?”   “我来看看你嘛。”   “看我?”   “嗯。”   席秀依旧顶着一脸乱七八糟的妆容,道:“今日出了这般大的事情,我心中十分担忧……”   听到这,南烟心中大为感动,正欲与席秀说些体己话,却见席秀接着道:“我着实是担心俞公子啊!便想着去陪陪他,他因要与你避嫌,不好与你相见,有些忧心你的状态,我便替他来瞧瞧你。”   哦,原是担心男人啊。   南烟默默的收回伸向席秀的手,将写着冯希臣三字的纸折叠收好,道:“这事真是连累他了。”   “对啊!”   席秀大骂南安,“你那妹妹就是个祸害,若不是看她傻了,我真想揍她一顿。”   南安如今被皇上的人看守逼问,不用席秀揍,必定也会吃一番苦头。   南烟摇摇头,道:“我还好,你去告诉宗衍,让他不必忧心我,待此事过去,我会亲自去寻他致歉。”   此事一出,俞宗衍被贬至主事或许还是小事,天子如何看待俞家与周时生的关系才是大事!   只盼着当今天子果真如周时生所言,并未有那般好糊弄。   席秀一颗心挂在俞宗衍身上,见此立即起身,道:“我这就去回他——”   “等等!”   “怎么了?”   席秀回身,疑惑的看着南烟。   南烟起身,双手捏着她的双肩无奈道:“席秀,你这妆容没我的好,我重新给你收整一下如何?”   南烟声音十分柔和,此时带上了母亲般的慈爱,席秀颔首,赞道:“南烟,你可真好啊。”   南烟只无奈的摇摇头,捏了捏席秀的脖颈逗弄她,道:“快些坐下吧,我早些将你的妆容收整了,你才好去见宗衍。”   “南烟,你莫催我,你一催我,我只觉得你像是我娘亲。”   席秀此话彻底将南烟给逗笑了,她笑过后,便定下心来仔细观察席秀的相貌。席秀的脸型有些细长,五官也偏单薄,但生在一张脸上看着却也是十分和谐,虽不惊艳,却让人十分舒适。   她皮肤偏麦色,为模仿南烟,便在脸上打了厚厚一层白色粉底,却又粗心的未有将脖颈也抹上铅粉,加之手法着实生疏,看着倒像是一根木棒上突然镶嵌了一朵干瘪的棉花。   南烟心想,她若真有这么一个女儿,铁定得急死!   她直接让席秀将脸上的妆容洗净,重新给她绾了一个简单清爽的发髻,又在自己的衣裙中寻了一套简单合身的让席秀换上,最后只简单的替她描了眉便作罢。   席秀如今的模样才是她本来的样子,干净清爽、利落。   席秀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问道:“好了吗?”   “好啦。”   南烟柔和笑道,拍拍她的肩膀道:“去回宗衍话吧,你呢,明日得空来找我,我再教你如何梳妆打扮。如今夜深,我也要睡了。”   席秀虽然觉得这妆容有些简单,但她十分信服南烟的审美,便高高兴兴的走了。   席秀离去后不久,周时生推门而入,见南烟靠在床栏上,一脸疲惫的模样,问道:“怎么,不舒适吗?”   “没有,就是今日有些累。”   南烟摇头,虽然有周时生的提醒,但应对天子的逼问她仍旧有些吃力。   天子令南烟、周时生暂不相见,周时生未将这话听进去,南烟自也未听进。她早知周时生今夜必定会来寻她,方才将席秀赶走。   此时,夜深人静,屋内只二人,他们未如今晨在乾西五所那般故作亲密,氛围却也轻松不少。   周时生见南烟疲惫不堪,神色颇为怜惜。   三月后南烟入宫为皇子妃,在天子未彻底失势前,她都得这般谨小慎微。即便日后周时生登顶,再无天子压在头上,可在宫中也始终没有在民间自由。   周时生一直都知晓他是在迫南烟,一面利诱,一面逼迫,再佐以深情将南烟揽入怀中,让两人拧成一股麻绳,再不分离。   南烟见周时生面色沉重,于是伸手扯了扯他的袖管,道:“你不累吗?坐下休息会吧。”   她语气柔和,脸上带了一丝忧心,周时生定定的看着南烟秀美的脸庞,突然柔柔笑了一下,他道:“我不累。”   话落,他坐在了床沿上,伸手握住南烟的手腕道:“南烟,你不要怕,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   说着,他伸手掀开锦被,南烟只道他是想做那事,心中一惊,有些羞怒。他却将掌心放在南烟膝盖上,轻轻的搓揉、捏捶着。   今日,南烟跪了整整一日,在得到天子命令起身时几乎再次跌跪在地。这些,周时生都知晓,那时他就在不远处的房间,但为避嫌,大太监春信暂时看着他,因此他无法与南烟相见。   周时生习医多年,自是知晓人体肌肉骨骼等结构,他搓揉捏打着南烟僵硬酸麻的双腿,不多时,南烟只觉得双腿有些热,酸麻之感渐渐褪去,她笑了一下,赞道:“我倒是不知你还会这个?”   “若是你想,以后得空,我自可帮你捏一捏。”   周时生看着南烟,说的认真,南烟亦从中察觉出一丝深情。   她垂下头去,觉得耳朵有些热,心中感叹道短短时日,周时生挑拨她内心的手段可是越发高明了,尽会说些好听的。   虽他此时深情且柔和,南烟还是不想着他的道,转了话题,只问道:“你说,南安会有事吗?”   周时生漫不经心道:“她如果真傻了,暂时不会有事。”   南烟闻言笑了一下,这倒是和她想的一样了。   南安若真傻了,天子暂时无法奈何她,加之周承毅万分痛恨南安,必定会留她性命待他从南方归来后亲自折磨。   若南安是假装的,那么这也正好逼问她这些时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周时生。”   南烟道:“你说,是不是冯希臣命人下毒的,这样既可以陷害你,也可彻底除去周承毅的希望。”   “或许。”   周时生垂眸,双手小心的捧着南烟的膝弯处,道:“这事与他脱不开关系。”   南烟心中想到一种可能,问道:“他是想当皇帝吗?”   此话一出,周时生抬起头看着南烟,道:“他要当皇帝除非我死了。”   是这样,南烟颔首。   这时,周时生却又语破天惊的补充道:“还有我的儿子也全死光了,他才有可能登上那个位置。”   儿子?南烟一惊,忙伸手捂住自己的肚子。   周时生看了眼南烟的肚皮,无情的拆穿道:“别捂了,我习医,你肚子有货没货我会不知?”   这倒是!   南烟那寥寥几次与周时生发生关系,翌日都及时的令席秀熬了避孕汤饮尽,怎会怀上。   南烟心中松了口气,却见周时生用一种了然的目光看着她,她有些不自在,移开目光不与他对视。   周时生却不放过南烟,直白道:“你让席秀熬制的汤药有些伤身子,我这几日得空加以改进,日后你便喝我开的药方吧,这对你身体有益。”   “放心,我不会害你,毕竟三月后,你我成婚,这方面我倒是不急。”   不急着有子嗣,这话南烟是信的。   他若是着急,早不知有多少孩子了,有时孩子多了也不好,在势力未稳之前,有了孩子只会是他人的靶子。   虽是如此,南烟还是觉得十分窘迫,周时生就是有这本事,总是会让南烟不自在,她觉得今日应付天子都没有如今这般的心情。   想到天子,她低声问道:“如今皇上知道我的身份,那--”   “圣旨已下,婚约自是做数的。”   周时生直白道:“你只要不死,人还在,婚约自是如期举行。你是南易之女,父皇虽不喜,但也不会为难你,毕竟你全家几乎死光了,如今就剩个傻子妹妹,算下来,你也算是良家。”   “别逗我了。”   南烟虎着一张脸,道:“这事将宗衍卷进来,我如今又是俞相义女,若说此前皇上对你的疑心暂消,如今却又起来了,宗衍为丞相之子,入仕五年,如今却遭难被贬至一小小主事。”   “只是贬官而已,又不是没了命。”   周时生因南烟忧心俞宗衍,心中不喜,道:“放心吧,俞家不会有事,他如今被贬的正是时候,日后会起来的。”   南烟是相信周时生的,因此心中稍稍松懈,随后便察觉了周时生的手……揉捏的地方有些向上?   她羞怯的紧紧阖上双腿,无意将周时生的双手夹在大腿根/部,她怒道:“我那不酸也不疼,你……”   她有些说不下去,周时生却顺势爬上床,压着南烟道:“提前替你揉揉,免得你之后叫痛不理我。”   他声音低沉,说的认真且平淡。   什么话啊!还要不要脸了?   显然,周时生是不打算要脸了,他一边亲吻着南烟,一边低声道:“南烟,我很喜欢你的腿。”   白皙纤细匀称,连膝盖都是好看的。   夜色漫长,白日里受了罪,夜间自是要补回来的, 第89章   接连几日,宫中因小世子中毒一事弄的人心惶惶,幸而小世子病情逐渐稳定有好转趋势,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南安被抓,严刑逼问几日未果,反是加重她痴傻病情。   从她这方下手毫无结果,天子只得命人加紧追查小世子中毒真相。查来查去,最终证实毒药来源于当日跟随太后一行看望世子的其中一位新晋宠妃身上。   太医在她当日所着宫装的袖口发现毒药的残留,天子立即着人捉拿逼问她行此事的目的,以及暗中是否有人指使等。只那名妃子皆一一否认,声称自己冤枉,只道平日穿着皆由身边宫人管理,将嫌疑转至身边的宫人。   这些,其实不必她多说,在她陷入这件事的当日,天子便下令将她身边宫人分开关押审问。   其中一名宫女供认不讳,声称为这名妃子胁迫办事………,随后,天子令人逼问年轻宠妃此事细节,宠妃照例不认。   因此事诸多细节需待查证,因此暂未给那名妃子定罪,哪知翌日那名宠妃却是上吊自尽,未留下任何遗言。   南烟得知此事结果时,在脑海中细细回想当日在慈宁宫所见,她当时一心放在王钰秀身上,对年轻的宠妃印象不深。   她摇摇头,道:“她虽死了,但此事未完,只是从明面转至暗处。”   这事牵涉皇室内部,一时间闹的后宫众人人心惶惶,幸而那妃子出生一般,娘家无势,若她是朝官之女,指不定会闹出更大的波澜。   她虽自尽,但死前一直声称冤枉,且此案诸多细节存疑,列如毒药她是如何到手的,为何如此行事,都未说通。   只她确确实实是自尽而亡,这是不是说明这位妃子的把柄被他人握在手中,不得不自尽?   此案未定,天子仍旧命人暗中追查。   …   南烟终日蜗居相府,初秋的一日,她再次被太后宣入宫中觐见。   太后不知此中种种细节,只是单纯的忧心小世子的身体康复情况,她因此事人整整消瘦一圈,看着比之前老了许多岁。   天子忧心太后身心,令一向得太后宠爱的贵妃王钰秀陪同开解太后,王钰秀在陪同太后之时不知说了什么,将话题引到未来的皇子妃南烟身上。   这般,南烟在过了一段清闲日子后终是再次入宫。   上一次南烟入宫,小世子中毒差点离世,如今,不知又会发生什么?说她此次入宫心中不忐忑是假的,但她着实想见一见如今的王钰秀,因此顺势入了慈宁宫。   初秋,清晨的薄雾散去,天气宜人。   王钰秀与南烟陪同太后在慈宁宫的后花园散步,因此次人不若上回多,两人在开解太后时偶尔也会搭上几句话。   只两人的态度都不甚热络,带着一股子假意。   事后,两人一同从慈宁宫离去,王钰秀邀约南烟去她的寝殿小坐片刻,南烟欣然答应。   王钰秀如今乃是贵妃,得盛宠多年,气度不比以往,带着一股骄养出来的贵气。   入得寝殿,她将左右宫人屏退,回身安静的看向南烟。   “南烟?”   她试探的叫出南烟的名讳,柔弱的笑了一声,道:“当日在慈宁宫偶然与你相见,又得知你名炳南烟。当时你不与我相认,我亦无法确认你身份,毕竟你五年前已逝,如今却作为俞相义女回来。”   她上前拉着南烟的手,柔声道:“只你这模样着实未变,当夜我心下不宁,又正逢侍寝,皇上看出我有心事,问我是怎么回事,我便只道说是遇见一名与旧友格外相似的女子。”   她叹了口气,脸上愧疚之意甚重,“我怎知一时之语竟是引出之后的事情,我听说皇上翌日在乾西五所逼问了你整整一日,你可还好?我如今在宫中,无法轻易出宫,想着见你一面,只得以太后为名宣你入宫。”   她看着倒是实诚,似乎亦是无意间泄露南烟身份,南烟却不信她的鬼话!   南烟笑了一下,与她搭话,顺势将那日讲给天子听的她与周时生半真半假的相识相爱经过讲给王钰秀。   王钰秀听了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南烟见此再接再厉,她面上含着羞怯之意,也跟着柔弱的笑了一声,道:“十年前我有幸与当时回长安城治病的殿下相识,十年后又在盛和村遇见他,想来也是缘分。我本想着我大他许多岁,在成婚之事上颇为迟疑,只他性子执拗,竟是让俞相认我作义女,新给了我身份。”   “这般说来,也是皇上心中怜悯,方才未有怪罪我们。”   其实不然,天子目前未追责此事,不过因着如今小世子一事更为重要罢了。如周时生所言,圣旨已下,天子必定不会反悔。但哪日他想起此事,心中不悦,随意找个由头便能敲打南烟一二。   南烟与周时生如今要做的,便是作出一副深爱对方的模样,这般日后天子追责或许可借情深的借口躲开麻烦。   如今面对王钰秀,南烟将她对周时生的一腔深情说的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末了,她柔柔弱弱又含羞带怯的笑了一下,道:“这段时日为避嫌,我与殿下已是许久未见。”   其实前日方才见过,婚期临近,周时生愈发粘人,只说他粘人吧!他也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南烟,脸上没什么表情,同李常洛有些相似。   王钰秀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南烟又道:“对了,离婚期还有一月,届时我入乾西五所,那处离你的宫殿近,想必我能时常来见你,说来我们也是许久未见。”   王钰秀看着南烟一脸陷入情爱的小女人神色,神色阴了阴,突然道:“南烟回城可去祭拜过孟养?”   南烟道:“自是去过的。”   王钰秀叹道:“当年冯希臣误杀孟养一事我如今还记得,想来甚是心疼,你如今可还记恨冯希臣?”   话落,不等南烟回应,她再次道:“想来心中是痛恨的吧,不过如今你有殿下相护,也不惧他!”   她这话像是刻意说给某些人听的。   南烟定定的看着王钰秀,突然无奈的笑了,道:“此事我当年便已放下。”   “哦…这是为何?”   王钰秀道:“当年,你在我面前痛斥冯希臣,想必是恨及。”   “当然是因为阿钰啊!”   南烟道。   “因为我?”   王钰秀面色骤沉。   南烟颔首,“阿钰是我好友,你心中仰慕冯希臣,因此,我不好因孟养而记恨他,毕竟——。”   “南烟!”   王钰秀打断南烟的话,她似乎有些慌乱,急道:“想必你有所误会,我与冯希臣不过是相识罢了,且如今我是皇上的妃子,心中自然只得皇上一人。”   “这般啊!”   南烟叹道:“那便是我误解你二人了,不过说清了也好。你不喜冯希臣,我如今待他亦如同待陌生人,心中并无记恨。”   话落,南烟伸手握住王钰秀的手,问起她的近况,问皇上待她如何,在宫中生活可否无趣,一问一答间,她为了恶心王钰秀,再次编排起周时生待她的好来。   王钰秀神色尴尬,南烟却只当未看见。   她们两人当年也算是好友,年龄相仿,如今一个嫁给了父亲,一个却即将嫁给年轻有为的儿子!   偏生南烟还要故意恶心人,编排起周时生待她的好,说的像模像样,真真一副坠入情爱的模样。   王钰秀似乎实在是受不住了!脸上的肌肉不经意的抽动了几下,她猛地收回自己被南烟握住的双手,做出一副疲惫神色。   南烟见着,贴心问道:“阿钰你可是不适,听说你五年前失去一子,可是因此伤了身子?”   王钰秀听得这话,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颔首道:“那次确实伤了身子,不仅是身子,心中也颇为伤情,毕竟是我的血脉。”   提及此,王钰秀顺势问起南烟与南安有关的消息。   南烟告之王钰秀的与当日说给天子的一模一样,只多了一句,“大殿下找了南安许多日都未抓住人,宗衍却在街上偶然遇见,我当时便想着这不对劲,似是有人刻意为之。只南安是我妹妹,我着实无法舍弃她,因此暗中将她藏在南府。”   王钰秀此次见南烟不说是心怀恶意,但左右不过是在套她的话。   屋外偷听的那名宫人不知是王钰秀自己的人,还是其它?   两人闲聊多时,因南烟时不时的将话题引至周时生身上,王钰秀着实被恶心透了,因此不大待见南烟,隐晦的暗示南烟早些离宫。   南烟一路回了相府,想着王钰秀的神色,觉得她今日似乎有些拘谨。   进入房间,这个时辰,周时生照例是在南烟屋内的,她走过去坐下,周时生为她斟了一杯热茶,道:“回的晚了,与你旧友聊的可还好?”   他这话含着打趣之意。南烟想起今日为早些离宫,她故意恶心王钰秀,说了些有关周时生的肉麻的情话,心中有些好笑。她嘴角弯了弯,调皮的笑了一下,道:“聊的还不错。”   “聊了什么?”   南烟手肘支在桌面,托腮道:“她说了这几年在宫中的生活,我嘛,我自然是讲的你。”   其它的话题南烟不好也不能与如今的王钰秀讲,反而聊周时生却是安稳许多。   女人聊男人,光明正大,天经地义,谁叫这男人是她未婚夫呢。   “讲我什么?”   南烟故意逗他,“自然是讲我有多爱你,你又有多爱我啊!”   说完,南烟实在是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周时生故作正经道:“这有什么好笑的,这些可都是事实。”   他这般,南烟倒不好意思笑了,她伸出一指戳了戳周时生的手肘道:“今日我与王钰秀闲聊时,发现她屋外有人偷听?”   周时生沉吟一声,“应当是父皇的人。”   “天子?”   周时生笑了一声,道:“南烟,我说过我父皇非无能之人,小世子一事着实蹊跷,那日去探望小世子的人,连太后都被天子怀疑晃论王钰秀。”   “凡事皆有因果,做坏事怎么也得有个由头,那名宠妃自尽前咬死不认,虽有物证人证,却无下毒的理由,一时也无法下定论。”   南烟嘴角抽了抽,“今日王钰秀着我入屋闲聊,想是在套我的话。”   周时生颔首,王钰秀此举实在是多生是非,她想套南烟的话,把此事朝南安、周时生身上引,南烟却是作出一副痴女模样,将她恶心透了。   想到此,南烟见周时生神色平静,怀疑的看着他,道:“周时生,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啊?”   “没有。”   周时生摇头,“我知道的不多,只知晓再过一月,便是我们成婚之日。”   “哦。”   南烟学着他的模样道:“我知晓的也不多,只知晓离南易逃离已是一月有余。”   周时生表情有一丝异样,随即平静道:“南烟,我如今已有你母亲消息,正在派人找她。”   这话并未有异,周时生早已抓获南易,在盘问下得知炳熙离世。当年,炳熙被南易派人关押看守在盛京一偏远乡村,因那看守炳熙之人多有怠慢,炳熙生病未及时救治,病逝后被人草草埋葬。   周时生的人如今正根据查到的线索在找炳熙的墓穴。   南烟早在月前指使癞子从徐氏处套来了消息,得知炳熙已经离世。   她未拆穿周时生的谎言,也不在追问,反是专注的看着对面的男人,面色柔和道:“我知道啊。”   在那日得知周时生母妃早逝,他的妹妹不足月也跟着去了时,南烟心中对周时生便起了怜悯之心。   加之这人着实撩人,南烟心中渐渐的似乎也……有了这么一个人。   想通后,南烟笑了一下,道:“周时生,你弹琴给我听罢。” 第90章   外界风雨欲来,南烟与周时生两人却愈发和谐。   他们违背皇命每日皆在相府相见,见面后却也只是闲聊片刻,周时生不久待,南烟也不作挽留。   周时生脾性比以往好了许多,不在阴阳怪气,也不在动不动就盯着南烟一瞧就是半晌。   南烟自认为目前她与周时生相处的情形还不错。直到一日,席秀磨磨蹭蹭、神神秘秘的凑到南烟耳旁,一语惊醒梦中人!   她道:“南烟,你觉不觉得殿下那模样看着像是在踩点。”   踩点?   见南烟不解,席秀解释道:“就是民间啊,有小偷看上哪家,准备去那家偷钱,往往会提前好几日,日日去那家附近转上一转。或者是在治安不严的破落地带,街上的泼皮看上哪个貌美的姑娘,也会去那姑娘时常走动的路线上蹲守,找个合适的日子将那姑娘一棍子打晕扛走。”   席秀乃是有感而发,她过往在淮县帮助捕快抓贼赚钱谋生,接触的左右不过这些混账事,她这个解释着实是接地气啊!   周时生每日都来找南烟聊会天,看南烟的目光简直就是在看自己的所有物。   他来时,还要照旧在南烟的屋子巡视一圈,就像是小灰撒泡尿之后,还要嗅一嗅它标志后的场地的味道。   南烟想到这,嫌弃的‘咦’了一声,伸手□□了撸小灰的狗头。   小灰被南烟狠狠搓揉一番,吓的忙一溜烟跑出屋子,蹲在门口委屈的探出一颗狗头小心翼翼的看着南烟同席秀。   南烟试图同席秀解释,道:“席秀,周时生他这……这不叫踩点。”   只要一想到周时生在席秀眼中是那街上的泼皮,看上貌美的南烟,南烟就有些想笑。   这怎么看怎么有些猥琐呢!席秀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席秀见南烟笑的肩膀不停的抖动,忧心道:“南烟,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笑的我心里慌的不行呢?”   南烟摇摇头,道:“没事,没事,不打紧的。”   见席秀一脸忧心的看着自己,那神情像是在看傻子似的,南烟强行忍住笑意,转了话题,问道:“对了,你与宗衍如今如何了?”   席秀因着南烟留在长安城,南烟知道席秀其实也是孤家寡人一个,无家可归的。因着母亲的缘故,她与席秀不仅是好友,两人之间也有一种互相依靠的感觉。特别是席秀,她如今有些将南烟当作是可以依靠的姐姐了。   南烟不久后入宫,席秀曾说她要跟着南烟一道入宫,只在南烟看来席秀性子爽利跳脱是不适合入宫的。   若她与宗衍有了感情,实则正好不过,这般南烟也算放心,而有周时生与南烟作为席秀的后盾,也不怕她在相府被人欺辱。   提及俞宗衍,席秀立马变成一副花痴的模样,她夸张道:“南烟,你不知道,俞公子可有才了………”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席秀总结,“他如今见着我便笑,笑的可好看了,南烟,我想着……俞公子或许也是喜欢我的。”   说着,她似乎有些窘,可随机又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看着好不得意。   ‘叩!叩叩!’   叩门声随即响起,李常洛怪异的看了眼笑的一脸魔怔的席秀,对南烟道:“南烟姑娘,殿下来了。”   小灰卧在门口,慢腾腾的起身摇着粗大的尾巴去迎接来踩点的周时生。   席秀如今懂事了,立马朝南烟告辞,在离去时顺了南烟一株漂亮的钗环,让南烟帮忙插在她的发髻上,高高兴兴的去见俞宗衍,不打扰南烟与周时生。   屋内一时只得周时生与南烟二人。   南烟想起席秀的踩点一说,好笑的看着周时生,问道:“再有不久我们成婚,你从宫中来相府,来回也要花去不少时间,不嫌麻烦吗?”   “不麻烦。”   回的好!南烟心道,随即她换了一个问题,问:“成婚后,我想出宫你可会着人阻拦?”   周时生看了南烟一眼,思虑之后答道:“我会让李常洛陪你出行。”   这个回答也还行。   南烟又问,“那我………”   我什么呢?南烟不问了,有些话,问了没意思。   周时生这时突然道:“小世子中毒一事有了新的嫌疑人。”   似有所悟,南烟问道:“……是王钰秀吗?”   “嗯。”   此前那名年轻的宠妃因此自尽身亡,之后不久,她身边的宫人在逼问中不堪重压也跟着撞墙自尽,事情到此似乎有了结论,但以天子的多疑仍旧会继续查下去。   天子重新审视太医院,他怀疑小世子中毒的药物是从太医院泄出的,但查着查着,未查出与小世子中毒相关的事宜,反是查出另一桩事情。   那名离世的宠妃出自民间,知晓一些壮阳的香料,入宫后凭借着姣好的相貌与助兴的香料得了天子的宠爱。   只那香料虽助兴却也格外伤身,宠妃只得暗中寻了材料自行调配,因她入宫后得天子盛宠,引起王钰秀注意,王钰秀曾就此事与她谈过却未告发,那宠妃心中感激,一时两人相交甚密。   这名宠妃平日里一直贴着荣贵妃,若不是此次彻查,还不知她与王钰秀的交情实则也很是不错。   “你实话告诉我。”   南烟突然道:“此事是否是王钰秀做的?”   周时生不比南烟,他在长安城筹谋多年,眼线众多,知晓的必定比南烟多,此前他一直不与南烟细谈此事,但南烟想知道实情,这般才能有所准备。   “是她做的。”   周时生颔首,“我的人曾在暗处看见她在与那名宠妃交谈时无意间将毒药洒至那名宠妃的袖口,那毒配合着她月前送给太后腰间香袋中香料的催发,对大人无甚害处,对小孩的身体却有很大损伤。”   王钰秀熟知那名宠妃,她知道这人一向贴着荣贵妃,入乾东五所后她称身子不适提前离去,那名宠妃却因要博荣贵妃看重刻意做出一副甚喜小世子的模样。这般,小世子吸入了太后及那名宠妃袖口的香味,毒气入体。   毒是慢性毒,本不宜被发现。只王钰秀不知天子得知小世子乃周承毅唯一的儿子后,每日三次着人替小世子把脉,这才及时查出了异样,护住了小世子一命。   南烟道:“既有人证,为何……”   她的话突然顿住,因着她想起,从慈宁宫入乾东五所,所经之地可都没沾乾西五所的地盘啊!   周时生所谓的人恐是他安插的暗线,既是暗线自是不可见光的。   南烟瞥了周时生一眼,周时生目光与之相对,里面的意思很明显,对!就是因着这个原因,知道了也只能假装不知道。   “她为何要这般做?”   南烟问:“她就算是喜欢冯希臣,也不会因他而行此事,损害自己的前程。”   “万事皆有因果。周承毅向来喜欢阴人,他当年令王钰秀痛失一子,如今王钰秀是得知真相报仇来着。”   只这事不早不晚,偏偏在周承毅被南安所伤,又被周时生设计南下时发生。   “南烟。”   周时生看着南烟,低道:“明日我或许不能来了。”   他神色认真,嘱咐南烟,“你乖些,别犯事,好生待在相府等接下来的婚期。”   南烟有不好的预感,她不敢置信道:“你既未曾做过此事,查到王钰秀身上了,再怎么查,也只会涉及冯希臣。毕竟王钰秀与冯希臣相识,且曾爱慕过他,这同你有何干系?”   “南烟,冯希臣与王钰秀的事知晓的人可不多,且多年过去早没了证据,我如今贸然将冯希臣扯入这事中,你说天子会怀疑我还是他?”   这话却也不错,当年南烟与王钰秀可称得上是知心好友,若不是孟养离世那夜,王钰秀来找南烟时主动告之,南烟还不曾发现这二人有何相交。   南烟一时沉默下来,须臾吐出一句话,“宫中多算计,你若倒台,我是不是就成寡妇了?”   “不会。”   周时生认真的给南烟分析,“我父皇儿子不多,再如何我也不至于死。”   心可真大!   周时生见南烟面色不好,突然笑了,不再逗弄她,温声道:“此事我有分寸,只是提前告之你一声,你不必担心。”   “哦。”   南烟剥了一根香蕉吃,背过身去,伸出脚去揉小灰的肚皮。   她不理周时生,一味的逗着小灰,周时生伸手扯了下小灰的尾巴,小灰吃痛惊醒,从地上弹坐起身,用一双黑亮的眸子委屈的盯着周时生。   南烟瞥了他一眼,嬉笑着斥道:“你干嘛欺负它啊?”   “不欺负它难道欺负你吗?”   周时生反问。   小灰似乎知晓自己如今已经不受待见了,起身垂着狗头,叹着气磨磨蹭蹭的走出了屋子。   狗被赶走后,鬼晓得这两人在屋内做了什么!   反正周时生离去时一脸餍足,南烟则疲惫的坐在木椅上叹气,叹完气又开始骂人,骂完人又开始担心。   南烟心里愁的不行,身旁的小灰却是照例吃了睡,睡了吃,不知晓世间忧愁。   席秀如今沉浸在她对俞宗衍的一腔爱意中,每天幸福快乐着,压根不知南烟在愁什么。而周时生的心腹李常洛,日常随侍在南烟身旁,依旧是一脸木讷,也看不出丝毫情绪。   