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珠娘子》 作者:八宝豆沙包 文案:   谁都没想到,骠骑大将军府大娘子顾明珠会在曲江宴上丢了嫁入皇家的赐婚,   谁不知道那可是她用尽了心思,使尽了手段才能得来的机会,却偏偏被她自己弄丢了。   人人都猜测,依着顾大娘子的性子,只怕要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女主很凶残很凶残很凶残,前方高能预警…… 标签:弃妇 爽文 ============= 第1章 顾家三娘子   骠骑大将军府西府花厅里,一盘盘鲜艳锦绣簇新的衣裙和首饰摆在案几上,衣料都是光滑轻薄的锦缎和天香绢纱,花树华钗都是长安最为时兴的样式,珠光宝气满溢而出,映得一旁看着的顾家几位女眷脸色各异。   顾老夫人看了一眼盘子里的衣裙和首饰,便收回目光,慢慢摩挲着手里的佛珠,没有开口。   顾夫人罗氏看着那一盘盘衣裙首饰,信手翻了翻,倒是满意地点点头,与一旁立着满脸堆笑的婆子道:“天香坊的这些衣裙与首饰倒还算尽了心。”   她放下手里的衣料,看向坐在一旁的顾家三位娘子:“这里的衣裙和首饰都是老夫人特意吩咐了人向天香坊订下的,样样都是上好的,不管哪一件穿戴着上曲江宴都是出挑的。”她抬眼看了眼老夫人,笑容温和:“不如老夫人做主,分作三份让她们收着,后日也好收拾打扮利落了去赴宴。”   她轻轻柔柔地笑着,接着说道:“只是媳妇有点私心,想先替明珠挑上一份,还请阿家莫怪。”   顾老夫人微微蹙眉,看了眼罗氏叹气道:“你又要偏着她?都是咱们府里的娘子,明月与明玉也是你的女儿,可你每回都偏着明珠。”   罗氏笑得眉眼亲切,亲手从盘子里挑了好几件华钗步摇放在一盘,衣裙也是比了又比,从里面挑出了一件玫瑰红蹙金牡丹广绫大袖襦裙,粉霞藕丝披帛,颜色鲜艳夺目格外耀眼,丝绣牡丹更是栩栩如生,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天香坊最好的裁衣娘子的手工,最叫人移不开眼的是牡丹花上的蝴蝶,居然是一颗颗圆润饱满的珍珠攒成的,这件衣裙就算是在这些上好的衣裙里也是极为出挑的,教一旁的婢女们都看直了眼,满是惊奇艳羡。   顾家三位娘子都坐在一旁,三娘子明玉好奇地望着那件衣裙,拉了拉一旁坐着的姐姐二娘子明月,惊叹道:“这件裙子真是好看,大姐姐穿了是好看,可是二姐姐你若是能穿上夸赞的人肯定更多。”目光里只有赞叹之色,没有半点嫉妒。   倒是明月脸色微微一变,咬着唇拉着明玉的手轻轻摇了摇头,强扯出一丝笑容来:“小妹又胡说了,大姐姐是长安第一美人,我怎么敢比。”她目光柔柔望着一旁坐着的顾明珠:“大姐身份贵重,穿上这件蝶穿牡丹襦裙必然能够在曲江宴上光彩照人,得天后娘娘夸赞。”话语里还有点陪着小心的意思。   明玉的那句话让顾老夫人也脸色微变,不由地都望向坐在一旁的顾家大娘子明珠,唯恐她发作起来,毕竟顾明珠的性子可是连长安城里都是人人皆知的,仗着身份一直都是刁蛮无礼,得理不饶人,又怎么容得下明玉这样毫不掩饰的话。   罗氏更是白了脸,满是担忧地看着明玉,照着明珠的脾气,怕是要狠狠奚落和羞辱一番明玉才肯罢休,终究是她的女儿,怎么会不担心。可是她还是强忍着担心没有开口劝明珠,反倒是板着脸狠狠对着明玉道:“平日里教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不知上下没半点分寸,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还不快些向你大姐姐赔不是,大姐姐要怎么责罚你都是应该的!”一边说着,一边冷冷道:“若是再不知规矩,后日的曲江宴你也不必去了,在家里禁足好好抄写女诫,免得去了惹得贵人们动怒,给府里招来麻烦。”   明玉原本就是心直口快,哪里想到会被这样一番训斥,一时愣住了,好半天才委委屈屈地说道:“可我说的是真的呀,二姐比大姐姐更讨人喜欢……”   话音还未落,罗氏真的急了,厉声喝道:“顾明玉你还敢胡言乱语!给我回房去,没我的话不许你出来!”说着,还狠狠补了一句:“曲江宴你不许再去!”   顾明玉吓得站起身来,咬着唇眼里都噙了泪,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她毕竟不过十三岁,还没有心机,说话都是脱口而出,为这个没少受顾明珠的气,却还是没长半点心眼。只是她这一回没想到阿娘会这样气愤,让她连曲江宴都不许去,大家都知道今年的曲江宴可是天后亲自主持,几位皇子公主殿下都会去,在长安贵府都是了不得的大事,各位贵府可都是费了很多心思才能得了宫里的邀请,现在却因为这个让她留在府里禁足,她怎么受得住!   顾明月脸色白的吓人,忙拉着顾明玉拜下去,微微颤声道:“阿娘,三妹也是一时无心,您莫要生气了,都是我的不是,平日里没有教好三妹。”又忙转回头向着顾明珠拜了拜:“大姐姐,三妹年幼无知,胡说了几句,不是有心的,你莫要怪她,若是,若是要怪责,就怪责我吧……”楚楚动人的脸上满是不安,长长的睫毛瑟瑟颤动着,让人看着满是不忍。   顾老夫人看着,不由地皱了眉头,声音也沉了下来:“这才多大点事,哪里就至于这样,明玉也不过是童言无忌,也不是故意的,你又何必这样苛责。”她的话是对着罗氏说得,却是望向一旁一直一言不发的顾明珠。   一时,罗氏与顾明月顾明玉也都望向坐在位上的顾明珠,照着往日这会儿她怕是要大发雷霆,一边责骂明玉一边奚落侮辱罗氏,闹得整个将军府都不得安宁了,所以方才她们才会这样紧张。可是现在,顾明珠却还是稳稳当当坐在位上,手里端着一杯香薷饮,慢慢啜一口,眉眼都不抬,脸上没有半分动怒之意。   花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连婢女们都低了头,不敢多看一眼,也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大娘子怕是又要大闹一场了,她们不安地缩着头望着地上,唯恐被顾明珠看见,惹来她的怒火,也都暗暗腹诽着,三娘子说的是,比起大娘子来,二娘子更讨人喜欢,虽然大娘子生的模样更为出挑,可是那性子实在是叫人受不了,仗着身份贵重就骄纵任性,可是就连老夫人都得让她几分,才只能任着她这样颐指气使,她们这些作奴婢的又能说什么。   顾明珠却是看也没有看这一群盯着她的人,只是小口小口优雅地吃完了碗里的香薷饮,放下碗盏用手绢擦了擦嘴角,这才瞥了一眼罗氏挑出来的那一盘子衣物首饰,淡淡道:“既然是老夫人与夫人特意挑的,那就收下吧。”她说着起了身来,向着顾老夫人与罗氏屈了屈膝:“晚些还要见教引女史,就先退下了。”   她就这样踏着一众人吃惊的目光,带着贴身伺候的婢女们与那一盘子衣裙首饰走了出去,甚至都没有看一眼先前出言不逊的顾明玉,与一直哀哀替她求情的顾明月,就好似先前的事与她毫无关系一般,没有发怒也没有搭理,留下面面相觑的顾老夫人与罗氏几人。 第2章 姐妹   看着顾明珠带着婢女走出花厅去,罗氏的脸色有些复杂,好一会才叹了口气,陪着笑脸与顾老夫人道:“多亏大娘子没有跟明玉计较,也是我没有教好明玉,这就罚她回去好好思过。”说罢,便冷下脸来看着顾明玉:“还不回去,安分守己给我待在房里,把女诫抄上百遍再出来,若是再惹出事来,曲江宴就不必去了。”   顾明玉瘪了瘪嘴,眼中噙着泪,委委屈屈给顾老夫人和罗氏屈了屈膝,转身往花厅外走去。   罗氏看着心疼,却又无奈,只能摇了摇头:“终究是不成器。”   顾老夫人看着罗氏,将佛珠拢在腕上,接过婢女送上的药碗吃了一口,才缓缓道:“明玉还小,慢慢教的好,又不是坏了性子,你也不用这样自苦,我也知道这些年难为你了,照顾府里上下,还要让着明珠,待她比待明月和明玉还好。”   罗氏心头一热,眼眶一红,低下头轻声道:“多谢阿家,这是我该做的,不敢说辛苦,只希望府里能平安和乐。”   顾明月站起身来,敛衽作礼也向着顾老夫人与罗氏屈了屈膝,轻声道:“祖母,阿娘,明玉性子率直,我怕她执拗想不过来,我去劝劝她。”   罗氏点了点头,柔声道:“去吧,替我好好说说你妹妹。”   顾明月温柔地答应着,低着头带着婢女也出了花厅,往顾明玉的棠梨院去了。   看着顾明月出去,顾老夫人一直冷淡的眉眼终于柔和了许多,与罗氏道:“我瞧着,明月倒是个识大体的,若说咱们府里的娘子有什么出息,那就要看明月了。”她转回眼看着罗氏:“这一回的曲江宴你可都安排好了?”   罗氏脸上有了光彩,点了点头,低声道:“都安排妥当了。”   顾老夫人微微颔首:“那就好。咱们府里在外面看来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好不轰轰烈烈,可是如今朝中情势多变,一个不小心只怕又成了赵国公那般下场,当初权倾朝野,后来却是满门抄斩。只有想法子求自保,在朝中屹立不倒才能安然无恙。”   罗氏连连点头:“我明白,必然不敢坏了大事。”   顾明月带着婢女到了棠梨院,就看见婢女们被明玉赶了出来,都站在门外,不敢进去。   她慢慢走过去:“二娘子呢?又在房里生气?”   明玉的贴身婢女小菊忙迎上来给她屈膝作礼:“二娘子,您快进去劝劝三娘子吧,方才哭了好一会,说夫人偏着大娘子,心里气不过呢。”   顾明月浅浅笑了,与小菊道:“知道了,你们退下吧,不必再候在这里,叫人看见了怕是生出什么话来,说明玉对大姐心生怨怼反倒不好。”   小菊感激地向顾明月道了谢,才带着婢女们退了下去。   顾明月推开门,就听见里面呜呜咽咽的哭声,她挥退了自己的婢女,反手关上房门走了进去。才一进里间,就看见顾明玉哭得满脸泪坐在席上,手绢都被拧作一团扔在一旁,她走过去捡起来,在席上踞坐下来温和地道:“哭成这副模样,明日一双眼怕是又肿得不能看,又怎么去曲江会,也不怕被王元娘她们笑话。”   顾明玉红着眼抬起头看着顾明月,狠狠抹了泪,不甘心地道:“二姐姐你来说说,阿娘为什么事事偏着大姐,就算大姐身份贵重,可也是府里的娘子,为什么要让我们这样时时处处让着她,明明是她不对,阿娘却要帮着她来责罚我!”她说得更是委屈,低下头攥着自己裙摆:“可是我才是阿娘的女儿,她又不是……”   顾明月看着妹妹那副委屈说不出来的样子,不由地叹了口气,伸手拉着她,轻轻帮她抚平皱了的衣裙:“玉娘,你也不能这样说,阿娘她也是为了你好,你也知道大姐姐的性子,若是她动了脾气,只怕又要闹得不成样子,教外人笑话了去,你也要受更多气。”   她轻轻叹了口气,取了手绢明玉擦了脸上的泪痕,轻声道:“你的性子也该改改了,方才去之前我才跟你说了,让你一定要收敛着性子,大家都知道大姐姐的性子,谁也不敢惹她。”   明玉听了这话,气得推开明月的手,愤愤道:“凭什么都要让着她?就因为她的身份?都是府里的娘子,为什么我们就得事事让着她!我偏偏不让!”   顾明月又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你也是这副执拗性子。你先好好歇着吧,明日我再来看你,这两日也安分些吧,后日就要去曲江宴了,可别再惹了阿娘生气。”她起身来,理了理衣裙,“我去趟东府,替你向大姐姐陪个不是,让她消消气,也好不再为难你。”   顾明玉气得脸色煞白,一把拉住她:“你去向她陪什么不是,明明是她仗着身份任性妄为,闹得长安城里人人都知道大将军府里的娘子性子粗野无礼,连我们也跟着丢脸,我不过说了一句实话,她还要我给她赔不是!”她咬牙道,“就算后日她仗着身份欺负我也罢,也不要二姐你替我去向她赔不是,我就要看看她还要怎样丢人,她不是一直盼着曲江宴上能得了天后娘娘看重,把她许给贤王殿下,只可惜她声名狼藉,天后娘娘未必就能看得上!”   顾明月吓得脸色变了变,忙上前拦着妹妹:“你是糊涂了,敢这样胡说,这话也是我们可以说的吗!就算是外边人怎样说,她毕竟也是咱们大姐姐,何况她也是可怜,年纪还小就没了亲娘……”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顾明玉没好气地道:“二姐你还是这般软弱好欺负,每回都替她说话,又想说她可怜,教我让着她一点?”她说着越发不耐烦。   顾明月唤了小菊进来:“让人送了饮子进来给你家娘子,好好照应着。”又道:“我这就去替她向大娘子赔不是,可不能再惹出事来。”   小菊听着里间没了哭声,又见顾明月脸色平静,顿时松了一口气,忙屈膝道:“婢替娘子谢过二娘子。”又低低声道,“若不是二娘子来,只怕还要哭上好一阵,还会惹了大娘子气恼。”   顾明月笑着道:“无妨,明日我再来看她。”说着话,她带着婢女们一起出了厢房去了。 第3章 难堪   与长安别的贵府不同,骠骑大将军府分作了东西两府,顾明月带着婢女出了西府侧门,踏着廊桥一步步往隔着市坊相望的东府走来。她抬着头望着不远处的东府府邸,明明是咫尺之遥,可是东府高大华美的亭台楼阁却是与西府大为不同,远远可见的龙纹瓦当也让人一看便知,这是座皇家府邸。这也是东府与西府的不同,这座府邸其实不能算是骠骑大将军府,它是宣阳大长公主府。   顾明月走到东府府门前,抬头看着那鎏金的大长公主府牌匾好一会,才整了整衣裙,吩咐婢女前去通禀,直到府里的婢女前来相引,她才含笑道谢:“有劳了,大娘子可是去见教引女史了?我等等也无妨。”   东府的婢女却是道:“不曾,大娘子说身子不适,让送了消息进宫,今日就不见女史了。”   这倒是让顾明月吃了一惊:“不见教引女史了?”这可不像是顾明珠能做出来的,为了曲江宴上能够合天后娘娘的心意,不会错了举止规矩,顾明珠想尽法子,缠着父亲用了不少关系,才从宫中请了庐阳公主的教引女史来府里,好好教导她宫中礼仪规矩。往日里顾明珠最为着紧地就是跟着教引女史学习宫规,对外人也是最为炫耀自己能够得到宫中教引女史的指导,一副胜券在握的得意,可是今日怎么会无端端找了由头推了?   她疑惑地跟着婢女走着,顺着曲曲折折的回廊一路走着,穿过穿堂,转过假山花苑,径直到了府中那一片碧波粼粼的芙蕖池旁。   接引的婢女停住了步子,远远另有一位浅碧色短襦束腰裙的婢女迎上来,微微笑着与顾明月见礼:“二娘子来了。”   顾明月见了来人,脸上笑容更是温柔和气:“有劳你来迎我。”   来的是顾明珠身边贴身婢女阿碧,她笑着道:“二娘子怎么得闲过来了,娘子在花亭里歇凉呢,待婢进去通传一声。”   顾明月水汪汪的杏眼望向碧波池上那座六角小亭,亭中四下悬着轻薄的香纱帷幔,正随着池风轻轻飘荡,隐约可见亭中摆了张胡床,有人躺在胡床上小憩着,不用说,自然就是大娘子顾明珠。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明明大姐顾明珠身子安然无恙,方才在西府里也是见她神色自若,怎么会突然推了宫中教引女史的教导,反倒是在这里纳凉小憩,一副自在的模样,要知道后日可就是天后娘娘的曲江宴了,就是她与顾明玉都格外上心,悄悄在院子里练习宫礼,可顾明珠却……   隔着廊桥,她听见阿碧进了花亭禀报顾明珠,顾明珠听说她来了,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吩咐请了她过去便没有别的话了,好似对她不请自来毫不惊讶似得。   “大姐姐。”顾明月轻柔地拜下去,恭恭敬敬给顾明珠行礼。   胡床上顾明珠慵懒地坐起身子来,看着顾明月:“你是来给玉娘求情的吧?”   顾明月更是惊愕,抬起头看着顾明珠,好一会才点点头:“是,还请大姐姐饶了她。”她没等顾明珠开口,便径直说下去:“阿玉不知好歹,胡言乱语得罪了大姐姐,阿娘已经责罚她回房禁足了,方才我也去瞧了她,想来她已经知道错了。”   顾明珠那双莹润通透的眼眸望向顾明玉,一言不发,看了好一会,直到看见顾明玉娇艳的脸上慢慢有了不自在之色,才淡淡开口道:“这倒是奇了,我并不曾说过要怪责她,也没有要为难她,为何月娘这样着急要上门来替她赔不是?”   她信手拈了些盛放在水晶盘里的鱼食,撒在花亭旁的池中,引来许多锦鲤挤挤攘攘争抢鱼食,看着鱼儿游来游去,道:“难不成月娘是想让别人觉着是我要为难玉娘?”她眉间微微挑,望着顾明月的目光里带着点调侃和打量。   顾明月的脸瞬时红了,忙连连摇头:“不,我只是怕大姐姐因为玉娘的话气恼,所以才想着来替她陪个不是,毕竟是自家姐妹,怎么也不能为了点小事生分了。”   顾明珠看也不看她,只是轻轻一笑:“罢了,那就多谢你的好意了,只是我本来也没有上心,你应该留在玉娘那里安慰她才是,不必特意来替玉娘向我赔罪,只怕她也未必领你的情。”她说着,又笑了笑,摆了摆手,让阿碧送顾明月出去,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   顾明月一时面红耳赤,僵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她自小便是性情和善之人,与人相处从未有遇到这样的难堪,一时进不得退不得,只好忍着委屈噙着泪向顾明珠屈了屈膝行礼:“那,那我先退下了。”跟着阿碧出了花亭去了。   看着顾明月窈窕的身影慢慢走远,贴身婢女小葵轻声道:“娘子,二娘子素来性子软和,想来的确是来替三娘子赔不是的。”   顾明珠抬起眉眼,看着走远了的顾明月,声音清冽:“她的确是来赔不是的,顺便也是来看看我。”说完这一句之后,她就没有再开口了,只是在兴致勃勃喂着锦鲤,全然没有在意先前西府里闹得那一出,和方才过来的顾明月。   小葵有些不明白,从前自家娘子虽然对西府里没个好脸,但对大将军夫人罗氏与二娘子顾明月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不知道为何现在如此冷淡,难道真的是因为三娘子的事恼了? 第4章 夜探   夜色低垂,骠骑大将军府西府里的四下都掌了灯,各处院子都落了栓,连同周围的市坊都是一片安静。只是有一行人,提着绢纱风灯一路出了西府正院,吩咐人打开穿堂院落的门,向着连通东西两府的廊桥而去。   松寿院里,顾老夫人在蒲团上念完最后一遍《感应经》,慢慢放下手里的经书,将佛珠拢在手腕上,才让曲嬷嬷扶了自己起来,在席上坐下就着婢女的手吃了一口茶汤,才缓缓道:“她带着人去了东府?”   曲嬷嬷点点头,低声道:“可不是,方才急急忙忙让人开了侧门,带着好些东西去了东府了。”   顾老夫人叹了口气:“想必又是明珠惹出什么事来了,她这是急着过去替她打点吧,真是没一天省心的。”   曲嬷嬷小心接过她吃完的茶碗,道:“听说是大娘子身子不好,今儿还让人回了宫里的教引女史,连规矩都没有跟着学了。想来夫人是担心大娘子的身子,才会急急忙忙让人带了药材过去。”她说着停了停,又道:“听说夫人把前些时日老夫人您给的那对何首乌都给带去了,心里必然是不放心。”   顾老夫人有些吃惊:“连教引女史都没有见,难不成是真的病了?”顾明珠的心气儿高,一心盼着能在曲江宴上得皇后的青眼,所以对跟着教引女史学宫规的事十分上心,轻易不会推掉。   曲嬷嬷看了看顾老夫人,轻声道:“老夫人,要不要过去瞧一瞧?”毕竟那可是大娘子,是宣阳大长公主唯一的血脉,身份比大将军都要贵重。   顾老夫人却是皱了皱眉:“既然罗氏已经去了,必然会好好照拂她,也不必兴师动众了。”她说着叹了口气:“也怨不得我偏心,明珠这些年来的性子实在太过骄横,大长公主过得早,偏生明珠的性子是半分也不似她阿爷阿娘,全然没有半点高门贵府娘子的模样,实在是丢尽了咱们大将军府的脸。”   她一边说着一边重重叹息:“这些年她没有亲娘,又是这么个身份,府里上下都敬着她让着她,罗氏对她更是掏心掏肺,比对明月明玉两人更是上心,但凡她想要的哪一样不是送到她跟前去了,连我瞧在眼里都觉着是少有的,可她……”骠骑大将军府的大娘子竟然成了长安城里人人皆知的刁蛮任性之人。   曲嬷嬷见顾老夫人动了怒,忙劝道:“老夫人消消气,大娘子年纪还小,想来能够教好的。”   顾老夫人冷笑一声:“她若是能教得好,我又何必如此头疼。都是一个府里的娘子,明月自小便知书识礼,对她这个姐姐更是百般忍让,事事替她周全,她哪里有半点及得上明月。”   曲嬷嬷轻声道:“二娘子的贤名也是长安城里人人都知的,前两日宫里递了消息来,说是天后娘娘说起曲江宴时,还问起咱们二娘子是不是会去呢。”   听说了这个消息,顾老夫人一直皱着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脸上有了笑容:“看来罗氏还是有法子的,必然是郑女史用了心思,让天后娘娘也知道明月的好名声了,如此一来这一回曲江宴是有很大把握了。”   曲嬷嬷也露了笑:“必然能够如愿的,咱们大将军府可是太宗皇帝最看重的,不然也不会把大长公主赐婚给大将军了。”   顾老夫人颔首:“这一回若是能够得了赐婚,就该给罗氏请封诰命了,不然明月的身份又怎么能当得住贵人之位。”   曲嬷嬷看着老夫人好一会,才压低声音道:“老夫人还是看中那一位?如今圣人与天后娘娘的圣意尚不明,还不知……”   顾老夫人微微笑着,道:“且慢慢看吧。”   东府的大门紧闭着,罗氏让人敲了好一会门,才有人打开来,探出头来看:“什么人,这么晚了还来叫门,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罗氏的贴身婢女阿云忙上前道:“夫人过来看看大娘子,还不快去通禀。”   东府的婢女没有就让罗氏进去,却是屈了屈膝:“有劳夫人稍候,婢这就进去通传。”   罗氏并没有气恼,笑了笑点头道:“去吧。”她微微抬起头,看向那块赤金牌匾,许久才收回目光,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容,她知道这里不是西府,纵然她是大将军夫人,却始终不是这座府邸的女主人,她来了这里就得遵着规矩,安分守己地等着。   在东府门前等了好一会,婢女才出来,请了罗氏进去:“大娘子已经准备歇下了,听说夫人过来了,才让人收拾了,请夫人进去,方才还问起来,说夫人什么事这样着急过来了,是不是西府里出了什么事了?”目光瞟过罗氏身后婢女手里捧着的药材,好似未见一般。   罗氏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没有开口,只是跟着婢女一步步走进了宣阳大长公主府里去了。 第5章 索性答应了   罗氏被请到正院的小花厅里,她在席上坐下,微笑着接过婢女奉上的青饮,目光却是扫过花厅里的摆设。这里不过是大长公主府正院厢房里的一间小花厅,往日是顾明珠用来私下会客的一处所在,可就是这么个不算要紧的地方,所用所放的摆设无一不是极为精致上好的,就连她手里端着的装着青饮的茶瓯都是越窑青釉莲花碗,不是凡品。   她看了看上首的玉簟席,笑容淡了些几分,手里那盏青饮也终究没有吃,放在一旁的矮几上了。   顾明珠一身家常的软缎半臂襦裙,一把乌黑的发斜斜挽在脑后,有几缕落在肩上,她却是踩着云头绣履缓步进来了。见了罗氏她也没有停下步子,径直到上席坐下,歇倚在几子上,以手支颐,带着几分慵懒之意望着罗氏,才缓缓道:“这么晚了,夫人怎么会有兴致来这边府里?”   罗氏并没有因为顾明珠没有给自己行礼而露出半点懊恼之意,反而一脸宽容的笑:“看着倒不像是有什么大碍,我便放心了。”她欣慰地望着顾明珠:“晚间用饭的时候,我听说你身子不好,还让人回了宫里,连教引女史都不见,可是让我担心坏了,这才匆匆忙忙带着人过来,看看你身子如何了。”   她说着,眉间微蹙又挂满了忧色:“可是真的有哪里不好?让人请了医官来瞧过不曾?”   顾明珠看着她一副慈爱担忧的模样,却是毫无半点动容之意,只是冷冷淡淡地道:“有劳夫人挂心了,我不过是不耐烦学规矩,才寻了个由头打发人回了女史罢了,没什么不妥的。”   罗氏没想到她居然如此说,一时之间竟然愣住了,好一会才挤出笑容来:“若是不愿意学规矩,打发人与我说就是了,我让人去给教引女史回话,哪里用拿自己的身子做由头,倒是教老夫人与我好是担心。”她说着话,笑容越发自然起来:“不过整日学规矩也难免会腻歪,毕竟还是年纪小,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不耐烦整日拘在府里作女红,也想着出去瞧一瞧。”   她招了招手,婢女们端上来一份份上等药材补品,指着那些笑道:“听说你身子不好,我也急了,竟然一时顾不得请医官,只想着把这些给寻了送过来,你让人收着好好准备了用上些吧。”   忽然她想起什么来似得,又让人送了份大红拜帖上来,笑道:“也是我忙糊涂了,一时忘了这一桩。今儿一早,郭太师府上送来的,说是明日郭五娘要请了你们三姐妹去西河庄子打马球游宴,梁国公府二娘子、卢御史府上七娘子都是去的,你二妹妹三妹妹也是要去的,只是不知你可愿意去散散心。”   顾明珠拿起那张拜帖看了看,上面寥寥几句话,落款是郭玉秀,是当朝太师郭怀府上的五娘子,深得郭太师宠爱,平素也是个骄纵的性子,与顾明珠素来互相瞧不上眼,再加之郭太师与骠骑大将军顾青都是太宗留下辅佐当今圣人的辅臣,在朝中势力相当互相制衡,两府更是明里暗里更是有说不清的暗结,她与郭玉秀自然也就算不得交好。   罗氏慢慢吃着青饮,留心看着顾明珠的脸色,道:“原本后日就是曲江宴了,你们姐妹几个都是要去紫云楼面圣的,我打算让人回了帖子给太师府,推了就是了,只是长安贵府里的娘子也去了不少,又是郭五娘子诚心相请,我便送了帖子过来,问问你可愿意过去。”   她说着抿嘴笑道:“这些时日你日日跟着教引女史学宫规,想来也腻烦了,去庄子上散一散也是好的。”她一双杏眼带着笑望着顾明珠。   顾明珠放下那张拜帖,也望向罗氏:“月娘与玉娘去不去?”她脸色十分平静,对曲江宴前一日郭五娘忽然请了她去庄子上打马球没有半分惊讶之意,反倒是一副稀松平常的神色。   罗氏心里暗暗惊讶,脸上却是半点不露,笑着道:“她们两听说郭府西河的庄子风景极好,倒想着过去瞧一瞧,缠着我应承了下来。”   顾明珠嘴角勾起一抹笑:“既然她们都去,我推了只怕郭秀娘未必肯作罢,也就应承了吧。”   罗氏笑容更和蔼了:“那好,明日一早我让人备好马车,你们姐妹一起过去吧。”   顾明珠却是摇了摇头:“不必有劳夫人了,我自己过去就是。”   罗氏倒也不勉强,笑着点点头:“那我吩咐人去庄子那边候着。”又叮嘱了顾明珠几句,这才带着人离开,回了西府去。   阿碧与小葵在顾明珠身边伺候着,看着罗氏走了,才担忧地道:“娘子明日真要去西河庄子?”那位郭五娘子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往日就事事针对顾明珠,又怎么会无端端在这个时候请了顾明珠去打马球,只怕是另有打算。   顾明珠笑了笑,毫不在意地道:“若是我不肯应承,怕是她们还会想了别的法子让我去的。”比如让人漏了风声与她知道,说贤王殿下明日也会过去西河庄子上看马球,又或是明里暗里让她以为明日宫中会有贵人去西河庄子上,无论如何都会让她去西河庄子上。既然躲不过,她也不必费心思再推脱了,索性应了就是,横竖他们的把戏她也都清楚了。   阿碧轻声道:“可后日就是曲江宴了,若是明日出了什么岔子,只怕……”这样的情形,难免会有担忧。   顾明珠却是一笑,起身朝着厢房走去。明日自然是会出岔子的,这不就是她们想要的。 第6章 不一样了   打马球是长安贵府里最为时兴的把戏,这项从西北鲜卑流传而来的马上游戏深受天朝上下的追捧,就连太宗皇帝当年都时时亲自下场与吐蕃使臣较量一番球技。贵府的娘子们自然也是不肯落后于人,常常邀约着一起打马球宴乐,球杖马匹也都是常备着的,这也是暗中比较的手段。   一早,小葵就捧着一套簇新的胡服送到顾明珠的跟前,绛紫蹙金缭绫衣面上细细密密绣着栩栩如生的蝶穿牡丹花,一双小羊皮靴尖上还坠着拇指大小的珍珠,看起来十分华贵夺目,这是先前顾明珠吩咐他们早早在天香坊订好的。   阿碧看着那套胡服,伸手接了过来,要展开来替顾明珠换上:“幸好赶得及送来。”   顾明珠看着那套胡服,微微皱了皱眉,这是之前她在元日朝拜之时对贤王李景一见倾情之后,让人打听到他喜爱看马球,便忙忙吩咐了人去天香坊订下的,样式衣料都是一等一的,为的就是能够有机会在贤王面前展露风姿光彩夺目,让他能够对自己上心。   最初的那一次,她原本为了准备曲江宴,拒绝了郭秀娘的邀约,一心一意留在府里跟着教引女史学规矩,可不知是谁放了风声出来,说贤王与显王殿下也会去西河庄子上看这场马球赛,顾明珠急急忙忙换了这身胡服赶着去了西河庄子上,为了让贤王看见自己,明知自己不擅骑马,却是逞强应承了郭秀娘几人的挑衅,骑马下了场。   顾明珠看着眼前那套华丽耀眼的胡服,伸手摸了摸光滑的袍裳,此刻这套胡服还是光洁鲜艳的,还没有染上鲜血,没有倒在尘土之中。   “收起来吧,另外送一套来。”她收回手,没有再看那套胡服,平静地摆了摆手。   阿碧与小葵都吃惊地望着她,喃喃道:“娘子,怎么……”   小葵忙道:“那婢让人去把先前那套送了来。”   顾明珠依旧摇头:“送套素净点的衣裙过来,我只是过去瞧瞧,不会下场。”她素来性子飞扬跋扈,平日的衣裙首饰样样都是要拔尖的,一心想压着那群看不起自己的娘子们一头,自然也是不能穿的。   阿碧与小葵互望了一眼,分明看见对方眼里都是惊讶,但没敢多问,忙照着吩咐下去准备,心里却满是疑虑,依着娘子的性子,怎么可能会舍了刚做好的胡服,要穿素净的衣裙,还说不会下场,她们可是再清楚不过,为了能够让贤王殿下多看她一眼,娘子费尽心思跟着教引女史学规矩,又勉强自己学骑马,这些可不是说说而已。   挑了好一会,顾明珠才从阿碧和小葵忙忙碌碌捧出来的衣裙里挑了看上去并不出挑的一套,碧色烟霞罗短襦大袖裳,翡翠团云留仙裙,腰间束着织银轻纱帛带。换上这一身,顾明珠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开口道:“吩咐人备车,去西河庄子上。”语气沉稳,掷地有声,带着冰冷的不屑。   阿碧与小葵看着眼前一身打扮迥异于往常的顾明珠,好半晌说不出话来,这实在不像是她们的娘子,可眼前的人分明就是顾明珠,只是性情好似变了个人一般。   马车很快准备好了,顾明珠带着小葵出了府去。扶着小葵的手上了马车后,她便闭目靠在迎枕上,看也不看马车外热闹的街市。   小葵拿着拨子给悬挂在马车四角上的镂空银香囊添上了香料,一边轻声与顾明珠道:“娘子,方才婢让人准备马车时,听说二娘子三娘子已经去了西河庄子上了。”她看了看顾明珠的脸色,才又道:“听说今日贤王殿下与显王殿下也会去呢。”她也不知这个消息对顾明珠来说是好还是坏,只怕顾明珠听说贤王会去看马球,会不顾自己不擅骑马就要下场去。   可她没想到,坐在她身旁的顾明珠连眉眼也没有抬一下,依旧平静地合着眼,恍若没有听见一般。   小葵不敢再说了,她实在不明白,自家娘子这究竟是怎么了,自从元日朝会之后,每每说起贤王殿下,娘子都会满心欢喜,只盼着能让贤王殿下多看自己一眼,盼着曲江宴上能够得了天后娘娘看重,毕竟几位皇子都已经到了婚娶的年级,那样就有机会被选作贤王妃。可现在娘子的行事越发奇怪,连她这个贴身婢女都看不出来究竟了。   她也不敢多问,小心地退在一旁伺候着,在心里猜测着。   顾明珠却是缓缓睁开眼,道:“西府那边可有说过父亲什么时候回来?”骠骑大将军顾青奉诏巡边已经小半年了,连年节都不曾赶回来。   小葵愣了愣,好一会才摇摇头:“不曾听说,晚些让人去打听了再回娘子。”却是忍不住咬了咬唇,娘子居然会主动问大将军的归期,这实在是匪夷所思,府里上下人人都知道,大娘子心里一直怪大将军偏袒西府,又惧怕大将军的管束,从来不肯多见他的。   顾明珠听她如此说,却是皱了皱眉,轻轻叹了一口气,若是父亲能够赶回来,或许她就不用发愁曲江宴的事,至少她若是肯去求了父亲进宫,就不必担心赐婚了,现在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她脸色有些凝重,又不再说话,好似满腹心事一般,沉默地坐在马车里,向着西河庄子而去 第7章 西河庄子   西河庄子离着长安西郊不远,沿着秀丽的西河绵延数里,在早春的季节里一片鸟语花香的青翠。   顾明珠的马车停在了西河庄子门前,她扶着小葵的手下了马车,抬头望向这座郭家新修葺好的庄子,乌漆的大门前两座石狮子威风凛凛,一水儿宽阔平整的青石板直铺进庄子里去,穿着青灰短襦的婢女们正垂手在门前恭候着各位贵府的娘子们。   看着这里熟悉的景色,顾明珠面色沉静,目光里是一片沉沉的平静,这里是郭家新置办的庄子,却也是她已经来过不知多少次的地方,现在如同她经历过的每一次一样,又一次被他们想尽办法请来这里。   婢女看见了顾明珠的马车,殷勤地迎了上来:“见过顾大娘子,婢奉娘子之命,在此恭候。”只是她看见顾明珠的打扮却是吃了一惊,今日可是邀请这些贵府娘子们来西河庄子上赛马球的,娘子们个个穿着胡服英姿过人,让婢仆们牵着上好的宝马过来洋洋得意而来,可眼前这位顾大娘子却是一身寻常地大袖襦裳留仙裙,哪里是要上场赛球的打扮。   顾明珠没有理会她的惊讶,只是脸色淡淡地带着小葵跟着婢女往庄子里走去。   这处庄子里布置得十分用心,小桥流水,假山花池,恍若江南一般秀美的风貌。有不少先来的贵府娘子们三五成群在花间柳下说笑着,赏玩着这里的顾明珠却是看也没有多看一眼,脸色冰冷一言不发地向着里面走去。   她的神色让引路的婢女更是不安,她也知道身后这位就是那位刁蛮无礼的骠骑大将军府上的大娘子,听闻她连自己继母和祖母都敢顶撞,嫡亲的妹妹们都惧怕她,她虽然是太师府的婢女,却也不敢招惹了这位娘子。   只是顾明珠一路过去始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这让婢女松了口气,却更是疑惑这位顾大娘子究竟是要做什么,看起来好似很不寻常。   庄子最深处是一片宽阔平坦的场地,地面是黄土一寸寸砸实,用桐油反复浇筑了,打磨成了一片平滑光亮的马球场。球场旁搭建着高高的看台,上面摆放着一张张舒适的毡席和案几,是给前来看马球赛的宾客们所用,而球场两侧用数十丈锦缎障出两处障房,就是给入场赛球的人歇息所用。   顾明珠看了看两边的障房,嘴角微微弯了弯,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只是她的眼中没有半分笑意,只有冰冷深邃。   她没有像别的娘子那般,先去障房里与郭秀娘她们见面,而是径直走到看台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选了张坐席距坐下来,还唤了一旁伺候的婢女来给自己斟上饮子,自在地吃了一口,漫不经心看着球场里。   替她引路来的婢女一时愣住了,她没想到这位顾大娘子半点礼貌规矩都没有,应邀而来不但没有先去与主人家见礼打招呼,反倒是反客为主自顾自坐下了,全然没有要去障房里的意思。她不由地咬了咬唇,向着顾明珠屈了屈膝退了下去,悄无声息地向着障房而去。   顾明珠坦然坐在席上,半依靠在凭几上,看着马球场边一丛开得正好的迎春,嫩黄的花朵衬着翠绿的枝叶着实惹人喜爱,可是望着它的顾明珠却是皱了皱眉,移开了眼去,这景色她已经看得厌倦了,这里的一切对她而言都已经烂熟于心,包括接下来的一切。   只是安静坐着的顾明珠并没有能就此清静下来,那些看够了风景的娘子们陆陆续续进了马球场来,说笑着上了看台。   “那边坐着的不是……顾家大娘子顾明珠吗?”有人掩着嘴惊讶地与身边同行的娘子道。   另外那位娘子瞧了瞧:“是她,她怎么一个人坐在那里?”四下看看,“怎么不见顾家二娘子与三娘子?”   “只怕那两位也不敢招惹这位长姐。”身旁的人带着讥讽的笑容,压低声音道:“谁不知道她使起性子来,可是连自家妹妹都欺负的。”   早有人不满地扫了一眼远远坐着的顾明珠,道:“秀娘怎么也请了她来,也不怕被她的名声带累了,让人以为咱们与她是一般的。”   话音未落,她身边的娘子忙拉了拉说话的人,压低声音摇了摇头道:“快别说了,叫她听见了怕是又要惹来麻烦。”   娘子们都纷纷寻了席位坐下了,只是没有人肯靠近顾明珠的席位旁,都是远远悄悄打量着她。   顾明珠垂下眼帘,对于那些人眼中的鄙夷与讥讽视而不见,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自己腰间的香囊,目光偶尔掠过南边的障房。   诸位娘子落座没多久,几位穿着各色胡服手中拿着月杖的娘子满脸笑容地说着话,从障房里走了出来,为首的那位更是一身大红朱锦团花胡服,头上尖尖的的胡帽上坠着明晃晃的红宝,娇艳如牡丹的脸上带着高傲之色,一双明亮的眼却是径直向着顾明珠望过来,她就是郭太师府上五娘子,郭玉秀。   她带着那几位娘子大步向着顾明珠走过来,与一旁微笑着起身的诸位娘子微微欠身见了礼,这才昂起下巴望着顾明珠道:“看顾大娘子今日这身打扮,是不打算下场了?”她目光流转,笑容看着温和,只是那语气却是有说不出的意味,“也是,顾大娘子不擅长马术,学了这几个月也只能勉强在马背上坐稳,只怕上了场难保不会出什么岔子,还是不要上来得好。”   她身边的几位娘子纷纷掩口笑了,接口道:“可不是,一会子闹出笑话来就不好了。”   郭玉秀走近几步,凑近顾明珠身边,低声道:“你可知道一会子贤王殿下与显王殿下也是要来的,他们可是特意来看这场马球赛的。”说完,她又站直了身子,笑盈盈望着顾明珠,等着要看她的表情。   只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顾明珠居然神色毫无波动,没有诧异,也没有惊喜,依旧摆弄着手里的香囊,好似没有听见一般。   郭玉秀一时瞪着顾明珠,吃惊不已。眼前这个人还是顾明珠么,长安城里谁人不知道顾大娘子顾明珠对贤王殿下芳心暗许,费尽心思就是为了得到贤王殿下的喜欢,这些时日来想尽办法为了见贤王殿下一面,她怎么会知道贤王殿下要来看马球赛还能如此无动于衷,居然没有着急要下场表现一番?这实在是叫人不敢相信! 第8章 赏球的郎君   “大姐姐,秀娘……”不知何时,一身鹅黄滚边胡服娇艳如同迎春花一般的顾明月与一身湖蓝暗绣胡服眉眼飞扬的顾明玉往这边走了过来。   顾明月眉眼温柔含着笑上前来,端端正正给顾明珠行了礼,才笑着道:“大姐姐何时来的?方才我与玉娘过来还不曾见到大姐姐。”   郭玉秀看了眼顾明月与顾明玉一样,挑了挑眉:“你们也来了。”   顾明玉一眼看见了顾明珠的衣裙,不由地惊讶道:“莫非大姐不知道今日是赛马球么,居然穿着这样一身衣裙就来了,一会子怎么下场赛球?”   顾明月也瞧见了,也是吃了一惊,却很快温和地笑了起来:“大姐姐才学会骑马不久,还是不要下场得好,就在这里看看便是了。”   郭秀娘看了眼身后跟着的几位娘子,其中一位上前笑着与顾明玉道:“玉娘,看来你们府上是没有人能下场了,先前大娘子可是夸下口说要与我们一较高下,现在却是连下场都不敢。”说话的是卢御史府上七娘子卢娇娘,素来与郭玉秀交好,平日里行事说话处处附和郭玉秀,顾明珠抬头仔细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顾明玉素来是憨直的性子,哪里经得住旁人这么说,顿时瞪大眼:“谁说不敢下场,我就下场与你们比一比,我可不像大姐连马都骑不稳,今儿就要与你们看一看谁输谁赢!”说罢,大步走下看台,唤过随行婢女去取月杖来,要与郭玉秀她们赛一场。   顾明月不由地有些担忧,她知道郭玉秀那几个都是打马球的好手,马术精湛不是一般娘子能比得上的,郭家又与顾家暗地里针对着,顾明玉那性子下了场难保不会出什么事,她一时想起身唤住顾明玉。   郭玉秀却是笑盈盈摆摆手:“月娘,你大姐姐不肯下场,难不成你连玉娘也要拦着?我请了你们来可就是为了赛球,不是坐在这里看看就算了的。”她说着话,眼风却是扫过一旁坐着的顾明珠。   只是教她失望的是,往日骄傲不肯受半点气的顾明珠听了他们的话,没有半点气恼,也没有要下场赛球的打算,却是稳稳坐在席上如同一切与她毫不相干一般,百无聊赖地看着她们说话。   郭玉秀顿时冷了脸,眉间微微皱了皱,又恢复了脸色,带着那几位娘子嗤笑着转身,向着障房走去,丢下一句话:“先前夸下那样的海口,到头来还不是打脸。”一群人取笑着顾明珠走远了。   顾明月担心地望向顾明珠,依着顾明珠的脾气,这会子早该大发脾气不管不顾地要下场去,与郭秀娘她们闹上一场才是。可现在顾明珠脸色淡淡地坐在席上,对郭玉秀那样嘲笑的话都没有放在心上似得,身子动也不曾动一下,这教她实在是吃惊地很,顾明珠什么时候转了性子了?   她垂下眉眼,怔怔看着自己用蔻丹染过的指甲,神色有些七上八下,担心着顾明玉。   很快,场边锣声一响,球场两边障房里的娘子们都手持月杖走了出来,马仆早已把备好的马匹牵了出来,这些马匹都是精心驯养过的名马,个个膘肥体壮性情温顺,这样才敢给这些身娇肉贵的贵府娘子们骑乘赛球。   娘子们都是威风凛凛英姿飒爽,熟练地翻身上马挥动着月杖追逐着彩球,你争我抢不甘落后,虽然是女儿身,却都有着不输男子的气势。这里面要数郭玉秀最为打眼,她一身红装,手臂上又系着大红缎带,如同一团火一般热烈鲜艳,又是一马当先追着彩球,几次三番从对方手里把球夺了下来,没有半点退让。   顾明玉手臂上系着蓝色缎带,与礼部尚书王家大娘子王元娘几人一起阻拦者郭玉秀她们,想要把球夺下来,对着来势汹汹的对手也是半点不肯相让。   看台上原本说笑着的娘子们这会子看得出了神,纷纷叫起好来,都在夸赞郭玉秀的球技与她们的骑术,反倒没有什么人再看向顾明珠了,连顾明月也不禁一时忘了担忧的事,专注地看起场中的激烈的赛球。   整个场上只有顾明珠一人全然没有看一眼场中,她在垂着眼,手里捏着那个香囊,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候,场边有人快步进来,是几名穿着内侍官服的小宦,他们忙忙碌碌地捧着明黄团龙软席,鎏金三足香炉,大迎枕和各色物品到看台最中央留下的那两个席位旁,急急将席位摆好,又抬了两架案几放在跟前,摆上各色瓜果,这才退到一旁。   一个穿着银白圆领赤金蟒袍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大步走进场中来,他看了看场中的马球,俊秀的脸上微微带着笑,走到坐席上坐了下来,含笑没有说话。   他身后的一位穿着绛紫圆领海水云崖蟒袍,身形健壮有力,跟着他一起坐下,看着看台上的面带惊喜的诸位娘子,却是有些不自在地道:“二郎,你也太不厚道了,这么多娘子在这里,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那位俊秀的郎君却是看着场中的比赛,轻轻一笑:“郭大郎常说他府里的娘子都擅长马球,不逊儿郎,我一时好奇才想着过来看看。咱们不过是来看看赛球,其余的人不相干。”他说着,自在地倚在凭几上看起赛球来。   只是他没有瞧见,看台上的众多满心欢喜的娘子当中,有一个正用冰冷深沉的目光望着他,那目光里满满是阴暗与决绝,更隐隐带有一丝杀气。   这一次,欠我的都要一一偿还。顾明珠慢慢坐直了身子,收回目光,露出淡淡的笑容来。 第9章 意料之中的意外   马球场上的赛球越发激烈起来,郭玉秀与顾明玉几个都一边紧紧拽着缰绳纵马奔跑,一边手持月杖伏低身子争抢着彩球,目光却还不时扫过看台正中坐着的两位郎君,脸上都隐隐露着期待与羞涩之意。   “二郎,我瞧着那位郭家秀娘倒是厉害的,骑术很是不错。”紫袍的郎君吃着饮子,看了眼一身红衣一马当先的郭玉秀道。   另一位郎君俊秀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是不错。”目光却没有在郭玉秀身上多停留一会,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赛球。   看台上的娘子们却是有些坐不住了,目光不住地望向这边,满是热切,不少娘子还整了整衣裙,起身上前来给他们行礼问安,一时间看台上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顾明珠看着身边端坐着静静看着赛球的顾明月,这看台上怕是只有她与顾明月两个人没有看向那两位郎君所坐之处。   她笑了笑,低下眼去看着手里那个做工精致的荷包,自打坐在席上后,她便不住地把玩着,片刻都不离手,让身后伺候的小葵都看着觉得惊讶,她可是知道自家娘子素来不爱这些寻常的香囊荷包,往日用的都是上好的天竺奇南香,可这个荷包里却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马球场上郭玉秀带着卢娇娘几个已经稳稳占了上风,任凭顾明玉几人怎么拼命追赶也没有法子夺下彩球,气得顾明玉一张俏脸涨得通红,仍旧不甘心地狠狠抽打胯下的飞霞驹,紧紧跟在她们后面。   郭玉秀用余光扫了一眼紧跟在后面的顾明玉,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向着一旁策马紧跟在她身旁的卢娇娘递了个眼色过去,卢娇娘一愣,有几分犹豫之色,但还是微微点了点头,慢慢放慢了速度,落在后面与顾明玉一前一后地奔驰着。   “玉娘,你就别再追着了,”卢娇娘侧过脸压低声音与顾明玉说道,“场上胜负已分,你们不是我们的对手。”   她一直不停地说着:“先前就说了,你们顾家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把式,瞧瞧顾大娘子如今还躲在看台上,至于你和月娘两个人就更不必说了,毕竟是填房生的,哪里能跟我们相提并论……”她声音很低,但语气里满满是挖苦和嘲讽,看着顾明玉的眼神也是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顾明玉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脸色青白不定,手里的缰绳捏的死紧,一股子气恼涌上头来,不管不顾地冲着卢娇娘怒喝道:“你在说什么!居然敢如此说!我今天要让你好看!”   她盛怒之下甚至记不得要去追赶彩球了,径直一拽缰绳纵着飞奔中的飞霞驹朝着卢娇娘直直冲撞过去,丝毫没有半点要停下来的意思。   卢娇娘隔着她不过一丈余远,见她这样咬紧牙关冲撞过来,唬地脸色一变,高声呼道:“玉娘,你这是怎么了,你可别吓我……”一边高呼着,却是一边掉转马头向着看台这边奔了过来。   顾明玉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依旧紧紧跟着她,咬牙切齿的只想赶上她给她一鞭子才能够解恨。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看台上的人们都愣住了,那些上前向郎君们献殷勤的娘子们也都吓得不敢动弹,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可让他们更没想到的是,卢娇娘的马全然没有停下来,直直朝着看台冲了过来,而她身后的顾明玉也已经气昏了头,丝毫没有放缓速度,紧跟其后呼喝着,两个人就这样撞了过来。   看台上的娘子们吓得花容失色,惊慌地四下散开去,都再顾不得姿势仪容,忙忙慌慌地带着婢女们要躲开去。   看台正中的两位郎君一惊之下都站起身来,身旁伺候的小宦们也都冲上前来,要拦住卢娇娘与顾明玉。   整座看台上都已经乱作一团,连原本安静坐在一旁的顾明月都不禁脸色变了变,急急忙忙要下了看台,口中连连道:“玉娘,玉娘!这是怎么了,你快停下……”   只有顾明珠一个人依旧稳稳当当坐在席上,全然没有因为场中的混乱而有半点意动。她抬起头看着向着看台冲过来的卢娇娘,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这个场景再一次重演,卢娇娘终究又冲了过来,只是这一回可不是她们想要的结果了。   顾明月急急的呼喊终究没能拦住顾明玉,她已经气得没有了理智,口中高声道:“月娘你别拦着我,我今日不好好教训一番她决不罢休!”   卢娇娘则是一脸惊慌,伏在马背上拼命喊着:“停不下来了,怕是惊了马了……”可是她的马却是躲过了上前来拦阻的小宦,躲过了那许多吓得惊叫的娘子,直直向着角落里的顾明珠而来。   众人吓得回不过神来,都怔怔看着卢娇娘的马冲到了顾明珠跟前,就在离着看台咫尺之遥的地方急急停下了,只是她手里的马鞭不知何时挥了起来,却正是朝着顾明珠的脸上而去!   顾明月回头看着这一幕,唬地脸色都白了,惊叫出声:“大姐姐……”娘子们都吓得一动也不动,谁都知道那一鞭下去顾明珠会是什么下场了。   那两位郎君也都看着这边,目光很是有些复杂,俊秀的银袍郎君脸上满是淡漠,平静地看着这一幕。 第10章 惨剧的发生   卢娇娘手里的马鞭向着看台上的顾明珠狠狠挥过去,那样快的速度,瞬时就到了顾明珠的面前。   她一双眼死死盯着顾明珠,目光里满是不屑与嘲讽。顾明珠有着出众的美貌,那双美艳灵动的眼传说与当年长安第一美人宣阳大长公主一模一样,即便她已经是长安城里有名的刁蛮任性,却也掩盖不了她那皎皎如朝阳一般越发夺目的容颜。   顾明珠想得了赐婚,嫁与贤王殿下,她是大长公主的女儿,又是骠骑大将军府的娘子,只怕想要求得皇家赐婚并不难,郭玉秀又怎么愿意看着她得偿所愿,自然是要想尽办法破坏了。   这一刹那,卢娇娘冷笑着望着顾明珠明艳的脸,可怨不得自己对她动手,她若失先前肯乖乖下场赛球,就不必她来做这个了,而是早已经摔下马来,重伤难治了。郭秀娘可是个心狠的,既然要动手,就不会容许她再有翻身的机会,横竖她也只是顾家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罢了,看着身份贵重,可是哪里有人真正在意过她!   想到这里,她手里的马鞭更是半点不停,朝着那张脸直直挥过去,这样的脸谁不会嫉妒呢!   只是片刻之后,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的马鞭被顾明珠死死攥在了手里,一动也动不了。   明明是朝着顾明珠用力挥下去的马鞭,没想到下一刻居然就那样轻易被顾明珠一把攥住,抽也抽不回来。   顾明珠缓缓抬头望向愣住了的卢娇娘,如玉的脸上容光流转,目光冷清地望着她:“娇娘这是想要对我动手么?”   卢娇娘唬了一大跳,她没想到顾明珠居然能够接住自己的鞭子,原本志得意满的打算一下子抛到了九霄云外。她脸上涨得通红,连连摇头:“不,我不是有意的,是,是玉娘,她一直追着我,我惊了马……”她忙回过身,指着不远处已经被顾明月拦住了的顾明玉,声音渐渐大了起来,“若不是玉娘方才不管不顾冲着我过来,惊了我的马,我又怎么会拉不住冲到这边来,还差点伤了大娘子!”   看台旁的诸位娘子们早已被方才的变故吓得白了脸,瑟瑟发抖地扶着婢女不知如何是好,直到看见顾明珠接住了卢娇娘的马鞭,不曾被伤到才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暗暗的失望,讪讪地回了席位上去。想起方才失态的模样,心里更是恼恨,都怨怪地望向“始作俑者”顾明玉,方才大家可都是看见的,是顾明玉发了疯似的纵马追着卢娇娘,卢娇娘被吓得往看台冲了过来才会有这些事。   顾明玉又气又急,一时说不出话来,眼中噙着泪直跺脚,顾明月忙拉着她,不许她再闹,自己满脸歉意的笑容,转身走上看台去与顾明珠屈膝道:“大姐姐,方才玉娘与娇娘赛球出了些意外,险些伤了大姐姐,这就打发人去请了医官来。”   她满脸急切,不住的上下打量着,在看顾明珠有没有受伤,话里更是滴水不漏把方才的事顾明玉的责任四两拨千斤地卸了个干净。   顾明珠只是摇了摇头:“不必了,我没事。”却是抬着头冷冷望向骑在马上很是不自在的卢娇娘:“既然是惊了马,那也怨不得娇娘了,只是方才那一鞭真是狠辣,险些就要毁了我的脸,好在娇娘不是故意的,是吧?”她话音拉长,看着卢娇娘,手里依旧紧紧攥着那马鞭没有松开。   卢娇娘脸色青红不定,忙忙摇头:“不是,不是故意的。”她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顾明珠那冷清深邃的眼睛,居然生出满心害怕来,不敢对望一眼,只是低着头避开去。   一旁的顾明月也吃惊地望着顾明珠,若说先前顾明珠稳稳地接住马鞭只是个巧合,那她现在的模样与话语分明就是有什么不对。   顾明珠忽然撒了手,松开了手里攥着的马鞭,语气转淡:“既然不是有意,那就罢了吧。”就这样轻轻巧巧地放手了!   卢娇娘又是一愣,顾明珠就这样放过自己了?明明看得出是她有意为之,都还轻易地放过她了?   她回过神来,忙不挥着马鞭骑着马往郭玉秀那边赶了回去,这会子她只觉得心慌意乱,再没有最起初时的志在必得了。   看着她骑马走开,顾明月咬了咬唇,低下头去没有开口。   倒是顾明珠身后伺候的小葵气得直哆嗦,愤愤道:“娘子,她方才分明是有意的,就算是惊了马也不会朝着你挥鞭子呀,明明就是看准了打算好了才会过来的,怎么能就这么罢了……”   顾明珠微微一笑,却是从席上站起身来,慵懒地掩着口打了个呵欠:“罢了,这看着也怪无趣的,回去吧。”说罢就要带着小葵几个婢女往外走。   顾明月急了,忙道:“大姐姐,可一会还有游宴呀,而且贤王殿下……”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却很明白,贤王与显王殿下还不曾走,也不曾与郭玉秀道别,这样走了太失礼了。   顾明珠却是一笑,灿若春花:“我可是出了名的任性不讲理,自然就不必在意这些了。”说完,她带着小葵几人大摇大摆地下了看台往外走去。   在诸位娘子讶异的目光中走过,顾明珠丝毫没有在意,就连经过贤王与显王身边时都没有半点停顿,她没有给他们行礼,也没有多看他们一眼,就那样走了。   这倒是让坐回席位上去的贤王与显王有些好奇,望着从容走远的顾明珠。   只是顾明珠走了没有多远,马球场上又传来一声惊叫声,卢娇娘的马如同发了疯一般不停地胡乱冲撞,她拼了命都勒不住,反倒被马带着颠簸奔跑,抛得完全稳不住身子。   她哭喊着拽着缰绳,不让马把自己从马背上抛下去,但终究是徒劳。那匹原本温顺的马在发疯似的乱跑乱冲之后陡然一停,猛地直起身子来扬着两支前蹄,就那样立了起来。   卢娇娘径直被重重地摔出老远去,滚落在了郭玉秀几人的马前,而她们的马早已被吓坏了,也不住地四散奔逃,来不及避开跌倒在它们面前的卢娇娘,就那样直直踩了过去……   听到了后面的惊叫声,顾明珠却是没有回头,她平静地向着外面走去,好似身后的一切与她毫无关系。   只是她也不曾看见,看台上那位俊秀的贤王殿下李裕并没有与旁人一样看着马球场上那悲惨的一幕,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走远的她,用仅己可闻的声音道:“顾氏明珠……有些意思!” 第11章 一碗安神汤   顾家两位娘子都是婢女搀扶着才能蹒跚走下马车来,素来文静柔弱的顾明月已经煞白了脸,手软脚软地依靠着婢女慢慢走着,连平日里要强好胜的顾明玉都面如死灰,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方才在西河庄子上,她们可是亲眼看见卢娇娘被马摔了下来,还被郭玉秀她们的马生生从身上踏过去,当场血肉模糊不省人事。   马球场上一片大乱,看台上几位娘子立时就晕了过去,其余人也都惊叫着逃了下去,往庄子外去了。郭玉秀与那几位吓得也是乱了方寸,哆哆嗦嗦下了马,扶着婢女就躲进障房里去了。   谁也没想到,先前卢娇娘说是被顾明玉吓得惊了马,可不到片刻的功夫,她的马就真的惊了,这实在太奇怪了。   “月娘,你说卢娇娘她……”顾明玉回想起最后看见一身血淋淋没了半点动静的卢娇娘如同死了一般躺在地上,忍不住开口问顾明月。   顾明月无力地摇摇头:“不必多问了,快些回院子收拾歇着吧,明日就是曲江宴了,可不能失礼。”她转身吩咐婢女:“打发人准备些安神汤给三娘子送去,再送些去东府,大姐姐今儿怕也受了惊。”   顾明玉一时气了起来,连害怕都顾不上了:“她连理都不曾理会,就那么回了府了,偏你还记挂着她。”说罢,气咻咻带着婢女转头就走了。   顾明月看着她走远,叹了口气,扶着贴身婢女阿香:“走吧,去春晖堂。”   春晖堂是西府的正院,因为顾青常年戍边和巡守,原本是老夫人住着,罗氏嫁进来过了几年,老夫人才要求搬去了松鹤堂,把春晖堂给了罗氏住下了。   罗氏这会子正着紧安排第二日去曲江宴要准备的物件:“……那几个提篮准备好,可都是奉给天后娘娘的吃食,半点马虎不得。”她一叠声说着:“切脍要最上等新鲜的鲈鱼,桂花蜜酿明儿清早蒸好!”   婆子应着正要走,又被她唤住:“二娘子的衣裙可都熨烫好了,可别耽误了……”   顾明月带着婢女进去,屈膝拜下:“阿娘。”   罗氏见她回来了,忙点头:“快起来,你们回来了。”   顾明月微微颔首,上前柔柔道:“阿娘勿要担心,我的衣裙首饰都教她们准备好了,必然不会有差错。”   罗氏听她说着,欣慰地一笑,拉她在席上坐下:“如何能不担心,明日就是曲江宴,你们姐妹两个都要去紫云楼。你妹妹我是不多指望了,她素来行事不稳重,只盼着她别惹出事来就好。”   顾明月轻声道:“阿娘宽心,我会照看好玉娘的。”   罗氏颔首道:“你才是要紧的,先前吩咐你的可都记好了?”   “都记好了。”顾明月想着第二日的曲江宴,咬了咬唇道。   罗氏满意地笑道:“是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要在庄子上游宴?”她有些诧异,也瞧出顾明月脸色不对。   顾明月身子微微一颤,低低声把在西河庄子上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说到卢娇娘的下场时声音不禁有些微颤,那骇人的一幕她无论如何也忘不了。   罗氏听了,却是脸色顿时冷了下来:“你说玉娘也被卷在里面了?是她追赶卢家娘子才会闹了起来?”她眉头紧皱,神色很是复杂。   顾明月点了点头:“是,方才我也问过玉娘了,她说是卢娇娘出言不逊,她一时恼了才会追着她吵闹。”   她声音带着让人安稳的低柔:“只是先前卢娇娘冲到了看台边,还差点伤了大姐姐,幸好大姐姐机警,挡住了她的鞭子,不然怕是也要受伤了。”   罗氏原本紧皱的眉头不由地微微一跳,坐直了身子:“大娘子她与卢家娘子也起了冲突?这倒是怪了。”   好好一场赛球,却吧顾家两位娘子卷了进去,最奇怪的是卢家娘子为何要这么做,竟然还敢对顾明珠动手,实在是不寻常。   顾明月温柔的脸上挂满了担忧:“方才大姐姐走的急,我也没来得及多问,只怕也是受了惊吓。一会子我让阿香教人去准备些安神汤,给大姐姐和玉娘都送上一份过去吧。”   罗氏缓缓露出笑容来,拍了拍顾明月的手:“好孩子,不用你操心了,你安心准备明日曲江宴的事吧,我教人去准备安神汤送过去就是了。”   顾明月顺从地应下了,与罗氏又说了几句,就起身退了出去。   罗氏教人做的安神汤很快就送到了东府来了,顾明珠叫了送汤药的小婢进去,似笑非笑地看着那装着汤药的食盒:“是夫人让你送过来的?”   小婢恭敬地答应着:“是,夫人说大娘子今日受了惊,特意吩咐人煎了安神汤送过来,也好不误了明日的事。”   顾明珠似笑非笑:“多谢夫人垂爱了,只是这安神汤我倒也用不上,怕是月娘与玉娘受得惊吓更重,我这就打发人给她们送去吧。”   话音未落,小婢忙忙道:“二娘子三娘子都得了,这是夫人特意吩咐了送来给大娘子的。”   罗氏安排的自然是滴水不漏,顾明珠原本也不过是一说,也就笑笑不再多说,打发了小婢出去了。   小葵提着食盒急忙要让人给顾明珠盛了上来,顾明珠却是摇摇头:“端着从后窗倒了出去吧,仔细些,别叫人看见。”   小葵与一旁的阿碧都愣住了:“娘子,为何……”   小葵更是担忧地道:“方才那般惊险,娘子必然是受了惊吓,倒不如用些安神汤也好舒坦些。”她的心到现在还扑通扑通急慌慌地跳着。   顾明珠却是懒懒地摆了摆手:“照我说的做就是了,别教外人知道。”   看着小葵一脸疑问地端着汤药隔着后窗倒了干净,顾明珠才收回目光来,信手翻着东府账簿子和名录。   那是哪一次了?是顾明珠在死过两次之后学聪明了,不与郭玉秀她们下场赛马躲在了看台上,险险避开了卢娇娘的马鞭,总算安然无恙地回来之后,罗氏教人送了安神汤来,说是给她压压惊,镇静安眠。   她那时候毫无防备,真的吃了那副汤药,第二日居然酣睡不醒,待她被小葵和阿碧急慌慌地叫醒过来,已经错过了曲江宴的时辰,匆匆换了衣裙乘车赶去紫云楼,被挡在了门前,天后娘娘更是传了口谕,斥她任性失礼,让她跪在紫云楼前直到宴毕。   那时的顾明珠蠢的好无心机,居然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为何会屡屡落得悲惨的下场,竟然从未怀疑过别的,直到一次次惨死,终于慢慢看清了身边所有的人和事,而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 第12章 一样都不能少   天光未亮,小葵与阿碧已经忙忙碌碌,准备着曲江宴要用的物件,只是顾明珠一直不曾起身,她们两个也没有法子,只能搬了救兵,请了韩嬷嬷来劝顾明珠起榻。   韩嬷嬷轻轻推开厢房的门,看着昏暗的厢房里层层垂下的帷幔中一片安静,不由地露了笑容,娘子自来养得娇贵,平日里也甚少早起,也难怪小葵与阿碧她们不忍心叫她起早。   她走进厢房去,开了鎏金瑞兽香炉,用铜拨子拨散了前夜里未燃尽的香灰,挽了帘子推开窗去,让初春清晨略带冷冽的空气透进房里来。   正在她轻手轻脚收拾着的时候,帷幔中软榻上传来顾明珠的声音:“嬷嬷,什么时辰了?”她声音慵懒还带着睡意。   韩嬷嬷听得笑了起来,忙上前撩开轻纱帷幔:“娘子,已经是卯时过半了。”   顾明珠腾地一下惊醒过来,忙坐起身来:“怎么不叫醒我,今日可是曲江宴,耽误不得的。”   韩嬷嬷有些惊讶地望着顾明珠,旋即又笑了起来,娘子对曲江宴还是十分上心,这几日她冷眼瞧着娘子连教引女史都不肯见了,只当是另有心思了,现在看来怕是还一心想着。   她笑吟吟地道:“瞧娘子睡得正好,不敢扰了娘子歇息,想着晚些也不打紧,不如一会子打发人回了西府,就不过去给老夫人与夫人请安道别了,也就不必跟西府那边一道过去了。”老夫人也素来不在意娘子会不会过去请安,听她教导的,往日里年节过去请安也不过是应个景。   可她不曾想到,顾明珠听了她的话却是沉下脸来,坐直了身子望着韩嬷嬷,道:“嬷嬷,这话说得不是。”   她目光沉静如水,淡淡望着韩嬷嬷:“嬷嬷当初是伺候过我阿娘的,也是这大长公主府里的老人,我自小就是嬷嬷看着长大的,你待我自然不比别人,心疼我也是难免。”语气温柔,却掷地有声,“只是嬷嬷也该知道,如今我的处境如何。阿娘过得早,留下我一个人养在这府里,阿爷又是常年戍边,无法亲自在跟前教导,你们就得替阿娘看着我帮衬着我。”   “从前我年纪小,不知分辨是非对错,性子难免骄纵,惹出许多事来……”顾明珠目光慢慢深黯下来,那一次次屈辱与愚蠢都还在眼前,她怎么能够就这么忘了,“只是如今我年岁渐长,再不能似从前那般任由别人摆布,总该打算起来才是。嬷嬷,你与阿碧、小葵她们也该想明白,你们自然是一心替我打算的,只是这样纵着我未必就是好事,难不成日后也由着我胡来,看着旁人一日日取笑我,坏了名声?”顾明珠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望着韩嬷嬷。   韩嬷嬷这会子是真的吃惊了,她一时停住了收拾地手,愣愣望着顾明珠,许久才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却是百感交集,哽咽许久都说不出话来,一时眼里都噙着泪。当年她随着宣阳大长公主嫁出宫来,一直在身边伺候着的,直到大长公主难产生下娘子便撒手而去,又陪在娘子身边这些年,眼睁睁看着娘子被府里的人教养成了那副性子,她怎么能不着急。   只是这些年来大将军常年不在府中,顾老夫人也甚少过问这边府里的事,她一个教养嬷嬷就是再有心,也说不上什么,苦劝了许多次反倒惹得娘子气恼,也只好由着她的性子去了,她也打心里不舍得委屈自家娘子,大长公主只留下这么一点血脉,又是个这样粉妆玉琢娇滴滴的小娘子,谁又忍心教她不喜欢呢。   到这会子,听了娘子这些话,她心头那块一直悬着的大石头终于开始放下些了,娘子懂事了,竟然知道分辨是非曲直,能够识辨人心了,这让她怎么能不欢喜,若是大长公主在天有灵,也能欣慰了。   见着韩嬷嬷眼里噙着泪,似悲似喜地立在那里好半天没有开口,顾明珠心里也很是不忍,她也知道韩嬷嬷待她的一片诚心,忙开口道:“嬷嬷,先前的事我都知道,这府里有人另有心事,才会成了现在的模样。只是日后我们都得打起精神来,格外小心才是!”   “虽然如今分了两府,这边府里只有我一人住着,但也未必就那么安然无事。”顾明珠还未梳洗,披散着一头乌黑的发,自己取了晨衣披上,走到妆镜边,“这些年来,我一直不曾过问过府里的事,样样都是交给西府代为打理,虽说府里伺候的人大都是当初阿娘留下来的,可难保后来送进来的不是有心安排的,这可马虎不得。”   韩嬷嬷忙上前拿了梳篦替她篦松了发,一边神色凝重地道:“娘子说的很是,只怕要好好清一清了,那些别有心思的万万不能留在府里。”   顾明珠却是摇了摇头,露出点淡淡的笑容来:“未必不能全留下,但看怎么用。”细作向来是把双刃剑,既可以打听到自己想知道的,也容易成为别人利用的工具。   韩嬷嬷在宫中府里多年,哪里会不知道这个,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却又皱起了眉头:“只是这府里的支用和田庄地契都还在老夫人手里,往日里采买都要使了人去西府,只怕要想动人未必那么容易。”   当初宣阳大长公主难产,生下顾明珠就撒手而去,大长公主府里连个主事之人都没有,只有请了顾老夫人代为掌管府里的中馈庶务,直到大将军娶了罗氏,罗氏是个精明能干的,没两年顾老夫人就把这府里的事也交给了罗氏,所以东府虽然明面上与西府分作两边,但银子支用田庄地契却是都在罗氏手里。   顾明珠让韩嬷嬷拉了铃,唤了阿碧与小葵进来,自己却是微微笑着:“无妨,那个慢慢再打算就是了,嬷嬷先照着我的吩咐去做。”她得先分清楚哪些是可用的,哪些是要提防着的,这边府里可不能再由着别人暗中摆布了,至于那些原本就属于她的,她会一样也不少地拿回来。 第13章 各有各的心思   西府春晖堂正堂里,顾老夫人高高坐在上席,面色沉静,手上的佛珠还带着沉水香的余味。她看着堂里恭敬坐着的罗氏与顾明月顾明玉母女三人,目光里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愠怒,慢慢开了口:“罢了,不必再等了,你们可都收拾妥当了?今日是……”   只是她的话才开了头,门外的小婢高声道:“大娘子来了。”说罢伸手打起了帘子。   一身青缎掐花对襟大袖襦裳,桂子青宝象花瑞锦留仙裙的顾明珠带着阿碧在堂中众人惊讶的眼神中走了进去。   “老夫人,夫人。”顾明珠淡淡笑着屈了屈膝,礼仪周全,挑不出半点差错来。   顾老夫人原本古板无波的脸上满是惊讶,好半天才开口道:“明珠也过来了,坐吧。”   罗氏脸上惊愕一闪而过,笑着唤了婢女送了榻席上来,让她们就安放在自己榻席旁,亲自起身上前拉了顾明珠到席上坐下:“时辰还早,外边又是春寒料峭,怎么就这样过来了,也该小心受了凉才是。”转头看着阿碧道:“怎么不知道给娘子带上件外裳披着?”话语虽然是埋怨,却是柔柔软软的,让人一点反感都升不起。   顾明珠倒也没有挣扎,任由她拉着自己坐下,默默没有再开口。   顾明玉没好气地看了一眼顾明珠,撇了撇嘴,往日里不到年节不得已,这位顾大娘子可是甚少过来西府,今日却是这般守规矩,还知道来给老夫人请安道别,真是乔张做致。她微微抬头,与席上老夫人道:“老夫人可要与我们同去?听说那杏园的杏花开得正好,这时候去赏玩最是合适。”这府里若说有人还能压得住顾明珠的骄横,那便只有老夫人了,顾明玉可不想一会在曲江宴上再任由顾明珠颐指气使,欺负自己与二姐明月。   何况曲江宴不止是娘子们会去,贵府夫人们也是会去赏花看景,更要紧的是替府上未出阁的娘子们访一访合适的亲事,只因为这曲江宴就是新科进士的杏园探花宴,新晋才俊可是深受长安贵府热捧,毕竟不是谁都能够被宫中挑中赐婚给各位皇子殿下。   她话音刚落,顾老夫人便皱了眉:“今日我还要去玉佛寺上香,就不随你们去杏园了,夫人会陪着你们一道过去。”她摸着手里的佛珠,垂下眼来,脸上闪过一丝晦暗。   顾明珠眉间微微一挑,这府里怕是只有顾明玉这么个憨直性子才会如此问,连老夫人身边亲近点的下人都知道顾老夫人不会去,也知道顾老夫人是碍于身份的缘故。毕竟人人都知道骠骑大将军顾青出身寒门,并非什么贵族之后,顾老夫人早年守寡,依靠替人浆洗浣衣苦苦支撑家用,顾青也是早年卖身荀国公府为奴,直到先帝驾临荀国公府机缘巧合看中了他的将才,才一步步平步青云,更是娶了宣阳大长公主。只是纵然顾大将军如何威风凛凛,声势显赫,在长安贵府里对顾老夫人始终是瞧不上的,毕竟她出身太过寒微,并非那些系出名门的贵夫人们,她也自知自己入不了贵府夫人们的眼,很少出门应酬,但凡宴请会客一应交给了罗氏打点,每逢这种时候她总是去佛寺上香,也算是替自己找个由头推脱了去。   罗氏悄悄看了眼老夫人的脸色,忙打了个圆场:“老夫人素来爱清净,哪里禁得住你们这样吵闹,我领着你们去就是了。”她板着脸看着顾明玉:“玉娘,前些时日罚你抄的女则可都抄完了?今儿可不能再错了规矩。”   顾明玉吐了吐舌头,低下头去摆弄着衣角:“都抄完了,不敢再犯了。”   顾明月温柔地笑了,拉了拉妹妹的手,与罗氏道:“阿娘,今儿我会好好照看玉娘的。”   罗氏看着顾明月,目光里满是希冀,笑道:“好,你们都好好的。”转头与顾明珠道,“只是明珠今儿穿得太过素净了,只怕瞧着不喜庆,现在时候还早,再去换一身吧。”她笑得和蔼,“若是嫌先前那身不合心意,就再挑一挑。”   她唤过身后伺候的一位嬷嬷:“不如让柳嬷嬷陪着你去挑一挑,她也是宫里出来的老人呢。”那位柳嬷嬷衣裳打扮朴素,只是身形笔直脸色肃穆端方,上前一步给顾明珠行了礼,却是端端正正半点规矩也不错。   顾明珠看了眼柳嬷嬷,笑了:“夫人真是体贴,只是我也懒得再折腾了,这身衣裙也不算失礼,不必再费工夫换了,就这么去吧。”   罗氏的话倒是教顾老夫人与明月明玉姐妹二人都往顾明珠身上看了过来,也都暗暗纳罕,顾明珠这一身打扮竟然没有半点往日的鲜艳华贵,瞧着实在不起眼,连往日顾明珠家常穿的衣裙都及不上,而罗氏之前送过去的衣裙首饰一件也没用上,着实叫人觉得奇怪。   顾老夫人看着顾明珠的打扮,皱了皱眉,终究语气平平地道:“罢了,既然不算失礼也就不必再耽搁了,早些过去吧,莫要误了时辰。”   罗氏只得应着,起身向着老夫人拜了拜:“阿家,我这就带着她们去了。”顾明月与顾明玉也都跟着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拜下,顾明珠也缓缓起身,屈膝作礼。   顾老夫人带着微笑点点头,看了看顾明珠与顾明玉,终究还是把目光落在了顾明月身上,只愿能得偿所愿,能助顾家长保富贵,福祚绵长。 第14章 美貌有什么用   罗氏早就安排人备好了马车,她一手拉着顾明珠笑吟吟说着话,身后跟着顾明月与顾明玉,都是容貌出挑娇美动人的模样,云鬓花颜钗环琳琅,叫人应接不暇,难怪长安城里人人都说大将军府这三朵姐妹花都堪称绝色。   顾明玉与顾明月都继承了罗氏的美貌,明玉桃腮杏面,眉目疏朗娇憨动人,二娘子明月却是更胜一筹,娉婷婀娜,秀雅端庄,更难得的是性情温柔可亲,人人都愿意亲近她。   但她们的容貌比起顾明珠来,却都要逊色不少。   顾明珠的美如同朝阳下的牡丹初绽,带着赛雪欺霜逼人而来的容光,如新月生晕,如花树堆雪,美得不可方物,教人不由地自惭形秽,不敢直视那样的容色。   见过她的人都说,她容貌酷似当年的宣阳大长公主,甚至有人说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更要胜过宣阳大长公主几分。   只是可惜,这些年来顾明珠的美貌无人在意,倒是她那刁蛮任性的名声传遍了长安,提起她来,贵府的夫人娘子们都是嗤之以鼻,都说她只是仗着自己的身份不知天高地厚,肆意胡为,毫无半点贵府娘子的教养。   可是不知为何,今日的顾明珠看起来却没了往日那样夺目的容光,脸色有些黯淡无光,连往日里白皙通透如玉的肌肤都显出几分焦黄,加上她头上看起来简单笨拙的双平髻,与那不知什么时候覆在额前厚厚的流海,生生将她的容貌折了大半去,看起来倒是寻常了许多,教罗氏不由地心里暗暗吃惊。   “明珠,昨儿送过去的安神汤你可用了?”她微笑着与顾明珠亲热地道,“我听你妹妹回来说起,才知道西河庄子上除了那样的事,还差点伤了你,真真是叫我心惊肉跳,忙叫人准备了安神汤给你们姐妹一人送了一份去。”   顾明珠淡淡一笑:“夫人想得周到,我昨日倒是没什么,原本瞧着那马球也没什么趣,便早些走了,倒是不曾见到后来的事,也就不用什么安神汤。”   她抬眼望着罗氏,“倒是小葵跟着我被卢家娘子唬了一跳,我索性把那份安神汤赏了给她了,今儿早间竟然起不了身,可见是真的受了惊吓,就让她今儿留在府里歇一歇。”语气十分平静,叫人听不出什么来。   罗氏听着,温和地点头:“你没事就好,昨儿那事……也是奇怪,好端端地怎么会惊了马了,实在是凶险,幸好你们都好好回来了。”她叹了口气,“只是卢家娘子那副模样,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看着她一副悲悯的模样,顾明珠脸上的笑容越发淡了,没有再开口。只怕这样的结果让罗氏失望了,她居然没有出事,还这样安然无恙地去曲江宴,只怕教那些有心的人都要费神了。   临上马车,顾明珠推辞了罗氏盛情邀请她同乘的打算,上了自己的马车,一乘当先向着市坊外去了,罗氏带着顾明月顾明玉姐妹做了马车跟在后面,一起向着曲江畔奔驰而去。   马车上,顾明珠依靠着软绵绵的迎枕,百无聊赖地看着路过的街市,在她眼中长安城年复一年都是如此情景,她已经不知多少次回到这一年,早已毫无兴致再多看了,对接下来的杏园探春宴更是没有半分当初雀跃期待的心情。   阿碧在一旁伺候着,却是神色有些不安,终究耐不住低声开口:“娘子,婢倒是觉着夫人说的不错,今日是天后娘娘主持探春宴,娘子这身打扮怕是……”她咬了咬唇,忧心忡忡。   顾明珠闻言一笑:“你是怕我这身打扮在那些娘子里面不出挑?”   今日是曲江宴,天后娘娘恩召长安贵府里的诸位娘子前去紫云楼觐见,只怕个个都已经暗暗卯足了劲,在这身衣裙首饰上下足了功夫。   可是自家娘子却不知为何会作如此打扮,一身看起来再寻常不过的衣裙,身上钗环也没几件,还有这头上照着她吩咐折腾了许久的发髻,明明是姿容绝世的美人,却被打扮成了容貌清秀寻常的小娘子。   顾明珠看着阿碧担心的模样,笑得更舒展,摸了摸额前的覆发:“有什么打紧,这副模样才妥当。”说罢脸色慢慢淡了下来,目光里一片清冷。   今日的曲江宴不是那样简单,容不得她有半点大意,她只有小心应付才能保全自己,不会成了别人的棋子。   阿碧自然是不懂得她的思量,只是疑惑地摇摇头,她可是不明白,为何娘子会如此说,先前明明是一心盼着要在曲江宴上拔得头筹,能得得了天后娘娘看重,再求了大将军进宫说情,能够把她赐婚给贤王殿下。   她可是记得娘子为了曲江宴上艳压群芳,还特意让她去天香坊订了十余匹名贵的蜀锦,都是日夜赶制从巴蜀运回长安来的,就是为了替她做上几套衣裙用来挑选,可临到头来却是这么一身打扮!若不是顾明珠亲口吩咐的,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敢想的,娘子现在的这副模样教她看着着实别扭。   她瘪了瘪嘴,低声道:“这样岂不是教别家娘子出尽了风头?”   顾明珠那一双明眸却是依旧潋滟生光,嘴角露出一丝浅且淡的笑容:“那样才好,她们不会知道,这个时候要美貌有什么用。”   有用的是先保全自己! 第15章 不同寻常的相亲大会(加更)   长安西南边的曲江池畔湖光山色,景色宜人,往日里也是文人墨客流连之处,这时候更是热闹非常,熙熙攘攘的百姓将池畔围得水泄不通,不只是因为今日是天下闻名的杏园探花宴,还因为这时节正是民间的上巳节,长安城的百姓大都阖家出游,前来曲江池畔踏春祓禊。   顾明珠的马车缓缓行过官道,停在了池畔彩棚边,她扶着阿碧的手下了马车来,看了眼后面跟着下来的罗氏与顾明月顾明玉,淡淡收回目光,向着兰舟而去。   皇家园林芙蓉苑修建在曲江池另一侧,贵府的夫人娘子们需乘舟去到那边,宫中早已备下了许多轻便平稳的兰舟与宫女们伺候在池边了。   “那不是元娘她们么?”才上了兰舟,顾明玉远远看见池中另一艘兰舟上的人,便不禁欢喜地道,“她们也都来了。”说着话,便要高声招呼王元娘姐妹。   罗氏顿时冷了脸,低声斥道:“没有半点规矩,也不看看这里是哪里,大呼小叫哪里有一点贵府娘子的模样!再这样不知礼数,我就打发人送了你回府去。”   顾明玉顿时垮了脸,老老实实坐了回去,低声道:“只不过是与元娘她们招呼一声罢了,不曾坏了规矩……”   罗氏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那副不知悔改的模样,气呼呼地转过头去,轻声与顾明月说起话来,交代她一会子去紫云楼时要谨守规矩,又拉着顾明珠细声细气夸赞她平日里跟着教引女史学规矩最是认真,必然能教天后娘娘满意。   顾明珠淡淡笑着,任由她在耳边絮絮说着话,间或应上一句,并不热络。目光扫过一旁瘪着嘴,垂头丧气的顾明玉,罗氏虽然一副慈母的模样,但心里还是难免偏颇的,兴许是因为当初罗氏满心以为自己怀上的是个哥儿,谁料最后生下的还是个女娃儿,终究是失望了。   只是她却觉得,比起温柔体贴无可挑剔的顾明月而言,她倒是更喜欢顾明玉这样直白坦荡,不知道掩饰的性子。   “这不是骠骑大将军夫人吗?”罗氏带着顾明珠三人才下了兰舟,一旁就有人笑盈盈地开口招呼着,“几位娘子真是花容月貌,无怪人人都说大将军府几位娘子最是出挑。”   罗氏回头,却是脸色微微一动,也笑了起来:“是郭二夫人,夫人安好。”她屈了屈膝行了礼。   郭二夫人坦然受了她的礼,望向罗氏的目光里带着些高高在上的睨视,嘴上却是笑得亲热:“怎么不见府上老夫人,这样好的景致,该多出来走动走动才好。”   她是敕封的二品夫人,与罗氏这样没有品级在身的可是不一样,哪怕罗氏是骠骑大将军夫人也得向她行礼。   罗氏面上毫无半点波动,轻轻笑着:“老夫人前些时候发了愿,今日要去玉佛寺上香还愿,故而不曾来。”   郭二夫人笑了一声,看了眼身后的郭玉秀与郭玉兰:“你们还不来给夫人见礼,还有几位娘子。”   一身锦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郭玉秀与郭玉兰上前来,微微屈了膝,便退到一旁,目光却是如刀锋一般刮过顾明珠与顾明月她们姐妹三人。   看到顾明珠的模样,郭玉秀像是吃了一惊,旋即得意地笑了起来,她虽然不明白为何顾明珠作成了这身打扮,但是这样瞧起来,着实是太不起眼了,她也就不用时时提防着顾明珠了。   顾明珠看着她那副得意的模样,不在意地别开眼去,怨不得郭玉秀如同防贼一般防着顾家几位娘子,长安贵府里人人都知道这一场曲江宴非同寻常,天后娘娘亲临,恩召贵府的娘子们觐见,不就是为了给贤王与显王殿下看一门婚事。   贤王李裕与显王李密那样的人才品貌,也就难怪这些娘子们个个斗得跟乌眼鸡似得,谁不想得了这样的好婚事,自然是要用尽手段了,所以才会有了西河庄子的事。   一想到贤王,顾明珠的心头一阵密密扎扎的痛楚与嫌恶,那一幕幕往事好似就在眼前,就算是再重活一世也忘不掉。她甩了甩头,脸色越发冰冷,一言不发地随着她们向着杏园走去。   王夫人带着王元娘也走了过来,笑盈盈与郭二夫人与罗氏招呼着:“二位夫人也来了,今日这边可真是热闹……”她自来是个和气的性子,见谁都是三分笑脸,与罗氏倒是脾气相投。   郭二夫人瞧了她一眼,昂着头往前走着,不大理会她们。   她们相隔也不过是几步远的距离,王夫人与罗氏的寒暄自然也都落在了郭家母女的耳朵里,只听王夫人与罗氏笑着道:“……夫人怕是还不知道吧,今日崔家也是要来人的……”   罗氏像是愣了愣,忙问道:“崔家?哪个崔家?”   王夫人嗔怪着:“还能使哪个崔家,自然是博陵崔家的人。”   走在前面的郭二夫人不由地也是一惊,居然博陵崔家也会来人,那可是连宫中都不敢轻易开罪的关陇士族,自从赵国公之事后便早已不问国事,轻易不会来长安,却不知这次是为了什么?   她竖着耳朵听着,却听王夫人带着点兴奋地说着:“听说来的还是崔家嫡出的郎君……” 第16章 没那么简单   博陵崔家嫡出郎君!几位娘子都不由地吃了一惊,互相望了一眼,震惊之余更是多了几分期盼雀跃之色。   那可是博陵崔家,是关陇士族之首,天下士族的翘楚,是寻常庶民连想也不敢想的百年望族,便是寻常权贵也难以与他们结交往来。当年高祖皇帝若非得尽关陇四大世家支持,要想扫尽前朝余孽开国立朝也非易事,便是当今圣人与天后娘娘对这些士族中人也是百般尊崇,礼让三分。   只是赵国公一事之后,士族中人便不愿再与皇室贵族多加走动来往,更是不肯再入朝为官出仕,就更是难见到这些士族子弟了。谁也没想到,这一次曲江宴上,博陵崔家嫡出郎君会来,实在是叫人惊讶。   王夫人还在絮絮地说着:“不但是崔家郎君会来,还有陈留王……”   “陈留王!”这下子连郭二夫人都变了变脸,绝没想到这位也会来,先前可是半点风声都不曾听到,看来这场曲江宴还真是不简单。   她顾不得多想,唤了郭玉秀与郭玉兰姐妹二人快步跟上,急急忙忙朝着芙蓉苑里去了。   罗氏也是心里七上八下,低声问王夫人:“怎么那位也来了,天后娘娘召她们紫云楼觐见不是为了替贤王与显王殿下……”她话音渐渐低了下去,眉头微微皱起。   王夫人脸上也有些不安,却还是强笑了笑:“自然是替贤王与显王殿下挑选亲事,只是过些时日便是圣人降诞日,陈留王也是赶回长安献寿礼罢了。”   罗氏定了定神,轻声道:“难怪崔家郎君也会来,只是这么个时候……实在是叫人担心。”   王夫人倒还算镇定,一笑道:“慌什么,天后娘娘在呢,哪里能出什么乱子。”   她们说着话,带着自家几位娘子不急不忙向盛放如云缤纷绚烂的杏林而去。   紫云楼高耸在杏林深处,在花团锦簇之中露出碧瓦朱甍飞檐翘角。楼前已经三三两两有许多贵府夫人与娘子们在候着了,郭二夫人这会子正带着郭家姐妹与中书侍郎府邓夫人说着话,看起来脸色不虞,想来也是因为方才听到的消息。   顾明玉虽然性子直白不知转弯,却也看出来了这其中气氛有些怪异,不禁奇怪地拉了拉顾明月的衣袖,轻声问道:“陈留王是什么人?为何不曾听说有这位殿下?”   当今圣人子嗣单薄,宫中的皇子殿下也不过三位,除了太子殿下,便是与太子一母同胞的贤王、显王殿下,太子殿下已经与许国公府冯大娘子定了婚事,这一回的曲江宴就是为了替贤王和显王殿下挑选婚事,可是从未听说过陈留王。   顾明月咬了咬唇,原本娇美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疑惑之色,却是低声道:“休要多问,一会安安分分坐着就是了。”   只有顾明珠神色自若,漫不经心地走开几步去,站在一树盛放如云的杏树下,负手抬头望着那开得正好的杏花。   也难怪顾明月与顾明玉不知道陈留王是谁,顾明珠当初也是不知道的。只因为他是宫中和贵府里从不提起的人,是不宣于口的禁忌,如同隐形人一般存在在世间,在皇族之中。   说来陈留王的身份何其贵重,他是先皇后陈氏与当今圣人的嫡长子,更是当年玉牒宝册钦封的太子殿下,却因为陈皇后身献巫蛊之术被废,太子之位也便岌岌可危,好在虽然还算年幼的他尚有自知之明,上奏请求圣人废了自己的太子之位,自请去封地陈留,自此便留在陈留多年不曾回过长安。   这是十余年来他第一次重回长安。   巳时一刻,紫云楼的门大开来,青衣宫婢们鱼贯而出,整齐立在两侧屈膝拜下,恭迎着贵府夫人娘子们。   罗氏眼色严厉地扫了一眼顾明玉,以示警告,这才脸上堆着笑带着顾明珠顾明月与顾明玉姐妹三人,与王夫人母女一起款款进了楼去。   各府的席位都是照着品级排开,罗氏到了入席才发现顾明珠的席位却是远远在她之上,与她和顾明月顾明玉姐妹隔了有些距离。   她轻轻叹了口气,笑着与顾明珠道:“你去席上坐下吧,若有什么事只管打发人来与我说就是了。”满是慈爱地望着顾明珠。   顾明珠微微露了笑,向她道了谢,带着阿碧向着自己的席位去了。   郭玉秀与郭玉兰也入了席位,她们的席位却是就在顾明珠的身旁。   “顾大娘子今日怎么做这身打扮?竟然与这些宫婢一般模样。”郭玉兰看着顾明珠那身朴素的打扮,忍不住开口讥讽道,她与郭玉秀一般,素来瞧不上顾明珠,一想到要与她坐在一处,只觉得带累了自己。   郭玉秀也掩口笑了起来:“阿兰你不说,我竟然还不曾看出来,果然是这样,顾大娘子的打扮还真是别出心裁。”   姐妹二人笑得畅快,满心得意看着顾明珠,很是满意她今日这样容貌不显的样子。   顾明珠却是淡淡一笑,唤了宫婢替自己取了凭几来靠着,这才抬眼望着笑得花枝乱颤的郭家姐妹,开口道:“听说卢家娇娘已经不成了?”   她的一句话,如同三伏天的一盆冰水,将郭家姐妹的笑容生生冻在了脸上,郭玉秀更是嘴角微微抽搐,眼里不由自主透出恐惧慌张之意来,好半天才强自镇定下来,道:“你胡说什么,娇娘在府里养着呢,医官说伤得重了,要养些时日才能好。”   至少郭二夫人是这么告诉她的。   顾明珠一笑,不紧不慢地道:“伤成那般模样也能养好?”她指了指不远处两张空着的席位,“若是那般,为何卢夫人与卢四娘子连这曲江宴也不肯来了?”   郭玉秀手哆嗦起来了,她低下头去,心里乱成一片,卢娇娘真的不成了么?她当初要除掉的是顾明珠,可不是卢娇娘呀!怎么会变成这样?! 第17章 故人   紫云楼里席分两处,男宾女宾分坐两旁,当中用轻纱屏风隔开,隔着薄薄的烟罗纱若隐若现可以看见对席而坐的宾客。   郭玉兰这会子正好奇地盯着对席上坐着的一群身着御赐绿袍簪戴的进士郎官,凑近姐姐郭玉秀身边道:“秀娘你快看,竟然还有那么大年岁的老丈也是新科进士,瞧着怕是已经儿孙满堂了。”   她指着新科进士之中须发皆白的老者,掩口笑了起来。   郭玉秀瞥了一眼,冷淡地道:“不过是些穷酸腐,这把年纪能中了进士已经算是有福分了,有几个是年少得志的。”   郭玉兰一边摆弄着手绢,却是一边不住地望着那边,忽闪着眼睛:“并不是呢,你快瞧,那不是有位年轻郎君……”   一群已过中年的进士郎官中俨然坐着一位年轻清俊的郎君,一身绿袍绯带更是衬得他面容如玉,正含笑与身旁的几位进士郎说着话,举止之中一派温文尔雅,教郭玉兰看得好一会移不开眼去。   顾明珠正吩咐阿碧唤宫婢来替自己换了饮子,听见郭玉兰如此说,不由地抬头望去,只那一眼,她便愣在了当场,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那是郑钰!不会错的,就是他!   一股无法言说的屈辱感从心底涌上来,渗透至她身上每一处,让她挣扎不出来,身旁热闹的紫云楼与这楼中的盛宴慢慢褪色悄无声息地淡去,记忆里的那一幕仿佛又在眼前了。   那是她记忆里最后一次,元庆八年八月初三,贤王府刚得了宫中册封皇太子的诏谕,府里四处张灯结彩,道贺的文武官员权贵宗室往来不绝,李裕让她准备了十余桌宴席,在前院宴请来道贺的宾客,府里一时热闹非常。   她原本在内院里欢喜地让人收拾打点,隔几日就要搬去东宫,有的是事务要安排,也因为经历了这么多次生死和苦痛的煎熬,这一世躲过了诸多算计与加害,终于得偿所愿嫁进了贤王府,更是陪着他出生入死,为他打算谋划,夫妻情深义重,终究是苦尽甘来,明日他就会上折,请封她为太子妃。   可在她得了小婢的传话,说他吃醉了,在前院厢房里歇着了,匆匆赶过去照看他时,却是被人强行按在了他的榻边,将她的嘶喊求救都生生堵在了口中,就那样绝望地看着那个人撕开了她的衣袍。   那个人就是郑钰,只是那时候他不再是新科进士郎官,而是废太子李弘的东宫属臣,深得李弘信任,却在废太子被流放庐州,贤王被册封为太子之时,来了贤王府道贺,还对她这未来太子妃……   就在郑钰撕开了她的外裳之时,榻上酒醉酣睡着的李裕醒了过来,正看见这一幕!   后来的事,她记得不那么清楚了,只记得郑钰冷汗淋漓地跪在李裕跟前,说他与自己早已安通款曲,这一次是吃得醉了酒意上头,接了她的密信相约,才会来了这边与她相见。   他拿出的那张桃花签纸上的字的的确确是她的,连她自己都看不出半点破绽来。   李裕终究没有相信她是无辜的,他撕掉了请封她为太子妃的上折,与了她最后的选择,称病去青莲观修行静养,或是被休弃回顾家。   彼时顾家早已没有了她的容身之处,父亲对她在贤王府的所作所为已经寒了心,不再过问她的事,罗氏生下嫡子,正是春风得意,她已经回不去了。   终于心灰意冷,带着几个贴身婢女收拾了细软,悄无声息地乘着马车绝望地往骊山青莲观去了,却终究没能保全性命,马车在进山不久便遇见贼人,惊了马,冲下了山道,翻入山崖之下。   或许到死的那一刻,她是恨的!恨郑钰的无耻陷害,却更恨李裕的冷酷无情,那些年的夫妻之情,她为了帮他做了那么多事,他全然不顾念,就凭着一面之词便舍弃了她,每每想到这里,那扎心的痛楚便会教她无法忍耐。   所以,这一世她不再想着嫁进贤王府,不再想着要费尽心机得了赐婚,她要的是全然不同的命运,或许只有打破这个既定的命运,才能够不必一次次痛苦的轮回。   顾明珠慢慢放松了紧绷着的身子,将心中翻涌的灰暗的过往慢慢压抑下去,身旁又是热闹非常的紫云楼,觥筹交错,笑语声声。   隔着轻纱屏风,看着那边郑钰俊秀的脸,她面上终于古井无波,收回目光来,与身后的阿碧道:“昨儿教你绣了新花样子,今日怎么还用着这旧荷包,还不换了新的来?”   说着话,她一脸不悦地摘了腰间的荷包递给身后的阿碧。   阿碧愣了愣,接着荷包低声应着:“是婢的不是,回去便换了新荷包与娘子佩上。”   一直坐在席上兴致不高的郭玉秀却是听见了,瞧了一眼阿碧手中的荷包,别开眼去,带着期盼之色望着垂着珠帘的上席。   远远的铜钟响了一声,宫婢们忙忙退开去,拜倒在席后,热闹的紫云楼也一时安静了下来,诸位夫人带着娘子们忙起身来,也齐齐拜下。   天后娘娘与诸位殿下驾临了。 第18章 喜忧参半   顾明珠与众人一般拜伏在地,看不见进来的人,只能听见落在织花波斯地毡上轻快的脚步声,与迤逦而过的裙摆。   待到水晶珠帘响起清脆的碰撞声,才传来宦者高声的吩咐:“起。”席上的宾客纷纷起身来,回到席上坐好。   郭玉秀迫不及待地抬头看向上席,上席当中水晶珠帘放下,隐隐约约可见一位身着明黄凤纹翟衣的贵妇人坐在当中,旁边的席位上坐着的却是数位年轻的郎君。   她的目光移到一旁,却是脸色一变,忙忙低下头去,一旁的郭玉兰吃惊地开了口:“是太子殿下!”   席上的诸位夫人与娘子们都不由地吃了一惊,脸色各异地按捺着心绪。   顾明珠缓缓抬起眼,看了一眼上席,太子李弘脸色萎靡,眼神虚浮,半靠在凭几上,目光在女宾席上睃来睃去,最后落在一位伺候在一旁的美貌宫婢身上,脸上露出带着兴味的笑容。   他那原本算得上英俊的脸,因为那笑容变得扭曲起来,让人忍不住生出嫌恶来。   看着一群脸色突变的夫人和娘子们,顾明珠淡淡笑了,也难怪她们吃惊,人人都知道太子已经与许国公府大娘子订了亲事,十月便会大婚,故而谁也没有料到太子会来曲江宴,难免都生出疑心来,揣测天后娘娘是不是打算为东宫选侧妃了。   太子身旁席上坐着的便是贤王李裕与显王李密,而他们身旁的一位身着石青圆领素面缎袍,束着银冠玉带,白皙清秀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看起来就如同一位寻常的文弱郎君,正低着头慢慢饮着瓯中的茶汤。   就是这样一位不起眼的郎君,却是让席上坐着的人们不由地都目光紧了紧,他是陈留王李念,被废的前太子。   李念身边却还坐着一位年轻的郎君,宽大的博裳,头上的高冠已经歪歪斜斜,散落下来的乱发却难掩他那俊俏的容貌,他嘴角噙着一丝漫不经心地笑容,拍了拍案几,高声笑道:“这等美事,如何只饮这等无味之物,真真是无趣!”   放浪不羁的态度让许多人不由地皱了眉,猜度着望着他,难不成这一位就是博陵崔家郎君?却是在天后娘娘跟前如此放纵!   可偏偏他那俊俏到精致的模样让一众年轻娘子们看得有些失神,举止中的自在不但不让人觉得他是失态,倒觉得那是真性情。   顾明珠分明听到身后一位娘子低低声道:“这位崔家郎君真是好姿容,怨不得人人都说关陇崔家尽是人中龙凤。”   一时间,席上的人有喜有忧,喜的是曲江宴上居然有崔家嫡出郎君前来,兴许还能与士族攀交一番,这是何等容光之事,可是教人担忧地是这宴会上不止是贤王与显王两位殿下,还有太子与陈留王,实在是叫人猜不透天后娘娘的心思,难不成也要替这两位挑选亲事?   太子身份贵重,是东宫储君,却是耽于酒色,性情刚愎自用,自小被册封为皇太子,便一直不为圣人所喜,天后娘娘为了他没少操心,更是纡尊降贵请了范阳大儒卢公前来为他讲学,教授为君之道,然而他依旧无心朝政,倒是在东宫纳了不少美人,整日醉生梦死,不成模样。   而赐婚给陈留王,就更是叫人不寒而栗,那可是废后陈氏之子,先前的废太子,天后娘娘与陈氏早已是死仇,听闻当初陈氏死于狱中之时,更是狠下诅咒之言,发誓来生为猫,天后娘娘为鼠,世世生啖其肉,自那以后太极宫中再不养猫。   若是将自家娘子嫁给了陈留王为王妃,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跟着陈留王一并获罪,举家被牵连,谁又敢冒这种灭族的风险结亲呢?   席上坐着的夫人和娘子们一时如坐针毡,心神不定地低着头,思量着对策。   “既然是探春宴,也就不必如此拘着了,”水晶珠帘后,那把低柔沉稳的声音传了出来,“新科进士之中挑选两位做探花使,去替我们探春采意吧。”   宦者恭敬地应下,到了新科进士席上吩咐了几句,十余位新科进士郎官之中推举了两位出来做了探花使,郑钰也在里面。   他可是最为年轻俊秀的进士郎官,又作了探花使,自然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不少年轻的娘子频频注目,带着丝羞怯地望着他,郭玉兰也是不住地往他那一处瞧着。   顾明珠坐在一旁看得明白,轻轻一笑,低下头去自饮着。郭太师虽然德高望重,为先帝重臣,但终究年岁已长,郭家子弟之中并无太过出色之人,难免后继无力,故而这几位嫡出娘子的婚事是要好好打算一番的。   郭玉秀与当初的顾明珠一般,属意贤王李裕,所以才会处处与顾明珠针对,只不过是想要除掉个对手,而郭玉兰,只怕对郑钰那副俊秀的模样有了意思。   只可惜,事事未必都能如愿的。顾明珠唇边那抹笑慢慢淡去。   “看着这些娘子们,便记起当初我还在青州府里的时候,也是与她们一般年纪,”珠帘后天后的声音低沉婉转,带着点轻轻的笑意,“眨眼就是数十年光景了,连安平都与她们一般年纪了。”   语气里很有几分感叹,就像一位寻常的有了些年纪的妇人感叹岁月如梭一般,全然不像是那位高高在上,与圣人比肩而立的贵妇人。   郭二夫人往日里常进宫拜见郭贵妃,见天后娘娘次数也不少,这时候堆满了笑迎合道:“娘娘正是春秋鼎盛,纵然是有了三位殿下与安平公主,也依旧如同花信年华。”   这样肤浅直白的奉承却是让珠帘后的天后娘娘笑了起来:“我知道你这是哄我开心。”她的目光透过珠帘望出来,像是不经意地问道:“我听说宣阳的女儿也来了?” 第19章 相看   顾明珠从席上起身来,款款行到堂中拜下:“见过天后娘娘。”举止落落大方,毫无拘谨之态。   席上众人的目光不由地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只因为宣阳大长公主的名声实在太大,即便她已经仙逝多年也还时不时会有人提起。   水晶帘后低低吩咐了一声,宦者上前撩开了水晶珠帘,帘后金丝玉席上身着明黄团凤翟衣梳着高髻的中年美艳贵妇人望向顾明珠。   只见拜倒在堂中的年轻小娘子一身寻常打扮,厚厚的覆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蜡黄的脸上毫无半点光泽,五官尚算清丽,只有那一双眼睛格外透彻莹润,黑白分明直视人心一般。   她一时挑了挑眉,有些惊讶:“你是……顾氏明珠?”宣阳的女儿就是这般模样?叫她实在有些难以相信。   顾明珠镇定自若地望着天后:“臣女正是顾氏明珠。”   原本听说是宣阳大长公主之女,太子坐直了身子,目光瞬也不瞬地落在出了席位的顾明珠身上,不住上下扫视着,想要仔细看看她的容貌,可在看清楚顾明珠的模样后,太子顿时拉长了脸,失望地靠回凭几上。   他虽然记不清楚宣阳大长公主的模样,却也早就听说了,那可是长安第一美人,连自己母后都比不上她的容貌,可为何女儿却是如此寻常的模样,实在叫他失望。   他兴致缺缺地移开目光,在席上一位位衣着鲜艳模样娇美的娘子身上扫视起来。   天后却是露出淡淡的笑容,点了点头:“从前你母亲宣阳公主与我也是旧识,在宫中常在一处说话,她走了这些年,我都不曾见过你,所以才问起来。”   她说着,向着顾明珠点点头:“你回席上去吧,我那里还有些当年你母亲喜欢的旧物,晚些让人给你送过去。”语气亲切,就如同寻常长辈一般。   顾明珠心里一轻,强压下脸上的喜色,举手及额拜下去:“臣女谢天后娘娘恩赏。”起身后慢慢退回了席上坐下。   她面上平静从容,却是分明听到自己胸口噗通噗通的心跳声,手心里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终于这一回等来的不是天后询问她年岁生辰,没有教身后的女官记下她的年庚了。   她微微抬起眼,看向席上的太子,果然他的目光没有放在自己身上,而是早已落在一旁打扮出众的郭家姐妹二人身上。   只是她没有察觉到,太子身旁的榻席上坐着的贤王李裕正专注地看着她,他很是好奇,这小娘子分明不是这副长相,为何要在曲江宴上将自己打扮成这副模样,难道是不愿意被赐婚?明明方才母后有意问起她来,就是想要看看她是否合适,她却好似早已知道一般,实在是奇怪。   顾明珠没有发现李裕的打量,她低下头去轻轻吐出一口气,总算是躲过一时,虽然她也知道因为骠骑大将军府的缘故,天后娘娘未必肯就这么轻易作罢,她还要小心才是。   天后已经问起别府的娘子来了,一位位娘子红着脸带着担忧又是暗藏期盼地上前屈膝行礼。   郭家姐妹二人也上前行礼,天后娘娘笑着问了几句,便让她们退下了,倒是顾明月与顾明玉上前时多问了几句,更是夸赞顾明月知书识礼,问起她平日在府里有什么喜好,顾明月都微微红着脸大大方方地回了话。   罗氏看着顿时欢喜不已,眉梢眼角是藏也藏不住的笑。   对顾家这样的垂爱却教郭二夫人脸色难看许多,她沉着脸坐在席上冷冷望着顾家母女,毫不掩饰气愤之意。她心里明白,天后娘娘这样偏重顾家,无非是因为骠骑大将军顾青,与他手中的西北十万兵马,若是能够娶了顾家娘子,自然是得了一大助力。   郭家虽然如今看起来与顾家不相上下,朝堂上郭太师与顾大将军也是势均力敌一般,但郭太师终究年迈,身子骨也大不如前,若是有个什么万一,郭家便再无依靠,无怪天后娘娘并不看好郭家。   可她不能就这样看着顾家人再得了赐婚嫁入皇族,郭家必须要想法子得了皇家赐婚,才有希望能够支撑下去。   郭二夫人脸色阴鹜,转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伺候的小婢,小婢屈了屈膝悄无声息退了下去,却是走到郭玉秀身后站定了。   年轻的娘子们按照宣召一一上前行礼,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们身上,或是打量或是猜测,都是揣度着天后娘娘的心思,猜她会挑中谁给两位殿下。   只有两个人对此事好像毫无兴趣,瞧也不曾瞧过这群惴惴不安的小娘子们。   崔奕半躺半坐在榻席上,一只手撑着头靠在案几上,另一只手里闲闲捏着酒盏,吃上一口酒,皱眉与端正坐在一旁的陈留王李念道:“你回长安难不成就是为了来定下一门亲事?”   李念清秀的脸上笑容温润:“是为了给圣人献寿礼。”   崔奕略带嘲讽地笑道:“陈留离长安千里之遥,这些年来降诞日你都不曾回来,今年却要献寿礼。”他看了眼正温和问着话的天后,又望向李念,“是她召你回长安的?”   李念笑容不变:“是我一片孝心,想要回长安给圣人和天后娘娘请安祝寿。”   崔奕撩开额上一缕垂下的散发,皱着眉头又吃了一口酒:“就知道你会如此说,真是无趣!”他举起吃干了的酒盏,让宫婢再满上,抱怨道:“就该让五兄随你来长安,你与他倒是投契,都是这样无趣地性子。”   李念听到这里,脸上的笑容倒是漾开来了:“五郎可还好?许多时不见他了,他这一回怎么不曾来长安?”   崔奕抓了抓头,粗声粗气地道:“我哪知道他去哪里了,素来只有他管束着我,这一回那几个老家伙非要让我随你来,若不是看着长安有几分热闹,谁耐烦做你这家伙的跟班。”他说话的态度举止与那副俊美的模样大为迥异。   李念笑着端起酒盏敬了他一杯,低声道了谢。   顾明珠没有看那边的天后娘娘相看,却是远远看着这两个人,蹙了蹙眉,想起记忆里她听过的一个传闻,当年的陈皇后母族陈家乃是关陇士族陇西陈氏的分支,那么李念也算得上是士族之后,崔家嫡出郎君随李念来了长安,是不是意味着关陇士族还会再插手朝中之事?   她心思一时飞转起来,想要弄明白这里面的关联。   “娘子,”阿碧走近她身边,有些惊慌地低声道:“那个荷包不见了……” 第20章 谁的局   顾明珠眼中闪过一抹幽光,却是压低声音与阿碧道:“知道了,照着我先前吩咐的,你不必声张,我自有主张。”   阿碧虽然满心疑虑,却不敢违背顾明珠的意思,轻声答应着退了回去。   顾明珠脸色纹丝不动,伸手取了案几上的金丝饼饵,一点点撕扯着送到嘴里慢慢咀嚼着,看着夫人娘子们说着话,天后娘娘正言笑晏晏与几位夫人说着话,太子与贤王显王二人吃酒说笑,席上一派和乐融融。   探花使的归来更让堂中热闹起来,俊秀挺拔的郑钰大步进了紫云楼来,自袖中取出一支含苞欲放的牡丹,拜倒在天后面前,朗声道:“下臣幸不辱命。”   天后看着他,很是赞赏地点头,笑道:“果然人才出众。”   得了赞赏的郑钰满是激动,面上泛起红光,高声叩谢:“臣谢天后娘娘夸赞。”   顾明珠远远看着,冷冷地笑了笑,这一刻郑钰是春风得意的,做了新科进士郎官,又得了天后的夸赞,怎么看到是前途一片光明。   可为何他在太子李弘被废之后,去了贤王府,还对自己做下那等事,无耻地污蔑于她?她与郑钰毫无来往,甚至在那之前并不相识,难道是为了废太子李弘报仇?   她觉得这里面没那么简单,或许是有人故意做下这个局,让她身败名裂地死于非命。   可到她死的那一天,她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对她动了手,这个藏在暗中的人让她很是不安,如果不能早日找出这个人来,这一世只怕还会再遭毒手,她不得不格外打起精神来,小心提防着。   探花使折花而归,曲江宴便正式开了席,宫婢们端着一盘盘珍馐佳肴送到席上,热腾腾的巨胜奴,香馥馥的金乳酥,鲜美的格食,还有刚拍开封口的剑南烧春,一时间堂中飘满了酒香。   太子早已经连着吃了好几盏酒,有些酒意上头了,身后伺候的宫婢斟酒之时,被他拉着手调笑了起来,吓得眼中噙着泪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天后娘娘正端着酒盏与魏国公夫人说着话,眼风掠过太子那边,冷厉得不含一丝温度,教原本醉醺醺的太子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松开了拉着宫婢的手,不自在地别开脸去,神情中难藏一丝惧怕之意。   贤王上前道:“皇兄怕是吃得醉了,不如我陪你下去歇一歇。”他满是关切地看着太子。   太子连连点头:“二郎扶我下去歇一歇吧。”他方才是酒意上了头,才胆敢在自己母后跟前这般放肆,这会子醒了过来只觉得冷汗津津,哪里还敢多留在这里。   贤王让宫婢搀着太子退了出去,自己跟在后面陪着慢慢也走了出去,花厅里有不少目光也跟着他们,直到出了堂去。   与一旁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的娘子们不同,顾明珠独自静静坐在榻席上,手里端着白瓷莲花盏,低头看着那盏中的烧春酒,却并不曾吃,一副意态闲闲的模样,好似在欣赏那酒盏一般。   身后有宫婢上前,轻声笑道:“娘子,若是吃不惯着烈酒,还有上好的乾和葡萄酿,不如婢替娘子换上一杯?”很是体贴周到。   顾明珠缓缓抬起头望向她,没有开口,只是平静地等着。   果然那宫婢俯身换下她酒盏的时候,轻轻在她耳边道:“贤王殿下请娘子去西阁相见,有话要私下与娘子说。”   说罢,飞快地端了换下的酒盏退了下去,没入了席后伺候的宫婢之中不见了。   终究是来了。   顾明珠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份欢喜之色,不多不少恰到好处,让人觉得好似是得了什么惊喜之事藏不住那点子欢喜。   她起身来,有些急切地下了榻席往堂外走去,阿碧忙跟了上去,却被她挥挥手,只让远远跟着,不许近前,匆匆忙忙出了堂去。   那位传话的宫婢正等在堂外不远处,见着顾明珠出来,脸上一阵欢喜,远远招招手:“顾大娘子,请这边走,随婢过去就是了。”   顾明珠望着那堆满笑容的小婢,却是冷冷一笑,缓缓步上去,一脸期盼地望着她:“你说是贤王殿下请了我去说话的?”   宫婢笑着点头:“正是,殿下吩咐婢传话,想请娘子过去说说话,还说有些事不便当着那许多人问娘子。”   顾明珠在心中喟叹,当初的她是多么愚蠢无知,竟然听说了是贤王相邀,便不管不顾地随着这宫婢去了,只因为一心以为她容貌出众,贤王定然是欢喜她,才想着私下见她,就这样一步步踏上了别人的算计之中。   她从善如流地跟着那宫婢走着,一边走一边问着毫无头脑的问题,不是问贤王殿下怎么说,就是问贤王殿下还有什么交代没有。   那宫婢笑笑应付着,眼中却满是轻蔑与不屑,果然这位顾大娘子蠢得毫无心机,不过是平白一句话,就这样傻得跟着她走了,还真当是贤王殿下邀她私会。   转过回廊,已经看不到紫云楼正堂,不远处就是西阁,宫婢的步子加快了,她着急把顾明珠送进去,免得耽误了时候。   可是顾明珠的步子却是慢了下来,她慢悠悠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个前面引路的宫婢。   宫婢察觉顾明珠没有跟过来,不由地愣了愣,挤出笑容来走回顾明珠身旁:“娘子,怕是要走得快些,免得叫人瞧见了。”   顾明珠理也不理会她,只是在打量着四周。   她见顾明珠依旧没有动弹之意,更是急了,忙忙催促道:“娘子,殿下还在西阁里等着您呢。”   顾明珠转回目光来望着她,眼中厉光大盛,凑近宫婢身旁,声音冰冷狠厉:“闭嘴,贱婢!” 第21章 一场好戏   宫婢吓得愣住了,满脸惊愕地看着顾明珠,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到这一刻她都没有半点畏惧之心,只有惊讶,可见她丝毫没有把顾明珠放在眼里。   顾明珠却是望着她的眼,目光里一片冰冷,一字一句地吐出来:“东宫承德殿杜氏阿珠,贺州江川人氏,因家贫六岁便被卖入太师府为婢,十二岁被送入宫中,家中尚有老父与幼弟……”   她声音不大,却是字字干脆利落,话未说完那宫婢阿珠已经彻底变了脸色,一张脸上褪尽了血色,惊骇无比地望着顾明珠,许久都回不过神来,口中喃喃道:“你……你怎么会知晓……”   她从十二岁被从郭太师府上悄悄送入宫中,这许多年一直在东宫伺候,从不曾在任何人跟前显露身份与来历,谁都不知道她与太师府的关系,可眼前这个愚蠢无知的顾大娘子却是将她来历说的清清楚楚……   顾明珠看了眼不远处的西阁,露出一丝冷笑,指了指一旁的偏殿:“你是自己跟我进去,还是要我唤了人来?”   阿珠已经全然不知所措,明明是很简单的差事,只要她把顾大娘子诓进西阁去就可以了,而且五娘子格外交代了,只要说是贤王殿下相请,这位顾大娘子便会乖乖听话跟着去了。   可眼前这种情形完全没有人会料到!她更不明白,为何顾大娘子会知道她与郭太师府的关系!   终究她还是低头跟着顾明珠进了偏殿去,顾明珠满意地看着她推开门,带着阿碧一起进了这一处无人的偏殿,反手将门合上了。   殿外依旧是一片安静,人们都在堂中宴席上欢庆着,没有人会来这里。   殿内也是一片安静,只是沉重的让阿珠越来越喘不过气来,她站在门后的阴暗,死死盯着站在门边安静从容的顾明珠,她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从刚才到现在,好似这位顾大娘子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连接下来要发生的都一清二楚了。   这个感觉让她心中一片惊惶,后背渐渐生出冷汗来。   顾明珠当然知道,她淡定地负手立在门边,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快了,很快就该有人来了。   她回过头,看见了阿珠眼里的恐惧,露出了一丝笑容,就是那一丝笑容让阿珠更是恐惧,身子都哆嗦了起来。   “郭家秀娘应该很快就要来了吧,”她的声音轻而缓,却字字清晰入耳,“她应该着急要‘撞破’我与太子的密会吧。”   阿珠心里咯噔一声,终于最后一根弦绷断了,软绵绵地拜了下去,果然顾大娘子都知道了,可是她怎么能都知道的?   顾明珠听着外边隐约传来的脚步声,有人正急促地朝着这边走了过来,甚至可以听到郭玉秀气咻咻地质问声:“那个贱婢怎么到现在还不来回话,真是无用!”   阿珠身子一抖,瞪大眼望向那扇门,想要坐直身子来,张口要发出声音,却被一旁顾明珠冰冷的目光堵在了嗓子眼里,她望向一旁微笑望着她的顾明珠,害怕地低下头去了,这个看上去貌不惊人的顾大娘子此刻在她心中如同恶鬼一般,连多看一眼也不敢了。   郭玉秀与婢女的脚步声很快远去了,朝着西阁的方向去了。想来很快她就会带着人闯进西阁里面去,只是可惜这一次西阁没有她想看到的“密会”的好戏。   顾明珠抿着嘴笑了,郭家五娘子真是有心,她算计的极好,先让宫婢引了顾明珠去西阁,自己再借着出来看杏花的理由,不小心“撞破”了顾明珠与太子在西阁密会,而郭家六娘子也正邀请了几位夫人娘子一道往这边来赏杏花,也便发现了这一幢丑事。   果然,不到片刻的功夫,就听见不远处传来郭玉兰的笑声:“……就听人说这芙蓉苑杏花开得最好,往年探春宴都在杏林里,今年可不能就这么错过了。”她语气里满是惊喜地道,“快瞧,那边的杏花开得更好……”   顾明珠不由地岿然一叹,郭家姐妹心思着实狠辣,下手没有半点余地,无怪当年的顾明珠毫无半点还手之力,就那样中了她们的算计,被诬陷与太子有私情,让天后娘娘大为震怒,碍于骠骑大将军府的面子,将她赐给了太子为侧妃,她被送进了东宫。   郭玉兰引着一群人也朝着西阁去了,脚步声渐行渐远,她语气里也全是轻快,或许是为了一会那一场好戏。   顾明珠微微含着笑,站在门后听着这一切,没有半点惊讶,也没有半点愤怒,这一切已经发生过太多次,而她一直用各种方法躲开算计,从未有一次如现在这样,放下一切怯懦与妥协,用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去改变命运,去毁掉那些想要毁掉她的人!   一旁跌坐在地上的阿珠终于回过神来,忙不迭爬起来拜伏在顾明珠的跟前:“娘子饶命,娘子饶了婢吧,是郭五娘子,是她逼着婢去引了娘子过来的,婢什么也不知道……”她再没有半点侥幸的心理,她心里对于掌控了一切知道了一切的顾明珠只剩下恐惧和敬畏,唯一的念头便是求一条生路。   顾明珠低下头,看着哭得缩成一团哀求着的阿珠,眼中露出冷冷的厌恶,这样一个卑劣无耻的人,却曾经毁掉过顾明珠的人生。   她看了一眼阿碧,阿碧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想起先前顾明珠的吩咐,忙上前扶起了阿珠,道:“起来吧,娘子又不曾说过要责罚你。”   阿珠这才战战兢兢站起身来,却依旧是不敢抬头看顾明珠那双深邃的眼,只是怯懦地低着头缩在一旁。   “啊……”一声尖叫惊破了四周的安静,是西阁那边传来的! 第22章 是她!   偏殿外一片混乱的嘈杂声,有人在高声唤着宫婢,嘈杂的议论声中隐隐传来女子委屈凄怨的哭声。   顾明珠静静站在那里,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   好一会,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荷包来,递给阿碧。   阿碧愣了愣,低头看着手里的荷包,湖绿缎面上银线绣着宝相花,还能闻得见里面幽幽的奇楠香香味,正是顾明珠往日贴身用惯了的。   她吃惊地抬起头来望着顾明珠,似乎有些不明所以。   顾明珠看着她,平静地道:“替我系上。”   她并不怕阿碧知道缘由,韩嬷嬷与阿碧小葵历来忠心,她们早晚也会发现顾明珠的变化,而她们知道越多越会敬畏,不敢有半点异心。   阿碧是个聪明的,不过片刻就明白了过来。一时间,她脸色变得白的吓人,哆哆嗦嗦收回了望着顾明珠发怔的目光,低下头将那荷包系在了顾明珠的腰间,手微微发颤,好一会才系妥帖了。   顾明珠看了她一眼,伸手拉开了殿门,好整以暇地迈了出去。   阿碧也低着头跟着她走出殿去,一直缩在角落里的阿珠茫然地抬起头来,看着不远处已经挤挤攘攘的西阁,身子又是一抖,忙爬起身来快步跟在顾明珠身后走了出去。   她不蠢,知道这时候只有跟着顾明珠,郭家怕是已经落入了顾明珠的算计中了,而她的身家性命更是捏在顾明珠的手里。   西阁门前围了不少人,宫婢们都是一脸惊慌地低着头立在门前,将那几位一脸兴味议论纷纷的夫人挡在了门前。   不远处立着几位贵府娘子们,正低声劝慰着哭得梨花带雨的郭家六娘子郭玉兰:“……兰娘,这究竟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   “兴许是个误会,你先莫要着急,还是问个清楚得好……”   那几位娘子一边故作关心地安慰着郭玉兰,一边互相递了个眼色,眼中都有掩饰不住的嘲笑。   还能有什么误会,方才郭玉兰一路引着她们说是过来看杏花,不偏不倚朝着西阁就来了。   谁料才到西阁不远的回廊上,就看见西阁门打开来,郭家五娘子郭玉秀衣裳不整地从里面冲了出来。   她轻薄的大袖襦裳已经拉扯地歪歪斜斜挂在身上,露出大半雪白的胸脯,头上的云鬓也松散在脑后,娇俏的脸上绯红一片,叫人看了浮想联翩。   而就在她身后,满脸酒意的太子踉踉跄跄追了出来,身上的赤金蟒袍都解开了大半,醉醺醺地笑着:“……慢些,待我抓住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何等暧昧,何等yin糜!   那几位夫人都是长安贵府除了名好事爱打听的,见了这情形哪里还能不知道究竟,顿时眼前一亮起了兴致,忙慌慌唤了宫婢过来,恨不能把这幢艳事闹得更大些。   郭玉秀软绵绵跌坐在回廊旁,直直看着那群眉梢眼角全都是讥讽与兴味的夫人娘子们,木木呆呆没有了半点表情。   怎么会是这样?明明应该是她撞破了顾明珠勾引太子的好戏,怎么会变成了她?   方才她一路来西阁,并不曾见到顾明珠与宫婢,西阁的门也是半掩着的,她以为顾明珠已经进去了,她只要推开门就能看见想要看见的那一幕,然后大叫出声,引来妹妹带来的夫人娘子们,就能够彻底了结了顾明珠。   那时候,顾明珠就是不顾廉耻勾引太子,天后娘娘就是再看重顾家,也绝不会再把顾家姐妹赐婚给任何皇子,而顾明珠也会身败名裂,这一辈子都休想抬起头来!   那一刻,她几乎已经看到顾明珠被人唾弃,嘲笑,受尽羞辱的模样了!   可是,可是怎么会变成了她?   她推开门,还未来得及走进去,便被人狠狠一把拽了进去,一股子温热的酒气喷到她脸上,是太子!还未等她回过神来,太子已经开始不管不顾就撕扯着她的衣裙!   “不……不是我……”郭玉秀尖叫着,却被太子大力拽着全然挣扎不出来,就那样被撕开了衣裙,只能绝望地哭喊。   身后跟着的婢女唬地魂飞魄散,忙冲了进去,想要拉开太子,却又不敢动手,只能吓得不知所措地看着,不停地哀哀劝着太子松手。   就在太子伸手去拉自己衣袍的时候,郭玉秀终于趁机挣扎出来,不管不顾冲了出去,却正正撞见了前来赏花的夫人们!   她已经彻底混乱了,语无伦次地不住摇着头:“不是我,不是我,是顾明珠,是她!”   就在这会子,她猛然看见了不远处的回廊上顾明珠正微微含笑静静地望着她,那双莹润的眼中此时全是嘲笑与冷漠。   “是她!”郭玉秀如同被人刺中了要害,腾地起身来,抖着手指着远远从容而立的顾明珠尖叫起来,“是她与太子殿下私会!”   她赤红着眼,向那群吃惊地望着着她的夫人娘子们一字一句地说着:“方才我误闯进去,就是看见她匆忙离开,还留了一样信物给太子殿下,现在还收在殿下的袖中呢!”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已经醉的迷迷糊糊靠在随从身上的太子袖口露出了半截五彩丝绦,分明是女子佩戴饰物上所有。   难道真的如郭家五娘子所说?众人一时又疑惑起来。 第23章 不会放过   堂中一片可怕的安静,只怕连掉一根针都能听得见。   天后高高坐在上席,看了看一旁已经醉倒在席位上的太子,目光转向堂中拜倒的两位娘子。   郭玉秀一脸惶惶然,死死咬着唇,又是焦急又是惊惧,目光一瞬不瞬望着宦者捧到她跟前的那只荷包,分明是急着要弄个究竟。   而她身边的顾明珠却是安安静静的,眉眼平和,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淡淡的笑,身子笔直跪在那里,连看也没有看过那个荷包,更没有半点在意的模样。   宦者捧上来了那只荷包,湖蓝的缎面上五彩银线绣的彩蝶穿花,看起来十分寻常,没有半点出奇之处。   天后伸出手取过那只荷包,随手翻看了几下,抬头道:“郭五娘子,这可是你的荷包?”语气沉沉,隐隐含着怒气,凤目中满是冰冷。   由不得她恼怒,这一场曲江会是她特意命人准备,放了许多心思在上面。只因为前些时日定州许国公府送了加急密信进宫,冯大娘子年前便染了风寒,病了数月都不见好越发重了,许国公府遍请名医,终究药石无用,怕是就是这几日光景的事了。   这个消息来得很突然,但另一个消息却更让天后觉得突然!   圣人前些时候令人去了陈留,召了陈留王回长安!   这十余年来,她在太极宫中一点点稳固了自己的后位,尽心尽力辅佐圣人临朝,从当年任人唾骂的妖妇成了唐国天下至高无上的女人,连昔日的那些谏臣忠老如今见她也要敬畏几分,死去多年的陈氏与流放封地多年的陈留王早已在她记忆里淡忘了。   可她没想到,竟然有一日圣人半点消息都没有让她知道,就将陈留王召回长安。而她辛辛苦苦扶持多年的太子,却是依旧愚不可及,整日耽于酒色,日日被圣人训斥丝毫不知悔改。   她想要为太子说上几句,可这些年为了太子和朝事,圣人与她这夫妻早已不再是世人眼中那般和睦恩爱。她害怕,害怕圣人心中的打算,真的是她所想的那般残酷!   看到眼前这个荷包,和跪在地上云鬓散乱的郭家五娘,她真的恨不能让他们滚出去,不要再来脏了她的眼。   可她不得不忍耐,太子不能废,至少这时候还不能!而唯一能够保住太子之位的法子,就是给太子另赐一门婚事,一门足以让圣人回心转意的婚事!   所以这场曲江宴是为了太子而设,她要为太子尽快另选一门婚事,一门稳定圣心的婚事!   可是郭家五娘却让这场曲江宴成了一个笑话,在这许多人眼前,连同陈留王与崔家人面前彻底撕开了太子的本性!   她怎么能不恼怒,若不是顾着郭太师,只怕郭五娘此时已经没有半点活路了!   郭玉秀满心惊惶,没有听出天后语气中的怒意,只是泪流满面道:“天后娘娘,那荷包不是臣女的,臣女方才是……”她一时说不下去了,只能狠狠指着一旁同样跪着的顾明珠:“是她,臣女瞧见了是她私下进了西阁,那荷包必然也是她留下的!”   方才西阁里一片昏暗,太子未必就认出她是谁,只要咬定是顾明珠,那荷包便是铁证!郭玉秀混乱地思量着,她绝不能让顾明珠就这样脱身!   她身后的郭二夫人脸色白得吓人,她不是不曾经过事的郭玉秀,已经看出了天后按捺着的隐隐的怒火,还有如今的情势,只怕眼下已经不能善了了。   郭二夫人慢慢转过脸,看了一眼还在吓得六神无主,低着头的郭玉兰,心里狠狠一痛。   天后将目光转向顾明珠:“这是你的荷包?”只字不提方才夫人们看见的那一幕,只因为那实在是难以启齿的丑事!   顾明珠抬起头,看了眼那荷包,笑了:“天后娘娘,臣女不曾见过这个荷包,更不知道为何郭家秀娘会说是臣女的。”她从腰间解下贴身佩戴的荷包举起来,“臣女的荷包在此,并不曾落在西阁里。”   郭玉秀如遭雷劈一般,猛然转过头来,瞪大眼盯着顾明珠手里的荷包,脸色由惊讶变成了恐慌,不断摇头:“不,不会的,你的荷包明明是……怎么会在这里,那个才是你的荷包!”   顾明珠不慌不忙笑着道:“秀娘这话我倒不明白了,方才我明明不曾去过西阁,荷包也在这里,你为何一口咬定是我。”   她声音放轻放柔,“我也知道方才的事怕是教你很害怕,可是天后娘娘在此,必然不会冤枉委屈了你的。”   她的话与记忆里郭玉秀对着被人撞破了丑事的顾明珠说的一模一样,一个字都不曾改过,唯独不同的是,她们之间的处境对换了。   这一次是顾明珠冷冷看着落入陷阱中徒劳挣扎的郭玉秀了,而这个陷阱是郭家自己挖下的。   天后低头看了一眼那个荷包,信手丢给了宦者,阴沉着脸望向郭二夫人。郭太师素来狡猾谨慎,所以才能从先帝到今上都能屹立朝中不倒,只是郭家的人实在太过愚蠢,就连设局都会被人反将一军。   她阴沉沉地摆了摆手,让顾明珠退回席上去,看也不看郭玉秀一眼,起身吩咐回銮。   这场曲江宴被闹成这副模样,她就是有心打算也只能白费心思了,只能容后思量了。看到依旧醉得不省人事的太子,她脸色便更加难看,一拂衣袖在众人的拜伏下大步而去。   郭玉秀看着天后带着宫婢们向着紫云楼外走去,愣了一会才明白了过来,顿时泪如雨下,哭着要起身来追上去再哭诉自己的青白,都是顾明珠,那荷包也是顾明珠的!   却被郭二夫人红着眼咬牙喝住了,她看了看一旁关切上来扶着顾明珠的罗氏,还有从容起身淡然而立的顾明珠,连同那两个花容月貌的顾家二娘子和三娘子,生生将已经满腔怒火和痛恨强压住,命人扶起郭玉秀:“秀娘,先回府去!”   回去求太师设法出面,他一定有办法转圜的!绝不会让秀娘就这么毁掉了声誉,连累整个郭家!   顾明珠看着死死瞪着她的郭家母女三人,却是云淡风轻地一笑,向着门外走去。只是走了几步,好似想起了什么来,吩咐阿碧:“叫人拿一两金与那位宫婢,就说是我赏的。”   余光扫过郭家母女,果然看见她们脸色铁青,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愤怒已经全然掩饰不住。她笑了,头也不回向着门口而去。   方才阿珠哀求过顾明珠,求她饶自己一命,赌咒发誓再也不会做这等事了。只可惜顾明珠不是个喜欢以德报怨之人,更不会相信恶毒轻易变回良善,所以她不会放过。 第24章 贪婪   “这小娘子倒真是厉害!”   看着带着婢女离开的顾明珠,还有怨毒地很不能扑上去的郭家母女,崔奕放下手中的酒盏,笑着与陈留王李念说道:“你可瞧见了?”   李念也正望着走远的顾明珠,温文的脸上露出清浅的笑,没有开口。   一旁已经起身与新科进士们作别的贤王李裕目光也掠过那个背影,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模样。这位顾家大娘子还真是特别,前一次在西河庄子上,这一次是在曲江会上,实在是教他无法不留意。   说起来顾明珠的确是不同寻常,贵府里的夫人娘子们个个都有自己的心思,难免会有点小手段,可谁也没有她这样狠心,这样彻底,还能叫人说不出话来。   只是顾明珠却不知道她惹来这许多人的注意,她这一刻真懒洋洋地靠在自己马车上,枕着迎枕小小地打了个呵欠,闹了这大半天费心又费力,又是一早就起来了,这会子还真有些乏了。   “娘子,方才……”阿碧怯怯地看了她脸色好一会,才壮起胆子开了口。   她实在是忍不住要问一问,方才宴席上的事着实太过诡异!   看起来明明是郭家娘子有意要陷害,可自家娘子却好似什么都知晓一般,样样做得滴水不漏。   尤其是那个荷包,更像是娘子有意要让她们拿去的,竟然不声不响早已留有后手!   顾明珠看了她一眼,却是淡淡笑道:“阿碧可曾见过我阿娘?”   阿碧不明所以,摇了摇头:“婢不曾见过大长公主。”   那位名扬天下的宣阳大长公主在十余年前就已经撒手而去,阿碧是后来才从庄子上送进府里的。   顾明珠转回头望着她:“我见到了,这些时日阿娘时时托梦与我,这许多事都是她告诉我的。”   阿碧愣住了,带回过神来已经后背生凉,战战兢兢地伏下身子去,许久不敢再看顾明珠,也不敢再问。   “阿娘说,让我小心行事,有人要害我。”   顾明珠却依旧说了下去,“我便知晓了。”   她不能告诉阿碧她们实情,唯有借先人庇佑的理由让她们信服。   阿碧不再问了,她也不再说了,依旧懒懒靠在迎枕上,闲闲望着马车外的街市。   这一回被送进东宫为侧妃的要是郭玉秀了,只怕郭家母女这会子正急着赶回太师府去,想要求郭太师出面求情吧。   想到这里顾明珠一笑,当初自己也是那副模样,罗氏急急慌慌带着她往回赶,盼着顾青能设法进宫求情转圜,只可惜天后娘娘恼怒已极,第二日册封的诏谕便送到了大将军府,她终究被送入东宫去了。   回想起那一世在东宫短短一年的光景,顾明珠的目光阴沉了下来,越发幽暗。   若说如今是在人间,那时候便是地狱!   所以这一回,她要送了郭玉秀去尝尝那滋味,让她也尝尝受尽凌辱折磨,日日在后悔中煎熬的滋味!   顾明珠缓缓伸手摸着腰间的荷包,嘴角噙着一丝笑,郭家母女已经看出些蹊跷来了,但却未必知道,那个荷包里装着的是她这几日特意调制的秘香,与酒相合便会对男子有催情之用。   那一世,她被送进东宫,艰难苦楚的日子难熬,便跟着尚服局司饰司的年老的调香女史学着调香。   老女史孤苦无依,在宫中多年,病故之时感念她照拂一段时日,将几味秘香的香方子送给了她,自那以后这也成了她一样保命的手段。   荷包是郭家母女亲自让人送到太子手里去的,苦果也就是那时候种下了。   自作孽,不可活,怨不得别人。   晚间,韩嬷嬷拿着名册和帐簿子脸色有几分难看地往正院里来。   “娘子歇下了?”韩嬷嬷看了看半掩着的门,低声问小葵。   阿碧撩开帘子出来,屈了屈膝:“嬷嬷,娘子在房里等着呢。”   韩嬷嬷点了点头,便跟着阿碧进了房去。   顾明珠已经散了发,乌黑柔顺的发落了一肩,一身素面软缎寝衣看着很是舒适自在。   她坐在窗边的榻席上,抬头看着外边茫茫夜色和天边那一轮弯如勾的月,皎洁的脸上却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哀凉。   韩嬷嬷一时看住了,立在门边不知所措。   谁见过这样的顾明珠,明明是娇养在骠骑大将军府多年的娘子,但凡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哪里会知道哀愁?   可眼前的顾明珠却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心酸,明明还是一样的模样,只是神情中那点沧桑与绝望却是装不出来的,若非经历了太多痛苦,谁能有这样的神情。   顾明珠回过头看见了韩嬷嬷,倒是先露了笑,拢了拢发,毫无仪态地歪在榻席上:“嬷嬷来了,事情怎么样了?”   她说话时,脸上那点哀凉已经不见了,又成了那个骄傲不可一世的顾明珠。   韩嬷嬷也回过神来,端着名册与帐簿子上前来,轻声道:“娘子,婢与小葵查了一整日,觉着有些不对……”   她紧皱着眉头,紧接着道:“只怕是有了大纰漏了……”   韩嬷嬷把帐簿子和名册摊开在顾明珠跟前,一一指着帐簿子与名册细细说着:“当年大长公主仙去之时宫中御用赏赐都送回尚宫局了,留下了这一座府邸与二十余处庄子,天字田一千一百亩,另外有十余处铺面,府里仆从二百一十八人,府中账上一万七千五百金。”   “可如今,帐簿子上还余下不到五百金,田庄铺面地契全都在西府那边,而府里仆从却是大都换了人,”韩嬷嬷说着,“当年留下的老人已经剩下不到几个,大都是之后西府送过来的人。”   顾明珠不由地眼皮一跳,当年宣阳大长公主深得先帝宠爱,出嫁之时陪嫁丰厚,即便将御赐之物送回了尚宫局,可这一万多金也是多少贵府里想也不敢想的,要知道顾青这位当朝一品骠骑大将军月俸也不过才区区五十贯,一年下来才不过十金。   可这一万多金竟然全都没有了,只剩下区区五百金!   田庄铺面地契全都在罗氏手中,连这府里的人也大都换成了她的人,说不得这会子这房门外就是她安插的人!   顾明珠脸色渐冷,罗氏的手伸的太长,太过贪心了! 第25章 就是个无赖   第二日一早,郭家接到了册封的诏谕,册封郭玉秀为东宫良媛,择日入宫。   松寿院里,罗氏亲自端了参汤送到顾老夫人跟前,轻言细语地说着:“……哪里想到郭家五娘会把咱们明珠给扯了进去,幸好天后娘娘圣明,明察秋毫,半点不曾为难过明珠。”   她笑得眉眼舒展:“今儿一早,宫里的小宦就去太师府传了诏谕,郭家五娘要入宫,作了东宫良媛,真真是阿弥陀佛,可算是还了咱们明珠一个清白。”   她又是双手合十,又是念佛,很是欣慰的模样。   顾老夫人却是皱着眉:“怎么又是明珠?好端端的郭家娘子为何拉扯她!”   这样的丑事连听听都觉得脏了耳朵,郭家五娘为何偏要攀扯顾明珠,想想之前听说了西河庄子的事,那卢家的娘子这会子怕是已经断了气了,似乎也是与顾明珠有关,顾老夫人只觉得厌恶。   必然是顾明珠有什么不是之处,才会惹来这些麻烦!   她越想越是如此,这些年来顾明珠惹来的麻烦还少吗!   “月娘和玉娘呢,怎么还不见过来?”顾老夫人脸色越发冷了,问着罗氏。   罗氏一愣,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忙起身规规矩矩地回道:“已经过来了,在门外候着呢。”   她小心地抬眼看了看顾老夫人,见她没有动怒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唤了婢女去请顾明月与顾明玉进来。   顾明月一身藕荷色襦裳月华裙,头上只簪着一两枝珍珠发簪,瞧着素净又柔弱,她进来拜下,身后是顾明玉,倒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祖母安好,”顾明月声音轻且弱,低着头不敢看上席的顾老夫人。   罗氏在旁看着不住地叹气,与顾老夫人道:“昨儿月娘回来便一直难过地紧,只说自己无用,在曲江宴上没能让天后娘娘看重,辜负了祖母的期盼,一直心里不安呢。”   她又嗔怪地与顾明月道:“傻孩子,昨儿那情形我也是瞧见了的,天后娘娘原本是看重你和明玉的,不是还问了你好些话么。”   “只是没想到……郭家娘子闹出那种事来,偏偏还攀扯上了明珠,才惹得天后娘娘大怒,也是没法子的事。”罗氏叹气道,“只是可惜了这么个好机会……”   她越是叹气,顾老夫人越是生气,脸色阴沉地难看。   这样实在不成样子,得问个明白,顾明珠究竟又做了什么惹来这样的丑事!   顾老夫人正开口要唤人去东府请顾明珠过来,却听外边小婢报说:“大娘子来了。”   顾明珠居然来了?!房里几人都愣了愣。   要知道自打顾青巡边不在府里,往日除了年节她从不肯轻易来西府,就是罗氏再三请了她,她都未必肯过来。   可这几日她却是来的勤快了,这实在让房里的顾老夫人她们惊讶了。   还没等她们收起惊讶的神色,顾明珠已经进了房里来。   “老夫人安好,夫人安好。”一身五彩盘金锦罗大袖襦裳齐胸裙的顾明珠,花枝招展地进了门来,笑盈盈地屈了屈膝作礼。   她身后还跟着好几位婢女,却都是煞白着脸惶惶然地低着头,远远走在门边就不再进去了,只有阿碧一个平日里贴身伺候的跟在身旁。   顾老夫人一见顾明珠便皱紧了眉,强忍着怒气没有开口。   罗氏见了顾明珠的打扮,倒是笑了笑,亲自起身上前拉了顾明珠起身来:“让我瞧瞧,大娘子这身打扮真是好看,果然这样的衣裙还得大娘子才能穿的出样子来。”   她拉着顾明珠坐到自己的席上,轻言细语地说着话:“今日怎么得空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顾明月与顾明玉都向着顾明珠看过来,也是一脸打量。   顾明珠一双妙目里光华流转,望着上面板着脸的顾老夫人与眉目和善的罗氏,笑容更深了:“是来给老夫人请安的,另外有事要请夫人帮一帮。”   顾明珠居然说有事要请罗氏帮忙!   这会子连罗氏都惊住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道:“大娘子有什么事只管说。”   顾老夫人也是满腹疑虑,脸色难看地看着顾明珠,她倒要看看顾明珠究竟要做什么。   顾明珠却是唤过房里伺候的婢女:“去替我煮碗茶汤来,少盐薄酥,要霍山黄芽。”   一副自在的模样,全然没把自己当客人一般。   顾老夫人瞪着她,已经要忍无可忍,在她看来顾明珠实在是可恶又无可救药,惹来这许多麻烦还不知悔改!   若不是因为她的身份,若不是因为她是那个女人生的,有那个死掉的身份护着她,这会子早就该好好收拾她了!   她忍着气,接过婢女端上的茶汤吃了一口:“有什么就说吧,这些年来府里也没亏待了你。”   她当年可是出身庶民,如今富贵逼人却还是改不了骨子里的习性,看不得人多用一文钱,西府里日常花用虽然都交给了罗氏,她却是时时盯着的。   东府里顾明珠娇养惯了,罗氏又是有求必应,她早就恼了,若不是想着那是东府里的银子,不能明着挪用过来,她早就忍不住了。   顾明珠听出她话里的怒气,却是半点也不恼,只是看了一眼身后的阿碧。   阿碧将手里一直端着的首饰匣端上前去,打开来放在顾老夫人与罗氏跟前。   只是那只金丝楠木的匣子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顾明珠看着不明所以望着她的顾老夫人与罗氏,吃了一口茶汤,慢条斯理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昨儿晚间发现我首饰匣子里的御赐的那几套头面首饰都不见了。”   她伸出白嫩的小手点了点在门边站着的那几个婢女:“我让人把府里搜了一遍,结果在她们房里找到了。”   “原想直接打死了事,可后来一查才发现,她们居然都是夫人的人,不知怎么送去了东府那边,我当然不能就自己处置了,所以带着人过来了。”   她说完似笑非笑看着罗氏,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还带着点笑意。   那几个婢女听了她的话,腿下一软跪下了,满是惊惶之色。   只是听了她如此说,顾老夫人与罗氏的脸色却是十分古怪。   御赐的首饰原本就有御用工匠的印记,根本无法偷出去变卖,更何况会是几个婢女偷光所有的首饰,还藏在自己的房里。   这样拙劣的谎言,顾明珠却如此煞有其事地过来了,正说明她压根不想费脑筋去想更好的由头。   她就是那样大剌剌地坐在那里吃着茶汤,一副刁蛮无赖的模样。   反正她已经是了。 第26章 公正的夫人   看着跪在门边的几个人,顾老夫人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将手里的茶瓯往案几上重重一磕,咬牙道:“原来还有这样太不长眼的,真该好好收拾了!”   她瞪着顾明珠,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认定了顾明珠是故意来触她霉头的。   再看着顾明珠那身华贵的衣裙,又瞧见一旁的顾明月素朴的打扮和柔顺的模样,更是觉着顾明珠就是个祸害,若不是因为她是那个女人生的,身份贵重轻易教训不得,不然早就好好收拾她了!   罗氏脸上讪讪地,勉强挤出笑来:“这是哪里的话,先前也是那边府里人不够使了,才从这边挑了几个送了过去。原本瞧着都是些手脚干净老实的,怎么会……”   她转过脸向着跪着的那几个婢女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做这等事来!”   她可是看出来了,这几个都是当初她特意挑选了出来,个个聪明有眼力,放在东府里是最合适不过,有什么消息都能很快送了过来,可这会子却全都被顾明珠给带了过来。   那几个婢女听见罗氏问话,忙不迭就要上前哭诉冤枉,一脸委屈的模样。   只是话还没有出口,顾明珠已经放下茶瓯,不紧不慢地道:“夫人说的是,真是好大的胆子,连御赐的首饰都敢来偷,不知道这可是大罪吗,就算是夫人也保不住你们,何况你们做了这样的事,夫人第一个就要治了你们的罪,毕竟你们可是夫人挑了送去那边府里的!”   那几个婢女脸色更是苍白,哪里还敢再说什么,只是一股脑地磕头:“婢不敢呀,不敢……”   罗氏目光一紧,满是疑惑地转头看着顾明珠,她不明白这位大娘子究竟是要做什么,为何会闹上这一出。   这几个婢女都是她送过去的,也绝不会眼皮子浅到要去偷御赐的首饰,且不说毁坏御赐之物是大罪,就是那些首饰偷了也没法子变卖,谁会蠢到做这样的事。   “大娘子说的正是,若是她们做了那样的事,我第一个饶不了她们,必然不会轻饶。”罗氏用那种揣度的目光望着顾明珠,“只是这事终究还不曾问清楚不是,不如就……”   她想说不如交给她来处置,不能由着顾明珠胡搅蛮缠,弄清楚究竟在搞什么鬼名堂。   顾明珠却是咧嘴一笑:“人赃并获了,还有什么不清楚。”   她望着罗氏:“难不成夫人是觉着我冤枉了她们?”   东府里只有她一个主子,首饰是她的,她说是谁偷了就是谁偷了,谁又能说得出什么来。   罗氏一噎,好一会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轻声道:“自然不是这个意思,那大娘子打算如何处置?”   顾明珠笑眯眯地看着罗氏:“夫人觉着呢?”   罗氏却是觉着她那灿若春花的笑容有些渗得慌,这位大娘子这些时日实在不寻常,言谈举止都与往日大不一样了,她现在也猜不明白大娘子的心思了。   “既然她们做了这等胆大包天的事,我自然也容不得她们,这便好好责罚了,将她们发落到庄子上去,东府那边不能短了人伺候,我这就挑了人送过去。”罗氏说着,望着顾明珠。   果然好打算,把这几个人换了回来,且不说送过去的还是她的人,就是这几个只怕所谓的责罚也是雷声大雨点小,送去庄子上不也还是在她手里,过不了多久再进了府里伺候谁又知道呢。   顾明珠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位继母,罗氏实在是个精明的,这些年来能让府里上下对她尊敬有加,都觉着她心慈善良,连顾老夫人这样挑剔难伺候的都对她很是信任,光凭这个就不能小觑了她。   当初的顾明珠对罗氏不也是毫无戒备之心,照着她安排的一步步过着。   她摇了摇头,笑容没有变:“夫人误会了,既然她们已经被送去了东府,又是在东府里做了这等事,那自然没有再把她们送回来的道理。”   她闲闲地把玩着案几上摆着的佛手:“我带她们来就是要夫人帮着责罚她们,也不必避讳了,就在这里罚了就是了,也好教别人明白,夫人历来公正无私,绝不会由着别人胡来。”   顾老夫人与罗氏都是脸色一变,盯着顾明珠:“你说你要在这里责罚她们?”   几个婢女而已,怎么责罚也都由着她了,可她却要把人带过来,还要罗氏来处置她们!   顾明珠却是很理所应当地看着她们:“老夫人与夫人都是知道的,我还是个未出阁的娘子,哪里能下得了重手,何况又是夫人送过去的人,当然带回来请夫人责罚最是合适。”   说得那么坦然,一副她最娇弱最良善的模样。   罗氏是彻底无语了,她算是看出来了,顾明珠这是给她出难题了,让她来处置自己的人,偏生还说不出半点话来,传出去更叫下人们有什么怨怼之心也只能怪在她身上。   可是她现在已经被顾明珠逼的也没有别的法子,若是不肯应承,那只怕要教人怀疑她有意包庇。   “大娘子说的是,府里有府里的规矩,既然出了这样的事自然就不能轻饶。”罗氏沉沉道,“来人,把她们拖出去行杖五十。”   她说罢,转过头不去看那几个婢女委屈哀求的目光,这时候只有狠心才能撇清干系。   几个婢女哭着哀求着被婆子拖了出去,她们没想到夫人会这样狠心,连半点情面都不留。   顾明珠却是笑着点头:“都说夫人最是公道,果真是这样。”   她看了眼阿碧:“在咱们府里出了这样的事,你是我的贴身婢女,终究也有失当之处,罚你去瞧着行杖,也好知道厉害。”   阿碧早已得了吩咐,低低声应着退了出去,跟着去院子里看着她们行杖刑。   罗氏已经气得撑不住脸上的笑了,吃了好几口茶汤才稳住了脸色,与顾明珠道:“只是这样东府那边怕是少了人伺候了,不如我再挑几个得用的送过去吧。”   顾明珠摇了摇头,眉梢眼角都挂着笑:“不着急,那边府里就我一个,有那些人伺候够了。只是这几个行了杖之后,夫人打算怎么处置?”   罗氏扯着嘴角:“打发去庄子上吧,横竖不能留在府里伺候了。”   顾明珠脸色一肃:“夫人大意了,虽然不留在府里,送去庄子上也是不妥的。”   “在那边府里连御赐之物都敢偷,已经是有了贼胆,若是送去庄子再惹出事来怎么好,何况教别人知道了,只怕说咱们府里没规矩,连这样的婢仆都还留着,岂不是惹人笑话。”   罗氏已经觉得手都在哆嗦了:“那把她们发卖了?”   她是被顾明珠逼的说出口来,今儿的事全然不在她控制之中了。   顾明珠笑着连连点头:“我就说夫人是个公道的,处事再公正不过了明珠真是心服口服了。”   罗氏吐血的心都有了,全然说不出话来。 第27章 旧怨   看着顾明珠带着阿碧屈膝行了礼告退,罗氏才慢慢挤出笑,带着顾明月与顾明玉起身向老夫人告退。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见她脸色不大好,知道必然是因为方才的事,拨弄了一下手里的佛珠,开口道:“明珠性子骄横,行事也没个章法,她要胡闹就由着她去吧,横竖只是几个婢,发卖了就是。”   她说着又皱了皱眉,补了一句:“这边府里可没那么多闲人,她既然不肯要,也就不必送过去了。”   东府虽然是宣阳大长公主府,可也不过顾明珠一个主子,哪里用得着那许多人伺候。顾老夫人一想到那边府里精致华美的摆设用具,还有那许多银钱都白白在顾明珠手里浪费着,心里便膈应得不是滋味。   就像当初那个女人,虽然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身份,但既然嫁进了顾家,便是顾家的人,半点不知道好歹,不但不让她过问府里的事,还逼着大郎把二郎送回了青州老家去了。   一想起宣阳大长公主,顾老夫人便是一肚子怒气,脸色也掉了下来。   当年顾青得了先帝看重,官拜骠骑大将军,又娶了宣阳长公主,是何等威风,还特意命人从青州将她和顾二郎顾元接了来长安,就是要让他们跟着来享福的。她为了这个可是连青州的老宅都给卖了,打算到了长安就让宣扬公主给顾元也说一门亲事。   她都想好了,这亲事也不挑,以现在顾青的身份,和顾家的门第,怎么也得是个官家娘子。虽然顾元平日游手好闲惯了,比不得顾青这般长进有出息,可是有公主嫁进门来,还怕说不成亲事吗!   可她万万想不到,他们才到了长安没多久,在公主府里不过住了十余日,宣扬长公主便客气又冷淡地请他们搬出府去,说是户部已经给顾青准备了大将军府,就在隔壁市坊,让他们住到大将军府去。   这是什么道理!哪里有儿媳赶着阿家出去的,这公主府是顾青的,也就是她与顾元的,怎么能任着人赶了他们出去。   她含辛茹苦养大两个儿子,可不是为了有一日让儿媳赶了出去的。她让顾元扶着她在公主府门前嚎哭诉起苦,哭诉儿子不孝,娶了公主之后就忘了娘,接了她到长安不过十几日就要赶了她去别处住了,不管她死活了。   从前在青州老家,阿家教训儿媳便是如此,不是在家打骂,便是出去哭闹让街坊四邻来评理,无论如何也是要儿媳低头赔不是,规规矩矩听阿家的吩咐。只是府里那个毕竟是公主,她不敢动手,只好闹上一场,让她知道自己的厉害。   可她没想到的事,她还没哭上几句,已经被人围着指指点点起来,公主府更是闭了门,说是公主发了话,让顾青来收拾,若是他们再不走,就让人将他们赶回青州去。   顾青匆匆忙忙从宫中赶了回来,铁青着脸从人群中把他们两个给带回了大将军府,看着四周人嘲笑讥讽的脸,还有那紧闭着的公主府,顾老夫人第一次知道了,这长安贵府不是青州,由不得她撒泼。   这十余年来,每每想起当初那丢尽脸面的情形,顾老夫人就会把宣阳长公主在心里恨一遍,若不是当初那女人执意要赶了自己和二郎出公主府,何至于让她丢这么大的脸,十几年来在长安贵府里都抬不起头来,人人都笑话她是青州洗衣仆妇出身,看不上她。   连带着她对顾明珠都觉得多了一份厌恶,那个女人生的能有什么好的,自以为身份高贵,性子蛮横无礼,没有半点贵府娘子的模样。   所以这些年来,她不耐烦过问那边府里的事,将所有事一并丢给罗氏去打理,她知道罗氏都会办得妥当,更是深知她的心意,时时送了银钱到松寿院来给她作体己,教她很是满意。   曲嬷嬷在一旁看着顾老夫人脸色难看,忙上前换了热热的茶汤送上去,她在顾老夫人身边伺候也有些年头了,哪里会不知道老夫人在气恼什么。   “老夫人消消气,吃口茶汤。”她轻声道,“大娘子性子骄傲,眼里揉不得沙子,难免行事仓促了些……”   顾老夫人冷哼一声:“她哪里是揉不得沙子,分明是要触我的霉头,平日里连过来请安都不肯来,半点规矩都没有,今日一来便是闹上这样一场,是要气我呢!”   曲嬷嬷忙替她顺顺气:“老夫人宽心,不过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哪里值得气坏了身子。”   她说着又笑了起来:“今儿还有个好事儿呢,青州那边送了信过来,说是二郎和二夫人前些时日就已经启程来长安了,算算时日怕是快要到了。”   顾老夫人眼前一亮,脸上的怒容顿时不见了,连忙问道:“可是真的?走了多久了,路上可顺当?什么时候到长安?”   一边问着,一边又嗔怪道:“二郎也是,来长安怎么也不先送个消息来,我好让人去青州接了他们过来。”   曲嬷嬷笑着摇摇头:“婢也不知,只知道是十余日前走得。”   顾老夫人满是欢喜:“来了就好,早就让他们来长安了,他大兄都是一品大将军了,放着这样大的将军府不住,留在青州做什么,早就该来了!”   曲嬷嬷目光微闪,笑着应和了几声。   她哪里不知道,其实顾老夫人早就想接了顾元与毛氏来长安大将军府同住,只是顾青一直不答应。   顾青说顾元整日游手好闲,留在青州还有族中叔伯照看,终究有个约束,还给他寻了个差事帮着打理铺面,还能有点长进。   若来了长安顾青不能时时看顾着,只怕顾元更要惫懒了。   顾老夫人不敢违逆了顾青的意思,只得偷偷让人送了体己银子去青州贴补顾元,倒也相安无事过了这么些年。   可现在顾青去了巡边大半年光景不曾回来,顾老夫人心里那点子想法又起来了,教人带了信给顾元,教他带着毛氏来长安。   曲嬷嬷心里叹了一口气,顾家二郎顾元与二夫人毛氏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只怕这大将军府又要闹腾起来了。 第28章 不会轻易奉还   罗氏真的是想也想不到,第二日顾明珠又带了几个婢女过来,这一回却是说她们粗手笨脚打坏了宫中赏赐的花斛酒器。   “明珠,好端端的怎么又出了这样的事?”罗氏按捺着性子问道,“那可是御赐之物,怎么会这样不小心?”   顾明珠靠在凭几上,端着青饮小口吃着,笑着道:“夫人说的是,是该教她们小心着点了,不然成日里不是丢了这个,就是摔了那个,只怕那边府里有再多家财,也要败得精光了。”   她的话不知道是不是有别的意思,却是让罗氏僵了僵。   她挤出笑容来:“你会打算就好了。只是这几个……”   跪在地上几个婢女不由地瑟瑟发抖起来,前一日东府送过来的几个婢女被打得血肉模糊发卖给了牙婆的事可是两府里上下人人皆知的了,她们怎么能不怕。   “总是打一顿发卖了也不是个法子,还得想法子好好调教才是。”罗氏叹气道,“那边府里只有你一个未出阁的娘子,自然是不懂得打点的,索性把人都换了,我挑些会伺候伶俐知事的过去吧。”   顾明珠笑得眉眼弯弯:“夫人这话说得,这些不也是先前夫人挑了送过去的,只可惜去了那边府里便成了不知死活的。”   她望着罗氏:“看来还是我那府里太过懒散了,倒让她们一个个都动了歪心。”   罗氏望着顾明珠,柔和的笑容里不由地闪过一抹狐疑,顾明珠越发奇怪了,这些时日她的行事说话都好似变了一个人一般,教罗氏不由地小心起来。   她一副无奈的笑容:“那依着大娘子该如何才好?”   顾明珠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自己的衣袖,听她问话,噗嗤笑出声来:“这话倒是问住我了,这几个可都是夫人送过去的,身契都在这边府里,我哪知道该如何处置,总是想着夫人是个公正的,必然不会教她们坏了规矩。”   罗氏目光紧了紧,终究是点了点头:“自然要照着规矩处置了。”   她算是看出来了,若是自己不肯处置这几个婢女,顾明珠是不会罢休的,她这几日就是有意来找茬的,送过来的婢女也都是当初她精心挑选了出来,留在东府里打探消息的。   她招了招手,让粗使婆子进来把那几个婢女都拖了下去,不顾她们都在哭哭啼啼喊冤的声音,用麻布一把堵了嘴,毫不留情地拉出去行杖。   “既然夫人已经处置了,我也就不叨扰了,这就先过去了。”听着外边远远地嚎哭声,顾明珠笑眯眯地起身,没有半点不自在。   罗氏却是一皱眉,唤住了她:“明珠,你且坐一坐,我有事要与你说。”   顾明珠微微挑眉,笑着问道:“夫人还有事吩咐?”   这哪里是顾明珠,顾明珠哪里有这样的心机,这两日她一句要换了东府里伺候的人的话都没有说,只是每次都送了几个婢女过来,找理由逼着罗氏处置了自己的人,偏生还半点恶名都不沾,把这凶狠刻薄的名头都教罗氏担待着。   再这样下去,只怕要不了多久,罗氏送去东府里的人都会被她找由头给处置了,而罗氏想再用人也难了。   罗氏从未觉得如此被动过,她强撑起笑脸,与顾明珠道:“你若是觉着这边府里送过去的不好,不如另外叫牙婆带了人过去挑就是了,只要和你心意,手脚干净伺候得好就是了。”   她没想到顾明珠却是依旧摇头:“我可不会挑人,何况她们送来的谁知道是什么来历,终究是不放心。”   罗氏一时摸不着头脑了,难不成顾明珠不是打算换了身边伺候的人?   顾明珠望着她的眼睛,慢悠悠地道:“我记得听嬷嬷们说过,当初我阿娘过世时留了不少田庄铺面与我,既然如今府里伺候的人不尽心,不如索性从庄子上挑上人进府里来,终究是自己庄子上的人,知根知底也好调教些。”   她是说,她要公主府的田庄地契?   罗氏一时愣住了,脸色变了好几变,好一会才强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个,从庄子上挑人也好,只是这庄子上庄户的名册与身契却不在我这里,一会子我打发人去拿了,再送去西府吧。”   只字不提地契,只是说庄户的身契。   顾明珠倒也不恼,笑着起身道:“那就有劳夫人了。”   说罢,带着阿碧施施然走了。   罗氏看着她出了门,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坐在榻席上思量了好半天,开口吩咐婢女道:“快,随我去松寿院。”   看来是有人攒唆着顾明珠来要回当初公主府的田庄地契了,不然不会平白闹这样一出,老夫人必然不会坐视不理,毕竟这些年来那些田庄铺面得来的银钱可是大半都送去了松寿院。   罗氏急急忙忙带着人去了松寿院,顾明珠却是慢悠悠往东府回去。   阿碧看了看左右,轻声道:“娘子,只怕夫人未必肯答应把那些还回来呢。”   她说着,不由地皱了皱眉,这些年来东府里可是没有半点进项,全靠着当初大长公主留下的银钱支撑着,偏生都还在罗氏手里打理着,眼看着已经没剩下多少,若是再这样下去,怕是很快便捉襟见肘了。   顾明珠摇了摇头:“她不会给的。”   那些田庄铺面早就被顾老夫人与罗氏牢牢握在手里,当成了顾家的家财,是她们的摇钱树,怎么可能轻易还给顾明珠。   阿碧不知所措:“那,那该如何是好?”   顾明珠抿嘴一笑,容颜舒展:“别急,她们会乖乖亲手奉还的。” 第29章 暗涌   罗氏去了松寿院回来,便打发人送了庄户的名册过去东府,更是让婢女带了话过去,让顾明珠只管挑,只要合心意立刻让人送了身契过去东府里。   这也是顾老夫人的意思。   罗氏结结巴巴把顾明珠的话说给顾老夫人听了,老夫人停了念佛的声音,手里的佛珠一顿,冷笑一声:“乳臭未干的小娘倒是惦记起这些来了!”   她没好气地望着低着头的罗氏:“往日里看你也是个精明的,怎么会由着明珠胡来!”   罗氏委委屈屈地道:“我也不曾想到明珠这样防着我,这些年来我替她打理田庄铺面,又是操持东府里的事,半点不曾怠慢过,不知道她是听了谁的挑唆,居然闹着要拿回地契……”   “她要你就给她?”顾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道,“那可是顾家的家财,难不成交到她手里由得她败得干净?”   “你瞧瞧她这些年,穿金戴银胡乱花用,把那边府里的银钱花掉了大半,怎么能把这些再交给她。”   顾老夫人一拍案几:“不管她听了谁的话,这府里还轮不到她胡来,那些田庄铺面一样也不许送过去!她不是要庄户进府伺候,你把名册拿给她,由得她去挑,看中了哪一个你就让人把身契送过去,看她还能怎么闹腾!”   罗氏忙应着,却又为难地道:“只是她若是再要……”   老夫人冷哼一声:“你只管与她说,她既然是我顾家娘子,她身上吃的用的也都是我顾家的,哪怕是那边府里的一针一线都是顾家的,还轮不到她来插手。”   罗氏点头,又想起一事来:“太师府方才遣人送了帖子来,说是要请了咱们府里去赴五娘子的谢恩宴。”   若是别家的帖子,罗氏早就吩咐人备好贺礼,到了时候去道喜就是了,偏偏是郭家。   顾老夫人听得脸色更难看,若不是因为顾明珠,哪里会与太师府结下这种梁子,也不必这样为难!   她冷森森地道:“谁惹来的祸事,便是谁去了结,不必再累了府里的名声!”   顾明珠听了婢女的话,看着面前的名册,微微笑了起来。   她翻着那些名册,目光流转:“夫人真是体贴,真能由着我挑选。”   “那就这几个吧。”她信手指了几个名字,有些意兴阑珊地丢在了一旁。   婢女忙上前记下了,又从袖中拿出了一张帖子送上前去。   “娘子,这是太师府送来的帖子,夫人教婢送过来的。”   顾明珠挑了挑眉,接了帖子看了看,冷笑出声。   这是郭家的谢恩宴帖子。   郭家五娘子入宫为良媛,虽然不过是二品侧妃,对郭家而言更是个丢尽脸面的事,可照着规矩也不得不设宴以贺天恩。   只是这侧妃之礼却又不同于宫中迎娶太子正妃,位份不同,终究嫡庶有别,虽然贵为东宫二品良媛,也不过是个妾室,平心而论实在算不得是喜事。   郭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居然特意送了一张帖子到东府来,大剌剌地要请顾明珠去赴宴。   婢女在旁有些胆怯,低低声道:“夫人还有话要带给大娘子,说那日曲江宴上咱们府里与太师府怕是有些误会,太师府如今特意送了帖子来,若是不去只怕更是惹出闲话来……”   顾明珠望着婢女,笑容越发冷了,淡淡道:“既然夫人如此说,我自然不能不去了。”   婢女咬咬牙,壮着胆子道:“老夫人也有交代,这几日二郎君与二夫人要从青州来长安,夫人要留在府里打点,二娘子与三娘子要帮老夫人抄经,所以只能……”   她声音越来越低:“只能是大娘子自个儿去赴宴了……”   倒是好打算!顾明珠那抹冷笑越发深了。   婢女被她那冷清的目光望得身子发凉,诺诺应着,接过名册告退快步逃也似得出去了。   韩嬷嬷满是担忧地望着那张帖子:“娘子,太师府上五娘子先前在曲江宴上可是动了别的心思,如今却要请了你去赴宴,只怕……”   顾明珠一笑,点头:“自然是不对劲。”   照着先前的事,郭二夫人与郭家姐妹怕是要生撕了她都不能解恨,居然还会送了帖子给她,看来这场谢恩宴是场鸿门宴了。   听她如此说,韩嬷嬷急得脸色发白,连忙道:“那,那可怎么好?要不然,婢这就过去那边府里,求夫人回了这张帖子吧。”   先前听到阿碧说起曲江宴上的事,她已经是手软脚软,现在哪里还敢让顾明珠再涉险境。   顾明珠摇了摇头:“老夫人既然发了话,就由不得我不去,只怕在帖子送来之前,她们就已经答应了郭家了。”   只怕西府那边也是乐得让她替她们去赴宴,毕竟现在郭家与顾家已经是有过节了,明面上不说,暗地里也是记恨的。   她说着又笑了笑:“罢了,既然推不了,那就去瞧瞧吧。”   她也想亲眼看着郭玉秀被送入东宫,开始地狱一般的生活。   西府里,罗氏这会子正捧着婢女带回来的名册细细瞧着。   李双瑞,王家婆子,钱二……顾明珠点的几个看起来都是不相干的人,在名册上看来也不过是寻常庄户,实在不像是有意而为。   可她闹了这几日,费了这么多心思,难道就是为了随便挑几个庄户进府里伺候?   罗氏有些不信,她越发觉得顾明珠如今的心思连她都摸不着了,不得不更谨慎小心些才是。   她唤了贴身婢女阿霞来,指着那几个名字低声道:“教人去仔细查查,这些究竟是什么来历,在哪当差,与那边府里可有什么来往!” 第30章 鸿门宴   太师府三间高大的兽头大门前挂着大红朱锦,进进出出的婢仆一色簇新青灰短襦,瞧着倒是一派喜庆之色,可这郭家的人脸上看不出半点喜色来,连平日里挺得笔直的腰板都佝偻了几分。   今日是郭家二房里五娘子进宫的日子,原本依着郭家的家世地位,郭玉秀就算不是加入东宫为太子妃,也该是嫁给皇子为正妃,怎么也不会委委屈屈作了东宫二品良媛,这不但是在打郭玉秀的脸,更是折了太师府郭家的颜面。   郭二夫人一身海棠红团花大袖齐胸襦裳,八幅纱罗湘妃裙,头上也是明晃晃的碧玉步摇,一副贵气逼人的打扮,却偏偏衬着一张煞白的脸,耷拉着嘴角在内堂外迎着客。   王夫人与户部员外郎岑府上三夫人早就来了,笑着与郭二夫人道了喜,这才跟着婢女往堂里去。   “你瞧见方才郭二夫人的脸色了不曾?”   岑三夫人素来心直口快,又是个嘴皮子利索的,用手绢掩着嘴与王夫人笑道,“脸上的脂粉怕是用了二两了吧。”   王夫人噗嗤笑出声来,看了看左右:“小声些,这可是在她府里,教她听见了只怕又要生出事来。”   岑三夫人却是笑得花枝乱颤:“还用我说么,瞧她那脸上,白的跟面缸似的,就这样还遮不住呢。”   郭二夫人脸色格外憔悴,眼下那两块乌青就是上了粉也盖不住。   王夫人换了一声王元娘跟上,这才笑着与岑三夫人道:“也难怪,好好的娘子要送进宫去作侧妃,凭谁心里也安生不得。”   岑三夫人撇了撇嘴:“能怨得了谁,自家娘子不好好教导,出了那样的丑事,真是……”   她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厌恶之色。   王夫人也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又道:“听说还给大将军府也派了帖子去,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曲江宴上郭家与顾家可是已经势成水火了,虽然还不曾彻底撕破脸,可郭五娘子诬陷攀咬顾家大娘子顾明珠的事可都是在场的人看得明明白白的,偏偏这时候郭家还给顾家派帖子去。   岑三夫人听她说起这个,也是一脸兴味:“可不是,郭家到底是什么打算,也不知道顾家那位夫人肯不肯来呢。”   她说着又是掩嘴一笑:“我猜是不会来了。”   王夫人平日与罗氏尚算交好,便只是笑了笑:“顾大夫人素来和气,怕是也不会想多生事端。”   “她当然不想,虽然如今豫章伯深得天后娘娘看重,可终究是个破落户,顾大夫人就是想要强也难。”   王夫人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郭二夫人这会子也正咬着牙盯着垂花门,她一早就吩咐了府门前的婆子,若是看见顾家人的马车来了,就早早进来报与她知晓。   可她在这里强扯出笑脸,应付了小半日的宾客,却还不曾看见顾家人过来。   她已经忍无可忍了,这几日若不是郭太师严命二房里老老实实留在府里,不许出去生事,她哪里还肯忍到这时候。   “去瞧瞧宾客可都来齐了,问问前门的看门婆子,顾家的马车来了没有。”她唤了婢女来吩咐道。   可一直到宴席要开席了,都还不曾见到顾家人过来。   郭二夫人着急,更加又气又急的却是一身石榴红锦绣宫装坐在厢房里的郭玉秀。   “不是说了顾明珠会来,怎么到这会子还不见她来!”郭玉秀满心的怨毒让她的模样变得狰狞起来。   郭玉兰猜测着:“莫不是怕了,不敢来了。”   郭玉秀咬牙切齿:“敢如此害我,这会子却成了缩头乌龟!我便是入了宫,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郭玉兰看着姐姐,满心难过:“秀娘你就不担心么?那可是东宫,是太子呀……”   她声音低了下去。   郭玉秀的脸慢慢黯淡下去,因为怨恨而灼灼发光的双眼也沉寂了下去,她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怕什么,我可是郭家娘子,是天后娘娘册封的东宫良媛,可不是那些没名分的贱婢,怎么也不会……”   当然会,当今太子沉迷酒色,性情暴虐,除了圣人与天后娘娘跟前,他毫无顾忌,又怎么会在意郭玉秀是郭家娘子,还是东宫良媛。   郭玉兰没想到当初她们姐妹二人要除掉顾明珠的打算,最后的恶果却是落在了自己姐姐身上。   平日里郭家二房深得郭太师看重,她们姐妹二人也是郭老夫人的掌上明珠,可那日她们回了府来求郭太师和郭老夫人入宫求情,却被郭太师一口回绝,更是斥责她们愚蠢至极,要害了郭家。   老夫人看着哭成了泪人儿的郭玉秀姐妹,冷冰冰地道:“你们若是还想郭家好,还想以郭家娘子的身份过日子,就给我记着,不管宫中如何决定,都是圣人与天后娘娘的恩典,我们郭家只能谢恩遵从,绝不能有半点二心。”   就在方才,郭老夫人还命人带了话来,让郭玉秀安安份份入宫,日后什么也不必想,只要伺候好太子,安分守己做好她的侧妃,别的心思再不必有了。   可是郭玉秀如何咽的下这口气,她怎么可能就这样忍气吞声入宫作了侧妃,看着顾明珠依旧在外面自在!   送去郭家的帖子也是她求着郭二夫人的,她要把这些时日她的怨毒嫉恨全部让顾明珠体会一遍!让她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就在姐妹二人低声说话时,婢女急急忙忙进来拜下:“娘子,顾大娘子来了。” 第31章 兵来将挡(加更)   郭家的谢恩宴已经开了席,偌大的内堂里摆了十余桌,满满当当坐着的都是贵府的夫人娘子们,郭二夫人坐在主席上,脸色阴沉地难看,连一旁陪坐着的几位夫人都不敢与她多说话,只好默默低着头用着吃食。   岑三夫人望了望郭二夫人的脸色,嗤笑一声,与一旁坐着的王夫人道:“没见过谁家的谢恩宴是这种脸色,哪里像是喜宴,看那脸色教人连吃也吃不下了。”   王夫人终究是个宽厚的,轻声劝道:“少说几句吧,她心里也不痛快。”   郭家这样的人家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把个嫡出的娘子送进宫去当侧妃,郭二夫人这会子怕是心里已经开了锅了。   “顾大娘子到了。”婢女的声音打破了宴席上的沉闷,却让席上众人都是大吃一惊。   一时间内堂里诡异的安静下来,夫人娘子们的目光也都往门外望去,带着惊讶带着好奇,更多的是兴味。   郭五娘子入宫的谢恩宴,顾明珠居然敢来!   郭二夫人噌地站起身来,眼里的怨毒和阴狠呼之欲出。   她死死望着内堂的门,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出来一句:“请顾大娘子入席!”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秀娘可不能白白折在顾明珠手里!   顾明珠来了。   却是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只见她一身妃色纱罗大袖衫,银朱织金留仙裙,踏着云头履,只是一身华贵的装扮下脸色苍白地吓人,额上的花钿下两眼毫无神采,半点容光也无,整个人软绵绵地扶着婢女慢慢走了进来。   还没走到席上就歇了两歇,好一会才到了主席跟前,欠身拜了拜:“各位夫人安好。”   郭二夫人原本满是怒火,看她如此模样,却也不能不强忍着问道:“顾大娘子这是怎么了?”   她满是狐疑地望着顾明珠,不知道顾明珠又要做什么妖,心里却是打定主意,今日既然进了太师府的门,就休想安然无事地出去。   顾明珠一边倚在阿碧身上,一边扶着小葵的手,柔弱无力地道:“不瞒夫人,自打那日从紫云楼回了府,我便食不下寝不安,神魂不定的,唯恐又有人胡乱攀咬,毁我清誉,将那等肮脏之事栽赃在我身上。”   她说一句歇一歇:“诸位夫人是知道我的,我自来胆小,又是个未出阁的娘子,哪里经过这样的事,吓得这几日都没能闭眼。”   “原本昨儿请了医官来看了,说是忧思过重,需要好好养着,可今日得了府上教人派来的帖子,夫人让我来,说是府上的大喜事,不能不去,我这才来了。”   顾明珠小脸蜡黄,眼里满是委屈,偏偏又是瘪着嘴,可怜兮兮地向着郭二夫人道:“多谢二夫人挂怀,我实在是病得没什么气力,在席上歇一歇就好了。”   她原本不过豆蔻年纪,收敛了往日里的娇蛮之气,巴掌大的脸上满是惊惶,微微发颤的身子看着更是叫人觉得可怜得紧,在座的夫人们也都知道她的身世,不由地都怜惜了她几分。   何况那日的事大家也都看得明白,无非是郭家母女先生事端,不知怎么最后却是害了郭五娘子自己,实在也怨不得旁人,偏生还要攀诬顾明珠,也难免教人心生不忿。   郭二夫人却是面红耳赤,方才顾明珠那番话好似拿手一巴掌一巴掌扇着她嘴巴子,没有一个字不是在提醒她先前郭玉秀的丑事,把这个粉饰太平的谢恩宴拆得个底儿掉,偏生她还一句毛病也不能挑,毕竟顾明珠可是一个字也没提郭玉秀。   只是这当头,她一时也奈何不了顾明珠,当着这许多人,顾明珠又是这么一副病歪歪的模样,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用杀人一般的目光死死剜着顾明珠。   岑三夫人是个热心的,岑家原本就与郭家有嫌隙,她也看不上郭二夫人历来的做派,这会子更是抱打不平起来,高声道:“顾大娘子来这边坐下吧,快别站在那里了,累着你只怕二夫人心里也不安生呢。”   她向顾明珠招了招手,笑容满面,全然不理会郭二夫人那杀人的眼光。   “你既然病着,也不必久站了,先入席吧!”郭二夫人强忍着气,阴森森地笑了笑。   顾明珠全然未看见一般,扶着婢女道了谢,到岑夫人身边坐下了。   岑夫人乐得看郭二夫人吃瘪,热情地拉着顾明珠在身边坐下了:“既然病了,怎么不在府里好生静养,怎么还来这里了。”   明知道郭家人恨不能生吃了她,她却还往这龙潭虎穴来了。   顾明珠有些怯怯地低下头去:“夫人让我来。”   说了这几个字,她便不再说话,只是不敢抬起头来。   席上的夫人们都是久经世故的,哪里会不明白,一时都有些吃惊,罗氏往日看着可是十分亲切和气的,听说对这位大娘子也是极好。   现在看来只怕也是做个样子罢了,不然怎么明知郭家人恼恨顾明珠,却让她一个人来赴宴。   “来了就来了吧,你安生坐在这里,一会散了席我与芸娘送你回去。”岑夫人叹口气,拍拍她的手道。   岑六娘子岑芸转头向着顾明珠抿嘴笑了笑,她比明珠小一岁,性子害羞腼腆,却很和气。   顾明珠也向她笑了笑,岑芸娘她是记得的,是个宽厚大度的。   婢女们端着一份份吃食送上来,摆放在夫人娘子们面前的案几上,满满当当香气扑鼻,虽然只是谢恩宴,不是正经的喜宴,却是半点不逊色。   更是安排了歌舞伎人前来助兴,唱的都是喜庆的曲调,倒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   夫人娘子们也都惯了这样的宴会应酬,都看着歌舞说着话慢慢用着吃食,并不拘束。   席上只有两个人未曾动手,郭二夫人沉着脸,死死盯着坐在榻席上支着下巴碰也不曾碰过吃食的顾明珠,冷哼了一声:“顾大娘子莫非连我府上的饭食都看不上,居然连碰都不肯碰?!”   她倒要看看顾明珠要找什么由头能躲得过今天!   可顾明珠抬起头来看着她,只有一句话:“我不敢吃。”   就是那么直接,半点遮掩也没有。 第32章 体贴的大娘子   堂中说话的夫人娘子们一时停了下来,都往郭二夫人与顾明珠这边望了过来。   郭二夫人的脸如同打翻了染料铺子一般,红一道,白一道,又是气愤,又是羞恼,身子绷得笔直,好似下一刻就会扑上去撕了顾明珠。   也难怪她生气,哪里有人这样直白的,就算是防着别人下手,也不会这样直白不加掩饰地说出来,岂不是让人就是想要做点手脚,也都没法再动手。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呵斥顾明珠,顾明珠又道:“夫人莫要误会了,实在是我身子不济,先前医官给我开了汤药,还特意吩咐了要戒口,怕冲了药性。”   她招了招手,身后的阿碧与小葵上前来,提上来几只食盒,打开来从里面端出一份份精致的菜食,放在顾明珠面前。   顾明珠抬起头来,笑眯眯看着郭二夫人:“也不好给府上添麻烦,所以我便让人准备好了,就不劳夫人费心招呼我了。”   这真是赤裸裸地打脸了,半点脸面都没给郭二夫人留。   郭二夫人的脸色更是铁青,几乎就要暴起了,她算是看明白了,顾明珠哪里是病了,分明就是故意来找麻烦的。   她咬牙切齿地道:“你可真是体贴,连饭食都自己备好了。”   顾明珠说的是怕冲了药性,可是在场的夫人娘子们谁不知道她是在防着郭家。   做的如此明显,却教郭二夫人挑不出理来。   毕竟顾明珠是个“病人”,也是体贴周到,怕麻烦郭家才自己准备饭食的。   她只能把那已经冲到头顶上的气强压下去,悻悻地收回目光,不再多看顾明珠一眼,免得被气得当场发作起来。   郭二夫人的脸色难看,可别的夫人们却都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些年来郭家仗着郭太师之势,在长安贵府里素来是无礼蛮横,扶持亲信,排挤异己,这些贵府的夫人早就对郭家人敢怒不敢言,没想到郭家还有这样吃瘪的时候。   看着顾明珠气得郭二夫人脸色发青,教她们觉得畅快极了。   岑夫人恼着郭二夫人好些时候了,这会子觉得出了一口恶心,笑盈盈地与顾明珠开口道:“还是顾大娘子贴心,体谅太师府今日大喜之事,还自己准备了吃食。”   顾明珠笑着点头,端起阿碧送上的甜白釉碗盏与包银玉箸,轻言细语地道:“原本不该来的,只是二夫人盛情相邀,夫人又让我来,我怕过了病气给别人,连这些都是自己备好的。”   真是防得滴水不漏,郭二夫人一口老血闷在喉咙里上不得下不得,险些气死。   一场好好的谢恩宴,却因为顾明珠搞得众人都没了心思看歌舞,都在不停地打量着郭二夫人那硬邦邦难看至极的脸色,还有一旁用着带来的吃食从容自在的顾明珠。   “宫车到了。”婢女进来报到。   郭二夫人一惊之下,站起身来,问着婢女:“太子殿下可来了?”   婢女摇了摇头:“来迎的是东宫长史,不见太子殿下。”   郭二夫人的脸瞬时苍白了下来,像张脆弱而纤薄的白纸,嘴角瑟瑟而动着,不禁腿下一软,又跌坐回席上,好半天也起不来身。   郭玉秀入宫为侧妃,已经是十分委屈了,凭着她的身份便是作太子妃,也是当得的。   为了曲江宴上的事,天后已是大为震怒,才会下了诏谕,让郭玉秀入宫为二品良媛,连一品的良娣都不是,郭家也不敢不从,只能委委屈屈将郭玉秀送入宫去。   可是若是太子看重这门婚事,愿意抬举郭玉秀,便会亲自来迎,赏郭玉秀如同正妃的礼遇,那样即便是入宫为侧妃,也没有人敢小看了去,也算是给郭家一点安慰。   可现在,太子压根不曾来,便是丝毫没把郭家与郭玉秀放在眼里,郭玉秀这样进了东宫,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日后东宫有了太子妃,她这个良媛终究只能仰人鼻息度日了!   顾明珠看也不看失神坐在地上满是失望的郭二夫人,慢悠悠地舀上一枚绣丸小口尝了尝,有些不满意地与阿碧道:“这绣丸火候过了,吃着满口柴,回去吩咐厨里下回可不能再大意了。”   这席上怕是只有她知道,太子哪里会来亲迎,他这会子怕是还醉倒在东宫里呢,纳一个良媛这样的小事,他早就不记得了。   就如同那一世一样,顾明珠被逼着换了宫装,在房里哭着不肯入宫。   顾青还未来得及赶回来,顾老夫人与罗氏又是劝又是恐吓,全然不顾顾明珠的害怕与绝望,命人将她强塞进宫车,送去了东宫。   罗氏的话如今还在她耳边:“……终究是你自己做了丑事,天后娘娘恩典,还赏了你一个侧妃,不曾命你去静心庵便已经是恩典了。”   “你瞧瞧,太子殿下也不肯来迎你呢,你就算是顾家大娘子,是大长公主之女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如此。”罗氏往日里亲切和气的脸变得冷冰冰的,“你若还知好歹,就该安分守己入宫去,便连累了府里和你妹妹们的名声!”   她就那样被堵了嘴强塞进宫车,送进了东宫,到了那个如同地狱一般的地方,苟活了一年多光景,便死在了东宫。   只怕郭家人还不知道,进了东宫,死比活着更好。   顾明珠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很快郭玉秀就会知道了。 第33章 失望的郭家母女   宫车到了太师府门前了,婢女们急急忙忙给郭玉秀整理衣裙和发髻,围上金鸾蔽膝,配上碧玉十八子腰佩,正要递了团扇上前为她遮面。   郭玉秀却是狠狠道:“慢着!”   她转过头红着眼盯着郭玉兰:“兰娘,顾明珠呢?阿娘不是说了,不会轻易饶了她的?”   郭二夫人早已安排妥当,就要在这一日,趁着顾明珠来赴宴,就要好好收拾了她,替郭玉秀出一口恶气。   可是眼看宫车都来了,郭玉秀就要被送入东宫去,却还没有得到半点消息,她怎么还能再有耐心等下去。   郭玉兰有些为难地道:“阿娘让人带了话来,说顾明珠精滑地厉害,寻了由头半点饭食酒水都不肯用,一时倒难下手。”   郭玉秀一把将手中的团扇狠狠砸在地上,面目狰狞:“阿娘不是说还有法子的?难不成就这样算了?”   “秀娘你莫急,阿娘说了一会子她不是要去观礼,自然还有法子的!”郭玉兰忙劝慰着自己姐姐。   郭玉秀眼中满是恶毒:“她害得我被送去了东宫,丢尽了脸面,若是她不死,我怎么能安心!”   郭玉兰低声道:“可惜阿珠被处置了,不然秀娘你在东宫还能有个接应。”   “那贱婢死不足惜,若不是她帮着顾明珠,又怎么会弄成这样,居然贪图那点钱财,就敢背主,只是要了她的命已经是慈悲了。”郭玉秀一提到曲江宴上的事,便是满心怨毒。   内堂里,宴席已经撤了下去,郭二夫人强扯起笑来,与诸位夫人娘子道:“还请诸位移步,前院已经备下吉礼。”   她目光扫过坐在榻席上悠哉悠哉吃着茶汤的顾明珠,又收了回来。   原本这些夫人也就是的了帖子,过来凑个热闹,也都依言起身来,笑着说着吉利话儿,向着堂外走去。   顾明珠看见了郭二夫人那暗藏杀机的目光,挑了挑眉,慢慢放下茶瓯,扶着小葵的手要起身来。   只是她刚站起来,便是一阵低呼,扶着额软软靠在了小葵身上。   阿碧与小葵一时急了,手忙脚乱扶着她:“娘子,娘子怎么了?”   一旁榻席上的岑夫人见状,忙上前来:“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有什么不好?”   她急急忙忙唤了一旁伺候着的婢女:“快些去请医官来,顾大娘子怕是病了……”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郭二夫人,她停下步子回头看向这边,听着婢女的禀报,脸色阴沉地能拧出水来。   她慢慢踱步过来:“顾大娘子这是怎么了?方才你吃的用的可都是你府里带来的,莫不是也有什么不妥?”   顾明珠一脸虚弱,半阖着眼靠在小葵身上,有气无力地道:“想来是又犯病了,前两日医官说了,我这是受惊过度,要在府里静养好几日才行,只是今日又不能不来府上道个喜,不想又病了……”   她软绵绵地抬起头望向郭二夫人:“只是这副模样,怕不是不能去观礼了,免得冲了喜气。”   岑夫人在旁瞥了一眼郭二夫人,拉着顾明珠的手叹道:“往日里旁人说你性子骄狂,不知礼数,今日见了我是再不信的了,都这会子了你还替别人想着,自己身子要紧,我这就打发人送了你回去。”   一旁的王夫人见了着模样也是蹙了眉:“往日见了顾大夫人也是温柔和气的性子,怎么这一回也不顾你还病着,就让你一个人来太师府。”   顾明珠垂下眼,轻轻咬着唇没有开口。   到了这时候,郭二夫人还能说得出什么,她就是再恼怒,也不能强留一个病人去观礼,只能眼睁睁看着婢女们扶着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的顾明珠起身告辞。   饶是这样,她还得让人好好送了顾明珠回府去,并表示再三关切和感激,才算是礼数周全。   毕竟顾明珠是抱病不辞辛苦前来道贺的。   扶着阿碧和小葵的手,顾明珠三步一停,在郭二夫人恨不能杀人的目光里慢悠悠走了出去。   如果说目光可以杀人,顾明珠这会子怕是早已被郭二夫人戳的千疮百孔了。   出了垂花门,上了自己的马车,一脸病容毫无力气的顾明珠顿时坐直了身子,一双眼眸一扫先前的暗淡无关,变得清澈明亮起来。   她吩咐阿碧:“让车夫绕着太师府往西侧胡同边去停下。”   她要亲眼看着郭玉秀上了宫车,被送入东宫去才能安心,才不枉费她从地狱中踏着血泪走回来。   而在房里等着顾明珠被处置了的消息的郭玉秀却是急了,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顾不得自己一身华贵繁复的宫装,在房里来回踱步。   宫车已经停在太师府门前,亲迎的东宫长史被郭二郎请着在前院宴席上敬酒,很快就要接了她往东宫去,可她又怎么能安心去。   顾明珠还没有死,还没有身败名裂人人唾弃,她怎么能安心被送去东宫!   只是前来亲迎的嬷嬷们可是没有耐心再等了,她们都是东宫得脸的管事嬷嬷,她们平日里便是眼高于顶,又是得了天后娘娘之命前来接了郭玉秀入东宫。   区区一个二品良媛在东宫实在算不得什么,何况看情形也不是太子看重的,她们自然也就不放在心上。   为首的嬷嬷皮笑肉不笑地向着郭玉秀道:“贵人还是莫要耽搁了,快些拿了扇子随婢登车吧,一会子卢长史就要吩咐回宫了,可不能耽误了时辰。”   郭玉秀哪里肯就这样走了,连连吩咐人去打听消息,理也不理那几位宫里的嬷嬷,连看也不看她们一眼。   嬷嬷们平日哪里受过这种气,一时面皮紫涨,气得就要发作出来,只是想着此处是太师府,碍着郭太师的份上,才不得不忍着气等着,心里却是盘算着,待到回了东宫,必然要好好出了这口气。   郭玉秀等了好一会,终于见婢女快步进来,脸色惶惶拜下道:“前院传了消息来,顾大娘子她……她已经回府去了……” 第34章 不甘心   郭玉秀终究是被嬷嬷们半扶半架着送上了宫车。   她一路愤怒地呵斥着那几个不知好歹的嬷嬷,又目赤欲裂地冲着郭玉兰道:“兰娘,你教人与阿娘说,不能就这样饶了顾……”   话还未说完,已经出了内院的垂花门,她的嘴被嬷嬷们一把赌上了,塞过一把团扇在她手里。   “良媛还是收敛些吧,若是教人看着这样闹着登车,只怕进了宫也别想抬得起头来了。”一旁的一位嬷嬷阴阳怪气地在她耳边说道。   郭玉秀满脸愤恨,却是终究没有再吵闹,低着头举着团扇向着外边走去。   顾明珠在马车里等了好一会,还不见宫车出来,不由地皱了皱眉,撩开帘子往外看。   车夫照着她的吩咐把马车停在太师府外西侧胡同角落里,并不打眼,斜斜对着的正是太师府西侧门。   这时候正是阳春三月,长安市坊中的垂柳青翠如碧,暖暖的东风轻柔地拂过顾明珠额上的碎发,她慵懒地倚在窗边,望着太师府那扇紧闭着的侧门。   郭玉秀一会就要从这扇门里出来了,她是良媛,不是太子妃,不能从正门送出来。   那一世,顾明珠也是被人从大将军府侧门送了出来,老夫人嫌弃顾明珠在曲江宴上出了那样的丑事,勾引太子丢尽了府里的脸面,她被送去东宫那一日便推说病了,所有的事都交给了罗氏来打点。   罗氏忙着与那些来道贺的夫人们应酬,只是吩咐了人过去给顾明珠换了衣裙梳妆,等着宫里嬷嬷们来送她上了宫车。   没有来见她一面,也没有交代过半句话,更没有替她打点过,就那样急急忙忙地将满心惶恐委屈与害怕的顾明珠送去了东宫。   东宫来的嬷嬷们表面上瞧着和气,可是一上了宫车便变了脸,恶狠狠地告诉她,若是不老实听她们的,日后在东宫有的是罪受。   顾明珠素来娇养在府里,哪里受得了几个老仆妇这样与她说话,自然是不肯信的,一心只盼着到了东宫再收拾她们。   可是真的到了东宫……   想到东宫,她不由地身子一震回过神来,那样可怕的日子她连想也不愿意想了。   每一回重活,她都是努力地用尽心力去避开曾经受过的苦难,一步步向着自以为是期盼的靠近,然而终究是绝望了。   所以这一世,她不想再躲,不想再退让!   若是天道不存,她又能躲到哪里去?难道就要这样凭着死去的记忆来求苟活?她终究相信老天是有眼的,不然也不会给她这一次又一次重来的机会,或许只是等她找到一条对的路。   郭玉秀被嬷嬷们搀着脚下不停地往侧门走去,为了不让郭玉秀再闹腾起来,这群嬷嬷们手下暗暗用了狠劲,几乎掐进郭玉秀的肉里去,勒得她生疼。   只是她这会子已经不敢再吵闹了,她瞪大眼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侧门,心里满是恐惧。   她就要被送上宫车了,就要离开太师府,再也不是太师府得宠的郭五娘子了,从今后只能留在东宫任由太子摆布。   一想到太子那副耽于酒色猥琐的模样,郭玉秀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手里的团扇都要拿不稳了,惊慌地想要回过头去在人群里寻找郭二夫人。   她不要去东宫,她要跟阿娘说,让她再去求求祖父,祖父是当朝太师,必然有法子的!   只是那几位东宫的嬷嬷们可已经由不得她再哭喊,死死架着她的胳膊,脚下步子越发快了,全然不让她再有半点挣扎的机会。   郭二夫人也不曾看见这一幕,她僵笑着应付着一旁笑着说着场面话道贺的夫人们。   那日从曲江会上回来,又得了册封的诏谕,她已经被气倒在病榻上,今日是强撑着身子起来打点谢恩宴的,也是为了顾全郭家的脸面。   毕竟这是二房里闹出来的丑事,长房与三房全然不肯帮忙,唯恐带累了他们的名声。   方才顾明珠那一番闹腾,让郭二夫人的头更疼了,这会子是咬着牙硬挺着站在这里,哪里还顾得上被架上宫车的郭玉秀。   “到了到了,请贵人登车吧。”嬷嬷们架着郭玉秀出了侧门,不由分说将她往宫车上扶了上去。   她们算是瞧出来了,这位郭家娘子分明是个不知好歹的,到了这份上还想着哭闹,也不怕连累了太师府一起丢脸,若是叫她闹出事来,她们这几个来迎亲的少不得要吃了挂落,还是早早打发她上了车送进宫才好。   郭玉秀被强送上了宫车,就在嬷嬷们要拉下帘子松一口气时,她却是回过神来了,带着点哭腔高声道:“我要见我阿娘……”   她扒着马车门不肯动手,知道只要她松手进了这辆翠幄金鸾车便再也没了希望了。   嬷嬷们又是着急又是厌烦,连忙上前拦着她:“贵人还是安份些吧,眼看就要到时辰了,快些入宫要紧……”   拉扯之中,郭玉秀不经意看见不远处道旁树荫下停着一辆马车,那马车上坐着的,挑着帘子望向这边的不就是,顾明珠!   顾明珠面色冷清,平静地望着这一幕,看见郭玉秀那惊诧而又狼狈的模样,她面上无悲无喜,好似只是在看不相干的人和事一般。   郭玉秀彻底崩溃了,她拼命向着车外挣扎而去,她不能放过顾明珠,是顾明珠害得她到这一步,她怎么能让顾明珠看着她这样凄凄惨惨被带走!   只是那些嬷嬷岂是好相与的,见她如此也顾不得上下了,一把将她推搡进了马车,扯下帘子,高声吩咐车夫动身。   马车帘子晃晃悠悠遮挡住了里面的情形,在太师府一片道贺的声音中向着市坊外而去。   顾明珠看着马车走远,松开撩着帘子的手,淡淡道:“走吧,回府去。”   郭玉秀终于自食恶果,只是她也知道,郭家的报复还只是个开始,之后还有更多的手段等着她。   可是她又有什么好怕,且看看谁笑到最后吧。   只是顾明珠并不知道,她的一举一动都早已被道旁不远处一处酒肆楼上的人看得清清楚楚了。 第35章 小看她了   看着顾家的马车驶出了市坊,酒肆上的人也转身回了榻席上,伸手接过婢女奉上的酒盏一饮而尽,才大笑起来:“如何,我说的不错吧,这小娘子可是个厉害的!”   “她倒是有胆量,明知道郭家记恨她,要算计她,偏偏还敢来。”他抚掌笑叹:“方才你们可瞧见了,她可是安然无恙出来了。”   一身石青素纱大袖宽袍,头上玉簪歪歪斜斜束着发,俊脸上满是放肆的笑容,正是崔奕。   他身旁榻席上坐着的温文瘦弱的年轻郎君闻言轻笑起来:“七郎怕是小看了这个小娘子了。”   是陈留王李念。   他慢慢端起面前的酒盏吃了一小口,蹙了蹙眉,又很快舒展开来:“那日郭家二夫人的打算已经安排许久,很是周密狠辣,可这位顾大娘子不但没有入彀,更是反将一军。”   “如今郭家娘子可是已经在送去东宫的路上了。”他脸上温和的笑容没有变化,伸手遥遥点了点东边。   崔七郎俊俏的脸上笑容慢慢淡开:“你说的不错,这位顾大娘子不简单。”   他揣度着道:“能猜出曲江宴的用意,莫不是顾青告诉她的?”   许国公府大娘子病故的消息,他们也是宴后才听说的,可是顾明珠却好似早已知道一般,在宴长更是多加掩饰自己的模样。   李念摇了摇头:“顾青尚在西北,还未曾回长安。何况那日顾夫人也不似知晓的模样。”   崔七郎脸色难得正经起来,皱了皱眉:“若不是顾青之意,便是个麻烦。”   顾青手中有十万兵马,又是先帝留下的辅臣,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在朝中举足轻重,不是已经日薄西山的郭太师所能比的。   雅间里一阵寂静,连素来笑容谦和的李念都不由得皱了皱眉。   崔七郎摇了摇头,粗嘎着嗓子望向另一张榻席:“五兄,你觉得会是如何?”   顾明珠却是不知道有人在背后如此议论她的,她坐在马车上难得的心情大好,捻了颗蜜渍梅子放在嘴里,跟着马车摇摇晃晃穿街过市。   三月的天气有如孩儿面,早起去太师府时还是春日明媚,这会子天上倒是飘起细雨来,软绵绵地随着东风入了帘子里来。   到了东府门前,韩嬷嬷早就举了伞,带着婢女捧着斗篷在门口等着了。   见阿碧和小葵扶了顾明珠下车来,她忙迎了上去,一边用伞遮住顾明珠,一边唤过小婢给顾明珠披上斗篷换了木屐。   “娘子可算是平安回来了,婢实在是放心不下……”韩嬷嬷满是欢喜地道。   顾明珠笑了笑:“府里可有什么事?”   韩嬷嬷替她撑着伞,小心扶着她往府里去:“倒是没什么事,只是方才朱三媳妇带了消息来,说是西府打发了人去庄子上问那几个人的事了。”   顾明珠嘴角漾起一抹清浅的笑:“她倒是谨慎,这么快打发人过去了。”   韩嬷嬷有些担心:“若是真的问出什么……”   顾明珠摇了摇头:“不会,这么些年了,庄子上的人也换了不少,没几个知道他们的底细,便是那些老人也只知道他们是阿娘当年陪嫁出宫的。”   她当年都是作了贤王妃好几年之后,才知道母亲陪嫁出宫的人中有这样一群人,还是用了暗卫才查探到详细,这样隐秘又怎么可能会被罗氏轻易查出来。   回了厢房,顾明珠脱了木屐,赤着脚踩着软绵绵的波斯地毡歪坐在榻席上,唤了阿碧:“你去把府里的名册拿来。”   小葵拿了丝绵手巾小心地替她擦干发上的水珠,看着她翻开名册。   “看来那边送过来的人还真不少。”顾明珠看着名册上密密麻麻的描了红的人名道。   韩嬷嬷一边唤了婢女替顾明珠换下外裳,一边道:“有大半是西府送来的,今儿刘嬷嬷与林嬷嬷都来与婢说,若是把人都送回西府去,只怕这院子里伺候的没剩下几个了。”   刘嬷嬷与林嬷嬷也是府里管事的嬷嬷,分别管着府里杂役与厨房库房。   顾明珠捧着名册,披散着发盘腿坐在榻席上,似笑非笑地道:“谁说要全部送了回去,送了回去这府里不是要少了大半人,我可没有银钱去买人进府伺候。”   她纤细白嫩的手抚过名册,在上面点了十几个名字,与韩嬷嬷道:“烦劳嬷嬷去请了刘嬷嬷与林嬷嬷一块过来,还有唤了这些人到院子里来,我有话要吩咐。”   韩嬷嬷有些不明白,但还是应着退了下去。   顾明珠却是看着那名册慢慢冷笑起来,她点了的这十几个都是罗氏的心腹或是陪嫁过来的人,被罗氏送到东府里来了。   他们这些年在东府里一边替罗氏打探消息,一边悄悄克扣搜刮东府里的财物,趁着东府里无人照应,由罗氏掌事的好机会,个个贪墨得家财丰厚。   养得他们这样脑满肠肥,是时候动手了。   顾明珠笑着合上了名册,让小葵给自己端了碗香薷饮来。   那十几个人很快都来了,齐齐站在顾明珠院子里,低着头都是一脸惊惶的模样。   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大娘子唤了来,但却知道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前几日大娘子无缘无故让人把几个西府送来的一等二等婢女拿住了,送回西府去,说她们偷盗御赐之物,最后那几个被打得血肉模糊发卖出了府。   过了没两日又送了几个过去,那几个最后也是奄奄一息被送出府去了,不知卖去了哪里。   现在是要轮到他们了?   一想到这个,这几个婢仆不禁腿软,身上冷汗一阵一阵地往外冒,看向那房里的目光也越发惧怕。   现在在他们眼里,顾大娘子比夫人还要教他们害怕。   毕竟夫人还顾及自己贤惠亲和的名声,可大娘子却是什么都不在意,谁叫她本来就已经是出了名的刁蛮不讲理。 第36章 谁是贼   院子里站着的婢仆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出来,心惊胆战地低着头,等待着顾明珠的吩咐。   只是等了好一会,也不见顾明珠出来,倒是看见管事的刘嬷嬷与林嬷嬷跟着韩嬷嬷过来了。   她们这会子也是一脸小心翼翼地立在回廊边,不敢大声说话。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   一身鹅黄襦裙素着头脸的顾明珠带着阿碧小葵走了出来,一旁的小婢端了胡床放在门前,她款款过去坐下,一双眼却是冷清清打量着院子里站着的婢仆们。   “大娘子安好。”那十几个被唤来的人忙不迭拜下去,唯恐慢了会被顾明珠盯住了一样。   一旁的刘嬷嬷与林嬷嬷也都拜下去,不敢有半点怠慢。   顾明珠看着两个管事嬷嬷,露了笑:“二位嬷嬷起来吧,这些年有劳你们了。”   刘嬷嬷与林嬷嬷都是大长公主府里留下的老人了,这些年倒也算得上忠心,帮着顾明珠打点府里杂事,并没有被罗氏掌控。   刘嬷嬷与林嬷嬷起身来,看向胡床上坐在的顾明珠。   这些时日她们听说了好些事,可是直到这会子她们才真的觉得大娘子不一样了!   明明是一身家常衣袍,半点脂粉首饰都没有,却偏偏让人觉得容光逼人,威严不敢直视。   这实在不像是那个刁蛮不知事的大娘子!   在想想大娘子这几日的行事,这两位嬷嬷一时更是畏惧,低下头不敢再多看多言。   顾明珠却没有理会她们的猜测,目光凉凉略过跪的整整齐齐的婢仆们。   “你们都是夫人特意挑了送来我这府里伺候的,想来先前也都是伶俐有颜色的。”顾明珠看着他们慢慢说着。   “你们在我这府里伺候也有些年头了,我待你们如何?”   那几个婢仆一时不知所措地互望了一眼,只是听着顾明珠语气尚算和气,这才大着胆子道:“娘子待婢等十分亲厚,实在是感激不尽。”   那几个也都是有些眼力的,忙都跟着附和着。   顾明珠一笑:“也不必阿谀奉承,我待你们倒也算不上什么亲厚,却也不曾亏待过你们,这府里的事我从前也不大过问,只是……”   她话语一转,脸色瞬时转厉,冷冷盯着那十几个人:“只是如今我房里那件先帝御赐的羊脂白玉枕不见了,这府里上上下下都搜遍了也不见,只有你们几个还不曾搜过,想来就是你们当中有人手脚不干净。”   那十几个婢仆一时吓得面白如纸,抖若筛糠连声叫冤,赌咒发誓自己不曾拿过。   只因为他们可都知道那件羊脂白玉枕可不是寻常御赐之物,那可是先帝特意赏赐给宣阳大长公主安枕用的,价值连城,若是真的招惹上这事,只怕阖家性命都要搭上。   顾明珠见她们这样,笑容越发冷了:“你们都说没拿,那我只好将你们一并送去西府,全部交给夫人处置了,毕竟也算是同谋了。”   “娘子饶命,饶命,真的不是婢拿了的……”   “不是婢拿的,婢可是这几日规规矩矩当差……”他们听说要被送去西府处置,吓得又是一阵喊冤。   前几日那些婢女的下场他们可都还是记得的,谁也不想重蹈覆辙。   韩嬷嬷算是明白了顾明珠的意思了,她这会子冷着脸上前道:“那个偷了玉枕的贼就在你们当中,你们若是不能把他交出来,便都是同谋,一并请夫人处置了。”   那十几个原本都是罗氏挑了出来的人,往日里也是狼狈为奸,这会子听了韩嬷嬷这么说一时愣住了,满是惊疑地互望着。   顾明珠倒也不着急:“你们既然没想明白,那就都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来见我。”   她摆了摆手:“让人把她们带去下房关起来,让她们自个儿好好想想清楚。”   韩嬷嬷唤了十几个膀大腰圆的仆妇上来拖着已经吓得懵了的婢仆下去了,将她们一个个单独关在了下房里,不给吃喝,也不许人探望。   刘嬷嬷与林嬷嬷万万没想到,顾明珠让人唤了她们来居然是看了这样一出戏,一时有些傻了眼。   待回过神来,她们忙不迭拜下去:“娘子,婢等不敢。”   她们是怕顾明珠怀疑她们偷了玉枕。   顾明珠笑了起来:“两位嬷嬷起来吧,请你们来只是要教你们看看,方才那些是西府送来的人。”   “不只是他们,这府里有大半是西府的人,”顾明珠说着,脸色转冷。   “还有从牙婆手里买进府的那些,只怕也有大半是西府安排进去的,现在你们手下就用着这些人。”   堂堂一个大长公主府,田庄铺面全都在别人手里,采买银钱全都由别人支配,连伺候的人大半都是别人的人,这如同命门都被人掐得死死的一般,只能任人摆布!   刘嬷嬷试探着道:“不如把那起子人都送回西府去?”   顾明珠摇了摇头:“这些年来西府早已暗地里在府里四处安插自己的人,如今这府里四处当差的都有他们的人,哪里能掰扯得干净。”   “何况我们送了这许多人回去,终究还得要人伺候,再买进府的人又怎么辟得开她们的手脚。”   她不会把人都送回去,要留下一些无关紧要的,要让罗氏安心,这样才能做下一步打算。   她与三位嬷嬷道:“日后就要劳烦你们多多留心,下去精神来好好帮我看着这院子,要紧的事不能让那边的人动了手脚。”   她接下来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绝不能再让人动什么歪心思! 第37章 当年的秘密   果然很快就有人忍不住了,扒着门缝求着看守的仆妇传了话给顾明珠,说是有话要禀告顾明珠。   顾明珠闻言冷笑一下,一概不见。   她不着急,时间越久,他们越慌,说的也就越多。   没过两日,钱二一干人被送到了骠骑大将军府。   只是他们先被带到了西府,见了罗氏,听了一番训话才被送来了东府。   “夫人怕他们是庄子上来的,粗手笨脚不会伺候,特意吩咐了几句。”西府领着他们来的仆妇是个伶牙俐齿的。   顾明珠淡淡一笑:“那真是谢谢夫人了。”   罗氏终究也没能查出什么来,不然也不会让人把钱二等人送了过来。   小花厅里站着几位穿着粗布短襦的男女婢仆,他们垂手而立,面色平静,对着花厅华贵的摆设却是没有半点不自在,   顾明珠带着婢女进来,他们恭敬地拜下去,行止之间竟然挑不出半点错来,比西府那几个从宫中出来的老嬷嬷不差半分。   顾明珠在上席坐定,隔着素纱屏风看着花厅中这几个人。   李双瑞是个有些年纪魁梧的中年汉子,他皮肤黝黑满面风霜,看起来就是个寻常庄稼汉,只是神色不卑不亢。   王家婆子已是两鬓斑白,脸上皱纹满布,只是那一双手却是格外白皙细滑,显得十分怪异。   钱二却是个灵活的,微胖的脸上带着和和气气笑容,看起来就是个好亲近的模样,只是那双眯缝的小眼中不时有精光闪过。   最旁边站着的是个瘦骨嶙峋的老年男子,一身打了补丁的长袍,一双眼暗黄浑浊望着地上的波斯地毡发愣。   顾明珠多看了他几眼,若不是她事先知晓,也绝看不出这位是后来贤王手下赫赫有名的一支笔毛覃。   她看着这几位,笑容舒展:“这些年委屈诸位了。”   李双瑞几人有几分惊愕,他们当真以为自己只是被挑进府里来当差,却不曾想会听到顾明珠如此说。   顾明珠看着他们:“几位都是有大才的,却屈居庄户这么些年,实在是委屈了。”   “如今还请几位在府里小住几日,过两日我便会有差事交托给几位,之后还要请几位费心了。”   她这番话说的很是平易近人,与先前对着西府那群婢仆的态度全然不同,教韩嬷嬷与阿碧小葵都很是惊讶。   李双瑞与王家婆子几人脸上的惊愕之色却是慢慢消散,慢慢眼里有了光彩,都抬起头望向顾明珠。   这些年来他们无时无刻不再想着能有这一日,能够真正发挥所长,不辜负当年奉诏随公主下降。   顾明珠看清楚了他们眼中的光芒,很是满意,点了点头:“车马劳顿辛苦了,先下去歇着吧,我会让人再唤了你们来说话的。”   他们的身契西府都送了过来,兴许是罗氏怕顾明珠再出什么幺蛾子,连他们一家老小的身契一并送了过来,这倒是再好没有了。   如此一来,顾明珠就能放心地用他们了。   李双瑞几人也知道如今真正是顾明珠的人了,也是满心欣喜,规整地拜下:“是。”   小婢引着他们下去了。   韩嬷嬷满是疑惑地看着李双瑞几个出了花厅去,她也是当年跟着宣阳大长公主出宫下嫁的老人了,可是她却真的不知道这几个人有什么特别的。   她也不敢明着问,只是轻声道:“不知娘子要安排他们去哪一处当差,婢这就去安排。”   顾明珠一笑,摇摇头:“还不是时候,要再等几日。”   这几个人并不是一般的婢仆,他们的能耐不是在府里当杂役仆从,而是另有重用。   当年宣阳大长公主下嫁骠骑大将军顾青,陪嫁丰厚得足以教人咂舌,可就是这样先帝与文昭皇后还是不满意,最后竟然让尚宫局以太祖时和亲吐蕃的襄阳公主的仪制给她准备陪嫁。   在顾明珠当了贤王妃之后,从尚宫局压得发黄的录簿中看到大长公主的陪嫁单子时都不由得吓了一跳。   且不说那万金压箱,数十处上好的田庄铺面,便是陪嫁的宫人都是精心挑选了的。   而在顾明珠眼里,最为贵重的不是那些金银田地,而是这些陪嫁过来的人。   李双瑞是当年工部司稼樯役奴,王家婆子是尚工局司织宫婢,钱二曾是赵国公府外府管事,而毛覃却是当年的太极宫内务府掌簿。   这几个人都是当年文昭皇后让人精挑细选给宣阳大长公主悄悄做了陪嫁的,而他们当中任何一人的所长都能挣下丰厚的家财。   但可惜他们随宣阳大长公主出宫之后,便被打发去了庄子上,成了普通的庄户。   只因为大长公主用不上他们。   宣阳大长公主的陪嫁丰厚到连做了贤王妃的顾明珠都瞠目结舌,单单是那几十处田庄铺面的收入就已经相当富余,又怎么还会需要再费神去挣家财。   他们被打发去了庄子上,如同普通庄户一样劳作,这样过了十余年。   若不是顾明珠无意中从尚宫局封存的录簿中发现了这份满含慈母之心的秘密,他们怕是只能碌碌无为老死在庄子里。   而当年顾明珠发现这个秘密之后,贤王李裕大喜过望,动用暗卫找出他们几个,一一收为己用。   他们也没有教李裕失望,各施所长为李裕挣下了雄厚的资财。   只是这一回,顾明珠可不会再把他们送给李裕了,她要想把握住自己的命运,就不能让人扼住自己的脖颈。   这几个人她会好好用起来的。   现在人已经要回来了,就只差田庄铺面了。   顾明珠笑了笑,罗氏与顾老夫人自然不会轻易放手,但她有的是耐心,一点点让他们自己送上门来。   小葵进来拜下:“娘子,西府那边送了消息过来,说是二郎君与二夫人来长安了,已经到了西府了。”   顾明珠闻言目光微闪,果然来了,来的真是时候。 第38章 二房(加更)   这是毛氏第三次来长安。   一进城门,她就撩开帘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繁华的长安街市,看着沿街热闹的肆坊,还有穿着时兴衣裙行走的女郎与郎君们。   她满眼都是惊奇与艳羡,回头狠狠剜了一眼歪在马车里拎着酒葫芦吃酒的顾二郎顾元。   “早与你说了来长安,你应承得倒是好,到这会子才有胆子带了我来!”   她现在满肚子的牢骚,都怨自己瞎了眼,当初嫁了这么个窝囊的人。   当初她听冰人说顾二郎还有个当骠骑大将军的大兄,还尚了公主,若是嫁过去便可以去长安住在大将军府里当二夫人。   想她不过一个从七品县丞的女儿,能够嫁到大将军府里作夫人,那简直是几辈子烧来的高香,哪里有不肯的。   她娘家唯恐攀不上这门亲事,连彩礼都没舍得多要,便匆匆忙忙把她嫁了过去。   到成了亲她才发现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顾元的大兄的确是骠骑大将军,尚了宣阳大长公主,可他们压根不许顾元去长安,更别说去大将军府里住着了。   顾元也是个不成器的,整日里不务正业,只知道吃酒作赌,靠着在族里的铺面上当差得点银钱,可转眼又会被他输得精光。   毛氏没想到嫁过来是这样的日子,不但没当成什么大将军府夫人,还要她用陪嫁贴补家用,气得闹了好些次和离。   终究还是远在长安的顾老夫人顾念着二房,每隔一段日子就让人悄悄送些体己钱过来,毛氏才肯作罢。   可是就算是有了银钱在青州逍遥自在,又怎么比得上来长安当夫人更体面。   毛氏这回是狠了心卖了青州的家当,跟着顾元来长安,就是一心要在骠骑大将军府当夫人。   那才是她应该过的日子不是吗?   到了骠骑大将军府门前,得了消息的顾老夫人不顾罗氏的劝,早就扶着婢女的手翘首以盼地在门口等着了。   马车一停,顾元一身酒气摇摇晃晃下了车来,看见顾老夫人不由地咧嘴笑了起来,上前口齿含糊地道:“阿娘……”   顾老夫人看见他眉开眼笑起来,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这是吃了酒?仔细吃了冷酒身子遭不住,也是没个贴心的在身边伺候,不然哪里会这样大意。”顾老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回头不满的瞥了眼后面站着四下张望的毛氏。   只是毛氏素来都是烈性子,在青州连顾元都对她俯首帖耳,哪里受得住顾老夫人这样阴阳怪气的说话。   她上前冷笑一声:“阿家说的是,我们在青州哪里有什么人伺候,不过是糊口度日罢了,哪里有人伺候,比不得阿家与大嫂,在长安府里有的是人伺候享清福呢。”   话里夹枪带棒,气得老夫人脸色铁青,待要训斥她几句,奈何又是在府门前,也知道毛氏素来是个不要脸面的,闹起来脸上不好看。   她哼了一声,扶着婢女的手往府里走,还不忘唤了顾元:“二郎,快进去说话,让人给你端碗热茶汤解解酒。”   毛氏也不甘示弱,忙不迭跟着一起进了府去。   罗氏一直在一旁没有说话,脸上带着妥当的笑容跟在后面进去了。   只是她看着顾元夫妇的时候,眼中闪过一抹厌恶,她没想到顾老夫人居然真敢背着顾青把这对贪得无厌不知好歹的夫妇两弄来了。   她可是记得上一回顾元与毛氏来的德行,实在是教人不齿。   只是现在顾青不在府里,顾老夫人又是一门心思要顾元来长安,她虽然当着家,却也不好多嘴,只好应着。   顾老夫人倒是难得地高兴,一边与顾元絮絮叨叨,问着他在青州的事,一边又一迭声吩咐了婢女去请了顾明月与顾明玉过来,给她们二叔父见礼。   说到顾明珠时,顾老夫人不由地顿了顿,皱了皱眉道:“给东府也送个消息过去吧。”   她倒是不在意顾明珠会不会过来,也不过是照例知会一声罢了。   顾明月与顾明玉很快便来了,她们早就得了罗氏的吩咐,乖巧地给顾元与毛氏行了礼,退到一旁。   顾元胡乱点了点头,便只顾着看着花厅里的摆设,心里盘算着的都是这些物件若是能换了钱,怕是够他花用好些日子了。   毛氏终究是官家娘子出身,她娘家又是青州有些家财的富绅,上下打点捐了个七品的县丞,还算有些见识。   她也知道这时候是该给顾明月与顾明玉见面礼的,可她压根就没准备,在她看来罗氏与顾家几位娘子都是富贵里养着的,她们不接济她还让她拿见面礼,这才是没道理的。   只是面子上还是要做的,她一边皱着眉一边往身上找着:“哎呦,我疏忽了,居然忘了给二娘子三娘子备见面礼了,瞧我这记性……晚些我寻了好东西再让人给娘子们送去吧……”   罗氏冷眼看着她在身上摸来摸去什么也没拿出来的样子,收回目光笑了笑:“不必了,二弟妹太客气了。”   毛氏就等着她这么说,笑着道:“想来娘子们也瞧不上我那些粗陋之物。   顾老夫人连看都不看毛氏,只是殷殷与顾元说着话,在她看来当初若不是徒毛氏是官家娘子,又不多要聘礼,哪里肯要毛氏进门。   就这副抠抠搜搜的模样,哪里当的起抬举。顾老夫人如是想,却没想过自己与毛氏也相差不远。   就在厅中一片母慈子孝妯娌和睦的景象时,婢女进来禀道:“大娘子来了。”   顾明珠竟然来了。 第39章 名不副实的大娘子   听说顾明珠来了,顾元与毛氏都往门外望去。那可是宣阳大长公主之女,真正的天潢贵胄。   顾元倒罢了,只不过是好奇,歪在榻席上吃着茶汤,抬眼看了看。   毛氏却是坐直了身子,一双细长的眼朝着带着婢女进来的顾明珠不住地打量着,眼风如同带着刀子一般。   她可是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回 跟着顾元来长安时候的情形。   那会子他们刚成了亲,刚过了回门,顾老夫人就迫不及待地带着他们两夫妇回长安。   她真是满怀期待,还以为到了长安大将军府便能真如顾元拍胸脯说了的那样,就能是婢仆如云安享清福的二夫人了。   那曾想才在大将军府住了没几日,顾青便打发人安排了马车要送他们夫妇回青州,连顾老夫人都不敢多劝。   毛氏哪里肯依,跟顾元闹了好几日,还是顾老夫人说了,这是宣阳大长公主的意思,谁也不敢多说,她没了法子只能委委屈屈跟着顾元回去了。   打那之后她就满腹怨气,如今听说顾明珠来了,她哪里还坐的住,倒要看看这位身娇肉贵的大娘子。   顾明珠扶着婢女的手稳稳当当走了进来,屈膝给顾老夫人和罗氏见了礼,这才笑眯眯地向着顾元与毛氏行礼道:“二叔父,二婶母安好。”   顾元点了点头,别撇开眼去,只顾着跟顾老夫人诉苦了。   毛氏却是有些惊讶起来,听长安去青州送了消息过去的仆妇说了,这位大娘子可是在府里娇养了这么些年,最是性子骄纵。   还听说宣阳大长公主过世时留下万金家财和几百处田地,若是寻常人家花用几辈子都用不完,现在都着落在这位大娘子手里。   可眼前的顾明珠看起来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她一身莲青素面襦裳湖碧留仙裙,头上也不过只有两三支碎珠花钗,一身打扮看着很是寻常,低眉顺眼立在那里,实在瞧不出什么来。   毛氏心思转了几转,未语先笑起来:“这是咱们大娘子吧,长得这样大了,真真是好模样,我都要认不出来了。”   她拉过顾明珠的手到跟前,上下打量着,眉开眼笑地说着:“说来上回见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那会子大娘子才多大,眼瞧着出落得这般出挑了……”   她虽然口里说着客气话,一双眼却是在顾明珠身上不停地扫视着,想要瞧出个什么稀罕玩意一般。   她可不相信,有那么多家财的娘子就是这样一副打扮。   顾明珠一直低着头任由她打量着,带着点不自在的神色,轻声道:“听说二叔父与二婶母从青州来,一路车马劳顿,我教人备了些黄芪何首乌,给二叔父和婶母补补身子。”   她身后的阿碧端了几个锦匣上来。   顾老夫人与罗氏都吃了一惊,疑惑地望着顾明珠,不知道她这又是要唱哪一出。   顾元与毛氏却是眼前一亮,没想到这一到大将军府里就有这样的好处。   毛氏更是脸色好看多了,她唤了自己带来的小婢上前接着,嘴里却是客气道:“大娘子这是哪里话,原该我做长辈的给你见面礼,你这是……”   顾明珠忽闪着眼望着她:“原本就是该我尽尽心意,日后还要二婶母多疼我。”   巴掌大的脸上一双眼巴巴儿望着毛氏,教人瞧着心疼。   毛氏听得这话心里熨帖得紧,谁说她只是青州来的没见识的,眼下这大娘子不是也上赶着巴结她呢。   她脸上有几分得意,眉梢眼角都是得意:“都是自家人,哪里用说这些。”   顾明珠含笑退到一旁坐到榻席上,接了小葵端上来饮子吃了一口,听着顾老夫人与顾元毛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她脸上楚楚可怜的神色已经渐渐褪去,眼中一片清明。   顾元与毛氏来得正好,若说顾老夫人这些年来已经聪明了不少,可对顾元的事始终是个糊涂的。   而她二叔顾元着实太不争气,不但没有半点能耐,只会吃酒作赌,偏偏却娶了个厉害又贪婪的毛氏。   当初顾老夫人也是趁着顾青巡边,把顾元与毛氏接了到长安。   罗氏不敢明着反对,只好按捺着性子安顿了他们在西府里。   可没过几日,毛氏便攒唆着顾元跟顾老夫人闹着要帮着打理铺面,说顾元在青州也是干着这个差事,熟门熟路必然能做好。   顾老夫人最是心疼小儿子,便逼着罗氏分了几个铺子给顾元打理,罗氏被逼的没了法子,又不敢与老夫人撕破脸,只能打落牙合血吞,只得答应了。   最后那几个铺子被顾元败得一干二净,连铺面都被他悄悄抵押给了赌坊,还是赌坊的人拿着他画押的欠条上门来讨要铺面,顾老夫人与罗氏才知道的。   顾明珠自然是不会瞧得上自己那个不争气的二叔,但是毛氏倒是个妙人。   能攒唆着顾元拉着顾老夫人与罗氏作对,从罗氏手里得了铺面来,怕也只有毛氏了。   之后的事,毛氏还真是不能缺的一个。   这边厢,顾老夫人看着顾元只觉得满心舒坦,问个不停:“……青州那边可都安顿好了?族里可知道你来了长安?”   顾元正拈着百花酥往嘴里送,听她问了,含含糊糊地道:“大伯与三叔得了大兄吩咐,怕是不会让我来长安,我还不曾说过呢。”   他哪里敢告诉老夫人,他是欠了一大笔赌债还不上了,悄悄带着毛氏溜出青州的。   顾老夫人忙唤了人来:“让人了消息去青州,族里还不知道二郎君来长安了呢。”   顾元停住了吃点心的手,不由得目光微闪,悄悄转头望向毛氏,毛氏却是狠狠瞪了他一眼,依旧与罗氏还有顾家姐妹说着话。 第40章 毛氏的疑惑   坐了一会儿顾明珠起身告辞了,顾明月与顾明玉也都起身来,屈膝告退。   顾老夫人原本也没心思与她们多说,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我跟二郎说说话。”   她望向毛氏:“你也下去歇着吧。”   毛氏一时气上心头,愤愤起身带着捧着药材的小婢朝着外边走去。   罗氏倒是乐得看着她不痛快,笑容和煦地道:“二弟妹这边走,我一早就教人给你们安排妥当了。”   毛氏回过头狠狠剜了一眼顾元,奈何他压根没看向这边,她只好恨恨跟着罗氏出去了。   只是她那一眼却是被顾老夫人看见了,登时心里恼怒起来。   她脸上的皱纹都拧到了一处,没想到毛氏这样不知好歹,当着她这个阿家的面上都敢对着二郎使脸色,在青州的时候还不知道怎么让二郎受气呢。   她忍着气看着毛氏出去了,再看着自己那一脸无所谓的儿子,又是气恼又是心疼。   毛氏也是一肚子气,掉着脸跟着罗氏走着。   她知道顾老夫人最是偏疼顾元,不然视钱如命的顾老夫人也不可能年年让人送了那么多钱去青州。   只是她没想到,这才刚到长安,顾老夫人就毫不顾忌她这个儿媳,私下留了顾元在房里说话,也不知道母子两又在嚼什么话头。   她瞧了眼笑盈盈周到客气的罗氏,心里更是不痛快,明明罗氏是当家主母,却是半点不肯劝着顾老夫人就这样在旁边看笑话一般,看着自己被打发了出来没了脸面。   一想到罗氏管着大将军府里上上下下的事务,安然自在地在大将军府里当夫人享尽富贵,而她这个二夫人却是在青州被人取笑,跟着顾元苦熬穷日子,她就更是恼恨。   她面上不显,还与罗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问着府里的院子都是谁在哪一出住着。   就这样一路走到了晴雪院里,这是罗氏给她们安排的院落。   毛氏四下打量了一会,心里还是满意的,毕竟这里比起青州那一间窄小的小院子实在是天壤之别。   但她面上却是淡淡地,扯出一丝笑与罗氏道:“这倒也过得去了,有劳大嫂了。”   罗氏哪里看不出她是在强撑脸面,笑了笑:“二弟妹觉得妥当就好,有什么事短了什么打发人去与我说一声就是了。”   她又笑着与毛氏说了几句,这才走了。   罗氏带着小婢昂首挺胸进了房,眼看着房里没人,这才一把拿过顾明珠送来的锦匣,吩咐小婢:“快,合上门!”   怨不得她这样着紧,实在是这几年跟着顾元穷得叮当响了,连她的陪嫁都被顾元输得精光,只留下少许体己钱被她贴身藏着,却也不敢花用。   想当初她也是官家娘子,家中富庶,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只是嫁给顾元之后,她那点子娇贵早就被磨没了,娘家也被顾元给借钱借怕了,早不敢来往了。   如今见了这些贵重之物哪里有不上心的,迫不及待想要打开来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   只是她端着锦匣打开来时,却是愣了愣。   那匣子里摆放着两支上好有些年份的何首乌,只是那束着的锦带上却是落着骠骑大将军府西府的款印,瞧着已经旧了,可见是有些时候的了。   这是西府送去给顾明珠的?却被顾明珠转送给了自己!   毛氏一时皱起眉来,放下那个锦匣坐在了榻席上思量起来。   “夫人,可是这药材有什么不对?”小婢奇怪地看着毛氏,拿起那放在一旁的锦匣仔细看着。   毛氏摇了摇头,她终究不是毫无见识的,自然看得出那药材不差,虽然算不得上好,却也是不错的。   只是这若是西府送给顾明珠的,就有些太过寒碜了。何况顾明珠又怎么会把西府送给自己的原封不动的转送给了自己?   就算是小户人家也不会拿了别人送的礼转手送给别人,那样实在太过失礼了。   除非……   她忽然想起方才在花厅里见到的顾明珠,那一身朴素到有些称不上身份的打扮,身上连一件值钱的物件都没有,实在不像是这样贵府人家的娘子。   她猛然坐直了身子,吩咐小婢:“阿惠,你想法子跟这府里的人打听打听,看看东府那边是什么情形。”   顾明珠出了花厅,就与顾明月顾明玉分开了,她带着婢女向着北门走去,过了廊桥就能回到东府。   顾元夫妇来长安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他们是住在西府,何况毛氏来了倒也是个好事,起码罗氏又要头疼了。   她闲闲折了朵木芙蓉在手里,一边赏玩着一边走着。比起顾明月那娉婷摇曳的步态,她就随性多了。   “大娘子安好。”   忽然道旁有人急急忙忙拜下去,带着点惊惶地行礼道。   顾明珠朝着花丛边的小径望过去,只见一个穿着青灰素面缎袍的中年妇人低着头拜在地上,瘦小娇弱的身影如同一枝不堪重压的花枝一般,直不起来。   顾明珠皱了皱眉,恍然想起来:“是柳氏呀。”   面前这位是顾青的侍妾柳氏,也是宣阳大长公主过世后之后,顾青在顾老夫人做主下娶了罗氏,只是罗氏生了顾明月,顾老夫人嫌弃府里生的都是女儿没有男丁,又作主买了乐户柳氏进府来做了侍妾。   顾老夫人是指望柳氏能帮着顾青添个儿子,可惜柳氏也只生了个娘子,就是顾家四娘子顾明丽,顾老夫人失望至极,对柳氏和顾明丽也厌烦极了,连见都不想见到她们。   偏生顾明丽自幼身子弱,时时病着,柳氏为了照拂她,也为了不让她犯了老夫人的忌讳,就带着顾明丽住在西府角落的偏院里。   往日里不到年节她们也不出来,便是出来了也不过是给老夫人和顾青磕个头就回去了。   时候一久,这母女二人就如同隐形人一般,在顾家连一点声响也没有,谁都记不得还有这样两个人。   顾明珠望着头埋得低低的柳氏:“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柳氏轻声道:“四娘子又病了,婢去求夫人恩典,使了人去请医来。”   她微微抬起头:“只是方才春晖堂的人说夫人忙着招呼二郎君与二夫人,没有空见婢,所以……所以……”   她一脸为难与担忧地望着顾明珠。 第41章 待宰羔羊   顾明珠望着柳氏,微微蹙起眉头。   柳氏的出现还真教她有些吃惊,因为在她记忆里,柳氏可从未与她扯上关系。   无论是被送去东宫,还是嫁去贤王府,顾明珠都不曾与柳氏来往过。   可现在却是在这里遇见了柳氏,偏偏她又是一副求救一般哀哀望着顾明珠,这倒是有些不同了。   “你先起来吧。”顾明珠看着拜伏在道旁,如同坠入尘土的柳花一般柔柔弱弱的柳氏,终究开了口。   她转过头吩咐阿碧:“让人拿了东府的帖子去请医来,送到偏院去给四娘子瞧瞧。”   柳氏顿时满是欣喜,连忙又屈膝给顾明珠行礼道谢:“多谢大娘子,多谢大娘子。”   顾明珠仔细看了柳氏几眼,才缓缓笑道:“不必了,好好照顾四娘子吧。”   柳氏一脸感激不尽的模样,直起身来还直道:“待四娘子身子大好了,婢再陪着四娘子去给大娘子道谢。”   顾明珠挑了挑眉,转身带着婢女朝着廊桥去了。   上了廊桥,小葵轻声道:“娘子,方才萍娘子怕是在那里等了有一会了。”柳氏的闺名唤作萍,因为不是顾青正经抬了的妾室,府里的下人都唤她萍娘子。   顾明珠身边两个贴身婢女,阿碧沉稳有主见,小葵心思灵活,各有所长。   方才柳氏出声给顾明珠行礼时,小葵便瞧见了她身旁的情形,道旁的兰花都已经压倒了几株,可见不是无意路过,而是在那里等了有一会了。   目的大概就是为了见顾明珠。   顾明珠微微露了笑,点点头:“想来她是在等我。”   不知柳氏从何处打听到了顾明珠今日过了西府来,特意在回东府的路上等着了,可是她难道只是为了给顾明丽请医?   小葵圆圆的眼珠转了一圈,悄悄道:“如此看来这位萍娘子也不像别人说的那般老实。”   老实?   顾明珠更是笑了起来,一个能在罗氏那样手段的人眼皮子底下,带着自己女儿安安生生过了这么些年的侍妾会是个老实人?怕也只有那些没长心眼的人才会信。   虽然她不记得自己曾经跟柳氏有什么来往,却是记得之后的柳氏不知用什么法子说动了顾老夫人与罗氏,更是求了顾青出面,给顾明丽说了一门很不错的亲事,许给了岑国公府里楚二郎君为正妻。   虽然楚二郎也是庶出,但深得岑国公爱重,视为嫡出一般,更是替他谋了四品御前侍卫的职缺,实在算得上是良婿了。   顾明珠记得那时候她已经是贤王妃了,还吃惊了一番,平时悄无声息的母女二人,竟然还能有这样的福气。   可现在柳氏又是要做什么呢?   她可不相信什么偶遇的鬼话,应承了柳氏的相求,也不过是想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   毕竟还要在这府里过上段不短的日子,还是弄清楚她们所有人的底牌比较放心。   顾元在松寿院里一直待到天擦黑才回了院来,一回来便歪倒在榻上,一叠声吩咐婢女端了酒菜上来,洋洋得意地哼着小曲。   毛氏见他回来冷了脸,酸酸地道:“二郎君这是听了什么话回来,这般了不得的模样。”   顾元嘿嘿笑了两声,并不回答她:“不过是阿娘平白嘱咐两声罢了。你瞧着这院子如何,我没有诓骗你吧,早说了会带你来长安当贵府夫人的,如今可是如愿了。”   毛氏见不得他那副得意的模样,啐了一口:“就这么个院子就叫贵府夫人了?你方才没看见阿家那院子里的摆设,没看见这府里别的地方都是堆金砌银的,这院子寒碜得像是给下人住的,偏生你还有脸拿来说嘴!”   顾元翻了个身,咕哝着道:“那可是阿娘与大兄的院子,我们哪里比的。”   毛氏气急了,上前一指头戳到他额头上:“你也是顾家郎君,是你大兄嫡亲弟弟,凭什么就要差那许多,你就一点也不想着。”   她一屁股在榻席上坐下,眼珠在细长的眼里滴溜溜直转:“我今日瞧着大娘子不大对,只怕她过得不像外边说的那么风光。”   顾元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兴趣缺缺:“那又如何,她一个没亲娘依仗教养的,还能有多风光。”   谁不知道,若是宣阳大长公主还在,顾明珠怎么可能是这副模样。   毛氏脸上露出笑容来:“我方才让人去悄悄打听了,说东府里那许多家财其实都在这边府里呢,都是大嫂帮着打理着,那个小娘不过是被她养在东府里罢了,什么都支使不了。”   顾元半阖着眼,有些困顿了,话语也含糊了:“与我们有什么相干,管她作甚……”   毛氏却是眼中精光流转,慢慢露出狡黠的笑容来。   在她想来,比起罗氏,没有亲娘教养依仗,被养坏了性子的顾明珠可是要好对付多了。她跟着顾元千里迢迢来长安,可不是为了寄居在这么个小院子里,看罗氏的脸色过日子的。   何况他们现在急需一大笔钱,顾老夫人让人带了消息回青州,很快那些要赌债的人就会来了,她若是不尽快弄到一大笔钱来还债,只怕长安又要待不下去了。   而此时,顾明珠就是她眼里那只金光闪闪的待宰羔羊。 第42章 谁入了谁的套   长安城中最繁华的便是东西两市,比起西市的热闹喧嚣,东市显得更为大气,长安贵府的采买都在这一处。   毛氏坐在马车上撩开帘子瞪大眼看着那一水儿青瓦灰墙的行肆,连露出大半个脸都没察觉。   阿碧皱着眉,侧过身挡在了顾明珠跟前,心里直埋怨着毛氏半点规矩都没有。   顾明珠倒是不大在意,笑盈盈地道:“二婶母,这边都是酒肆茶坊,前边才是绸缎庄与珠宝首饰行,咱们去那里瞧瞧吧。”   毛氏连连点头,已是心花怒放。   她一早去顾老夫人那里,正想着要寻个由头与顾明珠单独说话,却听顾明珠开口说要陪她来东市挑选衣料作几身新衣裙。   这实在教她再欢喜不过了,她跟着顾元一路逃似得来长安,随身的只有几身旧衣裙,连一点值钱的首饰都没有,早就都给顾元典当了还了赌债了。   进了大将军府,她才发现连个得脸的婢女仆妇都穿的用的比她还要好,她哪里还有脸面。   她这会子笑眯眯地拉着顾明珠的手:“昨儿就觉得咱们大娘子生得花容月貌,一副好模样,今儿才知道原来还是个有心的。”   顾明珠听她夸赞,抿嘴笑了笑,却又很快敛了笑,蹙着眉头低声道:“二叔父与二婶母才来长安,原本多尽尽心意,只是……我也是没法子。”   她声音低低切切,像是有许多说不出的苦衷。   毛氏就等着她提这话,脸上闪过得色,清了清嗓子,一副关切的模样:“你这孩子,我既然是你二婶母,有什么话不能与我说的,你且说说,我看看有什么能帮你做主的,我和你二叔绝不会不管。”   顾明珠咬了咬唇,委屈地抬头看着毛氏,好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毛氏等了半天不见她说话,已经没了耐性。   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其实你就是不说,我也是知道的,大长公主走得早,留下你和这许多家财,你阿爷又是整日巡边练兵,就是有什么也是照应不了。”   她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西府的夫人再好,终究不是你亲娘,她哪里能替你想得那么周全,偏生东府那许多田庄铺子和银钱都在她手里掌着,只怕真到了要用时,未必就……”   她故意停了下来,又是一叹。   说起那些家财,毛氏心里如同被抓挠着一般,她可是打听得清楚了,足足二十几处大庄子,一千余亩天字田,十多处铺面,那是毛氏想都不敢想的庞大丰厚。   她已经打定主意了,要想尽法子把东府的家财从罗氏手里要回来,那时候只要笼络住了顾明珠这么个没主见的小娘,那些家财就由得她花用了。   顾明珠一直低垂着眉眼,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她轻声道:“可我也没有法子。”   毛氏笑眯眯地道:“你宽心,我跟你二叔父会帮着你的,你只管听我的。”   顾明珠有些惊愕地抬起头看着毛氏,好半天才诺诺道:“是,那我听二婶母的。”   这就对了,毛氏心满意足地松开顾明珠的手,一切都照着她的打算来了,看来这长安还真是个好地方。   马车刚停稳,毛氏便迫不及待地撩开帘子下了车,抬头看看天香坊烫金牌匾,再看着肆坊里摆着的流光溢彩鲜艳夺目的各色锦缎布匹衣料,眼里的光是挡也挡不住。   她急急转回头,与扶着阿碧的手下了马车戴上了帷帽的顾明珠道:“咱们进去瞧瞧吧,我还想挑上几匹衣料给你二叔作几身外袍呢。”   顾明珠含笑道:“二婶母只管进去挑,来时夫人已经说了,今儿的衣料都算在西府的账上了。”   其实也不是罗氏情愿的,是顾明珠当着顾老夫人与顾元的面上开口,说要陪着毛氏来东市买些衣料,给顾元和毛氏作几身新衣。   顾老夫人最是心疼顾元,昨日见了他穿着旧衣袍来就对毛氏很是不满意,怪她连打点伺候都不会,委屈了自己的儿子。   听顾明珠这么说,便点头吩咐她陪着毛氏过来,替顾元好好挑些上好的料子作几身新衣袍。罗氏最是有眼力,忙笑着道只管挂在西府的账上。   毛氏撇撇嘴,依旧不念她的好,思量着都是公账出银子,罗氏不过卖个乖,待得了东府的家财,她想买多少衣料子没有。   只是既然是白得的,她就要多挑些,把那些青州带来的破烂衣裙都扔了才好。   她洋洋得意地就要进去,顾明珠却是又道:“二婶母先去挑着吧,让阿碧陪着二婶母。我还得去那边的书肆买几卷金宣,一会子过来陪婶母挑衣料。”   毛氏瞧了一眼不远处那间书肆,兴趣缺缺地点点头,她也知道这些长安贵府娘子最是讲究,都爱舞文弄墨,连用的纸张笔墨都很是名贵。   顾明珠看着毛氏进了天香坊,这才带着小葵往书肆走去。   小葵偷偷回头看了眼脚下步子如飞进了天香坊的毛氏,吐了吐舌头,低声道:“娘子,二夫人瞧着真吓人。”   她可没见过这样的贵夫人,平日里长安贵府里的夫人们个个都是高贵端庄,举止有度,哪里有这样见着名贵之物就眼放绿光的。   顾明珠想起毛氏那副模样,没掌住笑了出来,点点小葵的额头:“那可是二夫人,不许胡说。”   小葵瘪瘪嘴:“娘子可是真要去买金宣?可是咱们府里还有好几卷呢。”   顾明珠含笑不语,带着她在熙熙攘攘的东市市坊里向前走着,路过了那间书肆并没有进去,而是走到一间紧闭着门贴着红贴的铺面前,停下了脚步仔仔细细打量起来。   “娘子,你是要……赁铺子?”小葵有些摸不着头脑,面前这件铺面已经关张,等着出赁。   顾明珠点点头,沉默地看着那铺面。   这间铺面看起来很寻常,紧闭的门上甚至有些斑驳,实在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她知道这里很快变成长安最为兴隆的典当行,连长安不少贵府短了现钱,都会悄悄来这里质押。   若不是贤王府的暗卫察觉到这处典当行私下收集这各府里的私密,是一处秘密的细作所在,也就没人会想到这样一个迎来送往的典当行会是这样的地方。   她眼中目光流转,露出冷意,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她要接下这个铺面。   “去瞧瞧红贴上写着什么,想法子把这铺子盘下来。”顾明珠轻声吩咐小葵。   小葵愣愣应着,走上前去看门前贴着的红贴。   “这位娘子可是要赁铺面?”顾明珠身后却是有人开口道,“这铺子方才已经被我们郎君盘了下来了。”   顾明珠回头,只见一位清秀的小僮恭敬地向她作揖说着话,而他身后不远处就停着一架马车,马车上有人撩着帘子往她这里看过来。 第43章 郎君(加更)   马车的人只露出小半张脸,是位年轻的郎君,可仅仅那小半张脸却让看见的人已经屏住了呼吸,全然无法挪开眼去。   那是怎样的容貌,冷清刚毅如同玉石雕琢而成的脸庞上,一双眼熠熠生辉,纵然是远远坐在马车上望着顾明珠,却也能教她心惊,好似在那样冷冽的目光下什么秘密都掩藏不住一般。   顾明珠吃惊地望着马车上那个人,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她认出来了。   当年贤王李裕费尽心机想要攀交上关陇几大世家,对崔家更是百般讨好,年年奉上厚礼送去博陵,可崔家始终没有半点回应。   李裕不甘心,他打定主意要笼络住这几大世家成为他的助力,终于让他费尽功夫得知有崔家嫡出郎君来了长安,却是为了普济寺的牡丹花会。   他迫不及待带着顾明珠打着游园赏花之名,急切地要去结交这几位崔家郎君,却被那几位郎君当着众人之面婉拒了,带着扈从翩然而去,气得李裕大发雷霆,险些端不住往日温和大度的模样。   那几位郎君之中就有他,崔家五郎崔临,那位名闻天下的崔家玉郎,在关陇世家郎君之中都是叫人仰望的骄子。   据说崔家下一任的宗主就会是他,也只能是他。   顾明珠愣愣望着马车上的崔临,他怎么会在长安,又为什么会赁下了这间铺面?   小僮却是不知道她的心思,照着主人的吩咐,笑着道:“郎君吩咐小的前来问一问,若是娘子要赁铺面,别不必再费工夫了,这处铺面已经被盘下来了。”   顾明珠终于回过神来,收回了看着崔临的目光,眼神中恢复了冷静。   她不知道为何崔五郎会跟这件铺子有了瓜葛,难不成那一间典当行背后是崔家?关陇世家又为何要安插细作在长安?   她心思飞转,脸上却是半点不显,向着小僮淡淡笑道:“多谢小郎,我原本是打算赁下这处铺面,只是既然已经有主,那只好另寻他处了。”   她没有多说什么,也知道多说无用。   像这样的世家郎君看中的东西,哪里容得别人多说,就算是多给银钱也无用,他们又怎么可能会把银钱放在眼里。   只是又要另寻别处,已经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了。顾明珠有些惋惜,她看了看那处闭着门的铺面,转身带着小葵往回走去。   小葵愣怔地跟着顾明珠走着,她没有看见马车上的崔临,只是想不明白顾明珠为何要赁下这处在东市看着很不起眼的铺面:“娘子,这东市上有好几处行肆是咱们府里的,为何还要赁下这么个铺子?”   宣阳大长公主留下的十余处铺面里有大半都在东市,还是最为热闹的地方。   顾明珠笑了笑,没有跟她解释。她要做的事暂时还不能与别人说。   她带着小葵向着天香坊走去,毛氏还在那里等着她呢。   她的干脆不纠缠倒是让小僮很是吃惊,很少有人看见了他家郎君的模样还能这般平静自若的,居然问也没有多问,就这么走了。   不是他自夸,连七郎君都说,他家郎君就是毁在这张脸上,明明是个冷冰冰又狡诈的性子,偏生长了这样一幅模样,教人想恨都恨不起来,无怪那几家的娘子时不时寻着来给老夫人请安拜寿,或是来博陵拜访的由头来府里,都是被这皮相所迷。   这话当然是七郎君背着郎君说的,当着郎君的面谁也不敢提他的长相,因为郎君最讨厌有人说他长得俊美!   可是这位娘子还真是个特别的,居然连多看一眼都没有,利利落落地走了。   他有些想不通,转身回了马车边。马车的帘子已经放下了,没有半点声响。   “郎君,那位娘子说她原本是想赁下这铺面的,只是已经被盘下了,就另寻他处了。”小僮躬身道。   马车里的人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走吧,去陈留王府。”   小僮应着,爬上马车来,吩咐车夫往陈留王府去,自己撩开帘子进去了。   崔临一身玉色大袖袍服半靠在马车的案几上,一只手支颐,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卷发黄的书卷,目光淡淡落在书卷上,并不曾抬起来。   饶是如此,那俊美无俦的侧颜也足以让人心驰神动了。   小僮倒是看惯了,自顾自在一旁距坐下来,看着自家郎君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几次想说话又吞了下去。   崔临没有抬眼,却是蹙了蹙眉,开口道:“有什么话就说。”   小僮终究憋不住了,壮起胆子道:“方才那位娘子瞧见了郎君的模样,却没有多问就那么走了,真是……真是……”   他真是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真是坐怀不乱。”这个词该用在这里么?   马车里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小僮缩了缩脖子苦着脸,难道又说错了?   崔临终于抬起头来,俊美的脸上全是冰冷,吐出两个字来:“闭嘴!”   小僮吓得忙闭上了嘴,心里却是委屈得紧,明明是郎君你自己要问的呀。   那位顾家大娘子的确是有些不一般。   崔临冷着脸合上书卷,方才他刚让人盘下了那处铺面正要往陈留王府去时就看见顾明珠站在那间铺子门前,像是打算要赁下那处铺子,便让人停下马车去问一问。   这东市上这么多铺子,不少要出赁的,她偏偏就看上了那一间,真的是巧合么?   还有她方才望着他的目光,里面有惊讶,有疑惑,独独没有陌生。   她认得他?可他们从未见过呀。   看来七郎说得对,这位顾大娘子还真是有些不一般,不管是因为顾青,还是因为顾明珠自己,他要多留意几分了。 第44章 再遇   天香坊里,毛氏的跟前堆了几十匹布料,瑞锦蜀锦菱纱样样都是上好的,她满眼放光,一会摸摸这匹,一会儿瞧瞧那匹,欢喜得不知怎么好。   顾明珠带着小葵进来,她忙不迭地招手唤她们过来:“快来帮我瞧瞧你二叔用哪匹料子做袍子妥当。”   顾明珠含笑过去,信手从那堆衣料子里拿出一匹松花绿万字不断松江锦:“这匹锦料子挺括,花色也好,做外袍想来合适。”   毛氏拿着那衣料比了又比,眉开眼笑:“就说咱们大娘子蕙质兰心,这料子再合适不过。”   她回头看着挑出来的衣料子,一副难以取舍的模样:“只是这样多的衣料,各有各的好,花色也不一样,实在不知道该挑哪一匹呀。”   她恨不能全部要了,这些年来跟着顾元粗茶淡饭,哪里见过这么多好衣料,一想到能做了衣裙穿在身上,她已经按捺不住了。   顾明珠最是善解人意,笑着道:“我瞧着这些衣料匹匹都是好的,最合适二婶母不过,不如都要了吧。”   这话听得罗氏心花怒放,越看顾明珠越顺眼,连连点头:“大娘子说的是。”   顾明珠笑着吩咐天香坊的掌柜:“让裁衣娘子帮二夫人量衣。”   掌柜的连连躬身应着:“这就去,请二夫人随小的这边走。”   毛氏昂着头,志得意满地跟着掌柜去了里间量衣。   顾明珠淡淡望着她走远,这才慢慢坐下来,吩咐一旁伺候的天香坊小婢:“我要订几匹夹缬,五日就要,你们可赶得及?”   小婢吃了一惊,却又不敢怠慢:“大娘子,这夹缬最是工序繁复,怕是要花上十余日的光景才能……”   顾明珠望着她:“我加一倍的银钱,五日就要。”   小婢惊住了,好半天才道:“婢去问过掌柜,再来给大娘子回话。”   顾明珠微微一笑,点头。   五日的时间说短也不短,若是赶工还是来得及。   夹缬工序复杂,价格最是昂贵,平常人家连用都用不起,顾明珠愿意加一倍的钱,想来天香坊会答应的。   掌柜的听了小婢的话,不由地愣了愣,吩咐人陪着毛氏量衣,自己亲自去见顾明珠。   “大娘子是要订什么花样子?可要小的叫了画师来听吩咐?”   夹缬的图案是画师画了图案印染上去的,花样子可以由得客人挑选,画师会照吩咐画上。   顾明珠却是摇头,晚些我会让人送了花样子过来,你让人照着染织就是了。   掌柜的愣了愣,这倒是个稀奇的,不用画师却是要自己送了花样子来,难不成大将军府里有画师?   他也只是想了想就很快答应了,那可是多了一倍的钱,顾明珠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待毛氏量好衣,顾明珠便吩咐小葵唤了马车来,婢女们还端了一大堆衣料子送上马车。   毛氏笑盈盈地拉着顾明珠的手:“今儿我才算是长见识了,这长安的绸缎庄就是比青州的好,什么样的料子都有,我真是眼也看花了。”   顾明珠笑着道:“二婶母穿什么料子都是好看的。”   毛氏一脸慈爱地叹气:“你这么个知书识礼的娘子,怎么偏偏就……”   她说着又是叹了口气,忙又道:“日后二婶母疼你,有什么事只管告诉我就是。”   顾明珠道了谢,让阿碧扶着毛氏上了马车。   她正也要上车时,却是听到一旁有人道:“是顾大娘子?”   那声音却是让顾明珠原本柔软的身子僵住了,绷得紧紧的,许久都缓不过来。   她慢慢转回头去,却是低着头,眼中满是幽暗,屈膝行礼:“贤王殿下。”   李裕一身石青团云圆领袍服,头上束着靛蓝云纹锦带,看起来很是寻常的打扮,却衬得他更是面如冠玉,玉树临风。   他正含笑看着顾明珠。   顾明珠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李裕,惊讶之后却是皱紧了眉头,好一会才道:“殿下有何吩咐?”   话语淡淡的,不带一点温度。   李裕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微微蹙眉看着顾明珠,不明白方才还是言笑宴宴的她为何忽然就变了脸色。   虽然礼数不差半点,但他看得出来,顾明珠对自己毫无半点好感,甚至连抬眼看他一眼都没有。   “大娘子来买衣料?”   李裕终究是个温文之人,他微微笑着问顾明珠,看见了她身后捧着一大堆衣料的婢女。   “是。”顾明珠却是言简意赅,多余的一个字都不给。   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境来面对眼前这个人,她痴恋了他几世,为了能嫁给他费尽周折,躲开一次又一次被人算计,终于成了他的王妃。   顾明珠在贤王府的那几年也是李裕最为艰难之时。   太子李弘虽然懦弱无用,沉迷酒色,为圣人所不容,却为天后娘娘所护,用尽心力保住他的太子之位。   而圣人眼中却是只看见为关陇世家支持的陈留王,没有人想到过他也是圣人与天后的嫡子,所以纵然胸怀江山,他也只能蛰伏。   是顾明珠陪他走过那几年,用她所能助他登上太子之位。   却也是在这时,为了外人的诬陷,他全然不顾多年扶持的夫妻之情,将她休弃。   在去青莲观之前,她听说当今太子殿下有意要聘大将军府顾家二娘子为太子妃,礼部已经定好吉时,备好聘礼了。   顾明月小她两岁,却一直待字闺中,原来是在等这段好姻缘。   之后就是她的死期。   顾明珠慢慢抬起眼看向那个长身玉立的俊秀郎君,还是熟悉的模样,那曾经刻在心里的眉眼,可为何现在在她眼里心里那样陌生了。 第45章 究竟要做什么   李裕看着眼前低着眉眼身子却绷得笔直的顾明珠,皱了皱眉。   他不明白顾明珠为何对他那般防备,若是他没记错,他没有见过顾明珠几次,也只知道她是顾家大娘子。   去岁之时,他们在静园夜宴上曾见过一面,他只记得这位顾家大娘子长了一副好容貌,可惜性子却是不知收敛。   若不是知道她是骠骑大将军府的大娘子,只怕他连看都不会多看她一眼。   后来听闻夜宴之后,这位顾大娘子对他很是痴心,心心念念想要讨好他,打听他的消息。   李显还曾拿这个话打趣过他,若是真要娶了这位顾大娘子也是不错的,毕竟她是顾青之女,也长了一副出挑的模样。   他却是敬谢不敏,在他看来这位大娘子除了模样与家世,别的一无是处,又如何能够搭理好贤王府的事,助他一臂之力。   可是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却恍若变了一个人。   西河庄子上,卢娇娘的有意挑衅动手,她都那样冷静,冷静到可怕,甚至在卢娇娘从马上摔下来生生被踩踏到血肉模糊之时,她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好似她原本就知道一般?   虽然明明那是不可能的,可李裕就是忍不住去回想。   还有曲江宴,对着郭家母女那副气急败坏到绝望的模样,顾明珠的平静让人实在是惊讶。   她真的是那些人口中无知任性的顾大娘子?   他真的对她有兴趣了。   “我在这前面书肆得了几本古籍,过来取回,不曾想会在这里遇见娘子。”李裕的笑脸温和,没有被顾明珠的冷淡所影响。   毛氏这会子又下了车来,看见顾明珠正与一位俊秀的郎君说话,一时心思转了又转,殷勤地就要上前搭讪。   阿碧忙拦着,低声与毛氏道:“二夫人,那是贤王殿下,咱们还是避着的好,若是错了规矩,只怕是要受责罚的。”   这话半哄半吓,还真是吓到了毛氏,她那曾想眼前这么个郎君居然是贤王殿下,一时心里又激动又怕,战战兢兢把身上的衣裙抹了又抹。   她想上前,终究又不敢。   还是李裕一眼看见了顾明珠身后满面红光眼巴巴瞧着自己的毛氏,难以察觉地皱了皱眉,开口道:“这位夫人是……”   他实在瞧不出毛氏是什么人,看打扮举止甚至连仆妇都不如,怎么会与顾明珠在一处的。   顾明珠低声道:“是府里二夫人,昨日才从青州来长安。”   毛氏听李裕问到她,又惊又喜迫不及待上来行了个大礼:“给殿下请安了。”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李裕不由地又皱了下眉,微微颔首算是见过了,这才与顾明珠道:“这家肆坊的衣料倒算不错,娘子不曾挑中么?”   