南烟曾问李常洛对此事可有了解,周时生可否从此事中全身而退,天子到底是何想法?他可有担心周时生。   李常洛皆一一摇头,应道不了解、不知、不担心。   南烟听完他的回应,整个人有些懵,她问道:“他是你主子,若是被此事牵连,虽不至死却也会受到惩处,若是被天子忌惮不喜,或许一辈子都会被打压翻不了身。”   李常洛脸上神色不变,他道:“殿下交给我的命令是让我护着南烟姑娘。”   哦……这般啊!   南烟迟疑的看着李常洛,也就是说周时生失势与否,是否被此事牵连都与他无关了。甚至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哪日周时生不幸身亡,李常洛或许也没什么表示,毕竟是命他看着南烟,南烟还活着就无事。   南烟此时也不知是该赞李常洛呢还是教导他几句,只这人看着也不像是那般好教导的。   李常洛与席秀都是一根筋的人,席秀那根筋没过脑子,李常洛那根筋似乎是过了脑子的,只他的脑子似乎有些小,实在是装不下太多东西。   若李常洛非宦官,日后若认定一名女子,铁定不会再有什么花花心思,宜室宜家,是为良人!   风雨欲来   再几日小世子一事查到王钰秀身上,人证、物证皆在,与此前自尽身亡的宠妃不一样,王钰秀在天子面前承认了此事。   此案关乎皇室,应当交由大理寺卿,只天子是暗中查证此事,未将此事闹大,因此着人在宫中关押王钰秀后亲自审问。   王钰秀俯跪在地,她丝毫不惧,也不后悔,反是抬起头深情的看向天子,道:“皇上问臣妾为何如此?那臣妾问你一句,您可还记得五年前我那夭折的孩子。”   天子不动声色,质问道:“你这是何意?”   “自然是为我那被贼人残害的孩子报仇!”   王钰秀失声痛苦,厉声斥责当年周承毅暗中下毒手害她腹中孩儿,天子听完起先大受震惊,随即逐渐冷却下来。   皇嗣何其重要,当年王钰秀腹中胎儿夭折,他亦着人彻查,查证的结果却是在自己身上,因他的缘故,女子不易有子,即使有也不易存活。   天子冷静道:“此事你可有证据?当年的事情,你应当也知晓,原因出自朕身上。”   “是大殿下,是他!”   王钰秀似乎魔怔般大吼大叫道:“当年,若不是他指使他母妃暗中行事,我的孩子怎会离我而去。”   天子冷冷的看向她,良久,王钰秀发泄完毕后,瘫坐在地。这时,她不在大吼大叫,反是默默的哭泣起来,柔柔弱弱的看着十分惹人怜惜。   天子往日最爱她这般模样,见此微微叹气,面色和缓几分,却又突然问道:“你说当年你的孩子是因大殿下的缘故,这事连朕都未查出,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王钰秀愣怔的抬起头,她目光有些呆滞,随即苦笑一声,道:“自然是七殿下告之臣妾的。”   这事查来查去,总算是又与周时生有关了。 第91章   王钰秀十分聪明,她知晓此事泄露后,所作所为皆为保住自己的性命。   她认罪认的十分爽利,面上神色愁苦,哭的泪如雨下,隐现疯癫之态,此番种种皆为博得天子半分怜悯。   只是这些却也非假。月前,冯希臣告知她当年流产真相时她心中的痛与恨皆为真,不然也不会在如今位列贵妃时贸然毒害小世子。   只是将此事推至周时生身上不过是因着不欲天子继续深查,毕竟北燕皇嗣之争,周时生嫌疑最大。   天子多疑、人证、物证、犯事由头及经过皆要一一对上方可下定论。   周时生被宣入御书房与王钰秀对峙,王钰秀只道是宫中一名小太监偶然递给她一短笺,说是七殿下交于她,她打开细看发现上面写着当年她的流产真相。   王钰秀起先不信,暗中彻查此事,最终查出此事与周承毅母妃荣贵妃有关。   那时王钰秀初入宫得盛宠,荣贵妃与之交好,知晓她出自书香世家,曾赠她徽墨。因她喜爱书画,孕期时每日皆要习字,而那墨汁中所含一味香料于胎儿不利,因此竟令她在怀胎三月时流产。   查出此事后,她欲将此事告之天子,却因知晓天子如今重视子嗣,必定不会因此而折杀周承毅,她心中恼恨,日夜念之。   而在她查证当年之事时,偶然发现宫中新晋的宠妃暗中调制香料,此香料助兴却极为伤身,王钰秀忧心天子身体安康曾欲将那宠妃告发。   那名宠妃苦苦相求,此时周承毅南下不知何时方归,王钰秀日夜嫉恨之下,心中生了恶念,打算以牙坏牙,毒害他的儿子。   王钰秀不喜那名宠妃行伤害天子身体一事,想着她本便有罪,便在当日探望小世子时将毒药抹至宠妃袖口………   她所言所为无不暗自替自己陈情,栽赃嫁祸宠妃一举竟然也能扯上忧心天子身体安康来?   天子不知可有因王钰秀的辩驳之语心中生了片刻的缓和之意,他沉声问道:“若当年之事为真,即便是报复应当也是报复大殿下,你何苦对一三岁幼子下毒手。”   “皇上!”   王钰秀嘶声道:“难道大殿下的孩子无辜,我的孩子便活该去死吗?皇上,那也是你的孩子!”   她说着,双眸竟是落下了血泪,很快侵染了她双颊,看着恐怖极了。她伸出双手,死死捂住自己面颊,俯跪在地,哭的不行。   这一幕,终是博得天子片刻怜惜,他正欲再问,王钰秀却忽然疯癫的笑了起来,那模样竟似与前些日被抓获的南安有稍许相似。   天子目光一凛,周时生见着王钰秀如此,心中却是赞了一声,这女人着实厉害,难怪能位列贵妃。   王钰秀似生了癔症,再如何问也问不出什么,加之那血泪的效果着实惊人,天子命人将她移至她原本的宫殿,令人时刻看管着,莫让她做出如那名宠妃一般自尽的事情来。   周时生心中不以为然,这女人做的这般多,怎会贸然自尽?   他受了这冤枉,这时可比高座上的天子心中清明不少。   王钰秀被架着离开后,天子将目光落在周时生身上。周时生回视着天子,双眸中十分平静,问道:“父皇信她的话?”   天子沉默半响,道:“人证、物证、犯案由头皆在。”   周时生平静的反驳,“所为人证,贵妃口中交于她短笺的小太监或有其人,可如何能保证是我的人,贵妃一人之语亦不可信。所为物证,短笺已毁,贵妃查证的物证所指皆为荣贵妃与我无关。”   他稍稍停顿片刻,道:“而父皇口中犯案由头……”说到这,周时生苦笑的摇摇头,“在父皇眼中,我便是这般的人吗?”   “父皇如今只我与大哥两子,我与大哥年岁相差甚多,加之皇室中情谊淡薄,我与他虽不亲密,却也不至下此毒手。”   “这些年,我所作所为皆为避让………”   王钰秀会以情动人,周时生亦会,虽说有时候这些缥缈的情谊不足轻重,但有时候却又极有作用。   说到底,如周时生所言,王钰秀亲口承认毒是她下的,原因是当年荣贵妃下毒害她丢失一子。   这能咬定的罪人只如今的王钰秀与当年的荣贵妃,而周时生是被牵扯进来的,如果不找到传信的小太监作证,断然不可轻易下结论,他如今最多只能称作是嫌疑人。   天子在周时生说话时一直很沉默,直到周时生脸上带了愤然之色,提议此案不应拘泥于宫中,应当交由三司会审。   将此案摆在明面上,由专职之人查证,方可堂堂正正的定周时生的罪,而非此时在宫中私下诘问试探。   周时生此举却是立即将天子惹怒,他怒斥道:“将此案放在明面上,你可是不嫌丢人。”   宫中向来污秽,除去皇帝下定决心彻查,多是暗中着人查证惩处,少有交由外人。   且如今他只得周承毅与周时生两子,日后的皇位继承人必定出自这二人的子嗣,若有污名加身,于国于民皆不利。   若说此前王钰秀一言一语皆在安抚天子怒意,博得他怜悯,周时生此举却如同一个大锤,嘭的一下砸在天子胸上。   周时生见此,心中却十分平淡。   王钰秀用过的计策,他再用,无论如何都会失色几分,不若激怒天子。有时候反其道行之,实则效果亦会不错。   周时生清清白白,不怕查。若天子因子嗣原因不深查,只是心中生疑,暗自打压周时生反是不好,不若深查,查的越深越好。   最好能把暗中指使王钰秀的人给揪出来!   天子落下那句后变得愈发沉默,周时生讥笑两声,再次提及王钰秀,他道:“观贵妃方才神色像是有些疯癫,也不知真假,不过却是让我想起了另一痴傻女子南安。”   南安痴傻,如今仍旧被关押在天牢。她初入天牢时被严刑逼问、利诱、胁迫,刑部的人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可什么都问不出。   天子看着周时生,周时生无奈道:“因我求娶南烟,南安为南烟的妹妹,父皇一直认为我与南安有所牵扯,如今我又被贵妃指认,想来我也是倒霉。”   “够了!”   天子怒道:“你怎知是倒霉而不是事有因果,若真与你无关,怎会事事皆牵扯于你。”   “事事牵扯于我!不过因着我身为男子,为储君人选。”   周时生大言不惭道:“只我于皇位无意,有时倒是恨不得身为女子,我观我的皇姐们日子可是过的十分不错。”   这时候,周时生言语却是令天子想到另一人,冯希臣。   冯希臣并非储君人选,天子都不想承认这个儿子,可他身上的血脉却是出自皇族。   这事还有的查!   只是天子也并未因周时生寥寥几句便撤销对他的怀疑,毕竟南易、于广善一案都有周时生的功劳,当日亦是他在朝堂主动出面提议周承毅南下。   周时生说他无意皇位,天子并不相信。   此案既已牵扯周时生,在案件未定时,他的言行皆受到制约,天子趁机打压周时生,在暗自估量这个儿子如今的手已伸到何处。   南方月氏一族伏诛,只战事既起,周承毅一时无法回归长安城,加之他再无孕育孩子的可能,天子亦不在忧心他的身心,反是令他安生待在南方稳定军心。   周承毅无军事才能,加之他如今的身体状况,在南方翻不起什么大风浪,若是回了长安城指不定联合部下闹出什么幺蛾子。   天子如今一为心忧南方战事,二则是下定决心彻查小世子中毒一案。   他十分忌讳皇室中出现此类事件。   乾西五所   周时生如今算是被软禁于此,天子的人一面彻查此案,一面暗中打压他的势力。朝堂上,月前仍对周时生有所观望的朝臣见天子近来的举动,也冷了讨好周时生的心。   季仲从外归来,向周时生禀报近来天子彻查此案对他们造成的影响。   因天子忌惮怀疑,不仅是周时生,连带着与之有稍许关系的人行动皆受到限制,十分恼火。   周时生瞥了季仲一眼,提醒他道:“还记得三月前因南易与于广善一案而落马的那些朝官吗?”   那时候,天子未出手只在暗中审查有哪些官员无视王法偏袒这二人,示好周承毅,如今风水轮流转,天子亦在观察朝堂中有何人偏袒周时生。   周时生却是安分的过分,只偶尔刻意丢出一些弃子给天子以示诚意,毕竟有时候太聪明了也不好。   周时生知晓他那父皇非无能之人,也知晓他如今的处境并未有外界传言那般摇摇欲坠,只在他的刻意引导之下,有的人却对此深信不疑。   ……   相府内,南烟揉弄着小灰毛茸茸的脖颈有片刻的失神。   过往周时生每日都要在她跟前晃荡一圈,她那时觉得烦,如今这人不来,她心里却又有些空落。   周时生嘱咐她莫要担心,却未告知事情进展,而李常洛彻底不插手宫中之事,也是一问三不知。   她不知道案件进展,只知晓周时生如今走动不便,似乎为天子不喜,更甚则是王钰秀在疯癫前咬定此事与周时生有关。   “小灰,你可还记得王钰秀?”   周时生不来,李常洛不善言谈,席秀又终日缠着俞宗衍,南烟只得寂寞的同小灰讲话。   “人不会无故痴傻,且她的性子我是了解的,十分好强,心性也并不软弱,这样的人又在宫中生活了三年,胆子大的敢下黑手毒害小世子,怎会突然傻掉。”   南烟叹气,见小灰一脸懵懂的看着自己,她伸手拍了拍它的狗头,道:“她如今可算是关键人物啊,同南安不相上下的人证,却是双双疯掉了。”   小灰哼哼了两声,躺在地上翻了个身子,露出柔软的肚皮,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南烟,一副讨好的模样。   南烟笑了下,发觉自己竟是开始想周时生了。   再几日,陆续有线索被查证,却是全然指向周时生,季仲心中焦虑万分,有心出手彻查此案,周时生因心中有所顾虑令季仲暂莫出手,只让人去禀告天子,说他想见他一面。   在周时生请求面见天子时,南烟去找了俞宗衍。   俞宗衍为避嫌已有月余未与南烟相见,此时南烟主动寻来,他并不惊讶,反是立即着人奉茶待之。   俞宗衍身边的小厮还未行动,席秀却是屁颠屁颠的去了后院捧来茶水。这般看来,她不像是南烟的人,反像是俞宗衍的。   若非因着周时生一事,南烟铁定得打趣席秀几句,顺便探一探俞宗衍对席秀的态度,如今却没了这般心情。   李常洛并非刻意瞒着南烟不告知宫中此案进度,而是周时生早早为此做了准备,将李常洛与乾西五所的交接暂时摘得一干二净。   南烟从他身上探不出消息,只得来找俞宗衍。   此案俞宗衍并未牵扯,但因他是朝官,加之他妹妹俞宛清闺中好友众多,他大抵知道的还是比李常洛多些。   他告知南烟周时生如今已被软禁在乾西五所,只待此案水落石出,贵妃王钰秀则因病情暂未打入冷宫,照旧待在此前的宫殿,着太医医治病情。   见南烟一脸忧色,俞宗衍安抚道:“南烟不必担心,七殿下身份尊贵不会出事……且皇上既未下令,婚期自会如期举行,只是那时因受此事影响婚礼多少会低调一些。”   “是不会有事,他定然不会因此失去性命,只是不免受到天子有意或无意的打压。”   南烟摇头,“太过被动,时间长了指不定还会出什么事。”   她如今已笃定此事与冯希臣有关,即便不为周时生,南烟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冯希臣一路高走。   周时生为避嫌令季仲等人莫要妄动,他困于此局中,一直在想破局之法,想着如何将冯希臣给揪出来。   可是若要将此人揪出来,必定会令天子知晓他实则已知道冯希臣是天子私生,更甚者天子会怀疑他是否知晓周承毅再无法有子嗣之事。   周时生仍在思虑此事,南烟却是已想到破局之法。 第92章   俞宗衍待南烟极好,不必南烟细问他便尽数告之他知晓的实情,以及朝堂局势。   这时,南烟却是罕见的问起冯希臣的近况。   俞宗衍稍稍一愣,道:“他如今是吏部侍郎,倒是未曾参与此案,只是听说他与礼部尚书的千金柳嫣走的较近,或许年底会有好消息。”   南烟问:“你与他如今还时常见面吗?”   俞宗衍摇头,“上朝时离的近倒是时常能见着的,只是如今大家都忙,我入职刑部,有时所办案件涉及朝官便要与之避嫌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问道:“南烟,你为何突然提起希臣?”   “哦,我只是想起我与他交集实则不深,却牵扯颇多,但至今不了解他这人,一时想起便问上一问。”   南烟漫不经心的回答,随即定定的看向俞宗衍,柔声道:“宗衍,你与他过往曾是至交好友,你看他这人如何?”   俞宗衍沉吟一番,一字一句答道:“希臣与我是好友,在我看来,除去五年前他误杀孟养一事,他无甚错处。”   他这话出自本心,公正客观。   南烟见他神色严肃,一脸忧虑,忽的笑了一声,提醒道:“他这人脾性还很差啊?”   俞宗衍一愣,缓缓点头,似是认同南烟的看法。   “还有啊……”   南烟道:“他出生不好,即便是在当年书院中的寒门学子中他的出生亦是最差,他多少有些敏感。”   俞宗衍闻言眼睑微垂,面色却愈发柔和。   南烟指了指俞宗衍又指着自己,应道:“实则说起来,那时我与他虽诸多矛盾,但在当时也算是与他有过交集的,除去你,整个书院便只我与他相交最多。那时,丙级一班有的人一整年下来都未曾与他说过一句话的。”   有的人看不上冯希臣出身不喜与之相交,有的人见他成绩甚好有心与之交往,却因他性情冷然,有些傲慢,便也未同他走近。   冯希臣这人性子也倔,不然当年也不会再得知试卷泄露愤然之下交了空白试卷。   南烟嘴角一勾,道:“我们两个无论好坏算是与他相交最密的了。”   俞宗衍缓缓看向南烟,今日南烟突然提及冯希臣,让俞宗衍有一丝微妙的错觉,他心中的遗憾逐渐弥漫,开始心疼这二人。   “宗衍,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南烟神色轻松的问道,不待俞宗衍回答,又自行给出答案,“这是因为我们二人脾性甚好,温和守礼。”   不仅是脾性好,还很善良。南烟与俞宗衍都是毫无攻击性的,区别只在于俞宗衍是男子、南烟是女子。   那时的冯希臣虽性情别扭强势,却是能一眼看到底的,如今朝堂的冯大人,俞宗衍与南烟却不再了解了。   席秀盘腿蹲坐一旁,双手托腮,安静的看着两人闲聊,直到南烟离去她却仍旧是云里雾里,弄不清他们这谈话有何主题中心?   “俞大人,南烟她这是什么意思啊?”席秀苦恼道:“我怎么就听不懂了呢?”   俞宗衍未有回答,他只是沉沉叹了口气。   席秀见着也跟着叹气,又问:“南烟与那冯希臣如今可算是仇人罢,难不成他们此前在书院时是好友?”   俞宗衍在席秀喋喋不休的追问下回过神来,摇摇头道:“不是,他们从不曾是好友。”   这般啊?   那方才絮絮叨叨说这么一大通话是做什么?   席秀不解其中奥义,俞宗衍却是知晓,南烟今日主动向他提及冯希臣,提及过往书院之事实则是因着顾虑他。   南烟此行是在开解俞宗衍,这也意味着南烟要开始出手了。虽然他不知晓南烟在如今父族落败、未婚夫困于宫中的情况下要如何行动?   南烟离去后主动进宫拜见太后,身边陪伴的人则是李常洛。   太后知晓王钰秀所行之事,却对周时生被牵扯其中知晓不多,只大抵知晓皇帝如今不喜周时生,曾在朝堂公然责难于他,其余的太后在后宫之中便不知了。   南烟陪同太后说了会话,主动提及去见一见王钰秀,理由则是上回见面时两人相聊甚欢,哪知半月过去,她却疯癫。   太后摇头拒绝,叹气道:“如今皇上下令,除去身边侍奉的宫女与看治的太医,谁也不准见她。”   老人心善,拍了拍南烟的手背,安抚道:“如今宫中局势你或许不知,皇上近来心情不好,且为避嫌,你近来还是莫要提及贵妃或小世子,着心祸从口出。”   直到这时候,南烟才发觉太后此人虽然难伺候,但实则人还不错。她乖巧的颔首应是,待从慈宁宫出来,南烟令李常洛想办法让她去见王钰秀。   李常洛衡量此事,觉得甚是危险,摇头拒绝。   李常洛此举南烟早已猜到,于是凑在他耳边说了句话,李常洛听完,皱眉看着南烟。他皮肤本便黑,此时加之心情郁闷,看着更黑了,一副倒霉模样。他呐呐开口,道:“南烟姑娘莫要为难在下了。”   “这算不上为难吧。”   南烟道:“李公公手艺一绝,想必只要你想,没有你做不出的□□。”   李常洛觉得南烟此举过于危险,手腕动了动,想粗暴的将南烟劈晕了事。南烟岂会不知他心中所想,瞪眼看着他,幽幽道:“这附近宫人走动频繁,你可是要在此处将我打晕?”   李常洛愣住,他跟着南烟去了一僻静地带,正准备动手,南烟又幽幽道:“你一时又打不赢我,动静闹的过大恐是不太好吧。”   李常洛又愣住了,他面无表情,南烟却猜出他心中必定万分纠结,他定是在想要如何在不惊动他人的情况下将不听话的南烟打晕带出宫去。   两人僵持片刻,李常洛最终答应了南烟的要求。   这时,南烟在心中赞了一声周时生,这人看人挺准,也会用人,李常洛这人是有真本事的。   南烟在李常洛的协助下去见了王钰秀。   她面上带着□□,端着饭食入屋。屋内一名宫女正看守着王钰秀,见南烟进屋,走近接过南烟手中饭食恭敬的放在她身前。   王钰秀缩在墙角,双手抱膝,神色懵懂。   南烟看了她一眼顺势离去。   宫女劝慰了王钰秀好一会,像哄小孩似的诱哄王钰秀吃饭,见她不为所动,取出一颗酸梅,道:“娘娘,这有酸梅,你吃了就不会孕吐了。”   王钰秀愣愣的看着那宫女,随即傻傻的笑了,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木筷。她先甜滋滋的将那颗酸不溜秋的梅子吃下,而后开始大口大口的吃着饭菜。   宫女见此,站起身来默默的退后,立在不远处看着王钰秀,忽然,她后颈一痛,随即晕了过去。   宫女倒地的声音似乎将王钰秀给吓着了,她呆滞的看着将宫女打晕的南烟,嘴巴半张着,里面有未咽下的饭菜。   南烟见此立即靠近王钰秀,蹲在她身旁,急道:“娘娘,我是冯大人派来的,有毒,不要吃!”   王钰秀神色不变,仍旧一副痴傻模样,她惊慌的叫了一声,缩着身子朝后退去,手脚不经意间将饭菜打翻,弄的一地狼藉。   南烟眸色一变,凑近道:“快吐出来,快!”   说着,她急急的伸手去掏王钰秀嘴里的饭菜,王钰秀呆呆的任由南烟将她口中未食尽的饭菜掏出,脸色仍旧呆滞。   南烟掏了半响,又去拍王钰秀的背脊,末了,却是惊慌道:“着了,娘娘是那梅子有毒,你怎的还没吐出来!”   这句话落下,王钰秀面色一变,终是装不下去了。   南烟看她不再装了,收回手,冷静的看着她。   王钰秀抬头,讥笑的看着南烟,问道:“你是七殿下的人罢!”   南烟想了想,乖巧的点头。   “呵!”   王钰秀冷笑一声,她爽快承认道:“你却也是有些本事的,竟是将我炸了出来,只是我装傻只是不想死罢了,其它的我可都是照实说的,确实是你主子令人将那泄密的短笺交——”   “外面没人。”   南烟打断她的话,“里面闹出这动静,也没人进来,你说这些话给谁听?当然,我时间也不多,外面守着你的人或许快回来了。”   王钰秀眸色一沉,警惕道:“你这是想做什么,杀我?”   南烟摇头,“你我二人也曾相交,互为好友,我不会杀你。”   此话一出,王钰秀神色剧变,她迟疑的看向身前容貌普通的宫女,问道:“你是南烟?”   南烟颔首,“前些日子才与你聊过,不想如今就听不出我的声音来了。”   得到肯定的答案,王钰秀面色变得冷然一片,她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来,拍掉身上沾染的饭粒,道:“来这做什么,看我笑话还是想替你未婚夫求情?”   她讥笑道:“我说的可都是实情。”   “你所说是真是假我不关心。”   南烟耸了耸肩,“我此次来见你却是要告之你一件事的,想必你很感兴趣,只是你知晓后会做什么,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南烟故作神秘,王钰秀却不以为然,她此次拉周时生下水,一为因周时生的身份能令此事尽快结束,阻止案件深查。二则是恶心下南烟,毕竟那年轻有为的七殿下是南烟的未婚夫。   时隔五年,南烟才看清王钰秀的嫉妒之心,也正因着看清她的嫉恨,才笃定她仍旧深爱冯希臣,且不知晓冯希臣的真实身份。   “阿钰,当年你说你曾求冯希臣带你私奔,只是兜兜转转你不仅没走成,还位列贵妃之位……”   王钰秀不屑冷笑,显然未将南烟这叙旧之话听进去,可接下来她整个人突然僵住了,她定定的看着南烟,一字一句的发问,“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不都听见了。”   南烟神色平淡,重复道:“我说冯希臣是天子私生。”   周时生并不了解王钰秀与冯希臣的过往,他想的破局之法是从外出发,南烟却清楚知道要干净利落的从困局中走出,必须从内部击破。   南安是真傻,无法用她破局,王钰秀却在南烟的试探下露了馅。   “阿钰,他没告诉你这件事罢。”   南烟问道,见王钰秀气的脸颊肌肉抽动,神色疯狂,不动声色的离远了些。   只即便如此,南烟依旧不紧不慢的继续说着,她在一步步击溃王钰秀的心防,“你可曾注意当年石鼓书院中的流言,说冯希臣生母为妓。”   王钰秀当然知道,那还是她设的局。   “那是真的,此后流言急速止住,是因着他被书院守卫闫罗识出,查证他是当年天子还是武王时留宿青楼遗留的血脉,冯希臣他早便知晓此事。”   南烟幽幽道:“你爱上了他,他明知自己的身世却仍未告知你,阿钰,你嫁的人不仅是天子,还是冯希臣的生身父亲,这感觉如何?可还爱他怜他?”   ……   南烟回到相府时,天已经黑了,走廊下的灯笼微微晃动,暖黄色的光打在南烟脸上,她的神色很淡,看不出喜色,只是有些沉闷。   李常洛在她身边语气平淡道:“南烟姑娘今日之事,我需禀报殿下。”   “嗯。”   南烟颔首,没说话,爬上走道的围栏上伸手摘下一盏灯笼,她方才瞧见有蛾子扑进去了。   李常洛不知她与王钰秀说了什么,但也不多问,见她似乎并无异样,这才转身离去。   南烟看着灯笼中的飞蛾,想起了王钰秀。   有很多事情,南烟是在醒来后的盛和村中想明白的。那时她将才清醒,忙着恢复身体的机能,得空后便开始想着过往的事。   她一直沉溺于往事,面上虽平静,心中怨恨却颇多,想的深了,堵的心慌。   当年,王钰秀虽只是淡淡的说了那一句话,南烟却在五年后察觉其中的深情,她那般的女子若不是打定主意抛开一切,怎会求冯希臣带她走。   而前些日子,南烟故意在她面前作出一副与周时生深爱的神色,王钰秀面色沉闷,十分不喜,更多的情绪却是没有了。   冯希臣借王钰秀行事,南烟却利用王钰秀反击。   南烟她如今也不是一个善良的人了,她轻轻的晃了晃灯笼,将飞蛾的尸体取出,丢在了花园之中。 第93章   夜里   王钰秀照旧缩在墙角,神色沉闷而空落。她知晓南烟今日此举乃是故意激她,她想找冯希臣求证,可往日她未被困住都难见他一面,晃论如今。   若冯希臣真是天子私生……   王钰秀冷笑,那可真是恶心透了!只是这或许不是她一人恶心罢,冯希臣这些年应当也很恶心她!   那他对南烟呢?可还有私情?   王钰秀想着这些于权利争斗而言无足轻重的私情,一夜未睡。   翌日,门扉大开,天子立于门前,日光被他阻于身后,他神色冷然,睨着王钰秀道:“宫人传你拒不用膳,可是想通了,决意不再继续装傻?”   装傻?是南烟告知他的吗?   王钰秀缓缓起身,因着蹲的时间长了,脚下一个趔趄,又摔了下去。她不在继续装傻,只是狼狈的瘫坐在地,问道:“皇上怎知臣妾是装的?”   天子神色肃穆,缓步入屋。   春信见此屏退屋内众人,待天子入屋后,将门扉关上,留天子与王钰秀在屋内详谈。   皇室注重名声,此事无论与周时生有无干系,都不宜让更多人知晓了。   王钰秀凝视着天子,想要一个答案。   天子冷哼一声,道:“你道朕是如何知晓你是假装的,有时候做的过了,反是令人起疑,当日朕审问你时,你情绪过于愤懑竟是溢出血泪,那一瞬,朕心中却也是起了怜悯之意。”   话落,他袖手一挥,将一青色瓷瓶丢在王钰秀身前,道:“只是,你那及时溢出的血泪恐是来自于这药的助力罢!”   这东西是昨日周时生与天子面谈时呈于他的,同时着人演示此药效果。   周时生面见天子,言明他若真想借刀杀人,必定是暗中行事,怎会让王钰秀得知主导传信之人是他?   同理,由此推测有二。   一为王钰秀与那暗中告之她流产一事与荣贵妃有关的人相识,王钰秀将此事推至周时生身上,是笃定周时生嫌疑最大,且天子必定会因周时生皇子身份不将此事闹大,只暗中查证,最有可能的便是因避嫌会尽快将此案就此落定。   其二则是背后那人假作周时生,误导王钰秀。   王钰秀指定此事与周时生有关,但证据不足,如今有人暗中作乱,周时生若只是一味防备他人暗中作假证诬陷自己,总是无法全身而退,不若主动出击,找出王钰秀的破绽。   王钰秀若真有她表现的那般无辜,怎会提前用药,及时溢出血泪博得同情又顺势假装痴傻。   这人所言所行皆有她的目的,她不想死,既是不想死那必定怕痛怕残!   刑部对南安用刑一无所获,但对这假装痴傻的王钰秀而言用刑却不失一个好法子,虽然这也无法保证能让她改口,但多少能在逼问下套出些许破绽。   冯希臣指使她行事,必定会着人与之交接,只要找出破绽,顺腾摸瓜一定能将此事牵扯到冯希臣身上。   即便届时证据不足,无法给冯希臣定罪,却也能分担周时生的压力,让天子不要一味的打压怀疑他。   “有时做的过了,反是令人起疑。”   王钰秀喃喃重复这句话,忽然笑了起来。   她仰头看着天子,再次哭了,只是这次不同上次那般有预谋,她的泪意很浅,带着一股子怪异的不甘。   她如今想问一问天子冯希臣是否是他的儿子,却又不敢问。   这若是南烟编造的,她心下会好受些,却难免天子会因她贸然问出这话怀疑冯希臣,毕竟她身为宫妃,为何要在如今时局问出这不相干的问题。   可若此事为真,天子知晓南烟知道冯希臣身世,必定怀疑周时生也知晓,这于周时生、南烟不利,于冯希臣却更不利!!   她不想伤害冯希臣,但又想知道真相。   南烟是真的狠,前段时日两人相见,她面上看着清清淡淡,却将她的心思摸的一清二楚。   天子沉声问道:“到底是何人暗中指使你,你今日若不说,那朕只得将你交于刑部。”   王钰秀笑了一下,道:“臣妾说过,是七殿下传信告之臣妾的。”   天子睨着她,并未回话。   良久,王钰秀幽幽叹了口气,笑了一下,道:“我就知晓皇上是不信臣妾的话。”   她缓缓摇头,再次沉默半响,在天子耐心尽失的前一刻,她突然问道:“皇上可记得臣妾此前说过的旧友南烟。”   南烟真实身份天子已知晓,周时生刻意欺瞒,天子心中不悦,只圣旨已下加之如今外忧内患,天子一时便也未曾就此事多加责难。   如今王钰秀再次提及此女,天子心中微动,道:“为何提及她?”   “南烟她是我旧友。”   王钰秀轻漫道:“至少在五年前,我发现宗衍喜欢她前,她是!”   “宗衍?俞相之子俞宗衍?”   天子眉头轻皱,审视着王钰秀。   王钰秀颔首,挑衅的看着天子,“当年,南烟假作南学入读石鼓书院与俞宗衍为同桌,那时我是院长之女,与他们相交,我心慕宗衍,他却喜欢南烟。”   王钰秀说起谎来一套一套的,她道:“南烟明知我心意,却一再撩拨俞宗衍,这般便也罢了,若一心待宗衍,我也就认了。可她却又在暗中撩拨冯希臣,俞宗衍与冯希臣乃是好友,因此有了嫌隙。不仅如此,因她甚是花心,与家仆孟养走的过近,因此招惹冯希臣嫉恨,曾在五年前妒杀孟养。”   天子神色微沉。   王钰秀讥笑一声,道:“皇上难道真是信了她是为寻母亲方才离开长安城的鬼话吗?她离去,不过是因着这些事闹的过大,她在长安城待不下去罢了。皇上若怀疑臣妾所言,尽可着人查证当年之事。”   “臣妾心中不喜她,哪知五年后竟与她再次于宫中相见,因心中嫉恨,又见七殿下待她甚好,宗衍却至今未婚,心中不喜便将此事推给七殿下想让皇上不喜,这般好令她的日子也不好过。”   “将此事推给七殿下?”   天子问道。   王钰秀点头,道:“确实如此,只是皇上也不必多问,实则无人暗中传递臣妾消息指使臣妾行此事,流产真相是臣妾早已查出,如今方才动手只是因大殿下不在,臣妾好行事罢了。”   天子一时沉默下来,不知可有尽信。   王钰秀一直观察着天子的神色,此时又道:“臣妾实则早已不喜俞公子,行此事不过是因着实在看不下去南烟这般品行不佳之人却因贯会魅惑男子而入主乾西五所为皇子妃罢了。”   “俞公子为她至今不娶,如今从二品的冯大人当年因她嫉杀一人,此女非善。”   王钰秀此前提及俞宗衍时,天子面上仍旧不动声色,直到她再次提及冯希臣。   此时,天子怒斥,“五年前冯希臣应已入仕为官,竟是为一女子行此事?”   王钰秀见此,幽幽道:“南烟貌美,喜欢她的人甚多,或许那冯大人如今仍旧待她有意?”   此言彻底激怒天子,天子冷冷看着王钰秀。   王钰秀不是周时生,她的命没那般重要,在天子将瓷瓶扔到她身前时,她已知晓再无活路。   她怕死、更怕痛,她不想被压至刑部受刑,但她也知道如今她的路只有两条。受到刑罚然后死去,或者不受刑直接死。   左右不过死路一条,只是在这之前,她要弄清楚一些事,顺便将南烟拉入泥坑中。   王钰秀奚落道:“俞公子为俞相之子,品行甚佳。而那冯希臣,早年书院传闻他生母为妓,我看南烟配不上宗衍,与冯希臣却是极为般配,哪知她水性杨花后来又去招惹家仆。”   “够了!”   天子怒斥。   不够,这怎么够!   王钰秀仰头道:“再不久南烟成婚嫁给七殿下,皇上可知她此前来见臣妾时说的是什么吗?她在臣妾面前炫耀,说那冯希臣仍旧暗中来寻她,对她仍有情。”   “只是那冯希臣是什么身份,妓女之子!如今虽是从二品官员,却妄图想与皇子争女人。”   天子神色骤沉,怒意明显。   王钰秀所言,事后天子必定会着人查证,只是此时‘妓女之子’与‘同周时生争女人’却也彻底将他惹怒。   兄弟二人竟为一女至如此地步!   王钰秀未直接追问天子冯希臣身世,如今心中却已知晓了大半。   紧接着,王钰秀言语中一再维护俞宗衍,却是怒斥南烟与冯希臣二人,她心中怒意不比天子少,口中污秽之语频出,不断辱骂南烟品行浪荡,又顺势咒骂冯希臣乃妓女所生配南烟却是不错!   天子冷冷看着王钰秀,终于沉声道:“说够了吗?”   王钰秀负气般的笑了一下,眼中泪水顿时涌了出来。   天子不承认冯希臣乃是因他出生不好,天子心中不喜。但这却不能代表他能容忍王钰秀就此事攻击冯希臣,他冷声道:“冯希臣这人不是你能随意辱骂的,他就算是妓女之子,可他的爹也是朕!”   此言一出,王钰秀整个人僵在原地,随即她貌似疯癫的大笑起来,“他…他是皇子!哈哈!”   她笑的上气不接下气,道:“他一妓女之子竟是皇子,这可真是笑话啊!南烟命可真好,两个皇子都看上她了。”   命可真好啊!真的是好啊!   最终,王钰秀匍匐在地又哭又笑,那模样看着比此前溢出血泪时更为恐怖。   经此一举,周时生的嫌疑彻底洗脱,冯希臣亦未因此事被天子怀疑,小世子的身体也逐渐康复,所有的事王钰秀一个人担了,除此外还有南烟。   当年之事半真半假,让人查证虽无法得知此中细节,却也可知晓一二。   南烟本便因是南易之女,周时生却无视她的身份设计求得赐婚圣旨,天子本便不怎欢喜,如今此女又涉及冯希臣,天子心中不仅是不喜南烟了,说来甚至是有几分厌恶。   ……   ‘啊切!’   南烟打出一个喷嚏,席秀听见立即道:“南烟,有人骂你呢。”   “席秀,不会说话就别说。”   “我怎么不会说话了,打喷嚏就是有人在背后说你坏话啊!”   南烟无奈的看了眼对面被席秀梳下的一地狗毛,狗毛浅灰色,堆在一处看着像是柔软的棉被。   入秋、小灰掉毛掉的严重,南烟幼时隐有哮喘之症,如今年长虽是好了许多,但在小灰掉毛集中的这一段时日她还是需离的远些。   她拿着话本子起身,决定去另一处独自待着,心中想着若真如席秀所言,那背后说她坏话的人一定是王钰秀。   不多时,席秀咋咋呼呼的来找南烟。   南烟懒散的躺在软塌上,方才看话本竟是看睡着了,她揉了揉眼睑,哑声问道:“怎么了?”   “方才我去见俞公子,他告知我王钰秀上吊自尽了。”   席秀爬上软塌同南烟挤在一处,伸手一把抱住南烟纤细的腰肢,趁机占便宜,她道:“其实…也不能说是自尽,是皇上赐了她一尺白绫。”   “哦。”   南烟应了一声,翻过身去,脑袋很沉。   席秀见南烟迷迷糊糊的,不由得伸手去戳她的腰窝,“南烟,她死了,这事是不是就完了啊?”   天子待周承毅、周时生以及冯希臣这三人态度如何,除去天子,谁也不清楚,更何况人心善变,能说清就怪了。   “我不知啊。”   南烟再次翻过身来,看着席秀,无奈道:“往日总寻不着你人影,不是在宗衍那边便是在街上闲逛,如今怎的又腻着我了?”   软塌就这般大,再挤上一个席秀是真的难受。   “南烟,你这可是在嫌弃我?”   席秀不满道:“我见你这段时日不开心所以才陪着你嘛,不上街……”   她哼了一声,理直气壮的补充道:“不上街那是因着我前些日去地下赌钱,全输光了。你们长安人可真是厉害啊!我过往在淮县时,还有输有赢呢,如今竟是输的底裤都快没了。”   “好的不学尽学些坏的。”   南烟摇头斥道:“也不知少时是谁教你的这些,你若是有心不若学学李常洛,没准这般,宗衍或许会喜欢你些。”   席秀脸色怪异,忐忑道:“南烟,你这意思是说俞公子喜欢李常洛那个死太监?!”   若是这般,那可是太可怕了!   “想什么呢!”   南烟伸手敲了下席秀的榆木脑袋,“我的意思是说你性子过于跳脱,又不喜诗书。不若学学李常洛,他这人虽木讷了些,可换一种说话也可说他性情是极好的,加之他这人学识丰富,是脑子有货的人,你向他学习,这般才与宗衍有的聊。”   “嗯,南烟我觉得你这话说的还挺有道——”   话未落,席秀‘唉唉’了两声,原是多日不见的周时生不知何时寻了过来。他见席秀俯趴在南烟身旁,这明显是占了自己的位置啊,心下骤然不悦,毫不客气的抓着她的后衣领将她从软塌上拎了起来,一把扔了出去。   周时生待其它女人丝毫不知怜香惜玉,若不是屋外李常洛候着见此及时伸手拉了席秀一把,席秀铁定得跌到地上去。   席秀心里哼哼了两声,拍开李常洛搀扶她的手,气呼呼的转身走了。如今李常洛也不必时刻看管着席秀,因此见南烟与周时生皆无事吩咐他便也转身离去。   李常洛一走,席秀贼眉鼠眼的拖着小灰靠近南烟厢房,悄悄将门推开一条缝,就着小灰肥嘟嘟的屁股将它一把推了进去。 第94章   屋内   周时生方才脱了鞋躺在软塌上准备同南烟腻歪一番,门口传来动静,他皱眉不悦,却听得小灰四条粗腿踏在地板上的‘蹬蹬蹬’的声音。   如今小灰被南烟喂出一身肥肉,跑动的时候弄出的声音也跟着大了起来。   周时生心中还来不及嫌弃,小灰已热情又憨傻的跳上软塌,蛮横的挤在两人中间,屁股朝着周时生,狗爪子却热情的搭在南烟肩头。   软塌就这般大,两个人已经够挤了,如今还来了只胖狗。   加之这只狗如今被南烟娇惯了几月,脾性又大了起来,竟是将这些年周时生教给他的规矩全给忘了。它如今挤在南烟同周时生中间,很不舒服,于是哼哼唧唧的侧过身去伸出爪子蹬周时生,想将他给踹下去!   岂有此理!反了天了不成!   周时生磨了磨牙,正欲伸手将小灰给扔出去,肩膀一重,却是被人毫不留情的推下了软塌。   他一时未预料到南烟会突然来这手,不及反应,跌落在地,幸好屋内再无他人,若是被外人瞧见了那可如何是好?   离上次两人相见已过了半月,这半月来,王钰秀诬陷周时生未果被赐一尺白绫,朝中局势略有波动后逐渐平息。   天子前日在太后面前似无意言明南烟乃小农出生,家教礼仪不行,不堪为正妃。只他一时冲动赐下圣旨不可收回,则令太后着意挑选些书香世家的女子,若是合适,可在周时生纳正妃当日一道迎入乾西五所为侧妃。   小世子一案最终证明与周时生无关,于他并无利弊,若认真计较,却能发现天子在此案中表现的多疑与敏感。   天子未曾就周时生卷入此案多说什么,反是此案后逐渐亲近冯希臣,曾多次独自召见冯希臣入宫详谈,也不知是在谈什么。   只即便如此,天子也未曾有意承认冯希臣的身份。   周时生知晓南烟当日必定是与王钰秀说了什么,因此才会令她改口,心中有所疑问,见面时却也什么都不想了,只想同南烟亲近片刻,哪知半路杀来一条蠢狗!   不仅如此,那女人还择狗弃夫!   周时生脸色像是暴雨来临前的天幕沉的不行,他缓缓从地上站起,掸了掸衣裳上的灰尘,冷冷的看着南烟与小灰,那眼神就像是在看奸夫□□!   南烟将头埋在小灰柔软的毛发中,又去蹭它的狗耳朵。小灰眼睛微微眯着,嘴巴张开,哼哧哼哧的喘着气,显然很是开心。   “南烟,别闹了。”   周时生沉声道,细细听来有不满、有委屈、还有浓重的威胁意味。   南烟一边捏着小灰的狗爪,一边漫不经心道:“我可没闹呢。”   周时生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嘴唇轻抿。   南烟见此,这才看向他,好心解释道:“这段时日小灰掉毛掉的厉害,方才席秀才将它身上的毛发疏理了一遍。”   “然后呢?”   周时生在发怒的边缘,小灰如今与席秀为伍,越来越不像话,周时生准备将这一人一狗交给李常洛□□,最好都变成李常洛那般的呆子才是最好,这般才不惹人嫌!   “然后?”   南烟捏了捏小灰的狗耳朵,朝它耳蜗吹了口气,“然后…席秀在给小灰梳理毛发后自然是又给他洗了澡。”   她抱着小灰,用一双饱含炫耀意味的眼睛看着周时生,道:“小灰如今毛发蓬松顺滑还香喷喷的,这可不多见。”   小灰缓缓的转过头看着周时生,两只圆溜溜的黑眼睛中满是得意之色,让人看了想打狗!   小灰知晓每次洗完澡,南烟待它都会更加亲密些,能容忍他在床上或者塌上玩闹,因此丝毫不惧周时生。   它如今可是南烟的老宝贝,洗完澡的老宝贝呢!   呵!   周时生半响无言,只冷哼了一声。   他自是不会将自己同狗相比的,不成体统!有失身份!   南烟见周时生气的不行偏生一直强忍着,再忍不住哈哈笑了出来!他这人怎么这么禁不住逗啊,一本正经的模样也太好骗了。   周时生见此,神色松懈下来,他大步上前拎起小灰的脖颈带着它走到门口将它丢了出去。   待小灰,周时生要比待席秀温柔些,毕竟席秀身体健壮耐操,小灰却是一只老狗了。骨质疏松脆弱不说,它如今还是南烟的老宝贝,贯会恃宠而骄,装傻卖萌,周时生相信他若是用力将小灰丢在地上,小灰定会呼痛装瘸博南烟怜悯心疼。   周时生不会给小灰这个机会,将它放在地上后周时生立即将门阖上反锁,一回身却见着南烟仍旧斜躺在软塌上,笑眯眯的看着他。   半月,南烟脸色不见消瘦,反是愈发红润了,看来日子过的不错。   “周时生,你心眼可真小。”   南烟笑着道,从软塌上翻身坐起,穿上鞋子走到圆桌前倒了两杯茶。   周时生走至她对面坐下,道:“我心眼不小,怎么娶你。”   南烟闻言差点把嘴里的茶给吐出来,她咳嗽了两声,周时生体贴的拍着她背心,道:“怎么,吓着了?”   “没吓着。”   南烟闷闷道,瞥了他一眼,点评道:“我如今才发觉你挺会说话?”   一句话,让南烟闹了个大红脸,她倔强的称脸红是被茶水呛的,坚决不承认这是受周时生影响。   周时生一本正经的说着心里话,也不指望南烟会如何?   南烟努努嘴,小心眼的伸出手指戳了戳他,问:“你这么会说话,那我们在盛和村遇见的时候你怎么和个木槌似的不怎么说话,对我也不好,平白让我误会,让我讨厌了你很长时间。”   “现在不讨厌就好。”   周时生说完,又补充道:“日后还会更喜欢的。”   那时候他以为南烟是寡妇,知晓不是后又误会南烟喜欢孟养,说起来,破庙那夜是他们之间的转折点,认真说起来是周时生的转折点。   他那时不怎么说话,心里却活络的不行,南烟那时却是纯粹的对他没什么意思!   南烟被周时生盯的心中羞涩,觉得她如今是一点点陷了进去,她如今是老姑娘,但却是正儿八经的第一次心动,铁树开花,十分难得。   这情动无论深浅,总之是弄的她不甚安宁。   这时候,她反倒是有些羡慕早知□□,脸皮又厚如城墙的马树乔等人了。   马树乔那油腻性子,若有人对他深情如此,指不定嘻嘻哈哈说起骚话来,然后趁机占便宜。   南烟不若马树乔,她如今有些后悔方才因许久未见周时生,一时兴起逗弄他,如今却被这人反攻,偏生他一本正经让南烟无可奈何。   南烟侧过脸去,躲开周时生炙热的目光,不由的主动找起话来说。   “嗯……席秀挺好的,就是有点傻,你日后不要欺负她了。”   “好。”   “也别欺负小灰。”   周时生眉眼微动,辩驳道:“我未曾欺负它。”   “不是这个意思……”   南烟想了想,道:“你让着它些,它傻乎乎的,又老了。”   “我怎会同一条狗计较。”   周时生正经道。   嗯,嗯!你是不会,那方才是谁将小灰给赶出去的啊!   南烟嘴角微抽,周时生这时忽然温声道:“南烟,你可曾想我?”   他声音温柔的像春天的风,围绕着南烟,扫弄着南烟的耳廓,令她全身连带着脚心都瘙痒起来。   南烟:“……”   这是一句问话,可不是什么情话啊,她怎的还这般大的反应?   南烟开始在心里审视自己,随后又审视周时生。   当年很多人都喜欢南烟,南烟却未曾动心,王钰秀曾提及冯希臣喜欢她,只冯希臣这人嘴里就不曾有过好话,南烟避之不及。   俞宗衍待南烟好,却温和守礼,加之两人都是那脾性温和之人,有些相似,直到五年前七夕前日他主动相邀,南烟才查出眉头来。   马树乔施岚风等人更不必说了,就知道动手动脚占便宜。   周时生与他们最大的不同在南烟看来是会说话,且这趋势随着婚期的临近、南烟待他态度和软越发明显。   南烟抚脸叹气,暗中唾弃自己,她难道就是那种爱听情话的浅薄女子吗?   “南烟。”   一旁,周时生见南烟始终未应,反是开始出神,不由的再次唤了一声。   他正经的不行,眉头下压,死死盯住南烟。   南烟婚前焦虑,开始发脾气,凶他道:“你先别说话!”   话落,她将肩背挺直,寻了一个端正的坐姿,回视着周时生,也开始正经起来。   她蛮横的让周时生暂时不要说话,只要听她说便好。   “你问我有没想你。”南烟摇摇头,给出答案,“这半月,我都没怎么想起你,反是想冯希臣、王钰秀这些人多些。”   周时生不说话,用表情表达他的控诉、不满。   “只是我很担心你啊。”   南烟托着下颌,开始将自己的心一点点的掏出来给他看,也给自己看,“我知道这事对你来说并非是你这十九年来最为危险的事情,皇上儿子不多,不会真的伤你。但还是会担心,担心你因此事受到打压再无法轻易翻身,担心你被冤枉误解。”   “然后……”   南烟瞥了眼周时生,“自然是我此前说过的,你与我如今一条战线,你若落势,我也会跟着不好过的。”   如今大部分实权皆在天子手上,若天子认定此事乃周时生所为,必定全力打压他。周时生如今准备仍旧不够,若遭天子忌惮,一个不好,待要翻身或许得再等许多年后。   而冯希臣此人,虽天子暂未承认他的身份,但数年后却又不知是何情况!或许他得天子喜爱,天子摒弃他生母身份一事承认他身份也说不准。   “可以了。”   周时生淡淡道,语气温和,一脸老成,活像是七八十岁的模样。   南烟:“……什么可以?”   周时生握住南烟纠结不安的双手,道:“你不想我,但却担心我,对我来说,这也很是可以了。”   他笃定道:“日后,你会想我的。”   一句如此臭屁的话却被他说的深情款款。   南烟:“……”   忍了半响,南烟嫌弃的抽回手去,提醒道:“周时生,你是干大事的人,别…别总是这样腻歪!”   “我知道。”   周时生再次用那种毫无情绪起伏的话语道:“我知道你想让我早日当上皇帝,推翻父皇,然后收拾冯希臣。”   这………   其实放在民间,这也不过是儿子长大后叛逆了,和老父亲对着干,准备和兄弟争家产罢了,只是这事放在皇室,难免……有些不同。   南烟被他这一说弄的心虚、尴尬,仿若她此前用心剖析心中起的那丝爱恋是在故意作假似的。   “你…也别这么说。”   南烟谦虚道:“这同我其实干系也没那般大。”   “嗯。”周时生却也实诚,“即使没有你,我也是要争一争的。”   只是如今有了南烟,他行事要愈发稳妥,也要逐步加快进度。不然总被他父皇压着,日子必定不好过。   民间有婆媳关系一说,而对如今的皇室而言,却是有公媳关系这一说。   不知那日王钰秀说了什么,他父皇待他虽态度好转,似乎对冤枉怀疑他有那么一丝歉意,待南烟的态度却大为转变,几次提及南烟身世。且前几日,他打探到他父皇着皇祖母替他挑选了几名侧妃及妾室,若是来的及,在成婚之日,一道送入乾西五所。   这事,周时生未告知南烟。   “南烟,你说说,那日你去见王钰秀与她说了什么?”   因着近来天子待南烟态度转变之大,周时生心中起疑,于是前来询问一番。 第95章   南烟将那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周时生,她磕着瓜子,总结道:“想来我那话应当把王钰秀给气着了。”   既是气着了,那她心中必定恼怒冯希臣,不仅如此,待南烟应当也是恼恨透顶罢!   南烟叹了口气,道:“她是真的爱冯希臣。”   周时生没什么表情,平淡道:“你去见她的翌日,父皇曾与她单独谈过,之后我身上嫌疑洗清,但父皇待你的态度却不甚好。”   他迟疑片刻,终究未告知太后替他择选侧妃、妾室的事情。   南烟对此倒是有所预料,她曲指叩动着桌面,道:“王钰秀不喜我,她那日与天子谈话时必定暗中讲了我许多怀话,临死也要拉我一把的。”   话落,她挑眉看着周时生,怂恿道:“再有不久我嫁你,那你可得护着我啊,你说,天子何时下台?”   此话简直大逆不道!   周时生却是宠溺的看着南烟,摇摇头,直白道:“估计还得再等几年,但我会护你无事的。”   南烟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道:“我方才是说笑呢。”   周时生未应,只是静静的看着南烟,看着她笑,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良久,他忽然笑了一下,道:“说来,我们认识已经十年了。”   十年,不长不短,以后他们还会有很多个十年罢,南烟这般想着,然后悄咪咪瞅了眼周时生。   只是方一对上这人视线,他那脑子却不知是怎么长的,会错了意,脸上带着笑意,上前一把抱住南烟便开始细细亲吻起来。   只是看了一眼,不至于这般罢!   之后几日,风平浪静,再无事发生,南烟时常待在相府,偶尔天气好时会出门遛狗。   席秀并不陪同,她近来朝俞宗衍那处跑的越发频繁,只夜间方能看见她人。   南烟想在入宫前同席秀聊上一聊,商讨一下她日后的去处,是入宫还是待在俞宗衍身边,亦或是在长安城安家同刘伯、景儿、癞子等人在一处互相照应着。   一日,在试过嫁衣后,南烟坐在窗前休息,想等夜间席秀回来就寝时抓住她问问她的想法,哪知夜色未至,席秀却是哭哭啼啼的回来了。   她一把将南烟厢房推开,风似的朝南烟扑了过来,一把将南烟抱住,将头埋在她胸前,哭的稀里哗啦的,脸上全是泪珠子。   “南烟……”她抽抽搭搭道,“我……我…”   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哭一声,说一个字,“我…我失恋了!”   门外,许久不见的俞宛清透过门扉朝里看了一眼,随即哼了一声,道:“你什么失恋啊,我兄长本便未看上你,你这顶多是单相思失败。”   俞宛清刁蛮机灵,说起话来直戳席秀心窝子!   席秀听着这句话,哭的是肝肠寸断、撕心裂肺。   南烟无措的抱着席秀,忙朝门外的俞宛清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能怎么回事,我不说清了吗,我兄长没看上她。”   俞宛清甩着手上的秀帕,眉头微挑,不满道:“兄长不善此事,我见她总是赖在兄长身边,实在是看不下去,就趁两人都在时,直接问我兄长可有意席秀。”   “你猜怎么着?”   俞宛清说到此处似乎觉得格外有趣,她伶伶俐俐道:“我兄长快被这话给吓死了。”   再多问几句,俞宗衍似无措又似叹气的摇摇头,方式委婉、态度坚决。   南烟听完,垂头看着怀中的席秀,席秀这时正抬起头,目光无措的看着南烟,点了点头。这意思很明确,是认同俞宛清的说法,她被……拒绝了。   席秀年十九,老姑娘一枚,铁树开花看上俞宗衍,结果是单相思,按她的说法,就是她失恋了。   俞宛清在两人跟前趾高气扬了一阵,警示席秀莫要再去叨扰她兄长,又让南烟约束下席秀方才施施然走远了。   若是寻常,以席秀的暴脾气,必定得将傲慢的俞宛清痛揍一顿,但此时她深陷情伤,只知道一味的哭诉。   她哭的动静实在是大,外人不知内情,纷纷绕路至南烟厢房外偷看。李常洛误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也特意叩门进屋询问。   南烟一边轻轻拍着席秀的肩膀,一边道:“无事,你让外面的下人莫要在屋外巡视,回到各自的岗位去。”   李常洛看了眼窝在南烟怀中哭泣的席秀,点点头,转身走了。   这日,席秀一直赖在南烟身边不走,南烟像照顾小宝宝一般照顾她,夜里,她依旧抱着南烟,南烟只好同她一道入睡。   此时离婚期只有三日,南烟只道周时生今夜不会前来,于是轻柔的拍着席秀的背哄她入睡,哪知席秀方入睡,周时生却是施施然推门而入。   一见着躺在南烟床榻上,双手紧紧揽着南烟腰肢的席秀,周时生眉头一皱,一脸的嫌弃,“入夜了,她怎的还在此处?”   “嘘!”   南烟轻嘘了一声,示意周时生小声说话,她伸手指了指席秀,轻声道:“她今日被宗衍给拒了,心里伤心来着。”   南烟对席秀很是怜惜,周时生内心却是毫无波动,被拒了又如何,同他可没什么关系。他沉着一张脸坐在桌前,正对着床榻上的南烟。南烟被睡熟的席秀紧紧揽着腰腹,走不开,一脸无奈。   南烟同周时生面面相觑,良久,周时生起身来到南烟身前,坐在床沿上伸手揽着南烟下颌亲了上去。   南烟婚前焦虑,本不想同周时生见的太过频繁,可他这人不仅每日前来,夜里少不了动手动脚,占点甜头。   南烟十分无奈,但不想吵醒席秀,只好任由周时生亲着。   席秀迷迷糊糊睁开眼,见着正亲吻着难舍难分的南烟同周时生,吓的‘啊’一声叫了出来,揽紧被子双腿一瞪哧溜一下缩到床角。   “你…你…你们…”   席秀伸手控诉的指着南烟同周时生,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南烟被席秀的惊叫声狠狠吓了一跳,一个不慎将周时生的嘴唇给咬破了,新鲜的血液透过伤口缓缓浸了出来,不慎明显,但被席秀控诉的看着,两人还是十分尴尬。   南烟机灵的伸出舌头将周时生唇上的血液轻轻一舔,随后两人方才分开,周时生从床沿起身,拧眉看着第三者席秀。   席秀被周时生瞪着,委屈的不行,一会看南烟,一会看周时生,最后想到白日里俞宗衍对她一腔爱意的断然拒绝,她忽的又哭了起来。   夜里,她哭的凄惨又渗人,不仅哭,她还开始骂人,“你们两个狗男女,故意的罢!”   “我要被你们气死了……”   “呜呜呜…”   “……南烟,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讨厌死了,明知道我如今难受,还同他腻在一处。”   周时生的脸已经黑成了煤炭,南烟一颗心却是完全偏向了哭的撕心裂肺、疯疯癫癫的席秀,于是伸手去赶周时生,“你先回去罢,反正再有三日我便嫁你,这几日你暂时不要来找我了,席秀如今刺激不得。”   这句话一出,屋内的氛围瞬间冷了一度。   南烟没空理周时生,只得轻轻拍打着席秀的肩膀,安抚着她,待南烟回过神时,屋内已经没了周时生的身影。   周时生不在,南烟松了口气,她让周时生这几日暂不要前来相见,不仅是因着席秀,还因着南烟婚前焦虑,不太敢也不想见他,她实在是太紧张了!   夜里,席秀哭着睡了过去,南烟起身,拧了一张温热的帕子将她脸上的泪痕拭去,这般,她方才得空洗漱,随后同席秀一道入睡。   翌日,席秀仍旧沉浸在情伤中,整个人又呆又傻,吃饭穿衣都得南烟帮忙。   再一日,席秀似乎从情伤中走出,携带巨款出门赌博,至夜深,她仍旧不归,南烟只好带着小灰出门寻她。   小灰一路嗅着味道,去了地下赌场,在赌场,南烟见着赌的脸红脖子粗的席秀。   席秀似乎输的厉害,见南烟来了,忙让南烟将身上的银子取出递给她,南烟见她赌钱赌的挺开心,顺势将身上银钱全交给了席秀。结果不到半个时辰,南烟带来的钱全被席秀给输光了。   席秀脸红的不行,身上没钱了,还是想赌,于是一把抱起蹲在南烟脚旁的小灰,将小灰啪一声扔在赌桌上当作赌资。   小灰一脸懵懂的站在赌桌上,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卖了,还傻乎乎的用头去蹭席秀的身子。   周围爆出一阵哄笑声,南烟觉得丢脸,见席秀赌的双眼通红仍不罢休,只好强硬的拖着席秀从赌场出来。小灰见着,立马从赌桌上跳了下来,优哉游哉的跟在两人身后。   