他看得明白,婢女手里抱的衣料都是些颜色显眼花样繁复的料子,却算不得上好,顾明珠应该不会挑这些衣料。   顾明珠实在不愿与他多说话,心里别扭得厉害:“是,不曾看中。”   李裕微微挑眉,没有再多问了,让顾明珠他们走了。   直到上了马车,放下帘子再看不见那张熟悉的脸,顾明珠才吐出一口气来,沉着脸靠在马车壁上。   方才李裕在撒谎,他不是去拿什么古籍,也不是去书肆,就是去天香坊的。   算算时间,若是她没猜错,李裕去天香坊也是要拿订做好的夹缬。   她曾经是贤王妃,对宫中之事所知不少,李裕曾不经意告诉过她,当今圣人最是喜欢夹缬屏风,太极殿中就摆放了好几架名师所绘的夹缬屏风。   过不了多久就是圣人的降诞日,朝中文武百官为了寿礼之事已经想破了脑袋,都想讨圣人欢喜,李裕自然也不例外。   顾明珠垂着眼看着衣袖上银线绣的祥云纹,冷冷笑了笑,李裕的夹缬上应该绘的是仙人献寿,请的是当朝名画师陆龟年亲自持笔,他对着寿礼可是下了不少功夫。   可惜了,原本这张夹缬该是降诞日宫宴上最得圣人看中的寿礼了。   她慢慢松开攥着袖口的手,抬起眼冷淡地望向随着马车颠簸摇晃的帘子,这一世许多事都要不一样了。   李裕看着顾家的马车走远了,才收回若有所思的目光,淡淡望向躬身在一旁听候吩咐的天香坊大掌柜。   “我要的东西可准备好了?”   大掌柜哪里敢怠慢,腰弯的更低了:“是,已经备好了,照着殿下的吩咐,一点儿也不差。”   李裕微微颔首,提步往天香坊里走去。   直到看到那一副栩栩如生的仙姑献寿夹缬,李裕的脸色才放缓了下来,露出微微笑意。   这是他费了好大功夫才求来的画,为的就是要在宫中寿宴之上大展光彩,让他的父皇真正看到他,除了太子除了陈留王,还有他这个知心意的儿子。   他让人小心收起那副夹缬,忽然想起来,问大掌柜:“方才顾大娘子什么衣料也没挑中么?”   大掌柜摇头:“那位二夫人挑了好些料子,大娘子倒是没看中,只是……只是她也订了一副夹缬,却是要自己送了花样子过来。”   李裕一怔,盯着大掌柜:“她也订了夹缬?”还要自己送花样子过来,这是巧合吗?   他想了一会才道:“她若是送了花样子过来,你教人送到贤王府来与我瞧一瞧。”   这位顾大娘子究竟要做什么? 第46章 投诚   西窗下,小葵卷起湘妃帘,铺开雪白的金宣,好奇地看着换了一身雪青色束袖短显得十分精干的顾明珠。   “娘子,这是要做什么?”   瞧着像是要写大字一般。   一旁研着墨的阿碧笑道:“娘子莫不是要替老夫人抄经?”   从前顾明珠犯了错,顾老夫人就是罚她抄经的。   顾明珠摇头,没有说话,提起一支紫毫微微运气,沉着地下了笔。   房里没有别的人伺候,顾明珠先前就吩咐了,让她们把那些婢女都遣了出去,不教在房里伺候。   如今的东府已经不是从前,顾明珠让韩嬷嬷她们细细查清楚了,只要是与西府有瓜葛的,都已经安置在不相干的差事上。   韩嬷嬷原本要把正院里的人清干净,却是被顾明珠拦住了,让她在茶水与洒扫上留了两个二等婢女。   韩嬷嬷虽然不明白是为什么,却还是照着她的吩咐办了。   这会子,顾明珠正聚精会神地挥动着手中的笔,行云流水一般在金宣纸上起起落落。   小葵与阿碧不由地慢慢凑过去,望着顾明珠手下那张金宣。   慢慢地,她们脸上的神色越来越惊讶,盯着那张纸的目光也越来越震惊。   那是一副画,是一扇半开半合的窗牗,上面花纹精致繁复,是绵绵不绝的万寿祥云,窗外是几枝盛放的玉兰,枝干遒劲,花朵或是热烈怒放,或是娇艳含苞。   明明是极简单的一副画,却是明暗分明,笔力圆润老道,栩栩如生恍若就在眼前。   若说这是一副名家之作,只怕小葵与阿碧也不觉得奇怪,可这画是她们娘子所画!   娘子可从来不会作画呀!   顾明珠用紫毫点了青黛画了最后一笔玉兰,提笔站在画前看了看,露了笑。   总算没有生疏,已有许久不曾动过笔了。   还是当初嫁去贤王府之前,她知道李裕最是喜欢前朝展士虔的花鸟图,特意请了宫中画师教导,临摹花鸟图好些时日,就是进了贤王府也不曾放下,足足练了好几年,比起宫中画师已经不相上下。   这几世她陆陆续续学了不少本事,原本不过是些并不大有用的,现在却都是她用的上的了。   她放下笔,回头对着一脸震惊的两婢,淡淡笑道:“待会卷起来封好送去天香坊。”   她要的夹缬就是要照着这个来刻了样子染制。   小葵还惊讶地看着那副画,还是阿碧先回过神来,拉了拉她的衣袖,忙应着收拾了笔墨纸砚。   韩嬷嬷撩开烟罗纱帘子进来,手里端着一盏燕窝莲子羹:“娘子,侧门看门的婆子传了话进来,说四娘子与西府那边的萍娘子过来给娘子请安。”   顾明丽与柳氏?   顾明珠恍然想起那日柳氏专程在小道旁等着她,请她出面替顾明丽请了郎中的时候,曾说过会陪着顾明丽来道谢。   她只是不明白,为何柳氏与顾明丽母女会想着与她来往。   柳氏母女在西府里这些年来都是毫无声息,前几世与顾明珠也毫无来往,不知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有了改变。   顾明珠坐在榻席上,接过那碗莲子羹,却并不就用,而是慢慢摩挲着粉瓷的碗盏。   好一会她才道:“请她们过来吧。”   柳氏是个聪明的,不会无缘无故有这些举动,顾明珠想看看她要做什么。   一身朴素打扮的柳氏与怯怯跟在她身后的顾明丽随着婢女进来了。   柳氏是二话不说,先大礼拜下:“大娘子安好,婢给大娘子请安。”   顾明丽悄悄抬眼看了一眼顾明珠,又飞快垂下眼去,咬了咬唇,怯生生拜下去:“大姐姐安好。”   顾明珠看着这位不大露面的庶出四妹,见她一身衣裙是香云纱的面子,素软缎的里子,衣料倒是不差,只是那样式花纹却是旧了,都是前几年时兴的花样。   她头上也只簪着几支青玉簪子,素净得实在不像是大将军府的娘子。   “丽娘起来吧,柳氏你也起来,不必多礼了。”   顾明珠让婢女端了榻席来与她们:“四妹妹倒是稀客。”   顾明丽轻声应着,不大敢多说什么,只是频频拿眼睛望向柳氏。   柳氏微微笑着:“四娘子今日特意让婢陪着来给大娘子道谢的。”   “那日四娘子病得急,多亏大娘子教人拿了帖子请了医来,实在是感激不尽。”   顾明珠笑了笑,望向顾明丽:“你是身子哪里不好?时时听西府里说你病着,可请了太医来好好瞧过?”   顾明丽又是咬着唇,瞧着柳氏。   柳氏忙道:“是胎里不足,请了好些医来瞧过,都说要好好养着,如今已经慢慢大好起来了。”   顾明珠看着顾明丽的气色,虽然算不得极好,却也是白净匀称,并不像是大病过的。   她目光深沉了几分,依旧挂着笑:“那就好,丽娘终究年纪小,身子骨还得好生养着才是。”   柳氏轻声应着:“婢一定好生伺候四娘子。”   她转过脸去向着顾明丽深深看了一眼,顾明丽如受了惊一般,嗫嚅了好一会才开口道:“大姐姐,我听说你身边的阿碧女红做得极好,我,我想跟着学一学……”   就这样一句话,却被她说的吞吞吐吐的。   柳氏急忙陪着笑脸与顾明珠道:“四娘子如今身子见好,又是年岁不小了,想着要学学女红庶务,打听到大娘子身边的阿碧姑娘最是拿手,就想着能过来跟着学一些时日。”   学女红?顾明珠看着母女二人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柳氏轻声说着:“不敢烦劳阿碧姑娘亲自过去,四娘子每日过来跟着学上一会就好,也能来给大娘子请安。”   这是要投诚? 第47章 全部招了   送走了柳氏与顾明丽,顾明珠若有所思地倚在回廊上看着院子里落了一地的玉梨花。   韩嬷嬷让小婢端了空了的碗盏下去,有些担忧地望着顾明珠。   “娘子,四娘子这样上门来,说事要跟着阿碧学女红,只怕是……”   西府那边本就是人心复杂,柳氏母女往日又是不大露面的,突然这样求上门,实在是教人不能不猜疑。   何况就算是顾明丽要学女红,西府那边还能寻不出个能干的,非得要来东府跟顾明珠的贴身婢女学,若是传到罗氏耳朵里,只怕又要生出是非来。   顾明珠望着片片飘落若雪清扬的梨花,平淡地道:“丽娘也十二了,生辰只比玉娘小不了两月,柳氏就是再想护着她,终究还得打算起来。”   长安贵府的娘子们大都是十六岁便议亲,若是柳氏还像从前那样让顾明丽病着,真到了议亲的时候,只怕连上门提亲的人都没有。   柳氏也怕再这样下去会耽误了顾明丽的婚事,所以这时候顾明丽多年的“病根”就好起来了。   韩嬷嬷有些不适应顾明珠这样老气横秋的口气,全然不似个未出阁的娘子,说起这些话来脸红也不红。   她蹙了蹙眉:“只是为何她不去求了老夫人与夫人?”   顾老夫人自不必说,罗氏更是当家主母,顾明丽的嫡母,日后的婚事终究还得她说了算。   顾明珠依旧望着那缤纷的花瓣,笑了笑,只是笑容不及眼底:“柳氏是个聪明的,她知道就算她现在去求夫人,夫人也未必就会替丽娘寻一门好婚事,老夫人就更瞧不上丽娘了,她不肯把筹码都压在西府那边,所以过来探探我的口气。”   从前柳氏与顾明珠并无来往,只因为那时的顾明珠一味避让,毫无半点可以借势之处,她自然不会来东府惹麻烦,反而会引得罗氏不满。   可现在的顾明珠却是让府里上下都很是忌惮,且不说曲江宴,光是把东府里的人收拾得妥妥帖帖的,便已经教人不敢小瞧。   柳氏本就提防着罗氏,不敢就把顾明丽彻底交到罗氏手里,相比之下顾明珠倒是不错的依靠,哪怕日后顾明珠嫁去了哪一处高门贵府,或是皇子府邸,让顾明丽做个媵妾也强过嫁去寒门。   韩嬷嬷也想明白了,眉头舒展开来:“如此倒也是好的,娘子如今也没个贴心得力的人帮衬着,若是四娘子真能知礼守规矩,倒也是件好事。”   长安贵府娘子们出阁都是有陪嫁的人跟着过去,庶出姐妹做媵的倒也不少,终究觉着自家姐妹要比外人可靠得多。   顾明珠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慢慢收回目光,低声道:“只怕她们是白费心思了。”   她要做的事,怕是她们连想也不敢想的,又怎么可能是一路人。   韩嬷嬷听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见她眼神冷漠冰凉,心里很是感伤,忙岔开话头去:“那几个关在下房里的都招了,这一回是半点也没敢隐瞒,说得明白了。”   何止是说明白了,那十几个人刚关进去时都是一副嘴硬的模样,半个字都不肯多说,只是喊冤,哭着闹着要见夫人。   可是顾明珠理也不理会他们,只是让关着,也不让看守的仆妇与他们说话,每日只给一顿稀粥,让他们饿不死就行。   又关了好几日,他们终于开始怕了,扒着门与看门的仆妇哀求着,要见大娘子,有事要禀告大娘子。   顾明珠听了韩嬷嬷的话,却是摇头拒绝,一个也不见。   他们还是在试探,试探顾明珠的底线,就算是说了,也不过是些鸡零狗碎之事,没有要紧的。   这可不是顾明珠想听到的。   过了这些时日,他们终究抵不住了,再也不是说要见顾明珠了,而是扒着门缝哀嚎,听见有脚步声就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也不管来的是谁。   他们也终于知道顾明珠不是吓唬吓唬他们,到这时候罗氏也救不了他们了,若是不老实听话,只怕顾明珠真敢要了他们的命。   待得了顾明珠吩咐的刘嬷嬷与林嬷嬷带人打开下房的门,那几个如同溺了水的人得了浮木一般,扑上来痛哭流涕,好不伤心。   这一回可是半点隐瞒都没有,竹筒倒豆子一般抖得干净。   这个揭发那个得了罗氏多少笼络,送了什么话回西府,那个说这个是罗氏的亲信,过来东府替罗氏私下里打探消息的,还有说别人贪墨了多少钱银,偷拿了多少贵重之物中饱私囊。   不过半日光景,几位嬷嬷们听得瞠目结舌,这些年来他们竟然明里暗里得了这许多好处。   顾明珠倒是脸色平静,这背后都有一个人的身影,罗氏。   她倒也没想过用这群人去指控罗氏,她不傻,这群人的身契还在西府那边,若是她带了他们过去,只怕他们立时就会换了说辞。   她要的是那些被他们贪墨了的属于东府的东西,还有罗氏的弱点。   还是一个叫小竹的婢女情急之下说了出来:“……夫人每月都要打发人送了钱银去罗府,是给罗大郎君的,这事从前都是让阿蓉去的,后来阿蓉被送来了东府,才换了春晖堂伺候的鸳鸯去送……”   顾明珠留了心,让刘嬷嬷细细问她:“为何要送银钱过去,罗府虽然比不得咱们府里,可怎么也是二品伯府,哪里就要嫁出去的娘子贴补。”   小竹怯怯地道:“是,是罗大郎君。夫人说大郎君不成器,整日大手大脚花销大,哪里能有余钱……”   “夫人这样贴补,老夫人也不知道么?”   小竹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得:“不敢教老夫人知道,都是悄悄送了去的。”   哪里敢教老夫人知道,平日里连厨里多采买一尾鲈鱼,老夫人都要责罚了厨娘,这样的事是怎么也不敢让她知道的,不然府里要闹开了锅去。   顾明珠笑了,原来如此。   她起身带着小葵阿碧往往院子走去,留下一句话:“让他们把得了的通通交出来,一样也不能少,再让人送了回西府去,说他们在我这里胡乱嚼夫人的舌根子,我打发人送过去请夫人处置。”   说了什么他们必然不敢告诉罗氏,可是罗氏也不会放过他们。 第48章 不容易的夫人   罗氏结结实实打了两个喷嚏,用手绢掩着脸,一脸倦意道:“还不把窗合上。”   婢女们忙上前合了窗,孙嬷嬷瞧着罗氏脸色不大好,担忧道:“夫人怕是受了凉了,还是吩咐厨里煎一碗热汤来发发汗才好。”   罗氏叹了口气,丢下手里的账簿子:“这都四月的天了,哪里是着了凉,就是太费神。”   孙嬷嬷也叹了口气:“夫人自打来了这府里,便是日夜操劳,孝敬老夫人,打点中馈,还要教养几位娘子,着实是太过辛劳。”   罗氏笑容里都是苦涩:“从前在伯府里作娘子时,只当这些贵府里过得都是神仙般的日子,出门有金堂玉马,入府有婢仆如云,哪曾想过是这般光景。”   孙嬷嬷是罗氏陪嫁过来的管事嬷嬷,最是知道罗氏的心思,见她如此感慨却也不敢接话。   安平伯府虽然拿着二品伯府的食邑,却早已经破落了,老伯爷过世前把伯府里值钱的家当都典当了,换了人参吊着命,他不想死,这好日子还没过够。   可是这一班子孝子贤孙过够了,眼看着原本就是图有空架子的伯府被老伯爷的病拖得连一点余钱都没有了,他们只能把主意打了几个未出阁的娘子身上。   作填房,这换了哪一个贵府的嫡出娘子都是件没脸的事,可在安平伯府却成了香饽饽。   实在是因为安平伯府的日子真的是捉襟见肘了,几个娘子的衣裙首饰都是旧得不能再旧,连多一个婢女都养不起,只能委委屈屈过着。   罗氏是几位娘子当中最聪明的,她早就打算好了,能嫁到大将军府做夫人这可是再没有的好事,何况顾青又是年轻英武,她才不在意是不是填房。   最后费了不少心思,她才嫁进了大将军府来,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锦衣玉食,再也不必为了多要一匹新料子做衣裙与妹妹们争上好半天,她是大将军夫人了。   可她这些年真的过得好么?   罗氏想到这里,眼中露出深深的疲倦与麻木,好一会才慢慢褪去。   “东府那边打发来的人可都处置了?”她回过神来,声音转冷。   孙嬷嬷道:“已经让牙婆带了人拖出府去了,只是可惜了,只卖出千个钱都不到。”   罗氏冷冷一笑:“已经说不得话了,自然是不值钱。”   孙嬷嬷让人拔了他们的舌头,这样的人已经不能卖去大户人家做婢仆,只能做苦奴,自然不值钱了。   孙嬷嬷低声道:“教人狠狠拷问过了,都说不曾说过什么话与大娘子知晓。”   “他们自然是不敢直说的,”罗氏脸色冰冷,“只是现在的明珠倒是教我越发看不明白了,她这些时日的举动实在太不寻常,倒像是有什么打算似得。”   孙嬷嬷皱了皱眉:“那边府里传了消息来,今儿四娘子与萍娘子去过,还与大娘子说了好一会子话。”   “柳氏?她去做什么?”罗氏纳闷地道,这两个往日不相干的人凑在一处,是要做什么。   孙嬷嬷摇了摇头:“只说是去谢过大娘子先前替四娘子请了医,还有想让四娘子过去那边府里跟着学女红。”   罗氏的脸色一时更是冰冷,手紧紧攥成拳头,咬牙低声道:“我还没死呢,她们就这样一个个急着要骑到我头上来了吗?”   孙嬷嬷道:“要不要把四娘子与萍娘子叫来问一问?”   柳氏是个小心谨慎的,敲打一番应该就会识趣了。   罗氏冷笑摇摇头:“拦得住一次还能一直拦着么,丽娘要去东府请安问好,我又有什么由头拦着她。”   顾明珠身份可比她这个夫人还要高贵,她能挑出什么错来。   孙嬷嬷一时也为难:“那可要让那边的盯着些,有什么来禀报?”   罗氏疲倦地倚在凭几上,摆摆手:“我如今哪有空闲再管那边府里的事,刚来的这两个贪得无厌,还不够我操心的么?”   罗氏原本只以为顾二郎顾元与毛氏只是来小住些时日,可没想到他们一来就是一副常住的打算。   才进了府里就开始挑剔起住的院子小了,又是要买衣料又是要添置伺候的婢仆,这几日更是过分起来,毛氏竟然攒唆着顾元向老夫人闹着要打理铺面。   在松寿院里,顾元一副殷勤的模样,与老夫人说着自己在青州如何能耐,帮族里打点铺面何等得力,又说来了长安也不能整日在府里闲着,还是要办点差事的好。   见到顾元肯上进,顾老夫人哪有不欢喜的,她笑得几乎合不拢嘴。   毛氏又在一旁帮腔,几乎就要说动顾老夫人了。   若不是她寻了去玉佛寺上香的事岔开了话,只怕顾老夫人就要答应了,让她把铺子与顾元了。   孙嬷嬷有些担心:“二房既然动了这心思,只怕就不会轻易罢休,就算今日不说,明日也还是会再提的,老夫人可是一心偏着那位二郎君的。”   罗氏狠狠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我可没糊涂,我是这府里当家主母,哪里能由得那两个蠢货摆布。”   当初既然让她来打点中馈,田庄地契也都交到她手里,又怎么可能会交出去。   她想了想,吩咐孙嬷嬷:“去把二娘子请来,我有事情要交代她。”   顾明月很快就跟着提着风灯的婢仆悄悄来了春晖堂,进了门便柔顺地拜下:“阿娘唤我来可是有事要吩咐?”   罗氏看着长得娇柔动人的女儿,一直紧皱的眉头都舒展开了,笑着招手:“来我身边坐下,我有事要与你说。”   顾明月顺从地上前,在罗氏的榻席边踞坐下来,低着头听候她的吩咐。   罗氏伸手拉着她的手,爱惜地抚摸着,好一会才叹了口气,道:“明日你去东府那边,去给你大姐姐请安,就说想跟着她学琴吧。” 第49章 天上掉馅饼   东府里一时热闹起来了,顾明月带着婢女端着琴坐在一旁,轻言细语地请教着如何调弦,另一边的顾明丽拘谨地端着绣花绷子,听阿碧与她说着如何走线。   顾明珠却是百无聊赖地坐在上席,看着这两位一早就过来请安求学的娘子,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这两个哪里是来求学的,分明是别有心思。   她倒不是怕她们,只是一想到要一整日陪着她们耗在这里,看着她们各怀心思的装出好学求问的模样,实在是无趣极了。   她坐了一会,放下了手里的茶瓯,与还在低着头调弦的顾明月道:“你若是觉着我这里坐着更自在些,就多坐一会吧,我还有事先出府去了。”   说着,不理会愣住了的顾明月,与吃惊地抬起头的顾明丽,起身掸了掸衣袖便往堂外走去。   顾明月神色一时僵住了,怔怔推开琴站起身来,看着顾明珠头也不回地走了,脸色由红转青又变白,一时眼眶都红了,委屈地站在那里。   阿碧看着顾明珠出去,与顾明丽轻声说着:“大娘子怕是要出府去,婢在此听候四娘子吩咐。”   她早就得了吩咐,留在府里帮着韩嬷嬷打点照应府里的事。   顾明丽也便不像顾明月那般尴尬,只是也手足无措地起身来,低声道:“那,那我先回去吧,明日再来给大姐姐请安。”   阿碧微微笑着,也不留她,看着红着眼眶委屈含泪告辞的顾明月,与怯怯跟在她身后的顾明丽出了花厅,往西府去了。   顾明珠这会子却是换了一副模样,一身宝蓝暗银团云圆领胡服,腰间束着软缎束腰,一双小巧的宝蓝翻绒靴子,一头乌黑的发学着郎君模样用玉簪绾成了髻。   看着她踱着方步走出来,小葵瞪大眼,好半天才说出话来。   “娘子,怎么作这身打扮,这是要……”   长安贵府的娘子们虽然偶尔也穿胡服,学着郎君的模样,可也只是私下里穿一穿,骑马打毬时才作这幅打扮。   可顾明珠这一身分明是要穿着出府去街市上,她脸上更是半点脂粉不施,还用螺黛将一双柳叶眉描得粗黑飞扬,活脱脱是位俊俏的小郎。   顾明珠却是十分满意自己这身打扮,日后她还有许多事要私下出府去,自然是这样最为方便。   她大步当先:“走,随你家郎君我再去趟东市。”   东市那一家赁出去的铺面已经撤去了红贴,铺门也打开了,有仆从管事在铺子里进进出出忙碌着,看来是要重开了。   顾明珠站在铺面前看了好一会,脸色很是复杂,看来这间典当行真的是崔家的,崔家的意志也便是关陇世家的意志,可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当年赵国公一案,陈氏一族几乎全部葬送,只剩下一些偏院旁支,也都迁回弘农,世家自此退出朝中,再不过问朝政。   可现在看来,只怕未必是如此。   她叹了口气,一如从前她所知道的一样,这盛世之下从不平静。   就在转身准备去寻找别的合适的铺面时,她忽然看见就在那件铺面旁又有一间差不多大小的铺面门前也贴出了红贴。   这一间铺子与崔家所盘下那间无论大小位置都是相差不大,红贴上写的价钱也是十分公道,甚至算得上是低廉。   顾明珠却是有些皱眉,有这样巧的事,她正好需要铺面,看中的也是与这个差不多的,就有了这样合适的?   何况前次来看的时候,这铺面还是间小有名气的酒肆,生意很是不错,可这才几日就关了张,还要盘出去?   她犹豫好一会,还是让小葵上去拍了门问一问,毕竟这样合适的地方很难找到了,不能为了那点无端的疑虑就放弃了。   看着顾明珠带着小葵进了那一处铺面,崔家的铺子二楼一扇半开半合的窗户放了下来,小僮耷拉着脑袋吐出一口气来,转身往里面走去。   里间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榻席上只有一张书案,崔临一身素色大袖博衫,正坐在书案旁提笔写着信函。   “郎君,那位娘子已经去了铺子里了。”   小僮满腹怨言,只是不敢当着他家郎君面抱怨,可是脸色却是要多臭有多臭,为了能照着郎君吩咐让那位娘子盘下铺面,他足足在窗户边站了好几日了。   那铺子在东市算的上是不错的,价格又低廉,怎么会没人想买,这几日去那铺子想要盘下的人可是不知道有多少,他还得让人通通打发走,偏偏还不能错过了正主,只能自己盯着。   好容易盼到顾明珠来了,他才算松了一口气。   崔临听着他的话没有抬头,依旧写着自己的信函,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小僮噘着嘴,看着自家郎君委屈地:“郎君既然都盘下那处铺面了,让人送去与那位顾娘子就是了,为何还要这般大费周章。”   崔临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笔搁在玉笔山上,将信函放入封贴中,修长的手指折好封口,递给小僮:“送回博陵。”   这是不打算回答了。   小僮撇撇嘴,接过信函恹恹地退了出去。   郎君行事素来不爱多解释,但是这一回却是很奇怪,为了这么个娇滴滴的娘子费了这么多心思。   一想到前几日他让人花了大把银钱才从那个贪财的东家手里把那间酒肆盘回来,这几日又是瞭望又是打发人,真是费神。   可就是为了把这铺子送到那位娘子手里去,真不知道郎君这是要做什么。   往日里郎君可是对夫人娘子们都是敬而远之的,连郑家大娘子那样出尘多才谪仙一般的娘子都不肯多来往,现在这是为了什么?   他摇摇头,背着手叹口气,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下了楼去。 第50章 步步紧逼   顾明珠是不知道这些缘故的,她带着小葵问了好一会,对这一处铺面很是满意。   “既然如此,这处铺面我便要下了。”顾明珠背着手在铺子里转了一圈,点了点头露了笑。   她提笔签了契书,向着东家老翁道:“你拿着这腰佩去大将军府取银钱吧。”   老翁一愣,低头看向那块腰佩,通体细滑白腻如脂毫无瑕疵,是最上等的羊脂玉雕刻而成,做工更是细致上乘,上面的款印还是宫制的。   “这是,这是……”老翁有些不敢接那块腰佩。   那是宫中御制的,当初宣阳大长公主的陪嫁之一。   顾明珠一笑,转身带着小葵走了。   这处酒肆当初也是有些名声的,腰佩又是宫制,她不怕老翁拿了起了贪念。   罗氏看着花厅里那个弯腰哈背不住陪着笑的老翁,脸色铁青。   她好半天才脸色和缓些,与孙嬷嬷道:“你去问问他,是谁要买了他那个铺面,我们府里铺面有的是,哪里瞧得上他那个。”   怎么会被人找上门来要盘下铺面的钱,她完全不知道有这么回事!   那老翁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摸出那块羊脂白玉腰佩:“那位郎君留了块腰佩,让小的拿着腰佩来取银钱。”   孙嬷嬷凑近跟前瞧了几眼,脸色立时变了,快步转到屏风后,低声在罗氏耳边道:“是东府里的。”   罗氏顿时脸色难看得吓人,她的怒火再也忍不住了,厉声道:“去东府,把大娘子请过来,你们随我去见老夫人!”   她这些时日一听到顾明珠就肝疼,今日若是再不借着这机会好好收拾顾明珠一番,只怕日后这府里的人眼里就要没了她这当家夫人,只知道有顾明珠了。   顾明珠带着阿碧小葵到了松寿院的时候,正堂里罗氏已经在与顾老夫人说了好一会的话了。   顾老夫人脸色也不大好看,只因为她听说顾明珠又在胡乱花钱,前次说陪毛氏去给二房里买衣料,足足花了十金。   这一回更是离谱,无端端盘下一处铺面,怕是要花上几十金!   这些银钱可都是顾家的,岂能就这样留着她胡乱败了!   她阴沉沉地看着顾明珠进来,见她行礼连哼都没哼一声,全当未看见。   罗氏还是一脸温和的笑:“明珠来了,快起来,你二叔父和二婶母还未过来,且坐坐吧。”   她特意让人把顾元和毛氏也请了来,就是要这两个蠢货看个明白,这府里当家的还是她,就算他们动了什么心思,也只能死了心。   顾明珠笑了笑,走到一旁的榻席边坐下,吩咐婢女送了茶汤上来。   “这是有什么大事这样火急火燎地教人过来,难不成大嫂有什么为难的事,想起我们来了?”毛氏人还没进来,酸话先到了。   顾元一身酒气熏天,拐着腿进来了,一屁股在榻席上坐下,也没想着给老夫人行礼。   偏生老夫人就像没看见似得,心疼地一迭声吩咐婢女端了热水毛巾来:“快给二郎君擦脸,再端了热茶汤来醒醒酒。”   罗氏冷眼看着这夫妻二人,好一会才露出点笑容来:“二弟妹说的是,可不就是有件为难的事么。”   顾老夫人这会子满心都是她的宝贝儿子,也没心思再开口,她只好叹口气道:“今日有人登门来要银钱,说是咱们府里有人盘下了他的铺面,还拿走了契书,让他来府里要钱。”   她看了看顾明珠,忧心忡忡地道:“我听说了这事真是吓了一跳,说起来府里这些时日可不曾去置办过铺面,难不成是有人打着咱们府的名头去行骗?”   “老夫人,这可是了不得的事,何况那人还拿出来咱们府里的信物!”罗氏紧皱着眉,神色严峻:“阿家,依着媳妇说,不若报官吧,查清楚究竟是谁盗了咱们府的物件,还冒名去招摇撞骗!”   她说着一双眼又从顾明珠身上唆了一圈。   要报官,她不信顾明珠不着急,只怕是要急急慌慌拦着她了。   只是教她失望的是,顾明珠端坐在榻席上稳如泰山,神色纹丝未动,还露出些笑容来。   毛氏一双眼在罗氏与顾明珠身上扫视了个来回,心里有了底,一副惊诧的模样:“还有这样的事,这府里还有那种胆大妄为的下人?那可真要好好查一查了。”   顾老夫人这会子转过脸来,冷冰冰地道:“若不是顾全府里的脸面,真该打发人去报官,省得有那些不知死活的整日在府里闹腾!”   她手里的那串佛珠笼在了手腕上了,不似平日那样时时捏在手中,想来也是没心情再诵经。   顾明珠终于放下茶瓯,向着顾老夫人与罗氏一笑:“看样子那个东家是来了府里了,那就有劳夫人把钱银与了他吧,再备上百金,过几日铺子里采买要用。”   顾老夫人与罗氏死死瞪着顾明珠,连那点样子都忘了装,她不但承认了,还要再准备百金给她开铺子?!她是疯魔了吗?!   只是还不等罗氏开口质问,顾明珠又笑着道:“方才夫人说要报官,这倒是极好的,早就该报官了!”   她脸上的笑容一敛,露出森森冷意,转头吩咐身后的阿碧:“让人拿着东府的帖子和我阿娘的印信送进宫去,就说我那府里遭了贼了,请尚宫局和京兆府一并来查个清楚。”   “当初我阿娘病故之时,府里留下万金和数十处田庄地契铺面,可如今我连买个铺子都要赊欠,还得这般看人脸色,不知若是圣人与宗室知晓这样的事可会动怒!”   她冷冷望着罗氏:“前些时日我打发人去夫人那里要了东府的账簿子来瞧了,才知道账面上只剩下不到五百金,只怕很快就要没了嚼用,还真是等不得了,要好好查一查!”   阿碧欠身应下,转头就往外走。   罗氏脸色大变,很快反应过来,忙不迭道:“站住!”   唤住了阿碧。   又是满脸堆满了笑柔声细气地与顾明珠道:“明珠这是做什么呢,都是一家人,你既然看中这个铺子,打发人与我说一声便是了,哪里还有不应承的。”   她眉目慈和:“我只当是府里下人不知好歹,冒了咱们府里的名头做什么歹事,既然是你瞧中的,我这就打发人与了钱银就是了。”   顾老夫人盯着顾明珠好一会不曾说话,眼中的怒意几乎要喷薄而出,这会子她却是开了口:“慢着,你一个未出阁的娘子要这么个铺面做什么?”   她声音冰冷尖刻:“当初东府里的田庄铺子都是你阿爷亲手交给我的,让我代为打点,如今也没有短你吃用,你便是闹到宫中也有个说法。”   “倒是你这么个未出阁的娘子就一心盘算着要开铺面,抛头露面地去打点营生,那才真正是没规矩不知羞耻,你身份贵重,我们既然管不了,就该请宫中好好管教你了!” 第51章 体贴   顾老夫人终究是在长安这十几年了,虽然学不得贵府里的气度,但规矩说起来却也是头头是道。   最要紧的是她占着个孝字,顾明珠就算是宣阳大长公主之女,却也是她的孙女,如今顾青不在府中,顾明珠自然该听她的话,这才是孝顺。   罗氏这会子脸色舒展开来了,她也不再开口,笑眯眯坐在一旁吃茶汤,等着看顾老夫人出手。   她就知道,只要牵扯到钱银花用,顾老夫人就不是好相与的。   顾明珠对着顾老夫人冷若冰霜的脸,却是没有半点惧怕,却是咬了唇低下眉眼,似乎有些委屈地道:“老夫人怕是误会了,这铺子不是要给我的。”   “我哪里会这个,只是瞧着二叔父与二婶母千里迢迢从青州来长安,二叔又擅长经营铺面,便想买了这处铺子请二叔与二婶母替我打点操持。”   她眼波盈盈,很是委屈地望向毛氏:“二婶母不会怪我多事吧。”   毛氏这会子心跳若狂,几乎要忍不住狂喜的笑出声来了,连忙道:“怎么会,大娘子真是有心,事事想着你二叔父与我。”   顾元醉醺醺地听说要请他打理铺子,抬起头来打了个酒嗝:“大娘子只管宽心,一准,一准能……”   话没说完,又是两个酒嗝。   顾老夫人愣了愣,她全然没想到顾明珠买了铺面竟然是要给二房里来打点。   她看看一脸欢喜的毛氏,和摇头晃脑很是自得的顾元,心中怒气顿时去了大半。   要说她最不放心最心疼的就是这个小儿子,这些年来她虽然在长安大将军府里享着清福,可每每想起顾元还在青州,就忍不住埋怨顾青心狠。   顾元可是他的亲弟弟呀,他怎么忍心就这样对顾元,就不能让他来长安一家团聚!   好不容易如今盼到顾元来了长安,她心里舒坦多了,可见着顾元每日在府里吃酒胡闹,撵鸡摸狗,连一点正当的事都没有,她又开始担心。   若是顾青回来,见了顾元还是从前那副模样,岂不是又要撵他回青州。   她明里暗里在罗氏面前提了好几回,就是想让罗氏给几处铺面给二房里打点,也能让他们有点营生,好过这样在府里闲着。   可罗氏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压根不情愿,每次都是应付过去,没有半点动静。   她这几日正打算要与罗氏开口,哪怕罗氏不情愿也得拿出来。   毛氏与顾元说的对,毕竟这都是顾家的家财,给了二房也好过被罗氏一人把控着。   可现在顾明珠倒是知情识趣,正是瞌睡了送上了枕头来,盘了一处铺面与了二房,再好也没有。   她松开眉头,脸上有了笑:“原来是这样,那你倒是有心了。”   全然没有了半点方才的怒意。   罗氏听到顾明珠说那铺子要交给二房打点时,她脸色就变了,心里咯噔一响,料到不好了。   只是顾明珠却是不肯就此作罢,她抬起头来,眼中满是委屈:“只是东府那边的用度……之后铺面上少不得要用钱银,账面上却只有那么点钱银,实在是贴补不起了……”   顾老夫人这会子看顾明珠顺眼多了,她抬了抬眼看着罗氏:“既然是明珠的一点小心思,那你就多替她打算打算,要多少银钱你让人备好吧。”   毛氏喜上眉梢,笑得见眉不见眼:“咱们大娘子真是体贴周到,怪不得老夫人这般喜欢。”   她惯会说话,一句话讨了两边的好。   罗氏低声应着顾老夫人的吩咐,却是目光阴沉难看,这一次算是被顾明珠结结实实坑了一把。   可是顾明珠为何要把铺子交给二房打理,难道她不知道那两个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还是顾明珠自己也是个糊涂的?   她满心疑惑,强压着愤怒听着顾老夫人与顾元毛氏等人说着话。   待顾老夫人乏了,罗氏与毛氏顾明珠几人才起身来告退,顾老夫人却是留下了顾元:“他酒还没大醒,吹不得风,就留在这边歇一歇吧。”   毛氏乐得不用伺候他,爽利地答应了。   出了松寿院,罗氏强扯出笑来与毛氏和顾明珠道了别。   毛氏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的笑容看着她走远,与顾明珠道:“她倒是还想着独占,可惜是白日做梦了,还以为都由得她摆布呢。”   她说着转了笑脸,拉着顾明珠:“还是你有法子,这样就把铺面弄到手了。”   顾明珠笑着摇摇头:“我这也是没法子,只能壮着胆子走一步算一步,还是二婶母有办法,几句话就让老夫人转了心意来。”   她看着眉飞色舞的毛氏:“打理铺子还得请二叔父与二婶母多费心了,只是不知道这铺面做什么营生好。”   毛氏眼珠转了又转:“我回去同你二叔再商量商量,回头再与你说。”   毛氏这会子已经不是从前那点子想要占点便宜的心思了,她可是看明白了,那处铺子是个下金蛋的母鸡。   她跟顾元可以靠着这铺面赚得盆满钵满,而且他们一分钱也不用套,只要稍稍费些心思。   之后再想法子把这铺子的契书从这个小娘子手里弄过去,再从老夫人那里要更多的……   想到这里,毛氏已经开始脸红心跳,那时候她可就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这府里大半家财都是她的了。   她嘴角的欢喜得意快要满溢出来了,与顾明珠道:“你也不必着急,我让人去打听打听,看看有什么合适的营生。”   顾明珠慢吞吞地答应了,与她作了别,往廊桥走去。   “娘子,方才夫人明明已经怕了,只要真的报了官,未必就不能要回那些田庄铺面来。”小葵是个心直口快地,藏不住话。   “可是娘子为何就这样作罢了?”   顾明珠没有回答,反倒转过脸问阿碧:“你觉着呢?”   阿碧沉吟一会,轻声道:“婢子不知,只是觉着老夫人未必肯答应。”   罗氏不过是继室,自然不敢为难顾明珠,可是顾老夫人可是顾明珠的嫡亲祖母,若是她不答应,说要替顾明珠保管,那便是闹到宫里和官衙,顾明珠也不占理。   顾明珠看着阿碧笑了笑,是个心思缜密的。   只是她这会子不闹开来,不仅因为这个,还因为这些年她们从东府里得了多少好处去,就要变本加厉还回来。   她可没有忘记,当初就是她们用着东府的钱财,生生推她进了地狱! 第52章 谦卑的母女   玉佛寺是长安最大的寺院,又是宫中御敕修建,很是灵验,时时有香客远道而来供奉,而每年四月,圣人降诞日之时,玉佛寺更是要讲经七日,热闹非常。   顾老夫人今日最是意气风发,往常的宴请来往她都是只能避开,唯恐被人嘲笑她是浣衣婢出身,可玉佛寺讲经却是寻常百姓也去得的,她自然不必避讳了。   一早她就让曲嬷嬷带着婢女替她换上衣裙,珠翠首饰戴满头,手上还不忘戴上两只赤金牡丹花大镯子,看得人眼花缭乱。   “怎么还不见过来,难不成还要我打发人去请!”顾老夫人戴着一头沉甸甸的首饰,还是中气十足,气哼哼地说着。   罗氏正带着顾明月与顾明玉进来,见老夫人那火树银花的打扮,一时也恍了眼,好一会才堆了笑:“老夫人这身打扮真是贵气。”   顾老夫人睨了她一眼:“今儿可是好日子,你们打扮得这样素净,叫别人小瞧了咱们府里去。”   婢女们进来回话:“二夫人和大娘子到了。”   毛氏笑盈盈地拉着顾明珠进来了,一眼看见珠光宝气的顾老夫人,好半天没说出话来,两眼发亮。   这身上是戴着多少钱银,活脱脱一个行走的大首饰匣。   顾明珠倒是见怪不怪,抿嘴笑了笑,行了礼退到一旁去。   罗氏看着顾明珠与毛氏一起进来,眼中闪过一抹阴沉,二房与东府那边还真是热络,只怕是合起来打什么主意了。   顾明月却是轻轻往顾明珠身旁靠了靠,轻轻笑着道:“大姐姐,一会子我随你同乘一车吧,昨儿学调弦还有几处不明白的,还要请大姐姐再与我说一说。”   顾明珠看着她,却是发现她今日的打扮有些特别,一身粉白玉兰穿蝶广袖襦裳,浅紫烟笼梅花罗裙,乌黑发髻上落下碧玉步摇,越发显得眉目如画,皎皎如月。   罗氏还真是替她费尽心思打点,这场讲经会是为圣人降诞日所办,宫中贵人们自然也是要去的。   既然罗氏替顾明月的打算着落在贤王李裕身上,少不得要借着机会再多多用心。   顾明珠收回目光来,平静地道:“好。”   顾老夫人扫了一圈,看见人齐了,很是满意:“既然都来了,就走吧,玉佛寺那边今日香火众多,怕是别的府里早已去了。”   她心里早已按捺不住了,难得能露回脸,这些年来她最遗憾的便是不能如别的府里老夫人那般被众星捧月地簇拥着,简直如同锦衣夜行。   只是还未等众人起身,门外的小婢进来拜下:“四娘子与萍娘子来给老夫人请安。”   柳氏与顾明丽!   堂中众人脸色一时各异起来,顾老夫人一脸不耐烦,拉长着脸坐回榻席上,罗氏微微蹙眉又很快舒展开来,笑着望向门外,毛氏却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顾明珠低着头将腰间微微乱了的压裙流苏理了理,目光淡然。   柳氏既然想要替顾明丽打算,自然就不会错过这样好的机会。   果然进来的顾明丽一身鹅黄美人菊襦裳,芙蓉纱撒花罗裙,衣裙是簇新的,样式也是新的,却又不会越了身份去。   柳氏果然用了心。   她身后的柳氏倒是一身素朴,头上素净地一点首饰都没有,低着头一副怯懦的模样。   “老夫人,夫人,二夫人安好。”顾明丽声音虽然低,却是清清楚楚,笑容也是谨小慎微。   她转过身来给顾明珠姐妹也屈膝行了礼。   顾老夫人冷冷看了柳氏母女一眼,没有搭理。   在她看来,庶出的娘子就是赔钱货,又不似嫡出的那般能够许一门好亲事为府里铺路搭桥,只能作陪嫁,或是白搭一副嫁妆许个没用的婚事。   罗氏显得还算和气,笑着叫了顾明丽起来:“身子可大好了?”   顾明丽轻轻瞧了一眼柳氏,才轻声道:“已经大好了。”   罗氏也跟着顾明丽往柳氏那里望过去,见她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那里,有如泥胎木塑一般动也不动,这才凉凉收回目光。   “早该来给老夫人和夫人请安,二夫人刚来长安,也不曾问过好,这些时日身子好了许多,医官也说要多多走动,所以来给老夫人和夫人们请安。”   顾明丽显然是早有准备,话语很是流畅,也没有半点吞吞吐吐。   老夫人却是不耐烦耽搁,起身来往堂外走去:“快些打发了,莫要耽搁了。”   罗氏目光微闪,笑道:“既然赶巧碰上了,便跟着一道去吧,明丽年纪也不小了,也是时候该出去走动走动了。”   顾明丽脸羞红若桃花一般,红晕满颊,低着头摆弄着裙角,不敢答话。   罗氏看了她一眼,眼中露出轻蔑之意,终究是庶出的,上不得台面,就是给了踏脚凳,也上不得高台盘。   柳氏却是急了,忙拜下去:“谢夫人。”满脸感激之色。   罗氏笑着让她起身,吩咐了婢女伺候顾明丽,这才带着几位娘子出了堂去。   她自然是知道柳氏带着顾明丽这会子来松寿院的意思,倒也不介意成全她们,横竖只是一个庶出的娘子,柳氏也只是个多年无宠的侍妾,翻不起什么大浪。   要紧的是,她得让柳氏与顾明丽明白,要想求什么也得想明白了,别拜错了菩萨求错了人。   她想到这里,看着柳氏谦卑感激的笑脸,心里那股子气又舒坦了几分,笑盈盈地扶着婢女的手走着。   顾明珠在一旁看得真切,却是笑了笑,从容地答着毛氏对讲经会好奇的问话。   她笑容里带着点冰冷。   罗氏太过自负了,她以为柳氏母女真的是那样好笼络的,施舍些小恩小惠就会老老实实听话?只怕日后她会后悔今日会有这样蠢的想法。 第53章 你死我活   玉佛寺的山门前早已围得水泄不通,进香听经的香客们虔诚地等在路旁,等着一会的讲经会。   额前点着花钿女郎身形曼妙,带着婢女说笑着走着;抱着小童的老妇人手里还挎着装了香烛的竹篮子,从人群中挤进去;   最热闹的是担着小挑儿在人群里卖胡饼的小贩,粗麻白布下盖着的是满满一挑儿金黄酥脆的胡饼,香气扑鼻而来,引得小童们都咬着手指头痴痴看着。   顾明丽从摇摇晃晃的帘子后看见外边热闹的情形,满脸好奇,转回头轻声笑道:“原来这讲经会这样热闹的,有这样多人来。”   她自小就被养在府里的偏院里,连院门都没出过几回,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出来给老夫人与顾青夫妇磕头,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顾明珠倚在窗边,笑了笑:“玉佛寺讲经会可是天下闻名,请来讲经的都是颇有名气的法师,等闲想要见一见都难,何况是听他们亲自讲经说法。”   顾明月这会子也搭上话来:“听闻这一次讲经会请的可是江南云林寺的湛真禅师,那可是名扬天下的高僧。”   “湛真禅师?”顾明丽听得满脸惊奇。   顾明珠倒是笑了笑:“一会子就见到了。”   她没有半点好奇,只有平静。   顾家的马车穿过等候的人群,进了山门,向着天王殿去了,讲经会就在天王殿前。   待到下了马车,顾明丽的眼睛就更是不够看了,愣愣怔怔看着大殿前那数丈高的法台,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顾明月含笑与她道:“四妹妹怕是还不曾见过,这是一会子讲经会的法台,法师们就是要在那高台上打坐讲经说法。”   顾明丽见一旁的顾明玉似笑非笑地瞧着她,满是讥讽的模样,顿时红了脸,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罗裙。   顾明月皱眉望了一眼顾明玉,又笑着劝了顾明丽几句,一如她平日那样温和体贴。   顾明珠走到顾家的榻席上坐下,看也没看那座法台,却是沉默地望着正中铺开明黄龙凤呈祥织锦软榻的席位。   今日是圣人降诞日,双圣都会驾临玉佛寺听经,宫中贵人们也都会来,陈留王也不例外,而这些时日一直在长安陈留王府逗留的崔七郎也会跟着来。   那么崔五郎为何悄无声息来了长安,却是从未在这样的场合露过面?   她想到那日在东市看见的,一张俊美冷毅如同玉石雕刻而成的脸,望着她的那双眼深邃如夜空,看不出喜怒。   他和崔家究竟在做什么打算?   正思量着,又有贵府到了,王元娘远远就看见顾家几位娘子,带着婢女快步过来:“月娘,玉娘……”   看见顾明珠的时候,笑容有些不大自在,还是道:“大娘子今日也来了?”   顾明月笑着与她说着话:“这些时日没见,你身量又高了不少,这件湘裙真是好看,是新花样子吧。”   王元娘平日与顾明月最是要好,笑着连连点头:“是天香坊才做好的,今儿刚上身。”   顾明玉笑道:“你怕是特意穿给我们看得吧。”   三个人叽叽呱呱笑着说着话,把顾明珠与顾明丽冷落在了一旁。   顾明丽很是不自在地攥着手绢,不安地转动着身子,不时瞟一眼说得开心的顾明月她们,回过头来却是看见平静地坐在一旁的顾明珠。   顾明珠神色从容,丝毫没有半点尴尬之意,那一片云淡风轻的神色,教顾明丽瞧着都不由地静下心来,默默坐在她身后。   岑三夫人带着岑六娘子也来了,与顾老夫人和罗氏见了礼说了几句,就看见淡定地坐在一旁的顾明珠。   “大娘子身上可大好了?我打发人去府上问过两次,听说没有大碍了,这才放心了。”岑三夫人依旧是热心肠。   顾明珠倒很是感激,起身与她屈膝作礼道了谢:“有劳夫人挂心,已经大好了。”   像她这样一个恶名在外又无依仗的娘子,岑三夫人能这样关心,也是因为心地善良。   岑三夫人看了看她,还有一旁与王家娘子有说有笑的顾明月姐妹,轻轻一笑:“芸娘一直惦记着想跟你说说话,你们两个小的一处玩吧,我与大夫人和王夫人说话去。”   岑芸羞怯怯地笑着,与顾明珠道:“大娘子安好。”   顾明珠看着岑家母女,心里不由地涌上一股暖流,这样纯粹的善意,她很多年都不曾体会过了。   王夫人正与顾老夫人和罗氏说着话,回头看见不远处来的人,不由地脸色微微一变,轻声道:“太师府来了。”   郭家老夫人不曾来,来的却是几位夫人娘子,郭二夫人带着郭玉兰远远跟在后面,与前面几位脸色冷肃的夫人终究差了几步之遥。   “是郭家大夫人,二夫人和五夫人。”岑三夫人一眼就认出来了,口气里都是讥讽。   “为了先前曲江宴上闹出来的事,郭家长房和三房五房都已经与二房没了来往,如今都闹着要分家呢。”   岑三夫人说得嘴角好好翘起来:“若不是郭老太师不答应,一直压着,只怕二房早就被赶出太师府去了。”   顾明珠看着郭二夫人,不过数日不见,郭二夫人的神色却是憔悴苍老得吓人,那张上了脂粉的脸也暗淡无光,眼角更是隐隐有了皱纹。   郭玉兰跟在她身边,母女二人都没了往日那般飞扬跋扈的模样,难得地低调安静。   看来郭玉秀被送去东宫后,她们在郭府的日子也不好过,毕竟曲江宴上的丑事已经人人知晓,把郭家的脸面全都丢了干净,郭家别的人又怎么能容得下他们。   郭二夫人似乎察觉到了不远处打量的目光,抬头望了过来,正看见顾明珠平静地望着她们,顿时勃然大怒,望着顾明珠的一双眼几乎能淬出毒火来。   都是这个贱蹄子,是她害得他们一家成了这幅模样,害得他们再也没有好日子过了!   她绝不会就这样放过顾明珠,郭家不能白白咽了这口气!   顾明珠看清楚了她眼里的憎恨和阴毒,却是依旧平静地回望着她。   她与郭家二房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是你死我活的境地了。 第54章 痛苦的良媛   可巧的是,郭家的席位就在顾家的对面,郭二夫人带着沉沉的杀气坐下了,死死盯着顾明珠,还有顾家那几位娘子。   朝中皆知,顾家与郭家早已成掎角之势,郭家如今已是日薄西山,若是不能抓住皇子选妃的机会,只怕再难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可是现在顾明珠已经害得她们折损了大半希望,再想得到赐婚已经希望渺茫……   郭二夫人看着对面笑颜如花的顾家几位姐妹,眼中一片阴沉,若是没有顾家这几位娘子,她的女儿原本应该是得了宫中赐婚风风光光嫁娶皇家!   此时的郭二夫人已经彻底疯魔了,她无法想象自己的大女儿在东宫受了怎样的委屈,也不愿去想曲江宴后,二女儿被连累得名声一败涂地,连婚事都难了。   她只想着无论如何要让顾家尝尝这声名狼藉人人耻笑的滋味,让顾家的娘子也被人唾弃,名声扫地!   她这些时日受得羞辱与委屈,要加倍奉还给顾家!   岑六娘子岑芸与顾明珠顾明丽很快熟悉了,倒也没有那么拘谨,细声细气与她们说起平日里随岑三夫人出来听讲经的事。   “往日里讲得最多的是目连救母,要不就是地藏经,”岑芸抿嘴笑道,“年年都是这几出,还不如百戏好看。”   顾明丽听得一愣一愣地,一时忘了规矩,插嘴道:“还有百戏?”   岑芸倒也不介意,笑着点头:“还有参军和傀儡戏,那才好看。”   说话间,一位面白无须的中年宦者大步走到法台下,高声道:“圣人、娘娘驾临。”   系上早已坐满的众人忙都起身来,整衣拜倒,行礼如仪。   顾明珠拜下去时微微抬头,看向正携手而来的圣人和天后。   这一对世间最尊贵的夫妻正满面笑容,一副恩爱的模样携手踩着大红波斯地毡一步步走上上席。   当今圣人不再是顾明珠记忆中躺在榻上衰弱病重的模样,没有那满头花白的发,也不再对着刘安流着泪道:“朕头疼很是难忍,让医来施针睡上一会才好……”   这时候的他还是身板挺直身影高大,乌黑的发髻上是紫金双龙冠,脸上意气风发,天子的尊贵尽在举手投足之间。   天后也是满脸温和,没有太极殿里的剑拔弩张,没有满面绝望与恨交织,这时的她还是温柔可亲,笑着与圣人并肩而行。   他们身后是耷拉着眼皮无精打采的太子,贤王与显王,在后面便是一身锦绣华丽宫装的安平公主。   顾明珠的目光落在了太子身后,他身后跟着一名宫装美人,高高束起的发髻上戴着赤金红宝花钗步摇,身旁还有两名宫婢贴身伺候,看起来是得宠的妃嫔。   可那张脸苍白得毫无血色,更是隐隐透出死灰之色,双目无神,两颊凹陷瘦削得厉害,没有半点神采,看着恍若行尸走肉一般。   那是郭玉秀,当初郭家最为得宠的娘子,盛气凌人骄傲不可一世的郭玉秀!   顾明珠看了她好一会,看着她在宫婢的伺候下,神色木然地向上席走去,这时的她是太子的侧妃,也是宫中的贵人了。   可是她整个人透出来的死气沉沉,却是明明白白在告诉所有人,她在东宫里究竟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   待到贵人们在上席坐下,宦者才叫了起。   待到郭二夫人抬起头看见郭玉秀时,她几乎要失声叫了出来,她无法想象那个坐在太子身后形容枯槁满脸麻木的人会是当初深受宠爱的女儿。   她看着女儿那副模样,眼泪都要下来了,究竟东宫里是怎么样的日子,能把一个好好的人折磨成了这副模样。   她的担心难过坐在上席的郭玉秀完全感觉不到,她正慢慢抬起头,看向下席上的众人,目光从人们身上略过,最终停在了顾家的席位上。   顾明珠正垂着眼端着茶汤,像是感觉到了郭良媛的注视,抬起头来迎上了那道目光。   那是一道满含着怨毒痛恨的目光,比当初她被送去东宫之时更为深重,更是隐隐藏着杀气。   顾明珠没有回避,她坦然回望着郭玉秀,没有半点惧怕和躲闪。   她知道为何郭玉秀会更加恨她,恨她把自己送进了东宫,因为也只有她知道郭玉秀在东宫过得是怎样的日子。   当初的顾明珠也如郭玉秀一样,满心不甘和委屈,在府里被宠惯了,哪里想到过到了东宫要如何与人相处,依旧是像在府里一样任性。   可是被送到东宫的第一天,嬷嬷们便不再搭理她,只留了两个什么也不会的小婢,没有吃食也没有汤水,甚至连热水也没人送来,就将她留在了偏殿里。   饿了整整一日一夜,从最初的恼怒责骂,到后来的没了半点力气,终究没等来太子,只能花了点体己钱才让在殿外伺候的宫人去弄了些饼饵来充饥。   后来才听说,太子殿下那几日从波斯得了进贡的几位胡姬,正留在殿中乐不思蜀,压根不曾记得他纳了一位侧妃。   等到太子来偏殿时,已经是好几日之后。还未等到行礼请安,已经被一把撕开宫装衣裙,推倒在地,扑了上来啃咬起来。   痛,锥心刺骨的痛,她被捆住了双手绑在榻上,泪流满面看着太子肆意妄为,雪白的身子上很快便满是青紫,娇艳的脸上也被咬出血来……   不能挣扎,若是挣扎,哭出声来,便会遭毒打,他总有法子教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各种龌龊下流的手段,把一个活生生的女人折磨得恨不能死了。   在东宫,她见过有受不住太子折磨当场咬舌而死的宫婢,流了满嘴满身的血,痛苦地抽搐着死去。   可就是这样太子依旧没放过她,气喘吁吁地****着:“还没有玩过这样的,倒是新鲜……”   那时候真的让她吐了出来,躲在殿外连胆汁都要吐了出来,抬起头时泪流满面,看着东宫上那碧蓝的天空,想的却是为何还不曾死!   现在这样的痛苦终于轮到郭玉秀了,让她也尝尝自己做的孽! 第55章 年轻的禅师   看着上席上坐着的端庄高贵的宫中贵人们,顾明丽一时看得移不开眼去,目光落在了俊秀的贤王和英武的显王身上,悄悄问身边伺候的婢女:“那两位便是贤王和显王殿下吗?”   她虽然从未出府见识过,却也听说过这两位殿下的事,那可是真正的天潢贵胄,哪一府里的娘子会没有点心思。   岑六娘子听到了,和气地回过头与她低声道:“是,只是,陈留王殿下却还未到……”   她说着话,望向远远的山门处。   陈留王?顾明丽有些愣怔,跟着岑芸望了过去,她还未曾听说过陈留王,宫中不是只有贤王与显王两位殿下么?   山门外两辆宽大的马车缓缓向着天王殿驶来,停在了殿门前。   随车的仆从撩开了马车帘子,身着玄色束袖腾云蟒袍的陈留王下了马车,文秀白皙的脸上笑容温和,向着上席大步而来。   他身后的马车上,崔家七郎崔毅一撩帘子,潇洒地跳下马车来,四下看了看,把目光落在了场中高高的法台上,看了几眼,才懒洋洋笑着向马车里道:“五郎,这法会倒还有些意思,也不枉费你从博陵过来。”   在顾明珠吃惊的目光中,马车的帘子被小僮撩开来,一袭素面束袖圆领袍服的崔五郎崔临下了马车来,雪白的袍服一尘不染,腰间墨玉束腰更是显得身姿挺秀,他微微抬眼望向远远的上席上高坐着的贵人们,俊美昳丽的脸上平静如水,没有半点波澜。   他的出现却是让席上众人一片惊讶议论,那是崔家的马车,能与崔毅同行的,自然只有崔家人。   方才崔毅唤他五郎,他是……崔家五郎崔临?!   那位闻名天下的崔家玉郎崔临?!   一时间席上之人都望着向上席而来的两位崔家郎君,郎君们心里都是满腹惊疑,多年不入长安的世家为何会出现在圣人降诞日的讲经会上,更是随陈留王一同前来,如此一来只怕朝中局势又有变故。   而夫人与娘子们却是望着崔家两位郎君再也移不开眼去。   若说贤王李裕是俊秀,显王李密是英武,那么眼前的崔家七郎便是俊郎风流,在世人眼中放浪无羁的举止,在他做来却是让人觉得自在无比,好似那就是他原本的真性情,也不觉得荒唐。   唯独崔五郎崔临让人不敢直视,那样的俊美风光,容光湛湛逼人而来,如他那一身出尘无暇的衣袍,让人不敢生出半点亵渎之心。   在众人之中,只有顾明珠的吃惊是不同的,她有些愣怔地望着崔临,他怎么会来了讲经会,明明……明明他在那场变故之前,是从未在长安露过面的。   看来又有所不同了,顾明珠眉间微微蹙起,收回了目光,有些心事重重。   她身后的顾明丽看着一步步走过来的几位郎君,好久都回不过神来,直到撞到陈留王含笑的目光,才猛然惊醒,噌的红了脸,慌慌张张低下头去,心跳如擂鼓。   她在顾家养了这么多年,甚少见到男子,更不曾见过这样高贵的郎君,可是方才他那笑容里却满是温和,没有半点责怪她失礼的意思,教她一时心都乱了,甚至都顾不得去看后面的崔家郎君。   高坐在上的圣人看着陈留王与崔临崔毅一道而来,向着他身旁的天后笑道:“朕听闻崔家子弟乃是世家之中佼佼者,如今看来名不虚传呀,着实是人才出众。”   他的喜悦在于这样出众的世家子弟如今也追随在自己儿子的身旁,如此看来,退避多年不问政事的世家终究还是要臣服了,他怎么能不欢喜得意。   天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冷淡的笑容,低声道:“圣人说的极是。”   可那儿子不是她的,是早已死掉的陈氏的。   她可不曾忘记陈氏当日是如何死在冷宫之中的,还有陈氏留下的阴毒诅咒,让她午夜梦回之时常常会惊醒过来,遍体生凉。   而如今陈氏的儿子就这样坐在她面前,圣人对他越来越看重,他身后更是有关陇几大世家的影子,这一切都让她无法再安坐,好似这十数年的努力瞬间成了泡影!   在那件华丽的金凤翟衣之下,她的手慢慢握紧,攥紧成拳久久不曾松开。   陈留王、崔临与崔毅向圣人天后行了礼,便入席坐下,圣人此时正龙心大悦,让崔临坐在自己右手的榻席上,与他说起世家之事来。   崔临从容坐下,礼数周全地回答着圣人的问话。   天后脸色越发阴沉,她原本温柔的脸上此时只剩下冷漠,吩咐了一声,内侍刘安忙应着躬身退下,吩咐讲经法会开始。   天王殿殿门大开,两列身披大红袈裟法衣禅师双手合十高诵经文大步而出,小沙弥端着经幡木鱼净水铜盆紧随在后面。   “升座。”一身高呼,僧众们都闭目开始高诵妙法莲华经。   禅师之中一位年轻的禅师踱步而出,向着高高的法台走去,他一身大红袈裟灰褐禅衣却是赤着足,踏着木梯向着高台上而去。   那座高台明明是粗糙的树枝,连木刺都没有清除,可他就是那样坦然踏着一步步向上而去,步子没有半点停滞,神色庄严,眼中满是坚定之色。   岑芸看着吓得掩着口,低声与顾明珠道:“这位湛清禅师还真是修行精深,竟然这样的年纪就能上法台开讲。”   若非修行大成的禅师是没有资格上法台讲经的,何况是在这样的场合,为圣人天后与一众贵人讲经。   顾明珠看了一眼那位年轻的禅师高坐在法台上,意气风发地为众人讲解佛经,目光却是慢慢沉了下来,看来一切还是不可避免地开始了。 第56章 众生像   “见其亡母,生饿鬼中,不见饮食,皮骨连立……”   目连救母这一出回回讲经必点,顾明珠听了这么多回,早已是腻烦了,忍不住用袖子掩着口小小打了个呵欠,与岑芸低声说着话。   “安平公主往日可是难得露面,今日也来了。”岑芸看着上席上用手支着脸认真听着湛真禅师讲经的安平公主,轻声道。   顾明珠也望向天后身边的安平公主,那是圣人与天后娘娘的最小的公主,与顾明月一般年纪,一出生便深得圣人与天后娘娘的宠爱重,自幼便是万千宠爱,连太子见了她都要让上几分,她才是真正的天之贵女。   只是安平公主自幼娇养着,心思单纯,整日在宫中难得能出宫走动,这会子听湛真禅师讲经听得入了迷。   “阿栾,你说这位禅师这样年轻就已经是大德了,这出目连救母我也听了好几回了,却觉得他说得格外好。”安平公主眼睛一瞬不瞬望着法台上盘膝而坐的湛真禅师,与身后的贴身宫婢说着话。   “湛真禅师是云林寺的高僧,自幼便研习佛法。”她的贴身宫婢阿栾轻言细语地说着,“听人说这位禅师还通晓法术,很是不得了呢。”   通晓法术?安平公主眼前一亮,望向湛真禅师的目光更是痴迷,那岂不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讲经终究是有些枯燥,上了年纪的夫人们还能坐得住,年轻的娘子们却是早已三三两两凑在一处说笑,又或是借着由头出去松散松散。   顾明玉最先坐不住,拉着王元娘嘀咕着要去后殿荷花池边看芙蕖,她兴致勃勃拉着顾明月:“月娘,你也随我们去吧,听说这寺里的芙蕖与别处不同,是用温泉水养着的,这会子已经要开了。”   玉佛寺的温泉芙蕖的确是长安出名的景致,可是顾明月这会子却是没有心思去看。   她有些为难地悄悄看了一眼罗氏,低头轻声道:“我留在这里陪阿娘听讲经,你们去吧。”   罗氏看着自己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儿,只觉得头痛,摆摆手打发了她:“你与元娘去便是了,不必拉上月娘,我有话要与她说。”   顾明玉不明所以,只得答应着,与王元娘嬉笑着带着婢女往后殿去了。   顾明珠听得明白,转脸看了一眼罗氏与顾明月,只见罗氏急切地向着上席张望着,目光不时扫过贤王身后。   她顺着罗氏目光望过去,只见那里立着两名青衣宫婢,这会子正低着头恭敬地立着,并没有什么异样。   是了,安阳伯罗子业如今可是得了天后的看重,如今任了殿内少监,掌了宫中服御之事,宫中怕是安插了不少耳目,罗氏自然也得了不少助力,她身边的嬷嬷就有两个是宫中出来的,最是奸猾阴狠。   看起来罗氏还真是动了心思了,一心想要在这场讲经会上将女儿送到贤王身边。   顾明珠垂下眼帘,微微噙着一丝冷笑,前世也是如此,只是那时候她不曾想到,罗氏与顾明月所图的就是贤王,所以到最后听闻李裕要迎娶顾明月为太子妃时才会那样不敢置信,或许早在这讲经会上他们便已经有了瓜葛了吧。   她那一丝笑越发冷了,踏着血泪重活,她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可是唯独不明白的是,既然李裕已经看上了顾明月,可为何娶得却是她?顾明月也是顾家嫡出娘子,而她不过是个失了依仗徒有名头的大娘子罢了,他为何选的却是她?   带着疑惑,顾明珠慢慢望向坐在席上与太子举杯说着话,温文尔雅笑着的贤王李裕,还是那副熟悉的模样,那副如沐春风的笑容,只是如今再也无法让她的心有半点涟漪,只有坚硬冰冷。   李裕正与太子说着话,手中端着青玉酒盏,含笑地听着太子略带醉意地炫耀着:“……就是太师府娘子又如何,还不给我作了妾,起初还端着,被我收拾了几顿总算是老实了。”   他一边说一边轻蔑地看着身后面白如纸微微发抖的郭玉秀:“这样的女人只能放在府里看看罢了,上了榻死鱼一般,哪里比得上胡姬那般得趣。二郎,我说与你听,前几日波斯进贡的那几个……”   口中毫无半点遮拦,也没有给郭玉秀留半点脸面,让她羞愤欲死,偏偏又不敢有半点举动,只能咬牙忍着泪坐着,不敢哭出声来,否则回去遭一顿毒打是小事,坏了圣人的喜事却是大事了。   李裕听着太子满嘴粗俗却仍然谦和地笑着:“皇兄果然有艳福,臣弟只有羡慕的份……”   他的余光却是察觉到了顾明珠的注视,不由地转过眼去望向她,是那位顾家大娘子。   他恍然想起前两日天香坊派人送来的那张花样子,简简单单,是一副玉兰西窗图,三两枝玉兰花画得极为传神,颇有风骨,可他看不出是什么用意,难道她真得只是一时兴起要定一副夹缬罢了?   他回望着这位颇为特别的顾大娘子,见她又是一副毫不起眼的打扮,额前覆着厚厚的刘海,只是那一双眼望着他时漆黑深邃,莹润而冰冷,那里面绝不是别家娘子望着他时的那样的仰慕期盼,而是……厌恨? 第57章 芙蕖   只是顾明珠的目光很快收了回去,她又低下头,乌黑厚实的刘海把那张巴掌大的小脸遮去了一大半,再看不见她的表情,而方才的那股子不加遮掩的厌恨之色一闪而过,仿佛从不曾出现一般,她还是那个平凡无奇的顾大娘子。   李裕笑了笑,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对这位顾大娘子越发有了兴趣,早已不再相信她是外边传言所说的那样,是个蠢钝任性的性子,依着这几回的事看来,她不仅不蠢,还会韬光养晦,懂得避开太子,果然不是个简单的。   只是她对自己的态度,始终让李裕很奇怪,他们明明只见了几回,为何她会从当初的热情忽然变得如此冰冷,甚至还有厌恨之意?   法台上,湛真禅师讲完最后一句经文,双手合十诵了句无量寿佛,这才起身向法台上下来。   只是他才走到上席前向圣人与天后行礼之时,却是正望见了席上睁大眼看着他的安平公主,一双眼中闪着好奇的光,望着他一眨也不眨。   圣人正与陈留王李念说着话,见湛真过来行礼,笑着点头道:“你的经讲得不错,方才安平都听得坐住了,不似往日那般闹着要去看芙蕖了。”   话语之间满满是不加掩饰的宠溺,连陈留王李念都不由地侧目多看了几眼安平公主,看来传言没有说错,圣人对安平公主的确是格外爱重。   安平公主满脸通红,忙低下头,却还是忍不住悄悄抬起眼来看着微微笑着施礼退下的湛清禅师。   天后这会子才转回脸来,看着圣人与安平公主父女二人,脸色微微和缓了一些,微笑着道:“难得她这样有心,陪着我们听经听了这么久。”   安平公主看着湛清走得远了,又瞧着上高台的是位上了年纪的老禅师,没了兴致再听下去,索性笑着拉着天后的衣袖:“阿娘,方才父皇才说了那芙蕖花,我又有一年不曾看见了,不如这会子去瞧瞧吧。”   圣人笑了起来,点点她:“方才夸奖了你,这会子就坐不住了,去吧去吧。”   天后的眉眼也柔和了下来,笑着点头:“你父皇让你去,你就去吧,只有一件事,让她们好生跟着伺候,可不许贪玩再落了水!”   见天后肃了脸,安平公主也不敢再胡闹,乖乖点了头,带着阿栾一干宫婢欢欢喜喜地去了。   陈留王看着走远的安平公主,已经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却还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可见平日深得圣人与天后的宠爱,不曾受过半点委屈。   他微微笑着转回目光来,仰头与崔毅饮尽了酒盏中的酒。   “芸娘可曾去看过那一池子芙蕖?”顾明珠看着走远的安平公主,忽然开口与岑芸道。   岑芸笑着点头:“去岁来听讲经会时去看过,倒是格外有心思,是温泉水养着的,这会子应当已经开好了。”   顾明珠笑着道:“不如咱们再去瞧一瞧,那可是别处难得一见的景致。”   岑芸抿嘴笑着点头,与顾明珠身后跟着的顾明丽道:“四娘子可要一道去瞧瞧?”   顾明丽这会子正愣愣出神,不知在想什么,听她问话才惊醒过来,忙忙点头道:“我陪大姐姐与六娘子去。”   神色确实有些慌乱,脸颊也微微泛红,低下头起身跟着顾明珠而去。   顾老夫人与毛氏听讲经听得正出神,罗氏听了顾明珠的话,倒也没有多说什么,笑着点了头,让她们去了。   她这会子没有心思多理会顾明珠与顾明丽,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贤王身上,自然也就不会在意她们去哪了。   顾明珠看着那一对满腹心思的母女,淡淡一笑,带着顾明丽与岑芸向着后殿而去。   越往后殿走去,她的步子越快,顾明丽与岑芸不得不紧走几步跟上。   “大姐姐,这会子还不到五月,怎么会有芙蕖花?”顾明丽怯怯问道。   顾明珠却是没有回答,她的脸色冷峻了下来,紧皱着眉望着前方,脚下步子片刻也不停,像是在追赶着什么。   岑芸有些疑惑地望了一眼顾明珠,笑着与顾明丽道:“四娘子怕是不知,玉佛寺这地下有好几眼上好的温泉水,都是活泉,禅师们便用这几眼泉水养着芙蕖,所以还不到五月芙蕖花便开了,足足要开到十月才败。”   她说得很是详细:“只是这一池子芙蕖花最新奇的就是这会子,毕竟别处还都未抽出芽来……”   顾明丽惊奇地点点头,跟在顾明珠身后,也是疑惑不已,大姐姐这样着急,难不成真的只是为了看那一池芙蕖花?   转过后殿,那一池热气氤氲的芙蕖便遥遥可见了。   温泉水汩汩而出,水面之上水雾迷离恍若仙境,而其中的芙蕖花亭亭玉立,粉红浅白,当中更有真正是叫人称奇。   顾明丽惊叹着走了过去,她可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奇景,连看过许多次的岑芸都不禁被吸引了过去,轻声笑着:“果然都开了。”   顾明珠却是没有看那池子开得正好的芙蕖花,她目光飞快在池边观赏的人群里寻找着。   芙蕖池边已经三三两两有许多娘子郎君们前来赏花,隔着隐隐约约的水雾无法看得明白,她一处处扫视而过,努力要从人群之中分辨出来。   顾明珠的眉头皱得更紧,她没有时间了,务必要尽快找到那一个人,才有希望阻止一切变故的开始,阻止顾家和她被卷入旋涡。 第58章 失踪   顾明丽带着小婢惊奇地看着一池子温泉水养出来的芙蕖花,四月的长安天气还有些乍暖还寒,她身上还披着丝帛,可这一池子碧澈的温水里芙蕖已经盛放,带着幽幽清香夹着水雾随风而来。   “娘子,那边的开得更好呢!”小桃惊奇地指着不远处假山之后,隔着水雾便可以看见一朵朵芙蕖或是含苞,或是盛放,开得很是妍丽。   岑芸是过了好一会才发现顾明丽不见了的。   顾明珠不知怎么了,一直在芙蕖池边四下张望着,并不曾随她们一道,她便带着顾明丽一起慢慢走着赏着芙蕖。   原本照着身份,顾明丽不过是顾家庶出的娘子,怎么也不能与她一道的,可是岑芸素来性子软糯,倒觉得乖巧柔顺的顾明丽是个不错的伴,便与她多说了几句。   可她不过是与同在池边赏花的钱家二娘子与三娘子多说了两句,回身便不见了顾明丽,她也只以为顾明丽已经跟着顾明珠一道走着。   直到她看见顾明珠身边并没有别人时,才惊讶地道:“四娘子不曾过来?”   这才知道顾明丽竟然一人带着个婢女不知去了何处。   “怎么会走不见了,方才明明还与我一道在池边赏花的!”岑芸一时急了起来,咬着唇焦急地四下张望着,就要打发婢女们去寻。   岑府上家教甚严,岑三夫人虽然看重女儿,却从不娇宠着她,管束得很是严厉,她平日里行事也是循规蹈矩,不敢有半点出格,哪里遇见过这样的事。   顾明珠却是皱起眉头,拦住了岑芸与婢女们,四下看了看。   这芙蕖池不小,又是水雾弥漫,假山嶙峋,花池边赏花的人也不少。   顾明丽素来被柳氏养在偏院里,从未出过府门,生性胆小怯懦,若是没有什么缘故,她不敢独自带着婢女走远的。   现在看来,只怕没那么简单。   她沉着脸,唤了小葵过来,低声吩咐道:“你去前边瞧一瞧,看看四娘子是不是已经回了席上去了,不管人在不在,都不要声张,悄悄回来回话。”   又与岑芸轻声道:“芸娘,咱们分头找,说不得四妹妹是一时走岔了路,寻不见咱们正在着急呢。”   岑芸连连点头,满是愧疚:“都是我的疏失,早就知道四娘子不曾来过玉佛寺,偏偏还让她一人走开了去。”   顾明珠看着岑芸,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若真的是走岔了就好了,只怕又是旁人的算计,只是她也不能把顾明丽撂在这里不管不问,若真是出了什么事,终究她还是顾家的人,又是跟着她出来的。   何况,那边也等不得了,她不能再耽搁了。   岑芸带着婢女们急急忙忙沿着芙蕖池去寻顾明丽,顾明珠却是打发了婢女在这里等着小葵,只是带着阿碧往一旁的伽蓝殿去了。   玉佛寺极大,供奉的僧侣也有千数之多,但外寺挂单的禅师都是安顿在伽蓝殿里,顾明珠能想到的也只有这里。   伽蓝殿里一片静悄悄的,僧人们都去了天王殿外听讲经去了,并没有别人在。   顾明珠带着阿碧穿过高大空旷的佛殿向着里面走去,四周一片安静,静的连她们的脚步声都显得格外突兀,一下又一下,仿佛踩在顾明珠的心上。   她知道自己这是在冒险,若是一个不小心,很可能就把她的性命连同顾家都搭进去了。   她并不心疼顾家,只是她心疼自己的命,不想再经历那样地狱一般的生活。   现在她还在顾家,还是顾家的娘子,尽管不情愿,尽管知道这府里待她也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可她不能让顾家就这样被卷进动荡中去,否则她也会成了牺牲品,再一次沦为棋子。   阿碧这会子也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跟在顾明珠身后。她虽然猜不出顾明珠要做什么,但也瞧得出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事,才能让娘子如此郑重谨慎。   不在大殿。   不在中堂。   空旷的佛殿里,顾明珠的步子越发急了,越晚一点,只怕就越无法挽回。   “那是……四娘子?”阿碧的声音低低的,隐隐有点喘息。   顾明珠朝着她指的地方看过去,侧殿僧寮前回廊边站着的可不就是顾明丽,她正惊慌失措地一步步朝后退着,一双眼却是不住望向一旁半阖着的房门,好似那里面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   只是她身边没有婢女,长长的回廊上只有她一人,而她此时已经是手足无措,象是想要逃开去。   顾明珠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她提起裙摆快步上前去,决不能让她发出半点响动。   “大姐姐……”顾明丽一眼看见快步而来的顾明珠,恍若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一般,眼眶一红,急急忙忙就要开口。   “闭嘴!”   顾明珠低声呵斥道,打断了她的话,脸色冰冷得吓人,唬得顾明丽立刻闭了嘴,愣愣地看着她,满脸惊慌。   “别说话,你跟着阿碧赶紧出去,在花池那边等着,一会就有人会过去寻你们的。”顾明珠压低声音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吩咐着,眼睛却是盯着那扇半阖着的门不敢移开去。   只盼一切还来得及!   阿碧愣了愣,想要开口问,却被顾明珠摆手拦住了,递了个眼色过去,让她领着顾明丽立刻离开,不能有片刻耽误。   她只得屈了屈膝,一把扶着已经失魂落魄地顾明丽往殿外去,一颗心却是悬在腔子里上不得下不得,忍不住回头望着站在僧寮前的顾明珠,娘子这究竟要做什么? 第59章 救   “不,那里面是……”顾明丽的脸色煞白,恍然惊醒过来,一把抓着阿碧的手惊慌地说着,又忙忙捂住嘴,不敢再说下去。   她再蠢再没见识,也知道那僧寮里的事若是说出去,只怕是连顾家也要被牵连了,她的性命更是保不住了。   可是顾明珠却留在了那里!   她忙回过头去,却已经出了伽蓝殿,看不见顾明珠的身影了。   僧寮的门半阖半开,却拦不住里面人的说话声,传到顾明珠的耳朵里听得真真切切。   “……他们都说禅师有搬山填海撒豆成兵的法术,可是真的?”   说话的是一个略有些稚嫩的女声,语气里带着点好奇和期盼。   另一个声音却很是熟悉,竟然是方才在讲经会法台上讲经的湛清禅师!   “女檀越何出此言,贫僧并无此等异术……”   可那女子的声音却是不肯就此作罢,带着点小性子地道:“可外边都是如此说,禅师精通佛法,想来会法术也不稀奇呀……”   顾明珠的手在抖,停在门前片刻,终于一把推开门走了进去。   僧寮里只有两个人,一身大红袈裟的湛清禅师双手合十闭目而坐,手边还放着一碗汤药,看来他是讲完经回僧寮来吃汤药的。   而另一边正是说要来赏芙蕖的安平公主,她瞪大眼一脸惊愕地看着顾明珠:“你是什么人?阿栾呢?”   房中竟然只有他们两人,并没有婢女随侍在一旁。   顾明珠顾不得多说,上前一把拉住安平公主的手,扯出一丝笑容来:“天后娘娘有事要问公主,还请随我回席上去吧。”   她匆忙地向着湛清禅师屈了屈膝,便拉着安平公主往外快步而去。   安平公主愣愣地被她拉着走了几步,惊醒过来,高声道:“阿栾呢,她不是说守在门口,怎么会放了你进来?”   顾明珠看安平公主的眼中一片澄澈,只有惊讶与不解,没有半点心虚扭捏,分明只是个淘气的孩子被发现了一般,没有其他。   她叹了口气,俯身轻声道:“天后娘娘若是知晓了公主私下来了这里,只怕会很是气恼。”   声音虽低,语气也十分柔和,却让安平公主脸色苦了脸,瘪瘪嘴道:“阿娘怎么会知道我来了这里,一会子又要罚我了。”   顾明珠顾不得与她多解释,拉着她快步往僧寮外去,穿过中堂,一直走到摆满高大庄严佛像的伽蓝大殿之中,她才松了一口气。   安平公主这会子也瞧出不对来了,急急忙忙转头问她:“阿栾呢?她怎么不在?方才她明明说就在房外伺候着的。”   顾明珠向她摇了摇头,却不再往殿外去,而是走到一旁的十八伽蓝神像前,拉着她一并拜倒在蒲团上,闭目合十,道:“公主既然是来上香供奉,自当虔诚。”   安平公主疑惑地正要开口问,却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一位小沙弥端着一盘子经书走了进来。   看见拜在佛像前的安平公主与顾明珠两人,小沙弥的步子听了听,一脸惊讶地看了几眼,才又端着经书低着头往里面走去。   听着脚步声慢慢走远,顾明珠那砰砰乱跳的心总算放下了,慢慢转过眼与一旁愣愣看着她的安平公主道:“我送公主回席上去吧。”   安平公主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娘子,她甚至唤不出名字来,可不知为什么她却觉得可以信任眼前的人。   她这会子真的知道怕了,咬着唇,好一会才轻轻开口道:“是我阿娘让你来找我的吗?”   顾明珠有些失笑,却又不由地叹气,终究是这些年圣人与天后的宠爱让这位公主毫无半点城府,连最基本的防备之心都没有。   她看着走得急了头上的珍珠发冠都有些歪斜的安平公主,伸手为她扶正了发冠:“走吧,莫让圣人与天后娘娘等得急了。”   出了伽蓝殿,便看见一群人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婢女阿栾也在其中,正一脸焦急地迎上前来,只是在看见顾明珠时脸色瞬时变了,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公主这是去了哪里,方才,方才婢一回身就……”   她脸上的焦急变得慌乱起来,一双眼只是看着顾明珠,吞吞吐吐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顾明珠看了看那后面跟着过来的宫婢与嬷嬷们,的确都是天后身边的人,这才松开安平公主的手,沉声道:“来人,把这贱婢给我堵了嘴捆上,待回宫交与天后娘娘处置。”   她转过脸,看着不知所措的安平公主,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方才公主与我进殿上香供奉,这贱婢居然半点规矩也没有,顶撞公主还敢胡言乱语,该好好责罚才是。”   来的嬷嬷是天后身边最为得用的李嬷嬷,方才听闻安平公主不见了,天后情急之下使了她带了人来寻,这才带着人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她久经世故,是个人精一般的,这会子已经看出不对来了,如何安平公主会与眼前这位顾大娘子从那伽蓝殿中走了出来,偏生身边一位伺候的婢女也没有,阿栾又怎么会一人出来了,还说公主不见了……   她倏地目光一沉,吩咐人照着顾明珠所说,上前不由分说将阿栾堵了嘴捆得结结实实地带了下去,这才上前来拜下:“天后娘娘担心公主,让婢来接了公主回席上去,圣人都问了两回了,还说要打发人来寻了。”   安平公主看了一眼顾明珠,这才点点头:“走吧,一会子母后又该罚我了。”   只是她的目光始终忍不住瞟向顾明珠。   李嬷嬷起身来,又向着顾明珠微微屈膝:“多谢顾大娘子。”   她已经猜到了几分,暗地里出了一身冷汗,后背生凉,不能不对顾明珠道一声谢,若是今日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只怕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第60章 那一场变故   看着跟着李嬷嬷走远了的安平公主,顾明珠缓缓吐出一口气,才发觉手心里已经是一层薄薄的汗了。   不是不怕的,方才那样的情形,若是晚了一步,她也会被卷进去,那时候就算她是顾家的娘子,怕也只有死路一条。   为了安平公主的名声,天后会毫不犹豫地除掉她,只是顾全顾家的名声,会让她悄无声息的死去罢了。   满脸担忧的阿碧和小葵急慌慌地寻了过来:“娘子,方才……”   顾明珠笑着摇了摇头:“无事,方才我四下乱走正巧遇见了安平公主,陪着公主去上香了。”   她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了,不管谁问起来,都是这样。   阿碧和小葵立时噤了声,低声应下了。   她们毕竟不笨,事涉皇家,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四娘子呢?”顾明珠没见到顾明丽,微微蹙了眉。   阿碧忙道:“四娘子方才像是受了惊吓,这会子还坐在芙蕖池边歇着,说是走不动呢。”   顾明珠冷笑一声,柳氏虽然看着小家子气,却还有几分打算,偏生顾明丽连那几分都没有学到,轻易就被人算计去了伽蓝殿,又看见了那么个情形,也难怪她走不动路了。   她带着阿碧小葵往芙蕖池边走去,有话要问清楚顾明丽。   “大姐姐……”顾明丽正脸色煞白,不安地坐在芙蕖池边,见到顾明珠过来,惊得几乎跳了起来,扭着手帕惊惶地上前来。   顾明珠盯着她,目光里一片冰冷:“方才你如何去了那里?”   声音很低,却满满是冷肃之意。   她的眼神语气都满是威压,让顾明丽原本要脱口问出的话一时都忘了,吓得低下头不由自主地避开她的目光。   “方才六娘子与人说话,我就去池边赏芙蕖,走了几步就遇见个小婢,说是夫人带着二姐姐在伽蓝殿上香,让我也过去。”   顾明丽声音有些抖:“我瞧着那小婢倒面善,是今儿跟着夫人身边伺候的,便跟着她去了,可是进了伽蓝殿没多久,她走得快了就……”   顾明珠脸色更冷,连顾家都安插了人,可见是早有打算的。   只是这里面有些蹊跷,若是安平公主的事是有人设了局,那必然是费了不少功夫,所图谋的也绝不只是安平公主,而是圣人与天后,是朝中如今微妙的局势!   这十余年来,天后掌管六宫,更是尽心辅佐圣人,朝中大事之后也多有天后的过问,朝臣之中隐隐已有后派崛起,连当日泰山封禅都是双圣同行,天后娘娘为亚献。   可是圣人与天后之间却是矛盾重重,从太子到郑国夫人,桩桩件件引得圣人几乎动了废后之心,如今只是维系表面的恩爱罢了,夫妻之情早已薄如纸,而安平公主却是他们之间最要紧的关联。   圣人极为爱重安平公主,传言说是因为当年与天后娘娘生下的那位短命早夭的安慧小公主的缘故。   所以当圣人看到谏本上写的安平公主与湛清禅师私相授受,时时暗会于玉佛寺僧寮之中时,怒气是何等可怕。   再思量起沉溺酒色毫无半点才德的太子,圣人的不满与愤怒到了极点,他再也没有耐性,命慕容青拟诏废后,再也不肯容忍这个干涉朝政教子无方不贤不良的女人坐在他身旁了。   然而这十几年来,天后在朝中已经有了自己的臣属,树大根深难以撼动,甚至有不少老臣都为她奏本,弹劾废后诏书与慕容青。   那时候朝中一片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只能有两个选择,要么随慕容青上奏废后,要么就随韩济晔等人上本保住天后。   顾家在那时候成了风口浪尖,圣人与天后都紧紧盯着顾家,朝中也都盯着顾家。   只因为顾青手中的十万兵权!   圣人许了顾青长平侯的爵位,世袭罔替,天后娘娘却是有意挑选顾家娘子为皇子妃,几次派了宦者来取庚帖。   一边是位高权重世袭封荫的爵位,另一边是未来的王妃,甚至可能是皇后之位,谁都不肯失去顾家的支持。   顾明珠想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那时候她只是个未出阁的娘子,哪里懂什么朝政,只是她被嫁去了贤王府,父亲也与她断绝了来往,或许都与这场变故有关。   可若是为了这样的图谋,又为何要把顾明丽这个顾家不起眼的庶女算计进去,太多此一举,也没有这个必要,除非……   顾明丽在旁边看着顾明珠脸色微变,却一直没有开口,心里急了,低声道:“大姐姐,方才在伽蓝殿里,我瞧见……”   顾明珠回过神来,冷冷喝断了她的话:“你若还想有命活着,就好好记着,你哪里也没有去,只是在芙蕖池边走了走,一不小心迷了路,被我命人寻着了,别的什么都没有!”   “你可记住了?”顾明珠冰冷地望着她。   顾明丽吓得一个哆嗦,连连点头:“记住了,记住了。”   “记住了就好,不管你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即便回了府,对着柳氏也是如此,若是走漏半个字……”顾明珠转身向前走去,“我会让人毒哑了你们送去静心庵。”   顾明丽身子抖得跟筛糠一般,几乎站不稳,连抬头多看一眼顾明珠的勇气都没有了,任由婢女扶着她。   “送四娘子去马车上歇着。”顾明珠淡淡道,顾明丽这副模样回了席上,便是不用人问都能看出不对劲来。 第61章 海棠林里的密会   顾明月这会子心跳得厉害,微微红着脸低着头,沿着石板路往芙蕖池边海棠林里走了进去。   这个时节的海棠也开得正娇艳,只是人们贪图新奇,大都围着那一池子温泉芙蕖,海棠倒显得寻常了,甚少有人走过来赏玩。   她走了几步,停了下来,伸手抚了抚发鬓,理了理衣裙,带着点羞怯地问贴身婢女阿莲:“可有什么不好的?”   阿莲笑着看着自家娘子:“娘子宽心,好看着呢。”   顾明月这才含羞带怯往海棠林里走进去,这几日阿娘时时念叨着,让她务必要在讲经会上好生用心,为的就是这一刻。   宫中传了消息来,贤王殿下每每来玉佛寺,都会来海棠林里走一走,只因为他最爱西府海棠,这片海棠林就有不少品相极好的。   她沿着小路向着海棠林深处走去,伺候贤王殿下的宫婢说,他就在前面不远处,只是这片海棠林长得茂盛,一时竟然难以看见。   海棠林的确是太茂盛了,花朵也开得极好,让信步走进来的顾明珠不由地停下了步子,欣赏了起来。   看着娇艳怒放的海棠花,顾明珠有些失神,好似她曾经也种过几株西府海棠,就在贤王府里,只因为李裕最喜爱的就是西府海棠,他常说这花明媚娇美有若花中美人,楚楚动人惹人怜爱,她便费心费力在贤王府里种下了。   当日那几株西府海棠费了她不少心思栽培,还特意请了花匠打理,只为博他一声称赞,也就心满意足,现在想来还真是可笑。   她伸手摸了摸明艳若美人脸一般绯红的花瓣,自失地一笑,收回手带着阿碧慢慢向前走去,讲经会上人声嘈杂,就连芙蕖池边都围了不少人,这里倒是有难得的清净。   只是这清净也很快被打破了,小径转过一处花枝茂密的转角,露出一座小小的花亭,清雅且别致,是一处极好的赏花清修之地,只是那花亭里有人了。   顾明珠盯着花亭里的人,脸色不由地变了变,转身便要走。   是李裕,他一身朱紫海水云崖蟒袍负手立在花亭里,背对着她,正在赏着海棠花。   他的身影依旧熟悉,只是顾明珠却再没有看下去的兴致,她怕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又会想起那些年贤王府的日子,他是怎么能做到那般绝情,又是如何做到在她面前伪装了那么多年,掩饰得那么好,到最后露出真面目时,她才会那般惊讶,那般绝望。   只是她没走几步又不得不停下了,又有人走了过来。   小径另一边露出一角衣裙,浅紫色的裙角上绣着朵朵梅花,看起来很是眼熟。   “是四娘子。”阿碧低声惊呼道。   顾明珠脸色冷了下来,这倒是巧了,这一片无人问津的海棠林,这会子竟然有人来了,偏偏还是他们两个。   她看了看左右,拉着阿碧悄悄从一旁海棠花枝稀疏之处,低头走了进去,快走几步,用浓密的海棠花枝挡住了她们两个。   阿碧有些愣神,却是聪明地没有多问,只是一声不响地跟着她走着。   顾明珠看着那浅紫色罗裙从不远处的小径上若隐若现地走着,没有半点犹豫,分明就是朝着花亭而去。   看来真是巧了,她竟然撞见了他们的密会,她记得清楚,那一世的讲经会上,李裕离席之后,顾明月也是寻了个由头离开席上,去了许久都没有回来,回来问起她来,她只说看芙蕖花看得入了迷,耽搁了时候。   原来不是芙蕖花,是海棠花,就在这花林里。   顾明珠淡淡一笑,说起来也真是冤孽,前世明明是罗氏替顾明月费尽心思打算,得了贤王的喜欢,可最后贤王却选了顾明珠为王妃,他们夫妻数年,直到他成了太子,才又要娶顾明月为太子妃。   兜兜转转,她竟然与他们纠缠了一生,到死的那刻才知道真相,令她想起这一生都恍若一个笑话。   顾明珠从花枝间望出去,只见娇艳的顾明月正在花亭前婷婷袅袅地拜下,花亭里的李裕也已转回身,正微微低头看着她,四下里海棠花缤纷绚烂,着实是再美好不过的场景。   美人如花,花如美人,顾明月的娇柔的确与西府海棠最是相似,也难怪他心心念念那么些年。   顾明珠冷冷回眸,四下里寻找出去的路,她没兴致看下去了,想来李裕与顾明月也不想有人看见这一幕。   只是身后不远之处传来细细碎碎的声响,有人正穿过花林,分开花枝走了过来。   “顾大娘子?”这一把声音低沉而温润,缓缓入耳而来:“你如何会在这里?”   顾明珠惊讶地回头,看见的是一张俊美如玉的脸,还有那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眸,他正望着她。   是崔临!   顾明珠惊讶地望着分花拂柳而来的崔临,直到他走到面前,才慌忙屈了屈膝:“郎君。”   他怎么会这里?怎么会在这片海棠花林里?方才那一幕他岂不是都看到了?   一想到他看见自己为了避开顾明月,躲到这一处花林里,顾明珠就不由得有些不自在,像他这样的光风霁月的世家郎君,只怕是瞧不起她的那点子小心思的。   崔临却是深深望了她几眼,淡淡笑道:“我也是与大娘子一样,被困在这花林里了。” 第62章 闹别扭   海棠花树下,崔临带着小僮,与顾明珠主仆二人相对而立,望着远处的花亭。   四下里海棠花开得缤纷如彩云一般,明明是极好的景致,顾明珠却没有半点欣赏的心情,她看了一眼花亭里正满眼倾慕的顾明月,与正低头望着她的李裕,又转回头看了一眼长身玉立的崔临。   她觉得……这一切太荒唐了。   这一世她不想再跟李裕和顾明珠有任何纠缠,却偏偏撞上了他们私会,而身边这位人人仰慕的崔家玉郎,与她本来毫无瓜葛,这会子却是站在她身边,与她一起看着这一幕。   这实在太荒唐了!   她转回头看着崔临:“郎君买下了东市那间铺面?”   她余光扫过那边低着头作什么也不知道状的小僮,看样子崔临是没打算瞒着她。   崔临笑了,一直冷清俊美的脸上忽然有了笑意,恍若春水初生,看得顾明珠都不由地有些恍了神。   “是,没想到顾大娘子也会看上那一处铺面。”他声音略有些低哑,却很有磁性。   顾明珠没想到他这样坦白,一时竟然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只好皱着眉问道:“郎君要常留长安吗?”   崔临望着她,眼中的笑意更深:“铺面有管事打理,我不必亲自过问。”   他知道她想问什么,知道她旁敲侧击想打探什么,就那么轻巧看穿了她的一切小心思。   还有不远处顾明月与李裕之间那点子事,他都知道,就那样云淡风轻地看着,在他眼里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阴私伎俩吧!   顾明珠忽然泄了气,对着那张俊美高华的脸满满都是沮丧。   一直以为经历过那许多,早已对所有事了若指掌,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内,慢慢地能够改变命运。   可是眼前这位崔五郎,还有他的事却是打乱了她的阵脚,让她想不明白,也无法揣测,究竟为何一切会突然有了变化,超出她掌控的变化。   明明一直是她胸有成竹地一步步安排谋划着,可现在气定神闲地却是崔临,反倒是她的心思一点也逃不出他的眼。   她闷闷地道:“既然花也赏完了,郎君该回席上去了吧,圣人怕是还有话要吩咐呢。”   还不走,还嫌看到的不够吗?   崔临听出了她话里的沮丧,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只见厚厚的额发下那双原本灵动澄澈的眼里,这会子满满都是灰心,好似受了什么打击一般。   他微微蹙眉,点点头,带着小僮转身离开。   都说女子心思多变,他素来不善与女子来往,现在也是如此,不明白她为何忽然心绪不佳,或许是因为……花亭里那两个人?   因为贤王与顾二娘子吧,听说她早已对贤王有心,看见这样的情形,自然少不了会难过。   小僮跟着崔临往外走,见自家郎君脸色微微沉了下来,又瞧见那边那位顾大娘子脸色也不大好看,不由地缩了缩脖子,好端端的,怎么好像闹了别扭似的,可是明明没说什么呀。   他实在想不透这里面弯弯绕绕的心思,转过脸自顾自瞧起花来。   顾明珠回到席上时,法台已经撤走了,台上都是顶竿舞狮的百戏了,这些反倒让年轻的郎君娘子们看得更有兴致,大都坐着吃着茶点瞧着。   “大娘子怎么才回,方才那出傀儡戏真是不错,听说戏折子是阮大家写的,怪不得这般精彩。”岑芸见她来,笑着拉着她坐下道。   顾明珠轻轻点头,微笑着:“那可真是可惜。”   说着话的,她却是在席上扫了一眼,安平公主已经回了席上了,正乖巧地坐在天后娘娘身后,脸色瞧着还有些不大好看,只怕受惊过度还未定下心神来,她身后伺候的不再是阿栾,换了另一个宫婢了。   天后娘娘的脸色也很不好看,虽然还在笑着与几位王妃夫人说着话,眼中却是一片阴郁之色。   顾明珠正要低下头去,却正看见天后抬起头来,正正看向她这边。   她的目光毫无温度,也没有半点感情,只有冰冷地打探,扫视着顾明珠,看来李嬷嬷已经把刚才的事都说给她知晓了。   顾明珠没有躲开,甚至连半点避让的意思都没有,丝毫没有半点畏惧,坦荡地回望着她。   说起来她从未这样毫不避讳地直视天后,从前是不敢,即便作了贤王妃,也不敢直视那样的威严,然而现在她却这样坦然。   天后保养得极好,皓如凝脂般滑腻的脸上一丝细纹也没有,云髻峨峨,颜如渥丹,只有那眉眼之间的雍容之气让人无法忽视。   顾明珠看着天后的时候,天后也在打量着她,这小娘子看起来很是寻常,厚厚的刘海覆盖在额上,一身衣裙打扮也是不起眼,可是她就是那样坦然直视着自己,没有半点躲闪也没有半点惧怕。   这让天后很是吃惊,这小娘子居然有这样的胆量,这些年来,即便是朝中重臣元老见了她,都不敢直视她,可眼前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娘子就能做到,倒是难得。   她忽然露出一丝笑容,向着顾明珠微微颔首,收回了那逼人的目光,脸上只有和煦的笑容。   顾明珠也微微露出恭敬地笑容,轻轻欠了欠身,以示敬意。   百戏快要结束时,顾明月才带着婢女慢慢走了回来,低着头脸上红晕尚未消退,悄悄入席坐下。   顾明玉见她回来,惊讶地道:“月娘你方才去哪一处了?我在芙蕖池边怎么没见到你,到这会子才回来。”   顾明月有些慌张,含糊地道:“不过是在池边走了走,那里赏花的人不少,你怕是没有看仔细。”   说着又问起方才的百戏来,就此把话题岔开了去。 第63章 甜蜜的秘密   带来的婢女竟然少了一个,罗氏也是急了,让人一遍遍进寺里打听,有没有走丢了的婢女,毕竟顾家可不是寻常人家,无端端走丢了个婢女可不是小事。   顾明丽低着头扭着手绢儿,不敢多看,顾明珠却是一脸坦然,坐在马车里半阖着眼歇着。   顾明月也一直低着头,只是她脸上那点子羞红许久都没有褪去,连顾明玉的问话都是好半天才听见。   “月娘,你说怎么会丢了个婢女呢,这些可都是府里伺候惯了的,怎么会无端端走丢了,传出去真是丢了脸面。”顾明玉看着王元娘上了马车已经走远了,自己却被落在这里,很是不高兴。   顾明月有些魂不守舍,低声道:“寺里这么大,又是这许多人,怕是走迷了吧。”   她哪有心思多想什么走丢了的婢女,这会子她满心想着的事方才在海棠林里,贤王殿下那样专注地望着她,见她屈膝行礼问安时,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你是骠骑大将军顾府上的?”   俊秀的脸上笑容如海棠林里柔软的春风,让顾明月羞红了脸,轻轻道:“是,明月见过贤王殿下。”   明月。贤王轻轻念着这个名字,声音轻柔地让顾明月更是羞涩,好一会才微微抬起头看着他,却见他神色怔忪地立在花亭里,看着不远处的海棠花林,像是在出神似的。   “不曾想到会在此处见到殿下,殿下也是来赏海棠花吗?”顾明月红着脸轻声问道。   贤王嘴角的笑容有些飘忽,没有回答。   顾明月早已准备好的话一时堵在心里,都说不出来,只能低着头等着他开口。   “顾家的娘子……”许久他才开口,神色恢复如初,笑着问了她几句家常的话。   顾明月微微低着头,都照着先前罗氏教的一一回答了,她能感觉到贤王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脸上,一时间眼波潋滟,如雪的肌肤上泛起红晕更添一丝艳光。   只是贤王的目光里有些冷清,只是略略打量了她一番,便移开了目光去,教她很有几分失望。   思量到这里,顾明月的心里又有些不安起来,她向着罗氏那边走了几步,却是瞧见了脸色难看的顾老夫人,又停下了步子来,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上了顾明玉的马车。   顾老夫人最是气恼,好不容易来一会讲经会,难得热闹一番,偏生这些贵府里老夫人和夫人们都不怎么与她多说话,更没有人夸赞她一身打扮贵气,都把她晾在一边,她只能跟同样无人理会的毛氏凑在一起听了大半日讲经。   可临到走了,居然丢了个婢女,更是让她气堵得慌!   “这人可都是大嫂挑了的,怎么会走丢了,这还真是奇怪。”毛氏自然不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少不得要刺罗氏两句。   罗氏忍着气,低声与顾老夫人道:“阿家,我已经留了人在这里寻了,不如先回府去等等消息吧,不然留在这里,只怕更是惹来闲话。”   顾老夫人看看左右,贵府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留下她们了,她只得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让婢女扶着上了马车去。   回去的路上,毛氏瞅准了老夫人气恼着的时机,在一旁又是恭维又是讨好,倒让顾老夫人脸色好看了几分,看罗氏却是越发不上眼了,连说话都有些爱答不理的,话里话外总带着点刺。   “……你们都是蜜罐子里养大的,哪里知道什么苦,从牙婆手里买一个婢要二百钱,如今说没就没了,大郎与二郎要赚回这二百钱不容易着呢。”   顾老夫人心疼的是丢了个婢女,倒不曾想到什么丢不丢脸面:“咱们妇道人家,肩不能挑,手不能拿的,整日在府里富贵养着,就是要打点好这些,哪里能连个婢仆都教不好,这要怎么能当好家,打理好府里的事。”   她的话说得罗氏脸都要青了,且不说她打理这个府里这么些年来,谁不称赞她一句细致妥当,何况顾老夫人说得话实在是叫人噎得慌。   连一向不知脸红为何物的毛氏都有些讪讪了,漫说是二百钱,就是一个铜钱顾二郎也没有替府里赚过,他还欠了一屁股赌债,不知道债主何时会上门讨要。   回了府里,毛氏亲自送了顾老夫人回松寿院,听她埋怨了罗氏一路,看着罗氏越气恼,她越欢喜,一路笑着回了晴雪院。   才一进厢房,一股酒臭味扑鼻而来,顾元醉醺醺倒在胡床上打着呼噜,一旁的婢女小芙正低着头收拾着,见了她进来慌忙退到一旁。   毛氏原本的笑脸顿时不见了,气咻咻地上前喝道:“这又是在哪里灌了马尿了,醉成这模样,整日里只会吃酒胡闹,半点出息也没有!当初真是瞎了眼了,才会嫁给你这样的窝囊废……”   她的话骂得很是粗鲁,小芙再也听不下去,红着脸退了出去。   这一番叫骂倒是把胡床上一身酒味醉倒的顾元给惊醒了,他迷迷蒙蒙睁开眼来,伸手叫了一声:“小芙,去端茶汤来……”   却看见眼前的是一脸横眉怒目的毛氏,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你怎么回来了?”   毛氏脸色铁青:“要你去打探什么买卖最好赚,你又是喝成这副模样。”   顾元打了个酒嗝:“你不知道,今日出去正巧遇上两位青州同乡,他们也是来长安做买卖的,就在西市有好几处铺面呢。”   “他们知道我是大将军府二郎君,别提有多热情了,还特意请了我去醉仙楼吃席面,说有好买卖就介绍与我……”他翘起了二郎腿,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毛氏却是有些怀疑:“你在长安素不相识,怎么会这么巧就遇见同乡,还要介绍买卖,还是小心地好。” 第64章 谈生意   第二日,顾元站在平康坊市坊门前时眼睛瞪得有如铜铃一般大小,长安竟然还有这样的好地方。   一坊之地高高低低十几处宅院,漆木大门大开,楼上悬着帷幔纱帘,看着更像是富贵人家,可门前立着浓妆艳抹的假母,时不时有容貌姣好的女妓撩开帘子,从小窗里露出半截雪白的臂膀与水灵灵的脸来,只那一眼都让顾元魂荡神驰。   还有不少宅院前站着的是衣着轻薄金发碧眼的胡姬,看见顾元望过来,雪白的脸上露出迷死人的笑容:“郎君,来我家坐坐吧!”   倒是说得一口好官话!顾元心痒痒地,恨不能拐脚跟着她进去了,偏生……   他摸了摸腰间瘪瘪的荷包,出门前毛氏又把他才从老夫人那里缠着要来的钱银搜了去,只给他留下了不到二十钱,说是够吃碗饮子了。   就这么点钱,哪里敢往里面去,怕是连打赏下人都嫌少,他摇了摇头,只能畏畏缩缩继续往前走。   南曲薛五家。顾元寻了好半天,才在一家高大的宅院门前停下了步子,抬头看了好一会,他才咂咂嘴,这怕是平康坊里数一数二的妓家了吧,好生气派。   他咂巴了半天嘴,壮起胆子往里走,才到门前就看见包二翘首站在门边等着了。   见着他过来,忙不迭迎上来,连连作揖:“二郎君来了,我与大兄候着多时了,快请这边来。”   顾元原本佝偻着的腰顿时直了起来,脸上的猥琐之气也一扫而光,咳了两声,昂着头道:“嗯,你们倒是有心了。”   包二满脸谄媚的笑:“二郎可是贵人,我们哪里敢怠慢。”   他一边走着一边满是兴味地道:“这一家最有名气的就是薛五娘子,整个平康坊都是数一数二的,已经请了在厢房里候着郎君了。”   顾元的眼都直了,光是看这院子里走来走去伺候的婢女都是个顶个地标致,那当家的薛五娘会是什么模样,想想他都浑身燥热起来,迫不及待往厢房里去了。   只是他进了厢房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厢房的门便又打开来,打扮地花枝招展却一脸怒气的薛五娘摔了帘子出来,脚下步子半点也不停,转身就要上楼去。   “五娘,这是怎么了?”伺候在门外的婢女唬了一跳,忙问道。   薛五娘脸色铁青,指着那处厢房:“还说是什么大将军府上二郎,半点规矩都没有,居然敢吆喝我替他斟茶倒酒,还敢对我毛手毛脚!简直就是个下流胚!”   婢女一脸气愤鄙夷:“这是什么人呢,方才我端茶汤上去,他连会茶的钱银都没给,哪里像是什么贵府上的郎君,明明是个田舍汉!”   薛五娘看着自己被顾元摸过一下的手,恨不能上去搓掉一层皮,她可是平康坊有名的女妓,多少风流名士写了情诗送了缠头才能见她一面,却被这么个又猥琐又蠢的人给轻薄了,真是丢脸死了!   婢女问道:“要不要打发了他们出去?”   薛五娘想了想,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他们花了不少钱银,还是打发朱儿去伺候着吧。”   钱银倒是寻常,只是那位包大郎送来的香饼子实在是好,香味儿三日不散,还能滋养容颜,她稀罕得紧,也就忍了这口气了。   厢房里顾元还在发脾气:“一个妓儿,连手都不让摸,还甩脸子给我看,真是好大胆!还不快来给我赔礼道歉!”   他往常哪里有这样大胆,这样的地方是想也不要想能来的,可现在包家兄弟把他当贵人供起来了,他可不就是贵人了,自然脾气也不一样了,一有不顺眼就吆喝了起来。   包大郎胖乎乎的脸上一团和气:“二郎莫恼,这些娘子们都是有气性的,往常别人说一句听得不入耳都要掉脸的,这才显得她们身价高格外不同嘛,咱们也不必与她计较,还有别的取乐的。”   包二忙应和着:“可不是,我这就让别的娘子来陪二郎吃酒行令。”   顾元这才气咻咻地道:“花了那么多钱银难道还要看她脸色,真是不知好歹!”   看着一身鲜艳妖妖佻佻的朱儿满脸堆笑进来腻歪着他,他这才算作罢,拿着架子与包家兄弟点头:“今儿你们费心了。”   包二忙笑着说不敢,又凑近问道:“只是不知那铺子的事,二郎思量得如何了?”   顾元被朱儿三两句劝了好几盏酒下去,有些五迷三道地:“你们是想,想盘下那处铺面?”   包家兄弟前两日便寻着他,一直缠着想盘下顾明珠那处东市的铺面,好说歹说地求着,今日请了他来也是为了这个。   他有些酒意了,摆摆手:“你们要盘那处铺面做什么?”   包家兄弟在西市可是有两处铺面了,他都跟着去瞧过,一间是邸舍一间是陶器铺,请他进去吃了茶,看着那掌柜对他们点头哈腰,生意热火着呢。   可他们为什么就是想要盘下东市的铺面?   包二看看包大,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说话也吞吞吐吐起来。   顾元这回长了心眼了,他可是记得出来时罗氏的交代,躺在朱儿软绵绵的胸前:“你们若不说明白,我可不能答应。”   还是包大郎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们兄弟是想盘下那处铺面做买卖,也不瞒着二郎了,是要做香料买卖的。”   “最近我们从西域商队那里得了一批稀奇上好的波斯香料,这可是金贵之物。”包二接了嘴道,一脸的无奈。   “长安可都少有这样的稀罕物,往日里都是宫中才有,哪怕是王府里都得不着,若是出手,至少能多赚这个数!”   包二的一只手五个手指头伸到顾元面前翻了翻,看得他眼都直了。   “所以我们思量着要在东市盘下个不大不小的铺面做香料买卖。”包大郎笑眯眯地,“二郎那一处铺面正合适,我们钱银不少给,还请二郎应了吧。” 第65章 归来   “要盘铺子?”听了醉醺醺的顾元说的话,毛氏眉毛打了个结,“他们是想盘了铺子做什么买卖?”   顾元眼睛发直,打了个满是臭味的酒嗝:“他们先头不肯说,还是,还是我吓唬了半天才肯说,是要,要做香料买卖!”   香料买卖?毛氏一头雾水,怨不得她不知道,她在青州跟着顾元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哪里知道这里面的讲究。   “难不成这里面还有什么门道?”毛氏思量着。   顾元摇头晃脑地坐起来,唤了小芙给自己端了水来,瓮声瓮气地道:“他们说能赚上一倍呢!”   说完就倒下醉迷了过去,却是把毛氏给惊住了,赚回一倍,那得是什么样的好事!   也就是今儿放进去一个钱,明儿就能得两个!这样的好事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不成,她得去问问,若是真有这样的好事,那怎么也不能就这么白白把铺子盘给别人赚钱去!   降诞日的前一日天刚大亮,西府的大门就被人拍响了,待到仆从打开门,看见的是一身风尘仆仆的顾青,与身后牵着马的副将杜俊。   大将军回来了!消息瞬间传遍了府里,府里上下如同过年一般,顿时热闹起来。   顾老夫人正与顾元说着话,得了消息立时喜上眉梢:“今儿果真是好日子,你大兄总算是回来了!”   她扶着婢女就要出去,顾元倒是有些忐忑地跟在后面,他可不像老夫人那样欢喜,不知道大兄见了他会不会又要打发他回青州去,他可还指望在长安赚钱呢。   毛氏倒是无所谓,横竖前面有老夫人与顾青挡着的。   要说最惊喜的便是罗氏了,终究是夫妻,他可是大半年未曾回过府了,她心里哪能不惦记着,想到他那高大健壮的身影,她不由地脸上一热,手里更是不停地抿了抿发鬓,这才起身往外去。   “大郎呀,你可算回来了,教我担心坏了!”顾老夫人见了顾青,远远已经开始吆喝起来了。   顾元缩头缩脑低声道:“大兄回来了。”   一身甲胄身形高大的顾青看了一眼顾元,剑眉微微皱起,脸色沉了下来,还是向着顾老夫人躬身道:“阿娘,是我的不是,让您担心了。”   一旁的罗氏掩不住脸上的笑,眉眼盈盈望着顾青:“夫郎。”   她身后的顾明月与顾明玉也都上前行礼:“父亲。”   顾青看着她们点点头,目光在迎出来的几人身上扫了一圈,一时有些阴沉。   罗氏在旁看得明白,抿嘴一笑:“一家人总算齐齐整整了,咱们进去说话吧。”   她话音还未落,身后有人淡淡笑着:“父亲回来了。”   她回头,只看见顾明珠温温柔柔地笑着款款而来,目光掠过她落在了顾青身上,屈膝下去:“父亲。”   顾青看着她,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微微颔首:“你也来了,起来吧。”   顾明珠脸上笑容清浅:“来给老夫人问安,才知道父亲回来了。”   这话里的意思很是明白了,罗氏没有让人知会东府,顾明珠压根不知道顾青回府的事,是恰巧碰上了。   罗氏的脸色顿时变了变,扯出笑容来上前拉着顾明珠一脸内疚:“都怨我,听说将军回府了,欢喜地竟然忘了吩咐人去东府,真是糊涂了。”   顾明珠望着她笑,记得让人把自己两个女儿唤来,不记得让人去东府,这还真是“糊涂”!   她自来会耍这种小手段,只是顾明珠已经不是那个任由她摆布的傻子了。   她早已知道顾青会在降诞日之前回来,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似乎每一次时间都并不相同,她便让人在西府门前听着消息,得了信便过来了西府。   她笑得温柔,却是把罗氏看得有些毛了,顾明珠的性子罗氏怎么会不知道,不管是从前的任性刁蛮,还是这些时日的狡猾无赖,她都没有这样的模样。   温柔和顺,这绝不是顾明珠该有的模样!这样的顾明珠实在是……吓人。   罗氏脸上的笑容有些僵,她忙不迭转身去扶住顾老夫人:“进去说话吧,别在这里站着了。”   只是让她堵心的可不止顾明珠,才到了春晖堂正堂门前,柳氏与顾明丽已经在等着了。   柳氏依旧打扮素朴,只有手上戴着一对黯淡了的素银手镯儿,显得手腕越发纤细瘦弱,她垂着眼楚楚地拜下。   顾明丽倒是特意收拾了一番,有些不安地时不时抬抬眼看向顾青。这些年来,她甚少能见到自己父亲,也就不似顾明珠她们几个那般坦然。   顾青看着柳氏时愣了愣,像是一时想不起她是谁了一般,好一会才点点头:“起来吧。”   顾明珠看着柳氏与顾明丽,暗暗叹了一口气,在西府处处小心韬光养晦这么多年,连顾青都不记得她们了,这样的十几年想来也是凄凉。   罗氏这会子怄地要吐出血来,顾青才到府里,她连句话都没说上,倒是这些个牛鬼蛇神一个个得冒出来了!   进了正堂,顾老夫人拉着顾青的手:“你一走就是大半年,连信都不怎么捎回来,可是叫我担心坏了。”   她一把拽过顾元来:“要不是二郎来长安宽了我的心,我怕是早已急坏了。”   她哪里是要与顾青话家常,是怕顾青要把顾元再打发回青州,在这给顾青上眼药呢。   顾青一言不发,板着脸端过茶汤吃了一口。   顾老夫人却是半点等不得了,她好不容易把小儿子盼着来了长安,哪里还能再送回去!   她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拿手绢掩着脸哭了起来:“我就你和二郎这么两个依靠,你也就这么一个兄弟,你怎么就忍心让他在青州……都是那个女人……”   哭到这里,她不由地梗了一下,没敢说下去,却是呜呜咽咽不止,一双眼却是隔着手绢不住瞟着顾青,等着他发话。 第66章 说不出口的委屈   堂里一片死寂,没有人敢开口说话,罗氏垂着眼吃着茶汤,看也不看老夫人,只是让婢女斟茶倒水。   顾明月与顾明玉更是如同锯了嘴的葫芦,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顾元与毛氏夫妻俩看看顾老夫人,又看看顾青,神色很是不安。   顾明珠也没有开口,她正看着顾青,仔仔细细地看着。   她有多久没这样直视过自己父亲了,久得都快要记不起来了,似乎最后一次见到他就是她被李裕赶去青莲观之前,哭着回来求过顾青。   那时候顾青听她哭诉完,许久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先去青莲观住几日吧,待过些时候这些事消停了,我打发人去接你回来。”   他没有答应顾明珠的哀求,没有替她去与李裕说情。   顾明珠起初想不明白,自从她嫁到贤王府,父亲便不再过问她的事,每次她回府来,也只是客客气气地,好似对待外人一般。   到后来她才明白,原来是因为顾明月。   顾明月早已与李裕有了私情,到最后李裕要迎顾明月为太子妃,而她,已经是顾家的弃子了吧。   她看着顾青,看着他冷峻的脸上那丝丝刻画的皱纹,常年戍边练兵让他显得瘦削黝黑,原本舒展的眉头听着顾老夫人的哭诉也皱了起来。   起初她是恨他的,他是顾明月的父亲,也是她的,为什么就要舍了她,去成全了顾明月呢?   明明那是她的夫婿,她苦心经营该得的。   可惜一切她都没有问出口,来不及问出口,就已经又是翻过了那一页。   可到了这时候,顾明珠再见到他,还是想要问个明白,究竟为什么!   她慢慢移开眼去,不再看着父亲,她还有许多事要做,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倒是这个答案已经不那么要紧了。   听着顾老夫人哭闹了半天,终究还是罗氏开了口,低声劝道:“将军才回府,有什么事过几日再说也不迟,老夫人身子要紧,有什么话晚些再说也不打紧不是。”   她打心眼里不想顾元和毛氏这两个废材搅事精留下,却又不能不劝着,只好和稀泥。   顾青放下茶瓯:“过两日就是降诞日,送进宫的贺礼可备好了?”   这是件大事,长安各府这些时日都为了这个忙得脚不沾地,谁都想凭进贡的贺礼能让圣人天后满意,尤其朝中局势如此微妙,都不敢怠慢。   罗氏忙不迭地应着:“都备好了,礼单也都备好了。”   她絮絮说着:“让铺子上从高丽国采买了一对儿有年份的野山参,花了足足一百金,又从关外订了五张皮毛,白虎一张,熊皮两张,狐皮……”   顾青皱了皱眉,打断她的话:“你看着准备吧,往年都是你打理的。”   他素来不擅长这些交际应酬,也不愿意在这上面做什么文章,自然交给罗氏打理再合适不过。   顾老夫人也不出声,她看了眼罗氏,往年的这些也是罗氏打点的,她也算识趣,该送来松寿院的半点也不少,这个她还是满意的。   毛氏倒是撇了撇嘴,这样的好事偏生又落在罗氏头上,听着那一串串的好东西,她却连见也见不着,又能有什么法子。   只有顾明珠目光慢慢沉了下来,笑容也渐渐冷了。   回想起当了贤王妃后,从宫中听来的消息,顾明珠眼眸中的讥讽更是深了几分,这位大将军夫人精明在外,却是真的算不上厉害的。   她虽然出身安平伯府,却终究是败落了的家世,目光眼界有限。这些年来,她借着各种应酬宴请,动了不少手脚,将府里公账上的钱银想尽法子弄到自己的手里,贴补给自己的娘家安平伯府长房。   竟然连这一次的贺礼,她也没有放过,差点让顾家丢光了脸面,也自此埋下了祸根。   她慢悠悠理了理微微皱起的裙摆,这一回怕是不能再放任罗氏的贪婪了,毕竟她还是顾家娘子,在她寻到自保之路前,就不能看着顾家这艘大船漏水翻船。   顾青才回来,顾老夫人又是一脸不高兴,堂里的人没坐多久便散了,顾明月与顾明玉姐妹乖巧地告退回了院子去,顾老夫人拖着顾元拉长着脸回了松寿院,毛氏一脸不乐意地跟了过去。   柳氏带着顾明丽倒是识趣,给老夫人和顾青行了礼便退下了,连多看顾青半眼都没有,一副老实守规矩的模样,挑不出半点错来。   顾明珠也缓缓起身,向着顾青屈了屈膝:“我先回去了。”   却没想到被顾青叫住了:“我随你去那边府里,去给你阿娘上柱香。”   他脸色平静,恍若在说什么再寻常不过的事一般。   可这一句话却是让罗氏素来稳稳端着的笑脸顿时垮了下来,变了脸色死死盯着他与顾明珠,他说要去给已故的宣阳大长公主上香。   他离开府里大半年,好容易回来了,第一个要见的,想着的不是她这个活着的枕边人,而是那个已经死了十几年灰飞烟灭了的人!   罗氏的脸色青灰,身子微微发抖,强压住胸口里那股子恨意,扯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将军要去东府给大长公主上香?我打发人去准备贡品和香送过去。”   顾青看也不看她,只是起身往外走去:“不必了。”   顾明珠倒是愣了好一会,才想着跟上去,随着顾青出了春晖堂往东府去。   看着顾青与顾明珠父女二人走了出去,罗氏的眼眶顿时红了,软软跌坐在榻席上,用手绢掩了脸,再也忍不住泪哭了起来。   孙嬷嬷忙吩咐婢女端了手巾来,亲自拿了手绢上前替罗氏擦泪:“夫人,夫人快别难过,将军好容易回来了,可不能哭的,若是教老夫人知道了,怕是又要责怪了。”   罗氏哽咽着抬起手来,颤抖着指着外边:“你瞧瞧,他心里哪里有我,只有那个死了的,哪怕我这些年来替他打理府里的事,又是养着那几个……可他待我连半分心思也没有!” 第67章 谁人背后无心酸(第一更)   看着哭得满脸泪的罗氏,孙嬷嬷心里也是感叹不已,怕是也只有她知道,这些年来罗氏外边瞧着风光,可内里……   她叹了口气,低声劝着:“夫人宽宽心,那位大长公主再怎么风光也只是哀荣了,如今都已经是皇陵中一抔土了,您才是这府里的当家主母,将军总会想明白的。”   她一边替罗氏擦着泪,一边轻声道:“您想想,如今您是大将军夫人,长安贵府里这些夫人们谁不羡慕得紧,更别提伯府里的那几个娘子了,谁不是眼红着看着呢……”   她的话让罗氏慢慢安静了下来,她说的没错,罗氏是安平伯府里嫁得最好的,就连如今承了爵的二房里的娘子都不如她,就连她二叔父,如今的安平伯罗子业见了她也是一副讨好的模样,谁让她如今是骠骑大将军夫人呢,寻常公候府邸还真是只能巴结着她。   孙嬷嬷见她想回转了,才松了一口气,从婢女手里接过手巾来替她擦了脸:“夫人快别难过了,将军回来了就好,那些有什么打紧的,如今要紧的是赶紧替将军生个小郎君。”   她挥了挥手,让婢女退下:“这府里如今可都是娘子,柳氏又是个没用的,您只要生下个小郎君,还怕将军的心思会放在别处吗?”   罗氏愣愣地坐着,好一会才点点头:“你说的是,是我糊涂了,都这么些年来,还惦记着那点子面上的事。”   这十来年来,他心里一直有别人,可要是她替他生下嫡子,不信他会不上心。   主仆二人闭着门说着话,外边却是乱了起来,一个嬷嬷快步进了院子来,在堂外与婢女道:“夫人在不在房里,安平伯府送了消息来。”   隔着门罗氏便听见了,皱了眉道:“又是什么事?让她进来说。”   自打她嫁来大将军府里,娘家的事就没有断过,什么鸡零狗碎的事都要她一个嫁出门的娘子想法子帮衬。先前伯府败落着,她没法子只能打肿脸撑着。   可现在安平伯罗子业已经得了殿内少监的差事,伯府里渐渐有了起色,可他们还是习惯了向她伸手,有什么事就打发人来与她说。   还有她那个兄弟!   一想到罗大郎罗坤,罗氏的头就更疼得厉害,也是个伯府郎君,可那品性……比顾元竟然差不了几分,甚至更加过分,安平伯府长房里的家财都要教他败光了,还得她想法子贴补才能度日。   遇上这样的娘家,罗氏怎么会愿意听到安平伯府的消息。   那嬷嬷进来,看见罗氏脸上带着气,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小心翼翼地拜下道:“夫人,安平伯府方才捎了人来,说,说老夫人又不成了,请您回去瞧一瞧。”   又不成了!这嬷嬷的话很是没上没下,可却是实情,这个月已经第三回 了。   罗氏气得手一哆嗦,将茶瓯都掼到地上去了:“他们还想怎么样,难不成要我把这大将军府也搬过去给了他们?”   孙嬷嬷也不住叹气,终究还是劝着:“夫人还是回去瞧一瞧吧,若真是老夫人,那可是……”   若真是老夫人不好了,罗氏怠慢了就是不孝。   罗氏无力地靠在凭几上,摆了摆手:“让人备车,回伯府去。”又补了一句:“别教老夫人知道了,就说我回伯府去给那边大夫人请安。”   到了安平伯府,大夫人早就两眼泪汪汪等在垂花门前了,一见罗氏就开始抹泪:“阿茵,你可是回来了,我这心呀慌得没个着落……”   她眼里汪了两泡泪,看着罗氏如同看着救星:“今儿老夫人又背过气去了,你二叔父总算请了医官来,可是说是不大好了……”   真的是老夫人不好了?罗氏这会子脸色好看点了,她往里走着:“老夫人自来身子不大好,年岁已高,你宽宽心。”   罗大夫人抬起头看着她,脸上泪还没干:“我知道,我是为了你兄弟,他,他又惹了事了。”   罗氏看着自己那个只会哭唧唧的老娘,闭了闭眼,恨不能叫了人立刻回顾家去,她就知道,来了这边府里就没有好事。   “他又怎么了?”罗氏按着额角往里走。   罗大夫人忙不迭一路与她说着:“说是,说是与人作赌,输了二十金……”   “前几日那人闹到府里来了,你知道的,我哪里还有钱银,只好,只好把你送来的那套赤金头面与了人家,可是后日入宫觐见就……”   罗氏一口血怄在喉咙里上不得下不得,那套赤金头面是罗氏送回来给罗大夫人戴着入宫觐见的。   安平伯府长房这几年被罗坤祸害地一穷二白了,连罗大夫人的头面首饰都给典当了给他还赌债,罗氏顾念着不能让自己亲娘入宫丢了脸,才让人送了套头面过来给罗大夫人撑撑场面。   可是一转眼这套头面也给罗坤抵了债,罗大夫人还在这里与她哭哭啼啼,还想让她再送套过来。   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家娘:“阿娘,坤郎已经二十出头了,难不成就这样每天吃喝嫖赌地过日子?正经差事没有,就靠着我贴补他?”   罗大夫人眼泪都差点憋了回去,瞪大眼看着罗氏:“他是你兄弟呀,你不管他,他怎么办?”   横竖她这个亲娘是没办法。   罗氏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生在安平伯府,生在长房里,当初她阿爷在时长房还有模有样的,现在都成了什么模样了!简直就是她人生的败笔,最大的拖累!   老夫人住的院子极偏,罗氏母女走了好一会才到,罗大夫人气喘吁吁跟着脚步飞快的罗氏,还不住与她诉着苦抹着泪,真是累坏她了。   罗氏却是一脸冰霜,恍若没有听见一般。   才一进院子门,安平伯夫人便迎了上来,双眼红红的,只是看不出是哭出来的,还是累出来的,她拉着罗氏不住地道:“还是咱们茵娘有心,得了消息就赶了过来,不像那几个没良心的,都这会子了,还连点消息也没有。”   罗氏五个姐妹,被安平伯府远嫁到江南和淮南道的两个不必说,另外几个也不过是嫁到长安的寻常人家,这一个月折腾了三回了,谁也捱不住了,毕竟也不知是真是假。   罗氏瞧了眼屋里:“老夫人情形如何了?”   安平伯夫人叹了口气:“医官说不大好了,还是进去瞧瞧吧。” 第68章 吊命的人参(第二更)   安平伯老夫人躺在榻上,阴暗的房里只有一点昏暗的灯光,隔着层层帷幔落在她干瘦的脸上更显得死气沉沉,她这会子睁着眼直勾勾看着榻边的安平伯罗子业,只有微微发颤的手让人察觉到她还有一点活气。   安平伯夫人陪着罗氏进来,看着老夫人那副模样,不由地又叹口气:“你三叔与四叔他们也太欺负人了,往日里有好事就天天往这边来,哭着闹着要老夫人给他们做主,这会子倒是个个找了由头不肯来了。”语气里满是埋怨   她怎么能不恼,自打老伯爷过了,老夫人病在榻上这么久了,时好时不好的,日日要人招呼,长房是个不成器的,指望不上,三房四房五房个个奸猾,有好处就打破头抢着来给老夫人请安,哭着闹着要分家财,到这会子了,却是连个人影也不见。   罗氏上前去与罗子业见了礼,才看了看老伯爷。   “茵娘你是不知道,老夫人病了这么些时日了,府里的钱银也花用得精光,我与你叔父也已经没了法子了。”安平伯夫人用手绢揩了揩干干的眼角,“医官说已经是不大好了,只能用人参吊着了。”   只怕最后那句才是要紧的。   罗氏脸色一沉,转回头正要说话。   罗子业拉长着脸开了口:“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几日拖过去,怎么也不能在这时候……”   过两日就是圣人降诞日了,那可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之日,要是老夫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没了,那可是大大的晦气,漫说是宫里见责,就是这丧仪也不好办,谁敢在这时候来吊丧。   安平伯夫人愁眉苦脸:“你二叔父如今可是在御前,若是出了这样的事,圣人与天后娘娘又怎么还能再让他在跟前当差,怕是又要丢了差事了。”   罗氏别开眼去,不再看一脸麻木听着他们说话的老夫人,低声道:“伯府里人参总还是有的吧。”   安平伯夫人连忙道:“有是有,都是些没什么年份的参须,哪有什么用。”   她回头看看老夫人,声音终究是低了点:“上等的有年份的终究是要花不少钱银,你瞧瞧咱们府里……”   罗氏冷笑一声:“这样大一个安平伯府,居然连吊命的人参都拿不出来。”   安平伯夫人递了个眼色给罗大夫人,罗大夫人期期艾艾与罗氏道:“茵娘,你给想想法子吧,那些上好的人参如今就是有钱银也没处买去不是。”   看着罗氏一脸气恼,她声音低低带着哭腔的:“我和你兄弟可还在这边府里住着呢,你总不能连我们也不管吧。”   罗氏瞪着自己母亲,还有一旁坐着的一脸理所应当的安平伯夫妇,终究是忍住了没有发作出来,转身在榻席上坐下了。   离开安平伯府时,罗氏的脸色无比难看,她就知道安平伯府请了她回来就没有好事,不是要钱就是要物,他们真把她当摇钱树了。   可这人参她真不能不送去,若是老夫人真的过了,她与明月明玉身上带着孝,也就没法进宫觐见了,贤王的事好容易有点眉目了,可耽搁不起了。   可是这样上好的吊命的人参哪里找去?长安城的药铺里怕都难有,的确是有钱也没处买。   除非……罗氏忽然想到了,犹豫了好一会,终究是打定了主意。   “阿娘,你让大郎明日去一趟大将军府。”罗氏与罗大夫人说道。   罗大夫人这倒是听明白了,罗氏这是答应帮忙了,忙不迭答应着:“还有头面,过两日就要入宫觐见了。”   顾青与顾明珠过了廊桥往东府去。   看着廊桥下熙熙攘攘的市坊,顾明珠心思有些乱。她看不懂顾青,从最初到现在从来也没有看明白过自己的父亲。   自她懂事起,就不曾见过阿娘,只能在画像上凭吊。可她的父亲,却也很少能见到。   他似乎不喜欢顾明珠,每每年节时候,她过去请安时,看见的都是一脸冷漠板正的他,甚少会与她说话,也不大过问她的事。   记忆里,他第一次正正式式地面对她,与她说话,就是为了天后有意将她赐婚给贤王的事。   那时候顾青与她说,让她不要嫁去贤王府,他会想法子替她求了宫中另选王妃。   那时的她怎么肯,为了能够嫁给贤王,她那样小心谨慎,怎么肯就这样放弃。到后来才明白,他是为了顾明月吧。   顾明珠跟在顾青身后,看着前面那个高大威武的身影,心里一阵阵的酸楚,他是顾明月的父亲,难道就不是她的父亲吗?   想把她的婚事让给顾明月,她嫁去贤王府后又对她不闻不问,等到李裕要休弃她时,他又不肯替她说话,只想着要让顾明玉为太子妃。   她也是顾家的女儿,为何父亲从来也不肯替她着想!   顾青却是不知道顾明珠的心思,他走到那座鎏金牌匾下停住了步子,看着那几个大字,许久都没有动。   好一会,他才转头与顾明珠道:“进去吧。”   韩嬷嬷早已带着人在门前候着了,见着顾青与顾明珠过来,拜下去:“将军,娘子。”   韩嬷嬷的声音微微发颤,心里格外酸楚,自从大长公主撒手人世,大将军除了大长公主忌辰,其余时候从不来东府,今日竟然会来了。   顾青看着韩嬷嬷,点点头:“起来。”   顾明珠收起所有思绪,平静地望着顾青:“请父亲到正堂里用茶汤,我这就吩咐人准备供奉之物。”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对于得不到的早已不去奢望,也就不会失望了。   顾青看着顾明珠,他印象里的顾明珠从来未有这样安静稳重的样子,可那样的礼貌之中分明透着疏离与冷漠。   他终究是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让人送去落梅院吧,我在那里陪你阿娘坐一坐。“说罢转身就走,没有再多看顾明珠一眼。   顾明珠有些惊讶,望着他的目光微闪,终究是答应着,吩咐人去准备了。 第69章 夫妻(第三更)   直到回了府,罗氏的脸色依旧难看,孙嬷嬷遣走了婢女,亲自扶了她下了马车,看她那副模样,也知道必然是为了安平伯府的事,轻声劝道:“夫人身子要紧,别为了那些事气坏了身子。”   她想着罗大夫人那副样子,也是叹气,却还不得不劝着:“大夫人也是担心夫人的,方才还吩咐婢好好伺候,不能怠慢了。”   罗氏冷笑一声:“平白一句话就能卖个好,谁不愿意说呢。可你瞧瞧她说的做的,哪一样是替我考虑,只怕不是关心我的身子,是怕我若是有个好歹,他们娘两没有摇钱树了吧。”   当年她阿爷罗子平在的时候,是安平伯府的世子,又领了差事在身,光,可罗子平一场急病便没了,罗大夫人又是个什么也不会的,遇事只会哭,儿子罗大郎又不成器,只能倚靠着罗氏帮衬了。   孙嬷嬷想起今日安平伯府的事,皱了皱眉:“可是老夫人等着人参吊命,咱们府里怕也没有那样的上好的人参了。”   罗氏顺着婢女点着的风灯,一路向着府里走去,她抬头看看天上沉沉的暮色,声音也越发冷了下来:“不是没有,只是敢不敢拿而已。”   孙嬷嬷愣了愣,忽然想到了,脸色大变,手里都一个哆嗦,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夫人,那怕是动不得,若是被老夫人与大将军知道了……”   罗氏冷哼一声:“把那一对人参换了,添上对玉如意便是了,年年的贺礼送进宫去,贵人们何曾当回事。”   她一边走着,一边道:“将军那边不必说了,他素来不问这些。你让铺子上把另外那对参拿来,我送去松寿院。”   孙嬷嬷咽了口口水:“夫人,那对是洋参,可不是高句丽的野山参,可没有那样的品相和药性。”   洋参与人参长得相似,药性却是大为不同。拿洋参换人参,只要遇上个懂行的立时就露馅了。   罗氏看也不看她:“都是一个模样,她哪里瞧得出来,送过去了她也不过是留在小库房里,待过些时日铺子里再得了人参,我再教人换过来就是了。”   孙嬷嬷犹豫着,想再劝一劝她,毕竟这件事实在太过冒险了。   可罗氏冷冷望着她:“还有别的法子吗?若是老夫人这时候过世了,我与明月虽然不用戴孝,可也是没法子进宫,还有伯府的差事怕也要丢了去,难不成以后让我养活那一大家子人?”   顾老夫人素来精打细算,若真想换了贺礼,那一对野山参只有送去松寿院。   孙嬷嬷思来想去,也的确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如此了。   才进了春晖园,罗氏望着掌了灯的正堂,眼神热切起来,扶着孙嬷嬷的手快步走着:“晚饭摆了没有,去吩咐厨里添上道切鲙,再烫上一壶酒送上来,将军平日最爱这几样。”   只是她才进了正堂,却见堂中空荡荡的,没有顾青的踪影,不由地愣了愣。   “将军还不曾回来?”她问着门外伺候着的柳嬷嬷。   柳嬷嬷轻声道:“是老夫人打发人请了去,说是要二郎君与将军陪着老夫人用饭了。”   这也倒罢了,顾老夫人如今是一门心思想留着顾元在长安,自然是想尽法子要请了顾青去松寿院。   只是柳嬷嬷下一句话却让她心痛如绞:“将军说还有许多公文,晚上就留在前院书房歇着了。”   罗氏愣在那里,委屈心酸汹涌而来。   他一走大半年,回来连多看她一眼也不愿意,她是他的正房嫡妻呀,就这样让他厌恶吗?   他回来了宁可去看那个死人,对着柳氏那样卑贱的侍妾都能温和地说话,偏偏对她这个活着的嫡妻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意,话也不说一句,连房门都不肯进,这样要她怎么能够过下去,她怎么才能替他生个儿子!   孙嬷嬷正端了热饮子上来:“夫人怕是乏了,吃碗饮子歇一歇吧。”   她一拂袖,将那滚烫的饮子泼了一地,泪也落了一脸,这样表面光鲜的日子,其中的苦楚只有她自己知道。   “……夫人气得把碗都砸了,若不是孙嬷嬷拦着,让人收拾了又不许多说,这会子怕是府里上下都知道。”小葵叽叽喳喳学了话给顾明珠听着。   顾明珠眉头高高挑起,又落下,笑了起来:“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小葵噘着嘴:“夫人知道在咱们这边安插自己的人打听消息,我不过是让小桃她们去与那边府里的同乡多走动走动,有什么闲话听回来说说罢了。”   顾明珠笑着摇摇头,小葵的性子是个跳脱的,却也很是有些鬼精灵,她不过是嘱咐了她一句,让府里的人多注意那边府里的动静,她就张罗得有模有样,如今西府那边有不少婢仆都得了她给的好处,帮着打探消息。   小葵一边手脚麻利地推开窗,一边与顾明珠细细说着:“听西府门房的人说,夫人今日从安平伯府回来时脸色很是不好看,还吩咐了明日罗家大舅爷会过府来,来了就请到小花厅去坐着,她有事要与大舅爷说。”   罗大郎要来?顾明珠手指轻轻叩着案几,这会子让罗大郎过来府里,又是为了什么?这时候的安平伯府应该是忙得脱不开身才是,安平伯老夫人好像就是这几日过世的,罗氏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她想了想,唤了韩嬷嬷过来:“明日教人在西府门前好好守着……”   前一世罗氏让人送进宫的寿礼是对碧玉如意和几张皮毛料子,虽然算不上寒碜,却与骠骑大将军的品级极为不相称,宫中打点寿礼的嬷嬷们私下都取笑骠骑大将军府抠门得紧,连献给圣人的寿礼都不舍得花费钱银,消息传出来,成了好长一段时间贵府里私下的笑柄。   顾明珠抬头看着窗外朗朗明月,罗氏实在不算是个有眼光的,也不能由着罗氏再肆意而为,过去的那些苦楚她可都还记着的,怎么能够不还给她们。 第70章 罗氏的打算(第四更)   第二日一早,罗坤便在西府门前探头探脑了。   他一身松花绿圆领缎袍已经磨得袖口有些毛了,瘦削的脸上一双眼通红,像是一宿未睡似的不住打着呵欠,脚下步子轻浮地往西府门前走去。   门房里早已得了吩咐,一见他忙迎上前来:“大舅爷来了,快请进。”   罗坤摆摆手,一边走一边吩咐前来迎着的仆妇:“你家夫人呢,她不是让我过来取人参和头面的吗?”   人参和头面?门房的仆妇听得糊涂,她哪里知道罗氏让罗坤来做什么的,只能含含糊糊应着:“夫人请大舅爷去小花厅坐着,她这就出来。”   罗坤不耐烦地道:“让她赶紧给了我,别耽误了我的功夫。”   仆妇不敢多说话,引着他到前院小花厅里坐下,又让人端了饮子与点心上来,这才忙不迭去春晖堂禀报。   罗氏来的时候,正看见罗坤一边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着点心,一边吃着饮子,全然没有半点伯府郎君的模样,看着更像是个无赖闲汉。   她重重叹了口气,走到榻席上坐下:“你这又是打哪里回来,弄成这副模样。”   罗坤头也没有抬,嘴里咀嚼着点心:“东西呢,快拿来。”   罗氏气结,狠狠道:“若不是有话要与你交代,我也不用叫了你过来,让人悄悄送过去就是了。”   她盯着理也不理他的罗坤:“我那日与二叔父说好了,这一对人参不是白给的,让他替你寻了一门差事,就在车马处当差,只要每日……”   罗坤三口两口吃完点心,懒洋洋道:“多少月俸?要日日当差?那我可不去。”   罗氏对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兄长,只觉得满心愤怒,她冒着这么大风险弄出来的人参,替他换了个差事回来,只要他安安分分去当差,就能有长进出息起来,也不至于这么大年纪还说不上亲事,整日靠着她还赌债养活他和罗大夫人。   可他这副模样哪里听得进去,只怕也不会肯去当差,还想着如同寄生虫一般榨干她,她就是有再多体己贴补也不够他赌的。   她忍着气细细交代了很久,才吩咐孙嬷嬷把两样物件端出来放在罗坤跟前:“那一只匣子里放着的是上等的高丽野山参,你拿回去与二叔父他们,还有一只匣子里放着的是阿娘的头面首饰,你可记好了,只有这一副了,再当了我也没有了。”   她心里清楚,自己是嫁出去的娘子,也不可能全部贴补给娘家。   罗坤看着那两只锦匣眼里发光,一把揽进怀里,起身就走,把罗氏的唠叨都丢在了脑后。   看着罗坤头也不回走了出去,罗氏揉着胸口,无奈地摇头叹气:“我造了什么孽,有这样的娘家,有这样的兄弟。”   孙嬷嬷忙劝着:“夫人,这里是前院,有什么话咱们回去再说吧。”   若是传出去,只怕要出大事了。   罗氏揉了揉额角,无力地起身道:“走吧,去松寿院。”   孙嬷嬷捧着一只锦匣,罗氏笑眯眯地进了房来,向着顾老夫人拜下:“阿家,我有事要禀报。”   顾老夫人正听顾元说着他这几日的辛苦成就:“……昨日已经与那包家兄弟谈妥了,我们只要多出二成钱银就能买下那批香料,转头就能赚回一倍的钱,这可是桩再好也没有的买卖了!”   顾老夫人听着不住点头笑着:“还是二郎有法子,这么快就能找到这样好的买卖。”   罗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只怕在顾老夫人心里,她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就是杀人放火只怕都是好的。   看见她进来了,顾老夫人才收起慈爱的笑,有些冷淡地道:“什么事?”   为了先前罗氏不肯答应让顾元打理铺面的事,顾老夫人已经把她给恼上了,她觉着顾青不肯留下顾元必然也有罗氏在里面撺掇的缘故。   在她心里,儿子都是好的,有什么不好的也是因为儿媳。   罗氏看了眼顾元,目光闪烁:“是有桩要紧事要禀告阿家。”   究竟是什么事她又不肯说,分明是避讳着顾元。   顾老夫人明白了,转脸与顾元道:“你去把你媳妇叫来,把方才那事好好说给我听。”顾元才吭哧吭哧出去了。   罗氏接过孙嬷嬷手里的锦匣送了上去,脸上堆满了笑容:“我思量来思量去,这样的好的上了年份的野山参着实难得,平日里有钱银也没处买,好容易得了一对却送进宫去了。”   “宫里的贵人什么没有,比这好的怕都有许多,倒不如留着孝敬阿家。”   顾老夫人看着那只锦匣脸色好看许多,却还是道:“那送进宫的贺寿之礼怎么办?那可不能怠慢!”   罗氏将锦匣奉到顾老夫人跟前:“阿家宽心,我已经安排妥当了,另外备了一对玉如意送上去,不比这野山参差多少。”   从松寿堂出来,罗氏脸色好看了些,却还是皱着眉吩咐孙嬷嬷:“让铺子上寻了合适的人参就赶紧送过来,老夫人在这上面精细着,可不能让她发现了。”   出了西府侧门的罗坤抱着两只锦匣摇摇晃晃地走着,他方才可是看过了,罗氏给罗大夫人的那一套头面是赤金红宝的,上面的红宝石足有莲子米大小,看起来就知道价值不菲,他只要拿着去典当行里换了钱银,就能去大同赌坊把前些时日输掉的那些钱赢回来。   想着这个,罗坤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去扳回本了。   看着他走远,胡同对面一直守着的两个仆从互相望了一眼,其中一个悄悄跟着他过去了,另一个飞快地向着市坊另一侧的东府奔了回去。   “他手里拿着两个锦匣,倒是瞧不出是什么。”阿碧轻声回报顾明珠。   顾明珠蹙了蹙眉,这时候罗氏让罗坤来府里,又让他带了两个锦匣出去,还不让自己的婢女送过去,只怕是什么紧要的东西,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她吩咐阿碧:“让人好好盯着他,看他去了哪里,想法子看清楚里面是什么。”   她可不相信罗氏会无缘无故让罗坤来府里,必然是有什么打算的。 第71章 赌注(第五更)   不过小半日的功夫,罗坤用头面换来的五金就没剩下什么了,他气急败坏地扒在斗场边嘶吼着:“怎么会败了,紫袍将军明明连赢了五场了,怎么会就败了!”   他可是按捺着性子看了好几天了,那一只紫羽红冠的大公鸡已经连赢了五场了,把那些精挑细选了送上来的斗鸡啄得落花流水,纷纷夹着尾巴逃了,它已经是场上的连胜将军了,所以他一把头面换了钱,就急不可耐地赶到赌坊的斗场来,就在它身上下了重注。   可他没想到的是,紫袍将军才一上场不到一会,竟然被一只貌不惊人的黑公鸡啄得满场跑,片刻功夫就败下阵来。   这一败就挫了锐气,接下来的几场都是连着被打败,连屁股上的那几支翘得高高的翎毛都被啄得七零八落的,彻底没了斗志。   罗坤的银钱也跟着紫袍将军的锐气一去不复返了。   他赤红着眼瞪着被赶出斗场的紫袍将军,不住地摇着头:“怎么会,它可是连胜了五场,怎么会就这么败了!”   赌坊里的堂倌懒懒得打了个呵欠,看着罗坤:“大郎君手里的钱银怕是没多少了吧,若是不下注了,就让一让别拦着斗场了,若是还要下注,怕是要……”   他上下看了看罗坤,一脸嫌恶地摇摇头:“大郎君怕也没什么可以换钱银的东西了。”   罗坤穿的那身缎袍又旧又脏,怕是换不了几个钱,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可是罗坤这会子赌红了眼,他已经把罗氏给罗大夫人的头面都拿去换了钱银,若是不能翻本,他怎么肯罢休。   他咬牙冲着堂倌道:“下一把,下一把准能赢回来。”   堂倌嗤笑一声:“大郎君福星高照,自然能赢回来,可是这赌坊可没有不下注的赌,大郎君要赌就要拿钱银来才是。”   罗坤急得团团转,摸遍衣袖荷包,却是一个大子也没有了,方才他已经把钱都压在紫袍将军身上了,指望它一举得胜让他扳回本来,现在哪里还有剩余的。   忽然他摸到了怀里中的一个坚硬的盒子,猛然停住了手,对了,他还有一样可以下注的!   在大同赌坊里悄悄瞧了半天,眼看着堂倌打开了罗坤拿出来的匣子,那名从西府门前一直跟着他的仆从不由地脸色微微一变,看了一会之后,悄无声息地又从人群中钻了出去。   “你说他拿出来的是人参?”顾明珠吃惊地问阿碧。   阿碧点点头:“李二回话说是人参,他看得真切,罗大舅爷拿出来的匣子里装的就是两支人参。”   顾明珠一时皱了眉,看样子罗氏果然对寿礼动了手脚,她怕是把那对高丽野山参给了罗坤,大约是为了已经病重的安平伯老夫人。可惜她费心费力,偷龙转凤换下来的人参就这么被罗坤给拿出来下了赌注。   想到罗氏借着各种机会中饱私囊,想尽法子从公账和东府的家财中捞取钱银做体己,全然不顾顾家的名声,顾明珠的眼神就冷了下来。   她唤了小葵进来:“想法子把这消息传到晴雪院去。”   罗氏这会子正坐在松寿院里,耐着性子听着顾元喷着口水对着顾老夫人吹嘘着自己的精明能干:“……阿娘不知道,那包家两兄弟可是早就打算好了的,他们在西市有好几处铺面,买卖做得极大,这一回若不是看我的面子,怎么可能会答应将这一车的香料卖给咱们,那可是转手就有钱银赚的好买卖。”   顾老夫人看着自己的小儿子满是欣慰,谁说他是个不成器的,谁说他只会混吃等死,这才来长安多少时日,就能够找到这样好的买卖。   可她终究还是有几分担心的,微微皱眉道:“既然这样好的生意,他们怎么舍得就这样让给咱们了?”   顾元听老夫人这样说,分明是已经被说动了,忙道:“阿娘你哪里知道,我费了多少功夫,说破了嘴皮,后来还是抬出大兄的名头来,才让那兄弟两个答应只多收两成的钱银把香料卖给咱们。”   他目光闪闪望着顾老夫人,好似眼前已经摆满了一串串的通宝钱了:“这可是笔大买卖呀!”   顾老夫人还是犹豫不决,毕竟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西域香料很是名贵,就这样一车香料足足要花近百金,这对节俭到抠门的老夫人来说那可是她的命。   毛氏哪里会瞧不出来,她笑了笑在旁道:“这西域来的香料还真是稀罕物,那日我闻着大嫂用的香特别,就问了问,才知道她贴身荷包里有一块,就那么指甲盖大小就得五百钱,大嫂还说这是宫里赏的,宫外有钱也没处买呢。”   她一边说一边看着顾老夫人,见顾老夫人眉头动了动,便停下嘴不再说了。   过了好一会,顾老夫人终于点了点头:“二郎说的是,这桩买卖很是不错,既然已经谈妥了,明日你就让你大嫂使了人去把香料送去铺子上吧。”   顾元与毛氏大喜过望,连声答应着,心花怒放地笑得合不拢嘴。   他们早就思量好了,他们这样一个铜钱都不用花,就得了一车香料,只要把香料卖出去就能白白赚上百余金。   那可是百余金呀,他们夫妇两个哪里见过那么多钱,有了这笔钱,他们还用发愁青州的赌债么?想怎样吃酒下赌都可以了,想买多少衣料首饰就能买多少。   顾老夫人又说了好些话,可惜他们都已经听不见了,他们满心都是那即将到手的一大笔钱银,够他们随心所欲花用许久的钱银,眼前都已经被钱银晃花了眼了。   一直到回到晴雪院,顾元才回过神来,皱了皱眉道:“要花这许多钱银,大兄与嫂嫂能答应么?”   毛氏也愣了愣,顾青倒罢了,她早已听婢女说了,他从不过问内府的事,可是罗氏……   她咬咬牙道:“老夫人发了话了,她就是再不情愿也得答应了。”可是心里却七上八下的,罗氏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顾元进了房,便让小芙伺候更衣歇着去了,毛氏想起前些时日让天香坊做的新衣裙,便要唤了婢女进来问一问。   她才走到门边,却听见外边伺候的两个婢女隔着帘子正扯着闲话说笑着:“……那位罗大舅爷今儿一早就来了,才出了府门就往赌坊去了。”   另一个嗤笑道:“罗大舅爷哪来的银钱作赌,前些时日不是还来府里打秋风,还是大夫人让人给了一包儿钱银才肯走。”   “那可就不知道了,只是听门房伺候说罗大舅爷从府里走的时候可是抱了两个锦盒的,说大舅爷自己说了那匣子里是……”   那婢女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另一个忙问道:“是什么?”   “是人参和头面!” 第72章 诏谕(第一更)   人参与头面!毛氏捂着嘴好半天说不出话来,罗氏让自己兄弟来了府里,还给了他人参和头面,那人参和头面不用问也知道,必然是顾家的,就这样被罗氏私下给了她兄弟,这分明是偷偷拿了婆家的财物贴补娘家。   人参……毛氏忽然眼前一亮,她记起来了,昨日罗氏可是当着大家的面说过,送进宫的贺礼里面就有高丽野山参,她给罗家的那人参该不会就是……   她又是急切又是兴奋,忙不迭唤了外边伺候的两个婢女进来问了个明白,眼珠滴溜溜转了好几圈,终于打定了主意。   她吩咐道:“你们去打听明白,看看春晖堂送进宫的贺礼里那份野山参可还在,再让人去问个明白,那位罗大舅爷拿了人参和头面送去哪里了。”   她就不相信了,还能有这样巧的事。   若是真能抓住罗氏的把柄,那日后这府里……毛氏脸上笑容再也掩饰不住了。   宫中的诏谕来的很突然,罗氏正吩咐西府里上上下下忙着准备第二日送进宫的贺礼,张罗着进宫觐见的马车婢仆,忙得不可开交。   婢女快步进来,急急道:“夫人,宫中来了位女史,已经到了府门前了。”   罗氏大吃一惊,忙不迭问道:“可曾说过是为了什么事来咱们府上?是不是相熟的那几位?”   她二叔父罗子业是殿内少监,与宫中的女史宦者都有来往,她借着这么个关系,与宫中几位女史来往很是密切,先前贤王的不少消息也是托她们打听出来的。   可是小婢连连摇头,脸色焦急:“说是甘露殿的徐司言,奉诏而来。”   听说是甘露殿的,罗氏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又听说是奉诏而来,她哪里还能坐得住,忙忙起身来,吩咐左右伺候的婢女:“快,快去请老夫人和二娘子三娘子,还打发人去前院禀报将军。”   她自己不敢耽搁,整了整衣裙,快步扶着婢女往外去迎接这位奉诏前来的徐司言。   大将军府门前停着一辆翠渥宫车,一位有些年纪的宫装女子正抬头看向鎏金的骠骑大将军府的牌匾,目光里一片淡漠,无悲无喜。   罗氏三步做两步出了府来,虽然已经听婢女禀报过了,可见了这位女史时,她嘴角还是不禁抽了抽,脸色也跟着变了。   这位徐司言惯常在甘露殿听候吩咐,是天后娘娘身边极为得脸的女史。   她说奉诏而来,自然也是奉天后娘娘的诏谕。   一时间,罗氏心跳如擂鼓,明日就是圣人降诞日,贵府中有品级的夫人都要进宫觐见,献寿礼为圣人贺寿,天后娘娘怎么会在此时有诏谕送到顾家来。   难不成是……   只是还没等她猜出来,徐司言已经转过头看着她,笑着拜下:“夫人。”   罗氏哪里敢坦然受她的礼,忙上前亲自扶着,笑容满面:“女史是稀客,快请进府坐下说话。”   徐司言倒也不退让,温和地笑着,随她款款往府里走了进去。   在罗氏的殷勤相陪下,徐司言被请到了正堂里坐下,顾明月与顾明玉已经在一旁候着了,顾老夫人带着顾元与毛氏也赶了过来。   顾青稳稳当当坐在上席,见了徐司言进来,脸色却似乎阴沉了几分。   徐司言上前给顾青行礼,却是十分恭敬,不敢有半点怠慢,深深拜下去:“大将军。”   顾青看了看徐司言,目光深沉:“女史奉诏而来,不必多礼,还请宣诏吧。”   听说奉诏,顾老夫人与罗氏的眼瞬时被点亮了,顾元与毛氏更是好奇不已,上上下下在徐司言身上打量着,他们瞧得稀奇,这位可就是宫中女官,怪不得这通身好气派。   只有顾明月低着头,手里紧紧捏着手绢儿,娇嫩的脸颊上带着点不自然的红晕,连顾明玉与她说话都有几分心不在焉。   或许是贤王殿下……她想到那日的海棠花林中的相会,心跳越发快了,更是不敢抬起头来多看,满腔心思都在徐司言带来的诏谕上了。   只是徐司言看了看堂中众人,却摇了摇头:“如何不见府上大娘子?”   这话问得堂里众人一片惊愕,罗氏更是瞬时变了脸色,难不成这诏谕与顾明珠有关?   顾青沉声问道:“明珠在东府那边,若是女史要见她,我让人去唤了她过来。”   一时间,几个人的目光都定定地停在徐司言身上,要听她回答是或不是。   可惜教她们失望的是,徐司言点了点头,微微笑着:“天后娘娘有诏,命府上大娘子甘露殿觐见。”   天后要见顾明珠?不是顾明月吗?难道不是贤王求了天后娘娘赐婚?   罗氏的脸色顿时一白,不敢置信地望着徐司言。   顾明月这时候缓缓抬起头来,她脸上那点羞涩的红晕褪了干净,乌黑的眼眸里眼波盈盈,明明失望却又不得不强颜欢笑着,故作平静地望着徐司言,那副模样看得罗氏更是心酸,更是不甘心要弄个明白了。   婢女忙忙去了东府,请顾明珠过来,堂里却是一片尴尬的安静。   顾老夫人也没想到宫中要见的不是顾明月,却是顾明珠,可是分明罗氏与她说,上一会已经都办妥当了,贤王应当已经瞧中了明月了,怎么会有些不一样了,难不成是弄错了?   她小心翼翼地陪着笑开口:“女史怕是不知道,明珠这孩子娇养惯了,往日里也不大知道这些规矩,只怕她一个人入宫,若是有什么……”   顾老夫人停了停,向着顾明月招招手,让她上前来,又转回头笑眯眯地与徐司言道:“这是二娘子明月,自来知书识礼,不如让她替明珠进宫给娘娘请安吧。”   徐司言一时愣住了,看着顾老夫人那一脸郑重其事的模样,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她才相信顾老夫人还真是打算让顾明月换了顾明珠,而不是拿她开玩笑。   可是这是天后娘娘的诏谕,不是市坊的货郎担子上挑玩意儿,还能随便换的吗? 第73章 重回故地(第二更)   还不等徐司言开口,顾青已经沉着脸开口道:“阿娘,天后娘娘要见明珠,这是诏谕,岂能随意更换。”   顾老夫人脸上有几分挂不住,讪讪地松开拉着顾明月的手:“我知道,不过是平白问一句,明珠那性子,若是进了宫……”   她是一时着急了,想到顾明珠那不知死活的性子,进了宫还不知会惹出什么事来,若是能换成顾明月进宫,天后娘娘必然能喜欢,那样赐婚的事怕是再无阻碍了,可眼前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样好的机会被浪费了。   她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叹气,看着罗氏也越发没有好脸色了,说什么都办妥当了,贤王殿下对明月很是喜欢,可到头来,天后娘娘要见的是顾明珠。   罗氏更是满心复杂,她想不明白为何顾明珠这么个没有品级也素来无人理会的娘子竟然会得了召见,天后娘娘究竟是怎样打算的?   顾明珠进来时,堂中众人都是心思各异,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神也十分复杂,顾青的凝重,顾老夫人的气愤,罗氏的阴沉,顾明月的委屈,还有顾元与毛氏的好奇打量,她都尽收眼底。   她淡淡笑了笑,看来这份诏谕还真让府里的这几位都费了不少脑筋,多想了不少。   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天后为何召她觐见。   是为了讲经会上的事吧。   有人胆敢在安平公主身上动手脚,险些就要毁了她,也便是要毁了圣人与天后之间仅存的那点子温情,天后又怎么可能容忍。   想起前一世她所见识到的天后的手段,想必这些时日天后已经动手了,所以到这时候才会召顾明珠入宫。   她要知道顾明珠在这件事中,究竟做了什么,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   是机缘巧合,还有早有图谋。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只怕这一趟入宫不是那么简单,一个不小心……   “父亲。”顾明珠走进堂去,给顾青请安,又转身给顾老夫人行了礼。   顾老夫人这会子正恼着她,若不是她得了天后娘娘召见,抢了顾明月的好机会,自己也不必开口想要说情换了顾明月入宫,以至于在徐司言跟前闹出笑话,丢了脸面。   看着顾明珠行礼,她冷冷别开脸去,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顾青皱着眉看着顾老夫人与罗氏几人,好一会才与顾明珠点头:“起来,宫中有诏谕,天后娘娘召你入宫觐见。”   徐司言一直默不作声地在一旁,把顾家上下的神色都看得清楚,听顾青开口才笑着起身来,上前与顾明珠屈了屈膝,起身微微笑着:“娘子,天后娘娘诏谕,命娘子甘露殿觐见。”   顾明珠屈膝拜下:“是。”   见她接了诏,徐司言才笑着道:“那这就请娘子随婢入宫去吧。”   顾明珠回头看了一眼顾青,顾青神色十分凝重,开口道:“明珠,你随我进内堂去,我有几句话要交代。”   这倒是让顾明珠有些吃惊,她低着头跟着顾青进了内堂去。   内堂里,顾青好一会都没有开口,只是脸色沉沉背着手立在窗边,顾明珠也没有开口,淡淡望着父亲的背影。   “你入宫后要格外小心谨慎,天后娘娘有什么吩咐,你只管听着便是,若是问什么你也照实回答,不必隐瞒。”顾青的声音打破了安静,只是说的很是缓慢,像是有什么不能直言的。   “若是她提起赐婚……”顾青说得很是犹豫,终究没有再说下去:“罢了,你只管去吧,若有什么事,回来再与我说。”   顾明珠一怔,望向顾青,好一会才欠了欠身:“是。”   他想说什么?似乎有什么是他十分担心的,他却并不肯告诉顾明珠。   带着满心的疑惑,顾明珠跟随徐司言上了宫车,一路向着太极宫而去。   甘露殿是太极宫中最为华美的宫殿,与太极殿遥遥相对,也是历代皇后的寝殿。高高矗立在玉阶之上的殿阁碧瓦朱墙,显得格外高贵雍容,俯视着繁华的太极宫与远处的长安城。   顾明珠跟着徐司言一步步上了玉阶,望着甘露殿来来往往的宫婢,气势非凡的殿阁,她却没有半点震惊与好奇,好似一切在她眼里都很是平常一般。   这倒是让徐司言有些吃惊,她若是没记错,这位顾大娘子应当是第一次来甘露殿,连入宫的次数也是寥寥无几,可她为何能够这样从容自若,全然不似一个没入过宫的小娘子。   她可是记得这几日太师府郭家五娘子与尚书府王元娘那些贵府娘子们来时那副吃惊和小心的模样,于眼前这位简直是天壤之别。   徐司言挑了挑眉,果然不是个简单的。   到了甘露殿前,顾明珠停住了步子,垂着头也不到处乱瞧,轻声道:“有劳女史通禀,我在此等候娘娘召见。”   徐司言深深看了顾明珠两眼,顾老夫人先前说这位大娘子不知规矩,如今看来还真是个笑话,这一位一路走来半点礼节都没有错,甚至深谙宫中规矩,实在是不一般,不知娘娘见了她之后会有怎样的决定。   会不会就是这一位了?   她心里揣度着,脸上却是半点也没有显露,笑着点头:“有劳娘子稍候了,婢这就进去禀报。”   看着徐司言进了甘露殿,顾明珠才微微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眼前的殿堂,目光冰凉,她又回来了,回到这熟悉的甘露殿。   那时候她是贤王妃,照着规矩初一十五便要入宫给天后娘娘请安,所以这座甘露殿她并不陌生。   就在这殿堂里,她亲眼目睹了那场变故之后帝后冷漠的对峙,看着废太子妃丁氏吞了金,痛得脸都扭曲了,却还抱着天后娘娘的腿哀哀哭诉着:“……太子殿下也是娘娘所生,您要救救他……”,还在这里见到了那位后来名满天下的魏国夫人。   一切都恍若昨日,可她却已经重新回到了起点,以不一样的身份重新面对这一切,只是这一次还会旧事重演么? 第74章 危险的试探(加更)   “你阿娘当年就住在千秋殿里,离太极殿不远,时时会见到。”天后娘娘的声音轻柔和缓,她带着笑与顾明珠说着话。   “那会子我在御前伺候,却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常悄悄跟着她一起溜去望云亭边放纸鸢,要不就是去三清殿后偷摘玉桃,说来好似就是没多少时候之前,怎么一眨眼几十年就这么过去了。”   顾明珠看着沉浸在回忆里的天后娘娘,往常威严冷肃的眉眼此时格外柔和,看着顾明珠的眼神也十分慈爱,这样的天后娘娘让她觉得很陌生。   她垂着眼听着天后的话,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笑容,听着这些回忆。   这些她都知道,当初那位调香女史闲暇之时,就会与她说起这些宫中旧事来解闷。   当年宣阳大长公主是先帝与文昭皇后最为宠爱的小女儿,天后那时候还只是御前伺候的女官,与公主很是投契,常常一处玩耍取乐,直到太子李乾被废,魏王李璟被圈禁,太子之位突然落到了当今圣人的身上。   宣阳大长公主自小与魏王殿下兄妹情谊深重,为了替魏王求情,在太极殿前跪了好几日,却还是被圣人命人送回了千秋殿,不过多少时日魏王殿下在被圈禁的王府之中服毒自尽,公主也怨恨上了当今圣人,嫁出宫后更是甚少进宫来,与天后之间也再无来往。   “瞧我,年岁大了,一说起从前来就没完没了。”天后看着顾明珠,喟叹一声笑道,“也是我的疏忽,你阿娘过世这么些年,都不曾召你进宫来见一见,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   她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低着头的顾明珠,打扮倒是寻常,额发覆着的脸上是掩不住的娇美,虽然眉眼之间还有几分青涩,但仔细看来却真有几分宣阳大长公主的模样。   她想起之前让人去查探回来的消息,说这位娘子已经被罗氏养坏了性子,刁蛮任性很是不成器,可是眼前看来,却全然不似那般,虽然她甚少言语,但举止之间的沉稳,却是已经超出这几日看过的娘子们了。   顾明珠微微抬头,迎着天后打量的目光,带着笑:“娘娘慈爱,明珠自幼不曾见过阿娘,心里很是思慕,听娘娘说起才能知道这些。”   天后笑了笑:“也是缘分,我与你阿娘素来交好,你与安平也是,竟然碰到一处,还一处去上香,还真是巧。”   顾明珠的身子微微一动,脸色却是纹丝不变,抿嘴轻笑:“是,也不曾想到在伽蓝殿里会遇见公主殿下,便与殿下一同上香,还相谈甚欢,是臣女之幸。”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半点纰漏也听不出来。   天后微微蹙眉,又很快舒展开来,笑道:“安平回来还惦记着你,说是那日若不是你替她解围,只怕是要惹出事来,只是你如何会那般凑巧去了伽蓝殿。”   语气温柔,如同方才说起往事一般无二,可里面藏着的意思却是让顾明珠心里一紧。   不能说顾明丽,她不能与天后说她早已知道安平公主被人算计,被带去了僧寮与湛清禅师相见,也不能说她是去寻顾明丽的,若是让天后知道顾家还有位庶女也在那里,也看见了那情形,那就不是这样简单的事了。   那样不但顾明丽的性命难保,只怕顾家也会被天后视为眼中钉,毕竟这样紧要的事容不得半点泄露。   她抬起头,平静地望着天后:“那日去池边赏芙蕖的人多,我与四妹妹、岑家六娘子一起去赏花,谁知一时走迷了,与寻不到回席上的路,才会误走进了伽蓝殿去。”   她目光沉稳,平静如水:“本来想去殿里寻个小沙弥问一问,找到回席上的路,不曾想竟然遇见公主殿下……”   她说着话,又低了低头咬着唇,一副有些受惊不安的模样。   天后听她说完话,仔仔细细看着她,慢慢露出笑容来:“可不是,那一池子温泉芙蕖最是有名气,你们这些小娘子都爱去瞧新奇,安平也是闹着要去,哪知道也是迷了路,才会与你碰在一处了。”   顾明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我糊涂,还让岑六娘子与四妹妹沿着池边找了好一会。”   她面上平静无波,心却是怦怦跳得厉害。   这些话半真半假,听起来没有什么漏洞,但顾明珠真的不敢肯定天后会不会相信,因为这些伎俩对于天后而言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片刻的安静之后,天后笑了起来:“所以说是缘分,安平说与你也很是投契,你日后若是得空,常进宫来走动走动,说来你们也算得上姊妹了,不该生分了。”   顾明珠的心一点点放下了,紧握在袖中的手也慢慢松开来,手心里一片冰凉。   她昂起头,满是惊喜地看向天后,又有些不敢相信一般:“多谢娘娘。”   天后笑着道:“你帮了安平,我该赏你才是,只是也不知道你们小娘子喜欢什么,索性问问你,你想要什么就开口吧。”   顾明珠心里微微一动,看着天后那温和却难掩犀利的目光,低下头道:“天后娘娘折煞臣女了,不过是举手之劳,哪里敢要娘娘的赏赐。”   她说着又偏头掩嘴笑了:“娘娘方才已经与了我赏赐了不是吗,许了我进宫来给娘娘和公主殿下请安。”   一双眼满满是单纯的笑意望着天后。   天后看着她,笑着道:“你这孩子倒是实诚,罢了,以后你想到要什么再与我说也不迟。”   顾明珠从宫婢手里拿过一个小小的包袱亲自奉到天后跟前,红着脸轻声道:“娘娘说我与公主殿下算得上是姐妹,娘娘又与我阿娘最是交好,也便是我的长辈了,这是我的一点子心意。”   她说得声音越来越小:“是我自己画的花样子,虽然粗笨了些,还望娘娘不嫌弃才是。”   天后瞧了一眼那小包袱,倒是不在意地点点头,吩咐人收了起来,看顾明珠的眼神也更是热络了几分,叮嘱她得空就来宫里坐一坐,陪着自己与安平公主说说话,又赏了她好些赏赐,这才让徐司言送她出宫去。   看着走下了玉阶的顾明珠,李嬷嬷快步进了殿去,给闭着眼靠在凭几上歇息的天后轻轻揉起额角来。   “走了?”天后没有睁开眼,任由她替自己揉按着。   李嬷嬷低声道:“已经走了。”   见天后没有开口,她轻声说了下去:“这位顾大娘子瞧着倒不似外边传的那样任性莽撞,倒像是个老实本分的。”   天后闻言嗤笑一声:“的确不是任性莽撞的,只是也算不得老实,不但不本分,还很是不简单。”   她慢慢睁开眼来,目光里已经没有半点慈爱,冷冷望着殿外:“连唾手可得的赏赐都能忍住不开口的,这样的人小觑不得。”   李嬷嬷一惊,低声问道:“那是不是……”   天后缓缓摇头:“不能是她,东宫不能有这样的太子妃。” 第75章 欲擒故纵(第一更)   拒绝唾手可得的赏赐的确是一个艰难的选择,顾明珠坐在摇摇晃晃的宫车中,轻轻叹了一口气,还不是时候,一切都还不是时候。   她想要的不是一斛珠,几匹衣料,她想要的更多,所以现在还不是开口的时候。   与来时的路一样,宫车自甘露殿一路向南,要出了永安门去。   可才离开甘露殿不远,宫车便慢慢在宫道旁停住了。   顾明珠疑惑地看了看随车的宫婢,那宫婢撩开帘子瞧了一眼,道:“贤王与陈留王殿下。”   李裕与李念?顾明珠一愣,他们怎么会在一处,她透过宫婢撩开的帘子看出去,正看见贤王李裕与陈留王李念二人骑着马缓缓从宫道中而过。   他们二人一人俊秀清隽,一人清雅出尘,都是十分出色的模样,不相伯仲,一路骑着马说笑着,一派春风得意,引得宫婢们都不住悄悄望着。   顾明珠却是冷眼看着他们,这两位一位是圣人看重的皇长子,一位是天后嫡出的皇子,如今朝堂之上因为圣人与天后的心意不同已经是暗潮汹涌,可眼前的二人却是兄弟和睦的模样,倒是稀奇。   李裕瞧见了道旁停着的宫车,垂着帘子没有半点响动,分明里面有人,他问拜倒在道旁的随车宫婢:“车内是什么人?”   宫婢恭敬地道:“是骠骑大将军府大娘子。”   顾明珠隔着帘子听得明白,皱了皱眉,看样子是避不开了,只得起身撩开帘子下来,低着头拜下去:“不知是两位殿下,明珠失礼了。”   听说车里的人是顾家大娘子,李裕眼前一亮,带着笑看着顾明珠出了马车来行礼:“没想到是娘子,快请起。”   一旁的陈留王李念也温和地笑着:“顾大娘子不必多礼了。”   顾明珠站起身来,淡然而立,任由他们二人打量着。   “大娘子这是从甘露殿而来?”李裕含笑问道,目光一直不曾离开顾明珠。   在他看来,眼前这位大娘子打扮模样虽然比那位顾二娘子要略略逊色几分,看起来也并不是那般容光夺目,却让他感觉格外不一样,不论言谈举止还是她的处事,都教他印象深刻,甚至还有一丝熟悉的感觉,好似他与她之间并非初相识,而是相熟的故人一般。   这还真是奇怪,明明起初是不曾有过,是那一次西河庄子上再见面时才有这样的感觉。   顾明珠在他目不转睛地凝视中有几分不自在,低着头道:“是。”   语气淡漠,神色也是淡淡的,没有半点温度。   李念在旁看着李裕与顾明珠说话,嘴角一直带着笑容,见她如此冷淡,笑容更是深了,望着顾明珠的眼神里多了几丝兴味。   李裕却是不在意顾明珠的淡漠,这小娘子自打西河庄子再见了他便是一副冷漠的模样,与从前的热切殷勤大不一样,只怕是有意为之。   李裕笑了笑,若真是欲擒故纵,那么的确做到了,他现在很有兴趣。   看着眼前拒人千里之外的顾明珠,李裕甚至有些想不起海棠花林里温柔可人的顾明月是什么模样了,满心都是好奇与冲动,想要看看这小娘子到底要做什么。   他望着顾明珠笑道:“大娘子可是要出宫去?我正好给父皇回了话,也要出宫去,不如送你回大将军府去吧。”   顾明珠慢慢抬起头,疑惑地望着他,他是疯魔了吗,已经与顾明月私会了,为何还这样殷勤地要送她回府?   看着他那副熟悉的模样,顾明珠厌恶地别开眼去:“多谢殿下,不敢有劳殿下相送,方才娘娘已经命人送我回去了,这就告辞。”   她与李裕、李念二人屈了屈膝,上了马车放下帘子,吩咐宫婢动身。   看着毫不留情拒绝了他的顾明珠上了马车,李裕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淡了下来,看着马车走远。   方才顾明珠说她是从甘露殿来的,是天后娘娘召见,看来她也是天后有意选为太子妃的人选,这几日甘露殿里可是热闹得紧,长安最有权势的贵府里的娘子们大都被召到了甘露殿里觐见。   为了这太子妃的人选,天后可是费尽了心思。   李裕脸色一点一点冷了下来,只怕在自己母后的眼里,从来就只有太子,何曾想到过他。   一旁的李念翻身上马,目光扫过脸色冰冷的李裕,脸上笑容更是深了几分,他望了望不远处高高在上的甘露殿,轻轻一抖缰绳,骑着马轻快地向宫门外而去。   马车里的顾明珠脸色也是十分难看,看着宫车出了永安门,离太极宫越来越远,她才放松了一直挺直的身子,靠在软枕上阖了阖眼。   一旁随车伺候的宫婢却是轻声开了口:“娘子方才为何不肯让贤王殿下相送呢?”   她是甘露殿伺候的,平日里时时见到李裕,比起好色又粗鲁的太子,一板一眼满脸严肃的显王,甘露殿里的宫婢们对俊秀温和的贤王殿下都是满心倾慕,不曾想顾明珠居然能拒绝贤王殿下的好意,实在是满心奇怪不解。   顾明珠睁开眼来,看了一眼那宫婢,见她一双眼乌溜溜望着自己,目光里满是疑惑和一丝丝不甘心。   她轻轻摇了摇头,淡淡笑了:“这不是已经送了我回府了,何必再要劳动贤王殿下相送。”   撩开帘子,看着不远处就是东府,韩嬷嬷带着人已经等在门前了,她吩咐车夫:“就在前边停下吧,有劳了。”   韩嬷嬷带着人已经等了大半个时辰了,一想到宫中突然地召见,就是满心担忧,毕竟顾明珠还从未单独进过宫,若是有半点行差踏错……   想到这里,韩嬷嬷就不住地叹气,若是大长公主还在,照着惯例娘子怎么也该得了郡君的封号了,哪里会像这样连进宫的机会都没有,难得被召见,还要如此担惊受怕。   直到看着顾明珠下了宫车,她才满心欢喜地迎了上去:“娘子回来了。”   她有几分焦急,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西府里闹起来了。” 第76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第二更)   西府里这会子正热闹着,春晖堂里哭声震天响,院子门前站了不少瞧热闹的婢仆,都伸长脖子往里面瞧着,想要看个明白,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春晖堂里面也是人仰马翻,孙嬷嬷让人把正堂堵得严严实实的,不停使唤人去打了热水送了毛巾过来,又让人去请医官,还要人去把院子门前那一溜看热闹的脑袋给赶开去,连哄带吓让她们不许胡说,不许传出闲话去。   只是她教人堵得再严实,也堵不住那堂里传来的此起彼伏的哭声,已经热闹得不成样子。   堂里,罗氏一脸铁青坐在席上,死死盯着一旁榻席上那用袖子掩着脸的罗大夫人,还有下边坐着的几位安宁伯府的夫人,她们也都跟着罗大夫人一起扯着嗓子哭着,只是没有泪,只剩下干嚎,听得瘆人。   “茵娘呀,你可不能不管呀,如今老夫人可是就剩下一口气了,眼瞧着就要没了,若是没有人参吊着,只怕连今儿都过不了,可怎么好呀!”罗大夫人不愧是多年哭出来的老手,一边哭一边抹着泪还能一边絮絮叨叨地说。   她声情并茂,流着泪满怀感情细细说着:“你可是咱们府里最出息的娘子,嫁得体面,当初老夫人对你可是真心疼爱,就连你那陪嫁里都还有老夫人给你的一对儿玉镯子,如今她可就指着你了,你怎么也不能不管吧。”   她话音未落,三夫人也跟着哭诉起来:“茵娘你如今是出息了,可是大将军夫人,可也不能忘了府里当初为了把你嫁进这边府里来,可是费尽了心思,府里的情形你也是知道的,如今你二叔他好容易得了个差事,咱们府里可都指望着他,你不能就这么瞧着不管吧。”   四夫人哭得喘不上气来:“老夫人那般疼爱你,这会子她已经病得不成了,你若是不帮衬帮衬,可怎么好呀,咱们伯府的天都要塌了!”   听了这话,几位夫人更是哭得此起彼伏,把罗氏的脸色从铁青哭成了火冒三丈。   她强压着怒火,咬牙压低声音道:“那一对儿人参可是已经让坤郎送回府去了,我也是想尽了法子才得了的,如今他弄没了,让我上哪里再去弄一对来,你们以为上好的人参那样好得的吗,就是有钱也没处买去。”   罗大夫人听到这里,忙道:“怨不得坤郎的,他也是,也是没法子,先头输了那么多钱银,他也是想着能赢回来,也能少拖累你几分不是。”   罗氏气得两眼冒火,到这会子还护着她那不成器的儿子,一对儿上好的野山参和一副赤金红宝头面才给了他,出门就拿去下了赌,如今什么也没有了,她们就又想着来她这里要,为了逼她再想法子,连脸面都顾不得了,就在这府里连哭带闹。   若是教顾老夫人知道她拿了洋参换了人参,把真正的人参拿回去贴补娘家,只怕立时就能休了她。可自己娘家却是半点不替她考虑,就这样不依不饶地闹着!   她望着自己亲娘和几位婶母,她们哭哭啼啼喋喋不休地闹着,就是为了让她再想法子去弄人参来救老夫人,为的也不是什么孝道,无非怕老夫人就这么没了,安宁伯府再丢了差事,她们又没了依靠。   还因为老夫人没了,安宁伯府就要分家了,她们可是半点好处也没有了,所以就这样不要脸皮缠上她这个嫁出府的娘子!   可是她有什么法子,她就是那个府里出来的人,自己的亲娘上门还能打出去不成?就算她恨不能与安宁伯府,与这样的娘亲兄弟断了来往,却终究还得顾忌自己的名声!   她把那口气咽了又咽,开口唤了人:“去把孙嬷嬷叫进来,我有话要交代。”   那此起彼伏的哭声陡然而止,安宁伯府的几位夫人互望了一眼,满是期盼地都望向罗氏,她这是答应了?   孙嬷嬷进来了,看着那几位方才还哭得不成样子的夫人们好整以暇地吃着茶点,不由地叹了口气,上前屈膝:“夫人有话要吩咐?”   罗氏闭了闭眼,无力地道:“你让人去打听打听那一对人参现在在哪一处了,花些钱银把它们赎回来。”   只要还在赌坊里,肯花钱银就能赎回来,现在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见孙嬷嬷答应着出去了,罗大夫人与三夫人四夫人五夫人都松了一口气,脸上愁容顿消,眉梢眼角都有了笑意。   罗大夫人见罗氏脸色依旧难看,笑着道:“还是茵娘有法子,你不知道我这两日为了这事吃不下睡不好,愁的不知怎么好。”   她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自打你阿爷去世,我便是整日惶惶不安,哪里过了一天好日子,坤郎他是,是有些不争气,可他终究是你兄弟,我与他如今是相依为命,在府里过日子都是看着别人脸色的,你若是不肯帮衬,岂不是要逼死我们么。”   她一边说着,又叹起气流了泪:“当初把你嫁到这边来,不也就是为了能够帮衬府里么。”   一旁的三夫人看着也道:“这话说的是,当初若不是为了帮衬府里,又怎么可能答应你嫁到这边来,且不说咱们府里也是世袭伯府,你也是长房嫡出娘子嫁过来当填房,就是那点子聘礼……谁能瞧得上眼。”   当初安宁伯府能攀上大将军府这门亲事,还真是多亏了顾老夫人,她趁着顾青戍边,在长安托了媒人四处给他说亲,若真是诚心实意说亲也倒罢了,毕竟顾青与大将军府的门第在这里,自然会有不少贵府愿意。   可是顾老夫人真真是个会打算的,她要找的是有家世有才貌的嫡出娘子,人品模样性情都要好,陪嫁要丰厚四十八抬不能少,只是聘礼她却是只肯给二十四抬,多一个铜钱都不行。   这简直就是恶心人,长安贵府里谁家娶媳妇是二十四抬的聘礼,就连有些家财的寻常人家都要凑够四十八抬彩礼去迎娶,她这样哪里有贵府肯作践自家嫡出娘子嫁过来作填房。   只有安宁伯府,已经山穷水尽的安宁伯府。   想尽办法凑齐了陪嫁,把自家嫡出娘子嫁进大将军府来当填房,为的就是能够有一日让她帮衬府里。   罗氏看着自己亲娘与婶母们,心里又是怨恨又是厌恶,她们这是要榨干她,只怕榨干了也不会肯放过她呢。 第77章 孝心(加更)   在安宁伯府一众女眷的眼巴巴等着盼着,茶汤吃了好几碗,茶点也吃了几碟子了,从日正当中等到了日渐西斜,还不见消息回来。   没有消息,她们也就不挪身子,没等到人参,她们是不会走的。   罗大夫人哭了大半天,一副柔弱的模样,身子却是极硬朗,吃了几碗茶汤,还精神十足地与罗氏絮絮叨叨说着长房里的事,不是说罗坤说亲的事,就说罗坤的差事还没音信,让她想法子催一催罗子业,不能耽搁了。   那几位夫人却是有些支撑不住,茶汤吃得多了,净房上得也多,几趟下来脚也软了,没力气地靠在凭几上打着瞌睡。   孙嬷嬷快步进来,脸色凝重地向着罗氏拜下去:“夫人,那赌坊的堂倌说那对人参今儿一早让人给赎走了,已经没有了。”   被人赎走了?!罗氏脸色大变,安宁伯府的夫人们也都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面面相觑,人参没了?   罗氏手微微颤抖,强作镇定:“你可教人问明白了,是谁赎走了?”   孙嬷嬷摇了摇头,无奈地道:“那堂倌说不知。”   罗大夫人嘴一张,又要哭,被罗氏毫不客气地喝住了:“哭有什么用,这会子还能怎么办,你们先回府去,我再想想法子!”   罗氏已经顾不得什么脸面和名声了,她只知道这几个再留在春晖堂里哭哭啼啼,恐怕很快就会闹得阖府皆知了,那时候想瞒都瞒不住了。   罗大夫人被她顶的噎了一下,张着嘴好半天不知说什么,还是三夫人有点眼色,看出了罗氏这会子的神色不对了,料想再闹下去,怕是要与罗氏闹翻了脸,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她拉了拉罗大夫人的衣袖,低声道:“要不咱们先回府去吧,想来茵娘会想法子的,毕竟时候也不早了,一会子怕是就要宵禁了。”   罗大夫人这才瘪了瘪嘴,汪着泪念叨着:“茵娘你可得想想法子,你二叔父他们可是在府里等着的,若是老夫人有什么不好,只怕我与坤郎……”   那点哭腔袅袅不绝,听得人厌烦无比。   罗氏冷冷看着她们起身慢吞吞地走了,心里已经是乱作一团。   娘家的人来了这么久闹得这样大德动静,怕是瞒不住老夫人与二房里那个不肯消停的毛氏,她们若是问起来,又该怎么说才好?   还有那一对人参,怎么会那么巧就被人赎走了,现在又该从哪去给罗老夫人弄人参去。   春晖园里闹得不成样子,松寿院里却是一片其乐融融的和睦。   顾老夫人坐在榻席上,听着顾元说着话:“……在青州我就惦记着阿娘的身子,别的也不敢想,就盼着阿娘能长命百岁。来了长安见阿娘替我操心,心里更是不安生了,就想着要好好孝敬您老人家。”   他的漂亮话可是说的极好,谁听了都舒坦:“我思来想去,只有阿娘身子好,才能多孝敬阿娘几年,这是我费了不少力气找来的,您快瞧一瞧,合不合心意。”   他把手里的锦匣推上去,眼却瞟向一旁的毛氏。   毛氏冲他递了个眼色,满意地坐在一旁吃着茶汤。   顾老夫人被他说得心花怒放,满眼欢喜地望着他:“二郎真是有心,阿娘知道你自来就是个孝顺的,难为你这样费心。”   她伸手拿过那只锦匣,一边信手打开来,一边笑着道:“这是什么?你还花钱银买这些,阿娘这里什么都有。”   直到她看到那匣子里的东西时,顿时瞪大了眼,口中的话曳然而止。   那匣子里放着一对儿全须全尾的人参,遒劲粗壮的枝干,散发着浓郁的药香味,分明是一对上好的有年份的野山参。   毛氏满意地看着顾老夫人脸色大变瞪着那一对野山参,笑眯眯地道:“阿家快瞧瞧,这可是二郎费了不少钱银从别人手中买来的,就是要给阿家留着补身子的。”   她笑容越来越深:“说来也是巧,这对野山参还是前一日被人抵押在赌坊里的,又被人赎了出来卖,二郎知道了费了不少心思才得了的,赶紧给老夫人送了来。”   抵押在赌坊里?顾老夫人皱了眉头,竟然有这样巧的事,这也是一对野山参,恰巧得了被送到她面前来了?   毛氏见顾老夫人拧紧了眉头,忙戳了戳顾元。   顾元清了清嗓子,照着她先前吩咐地说了下去:“可不是,这还真是个巧宗,昨日与包大郎吃酒,他说起他那里有一对儿上好的野山参,我便上了心,要他与我看看转给我,花了不少钱银他才答应了。”   “他说他是打赌坊里得了的,有人把这对儿人参作赌注押在赌坊里了,不然怕是也没有这样好的人参出手。”顾元吭哧吭哧说着,这些可是毛氏让他背的滚瓜烂熟的了,“包大郎说那押了人参的人与咱们府里好像还沾着亲,说是,说是……”   他差点忘记了,猛然记起来忙说道:“说是安宁伯府长房里的大郎。”   顾老夫人的脸色彻底变成锅底一般的颜色,死死瞪着那对儿野山参。   如果这一对人参就是那一对人参,那自己院子里小库房里当做宝贝藏着的那一对又是什么?!   她再也按捺不住性子,高声喝道:“来人,快来人,让人去开小库房。”   她要弄个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铺子里只得了一对人参,怎么会多出了一对来!   看着顾老夫人气急败坏地模样,毛氏强忍着笑,心里舒坦极了,为了赎回那对人参她可是把刚得了的头面都让人悄悄拿去换了钱银,忍着心痛换回来的。   不是她大方,是她明白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道理,只要能用这一对人参把罗氏扳倒,以后在这府里想要多少钱银就能有多少钱银,还会在乎那几套头面吗。   以现在的情形看起来,她很快就能如愿以偿了,只是不知道罗氏知道了之后会怎么样,她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看,平日里一副贤惠大方的罗氏被拆穿之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第78章 败露(第一更)   两只锦匣摆在顾老夫人面前,她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看看右边又看看左边,满脸疑惑地坐在榻席上,指着那两只锦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毛氏在旁看得直砸吧嘴,怪不得罗氏那般大胆,敢把送进宫的贺礼都给换了下来,原来她早就留了一手,还送了一对儿人参给老夫人,可是这两对人参她瞧着没什么不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顾元也探着脖子看了半天,却是个糊涂的:“这,这怎么会有两对儿人参,瞧着还不大一样。”   顾老夫人是彻底恼了,狠狠吩咐一旁的曲嬷嬷:“去,去给我请医官来,我就不信弄不明白!”   松寿院要请医,这样的要紧事按理是该回报春晖堂,由罗氏亲自安排人去请的,若真是老夫人病了,罗氏还得赶紧过去伺候。   可是这会子的春晖堂乱成了一团,那几位哭天喊地的安宁伯府夫人好容易被送出门去,罗氏还得一个一个听着她们拉着手交代,务必要想法子帮衬娘家的话,哪里抽得出身回去料理府里的事。   曲嬷嬷一想到顾老夫人气急败坏的样子,也不敢再耽搁,没敢再往春晖堂送消息,径直让人出府去请医了。   西府的婢女来请顾明珠时,她正自在地坐在水榭里吃着银耳羹,看着满池子亭亭玉立青翠的荷叶,笑着与韩嬷嬷道:“待入了夏,天气再热些,就把这些门和窗拆下去,挂上烟罗纱,在里面乘凉才叫好。”   韩嬷嬷听了这话,心里却是一紧,眼看宫中就要选太子妃和王妃赐婚了,她家娘子却说入了夏的事,分明是无心在这上头。   可是若不指望赐婚,难道还要让罗氏替她说一门亲事?   那只怕……   韩嬷嬷笑容有些勉强:“娘子说好,自然就是好的。”   她不是不着急,只是着急也没法子,顾明珠再聪慧稳重也只是个未出阁的娘子,总不能与她商议她自己的婚事,可现在还有谁会替顾明珠打算。   想到这里,韩嬷嬷就觉得心酸。   小婢女被带到水榭,怯怯拜下去:“老夫人请大娘子过西府去,有事要商量。”   顾明珠微微侧过脸,轻轻一笑:“那便走吧。”   毛氏费了那么大周折才办成的事,她还真想看看办得怎么样了。   跟着婢女一路过来西府,进了松寿院,顾明珠就分明感觉到了那股子压抑低沉的感觉,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闷弥漫在整个院子里。   婢女仆妇们都不敢乱说乱走动,纷纷寻着由头,躲得远远的,唯恐会惹来麻烦,把祸事引到自己身上来。   看着顾明珠过来,门前伺候的小婢忙打起湘妃紫竹帘子,让她进了房去。   堂里已经坐满了人,上席的顾老夫人脸上已经是猪肝色,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旁陪坐着的顾元与毛氏夫妻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笑容,毛氏更是时不时不阴不阳说上句,让顾老夫人的脸色更是难看。   罗氏也已经在堂里了,她垂着头坐在一旁,不看顾老夫人,也不看摆在案几上那两只锦匣子,脸上没有了往常那和蔼可亲的笑容,只剩下麻木冷漠,倒是让人觉得很是陌生。   顾明月与顾明玉这会子满是不安,惶惶然望望顾老夫人,又望望罗氏,目光终究是落在了那一对锦匣上,满是疑惑。   顾明珠进去向着顾老夫人屈了屈膝:“老夫人。”   看起来顾老夫人真的气得不轻,看着顾明珠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便又死死瞪着那边的罗氏,她让顾明珠她们都来可不只是为了看罗氏的笑话,而是要让这府里上下都看明白了,胆敢吃里扒外对顾家家财打主意的,不论是谁她都不会轻饶了。   顾明珠在一旁坐下,正看见毛氏得意地对她递着眼色,轻轻抿嘴一笑,移开了目光去,这一日毛氏怕是盼了很久了,他们夫妇两想要从府里弄银子,第一个要拉下去的就是罗氏。   看着她们都来了,顾老夫人咬牙开口道:“大郎今日去了京畿大营,不然也要来听一听,看看咱们府里居然还能有这样不要脸皮的事!”   她气得直哆嗦,伸手指着案几上那两只锦匣,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来:“咱们大夫人可真是有心思,说是难得有上好的人参,特意留了孝敬我,亲自送了到我这里来,我还真当她是个有孝心的。”   “谁知道她竟然拿了这样值不了什么钱银的洋参来充当人参,瞧着我分辨不出故意诓骗我,私下却是把这一对上好的人参送到娘家去,还私下把头面首饰拿回去贴补她那个稀烂扶不上墙的娘家!”   顾老夫人越说越气,又是拍案几又是摇头,气都喘不均匀了:“我们顾家是做了什么孽,竟然找了这么个厚颜无耻不贤不良的媳妇进门!”   她说得眼泪都下来了,骂骂咧咧之时,忽然想起这个媳妇好像是她给顾青找的,忙又道:“我起初只当她是个好的,平日里也是一副知书识礼的模样,想着怎么也是伯府里的娘子出身,再怎么也该知道纲常礼数,哪里想到她就跟她那上不了台面的娘家一样,不知好歹烂了心肝了!”   这样粗俗的话,在毛氏听起来却是格外顺耳,一想到当初刚到长安时,罗氏那副瞧不上自己的模样,她就觉得现在这样特别解恨。   她在一旁凉凉道:“阿家莫要生气,说不定大嫂只是一时糊涂了,不然怎么会把这么贵重的人参和头面都给了娘家,我可是听说那套头面可是赤金实心的,还嵌着上好的红宝呢,听着都知道很是贵重。”   她可不介意火上浇油,罗氏这个把柄算是牢牢捏在她手里了,日后想要在这府里再翻身也难了。   罗氏这时候才慢慢抬起头来,看也没看煽风点火的毛氏,而是直直望着顾老夫人:“阿家,我有话要单独说与你知晓,还请把这些不相干的人打发走。”   她压根没有把如同跳梁小丑一般的毛氏放在眼里,顾明珠与顾元就更不用说了,她唯一要在意的只是顾老夫人的意思。 第79章 好买卖(第二更)   看着平静得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的罗氏,二夫人毛氏可是真的气极了,她猛地直起身子,狠狠瞪着罗氏:“都这会子了,还想着遮着瞒着?难不成还当老夫人会听你蒙骗,把洋参当人参,由着你贴补娘家?”   顾老夫人也恨恨道:“你做了这样不要脸的事,还想说什么?”   罗氏脸色纹丝不动,语气平平地道:“是月娘的事。”   毛氏听得稀里糊涂,正要再开口刺她几句,却看见顾老夫人脸上的怒气淡了几分,神色也郑重起来。   顾老夫人盯着罗氏看了好一会,才摆了摆手:“你们先回去,我听听她要说什么,再处置也不迟!”   毛氏气了个倒仰,她费了那么大力气才把罗氏贴补娘家的事给坐实了,还把自己的头面当了换了银钱赎回了那一对人参,为的就是要把罗氏这个当家主母给拉下来,日后她可以想要用多少钱银就能用多少,在这府里扬眉吐气地当她的二夫人,说不得还能得了掌家之权。   可是现在就这样,就这样轻飘飘的几句话就算了?   她急着要再说几句,要撩拨了老夫人再闹下去,却被顾老夫人一个冰冷的眼神给横了过来:“都回去,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顾元倒是无所谓,他大咧咧站起身来,打了个呵欠:“这事还得阿娘与大兄说了算,我们也就不必费这个心了。”他唤了毛氏,摇摇晃晃往外走了。   毛氏气得脸色发白,实在是不肯走,可又没有别的法子,恨得牙都要咬碎了。   顾明珠但是从容起身,淡淡笑着给顾老夫人屈了屈膝,半句话也没有多说,一拂衣袖向外走去。   她早料到了,罗氏终究也是打理西府这么些年了,往日也是个心机深重的,怎么可能轻易就被扳倒,即便是她犯了顾老夫人最为痛恨的事,还能想法子缓和过来,看来还得费一点功夫才行。   看着她出去了,毛氏才跺了跺脚,不甘心地看了一眼垂着头平静坐在榻席上的罗氏,快步追着顾明珠往外去了。   “大娘子,你等等我,我与你一道走。”毛氏急不可耐地唤着,这会子除了顾明珠,她还真不知该跟谁倾诉这一肚子怨气。   顾明珠从善如流地停下了步子,笑着望着她:“二婶母这是怎么了,怎么跟与人拌了嘴一样。”   她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让毛氏更是如鲠在喉,气得心尖尖都是疼的。   她拉着顾明珠往外走着,嘴里却是阴狠地道:“想不到咱们这位大夫人还真是本事,连把人参掉包贴补自己娘家的事都能兜了过去,老夫人还能给她留了脸面,就这样让我们走了。”   顾明珠轻轻一笑,那是因为顾老夫人最大的期盼就是让顾家攀龙附凤,能够保住顾家如今的富贵荣华。   顾青至今没有子嗣,只有几个女儿,顾老夫人对顾明珠是不指望了,因为宣阳大长公主的缘故,她对顾明珠更是难掩厌恶,顾明玉又是那么个跳脱的性子,没有半点心思,也是依仗不上,只有顾明月是她最为满意的,温柔顺从,又是聪敏大方,实在是再好也没有了。   她自然是要指望顾明月能够嫁进皇家,成了王妃甚至能更为显贵,为了这么个念头,她就不会轻易发落了罗氏,毕竟日后顾明月还得有个好听的名声。   毛氏见顾明珠没有开口,只是微微笑着,心里更是不甘心,她拉着顾明珠轻声道:“你说老夫人会不会夺了她的掌家之权?”   她盼着的就是这个,最好能把这个掌家之权交给她,那时候这府里那许多铺面钱银可都在她手里了,那才不枉费她费了这么多心思。   顾明珠看着她抿嘴笑着,却是一脸单纯:“这我可不知道了,二婶觉得是就是。”   顾老夫人怕是不会明着夺了罗氏的掌家之权,只是罗氏日后怕也没法再只手遮天了,信任这个东西一旦失去,就会只剩下猜忌与怀疑,顾老夫人对罗氏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放心了。   毛氏才想起眼前这个小娘子可是被罗氏欺负了这么多年,哪里知道这些事,她没好气地摇摇头:“算了,你哪里会知道。”   她心里嘟囔着,又想起另一件事来,拉着顾明珠道:“铺子的营生你二叔与我都商量好了,就做香料买卖,这可是个极好的买卖。”   “你二叔连货都看好了,有一车的西域香料送到了长安了,花了不少钱银才买下来,这两日就可以送去铺子上,明儿你随我去铺子上瞧一瞧,也该收拾收拾开张了。”   顾明珠眨着眼:“香料买卖?那可真是不错。”   她拨弄着腰间小巧精致的荷包:“我用的就是天竺奇楠香,小指头大小的一块就要半两金,贵重着呢,这还是宫里赏赐的。”   这与毛氏打听到的消息差不多,她得意地笑了:“可不就是,往日这外头哪有这样好的香料,就连贵府里都不多,咱们只要转手卖出去,那可就是一大笔钱银。”   她看着顾明珠,努力做出和蔼关切的模样:“这些年东府里的钱银都在那位手里握着,你怕是也受了不少委屈,日后你二叔父和我会替你好好打理铺子和田庄,你安心就是了。”   顾明珠看着又是许诺又是发誓的毛氏,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屈了屈膝:“那就有劳二叔与二婶母了。”   毛氏坦然受了她那一礼,笑得畅快:“这是哪里话,咱们都是自家人嘛。”   上了廊桥,顾明珠回头看了一眼慢慢阖上侧门的西府,笑容渐冷:“让钱二把那一车的香料与了他们,钱银一文都不能少,好生收着等候吩咐。”   阿碧轻声应下了,不敢多问半句,她看不明白自家娘子究竟要做什么,却是知道二夫人所说的那桩好买卖怕是不那么简单。   顾明珠难得心情大好,步子轻快地向着东府走去。她不着急,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呢。 第80章 夺权(第一更)   松寿院的正堂里,顾明月与顾明玉满是担忧地看着脸色难看的顾老夫人,与坐在下席上平静的罗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顾明月犹豫着唤了一声:“阿娘……”   罗氏看着姐妹二人点了点头:“你们先回院子去,我有话与老夫人说。”   顾明月与顾明玉只得屈了屈膝,退了出去。   堂中只剩下顾老夫人与罗氏了,顾老夫人阴沉沉地看着她,满是怒意地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做了这等没脸没皮坏了心肝的事,你还能说出什么来!”   罗氏苦笑一下,开口道:“阿家,我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那边府里老夫人已经病得不成了,若是没有人参吊着,只怕熬不过明天,可明天那是什么日子,哪里能出这种的事。”   她哀哀望着顾老夫人:“阿家,我这些年在府里也是尽心尽力打点,这一回也是为了月娘,若是那边府里老夫人没了,我和月娘就算不用戴孝,终究也是要过府去上香磕头,宫中又怎么可能还会让我们觐见,那贤王的事……”   她说地情真意切,顾老夫人脸上的怒气也淡了几分,只是一看见桌案上的那两只锦匣,想起毛氏说的,她还私下给了娘家头面首饰,还不知道这些年她贴补了多少过去,顾老夫人的怒火又起来了。   松寿院正堂的门关了大半个时辰才打开来,罗氏打里面出来时,脸色难看得吓人,她慢慢走出来,唤了婢女扶着自己往春晖堂去了。   不消片刻,大夫人身子不好,老夫人亲自打理中馈的消息就传遍了府里,婢女仆妇们如同沸油锅里泼了水,都炸开了。   自打大夫人罗氏嫁进府里来,这十来年可都是大夫人掌家的,老夫人对大夫人虽然算不上满意,却也是十分信任的,把这两边府里的事都交给她打点着。   可现在就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身子不好,就全部收回了。   外边看着好似是给了罗氏一个台阶,顾全了她和顾顾明月顾明玉的脸面,可府里人谁不知道今儿可是闹了两场,只怕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有好事的想往松寿院和春晖堂探探头,却发现两边院子都关紧了门,谁也不让乱进,只好作罢。   毛氏听了消息却是掉了脸,狠狠啐了一口:“老不死的,到这会子还想着自个儿把着不放!”   罗氏被拉下来了,怎么也该让她这位二夫人掌家了,可顾老夫人半点这个意思也没有,还是自己管了中馈,分明是没把她放在眼里。   她骂了几句,慢慢想回转过来,也罢,就算她没拿着中馈,终究还是把罗氏这个碍眼的给扳倒了,顾老夫人当了家,也是好事,日后二房里想要多少花用都不愁了,谁让顾老夫人最心疼这个小儿子。   顾明月听了消息,却是吓得脸色发白,唤了婢女快步往春晖堂去了。府里的事罗氏素来不大让她费心,只是让她跟着学着打点中馈,学着应酬往来,对于自家外祖安宁伯府的事却是甚少知道,所以也就不知道那两对儿人参究竟引来了什么祸事。   春晖堂院子的门紧紧关着,还是婢女上前拍了好一会子门才打开来,看见是顾明月,看门的仆妇忙退开去,低声道:“二娘子,夫人吩咐了,若是二娘子来了就请了进去。”   顾明月顾不得多问她,带着婢女便进了院子去,她要问个明白,她阿娘可是这府里名正言顺的大夫人,怎么会被夺了掌家之权。   内堂里放了帷幔,只开了半扇窗,罗氏难得不是严妆丽服一副高高在上的当家主母的模样,她散了发一身家常的旧衣裙半躺在榻上,看起来脸色蜡黄有几分憔悴。   见了顾明月进来才勉强露了笑:“月娘来了,到我跟前来坐。”   她如今只有这个女儿可以依靠了,方才在松寿院,顾老夫人半点情面不留,张口就要送她去庄子上,她几乎忍不住心头的委屈和恨意,就要发作出来。   说起来,她嫁进这府里十几年来,顾青待她也不过寻常,夫妻情意寡淡如水,府里虽然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她打点的,可是顾老夫人那视钱如命的性子怎么可能由得她安排,连厨里每日采买的钱银都要细细问过,每每有什么进项都要先得了大份去,才让入公账,她就是再厉害也只能忍着。   忍了累了这么些年,如今却是为了她贴补娘家的事就要把她赶到庄子上去,她怎么可能甘心,怎么能咽的下这口气。   顾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看着她满脸不甘不愿,心里也有几分虚,毕竟这些年罗氏私下里没少从公账上挪钱银孝敬她,虽然这都是顾家的家财应该孝敬她的,可若是教大郎知道了她私下用钱银贴补二郎,只怕会更恼了二郎,不让他留在长安。   就为了这一桩,她也不能不容忍些,不能把罗氏逼急了,何况还有个顾明月,总还得在外边顾全着顾明月的名声,若是传出去她有个被赶去庄子上的阿娘,就是再好的品貌也没用了。   顾明月看着瞬时老了好几岁似的母亲,眼眶微微泛红:“阿娘这是怎么了,怎么老夫人会……”   罗氏苦笑一下,拉着顾明月在自己身边坐下:“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是让我修养一阵。”   她看着顾明月,看着容貌娇艳动人,姿容楚楚的女儿,心里好受许多,却是一脸郑重地嘱咐着:“月娘你可看见了,虽然你阿娘是这府里明媒正娶的夫人,可终究是比不得前面那个的,你和玉娘也是嫡出娘子,但比起东府里那个也是不一样,老夫人今日能说夺了我的掌家之权就能夺了去,我又能多说半点什么,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没个倚靠。”   她笑容越发苦涩,眼神却是越发狠戾:“若是你外祖家不是这般模样,也能是权大势大,家门兴盛,今日我又怎么会受这样的委屈。你记好了,无论如何最要紧的就是要得一门好婚事,只有你得了赐婚成了王妃,成了皇后,才能不被人欺负了,我也才能在这府里抬起头来。”   她声音一点点沉下去,脸色一点点冰冷下来:“不管怎么样,都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第81章 看不惯又干不掉(第二更)   降诞日,天还未大亮,长安的贵府里都已经亮了灯,婢仆们忙忙碌碌把准备好送进宫的贺礼搬到马车上,夫人娘子们忙着打扮收拾,就是为了进了宫觐见时不会失了脸面。   罗氏换了一身遍地金衫裙,高髻上簪着朵首案红,只是脸上的憔悴之色不是脂粉能够覆盖得住的,脸色沉沉带着婢女出了春晖堂。   昨儿天大黑了,股青才一脸倦意地回了府里,听松寿院的婢女禀报了府里的事,他脸色有些难看,却是一句也没有多问,只是说了句老夫人安排就是了,便留在了前院,连春晖堂的门都没有进,罗氏气得哭了半宿。   她真的是恼得肝痛,当初刚嫁进府里的时候,他便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连话都不肯跟她多说几句,若不是顾老夫人逼得紧,他怕是难得进春晖堂几次,幸好她肚子争气,嫁进来不到三年就生了两个,可惜都是娘子,没有一个小郎。   后来他从宫中得了巡边的差事,便常年不在府里,把这一大家子老老小小全部丢给了她,回来更是冷若冰霜,如今连句夫妻间的体己话都不肯说了,真把她当成了不相干的人了。   想着这些年受的委屈,罗氏脚下的步子更是快了,手里的团扇捏得死紧,她不能就这样被丢在一边!   顾老夫人早就是打扮得十分富贵,一身珠光宝气地在门外了,看着罗氏过来,横了一眼,又呵斥一旁的小婢:“还不去请二娘子三娘子过来,今儿是什么时候,还能耽搁吗?”   顾明月与顾明玉正带着婢女过来,向顾老夫人屈膝请安。   看着顾明月一身娇俏动人又不失稳重的打扮,顾老夫人脸色才好看了许多,点点头:“一会子你们安生跟在后面,别乱走乱看错了规矩,月娘你知道规矩,一会在前面领着她们。”   顾明月轻声答应着,顺从地起身,带着顾明玉退到一旁。   顾明珠也带着阿碧过来了,给顾老夫人行了礼,顾老夫人不耐烦地摆摆手:“走吧走吧,别在这里耽搁了,一会子就该觐见了。”   上了马车,顾明珠就听婢女说了方才老夫人的吩咐,让顾明月领头,她与顾明玉跟在后面。   婢女一边说着一边有些惧怕地看了眼顾明珠,照理说轮嫡轮长都该顾明珠在前面,顾明月与顾明玉跟着,可现在老夫人这么吩咐,若是顾明珠恼了,只怕最先发落的就是她。   可是她没想到,顾明珠听了只是笑了笑,丢下一句:“也好,就让二娘子在前头吧。”   顾老夫人的打算再明白没有了,一会子觐见时顾家的位置必然是在诸位贵府的前面,只要让顾明月在最前边,不就是为了让宫中的贵人们看见她么。   顾老夫人那点子心思顾明珠看得清清楚楚,她倒也乐得如此,顾家与顾明月那么盼着能够嫁进贤王府,就由着他们去折腾吧,这一世她可不想再跟他们有任何纠缠。   太极宫宫门大开,进宫觐见的贵府马车将宫门前围得水泄不通,顾老夫人带着顾家几位女眷下了马车,在宫婢的指引下一路进了宫门,向着甘露殿而去。   照着规矩,圣人降诞日时,文武百官宗室公侯在太极殿觐见,命妇女眷在甘露殿觐见。   顾老夫人带着顾家几位到了甘露殿前时,早已经有不少贵府夫人与娘子们在这里候着了。   王夫人与王元娘与顾家素来交好,远远看见就过来招呼了。   “老夫人来了,身子一向可硬朗?”王夫人给顾老夫人屈了屈膝行礼,笑着道。   顾老夫人难得有人肯与她这样热络地说话,笑的很是得意:“好着呢,怎么这些时日不见你来府里走动了?”   从前王夫人与罗氏最是交好,隔三差五就会上大将军府上去坐一坐说说话,可这些时日不怎么见她过去了。   王夫人脸上有些不自在,笑着道:“这些时日府里事多,也就不曾过去给老夫人请安,改日定然登门拜访。”   她是没好意思说,自打上次太师府谢恩宴上顾明珠那一场胡闹,现在长安城的贵府里人人都传言罗氏这个填房刻薄先头大长公主所生的嫡长女,毕竟那日太师府上人人都看见了,顾明珠一副委屈的模样,可不就是被人逼着去的。   虽然王夫人不大相信罗氏会对顾明珠下手,可耐不住人言可畏,终究还是来往少了许多。   顾老夫人昂着头往前走着,她可不在意这些个夫人愿不愿意来自己府里多走动,在她看来这些人不过都是想着来巴结顾家的,又怎么会放在眼里。   罗氏虽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可奈何她此时心思全然没放在这上面,也便与王夫人随口拉了拉家常,便急急忙忙带着顾明月顾明玉往殿前去。   只有顾明珠一人跟着宫婢慢悠悠走在最后,外人瞧起来,她分明就是被顾老夫人与罗氏给冷落了。   王夫人看着这情形,不由地叹了口气,有意放慢了步子,带着王元娘在后面走着,也不再跟着罗氏一道了。   太师府郭家的位置也是在最前面,郭家与顾家一文一武当先领着一众命妇女眷,也就彼此相望着。   顾明珠瞧了一眼,郭老夫人老当益壮拄着龙头拐杖在最前面,身后跟着郭大夫人与郭三夫人四夫人,唯独不见郭二夫人,郭玉兰倒是来了,却也是在郭家一众娘子的最后面,她低着头不敢与姐妹们说话,也没有人搭理她,孤零零立着。   看来郭家二房这些时日也不好受,顾明珠微微一笑低下头去,这样她就放心了。   “大娘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身后传来岑六娘子的声音,她一身鹅黄大袖衫碧纱束胸裙快步过来,笑盈盈地与顾明珠说着话。   顾明珠见是她,也微微笑了起来:“刚到这里,就见着你了。”   岑六娘子看了眼前面听罗氏吩咐着的顾明月与顾明玉,想起这些时日听到的传言,顿时心下了然,拉着她说着:“时候还早,我陪大娘子说说话。”   顾明珠知道岑六娘子这是怕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别人瞧着不好看,向着她温和地笑了:“多谢你,我一个人正无趣,正想找你说话。”   岑六娘子与顾明珠笑着,正巧瞥见了另一边郭家娘子当中一道怨毒的目光,回头正看见郭玉兰那恨不能生吞了她们的眼神,吓得脸色白了白,身子不由地往顾明珠身边躲了躲。   顾明珠也看见了,笑着拉着岑六娘子的手:“无妨,她不敢怎么样的。”   至少在宫中她不敢也不能怎么样,郭家可不会再想惹来天后娘娘的怒火,绝不会再敢往宫中伸手了。   岑六娘子脸色也很快缓了过来,笑着点点头,压低声音道:“我听阿娘说前两日郭二夫人入宫给郭良媛请安了,只是回去就病倒了,这会子还没好呢。”   顾明珠挑了挑眉,难怪郭二夫人今日未来,也难怪郭玉兰那怨恨越来越深了,郭家这会子怕是都恨毒了她了。   只可惜,她们现在拿她可没有办法,还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她在跟前晃,这让顾明珠有些恶趣味地得意,就喜欢这种你看不惯我恨死了我,还干不掉我的感觉。 第82章 攀交(第三章)   等待在甘露殿前的女眷越来越多,顾明珠与岑六娘子闲闲立在一旁说着话。   “……不知道一会子能不能见到那几位殿下,听说他们今日太极殿与甘露殿都要请安的。”岑六娘子一脸向往,“听说天后娘娘还命人在太液池便摆了茶点,一会子请了咱们去赏牡丹呢。”   为了昭惠太后的孝期,圣人的降诞日也有两年不曾大办过,难得出了国孝,宫中自然是要好好庆贺一番。   顾明珠看着岑六娘子那一副期待的样子,有些忍不住笑:“你是想见到哪位殿下?这样巴巴儿盼着。”   岑六娘子的脸噌地红到了脖子,咬着唇直跺脚:“我不过是与你说闲话,你就这样取笑我,我不说了。”   顾明珠看着她那副小女儿的模样,不禁笑得更开怀:“你瞧瞧,我不过是信口一说,这里想见那几位的大有人在,只怕都是等着呢。”   她目光扫过前面低着头柔顺地听着罗氏吩咐的顾明月,淡淡笑了笑,她们真的以为嫁入皇家就那样好,却从不知道那才是艰辛与悲凉的开始。   忽然等待的人群里一阵骚动,人群都在向两侧退开去,纷纷行礼下去。   顾明珠与岑六娘子向着那边望过去,只见娇小的安平公主带着婢女正往这边过来,她年纪小小的,身量也不高,只是微微昂起的下巴,与那恰到好处的矜持高贵的笑容让人不敢有半点不敬,都拜倒在她身前:“公主殿下。”   眼看她已经走到跟前了,顾明珠与岑六娘子一愣之下,也要跟着拜下去,却是被安平公主亲亲热热地拉住了:“大娘子不必客气了,我阿娘说了,你是宣阳姑姑的女儿,也算是我堂姐,不必多礼。”   她又转过头看向脸带怯意的岑六娘子:“这位娘子是谁?”   顾明珠笑了起来,看样子安平公主是得了天后的吩咐,特意过来见她的,她笑着拉过岑六娘子:“这位是户部岑员外郎府上六娘子,与我素来交好。”   岑六娘子听着,忙又是一屈膝:“公主殿下安好。”   安平公主往日也甚少与同龄人往来,宫里只有太子与贤王显王三位嫡亲兄长,其余几位公主都是妃嫔所生,与她年纪相差甚远,身份也不一样,终究不亲热,还不如眼前这两位看着顺眼。   她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向着她们点点头:“既然是大娘子交好的,日后也多来宫里走动走动,有机会我出宫去看你们。”   这算是结交了?   岑六娘子一时懵住了,就这么她就与宫中圣人天后娘娘最为宠爱的安平公主结交上了?方才公主说的是,因为顾明珠!   她不由地愣愣地抬头看向顾明珠。   顾明珠却是淡淡一笑,点了点头:“殿下说的是,有机会我们带殿下去东市走一走,再去看看傩戏,都很热闹,想必殿下会喜欢。”   她没有问过安平公主想去哪,却是一口说出了东市与傩戏,只因为那一世年纪尚小的安平公主在流言蜚语之中病故时,就是拉着贴身宫婢的手,满是遗憾地说她还没能去见识见识东市的繁华,还有那热闹的驱傩戏,她舍不得就这么睡了。   那时候的安平公主还不过是个心思单纯的孩子,哪里会如流言所说的那样与湛清禅师私相授受,她就那样带着小小的心愿死在了太极宫中,而唯一的错误不过是这个身份。   顾明珠看着她,心里五味陈杂,忍不住就想要带她去瞧一瞧,也算是完成那一世她的愿望。   安平公主眼睛亮了起来,欢喜地道:“是除夕之夜的驱傩大戏么?我可是听她们说了好多回了,说是热闹得不得了……”   看着安平公主与顾明珠、岑六娘子说得极为亲热,一旁的各位夫人娘子们却是神色各异,许多人都在悄悄议论着:“那位不是大将军府顾家大娘子么?她怎么与安平公主这样要好了?”   “听说那位大娘子是个性子极坏的,怎么会得了公主的看重?”   别人倒也罢了,顾老夫人与罗氏最是看得火烧火燎的,她们全然没有想到,顾明珠竟然会与安平公主有交情,安平公主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与顾明珠岑六娘子二人说笑着,三人说得眉开眼笑分明是极为投契。   相比之下,顾明月与顾明玉这两位同样是顾家嫡出的娘子却是被冷落在一旁,安平公主连正眼瞧也不曾瞧过她们,这叫人瞧得更是尴尬。   罗氏盯着顾明珠好一会,才移开目光去,嘴角紧抿低垂着,她还真是小看顾明珠了,以为她只是聪明了一些,才会把东府里的人给收拾了,可没想到她居然还与安平公主有了交情,再想想前一日宫中的召见,看来这个小娘子年纪长了也有了主意了,竟然背着她动了这许多手脚。   顾明月与顾明玉这会子也没有再凑在一处说话了,顾明月照着罗氏使的眼色,向着顾明珠三人身旁走了走,时不时抬头看向笑眯眯听着顾明珠二人说着傩戏的安平公主。   听到岑六娘子说着除夕的驱傩戏:“……好多好多的人,都戴着面具,上面画着的都是吓人的傩面,谁也瞧不出谁来,别提有多好玩呢……”   她话还没说完,顾明月在旁轻轻一笑,接上话来:“那面具画得是各色鬼怪,取得就是个驱除鬼怪的好兆头,从前我们的面具都是请了天工坊的画师画得。”   她接口得那样自然,笑容亲切地望向安平公主:“公主殿下若是喜欢,到时候我请画师给殿下也画一个送进宫来。”   安平公主听得满是兴趣,抬起头看着顾明月却是疑惑道:“你又是哪一府上的娘子?”   顾明月心里一喜,忙拜下去:“顾家二娘明月见过殿下。”   她说着,抬起头略带期盼地望向安平公主,这位小公主对顾明珠与岑芸都能这样亲热,她也是顾家娘子,必然也会交好的。   只是她满眼都是安平公主,却不曾看到被她挤到一旁去的顾明珠露出一丝冷笑,她太焦急了,急着想借着机会结交上安平公主,却没有看明白情势。   果然,安平公主转回头望向顾明珠:“这是你妹妹?”   却是发现顾明珠被顾明月挤开去挡在了身后,不由地皱了皱眉,她虽然小,却也是看得出好赖的。   顾明珠看着脸色微变的顾明月,淡淡笑了:“不过是大夫人所生,算不得亲近。”   就这一句话将顾明月费尽心思做得努力全部打回原形,连同罗氏与她的身份也都撇的清清楚楚,半点情面也没有留。   顾明月吃惊地抬起头看向顾明珠,她没想到顾明珠竟然会如此心狠,一点脸面都不曾留给她,把往日她们之间那点子虚伪的遮掩撕得干干净净,荡然无存。   安平公主皱了皱眉:“既然与你不亲近,那就不用来往了。”她素来直率,也不需要掩饰自己的喜恶。   一句话,断了顾明月所有的打算。 第83章 懂不懂规矩(第四更)   觐见的时辰到了,安平公主依依不舍地与顾明珠和岑六娘子道了别,穿过拜倒的人群上了甘露殿去,她是嫡公主,自然要陪在天后娘娘身边接受众位命妇女眷的拜见。   顾明珠不理会罗氏那如同刀锋一般的目光,顾明月那满脸委屈红了的眼眶,自在地站在后面,跟着觐见的人群向着甘露殿而去。   与她单独觐见时不同,这时候的甘露殿铺开万福祥云地毡,宫婢们恭敬地垂手立在两旁,迎接诸位命妇女眷入殿觐见。   “天后娘娘长乐无极。”一众女眷举手及额,大礼拜下。   天后高高坐在上席,看着一众夫人娘子,淡淡开了口:“起。”   顾明珠起了身,跟随顾家众人入了榻席坐下,如顾老夫人所安排的,她坐在顾家最下席,看着顾老夫人与一众夫人们夸赞着自家二娘子顾明月。   只是方才殿前安平公主与顾明珠相谈甚欢的情形大家可都是瞧见了,这会子都是满心好奇,想要打探打探怎么这位刁蛮出了名的顾家长女会跟安平公主有了交情,所以就算顾老夫人说得口干舌燥,她们还是不住地看着顾明珠,时不时问上几句顾明珠的事,白费了她一番心思。   天后高高在上,与几位亲王妃说着话,也瞧见了下面不安分的夫人们,目光掠过顾家,看见了坐在最下席的顾明珠,微微蹙了蹙眉。   她唤了身后的徐司言近前来,交代了几句,徐司言也顺着她的话望向了顾家,顿时脸色一凛,低声答应着退了下去。   顾老夫人这会子正拉着肃宁伯府的老夫人滔滔不绝地说着:“……我这个媳妇实在是不成,若不是二娘子知书识礼,很是合我心意,只怕我这心里要怄死了!”   肃宁伯府老夫人最是和善可亲的一个人,别人都不愿意与顾老夫人多说话,她却是拉不下脸来,听着顾老夫人喋喋不休地抱怨,只好强打起精神来道:“大夫人瞧着是个精明贤惠的,不见有什么不好。”   满长安城的人都知道当初罗氏可是顾老夫人亲自定下的,顾青那会子还在北边打突厥,谁成想一回长安就发现自己多了一门亲事,为了个孝字只能认了,谁料到过了这十来年了,顾老夫人反而瞧不上儿媳妇了,这又怨得了谁。   顾老夫人听着肃宁伯老夫人这么说,差点跳了起来:“她就是做个表面功夫,你们是不知道她背地里做得那些事,真是糟心!”   她又是叹气又是摇头,终究还是想起了顾明月的事,省住了下面的话,与肃宁伯老夫人说起家常来:“我瞧着你那两个媳妇儿就不错,个个都是聪明有眼色的,对你又孝敬又知进退,若是我当初能找到这么个儿媳妇也就不必生这许多闲气了。”   肃宁伯老夫人看着她,心里却是不住叹气,谁家娶媳妇能一开始就能找到合适又满意的,都是后来慢慢相处出来的,作阿家的多包容几分,但凡是个懂道理的儿媳妇都会更敬着几分,遇事有商有量,别总觉着嫁进门的媳妇就是买进门的婢仆,怎么也不会过得差了。   可这些话她又怎么说给顾老夫人听,谁都知道这位大将军府老夫人是个不讲理的,哪里听得进劝。   她只好笑着含含糊糊应着:“都不错,都不错。”   正在顾老夫人还在絮絮叨叨说着自己府里的苦事之时,徐司言悄无声息走到她榻席旁,微微屈膝:“老夫人,天后娘娘方才问起,府上是不是弄错了席位了?”   顾老夫人一愣,没反应过来,怔怔看着徐司言:“弄错了席位?”   没弄错呀,她们坐的就是顾家的席位呀,她全然没想到别的。   徐司言却是不客气了,声音冷了下来:“天后娘娘说,顾大娘子是宣阳大长公主之女,若真论起来,只怕府上贵席当是顾大娘子为首才是。”   她瞥了一眼后面坐在娘子席位之首的顾明月,更是轻蔑了几分:“就算是照着家礼,顾大娘子为嫡长,也当是坐在二娘子三娘子之前,怎么府上连这点子规矩都不知道,让天后娘娘很是担心。”   徐司言的几句话听得顾老夫人的脸涨成猪肝色,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就是这么点小事,天后居然看见了还亲自过问,打发徐司言来质询她,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说顾家不懂规矩,这可是生生在打她的脸呀,她哪里还有脸再跟别人说什么。   她诺诺答应着:“是,是我糊涂了,居然没瞧见她们坐错了席位,这就让她们换回来。”   一边说着转过脸,一边狠狠呵斥她身后坐着的罗氏:“你怎么连这点子规矩都错了,还不快让她们换回来!让明珠坐在前席来!”   真真是丢死人了,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被天后娘娘派人来质询府里有没有规矩,连长幼贵贱都没有了,这叫她以后出去怎么抬得起头来。   罗氏满腹委屈,明明是老夫人自己吩咐了的,就是为了让明月更出挑些,能被贵人看见,现在却怪罪到她身上来了,她是有口莫辩。   可现在还能怎么办,再分辨下去更是丢脸面,她只得忍着气,轻声软语给徐司言道:“是我一时不查,竟然让她们坐岔了,这就请了大娘子到这一处席上来,我带着明月明玉坐到后面去。”   徐司言淡淡笑着,笑容里没有几分尊敬:“有劳夫人了,我好回去给天后娘娘回话。”   她却是仔仔细细瞧了瞧顾明珠,这位大娘子还真是有些能耐,本来只是个已故的大长公主的女儿,这么一个没有依仗的小娘子能让天后娘娘都上了心维护着,想来之后她的日子也会好过很多。   罗氏顶着所有人好奇的幸灾乐祸的目光,起身向着后席走过去,到了顾明珠跟前,低声道:“大娘子还是坐到前面席上去吧,我让明玉坐到这里来,好让天后娘娘宽心。”   她这会子是又气又羞,顾老夫人一时的私心,却归罪在她身上,害得她丢尽脸面成了替罪羊,还不知道这些贵府的夫人娘子们会怎么说她呢。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顾明珠抬起头看着她,看着她一副委屈与不情愿,展颜灿烂地一笑,与她道:“不必了,我在这里坐得很是自在,不必换席位了。”   她不肯换回去! 第84章 没那么容易(第五更)   罗氏这会子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无二,她站在顾明珠的榻席边,一众夫人们的目光可都是跟着她的。   方才徐司言的话声音虽不大,却是听得真真切切的,这样看起来流言说得不假,这位顾大夫人还真是刻薄了顾家大娘子呢,连席位都抢了去给自己女儿了。   看着她走到顾明珠席位前,众人可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情看着,都要看看这位看着温柔可亲实际上阴毒的继母要如何对待大长公主留下的嫡长女,这些王妃夫人们平时听戏听多了,这会子已经脑补了一出完整的折子戏了。   顾明珠抬着头望着站在她跟前黑了脸的罗氏,笑容依旧恭敬有礼:“夫人还是回席上去吧,老夫人让我坐在这里挺好的,不必费心再换回去了。”   她的东西他们要拿去就拿去,拿去就是了,只是这会子想要再换回来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罗氏急了,徐司言可还在旁边看着的,还有上席的天后娘娘,她这会子怕是也正看着这边,可不能再有半点差错了。   她满心气恼焦急,声音不由地拔高了几分:“是老夫人让你回前席的,不必再坐在这里,还不快些过去。”   她是实在按捺不住了,掌家之权已经被夺了,还要担着这样的过错,被所有人看笑话,就算是平日里心性极为坚韧的她也耐不住怒火了。   可她忘了,她现在的一举一动可是所有人都瞧着的。   顾明珠顿时脸上笑容都敛了去,露出惊吓惧怕的神色,缩了缩身子,咬着唇道:“是我的不是,夫人莫要责怪我。”   这一幕落在众人的眼里,立时坐实了她们的猜测和那流言,果然这位顾大娘子怕极了顾大夫人,一看就知道,这位平日里看着和蔼可亲的顾大夫人在府里也是这样对待嫡长女的,还是俗话说得好,蝎子的尾巴,后娘的心。   只是可怜了顾大娘子,明明是个身份尊贵娇滴滴的小娘子,就这么被人欺负!   看得许多夫人都摇起了头,连高高坐在上席的天后也皱了眉。   在这时候的天后看来,顾明珠算不得什么要紧的人,可终究有皇家的血脉,又是刚刚帮了她一个大忙,所以容不得别人任意欺凌。   顾家做得有些过分了!   徐司言看见了天后的脸上,上前几步道:“顾大夫人,有什么话也该好好说,莫要吓坏了大娘子。”   罗氏猛然惊醒过来,抬头看向四周,发现那些夫人们望向她的眼神中都带着鄙夷与不平,分明是误会了,她慌乱了起来,怎么会这样,她只是一时着急了,并没有别的意思呀,她平日里对顾明珠可是百依百顺的,没有半点委屈过她呀!   可是这话跟谁说去,谁能听她说,谁又会信呢?   罗氏真的已经是百口莫辩了,她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平日里她可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从来没有人觉得她不好,现在却成了众矢之的,人人都觉得她恶毒刻薄了。   徐司言上前温言细语地与顾明珠道:“大娘子,是天后娘娘让你坐回前边席位去的,你是大长公主之女,身份尊贵,怎么能坐在下席上,让人看了会说坏了规矩的,还是随婢回席上去吧。”   顾明珠那一脸的惊惧慢慢褪了一些,却还是不安地看向罗氏,没有开口,那表情明摆着的,罗氏不答应她不敢去。   这一下又让那群夫人们不住地摇头,再错不了了,这位顾大夫人还真是厉害,看把顾大娘子吓得,平日里总听说顾大娘子是个刁蛮任性的,可现在看着分明是个被欺压惯了吓怕了的,真是可怜。   罗氏真的快要忍不住那股子气,恨不能冲上去撕开顾明珠那张装模作样的脸,冲着那一群好事又自以为是的女人们叱骂,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她没有刻薄过顾明珠!从来没有!   可是现实中她只能咬牙受着,默默站在一旁,强做出温和的模样:“明珠,快些随女史去席上吧,我让明月与明玉坐回去。”   顾明珠这才慢慢站起身来,低着头挪着步子跟着徐司言回了自己席上去,罗氏带着顾明月与顾明玉坐回了自己的席上,这么个小小的风波才算过去了。   顾老夫人再也没有拉着别人说话了,她虽然不知道羞愧,却也还是要脸皮的,堂堂大将军府被天后娘娘让人训斥没有规矩,当着这么多人丢尽了脸面,她哪里还好意思。   只是她心里却没有半点自责的意思,倒是把所有的错都归结到了顾明珠身上了,都怪那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仗着自己的身份,与攀上了宫中的贵人,就敢当众教她和顾家没脸,果然她没看错,就是个指望不上的。   待明月得了赐婚,就得想法子给顾明珠说一门亲事,赶紧把这祸害嫁出去,省的看着心烦。   顾老夫人打定了主意,打算一出宫就让罗氏去想法子,绝不能让顾明珠再留在府里。   顾明月这会子也是低着头不敢再抬起来,原本打扮得娇艳动人的脸上满满是不自在,眼波盈盈里都是委屈,楚楚可怜。   只有顾明玉,气咻咻地瞪着顾明珠,一副不甘心的模样,她虽然不知道顾明珠使了什么手段,却知道她阿娘被委屈了,恨不能立时替她阿娘讨回公道了,还是罗氏怕她闯祸,一把拉着她呵斥了她几句,才恨恨别开脸去作了罢。   天后看着脸色各异的顾家人,淡淡收回目光,与几位王妃道:“太液池边牡丹花开得极好,不如过去散散吧,这么许多人干坐在这里也怪无趣的,赏赏牡丹吃吃茶点倒是不错。”   那几位亲王妃哪一个敢说个不字,纷纷附和着:“娘娘真是有心,这时节赏牡丹最好了,听说宫里的牡丹伺候得极好,连姚黄魏紫都有。”   天后笑着道:“也是我喜欢牡丹,让她们从洛阳离宫里移了好些过来。”   她们一起身,下面的夫人娘子们也都赶紧跟着起身,一齐往甘露殿后不远的太液池而去。 第85章 痴心错付(第一更)   “大娘子,你瞧那朵牡丹,开得可真是好,还有这一朵,这叫什么来着?”岑六娘子见了满园盛开的牡丹花,早就把什么殿下不殿下的丢在脑后,拉着顾明珠兴奋地满园子乱转起来。   “是晶玉。”顾明珠无奈地跟着她,又好气又好笑看着她这副新奇的模样,这院子里的花她从前时时过来看,早就不觉得稀罕了。   岑六娘子连连点头,崇拜地看着顾明珠:“大娘子你真的是什么都知道,我就认不出来,我阿娘也认不出来,就觉得这花好看。”   她说着苦了脸:“我女红也不成,不会吟诗作画,跟着阿娘看账本看睡了。阿娘说我这样怕是难找着婆家了,满长安打着灯笼找也找不到这样傻的人家。”   顾明珠噗嗤笑出声来:“傻芸娘,你阿娘那是哄你的,哪里就会找不着婆家。”   她们身后安平公主正过来,听了半截话,忙不迭凑过来:“谁要找婆家?谁要找婆家?”   顾明珠不由地扶额,这两个小娘子怕是都不知道什么叫臊得慌吧,她带着她们往牡丹花丛深处走了走:“芸娘,你就宽心吧,那是你阿娘吓唬你的。”   岑六娘子倒是落落大方:“若是找不着婆家才好呢,我就一辈子陪着阿娘,还能跟大娘子和公主一道出来赏花看傩戏。”   顾明珠倒也罢了,知道她是孩子气胡说,那边的安平公主却是点头如捣蒜:“可不是,我阿娘也说给我招驸马,我是不喜欢的,现在这样就好,只要明珠姐姐和六娘你们带我去看傩戏,三哥带我去骑马,就很快活了。”   岑六娘子如同看到知音一般,连连道:“可不是,我看我那几位姐姐嫁出去之后就不怎么回来了,连从前最喜欢的游宴也不去了,这样多不好,我可不要嫁!”   “我也不要招驸马。”   顾明珠看着这一对儿活宝,无奈地摇了摇头,若是让天后娘娘和岑三夫人听到这番话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才走了几步,安平公主忽然站住了,指着前面不远处的花丛边:“我二兄来了,他在跟谁说话呢?”   岑六娘子凑过去,远远看着:“瞧着眼熟,好像是顾二娘子。”   是顾明月,她在牡丹花丛中等了许久,连一旁开得极好的牡丹花也没有心思多看,只是翘首向着太极殿的方向张望着。   贤王身边伺候的宫婢送出来的消息,殿下今日去太极殿给圣人贺寿后,便会来太液池边陪天后娘娘赏牡丹,她只要在这里等就能等到。   玉佛寺一别也已经好几日了,顾明月盼着宫中的消息盼了许久也不见来,心里又是担心又是期盼,只盼着能见到贤王殿下,让他确定心意向天后娘娘求赐婚诏谕。   只是见到贤王时,顾明月察觉到有些不大对劲。   她远远看见一身宝蓝织银海水云崖蟒袍挺拔俊秀的李裕大步向着园子走来,心顿时怦怦跳个不停,整了整衣裙,别开脸去看着身旁的牡丹花,向着他那边走了过去。   这牡丹花园子花开得极好,花丛几乎有半人高,只有这一条道通往花台上,李裕与顾明月也就理所应当地遇见了。   “殿下。”顾明月轻轻地啊了一声,一副惊讶地模样忙拜下去,脸上却是泛起诱人的羞红。   李裕倒是有些吃惊,退了一步,看清楚是顾家二娘子时不由地蹙了蹙眉,点头道:“二娘子。”   没有惊喜?顾明月疑惑地抬起头来,他没有话要对她说么?那日在玉佛寺,他可是与她说了好一会的话,很是温柔体贴,怎么这会子……   她柳眉轻蹙,声音婉转低回:“几日不见,殿下安好?自那日回了府之后,我时时想起那日与殿下相遇,所谈之事又是那般投契,现在想来还真是缘之所至,只是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她声音越发低了,微微发颤,分明是饱含情意,又有着怯生生的委屈和试探,还有半低下的娇艳的脸,还有那雪白的颈项都是那般动人。   李裕看着她,只觉得这样美好的女子楚楚可怜就在面前,谁忍心拒绝她呢?虽然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顾明月虽然也是顾家的娘子,却始终差了一筹,听了这几日大将军府的消息,更是让他打定了主意。   可是就这样拒绝了,也着实大煞风景,若能两全其美,那才是最好的。   毕竟眼前这位也是难得的美人儿,也是顾家嫡出娘子,他又怎么忍心开口拒绝。   就在他要开口的时候,不远处传来安平公主的声音:“二兄,你在这里呀,阿娘在花台那边等你和三兄好一会了。”   李裕回头望过去,不远处的花从边安平公主正踮着脚往这边望过来,她身边还有一位小娘子和……顾明珠!   他脸色不由地微微一变,难道方才那一幕被顾明珠瞧见了?瞧见顾明月对他诉衷肠,说起他们玉佛寺相会之事了?她会不会以为他已经与自己妹妹有了私情了,误会了自己?   李裕有些急了,顾不得再理会眼前满是期盼等着他的回答的顾明月,快步向着安平公主那边走了几步,微微笑着道:“是安平呀,你怎么会在这里?”   又望向那边目光冷清望着这边的顾明珠:“顾大娘子也在。”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打量着顾明珠的神色。   可是看来看去,他只觉得顾明珠一副平淡冷静的模样,全然瞧不出什么来,也不知道她究竟看到了什么。   顾明月木木地站在原地,看着李裕快步走开去,如同要撇清什么似的,看也没有再看她一眼,更没有理会她的话,就让她这样愣愣地站在牡丹花丛里,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先前所有的期盼,瞬时成了泡影,可是明明他方才是犹豫着要答应了的呀。   顾明月慢慢转过脸,望向那边正含笑与安平公主说着话的李裕,他不时地看向身边的顾明珠,眼中满是兴味与打量。   难道是因为她? 第86章 三位娘子(第二更)   “你如何今日不陪着阿娘赏花,倒是跑到这一处来了。”李裕含笑与左看看右看看的安平公主说着,目光却是留在安平公主身边不远处的顾明珠身上。   只见花丛里的顾明珠一身湖蓝纱罗大袖衫雪青折枝花束胸襦裙,穿得素朴却是难掩她白皙通透的容光,明明看着只是清丽的容貌,却在一颦一笑之中格外娇艳,比之身边盛放的牡丹花竟然毫不逊色。   李裕看得有些出神,先前他只觉得顾明月容貌娇美,可是现在看着却只觉得顾明珠真正教他难忘。   何况她还是顾青的嫡长女,昨日他才得了消息,顾大夫人已经被夺了掌家之权,轮起来终究还是顾明珠的身份更为高贵,顾青可是一回了府就去吊唁宣阳大长公主,可见顾青更看重的也是顾明珠。   他忽然想起方才在太极殿中看见的一副夹缬屏风,上面是玉兰西窗图,分明就是顾明珠让人送去天香坊染制的那一副,可是现在居然会出现在了太极殿的内殿之中。   听殿中宦刘安说,那一副屏风是天后娘娘才让人送来的,圣人很是喜欢,就留在了内殿里了。   是顾明珠,就是眼前这位顾大娘子的手笔,可是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李裕觉得顾明珠身上的疑团越来越多了,可她也越来越让人不能小看了,连太极殿与甘露殿都能够应对自如,实在不是个简单的人。   或许,她才是贤王妃最合适的人选。   只是他看着顾明珠心中有了打算的时候,顾明珠却是已经与安平公主屈了屈膝:“时候不早了,只怕老夫人有吩咐,我还是过去瞧瞧去。”   倒不是为了顾老夫人,而是实在不想对着李裕,他那打量的目光让顾明珠很是厌烦。   安平公主点点头,颇有些依依不舍:“我也陪二兄去见阿娘了,过两日我就让人去召你们入宫来。”   她难得遇见两个合心意的玩伴,何况还是天后默许的,自然是满心欢喜要多多走动。   顾明珠含笑屈了屈膝,与岑六娘子一起向着园子另一边走了去,看也没有看一眼李裕。   李裕不由地皱了皱眉,顾大娘子如此冷淡,分明是有芥蒂,难道是方才看见了他与顾二娘子的缘故?   他脸色沉了下来,想了一会,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没人难得,但顾青的支持却更是难得。   顾明月脸色黯淡地立在花从边,远远看着李裕与安平公主顾明珠几人说着话,她看得真真切切,李裕满心满眼都是顾明珠,丝毫没有回头看过她一眼,全然忘记了方才她那一番情真意切的话。   她慢慢收回目光,心里一片冰凉,沿着花径走了几步却又不知道该去哪,这副情形若是回去与老夫人和罗氏说了,只怕她们会大失所望,前一日罗氏拉着她的手说的话,她可都还记着呢。   让她不管怎么样,都得得了赐婚,嫁进王府去!   “月娘,你在这里呀,方才我不见你,找了好半天呢。”顾明玉远远看见独自一人站在花丛中的顾明月,欢喜地快步过来,拉着她道。   顾明月忙收起脸上的难过,微微露了笑:“在这里看花看得入了迷,倒忘了去寻你了。”   看着她神色有些不自然,顾明玉瞪大眼问道:“你怎么了,眼怎么红了?”   她立时想起方才在甘露殿的事,虎着脸:“是不是大姐又欺负你了?她方才就让阿娘受了气,这会子又来欺负你了?!”   她四下张望:“我找她去,若不是她,你和阿娘又怎么会被人笑话。”   现在那些夫人和娘子们都说罗氏苛待顾明珠,就是怕顾明珠抢了自己女儿顾明月的光彩去,就连从前那些顾明珠刁蛮任性的传闻都是罗氏有意放出来的,现在她们连顾明月一并笑话上了。   顾明月忙拉着她,强颜欢笑的摇摇头:“别去了,大姐姐身份高贵,又与安平公主交好,你去了只怕也讨不了好,没事的,我不打紧。”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承认了是顾明珠让她受了委屈,顾明玉气得直跺脚:“你和阿娘就是好性子,处处让着她,现在她都欺负到脸上来了,难不成就这么算了。”   顾明月含着泪,低声道:“谁让她是我们大姐姐,都是自家姐妹,算了吧。”   顾明玉看着自己姐姐那副委屈求全的样子,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没有法子。   他们身后传来脚步声,姐妹二人回头看时,却见显王李密有些不自在地站在不远处的花从边。   见她们看过来,李密俊脸微红,欠了欠身:“二位娘子。”   看来他是正巧路过,听到了顾家姐妹两的话,正不自在。   顾明月先回过神来,忙拉着顾明玉拜下去:“显王殿下。”   她声音软软糯糯,身姿款款,偏偏又是眼中的泪光未去,盈盈动人,看得李密不由地愣了愣,忙点头道:“二位娘子多礼了,我,我是路过。”   他素来性子端方,没曾想会遇到这样的事,偏偏还是位娇滴滴柔柔弱弱的娘子,还真有些不知所措。   顾明玉正抬头看向李密,看见他俊朗的脸上有些泛红,见了她们二人反倒退了两步,彬彬有礼的模样,也是怔了怔,转回头拉了拉顾明月,有些手足无措。   顾明月望着李密尴尬的样子,含了笑,柔声道:“无妨的,只是我们姐妹二人说说话罢了,冲撞了殿下倒是我们的失礼。”   她落落大方的模样让李密慢慢也放松下来,他看了看园子里盛放的牡丹花:“这园子花开得极好,二位娘子不妨多看看赏玩一下,有时诸事繁杂烦忧之事,我也爱在园子里走走,疏散疏散就会好上许多。”   他这是在安慰自己吧?只是看样子不怎么会安慰人,所以听着如此生硬。   顾明月微微抬眼,看着李密端正的轮廓,抿嘴一笑,转开眼去了。   只是这一笑,温柔妩媚,倒是让李密看得又是一怔,忙低了头,却不曾看见一旁的顾明玉正瞧着他。 第87章 晦气(加更)   从宫中出来,顾老夫人黑着脸理也不理顾明珠,大步带着罗氏与顾明月顾明玉上了马车,顾明珠倒是落得清净,慢悠悠上了自己的马车,吩咐回东府去。   “你是个糊涂的吗?怎么方才连遮掩都不会遮掩一下?就不会说是她自己糊涂要坐在那里的!”顾老夫人那一肚子气没处撒,狠狠呵斥罗氏。   她早就不记得是自己吩咐罗氏,教顾明月坐在前席的了,就算记得她也不会承认,毕竟她可是老夫人,她不会有错的。   罗氏低着头任她说着,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如此,不管老夫人有多糊涂,最后受气的都是她。   她现在满腹心思都在顾明月的事上,她方才问了半天,顾明月都含含糊糊说不明白,像是出了什么变数,让她心里越发着急。   “你如今不用打理府里的事了,就该对明珠她们几个的事多上点心!”顾老夫人拉着脸,对着罗氏说着。   “明珠年纪也不小了,照理早该张罗亲事了,别的府上娘子这个时候早就已经订了亲,等着嫁出去了,咱们府里若不是因为宫中选王妃,也早就该给她们几个说亲了。”   “你虽然不打理中馈了,但终究还是她们母亲,明珠的婚事就交给你了。”老夫人不在意地说着。   罗氏这会子倒是打起精神来了,坐直了身子道:“老夫人怎么看,明珠毕竟是咱们府里的大娘子,寻常人家怕是配不上。”   顾老夫人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什么配不上配得上的,她虽说是身份贵重,却终究没有郡君的封号,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能说一门差不多的亲事就成了。”   先前顾明珠得了宫中召见,顾老夫人还担心是不是宫中看中了顾明珠没有看上顾明月,要赐婚了,谁知道到这会子还没个动静,分明是没有看上。   如此一来,顾明珠的亲事还是由得她拿捏,一想到方才在太极殿她受的气,都是因为顾明珠,她就气得手直哆嗦,一门心思要赶紧给顾明珠说了亲事嫁出去。   “不拘门第高低,只要是长安贵府里的就成,人品才貌你掂量着看吧。”   顾老夫人心里的怒火熊熊,打定主意要好好收拾了顾明珠。   顾明月这会子却愁眉不展地坐在马车里,倚靠在软枕上怔怔出神。   贤王的冷淡大为出乎顾明月的意料之外,明明上一回他对她那般温柔多情,可这一次却是全然不同,他的满腹心思这会子全都放在了顾明珠身上。   那她该怎么办?难不成就这么算了?   其实显王殿下也很是出色呢,只是……老夫人与阿娘都说过,贤王殿下才会是日后的天命所归,显王终究是差了一筹,没有那样的雄心壮志。   她们说是听父亲说的,显王没有帝王之才,只能安分守己当个亲王,天后娘娘的子嗣中只有贤王有心也有才,所以她只能嫁入贤王府。   顾明月的心又渐渐坚定了,她撩开一线帘子,望着前面那辆宽敞的马车,那里面坐着的就是顾明珠。   一切还未成定数,还没有赐婚,她未必就不能如愿。   顾家众人各怀心思地乘车回了大将军府,只是他们不曾想到,才到府门前,就发现门前等了两个衣着寒酸的仆妇,被顾府门房的仆从拦在了门前,正踮着脚朝里看着,像是在等着什么。   看见顾家的马车回来,那两个仆妇眼前大亮,快步撵了上来,在马车边哭道:“是大将军夫人么,是大将军夫人回府了吗?”   随车的仆从撩开帘子看了看她们:“你们是何人?”   仆妇哀哀哭着:“婢等是安宁伯府伺候的,奉夫人之命前来报丧,府里老夫人病故了……”   罗氏一惊之下,苍白着脸探出头来:“你说老夫人已经……”   看见罗氏,那两个仆妇哭得更是伤心了,拜倒下去:“夫人请大将军夫人回伯府去,商量老夫人的丧仪之事。”   罗氏叹了口气,倒是看不出有多少伤心,毕竟安宁伯老夫人病在榻上好些时日了,早已病危,没有人参吊命自然也就熬不了多久。   她扶了顾老夫人下了马车,才与那两位仆妇道:“老夫人病故了,你们该去那些府里报丧才是,我就是要回去,也是要明日才对,哪有这时候过去的。”   她是嫁出去的娘子,娘家就是有丧事,她也只是第二日过去上香磕头帮着打点打点,没有这时候急急忙忙赶回去商量的道理。   她知道安宁伯府的意思,这是指望着她再帮衬着,怕是还指着她出些钱银帮着打点老夫人的丧事,可是现在的她哪里还有钱银给他们,她已经不掌家了,连进项都没有,难不成还要拿她安身立命的那些钱银。   仆妇却是连连磕头:“请大将军夫人回去一趟吧,府里伯爷夫人特意交代了,一定要请了大将军夫人回去,您可是府里的主心骨,不能不管呀。”   她们不说倒罢了,说起来顾老夫人一肚子火,她冷冷哼了一声,斜了一眼罗氏:“你当然得回去了,贴补了娘家那么多钱银,这会子他们还能轻易作罢,你可是主心骨呢,没有你他们早就饿死了,我这府里怕是要被你都搬回去了吧!”   她甩开罗氏的手,向着殷勤等在门外的毛氏走过去,回头还啐了一口:“真是晦气,还没进门就遇上这样的事,还不赶紧给我洗手焚香,我去给菩萨上柱香,去去这晦气。”   罗氏脸涨得通红,头都抬不起来,只能忍着泪吩咐顾明月与顾明玉:“你们先进去,明日随我去一趟外祖家。”   又转回头冲着那两个仆妇道:“你们先回去,再怎么也没有坏了规矩的道理!”   可那两个仆妇却是不肯起身,好半天才吭哧吭哧说了出来:“伯夫人说老夫人的丧事怕是要花不少钱银,各房分摊着来,可是大夫人三夫人四夫人都说没有钱银,只好请大将军夫人回去商量商量,或是先把钱银带回去也成。”   就这样赤裸裸地来要银子了!   她心里满是凄凉,婆家对她如此狠心,说夺了她的掌家之权就夺了,半点情分也不讲,娘家又是这样一幅无赖的嘴脸,不管她死活,等着要榨干她,她能怎么办,只有盼着女儿出息了,才能不教这些人欺负到死。   她回头看着顾明月,袖子里的手紧紧攥成拳头,不管是谁敢坏了她的打算,她都不会轻易罢休! 第88章 挤兑(第一更)   一早毛氏就打发人过来请顾明珠,要去东市人收拾铺面去了。   顾老夫人当了家,她可是意气风发,一门心思要让老夫人看看她的能耐,只要能把这香料的生意做好了,顾老夫人那么偏着二房,怎么也会让她来打理中馈的。   所以她今日特意换了一身簇新的海棠红大袖对襟衫,香云纱的束胸裙,露出一大把雪白的胸脯,脸上也是特意上了脂粉点了花钿,但凡是长安城里贵夫人们流行的花样她都要用上,就是要让人知道,她也是贵夫人呢,名副其实的骠骑大将军府二夫人。   没了罗氏在头上,她气势更足了几分,昂着头就往府门外去,俨然一副夫人的气派。   顾明珠也过来了,她依旧是一身胡服,戴了轻纱幞头,依旧是作郎君打扮,只是那秀美清丽的眉眼却是越发鲜活了,真真像是个俊美出众的少年郎君。   她笑着向毛氏欠了欠身:“二婶母。”   毛氏人逢喜事精神爽,见着她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拉着就往马车上去:“这下子咱们府里可算是清净太平了,你也不用受她的气了。”   她一边走一边咯咯笑着:“你是不知道昨儿那两个安宁伯府的人来咱们府门前哭了好一会功夫,说是来报丧的,我看怕是又找她来拿钱银的。”   “幸好老夫人瞧得明白,再不让她经手府里的事了,不然只怕咱们府里都要让她搬空了。”   毛氏说着一副心疼的模样,全然忘记了当初她跟顾元来长安时可是两手空空,身无长物,这府里的钱财没有半分是他们赚回来的。   顾明珠也不多说,抿嘴笑了笑:“也是二婶母疼惜我,替我操心铺子的事。”   毛氏眉眼飞扬,得意地笑着:“瞧这话说得,你可是我嫡亲的侄女,我瞧着就是比明月和明玉更贴心,不疼你疼谁去。”   二人说着话,一路往东市去了。   铺子里早已忙碌开了,顾元前几日托那位包大郎找来的杂役正在收拾打点着,急着要把香料摆进去等着开张。   毛氏一下马车,扶着婢女的手就昂着头朝着铺子里面进去了,着急要展示她的本事,也是要让顾明珠看看她是如何善于经营,精明能干的。   顾明珠倒是不着急,慢悠悠下了马车,带着换了小僮衣服的小葵,四下走了走瞧了瞧,远远看见了东府名下另外几家铺面正开着门,生意也算不错。   宣阳大长公主的陪嫁里东市铺面有七八间之多,如今都在西府,虽然不在罗氏手里了,却还捏在老夫人手里,所赚的钱银也都落在西府。   她站在那里看了一会,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这才转身向着铺子上走去。   只是才走了没多远,一旁的铺子门前有人探出身子来,妖娆地倚在门边,看着她满脸是笑地道:“这位小郎君看着真是面熟,倒像是在哪见过,莫不是故交?”   十足的登徒子口气,偏生那副模样太过俊美倜傥,不但没有让人生出嫌恶来,反倒让市坊里不少路过的妇人娘子们都红着脸看了过来,舍不得走开。   顾明珠转头,正看见崔家盘下的那件铺面门前笑得邪魅的崔七郎崔奕,一双桃花眼正正望着她,满是兴味,显然是认出她来了。   顾明珠只觉得满头黑线,她与崔家素无来往,从前那几世也是八竿子打不着,各有各的活法,怎么这一回却是一次又一次与他们有了交集。   可认都认出来了,她也不能躲开去了,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学着郎君的礼抱拳一揖:“崔七郎。”   崔奕那双桃花眼笑眯眯地上下看着顾明珠:“这位小郎君认得我?难不成我们真见过?”   说着他围着顾明珠转了一圈,坏笑着:“只是看着郎君这副模样,倒更像是个小娘子呢,啧啧,这股子脂粉的香味……我们真的见过吗?”   分明是他自己唤住顾明珠,现在又装不认识,故意戏耍别人。   顾明珠几乎要翻白眼了,抽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看来崔七郎年岁不大,记性却不好,光觉着眼熟却认不出人来,不仅认不出来还信口胡言。”   她一本正经地看着崔奕道:“这是病,得治!若是郎君愿意,我倒是愿意推荐几位医官,能够好好帮着治一治,想来还是有希望的。”   她说得那么煞有其事,说得一旁正垂涎崔七郎美色的妇人和小娘子们都是一阵吃惊,这样好看的郎君居然有病?真是可惜!   一时间众人看着崔奕的星星眼变成了同情的眼神,好像是惋惜他长得这么好,偏偏脑子有病一样。   崔奕原本不正经的笑脸这下子有些僵了,原本他就是想戏弄戏弄这个小娘子,却这么三句两句被这小娘子给顶了回来,还惹来一身臊。   他身后的人噗嗤笑出声来,笑得崔奕脸色更是尴尬了几分。   他一回身,就看见崔临身边的小僮清风正捂着嘴笑,看见他看过来了,强忍着笑,憋出来一句:“郎君请七郎和顾大娘子上去说话。”   说着又吭哧吭哧笑了起来,实在不是他不庄重,是这事着实是稀罕,七郎君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挤兑过,寻常小娘子见了他们家七郎君,早就只会傻笑与害羞了,偏偏这位顾大娘子又是个特别的。   清风看着顾明珠淡然从容的神色,心里一叹,郎君们说得对,看来这位娘子真的是个不简单的,连他家郎君和七郎君的美色都迷惑不了她,果然不能小看。   想到这里,他待顾明珠格外恭敬了一些,毕竟这是个敢挤兑七郎君,还敢跟他家郎君闹别扭的娘子,不一般,不一般呢!   崔奕自觉没意思,摸了摸鼻子,转身向着铺子里进去了。   顾明珠却是站在铺子前犹豫了一会,才带着小葵进了铺子去,她并不想与世家的人有太多往来,可这件典当行里的隐秘实在太多,牵涉极广,甚至有可能与顾家也有关联,她不能不弄个明白。 第89章 试探(第二更)   这间铺子收拾好了,入门处财源广进四个大字高挂着,仆从堂倌们在铺子里忙碌着,铺子里摆设得很是清雅,字画盆景,屏榻案几,看着不像是个典当行,倒更像是哪一处贵府的厅堂。   顾明珠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一切与记忆里没有两样,看来崔家还是把这里作了收集消息的地方,只是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跟着清风上了二楼,崔七郎推了门进去,瘪瘪嘴坐在一旁,垮着脸道:“这小娘子还真是辣性子,惹不起。”   想起方才被一群女人围观着的情形,他就不由得苦了脸。   被人围观实在是常事,可是那眼神……分明是在看一个长得好看的病人,那种惋惜那种感叹,让崔奕简直要抓狂。   房里依旧是简单雅致的陈设,榻席上的崔临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翻看着手里的书卷,丢下一句话:“怎么不在王府,要在这里留着。”   他们两个来长安都各有安排,崔奕是要留在陈留王府里的。   崔奕讪讪地道:“那边也太闷了,不如这里热闹,我过来瞧瞧。”   他可是不会说,他是听清风说起顾家大娘子竟然也在这附近盘下个铺面,而那个铺面好似与他这位素来冷淡板正的兄长有些关系,才会兴致勃勃地过来瞧个热闹的。   崔临放下手中书卷,问已经伺候在一旁的清风:“顾大娘子呢?”   门外顾明珠已经带着小葵到了,只是有些犹豫该不该进去,毕竟她与崔家郎君们只是萍水相逢,也不想被卷入太深,但听见崔临开口问起,又是如此坦荡,终究还是进去了。   “郎君。”顾明珠微微低着头,却是不敢多看一眼崔临,她自己也说不明白,是不是因为崔临那熠熠容光,让她不敢直视,只是自然而然地低下了头。   说来眼前的两位崔家郎君都是容貌极为出众的,崔奕的俊美中带着洒脱狂狷,令人目眩神迷,而崔临却是不一样的,他的俊美带着逼人的容光,如珪如璋,真真是如玉君子。   崔临冷清的俊脸上泛起淡淡的笑容:“请入座。”   他没有再称呼顾明珠为娘子,倒是以平辈郎君相交的礼仪,请了顾明珠入席。   “府上那一处铺面已经收拾起来了,想来不久就要经营,两处铺面相隔不远,若有需要,只管打发人来说一声。”崔临很是客气地说着。   一旁的崔奕却是气呼呼看着顾明珠,这会子她倒是知道低着头不出声了,方才那伶牙俐齿的模样,挤兑得他被那么多人看着脸上无光,怎么见了他五兄就成了知书识礼的了,真是可恶。   顾明珠没有理会崔奕那气恼的眼神,向崔临道了谢,试探着道:“郎君这一处铺面瞧着倒像是典当行的模样,不知可是如此?”   崔临微微颔首:“是。”   崔奕在旁边插嘴:“小娘子有些见识,还认得出是典当行。”   长安贵府的娘子们素来少有见识,能认出是典当行的确是少见。   顾明珠没有理会他,却是直直望向崔临:“只是郎君身份高贵,品行高洁,如何会愿意来长安经营典当,这若是传出去,只怕是要教不少人都要吃惊了。”   崔奕哈了一声,转头看向崔临:“五兄,她是要问你堂堂一个世家嫡出郎君,居然来干这种满是铜臭味的买卖,真是掉份。”   “是这个意思吧?”崔奕说罢,还很是得意地问顾明珠。   顾明珠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她好好的一句客气话,被崔奕给说得这么直白,还真是……   只是她望着崔临,不管怎么样她想试探试探,看看能从他这里知道多少。   前一世,陈留王也是这样被圣人突然自封地召回长安,并就此留在了长安,日益得到圣人的看重,到那一场变故之时,圣人竟然有意将太子之位传给陈留王李念,才会与天后夫妻情意断绝,甚至生了废后之心,朝中一片混乱,人人自危。   可是陈留王李念明明只是一个没有了陈皇后,留在封地十余年未曾回长安的皇子,如果身后没有依仗又怎么能有这样的影响力。   除非是有已经发誓不问政事的几大世家暗中支持!   崔临却是半点愠色也没有,平静地望着顾明珠:“只是桩营生,世家中人也要经营打点的,没有什么稀奇的。”回答滴水不漏。   世家虽然地位超然,贵不可言,却也是聚沙成塔积少成多,经历了数百年的沉淀积累才有今日的繁盛,经营买卖营生也是世家家主宗子都要擅长之事,唯一不同的是他们不会亲自打点,而是运筹帷幄安排合适的人来管事。   顾明珠看着平静的崔临,皱了皱眉,接过清风亲自端上来的茶汤吃了一口,起身告辞:“铺子上还有事,又是跟随长辈而来,不好久坐不归。”   崔临看着她,片刻才点点头:“娘子自便。”   看着干脆利落走了的顾明珠,崔奕收起了那副懒洋洋的笑脸,肃了脸与崔临道:“五兄,这位顾大娘子有些不对,好像她知道了些什么。”   崔临目光微沉:“无妨。”   他转头问崔奕:“念郎怎么说?”   崔奕声音低了下去:“天后前两日召见了这位大娘子,却没有就把她赐婚给太子,倒是安平公主这些时日与她走得亲近了许多,还不知道是要作何打算。”   他又补了一句:“倒是贤王对她好似有些……”   不过一日的功夫,牡丹园里的情形已经毫无遗漏地被人将消息送到了他们手中。   崔临起身,走到窗边看着下面带着小葵快步向着自己的铺子走去的顾明珠,许久才开口:“她究竟作何打算?”   无论是太子妃还是贤王妃,都是不少贵府娘子梦寐以求的荣华,这位顾大娘子会怎么选?   崔临忽然想起那天在玉佛寺海棠花林,她看着花亭时皱着眉的模样,脸色慢慢沉了下来,与崔奕道:“回王府去,有什么消息让人送过来。”   长安与那座太极宫,从来都不是简单的地方。 第90章 委屈   一身素面软缎衣裙的罗氏沉着脸坐在榻席上,头上半点钗环都没有,格外素净,她一会子就要带着顾明月与顾明玉赶回安宁伯府去,那边老夫人病故了,她终究还是罗家的娘子出身,不能不回去上香。   顾老夫人这会子却是坐在上席,对着安宁伯府报丧之事全当没听见,连该让报丧之人带回的鸡蛋和白绢都没给,连问也没有问过,就让安宁伯府的仆妇走了。   罗氏心里不是不恼的,她终究也是这府里的大夫人,却是这样对待她的娘家,她又怎么能有脸面。   可是现在的她又能说得上什么话,毕竟老夫人手里还捏着她的把柄,她只能忍气吞声。   “安宁伯府老夫人没了,你去就是了,你若是愿意,拿自己的体己贴补他们,我也懒得过问。”顾老夫人冷笑一声,“明月怎么能跟你过去,她可是等着宫中赐婚的,若是让贵人们知道她去了那里,岂不是一身的晦气!”   罗氏气得连喘气都痛,她是安宁伯府的娘子嫁过来的,那边也是顾明月的外祖家,如今安宁伯府老夫人没了,却不让顾明月跟着她回去,要安宁伯府的脸面又往哪里放,她日后还怎么有脸再回娘家去?   她咬了咬牙,忍着气放软了声音开口道:“老夫人,那边府里终究还是明月外祖家,这样的大事怎么也该去上香磕个头,若是失了礼难免会落下话柄,传进宫中去怕是也会坏了明月的声誉。”   顾老夫人却是半点道理也不听,冷笑道:“什么外祖家,哪一家的外祖家会是这样没脸没皮的,整日指望嫁出去的娘子偷拿别家财物贴补娘家的,这样的外祖家明月不要也罢了,省得日后嫁去了王府还被带累了。”   这话可是一点脸面也没给罗氏留,字字句句扎心。   罗氏几乎羞愤欲死,再也忍不住了,起身道:“阿家,安宁伯府终究是我娘家,娘家有事我也不能完全不顾,平日里我在府里打点也是尽心尽力,只是实在没了法子,才借用了那一对人参……”   她越说,老夫人的脸色越难看,前几日为了顾全顾明月强压下的怒火就要爆发出来,她才是这大将军府的当家作主的,怎么能容许儿媳妇这样顶撞她,何况还是先前就做了亏心事贪墨了她的钱银财物。   一旁的顾明玉这会子也吓坏了,无助地看看怒气冲天的老夫人,又看看满腹委屈的母亲,一时不知怎么好。   “是我的不是,老夫人您莫要责怪阿娘了,我……我……”一旁一直低着头坐着的顾明月忽然泪流满面,起身走到顾老夫人跟前拜下,哀哀地哽咽着道。   顾老夫人一愣,连罗氏也不由得回头看着她:“月娘,这是怎么了?”   顾明月梨花带雨,一滴滴珠泪顺着秀美的脸颊滚落下来:“只怕贤王殿下他……”她说不下去了,只是咬着唇轻轻抽泣。   顾老夫人这会子也顾不得发怒了,猛然坐直了身子,盯着她道:“贤王殿下怎么了?”   现在可在没有比这个更让顾老夫人关心的了。在她看来,怨不得她操心,大郎顾青虽然如今位高权重,手握十万兵权,可终究没个子嗣,日后就是有恩荫也没人继承,府里的富贵日子支撑不了多久,只能想法子保住这富贵荣华,才能让她继续享老夫人的清福。   可是思来想去,能有什么法子,顾青那性子最是死板不知变通,虽然很是孝顺她,事事都让着她由着她,唯独这上面不肯听她劝,她只有自己想法子了,终于把主意打到了顾明月身上。   三个嫡出娘子里,最出色的最顺从的就是顾明月,知书识礼样样都好,只要她能嫁给贤王,那这大将军府的好日子还怕无以为继?   说不定连日后连皇后都是出自顾家!   这可是她一直以来想得透透的打算,这会子听到这个,怎么能不着急。   连罗氏都是脸色一变,盯着自己女儿,低声道:“可是有什么事?”   她前一日瞧着顾明月从宫中回来脸色就是不对,看样子是出了什么变故了。   顾明月却是没有就说,只是含着泪抬眼看了一眼身后一脸惊讶的顾明玉,又低下头去。   她不说话,老夫人却是明白了,冷声吩咐顾明玉:“你先回院子去,我有事要与你二姐姐说。”   顾明玉哪里肯依,正要分辨几句想要留下,却被罗氏回头一个冷冷的眼神给骇住了,终究是不甘不愿地起身向着外走去,心里却是嘀咕着,好好地月娘怎么就哭了,难不成还是因为昨日在宫里受了顾明珠的气?   她这会子越发恨了顾明珠,若不是她,母亲与月娘又怎么会这样委屈,说来也是奇怪,自打西河庄子的事后,西府里就没有过一日平静的日子,一切都好似越来越糟糕,到现在老夫人对她阿娘也越发不喜欢,连掌家之权都夺了,这究竟是怎么了?   她想不明白,又不能回头进去再问个明白,只能恹恹不乐地带着婢女回了院子去。   内堂里,顾老夫人盯着顾明月,开口道:“有什么话就说吧,贤王殿下怎么了?可是与你说起赐婚之事了?”   罗氏却是没有那么乐观,看着顾明月泪流不止,心里捏了一把汗。   顾明月慢慢抬起头来,皎皎如月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声音柔弱地如同无根的浮萍:“昨日在牡丹园里遇见了贤王殿下,殿下见了我原本是欢喜的,还停下来与我说话,只是后来……后来……”   她说着,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微微侧着脸,似乎有说不出的委屈,看得人心碎不忍。   顾老夫人急了,连忙问道:“后来怎么了?”   罗氏也忍不住催促道:“你倒是说个明白,后来怎么了!”   顾明月拿着手绢轻轻拭了泪,低声道:“后来大姐姐与安平公主过来了,与贤王殿下说起话来,他们说了好一会子话,很是热络,殿下便与大姐姐他们一道走了,没有再见我了。” 第91章 大度的二娘子   她目光里满是柔弱的光,哀哀切切地看着顾老夫人,带着泪的脸上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来,却叫人看着更是难过。   “想必殿下他……大姐姐是极好的,身份高贵,品貌出众,若是能……”她的话时断时续,“那也是咱们府里的福气,我也替大姐姐高兴。”   这话如同响雷一般,在顾老夫人与罗氏耳边炸响,贤王难不成对顾明珠有意?   不然怎么会丢下顾明月,跟着顾明珠走了?!   顾老夫人好半天回不过神来,愣愣看着顾明月,她打算了那么久,要让顾明月嫁入贤王府,可贤王却是看上了顾明珠?   这……顾明珠倒也是顾家的娘子。   罗氏却是不一样的心境,她满是心疼得看着自己最为疼爱的女儿,看着她娇弱动人的脸上挂着泪珠儿,还要强颜欢笑说替顾明珠高兴,明明她是那么优秀那么出色,可却是要受到这样的委屈和羞辱!   她忙上前拉着顾明月到自己身边坐下,握着她的手轻声道:“月娘,你好好说,究竟是怎么回事?贤王殿下不是对你……怎么会跟着大娘子走了?”   顾明月看了眼老夫人愣愣的神色,低声说道:“原本我在园子门前赏花,遇见了贤王殿下,他与我说着话的,不曾想大姐姐带着安平公主走近来,安平公主见了贤王殿下便过来问安,大姐姐也与殿下问安说了话,又与殿下一起赏花闲话起来,殿下就……”   “就不曾再回来见我了。”   她说着脸上是一片难过之色,又低下头去,目光盈盈。   罗氏气得紧紧攥紧了自己的手,想不到顾明珠竟然是个厉害的,明明贤王殿下已经瞧上了明月,以明月的品貌和顾家的家世,赐婚为贤王妃不是什么难事,可现在顾明珠却是横插进来,摆明了要坏了她们的好事。   难怪顾明珠昨日与安平公主那般亲近,大约就是为了借着安平公主接近贤王殿下吧!   她一想到顾明月就这样被顾明珠给算计了,眼看就要丢了这门好亲事,就恨不能冲到东府里去好好教训一番顾明珠,她忍气吞声这么多年,对那小蹄子百般忍让,可不是为了让她来坏自己女儿的婚事的!   她望着顾老夫人:“老夫人,这算怎么回事,难不成大娘子要坏了明月的婚事?这可是咱们打算好了的,可不能由着她任性妄为!”   顾老夫人这会子才回过神来,却是有些犹豫的样子。   她没有理会罗氏的话,却是问着顾明月:“你可听见明珠与贤王殿下说了什么?”   顾明月目光微闪,低垂着眼帘轻声道:“他们走得远了,我不曾听真切了,只是见贤王殿下与大姐姐说了好一会子话,瞧着倒是和气亲近的。”   她露出一丝苦笑:“原本我也想上前去,与他们一道说说话,可是想到大姐姐在甘露殿里那般情形,我怕她还怪着我们,就不敢了。”   甘露殿!顾老夫人一个激灵醒了过来,顾明珠可不是顾明月,她就算是顾家的娘子,却是半点规矩孝心也没有,在甘露殿里就敢让他们都丢尽了脸面,若是让她嫁进贤王府,只怕顾家半点好处也没有!   她可是个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她脸色冷了下来,目光更是森冷:“无论如何不能由着她胡来!贤王殿下怕也是一时迷惑,未必就……”   她声音越来越冰冷:“宫里还没有赐婚,终究还是有法子的,你再让宫里的人去打听打听消息,看看有没有什么动静,再来想办法。”   她指着罗氏,一副坦然的模样,全然忘记了方才她可是说了有没有安宁伯府这样的外祖家都无关紧要,这会子却是又要用安宁伯府的关系去打探消息。   罗氏也顾不得再跟顾老夫人置气了,皱着眉应着了,这件事还真是耽搁不得。   只有顾明月抹着泪,抬起头与顾老夫人说:“是我的不是,教老夫人与阿娘失望了,大姐姐模样出挑,品性也是好的,若是能替老夫人分忧,那也是极好的。”   顾老夫人这会子才看着顾明月那一脸愧疚与难过,放柔了声音道:“月娘你不必多想,我知道你心地良善,只是这事不能由着她,我与你阿娘会想法子,你安心吧。”   顾明月犹豫着看了一眼罗氏,见她点了点头,拍拍她的手让她安心,这才低声应了一声,眉间轻愁不散,柔顺地坐在榻席上。   折腾了好半天,罗氏总算是带着顾明月与顾明玉上了马车,赶着回安宁伯府去。   顾老夫人原本是不答应让顾明月与顾明玉跟着回去的,可是如今又要靠着安宁伯府的关系去打探消息,只好松了口,让她们两个跟着罗氏回去了。   可是就算这样,罗氏依旧是一脸阴沉,只因为顾明月的婚事!   到了安宁伯府,她才一下马车,就看见肿着两个眼睛还在不停抹着泪的罗大夫人,看着她顿时又哭了起来,脚下不停地过来了。   “茵娘,这府里是容不得我和你兄弟了,我们可怎么办,只能靠你了。”还不等罗氏开口,罗大夫人已经哭得没了人声。   罗氏倒也罢了,她身后跟着下了车的顾明月与顾明玉却是尴尬地立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是罗氏咬着牙,一把扶着自己亲娘,低声道:“阿娘,明月与明玉也过来了,有什么话咱们进去再说。”   罗大夫人这才看见两个外孙女,脸上挂着泪努力挤出和蔼的笑容:“是月娘和玉娘呀,长得这样大了,出落得真是水灵……”   只是话还没有落音,她就拉着罗氏又哭了起来:“你二叔父他说,他说要分家!要让我和坤郎搬出府去……”   长房里的家财早就被罗坤败完了,这会子二房说要分家,她和罗坤能搬到哪里去,总不能流落街头吧,思来想去,只有这个女儿能够依靠了。   罗氏厌恶地松开扶着罗大夫人的手,带着顾明月顾明玉朝着府里走去,她今日只是来上香磕头的,不是再来由着他们讨要压榨的。 第92章 威胁(第一更)   安宁伯老夫人的灵棚设在伯府西侧院,十余丈丈长的素白围挡瞧着倒还算是过得去,只是进了灵棚就看出不对来了。   偌大的灵棚里就设了一座香案,三两个婢女穿着素服跪在一旁默默低着头,香炉里的香早就燃尽了,也没个人看着,只有瓦罐里点着的长明灯还忽闪忽闪地摇着,连诵经的僧伽沙弥都没有一个,看着十分冷清。   听着罗氏来了,一身粗布麻衣的安宁伯罗子业才匆匆忙忙从偏院里过来,腰间系着的麻绳都还未扎紧,见了罗氏顿时拉了脸:“茵娘,那人参……”   话还未说两句就看见了罗氏身后的顾明月与顾明玉,顿时咽了进去,挤出一丝笑脸来:“月娘与玉娘也来了。”   罗氏冷着脸看了眼巴巴望着自己的一家子人,唤了顾明月与顾明玉出来:“给伯爷和夫人们见礼。”   顾明月与顾明玉见了礼后便退到一旁,顾明月目光温柔沉静,礼貌周全,连安宁伯夫人都看着点头。   她悄悄拉了拉罗氏:“你家月娘可说了亲事没有?我瞧着她这样出挑,怕是有不少人上门提亲吧。”   罗氏听着说起顾明月的亲事,心头一阵烦闷,若不是顾明珠那个贱蹄子,这会子怕是宫里的赐婚早就下来了,她又何必对着这样一群人还要忍耐着。   她敷衍着道:“还不曾呢。”   说罢便向着灵棚里走了进去。   罗子业看着罗氏却也是一肚子火,先前可是好说歹说与罗氏说好了,她让人送了人参来给老夫人吊命,作为交换,他会给罗坤安排一个差事,在车马处帮着采买打理马匹,那差事听着不怎么样,却是个肥差。   可是到最后,罗氏还是没能把人参送来,还是老夫人自己硬挺着撑着,过了降诞日的觐见才咽了气,虽然不曾惊动宫中,却还是晦气得紧,安宁伯府只好拖到第二日才设了灵棚,才敢张罗起来。   罗子业一想到这里就有气,想要摆着叔父的身份训斥罗氏几句,终究又不敢,只能掉着脸进了灵棚去,呵斥那几个跪在地上偷懒的婢女仆妇。   罗氏进了灵棚看着上面的牌位,也不与他们多说什么,带着顾明月顾明玉大礼拜下,三叩九拜亲自上了香才算是全了礼。   三夫人于氏与四夫人王氏忙上前扶了罗氏与明月明玉起身来,对着她抹开泪来:“老夫人知道你们来了,九泉之下怕也是心安了,她从前可是最疼你的,连走的时候都惦记着,只说这府里怕是只能依仗茵娘你了。”   安宁伯夫人也插嘴进来,一副悲伤的样子:“可不是,你二叔父虽然也当着差,可终究与你们府里比不得,如今老夫人又撒手去了,还不知要不要守制呢,还得求大将军帮着说一说,还是夺情得好。”   说到这个,罗子业也迫不及待望了过来,看着罗氏,好一会才拉下脸来,放软了话语:“茵娘,你回去与大将军说一说,咱们这府里如今可就这么一个差事,府里又是这样的情形,若是守制三年,只怕回来便丢了这样的好差事了。”   他说着又是嘿嘿笑了笑:“何况你们府里不也是要宫里的帮衬嘛!”   罗氏顿时变了脸,转头与顾明月和顾明玉道:“你们也有些时候没来这边府里了,出去走走吧。”   罗大夫人还不明所以,抬起头愣愣道:“这府里办着丧事,月娘她们能往哪里走?”   还是安宁伯夫人有眼色,忙不迭道:“我让茹娘带着她们去,去院子里看看芙蓉花吧,这会子开得正好呢。”   罗氏沉着脸道:“你们去吧,一会子我打发人唤你们。”   顾明玉温顺地起身屈了屈膝,带着不大情愿的顾明玉出了灵棚出去了。   安宁伯夫人又回头白了一眼罗子业,笑着拉着罗氏道:“茵娘也难得能回来,去我那边坐一坐吧,咱们说说话。”   罗子业也摇摇晃晃起身来,跟着她们后面往正院去了。   “……茵娘,这事你可一定要帮着你二叔父,若是真的守制三年,这样好的差事早就成了别人的了,哪里还能轮到咱们这样的府里。”   安宁伯夫人叹着气:“虽说都是侯府伯府,可是有差事的跟没差事的那可是差的不是一点半点,你想想从前咱们府里是个什么情形,若不是得了这差事,如今连给老夫人办个丧事的银子怕都拿不出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摸了手绢出来擦擦泪:“就是现在还得咱们几房里都出了钱才勉强办了下来。”   听她说到这里,罗大夫人忙道:“长房里可没有钱,茵娘你可得帮我想想法子。”   罗氏实在是不耐烦听了,她愤愤然要起身来,冷声道:“阿娘,你女儿如今也没了法子了,为了上回人参的事,阿家已经夺了我的掌家之权,又哪里还有钱银再贴补这边,你自己想法子吧。”   罗大夫人听到这里,顿时如同塌了天一般,眼泪唰地下来了:“茵娘你可不能不管我们,我和你兄弟还能靠着谁,你阿爷过得早,我的命好苦呀……”   她时而嚎啕时而呜咽,哭得喘不过气来。   这会子打着呵欠歪歪斜斜穿着孝服的罗坤进来了,正听见罗氏的话,冷笑了一声,凑上前去在罗氏耳边低声道:“你可别得意地太早,可别忘了你让我办得那些事,若是让顾大将军知道了,未必还会敬着你,你还是老老实实送了钱银来才是!”   罗氏的脸顿时变了,她猛然回头盯着顾青,目光里惊愕与丝丝害怕交织着,看着罗坤那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终究还是慢慢转回眼来,许久才道:“要多少钱银?”   罗大夫人听她这样说,一时欢喜起来,忙抹了泪,急急忙忙道:“少说也得五十金,不对,八十金才是,老夫人的丧事就得出三十金,我与你兄弟怎么也要留上些钱财伴身才好。”   罗氏垂下眼帘,看不出神色,声音淡淡的:“待回了府,我让人送过来。”   罗坤这才满意地坐到榻席上,翘着腿吃起茶点来。 第93章 色胚(第二更)   安宁伯府不大,原本御赐的伯府是五进五出的宅院,十分宽敞,可是这些年来伯府败落了,把田地铺子也都给变卖了,连这府邸也是几次拆卖,西边临街的外府早就给改成了铺面和小宅子卖了,现在只有三进的大小,自然后园子也只是个摆设了。   看着没几枝开得零零落落的木芙蓉,顾明玉一脸厌烦,让婢女取了手绢铺在树下的青石上,坐下抱怨着道:“就这么两朵儿不成样子的花,还让我们巴巴儿走过来看,还比不上咱们府门下房边开得那一株芙蓉呢,还有这后园子居然这么小,一眼就看完了,还有什么可以瞧的。”   陪着她们的是二房里的四娘子罗清茹,她听着顾明玉这样直喇喇的话,不由地红了脸,低声道:“这花前些时日开得极好,这几日有些败了,老夫人病故了,府里忙着操办丧事,也就没人打理了……”   顾明玉嗤笑一声,正要戳穿她那点虚弱的掩饰,却被顾明月拉住了,向着罗清茹微笑着道:“茹娘,怎么不见巧娘与桂娘她们呢?”   巧娘与桂娘是三房与五房的娘子,往日里与罗清茹都是在一处的,老夫人的丧事也不见她们。   罗清茹轻声道:“三房与五房已经搬出府去了,说是在银杏胡同里盘下两处宅子,巧娘与桂娘她们也住在那边了,今日她们还不曾过来。”   她也想搬出这处破旧的宅子去,不想再跟姐妹们挤在一处住着了,只是她是二房里的娘子,是安宁伯罗子业的孙女,只能留在这里。   想到这里,她不由地抬眼看向眼前的两位顾家娘子,虽然她们与她算得上是表亲,却是好似两个世界的人一样。   她偷偷看着顾明月,只见花树下一身素面软缎大袖衫绣银团云襦裙的顾明月容貌柔美,虽然因为吊丧,头上只是簪着几支珠钗,却也是看着十分精致贵气,就是那耳上的珍珠耳铛都有拇指大小,看得她移不开眼去。   她摸了摸自己的头上,依旧是那几样老旧的首饰,好几样还是她祖母赏下来给她的,好些时候不曾换过。   从前安宁伯府没有差事,老伯爷又耗光了府里的钱财,自然是过得拮据,可是后来罗子业得了差事,还是很不错的肥差,二房里有些钱财了,却不是被安宁伯夫人攥得紧紧得舍不得拿出半点来给娘子们添置首饰衣物,就是被罗子业拿去花用了,她们的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   顾明玉看那几枝芙蓉看得正不耐烦,一回头就看见了罗清茹艳羡的目光,愣了愣,笑了起来:“前日入宫觐见不曾看见茹娘呢,茹娘莫非是不曾去?是了,茹娘也没有置办新的衣裙和首饰,去了怕是要遭人笑话了。”   罗清茹的脸瞬时苍白了下来,低着头扭着手指说不出话来,她已经有一年不曾置办新衣裙了,眼看前一年的衣裙已经短了,花样子也不是时兴了。   顾明月瞪了一眼顾明玉,露出温和的笑宽慰罗清茹:“茹娘,这园子里还有什么好看的花和景儿么?咱们过去看看吧。”   她依旧是一副温和可亲的模样,任谁瞧了都觉得喜欢和亲近。   罗清茹忙点点头:“那边的花亭边还种了不少绣球,长得很好,我带着你们过去看看吧。”   顾明月笑着点头,拉着顾明玉跟着她往花径另一边走去。   只是还不到花亭边,她们就被人拦住了。   一个醉醺醺脚步虚浮的男子从花径另一侧摇晃着走了过来,身上的圆领长袍都敞开了衣襟,形容不整地撞了上来。   罗清茹险些撞上了那个男子,吓得退了一大步,花容失色地叫出声来,直到看清楚了来人才捂住嘴,好半天才怯生生拜下去:“世子。”   顾明月与顾明玉也吓了一大跳,她们可没想到这伯府后园子里还会有陌生男子撞过来,直到罗清茹行礼唤来人为世子,才恍然明白过来。   原来眼前这个醉的毫无形容仪态的男子就是安宁伯府的世子罗茂,只是今日明明是安宁伯老夫人的丧事,他却是半点规矩和孝道都不守,就这样公然醉酒而归。   顾明月回过神来,拉着顾明玉拜了下去:“世子。”   罗茂还未清醒过来,才从平康坊吃了大半日的酒,才回来的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恍惚,听到有人行礼,才茫然地抬起头来,正看见罗清茹与她身后的两位……美人儿。   真的是美人儿,一个娇柔妩媚,一个明艳灵动,虽然都是素服打扮,却又各有各的滋味,,比那平康坊里的舒三娘子都要好看许多,尤其是那身段,纤秾合度,盈盈一握的腰肢,看得他心痒痒。   他盯着顾明月与顾明玉移不开眼去,一双眼发着光,连酒都醒了几分,咽了口口水,才道:“茹娘,这两位是哪一家的娘子呀,怎么会在咱们府里,我竟然都不知道。”   他那直喇喇的目光里满是猥琐和欲望,粗鲁地没有半点掩饰,连罗清茹都慌了,忙道:“世子,这是顾家两位妹妹,月娘与玉娘,是二姑母的女儿。”   罗茂的品性她怎么会不知道,连她们这些侄女都敢打主意的,何况是见了顾家这两位娘子,只怕这会子又惦记上了。   顾明月也察觉到了罗茂猥琐的目光,不由地心中一阵嫌恶翻上来,拉着顾明玉起身来,低着头道:“时候不早了,怕是一会子阿娘要让人来寻我们了,我们先回那边院子去了。”   说着,她拉着顾明玉就要走。   可罗茂怎么可能让她们就这么走了,涎着脸追了上来:“两位妹妹别急着走呀,咱们说说话,我还是头一回见两位妹妹呢。”   他已经被顾明月与顾明玉的模样给迷住了,全然忘记了自己与顾明月她们还差着辈分,她们是他的侄女,可不是什么妹妹。   只是他越追,顾明月姐妹越是害怕,脚下步子飞快地往正院去了。   才走到正院门前,就看见罗氏走了出来,脸色有几分难看,安宁伯夫人就陪在她身边,低声与她说着:“若是能帮我办成了这一桩事,莫说是让大嫂与坤郎留在府里,就是再多关照几分也是应该的。”   她叹着气:“茵娘你也知道的,如今我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只有你五弟弟的婚事了。”   罗氏支吾几声,也没就答应了,带着顾明月与顾明玉快步出了伯府去,上了马车赶回了大将军府。 第94章 绝情(第一更)   上了马车,顾明玉还是一脸又惊又怕,连连回头望着越来越远的安宁伯府,满是骇然地拉着顾明月道:“月娘,那位安宁伯世子……”   顾明月皱眉向她摇了摇头,低声道:“快别说了。”   安宁伯府毕竟是他们外祖家,安宁伯世子也算得上是她们表舅了,却没想到是那样的品行,宣扬出去连她们脸上也无光。   只是这话还是被罗氏听到了,她回过神来,疑惑地问顾明月姐妹:“什么安宁伯府世子?你们见到茂郎了?”   顾明玉这回子再也忍不住了,竹筒倒豆子似得把方才在后院子赏花遇到罗茂的情形半点不遮掩地说与罗氏听了。   “……阿娘,那可是咱们外祖家,怎么会有这样没脸没皮的人,偏生还是世子!”   顾明玉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明月低斥了一声:“玉娘,不得胡说!”   顾明玉才愤愤住了嘴,她可从未见过有如此无礼恶心之人,偏偏还是她表舅。   罗氏却是脸色变得怪异起来,原本听说罗茂居然敢对顾明月姐妹二人无礼满脸气愤羞恼,可慢慢地却是平静下来,目光里更是隐隐闪过一抹喜色。   她看着一旁一言不发的顾明月,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板着脸与顾明玉道:“这些话不许再胡说,那可是你外祖家,若是传出去你跟月娘的名声也坏了!”   她哪里不知道安宁伯府世子罗茂是个什么模样,只是如今顾明月与顾明玉无事,也就不必再追究了。   何况她另有打算呢!   才回了府里,罗氏便迫不及待要去见顾老夫人,只是去了松寿院才听说顾元与毛氏在里面,正与顾老夫人商量着香料铺子的事。   罗氏素来瞧不上顾元夫妇二人,只觉得这两个就是贪得无厌的无赖,哪里有半点能耐,更别提打理铺子了。   何况那香料买卖听起来也觉得不怎么可靠,好端端的怎么会有馅饼就落在顾元身上了,西域的香料向来重金难求,偏偏别人还肯把这样好的买卖让给了二房,她是不肯信的。   只是她现在也不管家了,这些事也轮不到她来说,前些时候她还劝过老夫人再看看,打听明白了再定也不迟。   可是老夫人不但不信她,还拉了脸怪她不肯帮衬二房,要看着顾元受委屈,她如今索性不说了,由着他们闹去。   想到这里,罗氏也不让小婢通传了,带着婢女往回走了,那件事明日再与老夫人说也不迟。   才回到春晖堂前,曲嬷嬷欢天喜地地迎了出来,笑着给她作礼:“大将军回来了,刚进了院子呢。”   罗氏大喜过望,忙不迭整了整衣裙,快步往正堂进去。   才一进正堂门,就看见顾青坐在榻席上高大宽阔的背影,心里一热,走了进去欠身道:“将军回来了。”   她缓缓抬起头来,脸上是端庄温柔的笑:“我这就让厨里炖了参汤送过来,再备上几道将军爱用的小菜,和一坛子玉梨春。”   顾青的喜好她记得清楚,却是很少能用的上。   顾青却是皱了皱眉,看着她道:“不必了,我来是有话与你说。”   “我才从西郊大营回来,听说了安宁伯府的事,明日会过去上香。”他平平淡淡地说着,好想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罗氏心里一喜,虽然顾老夫人没给她留脸面,看不上她娘家,顾青终究还是愿意去全礼的,总算给她撑了脸面。   可是顾青下一句话却是让罗氏心掉到了谷底,面如死灰:“你让人把我常穿的衣物收拾出来,送到前院去,我就在前院书房住下了。”   她没想到顾青这么久不回府,好容易回来了,却是要住在前院书房里了,再不肯回这边院子里来了。   他竟然绝情到再不肯与她同住一处屋檐下,更不用说同榻而眠了!   罗氏再忍不住心中的委屈,挥手遣退了堂里伺候的婢仆,流着泪在顾青身边的榻席坐下了:“夫郎,你这些时日不回府,怎么一回来却要如此?我在府里孝敬阿家,保持府里的事没有半点懈怠,你为何要如此待我?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顾青看着一脸泪水与难过的罗氏,目光越发冷了,他转开头去:“我去西北之前便已经与你说明白了,这些年你替我打点府里照拂阿娘很是辛苦,所以我敬你信你,把这府里托付给你。”   他黝黑的脸上满是冷淡,看也不看罗氏:“日后还是如此,你安生在府里孝敬阿娘,教养好明月与明玉就是了。”   “我军务繁忙,也无心内宅之事,住在前院更清净些。”   他说完便起身来,看了哭成泪人的罗氏:“你让人把衣物尽快送过来。”   说罢大步流星出春晖堂,没有半点停留。   罗氏软倒在了地上,哭得直不起身来,她不明白,从前顾青对她虽然算不上情深意重,却也是相敬如宾,怎么忽然成了这样冷淡。   他临走之前忽然变了态度,现在回来了更是冷淡,教她怎么想得明白。   曲嬷嬷悄悄进来,看着她哭成这副模样,心里也是叹息,上前扶起她,轻声劝道:“夫妻俩哪有不拌嘴的,将军怕是一时想岔了才会这样的,夫人你想宽些,过些时日就好了。”   罗氏哭着连连摇头:“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他为何这样待我,我是他的妻呀,当初也是明媒正娶的,怎么就比不过那个死人!”   “她再好也死了呀!”罗氏咬牙切齿地哭出这么句话来。   曲嬷嬷忙劝解着,却也是疑惑地道:“好端端的将军为何成了这副模样,难不成是有什么误会?”   罗氏素来贤名在外,就是长安贵府里也都知道骠骑大将军夫人最是慈善可亲,实在是挑不出什么错来。   罗氏用手绢抹了泪,低声道:“能有什么误会,这些年来我一片心思对他,事事替他着想,又是费心费力保持府里的事,又不曾做过什么错事,能让他如此对我!”   她说着,忽然卡了壳,声音曳然而止,除非是那一件事! 第95章 未卜先知(第二更)   看着被仆从一箱箱搬下来的香料被送进了铺子里,顾元与毛氏欢喜得合不拢嘴,满眼放光,好像那箱笼里装着的不是香料,而已经是黄澄澄的钱银了。   一旁笑看着的包大郎摇晃着胖乎乎的身子走了过来,陪笑道:“二郎君你瞧,这些香料可是半点不差地送了过来了,只要一转手,这可就是笔不小的钱银。”   顾元满意地点点头:“还不错,总算没有白辛苦这么些时候。”   这些时日为了让顾老夫人答应买下这一批香料,他可是费了不少口舌,就是为了能赚上一大笔。   包大郎连连点头,又瞧了一眼毛氏,好半天才试探着道:“只是二郎君二夫人,这香料的钱银……”   毛氏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不过是几十金,我们是什么身份,还能短了你的不成。”   包大郎连连打千陪笑:“不敢不敢,只是这卖香料的胡商这几日就要回西域去,所以急着要钱银,我那两处铺子上也没有余钱,所以还得请郎君与二夫人帮帮忙,还是……”   顾元见他如此低三下四,先前又得了他好几次吃请,也不好意思再拖着,便端出一副贵人的模样,道:“罢了,就那么点钱银,也不必拖着了,一会子你跟着过去领了吧,日后有什么好买卖再与我说。”   包大郎如蒙大赦,忙不迭地作揖:“多谢郎君,多谢郎君,郎君果然是个有担当的。”   他笑着与顾元说着:“郎君这般爽快,这些胡商又是惯来长安行商的,若是再有什么买卖必然先来禀告郎君。”   顾元被他吹捧的飘飘然,很是得意地捏了捏山羊胡子:“那是自然,我是什么身份,还能在意这么点钱银。”   香料尽数送进了铺子里,包大郎也从顾元手里领走了那八十金,千恩万谢地出了铺子走了。   罗氏迫不及待地打开一只只箱笼,馥郁的香味扑鼻而来,果然都是上好的香料。   她满心欢喜,只要明日一开张,打出西域香料的名头,还怕没有人来买吗?她穿金戴银的时候就要不远了。   顾元也是四下翻看着,越看越觉得得意,这可都是他的功劳,若不是他,别人又怎么会把这么好的生意拱手相让。   就在夫妻二人沉浸在发财梦中的时候,那位胖乎乎的包大郎已经乘了马车出了东市,朝着崇仁坊而去。   马车在大将军府东府的角门边停了下来,包大郎低着头带着两个仆从畅通无阻地进了府里去,那样的熟门熟路,毫无阻拦,好似他原本就对这里十分熟悉一样。   顾明珠正坐在池边喂着锦鲤,闲闲地与韩嬷嬷说着话,信手撒一小把鱼食,看着胖乎乎的鲤鱼拼命挤着争抢着食物,她微微露出了笑。   “……西府那边传出话来,说大将军自打回了府,便一直住在前院的书房里,不曾回春晖堂去歇过呢。”   顾明珠有些吃惊,微微抬起头来:“住在前院?”   她想起那日顾青刚回府时,对待罗氏好像的确很是冷淡,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见她惊诧一番不再多问,韩嬷嬷也没再多说,毕竟那是西府的内院之事,顾明珠终究还是个未出阁的娘子,不好多过问。   韩嬷嬷替她续了茶汤,又轻声道:“只是这两日西府偏院里的人说萍娘子倒是常往院子外边去,不是去支领衣料,就是去厨里给四娘子熬莲子羹,倒是比从前走动得多了许多。”   顾明珠一挑眉,露出一丝笑容来,看样子柳氏是动了心思了,毕竟罗氏如今不比当初掌家之时,没有那样说一不二的威慑了。   何况顾青对罗氏又是如此冷淡,看起来可不就是在鼓励柳氏有所举动。   韩嬷嬷有些不安,低声道:“娘子,柳氏那里……”   柳氏终究是个妾室,若是生出什么是非来,顾家脸上也不好看。   顾明珠却是一笑:“由得她去吧,夫人素来有手段,柳氏也不是个软柿子,从前不过是惧怕着夫人的威势罢了,如今……倒算得上旗鼓相当,她们要斗就由着她们吧。”   “毕竟与咱们也不相干,我不过是个娘子,还能管到夫人与侍妾不成。”   顾明珠才不在意她们各怀心思要做什么,西府里从不当她是自家娘子,她也就不必太过热心了。   正说着话,小婢进来禀报:“钱二求见娘子。”   顾明珠这会子是真的笑了起来:“这样快就回来了,可见是办好了,咱们去瞧瞧。”   她带着韩嬷嬷去了小花厅,一个长得胖胖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榻席上吃茶,见顾明珠进来,忙站起身来拜下:“娘子。”   顾明珠看着包大郎,现在该叫钱二了,笑了起来:“辛苦钱管事了,事情可办妥了?”   钱二笑得一脸敦厚,可嘴里的话却让人不敢小觑:“回娘子的话,那一车子香料已经让人送到了铺子上,卖的钱银八十金一文不少拿了回来了,等着娘子处置。”   顾明珠看了看钱二让人送上的兑票,满意地点点头:“办得好。”   她让韩嬷嬷把兑票收了起来,却是笑眯眯看着钱二:“只是接下来还得辛苦钱管事,要帮着跑跑腿才行。”   “过两日安宁伯要帮宫中采买一批香料,你想法子让人把消息传到他府里去,务必让他知道东市铺子上有一批上好的西域香料要出手。”   顾明珠说着,看着钱二。   钱二果然一脸惊讶,先前顾明珠让他去长安西门外等了两日,说是会有驮着香料的胡商驼队会到长安,赶在商队进长安前就能用最低的价格买下香料。   他起初不信的,这样未卜先知的事听起来好是似是胡说八道,怎么可能有人能知道这个。   可当他真的看到那驼队和香料的时候才相信了,却更是惊疑,娘子怎么会知道这个的?她怎么知道什么时候有什么人会来长安,连带了香料都知道了,这是如何做到的?   现在她又说过几日之后安宁伯府要采买香料,这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吃惊地瞪大眼看着屏风后隐隐绰绰的顾明珠,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第96章 好亲事(第一更)   罗氏辗转一夜未曾安眠,刚合上眼就惊醒过来,总觉着那看不清的黑暗里有什么在盯着她,充满了让她不安心的恐惧。   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唤了在外间伺候的青杏进来点了灯,她熬着时辰看了几页账簿子,却也是心思浮动,终究是无用。   天刚亮,孙嬷嬷便进来伺候了,见她满脸憔悴,神色昏昏,低低叹了口气,轻声道:“夫人还是再歇一歇吧,有什么事晚些再说也不迟。”   罗氏却是转过脸看着她:“将军昨日歇在哪里?”   孙嬷嬷低声道:“就在前院的书房里,春柳和绿萝伺候在跟前。”   春柳和绿萝都是府里的家生婢,爷娘都在罗氏手里的庄子上,没什么不放心的。   可罗氏却还是不肯罢休:“可曾去别处?”   孙嬷嬷摇摇头:“不曾,只是……”   “只是什么?”罗氏顿时坐直了身子,望着她追问道。   孙嬷嬷见她那副模样,只好说了下去:“只是听说萍娘子昨儿去过前院。”   罗氏手里的账簿子啪嗒一声被扔在案几上,脸上满是怒容,冷森森地道:“我就知道,这才几日,将军回府不过几日的光景,她们就忍不住了,急着上赶着去呢。”   “这是打量我如今失了掌家之权,将军待我也不如从前了,她们就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弄鬼了!我可还在这府里,还是将军夫人呢!”   孙嬷嬷见她那神色实在骇人,忙劝道:“夫人莫要气恼,婢只是听二门的看门婆子说起,说萍娘子昨日去过前院,说不准……”   罗氏从牙缝中挤出几句话来:“有什么说不准的,她这些年来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一副老实听话的样子,不就是为了等这一日么!”   “她这是要骑到我头上去呢!”   她一想到那日顾青回府的时候,柳氏一副温顺的模样,倒让顾青温言细语跟她说着话,对自己却是百般冷漠,她的心里就有如火烧一般,煎熬得难受。   孙嬷嬷有些不安:“夫人,那该如何是好?”   顾青不肯回春晖堂住,可他身边总不能没有女人伺候,柳氏又是一副小家碧玉的柔顺模样,怕是去得几次前院就会如了愿了。   罗氏把揉得皱成一团的账簿子慢慢抚平了,冷笑道:“不急,一样一样来。”   这府里让她不顺心的人太多了,都是打量她平日里温和慈悲,以为能够随便拿捏她吧,却忘了她可是费了多少心思和手段才能嫁进这府里来的,她可不是狸猫,而是饿虎!   松寿院这几日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院门处看门的钱婆子好容易才得空坐下来,吃一口小婢女孝敬的饮子。   冰冰凉凉的青饮入喉便成了一道凉意沁入心脾,她满足地眯了眯眼,与一旁的小婢道:“可是累坏了我了,这两日来给老夫人请安的磕头的,还有来回事的人险些把我这门槛都踏坏了,忙得脚不沾地地通禀,难得歇下来。”   小婢看着她大喇喇地撩开裙摆坐在门边扇风,不由地掩着嘴笑了:“老夫人如今掌家,自然有的是管事嬷嬷要进去回话,您老怕是还有的忙。”   钱婆子得意地笑着:“依我说,这家还得老夫人当着才合适,先头夫人当家那会子,这府里上上下下哪里有人记得来这院子里,连磕头请安的都没几个,压根不曾把老夫人放在眼里。”   她自然是盼着老夫人掌家,不然哪有人会想着孝敬她这些,不过是为了求她帮着通禀一声。   只是她没想到,话音还未落,罗氏带着孙嬷嬷和青杏已经进了门来,正听见她的话,目光冰冷地望了过来。   钱婆子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忙上前请安:“大夫人。”   心里却是被罗氏那阴冷的目光看得直发怵,夫人平日里都是慈眉善目的,谁见过这样子的模样。   罗氏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笑容,冷冷盯着钱婆子看了一眼,便带着人向着正堂过去了。   钱婆子愣了愣,忙不迭快步从一旁猫着腰过去,给罗氏通传去了。   顾老夫人这会子正不耐烦地听着管事的嬷嬷回禀着府里的花用,那嬷嬷啰啰嗦嗦好半天,就是要告诉她这个月的花销又多了许多,又要从账上支领钱银。   她登时有了气,狠狠道:“又要多领钱银,哪里有这许多花用,只怕又是你们一个个偷奸耍滑,克扣了府里的钱银吧!”   那管事嬷嬷委屈不已,这样大的府邸光是人用马嚼都是要花钱银,何况还有那许多的应酬添补,他们的月钱已经少之又少,却还说花用多了。   她想再说几句,顾老夫人已经不耐烦地摆了手让她走了。   罗氏正好进来,见了这模样猜到了七八分,也只是笑笑不多说话,待那嬷嬷出了门,这才上前屈膝道:“阿家。”   顾老夫人原本就气不顺,见了她更是厌烦,嗯了一声道:“又有什么事?”   罗氏这会子眉开眼笑地坐在榻席上,与顾老夫人道:“喜事,大喜事呀。”   她摆手让房里伺候的婢仆都退了下去,这才笑盈盈地与顾老夫人道:“阿家先前不是让我替明珠访一门婚事么?可巧眼下就有一门极好的,再合适不过。”   顾老夫人挑了挑眉:“这么快就有合适的了?是什么样的人家?”   罗氏笑着道:“我昨儿回伯府去给老夫人上香,恰巧我那二婶母安宁伯夫人拉着我的手,说是有事拜托我,要我替世子访一门婚事。”   “我原本是不肯答应的,毕竟这婚事不是儿戏,哪里知道合适不合适,可是后来想一想,这可不是现成的好事么?”   罗氏一抚掌,一脸欢喜:“伯府世子,品行敦厚稳重,又是知根知底的人家,还有哪一家比这个更好的了。”   顾老夫人听得眉头皱了起来:“那不是你堂弟么?跟明珠可是差了辈分,怎么能合适!”   罗氏一脸不在意的:“明珠又不是他亲侄女,差得远着呢,结了亲谁还会提这个,不用避讳的。再说像他这样的,怕是难再找到了,明珠这是有福气了!” 第97章 糊涂(第二更)   顾老夫人也不是个糊涂的,她皱着眉道:“你那堂弟不是早就说了亲了,怎么还要再说亲?”   一听说是安宁伯府的,她就打心眼里不满意,那个穷酸败落的伯府怕是连个殷实些的人家都不如,所以才会教养得嫁出来的娘子偷了婆家的东西贴补娘家。   罗氏忙道:“我二婶母对那门亲事不满意,怕委屈了世子,才让人退了。”   哪里是安宁伯府不满意婚事,是人家女方娘家打听清楚了安宁伯府的情况,慌得赶紧央了冰人上门退婚,宁可花多着钱银赔了定礼,也不让自家娘子嫁进门受苦受难。   只是这些话罗氏可不会告诉老夫人,她早就想好了,让顾明珠嫁给罗茂是再合适不过了。   安宁伯府如今是扶不上墙的阿斗,一心缠上了她要吸干她的血,她却不愿意再被他们摆布,只要把顾明珠嫁过去,顾明珠的陪嫁也足够他们花用一阵子了,而且她也能顺理成章地动手把东府的钱财弄到自己手里来,也就不必再事事看老夫人的脸色了。   而且只要顾明珠订了亲事,宫中就不能再把她赐婚给贤王,贤王就算是有心思也只能作罢,那么明月的婚事就不难了,毕竟顾家娘子身份可非同一般,他会愿意的。   像这种一举两得的事,罗氏又怎么可能放过。   只是顾老夫人却还是不愿意,实在是安宁伯府的名声太过臭名昭著了,她可不想再与那一家子寄生虫扯上关系了。   罗氏见顾老夫人还是犹豫不决,把心一横,甩出撒手锏来:“东府那边的田庄铺子可还在这边呢,若是明珠要嫁去别处,岂不是要全部做了陪嫁,那样只怕……”   “若是她嫁去安宁伯府,就准备上四十八抬陪嫁送过去就行了,这些也就不必……”   顾老夫人顿时眼前大亮,盯着罗氏道:“安宁伯府能答应?”   罗氏抿嘴笑了:“我去与他们说,能娶到大将军府的娘子,他们还有什么可不乐意的。”   顾老夫人舒了一口气,这样说来倒也不是不好,毕竟安宁伯府也是贵府,又是世子,就算是府里败落了,可顾明珠嫁过去就是世子夫人,日后还能是伯夫人,也算是门好婚事了。   当然,还能给她留下这么多家财,再好不过了。   她清了清嗓子,与罗氏道:“罢了,那倒也是不错,你回去问问伯府,看看他们可答应。”   罗氏望着顾老夫人:“只是将军和明珠那边……”   顾老夫人皱了皱眉:“我来与他们说。”   罗氏这才放下心来,欢欢喜喜地屈膝告退,快步出了堂去,她可是迫不及待要回安宁伯府去了。   只是顾老夫人却是犯了愁,她答应得好,但现在想起来却是头疼。   不说别的,就是顾青那里怕是不好说,顾明珠终究是他的嫡长女,如今要把她嫁去安宁伯府,只怕他怎么也不会答应的。   这可怎么办才好?   她一时愁眉不展,坐在堂里长吁短叹,难不成这样的好事就这么作罢了?   曲嬷嬷进来回话,就看见老夫人坐在榻席上叹气,她上前轻声问着。   顾老夫人把罗氏的话说给她听了,又叹了一口气:“那边终究是世袭伯府,又是世子的身份,明珠嫁过去倒也不委屈,我这也是替她着想,她那性子哪里还有贵府瞧得上,都这个年纪了还没什么人家上门提亲,难不成要再拖下去?”   “安宁伯府怎么也是大郎媳妇的娘家,知根知底,嫁过去怎么也不会让她受委屈。”老夫人说着说着,越发觉得自己说的不错,这是一门好亲!   只是很快她又泄了气:“只是大郎怕是不会答应。”   曲嬷嬷听得直咂舌,心里却是再明白不过了,老夫人这哪里是替大娘子着想,只怕又是听了大夫人的话呢。   安宁伯府是什么样的人家,这长安城里里外外谁不知道,这些年可没钱上门打秋风,说什么世袭伯府,穷得靠变卖铺子田庄度日的,还能有什么好。   大娘子那么个娇养惯了的嫁过去,只怕没几日就会被磋磨得不成样子。   只是她都想到了的事,老夫人怎么可能想不到,可是就认定了这门亲事,她一个作下人的能说什么,只能听着了。   顾老夫人忽然想到一个法子,顿时脸上有了笑容:“是了,若是明珠自己肯答应这门婚事,大郎也就不会拦着了,毕竟这可是她自个儿愿意的,谁还能说什么。”   她越想越觉得好,连连点头道:“是了,这事还得让明珠情愿才行。”说罢,她一叠声吩咐婢女去东府请大娘子过来,她要好好跟明珠说说。   曲嬷嬷心里直叹气,且不说这还没有说定的婚事怎么能与娘子说,再说这样一门婚事谁又会答应,还能傻乎乎地自己往火坑里跳么!   老夫人这是被大夫人哄得迷了眼了,糊涂到连事理儿都不知道了。   她看看顾老夫人,只能叹口气作罢,这些时日她越发觉得老夫人眼里怕是没什么情义,先前对大夫人就是如此,现在对大娘子也是毫不顾忌祖孙之情,连安宁伯府那样的人家都要让大娘子嫁过去,对她们这些下人怕是更加没有半点在意了。   说不得那时候就被推出去处置了,又或许是成了替罪羊。   她在顾老夫人身边伺候也有十余年了,眼看年纪越来越大了,少不得要想想养老的事了,总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呀。   想到这里,曲嬷嬷定了定心上前扑通跪下:“老夫人,有件事婢要求老夫人赏个恩典救一救婢。”   她眼眶泛红,抬起头望着顾老夫人:“老夫人是知道的,婢是个没福气的,辛辛苦苦一辈子只得了那么一个不成器的儿,好容易给他娶了亲,还没过上几天好日子,他就病倒了。”   “请了医去瞧了,说是很难医治,要花不少钱银抓药。”曲嬷嬷抽泣着,“可婢那口子死的早,只得这么点月钱,哪里有钱银给他抓药治病。”   “思来想去只有腆着脸来求老夫人赏个恩典,看在这么多年婢尽心尽力伺候老夫人的份上,赏个看病的钱银救救婢那可怜的儿吧!”   她说罢磕头如捣蒜,哀哀求着顾老夫人,却也把顾老夫人那一脸惊讶厌恶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 第98章 蠢得令人发指(第一更)   顾老夫人看着跪在跟前的曲嬷嬷,好半天才挤出句话来:“你儿生的是什么病?怎么就这样厉害起来?”   曲嬷嬷低着头轻声抽泣着:“医说是心疾,要用汤药养着,要花不少钱银。”   顾老夫人嘴角一抽,看着鬓角也已经发白的曲嬷嬷,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曲嬷嬷虽然跟着她已经好些年,却终究是年纪大了,原本也做不了什么差事,不过是跟在她身边久了,知道她的喜恶,所以才留在身边帮着管管事。   可现在她儿子有病,还不知道会不会过了病气,又要花钱银医治,竟然求到她这里来了,她哪里有钱银给个下人去填无底洞。   “罢了,你先下去吧,好生照应你儿,这些时日不用进院子里来当差了,有事我会让人去唤你的。”顾老夫人露出一副感叹的模样,很是体谅地道,却是半个字都没提要给曲嬷嬷赏赐,让她儿子去看病的事。   曲嬷嬷心里一沉,满心凄凉,她料得没有错,老夫人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也不会念什么多年主仆之情,莫说要给钱银救她儿子,只怕连她也厌上了,已经不提让她回来伺候的事了。   她心里一阵苦笑,从前只当是跟着老夫人多年,怎么也会赏个体面,能让她脱奴身回乡养老,可现在看来怕是痴心妄想,老夫人怕是要把她打发到别处去当差到老死了。   她慢慢爬起身来,默默地屈膝行礼退下,只是走出去的时候脚步有些蹒跚,老态毕露。   曲嬷嬷才出了门,就遇见了带着阿碧缓步而来的顾明珠,忙掩藏起一脸哀凉,挤出笑容来拜下:“大娘子。”   顾明珠目光扫过她,却是一眼看见了她眼底来不及掩饰的泪花,淡淡笑了:“曲嬷嬷多礼了,起来吧。”   她步子没有停,带着阿碧进了内堂去。   顾老夫人看着一身烟霞襦裳罗裙的顾明珠进来,逆着光一步步上前,她一时有些眼花,这样的眉眼身段与气度,分明是当年的宣阳大长公主。   那个女人当年也是这样高贵得不可一世一般走进来,就那样冷冷地看着她哭闹要留在公主府,如同看笑话一般。   现在想起来,顾老夫人还觉得心头堵得慌,就是因为那个女人,让她这些年来在长安贵府抬不起头来,她怎么能不恨!   所以这会子再看着顾明珠,顾老夫人心里最后的那点子犹豫也没有了,坦然吩咐顾明珠坐下:“今日让你过来,是有事与你说。”   “你阿娘故去得早,只留下你一个人在东府那边,我虽然有心,却终究是年纪大了,不能事事关照你,如今你年纪大了,也该张罗起来了,所以今日叫了你过来,是要与你说说这个。”顾老夫人也懒得兜圈子,直接与顾明珠说了。   顾明珠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看着顾老夫人的眼神也古怪了起来,她素来知道顾老夫人糊涂,大事上从来都是听人怂恿撺掇,小事上却是斤斤计较不知进退,可没想到她糊涂成这个样子了。   她居然把自己这个未出阁的娘子叫了来商议婚事,半点避讳都没有,如此理所应当,简直……令人发指!   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接口,只能低着头默默不出声,心里却已经是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悄悄猜测着。   好端端的拿了她的婚事来说,还不曾与顾青商量,就来与她说,这分明透着古怪,不知道老夫人又是打算做什么妖。   顾老夫人见她不开口,只当她是小娘子提起婚事来羞怯,也就不理会她继续说了下去:“你身份与明月明玉不同,自当贵重些,又是我们大将军府里的娘子,在长安贵府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家世,照说也该是与世家相当的顶亲,才算不委屈了。”   “只是这亲事不能只看家世,终究还得是人品出众才好,你阿爷当初也不是什么世家出身不也是成了骠骑大将军,这长安的贵府里谁不是敬着咱们府里几分。”顾老夫人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依着我说,就该说一门品行出众端方敦厚的人家就好,日后你嫁过去才能得婆家看重,安生度日。”   “你阿娘走得早,平日也没人教你这些道理,我终究是你祖母,少不得要与你说一说。你不要学着那些府里的娘子们挑选夫婿都攀比家世,待你嫁了人才知道,家世哪有人品重要,那些什么皇孙公侯也未必就合适,还是要婆家看得上才好。”   顾老夫人自顾自说着:“当然了,我们也不会委屈了你,怎么也要是贵府中的才行,不然岂不是坏了咱们大将军府的名声。”   她说了半天,口干舌燥地端起案几上的茶汤吃了一口,盯着顾明珠:“说了这么多,你可明白了?”   顾明珠冷冷望着她,好一会才起身来,低着头道:“老夫人唤了我来是为了说这个?我可不敢听,自来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阿娘病故了,阿爷总还在府里,还有舅舅舅母也在宫中,自然该由他们作主,哪里是我一个娘子能说得,真是……真是羞死了……”   她用手绢捂着脸屈了屈膝,快步退出了内堂去,由得顾老夫人连声唤她也不回头,就这么溜了。   顾老夫人急得直拍桌子,就知道顾明珠是个蠢得,可没想到这么蠢,不过是问她几句,想要套她点头应承与安宁伯府的婚事,可没想到她一听到婚事的事就这么羞得跑了,连话都没答,白费了她半天口舌,真是个无用的!   顾明珠出了内堂却是脸上那点子羞怯之色全部褪尽,只剩冰冷,她们真是不错,这会子连她的婚事都算计上了,只是不知道她们是要把她说给那一府里,居然这样大费周章,瞒着顾青与她说上了。   她吩咐阿碧:“方才看见曲嬷嬷脸色有些不对,怕是有什么事,你让人去打听打听,问个明白给我回话。”   老夫人嘴里怕是问不出来的,只能从她身边人下手了,倒要看看她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第99章 天上掉金子(第二更)   安宁伯府的灵棚里传来一阵阵哭声,几位往日交好的夫人们拈了香躬身拜了拜,交给了婢女奉到香炉里,这才虚扶了哭得好不哀伤的安宁伯夫人和诸位夫人起身来。   “多谢诸位前来,快请去花厅坐着说话。”安宁伯夫人殷勤地要请了几位夫人去花厅坐下,这几位可都是长安贵府里有头有脸的夫人们。   可那几位却是一脸敷衍推脱,反倒是眼睛四处瞟着,脸上带着笑与安宁伯夫人道:“这样大的事,怎么不见别的亲戚来帮衬,只有几位夫人受累?”   安宁伯夫人脸上一僵,有几分尴尬,她听出来了,这几位又是冲着顾青与罗氏来的。   自打安宁伯府支起了灵棚,向各府报了丧,可是来上香吊唁的也不过是寥寥几个,还都不是当家主母。   直到前一日顾青来上过香之后,这府里才顿时热闹起来,各贵府里的郎君主母们都带着人前来上香,才有了一点儿办丧事的样子。   她笑容很有几分生硬:“大将军公事繁忙,自然是不能时时前来帮衬,大夫人她……”   罗氏是这府里嫁出去的娘子,论理出了这样的事,也该来娘家帮一帮才是,可罗氏就是那一日过来上了一炷香就回去了,再也没有来过,连让人过来问一声都没有。   那几位夫人的脸上有些异色了,笑着与安宁伯夫人寒暄了几句,便带着人告辞出了府回去了,连安宁伯夫人百般殷勤地邀请她们留下用茶汤都推辞了,来去匆匆。   安宁伯夫人看着她们走远,愤愤地甩了衣袖,转身回到榻席边坐下:“这分明就是冲着顾家来的,哪里是来给老夫人上香,只是想借着上香的名头攀上顾家罢了!”   三夫人乐得看她吃瘪,笑笑往榻席上一坐,捻了一旁的蜜糕来吃着:“那是自然,顾家是什么身份,咱们如今是什么身份,眼看二兄的差事也要保不住了,就要回乡守制去,哪里还有人愿意登门来。”   她瞟了一眼缩着脖子坐在一旁的罗大夫人:“不过说来也是,茵娘这一去就再不回这边府里来了,莫非是也不肯再回来了。”   罗大夫人有些不安,却是依旧没有开口说话,她如今满心都是不要得罪了二房,省得让人把她和罗坤赶出了府去,也就顾不得替自己女儿说几句了,也全然没有在意这样由得人闲言碎语会不会让罗氏留下个不孝的名声。   偏院的正堂里,罗子业也正愁眉不展地坐在榻席上,一杯接着一杯喝着闷酒,连平日里得宠的侍妾安氏这会子都瞧着腻烦,一声又一声叹气。   一旁的刘管事低声劝着:“伯爷,万事总有解决之法,不必这般忧心,昨日不是得了消息,眼瞧着就是端阳节,宫中正缺了一批香料,想来吴副使一时还想不出法子来,若是咱们能……”   罗子业烦恼地摆摆手,打断他的话:“这又如何?这香料要得这样着急,他没法子我又能有什么法子,西域香料素来是靠着天竺波斯各国进贡,现在哪里能得!”   刘管事却是眼珠转了一圈:“小的倒是听说东市上新开了一家香料坊,正好有一批西域香料出售,说是上好的玫香,正是合用。”   罗子业手里的杯子一停,抬头看向刘管事:“你说东市有西域香料?”   刘管事连连点头:“小的也是才听说了,就赶着来回禀伯爷。”   他可是得了一百钱,就是让他把这消息说给罗子业听,像这样的既能得钱还能得罗子业夸赞高看的好事,他又怎么可能会推辞。   罗子业大喜过望,丢了酒盏一股脑爬起身来:“走,快随我去东市!”   片刻都等不得了,他要赶着去把那些西域香料买下来,只要能赶在吴副使之前把这些香料送进宫去,说不得就能保住他的差事,得了贵人赏识免了守制了。   他先前把希望寄托在罗氏身上,指望着顾青能帮着他说情,求了宫中恩典让他夺情,好保住这份差事,现在等来等去却是没有半点消息,看来顾家是靠不住了,只有他自己想法子。   他一把扯掉身上的粗麻丧服,大步流星朝着外边走去,一迭声吩咐人备马,不要耽误了他的时候。   他才出了府门,正遇见扶着婢女急急忙忙下了马车的罗氏,顿时脸色一冷,连理也不理,冷哼一声便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罗氏原本一脸喜色,反倒是一愣,莫名其妙看着骑马走远了的罗子业,好半天才拉了脸带着婢女进了伯府去。   进了府门,就看见迎了出来的安宁伯夫人与罗大夫人,罗氏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二叔父这是去哪,这样急急慌慌的,见了我连话也不说一句就走了。”   安宁伯夫人自然是知道罗子业是怪顾青不肯帮他说情,脸上却是半点不能表露出来,陪着笑道:“他是有要紧事赶着出府去,怕是没看见茵娘。走吧,咱们进去说话去,厨里备了蜜糕,快端了给茵娘尝一尝。”   罗氏好半天才把气平了下来,半耷拉着脸扯了扯嘴角道:“我是来给二婶母道喜的,先头你托我的事有信了。”   安宁伯夫人愣了愣,回过神来大喜过望,一把拉着罗氏:“可是真的?是哪家的娘子?多大年岁,愿意出多少陪嫁?”   罗氏被她拽得差点一个跟头,连忙道:“小声些,这还只是回来知会一声,还没交换庚帖怎么就问上陪嫁了。”   安宁伯夫人连连点头,笑容满面:“是我糊涂了,好容易听到有信了,欢喜过了头,不着急说这个,只是不知道是哪家的娘子,我也好去相看一番才放心。”   罗氏心里一声冷笑,就安宁伯府这情形,就罗茂那样的人品,还对别人不放心,不把人家吓跑已经算好了。   她轻蔑的笑容在脸上转了转,才在安宁伯夫人耳边低声道:“就我府里的大娘子,你瞧着怎么样?”   顾家大娘子?宣阳大长公主的女儿?安宁伯夫人的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好半天合不拢嘴,这样的家世人品能落到她们府里来?愿意嫁给她家茂郎作媳妇?   这,这,这不是天上掉金子,还砸在他们头上的好事?这能是真的吗? 第100章 各有神通(第三更)   安宁伯府的灵棚里传来一阵阵哭声,几位往日交好的夫人们拈了香躬身拜了拜,交给了婢女奉到香炉里,这才虚扶了哭得好不哀伤的安宁伯夫人和诸位夫人起身来。   “多谢诸位前来,快请去花厅坐着说话。”安宁伯夫人殷勤地要请了几位夫人去花厅坐下,这几位可都是长安贵府里有头有脸的夫人们。   可那几位却是一脸敷衍推脱,反倒是眼睛四处瞟着,脸上带着笑与安宁伯夫人道:“这样大的事,怎么不见别的亲戚来帮衬,只有几位夫人受累?”   安宁伯夫人脸上一僵,有几分尴尬,她听出来了,这几位又是冲着顾青与罗氏来的。   自打安宁伯府支起了灵棚,向各府报了丧,可是来上香吊唁的也不过是寥寥几个,还都不是当家主母。   直到前一日顾青来上过香之后,这府里才顿时热闹起来,各贵府里的郎君主母们都带着人前来上香,才有了一点儿办丧事的样子。   她笑容很有几分生硬:“大将军公事繁忙,自然是不能时时前来帮衬,大夫人她……”   罗氏是这府里嫁出去的娘子,论理出了这样的事,也该来娘家帮一帮才是,可罗氏就是那一日过来上了一炷香就回去了,再也没有来过,连让人过来问一声都没有。   那几位夫人的脸上有些异色了,笑着与安宁伯夫人寒暄了几句,便带着人告辞出了府回去了,连安宁伯夫人百般殷勤地邀请她们留下用茶汤都推辞了,来去匆匆。   安宁伯夫人看着她们走远,愤愤地甩了衣袖,转身回到榻席边坐下:“这分明就是冲着顾家来的,哪里是来给老夫人上香,只是想借着上香的名头攀上顾家罢了!”   三夫人乐得看她吃瘪,笑笑往榻席上一坐,捻了一旁的蜜糕来吃着:“那是自然,顾家是什么身份,咱们如今是什么身份,眼看二兄的差事也要保不住了,就要回乡守制去,哪里还有人愿意登门来。”   她瞟了一眼缩着脖子坐在一旁的罗大夫人:“不过说来也是,茵娘这一去就再不回这边府里来了,莫非是也不肯再回来了。”   罗大夫人有些不安,却是依旧没有开口说话,她如今满心都是不要得罪了二房,省得让人把她和罗坤赶出了府去,也就顾不得替自己女儿说几句了,也全然没有在意这样由得人闲言碎语会不会让罗氏留下个不孝的名声。   偏院的正堂里,罗子业也正愁眉不展地坐在榻席上,一杯接着一杯喝着闷酒,连平日里得宠的侍妾安氏这会子都瞧着腻烦,一声又一声叹气。   一旁的刘管事低声劝着:“伯爷,万事总有解决之法,不必这般忧心,昨日不是得了消息,眼瞧着就是端阳节,宫中正缺了一批香料,想来吴副使一时还想不出法子来,若是咱们能……”   罗子业烦恼地摆摆手,打断他的话:“这又如何?这香料要得这样着急,他没法子我又能有什么法子,西域香料素来是靠着天竺波斯各国进贡,现在哪里能得!”   刘管事却是眼珠转了一圈:“小的倒是听说东市上新开了一家香料坊,正好有一批西域香料出售,说是上好的玫香,正是合用。”   罗子业手里的杯子一停,抬头看向刘管事:“你说东市有西域香料?”   刘管事连连点头:“小的也是才听说了,就赶着来回禀伯爷。”   他可是得了一百钱,就是让他把这消息说给罗子业听,像这样的既能得钱还能得罗子业夸赞高看的好事,他又怎么可能会推辞。   罗子业大喜过望,丢了酒盏一股脑爬起身来:“走,快随我去东市!”   片刻都等不得了,他要赶着去把那些西域香料买下来,只要能赶在吴副使之前把这些香料送进宫去,说不得就能保住他的差事,得了贵人赏识免了守制了。   他先前把希望寄托在罗氏身上,指望着顾青能帮着他说情,求了宫中恩典让他夺情,好保住这份差事,现在等来等去却是没有半点消息,看来顾家是靠不住了,只有他自己想法子。   他一把扯掉身上的粗麻丧服,大步流星朝着外边走去,一迭声吩咐人备马,不要耽误了他的时候。   他才出了府门,正遇见扶着婢女急急忙忙下了马车的罗氏,顿时脸色一冷,连理也不理,冷哼一声便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罗氏原本一脸喜色,反倒是一愣,莫名其妙看着骑马走远了的罗子业,好半天才拉了脸带着婢女进了伯府去。   进了府门,就看见迎了出来的安宁伯夫人与罗大夫人,罗氏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二叔父这是去哪,这样急急慌慌的,见了我连话也不说一句就走了。”   安宁伯夫人自然是知道罗子业是怪顾青不肯帮他说情,脸上却是半点不能表露出来,陪着笑道:“他是有要紧事赶着出府去,怕是没看见茵娘。走吧,咱们进去说话去,厨里备了蜜糕,快端了给茵娘尝一尝。”   罗氏好半天才把气平了下来,半耷拉着脸扯了扯嘴角道:“我是来给二婶母道喜的,先头你托我的事有信了。”   安宁伯夫人愣了愣,回过神来大喜过望,一把拉着罗氏:“可是真的?是哪家的娘子?多大年岁,愿意出多少陪嫁?”   罗氏被她拽得差点一个跟头,连忙道:“小声些,这还只是回来知会一声,还没交换庚帖怎么就问上陪嫁了。”   安宁伯夫人连连点头,笑容满面:“是我糊涂了,好容易听到有信了,欢喜过了头,不着急说这个,只是不知道是哪家的娘子,我也好去相看一番才放心。”   罗氏心里一声冷笑,就安宁伯府这情形,就罗茂那样的人品,还对别人不放心,不把人家吓跑已经算好了。   她轻蔑的笑容在脸上转了转,才在安宁伯夫人耳边低声道:“就我府里的大娘子,你瞧着怎么样?”   顾家大娘子?宣阳大长公主的女儿?安宁伯夫人的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好半天合不拢嘴,这样的家世人品能落到她们府里来?愿意嫁给她家茂郎作媳妇?   这,这,这不是天上掉金子,还砸在他们头上的好事?这能是真的吗? 第101章 慈爱的祖母(第四更)   顾元与毛氏回府的时候那份张扬的劲儿,恨不能动静闹得满长安都知道,连见了府里婢女给他们行礼都用鼻子哼出来一声,显得格外傲娇,理也不理就直接往松寿院去了。   “阿娘,这一回可是真的是大喜了。”顾元一进门就高声嚷了起来,他难得有这么扬眉吐气的时候,自然是要好好宣扬一番。   顾老夫人正听人回报着事情,听见顾元的声音,忙打发了管事嬷嬷下去了,吩咐婢女给顾元端燕窝羹过来,笑着与顾元道:“什么喜事,看你把欢喜地,快来坐下,外边日头大,怕是热着了吧。”   顾元坐下来,接过婢女送上的手巾擦了一把汗,却是拉着老夫人道:“阿娘,我就说那批香料能卖个好价钱,今儿才开了铺面没多久,就有人订了去了,二百金一文不少,钱银明日就送来!”   “二百金!”顾老夫人低呼一声,一下子白白赚了一百多金回来,这买卖也太划算了吧!   她一时精神起来,眼前放着光拉着顾元细细问着,听说有位阔绰的客官一气把所有的香料都给定下了,明日就送钱银来,她顿时心花怒放,连连点头。   “还是二郎有本事,这样好的买卖也只有你想到了,一气赚了这么多钱银回来,真是有本事。”顾老夫人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小儿子是个不一般的,把他叫到长安来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毛氏在一旁坐着,心里暗暗冷笑,顾老夫人这个宝贝儿子哪里有什么能耐,除了吃酒作赌,还有半点用途,若不是自己机智地让顾元想尽办法从包家兄弟手里买到了这批香料,如今又怎么可能赚这么多钱银回来。   不过由得他们两母子嚣张去吧,她只要钱银,实打实的钱银,能让她过上贵夫人的生活。   罗氏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顾元大喷口水地又在跟顾老夫人吹牛,说着自己当初在青州是何等的本事,来了长安只管着一处铺面还是屈才了,日后肯定能够赚更多钱银。   顾老夫人还听得不住地点头,一副很是同意的模样。   罗氏低着头进去了,给顾老夫人屈了屈膝,悄无声息地坐在一旁,听着顾元吹牛,半句话也不插嘴。   顾老夫人瞧见她,倒是想起顾明珠的事来,一时有些烦躁,与顾元说了几句,便让他们先回院子去,明日再与他们细说之后的打算,这样好的买卖不能只赚了这一笔就作罢了,自然是还要再多做几回的。   等顾元夫妇走远了,顾老夫人的脸登时拉了下来,让罗氏靠前坐下,道:“怎么样,安宁伯府怎么说?”   罗氏忙道:“是咱们府里的娘子,自然是千肯万肯的,说好了,只要四十八抬陪嫁。”   顾老夫人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地道:“答应得这样快?这样也好,毕竟是一门好亲事。”   罗氏点头,笑得合不拢嘴:“只是不知道将军和大娘子那里……”   先前可是顾老夫人说了她会去安排妥当的,这会子可就等着他们父女点头了。   顾老夫人冷哼一声:“明珠那个没用的,我还没说几句她就羞得跑了,连话都没回。”   罗氏吃惊地瞪大眼,难不成老夫人没有先跟顾青商量,反倒是先跟顾明珠说了?这,这岂不是乱套了?   她好半天回不过神来,许久才道:“那,那该怎么好?如今安宁伯府可是说好了?”   顾老夫人脸色越发沉了下去,她思量一会才道:“不管怎样不能就这样算了,这婚事我们看好了,就由不得她愿意不愿意了。”   她是顾明珠的祖母,罗氏是顾明珠的继母,她们决定了的事,由不得顾明珠反抗。   罗氏目光微闪,却是一脸不知所措:“阿家,那该怎么好?这明珠若是不情愿,将军那里只怕也……”   顾老夫人冷笑一声:“只怕安宁伯夫人也要相看一番吧,不然这亲事也难做得准。”   罗氏点头:“是,说是要看一看。”   谁家娶媳妇都是要相看一眼的,总要看了模样品貌才能放心。   顾老夫人让一旁伺候着的邓嬷嬷给按着肩膀,好一会才道:“过两日就是端阳节了,今年宫中要在清华园赐端阳宴,那时候你让安宁伯夫人好好看看她不就是了。”   她停了停,又露出一点冷漠的笑容:“还有那位安宁伯世子,我们也是没见过的,也借着机会见一见吧,若是明珠碰巧也能见着他,说不定还能看重他的品貌,自己就愿意了呢。”   罗氏恍然大悟,明白了顾老夫人话里的意思,忙欠身道:“是,我这就去安排,阿家放心就是了。”   顾老夫人捏了捏手里的佛珠,一副慈悲的模样,她这也是为了顾家着想,给顾明珠选一门合适的婚事,顾家才能有更好的前程,她这个做祖母的也是尽心了。   一旁的邓嬷嬷给她捏着肩膀,动作很是生疏,她这两日才从杂役上调过来伺候顾老夫人,还不大知道顾老夫人的喜好,只能小心地跟在老夫人身边。   许是邓嬷嬷手脚重了点,顾老夫人皱了眉,不耐地摆摆手:“罢了罢了,你别按了,下去端了茶汤来。”   看着邓嬷嬷退下去,顾老夫人重重叹了口气,终究是杂役上做惯了的,受不得抬举,到了她身边伺候还是这样粗手大脚的,做事也没点心思,不堪重用,半点比不得曲嬷嬷,真是最知道她的心意。   只可惜曲嬷嬷如今是个麻烦,是不能再留着她到身边伺候了,待过些时日没人再提起曲嬷嬷了,就打发她到庄子上去,省的她那儿子过了病气到府里,如此也就没有人说她薄情了,她这也是为了府里着想,毕竟她可是最慈悲的,一心向佛,满是善心呢。   想到这里,顾老夫人吩咐端了茶汤过来的邓嬷嬷:“去,让春柳春芳再替我多抄几本经书,替咱们府里祈福,求菩萨保佑事事如意,添福添贵。” 第102章 选择(第一更)   西府西墙下一排低矮沿房边,曲嬷嬷蹲在药炉前不住地扇着风,看着药罐里的汤药滚沸,她却是不住地叹气,愁眉不展。   先前她求老夫人的恩典,说得的确不是假话,她家大郎的确是病得很重,可是她手头上却是没多少钱银,怕是用不了几日就抓不上药了。   这些年来她就那么点微博的月钱,大郎在庄子上当庄户,也没什么积蓄,前些时日才费了不少积蓄娶了房西府,现在哪里还有别的余钱。   虽然说平日里府里上下都看着她在老夫人跟前得脸,都以为她得了多少好处,其实只有她自己最明白,老夫人爱虚荣要脸面,偏偏又是最为抠门,平日里从来不给赏赐,就是有什么赏赐也只给些什么旧衣料和不值钱的首饰,也换不来钱银。   而如今她又被这样打发回来了,连进府里伺候都不能了,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了,只能一筹莫展地在这里犯愁。   房里又传来她家大郎沉重地喘息声,怕是又难受了,这可怎么好,难不成就这样看着?   “曲嬷嬷在么?府里有人要见你。”隔壁的卢家娘子高声招呼着。   曲嬷嬷放下了扇子,把药罐子打炉子上端了下来,这才在裙子上擦了擦手,应着:“在呢,在呢。”   只怕又是松寿院里打发人来问事的,她颓丧地起身来,等着人进来。   可是见到来人的时候,她却吃了一惊,来的不是西府的人,却是东府里的韩嬷嬷。   韩嬷嬷笑盈盈地进来,手里还提着个食盒:“我可是问了好大一圈,才打听到老嫂子住在这里。”   曲嬷嬷有些手足无措,忙上前请了她坐下,又回头与送了韩嬷嬷进来的卢娘子道谢:“有劳了。”   卢娘子笑着答应着,这才一步三回头出了门去。   看着卢娘子走,曲嬷嬷心里更是一沉,这一处沿房下住着的都是府里伺候的下人管事嬷嬷们,若是真的教她们知道了东府里的管事嬷嬷过来看自己,只怕明天西府里也就都知道了,这可怎么好!   韩嬷嬷看着她脸色微变,笑容更深,却是把手里的食盒递过去:“我也是听说老嫂子家里大郎病了,就带了些药材过来,你看看用不用得上。”   曲嬷嬷却是不接,只是微微苦笑着:“韩嬷嬷这是做什么,我们平日也没什么来往,这样贵重的物件我怕是不能收。”   韩嬷嬷像是早就料到了,她将食盒往案几上一放,自己找了地方坐下,笑着与曲嬷嬷道:“老嫂子这也太拒人于千里之外了,我也不兜圈子了,实话实说,老嫂子现在的情形可不大好。”   “老夫人那里如今已经把杂役上的邓嬷嬷留在身边伺候了,从前老嫂子的差事如今也都有人当了,说是让你好生照顾大郎,可是什么时候能回去伺候却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也不知道”   “何况大郎怕是病得很重,这会子正是用钱的时候,老嫂子难不成就能看着大郎受苦?”韩嬷嬷侧耳听着房里急促的喘息声,看着曲嬷嬷的眼神里满是怜悯。   曲嬷嬷心里百味陈杂,好半天才道:“大娘子有什么话还是去问老夫人吧,我怕是……”   韩嬷嬷笑得是眉眼舒展:“老嫂子是老夫人跟前伺候多年的,大娘子素来是敬着的,哪里能有什么吩咐,只是老嫂子也得替自己想想才好呢,这一家子嚼用可都靠着你,可你现在……”   “再说方才她们可都看着我来了这边,等这话传到了老夫人耳朵里去,只怕更容不了老嫂子你了,你若是能想明白,大娘子最是体恤我们这些下人,必然愿意帮一帮老嫂子。”   她看着曲嬷嬷的脸色一点点褪成苍白低下头没有言语,脸上的笑容也变得轻松起来,伸手自己给自己斟了一碗水,慢慢吃着。   她不着急,曲嬷嬷终究要告诉她的。   “安宁伯世子?”顾明珠的脸色是说不出的奇怪,若不是曲嬷嬷纠结叙旧才说出来的,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顾老夫人与罗氏是疯魔了吗,安宁伯世子可是罗氏的堂弟,她们居然要把自己许给他!这还有没有一点纲常和规矩了?顾青知道这事吗?   看着顾明珠的脸色一点一点冷了下来,韩嬷嬷忙低声道:“曲嬷嬷说了,将军是不知道的,老夫人就是怕将军一口回绝,所以才想着向娘子套了话,再去与将军说的。”   顾明珠冷笑一声:“她们打得好主意!”   她慢慢攥紧了手里的团扇,垂下眼帘来,目光里透着彻骨的阴凉狠戾,看得一旁的阿碧和小葵都是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韩嬷嬷也是一脸气愤焦急:“老夫人怎么能……那可是安宁伯世子,是夫人的堂兄弟,论理怎么也不能与他们攀亲呀,何况那伯府里又是那么个模样,娘子嫁过去岂不是入了火坑!怎么能这样!”   她急得团团转,顾老夫人与罗氏起了这样的心,只怕很快就会顶下这桩婚事了,可现在该怎么好,她思来想去只有去求将军,娘子毕竟是将军的嫡长女,将军怎么也不会让娘子嫁进安宁伯府去的!   可她刚说出口,一旁的小葵沮丧地回了一句:“西府那边传了消息来,说将军这几日都要留在京畿大营,怕是要端阳节才能回来。”   提到顾青,顾明珠语气里一丝温度也没有:“就是在府里也没有法子,老夫人并不曾挑明了说是哪一府上,我就是去说也说不出什么来,曲嬷嬷的话毕竟只是一面之词,做不得准。”   以顾青对顾老夫人那般孝顺的模样,只怕也不会相信曲嬷嬷的话,而下一回只怕罗氏她们会更加提防顾明珠。   韩嬷嬷急得满头大汗:“那可怎么办,难不成就由着老夫人与夫人她们这样安排?”   顾明珠抬起眼来,目光如冰雪:“这两日让人好好盯着西府,有什么动静立刻来回话。”   顾青那里说不通,自己这里她们也没能套到话,只怕她们不会肯就此罢休,必然还会有别的打算! 第103章 端阳宴(第二更)   端阳的天已经热了起来,小葵正带着小婢忙忙碌碌给顾明珠准备着第二日去清华园端阳宴的衣裙首饰,一会拿起这条石榴裙:“娘子这件可好?石榴团花很是吉利呢。”   一会又端出件大袖衫束胸裙:“还是这条吧,花样料子都是最时兴的,穿着好看。”   顾明珠却是头也没抬:“就穿昨日夫人让人送来的那套衣裙,还有首饰。”   小葵瞪大眼:“娘子真要穿那个?可夫人她们……”   夫人她们分明是另有用心,可娘子非要……   韩嬷嬷也惊讶地看着顾明珠,手里的梳篦停了停。   顾明珠这才抬起头来:“就算不照着她们说得去做,她们也不会罢休的。”   她不打算躲避了,她是从地狱血泪里走回来的恶鬼,敢打她的主意,就该知道会被拖入地狱之中。   西府门前,罗氏带着顾明月与顾明玉等在马车前,她头一回没把心思放在顾明月身上,而是不住地朝着东府的方向张望着。   顾老夫人依旧打扮得花哨,扶着邓嬷嬷的手一脸高傲地走了出来,看着罗氏便问道:“明珠呢?怎么不见她过来?”   罗氏上前从邓嬷嬷手里扶过老夫人,轻声道:“已经打发人去请了,说是就来了。”   顾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可都安排妥当了?”   罗氏点头:“老夫人宽心,都安排好了,安宁伯夫人已经在那边等着了。”   等着的自然不止是安宁伯夫人了,罗氏前一日就回去与安宁伯夫人细细交代了,还特意让罗大夫人到时候帮一把手。   罗大夫人听她说了半天,却是一脸不悦:“这样的好事你怎么就想着二房里,你家兄弟不也没说上亲事,怎么也不替你兄弟多打算打算,他可比茂郎还要长上几岁呢。”   罗氏听得头痛:“阿娘,那是顾家大娘子,跟明月明玉是姐妹,我怎么也不能把她说给坤郎吧,那可是真的乱了纲常了。”   罗大夫人却是听不进去:“茂郎不也是你兄弟,怎么就能说给他,这样好的一门婚事,偏偏要便宜了别人。”   罗氏好说歹说好半天,罗大夫人才答应了,到时候在宴席上帮上一帮。   这会子听老夫人提起来,罗氏自然是信心十足,满口应承着。   顾老夫人这才算满意,嗯了一声扶着她的手上了马车去,却是不再着急让人去催顾明珠,毕竟这一次的宴席可就是要看顾明珠了。   顾明珠姗姗来迟,罗氏等得着急,但看着她一身鹅黄织锦大袖华服,容光潋滟而来,罗氏的气顿时就没了,笑着上前几步:“明珠来了,这一身衣裙更是衬得人出挑了,快登车吧,老夫人和你妹妹们都等着你了。”   顾明珠目光微转,看见了等在一旁的顾明月与顾明玉,与前几回不同,这一次的顾明月却是妆容素朴了许多,发髻上也只是几支白玉簪,越发显得楚楚动人。   顾明玉也是衣着寻常,她见了顾明珠过来,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转头理也不理她。   顾明珠淡淡笑着,也不与她们多说什么,扶着婢女的手上了马车,与顾明月顾明玉一同上了马车去了。   马车朝着清华园驶去,坐在一车里的顾明月悄悄打量着顾明珠,只见她眉眼沉静仪态自然端庄,实在是与她记忆里的大姐很是不一样,好像这一段时日来顾明珠就很有些不同,无论是举止还是处事之道,都与从前大相径庭。   顾明月柳眉微微蹙起,疑惑许久,终究是忍不住开了口:“今日的端阳宴宫中的贵人也是去的呢,安平公主怕是早就盼着大姐姐去了。”   她甜甜笑着:“只是不知大姐姐怎么会与安平公主那般熟悉了?从前也不曾见大姐姐入宫走动过呢。”   顾明珠抬眼看着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投缘吧,都是没什么心思的人,不懂乔装作伪,反倒是一见如故了。”   顾明月眨了眨眼,掩嘴一笑:“大姐姐真会说笑,难怪那日我见了公主殿下也觉得格外亲切,也有心想亲近一番,大姐姐既然与公主交好,不如我们一会儿一处坐着说说话吧。”   顾明珠看了她一眼,淡淡笑了笑,没有回答。   清华园侧门前已经是车水马龙,各府的夫人娘子们扶着婢女的手向着园子里而去,门前伺候的宫婢端着盛放着各色牡丹花的盘子,请夫人娘子们簪花。   这也是清华园端阳宴的规矩,是宫中赏下来给每位夫人和娘子们的簪花。   顾老夫人带着顾家女眷们上前去,宫婢恭敬地端了花盘子送到跟前:“请老夫人簪花。”   花盘子里的牡丹粉白红紫,颜色各异,又朵朵娇艳盛放,都是极好看的,顾老夫人瞧了半天也不知道选哪朵好。   顾明月款款上前,从盘子里拈出一朵大而艳红的牡丹奉到顾老夫人跟前:“老夫人,这朵是牡丹之王魏紫,华贵丰满,最是衬您。”   顾老夫人瞧着那朵牡丹花,果然是大而华艳,又听她说是花王,很是满意:“还是明月有心了,那就这一朵吧。”   顾明月含笑亲自替顾老夫人簪上,又挑了朵娇艳的洛阳红与罗氏。   她在盘子里选了一朵娇柔嫩黄的姚黄送到顾明珠跟前,轻轻地笑道:“这一朵姚黄与大姐姐的衣裙最是合衬,大姐姐觉得如何?”   说着满脸仰慕地望着顾明珠。   顾明珠深深望了她一眼:“月娘说的是。”   她接了过来,让阿碧替自己簪上,神色不动地跟在顾老夫人与罗氏身后。   顾明月又替顾明玉挑了一朵豆绿,替自己挑了朵清新淡雅的赵粉,这才低眉顺眼上前扶着顾老夫人:“老夫人跟前班门弄斧了,还请老夫人莫怪我才是。”   顾老夫人越看顾明月,越觉得满意称心,拍拍她的手,笑着道:“还是你细心,连这些都思量得这样合适。”   顾明月一路扶着顾老夫人往园子里去,轻声说着:“我只怕大姐姐不喜欢,若是恼了我便不好了。”   她一说,顾老夫人便想起了顾明珠那脾气,还有先前在甘露殿上让她当众丢脸的事,心里顿时有了气:“她有什么不喜欢的,你这样费心费力,她难道连个当姐姐的模样也没有,只会拖累府里的名声。”   顾明月吓得白了脸,连忙低声劝解着:“都是我的不是,惹得老夫人不喜欢,老夫人莫要责怪姐姐了。”   顾老夫人冷笑一声,过了今日,她也就不必再烦心顾明珠了,顾家没了她必然会越来越好的! 第104章 相看(第一更)   清华园里已经是一片热闹,夫人娘子们个个头上簪着鲜艳怒放的牡丹,笑语盈盈地坐在席上说着话。   顾老夫人带着顾家几位女眷进去时,不少夫人娘子都迎了过来,殷勤地与她们寒暄着,顾老夫人倒也满是得意,一路昂着头不时与这几位夫人说上几句,慢悠悠走到自己席位上坐下。   罗氏却是瞧了一圈,远远看见坐在侧席上的安宁伯夫人向着她笑,这才放下心来,递了个眼色过去,安宁伯夫人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只是坐在安宁伯夫人身边的罗大夫人,却是一脸不情愿的表情,苦着脸过来,拉着罗氏嘟嘟囔囔地絮叨着:“坤郎昨日还说起,要好好改了性子,在车马行好好当差,我想着还得给他说门亲事才能收心呢。”   罗氏看了眼身后不远处跟着的顾明珠,满心不耐,压低声音道:“阿娘,这是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眼下先把这事办好了,日后再给坤郎说一门好亲事也不急!”   罗大夫人不甘心地撇撇嘴,低声道:“还能有这样好的亲事?哪一家的娘子能比得上大将军府的,偏生要便宜了二房!”   罗氏实在是头疼,她素来知道自己亲娘是这样个性子,也不指望她能明事理,只盼着能不坏了事就行。   她胡乱搪塞了罗大夫人几句,才低声道:“一会子阿娘可瞧好了……”   她附耳在罗大夫人耳边细细交代了好几句,看着罗大夫人点了头,才带着笑扶着罗大夫人往榻席上去:“阿娘宽坐,一会子我再来陪你说话。”   安宁伯夫人早就伸着脖子看了好一会了,只看见顾家几位娘子个个如花似玉,模样举止出挑,她目光停在顾明月与顾明玉身后那个年轻娘子身上。   只见她乌压压的云鬓,面庞丰盈皎洁,容颜娇美动人,就算是在素有美名的顾明月的衬托下也毫不逊色,更是觉得大气雍容。   安宁伯夫人的心怦怦直跳,看着那娘子身上穿着的正是鹅黄的衣裙,这可是罗氏先前与她说好了的,就是顾明珠不会错了。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顾明珠,模样真是好,看举止也是有礼有度,不像是从前听说的不知规矩任性胡来的样子,若是真娶回来倒也不给伯府丢脸,何况还是大将军府的嫡出娘子,与宫里也带着亲呢,这样一桩婚事真是不错。   她越看越满意,嘴角的笑容掩都掩不住,一把拉着罗大夫人:“大嫂,一会可就得偏劳你了。”   罗大夫人虽然不情愿,却也不敢得罪安宁伯夫人,只好低声应着,自己在一边磋磨去了。   安宁伯夫人看着罗大夫人的模样,也知道她是因为罗坤的婚事,倒也不在意,毕竟长房里还得依仗着他们过日子呢。   原本她也不想让罗大夫人帮手的,这样要紧的事怎么也不放心交给罗大夫人这么个性子的,可是思来想去却也只有罗大夫人最合适,既与顾家攀得上亲,不会惹人怀疑,也没什么存在感,就是离开席上也没人多理会,所以也只能请她去了。   顾明珠在自己的榻席上坐下了,低着头默默不语,却分明感觉到有几道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满是打量之意。   她冷笑着理了理腰间的荷包,看样子这些人是光明正大地相看起来,只当她已经是她们手中任由摆布的玩意儿了,一会儿就会由着她们搓扁揉圆了。   她也不声张,不露声色地坐在榻席上,任由那几个人打量,面上却是一片平静从容的神色。   岑六娘子跟着岑三夫人过来,一眼看见坐在榻席上的顾明珠,欢喜地上前来屈了屈膝:“大娘子。”   顾明珠笑着起来还了礼,才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与她说起话来。   岑六娘子瞧了瞧在顾老夫人身边坐着的罗氏,还有一旁低眉顺眼的顾明月,在顾明珠耳边轻笑着道:“你这些时日可还好?长安贵府里都传遍了,说是你们府里的大夫人苛待你,处处打压你,就是为了抬举二娘子呢。”   她看了眼顾明珠,摇了摇头:“她们都这么说,只是我瞧着你却不像是那么容易由着别人欺负的。”   顾明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低声道:“由着她们说去吧。”   岑六娘子点点头:“这样的风言风语从来也没个准头,从前不也说你娇养惯了,坏了性子么,现在我却觉得你是极好的,哪里像他们说的那样。”   顾明珠没有言语,只是低头把玩着腰间的玉佩与荷包,脸上的笑容清清浅浅。流言这东西虽然无形无色,不过是捕风捉影,却最是暗中伤人。   从前的顾明珠被流言坏了名声,现在却轮到了罗氏与顾明月了。   她们两个坐在一起说着话,一旁的罗氏与后席上的安宁伯夫人不时地看过来,顾明珠心里知道,却是只作未见,由得她们去动心思。   安平公主是跟着天后娘娘一道来的,她跟在天后娘娘身后,端着一副端庄稳重的小大人模样,直到看到一旁拜下的顾明珠与岑六娘子才露出笑容来,冲着她们眨了眨眼睛,这才跟着天后娘娘上了上席去。   顾明珠看着天真活泼的安平公主,也不禁微微笑了起来,不一样了,这一世与从前不一样了,安平公主没有中了别人的算计,身败名裂地冤死,天后与圣人之间也有了转圜的余地,那么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了?   她回想起从前的一幕幕,只觉得满心苍凉,若是这一世能够改变命运的走向,她是否就能如愿以偿地安然度过这一生,结束这一世又一世的轮回?   待天后与各位贵人在上席坐好,岑六娘子轻轻拉了拉顾明珠的衣袖:“要开席了,我得回席上去了,一会子再来与你说话。”   顾明珠慢慢抬起头来,正看见罗氏与安宁伯夫人递了个眼色,眼中冷意渐浓,看样子这一场端阳宴会很热闹了。 第105章 宴席上的意外(第二更)   清华园的端阳宴席分两处,圣人带着太子、贤王、显王与一众宗室百官在宜春殿设宴,天后带着命妇女眷在宜秋殿,宜春殿与宜秋殿之间隔着几座穿堂偏殿,就是给宾客歇息小憩所用。   宫婢们端了各色佳肴上来,因为是端阳宴,宫中更是特意吩咐准备了粽子角黍,还有蒲酒酥酪,香气扑鼻,十分诱人。   待菜肴全都奉上,宫婢笑盈盈捧着漆木大盘到天后娘娘跟前跪下:“请娘娘射粉团。”   这也是宫中历来流传的端阳宴习俗,那漆木大盘中摆放着的是圆润剔透的蒸好的各色粉团,里面还有一把只有数寸长的纤细小巧的竹弓与竹箭,看起来小巧精致。   天后笑了:“我素来不爱吃这粉团,吃得多了怕积食,可这规矩也不能坏了。”   她拈了弓搭箭,向着宫婢捧着的盘子里松了弦,那竹箭果然中了个大红枣泥粉团,宫婢忙拜下:“贺娘娘万寿。”   一旁的亲王妃与命妇夫人们也都此起彼伏地道贺:“娘娘万寿,中的可是长寿无疆。”   天后笑了笑,摆摆手:“不过是助个兴,你们也试试吧。”   宫婢们笑着端着粉团的盘子奉到各位王妃与夫人跟前去了,大家也都是一阵笑,看着射中或是射不中,都为了讨个好彩头。   粉团盘子端到顾明珠跟前,宫婢一脸恭敬地屈膝:“大娘子请。”   顾明珠点点头,拈了弓正要射,却听身后有人朝着顾家席位上过来,与顾老夫人笑着道:“老夫人,可有些时候不曾去给你请安了,身子可还好?”   是罗大夫人,她这会子过来与顾老夫人说话,身后的婢女还端着酒壶酒盏,像是特意来敬酒的。   顾老夫人脸上皮笑肉不笑的,向着罗大夫人点了点头:“亲家夫人好,有日子不曾见过了。”   前一回罗大夫人带着人去大将军府哭闹,罗氏费了好大力气才拦着不曾让顾老夫人知道。只是顾老夫人对安宁伯府这个亲家很是看不上眼,若不是今日还用得着罗大夫人只怕她也不会搭理。   罗大夫人笑容很是不自然,她不时瞟一眼一旁的罗氏,见她皱眉,才不能不扯着笑吩咐身后的婢女:“难得能跟老夫人同席,不能失了礼数,我敬老夫人一盏,愿老夫人身子康健。”   婢女听了她的吩咐,为她斟了一盏酒奉到她跟前。   顾明珠松了手里的弦,看着那小竹箭射中了一枚青苏粉团,听着宫婢的道贺:“贺大娘子,是顺遂如意。”   顾明珠笑了笑,放回了弓箭,目光却是轻轻掠过就在她身旁坐下了的罗大夫人。   罗大夫人这会子正接了婢女手中的酒盏,目光微闪,颤着手要举起来敬顾老夫人。   可是她一抬手,像是没有端稳酒盏似的,向着一旁倾倒过去。   霎时,那一盏满满的葡萄酿一点不剩全部浇在了她身旁的顾明珠透花织锦罗裙上,胭脂红的酒酿将顾明珠的罗裙染上一大片,吓得一旁的婢女都忙不迭跪下了。   罗大夫人更是脸色变了变,手足无措起来:“这,这……我真是太不小心了,一时没端稳了酒盏,竟然把大娘子的衣裙给污了,真是老了。”   罗氏也忙坐直了身子,往顾明珠身上看过去,一边吩咐婢女替顾明珠擦拭,一边与顾明珠道:“明珠可还好?不曾吓着吧?”   她一脸担心,很是关切地询问着顾明珠。   就连顾老夫人都转过脸来,看着顾明珠身上那一片酒渍,皱了皱眉:“赶紧带了人去换下来,这样像什么样子,真是失礼。”   一群人都是一副被意外惊到的模样,纷纷露出关切,小心劝着一脸内疚的罗大夫人,安慰着被泼了一裙子的顾明珠,好不热闹。   只有顾明珠,始终没有开口,也没有露出半点惊讶之色,只是那样冷冷淡淡看着罗大夫人,再看看自己的罗裙,好一会儿才露出点笑容来,不动声色地让阿碧替自己擦着裙子上淋淋漓漓的酒水。   “阿碧,让人取了衣裙来,随我去换下来。”顾明珠扶着婢女的手从榻席上起来,吩咐道。   阿碧忙答应着,打发小婢去马车上取了装衣裙的包袱过来。   自来贵府的夫人娘子出来应酬都是会再带上几件衣裙备用,就是怕有什么事脏了身上的衣裙,在席上显得失礼。   看她起身要走,罗氏急了,瞪了罗大夫人一眼,罗大夫人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来:“是我不小心弄脏了大娘子的衣裙,还是我陪着大娘子去换了衣裙吧,这席上人多杂乱,终究是个未出阁娘子,还是我陪着去更稳当些。”   罗大夫人是罗氏的母亲,也便是顾明珠的长辈,她领着顾明珠去换衣裙自然是妥当的,也没人挑得出理儿来。   顾老夫人这会子露了点笑:“那就有劳亲家夫人了。”   罗氏忙道:“明珠,你就跟着大夫人过去把衣裙换了吧,这湿了的衣裙穿得久了怕是要受凉了,身子要紧。”   她慈爱地看着顾明珠,话语体贴温和,就是一旁的夫人娘子们再有怀疑也挑不出错来。   顾明珠垂下眼帘,脸上笑容更是冰冷,口中却是道:“那就劳烦大夫人了,我这就跟着大夫人过去。”   罗大夫人向着顾老夫人与罗氏扯了扯嘴角:“那我带着大娘子去把衣裙换了再回来。”   她领着顾明珠向着席外走去,脚步却是有些迟缓,脸上神色复杂,更多的还是不大情愿的模样。   顾明珠却是安静地随她走着,身后的阿碧捧着小婢送来的包袱,却是难掩脸上的紧张与不安。   出了宜秋殿,转过几处回廊,前面不远处就是偏殿,罗大夫人的步子快了起来,她不住四下看着,又回过头与顾明珠道:“大娘子,前面就是秋凉殿,一会子你进去换衣裙,我就在门外等着你。”   顾明珠看了看那间偏殿,微微露出点笑容:“有劳大夫人了。” 第106章 错了,又错了!(加更)   宫婢先去开了偏殿的门,收拾妥当了再请了顾明珠进去,更是端了梳篦胭脂进来,才悄悄退了出去。   罗大夫人探头看了看偏殿里,脸上露着点虚浮的笑容:“大娘子你先换了衣裙,我就在门外。”   她说着话,便要让婢女把门阖上,自己要带着宫婢都退出去。   顾明珠却是一脸委屈的模样,唤住了罗大夫人:“大夫人且等等,我带了好几条衣裙来,还不知道穿哪条更合适,有劳大夫人替我瞧瞧吧。”   她看了一眼阿碧,阿碧忙上前拉开门,就站在门外边垂手等着。   罗大夫人一愣,没想到顾明珠突然开口要自己帮着挑衣裙,不由地有些不知该怎么好,她有些着急地看看殿外,终究是按捺着心急,强笑着:“大娘子可真是高看我了,你们小娘子的衣裙,我哪里会挑,怕还得娘子自己觉着好才行。”   顾明珠却是噘着嘴,一副不耐烦地模样:“大夫人难不成是不肯替我挑?我身上这一套衣裙就是夫人替我挑的,我很是喜欢,大夫人也替我看看吧。”   她一副任性又傲慢的模样,让罗大夫人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来,只得快步进去:“那我替娘子瞧一瞧就出来。”   顾明珠目光微闪,看了一眼阿碧,阿碧忙上前把门阖上,带着宫婢一起等在门外。   罗大夫人这会子心里跟兜了旺炭似的,只恨不能赶紧打发了顾明珠,出了偏殿等着那人过来,等那时候她就算办完了这一桩事了,只要带着宫婢先回席上去,与顾家人说顾明珠一个人带着婢女不知走到哪里去了,她寻了半天也没寻到,才先回席上去了。   可现在顾明珠就这样拖拖拉拉地要她帮着挑选衣裙,怕是要耽误了时候了,若是一会子那人来了,她岂不是……   她正胡思乱想着,顾明珠却是慢慢悠悠大开放在一旁的包袱,抬头看着她:“大夫人过来替我瞧瞧,看看这几件衣裙哪件更合适吧。”   罗大夫人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低头正要看那包袱里的衣裙,想着胡乱挑一件应付了顾明珠就赶紧出去。   可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便闻到一股子奇异的香味扑鼻而来,甜腻的味道熏得她一阵恶心,正要开口问,却看见顾明珠手里拿着块手绢正正放在她面前,只是脸上的笑容却是冰冷且阴刻的。   “这……这是什么?”她只来得及问出这一句话,便头晕目眩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了。   门外等着宫婢也有些急了,她得了的吩咐是跟着罗大夫人在偏殿门外等着,有什么事只管听罗大夫人的吩咐,不许多问多看。   可罗大夫人进了偏殿帮着顾大娘子挑选衣裙便不曾出来,也没听见殿里的动静,她有些站不住了,也不知道罗大夫人究竟要做什么。   她偷偷看了眼站在一旁纹丝不动的阿碧,只见她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神色半点不动,实在瞧不出什么来。   等了一会,她正要开口问时,却听见殿中传来顾明珠的声音:“阿碧,让人去给大夫人斟盏茶汤来,大夫人帮我试衣裙乏了,吃碗茶汤解解乏,再陪我一道回席上去。”   阿碧转过头看向那名宫婢,露出笑来:“那就有劳这位姐姐走一遭了,我一会还得进殿伺候娘子更衣。”   宫婢愣了愣,只得照着吩咐去席上给罗大夫人斟茶汤去,毕竟这殿门前也只有她和阿碧两个人伺候着,她得照着罗大夫人的吩咐行事,不能多问。   宜秋殿的席上,安宁伯夫人低着头小口吃着汤羹,她案几上的酒盏早就让人撤下去了,也不敢与别的夫人们一起说笑,只能一个人坐在席上不声不响。   毕竟罗家还在孝中,若不是为了自己儿子的婚事,她也不敢冒着这么大风险顶着骂名来端阳宴,方才她就瞧见别的夫人们都离着她们府里的席位远远的,还不时看过来指指点点地掩口笑着。   好在安宁伯府是个二等末流的贵府,平日里又是四处打秋风,也没有什么贵府愿意与他们来往,就算是知道她们不要脸面坏了规矩在孝中赴宴,却也都看着罗氏与顾家的份上不挑明了,只是暗地里嘲笑是难免的。   她低着头,咬了咬牙,只要能想法给茂郎定下这门亲事,就是被人说几句不孝,戳着脊梁骨又怎样,名声好听不好听有什么打紧的,总比丢了这么个大便宜的好。   只是为何这半天还不见罗大夫人回席上来,照着先前的打算,这会子罗大夫人该回席上说没见到顾明珠,打发人去寻才是呀。   她不由地抬起头朝着殿门外望去,心里的焦急一点一点多了起来,连手里的茶汤洒了都不曾察觉。   殿门外终于有人走了进来,安宁伯夫人的目光却是刹那凝滞住了,连同脸上的震惊都僵住了,许久都说不出话来,只是手里的茶汤已经彻底洒在了案几上。   是顾明珠!从殿外回来的人是顾明珠!可罗大夫人却是不见踪迹!   一身湖绿半臂襦裳丁香纱面湘裙的顾明珠带着阿碧从殿外进来,脸上带着平静的笑容,在顾老夫人和罗氏吃惊地快要坐不住了的目光之中从从容容回了席上。   罗氏张口结舌看着顾明珠,好半天才发出声音来,干巴巴地道:“大,大夫人呢?”   顾明珠在这里,罗大夫人竟然没回来!   顾明珠抿嘴一笑:“我也正奇怪呢,方才我换了衣裙出来就不见大夫人了,只当她回了席上了,难不成她还不曾回来?”   顾明珠一双乌黑圆润的眼眸望向罗氏和阴沉着脸盯着她的顾老夫人,一脸无辜,笑容纯真无比。   就在顾明珠刚到席上坐下没有一会的功夫,偏殿外先前跟着罗大夫人出去的宫婢慌慌张张地回了殿里,脸色发青地胡乱嚷着:“罗大夫人……在偏殿……安宁伯世子……”   她抬头看见席上的夫人们都盯着她时,猛地哽住了,却是腿下一软坐在了地上。 第107章 香艳之事(第一更)   安宁伯世子罗茂被人从偏殿扶出来的时候还是醉得眼都睁不开的,身上只穿了件中衣,亵裤也不过松松垮垮地系着,吓得外边伺候的宫婢都是一声惊呼,忙低了头,脸涨的通红,险些羞死过去。   罗茂被那惊呼声惊得醒了几分,迷蒙地睁开眼,只看见面前一群宫婢与宦者,为首的是位有年纪的嬷嬷,正冰冷地望着他。   他虽然睁开了眼,人却是还未醒过来,只当是还在自己府里,粗声粗气地道:“让香云倒碗茶汤来伺候着。”   那位嬷嬷冷冷看着她,转脸问一旁扶着他的小宦:“殿里可还有别人?”   小宦强忍着笑,点头道:“好像见着安宁伯府大夫人了。”   嬷嬷的脸狠狠抽了抽,这样荒唐的事实在是闻所未闻,堂堂世袭伯府的夫人与自家的侄儿世子借着宫中赐宴之时,躲在偏殿里私通,翻云覆雨不知伦理纲常为何物,简直叫人听了都觉得脏了耳朵!   方才天后娘娘听见了,大为震怒,让她带人过来查个明白。   她阴沉沉望向宫婢:“还不进去把罗大夫人请出来。”   等到罗大夫人被从殿内扶出来的时候,宫婢们就不是抽口冷气羞红了脸那么简单了,险些没把头埋进胸脯里去,恨不能背过身去,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已经年近四旬的罗大夫人云鬓散乱,一身的衣裙都被扯开来,外边穿着的大袖衫已经不见踪影,贴身的大红绣花肚兜半遮半掩着羞处,却还是露出大半胸脯和身子任人看着,腰下罗裙也是被扯得乱作一团。   再看看她脸上那还未消退的红晕与迷蒙的眼神,分明就是云雨才歇好事刚毕,看得嬷嬷都羞红了老脸,忍不住想啐她一口,这还是个守寡多年的伯府夫人吗!分明就是yin娃荡妇!   她唤了罗大夫人几声,可这位夫人如今还是一脸迷迷瞪瞪,半睡半醒的,活生生一副操劳太过脱了力的模样,看得那嬷嬷更是皱紧了眉头,忍着鄙夷的神色,吩咐宫婢:“带过去等娘娘发落。”   在端阳宫宴上发生这样骇人听闻的丑事,自然是要请天后娘娘发落。   那嬷嬷回头看了一眼半靠在小宦身上的罗茂,与一旁还未彻底醒过来的罗大夫人,摇了摇头走了。   宜秋殿的端阳宴上现在已经没有了半分欢庆的气息,人人都是一脸兴味,凑在一处小声议论着方才听到的事,这可是闻所未闻的艳事,不仅是因为那一对胆大包天在端阳宴上背着人就敢胡天胡地乱来,还因为他们可是嫡亲的伯母与侄儿呀,居然会……   这样的丑事真说起来,只怕除了先前曲江宴上的郭家娘子私会太子,就是这一桩了,只是先前那个可还比不上这样让人咂舌,更让人满是遐想。   等着李嬷嬷来回话的时候,众人的目光频频扫过坐在席上已经浑身发软倒在婢女怀中的安宁伯夫人,与顾家席位上不住发抖扶着案几强撑着的罗氏,安宁伯府出了这样的事,只怕她们两位谁也难以落好吧。   罗氏这会子是再也没有半点镇定从容了,她身子抖作一团,青白着脸愣愣怔怔望向殿门外,全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顾明珠就那样回来了,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可自己亲娘罗大夫人却是……跟罗茂一起在偏殿里……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是这样呀!   她木木地转过头望向顾明珠,难道是她?   只见顾明珠正含笑与旁边榻席上的娘子们说着话,神态平静淡然,全然看不出什么来,好像这件教人人都议论的丑事与她并无任何关系一般。   像是察觉到了罗氏的目光,顾明珠抬起头来望向她,与她目光相接,却是毫无半点惧意,就那样冷冷地淡淡地望着她。   过了片刻,顾明珠忽然露出一丝笑容来,就那样直视着她勾起唇角笑了一笑,十分突兀却又满是深意,那笑容里分明都是轻蔑与鄙夷。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是她算计了罗大夫人与罗茂!   罗氏被那笑容吓得身子一软,险些倒了下去,再看向顾明珠时眼中只有惊慌与骇怕,飞快地躲开她的目光,仿佛看见的是一个披着人皮的鬼魅一般。   李嬷嬷带着人很快回来席上,她拜倒在天后席前:“婢回来覆命。”   一脸阴沉的天后微微睨着眼:“如何?偏殿里究竟是什么情形?”   她方才听了那宫婢的话,便已经怒不可遏,这样的丑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都是在她主持的宫宴上,分明是有意藐视她,何况还是如此败坏纲常伦理的事,若是再传出什么,只怕圣人又会责怪她未能教化妇德,母仪天下!   当年明明是圣人亲至静心庵接她回宫,现在却成了她不能教化天下的罪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天后脸上的冷意更深了,盯着李嬷嬷,就等着他的回答。   李嬷嬷哪里敢遮掩,低声道:“是罗大夫人与安宁伯世子,婢去的时候安宁伯世子还醉着,扶出来的时候连外袍也不曾穿,大夫人更是……”   她老脸通红,饶是多年经事的宫中掌事嬷嬷,可也不曾遇见过这样的事,还要当着许多人的面描述一番,实在是说不出口。   天后的脸已经彻底阴沉下来,她噙着冷笑望向殿外:“他们怎么说?”   李嬷嬷摇头:“不曾说话。”   安宁伯世子还醉得没醒过来,而更叫人不齿是罗大夫人却是一副还沉醉其中的模样,也是半句话也没有说,由着她们扶着来了殿门口。   只是就算他们说什么也没用了,毕竟是被人捉奸在床,又是那副模样,还能有什么可以辩解的。   天后的手重重拍在案几上,惊得一旁的几位亲王妃都脸色大变,慌忙低下了头不敢多看,席上一直不停议论着的夫人们也都瞬时闭了嘴,低下头去等候天后的发落。   罗氏回头看了一眼已经两眼一翻彻底昏了过去的安宁伯夫人,无力地闭了闭眼,只怕这一回她的娘家安宁伯府是难逃责罚了,只是不知天后娘娘会如何处置。 第108章 还不算完(第二更)   跪在殿外等候发落的罗茂终于悠悠醒转,他茫然地四下看了看,他怎么会在这里,不是方才还在宜春殿的席上与人吃酒,怎么现在却在这里。   他头疼欲裂,慢慢想起了之前的事来。   前几日安宁伯夫人就悄悄与他说了,今日来这清华园可不止是为了端阳宴,还有一件大好之事在等着他,他只要到了时候去一趟偏殿就成了。   听说那一位比顾家二娘子三娘子更娇美动人呢,他这两日想得心中骚动难耐,今儿来时更是特意让人花了钱银弄了两粒春丸服下,就是为了能好好尝尝滋味,在席上又多吃了两盏酒,更是兴致勃勃,迫不及待就去了偏殿。   偏殿门前没人,殿门倒是开着的,他也顾不得了,药性上来了,推了门就进去。   殿里四下落了窗,也没掌灯,昏暗之中他只看见里面的榻上侧卧着一个身影,便猴急地扑了上去。   可是,可是他怎么又会被弄到这里来了?这里是……   他迷糊地抬起头四下看着,却看见另外一边也是一脸惊愕的罗大夫人,罗茂一眼看见了她身上衣裳不整露出大半白胖的身子,吓得身子一哆嗦,原本还有点药性的下身瞬时软了。   这是怎么了,怎么他们两个会在这里?   殿中的人们却是不知道他们两个的疑惑,她们都在等着天后娘娘的发落。   安宁伯府出了这样的丑事,又是在端阳宫宴上,天后娘娘如何也容不得他们这样放肆,必然不会轻饶他们了。   娘子们都已经红了脸,低着头不敢多看多听,毕竟这可是败坏纲常的丑事,不是她们这些未出阁的娘子可以听得。   而夫人们却都脸色各异,不少已经幸灾乐祸地看向安宁伯夫人,还有那强撑着的大将军夫人罗氏,罗大夫人可是她亲娘,出了这样的事,只怕这位大将军夫人也难免会被牵连了。   罗氏低着头,这会子她做什么表情只怕都会成为别人的笑柄,唯一能做得只有等着天后娘娘的发落,待回了府再想法子周旋转圜了。   可是天后娘娘的下一句话却是让罗氏如坠冰窟,只听天后娘娘语气冰冷:“我听说安宁伯府老夫人前几日才病故,可是如此?”   罗氏脑子里嗡地一声,眼前发黑,扶着案几摇摇欲坠。   她与安宁伯夫人商议端阳宴的时候,也曾担心过,若是教贵人们发现了安宁伯府大孝之中赴宴,只怕是要被斥责发落的,可安宁伯夫人却是毫不在意,只说安宁伯府如今这情形谁会在意她们去没去,就是有人知道怕也懒得理会,只要能得了这门好婚事,就是被宫中申斥也无妨。   可她们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情形,这是要罪上加罪了!   天后身旁的几位亲王妃连忙答应着:“娘娘明察,安宁伯府老夫人前几日刚病故,伯府的灵棚昨日才撤了呢。”   这长安原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安宁伯府的笑话人人皆知,谁不知道他们府里搭了灵棚却不舍得办丧仪,对登门吊唁的宾客也是捧高踩低,寻常亲戚登门连茶汤也难吃到一碗。   天后冷笑一声:“果然是好家风,大孝之中前来清华园赴宴,又作下这等禽兽不如之事,这样的人家居然是世袭伯府,真是丢尽我朝的脸!”   她冷冷看着厥倒在席上任由婢女掐人中灌热汤都不曾醒过来的安宁伯夫人,还有那边顾家席上低着头脸色发青的罗氏,慢慢说着:“安宁伯府祖上也曾是太祖皇帝时的功臣,才得了这世袭爵位,福荫子孙,可不曾想到后辈子孙如此不成器,做出令祖宗蒙羞的丑事。他们怕是以为这世袭的爵位便是金汤永固,千秋万世了,却不曾想过若是真正坏了品行声誉,就是有爵位也难保住吗!”   这几句话惊得罗氏魂飞魄散,天后娘娘是要……   果然天后娘娘望着安宁伯夫人那副死鱼一般的模样,沉声道:“我会将此事奏明圣人,削去安宁伯府世袭爵位,以示惩戒。”   削爵!刚被婢女折腾得有点意识的安宁伯夫人再次一翻白眼,又倒下了。   罗氏这会子也是软绵绵倒在了婢女身上,她出身安宁伯府,府里又穷又没有成器的,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这世袭的爵位,也是当初顾老夫人看中她,让人三媒六聘娶了她进大将军府的理由,可现在就这样没了。   她恨不能就这么死了过去,或是能向安宁伯夫人一样厥过去也好,也不必这样难堪地坐在席上,任由人嘲笑地打量。   可她不能倒下去,她已经嫁到了大将军府里,还得应对接下来的事!   她微微侧过脸,果然看见顾老夫人阴阴地盯着她,目光里满是鄙夷与厌弃。娘家没了爵位,还这样丢尽脸面,顾老夫人那样的性子又怎么可能还容得下她。   罗氏的心如同坠了一块石头,狠狠被拽了下去。   天后娘娘却是不会理会她们的各种悲哀与不甘,她绝不会轻易放过安宁伯府,要让天下人好好看看,她也如昭文皇后一般谨守妇德能教化天下,绝不会允许那些乱臣贼子有机可乘。   她与李嬷嬷道:“那一对坏了人伦的贱人呢?”   李嬷嬷忙躬身:“已经在殿外等候发落。”   天后娘娘冷笑一声:“把他们关进偏殿,待今日回宫后禀明圣人,再行发落。”   李嬷嬷应着,吩咐人将罗茂与罗大夫人拖回偏殿,分开关住,安排人好生看守着。   一旁的亲王妃与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夫人们连连点头道:“像这样坏了伦常禽兽不如的人就该重重罪责,决不能容他们再坏了我朝名声。”   最为年长的青阳侯老夫人更是气得手脚乱颤,指着殿外愤怒地道:“做出这样的事实在是天理不容,天理不容!该学着前朝,拉着他们去游街!”   她怎么能不愤怒,她可是守寡守了四十年,也不敢有半点越矩,罗大夫人居然才这么点时候就守不住了,还跟自己侄子私通,简直教她气愤到要吐血。   罗氏听着一众人的指责附和,都如同巴掌一样一下下扇在她脸上,可她却不能有半点回应。只是她现在顾不得难堪,心里满是担心,她担心天后娘娘未必肯就这样作罢,还会有别的处置。   而她更担心的是罗大夫人那性子,怕是更要坏了事。 第109章 如何收场   席散的时候人人脸上都是一脸兴味,一边走着一边还不时地说上几句,到最后都是掩着嘴笑得颇有深意,哪怕是要到了园门前要上马车了,还不肯停下议论来。   毕竟这样的奇闻艳事可是难得一见,即便是在yin糜成风的前朝也少有听闻,这些夫人们往日便爱听个乐子,又怎么会舍得轻易罢休。   顾老夫人扶着婢女的手,带着婢女们走得飞快,脸板的如同浇了蜡一般,看也不看低着头噙着泪的罗氏。   她的脸快要跟着安宁伯府丢干净了,没想到罗大夫人那个蠢货,不但没有把顾明珠算计进去,反而把自己给……跟侄儿私通,还是大孝之中在宫宴上,这样说起来,只怕圣人是绝不会轻易饶了安宁伯府的。   夺了爵还丢尽了脸彻底坏了名声的亲家还不如没有!顾老夫人眼神越发冰冷,看着身后强忍着泪低着头走着的罗氏,脸色更是阴沉,这样的主母怕是更会拖累顾家与明月明玉的名声!   她唤了邓嬷嬷过来,低声吩咐:“让二娘子三娘子与我同乘这就回府去。”   提也不曾提罗氏,好似顾家根本没有这个人一样。   邓嬷嬷看着顾老夫人的脸色这样难看,也不敢多说,忙不迭应着,下去去顾明月与顾明玉。   罗氏听了天后在席上的话后,便是脸色煞白如纸,身子摇摇晃晃扶着婢女才能站稳,她这会子心中乱成了一团,一会子担心娘家的世袭爵位就这样丢了,一会子又担心圣人与天后娘娘未必肯就此作罢,还会重惩安宁伯府,那时候只怕更是难以收拾。   出了这样的事,只怕顾老夫人一定会全部怪在她身上,娘家若是真的丢了世袭的爵位,又被责罚,只怕顾老夫人未必肯轻易饶了她,她之后的日子怕是……   可她最担心的却是这会子还关在偏殿的罗大夫人,她可是再清楚不过自己亲娘的性子,怕是只要吓上几句,就竹筒倒豆子全都说了干净,那时候连她也要被牵连进去了!   一想到这里,她就心惊肉跳,连脸上的泪都忘了擦。   邓嬷嬷过来,与低声劝慰着罗氏的顾明月与顾明玉屈了屈膝,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罗氏,才道:“老夫人请二位娘子速速上了马车回府去。”   罗氏哭声一顿,抬头看着邓嬷嬷,再看看已经走出老远的顾老夫人,顿时心中酸楚苦涩交加,顾老夫人真是半点也等不得了,在这里就想跟她撇清关系,丢下她带着顾明月与顾明玉回府去。   顾明月一脸哀伤,抬起头来问邓嬷嬷:“夫人也要随我们一起回去呀,我陪夫人同乘,让玉娘陪老夫人吧。”   她望着罗氏,眼中泪汪汪的,柔顺的模样教罗氏已经酸楚的心里不由地软了几分,向着她摇了摇头:“月娘,你们听老夫人的话,先回府去吧。我去……看看你外祖母。”   提到罗大夫人,她的声音也不由地低了几分,毕竟这时候的安宁伯府已经成了长安最大的笑话和耻辱。   顾明月只得含泪屈了屈膝跟着邓嬷嬷往前走了,只是顾明玉站在原地,愣愣看着罗氏好一会,才低着头轻声说了一句:“阿娘宽心,还有我和月娘呢。”   这才被回过头来的顾明月拉着一起走了。   罗氏看着走远了的顾老夫人和两个女儿,忍着心痛往偏殿去,不管怎么样她得想法子嘱咐好罗大夫人,无论如何不能再说出什么来了,否则……   她低头抹着泪,刚走了两步,就正正遇见带着阿碧走到她跟前的顾明珠。   “夫人。”顾明珠向着愣愣看着她的罗氏屈了屈膝,笑得得体又大方:“夫人这是要去哪?怎么不回府?”   罗氏却是唬地退了一步,满是戒备与惊惧地看着顾明珠,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做了什么?”   顾明珠笑容依旧温和:“夫人是问什么?我这是要回府去,想不到今天会出这样的事,真是教人害怕。”   她目光流转,轻轻落在罗氏身上:“想来夫人也是害怕的吧。”   罗氏却是再也忍不住了,死死盯着她,颤声道:“你究竟做了什么?你怎么会知道……”她恨不能扑上去撕下顾明珠那副平静的笑容,撕开这些时日来的疑惑,看清楚这副跟从前一模一样的容貌下,到底装着的是什么人!   还是顾明珠吗?   她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又开始害怕起来。   顾明珠却是抿嘴一笑,带着阿碧向外走去,只给罗氏留下一句话:“夫人还是快些去看看罗大夫人吧,听说大夫人吓得不轻,若是吓的糊涂了说出什么来,那可就不好了不是吗?”   罗氏吓得又退了一步,呆立在当场看着顾明珠从容地走远,许久才软绵绵地靠在婢女身上,喘着粗气回过神来。   那人,那人还是顾明珠吗?她怎么会对这一切如此清楚,还有先前的那些事,哪里会是那个愚蠢听话的顾明珠能够做出来的。   她失魂落魄地扶着婢女到了偏殿外,还未走近就听见了罗氏的哭求声,隔着紧闭着的殿门都传了出来,让守在门外的宫婢与小宦听得皱着眉直摇头。   这位罗大夫人还真是奇怪,方才衣裳不整被人从榻上拉了下来拖到殿外等候发落时都不曾求饶过,这会子却是拼命哭喊说自己是冤枉的,哭声又尖又利实在是刺耳,教人受不了。   罗氏闭了闭眼,扯出一丝笑容上前去,与看守的宫人道:“有劳几位在这里守着,我来看看大夫人,与她说几句话就走。”   宫婢与小宦们互望了一眼,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她们认得出眼前这位是骠骑大将军夫人,可不是他们这些不得脸的宫人开罪得起的。   罗氏又叹了口气,补了一句:“实在是大夫人她身子不大好,我进去宽慰她几句,也好让她安一安心。”   听了罗大夫人那高声不停歇的哭声,宫婢们也不敢再阻拦,毕竟上面吩咐的也只是把她关在偏殿等候发落,并不曾有别的要求,她们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偏殿的门打开来了,罗氏带着婢女走了进去,沉着脸看着满脸泪水和惧怕的罗大夫人。 第110章 各有各的法子(第二更)   回东府的马车上,阿碧长长吐出一口气,难得地舒展开腿脚靠着马车坐着,有些委屈地与顾明珠道:“娘子,方才真是吓死婢了,若是一个不小心,只怕……”   只怕现在被关在偏殿的就是顾明珠,身败名裂等候发落的也会是顾明珠。一想到方才天后娘娘的怒火,阿碧就觉得不寒而栗,到现在还觉得腿软。   顾明珠却是平平静静看着马车窗外:“不会有不小心。”   阿碧却又疑惑地道:“娘子方才为何还要与大夫人说那些,不是就该让他们这些坏了心肝的人被狠狠责罚,才能对得住娘子受的委屈和算计。”   一想到自家娘子就这样被人下了毒计,险些丢尽名声和清白,被那样的人玷污,阿碧的心里就觉得难过不已。   顾明珠却是淡淡笑了:“还不是时候,就这样轻易结束未免也太便宜她们了,何况她们也还不甘心呢。”   她笑容冰冷低头理了理衣裙,吩咐阿碧:“让钱二立刻去见一见安宁伯府刘管事,也该有人提醒提醒那边,他们的世子可还关在清华园呢。”   罗氏必然是要想法子交代罗大夫人该如何说如何自保的,安宁伯夫人方才就厥了过去,已经被人抬了回去,这会子怕是还没醒呢。   只有这两边都不消停,才热闹呢。   顾明珠含笑闭了眼靠在软枕上小憩起来,累了大半天了,方才的罗大夫人还真不轻,不是说罗家长房已经败落了,居然还能保持那么丰满的身材也真是难为她了。   安宁伯夫人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安宁伯罗子业那狠狠盯着她几乎能吃人的眼神,吓得她一个激灵坐起身来,不安地唤了声:“伯爷,你这是……”   罗子业看着她,脸上满是杀气,嘴角抽搐着:“你不是说一定能成事的吗,不是说早就安排妥当了,必然不会有失的吗!”   “现在弄成了这样子,连世袭的爵位都要保不住了!我留你何用!”他高高举起手,向着安宁伯夫人就要扇下去。   方才在宜春殿,原本还在与几位殿监大人们吃酒说话好不畅快,自打前日他送了那一车西域香料进宫,那几位对他的赏识又多了几分,话里话外还是有意要替他向圣人进言,让他夺情留用,可是偏殿的消息传来,圣人脸色顿时难看极了,那几位更是躲得远远的,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这样丢脸的事,谁还敢凑上前来跟着倒霉。   他回来的路上更是听说了,罗大夫人与世子已经被关在偏殿等候发落,更是要夺了安宁伯府的世袭爵位,他差点没疯了,提着马鞭的手都在抖,一路冲回了府里,就是为了一把掐死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人。   门外却传来婢女的声音:“伯爷,刘管事求见。”   罗子业的手慢慢放下来,但那杀人的目光还停留在安宁伯夫人身上,看着她籁籁发抖,却是半点同情也没有,只有满腔怒火。   “让他去花厅等着。”他慢慢直起身来,狠狠地道。   看着罗子业进了花厅,脸色阴沉难看极了,刘管事也有些心虚,只是想想荷包里的那一金,少不得壮起胆子躬身道:“方才小的听说了端阳宴上的事,所以急着过来见伯爷。”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罗子业现在哪里有心思听别的,一心就是想着打死那个没用的女人,让他连祖宗传下来的爵位都要丢了。   刘管事的嘴唇翕动,把方才记住的话一字不漏地说给罗子业听着。   比起安宁伯府的剑拔弩张,清华园的偏殿里却是一片死了一样的安静。   罗大夫人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震惊地抬起头来,望着罗氏铁青的脸:“茵娘,你是要我说,说是茂郎他……”   她不安地咽了口口水下去,那可是安宁伯世子呀,若是教二房里知道了,怕不是要与她拼命。   罗氏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念这个,他们连爵位都要没了,这会子不赶紧把你摘出来,难不成要跟着他们一起被发落了!何况你还被那个畜生给……”   说到这里,罗氏看了眼自己娘身上那件衣不蔽体裙衫,难掩眼中的厌弃。   罗大夫人却是丝毫没察觉女儿眼里的鄙夷,而是急忙道:“那日后我和坤郎该如何是好,安宁伯府怕是不能住了,茵娘你可不能不管我们……”   她连羞耻和害怕都顾不得了,倒是直喇喇问起这个来。   罗氏强压着心里的愤怒与厌倦,冷冷道:“阿娘还是先顾着自己吧,若是不想法子把自己摘干净,只怕圣人与天后娘娘不会轻饶安宁伯府和你们。”   罗大夫人一时悲从中来,揉着自己酸痛的身子:“我这是做的什么孽,我就说这样的好婚事不能说给茂郎那个畜生,若是一早就说给坤郎多好,哪里会有这样的事。”   到这会子她还以为是罗茂弄错了人,把她给玷污了,让顾明珠逃过一劫。   罗氏听到她提起顾明珠,却是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狠狠道:“还敢提什么婚事,一会教人知道了,连我都要兜了进来,那时候你就连半点活路也没了。”   罗大夫人的哭声戛然而止,连忙点头:“不是婚事,是,是世子他吃多了酒作下了畜生的事!我要去哭求天后娘娘为我作主去!”   罗氏又交代了几句,才起身带着婢女出了偏殿,赶着回顾家,那边只怕也有一个烂摊子要收拾,顾老夫人可不会轻易放过她。   才走到园门处,就看见先前已经在席上厥了过去被抬回府去的安宁伯夫人急急忙忙下了马车,赶着要进园子来,一抬头正看见她。   二人的脸色都极其复杂,青红不定,好一会罗氏才一抬腿,带着婢女向着马车走了过去,与安宁伯夫人连招呼也没有打,安宁伯夫人也是咬了咬牙,快步往园子里面去了,她也急着有话要交代罗茂。 第111章 薄情寡义(第一更)   安宁伯大夫人刚一进殿门,就看见自己的宝贝儿子罗茂正瘫坐在地上,身上衣裳不整,神色怔忪好半天没个反应,倒像是吓傻了,她顿时就哭了出来。   “……你这个孽障呀,你究竟是被什么蒙了心了,怎么就敢做出这种事来!”安宁伯夫人又气又急,泪如雨下,“我不是教你去偏殿,与那小娘子见一见,那种情形她不敢闹起来的,你只要说几句体贴小意的话,哄她欢喜,再与她交换了信物便成了,你怎么……怎么就……”   怎么就急慌慌地上手了,现在闹出这样的事来。   罗茂抬起头来,也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他这会子感觉自己下半身一片麻木,自打听了那带他过来的小宦说,方才与他翻云覆雨恩爱无比的人是他大伯母罗大夫人之后,他差点没把饭都呕了出来,身上出了一层白毛汗,手脚无力地坐在了地上。   想起在偏殿外看见罗大夫人那又白又肥硕的身子,罗茂就止不住地哆嗦。他虽然没有娶亲,可平日里也是常请了平康坊的花魁娘子服侍,就连房里伺候的婢女也是选了模样出挑的,现在居然落到了那么个老女人的手里。   他欲哭无泪地盯着自己裆部,这会子已经彻底软了,只怕日后再去平康坊见了那些花魁娘子们也是无用了。   安宁伯大夫人看着如一滩烂泥一般的儿子,心里又生气又心疼,终究也骂不出口,只能压低声音瞪着他:“茂郎你听好了,晚些宫里真的遣了人来查问,你可不能说漏了嘴,先前那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的,否则不但你要被重责,连伯府也会被牵连进来!”   “如今之计只有你说你是吃醉了酒,来偏殿疏散疏散,谁知道大夫人闯了进来,之后的事你也醉糊涂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管别人怎么问,你只管说你吃得醉了不知道,你可记住了!”   罗茂被扶出来的时候的确是醉得不省人事,只有把所有事推到吃醉了酒还有罗大夫人身上,才能给他开脱出来,只是罗大夫人一个人的品性败坏,牺牲了长房,才能保住安宁伯府的周全。   罗茂迟疑着点点头,终究忍不住问了一句:“那,那顾家大娘子……”那位顾大娘子他还没有上手呢,这样一门好婚事他可舍不得。   安宁伯夫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给我死了心吧,先把你的命保住要紧!”   罗氏回到西府的时候已经是暮色时分,长安的天际晚霞绚烂,一片片火烧云如同绚丽的牡丹花瓣,艳丽非常。   罗氏下了马车,抬头看了眼晚霞暮色,却是没有半点欣赏之意,她此时心里却是一片乌云密布,低沉沉地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孙嬷嬷小心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看来明日怕是有要下雨,时候不早了,夫人还是先回府去吧。”   罗氏收回目光,扶着她的手往府里进去。   才到了春晖堂前,就看见邓嬷嬷等在门外了,见了她屈了屈膝:“夫人回来了,老夫人请您去松寿院说话。”   罗氏料到了顾老夫人不会轻易放过她,却没想到会这么迫不及待,她连院子门都还没进,就被请去了松寿院。   只是如今的她又能如何,只能照着吩咐过去。   松寿院正堂里这会子气氛很是复杂,顾老夫人脸色难看至极,坐在上席阴沉沉盯着进来的罗氏,一旁的顾元与毛氏却是轻松自在,毛氏更是得意地望着罗氏,掩着嘴笑着,分明是已经听说了端阳宴上的事了。   “你娘家出了这样丢人的事,你还好意思回来,不是该回那边等着发落嘛!”顾老夫人一开口便是尖酸难听的话,她这会子怎么看罗氏怎么觉得扎眼。   明明她说安排好了,只要明珠去了端阳宴,就能把这婚事给定下来,那时候安宁伯府会打发人登门要庚帖下了小定,待过了安宁伯老夫人的百日,就能下聘礼,一切都不是问题。   可现在不但安宁伯府栽了进去,连顾家也跟着丢人,都是因为眼前这个祸害!她恨不能立刻赶了她出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你既然回来了,那也罢,即刻让人给你收拾东西,一会子我就打发人把你送回娘家去!”   罗氏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上,她知道老夫人性子凉薄,对儿媳更是没有半点恩义,可也没有想到会如此利索就要赶了自己出去,她可是顾青的正妻,顾明月与顾明玉的亲娘呀!   她强撑着身子在老夫人跟前跪下:“老夫人,纵然是我娘家有事,可我终究还是府里的大夫人,当初三媒六聘进府里来,又是打点中馈这么些年,不能就……”   顾老夫人一口唾沫啐过去:“你还有脸诉苦,若不是你,今日我会在那里跟着一起丢脸,如今你娘家出了那样的事,连爵位都要保不住了,在长安彻底坏了名声,你是那府里出来的,难保会不会也是……”   她鄙夷地看了一眼罗氏,如同看那些污秽之物一般:“不必多说了,立刻收拾了赶紧走。”   赶在安宁伯府被夺爵之前把罗氏送回去,好歹顾家也不至于有一个没家世的平庶之家的夫人。   毛氏这会子算是彻底扬眉吐气了,她欢喜地几乎要拍巴掌,忙不迭起来:“那我去帮着打点打点。”   顾老夫人嗯了一声,更是补了一句:“可让人瞧好了,别教她把顾家的东西给带走了。”   毛氏清脆地答应着,向着软坐在地上的罗氏道:“大嫂……哎呦,怕是快不能这么叫了,咱们得紧着些,赶紧收拾了赶紧送了你回去,眼看就要宵禁了,市坊落了栓可要明日才能送你回去,那府里上下可要一晚都不安生了不是。”   罗氏木木地抬起头看着顾老夫人嫌弃的神色,毛氏幸灾乐祸的嘴脸,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彻底倒在了孙嬷嬷怀里,彻底不省人事了。 第112章 孝顺的顾三娘子(第二更)   从曲江宴回来,顾明玉便闷闷坐在房中,连晚饭也不肯用,打发小菊端了下去,一句话也不肯说,只是红着眼眶发呆。   “娘子,你宽宽心,必然不会有事的,夫人不是去想法子了,想来很快就会没事了。”小菊劝慰着,心里却也是七上八下的,那样的丑事又是如此张扬开了,就是有再大的本事怕也是难以周全了。   顾明玉没了往日骄矜的模样,红着眼低低声问小菊:“阿娘她方才脸色也很是难看,是不是外祖家……要获罪了?”   她虽然很不喜欢安宁伯府,也不大瞧得上茹娘那些表姐妹,可是那终究是她外祖家,若是真的出了事,她阿娘只怕在这府里的日子更难过了。   可是小菊哪里想得到这些,只能为难地低着头道:“婢也不知道。”   顾明玉重重叹了口气,含着泪坐在窗边发愁,她这会子是真的怪起自己来了,若是她平日里多用点心,跟阿娘学着怎么打理府里的事,学着讨老夫人喜欢,现在也能帮着阿娘说上几句,比这样毫无办法地发愁好。   她正胡思乱想着,外边小婢女却是急急忙忙地到了门外:“三娘子,不好了,夫人她,她在松寿院昏了过去,这会子还没醒过来呢!”   顾明玉吓得跳了起来,惊慌地道:“夫人怎么会昏了,现在在哪里?怎么样了?”   小婢忙道:“被送回春晖堂了,还不曾醒过来,只是……”   她吞吞吐吐地说着:“只是老夫人不让请医,只吩咐让人收拾了夫人的衣物,送了她回安宁伯府去呢!”   顾明玉顿时僵住了,她阿娘已经昏了过来,老夫人还不让人请医来瞧,还要打发回安宁伯府去,这怎么可以!这让她阿娘还怎么活!   她顾不得换衣裙,急急忙忙让小菊替她换了绣鞋,就往春晖堂奔去,可走到半道上,她又想起来了,老夫人不让请医,就是她过去了也救不了阿娘。   小菊在旁轻声道:“不如去请了二娘子一道过去,老夫人平日里最喜欢二娘子,若是她肯帮着说一说,老夫人一准答应。”   是了,月娘去说一准能答应!她忙带着婢女往顾明月的院子里去。   才让小婢禀告进去,顾明月的贴身婢女紫玉就快步出来,眉头紧皱满是为难之色:“三娘子,方才二娘子回来哭了好一会,连嗓子都哑了,话也说不出来,难过了好久才歇下,这会子才睡着,实在是不敢进去打扰。”   她叹口气看着顾明玉:“三娘子也知道的,二娘子素来身子弱,只怕这回为了这个事又要急病了。”   顾明玉心里也是难过,她二姐虽然容貌出众,性情温和宽厚,偏生身子柔弱,时时会有些病痛,教人看着更是心疼。   听紫玉这样说,顾明玉也不好再多说了,只好道:“那你们好生伺候着,她身子不好,受不得气,夫人的事就先别告诉她了,待明日我再来与她说。”   紫玉忙屈膝应着,亲自送了她出了院子。   只是如今该如何是好?   顾明玉实在没了法子,只好自己带着人去了松寿院。   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顾老夫人已经悖然大怒:“你是来替那个没用的人说情的!你今日也在端阳宴上,没看见安宁伯府出了什么样的丑事吗?如今宫里的贵人都要发落他们了,眼看就要夺爵,你还想让他们把咱们府里也给连累了吗?”   “你和明月的名声也要被她给拖累了,你还来替她说情,还不赶紧回院子去好好想个明白!”   她二话不说,让人打发了顾明玉走,她是绝不会让人去请医给罗氏看诊的,一个铜板都不会多花在那个没用的女人身上。   出了松寿院,顾明玉急得哭了起来,如今可怎么好,难不成就这样看着阿娘昏迷着被人送回安宁伯府去,安宁伯府如今只怕自身难保,谁还有心思来管她阿娘。   小菊看着自家娘子不住地垂泪,心里也是难过,想了一会道:“不如去东府请大娘子帮着请了医官来,前一回四娘子病了,也是大娘子帮着请医的。”   西府如今在顾老夫人手里管着,可东府那边顾明珠还是能说得上话,请医这样的小事应该不难。   顾明玉愣了愣,眼泪挂在脸上,却是暗沉了几分:“去求大姐姐?她才不会帮我呢。”   她平日里最是与顾明珠过不去,哪怕顶着责罚也要与顾明珠吵几句,如今顾明珠又怎么可能会愿意帮她请医来给罗氏看病。   小菊却是不这么想:“娘子不如去试一试,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婢瞧着大娘子也不像是那样不讲道理的,说不定能答应呢。”   顾明玉心里是千般不愿,她一向瞧不上顾明珠那性子,也不屑她的身份,事事都要与她争一争,现在却要她去求顾明珠,这比让她被责打一顿还要难受。   可是眼下也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不是,她再不情愿也得去,怎么也不能让自己阿娘就这样被赶出府去。   东府里已经掌了灯,暖融融的八角纱面灯下顾明珠一身柔软自在的家常衣裙坐在榻席上翻着书卷,有几分漫不经心地听着顾明玉低声地说着话,微微露了点笑容,抬起头来看着她:“你说让我打发人去请了医官,来给你阿娘看病?”   顾明玉心里七上八下,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我阿娘已经昏了过去,现在还不曾醒过来,只怕病得很重,若是不能请了医官来看,心里实在不放心。”   顾明珠望着顾明玉,平日里与她斗气挨了责罚都不低头的顾三娘子如今却是一副六神无主,满是担忧的模样,她倒是真心关心罗氏的,就算罗氏平日里偏着顾明月,她却还是全心全意地替罗氏担心。   她淡淡地道:“玉娘,你就不想想,如今老夫人不肯让人给夫人请医,我就是答应了你,请了医官来也进不了西府的门不是吗。”   顾明玉愣了愣,脸上的期盼一下子垮了下来,眼眶又红了:“那,那可怎么办,阿娘病的那么重,不能不看医呀。”   顾明珠垂下眼帘,翻了一页手里的书卷,纤长的睫毛如同扇子一般轻轻扇动着:“你是急糊涂了,这事你求了我也没用,求谁也不管用,只有去求父亲,他若是点了头,老夫人自然会答应给你阿娘请医来瞧的。”   顾明玉眼前一亮,顿时跳了起来,忙不迭地点头,是了,只要顾青答应了,顾老夫人看在顾青的份上也会答应的。   她再看向顾明珠的时候,眼里多了一份感激,屈了屈膝匆匆告辞去了。   顾明珠却是神色未动,垂下眼帘继续看着手里的书卷,这一切仿佛与她无关一般。   她想要的,是罗氏不能就这么轻易地病死,或是被送回了安宁伯府,那样太便宜她了,她可是所有事的始作俑者,自然是要好好“享受”接下来的日子了。 第113章 以孝相逼(第一更)   罗氏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顾明玉两眼红红的坐在她榻边,一旁的孙嬷嬷急急忙忙让人去煎药,见了她醒过来,忙上前来含泪道:“夫人醒了,一会把汤药吃了就能大好了。”   罗氏看看左右,这还是春晖堂,还在她的房里,她还不曾被送回安宁伯府去。   她不由地松了口气,却又看见跟前只有明玉一人陪着,连明月也不见,不由地愣了愣,问顾明玉:“月娘呢?怎么不见过来?”   她现在还能指望谁,顾老夫人如此绝情,顾青到这会子还不见过来看一眼,她只能指望顾明月了,那可是她最宠爱最满意的女儿。   顾明玉见她醒了,才放下心来,用手绢抹了泪,哽咽道:“月娘怕是也吓着了,方才我去她院子时,她才睡下。”   罗氏一愣,回过神来又忙问道:“可打发医官去瞧了,可有什么不好?”   她刚醒过来,头还疼得紧,眼前金星直冒,可想到顾明月的身子,不由地急了:“月娘素来身子弱,可耽搁不得,让人感情去请医,给她好好调养着。”   孙嬷嬷看她这样还惦记着顾明月,不由地也是心酸,只好先答应着。   到这会子,罗氏才想起来,问顾明玉:“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明玉委屈地忍着泪:“我听说阿娘病了,老夫人又不答应请医来给阿娘看诊,就去求了父亲,这才让人请了医进府里来。”   她没敢说先去求了顾明珠,得了顾明珠的提点才想起去求顾青,怕又让罗氏生气,只好含含糊糊地回答着。   罗氏听她说到顾青,猛然坐起身来:“是你父亲让人请了医来的?”不由地脸上多了一丝期盼,望向孙嬷嬷。   孙嬷嬷看她那模样,眼泪都要下来了,低声道:“将军公务繁忙,不曾回院子来。”   罗氏的那点子期盼顿时灰飞烟灭,她支撑不住身子,终于重重倒在了榻上,心中一片死灰,到了这时候他还不肯进院子来看她一眼,果然是毫无情意了。   这会子松寿院的正堂里也是气氛凝重,顾老夫人看着坐在下席上沉着脸一声不吭的顾青,气得脸色发青:“出了这样的丑事,她那娘家也不顶用了,再留在府里只会拖累名声,趁着现在宫中还不曾发落,就该立刻打发她回去!”   她很是不满地看着顾青:“当初你不是不愿意娶她,怎么现在反倒不答应了!你今日不把那个扫把星送回安宁伯府,就不要再来见我。”   她气得直喘粗气,一旁的顾元忙低声劝着:“阿娘,消消气,您身子要紧。”   看着小儿子这般体贴,顾老夫人脸色才好看点:“还是二郎孝顺。”   顾青看着自己亲娘,她还一如当初逼着他娶罗氏时候一样,拿着这孝字逼着他答应。   那时候宣阳才走了不到一年光景,他心里一片苍凉,原本想就此戍守西北,不再回长安这伤心地,马革裹尸再还,却终究不能悖逆了她的意思,毕竟他与二郎是阿娘一个人辛辛苦苦养大的,他不能不听她的话。   可现在,她又要自己就这样把罗氏送回安宁伯府去,依旧拿着这个孝字逼他答应。   他沉沉叹了口气:“阿娘,明珠已经没了亲娘了,明月与明玉不能再没了娘了。”   他何尝愿意见到罗氏,只是方才在书房里,明玉泪流满面地求他,说大姐姐已经没了亲娘,她和月娘不能也没了亲娘了。   看着小女儿哭得伤心,他终究是答应了让人去请了医来,自己来了松寿院,府里再这样闹腾下去,只怕更是乱了。   顾老夫人又不肯罢休,还想再说几句,顾青淡淡道:“何况这时候送了她回安宁伯府,只怕更叫人说咱们府里品性凉薄,当初为了安宁伯府的家世爵位娶了她进门,现在又是落井下石,只怕更是难听。”   顾老夫人猛地一噎,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老脸涨的通红,这不是在说她嘛!   顾青并没有再看她,只是静静说了下去:“她如今病着,这府里不能没个打理中馈的,阿娘年岁已长,不能过于操劳,我也不好多过问内府之事,思量着不如让明珠帮着阿娘瞧一瞧……”   他话音还未落,顾老夫人尖叫出声:“不成,她怎么成,她那个祸……性子,怎么能打理中馈。”   一旁的毛氏这下子不看热闹了,丢了手里的果子,眨眨眼凑上来道:“明珠终究是年轻了些,办事未必稳重,还是不好就打理这么一大摊子事。”   说着,她伸手悄悄掐了一下顾元。   顾元惊醒过来,忙不迭道:“阿娘,不如让珍淑帮着您吧,先前做那一桩香料买卖的时候,她不是料理得极好,您都夸了她的。”   顾老夫人哪里夸过毛氏,话里话外都说顾元有本事,可这时候谁又会计较这个。   顾老夫人也听不出不对来,只要不让顾明珠那个祸害掌家,别人她都不介意,便开口道:“是了,你二弟妹如今也在府里,她年长持重,办事也利落,不如就教给她吧。”   “那个女人你不让送回去,那就先让她留在府里吧。”顾老夫人终究还是怕人背后说她心狠凉薄,她的名声本来就不好听,再被人取笑日后就更不好出去应酬了。   “只是她病着,又是那么个丢人的娘家,总不能让她再好好供在正院子里,让人把她搬去偏院吧,西侧偏院那边不是还有一处空着,让她去那里养病去。”   她又露出关爱的笑:“大郎你也不好一直住在前院的,还是回正院住着吧。”   顾青低声应了,没有再说什么。   毛氏却是满脸光彩,欢喜地险些掩饰不住,都快忘了顾老夫人正气着,好半天才听见顾老夫人唤她:“……你带着人去,把罗氏的人和物都给搬到偏院去,把正院收拾干净,我一会要好好上香诵经,去去府里的晦气。”   这是要大张旗鼓把罗氏给关在偏院里去了,也好教外边人知道,这府里可不是安宁伯府那样的污秽之地,可是有规矩知礼数纲常的。   毛氏脆生生地答应着,劲头十足地带着婢女这就忙忙赶着去了春晖堂。 第114章 探望(第二更)   还不到三更就下起雨来,淋淋漓漓下了小半夜,阿碧怕吵醒了顾明珠,披了衣服起来关了窗,把幔帐都放下了才有躺下。   顾明珠这一觉却是睡得极安稳,没有往日的时时从梦中惊醒,难得地一觉到天亮。   “娘子昨夜睡得可好?”韩嬷嬷亲自给顾明珠梳着发,轻声道:“昨儿夜里西府那边闹了一宿。”   顾明珠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挑了挑眉:“大夫人不是病了,还有什么可闹得?”   韩嬷嬷叹了口气:“可不是病着,昨儿在松寿院就昏了过去,抬回去好些时候才请了医官来看,只是才救醒过来,就被二夫人带着人登了门,说要送她去偏院养病。”   小葵端了衣裙过来,听到这里忍不住插了句嘴:“婢听说,老夫人让二夫人掌了家,还让二夫人把大夫人给送到偏院去了呢。”   韩嬷嬷回头斥了一句:“偏你知道,还不快些伺候娘子更衣。”   小葵吐了吐舌头,伺候顾明珠换了衣裙。   顾明珠却是始终含着一缕冷笑,待她们收拾完毕,才道:“这样热闹的事,不去看看真是可惜。”   韩嬷嬷脸色微变,忙劝道:“西府那边正乱着,娘子若是这会子过去,只怕大夫人难免会记恨,老夫人也……”   顾明珠笑得畅快:“她们不是早就记恨我了,也不差这一分半分的,只是她们先前那样算计了我,如今闹成这幅样子,我若不去看看总觉得心里不够痛快。”   听人说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一回事,顾明珠不介意自己任性一回,去好好看看罗氏的凄惨。   顾明珠披了蓑衣穿着木屐,扶着打着伞的阿碧来到春晖堂时,这里已经乱作一团。   院子门前看门的仆妇不知去了哪里,门大开着,里面乱糟糟的是婢仆们来回走动搬着物件,毛氏撑着伞正站在院子中间高声地使唤着婢女:“让人把大夫人的衣物给收拾好了,送去偏院,别的物件要我瞧过了才准动。”   她从未有像这样得意过,能够在将军府正院里这样使唤婢仆,能随意使唤罗氏的人,安排罗氏的去处,这可是先前想也想不到的,她甚至有些感激安宁伯府了,若不是他们做出那样的蠢事,这府里也轮不到她当家。   她看见顾明珠过来,笑得更是见眉不见眼:“大娘子来了,这院子里乱着呢,怕是没有地方请你坐下,你别见怪。”   顾明珠淡淡笑着上前去,屈了屈膝:“二婶母,我听说夫人病了,过来给她请安。”   毛氏没好气地道:“就你是个实心眼的,她那样待你,你还记挂着她,她病得重了,老夫人说了让她去偏院养着,省得过了病气给府里人。”   她向着里面哭成一团的正房努了努嘴:“偏生她闹腾了大半宿还不肯搬,我只好亲自来请了。”   顾明珠看了眼正房,微微含了笑:“那我进去看看大夫人吧。”   她脸上没有露出半点别的神色,只有平静,礼数周全,挑不出半点错来。   毛氏看着她,有些奇怪,但终究是点了点头:“你进去吧,一会出来我与你说说铺子上的事。”   顾明珠点点头:“多谢二婶母。”   到了屋檐下,阿碧收了伞,替她除了木屐和蓑衣,她才慢慢往房里走进去。   房门前原本伺候得小婢已经慌了神,好半天才想起来要进去通传,可顾明珠已经带着阿碧走了进去。   “……夫人,老夫人要把您给送到偏院去,您身子还未好,这可怎么好……”罗氏陪嫁过来的婢女仆妇哭作一团,哀哀戚戚看着躺在榻上的罗氏。   罗氏这会子已经是面如金纸,气都喘不匀了:“他们……他们不能把我送回去,就要把我关在偏院里去,我如今可还是将军夫人,他们怎么敢!怎么敢!”   孙嬷嬷见她情形不大好,连忙上前劝着:“夫人,身子要紧,有什么待病大好了再说也不急,先好好养病吧!”   罗氏牙齿磕磕作响,好半天才呼出一口气来:“他们就盼着我死,嫌我娘家丢了脸面,眼看连爵位也保不住了,就要把我逼死。”   她挣扎着要坐起来,狠狠盯着榻边的窗户,窗外传来毛氏一阵阵地吆喝声,她更是目赤欲裂:“想都别想!”   她怎么可能就这样认输,还有明月呢,她还要替明月打算,只要明月成了王妃,谁还敢挑她这个亲娘的不是,她得忍辱负重,只要忍过了这些时日,慢慢再打算也不迟。   可她才稍稍平息下心里的愤怒与不甘,顾明珠就那样走到了她面前来,微微笑着屈膝:“夫人安好。”   顾明珠一身朱锦宝相花半臂襦裙,俏生生如枝头盛开的玉兰花,就那样站在榻前望着她盈盈笑着:“听说夫人病了,我过来看看,给夫人请个安,夫人可大好了?”   她怎么能好,看着顾明珠那副模样,怎么能好!   “你来是要看我的笑话!”罗氏再没了往常那副温柔的笑脸,形如疯癫一般爬起身来望着顾明珠。   顾明珠却是仔仔细细看了她好半天,看那张以往端庄的模样如今形容枯槁,面上黯淡无光,听医官说她是盛怒之下肝气郁结,气血淤积迷了心窍才会昏了过去,若是不好好调养只怕会落下病根。   “夫人这是怎么了,我只是来请安,你这副模样实在是吓到我了。”顾明珠看了她一会,才慢悠悠地说着,脸上却是没有半点惧怕之色,一双眼含着嘲讽的笑,在一旁的榻席上径直坐下了。   这更是气得罗氏手脚乱颤,她看明白了,顾明珠就是过来看她的笑话的,她怎么能够忍得住这口气,若不是顾明珠,她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她彻底失去了理智,把榻旁案几上的物件统统扫到了地上,自己脱了力倒在榻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顾明珠在一旁闲闲看着她疯癫了的举动,待她发作完了,彻底直不起身子,才慢慢起身来,露出冰冷的笑,压低声音道:“夫人好生养着吧,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说罢,带着阿碧在罗氏恨得要吐血的目光中走出房来,再到毛氏跟前却是眉头紧皱,一副担忧的模样,叹了口气道:“夫人还真是病得不轻,连我都认不清了,方才真是吓着我了。”   毛氏听她这样说,忙道:“还有这样的事,说不定她不是病了,是……还是赶紧送她去偏院要紧。”   她再不耽搁了,催着婢仆帮罗氏东西搬了干净,逼着罗氏立刻搬去了偏院。 第115章 天差地别(第三更)   西府的偏院有好几处,不知道毛氏是不是有意而为,安置罗氏的偏院居然与柳氏住的院子相邻,隔着矮矮的院墙就能互相看得清楚。   罗氏被软轿抬过来的时候,险些又气得背过气去,她先前还嫌弃这偏院破烂简陋,瞧不上柳氏母女缩头缩脑在这里苟且活着十几年,可现在自己竟然也被送了过来,她这个正室夫人就这样被打发到了这里,她怎么能接受!   她伏在软轿上,喘着气瞪着后面远远扶着婢女打着伞走着的毛氏,恨不能啐她一脸唾沫,无知的乡野村妇,居然也敢在她跟前得意。   一双手捏得发白,终究还是把气吞了进去,孙嬷嬷劝得对,就是有再多委屈和气,如今她都得忍着,为了她自己,为了明月也得忍着这口气,只有留在这府里,才能慢慢再打算起来。   顾老夫人、毛氏、顾明珠,这些人一个一个都记在她心里呢,总有一日她会千百倍还给她们!   到了偏院门前,罗氏索性闭了眼,不想被柳氏看了笑话,让人抬进了房里去。   毛氏看着她被送进去,总算是大功告成,笑眯眯地与紧闭着眼不看她的罗氏道:“嫂嫂,我看这院子很是清净,最适合养病了,你身子不好,就在这里好好养着吧,有什么要得打发人去与我说,我教人给你送过来。”   这话很是熟悉,就是当初毛氏来长安时,罗氏与她客气的话,那时候罗氏还是府里的当家主母,还嫌弃这二房两口子是无用的拖累,要打发他们早日回青州去,可现在却是整个掉了个,毛氏倒成了掌家的了。   罗氏心里如同被人拿刀子绞着,手指甲狠狠攥紧肉里,疼得紧了才忍下这口气,任由她嘲讽地取笑着。   好在毛氏如今满心都是府里的账本和田庄铺子,说了几句,便带着人走了,留下罗氏与几个陪嫁的婢仆留在了偏院里。   听到毛氏走了的声音,罗氏才从榻上睁开眼来,顾不得多看几眼房里的摆设,便吩咐孙嬷嬷:“让人去安宁伯府打听打听,看看宫中的诏谕可来了?还有我阿娘怎么样了,她可是照我的话说了,出了纰漏没有!”   这才是要紧的,现在顾家暂时留着她在府里没有送回去,可若是罗大夫人再出了什么事,可就保不齐会不会立刻被顾老夫人赶回去了,她不能再被亲娘拖累了名声了!   可她话刚落音,孙嬷嬷便是一脸为难,好一会才低声道:“夫人,老夫人吩咐了,不许偏院这边的人随意进出,如今想要回伯府打探消息怕是也不能了。”   罗氏颓然松开手,无力望着帐子顶,顾老夫人如今正避讳着她,自然不会允许她的人进出西府,这是要把她彻底软禁起来了。   可是她满心着急,若是不能知道那边的动向,还不知道罗子业与安宁伯夫人又会使出什么招数,把先前的丑事全部推到罗大夫人头上,那会更加糟糕。   她这会子是真急了,思来想去倒是想到了一个法子:“去,去请二娘子过来,我与她说。”   她被关起来了,可顾明月没有,老夫人那么看重顾明月,必然不会责罚她,只要顾明月打发人去她外祖家里打探一番,便能知道是何境况了。   孙嬷嬷答应着,打发了小婢去院子里传话。   罗氏惦记着顾明月一会过来,才想着看了看房里的摆设,顿时皱了眉,吩咐孙嬷嬷:“让人赶紧收拾干净,把窗拢都打开来,去我那妆匣子里取了香点了,四角都要摆上香炉,这房里一股子霉味,二娘子身子弱怕是受不住……”   她自己委屈点也就罢了,舍不得委屈女儿,明月又是那么个善解人意柔弱的性子,只怕看了这副模样又会难过。   孙嬷嬷带着小婢把房里收拾了一番,又照着罗氏的吩咐煮了茶汤候着,只等着顾明月过来了。   可是去传话的小婢却是一个人回来了,拜在罗氏跟前道:“小菊姐姐说二娘子昨日回来受了惊吓,又哭了大半日,今儿一早便起了热,正打发去请医官来瞧,实在是起不了榻,只能过两日再来给夫人请安了。”   几句话说得罗氏脸色大变,唬地连忙问那小婢:“你可见着二娘子了?她身子如何了?医官还不曾来?”   见小婢连连摇头,罗氏的泪止不住往下落:“想不到老夫人狠心至此,娘家出了事,嫌弃我便是了,怎么会连明月也怪上了,难不成也不给请医?”   “这孩子自幼身子弱,好容易年纪大些见好了,我只当是无妨了,却被我连累的又病了,也不知怎么样了,要紧不要紧!”   看着罗氏伤心的样子,孙嬷嬷也跟着难过,夫人自己病得这样重了,心里却还是念着二娘子,果然是慈母之心,再硬心肠的人也瞧着难受。   罗氏伤了好一会心,才强打起精神来,与孙嬷嬷道:“明月病着,还是别让她担心了,你让人再去把明玉唤来吧,如今也只能指望她了。”   说起明玉,她便心酸,若是当初生的是个小郎君,现在何至于这样被婆家搓扁揉圆,怎么也会看在她有了子嗣的份上留着点情面,终究是肚子不争气,生出个女儿来。   顾明玉带着婢女匆匆忙忙赶到偏院,才一进门看见这院子的摆设,她便忍不住落下泪来,自己娘亲是府里的大夫人,父亲的正房妻室,素来高贵大方,人人见了都喜欢的,现在却沦落到了在这偏院里养病度日,教她怎么不心酸。   她进门前抹干净泪,强撑起笑脸给罗氏请安:“阿娘可好些了?”   罗氏见了她的笑心里百般不舒坦,一心想得还是当初生儿生女的差别,不由地别开脸去:“叫你来,有事要与你说,你好生听着,若是再帮不上权当没我这个娘吧。”   不是不气恼的,两个女儿一个样样都好,事事都教她满意,还有一个却是这样不成器,遇见了事也不知道指望不指望得上,真是天差地别。 第116章 是时候了(第四更)   西府正乱着,东府里却是一派悠然自得。   小雨还下着,庭院里的芭蕉叶被打得噼啪作响,隔着窗都能听到细细碎碎的雨声,房里下了细竹帘子,顾明珠倚在软枕上闲闲翻了一页杂记,用袖子掩着打了个呵欠,问韩嬷嬷:“钱二可打听清楚了?”   韩嬷嬷点头:“都问清楚了,说是今儿一早宫里的诏谕就到了安宁伯府,已经教人把那世袭的丹书铁券给拿了去了,只是罗大夫人与世子……是罗家五郎还不曾放出来,还在清华园里关着呢。”   “那位刘管事说罗大夫人与罗家五郎君互相指责,都说是对方的不是,这会子还掰扯不清楚,宫里的意思是要查个明白再重罚!毕竟这事实在是……”   韩嬷嬷都说不出口了,自家娘子可是未出阁的,哪里能听这样的污言秽语,她看着神色淡定的顾明珠终究没说下去。   钱二打听回来的消息是罗大夫人一口咬定是罗茂吃醉了酒强上了她,她拼命挣扎了,可还是拗不过罗茂身强力壮,如今她悲愤欲死,要求天后娘娘给她个公道,可罗茂却说自己吃醉了酒在偏殿歇息,是罗大夫人趁他醉得不醒把他给……他一个年轻郎君被那么个年纪的夫人给蹂躏了,现在也是无脸见人,才是要求个公道。   这话听着着实可笑,可宫中来的嬷嬷问明白之后,便带着话回去了,会如此处置却也没人知道。   顾明珠也没细问了,却是拈了颗剥了皮晶莹剔透的石榴放在嘴里,酸甜的滋味让她不由地微微皱了皱眉,又舒展开来:“已经夺了世袭的爵位,后边也不会再重罚了,至多是夺了罗大夫人的诰命,免了罗茂郎的官身罢了。”   安宁伯罗子业任了殿内少监,便给自己儿子也谋了个差事,任了殿监史,如今安宁伯府虽然被夺了爵,可罗茂终究还算是有官职在身,罗家还算是官宦人家,只是天后娘娘怕是不会给他们留下这么个后路的。   韩嬷嬷却是不知道为何顾明珠会如此说,明明罗大夫人与罗茂如今还在清华园关着的。   顾明珠一笑:“这样的事本就是有伤风化,他们既然互相攀咬,自然就是各打五十大板了事。”   若是当初出了事,安宁伯府长房与二房不如此互相推诿攀扯,有商有量地合起来只说是误会不曾有过那些事,宫中怕也不会再另行处置,只是夺了世袭的爵位了事,还是多少会留下点情面。   毕竟这样的事谁又能说的清楚,少一桩丑事还能多给朝中留点颜面,上位的贵人们也不愿意勋贵宗室里有这样的笑话流传出去,贻笑天下。   可现在他们自己都承认了,也就再无回转的余地了。   顾明珠没有多跟韩嬷嬷解释,因为韩嬷嬷不会明白,只要看清楚了上位者的心思,这些事也就不难猜到了。   主仆二人说着话,小葵却是捧着一张帖子进来:“娘子,方才有人送了帖子来,说是要请娘子游宴的。”   自打前次降诞日进宫之后,顾明珠还得了不少帖子,都是长安各个贵府让人送来的,都是要请她去府上小坐或是赴宴,她一概都推了。   在贵府里生活这么多年,她最是了解这些夫人娘子们的喜好,从前以为顾明珠就是外边传言所说任性刁蛮不懂规矩,自然是不肯与她多来往,怕连累她们的名声,如今一个个都抱着好奇打探的心理,要请了顾明珠去打听顾府里的事,想从她嘴里多听些后娘刻薄继女的故事,只是她可没兴趣去应付,索性不理会。   看了看那张帖子,顾明珠连打开的兴致都没有,摆了摆手:“打发人回了吧。”   小葵却是瘪瘪嘴:“娘子,这是陈留王府送来的。”   陈留王府?!顾明珠吃了一惊,盯着那张帖子皱了皱眉,她跟陈留王可是半点不相识,陈留王也不曾婚娶,王府里没有王妃,不知道给她这么个未出阁的娘子下帖子又是为什么。   顾明珠翻开那帖子看了看,见上面字迹清峻,是请她过几日去狩猎游宴,落款正是陈留王李念的印鉴。   顾明珠不由地愣了神,想起来问小葵:“可问了有谁去不曾?”   小葵忙点头:“说是请了好些贵府的娘子们,岑六娘子也是去的,还有二娘子和三娘子也请了的。”   顾明珠这才放下帖子来,这便是了,陈留王只怕看重的也是顾家,自然是要连顾明月与顾明玉也都请了去。   只是狩猎游宴怕是要去上几日,可是有些事她却是等不得了,是时候安排下去了。   “去请了钱二和张管事来。”顾明珠吩咐小葵。   钱二与张覃被请到了小花厅,顾明珠隔着屏风请他们坐了,才开口道:“之前的事有劳钱管事了,现在有桩要紧的事要请二位去办。”   “先前送去香料铺子上的那一车香料已经卖了,二夫人昨儿与我说了,他们还想要多采买几车,有劳钱管事你带几个得用的人今日就出城赶去华原,过两日会有好几个胡商的商队过华原来长安,你想法子拦住他们,把他们驼队里的十余车安南奎罗香全部买下来。”   “这香料很是稀有,只怕那几个胡商会漫天要价,开口怕是不会少于五千金。”   钱管事不由地瞪大了眼,采买这些香料要万金,可现在东府他们能够动用的钱银很少,怕是千金都不足,哪里能够有五千金去买这些香料。   “无妨,你只管照我说的去做,便可以顺利把这些香料带回来了。”顾明珠从容笑着,目光流转过一抹异色,容颜越发冷艳。   钱二身子躬得低低的答应下来,脸上的惊讶之色少了许多,更多的是敬畏,自打经过前几次的事后,他对自家娘子的话已经深信不疑,只是一门心思照做,再不敢有别的心思。   这时候顾明珠望向张覃:“至于张管事,我要你准备好,等着接手西府所有的铺面。” 第117章 主仆间的日常(第一更)   出了长安城,官道上已经一片青翠,婀娜的垂柳柳枝舒展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柳树下坐着赶往长安的行人,都纷纷打着扇纳凉小憩着。   一辆高大素朴的马车从官道上奔驰而过,马车窗边探出个头来,一双好奇的眼睛滴溜溜转着,看着官道左右,口中还稀奇地道:“这长安与博陵就是不一样,连城外都这么热闹,咱们博陵还真是比不上。”   “郎君,你瞧那边还有胡商的驼队呢,不知又有什么稀罕物件送来长安了。”   小僮叽叽呱呱地趴在车窗上说着,望着马车外的景致满满都是兴致,一副欢快的模样,他跟随郎君来长安也好些时日了,却是难得有机会出来游玩,郎君每日不是在典当行二楼的雅室中看信函密报,就是在陈留王府商议事情,可把他憋坏了。   只是他的聒噪一点也没影响到端坐在马车中看着书卷的崔临,他一身银白流云束袖劲装,头上束着素银冠,只腰间系了块白玉佩。明明是一身再简单不过的骑装,却因为他的容光气度,显得越发冷清俊美,即便是这样不言不语地坐在马车中翻看着书卷,也没有显得有丝毫突兀。   他对小僮那喋喋不休的话语全然不理会,只是静静看着自己手里的书,眉宇之间一片平静淡然。   小僮回头瞧了一眼自家郎君,瘪了瘪嘴,心里叹了口气,自家郎君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冷清话不多,跟贴身伺候的人也难得说上几句话,偏偏自己又是个话痨,不说话会被憋死,说话又没人理会,真是可怜。   可是饶是知道说了也没人理会,小僮还是憋不住自顾自说了下去:“听七郎君说,这回去的庄子极大,龙首原一大半都在庄子里,所以殿下请了咱们去那里狩猎,骑马围猎没有这里更好的地方了。”   “七郎君连追电都让人送了过去了,小的也让人把元宵给送了过去了,还让人备了快马和郎君惯用的弓箭,怎么也不能输给长安这些郎君,不然岂不是让郎君掉了面子,让他们也见识见识博陵的围猎是什么样的!”   “元宵可有好些时候没有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了,必然能大展身手,教他们好好长长眼!”   小僮说得越发来了劲,一边说一边自己连连点头,一副替崔临着想的模样,全然不记得这是前一日七郎君过来怂恿他背着郎君安排下去的,为了这个还答应会赏他一整套的西洋偶人。   崔临微微抬眼看了他一眼,翻过一页书卷,淡淡道:“你学会骑马了?”   小僮一愣,摇头:“郎君还不知道吗,这会子连马背都爬不上。”   崔临恍若没有听见他的回答一般,又低下眼帘看着自己手里的书卷:“你既然打点地这样周全,又是为我着想,那就你随我一道去围猎吧。”   小僮呆若木鸡:“郎君,我,我不会骑马呀。”   这平日里都是梁一的事,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又柔弱又斯文的小僮,难道不是应该留在营帐中为郎君煮茶点香,待郎君回来为郎君喝彩才对呀,怎么会要他……   崔临淡淡笑了:“让梁一教你,教不会就让他带着你同骑。”   这是一定要让他去了?小僮原本一脸欢喜顿时变成了沮丧,他哭丧着脸委委屈屈看着自家郎君,只怕他悄悄答应七郎君私下安排围猎的事早就被郎君知道了。   郎君原本就说了,来长安无比韬光养晦,不与人争长短,也不要惹人注意,这是在罚他自作主张呢。   可是,可是他真的怕呀,一想到骑马就止不住地头晕,上一回好像还吐在梁一身上了,丢死人了,好几天没敢跟着郎君出门,怕被人笑话。   他撅着嘴委屈的看着崔临,好一会才委委屈屈地道:“小的这不是看顾家大娘子也过去,怎么也不能在她面前落了郎君的脸面不是,郎君怎么还罚骑马……”   他是多么体贴周到,听七郎君说那位顾家大娘子也会去,思量着先前郎君对顾大娘子的另眼相看,便想着怎么也不能让顾大娘子小瞧了自家郎君,无论如何要在围猎之中拔个头筹,必然教顾大娘子能刮目相看。   可郎君却这样不知他的良苦用心,真是委屈!   小僮的嘴撅得高高的,能挂油瓶了,却又偷偷瞧了眼自家郎君,有些心虚,只怕郎君知道了他是为了一套偶人,才答应了七郎君的怂恿,那样只怕会罚他骑在马上几日不准下来了。   听他提到顾明珠,崔临翻书的手不由地停了停,从容的神色也微微有些凝滞,顾明珠,那个顾家大娘子还真是特别。   他也听说了前几日在清华园端阳宴上的事,若不是得了密报,他也绝对想不到堂堂一个安宁伯府就这样折在一个小娘子手里了,还有东市那间铺面,她盘了下来却是给了自己叔父打点,半点都不过问,只怕也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的。   小僮看着崔临的脸色有些不同,顿时眼前放亮,急急忙忙道:“郎君怕是不知道,七郎君说这一回贤王殿下与那些长安的郎君们都是做足了准备,就是要争个头筹,毕竟请了这么多娘子来,总不能在娘子们面前丢了脸面不是吗。”   尤其是那位顾大娘子也在,小僮在心里补了一句,上一回就取笑过七郎君,七郎君这回可是卯足了劲要在她面前把脸面挣回来呢。   “所以小的才悄悄让人把元宵送了过去,就算不争高下,也不能让人小瞧了?”   小僮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看着自家郎君的脸色,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自家郎君的性子他最清楚,决定的事很难更改,也不知道能不能饶了他这一次。   只是他等了半天,没有再等到崔临的话,只看见他又低下眼去看自己的书卷,没有再提起自作主张的事,也没有再提起罚他骑马的事。   这是,默许了他的安排,不罚他了? 第118章 出师未捷(第二更)   马车在庄子门前停下,顾明珠撩开帘子才吃了一惊,这处庄子还真是大,高大的辕门两边院墙都望不到边,进庄子的石板路铺的平整宽阔,足可以令两架马车并行而入,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大气阔朗。   只是陈留王何时在这里有了庄子?顾明珠仔细回忆许久,的确不记得记忆里陈留王有这样一处庄子,即便她成了贤王妃,与陈留王府多了许多来往,也没听说在龙首原有陈留王府的庄子。   何况这一处庄子看起来如此宽阔,四下里地势颇为隐蔽险要,满说是围猎,就是在这里练兵,那也不难。   练兵?顾明珠猛然回忆起那一场变故,心里砰砰直跳,难道当初真的是在这里?   只是还不等她细想,一旁顾家另一辆马车也停了下来,婢女上前扶下顾明月与顾明玉,还有跟在她们身后的顾明丽。   顾明珠回身看见顾明丽的时候,有些吃惊,疑惑地多看了几眼,如果她没记错,这场围猎游宴的帖子上并不曾邀请顾明丽。   毕竟顾明丽是庶女,这样的王府设宴相邀,是不会请她的。   病了两日的顾明月更显得柔弱了几分,扶着婢女的手上前来含笑道:“大姐姐,四妹妹一心想来见识见识围猎,我斗胆自作主张带了她过来,还望姐姐不怪我。”   顾明珠也不过是看了看,就转过头去望向那处庄子:“走吧。”   对于顾明月与顾明丽各自的心思,她没什么兴趣去猜,也与她无关。   庄子上的婢仆早已在门外候着了,见着她们几位过去,上前来笑着拜下:“几位娘子安好。”礼数周到地引了她们进庄子里去。   进了庄子们,顾明丽不由地低呼一声,回过神来的时候忙用手绢掩了嘴,怕别人笑话。   怨不得她吃惊,这庄子里真的与别处大为不同,高大的辕门之内竟然没有一间屋舍,一马平川的地上被一寸寸砸实铺平,这时候上面已经搭起一座座高大的营帐,远处是青翠茂密起伏的山林,这景象看着不像是在长安都城附近,更像是一处密林之中的军营一般。   顾家几位娘子都在感叹,只有顾明珠脸色更是阴沉了几分,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庄子中四处的景致,才带着人跟着婢女慢慢向着营帐而去。   “元宵,元宵,你慢点,休要乱跑……”顾家娘子们的身后传来一阵焦急的唤声,跟着这叫唤声的是一阵混乱的骚动。   走在最后的顾明丽最先回头,她想看看是出了什么事了,一转头却看见一只花色毛皮凶猛的野兽奔着这边飞扑过来,看着她时还咧嘴嘶吼了一声,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与尖利的爪子,像是要生吞了她一般。   “啊……”顾明丽顾不得什么礼数规矩,惊慌失措地尖叫起来,跌坐在地上半点力气也使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野兽扑了过来。   原本便是娇弱的顾明月更是吓得花容失色,软绵绵倒在婢女身上,柔美的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平日大胆的顾明玉倒是认出来了,却也是吓得退了好几步远:“是猞猁。”   只是那猞猁从她们几个跟前一冲而过,径直向着前面的顾明珠扑了过去,张牙舞爪吓煞一干人,连后面跟着追赶过来的小僮和狸奴都惊呆了,来不及阻拦。   顾明珠回头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情形,一干人到已经吓得软在地上,后面追赶来的婢仆更是面无血色,惊恐万分,而她跟前是一只龇着牙瞪着她慢慢凑近的猞猁。   她愣住了,这是怎么了?   待到回过神来,已经是后背一身冷汗,她前面的婢女也已经吓得面如人色,却还是强壮起胆子,低声与顾明珠道:“娘子,这是山猫,最是凶狠厉害,你悄悄退开去吧……”   只是她话音未落,那只猞猁已经向着她狠狠呲牙低吼了一声,吓得婢女不敢再说话。   小僮带着狸奴急急忙忙赶过来,却也不敢贸然靠前,只怕它受了惊会扑向顾明珠,只能小声哄着劝着。   小僮更是急得直跺脚,原本带了元宵来是要在顾大娘子跟前挣脸的,这下可好了,敬菩萨倒把香炉给打了,他怕是要被郎君绑在马背上放到天边去了。   顾明珠只觉得自己后背湿沁沁的,怕是被吓出了一身汗来了。她见过猞猁的,记忆里她跟随李裕去南郊围猎,就见过沐阳侯府家养着的一只猞猁活活咬死了一只鹿,那鲜红的鹿血就顺着雪白的牙齿淌下来,看着真是吓死人。   可眼下,这猞猁怕是要咬断的是她的脖子了!   就在她身子微微发颤,想要慢慢往后退时,那只猞猁动了。   它慢慢走上前来,凑到顾明珠跟前上下闻了闻,围着她左右转了一圈,最后把脑袋塞到顾明珠的手里,打了个呵欠,轻轻叫唤了一声:“喵呜……”   声音有些粗哑,却是懒懒倦倦的,像是在……撒娇!   在场的人们顿时石化。   顾明珠也愣愣地看着手里毛茸茸的脑袋,这只山猫是在跟自己亲近?!   小僮最先回过神来,忙忙唤了狸奴:“快,快把元宵拉住了!”   在一阵忙乱之后,顾明珠终于看见了猞猁正常的打开方式,套着铁链被狸奴牵着,懒洋洋地趴伏在面前。   小僮忙不迭地上前来又是打千又是作揖,就差没挤出两行泪来:“娘子恕罪,元宵平日里最听话,今日是狸奴一时没有拴好,才会偷跑了出来,让娘子受了惊吓,实在是对不住,小的给娘子赔罪了……”   他苦哈哈地连连赔着不是,心里一片苍凉,只怕郎君知道之后,他是逃不出要与梁一同骑的命运了。   顾明珠没有理会他,却是看向地上趴着的猞猁:“他叫元宵?是崔五郎养的猞猁?”   小僮陪着笑:“是,是七郎君送给郎君的。”   许是吓得狠了,顾明珠看着那只猞猁,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你们郎君长得好看,只是这猞猁怎么养得……真的跟元宵似的!”   愤愤说罢,带着婢女往营帐去了,这会子手脚还是软的,有什么账晚点再算。   顾明月几个忙也跟了上去,路过猞猁的时候都吓得绕了一圈才过去。   人都散了,只留下小僮与狸奴,还有抬起头来睁着乌溜溜的圆眼无辜地望着小僮的猞猁。   小僮低头看了眼皮毛蓬松圆滚滚的猞猁,心里嘀咕一声:“郎君长得好看,与元宵有什么关系,它本来就胖呀。”   只是奇怪地是元宵好像对这位顾大娘子格外亲近似的,方才居然半点没有伤她,还与她亲昵,这真是从未有过的。   罢了,走吧。   他垂头丧气带着狸奴与元宵往崔家的营帐走去,出师未捷,还得等着郎君责罚呢。 第119章 嫌隙(第一更)   营帐是数百张完整的羊皮拼接起来,以红柳木为支架,搭建的十分宽敞坚固,地上铺开柔软的地毡,四下里陈设雅致得体,丝毫也不觉得这是在野外的营帐内,比起寻常府邸也不差多少。   顾明珠的营帐里这会子坐了不少人,顾明月、顾明玉和顾明丽都在,还有听到消息急急忙忙赶过来的岑六娘子,都围着她坐着关切地说着话。   “大姐姐,方才真是吓死我了,好端端的怎么会有只山猫跑了出来,若是一不小心伤了人可怎么好……”顾明丽抚着还砰砰乱跳的心口,惊魂未定地说着。   岑六娘子满脸焦急,上下看着顾明珠:“可伤着了?打发人去请医官过来看看吧。”   顾明珠笑着摇摇头:“不打紧,只是吓了一跳。”   一旁的顾明月捏着手绢,一脸担忧的神色:“还是请了医官来瞧瞧吧,方才那情形真是太过凶险了,我心里真是担心坏了,可惜我是个没用的,那会子竟然帮不上什么……”   她娇弱的脸上满满都是愧疚,一双水汪汪的眼情真意切地望着顾明珠。   顾明珠原本就被吓得有些心慌,更不耐烦与顾明月几个应付,皱着眉头揉了揉额角:“多谢月娘了,只是才到这里,只怕你们营帐也要收拾,我就不多留你和玉娘了,你们回去歇一歇吧,我与六娘子说会话。”   顾明月的愧疚一时僵在脸上,好半天才扯出一丝笑容来:“大姐姐也好好歇着,晚些我再来陪你说话。”   她带着顾明玉往门外出去了,一路向着自己住的营帐走去。   陈留王府安排得很是妥帖,每位来围猎的郎君娘子都有自己的营帐,而顾家三位娘子的营帐相隔也并不远。   顾明玉自打到了庄子上便一直未曾开口,跟在顾明月身后的她脸色有些复杂,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顾明月,欲言又止,素来性子率直的她好似心里藏着什么事。   到了顾明月的营帐门前,顾明玉却是停住了步子,唤住了正带着婢女要进营帐去的顾明月:“月娘,我有话要问你。”   顾明月脸上没有了方才在顾明珠跟前的小心翼翼与内疚,只有些疲倦之色,望着顾明玉:“玉娘,折腾了这大半日,想来你也倦了,先回去歇着吧,有什么话晚些再说也不迟。”   往日顾明玉最是听她的话,断然不会违逆她的意思,可这会子的顾明玉却是半点要走开的意思也没有。   她直直望着顾明月:“月娘,阿娘病了你可知道?”   顾明月神色微微变了变,扶着婢女轻轻颔首,目光里瞬间满是哀伤:“我听小菊说了,原本想第二日就去看看阿娘,可没想到病了这几日,医官说……”   顾明玉丝毫不为所动,打断了她的话:“那你为何日日能去给老夫人请安,今日还能坐了这大半日的马车来这里围猎游宴?却连去见阿娘一面都不能?”   顾明月被她问得愣住了,却是很快红了眼眶,委屈地望着她:“玉娘,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不肯去看阿娘?”   她咬着唇,难过地闭了闭眼,一副难过至极的模样。   “我是你嫡亲姐姐呀,你怎么能……”   她说着,两滴眼泪顺着脸颊而下,手把胸前的衣襟攥得紧紧地,脸色也开始发白。   一旁跟着的小菊与杨嬷嬷忙上前扶着顾明月,急急与顾明玉道:“三娘子,有什么话先进营帐慢慢说吧,你与二娘子是嫡亲的姐妹,再没有更亲的了,二娘子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她哪里是那样的人,你这样说她她该多难过。”   “二娘子这几日病得很重,医官也说让她好好养着,她怕老夫人再怪夫人,还强撑着身子去给老夫人请安呢。”   顾明玉看着顾明月那一脸苍白,像是褪去了颜色的花朵,心里也有些动摇起来,有几分踌躇地道:“那你为何不去看阿娘,阿娘如今也病得重了,还被送去了偏院,日日念着你呢,却是连一直不见你过去。”   顾明月低低叹了口气:“我这副样子,让阿娘看了岂不是更担心,她还病着,我怎么能让她再替我操心,只盼着能讨了老夫人欢喜,早日消了气让阿娘回来。”   顾明玉愣了半晌,终于咬了咬唇,露出歉疚的笑:“月娘,是我不是,我居然那样想你,你别怪我,我是急糊涂了,阿娘病得那样重,外祖家又是乱成一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好。”   顾明月这会子却是轻柔地笑了起来,上前拉着顾明玉的手,轻声道:“我怎么会怪你,这几日多亏你时时过去看阿娘,陪着她说话,你就是疑心我我也不会在意的,只是个误会,咱们是嫡亲的姐妹,日后有什么事只管与我说。”   顾明玉点了点头,低声道:“你身子不好,快些进去歇着吧。”   顾明月脸上露出倦意,点点头扶着小菊带着婢女往营帐里去了。   顾明玉却是站在营帐前好一会,才转身往自己的营帐去了。   进了营帐的顾明月依旧是满脸忧伤,坐在榻席上还是垂泪不止,分明是被刚才顾明玉的话伤了心,连小菊送上来的茶汤也不肯吃一口。   杨嬷嬷心里叹息,自家娘子可是最知书识礼的,平日里对自己这些身边伺候的都是再亲切不过,哪里想过会被三娘子这样猜忌,难免会伤心。   她上前轻声劝着:“娘子宽宽心,现在身子还未大好,有什么别往心里去,三娘子的性子……娘子也不必在意。”   顾明月含着泪望着杨嬷嬷:“她是我妹妹,我又怎么会与她计较,只是心里实在是难过。”   “玉娘平日里与我最亲近,有什么话也不瞒着我,又怎么会无端端猜忌我,还能说出那些话来,跟我生出嫌隙来了,实在教我不明白。”   杨嬷嬷思量着方才的事,也觉得有些不一样,皱了皱眉:“莫不是听旁人说了什么闲话?”   顾明月似是愣了愣,好半天才犹犹豫豫地道:“那有劳嬷嬷替我去打探打探,是不是玉娘这几日与谁来往过,听了什么话,我也好心里有个打算。” 第120章 拒绝(第二更)   不过小半日的功夫,庄子上彻底热闹了起来,不少贵府郎君和娘子们都到了,还带着成群的婢仆行礼,最稀奇的是他们带来的那些猎宠,真可谓是五花八门各色都有。   清河郡王带来的是一只俊异的鹞子,围着庄子飞了一周才落在他肩膀上,赵御史的仆从推着一只结实的樊笼,里面赫然立着一只闭目不动的大雕,虽然没什么动静,但光看体型都觉得吓人得紧。那边的何常侍的**牵着一只瘦长的灵缇,两双腿有如竹竿,看着瘦骨嶙峋,听说也是狩猎的好手。还有郭太师府上三郎君带来的竟然是一只高大凶猛的獒犬,听说是吐蕃进贡的,最是凶狠,上了围场能够以一敌十。   只是这里面最拉风的要数贤王李裕与显王李密带来的一对海东青,一般高大遒劲的身形,犀利的眼神让人瞧了不寒而栗,听闻这一对海东青还是圣人所赐,都是闲厩的鹰坊里特意挑选出来的,动作机敏力大无比,每每围猎都是拔得头筹。   顾明珠被才到了就去了她营帐里的安平公主,还有岑六娘子拉着一道出来看稀奇,看着这些被精心饲养调教的猎宠从眼前过,耳边不是传来安平公主与岑六娘子的惊呼声:“快瞧,快瞧,那犬儿长得真是奇怪,细细长长一副瘦的不经风的样子,也能出来围猎?”   往常长安的贵府娘子们游宴至多不过打打马球踏踏青,哪里有像这样正经出来围猎的,难得陈留王如此有心,请了她们出来见识见识。   岑六娘子这会子看什么都稀奇,一眼盯着何常侍府上那只灵缇稀罕得紧。   安平公主平日里却是在宫中也见过不少奇物,认出了那犬来,笑着道:“你可别小看,那犬起了性子便很是凶猛,很是认主,你可要离着远些。”   岑六娘子头还没点两下,又稀罕地盯着另外一边在天空盘旋的海东青:“那一对鹰还真是一般模样,难分的出不同来。”   安平公主却是一眼看见了抬头看着海东青的李裕与李密,笑着高声招呼起来:“二兄三兄,我在这里呢。”   李裕回头看见了安平公主,与她身边亭亭而立的顾明珠。   他的眼里顿时有了笑意,与李密一起走了过来,与安平公主道:“你今日这打扮还真是个小郎的模样,可瞧不出你平日的模样了,这是明日要随我们一道上山围猎么?”   他说着话,目光却是从安平公主身上掠向她身后的顾明珠,只见年轻的娘子一身海棠红胡服,束起的袖口和腰身更是显得她身形款款窈窕动人,被胡帽微微遮住的脸却是有着动人心魄的容光,她没有看他,行了礼起身后便偏着脸看着另一边的各家猎宠。   可就是如此,也让李裕移不开眼去,望着她好一会才收回目光。   李密见了顾明珠却是皱了皱眉,只有看着安平公主时端正的脸上才有了些笑容:“你又背着阿娘出来乱逛,今日可要小心些,这庄子里什么猛兽都有,让跟着伺候的人好生护着,千万别大意。”   岑六娘子在一旁好奇地望向李密,听着他轻言细语与安平公主说话,格外羡慕。岑御史府上两房七个子女,前面六个都是女儿,到二房夫人生了一个小郎才算是有后,岑六娘子只有姐姐,没有兄长,也便没能有兄长这样与她说话。   李裕笑着点头,与安平公主道:“你三兄说得对,可不能再像宫里那样不长心。”   他看着安平公主嘟起来的嘴,又望见一旁淡淡望着远处的顾明珠,心里一动,笑着道:“说来也是巧,昨日闲厩犬坊里新得了几只拂林犬,不过一月余大小,生得很是玲珑可爱,若是给你们这些小娘子养着玩乐最是合适。”   他话音未落,安平公主与岑六娘子已经眉梢眼角都是欢喜,安平公主更是如扭股糖一般缠着李裕:“二兄,你最疼我了,就把那几只都与我们吧,我从前就想要一只,阿娘也答应了的。”   顾明珠听到李裕的话却是皱了皱眉,悄无声息退了一小步,不想与这些事扯上瓜葛,可是被李裕叫住了,他笑眯眯望着顾明珠:“顾大娘子想来也是喜欢这些小玩意儿的吧,我一会打发人送了去你们营帐,也能给你们解解闷。”   他的话被正与顾明玉一道走过来的顾明月听了个真切,不由地脸色白了白,水汪汪的杏眼里光彩都少了几分,终究是低着头走上前来:“贤王殿下、显王殿下,安平公主。”   顾明珠看见她过来,顿时舒了一口气,露出笑容与正望着她的李裕道:“这也是巧了,殿下的美意明珠怕是无福消受,只因为我打小就怕这些玩意儿,更不敢养在身边,倒是明月最是温柔细心,想来养这个再合适没有了。”   这话让李裕愣了下,顾明月更是惊住了,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顾明珠,她居然拒绝了贤王殿下,反倒给了自己?   顾明珠笑得轻松自在,屈了屈膝与李裕几人道:“方才出来得急,营帐里还有些事未安排妥当,就先告退了。”   又与安平公主与岑六娘子道:“一会就要去主帐,咱们那时候见。”   安平公主也想起自己还得换衣带着嬷嬷去主帐,忙忙拉着岑六娘子,与李裕欢快地道:“二兄答应了就不能反悔,一会就让人给我送过去吧。”   就这样欢欢喜喜地跟着顾明珠走了。   李裕看着顾明珠走远的身影,神色有些失落,想不到这位顾大娘子如此难讨好,居然想也不想就拒绝他了,只是这样也好,越是有难度他越有兴趣,何况她还是顾家娘子。   顾明月看着李裕的神色,心一点点沉到了谷底,他眼里全然没有自己,只有顾明珠,即便顾明珠拒绝了他他都不会多看自己一眼,这叫她心里怎么能好受。   她慢慢垂下眼帘,不敢多看李裕,屈了屈膝拉着顾明玉也走开了去,即便是这样她依旧是身姿袅娜步履款款,慢慢从李裕身边走开去。   只是才走了没多远的顾明月与顾明玉便迎面遇见了带着小婢走着的郭玉兰,她冷冰冰望着顾家姐妹二人,脸上是满满讥讽的笑:“这不是顾二娘子和三娘子吗,你们怎么还好意思来这里,安宁伯府可是你们外祖家,作了那样丢脸的事还敢出来见人么!”   郭玉秀的事后,郭家二房就恨毒了顾家人,郭玉兰更是替自己姐姐满心的不值与怨恨。   顾明玉杏眼圆睁,登时就要上前去与她争吵,却被顾明月拉住了,她看着郭玉兰半点气恼也没有,温温和和笑着道:“兰娘,咱们也是自小便相识的,又何必如此剑拔弩张,若是从前有什么误会我向你陪个不是就是了。” 第121章 赔不是(第一更)   郭玉兰冷笑着望着眼前的顾家姐妹,眼底心里满满都是恨意,如果不是顾家,郭家二房又怎么会落到今日的地步,秀娘又怎么会委屈进宫成了太子的良媛。   这些时日以来,郭家几房因为郭玉秀在曲江宴上的丑事,对郭家二房满是怨愤,埋怨她们拖累了郭家的名声,纷纷闹着要把二房分出去,不能再留在太师府了,虽然郭太师终究没有答应,但二房的境遇至此也边一落千丈。   前些时日郭玉秀终于求了天后娘娘恩准,召了郭二夫人进宫相见,原本二房里都欢喜了起来,只当是郭玉秀在东宫终于得了脸面,日后二房也算能有点指望。可是二夫人入了宫回来之后却是什么也没说,径直病倒在榻上,原本先前的心病还未好,如今又更重了,竟然有些病入沉疴的模样。   郭玉兰看着阿娘和姐姐受尽委屈,对顾家的怨恨也更是深重了。   她怨毒地盯着顾明月:“误会?我们之间能有什么误会,只盼着你们早日得了报应。”   她说罢,理也不理站在面前的顾明月与顾明玉,带着婢女就要往前去。   顾明月见了她这样,轻轻叹了口气,拉着顾明玉道:“玉娘,咱们也走吧,这庄子不比府里,可是有这样多野性未驯的猎兽,今日大姐姐不就险些被未拴好的山猫给伤了,咱们也小心些吧,若是再遇见了岂不是躲都无处躲。”   她说着话,一脸担忧地拉着顾明玉往营帐走了回去。   原本昂着头要走开去的郭玉兰却是猛然停住了步子,转回身神色复杂地看着走远的顾家姐妹,似乎想到了什么,忙忙带着婢女转身回了自己的营帐去了。   顾明珠却是不知道她们这番纠葛的,她与安平公主、岑六娘子在营帐门前作别,带着阿碧闲闲地在营帐后面散了散步,难得能离开长安,倒是可以看看外边的风景。   营帐后是一大片开阔的空地,被砸实的空地边缘是一片丰美的草地,这时节正是野草萋萋,有星星点点的野花散落其中,比起顾明珠往日所见的修剪过精心养在院子里的花木又更多了几分生气勃勃,而更远处就是树林茂密的群山,这片庄子就在群山怀抱之中。   她饶有兴致地带着阿碧立在空地不远处看着初夏的山林野花,没有府里那些勾心斗角的事,真是难得地清闲自在。   只是这清闲却是没能维持多久,远远有人过来了,手里还牵着个圆滚滚的东西,一溜小跑就上前来,隔着好几丈远就停住了步子拜了下去:“娘子安好。”   是崔临身边那个小僮,手里牵着的正是吓了顾明珠一大跳的猞猁元宵,这会子一人一猫正用谄媚的目光望着顾明珠。   小僮的嘴都快咧到耳朵根边了,苦哈哈地与顾明珠道:“大娘子,小的带着元宵特意来给您赔罪,先前真是太过意不去,不知道大娘子伤着没,小的这就让随行的医过去给娘子看看,再让人送了压惊的药材去娘子营帐,万望娘子恕罪。”   他点头哈腰地向着顾明珠不住地赔着不是,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先前顾明珠被吓得狠了,没有理会他就走了,他带着元宵和狸奴回去心里七上八下的,郎君与七郎君还有陈留王还在议事,不曾回来,若是回来知道了这件事会怎样?   小僮想起先前他办砸了差事,郎君都是罚他学骑马,这一回估计又逃不过了,他怎么也得先让顾大娘子消消气,兴许还能少挨点罚,至少不要罚他跟着梁一那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同骑,不是被人挤死,就是被马颠死。   他这般模样,连着他手里的元宵都是一脸谄媚,一双圆圆的大眼这会子眯缝着,嘴里喵呜喵呜低声叫着,连胡须也跟着轻轻颤着,像是在应和着小僮的话,十足讨好的模样。   看着这两货的模样,顾明珠原本紧张的神色松弛了下来,有些忍俊不禁,她轻轻咳了一声,故意板起脸来:“先前不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怎么这会子倒是知道怕了似的。”   小僮听出她在说元宵,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牵着的元宵,只见那圆滚滚毛绒绒的家伙正坐在地上眼巴巴看着顾明珠,嘴里低声喵呜着,全然没有了半点往日的威风,分明成了只乖巧听话的大猫。   他不禁也吃了一惊,在心里腹诽,难不成这也有家传?连元宵都对这位顾大娘子格外不同,没有了半点往日的威风了,要知道它平时可是除了亲近的几个人,别人若是靠近会毫不留情扑上去的。   只是当着顾明珠的面,他还是笑眯眯地道:“元宵也知道错了,下回是再也不敢了。”   顾明珠偏着头看着向着自己示好就差没摇尾巴的元宵,露出些笑容来:“为啥要叫元宵?别的府上的猎宠取的名字可都是个个彪悍勇武的。”   小僮抓了抓脑袋,有些不好意思:“七郎君送了他过来时候正巧是上元节,郎君让小的给它起个名字,小的想着那元宵又香又甜,它也正好圆胖,所以就……”   顾明珠噗地笑了起来,连素来端正守礼的阿碧都忍俊不禁,这名字起得也太随意了,这若是在端阳节送过来岂不是要叫粽子?若是元日送来……要叫饽饽?   像是知道顾明珠她们在笑话它,元宵看看她们又看看小僮,委委屈屈地喵呜了一声,趴在地上不肯抬头了。   顾明珠看着那一人一兽委屈的模样,笑着摇摇头:“罢了,今日也没伤着什么,你带着元宵回去吧,一会子就要去主帐夜宴了,它在外边怕又会吓着人,给你们郎君惹出麻烦来。”   小僮听这话是不再计较了,欢喜地连连点头:“多谢大娘子,多谢大娘子。”   说罢牵着那只圆滚滚的毛球快步往回走了。   元宵还不时回头看一眼顾明珠,只是它实在有点胖,毛也太茂盛了,只见一个圆球扭动着摇着屁屁走远了。   顾明珠这才吩咐阿碧:“走吧,更衣去主帐。” 第122章 重罚(第二更)   牵着元宵回了营帐门前,小僮小圆探头探脑往帐房里看,正想问一句郎君回来不曾,伺候在门前的大方笑着道:“郎君方才还问起你,快些进去回话吧。”   小圆的脸霎时苦了起来,他慢吞吞把元宵交给了狸奴,这才低着头猫着腰进了营帐去,心里不停打着鼓,也不知道郎君是不是知道了先前的事了。   帐房里,一身雪白中衣的崔临正背对着帐门,他身形修长匀称,透过单薄的中衣隐约可以看见那有如雕塑一般精雕细琢的身材。他身旁是已经摆好的衣袍缓带,小圆忙不迭上前去捧起衣袍替崔临更衣,帮他系着衣带,抚平袍摆。   崔临一直没有开口,脸上也一如既往的平静淡漠,小圆的心慢慢放了下去,有些侥幸,看来郎君还不曾知道,那就好,待过一两日也就没人会再提起了。   只是他的庆幸还没落在心里,就听崔临开了口。   “元宵呢?”崔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朗动人。   可是落在小圆耳朵里却如同紧箍咒一般,顿时苦了脸,低声道:“已经关进厩房里去了。”   他那颗心哐当砸在地上,满满都是沮丧。   崔临望了他一眼:“这两日不许给他吃食,狸奴去领鞭二十,待回了长安就打发回博陵,不再留着照看元宵。”   小圆惊地瞪大眼,这狸奴可是费了重金才买来的,还是最为精熟的老手,十分难得的,就这样打发走了?   最教他惊讶的还是郎君居然要罚了不给元宵吃食,足足要饿上两日,这对元宵那个吃货来说只怕是比要了它的命更可怕的,没有围猎的日子里它唯一的爱好就是吃,郎君虽然平日里不大过问元宵的事,却也从来不会责罚它,今日却是为了这么一件事就要罚了元宵了!   他还没惊讶完,崔临下一句话让他几乎抱头痛哭:“明日让梁一给你准备一副马鞍和一匹马,跟着我们一道去围猎。”   小圆眼含热泪望着崔临,郎君好狠的心,居然连同骑都不让了,让他自己骑一匹马跟着去围猎,这一回怕不是要把他颠得吐出胆汁儿来。   “郎君,顾大娘子都答应不计较了,您就不能饶了小的这一回?”小圆委委屈屈地求情,眼巴巴望着自家郎君。   听他提到顾明珠,崔临的神色终于有些变化了,他皱了皱眉,神色有些凝重,片刻才道:“随我去主帐。”   营地正中是高大的主帐,方圆足足有数十丈,里面早已摆开张张榻席,美貌的婢女也都恭敬地在一旁伺候着,被邀请来围猎的郎君娘子们坐在榻席上欢快地说笑着。   顾明珠坐在榻席上,与特意在她身边坐下的岑六娘子说着话,听她惊喜地道:“……明珠,你不知道方才我陪着公主去瞧了显王殿下的那只海东青,长得真是威风凛凛,很是凶猛,看我一眼我都怕得紧。”   “只是它格外听显王殿下的话,殿下让它不要动,它就乖乖站着不乱动,让我摸了摸,那羽毛真是……扎手!”岑六娘白皙的脸上露出满满的笑容,掩着嘴与顾明珠说得很是欢畅。   顾明珠听她一句话里提了好几次显王殿下,不由地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眼里亮晶晶的,笑容多得要溢了出来,不由地抿嘴笑了起来。   她轻轻笑着:“芸娘与显王殿下相熟?”   岑六娘子顿时脸上绯红一片,低下头拉了拉顾明珠的衣角:“你这是说什么呢?我是跟着安平公主过去,只不过是好奇看一看那只海东青罢了,又不是……别的什么的……”   顾明珠绷不住笑得眉眼弯弯:“原来只是看海东青呀。”   岑六娘子不依了,红着脸直拍她:“明珠原来也是个嚼舌头的,又拿我来胡说!”   顾明珠见她是真的羞了,忙道:“不是不是,是我的错,我混说的。”   两人又是笑又是逗,倒是乐得开怀,却不曾发现另一边郎君的席位上有一道目光一直望着她们。   贤王李裕坐在席上,手里端着杯盏与显王李密说着话,只是不知怎么,目光却是不自觉地向着顾明珠那边望了过去,看着那两个年轻的娘子说笑着,那张容光湛湛的脸上露出动人的笑容,几乎出了神。   他终究还是让人把拂林犬给顾明月送了过去,原本想着那样可爱的小东西必然能够打动顾明珠的心,只要她心软了收下了,日后再送什么就不难,那样就是他再亲近几分也不是难事,说不得最后这美人的心也就落在他手里了。   可是没想到顾明珠居然会拒绝,不但当面拒绝了,还让他送给顾明月。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意而为,是不是听说了些什么,才会把顾明月退了出来。   李裕的心慢慢沉了下去,顾明月如今已经全然不合适了,安宁伯府的丑事还没完,将军夫人罗氏也跟着被连累了名声,顾家二娘子三娘子自然也便不再是合适的人选,只有顾明珠了。   何况这个女子容貌并不差,举止之间还有几分打动他的心,倒是难得,只是要费些功夫罢了。   李裕望着顾明珠,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二兄,你在瞧什么?”李密说了半天没有得到李裕的回答,皱着眉问了一句。   他顺着李裕的目光看过去,却看见笑着的顾明珠,不由地皱了眉:“那样手段狠毒毫无半点情义的小娘子有什么好看的。”   “二兄还是先思量思量眼下该如何是好吧,户部尚书一缺空了,只怕朝中有心思的人还多着,眼下圣人必然会让太子殿下与郭太师举荐,这人选的事该如何定才好?”   李密眉头一直不曾松开,想着如今微妙的朝局,心里很有些担忧。   李裕收回目光,有些意兴阑珊:“太子殿下必然举荐何常侍,毕竟那可是出身东宫属臣,太子殿下最亲信的人。”他望了眼那边与人说着话的何常侍,神色很有些不屑,这些分明都是与太子一般无用之人,却偏偏深得太子信任重用。   李密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只是圣人怕是不会满意。”   如此一来,圣人对太子怕是更是要失望几分了。   李裕这会子也皱了眉,虽然他瞧不上太子,但现在还真是不能不想法子帮一帮,毕竟还有个陈留王虎视眈眈在侧。   就在席上众人各怀心思应酬之时,帐外小婢报道:“崔家五郎君、七郎君到了。” 第123章 心思(第一更)   这一场夜宴十分热闹,上席上陈留王坐了主位,一旁的榻席上是贤王李裕与显王李密,还有安平公主,另一边是崔临与崔奕,宾客席上都是长安贵府上的郎君娘子们,一时之间,主帐中觥筹交错,笑声阵阵。   然而说是夜宴,庄子上更是安排了歌舞伎,可席上的娘子们全然没有半点兴致多看,她们的目光这会子早就都落在上席上了,毕竟宴席上最出色的郎君都在那里了。   贤王、显王身份尊贵自然不必说,又是人才出众,早已是长安贵府盼着的好姻缘,可在这个宴席上,贤王与显王的光彩早已经被崔家两位郎君夺了去,那两位一位冷清俊美出尘,另一位俊逸不羁洒脱,更不用说是崔家嫡出子弟,着实让娘子们全然没法移开眼去。   顾明月却没有多看上席,她进了主帐便一直低着头默默坐着,往日里与她交好的娘子有许多,只是这几日却谁都不肯上前与她多说一句,更是不肯与她亲近,分明是避讳着安宁伯府的事。   她也没有再过去与她们多说话,独自坐在席上,只是与顾明玉时不时说上几句,脸上依旧是平日里亲切温和的笑容,偶尔目光会掠过上席的贤王李裕,又很快收了回来。   看她脸色有些苍白,顾明玉担忧地道:“月娘,你怎么了,脸色瞧着不大好看。”   顾明月转过脸来,向她轻轻笑了笑:“无妨,只怕是今日坐马车过来,有些乏了,想来歇一歇就没事了。”   顾明玉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只当她是为了自己先前的质问,便低声道:“月娘,不如一会我陪你回营帐歇着去吧。”   顾明月微微抬眼,看了一眼坐在上席与各府上郎君满脸笑容举杯的李裕,终究低下头去:“好。”   顾明玉更是放心不下,这就要起身来陪她走,还是顾明月拉住了她,摇了摇头低声道:“别,不要扫了陈留王殿下的脸面,你瞧大姐姐不还好好坐着么,咱们若是就走了,岂不是给人留了话柄。”   顾明玉顺着她的话看过去,只见顾明珠与岑六娘子说说笑笑用着吃食,不由地皱了眉,正想说上几句,但又想起那日她去求了顾明珠的事,咬了咬唇忍了下来,低声与顾明月道:“那一会散了席我陪你回去,定要请了医来好好看一看。”   顾明月看着她,片刻才露出笑容来:“玉娘,多谢你。”   顾明珠不曾注意到这姐妹二人的对话,她正含笑与岑六娘子说着话。   岑六娘子吃了两盏席上的乾和葡萄酿,圆脸上微微泛出红晕来,拉着顾明珠说着从岑三夫人那里听来的话:“听说李三娘子要跟着府里回汉阳了,他们府里都要搬回汉阳祖宅去呢,只留了几位郎君在长安等着考常科。”   顾明珠隐隐记起了这一桩事来,脸色郑重起来,低声问岑六娘子:“李尚书已经上奏告老还乡了?”   岑六娘子笑着点点头:“可不是,李三娘子上回还与我说,说这一去就不知何时才能回长安,还说要请我们这些相熟的娘子坐一坐道个别。”   顾明珠倒是不太在意李三娘子的相请,她与李三娘子并不熟络,只因为当初贵府的娘子们都嫌顾明珠刁蛮任性,不愿意被她拖累名声,也就不怎么与她来往。   她在意的是李尚书乞骸骨的事,记忆里户部尚书李终年就是这时候上奏圣人,得了恩准告老还乡的诏谕,带着李府一家回了汉阳老家,朝中却是为了这个空缺的户部尚书一职起了极大的风波。   圣人命太子与郭太师、骠骑大将军顾青分别保举一人,太子推出当初的东宫属臣何铭,也就是如今席上的何常侍,顾青保举的是户部侍郎卓青宇,卓青宇是郭太师当年的门生,深得郭太师爱重,朝中众人都以为郭太师必然会与顾青一样保举卓青宇,只是没想到他最后在廷奏中推举之人会是太常少卿胡雍。   没人猜得到郭太师为何会推举一个平日里素无来往,更谈不上交情相知的人,而他明知道太子身后就是天后娘娘,素来老奸巨猾的郭太师会宁可冒着开罪天后娘娘的后果也要保举胡雍。   顾明珠那时候也只是个贵府娘子,不曾听说太多这些朝政之事,只是她知道到最后圣人力排众议钦点胡雍为户部尚书,而隔年郭府二郎便从尚书中司侍郎擢升至尚书左丞,不到两年的功夫,更是从四品晋了三品的光禄大夫兼殿前侍诏,自此得了圣人看重。   而这位郭府二郎正是郭玉秀与郭玉兰之父。   顾明珠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坐在榻席上垂下了眼帘,目光里满是幽暗深邃,如此看来只怕郭太师当年举荐是因为那是圣人之意,所以他才敢冒着得罪天后娘娘,不顾师徒之情,也要推举毫不相干的胡雍,得到的便是郭二郎自此平步青云的机遇。   她思量着,于一旁的岑六娘子轻声道:“说来我与别的贵府娘子们也不甚相熟,李三娘子也倒罢了,还见过见面,别的府里的娘子更是不相熟,芸娘若是知道,不如与我说一说,之后也好见了不会失礼。”   岑三夫人往日就是个热心肠直脾气,素来爱去各府上走动,岑六娘子也跟着她与各府里往来,自然都是相熟的,听顾明珠如此说,笑着与她一一说了起来。   顾明珠听着不时点头,不经意地问起:“太常少卿胡府也来了人,怎么不见他府上娘子?”   岑六娘子笑了起来:“胡家没有娘子,只有两位郎君,就在正对面的席上坐着呢。”   顾明珠目光微闪,看了几眼胡府的两位郎君,又收回目光来。   这位得圣人看重的太常少卿胡雍是何品性,她一个贵府娘子的确是不知道,但这两位胡家郎君的品性她却是知道的,只因为她嫁入贤王府后没多久就听说了一件韵事。   说是户部尚书胡府大郎君与二郎君一起去平康坊吃花酒,却是一同看中了一位花魁娘子,兄弟二人想是酒吃得多了上了头,居然打斗起来,后来都是头破血流被人抬了回来,惹得二人在府里的好几房妾室哭闹不休,把大夫人气得回了娘家,二夫人气得病倒在榻上,而胡雍自己被御史狠狠参了一本,终究影响了官声,没几年便上奏致仕了。   见顾明珠没有再开口,岑六娘子好奇地道:“明珠,你想什么呢,怎么问了句胡府便不再说话了?”   顾明珠回过神来,笑了笑:“没什么,只是听着这许多郎君娘子的,都有些糊涂了,也不知道谁是谁了。”   岑六娘子笑着掩了口:“我明日带你与她们说说话,便相熟了。” 第124章 不肯安生(第二更)   夜宴散了时已是明月高挂,岑六娘子拉着顾明珠与那些贵府娘子们说着话,那些娘子们见了顾明珠也没了从前的避讳与嘲笑,纷纷围上来亲亲热热说着话,毕竟人人都知道顾明珠与安平公主很是亲近,还得了天后娘娘的赏赐。   往日受人欢迎的顾明月却是冷冷清清无人搭理,她与顾明玉远远跟在后面,看着前面顾明珠身边围着那许多人,顾明月轻轻笑了笑,月光下那笑容有些苍白。   她走了几步,身子便晃了晃,停下了步子捂着胸前,一副虚弱的模样,唬地一旁的婢女忙不迭扶住她:“娘子,你可还好?”   顾明玉更是快步上前来,亲自扶着她:“月娘,你怎么了,可是又身子不舒坦了?”   顾明月转过脸来,娇美的脸在皎洁的月光下更显楚楚可怜,她轻声道:“玉娘,你陪我回营帐吧,我要歇一歇。”   顾明玉忙答应着,扶着顾明月往营帐回去了。   一进营帐,杨嬷嬷见她那副模样便被唬了一跳,快步上前去扶着她:“娘子这是怎么了,去之前还好好地。”   顾明玉急得脸都红了:“方才回来时她便这样了,兴许是来时累着了。”   杨嬷嬷却是有点气恼地看着顾明玉,心里思量着,若不是三娘子先前说了那些话,把自家娘子气着了,又怎么会成了这幅模样。   她忙忙吩咐婢女扶着顾明月到榻上歇着,又吩咐人要去请医官,被顾明月拦住了。   “嬷嬷不必劳师动众了,不过是先前身子未大好,这一会子又折腾了一番,歇一歇就好了。你这会打发人去请医来,怕是要连陈留王殿下都惊动了,知道的说我身子不好,不知道的怕是又要说我轻狂了。”   “外祖家出了事,只怕他们都瞧着的,能少一事算一事吧。”顾明月柔弱地笑了笑,转头与顾明玉道:“今儿你也累了一日了,快回去歇着吧,有什么明日再说。”   顾明玉放心不下姐姐,却又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反而耽误顾明月歇着,只好起身来:“月娘,你有什么事就打发人去唤我,我就过来,你好好歇着。”   顾明月微微笑着点头:“快去吧,你也乏了,早些歇着。”   看着顾明玉出了营帐,杨嬷嬷再也忍不住了:“娘子,三娘子虽说年纪小些,但也该知道亲疏,她怎么能信了外人的话来伤你的心,你身子本来就不好,还要替她想着,真真是叫婢都看不下去了。”   顾明月无力地叹了口气:“玉娘是个率直性子,哪里知道这里面的事,想来是有人故意说了什么,借着由头想生分我们,怨不得她。”   杨嬷嬷看着自家娘子的模样,不由地叹了口气:“娘子就是这般替别人想,也该多思量思量自己。”   她想着先前贤王的事,低声劝着:“娘子也想阔朗些,婢斗胆说一句,这好婚事可不止一桩,显王殿下也是年纪相当人才出众,还有那两位崔家郎君,更是样样都拔尖的,娘子模样品性都是再好没有的,还怕寻不到更好的亲事。”   自降诞日从宫中出来,顾明月便时时愁眉不展,满面忧伤地在房里枯坐,她又怎么会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顾明月脸红了红,终究眸子里满满是委屈,低声道:“如今外祖家出了那样的事,怕是已经脸面丢尽,爵位都要保不住了,阿娘又是这样的情形,我还能有什么指望,只盼着能如了老夫人的心愿,也好替阿娘挣上些脸面才好。”   世家郎君再好,也与长安贵府从不通婚,更是不会选上顾明月。   “玉娘是个直性子,我是姐姐,阿娘只有靠我了。”顾明月说着不禁红了眼眶,用袖子掩着脸好不悲伤。   杨嬷嬷连连摇头,心里不由地又是一叹,看样子二娘子还是一心替夫人打算的,宁可委屈自己也要护着夫人和三娘子,先前的事只怕真是个误会,夫人让孙嬷嬷来悄悄问了她,待回了府她就去给夫人回话。   “这又怨得了谁,谁叫我比不得大姐姐,贤王殿下终究是无心。”顾明月低头看见了营帐角落边笼子里关着的小小的拂林犬,心酸不已,送来她这里都是顾明珠不要的。   顾明珠与那些娘子说了一会话,便与岑六娘子道了别,带着阿碧回了营帐去。   刚进营帐便看见小葵一脸焦急地等在帐门边,见了她们回来忙上前来:“娘子回来了。”   阿碧看小葵脸色不对,皱眉道:“怎么了,这样急急慌慌的。”   顾明珠在榻席上坐下,小婢奉了茶汤上去,她不着急吃,也是望着小葵。   小葵打发掉在营帐里的小婢,低声道:“方才娘子去了主帐,婢带着她们几个在收拾营帐,把娘子的衣物用具摆放妥当,又把换下来的让陈婆子拿去浆洗,谁知……”   谁知那浆洗的陈婆子端了衣物才出去,就听见有人唤她,说是营帐里还落下几件衣物,让她回去拿了一并洗了,她就把那一盆衣物放下,正要回去却是转念一想不对劲,没见过传话那个人。   她留了心,转身回去抱了衣物和木盆再回了营帐,问到小婢才知道压根没有这回事,不曾打发人去唤她。   小婢把这件奇怪的事报到小葵面前,小葵跟着顾明珠这些时日,也知道必然不是小事,这才急急忙忙等着顾明珠回来,一五一十禀报清楚。   阿碧唬地捂了嘴:“有人要偷拿了娘子的衣物去?”   莫不是……   小葵摇头:“虽然是在庄子上,比不得府里讲究,但也只是些寻常的披帛缓带,娘子贴身的衣物却是不与她们浆洗的。”   贵府娘子的衣物很是讲究,平日都有专门的婢女打理,就是来了这庄子上住着,也不会轻易让人拿了去,毕竟关系到娘子们的清白名声。   顾明珠皱了皱眉,看来这些麻烦还不只是在府里,而是跟着来了这里,有些人就是不肯安生。   她低着头思量了一会,开口道:“去取一条我用过的披帛来,明日让那陈婆子再拿去浆洗。”   阿碧和小葵面面相觑,这是要送到别人手里去? 第125章 潜藏的危险(第一更)   一早陈婆子便又抱了衣物去洗,她照着吩咐把木盆放在了溪边,人走开了一会才回去,果然那条披帛便不见了踪影。   阿碧听了小婢的回报,脸上满是担忧:“娘子,好端端地让人把披帛拿了去,若是是那有心之人惹出什么事端来可怎么好?”   她可是记得曲江宴的事,那些心思手段实在是吓人。   顾明珠淡淡一笑:“无妨,那披帛还不曾用过,上面也没有花样纹印,便是拿去也做不了什么。”   她让小葵挑了一条还不曾用过的披帛,把绣了的纹印用针线挑了去,如此一来就是有人打什么主意也难。   说来披帛算不得贴身之物,就是想法子弄了去也不能做什么龌蹉的勾当,倒是顾明珠很有兴趣知道谁会想偷拿了她的披帛去,又是想要做什么,想来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刚换上修身的胡服,小葵正捧了胡帽来要与顾明珠系上,帐外已经传来安平公主与岑六娘子热闹的说笑声,隔着帘子问帐外伺候的小婢:“大娘子可在帐里?”   顾明珠戴上了胡帽,带着阿碧小葵迎了出去,一见安平公主与岑六娘子的模样笑了起来。   在庄子上围猎,往日里的小娘子们今日个个都是一身胡服,只是安平公主的胡服却不是娘子们惯常穿得那般鲜艳的缎面胡服,却是如同郎君的骑装,束袖束腰,脚下还蹬着一双鹿皮靴,这会子正嬉皮笑脸扒着帘子往里看。   “公主殿下,六娘子。”顾明珠笑着道,“怎么这样早就过来了。”   安平公主迫不及待上前来拉着顾明珠:“明珠你不知道,今儿可是能见着稀奇了,一会子围猎就能见着崔家七郎的那只追电了。”   “追电?”顾明珠一脸懵懂,转过脸看向岑六娘子。   岑六娘子掩嘴笑了:“昨儿晚间公主殿下听说崔七郎带了只雪豹来,唤作追电很是骁勇,就闹着要去见识见识,还是教养嬷嬷拦着,不然说不得昨儿夜里就要来寻大娘子一起去了。”   顾明珠看着安平公主那跃跃欲试的模样,笑着叮嘱道:“一会子围猎场上可是乱得紧,公主身份贵重,还是小心为上。”   安平公主先前来时已经被教养嬷嬷耳提面命好半天了,听顾明珠这么说,只好瘪瘪嘴,低声道:“那总要骑马去瞧瞧吧,难得能出来呢。”   顾明珠看着她那副委屈地皱在一起的笑脸,不由地失笑,拉着她们:“走吧,去瞧瞧去。”   才出了营帐走了没多远,就看见顾明月的营帐门前来来往往许多人,顾明月的贴身婢女更是忙忙地进进出出,手里还捧着汤药,脸上神色凝重。   顾明珠皱了皱眉,吩咐阿碧:“你让人去问一问,二娘子这是怎么了?”   阿碧亲自去了一趟,回来道:“说是二娘子昨儿晚间身子又有些不大好,今儿一早请了医官来瞧了,说是要静养两日,怕是不能去围猎了。”   顾明月又病了?先前在清华园安宁伯府出了事,顾明月回了府便告了病,好些时日不曾出来,可得了这围猎的帖子后她便很快好了起来,可偏偏这会子又病了。   顾明珠淡淡笑了笑:“罢了,既然二娘子病了,那就好好在庄子上养着吧,若是今儿还不好,便打发人送了她回府里去养着的好,这里终究缺医少药,可不能耽误了二娘子的病。”   阿碧脸色一肃,低声道:“婢这就去与她们说。”   营帐里,顾明月脸色苍白地躺在榻上,正与一旁陪着她的顾明玉说着话:“……无妨的,不过是先前的病还未大好,养一两日就会好的。”   顾明玉满是担忧:“月娘,不若让人这就送你回府去吧,这里那里能够养好病,你身子要紧。”   顾明月微笑着拉着她:“都说了不打紧,我就在榻上躺一躺就好了,难得能过来这里,咱们姐妹也好久没有好好说话了,不如今日你就留在这里陪我说说话吧。”   顾明玉看着姐姐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心里也是难过,这些时日经历过这许多事,府里如今还是那样的情形,还不知道回去之后会如何。   她低声道:“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担心你的身子。”   话音未落,杨嬷嬷快步进来,脸色却是有些不大好看:“娘子,方才大娘子让人带了话来,说是娘子若是病得还不好,明日就要打发人送了娘子回府去养着,说这里缺医少药不能耽误了。”   顾明珠这话倒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杨嬷嬷也觉得该是如此,无论如何都是娘子身子要紧,只是娘子未必会答应,她只怕还想着贤王殿下的事……   果然,顾明月脸色变了变,又垂下眼帘,声音有些无奈的哽咽:“大姐姐也是替我着想,若是在这里病着,只怕更会拖累了府里的名声。”   她抬起头来,看着顾明玉目光闪了闪:“玉娘,大姐姐说得对,我安生养一日吧,你不必留在这里陪着我了,反而教人觉着我轻狂多事,还要拖累了你,你随大姐姐她们一道去围猎吧,待晚些回来了再来也不迟。”   顾明玉愣了愣,不明白她怎么忽然就变了主意,连一旁的杨嬷嬷都觉着奇怪,娘子难道不是要趁着这会子与三娘子好好说说,也好消弭了姐妹之间的误会隔阂,怎么忽然就……   顾明月笑容越发温和,却是不由分说:“玉娘快些去吧,别耽搁了,我躺一躺就好。”   顾明玉只得起身与她道了别,带着婢女出去了。   杨嬷嬷不由地有些着急,与顾明月道:“娘子,三娘子陪着你说说话,你也好不用一个人留在营帐里呀。”   顾明月叹了口气:“大姐姐怕是不喜欢,还是罢了吧。”   出了府来了庄子上,顾明珠是嫡长姐,她与顾明玉都得听她的,自然不敢有所违逆。   她慢慢翻身向着帐子里躺下了,不再开口,杨嬷嬷只好退了出去,娘子的心思越发细了,连她也常常看不透。 第126章 该发生了(第二更)   郎君们早已换上骑装骑着骏马带着侍从在营帐前等着了,安平公主与顾明珠几个刚走出来就看见了人群之中一身劲装的崔七郎崔奕,他正懒洋洋骑在马上,头上的银冠都有些歪歪斜斜,一副放浪不羁的笑容,与一旁的陈留王说着话。   他身后跟着的豹奴手中正牵着一匹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的豹,豹眼幽蓝透着凶狠的光芒,身形修长精壮,看似温顺地跟在豹奴身后,却是时不时发出令人心悸的低吼声,让一旁的人们都躲开老远,连寻常的猎宠都不敢靠近它。   “那就是追电!”安平公主一身欢呼,就要上前去   还是岑六娘子一把拉住了她:“慢着些,那边有那许多人,咱们还是一会再悄悄过去看一看就好。”   一旁的娘子们也都跟着望着崔奕不肯挪开眼去,不少脸上都泛着红晕,私下议论着,为何长安贵府里就没有这样出众的郎君。如今虽然见到了这样的郎君,却偏偏是只能远远瞧着,崔家嫡出子弟,无论如何也不会与长安贵府结亲的。   原本被诸多娘子们挂在心上嘴里的贤王李裕与显王李密如今也少了许多光彩,目光的焦点都在崔奕身上了。   可到崔临出来时,崔奕的光彩又被夺走了大半,一身雪青色束袖劲装的崔临骑着马缓步而来,衣带当风,容光烈烈,恍若谪仙,踏着多少小娘子们的目光与心事而来。   只是这样好看的情景却是被他身后跟着的小僮,还有那只被狸奴牵着的圆滚滚毛绒绒还长着嘴打着呵欠的胖球给破坏了。   小僮一身得体利落的短打,可是他那一脸菜色与摇摇晃晃趴在马上的模样实在是吓人,好像是受了什么酷刑一般,一脸哀怨地抬起头望着顾明珠,没一会就张嘴欲呕地又伏下去了。   狸奴手里牵着的那只就更是煞风景,一身花斑毛长得极为旺盛,可原本应该威风凛凛的模样却被胖给拖累了,远远看着如同一个长了毛的大球走了过来,睁着圆眼四下看着众人,看不出什么霸气威武的样子,只觉得蠢萌。   只是它看到顾明珠时,却是眼前一亮,绷直了绳子要往她这里来,如同见到相熟的人一般,格外亲近的模样。   还是狸奴一把拽住了,死命拉着它不让它过去,他可再也不敢让元宵乱跑了,更是不敢让元宵往顾明珠身边跑,再吓着这位顾大娘子说不好郎君会不会立刻发卖了他。   看看崔奕身后那只骁勇矫健的雪豹追电,再看看崔临身后那只圆滚毛球猞猁元宵,顾明珠深深以为,一定是崔奕故意送了这么个货去崔临那里,为的就是破坏崔临平日谪仙一般的形象。   这也实在反差太大了!   时辰快到了,郎君们纷纷上了马,带着牵着猎宠的仆从向着后山骑行而去,名贵精致的弓箭已经在手里了,只看谁能猎得更多猎物拔得头筹了。   娘子们说说笑笑,也都扶着婢仆的手上了马,只是她们的马是精心挑选过温顺的母马,不像他们那样你追我赶,只是为了骑马散散心,也体会一下围猎的感觉罢了。   顾明珠与安平公主、岑六娘子上了马,缓缓策马而行说着话,顾明玉也跟在她们身后,只是她与顾明珠终究是不亲近,也不怎么开口,就低着头在一旁骑着马。   最后边郭玉兰带着婢女也翻身上了马,看着一群娘子在前面骑马而行,很是畅快自在,她露出一丝冷笑,也不着急就过去,就一个人落在了最后。   走了不远就是山林,郎君们已经策马而入,带着婢仆张弓搭箭开始了围猎。   顾明珠拦住了想要进去的安平公主,脸色郑重道:“这山林茂密复杂,又是刀剑无眼,咱们还是不进去了,就在这里走走便好。”   那些娘子们也都知道山林危险,也便都从善如流不再往里面进去,都下了马在山林边走走看看,最后索性铺开榻席,坐在一处吃着果饼享受树荫,猜测着这一次围猎谁会夺魁。   “……依着我说还是贤王殿下与显王殿下那两只海东青最是厉害,那可是闲厩里精心挑选出来的,每回围猎不都是它们猎得最多?”正议大夫林府上二娘子打着团扇细声细气说着。   可话还未说完就被人顶了回来:“那是从前,你今日不曾看见崔七郎君的那只雪豹么?有那样的猎宠在,别人还能抢了先去?”是宣威将军高府上五娘子。   不少娘子纷纷点头,却又很快有人笑话起来:“高五娘你莫不是看崔七郎君好看,才觉着他能拔得头筹的吧,听说前些时日高夫人可是让人去请了冰人了。”   在场的娘子顿时一阵哄笑声,笑得高五娘子脸都红透了。   只是大唐的娘子们不比前朝,少了许多扭捏,更多了几分爽直。   高五娘子又是出身武将之家,听了这话倒也不恼,昂着头笑道:“那是替我三姐打算,还不曾是我。我倒是听说太师府与平武侯府都请了呢。”   太师府?顾明珠目光微微收了收,望向远远地骑着马不肯近前来与她们一同坐的郭玉兰。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郭太师府上正当年级的娘子只有郭玉秀、郭玉兰姐妹,还有三房里的六娘子郭玉梅,只是郭玉秀已经被送入东宫,郭玉梅也早已与天水郡魏家订了亲,那么要议亲的就该是郭玉兰了。   她看了看远远的神色冰冷的郭玉兰,思量了片刻,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漠的笑容。   若是能如此,那边再好也没有了。   郭玉兰却是不知道顾明珠的打量与心思,她面上淡淡地骑着马随意地散着,心里却是越发焦急起来,时不时望向不远处茂密的山林,那里绿树成荫遮住了打探的目光,看不出里面的情形。   只是都这个时候了,也该过来了,为什么还不见踪影?她明明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一切都该如她所愿地发生才是! 第127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第一更)   日头越来越大,白辣辣地落在树林上,连树荫下也不怎么凉爽a了,娘子们最是讲究,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日头,忙吩咐了婢女收拾了榻席,三三两两骑着马往营帐去了。   郭玉兰彻底急了,她再也等不下去了,狠狠吩咐婢女:“去让人上山打探打探,怎么还没有动静?”   只是还不等吩咐下去,山上传来了动静。   山林里想起了唿哨声,树林里开始骚动起来,不少人呼喝着朝着一处飞驰而去,好似发生了什么一般。   这响动让娘子们不由地都停住了步子,朝着那一处望过去,只是隔着密密的山林,却是什么也看不见。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很快就有人急急忙忙从山上赶了下来,来得却是骑了马的郭家仆从,他一脸焦急慌慌张张撞了过来,身上的衣袍袍摆都被撕开了,看起来很是狼狈。   郭玉兰唬了一跳,忙驱马上前唤住那仆从:“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要去哪里?”   她看着那仆从的模样心里却是有些不安的感觉,像是有不祥的预感从心里升起。   果然仆从的下一句话,让她如坠地狱一般:“不好了,娘子,方才黑龙不知怎么的突然发了疯,居然暴起扑向了郎君,还把郎君给咬伤了,流了一地血,小的这是赶着去请医官来……”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生生把郭玉兰惊得僵在了马上,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那头唤作黑龙的獒犬在郭三郎手里养着已经有好几年的光景,平日里都是精心打理调教,再忠诚听话不过,又怎么会突然暴起伤了自己的主人郭三郎!   她这会子心里已经没有了半点期盼,只是唬地身子发抖,险些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急慌慌地道:“怎么会,怎么会?三兄如今怎么样了,要不要紧,让人快把他从山下抬下来呀。”   仆从这会子也没有心思再与郭玉兰纠缠,匆匆忙忙行了个礼:“小的去请医官。”便焦急地走了。   一旁的娘子们可是看得真切,看情形郭三郎只怕伤的极重,那仆从才会那样慌乱,想来也是如此,那样凶猛的獒犬扑咬之下,又怎么可能会无事。   众人看着郭玉兰的脸色一点点苍白下去,变成了死灰色,郭三郎可是她嫡亲的兄长呀,也是郭家二房唯一的嫡子,若真是出了什么事,只怕是……   娘子们一阵议论,望向郭玉兰的目光里都是同情,郭家二房如今的处境已是很尴尬,难得郭三郎很是上进,前一年才考过了常科,却在这庄子上受了伤。   只有顾明珠站在远处冷冷看着这一幕,看着郭玉兰泪如泉涌从马上被婢女扶下来,急急忙忙就要往上山去,看着她步履蹒跚险些跌倒都顾不上了,只是流着泪快步向前而去,却全然没有别的娘子那般的感叹同情。   她冷淡地收回目光,与一旁瞪大眼的安宁公主和岑六娘子道:“就说这猎宠很是凶险,不能靠近,这会子你们信了吧,咱们还是先回营帐去等消息吧。”   没过多久,山上的消息便送了来,郭三郎君被自己养的獒犬给咬成了重伤,已经被人抬下山送到帐房里救治,只是医官说伤的太重了,能治成什么样却是不知道了。   郭玉兰也被人扶了回来,在主帐里哭得不成样子,她是真心难过,郭家二房唯一的嫡子,她的兄长居然伤的这样重,她回去又要如何向父亲和阿娘交代!   “听在郭三郎跟前伺候的人说,那只獒犬不知怎么的突然发起狂来,不但从铁链里挣脱出来,还把仆从都给扑伤了,最后扑向了骑在马上的郭三郎君,当时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偏生那畜生还不肯撒口,咬得血肉模糊被人生拉开才作罢!”一旁的娘子们低声议论着打听来的消息。   谁也没想到围猎竟然出了这样大的事,又不是自己府里的人出事,自然难免存着一分好奇的心思。   “说来也是奇怪,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暴起伤人,这些猎宠可都是养熟了的,还从没听说哪一府里的猎宠会伤主人的。”   “可不是,听说连一直养着的仆从都被咬了,听去抬的人说血肉模糊的,真是吓人……”   听着诸位娘子小声的议论,一直流着泪苍白着脸的郭玉兰突然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慌乱,她想起了些什么,猛地朝着顾明珠望了过去。   然而她看见的顾明珠依旧是一片平静,脸上甚至连半点好奇都没有,淡淡与安平公主、岑六娘子说着话,看也没有朝她这里看一眼。   难道真的是她?可她又并不确定,这样的事连三兄自己都不知道,顾明珠又怎么可能知道。   为了郭三郎的伤,众人一时也没了围猎游宴的兴致,都各自回了营帐去,饭食也都体贴地送到营帐中去了。   顾明珠带着小葵刚回了营帐,阿碧就急忙迎上来,替她解了胡帽,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打听到了,娘子走了没多久,郭家娘子的营帐打发人去请了医官,看那小婢女好似还挺着急的,后来婢让人去打听了,是郭家娘子身边伺候的管事嬷嬷,说是不知道突然起了急病。”   阿碧声音越来越低:“后来才知道,那嬷嬷的手上不知怎么忽然长了疮,痒得直钻心,哀嚎的声音传了好远。”   是蓖罗花粉。   顾明珠笑容淡然,垂下眼帘拨弄了一下手腕上戴着的碧玉手环,那条披帛上洒满了蓖罗花花粉,若是人碰了不曾用药液清洗过,过不了多久就会钻心地痒,即使是挠破了皮见了骨也止不住。   她原本不过是想看看究竟是谁要拿了自己的披帛去,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看来是郭玉兰身边的亲信嬷嬷去拿了那条披帛,拿去给郭三郎带来的獒犬闻过,原本大概想着是要让獒犬伤了顾明珠,甚至要了她的性命去,只可惜不曾想到的是,獒犬闻了蓖罗花花粉也发作起来,疯了一样把郭三郎给伤了。   这倒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郭玉兰自己把自己三兄给害了。 第128章 还是不甘心(第二更)   顾明月吃了汤药,听说顾明玉来看她,忙吩咐人请了她进来,望着她很是关切地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顾明玉撇撇嘴:“围猎出了事了,现在都各自回了帐去了。”   顾明月目光微闪,忙问道:“出了什么事了,可要紧?”   她又看看门外:“怎么不见大姐姐,她也回来了吗?”   “她先回营帐去了。”顾明玉老老实实回答:“是郭家三郎君,被自己养的獒犬给咬伤了,听说伤的不轻,流了好大一摊血,这会子还在救治。”   顾明月一愣,像是被她说的吓到了,好半天才道:“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事,可真是吓人。”   “方才郭三郎君被抬回来时,郭家兰娘当时就吓得哭了,连我们也吓坏了,也都不敢再留在主帐,就回来了。”顾明玉闷闷地道。   顾明月抚着胸口好半天才缓过气来,低声道:“你们没事就好。”   顾明玉看着她,轻声道:“月娘你身子可好些了,若是还不好可不要强撑着,不若让人送了回府去的好,省的耽搁了你的身子。”   顾明月忙摇头:“无妨,我已经好许多了,明日就能跟着你一道去看围猎了。”   她轻轻柔柔地笑着:“说来我还不曾见过围猎呢,常听她们说起围猎是何等精彩激烈,这回总算能见识见识了。”   听她说好起来了,顾明玉脸上总算有了笑容,与她又说了好一会的话,这才回了自己营帐去。   顾明月坐在榻上发了好一会子呆,才换了杨嬷嬷进来:“我身子也大好了,一会子替我收拾收拾,我去看看郭家娘子去。”   杨嬷嬷愣了愣:“娘子,郭家可是……”   顾明月叹了口气:“先前原本就是误会,平白与郭家结下这么个心结又是何苦。如今郭家出了这样的事,论情论理我们都该去瞧瞧,只是大姐姐的性子你们还不知道吗,素来不肯服软,不如就由我替大姐姐去一趟,也算是一点心意。”   杨嬷嬷犹豫地道:“只是郭家娘子未必肯领娘子的这一番心意呢。”   郭家二房可是恨毒了顾家,自家娘子过去只怕不知道要受多少气,挨多少白眼。   顾明月轻轻笑了笑,脸上带着些柔弱的无奈:“就是受点气也无妨,只要能化解了这里面的误会,也是为府里尽了点心意,说不得老夫人就能看在这份上早日消了气,让阿娘回春晖堂去。”   杨嬷嬷听得心酸,看着仰着苍白的小脸温柔的顾明月,只得答应了。   郭三郎的伤终究是不大好,凶猛的獒犬咬伤了他的下半身,医官用了许多药也不能完全止住血,陈留王让人准备了轻便稳当的马车送了他回了长安,还命人一路好好照顾,不得有差池,也算是安排地很是尽心了。   只是教人奇怪地是郭玉兰并不就跟着回去,她执意要留在庄子上,还要跟着众人一起游宴。   顾明珠坐在席上,冷冷一笑,端着茶汤吃了一口,分明感受到了不远处席上郭玉兰那满是怨毒的目光,看来她是想明白了。   她留下来大约还是不甘心吧,还想再寻找机会动手吧。   散了席之后,顾明珠带着阿碧慢慢朝中营帐走去,只是没有走出多远就看见一个毛绒绒圆滚滚的脑袋从一处营帐后面探出头来。   或者说是探出大半身子来。   是元宵,它约莫是想学着小僮小圆那样探出头来张望,可是它实在太胖了,一时收不住身子,探出了大半身子和滚圆的肚皮,睁着圆眼好奇的望着顾明珠,没有半点猞猁该有的模样。   见顾明珠望着他们,小僮不由微微红了脸,还是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讪讪笑着从营帐后面走了出来,到顾明珠跟前恭恭敬敬作揖下去。   “大娘子,小的是奉了郎君之命,特意来给娘子再赔罪的。”他一只手牵着元宵,另一只手却是提着一只用素缎罩着的小巧的笼子。   顾明珠有些好笑:“你已经赔过不是了。”   小圆却是瘪瘪嘴,一副委屈的模样:“郎君说了,那不算,要我再来赔个不是,把这个给娘子送过来。”   他手伸上前来,把那只笼子送到顾明珠面前:“这是郎君让人准备的,还请大娘子收下。”   顾明珠不由地愣了下,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不是什么大事,不必如此费事。”   听了她的话,小圆却是快要哭出来了,瘪着嘴眼巴巴看着顾明珠:“大娘子,是小的的不是,还请娘子饶了小的吧。您若是不收下,只怕郎君还不知道要罚我多久,我已经,已经连上马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已经恨不得掩面痛哭了,这也太欺负人了,这几日他的脚几乎就没有沾过地,除了吃饭睡觉,都得在马背上骑着,颠得他吐得已经快要虚脱了,想要跟郎君说说巴结的话,求个饶,可是郎君不是在忙,就是让梁一带着他去学骑马。   几天下来骑马他倒是会了,可是吐了好几日,人也憔悴消瘦了,看看他的脸,怕是已经不能叫小圆了,叫小尖才对。   顾明珠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她不接了这份礼物,他就会挨罚。   只是看着小圆那副模样,顾明珠也有些不忍心,她让阿碧接了过来,轻声道:“罢了,那你替我向郎君道个谢吧。”   小圆看着她让人接了那个笼子差点没欢喜地跳起来,这下回去郎君总该饶了他了吧,不用再在马背上苦捱了。   连他脚边一直懒洋洋坐在地上的元宵,这会子都喵呜喵呜地叫了起来,向着顾明珠眨眼睛,温顺地一副献媚的模样,把顾明珠都看愣了。   “它这是怎么了?”顾明珠好奇地问小圆,看着元宵那副模样实在是觉得好笑又有意思。   小圆看着元宵,一副同病相怜的模样:“郎君罚了它两日不许吃肉,今儿在山上把它放出来,它连看见只山鼠都差点扑上去了。”   顾明珠不知该做什么表情,看着都是一脸委屈的人和猞猁,好半天才低声道:“回去与你们郎君说吧,多谢他了。”   不知为何,她脸上有一点点红,却是带着阿碧提着那笼子转身走了。 第129章 放莲灯(第一更)   那只小巧的紫竹笼子里装着的是一对儿毛绒绒的小松鼠,花斑皮毛黑豆似的小眼睛警惕地盯着凑近笼子的顾明珠,吱吱两声飞快地跑到笼子另一边用大尾巴把自己的脸挡了起来,可还是忍不住露出一只小眼睛偷看。   小葵噗地笑了起来:“怎么会送了这样的东西来。”   她原本想着这可是崔家五郎君送的,该是何等的稀世之宝,或是名贵之物,可没想到送来的却是这样两只小玩意。   顾明珠却是笑得眉眼弯弯,用着拨香炉的小铜拨子逗着那两只小家伙,看着它们上蹿下跳,又时不时停下来凑近来看看她,好不热闹。   阿碧也惊奇地凑过来看着,嘴里嘟囔着:“这样小的小玩意儿,要吃什么才好,婢好让人去准备呀。”   就这样,那两只小东西成功得夺取了营帐里所有人的目光,连进进出出伺候的小婢女都忍不住会靠近笼子瞧一眼,看着两个小家伙捧着松果啃得欢喜,也不禁露出笑容来。   郭三郎君的事终究还是没能影响到围猎游宴,郎君们依旧骑着马去打猎,娘子们也照旧骑着马跟着看看热闹,时不时提起郭三郎的事,又同情一番郭玉兰,奇怪她为何那样薄情,自家兄长都受了重伤被送回去了,她却还要留在庄子上,难不成真的是贪玩?   好在庄子上的管事安排得很是细致妥当,趁着暮色时分在营地后面的小溪边拜下榻席,备了茶汤和糕点,还有莲花灯,让娘子们去放莲花灯祈愿,倒也是新奇有趣。   安平公主从来未曾见过放灯,倒是时时听宫婢说起七夕之时,曲江池边一片流金溢彩,都是放莲花灯的郎君和娘子们,早就神往了,这会子能见识一下自然是满心欢喜。   她一手拉着岑六娘子,一手拉着顾明珠,快步朝着溪边而去,一边还唧唧呱呱地说着:“那莲花灯是什么模样?宫里没有,从前我让人从宫外带进来,阿娘不准。”   那一副急切的样子,顾明珠与岑六娘子也被她逗得笑着,跟着她一道去了。   榻席沿着溪边一字排开,更有一处平整的实木搭建的临水台临水而建,下面就是碧波清澈的溪水,这一处山溪并不深,却很是陡峭起伏,溪水曲曲折折隐约可见水里游来游去的小鱼,好不悠闲自在,也算得上是风景极佳了。   安平公主是一刻也坐不住了,不时望向那边婢女们捧过来的莲花灯,好奇地张望着,看得一众娘子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公主殿下怕是没见过莲花灯,咱们就先放吧。”   安平公主仰起小脸,一本正经地点头:“先放灯吧,这些茶点哪里没有得吃,一会二兄他们围猎回来,还有新鲜的鹿肉吃呢。”   婢女们把一盏盏用油纸折好的莲花灯奉到各位娘子跟前,又捧来一份份笔墨纸砚,要请各位娘子写下祝祷之词放在莲花灯上,据说顺水放下就能如意顺心,所以娘子们个个都有了几分期盼之色。   安平公主看着那文房四宝,不由地瘪瘪嘴:“我的字儿可不好看,也不知道能不能灵验。”   岑六娘子笑得前仰后合,好半天才直起腰来:“能灵验的,只要能认得出就能灵验。”   顾明珠看着她们,含笑提笔写了寥寥几字,便折好别在莲花灯里。   她身后的顾明月看着她落了笔,也提笔写了一句,只是她目光时不时却是不住往郭家娘子席位上郭玉兰身上落去,像是有些关切地望着她。   郭玉兰这会子好似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也就潦潦草草写了两句,顺手放在了莲花灯里,什么放莲花灯,她毫无兴趣,她唯一在意的就是顾明珠!   写了好了莲花灯,娘子们都扶着婢女起了身,呼朋引伴欢声笑语地上了水台,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处往溪流里放下莲花灯。   一时间远处远山如黛,夕阳西沉,晚霞染红了营帐雪白的帐顶,四下里炊烟袅袅,潺潺的溪水中却是漂流下一只只摇曳着光芒的莲花灯,那一点点光打着旋儿向着下游欢快而去。   顾明珠看着那一只只莲花灯漂流而下,一时竟然有些懵然,这样的场景是她从未见过的,穷尽几生都未见过,她一时有些记不清上一世的这时候自己在做什么,是在满心期盼等着贤王李裕与她见一面,还是已经满怀待嫁的喜悦在府里准备陪嫁的女红呢。   只是不管是在做什么,都不如现在这样,这样自由畅快,这样满心静谧又安稳。   她笑着拿着手里的莲花灯蹲下身去,要往下放在溪流里,让它跟那些莲花灯一样奔着未知的远方而去。   可她刚蹲下身去,原本规规矩矩跟在她身后的顾明月却是扶了扶身旁的婢女,往后退开好几步去:“许是站得久了,身子有些乏了,我在这边歇一歇吧。”   她一脸歉意回了榻席上坐着去,手里的莲花灯也交给了自己的婢女帮着放了,一副不愿再多看热闹的模样。   她刚走开,就有人凑上前来,笑嘻嘻地道:“芸娘,你手里的莲花灯上写了什么,与我瞧一瞧吧。”   却是一直为了郭三郎的伤势阴阴沉沉坐在一旁不肯与人多说话的郭玉兰,她这会子倒是满脸笑容,一副亲热的模样凑到顾明珠身边的岑六娘子身边,好奇地望向岑六娘子手里的莲花灯,好似要看一看一般。   顾明珠听到她声音时便觉着不对,刚探出去放了莲花灯的手飞快收回来,向前倾着的身子也直了起来,手里扶住了身旁伺候着的阿碧,回过头正要望向郭玉兰。   却正看见郭玉兰狠狠撞了过来,带着极为重的力道不顾一切一般而来,她眼神里满是得意,目的就是要把顾明珠撞到水台下的溪水中去,那下面溪水不算太深,只是布满了陡峭尖利的山石,若是被撞下去只怕……   可是旁人只看见郭玉兰如同身子不稳歪倒向了顾明珠那边,口中还惊呼着,好似真的是不小心的一般。 第130章 自食恶果(第二更)   郭玉兰带着那样疯苦的神色狠狠撞过来,她心里早已算计好了,只要把顾明珠撞下去,她就是不死也是重伤,这里伺候的都是婢女,连一个有气力一些的仆从都没有,一时半会谁也没有办法把顾明珠从溪水里救上来,如此不消一时半刻顾明珠也会淹死在溪水里了。   那时候谁又能挑的出她的错来,她只是不小心摔了,连累了顾明珠而已,至多是给顾家赔不是,挨些责骂,可是能把顾明珠这个祸害给除掉,便是最好的事了。   她想得极好,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了,眼看就要成功了,却不曾想到顾明珠好似早有防备一般,竟然就在她撞过来的时候,轻轻松松将身子侧开,让过了她,看着她收不住力道向着溪水里跌了过去。   期盼和得意刹那间变成了惊恐,郭玉兰口中的惊叫陡然尖利起来,她不能摔下去,这样摔下去是要丢了性命的,她不是为了自己摔死才这样做的!   就在这会子有人拉住了她,是岑六娘子身边的婢女,不知这会子哪里来的这样快的反应,一把拽住了郭玉兰的衣裙,用力攥着,将郭玉兰扯着半挂在了水台上。   郭玉兰这会子是真的怕了,脸色死白,一双手拼命扒着水台边,好半天才哭出声来。   众位娘子都唬了一跳,看着郭玉兰没有掉下去,才松了一口气,可是低头仔细再看郭玉兰时,却又都吃了一惊,脸色有些复杂起来,还有几位不大厚道的更是掩着嘴笑了起来。   原来方才那位婢女急着要抓住冲向溪水的郭玉兰,一把扯住的是郭玉兰的碧烟罗湘裙,碧烟罗这样的衣料最是轻软丝薄,哪里经得住这样拉扯,就在方才已经嚓的一声轻响,齐齐整整裂开了去了,露出了郭玉兰大半雪白的腿,甚至隐隐约约能看见霞粉色的贴身亵衣。   郭玉兰这会子也觉察出不对劲来了,她惊魂未定地坐起身来,低头看时,登时五雷轰顶,羞愤欲死,只恨自己方才怎么没有掉进溪水里被淹死算了,却是成了这副丢人现眼的模样,怕不是要败光了名声,丢尽脸面了。   她贴身伺候的婢女吓得手脚发软,忙不迭上前去用身子遮挡住众人兴味的眼神,一边哭着道:“娘子你没事吧,这可怎么好呀……”   她们来围猎自然是带了衣物来的,可是这里离营帐还有那样远的距离,难不成就让自家娘子穿着被扯破开去的裙子,露着大半身子走过去?   郭玉兰哭着用衣袖遮着脸,不敢去看周围人的目光,脑子里更是一团浆糊,哪里还想得出法子来。   还是高五娘子瞧着她着实可怜,吩咐了一旁婢女赶去营帐里取了一件自己的衣裙过来给她披上,挡住了撕破的衣裙,才勉强能被仆妇背了回去,只是一来一回用了好一会子的时间,让众人把郭玉兰的身子看了一遍又一遍。   岑六娘子瞧着有些过意不去,犹豫着与顾明珠道:“明珠,你说我要不要一会子过去给她赔个不是,若不是晚晴粗手笨脚的,也不会让她……”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丢了这样大的脸,只怕很快就会传得人人皆知了,郭玉兰以后的名声怕也是难好了。   顾明珠冷清地一笑:“胡说,你的婢女救了她的性命,该是她感恩戴德来给你道谢才是,若是她连这点子道理都不知道,那也真是太不知好歹了。”   一旁的诸位娘子看着被仆妇背着走远了的郭玉兰,对顾明珠的话深以为然,也都点头劝慰着岑六娘子,她们可是看得真真切切的,若不是岑六娘子身边的婢女拉住了郭玉兰,说不得这会子郭玉兰已经跌在溪水里生死不知了,哪里还谈得上别的。   顾明珠的目光也随着郭玉兰慢慢走远,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郭玉兰想要害她,却险些把自己给害了,虽然她没能掉在溪里去自食恶果,却也算是把自己的名声给毁了,这倒也算得上是小小的报应。   只是这还不够,作了这么多用心险恶要害人性命的事,岂能就这样轻易放过她,不急,日子还长着呢。   她转回脸望向榻席那边也青白着脸目光闪烁往这边望过来的顾明月,可不能忘了,咱们这位二娘子只怕也有心思了,这样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却只怕做出了不少事了。   