再一日,南烟清晨醒来不见席秀,一问,又是去街上闲逛了,南烟担心她又去赌气将自己给折进去,令李常洛派人前去看着她。   这般,有席秀在,南烟这几日倒是很少想起婚事,过的还算不错。   翌日,婚期如约举行。   南烟清晨早早醒来,忙了整整半日,终是得了空闲,她戴着大红盖头坐在床榻等周时生,至夜色时分,周时生屏退左右,独自一人进入房内。   周时生以皇子之身纳正妃,礼节繁琐,又需得应付朝中官员以及这些人的各种关系,不比南烟轻松。   他进屋后反身将门阖上,随后靠在门扉上安静的带着微微笑意看着对面坐在床榻上的南烟。   南烟的嫁衣为宫中数十名嬷嬷历经三月赶制而出,袖口及裙摆十分宽大,绣着金线,看着华丽隆重。   她坐的极为端正,似乎有一丝紧张,裙摆下的双脚不经意间动了一动。   周时生看着这一幕,无声笑了起来。   南烟知晓进屋的人是周时生,见他久久不动,心下难免有些忐忑,轻声叫了出来,“周时生?”   “嗯。”   “盖头。”南烟提醒道。   周时生这才不慌不忙的走近,握着喜秤提起红色盖头。他身上酒味颇重,但走路行事皆十分稳当,面色如常,看着不像是醉酒的状态。   屋内烛火晃动,昏黄的灯光映在南烟火红的嫁衣上,让人生出一种恍然如梦的错觉。   一时,两人似乎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自己的模样,可谁也没动,只是安静的看着对方,良久,南烟不安的笑了一下,道:“第一次成婚,总觉得一言一行都透出股傻气来,我今日是不是特好笑啊?”   她说这话是想要缓解两人间的氛围,周时生却是一本正经的摇摇头,道:“不傻,你今日很好。”   他说着,坐在南烟身旁,安静的注视着南烟,南烟抿了抿唇瓣,凑上前轻轻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问道:“醉了?”   周时生摇头。   南烟放下心来,指着对面桌前摆放在桌面的酒,道:“还有这个。”   按照规矩,皇室成亲掀盖头、饮合欢酒时身边应当是有宫人在场主持的,只是因着周时生不喜,这些人便都未在场。   两人一同起身,朝桌前走去,举起酒杯,手腕交缠一一饮尽。   末了,周时生利落的拉着南烟朝床榻走去,南烟问,“做什么?”   周时生迟疑,喝完合欢酒后便是入洞房,但两人实则早便行过房,加之他此时忽的有些扭捏起来,不想南烟误会他只是那喜爱房事之人,于是迟疑一瞬,一本正经道:“聊天。”   哦,去床上聊天吗?   南烟笑着瞪了他一眼,道:“周时生,我现在兴奋的很!睡不着,你陪我出宫游玩好不好?”   婚前焦虑至这一刻终于落下,南烟嫁入乾西五所的第一日,还未过夜,便想出宫去玩。若是寻常妇人,指不定被公婆及夫婿如何训斥不知礼数,只南烟没婆婆,公公是高高在上的天子,管不了年轻夫妻的家事。   而她嫁的人——周时生也十分宠她,只颔首道:“好。”   南烟于是兴奋的换上一身常服,同周时生一道偷溜出宫。金秋十月,气候宜人,夜间的长安城游人众多,时不时的还能听见街道的三两行人在议论今日相府千金与七殿下的婚事。   南烟拉着周时生,小两口自在的在街上游玩,买了一大堆有的没的,随后去了贺来酒馆。   酒馆里,癞子、刘伯、景儿都在,席秀也在。几人早便知晓南烟夜里会来寻他们,于是刘伯早早的关门,再由癞子主厨、景儿打下手做了一桌的饭菜。   整整一日,南烟肚子里空落落,只有垫肚子的糕点。周时生比她还惨,肚子里全是酒水,只他酒量和酒品都甚好,如今其实南烟也分不清他醉没醉,只是觉得他今夜格外的听话,格外的乖巧。   两人一进屋,癞子、刘伯、景儿三个安分守己的人便齐齐朝周时生跪下行礼,周时生还未说话,南烟忙上前将三人搀扶起来,道:“起来吧,不必太过拘束,呐,我给你们带了不少礼物,你们拆开看看。”   她今日在街上买了一堆,全是周时生拎着,如今听见南烟的话,他便将手腕上的礼物全数放在旁边桌子上。   癞子等人还是有些拘束,一旁的席秀却不见外的朝南烟买来的礼物冲了过去,一边拆礼物一边笑着打趣癞子等人,“这些东西可是先到先得,你们不要,那便全是我的了。”   这般,那几人方才慢腾腾的上前去拆礼物。   因着时辰拿捏的及时,桌上饭菜新端上桌,还冒着热气,南烟拉着周时生一道坐下,洗净筷子递给他,“我饿死了,你今日想是也未吃什么罢!这些都是癞子做的,你尝尝,比宫中的御厨做的还好。”   癞子听见南烟夸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周时生看了癞子一眼,道:“甚好。”   南烟听了忙伸手敲了一下他,道:“癞子不入宫,他在宫外挺好的,入宫若只是给我们做饭,那多浪费啊。”   周时生只说了‘甚好’两字,南烟便猜出他的用意,周时生愣了愣,乖巧道:“好,听你的。”   南烟见他似醉非醉,有心打趣他,“那你不仅此时听我的话,以后你也要听我的话,我说一,你不准说二。”   “好。”   周时生答的乖顺,只是事后证明男人的话是信不得的,特别是这种醉酒男人嘴里吐出的甜言蜜语。 第96章   两人在饭桌上腻歪在一处,席秀见了眼睛生疼,有些吃醋,哼哼了两声,神色不满。   癞子等人避嫌,正要离开。南烟见了,推开腻在他身上的周时生,道:“你们应当也未吃吧,一道坐下,我今日成婚,宫中不比宫外,便未请你们前去赴宴。”   刘伯听了,一张满是褶子的脸上一双浑浊的眼睛立马落下泪来,他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姐如今身份,奴才怎…怎配的上去参加婚宴,您今日前来用膳,老奴心中便已很是欢喜了。”   癞子也不好意思的绕绕头,一开口,一嘴的乡音,“我…我是个粗人,若是参加老大婚宴闹出笑话就不好了。”   景儿则在一旁笑着,笑着笑着却是开始落泪。   唉,这三人!   南烟看向席秀,方才南烟话音方落,席秀已经主动的坐在了红烧猪蹄的对面,占据了整张饭桌最优势的位置,一伸手夹了猪蹄便开始吃。此时,见南烟看她,她会意,连忙招呼癞子等人落座。   晚膳后,景儿再次提及入宫伺候南烟一事,南烟照旧拒绝,这时,周时生不知怎的看了她一眼。   南烟伸手掰过周时生的脸,让他看着前方,提醒道:“看路。”   南烟不想景儿入宫,席秀想来也不适合,于是让她暂时同刘伯等人生活在一处,只是景儿听话,席秀却不怎么听她这话,一路鬼祟的跟着南烟。   南烟无奈,回身道:“跟着我作甚?”   “我要陪着你,你去哪我就去哪。”   席秀努努嘴,道:“你可别想把我丢下,我又不傻,才不像景儿那般好糊弄。”   “我去哪你便去哪?”   南烟伸手一点席秀额头,不留情面道:“此前你终日朝宗衍那处跑,人影都见不着一个,如今男人没了,却是又想要紧巴巴的跟着我了。”   ……席秀有些心虚。   男人嘛,还是比南烟要重要些!只是那也得是要同她过一辈子的人才行。   南烟见席秀躁眉怂眼的,正想打趣一番,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周时生忽然道:“李常洛。”   ……额   南烟看着忽然出现的李公公,又去看周时生。   周时生一指李常洛,又去指席秀,道:“把她带回去,找嬷嬷教教规矩。”   教席秀规矩一事,是周时生早便想干的。   这事就这般定下了?南烟迟疑的想着。   席秀、李常洛走后,南烟实在是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周时生的脸,问道:“你这到底醉没醉?”   周时生微笑的看着南烟,伸出一根食指在南烟面上晃了晃,自顾自道:“这是一,我认得,没醉。”   呦呵!还挺聪明的。   南烟赞赏的看着周时生,正想夸他两句,却见他一本正经道:“我…只是微醺,我还可以给你背诗。”   得!你确实是微醺,醺的你不说人话开始背诗了。   南烟伸手拉着周时生继续游玩,周时生默默跟着,看着倒是玉树临风的模样,只是笑的瘆得慌。   南烟是第一次见周时生醉酒,想必今日他定是被灌了不少酒,只是他醉酒后却比平日里还要乖,南烟游玩时,少不了就此打趣他一番。   至末,南烟拉着周时生去了石鼓书院。   夜里,书院里早没人了,只是因着书院地带清净,夜里街道上只偶尔见着路过的行人。南烟拉着周时生走到书院的大门前,透过门缝朝里看,一眼便看见了书院内的大槐树。   南烟伸手一指那颗槐树,给自己年轻的丈夫讲解道:“看见那颗树了吗,我有一次放学不想回家,顺着那树爬了上去,然后翻身上了屋顶看日落。”   石鼓书院同周时生无甚关系,在书院的一年,南烟无意间招惹了不少人,过的很是风流快活。   周时生虽是醉酒,心下却也隐有不悦,于是正经道:“古语云,槐树乃木中之鬼,不宜建于房屋附近。”   南烟不信鬼神,只是笑着打趣道:“是啊,我之前住在南府西苑,西苑侧门外也有一颗老槐树,我在西苑日子过的不好,在书院也被赶了出去,没准就是槐树作祟。”   周时生点点头,双手捧住南烟的脸,密密麻麻的亲吻着,柔声道:“你放心,乾西五所没有槐树。”   南烟被他吻的咯咯笑了起来,眼前却似见着一人影迅速越过转角,消失不见。   那人影身形高大,有些熟悉——是冯希臣。   南烟眉眼冷了下来,伸手去推周时生,道:“好了,好了,别玩了,我们回去罢。”   回宫后,两人洗漱一番准备入睡。   南烟先行躺在床上,仰头望着头顶花团锦簇的帷幔,周时生缓缓走了过来,落下帷帐,毫不客气的覆在南烟身上开始动手动脚。   方才游玩时,南烟都猜不准周时生这是醉成了什么程度,到底是微醺,还是醉酒而不自知?   毕竟这人酒品实在是好,让人看不出来。   只是此时,周时生占了半日的便宜,那…下面也没硬起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干脆眼睛一闭,压在南烟身上乖顺的睡起觉来。   一时,南烟笑的不行,知道这人今日却是醉的不轻,可他即便醉了,还是陪着南烟在街上游玩了半响。   南烟将周时生缓缓从身上推了下去,替他盖好被子,又怕他醉的不轻,半夜吐出来噎着自己,于是将他的脸侧过去,这般,即便夜里吐了也不会出事。   做完这一切后,南烟着实是累了,方才周时生占了许久的便宜,单衣被这人扯散开,她也没力气整理,闭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南烟方一睁开眼便看见了自己年轻俊美的丈夫。   周时生深情款款的看着南烟,道:“昨夜累着你了。”   南烟坐起身,锦被落下,脖颈及胸膛处有被吻过的痕迹,她垂眸看了一眼,便知晓周时生这是误会了。   要不要解释一番呢?南烟想了想,还是作罢,昨夜着实太过丢脸。她说了,周时生即便面上装的再好,心里估计也会觉得有些羞耻,更甚,他没准会在今日夜里以此为借口趁机发泄,那般累的还是南烟自己。   想到此,南烟摇摇头,虚心道:“不辛苦,不辛苦。”   话落,又问,“你头疼不疼,还晕吗?”   一般醉酒醒来的人,身体都会不适,南烟想着还是让宫人熬汤药给他解酒为好。   “我很好,不疼,不晕。”   “哦~”南烟意味深长的哦了声,又试探的问道:“你昨日喝的有点多,醉了罢。”   “微醺罢了。”   周时生说的诚恳且正经,“新婚当夜,作为丈夫怎可醉酒。”   呵!男人。   南烟心里笑开了花,却是跟着点点头,道:“对,你说的对!新婚当夜怎可醉酒,若真醉了,那怎的对得起苦等多时的新娘。”   丈夫比自己年轻,说话自是得顺着他些,南烟如今将周时生当作了自己人,也开始慢慢宠了起来。   周时生对此一无所知,他对昨夜的印象断断续续,但自信他年轻体壮,表现应当不错。   他深深看了眼南烟平坦的肚子,清晨醒来,南烟未喝避孕药,应当是准备要孩子了,他们两人年轻身体也好,估摸着再有不久,南烟的肚子便会大起来。   这般想着,周时生待南烟愈发好了。   新婚夫妻,正是蜜里调油之时。   周时生如今不必出宫去相府想见,每日得了空便腻歪在南烟身边,席秀有时去找南烟,见两人似连体婴般,气呼呼的,被腻歪的不行。   她如今也不想什么男人不男人了,安安分分的待在宫中跟着李常洛找来的嬷嬷学规矩。结果规矩礼仪学的一般,却是在太监宫女两大团体内迅速混熟,和小太监们称兄道弟,和宫女们则是姐姐、妹妹亲热的叫着。   她在乾西五所混的如鱼得水,因此只稍稍打探便知晓了一些内幕消息。   一日,她趁周时生不在来找南烟,一进屋就叫道:“南烟,我听说太后挑了不少年轻貌美的女子,准备塞进来呢。”   “你怎么知道的?”   席秀耸耸肩,“我平日无事喜欢到处逛逛,到了一处偏僻地带,见着宫人忙出忙进的,打探下才知道这是在为新人进来收拾腾地方呢。殿下似乎不想让你知道这事,因此收拾出的住所离你的寝殿十分远。”   “你猜到周时生不想让我知道,那你还给我说。”   席秀瓜子磕到一半,闻言,有些迟疑的道:“那…我这…是做错了?”   她似乎有些急,拉着南烟问,“南烟,我是不是不应该给你说这些啊?我只是想着他瞒着你,我既知道了却是一定要告诉你的。”   南烟见席秀吓的不轻,笑了起来,伸手捏了捏席秀的脸颊,道:“你没做错,要不是你给我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知道这事呢。”   她吓唬席秀,道:“你若不说,那没准我知道的时候,那些女人肚子都大起来了也说不定。”   “啊?!”   席秀果真吓的不轻。   此时,离南烟与周时生成婚已过去了五月,已是冬末,再有不久便是年关。   席秀忐忑道:“南烟,你这话当真啊?”   “我乱说的。”   南烟耸耸肩,道:“但人心善变,男人嘛~~~也就那个样,我可说不准。”   成婚五月,两人仍旧是一副甜甜蜜蜜的模样。只是近来,周时生在朝堂一路高走,日子似乎不错。南烟却不然,近来,周时生时不时就盯着她肚子瞧,一边瞧,一边摸,有时心情好还得在肚皮上弹几下作出个曲子来。   南烟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只是默不作声,任由他明示暗示就是不理会她,逼的南烟烦了,南烟就给他甩脸色。   南烟给他甩了脸子后,照旧是想出宫玩,看看刘伯、癞子等人,还想同往日的旧友如俞宗衍、马树乔等人叙叙旧。   人还是需要朋友的,社交不能断,在宫中待久了,难免空虚乏味。   只是这时,周时生便开始作妖了。成婚后,他对南烟的占有欲愈发强了,不准南烟私下见其它男人,出宫一定得他陪在左右。   不仅如此,有时南烟提及癞子、景儿等人,他还会阴阳怪气的怼南烟几句。   南烟一直在思虑着到底是哪方面出了问题,直到席秀告诉她,乾西五所不久会有太后挑来的妾室入住。   南烟同席秀一道嗑瓜子,问:“打听到具体什么时候进门吗?”   “不清楚,估摸着就这几日。”   席秀道:“你放心,她们进来了,我一定想法子对付她们替你出气。”   “?”   南烟被席秀这话给惊着了,不由的摸了摸席秀的额头,夸张道:“席秀,你从哪学的这些,怎的突然长脑子了?”   席秀:“……”   这话是在夸她吗?怎么听着这么怪呢?   两人嘻嘻哈哈了一阵,南烟担心席秀闯祸,严肃道:“席秀,这事你别管,也当不知道。”   席秀:“哦。”   周时生近来在朝堂一路高走,颇得朝臣与天子欢心。南方战事激烈,年底,朝堂亦有不少事需他处理,他近来愈发忙碌,时常夜深在外用过晚膳方才回来。   夜里,他洗漱后自行爬上床,覆在南烟身上开始活动。   成婚五月,南烟在宫中一直被骄养着,身子圆润不少,气色也比往日好了许多,但肚子里依旧没货。   周时生一直在反省,深觉自己不够努力,作为一名年轻的丈夫,在床事上他理当恪尽职守。   五月有余,整整一百六十三天,两人床事少说也做了不下百回,早已不复初时青涩。   夜里,两人干柴烈火一番,南烟照旧被折磨的不轻,到了最后,身子酸痛,差点喘不过气来。她伸手一摸,周时生背上全是细密的汗渍,于是嫌弃的推开周时生,催促道:“去洗澡。”   不知怎的,南烟觉得周时生的身体似乎仍旧在继续生长。男人嘛,即便是二十二、三也有继续长身体的特例,何况周时生未满二十。   因着亲密接触,南烟明显发现他的身体抽长了稍许,身体变得更为厚实,活力十足。   周时生要抱着南烟一道去浴室洗漱,南烟躲开了,用脚去蹬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自个去洗,洗完了我再去。”   周时生见南烟语气不爽,只得灰溜溜的离去。   人一走,南烟便开始生闷气了。   昨夜这个时候,周时生就南烟私自出宫一事扯皮,最后弄的两人心里都不怎的痛快,心里不痛快,自然什么都没做。他们互相想着冷对方几日方好,只翌日,两人便又回到了床上,而且周时生今夜做的还挺狠。   南烟骂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发觉那处有些肿,于是骂的更厉害了。   幸好她同周时生相差不过五岁,若是相差十岁、二十岁、那不得被年轻的男人给耗死,周时生就像个无底洞,怎么都喂不饱!着实可恨!   昨夜未睡好,白日又因着席秀的话心神不宁,夜里,南烟本应当同周时生说道一通,只是这人方一近身便开始猴急猴撩的做那事。南烟累的不行,心里有事,却还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97章   夜里,周时生回来后似乎又做了一次。   南烟睡梦中被弄醒,气的不轻,毫不留情的伸手打他,发觉他皮糙肉厚一点没察觉疼后,便开始扇他耳刮子,打了两下,南烟解气了,周时生却被扇懵了。   也就是在床上被扇,其它时候那还有这机会啊!   周时生误会南烟还在为之前他不准她私自出宫会友而生气,忍了忍,低头亲吻南烟的额头,耐心的劝道:“再过几日,我没那么忙就陪着你出宫如何?”   南烟不听依旧想打他,周时生将南烟的手按在头顶,叹了口气,道:“你如今身份不同,出了宫,没准刘伯、癞子等人还会不自在。”   “还有俞宗衍,你也不好同他走近了,他拒了席秀,想必对你还是有些想法的,若是让他误会那当如何?更不要说马树乔那等人了,他们那一圈子的,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你同他们有什么好聊的啊?”   “我知道你在宫中待的无趣,不是还有席秀吗,要不然,将那景儿叫入宫中陪你解乏也可。”   周时生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南烟却阴阳怪气道:“也不必将景儿叫入宫中了,如今莺莺燕燕多的是,想必我也不缺能同我聊天解乏的姐妹。”   南烟说的是太后替周时生择选的妾室,听席秀说,个个年轻水嫩,皆是十五、六岁花一般的年纪。   周时生不知晓南烟已察觉此事,这事他安排给李常洛处理,没将这些人放在心上,因此只道南烟说的是宫里的宫女们。   南烟一味挣扎,周时生将这看作是夫妻情趣,讨了好几个耳刮子也不生气,反是热情似火的回报南烟。   南烟吃瘪,最后有气无力的被这人抱去洗漱,结果在浴室睡了过去。   翌日   南烟醒来时,周时生还在。今日朝堂休沐,他便同南烟一道赖床,冬日,即便殿内火龙烧的旺,还是不比身旁温香软玉来的舒适。   周时生轻轻吻着南烟,南烟却是薄情的将他一把推开,清了清嗓子,唤道:“席秀。”   屋外,席秀闻言将门推开,提着食盒进屋。   那食盒是铁质的,底下放着碳火,上面不是吃食,是一碗避孕汤。   自从成婚以来,南烟未刻意避着周时生,翌日醒来都是要喝一碗的,只是周时生因着要上早朝,南烟喝药时,他早走了。   他与南烟对于要孩子一事未曾商量过,周时生认为成婚后要小孩天经地义,若是有了孩子,南烟心定下来,不必时常朝外跑了,天子待南烟的态度亦会和缓许多,加之如今皇嗣问题,有孩子是最好的选择。   南烟呢,她暂时不想要小孩其实很简单,她有些怕!   她不仅怕生小孩,还怕若是孩子出生后,一个不小心教养不好。她自己给自己的压力太大,因此一点都不想要小孩。   南烟撩开帷幔坐在桌子旁,接过席秀递来的汤药轻轻吹了吹。   另一侧,周时生撩开帷幔下床,正在穿鞋。   两人成婚后,若没特意吩咐,宫人不会擅自进屋。于是,屋内一时只得席秀一个外人在。她如今气鼓鼓的看着周时生,南烟见了,因着担心待会的事殃及席秀,挥挥手让她先离开。   席秀一走,周时生已缓步走到南烟身前,垂头看着南烟将那汤药一饮而尽,问道:“是哪里不舒服吗?这是什么药。”   他虽是这般问着,但心里已有了猜忌,面上神色十分难看。   因着信任南烟,加之这人如今就在他身边,周时生未曾像南烟在相府时,时刻让李常洛看着,也未曾动过去查探南烟行为的想法。   南烟明目张胆的让席秀每日熬避孕汤,李常洛等宫人都知晓,但误会这是小两口商量好的,因此无人主动告之周时生,阴差阳错下,过了五月,周时生才发觉有异。   “哦,我没什么事。”   南烟将药饮尽后,眨眨眼,无辜的看着周时生,道:“这是避孕的,还是用你改进后的方子熬制的,不伤身。”   周时生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他忍了又忍,还是重重的拍了下桌子,怒道:“南烟,你这是故意气我吧!”   两人成婚后,虽说是蜜里调油,但也少不了为些锁事争吵。   周时生婚前心里不爽,少不了阴阳怪气的怼南烟。成婚后,他胆大包天的将心里的不爽摆在明面上,竟是毫不顾忌的开始拍桌子了!?   南烟如今也不怕他,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清水漱口,直白道:“这药我喝了五月,若按你的说法,那我可是从成亲那日便开始气你了。”   周时生眉头死死压下,气的不轻,良久,他的面色变得颓然,哑着嗓子道:“都嫁我了,还喝这个,你什么意思?”   南烟眉头也跟着轻轻皱了起来,道:“你是不是想多了,我能有什么意思,就是暂时不想要孩子罢了。我嫁都嫁你了,还能有什么别的想法。”   “你都嫁我了,为何不给我生孩子。”   周时生厉声质问。   南烟一听却是怒火冲天,她站起身也跟着重重拍了下桌子与周时生对峙起来,道:“什么给你生孩子,我若是怀孕了,那也该是我的孩子。既是我怀孕产子,那应当顺着我的想法行事。我想要就要,什么时候要,要几个,那应当都得听我的。”   南烟的想法在外人看来实在是有些不顾及大局了,她如今本便不为天子所喜,又为正妃之位,天子同太后对她孕子一事皆有所期待,按说压力应当甚重。   若是寻常女子,成婚后理当尽快为夫家开枝散叶,她却对怀孕产子一事有所排斥,理由简单的很!就是害怕、怕的一想起这事就开始做噩梦,时间长了,竟是开始一把一把的掉头发。   周时生听了,原本暴怒的情绪却是渐渐缓和下来,似乎认为南烟说的很对。   只是心里还是有所纠结,年轻的丈夫因妻子拒绝怀孕一事产生了自我怀疑,他问道:“南烟,我们成婚快半年了……你可有喜欢我。”   声音有些发闷,因此显得郑重且迟疑。   婚后不比婚前,两人对待对方的方式都有了变化,若说是之前,南烟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两人有一日会互相拍桌子怒斥对方。   她也不会想到在争吵过后,周时生会哑着嗓子问她可有喜欢他。   南烟定定的看着周时生,眼中雾气逐渐弥漫,眼眶有些湿润。   周时生看着,心里不好受,一把揽住南烟,伸手轻轻擦拭南烟眼眶下的泪渍,他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窘迫,还带着一丝无措,声音沉闷的问道:“哭什么,我就问了你一声,难不成就给吓成这样了,那我以后不问你便是。”   婚前,周时生对南烟笃定道‘日后你会更喜欢我的。’   婚后,在争吵时,周时生问南烟‘你可有喜欢我了。’   婚前的信誓旦旦、笃定万分,在成婚不过五月,却是变成了不自信,开始急不可耐的寻求南烟的答案。   南烟与周时生熟稔、亲密后发觉这人其实嘴巴很甜,很会安慰人,她却不曾主动与周时生说过什么软话的。   这时,听着周时生的劝慰,南烟想了想,仰头道:“你日后是不必再问,我现在就告诉你。”   周时生身体有一瞬的僵硬,却在南烟下一句‘我是喜欢你的’的回答后身子开始变得松软下来。   他笑了一下,很柔和,也不知他心里如今在想着什么,方才的无措、恼怒、不自信全都消失不见。   南烟眼睑微挑,小心眼的不放过他面上的细微表情。   一句话,似乎结束了夫妻之间的争吵,气氛再次变得和谐起来。   周时生今日休沐,亦将待要处理的公务推后,打算一整日都陪着南烟玩乐。他待要吩咐宫人进屋伺候,南烟却隐约觉得这事还没完,让他暂时不要让人进屋来。   话落,南烟自行转身取过一身常服换上,周时生见着知晓南烟这是准备出宫呢,于是也跟着寻了一身常服准备换上。   南烟动作快,她穿好衣服后,正准备重新换一双普通的鞋子,正低头穿着,见周时生学着她也在换装,想了想,道:“我不用你陪着,我有席秀跟着就好。”   周时生本便不喜席秀这个第三者,见此道:“她快二十了罢,也是老姑娘了,也不好终日跟着我们到处晃。”   席秀昨日告诉南烟那事后一直心神不宁,担心自己做错事,于是没走远一直守在屋外,如今听着屋内的周时生说她是老姑娘,气的七窍生烟,脸都绿了。   屋内,南烟怼周时生,“她是不是老姑娘同你有何干系,反正我不要你陪。”   妻子如此嫌弃丈夫,周时生一脸的莫名其妙,有些委屈,只他方才得了南烟的一声喜欢,面上不显,心里却是十分得意的,也不恼,只柔和道:“南烟,别闹了,知晓你在宫中待的烦闷,我已令人在宫外准备了好玩的。”   南烟低头,手指在鞋后一勾,她缓缓道:“你陪着我,那其它女子怎么办?冷着她们吗?”   周时生一愣,哑声道:“你…知道了。”   他脸色有些发青,很是严肃,再不见此前的轻松。   他沉声道:“南烟,我未告知你是不想让你伤心,但如今局势,我拒不了,我不会动她们,她们暂时待着,待日后——”   “你不用给我说这个。”   南烟打断他的话,垂头看着鞋面上的刺绣,这是为出宫准备的鞋子,样式布料普通,并不惹人注意,只南烟看着,却似入了迷。   宫中不比民间,这道理她是早便知道的。   她道:“我不要小孩,但我知晓你的身份,是无法如此放肆的,天子同太后在看着你,你不必因我而忍受这事。”   成婚仅五月,两人正是感情最好的时候,但若是五年、十年,待要如何呢?   南烟的选择是在初时便将她的想法完完整整的告诉周时生,她不想要孩子,也不想背负着如此大的压力。   知晓周时生身边添了新人,南烟心里其实很难受,难受的心尖都开始疼了起来。   但无法否认的是她其实暗自也松了一口气,那些新进宫的少女,实则分担了南烟的压力,让她终于从周时生诚挚的深情与皇室的权谋、繁杂的规矩、众人的期盼中得以喘息。   她是喜欢周时生的,不可否认也爱上了他,但她同时也随着两人相处时日的推移,逐渐陷入了周时生身边的漩涡之中。   南烟的话很明白,她不打算要孩子,这个行为是怯懦且自私的。周时生的身份及野心令他不可能与南烟一样,南烟不介意他去别的女人身边,也不介意别的女人怀上他的孩子……   周时生听完南烟这一袭肺腑之言,却是冷冷笑了一声。   他的脸色青白,似乎受了重创,须臾,他目光邪肆的打量着垂头盯着绣鞋的南烟,不屑的哑声道:“南烟,我今日方才发觉,你这人的心如此硬,你的喜欢一文不值!”   