顾明月感受到了顾明珠的目光,脸色更是白了白,收回了目光低声吩咐婢女扶了自己回营帐去,连多看一眼那溪边的勇气也没有,一副被方才的事吓到了的模样,低着头走了。   看着众位娘子都散了各自回营帐去了,安平公主也泄了气,没了方才的兴致,恹恹与顾明珠道:“咱们也回去吧,好好的一场热闹就这么被郭家娘子给搅合了,还差点伤了你,真是讨厌。”   岑六娘子这会子心里始终有些不安,也忙道:“咱们回去吧,天色也不早了,只怕主帐那边等着开席了。”   顾明珠点点头,唤了婢仆点了风灯就要往营地里去,她身边跟着的阿碧却是一眼望见了水台边放着的一盏莲花灯。   那盏莲花灯已经折好了,上面放着随手折好的写了祝祷词的彩笺,却是孤零零放在一旁,不曾被放入溪水中漂走。   阿碧忙上前一步低声与顾明珠道:“那边那个好似是郭家娘子的莲花灯。”   方才郭玉兰写好了放在一旁,还没来得及放下,就一心想着去动歪心思了,后来更是顾不上放灯了。   顾明珠有些惊讶,望了过去,果然看见了莲花灯和上面叠好的彩笺,不由地眉头一挑,露出些笑容来,低声吩咐了一句阿碧,便快步上前赶上安平公主与岑六娘子。   阿碧放慢了步子,与她们渐渐拉开些距离,这才趁着无人注意,将那张莲花灯上的彩笺飞快拿起来放进了袖子里,这才追了上去,跟着众人沿着溪边下去,往营帐去了。 第131章 所图(第一更)   主帐的夜宴郭玉兰没有再来,席上的娘子们也都理所应当,言谈笑语里不时提起方才那件事来,又说起先前郭三郎君的事,都在感叹郭家二房怕是流年不利,郭玉秀在曲江宴上丢尽脸面,郭三郎君又意外被獒犬咬伤,现在连郭玉兰也出了事,只怕郭家二房里是再没了希望了。   听着她们的议论,顾明珠淡淡笑着,目光望向帐门前燃起的熊熊篝火,那火堆上烤着一只肥美的野羊,是今日陈留王猎下的,这会子已经在火堆上烤的金黄,还吱吱冒着油花,香气扑鼻而来。   营帐里的人们被那火堆映得满面红光,围猎之后满载而归的喜悦弥漫在整个主帐中,在歌舞伎们庆祝的歌声舞蹈中,众人频频举杯,欢声笑语不绝于耳,而郭家二房的不幸如同一个小小的石子落进了一潭深水之中,连半点涟漪也没有激起来。   崔奕今日是格外开怀,频频向着陈留王与崔临举杯,他素来瞧不上长安贵府这些郎君们,对贤王与显王也是冷冷淡淡,只有与他们二人共饮了。   “五兄,你今日可是瞧见了,我的追电何其骁勇,那只獐子还未来得及逃,就已经被它飞扑过去咬在口中了。”崔奕这会子好不得意,提起自己养的雪豹便是滔滔不绝。   陈留王李念素来好脾气,这会子听见了也笑了起来,点点头:“七郎君善骑射,追电果然是非同一般,所以才能在围猎之中拔得头筹。”   崔奕笑得张扬,俊脸上满是肆意:“那是,追电可是我特意让人从西域送回来的,又是请了豹奴好生教养了这么久,这一场围猎可是它头一遭,就能有这样的收获,也不枉费我费了这么多心思了。”   他这会子望向崔临:“五兄,你那只元宵跟追电比起来还是差了一截,何况它那模样也实在……”   一副自得的模样,他可是难得能寻一个由头损一损崔临,看看这位冷口冷面的崔家玉郎会有什么表情。   可是让他失望的是崔临神色毫无变化,只是抬起眼来淡淡看了他一眼,丢下一句:“元宵也是你送过来的。”   崔奕被他一句话噎了好一会,才撇撇嘴:“是了是了,我送去的。”   可也没让你把它养的那么肥呀,圆滚滚的活像个球,只是那个圆球在围猎时跑起来却是惊人地快,不比追电慢多少,看见猎物时更是眼冒绿光,像是要扑上去生吃了一般,还真是吓人。   他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自己这位五兄究竟是怎么养猎宠的,把一只好好的猞猁养成了这副尊荣。   一旁的陈留王笑了笑,又开了口:“户部尚书之事不知二位郎君以为如何?”   声音轻忽缥缈,在嘈杂的鼓舞声中几不可闻,只有坐在他身旁的崔临崔奕听得真切。   听他说起正事来,崔奕脸色也郑重起来,坐直了身子低声道:“户部掌管天下钱粮,若是不能掌握在手中,只怕后患无穷。”   他看了一眼崔临:“五兄以为如何?”   崔临神色依旧平静,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青玉酒盏的杯缘:“敢问殿下,六部之中你可调动几部?”   李念清秀的脸上露出了些微感叹之色,轻轻摇了摇头,自嘲地笑:“我离开长安十余年了,如今除了赵国公府的旧属忠仆,哪里还有什么人肯依附于我。”   崔临俊美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冷清的笑容,口中的话却如金石之声让李念与崔奕都是一惊:“如此甚好,便是户部尚书一职殿下也不可去争。”   崔奕险些跳起来,急急低声道:“五兄,这是为何?殿下与我们费尽心思回到长安难道不是为了……”   崔临笑容不变,端起酒盏轻轻抿了一口,才缓缓道:“天下是圣人的天下,便是世家也不得不臣服归依,那么朝堂自然也是圣人的朝堂,荣辱生死都该遵从圣人之意,即便是殿下也不可违逆。”   “只有守着君臣之份,才能有父子之情。”崔临的话声音不大,却如同炸雷一般落在了李念的耳朵里,脸色不由地变了又变。   好半天他才露出一丝略显苍白的笑容:“五郎说得是,当初的赵国公,如今的天后和武家都是如此,所以父皇才让人从陈留将我召回来,若是我也……”   他这会子满是恳切地望向崔临:“还请五郎教我。”   崔临平淡的目光中满是冷静:“殿下不必如此,我既然奉族中之命前来长安,便是要为殿下分忧。”   “殿下如此一静不如一动,且慢慢观望便是,只怕这户部尚书一职尚有争论。”   李念思量了一会,才又轻声道:“只怕父皇已有属意,前些时日已经让我去拜会过太常少卿胡府了。”   崔临微微一笑,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殿下更该安心静候佳音,圣人这是已经为殿下打算好了。”   武氏贪权,圣人已经没有了当年封后时的柔情蜜意,只有满心忌惮,而这是陈留王最好的机会,只要静待时机,便能扭转乾坤。   李念深以为然,点头道:“五郎所言甚是,只是这些时日天后时时与父皇提起要为我赐婚一事,只怕她是早有打算,不能不防。”   崔奕放下手里的酒碗:“不是还未给太子赐婚,怎么会把主意打到你身上来了?”   李念笑容清浅,不及眼底:“太子殿下的婚事已经定下了,是卢国公府上的娘子。”   卢国公为两朝元老,老卢国公更是当今圣人的帝师,府上更是出了不少忠谏之臣,深受皇恩,这样的亲事对如今的太子实在是大有裨益,天后只怕是深思熟虑许久才决定的。   可是她给李念的挑的婚事,只怕就未必是如此的心思了。   李念看着崔临与崔奕:“我已经安排妥当,过两日我随父皇去东都巡视之时会提起婚事来,便说已有属意之人,求父皇赐婚。”   崔奕有些吃惊,追问道:“求赐何人?”   李念露出轻轻的笑容,遥遥望向不远处的席上:“骠骑大将军府顾家大娘子顾明珠。” 第132章 上门求救(第二更)   娶顾明珠的好处已经是人人皆知了,骠骑大将军顾青为先帝钦封,手中握十万兵权,为朝中不可动摇的栋梁之臣,深得圣人倚仗信任,若能结下顾家这门亲事,得到顾青的帮助,的确对陈留王大有帮助。   而顾家如今的情形也是长安城中人人皆知了,顾青的继室罗氏因为安宁伯府的事,名声大损,据说已经重病在床,被顾家送到偏院修养,罗氏所出的两位娘子自然也是受了连累,不再是良配。   只有顾大娘子顾明珠,出身高贵,如今又与安平公主交好,的确是陈留王妃最好的人选。   崔奕也觉得是如此,只是他回头看见崔临时,却见他眉头微皱,俊美的脸上隐约有些阴沉,倒让崔奕吃了一惊。   他可是知道自己这位五兄作为博陵崔家宗子,素来心思沉稳,城府极深,从来不会轻易有所表露,可这时候却不知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神色。   好一会,崔临才开口,声音有些低沉:“不可,殿下此时不可有轻举妄动。”   “骠骑大将军府早已是众人瞩目,从宫中到长安贵府里都在盯着顾家,此时殿下若是结亲顾家,只怕尚未有所助益,便会引来各方关注,反倒成了祸事!”   崔临声音不紧不慢,一如既往地稳重,可崔奕还是频频望向他,始终觉得有些不对。   李念却因为他这一句话,陷入了沉思之中,许久才举了举手里的酒盏:“多谢五郎,我竟然不曾想得周全。”   崔临眉头慢慢舒展开,端起了酒盏慢慢一饮而尽,只是目光里的凝重阴沉并不曾少上多少。   顾明珠不曾知道上席之上有这样一番关于她的讨论,她与安平公主和岑六娘子说笑着,看着歌舞,享用着鲜美的菜肴珍馐却是难得地畅快,毕竟明日这一场游宴就要散了,她又要回到骠骑大将军府去,面对那一群各怀心思的人。   只是这一次回去,一切会大不一样了吧。   席散之后,顾明珠与安平公主、岑六娘子道了别,带着小葵回了营帐去。   阿碧已经在帐门外等着了,见她回来忙迎了上去,替她解了披风的带子,亲自提着风灯迎着她进了帐。   “如何?”顾明珠望着阿碧问道。   阿碧点点头:“那边的营帐里没什么人,贴身伺候都跟着去了主帐,只有两三个粗使婆子和婢女在,倒也不曾看见李婆子过去,她把那东西放下就回来了,没有人发现。”   顾明珠满意地点点头,脸上笑容更深了,吩咐阿碧与小葵收拾好行李,第二日一早就回府去,府里只怕已有许多事等着她了。   第二日,顾明珠的马车才进了市坊胡同,远远就看见有个婢女模样打扮的人在西府门前探头探脑的,却不知是什么人。   顾明珠的马车慢慢驶过去,那小婢女倒是机灵,一眼看出了马车上的徽记,认出了是顾家的马车,快步上前去拦下来,带着哭腔道:“是二娘子吗?婢是在安宁伯……罗府伺候的,求娘子见一见。”   顾明珠挑了挑眉,这倒是巧了,罗家的人怎么会来骠骑大将军府门前拦车,哭着求着要见顾明月,偏偏拦住了她的马车。   她看了眼阿碧,阿碧心领神会撩开帘子出去问道:“什么人,怎么敢拦娘子的马车。”   那小婢一身灰扑扑的短襦,看着阿碧打扮光鲜贵气,知道必然是娘子身边的贴身婢女,扑通一声拜下去,眼泪双流:“婢是罗家伺候的下人,是大夫人吩咐婢来的,要见将军夫人,只是,只是婢来了两三日了,日日求见却都见不着,他们说夫人病着不肯见外人,思量想去只有求见二娘子了。”   她这会子已经急得不知怎么好,恨不能把心里的苦水都给倒出来:“求二娘子发发慈悲,帮一帮大夫人吧,如今已经没有别的法子了……”   阿碧望着小婢女:“好端端的大夫人求到我们府上来做什么?夫人这会子是病着,自然是不能见你的,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小婢女哭着道:“是伯夫……二夫人,要把大夫人搬出府去……”   说得好听是搬出府去,事实就是把长房母子赶出府去!   清华园的事后,宫中的处置终于下来了,夺了安宁伯府世袭爵位,罗大夫人与罗茂互相攀咬,便都夺了诰命和官身,彻底成了平庶的出身。   如此一来罗家二房又怎么可能还容得下长房,罗二夫人恨不能生吃了大夫人,带着婢女仆妇逼上门来要把长房母子赶出门去。大夫人是彻底急了,又是害怕又是委屈,她哪里有什么法子,只有倚靠自己的女儿了,日日打发了人来骠骑大将军府,要让罗氏想法子安置自己和儿子罗坤。   可是婢女来了两三日了,不管怎么求,西府的人都说夫人病着,不能见她,哪怕她求着带个消息去给罗氏,也都没有半点回音,她真是急得没有了法子,打听到顾家二娘子和三娘子去了城外游宴,就在这两日回来,便只能想法子拦住顾明月的马车,求顾明月想想法子了,毕竟罗家可是顾明月的外祖家,怎么也不能不管吧。   坐在马车里的顾明珠听得真切,抿嘴笑了笑,不知道是顾老夫人不肯让罗氏知道消息,怕罗大夫人又拖累了顾家的名声,还是罗氏自己不肯再沾惹罗家长房的事,才会一直拖着不理会,横竖只是个小婢女,也没胆子闹出什么动静来。   只是既然这小婢女求到了顾明珠跟前来,她怎么也不好袖手旁观不是,总要帮着传个话吧。   她唤了一声阿碧,与撩开帘子进来的阿碧道:“一会儿你亲自去一趟西府,去把这事与老夫人还有夫人都说一说,怎么也是夫人的亲娘和兄弟,总不能就这么不闻不问吧,教别人知道了还以为夫人不孝不悌,弃至亲于不顾呢。”   阿碧应下了,打发了那个小婢走了,才吩咐马车往东府去了。 第133章 凑钱(第一更)   东府门前韩嬷嬷早已经等着了,踮着脚不时朝着市坊外看着,脸上满是期盼,直到看到了马车向着这边驶过来,她不禁脸上泛起了笑容,快步上去去迎着。   “娘子回来了,这些时日在庄子上委屈了。”韩嬷嬷看着顾明珠,眼中满是慈爱与关切。   顾明珠笑着扶着阿碧的手下了马车,与韩嬷嬷道:“这些时日辛苦嬷嬷了,府里可还好?”   韩嬷嬷连连点头:“好,好。”   她忽然想起一事来,低声道:“昨日西府二夫人让人带了话过来,说是娘子若是回来了,去那边府里见一见她,她有话要与娘子说。”   顾明珠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晚些我去一趟西府。”   算一算也是时候了,毛氏怕是急着要见她,要说铺子里的事了。   只是她没想到,毛氏是真的急了,顾明珠刚到府里不到一会,毛氏得了消息便急急忙忙过来了。   “大娘子可算是回来了,我这几日可真是早也盼晚也盼,总算把你盼回来了。”毛氏如今一身大红软纱罗的衣裙,头上还戴着赤金点翠头面,全然一副贵夫人的模样,连笑声也拔高了许多。   顾明珠客客气气与她让了茶,笑着道:“二婶来了,这些时日不在府里,府里有劳二婶照看,真是辛苦了。”   毛氏得意地拢拢发鬓,一副不在意地模样:“不过是料理中馈,打理铺子田庄的事,也不是多难的事,也不知从前咱们大夫人天天一副脚不沾地的模样是做给谁看的。”   顾明珠抿嘴笑着:“老夫人可还好?我一会收拾妥当就去给她请安。”   毛氏这会子哪有心思多跟顾明珠寒暄,不耐烦地道:“好着呢,方才还唤了明月过去说话。”   顾明珠眼波流转,都是笑意,顾老夫人只怕还是惦记着要顾明月嫁进贤王府的事,却也不想一想如今的罗家成了那副模样,罗氏也被她关在了偏院里,顾明月与顾明玉又怎么可能不被影响,外边贵府里对她们可都是看笑话的模样,宫中又怎么可能赐婚。   毛氏迫不及待地继续道:“我来是有事要与你说,是咱们那个铺子的事。”   那铺子原本是顾明珠让西府里动用东府的钱银买下的,契书上也是她的名字,顾元与毛氏夫妇不过是帮着打理,可是毛氏二人早就把那铺子当成了自己的,不但采买打点不与顾明珠商量,就是先前卖了一车香料赚来的钱银也一文都没有送过来。   顾明珠倒也不恼,笑了笑:“那铺子既然请了二叔父与二婶母打理,自然是请二位费心了,有什么也不必问我了。”   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   毛氏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却是开口道:“不是为了铺子的打点,是……是来问问你这东府里可留了现钱银,我好凑了钱银去把那十余车香料买下来。”   “十余车香料?”顾明珠瞪大了眼睛,一副吃惊的模样。   毛氏忙道:“明珠你也瞧见了,先前咱们铺子里不过买了一车香料,转手卖出去便赚回了一倍的钱银,老夫人与你二叔商量了,要是能再做上几笔这样的买卖,还怕府里没有钱银可用吗?便是你们这几位娘子的脂粉钱都要多上许多。”   “你二叔父可是让人打听了,上一回收了咱们的香料的就是送去宫里了,这样的西域香料宫里可是有多少都收了的。”   毛氏说得眉飞色舞:“说来也真是巧,你二叔认得的那位包大郎正巧也得了消息,又有一队胡商从安南来,带了足足十余车香料呢,只要能把这些香料盘下来,再送进宫里去,那可得是多少钱银!”   顾明珠愣愣怔怔看着毛氏:“那,那……”   那了半天也没说出个章程来,一副作不了主的模样。   毛氏心里轻蔑地一笑,这顾家大娘子说得身份贵重,又是好模样,可是偏偏是个绣花枕头,连这事都拿不了主意。   她脸上却是一副温和的笑:“老夫人听了也觉得好,就打算趁着还没有人知晓,赶紧把这些香料盘下来,可不能白白把这样的好事落到别人手里去了。只是那十余车香料可不便宜,听说都是最为珍稀的安南奎罗香,足足要一万金!”   她一副为难地样子:“你也知道的,咱们府里虽然瞧着家大业大,可都是些田庄铺子,现钱银哪里有那样多,凑来凑去还少了些,所以想着来问问你,这西府里能不能……”   她目光在华美的厅堂里溜了一圈,落在那些名贵的摆设上,难掩藏眼中的贪婪。   顾明珠却是一副才回过神来的模样:“二婶母你也是知道的,这些年来我这东府里的钱银和田庄地契可都在西府那边,就是平日里想要支用也要去西府知会,哪里会有什么现钱银,府里也就剩下这些个玩意儿……”   就在毛氏眼前一亮要开口的时候,却听顾明珠一句话塞了过来:“可这些都是我阿娘的陪嫁,宫里的陪嫁单子上都是有数的,还是御赐之物,怕是不能送出去换了钱银。”   她说着又压低声音道:“前一回进宫觐见,天后娘娘还问起阿娘的陪嫁来了,说是从前跟阿娘就是故交,有不少还是娘娘也见过的。”   毛氏原本就是指望着她能答应用几样值钱的物件去典当换了现银来,毕竟东府里这一府的金碧辉煌可是白白摆着的,但顾明珠却是说得这样认真,说不得宫里还真的惦记着宣阳大长公主的陪嫁,她终究不敢再多想了。   只是她终究是发愁,这会子钱银可还差了几千金,田庄铺子上也挪不出这许多来,这急急慌慌的又该去哪里凑了来?   顾明珠看着她发愁的模样,轻轻一笑,低声道:“二婶母是急糊涂了,咱们府里可还有个有体己的,怎么就忘了?”   毛氏一愣:“还有谁?”   顾老夫人可是把藏了多年的体己都拿出来了,还是顾元答应了一旦赚了钱银必然会加倍还上当孝敬老夫人的,公账上的钱银都已经掏空了,哪里还有人有钱银呢。   顾明珠笑得轻柔:“咱们大夫人当初可是有四十八抬陪嫁风风光光进府里来的,又是掌家这么多年,连贴补娘家的头面都是赤金嵌宝的,又怎么可能没有体己。” 第134章 合作(第二更)   毛氏来的时候,阿碧刚从偏院出来。   她照着顾明珠的吩咐,亲自来偏院给急得已经火烧眉毛的罗大夫人传个话。   “……大夫人使了婢女来,要求见夫人,只是夫人病着,府里看门的那几个也是怠慢了,不曾把消息送到偏院来,那小婢也是个糊涂的,竟然就不肯走,一心要等着二娘子回府来,求二娘子拿个主意。”   阿碧礼数周全,笑容谦和:“偏生她拦错了马车,却是把大娘子的马车给拦住了,哭着求娘子给带个话进来。娘子听了也是吃了一惊,不曾想到罗府那边出了这许多事,罗大夫人怕是急着要拿个主意,所以也不好耽搁了,吩咐了婢过来给夫人带个消息,还请夫人尽快拿主意。”   “毕竟教别人瞧见了罗府的人日日守在府门口,难保不会说出什么闲话来不是。”   阿碧是个补刀的好手,看着罗氏又气又急正要分辨几句时,一句话递了过去,把个罗氏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罗氏才缓过气来,强撑起笑脸,一脸无奈地道:“真是有劳大娘子费心了,我这些时日病着许久都不好,府里的事也不曾过问,哪里想到那几个烂了心肠的就把消息给拦着了,我连半点音信都不曾听到。”   “若不是大娘子让你带了话来,只怕不知道外边人会传出什么话来,说不得还要编排我不孝,真是……”   她颤抖着手从一旁拿了手绢按了按眼角,一副感叹的模样。   阿碧屈了屈膝,道了一句不敢,这才告退出了房门去,罗氏身边的孙嬷嬷还亲自送了她出来,一路道谢。   罗氏躺在榻上,听着外边孙嬷嬷道谢的声音,气得肠子痛。罗大夫人使了来的人来了这几日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毕竟管家这么久,那看门的早已都是她的人,早就送了消息给她了。   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管,罗大夫人和罗坤就像一贴狗皮膏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却是死死粘着她不肯撒手,要借着亲情和把柄榨干她。   罗家出了那样的事,把世袭的爵位都给丢了,如今在长安已经如同过街老鼠了,罗大夫人更是成了别人嘴里的笑话与鄙夷,她是万万不想再跟她扯上关系了,奈何有个孝字压在头上,她明面上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做出悖逆的事来。   可现在她病了,病得这么重,还被送到偏院来了,府里的事她过问不了了,所以罗大夫人使了人来她也不知道,更是帮不上忙,也就算不得不孝了。   但她没想到,顾明珠却是横插一手,打发了贴身婢女来一本正经把这消息送了过来,如此一来就算她想装不知道也难了,这是逼着她管罗家的事,让她跟罗家那个污泥坑脱不开关系!   可她还能有什么法子,不但不能气恼,还要给顾明珠道谢,可明明自己和罗家落到这个地步就是因为顾明珠!   这简直就是在挖她的心肝!   她蓬着头让小婢扶了自己起身,坐在榻上哈了几口气,才缓过劲来,愣愣怔怔看着阴暗的房里,可是罗家的事她要怎么管,她已经快要自身难保了。   “夫人,二夫人来了。”婢女进来道。   罗氏枯槁的脸上露出了怨毒的神色:“她来做什么,管了府里这许多事还嫌不够,连我这个偏院都不放过,还要来呈呈威风?”   孙嬷嬷满是担心:“不若婢出去回了二夫人吧,就说夫人还歇着。”   罗氏摇晃着身子坐直了,让婢女往身后塞了两只软枕:“让她进来,我倒要看看她想做什么!”   她一副严阵以待,全然没有了往日那样待人温和的模样。   只是毛氏进来时却是一脸笑容,身后跟着的婢女还捧了两只锦匣。   她一进门就亲热地凑到罗氏榻前去:“嫂嫂病了这些时日,我忙得脱不开身,竟然也不曾过来看看嫂嫂,都是我的不是。”   “只是嫂嫂怎么这样清减了,瞧着真叫人心疼。”毛氏自说自话着,吩咐身后的婢女把锦匣送上来:“我给嫂嫂备了些药材,若是用着好我再让人送过来。”   罗氏冷冷看着毛氏的热络,好一会才道:“二夫人不是好心到专程过来看我的吧,有什么话就说吧。”   毛氏见罗氏那副模样,也知道罗氏可不是个好糊弄的,这些把戏不过是让她寻个由头过来罢了,只是这一回她可不是来求罗氏的,倒是来给好处的,也就不着急。   她慢悠悠在一旁的榻席上坐下:“照理嫂嫂病着,我是不该来打搅的,只是如今有一桩好事要说与嫂嫂知晓,毕竟是一家人,不能不让嫂嫂也得些便当……”   毛氏在罗氏房里说了好一会,口干舌燥吃了一碗茶汤才作罢,可是罗氏却是低着头一言不发,让她着急了:“嫂嫂难不成还觉着有什么不好?这样的买卖可是难得有,上一回就是出手便赚回了一倍的钱银,足足一百金,这一回……”   她咂咂嘴,想着那许多钱银,可是多少贵府里想都不敢想的。   罗氏这会子抬起头来,有气无力地:“我哪里有什么钱银,如今我已经病成这样,又是被拘在这里,哪里还有钱银去做这些。”   毛氏也知道她信不过自己,笑着道:“嫂嫂宽心,只要嫂嫂肯出一份钱银,我与二郎写了借条儿与你,白纸黑字一文也不少,赚的钱银也如数送过来,嫂嫂不过是转一转手就能得了这许多,难道不是件再好没有的事?”   罗氏却仍然是一脸漠然,许久才开口:“我没有那许多钱银,只能想想法子看能不能凑到,若是有消息我再让人过去与二夫人说。”   说到这份上,罗氏还是不曾答应,只是推说要凑钱,分明还是疑心他们。   毛氏脸上笑容也掉了许多,不耐烦地起身来:“嫂嫂若是愿意还是早些的好,这样的好事可等不得,若是落在别人手里,那可就后悔也来不及了。”   她说罢,起身带着婢女悻悻走了。   听着她走远了,罗氏坐起身来,目光炯炯,吩咐孙嬷嬷:“明日让人回趟那边府里,给大夫人捎个话,另外再帮我打听件事。” 第135章 烂摊子(第一更)   新昌市坊胡同里最大的府邸就是当初的安宁伯府,五进五出的大宅院,光偏门角门就有五六处,沿着市坊院墙下的小院足足十余户,都是在安宁伯府当差的仆从住的,安宁伯府祖上也曾出过几个位高权重的伯爷,因了这个市坊里也曾经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可那也是老黄历了,如今的新昌市坊胡同里冷冷清清,连个路过的人都是低着头匆匆忙忙走着,路过那间紧闭着门的府邸都不敢多看,唯恐被人以为有什么关连,吃了挂落。   府门上原本气派的安宁伯府几个大字已经没了,上面挂着的是漆色还未干的罗府,虽然只是几个字的区别,对于这一家却是从天上掉到了地上,这意味着他们再不是公侯勋贵府邸,不再是贵府,只是寻常平庶了,连永业田都被收回了,对于原本就是入不敷出的罗家无异于雪上加霜。   而最最要紧的,这府里的夺爵竟然是因为那一桩丑事,如今已经成为了长安城里街知巷闻的艳事了,也不知日后这府里要如何在长安立足。   孙嬷嬷下了马车,抬头看了看罗府那簇新的牌匾,还有紧闭着连个看门的仆从也不见的大门,不由地重重叹了口气,好好的一个世袭伯府怎么就弄成了这样子。   小婢上前拍了好一会门,才有个婆子探出头来,看见孙嬷嬷愣了愣,转身让开去,也不说给通传一声,只是不耐烦地叉着手坐会一旁的荫凉里打着扇子。   孙嬷嬷皱了皱眉,开口道:“去通传一声吧,大将军夫人使了来见大夫人的。”   那婆子呵了一声,吐出一口浓痰来,漫不经心地道:“嬷嬷自己去就是了,长房里的事我们是不管的,过不了了两日大夫人他们也就不在这府里了,哪里还用得着我们通传。”   孙嬷嬷愣了愣,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府里闹得这样僵了?   她也不好多说,只好带着小婢女往长房院子走了去。   可还没到院子门前,远远就看见一大群婢女仆妇堵在门前,带头的就是当初的安宁伯夫人,现在的罗二夫人,她已经没了往日的张扬,一身家常素袍,头上的高髻也是乱蓬蓬的,这会子正叉着腰站在院门边,指着长房院子里骂着。   “……为老不尊满肚子腌臜事的老畜生,若不是你,我家茂郎好好的,这会子定亲的礼都要下了,怎么会害得这一家不得安生!当初我就瞧着你是个不安分的放荡货,成日里做些妖妖佻佻的模样,前两年连三郎都敢弄眉弄眼,如今竟然把主意打到了茂郎身上,你就不想想他可是你侄子!”   “今儿要是不能把你赶出府去,这府里谁都不会答应!你问问三弟妹四弟妹她们,谁能答应再留着你!你若是再不走,别怪我让人把你院子里给砸了干净!”   罗二夫人越骂越生气,她好好的安宁伯夫人,就算不是什么显贵府上的夫人,却也是有头有脸的,可就是罗大夫人惹出这样的事,不但连累府里丢了爵位,也把这一家子的名声彻底败坏了!   孙嬷嬷瞧着这架势,一时不知该过去还是避一避,先前知道二夫人必然容不了长房了,可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   她停了一会,终究还是硬着头皮上去了,给盛怒之中还在叫骂的二夫人屈了屈膝:“二夫人。”   罗二夫人一回头,看见是孙嬷嬷,皮笑肉不笑地道:“呦,咱们茵娘可算是想起还有这么个娘家了,只是自己不回来,却打发个下人过来,这也是想着要避讳了是吧。”   孙嬷嬷不敢多说,只能低声道:“夫人让婢来与大夫人商量搬出府的事。”   罗二夫人冷哼一声:“闹了这么几日了,她这会子才打发人过来,看来这娘家和她亲娘兄弟也是不想要的了。”   原本她憋着一肚子气,想要再说几句难听的,可思量着罗氏终究是大将军夫人,日后说不得还有事要求她,这才忍了气狠狠道:“今儿若是还不搬出去,我就让人把这院子里砸了干净,也好过留着这么个破烂货在府里,连累了老小。”   甩下这句话,罗二夫人才气咻咻带着一众仆从走了。   孙嬷嬷看了好一会才又叹了一口气,带着小婢往院子里去了。   “茵娘呢?茵娘怎么不来?”罗大夫人一见到进来的孙嬷嬷,便一脸惶急地问着。   还没等孙嬷嬷开口,她便用手绢掩了脸又哭了起来:“她这是不想管我们娘儿俩了,居然自己不过来瞧一眼,就打发你来,分明就是不打算再过问我们了,我们可是她亲娘和兄弟呀,她怎么能……”   孙嬷嬷只得上去宽慰:“大夫人快别如此,夫人是真的病了,病得连榻都起不来,才得了消息就打发了婢来,给大夫人说一说,让大夫人宽心。”   罗大夫人这会子一边抹着泪一边道:“我自己生的我还不知道,她哪里是病了,就是不愿意再管我们的事,她也嫌弃我了,也不想想要不是她当初教我……”   孙嬷嬷越听越不对,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大夫人如今是怎么打算的?”   来之前罗氏与她说了,大夫人与罗坤若是肯搬出去,她就给他们盘下一处小院落,再去人口市买几个下人,让他们独过,若有别的她也没办法了。   罗大夫人抹了把泪,瞪大眼看着孙嬷嬷:“她不是来接我去将军府的么?”   她可是让人把行李都收拾好了,就等着罗氏使了人来接她和罗坤了。   孙嬷嬷当场懵了,结结巴巴道:“大夫人,这,这,夫人不曾说过这事,婢不敢……”   哪里有接了娘家去婆家住的道理,这就是从古数到今也没有听说过的事呀!   罗大夫人听得又嚎啕起来:“那可是我亲生的,她怎么忍心,自己在将军府里风风光光当夫人,把我和她兄弟丢在外边不管不问,这是什么道理!”   她自顾自嚎啕着,全然没有理会这样的话传出去会给罗氏的名声又带来什么样的败坏。 第136章 继续说亲(第二更)   罗大夫人足足嚎啕了一个多时辰,又是哭又是拉着孙嬷嬷诉苦,说着自己的命苦,才嫁过来过了没多久的好日子,大郎君就病故了,丢下她和这一儿一女,好容易拉扯大了,如今女儿对她和坤郎又是不管不问了,这是要逼死他们母子呀。   孙嬷嬷虽然心里有些想法,却也终究只是个下人,只能温言细语地劝慰,好说歹说才让罗大夫人止住了泪。   “你让茵娘自己来说,我跟坤郎可都打算好了,去了将军府里也不用费什么事,有一处宽敞些的院子,再用些老实听话的下人伺候就行,吃用倒也不用那边府里费什么钱银,跟着茵娘一处就是了。”罗大夫人瞧着柔柔弱弱的,话语却是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她与孙嬷嬷道:“我知道茵娘如今嫌着这边府里,只是她也得想想,我们可是她娘家,她兄弟坤郎可还指望着她,若是她不多顾念着,只怕坤郎那性子未必肯答应。”   孙嬷嬷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她不曾想到,来一趟罗府居然得了这么句话,回去说给夫人听说不得又要气成什么样了,医官可是说了,夫人再不能气着了,会坏了身子的。   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含含糊糊应着,低声吩咐了小婢去二房那边打探消息,自己陪着罗大夫人说了好一会子的话,这才带着人出了罗府,往将军府回去了。   西府偏院里,罗氏躺在榻上听着孙嬷嬷说了一半,就已经气得脸色青紫不定,好半天喘不过气来,哆嗦着手指着她:“她说什么?要我把她和坤郎接到这府里来住下?!她是疯魔了吗!”   孙嬷嬷不敢再说下去,只得上前替她拍着背:“夫人别气坏了身子,医官说你可不能再生气了,大夫人不过是一时想岔了,好好劝劝便好了。”   罗氏呼哧呼哧喘了好半天的气,脸上连半点血色都没有了:“她这是要逼死我呀,这是要逼死我才甘心!”   母女二人倒是一样的说辞。   她盯着孙嬷嬷:“她还说了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孙嬷嬷不敢隐瞒,只好道:“说是要夫人自己过去与她说,还说若是夫人不顾念着她与大舅爷,以大舅爷的脾气未必肯答应!”   这是威胁她!   罗氏心被狠狠攥了一下,嘴角抖了抖,当年她让罗坤去做那事时,可不曾想过有一日会被他拿来要挟自己!   可是不答应的话,以罗坤那种混不吝的性子,只怕真的敢跟自己这个嫡亲姐姐闹起来。   她思来想去,终究挣扎着起身:“你去松寿院禀一声,就说我要回趟那边府里,与罗家把事情料理清楚了。”   孙嬷嬷瞪大眼睛:“可是老夫人如今正恼着呢,夫人若是这会子回去,且不说身子不好经不住,只怕还会惹得老夫人更是气恼……”   罗氏苦笑一下,她何尝不知道,可又能有什么法子。   孙嬷嬷到了松寿院时,顾老夫人正在小花厅里见客,小婢不客气地将孙嬷嬷拦下了:“嬷嬷还是等等吧,有什么话晚些老夫人闲下来再说就是了。”   孙嬷嬷忍着气,呐呐应着,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容,从前她来这边这些婢女仆妇谁不是满脸堆笑,奉茶讨好着,只因为那时候罗氏管家,是当家主母,她跟着罗氏身边也是得脸的,现在可是大为不同了,自然也就捧高踩低,冷眼相看了。   她站在一旁回廊上,离着小花厅也不远,花厅里的话听得不怎么真切,只是偶尔有一两句飘出来。   听到里面飘出“说亲”两个字时,孙嬷嬷心里一跳,堆满了笑问一旁的小婢:“老夫人这是在见哪位贵客呢,怎么说了这么久的话。”   松寿院可是难得来客人,从前来将军府拜访的女眷都是罗氏招呼的,顾老夫人顾及脸面,不肯轻易见客。   小婢女却是嗤笑一声:“什么正经贵客,就是吉祥胡同里的楚婆子,老夫人今儿让人唤了她过府来问事呢。”   听说是楚二婆子,孙嬷嬷心里更是突突地跳。长安城里可是人人都知道吉祥胡同那么个非富非贵的小地方,只因为那里住着的都是牙婆冰人和接生婆子一干人,而这个楚婆子更是里面小有名气的,据说这长安贵府里有大半的婚事都是她说成的。   顾老夫人让人唤了楚婆子来,那一准是要给府里哪位娘子说亲了,可这府里到了年纪又急着说亲的,自然不会是她们二娘子,那就只有大娘子顾明珠了。   她想到这里,不由地缩了缩脖子,有些不安地眨眨眼,也不知道怎么的,她总觉得现在的大娘子有些邪门,上一回夫人要给她说亲就闹成了这样子,把罗家和自己都搭了进去,这一回老夫人又想着给她说亲,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老夫人说得再不错了,咱们大娘子生得花容月貌,又是这样贵重的身份,满长安城里也挑不出能比得上的娘子了,自然要挑一门衬得上婚事才成,才能教您放心不是。”花厅里的楚婆子素来嘴里的话天花乱坠,这会子也不例外。   “这长安城贵府里的郎君有多少,别人肯定说不全,您问我就问着了,我能一个个数个明白,就是不知道您要什么样的人家。”   顾老夫人坐在上席,佛珠捏在手里:“总要是有些家世的,年纪相当才好,还有要尽快能下聘礼定亲的。”   楚婆子听着,脸色有些古怪,这算是什么要求,哪里有女方家里着急着要下定的,也不知这将军府闹什么玄虚,嫁个大娘子提这样的要求。   顾老夫人却不理会她的奇怪,径直道:“你打听好了再来回话,我瞧着好了你就去打探对方的口气,只要愿意就让他们尽快来换了庚贴下定。”   楚婆子吞了口口水,这可真是着急,她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这两天说的亲事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事,真是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她诺诺应着,跟着婢女出去了,心里却是直打鼓,总觉得这事有些不踏实,可又说不出为什么来。   才出了将军府西府的门,就瞧见她儿媳妇在外边焦急地走来走去,见着她几乎快哭出来了:“阿娘,不好了,太师府的二夫人使了人打到咱们院子去了,你快回去瞧瞧吧……”   楚婆子面如土色,险些跌坐在地上,她就知道胡家的这桩亲事不好说。 第137章 亲家?冤家?(第一更)   太常少卿胡府请了冰人去郭太师府上说亲了,是要替自家大郎君说郭家二房的郭玉兰,原本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都是情理之中,可郭家二夫人听说了当即就拉了脸,一口回绝了上门说媒的楚婆子,冷冰冰的一句话:“我家兰娘还不急着说婚事。”   楚婆子也知道,像郭家与顾家这样人家的娘子不比寻常贵府娘子,宫中一日没有下赐婚的恩诏,定下几位王妃的人选,这两家的娘子便不好说亲,可这一回她来却是胡家特意请了他过来的,还交代了好几句,这才敢登门说这门亲事。   她满脸堆笑,向着郭二夫人躬身道:“二夫人,这说亲的事都是你情我愿,天作之合才能成,那太常少卿胡府也不是寻常人家,府上的郎君也是人才出众,今日也是使了我来探一探,二夫人也不用急着回绝,再商议商议也好。”   她看着郭二夫人脸色变了,忙不迭补了一句:“夫人不如问问二娘子的心意再说也不迟呀。”   这话可是再明显不过了,把原本要发作起来的郭二夫人给惊得又坐下了。   楚婆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玉兰与那胡家二郎私下里有什么来往,不然人家怎么会巴巴打发了冰人来说亲,往日里两家可是素来没有交情,太师府也瞧不上这么个小小的太常少卿府呀。   她想着前两日郭玉兰才跟着郭家三郎一道去了陈留王庄子上围猎,可是郭三郎受了伤被送了回来,也不见郭玉兰跟着回来,她原本以为是郭玉兰贪玩,现在想想那位胡家二郎好像也在庄子上,难不成……   她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凉了半截,好半天才开口,只是说话也没有什么底气了:“你且先回去吧,我与府里商量商量再叫你来说话。”   楚婆子原本想着,郭二夫人问过了郭玉兰必然会一口应承下这门婚事,毕竟照着胡家夫人的说法,这位郭家娘子对二郎君已经是有了心意,在围猎的庄子上可是那样殷勤,郭家哪怕是为了遮掩也该答应了这一门婚事。   可她没想到郭二夫人回头竟然使了人去把她吉祥胡同的院子给砸了,这无异于砸了她吃饭的饭碗,哪有冰人登门说亲,亲事没说成被人砸了招牌的,顾不得再思量顾家的嘱托,急急忙忙带着儿媳妇回了吉祥胡同去。   “你回去告诉胡家的,他们胆敢再乱嚼舌根子,胡乱污蔑人,就别怪我们不客气!”郭二夫人这会子底气足了起来。   她先前听了楚婆子的话,只以为郭玉兰与那胡家二郎有什么,可是等她回头问了郭玉兰,却听她一口否认了,还哭闹了一场,显然不是那么回事,这下把她给气得不轻。   如今二房在太师府里已经彻底失了势,她唯一的儿子郭三郎又已经重伤在身,医官说只怕就是好了也要留下残疾,仕途自然也是不必指望了,胡家还敢这样欺负到她头上来,算计她女儿,分明是打量二房没人没脸面了,故意来羞辱他们的。   楚婆子看着满院子狼藉,委屈地不成样子,一屁股坐在了门边,嚎啕起来:“夫人可不能这样欺负人呀,是胡夫人让我去探探话,他们说了府上的六娘子在庄子上就给胡二郎君送了心意了,胡家也是想着成人之美,怎么也不该闹成这样呀……”   郭二夫人不听也就罢了,听了更是气得火冒三丈,原本就病得还未好的身子更是摇摇晃晃,她强撑着咬牙指着那院子狠狠道:“砸,给我砸干净,让这个老虔婆再不敢污蔑泼脏水!”   她才不信有这样的事,她的女儿可是教养极好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怎么可能做出那样丢人现眼的事来!   只是她砸完吉祥胡同才回了太师府没多久,胡夫人便带着人亲自来了太师府,客客气气地说要见一见郭二夫人。   郭二夫人正愁这一股子邪气无处发泄,愤愤带着几个得力的仆妇去了小花厅,她想好了,今儿若是胡家人赔礼道歉斟茶认错,还兰娘一个清白也就算了,她就看在胡家与郭家同朝为官的份上就罢了,若是胡家还敢再胡说,看她今儿不撕了那胡夫人的嘴。   可她才进了小花厅里坐下,还没来得及跟胡夫人开口,就见胡夫人客气且冷漠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彩笺来放在了她跟前。   她莫名其妙低头拿起彩笺,才看了几个字脸色瞬间变了,青里透着白,拿着彩笺的手都不由自主地哆嗦。   那上面只有两句诗:“由来碧落银河畔,可要金风玉露时。”   那字迹她再熟悉不过,是郭玉兰的簪花小楷,落款更是一个兰字。   这样的诗若是在七夕乞巧之时放了莲灯上,或是焚香祝祷时奉给织女也都是寻常,可现在偏偏是在胡家人手里,看起来也就变了味了,何况那彩笺后面是有落款的,分明就是暗通款曲互诉衷肠的情诗。   胡夫人看着郭二夫人脸色变来变去,冷淡地笑了笑:“原本我们也知道府上门第高,娘子也是身份贵重品貌出众,不敢高攀,可大郎得了这么样物件,终究想着也是小儿女的心思,不能不成全,这才请了冰人照着规矩登门,可没想到……”   她上前从郭二夫人手里拿过了那张彩笺:“既然府上没有这意思,我们也不好勉强的,毕竟这婚事还要你情我愿才好,这就回去与那冰人说个明白,这婚事就作罢了。”   婚事是作罢了,可郭玉兰的名声也就……   郭二夫人真是苦涩难言,她这会子才知道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可要怎么办才好!   胡家人走了之后,郭二夫人去了郭玉兰的房里,狠狠责骂了她一顿,半句也不听她的解释,毕竟那彩笺上的字是绝对不会错的,她又在庄子上滞留那几日,分明是心里另有打算。   原本想着郭玉秀已经是被送进宫作了太子良媛,郭三郎也已经残疾了,只有这个女儿可以打算一番,还能有个好去处,帮衬帮衬二房,可没想到她居然做出了这样丢人的事,将二夫人的打算毁于一旦,也把二房最后的希望给断绝了。   晚间,郭太师回府后,把二郎与二夫人唤了去书房。   书房的门关了大半个时辰,最终二夫人红着眼睛出来了,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吩咐婢女准备一份厚礼,第二日跟自己去胡府赔礼道歉,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下了, 第138章 不消停的西府(第二更)   西府的偏院里,罗氏让小婢女扶了自己起身,把罗氏送来的借条看了又看,才吩咐孙嬷嬷好好收在自己的妆匣里,用银锁锁上,钥匙她自己贴身带着这才算安心。   从罗家二房打听来的消息里说宫里的确是四处采买香料,只因为这些时日波斯大食等西域诸国进贡来的香料甚少,多是地毡和银器,宫里的贵人们用惯了西域的香料,自然是短不得,只好在民间采买,而先前毛氏他们那一车香料也的确卖给了宫里,得了个好价钱,现在再卖只会多不会少。   她这才放了心,才肯把自己压箱的体己钱两千金让孙嬷嬷给毛氏送了去,虽然瞧不上毛氏,恨透了二房里的人,可是她不会跟钱过不去,如今她在这府里也只有这些钱伴身了。   看着那把银钥匙放进了荷包里,罗氏才舒了一口气,才想起来问孙嬷嬷:“府里公账上与铺子上拢共也不过三千多金,我这里也只给了两千金,他们从哪里凑到了一万金的?”   二房夫妇来的时候也不过是两只破烂包袱,连件值钱的衣物都没有,哪里有钱银凑来买香料。   孙嬷嬷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是老夫人拿了体己出来,说都是这些年攒下来的,二郎君说了赚了钱银回来,必然加倍给老夫人送回去。”   罗氏听得牙痒痒,从嗓子里咳出一口痰来,吐在婢女捧来的盆里:“这个老东西,往日里我怎么安排打理她都能挑出毛病来,就连厨里多买条鲜鱼都要责怪,倒把这些年得来的好处都给了二房那两个败家的东西,在她心里只有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   孙嬷嬷轻声道:“说来也真是……那可是三千金呢。”   罗氏管家这么多年也不过只有这么些积蓄,顾老夫人居然能拿出这许多来给顾元买香料,还真是看不出来。   罗氏终究也没有兴趣多问,只是恨恨哼了一声,才又道:“老夫人可答应了让我回那边府里的事?”   孙嬷嬷想起先前老夫人那神色,嗫嚅地道:“夫人身子还未大好,不若再等等,等过两日再……”   罗氏摆了摆手:“我何尝愿意过去,可那边哪里等得,只怕再不去他们要闹上门来了。”   孙嬷嬷只得道:“老夫人说了,若是夫人执意要去,便不必回来了。”   当时,顾老夫人听了孙嬷嬷的话,只是冷笑一声:“她既然急着回那边府里,就索性收拾了东西过去,不必再回来了。”正愁着没有理由送了罗氏回去,这可是她自己闹着要回去的。   罗氏的心沉到了谷底,心中无限心酸,好半天才哽咽着道:“那要如何是好?”   她若不回去,只怕罗坤真的会闹上门来,若是把那桩事抖了出来,只怕她别说留在府里当夫人,就连一日安稳日子也不会有了。   孙嬷嬷思量了一会,低声道:“这会子夫人是不能去的,若是教老夫人知道了,必然更是了不得,不若让二娘子帮着去一趟,二娘子聪明机敏,连那边府里大夫人也是喜欢的,必然能劝动大夫人和郎君安心搬出去。”   罗氏眼前一亮,让明月去的确是再合适不过,这会子她出不了门,若是明月肯替她去劝劝大夫人也是好的,也不至于让那边闹得不可开交。   可她很快又摇了摇头:“不成,明月不能去罗家。”   罗家已经是声名狼藉,顾明月这会子去会带累了她的名声,她可还盼着顾明月能替她出头的。   “让明玉去吧,她也已经长大了,该替我分分忧了,不能什么都指望着我替她安排妥当。”罗氏无力地摆摆手,让孙嬷嬷去请顾明玉来,就这样把去罗家的差事放在了小女儿的身上。   孙嬷嬷愣了愣,好一会才答应着退了下去,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如今罗家那种情形,夫人却是让三娘子过去,就不怕罗家带累了三娘子的名声,何况三娘子那样小的年纪哪里经过这样的事。   她低声叹着气,出了偏院正要往外去,却正巧撞见隔壁的柳氏带着婢女出了门来。   柳氏一身簇新的半臂襦裳荷裙,头上也多了支玉簪,瞧来更显清秀雅致,与从前那副灰头土脸不起眼的模样大不一样了,她身后的婢女还提着个食盒,正往这边过来。   “嬷嬷。”柳氏客客气气与孙嬷嬷笑着道。   孙嬷嬷看了她一眼,目光微闪:“萍娘子,这是要去哪?”   柳氏微微笑着:“来看看夫人,听说夫人病重,我亲自熬了点燕窝羹送过来,给夫人养养身子。”   孙嬷嬷心里一别,看了眼虚掩着门的房里道:“夫人吩咐我去办事,就不耽搁了。”   她忙忙带着小婢女走了,不敢再留下去,柳氏来见夫人,那还能有好的,她可不敢再留下。   柳氏倒是一副温温柔柔守着规矩的模样,看着孙嬷嬷走远了,这才带着小婢进了罗氏的院子,与看门的小婢道:“婢前来给夫人问安,求见夫人。”   小婢愣愣怔怔看着柳氏,有些想不明白往日里连偏院的门都不敢出的人怎么这会子这样大胆,居然还敢来见夫人。   她才进去通传,话音还未落,榻上的罗氏已经气得脸色发青:“这是打量我不成了,连她都敢来蹬鼻子上脸羞辱我了!”   她咬牙切齿:“让她进来,我倒要瞧瞧她今日要做什么,我就是再不济事,收拾她这么个乐户出身的贱婢也是容易的。”   她让小婢扶着自己坐起来,抿了发鬓又换了外袍,这才坐在榻上死死盯着门口,打算等着柳氏进来要好好收拾她一番。   柳氏带着婢女,亲自提着食盒进来,一进门便恭恭敬敬拜了下去,轻柔地道:“婢给夫人请安。”   罗氏望着跪在地上的柳氏,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实在是挑不出半点差错来,可是柳氏那身簇新鲜艳的衣裙,娇柔光泽的脸颊,泛着盈盈秋波的眼眸,还有那纤细柔软的腰肢,哪里还有当初那副毫不起眼的模样,看起来竟然隐隐有几分妩媚之色。   这让罗氏心里的火更是噌地起来了,她看了看一旁铜镜中自己的模样,脸色暗黄,眼角更是多了几条细纹,身上的衣裙虽然是极好的缂丝面料,可终究显得暗沉了,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真的比不上柳氏了,可她居然这么些年都没能看出来。   她盯着拜倒在地低着头一副柔顺模样的柳氏,指甲死死攥紧手心里去,她这样的打扮上门来给已经被关在偏院的自己请安,就是要登门示威的,她如果不收拾了这个贱人,日后在这府里还会有人把自己这个大夫人当回事吗? 第139章 算计(第一更)   罗氏的目光满是狠戾的光,柳氏却是依旧温顺有礼,起身亲自从食盒里端了燕窝羹送到罗氏榻前,轻声道:“这是婢才得了的,听闻夫人身子不好,婢实在放心不下,这才亲自做了燕窝羹给夫人送来补补身子。”   罗氏盯着那碗燕窝羹,恨得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她是谁,她是这府里的大夫人,名正言顺的将军夫人,出身世袭伯府的娘子,这些年来在这府里没有人不敬她服她。   而眼前的柳氏是当年顾老夫人让人买回来的乐户,不过是想着能够替顾青续续香火,这十多年柳氏一直带着顾明丽躲在偏院里,处处做小伏低,罗氏压根就没把她放在眼里,可没想到现在居然轮到柳氏到自己跟前来耀武扬威了。   燕窝羹,柳氏从前能用得上燕窝?现在居然还能端了燕窝羹过来给她!   罗氏看着柳氏那副妖妖佻佻的模样,恨得直咬牙,她可是记得小婢禀了说这些时日柳氏常常打扮得光鲜夺目往前院去,不用说也知道肯定是去伺候顾青了,这些衣裙首饰燕窝必然也都是顾青赏的,不然柳氏哪里有钱银去置办。   她哆嗦着嘴,指着那碗燕窝羹:“怎么,你这是来我面前炫耀的?你也配用燕窝。”   一旁的婢女们都吓了一跳,从未见过罗氏这副模样,她往日可都是温和亲切的,就连见了再瞧不上的也都是一脸和和气气的笑容,哪里发过这样大的脾气。   柳氏也是吓得身子一抖,一脸无辜地抬起头来,望着罗氏:“夫人,婢是想过来给夫人请个安,这燕窝也是新得的,才想着拿来孝敬夫人,并没有别的意思。”   罗氏虽然病着,却还不糊涂,她知道柳氏故意来她面前招摇,就是要来气她,可现在的罗氏已经不是当初了,她病了这些时日,娘家的爵位也丢了,自己的当家主母掌家之权也保不住了,被关在这么个偏院里受尽耻笑,她又如何还能容忍别人再欺到头上来。   她阴冷地一笑:“你这样有心,那就自己端过来吧。”   柳氏瑟缩着起身来,亲自捧了那一碗热腾腾的燕窝羹小步走上前去,送到了罗氏榻前跪下,双手高高举起奉给罗氏。   可是下一刻,那碗热气腾腾的燕窝羹已经全部泼在了柳氏的头上身上,烫的她尖叫起来,倒在了地上哭了起来。   罗氏手里拿着空碗,阴森森地笑着:“你也配用燕窝,既然你老是惦记着,我就让你好好尝尝!”   一旁的婢女仆妇们都吓得愣住了,那可是刚做好的燕窝羹,就这样劈头盖脸泼到了柳氏身上。   柳氏这会子也哭得凄凉:“夫人,夫人饶了婢吧。”   她身上那原本光鲜艳丽的衣裙全部都已经被泼上了燕窝羹,看上去狼狈不堪,而她雪白细滑的脖子上更是泼了一大片殷红,看上去甚是骇人。   可柳氏这会子已经顾不得擦,跪在地上向着榻上的罗氏不停地磕头:“夫人息怒,夫人身子要紧,莫要因为婢气坏了身子……”   她那样惶恐和恭敬,看得一旁的婢女都有些不忍心,毕竟柳氏自来无声无息,这些在罗氏身边伺候的人也都不觉得她有什么不好的。   可罗氏却是阴恻恻地笑着:“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只是她话音还未落,外边已经传来顾明丽难过的哭声:“夫人,夫人饶了萍娘子吧……”   还没等罗氏和房里的人回过神来,门边传来顾青沉沉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身材高大的顾青脸色阴沉地走了进来,看了一眼被泼了一身燕窝羹还在不停磕头的柳氏,又抬起眼望向榻上的罗氏,他身后跟着的就是不住抹着泪的顾明丽,正委屈地望着这边。   罗氏一时愣住了,怎么会,顾青怎么会来,她被送到偏院病了这些时日,顾青连看都没来看过她,怎么会在这时候过来。   可是地上的柳氏却是容不得她多想,还在磕头:“夫人饶了婢吧。”声音凄凉哀婉,身子瑟瑟发抖,看着更是可怜。   顾明丽忍不住上前要扶了柳氏起来:“阿娘……”   柳氏如同受了惊吓,一把把顾明丽拉住了:“四娘子可不敢乱叫,快求求夫人消消气,别气坏了夫人的身子。”   顾明丽照着柳氏的话,战战兢兢跪下了来:“夫人消消气吧……”   这样的情形让顾青看得眼中的阴霾更是多了一层,他冷冷望着榻上还没回过神来的罗氏:“这就是你的贤良淑德?这就是你的待人亲厚?想不到你连这点子场面上的事都做不到了,已经毫无顾忌了!”   罗氏原本满是担忧害怕地望着顾青,她只怕顾青会有什么误会,可是听了顾青的话,她的心彻底碎了,她顾不得自己身子还软着,咬牙撑起来:“将军竟然为了这么个贱婢来责问我,我可是你的正房夫人,她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低贱的乐户,也配在我跟前卖弄?”   她望着连走近前都不肯的顾青,嘴里满是苦涩:“我被关在偏院里病了这么些时日,将军连看都没看过一眼,更是不曾进了这院子的门,今日却是突然来了,想来也是她让四娘子去请的吧,若不是她事先打算好,又怎么可能有这样巧的事?”   她指着地上还在哀哀掩着脸哭泣的柳氏:“倒是我错看了你,以为你是个老实的,没想到现在居然敢算计到我头上来了,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一会我就让人发卖了你!”   柳氏哭着摇头:“婢不曾,不曾呀!”   顾青厌倦地喝断她们:“够了,丽娘是去求我过来看看你,说你身子病得重了,她心里很是担心你,哪里想到会听到这样的消息!”   顾明丽方才怯生生地去了前院求见顾青,顾青对这个女儿并没有什么印象,见了顾明丽那副怯懦的模样,心里不由地有几分自责,这些年他常常不在府里,没想到几个女儿都各有各的性子,都没能得到他的照拂。   可是顾明丽才说了两句,就有婢女急急忙忙进去禀报,说是柳氏被罗氏责罚了,要请顾明丽过来帮着求情,他这才跟着一道过来了,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情形。   罗氏听了顾青的话,愣了好一会,才颤抖着手苦笑跌在榻上,目光却是望着柳氏:“果然小看了你,你竟然还能有这样的算计!” 第140章 求情(第二更)   柳氏在罗氏的房里哭得梨花带雨,顾明丽也跟着不停地抹泪,顾青看着罗氏,等着她开口,终究罗氏还是府里的大夫人,是顾明月与顾明玉的亲娘,他不想插手内府的事,还是想给她留下最后一点体面。   可是罗氏没有开口,她知道顾青的意思也不愿意开口,她不愿意就这样向着柳氏母女低头,她是中了她们的算计!   看着哭得凄凉的柳氏和顾明丽,顾青终于没有了耐性,冷冷丢下一句:“一会我让人去州府给她赎户改籍。”就此甩手而去。   罗氏木木坐在榻上,看着顾青走远了的身影,一口腥热的血用上心口来,眼前一黑倒下了,彻底不省人事。   一旁的婢女们急急忙忙上前扶住她,哭着道:“夫人,夫人……”   柳氏见这情形,忙抹了泪拉着顾明丽趁着乱退了出去,回了自己院子去,吩咐人闭了院门,谁叫也不开。   消息送到顾老夫人房里时,毛氏正在与顾老夫人说着铺子上的事:“那些香料都已经送来了,铺子里堆得满满当当,连那一间胭脂铺都腾了出来堆了货,二郎还请了人去看过,就是上等的安南奎罗香,这回一准能赚回万余金来!”   顾老夫人听得笑开了花,眼角的皱眉都是舒展的:“那就好,你可让人好生看着,那香料名贵着呢,别让人偷拿了才好。”   毛氏连连点头:“老夫人宽心,我让人好好守着呢,半点差错都不敢有。”   顾老夫人嗯了一声,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怎么还不见楚婆子来回话,我打发她去打听消息,怎么到这会子还不见来。”   毛氏也已经听顾老夫人说了,知道是给顾明珠说亲,目光闪了闪,低声道:“大娘子的年纪也的确是该说一门亲事了,只是宫里的赐婚不是还没有……”   顾老夫人老脸一拉:“她那性子若是得了赐婚,咱们府里才要不安生呢,早些把她的亲事定下来,明月才能得了宫中看重,那才是咱们府里的福气。”   毛氏愣了愣,却是想起了罗氏来,若是顾明月嫁进了皇家,那罗氏岂不是又要得意起来,她这当家夫人的位置可还没坐热呢,怎么甘心就这样拱手相让。   她扯着笑脸与顾老夫人说:“那一回我陪着大娘子去东市挑衣料,可是正巧见了贤王殿下,殿下见了咱们大娘子,还亲热地说了好一会话,看起来很是赏识咱们大娘子呢。”   她思量着,只要这样说来,顾老夫人必然会再思量思量,至少不会打算就这么把顾明珠轻易定了婚事,倒把顾明月给嫁进王府去。   可是她不曾想到,顾老夫人竟然脸色一变,盯着她:“你说贤王殿下与明珠说了话?”   毛氏愣愣点点头:“可不是,说了好几句话,瞧着很是亲切。”   顾老夫人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去,手里拨弄着佛珠,许久也没有开口。   小婢进来怯怯偷眼看了看顾老夫人的脸色,拜下去:“老夫人,方才将军打发人来说,要把萍娘子给赎了户改了良籍。”   顾老夫人与毛氏都是一愣,这是为了什么缘故?   小婢又继续道:“还有大夫人那边使了人来,说是夫人昏了过去,要请了医官再来瞧瞧。”   这又是闹什么?顾老夫人与毛氏对望了一眼,好端端的顾青要把柳氏给脱了贱籍,罗氏又昏了过去,难不成这是一桩事?   毛氏自来是巴不得长房里乱着,有个柳氏气一气罗氏也是好的,她忙笑着与顾老夫人道:“难得大兄有这心,我这就打发人去办。”   顾老夫人抬了抬眉头:“也好,你大兄到这会子还没个子嗣,难得他对柳氏还有心,你让人这就去趟州府,花几个钱银把她换了籍就是了,日后也算个正经妾室。”   毛氏心里暗暗嘲笑着,往日只当罗氏是个厉害的,只怕她也没想到自己才被送去偏院没多久,柳氏就要被抬了籍成了正经妾室了吧,罗氏醒过来怕不是又要被气死过去。   打发去州府的人很快便出发了,只是罗氏的医官却迟迟未到,直到顾明玉从罗家回来,含着泪到了偏院想要见一见罗氏时,才知道自己阿娘已经昏过去大半日不见醒了。   她顾不得自己一肚子的委屈,急切地问孙嬷嬷:“嬷嬷,我阿娘这是怎么了,先前不是已经好起来了,怎么这会子又昏了过去?”   她左右看着:“医官呢?可打发了人去请医官?”   孙嬷嬷摇了摇头,苦涩地道:“已经打发人去与老夫人和二夫人说了,只是还不见请了来。”   顾明玉急得转身就往院子外边去:“我去求老夫人。”   她想着自己阿娘倒在榻上,先前医官说了若是再气得病了,只怕身子就坏了,难得能好起来了,脚下的步子也就越发着急了,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仪态了。   她才进松寿院,就被看门的婆子拦住了:“三娘子,且等等,老夫人这会子正歇着呢……”   顾老夫人终究是年纪大了,用了饭之后总要歇一歇,才能打起精神来。   顾明玉却是半点等不得了,她冲过婆子的阻拦,径直进了院子,到了顾老夫人房门口噗通跪下了,哭着道:“求老夫人开恩,饶了阿娘吧,阿娘病得重了,要请了医官来救治才成呀……”   顾老夫人跟前伺候的邓嬷嬷忙上前来拦着:“三娘子,老夫人正歇着,你先起来,有什么话晚些再来好好说也不迟呀,你这样……这样……”   顾明玉甩开她的手,哭得好不难过:“老夫人,阿娘有什么错,先前的事都是罗家人做的,阿娘又不知道,您怎么能把阿娘关在偏院里,她病得那么重,方才她又昏了,要请了医官来看呀……”   房里的顾老夫人被吵得醒了过来,皱着眉恼怒地问榻边伺候的小婢女:“谁在外边吵嚷?”   小婢不敢隐瞒:“是三娘子,来给夫人求情的。”   顾老夫人不听则已,一听之下更是气上心头,狠狠道:“让人把她拖回院子关起来,越来越没有规矩,她那个娘丢尽了府里的脸面,没打发了回娘家已经是慈悲了,可她还不知道避讳着,还敢这样来闹!连明月的半点都没学着,真是蠢得可以!”   她说着气得一拍榻席:“让人好好看着她,不许她再去见那个贱人!” 第141章 好女儿(第一更)   罗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了,顾老夫人最终还是点了头,让人请了医官来给她看诊,只不过是怕她死在府里晦气。   她睁开眼,看见的是孙嬷嬷一脸担忧的神色,张了张嘴好一会才说出话来:“将军呢?”   孙嬷嬷别开脸去,叹了口气道:“将军一早就随驾去了东都,怕是要些时日才能回来。”   “他没有再来过?”罗氏眼里的希冀微弱地如同风中的烛火,明明灭灭看不真切。   孙嬷嬷摇了摇头:“夫人还是养病要紧。”   罗氏苦笑一声:“养好了身子又如何,还不是要被关在这偏院里!”   她忽然想起来,忙忙问道:“柳氏呢?”   她昏倒之前,可是听见顾青说要让人去给柳氏赎了贱籍。   孙嬷嬷低下头,轻声道:“昨儿老夫人已经打发人去州府给萍娘子改了良籍,还让她搬去了晚照阁,四娘子也跟着一道搬了过去。”   罗氏脸色瞬时变得死灰,嘴角抽动好一会也说不出话来,给柳氏改了良籍,还搬了院子,让顾明丽都光明正大跟着她,这是要给柳氏抬成妾室了!   她木木坐在榻上,许久之后突然笑了起来,声音尖锐刺耳:“好,好,好样的!”   她目光如锋利的刀刃刮过孙嬷嬷身上:“三娘子呢,她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我受人欺负到了这步田地,却也不想着替我去说说话,还不如那个贱婢的女儿,竟然能帮着她算计我!”   孙嬷嬷瑟缩了一下身子:“三娘子先前哭着去求老夫人给夫人请医,惹得老夫人动了怒,这会子被拘在院子里,不准出来走动呢。”   “没用的东西,亏得我教养这么多年,成不了半点事。”罗氏的恼怒毫不掩饰,“若不是明月病着,我也不必让她来,反倒坏事。”   “她今日去罗家怎么样了?大夫人和坤郎可还闹着要过来?”   孙嬷嬷看着罗氏满是怒意的脸,心里暗暗又叹了口气,夫人终究还是偏着二娘子,三娘子平日里行事说话虽然瞧着不如二娘子稳重,却是个实心实意的,不说别的,就说这些时日夫人病重被送到偏院里来,都是三娘子尽心尽力地照拂。   还有今日去罗府的事,三娘子回来时眼眶通红,手绢攥在手里不成样子了,分明是受了不少委屈,毕竟罗家现在是那样的情形,大夫人与大舅爷也不是个讲理的,三娘子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哪里经过这样的事。   可是夫人居然想也没想过要问问三娘子受了委屈不曾,只是问大夫人他们可还闹着要来将军府,这也太过……   只是她想归想,终究也不敢多说,只好道:“三娘子说已经劝得大夫人答应了,就在咱们这市坊胡同里盘下一处宅院,让大夫人与大舅爷先安顿下来。”   罗氏这才嗯了一声,又躺回榻上去,与孙嬷嬷道:“让人捎了话给二娘子,教她安生养病,不必担心柳氏的事,我有法子对付她们。”   只是孙嬷嬷让人带去的话,终究没能送到顾明月跟前,只因为那会子顾明月的院子里这会子正有客人。   坐在上席的顾明月笑盈盈地向下席上的柳氏与顾明丽道:“我身子这些时日不大好,也不曾请你们过来坐一坐,是我的疏忽了。”   柳氏一脸受宠若惊,忙不迭地欠身:“二娘子这是说哪里的话,婢实在受不起。”   顾明月摇了摇头,却是望向一旁低着头拘谨的顾明丽:“丽娘前一回穿的衣裙很是合适好看,我瞧着你的身量与我差不多,就让人多做了几身新的衣裙,一会子让人给你送过去。”   顾明丽一愣,抬起头来脸上微微泛红,低声道了谢。   柳氏在旁看得眉眼带笑,与顾明月解释道:“四娘子这些年跟着婢在偏院养病,实在是委屈了,养的这性子有些不大爱说话,心里却极是重情义的,上一回二娘子应了她带着她去了端阳宴,回来欢喜了好几日,说起二娘子来夸个不停,这会子又不好意思了。”   顾明月笑着看了看顾明丽:“这是说哪里话,都是自家姐妹,丽娘与玉娘一般年纪,在我看来都是一样无二的。”   她目光转向柳氏:“萍娘子这些年为了丽娘也费了不少心,如今怕是也只盼着丽娘好,一片慈母之心实在是教人感动……”   柳氏如同受了惊一般,忙不迭起身拜下:“婢万万不敢有非分之想,四娘子只是……”   顾明月笑容更是亲切:“快别如此,这里也没有外人,我也是丽娘的姐姐,怎么会不替她着想,也盼着自家姐妹能得个好归宿,日后也好互相帮衬着才能好不是。”   “原本这些话不该我来说,可阿娘她因为罗家的事已经被气得病了,府里的事她也操不上心了,府里如今是二婶母当家。”   顾明月的笑容黯淡了下来,目光里满满是担忧:“二婶母虽然是个热心肠,可终究不好插手长房的事,更何况二婶母如今忙着铺子上的事,只怕也没有心思多操心这些,大姐姐又素来在东府里,对这边府里的事也从不过问,幸好老夫人还肯听我说几句话,所以我也只好拿大与萍娘子说一说了。”   柳氏抬起头望着顾明月,眼中满是希冀:“二娘子说得极是,再没有比这更明白的话了。”   她眼巴巴望着顾明月:“四娘子与二娘子最是亲近,日后也只能再求着二娘子多多照拂了。”   顾明月抿嘴一笑:“萍娘子这是哪里话,阿娘病着,长房里的事总要有个人商量,日后还得萍娘子多多帮衬帮衬才好。”   过了大半个时辰,柳氏和顾明丽才向顾明月告辞,顾明月虽然说身上病着,终究还是送她们到了门前,柳氏更是感激不尽地连连道了谢。   出了院子门,顾明丽忐忑地上前拉了拉柳氏的衣袖,低声道:“阿娘,二姐姐说得是真的么?她能帮着我们?”   她们可是前一日才把夫人给气病了,那可是顾明月的亲娘,她不但不生气还肯帮她们?   柳氏脸色冷清,打着团扇向着自己的院子走着:“你只管瞧着,她会帮忙的。” 第142章 变数(第二更)   毛氏看着铺子里堆得满满的香料,走近前去拈起一块来,凑近鼻子闻了闻,那一股子旖旎的香味便慢慢透了出来,她不由地闭了眼,呼吸着那股子特别的香味,脸上满是舒畅的笑容。   快了,就快了,很快这些香料就能换成许许多多的钱银,还有金光闪闪的金锭子放在她跟前,都会是她的,她就要成了真正的贵夫人了。   还记得当初刚来的时候,自己还不过是个一穷二白,跟着顾元躲债逃到长安的穷妇人,可现在她已经是骠骑大将军府当家夫人,还能有数不清的体己钱银,连长安贵府的那些夫人娘子们都要羡慕她了。   她笑容满面地摸着那一块块粗糙的香料,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   “夫人,夫人,宫里来人了……”铺子上打理的堂倌着急的进来道。   毛氏惊喜地放下香料,快步往外边去:“是什么人,说了是来做什么的不曾?”   堂倌脸上满是笑容:“是殿中省使来的人,带了马车来了,说是这就把香料给送进宫里去,晚些再送了钱银出来。”   毛氏听得更是喜不自胜,这是财神爷上门了,她忙整了整衣裙,亲自带着人迎了出去,与那为首的小宦笑着道:“有劳诸位走一趟。”   她吩咐堂倌一人给塞了几吊钱:“给各位吃酒。”   那几位小宦哪里瞧得上她给的那点子钱银,不过是因为这批香料是宫里急着用,眼看又要是七夕了,娘娘贵人们乞巧可是不能短了香料,所以才着急买了这一批香料。   他们看了看铺子里的香料,吆喝着十余驾马车上前来,将香料尽数拖上了马车,足足十余车,一点也不少。到这会子才留了句话,说是过两日再送了钱银来。   宫里采买物件,谁敢闹着要现钱,自然是满口答应。毛氏先前也与宫里做过一桩买卖了,又是骠骑大将军府的铺子,倒也不怕他们不给,笑着答应了送了他们出去。   她回头便吩咐堂倌:“快,快让人送了消息回府,宫里已经把香料都给拖走了,过几日就送了钱银过来了。”   那数不清的钱银和金锭就要送到她面前来了,毛氏的心如同插了翅膀一般,轻飘飘地不知道飞去哪里了,吩咐堂倌收拾妥当关了铺门,这才得意洋洋扶着婢女的手上了马车回府去了。   顾家香料铺的隔壁那间典当行也开着门,进进出出的人不少,还有好些客人衣着打扮瞧着不一般,倒像是富贵人家出身,只是在这件典当行里瞧着也并不稀奇,各自匆匆忙着当或是赎。   典当行二楼一间精致的雕花窗扇打开着,窗上垂着紫竹帘子,看着很是雅致。   只是这时候那紫竹帘子被撩开一半来,有人站在窗边看着这边,看着宫中的小宦搬了香料上了马车,看着二夫人让人给他们塞了钱银,再看着二夫人得意洋洋地走了。   “五郎,你说那间香料铺子是顾大娘子的,可这些时日都不曾见她来过。”窗边立着的崔奕放下撩起的帘子,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走到榻席上歪坐着。   “说来也是奇怪,那位顾家二夫人倒是来得殷勤,隔三差五就过来铺子上看看,难不成这铺子是顾家二房的?”   案几后面坐着的崔临正在看典当行里整理好送上来的密报,一张不大的笺纸上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只有知道其中利害的人才知道,那上面寥寥几句话就可能是一个府邸一个家族最不可告认得秘密。   他正看到其中一条时目光停住了,英挺的剑眉微微皱起,目光也沉了下来,像是看见了什么为难的事,许久都不曾移开目光去。   他这副神情倒让崔奕吃了一惊,坐直了身子,神色郑重地问道:“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他可是最知道的,自己这位五兄虽然平日里看起来一脸板正冷淡,却是极擅运筹机谋,心思沉稳机敏,甚少有事能够让他觉得为难,所以族里那些个守旧古板的老家伙也放心让他来长安辅佐陈留王殿下,为世家复兴再谋出路。   可眼前究竟有什么事能让他露出这样的神色来?   崔临慢慢合上了手里的密报,神色也转平淡,语气平平:“太常少卿胡家与郭太师府二房议亲了。”   崔奕也吃了一惊:“太师府与太常少卿府?他们不是素来没什么来往,怎么会突然议亲了?”   他思量着,神色也凝重起来:“照说等圣人从东都回来,就要议户部尚书一职,郭太师、大将军顾青和太子都要推举一人。若是照着圣人的安排,只怕会让郭太师推举太常少卿胡雍。”   “郭太师往日与胡雍素无来往,也无半点交情恩义,只要他肯出来推举,圣人就能恩准举荐,这户部尚书一职也就不会有别的意外。可现在郭家居然跟胡家议亲了,如此一来郭太师若是再举荐,那就是……有结党之嫌!”   崔奕脸色变了又变:“想不到这个节骨眼上会出了这样的变故,还真是不巧!”   陈留王李念虽然得圣人看重,但在朝中势力终显薄弱,朝中要臣之中并无太多愿意依附臣服,日后想要有所举动也难,这位太常少卿胡雍就是圣人特意为陈留王准备的,要用在户部掌管钱粮,为之后打下重要的基础。   崔临唇角勾起淡淡的笑容:“太师府的消息说,这桩婚事是被人算计的,郭家并不情愿。”   崔奕愣了愣:“难道是胡家算计的,不,郭家家风并不见好,郭太师也已经日薄西山,胡雍得圣人看重,前程大好,不必如此高娶。”   崔临没有开口,他只是将那张密报丢在一旁,眉宇间神色晦暗不明,崔奕说得对,不是胡家,胡家不必多此一举,娶一个无用的郭家女进门,可不是胡家,那会是谁呢?有谁能够如此巧妙地算计了郭胡两家,凑成了这么一段教人意想不到的婚事,还破坏了他们打算好的一招棋! 第143章 得意的二夫人(第一更)   晴雪院里这些时日进进出出都是人,热闹得厉害,只因为现在西府是二夫人毛氏当家,这些管事嬷嬷都是忙着来回话听二夫人吩咐的。这些管事当中更是有不少是罗氏的人,如今见着府里变了天,哪里还会不知道好歹,都是想尽法子的巴结,这让小小的晴雪院更是热闹了。   管着东市铺面的郑管事正一脸愁容不展,搓着手等在小花厅门外,听着婢女出来通传,忙不迭进去了,隔着屏风给毛氏磕了头。   “二夫人,如今府上的几间铺子上如今是一点现钱也没有了,连采买的钱银也没有了,实在是周转不过来了。”自打毛氏让人把铺子上的现钱银都兑了去,郑管事这几日急得上了火,嘴上长了个大疖子,说话时还一抽一抽疼得钻心。   毛氏歪在屏风后的榻席上,拈了一颗婢女剥好的葡萄放在嘴里,好一会才在婢女捧过来的铜盘里吐了核,慢悠悠地道:“铺子上的货都短了?”   郑管事苦着脸:“可不是,铺子上的存货都已经用完了,原本该前两日就去采买,可现在……”   铺面的账上都是空空如也,却又哪里来的钱银去采买。   毛氏坐起身子来,朝着地上啐了一口:“亏得你也是多年的管事,帮着府里打理铺子这么些年,居然连这么点小事也办不好,当初大夫人怎么会挑了你来的。”   她几句话说得郑管事面红耳赤,低头不敢说话,这些年来他跟着大夫人罗氏,一直都是十分得看重,在府里也算得上是得脸的,谁见了不要叫一声郑管事,哪里受过这样的话,只是上面如今已经不再是大夫人了,他只能忍着这口气,听毛氏训斥着。   “铺子上采买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与那些送货来的掌柜自然是相熟,你就不会让他们先送了来,写个凭据与他们,过些时日账上有了钱银再与他们就是了。”毛氏轻蔑地一笑,这些贵府里的管事如此不知变通,连青州城里最贫贱的货郎小贩都知道的办法,他们居然都想不到,真是愚不可及。   郑管事一愣:“那是赊欠?从前大夫人是不准的……”   罗氏素来管家极严,要求铺子上与府里的账面月结月清,不得有赊欠,就是怕下人借着这法子想出什么坏点子来,反而成了漏洞亏空。   毛氏冷冷一哼:“如今当家的可不是大夫人,你若是要听大夫人的话,不如我把你送到后门去管着看门,说不得还能见一面大夫人,你可愿意?”   郑管事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这管事的位置可是府里数一数二的好差事,他哪里舍得就这么丢了,自然是照着二夫人说得话做就是了。   才打发走了郑管事,府里的几位管事嬷嬷也都进来了,与毛氏禀了府里各处的差事,才吞吞吐吐说起眼瞧着又到了放月钱的时候了,可是府里的账面上却是只有不到十金,连管事们的月钱都不够,实在是没法子。   毛氏不耐烦地摆摆手:“这才多久,再等几日再放也不迟,难不成就非要这两日放了下去,拿在手里又能生出什么宝贝来不成。”   她哪里把月钱这事当成一回事,在她看来都是府里的下人,就是不给钱银也该安分守己地干活当差,何况只是晚几日发月钱,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宫里送了钱银回来,那时候还怕没有钱银,结了铺子上的采买和府里的月钱还有大把结余呢,足够让她过上豪富的生活。   那群管事嬷嬷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多说话,只得低声应着,心里七上八下地退了出去。   听了大半日的各种回话,坐在榻席上的毛氏有些厌倦了,她打了个呵欠,转头问身边的婢女小桃:“二郎君呢?可是去铺子上了?”   她才管家,不敢有所怠慢,一早就来了小花厅听管事嬷嬷们回话,顾元那会子还在榻上不曾起身。   小桃让人问了过来回话:“二郎君还在房里不曾起身,唤了人进去伺候更衣了。”   没用的东西!毛氏掉了脸,没想到到了长安了顾元还是这副烂泥糊不上墙的样子,里里外外都指望着她撑着,若不是她费尽心思这会子二房只怕已经被罗氏赶得回了青州了,他却还没有半点长进,日日睡到日晒三竿,不是吃的烂醉,就是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   昨日她才与他说了好一会,让他再去找那位包大郎打听打听,哪里还有胡商带了香料来长安的,不拘什么价钱都打听回来,慢慢打算起来,这样好的买卖不能做过一次两次就算了,难得现在能与宫里也有了生意来往,日后还愁钱银不会流水似的滚滚而来!   可他出去了一整日回来就说不曾见到包大郎,自己还吃的醉醺醺的,身上的味道乱糟糟的,气得毛氏闹到大半夜才睡下。   “二夫人,吉祥胡同的楚婆子又来了,在府门前等着,说是要给老夫人回话呢。”小婢女进来回话。   毛氏一惊,想起了先前顾老夫人与她说的话,知道这楚婆子登门就是要给顾明珠说亲的事,眉头也皱了起来,这事若是成了,顾明月就成了顾老夫人想尽法子要送进王府去的了,那罗氏说不得要不了多久就能借着顾明月的光搬回春晖堂了,这可是她绝不想看到的。   她眉头紧锁,想了想才与婢女道:“你让人去把那楚婆子先带到晴雪院来,我有话要问她。”   说罢,又吩咐了一句:“再让人去东府问一问,大娘子在不在府里,请她来这边坐一坐,我有话要与她说。”   小婢女答应着去了,毛氏脸色才好看一点。   她不能拦着楚婆子不去见顾老夫人,这件事顾老夫人正上心着,时时过问着,若是知道她从中作梗,少不得会大发雷霆,她可不傻。只是她也不想看着罗氏借着顾明月又得意起来,再夺了她手里的掌家之权,自然也不会就这么看着顾老夫人的打算成了,所以便顺水推舟,也能顺便卖个人情给顾明珠。 第144章 要出事了(第二更)   “燕国公府六郎?”顾明珠抬起头问毛氏。   毛氏点头:“可不就是,那楚婆子说得明白,说老夫人要的别的都好说,家世人品有的是,可是只有一条,说是要立刻就能下定的,这倒是有些难。”   “别的不说,就是议亲这事少不得要挑挑看看,都是慎重着呢,哪里有开口就说要下定的,除非是冲喜,不然谁会急成这样……”   毛氏一边说一边摇头,脸上满是不忍与惋惜,看着顾明珠不住地叹气。   顾明珠倒是淡淡露出笑容来:“我倒是记得那位冯六郎是个订了亲的。”   毛氏倒也打听得清楚,让人给顾明珠端了茶汤,又深深叹了口气:“楚婆子也说是,先前与清河郡公府娘子订过亲,只是后来不知怎么婚事不成了,那位娘子嫁去了扬州,所以燕国公府急着再说一门婚事,换了庚贴就能下定。”   毛氏越说越觉得这桩婚事荒唐,好好的大娘子偏偏要说给一个定过婚事的人,这不是要委屈了顾明珠吗,明明可以嫁得更好。   顾明珠淡然的笑容中含着一丝轻蔑,不仅仅是定过婚,这位冯六郎生的模样俊秀,能文善诗词,瞧着是个极为不错的,可是只有他身边的人知道,他性好龙阳,不爱娇娥爱须眉,房里养着好几个清俊的小倌,当初被清河郡公府退了亲也是因为这个。   这个事十分隐秘,若不是顾明珠当日为贤王妃时听隐卫的密报上偶尔说起,只怕她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没想到这一世顾老夫人着急之下竟然打算把顾明珠说亲给冯六郎,这倒真是个笑话。   她抬起头来,向着毛氏轻轻笑了笑道:“多谢二婶母告诉我,只是婚姻大事还得听老夫人与父亲商议了再定,我又能有什么法子……”她声音越来越低,脸上的委屈无奈之色无从掩饰。   毛氏愣了下,这样大的事,顾明珠居然连一点法子都不想,她就不信顾明珠会甘愿嫁给一个退了亲的人。   “明珠,这事倒也不打紧,毕竟你父亲不在府里,老夫人也只是打算罢了,你若是想法子带了消息去东都,求你父亲出面,他必然是不会答应这门婚事的。”毛氏循循善诱,与顾明珠说着。   她看顾明珠低头没有说话,心里更是着急:“你可想明白了,若是老夫人作主定下了这门亲事,那可是难回头了,你就得嫁去燕国公府了,那会子我就是想帮你也难了。”   “也是你这孩子命苦,明明该是娇养着的,偏偏没了亲娘,连婚事也……”毛氏连连叹了几口气,“我就是有心想帮你,可终究只是你二婶,也不好插手这些事,实在是有心无力。”   顾明珠笑着与她道了谢:“二婶母已经很照拂我了,我这就回去写信送去东都,请父亲作主。”   毛氏连连点头:“快些去吧,莫要耽搁了,这可是要紧事。”   顾明珠起身屈了屈膝,这才带着阿碧出了晴雪院向着东府回去了。   “娘子,老夫人真的要定下这门亲事?可那位六郎君已经是退过亲的了……”阿碧满是担忧。   顾明珠倒是神色镇定自若,她打着团扇捡着树荫下走着,漫不经心地道:“兴许是吧。”   阿碧吓得脸色发白:“那可怎么好,也不知道那位冯六郎君是什么样的人,要不要让人去打听打听?”   她的紧张却是半点没有感染到顾明珠,她正抬着头望着一旁开得正好的木芙蓉,鲜艳娇嫩,姹紫嫣红很是好看。   “无妨,算算时候宫里该有消息来了,很快老夫人也就没有这个心思再思量我的婚事了,”顾明珠笑容散漫,伸手折下一朵开得正好的木芙蓉,凑近鼻尖闻了闻,信步向前走去,“她要烦恼的事情还很多呢。”   如顾明珠所料,过了午时,宫里来的人便拍响了西府的大门。   看门的仆从打开门时,只看见好些身穿宫廷侍卫服饰的人,为首的一个却是个面无无须的中年宦者,看见有人开了门,他阴沉的脸色才好看了些,客客气气地道:“敢问府上二夫人可在,我等奉殿中省之命前来问话。”   这里是骠骑大将军府邸,他们自然不敢放肆,可是他们也是奉命而来,该办的差事半点也不能让步,所以这会子已经向着府里肆意地打量了。   看门的仆从唬了一跳,他在西府当差也有些时候了,自然看得出来的是宫里的人,不敢怠慢,低声道:“请各位稍候,我这就去通传。”   中年宦者点了点头,带着那些侍卫等在了门口。   毛氏这会子正在房里数落着顾元:“……你又去哪里胡混了,身上的衣袍都是那些下贱女人的胭脂味!”   “让你去找那个包大郎问一问,还有没有香料的买卖,你找到了没有?”   顾元正迷糊着,听到毛氏尖锐的声音,烦躁地摆摆手:“他不知道去了哪了,我去了西市那几个铺子上问,他们也说不知道他在哪,上哪打听去。”   毛氏有些惊讶:“不知道去哪了?他不是那几间铺子的东家吗?怎么连铺子上都不知道他去哪了。”   顾元翻了个身,没好气地道:“那谁知道,兴许是谈什么买卖去了呢。”   毛氏总觉得有些不对,可她又说不出什么来,正皱着眉思量时,小婢急急忙忙进来报说:“二夫人,府门外来了一群宫里的人,说是奉命要来问话。”   “问话?”毛氏吃了一惊,“问谁的话?”   小婢嗫嚅着道:“说是要见二夫人您问话。”   毛氏更是吃惊,猛然站起身来:“问我话?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有宫里的人要来问我的话?”   照说这会子应该是宫里让人送了钱银去铺子上结了香料的帐,可怎么会让人来府里问话?这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她一时惊得好半天动弹不了,还是小婢连问了几句才惊醒她,她慌忙把躺在榻上打着鼾的顾元摇起来:“快,快起来陪我过去瞧瞧,这是出什么事了!” 第145章 都是假的(第一更)   宫中来的人被请到了前院的正堂里,婢女们奉了茶都退到门外,顾元与毛氏才匆匆赶过来。   到了堂门口就看见门外站着的几个穿着宫中亲卫服饰的人,顾元已经吓得缩了缩脖子,不安地道:“怎么还来了官差了。”   毛氏终究算是有点见识,认得出那是宫中亲卫,脸色更是难看:“怎么会,难不成是那桩买卖出了差错了。”   她并不蠢,知道自己与顾元不过是一介草民,无官无职在身,往常的宫宴都轮不到他们去,又怎么可能跟宫里扯上关系,只有那一桩香料买卖。   她咽了口口水,壮起胆子来,一把拉住退了好几步的顾元:“走,先去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咱们那香料可都已经送进宫去了。”   那可是从胡商手里买下的香料,前一回不还是好端端的,这一回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不妥当,香料他们也请人瞧过,的确是安南奎罗香呀。   进了正堂,那位中年宦者正坐在榻席上,婢女奉上的茶汤他动也没动,还在案几上放着,看起来脸色冰冷凝重,全然不似往常宫中有赏赐和诏谕时来人那般亲切恭敬。   毛氏强压着心里的惊慌,上前去满脸堆笑与那宦者屈了屈膝:“辛苦公公走一遭,不知所来何事?”   中年宦者看着畏畏缩缩的顾元与不安的毛氏,从榻席上站起身来,神色全然没有半点和缓之意,冷冰冰地道:“可是顾二郎与二夫人?”   顾元怯懦地点点头,有些结巴地道:“这是出了什么事吗?”   宦者冷笑一声:“还是请二位随我去趟州府吧,这以假乱真奸伪诈骗之罪怕是逃不脱了,只是想不到有人这样大胆,居然连宫中都敢欺瞒,还想把那些假香料给送进宫去不成!”   假香料?!毛氏身子晃了晃,扶着婢女才稳住了,却是急急慌慌地道:“公公,我们铺子里的香料可都是与胡商采买来的,都是上好的……”   她话没说完,宦者冷冷道:“尚宫局司设司典设已经看过,那些都不是什么安南奎罗香,不过是奎罗木罢了。”   奎罗木?又是什么?毛氏全然懵懂地看着宦者。   宦者却是不耐烦与她多说,唤了一声,外边候着的亲卫们立时进来,腰仗长刀威严赫赫立在顾元夫妇跟前。   “那就对不住了,请二位去州府走一遭,把这桩事说明白了,老奴也好回去回话。”   宦者冷森森一笑,一拂袖向着堂外走去,亲卫们不由分说上前逼着顾元与毛氏夫妇二人向着外边走去。   毛氏哪曾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一时吓得腿都软了,一把拉着顾元就要哭,却被顾元打掉了她的手,抢先叫出声来:“公公,那香料的事与我无关,都是她,都是这个蠢妇自作主张买回来的,与我无关呀……”   毛氏原本害怕的哭声哽住了,木着一张脸看着顾元把事情都推了干净,那一股恶气如鲠在喉,愤怒与难过交织在一起,终究忍不住扑过去与他撕扯在一起:“你这个窝囊废,居然把事情都推到我头上,你别想就这么推了干净,是你,是你去找包大郎买回了这些香料,都是你……”   顾元素来是怕毛氏的,只是这会子害怕地厉害,居然也大起胆子来了,推开毛氏,嘴里嘟囔着:“要不是你说要再做几桩买卖,我又怎么会买了这些香料回来……”   宦者看着扭打在一处的顾元夫妇,不由地也吃惊地退开几步,这长安城里贵府的人他也算是见得多了,可从未看见过这样毫不顾忌脸面当众厮打在一处他还真是从未见过,真是教人大开眼界。   看了一会,他也不耐烦了,摆摆手让亲卫把他们拉开,赶着他们往府门外去了。谁买的谁卖的都不是他在意的,他可是奉了殿中省之命,要把这事查个明白,毕竟不是谁都有胆子敢欺诈宫中的钱银。   消息送到松寿院的时候,顾明月正陪着顾老夫人在房里说着话。   她自从清华园端阳宴之后便是日日去顾老夫人房里,陪着老夫人用饭,又或是陪着老夫人说说话,虽然自己还病着,看起来模样也憔悴了许多,偏偏一个字的为难都不说,反倒教顾老夫人看着更是心疼,越发觉得顾明月是委屈了。   这会子顾老夫人正拉着顾明月的手与她道:“……你是个聪明的,知道我的苦心,你阿娘如今已是不中用了,娘家出了那样的事,没有送了她回罗家也是你父亲心软,可是咱们府里的名声少不得会被带累了。”   “你日后是要有大出息的,若还想能成事,就得与她掰扯干净,别学着月娘那般不知死活,还敢日日往偏院去,再这样下去想要与好人家议亲都难。”   顾老夫人连连叹气,拍了拍顾明月的手,意味深长地道:“说来你阿娘自己也糊涂,你们两个都该劝劝她,如今都到了这份上了,她不能光顾着自己,若是还有那么半点孝心和慈爱,就该自己知道该怎么办。”   “她若是这会子了断了,别人还能说她是爱惜名声,不愿被娘家拖累,是个刚烈的,过些时日我再给你们父亲说一门好亲事,不用多久这件事也就过去了,一切都风平浪静了。”   顾老夫人的话说的很是平静,就跟往日聊天一样,顾明月却是瑟缩了一下,有些惊惶地抬头看向顾老夫人,却只见顾老夫人目光沉沉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地又低下头去。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慌乱的脚步声,邓嬷嬷急急忙忙进来,脸色又惊又怕:“老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这又是怎么了,天塌了吗?”顾老夫人正要与顾明月好好说说罗氏的事,看着邓嬷嬷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顿时恼了,“整日跟个没脚虾似的慌慌张张地,没有半点稳重。”   邓嬷嬷被斥得低了头,只是口中语气依旧是着急的:“宫里来了好些人把二郎君与二夫人拿了去,说是要送到州府去关押起来。”   顾老夫人手里的茶瓯哐当跌在了地上,死死望着邓嬷嬷:“你说什么?好端端地宫里怎么会让人把他们送去州府?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邓嬷嬷哭丧着脸:“婢听前院伺候的人说,是,是二郎与二夫人让人卖进宫里的香料出了差错了,那些香料都是假的,如今宫里要追查这件事,所以才……”   假的!香料是假的!顾老夫人别的都没有听明白,只是听明白了一句,那些香料是假的!那些花了万金买下来的香料是假的!   那里面还有她的三千金体己钱呀!居然是假的!   顾老夫人哆嗦着嘴,想叫邓嬷嬷再去问个清楚,可是她张嘴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便是身子一晃,歪倒在了榻席上。 第146章 乱套了(第二更)   看在顾老夫人倒在自己面前,顾明月吓得脸色煞白,用手捂着嘴退出好几步,远远望着顾老夫人倒在榻席上,竟然忘了要过去扶一把。   还是邓嬷嬷吓得连忙上前扶住顾老夫人,焦急地抬头与顾明月道:“二娘子,这可怎么是好,老夫人厥了过去了……”   顾明月咬着唇,身子摇摇晃晃:“快让人请医官来,再打发人去东府请大姐姐过来。”   邓嬷嬷愣了:“二娘子……”   老夫人最是不喜欢大娘子,怎么能这会子请了大娘子过来,不是二娘子在这里吗?   顾明月虚弱无力地扶着婢女:“二夫人已经被带去了州府,老夫人又病了,只有请大姐姐过来照看打点这些事才好。”   她的贴身婢女看着顾明月那副模样,吓得连忙扶她坐下:“娘子可是身子又不好了,快歇一歇!”   顾明月看着倒在榻席上不省人事的顾老夫人,眼中满是担忧:“我就留在老夫人跟前伺候着,老夫人不醒我也不安心。”   邓嬷嬷一时糊涂了,二娘子要留在这里照看老夫人,却是不肯出面打理府里的事,这又是为什么?   她看着顾明月那娇弱的模样,摇了摇头,二娘子本就是温柔体贴,兴许是想让给大娘子露脸也不定。   她唤了婢女过来扶了老夫人去榻上躺下,又急急忙忙让人去请医官过来。   一时间,西府彻底乱了,上上下下都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都是因为二房夫妇被拿走,还有顾老夫人的突然病倒,也都人人自危起来。   比起西府的混乱,东府里却是一片安然。   顾明珠正拿着几颗剥好的核桃逗弄着紫竹笼子里的卫卫和茂茂。   这两只崔临送来的小松鼠喂了这些时日已经长得越发可爱了,皮毛光滑,黑豆般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看着顾明珠递过来的核桃,一把接了过来,塞进嘴里,那已经鼓囊囊的腮帮子彻底涨成了一个圆球。   饶是这样,两只小家伙还在盯着顾明珠的手,等着她再拿了坚果来喂它们,还伸出小爪子去碰了碰顾明珠,逗得顾明珠笑了起来。   小葵在旁歪着脑袋看了会,也笑得合不拢嘴,忙把剥好的一碟子核桃送到顾明珠手边:“那位崔家郎君真是有心,送来这两只小玩意儿每日都逗得娘子这样开心。”   她已经不记得多久没见过自家娘子真正的开心过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娘子变得与从前性子大不一样了,有什么话什么事总放在心里,就是笑也不过是在脸上,从不在眼里,不像现在这样,看着两只小松鼠笑得这么欢畅自在。   顾明珠又递了一颗核桃仁进去,看着茂茂上前一把抱住塞进自己腮帮子里,生生把腮帮子涨的滚圆,摇晃着小脑袋看着她。   她笑着信口道:“他想得还真是特别。”   原本以为他会让人送些什么贵重之物作为赔礼道歉,没想到会是这样可爱的两个小东西,她还真是拒绝不了。   韩嬷嬷走了进来,看着顾明珠明媚的笑容,脸色也和缓了下来,看了一会才开口道:“娘子,西府那边来了人,说是那边府里出了事,要请了娘子过去主持府里的事。”   顾明珠逗弄着卫卫和茂茂,漫不经心地道:“出了什么事,那边府里那许多人怎么会想着要请我过去掌事?”   韩嬷嬷低声道:“宫里来了人说二夫人的香料是假的,已经把二郎和二夫人带去州府了,老夫人听了也气得厥了过去,这会子还未醒过来,怕是不能理事,老夫人跟前的邓嬷嬷使了人过来请大娘子过去帮着掌事呢。”   顾明珠慢慢转回身:“原来是这样,那倒是真的出了大事了。”   韩嬷嬷皱了皱眉,又道:“只是西府那边传了消息来,说是二娘子这会子也在松寿院,却是说要伺候老夫人,没法子打理府里的事,让人来请娘子过去。”   顾明珠露出一丝笑容,冰冷地没有半点温度:“这会子老夫人病了,二房又出了事,掌事之人要料理这一堆烂摊子可不是什么好事,二娘子可是个聪明人,又怎么会趟这趟浑水呢。”   顾明月素来狡猾心思活络,又怎么可能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   韩嬷嬷一惊:“那要不要婢这就过去回了她们?”   顾明珠摇了摇头:“不,我正等着她们来请我呢。”   松寿院乱作一团的时候,只有罗氏的偏院还是一片安静,罗氏病着,还病得很重,医官过来看过说要她好好静养,不能再费心神,更不能再动气。   孙嬷嬷追问医官:“若是好好调养,夫人的身子应该没有大碍吧?”   医官却是摇了摇头:“这几次折腾下来,难保不留下病根了。”至于之后会是什么情形,他可也不敢说。   孙嬷嬷眼中的希冀终于灭了,只得吩咐小婢给罗氏煎药,自己在一旁尽心尽力伺候着,心里满是惶恐,若是罗氏真的不好了,她们这些从罗家陪嫁过来的下人又该怎么办,自怕都会被老夫人发卖了吧。   就在孙嬷嬷坐在回廊下发着怔的时候,小婢匆匆忙忙从院门处进来,到她跟前焦急地问道:“嬷嬷,夫人可醒了?”   孙嬷嬷摇了摇头:“方才还歇着呢,怕是还不曾醒。”   “不好了,外边传了消息来,二郎君与二夫人被宫里的人拿走了,说是卖进宫的香料是假的,老夫人听了都气得发昏过去了,府里乱成了一团。”   孙嬷嬷惊得一把抓住了她:“你说什么,香料是假的?二夫人他们都被抓走了?”   小婢连连点头:“不会错的,方才宫里来的人都已经说了,还把二夫人他们都抓走了。”   孙嬷嬷心慌地没有着落:“老夫人也病了,那这会子府里谁掌事?”   二房被抓走了,老夫人也病倒了,怎么也该请了大夫人出去主持大局才对!   小婢却是低着头道:“邓嬷嬷已经让人去请了大娘子过来,要请大娘子掌事呢。”   她话音未落,房里传来一阵满是绝望的哀号,唬地孙嬷嬷与小婢忙不迭进去看,只见罗氏软倒在了榻席边,半昏半醒之间还呻吟着:“我的钱银都……那个贱人要来当家了!” 第147章 掌家娘子(第一更)   顾明珠带着阿碧和小葵过来的时候顾明月正在顾老夫人榻前,她亲自拿着团扇给老夫人轻轻打着扇,不时回头担忧地问一句:“汤药怎么还没煎好,快打发人去催一催。”   她秀美的眉尖轻蹙着,杏眼中隐隐有着泪光,看着满是担忧之色。   听说顾明珠来了,她才忙忙起身来,带着婢女迎了出去,给顾明珠屈膝作礼:“大姐姐,老夫人她……”   话语未毕,两滴泪珠儿便落了下来,梨花带雨教人看得心疼。   顾明珠看着她,却是一脸惊讶的模样:“老夫人怎么了?这是老夫人不好了吗,不是方才说是昏了过去,这会子已经……”   她的话倒是把顾明月吓了一跳,忙摇头:“不,不是,医官来看过,说是一时气阻血逆,晚些就会醒过来。”   顾明珠长舒一口气,却是板着脸看着顾明月:“月娘日后可不能如此了,老夫人年纪大了,又是病着,你这样哭哭啼啼的,叫旁人看了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了,晦气得很!”   说罢,她带着婢女往松寿院正房去了。   顾明月被她说得脸色胀得通红,委屈地低着头,好一会子才想着带着人跟上去,却是把手里的手绢拧了又拧,好一会才放下。   问过了老夫人的病情与二房里的事,顾明珠皱了皱眉,与邓嬷嬷道:“老夫人的病耽搁不得,还请嬷嬷让人带了信去东都,父亲也该知道这些事才好。”   顾青这会子正在东都,老夫人和顾元夫妇的事不能瞒着他,还要让他知道的清清楚楚。   “二叔父与二婶走的时候可带了人?”   邓嬷嬷有些懵,摇了摇头:“不曾。”   那会子府里还乱着,没想到要人跟着去。   顾明珠沉着脸:“还不赶紧使了妥当的人去州府,好好打听了消息回来,还有二郎君与二夫人身边也得有人用才是。若是今日这桩事不能了解,说不得还要留在州府衙门里,怎么也得送了衣物吃食过去,不能委屈了他们呀。”   她转头问着顾明月:“月娘觉得可是如此?”   顾明月一时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她若是答应了,只怕日后有什么顾明珠会说是与她商量过的,可是她若不回答,少不得教邓嬷嬷她们瞧着觉得自己不肯帮衬。   她只好低低声道:“大姐姐觉得是便一定是了,我这会子心里也乱着,方才见老夫人昏了过去,心里总是不安生,一会老夫人醒了跟前不能没人伺候,我这就过去吧。”   她起身来,向着顾明珠屈了屈膝,带着婢女忧忧愁愁地走了。   顾明珠看着她走远的背影,淡淡露了笑,这才转过头与邓嬷嬷说:“去让人安排吧,别教二郎君与二夫人受了委屈。”   邓嬷嬷答应着,却又有些犹豫,欲言又止地退了出去。   长安贵府里惹上官非的也不少,只是这些身份尊贵的郎君夫人们却是从不亲自去州府处置,自有下人前去料理,就算是真得要关押下狱,也不过是走走过场,给州府交上一笔钱银就能自在地回府去,哪里会要真得关在监房里。   可是不知大娘子是不是真的不知道有这样的规矩,竟然还让人给二郎君和二夫人送了衣物吃食过去,这是要真把他们留在州府衙门了。   管事的嬷嬷们听说了消息,这会子都急得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听说大娘子过来理事了,忙不迭地来了松寿院,向顾明珠诉起了苦。   “……二夫人说是晚几日就能下月钱,婢们回去吩咐了在各处当差的,都是安分守己没有半点懈怠,可是现在二郎君与二夫人却都被……老夫人也病了,大夫人又是病得起不了榻,眼看着没了着落,大家伙可都等着发月钱贴补家中老小的,这可怎么办才好?”   顾明珠不紧不慢地接过邓嬷嬷亲自送上的青饮吃了一口,才懒洋洋打着扇子道:“连月钱都发不下了吗?这可要怎么办才好。”   她叹口气,与那几位嬷嬷说道:“也就不瞒着几位嬷嬷了,我那东府里月钱也不曾发下来,连我的都还没送过去。”   几位管事嬷嬷顿时炸了锅了,连大娘子的月钱都没送过去,她们的更加没有了着落了,这要这府里上上下下可怎么办。   她们几个正急着不知怎么好,外边又传来通传声:“王嬷嬷来了,有要紧事求见娘子。”   王嬷嬷是管着大厨里的,这时候火急火燎地过来,只怕真是有要紧的事了。   顾明珠听着露出一丝笑,难怪顾明月那样小心地避开去,连掌家这样的事都不肯沾边,兴许是知道了西府这边究竟有多乱了,真是一摊烂摊子。   王嬷嬷快步进来,也是一脸急切,顾不得与那几位嬷嬷寒暄,便倒头拜下:“大娘子,方才厨里去帐房支领明日采买的钱银,却说账上已经空了,连明日采买吃食的钱也没了。”   几位管事嬷嬷顿时色变,府里竟然到了这一步田地,连采买的的钱银都没有了?   顾明珠摇了摇头,一脸吃惊:“连采买的钱银都没了?那要府里上下这许多人怎么度日?”   她无奈地转头吩咐邓嬷嬷道:“去把各处的账簿子都拿来吧,我瞧瞧再说。”   邓嬷嬷闻言却是脸色微变,迟疑地立在那里不敢去,她跟着顾老夫人这些时日,也清楚西府里大半收入家财可都倚靠着当日宣阳大长公主留在东府里的陪嫁,如今却是没剩下多少了,不知道顾明珠会不会察觉。   见她不动,顾明珠登时皱了眉,瞪着她:“怎么,邓嬷嬷有法子把这月钱和采买钱银凑出来?连账簿子都不肯交出来!”   邓嬷嬷顶着那几位嬷嬷杀人的目光片刻,终究是低下了头:“婢这就去取。”   老夫人已经病了,府里已经是大娘子当家,还有什么能瞒得住呢,何况就是知道了又能如何,不是还有老夫人在,大娘子也只能照老夫人的意思办。 第148章 对策(第二更)   顾明珠翻看着邓嬷嬷捧来的十余本账簿子,目光在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上面滑过,一目十行,没有半点停留。   一旁的邓嬷嬷却很有些不安,不时地抬头悄悄打量一番顾明珠的神色,她心里清楚这些账簿子是当初罗氏私留下的,与公账上那几本明面上的内容大为不同,若是精通账簿子的人瞧来只怕不消多久,就能看出其中的猫腻。   老夫人掌家之后,便逼着罗氏把这些账簿子交了出来,锁在了自己房里,却是没有再命人另外做一套账本留在帐房,毕竟罗氏已经是不成了,她也不用再提防谁,便一直用着这一套账簿子了。   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这套账本会落在了顾明珠手里,倒让邓嬷嬷在一旁坐立不安,战战兢兢唯恐顾明珠瞧出什么来。   她打量着顾明珠神色没有什么变化,看那些账簿子也不过是信手翻过,没有多停留,心里才稍安,毕竟大娘子只是个闺阁娘子,也未曾学过管家,哪里能看得懂这些,想来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她是这样想的,那几个管事嬷嬷也是这样想的,她们这会子都低着头有些不耐烦地等着顾明珠发话,心里暗暗抱怨,这位大娘子也真是做足了样子,哪里看得懂什么账簿子。   等了片刻,顾明珠才抬起头来,却是叹了一口气:“这账簿子我一时半会倒也瞧不出什么来,只是瞧着西府的账上的确是没有了半点钱银,钱银都已经被拿去买了那些香料了,连铺子上的现钱银都已经花用干净了。”   几位管事嬷嬷心悬到了嗓子眼,焦灼地望着顾明珠:“大娘子,这可怎么好?府里上上下下可都等着放月钱,还有厨里的采买钱银……”   顾明珠放下了账簿子:“如今的情形大家也都知道了,也没有别的法子,只有开源节流,想法子度过眼前这难关吧。”   她望着几位管事嬷嬷:“虽然自来我那东府里都是请老夫人帮着照看着的,可是这会子老夫人也病了,公账上也没了钱银,东府那边的月钱与采买我来打点就是了,也就不拖累西府了。”   她说着,抬起清亮的眼睛望向几位管事嬷嬷:“能少些拖累也是好事,不是吗?”   邓嬷嬷与几位管事嬷嬷都愣住了,这是……要把东西府分家么?可是东府的家财可都在西府里,大娘子这是要拿回东府的财物吗?   顾明珠自然知道她们的心思,笑了笑道:“老夫人还病着呢,我不过是替老夫人分忧。”   几位管事的嬷嬷不敢开口,都把眼望向邓嬷嬷,毕竟她可是老夫人跟前伺候的,该由她来拿主意。   邓嬷嬷吭哧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大娘子说的是,只是如今老夫人还未醒,这样大的事怕还是要等老夫人醒了才能作主。”   她最是清楚,老夫人怎么可能会答应。   顾明珠倒也不急,笑了笑:“无妨,等老夫人醒了我再与老夫人说就是了。”   “只是这月钱耽误不得,使了人去告诉韩嬷嬷,咱们东府的月钱想法子先凑出来垫上,不能让跟前伺候的人心里不踏实。”她吩咐阿碧。   这话却是听得几位管事嬷嬷目光微闪,脸色变了又变,想不到大娘子还能有这样的魄力,这会子还愿意垫了身边人的月钱,不像西府里这些下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领了月钱。   顾明珠又与大厨管事王嬷嬷道:“你也瞧见了,不是我不肯与你钱银采买,是这账上已经被掏空了,没剩下多少钱银了,只好俭省着花。”   “现在不比先前,各院子的配给都减半吧。”   这话唬了几位嬷嬷一跳,各院子的配给是有定数的,若是减半只怕要委屈了夫人娘子们,少不得会闹出事来,更不用说老夫人与大夫人罗氏都还病着,几位娘子又是身娇肉贵,哪里受过什么委屈。   顾明珠凤目轻挑:“不然上哪去弄这许多钱银花用,总不能看着过几日断了嚼用吧。”   管事嬷嬷们不敢再多说,她们也知道现在的情形,只得苦着脸出了房去,邓嬷嬷却是被顾明珠唤住了,她笑眯眯看着邓嬷嬷:“有劳嬷嬷随我去看看老夫人吧。”   邓嬷嬷见她没有再多看那些账簿子一眼,这才放下心来,连忙答应着让人捧走了账簿子,自己陪着顾明珠往顾老夫人房里去了。   顾明月这会子正端着汤药坐在顾老夫人榻边,看着还未醒过来的顾老夫人,轻轻替她吹着汤药,时不时叹一口气。   听说顾明珠过来了,她神色微微一变,放下了汤药起身来迎了出去:“大姐姐来了。”   顾明珠看着榻席上昏睡着的顾老夫人,又看了一眼一旁放着的汤药,点了点头:“有你在跟前伺候,想来老夫人也是放心的。”   顾明月低着头却是满脸哀愁:“只是老夫人还不见醒。”   顾明珠在一旁的榻席边坐下,信手端起那碗汤药看了看:“这是什么药,医官还说了什么不曾?”   “只是说要老夫人好生养着,万不可再费神。”顾明月不肯坐在榻席上,却是走到顾老夫人的榻席边,轻轻替老夫人掖了掖丝被。   顾明珠慢慢放下了汤药,与顾明月点点头:“那就有劳你好生照拂老夫人了。”   顾明月看着她,心里却是有些奇怪,难不成大姐姐特意走这一遭就是为了叮嘱自己这几句话?   她有些不明白,但又没看出什么不妥来,便低头答应着:“府里的事还要大姐姐费心了。”   顾明珠一笑起身来:“无妨,我也只是帮着打点几日,待老夫人身子好了,便要请老夫人来决断了。”   她与顾明月闲话几句,便带着阿碧和小葵出了松寿院往东府回去了。   出了西府的偏门,上了廊桥,顾明珠才沉下脸来,吩咐阿碧:“去吩咐张覃明日随我一起去西府,要把那些账簿子拿回来。”   那账簿子就是顾老夫人与罗氏私下贪墨侵吞东府家财最好的证据,她不能不拿到手。   阿碧有些担心:“可是老夫人若是醒了,只怕是不会再让娘子看账簿子了。”   顾明珠冷冷一笑:“无妨,她阻拦不了我。” 第149章 失望(第一更)   京兆府衙门大堂上,京兆府尹不安地挪了挪身子,讨好地看向一旁正襟危坐端着茶汤冷冰冰的中年宦者:“公公,您瞧这……这该怎么断才好?”   不是他糊涂不会断案,只是这两边都不是他一个小小京兆府尹能够开罪得起的,实在是把他往炭火上架,只好由着宫里来的人作主了。   宦者冷笑一声:“断案是府尹您的事,老奴只管办差,那十余车香料足足万余金,居然尽数为不值钱的奎罗木,没有一块是奎罗香,周尚宫已经知道此事,十分生气,令我等前来州府查个明白。”   京兆府尹心紧了紧,宦者所说的这位周尚宫朝中无人不知,虽然她只是内廷尚宫局五品尚宫,却是自先帝文昭皇后时起就导引中宫,掌管尚宫六局多年,连天后娘娘都要敬上几分,想不到连她也过问此事了。   那就怨不得他了,就是顾青回来他也有话说了,他一个区区京兆府尹也只能照着宫里的吩咐办事。   他向着宦者点点头,这才转头板起了脸:“把他们带下去好好问个清楚,究竟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欺瞒诈骗宫中的钱银!”   顾元与毛氏还来不及哀嚎求饶,就被衙差押了下去,带去了监房里问话去了,唬地他们顿时魂飞魄散,手软脚软地被半扶半拖地带下去了。   看着他们被带走,中年宦者脸色才好看些,啜了一口茶汤:“虽然是骠骑大将军府上家眷,但终究是犯了国法,还望府尹能够秉公执法才好。”   府尹诺诺答应着,心里却是苦不堪言,这样的差事真是教他左右为难。   顾元听说要把他和毛氏押到监房去问话,已经吓得汗出如浆,战战兢兢向着一旁同样面如土色的毛氏哭着道:“这可怎么好,好端端的怎么就成了假的了,这该不会是要把咱们给严刑拷打了吧……”   他虽然没啥见识,可是在酒肆里听人说过,一旦犯了事被拿进官衙便会要先挨上一顿皮肉之苦,打得人老实了才会问话,这下子他们怕是逃不脱了。   毛氏比顾元要镇定些,咬牙道:“不会的,咱们是贵府里的人,州府衙门也不敢乱用刑,何况很快老夫人就会让人来接了咱们出去的。”   她虽然说着,心里还是慌乱的,看着越来越近的监房,只能一心盼着顾老夫人知道了会赶紧让人来救他们,她可是知道这州府衙门只要收够了钱银,是不会难为贵府里的人的。   京兆府的监房是在一处低矮的号子里,阴暗潮湿,四下里还挂满了各样的刑具,黝黑冰冷还散发着一股子血腥味,看起来十分瘆人,顾元终究是不顶用,才被拉进去就两眼一翻软了下去,还让衙差拖着他那笨重肥胖的身子关进了监房里。   毛氏被盘问了半天,没问出什么什么究竟来,也被关进了那间监房里。   不曾用刑让她松了一口气,可是被关在这样一处阴暗可怕的监房里,四周还都是别的牢犯阴恻恻地打量的目光,吓也要吓死她了,这样的地方哪里是这些时日已经锦衣玉食惯了的她受的住的,她吓得缩成一团,心里把诸神菩萨求了个遍,就盼着府里的人快些来赎了他们出去。   只是她终究是失望了,眼瞧着顾元醒了过来被带去问了话,又被重新关进了监房里,哼哼唧唧嚎了半天冤枉,最后像滩烂泥一样歪倒在地上,也没能等来接他们出去的人。   眼看天就要黑了,终于监房门外传来脚步声,与低低地道谢声,终于有人过来了,把毛氏喜得忙不迭扑倒门边,扒着门上那巴掌大的窗户往外看。   来的的确是将军府的人,却是东府里顾明珠身边伺候的韩嬷嬷,她身后还带着两个仆从,一个提着两只食盒,另一个却是抱着个包袱。   毛氏顾不上惊讶,扒着窗向着外高声呼喊着:“嬷嬷,嬷嬷,我们在这里,快,快让人开了门放我们回府去。”   韩嬷嬷听着呼喊声走过去,看着已经发髻松散花容失色的毛氏,脸色露出惊讶焦急的神色:“真的是二夫人,可是见着二夫人了!可真是急死婢了。”   毛氏左右看着:“怎么来的是你,老夫人不曾使了人来?”她有些糊涂了,顾老夫人不是最不喜欢顾明珠,怎么会打发了顾明珠身边的嬷嬷来接他们。   韩嬷嬷却是忙忙吩咐仆从把手里的食盒交给狱吏:“这里是我们二郎君和二夫人的吃食,眼看天都黑了,二郎和二夫人还不曾用饭,怕是饿着了,有劳你给赶紧送进去。”   又把那包袱打开来给毛氏看了看,带着点哽咽地道:“来得急,大娘子怕这监房里夜深了湿气重,急急忙忙让准备了几件衣物送了过来,二夫人先用着,若是不好,过两日婢再另外准备了送过来。”   毛氏听着不对了,忙打断她的话:“这是,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不是来接了我们回府去的吗?”   听着这话的意思是要让他们在这监房里长住了?!   韩嬷嬷叹了口气,脸上满是苦涩的无奈,凑上前去轻声与毛氏道:“二夫人也知道,这府里的事都是老夫人在做主,这会子老夫人听说了这事已经被气病了,把府里的烂摊子都交给了大娘子帮着打点,可是公账上已经没有了半点钱银了。”   “大娘子听说了消息,便急着去了西府,原本想跟老夫人商量商量怎么能接了二郎与二夫人出去,可是老夫人却是……”韩嬷嬷说得吞吞吐吐地,“大娘子只好让婢等先想法子凑了些钱银疏通疏通,把衣物和吃食送了进来,可终究是没法子凑够那么多,所以要委屈二夫人几日了。”   毛氏如闻晴天霹雳,震得身子一晃,扶着牢门才站稳,顾老夫人居然病了,更是一文钱也不肯拿出来赎了他们回去,就要这样眼看着他们被关在州府衙门的监房里?   公账上没有了钱银,可是顾老夫人的私房体己钱一定是还有的!毛氏可不曾忘记了顾老夫人出门时那一头明光晃晃的珠翠。   她这是不肯救她和顾元呀! 第150章 好戏开始(第二更)   韩嬷嬷一脸哀戚地与毛氏絮絮叨叨说着府里如今乱成了什么模样,顾明珠一心担心着顾元与毛氏,不惜把自己的狐裘都让韩嬷嬷带了来,给顾元夫妇先用着,只盼着能早些接了他们回去。   奈何老夫人那里连半文钱都不肯拿出来,顾明珠也是难为无米之炊,只能想尽法子先去凑钱银了。   韩嬷嬷临走的时候,还把自己腰上的一块水色尚好的玉佩结了下来,塞进狱吏的手里,殷殷道:“有劳多多照应我家二郎君与二夫人,有什么事使了人来府里知会一声,多谢了。”   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毛氏看着韩嬷嬷带着人走了,顿时软倒在地上,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他们出不去了。   她恨恨盯着不知什么时候又睡了过去的顾元,想着往日里顾老夫人那副母慈子孝的模样,几乎要作呕,什么最疼爱小儿子,什么事事都偏着二房,如今真有了事居然一个子儿都不肯往外拿!   她这是要逼死自己与顾元呀!   毛氏的心里慢慢地装满了愤怒与恨,若是这会子顾老夫人能在她眼前,只怕她恨不能这就扑上去与她好好掰扯掰扯!   顾老夫人醒转过来已经是戌时了,外边天已经大黑了,因为府里出了事,西府各处院子都显得格外安静,没有半点生气,只有松寿院还是灯火通明,婢仆忙忙碌碌着。   在垂着帘幕暗香阵阵的正房里,顾老夫人慢慢睁开眼,看见的便是一脸焦急的顾明月,她正坐在顾老夫人的榻边,用手巾轻轻替老夫人擦着额上的汗。   见顾老夫人睁开了眼来,顾明月顿时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忙把手巾交给了一旁的婢女,满是惊喜地道:“老夫人醒了,真是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她身旁的婢女也是满面笑容,忙忙让人去请邓嬷嬷来,才回身到一旁扶了顾明月坐下来:“老夫人醒了,娘子也快歇一歇吧,一整日都在这里亲自照拂老夫人,连水都不曾吃一口,身子才好些,这样下去怕是又要累坏了。”   顾明月咬着唇摇了摇头,却是道:“不许胡说,老夫人病着,在跟前伺候是我的本分,那里还敢说这些,还不快去再让人请了医官来。”   顾老夫人原本混沌的目光变得清明起来,方才顾明月主仆二人的话她可是听得明白,心里看着顾明月那娇弱苍白的脸更是欣慰了几分,终究是她不曾看错,顾明月是个懂事孝顺的,自己身子才好,还衣带不解地在这里伺候她,这份孝心也是难得。   不像那两个,一个蠢钝如猪,由着罗氏摆布,还有一个,就如同那个死了的女人一样,一看就让人讨厌!   她向着顾明月招了招手,就要开口教人来扶她起身,却发现自己一张嘴却是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有低哑的嘶嘶声,吐不出半个字来。   她一时愣住了,又努力了几次,张大嘴巴想要说出句怎么回事来,却还是徒劳无功,发不出半点声音!   顾明月也愣住了,她只看见顾老夫人向她招手,却是半个字也没有说出来,只是在一直瞪大眼不停地张合着嘴,模样十分奇怪。   她忙上前扶住顾老夫人:“老夫人,怎么了这是?”   顾老夫人惊慌地指了指自己的嘴,不住地摇头,慌地扶着顾明月的手爬起身来,她说不出话来了!不管怎么努力都说不出话来了!   顾明月好半天才弄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也吓得花容失色,急急催促人再拿着府里的牌子去请医官来,又与刚进门来的邓嬷嬷道:“快,快去东府请大娘子。”   顾老夫人原本慌乱着,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昏睡醒来便说不出话来,难不成是因为病得太重了?她心里一片乱糟糟的,想着自己好容易成了将军府老夫人,这样富贵的日子还没过够,还有二郎,二郎他们夫妇两个还在州府衙门吗?还有那批香料,花了她那么多钱银,居然是假的?   她心里乱成一片,可听到顾明月说要请了顾明珠过来,还是掉了脸,她可不想让顾明珠过来,这府里的事半点都不想让顾明珠沾上。   顾老夫人伸手握住顾明月的手,张大嘴努力想要说出别请顾明珠过来的话,可惜顾明月看着她不住地点头,更是急急催着邓嬷嬷:“快,快去请大姐姐,老夫人病着,请大姐姐过来照看府里呢。”   邓嬷嬷愣了会,看着顾老夫人那副模样,终究是看不出什么来,急急忙忙去了。   顾明月感觉到了顾老夫人的焦急,忧心忡忡地转过头来,轻轻拍着顾老夫人的手:“老夫人宽心,我就留在这里伺候你,府里的事就让大姐姐去打理吧。”   老夫人原本满腹焦急,心里也埋怨顾明月要请了顾明珠过来,但看着顾明月满是担忧的神色,不顾自己身子还未好,就执意要留在跟前照顾的一片孝心,终究是消了气。   她皱着眉点点头,让顾明月扶了自己坐起身子来,等着医官来给自己诊治。她想明白了,只要她很快好起来,顾明珠又能做出什么幺蛾子来,只能乖乖听她的吩咐。   顾明珠过来得时候,医官也请到了府里,她与顾明月就在房里陪着顾老夫人看诊。   只是医官把了好一会脉,却始终是一头雾水,看不出到底有什么不妥当的。   好半天,他才请顾老夫人收回了手,犹犹豫豫地道:“老夫人先前一时气阻血逆,情志过极,虽然醒了过来,但难免会有些未大好的,所以会有失声之症。想来再养上一段时日,就会好起来的。”   顾明月攥着手绢,担心地看一眼顾老夫人,又问医官:“那老夫人的身子可还有什么不妥的?”   医官摇了摇头:“倒不曾有什么别的不好,只是要好生调养。”   顾明月轻轻松了一口气,上前拉着顾老夫人的手:“这些时日我就留在松寿院这边吧,也好能尽心照顾老夫人。”   顾老夫人欣慰地拍拍她的手,点了点头,邓嬷嬷终究是比不上当初的崔嬷嬷,顾明月体贴聪明,在她身边伺候也好。   顾明珠坐在一旁,看着顾老夫人与顾明月那副慈爱和睦的模样,淡淡露了笑,好戏就要开始了。 第151章 不消停的夫人(第一更)   这一夜的西府格外安静,只是这样的安静没能持续太久,第二日一早便有人闹了起来。   东府的门被哐哐地拍响了,是邓嬷嬷使来的小婢女,见了顾明珠便拜下去:“大娘子,老夫人请你过去说话。”   顾明珠放下手里的碗盏,用手巾擦了擦嘴,才开口道:“老夫人不是病着,话也说不了,怎么会想着要我去说话?”   小丫头一眼瞥见了,顾明珠手边的碗盏里剩着的就是小半碗的梗米粥,不是往常夫人娘子们用的燕窝粥。   她目光闪了闪,才又低下头去轻声道:“是大夫人,大夫人一早吃了厨里送去的饭食,便病得更重了,孙嬷嬷她们求到老夫人跟前去了,求老夫人给夫人个公道……”   给罗氏一个公道,就是要怪罪顾明珠了,昨天是顾明珠决定减少各院子的配给,顾老夫人自然不会替她出面,会要她过去给个交代了。   顾明珠一笑,这么快就开始闹了,还是罗氏最先沉不住气,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了,还以为会是顾明玉呢。   她不急不慢地唤了小葵与阿碧进来,给自己换了件素朴的衣裙,又让人唤了张覃去西府前院等着,这才带着婢女去了松寿院。   还没走进顾老夫人的正房,就听见里面哀哀的哭泣声:“……老夫人,夫人如今已经病得不成样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今儿早上送过去的粥吃了小半碗就吐了,连先前吃下去的汤药都吐了,这会子还没缓过来,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方才婢要过来求老夫人,夫人还拦着,说是自己不中用不要再给老夫人添麻烦,可是夫人来了将军府这么些年,如今病成这副模样,婢等瞧着心里也过意不去,还是斗胆来求一求老夫人,求老夫人看着二娘子与三娘子的份上,无论如何也要救一救夫人。”   顾明珠带着婢女进去,正看见孙嬷嬷流着泪拜在老夫人的榻边说着,一旁的小婢也跟着落泪。   顾明月也正坐在顾老夫人榻边红着眼眶,低着头拿着手绢抹着泪,见顾明珠进来,她起身屈了屈膝,哽咽着与孙嬷嬷道:“老夫人病着,府里的事不敢再让老夫人费心,所以才请了大姐姐帮着打点,嬷嬷有什么话不如与大姐姐说说,她必然有法子的。”   榻上坐着的顾老夫人冷冷看了眼邓嬷嬷,又把目光落在进来的顾明珠身上,半点着急担忧之色都没有,倒有些看笑话的意思,接了婢女送来的茶汤,慢慢吃着看着。   孙嬷嬷得了吩咐,连眼泪都顾不得擦,向着进来的顾明珠就一头拜倒,连连磕头:“大娘子发发善心,夫人她身子弱现在可受不住呀……”   她泪流满面,身后的小婢也跟着拜,都是罗氏身边的人,这会子齐刷刷跪在了顾明珠跟前。   顾明珠一动不动看着跪在自己连磕头带哭求的几个人,还有那边拉着顾老夫人的手低着头落泪的顾明月,嘴角那一丝冷笑一闪而过。   她叹口气,转身到一旁的榻席上坐下:“嬷嬷这样可是逼死我了,这府里上下已经是没有什么钱银了,二叔二婶这会子还在州府监房里关着,听说那边的府尹审问了二叔和二婶大半夜,问出了不少事来,我使了人去说情也没用,还不肯放人呢。”   “咱们府里上下这百余口人的月钱还没放,我没法子才只能想着削减用度,可不单是夫人的偏院削减了,就连我的东府里也跟着削减,毕竟都是一家人,不可能看着老夫人和夫人受委屈,我自己一人照旧。”   她说着,看了眼身后的阿碧,阿碧上前一步轻声道:“为了不让西府没了采买钱银,娘子还把库房里那些上好的衣料都送去了典当行,就是要换些钱银回来。”   孙嬷嬷没想到自己照着罗氏的安排来哭求,不但没能给顾明珠添上麻烦,让她背上不孝苛待继母的骂名,还被她滴水不漏的应对说得跪也不是起也不是,不由地脸上有些讪讪地,想要服个软,给顾明珠赔个不是。   却被顾明珠打断了她的话,冷冷淡淡地道:“嬷嬷也是夫人跟前的老人了,夫人病得糊涂了,难不成嬷嬷也跟着糊涂了,也不知道劝一劝夫人,府里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还闹到老夫人跟前来,难不成不知道老夫人还病着?就不怕气着老夫人?”   她看了一眼这会子抹了泪不再开口的顾明月,忽然露出点笑容来:“好在二娘子是个孝顺的,听说老夫人病了就没日没夜守在跟前伺候了这么久,夫人如今也病得重了,二娘子也想想法子照应一番才好。”   她的话说得一旁的顾明月脸色变了变,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悄悄抬头望向那边的孙嬷嬷。   自打从清华园回来,她就一直不曾去过罗氏跟前伺候,连罗氏几次三番让人去请她,她都说自己病着不曾去,如今顾老夫人病了,她却是一直在跟前伺候着,这若是让罗氏知道了,只怕会母女生出嫌隙来。   果然,她看见邓嬷嬷有些不敢相信地转头望了望她,又低下头去。   这是起了疑心了,她心里一紧,忙低声道:“是我的不是,竟然不知道阿娘病得这样重,如今又减了用度,阿娘她身子不好哪里受得住。”   她抬起眼,秋波盈盈的眼中满是哀伤:“就把我的那一份用度与了阿娘吧,也好让阿娘能过得好些。”   孙嬷嬷与那几个婢女得了这个话,倒是真的吃了一惊,这样一来二娘子自己的吃用怕是要节衣缩食花自己的体己了。   顾老夫人皮笑肉不笑看了看顾明月,又看了看邓嬷嬷几个,转开脸去,不打算理会这对母女之间的事,在她看来罗氏就是个废子,死了才最好,才没有兴趣理会她过的好坏。   顾明珠看着顾明月那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也露出笑容来,这样孝顺的二娘子只怕也是被逼的没了法子了吧,若是她这会子还没有半点表示,罗氏便会起了疑心,她不能不做出个态度来,倒是个有决断的,能舍了小利顾全大局,可惜,一切没那么简单。 第152章 祖孙(第二更)   闹了好一会子,又是哭又是下跪的孙嬷嬷并没有从顾明珠手里求了好处去,反倒是逼得顾明月把自己的用度让给了罗氏,她只能讪讪告退。   只是她走的时候又悄悄看了几眼顾明月,神色复杂地退了出去,方才的事实在是教她不能不怀疑,二娘子真的像杨嬷嬷回话说的那样么,是为了夫人才忍辱负重想着要讨好老夫人,帮夫人求情早日重新掌家?   可为什么夫人病了这些时日,二娘子都托病不肯过去看一看,倒是日日在老夫人跟前伺候,看起来不像是那么回事。   她那几眼也把顾明月看得心惊肉跳,一时有些坐立不安,只能强压着着急陪在顾老夫人身边。   顾老夫人这会子却是想起顾元夫妇的事来,急着拉着顾明月,要问个清楚,怎么这会子还不见他们回来,难不成没有人去送了钱银接他们回来?   还有方才顾明珠说他们在州府被审问,问出了许多事来,不知道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州府衙门还要问他们有没有同党?   一想到这里顾老夫人就是心惊肉跳,拉着顾明月比划着,想要她去问顾明珠。   只是她比划了半天,顾明月都没明白过来,倒是一旁坐着的顾明珠看明白了。   她笑着与顾老夫人道:“老夫人别担心,昨儿我打发了人过去看过二叔父和二婶母,他们倒还好,瞧着不像是受了什么苦刑,只是那衙门的人说,说二叔父他们交代了不少事,还说那香料可不只是他们两个买下的,还有别人也出了钱银,所以这一时半会还不能让他们回来,总要查个清楚,拿住了同党才好呢。”   顾老夫人脸色大变,想要问清楚顾明珠,顾元他们夫妇究竟说了什么,却奈何说不出话来,急得一阵乱抓,要顾明珠说个明白,可是顾明珠一副没看见的样子,自在地打着团扇吃着茶汤,时不时与一旁脸色有些不对劲的顾明月说上几句话,就让顾老夫人满腹心思火急火燎地在榻席上干着急。   坐了一会,顾明珠起身与顾老夫人屈了屈膝:“时候不早了,我还是去前院帮着看看,有什么事再来给老夫人回话。”   她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过头来,叹口气望着顾老夫人道:“对了,昨日使了人去看二叔父和二婶母时,他们嘴里还一直喊着老夫人,想来是放心不下老夫人吧,真是有心了。”   可她的话音还未落,顾老夫人的脸色已经越发青白不定,连坐在榻上的身子都开始摇晃起来,惊惶地看着顾明珠走了出去,才软软躺倒在榻上。   她是真的怕了,若是顾元与毛氏把她也给供了出来,那她岂不是也要被官差拿了去,也要被关在监房里去?她怎么能不怕!   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如今口不能言,府里的事都交给了顾明珠管着,她又不识字,连给顾元和毛氏捎个信都不能,只能在这里煎熬害怕着。   同样害怕煎熬的还有她身边的顾明月,顾明月一回想起方才孙嬷嬷出去时看她的眼神,就觉得后背生凉,如今怕是不能再拖了,她得想法子去一趟偏院,去见一见罗氏,要安一安罗氏的心才好,不能再闹出别的麻烦来。   房里的祖孙二人依旧是一派慈爱孝顺的光景,却是各有各的心事,一时安静了下来。   顾明珠带着阿碧和小葵,与邓嬷嬷一起往前院去,几个管事嬷嬷也都垂头丧气地跟着,府里这样的境况,她们的月钱自然是不用指望了,可眼看着之后的采买都没了钱银,也不知道还能支撑几日,知道了消息后人心也都开始涣散起来。   进了前院正堂坐下,待婢女抬了屏风过来,顾明珠才开口与邓嬷嬷说:“有劳嬷嬷再把那账簿子捧了来,我瞧瞧可还有别的地方可以挪出些钱银来,怎么也得把眼下给过了才成。”   邓嬷嬷犹豫了一下,但看着顾明珠一脸平静,想着前一日她看了账簿子也看不出什么来,眼下的确也是捉襟见肘,顾明珠又是管着府里的事,老夫人说不出话来也没有别的法子,她也不好再推诿,便低声应着吩咐人去捧了那些账簿子来送到顾明珠跟前。   顾明珠并不着急就看,而是与那几位管事嬷嬷说了会话,才打发了她们走了,又吩咐邓嬷嬷:“老夫人的病终究不是小事,昨儿夜里急着请医,请来的是不相熟的医官,今儿拿着府里的牌子再去太医署请了赵医丞过来瞧瞧吧,他最擅长老人病,必然能有法子治好老夫人的病。”   听她如此说,邓嬷嬷连连点头,她这会子心里没个着落就是因为老夫人不能亲自主持府里的事,她才不能不时时刻刻提防着,只要能把老夫人的病治好,也就没有这些担忧了。   她连忙屈膝道:“大娘子说得再不错了,婢这就让人去请赵医丞来府里给老夫人看诊。”   顾明珠点点头,叹口气道:“老夫人病着,明月虽然在跟前伺候着,可她自己身子骨也不好,前些时日在庄子上还病得起不了榻,只怕终究难照顾得那么周到,嬷嬷还是要多费些心思才好。”   邓嬷嬷苦笑着答应了,她也不过在老夫人跟前伺候没多少时日,却偏偏现在不得不焦头烂额地四处照应打点。   待邓嬷嬷照着吩咐出了正堂,顾明珠便让阿碧唤了张覃进去,将那账簿子交给了他:“你把这些账簿子里与西府有关的几本尽数抄出来,要半个字都不差,清清楚楚地带回去,我还有用处。”   张覃不善言辞,躬了躬身便坐下了,只是翻了翻便找到了要留下的那两本,低着头提笔抄写起来。   小葵有些好奇,悄悄走到他身后,探头看了一眼,却是惊得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她看见张覃写下的那些字迹居然与那几本账簿子上的字迹一模一样,连涂改和写错的地方都是分毫不差,几乎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顾明珠却是淡淡笑着望着张覃飞快不停的笔,不愧是一支笔,他能够临摹所有的字迹和画,对账面上更是精通,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他就能够把这些账簿子原样不改的临摹出一本来。   看来她今日要给邓嬷嬷多找些事做一做了。 第153章 二娘子的孝心(第一更)   终于寻了个由头从顾老夫人跟前暂时脱了身的顾明月,急急忙忙带着婢女往偏院去。   她这会子心里正慌着,想着先前孙嬷嬷的眼神,她脚下的步子都格外急了几分,急着要赶去偏院与罗氏说明白。   到了偏院门前,她才停下步子来,平了平气息,带着婢女上前去,与看门的小婢和和气气地道:“去禀报夫人一声,我过来给夫人请安。”   小婢吃惊地看着顾明月,忙不迭进去通传,请了顾明月进去。   出乎顾明月意料的是,坐在榻席上憔悴了许多的罗氏并没有发怒,只是态度有些冷淡,看着她半点笑容也没有:“二娘子来了。”   顾明月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的亲娘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怕是真的疑上她了。   “阿娘身子可还好?”顾明月柔柔笑着,扶着婢女的手进去,给罗氏屈了屈膝作礼,只是起身的时候身子却是轻轻晃了晃,脸色也苍白了几分。   罗氏盯着顾明月,片刻才露出点淡淡的笑,点了点头:“好,教你费心了。”   顾明月在一旁的榻席上坐下,却是咬着唇望着罗氏:“这些时日阿娘病着,我整日担心,奈何身子不争气,竟然不能来看一看。”   她没等罗氏开口又低声道:“这些时日我日日在房里供奉菩萨,抄写佛经,就是想替阿娘祈福,求菩萨保佑阿娘能早日康复,现在看着阿娘没事,真是太好了。”   “老夫人昨日唤了我去说话,是说玉娘的事,先前玉娘莽撞闯了松寿院,老夫人动了气,唤了我过去问话,谁想到才说着话,老夫人听说了二叔父的事就气得厥了过去……”   顾明月眼中泪珠儿不停地打着转,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我怕老夫人若是出了什么事,会连玉娘也受了责罚,又想着大姐姐也在松寿院那边,我若是不留下只怕……所以就留在了松寿院里。”   她说着一时心绪激动,又用手绢掩着嘴轻轻咳了几声,才缓过劲来含泪道:“方才听孙嬷嬷说起,才知道阿娘这两日竟然病得这样厉害,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才赶了过来看看阿娘……”   罗氏看着女儿娇小的脸上满是虚弱与担忧,一双眼眸关切地望着她,如同从前一般无二,她脸上的冷意终究是慢慢褪去不少,许久才叹了口气:“你做的不错,这会子你能守在老夫人跟前,也能让老夫人更看重你几分,不能让你大姐姐得了先机。”   顾明月听她这样说,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却还是低头咬着唇扭着手绢:“可我想留在阿娘身边伺候着,不想回松寿院去了。”   罗氏终于露出丝笑容来:“傻孩子,阿娘这里有人伺候,你放心留在老夫人那边,有什么事让人递了消息过来就是了,阿娘能替你想想法子。”   顾明月抬起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委屈:“阿娘……”   罗氏笑着拍拍她的手:“无妨,阿娘的身子不打紧,过些时日就好了,你先回松寿院去吧,别让老夫人找不到你。”   顾明月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这才起身向罗氏告辞,带着婢女出去了。   看着顾明月走远,罗氏愣愣坐在榻席上好一会,才慢慢躺了下去,悄无声息地向着墙不言不语地卧着。   孙嬷嬷看着心里很是不忍,上前轻声道:“夫人,三娘子这几日被禁足在院子里,让人过了好几回,问夫人身子如何了,还带了燕窝与茯苓过来。”   她是想告诉罗氏,二娘子就算有了别的心思,终究还有三娘子,日后罗氏依靠三娘子也能过得不错,毕竟三娘子是真心孝顺的。   可是罗氏依旧许久没有开口,最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低声道:“月娘自小便温顺纯良,必然不会是那样的。”   她的以后还得依靠明月!   孙嬷嬷叹了口气,不再劝了,提了药炉子出去煎药去了。   顾明月带着婢女回了自己的院子,在榻席上坐下,小婢女奉了茶汤上去。   她吃了一口却皱了眉放下了:“怎么换了茶饼子了?”   小婢怯生生地道:“今儿去库房领的时候,管事嬷嬷说府里已经没了娘子惯用的茶饼子了,只有这些粗茶了,所以……”   另一边杨嬷嬷撩了湘妃帘进来,皱着眉与顾明月道:“厨里说娘子的用度已经给了夫人那边,要花了钱银才能送吃食过来。”   是顾明珠,她真的是半点情面也没留,拿着自己在府里立威呢。   顾明月轻轻撩起一缕落在脸颊边的碎发,将它夹在耳后,目光落在那碗茶汤上,好一会才抬起头来,轻轻柔柔地道:“去与大姐姐说,让府里备了马车,明日我要去妙音观给老夫人与夫人上香祈福。”   杨嬷嬷愣了愣,忙答应着,却又皱了皱眉,这样的情形只怕府里未必肯出这个香火钱,毕竟连吃用都减半了。   顾明月像是知道她在思量什么,轻声道:“从我的体己里拿了钱奉香火。”   顾明月要去妙音观上香。   顾明珠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府里这样的情形,老夫人又是病得说不出话来,她不在跟前殷勤伺候着,这会子倒是惦记着去上香,还是自己出了香火钱,倒还真有些奇怪。   去的是妙音观。   顾明珠低声念了几遍妙音观,这不是长安的名寺宝刹,也不是宫中御敕的那几座道观,却是让她觉得很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地方。   她坐在榻席上,看着张覃挥毫不止地抄写着账簿子,她自己却是在苦苦思量着究竟是在哪里听说过妙音观。   忽然她身子一震,回忆起了是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地方了!只是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顾明月这会子要去那里做什么,难不成她也知道那里面的事?还是有别的打算?   顾明珠脸色慢慢沉了下来,许久才冷冷开口:“去给二娘子备上马车,多准备几个人陪着她一起去,好生护着二娘子,可别有什么差错。” 第154章 典当行里的热闹(第二更)   东市的这一家典当行人来人往,堂倌与朝奉忙得不可开交,忙着招呼客人和点货勘验,一派生意兴隆的模样。   与别的典当行不同,进了这件典当行的,都是些衣冠楚楚打扮得体的仆从模样,只是他们的神色倒都是一样的,或是手里抱着包袱,或是袖子里拢着重物,低着头期期艾艾地进来,一副躲躲藏藏的模样唯恐怕人看见一般。   堂倌们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热情周到地招呼着,将客人们请到一间间挂着帷幔摆了屏风的雅座里,毕竟来的这些大都是高门贵府里的,难免有手头周转不开的时候,来典当行可不是什么有脸面的事,所以才会遮遮掩掩。   正忙碌着,门外又来了客人,是个衣着讲究挺括的婆子,一头发髻溜光水滑贴在脑后,身后还跟了两个小婢女,手里也是抱着几个大大的包袱,瞧这身打扮像是哪个贵府里得脸的管事嬷嬷。   堂倌忙迎了上去,躬身作礼:“这位夫人快请进,这就备好香茶送上来。”   典当行的堂倌们最是有眼色,知道这些贵府里的人好面子又拉不下脸,从来不会急着问买卖,都是先恭恭敬敬把人招呼好,再谈生意也不迟。   可那位嬷嬷却是与别家的有些不同,她不但不遮掩,反倒是大喇喇地走到典当行堂内转了一圈,看着四下的摆设,才满意地点点头:“看来倒是个正经做买卖的地方,那就在你这里吧。”   她向着身后两个小婢女努了努嘴:“去,把包袱打开来,让他们瞧瞧。”   还没等堂倌请了她们到雅座坐下,那两个婢女已经上前在正堂中的案几上抖开了包袱,露出里面颜色鲜艳绚丽夺目的衣料来。   那些衣料都是织金织银轻薄光滑的锦缎绢纱,只是放在那里就已经让人目不暇接,啧啧称奇了,连一旁雅座里的不少客人这会子都悄悄撩开一线帘子往这边看过来,看着那两个包袱里的衣料子不由地都吃了一惊,这样的衣料怕是长安城里也没有几个贵府能用得起,可是那样的贵府又怎么会来典当?   堂倌和一旁的朝奉一时也看得傻了眼,他们这些在典当行里的人最是有眼力,一眼便看出那些衣料子不是寻常,看那织工面料只怕要是长安最好的绸缎衣料行天香阁里的珍品,每一匹都价值不菲,只是怎么就要拿来典当了。   那位嬷嬷回头看着那包袱里的衣料,上前摸了摸抖开一匹来,看着那如同霞光般夺目的锦缎,却是满脸感伤:“这些衣料都是我家娘子的,原本是要留着做衣裙,现在却……若不是府里实在是没了法子,又怎么会想着拿着这些来典当。”   她越说越伤心,指着手里这一匹蜀锦:“这一匹是之前娘子生辰时候特意置办的,原本打算留着做条罗裙的,还有那一匹,那是老夫人赏了去曲江宴的,那一匹是暹罗国的云纱……”   她说得直摇头:“我们家娘子身份何等尊贵,哪里会想过要当了衣料换了钱银去供着那边府里的吃用!大长公主走的时候可是留下了那许多家财,就是怕娘子一个人日后没有家财伴身受了委屈,可没想到这才多久,就要靠着典当衣料来接济度日了!”   听到嬷嬷话里提到大长公主几个字,那些个探头打量的客人们脸色都是一变,看着那堆衣料与那个嬷嬷的眼神更是复杂了,他们已经知道是哪一府里了。   这长安城还有几个贵府是尚了大长公主又只留下一个娘子的,只有那一个府上。   可那府上这时候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圣人与天后都格外看重几分,又怎么会拿了衣料来当?   小婢女看嬷嬷说得伤心,忙上前劝着:“嬷嬷,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若不是西府那边把钱银全部都……连当初大长公主留下的家财也给用了干净,娘子又怎么会让咱们把这些衣料拿出来典当了。”   那个嬷嬷拿了手绢掩了脸:“数万金的家财,那许多田庄店铺,就这样一样也没在东府里,娘子却还肯拿了这些典当衣料的钱银去接济西府那边,自己都舍不得吃用……”   一时间典当行里的人都停住了手里的事,好奇地朝着这边看了过来,看着那案几上流光溢彩的衣料,还有哭得不能自己的嬷嬷和婢女,都好奇打听起来,这是哪一府上的事,竟然还有这样稀奇的事,连大长公主留下的家财都敢动,还逼得人家小娘子当了衣料来接济府里,真是少有!   那嬷嬷哭得伤心,连典当行外边的人都忍不住探头进来,倒让这典当行更是热闹了,挤得前三层后三层都是人,如同戏园子一般。   这热闹声也传到了楼上的雅间里。   雅间里垂着紫竹帘,小僮点了镂空银香炉,拨弄着香塔,崔临正与崔奕二人盘膝而坐,执子对弈,一派静谧的景象,与下面的热闹成了鲜明的对比。   听着外边一阵阵的吵闹议论声,崔临微微蹙眉,看了一眼一旁的小僮小圆,小僮忙退了出去,下去打探是怎么回事。   可是没过一会,小圆砸吧着嘴上来了,一脸惊奇地快步进了雅间:“郎君,你猜是哪个府里拿了物件来典当?”   他睁着眼睛满是兴味地等着崔临开口问,心里得意地美上天,要是自家郎君知道是谁只怕要大大震惊一番了,能看着那块冰块脸有变化也是件有意思的事。   可是崔临连眉眼都没有抬,只是伸出手轻轻在棋盘上放下一枚白子,对小圆那满怀期盼的话语和口气充耳不闻一般。   还是崔奕自己给自己斟了一盏清酒,懒洋洋看着小僮:“你家郎君素来不好事不八卦,你就不用卖关子了,有什么话直说!”   小圆瘪瘪嘴:“是顾家大娘子使了人来,要当衣料呢。”   说得他自己都不停摇头,若不是那老嬷嬷自己说出来,谁又会相信,顾大娘子那样的身份,怎么可能会连衣料都要送来典当换了钱银,真是件稀罕之事。 第155章 不平(第一更)   崔临的手停住了,修长的手指间还夹着一枚棋子,目光却是转了过来,落在小圆身上,颇为深邃幽暗。   小圆被看的缩了缩脖子,只好一起说了下去:“说是大将军府西府的老夫人与夫人把家财都被人骗光了,连顾大娘子的东府里的一起被她们给用了,现在大娘子只能靠着典当衣料来撑起府里支用,所以……”   崔奕哈地一声丢下杯盏起身来,撩开帘子就要下去:“还有这样的事,堂堂大将军府居然要娘子典当衣料来度日,这可真是天下奇闻!我倒要下去看看,谁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连个没了亲娘的娘子的家财都不放过!”   崔奕是真的气了,他一直以为顾明珠就是那样娇养在府里不知疾苦的贵府娘子,毕竟当初宣阳大长公主那富可敌国的陪嫁人人皆知,她父亲又是骠骑大将军,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委屈,可现在却听说她竟然要依靠典当度日,家财都被人给祸害了,实在是叫人听得气愤。   崔临却是叫住了他,他放下那枚棋子,起身来脸色沉沉走到窗边,看着下面人群涌动,忽然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别坏了她的打算。”   他转过头来吩咐小圆:“去让人把那些衣料重金收下,再叫人好好送了来典当的人回去,这几日若有贵府的人来典当,不凡多与他们说说此事。”   小圆听得一头雾水,望向崔奕,崔奕也是有些懵,想了一会才豁然开朗,笑了起来:“她倒还真是鬼主意多。”   他转身在自己的榻席上坐下,气定神闲地向着小圆说:“去吧,去好好招呼她们,让她们回去带了话给顾大娘子,就说若是短了钱银用也不打紧,向我借就是了,一准不要她的衣料首饰。”   说着哈哈笑了起来,他一想到顾明珠听了还不知会怎么样吃瘪就觉得开心,上一回她在这里调侃他的事他可还记得清楚呢,这一回可就还回去了。   崔临无奈地看了一眼崔奕,淡淡与小圆道:“让人去打听打听大将军府如今是什么情形,若有什么动静就来回话。”   崔奕听了这话有些惊奇,望向自己五兄:“难不成你打算管这件事?”   先前密探也曾查探顾府里的事,只是那都是为了查清楚顾青的事,如今崔临却要让人去打探顾明珠的事,这可有些不一样了,难不成他五兄是想帮一帮顾明珠?   崔临神色平静,不紧不慢地将棋盘上的棋子一枚枚收进棋盒里去:“顾家的事自然会影响到顾青,何况看这情形只怕她不会轻易罢休,自然是要知道清楚。”   崔奕没了话说,却还是有些奇怪地看着自己五兄,不知怎么,他总觉得五兄对这位顾家大娘子有些不一样,说不出究竟哪里不一样,明明他行事依旧是一板一眼冷静公正,可就是让人觉得有哪里是不同的。   不同于对着郑家娘子那般冷淡,也不同于对着族里别的姐妹那样淡漠,就连对兰卿是客气而疏远,为何偏偏对这个顾大娘子这样关注?真的因为她是顾青的女儿?   他还没思量清楚,就听小圆问道:“那些衣料可要转卖了?”   照着典当行的规矩,过了约定时日还未来赎回,便可以由典当行转卖出去。   可是崔临的回答让崔奕与小圆都愣了一下:“留在那里吧。”   顾明珠的衣料可不止在东市那一家典当行,而是长安城里几家有名气的典当行都去过了。如此一来,顾家逼着顾明珠拿了衣料出来典当的消息不到半日的功夫已经传得长安贵府里沸沸扬扬,成了热门话题。   得了消息的岑三夫人急急忙忙带着岑六娘子来了东府,她听说了顾明珠连自己的衣料都拿出去典当,就是为了支撑家用,必然已经是捉襟见肘了,实在放心不下,所以过来看看。   原本她对顾家的事并不上心,只是瞧着顾明珠一个没了亲娘照应的小娘子着实可怜,又听说继室罗氏苛待顾明珠,亲眼看见了顾明珠在郭家那样艰难的样子,心里实在是怜惜。   岑六娘子与顾明珠又投缘,更因为顾明珠得了安平公主的交好,她就更不能不过问这件事了,何况她素性是个爱打抱不平的,打定了主意,若是这里面真有什么委屈,必然要提顾明珠好好说一说,不能由着别人欺负了去。   “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事?难道府里账上一点钱银也没有了吗?怎么能让你把衣料都送去典当了!”一见顾明珠那身素净的打扮,身上半点首饰钗环也没有,岑三夫人就急了,满是担忧地看着她。   岑六娘子咬着唇怯怯拉着顾明珠的手:“前些时日不还好好的,怎么会……”   这样的消息传出去了,这会子怕是连宫里都听说了,她很是心疼顾明珠,明明是大将军府大娘子,怎么就被委屈成这样。岑家不比顾家权大势大,可她自己平日在府里都从未有少过用度,不敢想象有一日会拿着衣料去典当换钱的情形。   顾明珠看着岑三夫人与岑六娘子那关切的模样,暖暖地笑了:“不是什么大事,教夫人与六娘子担心了,只要想法子过了这几日,待父亲回来便会好起来了吧。”   “胡闹!”岑三夫人问了好一会子,知道了大概之后真是气急了,“那可是大长公主留给你的,她们怎么能……”   顾明珠低下头去,没有开口。   原本她应该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说上几句,把自己择出来,可是顾明珠对着岑三夫人与六娘子那真心为她担心不平的眼神,她无法再说得出那些话。   在这一世又一世中,命运教给她的是算计是警惕是提防,唯独不曾给过温暖,像现在这样的温暖。   岑三夫人却是不肯就此罢休,她咬牙道:“不能让她们这样欺负人,待过几日我进宫去给天后娘娘请安时必要好好说一说这事!” 第156章 上香(第二更)   第二日一早,顾明月便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裙,首饰也去了好些,脸上脂粉不施,看着更是蜡黄招人怜爱,她带着婢女往府门外去了,那里已经备了马车等着她了。   只是才出了门,顾明月就吃了一惊,停在府门前的马车却不是她惯常坐的那辆油壁车,却是东府里的那辆翠渥通幰车,往日是顾明珠所用,怎么今日却是与了她?   她吃惊之下正要开口问,却听那边随车伺候的仆妇屈膝拜下道:“大娘子听说二娘子要去妙音观上香为老夫人与夫人祈福,便吩咐婢等用这驾马车送了二娘子去。”   “大娘子说了,二娘子一片孝心,这马车乘着平稳妥当,不会委屈了娘子。”   顾明月愣了愣,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来,温和地与那仆妇道了谢:“回来替我向大娘子道谢,让她费心了。”   她看了看那驾马车,终究带着婢女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去城西的妙音观。   妙音观在长安城西一处偏僻的市坊胡同中,比不得那些宝刹名观,只是一处小小的观宇,在嘈杂的市坊之中,连半分仙灵之气都没有。   可是这间观宇的香火却是极盛,不少信众早早过来,就是为了赶在妙音观观门开时抢着上头柱香,据说这观宇及其灵验,观中的主持女冠静真更是精通法术,但凡能得她做法,就能如愿以偿,所以信众如云而来。   顾明月远远在市坊就下了马车,前面的路已经被围在道观前的信众给堵住了,她只能戴着帷帽,扶着贴身婢女的手,带着几个仆妇向着妙音观而去。   随车伺候的仆妇看着她带着人往妙音观去,目光微闪,低声吩咐了几句,马车的车夫点了点头,将马车赶到路口道旁停了下来,那仆妇却是弯下身子向着人群中走了进去,远远尾随着顾明月几个人走了过去。   在婢仆给看门的道童塞了些钱银之后,被婢仆护着顾明月款步进了妙音观,紧跟在后面的那位仆妇忙也想法子打点了,跟着一道进去了。   妙音观不大,只有一间小小的元君殿与两间侧殿,供奉的却是些不知名的神像,观里也只有几个穿着粗布道袍的年长的女冠,懒洋洋坐在殿前廊下拿着经书打着盹,对着那些虔诚上香叩头的香客视而不见一般。   顾明月带着婢仆进了元君殿,仆妇远远跟着,躲在廊下往殿里瞧着,照着韩嬷嬷的吩咐务必要看清楚二娘子究竟来这妙音观做了什么。   只是顾明月进了元君殿神色恭敬,在神像前的蒲团上规规矩矩地拜下,虔诚地叩首。待直起身来,她双手合十闭目祝祷,望向神像的目光满是敬畏,许久才起身从婢女手中接过点好的香烛奉上去。   瞧着还真是来上香的,仆妇疑惑地偏了偏头,那为何韩嬷嬷还要自己跟着来瞧一瞧,是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正思量着,又见顾明月接过一旁的年长女冠送上的签筒,她亲手摇出一支来交给了女冠,又说了几句话,这才跟着女冠一起向着内殿走去。   这是要去解签?   仆妇来不及跟上前,便已经见顾明月已经带着婢女进了内殿,内殿的门也随之关了起来,她没法再跟进去了,只能悄悄退出妙音观,回马车上等着。   待到顾明月从妙音观出来,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上了马车摘了帷帽的她眼眶红红的,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虚弱地靠在马车壁上,无力地吩咐婢女:“快些回府去,我有要紧的事要与老夫人禀报。”   仆妇跟在马车边,把她的话听得真切,一言不发跟着马车往回走。   只是马车才进了市坊胡同口,却是被拦住了,不得不停了下来。   顾明月正倚在软枕上想着心事,见马车听了,抬眼望了眼身边的婢女,婢女忙打了帘子问随车的仆妇:“这是怎么了,怎么停下来了?”   仆妇看了看,回来回话:“是隔壁霍都尉府门前不知怎么坏了一驾车,把路都给堵上了,怕是没法赶着车过去了。”   这条市坊里不止有骠骑大将军府顾家,还有几个朝中大臣的府邸,往日里也是常有走动的。   顾明月不由地皱了皱眉,她这会子急着要回府去见老夫人,实在是不能在这里耽搁。   她吩咐婢女:“你去瞧瞧,看看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婢女提着裙摆下了马车,随着仆妇过去瞧了一会,回来回话:“那马车车辕坏了,车上也是许多物件,怕是一时半会修不好。”   马车上堆了许多锦匣,看起来倒像是贵重之物,偏偏就坏在了市坊胡同入口的霍府门前,把个胡同堵得水泄不通,车夫叫苦连天,惹得不少人围观,连这几户贵府也都有人出来打探,实在是过不了车去。   顾明月脸色有些阴沉,这还真是不巧,偏偏赶在这个时候。   “罢了,这里离府里也不远,你们几个随我先回府去,让车夫与那几个随车的婆子留下,待会路通了,他们再回去也不迟。”顾明月终究是个果断的,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耽误了她的正事。   婢女为她戴了帷帽,扶着她下了马车来。   正在替她整理衣裙,就要往前走过去时,却听一旁有人殷勤地招呼:“顾大娘子,这是从哪里回来呀?”   是霍府五夫人,霍老都尉的五儿媳妇,往日里也是与顾家常走动的,霍五郎领了个闲职,她素来在府里无所事事,最是好事厉害的性子。   她方才老远就看见了大将军府东府的那驾翠渥通幰车,只当是顾明珠从外边回来,这两日顾家的传闻可是在长安贵府里传得沸沸扬扬,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瞧见马车上下来一个戴着帷帽的年轻娘子,便当是顾明珠了,上前满脸堆笑地招呼着,想着打个招呼试探试探,也能知道些究竟。   可是那人停住步子,撩开一点帷帽回头望向她时,却是让她吃了一惊:“怎么是二娘子?”   一旁的众人也顺着她的话看了过来,瞧着顾明月这边。   顾明月有些疑惑,正要开口,却听霍五夫人指着不远处那驾马车道:“那不是顾大娘子的马车吗?怎么二娘子……”   她话音顿时停住了,只是再瞧向顾明月的目光却是有些别的意味了。   顾明月愣了下,忙向着霍五夫人屈了屈膝轻声道:“五夫人,我刚从妙音观上香回来,借坐了大姐姐的车。”   借坐?霍五夫人挑了挑眉,未必吧。 第157章 邪祟(第一更)   借用这理由却是没多少人会相信了。   若是先前也就罢了,毕竟是骠骑大将军府里的事,没有多少人会在意一架马车是谁用,即便那驾马车是当初宣阳大长公主的座驾。   可现在不一样了,长安贵府里谁不知道这府里的老夫人与两位夫人合伙把宣阳大长公主的陪嫁给败光了,连累顾大娘子要典当衣料子来度日了,如今看来再不会有错了,这不是连人家的马车都抢了。   霍五夫人用团扇掩着嘴,咯咯笑着:“原来是借用呀,难怪,难怪。”   难怪什么却是不言而喻,一旁的众人望向顾明月的目光里多了几分鄙夷,看起来温柔标致又是守礼的小娘子,却想不到也是个没脸没皮心狠的。   不过大家想想罗氏也就不觉得奇怪了,毕竟往日里罗氏可是一副和善的模样,谁想得到娘家做了那样丢人的事,她还想着算计顾大娘子的家财。   顾明月可不是个傻子,她自然是察觉到了众人的目光有些不对,那里面嘲笑鄙夷的意思十分明显,让她不由地有些慌了。   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一驾马车怎么就惹得他们成了这副样子。   霍五夫人看着顾明月不安的神色,更是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她不屑的转过头去,与另外一边出来瞧热闹的杜中侍夫人笑道:“怪不得这几日不见顾大娘子出来。”   顾明月的脸涨的通红,一肚子委屈却又不知该与谁说去,毕竟谁也没有挑破了明说,她只能忍着泪咬着唇向着几位夫人屈了屈膝,放下了帷帽带着婢女向着西府慢慢走了回去。   不过数百米的距离,这会子显得格外长,原本围在那驾马车边看热闹的人们这时候好似都向着她望了过来,低低切切的声音好像都在议论着她一样,让她如同走在刀尖上一般。   顾明月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了这样的情形,她从来都是人人喜欢亲近的,从来都该是众星捧月的那一个才对,怎么会成了这样?   她忍着泪强撑着带着婢女回了西府,连衣裙都顾不上换,就往松寿院去了。   养了一日,顾老夫人精神头好了不少,只是脸色难看至极,她如今说不了话,没法子吩咐人去见顾元与毛氏,也不知道州府衙门的情形,听顾明珠说那边正在逼问顾元采买假香料欺诈宫中钱财的同党,说不得明日就会有人来拿了她了,亏了她大半体己钱去,还要被拿去衙门问罪,这可教她怎么能够安心。   还有顾明珠如今管着府里的事,也不知道她这个祸害会不会又惹出什么事来,实在是样样都不顺心!   “老夫人。”顾明月低着头进来,屈膝给顾老夫人作礼,只是眼眶红红的,脸色瞧着有些不大对劲。   顾老夫人点点头,微微皱了眉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瞧了眼一旁的邓嬷嬷。   邓嬷嬷倒是知道她的意思,忙问道:“二娘子这是怎么了,不是去妙音观上香么?”   顾明月听她说到上香,身子不由地抖了一下,脸色煞白,把手绢攥得更紧了,低声道:“已经去上了香了,捐了香油钱给老夫人点了长明灯。”   顾老夫人的眉间顿时舒展了几分,如今府里不比从前,连配给用度都减了,顾明月那一份更是给了罗氏,她这是用体己钱给自己捐了长明灯呢!   她脸色和缓了许多,拍了拍顾明月的手,很是欣慰。   “只是……”顾明月的神色却很是迟疑,咬着唇迟迟没有说下去。   顾老夫人有些着急,不是去上香祈福吗,难不成还有什么事不成,不然顾明月怎么会是那样的神色,又是犹犹豫豫不肯说。   只是她心里急着,却又只能干瞪眼,她如今口不能言,只能靠着邓嬷嬷。   邓嬷嬷被老夫人瞪了一眼,吓得缩了缩,才道:“只是什么?二娘子有什么事只管说。”   顾明月叹了口气,低声道:“是静真法师,她替我解签时候说瞧着不对,又问我近来府里是不是连连有病痛破财之灾,诸事不顺,说得倒是极准,我不敢欺瞒就应着了,谁料法师竟然说……”   “说是逢着邪祟为祸府里,才会出了这许多事!”顾明月越说脸色越是惊惶,说到这里停了停,一副害怕的模样。   邪祟?顾老夫人与邓嬷嬷都是一脸吃惊,怎么会闹出邪祟来。   顾明月缓了缓轻声说了下去:“原本我也是不敢信,咱们府里自来清清静静,哪里有这些怪力乱神的事,可是静真法师却说的真切,把这些时日府里的事说得八九不离十,竟然没有半点差错,实在是是由不得我们不信。”   “她还说老夫人原本是富贵安乐的命数,哪寻常里会有这些病痛,可这一回不一样,是邪祟侵体才会病得这样重了,还有府里的钱银,像咱们这种人家自来是福禄星护着,又怎么会破了财还惹上了官非,这也太过奇怪了。”   顾明月这样一说,顾老夫人还真觉得说得再不错了,句句说进她心坎里去了,她可是大将军府老夫人,这么些年来顺风顺水,哪里受过这样的气,还有那些钱银,那是她的命根子呀,好端端怎么会就没了。   必然是有邪祟!   她猛然坐直了身子,一把抓住顾明月的身,瞪大眼看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顾明月忙道:“终究是我年纪小,不曾经过这些事,听法师一说心里怕的紧,不敢擅自做主,就赶着回来说与老夫人听,如今该如何是好?”   邓嬷嬷这下子学聪明了,不等老夫人瞪她就问了出来:“那静真法师可有法子驱了这邪祟?”   发生这么多事都是邪祟惹来的,只要把这邪祟驱了去不就好了。   顾明月轻声道:“法师说要到府里来帮着瞧一瞧,才好知道邪祟究竟藏在何处,以便施法驱赶。”   她看了眼老夫人,又低下头道:“静真法师道法精深,最擅驱邪作法,往常都不肯轻易上门与人做法,怕是要备了重礼过去才能请了她来帮着看一看。”   那还等什么,赶紧请了法师来!   顾老夫人是片刻都等不得了,摆摆手让邓嬷嬷去与顾明珠交代了,速速备了礼去妙音观请静真法师来驱邪。 第158章 顾着自己最要紧(第二更)   邓嬷嬷的话让顾明珠放下了手里的书卷,抬起头来颇有兴味地看了一眼她:“驱邪?”   “是。”邓嬷嬷盯着顾明珠的目光很有些不安,“二娘子今日去妙音观上香,静真法师解签时说府里是邪祟侵扰才出了这许多祸事,老夫人让大娘子使了人备了礼送去妙音观,请了法师来府里作法驱邪祟。”   顾明珠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竟然还有这样的事,这倒是稀罕。”   邓嬷嬷不知怎么,觉得这样被顾明珠盯着竟然有种说不出的压力,像是面对无法预知的危险一般,她只能战战兢兢地道:“是,还请大娘子安排。”   顾明珠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终于挑眉笑着:“好,这也是好事,若能驱了邪祟府里就能安生了,我这就吩咐下去。”   邓嬷嬷松了一口气,屈了屈膝退了下去。   顾明珠身边伺候着的阿碧担忧地上前来:“娘子,二娘子这是要做什么,怕是不那么简单。”   顾明珠掩着口小小打了个呵欠,当然不简单,顾明月可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只是想不到她居然还能知道妙音观的事,居然还有这样的手段,倒是小看她了。   她笑着道:“让人送一份厚礼去妙音观吧,把那位法师请过来,替咱们府里驱驱邪祟倒也是件好事。”   阿碧吃惊地道:“真要去请?”   谁知道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算计。   顾明珠不在意地道:“老夫人信了,自然要让人去请,不然还不知会闹出什么来。”   大将军府里忙着驱邪祟,州府衙门的监房里的顾元与毛氏却已经是凄凄惨惨求救无门。   自打前两日韩嬷嬷带人送了点吃食与衣物过去,就再也没有人过去看过他们。他们两个被关在监房里等着发落,起初还被提出去问了几遍,问得都是那些假香料是从哪里买来的,是谁主使的,可有同党之类的。   他们两个糊里糊涂,问到香料是哪里买的,顾元半点不敢隐瞒,说是从西市包家兄弟那里得来的消息,他们帮着从胡商手里买回来的香料,自己是半点都不知道的,至于主使,顾元一股脑全部推到毛氏头上了,说是他听了毛氏的话买了香料倒卖进宫里去。   毛氏被提审的时候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说是顾元结交了包家兄弟,才买了那一批香料,自己是不知情的,也没有什么主使,都是被人蒙蔽了。   可当听说顾元说自己是主使的时候,毛氏彻底木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却是发出撕心裂肺地哭声,一边哭着一边痛骂顾元,骂他狼心狗肺骂他忘恩负义骂他是不中用的窝囊废尽拿着女人来顶罪!   足足骂了大半个时辰,把她能想到的脏字全部骂了一遍,才累得闭了嘴。   问到同党的时候,毛氏却是犹豫了,她想到了先前韩嬷嬷说的话,也不知顾老夫人是不是舍不得钱银不肯搭救顾元跟她了,可顾老夫人也是出了份子钱的,若真的计较起来,她也是同党。   她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没有说,毕竟现在顾老夫人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了,说不得很快就会让人拿了钱银来接了他们回去。   可是毛氏的耐心终究是慢慢一点点被磨光了,眼看着没有人拿了钱银来接他们回去,州府衙门虽然不动刑,却将他们一直关在那暗无天日阴暗恶臭的监房里,她与顾元两个人从最初的满怀希望,经过几日的磋磨,终于彻底死了心。   “阿娘必然是气得病重了,没法子吩咐人来接我们,不然怎么也不会把我们丢在这里不管的。”顾元倒在硬邦邦的木板上睡着,有气无力地道,他不信最疼爱自己的老夫人会不管他的死活。   毛氏却是冷笑一声:“病得再重连吩咐别人来接的都不成吗?我们在这里关了五日了,难道这五日都不能让人来?”   顾元也说不出话来,恹恹地翻了个身,低声道:“这几日吃得都是菜汤糙米,我喉咙都要破了,哪里是人过的日子,等回了府我要让厨里好好做上一桌子席面,开几坛子好酒好好养一养。”   毛氏连理都不想理他,无用的废柴,整日里只会吃喝嫖赌,到了要紧的时候就拿自己妻室去顶缸,若不是嫁给了他没法子,她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二人正相对抱怨的时候,监房入口的门又打开了,有人在狱吏的带领下朝着这边过来了,人还没走近就听见韩嬷嬷那满是哭腔的声音:“二郎君,二夫人,婢来给你们送吃食了。”   毛氏眼前大亮,扑上去趴在窄小的窗口向着外边瞧着,果然是韩嬷嬷,她带着一个婢女提着食盒又来了。   “嬷嬷,老夫人呢,老夫人没有让人来接我们回去吗?”毛氏顾不得别的,开口就问这个。   韩嬷嬷接过婢女手里的食盒,满脸哀愁地看着毛氏:“二夫人,婢是奉大娘子的吩咐过来给二位送吃食的,这些时日委屈二郎君与二夫人了,这监房里怕是吃得不好,二郎君与二夫人必然是吃不惯的……”   毛氏急不可耐地打断她的话:“老夫人怎么没有使人来?她还病着?”   韩嬷嬷脸色微微一变,有些怯懦地避开毛氏的目光,低声道:“老夫人身子还未大好……”   未大好就是已经好起来了!毛氏急得恨不能扒开跟前的牢门:“那她怎么不让人来接我们回去?”   韩嬷嬷终究被逼的没了法子,叹了口气轻声道:“老夫人说府里有邪祟,忙着让人请了法师来府里驱邪,所以……”   毛氏气得倒仰,顾老夫人哪里是病着,她有心思惦记着让人去府里驱邪都不曾想着让人来州府衙门接了他们回去!分明就是有意把他们丢在这里了!   是了,她必然是舍不得用体己钱来赎了他们!毛氏最是清楚顾老夫人的悭吝,那三千金已经打了水漂,顾老夫人又怎么可能还舍得拿了钱银来赎人。   “二夫人安心,大娘子还在想法子,只是府里如今实在是……”韩嬷嬷也是一副委屈的模样,“这些吃食还是大娘子的用度,大娘子吩咐了先送过来给二郎君与二夫人,怎么也不能让二位再受委屈了。”   毛氏愣愣怔怔站在牢门边,她哪里有心思要什么吃食,她只知道顾老夫人这是不肯救他们,由得他们留在监牢里自生自灭了!   还是顾元听说有吃食,一股脑爬起来,伸手出去就要接,他来了长安之后吃惯了山珍海味,哪里还吃得下监牢里的粗茶淡饭,这几天把他折磨得难过极了,能吃上一顿好的也不错。   韩嬷嬷让婢女把食盒送上去,才殷殷看着毛氏:“二夫人清减了,在这样的地方谁也不好过,还是要多顾着自己,有什么比平平安安齐齐整整更重要的呢,二夫人宽宽心。”   许久,毛氏才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脸:“嬷嬷说的是,还是顾着自己最要紧!” 第159章 驱邪(第一更)   不知是不是顾明珠让人备的厚礼果真贵重,还是顾明月的一片诚心感动了那位静真女冠,她欣然答应了过来大将军府看一看。   下了马车的静真女冠一身名贵的丝绢道袍,头上束着莲花道冠,手中还抱着一柄拂尘,看着真是一副道骨仙风的模样,她抬头看了眼高大的骠骑大将军府西府府门,这才向着已经等在门前的邓嬷嬷点了点头。   邓嬷嬷恭恭敬敬地请了她进府里,心里忐忑不安,听说这位女冠很是灵验,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得了府里的邪祟,能让老夫人的病早些好起来,吃了这么久的药了还没有起色,依旧是说不出话来,看来真是邪祟为祸了。   顾老夫人不顾自己身子还弱,让顾明月扶了她到垂花门边亲自迎着静真女冠。   “老夫人。”知道眼前这位就是顾老夫人,静真女冠依旧是一副超然物外的不卑不亢,一甩拂尘打了个稽首:“贫道有礼了。”   顾老夫人听说这位静真女冠已有三十余岁模样,保养得倒是极好,看起来如二十余岁一般,她心里不禁有些怀疑,这样年轻就能有精深的法术?可是这妙音观又是小有名气,信众不少,说不得真有几下本事。   顾明月给静真女冠见了礼,轻声请了她进花厅去坐下说话。   “老夫人只怕今日病痛缠身,若是贫道未看错,只怕现在已经是邪祟入体,有口难言了。”静真女冠望着顾老夫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顾老夫人一惊之下,紧紧盯着静真女冠,急不可耐地望握住顾明月的手,顾明月心领神会,忙道:“法师说得不错,老夫人如今是无法说话,这些时日府里出了不少事,老夫人一急之下就病了,到现在还未大好。”   静真女冠冷冷一笑,摇了摇头:“我看老夫人面相饱满,当是大富大贵之人,不该会有这样的事,这是邪祟所致,若不驱除邪祟,就是用药也无法治好,只会病得越发重了。”   她看着顾老夫人:“老夫人就不曾觉得精神不济么?”   顾老夫人听得心里一紧,她今日的确是觉得身上没什么气力,直觉得渴睡,方才坐在房里等静真女冠时都打盹了,这又被静真女冠给说准了。   她握着顾明月的手有些发颤,脸色也不好看了,不住向顾明月使眼色,顾明月点点头,也是一脸焦急:“法师,如今该如何是好?那邪祟是在哪里?该如何驱走?”   静真女冠却是一脸高冷的神色:“这不是简单之事,这邪祟最是凶恶,所以才会惹来这许多灾祸,若要驱除还要先瞧一瞧究竟是在哪一处作祟,又是如何会被引来府里的。”   看她说得这般有理,顾老夫人就是心急也只能按捺着,向着顾明月点点头,顾明月忙道:“那就听法师的。”   静真女冠看了一眼花厅里的祖孙二人:“府上怕是女眷不少,如何只见二位,不见其他人呢?”   顾明月轻声道:“我阿娘病重,在房里养着下不得榻,三妹妹四妹妹也在自己院子里,大姐姐在前院料理府里的事,女冠可要都见一见么?”   静真女冠颔首:“我要见一见诸位夫人娘子,再去府里走一走才知道邪祟出自何处。”   顾老夫人重重点了点头,府里出了邪祟,这样了不得的事,谁也别想躲着,若是教她知道谁惹来邪祟,她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好好收拾了她!   顾明玉带着婢女过来时候还是一脸茫然,她被老夫人勒令禁足在院子里,这些时日连偏院的消息都不知道,她担心罗氏的病,却又没法子,只能按捺着性子等老夫人消气。   好不容易等了人去请她来,却是让她立刻来松寿院,说是有要紧的事要她过去商量。   她见了顾明月陪着顾老夫人在花厅里,上席还坐着一位女冠,不由地有些吃惊,正要开口问,又听身后有人恭恭敬敬地行礼:“老夫人安好。”   是柳氏带着顾明丽过来了,她们见了静真法师,也是吃了一惊,只是不敢多说话推到了一旁的席上坐下了。   顾明月安抚地笑着与柳氏母女道:“老夫人请了静真法师来替府里作法驱邪,要大家都来见一见法师,不必担心。”   柳氏依旧是一脸怯怯的,忙道:“这是好事,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罗氏是被软轿抬来松寿院的,只是她半昏半醒,一下软轿就被人扶着到了偏房里躺下了。   静真法师一直不曾开口,只是吃着婢女奉上的茶汤,对来了的女眷们也都不多看一眼,那副神色反倒教人心中惴惴不安。   顾明珠是最后来的,她进来给老夫人见了礼,又与向她行礼的柳氏和顾明丽点了点头,终究是在顾老夫人身边的席上坐下了。   静真女冠这会子却似是有了兴致一般,转头往顾明珠这边望了过来,定睛看了她好一会,才微微露了笑容:“倒是有趣。”   只是四个字,却是让顾老夫人脸色陡然一变,她疑惑地望着静真法师,又狐疑的望着顾明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顾明珠也转过头来看着静真女冠,说来她从未见过这位后来名噪一时的女冠,是因为她掌管贤王府时并不大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事,待后来听到的便是那座妙音观的各种传闻。   现在看来,这位女冠只怕还真有几分本事,至少看起来是如此。   她也向着静真女冠微微露了笑:“法师过奖了。”   静真女冠的笑容慢慢收敛了,看来这位顾大娘子还真是不简单,竟然到这会子都依旧不慌不乱,还是能从容自若地与她说话,也不知道是真的痴傻,还是别的缘故?   她目光微微闪了闪,又转头与顾老夫人道:“老夫人,府上的女眷我都见过了,倒是有些发现,只是邪祟藏得极深,我不能轻易断定,还是要去府上各处院子走一走,才能找出邪祟所在。”   顾老夫人连连点头,就是要立刻找出邪祟所在,看看到底是谁惹来的,害得她成了这副模样,丢了那许多钱银,她绝不会轻易放过那个人! 第160章 谁是祸害(第二更)   骠骑大将军府闹邪祟的事不知怎么,不到小半日的功夫就传了出去,连市坊胡同里的几个府邸也都听自己府里的仆妇说了,说是西府里出来采买的婆子漏了话,说是大将军府这些时日闹邪祟,祸害得府里不得安宁,连老夫人都病了,这会子请了妙音观的静真女冠在府里驱邪。   既前几日的典当衣料和抢马车之事后,大将军府又多了一个让人谈论不休的话题,一时间听说了消息的贵府里也都纷纷猜测,难不成大将军府这些时日发生的事都是因为邪祟?   更有不少人把心都提了起来,邪祟这事可大可小,也不知道会不会与巫蛊之术有关,虽然过去了很多年,可是谁也没有忘记废皇后陈氏当年便是因为巫蛊之术被夺了皇后之位,关进了囚室,难不成这大将军府里也有这样的事?   静真女冠手持拂尘,带着道童在西府的各处院子里走动着,时不时停下来四下打量一番,明明是信步而行,却是让跟在后面的女眷们都是一脸担心,神色惶惶唯恐哪里就真的有邪祟。   顾明玉看着前面走着的静真女冠,却是有些不大相信的模样,压低声音与顾明月道:“月娘,咱们府里哪里有什么邪祟,不是二叔父他们……”   她话没说完,顾明月忙拉住她,低声道:“快别胡说,方才法师说得极准,这府里就是闹了邪祟,只要驱了邪祟就能好了。”   顾明玉却是皱了眉:“可这有没有邪祟岂不是由得她说。”   顾明月摇了摇头:“法师说必然是哪里有邪祟之物,才会惹来这些祸事,却不知道是在哪里。”   她低声吩咐顾明玉几声,这才从邓嬷嬷手里扶了老夫人,跟着静真女冠在园子里走着。   顾明珠远远跟在后面,看着静真女冠在各处院子看似漫无目的地走着,时不时指点几句,倒真像是得道高人,还有她身后跟着的顾明月与顾老夫人几人。   她目光越发冷了,唤了一声阿碧:“韩嬷嬷送了消息过来不曾?”   阿碧上前几步,在她身边轻声道:“西府这边送了消息过去,二娘子昨儿一直留在松寿院里,不曾出去过,只是打发人给四娘子送了个平安符过去,说是在妙音观里求来的。”   这倒不是什么稀奇的,顾明珠也得了一个,是顾明月亲自送过去的,说是给府里姐妹们都求了一个,顾明玉也有。   “只是今儿一早,娘子来了西府没多久,四娘子去了东府,说是去借绣花样子。”阿碧有些犹豫,皱着眉头道,“嬷嬷说四娘子就在院子里走了走,拿了花样子便走了。”   顾明珠原本平静的脸色终于慢慢慢慢沉了下去,她一直让人盯着顾明月,却没想到会是顾明丽,看来柳氏与顾明月之间真的有了什么约定了,她甚至不惜让顾明丽去冒这个险,大概她们都已经笃定了这一回自己是怎么也逃不掉了。   她慢慢垂下眼帘,看着手里的花枝:“那些事都办妥了吗?”   阿碧低声道:“韩嬷嬷说已经办妥了。”   顾明珠抬眼看了眼柳氏与顾明丽,那一对母女真神色复杂地看着静真女冠,顾明丽终究是年轻,脸上还有些不自在,柳氏却是全然只有害怕的模样,看不出半点不对来。   “走吧,这是要去咱们东府了,听听法师要说什么吧。”   在西府里转了一圈,静真女冠眉头紧皱,一副疑惑的模样,终于停下了步子:“只怕有些不对。”   顾老夫人早已走不动了,让仆妇抬了软轿坐在里面跟着,这会子听静真女冠如此说,忙不迭下了软轿,招手让顾明月上前来。   “不知法师觉得哪里有不对?”顾明月忙上前扶着顾老夫人,殷切地问道。   柳氏与顾明丽也忙上前来,一副关切的模样。   静真女冠把拂尘交给道童,负手望着大将军府秀丽宽阔的后园:“这府里并不见邪祟的踪迹,实在是教贫道觉得奇怪,明明就有邪祟之物为祸府中,为何却是不见?”   顾明月瞪大眼道:“那是不是就没有邪祟作乱,兴许那邪祟已经除了?”   静真女冠摇了摇头:“不会,若是没有邪祟,老夫人的病就该好了起来了,而不是更重了几分,府里又怎么会还有这许多祸事。”   她皱着眉望着府里:“必然还是在哪一处。”   顾明珠看着这群人的模样,倒也不着急,就站在那里不言不语地等着,等着他们提到东府。   她那副模样让柳氏有些吃惊,原本顾明丽要开口时,被她一把拉住,自己轻声开口道:“莫不是不在这边府里?”   顾明月飞快地看了一眼柳氏与顾明丽,终究没有开口。   顾老夫人见顾明月没有开口,却是瞪了一眼她身边的邓嬷嬷,邓嬷嬷只好上前道:“隔着市坊那边是东府,也请法师过去瞧一瞧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着顾明珠,其他几个也不住望着顾明珠,静真法师说西府没有邪祟之物,言下之意怕是就在东府里了,大娘子能答应让她过去瞧么?   顾老夫人这会子也阴沉着脸看着顾明珠,到了这时候了,邪祟之物还能在哪里,只有在东府了,只怕就是顾明珠惹来的!   想到这里,顾老夫人心里更是愤怒,看着顾明珠的目光也越发凶狠,只要在东府里寻到了那邪祟之物,她便会毫不留情让人将这不孝忤逆之人告到御前,让圣人与天后来处置这么个祸害!   顾明珠面对着一众复杂的目光,丢下了手里的花枝,从从容容走上前来:“嬷嬷说的是,过了那边的廊桥,另一边就是东府,法师既然说这边府里没有,那就去那边瞧一瞧吧,看看究竟是有什么邪祟在作怪,搅得府里不得安宁。”   她说的明明是很寻常的话,却让好几个人脸上有些不自在。   静真女冠仔仔细细看了看顾明珠,见她神色平静,没有半点慌乱,不由地挑了挑眉,与顾明珠点点头:“那就有劳娘子领我过去瞧瞧了。” 第161章 大逆转(第一更)   过了廊桥,一众女眷神色各异地往东府来,顾明月低着头陪在老夫人的软轿边,顾明玉沉着脸一言不发,柳氏与顾明丽母女跟在后面,神色却是有些不大对劲。   只有顾明珠,带着婢女走在最前面,领着静真女冠朝着东府走去,没有半点迟疑也没有半点慌乱,眉宇间的平静没有丝毫改变。   静真女冠这会子却是步子不似先前那般从容,放慢了许多,望着越来越近的东府,还有那依旧镇定的顾明珠,脸上闪过一抹异色。   她目光掠过身后不远的顾明月等人,终究没有说什么,跟着顾明珠踏进了东府。   东府毕竟是当年的大长公主府,比西府要大上许多,静真女冠依旧是手持拂尘在府中信步而行,走几步更是摇头晃脑念念有词,像是真的在做法一般。   顾老夫人看着这样的情形,更是确信这东府里就是藏了邪祟之物的地方,她脸色已经无比难看,回头看了一眼邓嬷嬷,邓嬷嬷咽了口口水,终究是低声吩咐了身后的婢女,婢女悄无声息退下去,要去西府点了健壮的仆妇过来。   只等一会寻到邪祟之物,就要将顾明珠带走,递了牌子进宫去面圣。   沿着碧波池走了一段,在一处高大的垂杨柳下,静真女冠忽然停了下来,闭目拈了莲花指,念了一段法经,陡然睁开眼,指着那柳树下高声道:“这里阴气甚重,邪祟之物想必就在那里!”   几道目光顺着她的手望过去,都是一副吃惊的模样。   顾明月一脸着急:“法师可是弄错了,这府里是大姐姐所住,怎么会有邪祟之物,不会的不会的!”   她不住摇头,一副不肯相信的模样。   顾明玉咬了咬唇,低声道:“好端端的哪里来的邪祟。”   顾明丽与柳氏这会子脸色白的说不出话来。   只有顾老夫人咬着牙,死死盯着顾明珠,若不是她说不出话来,只怕已经要发作出来。   她就知道是顾明珠,在东府里埋了邪祟之物,害得府里上下不得安生,更是害了她!这个孽障!   她眼看就要发作,却只见顾明珠望了望那处柳树下,淡淡笑了:“既然法师说在这里,那就挖出来瞧瞧,究竟是什么邪祟之物作怪,连累府里上下这样不安宁。”   不对,她怎么会没有半点惊慌?   若所先前是故作镇定,怎么可能到这时候还能不动半点神色,这不对劲,很不对劲!   静真女冠脸色微变,正要开口,却听顾明珠已经开口吩咐婢女:“去,挖开来。”   仆妇早已准备了花铲与小锹,不由分说上前就是卖力的挖,很快柳树下就被掘开一个大坑,里面却是空空如也,除了一大堆被翻开的泥土。   把柳树边挖了个遍也没有,没有什么邪祟之物。   静真女冠的脸色变了,她强自镇定着,目光却是不由地朝着一旁的顾明月看了过去,又很快收了回来。   顾老夫人原本满是愤怒的神色一时僵住了,好半天才愣愣转过头望向顾明月,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邪祟之物就在这里?   顾明月身子微微一颤,抬起头来却是一派温和:“必然是那邪祟之物太过狡猾凶险,一时……”   她话音未落,众人身后有仆妇急急忙忙过来拜下去:“老夫人,大娘子,方才花匠在西府莲池边种花,发现了几样物件,瞧着有些不大对劲,他们不敢隐瞒,送来给老夫人与大娘子过目。”   仆妇捧上来的漆木盘子里赫然托着三个绢布做成的布包,上面细细密密缝着奇怪的花纹,还散发出一股子奇怪的味道。   顾明珠上前拿起一个仔细看了看,伸手递给一旁的静真女冠:“法师瞧一瞧,这可是你说的邪祟之物?”   静真女冠这会子是真的惊住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在西府?又怎么会被人发现了?   她心里乱糟糟的,面上还得半点不露,伸手接了过来,看了一眼道:“是,这是魇物。”   顾明珠分明察觉了顾明月陡然缩紧的目光,还有柳氏母女的惊愕,却是微微笑着:“魇物?又是什么,瞧着很是奇怪似的。”   静真女冠这会子已经知道事情不对了,一切都不是原本计划的样子,可是她不知道哪里错了,现在她只能照着原本计划好的说下去:“想来是有人特意埋下了这等邪祟之物,才会引得府里不安,若是贫道没有看错,这魇物里面怕是另有玄机。”   顾明珠吩咐仆妇:“打开来看看。”   就在这时候,顾明月终于白着脸开了口:“这既然是邪祟之物,只怕碰了会引来灾祸,不如一把火烧了得好。”   柳氏连忙点头应和着:“可不是,若是有什么不干净的……”   只是她还没说完,东府的仆妇已经面无表情地扯开了缝着的布包,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在了漆木盘里,却是一些稀奇古怪的草药药材之物,还有一小块绢布布片儿。   顾明珠拈起来看了一眼,脸色一冷,又道:“全部打开来。”   就在顾明月等人不安的目光中,布包全部被打开来,果然每一个里面都有张绢布片。   顾明珠将那三张绢布片看了一遍,交给了一旁站着的顾明玉,笑笑道:“莫不是我看错了,三娘子帮着看看,这上面到底写的是什么。”   顾明玉有些惊讶,伸手接了过来,看了几眼脸色有些不大好看,目光飞快掠过一旁的顾明月,落在了顾老夫人与顾明珠身上,开口低声道:“这上面是老夫人与二叔二婶的生辰,还有……大姐姐的。”   这话如同一道晴天雷,震得顾明月与柳氏母女愣在当场,顾老夫人也是大吃一惊,一瞬不瞬望着那几个布包,目光阴沉不定,一时让人猜不出她的心思来。   顾明珠叹了口气,转过脸望着同样已经撑不住那副世外高人气度的静真女冠:“法师方才说这就是邪祟之物,是害得府里不得安宁的根源,可是如此?”   静真女冠已经彻底乱了方寸,不停地往一旁望过去,好半天才听到顾明珠的话,呐呐道:“是,是的。”   顾明珠脸色却是突然转冷,狠狠道:“想不到府里竟然还有这样心存歹毒之人,要害了老夫人二叔二婶还有我的性命去,真不知道是何人所为!”   她回头向着送了物件来的仆妇道:“既然是花匠在西府园子里发现的,就必然有人悄悄埋下去的,立即让人与我好好查清楚,究竟是谁坏了心肠斗胆做下这样的事!”   她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笑容阴冷:“不管是谁主使的,都要为做下的罪孽付出代价!”   众人中有几个人结结实实打了个激灵,扶着婢女才站稳了身子。 第162章 无助与委屈(第二更)   事情还未了,原本打算告辞的静真女冠也被顾明珠留住了。   她似笑非笑地与静真女冠说着:“邪祟之物还未处置,法师还是多留一会,且等我们查明白了,处置了这些魇物才安心不是么,还请法师在花厅用用茶汤小坐一会吧。”   她语气客气有礼,目光却是犀利非常,扫过之时静真女冠不由地结结实实抖了一下,她知道先前的事怕是已经教这位顾大娘子尽数知晓了,虽然不知道是怎么泄露的,但现在她已经被人捏住了把柄,若是不肯听话,说不得很快就会被大将军府送去州府衙门。   所以她不敢不听,只能扯了扯嘴角:“这是自然,大娘子说得是,我等等就是了。”   顾明珠这才转回头吩咐邓嬷嬷:“扶了老夫人上轿,咱们回那边府里去问个明白吧。”   她看也没有看顾明月与柳氏几人,没有理会她们已经渐渐发白的脸色,带着一众仆妇婢女捧着那一盘子“邪祟之物”向着西府而去。   松寿院的正堂里,顾老夫人高高坐在上席,她这会子也不让人扶着了,狠狠望着下面的几人,目光从顾明珠身上又落到顾明月顾明玉连头柳氏母女身上,一个一个望过去。   究竟是谁,是谁要害她!   堂里一片死寂,没有人敢开口,这样的事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可是即便是不开口就能安然无事吗?   顾明月低着头,一如往常般温顺柔弱,却是身子几不可见地在发颤。   她身后的婢女察觉了,忙上前低声问道:“娘子可是身子不好了?要不要先歇一歇?”   顾明月微微抬起头,扫过上席坐着的顾老夫人与顾明珠,终究摇了摇头,低声道:“不必了,你让人送了汤药过来吧。”   婢女答应着退了下去。   还是柳氏实在是忍不住了,轻轻开了口:“也不知是谁做下了这样丧尽天良的事,听着就让人害怕,说不得是哪个坏了心肝的下人,心怀怨怼才有这样的心思。”   顾明珠却是笑了笑:“是谁这也不难查,既然有人做就瞒不住人,教人细细查问看后园子的婆子就能知道这些时日有谁鬼鬼祟祟带了东西去后园子,还有那几块布……”   她有意慢慢吞吞地说着,看着那几个人脸色阴晴不定,才缓缓道:“那上面不是写了字么,这样阴私的事又怎么敢假手他人,自然是自己亲手做才安心,让人都来认一认那字迹不也就知道了。”   字迹!   顾明月顿时脸色大变,身子猛然抖了一下,她方才太过惊讶,到这会子想起来,刚才她扫了一眼那布条,没有太过注意,现在想起来那布条上的字迹好似很是熟悉。   那是……她的字迹!   她脑子里轰得一声,眼前一黑几乎要昏了过去,怎么会,怎么可能会!   她猛然抬头看着顾明珠,是她,必然是她动了手脚,不然那布包里原本应该放着的自己的生辰怎么会换成了顾明珠,那字迹又怎么会变成了自己的!   明明,明明不是她写的!   可那字迹……   她惶惶转回头望向顾明玉,玉娘也看过了,她是不是也看出来了!   却只见顾明玉坐在那里,打方才起就没有说话,目光却是不停闪烁着,难以掩饰自己的惊讶害怕,分明是瞧出什么来了。   顾明月的心如同被一只手狠狠攥住了,死死地紧紧地,捏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慢慢转过头看着顾明珠,娇小柔弱的脸上满满是无助与委屈。   明明她最是和善温柔,为何要这样对她?   花厅里独自坐着的静真女冠这会子也不见了先前的高深莫测,神色不安地来回走动着,片刻也不肯坐下,连婢女送上的茶汤也不敢用,看起来很是焦灼。   韩嬷嬷进去时,只听静真女冠正急急问小婢:“老夫人与几位娘子要什么时候才能商量完?我观中还有许多事,不好在这里久留的。”   “法师不必着急,既然清了法师来府里作法,自然是不能就这么走了,我家大娘子吩咐了,请法师宽坐,一会子查出那邪祟之物究竟是何人放的,再来与法师好好说。”   静真女冠听到这里,脸上不由地抽了抽,眼中闪过一抹惊慌之色,却还是强扯出一丝笑:“只是看时辰不早了,观里又是香客众多,所以……”   韩嬷嬷慢慢走上前几步,站在离她咫尺的距离,望定她:“法师是要赶着去齐侍郎府吧,齐大夫人最是诚心,听说前些时日还给妙音观捐了好几百金香油钱,怪不得法师去那府里去的殷勤,只是可惜齐府二夫人却是半点福气也未能得,生的小郎君还不满月便死在襁褓里。”   她说着啧啧摇头,看静真女冠的目光也越发冷了:“听说那小郎君出生时可是得了法师的平安符护身的。”   静真女冠身子一颤,脸色陡然发青:“这,这是什么意思,那小郎君是受了寒邪高热不退才……”   她话音未落,韩嬷嬷又紧逼了一句:“那姚中丞府上那位一尸两命的贵妾呢?”   静真女冠这会子已经彻底没了得道高人的模样,身子抖成了筛子,脸上一片死灰之色:“嬷嬷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她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她亲自做的,得了齐大夫人的好处,送了那个催命的平安符给二房里的嫡子,让他不满月就夭折在了襁褓里,又拿了姚夫人的钱银,给那个怀了九个月身子的贵妾送了经书与神像,让她日日虔心抄经,终究被那动了手脚的香给毒死了。   可是这是何等机密的事,她连最信任的女冠都没有说过,却被顾家一个嬷嬷这样摊开来说得明白,所有的事都知道!她怎么能不怕,那一桩桩都是杀头的罪过呀!   她哆嗦着嘴角,手抖得撑不起身子来,就要哭出声来求韩嬷嬷给她一条生路,她还不想死,留了那么多钱银可不是为了被送去州府衙门问罪杀头的!   韩嬷嬷却是低着头冰冷地望着她:“你可还想活?” 第163章 为什么会这样(第一更)   正堂里,西府里的下人齐刷刷跪了一排,都是各个院子里有头有脸的婢女和仆妇,这会子却都是连头也不敢抬,惶惶不安不知道唤了她们来做什么。   顾明珠看了一眼已经脸色苍白强自镇定的顾明月,还有坐在上席一脸怒容的顾老夫人,开口道:“叫你们来是要认一认这上面是谁的字迹,若是认出来了赏两吊钱,若是敢有隐瞒,想来牙婆是愿意把你们卖去剑南道当苦奴的。”   那些婢仆都是一个激灵,剑南道是什么样的地方他们都听说过,被发卖到哪里去做苦奴怕是活不过一年。   她们忙不迭起身来,照着吩咐上前分辨那些布片,只是那些是什么她们却并不明白。   顾明月这会子倒是镇定了下来,她起身到顾老夫人的榻席边,从婢女手里接过茶瓯,亲自给顾老夫人倒了一碗茶汤,轻声道:“坐了这么久,老夫人怕是乏了。”   顾老夫人看了眼顾明月,终究是接过茶汤来,若说这府里还有人能让她信得过,怕是就只有顾明月了,她那么柔顺听话,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又怎么可能做出这些腌臜的事来。   婢仆们看了好一会,却是终究不敢说什么,都瑟瑟地摇头:“婢等实在是不识得。”   原本她们识字的就没几个人,即便是看出点什么,又怎么敢胡言乱语,只能推说不认得。   顾明珠瞥见一旁顾明月斟茶汤的手轻轻一晃,脸色越发平静了下来,言笑晏晏地陪着顾老夫人说了几句话,才又静静坐在一旁。   是了,顾老夫人不识字,柳氏与顾明丽也不曾见过她的字迹,顾明玉即便是看出来了,只怕也不会说,这些下人又怎么敢说什么,她在等顾明珠开口。   可即便是顾明珠说了又能如何,比起顾明珠来,只怕顾老夫人更愿意相信的是她。   毕竟这府里顾明珠可是一个人,而她只要赶在顾青回来之前,让老夫人吩咐人将这些物件烧掉就好。   顾明珠看着已经胸有成竹的顾明月,淡淡笑了起来,她仔仔细细看了看那些婢仆,点了点头:“罢了,瞧不出便算了,你们下去吧。”   倒也干脆,没有半点纠缠和不甘,可就是这样才让顾明月更是奇怪。   难不成顾明珠费了这么大气力,就是为了吓一吓自己?   “老夫人,静真法师求见。”小婢进来回道。   顾老夫人皱了眉,眼下这邪祟是何人所埋还不查个明白,也不知道这府里究竟是谁居然胆敢害她,那位静真女冠又来纠缠不休,难不成是还有什么事?   小婢见没有人开口,忙又道:“法师说她知道是何人埋下的魇物。”   顾老夫人登时坐直了身子,死死盯着门口,连连点头,邓嬷嬷忙道:“请法师过来说话。”   静真女冠再进来时依旧是那副高深莫测神秘的神色,只是她目光落在上席的顾明珠身上时不由地有些凝滞。   这些年来她在不少长安贵府出没,见过许多的夫人与娘子,受尽追捧,可是她第一次对一个还未出阁的小娘子生出惧怕之心来,她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知道所有的事,那些事明明是绝不会为人知晓的。   “老夫人与诸位娘子必然还在为了魇物之事烦扰,贫道既然来府上作法驱邪,就不能坐视邪祟为祸,自然是要替府上分忧。”   她一甩拂尘,目光灼灼望着案几上漆木盘中的魇物,口中掐诀踱步上前,全神贯注作起法来。   顾老夫人与一众女眷目不转睛看着,顾明月眼前闪过一抹诧异,转瞬便目光莹莹流转,闪过一抹得意,抿了抿嘴低下头去。   柳氏的脸色也和缓了几分,一直紧紧攥着手绢的手也松了些,她悄悄抬头了一眼顾明珠,又飞快地移开眼去。   “此等邪祟之物本不该在府里出现,是有人故意为之。”静真女冠收了手势,在榻席上坐下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顾明月终于放下心来,她满脸惊怕:“会是谁,咱们府里怎么会有人想要害老夫人,用心何等歹毒,会是谁这样坏了心肠。”   静真女冠长叹一声,却是摇了摇头:“贫道不能知道是谁,只能算出大概来。”   “此人命相乃是覆灯之火,生得富贵人家,偏偏是体弱不济,又是克六亲,妨害长辈的命数,这也就罢了。”静真女冠煞有其事地摇了摇头,“偏偏她还行了这等邪祟之事,竟然想着要用这些法子来借命!那魇物是为了借了老夫人与几位的寿命,实在是恶毒至极,恶毒至极!”   命相是覆灯之火!体弱不济!   这几句话震得所有人都是脸色发僵,这话里的意思何等清楚,连顾老夫人都明白了过来,这府里上下只有顾明月与顾明玉姐妹二人的生辰一个是甲辰一个是乙巳,都是覆灯火之命,可是体弱多病的却是,只有顾明月!   顾老夫人目光从惊讶转为狠戾,望向坐在她身旁替她斟茶打着扇的顾明月。   她万万想不到竟然是顾明月,她居然做出这等恶毒的事来!   而此时的顾明月已经面如死灰,连身子都支撑不住,软软跌坐在地上,她怔怔开着静真女冠一张一合的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她会说的是自己?明明是……   怎么她成了那个行魇镇之事的恶毒之人?   不,不是她,不是!她猛然回过神来,急急忙忙抬头望向顾老夫人,张口道:“老夫人,不是……”   静真女冠打断了她的话,一甩拂尘向着顾老夫人欠了欠身:“贫道道术不精,只能略略算出这些,只是老夫人若查出此人来,万不可留在身边,此人命数凶险,留在府里只会妨害亲族长辈。”   顾老夫人猛地一拽邓嬷嬷的衣袖,邓嬷嬷忙不迭问道:“那敢问法师,当如何处置?”   静真女冠闭目掐指一算,许久才开口:“唯有天尊庇佑才可驱除这等邪祟之气,要送去道法精深的观宇静修才能保府上平安。”   她的话音未落,顾明月的脸上已经彻底褪去血色,只剩下一片死白,这是要逼死她呀!   第一百六十四 这又是为什么(第二更)   听了静真女冠的话,顾老夫人眯着眼坐在上席上,冷冷望着哀哀望着她的顾明月。   覆灯之命!生得富贵!体弱不济!这一件件说来只有顾明月。   她想不到自己捧在手心里疼爱的顾明月竟然是这样歹毒之人,还是个克六亲妨害亲族长辈的命数!若不是静真法师法术高深算出来,只怕自己还不知道会被害成什么样!   说来也是,自打这些时日顾明月日日来请安,这府里就百事不顺,先是二郎的香料买卖出了事,自己也是病倒了,她留在松寿院伺候,害得自己病得更重,连话也说不出来,这样想起来,除了她谁又会要行借命的阴私之术!   怪不得这里面没有罗氏,那是顾明月的亲娘,所以她要害了自己和二郎两口子,还有顾明珠,真是打得好主意,一准是为她那个坏了名声半死不活的娘!   老夫人越想越觉得不错,看顾明月的眼神也越来越阴狠,想不到自己养着了这么些年竟然养了个白眼狼,养了这么个祸害留在身边。   她冷冰冰看了眼顾明珠,点了点头。   顾明珠知道她的意思,开口道:“多谢静真法师,只是不知道这要送去哪里静修才好,不如就送去妙音观,有法师的精深道术,必然能驱邪避凶,保府里平安顺遂。”   她话音刚落,静真女冠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飞快抬眼看了眼顾明珠,看她神色平静言语依旧和气,才微微放下心来,连连摇头:“不,不,妙音观观小简陋,怕委屈了府上的贵人,贫道也是道术浅薄,有心无力,还请娘子另寻清净的观宇才好。”   她哪里敢再与顾明月扯上瓜葛,如今她性命都还在顾大娘子手里捏着呢,只求这位大娘子能成事之后发发善心,饶了她一命,容她带了钱银离开长安。   顾明珠挑了挑眉,放下手中的茶瓯:“只是不知道要清修多久才可以回府来?”   静真女冠连忙道:“此乃是天命,不可改不可违,唯有清修才可庇佑,老夫人还是看宽些吧……”   这是再也不能回来了?   顾明月脸上的委屈与难过,还有惊讶这会子都不见了,她木着一张脸,看了看顾明珠,又看了看静真女冠,终于明白了,原来一切都变了,她成了那个网中鱼案上爼,任由人宰割了!   她听到静真女冠说到请老夫人看宽些时,终于身子一晃,软绵绵倒在了婢女怀里。   只是与平日她病倒时不同,顾老夫人这会子在一旁冷冷看着,半点着急也没有,看着她倒在那里好一会,婢女们急得不成样子,却是转开眼去看也不看她了。   这个祸害竟然蒙蔽了她这么久,病死了才好!   还是顾明玉看着顾明月紧闭着眼,一行泪顺着脸颊下来,很是娇弱不堪的模样,心里终究是不忍,开口吩咐婢女:“快送了二姐姐下去歇着吧。”   她说完才想起现在是顾明珠当家,忙又转回头来,带着点恳求地望向顾明珠,那个毕竟是她的姐姐,她不能看着顾明月就这样倒在那里不闻不问。   顾明珠淡淡看着倒在地上不知是真得昏了还是假装的顾明月,微微颔首:“扶了她下去吧。”   到这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顾明月自己请来的静真女冠,就是有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认了。   这才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顾明珠目光从被婢女扶着出了堂去的顾明月身上转到了一旁的柳氏与顾明丽身上,只见那母女二人正惊惶地望着自己,脸色青白不定很是惧怕。   看着顾明珠望过来,柳氏更是惊得身子一抖,咬着唇哀哀戚戚望向顾明珠,她这是怕了,她知道错了,不该与顾明月联手。   她是真的错了,原本想着这一回顾明珠必然是难逃算计,顾明月又答应了一定会请老夫人给明丽说一门好亲事,以后也好能互相帮衬,她想了许久终于决定冒一次险,让明丽帮着送了那个婢女和东西去了东府,可是现在却……   她看着顾明珠那平静无波却又幽暗深邃的眼,只觉得后背生凉,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连轻薄的罗衫都湿透了,顾明珠都知道,什么都知道,知道她们帮着顾明月了。   顾明月已经翻不了身了,不过眨眼的功夫就要被送去不知道哪一处观中带发静修,可能这一生都回不了顾家了,她和顾明丽却不想落到这个下场,可是顾明珠真的会放过她们原谅她们吗?   看着她恐惧的模样,顾明珠却是勾起唇角微微一笑,转而与同样惊恐不安的静真女冠道:“法师看什么时候送了去静修为好?”   “越快越好,老夫人已经被邪祟所侵,长久以往只怕会病得更重,府里也会日日不安,还是早些送了去的好。”静真女冠忙道,她这会子只盼着顾明珠看着自己这么听话顺从的份上,能够饶了她。   顾明珠这会子却是叹了口气,唤了韩嬷嬷进来:“送法师出去吧,我们还有事要商量。”   跟着韩嬷嬷往外走,静真女冠战战兢兢满是不安,她知道这还不是结束,顾明珠不会就这么轻易放了她的。   这会子正堂里的气氛格外凝重,顾老夫人满脸阴沉坐在上席,死死盯着那扇门,方才那个祸害就是从那扇门被扶了出去的。   柳氏这会子是再也顾不得了,她咬牙开了口:“老夫人,竟然还有这样可怕之事,方才法师也说了,怕是要赶紧送走,不能再留在府里了,不然更是要害得府里鸡犬不宁,连老夫人的身子都……”   她一脸焦急地说着,却是不时看一眼顾明珠的脸色,终究是有些小心的。   顾明玉这会子却是红着眼开了口:“老夫人,这些怪力乱神之说怎么能信,月娘她怎么会是……”   她怎么能相信顾明月是个祸害,可那布片上的字让她又说不下去了。   顾明珠缓缓开了口:“终究是府里的娘子,总要有个说法,还得寻个妥当的去处,还是再等两日吧。”   这话却是让柳氏与顾明玉都吃了一惊,顾明珠还要顾明月再留两日,这又是为什么? 第164章 厌弃(第三更)   顾老夫人思量了一会,点了点头,虽然顾明月是不能留在府里了,可不能让这消息传出去坏了府里的名声,若是教人知晓大将军府二娘子命数克六亲,还做下这些恶毒的事,日后还有谁敢登门求亲。   只是她懊恼至极,半点不想理会顾明月的事,望了眼邓嬷嬷,让她扶了自己回房去歇着,对这么个烂摊子全然不打算过问了。   顾明珠看着顾老夫人走远,才望向顾明玉与柳氏母女:“折腾了这么大半日,想来你们也乏了,回去歇着吧。”   柳氏与顾明丽讪讪地起身来,向着顾明珠屈了屈膝:“大娘子若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定当尽力分忧。”   眼下这个时候,她们纵然有再多害怕也不能就说出来,只能先回去。   可柳氏再清楚不过,待顾明珠料理了顾明月,下一个就是她们母女了。   顾明玉没有走,她看着顾明珠,神色挣扎许久,终究还是低声道:“大姐姐,月娘她……她身子弱,只怕去了观中清修会受不住,能不能让她就留在府里,哪怕是关在院子里不让出来也好……她终究是自家姐妹呀。”   顾明珠清澈的眼望向顾明玉,只见她一脸担忧与不忍,那神色真挚淳朴,没有半点虚伪。   “你回去吧,二娘子的事你日后别再过问了,老夫人不会答应的。”顾明珠心里暗暗一叹,转过头去不再开口,顾明玉虽然鲁莽,却终究是个单纯质朴的,对着她顾明珠也不忍心再多说什么。   顾明玉失落地低下头去,起身屈了屈膝退了出去,如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阿娘已经是自身难保,还被关在偏院里,月娘又出了这样的事,原本一帆风顺的长房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   被扶到抱厦小榻上躺下的的顾明月很快便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看了看,见房里只剩下她的贴身婢女,这才坐起身来,原本脸上的委屈哀伤之色已经一扫而空,只剩下阴沉。   “去想法子让人听一听正堂里面她们在说什么。”顾明月开口道,这会子她已经想明白了,看样子顾明珠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早就知道了自己的打算,不但把魇物给挖出来了另外在西府里埋下去,还想法子收买了静真女冠,让她在最后之时竟然倒戈帮了顾明珠!   现在她已经被顾明珠给扣上了克亲恶毒的罪名,还要把她送去观宇中静修,再也不让她回顾家了!   一想到这里,顾明月手就忍不住攥成拳,指甲死死掐进肉里去,疼得钻心。   婢女很快又进来了,神色慌张低声道:“娘子,方才大娘子已经吩咐人去打听长安附近的道观了,怕是真要送了娘子去道观上了。”   她不安地看着顾明月,若是二娘子真被送去了道观上清修,还不知道她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会被如何处置。   顾明月目光微闪,看见抱厦门外有人走了过来,露出哀凉之色,苦笑一声落下滴泪来:“大姐姐这是恼了我,恼了我平日里在老夫人跟前得脸,怕我夺了她的风光,竟然要如此对我。”   婢女低声道:“如今可要怎么是好?”   顾明月掏了手绢轻轻拭泪:“还能有什么法子,她们宁可听信一个外人的话,也不肯信我,我又能如何。”   她话刚说完,就见邓嬷嬷带着小婢走了进来,看着她的神色很是复杂,屈了屈膝:“二娘子,老夫人说二娘子这几日就要去清修,怕是有不少物件要收拾,请二娘子回院子去呢。”   顾明月原本哀伤的脸色顿时僵住了,抹着泪的手上不得下不得,老夫人这是在赶她呢,赶她离开松寿院,这是避讳她,怕她克了自己呢!   她心里五味陈杂,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人从松寿院赶出去,更没想到顾老夫人连半点平日的祖孙之情都不念,就这样厌弃她了。   她委屈地眼都红了,却还是扶着婢女的手,强撑着站起身来,咬着唇向着邓嬷嬷屈了屈膝,声音低低切切:“老夫人让我回去,我这便回去了,只是日后还请嬷嬷好生照拂老夫人,替我在跟前尽尽孝。”   邓嬷嬷神色尴尬,忙不迭让开去:“不敢当不敢当。”   她瞧着顾明月那模样,心里也是感叹,原本二娘子最是知书识礼,又最得老夫人喜欢,可是没想到竟然是克亲的命数,还做了那种事,老夫人如今是提起她就满肚子怒火,方才回了房都砸了茶瓯了,自己就算再同情二娘子也不敢多说一句了。   顾明月终究是扶着婢女的手慢慢挪着出了抱厦,向着外边走去。   看着她一副虚弱的模样步履艰难地走着,婢女不忍地道:“不如婢去唤了人抬了软轿来,坐了软轿回去吧。”   顾明月却是摇了摇头:“我如今是不祥之人,若是再挑剔讲究说不得又要在别人嘴里生出是非来。”   她看了看身后的松寿院院门,收回目光:“随我去偏院。”   到了这个时候,能够救她的只有她阿娘罗氏了。   “你说什么,月娘是克亲的不祥之人?”罗氏听了孙嬷嬷的话,端着碗盏的手僵住了,“这是什么胡话,月娘可是大富大贵的命数,怎么会是克亲之人!”   孙嬷嬷皱紧了眉头,不安地道:“是妙音观的静真法师,她来府里作法驱邪,却是发现了魇物,还说……还说……”   她有些不敢说下去,怕罗氏又气得病倒。   “还说什么,你倒是快说呀!”罗氏却是等不得了,急忙催问。   孙嬷嬷只得道:“还说是二娘子让人做得,就是为了借老夫人与二郎君二夫人,还有大娘子的寿命。老夫人气得狠了,让大娘子吩咐下去要把二娘子送去观里清修,不许接回府里了。”   罗氏如同被雷劈中了一般,瞪大眼动也不动,手里的药碗却是哐当砸在了地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成了这样!   她的女儿她怎么能不知道,明月那样温柔和顺的性子,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的善良,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这是陷害,是算计!   她还来不及说话,就听见外面小婢女急急忙忙过来道:“夫人,二娘子来了。”   顾明月来见她了。 第165章 厌弃(第三更)   顾老夫人思量了一会,点了点头,虽然顾明月是不能留在府里了,可不能让这消息传出去坏了府里的名声,若是教人知晓大将军府二娘子命数克六亲,还做下这些恶毒的事,日后还有谁敢登门求亲。   只是她懊恼至极,半点不想理会顾明月的事,望了眼邓嬷嬷,让她扶了自己回房去歇着,对这么个烂摊子全然不打算过问了。   顾明珠看着顾老夫人走远,才望向顾明玉与柳氏母女:“折腾了这么大半日,想来你们也乏了,回去歇着吧。”   柳氏与顾明丽讪讪地起身来,向着顾明珠屈了屈膝:“大娘子若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定当尽力分忧。”   眼下这个时候,她们纵然有再多害怕也不能就说出来,只能先回去。   可柳氏再清楚不过,待顾明珠料理了顾明月,下一个就是她们母女了。   顾明玉没有走,她看着顾明珠,神色挣扎许久,终究还是低声道:“大姐姐,月娘她……她身子弱,只怕去了观中清修会受不住,能不能让她就留在府里,哪怕是关在院子里不让出来也好……她终究是自家姐妹呀。”   顾明珠清澈的眼望向顾明玉,只见她一脸担忧与不忍,那神色真挚淳朴,没有半点虚伪。   “你回去吧,二娘子的事你日后别再过问了,老夫人不会答应的。”顾明珠心里暗暗一叹,转过头去不再开口,顾明玉虽然鲁莽,却终究是个单纯质朴的,对着她顾明珠也不忍心再多说什么。   顾明玉失落地低下头去,起身屈了屈膝退了出去,如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阿娘已经是自身难保,还被关在偏院里,月娘又出了这样的事,原本一帆风顺的长房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   被扶到抱厦小榻上躺下的的顾明月很快便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看了看,见房里只剩下她的贴身婢女,这才坐起身来,原本脸上的委屈哀伤之色已经一扫而空,只剩下阴沉。   “去想法子让人听一听正堂里面她们在说什么。”顾明月开口道,这会子她已经想明白了,看样子顾明珠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早就知道了自己的打算,不但把魇物给挖出来了另外在西府里埋下去,还想法子收买了静真女冠,让她在最后之时竟然倒戈帮了顾明珠!   现在她已经被顾明珠给扣上了克亲恶毒的罪名,还要把她送去观宇中静修,再也不让她回顾家了!   一想到这里,顾明月手就忍不住攥成拳,指甲死死掐进肉里去,疼得钻心。   婢女很快又进来了,神色慌张低声道:“娘子,方才大娘子已经吩咐人去打听长安附近的道观了,怕是真要送了娘子去道观上了。”   她不安地看着顾明月,若是二娘子真被送去了道观上清修,还不知道她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会被如何处置。   顾明月目光微闪,看见抱厦门外有人走了过来,露出哀凉之色,苦笑一声落下滴泪来:“大姐姐这是恼了我,恼了我平日里在老夫人跟前得脸,怕我夺了她的风光,竟然要如此对我。”   婢女低声道:“如今可要怎么是好?”   顾明月掏了手绢轻轻拭泪:“还能有什么法子,她们宁可听信一个外人的话,也不肯信我,我又能如何。”   她话刚说完,就见邓嬷嬷带着小婢走了进来,看着她的神色很是复杂,屈了屈膝:“二娘子,老夫人说二娘子这几日就要去清修,怕是有不少物件要收拾,请二娘子回院子去呢。”   顾明月原本哀伤的脸色顿时僵住了,抹着泪的手上不得下不得,老夫人这是在赶她呢,赶她离开松寿院,这是避讳她,怕她克了自己呢!   她心里五味陈杂,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人从松寿院赶出去,更没想到顾老夫人连半点平日的祖孙之情都不念,就这样厌弃她了。   她委屈地眼都红了,却还是扶着婢女的手,强撑着站起身来,咬着唇向着邓嬷嬷屈了屈膝,声音低低切切:“老夫人让我回去,我这便回去了,只是日后还请嬷嬷好生照拂老夫人,替我在跟前尽尽孝。”   邓嬷嬷神色尴尬,忙不迭让开去:“不敢当不敢当。”   她瞧着顾明月那模样,心里也是感叹,原本二娘子最是知书识礼,又最得老夫人喜欢,可是没想到竟然是克亲的命数,还做了那种事,老夫人如今是提起她就满肚子怒火,方才回了房都砸了茶瓯了,自己就算再同情二娘子也不敢多说一句了。   顾明月终究是扶着婢女的手慢慢挪着出了抱厦,向着外边走去。   看着她一副虚弱的模样步履艰难地走着,婢女不忍地道:“不如婢去唤了人抬了软轿来,坐了软轿回去吧。”   顾明月却是摇了摇头:“我如今是不祥之人,若是再挑剔讲究说不得又要在别人嘴里生出是非来。”   她看了看身后的松寿院院门,收回目光:“随我去偏院。”   到了这个时候,能够救她的只有她阿娘罗氏了。   “你说什么,月娘是克亲的不祥之人?”罗氏听了孙嬷嬷的话,端着碗盏的手僵住了,“这是什么胡话,月娘可是大富大贵的命数,怎么会是克亲之人!”   孙嬷嬷皱紧了眉头,不安地道:“是妙音观的静真法师,她来府里作法驱邪,却是发现了魇物,还说……还说……”   她有些不敢说下去,怕罗氏又气得病倒。   “还说什么,你倒是快说呀!”罗氏却是等不得了,急忙催问。   孙嬷嬷只得道:“还说是二娘子让人做得,就是为了借老夫人与二郎君二夫人,还有大娘子的寿命。老夫人气得狠了,让大娘子吩咐下去要把二娘子送去观里清修,不许接回府里了。”   罗氏如同被雷劈中了一般,瞪大眼动也不动,手里的药碗却是哐当砸在了地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成了这样!   她的女儿她怎么能不知道,明月那样温柔和顺的性子,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的善良,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这是陷害,是算计!   她还来不及说话,就听见外面小婢女急急忙忙过来道:“夫人,二娘子来了。”   顾明月来见她了。 第166章 应对(第四更)   “阿娘……”顾明月看着榻上的罗氏,满眼泪光上前去,轻轻抽泣着坐在她身边。   罗氏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娇艳如同花朵一般的脸上这会子只有伤心与泪,往日里备受人称赞的举止这时候却是淋漓尽致地展现着委屈,她用手绢抹着泪,受了这样大的冤枉,却还是不肯说半个字别人的不是,教她怎么能不心疼。   这样好的明月,却被人陷害,甚至还要送了她去观中清修,这是要毁了她一辈子呀,从贵府里送送去道观的女眷哪里还能有脸面和名声,不要说嫁进皇家,就连亲事都不能有了,说不定这辈子只能留在道观里过苦日子了。   她想着几乎哭出声来,一把拉着顾明月的手:“是谁,是谁这么歹毒,竟然设下这样的毒计来害你!”   顾明月一脸惊愕地抬起头来:“是静真法师说得,她说是覆灯之命……”   罗氏一口啐在地上:“什么法师,那是被人买通了的老虔婆,她素来是做那些阴私之事,拿了别人钱财自然就是帮着害你。”   先前罗大夫人与她说过几次妙音观的事,只是那时候她是大将军府当家主母,不需要这些下作手段,也就没有当回事,可没想到现在就被人害了。   顾明月愣愣地望着她,好一会才呜呜哭出声来:“为什么,阿娘,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不曾做过什么坏事,怎么就这样……”   罗氏看着她哭,心疼不已,拍着她的手:“月娘,快别哭了,我这就去见老夫人,她怎么能信那些胡言乱语的话,怎么能让人把你送去道观,她真是老糊涂了……”   她挣扎着就要起身,可是好几次也没能坐起来,她病了这些时日身子早已被掏空了,没有什么气力坐起来。   顾明月目光闪动,忙上前扶着罗氏:“阿娘,你身子不好快别起来,如今已经是这样了,算了,我让人去收拾行李,兴许我走了,老夫人与阿娘的身子就能好起来了,那样我也不觉得委屈了。”   罗氏瞪了她一眼:“胡说,怎么能去道观,那是坏了名声犯了大错的人才会去的,你有什么错,那是别人陷害你的,她们嫉恨你得老夫人看重,又是样样出众,才会要这样害你!”   她不放弃地挣扎着,要小婢女上前来扶她:“快,快替我换了衣裙,我要去松寿院。”   她怎么能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就这样被人害了一辈子。   顾明月忙拦着她:“阿娘,还是别去了,”她叹了口气,“您就是去了,老夫人也未必肯见您听您说,更不会就这样罢休的。”   罗氏好半天才坐起来,咳了好一阵子才缓过劲来,听顾明月这样说,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那,那该怎么好,难不成就这样看着你被送去道观?不成,我不能答应。”   顾明月听落实这样说,不由地白着脸,两行泪又顺着脸颊滑下,低低抽泣起来:“又能有什么法子,静真法师说了,是覆灯之命生得富贵,又说是体弱不济,老夫人她们都觉着是我了,又怎么可能容我留在府里。”   她含着泪抬起脸望向罗氏,满是不舍:“原本想着阿娘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被送到这里养病,我心里实在难过,恨不能以身相替,可有想能为阿娘争口气,得了宫中赐婚,便能接了阿娘回春晖堂,让阿娘不会再受半点委屈,可没想到现在……”   “贤王殿下知道了,只怕也会很失望吧……”顾明月的声音低了下去,似是无限伤心,回头与婢女吩咐道:“待我去了道观,让人把那只拂林犬送回贤王府去,替我谢过殿下,只是我不能再养着它了,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罗氏一惊,忙问顾明月:“贤王殿下与你还有来往?”   顾明月脸微微红了红,低下头去,好一会才轻轻点了点头:“殿下从闲厩挑了一只拂林犬送了与我……”   罗氏一时脸色复杂起来,她靠着软枕坐在榻上,握着顾明月的手好半天没有说话,目光很是幽暗,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许久,她终于开了口:“月娘你先回去,别教人看见你来过这里,先安心留在院子里,我有法子让她们留下你。”   顾明月愣了下:“阿娘,你有法子?要怎么做?”   她抽泣一下:“若是要去求老夫人,就带着我一起去吧,您身子不好,我实在放心不下。”   罗氏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不是,你不必担心了,快些回去吧。”   顾明月犹犹豫豫地看着她,见她十分坚决,只好屈膝与她告别而去。   待顾明月走了,罗氏坐在榻上出了好一会神,终究叹了口气,唤了孙嬷嬷进去,低声吩咐起事情来。   回了晚照阁的柳氏与顾明丽脸色都很是不好看,顾明丽焦急不安地拉着柳氏:“阿娘,如今可怎么好,大姐姐她……”   顾明珠不但没有被扳倒,还反手将顾明月给处置了,看样子是知道她一早带了顾明月的人过去东府了。   柳氏心里也是一团乱,她素来是个谨慎小心的性子,这一回实在是顾明月开得条件太好了,她说了只要能够联手,就能给顾明丽说一门好亲事,必然让她嫁入贵府为夫人。   是自己太过急切了,顾明丽年纪不小了,她不像顾家嫡出的娘子那样可以嫁入皇家,若是不早早打算起来,之后还不知会嫁进什么样的人家去。   可现在该怎么办,顾明珠不会放过她们的,一想到方才她那样的手段,连静真女冠都惧怕她听任她摆布,柳氏这会子心里就满是惶恐。   她在花厅里走了一个来回,终于打定主意,唤了婢女来:“老夫人病倒的事可捎了信去东都给将军?”   婢女轻声道:“听前院的嬷嬷说,大娘子让人捎了信过去了。”   柳氏却是摇摇头:“你让人再捎一封信去东都,不过要悄悄的,不能教别人知晓。”   她又转回头与顾明丽道:“你这几日都去松寿院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病着正要人在跟前伺候,二娘子已经不成了,你正该去尽尽孝心。”   现在能救她们的只有顾青,顾青若是回来了,顾明珠说不得就会收敛些,不敢对她和明丽怎么样,毕竟这府里只有顾老夫人与顾青能够压制住顾明珠了。 第167章 失败(第一更)   回了院子的顾明玉心事重重,想着顾明月就要被送去道观了,她心里很是难过,可是一想到那布片上的字迹,又觉得心惊,真的是月娘做得吗?可她为何要借寿?   明明老夫人最疼她,她怎么可能会对老夫人下手?   顾明月一时想不明白,只能闷闷坐在房里,更是担心她阿娘罗氏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样,原本身子就不好,说不得又会气得重了。   “三娘子,孙嬷嬷来了。”小婢在门外回话道。   顾明玉一惊,忙不迭起身来,自己开了门出去:“嬷嬷来了,可是阿娘有什么事?”她正担心着罗氏。   孙嬷嬷看着顾明玉那副焦急的模样,心里一阵难过,轻声道:“夫人身子还好,只是有话要与三娘子说,想请了三娘子去后园子里坐一坐。”   她有些不忍看着顾明玉的眼睛,低下头去:“夫人说在偏院里躺的久了,身子骨都散了,想让三娘子陪着到后园子里散散,也能看看景。”   顾明玉一时欢喜起来:“阿娘身子大好了?能去后园子走一走便好,我这就换了衣裙过去。”   看着她欢喜地转身进去换衣裙,孙嬷嬷心情复杂不已,叹了口气,转过头不敢再去看。   顾明玉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裙,只带着贴身婢女小菊跟着孙嬷嬷往后园去了。   罗氏穿着缎面对襟襦裳长裙,身上还围了条厚重的金丝披帛,坐在后园八角花亭里不停咳着,好半天才缓过来,用手绢擦了擦嘴角,问小婢:“是在哪一处发现那魇物的?”   小婢指了指不远处的花丛:“是花匠种花时从那儿挖出来的。”   花匠种花?罗氏冷笑一下,如今府里都是顾明珠管着,要寻个由头再容易不过,她已经想得明白不过,必然是顾明珠嫉恨明月,才会设下这样的毒计,要害了明月被送出府去!   她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待救下了明月,她必然不会放过顾明珠。   “阿娘,”顾明玉远远看着罗氏坐在花亭里,满是笑容快步过来,“你身子可大好了,外边风大,你这样出来会不会受凉。”   罗氏回头看着带着笑容而来的小女儿,心里不由地一阵心酸,虽然她不怎么喜欢明玉,可终究是她的女儿,如今却要……   怨不得她,只恨那顾明珠心狠手辣,不然她也不用这样做。   她脸上泛起笑容来,拉着到跟前的明玉坐下来:“你慢着些,这么大个人了,还这样不稳重。”   顾明玉许久没有见到罗氏对她这样亲切,她心里更是喜欢,忙听话地在罗氏身边的榻席上坐下来,轻声道:“阿娘今日怎么想着来园子里走一走?”   罗氏没有回答她的话,却是一直看着不远处的花丛,有些出神:“你今日也在这里?可瞧见了她们是怎么发现的?”   顾明玉一愣,点了点头:“是,我瞧见了,是……”   罗氏摇头打断了她的话:“罢了,我只是问一问罢了,你二姐姐如今被人陷害了要送了她去观里,阿娘心里着实不好过。”   她接过孙嬷嬷送上的茶壶与茶盏,亲自给顾明玉斟了一碗茶汤,送到她跟前:“你知道的,阿娘只有你跟月娘两个,你年纪还小,素来也是个没心机的,往日里我与月娘都想法子护着你,可是如今是不成了。”   她看着顾明玉接了茶汤,才慢慢说下去:“阿娘身子不好,如今你外祖家又是那样的情形,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你们姐妹两,可是明月却要被送走了,你让阿娘可怎么活。”   顾明玉还没来得及吃,听罗氏这样说,心里一急放下了手里的茶碗:“阿娘您别这样想。”   罗氏叹口气,端起那碗茶汤放在了顾明玉手里:“如今的情形你也看见了,老夫人是不会顾念我与月娘了,你阿爷又哪里有半点在意过,我们只能自己想法子保全,才能在这府里活下去。”   顾明玉听得心酸,愣愣接过那碗茶汤,慢慢低下头去就要吃下去。   “这不是大夫人与三娘子么?”   不曾想这会子花亭后不远的小径上转出好几位嬷嬷来,都是东府里得脸的管事嬷嬷,见了罗氏与顾明玉都吃了一惊,忙不迭上前来行礼。   “婢等给夫人请安,夫人身子大好?”   这几位都是当久了差事的,最是有眼力,见罗氏在这里,不敢有半点怠慢,虽然眼下罗氏失了势,可她终究是府里的大夫人,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东山再起,她们自然是不敢得罪。   罗氏脸色微变,看着那几个管事嬷嬷,目光里满是惊愕,脸上却是半点不动声色,微微颔首:“起来吧,你们这是去哪,怎么不在当差?”   嬷嬷们不敢隐瞒,回道:“方才大娘子打发人来唤了婢等去东府里问话,想来是要问问这几日各处的差事,所以赶着去东府。”   罗氏的手藏在袖子里慢慢握紧,又是顾明珠!她居然又坏了自己的好事!   她看着那几个嬷嬷告退往东府去了,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伸手拦住了要吃下茶汤的顾明玉,淡淡道:“罢了,这茶汤怕是凉了,撤下去吧。”   说罢,递了个眼色给孙嬷嬷,孙嬷嬷忙上前从顾明玉手里端过那碗茶汤,干脆利落地收拾了下去。   顾明玉倒是愣愣地:“阿娘,茶汤未曾凉……”   罗氏却是有些不耐烦,让婢女扶着自己起身来:“时候不早了,我身子不大爽利,先回去歇着了,你快些回去吧。”   原本慈和的笑容陡然变了,又成了往日那样冷冰冰不耐的模样,让顾明玉很是想不明白,愣愣看着她带着孙嬷嬷与婢女们走远了,才委屈地起身来。   “阿娘这是怎么了,先前不还好好地么,怎么就……”她想不明白,垂头丧气地带着小菊往回走了。   罗氏扶着婢女的手没走多远,就觉得头晕眼花,不得不靠在婢女身上歇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咬牙切齿吐出一句话:“顾明珠!又是她!她就是不肯放过月娘!”   她都愿意拿明玉去换了明月了,顾明珠却还不肯放过她!   孙嬷嬷小心翼翼看了看罗氏的眼色,轻声道:“夫人,如今可怎么是好?”   罗氏一想到方才只要片刻的功夫,待她哄着明玉吃下那碗茶汤,再悄悄把准备好的魇物重新埋在花丛里,就能大功告成,偏偏在这个时候被一群管事嬷嬷看见了自己与明玉一起在后园子里。   若是真的明玉这时候出了事,少不得会被人怀疑到她,那时候可真就是前功尽弃,再无回天之术了。   所以她不得不放弃了先前的打算,可现在想到要眼睁睁看着明月被送去道观,心里如同刀绞一般,为什么那么好那么善良的明月要被这样折磨!   她眨了眨眼,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低声道:“让人把那个包袱烧了吧,用不上了。”   她终究还是没能救下明月。 第168章 祸事不断(第二更)   回去的路上,小菊看着顾明玉几次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低下了头。   顾明玉灰心丧气地走着,回头正看见小菊犹犹豫豫的模样,没好气地道:“有什么话就说。”   小菊看着自家娘子那般沮丧的模样,轻声道:“娘子,婢斗胆说一句,还是小心谨慎些好,哪怕是夫人和二娘子,也未必就是真心实意待娘子的。”   她方才可是看得清楚,夫人那样着紧那碗茶汤,说不得里面有什么缘故。   顾明玉登时瞪大了眼,叱道:“你胡说什么,那是我阿娘与嫡亲的姐姐,她们怎么会有什么别的心思。”   小菊这会子也顾不得什么主仆尊卑了:“娘子且想一想,自打罗家出了事,大夫人病了之后何曾是真心替娘子着想过,二娘子一次也不曾去看过夫人,夫人还心心念念惦记着,她是怕自己拖累了二娘子,可是每每有了事都是让娘子去,连上一回去罗家都是……”   “夫人怎么会不知道罗家如今是什么情形,那边二夫人见了长房里的人如同冤家一般,大夫人与大舅爷又是十分难缠,为何不让二娘子去,明明是二娘子更讨罗家大夫人喜欢,还有方才……”   她话没说完,顾明玉脸色陡然一变,连连摇头,厉声呵斥着:“不许胡说,别说了,阿娘怎么会害我,我是她嫡亲的女儿,怎么会!”   她再也不肯听小菊的话,快步往院子里去,可是她心里不知怎么一股子酸楚痛苦涌了上来,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东府里,顾明珠坐在胡床上打着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听着西府里的管事嬷嬷们回着话。   “……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如今各院子的用度都减了大半,可是如今还没有什么进项,怕是过不了几日会更加艰难。”管着库房的曾嬷嬷愁眉不展地道。   另外几个也是不住地点头。   顾明珠闲闲打着扇子:“那也是没法子的,若是实在是为难,就只能把用度再减一些了。”   “可是,老夫人与夫人娘子她们已经少了大半用度了,若是再减……”   顾明珠一抬眼:“我东府这边也减了不是,谁也别觉得委屈,到了这时候还能怎么办。”   那么嬷嬷只好诺诺应着,愁眉苦脸地回去了。   看着她们走远,顾明珠才让人请了韩嬷嬷来:“可让人打听清楚了?”   韩嬷嬷点头:“夫人让人把带去的包袱给烧了,三娘子也好好的回去了。”   顾明珠冷冷一笑:“看样子她还真打算毁了明玉来换明月。”   韩嬷嬷一脸唏嘘:“可是三娘子也是她嫡亲女儿呀。”   “明玉怎么比得上明月,她还对明月抱有希望呢。”顾明珠嗤笑一声,丢下团扇拈起葡萄吃了一颗,“只可惜,我不能让她如愿,顾明月一定不能留下了。”   韩嬷嬷点点头,二娘子的手段真是太过狠辣,绝不能留下。   她低声道:“还有一事,方才西府前院送了消息过来,说是晚照阁让人捎了封信,说是要送去东都。”   柳氏终究还是不安分了。   顾明珠挑了挑眉,笑了起来:“看样子她是怕了,倒是想到了给父亲送信去。”   韩嬷嬷低声问:“可要让人拦下来?”   顾明珠摇了摇头:“不必了,算一算时间差不多了,待父亲得了消息赶回来,这边已经事了了。”   京兆府的人来的时候,顾老夫人正坐在榻席上吃着汤药,一旁的顾明丽低着头不自在地陪着,她素来少来松寿院,连这里伺候的人也不认识几个,更是一向对顾老夫人怕的紧,若不是柳氏非要她过来,她哪里敢到老夫人跟前来。   顾老夫人看着她也很是不满意,只觉得比起顾明珠顾明月姐妹来,顾明丽显得格外蠢笨,又是胆小怕事,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教她看着就不喜欢。   她吃了汤药,把碗递过去给顾明丽,她愣了一下才想着接过来,半点眼力都没有,教顾老夫人越发不喜欢,打算一会就打发她走,省的在这里看着讨厌。   可是还没等她让邓嬷嬷进来,就听外边又是一阵乱,邓嬷嬷慌慌张张地进来了:“老夫人,京兆府的官差来府里了。”   顾老夫人登时瞪大了眼,心里一个激灵,死死瞪着邓嬷嬷。   京兆府的又来做什么,难不成是……   还没等她想明白,邓嬷嬷已经声音发颤地道:“说是二郎君与二夫人已经招了,说您也出了钱银买那批香料,要请您去京兆府衙门走一趟。”   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顾老夫人慌张起来,她惊惶地起身来,心中的恐惧已经到了极限了,那些官差是来抓她的吧,是要拿了她去州府衙门监牢的吗?   会不会像二郎与毛氏一样,被关在那监房里再也别想回来,他们两个不是一直没有回来吗?这一回轮到她了?   顾老夫人慌张地向外走了几步,却哆嗦着退了回来,不成,她不能被抓走,她还不想被关在监房里受刑,她可是大将军府老夫人呀,怎么能被关去监房里……   走了两步,顾老夫人眼前一黑,软软倒下了,吓得顾明丽尖叫出声,躲在一旁不敢动弹。   京兆府的官差被顾明珠打发走了,他们听说顾老夫人已经病得起不了榻,倒也没有多纠缠,客客气气地说了来意,又与顾明珠说了若是老夫人醒了,怕是还要请了去州府衙门问个话,毕竟顾元与毛氏都一口咬定那些买香料的银子都是老夫人让他们拿出来的,老夫人才是主使。   顾明珠让人送走了官差,这才转回身到松寿院里来。   顾明丽已经被邓嬷嬷送走了,其实便是邓嬷嬷不开口,顾明丽也不敢再留在这里了,她来了不到小半日,老夫人就又病倒了,她害怕老夫人会把她也当成邪祟。   这时候的顾老夫人身边已经没有人伺候了,顾明珠进去的时候,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榻上,兴许是听见了响动,慢慢睁开了眼。   一眼看见是顾明珠时,她目光紧了紧,皱着眉摆着手指着外边,让顾明珠告诉她外边的情形。   “老夫人宽心,官差已经先走了。”顾明珠静静地看着她道,就在她脸色转忧为喜之时,又说了下去,“只是他们走时却说了,待老夫人好些了再来府里请了您过去州府衙门。”   “二叔父与二婶母已经招了,说您拿了钱银与他们买的香料,您才是主使之人,只怕州府衙门不会轻易罢休的。”   她成功地看到顾老夫人脸色苍白一片,缩在锦被里的身子不停地哆嗦着,嘴一张一合就是发不出一个声音。   看着那副模样,顾明珠依旧是一脸平静,只是淡淡道:“道观已经打听好了,骊山那边青莲观清净庄严,主持女冠最是稳重守礼,精通法术,再合适不过了,老夫人觉得如何?”   顾老夫人陡然想起了顾明月,是了,一定是顾明月没有送走,才会还有这些祸事上门,她片刻都受不了了,要赶紧把她送走! 第169章 送别(第三更)   顾明月自打回了院子,便闭门不出,只是坐在房里流泪,连婢仆送上的饭食也不肯吃,水也不肯喝一口,一双眼红肿着眼泪涟涟,教人看得心疼。   “娘子,还是用些饭吧,天大的事也该是身子要紧,别哭坏了身子。”婢女们劝着。   顾明月却是摇了摇头:“拿走吧,我哪里用的下。”   杨嬷嬷进来看着顾明月那副模样,也是心疼得紧,低声劝道:“娘子莫要难过了,方才夫人不是说了,她能有法子的,你就安安心心用了饭歇一歇,你身子还未大好,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快别哭了。”   顾明月一脸泪抬起头来:“嬷嬷,我不是因为自己受了委屈难过,是替老夫人难过,她竟然被人蒙蔽了,若是真有那奸邪之人,说不得现在还留在府里,我走了之后怕是会更加变本加厉地害了老夫人,我怎么能不担心。”   到了这会子,还是半点埋怨都没有,一心替老夫人着想,杨嬷嬷不由地摇了摇头,替她家娘子伤心不值,这样好的娘子老夫人怎么忍心要送了她去道观,毁了她的名声!   一直到掌灯的时候,孙嬷嬷才悄悄带着婢女来了顾明月的院子。   “娘子,夫人想尽了办法,终究还是……”孙嬷嬷看着哭得眼睛跟桃儿一般红着的顾明月,低声叹气道,“夫人让婢捎了话来,娘子且宽心,眼下形势所迫就是低低头也无妨,待去了道观里,不用多少时日就能有法子再把娘子接回来,必然不会让娘子受委屈的。”   顾明月愣住了,好一会才流着泪低声道:“谢谢嬷嬷了,想来阿娘也很难过,你回去替我好好安慰阿娘,让她不要替我担心了,原本就是我的命不好,还连累阿娘为我操心。”   她起身来,端端正正向着孙嬷嬷屈了屈膝行了一礼:“日后我不能留在阿娘身边照料,只怕要劳嬷嬷多多费心,替我在阿娘跟前尽孝了。”   孙嬷嬷吓得退了两步,忙不迭扶起她来:“不敢当,娘子这是折煞我了。”   待她扶起顾明月时,只见她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也不由地心酸,又安慰了好一会才告退回了偏院。   大将军府上二娘子“病了”,听大将军府里传出来的消息,二娘子是撞上了邪祟,请了医官郎中来府里看了都没有半点起色,还是妙音观的静真女冠来瞧过,才说是撞了厉害的邪物,只是她也无法治好,只有送了顾二娘子去道观静修才能保住性命。   大将军府里没了法子,不得不送了顾二娘子去骊山青莲观,让她留在那里静修,也能帮着府里积福。   说得情真意切,府门前送顾明月的人却不多,顾老夫人自然不会来,罗氏又被关在偏院里,柳氏母女这会子恨不能跟顾明月撇干净,一早就亲自去了东府,与顾明珠说了要去照拂老夫人,母女二人都没有露面。   只有顾明珠与顾明玉两个人送了顾明月上马车。   顾明月经过一夜的难过,却是打起了精神来,不施脂粉的脸上蜡黄着,头上也只绾了个素髻,一身素麻衣裙看着真的就如同一个代发修行的女冠一般,带着婢女出了府门,走到顾明珠与顾明玉跟前。   “大姐姐。”顾明月望着顾明珠的神色依旧是温柔和气,“日后我不能在府里,还请大姐姐多多替我照拂老夫人与玉娘,玉娘年纪小不懂事,若是以后有什么冲撞了大姐姐的地方,还望大姐姐别跟她一般见识,原谅她才好,毕竟我们都是自家姐妹。”   她说着,满是怜爱地看了一眼顾明玉,眼中流露的伤感与不舍格外浓重。   顾明珠却是淡淡笑着:“月娘这是说哪里话,你不在府里,还有老夫人与夫人在,怎么可能委屈了明玉,你安心去吧,府里的事不必操心了,还是多顾着自己一点才好。”   顾明玉神色复杂地看着顾明月,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该跟顾明月说什么,从前见着明月只觉得亲近信任,可现在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些隔阂了,对这些时日顾明月做的事,她也不是不明白,只是不肯相信罢了。   “月娘,你在那边好好照顾自己,”顾明玉吭哧了半天才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安心修行,早日驱除邪祟才好。”   比起相信罗氏与顾明月薄情寡义,她宁可相信自己的阿娘与姐姐是中了邪祟了。   顾明月低声与顾明珠顾明玉道了谢,却是大步走到府门前,正色敛衽举手及额大礼拜下,端端正正向着大将军府的匾额磕了三下,含悲带切地道:“月娘不孝,不能在老夫人与双亲跟前伺候尽孝,日后定然日日诚心抄送法经,为府里祈福祝祷,只盼老夫人与阿娘阿爷康健顺遂……”   话音未落已经是眼泪双双而下,在她如海棠般娇艳的脸上更显得晶莹,如同梨花带雨,看着好不可怜。   顾明珠冷眼在旁看着,并不拦着她,只等她说完了起了身才笑了笑,上前道:“原本想着月娘你去了青莲观那样清净之处,怕你受委屈要给你多带几个伺候的人过去,也能照应好你,可是老夫人的意思却是要你安分守己在那里静修,不能多带了下人过去,怕吵了那里的法师们,也坏了你的清修。”   她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容:“所以给你留了一个婢女一个嬷嬷带过去,别的只好都留在府里了,不过你放心,这婢女与嬷嬷我都给你挑好了,都是勤快伶俐的,有什么事你就吩咐她们好了。”   她向着一旁点了点头,一位嬷嬷与一个看着干净乖巧的小婢走上前来,给顾明月屈了屈膝便退到一旁。   顾明月原本带着泪柔柔弱弱的脸上这会子白的吓人,身子也不由地晃了晃,目光灰败地望着顾明珠,居然会做的这么绝,连最后的退路都要堵上么?这是要让她在那里连能够信任得用的人都没有,那她又要如何再想法子回来?   顾明珠交代完了,却是一脸的轻松,吩咐了那位宋嬷嬷:“时辰不早了,还不快请了二娘子登车,仔细瞧好了,那些不合适带去观里的东西可不能装上车,会坏了咱们府里的名声!”   宋嬷嬷清脆地答应着,三两下把顾明月的包袱翻了一遍,一样首饰钱财都没让带,只收拾了几件衣物卷在一起放上了马车,这才来请顾明月登车。   顾明月已经彻底失去了挣扎与反抗的气力,被婢女小云半扶半架送上了马车,就这样被拖着往城外去了。 第170章 东都(第一更)   东都洛阳万象宫,临着波光粼粼的水榭上一片歌舞升平,数十名身着轻薄胡服腰系素纱飘带的舞姬舞成一团团火红的影,腰间的飘带更是旋转成了绚丽的虹,这是西域胡旋舞,舞姬踩着鼓点不停地旋转跳动着,美得惊心动魄。   圣人看起来心情不错,难得地吩咐多斟了两杯酒,颇有兴致地看着胡旋舞,与一旁坐着的高昌王说着话:“中土风貌与高昌可有不同?”   高昌王碧眼高鼻,一头金黄卷发,分明是异域之人,却说得一口好官话:“中土地大物博,繁华远胜高昌,臣何其有幸能来中土拜见圣人。”   圣人哈哈大笑:“这里只是东都,你还未见过长安,朕犹记得年幼之时随先帝登玄武门,看万国来朝,无数使臣学子不远千里来我大唐进贡游学,那才是真正的繁华。”   高昌王听得很是震惊,瞪大眼不住点头:“臣愿随圣人前往长安,一睹大唐泱泱风范。”   下席的一侧,陈留王李念与骠骑大将军顾青相邻而坐。   顾青坐在席上眉头不展,一口接着一口吃着酒,一言不发,神色很是凝重,一旁的李念不由地开口道:“大将军可是有什么心事,方才是府上送来的信吧?”   顾青皱了皱眉,想起信上所写的事,脸色更是沉了几分,低声道:“是些府里的家事,教殿下担心了。”   李念听说是他府里的事,便明白了过来,这些时日陈留王府与典当行的密报每日都会有人送来东都,他也知道了个大概,倒很是惊奇了一番。   记得他刚从陈留来长安,在曲江宴上第一次见到顾明珠之时,那时候的她还只是个无依无靠还被坏了名声的小娘子,事事都要听从顾大夫人罗氏的安排,就是去宴席上也还要时时提防,才躲过了郭家的算计。   可没想到这才没过多少时日,顾家便是天翻地覆的变化,罗家彻底毁了,罗氏也被关在后园再不能掌家,二房里夫妇二人双双被送进了州府衙门,听说那位洗衣婢出身的顾老夫人也气得病倒在床上,顾家竟然落入了顾明珠的手里。   他不相信这是巧合,那个小娘子的狡猾心机他可是见识过的,只是没想到她居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改变了自己的处境,更是一举掌控了顾家,果然是个不简单的。   李念想起在龙首原的庄子上,那不经意的一瞥,窈窕纤细的身影,看起来如娇弱不堪风露的花蕾一般的模样,却偏偏是这样让人不敢小觑的性子与手段。   他慢慢露出了笑脸,这样的小娘子倒是教他越来越觉得特别,无论是在陈留还是来了长安,都不曾见过这样的女子,又或许只有这样的小娘子才能够与他一起面对无法预知的艰难的未来,能够为他打理陈留王府安内攘外,成为他最好的贤内助。   “大将军若是着急不如让人带了信回去问个明白,毕竟会捎了信来必然不会是小事。”李念含笑劝道。   他们来东都是伴驾,自然不能轻易回去,只能带了信回去问个明白。   顾青苦笑一下:“殿下说的是,只是东都离着长安还有数百里之遥,怕是……”他摇了摇头,五百里加急只有紧急军情,还有皇族才能有这样的特权,他的家事又怎么能加急送回长安去。   李念爽朗地一笑:“大将军不必担心,我让人替你捎了信回去问个明白就是了。”   他轻轻拍了拍手,很快就有小宦上前来躬身听候吩咐。   “立刻给长安骠骑大将军府送一封信过去,要五百里加急尽快送到大将军府,不得耽搁。”   顾青一愣,看着李念满是诚挚地望着自己,也不好再退却,毕竟那封来信上写着顾老夫人已经病重在榻,府里又惹上了官非,若是不尽快问明白,他心里着实放心不下。   他向着李念欠身抱拳:“多谢殿下。”   李念笑容温和亲切,亲手扶起他:“大将军这是哪里的话,念素来最是敬重大将军忠勇善战,用兵如神,早已视大将军如同自家人一般,能够帮得上忙就好。”   他言辞中那般恳切,让顾青不由地愣了愣,才起身带着小宦下去写了家书让他送去驿站。   看着走远的顾青,李念的笑容越发深了。   酒过三巡,上席坐着的高昌王与高昌使臣陪着圣人谈得正是起兴:“……臣已是垂垂老矣,幸得有八个儿郎,个个都是擅骑射,骁勇非常,都是高昌的好儿郎,日后必然能大有作为。”   高昌王已是将近耳顺之年,最为得意的就是自己的那几个儿子和孙子们,酒意上了头忍不住就夸耀了起来。   高昌使臣也连连点头。   只是圣人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了,他有些萧索地叹了口气,端起酒盏慢慢吃着:“朕却是不如你那般好福气,没有那许多好儿郎,几个儿子都是各怀心思,太子还是个……”   他摇了摇头,一副感慨的模样。   这个话让一旁伺候着的宫婢与太监都脸色一变,忙低下头去不敢多看多听,唯恐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话。   高昌王却是不知道里面的缘故,好奇地道:“臣见席上就有一位皇子殿下,人品出众,乃是人中龙凤,为何圣人却说没有好儿郎?”   他说的就是陈留王。   圣人听到这里,眉宇间舒展开来,笑了起来,向着下席的陈留王李念招了招手:“过来。”   李念起身上前,抱拳拜下:“父皇。”   虽然看着略显文弱,却是眉目郎朗,端方有度,连圣人看着都忍不住露了笑,点点头:“好,方才高昌王夸赞于你,说你人品出众,你不可骄傲。”   说是不可骄傲,可他自己的嘴角已经不禁弯了起来。   李念落落大方向着高昌王一礼:“多谢高昌王夸赞。”   高昌王卷卷的胡子都翘了起来,哈哈笑道:“果然是不得了,不知道这位皇子殿下可有婚配,若是还未订下亲事,臣愿意将吉娜公主送来中土和亲。”   圣人也笑了起来,伸手点了点高昌王:“老东西,倒是会得寸进尺,别的皇子也就罢了,只有他不成。”   未来大唐的天子不能以外族女为后。   他望向李念:“说来也该替你考虑婚事了,你可有中意之人?” 第171章 家书(第二更)   李念的眼中闪过一抹亮光,却终究低下头去:“儿臣听从父皇的安排。”   圣人笑着点了点头:“如此便好,朕会为让人为你挑选一门合适的婚事。”他看了眼身后的大太监刘安,刘安忙上前斟了酒。   李念看着已经写完家书,向着席上走来的顾青,忽然脱口而出:“若是儿臣有意于顾家娘子,可否求父皇恩准赐婚?”   他终究是不能放弃这么好的机会,若是圣人与他定下的是别家娘子,那么自此就会失之交臂。   一想到那么一个特别的不同一般的小娘子从此与他陌路,他再也不能坦然看着那一双灵动的眼睛,他就觉得有些失落,何况他相信满长安再也不会有比顾明珠更适合自己的女子了,顾家更会成为他的助力。   圣人倒是吃了一惊,正色望着李念,见他目光坚定不似是随口说说,慢慢露出了笑容来:“你是看上了他府上哪一位娘子?”   他记得顾青府上有好几位小娘子,还有一位是宣阳所生,是嫡长女。   李念语气沉稳:“儿臣与曲江宴和别庄上见过顾大娘子,为风华气度所折服。”   居然就是宣阳的女儿。   圣人眉宇间的神色有些复杂,许久都没有开口。   李念心里却是越来越不安,这样的沉默意味着圣人并不看好他娶顾明珠的事,会不会就此拒绝了,那样他便再也没有希望了。   “若是别家娘子也都罢了,朕与你赐婚就是了,唯独顾家……”圣人好一会才开口,却是声音有些低沉,“顾家的娘子怕是要顾青点了头才可以,毕竟他也算是两朝老臣了,顾大娘子又是你宣阳姑姑的女儿,不能硬来。”   他的话里有些凝重的意味,却是很少有人能够听得出来。   李念心头一松,忙抬起头来看向圣人,这话里的意思是他并不反对?若是顾青能点头答应了,就能赐婚了?   他心里一时欣喜着,忙躬身道:“儿臣明白了。”   圣人看着李念的神色,笑容终究淡了几分,摆了摆手:“下去吧,若是你能娶到顾家女倒也是件好事。”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只是下半句话却是不肯再说了,只是与高昌王又谈笑起来。   李念快步回了席上,看着还不知道就里的顾青,心里更是有几分激动不安,按捺下性子没有提,只与顾青谈论起了西北的民风景致,还有军营中的清苦生活,说到兴起之时举杯饮尽了杯中酒。   待到席散之时,李念吩咐人伺候顾青回房歇息,自己信步在莲池边散着。   天上明月映着花影,他走了几步,唤过了身后跟着的侍从:“让人尽快带了消息去典当行,请他们帮着看顾着点大将军府里的事。”   既然有意与顾家结盟,自然就不能对顾家和顾明珠的事坐视不理,如此一来,他也能对顾明珠更为了解一些。   顾青的家书很快被送到了长安骠骑大将军府顾家,只是这一次他的信没能交给顾老夫人,也没有给罗氏,而是交到了顾明珠手里。   她打开来,一目十行扫了一遍,淡淡笑了,将那封信随手放在了一旁,全然没有在意。   韩嬷嬷有些担忧,开口道:“娘子,将军可有说什么?”   顾明珠纤长秀美的手指拈起那几张薄薄的信纸,交给韩嬷嬷道:“父亲让我递了牌子请了曹院判来给老夫人看诊,务必要治好老夫人的病,又说老夫人自来最是爱惜节俭,让我还是将中馈之权交给老夫人,在旁帮着老夫人打点就是了,说一个未出阁的娘子抛头露面打点中馈终究不好。”   顾青的信里言辞有些踌躇,语气也很是和气恳切,说他一时不能赶回长安来,让顾明珠帮老夫人请医官再来看看,又劝顾明珠将中馈交还给老夫人,委婉地提了顾老夫人上了年纪,素来最是爱惜钱财,若是再有什么闪失难保会气得病更重了,让顾明珠看在祖孙情分上能够让老夫人安心。   看来顾青是知道了,知道府里这些事与顾明珠有关系,可他不知为何没有斥责顾明珠,只是劝她就此罢手。   顾明珠看着那熟悉的笔迹,笑容更冷。   当初她们动了心思下手的时候,为何没有人劝她们罢手,毁了她的人生,让她那样痛哭煎熬地过完一生,现在她不过是要拿回自己的东西,又凭什么要罢手?成王败寇,敢害人就要准备好付出代价!   她冷冷一笑,让韩嬷嬷把那信拿下去烧了,权当她没有见过这封信。   韩嬷嬷有些忐忑:“大将军怕是不愿意让娘子管事,不如还是……”   顾明珠扶了扶微微滑落到发鬓边的步摇,面无表情地道:“这由不得他,这些年来若不是他默许,那些人又怎么敢打东府的主意,如今已经到了这一步,他又想来和稀泥,却是不能了!”   韩嬷嬷想再劝一劝,毕竟大将军是娘子的父亲,父女之间怎么会有了这样深的隔阂!若是当初大长公主不曾病故,现在绝不会成了这样。   韩嬷嬷想着,难过地摇了摇头。   顾明珠却是没有半点感伤,这许多岁月以来,她的心已经被打磨得越来越硬,已经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铠甲,再也不会轻易受伤。   她唤了阿碧送了文房四宝了,亲自提笔写了一封信,用火漆封了交给韩嬷嬷:“嬷嬷让人送去宫门那边,把那宫牌也带上,让送进宫给安平公主。”   安平公主为了与顾明珠、岑六娘子通信来往,特意给了她们一块宫牌,只要给了牌子,看门的宫人就会把信送去安平公主手里。   韩嬷嬷轻声应着,却是不知道顾明珠这样是为了什么。   顾明珠倒是轻轻舒了一口气,有一搭无一搭地打着团扇看着笼子里的卫卫和茂茂争抢松果,慢慢露出一点笑容来,就快好了,很快就能讨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了,她等这一日等了许久,如今希望就在眼前了。   她用团扇的扇柄轻轻敲了敲紫竹笼,看着两个小家伙瞪大眼望着自己,一脸警惕的表情,不由地失笑起来,很快她们也会像这一对小玩意一样,知道什么叫害怕了吧。 第172章 召见(第一更)   骊山离着长安不算近,马车在曲折的山道上蜿蜒而行,顾明月安安静静地坐在马车中,手里捧着一本《南华真经》,半阖着眼低声吟诵,身上的衣裙更是换成了素绢料子的,半点脂粉不施,一副潜心静修的模样。   宋嬷嬷坐在一旁,斜着眼睛看着顾明月,她来时得了吩咐,要好好“照拂”二娘子,她有什么举动都要留心,不可让她再在青莲观里闹出事来。   可是这一日的光景看来,二娘子倒像是已经没了别的心思,一门心思想着去了观里清修,不但由着她们拿走了所有的首饰衣裙,一路来对吃住也没有半点挑剔要求,由着宋嬷嬷与小云安排打点,她只是诵读经书和赶路。   “二娘子,再走一段就到了青莲观,观里的主持女冠已经得了消息,都安排打点妥当了,已经准备好了厢房,娘子可还有什么吩咐?”宋嬷嬷笑着说道,只是那一双利眼在顾明月身上扫视着。   顾明月静静翻过一页经书,眉眼也不抬:“嬷嬷安排就是了,我只要有一处清净之地能够每日上香诵经,为老夫人与府里祈福就满足了。”   在马车上颠簸了一日多光景,终于停在了骊山深处的青莲观门前。   这一处道观灰墙青瓦,清漆的观门紧闭着,只有一位小道童在门外等着,见马车过来上前打了个稽首:“敢问是顾家来的马车吗?”   宋嬷嬷打起帘子来,与那小道童笑着点头:“正是,有劳通传一声。”   小道童好奇地望了望那垂了帘子的马车:“住持仙师又吩咐,请几位随我进去就是了,厢房与用具都已经备好了,自行取用便是了。”   宋嬷嬷愣了愣,没想到这青莲观的女冠居然如此对待顾家的人,连见也不见,就让她们自行安顿了下来。   她转身回马车上提了包袱,让小云扶了顾明月下车来,随着小道童往观里走去。   顾明月不声不响由着小云扶着自己,手里却是紧紧攥着那本《南华真经》,垂着眼往这座朴素到不起眼的青莲观里进去。   越往里走,她的心越是沉了下去,早就听说骊山青莲观是一处苦修之地,可是不曾想到真的这样简陋,顾明珠让人送了她来这里,就是为了折磨她。   可是她不甘心,她终究是不甘心,她本该是嫁入皇家风光无限的那一个,现在却不得不被关在这里,她怎么能甘心!   不过,这不会是结束,她总有一日会回去的,她要亲眼看着顾明珠拜倒在自己的脚下,后悔与自己为敌!   顾明月想到这里,手更是抓紧了那一本《南华心经》,好似要把它嵌进肉里一般。   只是她的这一番痛恨,在长安的顾明珠却是不知道,一早宫中便来了女史,召了她进宫去觐见安平公主。   换好了衣裙,顾明珠出来给女史见礼:“有劳女史走一遭。”   那位女史是在安平公主身边贴身伺候的,与顾明珠倒也相熟,原本笑着欠身说着不敢当,一抬头见了顾明珠的打扮却是吃了一惊。   只见顾明珠一身云纹素缎襦裳竹青罗裙,头上只有两支青玉钗,再没有别的妆点,看起来很是素朴,这倒也罢了,只是那女史一眼认出了顾明珠穿得那一身衣裙分明是半新不旧的,花样也很不时兴,倒像是上一年长安流行的款式。   难不成顾家大娘子穿着的是去岁的旧衣裙?   这可是太稀奇了,这长安许多贵府里的夫人娘子,可从未有人穿过旧衣裙入宫觐见的,且不说寒酸,就是叫人知道了也是个大大的笑话。   若是别家娘子也就罢了,可眼前这位明明骠骑大将军府的大娘子,怎么会闹出这样的笑话来?   女史心里揣测着,却终究是不敢说,低着头请顾明珠登车。   马车一路进了太极宫,到了千秋殿前才听宫婢说,安平公主方才已经去了甘露殿给天后娘娘请安,留下了话,说是顾明珠若是来了,就去甘露殿见她。   女史有些疑惑,明明今日天后娘娘不曾召见,这个时辰也不是往日公主去甘露殿庆安的时候,怎么今日偏偏就不一样了,还召了顾家大娘子入宫来。   只是她却也不敢违抗,出了殿来与顾明珠解释了几句,请她前去甘露殿。   马车再到甘露殿时,已经兜兜转转大半个时辰了,妃嫔们已经给天后娘娘请安毕,三三两两退下了,各自回宫去了。   顾明珠站在甘露殿的玉阶下,低着头恭敬地等待着安平公主的召见。   “顾家大娘子,请随婢来吧。”过了一会,宫婢下来笑着请了顾明珠去,“安平公主在殿中,请你进去说话。”   进了殿门,就见一身明黄翟衣头戴凤冠的天后正含笑听着安平公主的话:“……卢博士说我不通诗文,也不知史,若是真是个小郎怕是要不学无术了,还说我一人跟着二兄三兄他们一起进学不好,要替我挑个伴读跟着去才好呢。”   天后听她委委屈屈说着,看着她那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由地笑了起来,点了点她的额头:“这下可好了,有人能管着你了,不然整日里贪玩惹事,让我伤透了脑筋。”   她正色与安平公主道:“卢博士乃是当世大儒,你要好好尊敬他,不可惹出事来,我会与你挑个合适的伴读之人。”   她看了看已经进了殿来的顾明珠,有些不解地望着安平公主:“如何想着今日召了顾大娘子进宫来?”   安平公主圆溜溜的眼珠转了一圈,笑着歪缠着天后:“阿娘,我整日被关在宫里好生无聊,您又不准我出宫去,我只好召了顾家大姐姐入宫来与我说说外边的趣事,您也好些时日没唤我过来了,就一起听一听吧。”   她像个扭股糖一般,缠着天后娘娘撒着娇,把素来端庄严肃的天后缠得没了法子,只好点了头:“罢了,罢了,你让她过来说话吧,我还得看邸报,就在这里边看边听你们说话吧。”   安平公主欢喜地连连点头,向着那边的顾明珠招招手,狡黠地递了个眼色过去,很是得意。 第173章 拿回(第二更)   顾明珠感激地看了一眼安平公主,低着头上前来,屈膝拜下:“给天后娘娘、公主殿下请安。”   天后翻看着案几上厚厚的一叠邸报,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安平要唤了你来说话,你不必拘礼,坐下说话吧。”   她头也不抬,吩咐宫婢送了榻席与顾明珠。   安平公主眼睛晶晶亮望着顾明珠,满满是笑意,却是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好些时日没出宫去了,自打上回从龙首原庄子上狩猎回来,就一直被拘在宫里,哪里也去不了,你可有什么趣事,说与我听听吧。”   顾明珠看着天后手里的邸报,却是微微挑眉,看样子天后还和她记忆里一样,对朝中之事事无巨细都格外上心,这些邸报就是朝中好些大臣密奏之事。   她收回了目光,垂下眼帘轻声道:“我这些时日也不曾出去游玩,府里出了好些事,实在是分身无暇。”   安平公主一副好奇的模样:“什么事呀?你府里不是还有顾老夫人与顾夫人打点,怎么还要你亲自过问?”   她的话像是让一旁翻看邸报的天后有了些兴致,她目光从邸报上抬起来,轻轻落在了顾明珠身上,却是吃了一惊,眉头也不由地皱了皱,盯着她许久不曾移开。   顾明珠像是没有察觉到天后打量的目光,依旧是平平静静地轻声道:“只是些小事,老夫人与夫人都病了,我帮着打点府里的事。”   这一回还不等安平公主开口,天后淡淡道:“是为了尚宫局采买香料的事吧?”   顾明珠平静的脸上这会子露出些惊讶来,看了一眼天后又飞快地低下头去,轻声道:“是。”   她猜得没有错,天后果然知道这件事,虽然这只是尚宫局的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却是事关骠骑大将军府,宫中不会不在意地。   天后索性放下邸报:“听说顾家二郎与二夫人已经被送去了京兆府?”   “回娘娘的话,已经被送去好几日了,只是还不曾结案。”顾明珠声音低沉,听着很是担忧一般,“老夫人也担心地得病了。”   天后冷笑一声,她听说的可不是如此,顾家老夫人是因为顾二郎与二夫人供出自己是主谋,出了钱银买下那一批奎罗木,充当上等奎罗香送进宫里,京兆府的人登门要带她去衙门问话,才会被吓得病倒了。   只是她这会子不关心这个,倒是更在意另一件事。   “前几日岑御史府上三夫人入宫来请安,倒是说起了一件事,说是前些时日你府里拿了衣料子去典当行,用你的衣料换了些钱银回去,就是为了贴补府里的家用,可有此事?”天后的声音听着依旧和缓,像是随意问了一句一般。   顾明珠却是一脸忐忑,低着头捏着手绢,好一会才低低道:“那也是没法子,府里上上下下百余口人要吃用,我只能想法子凑些钱银来。”   天后眉头一皱,声音转厉:“当初宣阳下嫁时,先帝与文昭皇后给的陪嫁何其多,就算是后来宣阳病故了,也不过是收回了嗣田与封邑,田庄铺面还有钱银府邸都还留在那里,足够养活顾家一家老小几辈子,怎么这才过了多久,就能逼得你去典当衣料度日?”   顾明珠身子一颤,忙起身来举手及额拜下,声音里带着害怕:“明珠不知,不知为何当初留下的只剩下那一处府邸,账面上原本的一万多金钱银如今只剩下几十金,田庄铺面都在西府,也都被掏空了,没剩下半点现钱银,前几日看时,东西两府的账面加起来也不到百金。”   “老夫人与夫人都病着,把府里交给我打点,我只得想法子换些钱银来,也好能保住府里的吃用,思来想去唯一能够拿去换钱银的只有那些衣料首饰,所以……”   “所以你把衣料都拿去换了钱银,保住了她们的吃用,自己却是成了这幅模样?”天后的怒气一点点起来了,她目光阴沉地看着顾明珠的一身打扮。   顾明珠战战兢兢地道:“是,我实在没有别的法子……”   “糊涂!”天后厉声道,“平日看你也是个聪明的模样,怎么这时候如此糊涂,那些是你阿娘留给你的陪嫁,怎么能够任由她们强占了去,她们做下这许多无理之事,你却还想着替她们周全!”   她越说越是生气,冷冷道:“如今大将军府大娘子典当衣料换钱银的事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你府里那点子丑事已经闹得人人皆知,你却还想着替她们遮掩!”   顾明珠吓得伏在地上,许久都不敢开口。   安平公主眨眨眼,拉着天后的手,噘着嘴道:“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我还以为只有三堂舅他们是那样的人,想不到顾大娘子府里也是这样,只是可怜了顾大娘子,那可是她阿娘留给她的,现在都被别人给贪墨了。”   天后瞪了她一眼,拍了她一下:“你知道什么,又胡说。”   她转而望向地上的顾明珠,目光里有怜悯又有些失望:“你起来,今日不见你我也不想过问这件事,毕竟那是你府里的家事,可是既然牵涉到宣阳留下的陪嫁与家财,那便事关皇家,你终究也算皇室之人,由不得别人任意欺凌。”   她望着顾明珠:“你有什么打算?还想由着她们这样胡作非为?”   顾明珠按捺着已经急促跳动的心,目光澄澈如水,望着天后轻声道:“明珠遵从天后娘娘的吩咐。”   天后脸色缓和了一些,嗯了一声道:“既然如此,我吩咐尚宫局使了人去与你理清楚,日后那些家财不能再让他们插手,你自己打点料理吧。”   顾明珠屈膝拜下:“敬遵天后娘娘之命。”   这一次她没有算错,天后果然出手了。不仅仅是因为安平公主与那典当衣料的传闻,更是因为当日天后尚未入宫之时,也曾因为父亲早逝,家财被堂兄堂嫂贪墨,几曾逼得她们母女几人走投无路,靠着秦国夫人娘家才度过艰难。   所以她不会对同样被人逼得走投无路的顾明珠袖手旁观,不会任由顾家人再欺凌孤苦无依的顾明珠。 第174章 由不得她(第一更)   顾老夫人靠在软枕上,有气无力地吃着柳氏一勺勺送上的汤药,乌黑浓郁的汤药味道极苦,她吃了几口就皱了眉头,不耐烦地摆摆手,不肯再吃。   柳氏小心翼翼地端着汤药,轻声劝着:“老夫人还是再吃些吧,这是袁院判开的方子,说是只要按时服药,好生歇息就能好起来。”   顾老夫人张了张嘴,沙哑地道:“先放下……”   只是那声音依旧含混不清,隐约能听出几个字来。   柳氏已经是大喜过望,连声念佛:“真是菩萨保佑,老夫人已经能说话了,想来再吃上几副汤药,就能大好了。”   她忙与一旁的顾明丽道:“再让人把我那套白玉头面拿去换了钱银来,再给老夫人抓上几日的汤药。”   如今府里的中馈在顾明珠手中,若是想请医官少不得要顾明珠点头,柳氏趁着顾明珠入宫,悄悄用了体己付了诊金,请了袁院判来给老夫人看诊施诊拿药。   幸好袁院判好脉息,施诊之后吃了一副汤药,老夫人便能开口说话了,虽然如今还不利索,可终究是好起来了。   顾老夫人看着柳氏与顾明丽殷勤的样子,脸色和缓了几分,向她点点头,哑着嗓子道:“扶我下去……”   柳氏受宠若惊,忙不迭上前扶了顾老夫人起榻,又亲自替她披了外裳,扶着她往房外走去。   出了房,顾老夫人看着松寿院里冷清了许多,不像先前之时管事嬷嬷与婢女仆妇来往不绝,连上前请安的人也都不见几个。   她脸色冷了下来,问柳氏:“明珠呢……”   柳氏轻声道:“说是安平公主召见,一早就进宫去了。”   顾老夫人怒气更重,府里都成了这副模样,顾元与毛氏还在州府衙门的监房里,自己病得七荤八素,说不好会不会也被牵连了,明月已经被送去了青莲观,罗氏更是指望不上,她倒好,这会子还有心思去进宫觐见,就不曾想过要帮着打点。   柳氏看着顾老夫人难掩怒气的脸,轻声道:“大娘子一早吩咐了下来,说是府里的用度怕是还要再减些去,连老夫人的院子也……”   她轻轻叹了口气:“兴许是真的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如此了。只是老夫人还病着,哪里能减了用度,婢妾已经让人把头面与首饰悄悄拿去典当了不少,换了些钱银给了邓嬷嬷,老夫人不必担心。”   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摇头:“何曾想过府里会成了这副模样,就算是那香料买卖出了岔子,也不至于就这样不济了……”   她的话说的顾老夫人一惊,柳氏说的没错,大将军府这些年来在罗氏手里积攒颇为丰厚,不止是公账上的钱银,就是各处铺面田庄上也有不少钱,就算是毛氏先前大都掏空了,可终究还有些剩余。   更何况东府那边留下的田庄铺面那许多,便是变卖几间也足够府里开销了,为何顾明珠迟迟不曾说要变卖,反倒是把自己的衣料都拿出去典当,惹得长安贵府传得沸沸扬扬,顾家名声就此扫地。   她脸色一正,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来:“让人把账簿子都送来这里……”   老夫人终于明白过来了,这是要管府里的事了!   柳氏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忙忙答应着,又轻声道:“要不要请了各处的管事嬷嬷过来?”   顾老夫人嘶哑地道:“去叫来!”   老夫人好了,要重新打理府里的事了。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得府里上下皆知,管事嬷嬷们忙不迭放下手里的差事,纷纷往松寿院去了,这些时日在顾明珠手下当差,她们可是心惊胆战的,大娘子虽然还未出阁理过事,却是十分精细老练,什么事都瞒不住她,让她们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应对。   不比跟着老夫人,老夫人虽然瞧着厉害,却是个好欺瞒的,只要圆滑些便不打紧。   孙嬷嬷捧了那一叠子账簿子送到顾老夫人跟前:“前些时日大娘子也瞧过这些账簿子,倒也没有说什么。”   顾老夫人冷笑一声,顾明珠那样的心性能有什么本事,就是给她看了又能看出什么来,不过是装腔作势。   她看了眼柳氏,点了点账簿子,示意柳氏上前去替她看看那账簿子,这会子她谁也信不过了,只对柳氏有几分信任,也是因为柳氏身份太低,又是素来谨小慎微循规蹈矩了这么多年,料想也做不出什么妖来。   柳氏恭敬地上前,看了几眼那账簿子上,低声道:“公账上只剩下不到二十金,各处铺子与田庄也都结余不多了。”   顾老夫人脸色沉沉,唤了邓嬷嬷:“把契书拿来,东府的……”   到了这会子不卖铺面怕是不能了,总不能日日让府里的人拿了首饰衣料去变卖,惹得满长安城笑话吧。   柳氏一副吃惊的模样,轻声道:“老夫人,东府那边的田庄铺面都是当初大长公主留下来的,若是要动用,只怕要大娘子的印信才能……”   她不提那个女人也就罢了,一提起来顾老夫人就是一肚子怒火,当初大郎若是不曾娶了那个短命的女人,现在也不至于府里上下连个当家主母都没有,还惹来这许多晦气的事!   她咬牙切齿吐出几个字:“由不得她!”   那些是顾家的家财,顾明珠也是顾家的娘子,自然一切都该安安分分听她的吩咐,由不得有什么别的心思。   她打开了邓嬷嬷端来的上了锁的螺钿紫檀匣子,从自己贴身的荷包里取了一把小银匙轻轻拧开了银锁,里面放着厚厚一叠田庄铺面的契书,上面赫然都印着宣阳大长公主府的朱红印信,这就是当日宣阳大长公主留下的家财。   顾老夫人在里面挑挑拣拣,终于拿出了一张契书来,放在了案几上,与邓嬷嬷道:“去,让她把印信交出来!”   那张契书只要盖上了顾明珠的印信,就能够拿去换主变卖成钱银,就能让西府又恢复往日锦衣玉食的富贵。   柳氏站在一旁低着头,嘴角却是露出一丝冷冷的笑容,若是连印信也被夺了,厉害狠辣的大娘子怕是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了,也就没有办法再来为难她和四娘子了,倒也少了一个麻烦。 第175章 交出印信来(第二更)   东府里内院管事吴嬷嬷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仆妇到了东府里,韩嬷嬷得了小婢的通传,吃惊地迎了出来:“大娘子入宫了,可是老夫人有什么事要吩咐?”   吴嬷嬷素来在顾老夫人跟前得脸,一直管着内院库房与各处采买,很是风光,这些时日却是受了不少气,府里的月钱迟迟发不下,顾明珠又是吩咐了减了用度,她这个管事嬷嬷半点威风都使不出来,只能诺诺听候顾明珠的吩咐。   现在总算是好了,老夫人好起来了,府里的中馈终究回了老夫人手里,她又得意了起来,今日更是得了这个差事,越发觉得挣了脸面,带着仆妇大摇大摆就来了。   “大娘子不在府里?那可真是不巧。”吴嬷嬷昂着头趾高气昂地道,“老夫人吩咐了,让我来这边府里取了大娘子的印信过去,这会子赶着要用呢。”   韩嬷嬷登时脸色沉了下来,扫了一眼吴嬷嬷与她带来那几个仆妇,冷冷道:“这倒是奇了,西府里要大娘子的印信做什么?”   吴嬷嬷皮笑肉不笑看着韩嬷嬷:“嬷嬷也是在大娘子跟前伺候这么久的老人了,怎么还能问出这些话来,老夫人的吩咐是我们能问的么?你若还知道好歹,就赶紧把印信送出来,莫要耽搁了时候惹了老夫人生气。”   韩嬷嬷冷笑一声:“且不说印信不在府里,就是在也由不得你们来强要,有什么还是等大娘子回来再说。”   吴嬷嬷登时恼了,她往日在西府里除了几位夫人娘子,谁见了她不是恭恭敬敬地,哪里有敢这样与她说话的!   “好,好,既然嬷嬷不肯拿出来,那就跟我一起回去给老夫人回话吧,让老夫人瞧瞧这边府里大娘子身边的人已经轻狂成了什么模样!”   她向着身后跟来的几个仆妇使了个眼色,仆妇们一拥而上将韩嬷嬷围在其中。   只是东府里伺候的人岂能由着她们这样张狂,几个仆妇婢女忙不迭上前拦住,担忧地看着韩嬷嬷:“嬷嬷,这可怎么好?”   韩嬷嬷淡淡一笑:“无妨,我随她们过去,倒要看看究竟要做什么?这府里的印信是当年大长公主留下给娘子的,岂能由着她们胡来!”   她话音未落,外边传来顾明珠冷笑声:“想要我的印信?那倒也不是不能,也不必如此强要,我过去给老夫人回话就是了。”   顾明珠回来了。   吴嬷嬷脸色微变,却是强自镇定,上前给进了花厅来的顾明珠屈了屈膝:“大娘子安好,婢奉老夫人之命,前来……”   顾明珠淡淡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热地道:“你的话我都听见了,老夫人是想要我的印信吧?”   吴嬷嬷有些不自在,干笑着道:“老夫人身子好些了,已经能说出话来,吩咐婢来请了大娘子过去,有要事要商量。”   既然大娘子在,这印信怕是那不走了,只能请了大娘子过去了,想来她也拗不过老夫人,一个孝字压头,怎么也不能违逆老夫人的意思。   顾明珠看着她,笑了笑:“老夫人能说话了?这可真是好事。”   她不过走了大半日光景,顾老夫人就能好起来了,只怕有人费心了。   她转头吩咐韩嬷嬷几个留在府里,只是带着阿碧与小葵往西府去了。   西府里,顾老夫人看着带着婢女进了堂来的顾明珠,脸色铁青,眼皮都跳了几跳,若说顾明月如今在老夫人心里是个祸害,那么顾明珠就是她的肉中刺,看着她长得越发像那个女人的脸,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可是几次三番想要把她嫁出去,却始终不能得逞,反倒是府里弄得人仰马翻,连堂堂安宁伯府罗家都折在了里面,她却还是安然无恙留在府里,越发教老夫人看得气恼。   “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要与你说。”顾老夫人说话依旧很是艰难,便向柳氏点了点头,让她来替自己说。   柳氏对着顾明珠冷清的目光却是有些心虚,老夫人可以不把顾明珠放在眼里,她却不能,她可是知道眼前这个大娘子有何等手段,连二娘子那样心思深沉城府极深的都已经被她弄到道观里去清修了,若是自己与四娘子一个不小心只怕也会落得如此下场。   可是眼下已经是箭在弦上,没有回头的路了,她既然选择了帮着老夫人,就不能退缩了,否则这府里更是没有她们母女的立足之地了。   她低着头上前,开口道:“大娘子也知道,如今府里已经是没了别的进项,铺子上更是连采买的钱银都没有了,只有想法子变卖几间铺面换些钱银回来才能度过眼下,西府里的铺子都是在西市胡同里,不值什么钱银,比不得东府那边的铺面在东市街市上,只要变卖一两处就能换回不少钱银,也好让府里不必如此拮据。”   “只是东府那边的铺面要大娘子的印信才能变卖折现,所以才让人请了大娘子过来。”   她说罢,退到一旁不再多说。   顾老夫人盯着未开口的顾明珠,一字一句地道:“你把印信留下,我替你管着。”   只要有了这个印信,东府里的家财就真真属于西府了,变卖折现都能由着她,也就不用再避讳顾明珠这个麻烦了。   顾明珠听她说完,却是出乎她们意料的不气不恼,莞尔一笑:“东府里的契书可都在这里?”   她看见了案几上那个紫檀匣子,想来那里面就是装着那些契书了。   顾老夫人有些疑惑,嘶哑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奇怪地是,这个小娘子听说要她的印信为何半点也不着急,好似全然不在乎一般,难不成她不知道有了那个印信就能将东府里的家财能转到西府的名下么?   柳氏这会子也抬起头来了,惊疑地望着顾明珠,大娘子这是什么意思?   可还不等她多想,顾明珠已经点了点头:“那就好,省得我费功夫再让人去寻。”   她转头吩咐了一声:“去请齐尚宫进府来吧。” 第176章 算账(第三更)   顾老夫人与柳氏愣住了,齐齐望着顾明珠。   顾明珠却是理了理衣裙,与上席的顾老夫人道:“齐尚宫奉天后娘娘之命,来替我清点东府家财,老夫人与萍娘子还是随我一道出去迎一迎地好。”   奉天后之命!清点东府家财!   顾老夫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青白不定,死死盯着顾明珠,张大口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你,你做了什么?”   顾明珠大步当先,衣袖飘摇而去,只丢下一句:“只是拿回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罢了。”   齐尚宫被请进了西府大花厅里。   她是宫中尚宫局正五品尚宫,是四品周尚宫的副使,这一回是奉天后之命来大将军府帮着顾明珠清点宣阳大长公主留下的财物。   一身绯色圆领白鹭女官服饰的她坐在大花厅里吃着茶汤,神色却是有些不虞。先前顾家老夫人与顾家二房以假充真卖了香料入宫的事她已经知道了,尚宫局的女官们都是吃了一惊,万万没想到大将军府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来之前,天后娘娘吩咐了下来,这一次就要弄清楚骠骑大将军府里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闹出这些事来,难道真的有人敢贪墨大长公主留下的家财,还做下欺诈蒙骗宫中之事来,无论如何不能再传出什么不好的传言,毕竟这一次是事涉皇家。   “齐尚宫,”顾明珠带着顾明玉、顾明丽来给齐尚宫见礼,柳氏远远跟在后面也跟着行礼拜下。   齐尚宫看了一眼,有些吃惊,想不到顾家如今只剩下几位年轻的小娘子,连一位当家主事之人也没有了。   方才听说宫中来了人要帮着她清点家财,顾老夫人便扶着头,靠在婢女身上连声呼痛,说自己病又犯了,怕是不能出去见齐尚宫了,让她自己去送了齐尚宫回去。   顾明珠倒也不恼,带着明玉明丽出来迎着了,笑吟吟对齐尚宫道:“老夫人方才觉着身子不大好,回房躺着了,只是那些账簿子和契书都还在那边院子里,不知尚宫……”   齐尚宫果断起身来:“自然是要对着账簿子和契书了,既然老夫人不便前来,我去给老夫人请安也是应该的。”   想不到宫里来的尚宫居然态度如此坚持,柳氏心里一沉,顿时不安起来。   她先前是想着顾老夫人只要病好了,就能自己主持中馈,她只要得了顾老夫人的看重,就不怕顾明珠会做出什么事来,明丽也能借着机会说一门好亲事,不必再指望别人了,可是现在看来却好像不是这么简单的事,顾明珠只怕早有打算了。   她步子越来越慢,心里飞快地思量着,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唤了婢女与顾明丽交代了几句,便悄悄退了下去。   松寿院里,顾老夫人躺在榻上气得直喘粗气,连连拍着榻席,粗哑地道:“我就知道那个小贱人……跟她阿娘一般……是个祸水……”   好不容易她的病好起来了,能够开口说话理事了,便毫不犹豫借着名头要夺了顾明珠的印信,只要有了那枚印信,东府里的钱财便真的全部成了她的了。   如今没有罗氏在跟前作梗,大郎也不在府里,连二郎与毛氏也都被关在衙门监房里,而府里的情形也是人人皆知,就是最好的理由,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顾明珠就是不从也不行。   眼看就要得手,可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顾明珠入宫竟然是要求天后娘娘出面,替她清点家财!   不,不能让她得逞,那些都是顾家的家财,都是她的,绝不能再交给顾明珠!   顾老夫人猛然坐起身来,唤了邓嬷嬷:“让人把那只匣子和账簿子,赶紧带出院子去,藏起来!”   她说得艰难,邓嬷嬷好一会才听明白,忙不迭从箱笼里掏出了紫檀匣子和那几本账簿子,匆匆包在一起,唤了亲信的小婢来,塞给她交代了几句,小婢才抱着包袱匆匆忙忙出了门去。   看着小婢走远,顾老夫人才吐出一口气来,心稍稍安了些躺在了榻上。   没有了账簿子和契书,她倒要看看就算是宫里来了人,又怎么帮顾明珠点清这一笔烂账。   小婢进来通传齐尚宫来了时,顾老夫人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向着邓嬷嬷点点头,邓嬷嬷才去请了齐尚宫与顾明珠顾明玉顾明丽姐妹进来。   “老夫人安好。”齐尚宫礼数周到,微笑着给顾老夫人请了安。   顾老夫人点了点头,扶着邓嬷嬷的手坐起来,邓嬷嬷赔笑道:“尚宫见谅,老夫人这几日病得厉害,口不能言,只能听别人说话。”   齐尚宫看着顾老夫人那副有气无力的模样,淡淡笑了:“无妨,我今日是奉诏来帮着清点大长公主留下的家财,有什么话问你们也是一样的。”   她望着邓嬷嬷:“不知府上的账簿子与东府田地庄子铺面的契书在何处?可否取来对一对?”   邓嬷嬷飞快看了一眼顾老夫人,低声道:“这些时日都是大娘子当家,账簿子怕是在大娘子手里,东府的契书……却是从来不曾见过,难道不是在东府里吗?”   她一句话推得干净,什么也不肯交出来。   齐尚宫皱了眉,在榻席上坐下,接过了婢女奉上的茶汤。   顾明珠笑了起来:“原来账簿子不在老夫人这里,连契书都不在,难不成是我弄错?只是方才从这院子里带出去的又是什么?”   她向阿碧点点头,阿碧转身出了门去,片刻提了个包袱进来放在了顾老夫人与齐尚宫跟前。   原本还虚弱不堪的顾老夫人一眼看见地上的包袱却是惊得坐了起来,两手发颤几乎支不住身子,连一旁的邓嬷嬷都吓得退了两步,脸色发白。   那,那不就是方才她让小婢抱出去藏好的包袱么?   顾明珠看着顾老夫人与邓嬷嬷那副吓得面无人色的模样,笑容更深了几分,她打理西府这几日可不是什么也没做,至少各处院子里都已经悄无声息有了她的人,这个包袱才出了院门没多远就被拦住了,自然也就不能如老夫人的愿了。 第177章 彻底绝望(第四更)   包袱被打开来,里面的匣子和账簿子都摊开在了所有人面前。   顾老夫人死死盯着那个包袱,脸上的肉都在抽动着,她手死死攥着身上盖着的锦被,满腔的恨意几乎要喷薄而出。   就让她们差,就算是拿到了账簿子和契书又如何,宣阳大长公主已经故世十余年了,究竟留下了多少家财谁有能说的明白,就算是宫里来了人要替顾明珠作主也是无用了,这些年来,东府的家财早已被掏空了,只留下个空壳了。   想到这里,她的手微微放松了点,有几分放松地靠在了软枕上,就算是顾明珠现在将契书拿回去了,过不了多久她又得乖乖送回了,毕竟顾家当家的可是自己!   顾明珠没有看顾老夫人,只是低垂着眼帘看着那些契书,轻声道:“天后娘娘关爱,今日与我拿回了这些东府的契书,可是又能保得了多久,只怕下一回连印信也都保不住了。”   她声音低弱,几不可闻,却是教她身旁坐着的齐尚宫听得明明白白,不由地抬头看了一眼,却是见这位原本该是衣食无忧娇养在贵府中的顾大娘子娇小的脸上带着些哀凉的笑容。   齐尚宫不由地心里一动,看来外边的传言并非都是虚假的,至少这位顾大娘子的处境的确是不怎么好,连大长公主留下的家财都保不住,方才也听东府里的婢仆说了,今日顾老夫人正好使了人过去索要她的印信,看样子是打算变卖了东府的田庄铺面了。   想不到这骠骑大将军府里的确是一摊子烂账。   她正色与顾老夫人道:“既然东西都在这里了,我们便对一对吧,少了什么再查问去向吧。”   顾老夫人料定她们查不出什么来,就是有什么她只要推说不知便是了,谁又能说一定有呢。   她扯出一丝笑来,点点头。   齐尚宫见双方都没有异议,便从袖中取出了一叠单子来,打开来放在了账簿子与契书旁,笑着道:“幸好阮司簿已经让人把当年宣阳大长公主的陪嫁单子寻了出来,抄了一份与我,如此便能对个明白,不会有什么遗漏。”   她说着,看了一眼顾明珠,若不是先前顾大娘子在天后娘娘跟前提起了尚宫局司簿处怕是有当年大长公主的陪嫁单子,只怕也没人记得这件事了,现在查对起来也不会有这么顺利。   这位顾大娘子还真是不寻常,若非是处境艰难,只怕也不会这样步步为营。   看着那叠单子,顾老夫人再也坐不住了,她们居然还找到了当年宣阳大长公主陪嫁的单子!时隔这么多年,大长公主也早已亡故,又怎么可能还能拿得出陪嫁单子来,这不可能!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用嘶哑的声音急急道:“不,不可能,怎么会还有陪嫁的单子,那是假的!”   齐尚宫吃惊地抬起头看着顾老夫人,不是说已经病得失了声了吗,难不成是在装病?   只是顾老夫人已经顾不得再掩饰,直直指着那叠单子:“那是假的,怎么可能还有陪嫁单子!”   房里的众人都愣住了,没有人想到顾老夫人居然为了东府的家财开了口,还这样毫不掩饰地指责齐尚宫手里的陪嫁单子是假的。   顾明珠噗嗤一声轻笑出声,望着顾老夫人的目光里满是轻蔑与不屑:“我阿娘病故得早,老夫人怕是不知道,公主下嫁的陪嫁都由尚宫局准备,陪嫁的单子都会抄录在尚宫局的录簿之中。”   这几句话说得顾老夫人与邓嬷嬷脸色都是一变,顾老夫人更是觉得脸上挂不住,这是在嘲笑她出身卑贱,不知道这些皇室规矩,又是在告诉她,那张陪嫁单子是再真也没有了,她的希望彻底破灭了。   齐尚宫不卑不亢地向着顾老夫人欠了欠身:“这张陪嫁单子是尚宫局阮司簿亲自抄写了送到我手里,老夫人若是有所怀疑,不妨一会随我进宫去,亲自请周尚宫辨认,当日大长公主的陪嫁正是周尚宫亲自带人准备的,一看便知真假。”   不用再看了,顾老夫人脸上慢慢变成了死灰色,身子软绵绵往榻席上躺了下去,手中原本紧攥着的锦被也彻底放开来了。   没有希望了,在她看到那张陪嫁单子的时候就知道,一切都无可挽回,顾明珠本就是有备而来,早就设下了这个局,等着她一步步走进去,现在她只能任由顾明珠拿回所有的一切。   只是顾老夫人想得还是太过美好了,齐尚宫一番仔细地清点之后,却是查出东府的帐上足足少了一万多金,铺面田庄也少了数千金的钱银,还有这些年来的进项,算起来足足短了将近两万金之多。   齐尚宫客客气气向着已经张开嘴大口大口喘气的顾老夫人行了一礼:“已经查对清楚了,老夫人宽心,这些情形我会如实向天后娘娘回报,只是……”   她看着躺在榻上如同一条离了水要窒息的胖鱼一般的顾老夫人:“老夫人既然已经能够说话,那批香料的事怕是还要有个回复才好,晚些我会使了人去与州府衙门说,想来会请了老夫人过去问话,还请老夫人莫怪才是。”   她说罢又是周到地行了一礼,这才与顾明珠含笑道:“这些契书倒是不曾少,就交回大娘子了,短了的钱银我会回禀天后娘娘,想来自会有公断。”   顾明珠接了那只匣子,屈膝向齐尚宫道谢:“多谢尚宫,明珠感激不尽。”   她早已想过了,骠骑大将军府里的家事即便是闹到了京兆府,只怕那府尹也不敢过问,毕竟不是寻常人家,终究要顾及顾青,怕是又会和稀泥不会明断,可是闹到了宫中便不一样了,这是宣阳大长公主的陪嫁,也算是皇家的赏赐,而尚宫局的内命妇与外官甚少有来往,又是天后之命,也便会有所顾忌,自然就能够给她个公正。   顾老夫人眼睁睁地看着顾明珠接了那契书的匣子,又听齐尚宫说会把这些事都禀报天后,她仿佛被人狠狠照着心口上捅了一刀,胸口一闷,便是倒在了邓嬷嬷的怀里。   她已经没了体己钱,现在又被拿走了最后的依仗,彻底没了活路了。 第178章 同仇敌忾(第五更)   松寿院的事还不曾传到偏院里,罗氏躺在昏暗的房里,连孙嬷嬷送来的汤药也不肯吃,眼泪止不住地流着。   她的明月已经被送去了远在骊山的青莲观了,她听说过那一处道观,最是清苦偏僻,明月自幼便是锦绣堆里养大的大家闺秀,哪里吃过那样的苦,现在不知道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一想到这里,罗氏心里就痛得受不住。   孙嬷嬷看着她那副模样,心里也是叹息,端着汤药上前劝慰着:“夫人先用了汤药吧,已经热了好几遍了,怕是要坏了药性了。”   她轻声说着:“说不得二娘子过几日就托人带了信回来了,夫人还是要先保重身子才好。”   罗氏用手绢擦了泪,低声问道:“陈嬷嬷可已经到了青莲观了?可见到月娘了?”   孙嬷嬷点点头:“这会子怕是已经到了,已经吩咐了让她安顿下来就想法子去见二娘子,很快就会带了消息回来。”   青莲观偏远幽静,都是苦修的女冠所在,香火并不算旺盛,但也有些虔诚的香客特意赶去清修小住,罗氏从顾明月被送走时,就已经吩咐孙嬷嬷安排了仆妇赶过去,假借上香的名义在青莲观住下,听从顾明月的吩咐。   她还让孙嬷嬷把自己剩下不多的体己拿出一半带过去给顾明月,青莲观清苦,若没有些钱银伴身,只怕顾明月更是寸步难行。   小婢这会子快步进来,脸色很是焦急,拜下去:“夫人,老夫人使了人请你过去说话。”   顾老夫人?   罗氏与孙嬷嬷都是吃了一惊,自打端阳宴之后,顾老夫人便彻底厌弃了罗氏,从来不肯见她,连当日顾明月的事都没有与她说一句,就打发了去道观,怎么这会子却是要见她?   她问小婢:“可说了是什么事?”   小婢低声道:“听说今日大娘子入宫,请了宫中的尚宫来府里,帮着清点了东府的家财,老夫人便气得倒了,方才吃了汤药才好些。”   她声音越来越低:“只是不知道要与夫人说什么事。”   罗氏眉间一跳,顾明珠居然请了宫里出面帮她讨要东府的家财!老夫人怎么能答应!   她心思飞转,只怕老夫人这会子唤了她过去就是为了这件事,难不成是要找她商量如何处置?   她顾不得多想,匆匆换了衣裙,扶着婢女往松寿院去,这可是难得的机会,这会子老夫人怕是已经恨顾明珠入骨了,只要好好打算,就能让顾明珠彻底无法翻身。   只是她想得还是太好了,顾老夫人见到她的时候,已经憔悴地皱纹越发深了的脸上依旧是一脸厌弃鄙夷:“我有话要问你。”   “你在府里当家十来年,东府里的钱银短了两万金,你用到哪里去了要给个交代,宫里过两日就会来问话,我可保不了你。”   顾老夫人粗嘎的声音如同刀锋一般在罗氏脸上刮了一圈,把她那点子温和谦卑的笑容都给刮没了。   她惊愕地抬起头来望着顾老夫人,东府里账上的钱银明明一直都是留在西府里用着,西府里的开销支用都是花的那上面的钱银,节省下来的钱银孝敬了大半给老夫人了,剩下的才放在了罗氏手里。   为何现在却是要她给个交代,把两万金钱银都推到了她头上,这是分明是要牺牲她,让她一个人担了这贪墨的罪名呀!   她望着顾老夫人那副理所应当的模样,气得胸口痛,强压着怒气下来,挤出一句话来:“老夫人是知道的,我当家这么多年事事都是替府里打算,并没有什么私心,就是先前替东府打理家财也是尽心尽力,不曾有什么别的心思。”   “当初我就怕自己有什么疏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私下里还特意登了一本账簿子,把那些钱银的花销一样不落地记了下来,若是宫里来了人一定要问着我,少不得要拿了那账簿子与他们瞧一瞧,总不能任由别人把脏水都泼到我头上。”   她的话说得很是委屈,话里的意思却是让顾老夫人脸色变了,难不成罗氏还真的记了一本账簿子,把孝敬到松寿院的钱银也给记下了?罗氏素来小心,说不得是真的有这本账簿。那若是教宫中的人知道了,只怕自己也逃不脱干系。   她开始犹豫起来,原本打算了让罗氏一人担下挪用贪墨东府家财的罪名,这会子看来是不成了,不然连她也会被拖下水。   她想到这里,脸色更是难看,看着罗氏的眼神也越发阴冷,恨恨道:“罢了,你也是个无用的,不必留在这里了,看着更教我生气。”   罗氏却没有动身,她平静地看着顾老夫人那沮丧的神色,突然开了口低声道:“老夫人,府里已经被明珠搅得不得安生,连宫里都惊动了,若是真的再由着她闹下去,说不得还会传出什么难听的来,彻底坏了府里的名声。”   她静静说了下去:“我冷眼瞧着,明珠怕是一点也不在意府里名声的好坏,也没有半点在意老夫人的身子,若是再不想法子处置,由着她胡来,怕是这府里的前程都要被她葬送了。”   顾老夫人听到顾明珠的名字,已经是恨得牙根痒痒,咬牙切齿:“我就知道她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跟她那个娘一样是个坏了心肠的!”   她扫了一眼罗氏:“可就是如此又能怎么样,她现在可是已经请了宫里替她出面,要拿东府的家财说事,我又能如何,还能拦着她不成!”   想到那一大笔家财就这样白白给了顾明珠,顾老夫人便怄得难受:“那可是顾家的家财,怎么能交给那个白眼狼!”   罗氏轻声道:“就算是宫里过问,要把东府里的家财还回去,可她毕竟是顾家的娘子,生养嫁娶的事可是由府里作主的,这可由不得她愿意不愿意了。”   顾老夫人一惊,望着她:“你是说……”   罗氏叹了口气:“先前想帮她说亲未成,这一回老夫人不可再犹豫了,还是要给她订一门亲事尽快嫁过去,陪嫁还得老夫人帮着打点,如此一来那些东西不又由得老夫人处置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娘子还能说出什么来不曾,就是宫里也不能拦着不让给她订亲不是。”   “她这个性子再留在府里,怕是要惹出更多麻烦来,老夫人还是要果断些得好,早些将她嫁出去吧,万万不能再留在府里了。”柳氏声音低柔婉转,满满是叹息,体贴地劝着,看着顾老夫人微微点头,才满意地低下头去。   顾明珠毁了明月的名声,她就要毁了顾明珠的一辈子,让顾明珠一辈子都后悔敢与她为敌! 第179章 父女(第一更)   顾青回到长安时,西府里已经乱成一团。   他匆匆赶到松寿院,却见柳氏蹲在回廊下打着扇子守着药炉,不时小心地揭开药罐子瞧一眼,很是仔细地煎着汤药。   她不经意回头看见顾青,顿时又惊又喜,忙不迭放下蒲扇,把手在衣裙上揩了又揩,欢喜地迎上去屈膝拜下:“将军回来了。”   顾青见她在这里,有些吃惊,微微蹙眉:“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在做什么?”   柳氏有些脸红,微微低下头轻声道:“老夫人病得厉害,医官给开了汤药,却是要小心看着火,怕煎坏了药性,婢不敢大意,就想着亲自过来替老夫人看着汤药,也好放心些。”   顾青听她这样小心翼翼地解释,原本冷肃的脸色微微和缓了几分:“老夫人的身子如何了?”   柳氏叹了口气,皱起眉头低声道:“前些时日就病得有些反复,婢让人请了袁院判来给老夫人看诊把了脉开了汤药,原本老夫人用了之后好了许多,可是……”   她有些为难地迟疑了一下,才又道:“只是大娘子请了宫中尚宫局的齐尚宫来,把东府放在这边的家财契书都清点取了回去,还说短了东府里两万金的钱银,让齐尚宫作了见证,写了借条送来,让老夫人盖了东府的印信。”   “老夫人气的狠了,盖了印信便又病倒了,瞧着比先前更重了几分,怕是要养上好些时日了。”   柳氏说着,眉间蹙起低低叹气:“婢是个无用的,也不能替老夫人分忧,只能在跟前伺候着,也算尽一尽心意。”   顾青的脸色黯淡了下去,许久才向着柳氏微微点头:“难为你了,我进去看看老夫人。”语气是难得的温和。   柳氏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却是规规矩矩给顾青屈了屈膝:“婢在这里看着汤药,邓嬷嬷在房里伺候着。”   榻上躺着的顾老夫人无力地絮叨着:“……那么多的田庄铺子,都是极好的,就这么让那个贱蹄子拿回去了……哎呦,那是我的命呀,那都是我顾家的家财,怎么能给了那个吃里扒外的小畜生!”   她想着被拿回去的契书就觉着肉疼,再想想顾明珠拿来的那张借条,两万金,西府里居然还差了东府两万金!她顿时觉得胸口更是堵得慌,几乎要喘不上气了,明明这些都是她的家财,怎么反倒成了这个样子!   “将军来了。”邓嬷嬷见着顾青进来,欢喜地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这些时日府里闹得鸡犬不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跟在老夫人跟前也受了不少委屈,连惊带怕真的是心力憔悴,看见顾青如同看见救星一般。   顾老夫人听说顾青回来了,胸口也不堵了,一激灵坐起身来,哀哀哭了起来:“大郎,你总算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只怕我已经要死在这里了……”   顾青看着自己的亲娘,神色复杂,许久才低声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坐在顾老夫人的榻席边:“阿娘宽心,有什么事我来处置就是了。”   顾老夫人听了这句话,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好似这些时日所受的委屈消散了许多一般,却又狠狠抓住了顾青的手:“明珠那小蹄子居然敢算计了我,不知道用了什么花言巧语蒙蔽了天后娘娘替她出头,居然把东府里的那些田庄铺子都抢了回去,还敢拿了借条来逼着我盖了印信,你可不能请饶了她,她这是不孝忤逆之罪!”   她一边说着,一边恨得咬牙:“大郎你可不能纵着她再胡作非为,要把那些家财与契书都拿回来!那可是我的命呀!当初在青州,你阿爷死的早,剩下我跟你兄弟二人相依为命,是我辛辛苦苦替人浣衣为奴养活了你们兄弟两个人,你可不能……”   顾青垂着头,听着顾老夫人絮絮地耳提面命,这些年来她每每要他低头听从她的话时,就会把从前的事拿来说。   当初要把东府里的家财拿过来时是这样。娶罗氏是这样,买了柳氏时也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说,顾青已经慢慢麻木了,她是他的娘,生他养他这些年,他还能怎么样,只能照着她想要的去做。   顾老夫人说了半天,见顾青一言不发,这才不甘心地住了嘴:“月娘已经被送到道观里去了,留在府里只会是个祸害,现在就是明珠了,你可不能由着她再胡来,快些把那些家财拿回来才成,还有你兄弟,他们可还在京兆府衙门的监房里,你可不能不管。”   顾青闷闷地起身来:“我去东府瞧一瞧,阿娘好生养着病,身子要紧。”   出了松寿院,他才吐出一口气来,木然地看着天空上慢慢流转的白云,这些年来他宁可戍守西北也不肯回府来,就是因为实在不想看见府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没本事让自己的娘听自己的,也不愿意看着别的女人,只有军营里那清净板正的生活才能让他觉得自在安心。   东府里,顾明珠听说顾青回来了,已经到了东府要见她,脸上露出些冷笑来,若是她没猜错,只怕她的好父亲是来当说客的。   是来说服她不要再逼着顾老夫人还钱银,不要再与西府作对,还是想要拿回东府的家财去?   不管是为了哪一样,她都不惊讶,这些年来对于这位位高权重却从未给过他庇护的父亲,顾明珠早已死心。   她带着婢女到了正堂,向着坐在上席吃着茶汤的顾青屈膝拜下:“父亲。”   语气平静无波,没有半点久别重逢的欢喜之情,只有淡漠,如同他们之间的父女之情一般。   顾青却是目光里复杂纠结,望着跟前已经亭亭玉立的顾明珠,许久才开了口,却是一声叹息:“你起来吧。”   顾明珠走到一旁的榻席上坐下,也是默然端着茶汤,并不开口问他来意。   一时间堂中一片安静。   看了几眼顾明珠,顾青却很快又别开眼去,这才开口道:“你阿娘留下来的可都拿回来了?还少了什么不曾?”   他不是来替老夫人讨要家财的?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么? 第180章 别扭(第二更)   顾明珠惊讶地抬头看了眼顾青,又很快低下去:“田庄铺面都在,只是阿娘留下的人却没剩下几个了,这些年都被打发到庄子上或是发卖了出去了,东府公账上的钱银也都没了,连庄子铺面账面上的钱银也都空了。”   顾青心里有些苦涩,声音低沉了下去:“当初你年纪小,府里也没有个妥当的人帮着打点,才请了老夫人照应着……老夫人年纪也大了,身子也不好,难免有糊涂的地方,你莫要记在心上,还是多让着些……”   顾明珠望着顾青,目不转睛望着他,看着原本高大健壮的父亲坐在她跟前,身子却是有些佝偻了,两鬓也有了丝丝银发,他已经不是当初意气风发地骠骑大将军了。   可是顾明珠心里生不出怜悯来,她淡淡地开口道:“若是我阿娘在,她会忍心看着我受这些委屈,会由着她们理直气壮拿了东府里的财物去,还一次又一次来算计我?”   顾青没有想到顾明珠会这样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望着她许久都开不了口。   顾明珠却是没有心情再听顾青劝说自己原谅老夫人她们,她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裙屈膝拜下:“父亲请回吧,阿娘不在了,我会护着自己与阿娘留下的东西,谁若是想打什么主意,我也不会答应。”   顾青愣愣看着大女儿挺直了身子一步步走远,许久才脸色黯然叹了口气起身走了。   东市那间香料铺关了好些时日的门了,连铺子里打点的堂倌掌柜也都一直不见踪影,小圆每日让人去拍了门,也不见有人开门,只当这铺子已经变卖了。   可没想到这一日又见那铺子打开了门,还有不少人在铺子里进进出出,抬着货架与案几送进去,倒像是要重新收拾起来。   小圆眼睛圆溜溜地躲在典当行门口张望着,看着进进出出的人想瞧瞧究竟是顾家的哪一位来了。   直到顾明珠的马车停在了铺子门前,小葵扶着顾明珠下了马车来,小圆才眼前一亮,嘿嘿笑了几声转身回了典当行,往二楼雅间去了。   “郎君,那间铺子来了人了,就是顾大娘子呢。”小圆欢快地说着,探头往雅间里张望。   崔临端坐在案几上,面前摊开一张大大的舆图,上面星星点点做了不少标记,正提笔沉吟着,听了小圆的话不由地皱了皱眉:“不相干的事不必来报。”   小圆吐了吐舌头:“是顾大娘子来了,所以才来禀报郎君的。”   顾大娘子是不同的,小圆坚持这样以为,可没有哪位娘子能让他们家郎君在意的,偏偏就是对这位顾大娘子不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小圆却是说不出来,就是那种上了心的在意吧。   他是这么想的,可是郎君却是不觉得,至少郎君自己觉得没什么不同。   那一日接到了东都送来的消息,郎君的脸色难看得很,让七郎君与他都吓了一跳,后来才知道是陈留王殿下送来的,信上说殿下有意向顾家提亲,想要娶顾大娘子为王妃,让二位郎君帮着出出主意。   原本郎君对陈留王殿下的事很上心,可是这一次他却是半个字都没有提起,只是在雅间里看了一整日的书。   小圆想到这里,不由地摇了摇脑袋,郎君与七郎君常说他傻,他才不傻呢,至少只有他看出来了,郎君对这位顾大娘子就是不一样。   果然,崔临还是放下了手里的笔,淡淡望着他:“禀报过了,你下去吧。”   明明想知道,还摆出那副冰山脸。   小圆瘪瘪嘴,一脸不情愿地退了出去,自己下了楼来,往对面的香料铺子走了去。   “大娘子安好。”   顾明珠回头看,只见崔临跟前那个小僮小圆恭恭敬敬地给自己行礼,圆溜溜的眼睛却是好奇地望着她。   她不由地笑了:“有些时日不见了,你们郎君还在上面?”她瞧了一眼典当行二楼的雅间。   小圆点点头:“郎君在看舆图呢,不让我在跟前伺候,我见大娘子过来了,才想着过来问个安。”   舆图?顾明珠听得清楚,心里一动,笑着问道:“这倒是奇了,好好的为何要看舆图,难不成崔五郎君也要学行军布阵不成?”   小圆噘着嘴:“我家郎君最擅机谋兵法,哪里还要再学。”   顾明珠笑了笑,没有再追问,却是问起了崔奕:“崔七郎不在么?”   “七郎君前些时日就回了博陵去了,过几日就回来,听说是去接人了,”小圆偏着头,倒也不瞒着顾明珠,“好像是郑大娘子要来长安了,族里要七郎君送了她过来呢。”   郑大娘子?荥阳郑氏?   她有些不解地道:“郑家娘子来长安,为何要去崔家?”还要崔七郎亲自送过来,听起来很是奇怪。   小圆眼珠转了一圈,压低声音凑近顾明珠道:“大娘子怕是不知道,那位郑家大娘子是来见我家郎君的,从前郑大娘子时时去博陵给我家老夫人请安,还会住上好些时日,就是为了见郎君一面,这回都跟到长安来了。”   他成功地看着顾明珠的脸色微变,忙堆了笑补了一句:“只是我家郎君从来都是以礼相待,连话都没有多说上几句,这一回郎君也是不曾理会,所以族里才让七郎君去接大娘子的。”   顾明珠脸色很快恢复如常,淡淡道:“原来如此,倒是一桩美事。”   荥阳郑氏与博陵崔家倒是再门当户对不过了,都是门楣高贵的世家,崔家宗子配上郑家娘子,的确是天作之合,像崔临那样出色的郎君,也只有世家中的娘子才能配得上他吧。   顾明珠垂下了眼帘,浓密纤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看不出她的喜怒,只听她转身吩咐小葵:“让余管事带人好好收拾了,过两日就要开张,我不得空再来,他要自己打点好才成。”   她居然连问都没有再问郑大娘子的事,倒是让小圆很是失望了,有些闷闷地告辞回了典当行去。 第181章 婆媳之间(第一更)   顾元与毛氏回到西府的时候都已经是衣裳污浊憔悴不堪,毛氏下了马车,更是差点坐在了地上,还是婢女扶住了才勉强站起身来,进了府里去。   顾老夫人不顾自己还病着,扶着婢女就出来迎着,见着顾元胡须拉茬瘦了一大圈的模样。顿时泪就下来了,眼泪汪汪地拉着他:“儿呀,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了,在那里受了委屈了……”   顾元却是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看看顾老夫人又回头看看毛氏,低下了头没敢说话。   毛氏冷冷一笑上前来:“不过是被关了大半月,担惊受怕又是没吃没喝罢了,能有什么委屈,倒是教阿家担心了。”   看见她那副模样,顾老夫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毛氏唆使,她的二郎孝顺又懂事,又怎么可能把她给供出来,一定是这个扫把星,才帮着管家就惹出这么大的事来,买的香料也都是假的,连累府里亏了这许多钱银。   她看着毛氏,目光阴狠,转身吩咐婢女:“快让人备了吃食,送到松寿院来,二郎这些时日怕是没吃上一顿好的,让他好好补一补。”   说罢,亲自拉着顾元往回走,理也没有理会身后的毛氏。   毛氏心里更是恼着,愤愤跟在他们母子身后,看着顾老夫人对顾元嘘寒问暖,更是满心愤恨,这会子想着演母慈子孝了,先前他们在京兆府衙门里过得都是什么日子,老夫人来让人来瞧也没来瞧过,还是顾明珠让人送了几次衣物和吃食,才勉勉强强熬过来。   她又看了一眼顾元,更是觉得可笑,在狱吏面前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没两下就把顾老夫人抖了干净的他,这会子又是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真是个窝囊废,她这辈子就是毁在了这样的男人的手里。   她看了看左右,却是不见顾明珠姐妹,有些疑惑,问婢女:“大娘子她们呢?”   婢女看看左右,低声道:“二夫人不知道,府里出了大事了……”   到了松寿院,毛氏的脸色很有些复杂,她没想到这些时日府里也不曾消停过,顾明月居然被送去了道观,顾明珠把东府的家当给争回去了,现在西府只剩下了个空壳子,没了东府的支撑,怕也就是外强中干了。   她低着头思量着,却不曾看见顾老夫人冰冷的目光,如蛇吐信一般盯着她。   “这些时日我病着,也没人打理府里的事,府里已经乱成一团了,你既然回来了就该帮着分担些。”顾老夫人收回了对着顾元的那副慈爱的表情,向毛氏开口道:“今儿才得了个帖子,要请了府里去道贺的,你大嫂病得那副模样,娘家又不成样子,还是你去吧。”   毛氏一愣,低头看着婢女送过来的帖子,打开来只见上面赫然写着郭太师府的名讳,她不由地一震,抬起头正要说话。   顾老夫人却是打断了她的话:“让明珠跟着你一道过去,你若是有什么不知道的规矩让她告诉你就是了。”全然没有商量的余地。   毛氏暗暗咬牙,就知道老虔婆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必然会想法子为难她,可没想到这样狠,谁不知道郭家二房已经恨顾家恨得入骨了,她居然要自己跟顾明珠一道去郭家二房娘子的小定宴道贺,这是要害她呢!   她忍着气,接下了那张帖子,思量着一会要去东府,与顾明珠好好商量一番。   顾老夫人又补了一句:“贺礼就让东府准备吧,西府如今不比从前,这些不相干的事还是省着些好。”   毛氏险些骂出声来,连贺礼都不给,却要她跟着一起去道贺,分明是要她去丢脸被笑话的,她只能舔着脸去求顾明珠了。   她看了一眼顾老夫人,终究还是把已经到嘴里的话给吞了进去,如今西府都是老夫人当家,真得惹恼了老夫人只怕日子也会很不好过。   比起西府的拮据,东府里却依旧是一派平静悠闲的模样,婢女请了毛氏到小花厅里坐下,又煮了茶汤端了果饼送到毛氏跟前。   顾明珠笑盈盈地进来:“二婶母回来了,这些时日真是委屈了二婶母了。”   她看着毛氏,轻轻叹了口气:“我听嬷嬷说了,那监房里很是简陋窘迫,本来想着凑出了钱银就让人去接了二叔和二婶母回来,可是不曾想到老夫人她……”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像是有苦难言一般。   毛氏冷笑一声,恨恨道:“你不必说了,我知道,老夫人拿回了中馈之权,不让人去接。我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面慈心恶,她对我如此也就罢了,连你二叔也被她弃之不顾,平日里那副慈母的模样,只怕都是装出来给我们看的。”   说到这里,她一脸愤怒的模样,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帖子来丢在案几上,努了努嘴:“她自己不敢去,倒是打发你跟我一块过去。”   顾明珠拿起帖子看了看,倒是笑了起来:“郭家兰娘也要定亲了,这倒是件喜事。”   毛氏有些吃惊:“你就不怕,我可是听说郭家二房里的人可是恨毒了你了,这若是过去……”   曲江宴的事可是人人皆知,更不用说龙首原庄子上的事了,如今长安城里人人都说顾大娘子命数霸道,最是克太师府郭家二房呢。   顾明珠不在意地笑了笑:“没有的事,上一回我去郭家道贺不也是好好的么?”   毛氏只好道:“那明日我与你同去吧,只是贺礼……”   顾明珠爽快地笑了:“二婶母不用担心,我让人备好了就是了。”   她早已料到依着顾老夫人那样一毛不拔的性子,如今没了东府的家财,怕不是要占尽东府的小便宜才甘心,这一回她倒是有兴趣去看看郭玉兰的亲事,也就不介意出了这一份贺礼了。   毕竟能嫁给这样一个“好夫婿”可是福气不浅,何况还是不得不嫁的,也不知道郭玉兰会不会后悔当初自己的所作所为。 第182章 谈婚事?卖女儿!(第二更)   楚婆子再被请来大将军府的时候,却是眼尖地发现这府里有些不一样了。   要说哪里不一样,大概是门房的仆从穿的衣料,是坐在小花厅里婢女送上来的饮子,还有摆在顾老夫人跟前的那架花鸟插屏吧。   她记得第一回 来的时候,西府的门房里穿着的是绵绸的短打,连鞋子都是雪白的托底软靴,这一回来,倒也还是那副打扮,只是这会子已经过去了月余,算算时候,贵府里大都该给下人做新衣了,堂堂大将军府又怎么可能坏了规矩。   坐在花厅里,她接小婢送上的饮子只吃了一口,就觉着不对,上一回来端来的可是上好的茶汤,浓郁甘甜,可不像这一回的青饮,吃一口就知道是煮了又煮的,味道淡得快要吃不出来了,实在是失礼。   更不用说那架花鸟插屏,连紫檀黄花梨的都不是,居然就是寻常的楠木,与这一水儿的紫檀案几花架全然不衬,看着如同华丽衣物上的补丁一般,显眼且难看。   她不由地疑惑起来,难不成大将军府出了什么事了不曾,不然怎么会是这般光景。   忽然,她想起了先前听说的一件事,说是大将军府前些时日惹上了官非,二房里的郎君夫人居然买了假的香料冒充西域香料送进宫去了,还想欺诈尚宫局,结果被送到京兆府衙门关了足足月余,还有一件就是顾家的大娘子求了天后娘娘的恩典,把宣阳大长公主留下的家财都给拿了回去,听说那些家财多得令人乍舌,被西府里的老夫人与夫人们贪墨了许多年,到最后还短了几万金。   难不成就是因为这个,堂堂骠骑大将军府西府就成了这副模样?   她还没来得及多想,顾老夫人已经带着婢女进来了,她沉沉看了一眼楚婆子,走到屏风后面坐下,她身后跟着的却是一脸病容,扶着婢女慢慢进来的顾大夫人罗氏,她也在屏风后面坐下了。   楚婆子一时没有回过神来,顾家这般阵仗,是看中了燕国公府这门亲事?   “先前你说的那门婚事,如今可有什么说法?”先开口的是罗氏,“那冯六郎如何?”   楚婆子听出意思来了,这是有戏了,忙不迭舌绽莲花滔滔不绝:“夫人可是问对了,不是民妇自夸,这位燕国公府的六郎君生得模样俊秀出众,人才更是没的说,诗词书画样样都是不得了的,待人谦和,斯文大方,满长安挑也挑不出几个比他更好的了,若不是……”   罗氏咳了咳嗽,打断了楚婆子的夸赞:“这样好的郎君怎么会到这会子还没有订亲?”   顾家娘子过了年纪还不曾订亲是因为宫中挑选王妃,她们都是极有可能会被赐婚的,也就一直不曾议亲,可是冯六郎明明已经过了订亲的年纪。   楚婆子神色并茂,叹了口气一副很是惋惜的模样:“不瞒老夫人与夫人,冯六郎君可是早就已经议亲了,都已经下了小定了,定的是清河郡公府上的娘子,也是极好的婚事。”   顾老夫人有些疑惑道:“既然是这样,那为何又不成作成了亲事?”   楚婆子眼珠一转,低声道:“只怕是二人八字不合,才下了小定,那位娘子就病得重了,冯六郎君也是事事不顺,后来没了法子,只好解了婚约,谁曾想就好了起来,两府里也就只好作罢了,所以才把冯家郎君给耽误了。”   罗氏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这话骗骗小孩也就罢了,贵府里的人谁不知道议婚之时就会换了庚贴,那时候就合过八字,怎么可能定了亲事反倒说八字不合,分明是托词。必然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发生,才会顾不得已经下了定,都要毁了婚约,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事。   顾老夫人却是没兴趣多打探究竟是什么事让燕国公府与清河郡王府悔婚,她在意的是什么时候能把顾明珠这个祸水赶出去。   她皱着眉道:“你可曾问过燕国公府什么时候能够下定什么时候能够亲迎。”   楚婆子心里却是咯噔一下,这将军府还真是奇怪,上一回就觉得不对,哪里有女方家里还没说定婚事,就一直催着要下定和亲迎,倒像是迫不及待要把娘子嫁过去了一样,难不成这里面也有什么猫腻?   她心里留了意,陪着笑道:“已经问过了,燕国公府自然是答应挑了良辰吉日就定下来,毕竟冯六郎君也不小了,能快些定了婚事也是好事呢。”   罗氏这会子也越发觉得这各燕国公府六郎君有些不对,照说人品才貌都出众的郎君怎么可能到这时候还定不下亲事来,偏偏一问又说尽快定下来,说起来那位清河郡公府娘子早已嫁人成亲了,如此说来,只怕先前也是因为这位六郎君的缘故。   会是什么样的问题会让女方家里不顾名声都要悔了已经定下的亲事呢?怕是个不小的毛病。   她思量到这里,却是微微露了点笑容,如此才好,这样顾明珠嫁过去才能后悔不迭,才会痛苦难过,才会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这才能稍稍补偿她和明月受的苦!   她抿嘴笑着:“听起来倒是一桩不错的婚事,若是真能成了,想来大娘子也是欢喜的。”   顾老夫人冷着一张脸,她可不在意顾明珠欢喜不欢喜,她要得就是能早早把顾明珠嫁出去,再也不能让她留在府里祸害自己。   她盯着楚婆子:“那边府里可说了若是成了,能送多少聘礼来?”   别的也倒罢了,聘礼却是不能马虎,顾老夫人心里早就打算好了,好歹顾明珠也是府里的嫡长女,这聘礼万万不能少了,不然后面明玉和明丽跟着就会少了,她可还指望着能靠着顾明珠的聘礼和陪嫁给她挣上一大笔的。   她的话却是把楚婆子给问愣住了,瞪着那扇楠木屏风好半天回不过神来,顾家这是穷疯了?堂堂大将军府连婚事都没谈妥,就开始索要聘礼了,这哪里是嫁娘子,倒像是卖女儿,还真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家! 第183章 蹊跷的父亲(第一更)   燕国公府六郎君?   顾青听着顾老夫人的话,不由地皱起了眉头,许久都没有开口。   罗氏悄悄看了一眼顾青,心里有些忐忑,这些年来顾青对府里的事甚少过问,尤其对顾明珠几乎是不曾过问过,所以她这些年来一直心安理得作着将军夫人的位置,不曾把东府的事放在心上过了。   可是她始终觉得顾青心里藏着些什么,这么些年来他从来不曾说过,可是作为枕边人她却能感觉到,对东府,对顾明珠,更是对那已经死了的摆放在东府落梅院里的牌位,那个明明死了十几年的人,却好像始终在他们当中。   比起顾老夫人的信心满满,罗氏却有些拿不准,顾青真的会答应,他真的就一点儿也不在意顾明珠的事?能够由着她嫁去燕国公府?   顾老夫人倒是没有这些顾忌,她一边让婢女替自己用药油按着额角,一边咧着嘴道:“大郎,这可是再好没有的婚事了,那边可是燕国公府,堂堂的一品公府,冯六郎又是嫡出幼子,素来很得燕国公的看重,冯家可是还有个淑妃在宫中,很得皇上宠爱,说来说去这家世可是没得挑,就是明珠嫁过去也不委屈。”   她这些时日每每一提到顾明珠就是额头突突地跳着,痛的厉害,才让人用高丽药油按着头,这会子才觉得好些:“至于人品就更没得挑,听说那冯六郎文采出众,明年就要入春闱考进士了,明珠嫁过去就是进士夫人了,这可是福气。”   顾青依旧没有开口,脸色沉沉坐在那里,没有了往日的平和,他身上那股子肃冷之意让一旁的小婢女都不由地有些害怕,低着头缩了缩身子,不敢多看他。   罗氏掩着口咳了几声,才开口道:“将军可是觉得委屈了明珠?可是想着宫里的赐婚……”   顾青声音冷硬,打断了她的话:“明珠不会嫁进皇家,若是宫中想要赐婚,我会去说!”   这话让顾老夫人与罗氏脸上都是一喜,如此再好不过,只要顾青不愿意让顾明珠嫁进皇家,宫中就算是看中了顾明珠,也少不得要顾忌几分,说不得会换了顾家别的娘子去。   罗氏按捺住心中的欢喜,又轻声问道:“那将军是如何打算?可是觉着燕国公府这家世门楣还是委屈了明珠,若是这般我再让人去访一访,说不得还有更合适的人选。”   她轻轻叹了口气:“这件事怕是拖不得了,明珠年岁也不小了,寻常贵府的娘子到了这个年纪早已订了亲,还有不少已经全了礼了,将军既然不打算让明珠嫁进皇家,那就少不得要作打算了。”   顾老夫人在旁冷哼一声:“就算是想挑人家也要先瞧瞧她自己,总要人家也能瞧得上才成。”   罗氏目光闪了闪,轻声道:“我这就让人唤了楚婆子过来,让她好好费些心,总要寻个门当户对又合适的才成。”   她抬头看了看顾青:“若是看中了,就请王夫人替我们去探探话,王家与府里素来交好,我亲自去王家走一趟,想来她也不会拒绝帮这么个忙。”   顾老夫人却是不耐烦地道:“哪里有什么不合适的,我看那燕国公府就不错,连聘礼都愿意多备上一份,足以见他们的诚意了,这样好的婚事不要,又要上哪里再去找!”   她与顾老夫人一唱一和,话里话外都是催着早些把顾明珠的婚事定下来,理由却也是再充分不过。   只是顾青并不曾回应她们,他坐在那里铁青着脸听她们说着,终究打断了她们的话,语气平平地道:“明珠的婚事我自会安排,阿娘你们不必费心了,待定好了人家再与你们说。”   说完这句话,他起身向顾老夫人告辞,就在顾老夫人与罗氏吃惊的目光里走了出去。   顾老夫人愣了好一会,才气咻咻地一把打开了婢女替她按药油的手:“大郎这是着魔了?他一个堂堂大将军素来不管这些事的,这会子说要亲自安排明珠的婚事,这又是为了什么,难不成还怕我们害了她不成!”   她越想越气,连带看着旁边小心翼翼端着药油的婢女都不顺眼,没好气地摆手:“都下去,都下去!”   罗氏却是脸色凝重,她顾不得生气懊恼,而是想着方才顾青的话,很有些不寻常。   这些年来,内府里的事无论大小,顾青概不过问,连之前顾明月被送去道观这样大的事,顾青都没有多问一句,对顾明珠也分明是一副从不上心的模样,即便是明知道东府里的家财都被西府瓜分贪墨,他也不曾开口。   可为什么这时候却要亲自过问顾明珠的婚事?还不让她与顾老夫人插手,明明这是内府的事。   难道还是因为对那个死了的女人旧情未了,可又问什么这些年来不闻不问?   她想不明白,可更教她有些心悸的是,顾青这一次连老夫人的话也不肯听了,这是从未有过的,这里面究竟有什么缘故?   她心里满是犹疑,低声问顾老夫人:“阿家,如今可怎么才好?将军终究不曾安排过内府的事,也比不得老夫人心细,若是他挑中的人家家世与人品比不得燕国公府,那岂不是委屈了明珠了?”   顾老夫人这会子也是满肚子不高兴,原本打算得好好的事,以为只要她一开口,顾青必然不会反对,毕竟这些年来顾青对她事事迁就顺从,可没想到会是这样,还是为了顾明珠,顾青从小到大就是为了那个女人顶撞过自己,这一回又是为了那个女人的女儿。   看来那个女人真是她命中的克星!   她按着胸顺了顺气,狠狠道:“不答应也得答应,你让人去与楚婆子说,就说咱们府里觉着不错,教燕国公府寻个机会相看吧。”   罗氏低垂着眼应着,轻声道:“可是将军那里……”   顾老夫人愤愤道:“他是糊涂了!待定下亲事,我再来与他说,他总会想明白的。”她就不信,大郎会为了顾明珠那么个小贱人再来违逆自己这个亲娘! 第184章 龙潭虎穴(第二更)   郭家二房又有了喜事了,郭五娘子被送入宫中为良媛不到几个月的光景,妹妹郭七娘子又与太常少卿府胡二郎订了亲事,就要下小定,听起来倒是不错的婚事。   只是还是教不少人吃了一惊,毕竟郭家二房五娘子才吃了那么大亏,总该会想着要让七娘子得了赐婚,风风光光嫁出去才能扳回些颜面来,却不曾想就这么仓促地定了亲事。   顾家的马车停在太师府大门前,毛氏撩开帘子好奇地看向一副喜气的太师府,转头与顾明珠道:“不过是个小定礼,就有这么多宾客来道喜,还真是了不得。”   她哪里见识过这样的事,在青州寻常人家不过是亲迎的时候才摆上席面请亲友宾朋热闹热闹,想不到长安贵府连小定都这样热闹。   顾明珠抿嘴一笑,扶着阿碧的手下了马车:“二婶母才来长安,怕是不知道长安的风俗,就是小定、送聘礼、压箱和亲迎都是要设宴的,只是送聘礼与压箱是自家亲眷前来,小定与亲迎却是要大摆宴席热闹的。”   毛氏不由地砸了咂舌:“这得花多少钱银,真是……”   顾明珠没有多跟她解释,她毕竟是未出阁的娘子也不好多说。   只是她再明白不过,一个府里的儿女亲事往往是府里的头等大事,因为这事关家族和姓氏血脉的繁衍,娶,便决定了日后府中主母和后代的质素,嫁,便决定了之后家族联盟与发展,所以贵府里从来不会敷衍婚事,格外谨慎和看重。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说郭玉秀这种已经成了废子的婚事,还有就是如顾老夫人与罗氏那般,另怀心思的安排。   顾家若是再由着顾老夫人与罗氏摆布,衰败只怕是迟早的事。顾明珠心里轻轻一叹,带着婢女跟着满是惊奇警惕的毛氏往太师府去了。   郭二夫人一身葱绿油缎牡丹花襦裙,明明是站在早秋的太阳下,偏偏还要搭着块披帛,打扮看着很是富贵,只是她的模样却是教人看了吓了一跳。   谁也没想到,时隔不到数月,原本丰腴妩媚的郭二夫人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宽松的襦裙下她的身子形销骨立,脸上瘦的已经凹了下去,两颊干瘪黯淡无光,显得那一双眼大的吓人,却是毫无光泽。   她扶着婢女的手在正堂前迎客,见着相熟的夫人,也只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寒暄几句都显得格外生硬,若不是她还能说几句话,来的宾客都要当她已经是病重不起的样子了。   “二夫人,骠骑大将军府顾家来人了,已经跟着往府里来了。”小婢到她跟前轻声回话。   顾家来人了!   这话如同火星一般,点燃了郭二夫人那一双已经死气沉沉的眼睛,她登时直起了身子,盯着那小婢女:“是谁来了?”   顾家居然还有人敢来,这一次来的是谁?将军夫人罗氏?还是那位得了不少人夸赞贤名在外的顾二娘子?   她这些时日都在府里养病,倒是不知道顾明月的事,只想着上一回顾明珠胆大包天来了府里,还是用得装病的法子才躲了过去,这一回必然是不敢再来了。   小婢女嗫嚅着,胆怯地看了看郭二夫人,才轻声道:“是将军府二夫人带着顾大娘子来了。”   顾明珠!   郭二夫人的脸色僵硬在脸上,许久都不曾回过神来,她居然还敢再来!   “秀娘可说了什么时候到府里?”回过神来的郭二夫人却是开口问婢女道。   婢女轻声道:“良媛说是给天后娘娘请了安就出来,约莫是巳时就到府里。”   郭二夫人伸手扶着婢女,脸上慢慢露出笑容来:“好,秀娘若是知道顾明珠还敢再来府里,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必然会开心的。”   “她受了那么多委屈,我这个做娘的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她难受,如今能让她心里痛快痛快也好,也算是让她出了一口气。”   她脸色转厉:“让人好好替我看着那两个顾家的人,秀娘有什么吩咐就照着去做。”   顾明珠与毛氏却不知道她们已经被人算计上了,毛氏一路走一路稀罕着:“这府里瞧着可比咱们府里还要气派,瞧瞧这园子修得,只怕别人说的江南风光也就是这样子了吧,还真是别致……”   顾明珠却是见怪不怪,郭太师毕竟比顾青要年资高上许多许多,当初在太祖皇帝时就已经入仕,在朝中为官多年早已树大根深,人送雅称郭半朝,意思是满朝文武之中有半朝官员是郭太师的门生,所以郭家才能一直在贵府之首屹立不倒。   若非万不得已,顾明珠也不愿意与郭家交恶,毕竟得罪这样一个根基稳固的权贵实在是件得不偿失的事,可是郭家二房里所做的事,顾明珠却是绝不能放过的,即便是冒着得罪郭太师的危险,也不惜与他们对抗到底。   只因为这一世,她再不愿意委屈自己,只想称心如意地过日子!   才过了一处回廊转角,毛氏一眼望见了不远处的花亭边站着的人影,一身石青色素缎长袍,腰间束着玉带,金龙冠下是一张俊逸堂堂的脸,那人像是听到了顾明珠与毛氏走过来的脚步声,正回头望向这边,向着她们二人露出了笑容来。   “这不是……那位贤王殿下?”毛氏只见过李裕一次,却一眼认出来了,惊讶地道,“连王爷都会来这府里道贺?”   顾明珠望向已经转身往这边走来的李裕,脸色却是有些阴沉了下来,她虽然已经猜到了郭家的喜宴贤王与显王必然会来,但没想到才一到这里就会遇见了李裕,他看起来像是早就等在这里了,却不知道是在等谁?   她看着那副熟悉的模样,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低下头不再去看李裕,这一世实在不想与他再有纠缠,可偏偏他却好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反倒是对她很有兴趣一般。   “大娘子,好些时日不见,想不到这么巧,在这里又遇见了。”李裕微笑着向着顾明珠道,语气却是十分温柔,带着点说不出的暧昧,引人遐思。   顾明珠皱了皱眉,恭恭敬敬屈膝下去:“贤王殿下。”   她身边的毛氏也跟着拜了下去,只是抬头看着他们二人时却是满含兴味,在她看来,这位贤王殿下对顾明珠还真是不一般呢! 第185章 太子与良媛(第一更)   顾明珠的秀眉微微蹙起,对着满脸笑容的李裕欠了欠身:“还要去给二夫人和七娘子道贺,先行告退了。”   李裕看着她分明是刻意回避的态度却没有恼怒,笑了笑点点头道:“好,改日再去府上拜访顾大将军。”   只是他那目光却是落在顾明珠身上一直不曾移开,教一旁的毛氏看得眼中发亮,跟着顾明珠走了好远,还不时回头看一样,看着李裕仍望着她们时才噗嗤笑了起来。   “明珠,这位贤王殿下好似与你很是熟络呢。”毛氏轻轻咳嗽了一声,凑近顾明珠跟前道。   顾明珠目光微黯,脸色平淡,声音毫无波澜:“不过是在宫宴上见过几面,算不得什么熟络。”   毛氏却是掩口笑了:“瞧着贤王殿下倒是对你格外亲近,这可是件好事。”   顾明珠身子不由地僵了一下,许久都没有再开口,只是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着。   看着顾明珠与毛氏走远,花亭里的李裕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冷冷问一旁伺候的侍从:“太子殿下会来?”   侍从低声回道:“东宫传了话来,说太子殿下会带着郭良媛来太师府道贺。”   李裕目光幽暗,负手站在花亭边,嘴角的那一抹冷笑始终不曾消散,他的这位皇兄除了年岁长些,是圣人与天后的嫡长子,别的优点却是半点都没有,整日只知道饮酒作乐,甚至是不长脑子。   天后让他和显王过来道贺已经是给足了郭太师体面,他是太子,是一国储君,居然会听信一个妾室的话,亲自来给太师府道贺!   若是今日郭玉兰是得了赐婚,或是嫁给宗室也就罢了,偏偏郭家是在跟太常少卿胡家联姻,太极殿传了消息回来,圣人为了这桩婚事气得砸了一方上好的端砚,分明是不满意的。   他也曾疑惑过,圣人为何会为了这么桩无关紧要的寻常儿女婚事动了怒,后来思量了许久才有些明白了,户部尚书之位空缺有些时日了,原本有希望得了这职缺的只有那几位,可不久之前有几位朝臣却是上本举过太常少卿胡雍,而圣人却是留了本,不曾驳回也不曾点头。   看来胡雍是圣人属意之人,而这一桩婚事怕是打破了圣人原本的安排。   可惜太子殿下就不会知道这些,他身边有了郭家送进宫的郭良媛,本就是牵扯不清楚,而他不但没有想着避开去扯清楚,反倒还得意洋洋带着他那位不光彩的良媛回了太师府来道贺,实在是蠢钝不堪!   李裕慢慢向前走了几步,看着梧桐树下落下的点点阳光,笑容越发冰冷,就是这样一个蠢材,无非是仗着嫡长两字,不贤不德,竟然在太子之位上过了十余年了,都是他们的母后费尽心力为他保住了这个太子之位。   可是就是为了这样一个废材,值得这样费心费力吗?明明母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可是她就好似看不见自己一般!   李裕目光越来越幽暗,盯着那摇曳的光影,身上的气息也越来越冷,让身后的随从都不敢再靠近,只能远远地侍立在一旁。   许久,李裕才直起身子来,脸上又恢复了平和的笑容,吩咐下去:“回席上去吧,显王怕是要等急了。”   他与李密一起来的,却是听说顾家来人了,才特意转到前院这一处回廊边等着,为了见一见顾明珠。   顾家先前的事他都已经知道了,越发觉得这位顾家大娘子不一般,如今顾明月已经被送去了道观,就算是她还在府里,李裕也不会再在意了,他要的是顾明珠,这样一个有头脑有手段的女人才能当得起他的贤王妃。   只是看顾明珠如今的态度,怕是还不曾想过这件事。   不过没关系,不管她怎么想,都只能嫁进贤王府来。   顾明珠跟毛氏跟着婢女往大花厅去,刚进了院门,就看见郭二夫人那阴冷带着杀气的目光扫了过来,看见她的时候更是咧了咧嘴,那笑容让人后背生凉。   “顾大娘子来了,真是有心了。”郭二夫人扶着婢女一步步走上前来,看也不看一眼一旁的毛氏,只是盯着顾明珠不放。   花厅里的诸位夫人娘子们听到了通传,不由地目光都往这边瞧了过来,看见顾明珠的时候都有些吃惊,上一回这位大娘子来郭家已经让人捏着一把汗,想不到这一回还敢来。   顾明珠倒是脸色如常,笑着向郭二夫人屈了屈膝:“二夫人安好,听说夫人病着,不知身子可大好了。”   郭二夫人看着她那平静的笑容,却是恨得心都拧在了一起,只恨不能上前把她那张笑脸撕下来,只是想到了一会,她按耐住心性,扯出一丝僵硬到难看的笑容:“好,多谢大娘子记挂。”   毛氏在旁看着郭二夫人那副难掩怨毒的表情,不由地有些胆怯,轻轻拉了拉顾明珠的衣袖:“走吧,咱们先进去吧。”   她心里有些心虚,这里可是太师府,这位二夫人瞧着也不是善茬,只怕一会子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都怪那个狠毒的老太婆,竟然要她跟着顾明珠过来这里道贺,说不得就是为了让她遭罪。   才进了花厅,岑三夫人一脸凝重地上前来,拉着顾明珠到一旁坐下,皱着眉低声道:“怎么还敢来,这府里的人是好相与的吗?”   顾明珠分明察觉到了她话里的担忧,心里一暖,轻声道:“夫人宽心,不会有什么事的。”   岑三夫人却是叹了口气,脸色很是不好看:“你怕是不知道,今日郭良媛要回府来,你这一来正巧撞上了,只怕……”   她握住了顾明珠的手:“可要万事小心呀。”   顾明珠倒是不知道这回事,有些惊讶:“她回来了?”   岑三夫人看着她直叹气,郭玉秀虽然送进东宫不过是个二等侧妃良媛,可是终究是太子身边的人,这一次太子不知怎么又被她说动了,亲自来太师府,说不得这位郭良媛就会做出什么事来,顾明珠在这太师府只怕是危险了。 第186章 新仇旧恨(第二更)   东宫的双驾鎏金马车停在太师府门前时,宫婢轻轻上前撩起了帘子,衣裳不整的太子打着呵欠从从马车里出来,看着已经在府门前拜倒一片的郭家人,懒洋洋地道:“都起来吧。”   他身后马车里,宫婢扶着东宫良媛郭玉秀出来了,她一身鹅黄芙蓉花束胸襦裙,淡黄轻纱披帛,大半雪白的胸脯在披帛下若隐若现好不诱人,头上高髻上簪着一朵将开未开的芙蓉花,只是鬓角有些松散,加上她脸上红晕还未褪去,很难不引人遐思。   郭太师带着几位郎君一起拜倒在最前面,却是一眼看见了郭玉秀的模样,登时吃了一惊,忙不迭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郭玉秀正在整理衣裙,把先前被太子弄得松散的发鬓抿了抿,就看见了自己的祖父与父亲,还有几位叔叔伯伯,一时也是愣住了,涨红了脸,有些手足无措地垂下手去,带着婢女低着头。   “走吧,你们府里今日很是热闹呀,可是请了不少宾客,我不请自来怕是教你们吓到了吧。”太子却是没有瞧出这里面的尴尬之意,自顾自得意地笑了起来,唤了郭太师与机为郎君,向着府里走去。   郭玉秀分明看清楚了郭太师眼中的失望与鄙薄,心中那一直强压着的委屈涌了上来,登时眼里有了泪,望着那座太师府许久都没有进去。   她何尝不知道羞耻,只是若是不由着太子不依着太子,她今日怎么可能能够风风光光跟着太子回来,只怕还在东宫里受那些逢高踩低的嬷嬷们的磋磨,这些时日在东宫,她已经见到了太多的残忍,把这一辈子的泪都流干了,如今她只要活着,只要能风风光光地活着,已经不在意廉耻这件事了。   她抿了抿发鬓,默默咽下了眼泪,昂着头带着宫婢往内府进去了。   “良媛来了。”得了消息的郭二夫人欢喜已极,扶着婢女的手就迎了出去,见了衣着华贵的郭玉秀,眼中不由地有了泪,却还是屈膝拜下:“良媛安好。”   郭玉秀见了郭二夫人在自己跟前行礼,哽咽着上前一把拉住了:“阿娘,兰娘呢?她怎么会……”   怎么会与胡家定亲了,明明说好了,郭玉秀会想法子请太子出面,给郭玉兰寻一门好亲事,嫁给得势的宗室,怎么会这样仓促就嫁去了胡家,连消息都没给她送。   郭二夫人听得提起郭玉兰的婚事,心里恨得跟什么似的,先前看见郭玉秀的那点子难过都忘了,拉着她的手压低声音狠狠道:“你妹妹是被人算计了……”   进了花厅,郭玉秀在一众夫人们的行礼中大步上前,与几位有品级的夫人见了礼,在上席坐下了。   她的目光在花厅里扫了一遍,终究落在了角落里淡然坐着的顾明珠身上,那股从心里生出来的怨毒和阴刻满满当当,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   顾明珠!她也在这里!   真是太好了,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   在东宫的这些时日,看着那些恶心的腌臜的事发生在眼前,太子一次又一次折磨她凌辱她,她觉着自己就要活不下去的时候,就会念着这个名字,顾明珠!顾明珠!   顾明珠还好好的,她怎么能容许自己就这么委屈地死在东宫。   所以她又回来了,用尽办法重新回来了,这一次她不会放过顾明珠。   她想着顾明珠露出了笑容,阴森森地笑,像是看着一个猎物落进了自己的手中一般,餍足的笑容。   顾明珠也正望着她,双眼澄澈平和,看着她不惊不惧,也慢慢回之一笑,像是丝毫没有担心自己接下来会遇见什么一般。   郭玉秀顿时心里一堵,唤过身边伺候的宫婢,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宫婢屈了屈膝退了下去,径直出了花厅去了。   毛氏这会子是真的毛了,她一把拉着顾明珠,心惊胆战地道:“明珠,那上面那位贵人莫非就是郭家送进东宫的那位娘子?”   她可是听说了,当初在曲江宴上,顾明珠与这位娘子可是有了极深的过节,也是因为这个过节,这位娘子才会委委屈屈被送进东宫作良媛的。   顾明珠微微颔首:“是,她就是从前的郭家五娘子,如今是东宫良媛了。”   毛氏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哭丧着脸:“明珠呀,这可怎么好,那位贵人怕不是……”   怕不是要好好收拾她们呢,可真是冤家路窄,谁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偏偏就撞上这位贵人回府了。   顾明珠却是轻轻笑了起来,俯身在毛氏耳边说了几句,毛氏愣了愣,不敢置信地看着顾明珠,好一会才不安地点点头。   她这会子是真的怕了,思来想去也只有照着顾明珠说得去做,毕竟她可不想平白无故被连累了。   下席顾明珠与毛氏说着话,上席的郭玉秀起身来,与郭二夫人道:“我去看看兰娘。”   郭二夫人沉重地点点头:“我带你过去吧,一会子胡家就要送了小定礼来了,你与她说说话也好。”   这些时日郭玉兰在府里哭闹了许久,不肯嫁去胡家,她连那位胡家二郎是圆是扁都没见过,却偏偏被说的与他有了私情,还不得不嫁过去,心里如何能甘心。   可是郭太师已经严命郭二郎与二夫人不许松口,这桩婚事绝不许有变,所以她再怎么也只能接受这桩婚事,到这会子还难过着,连房门都不肯出。   “兰娘,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了?”见了郭玉兰的郭玉秀吓了一跳,看着瘦了大圈神色恍惚还挂着泪的郭玉兰不由地吐口而出。   郭玉兰抬起头来,看见自己姐姐的时候,眼泪又流了下来:“秀娘,我,我……你快帮我劝劝祖父他们,不要让我嫁去胡家呀!”   郭玉秀上前替她抹了泪,低声道:“别哭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好在那胡家倒也是有头有脸的贵府,也不算委屈了你。”   她看着郭玉兰委屈的模样,轻轻捏住了她的手:“一会子你要帮我!” 第187章 找   小定礼不比亲迎那般规矩繁复,宾客们只要坐在席上,等着男方送了小定礼来,看双方交换了信物就算礼成了。   顾明珠没有毛氏那般战战兢兢,坦然地坐在席上听着夫人娘子们说着话,面前摊开一块手绢,里面放着的是她让阿碧带来的东府里一早做好的糕点,是她最喜欢的玉露团,软绵绵香馥馥,小小巧巧一口一个,让她吃得自在又舒坦。   一旁坐着的毛氏对着案几上的菜肴正犹豫不决,她不知道是吃好,还是不吃好,转头正看见顾明珠舒舒服服吃着糕点,用着自己带来的饮子,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不由地很是羡慕,低声问顾明珠:“明珠,你倒是想得周到,还让婢女带了个包袱来,只是你那包袱难不成兜着的全是吃的?”   她好奇地看着阿碧手里抱着的小包袱。   顾明珠笑了,把手绢往毛氏跟前推了推:“二婶尝一尝吧,是小葵做的玉露团,好在不是很甜腻,我吃着很合口味,不知道二婶喜欢不喜欢。”   毛氏舒了一口气,很是感激的点点头:“难为你想得周全。”   两个人就这样坦然地在郭家的宴席上吃着自家带去的糕点,全然不理会眼睛里已经要冒出火来的郭二夫人。   郭二夫人真的是气得倒仰,上一回顾明珠摆出那副模样,已经让人觉着是郭家欺负了这么个小娘子,这一回倒好,她们两个都是一副小心提防的模样,半点脸面都不给郭家。   郭玉秀却是轻声道:“阿娘莫要着急,一会子我就让人收拾了她们。”   先前得了她的吩咐出去了的宫婢这会子也悄悄进来了,站在她身后,低声道:“太子殿下问贵人,怎么还没办好?”   郭玉秀脸色变了变,低声道:“定礼还没送来,还要等一等。”   她说罢,又转头问郭二夫人:“阿娘,时辰快到了吧?”   她已经迫不及待要等着下小定礼的时候了。   终于婢女们进来通传,胡家送了小定礼来了。   两位胡家族里德高望重的夫人亲自送了小定礼过来,郭二夫人扶着婢女的手起身来,看了一眼郭玉秀,便亲自迎了出去。   郭玉秀原本端着的茶瓯放在了案几上,微微一笑,开口道:“既然已经来了,就请各位夫人过去观礼添钗。”   照着规矩,小定礼要请了有品级或是有头有脸的夫人们去给待嫁娘子添钗添福气的。   毛氏这会子正缩在席位上,忐忑不安地等着散席,这样的宴席真是叫她如坐针毡,唯恐会被麻烦找上门来。   “顾二夫人,请随婢去娇兰院,贵人请您去给七娘子添钗。”小婢却是不仅请走了席上好几位夫人,最后竟然来了她跟前,屈膝道。   毛氏一时僵住了,手里端着的饮子好半天都没放下,郭家要请了她去给郭玉兰添钗?可是她既没有品级,也不是什么京城中得脸的夫人,若真要说有福气,还是刚从京兆府衙门出来的,这样的福气也算福气?   她不知所措地望向一旁的顾明珠,不知道该怎么好。   顾明珠慢条斯理地放下了手里的糕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微笑着与毛氏道:“二婶,既然良媛与二夫人这样热情,你就去瞧一瞧吧。”   毛氏咽了口口水,想起了先前顾明珠与她说的话,忙忙道:“只是我初来长安,也不懂规矩,只怕过去了做错了什么,反倒不好。”   顾明珠笑道:“二婶既然担心这个,不如请那几位同去的夫人与你说一说,瞧着她们怎么做就好。”   毛氏得了提醒,连连点头,顾不得多说快步追出了花厅去,撵上了前面一起去添钗的几位夫人,自来熟地与她们攀谈起来,半步不肯落下。   顾明珠却是抬头看向上席上坐着的郭玉秀,她正与一旁的几位年轻的夫人娘子说着话,眼风掠过顾明珠时带着些冰冷的意味。   看样子她是有意的了,说不得一会要用什么法子对付自己呢,顾明珠收回目光来,却是微微一笑,向着身后的阿碧微微点头。   “娘子,那只白玉臂钏怎么不见了?”阿碧的声音满是惊讶,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堂里人都听到,目光都往这边看了来。   顾明珠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也是一脸惊讶:“方才不是戴在手上,好好的怎么会不见了?”   阿碧脸色惶惶:“莫不是松脱了落在哪里了?这可怎么好?那可是大长公主留下的,是先皇赏赐的,很是贵重呀!”   这话说的旁边的夫人娘子们都是一脸惊讶,先皇赏赐的物件可是在尚宫局有记档的,轻易不能遗失,可是顾大娘子来郭家道贺怎么还把那样贵重的首饰戴在身上,偏偏还弄丢了。   顾明珠也是一脸焦急:“这可不成,那是先皇的赏赐,若是寻不见说不得宫里都要知晓了,快,快让人去寻。”   她一边说着,一边一脸歉意地向着上席的郭玉秀欠了欠身:“还请良媛使了府里人人帮着我寻一寻吧,毕竟是先皇赏赐的,说不得就落在太师府上那一处了,实在是感激不尽。”   花厅里众人都望向郭玉秀,郭玉秀一时又气又恼,她不知道顾明珠这是要做什么,好端端地说自己遗失了先皇赏赐给宣阳大长公主的玉钏,谁会随意戴着那样要紧的东西出来赴宴,分明是有意要作妖,可是她又不能不答应,只能愤愤唤了婢女来:“去帮着顾大娘子寻一寻。”   几个婢女听了吩咐往顾明珠身边去了,一旁的夫人娘子们也都七嘴八舌议论着。   “会不会是掉在了来的路上?”顾明珠偏着头像是在绞尽脑汁回忆着。   阿碧忙摇头:“马车上娘子不还戴着呢,婢送了饮子到娘子手里时还瞧见了。”   顾明珠点点头,又一脸愁眉苦脸:“那就是掉在这府里了,是在这花厅里?”   几个婢女开始在花厅里四下找着,可顾明珠又思量了一会,道:“兴许是在方才进院子那里。”   花厅里还没有找完,只好又使了几个婢女去进院子那里找。   “不对不对,方才在垂花门那边的回廊上还停了停,说不得是在那里。”   又去了几个去垂花门。   “可是方才娘子不是还在侧门那边赏了赏花,说不得掉在花池里了。”阿碧也是个善于回忆的。   只好再去了几个去侧门。   顾明珠愁眉不展:“这府里这么大,我走了那一路说不得都得找一找,若是被人捡了去可就不好了!”   若是真被郭家下人捡了去,那这事可就连更说不清楚了。   郭玉秀气得抓心挠肝,强压着暴怒,咬牙切齿吐出一个字:“找!” 第188章 作茧自缚(第二更)   太师府前院的正堂里摆开数十席,太子高坐在上席,身旁陪坐着贤王李裕与显王李密,陈留王李念也在席上,郭太师带着郭家几位郎君在下席陪坐着,前来道贺的宾客济济一堂,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郭太师已是三朝老臣,年过花甲,满头白发倒还算精神矍铄,端起酒盏起身来,向着太子躬身道:“谢圣人与天后娘娘恩典,谢太子殿下与三位殿下恩典,老臣敬殿下……”   他不顾自己年事已高,依旧是满满当当饮尽杯中酒,十分恭敬。   太子却是心不在焉,时不时瞟向堂外,像是在等着什么,听郭老太师如此说,才信手端起酒盏吃了一口:“不必多礼了,你坐下吧。”   目光却还是留在外边,看也不看过老太师一眼。   这教一旁的李裕与李密都瞧不下去了,郭太师终究是三朝老臣,连圣人都要礼让三分,他竟然就那样轻慢地对待。   李裕端起杯盏起身,笑着与郭太师道:“老太师劳苦功高,如今府里有这等喜事,我们自当前来贺一贺才是。”   李密也起身来,很是谦虚地道:“日后还有许多事要向老太师请教,还望太师不吝赐教。”   李念却是含笑举杯,略略欠身:“多谢太师。”   郭太师望着上席上一脸不耐烦的太子,又望向在一旁的李裕和李密,还有不动声色的李念,目光有些复杂,脸上却满是感激,连连吩咐几个儿子给殿下们敬酒。   他不曾想到自家府里这么一桩寻常的婚事,一个寻常的小定宴却是来了这几位,太子不请自来,连这位陈留王殿下也都亲自登门道贺,说不得他来就是圣人的意思。   看着现在越发复杂莫测的朝政,连一向稳重胸有成竹的郭太师这会子心里都没了底,眼下的局势怕是已经与从前与他所知晓的所有时候都不同了,一个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他年岁已经大了,没有那些博弈之心,只想安稳地保住一家老小的平安,所以只有哪一边都不站。   他看着上席的几位皇子,心里暗暗一叹,到这时候他才羡慕起顾青来,或许只有像他那样才能在这样的乱局里明哲保身,从前他总觉得顾青愚蠢,竟然还敢留下那个祸害,可现在看来未必就不是一条路。   太子看着殷勤上前来敬酒的几位郭家郎君,烦闷地吃了几盏,便唤了身后的随从来,愤愤道:“让人再去看看,怎么还不见好,那个蠢妇不会连顾家娘子这么件事都办不好吧!”   随从低声应着退了下去。   太子的话声音并不大,却也没有可以掩盖,上席坐着的几人都听得清楚,顾家娘子四个字分明入耳,一时间李裕微微侧过脸来,望了一眼太子,李念端着酒盏的手也微微停了一停。   顾家娘子,来这太师府贺寿的顾家娘子还能有谁,只有骠骑大将军府顾大娘子顾明珠。   李裕神色一时微微变动,心思飞快转动,还不是时候,他还不能有什么举动,不能因小失大。   他稍稍沉吟片刻,又面色如常地端起杯盏与来敬酒的各位宾客笑谈畅饮起来。   李念目光微黯,原本欲要开口,却是皱眉好一会,终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低低叹了口气吃干了杯盏中的酒。   倒是他身后的随从中有一位低下头去,悄悄退了出去,从角落里出了正堂去了。   太子的随从大步向着内院的垂花门去,到了那里吩咐了一直等在垂花门边的宫婢:“去问问良媛,怎么还不见好,殿下已经没有耐心了。”   宫婢听到这话,身子一颤,满脸惊慌不敢有半点耽搁,快步往内院去了,在东宫伺候了大半年,她哪里会不知道太子殿下的脾气,若是真的惹怒了殿下,说不得今天她们就都得丢了性命。   只是这会子太师府的内院里一片混乱热闹,从侧门到正院大花厅一路上都有婢女在低着头四下寻找着什么,拨开草丛,走进花池,回廊边,屋檐下四处找着,连大花厅里都在四下翻找,前来观礼的夫人娘子们正叽叽喳喳议论着,带着些兴味看着顾明珠与郭玉秀。   顾明珠这会子正与几位夫人说着:“……也是没有合适的首饰,才想着戴了出来,也是怕太素净会失了礼,哪曾想惹出这样的事来,真是给太师府上添了麻烦了。”   她一脸诚恳地抬起头望向郭玉秀,语气里满满是歉意:“是我的疏忽,倒让良媛和府上费心了,真是对不住,只是这臂钏实在是太过要紧,怕是还得找一找……”   郭玉秀已经濒临暴怒,她好不容易想法子把顾二夫人毛氏给打发走,只要找个由头借着毛氏的名义就能把顾明珠带到别处去,太子那里也等着了,待小定礼后闹出这样的事来,顾明珠就彻底毁了。   当初顾明珠就是这样把她送去了东宫,这些时日她思量了又思量,却还是觉得只有让顾明珠也像她一样被屈辱地送进东宫来,也尝尝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才能让她胸中的恨意稍稍平息一些。   可是,顾明珠居然又想出了这一处把戏来,不但让她没法子下手,还闹得整个太师府内院不得安宁,连那边的小定礼都没法好好行,闹成了一个笑话。   可是,她还不能不让人帮着找,因为顾明珠一口咬定了是在太师府里不见得,若是不帮着找,说不得她还会闹出什么来,若是说是被人偷了去……   所以她这会子只能看着顾明珠咬牙,偏偏又没有法子!   “良媛,太子殿下使了人来问,怎么还不见好,殿下怕是已经没有了耐心了。”宫婢上前轻声道。   郭玉秀身子一紧,脸色有些发白,是了,还有太子,太子可没有耐心再等下去,先前可是她自己让人带了话给太子,说是顾大娘子其实生得姿容貌美,会想法子带了去见太子,可现在她怎么可能再带了顾明珠过去?   一想到太子往日暴怒之时所做的事,郭玉秀只觉得冷汗津津,手脚都软了,这可怎么好! 第189章 相救(第一更)   这一场找臂钏的闹剧,一直到观礼结束都还没有收场,婢女们疲于奔命地四下搜寻,却是没有任何音讯,郭玉秀在上席已经挂不住脸面了,恨不能让人强带了顾明珠过去。   顾明珠倒是自在,吃一口糕点,喝一口饮子,逢人就说说自己的臂钏在马车上还看见的,不知怎么进了太师府便不见了,真是让她着急。   最终还是郭二夫人过来收拾了这一场戏,她带着婢女急急进了花厅来,咬牙切齿瞪着顾明珠,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顾二夫人扭伤了脚,已经被抬到马车上,要你一起回府去。”   毛氏扭伤了脚?这会子她怎么突然会受了伤?   顾明珠脸色一正,人已经送到马车上了,那么应该不是郭家所为,不然她们会想尽办法留下她才对,难道她是真的伤了?   这倒是件好事,不然这场戏要收场还得费点口舌。   她忙起身来,焦急地道:“伤的可要紧?好好地怎么会伤着了。”   一边说一边叹气摇头:“臂钏还未找到,二婶母又受了伤,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给府上添麻烦了。”   说是说给郭家添麻烦了,可是那话里的意思却让人听出了别的意味,把这丢了臂钏与毛氏受伤的事都与郭家扯在了一起。   一旁的夫人娘子们看郭二夫人的眼神也有些复杂了,不是她们多心,只是这顾家与郭家素来不和,来道贺的人这么多,偏偏就顾家出了这些事,实在是让人不能不怀疑。   郭二夫人气得扶着婢女的手都在抖,方才在娇兰院里给郭玉兰添钗的时候,毛氏就是一副畏首畏尾的模样,连送到跟前的发钗都不敢多碰一下,拈起来匆匆忙忙簪在郭玉兰头上就缩进了人群里,好似生怕那发钗上有毒似的,教一旁的夫人们看见都忍不住偷笑,出了门还不知怎么的扭了脚,非要闹着让婢女赶紧把她送到马车上,她要回将军府去,活像是怕被人生吃了一样。   这边的顾明珠又是打发了婢女忙院子找臂钏,婶侄两个把个小定礼搅和得不成样子,到这会子还敢明里暗里怪在郭家头上,明明她们还没来得及动手,就闹成了这样了!   这不是恶人先告状吗!   郭二夫人这会子心里竟然生出些委屈来,折腾了半天,她们反倒被人给陷害了!这叫什么事!   顾明珠却是没空理会她的委屈,急急忙忙向着她屈了屈膝:“既然这样,我也不好再打搅了,二婶母那里实在放心不下,我陪着一道回府去了。”   她转身又想着岑三夫人屈了屈膝,微微一笑,带着婢女走了两步,又想起来回头向着郭二夫人抿嘴一笑:“对了,若是府上找到了那只臂钏,烦请夫人打发人去将军府知会一声,我好使了人过来取,多谢夫人了。”   郭二夫人差点扑上去,还是婢女扶住了她,只能赤红着眼看着顾明珠带着婢女出了门走远了。   岑三夫人看着顾明珠走远的背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小娘子每一回都能有有些鬼主意,不但让郭家动不了歪心思,还得吃亏,也真是亏她想得出来。   顾明珠出了太师府大门,上了自己的马车,就看见毛氏大口大口吃着饮子,见她回来忙一把拉住她:“咱们快些回府去吧,这里可是待不得了。”   顾明珠低头看看她,不见有什么不好:“二婶母扭伤了脚?”   毛氏一摆手:“没有的事,我那是哄她们的,不然怎么能脱身。”   她拉着顾明珠低声道:“这还是方才有人悄悄告诉我的,是你使了过去的吧?”   方才有个小婢女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低低声在她身边说了几句话便走了,她犹豫了半天还是照着做了,出了郭玉兰的房门就装扭伤了脚,果然顺利脱身。   顾明珠却是吃了一惊,她并不曾让人过去,那会是谁?   是谁会在这时候帮她一把?知道她和毛氏的处境,又肯出手相助的,想出让毛氏装伤,如此一来顾明珠也可以借着这个由头顺利脱身,不能不说这是个不错的法子。   可是她想不出会有谁愿意帮她,岑三夫人方才也不曾去娇兰院,一直留在花厅里,那还能有谁,能动用郭家府里的人帮她想法子。   她一脸凝重,思量许久也不得结果,只能吩咐了车夫先回将军府去。   看着顾家的马车走远,太师府门前不远处停着的一驾马车也缓缓驶动,向着胡同外而去,穿过大街,转进了东市,停在了那间典当行门口。   从马车上撩开帘子下来一位样貌平常的嬷嬷,进了典当行径直上了二楼,向着雅间门前的小圆低声道:“来回郎君的话了。”   小圆瞪大眼望着她:“黄嬷嬷,顾大娘子怎么样了?”   黄嬷嬷瞟了他一眼:“小孩子家家别问那么多,去禀报郎君,我来回话了。”   小圆皱着鼻子哼了一声:“你不说,一会我也知道。”   转身进了雅间去,很快就出来请了黄嬷嬷进去。   “郎君,事情已经办妥了,顾大娘子与顾二夫人方才已经回了将军府去了。”黄嬷嬷向着立在窗边白衣如雪的崔临道。   崔临淡淡嗯了一声:“辛苦了。”   黄嬷嬷屈膝道:“不敢,只是……”   她犹豫了一下,才说了下去:“恕婢斗胆问一句,只是郎君为何要救那位顾大娘子?那可是好不容易才送进郭府的探子,若是被发现又要前功尽弃了。”   崔临慢慢转回身,望着黄嬷嬷:“你回去吧,若有吩咐会让人再给你带消息。”   他没有回答黄嬷嬷的问话,黄嬷嬷也被他那冷淡的目光看得身子一震,知道自己是越矩了,忙屈膝应下:“婢该死,这就退下。”   看着黄嬷嬷走了出去,崔临才又转回身,站在窗边,遥遥看着对面那间香料铺子,那间铺面现在是顾明珠的了。   他救她,是因为西河庄子上元宵闹出来的事,他对她有歉意。对,一定是这样的。 第190章 寒碜的寿辰(第二更)   荥阳郑家来了长安,这个消息很快传得长安城里沸沸扬扬。   先前博陵崔家来了两位嫡出的郎君,这原本是了不得的大事,但崔临与崔奕二人却是十分低调,很少在长安贵府里走动,也就不曾教人十分注意。   可是郑家却让人在长安买了一处宅院,更是早早使了人来打点妥当了,光着一个举动就已经让长安城里议论纷纷。   从赵国公之案后,长安城里的世家分支都已经尽数搬回了族里,世家们已经多年不入长安,可是现在崔家与郑家却是先后而来,他们都在猜测是不是世家入朝又将是不久之后的事了。   只是教众人惊讶的是,郑家来的却不是郎君,而是一位娘子,是郑家长房嫡出大娘子。   那位大娘子到长安的时候,引得得了消息的百姓竞相去围观,挤挤攘攘的人群围满了北城门,翘首张望等着那位传闻中容颜倾城有世家风范的郑家大娘子。   只是教他们失望的是,郑家的马车足足有十余辆,都严严实实地下了帘子,根本看不清楚马车里的人,等了大半日还是失望,但教这长安城里的百姓对郑大娘子更是满怀好奇,都在猜测着这位郑大娘子来长安究竟是为了什么。   顾明珠也得了消息,只是不是那些道听途说来的话,而是一张帖子。   韩嬷嬷端了剥好的核桃过来,笑着道:“这两只小玩意儿像是养胖了,瞧着比刚带回来的时候大了不少。”   顾明珠放下手里那张帖子,走到紫竹笼子跟前,看着卫卫和茂茂两个欢快地在笼子里爬上爬下,看见她凑过来也不怕,反倒凑上前来伸出小爪子要吃的。   顾明珠拿了一枚核桃仁给它们,看着它们欢欢喜喜接了过去塞进嘴里,脸上的笑容一闪而过:“是呀,大了不少了。”   当初崔临送了她这两只小家伙或许只是顺手而为,也不曾想到它们会长得这么好吧。   她目光慢慢冷了下来,用手摸了摸茂茂的头,转身回到榻席边,望着那张帖子出神。   韩嬷嬷有些疑惑,自家娘子这是怎么了,明明不是爱犹豫不决的人,有什么事也都果断干脆,今日怎么瞧着有些不一样。   她轻声问道:“娘子,可是这帖子有什么不妥,要不就不去了吧。”   那是一大早郑家的仆妇送来的,说是过些时日要请了顾明珠与长安贵府的各位娘子一起去郑家府邸赴宴。   顾明珠露出点淡淡的笑容,摇了摇头:“郑家才来长安,第一次设宴不去怕是不妥当。”   韩嬷嬷点了点头:“说的也是,毕竟那是关陇世家,不是寻常人家。”   她忽然想起一事来:“娘子,过几日就是老夫人的生辰,咱们府里要备些什么贺礼才好?”   顾明珠轻轻叩着案几,神色冷漠,又到了老夫人的寿辰了,西府里少不得要设宴,只是今年怕是不那么容易了,毕竟那边府里如今可是已经捉襟见肘了。   她想着,慢慢道:“往年送的都是什么?”   韩嬷嬷摇了摇头:“往年都是夫人备好了送过去的。”   那时候东府里的账簿子和钱银都在罗氏手里,自然也轮不到顾明珠安排。   “让人去打听打听,不要比往年少了就好。”顾明珠道,“一会子开了小库房,我瞧瞧有什么合适的,送过去就是了。”   不能比往年差了,省得给人落下话柄。   西府里也在为了寿辰的事发愁,顾老夫人咬牙坐在上席,把邓嬷嬷送上来的单子狠狠丢在地上,还觉得不解气。   “往年都是摆了整整三天,请了城里几大百戏班子来捧场,热闹都能热闹好几日,长安城里谁人不知。”顾老夫人恨得直咬牙,指着地上的单子,“你说今年只能摆一日,连百戏班子都不请,比那些得脸的贵府里抬妾还要寒碜!”   邓嬷嬷害怕地拜了下去:“老夫人,这,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府里如今……”   她没说下去,顾老夫人的脸却是彻底阴沉了下来,她当然知道为什么了,是因为西府里如今没有钱银了,连支撑家用都是勉强,又哪里来的闲钱摆三日的宴席请了百戏班子来热闹撑门面。   “若是教别人看着咱们府里连寿宴都摆不起,只怕真当西府已经败了,将军府已经败了!”   顾老夫人这辈子最执着的无非是钱财,还有一样就是脸面。正是因为她出身寒微,一朝成了人上之人才更是讲究脸面,她无法忍受自己的寿宴如此寒碜潦草,已经可以想象那时候别人会怎么样嘲笑她。   不成,不能就这样。   她瞪着邓嬷嬷:“去,让人准备三日的宴席和百戏的单子送去西府,让她拿了钱银出来。”   她可是顾明珠的祖母,她就不信顾明珠敢拒绝,那可是大不孝。   邓嬷嬷吓得瞪大了眼:“这,这能成吗?”   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大娘子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不然怎么可能管家管了那么几日就把账目都理清楚了,还不声不响进宫搬了救兵过来讨要回了所有家财,还让老夫人写了张借条,这样的人,还要去跟她要钱银,那不是与虎谋皮么?   顾老夫人却不这么觉着,她狠狠瞪了一眼邓嬷嬷:“没出息的,我让你去你就去,她还敢说什么不成,何况我也不曾明着向她要,不过是教她自己看明白了自己送过来罢了。”   她打算得极好,但凡是个知情识趣的,就该看了单子让人把钱银送过来,也算是一番孝心,如此也不必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邓嬷嬷怯生生答应着,正要下去安排人重新准备,又被顾老夫人唤住了:“邀请的宾客里可有燕国公府?”   邓嬷嬷愣愣地摇头:“府里素来与燕国公府不大来往,也就不曾准备帖子。”   “糊涂!”顾老夫人恨铁不成钢看着邓嬷嬷:“从前不来往,难道以后就不来往,她们不是要相看明珠,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 第191章 旧物(第一更)   东府的小库房门打开来,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几十个箱笼,都是上等黄花梨料子,打磨得光滑可鉴,上面都挂着小银锁,虽然一直不曾动过,却也没有什么灰尘。   顾明珠进去,对韩嬷嬷道:“这小库房怕是有好些年不曾打开过了。”   韩嬷嬷轻声应着:“大长公主过了之后,那些宫中赏赐的物件就都收在这里了,还有些无关紧要的收拾在箱笼里,娘子从前不爱看这些,便不曾来过。”   顾明珠望着那一个个打磨得溜光水滑的箱笼,心里的伤感压抑不住流淌出来,那些是她阿娘当年在世仅有的一些见证,这座府邸这些物件都是因为她阿娘才能有,她是那样荣耀和高贵的存在,可是她已经走了。   从她出生就没有见过亲娘,能见到的就是留下的这座府邸,还有毫无温情慈爱的父亲,所以从前的顾明珠,不知道所有事情,不喜欢来这里,不愿意看到这些,而从前的她也没有这样好好进来看过这些旧物。   可是现在她忍不住想要摸一摸这些尘封多年的旧物,那上面说不得就有阿娘留下的印记。   她含笑转头看向韩嬷嬷:“打开吧,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送过去的。”   阿娘留下的她不会送,倒是那些无关紧要的可以挑些送过去。   箱笼一扇扇打开来,里面摆放着许多物件,插屏小扇荷包引枕样样都有,看起来就是些家常之物,颜色虽然陈旧了些,却还是保存的极为完整。   顾明珠伸手从箱笼里拿出那把白鸾羽团扇,扇柄上还悬着络子,摸起来很是温柔,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一刻也舍不得移开。   “那是大长公主最爱的团扇,到了夏时总不离手。”韩嬷嬷也望着那把扇子,也是满脸难过。   顾明珠摸了摸扇子又小心地放回去,在箱笼里看了好一会,每一样都拿起来问一问韩嬷嬷,又每一样都放回原处,唯恐碰坏了的模样。   只是她那副小心的模样让韩嬷嬷很是心酸,没有娘的孩子连摸一摸娘的物件,都像是在亲近一般。   她不想让顾明珠太过难过,吩咐人打开另一边的箱笼:“娘子,那边是些旧年的石料和摆件,您瞧瞧可有合适的。”   顾明珠轻声应了一声,依依不舍地转身要往另一边走去,目光却是掠过箱笼最下面的一件小衣服。   她一愣,伸手进去拿起来看着。   那是一件孩童穿的小衣服,柔软的软缎做得底子,上面还绣着细细密密的如意祥云,看起来很是精致。   韩嬷嬷瞧了一会,叹气道:“这是大长公主要生之前亲自做的,她连庆儿都不让插手,一针一线都是自己做的,除了这件还做了好几件,也都收在一处了。”   她说着,从箱子里拿出了几件衣物来,都是孩童的小衣裳。   “大长公主是惦记着娘子呢,是想亲自给娘子做衣裙,到了临盆之时还在做,婢等劝都劝不住。”韩嬷嬷难过地说着。   顾明珠看着那几件衣袍却是皱起了眉头,那几件衣物用料都是上好的,针线虽然算不得好,却也是很细致,可是它们却是大小不一。   最小的那件只有几个巴掌大小,看起来不过是才出生的孩童能穿的,可是剩下几件却是一件比一件大,最大的竟然像是三四岁孩童才能穿的大小。   阿娘,她为什么要在自己出生之前就把这些衣物都做好?   顾明珠一时愣住了,她捧着那几件衣物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心里乱成了一团。   邓嬷嬷亲自送了单子到东府,看着那一叠子单子摆在顾明珠跟前,她战战兢兢地低下了头。   顾老夫人打算得极好,想着就这样不声不响就能让东府把寿宴的钱银给掏了,可她觉着不那么简单,大娘子怕是不会轻易拿了这些钱银出来。   顾明珠翻看着手里的单子,不由地挑起了眉头,嘴角那么嘲讽的笑容越来越深。   顾老夫人还真是半点都没有变,明明她已经把东府的家财都拿了回来,西府里早已是拆东墙补西墙地度日,她却还不肯罢休。   不但还想着要风光大办寿辰,还让人把单子送到东府里来了,分明是想让东府里帮她掏钱银,还等着顾明珠亲自送过去呢。   再看看那单子里,光摆一日宴席就要十金,还不算请百戏班子,三日下来竟然要一百多金,比贤王府大宴宾客之时还不出有半点节俭之意。   见顾明珠没有开口,邓嬷嬷忐忑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老夫人说府里这些时日诸事不顺,还是要热闹热闹冲冲晦气。”   顾明珠笑了,看着那些单子:“的确是热闹,光这宴席上的菜式都比得上寻常贵府里的大宴了,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她咂了咂舌:“就是咱们府里怕也没有这样阔气过吧,不知道的只怕是当西府里这是得了什么意外之财了,如此大方。”   她不等邓嬷嬷辩解,笑了笑把那单子递给她:“这单子我也看过了,安排地果然周到,辛苦嬷嬷了,烦劳嬷嬷回去转告老夫人,就说我觉得是挺好的了,老夫人觉得好便是了。”   这话什么意思?邓嬷嬷愣了愣,这不是要给钱银的意思呀。   顾明珠看见她吃惊的表情抿嘴一笑:“对了,西府里既然摆的起这样好的席面,想必有不少余钱了,我这边倒是有些周转不开,你回去与老夫人说一说,怕是要先送些钱银过来才好呢。”   邓嬷嬷懵了,大娘子怕是误会了,不但没要到钱银,反而还催着西府里还钱,这可怎么好呀!   一想到回去之后顾老夫人不知道要发多大的脾气,邓嬷嬷就有些走不动路了,结结巴巴地道:“大娘子,这寿宴的钱银是,是……”   顾明珠爽快地笑了:“我也知道,这些寿宴要花不少钱银,一时之间怕是没办法送那么多钱银过来,那也无妨,先还上一些吧,我也好给老夫人备寿礼呀。”   邓嬷嬷彻底灰了心,哭丧着脸捧了单子往回走了。 第192章 雪上加霜(第二更)   听了邓嬷嬷的回话,顾老夫人气得倒仰,嘴角抽搐着挤出一句:“养不熟的狼崽子!”   她没想到顾明珠竟然如此不孝,连一文钱也不肯往外掏,就这样随意打发了邓嬷嬷回来,还逼着西府里还钱,她是要逼死自己这个祖母吗?   一想到那许多钱银已经被顾明珠拿走了,可她现在居然一个子儿都不肯往外拿,何等的薄情寡义,当初怎么没看出她是这样的心性,早知道就不会留了她到今天了。   邓嬷嬷看着顾老夫人铁青的脸色,怯怯道:“如今可怎么好?要不还是重新准备了?”   寿宴只摆一天,那是要教长安城里的人笑掉大牙,堂堂大将军府如此寒碜,怕是不知道要编排出什么话来。   她又气又恼,想了好一会,才狠狠道:“去,去与大郎说,就说我病又重了些,若是没有寿宴冲冲喜怕是难好起来。”   她就不信顾青能忍心看着自己病了,连寿宴都摆不起,只要他开口,顾明珠也只能乖乖拿了钱银送来东府。   邓嬷嬷下去吩咐了一声,又端了宾客单子进来:“都是照着先前的旧例定的,请老夫人过目。”   顾老夫人扫了一眼,却是皱了眉:“怎么只有这些,连崔家那两位郎君和几位殿下都没有在单子上?”   她可是记得清楚,那两位崔家郎君身份高贵,风度不凡,若是能请到她的寿宴上来,那可是再长脸面没有了,还有那位郑家大娘子,这几日长安城里可是传得人尽皆知,这位名满天下的荥阳郑家嫡长女来了长安,若是不能请来寿宴上又怎么算得上是隆重。   邓嬷嬷愣着,好半天才讪讪地退了下去,老夫人竟然还想请了那几位世家郎君娘子过来,这场寿宴还真不知道会摆成什么样。   没了东府钱银的支撑,西府里的日子越过越拮据,只是真若说起来,别的院子终究好些,只有罗氏的偏院里已经是节衣缩食,过得十分清苦。   “夫人,汤药好了,趁热用了吧。”孙嬷嬷端着汤药到罗氏跟前,低声劝着。   罗氏软绵绵地靠在婢女身上,就着孙嬷嬷的手一口口往下吃,也顾不得苦不苦了,毕竟这汤药可是花了好几金请了医官来看诊开的。   看着她艰难地吃干汤药,孙嬷嬷放了碗,轻轻替她擦了脸,才道:“方才邓嬷嬷使了人来说,过两日就是老夫人的寿宴了,府里要摆寿宴。”   罗氏咳了好一会,吐出一口痰来,才长长喘了一口气:“如今府里还有钱银给她摆寿宴?连送来的饭食都已经不成样子,哪里还能再去想这样的事。”   这些时日送来偏院里的吃食都是寒碜得不能再寒碜了,孙嬷嬷去与那管厨里的嬷嬷说了好几回,却还是不抵用,罗氏只好让邓嬷嬷塞了些钱银过去,送来的饭食里才算有荤有素能够入口了。   孙嬷嬷低声道:“说是将军作主变卖了两处铺子,才算有了些钱银,老夫人便让人准备了物件要大摆宴席,还请了贵府里许多宾客来,听说连几位殿下和世家的郎君娘子都下了帖子呢。”   罗氏用手绢擦了嘴,靠在软枕上:“你说老夫人给几位殿下也派了帖子?”   孙嬷嬷点头:“松寿院传来的消息说是都派了帖子去,听说将军知道了,还动了脾气,奈何是老夫人坚持,将军才没有说什么。”   揉了揉闷闷的胸口,罗氏有气无力:“将军素来不肯与这些殿下多来往,从前府里有什么宴请,都拦着不准送帖子去,这一回若不是老夫人执意要如此,只怕也是不成的。”   她说着,脸上露出点苦笑来:“可他也不想想,明月与明玉年纪都不小了,尤其是明月那样好的孩子,若不是他这些年不仅不过问府里的事,还拦着我们不与宫中多走动,只怕早就得了赐婚嫁入王府去了,哪里还会受这种委屈。”   说着,她想起了顾明月现在人还在青莲观那样清苦的道观里,不知道过着什么样的苦日子,她的心里又开始绞痛起来。   孙嬷嬷低声劝道:“陈嬷嬷已经见到二娘子了,把夫人送过去的东西都交给了二娘子,让她好生留着,只是跟过去的那个嬷嬷与婢女都看得极紧,二娘子怕是还用不上。”   罗氏脸色一紧,她已经让陈嬷嬷把自己的积蓄换成了小金锭子送了一部分过去,就是想让顾明月在那边过得好些,也能再想法子回来。   可那跟过去的自然都是顾明珠安排的人,绝不会允许明月有别的举动,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禀报顾明珠,她现在这副情形还真是帮不了明月,只有……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与孙嬷嬷道:“你让人带了信去青莲观,教陈嬷嬷赶在老夫人寿宴时回来……”   她声音越来越低,在孙嬷嬷耳边说了好一会子,孙嬷嬷听得满脸吃惊,连忙应着转身出去安排人送信去了。   只是孙嬷嬷才走没一会,小婢急急忙忙进来拜下:“夫人不好了,不好了,侧门传了消息来,亲家夫人带着大舅爷打上门来了!”   罗大夫人与罗坤?   罗氏瞪大眼呵斥道:“胡说什么,谁打上门来了?好好的怎么就打上门来了?”   她明明让明玉已经把罗大夫人和罗坤安顿好了,就在西府不远的市坊买了一处小宅院,还留了些钱银给他们,又怎么可能这会子闹上门来了。   小婢委屈地道:“侧门上的婆子送了消息来,说是亲家夫人与大舅爷,大舅爷还把看门的王五给打伤了,这会子正闹腾不休呢。”   罗氏差点一口气背了过去,好不容易罗家的事慢慢平息了下去,府里的人也都不怎么再议论了,可她这个夫人却还被关在偏院里,连出去都难,她还在思量着怎么帮着明月回来,就又被娘家的人给祸害了,他们哪里是来闹事的,是来要她的命呢!   她挣扎着坐直了身子,唤了婢女:“快,快扶我去。”   若是再闹大了,她怕是在顾家连这么个落脚之地都要没了。 第193章 索命的家人(第三更)   西府偏门上,罗大夫人扶着小婢用手绢掩着脸呜呜咽咽地哭着,时不时还抽一下,好像随时一口气上不来就会倒下去,她身后的罗坤撸起来袖子叉着腰指着跟前的顾家仆从:“……睁大你们的狗眼好好看看,我们是谁!我们可是你们顾家正经姻亲,是你们大夫人的亲娘兄弟,你们居然敢拦我们,看我不要了你们的命去。”   婢仆们哪里会认不出他们是谁,当初罗大夫人与罗坤都没少来府里走动,可是这会子谁也不敢放他们进来,因为端阳宴的事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老夫人早已恨罗家人恨得咬牙,谁敢再惹了老夫人发怒。   只是罗坤可不是别人,他是出了名的混不吝,从前在安宁伯府就是整日游手好闲与人争强斗狠,这些时日手头没有钱银去赌与吃酒,早已经满肚子恼怒,这下子一股脑撒在了西府下人身上。   一时间侧门边乱成一团,婆子们不敢上前,几个仆从也怕伤了罗老夫人与大舅爷,只敢拦着不敢还手,地上这会子还躺了一个被罗坤踹伤了的仆从,在哀哀呻吟着。   “住手,快住手……”罗氏急着过来,连软轿都没有坐,扶着婢女的手喘息着向这边过来,走了这么远脸色已经有些发青了。   她还不到跟前就已经脱了力,软绵绵靠在婢女身上:“快住手,这是要做什么!”   罗大夫人听到了罗氏的声音,顾不得再哭了,放下手绢来挂着泪哽咽道:“茵娘,你总算是出来了,他们怎么敢,怎么敢拦着不教我进去看看你!”   她一边哭一边诉:“我是你阿娘呀,是这府里正经亲家夫人,怎么能这样无礼!”   “还有你兄弟,他们怎么敢对你兄弟动手!你要好好责罚他们……”   她不开口也就罢了,一开口罗氏便觉得头晕目眩,险些坐在了地上,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别说了!”   到这个时候了,她都已经自身难保了,她的亲娘兄弟还敢闹上门来,打了下人还要耀武扬威,唯恐不会闹得府里人人皆知,她真是恨不能自己立时昏了过去。   罗大夫人委委屈屈闭上了嘴,看了一眼罗坤,罗坤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无礼地望着罗氏:“还不快把阿娘扶进去,还想再让我替你收拾几个下人?”   罗氏恨得心里要滴出血来,却又不能不忍住,低声道:“我如今病着,怕是会过了病气给阿娘,还是……”   她话音未落,就听见罗大夫人一声哀嚎,倒在婢女身上:“我好命苦呀,好容易把女儿养大嫁到了将军府做夫人,没想到她就这样对我不管不问了,我可要怎么办……”   看着一副柔柔弱弱的罗大夫人那一声哭声却是吓得在场的婢仆都是脸色一变,听着她哭的声音更是吃了一惊,都低下头不敢多看罗氏的脸色。   罗氏几乎要疯了,这可是在西府侧门,外边市坊胡同里人来人往都是人,隔着不远还有好几个贵府,说不得这话一会子就会传得满长安都知道了,人人都要说她不孝忤逆了,她已经是这副处境,哪里还受得住这个。   罗坤这会子也瞪着她,阴阴笑了笑:“怎么,大夫人如今也瞧不上娘家了?居然连门都不让进。”   罗氏看着他,却是身子一僵,想起了当年那件事,要阻拦的话也就生生断在了嘴里,只得吩咐道:“让他们进来。”   只是那看门的婆子与仆从却不像从前听话了,他们互看一眼犹豫着道:“夫人,老夫人那里……”   只怕老夫人知道了罗家人进了府里又要大发脾气了,他们可不敢当这个罪责。   罗氏虚弱无力地转身往回走:“老夫人若是怪罪,就说是我说了的。”   已经闹成了这样,她再拦着罗大夫人与罗坤,说不得他们还会说出什么来,那样才是真的功亏一篑。   跟着罗氏一路来了偏院,罗大夫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看着阴暗窄小的房间,她几乎要失望透顶,一把拉着罗氏:“茵娘,这是怎么了,你怎么搬到这里来了,先前不是住在春晖堂的,你可是府里的大夫人呀……”   罗氏苦笑着坐回榻上,喘了一好会才道:“阿娘也看见了,我如今在府里的处境已经是这个样子,你们再闹下去,只怕连我都要被赶出府去了……”   罗大夫人一瞪眼:“她们敢!你可是他们顾家明媒正娶回来的大夫人,嫁进来十余年给他们顾家操心操力,说什么也不能赶了你出去!”   罗坤看着罗氏,讥讽地一笑:“当初那般费尽心思嫁进来,连那样的事都做了,如今却要被赶出去,真是没用!”   罗氏又气又委屈,却又不敢多说,硬转开头去:“阿娘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   罗大夫人听她问道,顿时来了精神,一把拉住罗氏的手:“茵娘,那宅子实在是太小了,才一进的院子,房间更是小,连想多添置几个下人都没处安置,若是坤郎成了亲又要怎么住,还有……”   她掏了手绢抹了抹眼角:“还有先前你让玉娘送来的钱银这些时日置办物件已经花完了,现在连吃用都不够了,所以想着来与你说一说,再拿些钱银过去才行。”   罗氏枯瘦的手紧紧攥着锦被,攥得手指发白才把那一口涌到心头的恶气强压下去,看着她现在这副模样,罗大夫人与罗坤不但没有多关心几句,没有半点担心她在府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张口就是要钱要换宅子,她们就不想想她如今又哪里还能有钱银给他们花用。   “阿娘,你们也瞧见了,我已经不是从前的当家夫人了,现在手里也没有什么钱银,实在是没法……”   罗坤狠狠一拍案几:“你可是罗家的人,难道是要忘本?”   他阴森森凑近罗氏,嘴里的话如同诅咒一般:“你可别忘了,当初是我帮你解决了那个麻烦,你才能顺利嫁进顾家来的当将军夫人!”   罗氏的脸色瞬间变白,惊骇地望着凑近的罗坤,如同看着一个恶鬼一般,许久才软软靠在软枕上,无力地吩咐孙嬷嬷:“去取二十金来给亲家夫人。”   罗大夫人听到只有二十金,顿时要开口,却是听罗氏道:“我只有这些了,明月如今被送去道观了,我把钱银都给了她了。” 第194章 分忧(第四更)   拿了钱银,罗大夫人与罗坤总算是起身告辞了,罗氏也无力再与他们说什么,方才那一番折腾已经让她咳得喘不上气来,只是打发了孙嬷嬷送他们出去。   出了西府,罗坤掂了掂手里的锦囊,啐了一口:“区区二十金,哪里够用多久!”   罗大夫人这会子脸上已经没了半点哀戚之色,扶着小婢往自己的宅子去,口中道:“顾家这是想过河拆桥了,茵娘嫁进去那么多年,这会子居然被他们逼得连当家主母也做不成,哪里来的钱银再给我们。”   她脚下步子慢慢走着:“方才茵娘不是说了,过几日就是顾家老夫人的寿辰,要请许多贵客来将军府。”   罗坤把那锦囊收进了自己的袖子里:“既然顾家这样不知好歹,那他们也别想安生。”   派了帖子不到一天,西府里已经是门庭若市,各贵府送来的寿礼源源不绝,都送到了顾老夫人的跟前。   寿山黄田冻的弥勒像,赤金荷花铜镜,鸡子大小的南珠头面……样样都是贵重的新奇的,顾老夫人笑得眉眼弯弯,她就知道风光大宴请了这些贵府的人是不会亏的,就是这寿礼都已经堆满了她的小库房了。   “老夫人,这是贤王府送来的寿礼。”邓嬷嬷带着小婢进来,两个小婢手里还抬着一只大大的托盘。   顾老夫人忙坐直了身子看过去,只见那托盘上放着的是一只金光灿烂的寿桃,看那分量怕是实心纯金打造的,好不贵重。   顾老夫人惊得半天合不拢嘴:“这,这是贤王殿下让人送来的?”   贤王竟然让人这样贵重的寿礼给她,这是因为什么?顾家平日与贤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情。   她一时还没想明白,又听房外小婢高声传到:“陈留王府送了寿礼来了。”   小婢们搬进来的竟然是一座羊脂玉雕刻的观音大士像,通体细腻剔透,摸起来竟然还有温**感,如同带着温度一般,栩栩如生。   顾老夫人再一次合不拢嘴,惊讶地望着那尊菩萨像:“陈留王殿下怎么会……”   那可是陈留王,自打他来了长安,这朝中就没有安宁过,顾家也像别的贵府一般对这位殿下敬而远之,可没想到这时候他竟然让人送了这样贵重的贺礼来。   顾老夫人真心疑惑了,往年她办寿宴的时候,可是没有这样被看重过,今年为何会得了这两位殿下如此的看重?究竟是为了什么?   就在顾老夫人洋洋得意的时候,邓嬷嬷又进来了:“方才罗大夫人与罗家大舅爷在侧门闹了起来,大夫人赶过去接了他们进府里来了。”   顾老夫人原本悠然自在端着的茶瓯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来:“她还嫌丢脸丢的不够,还敢让那个老荡妇进府里来!”   她骂的气都不带喘:“罗家那两个真是不要脸,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还敢上门来闹!还不带人把他们给我打出去!”   邓嬷嬷屈了屈膝正要下去,已经听到外边的婢女吃惊的声音:“夫人来了。”   罗氏扶着婢女慢慢走了进来,消瘦的身子如同要折断的芦苇一般拜倒在股老夫人跟前:“阿家安好。”   “好什么!”顾老夫人看着她来正是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道,“有你们这些祸害在府里闹腾我怎么能好!”   罗氏脸上木木的,如同不曾听到老夫人的话一般,径直在榻席上坐下:“阿家寿辰快到了,我来给阿家道贺。”   顾老夫人看着她那副模样,面皮都在跳:“你这是想做什么,不好好在偏院待着养病,来我这里要气死我吗?”   罗氏看着她,忽然露出一丝冷笑摇了摇头:“到了这会子,阿家还觉着是我要害您吗?”   她看了看老夫人的房里,仔仔细细打量着:“我记着阿家这里原本是摆着钧窑花斛,用的也是越窑的茶具,现在倒是都不见了。”   顾老夫人已经忍无可忍:“来人,把这个疯婆子给我撵走,让她收拾了东西滚出府去。”   罗氏却是抬头森森一笑:“阿家别急,你总有用得着我的时候,如今明珠可是半点都没有打算认错让步,那些钱银都已经拿去东府再难得回来了。”   听到顾明珠的名字,顾老夫人总算冷静了一些,她盯着罗氏:“你又想说什么?”   罗氏轻轻一叹,挥手让房里伺候的人退下去,才缓缓开了口:“阿家让人请了燕国公府的人来吧,是要相看明珠?”   顾老夫人冷哼一声:“只要燕国公府相看合了心意,我就作主与那边府里换了庚帖下小定。”   罗氏点点头:“这自然是好,只是燕国公夫人素来挑剔,说不得又会有什么别的打算,何况明珠的性子可不是听话的,上一回在端阳宴她就逃脱了。”   不但逃脱了,还害得罗家身败名裂,丢了世袭的爵位,让她从风光无限的大将军夫人成了一个只能求着人缩在偏院里的废人。   顾老夫人听到这里,倒也起了担心,皱着眉头:“那要怎么办,若不尽快定下来,只怕大郎那边已经有了安排。”   罗氏这一刻缓缓抬起头,望定老夫人:“让我去,我来应付燕国公夫人,带着她去相看明珠。”   有她在,不信顾明珠还能有什么法子躲过去。   顾老夫人看着她,倒是神色缓和了一些,却又冷笑道:“那若是还是不成事,你又要怎么办?”   上一回不也是罗氏的主意?   罗氏眼中闪过一抹冰冷:“若是她真的这样没有福气,那只怕也留不得了。”   顾老夫人身子轻轻一震,盯着她:“你是说……”   罗氏又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一个夜晚,想起了罗坤那张狰狞凶狠的脸,慢慢开了口:“明珠自小就福气薄,一出生就克死了大长公主,这些年来也是屡屡受难,如今就是有什么也是命,不是咱们能救得了的。”   她目光越来越雪亮,如同点亮了期盼的光芒:“若是真的有什么,还请老夫人保重身子。”   顾老夫人愣在了那里,许久都没有动弹。   一直到房里沉默的气氛僵持了好一会,她才低声道:“办稳妥些,莫让大郎瞧出来。” 第195章 少女的心事   七月的日头流火一般,树上的蝉鸣一阵阵没有停歇过,柳氏坐在窗边端着绣花绷子拿着针线做着活计,比起这让人烦闷的夏日来,她的眉宇之间倒是一片安宁之色。   “阿秋,把那丝线分好,还差小半边就能做好了。”她细细瞧着做好了大半截的衣袍,吩咐婢女阿秋。   阿秋小心地将分好的丝线送上来,凑近了瞧了瞧:“娘子的活计还是那么好,这身衣袍做得熨帖又贵气,将军一准喜欢。”   柳氏抿嘴一笑:“眼瞧着天更热了,又是才得了这么两匹单丝罗,给将军作了衣袍正合适。”   她说着,又轻轻叹了口气:“将军回来这些时日,身上的衣袍都还不曾换新的,也是我们的过错。”   阿秋撇撇嘴:“夫人如今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昨儿还听说罗家那位亲家夫人与大舅爷又来府里闹了一场,还把侧门看门的给打伤了呢。”   柳氏皱了眉,低声叱道:“不许胡说,夫人的事怎么能拿来嚼舌根子!”她板了脸,“下回再胡言乱语,看我怎么罚你。”   阿秋吐了吐舌头,也知道柳氏是最温和的,必然不会罚她。   她放下丝线,去斟了碗饮子来:“娘子也歇一歇,吃口茶汤吧。”   “过两日就是老夫人的寿辰了,听说府里要大办,只是如今这情形,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钱银操办起来。”   柳氏温温和和地笑着:“将军是个有本事的,哪里会为这些事难倒。”   她那一脸钦慕的神色让阿秋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几日娘子日日亲自做了饭食送去前院,连将军都夸赞您的手艺,还让人送了衣料子与钱银过来,娘子这真是熬出头来了。”   想想先前蛰伏在偏院里,吃用都是省了又省,带着顾明丽还怕罗氏会做出什么来,整日里提心吊胆,何尝想过会有这样一日。   她轻轻笑着:“这是将军给的福气,若不是将军,我们只怕还在偏院里呢。”   哪里能脱了乐户贱籍,还能堂堂正正在这样的院子里住着,倒是罗氏如今被送到偏院里去了。   阿秋也笑得眯了眼:“四娘子也越发懂事了,一早就去前院给将军送了参汤,还陪着将军说了好几句话才出来。”   柳氏忽然想起一事来,低声道:“可打听到了老夫人请了哪些宾客来?”   阿秋正要说话,却听外边传来顾明丽的声音:“阿娘在不在房里?”   看着一身茜色纱罗襦裙的顾明丽欢欢喜喜进来,柳氏的脸上也不由地露出了笑容来,唤她过来自己身边坐下:“外边日头这么大,这是去哪里了?”   顾明丽噘嘴坐下,接过阿秋送上的饮子:“去三姐姐那里坐了坐,与她说了说话就回来了,过两日就是老夫人的寿辰,三姐姐还送了我几件新做的衣裙和首饰,让我穿着去给老夫人贺寿呢。”   柳氏笑着点点头,这才有转过头来问阿秋:“打听清楚了么?”   阿秋点头:“说是请了几位殿下,还有崔家两位郎君,长安贵府也都得了帖子,要来许多郎君娘子了。”   柳氏倒还罢了,顾明丽瞪大眼急急忙忙问道:“陈留王殿下会来么?”   她自己不曾察觉语气里那掩饰不住的期盼,一旁的柳氏却是听出来了,不由地皱眉看向她。   阿秋也是个糊涂的,还笑着点头:“来的来的,昨儿还让人送了寿礼来了呢。”   顾明丽登时眼前一亮,脸颊微微泛红,低下头摆弄起衣裙来。   自打端阳宴上见过那位陈留王殿下,顾明丽不知不觉地就记住了那一张清俊温和的脸,他向着自己这么个平凡的顾家庶女亲切地笑,让她怎么能不记在心上。   柳氏看着女儿那副不同寻常的举动,分明是心里动了心思了,可是……   “丽娘,你还不曾听说?昨儿贤王殿下与陈留王殿下都送了寿礼来,都是十分贵重的。”柳氏收回目光,轻轻笑着道,“贤王殿下送了颗实心的金寿桃来,陈留王殿下更是送了一座羊脂玉的菩萨像,出手很是大方呢。”   顾明丽眨眨眼:“两位殿下一定是十分尊敬老夫人,才特意送了这样重的礼来。”   她心里更是欢喜,陈留王殿下送了这样贵重的礼物来,一定是十分看重顾家,以后也是要与府里多多来往了,那她会不会可以常常见到殿下了。   柳氏看着她那副还不醒悟的模样,脸色更是冷了下来,口中语气却是平和依旧:“也不怪丽娘你看不明白,这么多宾客中偏偏这两位殿下送这样重的礼物来,怕不仅仅是为了给老夫人贺寿,还是另有打算才是。”   “说来两位殿下都已经到了赐婚的年纪了,宫中虽然还不曾下诏,但长安城里人人都知道咱们顾家可是宫中最为看重的贵府,说不得这两位殿下就是为了这个。”   她话未说完,顾明丽脸上的羞红也越来越深,目光里满是期盼与欢喜,攥着手里的手绢摆弄着,这副不自在的模样让一旁的阿秋都瞧出不对劲来了。   “只是咱们府里的嫡出娘子有三位,不知道那两位殿下看中的是哪一位。”柳氏如愿看着顾明丽的脸色苍白了下去,她的话却没有停:“依着我看,只怕就是大娘子和二娘子中的一位了,只是不管是谁老夫人必然是欢喜不尽的。”   顾明丽眼中原本的欢喜这会子全都化为乌有,只剩下愣怔与慢慢流露出来的难过,连原本挺直的身子都有些佝偻起来,微微发着颤,许久才低低声开了口:“那也是好的,大姐姐二姐姐都那样出挑……”   她的声音发着抖,却还是有一丝藏不起来的期盼,怯生生的飞快抬头看一眼柳氏,又低下头去。   柳氏不由地闭了闭眼,心里低低叹一口气,才又道:“是呀,大娘子和二娘子都是极好的。”   她像是不经意地道:“只是二娘子已经被送去道观里了,说不得就是为了大娘子,可是依着大娘子那样的性子,如今在府里已经闹出这许多事来了,若是嫁去了王府还不知道会怎么样,怕是更难容得下我们了。”   她的话说完,终于看见顾明丽眼中最后一点希望也灭了,低垂着头无言地坐在她跟前,许久才起身低声告退出去了。   阿秋看着顾明丽垂头丧气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娘子,四娘子只怕是伤心了,她还想着……”   柳氏却是难得地板起了脸,斩钉截铁地道:”她终究是要醒的,我只盼着她能嫁去个普通贵府,安安生生过清闲平淡的日子就好,不要想着嫁入什么皇家,更不要给人作妾媵!“   她说到这里,眼中有一些哀凉:“她还小,还不懂这是什么样的日子。” 第196章 寿辰(第一更)   七月初三,顾老夫人的寿辰,平日里清净的大将军府登时热闹了起来。   一早西府就中门大开,婢仆们忙忙碌碌准备着寿宴,宾客络绎不绝登门来贺寿,帮着打点的毛氏忙得脚不沾地,一会子要亲自去府门前迎着各位夫人娘子,一会子又要问着厨里寿宴准备的如何,还着松寿院里陪老夫人说话的宾客们茶水点心,实在是分身无暇。   只是她虽然尽心尽力地打点,却还是难免让来的夫人们暗地里笑话。   “瞧见了么,这大将军府里还真是没人出来打点了,居然让这么个青州乡野出身的妇人出来张罗,方才我见了她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可不是,这里可是堂堂大将军府,听说她可是才从京兆府衙门放出来,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作奸犯科的事,这样的人居然还能留在大将军府里,怪不得这府里半点规矩也没有。”   先是传出将军夫人罗氏欺压嫡长女的传言,又是亲家罗家闹出了丢死人的丑闻,紧接着又是二房期满诈骗宫中钱财被关进了京兆府衙门,居然还把府里的二娘子给送到道观里去了,最后闹到天后娘娘让尚宫局出面帮着东府讨要家财,这几个月的功夫可是半点没消停,样样都是想都想不到的事。   另外一位夫人噗嗤一笑,瞥了一眼上席坐着正满脸得意与几位夫人夸耀着自己地寿礼的顾老夫人,低声道:“那也怨不得,你们也不瞧瞧这府里当家的老夫人是什么出身,也就不奇怪了。”   她们几个相视会心一笑,都用团扇掩了嘴连连摇头,还是提起了顾明珠来:“听说这府里的大娘子就是瞧不上这些,又不堪受折辱,才请了天后娘娘出面,把大长公主留下的家财尽数讨要了回去,不肯再与这边府里同流了。”   好几位夫人都点头:“可不是,我们也都听说了,这小娘子倒是个烈性的。”   不过几天的功夫,不知怎么的,这消息传遍了贵府,即便是那些身居内宅不出家门的夫人们也都知道了将军府的事,只是她们听到的都是顾明珠如何受尽西府老夫人与将军夫人罗氏的欺凌,到最后还是为了护住自己亲娘留下的家财不得已才进宫求了天后娘娘出面,才算保住了大长公主留下的物件。   罗氏这会子也在花厅里坐着,只是她不再是当初掌家主母的身份,也没有那样光鲜的打扮,一身松花绿缎面衫裙穿在她消瘦得不成样子的身上显得格外宽松,脸颊微微凹陷,上了脂粉都不见从前的温柔妩媚,只有那一双眼中不时闪过精光。   她把那几位夫人的议论听得清清楚楚,听到她们讥讽了半天的顾家,却独独把顾明珠给摘了出去,好似半点都不曾被顾家牵连一般,只有她们这些成了笑柄。   她目光越发森冷,却依旧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坐在角落里的席位上。她记得清楚,今日顾老夫人肯让她离开偏院来席上,可不是因为原谅了她,让她重新当回风光无限的大夫人,而是要她来帮着做一件事,一件对她对顾老夫人对顾家都好的事。   “燕国公夫人来了。”小婢通传的声音传了进来。   罗氏神色一正,扶着婢女的手起身来,不顾自己身子还虚着,悄无声息地往花厅外去了。   “夫人可算是来了,老夫人问了我好几次了,唯恐我不曾迎着,怠慢了夫人。”远远的罗氏就露了笑容,迎着燕国公夫人上前去。   燕国公夫人是个满脸严肃瘦小的老妇人,见着罗氏不由地皱了皱眉,想不到顾家会让这位早已失了势的大夫人出来迎着自己,分明是瞧不上这门婚事,既然这样又为何。   她一时冷了脸,冷冰冰地看着罗氏:“大夫人不是病着,还在偏院养着么,怎么就劳动你出来迎我。”   罗氏自然是听得出燕国公夫人的意思,也知道眼前这位夫人可是出了名的难相处,心里却也不是不气恼的,先前安宁伯府还在的时候,自己还是这府里的当家主母时,与这燕国公夫人也来往过几次,那会子这位可不是如此难说话,总还是客客气气笑脸相迎的。   可是现在……   她强压下心里的不痛快,亲自陪在燕国公夫人身边,放柔了声音微笑道:“老夫人昨儿就吩咐了,今日寿宴府里必然是忙得不可开交,可也不能怠慢了夫人,特意让我来陪着夫人,一会子也好一起说说话。”   如今最要紧的就是能把顾明珠嫁去燕国公府,只要能成事,她就是受了燕国公夫人给的这点委屈也无妨。   才进了花厅,还没落座,燕国公夫人又硬邦邦塞过一句来:“怎么不见府上大娘子。”   罗氏暗暗咬牙,就算是来相看总也要遮掩着些,终究是顾老夫人的寿辰,这位燕国公夫人居然就这样直截了当地问,分明是拿着架子,是怕真的做成了这门婚事之后顾家会压了自己府里一头去。   她想着这婚事是为顾明珠说的,便也不再计较,笑笑道:“夫人先宽坐坐,吃碗茶汤,我这就让人去唤了明珠过来。”   燕国公夫人这才点了点头,板着脸吃着茶汤,等着这位顾家大娘子,虽然今儿她是打算好了相看若是没有太大问题就要定下这门亲事,可她心里总是觉着这位顾大娘子是配不上自家六郎了,若不是顾家权大势大,门第还算不错,她怕是不也会同意。   在她心里,哪一家娘子都配不上自家六郎,嫁给她家六郎的都是高攀。   顾老夫人正被杜御史夫人的话哄得心花怒放:“……两位殿下都送了这样贵重的寿礼来,这在长安贵府可都是少有的,也只有老夫人您有这样的福气,怪不得瞧着老夫人越发精神了,都是菩萨保佑,知道您是念佛行善的呢。”   一旁几位顾青手下的武将夫人们应和着,争相说着巴结吹捧的话,教素来难得与贵府来往的顾老夫人美得飘飘然起来。   她拿着架子与她们说了几句,目光不经意扫过罗氏与燕国公府这一席,笑容更深了几分,望了一眼罗氏,才又转回头来,吩咐人给夫人娘子们续茶汤。 第197章 四娘子的忐忑(第二更)   瞧着时候差不多了,顾明珠才慢慢吞吞带着人往西府来,阿碧手里捧着漆木盘,里面装着的是她准备的寿礼,用锦缎盖着倒也瞧不出什么来。   只是才过了廊桥,进了西府侧门,就听一旁有人笑着上前来招呼道:“大姐姐过来了,我等大姐姐好一会了。”   顾明珠转头看见顾明丽满脸笑容上前来给她作礼,她一身桃红轻纱半臂襦裳胭脂撒花束胸襦裙,往日头上的双丫髻也换成了俏丽的螺髻,簪着珍珠发箍,虽然比不得府里别的娘子那般出众,却也是有一番楚楚之姿,分明是精心打扮过的。   顾明珠不由地挑了挑眉,露出点笑容来:“丽娘怎么不去给老夫人贺寿,倒是来这边等着我?”   顾明丽也仔细看着顾明珠,与她精心打扮过得模样不一样,顾明珠一身半新不旧的藕荷色织银祥云半臂襦裙,腰间系着流纨素,只是她面如出水芙蓉般娇艳,不施脂粉的脸上容光夺目,原本看着寻常的衣裙却让人觉得十分大方自然,这或许就是往常人们说得林下风致名门闺秀的气度。   她一时看的愣住了,好一会才慢慢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裙摆,轻声道:“三姐姐这些时日不大出门,方才我打发人去问,她还不曾过去,我一个人实在是不敢……所以想着跟着大姐姐一道过去才好。”   顾明珠望着顾明丽那副模样,心里微微一动,脸上却是平静地笑道:“既然如此,那咱们走吧,去给老夫人贺寿。”   顾明丽这才抬起头腼腆地笑了起来,紧紧跟在顾明珠身边:“大姐姐这些时日自不大来西府里走动,我原想着去东府给大姐姐请安,只是阿娘说府里这些时日事多,让我别去扰了大姐姐清净,说若是我诚心想着,大姐姐会知道的。”   顾明珠轻轻应了一声,脸上笑容依旧温润,目光里却是深邃难辨。   自打顾明月的事后,柳氏母女便一直小心翼翼,虽然不曾与顾明月再有联系,但柳氏整日去顾老夫人跟前伺候,还悄悄去前院给顾青送衣送吃食,时不时遣了顾明丽过去顾青跟前说说话,打得什么主意顾明珠可是一清二楚。   她没有管,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柳氏母女的行事还算低调,不曾闹出什么来,但看今日的情形,只怕她们已经不知道收敛了,还想再来试探自己的底线。   看来柳氏母女还是不了解她,她真的不介意把这边府里的人都给收拾了,因为她从未把她们这群心存歹念的饿狼当成自己的亲人。   一路上顾明丽一反常态的与顾明珠说了不少话,东拉西扯地攀谈着,顾明珠倒也不拆穿她,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今儿几位殿下也要来的,听松寿院的嬷嬷说,前两日贤王殿下还让人送了金寿桃来,还有陈留王殿下,”顾明丽说到陈留王的时候终究是脸上微微红了红,“送来的是玉观音大士坐像,都是极为贵重的。”   她边说边抬头悄悄打量着顾明珠的神色:“只是听说长安贵府里可是难得有人能得了这两位殿下的重力礼,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这样看重老夫人的寿辰。”   顾明珠淡淡笑了:“自然是因为父亲,不然还能因为什么。”   她一句话让顾明丽接不下去了,脸上有些讪讪,诺诺道:“大姐姐说的是,是因为父亲。”   可她还是不甘心:“可是他们又说是因为宫中赐婚……”   她的话没说完,却是被顾明珠打断了。   顾明珠冷冷清清望着她,一字一句地道:“丽娘当知道,有些话就是在府里也不能胡说,两位殿下盛情让人送了重礼来给老夫人贺寿,这是恩典,岂能由得别人胡乱猜测用意。”   “若是方才你说的话传了出去,你可曾想过两位殿下会如何想顾家,宫中贵人又会如何以为?岂不是要想着是觊觎王妃之位?”顾明珠冷冷看着局促不安的顾明丽,“四娘子还是慎言得好,莫要惹来祸事。”   顾明丽心里满是委屈和不安,她原本只是想探探顾明珠的话,却没想到惹来这样一番训斥,她是庶女,只能听着顾明珠的训教,可是心里却是极为不服气的,不过是平白几句话,又怎么可能会有什么祸事,她看来不过是顾明珠借题发挥罢了。   她想起了先前在讲经会的时候,顾明珠那样凝重地警告她,不许说出半句与安平公主有关的事,否则就要送了她和阿娘去静心庵,让她害怕了好些时日,现在看来也不过是恫吓罢了,也没有半点动静。   看来大姐姐是真心不喜欢她,瞧不上她,否则怎么会这样对她。   顾明丽的目光慢慢低沉了下去,原本的期盼欢快也失了色,好一会她才抬起头来,扯出一丝笑容:“大姐姐教训地是,是我多嘴了。”   顾明珠望了她一眼,这才带着婢女又往前面走了。   顾明丽却是站在原地看着顾明珠走远,许久才低着头跟在后面向着松寿院去了。   “大娘子来给老夫人贺寿了。”   一时间花厅里的夫人们都往门口瞧了过来,这些时日顾大娘子可是成了她们的话题人物,被继母欺凌,被祖母贪墨家财,还有在郭太师府上闹了那一处丢臂钏的好戏,谁人不好奇今日顾大娘子会如何给顾老夫人贺寿,所以那一道道目光都忍不住要好好瞧瞧接下来的一幕。   燕国公夫人这会子也放下了手里的茶瓯,一双利眼朝着门外看过去,说起来她还真没见过这位顾大娘子几回,她素来深居简出,很少过问府外的情形,自然也是不怎么听说过将军府近来的事,但这会子她可是来看准儿媳妇的,早就准备好了满心的挑剔,要好好瞧瞧这位顾大娘子。   罗氏倒是一如既往平和地微笑着,甚至还转头吩咐婢女:“快让人端了大娘子用惯的酥酪茶汤来,就在我身边榻席上就好。”   依旧是那个温和体贴的慈母,好像先前那些事从来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第198章 挑剔(第一更)   “老夫人安好,愿老夫人福寿双全。”顾明珠在一众打量的目光中,落落大方向着上席的顾老夫人拜下去。   顾老夫人望着她,脸色实在是不大好看,她也知道眼下是当着众位贵府夫人的面上,无论如何也不能对顾明珠甩脸子,只能强扯出一丝笑容来:“明珠来了,起来吧。”   顾明珠笑盈盈起身来,从身后阿碧手中接过漆木大盘来,亲自端着上前几步送到顾老夫人跟前:“老夫人,这是我的一点子心意,给老夫人贺寿。还望老夫人不弃。”   顾老夫人盯着那漆木大盘,上面还盖着华丽名贵的锦缎,看不出来下面究竟放着什么。   只是她心里却有了思量,眼下可是当着来贺寿的众位夫人的面,这份寿礼若是贵重也就罢了,若是顾明珠送得礼物太过轻简,只怕难免会落下不孝刻薄的名声。   她看着顾明珠那一副恭敬的模样,笑容里有了些嘲讽之色,点了点头:“既然是你的心意,那就瞧一瞧吧。”   宾客们也都望向那个漆木大盘,想瞧瞧顾明珠究竟送了什么给顾老夫人当寿礼,毕竟大将军府顾老夫人贪墨东府家财,刻薄顾大娘子的事已经传得人人皆知了,谁又能不好奇。   顾明珠笑着应了,揭开那上面盖着的锦缎,将寿礼露出来放在顾老夫人跟前。   竟然是个荷包!   顾老夫人瞪大眼看着漆木盘子里那个绣花荷包,险些没骂出口来,顾明珠送来的不是金银,不是玉器,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只是一只看着十分普通绣工也寻常的荷包!   她怒气沉沉地抬起头来,正要好好质问顾明珠寿礼会如何这般潦草,顾明珠却是已经笑着开了口:“老夫人平日里见惯了金玉之物,我怕送的物件不合老夫人心意,便想着亲手给老夫人做了个荷包,聊表心意。”   她看着那漆木大盘里的荷包,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一般红着脸低下头:“只是我素来不擅女红,这个荷包还是绣了好些时日才做好,针线终究是比不得绣娘们的活计,还望老夫人不嫌弃才好。”   何止是比不上绣娘的手艺,那荷包上的针线简直有些粗糙,看着实在是普通,偏偏被这样正式地放在漆盘里盖上锦缎送到顾老夫人跟前。   只是顾老夫人却是半句不是也说不出来,因为顾明珠说这是她一片孝心亲手做了给她当寿礼的,她若是露出半点嫌弃之色,只怕又要被人说是爱慕钱财无情无义。   可是她看着顾明珠送上来的那个荷包实在是……怄得慌!   她可不相信这是顾明珠一片孝心亲手做的荷包,这样粗劣的东西分明是顾明珠有意送来恶心她的!   强忍着胸口那一股子翻腾的恶气,顾老夫人皮笑肉不笑地抽了抽嘴角:“你真是有心了。”   她摆了摆手,让婢女赶紧把那个看着碍眼的荷包拿了下去,怕再多看一眼她会忍不住发坐起来。   顾明珠却像是不曾察觉顾老夫人的气恼一般,欣喜地眨了眨眼:“老夫人喜欢就好,下一回我再给老夫人做几双鞋袜。”   顾老夫人听得气闷,连话都不想搭,转过脸摆手让她退下。   燕国公夫人远远看着这一幕,又瞧了瞧顾明珠做得那个荷包,登时冷笑一声:“大娘子果然是巧手,做得一手好女红。”   那个荷包怕是连她府里刚学着拿针的八娘子的活计都比不上,实在是叫人瞧不上眼,这样的娘子又哪里当得上贤惠之名。   她思量着,脸越发耷拉了,对这位顾大娘子更是不喜。   罗氏在旁看着燕国公夫人脸色,微微皱了皱眉,轻声陪笑道:“大娘子自小娇养在府里,虽然不善女红,但性情却是极为温柔和顺,又最是孝顺,再知礼不过。”   燕国公夫人没搭腔,只是盯着坐在榻席上的顾明珠打量个不停,恨不能把顾明珠看个里里外外透彻。   顾明珠坐在席上,对着顾老夫人狠戾的眼神丝毫不为所动,她淡淡与一旁的几位娘子说着话,目光在花厅里扫了一眼,这会子已经是宾客满座了,长安贵府怕是除了太师府郭家,别的府里都来了。   忽然她的目光停了停,分明看到坐在罗氏身旁的一位上了年纪的夫人正盯着她,那目光绝不只是好奇地打量,带着露骨的挑剔与毫不掩饰的不满,那样的目光在一团和睦热闹的花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顾明珠微微蹙眉,她认出来了,那是燕国公夫人。   只是她为何这样失礼?   顾明珠想起了先前的事来,难不成……她抬起头望向顾老夫人,再转回目光来,落在一直微笑着与燕国公夫人说着话的罗氏身上,眸光渐渐冷了下来,看样子她们还没有死心,还想再作恶。   她迎着燕国公夫人那毫不掩饰的有如到市集挑选货物一般无礼地目光抬起了头,也回望了过去,只是她的目光安静而沉着,平淡如水毫无半点波动,却是有说不出的冷漠。   那样的目光让燕国公夫人不由地吃了一惊,却又很快动了怒,这样不知礼的娘子还真是少有,怎么也该恭恭敬敬地才是,看样子日后嫁进燕国公府来还要好好调教上一些时候才行。   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很是不满意地转头与罗氏道:“怎么会这样不知礼数,怎么也该安安分分地坐着才是,这样的宴席上来了这许多人,她却如此放肆,四处张望,成什么规矩,真是不像样子。”   她耷拉着嘴角与罗氏道:“只怕府上还要好好教一教大娘子规矩才好,若是有什么不便,我使了教导嬷嬷过来教规矩也可以,总要知礼守规矩才好嫁进府去。”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可是坐在罗氏身旁的顾明珠听得清清楚楚,淡淡望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来,手里端着的茶瓯放在了桌案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叩响声。   她身后的阿碧脸色一正,心里明白娘子这是生气了。 第199章 来贺寿的贵客(第二更)   “崔家二位郎君来了,将军亲自去迎了到前院正堂,还让人送了寿礼过来。”阿碧得了消息轻轻在顾明珠耳边道。   顾明珠有了些兴致,挑眉问道:“是什么?”   阿碧眨了眨眼,低声道:“两箱子钱,都是串好的,好似是五千吊。”   顾明珠被嘴里的糖糕给噎了一下,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们居然送了两箱子钱来!还是一吊吊的铜钱!这样的寿礼实在是……太接地气了,连半点文雅的掩饰都没有了,这是瞧准了顾老夫人爱财,又不愿意多费心思,才会送了这样教人哭笑不得的寿礼来。   偏偏两大箱钱听着很是了不得,却也只不过五千吊,拢共才五十金,说多还真是不多。   顾明珠想了想,失笑地摇摇头,若是她没猜错,只怕这是崔奕那吊儿郎当的性子才能想出来的,崔临……   她忽然想起了那个冷清俊美如同谪仙一般的侧脸,心里不由地一阵乱跳,忙摇摇头,他那种性子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一时间觉着自己有些不对劲的顾明珠惶惶地转开脸,往别处看了去,侧耳听着旁边席位上罗氏与燕国公夫人的说话,不愿意让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   “郑家大娘子来了。”小婢脸上满是惊喜之色,进来拜下道。   顾老夫人顿时眼前大亮,想不到那位名满天下的荥阳郑家大娘子真的会赏脸来给她贺寿,这可是大涨脸面的事呀。   她忙不迭唤着:“快,快去迎一迎郑大娘子。”   荥阳郑家是关陇世家之中仅次于崔家的大族,郑家的嫡长女自然是当得起这样的看重。   只是顾老夫人看了好一会,花厅里却只有罗氏与顾明珠两个自家人在席上,毛氏还在前面招呼打点着,顾明玉与顾明丽也还不曾过来,她自己终究是长辈,不可能折了辈分亲自去迎,那样少不得教人笑话顾家巴结郑大娘子连脸面都不顾了。   她看了看罗氏,终究是皱着眉头唤了顾明珠:“你去迎一迎郑大娘子,莫要失了礼。”   这会子她就是再不喜欢顾明珠也没法子,毕竟罗氏的事已经人尽皆知,怎么也不能让她去迎郑大娘子,教人家笑话。   顾明珠低垂着眼,起身带着阿碧出去了,去见一见这位远从博陵赶来长安,人人称赞的郑大娘子。   转过回廊,过了穿堂,才到垂花门前,就见一位一身大袖青衣碧裙窈窕的女子带着一名小婢跟着顾家婢女婷婷而来,她手里还牵着一位梳着双环髻年岁更小些的小娘子。   看着那女子越走越近,模样也越来越清晰,光洁如玉的脸上容颜如画般精致动人,秀美的眉宇之间更是有着长安贵府娘子们没有的高贵大气,望着向她走过来的顾明珠,目光沉稳端庄,微微弯了唇角:“是顾大娘子?”   声音婉约动人,如美玉在怀叩人心扉。   顾明珠屈了屈膝:“郑大娘子。”   郑媛轻轻一笑:“来长安几日,早就听闻顾大娘子的美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她说着,又与手里牵着的那个容貌俏丽的小娘子道:“十一娘,快来与顾大娘子见礼。”   顾明珠有些疑惑地望向那位小娘子,郑媛已经笑着与她道:“这是崔家十一娘,是临郎与崔七郎的嫡亲妹妹。”   居然是崔临与崔奕的亲妹!   顾明珠很是吃惊,这一次郑大娘子居然把崔十一娘也带了来,只是瞧着她们倒像是十分亲密的样子,怪不得先前郑大娘子常常去博陵崔家长住,这一回来长安还是崔奕亲自去接了来的,她与崔家人之间还真是关系密切。   崔十一娘也正偏着头打量着顾明珠,像是有些好奇,好一会才照着郑媛的话上前来屈了屈膝:“顾大娘子。”   顾明珠倒也没有因为她年纪小就怠慢了,也回了一礼:“十一娘子。”   郑媛抿嘴笑了,牵着崔十一娘与顾明珠道:“你唤她宁娘就好,不必这样生分。”   她说得很是平淡,目光里满是温和的笑意,很是诚恳地望着顾明珠。   顾明珠却是暗暗吃了一惊,她与这位郑大娘子是初次相见,从前也是从未有过半点来往,想不到身份高贵的郑大娘子居然会对她如此亲近,倒是教她觉得很是奇怪,明明世家中人最是目下无尘,即便是长安贵府中的人他们也不放在眼里。   兴许是这位郑大娘子生性平和,也难怪人人赞她品性才华双全。   她微微笑着:“二位娘子请随我来,老夫人听闻郑大娘子来了很是欢喜,请大娘子与十一娘子随我一道过去吧。”   一路走着,崔宁还一直不住地四处张望,笑着偏头与郑媛道:“郑大姐姐你瞧,这长安贵府的院子倒也很是宽敞,虽然比不得咱们府里,可也不像锦娘她们说得那样不好。”   她言语很是直白,没有半点要在顾明珠跟前遮掩的意思,笑容也很是天真。   郑媛也笑了:“这里是大将军府,自然是好的,阿宁以后可不能再这样当着主人家的面议论长短,很是失礼的。”   她的笑容云淡风轻,有着让人一看便不禁生出敬意来的大家气度,缓缓转过头来与顾明珠莞尔一笑:“幸好今日是顾大娘子,不会与你计较的。”   崔宁望向顾明珠,顾明珠笑了笑:“郑大娘子说的是。”   只是她心里却是疑惑更深,这样刻意的亲近实在是有些突兀,她可是记得清楚,前一世的郑家大娘子从未与她结识来往过,也不曾与长安贵府中的人结交,为何如今却是不一样了?   引着郑媛与崔宁到了花厅与顾老夫人等一干女眷见了面,顾老夫人欢喜地几乎要失了态,她万万想不到自己的寿辰居然能请得这样尊贵的郑家与崔家人亲自登门道贺,这可是想都想不到的好事,传出去谁不得夸一句顾老夫人有面子。   郑大娘子倒是不见先前与顾明珠那般热络的神色,只是淡淡与夫人们应付了几句,就拉着崔宁在上席坐下了,更是请了顾明珠与自己一道坐着,向她问着物人情。   眼瞧着宴席已经来得齐了,顾老夫人正要吩咐开席,却听外边小婢急急来报:“老夫人,老夫人,府门外有,有马车来了……”   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顾老夫人登时瞪了眼,碍着是自己的寿辰,让邓嬷嬷低声叱了那小婢几句:“没看见有这许多贵客在,慌慌张张地丢的谁的脸面!”   小婢苦着脸低声道:“是,是二娘子,二娘子回来了!” 第200章 孝顺(第一更)   西府门前停着一辆不起眼的乌蓬马车,顾明月一身灰蓝素面衣裙,平髻上半点钗环也无,素净的脸上一脸平和,她抱着个小包袱独自站在府门前,没有半点扭捏与难堪的神色。   府门前的婢仆们看着她满脸吃惊,她们可是知道这位二娘子已经被送去了青莲观了,府里也不曾使了人去接她,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了府来了,也不知道老夫人知道了之后会不会大发雷霆,所以谁也不敢上前去招呼她,唯恐谁私下放了她进府里去会被牵连了。   顾明月倒也不恼,她静静立在门前,娴静地任由前来道贺的宾客们好奇的恶意地揣测打量着。   进去通传的仆妇许久才出来,脸上满是复杂的神色,上前给顾明月屈了屈膝:“二娘子,老夫人让您进去。”   顾老夫人不是不恼的,在她眼里如今的顾明月可不是当初那个讨她喜欢看重的二娘子了,而是一个用心歹毒命数克亲的祸害,与顾明珠不相上下。   原本以为已经把这么个祸害送到了道观里,再也不能回来害人了,可没想到她寿辰的时候居然又暗地里偷跑了回来了。   可是眼下她还真的不能就发作起来,府里这样多的宾客,连世家郎君娘子都在,还有那几位皇子也亲自来道贺,若是闹了起来,顾家的脸面怕是要让顾明月给丢光了,   那样先前的邪祟之事也会瞒不住,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   所以,她只能忍着气吩咐人让她进府来。   顾明月抱着小包袱温顺地低着头跟着婢仆往府里去,才到垂花门就看见孙嬷嬷已经等在那里了,见了她忙迎上来:“二娘子,随婢先去换衣裙吧。”   她穿的是在道观里穿的衣裙,若是就这样去给老夫人贺寿,实在是不成样子,也会教那些宾客看了笑话。   顾明月抬起头,望着孙嬷嬷眼眶微微泛了红,声音都有些哽咽:“多谢嬷嬷。”   孙嬷嬷看着已经消瘦了许多的顾明月,轻轻叹了口气:“走吧,老夫人与夫人还在那边等着娘子。”   罗氏早已吩咐孙嬷嬷在这里等着她了,就是要让她体体面面地再回顾家来。   松寿院里依旧是一派热闹的情形,宴席已经摆上了,顾老夫人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已经舒展开来,频频举杯与诸位夫人娘子道谢,更是殷勤地要亲自斟酒与郑大娘子与崔十一娘共饮一盏,还是郑大娘子主动起身敬酒,才不算是坏了规矩。   崔十一娘崔宁终究是年纪小,不怎么通世故,看着顾老夫人那副热络的模样,噗嗤笑了起来,用袖子掩着嘴与郑媛道:“这位老夫人还真是不一样,她是长辈又是寿星,怎么反倒来敬我们……”   她的话声音不大,可是附近坐着的都听得清楚,坐在她下首不远的顾明玉噌地红了脸,咬着唇看了眼崔宁,才低下头去脸色很是不自在。   郑媛忙低声拦着她:“宁娘,别说了,这是老夫人敬我们是宾客,才会如此客气……”   她说着轻轻转头看了一眼一旁坐着的顾明珠,却见顾明珠神色坦然,依旧在慢慢吃着自己案几上炸的金黄的胡饼,全然没有半点在意的神色。   她不由地微微吃惊,又很快微笑着与崔宁说起别的来。   在一堂热闹当中,阿碧脚步飞快悄然进来,走到了顾明珠身后,俯身在她耳边道:“二娘子已经回来了,是夫人使了人悄悄接了她回来的,那边的嬷嬷着急使了人捎了消息过来。”   顾明珠噙着一丝冷笑,抬眼看着坐在她身旁笑容温和正与燕国公夫人说着话的罗氏,果然这位大夫人还是不肯罢休,已经被送到偏院养病这么些时候,还能伸手到青莲观里把顾明月接回来。   看样子先前她还是太过心软了,没想到她们还能垂死挣扎。   顾明珠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撕扯下一小片酥脆的胡饼送进嘴里,无妨,既然她们还想再折腾,倒也不介意再送她们一程。   顾明月进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副模样,一身湖蓝月容纱宝相花半臂襦裙,腰间的素银纱随着步履迤逦而动,头上簪着一支白玉莲花簪,垂着圆润的白玉珠就在她温润的脸颊边晃动,更添几分楚楚。   “老夫人万福,寿康金安。”她上前屈膝拜下,只是手里还抱着那个粗布包袱,显得格外突兀。   顾老夫人看着这个当初最为爱重的孙女,这会子却是只觉得她一举一动都觉着厌恶,一想到她居然敢做出那些恶毒的事,还是个克自己的祸害,更是不耐烦看见她,嫌恶地摆摆手,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便不想再理会。   罗氏这会子已经转回头来望着顾明月,含笑开了口:“月娘,你先前去青莲观替老夫人的寿辰祈福祝祷,老夫人一直都惦记着你,听说你回来了很是欢喜呢。”   她说着望向顾老夫人,顾老夫人一时脸色僵了僵,好半天才微微点了点头,转开脸去不说话。   顾明月这会子微微红着眼,并不曾就起身来,倒是将手里的包袱捧了上去:“这些时日在观里日夜诵经上香为老夫人祈福,只盼老夫人身子康健,府里万事顺遂如意,也不能为老夫人准备什么贵重的寿礼,只有奉上这些经书聊表心意。”   罗氏看着顾明月,目光里满是慈爱与怜惜,口中道:“既然是诚心为老夫人祈福,就该亲手抄写经书才好。”   顾明月微微低下头,皎洁的脸庞上是惹人怜惜的柔弱:“是我亲手所抄,只是观里灯火不继,还望老夫人见谅。”   她打开包袱来,里面都是细细密密抄写的经书,经书上全是簪花小楷,字迹清秀,很是出色。   顾老夫人看了一眼,便让邓嬷嬷上前接了包袱,虽然脸色不大好看,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别的话来。   顾明月这会子才起身来,退到一旁罗氏的榻席边坐下,低垂着头不再开口。 第201章 未结亲先结仇(第二更)   宴席还未用完,外边已经传来了百戏的锣鼓声,顾老夫人很是自得地与几位陪她坐着的夫人们道:“一会子请夫人娘子们去园子里看百戏,今日可是请了教坊里几位名优大家来说唱舞乐。”   这个别人倒罢了,崔宁年纪小,又是才来长安,听得已经是坐不住了,拉着郑媛的衣袖眨着眼道:“听说长安的百戏最是好看,咱们也去瞧瞧吧。”   郑媛原本打算席散就告辞的,她今日不过是过来与贵府中的夫人娘子们见一见,不打算久留,可是耐不住崔宁歪缠,只好轻声道:“那瞧一瞧咱们就回去了,若是教夫人知道我带了你来,只怕又要担心了。”   她说着,转头与顾明珠轻笑道:“原本时我一人来长安的,可是阿宁闹着临郎与七郎君,崔大夫人拧不过她才让她跟着我来了,却是让我好好管束她。”   她伸手点了点崔宁:“若是让临郎知道你这样胡闹,怕是又要训斥你了。”   崔宁偏头笑着,拉着郑媛的手:“有郑大姐姐在,五兄才不会训我。”   郑媛的笑容更是温柔起来,脸上还微微有些红晕,目光流转别开去,从顾明珠身上滑过。   顾明珠依旧是淡淡的笑容,并不曾答话,只是平静地望着她们。   百戏就摆在西府后园的琼玉台,早已经让人准备好了,铺开地毡搭起了看台阳棚,铺开一张张榻席,摆上了果饼茶汤。   郎君们也都从前院过来,坐在相邻的看台上,戏台上吞刀吐火,说唱爬竿,锣鼓声喧天更是热闹了许多。   与看着百戏说笑着的夫人们不一样,燕国公夫人的脸色格外严肃,她端着茶汤吃了一口,又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顾明珠,只是这会子的眼里的不满意更盛,在她看来一个不会做女红不懂规矩的娘子实在是半点都配不上她家六郎,现在若不是碍着顾家的地位权势,她怕是早就开口拒绝了这门亲事了。   她见罗氏正与顾明月说着话,便自己皱着眉头唤顾明珠:“顾大娘子,府上就不曾让你学过女红?”   她那副挑挑拣拣的目光上下扫视着顾明珠:“贵府娘子若是不会女红,嫁去婆家又怎么做活计?”   顾明珠时真的吃惊了,她知道燕国公夫人性子固执守旧,可没想到居然会这样直喇喇地开口与她说这个,简直是教人不敢相信。   她性子上来了,抬起头冷冷一笑:“夫人说的是,所以还是不嫁得好,省得让人挑不是。”   燕国公夫人被她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脸涨的紫红,好半天才气得连连道:“这样不知礼的娘子,真是,真是……”   她真是了半天也没说出来,顾明珠低头吃着茶汤,头也不抬地接了一句:“真是教夫人失望了,我是出了名的坏脾气,怕是入不了夫人的眼。”   燕国公夫人这会子是真的恨不能起身好好训斥顾明珠一顿,可她还算明白,知道这里是将军府,是顾老夫人的寿宴,无论如何她一个宾客也不能在这里闹起来,她咬牙切齿低声道:“你竟然是这样,我怎么也不会让六郎娶你进府。”   那话里好似就像顾明珠已经上赶着要嫁进燕国公府了一般。   顾明珠抬眼了看了她一眼,轻轻抿嘴一笑:“那真是多谢夫人了。”   真是气死人不偿命!   燕国公夫人的手都在抖,强压着怒火坐着,打算一会子这寿宴散了就要回去,不但不再跟顾家说亲,还要把这顾大娘子的事好好宣扬一番,好让她这辈子也别想再能嫁去好人家了。   顾大娘子如此不知好歹,原本肯委屈六郎娶她已经是很大度了,虽然这位大娘子身上满是缺点毛病,自己还是宽容地愿意提点她,教她好好当一个贤妻良母,可是没想到她这么不识抬举,竟然敢顶撞自己!   与那位清河郡公府的五娘子一样不识抬举!那位坚持要退婚,燕国公夫人就没有放过她,退了婚之后便四处散了消息出去,若不是她嫁去了扬州,只怕这长安也没有哪一户有脸面的贵府愿意结这门亲了。   她脸色越发冷漠,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只等着散了寿宴了。   只是她不知道,别人或许不知道她的性子,顾明珠却是再明白不过了,她是贤王妃的时候就听说过燕国公府的一桩丑事,就是这位燕国公夫人为了一件小事就罚了自己怀了身孕的儿媳跪在房里好几个时辰,生生把一个已经成了形的孩子给跪掉了,还对别人说是儿媳不孝顶撞她,自己作恶摔掉了的。   看样子她是不会放过自己了。   顾明珠冷冷一笑,唤了阿碧到身边,低声吩咐了几句,阿碧神色有些吃惊,屈了屈膝退了下去。   将军府请来的百戏的确是精彩,不少夫人与娘子都津津有味地看着,可也有人没有多看,目光早已转向别处了。   郑媛与崔宁坐在女眷席的上席,正端着茶汤低声说着话,郑媛更是不时地抿嘴一笑,目光像是不经意的掠过男宾席上,直到看到了那个俊美出众的身影才收回目光来,脸上更是有着桃花吐蕊的娇艳,那样的美好教一众郎君都看得移不开眼去。   只是郎君之中也有几位例外,崔临全然不曾看过这边,只是沉默而坐,连糕点茶汤都不用,丰神俊秀的脸上只有清冷。   “五郎,郑大娘子与阿宁来了长安也有好几日了,你怎么连见一面都不曾去?”崔奕瞧了一眼对面席上与崔宁说着话不时望过来的郑媛,摇了摇头说着。   崔临没有开口,神色冷清如故,恍若未听见一般。   崔奕看他那样的神色,叹了口气:“她终究是为了见你才来的,又是郑家人,族里怕是有意……”   崔临皱了皱眉,难得地打断了他的话,道:“族里可有什么话带来?”   崔奕也知道他不愿意再说郑媛的事,只好无奈地道:“说是殿下的婚事还是早些定下的好。”   陈留王李念才到长安,要想在朝中能够培养自己的人,最快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结亲。   崔奕说到这里,却是有些犹豫为难一般,停了停才又道:“殿下先前传了话回去,说是想与顾家结亲,族里觉得如此甚好。” 第202章 各有各的心思(第三更)   崔临的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却是没有开口。   他如朗星一般的眼望向对面席上那一个独自坐在席上悠然吃着茶汤的女子,虽然依旧放着额发,却是已经无法掩盖住她的美。   她的美与郑媛不一样,郑媛的美是出身世家高贵的端庄的美,像一株经过精心修剪亭亭的幽兰,举止之间都是典雅,而顾明珠的美是热烈是张扬,毫无造作的天然。   他望着那抹人影,竟然有些失神了。   与他一样看着那抹身影的还有一位,贤王李裕坐在上席上,目光只是在郑媛身上略略停留了一会,便很快转到了顾明珠那边。   他不是不喜欢郑媛那样端庄高贵的美,只是他始终是个清醒懂得打算的,这一位是关陇世家郑家嫡长女,身份何其高贵,以世家中婚配的要求,只怕就是自己这位皇子也娶不到她,何况世家也已不是当初,娶了世家女未必就是助力,在眼下的局势之中说不定还会成为拖累。   还不如顾家,若是能娶了顾明珠,得到顾青的帮助,那他所想的事未必就不能成事!   他望向顾明珠的目光越发热切,那样的热切让女眷席上另一处的目光也越发冰冷。   顾明月悄然坐在席上,衣着打扮依旧是旧日那般温润讨喜,只是如今已经没有娘子敢与她亲近说话了,只是教她奇怪的是,连一向对她关心听话的顾明玉也不一样了,自打她回府之后都没有跟她说上几句话,只是一个人神色郁郁地坐在席上不言不语。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对面席上的李裕身上,如他所想的一样,她也明白崔临与崔奕这样的世家郎君虽然出众,却绝不是她能够高攀的,何况她现在这样的情形,更是没有可能能够与他们有任何交集。   只有贤王,她费了那么多心思,明明他也曾经动过心思,可为什么却落在了顾明珠的手里!   她望着李裕那道灼热的目光,心里也越来越冷,她唤了邓嬷嬷来轻声道:“有件事要请嬷嬷帮一帮。”   顾明月的贴身婢女与嬷嬷先前都已经被留在了府里,这会子她只能用罗氏的人。   邓嬷嬷屈了屈膝:“二娘子请吩咐。”   顾明月轻轻一笑,望了望对面席上那个人:“帮我请贤王殿下去花亭见一面。”   邓嬷嬷一愣:“贤王殿下?”   顾明月点了点头,微微笑着:“我有话想与贤王殿下说。”   未出阁的娘子私下与男子相会,这怕是不合礼数吧?   邓嬷嬷有些惊疑不定,望向一旁的罗氏,罗氏却是向她点了点头,只要顾明月能嫁进贤王府,她们母女都有救了,也就顾不得那些规矩了。   顾明月没有理会邓嬷嬷那一副吃惊的模样,远远望着李裕,脸上满是笃定,只要李裕肯去见她,她就有法子让他改变心意,就如同那日在宫中牡丹花园子一般,他终究还是惦记着她的。   与她一样心中惴惴不安的还有顾家四娘子顾明丽,她坐在下席的角落里微微垂着眼,余光却是不住往上席上望过去,看着那个清俊的郎君又很快收回目光,红着脸吃一口糕点,食不知味地发着怔。   陈留王殿下真的是想与顾家结亲?那他看中的会是谁?大娘子明珠还是二娘子明月?   顾明丽思量起先前柳氏说的话来,那点子欢喜又慢慢沉了下去,她是个庶女,不可能嫁入陈留王府为王妃,唯一的指望就只能盼着府里的嫡女嫁进王府去,她能做个妾媵跟着一起嫁过去,那样也比嫁给一个见都没见过的普通人家要好。   这些年她跟着柳氏在府里吃尽苦头受尽委屈,早已在心里暗暗发誓,无论如何也要让自己过上风风光光的好日子,不能再教人瞧不上了。   何况陈留王殿下那样温柔亲切,她怎么肯就这样放弃。   “玉娘,咱们姐妹也好些时候不见了,”顾明月转头轻轻柔柔笑着与顾明玉道,“一起去园子里走走说说话吧,我这些时日很是挂心你和阿娘,好些话想跟你说。”   她目光里满是顾明玉素来拒绝不了的温柔,往日里顾明玉都会乖乖听她的话,照她说得去做,只是这一次,顾明玉却是不一样了。   她抬起头,目光里满是怔忪,像是看陌生人一般看着顾明月,好一会才低声道:“我,我不去了,你让别人陪你去吧。”   顾明月是真的吃惊了,她盯着顾明玉看了好一会,心里惊疑不定,面上却是一副担忧的模样:“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有什么不好?”   说着又点点头:“好吧,你好好歇一歇。这席上坐着有些闷得慌,我去园子里走一走。”   她独自一人起身往席外走去,身边只带了一个罗氏安排的小婢,步子不紧不慢就如同闲闲出去走一走一般。   只是她经过顾明丽的榻席时停了停,说了几句话,顾明丽脸色有些犹豫,终究是起身随她一起离了席往外走去。   罗氏看着顾明月离席走远,才收回目光来,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又很快消失不见,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平静,笑着转头与低着头阴着脸吃茶汤的燕国公夫人道:“夫人瞧这百戏如何,这是老夫人特意命人从教坊重金请来的,都是有名气的大家。”   她先前只顾着与顾明月说话,不曾察觉燕国公夫人与顾明珠之间的事,只当燕国公夫人对这桩婚事还有意思。   只是燕国公夫人这会子满肚子气,哪里还看得进什么百戏,听她开口问,立时阴阳怪气地道:“府上这样有财有势就连请的百戏都是最好的,我们哪里能有这样的福气见识,自然是看不出好歹来!”   话里夹枪带棒得分明不是好意,让罗氏不由地愣了,这是怎么了,先前不是还好好的?   燕国公夫人正要开口再挖苦数落几句,更是要在罗氏跟前好好说一说顾明珠的失礼,只是被一旁上前来斟茶汤的小婢给挡住了,又给她斟了满满一茶瓯的茶汤才又退了下去。   她端起来吃了一大口,这才冷笑着望了一眼顾明珠,与罗氏开了口:“贵府的大娘子身份贵重,又是素来娇养在府里的,只可惜……” 第203章 憋不住的丑态(第一更)   燕国公夫人端起茶汤来吃了一大口,这才冷笑着望了一眼顾明珠,与罗氏开了口:“贵府的大娘子身份贵重,又是素来娇养在府里的,只可惜……”   她想说只可惜这么个贵府娘子不知礼数,毫无半点规矩,连长辈的话都敢顶撞,谁家要是娶了这么个娘子那才真是没福气,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顾明珠嫁进燕国公府去的。   只是她话才说了一半,就忽然停住了,脸上一阵扭曲,还有些发青,看着很是吓人。   罗氏有些奇怪,抬起头望着她,试探地问道:“夫人是想说什么?明珠她怎么了?”   好端端的燕国公夫人怎么会突然恼了,瞧着方才说话的情形,只怕是连婚事都不想谈了,也不知道顾明珠刚才究竟做了什么。   只是这会子的燕国公夫人已经没法子回答她了,她脸扭曲得更厉害,脸色由青变红,更是有些发紫,她再没有了往常的一板一眼讲究礼数,几乎是跳起来的,捂着肚子急急忙忙唤着婢女:“快,快扶我去……”   如厕两个字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的,她强憋着那股子已经要迸发喷涌而出,并伴随着绞痛的欲望,抖着嘴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我有些不舒服,要出去,一下……”   话还没说完,扶着婢女的手并着腿一拐一拐跳着就往席外走去,全然没有半点贵夫人的架子与形象了。   罗氏看得呆住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这是怎么了,话还没说完,怎么就这么仓促地走了?   她不由地转回头望向顾明珠:“明珠,方才燕国公夫人可是跟你说了什么?她这是怎么了?”   顾明珠用手绢擦了擦嘴角,抬起眼望着罗氏,勾起唇角一笑:“不曾说过什么呀,不是一直都是夫人陪着她么?”   罗氏满腹疑惑,再回头去看燕国公夫人却已经见她下了看台,用那奇怪的姿势急急忙忙往外走去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   燕国公夫人自己怕也是不知道究竟怎么了,她方才还好好地正跟罗氏说着话,想着要好好数一数顾明珠的诸多不是,不仅要在罗氏跟前说,还要让长安贵府里的人都知道,知道这位娇生惯养的顾大娘子究竟是个什么品性,燕国公府不娶她,别人也不会上门来说亲,彻底坏了她的名声!   可是她说了没两句话,突然就觉得肚子里腹痛如绞,猛然就翻江倒海起来,好像先前吃得那些山珍海味美味佳肴突然都成了砂砾石头,在她肚子里闹腾了起来,如同开了锅的汤就要沸腾出来了。   那样猝不及防地发坐起来,她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疼得要叫出来了,可是眼下是在看台上,不仅是贵府的夫人们都在,连郎君们都在不远处坐着,若是她失了态,只怕要把燕国公府的脸面都丢了。   所以她才急急忙忙要起身来,连跟罗氏把话说周全了,体体面面地离开榻席都做不到,因为那股喷涌的感觉已经越来越强烈了,几乎就要当场解放出来了!   这究竟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就这样了?她平日里也没有这样的事,这样丢脸!   一路扶着婢女夹着腿想要走快点都做不到的燕国公夫人又痛又羞,分明已经感觉到了经过的榻席上不少夫人娘子都奇怪地看着她,那样强忍着不要当场爆发又急着要赶去解脱的姿势实在是怪异,很少有人会不惊讶的。   可她这会子已经顾不上了,没有什么比快些到厕房更重要的事了!   终于,她一身冷汗抖着腿扶着婢女歪歪扭扭地好半天才转出了园子,看到了不远处的厕房,才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忍住了没有丢脸。等她收拾干净,就要好好去说一说顾明珠的事!   忍着痛脸都扭曲了的她,这会子还是没有忘记先前顾明珠的顶撞,还在想着要怎么收拾这个小娘子。   上席上坐着的李裕正与李显说着话:“……听说再过几日卢国公府就要把未来太子妃从江州送来长安,太子殿下就要完婚了。”   李显脸色沉沉,微微点头:“母后已经让人着实安排东宫的事,太子大婚就在下月初八,尚宫局司礼说是好日子。”   李裕笑容有些冷淡:“母后倒是费心了,特意为太子殿下的大婚去求了圣人,连文昭皇后当年用的太子妃仪仗鸾车都送到了东宫了。”   无非就是想要借着文昭皇后的仪仗与美谈给东宫壮壮势,也好让陈留王死了争储位之心。   李裕想到这里,眼眸里越发阴暗,当今天后他的母后自己都是继后,不曾有过那样的风光,偏偏为了保住太子之位,还肯去求圣人的恩典,教他同为儿子的,心里怎么能够甘心。   李显却是与他想得有些不一样,他看着百戏,倒是平静地道:“若是这婚事真能帮太子殿下稳固东宫,倒也不是件坏事,阿娘这些时日为了太子的事伤透了脑筋,只盼东宫大婚之后能让她安心些。”   李裕看了一眼自己这位三弟,心里冷冷一笑,只怕皇家这几位兄弟之中,最是让他放心的也只有这位嫡亲弟弟了,竟然半点别的心思都没有。   二人正说话间,李裕身后斟茶伺候的小婢却是被人唤了下去,换上了另一位婢女伺候着,就在给他续茶汤的时候,那小婢屈膝在李裕耳边低声道:“贤王殿下,娘子吩咐婢前来请殿下去落花亭中一见,有要事要禀告殿下……”   娘子?顾家的娘子?   李裕吃惊地回头看,却见那斟茶的婢女已经悄悄低着头退了下去,看不出是谁来了。   只是这里是顾家,能够让人带了话来的,必然是顾家的娘子,那会是谁?   他转头望向对面席上,可是顾明珠还稳稳当当坐在自己的榻席上,与大夫人罗氏说着话,不是她约了自己相见?   李裕一阵失望,却又疑惑起来,那会是谁?   难道是二娘子顾明月?果然那一处的席位上空荡荡的,好似真的就是她。.. 第204章 有味道(第二更)   “我听说先前贤王殿下与陈留王殿下让人送了厚礼来给老夫人贺寿,丽娘可知道此事?”顾明月望着顾明丽,脸上都是温和的笑容,只是那一双水汪汪的杏眼这会子落在她的脸上一动也不动。   她方才在席上不经意看见了顾明丽怔怔望着另一边的看台,目光里满是期望与犹豫,分明与往日那副懦弱胆怯地模样不一样,所以她很是留心得看了看。   终于发现了顾明丽一直不时瞧着的是上席的陈留王榻席,看来她这位四妹妹也是有了自己的心思了。   顾明丽听她提起陈留王,本能地有些心虚,低声道:“我听她们说过几句,也不知道究竟。”   顾明月轻轻叹口气,拉着顾明丽到花亭旁不远的回廊边坐下,意味深长地道:“从前就想与四妹妹好好说说话,只因为有些话原本不该我说,只是如今府里的情形是这副模样,若是我不与你说,只怕也没有人会真心跟你说这些。”   “府里只有我们几个姐妹,四妹妹虽然与我不是同母所生,可我却从未拿四妹妹当外人看,只觉得你与明玉都是一般无二,我都是放在心里疼得,原本想着能够在老夫人与阿娘跟前多说上几句,也能帮一帮妹妹,可没想到……”   她说着轻轻一叹,笑容里满是苦涩,“如今妹妹只能自己打算起来了,虽然妹妹与我们身份不一样,可是都是顾家的娘子,总要强过许多贵府的娘子们,就是真的有什么打算也不是不能的,毕竟事在人为,哪有什么是一定不成的。”   她拉着顾明丽细细道:“这里也没有外人,我今日就索性与妹妹说个明白,如今萍娘子也不再是乐户贱籍,只要过了明路抬了妾,妹妹也就是府里正经的庶女,漫说是嫁去寻常贵府当夫人,说句诛心的话,若真是说起来,当今天后娘娘也不是什么名门贵府的嫡出娘子,不过是堂邑伯府的庶女罢了,如今不也是万人敬仰。”   她声音极低,却是让顾明丽句句听得入耳,愣愣看着她脸色大变,一会是喜一会又是怕,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顾明月却是伸手替她拢了拢发鬓,轻声道:“丽娘,萍娘子终究是想得有限,你得替自己打算起来。”   顾明丽被说中了心事,又是这样的话,她怎么也忍不住了,不安地低声道:“二姐姐,你说我该如何做?”   顾明月笑了,拉她坐到自己身边来:“傻妹妹,你想想这府里如今只有我们几位娘子,若真是想要与府里结亲,也就着落在我们身上了。”   “我既然与你说了这些,自然是盼着你好,又怎么会有别的心思,可这府里终究是人心难测,说不得就有动了心思的,你看看我如今也就知道了,万事要小心地好。”   她说着微微红了眼眶,声音有些哽咽:“只是你与我一般都是没什么心机的,终究是有心算无心,哪里知道里面的厉害,还是由得摆布吧。”   顾明丽看着顾明月那副感伤的模样,又想起看台上陈留王那张温柔亲切的笑脸,心里一阵刺痛,慢慢低下头去,却是握紧了顾明月的手。   顾明月看了她一眼,脸上的笑容慢慢深了,目光掠过不远处转过花丛走过来的人影,神色一动,心里欢喜起来,忙忙拍着顾明丽的手:“你先坐一坐,我去绾绾发就回来。”   她指了指头上微微松了的发髻,歉意地笑了笑,顾明丽点点头,心事沉沉地坐在那里等着她。   燕国公夫人一去就不复返,罗氏等得心急如焚,她可是因为这桩婚事才能被顾老夫人从偏院里放出来坐在席上的,如今婚事还未谈成燕国公夫人却突然离席而去不见了,这可怎么好。   她正要打发人去打听打听,难不成燕国公夫人就这么走了?   想着先前的事,她越发觉得是顾明珠又做了什么手脚,不然就是她与顾明月说了几句话的功夫,怎么就闹僵了的样子。   她扫了一眼正安然坐在榻席上看着百戏的顾明珠,唤了婢女过来:“去瞧瞧燕国公夫人去了哪一处。”   只是话音还未落,却听见戏台子外边闹了起来,像是有人惊呼一声,许多人都吵闹了起来,声音一时大得盖过了戏台子上的百戏,连看台上的宾客们都看了过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顿时坐直了身子,忙让那婢女:“快去瞧瞧这是怎么了。”   不用人去打探,很快就有人急急慌慌地来回报了:“老夫人,是燕国公夫人,她,她……”   来禀报的仆妇脸涨得通红,也没能把那个她字后面的事说下去。   原本得意着的顾老夫人已经出离愤怒了,她好不容易张罗的寿辰,请了这许多宾客来,又是花了重金摆了百戏,却是又被人破坏了好气氛,她怎么能不生气。   “说,究竟怎么了!”顾老夫人一边喝道,一边转头看向罗氏,这个没用的废物,不是让她陪着燕国公夫人,怎么会让她又出了事了!   罗氏这会子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听到燕国公夫人几个字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妙了,只是一时想不到会出什么事,正攥着手绢捂着嘴望向这边。   那仆妇没有法子,只好小小声地道:“燕国公夫人方才在厕房门前失禁了,弄得一身都是,这会子已经起不来身了……”   失禁了!还弄得一身都是!   这句带有味道的话传到了不少宾客的耳朵里,他们不由地脑补了一下那副场景,顿时用袖子掩着作起呕来,这简直是教人听着都难受的事,居然会发生在素来一副严肃守礼的燕国公夫人身上,实在叫人觉得难以置信。   仆妇听到了一旁众人的反胃声,不安地动了动身子,低声道:“老夫人,是不是让人先扶了燕国公夫人起来,请了医官来看看?”   也就是说这会子人还在那一滩里坐着,原本已经缓过劲来的众人又开始新的一轮作呕,实在是叫人受不住呀。.. 第205章 梦碎时分(第一更)   顾老夫人的脸如同开了染坊一般,由红转青,又从青变成了黑,脸上抽搐好一会才挤出一句话来:“还不去请医官来给燕国公夫人看诊。”   她吃人的目光扫向罗氏,没想到她把谈婚事的事交给罗氏,又一次被她办砸了,不但没能把婚事给谈成,还让燕国公夫人出了这样的丑事,坏了她的寿辰,最糟糕的是,不知道出了这样的事还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顾明珠与冯六郎的婚事。   罗氏这会子也慌了,她忙忙打发孙嬷嬷去打探,究竟燕国公夫人出了什么事,怎么会突然就……   只是顾老夫人与罗氏的好意终究是落空了,燕国公夫人几乎是羞愤欲死,让婢女给她换了衣裙就急急忙忙逃一样得逃回了府去,谁也没见,更是不肯留下来。   她素来是要强又是自视甚高的性子,哪里遇见过这样的事,别说再留下与顾家说亲事,就连再出门见人怕也是没了脸面了,羞得恨不能就这样一头撞死在当场。   只是她想不明白,明明一直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闹起了肚子,还这样一发不可收拾,偏偏顾家的厕房一直都有人,她终究没忍住,就这样成了全长安的笑柄,从此以后漫说是跟顾家结亲,就是再来大将军府都会让人想起她的丑事,她怕是也要有很长一段时日都不能出府来应酬宴请了。   看着燕国公夫人逃也似的扶着婢女飞快地爬上马车头也不回地走了,看门的仆妇才转身进了府去,她要照着吩咐把消息送回去给大娘子,已经把这位夫人给送走了。   戏台那边为了燕国公夫人的笑话热闹非常,而花亭那边却是一片情意绵绵。   “……殿下,这些时日我在青莲观中小住,为府里祈福祝祷,听闻殿下过几日要去河南道视察旱疫,想来必然很是艰难危险……”   顾明月怯生生地说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里闪动的都是担忧,望着眼前的李裕泫然欲泣,一双白嫩的小手捏着衣摆,像是鼓足了勇气才敢对着他吐露心中的话。   “又不能为殿下分忧,只有日夜在观中祈福,只盼殿下能够平安顺遂。”她轻轻说着,从袖中取了一枚小巧精致的万福如意绦子送到李裕跟前,“上一次见殿下腰上玉佩的绦子旧了,就想着为殿下作了一枚,还望殿下不嫌弃我笨手笨脚才好。”   李裕看着那张如同海棠一般娇艳的脸上满满都是希冀,捧着绦子的手也在微微发颤,任是谁都无法硬下心肠拒绝,何况顾明月的确是难得的美人,虽然比不上郑媛与顾明珠那般,却也是极为动人心的。   他露出温柔的笑容,伸手取下了自己要上的青玉佩与顾明月:“既然你这样有心,就替我换上吧。”   顾明月一时欢喜起来,笑容如同花一般绽放,屈了屈膝应着接过了玉佩,小心地换下了上面的绦子,把自己打的系上了,这才羞红了脸双手捧着玉佩送回给李裕。   李裕看着她那副倾慕欢喜的神色,也不由地生出了满足感,接过了玉佩挂在腰间,又看着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落下了一缕碎发,颤巍巍在她脸颊边微微晃动,显得格外动人。   他不禁伸出手轻轻撩开去,手指触摸到那张光洁的脸温润如玉,悠悠叹了口气:“若是府上能够答应让你做侧妃进王府就好了。”   这句话如同一盆冰水从头浇下,让顾明月那一颗热切的心瞬间冰冷到底,她那原本娇柔的笑容僵在那里久久动弹不得。   他说要她作侧妃陪嫁进王府,是要她作顾明珠的陪嫁妾室!   她望着眼前温柔的李裕,心里却是恨得要撕裂开去,藏了许久越积越多得怨恨就要喷涌出来了。   凭什么!凭什么!她也是顾家嫡女,她也是美貌聪慧,更是比顾明珠更加优秀,凭什么要她给顾明珠当陪嫁妾室,这是在羞辱她!   她这样的深情,用了这许多心思,李裕却是要她当侧妃?   什么侧妃,分明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   李裕看着她那副愣怔的神色,还以为她心里难过,一想到若是能将顾家两位娘子都收入王府是何等的美事,与顾家的关系更加会牢不可破了。   他伸手握住了顾明月那已经僵直着一动不动的手,轻声道:“你宽心,我过些时日就请天后娘娘赐婚,待娶了大娘子,就与顾大将军说说,一定让你入王府为侧妃,不会辜负你的心意的。”   顾明月气得要哭出来,凭什么要她作侧妃,凭什么要娶了顾明珠再让她进府作妾?她才应该是贤王妃,难道这一辈子着顾明珠的脸色活着,任由顾明珠拿捏她一辈子?!   她笑容比哭还难看,慢慢抽回手,低声道:“只是大姐姐素来不喜欢我,想来也不会答应得,怕是要让殿下失望了。”   她抬起头,一脸疑惑望着李裕:“老夫人与父亲也不会答应,他们已经打算与燕国公府结亲了,有意让大姐姐与冯六郎定亲了,殿下还不知道吗?”   李裕一怔,脸上温柔的神色顿时一扫而空,露出几分急切:“你说顾大将军要把大娘子许给燕国公府?”   怎么会这样?燕国公府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公侯府,府里连一个有出息点的子弟都没有,那位冯六郎更是默默无闻,没有半点官职在身,顾青为何要把顾明珠许给那样的人家?   他惊疑不定,再也没有了半点坐拥齐人之福的遐想,只剩下怀疑与着急,他不能就这么看着顾明珠被嫁去燕国公府,与顾家结亲的事他势在必得!   他顾不得顾明月还在跟前,皱眉道:“别的事日后再说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就这样转身走了,连回头看一眼顾明月都没有。   顾明月看着李裕毫无留恋的身影,心里最后的一点希望终于化为乌有,用手绢捂着脸低低呜咽起来。   她的好梦碎了。 第206章 不能安生的寿辰(第二更)   等在回廊边的顾明丽等了好一会还不见顾明月回来,有些焦急了,吩咐跟着的婢女:“去看看二娘子怎么还不来?”   婢女才走了几步,就看见顾明月已经带着婢女款款而来,她头上的发髻也已经绾成了随云髻,笑盈盈地与顾明丽道:“教四妹妹久等了,她们不大会梳头,耽搁了时候了。”   顾明丽点了点头,这才跟着顾明月一起往戏台走去,她方才想了又想,心事重重地开了口:“二姐姐,如今该怎么才好?”   陈留王只怕就是要求娶顾明珠,可是顾明珠对她分明是没有放在眼里,她又怎么可能如愿以偿嫁去陈留王府。   顾明月见她那副忐忑不安的神色,微笑起来,伸手拉着她:“别担心,有什么事我会替你好好想想的。”   顾明丽咬了咬唇,点点头,柳氏也不同意她嫁去陈留王府为妾室,现在她唯一能依靠的就是顾明月了,或许她真能帮自己。   二人才走到戏台不远处,便听到身后有人脚步急急赶了过来,就要朝着戏台快步而去。   见到她们两个,那个匆匆赶来仆妇不得不停下步子,屈膝道:“三娘子、四娘子。”   看着她焦急的神色,顾明月开口道:“出了什么事,这样着急着过去?今儿是老夫人寿辰,可别坏了老夫人的兴致。”   那仆妇低声道:“侧门上出了事,罗大夫人带着大舅爷又来闹了,这会子闹得凶了,连看门的都打伤了两个,快要拦不住了。”   顾明月的脸色登时一变,罗大夫人与罗坤闹上门来了!   她看了看不远处看台上那许多宾客,心里顿时一紧,罗大夫人的名声如今是街知巷闻,谁人不知道她与自己侄子罗茂的丑事,顾老夫人原本就嫌弃罗家的丑事,才让罗氏去偏院养病不出,可她如今还带着罗坤趁着顾老夫人的寿辰闹上门来,这怕是要彻底毁了罗氏了。   她是罗氏所出,若是罗氏的名声坏了,她难免会被带累了。   可她好不容易才从青莲观回来了,不想就这样功亏一篑。   想到这里,顾明月的脸色变得雪白,急急忙忙吩咐仆妇:“去,多带几个人,务必要把他们拦住赶出去!”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不对,那毕竟是罗大夫人与罗坤,是她的外祖母与舅舅。   她忙又放柔了声音道:“你们也瞧见了,今日府里请了这许多贵客来给老夫人贺寿,若是真的教他们闹进府里来,丢了府里的脸面事小,若是气坏了老夫人那可是不得了的事,你先赶紧让人去拦着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劝了他们先回去,有什么事晚些散了席再去禀报老夫人就是了。”   仆妇犹豫起来,她看看不远处的戏台,怕自己不去禀报会被责罚,可又觉得顾明珠说得很有道理,若是真的让那两个闹进府里来,只怕她们也难逃责罚。   顾明月已经急得要跺脚了,这样的事哪里还等得及这样犹犹豫豫,她转身就吩咐婢女:“快,快去与孙嬷嬷说,让她想法子拦住他们……”   可是她的话终究是说晚了,还没等孙嬷嬷使了人过去,罗大夫人已经带着罗坤气势汹汹快步进了府里来,前去拦着的仆妇婢女都被罗坤那副凶狠的样子吓得不敢上前。   罗大夫人更是使出了看家本领,谁敢靠近她她就哭着一副要倒下的模样,口中还泣不成声:“这是什么道理,亲家家里摆寿酒连我们都不请,也不管我们死活,眼看着要断粮了都不理不问,这是要逼死亲家吗?当初我们可是送了四十八抬陪嫁过来的,正经结了亲的……”   围着她的仆妇一时也不敢上前去,唯恐一个闪失会伤了看起来已经哭得只剩一口气的罗大夫人,毕竟她可是亲家夫人,若真有什么事只怕她们也担待不起,只能束手无策地在旁边劝着。   顾明月远远就看到了那几个闹成一团的人往这边过来,脸色更是难看至极,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罗大夫人与罗坤闯进门来了,明明使了那么多人去拦着,侧门上还有好几个膀大腰圆的仆从,却让这样两个祸害进了门来!   她站在那里看了几眼,脸色冰冷地转身往另一边走去,跟着她的婢女惊讶地道:“二娘子,这是要去哪里?”   不是应该回看台上去吗?亲家夫人眼看就要闹过来了,不是该去劝慰老夫人,陪着夫人一起处置面对?   顾明月眨了眨眼,扶着额头:“许是吓着了,这会子头疼起来了,怕是要去歇一歇才成。”又一副担心的模样:“快去带了话给孙嬷嬷,让她好生陪着阿娘,有什么事带了话来告诉我。”   顾老夫人没想到自己的寿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燕国公夫人的丑事才发生,没一会就得了邓嬷嬷是罗家那个不要脸面的亲家夫人又闹上门来了,这一回是冲着她的寿宴来的。   她气得差点砸了手里的茶瓯,顾全着在宾客们面前,她强忍着怒气与邓嬷嬷道:“还不快让人把他们给我赶出去,还由着他们来闹了戏台子丢尽脸面吗?”   邓嬷嬷脸上有些为难的神色:“只是亲家夫人一副身子虚弱的模样,大舅爷又是蛮不讲理,实在是……”   不过她也有些奇怪,怎么那么快就让罗大夫人与罗坤闯进府里来闹了,还能知道老夫人与宾客们在这边看百戏,半点不拖泥带水地朝着这边就闹了过来。   顾老夫人差点一口唾沫啐在她脸上:“没用的东西,那许多人还拦不住两个不中用的贱人,哪怕是打也要把他们打服了赶出去,若是他们还敢闹就拿下关进柴房去,晚些宾客走了就送去京兆府!”   顾家可没有这样不要脸面做尽了丑事的亲家,他们敢上门来闹,想要占顾家的便宜,就等着被送进州府衙门的监房里好好享受去吧!   她回头阴冷地看着那边坐立不安的罗氏,手中轻轻叩了叩案几,这个祸害也留不得了,等着她做完那件事,就一并把她给打发了吧。只要没有这几个祸害,顾家还能是她手里荣华富贵的顾家! 第207章 求情(第一更)   西府的书房里,顾青冷着脸坐在榻席上,看着被仆从押得伏在地上的罗坤,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是眉宇间那股冷肃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一旁的罗大夫人没有了方才那副哭哭啼啼不罢休的样子,她有些惧怕地看看顾青,又一副柔弱哀伤的样子看着一直低着头不开口的罗氏:“茵娘,你,你跟将军说说,我们是来给亲家夫人贺寿的,坤郎他,他没别的意思……”   她自己这会子也说不圆了,方才罗坤那副蛮横的样子,还打伤了顾家好几个仆从,怎么也不像是来贺寿了。   罗坤还在一旁叫嚣着:“放开我,我可是来给老夫人拜寿的,哪有这样对待我们的,我可是大舅子!”   依旧是理直气壮脸红脖子粗,没有半点惧怕之意,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瞪着顾青,只是他终究是敌不过身后两个高大魁梧的仆从,被压得伏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罗氏许久才抬起头来,哀婉地望着顾青,低声唤了一声:“将军……”   她的心已经如同死灰一般,这一次老夫人的寿宴她借了顾明珠的事能够再出现,又把顾明月接了回来,原本一切都可以重新谋划,可是现在全部毁了,一地鸡毛。   燕国公夫人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与燕国公府的婚事怕是也黄了,而现在自家亲娘兄弟又不管不顾打上门来了,她在顾家还能有什么希望,只怕老夫人也不能再容了她在府里了,或许会很快送了她到庄子上去了。   她不是不委屈的,这些年来她为了罗家已经尽心尽力,如今沦落到这个地步,可是家中亲人还是如同吸血的寄生虫一般要榨干她最后一点命,若是她当初不是罗家娘子,若是她没有这样的阿娘和兄弟,以她的能耐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顾青冰冷地望了她一眼,吩咐仆从:“拿了我的帖子送他们去京兆府,强闯将军府,打伤府里的人的罪名是无论如何逃不掉,不能轻饶。”   罗大夫人吓得跳了起来,再也顾不得了,伸手拉住罗氏:“茵娘呀,你快快救救你兄弟,他不是有意要,要闹的,是那几个不长眼的要动手,他才……”   她哭得急了,打起嗝来,却还是牢牢扯住罗氏不撒手。   罗氏闭了闭眼,看也不看哭得眼泪汪汪的罗大夫人,只是森冷地看了一眼罗坤,才低声开口:“将军,坤郎他性子莽撞,只怕是误会,还是饶他一回吧。”   这样劝解的话苍白无力,说了也没有什么用,她的求情分明是场面话罢了。   顾青冷哼一声,看也不看她:“就算是你娘家的人,也还由不得你们在这府里胡来!”   他挥了挥手,仆从就要拖着罗坤往外拖去,罗大夫人顿时尖叫起来,扑上去拦着,连连哭着:“不,不能呀,他是你兄弟呀,将军饶命,坤郎他不敢了……”   她抱着罗坤哭得不能自己,这可是她下半辈子的倚靠,不能有半点差池。   只是罗坤却是半点害怕都没有,抬头阴冷地看着罗氏:“你想让他把我关进京兆府里,你就能安稳当你的贵夫人了?”   他带着嘲讽的笑容冷哼一声:“我可告诉你,只要我被关进去,我就将当年的事全部都说出来,一点都不会隐瞒!”   罗氏的身子一抖,脸上瞬间变了色,她盯着罗坤眼中满是恨意,却又急急忙忙担忧地望向顾青,只怕他会追问下去,若是真的教他发现了当年的事怎么办!那一桩事是她的命门,绝不能允许罗坤揭露出来,绝不能!   她心开始发抖,身子也跟着颤着,咬牙斥道:“你胡说什么,什么当年的事,将军在这里休要胡言乱语。”强作镇定的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慌乱。   她又与顾青轻言细语地道:“将军,求您看在坤郎是我兄弟的份上,还是饶了他这一回吧。”   说着,她眼中盈盈有了泪,望着顾青。   顾青却只是冷淡地望着她,连半点好奇与追究都没有:“敢硬闯进府里来还打伤了人,岂能就这样轻易作罢,送他去京兆府!”   想不到顾青半点情面都不顾及,就这样坚持要送了罗坤去京兆府衙门,半点面子也不给,罗氏顿时变了脸色,心里满是愤愤,她是正房夫人,罗坤怎么说也是她兄弟,可顾青竟然半点情分都不讲。   她咬着唇站在一旁,觉得格外难堪。   罗大夫人唬地差点跌坐在地上,哭得不知怎么好,连话都说不出来。   罗坤这会子看着顾青的脸色,自己也开始害怕了,他咽了口口水,开口道:“只要你肯放了我,我就把当年的事告诉你,是茵娘她……”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顾青还未听完,却是脸色一紧,吩咐仆从:‘’把他堵了嘴送去京兆府衙门,与衙门里的人说,他不但胆大妄为还胡言乱语,不能由着他乱说乱叫,好好收拾服帖了。”   仆从忙答应着,上前用手巾一把堵了还在说着的罗坤的嘴,不顾他的挣扎踢打,将他脱了下去。   罗大夫人眼看着儿子救不到了,登时两眼一翻,软倒在了罗氏身上,如同一摊软泥扶都扶不起来了。   罗氏只能满眼恨意地看着顾青起身离开,理也没有理会倒在不省人事的罗大夫人与望着他的罗氏。   他怎么能这样绝情,居然全然不顾自己还是他的妻室,就这样发落了她的家人,这叫外人知道了岂不是让她彻底抬不起头来,她还有什么脸面再留在府里。   等顾青走了,孙嬷嬷才灰溜溜地进来,看着眼皮微微动着却是躺着一动不动的罗大夫人,低声与木木坐在一旁的罗氏道:“夫人,如今怎么办才好?”   罗坤就这样被送去了京兆府衙门,不知道他会不会真的说出什么来。   许久,罗氏才苦苦一笑:“把大夫人先送回宅子去,我要去见老夫人。”   现在唯一能保住她的大概只有那一件事了。 第208章 扑朔迷离(第二更)   西府书房里的事很快就传到了顾明珠耳朵里,她坐在看台上听着说唱优人学着口技,时而是鸟叫,时而是虫鸣,绘声绘色十分逼真,让一众因为燕国公夫人的事议论纷纷的宾客们又有了些兴致,都侧耳倾听起来。   顾明珠坐在榻席上,看着上席上只有顾老夫人一人独自坐在那里,顾青与罗氏的榻席已经空了,而一旁的顾明月也不知去向,看样子这府里是闹得不消停了,顾青素来不过问府里的事,如今的情形也不能不管了。   阿碧快步走到她身后,声音几不可闻:“将军让人把罗大舅爷送去了京兆府衙门了,夫人求了情也不管用。”   竟然会是这样?顾明珠很有些惊讶了,顾青素来不过问内府的事,对罗氏的娘家也是素来不大来往,想不到他居然会这样坚决地处置了罗家人。   阿碧把前院送来的消息简洁明了地告诉了顾明珠:“罗大夫人与大舅爷都求情认错了,可是将军还是不曾松口,只是大舅爷说了件事……”   顾明珠皱了皱眉,疑惑了起来,罗坤所说的究竟是什么事,为何罗氏像是十分顾忌一样,只怕不是什么小事,不然罗坤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说出来,想要用这个救下自己。   可是最叫顾明珠奇怪的是,顾青居然半点好奇都没有,居然连问都没有问就让人把罗坤带走了,也没有追问罗氏。   这不对,即便顾青再不关心罗氏,也不会连问都不问,这其中明明有古怪。   顾明珠心里越发疑惑,思量了许久,才吩咐阿碧:“让前院那边好好留意着,事无巨细都来回话。”   若是真的有什么蹊跷,顾青必然不会真的就不再过问了,还有罗氏,她也不会任由罗坤被关在京兆府衙门里的。   这样思量起来,顾明珠觉得自己对顾青还真是所知太少,自幼她与顾青便是十分生疏,顾青多年在外戍守边关,难得回府,又是有了西府这些人和前世的事,他们父女之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   她对顾青的了解仅止于是对她毫无半点慈爱之心的父亲罢了,却没有真正了解过他的事。   就连他回府这些时日究竟在做什么,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都没有关心过。   现在看来,只怕她的这位父亲并不像看上去那样简单糊涂。   百戏散了的时候,郑媛带着崔宁客客气气与顾明珠说着话:“……过几日请大娘子来我那里坐一坐,虽然比不得府上热闹,好在清净自在,我们也能与长安贵府的郎君娘子们认识一番,日后也能有来往。”   顾明珠抿嘴笑了笑:“多谢郑大娘子。”   郑媛拉着她亲亲热热说了一会子话,才带着崔宁告辞回去了。   崔临与崔奕一前一后下了看台,崔奕嬉皮笑脸与顾明珠道:“过两日媛娘的府上设宴,我可是从博陵带了好酒来,大娘子可不能不去。”   崔临却是没有开口,望着顾明珠,俊美的脸上满是郑重,沉沉道:“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让人带了消息去典当行。”   不过是一场寿宴就闹出这许多事来,若是他没看错,顾明珠只怕是在这将军府的处境十分危险,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想要算计她。   看着顾明珠如画的眉眼,崔临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些疼痛,明明是娇艳如花的女子,却偏偏会被自己的亲人如此算计,时时要提防着,一不小心就会被毁了未来,相比之下自己的妹妹崔宁是何等幸运,处处有人护着,至今还是不怎么通世事。   顾明珠的聪明不知道是受了多少磨难,经过多少教训才能有的。   他心里一动,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遮掩住了眼中那点悸动,转身往外走去,崔奕愣了愣,忙不迭跟上去,丢下一句话给顾明珠:“你可一定要来,尝尝我带回来的兰陵醉。”   顾明珠看着崔奕那副认真叮咛的模样有些好笑,可是一想到郑媛的宴请,那点子笑容又慢慢消散不见了。   崔临方才说,让她有什么要帮忙的使了人去告诉他,可是他又能帮得上她什么,她被这些豺狼围在当中,身边满是算计,她又能如何让人帮?   唯一依靠的只有她自己。   顾明珠轻轻叹了口气,心底那一丝莫名的欢喜也随之消散,转身带着阿碧往东府去了。   她要查的事还很多,当年阿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在生产前留下了那几件小衣服,还有父亲,罗氏和罗坤之间的事,这一切都是扑朔迷离,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牵扯着这些,让这一切变得不那么简单。   送走了宾客,顾老夫人脸色阴沉得难看,坐在正房的榻席上,手里拢着那串惯用的翡翠佛珠不停地拨弄着,听毛氏说着寿宴上的事:“……燕国公夫人换了衣裙就带着人回府去了,不曾让人去请医官。”   “出了这样的事,只怕燕国公夫人一时之间也不好意思再登门了……”毛氏小心地瞧一眼顾老夫人,心里却是冷笑着,罗氏一心想着要把顾明珠嫁出去,好让自己女儿嫁入贤王府,只可惜终究是不成的。   顾老夫人目光更是冰冷,一言不发地掐着佛珠,毛氏说得太过轻巧,哪里是不好意思登门,只怕是老死不相往来了,日后只怕有人提到将军府顾家,就会想起燕国公夫人这件丑事,她怎么可能还会同意这门亲事。   “还有大嫂的娘家,亲家夫人与罗家大舅爷今日实在是闹得凶了,还把看门的几个都给打伤了,若不是将军拦住了,只怕已经闹到了戏台那里,那可就……”   毛氏越说越是流利,不是她得意,实在是罗家人没少给罗氏拖后腿,这一回怕是彻底把罗氏给害死了,老夫人怕是永远不想再看见罗氏了。   只是她话音未落,外边已经传来罗氏的声音:“老夫人,我有话要禀报老夫人。”   顾老夫人手里的佛珠被死死捏住了,停止了拨弄,望着门外露出狰狞的目光:“来得好,你不来我也要让人唤了你过来,看看你到底要把顾家害成什么样!”   她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语气,连毛氏都有些不安地低下头去,不敢多看一眼。   罗氏却是扶着婢女一步步走了进来,脸上依旧是平静,没有半分惧怕地拜了下去:“老夫人,我有要紧的事要禀报老夫人,事关重大,请老夫人摒退左右。”   她说着,转过头望着毛氏:“二弟妹也先回去吧。”   不知是什么事,竟然连毛氏也不能留下。 第209章 慈母(第一更)   罗氏在松寿院待了足足一个时辰,才从顾老夫人房里出来。   她出来的时候脸色灰败,身子摇摇晃晃,扶着孙嬷嬷的手好一会才缓过劲来,慢慢吐出一口气:“走吧,随我去看看阿娘去。”   走了几步,又吩咐道:“去把二娘子唤过来,随我一起去。”   孙嬷嬷很是惊讶,自从罗家出了事,夫人从不肯让二娘子与罗家牵扯上,但凡有什么事都是让二娘子避着,就是为了给二娘子留个好名声,可为什么这会子……   见她迟迟没有回应,罗氏冷肃地看了她一眼:“快去。”   语气十分坚定,让孙嬷嬷不敢再迟疑,屈了屈膝,吩咐小婢去请顾明月。   罗大夫人与罗坤被安置在西府不远的一处两进的宅院里,都是罗氏拿了体己出来置办的,倒也是屋舍俨然,物件齐全。   小婢怯怯引着罗氏与顾明月进了房来,就看见罗大夫人躺在榻上哀哀哭着,听她们进来了,声音哭得越发大了:“……终究是我命苦,早早就没了夫郎,就那么一个依靠,如今也被人给害了,教我要怎么活下去,还不如死了的干净,也好过这样任由人作践……”   连罗氏身后跟着的孙嬷嬷都变了脸色,罗大夫人这话可是字字诛心,若是传出去只怕是要坐实了罗氏的不孝了,可是罗大夫人却是全然不顾忌,就这样哭嚷着。   罗氏却是神色木然,半点都没有改变,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只是带着顾明月上前去,在罗大夫人的榻边坐下,声音平直毫无波动:“阿娘身子可好些了?”   罗大夫人见她半点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登时恼了,一气之下坐起身来:“你兄弟都被送去京兆府衙门了,你就不管了?大将军怎么也是我罗家的女婿,就这样对自己的舅子的!你们这是要逼死我?”   她哆嗦着嘴,指着罗氏:“若是你不想法子把你兄弟就出来,明日我就去京兆府衙门喊冤,说你不孝不悌,要逼死亲娘!”   顾明月这会子脸色都有些变了,若是真的由着罗大夫人这样闹下去,只怕罗氏与她的名声都要彻底坏了,当今圣人与天后娘娘最是看重孝道,但凡长安贵府有不孝之事,甚至可以治罪的。   罗氏依旧没有半点动容,她木木地望着自己亲娘:“坤郎那里我会让人去关照的,你先好好养病。”   罗大夫人听到这句话,才算缓了缓,却是盯着罗氏:“你兄弟身子素来不好,受不住这些牢狱之苦,你这就让人去把他接出来。”   罗氏目光如同寒冰一样,口中却是道:“好,我一会就让人去。”   罗大夫人这才算满意了,哼哼着道:“若不是你丢下我和你兄弟不管不问,我们又何必去那边府里讨没趣,你那婆婆真是势力,当初看了你的陪嫁单子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如今倒是嫌弃我们长房没落了,连寿辰都不派帖子给我们,怎么说我们也是正经亲家。”   “还有你,也是个没良心的,当初你兄弟是怎么帮你的,若不是我们替你遮掩处置了那件事,现在你还能这样风光,倒是过好日子久了连亲娘兄弟都不要了,居然由着别人把你兄弟送去了衙门里!”   说着罗大夫人就生气:“你也不替我们想想,你兄弟年纪也不小了,我身子也不好,你送来的那点钱银哪里够用,你是大将军夫人,难道连钱银也不能教人送过来?”   罗氏坐在那里任由她数落着,等她说得累了,才起身来吩咐小婢:“大夫人乏了,端了茶汤来给大夫人润润嗓子。”   自己却是带着顾明月往外走去,不理会身后罗大夫人连连的唤声。   顾明月这会子心里惴惴不安,她不知道罗氏叫她来这里看已经完全不顾脸面的罗大夫人是为了什么。   她眨了眨眼,上前扶住了瘦弱的罗氏:“阿娘,你莫要难过,外祖母必然是一时气恼才会这样说的,她是知道你的孝心的,你宽宽心。”   罗氏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儿,扯了扯嘴角:“无妨,没什么了不得的事。”   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房门,目光幽暗,许久才又道:“你去给你外祖母磕个头,她从前也是很疼爱你和明玉的,那时候你才生下来,她还给你做了小衣,如今她身子不好,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来看她,去给她磕个头尽尽心意。”   顾明月惊住了,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只能愣愣望着罗氏,见她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的神色,才慢慢抿了抿嘴,声音微微发颤着:“是,我去给外祖母磕个头。”   她往房里走去,只是脚下步子有些不稳,扶着婢女才走了进去。   罗氏站在房外回廊下,抬头看着这处宅院上不大的天空,不知何时,原本清朗蔚蓝的晴空已经阴云密布,云霭沉沉压在头顶上,风雨不远了。   顾明月给罗大夫人磕了头之后,罗氏带着她要回府去,罗大夫人却还是不肯罢休,吩咐婢女来叮嘱着:“赶紧让人把你兄弟接出来,可不能让人对他用刑,若是见不到他,必然不肯罢休,要闹得将军府也没脸!”   罗氏听着,没有答言,也没有理会,只是与孙嬷嬷道:“大夫人如今身子不好,这边府里伺候的人少,又是不抵用的,你使几个人过来贴身伺候着,好好照拂大夫人的身子。”   孙嬷嬷脸色有些发白,低声应着。   那边的顾明月听得这些话,早已低下头去,局促不安地盯着自己的绣鞋,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罗氏看着她那副模样,叹了口气伸手拉着她往府里回去,一边走一边低声道:“这世上没有不心疼儿女的娘亲,你外祖母虽然糊涂了,却也是一片慈爱之心,她想让你舅舅好,必然也想让我好,若是日后你能有出息了,她也定然是欢喜的。”   她说着,嘴边露出一丝飘忽的笑容:“只有你好了,我才能好,才能过上安稳富贵的好日子,不会由着别人拿捏了。”   她捏着顾明月的手:“你可记好了?”   顾明月怯生生望着她,点点头:“阿娘宽心,我一定照阿娘的吩咐去做。” 第210章 隐秘(第二更)   罗坤是一路喝骂着被拖进监房里的,他挣扎着脸都涨的通红,向着押着他的狱吏拼命呵斥着:“……睁大你们的狗眼好好看看,我是谁!也是你们敢动的!我可是……”   只是还没等他骂完,那几个狱吏已经摸出两个麻皮胡桃一把塞进他的嘴里,堵得严严实实,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就那样被捆着手脚拖进了刑房,被结结实实捆在了柱子上,看情形是要给他动刑了。   罗坤有些害怕了,他没想到来了京兆府衙门,却是连审都不审就要上刑,他忍不住又开始挣扎,想要吐出嘴里的胡桃,与那几个狱吏说,他要见罗氏。   顾青没有听他的话,还让人把他送来了京兆府,可罗氏必然是怕的,她不会让自己把那些事说出来的,因为只要说出来,她就彻底完蛋了!   她一定会想尽办法来救他的!   可是他终究是徒劳,这监房里的狱吏早就见惯了这样的情形,压根就没有理会他。   “府尹吩咐了,说是骠骑大将军特意说了,这位罗大郎怕是有些疯魔了,不要听他胡言乱语,好好收拾了关进监房里,不能轻易饶了他!”   几名狱吏回头看了一眼挣扎得一头大汗的罗坤,不由地有些疑惑,这家伙好像是顾大将军的大舅子,可为什么会大闹了将军府,还被送到这里来了,如今更是有这样的吩咐,还真要好好收拾他了。   只是疑惑归疑惑,既然上头有了吩咐,他们就不能怠慢,几个人狞笑着提着皮鞭走了上前去:“郎君可别怪我们,我们也是照着吩咐办事……”   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才把已经如同一滩烂泥一般的罗坤给拖进监房里去,将他一把丢在地上,狱吏才关上了牢门,向着满脸鼻涕眼泪的罗坤道:“照我说郎君还是识趣些的好,上头吩咐了,若是你再胡言乱语还得动刑,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说罢,那两名狱吏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罗坤倒在监房里,好半天都动弹不得。   他平日里虽然好勇斗狠,但终究是富贵府邸的郎君出身,哪里真的吃过什么苦头,这样一顿狠揍早就打得他浑身疼痛,连直都直不起身子来,只能伏在地上呜呜呻吟着。   他是真没想到,顾青真的这样绝情,半点不顾念罗氏,就对自己下了手。   慢慢从阴湿的地上爬起来,无力地靠在墙上,还是止不住地呻吟,疼,真疼!他一直以为这世上还没有谁能对他动手呢,毕竟他是罗氏亲兄弟,当今骠骑大将军的大舅子。   “大郎君,罗大郎君……”他的监房外传来有人低声的唤声,声音轻不可闻,像是从门外的角落里传来。   罗坤愣了愣,艰难地开口道:“谁,谁在叫我?”   监房外那个人像是满怀欣喜地道:“真的是大郎君啊,我寻了好半天才寻到你。我是大夫人使了来的,就是来给大郎君捎话的。”   罗坤听得不禁想要爬起来,却又哎呦一声跌坐了回去,他一肚子气恼,狠狠道:“她也知道怕了,还知道要人来接我走了!让我挨了这一顿,回去我必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他越说越恼,恨道:“还不快让人放了我出去,那几个杂碎居然敢对我上刑,回头我就要了他们的命!”   可是外边那个人却是道:“还不成呀大郎君,这里的府尹是得了将军的吩咐,还不能就放你出去,怕是还要等两日才成。”   “大夫人说了,等将军气消了,夫人就去求将军,就能放你出去了。”   罗坤几乎要骂出声了:“那个贱人!她就是想要让我死在这监牢里吧,一定是了,她以为这样我就会任由她摆布?”   他咬牙切齿:“她可别忘了,我可是知道她所有的丑事,别忘了那人还是我亲手……”   他话说了一半,忽然想起了这里是监房来,又戛然而止,只是犹不甘心地恨恨道:“她只要敢有什么心思,就别怪我不顾什么兄妹之情,必然要把所有的事说给这里的狱吏府尹知晓,那时候大家就一起别想好过!”   外头那个人像是被吓到了,沉默了一会才轻声道:“大夫人说了,那件事事关重大,大郎君可不能胡说,不要坏了她的名声才是。”   罗坤啐了一口血沫在地上:“名声?她这会子想起名声来了,当初背信弃义心狠手辣的人现在还来谈什么名声!只要我把所有的事说出来,她只有死路一条了,她以为顾大将军还会要她,还会救她?”   他说着愤愤道:“不必多说了,你去告诉她,要是她不想法子赶紧把我接出去,我就把那件事抖出来,大不了一起死,我还能怕了她!”   外边的人含糊地答应了一声,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留下了罗坤一人坐在监房的黑暗里,又痛又气地熬着时候。   东市典当行那间雅间里,崔临与崔奕相对而坐,面前摆着的是一张密报。   气氛一反常态的凝重,连素来没有正形的崔奕这一回也是脸色严肃,盯着那张密报:“京兆府的探子回报说顾青让人将罗家大郎送进了监房里了,还特意吩咐了不许他开口胡说,让他们狠狠收拾了一番。”   他思量着道:“罗家大郎是大夫人的亲兄弟,难道真是为了钱银的事就送了他去京兆府?”   崔临淡淡道:“顾青这许多年来从不过问将军府内府的事。”   他们早就已经打探到了消息,自从宣阳大长公主过世这十余年来,顾青便再不过问府里的事,哪怕明知道将军府里已经乱成一团,完全没有规矩了,他也一直不曾过问,戍守在边防甚少回来。   那么为什么对罗坤的事这样看重?   崔奕低声道:“先前使了去罗家打探消息的探子回报,那一位之前的确与将军夫人罗氏有来往,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再没了消息。”   他又望向那张密报:“可是罗坤在监房里说漏了嘴,也提到了一个人,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就是那一位。”   崔临慢慢将那一张密报在一旁的灯上点了,看着它慢慢燃尽成了一小撮灰烬:“让探子好生盯着罗大郎,还有将军府里的对那位夫人也好生留意着,想办法查清楚究竟是不是那一位。”   “若是当时那一位真的没有死,那么他就是唯一知道实情的人,不能不弄清楚他的下落!” 第211章 郑大娘子的热情(第一更)   荥阳郑家在长安买的府邸是在舞阳坊里,那一处市坊里都是长安皇家府邸所在,当年的齐王、秦王府都是在这胡同里,连当今圣人的潜邸邺王府邸也在这里,寻常贵府想也不敢想能在这里置办宅子,可是不过月余的光景,郑媛就已经带着崔宁在这里的郑府住下了。   顾明珠的马车进了舞阳坊胡同里,看着青瓦灰墙上垂下的碧绿藤蔓,探出墙头的高大碧叶梧桐树,她目光淡然如水。   不愧是世家,不知道花了多少钱银买到了这一处宅院,又用了多少心思整肃出这样一幅模样来,短短几十日的光景已经有了百年世家的景象。   世家最讲究的就是底蕴与积累,关陇世家为首的崔、郑、卢、王几大家无一不是有数百年传承的,族中子弟优秀者皎皎如星,才能繁盛至今。   相比之下长安贵府不过是一时权势,有如昙花一现,即便是贵极人臣也不过是世家眼中的贫庶,全然无法相提并论。   所以世家自来有规矩,不许与平庶通婚,便是皇室公主,也不能嫁与世家嫡子,更不用提长安贵府中人。   顾明珠看着郑府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目光慢慢冷清了下来,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涩意,他们终究与她不是一路的。   只是才到郑府门前,婢女已经殷勤地迎了上来:“顾大娘子安好,娘子吩咐婢在这里候着,请大娘子随婢进府去。”   顾明珠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并不见很多宾客来,不是要大摆宴席宴请长安贵府的郎君娘子们吗?   婢女看出了顾明珠的疑惑,笑着掩嘴道:“娘子说今日设宴是请了几位相熟亲近的郎君娘子来府里小坐,明日是七夕,摆了大宴在曲江池边,请了长安的郎君娘子们一起乞巧放莲灯。”   顾明珠心里吃了一惊,郑媛今日竟然只请了几位郎君娘子来,崔临与崔奕自然是不会少的,可是不知道为何还会请了自己来,明明她们只是见了一面,也不是什么故交,为何偏偏待自己如此亲近特别。   正想着,婢女已经微微笑着:“请娘子随婢入府吧,崔家郎君与崔小娘子已经在府里了。”   难道只有崔临、崔奕与崔宁,还有她被请了来,不知道郑媛究竟是为了什么。   顾明珠只好点点头,带着阿碧随婢女进了郑府去。   虽然是新置办的府邸,可府里的摆设景色却是没有半点簇新的模样,小桥流水假山堆叠,绿树成荫亭台俨然,瞧着更像是古朴的世家庭院。   顾明珠一路随着婢女进来,越往里走越是心中惊叹,这样的景色不止是说明郑家下人心思精巧,只怕郑媛这位声名远播的郑家嫡长女也是名不虚传了,才能在极短的时间里有了这样的布置。   只是婢女引她去的地方,却不是什么厅堂,而是向着府里的后园而去,穿过一丛丛的花丛,转过几处花池,停在了从一片盛放的合欢花树荫下淙淙穿流而过的小溪旁。   “顾大娘子来了,快来这边坐。”坐在树荫下的郑媛远远就看到了顾明珠,欢喜地招呼着,眉眼弯弯地笑望着她。   与她一处坐着的崔宁也睁大眼转回头看向顾明珠,只是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没有郑媛那样的热情,反倒有着一丝潜藏的戒备。   她们的榻席边上坐着的就是崔临与崔奕,听到郑媛的话也望了过来。   一身藏青织银云纹圆领长袍的崔奕见了顾明珠顿时笑了起来,向着顾明珠招了招手:“可算是把你等来了,不然我这兰陵醉也没有人帮着品鉴品鉴了。”   他身边坐着的崔临却是一身玉色素面大袖长衫,更衬得他丰神俊朗,有如谪仙一般。   他也望向顾明珠,那张看不出什么神色的脸上,目光深沉而又幽暗,像是藏了许多心绪在其中。   郑媛热情地让婢女请了顾明珠过来,笑着指着另一边的一张空着的榻席:“早就备下了榻席,还怕大娘子不肯来。”   顾明珠微微笑了笑,在榻席上坐下了,心里却是更冷了几分,若是当初郑媛说清楚了只请了他们几人,顾明珠不会来,她不想再与世家中人有太多来往,可是郑媛并没有。   她目光扫了一眼她的榻席边,那里还有一张空着的榻席,难道还有人来?   只是还不等她多想,郑媛已经笑着与她道:“自打上次在府上见了大娘子一面,就觉得一见如故,很是亲近,所以就冒冒失失请了大娘子来府里一起小聚。”   她笑面如花,满是歉意地望着顾明珠:“大娘子不会怪我吧?这里也都是自己人,我没有恶意的。”   她说的那样坦然,像是已经知道了顾明珠心里的怀疑和芥蒂,毫不遮掩地就挑明了,反倒让人生不出恶感来。   顾明珠淡淡笑了:“郑大娘子一番美意,我自当心领。”   郑媛将话说到这个份上,若是顾明珠再露出什么别的意思来,只怕落在别人眼里就是不识好歹,小肚鸡肠了,何况今天这个宴请来也来了,一时也走不掉,就坐下看看郑家大娘子的美意吧。   她从善如流地在榻席上坐下,接过了婢女奉上的酒盏,酒盏里微微晃动着的琥珀色琼浆,一股醇厚的酒香味扑鼻而来。   “的确是好酒。”顾明珠索性放下所有心思,闻了闻那酒味,笑着道:“我虽然不擅饮,却也闻过不少,就连宫中御赐的剑南春也及不上这般酒香馥郁,闻之都觉得熏熏然。”   她的话说得崔奕更是脸上大放光彩,兴起之时一拍案几:“你果然是知音,光靠闻都能闻得出这酒的好处来,快,快饮一口,那才真能知道好呢。”   见他那副迫不及待的样子,郑媛不禁用团扇掩着嘴笑了起来:“七郎君还是老样子,记得幼时我去府上小住,你就是悄悄偷了世伯藏了的好酒吃了,吃得醉了还非不依不饶地要让我也尝一尝,还是临郎护着我,让人给你灌了醒酒汤送了你去歇着,才肯作罢。”   她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望向一旁不言语的崔临,笑容如同头上绽放的金合欢花一般,微微泛起的红晕染红了脸颊却又满是说不出的柔美。   崔奕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一般:“我那是年幼胡闹,五兄是怕我被阿爷责罚,现在可不会胡闹了……”   他越说声音越小,不自在地笑了笑,也不敢再劝顾明珠,只好自己端起酒盏来一盏饮尽:“是我不是,这一盏算我给媛娘赔个礼。”   一旁的崔临皱了皱眉,没有开口,目光却是不经意似的掠过对席上坐着的顾明珠。   而他眼中的顾明珠却是面色淡然,没有看他,也没有看郑媛,只是望着那酒盏里的美酒,目光随着那摇曳的酒浆粼粼而动。 第212章 另有安排(第二更)   郑媛看着崔奕那副不自在的模样笑了起来,用团扇点点他:“七郎又何必这样生分,我们自小就相识,伯母不是还让我过来好好劝着你,好好听临郎的话,莫要胡闹。”   她抿嘴笑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伯母的。”   温和宽厚地如同长姊对待不听话的小弟一般。   崔奕这才笑了起来:“多谢媛娘,阿娘还是不放心我,有五兄在这里,我哪里敢胡来。”   他可不是说谎,崔临平日里那副冷得像冰山一样的模样,崔家的小辈们谁见了都怕,也就是崔宁这个小家伙年纪小,又是崔大夫人的心肝宝贝,还不知道厉害,其他的都如同小鼠见了猫一般。   