南烟不吭声,脑子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吵架,吵着吵着,她不仅脑袋疼,心也开始闷闷的疼了起来。   在一片混乱中,她听见周时生声音沙哑而迟缓的下了一个结论,“南烟,你说这话,要么是在故意气我,要么就是不打算要我了。” 第98章   清晨,周时生离去后,屋内似乎染上了冬日的濡湿沉闷。南烟眼前聚集了一层雾气,白茫茫的,四周的景色也变得不再真切。   夫妻二人从清晨醒来时历经争吵、和好、再次争吵。   门外的席秀对此一头雾水,她见屋内没动静,迟疑的朝仍旧垂头不语的南烟问道:“南烟,你方才对殿下说的是气话吧?”   南烟眼眶中的雾气迅速散尽,她深深吸了口气,摇摇头,柔声道:“席秀,我说的不是气话啊。”   她声音有些哑,像是话一出口,声音迅速被湿沉的雾气裹住,听着总让人有些不舒服。   ‘南烟,你说这话,要么是在故意气我,要么就是不打算要我了。’   这一瞬,席秀忽然想起之前周时生说过的话,南烟…这是不打算要他了吗?!   天啦!   席秀有些苦恼,周时生待她实则不怎么好,似乎总是很嫌弃她在南烟身边晃悠,但这时,席秀却不由自主的开始可怜起这个人来了。   年轻俊美的男人,婚后生活却不甚如意,成婚仅五月,妻子便打算休夫。   南烟不知道席秀脑瓜子里想着这些,她迅速收整好自己,出门对席秀道:“我出宫游玩,你去吗?”   席秀赶紧点头,“要去的,要去。”   说完,摸摸自己肚皮,舔了舔有些干的唇,“用完早膳再去吧,肚子饿了。”   周时生今日休沐,南烟担心用膳时碰见他,于是一拉席秀胳膊,怂恿道:“出去吃,这里的饭菜都吃腻了,我们换个口味。”   两个女人貌似嘻嘻哈哈的出宫游玩,但心里都有事。   南烟想着婚后生活,看不清前路如何,心里迷茫又难受。   席秀则苦恼她好似做错了事,心里一直有些忐忑,想找人商量,但身边只南烟一人,她不好开口同南烟聊这些,担心话一出口又会坏事。   两人在街上游玩,专捡热闹的地方去,因此少不了碰见冯希白、俞宛清、马树乔等人。   南烟为免多起波澜,一直避着马树乔那个圈子的人,马树乔至今不知南烟还在人世且已入主乾西五所。而对于冯希白、俞宛清等人,南烟身正不怕影子斜未刻意避开,这两人便像是嗅着什么味似的一路黏了过来。   这两人如今都不敢招惹南烟,但俞宛清少不了来套南烟的话。   她在长安城中闺中好友众多,又都是高官出生,女人一八卦起来,互相之间的消息传递比暗卫还要灵通。   她知道乾西五所有了新人,于是少不了对南烟冷嘲热讽,说成婚近半年,南烟一直未孕,夫妻感情减淡,有新人是难免的。   南烟眼神平静,举止稳重,不同俞宛清计较。   席秀听了却是火冒三丈,捋起袖子便同俞宛清争吵起来,“你这说的这都是屁话,是南烟不要周时生了,要将他给甩了,可不是什么丈夫冷落妻子要休妻。”   “南烟想要多少男人就有多少,轮不到你来可怜。你不如想想你自己,挑挑拣拣,到底选出个什么人来啊。我看你身边这人倒是不错,白白嫩嫩的活像只白斩鸡似的……”   论起维护南烟,席秀说自己第二,就没人敢说是第一。   俞宛清牙尖嘴利,但说的话比起席秀来到底还是显得斯文了一些,席秀嗓门也大,她发觉自己渐落下风,于是一咬牙提起兄长来。   “你说我,那你怎的不看看你自己,在我兄长身边癞皮狗似的蹲守了三月,我兄长还是没看上你。”   这句真是戳了席秀的心窝子了,她嘴一瘪,突的放声大哭起来。   俞宛清见此痴痴的笑了起来,一脸得意,冯希白好奇的看着席秀嚎啕大哭,似乎是第一次见着一个人哭的这般厉害,凑上前来想跟着看个热闹。   南烟被席秀这一嗓子嚎的有些懵,反应过来后忙伸手去拍席秀哭的弯下来的肩背,皱眉看了俞宛清与冯希白一眼。   这两人都是被家里人宠惯了的,迟早得被世道敲打一番!   席秀与俞宛清的争吵以席秀落败告终,南烟搀扶着席秀离开,想带着她去一清净的茶馆坐下好生安抚一番。   路上,南烟再没心思想周时生的事情,她估摸着席秀离被俞宗衍拒绝已是近六月,席秀却还是被俞宛清给弄哭了,想是心里还记挂着俞宗衍罢!   南烟心里有些忐忑,拍了拍席秀的肩背,道:“席秀…你…你是还喜欢宗衍吗?”   “……嗝”席秀哭着打了一个嗝,泪眼朦胧道:“我…我就是喜欢他啊,他长的这么好看,脾气也好,还总是朝我笑,我可喜欢死他了。”   南烟像哄小宝宝似的哄着席秀,有些无奈。   那知席秀这人却是搞笑的很,哭着哭着,见南烟拉着她朝茶馆走立马伸手死死拽住南烟衣服,仰头状似委屈的看着南烟,鬼祟道:“咱们不去茶馆!”   “不去茶馆那去哪?”   南烟温声问道,用袖口擦了擦席秀脸上的泪痕。   席秀眉眼一挑,急吼吼的拉着富婆南烟去了地下赌场。   这段时间她在宫中跟着嬷嬷学规矩,快半年没摸过色子了,手痒的不行。   南烟见席秀是想去赌场,心里松了口气,方才她可真怕席秀提出去妓院或小馆馆。   这般,两人一路直行,来到长安城规模最大的赌场。   南烟是席秀的钱袋子,只看不上,专职候在席秀身后助力。席秀傻,南烟钱多,两人凑在一块成了赌场众人眼中的香饽饽。   南烟没混迹过这种地方,但见席秀面上看似有输有赢,但南烟钱袋里的银子却在以惊人的速度减少。她心里约莫明白席秀这是被下套了,但她也没出声劝道,只是安静的看着。   输到最后,南烟不肯给席秀钱了,小声劝道:“在这待了快两个时辰了,不饿吗?总得留点钱吃饭罢!”   席秀摇摇头,道:“不用不用,若是想吃饭,我们去找癞子便是,不花钱的。”   南烟叹了口气,干脆将钱袋递给席秀。   不到一刻钟,席秀输了个精光,只好躁眉怂眼的被南烟拉着从地下赌场出了来。她一路唉声叹气,南烟却因着闻着新鲜冷冽的空气整个人都舒爽了许多。   冬,夜色伴随雪花翩然而至,街上彩灯高挂、游人如织。   在一片冷冽的空气中,烤红薯的香味显得更为香甜诱人,席秀摸了摸肚皮,道:“好饿啊,我们如今是去找癞子蹭饭还是回宫啊?”   “这时候是饭点,癞子他们估计在忙,我们暂时不去找他们了。”   “那回宫吗?”席秀问。   “不回去。”   南烟应道,看了眼席秀,席秀正摸着肚子委屈巴巴的看着她,南烟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身上还有钱,放心,饿不着你。”   南烟纵容席秀在赌场肆意玩闹,但凡事有个度,总不至于真输的一干二净,在将钱袋递给席秀前,她早便私自藏了银钱,这时候正是用着它们的时候。   两人寻了一处卖面食的摊位坐下,点了两碗馄饨,南烟让席秀候着,她则起身去买了两串糖葫芦和一个红薯。回去时,发现摊位上多了一个熟人——冯希臣。   席秀不太自在的瞪着对面神色平静的冯希臣,摊位的老板动作快,两碗馄饨上桌,正不停的朝外冒着热气。   南烟眉头皱了起来,大步上前,伸手叩了叩桌面,下颌朝旁边桌一撇,道:“旁边有空位。”   冯希臣闻言朝旁边一桌看了看,道:“只有一个空位,我有两人。”   南烟:“……”   身后适时传来一名女子温软的声音,南烟同席秀一道朝后看去,见着了柳嫣。   柳嫣手里握着两根糖葫芦,不好意思的朝冯希臣笑了笑,她没注意南烟与席秀怪异的目光,只将这二人看作是拼桌的寻常百姓,于是一路无视她人朝冯希臣走了过来,顺势坐下。   南烟沉默一瞬,跟着坐在席秀身旁。   一张木桌,满满当当正好坐下四人。席秀怪异的看着柳嫣与冯希臣,又去看南烟。南烟将手里的糖葫芦递给席秀,催促她先吃馄饨。   一旁的柳嫣今夜似乎格外高兴,语气中颇为雀跃,南烟关注冯希臣的动态,自然知道柳嫣这个人。   此时,只听她柔声道:“我幼时最爱这东西,有时缠的母亲烦了,她就让仆人去街上买一串回家,但不让我就着木签吃,而是将糖葫芦取下来放在餐盘中。”   “但这有什么意思啊,吃着取下来的糖葫芦,味道都好像不一样了。”   她说着,见冯希臣专注的盯着她,忍不住再次笑了一下,道:“长大后,我就很少吃这东西了,这还是今年第一串。”   一旁的席秀忍不住搭话了,道:“糖葫芦冬天最是好吃了。”   柳嫣闻言这才朝南烟与席秀看来,见两人手里也各有一串糖葫芦,不由的再次笑了起来。   这人可真爱笑,笑起来也很是好看,南烟想着忍不住去看冯希臣。   冯希臣没看南烟,接过老板端来的馄饨,放在柳嫣身前,温声嘱咐道:“冬日天凉,趁热吃。”   两人柔情蜜意,南烟心里自然十分不爽,但这并非针对柳嫣,而是针对冯希臣。   ……   乾西五所,冬日下雪,天色暗的早。   周时生早早洗漱休息,未上床,反是坐在床上似乎在想着什么。一时,寝殿内如今只他一人同一条狗。   李常洛一直暗中候在南烟同席秀身后,但按照周时生清晨的吩咐,只是护着两人安危。周时生如今不知南烟的动态,只知晓她大抵是安全的,因此才没有消息传回。只是夜色已至,这人还不回来,心也是忒大。   小灰在温暖如春的寝殿内兴奋的跳来跳去,还胆大包天的想跳到床上去,周时生眼疾手快,一把将小灰将将搭上床榻的狗爪子捏住,毫不留情的朝床下推去。   小灰于是催头丧气的趴在地上,眼巴巴的瞧着周时生,想要他抱一抱,哄一哄自己。   周时生见着却是冷哼一声,他都没人抱,这当狗的却是想要人抱了。   约莫再有一个时辰   小灰被屋内的地龙熏着忍不住开始打盹,迷迷糊糊间,见着男主人在屋内来回踱步,末了站在自己身前,死死的盯着自己。   狗的直觉通常是很准的。小灰一下子惊醒过来,站起身抻了抻懒腰,甩了甩身上的毛,再热情的用毛茸茸的狗头去蹭周时生的腿。   周时生半蹲下身子,在他脖颈处套上狗绳,脸色死沉死沉的。 第99章   柳嫣性情温婉,性格较为内敛。但夜里与冯希臣同游长安城着实太过兴奋,一时话便多了起来。   冯希臣脾性也好,一直同柳嫣低声交谈着,言语间不难看出这二人的默契与熟稔。   席秀大口吃着馄饨,时不时咬一颗糖葫芦吃。一旁的南烟垂头慢悠悠的咀嚼着馄饨,颇有些食不下咽的感觉。   冬日夜间,摊位上的热气刚一出锅被冷冽的空气一熏,变成了白雾。   面摊的老板系着围裙立在铁锅前,拿一双长长的筷子搅动着锅里的面条,这处生意很好,不时传来客人催促的声音。   “我少时经常来这处吃面食。”   冯希臣看着空中的白雾微微出神,随即他侧身朝安坐在一旁乖巧的柳嫣笑了笑,道:“只那时家穷,多是吃一碗最便宜的素面。”   柳嫣闻言抿了抿唇瓣,有些无措的看着冯希臣,眼中透露着心疼。   显然,这种事是冯希臣第一次同她说。   她想了许久,终是不知说什么,一双手在桌下纠结的缠绕着,心里急的不行。她的出身很好,今夜甚至是第一次坐在这露天的摊位吃饭,这事在过往是不可能发生的。   “素面好吃吗?”   对面的南烟受不了这二人在她面前旁若无人的你一言我一语。加之这事说不定还是冯希臣故意为之,她想看看这人到底是想做什么,于是忍不住装作陌生人开始搭讪。   冯希臣闻言这才看向南烟。   南烟背后是摊位老板忙碌的身影,大铁锅不停的冒出热气,一旁的木柱因年月渐久呈现出褐色,上面挂着一串白色的灯笼,将整个摊位照的极亮。   他眼中的南烟混迹在这一幅景象中,看着多了不少烟火气,变得温暖而真实。   说实话,南烟在石鼓书院上学时已是多年前的事了,冯希臣对那时的印象在慢慢减淡。反是如今,偶尔见上一面,两人说上几句能让冯希臣记上许久。   如果没有孟养,他们两人说不定能在多年后成为朋友,可是这不可能了,他做错了事并且……还不知悔改。   冯希臣淡淡的笑了下,似遗憾似回味道:“好吃的,素面加了葱花很香,我来的次数多了,老板偶尔也会给我加份油渣碎。”   不待南烟再说什么,冯希臣低低道:“冬日吃了汤面,肚子热乎乎的,很舒服,这样再顶着风雪去书院便没那般难受了。”   这时,柳嫣忽然想到冯希臣家中父母那时也不知在是不在,若是在,为何不起早替上学的儿子煮一碗汤面呢?   柳嫣很是心疼,想着她若是早些认识冯希臣便好了,那般一定在他穷困受罪时待他好。   南烟听了,有那么一瞬,似乎也回到了少时。   那时,她与孟养冬日起早去书院读书,四周雾蒙蒙的,空气冷的吸一口鼻腔都有些泛疼。   读书其实很苦的,若是穷人家,那要受的罪便更多了。只是世上人千千万,最不能做的便是与人比苦、比穷、比累。   南烟面上神色淡淡的,她回过身朝摊位老板道:“老板,这里来一碗素面。”   老板拿着帕子匆匆擦了擦额上的汗渍,躬着身子应道:“好嘞,马上就来。”   南烟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加点碎油渣再来颗煎蛋。”   冯希臣眉眼微动,眼帘微微垂了下去。   坐在他身边的柳嫣疑惑的看着南烟,南烟解释道:“我们在此相见也是有缘,便想着请公子再尝一尝少时的素面,看看味道如何?可与少时一模一样?”   席秀在一旁插话,道:“加了煎蛋的面就不算素面了。”   “嗯?”   南烟侧目。   席秀混迹乡野,懂的多些,于是解释道:“煎蛋也算作荤,不算是素。不然你去问问饭馆老板,问他们番茄炒蛋是素菜还是荤菜。”   南烟无所谓的笑了笑。   柳嫣却是将席秀这话听了进去,既加了煎蛋已不算素面,那不若多加些臊子。她心疼冯希臣,于是傻乎乎的站起身亲自朝老板走去,嘱咐他将摊位有的臊子都加进去。   南烟看着柳嫣的背影,轻声道:“这是个好姑娘。”   冯希臣微微颔首,目光柔和。   柳嫣的好他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同她在一处。他低声道:“她今年十六,比我小了八岁,却已是知道心疼我的。”   南烟闻言白眼快翻上天了,心里暗骂冯希臣就是个糟老头子!   她越想越糟心,今日不想碰见周时生,于是混迹长安城整整一日,不想却又在这碰上了冯希臣。相比起来,她还不若面对周时生的好,毕竟周时生在南烟心中可不是什么糟老头子。   想到这,南烟手背传来冰凉湿漉的触感,她一惊垂头看去,却是见着小灰。   小灰嘴里叼着狗绳,无法叫出声,只好用鼻头触碰南烟的手背,见南烟发现了自己,于是转了个身,大尾巴晃了晃,招呼南烟跟上。   南烟不想与冯希臣周旋,痛快的起身离去。   席秀见着有些懵,要不要跟上去呢?在她迟疑的一瞬,南烟已经跟着蹦蹦跳跳、兴高采烈的小灰消失不见。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南烟走的时候没付钱,她身上也没钱,要是这时候走了那不就是吃霸王餐了。   席秀一脸委屈,一口咬下最后一颗糖葫芦,又捧起汤碗喝了口汤汁,准备等南烟想起她时回来找她。   柳嫣嘱咐完亲自候在铁锅前,待那一碗加满料的面做成,她捧着回到原位,小心翼翼的递到冯希臣面前。见桌上少了一人,不由的问道:“那位姐姐呢?”   “她夫婿找来了,便跟着一道走了。”   冯希臣淡淡的说着,拉着柳嫣坐下,见面上满满当当的全是各种各样的臊子,有些哭笑不得。他道:“你这般,也不怕撑坏我。”   柳嫣笑了笑,“你若是吃不完,可以交给我吃。”   两人甜甜蜜蜜,对面的席秀却很是不好受。全天下都成双成对,就她一人是单身狗,不仅没男人,还很穷,穷的连买两碗馄饨的钱都没有了。   ……   另一边,南烟施施然跟着小灰走着,早将席秀给忘了,她走了不多时,看见半依着青灰色墙面的周时生。   周时生穿着一身暗色常服,束着简单的发髻,看着再朴素不过。   昏暗的转角处,院墙下的灯笼被冷风吹的摇摇欲坠。光影不时从他脸上打过,南烟看着,一会觉得这人脸可真臭,一会又觉得他长的可真是好看。   在离这人约六尺远处,南烟停下了,抱臂依在墙上看他。   小灰一脸为难,一会看看南烟,一会又去看周时生。最后索性趴在地上,哼哼了几声,脸色委屈的不行。   两人隔空对峙,南烟问道:“怎么出来了?”   “自是来找你的。”   “找我做什么?”   一句话方出,周时生脸色再次沉了一度,他压抑了片刻,低声道:“你也不看看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南烟无所谓道:“我闲的很,翌日不用上朝,玩的晚些也无妨。”   趴在地上的小灰一脸哀叹,仰头对着月亮呜咽了两声。   做狗也不容易啊,它已经是一只老狗了,禁不住两人这般折腾啊!   小灰的动静引起了南烟的注意,她上前摸了摸小灰的鼻头,仰头去看周时生,语气很是不满,“方才下了雪,又下了一阵小雨,地上泥泞一片,你看看它爪子都脏成什么样了!即便不说这些,它年纪这么大,你何必将它硬扯出来受罪呢,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闻言,周时生神色这才有所松动,他上前走到小灰与南烟跟前,道:“你早些回来,它不就不必受这些罪了。”   南烟还想说什么,周时生及时堵住她的嘴,“再磋磨,宫门就该关了。”   “宫门关了又不代表回不去,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呢?”   周时生一噎,随即郑重道:“我们身为皇子、皇妃还是应当守规矩些,免得他人多嘴。”   他人多嘴?   若是无事,即便别人再如何嘴碎也说不出什么杀伤性强的话,但若有事呢?南烟想到白日俞宛清说的话,心里有些嫉妒。   她若是个男的就好了,洒脱大气,即便迎娶多房妾室也是有理有据,天经地义,多的是人替她说话找理由。   南烟沉沉叹气,看着周时生,真心实意道:“我若是个男人便好了。”   周时生伸手去揽南烟,南烟抓过狗绳,两人一狗一道慢悠悠的朝皇宫走去,他不由的问道:“做了男人你想做什么?”   南烟最先想到柳嫣,她若有所思道:“自然是多娶几房妻妾,要那种脾性好会心疼人的,长的也得好看,最好说起话来温温柔柔的,若是会做饭那就更好了。”   这想法很男人!   周时生听着,心里却是冷笑了几声。   他拉着南烟转了道,未直接回宫,而是走上另一条宽阔街道。   南烟问他去哪,他也不说,嘴唇抿的紧紧的,显然心里正不爽呢!   待两人到了一处宅院前,周时生将小灰拴在一颗树旁,他则拉着南烟去了侧巷,翻墙跃入那处宅院。   南烟在某一瞬,看见那处宅院门前高挂的牌匾上写着施府两字。   ‘施’姓?   南烟有些急了,拉着周时生问道:“这是谁的家,施岚青还是施岚风?”   施岚青如今是周时生的人,若两人闯的是施岚青的家,那即便被发现也没什么。若是施岚风的家,那问题就大了!这人少时喜欢过南烟,南烟对他还算熟悉,知道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嘴巴大,什么事到他嘴里都过不了夜。   周时生看了一眼南烟,“施岚风是施岚青堂弟,两人暂未分家。”   一边说着,他一边携抱着南烟在屋檐上飞走,不多时,到了一处中规中矩的院落。两人最终在二楼的一处走廊上落定,方一站稳脚步就听见女人与男人的争吵声。   南烟听了半响,发觉原来是施岚风正同他妻子吵架。两人起先是为一些琐事争吵,后来便是因着施岚风新纳的一门小妾了。   两人吵着吵着,妻子打开门将丈夫推了出去,随即啪的一声将门关上。不多时,门打开一条缝,一个搓衣板被人用力扔了出来。   门扉再次阖上,门外的施岚风见了那搓衣板,骂骂咧咧的,凶的不行。   他呵骂道:“你同你那表哥卿卿我我,见了他就笑,对我就没个好脸色。我按法纳妾又怎的了?我告诉你,你今夜若不让我进屋,我就将你这门给拆了!”   表哥?南烟想着,这两字怎么这么熟悉呢?   对了,她过往看的不少话本,闺阁中的小姐最容易与表哥产生些说不清的牵扯了。表哥、表妹可是千万年话本不可缺少的素材啊!   施岚风同妻子吵架,自是将院子里的下人提前赶走了,他气势汹汹的骂了一通,显然很是忌讳妻子与她表哥的干系。但骂的急了,见那紧紧阖上的门却是纹丝不动,不由得举起袖口擦了下脸。   南烟离的远看不清他是不是在拭泪,正想凑近了细看,却见他仰头长啸一声,毫不犹豫、干净利落的………跪了下去!!!   他似乎不觉得这事丢脸,还扯着嗓子嚷嚷,“跪就跪,男子汉大丈夫,心胸宽广些,跪一下也少不了几量肉。”   话落,厢房里的烛火不给面子的全灭了,屋内一片黢黑。   南烟嘴角抽了抽,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她拉着周时生离开,心里则想着这人带她来这是什么意思,给她一个下马威?可施岚风最终还是乖乖的跪了啊!   南烟心里琢磨着这事,一直没出声。周时生则拉着南烟又去了另一处。   马家与施家隔的不远,南烟一看见府内富丽堂皇、处处皆浮夸的装潢,就知道这是马树乔的家。   整个长安城,即便是相府,恐怕都没有马家的宅院富丽堂皇,每一处都显示着金钱的意味。   这次照旧,周时生带着南烟听了马树乔的墙角。   说来也巧,他与他的妻子阿柳也在吵架。   马树乔是个胖子,吵架时声音不若施岚风声音洪亮,显得有些中气不足。他似乎在埋怨妻子阿柳当初就是看上他的钱才嫁给他的,还抱怨阿柳平日里同小厮走的过近,也不带孩子,终日就知道享乐,也不知心疼他。   那个阿柳却是一声不吭,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不多时,马树乔气冲冲的从房间走了出来,屋内的阿柳见了,吩咐一旁的嬷嬷,道:“把孩子也带出去罢,看了眼烦。”   这话真不像是当娘的能说出的话!   嬷嬷闻言,唉声叹气的抱着孩子离开。   门外一直悄悄候着的马树乔见此突然委屈起来,道:“她这是不打算要我了,她连孩子都不要了,她这是打算改嫁!!”   北燕民风开放,虽无休夫一说,但妇女被休后可随意改嫁,且市场还挺好的。   南烟鬼祟的在窗纸上戳了个洞,透过小洞朝屋内的阿柳看去。   阿柳长的很是好看,脸型与眉眼与南烟极为相似。如今屋内没人,她在屋内无聊的转了转,似乎想到什么,笑着从抽屉里翻出糕点来吃。   南烟看着那各式各样的糕点,咽了咽口水。方才因着冯希臣在,她心里怄的不行,没吃什么东西,肚子饿的不行。   这般,她不由的拉了拉周时生的袖口,道:“快回家吧,我快饿死了。” 第100章   南烟同周时生离去,周时生想来拉她的手,被她断然拒绝。   只周时生这人不好对付,南烟不让他拉,他也不多说什么、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伸手死死握着南烟的手不放。   冬夜,天气冷,两人的手相交而握倒也还算舒服,南烟这般想着,便也没再挣扎。   夫妻二人都不说话,但两人之间的氛围明显比清晨好上许多。   他们走着走着,南烟忽然停下脚步,表情严肃的对周时生说:“狗呢?狗在哪?”   周时生眼睑微挑,道:“差点把它给忘了。”   话落,唤出一名暗卫,让他去施宅外将小灰带回宫。   夜色中落了雪,南烟伸出手掌去接雪,雪冰冰凉凉的,南烟的心也缓缓定了下来。她同周时生继续并肩而走,忽然又停下了脚步,侧身看着周时生,恍然道:“还有席秀!”   周时生一听这名字,眉眼全是嫌弃之色,“她又不是狗,也没被拴着,知道回去的路。”   “不是。”   南烟摇摇头,表情尴尬,“她身上没钱,估计是走不了了。”   说起这,周时生想到方才桌上的冯希臣,若不是当时有柳嫣在,周时生非得冲出去不可!   他松开手,双手抱胸看着南烟,显然是心里有事正等着发作呢!   南烟毫不示弱的看着周时生,心里想着,若他发火,那她必得发更大的火,还得先发制人!提前占据道德高地。   南烟心里一直在组织措辞,准备届时战火一起,嘴巴能不打结的同周时生吵上一回。   周时生却是忽的侧过身子,一晃而过的脸色看着有些发闷。   这般,南烟撇撇嘴,将身后的李常洛唤来,让他将席秀带回宫中。   随后,两人一路并肩而行回了乾西五所。   暗卫和小灰的动作比他们快上许多,南烟回去时,小灰已经懒洋洋的躺在寝殿内光滑干净的地面睡懒觉了。   今日它在泥泞的长街上滚了好几圈,看着脏的不行,南烟同宫女将它洗刷干净,擦干毛发后让它躺在温热的壁炉前取暖。   待做完这一切,南烟慢悠悠的回了寝殿。   周时生已沐浴过,穿着单衣,正立在屋外的走廊下等南烟。   南烟远远看着,心想这人也不披个斗篷什么的,不怕冷吗?   年轻人,身强力壮,自是不怕!   南烟想着,双手背着身后,目不斜视的从他身旁侧身而过。周时生叫她的名字,她也不理,反是斜了他一眼。   周时生看着只好默默的跟了上去,毕竟天色已晚,该是上床的时候了。   南烟悄悄的将搓衣板挪到身前,小碎步先跑入寝殿,啪的一声将门关上,在门扉阖上前,她学着施岚风妻子将搓衣板一把扔了出去。   这东西是方才她给小灰洗澡时找宫女要的,那名宫女听着南烟的吩咐脸色立即变了,很有些一言难尽的意味。   周时生眼疾手快,见着一个东西从门扉飞了出来,伸手一捞稳准狠的接住了搓衣板。只是在看清是什么东西之后,脸色便不好看了。   今夜周时生带着南烟去偷听了两对夫妻的墙角,其实是想让她感受下人间百态,同时也想与她谈下心,让她莫要同施岚风的妻子那般朝三暮四、留恋旧情,也不要像马树乔妻子那般贪财薄情。   只是回来还不及与她谈心,却是被扔了一个搓衣板,真是好的不学尽学些坏的!   屋内,南烟透过门缝朝外看去,心里有些小兴奋。   只是没人,透过门缝看见的空间有限,视线里并没周时生的身影。南烟有些遗憾,这时腰间忽的多了一双人的手,一个温热的身子也随即覆了上来。   南烟咬牙,“周时生!”   周时生轻轻啃着南烟的后脖子,手还不老实的钻进她衣服里,更甚还想将她的裙摆撩起来,幸好冬天穿的多,他即便再急一时也无法得逞。   周时生力气大,见这般不好动作便一把将南烟抱起快走几步扔到了床上。   南烟顺势在大床上翻了几圈,胳膊碰着一硬邦邦的木头,侧头看去原是那个搓衣板,方才周时生翻窗而入,顺手将这东西扔上了床!   哼!   南烟气的一把将搓衣板扔到地上,双手叉腰,对着周时生像女王那般颐指气使的命令道:“给我跪下!”   她说这话时,脸上还带着未消的绯色,加之冬日她脸圆润不少,看着很是可爱,一点气势也没有。   周时生眼睑微微垂下,看了眼地上的搓衣板,随即又撩起眼帘看着南烟,眼神邪肆,眸中暗涌流动。   他想了想,态度轻漫的点点头,笑道:“夫人让我跪我当然是得跪的。”   南烟眉眼微动,她这丈夫什么时候转性的,竟是这般听话了?   但……,这着实是她想多了啊!只见周时生话音一落,他一手扯开腰带,三两下将单衣褪去,右脚微抬,缓缓爬到床上挪到南烟身前。   南烟被他逼到角落,退无可退,脸红的不行。   周时生揽着她柔软的腰腹,在她耳边轻言细语的商量着,“今晚上我跪你后面怎么样?”   轰!   南烟伸手打他,“你流氓!”   周时生低低笑了起来,揽着南烟的腰腹一把将她翻了个身弄成跪姿,随即毫不迟疑的压了上去。   夜里,周时生进的蛮深的,南烟那处微微有些疼。   至末,南烟趴在床上喘粗气,周时生却像是精力用不完似的,他一边占南烟便宜,一边在南烟耳边低语着,“不告诉你那事是真的怕你误会,也怕你担心。”   南烟余韵未消,缓缓喘着粗气,不知道回什么。   “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你因着这同我置气我也认了,但别起什么休夫的想法。拜过天地的关系还不至于这般脆弱。”   “你要真脑子一昏,做了什么错事,可不要怪我到时候不留情面。你现在都嫁我了,能去哪?”   想到今夜冯希臣与南烟一同出现,周时生心里就不舒服。   南烟不像施岚风的妻子有什么表哥、表弟的,但她同窗多的是啊!   南烟仰头看着帷幔,问:“就这些,没了?”   周时生啃着南烟的锁骨,含糊不清道:“你反应这般大,我怎么可能没有别的动作。那些女人我推了,入不了乾西五所的门。本是想着演戏,先骗一骗皇祖母和父皇,你这样,我宁愿得罪他们也不愿得罪你。”   南烟忍不住笑了一下。   一步退,步步退!   周时生如今能因天子与太后的逼迫松口让那些女人进门,虽说是打定主意冷落那些人,不去碰她们!可开了这一个口子,日后便会不停有女人进门。   且这时候是朝他身边塞女人,待过了几年,因子嗣问题,天子与太后自然也会催促且多加干预。   南烟怕麻烦,也不想委屈自己。加之她是真的介意周时生一直瞒着这事,所以心里其实是真的生气!   只是生气归生气,在席秀告诉她这事,她想了一日后,是真的有了大不了同周时生和离的想法。   周时生也是因着察觉南烟其实是真的有不要他的想法,所以也很生气。   两人都有错,但错的不算离谱。   怎么说也是夫妻,清晨才从这张床上起,如今又到了这张床上,除非撕破脸,不然是躲不开!   这时候,南烟终于知道周时生为什么猴急火燎的娶她了!   南烟摸着周时生的脸,低低道:“我暂时不想生小孩,可能生,也可能不生,即便生了也不一定就有儿子。若是再过几年我还是不想生,那时候你就去找别的女人吧!”   周时生冷哼了一声,道:“若我猜的没错,那时候你估计也打算跑路吧!”   婚约需要经营,感情更需要维系,周时生捏了捏南烟的脸,嘲讽道:“南烟,你长点心罢!”   南烟性子又被激了起来,伸脚去踹他,“我怎么就没心了。”   周时生不说话,照旧将南烟翻了个身子……   他似乎喜欢上了这个姿势,不停的喘着粗气,很是兴奋。南烟双手紧紧捏着枕头,将脑袋埋了下去。   成婚后有个不好的地方,就是两人一言不合就会上床,南烟她……真的有点吃不消。   又一轮落幕,南烟是真的没力气了。   周时生轻轻捋开南烟额前的湿发,道:“我将那些女人推了,父皇与皇祖母估计会不满你,再不久宫宴,你尽力避着点,别让他们抓着把柄。若是在宫宴上,他们就这事苛责你,你也忍着些。”   南烟点点头,“这个我自是知道。”   她在周时生跟前没法忍住自己的坏脾气,在天子与太后面前却是能的,不然她早年也不至于能安安分分的待在西苑那么多年,忍之一字,她早便学会了。   ……   长安城面食摊位前   冯希臣同柳嫣早便走了,其它客人来了又去,到末了只剩下席秀一人无聊的待在原位上等着南烟。   老板肩上搭着一块白布巾子,朝席秀走来,看那样子是打算收摊了。   席秀抿了抿唇瓣,整个人有点懵。   李常洛赶来时正好看见席秀在帮老板洗碗,他见着于是候在一旁等席秀洗完了方才出面准备带着她回宫。   洗了一刻的碗,席秀的手都冻红了!   方才她提议先去找朋友拿钱,拿到钱后立即回来付账,老板不答应,担心席秀吃霸王餐。   这时,她深深的怀疑冯希臣口中那个心地善良见他穷困偷偷给他素面里加油渣碎的到底是不是面前这个老板了!   这事没准是冯希臣编的!席秀心里诽腹,见着悄无声息走到她身边的李常洛,吓了一跳,问:“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方才就来了。”   “那你看见我洗碗了。”   “看见了。”   席秀急了,“那你怎么不出来带我走啊。”   李常洛偏了偏头看着身后不远处仍在忙碌的面食摊老板,道:“方才见你忙,就没上前打扰!”   什么在忙啊!方才就是没钱付账,被压下来洗碗来着!   席秀忍不住了,骂道:“你长没长脑子,是不是傻。”   李常洛不同席秀一般计较,走在她身前带路。   席秀却是一把扯住他宽大的袖口,一只手掌平摊,递到李常洛身前,“身上带钱了罢。”   席秀的用度开支皆是从南烟那扣取的,而整个乾西五所的钱又都是南烟在掌管,简而言之,以南烟与席秀的关系,席秀在乾西五所即便没有具体的职位也是个有钱人。   李常洛不怕席秀还不上钱,痛快的将整个钱袋都交给了席秀。   席秀拿到钱后,气冲冲的回去找摊位老板,从钱袋里掏出碎银,放在离老板最近的桌面,道:“你看见没有,我有钱的!”   那老板见席秀气势汹汹,一旁的李常洛又人高马大,神色有点尴尬。   李常洛皱眉看着桌面的碎银,一伸手将银子拿了回来,随后从席秀手中的钱袋中抠抠搜搜掏出约莫十枚铜板。   席秀瞠目结舌的看着,李常洛好心解释道:“两碗馄饨,这是市面价。”   席秀觉得有些丢脸,但看那钱袋子鼓鼓的,哼了一声,不同李常洛计较,仰着下巴趾高气扬的走了。   她走了几步,没听见身后有声音,忍不住回过头去,却是见着李常洛同那老板都神情专注的盯着桌面上那十枚铜板。   席秀问道:“怎么不走了?”   李常洛看了眼老板又去看席秀,一本正经的问道:“你方才是否洗了一刻钟的碗?”   席秀点点头,委屈道:“是啊,洗的手都被冻红了,可疼了。”   “这般,这钱就不当交给老板了。”   在摊位老板与席秀的紧张注视下,李常洛面不改色的将桌上的铜板一一捡起揣进怀里。   摊位老板:“……”   席秀:“………”   “啊!”   最终不用李常洛带路,席秀捂脸狂奔,直朝乾西五所而去。   她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了! 第101章   翌日   席秀起的晚了。她昨夜没睡好一直在做梦,梦里俞宛清笑话她,说她配不上俞宗衍,她气的不行上前与她吵了起来。吵着吵着,李常洛来了,这人开口就问她有没有洗够碗!   顿时,她连同俞宛清吵架的心思都没了,吓的立即醒了过来。   昨夜下了雪,清晨已经放晴,如今外面连太阳都出来了。   席秀揉了揉眼睛,洗了把脸后没什么精神似的一路晃晃悠悠的去找南烟。   哪知南烟因着夜里被折腾的够呛,今日亦起晚了。周时生下朝后她才起,因着想要同南烟一道用膳,周时生上朝前基本没吃什么,这时候正好同南烟一道用膳。   夫妻二人昨日还在争吵,此时却又甜甜蜜蜜了起来。   南烟腻歪的举着勺子喂了周时生一口香菇粥,笑着问道:“好吃吗?”   周时生毫不留情道:“又不是你做的,好与不好同你又没有关系。”   南烟不依,“可这是我喂的啊。”   她说着,下颌微微扬起,一双透亮温柔的眼睛紧紧盯着周时生,模样娇俏极了!   周时生笑着点点头,看着有些傻气,柔声回道:“好吃。”   “啊!”   席秀在门外看着这一幕,吓的尖叫起来!   她想让南烟替她绾发,于是没疏头发,偏生她发量奇多,看着像是鸡窝。不仅如此,她的声音也像是打鸣的鸡叫声,含着惊慌与恐惧。   太可怕了,这夫妻二人实在是太可怕了。难道昨日的一切都是假象!南烟竟然喂周时生吃饭,这怎么可能!   席秀恍恍惚惚的,慌张的后退了两步。无意间她见着周时生似乎斜了她一眼,吓的一个哆嗦,忙转身跑远了。   饭桌上,南烟神色尴尬,不再同周时生打闹,乖乖的吃着自己的饭。   她垂着头,脸烧的似红屁股,耳朵尖也红了起来。   两人用膳时不喜她人打扰因此未着宫人伺候,哪知突然蹦出个席秀来。   周时生见南烟不再理他,很是不爽还有些委屈,他道:“你就是太宠着席秀,才让她这般没有规矩。”   南烟含含糊糊的替席秀说话,“她还好啊,也没做什么坏事。”   周时生嫌弃道:“把她嫁了罢,你看她年纪都多大了。”   南烟叹了口气,道:“这事不能急,席秀缘分没到,我这个作姐姐的总不能乱点鸳鸯吧。要不,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可以介绍给她先认识一下。”   说着,南烟着重强调道:“她喜欢长的好看、脾气好的,最好还要爱笑。”   周时生意味深长的看着南烟,南烟疑惑的同他对视,最后突的反应过来,迟疑且尴尬道:“这样的男子……好像长安城的小馆馆里挺多的哈。”   唉!   这样的男人其实说起来挺容易找到的,但从另外一方面看又实在不适合席秀。   接下来几日,南烟都未看见席秀的身影,着人去问才知道她这段时日每天都朝宫外跑。   之前周时生令人教席秀规矩,另一方面实则也是让人约束着她些,怕她在宫中闯祸。   但自从那日后,周时生巴不得见不着这人影子,因此也未让人看着她。席秀没了约束,成天见的朝长安城的地下赌场跑。   时间久了,她赌技有所上升,但还是经常输。   只是自从那夜她发现找李常洛要钱十分顺利后,她都不在找南烟要钱了,缺钱了就去找李常洛,心里还对这人颇有好感,觉得他可真是大方。   席秀借钱离去后,李常洛默不作声的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在上面写下一行小楷字——席秀于某年某月某日借XX银两。   月底,该是乾西五所对账的时候了。   宫内有宫人专管支出用度,但在南烟嫁来后,周时生便将府内钱库的钥匙给了南烟。南烟闲着无事便接过了管理府内各种支出的差事。   在南烟兴致勃勃的对完各种账单后,李常洛将那本随身携带的小册子递给了她,恭敬的请女主人看一看。   南烟看着上面一行行条目,神色逐渐沉重下来。   席秀近来的开支用度越来越大,且她的钱花到哪里也说不清!南烟眉头皱了起来,问道:“可知道她的钱花在何处?”   “不知。”   “那这样,你去找沈公公,他会将钱补给你的,还有日后若你不忙,席秀再找你借钱,你跟着去看看她到底把钱花在哪了。如果是去赌了,那你看着她些,约束她每日输的钱不得超过五两银子。”   钱财都是小事,南烟就怕席秀过往穷惯了,如今突然富贵起来惹上坏习惯那就不好了。   李常洛闻言点点头,将小册子揣进怀里走了。   南烟整理好账单,净手后自是去了书房找周时生。自从那日吵架,两人的感情反倒深了些,南烟也比往日黏他了,经常会主动去看他。   ……   地下赌场,席秀赌技有所上升,加之身旁站着钱袋子李常洛,底气十足。   只是也不知她是运道不好还是赌场有人作假,她赢了几局小钱后立马狠狠输了一局大的,这局直把她之前赢的钱全输光了。   席秀唉声叹气,伸手递到李常洛跟前。   赌场内的人都在悄悄打量这两人,有人不怀好意道:“这位公子,要不要也来一场啊?”   李常洛摇摇头,从钱袋里掏出五两银子递给席秀,席秀接过嫌少了,但也没多说什么,没准用这五两银子能赢回百两呢?   只是天不遂人愿,一局下来,席秀输了个底儿掉。她不满的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再次伸手递到李常洛身前。   掌心没等来银子,却是被李常洛一手抓住了。   李常洛掌心宽大粗糙,在地下赌场待久了,掌心温热。他拉着席秀二话不说朝外走去,准备带席秀回宫。   席秀愣愣的被李常洛拉着,脸轰的一下红了起来。   她呐呐道:“我…我还没赌够呢?”   “不赌了。”   李常洛摇摇头,松开握住席秀的手,退后一步站在席秀身后,催促道:“回去吧。”   “啊?”   席秀啊了一声,回头见李常洛认真的盯着自己,随即呐呐的应了声,“哦。”   一路上,席秀总忍不住打量李常洛,偷偷的,含着一点好奇与忐忑。   回了乾西五所,她忍不住咳了一声,义正言辞的问道:“你刚才干嘛拉我的手啊?”   李常洛奇怪的看着席秀,道:“我拉你出来啊。”   “下次不准拉。”席秀仰着下颌,强调道:“男女授受不亲知道不?”   说完有些尴尬的想起这人是个太监,是不吃男女授受不亲这一套的。她正想说些什么不让局面太过尴尬,却见李常洛点点头,道:“知道了。”   说完,转身走了。   那一日,南烟发现席秀恍恍惚惚的,吃个饭也不好好吃,眼神飘忽也不知是在看谁,显然有了心事。   *   再有两日,到了皇室每年宴请群臣的日子。这时离除夕还有整整三日,天子提前宴请,这般若是要回乡过年的朝官参加宫宴后也有三日的时间用来赶路。   嫁给周时生这半年来,南烟每逢双数都会去看太后。太后虽对乾西五所只南烟一人颇有微词,但这事做主的人还是周时生,因此待南烟其实还算好的。   只是若南烟运气不好,去见太后时碰见来孝顺太后的天子,那她就倒霉了!   其间多有不快,南烟皆一一忍着,不可谓不说是伏低做小。有时一个不对还弄的很是狼狈。这些她都刻意约束着身边的宫人,让她们不要多嘴让周时生知晓。   周时生身处皇室,要着手处理的事多的是,他知道了,铁定心情不好!   一个人心情不好也就罢了,何必让两个人都烦心呢?   南烟尽己所能的为他分担着,只是到了宫宴这一日,在进场时她的右眼皮突突跳了起来,显然不是什么好征兆。   宫宴   天子坐于高位,左手边靠下是太后,右手边则是后宫唯一的贵妃琪贵妃。   周承毅的母妃因涉嫌谋害王钰秀之子,虽未在明面上惩处,但被暗中禁锢在冷宫早已不复当年风光。   如今乾东五所的当家人是周承毅的于侧妃,也是如今唯一皇孙的母妃。   她坐在太后下首,身旁是调皮的小世子。因着夫君不在,娘家失势,婆婆被打入冷宫。她神色忐忑,看谁都带着一股警惕意味,其中明显针对周时生与南烟。   夜宴上,天子与群臣同欢,言笑晏晏。   南烟随着众人一同饮酒庆祝新年,忽然察觉一抹灼热的视线。她挑眉看去,却是柳嫣。柳嫣坐在父亲身后一桌,见着南烟似乎很是惊喜,善意的笑了笑。   南烟也朝她轻笑,对于柳嫣她是很有好感的。   这次是南烟嫁给周时生后第一次参加宫宴,成婚时她头上盖着红盖头,没人看清她的脸,可此时不同。   除去柳嫣,南烟依次察觉来自文官一侧的视线,想是旧日同窗马树乔等人。但她只当未曾察觉,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只如今皇室只周时生与周承毅两名皇子,南烟即便再低调也是躲不过众人的打量。   其实不止在打量南烟,这些人也在打量周时生,毕竟前不久周时生才将太后替她择选的女子拒于门外。   众多朝官中,只俞相一家最为守礼,连傲慢的俞宛清这夜都不曾有丝毫视线落在周时生与南烟身上。   南烟精神紧绷的坐在周时生身边,等着宴席顺利结束。   只还是那句话,天不遂人愿!小世子的位置同南烟挨的近,他三岁,调皮的不行,时不时的想要爬到南烟的怀中。   南烟正襟危坐,心里一直祈祷小世子不要挨着她了。   众人见此,皆有意无意的打趣南烟,太后更是笑成了一朵花,道:“小世子如此,想必南烟再不久便会有好消息传来了,哀家可等着呢?”   于侧妃闻言,警惕的看着南烟的肚皮。她心思在南烟身上,一时不查,小世子挣脱她的束缚跑了几步一屁股坐到南烟怀中,看着很是自来熟,也不知于侧妃是怎么养的孩子!性情看着似乎还不错。   那一瞬,南烟明明白白的看见于侧妃脸被吓成了青白色,显然将南烟看作了会毒害她儿子的恶魔。   她有心将儿子抢回来,但高位上传来太后及其余嫔妃的打趣声,她身子僵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南烟体贴的抱着小世子将他还回到他母妃手中,善意的对于侧妃笑了笑。   于侧妃看也没看南烟,一把抱住儿子,有心检查小世子身上可有不妥,但宫宴众人看着她也做不出来,于是心里忐忑的不行。   这女人夫君不在,儿子又经历九死一生,整个人都紧张的有些变态,还容易多想,想着想着竟是在宫宴上默默的哭了。   小世子不懂事,还是一味的想黏着南烟,腼腆又热情的对着南烟笑。   南烟心里苦,一面应付着太后抱孙心切的催促,一面忍受着高坐上天子的嫌恶。她悄悄扯了扯周时生的袖口,问道:“你说他怎么老是朝我这爬啊?难道我真的招小孩子喜欢?”   周时生打量了南烟一眼,道:“不是,我看他估计是想要你腰间的白玉葫芦挂件。”   南烟垂头,看着腰间的挂件想着要不送给小世子好了,但手方一放上去,她立马收了回来。   不行!不行!还是别乱送什么东西了,在宫中,这最是忌讳了。   小世子眼巴巴的盯着南烟,见她不为所动,吸了吸鼻子。   只是这显然不是什么大事,他若是想,于侧妃自是会命人寻个一模一样的给他玩。只是那时,没准他对这葫芦挂件就没兴趣了。   小孩子嘛,本来就是想一出是一出。   南烟不想多生事端,加之宴会上众人的打量实在太过热络,于是告之周时生一声提前离席。   她不知道的是她将走,冯希臣也称醉离席。   这一幕,有心人自是看在眼里。因着南烟身后有李常洛,周时生不怕出什么事,因此只多看了一眼冯希臣离去时的神色想判别他是真醉还是假醉。   俞宗衍见冯希臣提前离席,似乎叹了口气。   柳嫣见着,忙凑到母亲耳边说了什么,随后在丫鬟的陪伴下离席。   天子位置好,将众人神色一一收入眼中,他不动神色的举杯喝了一口,因着南方战事暂无捷报传回,这个年关他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一时即便是宫宴脸上也无甚喜色。只在偶然看见小世子时脸色才有所缓和,多了一抹可以称之为慈爱的神色。。 第102章   宫人提前一月便得到命令开始为今日的宴会准备,他们暂无法离宫与家人团聚,因此准备宫宴十分用心,似乎也全当这次是给自己过年作准备。   一时,夜色弥漫皇城,走廊屋檐下彩灯高挂,四处皆是流光溢彩的景色。   身后的宴席十分热闹,只一旦离席,出了宫殿一路前行四周便逐渐安静了下来。   冬夜小雪、凛冽的空气让南烟一颗心缓缓静了下来。   年长的宫女墨玉上前将一袭白色狐裘妥帖的披在南烟身上,南烟伸手拢了拢,顺势抓了一把狐裘柔软的皮毛,问道:“这个给殿下准备了吗?”   他们赴宴时未落雪,皆只着了冬衣,待会若周时生离席雪仍未停,即便可以乘舆轿也需得先步行走一段路,来到指定的地点方可乘坐。   周时生虽年轻力壮,南烟还是担心他被冻着。   这人幼时因体弱拘束的厉害,待年长后身体好转便开始放肆起来,在生活行事上一点也不拘小节,时常秋夜着单衣在殿外闲逛,或是冬日大雪出行却只身着简衣。   墨玉闻言笑了笑,道:“这些娘娘早便吩咐过奴婢,奴婢怎会忘记,只是殿下穿不穿狐裘可不是奴婢能做主的,届时还望娘娘莫要责怪。”   南烟闻言无奈的摇摇头。   这时,她想起了十岁时的周时生,那时他身子虚的厉害,冬日出门身上裹的极厚,一张雪白的小脸几乎全藏在了毛茸茸的狐裘中。   因着再有三日便是除夕,南烟一时想的便多了些。   她想到了很多旧人,想到五年前她在南府西苑的日子。那时母亲已不在,南烟没有其它的亲人,过年不用走亲戚,那几日其实不怎么热闹。   今年不同,周时生在、刘伯、癞子、景儿还有席秀也在。   天子对南烟颇有微词、太后关注南烟的肚皮大于她这个人,但总的说来这些人是周时生的家人,同南烟也算是有了关系,沾亲带故说的便是如此。   想到这,南烟突然对三日后除夕夜的家宴不知忐忑。   她甚至笑了笑,侧身问一旁的李常洛,“我着你让人带给赵阿婆他们的礼物送到了吗?”   “估摸着行程应当送到了,娘娘不放心,可等上一日,待送礼的宫人回来你亲自问上一问。”   “嗯。”南烟点点头,又感叹道:“今日第一次见着小世子,倒是让我想起了狗蛋,他比小世子还调皮些,今年下半年已到了读书启蒙的年纪,不知李晃同赵阿婆管不管的住他。”   狗蛋——名聚长如,取长长久久、吉祥如意之意。   南烟是真的很喜欢狗蛋,喜欢他那种不知忧愁、单纯活泼的性子。   墨玉见南烟神色忧思,问道:“娘娘既是想家人了,为何不将他们接到长安城。届时照顾他们也方便些,加之长安城学识丰富的老师很多,若…狗…狗蛋来了,也有利于他习书,没准过个十几年,他考上科举。届时娘娘家人入朝为官,也能让朝堂及民间的闲言碎语少些。”   南烟如今明面上的身份是一家世清贫的良家女,父母早亡,唯二的家人是南方小镇的赵阿婆同狗蛋。   她如今虽是俞相义女,但到底不比亲生。加之前阵子周时生拒了的那几名女子中有人父亲是长安城大儒,母亲亦多有善名,家世源远流长。有人因此不满南烟,以她出生未由明里暗里贬斥,加之天子同太后的种种明示、暗示,有人会意借势嘴碎责骂南烟乃一心胸狭窄、善妒的妇人。   凡此种种,南烟都知道,却也不甚在意。   此时听得墨玉好心劝解,她摇摇头,道:“他们在乡下待惯了,来这一时也不习惯,现在让他们来长安城还太早了。”   南烟如今被天下舆论包围,天子不喜,行事拘束怎可让赵阿婆他们来呢?   前些日,周时生也不是没提过把他们接来,被南烟断然拒绝,他也未在就此多说什么,只南烟知道她心中如何想的周时生是了解的。   南烟缓缓走着,在一处走廊停下,仰头望着绯红色的宫灯。   皇宫太大了,夜里显得极为空落,南烟拢了拢身上的狐裘,问道:“宫宴何时方歇,殿下何时回?”   “往年宫宴至戌时一刻便歇了,若是皇上早退,殿下亦可早些回来。”   南烟笑了笑,道:“那这时辰还早,回去令人将小米粥热一热,他回来正好可以吃点。”   不然一肚子酒水,待夜深,肚子该难受了。   墨玉笑着点点头,南烟待她们这些下人十分温和,行事有礼有度,不会乱摆架子。虽乾西五所外的人因流言蜚语待南烟印象不好,但她们这些宫人却是真心实意的信服尊重南烟。   这时,李常洛侧身看着双手交叠在身前快步走来的小太监,小太监凑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他便躬身朝南烟辞行。   她们一行人离开宴席已有两刻,虽是慢悠悠走着,但已到了福安宫一带,再走一程便是乾西五所。   这处少有外男,且守卫严密,李常洛便放心离去。   南烟在李常洛离去时,右眼皮再次跳了跳,她一路不停的朝乾西五所走去,却仍在不久便被人轻声唤住。   “南烟。”   冯希臣隐在梅树下轻声唤着。   墨玉面色一变,南烟思虑一瞬,朝他微微颔首,避嫌似的以宽大的袖口遮住半张脸,问道:“冯大人怎在此处?”   冯希臣道:“我见你离席,刻意来寻你。”   他示意南烟让身边的宫女离去,似乎有事告之。   南烟提醒道:“冯大人,此处是福安宫。”   冯希臣沉默一瞬,道:“我来时查看过,此处无人。”   冯希臣主动来寻南烟,一时也无离去之意,南烟想了想,觉得无论如何躲不过,不若看看他今夜到底想说什么。   她让宫女避嫌守在不远处,缓步上前,问道:“来找我所为何事?你应当知道,我不想见你。”   “皇上前几日传令我入宫。”   冯希臣脸色微沉,“他似乎听说了什么,有问我与你的干系。”   南烟想到了王钰秀,冯希臣亦想到这逝去之人,摇摇头,道:“皇上似乎误会你我二人的关系,三日后皇室家宴,我或也会在场,若皇上问起什么……”   “他问什么,我如实回答便是。”   南烟心下不稳,微微后退几步,离冯希臣远了些。   三日后皇室家宴冯希臣或会参加,皇上是想届时承认他身份,还是故意想套冯希臣的话看他是何反应。   冯希臣眼睑微垂,天子邀他三日后参加家宴,虽未明说却也隐有暗示。   他心中似乎有什么落了下来,又似乎有什么空了。   寒窗苦读十五年、为官六载。幼时携一名贵玉佩四处探寻亲生父亲身份,少时命运眷顾入读石鼓书院,青年入朝为官。   其实到现在不过二十四年罢了,他却觉得日子过得太慢,二十四年像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当天子邀他参与家宴时,他心中甚至谈不上高兴,他只是想起南烟。   “你因着这,特意来告诉我?”   南烟问道。   冯希臣点点头,道:“如今见你一面不易,便趁此机会来寻你了。”   南烟微恼,压着心中的不悦道:“冯希臣,你知道的我不喜你,无论你所行所想是恶意还是善意都与我无关。”   说着,南烟打算早些离开,哪知一转身却是撞上了柳嫣。   南烟心中微惊,四下看去,未见着她的人。方才她明明吩咐过让墨玉守在身后,有人来及时禀报。   柳嫣有些无措的看着南烟同冯希臣,问道:“……你们认识?”   南烟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这时突然很想周时生,很想很想!   因着她与冯希臣虽再次相遇,但所言所行到底不算逾越,因此心中还算镇定。想到这,她微微颔首,朝柳嫣道:“旧识罢了。”   话落,不待柳嫣多想,又问道:“你来此可有见过我身边的宫女墨玉,鹅蛋脸、年纪有些大,方才还在我身边的。”   柳嫣未回答,她身边的丫鬟已经脆生生答道:“方才我们来时未曾见着什么人,这一路都安静的很,我还想着可是走错路了。”   这有些奇怪,按理说福安宫靠近后宫及乾西五所,不应当如此清净!   南烟想到这一点后朝冯希臣看去,冯希臣似乎亦察觉有异,两人对视,南烟伸手拉住柳嫣的手,温和道:“下雪了,你穿的有些少了。此处离乾西五所较近,我倒不怕什么,只你回家需得走上一阵子。”   说着把身上的狐裘解下递给柳嫣,做这事的时候她看着十分镇定,心里却微微发抖,“穿上吧,听说年后你和冯大人成婚,得着心身子,莫要冻着了。”   南烟在试探柳嫣的态度,若她接了,那此事她应当未放在心里去。届时这事若真非巧合而是刻意设计,那到时即便有人故意为难,柳嫣身上的披风亦可佐证南烟的清白,届时只需咬死当时在场之人除去冯希臣还有柳嫣。   柳嫣抿了抿唇,朝南烟行了一礼轻声道谢,她身后的丫鬟见此上前接过南烟的狐裘系在她家小姐身上。   冯希臣这时走了过来。   走廊摇曳的烛火下,他眼睑微垂看着柳嫣,柳嫣朝他笑了笑,眼中似乎有一层水雾。   她才十六岁,南烟同冯希臣却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年长的人对年纪小的人似乎有天然的优势,南烟看的懂柳嫣的稚嫩还有她的干净。   幸好烛火不甚明亮,也幸好那丫鬟站在柳嫣背后,她的神色一时只冯希臣与南烟看见。   她咬了咬唇,似乎在忍着哭意。冯希臣身伸手缓缓摸上她侧脸,柳嫣没躲,仰头定定的望着冯希臣道:“如今宫宴快散了,冯大人要不要同我一道离开。”   即便婚期已定,在外人面前,柳嫣还是叫冯希臣为冯大人。   冯希臣没在看南烟,点点头,柔声道:“好。”   南烟看着这一幕,因着心里不舒服,随即侧开了头看着走廊外的梅花。   正在这时,寒光从木柱后刺来,南烟侧身躲开,同时察觉肩上多了一双温热的手。   ——周时生?   南烟惊喜的朝身后之人看去,却见着冯希臣。   南烟的心一下子就空了,她没去看那名刺客,目光落在因躲避刺杀狼狈跌落在地的柳嫣身上。丫鬟正蹲在她身旁,似乎想将她搀扶起来,可身前立着一黑衣刺客,丫鬟吓的根本不敢动弹。   就在方才,那黑衣人携剑刺来时,正与柳嫣说话的冯希臣选择了守护南烟。   在皇上邀他三日后参加家宴后,他的所行所想有了很大的变化,整个人恍恍惚惚的,人十分沉闷。   这一切来得太容易,竟让他失去了动力。恍惚之下,他不由的想起了往事,想起那个作为□□的母亲、想起冯有钱夫妇还有年少的南烟同孟养。   很奇怪,他的回忆中最常出现的不是孟养被他错杀那日的情景,而是再早些时候。   那时,他因不满书院试卷泄露、故意交白卷触怒院长。回家后又被家人责怪、南烟同孟养稀里糊涂的听到他的身世却什么都没说,没笑话他,也没多加安慰。只是见他背上被冯希白的母亲打的皮都破了还要砍柴,于是二话不说热情憨厚的帮他将柴全劈了。   说来,这两个人也真是有趣!   南烟缓缓将冯希臣放在肩上的手推开,低声道:“去看看柳嫣吧,她是你未来的妻子。”   冯希臣似乎这才反应过来,只他没有动作,反是警惕的看着僵持在两拨人中间的黑衣人刺客。   南烟微微仰头,似乎有些想哭,她忍了又忍,终是哑着嗓子低声斥道:“冯希臣,你当真是被天子的花言巧语蒙了心吗?你往日的心机算尽都去哪了?!”   此处乃福安宫一带,怎会无御林军巡视?   宫宴之日是一年中守卫最森严的时候,黑衣人的出现本就蹊跷,三人之中唯独刺杀南烟一人,但南烟值得刺客这么做吗?   还有她的宫女墨玉为何突然消失,李常洛被人支走……   这一切像是一个圈套,正等着人朝里跳!   一句话落下,冯希臣似乎清醒了过来。   