他一直以为崔临就只有那种冷冰冰的模样了,毕竟对着谁他都是一副刻板冷静的模样,直到来了长安,见了顾大娘子的时候才有了些变化……   他不由地又看了一眼顾明珠,又有些好奇起来,这位娘子还真是特别,不仅崔临,连他自己都觉得她很是不一样,可究竟哪里不一样,却又说不出来。   正思量着,小婢又引了一人过来,笑着道:“陈留王殿下到了。”   顾明珠这会子是真的吃惊了,原来那张紧靠着她的榻席是留给陈留王李念的。   只是还不等她想明白,郑媛拉着崔宁,与崔奕崔临一起起身来笑道:“殿下。”   顾明珠只好也跟着起了身,垂手立在自己的榻席上,掩饰住自己心里的吃惊,屈了屈膝:“殿下。”   李念依旧是温和的笑容,上前来与他们道:“不是请了我来品尝美酒,怎么还如此客气,快请坐下吧。”   又一眼望见了顾明珠,笑道:“顾大娘子。”   郑媛笑着道:“殿下与大娘子看来倒是相熟,那便好了,我还怕顾大娘子与我们生疏,在这里不自在呢。”   李念笑得自然得体,在顾明珠身边坐下:“我与顾大娘子也见过几面了,前些时日也与顾大将军一起随驾去了东都,倒也算是相熟了。”   他坦然望着顾明珠:“前几日去府上给老夫人贺寿,还与大将军倾谈许久,说来与大娘子也算是亲故……”   顾明珠若是这时候还不知道这宴席是什么意思,只怕就是个傻子了。   她慢慢抬起眼来,目光掠过对席上坐着的崔奕、崔宁、郑媛,还有已经冷了脸皱着眉的崔临,这才望向李念,淡淡笑着:“殿下是皇族血脉,身份贵重,我岂敢妄谈亲故。”   李念对着她那副生疏的模样却是完全不恼,倒是笑得温和:“我虽然不曾见过宣阳姑母,但宣阳姑母与我阿娘却是相熟的,只是如今她们都已经亡故,这些年来虽然我不在长安,却也是知道大娘子的。”   他说着,微微感伤地皱了皱眉,又很快雨雪初霁一般笑了起来:“前次在庄子上见大娘子一身胡服骑着马,不知大娘子平日有什么喜好……”   他的语气亲和,笑容得体温柔,即便是有意攀谈也让人生不出恶意来。   那边的崔宁看得眼睛骨碌碌转着,拉了拉郑媛的衣袖,笑着与她道:“陈留王殿下对这位顾大娘子倒是真好,他就不曾问过我们的喜好……”   她的话清清楚楚传进了几人的耳朵里,郑媛不由地抿嘴笑了,伸手点了点她:“你又胡说,你又不曾见过几次殿下,殿下又怎么好问你的喜好,偏生就你话多。”   崔宁笑得吐了吐舌头,却是没有半点在意。   崔奕瞧了瞧李念,又瞧了瞧顾明珠,蹙了蹙眉端了酒盏吃了一口,神色有些复杂。   只有崔临,他脸色一如平常那样冷漠沉静,只是目光里不知何时染上了暗色,他望了一眼李念对着顾明珠那副温柔的笑脸,那抹暗色就越发深邃。   他慢慢放下了手里的杯盏,突然地开了口:“今日博陵还有密信要送来,我先走了。”   说完连等待东主郑媛的反应都没有,起身便向着外边走去,把一众人都看愣了。   崔奕嗳了一声,忙不迭起身来跟了上去:“五兄,这就走了?”   还不曾坐上一个时辰,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告辞了,实在是不像是崔临的行事作风,他平日虽然瞧着冷漠,却是行事有礼有节,不知为何会突然这样失礼。   坐在席上的李念与顾明珠几人也吃了一惊,有些不解地望着起身走了的崔临,不知为何他忽然就要告辞。   顾明珠的脸色却是松了几分,她也起身来:“既然如此,我也告辞了,府里还在摆寿宴,只怕还有许多事要安排打点,不好耽搁了。”   她向着郑媛屈了屈膝:“多谢大娘子美意,改日再请了娘子去府里小坐。”   说着,带着阿碧脚下步子不停地往府外走去。   李念饶有兴致地看着转身离开的顾明珠,他没有看错,顾明珠居然没有半点想要嫁入皇家的心思,甚至还很是回避着,方才对着他也是心有戒备,这样的娘子在长安贵府却是从来不曾见过,至少她对荣华富贵并不在意。   这样的女子怕是少有了。   他笑了笑,若有所思地望着顾明珠的背影,看来是时候去顾家提亲了,只要顾青点头了,顾明珠会答应的。   “五兄,五兄……”崔奕脚下步子急急地追上崔临,“怎么这样着急就要走?”   他偏着头想了想:“今日博陵有信要来?不是前两日才送了密信来?”   只是他抬眼看见崔临那紧抿着成一线的嘴唇,才发觉有些不对:“五兄,你这是……生气了?”   他还不曾见过这样的崔临,看起来虽然一如既往的冷静自持,只是那紧绷着的嘴角分明又有些不对。   崔临没有开口,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大步向着府外走去。   顾明珠带着阿碧到了自己的马车前时,正看见翻身上马的崔临,目光如同被烫了一下一般,很快跳开去,不敢再看向那玉色长袍长身玉立的人影。   这一场宴席是他也知道的吧,他也想着让陈留王与她……   她咬了咬唇,扶着阿碧的手上了马车,匆匆放了帘子,吩咐回将军府去,再也不去看那边骑着马望向这边的两位崔家郎君。   看着空空如也的几张榻席,郑媛脸上温柔的笑容慢慢消散了,她拉着崔宁轻轻叹了口气,吩咐婢女:“都收起来吧,让人再准备一份临郎爱用的吃食送去东市。” 第213章 病危(第一更)   罗大夫人病重了。   从将军府闹了那一场回去之后,不到两日的功夫罗大夫人便病得重了起来。   起初只说是有些头昏,后来居然昏睡不醒,还起了高热,请了医官来看诊开了汤药也不见好,反倒越发重了,一整日也不曾醒过来,脉象也越发弱了。   再请了医官来时,已经摇了头,说是已经药石无用了,与其折腾,不如安生准备着了。   在罗大夫人身边伺候的婢女过来见顾老夫人,眼泪落个不停:“……自打端阳宴后,大夫人整日吃不下睡不好,每日都要只是在房里上香诵经,只盼着能给大夫人和两位娘子祈福,只是大夫人心里还是……”   “医官说原本只是受了风寒,可是大夫人不肯用汤药,分明是……”   婢女哭得凄凉,在顾老夫人身边踞坐着的罗氏与顾明月也是眼泪落个不停,罗氏用手绢捂着嘴呜呜咽咽地哭着:“阿娘是心里委屈,当初的事原本就是……”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哭得更是伤心了。   顾明月也抹着泪,低声劝慰着罗氏:“外祖母这样也是为了心里好过些,毕竟当初受了那样大的委屈,阿娘莫要难过了。”   罗氏抬头含着泪望向顾老夫人:“阿家,已经是这样的情形了,我不去怕是不成了,终究是……”   顾老夫人望着她,脸上闪过一抹冷笑,许久才道:“你是该去的,终究是亲家夫人,让明珠明月她们几个明日陪着你一起过去吧。”   罗氏目光一紧,低声答应着。   顾明月亲自去了东府请顾明珠。   她一身月白素缎襦裙,头上也只是戴着一只珍珠背梳,红着双眼与顾明珠见礼:“大姐姐,外祖母身边伺候的人送了消息来,说外祖母病了好些时日了,医官说了,怕是已经……”   她呜咽着:“老夫人让我们姐妹几个明日都过去看一看,也算尽一尽心意吧。”   顾明珠挑了挑眉,前两日顾老夫人寿辰的时候,罗大夫人还中气十足地来闹了一番,这才两日的光景就病得不成了,实在是奇怪。   她看着满脸难过的顾明月:“月娘倒是孝顺。只是青莲观的主持女冠捎了消息来,说是老夫人的寿辰已经过了,让你早些回去静修,也能为罗大夫人祈福祝祷,说不得大夫人的病就能快些好起来。”   青莲观!   顾明月的哀伤僵在了脸上,她没想到顾明珠丝毫没有半点怜悯之心,还这样毫不遮掩地戳穿她,直扎她的痛处。   没错,她现在只害怕顾老夫人又会旧事重提,要再送她回青莲观去,她不能就在那破旧的道观里过一辈子,她还年轻,还美貌,应该是人上之人,未来更是应该高居凤位之上,俯视天下,这才该是她的宿命!   她咬了咬唇,垂下眼哽咽道:“大姐姐还在怪我?先前是我被奸人蒙蔽,才会带了她进府里来,没想到她居然意图陷害大姐姐,幸好后来她害的人是我,不是害得大姐姐被送去了青莲观,不然我只怕要日夜不安心了。”   她含泪抬头望着顾明珠:“青莲观虽然很清苦,却也是一处清净的地方,我去那里静修这些时日,想明白了许多道理,我跟大姐姐是姐妹,原本就是荣辱相依祸福与共的,只要大姐姐好好的,就是让我再回去,我也甘愿。”   那一双水汪汪的眼中满是恳切,很难让人不相信她的话。   顾明珠笑了:“想不到月娘能这样想,真是太叫人感动了。只是……”   她笑望着顾明月一字一句地道:“只是静真女冠说了,你才是那个邪祟,那个命中克亲的人,所以才要送了你去青莲观,与人无尤。”   顾明月的脸色彻底白了下去,柔弱的身子更是佝偻了几分,她就知道,没有用的,即便是这样向顾明珠示弱也没有用,顾明珠不是别人,永远不会相信她也不会放过她,所以,她只有除掉了顾明珠,才能够重新做回那个人人喜爱贤惠温柔的顾二娘子。   她用手绢抹了抹眼角,低声道:“大姐姐也这样以为么?我怎么会有害人之心……大姐姐若是怪我,我也不能说什么,只有再回青莲观给大姐姐祈福,盼着大姐姐能够平安如意。”   她屈了屈膝:“一会子就是曲江夜宴了,我先回去与明玉明丽一道过去了。”   顾明珠看着她走远,冷冷一笑,罗大夫人当初在端阳宴上做的事她可还没有忘记,她与罗氏也早已是暗中较劲了,这时候忽然让她过去看罗大夫人,只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她还不能拒绝,毕竟那是将军夫人罗氏的亲娘,终究也连着亲。   明日过去罗宅,只怕要倍加小心才是。   韩嬷嬷带着阿碧端着一盘子衣物进来,看顾明珠怔怔出神坐在榻席上,笑着开口道:“一会子就要去去江边夜宴,衣裙都已经准备好了。”   顾明珠漫不经心应了一声,对于郑媛准备的宴席,她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致来,一想到前一日在郑府的情形,她就觉得心里很是不舒坦,虽然分辨不出郑媛是好意还是另有用心,却都不想再与她有更多来往。   今日这场宴席是请了长安贵府里的郎君和娘子们,不再是只有他们几人,顾明珠才肯去的。   “父亲呢,今日不在松寿院陪着老夫人?”   罗大夫人终究是罗氏的亲娘,如今病得不成了,照着规矩顾青是要亲自过去的,可是方才不曾听顾明月说起来。   韩嬷嬷轻声道:“将军一早就出府去了,到这会子还不见回来。”   顾青整日在外忙碌甚少回来,顾明珠倒也不奇怪,微微点了点头。   只是韩嬷嬷却又皱了皱眉,轻声道:“自从得了娘子的吩咐,让前院留心将军的事,前院还送了个消息过来,说将军这些时日都是半夜才回府来,有一日更是彻夜未归。”   顾明珠很是惊讶,顾青竟然彻夜未归,他是去了哪里?五军都督府也是暮鼓而闭,长安城里更是宵禁了,他会是去做什么了? 第214章 七夕(第二更)   七夕的长安城格外绚丽,街市上不同于往日宵禁时那般冷清清没有什么行人,这时候的长安街市上四处都是行人和马车,挑着灯笼一路欢声笑语向着曲江边而去。   照着往常的惯例,七夕之时未出阁的娘子们都要设了香台焚香乞巧,还要去曲江之滨放莲灯祈福,而这一次的七夕节更是不同往常,郑家大娘子在曲江设宴,宴请长安贵府的郎君娘子们一起乞巧放莲灯,这是何等地风雅,百姓们也都想来看看这样的盛况,看一看世家贵府郎君和娘子们的风姿。   顾明珠坐在席上,看着四下里高悬着的琉璃六角风灯,席上的众人都是一脸欢喜兴奋的模样,毕竟这样的乞巧节还真是鲜少有,还是郑家大娘子亲自主持的,人人都是与有荣焉的神情。   这一回郑媛没有与顾明珠亲近,她这会子正高坐在上席上,身边围了不少前来亲近交好的娘子们,正七嘴八舌笑着跟她与崔宁说着话。   “……大娘子未来的时候我们还不曾有过这样的盛况,能在曲江边设下夜宴,对月乞巧放莲灯。”   “可不是,果然是大家风范,我们是不敢想的……”   郑大娘子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脸上笑容依旧是高贵得体,并没有就此飘飘然。也是因为她是郑家大娘子,这样的情形她见得实在太多了,自然没什么可稀奇的。   只是她目光忍不住望向席上不远处的席位上,那里这会子正是空空如也,那是崔临的榻席,而他到这时候还不曾来,即便崔奕与崔宁都已经在这里了,却是不见他来。   不见他,郑媛的心一直空落落的,悬在胸中久久不能放下。   她又望向顾明珠的席上,只见顾明珠独自一人坐着,并不多看宴席上的歌舞,也不在意不远处的银盆乞巧,像是有什么心事一般。   她盯着顾明珠看了许久,忽然笑着转头问那几位娘子:“前两日我才去了骠骑大将军府,是顾老夫人的寿辰,见过顾大娘子,倒是个人才模样出众的。”   听她说起顾明珠,那几位娘子顿时明白了过来,忙不迭地凑上前去道:“大娘子怕是不知道,将军府这些时日可是出了不少事,都是长安城里的笑话了……”   “……先前是顾家的姻亲罗家出了丑事,连爵位都丢了,然后又是顾家二房里……”   那几位娘子原本就是寻常贵府里的娘子,又最是捧高踩低的性子,如今见郑大娘子有兴趣问起顾明珠来,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把顾家的事事无巨细地说了个清楚,更是添油加醋说着顾家的桩桩丑事,也好能让郑大娘子对顾明珠知道个透彻。   那边厢郑媛与崔宁听着几位娘子热情地讲述,所有事的主人公顾明珠却是不知情,她正因为顾青的事,坐在榻席上心思浮动不安。   这些年来,她对父亲顾青了解甚少,并不怎么了解他的事,只知道他一心扑在军务上,多年驻守西北边陲,甚少回长安来,就是回了长安也是很少留在府里,大都是在五军都督府里处置公务。   他与朝中诸位大臣也甚少来往,也不怎么有应酬,那么会是什么事让他这样常常半夜才回,甚至彻夜不归?   当年宣阳大长公主的死因真的是难产?真的只是个意外?可那些小衣服又是为什么?   还有罗氏的事,为什么顾青一副诲莫若深的模样,难道他早就知道了,可又为什么有意帮着隐瞒?   顾明珠这会子心里如同一团乱麻一样,这些事如同一个个疑团,线头在哪里却是找不到,好似彼此不相干,可是又像是有着共同之处,她真的一时想不清楚了,心里也越发烦躁起来。   席上另一处设了几个银盆,里面盛放着一盆盆清水,倒映着天上的明月,瑟瑟而动,银盆前摆着一张张案几,上面就有香炉供品,是为了给娘子们乞巧所用。   这会子已经有不少娘子上前拜了月,拈了婢女送上来的银针与丝线乞巧穿线起来,这样的热闹自然引了不少人上前看着,嬉笑着猜测谁会是手最巧的那一位。   岑六娘子也来拉着顾明珠过去,想要凑一凑热闹,也能上前去拜月乞巧一番。   只是顾明珠这会子全然没有心思,只好微微笑着与她说了几句,便借口有些乏了,让她与别的娘子们一起过去,自己留在了榻席上。   岑六娘子也瞧出顾明珠的脸色有些不对,不放心地劝了她几句,这才与自家姐妹一起上前去看热闹的乞巧去了。   阿碧看着自家娘子那有些难看的神色,心里很是担忧:“娘子若是身子不舒坦,不若先回府去吧。”   顾明珠皱着眉摇了摇头,这时候走了太打眼了。   她起身信步沿着曲江边走着,人们这会子都聚集在宴席那边,倒是没什么人往这边来,难得的清净。   暗黑丝绒一般的夜空上悬着一弯尖尖的月,衬得曲江水面上一片粼粼的波光,夜风起时有波浪轻轻拍打着岸边,扑倒她的脚下又缓缓落回去,如同她起伏不定的心绪,很难平息下来。   阿碧见顾明珠愁眉不展,轻声开口道:“今日是七夕,娘子可要放莲灯?”   她手里捧着的正是早就准备好的莲灯,上面还留了一张写好的笺纸。   顾明珠回头看了看,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取下了笺纸,只留下了那一盏莲灯:“放下去吧,只盼能真得达成所愿。”   能让她弄明白所有的事情真相,也让她能够不似从前那样糊涂被蒙了心眼走过一个个轮回。   阿碧不明所以,只能照着顾明珠的吩咐将那莲灯点上,捧到顾明珠跟前。   顾明珠捧着那盏莲灯轻轻蹲下,顺着曲江的波浪放下去,看着它随波而动慢慢向着中央飘去,心里却是十分沉重,但愿这没有笺纸的莲灯能够承载她的愿望而去。   可是没一小会,那盏莲灯却是重新飘回了岸边,更是忽然撞在了不远处岸边立着的一个人影脚下,就停在了那里。   顾明珠抬头望过去,那人却是,崔临。 第215章 放莲灯(第一更)   夏日的夜风拂过曲江,揉碎月光落在水面上,另一边的宴席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顾明珠立在波浪拍打的岸边,任由微凉的水花溅起落在她薄薄的云纱襦裙上,她有些愣怔地望着不远处俯身下去拾起莲灯的崔临,他挺拔的身影在黑暗中如同一笔浓墨重彩的画,就那样不可置信地在她眼前。   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他怎么会在这里,方才在席上并不曾见他去呀。   “是大娘子的莲灯?”崔临如同夜色一般宁静神秘的目光望了过来,开口打破了静谧。   顾明珠点了点头,望着在他手里烛光闪闪的莲灯:“郎君如何会在这里?”   她回头望着那边热闹的所在:“那边还给郎君留了席位。”   她说着,目光又黯了黯,这是郑大娘子设下的宴请,崔临怎么会不来。   崔临却是望着她:“大娘子的莲灯上为何没有笺纸?”   按照旧俗,莲灯上放上笺纸写上心愿顺流放下,才能够让心愿得偿。   顾明珠轻轻笑了笑,笑声清冷如夜风:“兴许是心愿太重了吧,这样一盏小小的莲灯怎么承得住。”   话刚说完,她就后悔得直咬唇,怎么会突然与他说这些,他是崔临,与她也并不很相熟,怎么能这样与他轻佻地说起了笑话。   崔临却是低头看着手里的莲灯,唇角却是微微勾起了一抹弧度,望着顾明珠:“大娘子不试试怎么知道心愿一定不能成?”   顾明珠没想到往日冷漠严肃的他会这样说,一时怔怔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崔临真真切切地笑了起来,唤了小圆:“把莲灯拿来。”   小圆傻了眼,望着手里的两盏莲灯,苦着脸道:“郎君,这是我……”   这是小圆一早让人做好的一盏油纸莲灯,上面的油彩都是他一笔一画亲自上好的,为了这个差点把自己涂成了一个大花脸,就是为了能够到曲江边放下去。   可是现在郎君却是要拿了他的莲灯,是要给顾大娘子吗?   他舍不得,可又不敢违背郎君的意思,哭丧着脸挪着步子上前去,把手里的莲灯递过去,不停地腹诽着,郎君不是从来不理会这些的,现在又要他的莲灯做什么,早知道就不该劝着郎君过来的。   崔临看着小圆瘪着嘴,一张脸比黄连还苦,把莲灯捧到他跟前,却又有些想要缩回去,不由地有些好笑:“明日让饶四给你带一套皮影回来。”   就这一句话,小圆的脸顿时光亮了起来,先前的苦色全都不见了,满满都是欢喜。饶四可是在平凉,那里的皮影最是有名,他老早就想要了,只是郎君平日里那副板正的模样,饶四也跟着有样学样,若是他偷偷开口一定不会答应。   现在好了,郎君这是要他拿莲灯换皮影了,换了,换了,莲灯只要想要就能做,平凉的皮影可是难得。   他点头如捣蒜,顿时换了一脸谄媚的笑:“郎君,这莲灯是油纸面的,遇水不沉。”又赶紧把手里的莲灯送到顾明珠跟前:“大娘子快瞧瞧,连这蜡烛都添得满满的。”   他可是最懂郎君的心思,要他的莲灯不就是为了给大娘子放灯嘛。   顾明珠看着小圆那眉眼弯弯笑得如同包子一般的小脸,也有些忍俊不禁,伸手接过他捧上来的莲灯,又望向崔临。   崔临也正望着她,目光如夜色下的曲江般温柔沉静:“大娘子不妨试一试,总有如愿之时。”   顾明珠不知为何,被那样的目光看得心里一跳,忙不迭低下头去,低声道:“多谢郎君。”   终究是他的好意,她也不忍心辜负,用小婢捧上来的笔墨提笔写了“怡然有馀乐,于何劳智慧”两句就放下了,将那张笺纸放在了莲灯里。   崔临分明是看见了那两句,目光更是深了几分,看着她提了裙摆,亭亭蹲在水边将手里的莲灯放了下去。   那盏莲灯稳稳当当浮在水面上,顺着夜风中的波浪慢慢荡漾着向着曲江中央漂荡而去,很快远远地成了一点火光消失在了夜色中。   顾明珠看着那盏莲灯漂远,只觉得一切有些不真实,为何这个时候会是崔临在她身边,陪着她放下莲灯,他看似不经意的几句话,却是让她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仿佛烦恼真的已经随着那盏莲灯远去了。   “那边宴席怕是快要散了,我该回去了,先告辞了。”顾明珠抚着被夜风吹乱的鬓发,屈了屈膝轻声道。   崔临却是望着那缕调皮拂动着的发神色更是温柔:“时候不早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不等顾明珠开口谢绝,他已经转身吩咐小圆:“去让梁一带了人送顾大娘子回府。”   顾明珠好半天才收起惊讶的神色,低着头带着阿碧与几个小婢向着席上走回去。   席上依旧是热闹着,乞巧得了彩头的娘子们都在兴奋地议论着,还有不少娘子已经吩咐人取了莲灯来,一会子就要去曲江边放灯了,只盼着自己的莲灯能漂得最快最远,也能在大家面前长长脸面。   顾明珠与席上伺候的小婢轻声言语了几声,有与岑六娘子说了几句,请她得空来府里说话,便起身带着婢女离席而去。   看着她走远,上席上的郑媛微微皱了皱眉,唤了小婢轻声问道:“临郎还不曾来么?”   小婢摇了摇头:“使了人去东市,并不曾见到郎君,说是已经带着小僮乘了马车出去了,也不知去了哪一处。”   郑媛秀美的眉尖微微蹙起,脸上似是又难以言说的轻愁,低低叹了口气:“他竟然不肯来呢,难不成是怪我了?”   她身边坐着的崔宁转过头来,好奇地道:“大姐姐是说五兄,他为何要怪你?”   郑媛苦笑一下:“昨日在府里请了陈留王殿下与顾大娘子,原本我只是想着与顾大娘子亲近,才会请了她一起来,可不曾想到陈留王殿下对大娘子……只怕临郎要怪我莽撞了。”   崔宁听她如此说,愤愤地道:“怎么能怪你,你可是一番好意,若不是大姐姐你请了她,她又怎么能来府里,殿下就是有什么心思也是她的福气,五兄怎么会为了她怪你。”   郑媛咬了咬唇,拉着崔宁的手,轻声道:“多谢阿宁宽解我,我一直心里过意不去,方才见顾大娘子也不肯来与我们亲近了,只怕心里是有了芥蒂,下一回见了顾大娘子还要赔个不是的好。”   崔宁噘着嘴:“她是什么身份,哪里当得住大姐姐你给她赔不是,分明是有意乔张做致,下一回我要与五兄好好说一说,这样不知好歹的人还是不要来往的好。” 第216章 扑所迷离(第二更)   微微带着点酒意的崔奕撩开帘子上了马车来,看着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月色的崔临,他有些吃惊。   别人或许不知道,他却是知道自己这位五兄的,素来惜时如金,从不会浪费时间做无用之事,就是再马车上也都是要看书或者翻看密报信函,今日却是难得,他居然什么都不做,就在这里赏月。   他大咧咧一撩袍摆坐下,唤了小圆:“去给我取了酒来,我与你家郎君共饮几盏。”   在崔奕的心里,赏月没有酒,那还有什么意思。   崔临却是淡淡望了他一眼,与探头探脑的小圆道:“去斟一碗解酒茶汤来。”   崔奕撇撇嘴,却是望着他:“你既然来了这里,为何不去席上?”   他摇了摇头叹气道:“媛娘方才可是很失望,她毕竟才来长安,又是特意摆下这宴席,也是为了日后打算,你……”   他看着崔临面无表情的模样,有些说不下去了,他的这位五兄自来就是如此,不仅是对郑媛,对别的女子也是如此,明明是显而易见的一片痴心,却被他无视,还碾得粉碎。   可是族里那几个老家伙却是看准了郑家这门婚事,所以这一次郑媛自请来长安,族里答应了还让他送了过来,看起来怕是要准备定下婚事了。   只是现在看来,未必能够成呢。   他又叹了口气,却是一眼看见了崔临面前放着的一盏莲灯。   那是一盏十分普通的莲灯,素白的纸面甚至没有上油彩,里面只有一盏小小的蜡烛,也没有笺纸,看起来实在是不起眼。   “这是什么?”崔奕伸手要拿过莲灯,笑了起来:“五兄难不成也放莲灯?”   他可无法想象冷峻的崔临学着那群小娘子一般满脸期盼地放莲灯,那画面简直让人不敢想象!   崔临却是将那莲灯收了起来,才看着他:“京兆府那边有消息没有?”   崔奕看着那盏莲灯被崔临小心地收在身边的小匣子里,好像宝贝一样,有些傻眼:“就是个莲灯,哪里就这样要紧,不让看就不让看,还要收起来。”   崔临没有理他,只是望着他,在等他的回答。   他只得摇了摇头道:“京兆府怕是得了顾青的吩咐,这几日将罗大郎关在了独间里了,不好再去见他。”   崔临蹙了蹙眉,若有所思地道:“如此看来,只怕顾青也知道那位,不然不会如此安排。”   崔奕这会子也收起了漫不经心的模样,正色坐直了身子:“究竟当年是出了什么事,为何会突然出了变故,还有顾青究竟是怎么会知道的?罗家那几位又在隐瞒什么?”   这就是他们要查探的事,如果不查出那位的去向,只怕永远无法查明当年发生的事。   崔临沉沉开了口:“让他们尽快从罗大郎口中套出话来,让高勉在大理寺再好好查一查当年的案卷文书,看看究竟有什么不对之处。”   他眉头皱起:“一切不可能那么天衣无缝,必然还有漏洞在。”   说着,他想起了顾明珠在莲灯上留下的那句诗,只怕她也在纠结着,一切都与她有那么深的瓜葛,若是知道真相该是何等难过。   顾明珠的马车到了东府门前停下,骑着马陪着马车一路回来的梁大翻身下马来,走到马车边抱拳拜下:“大娘子,已经到了府上,小的告辞了。”   他是个高大的黑脸汉子,这会子却是拘谨地厉害,说话都不敢抬头来看一眼那马车,只因为他从来没做过这样的差事,他是郎君身边的暗卫统领,什么时候做过护送一位娘子这样的差事,实在是有些不知所措。   阿碧撩开帘子笑着道:“还请带了话回去,说娘子多谢五郎君了。”   梁大看着阿碧那娇俏的笑脸,更是不自在,忙应着快步上马去往回去了,不敢再多看一眼这边。   阿碧看着如同被吓跑了的梁大,奇怪地摇了摇头,扶着顾明珠下了马车来,往府里走去。   韩嬷嬷端了热酥酪上来,看着顾明珠端着吃了一口露出满足的笑容,不由地也笑了起来:“今日曲江夜宴只怕很是热闹吧,从前可是少有这样的宴请。”   顾明珠懒懒歪在凭几上,端着热酥酪却是有些出神,这样热闹的夜宴的确少有,可是她的心思却没有半点在上面,她在想着曲江边那个俊挺的身影,那如同雕塑一般的轮廓,还有他说的话。   他分明是看出了她有心事,却是没有问,也没有劝解,只是平静地告诉她总有如愿之时。   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不知道为何让顾明珠觉得心安。   她不由地脸上有了笑容,低下头去:“很热闹,的确有趣。”   韩嬷嬷看着顾明珠那副有些出神的模样,笑了起来,这副模样才像是个小娘子嘛,平日里那样胸有成竹遇事从容不乱的模样实在是叫人不敢相信她是个未出阁的娘子,让她觉得很心疼,若不是生在这样的人家,又是这样的身世,又怎么会要这样来保护自己。   顾明珠慢慢收起了那抹笑容,眼神清明起来:“前院那边可有了消息?”   韩嬷嬷听到问起这件事,脸色也沉了下来,低声道:“将军今日还不曾回来,听说这些时日跟着将军的长随是顾昌和顾吉两个,也还不见回来。”   顾明珠放下了碗,神色渐冷,顾青必然是有什么事,若是真的有公事耽误了时辰,也会遣了长随回来知会一声,更何况他是日日如此,只怕真有什么隐瞒着。   她回忆前世,那时候的顾青好似并不曾像现在这样,与罗氏关系一落千丈,还日日夜归,只可惜那时候的顾明珠一心想着嫁入贤王府,不曾多留意这些事。   她思量了一会,与韩嬷嬷道:“我记得顾昌与顾吉家中都是府里的庄户,你让人去打听清楚,他们是哪一个庄子上出来的,家里还有什么人,都弄明白了来回我。”   她要知道顾青究竟在做什么,当年阿娘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能再糊里糊涂地过下去了。 第217章 孝女(第一更)   罗大夫人不行了。   自打那日从将军府闹了一场回来,罗坤被拿去了京兆府,原本她以为顾青与罗氏不过是吓唬吓唬他,过不了两日就会被送回来,毕竟也是顾家的大舅子,就算因为那件事罗氏也会想法子遮掩的。   可是罗氏一回去就没了消息,倒是打发了几个人过来伺候,还让人送了吃食和汤药来。   罗大夫人这会子倒是顾不上与她计较这个,只是担心罗坤的安危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她不过是有些乏力,毕竟闹了一场也费了不少气力,只要歇一歇就能缓过来,可用了端来的汤药之后却是越发重了,没过一两日竟然下不了榻了,躺在榻上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想叫了婢女过来问一问罗坤的事,又想让人过去将军府请了罗氏过来,怎么也要换个医官给看一看,怎么会病成了这样,那些汤药怕是不对。   可是罗氏打发过来的人却都不肯听她的吩咐,只是照着时候送了饭食与汤药进来,给她喂进去就不再管她了,而她自己身边伺候的那两个婢女和仆妇也不知去向了,不知罗氏将她们送去哪里了。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昏睡着,罗大夫人也越来越虚弱,再也无力叫唤动弹,只能任由她们摆布,心里也越发糊涂,怎么忽然就变了这样。   罗氏是掌灯时候来的,这一回没有带顾明月,只是带着孙嬷嬷悄悄地过来了。   “大夫人怎么样了?”隔着帘子罗氏听着房里悄无声息,低声问使了过来伺候的婢女。   婢女声音轻不可闻:“用了汤药,病得越发重了,已经起不了身了。”   罗氏目光微闪,沉吟片刻才道:“去把一会要吃得汤药煎了端过来,我进去看看大夫人。”   婢女屈膝退下了。   罗氏转身向着房里去,孙嬷嬷却是愣愣怔怔站在那里回不过神来。   她回头看了眼孙嬷嬷,声音冷了下来:“嬷嬷也过来吧,你也是在阿娘身边伺候的老人了,也帮着我劝一劝她才好。”   孙嬷嬷打了个激灵,低下头快步跟了过去:“是。”   她已经越来越不懂自家夫人的心思了,也越来越害怕了,只能战战兢兢照着吩咐办事。   她上前替罗氏打了帘子,依旧低着头跟着罗氏进了房去。   房里一片安静,躺在榻上的罗大夫人对她们进来无知无觉,还不曾醒过来。   罗氏上前坐下,却并没有急着开口唤醒罗大夫人,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看着罗大夫人,许久才转过脸与孙嬷嬷道:“阿娘老了,老得糊涂了。”   孙嬷嬷心里一惊,却是不敢接话,只是低垂着眼静静听她说着,手心里却是出了一把汗。   “自打阿爷病故之后,阿娘就糊涂了,总想着要坤郎出息了,她也能跟当个老夫人享清福,甚至不惜把我逼得没了活路,也要贴补她贴补坤郎。”   她就用那种冷漠的目光望着罗大夫人说了下去,“只可惜坤郎终究是个不成器的,就算我想尽办法帮他打算也还是不成,罗家垮了,把世袭的爵位也丢了,他们就想着要依附我,可我又能依附谁?”   “没了当家夫人的名头,我在顾家又算的了什么,没有钱财贴补他们,他们居然敢把那件事拿来要挟我!”   她说着原本平静的脸狰狞起来,猛地盯着孙嬷嬷:“那件事怪我吗?是我一个人的打算吗?明明是她和坤郎与我说的,只要狠下心来就能嫁来将军府,当将军夫人过富贵安定的日子怎么也要比逃亡东躲西藏要好得多不是,我也是听他们的话,现在却要来威胁我!”   她说到这里,却是戛然而止,望着躺在榻上的罗大夫人:“阿娘,你既然已经醒了就别再装睡了,话你都听到了吧。”   把孙嬷嬷唬了一跳,忙往榻上看过去。   榻上原本一动不动的罗大夫人这会子真的慢慢睁开眼来,脸上满是怒容,嘴唇哆嗦着低声骂道:“你这个孽障,你居然……”   只是她如今没有了力气,才说了几个字就呼哧呼哧喘着气,连指着罗氏的手都无力地耷拉在榻上好半天缓不过来。   罗氏没有回答,也没有恼怒,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无力地喘息着。   “坤郎呢?你们把他弄到哪里去了?”罗大夫人这会子顾不上与罗氏计较,喘着气断断续续问着。   罗氏望着她:“京兆府那边把他关在了监房里,我让人花了钱银去打点也没有用,将军动了怒不许轻饶了他。”   这句是真的,她怕罗坤真的说出什么来,让人用了体己钱银去打点,却是无功而返,才知道顾青吩咐了要好好收拾他,把他关在了独间里,不许任何人听他胡言乱语,如此一来她反倒不好动手接了他回来了。   罗大夫人却是不信,白着脸蓬乱着头发死死盯着罗氏:“他是你嫡亲的兄弟,你怎么能害他!你若是害死他,我就去告你忤逆……”   罗氏却是偏着头看着眼前面目狰狞的罗大夫人:“阿娘,你忘了,我也是你嫡亲的女儿,你怎么就能这样对我!”   “你们只想着拿我当摇钱树,当初是你们劝我嫁去顾家,其实是想要我当了将军夫人之后能够供你们花用,也不管我在顾家过的是什么日子,现在我已经到了这一步,你们还要来逼死我!你们既然不在意我的死活,就别怪我狠心!”   罗大夫人气得七窍生烟,用仅有的力气捶着榻:“来人,快来人,扶我去京兆府,我要去告这个不孝忤逆的人,我要让你声名狼藉再也别想留在顾家……”   罗氏却是噗嗤笑了起来:“阿娘,你觉得现在你还能出去告发我吗?”   这宅子里都是她的人,罗大夫人又病成这样,又有什么法子能够走出去呢。   罗大夫人脸色一变,慌乱地望向一旁垂着头一直不曾看过她的孙嬷嬷:“快,孙嬷嬷你快来扶我出去,我要去京兆府,我要救坤郎……”   只是任她怎么叫,孙嬷嬷都一动不敢动,立在那里有如泥胎木塑一般。   罗氏看着自己亲娘这副模样,轻轻摇了摇头,叹口气道:“阿娘,你省省力气吧,她们不会听你的。” 第218章 报丧(第二更)   “早在端阳宴那桩丑事事发的时候你就该打算好的了,那会子你若是不甘受辱羞愤自尽,我还能替你争回一个贞洁烈妇的名声来,我与明月明玉也不会被连累得这样为难,可你没有,我劝了你那么久,你还是贪生怕死,还想着要享福过富贵日子,却是拖累死了我们。”   罗氏的声音轻柔,但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插罗大夫人的心口:“也是我没用,我竟然还有些心软,想着你能安分守己与坤郎好好过日子,不再来连累我也就罢了。”   “可是你们还是这样不知餍足,我不能再让你们这样下去,你们会害了明月的!”罗氏脸上的神色变得阴恻恻地,她慢慢凑近罗大夫人那张清白不定的脸:“你想为坤郎打算,榨干了我好帮他出息起来,我也得为明月打算,她可是我的全部希望,日后她能得个好婚事,我也能跟着长脸,在顾家再不用卑躬屈膝地被人欺辱了。”   “可是你们活着,就不行!”   罗大夫人这会子心里的愤怒已经慢慢消散了些,却是知道害怕了,她瞪大眼望着罗氏,胸口起伏不定:“你,你想做什么?我可是你阿娘!”   罗氏冷笑一声:“这会子阿娘终于记起来了,我是你的嫡亲女儿,也是跟坤郎一样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可惜你们没给我留活路,我也就没法子留你们了。”   她端起那碗汤药:“阿娘只要吃下这碗汤药就好了,我会让人传出去,你是因为端阳宴上被人强辱,心中悲愤难平郁郁于心,最后不甘心才自尽的,虽然晚了些,但总算能挽回些名声吧,也算是给我和明月做了点好事。”   罗大夫人惊恐地盯着那碗药,不断摇头摆手挣扎着,不,她不要,她不要就这么死了,坤郎还没有回来,她还不想死,还有好日子等着她的……   罗氏看着她那副模样,却是沉下脸来:“阿娘,你也该替我们想想,到这会子了还让我费心费力,你再活着就会拖累了明月了,她不能有一个不知廉耻坏了名声的外祖母!”   说着,她看了一眼孙嬷嬷:“还不过来帮忙。”   孙嬷嬷颤着身子,慢慢挪步上前去,伸手帮罗氏按住了不断挣扎的罗大夫人,只是她脸上这会子苍白得一丝血色也没有,满眼慌张。   “孙嬷嬷,你可是我,当初使了去顾家的人,跟在我身边十几年,怎么能……”罗大夫人死死抓住孙嬷嬷的手,徒劳地呼喊着。   孙嬷嬷却不敢看她的眼睛,低下头去依旧没有松手。   “大夫人糊涂了,你就让她这样胡言乱语吗?”罗氏端着那碗汤药上前来,冷冷地道。   孙嬷嬷颤着手捏住了罗大夫人的鼻子,虽然还有些哆嗦,却是捏得死死的,让她呼吸不了,不得不张开了嘴,连叫喊都叫喊不出来了。   “阿娘,你宽心,待日后明月有了出息,成了王妃贵人,必然给你立了牌位好生供养,你安心去就是了。”罗氏的话轻柔恭敬,却如同催命符一般让罗大夫人挣扎得更厉害了。   不,她怎么能这样死了,死在自己亲生女儿手里……   一碗汤药灌了下去,罗氏与孙嬷嬷松开了手,看着罗大夫人如同离了水的鱼一般,挣扎了几下终于慢慢瘫软了下去,微微抽搐着直到安静。   孙嬷嬷发着抖,好半天才艰难地开口:“夫人,如今,如今该怎么办好?”   罗氏这会子也脱了力,她身子原本就没大好,又是这样的事,一时坐在一边好半天没有力气:“阿娘既然是因为端阳宴的事一心求死,就该成全了她的心愿。”   她望着孙嬷嬷道:“把白绫挂在梁上去,别坏了大夫人的一番心意。”   亥时三刻,将军府西府的大门被拍响了,罗大夫人身边伺候的嬷嬷怀里抱着伞红着眼来报丧。   “……大夫人自打端阳宴的事后便一直神志不清,都是气得,她守节这么多年了,一心只盼着夫人与大郎君好,哪里会有别的心思,哪里想到会被罗家茂郎给……她那样好性子的人,怎么受得住。”   来报丧的嬷嬷一边哭一边说着:“这些时日是放心不下大郎君,终究是没成家的人,又没个功名在身,若是就这样撒手去了,只怕没个去处,大夫人这才忍辱负重过了这些时日,可是心思重了身子也不成了,不想再拖下去,昨儿夜里吃了汤药把婢等都打发出去了,一个人留在房里,就……”   她哭得好不伤心,连连给顾老夫人磕头:“我们大夫人是冤死的呀,她当初是被人用强了,偏生二房势大,强逼着大夫人认了下来,可怜她哭了一辈子,到死就盼着争回清白的名声!”   只是她哭得声嘶力竭,偏生那一双眼不住地朝着一身素衣坐在顾老夫人下首一直用手绢抹着泪的罗氏身上,目光怯怯似有惧怕之意。   顾老夫人大半夜被吵醒了,头昏沉沉地没什么气力,又是罗大夫人的事也就没什么兴致,有气无力地道:“既然人已经没了,就照着规矩打点了就是了,让人送了信给她娘家来人安排吧,我们又不是罗家人,哪里还能管的了这个。”   她不耐烦地要打发了人走,还是罗氏开了口:“阿家,我过去帮着打点吧。”   她望着顾老夫人,目光稳稳当当却是有些不同以往。   顾老夫人一愣,忽然想了起来,轻轻咳了一声:“也是,终究是亲家夫人,你过去帮着打点吧,明儿让明珠、明月她们几个过去上香全礼,不能教别人笑话咱们府里没规矩。”   罗氏垂下眼来,轻声道:“多谢阿家,还有一桩事,我阿娘终究是因为受辱自尽的,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让她走了,我还想着要去给长安相熟的贵府都报个丧,也算是给阿娘正个名,不教她走得不安心才好。”   顾老夫人深深望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也好,亲家夫人看着柔弱却是个烈性的,也该让人知道的好,你让人去安排就是了。” 第219章 变故起(第一更)   罗氏忙忙碌碌地安排了人要去各处贵府报丧,不止是几个沾亲带故的,大半长安的贵府都有人去,罗大夫人的丧事是要大办了。   她把自己大半体己拿了出来,请了高僧诵经,在市坊胡同里搭了长棚,摆下诸多酒水菜肴,连鼓乐都备好了,只等着贵府的夫人们来上香吊孝时候热闹起来了。   只是等了大半日还不见有人来,罗氏坐在宅子里等得焦急,正要再打发人去瞧瞧,却听见孙嬷嬷急急忙忙进来,脸色很是不好看,拜下去:“夫人,宫里让人送了消息来,太子得了赐婚,如今已经下了恩诏,就要大婚了。”   罗氏手里端着的茶瓯咣当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太子大婚!在这个时候!   那罗大夫人的丧事岂不是不能办了,在这个普天同庆的大喜之事,岂能再大办丧事,那会触了皇家的霉头的。   所以那些夫人们也不会来了,即便是罗氏使了人去报丧,也不会有人来的。   她的心思都白费了,罗大夫人也白死了。   这场戏没有人会来看。   罗氏颓然地歪在了榻席上,许久都说不出话来,她今日可是做了许多准备,不仅仅是罗大夫人的丧事,还有顾明珠。   孙嬷嬷看着一旁摆着的那壶青饮,忙又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东府里,顾明珠听着小葵的回禀,笑了起来:“那边岂不是要失望了,做了那样的准备,结果却是白白费了心思。”   小葵掩着嘴笑了:“可不是,连长棚都搭好了,还请了好些人来帮衬,这会子怕已经开始拆棚子散了。”   顾明珠就着阿碧的手系上流纨素,淡淡一笑:“这一回咱们的夫人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韩嬷嬷上前来,轻声道:“只是不知道这会子怎么会召了娘子进宫去。”   这些时日安平公主与顾明珠、岑六娘子时有书信来往,有时候还会让人送些娘子们的小玩意儿来,互相交换着留念。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日一早宫中突然来了人,召顾明珠进宫去,却也没说是因为什么,只说安平公主想见见她。   顾明珠这会子也收了笑容,皱了皱眉:“兴许是安平公主有什么要紧的事吧。”   只是她眉宇间那点凝重依旧没有散开,安平公主是不会为了一点小事就贸然召她入宫的,更是一点消息也不让人带给她。   宫车到了千秋殿前,安平公主已经打发人在殿前等着了,她才下了马车,就听宫婢道:“娘子来的不巧,公主殿下刚刚送了果酒去甘露殿,请娘子去甘露殿呢。”   顾明珠心里咯噔一声,更是有些不安起来。如同上次一样,只怕这也是天后的意思,借安平公主的名义,召她进宫来。   只是天后为何要用这种法子,为什么不明旨召见她?   顾明珠顾不得多想,只得跟着女史匆匆上了马车,向着甘露殿去了。   顺着玉阶才上了甘露殿来,就见安平公主已经等在门前了,见了她急急忙忙过来,脸上是藏不住的焦急之色,正见了一旁立着的女官,迟疑了一下,才勉强笑着:“你可算来了,我这些时日也不见你,你怎么也不想着进宫来看看我,前次送去的两匹蜀锦可还喜欢?”   顾明珠愣了愣,吃惊地望向安平公主,前次安平公主让人送去的明明是一把鸾羽扇,为何她要说是蜀锦?   却只见安平公主眼中满是焦急担忧的神色,握着她的手也紧了紧,嘴唇微动,却是两个字:“小心。”   顾明珠顿时心中警钟大作,安平公主让她小心是指……天后的召见?可是天后又会对她做什么,为什么要小心?   她满腹疑问,心里忐忑不安,跟着婢女与安平公主往甘露殿里进去。   天后一身朱红团凤翟衣,头上十二尾金凤钗耀耀生辉,坐在殿中的榻席上看着手里的卷轴,脸上看不出是什么神色,依旧是那副高贵的举止,是高不可攀的所在。   顾明珠向着安平公主轻轻点了点头,一个人走了进去,拜倒在天后跟前:“天后娘娘。”   天后的目光从手里的卷轴上慢慢抬起来,望向拜倒在殿中的顾明珠,目光如炬含威不漏落在她身上,像是在打量她,又像是威慑,许久才道:“起来吧。”   宫婢搬来榻席放在下面,顾明珠低着头坐下了。   “将军府如今怎么样了?前些时候听说顾家老夫人的身子不大好,如今可好了?”天后的开场白很是平和,就像是与顾明珠话家常一般。   顾明珠却是不敢大意,躬身回道:“老夫人身子已经大好了,前两日摆了寿宴,热闹了一番。”   天后笑了笑:“她是个有福气的,顾大将军的孝顺可是满朝皆知,也该让她享享清福了。听说连贤王、显王都去给老夫人贺寿了?”   顾明珠只能照实回答:“是,贤王殿下与显王殿下亲至,实在是府里的荣光,老夫人也是满心感激,都说是圣人与天后娘娘的恩典。”   天后笑着摇了摇头:“他们如今大了,分了府出去,我哪里管的了那许多,何况二郎从小就有自己的心思,更是过问不了。”   顾明珠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明白天后究竟要说的是什么,只能低下头去默默不答言,听着天后的话。   “记得二郎小的时候看上了我这甘露殿里的一个玉麒麟纸镇,很是喜欢,就缠着我要。我那时候见他性子乖戾,有意要磨一磨他,就不曾答应,谁知道他居然就在甘露殿那玉阶上跪了足足一个多时辰,任身边伺候的人怎么劝都不肯走,硬生生求着我赏给他。”   天后像是在回忆,只是这时候的她脸上已经没有了平和的笑容,面无表情地说着,口中的话更是让人心惊:“后来他年纪长了,也越发懂事了,再没做过那种事,我只当他执拗的性子已经改了,可没想到他竟然还是容易被人蛊惑,还是犯了犟脾气。”   她低头看着脸色已经微变的顾明珠,眼中冰冷一片:“他求我将顾大娘子你赐婚给他,要你做他的贤王妃。” 第220章 旋涡(第二更)   顾明珠彻底愣住了,李裕居然还是开口求天后娘娘赐婚了,他还想着让自己嫁给他做贤王妃?!   可是明明他们这一世已经没有来往了,她对李裕没有了那种迷恋和期盼,这一世都是在躲着他拒绝他,为什么他还是开口求了赐婚。   天后冷冷看着顾明珠,看着她脸上的不敢置信,慢慢变成担忧,不像是作假,可她依旧不会轻易相信顾明珠不知道李裕求赐婚诏谕的事。   “你是顾家大娘子,又是宣阳的女儿,倒也算得上是名门闺秀,照说倒也是作为贤王妃的合适人选,原本我也有意要与你们顾家结亲,挑选合适的人来为贤王妃,可是……”   天后的话音拉长,冷笑着道:“可是看中你们顾家的不止是二郎,还有陈留王李念。”   顾明珠彻彻底底惊呆了,呆呆坐在那里听天后说了下去:“你父亲顾青这会子应该也已经进宫了,就在太极殿里面圣,想必圣人也在与他说这件事,陈留王求了圣人下诏赐婚,也是要你顾大娘子当陈留王妃,真是好福气。”   顾明珠的手在袖子里抖了起来,脸上一片苍白,怎么会这样,陈留王怎么会求赐婚,她与陈留王李念不过见了几面,根本谈不上有任何往来,他怎么会……   一切与前一世不同了,前一世明明没有李念求赐婚这件事,她与李裕也不是这个样子,可是现在怎么都乱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天后望着她吃惊的样子,目光却是更冷:“你是个聪明的,只是聪明太过了,而在这个世上聪明太过的人是活不久的,你要明白自来没有两全的美事。”   顾明珠一咬牙,起身到榻席边向着天后拜下:“娘娘,臣女实在是不知有此事,如今听来也是羞愤不已,还请娘娘饶恕。”   天后并没有叫她起来,只是冷冷笑着:“你说你不知?”   “顾青府上有三位嫡女,为何偏偏要是你?你还敢说你不知!”天后的声音尖锐起来,威严陡盛,让一旁伺候的宫婢都不禁跪了下去,不敢抬起头来。   顾明珠这会子却是抬起了头,目光不躲不闪望向天后:“臣女不知,臣女不知为何会是臣女,但臣女知道,即便是要有攀附之心也该审时度势,岂能妄图两相拉扯,那样只会倾覆。”   她的话十分直白,没有半点掩饰,目光也坦然相对,居然没有惧怕之意,就那样面对着盛怒中的天后毫不避让,这让一旁的宫婢都吓得捏了一把汗,没有人敢在甘露殿这样与天后说话,这位娘子是不要命了吗。   可是就是这样的态度让天后的怒火平息了不少,顾明珠的话倒是有几分道理,顾青与顾明珠都不糊涂,不但不糊涂,甚至可以说是相当聪明有城府,不会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来,贤王李裕与陈留王李念身后站着的是谁他们都清楚,没有愚蠢到妄图两边都攀附上,两边都讨好的打算,顾家终有一日要摆明立场,究竟是站在谁的身旁。   看来现在就该是顾家选择的时候了。   天后收起了脸上的怒火,望着顾明珠:“就算你没有那个心思,如今也是不得不好好打算了。”   “原本你引起这许多事端,坏了皇室规矩,引得皇子不睦,我就该下诏赐死的,顾青也不敢有什么话说,可是你终究是救过安平,又是宣阳的女儿,终究是让我有不忍心,我就给你一次机会。”天后冷漠地望着顾明珠,如同看一只蝼蚁一般,“我给你几日,让你回去好好思量,与顾青商量好了再来回话,究竟要怎么选择。”   顾明珠手心里的冷汗被紧紧攥着,这不是让她选择,这是让顾家选择,选择究竟是站在圣人身边,还是选择站在天后身边,无论选择哪一边都永远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她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这么久以来,她一直在努力地去避免的就是这样的事,不让顾家落入这个巨大的危险的毫不留情的旋涡之中,成为帝后之间拉锯的权柄,不用被逼着去做千钧一发的选择,因为没人知道选择了一方会发生什么事。   她以为救下了安平公主就能平静下来,至少能够缓和帝后之间的关系,在短时间内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可是没有想到的是终究还是阻挡不了命运,而且这一次的事是因为她自己而起,更是把顾家推进了漩涡正中,到了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天后看着摆在地上脸色苦涩的顾明珠,微微昂头高声道:“你可听明白了?太子大婚之后,就该给各位皇子张罗婚事了,你就该进宫来给我回答。”   顾明珠低下头去,举手及额大礼拜下:“臣女遵命。”   看着宫婢送了顾明珠出去,天后的脸色越发难看,听着殿外安平公主吵着要进来见她,皱眉道:“让她回千秋殿去,好好抄写女诫,这副毛毛躁躁的性子,日后怎么招驸马成家立府。”   她身边的贴身女官吴女史轻声道:“小公主也是担心娘娘的身子,想着劝一劝娘娘消消气吧。”   天后冷冷道:“她的心思我明白,她是要帮顾明珠说项,只是这件事由不得她胡闹,让她回去。”   吴女史应着,又轻声道:“若是顾家要把顾大娘子嫁进贤王府,娘娘真的要下诏赐婚?那位顾大娘子可是……”她没有说下去,神色复杂。   天后闭了闭眼,露出几分倦意来:“我何尝愿意让二郎娶她,只是如今没有别的法子了,顾青那个人看似忠实憨厚,却是难以拿捏,只有与顾家联姻这一个法子能够拉拢住顾家,可顾家现在除了顾明珠还能有谁,只能如此打算。”   “何况娶了她未必就不是件好事,说不定还有能有所助益。”   吴女史想了想点点头:“天后娘娘圣明。只是若顾家选的是陈留王,那……”   天后凤目一睁,眼中精光毕露:“那她就留不得了!” 第221章 两难(第一更)   出了甘露殿,安平公主送了顾明珠下玉阶,看着她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屈膝与自己道别,安平公主脸色也微微发白,拉着她低声道:“总能有法子的,要不然你就嫁给二兄吧,二兄他性子温和是谦谦君子,必然会待你好的。”   顾明珠看着安平公主那副担忧又害怕的模样,轻轻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公主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安平公主思量起先前天后那副盛怒的样子,却是摇了摇头,低声道:“明珠,你一定要小心才好。”   若是顾家选了陈留王,那只怕天后不会再留着顾明珠的性命了,即便她救过安平公主也无用,天后不会允许顾家偏向陈留王,只是一个区区顾明珠又有什么要紧。   顾明珠心下了然,依旧平和地笑着,与她说了几句,就上了宫车出宫去了。   宫车上顾明珠一言不发,神色淡然地望着窗外宫中的景致,全然看不出半点心绪波动,与同车坐着送她出去的宫中女史看了她好几眼,她都好似全然没有察觉。   出了宫门,顾明珠刚下了马车,就见阿碧与小葵快步迎上来,扶了她往自家马车走去,只是脸色有些怯怯:“娘子,将军方才吩咐了,让你一出宫就回东府去,他有话要与你说。”   顾明珠丝毫不惊讶,圣人既然与顾青说了要给陈留王与顾明珠赐婚,顾青自然要来问问他的意思。   只是她不知道,顾青会是怎么想的,他是不是也想让她嫁给陈留王。   顾明珠回到东府的时候,顾青已经在正堂里踱了好几圈了,他神色郁郁眉头不开,满腹心事的模样。   “父亲。”顾明珠走上前去,屈了屈膝。   顾青回身看见她,目光里满是焦灼:“你也进宫去了?”   顾明珠轻声回道:“是,安平公主召见。”   “见到天后娘娘了?”顾青望着她。   “天后娘娘留了我说了一会话。”顾明珠也不隐瞒,“贤王殿下求了天后娘娘下诏赐婚,要我嫁入贤王府。”   顾青身子一震,望着顾明珠那副平静的模样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他在宫中就已经知道了,贤王李裕去求了天后下赐婚诏谕,陈留王李念却是请圣人下诏,要娶了顾明珠为陈留王妃,天后召了顾明珠进宫想来就是要说这件事。   看起来只是一桩婚事,一家有女百家求是件好事,可是如果这里面牵扯到的却是皇室,是帝后之争,那就不是什么好事了,甚至有可能会大祸临头,没想到一夕之间顾家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进退皆难。   “你,可有什么打算?”顾青的话有些苦涩,他多年不管府里的事,与顾明珠也很少这样说过话,可是没想到父女之间难得的说话,就是这样的时候,还是说婚事。   他甚至都不知道女儿究竟是怎么想的。   顾明珠倒是十分平静,转身在榻席上坐下:“父亲以为这还可以选择吗?”   无论选择哪边都有可能让顾明珠和顾家万劫不复,成为帝后之争中的炮灰。   顾青愣了愣,深深看了一眼顾明珠,叹了口气在自己的榻席上坐下。   他没想到顾明珠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娘子却看得这样透彻,若是寻常人家得了这样的好事只怕已经欢喜不尽了,还是两位皇子都看中了自己府里的娘子,可是想也不敢想的好事,可是只有他们知道,这背后究竟有多少风险。   顾青想起圣人在太极殿看他那副神情,冰冷怀疑而又不容更改地与他道:“你是国之栋梁,是先帝留下的镇国大将军,手握大唐重兵,一举一动都关乎国体安危,儿女婚事自然也要深思熟虑才好。”   “朕给你几日的时间好好想清楚,这桩婚事该怎么选你应该心里明白了。”   顾明珠说的对,这不是选择,只是给他最后的警告,如果选择了天后,顾家就会成为圣人眼中最大的障碍。   他摇了摇头,苦笑着问顾明珠:“你与两位殿下可相熟?”   真的只是为了他手中的兵权,还是因为那件事?他心里越发担忧,脸上却是不敢露出半分来,只怕顾明珠会看出什么来。   顾明珠淡淡道:“并不相熟,不过是先前的宫宴上见过两面罢了。”   顾青的脸色更是难看,沉吟一会开口道:“这件事我会想办法安排,你不必理会,也不要与别人提起,府里的人也不要说。”   顾明珠这会子倒是有些惊讶,顾青的意思是连顾老夫人与罗氏她们都瞒着。   顾青看着女儿那副惊讶而又有点提防的眼神,不由地叹了口气,起身走了。   在一旁听得明白的韩嬷嬷这会子已经是担心不已,上前帮着顾明珠换了外裳,低声道:“娘子,将军会怎么办,会把您嫁去哪一府上?”   她不安地思量着,原本不管得了一个赐婚都是好的,都是嫁去王府做王妃,都是天大的福气,可是现在居然是两位殿下都看中了娘子,那该怎么选却是个难题了。   顾明珠摇了摇头,她不知道顾青会怎么选。   在记忆里前一世,顾青并不愿意让顾明珠嫁去贤王府,是贤王的殷勤信誓旦旦,还有顾明珠的坚持,他终究松了口,只是顾明珠嫁了过去,顾青就没有再过问她的事,甚至与贤王也没有来往。   那么这一世,他会答应天后让她嫁给贤王,还是回禀圣人,将她嫁给陈留王?   韩嬷嬷见顾明珠眉宇间那点散不去的轻愁,也是忍不住一叹,自家娘子实在是可怜,自小没有父母庇佑,不知道被人算计多少次,好容易眼下好些了,要回了东府的家财,不必再被人拿捏着,却又遇见了这么一桩事。   这赐婚的事可不是小事,若是一个不小心,娘子这一辈子就被搭进去了,连同这府里都没有安生日子可过了。   顾明珠见她那副担忧的模样,倒是淡淡笑了:“嬷嬷也别着急,终究会有法子的。”   韩嬷嬷苦笑着点点头,心里却是清楚,要从这两难的局面里脱身出来,是何其困难。 第222章 东宫之喜(第二更)   太子大婚的诏谕一下,东宫便张灯结彩布置起来,这是太子迎娶太子妃的大喜之事,天后使了尚宫局的两位尚宫与自己的贴身女官一起来帮着打点。   与外边热闹喧腾的样子不一样的是东宫偏殿,殿中坐着两个宫装女子打着团扇百无聊赖听着外边的动静地说着话。   东宫良媛郭玉秀从殿门外望出去,远远就看见宫婢与仆从们正在搬抬着太子妃仪仗,朱紫色的直柄鸾旗,上面的飞鸾瞿鸟都是金线织就坠着各色宝石,金香炉,金香盒耀耀生辉,宫婢们小心翼翼地捧着往正殿去。   “听说这可是当年文昭皇后为太子妃时候的仪仗,天后娘娘为了咱们的太子妃可是亲自求了圣人的恩典,从尚宫局的宝库里取出来的。”郭玉秀语带讥讽地道,“就是要讨个吉利,盼着咱们太子与太子妃也能如先帝和文昭皇后一样,能够伉俪情深,天下太平。”   东宫良娣赵茹正让宫婢给自己用花汁子染着指甲,听她这样说,眼都没抬冷笑一声:“来了这样的地方,还想着能够夫妻情深,只是不知道咱们这位太子妃可能受得住。”   郭玉秀回想起自己进了东宫这些时日以来所见所闻,还有亲身遭受的事,不由地狠狠打了个寒颤,对那位嫁进东宫来为太子妃的卢国公娘子的嫉妒之心也去了大半。   自打前次在郭玉兰小定礼上她没能把顾明珠送到太子跟前,太子对她便是越发不好,回来好好折磨了她一番,就将她丢在偏殿再不理会。   起初她觉得他不来自己殿里也好,也就不用受尽那种让人难以启齿的折磨,不用看着他那副恶心的躯体在身上,被他折磨得身上全是伤,可是时候一久,东宫那群势力的嬷嬷们也都看出来她已经失宠,又变着法子来欺负她折磨她。   如果她不是还有郭家这么个虚无缥缈的依靠,只怕已经被这东宫里的人给折磨死了。   只是不知道那位嫁进东宫的太子妃是否也会被太子这样折磨。   她想到这里,就觉得心里畅快了一些:“宫里好些年没办喜事了,怕是要大宴群臣百官了吧。”   郭家必然是要来的,只是不知道她阿娘郭二夫人会不会来,听府里送来的消息,说她阿娘病得越发重了,用了好些汤药也不见好,不知现在如何了。   还有妹妹玉兰,眼看着就要成婚了,她却是不能回去了,太子是不会再听她的话了,不会带着她回郭家了。   就因为她只是东宫良媛,连召见府里的人都不能,只能在东宫里担心,说来这一切都是拜顾明珠所赐!   都是因为她,自己一家人才变成了这样!   当年风光无限的郭家二房,如今却是最没落的一支,若不是太师看重她阿爷,只怕二房已经被太师府除名了。   赵良娣这会子已经染好了一只手,举起来在眼前比了比瞧了瞧,讥讽地一笑:“妹妹你这里也太闭塞了,连宫里的消息都不知道吗,太子大婚之后只怕很快宫里又要办喜事了。”   郭玉秀惊讶地道:“我怎么都没听说,是哪一府上?”   纤纤玉手上点缀着红色的蔻丹,显得越发白皙娇艳,赵良娣满意地放下手来:“自然是贤王殿下了,太子殿下已经成婚了,怎么也该给他赐婚了。”   郭玉秀心里一痛,想着贤王那俊秀温柔的笑容,想起当初自己在西河庄子上策马奔驰,就是为了得贤王的青睐,可眼下她已经被关在了东宫,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对贤王那点子心思也成了绮念。   没想到他就要成婚了,郭玉秀心里难免很是失落,比起庸俗凶残的太子,贤王殿下显得那样优秀出众,她终究是忘不掉。   她不禁追问道:“是哪一府上的娘子。”   难不成是林二娘,或是孟府娘子?当初都是她身边交好的娘子,只是她们都比不上自己。   赵良娣撇了撇嘴:“太子殿下迎娶的可是卢国公府娘子,贤王殿下怎么会娶那些寻常贵府的娘子,是骠骑大将军府大娘子。”   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直直打在了郭玉秀的身上,她脸色瞬时青里透着白:“你说,贤王殿下要娶顾家大娘子?”   赵良娣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是呀,宫里都传遍了,怎么了?那可是骠骑大将军府,当贤王妃可是绰绰有余,听说当初天后娘娘还有意让她作太子妃,后来才选了卢国公娘子的。”   郭玉秀心里如同被大石压着一般喘不上起来,她最痛恨的顾明珠居然要嫁入贤王府为贤王妃,贤王殿下就要跟那个女人成婚了!她却只能在东宫作一个失了宠任人欺负的良媛,她怎么能够接受这样的事实!   不可以,绝不可以!她绝不能让顾明珠嫁入贤王府,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不能让顾明珠如愿!   她咬牙忍着心里的恨,挤出笑脸来:“说起来东宫大婚这样大的事,姐姐怎么也不出面帮着打点,如今太子妃还没入宫,姐姐可是咱们东宫头一位呀。”   赵良娣不屑地一笑:“不是有尚宫局的尚宫在打点着,还有天后娘娘身边的女官,哪里就轮得到我,我也不想上赶着去讨好太子妃娘娘,还不知道是什么性子呢。”   郭玉秀知道赵良娣是不甘心,赵良娣来东宫已经三年了,是太子身边少数留了这么久的女人,也是太子最为信任的人,她以平民女子的身份成了东宫良娣,连郭玉秀都被压了一头,这些年在东宫她就如同女主人一般,又怎么可能服气一个刚嫁进宫里来的太子妃。   她笑着道:“太子殿下看重的是谁大家都知道,姐姐哪里用讨好谁,只是这是天后娘娘看重的事,姐姐与我也是东宫里有品级的妃嫔,怎么也该出去帮着打点,天后娘娘也能知道姐姐的贤淑与大度不是。”   这话倒是打动了赵良娣,她出身微寒,在东宫唯一的依仗就是太子的宠信,可太子的性子实在是乖戾,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有了别的心思,她只有想法子找到别的依靠,不能就这样等着太子妃进宫收拾了她。   她想了想,露了笑点点头:“妹妹说的也是,咱们姐妹也不能就坐在这里躲清闲,终究是东宫里的事,也该过去帮着支应才好。” 第223章 传言(第一更)   罗氏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原本就病得瘦弱不堪的身子更是佝偻了几分,憔悴的脸上也黯淡无光,面无表情地坐在榻席上靠着凭几听孙嬷嬷回话。   “孝棚已经拆了,法师们也都送回延清寺了,捐了二十金的香油,那些鼓乐也都打发走了,”孙嬷嬷苦着脸道:“上上下下花了足足一百余金,如今房里已经没剩下多少钱银了。”   罗氏木木地看着她:“还剩了多少?”   孙嬷嬷低声道:“只剩下不到三十金了。”   罗氏放在软枕上的手抖了一下,脸色阴沉地如同外边暮色四起的天色,许久都没有开口。   孙嬷嬷却是不能不开口问一句:“只是大夫人的棺椁该怎么是好?”   罗坤还在京兆府衙门,已经走了两日的罗大夫人却是等不得了,七月的天气如此炎热,虽然日日放了冰进去,怕是也放不了几日了。   罗氏闭了闭眼,这一次全盘皆输,她费尽心思安排的罗大夫人的丧事,就是要在长安贵府面前给罗家长房正一正名,也能不让她和顾明月再被罗家牵连,总能挽回些名声。   只是她没想到居然赶上了太子大婚,丧事是没法大办了,毕竟这个当头谁也不敢触了宫里的霉头,可是她的打算就全部白费了,费了那许多心思,花了那么多钱银,甚至狠了心对罗大夫人下了手,可现在都打了水漂,只能匆匆忙忙地收拾这一地鸡毛。   她咬了咬牙:“送去延清寺寄殡吧,待坤郎出来之后再下葬。”   孙嬷嬷又是一惊,望着罗氏好半天回不过神来,寄殡可是那些穷的买不起棺椁的人,或是那些来长安行商等着回乡安葬的商贾死了才会送去的,罗氏要把罗大夫人送到寺庙里去与那些人一起寄殡?!   罗氏眉眼也没抬:“不然要如何,坤郎没出来,阿娘不就该让他养老送终么。”   孙嬷嬷只得低声应了,却还是不曾出去,脸色有些踌躇地立在房里。   罗氏这会子才抬起眼看着她:“怎么,还有什么要说?”   孙嬷嬷犹豫了一会,才吞吞吐吐地道:“府里都在说,贤王殿下就要被赐婚了。”   罗氏脸色顿时有了变化,坐直了身子,焦急地问道:“什么时候有了赐婚的,怎么不曾听说有诏谕?”她心如乱麻,“是哪一府的娘子?”   不会是明月了,若是明月宫中早就该送了消息来,这会子连赏赐都应该送来了,她这个亲娘也就不用委屈自己留在偏院里这样窝囊了。   孙嬷嬷头垂得更低了:“说是,是大娘子……”   罗氏的脸如同被冰住了一般,所有的神色都僵在了上面,许久都没有动静。   孙嬷嬷说是……顾明珠!贤王要娶顾明珠!   她费了这样多心力,花了这样多心思,到最后顾明珠居然还是要嫁进皇家!   一口滚热的腥味涌上胸口来,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声嘶力竭,吐出了一口鲜红的痰,倒在了软榻上喘着气。   不,宫中看中的是顾家,就算不是顾明珠,也可以是明月明玉。只要没有顾明珠,那么贤王妃就该是明月的。   她强撑起身子来,气若游丝:“扶我,扶我去见将军。”   只是到了前院,书房伺候的婢女战战兢兢地道:“夫人,将军还不曾回来。”   顾青自从回了长安便早出晚归,很少会在府里,罗氏自然也就见不到他。   罗氏却是等不得了,脸色焦急:“都已经响了暮鼓了,怎么会还没回来,谁跟着去的。”   婢女道:“是顾昌与顾吉。”   罗氏等了好一会也不见他回来,终究没法子,只能再回偏院去,与孙嬷嬷道:“明日再拿十金随我去京兆府衙门。”   孙嬷嬷更是糊涂了,夫人这是要去接了罗家大舅爷回来?   她有些犹豫:“只是将军有吩咐……”   顾青可是吩咐了京兆府衙门,不得轻易饶了罗坤,只怕用钱银也赎不回来。   罗氏脸色已经冷静了下来:“阿娘已经病故了,自然是要接了坤郎回来,这是孝道,京兆府衙门也不好拦着。”   东府里,顾明珠正翻看着张覃送来的各个铺子的账簿子,上面已经有不少结余了,自从从顾老夫人手里要回了这些田庄铺面,她把铺子交给钱二与张覃去打点,让李双瑞去打点田地和庄子,又盘下一处丝织坊与丝厂交给王家婆子去安排。   很快这些当年文昭皇后挑选的人已经开始发挥作用,短短这些时日结余就越来越多,他们把东府的家当打点的井井有条。   小葵脚步急急地进来,走到顾明珠身边,轻声道:“娘子,西府那边送了消息来,不知是谁传了话说是娘子要嫁进贤王府为王妃了,还说宫里都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话音刚落,在一旁纳着鞋底的韩嬷嬷脸色顿时变了,手里的针险些扎着手了,急急忙忙放下手里的活计:“怎么会这样,明明宫里还不曾下诏,不是还让娘子好好思量么?怎么就……”   顾明珠也沉了脸,想了想冷笑出声:“看来这是在逼我就范了。”   以天后的性子不会做这样的事,天后虽然是女流之辈,却是性子十分高傲要强,素来不屑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那么就只有……   她心里更多了几分轻蔑,看来这一世为了娶到她,贤王殿下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娘子,只怕这样的传言多了,日后会有损你的清誉。”韩嬷嬷急得直搓手,娘子若是嫁去贤王府也就罢了,这些话也不过是漏了风声,可若是娘子嫁给了陈留王府,少不得会被人说是朝秦暮楚,只怕陈留王殿下也会心有芥蒂。   顾明珠倒是不在意:“无妨,待过了太子大婚,贤王与陈留王的婚事就要定下来了,那会子这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她不在意这些所谓的清誉,本来她在别人口中就是个任性蛮横的名声,也不差这一点,这一世她也没想过要再嫁人为人操持打点贤良淑德过一世。   只是想到这里,不知为什么,她眼前忽然闪过那一晚在曲江边那个迎风而立衣袍烈烈俊挺的身影,心中有一点闷闷的钝痛,她这是怎么了。 第224章 七郎君的烦恼(第二更)   顾明珠要嫁入贤王府的传言沸沸扬扬,大将军府好几日都不安生,松寿院里砸了好几个茶盏了,连顾老夫人自己最喜欢的那只童子拜寿粉彩花斛也成了一堆碎片被打扫了出来,在松寿院里伺候的人也都是胆战心惊,唯恐被迁怒。   可是除了松寿院,别的院子里都是静悄悄的,顾明玉依旧是闭门不出,二房里的毛氏倒是去了趟东府,回来的时候却也是一脸复杂。   最叫人意外的是顾明月,先前府里上下可都听得七七八八的,顾老夫人与罗氏都有意让她能够嫁入贤王府,为了这个还费了不少功夫,可是这个消息传来,反倒是她的院子里静悄悄的,连个议论一句的声音也没有,好似全然不知道一样,只是打发人去柳氏的院子要了几个花样子,便再没有响动了。   东府里更是如往常一样,对这些流言全然没有半点反应,上上下下更是连提起的都没有,全然只当成是一个笑话一般,不加理会。   顾家的冷淡反倒是与外边大不一样,不到几日的功夫,满长安城都开始私下流传开来,顾家大娘子要嫁进贤王府了,就要是贤王妃了,贵府也都纷纷羡慕起顾家来,不但是骠骑大将军府,还能出王妃,比起即将被送进京城的未来太子妃卢国公娘子,大家倒是觉得顾大娘子更有福气。   典当行二楼的雅间门紧闭着,崔奕焦急地上了楼来,却不见小圆的踪影,他平日里都是躲在雅间门前打瞌睡等着吩咐,今日却不见他,很是奇怪。   他上前推了推门,却发现门是关着的,崔临不在雅间里?   可这个时候崔临应该是在雅间看密报,他是个最严守作息的人,从不会打破自己的习惯,那么现在是去哪了?   他惊讶地转头问在门外候着的几位仆从:“五郎君呢?”   仆从却都摇了摇头:“小的不知,一早郎君就出去了。”   崔奕一脸奇怪地下了楼去,这个时候会是去了哪,他这位素来冷漠板正的五兄居然也有打破常规作息的时候。   才走了几步,就看见崔临一身月白云纹大袖衫袍,腰间束着银玉带,神色冷清地下了马车,俊美的脸上无悲无喜,看着大步向他走过来的崔奕。   “五兄,你这是去哪了?”崔奕如同看到救星一般,快步上前,“难不成是族里有什么急事?”   他可想不出有什么会让崔临破坏自己的习惯,平日里他可是如同刻漏一般丁点都不差。   崔临看了他一眼:“没有。”   没有?那怎么会这时候出去了?   崔奕来不及多想了,急着要把自己听到的消息告诉崔临:“五兄,你可听说了,顾家要与贤王府结亲了。”   崔临这下子连一个字都不回了,只是带着小圆往楼上走去。   崔奕看他那副沉静如水的模样,更是急了:“五兄,五兄,这可要想个法子才好,不能让顾家与贤王府结亲,不然……”   崔临进了雅间,走到榻席上坐下,语气平淡:“不然如何?”   崔奕嗐了一声,走到他面前坐下:“陈留王殿下不是有意要与顾家结亲么,若是顾大娘子嫁给了贤王,那顾家岂不是成了贤王的从属,那可就添了个大麻烦。”   “你是想让顾大娘子嫁到陈留王府?”崔临抬眼望着他,目光淡淡的,却是如同有无形的压力一般不再移开。   崔奕楞了一下,有些迷糊了,嫁给陈留王不是很好吗,至少能给陈留王殿下增加不少助力,何况陈留王好像对顾大娘子也有意,为什么五兄要怎么问。   可是他的话到嘴边却是说不出来了,因为崔临那样的目光,那样有着无形威压的目光就落在他身上,让他说出来的成了:“不,不是,就……就不能嫁给贤王……”   说完他自己又是一愣,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就说成了这样,好像是五兄看着他,他就……   他摇了摇头,也顾不得再思量,就盯着五兄:“外边都说宫里就要赐婚了,这可怎么办?”   崔临这才收回目光:“你回去,跟在殿下身边,这些事不必过问。”   崔奕更是不明白了,怎么能不过问,且不说顾家若是跟贤王府结亲会给他们增加多大的麻烦,就是看着顾明珠嫁给贤王那个表里不一心机深沉的人也不应该呀。   他急得跳脚,可又不敢在崔临跟前放肆,只能团团转。   崔临倒是吩咐了小圆斟了禅茶来,看了一眼紧皱着眉的崔奕:“刚得了新出的湖州紫笋,吃盏茶就回去,我自有安排。”   崔奕将信将疑地坐下了,心不在焉地吃了那盏湖州紫笋,终究是坐不住了,闷闷起身与崔临告辞了,转身出了门去。   崔临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露出一丝笑容,又低头看着从各处送来的密报。   才走出门来的崔奕却是闻到一阵扑鼻而来的香味,他望过去只见小圆那家伙抱着一个油纸包坐在一旁低头津津有味地吃着什么。   “你在这里做什么?”崔奕好奇走了过去,盯着小圆手里的东西问道。   小圆抬起头来,红扑扑的嘴上一嘴油,看着崔奕咧开嘴一笑,神秘兮兮地打开手里的油纸包给他看:“七郎君,你快瞧瞧,这可是天花饆饠,真的是又香又鲜,我可是求了郎君好半天才准我买的。”   他说完又警觉起来,忙忙把那油纸包卷起收回来,瞪大眼望着崔奕:“不过已经只有两只了,不够吃了,七郎君若要吃就要让人去买,可不能分走了……”   崔奕没好气地冲他白了一眼:“我是那么没出息的么,还能惦记着你那点吃的,留着你自己填肚子吧。”   他这会子哪里还有心思想口腹之欲,还是想着宫里传出来的话,若是顾明珠真要嫁去了贤王府,那只怕很多事都要不一样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往楼下走去,走了几步却发现有些不对,那天花饆饠可是太平坊才有的,难不成崔临带着小圆去了太平坊!   可太平坊里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有各国藩王使臣的宅邸在那里,五兄去哪里做什么了? 第225章 受欢迎的大娘子(第一更)   案几上摆了满满当当的吃食,罗坤狼吞虎咽地吃着,手里拿着胡饼,还大口大口往嘴里扒拉着馎饦,腮帮子鼓着不停地咀嚼,这些时日他在京兆府衙门可是没少吃苦,不知道为何顾青让人吩咐了一点情面都不给留,狱吏们可是好好收拾了他好些时候了,连一顿好饭都没吃上。   罗氏在旁边冷冷地看着他,看着他把吃食塞进嘴里,坦然地坐在宅子里,连问也没有多问一句罗大夫人的事。   好容易吃到酒足饭饱,罗坤擦了把嘴把婢女送上的手巾扔在了案几上,剔了剔牙花吐出口痰来,阴冷地盯着她:“阿娘是怎么死的?”   罗氏脸色如常,淡淡道:“病死的。”   罗坤阴笑了几声:“我走的时候阿娘还好好的,就这么几日的功夫就病死了,茵娘,你真是厉害了。”   罗氏盯着他,没有半点回应,只是平静地道:“我接了你出来是有事要你帮忙,你若办妥了,我会让人送你去东都,那边我早买下了一套宅子,再与你一百金,送你去那边。”   她看着要开口的罗坤,不容商量地说着:“这是我最后的一点体己,卖了头面才有的。”   罗坤看了她半晌,终究不耐烦地道:“你又想做什么,你都已经是将军夫人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罗氏望着他:“若是有一日你能成了皇亲国戚,能一世富贵无忧,你可愿意?”   罗坤一时愣住了,望着罗氏那双满是蛊惑与隐秘的眼,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出了宅子,孙嬷嬷陪着罗氏看着人把罗大夫人的棺木送上马车驶出市坊,才慢慢往西府侧门走去。   “夫人,只怕大娘子未必会……毕竟先前已经有了那些事。”孙嬷嬷心里虚着,她知道罗氏要做的事之后便是心惊肉跳,若只是打打顾明珠呢婚事的主意,她也不觉得如何,可现在她已经后背生凉,手脚冰冷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岔了,不知为什么她始终觉着大娘子有古怪,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但变得聪明了,更是越发地厉害了,但凡打她的主意的都没有落个好下场,比如太师府郭家二房,比如先前的罗家,还有燕国公夫人,连二娘子都被送去了道观才回来,自家夫人病得被关在偏院里,怎么还敢再打她的主意。   想到这里孙嬷嬷就觉得不安心,只想着能劝一劝罗氏,怎么才能避着点大娘子。   可是罗氏却是笑了笑,那笑容里满满是阴毒:“我知道她必然不肯信我,也不会信明月,放心我自有打算。”   孙嬷嬷听着,心里却是一跳,夫人这是要,是要做什么?为什么她觉得罗氏那笑容的背后藏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   一早,顾明丽就到了东府,笑盈盈地与顾明珠说着话:“……今儿可是大势至菩萨诞日,三圣寺怕是又是许多香客去上香,听说很是灵验,我是来邀了姐姐一去上香祈福呢。”   顾明珠淡淡望着她,露出一丝笑意:“四妹妹在府里多年,竟然也知道三圣寺,还知道大势至菩萨日三圣寺的香火最是灵验,倒是难得。”   这几句话说得顾明丽脸色微微一变,好半天才挤出一丝笑容来:“我也是这两日才听说的,都说那寺里香火最是灵验,想着这些时日府里发生了这许多事,去上一炷香求个平安也好。”   顾明珠却是没有回答,只是仔仔细细望着顾明丽好一会,才笑了:“四妹妹费心了。”   也没说去,也没说不去,顾明丽一时有些急了,笑容也有些勉强了:“大姐姐这些时日为了府里的事担惊受怕,就当出去散散也好。”   正说话间,小婢进来通传:“三娘子来了。”   顾明玉也来了,顾明珠的笑容更深了,今日倒是难得,她这里突然热闹了起来了。   顾明玉跟着婢女进来,看起来却有些憔悴,神色也有几分恍惚,见了她倒是规规矩矩屈了屈膝:“大姐姐。”   看到一旁的顾明丽起身给她行李的时候,才有些惊讶:“四妹妹也在?”   顾明丽见了她抿嘴笑了,有些腼腆地道:“三姐姐来了,我是来约了大姐姐去三圣寺的,想要去上香为府里祈福。”   她又望向顾明珠:“大姐姐不会不答应吧。”目光里满是恳切的期盼。   顾明玉却是真的吃了一惊,转回头望着顾明丽:“你也是来请大姐姐去三圣寺的?”她有些愣愣地回不过神:“我也是来请大姐姐去三圣寺的。”   一早罗氏就打发她去三圣寺上香,说是罗大夫人才过,让她去帮着捐了香油钱,把罗大夫人的牌位供奉在三圣寺,也好替她积些福德,早日托生。   可是府里的马车却是已经被罗氏要了去,带着孙嬷嬷去罗大夫人娘家了,她只得照着罗氏的吩咐来东府约了顾明珠一起去三圣寺,也好坐了她的马车来回。   可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巧的事,顾明丽竟然早就过来约着顾明珠一起去三圣寺了,也是要去上香,这实在是有些奇怪。   顾明珠眼眸里一片清冷,望一望顾明丽又看一看顾明玉,好一会才笑着道:“看来这三圣寺的香火还真是灵验,不然怎么会两位妹妹一起来约我去上香。”   “那好吧,原本今日我还想去东市的铺子上看看,既然你们都特意来约我,我便过去瞧瞧吧。”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裙,笑道:“不若你们先去马车上等我,我换了衣裙就来。”   顾明丽听说她愿意去,已经喜出望外,忙不迭应着:“是,我去马车上等着大姐姐。”   顾明玉还吃惊着,扯了扯嘴角,低声道:“那我们先去马车上等着吧。”   不知为什么,顾明玉的心里觉得有些怪异,为何阿娘今日会让她去三圣寺上香给大夫人立牌位,这样的事明明该是她亲自去,就算不是她也该是明月去,毕竟先前阿娘只带了明月去见外祖母,外祖母过世前都不曾让自己过去瞧一眼,为何这时候会让她去了。   更奇怪的是,让她去上香,偏偏又自己带着孙嬷嬷回了外祖母娘家去了,却让她来约了顾明珠同去,明明阿娘最不喜欢的就是顾明珠呀!   她忽然想起先前听说的事,那一回明月出了事,阿娘却把她叫去了花池边说话,其实是想让她替明月担了罪名,被送去青莲观,难道这一次阿娘又是要…… 第226章 对不起,爽约了(第二更)   东府的马车与西府的大不一样,这马车当年是宣阳大长公主的座驾,双驾的翠渥车比起寻常的马车来更要稳重宽敞,当年大长公主乘坐时,马车上还高悬着明黄鸾旗,只是现在早已取下,却也比寻常贵府的马车看起来更尊贵几分。   顾明玉与顾明丽在马车边立着,等着顾明珠换了衣裙梳妆过来。   “三姐姐也听说了三圣寺的热闹了,我是听人说大势至菩萨诞日那里的香火最是灵验,这会子怕都已经是围满了香客了。”顾明丽轻轻打着团扇笑着,“幸好贵府里女眷去了可以先进去,不必跟着他们一起等在山门外。”   顾明玉却是闷闷地不怎么说话,听了她的话也只是微微露了点笑容,又很快不见了:“我是去给外祖母供奉牌位的。”   原本罗大夫人也算是顾明丽的外祖母,只是罗大夫人出了那样的丑事,安宁伯府也被夺了爵位,连罗氏自己都失了势,反倒是柳氏在府里过得越发好起来,罗大夫人的丧事顾明丽也就只是过去磕了个头就不曾再过问了。   顾明丽这会子才觉着自己这样欢喜似乎有些不妥,忙掩饰着挤出一丝难过的神色:“大夫人病得太急,竟然不过几日就撒手去了,我连过去给她老人家请安也不曾,就……”   顾明玉神色恍惚,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慢慢转过身,望着不远处的西府侧门,目光里满是茫然。   她们等了好一会子,也不见顾明珠出来,顾明丽开始有些着急了,她探头看了看府里,难掩眼中的焦急:“怎么还不见大姐姐出来?一会子香客多了,只怕要进寺里去也要麻烦许多。”   顾明玉这会子回过神来了,却是有些奇怪地望着她:“四妹妹去过三圣寺?”   不然怎么会知道这些。   顾明丽忙摇头:“不曾,只是听他们说香客很多,怕耽误了进寺上香的时辰。”   顾明玉也觉得顾明丽有些奇怪了,平日里胆小拘谨的顾明丽现在却是看起来变了许多,不仅主动来东府邀了顾明珠去上香,还打听了三圣寺这许多事,看来是早有准备。   就在她们说着话的时候,顾明珠身边的韩嬷嬷快步从府里出来,脸上堆满了笑向着两位娘子拜下去:“三娘子,四娘子,真是不巧了,方才大娘子正要换了衣裙出来与二位娘子一道去上香,只是铺子与庄子上的账簿子才送了来,不巧今儿是对账的时候,管事们也都来了,娘子不好再推了他们,只好让婢来给二位娘子赔个不是。”   “大娘子吩咐了,二位娘子既然都是正好要去三圣寺,不如二位一道去,这马车就送了二位娘子一起过去,再送娘子们回来,娘子们这会子去还赶得上上香祈福呢。”   顾明玉与顾明丽一时面面相觑地愣住了,顾明珠不去了?   顾明丽先急了:“大姐姐怎么能不去了,我可是特意来请大姐姐一起去的……”   她说到这里,又觉得有些不对,忙掩饰地道:“那三圣寺的香火极为灵验,大姐姐去走一走上上香也是好的。”   顾明玉却是垂下了眼,道:“大姐姐既然有事,就我跟明玉一道去吧,不耽误大姐姐了,还要请嬷嬷替我们谢谢大姐姐的马车。”   她居然也不多说,拉着顾明丽就往马车上去,根本不由顾明丽再说什么,顾明丽被她拉得一个趔趄,又不敢有别的话,只好不情不愿地被拉着往马车上去了。   上了马车,顾明玉不由分说吩咐婢女放了帘子就动身,顾明丽在一旁咬着唇委委屈屈地道:“大姐姐不是说好了一起去,怎么能就这样作罢了,让我们等了这许久。”   顾明玉却是盯着她:“四妹妹,你为何一定要大姐姐去三圣寺?”   顾明丽素来懦弱胆小,从未有这样主动大胆过,分明不对劲。   顾明丽听她这样问,却是脸色一变,好一会才勉强笑了笑:“没有,三姐姐怕是误会我了,我只是想着大姐姐每日在府里也是无事,不如一起出去走一走。”   看着那驾马车走远,韩嬷嬷脸上的笑容一敛,才冷冷转回身往府里走去。   “娘子,三娘子带着四娘子一道乘了马车往三圣寺去了。”韩嬷嬷向着榻席上依旧是一身家常衣裙的顾明珠躬身道。   顾明珠笑了:“好,既然她们都有要去的打算,就让她们两个结伴去好了,我出一辆马车,也算是聊表心意,只望她们能够玩得尽兴才好。”   韩嬷嬷却是皱了皱眉:“婢瞧着这里面怕是有蹊跷,怎么会都来约了娘子去三圣寺。”   顾明珠却是摇了摇头:“应当不是约好的,只怕是各有各的心思了。”   马车出了光化门向着永安渠而去,三圣寺就在渠边不远,果然进香的人群越来越多了,拥挤得路上都有些拥堵,马车陡然慢了下来。   顾明丽咬着唇低着头坐在一旁,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失望,却又忍不住去撩了帘子看:“怎么还不到?”   顾明玉倒是寻常,吩咐婢女:“让人去马车边护着些,莫要让人冲撞了过来。”   马车边的仆妇也是东府的,自来规矩森严,见这情形早就上前去拦开不相干的人,护着马车一路往前去。   眼看已经要走出人群了,不远处就是山门,进了山门就能到三圣寺了,可是意外还是发生了。   不知道怎么从人群里突然冲出来一个用布巾包着头的人,看不出是什么模样,只是走路踉踉跄跄好似吃醉了一般,手里还提着个酒瓶子歪歪斜斜地撞了过来。   仆妇们忙不迭上前拦着,可终究是女流之辈怎么也不好跟他拉扯在一起,就这样被他闯了过来,撞到了马车旁边来。   就在他靠近了马车,还没人反应过来时,那个醉汉却是飞快地从袖中掏出了一把雪亮的匕首,狠狠扎向缓缓前行的马身上,刹那间匕首被深深刺入马臀,血花四溅,那匹平日温顺的马顿时痛的长嘶一声,一扬后蹄子飞奔起来。   所有的人都惊慌了起来,惊了马了!惊了马了!看着那匹马如同发疯一般冲了出去,带着马车一起向前狂奔而去…… 第227章 乱作一团(第一更)   那把匕首插得很深,马臀上血流不止,那匹受伤的马完全无法停下来,不管不顾带着马车疯狂地向前冲去,而前面就是虔诚的香客云集的山门。   马车上的顾明玉与顾明丽已经慌得不成样子,顾明玉死死抓着马车车窗,瞪着眼看着外边的情形,脸色发青无法叫喊出来,而她身边的顾明丽早已经吓得瘫软在颠簸的马车里,哭喊着唤着救命,连头上的金鬓花都摔得掉下来了,她也顾不得了,不住地乱抓,想要稳住自己滚来滚去的身子。   她们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成了这样,怎么会突然出了这样的变故,她们明明只是来上香的小娘子,怎么会有人对她们下手!   消息送到大将军府的时候,柳氏几乎疯了,她不顾身份一把拉住了回来送消息的仆妇:“四娘子,四娘子怎么会去了三圣寺?她明明说她去东府给大娘子请安说话的。”   她不停地摇头:“不会的,明丽应该还在东府,不会出事的……”   顾老夫人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她可不在乎顾明丽怎么样了,不过是个不打紧的庶女,就是没了也没什么,她倒是按捺住心里那股子欣喜与急切,清了清嗓子,故作忧虑地问那仆妇:“大娘子怎么样了?她没事吧?”   仆妇愣了愣,抬起头看着顾老夫人:“大娘子?”   顾老夫人有些等不及要听到好消息了,不耐烦地道:“是呀,大娘子不是与三娘子一起去三圣寺上香,既然马车出了事,大娘子必然在上面,现在怎么样了?”   仆妇全然反应不过来,结结巴巴地道:“可,可大娘子她……”   她还没说完,顾老夫人就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有什么就说吧,我也好告诉大郎。”   “可是大娘子没有去呀。”仆妇完全不知道顾老夫人在说什么,只得照实说道。   顾老夫人脸上那副焦急要知道的神情僵住了,捏着佛珠的手也停止了动作,连目光都凝滞了,像一个失去了生机的木偶一般。   “你说大娘子她,没有去?!”许久仆妇才听到顾老夫人那干涩嘶哑的声音。   仆妇不知道为何听说大娘子没有去,顾老夫人会是这副模样,好像很失望似的,不,简直就是绝望,至少她那目光里只剩下了一片灰暗。   “大娘子要见各处的管事,不曾去上香,只是把马车借给了三娘子与四娘子,没想到就出了这样的事……”   柳氏这会子彻底崩溃了,软软坐到地上掩着脸哭着:“四娘子,四娘子怎么会也去了,这可怎么好……”   顾老夫人看着她那副样子,才慢慢回过神来,就算顾明珠没有去,可也是顾家的马车出了事,还有两位娘子在马车上呢,不能就这么不管了。   她厌恶地斥了一句:“还不把她给我拖下去,在这里哭闹成什么样子!”   仆妇们上前拖着柳氏下去了,顾老夫人这才吩咐人:“去看看,那边怎么样了,快些把两位娘子送回来,再让人请了医官过来。”   等到罗氏得了消息匆匆从外边赶回来时,一进门就看见顾明珠正带着婢女走了过来,顿时眼都直了,许久才找到了自己的魂似的:“明珠,你怎么会,怎么会在这里?”   顾明珠平平静静地屈了屈膝:“夫人,听说三妹妹与四妹妹去三圣寺的路上出了事,我实在是担心,就过来看看也能听听消息。”   罗氏已经几乎疯魔了,她舍掉了自己一个女儿,接回了已经成了她心头大患的亲兄弟,就是为了能够除掉眼前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可是到这会子,马车已经出了事,也不知道顾明玉是生是死,顾明珠却是好端端站在她面前,毫发无损!   她无法接受,这不可能!   她明明吩咐了罗坤,见到东府的马车再动手,怎么会顾明珠压根就没有去!、   顾明珠却是没有理会她的抓狂,径直往房里去,向着满脸狰狞的顾老夫人屈膝行礼:“老夫人,三妹妹与四妹妹怎么样了,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事!”   她对顾老夫人那副吃人的神情视若不见一般:“说来也真是奇怪,一早三妹妹与四妹妹都不约而同来邀我一起去三圣寺,若不是我今日恰好要见田庄铺子上的管事,只怕也跟着她们一起去了,谁想到就出了这样的事,真是吓人,还是冲着我那马车去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原本打算要害得是我……”   她话说得轻巧,似笑非笑地目光却是落在顾老夫人身上,清澈地直照人心,看得顾老夫人脸色变了变,板起脸来狠狠道:“胡说什么,如今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就这样胡乱编排,哪里有什么人要害你!是你妹妹遇见了这样的事,你就没有半点担心?”   顾明珠坐在榻席上神色淡然:“自然是担心的,所以才要过来问个明白,希望能够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也能给明玉与明丽讨个公道!”   她说着,唤了阿碧:“去前院,让人请了将军来。”   阿碧正要走,又被她唤住了:“只怕将军这会子还未回府来,就让前院的人去打听,去五军都督府也好,去寻跟着将军的人也好,务必要把将军找回来,府里出了这样的事,老夫人年纪大了,不好让她多操心,一定要请了将军回来才好。”   顾老夫人这会子是真的脸色大变了,咬牙道:“让大郎回来也好,明玉与明丽也不知伤的怎么样了,我这个做祖母的实在是心疼,大郎回来我要好好与他说一说,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事,一定是府里流年不利……”   看起来这件事顾老夫人是知道的,不仅知道,只怕还是她授意的,不然罗氏也不敢就这样动手。   顾明珠不急不慢吃着茶瓯里的茶,顶着顾老夫人与罗氏那吃人一般的目光,嘴角噙了一丝冷笑,不知道顾青知道这一切之后会如何,是不是还是依旧如从前那样不闻不问,由着顾老夫人与罗氏胡作非为,甚至不惜用顾明珠的命来讨了顾老夫人高兴? 第228章 一家子(第二更)   顾明月得了消息哭得如同泪人一般,一身月白掐牙家常的衣裙,脸上脂粉不施红肿着双眼用手绢擦着泪进了房来,屈膝给顾老夫人拜了拜,向罗氏请安的时候眼泪就忍不住又流了下来:“阿娘,怎么会这样,玉娘和丽娘如今怎么样了?”   罗氏看着她泪流不止,心里也是难过,毕竟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呀,怎么会不心疼,只是她也没有法子,被顾明珠逼到了无路可退,只有除了顾明珠,明月才能如愿嫁入贤王府,她权衡之下,只能舍了明玉了。   可现在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眼里也有了泪:“可怜我的明玉呀,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可她哭归哭,却没有半句说自己要赶去三圣寺前瞧一瞧的打算,只是坐在房里掩着脸哀哀戚戚。   顾明珠看了那母女二人一眼,心里冷笑,她自然知道罗氏是怕一会子顾青回来了,若是查问起来,她不在会被发现什么,所以顾不得理会顾明玉的生死,也要留在府里了。   可惜,她素来没有成人之美的雅兴,悠悠开了口:“出了这么大的事,老夫人与夫人还是去那边看一看的好,不说明玉与明丽怕是吓得不轻,不知道如何是好,就是叫外人看来,也不会说咱们府里就这样不闻不问了。”   她看了一眼邓嬷嬷:“一会子父亲若是回来了,我留下来给他回话,把事情说个明白也就是了,还要让人拿了帖子去报官,要把那个胆敢动手伤了她们的歹人给拿住了好好拷问,弄明白究竟是谁在作祟!”   她话音刚落,果然见罗氏目光闪了闪,别过脸去拉着明月的手小声哭着,并不往她这边看。   顾老夫人拗不过,只得咬牙道:“让人备了马车,我与夫人过去瞧瞧,你们两个不好抛头露面,就留在府里吧。”   还是罗氏回过神来了,忙不迭道:“老夫人年纪大了,哪里受的住这样的事,我带着萍娘子过去瞧瞧吧,待将军回来,老夫人也好说话。”   顾老夫人这才脸色好看了些,嗯了一声:“那你们快些去吧,莫要再耽搁了。”   罗氏轻轻捏了捏顾明月的手,低声吩咐她:“你就留在这里陪着老夫人,小心些。”   说着,目光掠过一旁的顾明珠,这才起身往外去了。   顾明珠冷笑着也不理会她,这世上恶人先告状的还真是不少,害人的人却反倒说要提防被害者,也真是厚颜无耻了。   顾明月抹了脸上的泪,悄悄看了一眼上席的老夫人,见老夫人的脸色很是难看,也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只好又低下头来,今时不同往日,自从上次的事后她已经不是顾老夫人最看重的孙女了,在老夫人眼里她比顾明珠好不了多少,也是个祸害。   她又看了看顾明珠,终究垂下了眼,许久没有开口。   过了大半个时辰,顾青才大步往房里进来,脸色焦急:“阿娘,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事?”   顾老夫人一见他进来,脸色有些惊慌,又很快掩饰了过去,开始哭了起来:“大郎,你可是回来了,可是不得了了,如今明玉与明丽还不知怎么样了,你媳妇带着柳氏已经赶了过去了,只留下我这个没用的老骨头提心吊胆地坐在这里干着急,真是,真是吓死了我……”   顾老夫人一边哭,一边按着胸口,又是摇头又是哀诉着,顾青只得上前劝着:“阿娘莫急,我已经打发人过去了,必然不会有事的。”   顾明珠这会子抬起头来,淡淡笑着望着顾青:“父亲是不是也该让人递了牌子去京兆府,把那歹人给拿住了,好好查一查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有人对东府的马车动手,还是在去三圣寺上香的路上,看起来还真是不简单。”   顾青脸色隐隐发青,劝慰顾老夫人的话也停了停,望向顾明珠:“明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明玉与明丽会坐了你的马车出去了,怎么又会去了三圣寺了,还出了这样的事!”   顾明珠望着他,目光里满是冷漠:“父亲若是想知道,我说就是了。只是老夫人年岁已高,身子也不大好,折腾了这半日只怕也累了,我去。”   话音未落,顾老夫人已经急了,顾不得遮掩,呵斥出口来:“你要说什么,有什么要你来说,一会子她们就回来了,自然就知道了。”   顾青脸色更是难看了,他没有看一边急得不成样子的顾老夫人,只是望着顾明珠,看着她坚定地望着自己,带着怀疑带着试探却丝毫没有退让地望着自己。   他忽然想起了那日顾明珠对他说的话:“若是我阿娘在,会忍心看着我受这些委屈,会由着她们理直气壮拿了东府的财物去,还一次又一次来算计我?”   那句话就如同一柄刀子直插他心窝,心酸无奈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吞没,他这会子真的明白顾明珠心里那股子愤恨,原来这些年来她就是在这样的事情里艰难的过了下来。   “走吧,去我书房里说,我要知道所有的事。”顾青闭了闭眼,站起身来,对身后惊慌叫嚷起来的顾老夫人不再理会,带着顾明珠出了房去了。   “大郎,大郎!”顾老夫人真的慌了,看着顾青父女就这么走了,气得一拍案几:“就知道那个女人留下的是个祸害,跟她扯上关系的就没有好的!”   她说罢,望向一旁勾着头不言不语的顾明月,也是一肚子气:“这一家子都是些不成样子的,都想害死我!还不快些走,留在这里还想克死我吗!”   顾明月委委屈屈站起身来,不敢辩白地去屈了屈膝,抹着泪退出了房里,带着小婢往外走去。   只是踏出松寿院时,她脸上的委屈与悲戚之色都已经消失干净了,娇艳的脸上只剩下了冷淡,嘴角更是隐隐有一丝得意的笑,快了,很快了,一切都会变了。 第229章 下场(第一更)   顾明月与顾明丽被送回来的时候,连见惯了事的孙嬷嬷都吓了一跳,上前扶着罗氏的手都是抖得:“那……那个是三娘子还是四娘子?怎么成了这样了……”   被仆妇们抬着藤屉送进来的人身上都是血,脸上也糊满了血污,几乎看不出是谁来,实在是教人心惊胆战,可以想象出当时马车上的情形。   罗氏这会子拉长着脸,横了一眼被抬走的人:“那是四娘子,玉娘没甚事,只是受了些惊吓,已经回了院子去了。”   她这会子没心思说这个,四下张望着:“将军呢,他可曾回来?”   孙嬷嬷轻声道:“方才跟大娘子去了前院书房里,已经好半天不见出来了。”   罗氏脸色一变,顾青与顾明珠要说什么,为什么这么久还不见出来,她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难不成他们是在说宫里赐婚的事?还是这场突如其来的祸事?   不管是哪个,她都觉得心惊肉跳。   顾不得再打发人去问一问顾明玉的情形,她急急忙忙地带着孙嬷嬷往前院赶过去。   只是才到了前院,就见顾明珠带着人从书房里出来,看见她急急忙忙地过来,倒是停下了步子脸色淡淡地望着她:“夫人,玉娘如何了?”   罗氏望着那张明艳的脸,恨不能伸手就打烂她的平静从容,只是她也知道这是在顾青的书房跟前,只得忍着气道:“明玉受了惊吓,已经回了院子去了,只是明丽不大好,怕是伤的重了。”   顾明珠点了点头,下一句话却又生生让罗氏抓狂:“真是可怜,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人的算计,居然如此丧心病狂,若是明玉知道了究竟,只怕还不知会怎么伤心呢,毕竟那可是她的……”   她说着,微微笑了笑:“我先去瞧瞧明玉和明丽去,就先告辞了。”   屈了屈膝,带着婢女坦然地从罗氏跟前走了,只留下罗氏那一脸铁青许久才提起心往书房去,她见一见顾青,至少要知道顾青的打算。   “将军是去了哪里?”顾明珠过了垂花门,往柳氏的院子走去,脸色却是沉了下来,问阿碧:“是怎么找到的?”   阿碧低声道:“是顾吉,将军金日带了顾昌出去,顾吉留在前院帮着收拾打点,让人寻到他问了好一会子不肯说,还是韩嬷嬷好好吓了吓他,说是两位娘子若是出了什么事,将军不能尽快回来,就要好好收拾了他,他不敢再隐瞒,才悄悄溜出府去寻了将军回来。”   顾明珠脸色阴沉了下来,顾青去的地方如此隐蔽,顾吉到这会子都不敢说出来,看来是真得隐藏了什么,她问了下去:“可知道他去了哪里?”   阿碧点点头:“早就让人在各处门上等着了,瞧见他去了西市一处酒肆。”   顾明珠吃了一惊,顾青难道是在酒肆?可是就算是他没有去当值去了酒肆吃酒也不用如此遮遮掩掩,何况这些时日一直都是深夜才回,真的就是为了吃酒?   不对,顾青的性子素来板正,不是放肆的人,不会为了吃酒而耽误公事,更不会日日不回府出去胡混,这样遮掩小心必然是有别的缘故。   她沉了脸,吩咐道:“让人好生盯着那一处酒肆,若是父亲再去,就想法子进去打探打探。”她要知道顾青究竟在做什么,这越来越大的疑云又究竟是因为什么。   柳氏的小院子已经翻了天了,柳氏的悲伤的哭泣声远远就可以听到,婢女们忙忙碌碌端了水盆出来,盆里却都放着沾了血的手巾,看起来十分吓人。   医官已经请了来了,正隔着屏风给顾明丽诊脉,柳氏在一旁软软靠在小婢的身上,除了抽噎半点力气也没有了,连顾明珠进去都想不起要起身行礼。   “四妹妹如何了?怎么会这样多血?”顾明珠皱眉问柳氏。   柳氏这才哽咽着扶着婢女的手起来,屈了屈膝:“大娘子,四娘子伤的重了,马车翻了,二娘子只是撞破了油皮,可四娘子从马车里甩了出来,又撞到了树上,好半天才被送了回来,血流了一地,这会子……这会子……”   她实在说不下去了,眼泪止不住地留,用那沾满了泪水的手绢掩着脸哭了起来。   顾明珠叹了口气:“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一早四妹妹就欢欢喜喜去了我那边邀我去三圣寺上香,还说今日是大势至菩萨诞日,三圣寺香火最是灵验,一定要拉着我一起去散散,我原本还纳闷,四妹妹平日不曾出府,怎么会知道三圣寺的,也不知是谁说与她听得。”   “只是我今日凑巧要见各位管事,分不开身去,就把马车让给她们两个了,哪曾想……”   顾明珠轻轻摇了摇头:“是谁这样狠心,四妹妹自小就很少出府去,又是乖巧得紧,怎么会忍心……”   她说到这里,柳氏眼更红了,手里攥着那手绢几乎要捏碎了去,许久才哭出来:“可不是,四娘子伤的这样重,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医官说她,她还伤了脸,一个未出阁的娘子被伤了脸,这可要怎么办才好!”   顾明珠看了看那边已经收回把脉的手的医官,劝慰道:“你也先别着急,听听医官怎么说才好。”   柳氏也忙不迭擦了泪,过去与医官问长问短,一颗心如同在油锅里沉浮,煎熬难言。   出了书房的罗氏却是脸色十分难看,带着孙嬷嬷往内院走去,想起方才顾青那毫不留情的话:“……若是让我查出今日的事与你有半点关系,我立刻就让人送了你回罗家,哪怕是坏了明月与明玉的名声也好,也绝不手软。”   “你以为你做的好事真的就没人知道?若不是……我早就要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了!”   她心里乱做一团,顾青知道了?他知道了当年的事了?可是他怎么会知道的,罗坤并没有说呀,当年的事明明只有罗大夫人、罗坤与她自己知道,罗大夫人已经死了,罗坤也没有说,他又怎么会知道。   可他知道了,为何却不曾对她做什么,反倒容忍她留在顾家?这又是为什么?或许只是因为明月与明玉? 第230章 母与女(第二更)   与柳氏的院子不一样,顾明玉的院子一片安静,她自从回了府就一直呆呆坐在自己房里,坐在榻席上一动不动地出神,连顾明月来了都没有半点反应。   “玉娘,玉娘,你怎么样了?”顾明月一脸担忧,“听说你和丽娘出了事,我真是快要吓死了,若不是老夫人与阿娘不让我去,方才我就去了,我见你好好的才放心。”   她一边说一边抹着泪:“好好的怎么就会出这样的事,平日里出去上香串门也没有遇见这样的事,怎么今日就……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冲着马车去了,他怎么知道马车里是什么人就敢下这样的手!”   她哭了一会,见顾明玉没有回应,急了:“你倒是说话呀,究竟伤到哪里了,快让医官来看看……”   她刚伸手要去拉顾明玉,顾明玉却是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她,那目光不似平常,满是刺骨的阴寒,吓得她手一僵,慌忙收了回去,连哭都忘了:“你,你怎么了……”   这会子小婢高声道:“夫人来了。”   顾明月才想起来,慌忙又抹着泪:“你怕是方才吓着了,连我都认不得了吗,我是月娘,是你姐姐呀。”   罗氏正巧迈进门来,皱着眉道:“怎么了,又出了什么事了?”   顾明月忙迎上去,亲自扶了罗氏:“阿娘,玉娘她怕是方才吓着了,这会子连话也不会讲了,真是教人担心,要不还是请了医官来瞧瞧吧。”   罗氏瞧了眼顾明玉,耷拉着嘴角在席上坐下:“医官已经瞧过了,她没事,只是受了惊吓,才会有些迷糊,过几日就好了。”   顾明月按着胸口:“那就好了,真是教我担心坏了,只怕她有什么事,还不知道明丽怎么样了。”   罗氏道:“方才见她就伤的极重,听说还伤了脸,只怕是不好。”   顾明月听了这话,目光微微闪动,口中却是道:“可怜四妹妹,她才这样年轻,怎么就……日后要怎么办才好。”   她这会子又低低切切地道:“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这件事说起来还真是奇怪,好端端的怎么大姐姐就把马车给了月娘与丽娘呢,平日里大姐姐与她们也不算亲近,这一次倒是难得这样大方,可偏偏就……”   她望着顾明玉:“出了这么可怕的事,难怪玉娘会是这个样子。”   罗氏目光更冷,从鼻子里哼出一句来:“她倒是好心,却让你们成了这样子,现在怕是真得意着吧。”   顾明月轻轻叹了口气,看着罗氏生气的样子,劝慰道:“阿娘消消气,你身子还未大好,这样忙碌折腾了大半日了,好好歇一歇吧。”   她转头唤了婢女:“还不快端了茶汤来给夫人,让夫人好好歇一歇。”   婢女送了茶汤上来,顾明月亲自端了送了罗氏跟前:“阿娘吃口茶汤歇一歇吧。”   看着这样知冷知热贴心的顾明月,罗氏那翻滚的心里总算舒坦了几分,感动地拍了拍她的手:“你是个孝顺的,阿娘知道,你放心我怎么也不会再让那个祸害再为难你……们。”   话尾了才看了一眼顾明玉,只是顾明玉这会子依旧如同泥雕木塑的一般,一动也不动,也不看她们这边,眼中毫无神采地坐着。   罗氏看着更是心烦,不再理会她,端着顾明月送上的茶汤一口一口吃着,心里却又担心起罗坤来,他也不知道躲去哪里了,若是去了东都发现那一处宅子和钱银都是子虚乌有还不知道会怎么闹腾。   只是如今事情未曾办成,他却是留不得了,留得他在早晚有一天会拖累死自己,还会露出口风去,只能办得再干脆些。   用了茶汤,罗氏与顾明月坐了一会子就走了,不仅仅因为她们要说的话都已经说了,还因为顾明玉那副神色实在是吓人,不知怎么对着她,母女二人都觉着不自在,也就不愿意再多留一会了。   出了顾明玉的院子,顾明月与罗氏道:“阿娘,我想去看看丽娘,她伤的那样重,我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   罗氏看着她小脸上满是担忧,叹了口气:“月娘,你总是那样替别人着想,哪里想过先前她们是怎么对你的,你怎么就一点也不计较……”   “罢了,你过去瞧瞧吧,在这个节骨眼上能不与她们为恶也好。”   罗氏带着孙嬷嬷往偏院去了,事情变成这样留下了一个烂摊子等着她收拾,她还有许多事要做,一时也顾不得再与柳氏计较了。   顾明月柔顺地应着,送了罗氏几步,才带着人去了柳氏的院子。   只是才回了偏院没一会子,罗氏就觉得心慌气短,头晕地紧,忙不迭扶着孙嬷嬷的手坐在了榻席上:“怕是又犯病了,快让人去煎了汤药送来。”   孙嬷嬷打发了婢女去煎药,自己端了热茶汤来给罗氏:“夫人这几日太过费神,怕是累着了,原本看着病大好起来了,这会子怕是又差了几分。”   罗氏端着茶瓯叹了口气:“我又能有什么法子,难不成着那个祸害嫁进贤王府成了贤王妃,看着我们明月再被送去青莲观!”   “她如今还只是府里的大娘子就如此猖狂,若是真的成了贤王妃,日后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岂不是要了我们一家老小的命!我怎么能由着她这样下去,少不得要拼了命替明月打算着。”   孙嬷嬷见她还是不肯死心的模样,欲言又止,低声道:“可如今大舅爷也失了手,只怕日后更难了。”   罗氏狠狠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能让她太得……”   可她话还没说完,手里的茶瓯已经哐当砸在了地上,人也软绵绵倒了下去,进的气多出的气少了,半点反应也没有了。   吓得孙嬷嬷大叫起来:“夫人,夫人,夫人你这是怎么了?”一转头又高声唤婢女:“快,快请医官,夫人又犯病了……”   可是她心里满是疑惑,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病得这样急了,明明方才还是好好的呀! 第231章 一个又一个(第一更)   偏院里乱作了一团,孙嬷嬷急急忙忙去回老夫人的话,又打发了人去给顾明月送了消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没想到罗氏说病就病了,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消息送到了柳氏的院子里,顾明月正关切地坐在顾明丽的榻边,握着顾明丽软绵绵的手,对着还不曾醒过来的她低声抽泣着:“丽娘,丽娘……这到底是怎么了,好生生的一个人怎么会出了这样可怕的事,实在是叫人不敢相信!”   柳氏在一旁看着她那副情真意切的样子,目光黯了黯,低声道:“二娘子莫要太过难过了,方才医官说了,四娘子伤的虽然重,但性命还是保住了,只要好生养着慢慢会好起来的。”   顾明月擦了一把泪,红肿着眼:“可是四妹妹的脸……”   顾明丽的脸上留下了好长一道伤口,就算是好了也已经彻底破了相,一个未出阁的娘子有了这样的伤口,谁还会愿意娶回去呢,这一辈子就算是毁了。   柳氏手不由地攥紧了,又松开去,脸上却是神色半点不动:“终究是命,四娘子命苦,也只能再想法子了。”   顾明月含着泪道:“明明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又是如此乖巧知礼,哪里想到会变成这样,究竟是谁下了这样的手,实在是天理不容呀!”   她拿着手绢拭了泪,望向柳氏:“萍娘子,你最是心疼丽娘,这件事无论如何我也会求了父亲好好查下去,不能就这样让丽娘被人害了。”   柳氏低垂下眼帘,屈了屈膝:“婢替四娘子谢过二娘子了。”   正说话间,小婢女急急忙忙进来,给顾明月拜下:“二娘子不好了,大夫人的病又犯了,已经昏了过去,孙嬷嬷打发婢来请二娘子过去瞧瞧……”   顾明月大吃一惊,脸色都变了,站起身来满脸惊骇地道:“阿娘她,她又病了?如今怎么样了,可请了医官来?”   小婢脸上很是惊恐:“大夫人她,她瞧这不大好了,孙嬷嬷给她掐了人中,又灌了汤药进去,可都没有半点响动,只怕是……”   顾明月的脸色由白转灰,身子晃了晃,哭出来一句:“阿娘……”竟然也是两眼一闭,倒了下去,摔在了婢女们的怀里。   柳氏吓了一跳,忙不迭让婢女扶了顾明月到一旁,亲自上前扶着顾明月唤着:“二娘子,二娘子……”   可是顾明月那张娇艳的脸上这会子已经是一片煞白,对柳氏的唤声半点反应也没有,头上更是冷汗直冒,瞧着倒也吓人,柳氏不敢再耽误,一叠声唤着婢女:“去去,快去把医官再请了来,二娘子瞧着不大对劲!”   半日的功夫,医官在将军府西府三进三出了,这一回是顾明月。   给顾明月把了脉之后,医官的脸色很是古怪,好半天没有说话。   柳氏战战兢兢问道:“不知二娘子究竟是什么病症,为何会突然如此了。”   她实在是害怕,害怕顾明月出了什么事,会怪在她身上。毕竟顾明月是来她的院子探望顾明丽的时候突然成了这样,若是有人怀疑起来,说不得会以为是她动了什么手脚,那她这么个没名分的妾室是怕是死十遍都不够。   医官却是摇了摇头,拧着眉头道:“二娘子的脉象很是奇怪,明明脉象不见什么不对,也没有什么别的病症,就是不知为何娘子会如此模样还昏睡不醒。”   柳氏呆了呆,这是什么话,脉象没有事,可人就是不好。   “那,那大夫人的病症如何了?”柳氏忽然想起罗氏也病了,难不成这母女二人都是得了这样的怪病?   医官却是摇了摇头:“大夫人是旧病复发,只是这一回病得又急又凶,只怕是……府里还是要有些打算才好。”   罗氏不行了,没想到方才还端着夫人架子的人,这么快就已经不成了,柳氏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只是她现在也没有太多心思得意,顾明月还在她这里得了怪病,顾明丽也还没有醒过来,实在是已经乱得不成样子。   她一边让人送了医官出去,一边又赶紧打发人去给顾老夫人回话,这样大的事还得顾老夫人拿主意才好。   “月娘也病了?”顾老夫人吃惊地听着邓嬷嬷的回话,“丽娘受了重伤,玉娘受了惊吓,罗氏旧病复发,到现在月娘也病了,这到底是怎么了一个个的,怎么会都出了事!”   邓嬷嬷这会子也是吃惊不已:“婢也不知道,只是萍娘子打发了人来回话,说二娘子方才还在她那里探望四娘子,那曾想有婢女去送了消息,说大夫人病了,她就昏了过去,医官来瞧了也瞧不出是什么病,只是一直不曾醒过了,实在是奇怪也没有了。”   顾老夫人脸色越发难看,越想也越觉得不对,好好的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怎么一日的功夫她们全都出了事,还都这样不寻常。   她一时心神不宁起来,这样奇怪的事难不成又是邪祟在作祟?是顾明月?   可是这一回连顾明月也病倒了,还是如此奇怪地昏睡不醒,不像是她呀,那会是谁?   “去,去请将军过来,还有二郎和毛氏都叫过来,这府里怕是出了怪事了。”她越说越觉得后背生寒,忙不迭打发邓嬷嬷去请顾青与顾元夫妇来,得想法子把邪祟找出来!不然下一个就有可能是她!   “这事的确是有些奇怪,才一天的功夫,怎么就……”毛氏悄悄看了眼顾老夫人与顾青的脸色,字斟句酌地小声道:“不过先前不是已经查明白了,是二娘子……现在二娘子回来了,又闹出这样的事来,说不得还是这个缘故呢。”   顾老夫人拉长了脸:“可是明月如今自己也病倒了,医官还说是怪症,不知该如何救治,她总不能把自己给克死了吧。”   她看向顾青:“大郎,这可都是你的媳妇女儿,你可得上心才好,务必要找出缘故来,不能再让府里出事了。”   她话音未落,邓嬷嬷又快步进来拜下:“老夫人,外边有个游方的道士嚷嚷着要进府里来,说是府里有邪祟之气,要帮府里驱邪作法。” 第232章 落空(第二更)   邓嬷嬷的话音还未落,顾老夫人已经急切地要站起身来了,连声道:“真是有道行的仙师,居然能够看得出咱们府里遭了难,快,快让人请了进来。”   顾青却是板着脸:“无端端怎么会有人要上门作法,分明是有意借着三圣寺跟前的事来欺世盗名的,让人赶走他不许再来胡闹。”   顾老夫人登时怒了,狠狠瞪了一眼顾青:“到这个时候你还要遮着拦着,难不成是要等着那邪祟把我也给妨害死了才甘心?这分明是我们顾家行善积德福气深厚才会有仙师来救苦救难,你怎么能冒犯了他!”   她转头吩咐顾元:“二郎你去,去把那位仙师请进来,我要请仙师施法替咱们府里驱驱邪气。”   那位胆子大到敢在将军府门前叫唤的是一位中年道人,身上穿着的是一身寻常的灰布道袍,头上束着髻,才一进门来就在顾老夫人的松寿院转了一圈,便是不住地摇头:“府上只怕如今有大祸事,若是贫道未看错,怕是已经有不少人已经出了事了。”   顾老夫人如同看到救星,不住地点头:“仙师说得不错,的确是如此。”   顾青一直没有开口,只是坐在榻席上冷冷看着那位捏着山羊胡须一脸高深的道人。   顾元与毛氏倒是满是兴致,跟着顾老夫人听那道人说着:“待贫道好好算一算,才能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道人不急不慢地问了府里的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又闭着眼掐着指头念念有词,脚下的步子也踏得有模有样,过了许久,他终于睁开眼来,目光中满是严肃之色:“不对,这是妖邪作祟,先前它俯身在府里未成气候险些被发现,就用邪气迷惑了府里的人,悄悄养在府里,如今已经要作祟祸害整个府里了,才会有今日之祸,若是再不除了它只怕……”   顾老夫人听得身子一个激灵,难不成之前说顾明月是邪祟的事是假的,那邪祟是谁?是谁想要害她?   她声音尖利起来,急慌慌盯着道人:“仙长,你可知道那邪祟在谁身上,快些说与我们知晓,好除了那邪祟!”   她脸色狰狞,目光森然,带着凶戾之气急切地追问着。   那道人似乎就在等她开口问,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时,却听见一旁的顾青开了口:“敢问仙师道号,又是从何处云游而来?”   道人愣了愣,看着顾青那冷冷地带着肃杀之气的目光,身子不由地僵了僵,顿了顿才想着回答他:“贫道道号冲元,是从蜀中云游来长安,方才路过贵府门前,见府里黑气冲天,血光隐隐,便知道府里必然有妖邪之气,为了修行功德才想着上门替府里消灾解难……”   说得倒是流畅,如同早已准备好的一般。   顾青脸上却是没有半点神色,只是冷冷看着他:“既然仙长是从蜀中云游来长安,想必在长安有道观挂单,不知是哪一处道观,若是真能替我府中消灾解难,定当要让人奉了香油钱与供奉去道观里以表谢意。”   道人不由地又愣了一下:“不必了,贫道是为修行而来,不敢受谢。”   顾青却是毫不退让:“敢问是哪一处道观?”   道人脸上有了几分懊恼之色,却还是好声好气地道:“是城郊真元观,不过不敢受谢礼,还是先做法的好。”   顾青望着他:“原来是真元观,我与那观主长春真人倒还有几分交情,不如我让人请了他一起来吧。”   说着就要吩咐人去,却是见那道人脸色突然变了变,像是有些惧怕,又强撑着道:“不必如此,我不过是在那一处挂单,与观主并无交情,只是想着能够帮府里作法驱邪罢了,又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顾青看着他还嘴硬的样子,冷笑起来:“你既然在真元观挂单,又为何不敢见观主,不过是在这里信口开河另有图谋罢了,只是我这府里还容不得你这样招摇撞骗!”   他不顾顾老夫人的阻拦气恼,唤了人进来:“把这个骗子也送去京兆府衙门,好好审一审究竟是谁指使他来将军府行骗的!”   竟然就这样,没有一点凭据的要人把那道人拿了推了出去。   顾老夫人气得愣怔:“你,你,你这是要气死我呀!府里已经被那个祸害害得成了这副模样,你媳妇也快死了,三个女儿没有一个是安好的,你怎么就还忍心护着那个祸害!”   其实不用那个道人说,她心里早就跟明镜似的,那个害人还能用妖法迷惑人的祸害可不就是顾明珠,除了顾明珠谁会有这样歹毒的心肠和这样狠毒的手段,她就是要道人说出顾明珠来,她就好堂堂正正收拾了这个祸害,让全长安城都知道,宣阳大长公主留下来的可不是什么贵府娘子,而是一个害六亲心歹毒的妖邪!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还没等道人开口居然被顾青给拦住了,他还让人把道人给拿住了送去了衙门,在无凭无据之时就一口咬定他是来行骗的,这分明是要护着那个祸害!   他居然一点也不顾快要死的罗氏,和那三个都被害得不成样的女儿,就为了护住那个女人留下的祸害!怎么能不气死她!   顾青却是转过脸望着她,目光里满是失望与无奈:“阿娘,消停会吧,这府里已经被折腾成了这个模样,就不能安安生生过几天日子?”   “先前的事我和明珠都知道是谁做的,又是为了什么,只是顾念着这个家,才没有再追究,再如此下去只怕是谁也别想好过,您就别再继续闹了。”   他说罢,站起身来,不再理会顾老夫人那副目赤欲裂恼怒的模样,往外走去。   “大郎,你这是疯了,你也被那个祸害给迷惑了,你这是要气死我才甘心吗!”顾老夫人怒吼起来,“我不会饶了她的,不会留着她再在府里害人。”   顾青头也没有回:“有我在,谁也不许动明珠!”   看着步子没有半点停留出了门前的大儿子,顾老夫人的愤怒渐渐转为颓然,又咬牙启齿起来,为什么,明明大郎这些年从不过问明珠的事,对东府也是从来不理会,为什么却是不肯让她过问顾明珠的婚事,还要这样护着顾明珠?就因为明珠是他女儿?可是明月明玉和明丽也都是他女儿呀,怎么不见他对她们这样上心? 第233章 有辱家门   顾明月久久也不见醒过来,柳氏吓得手足无措,只得腾了一间房出来给顾明月躺着,自己带着婢女忙忙碌碌地打点着,要照顾已经重伤还未醒的顾明丽,还要担心不知为何许久不曾醒过来的顾明月,只觉得心力憔悴,不得不打发了人去偏院请孙嬷嬷过来瞧瞧。   只是偏院这会子已经是彻底乱了,罗氏病得很重,医官来了都束手无策,只是留了一副方子,话里话外都是让他们准备后事了,孙嬷嬷慌了,顾老夫人又不肯过问,难不成就这样看着罗氏死,夫人病得这样急,她的身后事可是什么也没有准备的。   柳氏打发来的人这会子也来了,孙嬷嬷听了消息之后,身子都凉了半截,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连二娘子也病倒了,如今该怎么才好。   她咬了咬牙,自己带着人往松寿院去了,总要请老夫人开口给让人给大夫人准备才好,堂堂将军府大夫人,难道连半点丧仪都没有。   才到松寿院门口,就见先前跟着顾明月去道观里的宋嬷嬷跟婢女小云就在门外等着,她不由地步子停了停,看着她们被邓嬷嬷带进去了,才迟疑地走上前去,却是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   “老夫人,宋嬷嬷与小云已经来了。”邓嬷嬷走到顾老夫人身边,轻声道。   顾老夫人这会子脸色难看得很,怒气未消,冷冷看着进来规矩跪在自己跟前的两个人:“你们吵着要见我到底是要做什么!也不瞧瞧这是什么时候!”   她正心烦意乱着,顾青也不知道是中了哪门子的邪,怎么会毫不退让地护着顾明珠,否则这一次她就可以把顾明珠那个祸害赶出去了。   宋嬷嬷怯怯地缩了缩脖子,低声道:“是,是青莲观的仙长,她们不肯再留了二娘子,要把二娘子的东西都给扔出观去,不肯再让二娘子回去了,婢等也被赶了出来了,才想着来求老夫人恩典,让婢等回府里来。”   顾明月原本就是悄悄逃回来的,所有的行礼和东西都还留在青莲观,宋嬷嬷与小云也被留在了青莲观,虽然这会子她并没有回去,可在那边也是看着顾家的份上才许顾明月过去清修的,现在却……   顾老夫人脸色更是难看,皱着眉:“好端端的怎么要赶了你们出来,我们顾家每年给她们捐的香火钱也不算少了,居然如此不知好歹就敢如此!”   宋嬷嬷却是不敢抬头,嗫嚅着道:“是婢等的不是,没有照着老夫人的吩咐照看好二娘子,才会让她……”   顾老夫人听着话音不对,黑着脸看着她们:“到底是怎么了,说清楚!”   “自打去了观里清修,二娘子整日都是哭,不肯吃也不肯睡,婢等很是担心,只是不知怎么的,过了两日观里又来了几位香客上香,还特意来我们的房里坐了坐,客客气气留下了一包糕点,二娘子见了那糕点就恍若变了一个人一般。”   “她每日起来上香礼佛,还亲自抄写经书,很是尽心尽力,只是她总要找着由头去那几位香客的房里走一趟,要大半个时辰才回来,婢等是个糊涂的,竟然什么也不知道,只当二娘子是在观里太过无趣,才会过去坐一坐。”   “到娘子不见的前两日的午课时候,观里的仙长就看见二娘子在那香客的房里与一个游方道人打扮的男人悄悄见面说着话,这,这实在是……”宋嬷嬷满脸为难,低着头瑟缩着,“是有辱府里名声的事,观里的仙长也动了怒,当即就说要赶了二娘子出去,可是没想到还没等婢送了消息回来,二娘子就跟着人……”   顾老夫人起初听得稀里糊涂的,不知道宋嬷嬷啰里啰嗦是要说什么,耐着性子停了一会,却是脸上满是愤怒:“你说她跟着不知道什么人去见了一个道人,什么道人?什么模样?”   宋嬷嬷被顾老夫人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半天说不上话来,好一会才懵然地转头问小云:“是什么模样?你可还记得?”   小云缩着身子低声道:“好像是个有些年纪的道人,还留着一大把胡子,别的婢也不知道了。”   顾老夫人的脸彻底黑了,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连观里都要赶了她出来了!把顾家的脸丢干净了,她真该跟她娘一样,死了干净的好。”   难怪府里这样那样的祸事,可不就是从她回来之后又不消停了,怪不得医官说她没有什么病症就是不醒,只怕这也是迷惑人的手段!   差点就又被这个祸害给骗了!   宋嬷嬷看着顾老夫人那副脸色,怯生生地追问道:“老夫人,如今该怎么好,是不是让人去收拾了东西送回府里来?”   那可真成了个笑话,被青莲观赶了出来又灰溜溜地回了府里,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传遍长安城,大将军府的娘子不知羞耻私下与陌生男人见面幽会,那就真的把府里的名声给彻底毁了!   她咬牙:“她不能被赶出来,明日我就打发人送了她再去青莲观,向观主求情怎么也要把她留在观里,不能就这么让观里赶出来坏了名声,她如今已经是不打紧了,可这府里上上下下还要在长安城里走动过日子的!”   小云低声道:“可若是二娘子再悄悄跑了可怎么好,这一回已经惊动了观里都出去寻,若是再有什么,说不得又要被赶出来了!”   宋嬷嬷回头瞪了她一眼:“快别胡说,二娘子那样守规矩,又是老夫人亲自吩咐了人送她去的,怎么也不能违逆了老夫人的意思再偷跑回来了。”   顾老夫人冷着脸:“这一回就让她死了回府的心!”   罗氏已经要死了,顾明月这个祸害留在府里也没什么用,与其让她再偷偷回府来祸害府里丢尽脸面,不如彻底断了她的心思,让她安分守己留在观里度过余生就好!至于府里的将来,看样子靠长房是靠不住了,还是二郎最为孝顺可靠,她得为二郎打算起来。 第234章 吃惊的消息(第一更)   顾青养了外室?   小葵送来的消息让顾明珠许久都说不出话来,心里满是惊疑。   “……让人悄悄去打探过了,那一处酒肆后面是一处小宅子,门倒是开得极隐蔽,是在酒肆的里间,若不是知道将军是从里面出来的,进去一间间看过,还真是瞧不出来。”   顾明珠拧着眉头思量了半天,才又问道:“可看见宅子里是什么人不曾?”   小葵摇头:“那一处进出的门紧闭着,在外边听了半天也没有响动,不知道里面究竟住着什么人,只是这两日见着有医进出酒肆,今儿一早又去了。”   医官?顾明珠更是疑惑,难不成是那宅院里的人病了?而且这样着急怕是病得不轻。   难道真的是顾青养了外室?所以才会对罗氏与柳氏这些妻妾都如此冷漠,且日日流连不肯回府。   可是奇怪的是,不过是养了个外室,在贵府里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为何要如此小心翼翼,将府邸藏在那样一处地方,若不是顾明珠事先察觉不对,有意让人费尽心思去探查,只怕也不能查出什么来。   她脸色不太好看,难道查了这么久一切的原因就是因为顾青养了外室,所以才会有这些事,连同当年她阿娘宣扬大长公主的死也与这个有关?   “既然请了医,总能知道那宅子里是什么情形,进不了宅子,就想法子从那里打探出些消息来。”   顾明珠看起来依旧平静,心里却已经乱了,若是真的如她所猜想的那样,那她又该如何是好?   顾老夫人这一次是铁了心要送顾明月去青莲观了,她全然不顾顾明月还昏睡不醒,就吩咐了邓嬷嬷:“让人去把二娘子的东西都给收拾了,一样也不要留着,全部送去观里。”   她说着,想起来又补了一句:“既然是清修,就得安安生生的,先前两个人还看不住她,这一回再多使几个人过去,好好看着她,一定不能让她再做出坏了府里名声的事来。”   邓嬷嬷犹豫着道:“宋嬷嬷终究不是娘子们身边贴身伺候的,让她一个人陪着二娘子清修,难免有些不能顾周全,是不是再使位嬷嬷过去?”   若是要再使了人去看着顾明月,怕是要平日里得脸有威慑的嬷嬷过去才行,可是又该让谁去呢?   顾老夫人让婢女替自己捏着肩膀,冷笑一声:“恐怕能教她安安分分的怕是只有我身边的人了。”   她抬眼冷冷道:“曲嬷嬷不是还闲着么,也没个正经差事,留在院子里也无用,就让她去吧,明月是她从小看大的,总该听她的才是。”   邓嬷嬷愣了,曲嬷嬷可是在顾老夫人身边伺候了十几年的老人了,先前想要告老也被老夫人一口回绝了,留着她在院子里打杂,已经是把先头的脸面丢了干净,没想到现在老夫人还要打发了她去青莲观陪着二娘子清修。   青莲观素来以修行清苦严酷出名,曲嬷嬷已经上了年纪,却还要去那样的地方,只怕要很是吃一番苦头了。   邓嬷嬷心里一寒,却不敢不听顾老夫人的吩咐,只能应着退了下去。   顾明月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掌了灯,四下里一片安静,房里连婢女也没有一个,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忽闪忽闪,让她的心里有些虚浮不定。   “阿英,阿英……”顾明月的声音很是虚弱,唤着这几日在她身边伺候的婢女。   过了好一会,才有人进来,只是进来的却不是阿英,而是宋嬷嬷与小云。   小云一脸惊喜上前向顾明月屈膝:“二娘子可算醒了,婢等担心坏了,只怕娘子身子有什么不好。”   宋嬷嬷也是关切地上去:“二娘子身子可大好了?”   明明是一脸担忧的两个人,落可在顾明月眼里却如同催命符一般,霎时白了脸,在榻上哆嗦了起来:“怎么,怎么是你们,阿英呢?”   宋嬷嬷笑眯眯上前,扶了顾明月起来,又去一旁斟了茶汤过来:“阿英伺候的不好,老夫人已经打发了她去洒扫了,还是婢等知道二娘子的喜好,不会让二娘子再有什么行差踏错。”   还没有等顾明月吩咐,小云已经开始收拾起来:“这一回怕是难再回来了,还是收拾干净了早些准备起来才好。”   顾明月看见她们二人进来的时候,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听到小云这句话更是心沉到了谷底,忙不迭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难再回来了?”   宋嬷嬷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顾明月那副吃惊的模样,抿嘴笑道:“二娘子还不知道,老夫人最是宽厚,知道观里要赶了娘子出来,就让人去与主持女冠说情,这一回要好好送了娘子过去,再不让人坏了观里的规矩悄悄送了娘子回来了。”   顾明月的脸色由白转青,目光里满是不敢置信:“为什么,明明……”   明明这会子该被送去观里的人应该是顾明珠,老夫人与府里上下应该知道了,顾明珠才是那个祸害,她才是邪祟,是那个要害老夫人和府里其他人的妖孽,老夫人就是不想法子除了她,也该把她送去青莲观一辈子不让她回府才对,可为什么,到最后,成了自己?   她惊骇地望着宋嬷嬷与小云,却是没有问下去,她知道她们是顾明珠的人,自然什么也不会说,她也不能问。   “大夫人呢,大夫人怎么样了?”顾明月猛然想起了,这会子只有罗氏能帮她,只要罗氏开口说留着她在跟前尽孝侍疾,去帮她与顾青说情,她就能留在府里,不必再被送去青莲观那个苦不堪言的地方度日。   宋嬷嬷听她问起罗氏,倒是有些吃惊了,笑了笑道:“大夫人的身子怕是不成了,医官来瞧过了,都说没有法子了,如今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老夫人说了大夫人病得这样重,娘子更当去观里祈福,以表孝心呢。”   顾明月几乎要疯了,她再也不能强作镇定,猛地坐起身来,推开跟前的小云,跌跌撞撞往外走去:“我要去见阿娘,她不会让我就这样被送走的……” 第235章 凄惨(第二更)   只是顾明月跌跌撞撞到了偏院的时候,只看见孙嬷嬷垂着泪,小婢也只见两个在扇着火煎着汤药。   见着顾明月过来,孙嬷嬷的脸色有些怪异,她起身屈了屈膝:“二娘子。”   顾明月却是已经慌了神:“阿娘呢,阿娘怎么样了?”   孙嬷嬷看着她那副着急的模样,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方才她可是在松寿院听得明明白白,是顾明月请了道人来府里,其中的缘故不用说也猜到了,再加上罗氏这一回发病如此之急,很是不寻常实在是不难猜到了。   她退了一步低声道:“医官说不大好了,只怕是难以有法子就回来了,更何况救回来也……”   顾明月上前一把抓住孙嬷嬷,手丝丝扣进孙嬷嬷的手臂肉中去了:“不,一定要把阿娘救回来!”   罗氏不能死,一定不能死,死了她就要守孝,顾老夫人就更有理由送了她去青莲观,那样她就真的完了,罗氏若还活着,她就能找着伺疾的由头留在府里,她不能被送走!   孙嬷嬷被大失常态的顾明月吓得恍了神,好半天才说出来:“可是医官说……”   顾明月不住地摇头,医官救不好的,她花了那么多钱银买来的方子,寻常医官哪里有法子,但是她应该能想法子。   只要能救回罗氏,她就能留下了。   只是她看着那碗汤药被强灌进罗氏的嘴里去之后,却是半点反应也没有,罗氏依旧是躺在榻上不省人事,脉搏也越发微弱,好像随时都会咽下最后一口气一般。   她再也坐不住了,上前伏在罗氏的身上痛哭起来:“阿娘,阿娘,你快醒醒,你不能就这么丢下我……”   她哭得好不伤心,连在外边看着的宋嬷嬷都忍不住摇了摇头:“若是真的有孝心,又何苦做下那样的事,真是知人不知心。”   小云没有开口,只是冷冷看着顾明月声泪俱下,如同看一出戏一般。   孙嬷嬷看着顾明月哭了许久,只好上前低声道:“二娘子,夫人如今身子弱,怕是受不住刺激,你还是先回去吧,若是夫人好些了,我再打发人去送了消息给娘子就是了,二娘子还是好好歇息,身子要紧。”   顾明月不得不撒开手,起身抹着泪:“嬷嬷,若是阿娘好起来要赶紧打发人与我说,我不放心她,我想陪着阿娘……”   孙嬷嬷避开她热切的目光,轻声答应着,送了她出去。   顾明月终究是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宋嬷嬷与小云走了,她这会子已经乱了方寸,也没有了别的主意,现在只怕真的没有人能救她了。   回到房里,孙嬷嬷颓然坐在罗氏的榻席边,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夫人是聪明的也是狠心的,当初罗家几位娘子里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都想着能够嫁进将军府里来,可也只有夫人能够狠心做了那件事,最终成了将军夫人,又有了两位娘子,原本是风光无限的,可是没想到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她想起在松寿院里,顾老夫人听到罗氏的病情那一副嫌弃的表情,连衣服与寿材都不肯让人准备上好的,连最后一点颜面都不肯给她。   而两位娘子更是让人伤心,一位只是来看过几次,坐了一会就走了,看着很是冷淡,而这一位,又不知道这是安的什么心,若是夫人真的知道是她动了手脚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看着躺着榻上毫无生机的罗氏,孙嬷嬷觉得说不出的疲惫,她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顾明丽也醒了过来,只是她是痛醒过来的,睁开眼在柳氏关切的询问中,她发现了自己躺在榻上,却是半点都动弹不得,想要动一动手和脚,却是痛入骨髓,她一时懵了。   “阿娘,我,我这是怎么了?”她惊慌地问一旁的柳氏。   柳氏看着她,目光里满是悲切,却还要强打起笑脸来:“先前马车出了意外,你这是受了伤,只是医官说不打紧了,只要好生养着……”   顾明丽瞪大眼,想起了先前的事,她与顾明玉去三圣寺上香,可还没到寺门前就出了事,她只记得自己从马车里翻滚了出来,就不记得了。   “阿娘,我伤到哪里了?”顾明丽忍着身上的痛,问柳氏,“我要见二姐姐……”   她没能赶去三圣寺,没能在那里遇见去上香的陈留王殿下,只好再问问顾明月该怎么办,她一定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柳氏听她这样说,又气又急,险些哭了出来:“你还惦记着,你都不看看如今成了什么样子!”   若不是顾明月,明丽又怎么会上了那辆马车,又怎么会被顾明珠算计了成了替死鬼。   她知道自己拿顾明珠没有法子,可是顾明月,如今的顾明月已经是穷途末路,她不介意从顾明月身上讨回点公道。   顾明丽却是一时懵了:“什么样子?我怎么了?”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只见身上盖着锦被,却是痛的麻木了,可是最奇怪的是她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痛,连说话都觉得格外艰难,忽然激动了起来:“阿娘,我要镜子,我要瞧瞧,我的脸……”   柳氏死死拦着她:“没事的,不会有事的,只是一时伤了,医官说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说着却是哭了出来,这是做的什么孽,她的女儿一辈子都毁了,这么年轻以后该怎么活。   顾明丽却是执意不肯,一定要婢女端了铜镜过来,只是她就看了一眼,就尖叫起来:“我的脸呀,我的脸……”   只看见她右脸上从眉尾到脸颊上有一道极深的疤痕,还隐隐渗着血,看起来十分吓人,把她原本恬静文秀的脸撕裂的支离破碎,再也不复当初的容貌。   为什么会这样,她的脸毁了,她该怎么办,还怎么能够嫁进陈留王府去,陈留王殿下又怎么肯要一个毁了脸的娘子作侧妃,她没希望了!   眼泪顺着顾明丽的脸滑落下来,她哽咽着哭着:“阿娘,我可怎么办,我的脸坏了,还不如死了呢。”   柳氏听得更是心酸,上前抱着她痛哭起来,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 第236章 绝望(第三更)   罗氏终于醒过来了,只是她彻底说不出话来,只是睁着一双眼望着孙嬷嬷,脸上的肌肉僵硬地如同一块冰冷的石头,连惊恐的神色都表达不了,更无法张嘴说出一句话来。   孙嬷嬷原本的欢喜一时消失干净了,忙忙打发人再去请医官来,因为罗氏那副活死人一般的模样比没有醒过来更是吓人。   医官来把了脉,满是疑惑地摇了摇头:“倒是见好了些,可是……”   孙嬷嬷急不可耐:“夫人究竟怎么了?”   “看来是中风了,所以才会动弹不得。”医官说着摇了摇头,很是叹息,“好不容易保住了性命,却不曾想还是中了风……”   孙嬷嬷惊得回不过神来:“中风了?那往后……”   医官看了她一眼:“往后也只能如此了,怕是再难好起来了。”   孙嬷嬷猛然回忆起了当初的安平伯府,安平伯老夫人也是如同罗氏这般模样,如同一个活死人一般躺在榻上,那一双浑浊的眼直勾勾看着帷幔,看着自己的儿女们商量着她的后事,商量着如何给她吊命就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   那时候也在一旁颐指气使拿着主意的罗氏一定没有想到,有一日她也会如安平伯老夫人那样,成了一个任人摆布生死不由自己的活死人吧。   医官留下了一些调养的药就走了,孙嬷嬷打发了人去煎药,自己坐在罗氏身边垂泪:“夫人可真是命苦,好容易保住了性命却又……”   罗氏在顾家已经是风雨飘摇了,现在又成了这副模样,只怕是府里更容不得她了。   罗氏看着她流泪,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她,已经是枯槁的眼中满满是话语,只是她这会子说不出来,只能看着孙嬷嬷,盼着她能懂自己的意思。   孙嬷嬷看着她,不由地叹了口气,低声道:“婢去瞧瞧汤药煎好了没有,让她们快些端上来。”   她知道罗氏的意思,也知道罗氏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二娘子,必然是想见一见二娘子,她还不知道先前的事,不知道是二娘子做得手脚,也不知道二娘子又要被送去青莲观了。   可是她想,或许夫人不知道会更好些,还是过几日安生日子吧。   西府门前,顾老夫人吩咐人准备的马车已经在等着了,曲嬷嬷带着几个仆妇在马车边等着,顾明月被宋嬷嬷与小云半扶半拉地送了出来。   “阿娘,阿娘还未好,我她,我要去伺候阿娘,她身子不好不能没有人在跟前伺候。”顾明月这一回却是与上一次大不一样了,再没有那副平静的模样,倒是哭得眼泪汪汪,用手绢掩着脸,一边走一边泣不成声。   宋嬷嬷眼中厉光一闪,嘴里的话却是极好听的:“二娘子的孝心人人都知道,只是这时候夫人病得如此重,娘子若是有心就更该去观里替夫人祈福,只有诚心静修才能替夫人积福积德,夫人的病才能早日好起来。”   顾明月咬着唇,逼着自己不要哭出声来:“可是阿娘她若是好起来见不着我,怕是会难过,我去给阿娘磕个头道别才好。”   可是宋嬷嬷与小云的手如同铁钳一般牢牢钳住了顾明月的手,脸上依旧满是劝慰的笑容:“夫人正养病,娘子还是不要再去打搅夫人静养了,马车也等了半天了,还等着赶路呢,还是别耽搁了。”   见着她们过来,曲嬷嬷迎上前来:“请二娘子登车,时候不早了,该出发了。”   她两鬓微微发白,脸上没了往日那副精明要强的模样,只剩下死板的神情,一板一眼地说着,让原本哭个不停的顾明月也愣了愣,不由地收敛了几分,低声道:“是曲嬷嬷呀。”   曲嬷嬷毕竟是顾老夫人身边的人,她无论如何也不敢在曲嬷嬷面前放肆,只好收了泪扶着小云的手上了马车,不甘不愿地看了一眼西府,难道她真的就再也回不来了。   还不等她多想,却又见马车边多了好几位仆妇,都是收拾了几个包袱一路跟在旁边,像是要跟着一路去青莲观的模样。   她不由地惊骇起来:“这是怎么了,不是送我去观里小住一阵子吗?”   她心里一直抱着期盼,毕竟自己是顾家的娘子,若是真的被送去青莲观一辈子也不能回来,那也会坏了顾家的名声,顾老夫人必然不会这样做的。   可是她的希望下一刻就碎了,宋嬷嬷笑眯眯地道:“她们是老夫人使了跟娘子去青莲观的,就是怕婢等伺候不好娘子,只好多使了些人来。”   顾明月身子一晃,靠着马车才稳住了,眼泪很快又流了下来:“老夫人这是要不肯再让我回府来了?”   曲嬷嬷这会子转过脸来,依旧是那副没有半点表情的模样:“老夫人昨日让人去妙音观上香,求了签说二娘子是供奉童子的命相,所以以后要二娘子去青莲观供奉静修,也是为府里好,明日这个事就会传遍长安了。”   也就是说,她这一辈子都别想堂堂正正再回顾家了,可她是顾家二娘子,不能再回顾家她还能有什么出路?   看着马车缓缓而行,顾明月脸眼泪都哭不出来了,只是木木低着头再也没有开口。   顾明月被送走的消息传到了东府,顾明珠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几件小衣服,许久没有开口,这些是她让韩嬷嬷带人取出来的,只因为那一次发现之后她再也放不下了,心里时时想起这件事,她一定要知道当年的真相。   “曲嬷嬷与那几个仆妇可都安排妥当了?”顾明珠开口问道。   阿碧低声道:“安排好了,曲嬷嬷得了一处小宅子和五十亩地就答应了下来,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只是那几个仆妇……”   “昨儿萍娘子去了一趟曲嬷嬷哪里,送了几个仆妇过去,说都是平日里老实有眼色手脚干净的。”   顾明珠微微露了笑,柳氏果然没有那么轻易地放过顾明月,那就由着她去吧,毕竟顾明丽会变成这样,顾明月功不可没。 第237章 大喜之日(第一更)   东宫大婚这一日长安城里十分热闹,市坊与大街之上都挂上了红绸,悬着朱锦,家家户户门前挑起了大红灯笼,连路上的行人脸上都不由地多了几分喜气。   这是太子大婚的大喜之日,也是普天同庆的大日子,东宫里更是早就一片喜气洋洋的情形。   顾明珠下了马车来,脸色却是有些不太好看,是因为她身上这一身华丽的宫装和首饰是前一日宫中来人送过去的,是天后娘娘所赐,她今日不得不穿着过来,打破了她想要如往常那样低调的打算。   这一身朱红锦绣富贵牡丹束胸襦裙,绛紫折枝花缎面披帛,头上的望仙髻上簪着的翠玉花枝蝶翅金步摇,每走动一步就会在乌黑的发间晶莹辉耀,更显得顾明珠那皎皎如月的容光逼人而来,恍若那朵盛放的牡丹。   阿碧看着顾明珠,瞪大眼好久都回不过神来:“娘子真是好看,不是今日婢都不曾发现娘子竟然如此好看。”   她见过宣阳大长公主的画像,那样的倾国倾城之色足以叫人再难忘记,而现在的娘子已经有了大长公主的模样,而不同的是,娘子更显得冷艳几分,比起牡丹来,怕是更适合带刺的蔷薇。   顾明珠轻轻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未及眼底:“走吧,今日这一场喜宴怕也不是容易的事。”   东宫九扇巨大的宫门大开,道贺的官员与命妇女眷们络绎不绝而来,顾明珠也跟着人群进了宫门去,在宫婢的指引下往大殿而去。   “顾大姐姐,你可算是来了,我与公主等了好一会了。”才到大殿前,回廊上正与安平公主说着话的岑六娘子回头一眼望见了她,笑得眉眼弯弯,过来拉着顾明珠瞪大眼道,“你今日真是好看,说不出的好看。”   岑六娘子性子不是个热情地,只是对着顾明珠与安平公主没有拘束,这会子也是毫不掩饰她的惊讶。   顾明珠只好笑了笑,望向一旁的安平公主。   安平公主却不似先前那般热络,有些犹犹豫豫地跟着上前来,望向顾明珠的目光里满是歉疚,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顾明珠。   她是真心愧疚的,因为这一次赐婚的事,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顾明珠如今是什么境况,她与顾家如今都走在独木桥上,两边皆是悬崖,无论如何选择只怕都是难以保全,等到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候,顾青或许能够勉强保住顾家,但顾明珠这个导火索,却是绝对无法安然无恙了。   她只能被娘家放弃,成为其中一方的弃子,那个下场会是如何,这几天安平的教养嬷嬷都已经悄悄跟她说了。   这让她更是难过,因为这一切都是因为皇家,因为她的父皇与母后,而顾明珠不过是个无辜地借口罢了。   她咬着唇,低着头嗫嚅着道:“明珠,你,你也来了……”   在岑六娘子惊讶的眼神中,顾明珠微笑起来,一如从前那样温和地拉着安平公主与岑六娘子的手:“好些时日没见你们了,也不让人给我带信来了。”   岑六娘子是不知道就里的,抿嘴笑了:“虽然不曾送信去,可这几日我可是听了不少姐姐的事,可都是好事呢。”   她话音未落,安平公主的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强打起笑脸来:“咱们也进去吧,一会子太子殿下与几位兄长就要来了。”   顾明珠也笑着点头:“进去坐着说话吧,我可是有好多话要与你们说呢。”   三人说说笑笑,向着大殿走去,一如平常那样的和睦亲切。   大殿里,郑媛也已经到了,她与崔宁是宫中特意使了女史去请了来的,已经高高坐在一旁的女眷上席,看着顾明珠过来,正与崔宁说着话的郑媛停了下来,望着正款款走进殿来的顾明珠目光凝住了。   不只是她,连殿内坐着的郎君、夫人和娘子们原本说笑着高谈阔论的声音都忽然低了下来,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了进来的顾明珠身上,脸上都是震惊之色。   眼前这个走进殿来的女子是谁,竟然有如此姿容,鲜艳的宫装更让她显得明艳娇美,而殿中没有人能够夺去她的容光,就连女眷席上那先前让人惊叹不已的郑家大娘子郑媛也无法比拟。   好一会才有人认出来,连声道:“那是顾家大娘子,是宣阳大长公主之女。”   已故的宣阳大长公主之名已经许久无人提起,可是这时候所有人又不约而同想起了当年那位姿容绝世的大长公主殿下,原来顾家大娘子真的有着大长公主那样的美貌。   连崔宁都看得出了神,好一会才转头与郑媛道:“郑大姐姐,上一回我怎么没有看出这位娘子长得这样好看?”   郑媛也扯了扯嘴角,笑了笑:“我也不曾看出来,竟然也看走眼了,原来这位大娘子还真是不简单。”   只是她的笑容很快自然起来:“如此模样家世倒也当得上咱们的陈留王妃,待东宫大婚之后,怕是就要赐婚了,咱们也该多亲近亲近才好。”   崔宁却是撇撇嘴:“不过是个寻常贵府娘子,大姐姐从前可是从来不会与这样的人来往的,怎么如今却是与她那样热络。”   郑媛轻笑一声,端着茶瓯抿了一口:“今时不同往日了,阿宁你要记住,我们终有一日是要回长安来的,要重现当年朱雀巷中那世家鼎盛的光景,就要学着与她们来往,何况临郎他有重担在身,我自然也要替他分担才好。”   看着走上席来的顾明珠,郑媛的笑容变得更为温和亲热:“顾大娘子,有些时日不见了,没想到大娘子今日着实教人惊艳不已。”   顾明珠望向她,目光淡淡的欠了欠身:“多谢郑大娘子。”   别的席上坐着的夫人娘子不由地又吃了一惊,难道这位顾大娘子与世家中的人也有来往,这可真是教人羡慕的事,毕竟能让世家娘子开口攀谈的人可是少之又少的,谁会不引以为荣呢。   她并不就上前来与郑媛和崔宁攀谈,只是跟着安平公主与岑六娘子坐在一处说着话,对郑媛方才的示好并不放在心上一般。 第238章 恶心(第二更)   东宫的婚宴十分盛大,不仅诸位朝中大臣与宗室都来了,连在长安出使居住的番邦使臣也都来了,一群衣着服饰大异于中土的诸位藩国使臣摇头晃脑地进来,坐在了特意为他们准备的席位上。   而这一席最上首的就是随圣人从东都来长安的高昌王,他来长安有些时日了,这一次在长安涨了不少见识,可见着如此盛大的宴席依旧是不住地摇头叹道:“无怪诸国都称颂天朝上国,以前我只当高昌已是富饶,可是来了长安方知有如云泥。”   一旁的高丽使臣笑着用流畅的长安官话道:“如此盛况真是毕生难见,实乃臣之幸也,恰逢其会,恰逢其会呀!”   一身杏黄团龙织锦袍服束着玉带的太子得意地笑着,在贤王、显王与陈留王几位殿下的陪伴下大步进了殿来,向着起身见礼的人群高声笑道:“都起来吧,今日是我的喜事,也是诸位之幸,不必多礼了。”   他昂首在上席坐下,满意地看着众人起身回席上坐下,宽阔的大殿中竟然坐的满满当当都是宾客,都是来贺他大婚的。   贤王、显王与陈留王也都依次坐下,还不等多坐一会,贤王李裕的目光已经望向顾明珠这边来了。   看到顾明珠那一身华丽的打扮,李裕满意地笑了,顾明珠就是再要强也不过是一个女人,终究是要向他屈服的,待太子大婚之后就能求天后赐婚,那时候她就只能乖乖嫁去贤王府作他的王妃。   而顾家也是注定要成为他的马前卒,为他铺开锦绣大道。   只是看到顾明珠那样美艳的姿容,李裕终究是眼前大亮,他是知道顾明珠的长相,可是他不知道顾明珠能够如此光彩夺目,让他完全移不开眼去,如此更好,他的王妃可是远胜于太子妃,无论容貌与家世都是如此。   望着那张如同盛放的牡丹一般的脸,李裕的心里痒痒的,绮念顿起,唤了身后的随从低声吩咐了几句,才收回看向顾明珠的目光,与一旁的太子和李念说起话来。   “崔家二位郎君来了。”   崔临与崔奕的进来顿时转移开了殿中大多数人的目光,自从这两位崔家郎君来了长安,就夺去了所有郎君的风头,每一次他们出现就能够带走所有的目光,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所有的娘子都在期盼地看向殿门边,看着一身精白锦缎长袍束着银冠玉带俊美的如同神祇一般的崔临,还有他身后一身银红广绣纱罩长袍意态闲闲的崔奕,一前一后进了殿来,到上席前微微欠身:“诸位殿下。”   太子见了他们,更是得意万分,他的大婚就算是世家也不得不来道贺,就算是平日再高傲目中无人又能如何,还不是要向他低头。   他满意地点点头:“请入席吧。”   崔临这才与崔奕一起到上席坐下,淡淡望着下面一众打量的人,没有半分意动。   看着一旁坐着的贤王李裕,崔奕脸上的笑容不由地淡了几分,端了酒盏吃了一口,声音很是沉了几分:“太子大婚之后,只怕赐婚的事就……”   他望着崔临那副平淡的模样,觉得越发看不懂自己五兄了,明明知道顾家大娘子要嫁去贤王府了,看天后这些时日的举动就知道了,只怕是势在必得,可是偏偏五兄毫无半点动静,连过问都不曾过问。   他一直觉得五兄对顾大娘子有些不一样,就连对郑家媛娘都没有那般,兴许是因为顾家吧,可他又为何看着顾家要成为贤王的附从却是半点反应也没有?难不成真要看着顾家与顾大娘子落入贤王的手里?   崔临看着他那副郁郁的模样,却是露出一丝笑来:“听说太子殿下最是爱酒,东宫有许多窖藏佳酿,你素来爱这杯中物,何不好好品尝一番这酒如何。”   这分明还是不想回答他,崔奕顿时泄了气,闷闷转过头去,望向顾明珠那边,却是正巧与抬起头往这边看过来的安平公主看了个对眼。   “啧啧啧,明珠,那位崔家七郎长得真的好生俊俏,比……比父皇那几位娘娘还要好看!”安平公主仔仔细细看着崔奕,好半天才脱口说了一句,一双乌溜溜的眼里都是赞美。   可是这话却是引得一旁不少人笑了起来,连原本看着崔奕舍不得移开眼的好几位娘子都忍不住用手绢掩着嘴笑了。   偏偏她们这会子坐的席位与上席并不远,这句话也清清楚楚传到了崔奕自己的耳朵里去了,他原本正端着酒盏吃酒,险些没有被这句话给呛住了,咳嗽了好几声才缓了下来,拧着眉头往安平公主那里看过去。   岑六娘子忍着笑拉了拉安平公主,低声道:“殿下,可不能这样说,怎么好把崔七郎君与娘娘们相比……”   安平公主像是也察觉到了崔奕那道气得要喷火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脸去,咕哝了一声:“本来就是长得比娘娘们还好看,真是可惜了。”   崔奕的咳嗽声又大了起来,憋得通红恨不能上来狠狠问问那个摇头晃脑的小娘子,他哪里娘了?哪里娘了?他可是堂堂崔七郎,多少郎君都自叹不如!头一回有人说他像娘娘!   可是看着那个眨巴着眼转过头不敢看他的小娘子,崔奕终究是忍住了,告诉自己不能跟小娘子一般计较,只是心里颇为无奈。   顾明珠并没有多看上席,连崔奕与崔临进来的时候,她都只是低着头,不去看那道夺人心神的身影,只是在安平公主夸赞崔奕之时,她才飞快用目光掠过一眼上席,又很快低下眉眼。   这时她身后伺候的宫婢悄悄上前一步,在她耳边低声道:“娘子,贤王殿下请娘子出殿相见。”   顾明珠皱了眉,望向那宫婢:“贤王殿下?”   宫婢竟然毫不避讳,笑着屈了屈膝:“是,殿下说太子殿下大婚之后就要下赐婚的诏谕,想要先见一见娘子。”   顾明珠几乎掩饰不住心里的反感与厌恶,猛然抬头望向那边正含笑望向这边的李裕,强忍着心头的屈辱,低下头去:“多谢殿下美意,只是我与殿下并无话可说。” 第239章 狐狸(第一更)   在李裕的眼里,顾明珠已经是囊中之物了,先前宫中放出的消息让全长安都知道顾明珠是要嫁入贤王府了,若是之后顾家还想另外做选择,少不得会被人非议,还有今日顾明珠那一身的宫装,谁都看得出是宫中所赐,这其中的意味更是不言而喻。   到了这一步,顾明珠若是还想再做别的选择,那就是将顾家彻底推到天后一派的对立面,顾青不会冒这样大的风险。   他看着顾明珠隐隐透着薄怒的俏脸,更是心荡神驰,满心畅快,即便是听了婢女带回顾明珠拒绝的话,也并不生气,笑着举杯与显王李密畅饮着,且让这小娘子再使使性子,待到东宫大婚之后,她就得乖乖去宫中接了诏谕循规蹈矩地作贤王妃。   圣人与天后来的时候,殿中齐刷刷拜倒,就连藩国王与使臣们也都起身行礼,这是对天朝上国的尊敬。   圣人在上席坐下,向着一旁的高昌王笑道:“坐下吧,今日让你看看朕的几个儿子。”   他指了指一旁坐着的太子几个:“太子,你已经见过了。”   高昌王忙起身向着太子一礼:“龙章凤姿,小臣拜服。”   太子听得他那带着些腔调的夸赞,自得地一笑,点头道:“高昌王过奖了。”   圣人却是淡淡瞧了一眼太子,看着他就那样坦然坐在席上受了高昌王的礼,目光更是深了几分,才又转头望向另一边:“这位是陈留王,你在东都也见过了。”   高昌王也是笑容团团,忙又见礼:“见过见过,英姿不凡,小臣怎么能忘了。”   陈留王起身回了一礼,笑容温和:“高昌王太过奖了。”   看着陈留王,圣人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转而望向李裕与李密:“这是贤王与显王,也是朕的儿子。”   李裕心里一沉,面上却是半点不显,笑容如春风拂面起身彬彬有礼作礼:“裕有礼了。”   李密是个耿直性子,看不出这里面的暗潮汹涌来,也是爽朗地一笑:“密有礼了。”   高昌王向着李密作礼,点头笑得很是谦卑:“小臣能见到几位殿下,实在是大幸。”   只是他望向李裕之时却是瞪大眼,好半天没有移开眼去,口中连连道:“真是人中龙凤,人中龙凤呀,小臣莫敢不服。”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走到殿中再次行大礼。   圣人不由地失笑:“你这又是做什么,不是已经免了你的礼了。”   高昌王笑容满面,连连躬身,一手按在胸前作礼:“臣今日要求圣人许一个恩典,以天朝的厚爱恩泽我高昌子民。”   他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又是在东宫大婚之时提了出来,圣人也微微敛了脸上的笑容,肃容望向他:“所求为何?”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高昌王竟然庄重一礼,高声道:“臣这些时日自高昌来中土,一路看尽天朝泱泱风华,今始知何为上邦,高昌愿世代臣服上国。臣有一女吉娜公主,年方十五未曾许婚,愿送来长安和亲,以示我高昌的诚意。”   他笑眯眯望着脸色已经微变的李裕:“臣早就听说贤王殿下还不曾婚配,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再合适不过了!”   这是要把高昌国公主嫁给贤王和亲?   一时间,殿中的人望着高昌王那副笑得再谦虚亲切不过的笑脸,都是大吃一惊。   圣人与天后一时也都惊住了,天后更是变了脸色,望着高昌王:“高昌王是想将公主送入长安和亲?”   高昌王连连点头,向着天后欠身:“臣仰慕大唐上国风华已久,若是能将吉娜公主嫁入长安乃是高昌之福,也能缔结大唐与高昌万年之好,小臣见贤王殿下风姿不凡,又是未曾婚配,所以恳请圣人与天后恩准这一门婚事。”   李裕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他望着高昌王那满脸的笑容,心里的愤恨却是汹涌而起,他强忍着恼怒,露出笑容:“高昌王厚爱,裕愧不敢当,只是裕才疏德薄怕是……”   还不等他婉拒的话说出口来,高昌王已经亲亲热热地笑道:“贤王殿下太过自谦,轮长幼还是才德,殿下都是最好的人选,小臣实在是别无他求了。”   他转身向着圣人与天后又拜下:“还望圣人成全。”   圣人此时眉宇间隐隐有一丝笑意,却是没有就答应下来,看了一眼一旁坐着脸色有些难看的天后,才道:“兹事体大,待晚些召礼部商议过后再定。”   高昌王这才笑眯眯地坐下了。   只是殿中众人的脸色与心思却是大不一样了,虽然圣人还未恩准,可是高昌王在这样的场合如此郑重地提出此事,事关大唐高昌两国邦交,恐怕很难拒绝,那么贤王要娶的只能是那位高昌公主了?   不少人的目光掠向了这边的顾明珠,带着些讥讽与幸灾乐祸,毕竟先前传得沸沸扬扬的可是说顾明珠要嫁入贤王府,如今这贤王妃的位子就这样被人给截胡了,也难怪他们都等着看顾明珠的笑话了。   只是让他们失望的是,顾明珠依旧平静地坐在席上,没有半点失望和难过的神色,还与岑六娘子说笑了几句,只有在目光掠过高昌王的时候露出几分惊疑,这是巧合吗?   同样惊疑的人还有一个,崔奕瞪大眼看着刚才那一幕的发生,好半天回不过神来,就在贤王要与顾家结亲的时候,却是出了这么一出,这也太过巧合了。   他忽然想起了那日小圆手里的天花饆饠,猛然回过神来,转过头望着崔临:“五兄,是你……”   一定不会错了,高昌王来了长安之后一直都是低调行事,不曾与皇族有过来往,可是就在前几日他五兄去过太平坊,然后今日就有了高昌王要嫁女和亲的事,偏偏还就打定主意就要贤王,生生坏了天后与贤王的打算。   如此一来贤王不但娶不成顾明珠,不能与顾家结盟,还要娶外族女为王妃,实在是大大的损失。   难怪他的五兄先前那样不急不忙毫不在意的样子,原来早就有了应对之策。   果然是个狡猾又腹黑的狐狸! 第240章 深情不改(第二更)   李裕坐在上席,胸中那一团怒气如同汹涌的野火一般烧得他无法安坐,可是他又不能不按捺着愤怒坐着,眼睁睁看着高昌王与高丽、波斯的使臣开怀畅饮,谈笑风生,他却毫无办法,不仅不能表达出愤怒,更是要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才能不让别人起疑心。   可是就算粉饰太平,谁又能不知道,一旦娶了一个藩国公主为妻,他与那个位置便从此再无半点可能。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   陈留王李念比他更年长些,还有他的三弟李密,也都未曾婚配,为什么要让他娶了高昌国公主,明明他才是皇子之中最出色的那个不是吗!   可是父皇眼里从来也看不到他!   还有母后,方才他以为母后一定会为了他开口,毕竟他就要娶顾明珠了,顾家也会因此站在母后身边,这是一个极大的助力,母后不会不在意的,更因为他才是母后最优秀的儿子。   可是没有,母后只是脸色难看了些,并没有开口替他说话,如同默认了一般。   为什么,仅仅因为他是母后的第二个儿子,不如太子那个窝囊废那般幸运占了嫡长的名分?   他端着酒盏的手指慢慢攥紧了,攥着那只琉璃盏,直到关节都发白了,还未松开去,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功亏一篑!   只是宴席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被影响,席上依旧是一片喜气洋洋。   当太子妃丁氏身着明黄鸾纹翟衣,头上戴着赤金红宝九尾凤钗手持玉笏由十二名宫婢随行之下一步步从殿外进来时,殿中众人已经欢腾起来,一片高声道贺称颂之声。   席上只有几人没有多看那位美丽端庄的太子妃,顾明珠就是其中一个。   她与丁氏算得上十分熟悉了,虽然这一世并不曾相见过,可是前一世她们也算是妯娌,对这位太子妃倒也很是了解。   丁氏是个好人,性子好品性也好,尽管嫁给了太子这么个衣冠禽兽,却还是个善良老实的,对东宫里的妃嫔宫女都算得上是宽容优厚,只是这么个懦弱的好人在宫廷里便是无用的,所以尽管她苦苦哀劝,在外边百般顾全太子的颜面却终究没能阻拦太子走上绝路。   不知道这一世,这位可怜又无用的太子妃会不会还像前世那样,最终在太子被废之后吞金自尽。   “明珠,你可是在想方才的事?”她身边坐着的安平公主却是开了口,今日安平公主特意命人将她与岑六娘子的席位放在了自己身边,是想借着这个机会三人亲近些说说话。   顾明珠一愣,抬起头来,有些不明白安平公主的意思。   “二兄他,他怕是不能娶你了,你是不是要嫁给陈留王了?”安平公主语气晦涩,“那以后我还能与你写信,约你一起去赏花放灯么?”   就连不怎么通世事被圣人与天后娇宠着的安平公主都知道那股隐隐存在的帝后之争,知道那位也是她皇兄的陈留王与他们并非同路之人。   顾明珠笑了起来,伸手握住她的手:“谁说我一定要嫁给陈留王,你可千万别这样说,不然他们怕是又要说上三天三夜了。”   她半开玩笑地指了指岑六娘子:“光是这位嚼舌根子的我都受不住,哪里还能再听那么多人聒噪。”   岑六娘子撅起嘴来:“我不过是听阿娘她们说起,替你高兴高兴,你倒还说我,看我回去与阿娘说,下一回再做了玉露团可不能给你送去了。”   听着她们两个这样东拉西扯,安平公主原本苦着的小脸也露了笑容,只是望着顾明珠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哪里就那般容易。   先前若是她是不知道该如何选,那么现在怕是已经没得选了,只能嫁去陈留王府了。   可若是那样,天后能饶了顾家和顾明珠吗?   待到行完礼,酒酣饭饱席散之时,太子又吃得醉了,歪歪斜斜唤着美婢过来伺候,扭头还要与上前来奉迎道贺的官员说几句,却是吐出了一大滩来,让圣人脸色十分难看,厉声唤了宫婢与嬷嬷上前来收拾了,扶了太子下去,他自己起身拉长了脸,起驾回了宫去。   天后脸色也是十分不好看,叮嘱了东宫管事的嬷嬷几句,也带着宫婢与女官起身回了甘露殿,只是在她的脚步踏过拜伏在地上的顾明珠身边时,却是停了停,望着那一身华丽的宫装,心里隐隐有怒气,却隐而不发,终究迈步走了过去。   热闹到此消散了,众臣百官与命妇们也都起身告辞,跟随着宫婢向外而去。   李裕是最后起身的,他脸色阴沉沉地坐在上席,看着散去的人们和一片狼藉的宴席,许久都未曾动过。   许久,待到人都散尽了,他才起身来沉沉道:“回王府。”   他的计划全都被打乱了,一切只有重头开始打算。   可是他才起身走了几步,就有一位东宫的宫婢快步赶上来,在他身后拜下低声道:“殿下。”   “我家贵人想请殿下去琼华阁前一见,有话要说与殿下知晓。”   李裕皱了眉,疑惑地望着那个陌生的宫婢,贵人是宫中低等妃嫔的称呼,可是他与东宫里的妃嫔并无来往,又怎么会有人有话要与他说。   他问那宫婢:“是哪位贵人?”   宫婢看了看左右,轻声道:“郭良媛。”   郭玉秀?李裕记起来了,是那位在曲江宴上与太子私相授受的郭家娘子,可她为何要见自己?他忽然想起了当初去西河庄子上看郭玉秀打马球之前,郭家大郎与他说过太师府上的几位娘子都擅长打马球,其中最出色的就是郭玉秀,而她一心就是想在自己跟前更为出色。   难道,到现在这位郭良媛还抱着这样的心思?   李裕的神色从吃惊转为了然,片刻之后更是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脸上微微有了笑意:“如此,那我便去见一见贵人吧。”   或许这位深情不改的郭良媛能够助他一臂之力,何况如今是她自己心甘情愿送上门来的。 第241章 起波澜(第一更)   陈留王李念立在东宫门前,与一众小笑容满面连连躬身与他道别的官员说了几句话,这才温和地笑着作别往外走去。   随从早已把马牵了过来,双手奉上缰绳,他却并没有就接过,却是转过头去看向另一边。   那一边顾明珠正与安平公主和岑六娘子道别:“……待过了社日,湖州那边会送了蟹来,我让人送去你们那里,咱们到时候也凑在一处摆个蟹宴,添添雅兴。”   听到摆蟹宴,安平公主与岑六娘子已经是喜上眉梢,迫不及待地样子,岑六娘子笑着道:“我阿爷前些时候恰巧得了几坛子沉酿,倒是能配得上蟹宴。”   安平公主更是已经开始打算起来,要请了哪几位娘子来了。   笑着闹着好一会,三人才依依不舍地道别。   顾明珠含笑看着她们二人上了马车走远,自己才带着婢女要往马车走去,却听一旁有人道:“顾大娘子请留步。”   顾明珠转过脸,见李念一身银白江牙海水云纹蟒袍,头戴白玉冠,清俊的脸上带着温润的笑容,乌黑的眼眸中目光专注:“顾大娘子,过几日就是社日,西郊摆了新社,只是那时候人多且杂,若是不怪唐突,我来府上接你同去。”   他笑容温和,眸光浅浅,让人生不出半点反感来,反倒是不由地觉得亲近。   只是顾明珠心里却是一顿,微微退了一步,欠了欠身:“多谢殿下,只是我已经与安平公主约好了,与她们同去。”   李念笑了,笑容如吹皱池水的春风,卷起动人的心波:“既然如此,那就罢了,就我就在秋座局席上恭候娘子吧。”   说着,与顾明珠点了点头,笑着转身接了缰绳翻身上马而去。   顾明珠却是愣愣看着他走远,皱了皱眉才吩咐阿碧回府去。   只是李念的笑容并没有维持太久,才到陈留王府还未下马,亲从送来的消息就让他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   “殿下,御史台参奏陈留刺史张显忠贪赃枉法,谋害人命,如今奏本已经送到御前,可是张显忠他……”   李念脸上温和的笑容瞬间消失了,转而变为凝重,他利落地翻身下马,皱眉往王府里去:“他怎么了?说明白!”   亲从低声道:“陈留送了八百里加急来,张显忠在前几日就已经不见踪影了,至今下落不明!”   李念眼中顿时阴霾丛生,或许在旁人看来不过是件小事,区区一个刺史算的了什么,可对于他,陈留是他的封地,而张显忠是他如今为数不多的忠实拥附,在陈留任刺史数年的光景已经为他固守陈留积累了不少钱财与人物,没想到居然毫无征兆地出了事。   恐怕这绝不仅仅是冲着张显忠这么个不起眼的刺史去的,而是冲着他来的,只怕是想要动他的根本。   坐在榻席上,他皱着眉道:“是谁递的奏本?”   亲从摇了摇头:“御史台并无内应,无从知晓是谁参奏。”   “陈留可还有别的消息?只有张显忠一人被参奏?长史与司马他们呢?”李念沉声问道。   亲从道:“并无别的消息,也没有其他的动静,卢长史已经让人抓紧去寻张刺史的下落,将密信与腰牌也都处置妥当了。”   听到这里,李念的脸色才微微放缓了些,却依旧是微皱着眉头,会是谁要动张显忠?真的只是个意外?   虽然早已知道张显忠这些年来所做的事,其中为了达到目的的确有贪赃枉法与害人性命的事,只是如今依附他的臣工并不多,何况张显忠素来也是尽心尽力是他信得过的人,在完成大事之前不打算动他。   毕竟一切要以大业为重。   可是没想到,在这时候张显忠会出事!   虽然如今还没有别的动静,可李念的心放不下来,他不知道这后面会不会还有别的意外。   同样一件事,在那一间雅间里也被提起来。   “……五兄,你说会是谁要对张显忠下手呢?”崔奕满脸疑惑,手中捏着黑子迟迟不下,却是满腹心思都放在刚得到的密报上。   “张显忠若是别的州府刺史也就罢,不过是桩寻常的公案,可他是陈留刺史!”   这就不一样了,陈留王李念在陈留十余年,一直太平无事,可是他来了长安,陈留刺史就出了这样大的事,也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到李念身上,更不知道接下来会是谁得了诏谕去陈留。   看着他捏着棋子皱着眉头冥思苦想的样子,崔临淡淡道:“到你了,可是要认输?”   崔奕回过神来,随手落下一子,又忍不住问道:“五兄,你说这会牵连到殿下吗?陈留可是殿下的封地呀,难保不会有什么别的企图。”   崔临看他那副心不在焉地模样,却是微微笑了笑,落下一枚白子:“你输了。”   崔奕一愣,低头看棋盘,上面黑子已经只剩下一小块,也都被白子围得动弹不得,已经是绝路了,顿时泄了气:“不下了不下了,每次都被你杀得片甲不留,让了几子都不成,不下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缠着崔临:“五兄你倒是说说呀,出了这样大的事你怎么还是一点也不着急。”   崔临伸手拈起一枚枚棋子放进玉盒里,眉宇间一片云淡风轻:“御史台参奏张显忠之事可属实?”   崔奕瞪大眼点头:“密报上说张显忠当年的确是为了刺史之位,行害命之事,更是贪墨了陈留军粮与库金。”   崔临盖上玉盒:“如此便是了,如此之人就算是殿下的亲信也不终究不能久用,否则将如同疮痈烂入骨髓,反为其累。”   崔奕听得糊里糊涂:“可是五兄,这会是谁干的?”   崔临望着他:“你觉着是谁?”   崔奕思来想去,只能道:“殿下才会长安不久,又得圣人看重,想来只有天后与太子一党会下手。”   崔临挑了挑眉:“殿下大概也会如此想。”   “那可怎么办,”崔奕有些急了,“眼看贤王要娶高昌国公主,顾大娘子就要嫁去陈留王府,说不得天后还会做出什么事来,该怎么办才好。”   陈留王若得了顾家的襄助,那便会成为太子的劲敌,天后不会坐视不理的。   崔临俊美的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望了他一眼,没有开口。 第242章 如何抉择(第二更)   李念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陈留又出了事。   “湖州刺史马彬被参收受贿赂徇私舞弊,奏本也已经送到了御前。”亲从的话再一次打破了陈留王府的平静。   李念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他一番往日的稳重,烦躁地在书房里走了几个来回:“马彬人呢?”   “人已经到了长安,等着殿下见他,只是他已经慌了阵脚,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怒意沉沉:“他可认罪?”   亲从低声道:“马彬说那奏章写的确有此事,只是那是极隐秘的事,不知怎么会……”   奏章言之凿凿,竟然连他受了多少贿金,又办了什么事都写的一样不差,实在是惊人。   李念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头的焦躁。   先是陈留,现在是湖州,都是依附于他的州府刺史,竟然就这样一个一个被扳倒了,他绝不会再相信这是意外,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为的大概就是要让他孤掌难鸣。   想来如今也只有天后与太子贤王他们会对他下手,就是要断他的臂膀,伤他的根本。   可是眼下就算是知道这个,他竟然也无法可施,因为他们动用的是御史台,御史原本就有监察百官整饬吏治的职责,而张显忠与马彬被人家抓住了把柄,已经无法可施了。   可就算是舍去了马彬与张显忠,只怕也未必就是结束,天后与他早已是不可能解开的仇怨,又怎么会轻易罢手。   他终究是走回榻席上坐下:“崔家郎君可请来了?”   亲从道:“已经来了,府门前传了话进来,崔家二位郎君已经进府了。”   李念低低叹了口气:“请二位郎君进来吧。”   到了这时候,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看着坐在榻席上风姿不凡的崔临与崔奕二人,李念的心中是苦涩的,陈留与湖州是他苦心经营多年才得到的,马彬与张显忠更是依附他的人中最为忠诚的两个,这些都是他亲自培植的势力,连崔郑几大世家都不知道的,他一直视为底牌留在手中,就是为了在他日登临帝位之时,不会为世家所钳制,依旧能够有遏制世家的资本。   可现在,他不能不把这张底牌掀开来,给崔家人看个明白了。   “……张显忠与马彬都是依附于我的人,如今却都被参奏,若是再不设法,实在不知还会有谁。”李念低沉地说着,“想不到天后已经知道了我手中这些人了,这样迫不及待就动手了。”   崔奕难得正经地说着话:“前日在东宫,贤王李裕已经被高昌王看中,要把公主嫁入贤王府,顾家就不可能再与贤王府结亲,如此一来,只怕天后对殿下的忌惮更大了,怕是会更加不会手下留情。”   他望着李念:“殿下还是要早做打算的好。”   崔临却是抬起头来,清朗的目光望着李念:“除了陈留与湖州,殿下还掌握着那几处州府?”   李念脸色有些不自在,心里却是更加晦涩,可到了这个时候了,不得不道:“还有汴州。”   他终究还是只能依附于世家,再难摆脱世家的制约了。   崔临没有开口,只是点了点头,脸上也是平静无波,看不出有任何神色来。   李念却是再忍不住了,望着崔临:“五郎,无论如何请为我指点迷津,如今该如何是好,不能任由天后与太子将依附于我之人一一除掉呀!”   崔奕也望向崔临,等着他开口,这个时候若真有人能够扭转乾坤破此局,也就只有崔临了。   崔临却是淡淡道:“殿下可还想留下陈留、湖州与汴州?”   李念登时眼前一亮,盯着崔临:“五郎有法子?”   他原本以为就算是崔临出手,也只能保住汴州了,毕竟陈留与湖州已经出了事,可是听这样说怕是还有希望。   崔临道:“去腐方可生肌,既然张显忠与马彬已经保不住,殿下如今当举荐能够接替二人的合适人选,才能在朝奏之时保住这两处不会落入他人手中。”   李念一愣,喃喃道:“你是说,要……只是如今一时又哪里去寻合适的人选?”   崔临神色平静:“殿下身边人才济济,想来会有合适的人选。只是如今当务之急,殿下怕是要先请圣人收回下诏赐婚之意。”   李念震惊地望着他:“收回下诏赐婚?为何?”   崔临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方才七郎所说便是缘由,顾青手中握有十万雄兵,更是在军中地位极高,若能得他相助的确是能为殿下得到极大的助益。”   “只是殿下如今才到长安羽翼未丰,依附之人不过尔尔,若是这时候便与顾家结亲,便会成为众矢之的。”崔临的语调不紧不慢,但话里的意思却是让李念顿时变了脸色:“殿下今日折了陈留与湖州,若是再执意,只怕很快汴州乃至长安也会难以保住。”   李念脸色由白转青,望着崔临欲言又止,沉吟了好一会才又开口:“只是我的婚事却是不能耽搁了,若是再耽搁,只怕天后会寻了由头替我做主,那时候才是真的由人摆布了,又该如何是好?”   他说着,心里却是不禁想起了那日在东宫门前与安平公主和岑六娘话别的顾明珠来,那时的她是笑着的,不是平日里对着别人那般客气生疏的笑容,是真正清澈爽朗的笑容,清清浅浅的笑意盈满了梨涡,温暖人心。   他站在不远处都不由地被那张笑脸所打动,看了许久才舍得上前与她说话。   那时候他以为,她会是自己的王妃,不会再有改变了。   可惜……   崔临冷清的眼却像是看穿了李念的心思,平淡的语调打破了他的回忆:“殿下当知厚积而薄发,伏久者,飞必高也,选妃之事还请殿下自己思量。”   李念眼中慢慢沉静了下来,他知道崔临说得没有错,即便这一次不是陈留与湖州出事,天后也不会让顾明珠嫁给他,绝不会让顾家成为他的助力。   他终究只能放弃。 第243章 不一样(第一更)   检测出盗版!“白芨、阿胶、三七、蜜紫菀……”顾明珠皱着眉头看着手里的方子,这是使了去守着那酒肆的人送回来的方子。   “娘子,得来这方子可是费了不少力气,那一处宅院连请的医都是十分小心地,只怕是仔细交代过不许说出什么话来,使了去的人问了好半日也不曾得了什么话来,后来还是钱管事有法子,让人跟着那宅院里去抓药的人,也不再打听,就说要照着他的方子抓一副回来,才知道了这个方子。”   顾明珠越发迷惑了,若说那宅子里的真的是顾青养的外室,也不至于如此小心才是,不仅把宅院藏在西市那样鱼龙混杂的酒肆里,连请医拿药都这样小心,不用尽法子根本无法打听到消息,可见是格外留神的。   只是养外室的话,何至于此?   她盯着手里的方子看着,脸色犹疑许久,吩咐下去:“去请医来。”   请来的是太医署的彭太医,往常也是常来将军府看诊的,今日听说东府请,带着药僮匆匆赶了过来。   只是他来后却是不曾看见病人,隔着屏风顾明珠客客气气请了彭太医坐下,让人端了茶汤来,这才说明了缘故:“……说来也是我的不是,原本一点小事不该劳动了彭太医亲自来的,只是实在是弄不明白,要请了您来给我解惑。”   “这两日从别处得了个方子,说是极好的,也不知真假,也不知分量如何,怕若是弄错了更是要吃坏了身子,所以请您来帮我瞧一瞧,这方子该如何用才好。”   顾明珠一边说着,一边大发了人把那张方子送到了彭太医跟前,等着他看过。   彭太医听她这样说,倒也不惊讶了,这些贵府里素来讲究养身之术,常常用重金求了各种偏方来配置成药丸服用,看样子这位顾大娘子也有这个讲究。   只是他接了药方过来看了看,脸色却是很快变了,急急道:“这个方子万万不能用。”   “这方子并非什么养身滋补的药方子,乃是清热毒活血化瘀的,看这剂量更是虎狼之药,大娘子若是不小心服下,只怕是于身子大有损害,万万不能用。”   他说着,很是有几分气愤之色:“这是谁如此肆意胡来,竟然把治经年内伤的猛药当做养身的方子给了娘子,实在是有害人之嫌。”   屏风后顾明珠的声音里也满是诧异:“彭太医是说这药是治经年内伤的药?”   “是,”彭太医道,“看这用药与剂量,只怕是受了多年内伤迁延不愈,体内淤血损伤极重,才要下这样重的药来解毒化瘀,只是病成这样,就算是用这药,也需服药之人能够支撑得住,这若是寻常人吃了怕是也要大病一场,万万不可作为养生之药来用。”   难道那宅子里住着的是一个重伤多年的人?   顾明珠越发糊涂了,若是顾青的外室又怎么会重伤多年,可若是不是他的外室,又会是谁?   她心里思量着,面上却是半点不露,笑容满面地与彭太医说着感激的话,又让韩嬷嬷送了诊金,再送了他出府去。   如此一来,那宅院里的人变得越发神秘了,一个要被藏得那样隐蔽,又身受重伤的人,究竟会是谁?顾青到底在隐藏什么秘密?   顾明珠皱着眉思量着,却听送了彭太医出府回来的韩嬷嬷急匆匆地进来:“娘子,将军使了人来请你过去西府。”   顾明珠皱了皱眉,就在她猜度顾青的秘密时,顾青却要见她,是了,东宫大婚已经过了,是时候要解决赐婚的事了。   顾青还在等着她的回答。   她起身来,把那张药方子交给了韩嬷嬷:“再让人去打探,有什么消息立刻回来回话。”   又转头吩咐阿碧与小葵:“伺候我更衣梳洗,一会随我去西府。”   阿碧与小葵二人愣了愣,有些惊讶地互望了一眼,才望向顾明珠,娘子这是怎么了,往常去西府也都是现在这样的寻常打扮,这一回怎么有些不一样了。   顾明珠却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脸色郑重地抬眼望向门外西府的方向,是时候了。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来,进来的随从拜下:“将军,大娘子来了。”   顾青放下了手里的邸报,抬眼看向顾明珠的时候却是吃了一惊,眼前的顾明珠的确与平日不一样了。   一身品红小团花对襟窄袖襦裙,五彩锦绣半臂衫,脚下踏着云头履一步步向着顾青走来的顾明珠真正如同绽放出无限光芒的明珠一般,在他眼前灼灼生辉,让他一时愣住了许久都回不过神。   都说顾明珠的模样与当年的宣阳大长公主十分相似,顾青从前不觉得,也不曾仔细看过这个女儿,可是到这一刻他却不得不承认,他与宣阳的女儿已经长大了,长得十分出色,有着足以比拟世界上所有美好的光彩。   “你……坐下说话吧。”顾青看着在自己跟前屈膝拜下的顾明珠,他已经约莫猜到了她的选择,却不能不觉得苦涩。   顾明珠起身来,淡然走到榻席上坐下:“父亲有什么话要吩咐?”   顾青望着她:“明日就要入宫回话了,你可想好了?”   顾明珠淡淡一笑:“是,本来就是无从选择的事。”   看着她平静的模样,顾青却更觉得心酸,只是他的心酸不能对女儿提起,只好闷闷道:“那日在东宫,高昌王提起了贤王与高昌公主的婚事,这两日宫里虽然没有什么消息,但想来很难再变,你与贤王的赐婚也就……”   顾明珠打断了顾青的话:“父亲,天后娘娘还有显王,她要的是你与顾家的支持。”   确切的说,要的是顾青手里的兵权,所以她不会在乎顾明珠要嫁给谁,只要是她的儿子就可以。   顾青也沉默了,顾明珠说得没有错,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天后就不会放弃收付顾家的打算。   他望着脸色清冷的顾明珠,重重叹了口气,许久才道:“走吧,我带你去见老夫人。” 第244章 厌弃(第二更)   检测出盗版!顾老夫人歪在榻席上,由着柳氏小心地跪在跟前替她捶着腿,斜着眼看着进了门来的顾青与顾明珠:“这倒是有心了,你们还记得我这个松寿院,还知道过来瞧一眼。”   她目光掠过顾青,径直望着后面垂着眼帘的顾明珠,冷笑着:“这不是咱们大娘子吗,先前可是听说宫里就要赐婚了,还是要嫁去贤王府做王妃,我只当你要一步登天了,可惜呀,终究是没那福分!”   顾明珠脸色丝毫没有变,依旧是安安静静立着,倒是顾青脸色严肃了起来,声音也冷了下来:“阿娘,明珠还未订亲婚嫁,贤王殿下更是宫中贵人,您怎么能说出这些话来,岂不是犯了大不敬之罪,还要坏了明珠的名声!”   顾青从不曾在顾老夫人跟前拉过脸语气这样重过,倒是把顾老夫人唬了一跳,听说大不敬之罪时,她才脸上有了几分不自在,咬咬牙道:“若不是她自己放出这些流言蜚语,我们又从哪里说起。”   顾青眉头紧皱在席上坐下,让顾明珠在她身边坐下,这才开口道:“明珠明日要入宫觐见,今日过来陪您说说话。”   顾老夫人更是不屑地冷笑一声:“入宫也不过是白欢喜一场,有什么可说的,何况咱们顾家也不用指着她。”   她望了一眼跟前低眉顺眼的柳氏,挑了挑眉:“你与二郎还正当年,日后自然还会有子嗣,那些不知好歹的又何必记挂。”   她这会子带了点笑容,向着顾青道:“我替你想好了,你媳妇眼瞧着是不成了,过些时日我就让人替你张罗着,这一回怎么也要找个家世好贤良淑德的,也能好好打点这府里的事,不用我这一把年纪的还要替你操心,待新妇进了门,就把柳氏也给抬了妾吧,总算不教你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伺候……”   顾青彻底青了脸:“阿娘,明珠还在这里……”   哪里有当着未出阁的娘子说这个的,全然没有半点避嫌。   只是还没等顾老夫人开口,顾明珠已经站起身来,脸上是淡淡的笑容,她走上前几步到了顾老夫人榻席前才停下来。   “你要做什么?”顾老夫人唬了一跳,抬头望着顾明珠,看着她那一身华美的装扮,还有脸上那副端庄肃穆的神色,越发疑惑,这个祸害又要做什么!   顾明珠却是没有回答,只是举手及额,拜伏下去,端端正正向着顾老夫人拜了三拜才起身来,退到一旁,又是向着顾青端正地拜了拜,这才开口。   “看来老夫人有话要与父亲说,我先告退了。”她眉目沉静,对方才顾老夫人说得那些话全然没有理会。   顾老夫人嘴角抽了抽,她实在不明白顾明珠这是要做什么,只是能让这个祸害从她眼前消失却是十分愿意的,她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不必留在这里了,省得看着又气得我心肝疼。”   这一句话却是让顾青的心颤了颤,看了一眼顾老夫人,只是看着顾老夫人那苍老许多的模样终究是叹了口气,转头与顾明珠道:“你回去吧,明日我送你入宫。”   顾明珠那抹浅淡的笑容始终不曾消失,向着顾青屈了屈膝:“多谢父亲。”   这一句多谢是那样生疏,明明是至亲的骨肉,如今却是……   顾青闭了闭眼,许久才压下了心里的心酸,再抬起头的时候却已经不见顾明珠,她已经走了。   顾老夫人还在喋喋不休饶有兴致地说着自己的打算:“……二郎也是个没成算的,由得他媳妇胡来,先前也是她坏了事,也得替他打算才好……都不能马虎,要挑好人家出身的,还要守规矩知好歹……”   她的话细细碎碎,在顾青耳边环绕着,只是顾青却半点没有听进去,只是愣怔地望着案几上那盆将开未开的美人菊。   原本这一切都是好的,一切最开始的时候都是好好的。   回了东府的顾明珠却是神色十分平和,她让阿碧与小葵帮她更了衣,坐在了榻席上。   那一处宅子里藏着一个重病多年的人,罗氏有一个不能告人的要命的秘密,宣阳大长公主在生产之前就已经开始预备后事,这一桩桩一件件好像都是不相干的事,可是顾明珠却是直觉觉得这里面像是有什么关联。   “娘子,林嬷嬷来回话。”   顾明珠这才收拾起思绪来,坐直了身子,点头让请了林嬷嬷进来。   林嬷嬷是当年宣阳大长公主留下的老人了,在府里也伺候多年,如今是管着府里的杂务,隔三差五就要进来给顾明珠回话。   “娘子安好,”林嬷嬷进了门给顾明珠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顾明珠点点头,心不在焉地道:“有什么事?”   林嬷嬷却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转过脸望了一眼一旁的韩嬷嬷,脸上有为难之色。   韩嬷嬷叹了口气,知道这一桩事她也不好开口,便走到顾明珠身边轻声道:“娘子,再过月余就该是娘子的生辰了,往年都是不做酒庆贺的,林嬷嬷是来问一问今年是不是也是一样。”   顾明珠的手一顿,瞬间回过神来,这两位嬷嬷要问的不是她贺不贺生日,是要问她怎么办阿娘的忌辰呢。   毕竟她的生辰就是阿娘的忌辰。   这十余年来,她从未过过生辰,每年记着的都是要给阿娘上祭,她都几乎忘了自己还有生辰。   她苦笑了笑:“还是如往年一样吧,只是今年准备的再多一份吧。”   今年已经不一样了。   韩嬷嬷与林嬷嬷忙答应了下来,今年钱财已经不是西府管着了,要再丰厚些也无妨。   林嬷嬷更是叹了一口气:“这些年西府都把上祭的钱银用在了供奉先帝忌辰上,大长公主的少了许多,今年总算是不会如此了。”   顾明珠愣了一下,转头与韩嬷嬷道:“先帝与阿娘的忌辰好像差不了多少时日?”   韩嬷嬷点点头:“不过差了十余日,所以往年西府也就一并准备了。”   顾明珠的脸色僵住了,像是想到了什么。 第245章 抉择(第一更)   顾青停在了宫门前,回头望着扶着婢女的手下了马车的顾明珠,脸色很是复杂。   他身为朝臣,内廷是不能进去的,前面的一段路只能是顾明珠自己过去了,只是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儿,他却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顾明珠却是脸色如常,上前几步在他跟前屈膝道:“父亲,时候不早了,我先进去了。”   顾青望着她,百味杂陈:“若是天后……你就让人带了消息出来,我去见圣人,不会让她难为你的。”   顾明珠微微颔首:“多谢父亲。”   语气十分客气,却并没有多少亲近感动。   她相信顾青会帮她,却并不肯依靠他,这一世世的生死轮回,教会了她一个道理,在苦难当头之时,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   她转身向着等在门前的宫车走去,能感觉到身后顾青凝视的目光,头也没有回就上了宫车,向着宫门奔驰而去。   甘露殿,顾明珠随着宫婢上了玉阶等在殿前,徐司言已经等在那里了。   “顾大娘子,天后娘娘已经在殿中等着你了,随我来吧。”徐司言脸上微微含着笑意,引着顾明珠往殿中去。   大殿中,天后一身绛紫飞凤锦绣长袍,高髻上簪着牡丹花,脸色沉沉翻看着奏报,目光落在“湖州刺史一职由郑旒接任,即刻赴湖州就任……”几句话上,眼中闪过一抹冷意。   这一局终究是世家占了先机,那郑旒就是荥阳郑家的旁支所出,还有与高昌国的婚事,高昌王如今认准了贤王李裕,就算是她也不能直接拒绝,只能再想办法。   看来这里面少不了世家的手笔。   见顾明珠进来,天后才收起了那份奏报,目光平和地落在顾明珠身上:“这几日可想明白了?”   她指了指案几上一边厚厚的奏报,笑容有些冷:“这些都是奏请贤王与高昌公主结亲的奏章,朝中诸位大臣还真是为我大唐呕心沥血呀。”   顾明珠垂着眼,没有开口,听着她说下去。   天后看着她,那抹笑容更深了:“只是我更属意你与显王,三郎那孩子最是实心眼,素来一心一意办差,连别的心思都没有,又是个认死理的,若是你能嫁去显王府,他必然会对你好的。”   “若说起来,几个孩子中我最不担心的就是三郎,虽然他年纪小,却是办事稳重,又是孝顺体贴,是极好的选择。”天后说起自己的孩子,难得得露出了几分柔情。   顾明珠慢慢抬起头来望着天后,好一会才开了口:“娘娘,今日是父亲送我入宫的。”   天后楞了一下,不明白她为何忽然说起这个,疑惑地道:“顾大将军想来已经有了决断了,却是要如何选择?”   顾明珠却是淡淡笑着摇了摇头:“今日的事不是父亲决断的,是我选得。”   她目光毫无惧怕地望着天后:“娘娘,若是我不想嫁入贤王府,也不想嫁给显王殿下,娘娘可能允准?”   天后凤目中眸光转厉,刹那间冰冷彻骨,语气也冷了下来:“你是说你想嫁与陈留王,为陈留王妃?”   她望定顾明珠,阴冷的神色让人不寒而栗:“明珠可想好了?你若是愿意,这一道赐婚的诏谕我会奏请圣人即日下诏。”   只是接了赐婚诏谕那一日,就会是顾明珠的死期,没有人能够与她为敌,她也决不允许顾家成为圣人手中的指向她的利器。   顾明珠没有害怕,反倒是柔柔笑了起来,摇了摇头:“娘娘误会了,臣女也不想嫁给陈留王殿下。”   天后这下子是真的吃惊了,盯着顾明珠皱起了眉头,她听不懂顾明珠究竟在卖什么关子,竟然两边都不肯选择。   这时候的顾明珠却是正色起身,理了理衣裙,举手及额大礼拜下:“臣女有一请,还请天后娘娘成全。”   天后含威不露,沉声道:“说。”   “当日臣女侥幸救下安平公主殿下时,天后娘娘曾问过臣女想要什么赏赐,今日臣女相求娘娘赏个恩典,”顾明珠目光灼灼有若真正的明珠,“臣女愿入宫为公主殿下伴读女官,随侍殿下身旁,护殿下周全,以此为圣人与娘娘分忧。”   她竟然要入宫作女官!宁可入宫作女官也不肯嫁与几位皇子!   天后震惊了,望着她许久都没能说出话来,这是她绝想不到的事。   顾明珠望着天后吃惊的模样,笑容如故:“臣女与公主殿下一见如故,相交颇为融洽,愿留在殿下身边伴读,为圣人与娘娘照顾好殿下。”   天后脸上吃惊的神色慢慢褪了下去,眼神渐渐冷了下来,望着顾明珠没有开口。   她是在怀疑,这普天之下竟然有人能够拒绝唾手可得的富贵荣华,放弃未来的锦绣繁华,宁可入宫作一位伴读女官,都不愿意嫁入王府。   她明明可以点点头,就能得到圣人与她的赐婚,成为人人称羡的王妃,甚至在未来有可能登临凤位,享尽人间富贵俯瞰芸芸众生。   天后慢慢收回了目光,轻挑了一下眉头:“哦?你竟然愿意入宫为公主伴读,这倒是教我吃惊了。”   她脸上的笑容看起来飘忽不定,如同看不清她的喜怒一般:“这也是顾大将军的意思?”   顾明珠却是再摇了摇头:“不,父亲并不想让臣女入宫,宫中人事复杂,步步艰难,若非不得已又怎么会愿意,只是父亲更不想让臣女嫁入王府。”   这话倒是直截了当,天后更是有了兴致:“为何?嫁给我的儿子们就让你们觉得那样委屈?”   她说的很平和,但是话里的意思却是让人毛骨悚然,不敢不提起心来。   顾明珠微微笑了:“娘娘说笑了,几位殿下都是人中龙凤,臣女何其有幸才能有这样的福气,只是父亲说过,他当日受先帝知遇之恩,又身受皇恩多年,一心只愿马革裹尸尽忠职守为大唐镇守边防,再没有别的心思,也不想让顾家成为诸位殿下的负累,到如今也只求平安罢了,不敢再想富贵之事。”   “若是娘娘恩准臣女入宫为公主伴读,父亲也就没有什么挂怀之事,愿意只身返西北,为圣人与娘娘镇守边陲。”   顾明珠再一次拜伏下去:“求娘娘全了臣女一片诚心。” 第246章 决定(第二更)   天后沉默了,她坐在榻席上看着眼前拜伏在地的顾明珠,许久都没有开口。   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她想过顾家会因为圣人的心思选择了陈留王,终究站在了她的对面,那样她将毫不留情除了顾明珠,尽管她救过安平公主,但在大事跟前那样的事已经不足一提。   她也想过顾家与顾明珠终究屈服,安安分分听从安排嫁入显王府,那样她倒是愿意给顾家一个体面,让顾明珠风光大嫁入显王府,给她一个抬举,也能让顾家死心塌地臣服于她。   可是顾明珠竟然两边都没有选,她选择入宫为安平公主的伴读。   她是宣阳大长公主之女,也是骠骑大将军府大娘子,论身份的确是配得上作公主伴读,而她心思缜密颇有决断,又与安平公主交好,倒也适合作公主伴读。   天后望着她,竟然一时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拒绝她。   殿里一片令人不安的安静,顾明珠也微微垂下头,没有再开口,等待着天后的决定。   “阿蕴。”天后终于抬起头来唤了一声。   一直在殿外候着的徐司言悄然无声地进来,屈膝在天后跟前:“娘娘。”   “送顾大娘子出宫去。”天后不再看顾明珠,转而伸手拿起另一本奏章翻开来看着,再没有别的话。   顾明珠目光微闪,又拜了拜才跟着徐司言一起退了出来。   送顾明珠上了宫车,徐司言才悄然返回殿中。   “走了?”天后看着奏章淡淡道。   徐司言恭敬地回话:“是,已经上了宫车出宫去了。”   天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却是抬起头来:“顾家倒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   徐司言有些疑惑,低声道:“可是她要嫁给……”   天后轻笑一下,美艳的容颜如同绽放的牡丹:“不,她谁也不嫁,要入宫来给安平当伴读女官。”   徐司言登时瞪大了眼,望着天后满是不敢置信:“顾大娘子她要入宫来当伴读女官?这……”   入宫作女官岂是简单的事,宫廷之中一举一动都要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一个不慎都可能万劫不复,何况如今圣人与天后之间那股汹涌的暗潮,宫中谁人不是胆战心惊,唯恐成为下一个悄无声息被牺牲掉的,可是顾大娘子却要入宫来。   只是她转念一想,却又很快明白过来,这只怕也是顾明珠唯一能做的选择。   顾家已经被卷了进来,要做出抉择来,可不论选哪一边都是危险莫测,顾大娘子更是无论如何都难以保全,所以她想出了这样的法子,宁可入宫为女官,留在安平公主身边,如此倒是能让圣人与天后都能放心,也能多出一分情面来。   不得不说这是一步好棋,也是一步险棋,若是这位顾大娘子没有足够的心思和城府,只怕入了宫没多久就会成为下一个被牺牲的,甚至会祸及顾家。   徐司言目光复杂地低下头去,轻声道:“娘娘要如何决断?可会恩准?”   天后冷笑道:“从前挑选太子妃的时候我便说过,她不是作王妃的好人选。”   顾明珠太聪明太有心思,最难得的是她够狠,无论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为了不嫁入王府敢冒险入宫,连富贵荣华都不要,这样的人不适合作王妃,至少贤王与显王都掌控不了她,反而容易为她所制。   “若不是顾忌圣人那边,我也不会答应二郎赐婚,如今她愿意入宫留在安平身边倒也是好事,这样的小娘子很是难得,留在外边反倒教我不放心,就让她入宫来吧,我要瞧瞧她究竟要做什么,若是敢有别的心思……”   天后凤目中那抹厉色让徐司言的身子微微颤了颤,她最是明白,天后的性子从来不会留情。   她忙道:“那臣去准备诏谕,召顾大娘子入宫为公主伴读女官。”   天后却是唤住了她,眉宇间那点杀意慢慢掩去了:“既然她愿意入宫为安平的伴读,我也不介意赏她一个体面。”   “随我去太极殿,我要面圣。”   顾明珠下了宫车,顾青上前去,皱着眉头担忧地问道:“怎么样了?天后娘娘如何说?”   顾明珠摇了摇头:“父亲,先回府去吧,想来很快会有诏谕。”   顾青也知道宫中的事没有那样简单,只得沉沉叹了口气,翻身上马:“走吧,我送你回东府去。”   无论结果如何,他都要尽快打算起来,顾家不能就这样倾覆在旋涡之中。   只是父女二人才到了东府跟前,就看见府里闹成了一团,远远就听见吵闹的声音传了出来,看门的几个仆从与嬷嬷急得脸色发白,看着他们过来忙不迭迎了上去:“将军、娘子可算是回来了,老夫人带了人来东府来,逼着韩嬷嬷把府里的库房钥匙与账簿子拿出来,这会子还闹着呢!”   顾明珠脸色顿时冷了下来,看了一眼顾青,顾青的脸色也顿时难看了起来,顾不得多说,翻身下马大步向着东府里走去。   顾明珠也带着阿碧与小葵跟在他身后过去。   “……你们几个刁奴,就是你们往日里唆使大娘子奸猾使坏,现在还敢拦着不把东西交出来!”还没进正堂,就听见里面是顾老夫人的声音,尖利刺耳,“别以为她嫁了陈留王府要作陈留王妃就能肆意妄为,别忘了她现在还是顾家娘子,就要听我的安排。”   “这府里的家财都是顾家的,就算要作陪嫁,这陪嫁的单子也该是我做主,哪些送过去哪些留下来也由不得她决定,还想背着我把这府里都掏空贴补婆家!想也不要想!”   顾老夫人的话传到了正堂外父女的耳中,顾明珠依旧是一言不发,看着顾青。   顾青脸涨得通红,再也忍不住了,大步冲了进去:“阿娘,休要在这里胡闹了!”   顾老夫人被他吓了一跳,脸色都变了,拍着胸口看着他,拉长了脸道:“大郎,你回来了!那就让她们快些把这府里的库房钥匙与账簿子都交出来。”   “先前你由着她胡来也就罢了,她求了天后娘娘的恩典,宫里怕是留意着,我也就不过问了,可是现在她都要嫁去陈留王府了,要出嫁的人怎么能打理府里的事,还有陪嫁也该是我们替她准备才是,自然该我来过问。”   她不屑地看了一眼顾明珠:“要嫁入王府做王妃的怎么也不该这么不知规矩,还敢让这些刁奴拦着!”   顾青已经双眼赤红,咬牙道:“阿娘,休要胡言,明珠不曾与陈留王有什么关系……”   顾老夫人没好气地打断他的话:“还想瞒着我,贤王她是嫁不成了,自然是要嫁去陈留王府了,我还不糊涂,知道你们要瞒着我什么,今日她入宫不就是因为这个。”   顾青看着顾老夫人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终于没有了耐心,喝道:“来人,把老夫人扶回去,老夫人病得糊涂了,以后没我的吩咐,西府的人不许过来东府!”   顾老夫人却是差点跳了起来,用手指着四周的人:“谁敢,我看谁敢,大郎你这是被猪油蒙了心了,竟然帮着这个祸害!连规矩都不讲了,是要逼死我吗!今日谁敢违抗我的话,我就死在这里,宁可死也不能让这个祸害把府里踏空!” 第247章 故来相决绝(第一更)   一顾青脸色森冷,克制着自己的怒火,向一旁的嬷嬷看了一眼,嬷嬷们忙不迭上前一把搀住顾老夫人半拉半拽扶着老夫人往外边去,口中还道:“老夫人这是糊涂了,有将军在怎么会有人敢胡来,这边府里的事有将军打点,老夫人就不必操心了,好好回去歇着吧。”   顾老夫人拼命挣扎也终究拗不过那几个嬷嬷的力气,只能愤怒地道:“大郎,我就知道你还惦记着那个女人,这些年来你虽然不肯回来,不管这个祸害,可你还是要帮着他……”   顾青望了一眼嬷嬷们:“老夫人还病着,再这样乱喊乱叫伤身,快些扶走。”   他的脸色那样冷,连嬷嬷们都觉得害怕,也顾不得上怕老夫人责罚了,忙忙扶着老夫人回了西府。   看着老夫人被扶走,顾青才回头看着顾明珠:“老夫人她从前不是这般不讲理的,当初我……”   在他记忆里的阿娘是个勤俭朴素的模样,性子也是要强的,宣阳死后帮他打点将军府也算是井井有条,他才放心地将整个将军府连同顾明珠都托付给她,远走西边。   顾明珠看出来顾青眼里浓浓的愧疚,却是冷淡地坐在榻席上:“人都是会变得,父亲还是早些过去看看老夫人吧,若是再闹出个好歹来,怕是又要怪在东府头上。”   见她那样冷漠的神色,顾青心里一痛,叹了口气才转身走出正堂去了。   诏谕来的时候西府闹得正厉害,顾老夫人自打从西府回来被送回松寿院之后就不吃不喝,哭了大半日说自己命苦养了这么个儿子,竟然为了个祸害忤逆自己,她不如死了好了。   顾元与毛氏在里边劝慰好半天,却是不见好,顾老夫人铁了心了,若是顾青不服软把东府交给她是不肯让步。   直到小婢禀报,宫中来了使者,这一场闹剧才算暂时消停了。   “……顾氏长女,乃宣阳大长公主之女,系出高闳,恭惠娴谨,今封为零陵郡主,封地零陵郡,着入宫为安平公主伴读,宣阳大长公主府敕为零陵郡主府,此诏。”   拜下接诏的顾老夫人呆住了,顾元与毛氏也愣在那里,将军府里上上下下都被这道诏谕给惊住了,只有顾青与顾明珠早已经知道缘故,平静地拜伏下去:“臣领诏。”   顾青上前接过了使者手中的明黄诏谕送到顾明珠跟前,欠了欠身:“郡主。”   从此之后顾明珠再不是以顾家娘子的身份出现在所有人面前了,她是零陵郡主,是宣阳大长公主之女,她不再屈从于顾家汲汲营营,不会再任由顾家人摆布算计,她也终于抛弃了顾家。   顾明珠上前接过了那道诏谕,明艳的脸上露出灿若朝霞的笑容:“多谢父亲。”   虽然她还是唤自己父亲,但是那份生疏却是遮也遮掩不住,顾青心里的痛更深了一层,他知道顾明珠是对顾家对自己彻底失望了。   扶着婢女的手起身来的顾老夫人脸上的惊骇之色依旧未去,但却死死盯着那道诏谕,口中不住喃喃道:“不会的,怎么可能,放着好好的王妃不当,你竟然要入宫,还成了郡主!凭什么……”   她万万没想到顾明珠没有求来赐婚的诏谕,没有要嫁入王府为王妃,却是成了郡主,圣人与天后还把那昔日的宣阳大长公主府给了她,现在已经是零陵郡主府了!那么那府里的钱财就与顾家再无关系了!   不,不可能,怎么会有人愿意放着富贵荣华的王妃不作,却要入宫!   她一把攥住了顾青的手:“大郎,这是她的诡计是不是,她怎么会是郡主,那边府里都是我顾家的家财,怎么就成了郡主府!你说与我听,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顾青看着脸色发青的顾老夫人,心里满是沉重,若是当初没有那一件事,现在的顾家会是这样吗?明珠还会弃了顾家而去吗?   没有答案,人生没有如果。   他看了眼顾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婢女:“扶老夫人进去歇着。”   又吩咐府里的管事:“命人即刻将侧门那座廊桥拆掉,日后若无我的吩咐,不得擅自叨扰郡主府。”   是真的了,东府没了,成了郡主府了,那许多家财也没了,她最后的希望彻底毁灭了。   顾老夫人听着顾青的话,只觉得天旋地转,再也站不住了,软绵绵倒在了扶着她的嬷嬷身上。   顾元与毛氏两个人慌了,忙不迭上去扶着搀着,却又不敢说什么,只能眼巴巴望着顾青与顾明珠两人,不知该怎么是好。   顾明珠望着顾青,顾青脸上说不出是哀伤还是无奈,摇了摇头:“郡主请回府去吧,老夫人怕是一时感伤过度,歇一歇就会好了。”   他转身吩咐人扶着老夫人回去,自己带着顾元与毛氏跟在后面往府里走去,依旧是镇定平和,只是那背影却是有几分佝偻,不似从前那般高大挺直。   顾明珠看着他们进去了,也带着婢女们回了府去,没有再回头多看一眼,这是她最后一次作为顾家娘子来西府,从此后再没有东府与西府,只有零陵郡主府与骠骑大将军府。   看着那明黄的诏谕,韩嬷嬷愣是好半天没有移开眼去,不停地搓手满脸欢喜:“娘子,这是真的么?不用嫁去王府了,还,还……”她一时激动地有些哽咽,说不出话来。   小葵笑得欢畅,声音清脆地送了手绢到韩嬷嬷手里:“嬷嬷,该叫郡主了,可不再是娘子了。”   韩嬷嬷连连点头:“郡主,郡主!”   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虽然宫中有旧例,大长公主之子封郡王,女封郡主,可这些年来半点响动也没有,她只当是因为大长公主病故多年,宫里已经不会给这个恩典了,可今日还是盼到了,一会子她要去给大长公主上柱香,说说这件喜事。   顾明珠倒是平淡,她笑了笑:“圣人与天后娘娘还是顾念着阿娘与父亲的,毕竟父亲也是多年老臣,他们要的是施恩而不是胁迫,自然不会吝于这原本该给的恩惠。”   只是欢喜过后,她更多的是心事重重,过几日就要入宫了,而此时的太极宫怕是不像看起来那样平静,她要打起万分精神起来,才能在满是湍流与旋涡的深宫之中保全自己。 第248章 这么巧(第二更)   社日是长安难得的热闹的节日,市坊上早几日前就已经摆上了新丰酒,而长安郊外的乡里早就开始烹鸡宰猪,忙碌了起来,人人都期盼着秋社之日好好庆贺热闹一番。   给顾明珠换了一身玉色撒花短襦,绛色联珠六幅湘裙,韩嬷嬷满意地笑了,上前帮她理了理腰间的杏色流纨,有些嗔怪地道:“郡主这身打扮真好看,就是这首饰太过素净,那样多的首饰,怎么就是……”   顾明珠含笑道:“嬷嬷,只是去瞧瞧热闹,不必打扮得那样隆重了,清清爽爽就好。”   韩嬷嬷无奈地笑着道:“好吧。”   一旁的小葵偏头笑道:“郡主就是不用华服首饰也是最好看的,那些娘子谁也比不上。”   一路欢声笑语,顾明珠上了马车,带着阿碧与小葵往西郊去。   社日之时,各郡县州府都会设下祭祀社稷之处,长安也不例外,定在西郊的林曲村镇上,连长安城中的百姓都有不少赶去了林曲,参加祭祀社稷与歌舞饮宴。   顾明珠的马车顺着人群转出了市坊,驶入热闹繁华的大街之上,小葵再也耐不住心里的好奇心,撩开些帘子来瞧着外边。   街市上来往的人们都穿着鲜艳的新衣,年轻的游侠儿腰间仗着长剑,歪歪斜斜穿着外袍戴着高冠大声谈笑着,龟兹的胡姬与商人也都穿着各色胡服相约而去,更有推着小车的摊贩们高声叫卖着往金光门而去。   这样的热闹可是往昔少见的,小葵难得能够看到这样的新奇,一边还唧唧呱呱与阿碧说着话,忽然一眼瞧见马车后面不远处跟着一队骑着马的人,在热闹的人群里十分惹人注意。   为首的那位一身素白水波绫束袖袍服,面如冠玉,身姿笔挺如临风玉树,即便是在人群热切地注视与喧闹中也是自然从容,恍若闲庭信步一般,只是他身边跟着的小僮却是教人瞧着忍俊不禁。   那小僮几乎全身趴伏在马上,死死抓着缰绳,嘴里还念念叨叨,可惜隔得远了听不到他在念叨什么,但那副苦不堪言险些翻白眼的模样实在是觉得好笑。   小葵倒是一眼认出来了,吃惊地道:“那,那不是崔家五郎君吗?”   阿碧听闻也凑到窗边看了一眼,看见那个翻着白眼想吐又吐不出的小僮,不由地也笑了起来:“可真是巧。”   顾明珠有些诧异了,崔临那副长得祸国殃民的模样素来不敢这样堂而皇之地上街来,只怕还会发生看杀卫玠的美名来,可是今日怎么就……   正诧异时,崔临也看见这边躲在帘子后面偷瞄他的几个人了,吩咐了一声,一直苦着脸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的小圆骑着马慢慢从人群中挤过来,到了马车前面:“大……郡主。”   顾明珠望着他那苦哈哈地小脸,笑了起来:“怎么在这里遇见你们了?”   小圆用袖子掩着嘴打了几个嗝,才哭丧着脸道:“郎君说是凑巧遇见的,不不,就是凑巧遇见了,都是要去林曲。”   顾明珠有些失笑,什么叫郎君说是凑巧遇见的,不过或许真是凑巧,毕竟只有这一条通往西郊林曲的路。   她瞧了瞧那边骑在马上容光逼人被花痴的人群围观着的崔临,笑道:“你家郎君今日倒是大方了,就这样出来了。”   小圆看了眼自家郎君,撇了撇嘴,低声咕哝着:“瞎臭美,就想着让我骑马。”   看着顾明珠望过来,忙又强撑起笑脸:“郎君说这样轻便,林曲那边怕是有不少人了,郡主的随从不多,只怕人多会有什么事,不如同行前往。”   顾明珠愣了下,不由地抬眼望向那边骑在马上的俊美男子,只见他神色淡淡望着前面拥挤的金光门,并没有看向她这边,想来只是凑巧遇见才好意相邀吧。   她点了点头:“替我多谢你家郎君了。”   小圆挪了挪已经发僵的身子,拽着缰绳笨拙的策马转身回了崔临身边。   “郡主说多谢郎君了。”小圆有气无力地给崔临回话,“还问了怎么这样巧。”   崔临看了他一眼,没有开口,只是轻轻抖了抖缰绳,让马往顾明珠马车的方向靠了过去。   小圆躲在他背后翻了个白眼,郎君这性子也不知道像谁,这样别扭,明明他们早一刻就来了,却让人在这里等着,还把七郎君打发先去了林曲,还有这一身打扮,也只有七郎君才会相信他是觉得骑马轻便,分明先前郡主的马车出了事,他不放心想送了零陵郡主去庄子上,却就是不肯说出来。   他可不像七郎君那么傻,早就看出来郎君对这位零陵郡主不一样了,只可惜郎君自己不承认。   他又打了个嗝,努力不去看下面喷着鼻息甩着头的马,心里咕哝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郎君才能想明白,能让郡主知道他的心思。   只是他还在发怔,崔临已经回头盯着他:“一会见了七郎知道怎么说吗?”   小圆瘪瘪嘴:“就说要送郡主耽搁了。”   崔临轻轻一笑:“过两日七郎要去围猎,我瞧着你跟着去很是合适,让他好好教你骑骑马。”   小圆顿时脸如苦瓜:“不不不,是人多拥挤耽搁了,恰巧遇见了郡主,就一路同行了。”   崔临这才收回目光:“走吧,让人好生护着郡主的马车。”   从长安到林曲原本只有一个时辰的路,却是被赶去祭祀的人群堵得严严实实,顾明珠的马车只能缓慢地挪动着,好半天才出了城门,却也不知道要耽搁多久才能到。   顾明珠有些心焦起来,不是为了急着赶去林曲看祭祀社稷的热闹,却是因为崔临就在马车外,她怕自己耽搁了他的行程,他会不耐烦。   她悄悄撩开帘子,往外望了过去,正看见马车旁骑着马并行的崔临,俊美如谪仙一般的脸上没有半点不耐之色,只有一片平静,恍若面前对着的不是拥挤的好奇的钦慕的人们,而是在他那间雅间里,看着书卷一般,依旧是安之若素。   那样的平静的神色,莫名地也让顾明珠安下心来了,她正想收回目光放下帘子的时候,却是正正撞进了崔临的目光里,他不知什么时候转回头望向她了。   一双深邃有神的眼睛目光专注地望着她,仿佛直透她的心,让她顿时僵了僵,飞快放下了帘子,脸上却不由地有些发热。   感觉到胸口扑通扑通直跳的心,顾明珠藏不住心里的惊讶,她这是怎么了。 第249章 心事(第一更)   马车驶入了林曲镇子上才真正见识到了秋社的热闹,镇子广场正中设下两个巨大的祭祀社稷的神坛,神坛上早已摆上红缎朱锦包裹着的社稷神树,神坛边设下神席,而围绕着神坛的就是各位皇族宗室与贵宾的席位,百姓们在外围或坐或站,都是满怀欣喜好奇地往广场里面张望着,想着能够一睹宫中贵人与世家的风采。   马车停在了道旁,前面人群拥挤已经无法驶入,顾明珠扶着阿碧与小葵的手下了马车,向着不远处翻身下马的崔临遥遥一拜:“多谢郎君。”   这一路来人多拥挤,若不是崔临的护卫尽力相护,未必就能顺顺利利到林曲。   崔临望着她,却是淡淡道:“宫中不比在府里,郡主还要多加小心,谨慎行事为上。”   顾明珠不曾想到从崔临这么个冷性情的人口中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一时有些发怔,回过神来忙低声道:“多谢郎君。”   只是不知道为何心底多了一丝柔软。   崔临刚到席上,崔奕就迎了上来:“五兄,你怎么才来,马上就要开始祭祀了,方才殿下还担心你是不是被堵在路上了,要我带人去接你呢。”   又促狭地笑了笑:“连媛娘都让人去问了好几次,不见你来心里记挂着呢。”   崔临脸色冷淡:“走吧,入席吧。”   崔奕见他提也不提郑媛的事,不由地摇了摇头,自家五兄也太过冷心冷情了,到这时候还是这样的冷漠。   这些年来郑媛的一片痴心人人都看在眼里,不但年年从荥阳去博陵给崔老夫人和崔大夫人拜寿,帮着崔大夫人照顾崔宁,还不顾身份跟着崔临从博陵到洛阳,又从洛阳追到了长安,可偏偏自家五兄连半分笑脸都不给,甚至客气生疏地连对寻常相识之人都不如。   也是郑媛好性子,这些年来一直温温柔柔体贴大度,连被宠坏了的崔宁都喜欢跟着她,如今崔家族里有意要与郑家结亲,让五兄娶了郑媛,却不知道五兄会不会答应。   入了席坐下,一旁的郑媛欣喜的目光就望了过来,起身与崔临见礼,屈了屈膝盈盈拜下:“临郎来了。”   崔临看了她一眼,淡淡点点头,没有说话坐下了,转而与崔奕道:“殿下可做了决定了?”   崔奕点点头:“已经思量好了,昨日入宫求了圣人的恩典。只是那位岑御史……”   崔临淡淡道:“门楣不低,算是一介诤臣,善于韬光养晦,又精于世故,倒是极为不错的选择。”   郑媛坐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看着崔临连瞧也不瞧一眼自己,失望的神色终究是慢慢泛上心头,连一直温柔得体的笑容也都有些低落了下来。   她不是不委屈的,明明是这样的身份,明明只有她是配得上他的人,可偏偏连他多一点的关注都得不到,甚至连话都不肯多说一句。   崔宁在一旁却是不知道她,倒是瞧见了正入席的顾明珠:“咦,那不是那位刚封了郡主的顾大娘子吗?她倒也是才来。”   郑媛身子一僵,忙忙转头望了过去,正看见顾明珠笑着与一旁的娘子们说着话坐下了,心里顿时拧作一团,好半天才露出点难看的笑容:“是呀,没想到不到两日的光景,就已经被封为郡主了。”   崔宁看着她脸色不大对,轻声道:“郑大姐姐,你怎么了?”   郑媛扯出一丝笑:“无妨,只是想着这位零陵郡主还真是了不得,我们刚来长安的时候,她还是大将军府娘子,看着也是个和气的性子,我还有心与她多亲近亲近,可没想到不几日的功夫就得封零陵郡主,怪不得不大愿意与我们走动。”   崔宁一听,满满是愤慨不屑:“大姐姐也太抬举她了,她就是封了郡主也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哪里能够跟我们一处,若是教卢家几位姐姐来,只怕还要笑话我们失了体面。”   郑媛脸色缓了缓,轻声道:“我只是瞧着你五兄与七兄对她都有些不一样,好似格外亲近,所以才想着要与她交好,没想到……”   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一脸无奈:“兴许是不投缘吧,这位郡主倒是不大愿意与我来往似的。”   崔宁更是气得鼓起了腮帮子:“郑大姐姐你那是给她脸面,她却不识趣,我要与五兄他们说说,怎么能跟这样不知好歹的人来往!”   郑媛低声劝了她几句,见她执意如此,便只有又叹了口气作罢。   顾明珠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别人的眼中钉,她正含笑与安平公主说话:“……天后娘娘准了我过了秋社再入宫去,我明日就收拾了东西入宫去。”   安平公主已经欢喜地眉开眼笑,一把拉着她:“真是太好了,我已经让人把千秋殿的偏殿收拾了出来,你就住在我相邻的殿里,以后咱们可以日日在一处了,夜里还能睡在一处说话呢!”   顾明珠看着她那副欢喜的模样,忍俊不禁:“宫里有规矩的,我怎么能夜里留宿在你殿里,若是让教导嬷嬷们知道了,岂不是要挨责罚。”   安平公主瘪了瘪嘴,又笑了起来:“那白日里总能在一处了,我要带你去海池里钓鱼赏花,去放纸鸢。”   顾明珠笑着点头,转头却是看见岑六娘子一副愣愣怔怔的模样,心不在焉地坐在她们身旁听她们说着话,全然不像平日里的模样,有些惊讶:“芸娘,你这是怎么了?”   岑六娘子回过神来,脸色有些不自在,挤出一丝笑容来:“没什么,就是听你们说得那样好,有些羡慕罢了。”   顾明珠看着她,却是觉得有些不对,往日里岑六娘子最是藏不住话,今日分明是有什么心事,只是她不说,顾明珠也不好多问,只好岔开话去说起别的来。   她却不曾看到,岑六娘子在她说话时,不时抬眼看看她,又低下头去,目光里满满是疑惑与纠结,再没有往日那般的单纯欢喜了。 第250章 热闹的秋社(第二更)   高“当当当……”铜钟高响,身穿广袖玄色长袍,头戴玄色高冠的社正大步走上神坛,高高端起祭酒,高声道:“行祭社之礼……”   将祭酒虔诚地浇在地上,社正举手及额,大礼拜倒在神树下,口中更是念颂着感谢神佑,庆贺丰收,祝祷来年风调雨顺的祝词。   一时间,广场之上的贵人百姓们也都齐齐拜下,感谢天佑大唐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祝祷来年能再得丰收。   祭完社就是祭稷,社正将丰厚的供品奉到神数前,端端正正地领着人们叩首祭拜,最后饮尽福酒,将供品埋入祭坑中,才算行完了祭祀礼。   这会子安平公主已经耐不住性子,拉着顾明珠目光闪闪:“这是要赛神了吗?我听二兄、三兄说祭祀完社稷,就是赛神,那才是真正开始热闹了,可是如此?”   她这是第一次参加秋社,从前都是跟着圣人与天后在宫中拜一拜社稷神位,就算是过了秋社,没想到今年能来这里看到这样热闹的社日,哪里还坐得住。   顾明珠笑着拉住她:“是要赛神了,只是那样多的人,你还是坐在这里瞧一瞧就好了,快别进去跟着胡闹了。”   安平公主哪里肯依:“好容易来了,她们这些小娘子都去的,我们也去吧,坐在这里多闷,去瞧瞧赛神究竟是什么样的吧。”   说着,已经拉着顾明珠起身来,又要伸手去拉岑六娘子,岑六娘子笑容却是有些虚浮:“还是殿下与顾大姐姐去吧,我今日身子有些不爽利,就在这里坐着瞧瞧热闹就好了。”   安平公主与顾明珠都关切地问道:“是怎么了,可要回去歇一歇,怎么会身子不好了?”   看着顾明珠如往日那般关切的目光,岑六娘子心里不由地又有些愧疚,纠结不已,只能强笑道:“无妨的,想来是昨日陪阿娘去上香累着了,坐一坐就好了,你们不必理会我了,去玩闹去吧。”   顾明珠叮嘱了她几句,这才陪着安平公主起身去看赛神去了。   看着顾明珠走远,岑六娘子脸上的笑容慢慢隐去,神色落寞地坐在榻席上,许久才低声道:“阿如,你说郭家兰娘说的是真的吗?陈留王殿下先前是求了圣人要让顾大姐姐作陈留王妃的,顾大姐姐不愿意才选中了我?”   她身后的小婢低声道:“婢听夫人房里的宣兰说起,说太子殿下大婚之前陈留王殿下就入宫求了圣人,只是因为贤王殿下也瞧中了顾大……零陵郡主,所以才迟迟没定下来,后来不知怎么就封了郡主,还入宫成了安平公主的伴读。”   岑六娘子脸色更是难过,低声道:“可是顾大姐姐为何不愿意嫁去陈留王府?”   郡主虽然也是有封邑,可是比起王妃来相差甚远,没人会理解为什么顾明珠放着王妃不肯做,却是宁可为郡主。   小婢想了想,轻声说着:“想来还是因为陈留王殿下的身份不比贤王殿下他们那般贵重,天后娘娘又是……郡主怕是不愿意吧。”   岑六娘子笑容很是感伤:“是了,先前就听说了顾大姐姐要嫁去贤王府为王妃,又得了天后娘娘赏赐的宫装,后来却是被高昌王求了赐婚,要把公主嫁给贤王殿下,难怪大姐姐不愿意嫁去陈留王府。”   小婢看自家娘子那般难过,轻声道:“如今圣人要赐婚给娘子,日后娘子就是王妃了,郡主比不上娘子,是没那份福气。”   岑六娘子说不出心里的滋味,原本她与顾明珠交好,顾明珠能被封为郡主,她也是替顾明珠欢喜地,可是如今自己要被赐婚给陈留王,这一桩婚事却是顾明珠不肯要才给自己的。   就像前一日在玉佛寺里,郭玉兰与她说的:“……陈留王殿下中意的可是顾明珠,若不是顾明珠不肯嫁,又怎么会落在你身上,你却还替她欢喜,真是可笑……”   思量到这里,她心里就止不住地难过,对着顾明珠真挚的关怀,也无法再敞开心怀。   那边的赛神正热闹着,神树被抬上了宝盖彩车,前后跟着鼓乐与舞狮龙的伎人,鼓声喧天,狮龙飞舞,在急促的鼓点声中人们都起身来跟着车队在林曲的镇上巷中欢歌起舞。   安平公主已经欢喜地跟着车队走着,看着前面穿着彩衣的小娘子与郎君踩着鼓点踏起舞来,咯咯笑着拉着顾明珠:“真是热闹,我们也跟着一起去吧,一会还有饮宴,听说要饮了新丰酒才算是来了秋社。”   顾明珠无奈地笑道:“这样多的人,殿下的安全要紧,还是要小心为好。”   虽然秋社赛神踏歌的人很多,但早已安排了许多侍从护着贵人们,他们只是在人群后面跟着热闹,并不会就被人群给冲散去。   只是人群之中,难免还是会有些拥挤,顾明珠与安平公主被挤得错开几步,无法再挤开人群上前去,只能跟在后面,让护卫在公主身边的婢女与侍从们好好保护好。   《斗百草》的曲调欢快又轻松,广场上的人们团团起舞,哼着的曲调也越来越响亮,安平公主素来不会这些民间曲调,但是听得很是欢畅,也忍不住凑上前去看看了,她一边走一边转身拉住身旁的人的手:“明珠,走,咱们也跟着一起去热闹去……”   可是才走了几步,就被身后的人给狠狠拽住了,就在她还未来得及回头的时候,只听见身后传来慵懒且富有磁性的男子的声音:“这位小娘子,我就那么像零陵郡主么?”   安平公主懵然转过头去,一眼看见崔奕无可奈何的俊脸,望着她邪魅地一笑:“只是太主动了,郎君我可有些不好意思呀。”   安平公主吓得连忙甩开了他的手,脸红得像红透了的苹果,忙忙从他身边走开去,走出老远了才丢下一句话:“你长得比娘子们还好看,难怪我会认错。”   崔奕那张原本得意的笑脸瞬间紫涨,憋了半天才哼了一声,看来他与这小公主八字不合,日后还是避着点才好。 第251章 初入宫(第一更)   顾明珠入宫这一日,韩嬷嬷一夜未眠,早早起来让人再检查了一次顾明珠要带入宫中去的衣物行李,依旧是不放心,絮絮叮嘱着阿碧与小葵好生收拾着,再多带几件衣物与首饰,还有从钱庄换回来的打赏人用的金锭子要多准备几份,一脸担忧地模样。   顾明珠换好了宫装,在小葵的伺候下配上了郡主的腰佩,含笑看着韩嬷嬷:“嬷嬷放心,待宫中轮休我便会回府的,短了什么再让人回来取也不难的。”   韩嬷嬷看着她容光焕发的模样,心里又是欢喜又是难过:“郡主要入宫去还是要准备妥当的好,宫里的人不比外边,都是先敬钱银后敬人,郡主又是新进宫,打点好了日后才好来往。”   宫中那些嬷嬷女官们都是眼高于顶的,往日里见的都是宫中贵人,顾明珠是去给安平公主伴读的,她们未必就会放在眼里,还是要打赏厚一点才好相处。   顾明珠倒是不怎么担心,笑着点点头:“照嬷嬷说得做吧。”   韩嬷嬷才算放心了些,又皱了皱眉道:“这几日那边酒肆一直让人盯着,想来快要有消息了,到时候婢让人想法子把消息送进宫去。”   顾明珠听她提起这个事,倒是正色点点头:“此事不能耽搁,尽快让人送了消息与我。”   韩嬷嬷应着,又叹了口气:“想不到郡主才得回这府邸就要入宫去了,婢等又不能在跟前伺候,只怕郡主在宫中不惯。”   顾明珠倒是不担心这个,当年她是贤王妃的时候也是常常留宿在宫中,对宫中的规矩都十分熟悉,并不需要太多担心,只是看着韩嬷嬷几人那副担忧的模样,只好劝慰了好几句,才带着阿碧与小葵上了马车,往宫中而去。   自此,她就要留在太极宫中,在安平公主身边伴读,只有在宫中轮休之时才能再回郡主府,而留在她身边的也只有阿碧与小葵两个贴身婢女,其余的都不能带进宫去,宫中会使了人在她身边伺候。   宫车才停在千秋殿,安平公主已经不顾规矩亲自迎了出来,欢欢喜喜地拉着顾明珠就要往正殿去:“明珠,你怎么才来,我可是一早就起来等着你了,给你准备的寝殿和伺候的宫人了,可都是我亲自给你挑的……”   顾明珠嗔怪地道:“殿下别急,规矩不能坏。”   她说着,松开安平公主的手,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屈膝给安平公主行礼:“公主殿下长乐万安。”   身后抱着包袱的阿碧与小葵也跟着整齐拜下去,口中请着安。   安平公主把顾明珠拉起来,却是瘪了嘴:“你这是做什么,我可不曾把你当成来伺候的人看,你这样多生分。”   顾明珠微微笑着,目光掠过跟在安平公主身后的几位嬷嬷,轻声道:“公主殿下待我的心意我自然是知道,只是既然入了宫在殿下身边伴读,就该照着规矩行事,难不成以后就这样没上没下地,岂不是教坏了殿下,教外人瞧着也不好。”   她拉着安平公主轻声道:“咱们自己心里明白不就好了?”   安平公主这才笑了起来,点点头:“你说的是,不能教你难做,走吧,咱们去看看你的寝殿去。”   顾明珠跟在安平公主身旁,虽然亲热却始终落下一步,并不曾与安平公主并肩而行,微微垂下的目光不出意外地看到那几位嬷嬷脸上满意的神色,心里才算放下了一些。   她早已知道,这宫中可是容不得半点疏忽,哪怕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也不能马虎。   顾明珠的寝殿在千秋殿的栖鸾阁,才一进门就见簇新的窗棂画栋,殿里摆的用的也都是崭新精细的,连榻上的帷幔都是上好的软烟罗,可见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这些自然都是安平公主的心意,顾明珠含笑屈膝:“多谢公主殿下。”   安平公主看着她行礼,拉她起来,无奈地咕哝着:“你这样子越来越像楚娘了。”   顾明珠有些不解,恍然想起了好似安平公主身边还有一位早已挑入宫作了伴读的长平郡主,是前朝庶出的沅城大长公主之女周氏,想来说得就是她了。   她抿嘴笑了笑:“怎么不见长平郡主?”   “她去崇文馆了,先生今日还有功课要教,她替我去领着了。”安平公主提起读书来,就觉得无趣,嘟着嘴说着。   顾明珠看她那模样就知道必然是因为学文习字枯燥无趣,才想着法子避着的,她笑着道:“崇文馆的规矩我还不知道,怕是还要公主殿下与长平郡主提点才好,明日我陪着殿下过去吧。”   听顾明珠这样说,安平公主才算有了兴致,连声答应着,还拍着胸脯道:“先生虽然很凶规矩很严,但是有我在,你不用怕的。”   顾明珠含笑道了谢,听着她说了许久崇文馆的事,连她之前趁先生不注意,用油墨在先生的衣袍上画了乌龟的坏事也说了,笑得前仰后合。   二人正说话,安平公主身边伺候的宫婢碧玺进来拜下:“殿下、郡主,天后娘娘召郡主去甘露殿,德妃娘娘与孙宝林已经在甘露殿了。”   安平公主有些吃惊,她虽然不大理会内宫的事,却也知道德妃与孙宝林之间有些解不开的疙瘩,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回却都去了甘露殿,等着要见顾明珠,只是顾明珠刚入宫,只怕不知道这深宫里的各种隐秘,一不小心只怕就会出了差错。   顾明珠倒是笑着起身来:“原本入宫就该先给各位贵人请安问好才是,是我的疏忽了,天后娘娘体恤,这是怕我失礼呢。”   安平公主不放心,拉着她:“我陪你一起过去吧。”   她满是担忧,实在放心不下顾明珠。   顾明珠倒是笑着拍拍她的手:“殿下宽心,不过是去给各位贵人见礼,你若是去了,只怕更是让贵人们觉得我轻狂了。”   她起身屈了屈膝,与安平公主告辞,跟着碧玺出了千秋殿,往甘露殿去了。 第252章 不简单的内宫(第二更)   甘露殿上,天后一身杏黄五彩锦绣飞凤翟衣戴着凤冠高坐在上席,两边坐着的两位女子却是各有不同的美貌气度,左边席上的年约二十,容貌端庄温柔,鹅蛋脸上眉眼秀丽,举止之间气质如兰清幽,让人一见就忍不住亲近。   而右边席上的那位却是艳若桃李,明艳的脸上满满是秾丽的姿容,涂成艳红的指甲轻轻在案几上拈起了一颗宫婢剥好的葡萄送到嘴里,将葡萄籽吐在宫婢捧着的银盘里,笑着道:“还是娘娘这里的葡萄甜,臣妾吃着正合口味。”   天后倒是温和地笑了笑:“这是乾和进贡的,孙宝林若是吃着合口味,一会子带些回去。”   孙宝林忙起身谢恩:“多谢娘娘赏赐。”   说着,更是挑衅一般朝着对面坐着的德妃那里看了一眼,才施施然坐下了。   这一幕落到了殿前候着的顾明珠眼里,她立时低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并不好奇地多看几眼,这让上席看得清楚的天后微微弯了弯唇角。   果然是个聪明人。   她唤了顾明珠进来,笑着与德妃和孙宝林道:“这是零陵郡主,是宣阳的女儿,现在留在宫中给安平当伴读。”   顾明珠屈膝拜下:“给德妃娘娘请安。”又转头向孙宝林欠了欠身:“宝林。”   德妃温和地笑了:“快起来,过来让我瞧一瞧。”   顾明珠依言走上前去,由着德妃拉着她看着,笑着转头与天后道:“真是个出挑的,模样长得这样好,连臣妾瞧着都喜欢。”   孙宝林瞧了一眼顾明珠,笑了笑:“可不是,臣妾入宫便听说宣阳大长公主长得倾国倾城,宫中无人能比,如今看着零陵郡主,果然是名不虚传。”   她说着,忽然又掩了嘴:“瞧臣妾这张嘴,又胡说了,天后娘娘才是真正无人能比的美貌。”   顾明珠心里一紧,微微抬眼看向孙宝林。   她不明白这位孙宝林为何要如此,明明她们是不相识的,就算是前世也与她毫无瓜葛,孙宝林是内廷嫔妃,顾明珠是外命妇,不过只见过几次,那为什么现在要如此有意无意针对顾明珠?   好在天后并没有在意,笑着摇了摇头:“宣阳的美貌可是天下皆知的,就是我也比不上,只可惜她走得早,再也见不到了。”   她望着顾明珠,笑着道:“刚入宫可还习惯,有什么要得让人来甘露殿与阿蕴说一声就是了。”   顾明珠垂下眼屈了屈膝:“多谢娘娘,公主殿下让人都安排妥当了。”   德妃在一旁笑得亲切:“郡主刚入宫,只怕还有许多不惯,天后娘娘诸事繁忙,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去我宫中坐一坐吧。”   顾明珠忙起身道谢,被德妃拉着:“快别多礼了,能帮天后娘娘分忧,也是我的福气。”   一旁的孙宝林倒是笑得有些意味不明:“零陵郡主倒是可以多去德妃娘娘宫里多走动,娘娘那里往日也是少有人去,你去还能热闹些。”   顾明珠不由地心惊,飞快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天后与德妃。   她知道孙宝林的出身,原本孙宝林只是德妃程氏宫中的宫婢,是德妃十分信任的贴身宫婢,只是她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圣人临幸了一次,就平步青云,从采女一步步到了宝林,深得圣人宠幸,可不管再怎么得宠,也只是区区一位宝林,不知怎么会敢这样张狂地与德妃说话。   德妃也像是被她气着了,只是她性子好不愿当面发作,只是脸色有些尴尬,转头望向天后。   然而天后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你这张嘴就是爱胡说,也是德妃性子好,才没有怪你。”   她转头与顾明珠道:“让人唤了你过来,就是想让你见一见宫中的人,只是莫昭容还病着,别的……罢了,你先退下吧。”   顾明珠顺从地告退出了甘露殿,留下那殿里看似融洽的后妃几人。   才回到千秋殿,安平公主就让碧玺请了顾明珠到正殿:“明珠你可算是回来了,我还怕母后留着你不让你回来呢,快来,我带你见一见楚娘。”   顾明珠顺着安平公主的话望过去,正殿席上坐着一位神色端庄严肃的小娘子,一身宝蓝色云锦束胸襦裙,绀青缭绫对襟襦裳,头上却是不像寻常娘子那般束着云髻和常髻,倒是梳着高高的高髻,还簪着五颜六色的宫制的纱花,一身打扮看起来十分刻板,更像是宫中妃嫔一般。   顾明珠含笑上前欠了欠身:“长平郡主。”   那一位起身来也板板正正还了一礼:“零陵郡主。”还不等顾明珠再开口,已经转投与安平公主道:“殿下,今日先生吩咐了,要殿下抄写五张大字,还要默写三首诗,还是先去。”   安平公主顿时苦了脸,求救般望向顾明珠:“明珠你帮我……”   周楚楚却是摇了摇头,一副小大人的口气:“殿下,圣人与天后娘娘让零陵郡主入宫是为了照拂和陪伴殿下,怎么能耽搁殿下进学,若是让娘娘知道了,只怕是会怪罪下来,殿下还是随我去,我陪着殿下默写。”   她说着,又回头与顾明珠道:“殿下的功课一直是我陪着的,只怕这会子换了人反倒不好,就有劳你帮着照看殿下的吃食与用度吧,姚嬷嬷知道怎么安排的。”   说着,她已经昂着头劝着安平公主往书房去了。   顾明珠看着走远的周楚楚,微微蹙了蹙眉,不曾开口。   “郡主,婢是千秋殿掌事嬷嬷,听候郡主吩咐。”姚嬷嬷倒是个和气的,笑眯眯地上前行礼。   顾明珠也客气地道:“那就有劳嬷嬷与我说一说了。”   安平公主身边有两位郡主陪伴,周楚楚已经抢了最得风头与讨好的伴读的差事,顾明珠虽然挂着伴读的名号,却只能打点公主的吃食与用度,这是最为麻烦与复杂地,若是一个不小心还会惹上祸事。   看来周楚楚是个有打算的,顾明珠心里有了打算。还有孙宝林与德妃,连那位病着不曾见面的莫昭容都不能不留心,这宫里还真是不简单,她要越发小心才行。 第253章 不仅仅是这样(第一更)   太极宫里的夜色在殿阁楼台次第亮起的灯火之中慢慢深沉了下来,顾明珠陪着安平公主说了一会子话,才回了自己的栖鸾阁中。   “郡主,歇一歇吧,厨里送了甜枣羹来,用一些吧。”阿碧捧着碗盏上来,“宫里的吃食可是不合郡主的心意,郡主方才用得极少。”   顾明珠摇了摇头,让她将碗盏放在一旁,唤了她与小葵过来。   “来了这一日了,你们可弄清楚了栖鸾阁里有哪些人伺候了?”   若是身在深宫之中,连身边伺候的人都不能摸清楚来路与心思,那她只怕很快就会落入别人的算计之中。   阿碧低声道:“婢已经问得明白,栖鸾阁中伺候的宫婢十五人,管事嬷嬷二人,另有粗使洒扫宫仆十余人。”   小葵接上话道:“婢先前与千秋殿里的几位管事嬷嬷与宫婢打听过了,栖鸾阁原本是空着的,为了郡主入宫才收拾起来,这些人都是从各宫抽调而来,两位管事嬷嬷倒是公主殿下从千秋殿拨过来的。”   各宫抽调而来!顾明珠挑了挑眉,也就是里面说不得会有谁的人。   她皱了皱眉,吩咐道:“这宫中不必在府里,万事都要格外小心,这些人一时也瞧不出是什么心思,你们都要多多留心。”   她想起先前在甘露殿,德妃与孙宝林对待她那截然不同的态度,又不由地皱了皱眉头:“还有这宫里的事,也要想办法打探清楚才好。”   从前她是贤王妃,与内廷嫔妃来往并不多,如今却是不同了,身在深宫,若是不能做到知己知彼,岂能安然自保。   天色将明未明,承天门的报晓鼓已经响了起来,顾明珠起身让小葵带着宫婢进来伺候梳洗,阿碧上前来给顾明珠理着衣裙。   刚刚收拾妥当,安平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婢碧玺已经过来了,笑着屈膝拜下:“郡主,公主殿下请您过去一起用饭。”   顾明珠笑着道:“我这就过去。”   宫中规矩森严,就是安平公主也得照着规矩早起,去给天后娘娘请安过后就要去崇文馆。   正殿已经摆下了三处榻席,长平郡主周楚楚已经到了,端坐在榻席上,看向顾明珠的目光冷冷的,带着几分不屑。   顾明珠进来,倒是笑着与她点了点头:“楚娘来得早,倒是我耽搁了。”   周楚楚板着脸,明明是十六七岁的小娘子却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说的话也是老气横秋:“宫中可是不比郡主府里那般随意,既然是给公主殿下作伴读,还是要谨守规矩的好,不然就是公主殿下待你亲厚,也不能纵容了你。”   顾明珠淡淡笑着应了,心里却是越发奇怪,自己与这位长平郡主并无什么旧日过节,也不知为何她会有如此的敌意。   还是安平公主出来了才算打破了殿里的尴尬,她打着呵欠进了殿来,看见顾明珠笑得眉眼弯弯:“明珠,昨日在栖鸾阁睡得可习惯,我还怕你不惯呢。”   顾明珠看着对面望过来那道冷冷的目光,笑容轻柔:“”多谢殿下,栖鸾阁打点的很是妥当,再好也没有了。”   安平公主这才笑着坐到榻席上,拈起块风茄儿放进嘴里:“那就好,一会子你也跟着我们一起去甘露殿给母后请安吧。”   周楚楚的脸色又难看了一分,只是碍于安平公主在,终究没有说什么,一口口吃掉了案几上的饼食。   只是到了甘露殿的时候,德妃已经在殿里给天后请安了。   见了安平公主带着周楚楚与顾明珠进去,后妃二人停下了说话,含笑望着她们行礼。   “看着这群孩子,就觉得自己老了,当初我进宫的时候也是她们这个年纪,没想到一眨眼就是数十年。”天后笑着道。   德妃却是笑着接过话:“天后娘娘风华正盛,哪里就老了,岂不是折煞臣妾。”她笑着转头望向顾明珠与周楚楚:“一会子你们可是要陪着公主去崇文馆?明珠倒是才入宫,楚娘多关照她才好。”   周楚楚脸色变了变,瞟了一眼顾明珠,才恭敬地道:“零陵郡主才入宫,还不熟悉崇文馆的规矩,怕先生怪责,就留了她在千秋殿,过些时日再陪着殿下去崇文馆。”   这话说出来,德妃一脸惊讶,望了望顾明珠,见她低着头并不曾开口,像是默认了周楚楚的话,目光不由地闪了闪,笑着道:“原来是这样。”   天后这会子正正望着顾明珠,看了她好一会才道:“如此也好,待明珠熟悉了宫里的规矩再过去也好。”她转脸与德妃道:“如今你代掌尚宫局的事,一会子你带着明珠去认一认吧,也好早些熟悉起来。”   德妃笑着应了,望着顾明珠:“好孩子,一会跟我过去吧。”   顾明珠心里一紧,屈膝应下。   听到天后与德妃的话,周楚楚脸上的得意之色一闪而过,又笑着上前接了宫婢手里的茶壶,替二位娘娘斟了茶汤,比起在千秋殿笑容也甜美了许多:“娘娘请用茶汤。”   看来她觉得天后让自己去见尚宫局的人是默认了她的安排了,顾明珠淡淡一笑,只是她却不知道在宫中这尚宫局有着何等重要的地位,何况她的确也有事要从尚宫局入手。   当年先帝病重,阿娘就曾入宫侍疾觐见,这并不出奇,可是先帝驾崩不到十余日,阿娘便难产而死,更是在死之前留下了那些小衣服,这里面必然有什么缘故。   她思来想去,只有尚宫局会有记档,兴许能查到一些蛛丝马迹。   看着德妃带着顾明珠,安平公主带着周楚楚一一告退出了殿去,殿里只剩下了天后与在一旁伺候着的徐司言。   “娘娘,长平郡主的安排只怕……”徐司言轻声道,“只是零陵郡主却是没有半点要争的意思。”   天后正拿了小银剪子剪着盆景里的花枝,听她说着笑了笑:“不争眼前,是个耐得住性子的。”   徐司言捧着托盘上前接着她剪下来的花枝,低声道:“那要不要……”   “还早,这才进宫,再看一看吧。”天后淡然道,她要的可不仅仅是这样。 第254章 相信谁(第二更)   德妃的延嘉殿离着甘露殿不算远,德妃热络地拉着顾明珠在宫车上坐着,笑语晏晏与她说着宫里的事:“……昨日你怕是吓着了吧,孙宝林就是那么个性子,说话没有遮拦,为这个天后娘娘没少责罚她,只是她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你别在意。”   顾明珠听着她温言细语的话,笑着欠身:“臣女不敢。”   心里却不是不奇怪的,孙宝林明明与德妃过节极深,刁奴背主的事是谁也难以忍耐的,可德妃却还帮着她解释,一副不计较的模样,难道真的是菩萨心肠?   