他侧身看着南烟,又去看那僵持着的黑衣人,却是无论如何不看柳嫣。   黑衣人举剑缓缓后退,在离南烟同冯希臣远了些时,飞身离去,只短短一瞬便没了身影。   同一时刻,天子在大太监春信的陪伴下缓步走出,身后是数十名御林军,御林军手中皆举了火把,红彤彤的火光照在南烟、冯希臣等人的脸上,一时几人脸色各异,都不怎么好看。 第103章   冯希臣从御书房出来时,天空再次飘起了雪,雪下的有点密,他的视线有些模糊,过了好一会才看清跪在前方雪地中的南烟。   南烟跪在地上,因着冬夜寒冷,身子微微蜷缩着,头半垂着,眼帘落了下来遮住了往日清澈明亮的眼睛。   冯希臣想着她此前将身上的狐裘给了柳嫣,这时跪在地上,皇上不叫起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起的,不知会跪到什么时辰去?可有人会替她遮挡一身风雪?   想到这,他似乎轻嘲了一声,一张脸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沉稳。他单手负后,缓步朝南烟的方向走去,目不斜视的从她身旁离开。   他月白色的衣摆扫过雪地,南烟垂着的眼睑微微动了动,睫毛上是细细的雪粒,雪粒聚的多了,压的她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她听着身前有人踏着小碎步走来,抬起头对上大太监春信的目光。   春信手执一白色拂尘,叹了口气,躬身道:“皇上着奴才问皇子妃,私下与外男相交可知晓错了?”   南烟眼帘垂下,再不看春信,低声道:“今夜与迷路的冯大人偶遇,未曾有过任何逾越的行为,南烟不知错在何处。”   春信的声音冷了一度,道:“既是这般那皇子妃便继续跪着吧,皇上说了,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起。”   话落,他转身小碎步踏入御书房,缓缓将门阖上。   周时生接到李常洛消息赶来时,只见着南烟沉默的背影。她跪在雪地上,身上的狐裘不见了,黛蓝色的宫装上满是雪花。   他缓缓朝南烟走去,伸手拂去她身上堆积的落雪,一手揽着她的胳膊,哑声道:“起来。”   南烟仰头看着他,默不作声的摇摇头,眸中有一层未散的雾气。   周时生看着,心中一刺,似针锥般痛了起来。他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再次强调道:“起来,跟我走。”   南烟还是摇摇头,她神色平静,朝周时生笑了笑,又看了眼前方紧闭的御书房,随即垂下头去,恭恭敬敬的跪在雪地里。   李常洛高举着纸伞,遮在两人头上。   周时生静了半响,松开揽着南烟胳膊的手,直起身子朝御书房走去。   南烟倏的抬起头看着周时生义无反顾的背影,轻声叫道:“周时生。”   周时生脚步微顿,南烟急道:“你回去等着我,我很快会回的。”   天子道南烟私会外男,南烟不认,自是得一直跪着,待她跪够了,身体不支晕了过去,自是有人将她抬回乾西五所。   无论当初王钰秀离世前在天子面前说了什么,天子或是认定南烟与冯希臣有染因此不喜,亦或因南烟独占周时生不喜,无论什么,天子今夜要趁机出气打压南烟,南烟都认了。   她已打定主意跪上一夜让天子气消,但私会外男的罪名却万万不可承认。   周时生神色阴郁的笑了笑,他未回头,身后是被冻得脸色雪白的妻子,前方则是紧闭的御书房。   他一丝犹豫也无,坚定的一步一步踏上阶梯,推门而入。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周时生抬头对上屋内高坐上天子的目光,他轻轻笑了笑,朝里走去,反手将门阖上。   他今夜敢进这个屋,自是有原因的,他从来便不是那任人欺压的人。   房门紧闭,南烟却还是隐隐约约听见御书房内的对峙声。   不多时,房门被人从里拉开,周时生大步朝南烟走来,这次他并未询问南烟意见,径直蹲下身子想将南烟抱起来。   南烟急了,道:“等等,等一下。”   周时生抱人的动作微微顿住,挑眉有些疑惑的朝南烟看了一眼,却见她迅速朝四周静静立着,似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守卫看去,然后眼睛一闭,身子一斜,极其夸张的嘭的一声倒在了雪地上。   一旁的李常洛见此,冷静道:“不好了,娘娘晕倒了!”   声音洪亮,但干瘪瘪的,没什么情感,显然这两人是在他进屋后便商量好了的!   周时生无奈的笑了笑,神色宠溺的将倒在雪地上的南烟轻轻抱起,一路上,南烟双眸轻轻闭着,雪花落在她脸上,又湿又凉。   雪夜无月,落雪纷飞,在一片静谧中,南烟听见她的丈夫说,“我娶你回来又不是让你受罪的,平时跪一跪也便罢了,今夜难不成还真打算跪一整夜。”   南烟缓缓睁开眼,双手揽着周时生的脖子,将脸埋在他温热的胸前,心虚道:“其实也没打算跪一夜。”   “那你打算跪多久,跪到你撑不住晕倒为止?”   南烟发现周时生心情不好,于是故意打趣道:“可不是这样,我方才不就晕了过去。”   周时生哼笑了一声,揽着南烟的手却愈发紧了。   两人身后,李常洛举着一把纸伞,上前不是,不上前也不是。   一行人回到乾西五所后,宫女墨玉端着餐盘上前。上面放着两碗汤,一碗是南烟驱寒的姜茶,一碗是周时生的解酒汤。   两人默契的端起自己那份一饮而尽,缓了片刻去了舒适的浴室洗漱。   沐浴后,南烟上床歇息,周时生去了一趟书房趁夜同心腹议事,待他再次回来时,南烟已沉沉睡了过去。   屋内没有守夜的宫人,但给他留着灯。   周时生就着昏黄的烛火缓缓走上前去,坐在床沿上安静的看着南烟甜美的睡颜。   屋外风呼啦啦的吹着,雪越下越大,梅花的香味被风雪吹散,弄的院子连角落都有隐约的香味。屋内地龙烧的热,镂空的铁炉中燃着安神的香料,这一刻,周时生忽然觉得很幸福。   ……   长安城,一辆马车在街上缓缓行驶着,车厢内冯希臣静静的看着柳嫣。   一个时辰前,天子神色不悦的携冯希臣与南烟离去,未理会柳嫣同她的丫鬟,宫人带领她们重回宴席。不久,宴席结束,柳父携柳母回府,柳嫣却待在宫门外等着冯希臣。   冯希臣出来时,她立在宫门下,因着身量不若南烟高挑,身上的白色狐裘的尾端拖曳在地,她垂下头去,小心翼翼的捏着狐裘朝上提了提。清秀的一张脸上尖尖的下颌顺势藏在了毛茸茸的狐裘里,一时显的有几分乖巧。   听着有人走来的动静她不由得抬头看了眼,见是自己等候多时的人便急急走了上去,待两人离的近了,柳嫣踟蹰片刻,低声道:“冯大人,我在等你出来。”   这话说的很是认真,有那么一瞬,冯希臣对柳嫣起了愧疚之意。他缓缓伸手,握住柳嫣被冻得冰凉的手道:“我们回吧。”   愧疚的感觉只有一瞬,在握住柳嫣手时,冯希臣不由的想到南烟跪在雪地里的情形,她将狐裘给了柳嫣,背部迎着风雪,容易受寒。地上积雪也有些厚,夜里来不及打扫,她膝盖应该也受不住罢!   马车内,柳嫣对上冯希臣的目光,问道:“冯大人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冯希臣垂下眼帘,缓了片刻,方才低声道:“柳嫣,今夜对不住。”   在那黑衣人携剑刺来时,冯希臣选择了南烟而置柳嫣的性命而不顾。   柳嫣眼睛微垂,微微摇了摇头,小声道:“没什么,我不怪你。”   马车内再次安静下来,约莫过了一刻,马车在柳府门前停下,柳嫣掀开车帘朝外看了看,没见着父母迎在门外,估摸着今夜这事应当未闹大,他们不知,因此才未候在府外等她。   她回头认真的看着冯希臣,道:“冯大人,来年春天,我们的婚事还作数吗?”   冯希臣微微一愣,随即颔首,郑重道:“自是作数的。”   “嗯,我知道了。”   柳嫣笑着点点头,撩开车帘,提起过长的狐裘,踩着马车矮凳下了车。待立稳后复又回头朝车内看去,挥挥手,道:“回府后,可喝一碗姜茶解寒,莫要着凉了。”   她才十六岁,一直以来,两人在一处时都是冯希臣照顾她多些,这时反倒是柳嫣嘱咐冯希臣了。   冯希臣微讶,顷刻点点头,道:“你也是。”   夜里的事到底未闹大,宫中只隐约流传七殿下的正妃似乎做错了事,惹怒皇上,被责罚在雪地里跪了一夜,待受不住昏了过去方才被七殿下抱走。   *   再有三日,除夕夜,皇宫举行家宴。   南烟正挑选得体的服饰准备出席时,太后却已着人传令,暗示她安生待在乾西五所,她有些奇怪,想了想却还是听了老人的话。   家宴上除去皇上、太后、琪贵妃等长者,余下的便是几名晚辈。人不多,只周时生、冯希臣、于侧妃与小世子,算下来也只七人而已,寻常富裕一些的人家中人数都比这多一些。   其实后宫有不少妃子,只天子看不上那些女人,独独邀约了如今后宫中唯一一位贵妃琪贵妃出席。   琪贵妃与太后似乎早便被打过招呼,见着冯希臣并不惊讶,反是十分亲热。   于侧妃却是惊的张口结舌,一时不注意,又让怀中的小世子挣脱了出去。小世子在殿内四处走动,不时赖在周时生怀中,不时又去招惹冯希臣,最后绕来绕去一屁股坐在天子怀中。   年纪小,天真无邪,又被母妃一味宠着自是不怕事。   天子怜爱的抱着小世子,一旁的太后凑近乖孙乖孙的唤着,一时皇室的家宴因着幼童的天真竟也多了几分温情。   天子趁势将小世子交给太后抱着,看向冯希臣与周时生,低声道:“你们年纪也不小了,何时能添上子嗣,这般,也能让朕省心些。”   冯希臣尚未成婚,且天子暂未在朝堂承认他的身份,一时也急不来,于是将目光落在周时生身上。   天子暗中责难了周时生与未赴宴的南烟,十分不满,话里话外皆是南烟半年未孕,让周时生趁机多娶几房妾室。   周时生默不作声的颔首,似乎是应了下来,但看那模样却又是完全不上心的。   一旁的琪贵妃搭腔道:“七殿下如今年少,不急也正常,且他们夫妻二人成婚只半年,皇上何必如此着急呢,这越是急,压力难免越大。”   琪贵妃的娘家十年前在天子重回长安城一事中起了重要作用,被天子纳入后宫。她如今的娘家权势逐渐被天子吞并,已不若往年威风,她亦无子嗣,但一直得天子看重,也能看出这人本事。   太后听了,皱了皱眉头,恍然道:“是啊,有时这事亦是催不得的。”   越催压力越大,后宫众妃每日拜见太后,太后都要催上一催,可何曾看见有人怀孕?!   于侧妃怀中没了小世子,一时连手都不知道放哪里了,见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论着这事,却是未曾提及自己的夫君周承毅,一时又想落下泪来。   周承毅走了半年,朝堂中的势力被周时生一点点拔除不说,他在南方也没起什么作用,空架子一副,如今除夕夜,这几日竟是提也不提。   幸好,幸好她还有个儿子。   于侧妃眼巴巴的盯着太后怀里的小世子,太后察觉略有不喜,想了想还是将小世子还给了于侧妃。   于侧妃将小世子抱在怀中,让他坐在腿上,她亲自喂他饭。   小世子三岁,如今已到启蒙的年纪。于侧妃却仍将他看作婴童般对待,三岁的孩子正是好动,一直扭着肥嘟嘟的身子,不肯安分的坐在他母妃怀中。   天子看着这一幕,神色微沉。   家宴上,天子已承认冯希臣的身份,只待年后正式颁布指令,迎冯希臣入祖籍。   周时生一直很安静,只偶尔作答,看着似乎也不惊讶。   家宴未持续多久,待夜深便也散了。   周时生离去时,太后忧心道:“今夜你没吃什么,是膳食不合你胃口还是怎的?”   周时生摇摇头,“不是,是南烟在等着儿臣,儿臣想留着肚子回去陪她用膳。她嫁来第一年,娘家的人又不在身边,除夕夜便想多陪陪她。”   太后笑了笑,道:“看你夫妻二人感情如此好,想必不久便会有消息传来的。你呀,回去看着她点,她年轻爱玩,你看吧,前几日落了雪,到如今身子也没好,不然同你一道赴宴,也热闹些啊。”   原来南烟接到的太后传令并非太后令人传给她的,而是周时生做的一出戏骗她。   周时生知晓南烟的性子,她不想周时生被天子为难,如期参加夜宴,届时必定会受一顿气。   他觉得既然关系都这般不好了,那南烟也不必参加家宴平白无故的受气,于是以太后之名让她安生待在乾西五所,他在外则是称呼南烟受寒,怕来了传染大家。   周时生与太后对话时,天子脸色不好,只他今夜脸色就没好过!   周时生如今势力逐渐雄厚,南方战事却无捷报传回,天子一日日急需处理的事情很多,外患不断,对于国内之事自是求稳为上策。而周时生怎么说也是他儿子,他并不想与周时生的关系太过紧张。   天子此前并未想通此事,这一切还是三日前,周时生与他在御书房对峙他才醒悟。   那个时候,他才承认这个儿子蛰伏多年,段位比大儿子周承毅高了不知多少。 第104章   周时生回到乾西五所时,南烟不在。寝殿内灯火通明,但少见宫人走动,亦无人声,一时显得寥落寂寞了些许。   他在回来的路上原本还想着南烟应当正等他回来,因此一路走的急,想早些回来陪陪她,不想却是见着这幅场面。   李常洛这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殿门前,对着屋内神情琢磨不定的周时生道:“娘娘出宫同刘伯等人过除夕,估摸着时辰,应当快回来了。”   “嗯。”   周时生淡淡应了一声,又问道:“你为何没陪着她?”   “娘娘让奴才候在这,您回来了好同您说一声。”   “知道了。”   两个男人一问一答,怎么看都有种孤独落寞的感觉。   小灰天真无邪的甩着尾巴慢悠悠的出现在门口,先亲热的蹭了蹭李常洛的腿,然后走到周时生身前一屁股坐下。   李常洛见周时生神色淡淡的,知晓这里没他的事了,于是默不作声的转身离去。   除夕夜,乾西五所内一时只得一条大灰狗陪着周时生。   周时生看着小灰,神色冷淡,顷刻,突然低声道:“你说我这是成婚了还是没成婚,身边连人影都没一个。”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南烟回来了,她借着酒意大着胆子一把将门推开。   屋内一人一狗本四目相对,听见门口的动静,皆朝南烟看了过来。   南烟身后,席秀大着舌头嚷嚷道:“南烟我好渴啊,要喝水,不……喝酒好,还是喝酒好。”   说着,席秀便要跟着南烟进屋,周时生见着一张脸立马拉了下来。幸好李常洛听得动静赶了过来,他迅速看了眼屋内周世生恐怖的神色,随即动作利索的拎着席秀离开了。走时还贴心的将寝殿的门阖上。   如今寝殿内一时没有外人,周时生看着南烟微醺的脸,心突的变得柔软了起来。   “走前也不同我说一声,你若早些说,我也可抽时间陪你一道出宫——”   周时生还未说完,就见着南烟一阵风似的笑着朝他扑了过来,周时生一颗心突的提了起来,神色柔和,嘴角微微弯起,张开手准备接住醉酒的妻子。   南烟醉酒后动作还算利索,一溜烟跑到周时生身前,随后蹲下身子迅速搂住坐在地上的小灰。   小灰‘眉开眼笑’,尾巴摇的都快飞上天去了。   周时生缓缓放下手,轻咳了一声,他方才忘记了,如今寝殿内是没外人,可还有一条狗呢。   他垂眸看着死死抱着小灰的南烟,突然来了一点兴趣,上一次见南烟醉酒还是八年前,那时是她十五岁生辰,喝的烂醉如泥。   周时生蹲下身子,轻声唤道:“南烟。”   南烟不理会周时生,她傻乎乎的从怀中掏出一个硕大的油纸包,打开看,里面似乎是肉泥,肉泥里应当还混了其它的东西,看着还不错的模样,还有点香。   她将那东西放在小灰面前,道:“这……这是癞子亲自给你做的,你吃吃看好不好吃?”   癞子听说南烟还有条狗,于是贴心的亲自做了狗粮让南烟带回去给小灰。   南烟出去一趟,还记挂着小灰,却是不看一看身前被自己冷落的丈夫。周时生默默看着南烟,南烟眼巴巴的盯着小灰,小灰则是埋头一味吃着,才不理会人类的复杂心思。   小灰吃的欢,南烟见了,醉醺醺的追问着:“好吃吗?好不好吃?”   小灰自是不会应答的,南烟却是醉糊涂了,一定要听小灰亲自说一声好吃。小灰如今有肉吃便不怎么理会南烟了,它嫌南烟烦,于是叼着肉团跑到角落安静的吃着。南烟起身要追上去,周时生一把抱住她,听着南烟蛮不讲理的对着一条狗不住的追问‘好吃不?好不好吃?’他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好吃的,很好吃!”   南烟听了,这才安静下来。   夜里,周时生带着南烟洗漱,像在带小朋友。   上床后,南烟主动滚到里侧,给周时生留了一半的空位。周时生无奈的看着她,她却只傻乎乎的嘿嘿笑了声,随即乖乖的扯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闭上眼很快睡了过去。   清晨醒来时   南烟已经恢复了正常模样,周时生问她昨夜醉酒可还有何印象,南烟摇头,一问三不知。   周时生于是打趣她道:“你昨晚给小灰带了狗粮回来。”   南烟:“?”   她想了想,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是癞子做的,让我带回来给小灰。”   “然后呢,不记得了。”   南烟老老实实的摇头。   周时生神色微变,似乎难以启齿。他越这般,南烟越是好奇她昨夜做了什么于是不停的追问。周时生无奈,只得义正言辞道:“你昨晚同小灰抢吃的,我拦都拦不住,你还狠狠打了它一顿。”   南烟:“………”   她脸色一时变的红一阵白一阵,见周时生叹气看着她,她羞的脸都红了,恼道:“我真这样了?”   周时生点点头。   南烟歉疚的看着窝在墙角打盹的小灰,小声道:“我以后再不喝酒了,我怎么一醉就闹笑话呢。”   周时生忍着笑,揽着南烟的腰,追问:“昨晚是谁灌你酒,怎么醉成这样?”   南烟神色微变,含糊道:“记不得了。”   怎会记不住,刘伯、癞子等人都是老实人,景儿又是个淳朴的普通姑娘,昨夜她同席秀喝成那样,除了南烟,便只得席秀一人嫌疑最大。   周时生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靠在床栏道:“昨夜等了你许久,结果你一回来就同小灰抢吃的。”   这话一出,南烟不仅对小灰有浓重的歉意,也觉得自己很有些对不住周时生。   接下来几日,南烟都未出宫,一味哄着周时生,甚至下厨亲自为他熬了羹汤。她想对谁好时,便会真心实意的付出爱与耐心,一时,周时生的日子过的滋润极了。   他日子一好,待身边的宫人态度亦温和了许多,不在一味板着一张脸。众人的日子都好了起来,自是有说有笑,一时偌大的皇宫中,只得乾西五所年味最重。   天子除去这几个儿子,还有几位公主,年纪都比周时生大,自是早早便嫁了人。   年后,成家的公主带着夫君与孩子入宫觐见,拜见了太后与天子后,还会绕道至乾西五所见一见南烟同周时生。   南烟不知这几位公主待嫁闺中时是本便与周时生关系不错,还是如今局势下,这些人选择站队有意与周时生交好,但来了,便是客人,她皆真心实意的与之相交。   投缘的,自然而然成了朋友,不投缘的也能不卑不亢的与之交流一二。这实则也算一种是一种应酬,但南烟不感觉累,反而觉得很是有趣。   她年少时,身边的同龄女子不多,她没多少朋友,反是如今嫁了周时生,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多了起来。   再有几日,外乡的朝官陆续回城,新年上朝的第一日,一则消息炸出了朝中百官各态。   六年前科举夺魁的状元、如今的户部侍郎冯希臣竟是当今天子流落民间的儿子。   消息一出,各人有各人的心思。有那油滑之人,立即上前恭贺礼部尚书柳冀,毕竟柳嫣同冯希臣的婚期早便定下,柳冀早年还是冯希臣的恩师,如今又阴差阳错成了皇亲,运气也是极好的。   周时生神色淡淡的,还是按照平常的轨迹行事,该做什么做什么,连天子都看不清他心中到底是何想法。   因着冯希臣如今不比以往,同柳嫣的婚事不在是寻常百姓家中的喜事,有关婚嫁一事的流程及规章制度皆以皇子成婚为标准,需要重新统筹安排,这般婚期只得稍稍延后至春末。   冯希臣身世一出,最惊讶的不是朝官而是他弟弟冯希白。   那几日,冯希白恍恍惚惚的,称病没去翰林院当值,俞宛清来寻他,扯着他耳朵逼问他是否早便知晓此事。   冯希白耳朵被俞宛清狠狠一捏,痛的立马清醒过来,求爷爷告奶奶道:“我是真的不知啊,我若知晓,当初就会避嫌不去七殿下手里当差了。”   冯希白说到这,俞宛清方才信了他的话,只是心里还是奇怪,想着怎么过了一个年,冯希臣就变成皇子了。   世事无常,真是料想不到啊!   柳嫣比俞宛清还要小一岁,如今已是正儿八经的未来皇子妃,只等着过几月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俞宛清心里有些酸,看了眼冯希白,觉得没意思,挥挥手回了家。   回家后,俞宛清便开始对自己的婚事上心了。   再过个半年,她也十八了,一味的拖下去也不是个事。于是着母亲与兄长筹谋划策,母亲身边认识的高官的夫人多,兄长身边的青年才俊多,俞宛清不信她不能寻一个合心意的出来。   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她心中全然没想过冯希白,冯希白一味的沉浸在冯希臣一事中,等他调节好心态反应过来,已过了一月。   这时,俞宛清与俞相的一位门生已经走的很近了。   接下来几月,南烟蜗居乾西五所。   周时生在外行事手段如何南烟不知,只隐约察觉天子待她与周时生愈发不满,倒是太后待南烟态度逐渐温和下来,也不再一味的催促南烟怀孕。有时拜见太后时,南烟也会碰见宫中的琪贵妃,琪贵妃待南烟的态度比太后还要热络,主动与南烟交好。   南烟知晓这一切应当都与周时生有关,周围人待她的态度,皆因着周时生如今的权势运作而变动。   是与之交好,还是刻意回避,是巡视犹豫再观望一番还是如何?   凡此种种,南烟从不知到深入了解,处理起来也愈发趁手。   再一月   冯希臣与柳嫣成婚,当日,除去柳嫣还有两名侧妃一道入府,听说因着这,婚事比南烟成婚当日还要热闹许多。   南烟因避嫌未参加婚宴,周时生亦只是露了面便早早离去,婚宴上,天子表现出对冯希臣的看重,似乎对周时生那般早离去颇为不满。   冯希臣与柳嫣成婚后,听说身边又陆续添了几名太后替他择选的女子。算下来,他如今已有了一名正妃、两名侧妃同三名妾室,还有疑似房中人的两名贴身的不能再贴身的丫鬟。   只饶是这般,成婚五月有余,也只得柳嫣一人有孕,其它人是一点动静也无。   因着柳嫣有孕,众人待南烟的态度再次变得苛刻起来。太后有时看着南烟欲言又止,连琪贵妃也曾隐晦的问南烟是否是身子有异,南烟哭笑不得,又因着天子时不时找南烟晦气,她压力陡然加大,便降低了拜见太后的频率。   有时,南烟也会迟疑的问一下周时生对此的看法。   成婚之初,周时生还挺想快点要孩子的,如今却也不急了,甚至在南烟为此焦虑时还耐心安抚着,让她没准备好便不要急着要。   年后,周时生便比去年要忙碌的多,年前南烟有时得空还会去书房找他,年后却是不再涉足那处,担心遇见他与他的下属商议事情。   周时生忙碌起来后,南烟思虑一番,变得更为低调,尽量谨慎行事,莫要让人抓住她的把柄为难。   一日,南烟拜见太后时碰巧遇见了柳嫣。   柳嫣这时肚子已经有三个月大了,但因着她身量太过瘦削,肚子看着比寻常怀孕三月的妇人要大的多。   柳嫣年轻不大,而且长胖后原本清瘦的脸鼓了起来,胖嘟嘟的有点像孩子。南烟看着她挺着个大肚子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不由的低下头看了眼自己平躺的肚皮,有点不敢想象她肚子若是大起来会是怎么样?   太后怜爱的同柳嫣说话,一旁的琪贵妃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南烟。   南烟知晓琪贵妃无子,她的娘家与周时生私下交好,她算是自己人,因此才会以这般目光看自己,因此只得无奈的笑了笑,不与她的目光对视。   近来,周时生的手伸的愈发长了,偏生冯希臣似乎无力掣肘周时生,南方战事加急,天子待处理的事多如乱麻,心中似乎有气。   在又一次与周时生意见相佐,朝堂多位朝官隐约偏袒周时生时,他似乎也明白了很多事,冷笑一声下了朝。   周时生下朝回乾西五所时没见着南烟,才知晓她去拜见太后时遇见了柳嫣还有其后赶来的于侧妃及小世子。   因着于侧妃神情紧张的过分,自从小世子中毒一事后便将儿子藏在了乾东五所,很少带着小世子拜见太后,如今一来却是遇见柳嫣同南烟都在。太后心里一高兴,便留了几人一道吃午饭。   周时生得了这个消息,连朝服也未换下便朝慈宁宫走去,要将南烟接回来。   只他去的迟了一步,他到时,慈宁宫后花园围了一圈人,闹哄哄的,惧是惊慌的声音。   他疾步上前,这时听得动静从大厅赶来的太后、琪贵妃等人也来了。众人纷纷让出一条路,这才发现柳嫣躺在地上,裙摆被血水濡湿,正捧着肚子低低哭着。   一旁,是紧皱着眉头的南烟,南烟身旁是于侧妃。小世子似乎被柳嫣身上的血给吓着了,缩在于侧妃身后,紧紧抓着母妃的裙摆。   “是她!我看见是她推的。”   这时,于侧妃一指南烟,开始控诉。 第105章   天子比周时生来晚了一步,到时正好听见于侧妃对南烟的控诉。   周时生未理会于侧妃的话,冷声道:“站在干嘛,快去太医院唤人。”   说着,不避嫌的拦腰抱起柳嫣,疾步朝最近的房间走去。   南烟快步跟上,在经过天子时,脚步微顿,朝他行了一礼。同时对一旁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太后道:“皇祖母,您身边可有值得信任的嬷嬷,如今柳妹妹伤重,太医赶来前恐需大致处理一番。”   太后这才反应过来,忙吩咐心腹去帮周时生的忙。   一时,原本乱哄哄的宫人变得井然有序起来,倒是一旁的于侧妃不敢置信的看着众人,似乎不敢相信这些人就这般忽略了自己。   她紧紧握住小世子,小世子一双小手被她捏的通红,嘴角一撇,委屈的哭了起来,“母妃,我痛,别捏我嘛。”   天子目光在南烟同于侧妃身上巡视,眸中善恶难辨。   南烟不卑不亢的与之对视,天子质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南烟答道:“南烟不知,因着来的晚了,到时只看见柳妹妹躺在地上。”   天子又朝于侧妃看去,于侧妃嘴角动了动,最终一指南烟,笃定道:“我看见了,是她推的。”   是谁做的,只待柳嫣清醒便可知晓,天子不急着追问。这时,他与其说为难南烟与周时生,不如说是更担心柳嫣肚子里的孩子。   周时生擅医,在太医赶来前,他已指挥年长的宫人替柳嫣稍作处理。为避嫌,他在吩咐这些事时是立在屋外的,南烟陪在他身旁。   天子与太后、琪贵妃等人神色焦虑,众人都不希望柳嫣腹中的孩子出事。   在一片井然有序的忙碌中,太医匆匆赶来,在宫人的带领下入屋替柳嫣看治。冯希臣亦赶了过来,他脸色不好,唇色微微泛白,想是心中亦不好受。   周时生握着南烟的手晃了晃,脸色比冯希臣还要差!   只他却并非是因着担忧还是如何,他只是有些不满的看了冯希臣一眼,挡在南烟身前,不让南烟有机会与这人对视。   南烟无奈,伸手戳了戳小心眼的周时生的后背。夏日,周时生穿的少,腹部核心收紧,肌肉一绷,南烟只觉得他的背硬邦邦的,她于是转移阵地,转去戳他的腰窝。   年长者都在等结果出来,夫妻二人肆无忌惮的玩闹,一旁的于侧妃则神色警惕的看着二人,出了一脑门的汗。   在结果出来前,周时生拉着南烟离去,回了乾西五所,闭门谢客。   夜间,柳嫣身体状况逐渐稳定,她的孩子无事,只是经此一役,需要静养一番。   她醒来不久,天子与太后齐齐探望她,问白日到底是怎么回事,柳嫣踟蹰片刻,说是自己不甚跌倒,怪不得旁人。   太后皱眉,责难的看了她一眼,安抚她好生歇息后方才离去。   天子唤了守在一旁的冯希臣出来,两人在门外似乎在谈论什么。   屋内的柳嫣叹了口气,小心翼翼的摸着自己肚子,她今日是真的很怕,至今也未从那种恐慌中脱离。   不多时,天子与冯希臣一同入屋,隔着屏风,天子再次问道:“今日你当真是自己不甚跌倒?”   在柳嫣答话前,天子提醒她,“慈宁宫并非冷宫,有宫人禀报,你当时身边有三人,分别是南烟、于侧妃同小世子。”   柳嫣父亲是礼部尚书,自小行事有度,怎会在怀孕的时候这般不小心跌倒在地。   她被天子严厉质问着,孕妇情绪本便敏感,一时不由的朝冯希臣看去,眼眶中聚了一层浅淡的泪水,似在求助。   冯希臣看着柳嫣孱弱的面相,心中怜惜之意甚重,他上前,轻轻握住柳嫣纠结不已的双手,温声道:“如实说便可,无事的。”   柳嫣抿了抿唇,小声道:“是小世子。”   小世子三岁,并无恶意,但被她母妃宠的太过,有些顽劣。   当时,柳嫣来找落单的南烟,想找她谈一谈。小世子不知从何处蹦跶了出来。他一会看着南烟的肚子,一会又去看柳嫣高高隆起的肚皮,上前一把抓住柳嫣的裙摆,踮起脚想摸一摸柳嫣的肚子。   小男孩,力气大,不懂得控制力度。   南烟担心小孩不小心伤着柳嫣,蹲下身子想将他抱走,于侧妃这时却找了过来。   小世子三岁,正是爱跑动的年纪,偏生于侧妃神经紧张,平时要么抱在怀中,要么紧紧拉着儿子的手,誓要她在何处,小世子便在何处!   于侧妃赶来时,南烟将将伸手去抱小世子。她见着,害怕的大吼一声,似乎担心南烟伤害她儿子。   南烟被于侧妃那一声厉吼吓的胳膊一抖,小世子本便躲着他母妃,见此怪叫着开始踢打南烟,想要跑开。南烟无法只得松开抱着小世子的手。   于侧妃大步上前要来拉小世子,小世子同她母妃躲猫猫,偏生他不懂事,躲在柳嫣身后,一双手紧紧拉着柳嫣的衣摆。   那时,南烟察觉不对已经来不及了,柳嫣一个没站稳被小世子扯倒在地。   小世子一看着血便懵了,迅速躲到他母妃身后。于侧妃也被吓着了,见四周无人,于是开始指责南烟,在那个神经质的女人看来,这事就是南烟的错。   柳嫣是个心思通透的人,她腹中胎儿既无事,她便不想指责任何人。只此时,冯希臣与天子既要一个答案,她只得老老实实告知。   同时,她今日隐约听见宫人嘴碎在说南烟的怀话,不由的在冯希臣与天子面前替南烟说情,“姐姐待我很好,宫人不知听了何人传言,似乎对她有多有误解。”   “知晓了。”   冯希臣柔声道,轻轻抚开柳嫣额前有些长的碎发,道:“放心,这事与她无关,也不会怪罪小世子。你放心休息便好,你休息好了,我们的孩子才能休息好。”   短短几句,柳嫣终于哭了出来。   今日之事怪不得任何人,但她着实太过害怕,她担心若是腹中的胎儿没了,她或再没有勇气同冯希臣过下去。若孩子没了,她便出家当尼姑,再不理会这些凡尘俗事。   天子已然离去,屋内一时只得夫妻二人。   冯希臣安静的看着柳嫣低低哭诉,待她止了哭,方才哑声道:“嫣儿,你知道吗?在你昏迷后,于侧妃指认是南烟推的你。”   柳嫣一愣,呐呐道:“不是她。”   “我知道。”   冯希臣轻轻笑了笑,他伸手摸着柳嫣柔软的面颊,神色柔和,低声道:“嫣儿,我很开心你知道吗?”   “开心什么?”   柳嫣不解。   冯希臣未答,只是专注的看着柳嫣。   开心什么呢?自是开心你说了实话。   柳嫣的真诚善良似一道光打在冯希臣身上,这些年他一直有意无意做了许多错事,他像是陷入污泥中的臭虫,走投无路、无路可走,光明大道似乎永远与他无关。   但柳嫣是他的妻子,是他孩子的母亲,她温和善良,忠诚于他,爱他。这让他觉得柳嫣的善良似乎也同他自己有了关系,让他隐约间可窥光明,可择方向。   *   乾西五所   南烟将今日的事一一告知,与柳嫣的说法一致,只是唯一不同的是她着重提及了于侧妃,“今日之事是巧合,并非有人恶意为之,但我看于侧妃的状态实在是不利于带小孩。”   “她儿子三岁,亲自带了三年,你未生育反是暗地嚼她人舌根。”   周时生故意逗弄她。   南烟伸手捏他腰上的软肉,哼了一声道:“我就算没带过小孩也比她懂。”   南烟对有小孩一事还是有些抗拒,她没有经验,但理论知识却是极为丰富,说起来头头是道,她微微感叹道:“小世子三岁,又不是婴孩,她一直看管着不让小孩多与他人接触,长大了性子没准不好。”   小孩本便容易受母妃影响,于侧妃这一年来种种表现南烟看在眼里,天子亦看在眼中,南烟喃喃道:“我看父皇似乎也不喜欢于侧妃对小世子的教养方式,没准过一阵子,她再次犯错,父皇会把她的孩子抱离。”   南烟说这些时,周时生只安静的看着她。   南烟在改变,周时生知道,她并不避讳提及孩子,反是对此颇有心得的模样,理论知识如此丰富,想必平时没少下功夫。   对此,他轻轻笑了笑,不戳破,只低声道:“睡吧,今日你陪着她们,想必也累了。”   南烟颔首,侧身抱着周时生,夜色深重,窗外隐有虫鸣,南烟低声唤道:“周时生。”   “嗯?”   “我有时候,其实觉得挺烦的。”   周时生伸手轻轻拍了拍南烟的肩膀,带着笑意道:“南烟,没办法,谁叫你嫁给我了呢。”   南烟听着,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你好意思说,还这般得意,看我怎么治你。”   说着,竟是同周时生在床上打闹起来。   再有两月,两人成婚一周年。   南烟在外同太后、琪贵妃等人在一起时是温和沉稳的,只与周时生单独在一处,偶尔才会流露出活泼的性情。   周时生也有了变化,他变得容易吃醋,却也更容易哄了。   有时他因着琐事或是在外有所不满,脸色不好时,南烟只需稍稍哄一哄,他便开心了,有时南烟甚至会怀疑这人是故意等着她来哄他。   柳嫣一事过后,朝堂中又发生了许多事情。   再有三月,秋末,长安城的天气逐渐转凉,而北燕南方因地理原因只会比长安城更冷。   周承毅在长安城的势力被周时生全部拔出,如今朝堂无人替他说话,只于侧妃有事拜见太后时提起,似乎很想丈夫回来。   南方战事一直不温不火的进行着,周承毅满打满算也待了一年。他受不住南方破落地带的苦,终于在年底获准回长安城团年,但不幸在路上遇见叛军,中箭身亡。   这事传回长安城时,柳嫣的肚子已经七个月大了,再有不久便会生产。因行动不便,加之小世子一事,她如今不怎么外出,多是待在家中养胎。   南烟因着避免被天子怒气殃及也降低了去拜见太后的频率,以免见着天子,再次被当成出气筒。   太后见不着柳嫣,于侧妃也不带小世子来见她,老人闲来无事,竟是主动来了乾西五所找南烟唠嗑。   只是她此次来的不巧,将被宫人领着去见南烟,却撞上南烟与周时生在争吵,似乎吵的很是厉害!   周时生嘭的一声将门推开,见着门外的太后似乎愣了愣,随即忍住性子朝太后行了一礼。太后见他面色不对,忙安抚了几句,只是周时生嘴严,无论如何也不说他与南烟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后无奈之下,只得进去与南烟详谈,但南烟这时只一味的哭,不说自己有哪里委屈,也不说周时生的怀话,但愈是这般,太后心里愈是笃定夫妻二人成婚一年,感情终是出了问题。   这日之后,南烟与周时生不合的传闻逐渐在宫中弥漫开来。   夜间   墨玉同李常洛等近身伺候的宫人逐次离去,小灰拥有特权,窝在寝殿一角,神情忐忑的看着南烟同周时生。   这几日,南烟与周时生演戏给外人看,身边的心腹如席秀、墨玉、李常洛等都知晓这是假的。但小灰被糊弄了进去,忧心的看着方才还在争吵着的男女主人。   烛火下   南烟在屋内来回踱步,一回身,撞上周时生不满的目光。   南烟:“……”   演戏而已,这眼神是否太过?   “寻盛京祖陵不必由你亲去,且你如何断定当年你母亲寻得的并非真的祖陵?”   因周时生与天子暗中较劲,南烟不免被天子余怒波及。且周承毅离世,长安城中各人对此自是有所想法,南烟未防如上次被于侧妃诬陷伤害柳嫣一事再次发生,她打算暂时离开长安城,出外办事。   当年南烟母亲寻得盛京祖陵,里面却并无传说中的财富,只是一座简单的空墓。去年,南家落败,皇上亦派人根据南徐的口供南下查验墓穴,里面空空如也。   对此,南烟并不相信。   若盛京祖陵为假,炳熙为何还要偷偷让席秀将地图交给她!   为了这两份地图,席秀奔波千里,历经凶险,孟养为此阴差阳错丢了一命。历经八年,地图终于到了南烟手中,她拿到手,自是会用心研究一番,不止地图,她还依着对母亲的了解,开始剖析母亲的内心。   炳熙的举动证实了盛京祖陵的真实性,她一定要亲自去盛京一趟。   周时生不欲南烟远离,但他不明说,只有意无意盯着南烟。   按照计划,因两人不和,南烟欲外出散心,邀太后陪同一道至白马寺上香,其间暂留白马寺。   趁此机会,南烟带人南下办事。但做这一切,需要周时生的配合,只他如今的态度………南烟无奈的摇了摇头,走近道:“周时生,我必须亲自去一趟。不仅为了盛京祖陵,还有我母亲的尸骨。”   炳熙的尸骨早已被找到,按照南烟的吩咐埋在炳熙的家乡。   南烟此次南下,也是想去见一见母亲,亲自同她说一下自己的近况。   周时生微微支着脑袋,神色晦暗不明,良久,他沉声道:“南烟,你知道其实你不必如此。”   盛京一事,他会派人去查,南烟想见她母亲,他亦可亲自陪同南下。   若是单纯为避风头躲避天子的怒火,这更加不必。如今的局势已在他的掌控下,虽暂时无法彻底与父皇闹翻,但他父皇也不敢动南烟。   周时生眼睑微抬,烛火在他幽深的瞳孔中微微跳动,他的神情一时有些危险。   说到底,待南烟,他一直是克制隐忍的。   他娶南烟,是想要在他想见这人时便能见,想抱她摸摸她时她便在身边,想一直看着她,管着她,想她的眼中心中如同他一般也只得他一人。   若南烟待他,是柳嫣待冯希臣的态度,是全心的依附,爱恋那该多好,但南烟有自己的心思。   她此次南下,不知何时才能回,这是周时生最不愿意面对的。   “南烟。”   周时生低道:“你不知道你要走多久,不知道你何时回,不觉得对我来说这事有些过分吗?”   他意有所指道:“你为何不能像柳嫣那般,冯希臣说什么便是什么。”   南烟听了半响,终是知道这人近来阴阳怪气的缘由了。   她缓步上前,握住周时生的手,道:“我不管走多远,走多久都是会回来的啊。再说,我不回来,我能去哪,这是我的家,你是我丈夫。”   南烟的甜言蜜语……并不管用!   南烟见此,心一横,道:“你怎知冯希臣说什么,柳嫣便听什么,她心思通透,比你还要明白呢。”   周时生眼睑微眨,面无表情的伸手去握南烟的腰。   南烟顺势坐到他怀中,模样看似亲密,语气却不若表象,她凑在周时生耳畔道:“周时生,我也比你想的还要明白。”   周时生眉头下压。   南烟伸出一指,狠狠压在他左胸,语气却十分温柔,“你这里在害怕吧,周时生,我让你害怕了。”   “但是不要怕,你这里有我,我也是有你的,而且我懂你。”   因为懂,所以周承毅离世的消息传回长安城后,她并未如同以往那般好奇的询问打探其中的缘由。   南烟不喜冯希臣,但论比起来,周时生不一定比冯希臣好。   他不善良、有野心,也狠的下心来做事。有时候他待南烟还很是霸道,也喜欢将一些手段用在南烟身上。当初便是,他一面待南烟好,似乎像街上的混混那般死乞白赖,将自己一颗热忱炽热的心捧到南烟面前,一面又以种种利害关系引诱南烟靠近他、依附他。   他不像孟养那般单纯,也不若俞宗衍那般待南烟毫无所求,他所做的事,都有对应的目的,待南烟亦然。   但无论如何,真正陪同南烟成长的是周时生,不是俞宗衍,也不是孟养。   当初两人成婚,南烟并非是因着纯粹的感情,其中还掺杂了许多杂念。   但她如今能肯定的告诉周时生,她爱上了他,不仅爱上他的好,连他的坏也是喜欢的。她懂周时生,也希望这个人是懂她的。   想到这,南烟笑了笑,伸手一把抱住周时生,将下颌靠在他肩头,轻声道:“周时生,答应我,乖乖等我回来好不好。” 第106章   “南烟。”席秀擦了擦额上的汗水,高声唤道:“你快过来看一下!”   自那夜南烟与周时生详谈争取南下已过去了三月有余,昨日长安城传来消息,说是柳嫣在月前诞下了一名皇孙,天子与太后都很高兴,预计在皇孙百日时大摆宴席。   周时生来信中提及此事,似在催促南烟快些回长安城。   ……冯希臣有妻有子,他独身一人,似乎显得孤苦了些?   南烟想到此,头也不回的朝席秀摆了摆手,道:“我便不过去了,你有事唤李常洛罢。”   几人如今正在深山野林中,着专人挖掘陵墓。这处同八年前炳熙带领南家守卫发掘的陵墓并非同一处,而是以界衡山脉为线,山中古庙为点的与之相对的另一陵墓。   古有阴阳棺,如今有阴阳墓。百年前盛京先祖颇费了一番精力,弄了两处一模一样的陵墓。八年前炳熙发现的那处陵墓是阴墓,墓穴无宝,她当时应是发现了其中的蹊跷,但闭而不言,反是拜托席秀将地图带给南烟……如今时隔八年,南烟终是完成了母亲的遗愿。   席秀见南烟背对她坐在山坡上,懒洋洋的头也不回,不由的小声嘟囔了一句。自从前日收到长安城来信,南烟便是这般模样,若是猜的没错,她应当是想回长安城了。   南烟初时领着众人在山林间跋涉寻宝,不喊苦叫累,如今找到祖陵却是立即懈怠下来。   席秀不然,在寻宝的过程中,她时常偷懒,直到一刻前有一人从暗道进入墓穴,确认里面不计其数的珍宝后,她的兴致这才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干起活来动力十足。   她朝李常洛招了招手,唤他上前寻问此事进展。如今墓穴中的珍宝已确认,要如何拿出来却是一个麻烦事,两人就此事讨论了起来……   宫女墨玉缓步走到南烟身旁蹲下,将水壶递给南烟,柔声道:“娘娘,喝口水罢。”   南烟接过喝了一口,回身看着席秀正叉腰对着李常洛说着什么,摇摇头,独自朝山下走去。   李常洛后脑勺似乎长了眼睛,立即回身朝南烟看去,见南烟朝山下走去,他想了想,唤来身手最好的几人暗中跟上前去,他这才走上前蹲下身子勘测起来。   席秀见李常洛不理她,觉得一个人吵没什么意思,只得颠颠的跟上前去,同他一道蹲下身子,好奇的问道:“想到什么好法子吗?”   如今早春,这三月来日光浅淡,又多是在深山野林,上空有树冠遮挡理论来说应当没多少太阳。只一行人中,其余人肤色都未有太大变化,唯独李常洛一人,似乎……又黑了些。   听得席秀问话,李常洛不动声色的侧了侧身子,他长的又黑又大只,在深山野林间透过树枝看去,有些像席秀幼时奶奶给她讲的睡前故事里的大狗熊。   她对着大狗熊李常洛‘甜甜’的笑了笑,李常洛眉心立即皱了起来,垂下头去再次不动声色的离席秀远了些。   这三月以来,李常洛觉得席秀为人还是不错的,就是……有些聒噪。   ……   南烟从山上离开后,简单收拾了行李去了之前的老宅。   老宅在苍南城,许多年没住过人,只前段时间墨玉带了人亲自打扫一番,如今方才能看。南烟在老宅歇了半日,又同墨玉一道上街买了祭拜的东西,这才朝炳熙的墓穴走去。   她站在墓穴前同母亲说了许多话,说了她这些年的境遇,孟养的离世、南家的落败,但更多的是说如今陪在她身边的人——周时生。   三月前,南烟同席秀夜里摸黑至孟养墓穴旁取出埋在地下的地图时,她也同孟养说了许多话,那时她其实一点都不伤心,如今祭拜母亲,南烟也没觉得有多难过。   这状态其实是好的,南烟也很满意,对这个变化甚至有些惊喜。   盛和村初醒时,她面上看着正常,但每日每夜的想着母亲、孟养。   那时赵阿婆、狗蛋等人陪在她身边,但这几人都没法真正的拉南烟一把。赵阿婆、狗蛋依附南烟,癞子、李晃听南烟的话,那南烟呢……   幸好现在一切好了起来,有人脾性不好,但至少给南烟指了一条路。   南烟将纸钱烧完又叩了几个响头,见天色已晚,于是对墨玉道:“如今夜深,我们在老宅休息一晚,明日赶路去盛和镇见赵阿婆他们。”   盛京祖陵的事有李常洛处理,已再不需要她经手。   墨玉道:“赵阿婆等人已不在盛和镇,娘娘若要见他们不若直接回长安城。”   “长安城?”   南烟不由得哼笑了一声,无奈的问道:“他们何时去的,我怎么不知。”   “是殿下命人接走的,就在昨日,如今应当已在路上。”   昨日长安城的信送到南烟手上,周时生亦派人接了赵阿婆等人回长安城,他动作倒是快,一点也不磨蹭。   南烟与他成婚前,他曾提过这事,但那时南烟觉得局势不稳不同意,如今他擅自接人,想必长安城中他的势力已盛,无需畏首畏尾。   周时生如今不明着催南烟回来,只写信告诉她柳嫣的孩子出生了,百日宴时需一起出席恭贺。另一方面又偷偷摸摸将南烟在意的赵阿婆等人接走,这人也真是别扭的紧。   南烟想了想,笑着道:“既这般,我们也不必去盛和镇了,明日一行人起身回长安城罢。”   说完,想到席秀还在山上,于是命人去问席秀是同她一道起身回去,还是跟着李常洛,待这边的事处理完再回?   翌日清晨,前去问席秀态度的人回来禀报,说是席秀想在这多玩一阵,届时跟着李常洛一道回来。   南烟没多想,让人带了话回她让她在山林中注意些,跟紧李常洛便同墨玉等人起身朝回赶去。   …   周时生下朝时,春日的冷风袭来,他突的顿住脚步静了片刻侧身看去。   侧后方静静看着他的人是俞宗衍,周时生与他对视片刻,神色温和的轻轻颔首。这算是回应,俞宗衍见此,上前几步与他并肩而行。   四周众人见两人同行,心中起疑,于是三三两两开始交头接耳。   至末,周时生与俞宗衍分开,季仲上前传信,“估摸着脚程,娘娘的车马明日便可至长安城。”   “嗯。”   周时生淡淡的应了声,声音中无喜无怒。   季仲迟疑片刻,问道:“殿下,方才俞大人他是……”   “无事。”   周时生心情颇佳,道:“在问南烟的近况罢了。”   南烟如今是他的正妃,俞宗衍此举多有逾越。   但正因此,一面说明南烟未同他多说两人之事,他如今当真误以为两人间生了嫌隙,南烟仍旧避在白马寺不见他人。另一面,则因着俞宗衍与南烟有旧,这人品性极佳,如今待南烟又无所求,若真让两人日后再无任何干系反是会触及南烟逆鳞。   季仲不知其理,只道殿下如今是愈发随和,竟能容忍旧情敌行此事?   周时生不知季仲内心荒唐的想法,他一路行至乾西五所,未歇息,径直去了书房处理事宜。一进屋发现不对劲,目光四下一扫,定在了背对着案桌的那一面白墙上,往日这上面是有南烟的一副画像。   那是在两人成婚前,南烟开玩笑让人挂上去的。   书房乃重地,不时有周时生的心腹进屋商议要事,这般自是无法避免会看见挂在墙上的肖像。也不知那些人当时内心是什么样的想法,反正周时生是不害臊,大大方方的让人看,南烟却无法忍受了。她许久没到书房,如今方一回来,见着墙上画像,内心尴尬立即着人收了起来。   此时,周时生看着空白的墙壁,无声笑了出来。   须臾,眼前一暗,来人掌心的温度覆在他被春风浸染的眼睑上,温暖的十分舒适。   南烟忍不住笑了起来,问:“怎么不说话了?”   周时生背对着南烟,眼睛依旧被蒙住,轻声问道:“说什么?”   “嗯…”南烟偏了偏头,小声问:“我回来了,开心吗?”   “开心。”   “想我吗?”   “想了。”   南烟这才松开手,周时生转身面对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道:“好像瘦了。”   “没瘦。”   南烟摇摇头,一本正经道:“我走时是初冬,穿的多,如今早春,穿的少罢了。”   周时生笃定的摇摇头,道:“我比你更清楚你的身体。”   什么话?   南烟为难的轻轻皱了皱眉,伸手戳他的腰窝,道:“别一回来就逗我,好好说话。”   周时生是在好好说话,只是南烟想歪了。   他笑而不语,神色温柔,南烟仰头回视他,道:“我一回来就来见你了,还没去看赵阿婆,待会你陪我用过膳,我们一起出宫见见他们。”   “好。”   南烟离开盛和村已有一年多的光景,如今再见,赵阿婆同李晃没太大变化,唯独狗蛋。   他如今五岁,瘦了,也长高了。穿着崭新的衣服,一见着南烟,竟是扭捏了起来,待南烟半蹲着身子逗弄了他几句后,他这才放开了些,张开手让南烟抱,张嘴便开始喊娘。   狗蛋唤南烟娘亲,南烟自是不能再应,她回过头无奈的看了眼周时生。周时生上前接过狗蛋将他放在地上,一本正经道:“聚长如,我替你请了夫子,如今已是上课时间,回屋上课罢。”   南烟不知,在她回来前,周时生已来见过赵阿婆一家。   那时的光景可不若此时温馨和谐。   周时生端坐在大堂的主位上,神情冷淡严肃。赵阿婆同狗蛋、李晃等人坐在侧位,与之一道的还有刘伯、癞子、景儿三人。除去在外疯玩的席秀,这六人便算是与南烟关系较近的人了。   既是与南烟有干系的人,便也算与周时生有了稍许关系,他在南烟赶回长安城前已对几人训导一番。   狗蛋是孩子,最是敏感,他知道周时生是这些人中最厉害的,比南烟还要厉害,但也不怕他,只是很听他的话。见此立即有模有样的拱手朝南烟与周时生行礼告辞,跟着家中的仆人去了书房读书。   南烟看着颇为感慨,她当初在盛和村那般声嘶力竭的教导狗蛋,狗蛋也没学会好好穿裤子,如今怎的才来长安城短短时日就这般守礼了,看着竟也有了一丝小小公子哥的模样?   南烟不解,于是虚心求教。   周时生微仰着下颌拉着南烟在他替赵阿婆几人置办的宅院中游走,风轻云淡道:“无它,不过多花了些银子请了几名夫子一同教导罢了。”   哦,说到底,还是用钱砸出来的。   在宅院游玩一番后,南烟去了书房,透过微开的窗柩偷偷朝里看去,结果发现李晃也跟着一道在习俗。书房内,一年轻夫子教导狗蛋认字,另一名年长的夫子在教导李晃经书。   南烟疑惑的朝周时生看去,周时生道:“李晃准备明年考科举。”   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与癞子比起来,李晃肚子里是有些墨水,但也就那样,南烟不由的想到往年科举时六十多岁还在坚持科考的老年考生,不知道李晃到那时候有没有考上?   周时生似乎知道南烟的担忧,无声笑了笑,晃了晃两人拉着的手,道:“回去吧。”   “如今还早。”   “不早了。”   周时生认真的看着南烟,道:“南烟,不早了,我已陪了你许久,你应当陪陪我了。”   南烟垂下头去,嘴角稍稍弯了起来。   再有两月,冯希臣长子百日宴。   当日,周时生携同南烟出席,亲自送上贺礼。   朝官皆看着这两对夫妇,太后同天子待几人亦多有关注,只当日南烟、周时生与冯希臣、柳嫣并未有何事发生,几人相处平和,极为守礼,疏离的恰到好处。反是携小世子出席的于侧妃又闹出了事。   小世子顽劣,在跑动时撞上了奉茶的宫女,茶水洒在小世子身上,于侧妃见此上前不顾礼节亲自掌斥,偏生那宫女是琪贵妃的心腹,为此,两人生了嫌隙。   天子本便不满于侧妃,当日在琪贵妃及太后的暗示下,天子将小世子从他母妃身边抱走,接在身边由琪贵妃及太后亲自教养。   发生这一切时,南烟并不在场,她当时在柳嫣心腹的示意下独自去见了她一面。   柳嫣如今的样子与之前的变化有些大,胖了许多。她似乎也知道这一点,在见着南烟时有些害羞的小声道:“嬷嬷叫我少吃些,但我贪嘴,希臣也纵容我,所以我现在反是比生之前还胖了。”   说着,既害羞又满怀希翼的看着南烟,似乎想看看同为女子的看法。   南烟来之前心中还有些警惕,听着这话,却是有些哭笑不得。她忍着笑意思虑了片刻,在柳嫣期待的目光下缓缓道:“如今自是将身子养好更重要,且听说你亲自喂养小孩,这般,那更不急着节食。”   柳嫣满足的点了点头,看着倒是有些像小孩。   南烟见此便直接问她唤她来所为何事,柳嫣为难的看着南烟,纠结片刻道:“我之前……有让人去打听你。”   南烟:“……是吗?”   柳嫣点点头,脸上多了歉意,她急切道:“希望你不要怪罪,这事知道的人不多。”   其实知道也无妨,如今已无人能在这事上做文章,顶多有人心怀恶意就南家及孟养一事膈应南烟一番,但显然,柳嫣并不属于这一类人。   南烟想了想,问道:“你是想问我还恨冯希臣吗?”   柳嫣紧张的颔首。   南烟爽快道:“自是恨的。”   见柳嫣面带惊诧之色,南烟反是颇为不解,道:“难道你认为我已将此事放下了?”   其实不止柳嫣,旧日之人皆认为南烟已将这事放下,不会再为孟养之死为难冯希臣。   毕竟孟养对他们而言真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且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如今的冯希臣又今非昔比。   南烟摇摇头,道:“我如果将这事放下了,那孟养就太可怜了,我很心疼他。”   柳嫣轻轻咬着嘴唇,定定的看着南烟,小心翼翼的问道:“他…是你的意中人吗?”   门外,周时生抱胸靠在朱红色的门扉上,神色平静的听着屋内谈话。   南烟静默了片刻,摇头,“不是,孟养是我弟弟。”   柳嫣不说话了,良久,在发现南烟似乎无话可说时,柳嫣垂下头,双手纠结的扯着手中锦帕,艰难的一字一句道:“南烟,你…放心,这事我不会说出去的,希臣…我也不会同他说的。”   这下,倒是南烟有些奇怪了。   她看着垂着头,神色委屈,满脸难受的柳嫣,感慨的摇摇头,起身越过她朝外走去,甫一拉开门便撞上周时生不满的目光。   “等你许久了,不是说聊一会就回的吗?”   “你不是一直在屋外候着吗,急什么。”   周时生不说话,南烟晃了晃他的手,微微挑眉,问道:“你都听见了罢。”   “一字不落。”   南烟:“……”   有必要这般明目张胆吗?   两人携手朝乾西五所走去,身侧繁花依次绽开,阳光顺风而动划过朱红色的宫墙,打在流光溢彩的琉璃瓦上。   白玉石铺就的宫道上,南烟捏了捏周时生的掌心,问:“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将孟养放下了,不会再为多年前的一桩小事为难冯希臣?”   周时生笑了一下,神色温和明朗,仍有少年模样。   他轻声道:“不会,你不会放下。”   这一刻,周时生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幕久远的景象。   隆冬时节,身量瘦削,面色枯黄的少年神色窘迫的站在西苑的侧门外,他穿着周时生的衣服,衣服并不合身,裤脚有些短,露出了被冻得青紫的脚踝。他似乎也知道这一点,于是不停的将衣服朝下拉,试图遮住自己的脚踝。   年少的南烟跑上前,兴奋的拉着少年的手,一脸满足的向裹着厚实冬衣,将脸藏在白色狐裘中的周时生介绍——他叫孟养,是我弟弟。   南烟不会放下孟养,即便日后为他报了仇,也不会将他放下。   这就是南烟,是周时生中意的人。   周时生每每想到这一点,心中不会妒忌难受,反是十分温暖,因为他笃定接下来的岁月,南烟待他会比待孟养好十倍、百倍、千倍。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估计会有几章番外,毕竟冯希臣与南烟的结还没完全解开。席秀的姻缘未定、俞家兄妹、冯家兄弟、南安的结局、还有南烟和周时生的孩子都还没写.........不过是以番外的形式写,不打算放在正文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