回想起她记忆里的德妃,似乎就是一位好脾气好性子的人,在宫中多年虽然没有子嗣却是处处与人为善,也不争恩宠,不然天后也不会容许她在妃位这些年,更是将尚宫局交给她代掌。   德妃看着她,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我今日要你来也是有私心的,过几日就是中秋了,圣人与天后娘娘要设下重阳节宴,请了各位世家和贵府的郎君娘子们,却是交给了我来打点,我先前还担心这样多的事安排不过来,幸好现在有你,你也帮着瞧一瞧吧。”   看着吃惊的顾明珠,她笑得温和:“不是难事,你别担心,尚宫局的那些位尚宫女官们都是些做惯了的,你不过帮我看看就好了,不必费什么事的。”   “这一回的宫宴连寿安宫里几位太妃都请了来,太妃们最是喜欢你这样聪明可人的小娘子,说不得就有赏赐,不说赏的多少,都是难得的体面不是。”德妃笑眯眯地说着,颇有深意地望着顾明珠。   这分明是在提点顾明珠,顾明珠要起身道谢,被德妃一把按住了,轻声笑道:“坐着吧,你一个小娘子初入宫闱,只怕很多事也不知道,我能帮的就帮一帮,哪里要你这样谢。”   到了延嘉殿,尚宫局的两位尚宫已经在殿外等着了。   齐尚宫是见过顾明珠的,她脸上露出温和恭谨的笑容屈膝拜下:“娘娘,郡主安好。”   另外一位有了些年纪的尚宫,一身朱红兰雀圆领女官宫服,脸上却是板正的神色,屈膝道:“娘娘,零陵郡主安好。”   德妃娘娘忙让人上前扶住她:“周尚宫这是做什么,快请起,咱们进去说话。”   周尚宫也不推让,只是起身来的时候目光掠过顾明珠,似乎顿了顿,很快又平静无波地带着齐尚宫与几位女官跟着德妃与顾明珠进了殿去。   “……大明宫已经全部修葺妥当,含元殿席设百余张,各处殿阁也都已经布置好了,射礼的场所也都安排好了。”周尚书一板一眼地说着。   德妃连连点头,笑容满面:“有劳了,这些时日为了布置大明宫,你们也辛苦了。”   她转而望向顾明珠:“只是重阳节宴不比寻常,连太妃们也都是要过去的,关乎圣人与天后娘娘的脸面,可是大意不得。我也是分身无暇,这茱萸香包的事就交给明珠来安排吧。”   周尚书与齐尚书不由地也都望向顾明珠,顾明珠只好起身来屈膝应下:“是。”   德妃笑道:“到时候这些荷包都是司饰司准备好了,你不过是帮着看看分到各宫就好了。”她说着又是抿了抿嘴:“太妃娘娘们那里你就亲自送过去就好。”   说起来在重阳节宴这样大的事情中,分派茱萸香包的确不过是件小事,也是容易得脸面的轻巧事,德妃的确是选了件好差事给顾明珠。   顾明珠轻声道了谢,却并不就因此而喜形于色。   站在一旁的周尚宫倒是目光微闪,让女官们捧着各种单子送到德妃跟前去,细细说着节宴的筹备。   “娘娘,孙宝林来了,要见周尚宫。”宫婢进来道。   周尚宫的声音停了停,望向了德妃,顾明珠也心里一紧,望着德妃,等着她开口,这里是德妃的延嘉殿,没想到孙宝林竟然敢来延嘉殿,还说是为了见周尚宫,分明是不把德妃放在眼里。   在众人的目光里,德妃倒是平静地笑了:“她倒是消息灵通,让她进来吧。”   她笑容温和如常,没有半点芥蒂。   孙宝林扶着宫婢昂着头进来,到殿中才微微屈了屈膝:“德妃娘娘安好。”   不等德妃叫起,她已经扶了宫婢的手起来了,转头看向周尚宫,反倒脸上的那份张狂收敛了几分,笑着道:“眼瞧着秋凉了,我那宫里还短了好些东西呢,先前打发人去尚宫局却是不给领,现在我只好自己过来见周尚宫了。”   周尚宫倒是不卑不亢地欠了欠身:“宝林折煞臣了,照着宫里的规矩,承香殿的用度已经逾越了,臣不敢坏了规矩。”   孙宝林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只是却不像平日那样发作了出来,只是咬咬牙冷哼一声:“横竖圣人这两日都在承香殿,我求了圣人的恩典,再让人去尚宫局要也不迟。”   对着尚宫局里的周尚宫没有法子,她转而望向一旁坐着的顾明珠,冷笑了一声:“零陵郡主倒是有眼光,这么快就在宫里找到了靠山了,只是她可不是有福气的,小心落不到好下场。”   说着,她愤愤扶着宫婢的手就往外走了,连向德妃告退的意思都没有,就那样走出了殿去。   德妃看着她走了出去,才叹了口气:“她还是这副性子,最是好强,前些时日王美人与张才人还去天后娘娘那里说她不顾规矩,抢了她们的衣料子。说来还是我没教好她,不然也不会变成这样。”   周尚宫与齐尚宫躬身听着德妃的话,一直没有抬头,顾明珠只好轻声道:“娘娘宽宽心。”   德妃摇头叹气:“明珠在这里,我也不好再多说了,罢了罢了。”   从德妃殿里出来,顾明珠脸色有些阴沉,想不到这么快就被卷入了内廷之争中,德妃与孙宝林,又该相信谁?   “郡主,”她身后传来齐尚宫的声音,“晚些臣会送了茱萸香包到栖鸾阁,请郡主验看。”   顾明珠回头,看见的是齐尚宫恭敬的笑容,一旁的周尚宫却是淡淡然望着她,没有表情,但那目光却又像是藏了无数的隐秘与深沉,让她看不出究竟来。 第255章 八卦(第一更)   说是要顾明珠帮着打点千秋殿的吃食用度,也不过是挂个名罢了,千秋殿的嬷嬷们都是再有眼力不过的老人,哪里就真的要顾明珠来管事,顾明珠也不过问了几句,就回了栖鸾阁去。   小葵正在殿外与几位小宫婢说笑着,你一言我一语,打得好不热乎,一副热络的模样,见着顾明珠带着阿碧回来,这才与她们说了几句,悄悄塞了两个小包儿过去,看着小宫婢掂量着小包儿喜笑颜开的样子,才打发了她们出去。   “郡主,”小葵脚还没迈进殿门,脸上的那迫不及待的模样就已经掩饰不住了,急着要把方才打听到的消息说与顾明珠知道。   顾明珠看着她摇了摇头,失笑吩咐阿碧:“去,让人端碗饮子来与她吃,看她这副猴急的模样,还不知道听了些什么回来。”   小葵脸上红了红,噘着嘴道:“郡主吩咐婢去打听消息的,这会子又来取笑婢。”   顾明珠笑着道:“罢了罢了,快说说,都听说了些什么。”   宫中不比当日在将军府,除了安平公主,顾明珠算是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相熟的人,对宫中的许多事都是一无所知,这样是相当危险的,她瞧着小葵是个爱打听又有心的,就让阿碧准备了几百吊钱包了几十个包儿,让小葵想法子与这些宫婢嬷嬷们套近乎,打听些消息回来,也好让她心里有个底,不至于任由人摆布了去。   “方才是正殿洒扫上伺候的香萝,说起了那位长平郡主的事,那位郡主入宫也不过大半年的光景,倒是得了天后娘娘的看重,往日里时不时会让人唤了她去甘露殿陪着说话听经,还让人送了不少赏赐去沅城大长公主府,这在诸位郡主里可是头一份。”   顾明珠没有开口,只是听着小葵说着,这些事情她倒是知道一二,沅城大长公主虽然是庶出,尚的驸马周抚远却是个有本事的,虽然不能出仕,却是擅经营,在苏杭开的丝织坊赚的盆满钵满,沅城大长公主也从当初在宗室之中出手寒碜,籍籍无名摇身一变成了交际花,府里年年春游秋宴狩猎马球热闹不尽,与宗室贵府都来往密切。   直到这两年沅城大长公主的身子骨不如从前了,才搬去汤泉的行宫附近的庄子上养着,倒是不忘给宫里的贵人们送了各色绸缎衣料来,连天后娘娘提起她都会说一句有心,嫡长女长平郡主自然也就成了安平公主的伴读。   小葵还在说着:“香萝还说了,长平郡主往日里在宫中倒也不怎么走动,也不过是去甘露殿给天后娘娘请安,不然就是日日陪着公主殿下去崇文馆,倒不曾见与别的殿走动。”   顾明珠挑了挑眉,入宫大半年光景,居然不曾与别的殿里的妃嫔走动,一心一意只是在天后跟前,倒是个有主意不糊涂的,难怪天后愿意抬举她,看来周楚楚也不是个简单的。   她以手支颐,思量了一会又问:“可还问到了别的?德妃娘娘与孙宝林的事呢?”   小葵却是摇了摇头:“千秋殿与别的殿里来往倒是不多,只是听香萝说孙宝林自来很得圣人宠爱,不过一年不到的光景已经从采女晋封为宝林,连德妃娘娘都要让她几分,宫中谁也不敢得罪。”   她声音压低了许多:“听她们说这些时日圣人都是留在孙宝林的承香殿里了,所以她才敢如此……”   阿碧在旁听得脸不由地红到耳根,低声叱道:“在郡主跟前也敢这样胡说,越发不知好歹了!”   小葵也红着脸,嗫嚅道:“都是她们说得,我不过是有一句学一句罢了。”   顾明珠早已不在意这些了,淡淡道:“只是打听消息,倒也没什么。”   孙宝林的确长得美艳动人,又是年轻妖娆,无怪圣人宠爱,只是天后居然如此放任,由着圣人日日留在承香殿,还由着她肆意张狂,连德妃都要欺压一头,在宫中如此横行无忌,这倒是教顾明珠觉得奇怪。   若说前朝是圣人的前朝,那么内廷毋庸置疑是后妃的战场,天后娘娘早已不再是拘于内宫之争,连前朝都已经有了她的人,又怎么可能任人在内廷肆意而为,除非……   顾明珠皱了皱眉,看来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这内宫里还真是处处都藏着隐秘与危机。   正思量着,宫婢进来拜下:“郡主,尚宫局齐尚宫送了茱萸香包来请郡主验看。”   这是德妃与她的差事,只是帮着瞧一瞧茱萸香包,就能得个好去太妃娘娘们跟前得赏赐,德妃这是卖了个好与她。   顾明珠点点头:“请齐尚宫进来吧。”   齐尚宫亲自端着漆木盘子,带着女官进了殿来,笑容满面拜下:“郡主,臣送茱萸香包来,请郡主验看。”   说着将那盘子送到顾明珠跟前,里面却是满满当当摆了好几只做工精致的宫缎香包,各色的缎面都是光滑轻薄,上面绣的花样子也都是鹊踏枝、宝象卷草、万寿缠枝,样样都是时兴好看的。   顾明珠有些惊讶了,抬头看向齐尚宫:“这是……”   齐尚宫笑得更是谦卑:“这些小玩意儿原本就是个把玩的,郡主验看挑出一只来,余下的就赏了殿里伺候的玩儿吧,也算是司设司的一点儿心意。”   她微微躬身,笑容里满满是对顾明珠的敬畏与讨好,全然没有半点当日去西府里的气势了,这让顾明珠心里不由地有些惊讶。   若说起来,自己不过是在千秋殿里的公主伴读,虽然有郡主的身份,可在太极宫里又算得了什么,齐尚宫终究是尚宫局的尚宫,论理不必如此谦卑小心才是。   她望着那一盘子香包,皱了皱眉,没有开口。   齐尚宫像是看出她的心思来了,忙上前到顾明珠席前,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轻声道:“郎君让臣转告一句,东市那间香料铺子帮郡主照看好了,只管放心就是。”   顾明珠愣了,望着齐尚宫许久都说不出话来,齐尚宫却是退了一步,恭恭敬敬地屈了屈膝:“还请郡主笑纳。”   她竟然是崔临的人? 第256章 天之骄女(第二更)   一顾明珠许久都不敢相信,齐尚宫居然会是崔临的人,她可是在宫中多年的老人了,若非在尚宫局磨炼十余年也不能登上尚宫之位,可是这样一个人竟然是世家安排在宫中的,那时候的世家明明已经退出长安了,却还留下了这样的安排,可见是早已有心。   只是崔临却肯把这样一个要紧的人送到顾明珠跟前,这是信任,还是另有缘故?   顾明珠想着,脸上却是有些发烫,忙收拾心绪,向着齐尚宫点了点头,在漆木盘里挑了挑,选出一只万寿缠枝的来,道:“既然是重阳节宴,便是尽孝之意,圣人与娘娘也最是讲求孝道,就选这一只吧,只盼能得个好意头。”   齐尚宫笑着应着,上前接下那一只香包来,却也不耽搁,屈了屈膝:“臣这就送了回去让司设司准备好香包送去各宫里,郡主若是有什么吩咐,使了人来尚宫局唤了臣过来就是了。”   顾明珠望着她点了点头,心里却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入宫不过两日,正是在宫中要用人之时,崔临便将手中的人送到了跟前,还是在宫中布置多年可当大用的人,就这样轻易送到她手中,这教顾明珠心里一时翻腾不定,怔怔出神许久才定下心神来。   “留下几只香包赏了给殿里伺候的,余下的送去公主那里,再送几只去锦绣堂吧。”顾明珠素来不爱用外边调的香,她已经养成了习惯,都是自己亲自调了香,不肯假手他人,这些香包也就只有赏了那些宫婢的份。   阿碧轻声应着,让宫婢进来端了下去,分好了送去千秋殿正殿与锦绣堂。   锦绣堂里,一身海棠红烟罗撒花短襦,胭脂红六幅珠光绫宫裙的长平郡主周楚楚正襟坐在榻席上看着手里的《女诫》,高髻上是一对儿金背梳,这一身打扮看起来与她年纪极为不相称,再加上她紧紧绷着严肃的脸,乍一看只当是位久居宫中的妃嫔了。   “郡主,栖鸾阁那边让人送了几只茱萸香包来,说是尚宫局孝敬的,给郡主打赏着玩。”贴身婢女佩兰进来道。   周楚楚皱了眉头,放下了手里的《女诫》,看着那盘子里的几只茱萸香包,冷哼了一声:“倒是个厉害的,才入宫两日,连尚宫局都笼络了,得了这么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还敢来炫耀。”   她横了一眼佩兰,佩兰忙上前端了下去,交给小宫婢拿出殿去,口中道:“郡主何必与她计较,她不过是费尽心思才求了天后娘娘的恩典,得了个郡主的位份,怎么比得上郡主,可是自幼便是郡主,更是被天后娘娘亲自挑选入宫为公主殿下伴读,不似她那般连崇文馆的门都踏不进去。”   听了她这一番话,周楚楚的脸色才好看些,微微昂起头:“今日在甘露殿,天后娘娘听了这样的安排也不曾说过什么,她一个没有爷娘教导的哪里能进崇文馆,就连留在千秋殿也不配,只会耍这些小手段,我怎么会放在眼里。”   佩兰连声应着,心里却是暗暗叹了口气,郡主虽然说不曾把顾明珠放在眼里,但这两日却是为了顾明珠入宫生了不少闲气,前一日还因为听说了顾明珠的容貌,逼着管衣裙首饰的晴烟挑来选去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可是去了回来又发了好一顿气,终究是没能比得过。   今日见了这些个香包,怕是又有一顿性子要使。   果然,她刚想着,就听周楚楚道:“她阿娘死的早,她怕是没见过什么是真正的富贵人家,居然拿着这么些小玩意儿打赏了下人还要来我这里炫耀,若是不能教她长长眼,只当都是她这样的小家子气。”   “佩兰,让人去取了上一回府里送进来的广绫,但凡是在锦绣堂里伺候的都赏一匹,让那边好好长长眼,以为得了尚宫局的香包儿做个顺水人情就是了不得的事,真是可笑至极。”   她说得轻松,一旁的佩兰却是吃惊地掩住了嘴:“郡主,那一匹可是数金都买不到的,就这么赏了给她们?”   这一下就是散去了百余金,要知道往日里宫中贵人们得了广绫也不舍得多用,都是用来做了宫装的衣裙面子,可是现在周楚楚居然就这样打赏给了锦绣堂里伺候的人。   周楚楚这会子满心都是要压栖鸾阁一头,哪里还会在意那点子钱银衣料:“不过是几匹衣料子,有什么好舍不得的,若是短了让人使了回府里再要送了来就是了。”   沅城大长公主府可是不缺钱银,只是她受不了这口气,怎么也不能让顾明珠压到自己头上去。   “若不是阿娘让我不可与宫中别处来往,一心跟着天后娘娘,现在又怎么轮得到她与尚宫局勾勾搭搭。”周楚楚原本就容长的脸拉得更长了几分,“听说她昨日还去了德妃娘娘的延嘉殿?”   佩兰点头:“是,德妃娘娘还让她帮着挑选重阳节宴的香包。”   “难怪会得了这些,”周楚楚冷笑一声,“这样快就跟德妃搅和在了一处,天后娘娘岂能再看得上她,也好,倒是省了我不少事。”   她可是时时记得进宫前沅城大长公主的叮嘱,要她无论何时都不要与内廷的妃嫔有来往,无论如何都要记得只追随天后娘娘一人,决不可有别的心思。   “你父亲是驸马,委屈了一辈子不能入仕,我又只得你这么一个,只要你出息了,也就没有别的可挂心得了,所以你记好了,后宫之中真正能掌握生杀荣辱的只有天后娘娘,只有得了天后娘娘看重,才能真正出人头地,成为人上之人。”   周楚楚正了正脸色,她要得可不只是这么一个郡主的身份,也不只是赐婚与嫁入皇家,她要得是别人敬仰与惧怕的目光,是更多更了不得的荣耀,阿娘说的对,如她这样优秀的人,就该得到更好的。   而顾明珠不过是个挡道的小石子,不值一提。 第257章 魏国公夫人(第一更)   一不过一日的光景,锦绣堂里人人得了赏赐,还是名贵的广绫的消息传得千秋殿里都知道了,锦绣堂里伺候的宫婢都是满脸欢喜,与人说起来更是带了几分得意。   “……都说长平郡主出手大方,待下人都是极好的,锦绣堂里人人都是赞不绝口呢。”替顾明珠绾着发髻的阿碧低声说着,“如今千秋殿里伺候的都盼着能去锦绣堂里伺候,也能沾沾光得点赏赐。”   一旁的小葵噘着嘴:“不过是一匹广绫就收买了人,郡主不如也赏些贵重之物下去,就不信比不过她们。”   顾明珠如今的身家可不比从前,有了钱二、张覃替她打点铺面,李双瑞张罗着长安各处田庄铺面,还有李家婆子经营了数家丝织坊,不过短短的时间里,已经有了丰厚的收入。   顾明珠却是笑了:“哪里值得为了这个置气,由着她们去吧。”   阿碧瞪了小葵一眼:“胡闹,哪里能想着撺掇着郡主去争这个高低。”   小葵垂头丧气地:“只是想着昨日郡主才让人赏了人香包,让人送了几只过去,那边就赏了广绫,分明是要跟郡主打擂台呢。”   顾明珠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拦着阿碧要去取步摇的手,伸手拈起一只珍珠发冠递上去:“戴这个吧。”   阿碧愣了愣,低声道:“这样太过素净了。”   顾明珠一笑:“这个就好,原本也还不到盛装的时候。”   她回头与一旁还在气鼓鼓的小葵道:“这是好事,不必与她们攀比,且看着就是了,还有若是咱们栖鸾阁有人愿意过去那边伺候,也都由着她们,让人去给管事嬷嬷说,只管调去了就是。”   “少几个人不怕,只要心思还在。”   顾明珠满意地看着头上双环髻上的珍珠发冠,笑着道:“如此剩下来的不是诚心愿意留下的,就是另有心思的了,你们也能少费不少事。”   到了正殿见着安平公主与周楚楚的时候,周楚楚依旧是那副板正的模样,只是看顾明珠的眼风里却是难掩一丝得意。   顾明珠倒是和和气气地,笑着陪着安平公主说了几句,用了早饭就带着嬷嬷们去了甘露殿。   她如今接了重阳节宴上的差事,自然是要跟着德妃一般每日去甘露殿请安,去给天后回话。   甘露殿前,徐司言上前接着顾明珠:“郡主来了,德妃娘娘还不曾来,魏国公夫人在殿里陪娘娘说着话,请了郡主进去呢。”   魏国公夫人!顾明珠恍若被雷劈中一般,僵了好一会,才低着头跟着徐司言往殿里去。   天后一身半新不旧的海棠红广绫撒花半臂襦裳,大红云纹石榴裙,半依半靠在榻席的凭几上,微微含笑与一旁踞坐着的贵妇人说着话。   而那位贵妇人一身银红透花锦襦裳,粉紫宝相花束胸襦裙,半翻的高髻上簪着一朵盛开的芙蓉花,容貌清秀娇弱,虽然比不得天后的高贵美艳和妩媚,笑容里却是自有一番楚楚动人的风韵。   “天后娘娘,魏国公夫人。”顾明珠屈膝拜下。   天后看着她,倒是笑容温和:“起来吧,过来坐,德妃还不曾过来,魏国公夫人也不是别人,你也陪着说说话吧。”   顾明珠轻声应着,小心地上前在天后身边另一张榻席上坐下了。   “……高士勋在平阳这么些年,你一个人照拂着国公府,还有安郎和阿蓉也是着实辛苦。”天后转回头与魏国公夫人说着话。   魏国公夫人脸上闪过一抹落寞,低下头轻声道:“别的倒是罢了,只是这日子着实是孤零零的,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只好带着他们回了平武去看了看。”   她抬头向着天后抿嘴一笑:“老夫人和大兄二兄还要我向娘娘问好,说是过几日就来长安给娘娘请安,盼着娘娘肯见他们一见呢。”   天后冷笑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这些年他们年年来长安,想尽了法子要求着见我一面,无非是想要求个官,毕竟家中已经被他们败得干净了,只有把主意打到我这里来了,就不曾想过我没有追究当年他们陷害污蔑之罪已经是宽容至极,还敢有别的妄想不成。”   魏国公夫人脸上露出惧怕之色来,低声道:“珝娘,我,我是帮他们传个话罢了,你若是不喜欢,下一回我就不回平武就是了。”   说着,怯怯地低下头去,摆弄着衣角,那副惹人怜惜的模样看来着实不像是一位中年贵夫人,却更像是个做错了事害怕责罚的小娘子。   看着她那副模样,天后的脸色顿时缓和了下来,伸手拍了拍她的手,笑着道:“我不是说你,你素来性子柔弱善良,最是容易被他们哄骗,我是怕你又心软信了他们的话,由着他们骗了去。”   魏国公夫人这才露出笑容来,怯生生看着天后:“我不回平武就是了,只是国公府里实在是太冷清了,我又不能日日进宫来与你说话……”   顾明珠心里一紧,飞快抬起头看了一眼魏国公夫人,果然见她正咬着唇一副难过的模样望着天后,那目光里的期盼却是呼之欲出。   难道,就是这个时候……   天后已经笑了起来:“既然你觉得在国公府里无人说话日子冷清了,不如留在宫里住上些时日,每日陪我说说话帮我照拂照拂安平也好,我这些时日也是头疼得紧,朝中正是多事之秋……”   天后后面的话,顾明珠已经没有心思再听下去了,她满心担忧地思量着,魏国公夫人要入宫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如同前世那样,掀起了那场惊动六宫与前朝的轩然大波。   魏国公夫人却是不知道顾明珠那已经波澜不定的心绪,她满是欢喜地回握着天后的手:“真的,我可以入宫来陪你住么。”   天后见她欢喜,也笑了起来:“有什么打紧的,你入宫陪我说说话也好,安郎与阿蓉就让教养嬷嬷先照看着吧。”   魏国公夫人全然没有半点担忧的模样,笑盈盈地应着:“那我这就让人去打点。” 第258章 暗流汹涌(第二更)   魏国公夫人欢喜不禁,向着天后告辞了就要赶着出宫去。   天后倒是随和地笑了:“去吧,晚些我打发人去魏国公府接了你入宫来。”   魏国公夫人笑得单纯灿烂,连连点头:“我把娇娇也带进宫来吧,它不跟在我身边养着我不放心。”   天后点点头,吩咐徐司言送了魏国公夫人出去,这才看向一旁端正踞坐着的顾明珠。   从始至终顾明珠一直低着头,端着茶瓯小口地吃着茶汤,没有多看,也不知道究竟听了她与魏国公夫人的对话有什么心思,只是看起来是一副平静安然的模样,没有半点局促。   “一直听人说顾大将军府上有三位娘子,个个都是出落得水灵灵的,”天后笑了笑,开口与顾明珠说着话,“我就比不得你了,只有这么一个姐姐,心里忍不住就会更亲近几分。”   顾明珠一怔,不明白天后为何与她说起这个来,蹙了蹙眉,轻声道:“娘娘与魏国公夫人姐妹情深,教人羡慕。”   “那你呢,与顾二娘子和三娘子不也是嫡亲的姐妹么?”天后饶有兴趣地看着顾明珠,等着她的回答。   顾明珠却是没有回避,淡淡笑了笑,坦然望着天后:“并非有血缘之亲就算是姐妹,许多骨肉至亲还不如路人。”   她的话很有些大逆不道,若真轮起来算得上是不孝不悌之言,可是顾明珠并不怕,敢在天后跟前如此说是因为这句话是天后自己所说的。   当年她还是贤王妃之时,天后大病一场,她入宫侍疾在榻前,就听见天后用无比颓唐的语气说了这样一句话,自从再不肯提起平武袁家,对袁家之人一概不肯再见。   只是这时候的天后听了这句话依旧是吃了一惊,不由地更是仔细看了顾明珠几眼,才笑了:“你这孩子倒是个有气性的,这句话虽然听着悖逆,却也有几分道理,这世上骨肉相残同室操戈的人也不少,谁又敢说至亲就能诚心以待呢。”   她摇了摇头,不再多说这个,倒是与顾明珠说起别的来。   魏国公夫人出了甘露殿,脚步急急地往玉阶下去,满脸的欢喜之色溢于言表,一叠声吩咐跟着进宫来的婢女:“快让人先回府去吩咐下去,好好收拾起来,让他们把安郎与蓉娘的物件收拾送回兰苑去,教养嬷嬷跟着去兰苑住着,有什么事再打发了人送消息到宫里来。”   婢女有些担忧地轻声道:“只是蓉娘前两日才受了寒还咳着,若是这会子搬了院子,只怕……”   魏国公夫人脸色拉了下来,没了先前那样的欢喜,有几分不悦:“我又不是医官,就是留在府里也治不好她,还是让人再去请医官好好看看吧。”   婢女不敢再多言,只得轻声应着,吩咐了下去。   只是她才到玉阶下,就看见一辆宫车在她跟前停了下来,德妃正扶着宫婢的手从马车上下来,见着她顿时笑了起来,上前来道:“魏国公夫人进宫来了,怎么这会子就走?”   魏国公夫人见了她,倒是有几分拘谨,屈膝拜下轻轻应着:“还有别的事,先回府去了。”   德妃忙上前扶住了她:“夫人太过多礼了,得空常入宫来坐一坐,陪天后娘娘说说话,娘娘可是盼着夫人入宫来呢。”   魏国公夫人应了一声,目光却是依旧不大敢多看德妃,轻声道:“府里还有事,我先出宫去了。”   德妃点点头,笑着看着魏国公夫人低着头忙忙从她身边走过去,扶着婢女的手上了宫车,匆忙驶上了宫道。   看着那辆宫车走远,德妃才收回了目光来,淡淡笑着与身边的宫婢道:“走吧,去给天后娘娘请安。”   宫婢却是咬了咬唇,轻声道:“可是上一回……”   德妃看着她,温柔地一笑,摇了摇头,那宫婢忙不迭闭了嘴,悄然退到德妃身后,再不敢开口,跟着德妃往甘露殿走去。   “……大明宫里都已经修葺好了,殿阁楼台都是新上了漆,花木也都已经送了过去,只等着重阳节宴了。”德妃笑着道,“只是各处殿阁的摆设臣妾终究是拿不准,只怕还要劳动娘娘亲自过去瞧一瞧,终究不是小事,若是不合圣人与娘娘的眼便是臣妾的罪过了。”   天后点了点头:“过两日你随我一道过去一趟大明宫吧,终究是迁宫的大事,不能糊涂了事。”   她说着,望了一眼一旁一直低着头不言不语地顾明珠:“明珠也跟着我一起过去吧。”   在她的注视里,顾明珠微微抬起头,眼中有惊讶,却是并不曾开口追问,也没有喜形于色,只是欠了欠身应着:“是。”   天后目光更是柔和了几分,笑着转回头,再与德妃道:“重阳节宴跟着去大明宫的人可都挑好了?莫昭容昨日过来与我说了,她怕是不能跟着一起过去了,她那身子……”   说着,天后叹了口气:“我原想着她年轻,当初又是圣眷优渥,必然能够开花结果,为圣人再添子添福,哪曾想到却是得了那样的病,如今也只能将养着……看着她那副模样,我心里也是不好受……”   说着又叹了口气,脸上有些恻然。   德妃跟着叹了口气,轻声道:“臣妾也是替莫昭容悬着心,才不过双十年华,长得模样又好,偏生会得了心悸之症,真真是可惜了。”   “只是娘娘还是莫要太过难过了,莫昭容是个有福气的,想来会好起来的,何况宫里还有这么些人,也都是样样出挑的,总还会再有的。”   天后点了点头:“说的也是,孙宝林可不就是个得了圣人看重的,虽然说话要强了些,但性子倒是伶俐,不说圣人,就是我瞧着也喜欢。”   德妃抿嘴一笑:“从前在臣妾的延嘉殿就数她讨人喜欢,如今连天后娘娘都看着好,可见臣妾是不曾看错的了。”   顾明珠坐在那里,听着后妃和和气气地说着话,心里却是越发冷了,她入宫这两日宫中看起来一派和睦,可是只怕这一潭平静的深水下,却是暗藏着汹涌的暗流与旋涡。 第259章 意料之外(第一更)   不过午时,魏国公夫人便被接到了宫中,天后更是让人收拾了甘露殿临近的安仁殿,德妃娘娘带着顾明珠在殿前迎着。   看着抱着一只雪白的拂林犬满脸欢喜带着婢女上了玉阶来的魏国公夫人,德妃脸上的笑容一直温和敦厚,上前笑盈盈地道:“夫人可算是来了,娘娘早早就吩咐了人来把这殿里收拾了出来,就等着夫人来呢。”   “夫人一会进去瞧一瞧,看看有什么不喜欢的,只管与我说,我让人挑了再送过来。”   抬头看见德妃,魏国公夫人脸上那原本兴高采烈的神色顿时收敛了几分,露出几分不自在来,讪讪地笑着:“是德妃娘娘,有劳娘娘在这里,我是,是想进宫陪娘娘说说话……”   德妃娘娘笑容越发亲切:“夫人就该多入宫走走,娘娘每日都惦记着夫人,你能入宫陪着娘娘多说说话,娘娘也会宽心许多。”   她一边说,一边亲自引着魏国公夫人往殿里进去,笑语盈盈,不时说几句体贴的话,很是殷勤。   只是魏国公夫人却是一脸警惕小心的模样,都不敢抬头看德妃的眼睛,只是低着头摸着怀里的拂林犬,应上几句也都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这让顾明珠很是惊讶,宫中谁都知道德妃娘娘是位和气宽厚的,在她的延嘉殿里伺候是宫婢最轻松的差事,可是为何魏国公夫人却是一副戒备的模样,分明像是有什么缘故。   她低着头跟在德妃身后,送了魏国公夫人入了殿中,看着魏国公夫人终究难掩欢喜地打量着殿中的摆设,东摸摸西看看,而德妃却是一脸笑容在一旁看着,依旧是温柔和气的模样。   “……夫人之后若是还有什么要得,就打发了人去延嘉殿,我让人送来。”德妃言笑晏晏说着,拉着顾明珠的手:“平日里若是天后娘娘不得空,夫人觉着闷着就让零陵郡主来陪着说说话,她也是个玲珑心肝的,最是讨人喜欢,我就爱得紧。”   顾明珠目光微闪,低着头向着魏国公夫人轻轻欠身。   魏国公夫人倒是仔仔细细看了她好几眼,露出点笑容来:“郡主长得好模样,也不知道哪一府上有这样的福气,能够娶了郡主去。”   一边说着,一边拉着顾明珠:“我家阿蓉与你年岁相当,你若是愿意,多来我这走动走动,我就喜欢你这样好看又知礼的小娘子。”   向德妃告辞回了千秋殿,阿碧急急忙忙送了一封信函上来,轻声道:“郡主,府里使了人送了信进来,那一处院子有消息了。”   顾明珠顿时眼前一亮,伸手接过那封信函拆开来,一目十行地回来看了几遍,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坐在榻席上久久不语。   那宅院里住着的竟然是个男子!   使了去的人终于想法子跟着宅院出来采买的人混了进去瞧了瞧,可是与顾明珠所猜想的大不一样,那宅院里住着的竟然是位郎君,虽然不曾亲眼看到,却也听到了伺候的下人说着郎君的病,看来已是重病多年,时时会请了医来看诊拿药,下人们对他病重的事也习以为常了。   可是为什么顾青会把一个重病多年的男子藏在那一处隐蔽的宅院里?究竟那人是谁?   顾明珠只觉得这个疑团越来越大,原本查到那处宅院答案就会呼之欲出,可现在看来却是更加扑朔迷离了。   她皱着眉,低声吩咐阿碧:“带了话出去给韩嬷嬷,暂时不必盯着那边宅子了,有什么事等我回府再处置。”   混进去了一次,难保不会留下蛛丝马迹,不能打草惊蛇,若是让顾青有所察觉,以他藏起那人的仔细,说不得会另有打算,先放一放,待到她去尚宫局查探一番,再看如何打算。   阿碧正答应着,要退出殿去,却听见外边安平公主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明珠,明珠,快,跟我去,芸娘入宫了。”   进了殿里,不顾拜倒一地的宫婢们,一把拉起顾明珠,一脸欢喜地道:“快些跟我去,芸娘入宫来了,就在甘露殿呢。”   顾明珠一时没回过神来:“殿下,你不是在崇文馆里……”   看时辰这会子怕是还未听完先生的课,怎么就回来了?还有岑六娘子怎么会突然进宫来了?   安平公主拉着她匆匆下了玉阶,上了宫车才道:“我听说芸娘跟着岑三夫人入宫来给阿娘请安了,我怕耽搁了时辰又要见不着,所以就让楚楚在那先听着先生的训诫,悄悄溜回来了。”   说到这里,她得意地吐了吐舌头,却又噘着嘴:“芸娘可真是,今日要进宫觐见却是半点消息都不曾让人告诉我们,不然我也就寻个由头不去崇文馆了。”   顾明珠一愣:“她不曾与殿下说过?”   说起来她刚进宫,岑六娘子不曾让人带了消息过来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安平公主与她来往甚密,怎么会入宫之事连安平公主也不曾说,这倒是有些奇怪了。   安平公主倒是大咧咧地笑了:“好了,这下子咱们又可以见面了,我要好好与她说说重阳节宴的事,听阿娘说大明宫那边风景极佳,还要行射礼,可以好好热闹热闹了。”   顾明珠笑了笑,心里却是一直惊疑不定,若非传召,岑三夫人甚少入宫,毕竟岑家只是寻常的朝臣府邸,可是这一次为何会带着岑六娘子一起入宫单独觐见天后,这里面只怕也是有什么缘故。   只是兴高采烈的安平公主拉着顾明珠一路欢喜地到了甘露殿前,却是被徐司言给拦住了,她微微笑着躬身道:“公主殿下,天后娘娘在殿中召见岑三夫人与岑家六娘子,有要事要说,还请殿下与郡主稍候片刻。”   安平公主愣了一下:“可是我们就是来见芸娘的,我们与她说几句话就好,阿娘不会怪我的。”   徐司言依旧稳稳地拦着,笑容也更加谦卑:“殿下,娘娘吩咐了,谁也不能进去扰了她们说话,还是请殿下稍等。”   顾明珠的心顿时沉了下去,抬头望向那紧闭的殿门,只怕天后与岑家母女说的事非同小可,也不是她们可以听的。 第260章 各有各的心思(第二更)   直到陈留王李念一身墨青色云崖蟒袍玉带,一步步走上玉阶来时,顾明珠明白了,她终于知道了岑三夫人与岑六娘子入宫是为了什么。   她低低叹了口气,向着陈留王拜了下去:“陈留王殿下。”   一旁的安平公主则是惊讶地望着陈留王:“皇兄如何会来甘露殿。”   自陈留王回长安来,甚少来甘露殿见天后娘娘,大都留在太极殿里伴驾,宫中也都知道陈留王与当年的废皇后陈氏的事,谁也没想到会见到陈留王独自来甘露殿。   陈留王看着安平公主笑了笑:“天后娘娘召见,我奉诏而来。”   这才望向顾明珠,目光温润落在她的身上,却是不笑不恼,只是那样望着她好一会,才开口道:“零陵郡主。”   她还是那副模样,绝美的姿容,容光耀耀夺人心神,看似娇柔的眉眼之间却是自有一段俊美风流,只是这时候的她不再是当日笑容灿烂的模样,却是沉稳平静地望着他,眼里只有对他打量的惊讶。   他请圣人收回下诏,她求了天后许她入宫伴读。   原来,顾明珠对自己本来就毫无心意。   顾明珠心里却是不知道陈留王这一番思量,只是隐隐察觉他的目光有些不对,低下头想要退后去,却听见身后有人低声唤道:“公主殿下,郡主……”   是岑六娘子,她已经走出了甘露殿,正正看着这边,看着安平公主与顾明珠,也看着目不转睛望着顾明珠的陈留王。   她的脸色有几分发白,依旧带着笑容,向这边走过来屈膝拜下,给三人行礼。   安平公主欢喜地上前拉起她来,笑得眉飞色舞:“可算是见到你了,我听卢嬷嬷说你要入宫来觐见,就拉着明珠赶过来了,就怕来得晚了你就走了,咱们可是难得见一面。”   顾明珠望着岑六娘子,见她低着头,不似往常那般好不拘束地与安平公主说笑,反倒是目光朝着陈留王那边望了一眼,轻轻退了一步,低声道:“我是奉诏入宫给天后娘娘请安。”   安平公主终究是个没城府的,还不曾看出什么来,只是咯咯笑着:“我就说你一定是忘了让人捎了消息给我们,不然我今日就留在阿娘这里等你了。”   顾明珠心里低低叹了口气,伸手拉着安平公主:“今日芸娘是跟着三夫人来的,哪里能跟着我们胡闹,过几日就是重阳节宴了,那时候再好好聚一聚吧。”   安平公主看着岑六娘子身后走出殿来脸色不大好看的岑三夫人,终究是瘪瘪嘴,道:“那,重阳节宴的时候咱们可要一起去看射礼。”   岑六娘子脸色复杂地抬头看了眼安平公主,目光落在顾明珠身上,又很快低下头去。   岑三夫人上前来,对着顾明珠与安平公主屈了屈膝:“公主殿下,郡主。”   却是转头向一旁的陈留王:“陈留王殿下,天后娘娘请你进殿去。”   陈留王闻言轻轻一笑,又望了一眼顾明珠,才向着甘露殿中走了过去。   他从容的身姿在岑六娘子跟前一晃而过,她只能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却是钝钝的痛,她就要被嫁入陈留王府了,可是从方才到现在,他竟然一直未曾看过自己一眼,目光一直都落在顾明珠身上,还有方才那一幕……   她脸色更是白了白,低着头望着自己攥着手绢的手,没有再开口。   “郡主这几日在宫中,得空回了府让人捎了消息与我,我再让人蒸了玉露团送过去。”岑三夫人倒是如往常一样的和气,笑着与顾明珠道。   旁人看着顾明珠或许是风光,可她却是知道,这么个小小年纪的小娘子初入深宫,还不知道有多少危险潜伏在身边,顾家的情形又是那样,真是难为顾明珠了。   顾明珠看着岑三夫人和蔼的笑容,心中百味陈杂,轻声道了谢。   岑六娘子这会子抬起头来:“阿娘,府里不是还等着张罗送回外祖家的重阳节礼,还是先回府去吧。”   岑三夫人这才想起来,为了岑六娘子被赐婚的事,今年的重阳节礼更是要重上些,她还要赶着替岑六娘子打点陪嫁,的确是有的忙了。   她这才抱歉地向着安平公主与顾明珠屈了屈膝:“府上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安平公主拉着岑六娘子的手,依依不舍地道:“才见了一面,你又要出宫去了,只能重阳节宴上再坐下来好好说话了。”   岑六娘子轻声应着,也跟着屈了屈膝:“先告退了。”   却是不曾再看顾明珠,只是低垂着眼,紧绷着脸,如同又回到了当初并不相识之时一般。   顾明珠脸色也是淡淡的,点了点头,与安平公主道:“天后娘娘怕是还有话要与陈留王殿下说,不如我陪着殿下先回千秋殿吧,明日再来给娘娘请安。”   安平公主看着岑家母女上了宫车走远了,才耷拉着脑袋:“怎么觉着芸娘今日有些不一样,好像见了我们也不欢喜似的。”   顾明珠收回了目光,脸色平静如水:“兴许她有她的心事吧。”   回了千秋殿,顾明珠默然坐在窗边的榻席上,许久都没有开口,也没有唤阿碧与小葵进去伺候。   已是傍晚,暮色渐渐深了下来,各处殿阁都掌了灯,星星点点如同已经泛起青灰色的天幕上闪烁的星辰,她依旧是一个人坐在窗边,望着天际遥不可及的星出神。   终究是阿碧不放心,悄悄推开门进来,轻声唤道:“郡主……”   只听一声低低的叹息声,顾明珠的声音如往常一般清亮沉静:“吩咐人送了饭食上来吧,时候不早了,不能再耽搁了。”   阿碧的心顿时放回了远处,忙不迭吩咐了人送了吃食上来,只是想起方才顾明珠那冰冷落寞的神色,又止不住疑惑,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可是从未见过郡主有那样的神色,从前没有,性情大变之后更是没有。   明明都是一副冷静淡漠的性子,却为了什么会有这样失神的时候?   “明日请齐尚宫来栖鸾阁一趟,就说我要问问那茱萸香包的事。”顾明珠没有抬头,不曾看见阿碧担忧的神色,只是吩咐了一句。 第261章 当年(第一更)   “永庆十三年?”齐尚宫听着顾明珠的话,有些吃惊地道:“郡主要看尚宫局的记档?”   顾明珠点头:“就是先帝驾崩前,我阿娘应当是入宫侍疾有几日的,若是我没有记错,尚宫局有入宫的记档。”   齐尚宫点了点头:“的确是,但凡外命妇与宗室入宫都有记档,觐见也都有女官手录。”   顾明珠是贤王妃之时,也曾在尚宫局见过这些,点了点头:“那就有劳齐尚宫待我去瞧一瞧,我想看看当年我阿娘入宫的事。”   尚宫局的记档都是一一整理了,放在司录司里,不允许带走与私自抄录,只能亲自前往查看。   齐尚宫犹豫了一下,记起了先前从宫外送进来的消息,郎君只有一句话,无论顾明珠要做什么,让她尽力相助。   这是崔临的吩咐,齐尚宫不敢不从。   “请郡主随臣去司录司,当年的记档与手录都在司录司的簿库之中,怕是需要些时间来翻找。”   可是在齐尚宫寻了翻看旧年重阳节记档的由头,带着顾明珠进了司录司的簿库之后,她们才知道要寻找一份十几年前的记档有多么困难。   簿库一层层密密麻麻摆放着的书架上都是一卷一卷堆放着的记档与手录,不少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一时之间很难寻找到顾明珠想要的记档。   齐尚宫要唤了司录司的女官进来帮着查找,却被顾明珠给拦住了:“不必惊动别人了,我们一起找一找就是了。”   齐尚宫不敢违抗,与小葵二人分开在架子上寻找起来,顾明珠也上前去,信手拿起一卷记档翻看着。   永庆八年,永庆十年,永庆十二年……找了好几个书架,顾明珠终于找到了永庆十三年的那一架子记档,有些焦急地拿起架子上的一卷记档翻看起来。   “永庆十三年十月初二,圣人风疾复发,病于万象宫……”   是这一卷了!   顾明珠匆匆往下翻下去。   “十月初四,圣人回宫,惠妃徐氏、修容韦氏侍疾于太极殿,数日不眠,交替不休……”   “十月初五,晋王、齐王、潞阳王入宫请安问疾,沅城、安南、禹城三位公主入宫侍疾……”   “十月初六,宣阳公主入宫侍疾,圣人遣沅城三位公主出宫……”   是这里了!   顾明珠盯着手里那一卷记档,仔仔细细看着。   当日,圣人病重,从东都赶回太极殿养病,身边留下惠妃与韦修容伺候,而她阿娘宣阳嫡公主入宫便也留在了太极殿,让沅城、安南和禹城三位庶公主出宫去了。   到这里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什么不对。   顾明珠继续看了下去,她急切地想要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十月初九,太子少师郭晟、辅国太将军卫青、赵国公卢钧入宫觐见,圣人遣众人出,留宣阳大长公主与御前侍奉……”   顾明珠的手开始有点抖,这是,这是……   她往下翻下去,却是发现装订卷轴的四目骑线之中夹着一小片碎了的纸片,分明像是少了一页,而那一页的内容已经尽数不见,只留下了那一张碎片,像是仓促取走才被留下的。   顾明珠顿时脸色一紧,前后翻看着,试图找到那一页撕扯走了的记档,可是终究是徒劳,那一页真的不见了。   她只能带着满腹疑惑看了下去:   “……太医署遍用古方,试尽良药,依旧是无力回天,永庆十三年十月十二,圣人崩殂于太极殿,举国缟素,万民皆哀。”   “太子登基,令郭晟主持先帝大丧,惠妃、修容韦氏自殉于先帝灵前,御前侍奉宫婢、宦者数十人皆殉,随先帝葬于帝陵。”   顾明珠的手止不住地哆嗦起来,依着这记档上所写,当年留在太极殿伺候的惠妃、韦修容连同殿中伺候的所有人全部都殉了先帝,被埋在了帝陵之中。   除了她阿娘宣阳大长公主、父亲骠骑大将军顾青,当今太师郭晟,还有就是世家旁支所出赵国公卢钧!   然而,十余日后,她阿娘死于难产。   不到数月之后,赵国公因与突厥叛军私下勾结,以叛国罪满门抄斩。   究竟是因为什么,为什么会要当日留在太极殿中所有人都死去。   可是当初也留在殿中的郭晟却是从太子少师擢升为一品太师,父亲也成了骠骑大将军,却是常年戍守边疆,甚少回长安。   想起府里箱笼中阿娘准备的小衣服,一切看来都那么不寻常,透着让人猜不透的怪异,顾明珠本能地感觉到了这里面可能隐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巨大秘密,不知道会不会与父亲藏在酒肆后面那座宅院的男人也有关系?   她不由地攥紧了那本记档,许久都没有说出话来。   “郡主可看到想要找的了?”齐尚宫看着顾明珠脸色发白地立在那里,手里紧紧握着一本记档,好奇地问道。   顾明珠恍然回过神来,笑了笑,放下了手里那本记档,又翻了好几本手录,终于点点头:“找到了,当日先帝大丧,阿娘身怀有孕,行将临盆,不能入宫吊丧,想来很是遗憾,才会……再过些时日就是先帝和阿娘的忌辰,这一次我定要替阿娘弥补这个遗憾。”   齐尚宫看着顾明珠手里的手录,这才明白过来,笑着道:“郡主纯孝,为了宣阳大长公主的遗愿如此费心,实在是教人感动。”   顾明珠将那两本手录交给了齐尚宫,轻声道:“今日之事多谢尚宫了,改日定要奉上谢礼,聊表心意。”   齐尚宫忙欠身道:“臣不敢当,郡主若还有吩咐但说无妨。”   顾明珠摇了摇头:“暂时没有了,有什么事,我再请尚宫过来说话,多谢了。”   她带着小葵往簿库外走去,面上依旧是平静的模样,只是当簿库外鲜艳的秋日艳阳落在她身上时,她的步子不由地踉跄了一下,还是小葵一把扶住了她。   “郡主,这是怎么了?”   “回栖鸾阁,让人送了消息回府去,我要问清楚阿娘当年难产的事。” 第262章 初入大明宫(第二更)   凤鸾宫车上,顾明珠端正地踞坐在一旁,天后与德妃、魏国公夫人坐在车中吃着茶汤说笑着。   “……安仁殿住着可还好,也不知道魏国公夫人可还满意?”德妃笑着与魏国公夫人说着。   魏国公夫人轻声道:“都是极好的,多谢德妃娘娘。”   德妃笑容敦厚:“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一会子到了大明宫,夫人也好好瞧一瞧,看看有合心意的地方没有,我就让人收拾起来。”   魏国公夫人顿时惊喜不已,抬头望向天后:“珝娘,我也能跟着去大明宫?”   她盼着不是让她过去瞧一眼,不是重阳节宴在大明宫里热闹一下,而是能够跟着迁宫一起去大明宫里住下,长长久久留在宫中。   天后蹙了蹙眉,她原本只是想留着姐姐在宫中小住上几日,可是没想到德妃如此一说,她反倒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笑着道:“你肯留在宫中陪我,我当然是求之不得,就怕宫中生活太过枯燥无味,你会腻烦了。”   魏国公夫人忙忙道:“怎么会,只要能让你宽心,我就留在宫里也无妨的。”   一旁的德妃抿嘴笑了笑,转过头去与顾明珠道:“明珠一会也帮着出出主意才好呢。”   顾明珠轻轻笑道:“我哪里会看,进宫那日就觉得眼睛都快不够使了,哪里还想得出什么来。”   德妃笑容更盛:“这孩子,说的话真是讨人喜欢。”   天后也笑着看了她一眼:“可不是,是个伶俐的。”   只是看着顾明珠眼下那遮不住的浅浅的乌青,又微微蹙了蹙眉:“可是千秋殿里住的不惯?瞧你一副未曾睡醒的模样。”   顾明珠忙打起精神来,笑着道:“哪里是住不惯,是昨儿厨里送去的玉尖面鲜嫩可口,忍不住贪食了些,夜里不消食好久才歇下,在娘娘跟前露了馅遮掩不住了。”   德妃笑得掩了口:“果然是年岁小,还为了贪食几口半夜不睡,怪不得不好意思说呢。”   天后笑着点点头:“这个年纪正是贪嘴的时候,安平不也是贪吃饮子,上一回还闹得太医署连夜入宫,用了不少法子才止住她的腹痛嘛。”   魏国公夫人也跟着笑道:“零陵郡主也是个孩子呢,只是平日里看着行事有礼有度的,我都险些忘了她与安平公主倒是差不多年纪。”   她又拉着天后道:“说来安郎今年也有十八了,先前已经考过了明经,就等着明年的春闱了,我入宫前他还想着要来给娘娘磕头请安问好呢。”   她回头又看了一眼顾明珠:“这么说起来,安郎与零陵郡主倒也是年纪正相当呢……”   她话音拖得老长,不住地打量着顾明珠,满是笑容。   这句话让马车里的其他几个人都惊住了,德妃一副惊讶地模样,只是看向魏国公夫人的目光里不由地露出几分好笑之意,毕竟不是谁都能这样毫不避讳大喇喇地当着小娘子的面就直接这样说的,这样却要叫顾明珠怎么好。   天后不由地皱了眉,咳了一声道:“顺娘,你又说笑了,明珠是御封的零陵郡主,她的婚事还得我与圣人商议了才成,哪里能够就……”   她望了一眼顾明珠,只见顾明珠低着头,脸上已经羞红一片,只是眼里隐隐还有泪花,分明是不愿意的,却也是咬着牙一言不发,一副听候她说话的样子,倒是个懂得隐忍的。   她只好拉着顾明珠的手轻声:“魏国公夫人最是爱说笑,偏生又是个没遮掩的性子,一时兴起胡说了几句,明珠你可别往心里去。”   她温言细语地说着,拍了拍顾明珠的手,以示亲热。   顾明珠眨了眨眼,轻声道:“明珠不敢。”依旧是恭恭敬敬坐在一旁,不再多言语,好似先前的事不曾发生一样。   魏国公夫人听着天后的话,也知道是一时不能成了,讪讪一笑:“郡主可别怪我,我只是见郡主长得人品模样都出挑,一时喜欢才……”   她赔着不是,只是望着顾明珠那张明艳的脸的时候,目光冷了冷,捏着手绢又转过头与天后说起别的事来。   大明宫的广阔华丽远胜太极宫,高大雄伟的楼阁宫墙,金碧辉煌的殿堂,还有富丽堂皇的摆设,都让这几位看得赞叹不已。   站在高高的阙楼上,天后含笑负手而立,望着不远处繁花似锦的巨大的长安城:“待来年元日大朝会,百官与藩国使臣就会在这里拜揭大唐天子。”   德妃笑着立在一旁:“娘娘也当与圣人同上这阙楼,受百官朝拜才是。”   天后的目光闪了闪,笑容也是由浅转深,却还是道:“我等是内廷妇人,怎么能过问前朝之事,就是祖宗家法也不许。”   德妃笑道:“若不是娘娘一力主持,也就没有大明宫了,若是让臣妾说,迁宫之日圣人与娘娘当并肩立在这阙楼上受万民朝拜,毕竟娘娘为了大唐江山社稷也是费尽心思,也是天下百姓有目共睹的。”   顾明珠看着天后脸色渐渐亮了起来,心里却是警钟大作,德妃的话听起来句句都是讨好赞美的话,可是她却是知道,这些话说进了天后的心坎里了。   天后这些年苦心经营,不止是内宫,甚至在前朝都有了自己的势力,所为的就是名誉与权力,她要得不仅仅是一个受人称赞统领六宫的皇后,所以当日才会与圣人提出将皇后之称改为天后。   她要得是与圣人并肩,共治大唐天下,让百姓知道大唐不仅有圣明的天子,还有贤德出众的天后,没有人能够再撼动她的地位。   可是现在若是天后真的要与圣人一起受万民百官朝拜,只怕会让圣人与天后之间那一道已经绷得极紧的弦断掉,帝后之争将彻底激化,朝中又会掀起腥风血雨来。   她一时心里有些焦急,看着一旁正回头望着远远的宣政殿的魏国公夫人,忙开口道:“夫人可是看中了那一处殿室?可要让人收拾起来?”   魏国公夫人回过神来,脸上微微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方才瞧着那清绫殿倒是不错,离着娘娘的蓬莱殿倒是近。”   顾明珠却是一愣,望着魏国公夫人的目光也深沉了几分。   那一处清绫殿离蓬莱殿的确不远,只是它却是更靠近圣人的紫宸殿! 第263章 不甘的贤王(第一更)   从大明宫一路回来,魏国公夫人便是一脸欢喜不禁,不住地与天后说着大明宫的风景,赞不绝口。   天后的脸色倒是淡淡地,应付了几句,便推说累了,靠在软枕上闭目小憩。   魏国公夫人看了一眼和和气气的德妃,终究是不敢与她多说什么,只能拉着顾明珠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也都是些衣裙首饰打扮的话题,没有更多可说的。   只是凤鸾宫车才到了甘露殿前时,留在殿中的徐司言却是立在了殿前等着,见马车过来微微笑着迎上来,拜下去:“娘娘,贤王殿下已经在殿前候着了。”   天后挑了挑眉,与德妃笑道:“二郎这孩子也真是,隔上两三日就要入宫陪我说说话,倒比三郎更贴心几分。”   德妃轻轻笑着:“贤王殿下纯孝,事事想着娘娘,显王殿下也是个有心的,娘娘福泽深厚,是别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天后笑得更是眉目舒展,与魏国公夫人道:“二郎来了,瞧着怕是要留在甘露殿用饭,今日陈留王得了赐婚诏谕,圣人怕是也要过来,姐姐劳累了一整日,我就不留姐姐在这边了,明日再请了姐姐过来说话。”   魏国公夫人原本欢喜的脸色顿时有些失落,好一会才扯了扯嘴角:“那,那我先回安仁殿去,明日再过来给娘娘请安。”   德妃也屈了屈膝,笑得谦恭:“臣妾也告退了,去吩咐重阳宫宴的事。”   顾明珠忙跟着拜下,只是她还没有开口,天后已经望了她一眼,道:“明珠留下,我还有话吩咐你。”   她只得起身退到一旁,心里却是疑惑不解,贤王来甘露殿,为何要把她留下。   天后却是没有再与她说话,带着徐司言与她往玉阶上走去。   贤王李裕等在甘露殿前,见天后过来,忙起身上前笑着拜下:“阿娘回来了,这是去了大明宫?”   他话说完,才看见天后身后跟着的顾明珠,脸色微微变了变,皱了皱眉收回了目光,眼中闪过一抹不甘的神色。   她如今已经不是顾家大娘子了,而是零陵郡主,还留在了宫中给安平作伴读,难道她以为这样就能逃出自己的手掌心了吗!   李裕心里冷笑着,不急,待再过上些时日,她终究还是会乖乖听他摆布,安分守己地为他尽心尽力。   他的神色终究没能逃过天后的眼,看着李裕那副模样,天后的笑容了冷了几分,淡淡点头:“二郎怎么今日过来了,差事办完了?”   李裕这些时日被圣人遣去接见各国遣唐使,在西市旁兴建布置各国使臣的驿馆,应当是十分忙碌的,却还有空来甘露殿,只怕是另有目的。   “这些时日不曾来给阿娘请安,儿心中甚是挂念,前些时日又从波斯使臣那里得了几块上好的红宝,给阿娘打了一套头面,想着今日得了空送过来,让阿娘喜欢喜欢。”   李裕笑容谦谦有礼,满是温柔地从随从手中接过一只锦匣,送到天后跟前:“阿娘瞧一瞧,可有什么不合心意的,我再让工匠去改了。”   天后看了眼那只锦匣,却是没有接过来,只是淡淡笑着:“进殿去说吧。”   到了殿中,李裕把锦匣送到了天后跟前的案几上,才谦恭地退到一旁席上坐下:“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只是我见这样大小的红宝难得,便是往年波斯进贡也难有这样好的,才特意花了钱银与帛换了来,只为让阿娘瞧着喜欢。”   他这会子不再看顾明珠了,满是恳切地望着天后,一副期待的样子。   只是天后依旧没有伸手去打开那只锦匣,倒是笑着道:“二郎素来有心,事事都想着我,我是知道的。只是眼看着你就要与高昌国公主成亲了,总还是要花些心思才好,这套头面你就留着日后作为定物送去高昌吧。”   她说着又是一叹:“说来也是我的疏忽,早就该替你打点起来了,待重阳节宴之后,我就让尚宫局替你拿了聘礼的单子,定然不会教你和公主委屈了去。”   顾明珠不由地抬头看了一眼,只见李裕低着头,脸色倒是平常,看不出什么来,只是他绷紧的嘴唇教已经深知他习性的顾明珠察觉到了,他只怕已经是在强忍着怒气了。   李裕的确是满腹愤怒与怨气,为什么,他费尽心思作了这么多,这些年也是在天后与圣人跟前尽心尽力,要让他们看到自己的优秀,却偏偏还是成了弃子。   是的,弃子,一个娶了外族女为期的皇子就是皇室的弃子,这意味着他在圣人与天后心中再也没有登上帝位的可能。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他,太子那样愚蠢不堪,陈留王之母是废后,三弟显王更是才智平平,为何偏偏是他!   他强压着自己要怒吼出来的冲动,许久才强笑着:“阿娘,这是我孝敬您的,哪里就要与了别人,那些我再另外去准备就是了。”   天后看着他,笑得极为平静:“你有这份心,我就知足了,不必再费事了,这个我替你留着,待赐婚的诏谕下了,就一并给你归到定礼与聘礼中去。”   李裕慢慢起身向着天后拜下:“多谢阿娘。”   他这才告退出了殿去,一步步朝着玉阶下走下去。   看着他走远,天后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不见,望了眼跟前的锦匣,吩咐徐司言:“收起来。”   徐司言低声应着,只是走到跟前却是有些犹豫,欲言又止地望了望天后,又看了一眼踞坐在一旁的顾明珠,终究是低下头去没有开口。   天后见她如此,皱了皱眉:“有什么话就说吧,明珠也不是外人。”   徐司言吃了一惊,忙垂下眼低声道:“今日承香殿使了人来说孙宝林身子不适,让请了医官过去,太医署回话说,有了……”   有了?!   顾明珠一时没过神来,直到看到天后蓦然皱起眉头,脸色有些复杂不明,才明白了过来,孙宝林居然有了身孕。   可这宫里已经足足十年未曾添过皇嗣了! 第264章 撬开嘴(第二更)   这个消息也被写成了密报,悄悄送到了崔临的案几上。   崔奕探头瞧了一眼,摇头晃脑地坐下了:“这倒也算是件喜事,宫中怕是又要热闹了。”   “只是宫中这么些年,可是从未有新添过皇子与公主,怎么这会子又……”   崔临却是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冷冷看着密报上的几行字,淡淡道:“可让人查明白了,孙氏母族如何?”   崔奕点点头:“殿下早已让人查过,孙氏原本是延嘉殿德妃身边宫婢,自幼被卖入宫为婢,母族早已不知流落去了何处,并无依仗。”   他有些疑惑:“五兄,你如何对一个宫中无权无势的宝林如此在意,她就是怀了皇嗣生下皇子,还能争得过陈留王殿下去?你也太小心了。”   说着,他不以为意地摇摇头。   崔临没有看他,提笔在小圆磨好的墨中蘸了蘸,提笔在信笺上写下几句,才淡淡道:“一个自幼为宫婢之人,却是一夕之间平步青云,更是深得圣宠,如今还能破了这些年宫中之例,有了身孕,你觉得她身后真的会毫无依仗吗?”   崔奕愣了愣:“难不成是有人在帮她?”   “未必是帮她。”崔临将折好的信笺交给小圆,才又道:“或许她原本就是奉命行事。”   崔奕想不明白,又会是谁,为何要在内廷做这样的手脚?可是孙氏有孕,又能影响什么,皇子们早已成年,就算她生出个皇子,也不过是多些恩宠罢了,还能有别的什么。   崔临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望向对面那间熙熙攘攘宾来客往的香料铺子许久没有说话。不知怎么,他这些时日常常会不自觉地走到窗边去,什么也不干,只是望着那间铺面,看着里面热热闹闹的样子就觉得有些安心。   “让人盯着宫里,孙氏有什么举动都好生留心,她身后若是真的有人,必然会有迹可循。”崔临目光落在香料铺子上,语气却依旧冷静。   “好,我让人带了消息进去。”崔奕点了点头,又懒洋洋伸了个懒腰,歪倒在透过窗户落在榻席上的阳光里,“去东都的人已经回来了,把那个人也带回来了,五兄你要不要见一见他?”   崔临这才转回身来:“人呢?”   “已经让人带过来了,就在楼下的马车上。”崔奕看着崔临神色有了些变化,这才有些得意地笑了:“我知道五兄必然要见他,所以让人直接带了过来。”   他现在与小圆养成了一样的恶趣味,想尽法子要让崔临这座冰山露出些不一样的神色来,每次得逞就会心里暗爽,觉得自己就是厉害,连崔临都能打动呢。   崔临看着他那副难言得意的神色,一时竟然无语,只能看了他一眼,坐回榻席上。   蒙着眼堵着嘴捆得结结实实的罗坤被人带进了一间房里,被推搡着倒在了地上。   他眼前一片漆黑,嘴里的麻布倒是被拿掉了,只是别的都没有解开,让他更是觉得害怕,忍不住喊了出来:“你们,你们是什么人,要做什么,我,我可是……”   只是他的喊声又戛然而止,他陡然想起了,自己如今的身份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顾青已经让京兆府衙门查明白当初顾家马车出事的究竟,正在四处在追捕他。   他当初逃去了东都,照着罗氏的话找到那一条胡同里,只是并没有什么准备好的宅院,罗氏给他的十余金很快就花光了,他才知道自己是被罗氏给骗了,压根就没有宅院与钱银,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可是没想到,没过多久,他就被这群人给拿住了!这些天虽然没有受什么酷刑,却也让他胆战心惊,害怕不已,唯恐他们是为了害他的性命。   “你是罗家坤郎?”一把低沉悦耳的声音传了过来,“当初安宁伯府的长房大郎?”   罗坤一愣,忙不迭地点头:“是,我是,我就是罗家大郎,你若是肯放了我,我必然……”   另一边传来一声轻笑声:“安宁伯府早已没有了,你如今也不过是个逃命的亡命之徒罢了。”   罗坤一时噎住了,他原本以为这些人既然知道他的身份,必然是为财而来,他只要说几句蒙骗的话,就能哄着他们先放了自己,可现在看来怕是他们知道的十分清楚了。   “你可还记得永庆十三年十二月?”那把好听的声音听起来却是十分冰冷,如冰凌破水,冷入心肺。   罗坤愣了愣,满是担忧惧怕的脑子里许久才慢慢清醒过来,永庆十三年十二月?永庆十三年十二月!   他猛然惊醒了过来,他们是在问那一天?   他当然记得,那可是他第一次真正的动手,动手害了一个人的性命!   只怕到他死的那天,他都记得那张被勒得发紫毫无知觉的脸,被他丢尽了枯井里时已经没有了半点气息,软绵绵地沉重地几乎连他都拖不动了。   他舌头如同打了结,许久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你们问这个做什么?什么永庆十三年,我记不住了!”   他用粗声粗气地话掩盖着自己的惊恐,只是眼前的黑暗与动弹不得的身子让他不由地哆嗦起来,这样比他被顾家抓住更可怕。   那把声音显然没有放过他:“你究竟做了什么?说出来。”   另一旁的人更是森冷地道:“你若不说,就让人将你的筋一根根挑断。”明明只是简单的一句话,里面却是带着无尽的杀气与不容置疑的笃定。   罗坤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毫不怀疑方才他们说的话,他们可以这样无声无息地带着他从东都来到这里,也就能够让他无声无息地死掉,没有人能够察觉到。   可是那一件事,他又怎么敢说出口。   “既然不肯说,那就带下去。”那好听的声音没有更多的耐性与温度,冷冷吩咐道。   罗坤终于没有勇气再坚持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的性命早就握在别人手里,还能由得他犹豫吗?   “我说,我说!”他的声音也不住地发颤,“永庆十三年十二月,我……” 第265章 那一个冬夜(第一更)   房里很安静,听不到什么声音,罗坤蜷缩在角落里,眼前一片漆黑看不见,可他知道若是不说出来,只怕很快他就不能安生留在这里了,等待他的也不知道是什么。   他只能照着他们的吩咐,从记忆最深处将那一件事情慢慢说出来。   “我记得那是永庆十三年十二月初八,府里在过腊八,二房与三房四房一起去了明光寺上香,没想到下起了大雪,就留在明光寺里过了一夜不曾回来,府里只有阿娘、我和茵娘。”   “那天夜里我与张五郎、萧大郎吃酒还席,吃得醉了快到宵禁才回来,下了马从侧门进府的时候,就听见西边的夹角胡同里有人小声说话。”   “那边都是我们长房的院子,平日里都甚少有人去,我一时起了心,就过去瞧了瞧,就瞧见了茵娘,还有……还有……”   他咽了口口水,终究不敢说出那个人来,只能吞吞吐吐地说不下去了。   一旁传来一声冷哼,终究是没了耐性。   他才嗫嚅着低声道:“是卢三郎,他是来寻茵娘的。”   他话音刚落,分明察觉到了身边的气氛变了,变得越发冷冽紧迫,像是有人森冷地盯着他,带着重重的杀气。   “卢三郎?是什么人?”有人开口问道。   罗坤低着头说着:“是赵国公府三郎君,卢士洵,他与茵娘早就有来往,茵娘当初一门心思想嫁进赵国公府去。”   罗氏那时候还是青春少艾,正是模样出挑,性情温婉,与赵国公府卢三郎机缘巧合相识之后,便是暗生情愫,私下也有来来往,一来二去更是情根深种。   只是卢三郎是赵国公府嫡出子弟,赵国公府那如日中天的权势声望,是已经破落了的安宁伯府怎么也高攀不上的,罗氏虽然一门心思想要嫁进赵国公府,却终究是没有法子,只能苦苦等着盼着,巴望着卢三郎来与她见一面,想法子让赵国公府点头答应了这门婚事。   只是那一夜,罗坤看见的却全然不是这样。   “……茵娘与卢三郎像是起了争执,卢三郎瞧着一身狼狈,袍子上靴子上都是血迹,神色也很慌张,像是在求着茵娘什么事,只是茵娘却像是很害怕,看着我过去了,更是躲到了我身后。”   罗坤的声音越发干涩,他越来越害怕,赵国公府早在十余年前就已经被满门处死,可是那一个人却并不是死在牢狱之中,而是他的手里,若是真的让人知道了,只怕他难逃重责,可是若他不说,这些人现在就会要了他的命。   他不想死,只能说了下去。   “后来茵娘才慌慌张张告诉我,卢三郎是逃出来的,赵国公府不知道犯了什么事,竟然被下诏将阖府上下都打入死牢,不从者被斩杀当场,整个赵国公府只有卢士洵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逃了出来。”   “他急着来找茵娘,是想让茵娘跟他一起私逃,逃出长安躲到范阳卢家去,那里有卢家的本家,会收留他们。可是茵娘怎么可能答应,她不想从伯府娘子变成逃犯,又怕卢三郎逃走被人拿住了,供出她来,只好求了我。”   “她求我想法子处置了卢三郎,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连累了安宁伯府。”   罗坤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第二日就听说赵国公府犯的是叛国之罪,府里上上下下百余口人一个也留不住,都要处死,若是卢三郎被人抓住,供出了他与茵娘的事,只怕我们也会被他连累了,阿娘、我和茵娘商议之后,决定让茵娘再把卢三郎悄悄约出来。”   “第二日夜里,茵娘把卢三郎骗到了丰邑坊一个废弃的园子里,说是要与他一起私逃,却让我用将他勒死丢尽了那一口废井里毁尸灭迹了。”   他话音未落,旁边传来低低的惊呼,紧接着有人道:“你杀了卢三郎?他死了?”   问得语气很是急切,像是迫不及待要知道这个答案。   罗坤不隐瞒,老老实实地道:“死了,我用腰带勒死的,瞧着他断了气才扔进了园子里的废井里去了。”   他记得那被他勒得发紫的脸,完全看不出往日卢三郎俊朗的模样,丢进废井里时已经没有了气息,如同一滩烂肉,那时候他甚至有些得意,往日里高高在上的赵国公府三郎,到最后还不是死在他手里。   另外一把冷冽的声音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骠骑大将军府要聘夫人,府里就想着攀上这门婚事,茵娘难过了几天,也就想开了,想了不少法子使了不少手段,攀上了这门婚事,就成了骠骑大将军夫人,卢三郎的事也就没有人再提起了。”   罗坤终于说完了,背上已经冷汗津津,艰难地道:“我都说了,什么也没有隐瞒,你们放了我吧,我必然不敢再与别人说……”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又被塞进嘴里的麻布堵得严严实实,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唔唔叫着被人拖了下去。   雅间里恢复了清净。   “卢三郎竟然已经死了!”崔奕一脸凝重,“原本在大理寺查了案卷,见处死的名单里没有他,只当他已经逃了出去,没想到……”   没想到逃出了皇家亲卫的手,却最终死在了无情无义的罗家兄妹手中。   崔临脸色微微沉静:“这十数年他从未出现,也不曾想法子与卢家联络,不是藏起来就是死了。”   崔奕想着方才罗坤的话,皱了眉头:“可是他若是死了,那样东西又在哪里?大理寺不曾找到,先前只当是卢三郎带着逃了出去,可他竟然早就死了,那样东西会落在哪里了?”   若是他当日带着那样东西,罗坤不能一副全然无知的样子,毕竟那样重要的东西,谁都不敢轻易处置了。   崔临眉间微微蹙起,思量许久:“若是真有那东西,只怕未必就在卢三郎手里,或许是放在别处了,还得再让人去细查。”   他望着崔奕,正色道:“让人问清楚当年是在哪一处院落,再让人去找一找查个清楚,究竟卢三郎是不是真的死了,还是就此隐匿了身份,藏在了哪里。”   只要找了卢三郎,那样东西也就不难找到了。 第266章 痴心错付(第二更)   崔奕点点头,起身来往楼下去。   只是刚走了几步,就迎面遇见了正提着裙摆带着婢女聘聘婷婷上楼来的郑媛,还有她身后紧跟着的崔宁二人。   见了他,郑媛端庄的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七郎,这是要去哪?”   崔奕愣了愣,没想到郑媛居然会亲自来典当行,一时回不过神来,好半天才吭哧吭哧道:“是,是媛娘呀,你怎么来了这里。还有阿宁,这里鱼龙混杂,不是你们娘子该来的地方,若是没有什么事,还是赶紧回府去吧。”   他虽然对郑媛没什么恶感,有时候觉着她比那些只会扑蝶赏花,扭扭捏捏的小娘子们还要好上许多,可他却是知道自己的五兄不这样觉着,他看得清楚,五兄看郑媛的目光,跟看往日里来崔府作客的那群叽叽喳喳的卢家娘子们都一样,没什么区别,自然是不想在这里见到她了。   崔宁噘着嘴,没好气地道:“七兄,我们可是来看你和五兄的,你怎么就要赶了我们回去。”   还是郑媛抿嘴温和地笑了:“我让人做了白龙臛,趁热送了来给你和临郎尝一尝,你若是不急,不如用一些再去忙。”   她转身从婢女手里接过食盒,亲自提着上前笑盈盈望着崔奕,亲切地就如同自家人一般,毫无见外之意。   崔奕看了眼那个食盒,还有郑媛那温柔的笑容,原本照着习惯就要答应,可是一想到崔临那张冰冷的脸,忙又摇了摇头:“我还有事赶着要去办,先走了,五兄他,他怕是也在忙,不如……”   郑媛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黯然:“竟然来得这样不巧,临郎也不得空么,不能见一见我们么?”   她咬着唇低下头去,轻声说着:“可他最是喜欢白龙臛,这是我一早让人去西河码头买回来的的新鲜鳜鱼,很是难得的……”   崔宁看着郑媛那副失望的模样,顿时气鼓鼓地道:“我去与五兄说,难道连见一见我们都不成么?这可是媛娘一早就让人准备的,费了这么多心思,总不能见也不见就算了。”   她又拽着崔奕的手,跺着脚道:“七兄也留下来,尝一尝再走,不能白费了媛娘的一片心意呀,不然我就与阿娘说,七兄又欺负我!”   崔奕看似放纵恣意,却最是拿崔宁没法子,平日里崔大夫人惯着崔宁,崔奕也只好纵着她,这会子也不例外,只能皱着眉头道:“罢了,罢了,我随你们进去就是了。”   可是让小圆传了话进去,进了那间雅间,连一向娇骄的崔宁也收敛了几分任性,低着眉眼跟在郑媛身后。   只有郑媛神色如常,看着冷冷淡淡坐在案几后头也不曾抬起的崔临,笑容娇美妩媚:“临郎,我一早让人作了白龙臛,想着你这些时日也不曾回那边府里去,只怕长安的吃食你用得不惯,所以送了过来,给你和七郎都备了一份,尝尝合不合胃口吧。”   她那一双明媚的眼睛里是浓浓的化不开的情意,满是期待地落在崔临身上,只盼着他能被打动,接受了她这一份心意。   崔宁这会子正捏着手绢,无聊地翻着花,崔奕却是看了看郑媛那副模样,低低叹了口气。   只怕,阿媛又要失望了。   果然,崔临放下了手里的密报,抬头淡淡看了一眼郑媛,开口道:“多谢大娘子,只是我素来不惯用旁人做得吃食,还是不必了。”   就这样一句话,他便又低下头去,再不曾多看郑媛,更是看也不曾看过她手里的食盒,毫无半点掩饰地拒绝了。   郑媛脸上的笑容如同冷硬了的蜡一般僵硬住了,许久才慢慢垂下了眼,隐隐有了泪光,低声道:“临郎,我也是旁人么?”   自幼族里的长辈都与她说,日后崔郑两家是要结亲的,如此才能强强联手,真正恢复百年前世家的容光,而崔郑两家最为出色的郎君与娘子就是崔临与她,自然她就会嫁入崔家,嫁与他为妻,这个连崔家人都已经默认了。   所以这些年来,她一直都尽心尽力替他打算,与崔家上下相处融洽,得到了崔大夫人与崔宁的喜欢,连崔家族里的长辈也对她赞许有加,唯独他,从不肯多看她一眼,哪怕她费尽心思靠近他,也不都是冷冷淡淡拒人千里之外。   方才他甚至唤她大娘子,在他眼里,自己永远只是郑大娘子,连阿媛都算不上。   崔临依旧没有抬头,只是问崔奕:“你还不去?难道已经查到了?”   崔奕一愣,眨了眨眼,忙道:“我这就去,这就去。”转身就要走,像这样神仙打架的事,他这个不想干的事,还趁早走远,不然被崔宁赖上,被五兄给盯上都让他头疼。   见他连理也不理会,郑媛终究是个娘子,脸皮红涨,含着泪转身拉着崔宁:“阿宁,我们走吧,莫要扰了临郎的正事。”   崔宁再也忍不住了,气鼓鼓地上前,壮起胆子与崔临道:“五兄,媛娘怎么说也是要与你订亲的人了,你怎么能这样冷淡,她可是为了你才这样费心的!”   “阿娘都说媛娘最是贤惠大度,又是一心替你着想,比那个心机深沉不知自己身份低贱的顾家娘子要好得太多,五兄你可别被迷惑了才好。”崔宁原本声音轻轻地,只是越看着郑媛那副委屈求全的模样,就忍不住一气说了下来,“五兄还是不要与那样的人来往才是,身份贵贱有别,与那样的人来往只会坏了身份。”   她陡然想起了顾明珠已经是郡主的身份,却还是一脸不屑:“就算是成了郡主,也终究上不得台面……”   她还要再说下去,却被郑媛打断了:“阿宁,别说了,零陵郡主想来不是那样的人,临郎素来冷静自持,我信他自有判断,不会轻易被人蒙蔽的。”   她眼眶红红的,却还强笑着,往日里端庄的神色里此时带着一缕教人怜惜的脆弱,轻轻抬头向崔临道:“想来阿宁对临郎和零陵郡主有些误会,我这就带她先回去了,不打扰了。”   说着,拉着还不肯罢休的崔宁,提着食盒轻轻退出了雅间,轻轻柔柔地将门阖上了,留下崔临一人坐在雅间里。 第267章 快刀斩乱麻(第一更)   一直到上了马车,崔宁气呼呼地甩掉郑媛的手,愤愤道:“媛娘,我可是在替你说话,你怎么还拦着我,我若是不跟五兄说个明白,说不得他又会被蒙蔽了。”   郑媛低声道:“方才五郎像是恼了,我才拦着你,不能为了旁人教你们兄妹生分了。”   她心里却是汹涌不定,方才崔宁说起顾明珠的时候,她分明看到崔临原本冷淡的脸上线条陡然凛冽起来,连看着手里的密报也停了下来,她那样细细地了解他想要靠近他,自然知道,他是生气了。   他居然为了区区一个顾明珠,对阿宁生气了!   郑媛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像是被什么慢慢蚕食着自己的心,千疮百孔地痛着,这么多年来,她以为不会出现这样的事,崔临对所有人都是那样冷淡,她是崔家人认定的,崔郑两家必然是要联姻的,那么会陪在崔临身边,出现在崔临心里的人也只有她。   她一直那么笃定,因为她才是最好的,即便有那许多人想要靠近崔临,她都能够从容淡定,因为崔临只会选择她。   可是为什么现在,她心里开始担忧了,或许,顾明珠真的是一个不一样的存在。   雅间里,崔临的脸色让小圆怯怯地低着头不敢多看,好像房间里的温度都随着他的脸色开始下降了一般,他知道,郎君生气了。   崔奕吩咐了人带着罗坤去找那一处院落,自己又回了二楼来,才一进门就察觉到气氛不对,不由地看了一眼小圆,递了个眼色过去,意思是问他怎么回事。   小圆苦着一张脸,无奈地回望了他一眼,无辜的表情就是告诉他,他不知道,他也是刚进来伺候。   崔奕看着崔临那张冻死人的脸,正要开口问,却听崔临已经开了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持重:“梁一可在楼下?”   崔奕愣了下,点头:“让赵三带人押着罗坤去了西城,梁一还不曾出去,就在楼下待命。”   崔临信手翻过一页密报,头也没抬:“让他准备马车与人,去郑府接了阿宁赶回博陵去。”   崔奕彻底呆住了:“五兄,你要送了阿宁回博陵?可是媛娘……”   他话没说完,看着崔临那更冷了几分的脸色,慌忙咽了下去,转而道:“可是要送阿宁回博陵,也该我去吧,阿宁她素来娇养着,只怕……”   梁一那张除了冷漠没有多余表情的脸,阿宁素来是害怕的,若是让他送阿宁回去,只怕这一路都要抹眼泪,回了博陵还不知会怎样闹腾。   崔临却是冷冷道:“梁一会安全护送她到族里的。”   族里?不是送回崔府吗?   还不等崔奕再问,崔临将密报放在了一旁:“齐嬷嬷如今可是在族里荣养?”   听他说起齐嬷嬷,崔奕脸色变了变:“齐嬷嬷年岁高了,阿娘要留了她在府里,她不肯留下,去年才送了她回族里荣养,可是你为什么会……”   齐嬷嬷是崔老夫人身边贴身伺候的,最是公正严谨守规矩,这些年来她负责崔家族里娘子们的规矩教养,很是严苛,崔家未出阁的娘子们都很是惧怕她,却也深受崔老夫人与大夫人的信任,若不是年岁已长,这时候应该还留在崔家给娘子们作教养嬷嬷。   可是崔临为什么这时候提起齐嬷嬷来,难道是……   他瞪大眼看着崔临,崔临淡淡道:“捎封信回府里,阿宁年岁也不小了,却是还莽撞不懂规矩,若是再纵容她下去,日后怕是要彻底养坏了性子,坏了我崔家的名声,是时候让她学学规矩礼数了。”   他说着,又吩咐小圆:“也让人给族里送了信,就说是我的吩咐,把阿宁交给齐嬷嬷教养,一日没有学好规矩道理,一日不得离开族里,谁也不许替她说情!老夫人若问起,也是如此说。”   崔奕与小圆对视了一眼,眼里都是吃惊,还有对崔宁的同情,看样子素来骄纵任性的崔宁可是要吃苦头了,那位齐嬷嬷可是出了名的严苛不讲情面,当年的崔家几位嫡出的娘子到了她手里都被整治得规规矩矩知书识礼,这里面吃得苦头可不少。   崔宁虽然被崔大夫人骄纵宠溺,却不能违抗崔临的话,他说了要送崔宁去族里学规矩,就连崔大夫人也不能反对,因为崔临是崔家的宗子,崔家之所以能够有今日的地位,也是因为对领导者的尊崇与服从。   崔奕眨了眨眼,心里对小妹同情了几秒钟,点点头道:“我这就吩咐梁大去准备,让人去郑府接人。”   崔临嗯了一声,又道:“郑府那边可还有崔家的人,若是有,尽数撤回,一个也不要留下。”   崔奕不安地皱了眉头,看来他五兄是铁了心要与郑家,尤其是郑媛娘撇清楚关系了,也不知道这个会不会影响到崔郑两家的关系,还有那一桩已经在崔郑族里即将定下的婚事。   可是他看着崔临那不容商量地神色,只能低着头应下了。   事情比郑媛想得还要糟糕,崔奕带着人客客气气登了门,却不是来与她叙旧小坐的,居然是来接了崔宁,要将她送回博陵去。   “……阿宁是大夫人答应了,让她随我来长安的,若是府上有事要接了她回去,也该我送了她回去,不如等几日,我将长安的事安顿好,就亲自……”郑媛有些不安,不能不想到这是崔临的意思,却又不肯相信,他不会这样绝情,毕竟自己与阿宁这样要好,也是崔家认准了的人,他不会不顾她的脸面就要送了崔宁走的。   但是崔奕的话终究还是打破了她最后的希望:“会让人送了阿宁安全到博陵的,就不用媛娘费心了,阿娘那里也不用担心,已经捎了信回府里去了。”   竟然这样着急,郑媛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强撑着笑脸:“哪里就要走得这样着急,阿宁她必然也是想跟着我一起回博陵去的。”   崔奕看着她那副委屈却还要勉强笑着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媛娘,阿宁年纪不小了,不能再任性了,日后毕竟她还要适人的。”   他说着,吩咐婢女去“请”了不情不愿吵闹着的崔宁往府外去了,郑媛急急跟了过去,才到府门边就看见了黑壮高大冷着脸的梁一,她的心登时掉了下去,碎了一地。   是了,是他的意思,只有他才能毫不拖泥带水地将崔宁从她身边带走,彻底将她丢弃了。   看着崔奕让人将崔宁塞进马车,又带走了原本留在郑府里的崔家的人,与她告辞而去,郑媛苍白着脸,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第268章 痛苦的回忆(第二更)   顾明珠下了马车的时候,韩嬷嬷已经带着人在府门前等着了,见着她欢喜不禁,屈膝拜下:“郡主安好。”   她一把扶住了韩嬷嬷,笑着道:“嬷嬷,教你担心了这么些时日。”   这些时日韩嬷嬷时时让人捎了消息进宫,就是怕顾明珠不熟悉宫中的规矩,不习惯宫中的生活,这会子看着顾明珠好端端地站着面前,韩嬷嬷才放下心来,念了一句佛:“郡主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顾明珠抬头看见了府门上的匾额,当初那张东府的牌匾已经撤了下去,换成了乌木鎏金的零陵郡主府的牌匾,看起来一切都仿佛恍然一新。   她笑了笑,带着韩嬷嬷她们一起进了府去。   看着摆在眼前热腾腾的金乳酥、龙凤糕、卯羹满满当当摆了一案桌,顾明珠一时哭笑不得:“嬷嬷,我一个人哪里用的了这么许多。”   韩嬷嬷还嫌不够,吩咐婢女端了玉露团上来:“都是郡主爱用的,宫里的饭食婢也是知道的,哪里有府里精细,这些时日郡主委屈了,回了府里自然要好好补一补,瞧着都瘦了好些了。”   看着这一样样散发着香味的佳肴美食,顾明珠情不自禁捏了捏自己的脸,明明又多了肉了,偏偏嬷嬷还要说她瘦了,她只好苦笑了笑:“嬷嬷费心了。”   她用了一些,又把多出来的赏给了韩嬷嬷与小葵阿碧等人,这才算是把这一桌子的菜肴给吃完了。   待到收拾妥当,顾明珠正色与韩嬷嬷道:“先前让嬷嬷寻的人可寻到了?”   她在尚宫局查到了当年的记档之后,就让人带了消息回府,让韩嬷嬷吩咐人打听当年给宣阳大长公主接生的是谁,还有当值的医官又是谁,都想法子打听清楚。   韩嬷嬷脸色凝重,低声道:“当年的事婢记得清楚,是请了宫里的稳婆来接生的,当值的医官是太医署杨院判,婢吩咐人去打听了,当年接生的稳婆杜嬷嬷与程嬷嬷都已经出宫养老,只是程嬷嬷出宫不多久就已经病故了,杜嬷嬷也是不知去向。”   “婢拖了好些关系,向从前一起在宫中当差的女官宫婢打听了,却都寻不到她,好像她离了宫就不知道去了哪了。”   顾明珠不由地皱了眉头,寻常宫人女官离宫养老都是自己买了宅子,或是去荣安坊那一处专门为宫中人养老的地方,可是这两位接生的嬷嬷一个病死,一个不知去向,竟然都找不到了,这倒也是奇怪的事。   她问道:“那位医官呢?可寻到了?”   韩嬷嬷这一次倒是点头,只是道:“杨院判也已经告老,就在归义坊就一处府邸,只是那一夜杨院判并不曾进院子来,只是在前院等着,怕是也不知道究竟。”   顾明珠点了点头,妇人生产是不会让医官进产房的,请了医官来也不过是求个安心,怕是这位杨院判也的确不知道什么。   可是稳婆已经寻不到了,要如何查到当年的事。   她皱着眉,想了许久才道:“当年陪在阿娘身边的除了嬷嬷还有谁?”   韩嬷嬷轻轻叹了口气:“当年大长公主身边伺候的除了婢,还有秋菊与冬梅,冬梅是在茶水上伺候的,大长公主生产之时并不曾进去,只是留在外边安排热水与杂事,只有婢与秋菊在跟前伺候。”   她轻轻笑了笑,笑容里满是感伤:“只是大长公主殿下出了事后,秋菊就悬了梁殉了主跟着也去了,只有婢一个人苟活了下来……”   说罢,眼眶已经红透了,声音里也有了哽咽。   顾明珠心里也不好受,低声道:“嬷嬷这些年替阿娘照顾我尽心尽力,阿娘在天有灵,必然也是感激的,嬷嬷不必难过了。”   韩嬷嬷抹了泪,轻声道:“当年的事,婢如今都还记得清清楚楚。自从先帝病倒在东都,又被送回太极殿养病,大长公主殿下便一直牵挂着,碍于当时已经怀胎近九月,身子着实不便,过了两日才入宫去给先帝请安,哪曾想到去了就被先帝留在了太极殿中侍疾,还把婢等都打发回来了,她却是好几日之后才出宫回府来。”   “自打从宫中回来,婢便觉着殿下有些不大对劲,每日神色郁郁愁眉不展,也不肯留下婢等在跟前伺候,只有秋菊活计做得好,殿下留着她一起在房里作女红,说是要给郡主作小衣,却是急赶慢赶作了那么许多件,婢当初还问了殿下,如何要做这许多,那分明是足岁的孩童穿的衣袍,殿下却说是趁着无事早些备下,现在想来,只怕那时候殿下已经有了预感……”   韩嬷嬷的声音嘶哑,满满是悲愤与难过:“殿下从宫中回府不过数日,宫中就传来先帝病危的消息,诸位公主殿下都赶着入宫侍疾请安,殿下却不曾再去过,想来还是因为身子重了,毕竟那会子已经是快九月了,怕动了胎气会提前生产了。”   “待到先帝驾崩之日,消息从宫中传了出来,殿下险些厥了过去,在榻上躺了好几日,没能入宫哭灵,但终究还是动了胎气,眼看就要生产了。”   她回忆着那如同噩梦一般的过去,眼泪潸潸而下:“只是那会子郡主还不曾入盆,殿下又破了水,一时生产不下,很是危急,就看着血水一盆盆被端出去,却是连稳婆都没有法子,婢等吓得也不知怎么好。”   顾明珠听到这里已经攥紧了衣袖,心中满是仓惶,她几乎可以想象出来当初她阿娘为了生下她是如何在生死边缘挣扎的,那样痛那样难,她心里有如刀绞。   “那会子真的是不知该怎么好,眼看着越发危急,还是大长公主殿下自己清醒了过来,让秋菊出去端了一碗汤药来吃了下去,才有了气力坚持住了,又让稳婆将郡主强行推入了盆,才算有了希望。”   顾明珠一怔,觉得有些奇怪:“哪里来的汤药?是医官开的么?”   韩嬷嬷摇头:“是殿下一早让秋菊备下的,说是宫中的秘药,婢也不曾见过。” 第269章 顾老夫人的不甘(第一更)   “殿下用了那汤药之后,便有了气力,强撑着身子让稳婆把郡主推入盆,又足足熬了两个多时辰才生了下来。”韩嬷嬷低下头,掩饰着眼里的泪花,“只是才生下来郡主,殿下就昏了过去,出血不止……”   “稳婆们用尽了法子,又请了杨院判拿了方子,可还是没能……”   顾明珠攥着凭几的手已经发白,脸色也再没有了往日的平静稳重,只剩下一片悲伤之色。   “殿下醒了过来,知道自己已经……她就让婢将郡主抱了过去,她亲手抱了抱郡主,才让人请了将军进去说话,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殿下就,就……”   韩嬷嬷终于哭了出来,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满是皱纹的眼角滑落下来,这许多年来她一遍遍回想当年的事,始终不明白,为何明明医官与稳婆都说宣阳大长公主殿下身子强健胎位也正,应当是不妨事的,可最后……   顾明珠闭了闭眼,将那一颗已经到眼角的泪强忍住了。   这十余年来,她从未见过自己的亲娘,只是在别人口中听说过,在书房的挂画上见过,在这座府邸的每一处感受过,唯独从未亲近过,她以为她是这世上最孤苦的人,阿娘生下她就走了,父亲又是从不过问她的事,可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不是这样。   在阿娘离世之前,也曾如同别人的娘亲那样抱过她,带着温暖带着慈爱带着所有的感情抱过她。   虽然没能陪她长大,护她无忧无虑,却是不能抹杀那份厚重的母爱。   许久,她才慢慢睁开眼,眼中已经是一片清明,声音也沉静了下来:“嬷嬷,当初稳婆可曾说过什么?”   不知为什么,她始终觉得宣阳大长公主的难产有些不对劲,无论是那些小衣服,还是那碗秘药,听起来都觉得隐藏着什么,她要查个明白,要知道为什么阿娘究竟是怎么死的。   韩嬷嬷皱着眉想了好一会,才道:“那两位嬷嬷都说殿下的情形很是不对,明明胞衣都已经下来了,不知怎么还会出血不止,用了针和药包都不济事,连她们这些经验丰富的接生嬷嬷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后来又给殿下喂了杨院判开得止血药,可是还是没见有多大起色,才会……”   她摇了摇头,一脸疑惑。   顾明珠心里也满是疑惑,这样的情形实在是古怪,   究竟当年在太极殿里发生了什么,为何阿娘回来之后性情大变,更是如同预知后事一般留下了那些小衣服,父亲又为何在阿娘病故之后就只身去了西北,多年来对府里的事不闻不问,在太极殿里伺候的妃嫔宫人尽数殉葬,还有那当年权势赫赫的赵国公府,居然在一夜之间以叛国之罪尽数被斩杀。   这看似迷雾重重的事情都是围绕着永庆十三年十月先帝病重之时所发生的,可是没有人能够告诉她,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能再想法子去查探。   与韩嬷嬷又说了几句话,阿碧进来屈膝道:“郡主,大将军府使了人带了话来,说是老夫人想见见郡主。”   顾明珠脸色转冷,淡淡道:“将军可在府里?”   阿碧摇了摇头:“将军去了五军都督府,还不曾回来。”   看来顾老夫人还是没有明白如今的情形,只当顾明珠还是那个由得她拿捏的顾家大娘子,而这郡主府也还是当初把所有一切捏在她手里的大将军府东府。   她淡然一笑:“让人问清楚了,将军什么时候回来,我就什么时候过去登门拜访。”   对于顾家,顾明珠已经并无更多在意了,那点子血缘亲情早已断送在顾老夫人与那府里层出不穷的算计与陷害之中了。   如今肯过去,也不过是不想留下话柄罢了。   待到顾青从五军都督府回来,刚下马往府里走,就听见身后的仆从禀报:“郡主让人送了拜帖来,说是老夫人让人去那边府里请她过来。”   顾青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自从那日顾明珠走了之后,他就吩咐了将松寿院伺候的人尽数换了下来,换成了可靠的人,就是要好好看着顾老夫人,不再由着她胡来,可是没想到这才没过多少时日,竟然又生出事来。   他阴沉着脸往府里走去,吩咐道:“请郡主过来,我去见老夫人。”   顾明珠带着阿碧与小婢进了骠骑大将军府,迎到门前的婢仆无不恭敬地拜倒,满是敬畏:“郡主安好。”   心里却都是说不出的复杂滋味,当初这位也不过是府里的大娘子,大夫人当家之时东府的用度全都在这边府里拿捏着,连那边伺候的人也都是这边送过去的,只是也没有多少人愿意过去,毕竟一个不得看重也没有家财伴身由着别人拿捏的娘子,他们谁又愿意过去伺候,还不如留在这边府里,说不得巴结好了老夫人与大夫人,就能得个好差事去当个得脸的管事。   可是现在看来,当初真是猪油蒙了心,真的去了东府,留在大娘子跟前伺候,如今就是郡主府的管事了,还有那样丰厚的家底,看着郡主身边伺候的人打扮就知道,必然少不了赏赐与好处,哪里是如今这捉襟见肘的将军府能比的。   顾明珠却是没有理会这些满是心思的下人,带着阿碧往府里走去。   “郡主来了,郡主安好。”最先迎出来的是毛氏,她满脸堆着笑快步迎上来,屈了屈膝给顾明珠行了礼,口中也是亲亲热热地唤着。   顾元跟在她身后,看看顾明珠,又看看一旁也抱拳躬身的顾青,终究是作揖,瓮声瓮气地:“郡主。”   只有扶着柳氏与顾明丽的顾老夫人,看着顾明珠脸色铁青,身子晃了晃,却是没有动弹,仿佛没有想好究竟要不要给这位零陵郡主行礼似的,嘴角抽了抽,终究没有说出话来,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明珠来了,自家人还要如此劳师动众的,教别人看了笑话。” 第270章 痴心妄想(第二更)   顾青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转过脸去阴沉地望向扶着顾老夫人的柳氏与顾明丽,顾老夫人身边的人都已经被换走了,只有柳氏与顾明丽还会日日过去陪着她,所以今日的事想来也是柳氏帮着她才能这样。   柳氏被顾青看得心里害怕,身子微微发颤,可是看着一旁立着的顾明丽,还有她脸上那一道可怖的疤痕,她终究没有退下,只是低着头扶着顾老夫人站着。   顾明珠看着倒是笑了笑,从死死盯着她的顾老夫人与柳氏等人身边走过,径直走到房中上席坐下,淡淡道:“若论起来,圣人与天后也算是自家人呢。”   她说着,嫣然一笑,望着脸色大变的顾老夫人等人。   这话简直有毒,噎得顾老夫人又是气闷又是惊惧,说起来圣人与天后也算是顾明珠的舅舅舅母,算是顾家的大舅子,难不成也是如此不守规矩礼数,这话若是教御史们听到了,怕是还要参一本失礼大不敬。   顾老夫人看着高高在上坐着睨视着她的顾明珠,胸口气得生疼,如此说来她以后岂不是要向这么个祸害行礼了,从前她就是要给那个女人行礼,现在还要想那个女人生得祸害低头,这简直比杀了她还要难过。   只是她身边的柳氏瞧着情形不对,忙低声道:“老夫人,正事要紧。”又握了握她的胳膊,提醒她这会子不是争长短的时候。   顾老夫人嘴角抽了抽,终究是强压着心头的愤怒,到一旁的榻席上坐下了,扯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明珠自打入了宫就不曾让人带消息回来,教你父亲与我很是担心呀。”   一旁的毛氏与顾元也都落了座,毛氏如今再没有了当初来长安时候的雄心壮志,顾老夫人又是一门心思打压她,护着顾元,她也只盼着能安安稳稳度日就好,这回见了顾明珠也是替她欢喜,也存着巴结的意思。   柳氏与顾明丽脸色有些复杂,低着头不敢多话,她们只怕顾明珠还记得当初她们与顾明月一起算计她的事。   顾明珠看着一旁冷着脸的顾青,还有脸色各异的众人,轻轻笑了:“多谢老夫人与父亲,我在宫里没什么不好的。”   顾明丽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顾明珠,眼中闪过一抹嫉妒,当初顾明珠是顾家大娘子,身份就十分贵重,不是她一个庶女能比的,现在更是成了郡主,还被留在宫中,这可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福气。   可是她的心里终究是不甘心,凭什么都是顾家的娘子,顾明珠就是要高自己一头,还能平步青云,飞上枝头成了凤凰,可是自己却是成了这副鬼模样,莫说入陈留王府为侧妃,只怕连普通贵府都不肯要她了。   她不甘心,更是恨得入骨,如果当初顾明珠没有把那马车借给她与顾明玉,她又怎么会变成这样,都是顾明珠害了她,还这样的得意!   柳氏这会子堆满了笑容,低声道:“老夫人这些时日时时惦记着郡主,还吩咐婢准备了郡主爱用的糕点,这就让人送上来。”   顾明珠淡然一笑:“不必了,我坐不久,宫中还有事,一会子就要回去。”   她不想与这些人再虚情假意,只想弄清楚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狂妄!才当了个郡主就如此不知死活!   顾老夫人皱了皱眉,看了眼一旁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柳氏,又想起顾家的以后,只能扯起嘴角:“明珠,你如今也入了宫了,天后娘娘与安平公主对你想必也是不错吧。”   顾明珠望着她:“老夫人的意思是?”   “都是自家人,我也不与你兜圈子了,你如今成了郡主入了宫了,还得了天后娘娘与安平公主的眼,可是不能忘本才是!”顾老夫人清了清嗓子,总算是找到了点长辈的感觉,端着说了下去,“这府里上下可还等着你帮着照看提携才是。”   “明月就不说了,明玉与明丽年纪也不小了,你是长姐,怎么也该替她们打算打算才是,先前宫中的赐婚,你既然不肯又得了郡主的封诰,就该求了天后娘娘把赐婚与了明玉,怎么能就这样平白便宜了别人!”   柳氏心里焦急,在一旁轻轻咳嗽了一声,又满脸笑容端了茶汤送到股老夫人跟前。   顾老夫人这才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道:“还有明丽……怎么也是我们家的娘子,是你的妹妹,你也该替她寻一门好亲事才是。”   “你如今是郡主,在天后娘娘跟前伺候,那些宗室贵府的夫人们进宫请安,想必你都能见到说得上话,这样一件小事你总不会办不到吧。”   顾明珠几乎要笑出声来了,她转头看向顾青:“父亲也是这样认为?”   顾青低声喝道:“胡闹!这些事不许再提。”   他又是气愤又是无奈,若不是这些话是顾老夫人所说,他只怕早已怒喝着吩咐人处置了,可是那是顾老夫人,是一人艰难苦熬着将他和顾元拉扯大的亲娘,她就算是再做错,他也不忍心说什么,只能叹一口气忍着,即便他有统领千军万马之能,可是这时候他终究只是个软弱无奈的儿子。   顾老夫人这会子想起了先前被顾青强留在松寿院里的事,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了,厉声道:“我说错了吗,她以为自己成了郡主入了宫就可以丢下这一家子不管不顾了?她也不想想,她终究是个女娘,若是没了娘家作依靠,以后又能怎么样!”   她冷笑一声:“这会子还没嫁呢,没有顾家,她那郡主又能作的长久?这会子不想着拉拔她妹妹们一把,又怎么指望日后她能有人帮衬!”   她看着顾明珠没了先前的假笑,只剩下一张阴鹜的脸:“你回了宫就好好帮着打点,总该替你几个妹妹打算打算,替顾家想想好处才是。”   柳氏把手绢拧成了一团,又松开来,心里七上八下没个底,只把眼睛死死看着顾明珠,等着她答应,毕竟都是顾家人,她不信顾明珠会真的丢下顾家,毕竟有了顾青作依仗,顾明珠在宫里才能有底气不是。   只是顾明珠还是出乎了她的衣料,她冷笑一声抬起头来:“我记得那一日,老夫人好似就在这间房里与我说了,顾家不必指着我,又让我不必再留下,难不成就忘了吗?”   “只怕我这么个不知好歹的,实在是爱莫能助。”她说罢起身,在顾老夫人气得发青的脸色中欠了欠身,带着婢女转身出了房去,再不看这群人一眼走了。 第271章 犹不甘心(第一更)   看着顾明珠就这么走了,顾老夫人气得直捶胸口,指着顾青道:“你瞧瞧,这就是你的好女儿,养了她这么大,却是毫无半点孝心,真是……真是……”   她正要痛骂,却被顾青冰冷地看了一眼,硬邦邦毫无半点温度地道:“阿娘,明珠已经不再是顾家大娘子了,这不就是当初阿娘想要的。”   他说罢,也起身来往门外走去,走了几步却是回头看了一眼:“日后没有我点头,谁也不许再去请了郡主过来,若是谁敢违背,就赶了她出府去!”   柳氏身子一震,头勾得更低了,她知道顾青这是在说她,可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顾老夫人是不会把身为庶女的顾明丽放在眼里的,何况顾明丽现在成了这副模样,若是不能想法子,只怕日后还不知道会被耽搁成什么样子,她只能寄希望于顾明珠了。   她委委屈屈看了一眼一旁愣愣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顾明丽,几乎要忍不住眼里的泪了,为什么她们母女的命就这样苦。   与她一样失望的顾家还有一个。   听着去松寿院打听回来的消息,瘫在榻上的罗氏口角歪斜,眼中却满是失望,向着孙嬷嬷“呃呃……”地叫着,只是越叫唤越是不住地流着涎水,连原本秀丽端庄的容貌如今也变得可怖。   可饶是这样,她还是焦急地望着孙嬷嬷,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孙嬷嬷这些时日照顾她,又要帮着安排打点青莲观的事,已经是瘦削憔悴了许多,两鬓也都满是白发,见她那副模样,叹了口气上前用手绢帮着擦着她嘴角淌出来的涎水,低声道:“夫人,郡主已经不会过问府里的事了,怕是也不会答应去帮着向将军说情了,还是另做打算的好。”   罗氏瞪圆了眼,呃呃地叫唤个不停,声音更是急促了,她如今说不了话了,只能用这个单音节的词表达情绪。   孙嬷嬷哪里不知道她的意思,如今顾明珠已经是郡主了,顾明月已经没法子与她再争什么,只要她肯开口与顾青说一说,就能放了顾明月回来了,不必再留在青莲观里苦修度日。   一切听起来好似很简单,可是孙嬷嬷心里暗暗叹息,当初可是郡主亲自让人送了二娘子去青莲观的,现在又怎么可能会答应放她回来,夫人如今还是抱着那一丝不可能的幻想,幻想二娘子能回来。   然而回来又能怎样,二娘子那样的心性……   从被送去青莲观,曲嬷嬷带着人严密看守着顾明月,无论早晚诵经还是午间小憩,都寸步不离,若不是带去的婢女中有一个与夫人贴身服侍的阿琼是同乡,只怕如今还是不知道二娘子的情形。   可是二娘子当初知道了也不曾过问,更不曾托她问一问夫人的情形,直到后来听说夫人醒了,才又殷勤地求着那个婢女送了消息过来,不是哭诉青莲观的凄苦,就是一副殷殷关切地问夫人的病情,又说要替夫人抄经祈福。   真情假意能被蒙蔽一时,却不能蒙蔽一辈子,到这会子孙嬷嬷算是看明白了,只怕这位看似温柔贤良的二娘子未必就有那份孝心。   只是罗氏又不肯罢休,不住地呃呃着,更是梗着脖子艰难地朝着孙嬷嬷呵着气,放在被褥里的手蜷缩地有如鸡爪一般,还往外一点点伸出来,比了个难看的三的手势,瞪着眼看着她。   三?孙嬷嬷楞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脸上更是无奈,叹道:“夫人是要三娘子去求求郡主?”   罗氏嘴角抽动,露出难看扭曲的笑容:“呃……”   是,要顾明玉去求求顾明珠,当初她为了罗氏去求顾明珠帮着请医官,顾明珠也不曾一口回绝,这一回必然还能有用。   孙嬷嬷看着榻席上自以为得计的罗氏,无言以对地退到下去,带着小婢往顾明玉的院子去了,只是这一路上她想得更多的是,夫人已经糊涂了,兴许是病得糊涂了,又许是很久之前就已经糊涂了,可无论是哪种都不是件好事,她还是早些告老还乡的好,毕竟她想要的是平平安安地养老,不想再被卷进麻烦里面去。   郡主府里,看着韩嬷嬷一层层往包袱里收拾各色吃食与衣物,顾明珠掩着嘴笑了:“嬷嬷,我过不了几日又要回府的,哪里用的了这么多,还是留在府里吧。”   韩嬷嬷连连摇头:“郡主入了宫是跟着公主殿下住在千秋殿,又没有自己的小厨,哪里能随心意吃用,还是多带些去才好,可不能委屈了自己。”   顾明珠笑着摇了摇头:“就是要带,也带不了这许多呀,就带几样入宫与公主殿下尝尝吧。”   说话时,婢女却来报说顾明玉来了。   顾明珠不由地皱了皱眉,脸色难看了几分,难不成那边府里还不肯罢休,还要让顾明玉来说那些事,纠缠不休?   韩嬷嬷看着她脸色不大好看,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沉声道:“婢去回了她们吧,请了三娘子回去。”   顾明珠坐在榻席上思量了一会,道:“让她进来吧,看看她要说什么。”   自从顾明月的事后,她就没再见过顾明玉,往日里骄纵任性的顾家三娘子好似一下子没了声息,听说顾明玉后来连院子门都很少出,甚至连罗氏病了,她也不怎么过去看望了,好似变了个性子一般,却不知道她这次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饶是有所耳闻,进了门来的顾明玉却还是让顾明珠吓了一大跳。   原本娇艳动人的顾明玉模样不比顾明月差上几分,最是爱鲜艳新奇的她这时候却是一身素朴的打扮,形容消瘦脸色木然,全然看不出当年那个与她斗嘴争吵不服输的模样了,倒更像是个失去了灵魂的枯槁的偶人一般。   她进来便恭恭敬敬向着顾明珠拜下,口中声音毫无起伏:“郡主安好。”   再没有别的话,就低着头在顾明珠跟前一动也不动,等待着顾明珠开口。 第272章 姐妹俩(第一更)   顾明珠望着恍若变了一个人的顾明玉,吃了一惊,点头道:“玉娘,起来坐下说话。”   顾明玉低着头起身来,到一旁的榻席上坐下,却是始终没有抬起头来,许久才低声开口:“郡主……”   犹犹豫豫,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又说不出来。   顾明珠淡淡望着她,也不开口,等着她说下去,倒要看看将军府逼着她来,是要说什么。   只是顾明玉犹豫了许久,才轻声说道:“郡主在宫中可还好?知道你入宫的时候已经晚了,赶不及过来与你道别……”   她声音越发轻了,头依旧埋得低低的,看不见她的神色。   顾明珠楞了一下,慢慢露出点笑容来:“都好,多谢玉娘记挂。”   顾明玉这会子才抬起头来,苍白瘦削的脸上笑容也如同纸壳子一般的僵硬:“你不该入宫的,这府里人心险恶,处处都是算计,可宫里怕是更加危险,一个不小心只怕会惹来大祸,你就是想要避开她们,也不该入宫的。”   顾明珠倒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望了她好一会,才微微笑着:“玉娘如今与从前不一样了。”   顾明玉笑容越发冷淡:“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不过是多看明白了些。”   “老夫人让你过来,必然是有话要与我说得,该不会就是让你来叙旧的吧。”顾明珠倒是笑容更亲切了几分,吩咐婢女把韩嬷嬷刚教人做好的糕点端到顾明玉跟前。   顾明玉笑容慢慢散去,脸上闪过一抹厌恶之色,低声道:“她们有她们的打算,我却不想帮着,嘴长在我自己身上,难不成她们还能逼着我说。”   话是这样说,她脸色却是苦涩的。   来之前,顾老夫人把顾明玉唤到了松寿院,仔仔细细地嘱咐了她,顾家四个姐妹当中,顾明月还在青莲观,顾明丽又伤了脸,现在只有她能来郡主府与顾明珠说得上话,要她一定要好好劝一劝顾明珠,可不能一朝得势就忘了顾家的养育之恩,日后还得靠着顾家支撑才能风光长久。   看着顾明玉一副不情愿的样子,顾老夫人更是冷了脸:“府里可不是白养着你们的,你们这一个个不济事,连半点脸面都不能给府里挣回来,要你们还有什么用!”   还有孙嬷嬷也带着婢女亲自来了她院子里,哀求着她过来与顾明珠说一说,要放了顾明月回府来,说是她阿娘的意思,病到如此地步,别的都不指望,就盼着能让顾明月在跟前伺候尽孝了。   可是阿娘何曾想过,她也是亲生的女儿,这些时日她没有过去偏院,从来未曾打发人来问过,更不知道她心中是何等煎熬。   毕竟一个是她阿娘,一个是她亲姐,却从未在意过她的生死安危。   顾明珠看着顾明玉低垂着的眼帘,淡然笑了:“玉娘的性子倒还是这样爽利,只是瞧着你这些时日清减了许多,想来是为了夫人的病担忧。”   “只是夫人病到这境地,怕也不能替你打算了,月娘又在青莲观里清修,老夫人怕也是忙着打理府里无暇分心,你要多替自己打算才好。”顾明珠望着她,“若是有什么难处不妨去与父亲说,他虽然……”   “但终究是盼着你好的,终究不会糊涂到看着你为难还不肯相助,有他在,老夫人与那些终究还会有所顾忌。”顾明珠笑容浅淡了几分,“只是许多事你还是要多留心,可不能再像从前那般莽撞冲动了,毕竟这日子是自己过的,不能由得别人摆布。我在宫里,有什么事怕是赶不及帮你,但你若需要,可以使了人递了消息到这边府里,我若是知道了,也会替你想想法子出出主意。”   顾明玉身子僵直坐在那里,听着顾明珠说完这些话,许久都不曾抬起头来,只是她肩头在轻轻耸动着,像是压抑着什么一般。   她也没有想到会听到这一番话,这一番话原本在姐妹之间说起来十分寻常,可她从未想过会是顾明珠与她说,在看清楚了罗氏与顾明月的事之后,会是顾明珠伸手给她温暖与宽慰。   她忍着眼眶中的泪,许久许久才抬起头来,红着眼低声道:“多谢郡主,还是不必了,不想教你为难。”   她从前只是莽撞,并非蠢钝,也知道若是自己与顾明珠越亲近,越会成为顾老夫人与罗氏手中的把柄,以此为难顾明珠。   她慢慢直起身子来:“郡主在宫中千万小心,我,我先告退了。”   她起身屈了屈膝,带着婢女悄悄又退了出去。   顾明珠没有再唤住她,只是看着她出了门去。   “郡主,三娘子瞧着好像有些不大一样了。”小葵眨着眼看着走远的顾明玉,轻声道。   顾明珠轻轻一叹:“怕是这些时日在那边没少受委屈。”   方才她一进来顾明珠就瞧见了,她身上穿的还是旧年的衣裙,头上的首饰也不似从前那样是时兴的花样子,看来这一季的新衣都还不曾做。   毕竟罗氏病成那副模样,深受顾老夫人厌恶鄙夷,在府里怕是已经自身难保,顾明玉的性子憨直不会作伪,顾老夫人素来不喜欢她,以那边府里的境况,顾明玉怕是最委屈的那个。   韩嬷嬷这会子也进来了,听到了顾明珠的话,也是叹了口气:“三娘子也是个可怜的,亲娘与姐姐都是那样子,也没个人真心替她打点操持,日后还不知道会落到什么境地。”   郡主从前也是无依无靠,可是终究还有个身份在,顾老夫人与罗氏再怎么也不敢明着作践,可是三娘子……想到这里,韩嬷嬷摇了摇头,都说顾家娘子身份贵重人人羡慕,谁又知道这里面的苦衷,未必就是如表面那样风光呢。   顾明珠蹙了蹙眉没有说话,却也是想到了,以顾老夫人的性子,若是知道顾明玉毫无用处,还不知道会为了蝇头小利将顾明玉如何发落了,只怕她这一辈子就毁了。 第273章 好差事(第二更)   回了千秋殿,安平公主拉着顾明珠不肯放手:“你一走就是两日的光景,我连个说话解闷的人都没有了,好是冷清。”   “宫外可有什么新鲜事没有?可有什么故事没有?”安平公主忽闪着大眼睛,期盼着看着顾明珠,宫中的生活实在是乏味,她就盼着能多听听宫外新奇的事情。   顾明珠失笑:“哪里能日日有新奇的事,宫外也是日日一样的模样。”   她拉着失望的安平公主到榻席上坐下:“只是我给殿下带了些自己府里做的糕点,都是宫里没有的,来尝尝看。”   安平公主原本已经失望的神色顿时亮了起来,忙忙道:“我瞧瞧,我瞧瞧,上一回在龙首原庄子上吃到的红羊枝杖就是极好吃的,可惜宫里不做。”   等到顾明珠打开食盒,端出一份份热腾腾精致喷香的糕点来时,安平公主已经笑得眉眼弯弯了,忍不住要伸手去拿了。   “殿下还是小心些地好,毕竟那些可不是宫中所做,也不知道是好是坏,若是吃得坏了,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周楚楚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清清楚楚传到了顾明珠与安平公主耳朵里。   顾明珠微微挑了挑眉,起身望向身后的周楚楚,见她依旧是一身华贵的宫装,发髻上的翡翠步摇随着步子轻轻摇晃,目光正扫过案几上的糕点,满满是不屑与怀疑。   安平公主见了那许多吃食,哪里会听她的,早已忍不住把点心塞进了嘴里,含含糊糊地道:“什么吃坏了,这可真好吃,楚楚你要不要也用一块?”   见公主不曾理会自己的话,周楚楚的脸顿时耷拉了下来,嘴角抽了抽:“殿下还是谨慎些为好,若是教娘娘知道了也是不依的。”   顾明珠垂下眼,笑了笑:“教楚娘担心了,只是这些糕点方才进殿之时就已经请教养嬷嬷们查验过了,都是好的,若是你还不放心,不如我先用一块。”   她笑盈盈地拈起一块玉露团吃了一小口,转头与已经塞了一嘴的安平公主道:“这玉露团可是学着岑三夫人的法子做得,香甜软糯,殿下也尝尝吧。”   安平公主头点个不停,忙又拈起一块玉露团要往嘴里塞:“真是好吃,下一回我跟你一起回去。”   周楚楚黑着脸看着她们两个,心里满是愤愤,却碍着安平公主,只得忍着那口气,昂着头起身道:“殿下先用糕点吧,晚些我再来陪着殿下温书。”   看着她出了殿去,安平公主撇了撇嘴,吃了一口茶汤咽下嘴里的糕团:“幸好你回来了,不然她又要念叨着我,要我去温书写字了。”   顾明珠笑着掏了手绢,替她擦掉嘴角的糕点屑:“她是殿下的伴读,那是她该做的。”   安平公主却是噘着嘴,低声道:“才不是,先生都不曾要我温书写大字,只是教我回来背一背诗文就好,倒是她拿着阿娘给的鸡毛当令箭,整日劝我要上进温习功课,我又不用入春闱,又不用考明经,哪里要这样认真。”   她拿起玉露团狠狠咬了一口,表达自己的不满:“说来说去,她就是想让我早些跟着蒋学士学课业,她就能见二皇兄他们了。”   顾明珠瞪大眼,这是什么话?   安平公主见她一脸不明白,忙拉着她低声絮叨着:“……听嬷嬷们说,当初沅城姑母送她入宫的时候,就想着要求阿娘给个赐婚,可是阿娘没有答应……”   顾明珠笑了笑,这倒是不奇怪,肯把未出阁的娘子送进宫里来,必然也是有打算得,只是周楚楚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想要会是那样简单吗?   正说话间,殿外的婢女进来拜下:“尚宫局王司饰求见郡主。”   顾明珠起身来:“想必是重阳节宴的事了,我先回栖鸾阁去,晚些再过来陪殿下说话。”   安平公主有了这许多糕点,倒也不计较顾明珠不能陪她说话的事,连连点头:“你可早些过来。”   王司饰是个中年女官,一身宫装严谨朴素,带着数个身后端着漆木大盘的宫婢屈膝拜下:“郡主安好。”   “臣奉命送了已经做好的香包来给郡主验看,再送去各宫与诸位贵人。”   顾明珠点点头,让宫婢端了盘子上前瞧了瞧,才又抬头问她:“这送香包有什么讲究没有?我头一回打理这样的差事,有许多规矩还不知道,还请王司饰多多提点。”   王司饰躬身道:“照着规矩,几位太妃娘娘的寿安殿,天后娘娘的甘露殿,德妃娘娘的延嘉殿,还有有品级的贵人殿中要请郡主亲自送了去。”   顾明珠也记了起来,德妃与她说过,要她亲自送到寿安殿去,也好能得太妃们的赏赐。   顾明珠点了点头,起身来道:“既然如此,那就走吧,早些办妥了,我也好向德妃娘娘回话。”   只是到了寿安殿与甘露殿都不曾见到正主,寿安殿的嬷嬷说太妃们去了园子里赏菊,甘露殿的宫婢回话说天后娘娘去了太极殿,顾明珠倒也不觉得失望,就让宫婢将香包留下,带着人去了德妃的延嘉殿。   “……你才回宫,怎么也不歇一歇就赶着送了过来。”德妃笑着嗔怪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哪里就这样着急。”   顾明珠看了眼那些香包,笑着道:“横竖留在殿中也没什么事,早些办妥了,也好教娘娘放心。”   德妃笑着拉她坐下:“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你这样伶俐能干,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她说着却又皱了皱眉:“只是你一会可是要去承香殿?”   顾明珠点了点头:“要去给孙宝林送香包过去。”   “听说她今日又闹了起来,为了一件衣裙做得不合心意,让人将殿里的绣娘生生打折了两条腿,我是怕她……”德妃皱着眉担忧地望着顾明珠,孙宝林上一回见顾明珠可是没有半点好脸色,分明是有芥蒂,而她现在又怀了皇嗣,恩宠正盛,若是有意要做什么,只怕还真是没什么顾忌。 第274章 自讨没趣(第一更)   顾明珠带着人去了承香殿,却只是去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出来了。   宫人把消息送到延嘉殿时,德妃很有些吃惊:“孙氏不曾为难她?”   “不知殿中情形如何,只是听殿外伺候的人说见郡主带着宫婢走了,也没听见殿里有什么动静。”宫婢回道。   德妃坐在榻席上,轻轻拢了拢鬓发:“这倒是怪了,那一位可是素来是无事生非的,如今又是怀了皇嗣,怎么会轻易就作罢。”   宫婢轻声说着:“婢不知,郡主去了承香殿就将尚宫局的女官与宫人都留在殿下,自己带着婢女进去了。”   德妃点了点头,脸上笑容倒是一如既往地温和:“这样再好不过了,若是真的教她闹出事来,我怕是也不好向天后娘娘交代,毕竟是我给郡主分了这件差事的。”   她也不再多提这件事,转而吩咐宫婢:“去让人点好节宴的单子,明日就该装车送去大明宫了,可别疏忽了。”   眼下没有什么比重阳节宴更要紧的事了。   忙忙碌碌张罗了数日之后,终于到了九月初九重阳日。   承天门的钟楼上报晓钟响起之时,太极宫的北门大开来,在穿着金甲手持长戟的金甲卫护卫下一辆辆宫车络绎不绝出了宫门来,向着大明宫的方向驶去。   顾明珠与周楚楚陪着安平公主坐在一处,一起乘车朝着大明宫而去。   “……明珠,今年的射礼连父皇都要亲自下场,听说拔得头筹的就能得了大宛进贡的汗血宝马,那马能够日行千里,最是神骏,我可是悄悄去厩坊看了几次,可惜阿娘不让我骑。”安平公主一脸神往的模样,兴奋地拉着顾明珠说着话。   顾明珠抿嘴笑了笑:“上一回在围猎倒是见殿下骑了马,只是不知道殿下也擅长骑术。”   安平公主得意地一笑:“我可是跟着二兄三兄学的骑术,他们都说我骑得好,只是不肯教我马球,不然也能下场打几个回合。”   她说着,神神秘秘拉着顾明珠:“一会子射礼,咱们也跟着过去瞧一瞧热闹吧,留在席上多无趣。”   还不等顾明珠回答,那边的周楚楚已经板正着脸,道:“公主身份贵重,又是未出阁的,行事当庄重,怎么能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天后娘娘怕是也不会答应的。”   她又转头与顾明珠没好气地说着:“娘娘选了零陵郡主入宫为殿下伴读,是要你为殿下安排打点,向殿下进言,可不是让你撺掇着殿下去做这些失了身份的事,一会子我定要去禀告天后娘娘,不能由着你胡来。”   顾明珠有些吃惊,不明白为何会扯到她身上。   只是她还没有说话,安平公主已经耐不住性子了,难得地板起了小脸:“这是我要去的,与明珠没有想干,楚楚你不肯去就留在席上吧,往年我也是跟着二兄三兄一起过去看得,阿娘也是知道的,怎么也不会怪我。”   她昂起头:“你既然是我的伴读,就该安分守己,不要整日想着去阿娘那里搬弄是非,不然千秋殿也留不下你。”   没想到自己几句话,会引来安平公主如此的苛责,周楚楚素来高傲,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却又不敢再说什么,怕安平公主真得会不让她再留在千秋殿。   她噙着泪低下了头去,没有再说话,只是把手里的手绢攥得死紧。   从前顾明珠没有入宫的时候,安平公主何曾这样对她,每每有好吃好玩的都会先想着她,即便是她劝几句,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连天后娘娘都夸她行止有度,端庄有礼,如今却要受这样的羞辱,这一切都是因为顾明珠!   她慢慢抬起眼,望着那边与安平公主说着话脸色平静的顾明珠,心里满是怨毒。   马车停在了含元殿前,宽阔的殿前广场上早已摆开了射场,高高的围垒中设下数百个鹿侯,侍官正忙碌地准备着弓箭,而场边有仆从牵了数十匹上等宝马等着,一会子圣人与侍射的朝臣、贵府郎君们就会骑着马入场行射礼。   安平公主早在马车停下之前已经撩开帘子看着射场,欢快地笑着:“这一处射场比往年的都大,怕是会更热闹了,咱们快些过去瞧一瞧吧。”   还不等马车停稳,她就要拉着顾明珠过去,还是顾明珠笑着拉住了她:“殿下,先去给天后娘娘请了安,得了娘娘恩准再去也不迟。”   顾明珠可不糊涂,看周楚楚那满是怨恨的目光,只怕她已经把方才的事算在了自己的头上,这会子等着要拿她的错处,她可没有兴趣把把柄送到她手里去。   安平公主眨了眨眼,也知道她说得对,只好忍住满心的急切,点点头:“阿娘她们应该已经到了殿中了,咱们过去吧。”   她身后的周楚楚阴沉沉看了一眼顾明珠,低着头跟着她们一起往含元殿去了。   含元殿中,天后正坐在上席与一旁的德妃、诸位亲王妃说着话,脸上满是笑意:“……这也是六宫之福,宫中已经多年没有皇嗣,这可是再好没有了。”   “圣人与我对孙宝林和她腹中的孩子都是再看重不过,怕她奔波劳累,所以今日特意留了她在宫中休养,不用来宴席上应酬辛苦了。”   天后脸上带着端庄温和的笑容,满是母仪天下的高贵,任人挑不出半点不是来。   德妃笑着道:“自打听说了孙宝林有了身子,天后娘娘特意吩咐了太医令为她请平安脉,照看她的身子,又让尚宫局使了女官过去帮着照料,这样的厚爱可是难得的。”   几位亲王妃也是连连点头:“也是圣人与天后娘娘福泽深厚,才能有这样的喜事,臣妾们听着都觉着欢喜呢。”   安平公主带着顾明珠与周楚楚进去屈膝行了礼。   天后笑着叫她们起身,又转头与几位亲王妃笑道:“别的倒也罢了,只是这孩子素来是个没心思的,教我惯坏了。”   德妃抿嘴笑着:“臣妾倒是觉得公主殿下天真质朴,又是难得的孝顺,瞧着就教人喜欢。”她说着,目光又转向顾明珠与周楚楚:“还有两位郡主,都是蕙质兰心,说来这次若不是零陵郡主帮衬打点,臣妾怕是又要多烦忧许多了。” 第275章 冤家(第二更)   天后也含笑看着顾明珠,点了点头:“是个玲珑心思的。”   又转头看向安平公主:“你若是要去就要安安生生,不可生事,看看就回来。”   安平公主欢喜不尽,连连点头,拉着顾明珠就要往那边去。   天后看着被落在一旁的周楚楚,露出慈爱的笑容:“楚楚也去吧,这会子怕是你们这些年轻的娘子也坐不住了,都想过去看看,也不好拘着你在这里陪着我们说话了。”   周楚楚原本满是懊恼的眼中闪过一抹惊喜,却是端端正正起身给天后行了个礼:“臣女谢娘娘恩典。”   这才带着婢女往殿外去了。   看着她们走远,德妃笑着道:“都是好孩子,都是难得的聪慧大方。”   天后轻轻一笑,与亲王妃们说起别的事来。   射场边果然已经有不少郎君和娘子们了,都兴奋地看着射场中,一会在这里就要行盛大的射礼,这可是宫中难得的热闹。   安平公主远远就看见了人群里的岑六娘子,忙不迭拉着顾明珠快步过去:“芸娘,芸娘……”   岑六娘子正与自家姐妹说着话,转身望过去看见了安平公主与顾明珠,不由地愣了一下,才上前来屈膝行礼:“殿下,郡主。”   安平公主见了她满是欢喜,忙忙道:“快别多礼了,这一回咱们可以好好在一起了。”   陈留王与岑六娘子的赐婚已经下了诏谕,在朝中与贵府之间掀起了一阵热议,毕竟岑家往日只是个没什么权势名气的寻常贵府,没想到竟然会被赐婚给陈留王。   饶是如此,在安平公主心里却始终觉着岑六娘子还是当初与她交好的小姐妹,并不会因为她与陈留王的婚事而有什么芥蒂。   但是岑六娘子却好似不这样想,她恭恭敬敬行了礼之后,起身低头立在安平公主与顾明珠跟前,低声道:“府里七妹妹不曾来过宫宴,怕她错了规矩,阿娘先前吩咐了要我好生照看,怕是不能陪着殿下与郡主了。”   安平公主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难过地看着岑六娘子:“芸娘,你,又不能与我们一处了?”   她虽然单纯,却是并不是全然无知觉,岑六娘子对她与顾明珠的态度分明有了极大的改变,她是在避开她们。   岑六娘子望了一眼安平公主,目光落在顾明珠的身上,看着一身海棠红胡服的顾明珠容颜娇艳如春晓之花,灼灼夺目般站在她眼前,心里不由地微微泛酸。   她想起了那日自己阿娘岑三夫人与她从宫中回府时,无意间说起顾明珠来,却是说她那样好的容貌,又是心思聪颖,品性上佳,还不知道会是哪一府里有这样的福气能求娶了她回去。   是了,顾明珠样样都是好的,所以陈留王殿下的眼里只有她,又怎么能看到自己这么个容貌寻常,聪慧也不及她的人。   她眼中一酸,又屈了屈膝,匆匆转身走开去,回到了自家姐妹身边,不肯再看安平公主失望的眼神,和顾明珠那淡淡的神色。   看着她走远,安平公主眼中那抹欢喜已经消失殆尽,拉着顾明珠低低声道:“日后我们与芸娘都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好了吗?”   顾明珠没有说话,只是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走吧,去看射礼去。”   或许有许多人,终究只能成为生活中的过客,日后会各自走向何处,却是不得而知的。   周楚楚带着婢女走到射场边,步履娉婷,身姿摇曳,停在了人群之外,看着娘子们三三两两立在一处说话,她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有上前去。   只因为她素来高傲,甚少与贵府的娘子们来往,就是与宗室里的郡主娘子们也少有来往,自打入宫作了安平公主的伴读之后,更是不肯自降身份与她们走动,一心要在天后跟前留下个稳重端庄的印象,如今反倒不好上前再与她们多话,只好一个人在一处。   看着不远处的安平公主与顾明珠正与几位娘子热热闹闹说着话,她眼中更是闪过一抹阴霾,难掩心头的恨意,若是没有顾明珠,这会子陪在安平公主身边的应该是她,被娘子们巴结讨好的也应该是她,方才德妃娘娘夸赞的也应该是她一个人,如今却都城了顾明珠的了!   在她从未有过挫折的人生中,顾明珠顿时成了最大的障碍,若是不能除掉,恐怕她永远都没办法抬起头来。   顾明珠并没有察觉到人群后这道怨毒的目光,她听着宫婢禀报说,崔家郎君来了,一时不由地有些失神,目光不觉落在那道自人群中玉树临风步步朝着这边走来的身影。   他也来了。   直到看到崔奕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她才回过神来,脸上不知为何有点微微泛红,低下头来,正听着身边安平公主咬牙切齿的声音:“那个脸长得比女娘还好看的浪荡子也来了!”   顾明珠愣了一下,看着安平公主不满地盯着崔奕哼了一声,才知道她说得是崔奕,不由地笑了:“崔七郎君可是得罪了咱们公主殿下了,怎么会恨上他了似的。”   安平公主连忙摇头:‘’不是,我就是瞧着他长得那副模样,怕不是什么好人。”话是如此说,心里却是回想起了那一日在赛神时,她意外之下手里牵着他的手的情形,脸慢慢红了起来。   崔临从顾明珠身边走过的时候,从容的步伐终究是停了停,一双如星光般灼灼的眼神落在她身上片刻,素来清冷俊美的脸上有了一丝笑容,这才向着前面而去,一会他也要陪圣人骑射,要先去给圣人行礼。   崔奕原本笑嘻嘻想要上前来与顾明珠说几句,却是一眼看见了她身边虎着脸瞪着他的安平公主,不由地缩了缩脖子,摸了摸鼻子讪讪笑道:“殿下,郡主,还真是……巧呀。”   安平公主翻了个白眼,就说这家伙脸长得好没脑子,射场就这么大,转一圈什么人都能遇见,巧什么巧。   顾明珠看着两人不对付的样子,笑着摇摇头,这两个怎么就对上了,也真是奇怪。   看着崔家两位郎君走远,后面跟着来的不是别人,就是郑媛,只是这一次她身边没有崔宁跟着了,只是独自一人带着婢女娴静地走了过来,看到顾明珠的时候,她目光闪了闪,露出微微的笑容:“郡主,多日未见,可还安好?”   只是她望着顾明珠时,眼中隐隐有了阴暗。 第276章 看中(第一更)   顾明珠淡淡回了郑媛的礼,没有与她多说,只是轻轻笑着:“恕我失陪,我三妹妹过来了,我去与她说说话。”   礼貌而客气地别过了她,与后面过来的顾明玉笑了:“玉娘也来了,怎么不见二夫人?”   顾明玉给她行了礼,轻声道:“二婶母她今日要帮着老夫人打点府里的事,我便自己来了。”   顾明珠看着她不同于以往的小心与拘束,心里一叹,看来顾家的事终究是让明玉原本莽撞单纯的性子改变了,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还是坏。   她点了点头,带着顾明玉往安平公主那边去了,与她们一起说着话,等着一会的射礼。   郑媛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冷冷望着顾明珠,许久才微微抬起脸,带着婢女往岑家娘子们所在的地方去了,微笑着与岑六娘子说起话来。   射场中响起鼓乐声,围在场边的人们忙都停下了喧哗说笑,整了整衣裙,向着含元殿大礼拜下,圣人一身明黄盘龙束袖袍服,头上紫金蟠龙冠熠熠生辉,威严赫赫下了玉阶来,他身后紧跟着的就是凤冠翟衣的天后,帝后二人到了射场受了众人朝拜。   侍官上前拜下:“有司谨具,请射。”   圣人微微点头,笑道:“准。”   一时间鼓乐声大作,千牛卫侍官捧来紫金弓与青羽箭,牵来白玉骢,随圣人一起翻身上马往射场中来。   拈弓,搭箭,圣人威风凛凛连连射出九箭,为射礼开了彩。   只是那九箭并不如期许那般,只有五箭射中的附近的鹿侯,其余四箭终究是落空了。   圣人脸色有些尴尬,本朝以骑射立国,先帝更是马背上为太祖打下大半江山,最是看重骑射,每每射礼先帝总是率先下场,拔得头筹,可是当今圣人却是不擅此术,才会在射礼上有些丢了脸面。   “当今太平盛世,文能治国,武能安邦,早已不起刀兵之事,圣人自然不必再亲自行骑射之事,这是社稷之福。”天后朗声道,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圣人眼前一亮,转头看向天后的目光也隐隐有了几分感激,高声道:“此言甚是,不兴刀兵乃是社稷之福。”   众人自然是山呼万岁拜倒,看着天后含笑走到圣人身边,夫妻相视而笑,倒像是融洽了几分,不见往日那样僵持。   圣人行完射礼之后便该是陪射的朝臣与宗室了,往日里沉闷不多话的显王李密今日倒是格外意气风发,翻身上了五花骢手持弓箭便纵马向着场边而来,瞬息之间连射出几箭,却都是箭箭命中鹿侯。   一旁的令官忙高唱:“五箭中。”   李密俊朗的脸上满是畅快的笑容,转头与身后骑着马缓缓而来的贤王李裕笑道:“二兄如何还不开弓?若是拔得头筹,可是能得了那匹汗血宝马的,千金也难换。”   李裕笑容温润,却是望了一眼不远处正翻身上马的太子与陈留王,道:“骑射之上我素来不及三郎,这一次怕是要让了你了。”   他不仅如此说,更是将手中的弓箭反手递给身后跟着的侍从,不紧不慢地骑着马跟在李密身后。   李密惊讶地道:“二兄不比了?”   李裕笑了笑,没有说话。   只是一旁传来朗朗笑声:“贤王殿下竟然如此谦虚,射礼才刚开始就不肯再比,难不成是怕输了,面上不好看?”   崔奕骑着马向着这边而来,俊美的脸上满是揶揄的笑容,分明是在拿李裕说笑。   李裕却也不恼,笑着道:“听闻崔七郎君最擅品酒与骑射,今日裕要大开眼界了。”   崔奕挑了挑眉,却不理会他,倒是转头与李密道:“显王殿下可有兴趣比上一比?”说着一抖缰绳,一马当先冲了出去,李密自然不甘落后,紧追着而去。   射场中已经是竞相比了起来,可是场边诸位娘子的目光却是落在了另一边。   一身玉色束袖袍服的崔临翻身上马,接过小圆捧上来的弓箭,带着诸多娘子们倾慕热烈的目光入场而来。   其实也怨不得娘子们的目光滚烫热辣,实在是玉郎风姿秀逸,清俊高贵的容颜上有着让人无法直视的容光,俊秀笔挺的身上衣袍烈烈迎风,有着如同雕塑一般的线条,明明往日是拿笔持书的修长的手,可是提着弓箭也丝毫不显得突兀,格外刚劲有力,让那一众看着的娘子们都舍不得移开眼去。   这样的郎君,当是春闺梦里人,如此在眼前的机会,何其难得。   崔临却是没有看过她们一眼,只是面色淡漠地骑着马往场中而来,余光偶尔落在场边那一抹海棠红的倩影上,又很快收了回来。   他的马路过周楚楚的跟前时并没有停留,却是让周楚楚的心不由地停了停,片刻才恢复了跳动。   前些时日沅城大长公主身子抱恙,每每有宫宴,周楚楚都回了公主府去侍疾,所以还不曾见过崔临,直到今日。   她愣愣怔怔看着如同神祇一般俊美轩昂出众的郎君从她跟前骑马而过,如同带走了射场中所有的光彩,也带走了她所有的目光,一双眼不由地跟着那匹马慢慢走远,许久都回不过神来,直到胸中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心唤回了她的神思。   竟然还有这样出众的郎君,就在她眼前!   她顾不得多想,转头问一旁站着也是痴痴望着崔临的娘子:“那一位就是崔家五郎?”   那位娘子点点头,有些奇怪地回头望了她一眼:“郡主竟然不知道崔五郎君?他来长安有些时日了,只是平日里甚少会赴宴,更不似今日这般下场。”   说着脸都红了,却也不曾看见周楚楚眼中那抹奇异的光彩。   博陵崔家嫡出郎君,更是名扬天下的崔五郎,如此人品,如此家世,怕是也难能找出第二个来了。   周楚楚看着那长身玉立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这样的郎君才是她想要的。   毕竟比起崔临来,几位皇子都远远不如,素来骄傲的周楚楚又怎么会愿意再委屈自己挑选一个不如的。 第277章 突起变故(第二更)   顾明珠也在望着那一道身影,只是她望了两眼就收回了目光,与安平公主说着话。   “想不到那个浪荡子倒是擅长骑射。”安平公主咕哝着,盯着与李密不相上下比试着的崔奕。   在宫中,显王的骑射可是数一数二的,就连宫中侍卫首领杜启明都是他的手下败将,可是眼下崔奕却是能够与他一较高低,可见不仅仅是个只会花架子的世家郎君。   顾明珠听着,抿嘴一笑,这两个冤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下的过节,能让一向粗枝大叶的安平公主如此念念不忘地记着仇。   这时候,一身靛蓝云纹袍服仪表堂堂的陈留王李念骑着马而来,他温和的脸上笑容如春风拂面,手中的弓箭却是没有半分留情,每一箭都中了鹿侯。   而他身后的太子骑着一匹矫健的玉狮子上前来,手里的弓箭歪歪斜斜地拿着,神色萎靡地看着前面已经争相不下的郎君们,有些兴趣缺缺:“父皇也不过是开个场,为何我还要下场来,还不如在席上吃酒轻松自在。”   安平公主却是一眼望住了太子骑着的那匹玉狮子,瞪大眼:“皇兄如何换了坐骑,从前明明是匹飒露紫不是?”   她打量着那匹马,只见雪白的马身上一根杂毛也没有,步履轻快有力,倒是一匹难得的好马,不由地又有了兴趣:“一会我要求了皇兄,把这匹好马与我也骑一骑。”   顾明珠看她那副摩拳擦掌的模样,怕是又打起什么鬼主意了,不由地失笑。   只是教人没有想到的事却在这一瞬间发生了,原本太子只是随意骑着马走着的,随手拈弓搭箭向着一只鹿侯就要松开弦,却不知发生了什么,身下的那匹玉狮子好似暴躁了起来,不再轻松地踱步,却是突然加快了速度扬起蹄飞快冲了出去。   太子惊慌之下连连勒手中的缰绳,口中呼喝着,想要停下来,只是那匹看似温顺驯良的马匹这时候不知为什么全然不理会,依旧是在射场中疾驰着,横冲直撞地带倒了好几个鹿侯,吓得好几位郎君躲闪不及,忙乱地策马闪开去,惊慌地看着太子被那匹马驮着冲向前去。   侍从们已经发现不对劲了,高声呼喊着,追上前去想要拦下太子,还有人急急奔上玉阶向圣人禀告,射场上一时乱成了一片,而这其中有不少行射礼比试的郎君们还在拈弓射箭,若是一个不小心,只怕那箭不知会射向何处。   于是射场边也乱了起来,围观的夫人娘子和宫婢女官们都慌乱地躲避起来,唯恐会被那匹发了疯的马或是不长眼的箭给伤了,纷纷尖叫着逃开去。   只是先前那样多的人,一时之间也乱了,惊叫声,催促声,还有隐忍的哭泣声,把射场顿时变成了一锅粥。   “太子……”圣人与天后都大惊失色。   天后更是猛然起身来,急急忙忙扶着婢女就要往射场去:“怎么会,好端端的太子的马怎么会惊了!”   在这个时候太子一定不能有事,绝不能!   她走了几步,回头望着圣人,见他脸上的惊讶退散后剩下的却是一丝说不出的复杂,夫妻对视了一眼,原本那和乐融融的气氛又烟消云散,掩饰不住剩下的剑拔弩张。   若是太子出了什么事,接下来却是谁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他们终究要走到对立面。   顾明珠拉着安平公主的手,在几位宫婢的护持下努力要从射场边离开,这里离射场太近,若是马冲了过来,或是乱箭射来,只怕谁也躲不开,她们必须尽快上了玉阶。   只是射场边的人都乱了,在这样的情形下,都只顾着自己躲避逃开,全然顾不上旁人,有乱跑的,有吓得呆住了不敢乱走动的,还有被推搡到地上起不来身的,生生拦住了安平公主与顾明珠的路,纵然是宫婢们使尽了气力,也只能护着二人不被人群挤开去。   在慌乱之中,顾明珠小心地拉着安平公主一点点往外挪去,只是她不住地望着射场中间,里面已经被侍卫围得水泄不通,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也不知道那几位进去的郎君如何了,有没有躲开惊马,有没有被乱箭伤了……   她心里一时七上八下,心如同被攥住了,又慢慢松开,竟然有些没有着落。   好容易挤到了人群的边缘,就要踏上玉阶,可是顾明珠身后的小葵却是突然惊叫一声,身子一歪,倒向混乱的人群中,眼看就要被踩踏在身上。   顾明珠脸色顿时大变,顾不得多想,伸手就去拉她,却是险些被带倒,险险稳住了身子,却是被人群与安平公主挤散开去了,与小葵孤零零地被留在了人群里。   “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好的……”顾明珠脸色微微发白,拉起了小葵,“你可伤着了?”   小葵摇头,眼里全是泪,低声道:“有人拉了婢一把,把婢生生拽倒在了地上才撒手。”   顾明珠脸色变冷,四下看了看,低声道:“可看清楚了是谁?”   拽倒了才放手,必然是有意为之,可是会是谁,为什么要对小葵下手?   小葵这会子顾不得别的,先上前护着顾明珠:“婢好像瞧见了她手上戴着一只两股素银镯子,只是人多瞧不见她的脸。”   顾明珠凝了凝神,点点头:“走,先从这走开去。”   只是人这样多,怎么能够轻易离开,安平公主与宫婢已经上了玉阶,一时无法过来护着她们,急得不知怎么才好。   顾明珠咬着唇,攥紧了小葵的手,低声道:“别急,咱们跟着她们身后一定能过去的。”   再留在这里,就是不被惊马和乱箭所伤,也会被人群挤倒踏伤,只能跟着多数人身后一起走过去,才不会被势单力孤地挤倒。   就在这样危急之时,她听到身后传来踢踢踏踏的马蹄声,从围在射场中的侍从中分开一条路来,一匹乌黑油亮高大的乌骓马向着这边奔驰而来,马背上衣带当风的崔临如同神祇,冰冷的脸上神色冷肃,目光如星灿然。   他一手攥着缰绳,一手伸向顾明珠,声音低沉却难掩一丝柔和:“上马。” 第278章 彻查(第一更)   射场乱作一团,女眷们的哭喊声,侍卫的呼喝声交织在一起,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办法阻止住胡乱的局面。   顾明珠在混乱的人群中,抬头看向策马而来向她伸出手的崔临,他玉色衣袍,好看的眉宇间那样的凝神专注,带着难得一见的关注与担忧,没有人能够抵挡。   她不禁伸出手去,任由他握住她的手,将她抱上了马,揽入怀中,隔着薄薄的衣袍,她甚至能够感觉到崔临宽厚温热的胸膛,还有有力的心跳,一下下仿佛就在她耳边。   她的脸顿时有如火烧,身子僵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崔临抬着头,皱着眉看着射场中已经被吓得几乎要昏厥在马背上的太子,还有被惊马吓到在射场中乱冲乱撞的人们,将顾明珠护在怀中往射场外驶去。   “小葵……”顾明珠回过神来,忙忙道。   崔临低下头,温热的鼻息就在她耳边:“别担心,梁一已经过去了,会把她带过来。”   他素来不爱多话,更不会安慰人,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忍不住要与她说,想要抚平她的害怕与担忧。   顾明珠回头看见了骑着马的梁一已经接起了人群中的小葵,心里才松了一口气,却是发觉崔临那张俊美到让人失神的脸就在她眼前,不由地脸上更是火热,忙低下头,在他怀里闷闷道:“多谢郎君。”   她不曾看到,往日冰冷坚毅的崔临嘴角微微弯起,俊脸上竟然有了温度。   出了射场,到了玉阶边,崔临停下了马,将顾明珠放下:“上去,这里太乱,千万要小心。”   看得出他不擅长说这样的话,语气有些僵硬,但他的眼中这时候没有别人,只有顾明珠,让她的心前所未有的柔软。   她低声道:“你也是,多加小心。”   说完已是面红耳赤,拉着刚被放下马还愣愣的小葵快步上了玉阶去。   崔临策马往射场里去,他要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太子惊马分明不是个意外,只怕是有人动了手脚,只是不知道会是谁?   他走了不远,就看见人群里郑媛一脸害怕,眼中含着泪楚楚可怜地躲闪着冲撞的人群,看着他哀哀哭泣着:“临郎,临郎,救一救我……”   郑媛身边没有侍从,她只带了几名婢女,只能勉强护住她不被人群推倒,却无法冲出去。   崔临已经冷若冰霜,只是他身后的梁一皱了皱眉,低声道:“郎君,终究是郑家的人,若是不施救只怕……”   崔家与郑家是同盟,两家相互扶持,带领着关陇诸大世家,若是让郑家人知道崔临对郑媛见死不救,只怕会引起矛盾。   崔临皱了皱眉,与梁一道:“你去把她送出去。”   便再也不理会眼巴巴看着他的郑媛,策马向着场内去了。   郑媛愣愣看着骑着马走远的崔临,委屈地几乎要哭出声来,为什么,为什么看着她这样危险,他却毫无动容,甚至连多看一眼都没有,只让侍从来救她。   她可是郑家嫡出娘子,天之骄女一样的人物,怎么能……怎么能跟这么个下贱的侍从共骑,他就不担心自己未来妻室的名声吗?   她泪眼盈盈看着远去的崔临,终究还是不能拒绝梁一的施救,低着头忍着委屈上了马,心里是排山倒海的哀伤难过。   刚才崔临小心翼翼揽着顾明珠上马,护着她出了射场的那一幕,在郑媛心中如同跗骨之蛆,万箭穿心,委屈屈辱难过不甘复杂地交织在一起,为什么,为什么崔临心中会有了那个女人!那是她的,该是她的!   谁也别想夺了去!   同样看到那一幕的还有周楚楚,方才她没有亲近的娘子可以说话,站得离射场有些远,在人群的边缘,所以很快就躲到了玉阶上,却也把崔临伸手搭救顾明珠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从惊愕到愤怒,周楚楚那张容长脸几乎要扭曲了。   又是顾明珠!她凭什么就可以得到崔临那样的世家郎君的看重和保护,凭什么就能得到那样的青睐!   周楚楚贪恋地看了一眼崔临的身影,一定是因为顾家的缘故,一定是因为顾家,崔临才会救了顾明珠,只要崔临知道自己,知道沅城大长公主府的财势,就不会再理睬顾明珠了,那时候他就会发现,自己才是聪慧知礼远胜于顾明珠的。   玉阶上,看着已经乱成一团的射场,还有趴在马背上被驮着乱跑乱撞不知道生死的太子,天后的脸已经阴沉到难看,她却还是能够稳住心神,厉声吩咐刘全:“让人把射场里的人都带出来,把射场旁的夫人娘子们都清开去,别让那匹马再受了惊。”   “让厩坊的马师过去拉住,快快救了太子下来!”   不管太子如何,今日这场重阳节宴怕是不能善了了,在这样寻常的射礼上,所骑的马匹都是驯养已久的,绝不会轻易惊了马,更不会闹成这样,一定是有人动了手。   如果太子出了事,皇储之位空缺,会是谁入主东宫,只怕就是二话了。   她凤目中精光四射,高高站在玉阶上,看着射场中乱成一团的人们,还有玉阶下面如土色的百官,依旧是高不可攀的威严。   没有人能够打倒她!更别妄想毁掉她多年的根基!   在一阵混乱之后,天后的命令起了作用,射场里外都被清空了,惊魂未定的夫人娘子们钗环四散,衣裙不整,都避到偏殿整理了仪容才又回到含元殿前,神色惶惶地等着圣人与天后的吩咐。   而太子的马却无法拉住,被追赶上去的显王李密一刀斩掉首级,倒毙在射场中,众人这才慌慌张张抬着已经昏迷不省人事的太子上了玉阶,请了太医前来救治。   看着浑身是伤,毫无知觉的太子,天后身子一晃,扶住了身边的徐司言,哽咽着向着圣人拜下:“太子是天下的储君,也是圣人的骨血,如今成了这副模样,无论如何都要查清原因,给天下给圣人与臣妾一个交代呀!决不能眼睁睁看着人谋害储君,包藏谋逆之心而坐视不理呀!”   圣人虽然不喜太子,但终究是自己的骨肉,如今还是东宫太子,说不得真的是有人意图谋逆,下一个也不知道会不会就是自己这当朝天子了。   他沉着脸吩咐下去:“彻查此事,未查出元凶谁也不许离开含元殿!” 第279章 元凶(第二更)   太子伤得极重,太医署几位医官看过都不敢轻易就下定论,求了圣人与天后,先送了太子回东宫去,尽全力救治,可谁也不敢保证会是什么结果。   太子的随从婢女跪了一地,都是战战兢兢不敢抬头,身子抖成一片。   “……太子殿下所骑的马被人动了手脚,马背上被涂上了药汁,初时马不曾跑动还不会有事,但一旦跑动得久了,药汁就会渗入肌肤,疼痛难忍之下就会惊了马,并且无法停下,所以方才殿下的马才……”   天后的脸色冰冷,转而看向那群仆从,语气冷得如同透骨寒冰:“太子的马是谁照看的?”   东宫太子司直邓禹拜倒在地,瑟瑟发抖:“殿下往日所骑的踏云是东宫厩坊照管,只是这一回太子殿下骑的却不是踏云,是,是……”   他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来,额头上滚下了豆大的汗珠来,分明是有什么难事。   天后眼神转厉:“说!”   邓禹吓得又是一抖,再也顶不住了,和盘托出:“殿下今日所骑的马是昨日才带回东宫的,殿下很是喜欢这匹玉狮子,说它血统高贵毛色纯粹,看着就是难得的上等好马,今日执意要带来大明宫,骑着下射场,没想到就……”   他脸色张惶,顶不住天后那无上威严,连头不敢抬,不敢看一眼天后那阴沉到难看的脸。   “太子从哪里得来的马?给我彻查!”天后咬牙道,她要知道是谁,是谁竟然敢对太子下手,这不止是针对太子,最终的目的是天后,以及后党。   几位东宫的侍臣都是慌张,好一会才挤出一句话来:“是,是陈留王府献给殿下的……”   陈留王!   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陈留王,连圣人都是一脸吃惊,不敢置信地望着陈留王李念。   陈留王李念脸色微变,皱了皱眉上前拜下:“那匹玉狮子的确是臣献给太子殿下,只是臣并不曾在马身上动手脚,更无谋害殿下之心,还请圣人与天后娘娘明察。”   他说完,坦荡荡地抬起头来望着圣人与天后,毫无半点慌张,俊秀的脸上没有别的神色。   圣人一时皱紧了眉头,望了一眼天后,又看了看跪在一旁的东宫近臣,目光复杂起来,他没想到伤了太子也就罢了,却是与陈留王扯上了关系,若是再查下去,说不得会是什么情形,难道真的会连陈留王一起牵扯进去?   他的心揪了起来,却又不能开口阻拦天后彻查,脸色越发难看,沉沉看向天后,这一次事情超出了他的掌控,陈留王怕是要落在天后的手中了,她会怎么对付陈留王?   殿中的许多人也提起了心来,崔奕脸上有了急切之色,眼下的情形也都看得明白,只怕下一刻天后就会借此发威,让人查出太子惊马的事是陈留王的安排,如此一来,陈留王将再也不会是天后的障碍。   女眷席上岑六娘子也攥紧了手中的手绢,眼中满是担忧地望着殿中身姿笔挺的陈留王,现在该怎么办,太子殿下的事竟然与陈留王有了关系,必然是有人诬陷,可是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殿下被天后娘娘处置了吗?   她无助地抬起头来,不知道该怎么是好。   只有崔临,神色冷静地看着这一幕,更是回头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东宫侍臣,沉吟着没有开口。   顾明珠微微抬起头来,望向天后,心中却满是疑虑。   不该是这样的,她记忆里太子并没有在重阳节宴上出事,没有惊马,也没有陈留王动手的事,太子被废还有一段时间,怎么会突然出了这样的变故!   如此一来,只怕帝后之争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太子与陈留王的事将彻底拉开变故的序幕!   顾明珠的手心里慢慢沁出汗来,望着天后,心中越发焦急,只怕下一刻那一场令天下大变的变故就要发生在这殿中。   一时间,殿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都望向天后,等候她的处置。   天后慢慢站起身来,走到跪在地上的陈留王跟前,凝神望了他许久,久到殿中所有的人的心都悬了起来,一瞬不瞬望着她,望着地上坦然的陈留王,她才开了口:“此事事关重大,关系储君与朝政,非同小可,不该仓促决断,当命大理寺彻查,刑部督办此事,绝不可容许徇私枉法或是栽赃陷害!”   让大理寺与刑部彻查!这一番话让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圣人更是惊得许久没有回过神来,直直看着天后。   陈留王也慢慢抬起头来,望向脸色沉静了下来的天后,惊讶之后就低下头去,他的嫌疑还没有洗脱,之后大理寺与刑部还不知道会查出什么来,要对他动手不用急于此时。   顾明珠与崔临也抬起头望向天后,顾明珠是松了一口气,天后终究不是寻常人,她能够忍住心中的恨与气愤,不为私利决断国事。   记得当年在天后身边,亲眼看着经历那许多变故之后,天后都能强忍心痛,帮着已经卧病不起的圣人处置朝中之事,依旧是不偏不倚,公正严明。   崔临也望着天后,目光很是复杂,这个女人能够有如此的胆略和眼界,无怪能够一步步走上后位,多年掌控朝政,连圣人都要惧她几分。   她怕是会成为陈留王登上帝位最大的阻碍。   能够如此最好,圣人忙道:“天后所言极是,此事非同小可,不能轻易决断,当交给大理寺与刑部,先救治太子要紧,先随朕去东宫看看太子的伤势吧。”   就这样急着要赶去东宫,也没有想过要命哪一位朝臣领头彻查,只是照着天后的话说了说,就急于敷衍过去。   崔临轻轻摇了摇头,若是此时定下朝臣彻查,之后便是再有人想要动手脚也难以下手,可是圣人竟然丝毫没有想到,只想着将此事应付了事,日后怕是遗祸无穷,与天后比起来,实在是上位者的果断与心机都大为不如。   圣人与天后起身,带着朝臣与宫婢要往东宫而去,顾明珠却是上前几步走到跟在天后身后的徐司言身旁,低低声说了几句:“……方才被人偷拿了去,只是那是先帝赏赐给我阿娘之物,实在是贵重,所以才请司言帮一帮……”   徐司言听闻脸色一紧:“这宫中竟然还有如此大胆之人,竟然敢趁乱偷拿郡主之物,这样的人若是留在宫中伺候,只怕还会有惹出祸事来,婢这就让人去查,不知郡主可瞧见是什么人所为?”   顾明珠正色道:“只看见手上戴着一只双股素银钗,若是查到了,还请司言先不要禀报娘娘,娘娘如今为太子殿下的事烦忧,实在不敢再添乱,还请交给我处置。”   徐司言蹙了蹙眉,却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点了点头:“放心,方才娘娘就吩咐下去,不许任何人离开含元殿,她必然还在此处,我让嬷嬷们悄悄去查探。” 第280章 再起波澜(第一更)   太子终究是被救了回来,只是左腿折了,医官说要在大明宫养上好些时候才能回宫去。   圣人与天后没有法子,只能先带着百官与命妇回了太极宫去,留下东宫伺候的人在这边,只是陈留王也被带走了,被紧闭在陈留王府里,等查清惊马的真相才能处置。   安平公主的马车上,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着,安平公主满是担忧地拉着顾明珠,她方才看见了太子昏厥着被人抬了下去,还有母后那副担忧的模样,心里七上八下满是害怕,作为圣人与天后的掌上明珠,她从没有像这样害怕过,好像原本她眼里稳稳当当的世界开始不可捉摸起来了。   周楚楚却是拧着手绢,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顾明珠,极力隐藏着自己的恨意,她回想起在射场中看见的崔临与顾明珠,明明是美好到融洽的情景,她却觉得格外厌恶,那样好的郎君不应该与顾明珠有关系,该是她,只有她才配得上!   顾明珠倒是淡淡地倚在马车边,看着摇摇晃晃地马车帘子外热闹的长安市井,虽然在大明宫中一切看似平息了下来,天后没有再追究下去,只是把这件事交给了刑部与大理寺来彻查,好像帝后之间也缓和了下来,可是只有再有任何小小的波浪,都可能掀起那一场滔天巨浪。   她现在要做的是,要做好准备应对接下来的变故。   她看着一旁红了眼眶忧心忡忡地安平公主,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了公主的手:“殿下宽心,太子殿下洪福齐天,必然不会有事的。”   记忆里太子被废也很是突然,那时候她已经嫁入贤王府,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入宫请安,那一天正是十五,她如往常一样入宫,陪着天后说话,伺候在左右,那一日穆王妃还入宫来,给天后请安。   在甘露殿说着话的时候,太子妃丁氏一脸泪水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顾不得宫婢的阻拦,就拜倒在了天后跟前,哭着求她去太极殿救一救太子,说圣人要废了太子。   她与穆王妃都愣住了,惊慌地站起身来不知该如何是好,天后的脸阴沉地可怕,带着宫婢就赶去了太极殿,她们也忙不迭匆匆告退出宫去了。   后来的事她就不知道了,只是一日之内废太子的诏谕就天下皆知,天后终究没能阻止太子被废,朝中局势大乱,太子一党更是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   再等到宫中送来的消息时,便是天后病倒在甘露殿,召她入宫侍疾,而她赶到甘露殿时,孙氏哭着扑在天后的榻前,求着天后再救一救太子,天后无奈地闭了眼,那天夜里太子妃吞金自尽,太子被送去庐州,不久死在了庐州。   这一切顾明珠记忆犹新,只是都不该发生在这时候,应该再晚些,现在居然起了变故,却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没有了出宫时候的热热闹闹沸沸扬扬,回去的宫车车队冷清了几分,一直到了甘露殿门前才停了下来,诸位妃嫔贵人和王妃夫人们都下了马车,等着天后的吩咐。   天后神色落寞,脸上的脂粉新补过,却依旧难掩疲倦,声音微微嘶哑:“都回宫去吧,明日再召你们来殿中说话。”   德妃带着一众妃嫔、命妇屈膝拜下,正要退下之时,尚宫局周尚宫带着女官匆匆赶了过来,屈膝拜倒在天后跟前,说了几句话,神色中满是焦急。   天后的脸色顿时更是难看,阴沉地如同天上已经彤云密布的天色,她沉沉望着玉阶下的人,目光中满是杀气,扫了一眼诸位妃嫔与王妃们,才开口:“德妃留下,随我去承香殿。”   她转身之时又看见了安平公主身边顾明珠,眉尖微蹙:“明珠也跟着一起来吧,随我一道过去。”   玉阶下所有人都望向顾明珠,有吃惊的,有好奇的,更多的是嫉妒,承香殿分明是有什么事了,这是宫中之事,所以不会宣之于众,可是天后就这样带着顾明珠一起去,分明是信任与重用,能够这样跟在天后身边,是多少人想也不敢想的,这位年轻的零陵郡主只怕日后会更加得势了。   顾明珠自己也吃了一惊,不明所以地望向天后,却发现她已经转身带着宫婢向着甘露殿而去,德妃也正色上了玉阶,只有徐司言微微笑着望着她,等着她一起进殿去。   安平公主握了握她的手:“明珠,若是有什么事,就打发人来千秋殿与我说,我去求了阿娘。”   她还是担心顾明珠会有什么事,依旧努力地想要保护她,虽然她自己已经是满心害怕,却还是没有忘记护着顾明珠。   顾明珠不知为什么,心头有些酸楚,低声道:“不会有事的,殿下安心回去歇着,我随娘娘去一去就回来。”   周楚楚这时候抬起头望向顾明珠,又很快低下头去,没有再如往日那样喋喋不休地劝诫安平公主,只是安静地随安平公主回了千秋殿去了。   顾明珠刚一进甘露殿就听到天后怒气沉沉的声音:“……才去了大明宫不到一日的功夫,她就小产了!”   她咬牙问周尚宫:“医官怎么说?”   周尚宫忙躬身道:“医官说,孙宝林素来身子稳健,这一胎胎象也是好的,不该会有如此症状,不过是在殿中走动了几步,就动了胎气见了红,只怕不寻常,倒像是被人……”   她说着皱了皱眉,没有再说下去,话里的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被人动了手脚是吗!”天后高贵端庄的脸上再没有了往日的温和,满满是怒意,“我不过离宫一日,就有人敢如此胆大妄为,这内宫之中已经到了如此猖狂的地步了吗?还是我无德无能,不能再管束六宫了?”   德妃一脸惊惧,忙忙拜倒在地:“臣妾万死,不敢听闻此言。”   周尚书与殿中众人也都拜倒在地,口称万死。   顾明珠随着众人拜下,心里却是惊疑不定,怎么会,孙宝林怎么会小产了?明明…… 第281章 谁动的手(第二更)   还没有进承香殿,就已经听到殿中传来孙宝林哀戚地哭声,宫婢们都局促地立在殿外,不得吩咐不敢进殿去。   天后带着顾明珠与徐司言到了殿外,听着里面撕心裂肺的哭声,脚步顿了顿,神色依旧平静,吩咐宫婢:“打开殿门。”   宫婢忙打开门,要进去通传,却被天后拦住了:“她身子不便,不必迎出来了,我进去看她吧。”   内殿中,帷幔层层之间隐隐散发中浓重的药味,孙宝林正哀哀切切地哭泣着:“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他还那么小,怎么就……”   一旁的宫婢正在劝慰着:“宝林宽宽心,身子要紧,先调养好了身子,日后还会有的,医官说了,您才小产了,不能哭,会哭坏了眼睛的!”   孙宝林的哭声幽怨缠绵:“可我的孩子没了,明明好好的在我肚子里,现在就没有了,是谁,是谁……”   天后皱了皱眉,走了进去:“阿茉还是先顾着身子,医官可开了方子,汤药煎好了没有?”   孙宝林看见天后如同看见救星,忙忙爬起身来就要下榻,披散着头发流着泪:“天后娘娘,您要为臣妾做主呀,臣妾的孩子是被……”   天后打断了她的话,让宫婢扶住了她:“你好生躺着,我已经听周尚宫禀报过了,孩子没了也不要紧,只要好生养着,日后还会再有福泽的。”   她语气和蔼,只是说到最后福泽两个字却是有些晦涩,又很快转头吩咐下去:“还不快些把汤药端上来,给你们宝林拿了外裳来披上,莫要受了寒,女人家小产最是受不得寒,要好生将养着才行。”   她身后跟着的德妃这会子也红了眼眶,上前轻声道:“今儿一早出宫的时候,臣妾还让人问过孙宝林的身子,听说是极好的,又有太医署医官来请平安脉,才放心走了,哪曾想到……”   她轻轻叹息,温温柔柔与孙宝林道:“不论如何,自家身子骨要紧,有什么就与娘娘说,娘娘最是心疼你,不会教你委屈了的。”   孙宝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拉着天后的手,眼泪潸潸而下:“娘娘,医官说臣妾的孩子是被人害了的,不然好端端的不会无缘无故小产,必然是有人动了歹毒的心思,求娘娘给臣妾主持公道!”   天后沉着脸,吩咐徐司言遣了殿内无关的宫婢女官下去了,只留下了德妃、周尚宫、顾明珠和在内殿中伺候的几位宫婢,这才冷冷开了口:“既然医官都如此断定,自然要好好查一查,前朝后宫如此不得安宁,必然是有人作祟,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能有这样的手段,如此胆大妄为搅得宫中不得安宁!”   她昂着头吩咐周尚宫:“承香殿的用度一应都是尚宫局送来的,周尚宫你与我好好彻查,这几日都送了什么来,有什么不妥的。”   又望向德妃:“这殿中伺候的宫婢嬷嬷都是由你定夺的,你也查一查,这几日可送了什么人过来不曾。”   说罢,她在内殿的榻席上坐下:“今日就在这里等着看究竟是谁做了手脚。”   顾明珠与徐司言一左一右站在天后身后,替她斟了茶汤,吩咐宫婢,看着只是让她过来伺候天后左右,可是顾明珠心里却是明白,不是这么简单。   她自入宫以来就不寻常,虽然说是安平公主的伴读,却并不曾陪着殿下去崇文馆,反倒被使来打点内宫之事,天后似乎若有若无地在考验她,今日更是带着她来了承香殿。   这承香殿里的事明明是内宫的隐秘,却偏偏对她这么个寄居宫中之人毫不隐瞒,天后将她这样带在身边更像是刻意要教导她指点她。   难道天后是打算……   还不等顾明珠多想,周尚宫已经回了话:“臣已命人查了记档,这几日承香殿所用食材用具都是照规矩采购,送来的吃食也都是侍食嬷嬷亲自试过的,并无异常之处。”   德妃那边使了徐司言去问了管事嬷嬷几句,也回了话:“这几日承香殿不曾有新人进来伺候,孙宝林有了身子,殿里伺候的都是她用惯了的,不敢马虎大意。”   天后冷哼一声:“吃食用度无事,用的人也是可靠的,那怎么会被人做了手脚!必然有什么疏漏之处!”   殿中的气氛一时冷了下来,众人都是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样,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还是承香殿内伺候的一名宫婢脸色一变,像是想起了什么来,上前拜伏在地上:“婢想起来了,前几日宝林得了尚宫局送来的茱萸香包,是重阳宫宴赏了给诸位贵人的,婢记着那一日宝林还把玩了一阵子,才让人放进了箱笼里了。”   茱萸香包!   殿中众人的脸色顿时复杂起来,宫中这些阴私手段素来是花样多,不但吃食用具上可以动手脚,就连熏香和香囊等小物也可以动手,而且更不容易令人察觉,说起来在香包上作了什么也是有可能的。   只是那只香包是尚宫局司饰司所做,却是顾明珠亲自送过来的,若是真的有什么,只怕顾明珠脱不了干系。   德妃脸色一变,望着顾明珠皱了皱眉,犹犹豫豫地与天后道:“娘娘,那日是臣妾让零陵郡主送了香包过来的,虽说听着不可信,但终究关系到尚宫局和零陵郡主,还是让人取了香包来查个清楚才好。”   她满是歉疚地看着顾明珠:“不能平白连累了郡主和尚宫局才是。”   天后没有回答她,却是望向顾明珠:“明珠,你怎么说?”   顾明珠垂下眼帘,目光平静没有半点波动,也没有丝毫委屈的神色,只是屈了屈膝轻声道:“臣女不知是什么缘故,但凭娘娘吩咐。”   到了这个时候,她竟然还不担心害怕,就不怕那香包里真的有什么?   天后收回了打量她的目光,转而望向孙宝林:“就让人把那茱萸香包取了来,好好查验一番吧,看看究竟是不是被人动了手脚了!” 第282章 早有打算(第一更)   香囊很快被送了上来,天后盯着盘子里的香囊,蹙了蹙眉:“周尚宫来瞧一瞧吧,这是你们尚宫局送来的。”   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个香囊上,精致的香囊上绣着喜鹊踏枝,瞧着很是喜气,只是这时候众人心里都是惴惴不安,谁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周尚宫上前小心地解开那香囊,将香囊往漆木盘中倾倒下去,却听得哗啦一声,香囊里的物件滚落出来,叮叮当当落在盘中。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香囊里的东西一览无余摆在了那里,却是让她们都吃了一惊。   那里面放着的竟然不是茱萸与香塔,却是十余颗指甲盖大小的南珠,圆润光洁,可怎么会放在了香囊里,香囊里的物件呢?   一时间,殿中的人都是大眼瞪小眼,好半天回不过神来,还是德妃先开了口:“这,这是什么?香囊里怎么……”   顾明珠慢慢走上前来,屈了屈膝:“回禀娘娘,这香囊里的物件是臣女换了的。”   她抬起头来,目光灼灼望着天后与德妃:“那日臣女奉命送了香囊过来,却是见孙宝林有孕在身,又是恶心难过,便想着这香囊之物不知用着会不会有什么不妥,就禀明了宝林,把香囊里的香塔与茱萸都换下了,只是在香囊里放了几颗南珠沾沾喜气,所以才是如此。”   自然不是这么简单的事,那一日她带着女官送了香囊来,到了殿前她谨慎起见,便自己拿起香囊瞧了瞧,就闻到了那股子不寻常的香味。   她擅长调香,自然熟知每一种香料的味道,那股香味虽然闻着与别的香囊没有什么不同之处,但她却察觉到了里面掩盖着的那一丝若有似无的苦味,那不是香料的味道,而是药味!   顾明珠自然知道里面的厉害,孙宝林已经怀了身孕,若是此时香囊真的被人动了手脚,只怕会引来大祸,而送香囊来的她也会被卷进去,说不定还会成为代罪羔羊。   她当机立断,亲自拿了香囊,带着小葵进了殿去,却是把女官留在了外面。   孙宝林看着那只香囊,也回忆起了那天顾明珠进了殿来送香囊的事。   “……臣女奉命前来给宝林送香囊。”顾明珠在孙宝林漫不经心吩咐人来接了香囊的时候淡淡道,“只是那香囊里的东西怕是不简单。”   孙宝林愣了愣,狐疑地盯着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明珠淡然一笑,望着那个香囊:“若是我方才没有弄错,这香囊里的香塔怕是掺了别的东西,宝林还是小心些的好。”   孙宝林不敢置信地盯着那个香囊:“是谁要害我,可是……你怎么……”   她不相信顾明珠,不相信她平白无故如此好心告诉自己,本能地觉得这里面有阴谋。   顾明珠却是笑了笑:“我是为了自保,只是也想知道究竟是谁想借了香囊下手,再栽赃在我的身上。”   孙宝林终究不敢大意,将香囊里的香塔尽数换下了,选了几颗南珠放在香囊里,却是思量许久,终究没有声张,想着让人悄悄查探不要打草惊蛇。   但她没想到还是被人动了手脚,很快有了小产的事,又被人将香囊说了出来,才取了来验看。   看着那一盘子的南珠,德妃的惊讶与担忧之色尽数去了,欣慰地看着顾明珠点了点头:“想不到你竟然心思如此细致,连我都不曾想得这样周到,忘了孙宝林身怀有孕,不宜用香料之物,还是你给办妥当了,不然今日这香囊若真有什么事,不单是你与尚宫局,就连我也难逃罪责。”   说着,又满是愧疚地起身向着天后拜了拜:“臣妾有负娘娘所托。”   天后看了她一眼:“只是如今香囊也无事,那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才会被人下了手。”   殿中众人也都是百思不得其解,衣食香囊都没有查出问题来,那会是哪里有了纰漏?   孙宝林难过地靠在榻席边,想着自己在宫中为婢多年,好不容易得了圣人恩宠平步青云,又有了身孕,这可是妃嫔之中拔尖的,只要顺利生下皇嗣,晋升四妃也不是难事,可是没想到这样的福气转眼就没了,孩子没有了。   她往日美艳张狂的眉眼憔悴不堪,散乱的发髻上只有一支赤金嵌宝钗,歪歪斜斜滑落在鬓边,软软倚靠在宫婢身边。   还是尚宫局的女官想了起来:“好似前几日司饰司作了一批新首饰头面,送到各殿里,只是这些时日重阳节宴,还来不及记档。”   周尚宫眼神一厉,上前一步躬了躬身:“臣请查看一番那几件首饰。”   顾明珠站在一旁轻轻皱了皱眉,说来宫中素来忌讳送吃食贴身用物,但首饰却是无碍的,毕竟都是金银之物,就算是想要动手也难,可是现在除了这几件首饰也想不到别的了,难不成真的是有人在首饰上动了手脚?   天后脸上露出疲倦之意,唤了徐司言替她按着肩,又让顾明珠给她换了一盏茶,才点了点头:“让人端上来,查一查有没有什么不对。”   今日的事绝不能轻易罢休,否则就是对圣人也没法交代,后宫多年没有子嗣,圣人听说孙宝林怀了身子之后大喜过望,日日使了人来承香殿问话,又特意吩咐太医署好好照看,都是因为这个难得有的孩子。   可现在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没了,若是不能给一个满意的交代,只怕已经是悬于一线的帝后之间关系就会因为这一件事彻底崩溃。   顾明珠上前,小心地替天后换下茶盏里的茶汤,又亲自去沏了热茶汤来送到案几上,只是她心思却是飞转不已,若说先前香囊是有人动了手脚要谋害孙宝林腹中皇嗣,那么又怎么会再次下手,是察觉到香囊之事已经被识破了,还是根本这两件事就不是一个人所为,还是另外有人也对孙宝林腹中那个还未成形的孩子起了心思?   是天后?还是德妃?还是那位压根不曾露面的莫昭容? 第283章 纰漏(第二更)   新送来的首饰都摆在了案几上,鸳鸯海棠玉簪一对,金镶白玉钏一对,还有一对金嵌玉步摇,和一支赤金嵌宝钗,另外一支是从孙宝林头上取下来的,统统摆在了周尚宫跟前。   她上前查看了一番,在拿起那一对金钗时眉头皱了起来,看了一会又掂了掂放了下,再拿起别的首饰都掂量了许久,终于起身来:“娘娘,这几样首饰不对。”   天后端起顾明珠斟好的茶汤吃了一口,愣了一下,转脸看了一眼顾明珠,这才开口:“怎么?”   周尚宫拿起那支赤金嵌宝钗道:“宫制首饰素来是有规制,这样的赤金钗足金当重一两八钱,这几支钗却都轻了不少,外边瞧了没有什么不对,但细细掂量着却分明是另藏玄机。”   她说着,伸手将那金钗在案几上敲了敲,只听见清脆的回声,果然不似足金那般沉闷,再拧了拧那发钗,很快就将钗头与钗分开来了,只瞧了一眼,脸色就难看了下来。   直到将那一小撮粉末倒出来放在面前,众人才瞧出究竟来,那一整只赤金发钗竟然被打造的内里中空,药粉就藏在发钗里,难怪外边瞧不出任何端倪,也没人想到这些金银首饰里竟然会藏有害人的东西。   只闻了一下,天后便摆手让人端走,那味道不难辨别,是上好的麝香与朱砂混合之物,最利破淤下胎,还有毒性,这些阴私之物宫中明令禁止,只要私藏都是重罪,想不到被人用来害人了。   天后的脸色也随着那些首饰的查抄出来而越发阴沉,她终于站起身来,望着周尚宫:“这是你们尚宫局送来的,就该你们自己先查个明白,究竟是谁动了这个手脚,谋害皇嗣,又是受谁指使,明日你就要给我个交代,若是还有什么欺瞒不报,我也不能心慈手软了!”   周尚宫铁青着脸,带着女官拜倒在地:“臣遵诏,定然彻查明白,不敢有失。”   德妃也忙起身来,哽咽着道:“臣妾请娘娘责罚,臣妾代管内宫,却不曾察觉这样的事,终究是失职。”   天后瞧了她一眼,目光冷淡:“你这些时日打理重阳宫宴也乏了,先歇几日吧,待此事查清再说。”   说着,她转头与孙宝林说:“你先好好养着身子,此事我会让她们给你个交代。”   孙宝林盯着那一盘子首饰,已经是悲伤欲绝,她这些时日千防万防,却没有想到那害人的东西就在这些金光耀眼华贵的首饰里,她还日日戴在头上彰显宠爱和身份,没想到就这样被害得小产了。   她哽咽着向着天后拜伏下去谢恩,心里却是酸楚难当,没了孩子圣人对她的宠爱又还能有多久,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年轻美貌的新人了,她就要失宠了吗?   带着徐司言与顾明珠出了承香殿上了宫车,天后疲倦地闭了眼,许久才缓缓睁开来,却是带着一丝笑容望向顾明珠:“明珠,好孩子,今日吓着你了吧。”   顾明珠忙欠身道:“臣女不怕,娘娘明察秋毫,必然不会有事的。”   天后笑了笑:“想不到会是这样的事,这宫里太平久了,连我都大意了。”   她目光慢慢落在宫车外此起彼伏的殿阁宫墙:“只怕是谋划已久了。”   不然不会有那些专门打造好装了药粉的首饰,也不会借着尚宫局的手送进了承香殿,这些不是处心积虑筹谋已久是做不到的。   她又望向顾明珠:“你怎么看?”   顾明珠一愣,低下头道:“臣女愚钝,不敢妄加揣测。只是觉着尚宫局周尚宫与诸位女官都是心思缜密的,那人却是如此狡猾,能把那些害人之物混进宫制首饰之中悄无声息送到了承香殿,想起来真是教人担心又害怕。”   她说完有些不安地动了动身子:“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对别的物件也动手,不过这只是我一点糊涂心思,还望娘娘不怪。”   她这句话说完,让天后的脸色不由地变了变,好一会才点了点头:“这不是糊涂,是你想得细致,倒是提醒了我。”   她望向徐司言:“这些年来我对尚宫局越发宽宥了,她们也胆大了起来,忘了当初,也是时候该整肃一番了。”   话语很是平静温和,却是让徐司言脸色微变,忙忙躬身道:“是,臣即刻去安排。”   天后点了点头,又笑着拉着顾明珠:“今日你也跟着累了一整日,身子怕是要吃不消了,一会子先回千秋殿去,明日再过来我这边,我还有事情要吩咐你去做。”   顾明珠心里一紧,欠身应下了。   宫车在千秋殿前停了下来,让她下了马车,这才缓缓朝着甘露殿驶去。   看着带着小葵往千秋殿走去的顾明珠,徐司言有些愣怔,终究忍不住,轻声道:“娘娘,郡主才入宫不久,只怕一时还……”   天后闭着眼,声音也有些无力:“我原想让她再历练历练,敲打一番再将她带在身边,只是现在情形迫人,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了。”   “好在她是个聪明的,无论是那个香囊的事,还是方才那几句话,都算做得不错,是个聪明知进退的。”   徐司言轻轻点头,却是皱了皱眉道:“只是太子已经惊了马,还牵扯到了陈留王殿下,如今又有了孙宝林的事,只怕圣人那里……”   天后听到这个,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吩咐下去,让人好生照顾孙宝林,所有事情不必隐瞒,如实禀报圣人。”   这时候若是再有隐瞒,只怕圣人更会恼怒,会将孙宝林小产的事全部怪罪到她这位天后身上,那原本浅薄的夫妻之情将荡然无存,剩下的只能是权势之争了。   她不愿意这样,若非万不得已,她不想走到那一步。   明明是多年的夫妻,明明该恩爱扶持,如何就到了这一步,父子夫妻之间仿佛都没有了世间最平凡的情意,只有暗藏的心机与无止境的怀疑提防。   难道真的有一日会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天后心头一阵苦涩,放在软枕上的手指不由地收紧,死死抓着那凹凸不平的刺绣缎面不曾放开。   就算得到了权势和富贵,却失去了帝心,也是个失败者,她就这样成了个失败者。 第284章 暴风骤雨(第一更)   这一场暴雨终究是来了,夜半时分殿外便是一片风驰雨骤,夹杂着闪电与雷鸣,将熟睡的人们从梦中惊醒过来。   阿碧最是警醒,披了外裳急匆匆进了内殿来关了窗,又唤起了宫婢仔细检查栖鸾阁各处殿室,不教沁了水。   小葵进了内殿,看着已经坐起身来的顾明珠,斟了碗热茶汤上前:“郡主,可是被雷声惊醒了,这雨瞧着怕是一时停不了,还是再歇一歇吧。”   顾明珠望着透过殿窗倒映进来摇曳不止的树影,沉沉道:“什么时辰了?”   小葵轻声道:“才寅时一刻。”   顾明珠轻轻摇了摇头,慢慢躺了下去:“待天亮,随我去甘露殿。”   这一夜她并没有好睡,有许多混乱的梦交织在一起,拖着她沉沉不能安眠,梦里有太子妃丁氏绝望的哭求,有接到册封太子诏谕时李裕那张狂喜的脸,还有她被赶出贤王府时那一张张轻蔑嘲笑的脸。   辗转反侧一夜之后,终于被阿碧小心地唤醒了:“郡主,响了晨钟了,该去甘露殿给娘娘请安了。”   顾明珠疲倦地揉了揉额角,吩咐小葵带了人进来梳洗,扶着阿碧的手起了榻。   一边轻手轻脚替顾明珠挽着发髻,一边打量着顾明珠的脸色,阿碧低声道:“郡主,那动手之人……”   昨儿夜里,尚宫局曹宫正匆匆赶来栖鸾殿,带来了那个“小偷”的消息,照着徐司言的吩咐,这件事交与顾明珠处置。   顾明珠神色冷清,望着镜中宫装婉约的自己:“一切照实禀告娘娘,交由娘娘定夺。”   她知道,这一场风波怕是难以平息了,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换了木屐,披了鹤氅,顾明珠去了千秋殿与安平公主请安。   “……昨儿夜里的雷声雨声真是吓人,我大半宿没敢睡。”安平公主小小的脸上都是害怕,“皇兄在大明宫,今日也不用去崇文馆了,可我还是觉得不好,还不如平日里什么都好好的,就算让我跟着师傅写大字也好。”   顾明珠轻轻握了握安平公主的手,轻声道:“殿下不必担心,不过是一时的,过两日天晴了,我陪着殿下去院子走走,听说凌烟阁那边的美人菊开得极好,我让阿碧做了菊花糕与殿下尝尝。”   安平公主这才有了笑容,点点头:“你去吧,去的晚了怕阿娘会怪罪。”   看着顾明珠屈膝告退,坐在一旁的周楚楚才缓缓抬起头来,盯着她的背影。   天后再一次召了顾明珠去甘露殿,再加上前一日带着她去了承香殿,连宫中之事都带上她一起,可见她入宫短短的时日里,已经得到天后的信任,抢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   她慢慢放下手中的茶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或许顾明珠真是个聪明不凡的,只可惜遇见了自己,无论有再多的机谋心思,也只能落空了。   她要的不仅仅是顾明珠抢走的一切,还要顾明珠的命!   雨一直没有停,坐在宫车里都能感觉到打在帘子上湿透的冷意,顾明珠一直默然无声,阿碧与小葵也不敢多话。   到了甘露殿下,小葵打着伞,阿碧扶了顾明珠下了马车,一步步踏上玉阶朝着上面走去。   才到玉阶上,就看见徐司言迎出来:“郡主来了。”   顾明珠点点头:“娘娘可在殿中?”   徐司言低声道:“在,只是昨儿夜里受了点风寒,正头疼着。”   顾明珠皱了皱眉,往殿中走去:“可请了医官来瞧了?韩院判可在太医署?”   她记得天后历来是请韩院判帮着看诊的,平日里请脉开药方也是韩院判。   徐司言愣了一下,神色更是复杂:“是,已经打发人去请了。”   顾明珠点了点头,到殿前脱了木屐和鹤氅,换了丝履一步步进了殿去,在天后的榻席前拜倒:“娘娘。”   这一日的天后不似寻常那般严妆丽服,只一身家常的素缎衣裙,头上也不再作高髻,只是绾了倭堕髻,簪着几支白玉素钗,脸色有些憔悴,靠在凭几上与魏国公夫人说着话。   见顾明珠进来,才微微笑了:“起来吧,这样大的雨,你可淋着了?”   顾明珠轻笑着摇了摇头:“遮得严实,不曾淋着。”   一旁的魏国公夫人看着顾明珠,抿嘴笑了:“还是小花骨朵儿一般的年纪,身子好着呢,不会那么娇气的。”   天后吩咐宫婢送了榻席上来与顾明珠,才笑容有些苍白:“可不是,不似我们这般年纪,不过是夜里受了点风,就这样经不住了。”   魏国公夫人轻轻叹了口气:“珝娘,太子殿下只是受了伤,将养些时日就会好了,你放宽心,也该去与圣人好好说说话才是,怎么也不能就生分了……”   她说着劝慰的话,目光却是闪了又闪,脸上的神色也有几分不自然。   天后倒是不曾瞧见,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如今的情势,就算是我去求见圣人,也无法周全了,他一心觉着……又怎么会听我的话。”   孙宝林小产的事前一日夜里就报到了太极殿,殿前伺候的宫婢回来回话,只说殿中碎了一只墨玉麒麟纸镇,却始终没有让人过来问话,更不曾亲自来问一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若是肯信她,还记着这些年夫妻情义,又怎么会连问也不问一声,连解释的话也不肯听。   天后笑容越发苦涩,只觉得额角疼得更厉害了,十余年夫妻,到这会子怕是也只剩下表面那一点子和气了。   魏国公夫人看着天后脸色难看,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忍住:“终究是夫妻,哪里有隔夜仇,圣人怕也是一时气头上转圜不过,不如……我替你去与他说一说,劝解一番,也就不会如此了。”   顾明珠端着茶瓯的手微微一颤,目光从热腾腾的茶汤中抬起,落在抬起头望着天后的魏国公夫人身上,又转而望向天后。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隔着那氤氲的热气,竟然看不真切天后的脸色,只听她淡淡开口道:“姐姐肯帮我分忧自然是好的,只是圣人怕是无暇分身来内宫,又怎么能听姐姐的劝解。” 第285章 不能饶恕(第二更)   天后目光流转,脸上笑容柔和:“说来姐姐入宫也有好些时日了,也不曾回府去看一看,只怕记挂着安郎与阿容,可要回去瞧一瞧?”   话语很是体贴,却让魏国公夫人如同被针扎了一般,忙忙摇头:“无妨的,我隔几日就让人回去瞧了,还有老夫人在府里,哪里就少了我一个。”   她巴巴看着天后:“我也放心不下珝娘,这几日你身子不好,还是留在宫里多陪陪你。”   天后轻轻一笑,目光里有了黯然,好一会才道:“也好,今日让尚宫局送了衣料去你那里,你挑一挑作几身新衣裙吧,我留着明珠在殿里还有话要说。”   魏国公夫人只好起身来,一脸担忧不舍的模样:“那,那你好生将养,我明日再来请安。”   天后笑着点头,让徐司言送了她出去。   殿中只剩下天后与顾明珠两人了,一时安静了下来,天后抬起眼看着顾明珠,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的神色。   踞坐在榻席上的顾明珠微微低着头,端着茶汤小口啜饮着,脸上却是没有什么表情,无悲无喜,仿佛方才她并不曾听到什么似的,神色没有任何波动。   天后脸上的神色柔和了几分,笑着道:“昨儿风大雨大,睡得可还好?”   顾明珠恭敬地俯身道:“回娘娘的话,半夜惊醒了一回,好半天才睡着。”   倒是不隐瞒,天后笑容更温和:“可是昨日的事吓着了?”   顾明珠咬了咬唇,有几分怯怯:“是,可还有一件事,臣女昨日回了宫才知晓,不敢隐瞒,要禀报娘娘……”   天后望着她带着怯意的神色,肃了脸,语气转冷:“你说说。”   顾明珠起身到殿中拜下:“昨日在射场有人……”   听到顾明珠说到小葵被人拽倒,她被留在人群里时,天后的脸色变了变,那样慌乱的时候,还能让人悄无声息地害了人又脱身实在是难上加难,除非事先早已有安排。   她声音冰冷问顾明珠:“可查出是什么人?”   不问后面的事,也不纠结那些细节,只问重点,顾明珠倒是知道天后的性子,轻声道:“昨儿曹宫正来了栖鸾阁,说是……”   顾明珠停顿了一下,才又道:“是东宫的人。”   天后原本淡然的神色僵住了,望向顾明珠:“东宫?”   顾明珠不得不回答:“是,是东宫的宫婢,如今在尚宫局监房中,等候娘娘发落。”   天后许久都没有开口,殿中气氛一时凝滞,待到徐司言到了殿门前拜倒,她才抬起头来:“_召尚宫居周尚宫曹宫来,我有话要问。”   雅室,崔临微微蹙着眉头坐在榻席上,看着急得团团转的崔奕。   “明日大理寺与刑部必然不会轻易罢休,若是真的……难不成就由着他们”天后目光流转,脸上笑容柔和:“说来姐姐入宫也有好些时日了,也不曾回府去看一看,只怕记挂着安郎与阿容,可要回去瞧一瞧?”   话语很是体贴,却让魏国公夫人如同被针扎了一般,忙忙摇头:“无妨的,我隔几日就让人回去瞧了,还有老夫人在府里,哪里就少了我一个。”   她巴巴看着天后:“我也放心不下珝娘,这几日你身子不好,还是留在宫里多陪陪你。”   天后轻轻一笑,目光里有了黯然,好一会才道:“也好,今日让尚宫局送了衣料去你那里,你挑一挑作几身新衣裙吧,我留着明珠在殿里还有话要说。”   魏国公夫人只好起身来,一脸担忧不舍的模样:“那,那你好生将养,我明日再来请安。”   天后笑着点头,让徐司言送了她出去。   殿中只剩下天后与顾明珠两人了,一时安静了下来,天后抬起眼看着顾明珠,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的神色。   踞坐在榻席上的顾明珠微微低着头,端着茶汤小口啜饮着,脸上却是没有什么表情,无悲无喜,仿佛方才她并不曾听到什么似的,神色没有任何波动。   天后脸上的神色柔和了几分,笑着道:“昨儿风大雨大,睡得可还好?”   顾明珠恭敬地俯身道:“回娘娘的话,半夜惊醒了一回,好半天才睡着。”   倒是不隐瞒,天后笑容更温和:“可是昨日的事吓着了?”   顾明珠咬了咬唇,有几分怯怯:“是,可还有一件事,臣女昨日回了宫才知晓,不敢隐瞒,要禀报娘娘……”   天后望着她带着怯意的神色,肃了脸,语气转冷:“你说说。”   顾明珠起身到殿中拜下:“昨日在射场有人……”   听到顾明珠说到小葵被人拽倒,她被留在人群里时,天后的脸色变了变,那样慌乱的时候,还能让人悄无声息地害了人又脱身实在是难上加难,除非事先早已有安排。   她声音冰冷问顾明珠:“可查出是什么人?”   不问后面的事,也不纠结那些细节,只问重点,顾明珠倒是知道天后的性子,轻声道:“昨儿曹宫正来了栖鸾阁,说是……”   顾明珠停顿了一下,才又道:“是东宫的人。”   天后原本淡然的神色僵住了,望向顾明珠:“东宫?”   顾明珠不得不回答:“是,是东宫的宫婢,如今在尚宫局监房中,等候娘娘发落。”   天后许久都没有开口,殿中气氛一时凝滞,待到徐司言到了殿门前拜倒,她才抬起头来:“_召尚宫居周尚宫曹宫来,我有话要问。”   雅室,崔临微微蹙着眉头坐在榻席上,看着急得团团转的崔奕。   “明日大理寺与刑部必然不会轻易罢休,难道就由着别人诬陷栽赃?”崔奕在雅间里转了一圈,连榻席都坐不下,愁眉苦脸。   崔临淡淡看了他一眼:“你要如何?”   崔奕一屁股坐在榻席上:“殿下已经被关在王府里,连我都进不去,消息也送不出来,五兄就不担心吗?若是天后使了什么阴毒的法子,岂不是……岂不是……”   他愤愤一砸案几,满是懊恼:“会是谁敢动这个心思,伤了太子,诬陷了陈留王,分明是打算一箭双雕!”   崔临抬眼望着他:“你觉得会是谁?”   崔奕满脸愤恨,咬牙道:“还能有谁,除了那个意图颠倒乾坤的女人,还能有谁!” 第286章 最好的选择(第一更)   离庄是崔奕初来长安时买下的一处庄子,原本是作临时落脚之用,可崔临来了之后便另外在长安城中置办了一处宅院,这里就成了追电与元宵的住处,好在在灞河边,风景道是极好的。   郑媛的马车缓缓停在了庄子门前,婢女撩开帘子,扶了她下了车,她抬头看着那雅致的牌匾,脸上抑制不住露出笑容来,一想到是崔临让人请了她来庄子相见,她心里的甜蜜欢喜就按捺不住,她咬着唇红着脸,吩咐婢女替她整好了衣裙往庄子里去了。   只是进了庄子,到了那座临近灞河边的亭中,她才察觉等着她的不止崔临一个人,还有一脸不自在的崔奕。   她掩饰不住自己的失望,终究还是屈了屈膝行礼:“临郎,七郎也在呀。”   崔奕轻轻咳嗽了一声:“五兄,方才我让小圆与大方去准备茶汤,只是庄子上他们不熟,要不要我去……”   崔临抬头看了他一眼,只是平平静静地一眼,就让崔奕忙不迭闭了嘴,眨眨眼转头看向别处。   “郑大娘子,是我有话要与你说。”崔临转而望向郑媛,声音依旧冷清动听。   只是郑大娘子这几个字却是让郑媛的笑容僵了僵,她到一旁的榻席上坐下:“是。”   崔临却是起身来,慢慢踱步到亭边,负手看着亭外不远处静静流淌的灞河,语调平淡:“崔家与郑家是世交,我很感激郑家这些年来的扶持,日后若有什么事,崔家也将不遗余力出手相助,与郑家守望相助。”   “大娘子先前帮着照看阿宁,我很感激,只是阿宁年纪小,我阿娘太过溺爱她,所以她的性子娇蛮,又容易听人摆布,若是不能好好教导只怕是要被彻底养坏了,”崔临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件很平常的事,“郑大娘子的好意,我与七郎都心领了,只是日后还是……”   他的话如同巴掌一样,一下下打在郑媛的脸上,把她原本那点欢喜与甜蜜全都打没了,只剩下尴尬的苍白,她咬着唇手攥地死紧,终究是不管不顾地开了口,打断了崔临的话:“临郎,我有话要说,你听我说。”   崔临转身看向她,目光中一片冰冷,但终究没有拒绝:“大娘子请说。”   郑媛咬咬牙,强忍着眼泪挤出笑容来,望了一眼崔奕:“七郎,你先离开一下吧,我有话要单独对临郎说。”   崔奕原本也就如坐针毡,听到她这样说,几乎是跳了起来:“五兄,我先去瞧一瞧,那两个兔崽子也太磨蹭了,怎么还不端茶汤来。”   看着他脚步不停地出了亭子去,像逃跑一样往外走了,崔临挑了挑眉,坐回榻席上:“大娘子有什么话要说?”   郑媛看着那张冰冷的俊脸,只觉得胸中的委屈已经压抑不住,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对待自己,为什么就要对那个女人那样在意,甚至想要……   她想到这里,强逼着自己打起精神来,撑着笑脸:“临郎,自打你从博陵来了长安,大夫人一直不放心,只怕你与七郎在这边没个人照应,终究是比不得在府里那般妥帖,便写了信与我阿娘,我才带着阿宁一道过来。”   “其实族里的意思临郎想来也是知道了,我也是……”她说到这里,脸上绯红一片,娇艳地如同要开放的芙蓉花,好一会才接着道:“这一回来长安我倒是长了不少见识,从前在荥阳与博陵还是远不如长安。”   “从前只听族里的教导,说是与长安贵府不得有过多往来,更不能交从过密,说他们不过是出身蛮夷卑贱,不过是一时得势,比不得我们关陇诸姓,百年世家身份高贵……”她说着抿了抿嘴,看着崔临没有打断她的话,心里又有了一丝希望,“可我来了长安却觉得未必就如此,至少还有几位娘子都是极好的,我都很是仰慕喜欢。”   “岑家六娘子自然不用说,日后必将贵不可言,还有零陵郡主。”她说到顾明珠时,语气变得幽长,笑容却更是温柔,“郡主的模样与性子都是一等一的,我初见之时就喜欢,只恨不是自家姐妹,也好更亲近些,想必临郎也如我一般。”   崔临听到顾明珠时脸色更是冷肃,冷冷盯着郑媛,薄薄的嘴唇绷得笔直,郑媛知道他这是不高兴了,虽然脸色看着如方才一样,可是细心如她那般了解他,却是察觉了,可她不能不说下去。   “若是临郎愿意,我愿意亲自回去与大夫人说,求了两族长辈答应,让零陵郡主也跟着回博陵去,”她心跳越发急促,鼓起莫大的勇气说着,目不转睛望着崔临,只盼着他的回应,“只要,只要临郎你我照着族里的安排……我必然会说通大夫人她们,接了郡主回博陵去,日后也会好好待她,视为自己姐妹一般,与她和和睦睦……”   她说到这里,脸上已经是羞红一片,这绝不是一位世家嫡出娘子该说的话,就算是风气开放的贵府娘子也决不能说出这样没羞没臊的话来,可是她又能有什么法子,崔临的性子别人不知道她却是清楚地,一旦他决定了,就算是崔家长辈也改变不了他的打算,她只能靠自己,靠着唯一能让他改变主意的依仗来说服他。   他会答应的不是吗,因为他就算再看重在意顾明珠也没有用,因为崔家是不会答应让崔临娶一个长安贵府出身的女子,只有她,只有她能让顾明珠入崔府,只要他肯娶她。   她心里慢慢安定下来,抬起头望着崔临,再没有了心慌担忧,反倒更是笃定,他会答应的,因为这样是最好的选择,不但有郑家的支持,也能得到顾明珠,谁也不会拒绝这样的事。   而崔临素来是个冷静到可怕的人,又怎么会错过这样好的选择,她只要等着崔临点头就能安然地回去,着手安排顾明珠的事了。 第287章 冷漠无情(第二更)   只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崔临并没有多考虑,甚至连一刻的犹豫思索都没有,冷清的俊脸上却是勾起了一抹笑,只是与他看着顾明珠时那样温和的笑容不同,这笑容里满满是不屑与冰冷。   “大娘子多虑了,族里长辈的那里我会去说明白,崔家与郑家自来相互扶持唇齿相依,并不需要联姻来锦上添花,而我也不打算靠自己的婚事来稳固关系。”崔临慢慢说着,看着郑媛那颓然变色的娇艳容颜也毫不心软。   郑媛真的愣住了,她没想到崔临毫不犹豫就拒绝了,甚至还说出如此无情的话语来,也就是他压根没有把自己与他这一桩长辈们已经认定了的婚事放在眼里,也从来没有打算接受。   她一时慌了神,结结巴巴地道:“那,那零陵郡主她……”   崔临毫不留情面地打断了她的话:“大娘子又凭什么觉着我会愿意委屈她?”   他说到顾明珠时,眼中光华璀璨,望向灞河的目光也柔和了几分,如同河上缓缓而过的风,却让郑媛如同坠入冰窟之中,遍体生寒。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竟然想……   郑媛心中最后一点希望破灭了,变成一地灰烬,娇美的脸上如同褪去了颜色的白纸一般,脆弱到不堪一击:“临郎,你怎么能……大夫人不会答应的,你怎么能为了她犯了糊涂呀!”   她努力端出名门闺秀的气度来,微微昂头:“你如今怕是一时糊涂了,为他人蒙蔽了,才会说出这些话来,我不会放在心里的,待你想明白了,再让人送了消息来与我就是了,我先走了。”   话语说得那样镇定,可是她扶着婢女出亭子的步子却是慌乱而不稳,更像是逃一般地离开崔临的视线,她害怕会被崔临再唤住,还会说出更无情的话来,她没有胆量再留下来了。   看着她扶着婢女流着泪快步出了庄子,崔奕带着端着茶汤的小圆有些不解地回了亭子里:“五兄,媛娘怎么就走了,她这是怎么了?”   崔临望了他一眼:“待陈留王殿下的事毕,我要回博陵一趟。”   崔奕叹了口气,到榻席上坐下:“你还是要与族里说与郑家的事?”   崔临这会子脸上倒是悠闲自在,看着秋意渐浓的灞河边的景色:“许多事当断则断为好,我原本就无意与郑家联姻,崔家的未来不该也不会系在一桩婚事上。”   崔奕摇了摇头,却是叹息道:“只是媛娘她……”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再摇了摇头作罢,或许这样对郑媛才是最好的,不必再如此执着。   与离庄上略显轻松自在的气氛不一样,太极宫的东宫中这会子是一片愁云惨雾。   东宫良娣赵茹眼泪涟涟,对着皱着眉满脸担忧坐在上席的太子妃丁氏哭诉着:“太子妃娘娘,还请允准妾身赶去那边,殿下如今伤势甚重,身子不便,总要有人在身边伺候才好,妾身愿意在殿下跟前伺候,尽力为娘娘分忧。”   丁氏揉了揉额角,无力地道:“罢了,明日让人送你过去吧,你在那边我也能放心些。”   她也知道赵茹的打算,赵茹出身不高,无家世可以依仗,这些年来唯一依靠的就是太子的宠爱,若是太子有什么事,她自然是再难有出头之日,所以她比谁都着急,丁氏也就不介意让她过去伺候。   坐在一旁低着头的郭良媛这会子却是瞧着有些不大一样,她心不在焉地坐在榻席上,只是手中的手绢却被拧成了麻花一般,如同她此刻的心思一般担忧惆怅乱成一团。   好容易熬到赵良娣抹了眼泪,急急忙忙带着宫婢回殿收拾行装,郭玉秀也起了身与太子妃丁氏告辞,她这会子没有心思与这些女人争长短抢恩宠,她要担心的是更可怕的事。   匆匆忙忙回了自己殿中,郭玉秀脸色难看至极,与贴身宫婢秀梅道:“还不曾找到巧儿?她可还在大明宫?”   秀梅摇了摇头:“大明宫那边送回来消息,说巧儿那日不曾得手,就不知去向了。”   郭玉秀不安地来回走动着:“她还能去哪,难不成是被顾明珠给发现了?”   可她又很快摇了摇头:“当时那样的情形,若真是被顾明珠发现了,又怎么会不闹出动静来,不可能毫无音讯。”   想来还是那贱婢悄悄跑了,若真是如此倒也罢了,不过是丢了个宫婢,量她也不敢说出什么来。   她又皱了眉问秀梅:“贤王殿下不曾送了消息过来吗?”   她不在意太子的生死,却在意贤王的事,这几日贤王都不曾送了消息过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恼了她了。   秀梅摇了摇头,低声道:“使了人去贤王府打听消息,只听殿下的亲随说,太子殿下的事未办妥,只是摔断了腿,殿下很是气恼,回府里动了怒气,将送信来宫里的几个人尽数给处置了。”   郭玉秀心顿时悬到了嗓子眼,慌张地道:“他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不打算再与我来往,就这样想要断了瓜葛?”   她照着他的吩咐,让人在那匹玉狮子上下了药,可是没想到太子居然命大,只是摔断了腿,并不曾从马背上掉下去死在当场,没能如了他所愿,能够一箭双雕地大功告成。   可是这也不是她的过错,为什么他会这样对她,明明当初他那样温柔地说过,只要太子一死,他登上太子之位,就会想法子让她从安乐殿中再回东宫,留在他身边的,如今却是半点都不记得了吗?   她想到这里更是心慌,太子已经重伤,大理寺就要彻查此事,自己在东宫多留一日都危险,他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理了,无论如何都要让他救自己!   她咬咬牙,低声吩咐秀梅:“明日随我去向太子妃求个恩典,就说我阿娘病重,我想回府去探望一番,尽一尽孝道。”她脸色逐渐镇定了下来,“再让人捎个消息去贤王府,明日我会出宫去见他。”   她不会就这样松手的,也不相信李裕对自己会如此冷漠无情。 第288章 为难的母亲(第三更)   甘露殿里,天后冷冷望着跪在眼前的宫婢,一字一句地道:“……是郭良媛?”   那宫婢已经吓得花枝乱颤,哆嗦着连连磕头:“是,是郭良媛吩咐婢趁着射场乱了,对郡主……”   她实在是不敢说下去了,哭着哀求:“娘娘,婢不敢了,再不敢了,求娘娘饶命……”   她看着天后铁青的脸,和一旁冷冷望着她的顾明珠,吓得语无伦次:“是贤王殿下他……”   天后的脸陡然变色,愤然起身,喝道:“休要再胡言乱语,你意图谋害零陵郡主,死罪难逃,还想再诬陷栽赃!”   她转头吩咐徐司言:“让人将她拖下去,吩咐曹宫正依照宫规即刻处置了!”   徐司言低声应着,吩咐宫人上前将那还在哭喊着求饶的宫婢堵上嘴拖了下去,连哭诉的机会都不给她。   待殿中安静下来,天后的脸色慢慢恢复过来,只是难掩一脸的疲倦,许久才睁开眼来望向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顾明珠:“明珠,你来这边坐下说话。”   她指了指自己身边的榻席,脸上满是温和,眼角隐隐有脂粉掩盖不住的细纹,看起来如同美好的锦缎上一点点瑕疵,却更加真实了几分。   顾明珠依言上前去,在榻席上坐下,低着头等候天后的话。   “你知道她要说什么对吗?”天后声音有些疲倦无力,“可是我不能让她说下去。”   “你明白为什么吗?”   顾明珠这会子手心里全是冷汗,她知道自己方才听到的只言片语后面掩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一个能够让朝中风云大变改变一切的秘密。   她不敢再隐瞒,现在只有坦然面对天后,才有机会被留下来,而不是如同那个宫婢一样被灭了口。   “是,臣女明白。”顾明珠终于开了口,努力地平静地面对天后的问话。   天后笑了笑,笑容很浅淡:“你是个聪明的,我没有看错,知进退也有远见,不似寻常小娘子那般见识短浅,虽然宣阳不在了,但顾家把你教养得极好,这一点倒是让我吃惊了。”   顾明珠没有急着开口,她耐心地听着天后的话。   “方才她想说的必然是贤王与郭良媛,在听你说到东宫之时,我就猜到了。”天后也没有了隐瞒,平静地道,“二郎是我三个儿子中最有心思的,他自小就会替自己打算,想要的东西会千方百计地去谋划打算,倒是比他兄长和弟弟都强许多。”   “或许连你也觉得,比起太子来,二郎倒是更加出色对吗?”说起三个儿子来,天后的脸上还是露出淡淡的笑容来,“可是我与圣人却从未想过要将太子之位交给二郎,明珠你可知道为什么?”   “或许圣人是想将太子之位交给陈氏之子,可我却是因为太子,”天后也并不等顾明珠的回答,径直说了下去,“若是我将大郎从太子之位上推了下来,那他要如何活下去?”   历朝历代的废太子哪里有好下场,大郎再不济也是她的孩子,她又怎么能忍心。   顾明珠真的吃惊了,她不曾想到天后会将心里话说给她听,更不曾想到天后执意护住太子是因为这个原因,因为在她的记忆里,天后对于太子素来都是痛心失望,虽然尽力相护,终究还是没能避开废太子的结局。   天后说到这里,望向她:“明珠可知道为何方才我不肯再问下去?”   顾明珠斟酌着慢慢道:“臣女以为,太子之事牵扯到陈留王殿下,又与东宫妃嫔有了关系,若是真的传扬出去,只怕会掀起更大波澜来。”   天后点点头,有几分满意地笑着:“你说的不错,如此只怕会满朝动荡不安,内宫也不得安宁,都会被形势所迫结党营私,我与圣人之间……”   她笑容逐渐苦涩:“他也不会相信我与此事无关,只会以为是我指使二郎所为,为的是换下太子,除掉陈留王。”   “可他从不曾想过,太子二郎三郎都是我的孩子,哪一个我都舍不得。”   顾明珠看着眼中满是痛楚的天后,心中也不禁难过,不论平日她如何高高在上受万民景仰,可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失去丈夫疼爱的妻子,为孩子们痛心的母亲罢了。   顾明珠声音也低沉了下来:“臣女明白娘娘的苦心。”   天后点了点头,她不担心顾明珠会说出去,因为顾家恐怕是最怕朝中动荡的,顾青无论如何都会想法子阻止顾家再一次被架在炭火之上。   她望着顾明珠,目光开始明亮起来:“晚些随我好好问一问郭良媛,总要让她给你一个交代才公平不是吗?”   顾明珠楞了一下,明白了过来,天后已经决定留下自己,并且会将郭玉秀交给自己处置了。   她蹙了蹙眉,又舒展开来:“多谢娘娘。”   她无从选择,却也并不害怕这样的发展,现在的她不是以顾家大娘子的身份在宫中,也不用担心会被赐婚,与其想尽办法躲开明枪暗箭,倒不如将一切的主动掌握在手里。   徐司言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顾明珠坐在天后身旁,二人说着话气氛很是轻松自在,全然没有先前那般的低沉凝滞了,她不由地吃了一惊,却是不敢表露,上前去拜下:“娘娘,周尚宫前来回话。”   前一日天后将那些藏了药粉的首饰的事交给了周尚宫,命尚宫局彻查此事,周尚宫必然是有了结果,才赶着过来回话的。   天后点了点头:“让她进来。”   带着女官进了殿来的周尚宫看见顾明珠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她没想到这个时候居然在甘露殿见到了这位零陵郡主,天后既然已经知道自己的来意,还让顾明珠留在殿中,分明是十分信任了,不打算避开,甚至是要顾明珠听一听这些事情。   她不由地对顾明珠更是在意了几分,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得到天后的信任,这位郡主只怕是不容小觑。   “……昨夜臣命人连夜彻查司饰司,将刘司饰与几位典饰都拿下严加盘问,如今却是有了消息,不敢耽搁隐瞒,特来向娘娘回话。”   周尚宫鬓边的白发多了几许,脸色看着也不好,只是她的话却让殿中的人都吃了一惊:“刘司饰交代说,是莫昭容指使她做出如此滔天罪行,意图谋害孙宝林腹中的皇嗣……” 第289章 承认(第一更)   比起孙宝林那来往如云的承香殿,莫昭容的凌云阁实在是冷清,早早就宫门紧闭,还是宫婢拍了好一会门,才有人打开了宫门怯怯地张望。   见是天后的銮驾,那宫婢唬地脸色大变,连忙进去通传,让殿中人来接驾。   顾明珠看着已经长出青苔的回廊,还有已经有些斑驳的殿窗,微微挑了挑眉,看来莫昭容这里已经许久没有恩宠了,否则也不会是这样的。   她只见过莫昭容几面,还是当年身为贤王妃时在年节宫宴上见过几次,却也都是坐了坐就称病告退了,看起来很是虚弱的样子。   后来不到一年多的光景,就听闻莫昭容病重不治,香消玉殒在宫中。   不知道为何这一世这个悄无声息的莫昭容为何会与宫中的倾轧暗斗有了关系。   待到莫昭容被扶到天后等人跟前,顾明珠还是唬了一跳。   没有了繁复华丽的宫装点缀掩饰,莫昭容的模样看着着实骇人,肌肤白中泛青,瘦得几乎可以看见骨节,只是这依旧无法改变她原本俊美的模样。   俊眉修目,风姿不凡,她有着与这内宫中女子们娇媚不一样的西式俊美,的确打动人心。   她步履有些艰难走到天后跟前,拜下:“臣妾见过娘娘。”   天后看着她,脸上神色复杂,吩咐徐司言:“把昭容扶起来,身子不好不必多礼了。”   莫昭容倒也不推辞,任由徐司言将自己扶起来,在一旁榻席上坐着。   还是德妃脸色有些不自在,扯着笑道:“莫妹妹身子可好些了?见着你精神头倒是大好了。”   莫昭容慢慢抬起眼,眼中没什么神采,声音也柔弱无力:“多些娘娘,臣妾身子好些了。”   德妃这才点点头,欣慰地道:“那就好,重阳宫宴上未见到妹妹,我心里还放心不下呢。”   她瞧着莫昭容的模样也有些说不下去了,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天后,低声道:“还是让周尚宫说吧。”   天后望了一眼周尚宫:“有劳周尚宫把司饰司的事与莫昭容说一下吧。”   周尚宫倒是脸色冷淡,上前一步把孙宝林宫中的事细细说了一遍:“……昨日刘司饰与几位女官都招供了,说是昭容吩咐她将那药粉藏在首饰之中送去承香殿的。”   她说罢,退到一旁不再开口。   天后望着眼前瘦骨嶙峋的莫昭容,低低叹了口气,才道:“你可有什么话说?”   顾明珠站在天后身后,仔仔细细看着莫昭容,只见她像是有些恍惚,看了看天后,又望了望德妃,终究看向了周尚宫。   “刘司饰?”她有些茫然的模样,望着周尚宫。   周尚宫点了点头:“是。”   莫昭容想了想,瘦削的脸上却慢慢露出笑容来,好一会才点了点头:“是,是我吩咐的。”   天后与德妃连同所有人都愣住了:“你是说……”   莫昭容微微笑着,已经有些脱形的脸上如同昙花一现:“是,是臣妾吩咐的,臣妾吩咐她们做得。”   德妃吓得掩了嘴,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道:“可是,可是莫妹妹你怎么会……孙宝林肚子里可是怀了皇嗣,她已经小产了,你怎么会……”   莫昭容倒是很平静:“只是嫉妒,臣妾入宫几年,原本深得宠爱,也怀了皇嗣,可还没来得及生下来就小产了,还变成这样,不人不鬼地躲在这宫里,她却可以怀着皇嗣得圣人爱重,又怎么能不嫉妒。”   顾明珠望着莫昭容,微微蹙了蹙眉,不知怎么,她觉得莫昭容口中虽然说着嫉妒,但脸上却是没有半点嫉妒的神色,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但是一派从容淡定的模样。   天后却是皱紧了眉头:“莫昭容,你可想明白了,究竟是不是你做的?”她语气越发重了:“你可想明白了这究竟是何等大罪?”   顾明珠心中顿时起了疑惑,抬头望着天后,只见她盯着莫昭容,目光中却是隐隐藏着不忍难过。   莫昭容推开婢女的手,自己艰难地爬起身来,屈膝拜在天后跟前:“娘娘,都是臣妾所为,是臣妾让人下了药谋害孙宝林肚中的皇嗣,原本以为做得足够隐蔽,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娘娘发现了,臣妾知罪了,愿意接受处置。”   德妃看着莫昭容,不禁合手念了句佛,满目哀伤:“怎么会成了这样子。莫妹妹你怎么会这样做,那可是皇上的皇嗣呀。”   她不住地摇头,叹息不已,满满都是惋惜与不解,眼中更是有了泪花。   天后的脸色难看至极,她望了德妃几人一眼,开口道:“孙宝林如今怎么样了,今日我还不曾过去瞧过。”   德妃忙不迭道:“听说好些了,臣妾也还未来得及过去瞧过。”   天后点点头:“既然如此,你带着周尚宫她们一起过去,替我去瞧瞧她,让她安生养好身子,有什么事我会处置的。”   德妃愣了一下,却是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莫昭容:“可是这里……”   天后冷冷道:“我会问清楚的,待查明白了,会照着宫规处置。”   德妃起身来屈了屈膝:“是,臣妾这就过去好生宽慰孙宝林,让她好生养着,待好了再去给娘娘磕头。”   德妃带着周尚宫一群人一起出了殿,殿中只留下了天后,跪在殿中的莫昭容,还有顾明珠与徐司言。   天后看了一眼脸色依旧安静的莫昭容,冷冷开了口:“明珠,你们两个也到外边去吧,去瞧瞧这凌云阁的景致去吧。”   天后居然连她们也不肯留下,要单独与莫昭容说话。   顾明珠有些讶异,却不能不照着吩咐与徐司言屈膝退下,将殿门轻轻阖上了,留下天后与莫昭容在殿中。   临关上殿门的那一刻,顾明珠看到的是已经起身来走到殿中的天后,正低着头望着莫昭容,虽然还没有开口,可眼中那复杂的神色却是从来未见过。   而莫昭容却微微含笑,抬着头望着前方,没有半点惧怕,仿佛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般。 第290章 透彻的两个人(第二更)   说是要去看凌云阁的景致,其实也不过是在殿后的花池边走了走。   看着已经枯萎了大半的蔷薇花架,向来谨言慎行的徐司言难得地打开话匣子:“郡主瞧这凌云阁的如今的样子是没落了,可这里当初是整个大明宫最华贵的地方,连甘露殿都要逊色几分。”   她指了指不远处已经空了一大半的蔷薇花池:“那里当初种的都是从东洋送来的扶桑花,郁郁葱葱好不耀眼,可惜了现在都没有了。”   顾明珠倒是不曾听说过这些,有些吃惊地望了过去,看见的却只有一片荒草丛生的空地,实在难以想象出当年的盛况。   前一世她入宫时也只见到病了的莫昭容,只是听人说过,莫昭容曾经盛宠一时,后来就再没能得到圣人看重。   可她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情形。   徐司言见她眼中的讶异,笑了:“当初圣人夸赞莫昭容有扶桑之美,晓日之艳,才特意种下满园扶桑花,以示恩宠。”   她踩过地上厚厚的落叶,听着木屐下咯吱咯吱的声音,声音也高低起伏:“这宫中的人都只当得了君宠,平步青云就是无上荣光,就能有朝一日如同娘娘那样屹立在内宫之巅,与圣人并肩受天下人爱戴膜拜,可她们都不曾看到这满园子已经枯死成为尘土的扶桑花。”   “将生死荣辱寄托在男人虚无缥缈的感情上难道不是最可笑最危险的吗?”徐司言说这句话的时候,唇角勾起了一抹嘲笑的弧度,“毕竟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喜欢谁,与谁欢好相守多久就会厌倦,又怎么可能信守当初的诺言。”   顾明珠走在她身边静静地听着她的话,听到这里的时候才不由惊讶起来,仔仔细细望了她一眼才收回目光来。   没想到在深宫之中竟然还有人能够看得这么透彻,没有一心想着要爬高踩低,也没有巴望着能得到圣人看重,想像孙宝林那样飞上枝头变凤凰,倒是个特别的。   徐司言也正好望着她,微微笑着:“这是婢的一点浅见,郡主聪慧非常,自然是知道的,哪里用婢多嘴。”   顾明珠笑了:“你说的很对,许多宫里的老人看得都没你这样通透。”   难怪天后会如此器重徐司言。   徐司言望着她也笑了:“郡主莫要笑我。”   二人沿着花池走了一阵子,这才往前殿去,到了紧闭的殿门外,看来还在密谈不曾出来,顾明珠有些吃惊,究竟天后与莫昭容之间有什么隐秘的话要说。   还是徐司言请她在回廊下坐下:“郡主来瞧瞧,这里有几株兰花长得倒是还不错。”   她望了一眼紧闭的殿门:“许多事只怕是不知道的好。”   顾明珠心神一凛,是自己大意了,竟然把心思都写在脸上,忙点头道:“多谢司言。”   等了小半盏茶的功夫,殿门终于打开来了,天后独自出了殿来,脸上满是疲惫,与迎上来的顾明珠与徐司言道:“走吧,回甘露殿去。”   又转头与跪了一地的宫婢道:“好生照顾昭容。”   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再说下去,带着她们往外走去。   回甘露殿的马车上天后一直沉默着,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闭着眼像是在歇息。   一直到下了车,往玉阶上去时,她才沉沉开了口:“让人封了凌云阁宫门,命曹宫正领了宫人去查问此事吧。”   这是,定罪了?   顾明珠愣了下,还是徐司言屈膝道:“婢这就去。”   难道在殿中密谈许久,就是这样的结果?可是顾明珠满腹疑惑,方才她瞧见的莫昭容分明是不知情。   更何况一位已经失了宠重病在身的贵人,又有什么必要去对别人下手。   她低下头不敢多说,跟着天后往殿里走去。   可是上到玉阶之上,天后忽然停住了步子,回头朝着此起彼伏的殿阁望去,面无表情地望着,许久都没有动。   “明珠,当初你为何不肯接受赐婚?”她忽然开了口。   顾明珠没想到她会问自己这个,愣了一下才道:“臣女只是……”   顾明珠心里暗暗叫苦,总不能说自己死去活来之后实在不想嫁给她儿子吧,只能结结巴巴想个由头。   可是天后却好似不需要她的回答似的,淡淡道:“你想得不错,嫁入皇家未必就是好事。”   回了殿中,天后的情绪好似好了许多,与顾明珠道:“该查查东宫的事了。”   她望着顾明珠:“你去吧,带了郭良媛过来吧,这事交给你来安排,如何处置都由你决定。”   顾明珠屈膝拜下:“是,臣女遵诏。”   看着顾明珠走出殿去,天后美艳的脸上满是落寞与忧伤,静静靠在凭几上一动也不动。   东宫里,太子妃丁氏默默抹着泪,太子才出了事不到几日,东宫就好似失了主心骨,幕僚们也都满腹心思忧虑,私下议论着朝中的动向,连宫婢们私下都讨论着,太子若真是自此有了腿疾,只怕圣人的心里……   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她一个女流之辈,从前在闺阁中学的也不过是打理中馈,针线女红,哪里想过要面对这样的事。   她是真慌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好,只能悄悄躲在殿中抹眼泪。   “娘娘,太子妃娘娘,”宫婢急急忙忙进来拜下,“零陵郡主来了,带着尚宫局的嬷嬷与女官。”   丁氏一惊,慌慌张张将手中的茶瓯放在案几上,站起身来:“她怎么来了,带着尚宫局的人?”   只是一下子脸上就变了色,变得难看至极,这会子带了尚宫局的人来,分明是要对东宫的女眷动手了。   她苦笑一下,眼泪就落了下来:“没想到这么快。”   这风雨飘摇的东宫她怕是守不住了。   只是才到殿门前,就见顾明珠带着女官与宫人恭敬地拜倒:“太子妃娘娘。”   丁氏亲自上前拉起顾明珠,强笑着道:“郡主怎么得空来看我,也不使了人来说一声,我好让人备好茶点。”   顾明珠却是微微笑着:“是来见郭良媛的,却不知道在哪一处殿阁。” 第291章 索命的冤魂(第一更)   偏殿里,郭玉秀已经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方才出宫去贤王府送消息的人传了话进来,说贤王殿下去了大明宫探望太子殿下,不在府里,可就连问什么时候回来,却都没有回话了。   贤王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就这样想要丢下手去,想要对她不闻不问?   郭玉秀思来想去,总觉得巧儿不见的事不那么简单,毕竟活生生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守卫森严的大明宫中走丢了。   她现在心慌得厉害,只觉得好像随时会大祸临头,当初她就不曾想过会变成这样,明明贤王说得那样简单,只要太子一死,所有的罪过都是陈留王的,那么他就会理所应当继承太子之位,堂堂太子要动手从冷宫中悄无声息接出来一个女人又有什么难的,如此一来她很快就能摆脱地狱一般的生活,如愿地留在贤王身边。   可现在好像一切都不对了。   她不停地来回踱步,片刻也无法坐下来,心里乱成一团,正要开口再催一催宫婢,去问问贤王府有没有消息送过来,却听殿外有人道:“郭良媛在殿中吗,太子妃娘娘请良媛去正殿。”   郭玉秀脸色难看地道:“这会子,她怎么想起我来了!难不成还想着要我们在她跟前立规矩?”   丁氏入东宫的时候还不多,可谁都瞧得出她是个软柿子,不但不敢与赵良娣正面起冲突,就是寻常的东宫妃嫔她也不敢多说,倒让这些妃嫔们拿了大,谁也不把她放在了眼里。   这会子郭玉秀哪里有心思去与丁氏说什么,正要让人寻了生病的由头回了话,不肯去正殿,可却听外边传来几位嬷嬷的声音:“太子妃娘娘吩咐了,若是良媛病了,就让婢们用藤屉抬了良媛过去,可不敢不去。”   郭玉秀脸色变了,这是怎么了,丁氏好端端怎么会这样说话。   她带着宫婢出了殿去,却看见几位身着尚宫局司刑司服饰的女官和嬷嬷立在门前,冷冰冰看着她屈了屈膝:“良媛,请吧。”   她的腿顿时就软了,靠在宫婢身上面无血色抖作一团,竟然这样快就被知道了?   等到郭玉秀被宫婢扶到了正殿中时,看见的却是一身紫罗兰圆领团花对襟大袖袍服,浅色滚银边罗裙的顾明珠正与太子妃相对而坐,含笑说着话,太子妃丁氏满脸笑容,更像是带着些讨好。   “……只是太子殿下如今伤得那样重,东宫里里外外也没个主心骨,我也是才入宫时候不多,心里实在是没个着落,只盼着郡主能替我与天后娘娘说上几句,求娘娘多多开恩,若有什么错处也原谅我一二才好。”丁氏说着,已经开始抹了泪,哽咽着道。   顾明珠倒是依旧平和,微微笑着:“天后娘娘也惦记着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日日让人去大明宫问候,还说天气变凉了,让周尚宫吩咐司衣司好生准备了衣料与新衣送来东宫呢。”   这句话丁氏倒是听明白了,心里放下一大半来,忙拉着顾明珠的手:“娘娘厚爱,我实在是感激不尽,还是我不济事,不能为殿下分忧,这时候又不能在娘娘跟前宽解,真是有劳郡主了。”   能够教尚宫局给东宫上下做新衣,便是有意要安东宫的心,太子不会有事,东宫也是安稳的,丁氏自然是放了心。   顾明珠笑着道:“娘娘过奖了,我不过是照着吩咐办事罢了。”   二人说着话,听到殿外的响动齐齐望了过去,只见郭玉秀一脸惊愕地立在殿门边,她正瞪着顾明珠,甚至都忘了要上前来行礼了。   看到丁氏皱着眉望着她,她才回过神来,满心复杂地上前来,朝着她们二人拜下去:“见过太子妃娘娘……郡主。”   丁氏忙道:“郭良媛,郡主奉天后娘娘之命,带你去甘露殿问话,你这就跟着过去吧。”   郭玉秀的手一哆嗦,险些没支撑住身子,不敢置信地望着顾明珠,天后要叫她去问话,还是使了顾明珠过来的!   这一刻她觉得前所未有的恐惧袭来,浑身冰凉,险些无法直起身子来,好半天才颤着嘴唇:“臣妾,臣妾身子有些不适,怕过了病气给天后娘娘,不如,不如……”   不如了半天却说不下去了,她自己也知道到了这时候,即便是死,也不能躲过去了。   顾明珠坐在上席俯视着已经软在地上的郭玉秀,淡淡笑了:“是了,天后娘娘吩咐我来接郭良媛过去,时候不早了,就不必耽误了。”   她走下席来,到郭玉秀跟前,低下头望着她:“若是郭良媛身子不适,甘露殿历来有医女,不如给良媛瞧一瞧,熬几碗汤药吃下去就好。”   这话更是吓得郭玉秀脸色发青,低下头不敢再说,她知道顾明珠说得出就做得到,卢娇娘当初就是这样死在顾明珠跟前的,那时候顾明珠可是连头都没有回过,现在只怕更加不会放过自己。   丁氏先前揣测着,天后怎么会想起召了郭良媛去问话,只当自己这太子妃不得天后喜欢,郭良媛出身太师府,终究是有依仗,说不得天后更器重几分,心里还有些担忧,这会子却是看出来了,一时慌了神,却又不敢表露出什么来,只能催着宫婢准备好,送郭良媛去甘露殿。   看着顾明珠带着人往外走,丁氏犹豫了一会,忙不迭追上去,强撑起笑脸:“我这两日也没有过去陪天后娘娘好好说话,不如也与郡主一道过去吧,陪娘娘说说话,宽解宽解也好。”   顾明珠抿嘴一笑,欠了欠身:“娘娘请。”   郭玉秀是被宫婢搀扶着上了宫车的,她已经再没有力气挣扎或是想法子躲避了,只能眼泪双流着被塞进车里坐下,甚至问不出一句话来,到了这会子,哪里还能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   只是顾明珠不曾陪着丁氏同乘,倒是上了这架宫车来,在脸色发青的郭玉秀身边坐下,含笑吩咐宫婢:“走吧,去甘露殿。”   待马车缓缓启动之时,顾明珠忽然转过脸来与郭玉秀轻轻一笑:“良媛还是再看一眼东宫吧,虽然在这里过得生不如死,但终究是活着的,接下来会是什么样可就不好说了。”   话语温和,可是话里的意思却让郭玉秀觉得如坠冰窟,抖得不成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坐在她跟前艳光照人的顾明珠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踏着血与火前来索命的冤魂! 第292章 以德报怨 何以报德(第二更)   丁氏战战兢兢进了甘露殿大殿,看着坐在上席翻看着密报有些心不在焉的天后,屈膝拜下:“娘娘。”   天后抬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起来坐下说吧。”   丁氏坐到榻席上,看着没有再开口的天后,嗫嚅着好一会才开口:“臣妾是,是送郭良媛来的……”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天后转过脸来,目光冷厉地望着她,吓得顿时停住了,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下去。   天后看着她那副模样,心里不由地叹了一口气,当初是为了太子,不得不找一个这样性情的太子妃,何况还有卢家的影响,可是如今看来,这样的性子在宫中只怕很是艰难。   她平息了下心情,淡淡道:“不该问的事就不要问了,你只要安分守己地管束好东宫的事,别的一概不要多问不要多管,等着太子回来就好。”   丁氏唬地连连点头:“是,臣妾只是……不敢再多说了,就陪着娘娘说说话吧。”   天后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好笑还是好气,吩咐徐司言:“与明珠说,一切交给她安排就是了,她明白我的意思的。”   徐司言屈膝退了下去,留下丁氏东一句西一句陪着天后说着话。   郭玉秀下了宫车发现自己没有被带去大殿,反倒被带到甘露殿一处极为偏僻的殿中,里面也没有见到天后,只有几个脸色冰冷膀大腰圆的嬷嬷把守在门前,不由地心更加慌了起来。   她转头望着送自己来的宫婢:“是天后娘娘召我来问话的,怎么会来了这里?娘娘在哪里,我要见娘娘,我有话要禀报娘娘。”   她满心害怕,一心只盼着见了天后娘娘,无论如何都要把自己的过错推了干净,即便是求娘娘看在太师府的份上也要饶了自己一次,哪怕是送去冷宫,送去静心庵她也认了,也比丢了性命的好。   她这会子是真的怕了,却还忍不住巴望着贤王能来救一救她,毕竟这里是甘露殿,若是贤王肯来替她求个情,天后娘娘还是会饶了她的。   可是宫婢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没有半点要回答她的意思,进来的人却是让她目光一跳,不由地退了两步。   进来的是顾明珠,还是那个一脸笑容望着她的顾明珠,可就是那个笑容,还有那张脸让她毛骨悚然,慌乱地躲到角落里去了:“你,你要做什么,我是来见娘娘的。”   顾明珠走到这件狭小的殿阁上席上坐下,接过宫婢送上来的茶瓯:“天后娘娘在与太子妃娘娘说话呢,所以良媛有什么话就与我说吧。”   她望着郭玉秀那张花容失色的脸,饶有兴致地看着:“良媛就没有什么话想说吗?巧儿可是说了不少了。”   听到巧儿两个字,郭玉秀的脸由青变紫,喘着粗气坐到地上:“你,你知道了?”   顾明珠知道了,天后想必也知道了,巧儿的事,还有那匹玉狮子的事……太子如今重伤在身,天后会饶了她吗?   她开始放声大哭起来,终于被源源不绝的恐惧给淹没了,谋害太子,嫁祸陈留王,暗害顾明珠,哪一桩都是了不得的罪行,她该怎么办!   不知道她被带走了之后,秀梅她们会不会去想办法找贤王,求贤王来救她,这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看着她嚎啕不止,顾明珠倒是一片轻松,端着茶汤吃了一口,慢条斯理地道:“良媛可想好了?若是还不肯说,那就只好请嬷嬷们进来了。”   外边站着的都是司刑司的司刑嬷嬷,都是手中不留情的,宫中犯了错的妃嫔宫婢们在她们手里没有一个熬得过一个回合,生不如死地哭求着交代干净了,所以往日里宫里提起她们来都觉得害怕。   郭玉秀止住了哭声,看着顾明珠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为什么,为什么你偏偏没有死!”   她原本应该是在那场混乱之中被推入射场中,被惊马踩死,被乱箭射死,被人群踩踏死,可偏偏她居然一点事业没有,就这样坐在自己面前,还主宰着自己的生死!   顾明珠倒是一笑:“所以太子殿下的马也是你动的手?”   郭玉秀猛然回过神来,却是连连摇头,狠狠望着顾明珠:“不,不是我,你休想栽赃嫁祸,你是因为与我有过节,才会想要把这些罪责推到我身上,我要见天后娘娘,要告诉娘娘一切都是你设计的,要陷害于我!”   她这会子醒过来了,一叠声地叫嚷着,吵闹着要见天后,更是恶毒地诅咒顾明珠,用尽了各种阴毒刻骨的语言。   一旁的曹宫正脸色很不好看,上前轻声道:“郡主,要不要……”   顾明珠摇了摇头,对着已经几近癫狂的郭玉秀毫不在意地笑着:“不了,娘娘的意思就是在这里办妥就行了。”   她这才笑着与郭良媛道:“良媛还是省口气吧,今日你说与不说都不打紧,横竖该说的巧儿都已经说了,良媛若是觉得不想说也无妨,我只是要把良媛请到这里来罢了。”   郭玉秀听着不对,一个激灵坐起身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请到这里来,巧儿都说了什么了?我是冤枉的,我什么都不曾做过,那个贱婢,贱婢她,她在哪,我要与她对质!”   顾明珠摇了摇头:“良媛很快就能见到她了,不必急于一时。”   郭玉秀望着顾明珠身边的曹宫正,心慌得不成样子:“你究竟要把我怎么样?我是东宫良媛,是有品级的妃嫔,还有我是太师府五娘子,你不能,不能胡来!若是敢对我做什么,天后娘娘不会饶了你的。”   只是她越说心越虚,到了最后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已经吓得都成了筛子。   顾明珠看着她那副模样,只怕是到死都还不肯认罪,倒也没有兴致与她多纠缠:“晚些就会有诏谕,东宫良媛郭氏得了恶症,已经殁了,太师府也会有追赏,你可以宽心了。”   不!怎么会这样!郭玉秀原本以为的依仗就这样烟消云散,就在顾明珠轻轻一句话里就再也没有了,她就这样轻易地被死掉了。   曹宫正道:“臣这就让人带了她去,只是这行刑……”   终究是郭家的人,曹宫正私心里还是想着能通融通融,若是能留下条命在监房里苟延残喘地活着,日后郭家若是知道了,说不定还能卖个好。   顾明珠却是冷冷看了她一眼:“我记得宫中素来有宫规,该怎么处置宫正还要我来说吗?”   她说着又笑了笑:“是了,不能那么痛快,可以不能让她说出什么来,毕竟郭良媛可是已经病殁了。”   她的笑容真的如同噩梦一般让郭玉秀魂飞魄散,软绵绵倒在了地上昏了过去。   顾明珠却是起身来,整了整衣裙,从容地出了殿去。   她不怕别人觉得自己心狠手辣,毕竟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没有人可以害了她还能好好活着! 第293章 两种不同的死法(加更)   丁氏离开甘露殿的时候满脸戚容,她虽然不知道郭玉秀究竟做了什么,却也猜出了几分,心里更是惶恐不安,她是太子妃,若是真的追究起来只怕也难逃干系,说不得要治她一个治宫不严之罪。   好在天后并没有提起这些来,只是与她闲话了几句,提点了她往日多与安平公主还有顾明珠、尚宫局多多来往,有什么事就使了人来甘露殿说,便让她回东宫去了,她才算宽了心。   可是现在看来,这东宫里面的秘密与阴谋比她想象的还要多,接下来她又该怎么办才好。   看着丁氏出了大殿,天后的脸色才一点一点冷了下来,唤了徐司言进来问道:“那边怎么样了?”   虽然顾明珠看着有超乎年纪的老成持重,又是心思玲珑剔透,可她担心终究是十来岁的小娘子,未必就能狠心作决断,也不能想明白这里面的关键,少不得还得自己问一问。   徐司言却是低声道:“已经让人毒哑了带去司刑司的刑房里了,郡主吩咐了,不能做得太痛快,也不能让说出什么来。”   天后吃惊地挑眉道:“她居然有这胆量?”   这样果断的吩咐实在不该是个小娘子能有的胆量,何况还知道了自己的意思,不教郭玉秀说出什么来,这可真的教天后吃惊了。   徐司言垂着眉眼,微微笑着:“臣也吃了一惊,想不到郡主真的如此不同寻常。”   天后笑了:“果然我没有看错,只要好好教一教,以后是个不得了的。”   只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娘子如何能够做到如此心冷手狠,这倒是前所未见的。   她忽然想起了刚从殿中出去的丁氏,明明二人出身年纪都差不了许多,可这养出来的竟然是如此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只是顾明珠越是如此出色,就越不能嫁入皇室,天后也越发觉得当初没有给顾明珠赐婚的选择是对的了。   她与徐司言道:“去,让明珠进来。”   顾明珠进来的时候脸上却是带着愤愤之色,给天后请过安坐在榻席上。   天后冷眼瞧着,笑着道:“怎么,可是惹恼了咱们的郡主了。”   顾明珠咬着唇,好一会才低声道:“方才郭良媛的话实在是难以入耳,臣女一时气愤,才……”   瞧着脸上有几分忐忑,有些拿不定主意一般。   天后看了她一会,慢慢笑了起来:“你是觉得自己一气之下做的太过了?我倒觉得再好不过了。”   她笑着与顾明珠说着:“她的罪孽滔天,法理不容,原本就当伏诛,何况她如此不知好歹,竟然还敢辱骂于你,于情于理都该重重地处置,你做的不错。”   天后眉宇间最后一点顾虑也放下了,笑着向顾明珠点头,又与她说了几句,才慢慢收敛了笑容,道:“一会子你随我去凌云阁,送一送莫昭容。”   顾明珠一愣之下才明白过来,莫昭容已经认下毒害孙宝林腹中皇嗣之罪,要被正刑了,天后说得送,大概就是永诀了。   顾明珠实在是猜不透天后与莫昭容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莫昭容又为何坚持认下这件大罪,宁可为了这个去死?   这里面像是藏着各种隐秘,顾明珠一时找不到头绪,只能躬身应下:“是。”   天后脸上的笑容也带了点凄然之色:“五年前也是这个时候,她入了宫来,想不到才区区五年,她就要……”   说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再也没有开口。   这一天凌云阁的宫门倒是大开着,宫婢们却都是满脸凄惶之意,怯怯缩在殿外,一会子她们的主人就要被处死,凌云阁自此封闭,而她们也不知道会被送去哪里,前途渺茫,心里更是难过,许多忍不住已经哭出声来。   曹宫正带着女官手中捧着一壶酒,与一道白绫,恭敬地赶在天后与顾明珠身后,往大殿而来。   德妃也换了一身素雅的宫装,头上钗环俱去,面色哀伤地等在殿前。   看着打开的殿门,天后深深叹了口气,才吩咐德妃与曹宫正等人:“走吧,进去吧。”   殿中,换了一身妃色大袖束腰襦裙绾着堕马髻的莫昭容在宫婢的搀扶下一步步迎了出来,她脸上上了些胭脂,掩盖住了原本憔悴的病容,更是微微含笑屈膝行礼:“天后娘娘。”   她的模样让所有人都很是吃了一惊,这样的模样与神情看着实在不像是一个将要赴死的人,倒更像是要去远游,带着点欢喜带着点从容,更多的是解脱。   天后看着她,眼中闪过一抹难过之色,低哑地道:“你怎么……”   德妃更是哭了出来:“莫妹妹,我这里心里不好受呀,咱们姐妹这么些年了,怎么忍心送你走。”   莫昭容笑了笑:“娘娘不必为臣妾挂怀,终究是我糊涂,害了孙宝林的皇嗣,原本就是罪有应得,还请娘娘多多保重身子。”   天后脸上一片黯然之色,沉默许久,才与莫昭容道:“你可还有别的要求?”   莫昭容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了,若真说要有,那就是请娘娘让人将我的尸骸另选一处藏了吧,莫要葬入妃陵。”   她说到这里,脸上的笑容才有了些许变化,变得苦涩起来:“活着已经被这帝王之家拘束着苦不堪言,死了就放我自在吧。”   这一句话说得她身边的宫婢都哽咽着哭了起来,连天后眼中都不由地隐隐有了泪光,点了点头:“依你。”   曹宫正这才端了毒酒与白绫上前来:“请贵人上路。”   这算是恩赦了,这样的死法干脆利落,还能落个全尸,已经是给罪人的恩赦。   莫昭容平静地望着那两样,端起了酒盏:“好些年不曾吃过酒了,今日就一醉方休了。”   天后看着她那副模样,闭了闭眼,站起身来:“走吧,让她清清静静地去吧。”   她带着德妃与顾明珠等人出了殿去,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莫昭容,也没有再看这座即将被封禁的凌云阁,上了宫车回甘露殿去了。   只是当宫车驶出凌云阁宫门前,她闭着眼与徐司言道:“让人照着她的话好生安葬了,再去访一访,若是莫家还有人就好好照拂,这是我欠她的。” 第294章 糊涂人送糊涂礼(第一更)   栖鸾殿里掌了灯,顾明珠独自坐在西窗下翻着书卷,刚沐浴过只觉得身子懒懒的,头发还湿哒哒地披散在身后,散发着淡淡的皂角味儿,连心情都变得懒洋洋起来。   阿碧端了燕窝进来看见的就是顾明珠半阖着眼靠在西窗边,吹着微凉的晚风惬意地悠哉着,不由地失笑:“郡主,头发还湿着,还坐在窗下吹风,仔细一会子受了风头疼。”   顾明珠抬起眼看着她,笑道:“无妨,天气正好,这风还不凉呢。”   阿碧摇了摇头,放下燕窝,上前关了窗,嘴里念叨着:“已经九月了,夜风都带了寒气,哪里能不凉,这可马虎不得。”   顾明珠只好合了书,起身端起碗盏小口吃着燕窝,叹气道:“阿碧你还真是一副管家娘子的模样,日后我可要发愁要给你寻个什么样的婆家才好。”   阿碧顿时脸红到了耳根后,跺了跺脚:“郡主,说这样的话取笑婢,真是,真是……”   小葵正进来,听见了噗嗤一笑:“郡主说的是,阿碧姐姐怕是要配个精明能干的才行,不然哪里经得住这样念叨。”   阿碧瞪了眼,虎着脸看着小葵:“你再胡说,看我不收拾你。”   小葵瘪着嘴,向着顾明珠撒娇:“郡主,您瞧瞧,管家娘子要收拾婢了。”   顾明珠没绷住,笑了:“得了,你也一样,我要给你们寻个好婆家。”   小葵也红了脸,低低声道:“郡主又拿着婢来寻开心。”   一旁的阿碧看着她那副模样也笑了起来:“活该,看你取笑我。”   主仆间正说笑着,殿外传来宫婢的通传声:“郡主,齐尚宫求见。”   顾明珠挑了挑眉,齐尚宫来了,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是宫中的事,还是……那一位的吩咐。   想到那一位,顾明珠不由地回想起当初在射场上,那个向她伸出双手俊美无双的身影,还有那个温暖宽厚的胸膛,都让她不禁脸上泛起了红晕,心里也有些乱了,只是又很快暗暗鄙夷自己,齐尚宫应该只是过来说宫中的事,还是自己胡思乱想了,怎么老是忍不住想起那些来。   她正了正心神,吩咐阿碧:“去请齐尚宫进来。”   进了殿来的齐尚宫却是手里提着个食盒,笑眯眯地进来拜下:“郡主安好。”   顾明珠微微笑着:“齐尚宫来了,坐下说话吧。”   齐尚宫微微笑着,将手里的食盒放在一旁,自己坐在榻席上:“方才司刑司已经照着吩咐办妥了,臣来给郡主回个话。”   顾明珠挑了挑眉:“如何处置的?”   齐尚宫低声道:“鼠刑。”   她说着都不由地皱了皱眉,鼠刑是内宫司刑司一种极为狠毒的刑罚,将犯人关在一间阴暗潮湿的牢房里,里面关满了饿极了的老鼠,不断往牢房里灌水,老鼠害怕之下就会慌不择路往人身上趴,更是疯狂地啃噬犯人的身体,这样的死法不快,而且极其残忍,最后进去收拾的仆从都常吓得魂飞魄散。   郭玉秀已经被毒哑了,连叫喊声都发不出,死在了鼠刑之下,实在是算得上凄惨无比。   顾明珠倒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办妥了就好。”   齐尚宫看着顾明珠,心里不由地沉了沉,这位零陵郡主每每都出人意料,连听说了这样的事都毫无反应,也不知是不明白鼠刑的可怕,还是心冷镇定如山,才会半点都不显露。   她也不敢再多说,只是将那食盒送上前去,轻声道:“听闻郡主爱用清爽香甜的糕点,臣正巧得了些,送来与郡主也尝尝,算是臣的一点小小心意,还望郡主不弃。”   顾明珠愣了愣,她在宫中素来是不挑剔的,厨里送来什么就用什么,不比往日在府里那般讲究,却也不知道齐尚宫从哪里听说自己爱用糕点的,她正要婉言谢绝,却听齐尚宫抿嘴一笑:“都是郡主爱用的,才从宫外送来的,郡主一准儿喜欢。”   宫外送来的,莫不是……   顾明珠脸上原本退散了的热度又起来了,低着头吩咐小葵收下了,与齐尚宫道了谢。   齐尚宫哪里敢当,忙不迭起身来连连称不敢,这才带着女官告辞走了。   待她走了,顾明珠才吩咐人打开了那个食盒,小葵几人往里面探头一看,惊叫起来:“这可真是精致好看!”   里面摆放着一碟玉露团,只是这玉露团不似寻常那般模样,倒是一个个捏成了人模人样的形状,更是有鼻子有眼,颜色鲜艳看着栩栩如生,比那些市坊里叫卖的面人还要好看许多。   阿碧与小葵她们哪里见过这样的稀罕物,小心翼翼地端出来,一个个瞧着,满脸惊喜:“这是张翼德,那个是吕奉先,还有赵子龙……对了这个是貂蝉拜月吧,真是好看。”   小葵一边啧啧称奇,一边摇头:“这哪里舍得下口呀,明明是郡主最爱吃的玉露团,可做的这样好看实在是舍不得就吃了。”   阿碧忽然眼尖,发现这一套的糕点里多了两只,却是一对乐呵呵的胖娃娃,男的扎着总角,女的围着肚兜,笑眯眯地憨厚喜人:“怎么多了两个,倒像是一对。”   顾明珠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七夕那一夜,崔临板着脸与小圆说,要人给他带一套面人,换他的莲花灯,眼前这里想来也是……她这会子脸红得倒像那一对胖娃娃身上的大红肚兜了,忙不迭吩咐:“好生收起来。”   说罢,又忙忙补了一句:“不许吃!”   阿碧与小葵愣着对望了一眼,郡主不是最喜欢吃玉露团了,怎么现在倒是不吃了,可是不吃了这些放哪去。   顾明珠一边用手捂着滚烫的脸,一边急急道:“用匣子收好了,就摆在,摆在我榻席边吧。”   好吧,香喷喷的糕点成了摆设了,小葵瘪瘪嘴,也不知道齐尚宫怎么想着送了这些糕点来,不能吃只能看了,只是为什么郡主的脸看起来那样红,比那胖娃娃脸上的胭脂还要红。 第295章 得脸的差事(第二更)   只是第二日一早到了甘露殿,天后的脸色却是不大好看,她有些无力地倚靠在凭几上,听着周尚宫与德妃说话。   “……再过几日就是先帝忌辰,虽然往年也都是有旧例的,只是先前圣人吩咐过,今年怕是要去拜谒帝陵,所以还要请娘娘示下。”周尚宫道。   看着天后揉了揉额角,好久不开口,德妃也在一旁道:“臣妾前些时日也听圣人提起了此事,说是今年要去帝陵拜谒,还吩咐刘全准备依仗銮驾。”   天后向着顾明珠招了招手,让她上前来给自己按一按额头,低声道:“不会也没关系,只要力度轻一点,按住了就行。”   顾明珠小心在她身边踞坐下来,伸手轻柔地帮天后按着额角,心里却是留神听着先帝忌辰的事。   “这几日我的身子是不济事了,怕是受了寒,医官来瞧过几次开了些汤药,吃了也不见大好,总是懒洋洋提不起精神,可先帝忌辰这事也耽搁不得。”天后这才开了口,一脸无奈,“思来想去,这样大的事不敢马虎,就交给德妃你来打点吧。”   德妃吓了一跳,忙不迭起身来拜下:“臣妾不敢,如此祭祖谒陵的大事岂能……”   天后有气无力地打断她的话:“这宫里如今病的病走的走,哪里还能有别人,你又是妃位,帮着打点谒陵的事也没什么不对。”   “只是……”德妃低眉顺目的,一脸为难,“这该是……”   拜谒帝陵是祭祖祝祷的大事,该由正后打点张罗,这是宫中历来的规矩,可现在天后居然要交给德妃来打点。   周尚宫的脸上都有了惊讶之色。   天后倒是神色平平,摆了摆手:“就这样定了吧,我这身子骨着实是经不起折腾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吩咐了徐司言:“一会子再请徐院判来请个脉,总觉得头晕眼花,有些坐不住。”   见天后如此说,德妃只好屈膝应下:“臣妾遵命。”   只是她很快又瞧了一眼垂着眼踞坐在一旁的顾明珠:“只是祭祀帝陵这样大的事,臣妾怕一个人终究有所疏漏,不如……”   天后瞧了她一眼:“怎么,又惦记着我的人。”   她指了指顾明珠:“你不会是忘了吧,先帝忌辰之后不多久就是宣阳大长公主的忌辰,明珠也该回府去准备准备。”   她说着又叹了口气:“她也是个命苦的,自小连亲娘的面也未曾见过,总该成全了她这一份心思才是。”   德妃眨了眨眼,陪笑道:“我那点心思,一眼就被娘娘看穿了,实在是头一回操持这个,心里虚着,才想着求娘娘恩典,使了人帮着瞧一瞧。”   天后半阖着眼:“罢了,也知道你最是小心谨慎,明珠是不能过去帮衬了,就让楚楚过去帮着你吧,她也是个聪明能干的,你有什么事就吩咐她帮着看顾好了。”   德妃分明愣了愣,好一会才笑着谢了恩:“多谢娘娘。”   天后又吩咐周尚宫:“德妃有什么吩咐,你照办就是了,我这几日身子不爽利,你不用事事过来回话了。”   周尚宫屈膝应下了。   待到德妃与周尚宫退了出去,天后的脸色才好看了许多,笑眯眯地拉着顾明珠道:“明日你就出宫回郡主府去,好好操持你阿娘的忌辰,待到先帝忌辰那日我再使了人去接你。”   顾明珠原本想过几日开口求了天后的恩典出宫去的,可没想到天后竟然已经想到了,忙俯身到:“多谢娘娘恩典。”   天后笑着道:“应该的,你素来有孝心,我若是不成全你反倒是不该了,已经吩咐了尚宫局准备了些物件,你带回去算是我给你阿娘的一点心意。”   顾明珠忙起身谢了恩,又闲话了几句,这才退出甘露殿,回了千秋殿去。   安平公主听说顾明珠又要回府去,满脸不舍地拉着她的手:“你一走我又要记挂着了,这一回要过好几日才回来,多无趣。”   顾明珠笑着道:“殿下不是已经让人做好了纸鸢,不如这几日趁着天晴先试一试,待我回来再与殿下一道过去放。”   安平公主想着前几日让司设司做得那个大纸鸢,又有了兴头了,连连点头:“那我就先去试试。”   横竖在她心里,只要不学功课温书写大字,干什么都是开心的。   这会子却听到一旁周楚楚不阴不阳地开了口:“还是零陵郡主清闲,才入宫不过多少时日隔三差五就能出宫回府,不像我,得了天后娘娘之命,协理德妃娘娘操办拜祭帝陵的事。”   她虽然说这这样的话,脸上的那点子得意却是掩饰不住,扬了扬眉角,按了按头上那支红宝金步摇:“先前零陵郡主帮着德妃娘娘送了重阳节的茱萸香包,还险些出了事,这一回祭祖之事可不是那些芝麻小事,我可得多留心,不能再给娘娘添了麻烦了。”   这话里的尖酸刻薄赤裸裸显露无遗了,听得安平公主就要动怒,还是顾明珠按住了,她笑了笑:“那是自然,天后娘娘看重楚楚,才会让你帮着德妃娘娘打点这样要紧的事呢。”   周楚楚傲娇地弯了弯唇角,心里满满是畅快,先前顾明珠被天后看重,事事都带在身边,已经让她满心愤恨,心里一直盘算着要怎么除掉顾明珠,没想到自己会被天后挑中了去打点祭祀帝陵的事,这教她实在得意。   算起来顾明珠不过是帮着送了个茱萸香包,又陪着天后走动了几回罢了,也算不得什么得脸的差事,哪里比得上这个,这可是一等一的大事,若是这个差事办得好了,天后娘娘眼里以后哪里还会有什么顾明珠,怕是只会对她赞不绝口,留在身边信任重用了。   想到这里,周楚楚只觉得这些时日的怨气都散了不少去,已经是踌躇满志,等着自己大展身手给宫中人看一看了。   她却没有察觉到,顾明珠用怜悯的眼神看了她几眼,转过脸去与安平公主说起别的话来。 第296章 不速之客(第一更)   这一次顾明珠出宫却是有些不一样了,送她出宫的宫车后面还跟着一辆装满赏赐的马车,就这样一路送到了郡主府,丝毫没有避讳,想来很快就会传得长安贵府中人人皆知了。   顾明珠坐在马车上,倒是十分坦然,这是天后有意为之,只怕就是要让贵府中知道。   韩嬷嬷早早等在门前,欢欢喜喜接着顾明珠,却又瞧见了那一车的赏赐,不由地吃了一惊:“郡主,这是……”   顾明珠不在意地笑了:“是天后娘娘给的赏赐,嬷嬷让人收拾进去就是了。”   韩嬷嬷瞧着那一匹匹华贵的衣料,上好的波斯香,还有许多上等的毛料子,好半天才咂咂嘴道:“天后娘娘如此厚爱,竟然赏了这许多贵重的赏赐。”   可这还只是寻常的一次出宫,不是年节,也不是什么喜事,实在是教人不敢相信。   顾明珠倒是没上心,一路往府里去,问韩嬷嬷:“府里可还好?有什么事没有?”   韩嬷嬷笑得眉目舒展:“托郡主的福,一切都好,府里平安无事,只是记挂着郡主在宫中不知是否一切安好。”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皱了眉道:“是了,前几日那边府里三娘子倒是来了一回,只是稍坐了坐就走了。”   顾明珠疑惑地挑了挑眉,她不在府里,顾明玉怎么会过来。   “可说了什么事?”顾明珠问道。   韩嬷嬷摇了摇头:“只是问了问郡主什么时候会出宫回府来,也没有说别的就走了。”   “只是婢瞧着三娘子的神色有些不对,瞧着倒是很有些着急的模样,却又不知道是为什么。”   顾明珠偏头想了想,自己曾与顾明玉说过让她有什么麻烦就使了人过来说一声,可她这一回竟然是亲自过来了,明知道自己不在府里,还急切地赶过来,看来是真的有急事了。   她正要吩咐人过去大将军府问一问,看看究竟顾明玉是出了什么事,可还没开口,就听见婢女进来屈膝拜下:“郡主,将军府萍娘子过来求见郡主。”   柳氏?顾明珠是真的吃惊了,自己才回府她居然就赶着过来,分明是早就让人在门口等消息了,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她蹙了蹙眉,吩咐婢女:“去请了她进来吧。”   柳氏进来的时候,还是让顾明珠目光不由地紧了紧。   看来的确是不一样了,柳氏一身海棠红缎面玉兰穿蝶大袖襦裳,水红色绢纱石榴裙,头上也簪着两支赤金扁方,原本只是清秀的容貌如今也有了三分贵气,未语先笑盈盈地上前来屈膝拜下:“郡主安好。”   顾明珠不曾叫她起身,也没有半点笑容,望着她:“萍娘子如何有空来我这里?可是有什么事?”   柳氏眉眼盈盈,也并不就起身,恭恭敬敬拜在那里:“方才就听说郡主回了府,婢妾心中欢喜不禁,一直惦记着过来给郡主请安,今日才得了机会,所以冒失登门来,还望郡主不怪罪。”   说着她又大礼拜下,给顾明珠好好行了个大礼。   顾明珠淡笑了一下,目光冷清:“那就多谢萍娘子好意了,如今见过了,也请了安了,若是没什么事,我就让婢女送了萍娘子出府去吧。”   柳氏笑容没有半点变化,反而更是恭敬亲切:“郡主这些时日不在府里,老夫人心里很是记挂,今日听说郡主回了府,特意吩咐了婢妾过来请安。”   “还有一桩事,明日府里摆了赏花宴,老夫人一直念叨着,说往日里都是府里几位娘子在一处,今年郡主入了宫,二娘子又在观里清修,怕是少了不少热闹了。”柳氏说的话都是玩转好听,句句贴心,“可巧听闻郡主回了府,这不是赶紧打发了婢妾来,也好请了郡主明日过去与三娘子、四娘子好好热闹一番。”   顾明珠几乎要笑出声来,大将军府顾府摆花宴,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顾老夫人出身寒微,又是素来看重钱财,哪里有那些闲情逸致去附庸风雅,往年就是摆寿宴也都是讲究排场,想不到这一回想出新花样来了,居然学着那些世家勋贵府上摆起了花宴,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   她活了这么几次,对这些人的德行最是明白,只怕这一回又打上什么算盘了。   她抬了眼看着柳氏:“府上倒是有雅兴,只是不知道都请了谁?”   柳氏笑眯眯地:“都是与府里相熟的,秦国公夫人,燕国公夫人、南阳伯夫人,王大夫人,岑三夫人,廖五夫人……”   她娓娓道来,如数家珍,很是熟络的模样。   顾明珠看着她,目光微闪,看来这些是柳氏安排的,不然不会如此清楚,只是她听到了燕国公夫人这几个字。   难道这位夫人已经忘记了自己当初在顾府里出的那桩丑事,脸面丢尽了应当是不敢再来才对,怎么还会请了来。   这一场花宴越发有意思了,不知道顾府那几个又要玩什么花样。   柳氏倒是殷殷望着她:“郡主可千万要赏脸,这些时日老夫人一直惦记着,说起当初的事来也是满心懊恼,只说是一时糊涂了……终究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哪能就这么生分了。”   她说着更是切切望着顾明珠:“何况这一回来的夫人娘子都是与郡主相熟的,难得能聚一聚,这也是件欢喜之事不是吗。”   不得不说,柳氏比起顾明珠想的更加圆滑,更加会猜度人心,若是真的不了解的人,只怕觉得她字字句句都是十分恳切,怕是怎么都不会怀疑她有别的心思。   只可惜顾明珠对她看得透彻,冷眼看着她各种说辞,倒也不拆穿她,笑了笑:“多谢老夫人与萍娘子的美意,既然如此,我明日定当赴宴。”   她与顾家虽然已经分得明白,但在外人眼里终究她还是出身顾家,顾家设宴若是她一口拒绝,只怕难免会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来,既然想要知道顾明玉发生了什么,就借这个机会过去瞧一瞧。   柳氏的脸色终究是变了变,她不糊涂,自然知道顾明珠所说的是赴宴,就这样一句话就将她与将军府撇的干净,只怕她们的打算未必能那么容易成事了。 第297章 不一样的将军府(第二更)   将军府这一回的花宴倒是摆的有模有样,一早就打开了府门,高大的石狮子跟前也摆上了两盆子万寿菊,婢仆们穿着整整齐齐在门前站着,等着迎接宾客。   顾明珠扶着阿碧的手走过来,众人已经恭敬地拜倒下去,又有柳氏的贴身婢女阿秋亲自引了顾明珠入府:“郡主好些时日不曾回来了,今日一早萍姨娘就吩咐了婢在门外等着,请了郡主进府。”   萍姨娘!   顾明珠听得有些吃惊,难不成柳氏已经扶了姨娘了,怪不得前一日见她打扮与从前不一样了,不见从前那副寒酸谨小慎微,倒是贵气了许多。   可是顾青这些时日应该都在西山大营里练兵,不曾回府来,又怎么会扶了姨娘?   她没有开口问,只是沉默着跟着阿秋进了府。   才到了内堂,就看见打扮鲜艳容光焕发的柳氏正忙碌地吩咐婢女张罗花宴的事,见着顾明珠进来,柳氏脸上满是光彩,堆满了笑容上前来行礼:“郡主来了,快请入堂去,坐下说话。”   顾明珠带着浅浅的笑容,客气而生疏:“萍姨娘多礼了。”   不过这么短短的时日,柳氏就能得了老夫人的信任,能从二夫人手里抢了掌家之权,扶了姨娘还如此光明正大地来主持花宴的事,倒是很不简单。   柳氏听她唤自己萍姨娘,抿嘴笑着低下头去:“老夫人身子不好,二夫人这些时日也病着,所以这花宴吩咐了婢妾帮着打点。”   顾明珠嘴角掠过一丝冷笑,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要寻个由头遮掩遮掩,否则让那些勋贵贵府的夫人们瞧见了,怕是又要多一桩笑料了,堂堂大将军府竟然交给一个妾室张罗安排宴会,怕也只有顾老夫人那样出身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她倒是没兴趣知道柳氏是如何讨好了老夫人,才能这样风光的,这边府里的阴私事与她没有什么关系了,只是更想知道顾明玉究竟是有什么事。   她一边往内堂走去,一边问道:“怎么不见明玉她们?”   柳氏笑容更盛,忙道:“明丽一早知道郡主要来,便在院子里等着了,说是要给郡主请安,好好说说话。”   转头吩咐下去:“快去请四娘子来。”   顾明珠眉眼不抬:“明玉呢?”   柳氏眨了眨眼:“三娘子这些时日在院子里温书习字,心性也变了不少,今日老夫人特意吩咐了,一定要让她也过来热闹热闹,婢妾这就让人去请。”   不一会,顾明玉与顾明丽前后脚进了内堂来,上前来给顾明珠行了礼。   顾明珠抬眼望着她们的时候,暗暗吃了一惊。   顾明丽一身芙蓉大袖襦裳,秋香缠枝花束胸裙,倒也不见什么华贵的打扮,只是脸上的那道伤疤被厚厚的粉遮住了,瞧着不似先前那般显眼了。   但顾明玉却是与从前大为不一样,她低着头神色木木的,看不出什么心绪,一身的打扮却是格外鲜艳,鹅黄银丝软缎大袖裳,胭脂红滚银边大朵牡丹襦裙,头上是一整套的鸽血红头面,额前还点了花钿,分明是着意打扮过的,可是在神色木讷憔悴的顾明玉身上看起来就是有些怪异。   顾明珠倒是留意到了,顾明丽那一身寻常打扮的衣裙却都是上好的雪缎软烟罗的料子,而顾明玉的衣裙崭新鲜艳,腰身上更是有些宽大了,只得拿银红面缎流纨系得紧了些,看来这一身衣裙是新做的,更是还来不及改得合身就让她穿着来了。   柳氏究竟是要做什么?她这样安排究竟是为了什么?   顾明丽这会子带着笑上前来,在顾明珠的榻席边坐下,轻声道:“听说郡主昨日回府的,还得了天后娘娘的赏赐,真是荣光。”   顾明珠看了她一眼,倒是微微颔首:“四娘子的脸大好了,萍姨娘怕是费了不少心。”   顾明丽最怕听人说起自己的脸来,听她说到,不由地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把头低下去,唯恐教人多看一眼就瞧出那道吓人的疤痕来,脸上的笑也不自在了:“好些了。”   顾明珠看着她那副模样,冷笑了一下,也不去理会她,转头问顾明玉:“明玉这些时日可还好?”   说着,目不转睛望着顾明玉,想来如今柳氏得势,罗氏已经自身难保,怕是顾明玉在这府里的日子也不好过。   只见顾明玉慢慢抬起眼来,望着顾明珠好一会,才开口:“回郡主的话,都还好的。”   只是她的眼中分明闪了泪花,又很快低下眉眼去,像是怕被人瞧见了,掩饰着自己的心绪。   顾明珠轻轻蹙了蹙眉,看来真的是有什么,顾明玉却是这会子不好说,说不得就与顾老夫人、柳氏这些人有关。   她思量了片刻,又岔开话题,笑着问起顾明丽来:“怎么不见二夫人?方才听萍姨娘说她身子不好,我该过去探望一番才是。”   顾明丽正别扭着自己的脸,担心一会子夫人娘子们来了瞧见了又会传出什么话去,虽然已经上了粉,婢女们也都说瞧不出什么来,可她就是觉得有什么,觉得下一刻就会被人瞧出来。   听到顾明珠问毛氏,她也没什么心绪,只是小声道:“只听说前些时日二叔父与二婶母闹了一番,二婶母就病倒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顾明珠听到这里,叹了口气:“竟然还有这样的事,只是二婶母素来身子康健,怎么会病了这么许久,罢了,这会子也没什么事,我过去看看她,也算是一份心意。”   她回头望向顾明玉:“萍娘子还得打点府里的事,四娘子留在这里帮衬一二也好,还是三娘子陪我过去吧,也好有个说话的。”   顾明丽原本也就不愿意与顾明珠一处说话,是柳氏再三叮嘱,她才不情不愿地来了,件了顾明珠就提起了她脸上的伤,更是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难得听到顾明珠不用她陪着去,自然是再愿意不过,赶着要让婢女给她脸上再补一补妆。   顾明玉木木的脸上有了一丝神色,抬头看了一眼顾明珠,起身来:“我陪郡主过去吧。” 第298章 柳氏的手段(第一更)   一路往晴雪院去,顾明玉低着头一言不发跟在顾明珠身后,一步也不敢上前,瞧着与从前那副没心没肺直喇喇的性子大不一样,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   出了内堂,过了穿堂,进了西边院子,顾明珠的步子也放缓了,望着路边被人着意修剪过的花树,缓缓开了口:“玉娘,你可是有什么事?”   顾明玉的步子停了停,咬了咬唇,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没有开口,只是目光朝着四下里瞧了瞧,小心翼翼的模样。   顾明珠眼神转厉,看了看左右,只见顾明玉身边跟着两个面生的婢女,倒不是从前的贴身服饰的小菊和玉竹,皱了眉,又露出点笑容:“方才一时想着去看二夫人,倒忘了还不曾让人过去通传一声,若是冒冒失失过去了,反而失了礼数。”   她转头望向跟在顾明玉身后的两个小婢:“你们先去二夫人那里帮我传个话,再去个人问问萍姨娘,二夫人现在都用的什么药,谁给开的方子,我也好让郡主府送些过来,算是我的心意。”   那两个小婢愣了愣,有些不知所措地互望了一眼,像是有些踌躇,终究是不敢违背顾明珠的吩咐,屈了屈膝,一个往晴雪院去了,一个回身朝着内堂去了,只留下顾明玉跟在顾明珠身边。   “怎么会连你身边的人都动了。”顾明珠皱着眉带着顾明玉往花园子里走去,这会子倒是不用急着赶去晴雪院了,有些时间来听顾明玉说一说了。   顾明玉这会子一双眼通红,眼泪止不住滚下来,向着顾明珠大礼拜下:“大姐姐,我也是没了法子,求大姐姐救救我……”   她哽咽着哭诉着:“……自打上一回大姐姐回府,我去了一遭没全了她们的心意,不一日就把我院子里的婢女都换了去,说是手脚不干净,偷了老夫人院子里的摆件,大姐姐也知道,我往日也少去老夫人的院子,这些时日更是连院子门都不曾出过,又怎么会……”   “小菊与玉竹她们跟着我这些年,哪里是那起子眼皮浅的,又怎么会偷拿什么东西,可怜她们伺候我一场,却被打发去了庄子上,说不得就胡乱被配了人了。”顾明玉一边流着泪,一边咬牙道,“从前只当萍娘子与四娘是个好的,都是阿娘难为她们,可没想到她们竟然心思这样狠辣。”   “这些时日阿娘的偏院已经断了用度,连阿娘往日要用的汤药都不给抓,说是府里账上没了钱银,让孙嬷嬷自己去想法子,那边只好把阿娘的头面首饰衣料子都拿去换了钱银,才勉强支撑着。”顾明玉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着脸上满是愤怒。   “还不只是如此,前几日松寿院里伺候的阿芬悄悄来了我院子,她与玉竹是表亲,平日里也没少来我这边走动,她趁着方才那几个不注意的时候,跟我说萍姨娘她,她说动了老夫人,拿了我的年庚去了……”   顾明珠脸色顿时变了变,顾家几位娘子的年庚生辰都是在老夫人手里的,柳氏不会平白无故要了顾明玉的年庚,除非是……要给她说亲事。   顾明玉攥着块满是泪水的手绢,脸上都是愤怒与难过:“没想到第二日她就打发了人来给我量身裁新衣,还都是挑了好料子送了来,就说要我今日来这赏花宴,分明是,分明是……”   后面的话,她一个未出阁的娘子实在是说不出口了,涨红了脸含着泪望着顾明珠:“大姐姐你帮帮我,我不想由着她们摆布,与其胡乱被她们嫁了人,还不如,不如我一剪子绞了头发去静心庵苦修去。”   顾明珠按住她,摇了摇头:“快别胡思乱想了,哪里就到了那一步。”   虽然是如此说,顾明珠却是想到了,这一次的赏花宴只怕也是老夫人与柳氏弄出来的,与上一会的寿宴怕是异曲同工,只是不知道这一回又是看中哪一家。   她忽然想起燕国公夫人,照说这位夫人应该是死也不会再踏入顾家才对,可是这才过了多久,又被请了来,难不成……   那位冯六郎可还一直都没有说亲的,如果说真有什么能够让燕国公夫人那般要强的性子还肯忍着羞辱气恼再来,怕也只有这一桩婚事了。   顾明珠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她向着顾明玉道:“你先别着急,一会子你就跟在我身边,我让人打听清楚了再想法子。”   她带着顾明玉往晴雪院走去,心里却不是不疑惑的,柳氏不是个蠢货,她应该知道等顾青回了府,她借着老夫人的名义安排顾明玉的婚事,把持府里上下的事就瞒不住了,顾青必然不能容她,所以若非是有什么非做不可的理由,她是不会如此铤而走险的。   可那个理由是什么?   她一时也想不明白,按捺着心绪进了晴雪院的门。   顾元不在房里,婢女们恭敬小心地请了顾明珠入了房,毛氏迎了上来,屈膝作礼。   只是她脸色很是难看,身上穿着家常的衣裙,发髻也是挽着素髻,往日里那双精明厉害的吊梢眼里也没了光彩,强撑着笑脸请了顾明珠与明玉入席。   “二郎君不在么?”顾明珠微微含笑,“听说二夫人病着,我特意过来探望。”   毛氏扯了扯嘴角:“他,不知道又去哪灌黄汤了,我哪里能知道。”   “只是受了点寒,不打紧的。”毛氏神色闪烁,不自在地抚了抚鬓角,却是露出手腕上淤青的印子来。   顾明珠一眼瞧见了,挑了挑眉,看来二房还真是不平静,只怕毛氏这病也病得不简单。   她也不挑破,笑盈盈地道:“可请了医官来瞧过了,用了汤药不曾?”   毛氏想起这些时日在府里的处境,一时心酸起来,偏过头去忍了忍,才道:“无妨,只是小事,哪里就要请医官来,养几日就好。只是这赏花宴,怕是去不了了,还望郡主莫怪。”   顾明珠倒是笑得亲切:“二夫人这是哪里话,身子可马虎不得,一会子我就让人拿了郡主府的牌子去给二夫人请了医官来,要好好看看脉,对症下药才好。”   说着她就吩咐了阿碧,却被毛氏一把拦住了,脸色很是尴尬:“不,不用了,不用麻烦郡主,我这不过是些小毛病,哪里就……”   见阿碧要起身,她再也顾不得了,自己起身一把拦住了,眼中满是为难与懊恼:“郡主就饶了我吧,若是教医官来了,只怕我也没脸再活了!” 第299章 搅家精(第二更)   毛氏这会子也顾不得什么避讳了,如今她在顾家已经是徒有个名分了,这些时日她就哭干了泪,几乎起不了榻,也没个人过问一句,见了顾明珠心里的委屈再也忍不住了。   “……先前我就觉着有些不对,你二叔父整日不回府,都是到了快宵禁的时候才回来,身上还有脂粉味,分明是,分明是……”毛氏想着就又气又恼,“后来才知道是在平康坊那边胡混,还……”   看着两个未出阁的娘子,毛氏也说不下去了,这其中的心酸也不指望这两个小娘子能听得懂,只是实在忍不住才倾诉一番,毕竟这样的事实在是煎熬。   顾明玉不明白平康坊是什么地方,顾明珠却是知道,那里是长安城有名的妓坊,想不到顾元是日日在那里,只是那里销金如土,顾元哪里有那么多钱银开销。   毛氏停了停又道:“他先前就悄悄挪用了香料铺子的钱银,后来花用的不够了,又把主意打到了我的体己上来了,可现在哪里还有什么余钱,实在是没了法子,他才不得已回来了,却又是日日与我争吵不休。”   “那日教我发现了平康坊的事,我气不过就去回了老夫人,也指望着老夫人能劝一劝他,可不曾想老夫人却是将我责难一通,只说是我不贤不良,又是打点无方,才留不住你二叔父的心,她,她,她竟然还……”   着实说不下去了,她掩着脸痛哭起来,还是她自青州带来的小婢阿云低声道:“老夫人把阿芙赏了给二郎君……”   顾明珠与顾明玉脸色都变了变,看着痛哭的毛氏,都是无语。   顾元去平康坊胡混,顾老夫人知道了竟然不但不规劝,反而赏了个婢女给顾元,这哪里是要平息矛盾,分明是要逼着毛氏无地自处,要二房闹起来。   只是她们二人也不能说什么,毕竟这是二房的家事,她们都是未出阁的娘子,也不好开口,尤其是顾明珠,已经不是顾府的人了,更是不好多问。   顾明珠叹了口气,从婢女手里拿了手巾,亲自送到毛氏手里,轻声道:“二夫人擦擦脸,莫要难过了。”   她脸上满是感慨,摇头道:“终究是老夫人的意思,也是没法子的事。”   毛氏想起顾老夫人当日那张理所应当的嘴脸,就满肚子怨恨,明明是顾元的不是,可到了顾老夫人嘴里却都成了自己的错,连男人去逛妓坊包养女妓也是因为女人不贤不德,还将她未成生育的事也拿来训斥,更是扬言若是她再不能安分守己,就要顾元休了她。   而原本满心惧怕不安的顾元有了顾老夫人的撑腰,也强硬了起来,坦然收了阿芙,还把西跨院也给了阿芙,打算要抬了阿芙做姨娘了。   她想到这里,气得手脚直打颤:“他们这是想逼死我,想把我赶出府去,他们休想!我可是这府里名正言顺的二夫人,谁也别想打什么歪主意!我绝不答应!”   顾明珠看着毛氏咬牙切齿满是斗志的模样,慢慢勾起了唇角,这就对了,毛氏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前世就听说毛氏与罗氏明里暗里起争执,全然没有贵府夫人的避讳讲究,泼辣凶悍得紧,想来只有这样毫无顾忌的性子才能与顾老夫人打个来回。   与毛氏说了一会话,顾明珠才带着顾明玉起身告辞,毛氏还殷殷拉着顾明珠道:“郡主如今入了宫,身份越发贵重了,我心里敬着郡主,想要多来往又怕郡主嫌了。”   顾明珠抿嘴一笑:“二夫人这是说哪里的话,我心里对夫人还是亲近的,也知道府里如今的情形……”   她叹口气摇了摇头:“日后还是多多走动,才能更亲近。”   毛氏顿时眼前一亮,忙道了谢,亲自送了顾明珠出了院子去。   “大姐姐,老夫人这是……”顾明玉有些话也不知怎么说,这不是她一个闺阁中娘子该说的话,也不是小辈该说的话,可她真的忍不住了,“是被人蒙蔽了,才会糊涂了吗?”   顾明珠有些吃惊地看了她一眼,她可是知道顾明玉从前虽然性子刁蛮,可心里纯孝质朴,对顾老夫人与罗氏最是敬重,可到了这时候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是真的冷了心了。   她轻轻一笑:“三妹妹应该自己看,自己想明白,这是为什么。”   才到了内堂外,就看见岑大夫人带着岑家几位娘子一起到了,顾老夫人扶了婢女亲自在堂门外接着,与她们寒暄说笑着。   顾明珠远远看见,不由地心里暗叹,怨不得长安贵府对顾老夫人没有多少尊重,实在是她的势力贪财教人瞧不上,从前顾家与岑家也来往,只是顾老夫人从不曾把区区一个御史府放在眼里,对热情大方的岑三夫人也不多在意,可如今岑六娘子刚被赐婚给陈留王,顾老夫人就如同换了一张脸一般,满是热络亲切,想来也是知道陈留王是圣人最为看重的皇子,即便如今还被禁足在陈留王府,但有圣人的庇护,日后的前途怕是不可限量,只是她这样的前倨后恭的态度也实在教人心里看不上。   见着顾明珠过去了,岑大夫人顿时满脸笑容,快步迎上来作礼:“郡主来了,可有些时日未见郡主了,气度越发好了。”   比起诚心实意热情的岑三夫人,岑大夫人更是圆滑许多,顾明珠倒也礼数周全地与她见了礼,再望向向她屈膝作礼的岑家几位娘子,目光落在当中微微低着眉眼的岑六娘子。   这会子的岑六娘子还不是陈留王妃,当向顾明珠行礼,只是顾明珠望向她的时候,她神色似乎有些犹豫挣扎,抬眼望了顾明珠一眼,又很快别开眼去,似乎是不敢直视顾明珠的目光。   顾明珠低低叹了口气,转身向着顾老夫人走去,对岑六娘子顾明珠已经不再抱有希望,曾经给过机会给她,让她与自己说个明白,希望能够打开心结不会辜负一番交好的情义,可惜她没有把握,更是半点都不曾信任顾明珠,顾明珠也不想再强求了。   她今日要做的却是要弄清楚顾明玉的事,不能眼睁睁看着顾老夫人与柳氏任意摆布顾明玉的婚事,无论她们用了什么手段,只怕这一回都不能如愿了,从前与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新仇旧恨一起算吧。 第300章 犹不甘心(第一更)   顾老夫人看着一身郡主服饰的顾明珠走到跟前,原本满脸堆笑的脸上渐渐难看了起来,扶着婢女的手也有点发颤。   对顾明珠,顾老夫人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当年那个女人过世,留下还在襁褓中的顾明珠,那会子她压根不曾把这么个生死命运都攥在她手里的顾明珠放在眼里,这些年来罗氏对顾明珠的百般娇纵养坏了顾明珠的性子,她也不是全然不知,只是她哪里会在意,在她眼中顾明珠不过是个无用的祸害,只要等她到了年纪嫁出去,就能把那个女人留下的家财收回顾家,仅此而已。   可是一切超出了她的想象,就是这么个任由她摆布的小娘子竟然把整个顾家都给翻了天,她不但把这些年从东府得来的全都拿了回去,更是将她和罗氏这些人都逼到了绝路,而她自己却成了宫中最为得脸的郡主,听说她深得天后的爱重,时时带在身边,早已不是可以任由顾家处置的那个顾大娘子了。   顾老夫人看着一步步走过来的顾明珠,心里气愤怨恨交织,却终究不能不低下头屈了屈膝要行礼:“郡主。”   顾明珠倒是笑了笑,让开去:“老夫人这是折煞我了,好些时候没来府上探望老夫人了,不知身子可还硬朗。”   听她如此自然地寒暄,顾老夫人脸皮跳了跳,咬着牙答了一句:“好。”   还是柳氏最会看脸色,忙不迭上前去笑盈盈请了顾明珠往内堂去:“郡主快请入席,总不能一大家子就在门外叙话吧。”   她那“一大家子”的几个字,分明是要告诉所有人,顾明珠还是顾家的人,贵为郡主也是因为顾家。   顾明珠笑着望了一眼柳氏:“我这些时日在宫中,甚少登门拜访,失礼了。”   柳氏的脸色僵了僵,不敢再多说了,亲自迎了这些夫人娘子们往内堂里去。   她终究是个妾室,虽然已经帮着打点中馈了,但抛头露面的事还是顾老夫人亲力亲为,亲自入了席陪着诸位夫人坐着说着话,笑呵呵的应酬着。   顾明珠坐在上席,顾明玉陪坐在她身边,低着头不敢四处看,她也知道今日的赏花宴只怕是另有安排,说不得就与她有关,心里更是慌乱,唯恐一不小心就落入别人的算计中去了。   看着她害怕的样子,顾明珠伸手拍了拍她的手,微微一笑:“别怕,你安心跟在我身边就是了。”   她知道,如今的顾家怕是也不敢再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毕竟她已经不是他们可以摆布的人了。   今日请了她过来,怕也是想撑撑场面,毕竟一个两房正室夫人都病得不能出面,靠着出身微寒的老夫人与妾室撑起的赏花宴实在是不像个样子,有了顾明珠这位正得势的郡主,那些夫人们看来面上也好看些。   顾明玉战战兢兢点点头,微微缩了缩身子,坐在顾明珠身边。   顾明珠却是扫了一眼那几位请来的贵府夫人们,岑大夫人正热络地与几位国公夫人说着话,娘子们也都在一处文文雅雅地说笑着,只有燕国公夫人……   燕国公夫人冷着一张脸,嘴角耷拉着挂满了傲慢与冷漠,一双厉眼中闪着精光,她望了眼顾明珠,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分明是记恨着先前的事。   顾明珠倒是瞧见了,笑眯眯地向她点点头,记得那件事的可不止她一个,还有这席上的每一个人。   自打那次寿宴之后,燕国公夫人足足有两月不曾出过府门,听说她羞恼地连妯娌都不敢见,称病躲在房里,若不是后来东宫大婚,又是重阳节宴太子惊马的事冲淡了那个笑话,只怕这会子她还没脸出来。   看见顾明珠的笑脸,燕国公夫人的脸色不由地变了变,隐隐有些发青,她当然知道顾明珠的笑容是什么意思,只是这时候的她再也不能出言教训顾明珠了,只能低着头忍着怒气,别开脸去不再看,反正她这一次来不是来看顾明珠的,她可是顾家费了不少心思和口舌请来的。   她的目光掠过顾明珠,落在了她身后的顾明玉身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满是挑剔和刻板。   这样毫不掩饰的目光,顾明玉哪里会察觉不到,可她只能涨红着脸,眼里含着泪,将头低得几乎要埋进滚边织锦的衣领中去了,她平日里性子爽直,却也终究只是个未出阁的娘子,哪里见过这样的情形。   顾明珠也察觉到了,她不着意地回头看了一眼,阿碧便唤了一位带来的嬷嬷进来,站在顾明珠身边躬身听着顾明珠问话,有一搭没一搭问的都是郡主府的琐事,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偏偏那嬷嬷站的位置就挡在燕国公夫人与顾明玉中间。   把燕国公夫人那打量的目光挡得干干净净,她左瞟右瞄都只能看到那位膀大腰圆粗壮的嬷嬷,顿时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愤愤收回目光。   真的是燕国公府了,顾明珠淡然一笑,看来顾老夫人与柳氏还未吸取教训,居然这一次把这一桩婚事安排在了顾明玉的头上,却不知道这一回是为了什么,燕国公夫人肯为了冯六郎的婚事连那样的丑事都忍了,还要登顾府的门,她们就真的一点也不怀疑这里面的原因吗?   她望向柳氏,只见她循规蹈矩地照着身份踞坐在顾老夫人身后,并不会愚蠢到出面与夫人们说笑应酬,只是不时地望向燕国公夫人这边,分明是十分在意这一场安排好的相看。   看来只是挡住燕国公夫人的相看是没有用的,不知道顾老夫人与柳氏做到了哪一步了。   顾明珠唤了小葵过来,低声吩咐了一句,小葵点点头出去了。   她转过头与顾明玉道:“坐在这里也怪无趣,既然是赏花宴,总该去看看花才好,你陪我去院子走一走吧。”   这话刚说完,那边顾老夫人脸色就有些难看了,还是柳氏笑着打了圆场:“已经在花亭那边摆了宴席,就请郡主和诸位夫人娘子移步过去吧,那边的金桂、千日红都开得正好。”   顾明珠笑笑,拉着顾明玉先起了身,从燕国公夫人气恼的目光中坦然出了内堂去。   第三百另一章 被抛弃的情义(第二更)   看来将军府的花园子是被柳氏让人翻新了,原先不大的花池里种满了千日红,开得一片鲜艳,从前未曾好好打理的金桂树也长得格外好,馥郁的香味满园子飘散着,宴席就摆在金桂树下,精心挑选的榻席与碗盏,糕点茶酒也安排得妥当,的确有一番雅致。   顾明珠看着笑了笑,柳氏虽然出身低贱,却是个聪明地,学贵府人家的做派倒是学到了七八成,唯独手段太过……   她倒也不急着入席,带着顾明玉在花园子信步走着,离开了燕国公夫人那露骨的打量,顾明玉总算是自在了些。   “大夫人如今怎么样了?”顾明珠信口问起罗氏来。   顾明玉脸色黯淡了几分,低声道:“还是起不了榻,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将养着。”   她想到从前罗氏所做的那些,内疚地与顾明珠道:“从前阿娘她……我替她向大姐姐赔个不是,她如今已经是这副模样了,求大姐姐饶了她吧……”   她说着低下头,也知道自己这话有些过分了,毕竟当初罗氏对顾明珠可是挖空心思要害了的。   可是顾明珠轻轻笑了:“安心,我没有别的意思。”   死了对于现在的罗氏来说反而是个解脱,她要的就是让她这样活着,这样才是最好的惩罚。   姐妹二人正说着话,身后却有人过来,轻声道:“郡……明珠。”   顾明珠回头,看见的却是一脸不自在的岑六娘子,她咬着唇不敢看顾明珠的目光,低垂着眉眼站在她们身后。   顾明珠有些惊疑,露了笑:“芸娘。”   岑六娘子低低声说着:“明珠,我有话要与你说。”   她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望向顾明玉:“只是……”   顾明玉明白了,轻声与顾明珠道:“大姐姐,我就在那边走走,一会子就过来。”   顾明珠点了点头,看着她走开去,才转过头望向岑六娘子:“芸娘有什么话就说吧。”   “明珠,我……”岑六娘子目光闪烁,犹豫了好一会,才又说了下去,“我有个事想求你。”   顾明珠愣了下,眼中原本的惊喜慢慢退散了去,神色平静:“若有我能帮得上的,你只管开口。”   岑六娘子终究是开了口:“是,是陈留王殿下,他如今还被关在王府里,射场惊马的事还没有查明白,听说刑部和大理寺还在彻查,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帮殿下洗清冤屈,我怕……”   她没有把她怕的事说出来,但难过复杂的神情已经很明白了,她抬着头满是期盼地望着顾明珠:“明珠,你如今在宫里,又得了天后娘娘看重,事事都带着你,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殿下求求情,或是说一说,殿下他必然不会做出那等事的,他不会害太子殿下的……”   她说到这里,已经顾不得了,一把拉住顾明珠的手:“你帮殿下求一求天后娘娘吧,让她还殿下一个清白,早日放出王府来。”   她实在是没法子了,这些时日陈留王一直被关在王府,刑部与大理寺迟迟没有定论,她心里也越发着急了,每日看着岑三夫人担忧的神色,心里的惶恐越发重了,她与陈留王已经定了婚事,可她一个闺阁娘子也没有别的法子,思来想去只有安平公主与顾明珠。   她终究选择了来求顾明珠,也认定了只有顾明珠能够帮她,所以今日才会跟着岑大夫人来了将军府。   顾明珠望着岑六娘子,心终究越发冷了,如同沉入冰水之中,她脸上的笑容淡了,慢慢抽回岑六娘子握着的手,望着她:“芸娘,你真的不知道天后娘娘与陈留王殿下之间的事么?”   岑六娘子一时愣住了,望着顾明珠竟然忘记了回答。   顾明珠也没有等她的回答,倒是自嘲地笑了笑说了下去:“你不会不知道的,长安城的贵府里人人都知道,你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所以你才会与我和公主殿下都疏远了,因为你知道日后为了陈留王府,与我们终将生分了。”   “所以你这一回没有想过要去求公主,你知道她性子淳朴没有什么心思,就算是开了口,天后娘娘不但不会答应她,还会意味有人教唆她,如果是我……”   若是顾明珠肯开口或是想法子,或许真能有希望,可是天后一旦知道,对顾明珠只怕就会起了疑心甚至是杀心,而顾明珠若是不肯答应,恐怕日后陈留王一派对顾明珠难免就会有了芥蒂。   顾明珠望着岑六娘子有些慌张的神色,笑容淡到几不可见,慢慢收回目光:“芸娘,你若真念着我们的情意,便不会与我开这个口。”   岑六娘子的脸色终于变成了灰败,她不安地强撑着站在那里:“我是真的不曾想到这些,我只是想着我们的情分,以为你能帮我说一说,一时忘了你的难处,你别怪我……”   顾明珠望着她,终于连敛去了最后一丝笑容,冷淡地望着她:“从方才你叫出明珠的那一刻,你就忘了我们的情分了不是吗?”   真的还念着情分,又怎么会拿旧日的好来作为达到目的的工具。   顾明珠转回身,不再看她:“陈留王殿下的事你不用再担心了,安心准备做你的陈留王妃吧。”   说完,她向着不远处的花丛里愣愣站着的顾明玉走去,没有再看过岑六娘子一眼。   天后并没有插手刑部与大理寺的查案,而事情的真相想来很快就会被查明,陈留王也会安然无恙地被释放出陈留王府,帝后之间会恢复平静,虽然只是暂时的,但也不用任何人插手。   岑六娘子却是不知道,她只知道顾明珠没有答应帮她,看着顾明珠走远的身影,她满眼失望,更是想起了前两日郑媛去她府里与她亲亲热热说话宽慰她的模样,原来她们说的对,顾明珠或许真的就是那种心性凉薄,为了拔尖可以什么都不顾的人。   连陈留王殿下对她的心意,还有自己对她的好,她都可以抛在脑后。   她站在花丛里,看着顾家姐妹二人穿过花丛走了,才慢慢擦了脸上的泪,低着头回了自己姐妹当中去了。 第301章 该收拾了(第三更)   吃着果饼佳肴赏着花,闻着金桂花香,夫人们也觉得这赏花宴安排得不错,自在地说笑着,顾老夫人自打先前府里出了那许多事之后,也是难得如此长了脸面,眉开眼笑地与她们说着话,到后来更是特意把顾明玉给推了出来:“……说来她们姐妹几个,我最喜欢的就是明玉了,知书识礼,又是孝顺懂事,这些时日若不是她在跟前陪着,我的身子怕是也不能好的这样快。”   说着一脸慈爱满意地看着在顾明珠身边坐着的顾明玉。   顾明珠差点没绷住笑出来,顾老夫人说瞎话的本事见长了,这种完全不着边的夸赞也能说出口来,可见为了能把顾明玉这门亲事定下来,顾老夫人连老脸都豁出去了。   她的笑声引来几位夫人的注意,柳氏脸色变了变,转头望向顾明珠,打着圆场:“郡主也觉得老夫人说的是呢。”   顾明珠却是不肯给她这个面子,笑着望向顾老夫人:“我是觉着这赏花宴办得很是风雅别致,真是难得。”   还没等柳氏脸上露出笑容,顾明珠笑眯眯地点头:“真是辛苦二夫人了,大夫人病重,多亏了她打点府里的事,连这赏花宴都安排得如此妥当,难为她了。”   这一句话险些把顾老夫人与柳氏噎死,这分明也是睁眼说瞎话,这府里的事什么时候是二夫人打点的,还有这赏花宴可是柳氏亲手安排的,就是为了让燕国公夫人入府相看,可是顾明珠轻轻松松一句话,这功劳成了二夫人的了。   最要紧的是,她这一句话也就是承认了这府里打点中馈的当家主母是二夫人毛氏,柳氏在这里就更是尴尬了。   可偏偏她的话还没法反驳,毕竟当着这许多夫人娘子的面,顾家不能说这府里是柳氏打点的,也不能说顾老夫人两个儿媳妇都不肯相信,自己把持着中馈。   顾老夫人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来:“你二婶母病着,如今府里她帮衬不上。”   顾明珠眨眨眼:“病了?可方才我还去了晴雪院,二夫人好好的,怎么不见请了到了席上来。”   顾老夫人气得倒仰,她算是看出来了,顾明珠就是要搅局的,她是要让顾家再一次不得安生,不然也不会拿着毛氏来说事。   可是当着这许多夫人娘子惊讶的目光,她也不能反驳,更不能跟顾明珠争执起来,只能望了一眼柳氏:“二夫人身子大好了?你怎么不曾与我说过。”   柳氏只觉得脸上紫涨,心头突突直跳,满肚子郁郁说不出来,却又只能俯身道:“是婢妾的不是,只当二夫人还在休养,不敢打搅,才怠慢了。”   顾明珠瞧了她一眼,莞尔一笑:“这会子也不晚呀,这宴席上怎么能少了当家主母。”   席上的诸位夫人也都深以为然,虽然是顾家的宴请,碍于顾府的权势不得不来,可终究觉得失了礼,没个当家主母主持接待,却是让个出身卑贱的妾室帮着张罗,凭谁都觉得脸上不好看。   而毛氏虽然也并不是出身名门望族,终究也是官家娘子,更是二房正房夫人,比较起来自然是名正言顺的当家夫人了。   顾老夫人没有了法子,只能忍着心头一口气,咬牙切齿地吩咐:“还不快些去请了二夫人来。”   柳氏强忍着心酸与眼泪,起身屈膝告了罪,亲自去晴雪院请了二夫人,心里一片冰凉,她操持府里上下已经有些时日了,以她的能耐原本以为水到渠成难以撼动了,就算是顾青回来,她也并不惧怕,可没想到不过顾明珠一句话,一切就成了泡影。   只怕这个府里以后还是要交到毛氏手里了。   只是如此,顾明珠还不肯罢休,笑着与顾老夫人道:“二夫人身子大好了,老夫人也能放心了,不必事事劳心劳力。”   “先前老夫人的身子不大好,养了好些时日才好了许多,如今更是要好好调养才是,府里这些事还是交给二夫人去打点,也该好好安享清福呀。”   她含笑望着顾老夫人,一副关关切的模样。   顾老夫人气得发抖,还得强扯着笑脸,哆嗦着嘴:“多谢郡主。”   最为折磨的就是这种已经气到内伤还得强撑着笑脸向人道谢的愤怒。   顾明珠闲闲道:“老夫人客气了,这也是为了府里的颜面,总不能教让萍姨娘来当家吧,别人会取笑大将军府没有规矩的。”   顾老夫人只能再一次道谢,感谢顾明珠的关怀。   待到毛氏过来,与诸位夫人寒暄了一阵,席上的众人都各怀心思,原本安排相看顾明玉的赏花宴也被顾明珠搅和地不成样子了,燕国公夫人只能看着那个时时跟在顾明珠身边的嬷嬷,柳氏也被寒碜得不敢再上席来,顾老夫人的老毛病都要气得犯了,只能草草散了席。   看着燕国公夫人一脸悻悻地离去,顾明玉一直紧紧攥着手绢的手才松了松,却是低声与顾明珠道:“大姐姐,如今我该怎么才好?”   顾明珠不能一直护着她,这一次顾老夫人与柳氏没能得逞,必然不肯罢休,若是等顾明珠离了府回了宫,那时候她又能怎么摆脱她们的摆布。   顾明珠一笑:“你安心回去,我会安排好的。”   顾老夫人这些年把持顾家,任意妄为,为徒眼前小利,甚至不惜拿着她们几个姐妹的亲事当做买卖,当初对顾明珠如此,现在对顾明玉又是如此,若是再不彻底断了她的念想,顾家还不知道会被祸害成什么样。   顾明珠如今虽然已经是零陵郡主,可终究出身顾家,在别人眼里她与顾家总是断不了关系,既然如此,那就由不得顾老夫人再倚老卖老,祸及子孙,这府里也该整顿整顿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顾老夫人那张铁青的脸,还有一旁扶着顾老夫人脸色不自在的柳氏,冷冷一笑,转身出了将军府去。 第302章 结亲的目的(第一更)   小葵把打听来的消息说与顾明珠听:“……连庚帖都送了过去了,这一回燕国公夫人不过是来瞧一瞧,只怕就算是没怎么瞧见也是定下了,只等着那边府里送了小定之物来了。”   顾明珠皱了眉头,她就知道若不是吃了定心丸,燕国公夫人也不会再登将军府的门了,只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柳氏怕是想要赶在顾青回府之前就把顾明玉的婚事定下来,到时候就能生米煮成熟饭,就连顾青也要碍着顾明玉的名声,不能轻易退婚了。   她问小葵:“那冯六郎就一直没能说成亲事?”   小葵摇头:“不曾,听说燕国公夫人也让人去好几家贵府上试探过,只是都没有回应,只怕都没能看中。”   顾明珠冷笑一下,性好男风这样的事就算是极力遮掩也难以完全掩人耳目,只要细心打听就会知道,何况冯六郎原本就被退了一次亲事,若不是女方察觉了这个事,又怎么可能冒着坏了自家娘子名声的危险,也要退了亲事。   可是顾老夫人却三番两次把主意打到燕国公府这门亲事上,她分明是图得燕国公府的权势与聘礼,所以才能把嫡亲的孙女都当成了可以买卖的货物,要送去那府里受罪。   小葵说得对,庚帖已经换了,就算相看不成,只怕燕国公夫人也不会有所犹豫,毕竟能够娶顾家嫡出娘子也是门极好的婚事,在说亲艰难的燕国公府看来,怕是再没有更好的了。   而顾家更加不会退婚,顾老夫人与柳氏费尽心思做成的事,又怎么可能放弃。   她皱着眉头,轻轻叩着案几,忽然问道:“近来将军府里可有什么应酬走动?”   小葵想着先前从将军府那边打听来的消息,点了点头:“前些时日是南阳伯老夫人寿宴,老夫人亲自去了,还有金河郡公府的喜宴,也都是走动过的。”   顾明珠听了这两个,都不像是与柳氏有关系的,又问道:“可还有别的?”   小葵想了想,忽然想起一个来:“还有中书侍郎吕府也曾送了帖子来,只是老夫人不曾过去,只是打发人送了贺礼过去,倒是萍姨娘过问了,还让再添了一份礼。”   顾明珠眼前一亮,看来就是这个了:“中书侍郎吕府?”   她一时想不起这是谁,只因一个四品的中书侍郎在朝中算不得什么重臣,也难怪顾明珠不记得此人。   “说是前些时日才从太原府入京任职,恰巧吕老夫人大寿,在长安贵府广发帖子。”小葵素来爱打听,也就事无巨细都记下了,“听说与燕国公府还沾亲带故的,是远亲。”   是了,就是这个。   顾明珠定下心来,吩咐小葵:“去打听清楚了,这吕家到底是什么情形。”   看来柳氏所图的必然就是这吕家,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毛氏带着婢女来了郡主府,说是来给顾明珠请安。   只是才一进门,毛氏就端端正正大礼拜下,素来精明泼辣的她这会子再没有半点要强之心,实心实意给顾明珠行了礼。   “多谢郡主,若不是郡主替我说话,我这会子只怕还被人欺辱,留在晴雪院被她们作践呢!”毛氏难得地清醒,这些时日的遭遇让她看得明白了,有顾老夫人的纵容,就算从前对她百依百顺的顾元也变了心性,再如此下去她在顾家怕是地位岌岌可危了。   她娘家不过是青州九品县丞,如今是半点也帮衬不上,她原本以为自己怕是只能被赶回青州去了,可是到今日的赏花宴上,她终于明白了过来,只有依靠顾明珠,只要依靠顾明珠,她在这将军府里就能稳稳当当地过下去。   不仅还能是风光的二夫人,还成了当家主母,如今就算是顾老夫人也不敢明着再为难她,还得不情不愿地在别人跟前说她是当家的。   所以她这一回是把从前对那点子算计要强的心都给掐死了,诚心实意来给顾明珠道谢,日后在顾家,只怕她还得靠顾明珠支撑才能过下去。   顾明珠看着她,倒是笑了:“二夫人这是做什么,快请起。”   让阿碧上前扶了毛氏起身,又请她在榻席上坐下了。   毛氏也不再兜圈子,坦率地开口:“今日若不是郡主与我出了头,我怕是在顾家也待不了多久了,老夫人与二郎都拿着我无所出的由头来说,等着要休了我另娶。”   她再不避讳了,在她心里,顾明珠的心思聪慧早已不是个寻常的闺阁娘子了,也就不用遮遮掩掩的。   顾明珠果然没有惊讶,只是让小葵端了茶汤到毛氏跟前:“二夫人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毛氏苦笑一下:“只盼能在府里安生度日。”   顾明珠挑了挑眉:“那只怕是难。”   “如今二夫人是当家主母,虽说是我多嘴说了几句,但也是二夫人的身份摆在那儿,名正言顺该是当家夫人,若是你只盼着安生,那过不了几日,老夫人怕是就会寻了由头再夺了中馈,到那时候只怕再有法子也无力回天了。”   毛氏脸色变了变,她不安地望向顾明珠:“郡主的意思是……”   顾明珠笑容明媚,把落在腮边的一缕碎发轻柔地挽到耳后:“二夫人就甘心这样由着人拿捏?就甘心只做个挂名的当家主母?还是要任由老夫人塞了人到院子里,等着二郎拿了休书送你回青州?”   她的话如针扎一般刺得毛氏生疼,她几乎要跳起来,却只能按捺着不甘坐着:“自然是……不能!”   顾明珠眼波流转,点了点头:“这就对了。那边府里的腌臜事实在是太多了,若是再由着她们肆意妄为,顾家就要被毁了。”   她慢慢抬起头,眼中光华灿然:“我如今虽然不是顾家大娘子,却还是顾家出身,不能再放任她们,该收拾了。”   她转而望向毛氏:“这就要二夫人帮我了。”   毛氏一惊之下,连连点头:“我听郡主的。” 第303章 郎君,借人用用(第二更)   中书侍郎吕长清,平城人氏,才从太原府调任长安,家中人口凋零,原配两年前已经病故,并未留下子嗣,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老母,因为与燕国公府是远亲,又是借着燕国公府的关系才能入朝为官,所以与燕国公府格外亲近。   顾明珠听着小葵说了打听来的消息,微微露出一丝冷笑,原来是因为这个。   四品中书侍郎,原配早死,家中人口凋零,亲娘体弱多病,不论哪一府上的娘子嫁过去就是现成的四品官夫人,还能当家做主不用担心婆母的为难,这再适合不过现在的顾明丽了。   顾明丽虽然是顾家庶女,可是比起出身寒微的吕家,顾家可是高高在上几不可攀的,而且是作填房夫人,自然是当得的,顾明丽脸上虽然有了伤疤,可终究是花信年华,配一个有些年纪的吕侍郎绰绰有余,谁也不会说谁的不是。   柳氏打算得极好,想来她是用顾明玉的婚事,换来燕国公夫人将顾明丽说给吕家,毕竟只要燕国公夫人开口,吕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拒绝的。   怪不得她那样着急要定下冯六郎与顾明玉的婚事,这样一块肥肉,会盯上的可不只有她,想来长安许多贵府都想着将庶女嫁过去,也能多一份助力。   “可是三娘子与那位冯六郎连庚帖都换过了,如今还能有什么法子?”韩嬷嬷叹气道,先前是郡主,这回又是三娘子,老夫人怎么能这样草率,难不成真的就要毁了三娘子的一辈子吗?   顾明珠思量了一会,却是笑了:“我有法子。”   马车在典当行门前停下了,顾明珠扶着阿碧的手下来,朝着那间热闹鼎沸的典当行里看了看,原本两间铺面,如今已经又盘下了一间铺面,开得越发红火了。   顾明珠笑了笑,看样子崔家兄弟还真把这个当成正经生意来做了,难不成他们还能缺了钱用?一想到崔临板着冰冷的脸却抠抠搜搜数钱的模样,顾明珠忍俊不禁,笑得更欢,可是很快又脸红了红,那张脸又开始在她脑子里不停浮现了。   她唤了小葵:“去,问问崔五郎君在不在雅间。”   可是还没等小葵往里去,小圆已经如同一阵风一般从楼上快步小跑下来,满脸惊喜的笑容:“是顾……郡主,郎君请您楼上说话。”   方才顾明珠的马车刚停下,就被正懒洋洋靠在窗边与崔临说话的崔奕给瞧见了,崔临才吩咐了小圆下来迎。   小圆摇头尾巴晃,得意地想着,他就觉着郎君待郡主是不一样的,瞧瞧,这还没通传,就已经着急打发他下来迎,除了郡主郎君待谁这样过,上一回郑大娘子可是自己上了楼连话都没说上一句就被送了出来了。   顾明珠低声吩咐了一句,带着小葵阿碧跟着小圆上了楼去。   还是那间雅间,一身竹叶青大袖宽袍的崔临坐在案几后,手里端着一杯茶汤,抬着眼朝着她望过来,灿若星辰的眼眸中隐隐含着一抹笑容,冷清的脸上也柔和了几分,似乎有一丝欢喜之意,却又教人看不真切。   还是崔奕探出头来,挑了挑眉,好看的脸上满是揶揄:“郡主可是有些时候不曾登门了,稀客,稀客。”   顾明珠脸上微微一热,坦然抬头往雅间里走进来,在榻席上坐下:“唐突来访,还望两位郎君不怪。”   崔奕坏笑着:“不怪不怪,郡主能来可是蓬荜生辉,只是不知道是什么让稀客登门的。”   崔临望了一眼崔奕,让他老老实实闭了嘴,不再耍嘴皮子,这才吩咐小圆:“去给郡主斟了茶汤来,薄盐少酥。”   顾明珠一愣,抬头看向崔临时,只见他也正望着自己,眼中那抹柔和越发浓重,不由地心跳不已,忙忙又低下头去。   冷峻如他,居然记得自己用茶汤时候的喜好这样一件小事,她着实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崔临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俊美的脸色平静如常,只有微微弯起的嘴角出卖了他的心情,看着小圆送了茶汤上来,才开口:“郡主在宫中可还好?”   宫里宫外都已经传遍了,她已经得到了天后的器重,一步步走近太极宫乃至天朝的核心中央,这在外人看来只怕是天大的富贵恩泽,可是只有其中之人才知道,只怕如今每一步都走在了刀尖上,一个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这会子崔奕是真的觉得有些不一样了,他那个冷面冷心如同冰山一般的五兄,看着顾明珠的眼睛里,竟然有……担忧!   他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看看崔临,又看看低垂着眼坐着的顾明珠,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顾明珠倒是抿嘴一笑:“好,我不过是个公主伴读,并不是宫中正经女官,没有什么正经差事。”   她捧着那盏热腾腾的茶汤,定了定心神,鼓足了勇气抬头望向崔临:“我今日来,是想请郎君帮我一个忙。”   崔临听她如此说,不知怎么脸上那抹若有似无的笑容越发深了,几乎能看得到他眉眼微弯,目光温和:“郡主请说。”   顾明珠吃了一口茶汤,妥帖的味儿从喉咙润入心肺:“我想借郎君手下的人用一用。”   她见过梁一,也见过崔临带着的几个贴身侍从,个个都是精光内敛身手不凡的,她也知道世家培养的暗卫与死士可是要比寻常王府花重金教养出来的要强上许多,想来崔家两位郎君来长安,必然是带了不少人来。   听到顾明珠这句话,原本在吃惊的崔奕却是回过神来了,咧了嘴笑道:“你要借人,这个倒是好说,就与我说句好听的,说不得我就能把人借给你。”   他嬉皮笑脸得意地耸了耸眉头,做了个鬼脸:“郡主怕是不知道吧,崔家武部可是由我领着的哦。”   顾明珠愣了愣,武部?难道是崔家的侍从与死士?居然是在崔奕手里?   崔临冷冷望了一眼崔奕,把他那点子得意看得成了不自在,这才与顾明珠道:“不知郡主是要作何?”   顾明珠挑了挑眉,一笑:“做一件有趣的事。” 第304章 凭空消失的人(第一更)   梅花胡同里最是热闹,却有一处清幽雅致的小宅院,宅院门前挂着花府的牌匾,在永福坊里实在是不起眼,可就是这么个小宅院时时会有华贵的马车来往,进进出出的也都是些衣着锦绣贵气的宾客,让胡同里住着的邻居常常猜测,这间花府里究竟住着什么人。   马车里,顾明珠安安静静地坐着,手里拿着一卷书卷,低头看着上面细细密密的字,时不时露出些笑容来。   小葵看着帘子外边一点动静也没有,正无聊着,见她这副模样,便凑了过来,好奇地道:“郡主瞧见什么了,不就是本旧书卷,有那么好看么?”   方才顾明珠瞧见了崔临案几上这一本《太平杂记》,很是感兴趣,便开口借了来,翻看之下便爱不释手,她素来不爱正史经传,倒是爱看这些杂记闲文,想不到崔临也会有这样的书。   顾明珠头也没抬:“里面写了不少有意思的事,你若是想看,等我看完了与你瞧瞧。”   小葵摇头如拨浪鼓,苦笑道:“郡主是知道婢的,平日里记个账还觉得眼花头疼,哪里瞧得进什么书卷,快饶了婢吧,有那点功夫倒不如让婢多做点活计也倒罢了。”   马车外阿碧听到了她的话,撩开帘子进来,忍不住笑着:“这可是你自己说得,郡主回头罚她多做些活计。”   小葵吐了吐舌头,低声道:“可不要,婢的活计哪里有宫里的绣娘手艺好。”   阿碧笑着摇摇头,这才与顾明珠道:“问过了,这位花大郎还不曾回来。”   顾明珠倒是不着急:“过一会子就该回来了,让梁一他们安心等一等。”   她开口与崔临借几个人,是想着崔家两位郎君带来的必然都是身手极好的精锐,若是用这些人不但办事放心,也能掩饰郡主府的身份,再合适不过。   可是她没有想到,崔临居然让梁一带着人过来了,梁一可是他身边的侍从亲随首领,可他就这样毫不犹豫让跟着她过来了,甚至都没有多问一句她是要来做什么。   倒是崔奕那家伙不停地追问着,好奇地缠着她要问出来,到底是什么有趣的事。   只是这件有趣的事怕是要叫崔七郎君吓一跳了。   顾明珠抿嘴笑了笑,撩开帘子,看了看不远处的花府,又低下头继续看着手里的书卷,这上面还有崔临信手所做的一些笔记摘要,飘逸清隽,如同他的人一样,只是所写的都是精要,像是知道她所有疑惑之处,让她看完之后茅塞顿开,很是惊叹。   又翻过两页,胡同里响起了马车声,一辆彩漆油壁马车远远驶过来,从这一辆停在路边好不显眼的马车边驶过,停在了花府门前。   顾明珠放下了手里的书卷,撩开一线帘子,看了看那辆马车,直到看到马车上下来两个衣着打扮贵气的郎君时,唇角勾出一抹笑容。   那两位郎君一位高瘦清俊,眼角眉梢都隐约带着说不清的风情,大袖飘摇身姿如画,另一位却是身形瘦弱些,容貌清秀,紧跟在他身后脸上满是温柔的笑,二人并肩步入了花府,那间宅院的门开了又很快阖上了,连跟在左右的人也都进了门没了声息。   看着二人进了府,小葵有些坐不住了,不安地望向顾明珠:“郡主,如今该如何是好?”   她不知道郡主为啥要来这座宅院门前,也不知道为啥要等了这两位郎君回来,还带了这许多人,瞧着不像是登门拜访。   顾明珠又漫不经心翻过一页书卷:“不急,且等等。”   等?等什么?   小葵与阿碧互望了一眼,糊涂了,究竟郡主是要做什么。   直到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顾明珠才又放下书卷,望了一眼那紧闭的宅院大门。   “吩咐下去,动手。与梁一说,别弄出什么响动来,悄悄地带走就行。”   阿碧大吃一惊,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诺诺地答应着,悄悄出了马车去了。   没有理会小葵张大嘴吃惊的模样,顾明珠抚摸着书卷,轻轻一笑,这会子应当正好,只怕宅院里的人半点防备也不会用,倒是省了她许多手脚。   接下来,她就能好好与燕国公府谈一谈这桩买卖了。   冯六郎不见了!   燕国公夫人听了婢女的回话,险些把手里的茶瓯给砸了,柳眉倒竖:“什么叫不见了?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不见了!”   婢女战战兢兢地道:“是六郎院子里的嬷嬷来说的,说是六郎出去一整日了,到这会子要宵禁了也不曾回来。”   燕国公夫人倒是不着急,六郎平日里就不爱在府里,日日出去与人听戏骑马,常常闹到宵禁都不回。   她不耐烦地道:“就不曾打发人去梅花胡同问一问?”   不在府里,多半是在那边耽搁住了,又是为了那个戏子,无论怎么打骂哭闹都拦不住他,如同入了魔障一般,闹得久了,她也累了,索性由着他去,说不定成了亲之后就会好了。   可是婢女却是依旧摇头:“已经让人去问过了,可是……可是那边说,郎君与花大郎都不在。”   燕国公夫人这会子真的吃惊了,坐直了身子:“什么,那边也不在?”   这不对,他往日虽然不在府里,却总不会乱走,不是在牡丹班就是在梅花胡同,到了宵禁总也会赶回来,只因为燕国公对他管束甚严,尤其知道了他的那点子龌蹉的事,更是日日要点卯一般见了他才罢休。   可现在他能去哪?还跟那个花大郎一起不见了,这倒是奇怪了!   她眉心跳了跳,按了按额角:“那边宅子可曾说过什么?花大郎就不曾留下什么话?”   总不能一声不响就走了吧。   婢女轻声道:“说是六郎与花大郎回去过,只是不知怎么,原本还在宅子里,一会子的功夫就不知道去了哪了。”   什么叫原本还在,一会子的功夫就不知道去了哪?难道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第305章 重口味的郡主(第二更)   直到第二天天亮,冯六郎也没回府,燕国公夫人一夜未眠,再也坐不住了,换了衣裙乘了马车,带着人悄悄往梅花胡同来。   等到花府所有的婢仆都胆战心惊站在她跟前,低着头不敢多看不敢多言,她才气得将婢女送上来的饮子扫到了地上:“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就突然不见了!”   她哆嗦着手,指着那几个吓得跪倒在地的婢仆:“一定是你们,故意隐瞒了六郎的消息,姓花的贱人究竟把六郎藏到哪里去了!”   “你们若是再敢隐瞒,我这就让京兆府的人将你们尽数拿下,好好问罪!”   花府的婢仆哪里见过这样大的阵仗,吓得抖若筛糠,哭着哀求:“夫人,婢等的确不知,昨日大郎与六郎君回了府不过一会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婢等只当他们是悄悄出府去了,可是……可是连亲随与马车都未曾动用,就那么不见了,实在是不知去了哪里。”   一边说一边磕头,连喘气的功夫都不敢停,唯恐真的被燕国公夫人给送去了京兆府。   燕国公夫人看着她们那副模样,的确不像是有所隐瞒一般,可是那她的六郎去了哪里?已经过去一夜了,连半点消息也没有,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   她软绵绵跌坐在榻席上,这可怎么好,六郎是她的心头肉呀,若是真出了事,她可要怎么活!   花府的小婢悄悄进了堂来,手里拿着封火漆封好的信笺,缩头缩脑到了燕国公夫人跟前,小声道:“夫人,方才门外有人送了封信来,说是,说是要……”   “要给夫人的。”小婢声音越发低了,瑟瑟送了信上前去。   谁会往这里送信,还说是要给她的?   燕国公夫人顾不得担心,惊讶地让人接过信来,打开来只见里面薄薄的信笺上只有一句话:“若要六郎安然无恙,花府的事不教人知晓,立刻来回燕楼。”   雅间里,崔奕听着梁一与几个侍从的禀报,张着嘴好半天没回过神来:“……把人从花府带出来,送到了西郊一处庄子上,留下了几人在那看守,我等回来覆命。”   崔奕急不可耐打断他们的话:“慢着,慢着,你们说什么,她要你去抓人?还是两个男人?”   梁一脸色沉静如常,点头:“是,两个男人。”   崔奕如同见了鬼一般,抬头看了一眼那边坐着神色纹丝不动的崔临,又追问道:“那两个是什么人?为什么她要抓了他们关在庄子里?”   梁一摇头:“不知,郡主只是要我们潜入花府将人带出来送去了庄子上。”   “就没有别的了?她无缘无故抓两个男人做什么?”崔奕想起顾明珠最后说的那句话,说是一件有趣的事,可这算是什么有趣的事,她到底要做什么!古古怪怪,不像是个未出阁娘子能做出来的事。   梁一一板一眼地想了想,道:“还有,让我去给那两位买了套衣袍穿上。”   买衣袍?难道那两个男人……没穿衣袍……那是在做什么!   崔奕感觉自己的下巴要吓得掉了,他好半天才合上嘴咽了口口水,望向崔临:“五兄,郡主……郡主这是……”   崔临到没有多少吃惊的表情,反而露了点笑容:“她把冯六郎给关在了庄子,她自己去了哪里?”   梁一不知道什么冯六郎,却是知道顾明珠的去向,老老实实地道:“郡主带着人去了回燕楼。”   看样子是去谈判了,崔临不由地失笑,摇了摇头。   顾明珠往日瞧着最是稳重心思深沉,可有时候行事还真有些任性妄为,竟然想到这样的办法来解决顾三娘子与燕国公府的婚事,真是教人哭笑不得,不过或许这样还真有奇效,不知道她究竟打算怎么了结。   他点了点头,与梁一道:“这几日你还是去庄子上帮着看着,别出了什么差错。”   既然是她想做的,他就要确保万无一失。   崔奕好半天才弄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震惊的神色半点也没有消退,好一会才眨了眨眼,嘴角抽搐着道:“郡主的喜好还真是……真是特别!”   居然会管这样的事叫有趣,恐怕普天之下也只有她这么一个未出阁的娘子会如此了。   他们说话这当儿,回燕楼的雅间里燕国公夫人脸色铁青地望着眼前这个胖乎乎一脸和气的中年人:“……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对六郎动手,说,究竟是谁指使的,坦白说了或许我还能饶你一命!”   对着燕国公夫人的怒气,那中年人倒是和气地一笑:“夫人息怒,实在是我家主人喜欢花大郎君的戏,想请了他去府上唱一出祝酒,可是偏偏那样巧,正巧撞见了六郎君他……”   他说着眉飞色舞地挤了挤眼:“这可是想也想不到的事,谁能想到燕国公府六郎一介文雅饱读诗书之人,居然会……您是不知道,被我家下人看见的时候,那二位可是赤条条精光着身子正在颠鸾倒凤,连画本子上都没有那么有意思的,我们可是费了不少力气才把他们带走了,连衣袍都忘了拿,这可真是失礼了。”   说着失礼,他搓了搓手,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可是脸上那怪模怪样的笑容,让燕国公夫人不由地心里一堵,好半天喘不上气来。   他们居然发现了六郎的事,他们什么都知道了,可是不能让这事传扬出去,不然六郎就毁了,不但再说不上亲事,恐怕还会跟燕国公府一起成为别人的笑柄!   她定了定心神,望着那个中年人眼中几欲喷火:“你家主人是谁,让他来与我说,要多少钱银就开口,不必这样遮遮掩掩的,何况这不过是六郎吃醉了酒胡来罢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们还想要挟我不成。”   中年人憨厚地一笑:“喜欢小倌倒不是什么稀罕事,长安城里也有不少妓坊养着小倌,可是我们的人瞧见的是六郎被那花大郎……”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可就是稀罕的事了。”   燕国公夫人一口老血险些喷了出来,抚着胸口好半天换不过来。   “你,你们要怎么样才肯放过六郎,要多少钱银我都给!”她胸口大起大伏地说着,只要不把这件事传扬出去,后面再想法子补救也不迟。   那中年人终于正色与燕国公夫人道:“倒不是要讹夫人的钱银,只要夫人答应一件事,办妥了之后就送了六郎君回府,这一桩事也再不会有人提,夫人可愿意?” 第306章 着急的燕国公夫人(第一更)   一大早,燕国公夫人就来了将军府。   “夫人这样早就来了,有失远迎,真是失礼了。”柳氏吃惊地望着花厅里坐着,却是连茶汤都不肯吃,只是皱着眉的燕国公夫人。   “府上老夫人在么?”燕国公夫人强压着心头的着急,扯出干巴巴地笑容问道。   柳氏屈了屈膝:“婢妾这就让人请老夫人来,只是夫人今日登门……”   她看着燕国公夫人的脸色很是不好看,心里不由地打了个突突,难不成是顾明玉的婚事出了什么差错了?   可是庚帖都已经交换了,燕国公府想要悔婚也不是容易的事,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变故?   燕国公夫人笑容发僵,目光微闪:“是来与府上商议小定的事。”   小定!柳氏长长舒了一口气,不是悔婚就好,只是怎么这样着急要下小定了,才换了庚帖没多少时日呀。   顾老夫人扶着婢女过来,听说了燕国公夫人的意思也吃了一惊,纳闷地道:“府上为何这样着急?这不是才换了庚帖,怎么也该等上几日,等互相相看之后……”   燕国公夫人已经心急如焚,强撑着笑脸打断顾老夫人的话:“哪里就急了,已经换了庚帖,我那日见了府上娘子也很是满意,老夫人也是见过我家小六,都是知根知底的,哪里还要再相看,依我说这样合适的婚事就该早些定下来。”   她说着又压低了声音道:“听说府上大夫人的身子可是……若是真有个什么耽搁了,岂不是可惜了。”   顾老夫人一愣,想起了罗氏那副要死不断气的模样,倒是心里也有了几分担心,若是议亲这个节骨眼上罗氏没了,顾明玉照着规矩可是要守孝三年,那只怕燕国公府是不会等了,这一门婚事也就黄了。   她看了眼柳氏,柳氏脸上也有了犹豫之色,便点头道:“夫人说得也是,只是……”   燕国公夫人当然知道顾老夫人是想说什么,当初议亲的时候,楚婆子就说的明白,顾家要四十八抬聘礼,样样贵重。   她当初也是直翻白眼,堂堂一个将军府,嫁阁娘子如同买卖牲口一般,明码标价,真是丢尽了脸面,可又不能不答应,毕竟六郎难再说上这样好的亲事,而且越拖下去越难找,所以就算是聘礼价值不菲,她也只能答应了。   “老夫人放心,都照着我们原本说好的不变。”燕国公夫人这会子哪里还顾得上再与顾家两个女讨价还价,满心都是担忧着冯六郎的安危,那个中年人可是说了,若是这事办不妥,不但遮掩不住冯六郎的风流事,连他能不能安然回府都不能保证。   她还能怎么办,只能照着做。   可是那个人是谁,究竟为什么这么做,她却是满脑子的疑惑不解,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头绪来。   顾老夫人听了她这句话,把心放进了肚子里去,满意地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照着夫人的意思吧,只是不知夫人可挑好了日子?”   燕国公夫人咧了咧嘴:“就明日吧,我让人去请了日子,明日就是黄道吉日,再难挑到更好的了。”   这句话又把顾老夫人与柳氏吓了一跳,从未见过这样着急的,也不知道燕国公府有什么事这样着急。   燕国公夫人也察觉到了她们吃惊的脸色,忙干笑着:“府上娘子容貌出挑,又是好品性,我怕若不早些定下来,还会有别的人家登门说亲,那时候我家小六就没有这样好的福气啦。”   这话倒是让顾老夫人笑了起来,想不到顾明玉那么个硬脾气还有贵府夫人这样喜欢,她原本不过是想要把这么个什么用也没有的人打发出去,换一笔值钱的聘礼,毕竟将军府现在大不如前了,没什么进项,不能只靠着顾青那点子薪俸养活府里这许多人。   现在看来,只怕燕国公府这门亲事还是桩很不错的,说不得以后还能与燕国公府更加交好,给顾家增一份助力。   她笑眯眯点头道:“也好,既然夫人都安排妥当了,我们也就不挑剔了,明日就下了小定吧,也能早些完婚。”   柳氏虽然有所怀疑,可毕竟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笑容谦和地屈膝:“是,婢妾这就让人去安排。”   只要顾明玉嫁给了冯六郎,顾明丽的婚事也就有了着落,有了燕国公夫人的帮衬,吕家自然是会感恩戴德地结下这门亲,那时候这府里几位娘子,只有顾明丽才是真正嫁得好的,四品夫人,能是一个无用的冯六郎能比的,明丽这辈子都会衣食无忧富贵安然了。   她想到这里,脸上的笑容更是舒畅,轻快地出了堂去,吩咐婢女:“去,快些让人把前些日子给三娘子做的新衣给准备好,还有衣裙首饰样样都送过去,让阿敏她们两个好生伺候着三娘子,明日务必不能出差错。”   过了明日,她就先前所说的,请燕国公夫人出面替明丽说亲事,一切都那么顺利,都在她的掌握打算之中,就算顾青回来了,也只能认了这门亲事,不能悔婚了。   燕国公夫人小坐了坐,就说府里还要安排小定的事,急着赶回府去了,顾老夫人心情大好,也吩咐人往顾明玉的院子里送了几样首饰头面过去,不论怎么样,明日小定礼上是不能让她失礼于人的,只要过了小定这门婚事就算定了,也就不用担心了。   看着摆在眼前的一盘盘首饰和簇新的衣裙,顾明玉面如土色,好半天没有开口,咬着唇眼眶越发红了。   她寻了个由头将柳氏派来的婢女阿敏与艳红打发出去,自己流着泪坐在房里许久,终于默默从妆匣最下面的屉子里摸出一把铜剪子来。   若是要她嫁去那燕国公府任由人摆布,还不如就绞了头发去庵堂里作了姑子苦修一辈子!她虽然没有大姐姐的本事,骨气却还是有几分的,怎么也不能再由着别人作践!   就在她散了发,狠狠心拿着剪子就要动手的时候,却被推门进来的小菊扑上来给拦住了,含着泪拉着她的手:“娘子,千万莫要做傻事,是郡主让婢回来的,要婢与您说,千万莫急,只要安心等着就好……” 第307章 出人意料的小定礼(第二更)   柳氏的心情是说不出的好,原本明媚的脸上更添了几分喜气,一身鹅黄银泥襦裳,撒花丝罗石榴裙,头上更是特意簪了枝绒花,比起平日更添几分艳丽。   她一迭声吩咐着婢女将果饼茶水准备妥当,另一边又吩咐婆子们将窗花与地毡都布置妥当,摆在正堂里的花斛也换成了五彩和合二仙对瓶,瓶里的半枝莲开得正好。   连婢仆们身上穿的都是新做的衣袍,这些都是她费心打点的,为的就是要让一会子来下小定的燕国公夫人与亲眷们看看顾家的诚意,她们可是诚心实意结下这门亲事的。   忙忙碌碌好一会,看了看时辰,燕国公府送小定的马车该来了,柳氏忙扶了扶鬓角,整了衣裙往松寿院去。   “老夫人,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只等燕国公府的人到了。”柳氏轻言细语地说着,上前扶了顾老夫人起身,“将军不在府里,还得请老夫人亲自主持才成。”   顾老夫人看了她一眼:“二郎媳妇呢?不是已经大好了要当家了,怎么这会子不见她来了。”   想到这个,顾老夫人就胸口隐隐作痛,好好的顾明珠怎么就帮着毛氏出头了,明明她就可以把毛氏赶回青州去了,可是偏偏横生枝节,只怕以后毛氏真要出来当家了。   柳氏却是摇了摇头:“二夫人不见出来,一会子婢妾再打发了人去请。”   这是顾明玉的小定礼,府里若是连一位正房夫人都没有在,只怕脸上看着也不好看。   顾老夫人哼了一声,还算毛氏识相,不敢真的就出来抢中馈之权,等她办完了顾明玉的事,再回头来好好收拾她!   她扶着柳氏的手起了身,带着婢女嬷嬷们往正堂走过去,一边走着,一边又问:“明玉呢?可梳妆打扮好了,一会子要上定礼,让她可千万不能失礼。”   柳氏笑着应道:“都已经安排好了,阿敏她们两个帮着三娘子打扮妥当了,明丽陪着她在内堂的抱厦坐着。”   说起来还真是奇怪,先前与燕国公府议亲的事都是瞒着顾明玉的,就是怕她知道了又要多生事端,可是昨儿已经人人都知道了今天是要与燕国公府下小定了,顾明玉倒是没什么反应,安安静静地没有半点别的意思,就连早上的梳妆打扮也都由着阿敏她们几个摆弄,倒好像是对这桩婚事理所当然的接受了。   兴许顾明玉是听说对方是燕国公府嫡出六郎,轮家世轮人才都是极为不错的,所以觉着这是桩好婚事吧。   柳氏暗暗冷笑,她可是让人打听清楚了,那位六郎只怕是不爱红颜爱须眉呢!与牡丹班的戏子眉来眼去勾搭在了一块,不然也不会说了这么多门亲事都不成,也就只有顾明玉这个傻子才会心甘情愿高高兴兴地要嫁过去。   如此也好,省了她不少功夫。   到了正堂看了看,顾老夫人总算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办事妥当,我是放心的,一会子也要好好安排了,不要让他们挑出什么礼数来,坏了这门亲事就不好了。”   柳氏含笑应着。   外边一阵热闹的响动,婢女急急进来拜下:“燕国公夫人带着几位夫人来了。”   顾老夫人笑着点头,吩咐柳氏:“你去迎了亲家夫人进来,再让明丽陪着她三姐到一边等着,一会子可要妥妥当当的。”   她还是不放心,唯恐有什么差错坏了这么一桩赚钱的婚事。   燕国公夫人今日打扮得喜气,五晕罗金泥大袖广襦,单丝罗红地银泥裙,头上是明晃晃的金背梳,可不知为何脸上绷得紧紧的,看不出一丝喜气,她带着冯家族里几位德高望重的夫人往里面走来,连多看一眼将军府的风景都不曾,脚下不停走着。   直到见了柳氏向她行礼,才扯了扯嘴角:“多礼了,还是快些行了定礼,莫要耽误了吉时。”   柳氏笑着点头:“夫人说的极是,可不能耽误了时候,婢妾已经吩咐人都准备好了,老夫人也已经在堂里等着了。”   她说着笑眯眯地亲自在前面给几位夫人引路,请了她们进了堂,这才含笑退到一旁。   顾老夫人与燕国公府的诸位夫人见了礼,寒暄了几句。   那几位起初听闻六郎定了婚事,便很是吃惊,六郎的风流事虽然府里百般遮掩,可终究还是闹得人人皆知了,想不到还有府里愿意把娘子嫁给他,再听说是骠骑大将军府的娘子就更是吃惊了,这会子都满口吉利讨好的话,把顾老夫人吹捧得飘飘然,更觉得高兴。   燕国公夫人却有些心不在焉,看了看堂里,与柳氏道:“怎么不见府上娘子?”   柳氏笑容更是柔和谦卑:“已经在抱厦里候着了,只等行礼之时出来给诸位夫人请安。”   她一边说着,一边亲亲热热地道:“能与府上结亲也是咱们府里的福气,夫人只管放心,老夫人已经吩咐下去,都安排妥当了,必然不会失礼,只盼两家能结通家之好,日后能更亲近些,互相帮衬才好。”   几位夫人见柳氏能说会道,又是安排打点着诸项事情,也知道她必然是顾老夫人眼前得脸的妾室,都笑着点了点头:“姨娘说得不错,这样的亲事就是天作之合,日后两家还要多多来往走动,凡事也能有个照应。”   柳氏暗暗得意,却是低下头去说着不敢当。   燕国公夫人坐立不安,终于开口道:“时候不早了,就先行了礼吧。”   顾老夫人也点点头,吩咐柳氏:“去把明玉唤过来吧。”   照着规矩,这小定之礼是婆母将送来的定礼亲手交到娘子手里,算是对她的满意认可,如此才算是定下了这门婚事了。   顾明玉通身打扮明艳动人,贵气十足地被送到了堂里,到了燕国公府人跟前站定了,她微微低着头,既没有行礼也没有开口,只是垂着眼木木的如同往常一样。   顾老夫人很是不满意地看了她一眼,就是这副蠢钝不开化的模样,留在府里也没有半点用,只怕也没有哪一户有权有势的贵府能看上她,还是嫁去燕国公府,换些聘礼最合适。   她没好气瞪了顾明玉一眼,这才笑眯眯向着端着小定礼站着的燕国公夫人道:“就请亲家夫人全礼吧。”   可燕国公夫人如同未听见一般,看也不看顾明玉,却是向着堂外张望着:“怎么还不见府上四娘子,请她来全礼呀!” 第308章 居然想换亲(第一更)   柳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眼望着燕国公夫人,脸色有些发白:“夫人弄错了,是三娘子,府上看中的是三娘子。”   她强笑着上前:“这位就是三娘子,夫人是见过的。”   顾老夫人皱着眉头,横了她一眼,难不成上次的相看都未曾与燕国公夫人说明白,才会连明玉是谁都没看清楚,真是险些闹出笑话来了。   可是燕国公夫人的下一句话却是让她们更是大吃一惊:“明明是四娘子,我上一回看中的也是四娘子,府上怎么会弄错了!”   她自袖中取出一张大红庚帖来,没好气地扔在顾老夫人与六四跟前:“这上面可是写得明明白白的,是府上四娘子,年庚生辰都是有的,这难道还能赖了去!”   柳氏脑子里嗡地一声,心里如同开了锅一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手软脚软地慌忙上前去,捡起扔在案几上的庚帖低头一看,只看见上面写着:“……四女明丽,丁酉年辛亥月……”   她顿时要昏了过去,这,这庚帖上怎么会,怎么会成了明丽的名字了,还分毫不差,就是顾明丽的生辰,可她明明让楚婆子送去的是顾明玉的庚帖呀,先前与燕国公府说好的也是顾明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老夫人狐疑地望着柳氏,又看向那张庚帖,皱眉道:“怎么回事,那帖子上究竟是谁?”   柳氏已经慌了神,捧着那帖子送到顾老夫人跟前:“老夫人,这,这怎么会是明丽,明明是三娘子明月夜……”   这会子坐在一旁的燕国公府的几位夫人看出不对来了,都上前去问着黑着脸冷冷盯着她们的燕国公夫人:“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还能弄错了人不成?”   这样大的事,怎么会弄错了人,一会子可是还要请了宾客来看小定礼的,难不成告诉别人弄错了新娘子?   燕国公夫人冷冷望着顾家婆媳两,咬牙切齿地道:“先前是府上托了人与我说,府上四娘子虽然是庶出,却是记在大夫人名下,秀外慧中最是聪慧温婉,愿意与我府里结亲,更是与我家小六换过了庚帖,请了我来府里相看的。”   “我思量着府上终究也是将门府邸,顾大将军威名在外,既然是府上的娘子,那自然是教养得极好,所以府上说要聘礼四十八抬一样也不能少,我也一口答应了,可是没想到,如今临到下定之时,竟然换了人来!”   她怒目而视:“府上这是打量我们好欺负?还是当我就糊涂得不认识了!”   柳氏一时魂飞魄散,怎么会有了这番话,她可是从打探消息到换庚帖相看说得都是顾明玉,怎么就成了顾明丽,而且顾明丽还成了记在大夫人罗氏名下了,这些都是从未有过的事,怎么燕国公夫人说得就是这样煞有其事,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几位夫人听了也不依了,她们既然被燕国公夫人请来,就是代表男方的亲眷,怎么能由着将军府任意胡为,临下定了居然敢换新娘,这样的事可是闻所未闻。   她们纷纷上前七嘴八舌的:“……这样可真是荒唐,府上居然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也不知道是真的糊涂,还有另有心思……”   “可不是,从未听说下了庚帖,还能用姐姐替了妹妹出嫁的,这若是闹出去,只怕府上脸面丢尽了,娘子们的名声都要彻底坏了去!”   “一会子宾客们就要来了,可要让她们瞧一瞧,还有换亲的事,真真是教人想都想不到。”   这样一番挖苦之下,顾老夫人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她满是怒气地看着柳氏与她手里紧紧攥着的大红庚帖,几乎就要发作出来,好好的小定礼怎么闹成了这样,还让顾家成了笑柄,若不是燕国公府的夫人们在跟前,她立时就会发作了,好好收拾了柳氏,怎么会把一桩婚事安排成这副模样。   可是眼下该怎么办?堂里的人都不安地望着顾老夫人,一会子宾客就都要来了,还要前来看小定礼,难不成就让她们看到这一副情形,那只怕这件事真的会闹得人尽皆知了。   顾老夫人铁青着脸,咬牙吩咐柳氏:“还不去把四娘子请出来了。”   连庚帖上写的都是顾明丽,不管是怎么回事,现在只能把顾明丽送出来,何况用一个庶女就能换下那么多聘礼,对顾老夫人来说可算不得什么坏事,她乐得如此,到时候再给顾明月寻一门亲事,还能再得些聘礼,何乐不为!   柳氏却不这样想,她一时如同塌了天一般,她最是清楚燕国公府六郎可不是什么良配,眼前柳眉倒竖的燕国公夫人也不是好相与的,若是顾明丽真的嫁过去那只怕就再也没有好日子过了,这一辈子就毁了,她怎么舍得将自己女儿嫁过去!   可眼下老夫人都开了口,她一个妾室又能如何,一想到方才她那番殷勤周到又小心地模样,好似迫不及待地要把顾明丽给嫁到燕国公府去一般,虽然她自己只当是为了顾明玉张罗婚事,可没想到最后竟然被嫁去燕国公府的人竟然成了顾明丽!   原本的惊讶全都成了绝望,柳氏险些要哭出来,好半天才哀求着望着顾老夫人,嗫嚅着道:“老夫人,可四娘子……四娘子……”   就算明丽要嫁去燕国公府,也不能是记在大夫人罗氏名下,那是她的女儿,她费尽心思精心庇护教养了这么些年的女儿,也是她唯一的依仗,就算是记在罗氏的名下,也终究算不得嫡女,何况罗氏的名声……早晚有一天顾明丽也会被她连累了的,说不得燕国公府以后会怎么对她!   顾老夫人却是冷冷望着她:“还不去!难道要我去请她过来?!”   柳氏打了个寒颤,看着堂里都阴沉沉望着她的冯家人,第一次尝到了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的味道,苦不堪言。   “不必劳烦萍姨娘了,四娘子被我送过来了,幸好不曾耽误了小定礼,”房外传来毛氏笑盈盈的声音,“还是我的疏忽,原本这样的大事我就该亲自过问的,不该都交给萍姨娘,我给各位夫人赔个不是。” 第309章 嫁过去就是尽孝(第二更)   打扮华贵的毛氏笑吟吟地进了堂来,她身后的婢女手里扶着的正是顾明丽,只是这会子已经面如土色,神色慌张地望向柳氏,正要张口说话,却被毛氏轻轻一推:“四娘子,还不快去接了小定礼,莫要让亲家夫人等久了。”   婢女们将顾明丽扶到了燕国公夫人跟前,毛氏这才板起脸看向惊魂不定的柳氏:“萍姨娘也太大意了,这可不是小事,这样要紧的事怎么也会弄错,明明是四娘子订了亲,你怎么能弄错成了三娘子,幸好亲家夫人眼尖,瞧出不对来了,不然你岂不是要惹出大祸来,坏了四娘子的好姻缘不说,还要害了三娘子。”   她没等顾老夫人与柳氏开口,一转头吩咐婢女:“快些送了三娘子回院子去,瞧瞧这孩子被吓得,一会子送碗安神汤过去,好好给娘子压压惊。”   柳氏察觉到不对了,若是顾明玉被送回院子去,今日这事就更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她正要开口唤住,却被毛氏冷冷横了一眼:“怎么,萍姨娘还有什么话要说?还要让亲家夫人与诸位夫人看笑话?”   顾老夫人这时候也开了口,阴冷地望了一眼毛氏,却是道:“让三娘子回去,明丽留在这里。”   她不管这门婚事当初定的是谁,现在就不能再丢脸了,不能让宾客看到这样的情形,既然庚帖上是顾明丽的生辰,燕国公府愿意要了顾明丽,那就是顾明丽!   柳氏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她软绵绵靠在婢女的身上,恨不能立时死了,这是她亲手给她女儿明丽寻得婚事,就这样毁了明丽一辈子!   顾明丽被吓得不敢动弹,她一脑子浆糊被婢女死死扶着站在那里,看眼里满是阴霾的燕国公夫人,任由她上下扫视,脚下如同被钉住了一样,动弹不得,只能低着头惶恐地避开那道阴刻入骨的目光。   她心里早已六神无主,想要开口问一问柳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是给明玉说亲,怎么让她过来接了小定礼,倒让顾明玉回了院子去了。   可是顾老夫人那道杀人一般的目光吓得她不敢动弹,还有柳氏苍白含泪的眼,都让她心中升起莫大的恐惧,更是不敢有半点举动。   燕国公夫人这会子更是怒意重重,起初说得是娶顾家的嫡女,那样倒也算是门好亲事,多出些聘礼倒也应该,可是现在换成了一个身份低下的庶女,脸上还有伤疤,分明是上不得台面的,这样的娘子就是寻常人家怕是都不肯要,现在居然她要教小六娶了她,真是再恼怒也没有了。   可是她又没有办法,是那个人说了,只有他们与顾家四娘子定下婚事,才会让小六安然无恙地回去,不然就不好说了。   她哪里敢拿小六的平安来作赌,只能咬牙照着那个人的吩咐办,只是心里不是不奇怪的,为什么那个人拿了小六与花大郎去,却是为了这个,要把顾家三娘子换成四娘子,他到底是为什么呢?明明就是一桩婚事,都是与顾家结亲,却要花这样多的心思去换人!   只是不管怎么样,眼下只能先把婚事定下了再说,她按捺着心里的愤怒,从准备好的首饰里拿了一支嵌珠花钗簪在顾明丽的头上,脸色难看地道:“请府上收下定礼吧,这门婚事就算成了。”   毛氏眉开眼笑吩咐人收了定礼,又是上前给燕国公夫人道喜:“亲家夫人快请内堂去,那边已经安排下了宴席,一会子宾客就要来了,都要给夫人道喜呢。”   又拉着顾明丽好一阵夸:“从前就觉得四娘子这通身气派不凡,生得又是好模样,如今果然得了大喜之事,真是教我也跟着欢喜,一会子娘子可要去与大嫂好好说一说,让她也跟着欢喜欢喜,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想来听了身子都会好上许多……”   这句话简直就是捡着柳氏的心窝里捅刀子,她脸色煞白如纸,晃晃站了起来,死死盯着毛氏,又看了看那边手足无措的顾明丽,身子一片冰凉,完了,所有的打算都完了。   等到燕国公夫人与那几位夫人被请到内堂去了,正堂里只剩下顾老夫人与毛氏柳氏,还有吓哭了的顾明丽时,柳氏再也顾不得了,噗通跪下连连向着顾老夫人磕头:“老夫人,订下亲事的是三娘子,不是四娘子呀,不该让四娘子嫁过燕国公府去,千万不能呀……”   毛氏这会子挑了挑眉,冷笑一声:“这话我倒是不懂了,原本萍姨娘是想给三娘子说亲,可是燕国公夫人看中的却是四娘子不成?可那庚帖上不是也是四娘子的名字和生辰吗?难不成这也能弄错?”   “何况这可是桩好事,燕国公府门第可不低,能看上四娘子,萍姨娘难道不是该高兴?”   柳氏这会子是有苦也说不出来,她总不能说燕国公府六郎有问题,这门亲事就是个大坑,她只能低低抽泣着:“四娘子她年岁还小,还要在老夫人跟前尽尽孝才能……”   毛氏闲闲瞧了瞧手上新涂得蔻丹,嗤笑道:“四娘子可是只比三娘子小上一岁不到,三娘子能说亲,她怎么就不能了。”   顾老夫人听她们你一句我一句,也觉得头疼,哼了一声:“她安安分分嫁去燕国公府就是对我尽孝了。”   现在没有什么比把这门亲事好好办完了更要紧,不能丢了聘礼还要坏了顾家的名声!   燕国公夫人与几位妯娌跟着婢女往将军府内堂去,一路上她脸色都不好看,思量着要赶紧把消息送去与那中年人,好教他回去传了话早些放了小六。   她已经照着那个人说的办好了,向顾家四娘子下了定,他也该放了小六了。   她等不及离开顾家了,唤了贴身婢女来吩咐了几句:“……就把消息送到回燕楼去,那里会有人等着的。”   婢女答应着要走,又被她唤住了:“送了消息之后,就让人跟着,我倒要瞧瞧是谁敢打我们府里的主意!”   若是要她知道了是谁敢如此胆大包天,她一定要好好收拾了他! 第310章 只能是顾明珠(第一更)   小定礼上请来的宾客真是不少,贵府的夫人娘子们都被请了来,毛氏倒是利利落落地应酬招呼着,原本柳氏费尽心思准备的宴席果饼也都成了她的功劳,得了不少夫人们的夸赞,她笑呵呵地应着,一点谦虚也没有。   顾老夫人黑着脸坐在一边,看着毛氏风光,满肚子的怒气无处发泄,只能拿着柳氏来磋磨:“你不是说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怎么就成了明丽去了,还有她怎么就来了,还教这些夫人们都瞧见了,只当这府里已经是她当家了。”   柳氏含着泪低着头轻声哽咽:“婢妾,婢妾也不知晓,当初送去燕国公府的真的是三娘子的庚帖,今日怎么就……”   她想起方才接了小定礼还被一群夫人们围着看了好一会的顾明丽那一脸骇怕的模样,心里更是痛得滴血,忙抹了泪开口道:“老夫人,婢妾去看看四娘子,怎么也要……安慰安慰才好,她性子本就柔弱,只怕是被吓着了。”   顾老夫人冷哼一声:“这是给她说了一门好婚事,她难道还有什么不乐意不成!”   柳氏难过地说不出话来,只能起身屈了屈膝,退出内堂往顾明丽的院子去了。   只是她才到院子门前,就听见里面传来婢女着急的声音:“娘子,娘子你可千万要想阔朗些,说不得还有法子……”   柳氏吓得手脚发颤,快些扶着婢女进了院子,看着缩在房里哭得不成样子的顾明丽,焦急地唤道:“丽娘,你可千万不能想岔了,你若是有什么,我可怎么好……”   听见她的声音,顾明丽如同见到了救命的稻草,忙忙抹了泪,上前来一把拉住柳氏:“阿娘,你有法子的是不是,这桩婚事明明是三姐姐的,怎么也不该是我,你有法子让老夫人改变主意,让三姐姐嫁过去的是不是?”   她一边说一边焦急地道:“我不要嫁去燕国公府,那位燕国公夫人看着就是个厉害的,我怕,我不敢,你说了的,还要留我在身边,不会让我这么早嫁过去的对不对……”   她眼巴巴望着柳氏,等着她点头。   可是柳氏眼中含着泪,心里无限酸楚,到了这一步,小定都已经下了,凭谁也改不了了,除非燕国公府不肯要这门婚事,可那样顾明丽的名声也就毁了,本来就艰难才能找到一门亲事,这样一来怕是更加没了希望。   柳氏流着泪摇了摇头,又忙道:“燕国公府毕竟是勋贵府邸,何况燕国公又最是疼爱六郎君,你嫁过去也是好事,日后谁又敢怠慢你。”   可是顾明丽想要的不是这个,她只盼着能够有一日得了像陈留王那样温柔体贴俊美的郎君,而不是那个连见都没见过的冯六郎。   她哭着道:“这明明是三姐姐的婚事,为什么偏让我替了,若是老夫人不答应,我只好……只好绞了头去庵堂做姑子……”   她说着,真的就朝着一旁的花架子扑过去,那里放着修建花枝的剪子。   柳氏吓得尖叫起来,忙不迭让人拦着顾明丽,自己一行泪一行劝:“你好好的,可千万不能有什么事……”   正说话间,外边传来婢女的通传:“平嬷嬷来了。”   平嬷嬷是毛氏前一日特意从府里挑了到自己跟前伺候的管事嬷嬷,从前是在园子里管着花匠与杂物的,不知道怎么会来了这边。   柳氏抹了泪,又连忙吩咐人给顾明丽擦了眼泪,整了整衣裙,这才让人唤了平嬷嬷进来。   “嬷嬷来是有什么事么?”柳氏虽然强压下心头的痛楚,但看见毛氏身边的人,依旧难有好脸色,冷淡地开口道。   平嬷嬷向她微微屈了屈膝:“萍娘子,婢是奉二夫人之命,来请四娘子的。”她连萍姨娘都不肯叫。   “既然四娘子是记在大夫人名下,也该有个规矩,如今将军不在府里,名字也一时上不得族谱,总该要去给大夫人磕个头敬个茶,也该把这大喜的事告诉夫人才好,二夫人吩咐婢来请四娘子过去,咱们将军府的娘子总要守孝道知规矩才行。”   平嬷嬷丝毫不惧柳氏那副冷硬的脸色,一板一眼说完了,又是向着顾明丽屈了屈膝:“就请四娘子跟婢走吧,去给大夫人磕头,晚了只怕有人会说四娘子不守规矩。”   柳氏崩溃了,她的女儿,竟然要成了罗氏那个毒妇的,明明她已经把罗氏困在了偏院里,现在却连女儿都给了她,那个毒妇已经是个废人了,明丽跟着她哪里还能有什么好的,只怕也会被她拖累!   她牙关紧咬,手攥得死紧,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夫人还病着,怎么能见四娘子。”   平嬷嬷冷笑一声:“二夫人说了,就是因为夫人病着,四娘子才更该过去报个喜,也能让夫人高兴高兴,何况四娘子也该在大夫人跟前尽尽孝才对,难不成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夫人病倒在榻,不闻不问?”   激荡的怒气在柳氏胸口中冲撞着,让她疼得喘息不过来,只能看着平嬷嬷呵斥着婢女上前“扶”起顾明丽往外去了。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明明府里已经再没有什么阻碍能拦着她了,罗氏已经是个废物,在偏院里连话也说不了了,毛氏也被顾二郎给嫌弃了,等着要被休弃赶出顾家了,顾明月与顾明玉姐妹也毫无半点用了,顾老夫人事事都听她的,她只要按着自己的打算就能给顾明丽和她自己安排一条再好不过的路。   可现在却成了这样!燕国公夫人手里的庚帖成了顾明丽的,顾明丽只能被嫁过去,还要记在那个半死不活的罗氏名下,她的掌家之权也被毛氏夺走了,一切就这样轻易地被打破了。   她满心不甘,死白着脸慢慢坐直了身子,不,这一切都是从顾明珠回府开始的,毛氏与顾明玉的身后都有一个人,就是顾明珠!   若说真有一个人能够安排这一切,那也只能是顾明珠! 第311章 原来是她!(第二更)   无比期望小定礼早些结束的除了柳氏母女,还有燕国公夫人。   宴席上,她全然心不在焉,连一旁诸位夫人的道喜,她都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茫然地点点头,应付一下,又唤了婢女来问:“那边可有消息送回来?”   她着急要知道六郎安然无恙回府的消息,还有就是那个胆敢下手的人究竟是谁,究竟是要做什么。   可是婢女却始终摇摇头:“不曾。”   她就这样提着心吃完了宴席,甚至顾不得多与顾老夫人和毛氏说上几句,连方才看了顾明丽那份不满与愤怒也都顾不上了,一心赶着要回府去,寒暄了几句就匆匆带着婢女出了将军府。   马车才到燕国公府跟前停下来,就有婢女匆匆上前来,屈膝与燕国公夫人道:“夫人,姚管事送了六郎君回府了,只是……”那个只是的声音很是小,小到燕国公夫人直接忽略了。   燕国公夫人顿时眼前大亮,忙不迭带着婢女快步回了府去,一叠声唤着:“六郎,六郎……”   房里冯六郎正被婢女们苦劝着躺在榻上,却还是不停地挣扎着道:“我要出去,花郎还等着我的,我不能就这么一个人回来了……”   燕国公夫人正进了房来,一眼看见了躺在榻上安然无恙的冯六郎,顿时眼里有了泪,心里那块石头也落了地,哭着上前一把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着:“我的儿呀,你这是去了哪里,可还好,有什么伤着了不曾?”   冯六郎见了燕国公夫人才收敛了几分,轻声道:“阿娘宽心,我好着呢。”   燕国公夫人这才双手合十念了句佛:“都是菩萨保佑,这几日可真是吓死我了,也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竟然敢对你动手,我跟你阿爷担惊受怕了好几日,唯恐他们做出什么事来害了你。”   她又转头吩咐婢女:“六郎必然是吓到了,快让厨里煎一碗定神汤来,让他吃了好好歇一歇,我这就去与国公说,好好彻查那个动手之人,一定不能轻饶了他!”   她正要起身,却被冯六郎一把拉住了,一双眼带着点怯意望着她,口中哀求着:“阿娘,让我出府去吧,花郎也被那人送回去了梅花胡同去了,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他,还是要过去瞧一瞧才好……”   燕国公夫人恨从心中起,咬牙拿手指头戳到他额头上来:“你还敢再说,你阿爷已经很不能打断你的腿,让人把那花大郎打死了事,这一次如果不是你与他……”她自己都说不下去了,好一会才道,“你如今好不容易平安无事回来了,还敢提着一桩。”   冯六郎听得委屈地眼泪都淌了出来,抽泣着道:“阿娘,我与花郎已经定下山盟海誓,今生非他不可,您就成全我们,让我去瞧一瞧他吧,不然我这心里……”   燕国公夫人几乎要吐血,强按着心头的气恼:“你若是敢去,我就死在你面前。”   “我告诉你,今儿我已经去将军府下了小定了,过些时日就让你把顾家四娘子娶进府里来,日后你就安安生生过日子,再也别想跟那什么花大郎胡来,若是你敢再有什么乱来的,我就让你阿爷寻了人把那花大郎给活埋了!你若是不信,只管试一试!”   听说自己被订了婚,就要娶亲了,冯六郎清秀的脸顿时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里喃喃地道:“这怎么行,我怎么能娶亲,我是花郎的人呀,怎么能……”   他怎么能娶亲,又怎么能跟别的女人过日子,明明他也是……   想到这里,他不由地眼泪汪汪:“阿娘,我不能,我不能……”   燕国公夫人再也没有了耐心与他说这些,只是狠狠起身来,丢下一句话:“到成亲之前,你敢踏出这府里半步,我立时让人收拾了花大郎。”   带着一肚子恼怒,她往自己院子去了,换了一身的首饰衣裙,这才松了口气在榻席上坐下,这个小定礼让她憋屈极了,到这会子才能舒坦点。   婢女上前来奉了茶,又给她捏着肩。   过了好一会子,她脸色好看了一些,才开口道:“可查到了,是谁动的手?”   婢女轻声道:“姚管事让人远远跟着那个人,看着他出了回燕楼就往东市上走了一圈,后来拐进了一间酒肆里,有人在那里等着了。”   “他们两人说了好一会子话,只是为了不让他察觉,不敢近前去,只能隔了一桌坐着,隐隐约约听到了些。”   燕国公夫人忙问道:“说了什么?可听出什么来了?”   婢女点点头:“姚管事说,听到了那人嘴里说起了顾家,还说了一句,回去禀报萍姨娘,说事情办妥当了,是否可以放人了……”   萍姨娘!   燕国公夫人的脸色顿时由晴转阴,青白难看起来,难道这一切居然都是顾家那个得脸的萍姨娘做得?   是了,先前说要嫁过来的可是顾家嫡出的三娘子,下庚帖请她相看都是看的三娘子,知道是嫡出的,燕国公府自然乐意定下这门婚事,可眼瞧着婚事要成了,就有人绑了小六去,威胁他们换成了顾家四娘子,四娘子是庶出,脸上又受了伤,自然是难寻婚事,更不可能嫁进他们燕国公府这样的门第来,就想了这样的法子逼着他们答应了。   说来说去,这样的事最得利的可不就是那位萍姨娘,也难怪她那样热心张罗,托了人来说和,还事事操心打点,原来竟然是为了把自己的女儿嫁过来!   燕国公夫人想通了诀窍,一时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想不到她一辈子厉害要强,最后竟然被个姨娘耍得团团转,就这么把小六的婚事给定下来了。   婢女看着她的脸色,害怕地道:“要不要……让人去将军府退婚?”   毕竟是个庶女,嫁过来燕国公府脸面上也不好看。   燕国公夫人迟疑了一下,想起方才看见冯六郎那副疯魔了的样子,终究是摇了摇头:“小六的婚事艰难,如今已经下了定了,若是再悔婚,只怕更难说亲了,还是早些给他成了亲,也能让他早些收了心。”   至于那位顾四娘子嫁过来之后,她要如何收拾她,那可就不好说了! 第312章 不会轻易放过(第一更)   顾明玉带着小菊往郡主府来,才一进门就拜下,恭恭敬敬给顾明珠行了大礼,眼里含着泪:“大姐姐,这一回若不是你出手,我只怕已经被糊里糊涂定下了婚事,我,我从前那样对你,你竟然还肯……”   顾明珠让阿碧扶了她起来,笑容清淡:“玉娘,你与我终究是姐妹,从前虽然有些不愉快,也不过是些小事,我不曾放在心上。”   比起顾明月的阴险恶毒,顾明玉不过是年幼不知事,受了人的唆摆。   顾明玉起来时已经是满脸泪水,她不仅仅是因为自己逃过了顾老夫人与柳氏的安排,没有被塞给燕国公府,也因为自己的嫡亲祖母竟然听了外人的唆使,为了陪嫁将她胡乱嫁出去,还有母亲与姐姐,当初也是想着要算计她,全然不顾她的死活,而到最后,竟然只有这位从来不亲近的长姐护着她,她真的觉得自己当初是瞎了眼,竟然分辨不出善恶好坏来。   顾明珠叹了口气,唤了顾明玉到她身边坐下,拿手绢为了她擦了眼泪,轻声道:“玉娘,你可要明白,这还只是开始,我明日就要回宫中去,不能时时留在这里护着你。”   顾明玉噙着泪,抬起头来,望向顾明珠点点头:“大姐姐,我知道,二婶母与我说了,日后就要靠着我自己了。”   将军府里人人都有自己的算计,从没有替别人想过,也不曾顾及过亲情,度过了这一次的算计,顾老夫人与柳氏她们必然还是不肯干休,顾明玉日后不可能永远躲在顾明珠身后,她必须学会保护好自己,才能够不会成为别人手中的牺牲品。   顾明珠看着她,犹如看到当初落入别人手中的自己,心里也是百般陈杂,露出宽慰的笑容:“好在二婶母肯帮着照拂,你有什么事只管与她说,她会想法子把消息送给我,在那边府里,你们互相照应,倒也不会那么容易被人欺负了。”   顾明玉点点头,恳切地望着顾明珠:“大姐姐回了宫里也要格外小心。”   她这会子又有些愧疚,她没有顾明月的心机与聪慧,也没什么可以帮得上顾明珠的,连帮着出出主意都做不到。   顾明珠一笑:“无妨,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看着微微昂着头的顾明珠,顾明月有些失神,她记忆里的顾明珠不过是个与她和顾明月争高低,任性刁蛮的性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彻底蜕变了,到了这一刻,她竟然成为了许多人不可企及的存在,甚至成为了她们的救赎,最坚不可摧的依靠,而她明明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年轻娘子,却没有人敢再小看她了。   送走了顾明玉,顾明珠的心情有些低沉,她放下了《太平杂记》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梧桐秋雨,神色晦暗不明。   韩嬷嬷端了玉兰羹进来,看着顾明珠的脸色,轻叹口气:“郡主可是为二夫人与三娘子担心?”   顾明珠转回头,望着她:“嬷嬷是不是觉得我做得不对,不该帮二婶母与三妹妹?”   韩嬷嬷摇头,微微笑着:“婢以为郡主做得不错,二夫人与三娘子并非恶毒之人,也不曾做过什么害人之事,纵然从前有不对,却也是愿意悔改了,那边府里实在是……郡主肯帮她们,也是她们的福气。”   顾明珠脸上有了一丝笑容,慢慢走到榻席边坐下:“她们说得不错,我终究是顾家的人,就算如今不用与顾家牵连在一起,可终究是出身顾家,扯不断理不清,顾家的荣辱终究不能完全无关。”   “既然如此,顾家就由不得她们肆意妄为,不能教她们毁于一旦,二婶母与三妹妹也不能再被她们欺凌了。”   她眼睛里慢慢有了亮光:“顾家该收拾收拾了。”   “使了人去将军府,请了萍姨娘过来小坐,就说是我有话要问她。”   韩嬷嬷愣了下,领命下去了。   柳氏来郡主府的时候是战战兢兢地,她不知道顾明珠为何会唤了她过来,心里满满是揣测不安,却又不能违抗,只能换了衣裙跟着郡主府的婢女过来了。   “给郡主请安。”柳氏小心翼翼地请安。   顾明珠倒是一脸笑容,唤了她起来:“姨娘起来吧,坐下说话。”   看着顾明珠脸上的笑容,柳氏不但没有宽心,反而更是惶恐,低着头在榻席上坐下,才赔笑着道:“不知郡主今日唤婢妾来……”   顾明珠笑着道:“我这些时日不在府里,好些时日未曾见过父亲,偏巧他又去了西山大营,只怕又是见不着,所以才想着请姨娘过来问一问。”   原来是为了顾青,柳氏的心略略放下了一些,却又忙忙道:“老夫人这些时日身子不好,婢妾在松寿院伺候,并不曾常见到将军,所以……”   话里的意思就是,她不曾做过什么狐媚顾青的事,都是规规矩矩在顾老夫人跟前伺候,唯恐顾明珠怪罪。   顾明珠倒是笑得更是温和:“照拂父亲原本就是姨娘的本分,姨娘就算是有孝心,也不该疏忽了才是。”   “只是我瞧着姨娘的心思只怕都不在本分之上,倒是对府里别的事很是上心。”顾明珠话锋忽然一转,脸色也冰冷了下来,“连嫡出娘子的婚事,晴雪院的事都惦记上了。”   “是谁与了你这样大的胆子,敢背着父亲做出这样的事来!想要拿三妹妹的婚事去换明丽的好姻缘!”   看着顾明珠声色俱厉,竟然对她的打算知道的一清二楚,柳氏心里顿时就乱了,忙不迭起身来,复又拜倒下去:“婢妾不敢,婢妾不敢,婢妾不曾做过这些,还请郡主明察。”   她终究是个巧言善辩,心思玲珑的:“婢妾一心在老夫人跟前替将军尽孝伺候,只是照着老夫人的吩咐打点,不曾有别的不轨之行呀。”   顾明珠冷笑一声:“还敢推诿在老夫人身上,若不是你,老夫人怎么会再与燕国公府有了联系,你休要再抵赖,我若未查实,今日也不会唤了你过来。”   柳氏脸色彻底变了,她知道顾明珠的手段,既然顾明珠能帮着顾明玉脱身,自然是知道得清楚了,看样子今日顾明珠是不会轻易放过她了。   她一时心中害怕不定,微微侧脸向着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婢,却是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回将军府去请老夫人,如今怕是只有顾老夫人能救她了。 第313章 让你活着(第二更)   只是那小婢还未来得及悄悄退出堂去,就被婢仆给拦住了,顾明珠瞧了一眼,冷冷笑道:“怎么,还想再巧言令色去骗老夫人来救你?”   “既然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还想躲了去,怕是不能了!”   顾明珠说罢,望了一眼一旁已经等着的阿碧了:“把茶汤给萍姨娘送上去。”   阿碧端着一碗茶汤送到了柳氏跟前,柳氏吓得忙忙避开去:“郡主饶命,这,这是……婢妾真的不曾做过那些不轨之行,那桩婚事是老夫人定下来的,不然婢妾如何敢……”   “你当然敢!”顾明珠笑容如寒冰,“当初你就敢与顾明月一起来算计我,还使了明丽送了魇镇之物来我府里,如今又有什么不敢做的。”   “你以为大夫人病了,父亲不在府里,我入了宫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是吗?”顾明珠睨视着跪在地上面无人色的柳氏,目光里满是轻蔑,“今日我就教你好好看看顾家的家法与规矩!”   她看了一眼阿碧手里的汤药,阴冷地望向柳氏:“这汤药你是不肯自己吃了?”   柳氏哪里敢吃,她望着那一碗汤药已经吓得魂飞魄散,虽然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但只怕不是什么要命的毒药,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她还不想死,不想就这么死在顾明珠手里,她还有顾明丽,还有更多的事要做,不能就这么死了。   她苦苦哀求着:“郡主饶了婢妾吧,婢妾知错了,是婢妾一时猪油蒙了心,想出那样糊涂的主意来,差点害了三娘子,如今是四娘子嫁过去,婢妾也得了报应,还请郡主饶了婢妾这一回,日后万万不敢再多生事端,定当安分守己好好伺候将军,不敢再有别的心思了。”   果然是个聪明地,看见情形不对,便不再狡辩否认,倒是坦白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却是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苦苦哀求。   若是别的没经过什么事的小娘子,只怕看了她那副泣不成声诚恳认罪求饶的模样,还真会有些心软,说不得就这么轻饶了她。   可惜她碰见的是顾明珠,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人,见惯了人世间的丑恶,最是深知她们的真实丑陋的嘴脸,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被她蒙蔽的。   “既然萍姨娘不肯自己动手,那你们就帮一帮她吧。”   柳氏惊慌地看着,随着顾明珠的话音落下,几个早就立在一旁等着的结实的仆妇上前来,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按倒在地上,用力捏着她的下颌,逼着她张开了嘴,就在她喘息着挣扎着之时,端起了那碗汤药径直灌了进去。   苦涩腥臭的汤药顺着柳氏的喉咙倒了进去,呛得她眼睛直翻白,不断呛咳着。   可那几个仆妇却没有半点心慈手软,如铁钳一般的手将她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将一碗汤药一滴不漏地全部灌进去了,还死死捂住她的嘴,待她彻底咽了下去,这才松开手,看着她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在地上哭着喘息。   “郡主……怎么能……”柳氏只觉得自己如同一条被拖出水快要死的鱼,无力地喘着气,徒劳无功地想要把刚吞下去的汤药给吐出来,却绝望地发现已经来不及了,早已经吞下肚了。   她要死了,死在这碗汤药下了。   她哭着抬起头看着坐在上面意态闲闲的顾明珠:“郡主为何要如此,婢妾虽然有罪,却罪不至死,何况郡主已经不是顾家的大娘子了,又怎么能插手顾家的事,就算婢妾有罪,也该由老夫人与将军处置才是呀。”   顾明珠唇边那抹冷笑始终不曾散开,望着她:“原本的确不该我过问,我也没兴趣在意你们那点子龌蹉的心思与勾当,可是再由着你们胡作非为,只怕顾家就要彻底败坏在你们手里了。”   “既然父亲无能打理府里的事,而我又是顾家出身的,那就由我来治一治顾家的妖魔鬼怪,好好收拾你们。”   说到这里,顾明珠含着那抹笑,按了按鬓角微微有些松了的鬓花:“何况今日我惩治萍姨娘与顾家无关,是因为你出言不逊顶撞冒犯了我,我自然要小惩大诫了。”   她眨了眨眼,转头望向韩嬷嬷:“瞧我这记性,嬷嬷,顶撞冒犯宗室该如何处罚来着?”   韩嬷嬷屈了屈膝,一板一眼地回道:“按律,冒犯宗室是藐视皇家之罪,杖五十,掌嘴二十。”   顾明珠点了点头:“不错,可不能弄错了,当依着律法来。”   柳氏身子缩成了一团,哆嗦着:“郡主饶命,饶命呀!婢妾不曾有顶撞冒犯,郡主且饶了婢妾吧……”她的哀求声越发凄凉,原本清秀的模样看起来也是十分可怜。   且不说方才被灌进去的是什么汤药,就是这杖责掌嘴之后,只怕她也经不住,保不齐就把性命丢在当场了。   顾明珠看了看她,叹了口气:“不过终究是顾家的人,我也不好那样毫不通情理,传出去只当我刻薄了。”   听得这话,柳氏心里顿时有了点希望,忙忙又要求,却听顾明珠道:“就把杖刑都改成掌嘴吧,总还要给萍姨娘留条性命才好,不然我这心里过意不去。”   她眨了眨眼,一副于心不忍的模样,把柳氏看得又气又怕,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哀哀哭泣着,无助地望着一旁的韩嬷嬷她们:“嬷嬷,求你帮我向郡主求个情吧,我真的不曾……”   不曾顶撞冒犯过郡主呀!   然而,这些由不得她说了,顾明珠说有,那就是有,就算是责罚了她,又有谁会相信她的话,毕竟她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罢了,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真的不是什么可以呼风唤雨安排别人命运的了不得的人,而是生死都捏在别人手里。   顾明珠看着她被拖出去时,终于敛了笑容,冷冷淡淡丢下了一句:“我也不会杀你,会让人送你回将军府的。”   柳氏惊慌着被拖走之时,听到了这一句话,惊愕地望向顾明珠,却看见她脸上那冰冷的眼神,不知道为何,心里的恐惧更是无法压抑。   她究竟要做什么? 第314章 上不得台面的姨娘(第一更)   柳氏被丢在将军府门前时,脸上已经是血肉模糊,嘴都已经被打烂了,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流着泪发出嘶嘶的声音,她带过去的婢女也没能幸免,帮着主子分担了十几记,也是同样眼泪和着血,开不得口了。   将她们丢在门前的郡主府的仆妇们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趾高气昂地吩咐那几个已经被吓着了的将军府看门仆从:“区区一个乐户出身的贱人,竟然敢顶撞冒犯郡主,郡主心软还只是掌了嘴,只是府上也该好好管教才是!”   地上已经痛得要昏厥过去的萍姨娘听了这一句,更是急痛攻心,两眼一翻,彻底昏了。   那几个仆从哪里敢说什么,忙不迭上前将已经动弹不得的主仆二人给抬了进去,又向着那几位仆妇连连陪着不是,这才小心地关上门。   顾老夫人听了邓嬷嬷的回话,眉头皱在一起,脸色难看至极:“好端端的她去那边做什么?还嫌丢脸丢的不够?”   邓嬷嬷低声道:“听说是郡主让人来唤了萍姨娘过去的。”   顾老夫人冷哼一声:“这怕是做给我看得,成了郡主就要耍威风了,连我都要忍气吞声受她的委屈?!”   她说着,狠狠一拍案几。   邓嬷嬷缩了缩头,却是想到别的:“萍姨娘的脸都打烂了,怕是要请个医官来给瞧一瞧才好。”   顾老夫人登时拉长了脸:“府里已经有个靠汤药养着的废人,哪里还有闲钱再给她看医官,再说教人瞧见了,传出去只怕更是丢脸,左右不过是个还未扶正的姨娘。”   邓嬷嬷吃惊地好半天才又道:“可是,可是府里……”   府里的事这些时日一直是柳氏管着,如今她这副模样,又不请医官来,怕是长久好不了,那这中馈之事又该谁来管?   顾老夫人冷冷道:“既然二郎媳妇想管,就让她来,只是但凡支用钱银的事都要我瞧过了才成。”   “我倒要瞧瞧,她能做什么,只能老老实实照着我的吩咐办事,待阿芙怀了身子,就把她赶回青州去。”   被扶回了院子的柳氏骇了所有人一跳,原本秀丽的脸上此时已经不复当初,鼻子以下满是伤口,不断流淌着鲜血,她是清醒的,却只能感受着这让她恨不能死的痛苦。   “阿娘,阿娘这是怎么了……”顾明丽听了消息,忙带着婢女上前来,看着柳氏的脸却是被吓得退了几步,又惊又怕地问着,“怎么会变成了这幅模样,是谁……”   送了她进来的仆从摇了摇头:“说是顶撞了郡主,才会被责罚掌了嘴。”   顾明珠?顾明丽看着柳氏那张骇人的脸,脑子里一团浆糊,喃喃道:“怎么会,为什么……”   还不等她想明白,一旁的婢女与嬷嬷已经急忙道:“怕是要赶紧请了医官来……”   打成了这副模样,若是不请医官来只怕脸都要烂了去,说不得还会有性命之忧,可只怕就是请了医官来,柳氏的脸也……   顾明丽忙忙点头:“快,快让人去请医官。”   只是折腾了大半日,也没有等到医官进府里来,倒是等来了邓嬷嬷,邓嬷嬷手里拿着几贴子黑糊糊的膏药,强扯着笑脸与顾明丽道:“四娘子,老夫人说这会子请医官来只怕瞧着不好看,还是先养一养再说。”   她把手里的膏药递过去:“这是老夫人让婢送来的,是伤药膏,先用着吧。”   顾明丽顿时哭出声来:“人都伤成这样了,却不让请医官,这怎么能行!”   柳氏的脸都打得烂了,只用些伤药膏,那又怎么好的了。   邓嬷嬷讪讪地说了几句,放下膏药忙不迭走了,这会子说什么也都是不近人情了。   顾明丽终究不是顾明珠,她只能忍气吞声拿着那两帖膏药进了房里,看着躺在榻上嘶嘶抽着冷气疼得眼泪直流的柳氏,哭着道:“阿娘,如今可怎么好,她们不肯请了医官来给你看!”   柳氏已经张不了嘴,说不出话来,只能抽着冷气流着泪,她担心的不是自己脸上的伤,而是顾明珠给她灌下去那碗汤药,那碗不知道是什么的汤药。   她原本以为是毒药,可是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反应,可越是这样她越害怕,顾明珠不会无缘无故这样做的,她一定有更恶毒的打算。   毛氏正在顾明玉的房里说着话,听到这个消息,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郡主这是……只怕会有人传出闲话来。”   顾明玉倒是淡淡笑了:“大姐姐不在意的。”   顾明珠从来就不是一个为了在意别人看法,而委屈自己的人。   的确如此,顾明珠这会子半点也没有在意被丢去将军府的柳氏,而是在问着从外边送了消息来的仆从。   “……你说那个宅子里有了动静了?”隔着屏风,顾明珠微微蹙眉,轻轻叩着案几。   屏风外的仆从回道:“是,这几日那边宅子里时时有人出去,还有马车在酒肆门外等着,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顾明珠蹙着眉头想了想,那宅子里的神秘人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被顾青藏了这么久,一直躲在宅子里不曾出来,终于有了动静了。   “有动静是好事,说不得就能查探出究竟来。”顾明珠的脸色慢慢平静下来,吩咐了仆从,只要那宅子里的主人一出门,就让他们立刻送了消息进宫。   不论他去哪,总会露出蛛丝马迹,让顾明珠查清楚这里面的秘密。   送了顾明珠上马车,韩嬷嬷脸上满是不舍:“郡主,从长安去帝陵也要足足一日的光景,路上可要多加小心才是。”   顾明珠笑着握了握她的手:“嬷嬷安心,过不了几日就是阿娘的忌辰,我必然还要回府里来,亲自给阿娘上忌,只是祭拜之物还得嬷嬷费心。”   韩嬷嬷点点头:“郡主放心,都已经备好了,只等郡主回府来。”   顾明珠慢慢垂下眼,神色冰冷一片,她知道,最好的祭礼便是弄清楚当年宣阳大长公主亡故的真相,不让一切再被掩盖。 第315章 宫中的变故(第二更)   顾明珠的马车才出了胡同,正要沿着朱雀大街前行,却被人拦住了。   小圆嬉皮笑脸地在顾明珠的马车边作揖:“郡主,郎君在这里等着很久了。”   他身后就是崔临的马车,这会子正打起帘子,马车里那个俊美如玉的郎君正抬眼望向这边,薄薄的唇边勾起一抹淡而又淡的笑容,望着她的目光更是有如春风中十里烟柳绵绵,让她登时脸红心跳,忙忙低下眼来。   还没等顾明珠问小圆,崔临的马车已经近前来,越走近他唇角那抹笑越深,望着顾明珠的眼里光华熠熠:“我来送一送郡主。”   他这样赶来,等在这里,只是为了送一送自己?   顾明珠不由得脸上越发红了,想起先前种种,低低声道:“那就多谢郎君了。”   阿碧与小葵却是愣了下,直到看到小圆那促狭的笑容,这才回过神来,也不由地掩着嘴笑了,吩咐车夫跟着崔临的马车一起走。   从顾家胡同口到太极宫短短的路程,两辆马车却是走得极慢,时而一前一后,时而并行,在街市上穿行而过。   崔临马车的帘子一直未曾放下,他在马车里翻看着书卷和密报,时而抬眼看一看这一边的顾明珠,又低下头去,没有开口说过话。   顾明珠坐在马车里,手里捧着《太平杂记》,翻看了两页却没有看进去,忍不住想要望向那一边,可终究是不敢,只能努力让自己看着书卷,可是那上面却全是他的字迹,一笔一划如同那一次在他马背上,他的呼吸就在耳边。   这样走了一路,两人一句话也没有说,连小圆都奇怪地左右望了望,看着两个人都在做着各自的事情,可脸上的神色又分明不是那么回事,好似就这样静静地相伴走一路也是件极好的事一样。   小圆挠了挠头,不解地望着自家郎君,难道郎君与郡主送了一路,就是为了谁也不说话,就这么看一看?   他百无聊赖地翻了个白眼,靠在马车里,开始想念起府里厨娘做的玉露团了。这些时日郎君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让人花重金请了会做糕点的厨娘,日日翻着花样作点心。光玉露团这一样就连着做了好几日,各种花样各种滋味,吃得小圆看着玉露团都想逃了,直到后这几日才罢休。   对了,郎君好像不吃甜食的,那为啥要请糕点师?   小圆摇摇他的脑袋,又开始默默淌口水。   到了太极宫门前,崔临让马车停了下来,望着那边马车上的顾明珠,微微笑着:“郡主,明日的帝陵拜祭,我与阿奕也会去。”   顾明珠愣了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时脸上绯红一片,轻声道:“好。”   崔临见她如此,冷俊的脸上更是笑容温柔:“去吧,有什么事可以让他们带了消息与我。”   顾明珠不曾想过他这样冷清的人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脸上更是热得厉害,只能轻轻点头,吩咐马车往宫门去,却慌张得连帘子都忘了放下了。   直到马车进了宫门,快到甘露殿,顾明珠脸上的那抹绯红才慢慢褪去,只时眼中那点柔软与欢喜却还是掩饰不住,看得一旁的小葵与阿碧都不由地抿嘴笑着,她们可从未见过顾明珠这副模样。   只是下了马车上了玉阶的顾明珠便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恢复了往日的冷静,神色淡然地走向甘露殿。   “明珠回来了,”天后从殿中的榻席上向拜在地上行礼的顾明珠点了点头,笑着招手让她上前来,“明日就要启程去帝陵,所以打发人去接了你回来。”   顾明珠望向天后的时候却是吓了一跳,平日里明光**威严逼人的天后这时候却是素净着头脸,一身家常的衣裙靠在凭几上,额上围着翻毛的护额,身上还搭着块朱红锦缎褡子,脸色看着煞白,全然没有平日里的精神了。   “娘娘这是怎么了?”顾明珠转过脸问一旁捧着艾条的徐司言,“瞧着精神头不大好。”   不仅是如此,甘露殿里也是一派冷清的模样,没有了往日人来人往请安问好的热闹,只有徐司言独自留在天后身边伺候着。   徐司言担忧地看了看天后,还没开口,就被天后笑着打断了:“不过是受了寒,没有大碍的。”   顾明珠看着徐司言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微微沉了沉,没有再问下去,倒是轻声道:“明日去帝陵拜祭,娘娘的身子……”   天后摇了摇头,没有什么血色的脸上笑容看着也很是浅淡:“无妨,只是坐在马车上,又不必我亲自过问,不费什么精神。”   顾明珠只好点点头,坐在一旁听天后问起自己府里准备的宣阳大长公主的忌辰之时,都一一回答了。   只说了一会子话,天后就好像乏了,挥挥手与她道:“安平那孩子一直念着你,你既然回来了就早些过去吧,也省得她又来歪缠。”   顾明珠看着天后的神色,心里微微一动,忙起身来屈了屈膝告退。   回千秋殿的一路上,顾明珠再没了先前的羞涩,心事重重地思量着天后的病情,瞧起来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她出宫不过十余日光景,天后就病了,虽然说是没有大碍,可方才看徐司言的脸色却好似不是这么回事。可是记忆里,天后并没有在这时候有病倒过,难道又是有了变化?   还没等她思量明白,马车已经到了千秋殿,安平公主听了消息早已经欢喜地出了殿来,一把拉住了要屈膝行礼的顾明珠:“你可算回来了。”   话音里竟然有了哽咽之音,听起来不像只是因为见了顾明珠的欢喜,瞧着她眼中隐约的泪光,竟然像是有了委屈之意。   顾明珠忙不迭拉住她,往殿中走去,低声道:“这是怎么了,我不过出宫几日,殿下这是……”   安平公主强忍着泪,拉着顾明珠进了殿中,又挥退了左右,这才焦急不安地道:“宫里人都说阿娘得了胸痹之症,病得极重,前几日都已经昏厥了一次,如今只能在甘露殿静养着,不能理事了。”   她拉着顾明珠,泪眼盈盈:“我昨日过去想要给阿娘请安,她却不肯见我,还让我留在千秋殿哪里也不许去,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好了。” 第316章 无用之事(第一更)   顾明珠没有想到天后的病这样严重,竟然已经昏厥了,难怪方才在甘露殿里的时候,会看见天后那副模样。   她皱着眉思量了一下,又松开眉头,微微笑着与安平公主道:“娘娘是太操劳了,方才我去请安时见她精神还好,殿下宽心。”   安平公主撅起了嘴,低着头一脸不开心:“阿娘愿意见你,可为什么不肯见我。”   顾明珠笑着拉着她的手:“殿下年幼,身子要紧,娘娘是不愿意让殿下过了病气又担心,才不肯教殿下过去的。”   安平公主这才抬起头看着她,满眼委屈:“真的是这样么?”   顾明珠劝了好一会,她的脸色才好看起来,又轻声叹气:“明珠你不知道,这几日宫里传得沸沸扬扬,都说阿娘她病得很重,所以这一回才把拜祭帝陵的事都交给了德妃娘娘。”   她又开始担忧起来,拉着顾明珠:“明珠,你说阿娘她究竟怎么了?”   天后究竟怎么了,顾明珠也想知道,如果她不是病重,是不会任由宫中出了这样的传闻而不闻不问,她位居中宫多年,不会不知道,有时候流言蜚语都会成为动摇根本的导火索。   可她的担忧不能说给安平公主知晓,只能柔声宽慰了她许久。   周楚楚带着婢女进殿来,打断了顾明珠与安平公主的说话。   她依旧是一身华贵鲜艳的打扮,头上的缠丝嵌宝步摇令人眼花缭乱,容长的脸上满满是高傲,一步步过来,给安平公主行了礼,才望了一眼顾明珠,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零陵郡主回来了,我说这殿里怎么又多了一股子市坊的味道。”   顾明珠笑了笑,目光扫过她那一身行头:“这些时日长平郡主帮着德妃娘娘打点拜祭之事,辛苦了。”   周楚楚冷笑一声,转身在榻席上坐下:“拜祭帝陵可不是小事,关乎祖宗社稷,自然不能像先前的重阳宫宴那么简单了,样样都要费心思,才不会丢了皇家体面。”   安平公主为了天后的事,心情一直不好,看着她那副志得意满的模样,更是不喜欢,开口道:“楚楚既然这样费心,也不必在这里陪着说话了,下去歇着吧,有明珠陪我说说话就好。”   周楚楚没想到自己刚进来没说两句,就被安平公主下了逐客令,却留下顾明珠在殿里陪着,公主待她们两个的差距越来越大了。   她气鼓鼓站起身来,向着安平公主匆匆屈了屈膝,扭头带着婢女就往殿外去了。   才出了殿,就遇见了安平公主身边的宫婢,手里正端着燕窝羹进去,漆木大盘里俨然放着两盏粉彩燕窝羹,分明就是给安平公主与顾明珠的。   她更是羞恼难当,愤愤一跺脚就往自己的锦绣堂去了。   贴身婢女佩兰忙跟上低声劝着:“郡主不必气恼,说不得方才殿下不知道郡主会回来,才不曾教人准备。”   周楚楚容长脸上这会子满是愤怒:“如今整个千秋殿的人都知道公主瞧不上我,只与顾明珠亲近,连她们也都会看人下菜碟了,要不了多久这宫里哪里还有我的立足之处!”   还有天后娘娘,先前有什么事都是带着顾明珠进进出出,对她百般信任,可是对自己却是一直不冷不热,只是面上夸赞几句,从来不曾说过让她去甘露殿跟在身边的话,连着一次的帝陵拜祭之事,也只让她跟着德妃,甚至病倒了都不让她过去侍疾,与对顾明珠分明是天差地别。   佩兰低声道:“郡主莫要如此想,德妃娘娘还是格外看重喜欢您的。”   听她提到德妃,周楚楚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   的确如此,德妃待她很是器重,祭祀帝陵这样紧要的事千头万绪十分复杂,可是德妃事无巨细都叫了她过去一起商量,更是把祭品与宫中往来帝陵马车都交给她去置办打点,这可是真的教周楚楚想也未曾想到,欢喜地不知怎么好。   谁都知道帝陵祭祀最是重体面规制,若是她能把这几样摆在面上最得脸的差事办好了,不愁不会在圣人与天后面前露脸,德妃肯给了她这样的好差事,还吩咐尚宫局的人听从她的吩咐,事事都按照她的安排来,给足了她脸面,自然是对她格外好了。   她气咻咻地进了殿坐下,皱着眉思量了许久,脸色渐渐沉静了下来,摒退了左右,低声问佩兰:“甘露殿今日可送了消息来?”   佩兰摇摇头,低声道:“已经有五日没有送消息来了,或许是天后娘娘病着,那边殿里管束极严,所以出不来。”   周楚楚慢慢靠在凭几上,蹙着眉思量着:“你说天后娘娘的病情究竟如何?这些时日宫中可是传得满城风雨,都说娘娘病得极为重,前几日唤了德妃娘娘过去说话的时候还昏厥了,这几日便连帝陵的事都不再过问了。”   佩兰也思量着,轻声说着:“婢也听闻这几日太医署的卢院判日日在甘露殿候着,只是凭谁问,都问不出甘露殿的消息来,只怕真的不是说的受了风寒那样简单。”   “天后娘娘何等要强,怎么可能会一点点风寒就不理会朝中与内宫之事,还尽数交给别人。”窗牗中透过的光影摇曳之下,周楚楚的脸色忽明忽暗,看不出喜怒,“只怕真如她们所说的那样娘娘的病已经十分重了。”   不然怎么愿意交出手中紧握的权力,周楚楚自认与天后性子相近,都是对权力与荣誉有着偏执的爱好,不会容许有别人觊觎自己手中的一切。   “这两日东宫那边传出消息来,太子殿下的腿怕是已经……”佩兰说道。   周楚楚垂下眼,拨弄着手腕上金丝翠玉钏,声音也低沉了几分:“不着急,再看一看,看明白了再决断也不迟。”   沅城大长公主府最擅经营,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她自然也不会做无用之事,她只跟随能够给与她无限荣耀与权力的人。 第317章 病重(第二更)   去帝陵的马车一早就等在了殿门前,顾明珠带着阿碧与小葵出来时,周楚楚早已经在使唤着婢仆搬着箱笼,看着阿碧手里那几个简简单单的包袱,周楚楚笑了起来,飞扬的眉眼里满满是不屑:“零陵郡主还真是简朴,出去两日居然只带这么些行礼,也不怕……”   只是她话音未落,安平公主带着宫婢已经出来了,也不过是两个箱笼与几个包袱,比起周楚楚那样兴师动众来还差得甚远,周楚楚才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安平公主拉着顾明珠:“明珠,你今日坐我的马车吧,陪我说说话。”   那边的周楚楚脸色十分难看,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开口,只是低低哼了一声,转头吩咐宫婢们尽快收拾好,自己扶着佩兰的手上了马车去。   宫中的妃嫔贵人们都登了车,马车却等在甘露殿前迟迟没有动,天后还没有登车。   顾明珠撩开马车帘子,向着不远处的甘露殿张望着。   层层玉阶上殿阁高高在上,看不出有什么动静,只是玉阶前的马车里都已经人心惶惶,天后迟迟不曾登车,谁都知道必然是因为病得重了。   这些时日的流言蜚语传得沸沸扬扬,宫中也都在议论着猜测着天后的病情,可是谁也不曾想到她病得这样重,连登车都艰难。   顾明珠目光掠过前面排着等着的马车,最当先的那一辆便是德妃的马车,巧的是德妃也撩了帘子,正微微抬头向着甘露殿望去,侧脸上没有半分神色,只有一片冷漠。   直到她回过头看见了顾明珠时,脸上才有了变化,露出担忧之色来,轻蹙着眉向顾明珠点了点头。   顾明珠也在马车中向她微微欠身,算是打过招呼了。   只是方才她那毫无掩饰的冰冷之色,却让顾明珠记得清清楚楚。   这位六宫中有名的好人只怕也没那么简单,顾明珠放下了帘子,微微挑眉暗想到。   天后出了殿来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了,十余个甘露殿的宫婢簇拥着一顶藤轿,天后就坐在藤轿上,虽然一身明黄团凤翟衣,赤金九尾凤冠,却难掩脸色的苍白,她半眯着眼靠在藤轿上,手里握着手绢,时不时虚弱无力地咳几声,低着头在凤纹华盖下若隐若现,徐司言紧紧跟在一旁,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从甘露殿的玉阶上下来,天后连与诸位等候已久的宫妃连话也没有说,径直上了马车,徐司言便吩咐启程,帝陵拜祭就这样开始了。   才出了宫门,安平公主便坐不住了,闹着要去天后的马车上:“明珠,你也瞧见了,阿娘病得极重,我要过照拂她。”   顾明珠却是舒展了眉眼,摇了摇头:“殿下,只怕天后娘娘这会子正在静养,不如到了帝陵,你再过去给娘娘请安。”   安平公主看着顾明珠那副笃定的模样,愣了一下,慢慢坐下来了,心里好像也安定了一些,她信任顾明珠,她能这样说一定有理由。   内宫的马车出了太极宫便与圣人带领的宗室朝臣的车队合在一处,汇成一道更长更雄壮的车队向着通化门驶去,身着金甲腰仗唐刀的金甲卫护卫在两侧,更有骑着高头大马气势雄壮的骁骑卫一马当先开路。   陪安平公主说着话的顾明珠这会子却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瞥向低垂着的帘子,忍不住想要撩开看一看。   宗室朝臣的马车都来了,不知道其余随圣驾一起去帝陵的马车来了没有?   正思量着,却听马车外传来有人的问话声:“公主殿下可在马车里?”   是齐尚宫,她一身胡服快马赶上前来,紧随在缓缓前行的马车边。   安平公主有些吃惊,吩咐人请了她上马车来:“尚宫有何事见我?”   顾明珠却是轻轻咬着唇,望着齐尚宫,目光微闪。   “臣是奉了德妃娘娘之命前来禀告公主殿下与郡主,前面是蓝田驿,到了那里要换马车前往帝陵,还请殿下与郡主准备好。”齐尚宫微微笑着。   换马车?安平公主与顾明珠都有些不解,望着齐尚宫:“好端端的为何要换马车?”   齐尚宫笑着道:“这是长平郡主的主意,说是内宫平日所乘的马车都是桦木所制,平稳有余轻便不足,长途跋涉只怕笨拙又不便,所以郡主特意准备了几十驾黄杨木所制马车,给各位贵人换乘所用。”   安平公主瞪大了眼:“她准备了几十驾马车?”   顾明珠也不由地挑了挑眉,素来听说沅城大长公主府豪富出手阔绰,可没想到居然能如此阔绰,竟然随随便便就拿出这许多钱银来准备几十驾马车,要知道宫中贵人所用的马车无不是做工精致上乘华贵的,光一驾就花费近百金,何况是这么多。   看来周楚楚真的是费了不少心思,还有钱财,这一次是挖空了心思要在圣人与天后跟前好好长长脸了。   那边安平公主还在好奇地追问:“只有我们要换马车吗?父皇与几位皇兄他们呢?”   齐尚宫笑道:“圣人与几位殿下的马车都是四驾,自然是不必换的。就连几位随圣驾同往的世家郎君的马车也都是双驾的宝马神骏,便是再远不成问题。”   她说这话的时候偏了偏头,目光在顾明珠身上停顿了一下,满满都是盈盈笑意。   就是那点笑让顾明珠不由地目光转开去,竟然不敢直视她,脸上有些不自在,她当然知道齐尚宫说的是什么。   他这是让她知道,他就在左右。   齐尚宫把话送到了,便告退下去,骑着马追随车队继续前行了。   安平公主这会子倒是有了些兴趣,拉着顾明珠说起马车来:“……她如何这样大方,竟然花了那许多钱银来置办马车,也不知道那马车是什么模样,比咱们这一辆又如何。”   小娘子有了新鲜的事物总会有些兴奋,连一直挂在心里的烦忧也淡了许多,渐渐欢快了起来,顾明珠看着她那期盼又好奇的模样,也不由地笑了起来,倒是把一直笼罩在众人头上的那道乌云冲淡了许多。 第318章 同病相怜(第一更)   马车足足走了几个时辰才到了蓝田驿,庞大的车队缓缓停在了驿站前的官道上,堵得水泄不通。   宫婢与仆从早已准备好了大红障布隔出了一条宽敞的通道来,各位贵人只要顺着那条障道就能走到驿站小憩换乘马车,而驿站外早已停好了数十驾华丽夺目的马车,连辔头上都装饰着鲜艳的缎带锦绣,教人很是惊叹。   安平公主再也等不得了,拉着顾明珠下了马车就往天后的凤鸾赶去,连新换的马车都不能让她多停一下。   只是才到马车边,就看见德妃、孙宝林还有几位亲王妃、都等在那里了,德妃正殷切地与徐司言说着话:“……娘娘身子可大好了?方才来时走得匆忙,也不曾给娘娘请安问好,心里实在放心不下,这才赶着来给娘娘问个好。”   徐司言脸上淡淡的,目光却是闪烁不定:“娘娘身子大好,只是车马劳顿,有些乏了,还在歇着,诸位娘娘还是先回马车去吧。”   德妃脸上带着愁容,手里捏着手绢儿担忧不已:“这怎么好,出了宫可不比在宫中那样便当,娘娘的身子也不知经不经得住这样的奔波劳碌,实在是教人放心不下。”   她眼巴巴望着徐司言:“你去与娘娘说一说,就让臣妾在跟前伺候着吧,这原本也该是臣妾的本分。”   那几位亲王妃也帮着劝:“娘娘身边也该有个照应的人才是。”   安平公主这会子快步上前,小脸上绷得紧紧的,瘪着嘴:“该我在阿娘身边伺候的,我要进去见阿娘。”   德妃见了安平公主,更是忙不迭地道:“可不是,这几日公主殿下怕是心里也不好过,担心着娘娘呢。”   徐司言脸上满是为难,口中却是半点不肯让:“娘娘身子大好,只是要好好静养着,吩咐了谁也不见,还是请各位娘娘和殿下回去吧。”   她屈膝拜下,再也不肯抬起头来,看起来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看着这情形,德妃只好叹了口气:“那若是娘娘有什么吩咐,使了来人来唤就是了。”她带着几位亲王妃一起转身往驿站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看了看垂着凤舞九天锦绣帘珑的凤鸾车,终究只能叹气走远了。   孙宝林脸上神色复杂,看了看马车,也默默带着宫婢走远了,只是她的模样看起来比起先前憔悴太多,僵硬的脸上竟然连点活气也没多少了。   顾明珠也拉了拉安平公主,安平公主只好耷拉着嘴角,委委屈屈地跟着她走了,一步三回头看着那辆从始至终没有什么动静的马车,许久才握着顾明珠的手:“明珠,阿娘她,不会有事吧?”   顾明珠摇了摇头,笑着道:“天后娘娘福德深厚,自然不会有事,你安安心心地等着娘娘身子大好了,必然会让人来请你过去说话。”   安平公主心里才安定点,跟着顾明珠往驿站去了。   驿站里已经有许多贵人和夫人娘子们,都在七嘴八舌赞叹着新换的马车:“……果然华贵,连帘子都是上好的蜀锦,瞧着怕是不下百金。”   “百金!这可真是破费,这样好的马车,只怕难得一见。”   “终究是沅城大长公主府的做派,出手如此大方,也难怪长平郡主气度高贵,瞧着就是大家闺秀,寻常人家哪里比得上。”   站在中央受着众人夸赞道谢的周楚楚这一会子是真正欢喜得意,这些年来她虽然也算是宗室之中得脸的,年幼便封了郡主,又被钦点入宫为安平公主伴读,也算是娘子之中拔尖的。   但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得到了所有人的瞩目,让她们个个赞不绝口讨好道谢,让她成了众人的焦点,谁也比不得。   就是这样的感觉,周楚楚自小就喜欢这样的感觉,只有站在人们仰望的目光上,她才觉得是圆满的。   她脸上满是骄傲矜持,向着众人微微颔首,礼貌的微笑,目光掠过陪在安平公主身边的顾明珠,笑容冷了冷,却更是倨傲起来。   顾明珠大概没有想到自己能够把差事办得这么好,得了这许多人的夸赞吧,她以为有了安平公主的偏袒就能够压自己一头了?如今怕是正嫉妒着吧,只是这还远远不够,很快她就再也不能威胁到自己了。   她看了看安平公主拉着顾明珠的手,也没有了往日的恼怒,反倒抿嘴笑着,看来顾明珠还蠢得什么也不知道,这样最好,她迫不及待想看着顾明珠后悔难过苦苦哀求她的样子了。   安平公主与顾明珠却是没有看她,她们看到了不远处与郑媛站在一处微笑着说着话的岑六娘子,她明明看见了安平公主与顾明珠却是将目光转开去,假装未见,形同陌路。   “明珠,她们说大兄的腿已经……”安平公主远远望着岑六娘子,不再像从前那样热情地过去拉着问长问短,经历了这许多,她已经慢慢接受了,岑六娘子与她们终究不是一起的了。   顾明珠转过脸看着安平公主,只见她圆圆的小脸上这会子满满是从未有过的忧伤,心里叹了口气,拉着安平公主轻声道:“这只是传言,未必是真的,太子殿下有太医署的医官尽心救治,必然能够大好的。”   安平公主轻轻笑了笑,低下头去:“我知道的,陈留王已经放出来了,芸娘她就要嫁过去了,日后也不会再与我们多来往,阿娘与大兄却病得厉害,所以宫里才会流言四起。”   她脸上那点笑容清浅哀伤:“可是明珠,父皇呢?阿娘病了他为何不肯去看一看,大兄病了,他也没有让人多问一问,我们不都是他最亲的人吗?若是他肯,谁又敢传出这些话来。”   她的话让顾明珠都吃了一惊,没想到素来心无城府的小公主却如此透彻,这一刻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安平公主,只能沉默地握了握她的手。   是呀,父亲若是肯,又怎么会有这样多的波折艰难,这一刻她们是相似的。 第319章 蠢蠢欲动的人心(第二更)   周楚楚让人准备的马车华贵得还是超乎了想象,撩开五彩蜀锦织就的马车帘子,里面一片堂皇,云锦软枕榻席,紫檀案几,连地毡都是波斯进贡的,样样精致得让见惯了富贵的宫中贵人们都啧啧赞叹。   安平公主新鲜了一会子,便没了兴趣,闷闷不乐地趴在马车窗边思量着心事,顾明珠知道她是为了太子与天后的事心绪不佳,倒也不劝她,只是拿着书卷翻看着陪她坐在一处。   天后终究也没有露面,再启程的时候,凤鸾车的帘子依旧低垂着,没有半点响动,只是有眼尖的发现太医署卢院判提着药箱悄无声息地跟在车旁,隔着帘子低声说着话,好一会才退下,却是愁眉不展神色郁郁。   揣测跟了所有人一路,直到进了帝陵宽大的陵道前,众人的心思才回了祭拜之上来了,纷纷吩咐婢仆收拾好,准备跟随圣驾步行前往拜祭。   只是马车才停下来,贵人与夫人们还未来得及整理好仪容下车,从前面的凤鸾车又传来了消息,这一次的祭拜由德妃领着众妃嫔内外命妇行祭礼,天后因车马劳顿,身子不济,只随着圣人拜了先帝便回马车上歇着。   这个消息让原本就疑云密布的人群彻底炸了锅,人们纷纷议论起来,脸色各异,只是都猜测着天后只怕已经病得极为重了,不然怎么会到了帝陵,却让德妃领着行祭礼,领祭可是只有中宫皇后才能行的,如今却不得不教给别人了。   而人们望向德妃的目光更是热切了起来,不少亲王妃与命妇更是热络地陪着德妃说着话,话里话外都是从前难得见到的热络。   只因为六宫之中如今没有多少妃嫔贵人,而位居妃位的更是只有德妃一人,最得宠的孙宝林已经没有了身子,若是天后病重,那么内宫还会有谁也是可想而知了。   何况天后连帝陵祭祀的大事都交给了德妃,如今更是让她领祭,言下之意也是再明了也没有了。   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德妃却是没有半点喜色,愁眉不展连连叹气:“先前我就该想到的,这一趟来帝陵舟车劳顿,娘娘的身子哪里经得住,如今可怎么好?”   她一叠声吩咐下去:“快去请卢院判来,让他与我说一说娘娘身子如何了,要用什么汤药,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她更是起身来:“祭祀大礼,娘娘身子不济,我又怎么敢越矩,这就去娘娘跟前伺候。”   还是几位亲王妃劝住了她:“天后娘娘怕是正歇息着,又是吩咐了让娘娘代为领祭,这祭祀大礼怎么能耽搁了,娘娘还是以大局为重,先领着诸位行了祭礼,再去给天后娘娘请安也不迟。”   德妃受她们苦劝,只得答应下来,细细叮嘱了天后身边伺候的宫婢好些话,才整了衣裙,当先带着宗室勋贵内外命妇跟随圣人身侧,向着帝陵而去。   顾明珠在宗室之中辈分并不高,与周楚楚二人一左一右跟在几位年长的郡主身后捧着祭品三步一礼九步一拜向着先帝皇陵行着礼。   那漆木托盘里的祭品却也是让人很是吃惊,原本祭礼上摆放的大都是枣梨饼饵等寻常的果饼,可是如今众人手里捧着的却不是这些,而是一盘盘鲜美水灵灵的蜜桃与晶莹剔透的樱桃,香味扑鼻,让捧着祭品的人都忍不住垂涎欲滴。   只是这实在叫人惊讶,眼下已经是深秋了,却不知从哪里送来了这样新鲜难得的蜜桃之物,这就是寻常贵府里都采买不到的,竟然准备了这样多送来作了祭品,教人不敢相信。   有几位夫人小声地议论着:“怎么会有蜜桃,就是夏时在长安我都不曾见到这样好的。”   另一位盯着那蜜桃摇了摇头:“这又是长平郡主准备的吧,怪不得前些时日我听人说沅城长公主府有十几驾马车日夜兼程从江夏一路奔驰而来,路上不知道跑死了多少匹好马,才赶在十日之内从江夏到了长安。”   “那也赶不及呀,这蜜桃还如此鲜艳,只怕是用了冰,只是这样多的蜜桃,不知要用多少冰。”   议论到这里,一旁跟着祭拜的夫人们听到了都不由地咂舌,沅城长公主府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和钱银来准备这些,才能在祭礼上用上这些贵重之物。   顾明珠身边的周楚楚自然是听到了后面的议论,不由地挺了挺原本就笔直的身子,瞥了一眼顾明珠,噙着丝轻蔑的冷笑。   顾明珠倒是神色寻常,望了望盘里的蜜桃,轻轻笑了笑,目光又落在了前面不远领祭的德妃身上,这些祭品都是周楚楚准备的,花了这样多钱银,却不知道德妃知不知情。   “……一叩首,祭皇天后土,二叩首,祭祖宗先贤,三叩首,祭先帝英灵……”礼官高声唱着,圣人带着德妃在上首拜倒行大礼,他们身后诸位宗室朝臣勋贵也都跟着齐刷刷拜倒,叩首行礼。   顾明珠行了礼,跟着人群站起身来,看着上位一脸端庄娴静的德妃,她正跟在圣人身边向先帝敬香,俨然一副贤良的模样。   而那原本该是天后做得,这会子她做得倒也似模似样,一旁的诸位臣工都甚少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就连贤王李裕都上前去与她作礼,笑着说着话。   看着李裕对着德妃那温润有礼的笑容,顾明珠的目光越发冰冷,看来天后的病与太子的伤势动摇的不止是宫中的人心,连前朝也已经蠢蠢欲动了。   就连贤王都开始筹谋下一步了,那么朝中众臣又会如何?   她目光掠过那群衣冠楚楚彬彬有礼的朝臣,心头满是冷意,往日里他们对天后既敬且怕,到了这一刻终于开始露出自己的心思了,只是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   突然,她的目光停住了,脸上的冷意也僵了僵。   人群中一个玉色袍服容颜如玉的郎君正望着她,目光里有着丝丝温暖,化去了她脸上所有的冷意。   那是崔临。 第320章 意外的相召(第一更)   从帝陵回长安的一路上,天后的凤鸾车一直不曾安静过,进进出出的医官,忙忙碌碌的宫婢,还有脸色十分难看的徐司言,撩开帘子低声吩咐着宫婢,整个气氛都十分凝重紧张。   宫妃夫人们一路猜测着,到了这个时候,谁都知道天后的病怕是真的不寻常了,尽管强撑着来了帝陵,却终究没能领祭,如今更是瞧着病得更重了。   她们纷纷让人想着法子去打探凤鸾车的消息,哪怕只是医官的一个表情,宫婢们的一句话都成了话题,来回反复地琢磨着,想要从里面揣摩出些什么来。   这会子最安静的怕是只有顾明珠的马车了,折腾了大半日,安平公主终于累了,已经在马车里歇下了,顾明珠也带着阿碧回了自己的马车上,半依半靠在软枕上信手翻着《太平杂记》,却也在思量着天后的病。   天后的病实在是蹊跷,不过十余日的光景便病得这样重,重到连祭祀的场面都撑不下去,更是顾不得掩饰,路途之上就召了卢院判进去,任由所有人一路猜测着回去。   顾明珠的手指摩挲着书卷上的字迹,却是轻轻蹙了眉头。   “零陵郡主在马车中吗?”马车外传来一位陌生宫婢的声音。   小葵撩开帘子出去:“不知有什么事?”   “婢是奉徐司言之命,前来请郡主过去凤鸾车的。”宫婢应道。   顾明珠有些吃惊,这个时候徐司言居然会让人请她过去凤鸾车,不知道有什么事。   她整了整衣裙起身来,出了马车去:“我这就过去。”   到了凤鸾车前时,顾明珠才发现徐司言请了的不止她一个人,竟然还有周楚楚。   周楚楚一路上受人奉承夸赞,得意万分,这会子见了顾明珠过来,也是有些吃惊,才知道徐司言不止是让她一个人过来,顿时有了几分不悦,这一次的祭祀大礼分明是她出力最多,才会有这样多的人赞不绝口,可没想到这会子却还是把顾明珠也唤了过来,这也太不公平了。   只是她眨了眨眼,脸上却是露出亲热的笑容,凑近顾明珠身边:“明珠也来了,这可怎么好!”   她叹了口气,往顾明珠身边走了走,压低声音道:“没想到娘娘的病竟然这样重了,唤了我们过来必然是要帮着打点的,只是如今该怎么办才好?”   她向着凤鸾车看了一眼:“也不知道天后娘娘究竟病情如何,德妃娘娘与安平公主殿下来了这几次也没能见上,真的教人不能不担心。”   她话语很是亲热,全然没有半点先前的高傲,说得也都是所有人的猜测,只是她目光落在顾明珠身上,带着点说不出的暗示,若顾明珠不曾有过那些记忆,只怕很容易就受了这样的怂恿,想要去打探一番。   顾明珠笑了笑,从她手里抽出自己的衣袖,轻轻掸了掸,目光淡淡的:“既然楚娘担心,不如亲自去问问徐司言,说不得她会说与你知道,也好教你放心。”   周楚楚没想到顾明珠竟然会如此干脆了当就将麻烦丢了回来,她哪里会去问徐司言,天后娘娘对自己的病讳莫如深,不然也不会病得如此重还要强撑着身子过来,尽管已经让所有人在暗地里猜测不止,可若是真的有人敢公然打探,在天后的心里,只怕就是另有居心,她这样聪慧,又怎么会做这样的蠢事。   可是没想到顾明珠也能想到这个,倒是小看了她。   周楚楚脸上的那点子虚浮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望向顾明珠的目光也渐渐冷了下来:“既然如此,那就等着吧,看看到底要做什么。”   徐司言忙了好一会,才撩开帘子从凤鸾车中出来,向着左右跟随在旁的马车上的顾明珠与周楚楚躬了躬身,脸上满是疲惫:“二位郡主,天后娘娘身子不好,车马劳顿之后更是有些不适,只是宫中带来的近身伺候的只有臣一人,实在是应对不及,所以得了娘娘恩准,想请两位郡主来帮着打点一番。”   顾明珠与周楚楚二人脸上都没有吃惊之色,她们已经猜到了,这会子召她们过来,想来就是要她们留在这边伺候。   顾明珠脸色平常,神色也没有任何异动,周楚楚眼中却是闪过一抹精光,嘴角慢慢露出一丝笑容来,只是那丝笑容又很快消失了,只剩下低垂着的温顺眉眼,看起来与顾明珠没有什么不一样。   徐司言也不多说,请了她们两人到凤鸾车旁紧随着的一辆马车上:“二位郡主就请在这辆马车上歇息,天后娘娘有什么吩咐会使了人来请。”   她说完便匆匆走了,只留下顾明珠与周楚楚面面相觑,颇有些尴尬。   马车不算大,看起来便是天后身边近侍宫女所乘,只是这会子她们都在凤鸾车上伺候,车上只留下了顾明珠与周楚楚二人,连她们的贴身婢女都打发走了,不让留在这边。   周楚楚嫌弃地看了看马车里的布置陈设,用袖子包着手拈起榻席上的软枕丢开去,这才不情不愿地坐下了。   她知道天后如此安排,就是怕她们两个将天后的病情泄露出去,这些关乎到内宫乃至前朝的安宁动荡,也怕有心之人会拿了她的病情作筏子,毕竟虽然现在人人猜测怀疑,终究不敢确定,也就不敢再作别的打算。   而若是真的教他们知道了天后已经病重,那么会发生什么,只怕谁也不敢说。   所以她们两个要在跟前伺候,就连婢女都不能带,只能留在这辆宫婢用的马车里,随时等候召见。   想到这里,她一时神色阴晴不定,挺直身子坐在榻席上,皱着眉思量起来。   只是她对面的顾明珠却是依旧安静从容,选了一处窄小的榻席坐了下来,撩开一线帘子,以手支颐就那样自在地看起了风景,好像根本不曾把现在的处境看在眼里,倒更像是出来游玩一般,安静闲逸。   周楚楚想了许久回过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半阖着眼昏昏欲睡的顾明珠,侧面看过去依旧姣好精致的容貌让她心里那跗骨的嫉妒更是深了几分,不由地暗暗啐了一口,冷冷一笑,谁赢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第321章 喘症(第二更)   周楚楚先被召去了凤鸾车。   宫婢过来请她的时候,她已经有些坐立不安,不仅仅是因为马车里狭小简陋,没有她那辆马车里的各种华贵摆设用具,也没有那群贴心听话的宫婢在跟前伺候,她连渴了要一碗饮子,都只能自己从一旁粗糙的陶壶中自己倒。   那碗饮子端到跟前闻了一下,她又皱着眉头放下了,没好气地望向那边闭着眼靠在软枕上已经酣然睡着的顾明珠。   真是无用之人,都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能睡得着,却不想想若是她们能够知道了天后的病情,那就是能够猜到接下来朝中风波动向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想要知道这些。   她冷着脸侧过身望向马车外,离长安还有不断的距离,不知道还要在这马车里待多久。   正思量着,有宫婢打起帘子进来:“长平郡主,娘娘请郡主过去说话。”   周楚楚身子顿时挺得更直了,目光炯炯望向前面的凤鸾车,忙忙整了整自己的发髻衣裙,得意地望了一眼听到响动才醒过来的顾明珠,看来娘娘最信任的还是自己,不然怎么会第一个召了自己过去,却不曾让顾明珠同去。   她微微扬起下巴,点了点头:“走吧,莫让娘娘等得久了。”   宫婢躬身退出马车去,周楚楚这才大步向着马车外走去,看也不看留在马车里的顾明珠。   顾明珠倒是懒洋洋地直起身来,用袖子掩着嘴毫无半点形象地打了个呵欠,看着出去的周楚楚一笑,又靠回软枕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马车里挂着的一个灯草花球。   看来还要一些时候才轮到自己,也就不用着急了,左右都要过去的。   过了足足大半个时辰,周楚楚才从凤鸾车回来,脸色看着有些晦暗莫测,进了马车来也出乎意料地没有理会顾明珠,自己一个人坐在榻席上想着心事,连嫌弃都忘了,手里竟然拿起了那碗饮子,凑到嘴边了都没有回过神来。   送她回来的宫婢却是微微笑着与顾明珠道:“娘娘有话要与零陵郡主说,还请郡主随婢过去吧。”   顾明珠点点头,看了一眼周楚楚便起身随宫婢下了马车,上了凤鸾车去。   凤鸾车极大,是寻常马车的四五倍大小,宽敞的马车里摆放着鎏金凤纹香炉,案几榻席也都一应俱全,最里面却是放下了织金团云帷幔,帷幔重重看不清里面的人,只能闻到一股子浓郁的药味在马车里久久不散。   宫婢们脸色惶惶,都跪在一旁等候着吩咐,还是徐司言向她点点头:“郡主请近前去吧,娘娘已经在等着你了。”   顾明珠低着头上前去,在帷幔旁踞坐下来,那里已经摆好了榻席,还有宫婢送上了茶汤。   “明珠来了,你也吓着了吧。”帷幔里传来天后气若游丝的声音,却依旧是平静温和的,“原本觉着身子好一点了,才想着不能耽搁了祭祀帝陵的大事,可是没想到终究不争气,路上就觉着不大好了,反倒教她们看了笑话。”   顾明珠低垂着眉眼,听着天后说话,低声道:“娘娘身子要紧,还要好生休养。”   天后轻轻笑了笑,声音几不可闻:“我这是心病,哪里是寻常的药能够医治的,如今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顾明珠从未听过天后说这样颓唐的话语,不由地心里一动,忙忙道:“娘娘宽心,不过是受了风寒,哪里就这样要紧,只要好生养几日就能好了。”   天后的声音很是没有气力,却也像是带着一份决绝:“我素来信你,也就不瞒着你了,这不是受了风寒,是,喘症……”   顾明珠这回真是吃惊了,喘症!那可是致命的病症,若是重了,只怕会……   她不敢置信地盯着那道织锦帷幔,天后怎么会得了喘症,明明不该是这样的,可是这几日看起来又好像的确是如此,所以天后才一直隐瞒着不肯教消息传出去,因为她知道一旦传出去,只怕前朝与宫中就会起大乱,那些早就对她与后党虎视眈眈的人便不会再潜伏畏惧,而是会迫不及待地动手了。   太子已经断了腿,天后若是再病重,多年的根基就要毁于一旦,而多年来维持的那种微妙的平衡也会被打破了。   天后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卢院判已经尽力了,只是这样的病症却是难以治好的,若是有什么意外,难免……”   “如今宫中怕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吧,方才我问过楚楚了,她没有敢回答,想来是怕我难过,明珠也想瞒着我吗?”   顾明珠吃惊的神色很快褪去,已经容颜冷清:“娘娘说的是,娘娘是六宫之首,天下之母,宫中妃嫔贵人与内外命妇都因为娘娘的病而惶惶不安。”   天后像是有些吃惊,又很快释疑了:“也只有你敢说,敢在这个时候告诉我。”   顾明珠平静地道:“臣女不说,娘娘也知道,这是人之常情。”   天后像是有些感慨:“不错,毕竟在后位上,多得是人在意我的生死,只是可惜我终究是个无能的,已经不能再掌管后宫稳定人心了。”   顾明珠却是低声道:“娘娘依旧是中宫之主,母仪天下。”   帷幔里却是沉默了,许久都没有再开口,马车里一片死一样的安静。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帷幔中才又再传来天后疲倦无力的声音:“好了,我也乏了,你退下吧,好生歇着,回了宫我再召你去甘露殿说话。”   既没有说回宫之后的打算,也没有给她任何吩咐,只是让她退下。   顾明珠也没有多问,躬了躬身,从帷幔旁慢慢退了出去,只是刚走到马车边的时候,却正好撞见拿着药方子的徐司言,正在吩咐宫婢们煎药:“……回了宫即刻让人去太医署照着方子拿了药回来煎好了,不得耽误。”   见她过来,徐司言忙躬身拜下,顾明珠恰巧瞧见了那张方子上面第一行的几个字:久郁成疾,为喘症,病入肺腑……   她很快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下了凤鸾车,回了那辆马车上去了。 第322章 礼尚往来(第一更)   凤鸾车到了甘露殿才停下,顾明珠与周楚楚未得吩咐也不曾离开,一直跟着到了甘露殿。   看着宫婢们小心地抬着藤轿将天后送回了甘露殿,徐司言才过来请了顾明珠与周楚楚到偏殿歇下。   “二位郡主,娘娘这会子精神不济,实在是不能费神打点殿中之事,臣不敢擅专,还是想请二位这两日来甘露殿帮上一帮。”   说是请,但想来就是天后的意思,顾明珠与周楚楚也不能拒绝,自然是顺从地应下。   回了千秋殿,安平公主拉着顾明珠焦急地道:“明珠,我阿娘她,她怎么样了?”   往日里娇憨的小脸上此时只有担忧与害怕。   顾明珠叹了口气,握住了安平公主:“殿下莫要着急,娘娘只是车马劳顿,身子不济,养上些时日就好了。”   在凤鸾车上看到听到的她都没有说,毕竟安平公主生性单纯,若真的知道了,只怕不但不能帮着天后分忧,反而会惹来麻烦。   安平公主一脸失望地沮丧地道:“连你也不知道吗?难道阿娘真的病得极重?”   看着安平公主那副难过的模样,一旁的周楚楚心里却是难得地痛快,她掩饰住了嘴角那一抹弧度,屈了屈膝:“我先回锦绣堂去了,殿下好生歇息。”   难得地不在意安平公主对顾明珠的亲近,也不与她争高下,干干脆脆地走了。   顾明珠望了一眼走远的周楚楚,目光微冷,天后与她会说了什么呢。   回了锦绣堂,周楚楚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她就着佩兰的手换了衣裙,坐在榻席上才开口问到:“我不在的时候可有什么动静?”   佩兰打开了香炉,放了几枚香塔进去,才轻声道:“德妃娘娘打发人送了两块皮毛料子来,说是前些时日得了的,算不得上好的,就送与郡主做两个手窝窝,过些时候天冷了也能用得上。”   寻常皮毛料子?周楚楚愣了愣,这会子德妃怎么想着送了这个来?   忽然她想起了前些时日在德妃宫里见到的皮毛料子,那会子她还瞧了瞧,特意与德妃讨好地说着,过些时日让大长公主府从北地采买了上等的紫貂白狐皮料子送进宫来,定要送到德妃宫里好好孝敬一番。   她记得德妃那会子还笑着道,她往日用的都是水貂红狐皮毛,甚少能有那些,若真能得了倒要好好谢谢周楚楚了。   德妃这是……   周楚楚顿时明白过来,眼前一亮,望着那两块寻常的灰狐毛料子,如同看着无价之宝一样。   “大明宫那边情形如何?”她目不转睛望着那两块料子,却是开口问佩兰。   佩兰凑近前去:“传了话出来,太子殿下还在殿中养着,只是前些时日让人把伺候在那边的医官统统赶了出去,赏了一顿杖刑赶回了太极宫来。”   “这些时日连汤药都不肯进了,脾气更是坏了许多,动不动就处置了宫人,谁也不想近前伺候了。”佩兰轻声道,“连赵良娣都被打了几下,赶出来不许进去伺候了。”   那便是真的了,周楚楚目光冰冷,太子的腿是真的保不住了,那么这太子之位便也未必保得住了。   毕竟这历朝历代也没有断了腿残缺不全的人登上了帝位君临天下的。   她心思飞快地转动着,看着先前天后让徐司言赏给她的一对儿白玉钏,又看了看那两块皮毛料子,终究一咬牙,吩咐佩兰:“去我箱笼里把那两块白狐料子拿出来,送去延嘉殿。”   佩兰一愣:“可那不是留着与郡主做裘衣的?”   周楚楚可是一心要在衣着打扮上压倒顾明珠一头,这些时日让沅城大长公主府送了不少华贵的衣料子来。   周楚楚摆了摆手:“不过是两块毛料子,算得了什么。”   她要用这皮毛料子换了更多的来,远比这个昂贵得多。   佩兰不明白缘故,只能屈膝应着,要下去吩咐人去取了来,却又被周楚楚唤住了:“再让人把前一回凤栖阁送来的茱萸荷包也寻一个来,一并送过去。”   佩兰就更糊涂了:“那荷包,不是已经赏了给朱槿她们几个了,郡主要那个作什么?”   周楚楚不耐烦与她多说,只是丢下两块皮毛料子:“让你去你就去,不必多问。”   佩兰只得纳闷着退了下去,去让人去了皮毛料子与那个茱萸荷包来。   看着两块雪白无暇的白狐料子摆在眼前,上面放着的那个茱萸荷包却是有些久了,褪去了当初鲜艳的颜色,与那皮毛料子实在格格不入,周楚楚脸上露出一丝阴森的笑容。   她与佩兰道:“你把这两块皮毛料子送去延嘉殿,献给德妃娘娘,就说是我谢娘娘的赏赐,特意回了礼。”   “记住了,要捧着两块皮毛料子去,不许遮遮掩掩,就要教所有人瞧见我送的是什么。”   佩兰点头,又指了指那个不起眼的茱萸荷包:“只是这个该如何是好,也要这样送过去吗?”   周楚楚一笑:“把你的荷包换下来,到了那边再取了送给娘娘就好。”   佩兰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要送这么个旧得瞧不上眼的荷包与德妃,只是她知道周楚楚的脾气,也不敢多问,屈膝应下了。   她解了自己的荷包,换上了那个旧的茱萸香包,又用漆木大盘捧着那两块皮毛料子毫无遮挡地出了锦绣堂,往延嘉殿去了。   周楚楚看着走远了的佩兰,阴冷地笑了起来,德妃最是聪明,应当知道她的意思,那么接下来就有意思了。   没过多久,佩兰就回来了,屈了屈膝与周楚楚道:“娘娘让婢好生谢过郡主,说是从未见过这等上好的皮毛料子,过几日就让人做个白狐围脖,待过年节就能上身了。”   周楚楚却是着紧地问道:“娘娘可收了那个香包?”   佩兰道:“起先娘娘还有些奇怪,后来听婢说了是特意寻了送过去的,就让人接住了。还要婢回复郡主,这会子已经过了重阳了,茱萸香包也用不上了,怕是该换了暖香荷包才合适了。”   周楚楚脸上大喜,满意地笑了。 第323章 还未结束的噩梦(第二更)   这些时日柳氏总觉得自己身上不对,除了已经打得烂了上了药也不见好的脸和嘴,还时常觉着小腹坠涨,隐隐得有些发痛。   她原本以为是小日子快来了,总会有些不自在的,可是足足好几日了也不见有动静,反而那坠涨的感觉越发重了,好似肚里揣了个铁块,只把小肚子往地上拖。   她开始有些发急了,掐着日子算算,她小日子早该来了,可一直不见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只是这会子她还未多在意,想着的还是自己被打的不成样子的脸,她花了体己钱请了医官来瞧过,却只是留下了几副膏药的方子,要她安心静养,至于日后会不会留疤却是一个字也没有提。   柳氏也让婢女捧了铜镜与自己瞧过,原本白皙清秀的脸上已经伤痕累累,许多地方肉都翻了出来,看起来十分可怖,怕是难再复原了。   她不由地想起那日在郡主府,顾明珠手下的仆妇一个个看起来板正严肃,手下却是狠辣得紧,死死将她按在地上,取了两寸宽的篾条毫不留情地抽下去,每一下都是刺骨剜心的痛,她顿时眼泪就出来了。   可是不管她如何哭求,如何挣扎,一下接着一下的篾条都毫无停顿地落下,很快她就哭不出来了。   到这一刻,想起那日的情形,柳氏都还是一身冷汗,简直就是噩梦一般,可是她更害怕的却是那碗汤药。   那到底是什么,到现在她都还不知道,她没有死,真的如同当初顾明珠所说的,她活着留在顾家,可是每日都提心吊胆,难道当初顾明珠给她灌下的是慢性毒药,所以才一时没有动静?   她正胡思乱想着,顾明丽打了帘子进来,见了软绵绵靠在软枕上说不得话的柳氏,顾明丽眼里顿时含了一包眼泪:“阿娘,你可好些了?”   她仔细看着柳氏,更是委屈难过:“阿娘的脸色如何这般难看,可是伤口又痛了?我让人再去准备了膏药上来。”   柳氏摇了摇头,脸上的伤不过是皮肉伤,并不大要紧,她是觉着小腹坠得难受,有些忍不住了。   她握着顾明丽的手,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儿,又多了一分心酸,她如珍似宝呵护了这许多年的女儿,成了罗氏那个贱人的,还居然要被嫁去燕国公府,嫁给冯六郎那样一个人,她怎么能不心痛。   可是她已经没有办法了,她现在这个样子,顾老夫人却连医官都不肯给她请,分明是觉着她无用了,便丢弃了。   她难过地握了握顾明丽的手,艰难地张开嘴,吐出几个字:“你,好好的……”   她想要宽慰顾明丽,想要她安安心心地,待自己好了,再提她想法子。   可是她话还没说完,小腹一阵剧痛袭来,痛得她竟然来不及呻吟,便昏了过去。   “……阿娘,阿娘,你醒醒呀,你醒醒吧……”她再次有了神智的时候,听到了身边顾明丽急切呼唤的声音,这让她慢慢清醒了过来,眨眨眼要看向身边。   却又听到有人在旁打断了顾明丽的话:“四娘子糊涂了,这是萍姨娘,是大将军还未全礼的妾室,你怎么能喊她阿娘呢!”   这是毛氏的声音。   她正与顾明丽肃了脸说着话:“可要记好了,这位是萍姨娘,四娘子可是大夫人所出,怎么能叫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叫阿娘,实在是失礼。”   这样的话无异于明着在打柳氏的脸,她不能与毛氏起争持,只能假装睡着。   顾明丽却是恼了,她素来胆小,这些时日却是让她满心委屈不甘,有是见了柳氏这副模样,心里又惊又怕,再听到毛氏这话便忍不住了。   她咬着唇抬眼望着冷冰冰的毛氏:“二婶母这是说的什么话,这府里上下谁不知道我是姨娘多生的,这些年来也是在姨娘身边长大的,如今却要我认大夫人为母,我如何能够做到!”   她红了眼眶,气恼地看着毛氏:“还是求二婶母与老夫人求个情,让我留在这里好好照拂阿娘尽尽孝心才好。”   她话音刚落,柳氏的脸色就变了,身子都抖了一下,她知道不好了。   还不等她睁开眼拦着顾明丽,毛氏那边冷笑一声:“四娘子原来如此糊涂,无论你在谁身边长大,你都是大夫人之女,也该认大夫人为母,萍姨娘是仆,你是主,规矩不可以坏了,更不能乱了主仆之分。”   她拉长了脸,吩咐身后的嬷嬷们:“还不快些扶了四娘子下去,偏院那边夫人身边也该有个人侍疾了,思来想去怕也只有四娘子合适,就请四娘子过去好好尽一尽孝心吧。”   她换了婢女:“你去把今日的事禀报大夫人,就说四娘子年幼糊涂,还请大夫人好好教她。”   听到这里,柳氏再也装不住了,忙睁开眼,拉着要被半扶半架的顾明丽,要开口求情。   毛氏却是笑嘻嘻地让婢女拉开她们:“萍姨娘醒了?可好些了?”   柳氏这会子眼前发黑,强打起精神,忍着痛开了口:“求二夫人,饶了……”   只是还没等她说完,顾明丽已经被拖了出去,毛氏笑眯眯地在她榻席边坐下:“萍姨娘莫不是也糊涂了?我这是送四娘子去她阿娘那里好好养养性子,想来有大夫人的教导,四娘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她看着脸上有些狰狞扭曲的柳氏,露出更是畅快的笑容,才话锋一转:“萍姨娘如今觉得身子如何?”   毛氏不问,柳氏还不觉得,到这时候她才觉得自己腹部坠得难受,小衣里一片冰冷的湿腻,感觉很是不对。   她吐出几个字来:“我,我怎么了……”   毛氏抿嘴一笑,望着柳氏一副很是感叹的模样,才慢悠悠地道:“说来真是教人吓了一跳,方才你昏了过去,吓坏了四娘子了,我让人去请了医官来给你瞧过了,却是说……”   她没说下去,却是摇了摇头一副感叹的模样,一脸怜悯地与柳氏道:“医官说你怕是坏了身子了,再也不能有孕了!” 第324章 被丢弃的姨娘(第一更)   柳氏几乎疯魔了,她徒劳地张开满是疤痕的嘴,喉咙里发出粗重的呼气声:“二夫人,你说,什么?”   看她那副模样,毛氏倒是格外舒畅,在一旁的榻席上一坐,好整以暇地看着面无人色的柳氏:“医官说了,你原本身子就虚寒,这么些年来在偏院里一直不曾好好调养,这些时日又是替府里的事操劳过度,偏生你又是个心思细密的,就这样熬坏了身子,如今竟然得了崩漏之症好些时日也不肯说……”说到这里,毛氏用手绢掩了嘴,好一会才说了下去,“医官说治得迟了,已经没法子再养好了。”   崩漏?柳氏几乎要疯了,她何曾有过这样的病,先前明明是好的,毛氏怎么能这样说。   可她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吐出几个字:“我不曾,不曾……”   毛氏眼风掠过她,只留下一抹冷笑:“萍姨娘也不必否认了,你身边的婢女可都如实说了,说你是怕老夫人知道了会嫌你晦气,赶了你去庄子上,才瞒着的,不曾想就弄成了这样子。”   她一脸惋惜地摇摇头:“真是可怜,老夫人才答应了等大将军回了府,就抬了你做姨娘,可惜这礼还未行,就……”   柳氏的脸更是白了几分,身子摇摇欲坠,,她知道毛氏这话的意思,她完了。   毛氏看着她一点就透的模样,很是满意地起身来,带着婢女往外去,出去之前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是了,过两日府里有贵客要来小住,萍姨娘若是还病着,还是去偏院养着的好,莫要教贵客们觉得不妥当。”   她说完,施施然地出了房去,只留下柳氏愣愣怔怔坐在那里。   是顾明珠,是顾明珠那一碗汤药,她居然给自己灌下的是绝育的汤药!   可她如今能怎么办,即便是拼了命说出去是顾明珠干的,只怕也没有人会为她向顾明珠讨什么公道。   她望了望左右,更是绝望地发现,自己身边伺候的婢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都给换了下来了,如今府里是毛氏当家,只怕这些都是毛氏做得。   到了这一刻,柳氏终于知道了,她原来什么法子都没有,那些原本自以为是的机智聪慧到了这一刻毫无作用,她只能无力地躺在这里等待着她们的摆布。   松寿院里,顾老夫人的脸色越发难看:“你说她是崩漏之症?先前怎么不曾听说过!”   柳氏虽然瞧着文弱,身子却是一向强健,没有什么病痛,怎么会突然就得了崩漏之症,更是怀了身子再也不能受孕了。   毛氏脸色平淡,眼都不抬一下:“在她身边伺候的几个都如实说了,早些时日她便已经下红不止,只是为了瞒着老夫人,不教老夫人厌弃了她。”   顾老夫人狐疑地望着毛氏,只见平日里一脸精明的毛氏这会子却是脸上没有半点神色,平平静静地,仿佛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这让她心里有些没底,不知该不该相信她。   “老夫人要不要过去瞧一瞧?”毛氏仿佛没有看出她的怀疑,只是平静地道。   顾老夫人收回了目光,冷冷道:“不必了,竟然已经不能再有身子,抬了姨娘也没有用,就让她回偏院去吧,若是再不好,就让她干些活计,左右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一个不能生育的妾室,再聪明有眼色也没有用,还不如寻常的婢女,养着毫无用处,她可不会浪费钱银去养一个无用的废物。   毛氏毫不吃惊顾老夫人翻脸不认人的作风,当初不也是这样对她的么,这样再好不过了,她转头吩咐了婢女几句,婢女便出去了。   顾老夫人也不愿再多说柳氏的事,兴许真是觉得晦气,与毛氏说起别的来:“再过几日大郎就要从西山大营回来了,如今长房里实在不成个样子,一个如同活死人一般,另一个又成了这般,总不能就让长房绝了后了,也该选几个老实温顺的留在长房伺候,明日你让管事嬷嬷带了合适的人来,我来挑一挑。”   毛氏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神色冷漠,这倒是让顾老夫人很是满意,想在顾家作当家主母,就得要乖乖听从她的话,从前罗氏如此,后来的柳氏也如此,现在毛氏也必须如此。   她看着毛氏很是满意,这才闲闲地问了一句:“这几日怎么不见二郎?他可是有些时候不曾来过来了。”   毛氏面色不改:“他每日出府去吃酒,要暮初才回,都在西跨院住着,不曾过来。”   顾老夫人得意起来,当初顾元刚到京城之时,对毛氏言听计从,就连她这个亲娘都及不上,如今又这样,还不是事事听了自己的,只是赏了个阿芙给顾元作妾,毛氏就再也不成威胁了,如今只能做个有名无实的二夫人,顾元连她的房门都不进了。   想到这里,她几乎笑出声来,傲慢地望着毛氏:“你忙着府里的事,也不用日日过来请安了,就让阿芙来伺候就好了。”   她就是要抬举阿芙,如此不仅能早些让二房有了子嗣,还能让顾元更是听她的话,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如此就算毛氏掌了中馈,也不过是她手心里握着的。   毛氏依旧没有抬头,只是身子微微一僵,沉沉道:“是,明日我让她过来伺候老夫人。”   顾老夫人看着她难掩难过的模样,笑了起来:“好,若是她能早些给二郎生个子嗣就更好了,总算咱们顾家也能有后了。”   毛氏垂下眼应着,再不开口。   回了晴雪院,毛氏便吩咐人送了几匹上好的衣料到西跨院去,更是让人传了话:“请芙娘子明日过去松寿院,在老夫人跟前伺候。”   送了衣料过去的婢女回来回话说,阿芙欢天喜地接了那几块衣料子,却还故意挑剔说是比不得前几日二夫人让人置办的那几块如意锦,明日她伺候完顾元梳洗用饭就会过去松寿院给老夫人请安。   婢女们担忧地看着毛氏,只怕她又会被阿芙气得动了脾气,可毛氏这会子却是一脸冷漠,连半分怒意也没有,全然不像先前的样子,倒教她们很是吃惊。   不着急,很快就不一样了!毛氏坐在案几边,放下了青州寄来的信函。 第325章 德妃的意思(第二更)   顾明珠到甘露殿前时,远远就看见了显王李密带着小宦站在殿前,神色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徐司言恭谨地站在殿门前,躬身与他说着话:“……还请殿下先回王府,待过几日天后娘娘身子大好了再请殿下入宫来说话。”   李密端方的脸上一对浓眉已经拧在一起,眼中是掩饰不住的焦虑:“听说阿娘病得重了,为何不让人送了消息去王府,我怎么也要见一见阿娘,究竟是什么病症,要用什么药!”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焦急地烦躁起来:“太医院卢院判素来好脉息,怎么如今半点用也不起,阿娘病了这些时日却都不曾又起色,还要瞒着我到什么时候!”   徐司言依旧温和,柔声道:“殿下,天后娘娘只是这些时日精神有些不济,还请殿下先回王府去,莫要为难臣了。”   李密也知道徐司言所说的都是天后的意思,虽然着急却终究没法子,只能强压着着急担忧,向着大殿作揖,才与徐司言道:“有劳司言帮我与阿娘说一下,若是要寻什么药,或是要办什么差事只管让人送了消息去王府,我去给阿娘办。”   徐司言微微一笑,应下了。   李密这才带着小宦转身,向着玉阶下而去,恰巧看见了屈膝在一旁行礼的顾明珠,不由地皱了皱眉。   看到这位零陵郡主,他便想起了当日在牡丹花会时见到的顾二娘子,那样娇弱温柔的女子,就算是受了委屈却还要劝着自己的妹妹,顾全着情义,全然不似眼前这位,容貌美艳动人,却是心狠手辣,自己得了阿娘的赏识看重成了得势的郡主,却把自己的妹妹送去了青莲观那样的地方,实在是想象不出这会是一个未出阁的娘子做的事。   他对顾明珠心生反感,却又想着她是自己阿娘的人,终究没有再为难她,只是皱着眉微微颔首,便再也不看她走开了去。   顾明珠倒是起身来,望着李密走远的方向,挑眉笑了笑,这位显王殿下倒是与他两位兄长很是不同,这时候竟然还敢这样光明正大来甘露殿问候天后的病情。   宫中与前朝都已经知道天后病得极重了,太子也断了腿,被困在大明宫无法回来,谁也不知道之后会是什么情形,外命妇也就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进宫来探望请安,甘露殿格外冷清。   甚至连贤王李裕也不曾来过,从天后病倒之后,他只是让人送了几对上好的野山参还有茯苓何首乌到甘露殿,自己并不曾来过,说是在外面办差不能入宫亲自来给天后请安。   然而帝陵拜祭之时,他就在车队之中,也终究没有到凤鸾车旁来请安问好,就那样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   而就在这个时候,唯一敢来甘露殿求见天后的竟然只有李密,却不知道天后知道了会如何想。   顾明珠慢慢走上玉阶去,与徐司言点了点头,进了大殿去,她要留在天后身边陪着说话,帮着理事,直到周楚楚来接替才能离开。   只是这时候的天后很少醒来与她说话,更多的时候还是睡在层层锦绣帷幔的软榻上,半点声息也没有。   徐司言也不常在殿中,更多时候是忙着在殿外打点,只是偶尔进殿来看一看天后的情况,她看见的顾明珠只是安静地坐在帷幔旁的榻席上,手中拿着一卷书,案几上摆着一杯青饮,神色从容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书卷,并没有别的更多的打探之色,甚至对天后的情形也没有半点好奇,一切都那么自然。   听到帷幔里有声响时,她才会放下书卷过去,隔着帘幕轻声问着天后是否需要水,还是要唤了宫婢进来伺候,甚至都不曾伸手去触碰帷幔。   待到周楚楚来的时候,顾明珠便收了书卷,起身向帷幔后屈膝一礼,便悄无声息退出了殿外去。   周楚楚的宫装不似平日那般鲜艳华贵,只是头上仍绾着高高的发髻,上面簪着蓝宝石花钗,容长的脸上那点子傲慢依旧没有褪干净,路过顾明珠身边时睨了一眼,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   顾明珠淡淡笑了笑,带着阿碧出了甘露殿,往千秋殿回去了。   才回了凤栖阁,小葵迎了上来,却是道:“方才德妃娘娘打发人过来,来给郡主请安,说是前些时日见郡主衣裙上的澜边很是好看,想来讨几个样子回去。”   澜边?顾明珠有些糊涂,望向阿碧,阿碧也很是不明白,还是小葵偏着头想了想:“兴许是郡主让王家婆子做得那一套衣裙上的澜边,不是坠了珍珠么?”   顾明珠想起了来了,自己的确是有一条衣裙,衣角都是用细碎的米粒大小的珍珠攒成的碎花澜边,前几日穿着去了帝陵拜祭,可是也算不得什么十分精致之物,为何德妃偏生上了心?   她摇了摇头,吩咐小葵:“你把那花样子画了与她吧。”   只是一个花样子,顾明珠自然不能不给。   可是教顾明珠意外的是,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德妃宫中的宫婢又来了,这一回更是恭谨,屈膝在顾明珠跟前拜下:“娘娘瞧着那花样子着实喜欢,原本就嫌冬天的衣裙太过厚实笨重,若是能坠上这样一圈澜边便好看多了,只是婢等实在蠢笨,这样精致的花边不知该如何下手,还是想请了郡主使了人过去帮着教一教,还请郡主允准。”   顾明珠眼中闪过一抹异色,看着那恭敬拜倒在地的宫婢,好一会才开口:“阿碧,你最是知道这些,就由你跟着过去吧。”   阿碧一愣,诧异地看着顾明珠,明明平日里打点衣着首饰的都是小葵,为什么这会子……   只是她看着顾明珠的眼神,顿时明白了,屈了屈膝,应下了:“是,婢这就过去。”   这一次过了足足一个时辰,阿碧才回来,顾明珠摒退了左右望着她。   “德妃娘娘什么也没问,只是与婢夸赞郡主的衣裙打扮很是别致,连她瞧着都喜欢,宫中做得衣裙太过板正,不及郡主的用心,教延嘉殿的绣娘也跟着学几个花样子,也能用在新衣上,就留着婢在偏殿里这许久。”   顾明珠皱了眉:“只是问了花样子?不曾说别的?”   阿碧摇了摇头:“别的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明日还教婢过去,说是要多学几个花样子。”   顾明珠脸色有些难看,德妃这样的意思很是明白了,她也不是个愚蠢的,也不能假装不知,只能照着德妃的意思去做了。   她脸色难看,吩咐了小葵:“明日让人送了消息去丝织行,让那边再准备几套衣裙首饰送进宫来。”   可是她真的就要照着德妃的意思这样做下去,在这个时候,若是日后真有什么变故,谁又会相信她与德妃并无半点暗中往来? 第326章 还有谁来拜祭   只是第二日再去延嘉殿的却不是阿碧,而是千秋殿伺候的宫婢,手里捧了好些花样子,个个都是时兴少见的。   德妃却是看也没看那些花样子,只是盯着送了花样子来的宫婢:“怎么是你来,零陵郡主身边伺候的人呢?”   那宫婢捧着花样子屈膝低声道:“明日是宣阳大长公主的忌辰,天后娘娘一早就已经让徐司言使了宫车来,送了郡主出宫回府去了,阿碧也跟着郡主一并去了,吩咐了婢把花样子送来,给娘娘赔个不是。”   德妃皱了皱眉,又很快露出些笑容来:“难为她要出宫还记着我这点子小事,待她回来我再请了她来说话。”   她点点头,让自己身边的宫婢把花样子接下来,又吩咐了回去一定要好好谢过顾明珠,这才让人出去了。   零陵郡主府此时已经下了红,先前府门前高挂的红灯笼也已经换了下来,婢仆们忙忙碌碌地准备着第二日去安陵的祭品果酒与车马。   一身素衣裙服束着平髻的顾明珠正看着各处铺面送来的账簿子,不过短短的时日,各处田庄铺子的账面上都已经是盈利不少,香料坊与丝织厂更是赚了不少钱银,算上先前留下的二万多金,如今的顾明珠身家可是真的不少。   顾明珠看着那账簿子眉眼舒展,当初她虽然听说李管事他们有奇才在身,却不曾想到竟然真的有如此能耐,在短短的时日内就能把一桩桩营生打理的有理有条,赚回了许多钱银,只要假以时日,顾明珠就算没有郡主的身份伴身,也能逍遥自在地作个豪富娘子。   她看完了账簿子,合上笑道:“吩咐人送了话去各处铺面庄子上,但凡能盈利回本就给管事庄头加一成的月钱薪俸,日后若还能再替府里多赚钱银,就再添一成。”   韩嬷嬷看着顾明珠的笑容,也跟着笑了起来,上前添了茶汤:“郡主待他们极好,必然会尽心尽力为府里打点好的。”   顾明珠点点头,笑着抬头望向韩嬷嬷:“明日上忌的物件可都准备好了?”   韩嬷嬷点头:“斋食与果酒都准备好了,车马也都备好了,只等明日出发了。”   顾明珠微微颔首:“阿娘爱用的那几样点心,嬷嬷可要让人好好准备,明日送去与阿娘好好尝尝。”   顾明珠说得平淡,韩嬷嬷却听得心酸,明明是至亲骨肉母女,却是从未见过,顾明珠这些年只能从韩嬷嬷这些伺候过大长公主的老人口中知道些许当年的喜好,也就从此记在心中,每年的大长公主的忌日,都会细细叮嘱准备了送去安陵大长公主的墓前。   她忍住了心酸,屈膝应下了。   安陵在帝陵西北侧,与帝陵隔水而望,里面所安葬的是先帝膝下的五位未成年便夭折的皇子,两位未曾出嫁便过世的公主,还有就是宣阳大长公主之墓。   顾明珠不是没有猜疑过,照着规制,母亲宣阳大长公主已经嫁入顾家,便该葬入顾家祖地,或是另起园陵,无论如何也不该再葬入皇家陵寝。   可是宣阳大长公主之墓便是破了规矩,不但被葬入帝陵,更是由皇家打点丧葬之事,全然如同未嫁公主的身份一般,只是丧仪却更是隆重,不但厚葬还加了谥号“忠穆”二字。   当初她问到顾青跟前,顾青脸色复杂,含含糊糊地说,是先帝偏爱她阿娘宣阳大长公主,而圣人与宣阳大长公主兄妹情深,所以才会格外破例厚葬。   可是现在想来,只怕里面还有更为隐秘的缘故,是她现在所不能知道的。   顾明珠的马车一早就出了长安,向着安陵奔驰而去,足足颠簸了大半日,才驶近了安陵。   安陵不比帝陵,没有明宫与守陵的兵士,只有几个守陵的宫人住在已经破旧的明堂里,偶尔出来打扫收拾,给陵中的皇子公主之墓上几柱清香,再也没有别的祭品。   马车进了陵中石道,看着两侧守陵石像都有些残缺不全,高大的梧桐树已经开始落下枯黄的叶,石道上已经满是落叶,车轮所过之处发出沙沙的声音,更觉得苍凉。   顾明珠撩开帘子,看着外边的景致,脸色沉静如水,这些年来她阿娘宣阳大长公主就长眠在这一处冷清的地方,而原本她或许可以好好地留在大长公主府里过着平静自在的日子,享受着天伦之乐,这一切都被打破了。   一直到了安陵最深处那一座高大覆斗形封土墓前才停了下来,高大的石碑上所刻的正是大唐忠穆宣阳大长公主之墓几个大字。   顾明珠扶着阿碧的手下了马,望向那座陵墓,目光久久不舍得移开去。   阿娘,我来看你了。   只是原本该冷清的墓前此时却是已经摆满了果饼斋食,样样都精致,看起来像是刚刚摆上不久,分明是才有人来祭拜过离开不久。   顾明珠一眼望见了一旁摆着的那盆茶梅,娇艳欲滴的花瓣上还挂着新鲜的露水,如同每一年摆在这里的一样。   她神色有些复杂,许久才淡淡扯了扯嘴角:“父亲来过了。”   从前每一年都是顾青带着顾明珠一同来,带来的除了斋食果饼,还有就是必然有一盆大长公主最喜欢的茶梅,先前顾明珠见了心里难免会有些感动,思量着父亲终究是念着母亲的,可如今顾明珠已经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了,或许更多的是猜疑与不解了。   究竟阿娘当年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死,真的是难产?还是被逼无奈?   而父亲呢,他在这里面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他与阿娘的死究竟有没有关系?   顾明珠满心狐疑,终究按捺下去,吩咐婢女:“摆上祭品,我要与阿娘磕头上香。”   只是还没等祭品摆上,远远的石道上又传来马蹄声阵阵,有人往这边来了,只是这时候谁会来冷清的安陵,偏偏又是在这一日。   顾明珠直起身子来,扶着阿碧的手望过去,却见远远的来的是一架油壁马车,跟着两个小侍,却都是陌生之人,竟然看不出来路。 第327章 来祭拜的故人(第一更)   马车到了宣阳大长公主的墓前停了下来,随行的仆从下了马,快步上前去撩开帘子,扶着马车里的人出来。   马车里的人伸出了一只手,吃力地扶着仆从,艰难地从马车中出来,下了车往石阶上走来。   只是教顾明珠吃惊的是,那马车里下来的人分明十分陌生,是位脸色苍白消瘦的中年郎君,算得上清俊的脸上笼罩着一股子病弱之气,身形十分瘦弱单薄,宽大的衣袍下空荡荡的,一双手几乎可以看得清关节,死死握着仆从的手才能勉强走上石阶来。   顾明珠并不识得他。   那病弱的中年郎君一步步走到宣阳大长公主的墓前,望了一眼那座高大石碑,目光深沉而复杂,夹杂着说不清的种种情绪,这才抬眼看向顾明珠,神情隐约有些恍惚,好一会才淡淡一笑,欠身道:“郡主。”   顾明珠皱了眉,轻轻颔首:“不知郎君是……”   那中年郎君微微笑着,吩咐身后的仆从摆上拜祭之物,才与顾明珠道:“我是大长公主的故人,今日只是来祭奠故人的。”   他说着,脸上更是闪过一丝阴霾之色,声音更低沉了几分:“大长公主与顾大将军于我有大恩,无以为报,只有前来凭吊祭奠一番,聊表心意。”   他说罢便不再开口,只是在已经摆好祭品的墓前恭敬行大礼拜下,一丝不苟地上香祝祷,虽然明明是病弱,却不肯再让仆从扶着,颤巍巍地端了酒樽,洒了祭酒,又上了香,举止之间倒是有礼有度,神色风姿都不似寻常之人。   他是谁?   顾明珠看着起身来站定的中年郎君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郎君与父亲也是故交?”   听她听到顾青,中年郎君脸色更是复杂,沉吟一会才开口道:“郡主既然不知,还是不知地好,日后若是顾大将军愿意与郡主说起,自然会有知道的时候。”   这样一句云山雾罩的话,却是让顾明珠猛然惊醒过来,她忽然明白了眼前之人是谁了,他就是那个被顾青藏在酒肆后的宅院里多年隐姓埋名不曾露面的人。   前些数日子她就得了消息,说那宅子里的人有了动静,进进出出忙碌不停,还有马车停在酒肆前,想来就是他的病好些了,才会乘了马车外出。   可是她没想到那个人竟然会来拜祭自己阿娘。   她着急地唤住了他:“郎君……”   可那中年郎君却是不肯再停留,也不曾回头,扶着仆从就要下了石阶往马车上而去,全然不曾理会顾明珠的话。   只是此时远处的马蹄声再一次打破了安陵的清净,有人骑着马向着这边奔驰而来。   为首的一身玉色束袖袍服,头上银冠湛湛,面容如玉石雕刻一般轮廓分明,一双眼目光凌厉望向这边而来,正是崔临。   他身后跟着的是崔奕与梁大几个亲卫,也都策马飞快而来。   到了墓前,崔临翻身下马,大步上前来向顾明珠微微颔首,便目光灼灼望向那位病弱不堪的中年郎君:“是卢家三郎君?”   卢家三郎?   顾明珠一愣,难不成是范阳卢家之人?可是为何会藏在长安?   那位郎君愣了一会,脸上最后那点血色也好像瞬时褪了去,眼中也是木然一片,许久才慢慢有了点神采,苦笑一下,开口问道:“这么多年也未曾听到有人如此唤我,你们已经找到我,可是来拿我的?”   听到他肯定的回答,崔临与崔奕眼中满是惊喜,举手作揖:“不想竟然真是卢三郎君,是我等失礼了。”   卢三郎愣愣看着他们,直到听说他们是博陵崔家子弟,才慢慢回过神来,脸上更是有了惊讶之色:“世家子弟竟然再回了长安?当日父亲让人带了信回范阳,信上叮嘱过若非乱世,世家之人不得再入长安……”   听到这里,顾明珠身子一震,不敢置信地望向那位卢三郎,许久都不曾移开眼去,难道这位卢三郎是……   崔临低低一叹,沉声道:“卢三郎君可否愿意随临去小叙一番,临有事相告,也有事想问。”   卢三郎君瘦削的脸上露出笑容来:“我已经是这副模样,苟延残喘罢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不能不敢。”纵然已经是受病痛折磨多年,却还不曾磨灭他身上坦然率性的气度,依旧是当年世家郎君的风华。   崔临冷清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却转而望向顾明珠,看着她满眼惊疑不安,脸色柔和了下来:“郡主想来也是满腹疑惑,想要问个明白,不如也请随我们一起过去吧。”   顾明珠感激地看着他,点点头:“还请诸位稍候,待我给阿娘行礼上香之后,再随诸位同行。”   她说罢,转身吩韩嬷嬷将上祭之物摆好,自己在已经摆好的蒲团上摆下,在墓碑前深深拜俯下去,久久不曾起身来。   崔临望着那墓碑前一身素服略显单薄的身影,眼中渐渐满是怜惜,他迈步上了石阶,一步步向着那拜伏在地的身影走过去,直到她身后才停了下来。   却是整了整衣袍银冠,举手向着宣阳大长公主之墓深深一揖,面容肃穆庄重,分明是持晚辈礼,那样的认真与恭敬却是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顾明珠更是惊讶地抬起头望向他,却只见他的眼中满是稳重的温柔,抬头望向那座石碑道:“父母之心,惟愿平安顺遂。大长公主泉下有知,也只不过盼你安好,你莫要苛责自己。”   只是低低的一句话,却是这许多年艰辛之中难得的关怀宽慰,如同破冰的暖阳融化了顾明珠最后的一点冰雪,化为泪光盈盈于睫。   许久她才闭了闭眼,望着那座镌刻着忠穆二字谥号的石碑,扶着阿碧的手慢慢起身来,轻声道:“阿娘当日舍下我去了,我却不能不弄个明白,这也是我能为阿娘做得仅有的事。”   她说罢,转身望向崔临,还有那位扶着仆从的手面无血色的卢三郎:“走吧,总该弄个明白的。” 第328章 无可奈何的选择(第二更)   离庄的丹枫已经红了叶子,拾阶而上落了一地的红叶,绵绵密密的秋雨之中,木屐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崔临换了一身竹叶青大袖袍服,脚下踩着木屐,衣袖飘摇当先而行,崔奕与扶着仆从的卢三郎跟在后面,顾明珠带着阿碧与小葵踏着木屐一步步跟着他们向着花厅而去。   花厅里早已摆下几张榻席,三张围着案几,案几上摆着酒与菜肴,另一张却是在主席之旁,上面摆着的是几样精致的糕点,还有热腾腾的茶汤,薄盐少酥,闻起来更多的是茶的清香。   崔临在主席上坐下了,打发了小圆去一旁的小炉边温酒。   他请了卢三郎在另一张榻席上坐下,崔奕也随之坐下,三人围着案几沉默着。   只有顾明珠,看了看那张在崔临身边的榻席,犹豫了一下,终究是坐下了,只是脸上有些泛红,榻席离着崔临那样近也就罢了,让她脸红的是面前案几上摆着的糕点,都是她往日爱用的,一样也不差,这实在是教她有些不敢往崔临那边望过去,害怕脸上会更是烧热。   崔临倒是从容,他让小圆斟了热酒,举杯向着卢三郎举杯:“临不曾想过还能见到卢三郎君,实乃幸事。”   卢三郎淡淡一笑,瘦得青筋暴起的手举起杯盏到跟前闻了闻,却是止不住地咳嗽起来,不得不放下杯盏,用衣袖掩着嘴好半天才缓过来,自嘲地一笑:“多年不沾酒乐,不想竟然教你们瞧了笑话了。”   他无力地倚靠在凭几上,嘴唇青白:“如此苟延残喘多年,真比不得当年畅快肆意活上一日。”   崔奕看着心焦,急急问道:“三郎究竟是何病,为何如此严重?”   卢三郎脸色黯淡了下来,眼中闪过一抹哀凉,又无力地挥挥手:“不过是些要命之病。”   顾明珠终究是按捺不住满心的焦急,开了口:“敢问卢三郎君,我父亲与阿娘究竟与你……”   卢三郎望向顾明珠,有些失礼地看着顾明珠好一会,才微微露了笑:“郡主与大长公主有七分相似,当年的大长公主可是天下闻名,无论容貌与恩宠都是无人可比的。”   “我只是见过大长公主一面,还是在宫宴之上,那时候大长公主是先帝最为宠爱的嫡公主,与废太子乾,魏王璟还有身为禹王的当今都是一母同胞,最是尊贵。只是当年太子乾勇武,魏王璟贤明,都深得先帝爱重,禹王相比之下便不那么得看重,若非当年出了废太子的变故,只怕今日帝位未必就会……”   他对这样忌讳大罪的话没有丝毫避讳,坦然地说着,好似不过是寻常之事:“当年太子乾因为涉及巫蛊魇镇之事而被废,更是自缢在东宫之中,先帝命人彻查却查出竟然是魏王璟命人陷害废太子,魏王璟获罪圈禁,终于也服毒自尽,先帝悲愤之下重病不起,立了禹王茂为太子便一病不起,不多时候便崩殂于太极殿。”   “我父亲当年深得先帝信任,与太子少师郭晟,大将军顾青同为先帝重臣,日日入宫请安,听候先帝吩咐。”卢三郎君的话有些气息不匀,喘声粗重,时时咳嗽打断说话,好一会才能接续上,“而我当年不过是赵国公府的浪荡子,无心功名只爱书酒诗文,对父亲朝中之事素来毫无半点兴致,也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是那一日父亲自宫中回府之后脸色极为难看,一到府中便将自己关在书房,谁也不许进去,连阿娘也被拦在门外,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吩咐人唤了我与大兄二兄去了书房,却是要让我们回范阳本家去。”   “父亲说先帝的病已经十分重了,怕是撑不了几日,他必然会受命为顾命大臣,辅助新帝登基,只是我们兄弟几人却是不必再留在长安,过几日就寻了由头回了范阳去,他已经捎了信回范阳,要把我们都安顿好了。”   “大兄二兄自是不肯,要问缘由,父亲却是一言未发,只是命我们尽快离去,自己又与阿娘商议,将府里的家财也都想法子拆分了,与了我们三兄弟带走。”   卢三郎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现在想来,父亲那时候已经知道了自己与这阖府的性命难保,想要早些安排保住我们这一脉,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终究是晚了,第二日先帝便在太极殿病故,父亲与阿娘,还有大兄二兄都被召入宫中哭灵,新帝即日登基,我们也便没能离开长安。”   花厅外西北风渐起,丹枫叶落片片,打在半阖的窗牗上细细的声音撩动着人心。   厅里一片安静,只有卢三郎夹杂着咳嗽的低沉的声音:“到大殡之日,太极殿中伺候先帝的妃嫔与宫人尽数殉葬,父亲再回府的时候便只剩下绝望之色,他不再让阿娘安排我们离开长安,却是悄悄命人将大兄之子才三岁的岱郎送到了庄子上去养病,再接回来的时候却是换了个孩子,岱郎不知去向。”   他看了看崔临:“不知是不是已经安然送到了范阳。”   崔临轻轻叹气,点头道:“卢家岱郎被养在范阳卢家长房,如今也已经成家。”   卢三郎苍白的脸上有了笑容:“那便好,总算我们这一支还不曾断了血脉。”   “又过了几日,父亲接到了一封信,看完之后又将自己关在书房之中一日不曾出来,出来之时只是吩咐阿娘去准备一套赤金如意璎珞,送去宣阳大长公主府,为即将出生的孩子添福添寿。”   “不过两日,便传来了消息,宣阳大长公主难产,生下小郡主便撒手去了。”卢三郎不由地抬头看了一眼顾明珠,眼中满是感叹,“后来我才知晓,那封信便是宣阳大长公主所写,写给父亲,是要告诉他自己的死期的。”   顾明珠端着茶瓯的手僵在了那里,愣愣望着卢三郎,口中低低道:“你说我阿娘是要告诉赵国公……”   卢三郎叹了口气,点点头:“大长公主不是难产而死,她是被逼无奈,为了保住顾家所有人与即将出生的郡主的性命,才不得不选了这样的法子……” 第329章 唯一的活路(第一更)   顾明珠愣怔地望着卢三郎,看着他满目悲悯地说下去:“初时我并不知晓这里面的缘由,只是看着府里的气氛越发凝重,父亲每日从朝中回来神色都越发难看,可那时候我却全然不明白,明明当今对父亲越发器重,从一品辅诚赵国公晋为超一品定远赵国公,恩赐源源不断而来。”   “宣阳大长公主的死讯后,父亲便再也不过问我的课业,那时我也有了自己的打算,”他说到这里,语气有些晦涩,像是回忆起了某些不愿想起的记忆,脸上一直淡漠的笑容也变得黯然,“我日日流连在外,却不曾察觉到府里的变化。”   “直到那一日,我赶着出府去曲江池边赴约之前,父亲唤住了我,却是什么也不曾说,只是让我回来之前去西市带几块端州方墨回来,他历来用惯了,我也便不觉得有什么,应承下便匆匆赶出门去了。”   “可等我再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赵国公府被监门卫团团围住,明火执仗地拿人抄查,而父亲早已安排了亲信悄悄留在府外,拦住了要冲过去的我,还挡住了追拿的官兵,我才狼狈而逃,侥幸活了下来,苟延残喘到了今日……”   崔临看着苦笑着端起杯盏来勉强吃了一口热酒的卢三郎,目光淡然,看来他是不打算与人说起他与罗氏的那段过往了,甚至因为那一段过往被折磨痛苦到现在,都还不肯说与别人知晓。   顾明珠从听到宣阳大长公主的事开始,便脸色发白,勉力支撑着自己坐在案几边,阿碧与小葵满是担忧地握着她的手,为她换上热茶汤,然而那碗热茶汤依旧没能缓解她的震惊哀伤。   好一会,她神色开始镇定下来,只是眼眶微微泛红,望着卢三郎:“为什么?当年在太极殿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要将伺候在太极殿里的妃嫔与宫婢尽数殉葬,会逼得身份高贵如宣阳大长公主不得不选择了断自己的性命,舍下夫君与刚产下的孩子撒手人寰,会不惜将权势赫赫的赵国公府一日抄家灭族!   崔临与崔奕的神色这时候也凝重起来,望着卢三郎的目光有了重量,还是崔奕按捺不住开了口:“先帝的诏谕……如今可在郎君手中?”   先帝的诏谕?!   顾明珠疑惑地望向卢三郎,只见他脸上的苦笑越发重了,声音从低低的渐渐放肆起来,毫无半点掩饰地抚案大笑,只是那笑声里的诸多苦涩与悲凉却是让人心中酸涩不已。   他望着崔临:“崔五郎难道也信当日先帝曾留下诏谕?”   这一刻,他的笑容里带着一丝讥讽。   崔临却是摇了摇头:“不信,若是真有,赵国公又岂会坐以待毙。”   卢三郎看着他,笑容慢慢敛去,眼中终于有了赞赏之意:“崔家子弟终究不算是糊涂,看得倒是明白。”   他望定崔临与崔奕二人:“父亲留下的话中从未提起过先帝曾有诏谕,无论是当初先帝病重还是后来,并不曾说过先帝曾留下诏谕,若是真的有那一道诏谕,有赵国公府之势,辅国大将军的兵权,又怎么会为人鱼肉任人宰割。”   崔临回头望了一眼木木坐在那里的顾明珠,才转回头来,沉声道:“当日先帝命赵国公彻查废太子与魏王之事,一连十余日召赵国公殿前觐见,之后便有了不顾病重,召三辅臣殿中面圣之事,想必是查出了真相,急于要做个决断。”   “当日殿中三位都是先帝最为信任重用之人,留在殿中侍疾的宣阳大长公主也是先帝最为宠爱的嫡公主,所以原本只要照着先帝之命下诏,之后朝堂局势只怕是要翻天覆地的大变一番。”   崔临的声音娓娓道来,不急不缓带着让顾明珠那颗翻腾的心沉稳下来的力量:“只是那日在太极殿,先帝的病情怕是又反复了,因为太医署的记档上有一句曾提到,永历十三年十月初九,急召太医署院判毛仁孝入太极殿诊脉开方。”   “先帝的病重了,无法书写诏谕,也无法动玉玺,所以那一道诏谕并不曾有过。”他说完看向卢三郎。   卢三郎笑容更是苦涩,点点头:“崔五郎果然不是寻常人,竟然仅凭着一条太医院的记档,就猜出了大概来。”   “那一道诏谕从来就是子虚乌有,先帝纵然当日已有了废立之意,意欲让我父亲从废太子宫中接出皇太孙到御前亲自教导,却也因为此事心绪大动,病情越发凶险,不过半日功夫便昏迷不醒,殿中所说的一切都成了泡影。”   顾明珠渐渐听明白了,脸色更是苍白难看,死死握着茶瓯的手用力到发青,原来这才是真相,这才是当日在太极殿中发生的事,一切的缘由都是因为那一道从未有过的诏谕。   可为何那一道未曾出现过的诏谕却成为了所有人死亡的阴影?先帝已经崩逝,这一段未曾付诸实现的往事就该尘封在过往之中,为何会……   卢三郎看着坐在一旁的顾明珠,眼中的怜悯与悲伤更甚,他了解这样的感受,至亲之人无辜枉死,被改变了一生的命运。   他望定顾明珠,像是在回答她的疑问:“是郭晟,太极殿面圣之后,他就命人将消息送去了东宫。”   当今圣人当日还是新册封的太子,在废太子乾被关入掖庭之后入主了东宫,又在先帝病故之后不到一日登基称帝,而太子少师郭晟就在新帝登基之日被擢升为一品太师,位列三公,权倾天下。   原来是这样。   她的阿娘为了不让顾家成为赵国公府那般模样,为了留住她这个还未出生就险些要被葬送的小生命,选择了自尽了却那段往事,所以父亲才会在她出生前几日便悄悄出了长安,赶回西北军中,西北数十万的军权加上宣阳大长公主的自我了断,才能在那场腥风血雨之中保住了顾家与顾明珠。   而赵国公府却没有这样的活路,阖府上下一百余条性命以叛国罪论处,甚至连流刑都没有,尽数成了黄土下的冤魂。 第330章 她不会(第二更)   到了这一刻,顾明珠已经能够拼凑出所有的真相,这是一段关乎帝位与阴谋的往事,上面沾满了鲜血与无辜的冤魂,这个真相太过沉重,她一时竟然无法完全接受。   看着红了眼眶的顾明珠,崔临微微皱了眉,低声吩咐了一句在一旁看着炉火的小圆,小圆愣了愣,忙起身来掸了身上的灰,过去请了顾明珠出去:“郡主,这殿中酒气炭火之气浓重,怕郡主不惯,郎君命小的给郡主引路,出去散一散,也能看看离庄的景致。”   顾明珠强忍着泪,心中再明白不过,是崔临怕自己觉着在外人面前失态尴尬,才会让小圆陪自己出去散散,想让她能够有一处无人的地方尽情宣泄心中的难过。   她垂着眼帘起身来,理了理衣裙,向着那三位郎君所坐的榻席微微欠身,转身随小圆出了花厅去。   离庄的景致很是清幽,火红的丹枫树下青石板路已经被秋雨打湿,潮湿得如同顾明珠此时的心,她苦苦追寻已久的真相终于全然展开在眼前。   她几乎无法想象,郡主府箱笼里的小衣服是当年宣阳大长公主带着什么样的心情一点点做好的,上面的针脚细细密密,织进去的都是一个已经知道自己将死的阿娘对还未出世的孩子最哀伤的期盼。   孩子还未出生,她却已经知道自己将要缺席她未来的人生,用她的生命换了孩子的生命,为她留下了一个家,未来却再也不能保护她,那时的宣阳大长公主又该是如何的绝望。   抬头望着那火红的枫叶,顾明珠的泪再也止不住,顺着脸颊而下,滴滴落入身上的素服。   小圆已经悄然退去,连阿碧与小圆也都退到远处,清幽的小径上只有顾明珠一人,给了她可以安心流泪的地方。   她伸手捂着脸,呜咽着,再活过来之后第一次如此任由自己的泪水肆意而流,像是要把心中的酸楚也随着泪水倾泻而出。   许久,从远处丹枫林小径里顾明珠一步步走了出来,除了眼眶微微泛红,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她走上前来带着阿碧与小葵往外而去,却在经过小圆的时候,低低说了一声:“替我谢过你家郎君。”   这已经不是一句感谢能够道尽了,让她知道了当年的真相,终于不再是浑浑噩噩地活着,不再糊涂地度过一生,却辜负了当年阿娘用性命给她换来的生机。   小圆愣了愣,没想到顾明珠就这样走了,他忙忙回了花厅去,在崔临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崔临倒是毫不意外,脸上原本阴沉的神色缓和了些,眉宇间也渐渐舒展了几分:“让人好生护送郡主回府。”   崔奕倒是有些担忧:“只是方才……”   无论是何人,才听闻了这样的事,只怕都是震惊与无助,不知该如何是好,顾明珠终究只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难保不会有什么思量。   崔临却是淡淡一笑:“她不会。”   不知为什么,可他的语气就是那样肯定,肯定得连崔奕都觉得惊讶。   上了马车,顾明珠的脸色恢复如常,吩咐马车往郡主府回去,韩嬷嬷带着人已经先回了府去了。   到了郡主府门前,韩嬷嬷焦急地迎上前来,方才顾明珠匆匆随崔家郎君与那位不知来路的郎君同去了,她心里实在不放心,记挂着想要问一问。   顾明珠却是笑了笑,打断了她的话,问道:“将军府可有消息过来?”   韩嬷嬷忙点头道:“二夫人让人送了消息来,说是青州的马车已经快要进长安了,明日想必就能进府。”   顾明珠平静地笑了笑:“那就好,那是贵客,二婶母必然会好生招呼他们。”   又问道:“可知道父亲何时回府?”   韩嬷嬷摇了摇头:“说是这些时日就会回来,却还不见有消息。”   顾明珠提到顾青时,神色终于有了几分波动,目光复杂:“若是父亲回了将军府,让人送了信过去,就说我想见见他,有话要问他。”   韩嬷嬷愣了下,这些年来顾明珠与顾青之间的关系只是勉强维系着表面的父慈女孝,顾明珠从不肯主动去见顾青,纵然顾青要见她,也不过是寥寥几句客套的话便作罢,现在这是……   顾明珠却没有再说话,只是进了小花厅去,让人唤了早已等在府里的王家婆子进花厅来说话。   第二日一早,顾明珠便带着阿碧与小葵乘了马车回了太极宫去,只是这一次她的马车却是装得满满当当的,足足有好几个箱笼。   甘露殿一如她走之前那边冷清,只是德妃的马车却是停在了玉阶前,这倒是让顾明珠很惊讶,难道德妃在甘露殿中?   果然到了殿前,徐司言正迎了出来,屈膝与她行了礼,轻轻笑着:“德妃娘娘在殿中,是娘娘召了她过来说话的。”   顾明珠更是疑惑,先前天后病重,德妃数次求见却都被拒之门外,为何在这时候召她觐见。   “娘娘的身子可大好了?”   徐司言脸色又暗淡了下来,摇了摇头:“还不见起色,卢院判已经换了两个方子,却还是不见好起来。”   那这时候召德妃是为了……   顾明珠敛了心神,低声道:“若是娘娘精神不济,我便晚些再来请安。”   徐司言摇了摇头,望着她微笑着:“娘娘听说郡主今日回来,一早便问了起来。”   顾明珠便也不再多说,带着抬着箱笼的宫婢往偏殿去:“那我便在这边等着娘娘召见。”   德妃在甘露殿中足足待了一个多时辰才告退,出门来的时候还拉着徐司言的手细细叮嘱着:“……要用什么药材只管使了人来与我说,我那殿中这些年得的赏赐都不曾动过,有好些上好的高丽野山参,还有品相极好的血燕,晚些我就让人送过来,只要好生养着,过些时日娘娘便会大好的,娘娘身子康健才是大唐之福。”   徐司言屈膝应下,礼数周到得送了德妃上了马车。   顾明珠被召进甘露殿时,看见的便是脸色蜡黄无力靠在软枕上的天后,她看见顾明珠便露了柔和的笑容,向她招了招手:“来,明珠,到我身边坐下,我有话要与你说。” 第331章 夫妻之情(第一更)   顾明珠坐在天后的榻席边,伸手接过宫婢捧上来的汤药,小心地吹凉奉上去。   天后却是摆摆手,让她放在一旁:“方才你说有事要求我,有什么就说吧。”   她倒不急着与顾明珠说别的,先问起顾明珠要说的事来。   顾明珠一笑,望向徐司言:“是府里的丝织行里新得了些上好的缎料,样式与颜色都是好的,也不敢独自留着用,便带回宫中来,想要孝敬给各位贵人,所以才想求娘娘允准,让徐司言帮一帮……”   她说到这里抿嘴又是一笑,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臣女入宫时候不长,前两日德妃娘娘又使了人来问花样子的事,怕坏了宫里的规矩,所以想请徐司言帮着分了衣料送去各宫中。”   她的话说得很是含糊,但天后却是眼中闪过一抹微光,笑了起来:“你还真是有心了,德妃素来喜欢这些小玩意,难免多留心些,不想还累了你如此煞费心思得准备了这许多。”   顾明珠笑着道:“只是些衣料子,还怕贵人们瞧不上,一点心意罢了。”   她说着,却是望了一眼身后捧着漆木大盘的小葵,小葵忙捧了托盘上前来。   顾明珠亲手从那大盘中捧起一套鲜艳夺目的衣裙来,奉到天后跟前:“这是臣女为娘娘准备的,都是比着往日娘娘的衣裙做得,还望娘娘不弃。”   天后有些讶异,却是向着一旁的宫婢点点头。   宫婢上前接过衣裙,展开来摆在天后跟前,却是让殿中一众人大大惊艳一番。   绛紫色蝶穿牡丹花潞绸束胸百褶落地裙,朱红轻纱流纨上系着两个拇指大小的南珠,紫罗兰色轻若无物的单丝罗披帛的澜边上细细密密绣着万年菊的花样子,衣料算不得是极为名贵,妙的是手工极为精致,宫婢轻轻展开之时,衣裙上的牡丹花仿佛如同活物一般,艳丽非常。   徐司言瞧了瞧,惊喜地道:“果然是好看,若是再配上娘娘那套紫狐皮斗篷真是再合适不过。”   天后看了看那衣裙,却是挑了挑眉,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真是教你费心。”   顾明珠垂着眼:“娘娘折煞臣女,只是一套衣裙,不敢当娘娘的夸赞。”   天后让宫婢收了那一套衣裙,咳了好几声,脸色又黯淡了几分,吩咐徐司言:“去吧,去把请封的诏谕送去太极殿吧。”   请封?   顾明珠疑惑地望向天后,又看向徐司言,只见徐司言屈膝应下,悄声退了下去。   天后才挥退左右,只留下顾明珠在她身边:“我写了请封的内章,求圣人册封德妃为贵妃,暂摄六宫之事,形同副后。”   顾明珠这会子是真的吃惊了,低声道:“娘娘这是……”   天后望着顾明珠好一会,才苦笑着道:“我的身子不成了,便是养着也不过是越来越差,说不得就……后宫不能无主,德妃贤良淑惠,这些年也深得圣人的信任爱重,代掌内宫再合适不过。”   顾明珠却是皱了眉,低声道:“臣女愿留在甘露殿侍疾。”   天后望着她:“明珠为何还要留在甘露殿,你也瞧见了,宫中已经人心惶惶,只怕这几日的延嘉殿已经踏破了门槛了。”   她说到这里,有些嘲讽地笑了:“德妃对你甚是看重,不然也不会让人去你那里要花样子,你怎么还会想留在甘露殿侍疾?”   顾明珠头也没有抬:“本分所在,不敢有逾越。”   只是这一句话,让天后不由地挑了挑眉,望了她好一会,笑容也柔和许多:“罢了,你既然有这份心,就留在这边吧,这几日怕是把阿辛一个人给忙坏了。”   她吩咐宫婢帮顾明珠收拾打点,又道:“我让人唤了安平过来,让她也留在这边吧,这些时日她也跟着担心。”   顾明珠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屈膝向着天后道:“谢娘娘。”   她瞧不出天后究竟是什么打算,只是却知道自己这一关算是过了,但天后的举动实在让她狐疑不解,为何会主动请封德妃为贵妃,如此一来,德妃的位份越发高了,在宫中便再无人可以摄其锋芒,若真有什么居心,也难以阻拦了。   没人想到圣人会亲至甘露殿,从天后病倒之后,他便从来不曾来过,帝后之间的各种传闻早已传遍前朝与后宫,以至于当圣人的銮驾停在玉阶前时,殿前伺候的宫婢都愣住了,好一会才急急忙忙地拜下迎驾,又让人进殿禀报。   安平公主正满是担忧地坐在天后身边,拉着她的手说着话:“……阿娘的身子可要快快好起来,实在是教我放不下心……”   顾明珠坐在一旁,却是翻看着这几日甘露殿的记档与采买单子,这是方才天后交给她的差事,让她帮着打点甘露殿的事,徐司言管着宫婢与仆从,二人各有分工,互相帮衬着。   顾明珠倒也不多问,只是照着吩咐做事。   听说圣人来了,顾明珠放下了手里的簿子,抬头望向榻席上的天后,只见她脸上一时有了光彩,望着殿门的眼中也有了期盼之色,但那一抹光彩不过是昙花一现,又慢慢黯淡了下去。   她病倒已经足足月余,圣人从未来过,甚至在去帝陵拜谒之时,她病得甚至不能下凤鸾车,也不见他遣了人来问,却在送了请封内章之时亲自来了,这里面的缘故已经不言而喻了。   他待自己是真的没有半分情意了。天后自嘲地笑了笑,慢慢又靠在软枕上,看着一旁惊喜的安平公主,淡淡开了口:“安平,你去迎一迎你父皇吧。”   安平公主听闻圣人来了,心中早已欢喜不已,忙应着飞快地往殿外去了,单纯如她,只当圣人肯来甘露殿探望,必然与天后已经和好如初,日后也能和和睦睦的如同从前一样了。   天后看着一旁沉静的顾明珠,笑容浅淡:“明珠过来,替我挽个髻,这样披头散发怎么好面圣。”话语中有无限感伤。 第332章 至亲至疏(第二更)   比起脸色蜡黄虚弱的天后,圣人显得容光焕发,一身明黄九龙织金袍威严赫赫,大步进了甘露殿来,看到殿中半躺在榻席上靠着软枕才勉强坐起身子的天后吃了一惊,脸上那丝喜色也有些尴尬,掩饰了一下,才皱眉道:“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太医署的人都是做什么的?”   虚张声势地斥责了几句,这才走到上席坐下,带着打探地看着对面的天后:“珝娘的病……”   天后淡然道:“怕是积重难返。”   听了这一句,圣人有些失态,目光闪了好几下,才掩饰住了眼中那抹亮光,轻咳了几声,才道:“怎么会,不是好好的吗。”   只是那没有诚意甚至有些轻快的声音却是没有办法掩人耳目。   站在天后身旁的顾明珠慢慢抬起头来,望向上席上的大唐天子。   当今圣人是先帝与文昭皇后嫡出,虽已是中年,身姿高大挺拔,眉眼之间却依旧难掩俊美,只是时时阴霾的神色透出一股子狠戾,久而久之嘴角的法令纹越发明显了,以至于让人不敢直视他的脸,唯恐触怒圣颜。   顾明珠却是望着他的脸不肯移开去,顾老夫人曾说过,圣人与宣阳大长公主有几分相似,这也并不奇怪,一母同胞总有几分牵绊的,可没人想到,就是这一母同胞竟然会下了杀手,对自己的兄弟妹妹都不曾手软过。   她想起了当年的事,望着那张脸,手在袖中紧紧握成拳,许久都不曾松开。   只是这时候圣人的心思都不在这上面,也就不曾察觉她的目光,他只是望着天后:“你是心思太过了,还是好好养病,时日久了也就好了。”   他话里分明还有别的意思,天后却是好像不曾听明白一般,只是笑了笑轻声道:“是,圣人说的是,所以这内宫之事想要托付给德妃,由她代掌再合适不过。”   她咳了好一会,才又道:“德妃这些年在宫中陪伴圣人,性子贤淑聪慧,深得圣人看重,也让宫中姐妹敬仰,也该进一进位分了。”   她望着对面席上那个面色毫无波动的男人,笑容有些凄凉:“我为后以来,圣人不曾册封过贵妃,连四妃之位也大都空悬,如今内宫凋零,是我的过错,所以上了请封的内章,请圣人晋封德妃为贵妃,挑选良人入内宫掖庭,充实六宫。”   圣人直到听到这句话,脸上终于有了笑容:“珝娘如此说倒也不错,只是……”   他看了一眼天后:“你还病着,这充实六宫的事……”   天后收回了目光,声音空洞冰冷:“交与德妃便是了,尚宫局的事也都交与她过问。”   圣人大喜过望,连掩饰都没有了,点点头:“也该如此,你身子不好,就在甘露殿里养病吧。”   天后脸上最后一点温度都敛去了,淡淡道:“臣妾还有一请,德妃既然晋封贵妃,母族自然也该抬举一番才是,还请圣人擢升轻车都尉韩彦为一品国公。”   这时候圣人脸上的笑容都被惊住了,一品国公大都是世袭,从开国以来承袭国公之位才能有,而历来只有皇后的母族才能破格擢升,天后这是要……   他皱了皱眉,想起前几日自己打算要将韩彦放到东南,掌东南的兵马,与顾青有所抗衡,如此即便不能彻底收付顾青支持陈留王李念,也能有定心丸在手,可是这时候想来,他不得不再谨慎些了,德妃若是升了贵妃,韩彦未必就没有别的心思。   他唔了一声,道:“我会思量的。”   这会子一直眼巴巴看着他们的安平公主,却是急了起来,瞧着他们之间的气氛又开始凝重起来,忙道:“父皇,阿娘还病着,你多留一会陪阿娘说说话吧。”   她的话让圣人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却是又皱了眉道:“太极殿还有许多事要处置,高昌国的使臣就要送了公主到长安了,不能再多耽搁,你好生陪着你阿娘吧,过几日我再来看你们。”   说罢,便起身匆匆出了殿去,不曾回头再看一眼脸色苍白的天后,和一脸失望的安平公主。   看着安平公主难过的样子,天后轻轻叹了口气:“吃多了汤药,口中发苦,安平去帮我吩咐她们,准备一碟子蜜糕送过来。”   安平公主顾不得再失望,忙应着带着宫婢快步出去了。   出了甘露殿的圣人却是满脸笑容,脚步轻快地向着玉阶下而去,这些年来他从信任依仗这个女人,到忌惮甚至有些害怕她,当年明媚动人的珝娘不知何时竟然成了他的对手,甚至成为他最大的障碍,有她在宫中一日,他就不能任意妄为,费尽心机得来的天下却要受她的掣肘,只因为她太过聪慧,让人害怕的聪慧,也不知从何时起,掌握江山的事她甚至更强于自己了。   不,他决不允许!即便她是她的皇后,也不可以!   现在好了,她病了,快要死了,这天下又要是他一个人的了,再也没有人能够阻碍他!   他得意地笑着,向着甘露殿下走去,想来过不了多久,甘露殿的女主人就可以换了,换一个对他温柔顺从,百依百顺的女子就是了,而袁氏珝娘便只能是帝陵里的一抔黄土了。   走到玉阶下,他扶着刘安的手要上銮驾时,却听见一旁有女子行礼请安:“圣人安好,臣妾失礼了。”声音娇柔动人,教他回头看了过去。   只见路旁一身海棠红撒花襦裙,秋香锦缎披帛束着倭堕髻的魏国公夫人正向着他屈膝行礼,一双眼眸怯生生望向他,眼波盈盈像是含着无限情愁一般,粼粼直动人心。   他不由地停了停:“是魏国公夫人呀。”   看起来魏国公夫人是来给天后请安的,恰巧遇见了圣驾。   只是她此时却是起身来,嗔怪地道:“圣人如此便是见外了,我与珝娘是姐妹,圣人还是唤我箐娘吧。”   她说着,怯怯望了一眼甘露殿,又低下头来,轻声道:“圣人为何刚来就要走,可是又与珝娘吵嘴了,心里不痛快?”   她轻轻一叹,“珝娘的脾气要强,心高气傲,还请圣人莫要与她计较,我这里替珝娘给圣人赔个不是了。”说着,她屈膝下去,端端正正一拜,才盈盈起身来。 第333章 最后的选择(第一更)   德妃晋封的诏谕惊动了六宫,原本就沸沸扬扬的流言这时候更是甚嚣尘上,延嘉殿更是被请安送礼的人搅得不得安宁。   相比之下甘露殿里却是冷冷清清,没有半点声响。   天后的精神像是好些了,她半靠在软枕上与顾明珠几人说着话:“可是难得有这样的清净。”   她统领后宫这些年来,从未有一日能安静下来,如现在这样看清人心。   徐司言轻声道:“之后的采选……”   天后淡淡笑道:“让韩贵妃去办就是了,她素来贤淑,想来挑选出来的人也必然合圣人心意。”   她说着话,却是皱了皱眉,看看殿外:“魏国公夫人可过来了?她先前使了人来说,要过来请安说话,怎么到这会子还不见过来?”   徐司言眼神有些闪烁,低声道:“方才夫人已经来过,只是在殿前恰巧碰见圣人,请了安便匆匆忙忙地走了,像是回了殿去了。”   天后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了,好一会才轻轻一笑:“这倒是巧了。”   她没有再说这个,却是问起顾明珠宣阳大长公主忌辰的事来,这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好似就轻易被丢在了脑后。   延嘉殿里这会子热闹得紧,宫中修容充媛采女们纷纷带着重礼而来,向这位新封的贵妃娘娘道贺,也能亲近几分,连宗室里几位亲王妃也都使了人送了厚礼来,她们都揣测着,天后的病怕是不好了,而眼下韩贵妃怕是将会成为后宫下一位女主人了。   韩贵妃倒是不倨不傲,如平日一般的亲和,客客气气与她们说了话,又让人送了出去。   “娘娘如今总算是熬出头来了,”待殿里终于清静下来,没有了旁人,韩贵妃身边伺候多年的于嬷嬷喟然一叹,满是欢喜地与韩贵妃说着,“这些年娘娘在宫中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如今可算是好了。”   韩贵妃头上的九翅金凤钗明晃晃耀眼,她坐在榻席上,看着案几上摆着的明黄龙纹诏谕,嘴角的笑容越发深了:“听说天后还向圣人进言,要给阿爷擢升为一品国公?”   于嬷嬷低声道:“甘露殿传出的消息的确是如此。”   “她这会子倒是看开了,还想卖个好?”韩贵妃嗤笑一声,“只可惜谁也不是糊涂的,她若是真的过了,那位置自然是有着落了,何况不用她进言,圣人原本就是要重用阿爷,哪里就要受了她这个人情。”   于嬷嬷连声道:“娘娘说的是,如今谁不知道娘娘最得圣人看重,就算是孙宝林她们也不过是一时新鲜,圣人可是时时念着娘娘的体贴,所以才会如此爱重。”   韩贵妃看着那明黄诏谕,心里着实得意:“不急,她那身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到那时候她就是再不情愿也得都交与我,再风光也只能是先皇后了。”   她望向于嬷嬷:“只是怎么不见长平郡主来,莫不是她也学着零陵郡主,去了甘露殿伺候?”   于嬷嬷摇了摇头:“不见过来,只是让人送了一份贺礼来,是一匣子合浦珠,倒是十分贵重。”   说着让人捧了过来。   韩贵妃挑了挑眉,望了一眼那匣子里,满满一匣子的合浦珍珠,个个圆润饱满,大小也都一般无二,的确是难得。   可是这比起沅城大长公主府的财势来说,相差却不是一星半点,看来周楚楚与沅城大长公主还不曾下定决心来。   她冷冷一笑:“让人把先前长平郡主让人送来的那两块皮毛料子送回去,就说我得了几块上好的,暂时也用不上了,让她还收着吧,就不用破费了。”   于嬷嬷低声应着,退了下去。   锦绣阁里,周楚楚看着被人送了回来的两块白狐料子,还有那一封已经拆开的信函,脸色阴沉地难看。   她之前已经打探得再明白不过,天后病得极重,是极为危急的心疾,一个不慎就会丢了性命去,在马车前她碰巧看见的那张太医署送来的方子上写的也明白,心疾难愈,饶是卢院判用尽法子却也只能写慎之又慎几个字,可见是再难好了。   大明宫送来的消息也说了,太子的腿已经难以医治,日后怕是要不良于行了。   而如今圣人更是晋了德妃韩氏为贵妃,代掌六宫,局势分明已经再清楚不过,天后与太子怕是朝不保夕,过不了多少时日这宫中就要改天换地了。   她思量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暗中将天后的病情送去延嘉殿,也捎了家书回沅城大长公主府,要把这些告诉自己阿娘,让她帮着在宫外应对。   可是没想到,沅城大长公主让人带回来的信函上却是让她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只管安心留在公主身边,不可卷入宫中争斗,安分守己才能明哲保身。   她看了一遍又一遍,却是越看越觉得奇怪,越看越觉得不该如此,阿娘怕是老糊涂了,从前那般果断有心思,怎么这会子倒是看不明白了,分明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哪里还要再观望,再等等只怕又要错失大好机会了。   她又看了一眼韩贵妃让人送回来的白狐料子,心里最后的一点犹疑也都荡然无存了,天后待她远不如顾明珠,如今顾明珠蠢钝不堪还守在甘露殿,就是她的好机会,只要她尽心留在贵妃身边,来日顾明珠就是再后悔也无用了。   阿娘如今是一时糊涂,日后看明白了,就知道她才是对的。   周楚楚将那封信函就着一旁的烛火点了烧了干净,却是吩咐佩兰:“明日随我去延嘉殿。”   这些时日以来,安平公主事事偏着顾明珠,待她大不如前,天后对她也不过是表面亲切,纵然留了她在身边侍疾,却也远不如对顾明珠那般信任,自她回宫就留在了甘露殿,却不曾再召过自己。   明明她才是真正富贵娇养出来的郡主,顾明珠只不过是没了亲娘,父亲也不喜欢,任性蛮横坏了名声的人,为何她们却是个个都喜欢她,却不肯这样对自己。   他们一定会后悔的,总会教他们知道,笑到最后那个才是笑得最好的。 第334章 早已注定(第二更)   吃下最后一口汤药,天后忙推开顾明珠的手,皱紧眉头低声道:“真是苦。”   徐司言捧了蜜饯碟儿上来:“娘娘也怕苦呢,方才臣在小厨看着她们煎药,味儿是真的清苦,难为娘娘都吃了下去了。”   天后拈了一颗蜜饯送到嘴里,好一会才舒展开眉头,笑了笑:“哪里会不怕苦,我打小便不爱吃汤药,阿娘用了各种法子才灌下去,就是怕这苦味儿。”   顾明珠看着往日威严赫赫的天后这会子说着话,望着汤药碗咂舌的模样,如同孩童一般,不由地抿嘴笑了:“娘娘精神好多了,再养些时日就能大好了。”   天后止住了笑,挥了挥手让徐司言把药碗端下去,正色望向顾明珠:“若是这样快就好了,岂能看到这些人本来的面目。”   她看着顾明珠并不显得惊讶的模样,眼中闪过欣赏的神色,继续说了下去:“这些时日还真是热闹,得意的,试探的,小心的,投机的,这不是一个个都露出来了,这可是平日瞧不出来的,难得能看的真切。”   顾明珠垂下眼,低声道:“是。”   她不止一次的怀疑过,只是天后掩饰地极好,若不是她曾有过那些记忆,只怕也会被蒙在鼓里,相信天后是真的病重了。   天后看她沉静的样子,笑了:“你倒是个出乎我意料的,甚好,果然没有教我失望。”   她拉着顾明珠的手:“看来宣阳虽然过了,顾青却把你教得很好。”   听她提到阿娘,顾明珠的身子微微一颤,脸上却是不见有半点动容。   “韩氏这些年来在宫中谨小慎微,也算是忠心可嘉,事事都一副恭顺的模样,从无半点行差踏错,而她父亲韩彦也是一副忠厚的模样,没想到……”天后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圣人果然是早已有了打算,不但要重用韩家,还想将韩氏推上后位,想必也是看中韩氏的温顺,只可惜他始终不肯信我,他不信这些年来我所做的是为大唐,为他,并无更多私心杂念。”   “韩氏虽然面上温顺,却是手段下作狠戾,若不是她,孙宝林腹中的皇子,还有莫昭容也不会……”   她说到这里,闭了闭眼,脸上最后的一点温和也不见了,望向顾明珠的目光也越发冷了:“若是韩氏登上后位,我与太子自然是没有了活路,顾家只怕也难再保全,这些年来顾青虽然极力置身事外,但在圣人眼中他手握重兵,却不肯一心归顺倾轧后党,早已是敌非友,一旦韩家得了兵权,受命辅国的骠骑大将军也就没有半点威慑,还能再留下你们吗?”   顾明珠脸色一紧,抬起眼迎向天后的目光:“臣女明白。”   跟聪明人说话便是如此轻松,天后点点头,又靠回软枕上:“既然如此,你说接下来该如何?”   既然天后已经上了请封的内章,想必早已经有打算了,她这样问不过是在考问顾明珠而已。   顾明珠皱了皱眉,思量了眼下的情势,这也是这些时日她时时做的事,将所有的局势摊开来,细细想一想之后怎么样才能得到想要的局面。过了一会之后她才道:“依臣女愚见,接下来便是要朝中为韩都尉请封国公了。”   天后眼前一亮,笑着道:“这是怎么说?那日我与圣人说起此事,他不曾答应,难道你还想让韩氏更是一门富贵?”   顾明珠轻声道:“娘娘终究是内宫之主,前朝之事不好多过问,贵妃已经晋了位份,前朝怎么能毫无动静,也该拥戴请封才好,韩家出了贵妃,又要擢升一品国公,可不就该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轰轰烈烈才是。”   天后笑容更盛,望着顾明珠的目光里满是赞赏之意:“好,那又该从何着手才好?”   顾明珠垂下眼,心中飞快地思量着,片刻才道:“臣女对前朝之事所知不多,只是想着如此之事该是与韩家相熟知根底的人才好。”   说得不算错,难为她一个未出阁的娘子,对前朝之事所知甚少,却还能想到关键之处,知道要与韩家有关联之人。   天后笑道:“说得不错,韩彦素日小心,韩家与别的府邸甚少走动,只与军中之人往来多些,连儿女亲家都是军中之人。”   她笑眯眯望着顾明珠:“过两日就是明威将军府上小娘子的及笄礼,我这里备了一份礼,算是明珠的一点心意,你过去走一遭吧。”   顾明珠一愣,望着天后,只见她笑容温和:“只是与几位夫人说说话,日后也是要常来往的。”   顾明珠只得低声道:“是。”   天后看她脸色板正,笑着拍拍她的手:“无妨,我已经安排妥当了,你只不过是过去坐一坐就好。”   顾明珠心里才松了松,她也知道天后是早已安排好了的,不会只指望她去促成这样一件紧要的事。   “只是顾大将军那里……”天后笑过之后,语气却是很慎重,“纵然顾家有不想卷入只求自保的打算,却也该看个明白,到了此时早已不能想着洁身自好了,朝堂之上向来只有生死之斗,没有君子之争,没有人可以永远站在岸边,若不尽早做出选择,到最后会被彻底抛弃,那时候才真是万劫不复。”   顾明珠心头一阵苦涩,慢慢垂下头,她一直以为顾家还有选择,顾家还可以安然立在岸上,能有办法不被卷入旋涡之中,可是直到在离庄的时候她才知道,顾家早已经在旋涡之中,早已是别人的棋盘中的棋子,从来就没有选择,也无法选择。   顾青与她,甚至整个顾家早在永庆十三年十月初九的那一日就已经注定了,他们已经是圣人心头的一根刺,一根让他永远无法安心的刺,若不是顾忌顾青手中稳固的军权,还有宣阳大长公主果断地赴死,现在的顾家也已经与赵国公府一般,成为了史书上的一笔血案。   顾明珠向着天后徐徐拜下:“是,臣女明白。”   既然没有选择,她倒不介意让这个选择变得更好。 第335章 远道而来的客人(第一更)   这一次出宫,却是与从前都不一样了,这一回是天后特命徐司言照着郡主的仪程准备的,一样也不差。   碧罗鸾车,织锦足登,金壶,银盆,避素,尘拂样样都是华光宝气,看得一旁的小葵与阿碧都直咂舌:“这样齐全的仪仗,只怕是先头府里也不曾见到。”   宣阳大长公主过世多年,公主的仪仗当年也已经被尚宫局收回了,阿碧与小葵她们从未见过全副皇家仪仗,更不曾想到有一日顾明珠能够用上这样的仪仗。   顾明珠一身杏黄藕丝团云襦裳,湖碧翠霞湘裙,头上倒也没有更多钗环,只有一支金丝八宝点翠蜂菊钗斜斜簪在鬓边,只是常进宫来请安的那几位亲王妃与夫人们见了怕是要吓一跳,她们都认得,那是天后娘娘往日惯常戴着的,如今却是在顾明珠头上,这里面的意思怕也是不言而喻了。   她上前来,笑着与徐司言道谢:“劳你费心了,我不过是回府几日,哪里就要费这许多功夫。”   徐司言却是恭敬地屈膝一礼:“郡主折煞臣了,娘娘吩咐了,郡主若出了宫还有什么吩咐,只管让人送了信回来,臣亲自办妥当。”   顾明珠笑了笑,点点头又谢了她,这才带着婢女在徐司言与甘露殿中宫婢恭敬地行礼之中上了鸾车,往宫外去了。   她并不惊讶天后与徐司言的态度,这算是奖赏吧,奖赏她的识时务和果断,在天后病情最为“危急”的时候,都不曾生出别的心思来,算是通过了天后的考验,终于成为了她信任的人,所以天后自然也不会吝于抬举她,给她尊荣与体面,成为她身后的依仗。   顾明珠想到这里,望了眼渐渐远去的太极宫,抿嘴一笑,这倒是极好的,省了她不少功夫,就能够办妥许多事了。   这些年顾青甚少在将军府,大都在西北巡边,就是留在长安也都在西山大营和五城兵马司当值,自打顾明珠入了宫,他更是甚少回来,顾老夫人与宗室和贵府的人来往也少,骠骑大将军府高大宽阔的府邸也就甚少有人登门拜访。   只是这一日却是一反常态的十分热闹,府门前停着的车都有好几辆,车上下来了不少人,在府门前与那看门的仆从说起话来,语气十分不客气,传得胡同里都听得一清二楚。   霍家五夫人正与妯娌们在府里的花亭里斗着牌,隔着院墙就听到外边的吵嚷声,满心好奇,打发了婢女去打听:“难不成大将军府今日又摆了宴席?不然怎么这样热闹,只是不知是什么喜事,怎么连我们这些来往好些年的邻居都没有得了帖子,倒是奇怪了。”   婢女打探了回来,禀报道:“……不是什么摆宴席,是青州那边族里的人登门了,听说来的都是族里的长辈,好几位老夫人呢,都说是来大将军府探亲的,只是不知道怎么的,被拦在门外了,所以闹了起来,才会这样吵吵闹闹的。”   霍五夫人一听来了兴致了,停了手里的骨牌,仔细问着婢女:“青州来的?是大将军族里的人?”   见婢女点了头,她又纳闷起来,霍家搬进胡同里住下也有个十余年了,却是从未听说顾家族里来过人,怎么这会子却是有人登门了,却还被拦在府门外闹了起来,这怕里面是又有什么缘故了,她忙让婢女再去打听,这可是之后与别的府里来往最好的谈资了。   正如霍家婢女所说,这会子将军府顾家的大门前热闹得厉害。   几辆驴车停在高大的将军府门前,灰布帘子撩起来,里面还坐了好几位女眷,都探头往将军府门前望过去,一个高大健壮的仆妇扶着一位上了年纪却身子笔直的老妇人正站在府门前,大声与看门的仆从说着话:“……这可是大将军族里的长辈,几位老夫人都来了,你们还敢拦着,还不快请了几位老夫人进府去。”   那位老妇人一双凌厉的眼上下扫了一眼将军府的牌匾与大门,冷笑一声:“亏得她安享富贵当了将军府老夫人这么多年,可见还是个不知礼数规矩的糊涂人,连待客之道都不懂,即便不是她族里的尊亲长辈,难道就能拦在门外不闻不问了?平白叫人笑话,丢了我们顾家的脸面!怪不得这么些年了,也没脸再回族里去。”   她的话说的十分刻薄,看门的仆从听得都脸红,也不敢失礼,只能快些使了人进去通禀,这边又好言好语地劝着稍等。   二夫人毛氏听了通传,却是没有半点惊讶之色,反倒是笑了笑:“比我想的来晚了一日,不过来了就好。”   来通传的婢女脸色犹疑,低声道:“夫人要不要先回了老夫人,待老夫人点了头再请她们进府里来,毕竟从未听老夫人说过会有族里的人来长安,也不知道究竟,若是贸贸然……”   毛氏冷笑一声:“不必了,只管请了进来就是了,我现在去给老夫人回话。”   她唤了得脸的嬷嬷去请府门外的人进来,自己才慢吞吞带着婢女往松寿院去了。   “族里的人?”顾老夫人手里的茶瓯险些掉了下去,瞪大眼望着毛氏:“是谁?谁会来长安?”   这些年她与顾家族里早就没有什么来往,当初她刚丧了夫拉扯着两个儿子的时候,倒还走动走动,自从大郎得了先帝赏识步步高升之后,她便再不与顾家族里这些人有来往,一来是怕他们想着借大郎的权势事事求上门来,平增许多麻烦,二来也是嫌弃他们无权无势,若是教长安贵府的人知道顾家这些穷亲戚,岂不是又要取笑她。   这些年来只有顾青还时时与族里通着消息,常让人送了钱银回族里,接济些落魄的族亲,她是早就不理会这些了。   可是他们怎么会突然找上门来了!   顾老夫人的脸黑得跟锅底一般,咬牙问着毛氏:“可知来的是谁?”   毛氏垂下眼,轻笑着道:“说是几位老夫人都来了,已经请了到花厅坐下了,怕是都在等着见老夫人呢。”   顾老夫人手里的茶瓯重重砸在了案几上,眉头拧在了一起,来的好巧不巧居然还就是那几位素来不对付的妯娌,真是教她心烦意乱,看来又要不得安生了。 第336章 究竟来做什么(第二更)   往花厅去的路上,顾老夫人的脸色僵硬,嘴角耷拉着一脸怒意。   当年她刚嫁进顾家,就与这几位妯娌极为不对付,她算是厉害的,可那几个妯娌事事与她不对付,若不是大郎二郎的父亲过得早,她不得不靠着族里接济才能度日,她怕是早就不与她们来往了。   所以后来,大郎一出息了,她便利利索索从青州来了长安,再不肯回去了,这些年也不曾理会过她们,毕竟她可是将军府老夫人了,与她们这些平庶可不一样了,也不能让他们来丢了顾家的脸面。   可是没想到,她们还是找上门来了!   顾老夫人想到这里,忍不住就回头瞪了一眼毛氏:“谁让你自作主张,让她们进府里来的,就该让人赶了她们出去,轰出长安才好呢。”   她身边扶着她的阿芙一身簇新的锦缎衣裙,头上还簪着对烧蓝镶金花钿,那还是前一日顾元给她带回来的,是百宝阁的新花样,她今日特意戴着也算是给毛氏上上眼药。   她听顾老夫人说毛氏,心里更是得意,扶着顾老夫人在旁笑得眉眼舒展,柔声道:“夫人怕是一时糊涂,思量着都是族里的长辈,要好生待着,所以才忘了禀过老夫人就让人请了进来了。”   她这样一说,顾老夫人更是气恼,冷冷斜了一眼毛氏,打定主意等打发了那群老虔婆再回来收拾她,这才扶着阿芙的手往花厅去了。   花厅里,几位顾家族里的老夫人坐在榻席上,看着婢女送了茶汤与果饼上来,脸上都绷得紧紧的,二老夫人与三老夫人并不多看那些,只有年轻些的六老夫人忍不住四下看了看。   终究是权势逼人的大将军府,花厅里的摆设许多事她们听都没听过的,光看这一水儿的黄花梨案几摆架都教她们咂舌,哪里是青州族里只算寻常人家的她们能够比的,光这样的气派就让她心生惧意。   她忍不住低声道:“二嫂,将军可是不知道我们来长安的,若是一会子四嫂她动了气,岂不是……”   二老夫人板着脸望了她一眼,冷冷道:“怎么,这就怕了?”   她沉着脸一字一句道:“就算她是将军府老夫人,在长安富贵了这么些年,可也是顾家的人,就得照着规矩来,她在这府里任意妄为这么些年,青郎元郎碍着孝道怕是不敢违背,可若是连族里都不过问,只怕顾家的脸面都要被她给败光了,青郎这个大将军的名声也要坏了去。”   她瞥了一眼六老夫人:“你若是怕,一会子大可不必说话,只说是被我和三弟妹拉过来的,说不得她就能网开一面,不与你计较,你也不必得罪了这位将军府老夫人了。”   六老夫人一个激灵,想起了前些时日族里收到的那封信,上面可是说得明白,只要族里肯出面,日后对族里后辈会尽力照拂,那封信的落款是顾明珠,那可是宫中钦封的郡主,当初宣阳大长公主留下的陪嫁她们也都是知道的,就是买下大半个青州城也是不难的,只要她肯关照,族里的后辈还怕没有好去处。   顾明珠不仅是如此承诺,还真的让人把族里的几个后辈安排去田庄铺子上跟着办差事,让管事教他们本事,眼见着是越来越好了。   也是因为这个,她们这几个原本打定主意不肯再与长安来往的老夫人才会来了长安,毕竟没有什么比子孙有出息更重要的了。   六老夫人想了想自己那个乡试数次都不中只能在府里赋闲的二儿子,不由地把心横了下来,横竖她与顾老夫人早已有了芥蒂,倒不如把这事办利索了,也能给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求个好差事,日后才能越发兴旺。   顾老夫人扶着阿芙的手带着婢女进了花厅来,看见的就是一脸板正坐的身子笔直的几位老夫人,看见她进来,只有六老夫人起身欠了欠身,与她行了平礼:“四嫂。”   那两位端坐在榻席上,坦然望着她,竟然在等她行家礼。   她一时嘴角都抽搐了几下,这么些年来素来只有她为尊长,让人行礼的,哪里想到还有这一日,可是她又不得不行这个礼,眼前这两位都是她长嫂,照着族里的规矩的确是该她行礼的,她也不能给她们留下话柄。   她向着六老夫人点了点头,又扯着嘴角,向着二老夫人与三老夫人屈了屈膝:“不曾想竟然是二嫂、三嫂和六弟妹来了长安,怎么也不带个信来,教我吓了一跳。”   她说着朝着榻席上走过去坐下,目光阴沉地扫了一眼那三位老夫人,揣测着她们的来意。   眼前这几个与她是老妯娌了,只是其中的恩怨也是长得很,当年她嫁与顾四,就因为想要从族里多分几分族田与她们几个起了争执,她们也都不是什么软柿子,与她一分一分掰扯开来,挤兑得她半点脸面都没有,只能作罢,却就此结了怨。   多年不来往,她们这会子找上门来,不是有事要求顾青,怕就是来打秋风的,兴许是想借着族亲的身份,厚着脸来求顾青了,只是可惜,如此她才是将军府老夫人,不管她们打得什么主意,都休想得到半分好处,要把她们几个赶出长安,让她们再没脸登门,也解一解她当年的怨气。   她想到这里,便觉得心里痛快,昂起头看着她们,等着她们开口说明来意。   二老夫人看了一眼三老夫人与六老夫人,这才开了口:“前些时候族里修族谱,青郎这一支还有些不明白,就让我们三个来长安看一看,也能知道究竟,回去定了族谱就要开祠堂祭告祖宗了,时日耽搁不得。”   她一气不停地说了下去:“听闻青郎媳妇病倒了?如今如何了?怎么不见过来?”   听到二老夫人问起罗氏,顾老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毕竟罗氏娘家的事实在是教人羞于启齿,若是教她们知道了,只怕又要留下话柄。   她敷衍地道:“是病着,病得不轻,一时起不得榻,在院子里歇着,待改日好些了,有机会再给你们请安就是了。”   二老夫人却是半步不让:“既然这样,也不必她过来了,就让三弟妹去看看她就是了。”   她竟然半步不让,坚持要见罗氏,却不知道这又是打得什么主意。   顾老夫人一时又狐疑起来,这三个老虔婆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第337章 乱了的将军府(第一更)   二老夫人板着脸,脸上没有半分多余的表情:“终究是来了长安一回,总要都见一见,不然回了族里也不好说话,多了哪些少了哪些也该说个明白才好。”   顾老夫人冷笑一下,她就不信这几个没权没势的老虔婆还能闹出什么来,她们要见就让她们见好了,横竖罗氏那副模样与活死人也没什么区别,她们又能问出什么来。   她摆了摆手,吩咐邓嬷嬷:“让人陪着三老夫人过去见见大夫人。”   邓嬷嬷忙吩咐了小婢,请了三老夫人往偏院去了。   只是二老夫人却还没有罢休,又道:“几位娘子也不曾见到。”   顾老夫人越发不耐烦,摆摆手:“去吧三娘子、四娘子请了来。”   二老夫人却是皱了皱眉:“大娘子与二娘子如何不见?”   毛氏这会子笑盈盈接了口:“二老夫人有所不知,如今大娘子已经出息了,得了圣人的诏谕,封为零陵郡主,当初的宣阳大长公主府也已经是郡主府了,已经不在将军府了。”   顾老夫人听到提起顾明珠,便拉长了脸:“说她作甚,都已经不是顾家的人了,日后也不必再提她。”   她与二老夫人道:“族谱上也不必留下她了,这样吃里扒外的祸害没有也罢。”   二老夫人却是脸色一变:“四弟妹这是什么话,如此可是大不该。明珠终究是青郎嫡长女,生母又是宣阳大长公主,如今还是零陵郡主,深得圣人天后的看重,这都是咱们顾家的福气,哪里有把福气往外推的。”   “她即便是分了府出去,也还是顾家的娘子,只要她还留在族谱里,就是顾家的人,她日后的荣耀也就是顾家的荣耀,这样聪明又有出息的,四弟妹怎么还能把人往外赶,该好好笼络留在身边才是。”二老夫人只觉得一肚子怒火,明明守着顾明珠这么个宝贝,怎么还糊涂到与她交恶,怪不得明明是有权有势的将军府老夫人,却是无人愿意来往。   顾老夫人听了这话便更是不高兴了:“她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抬举,若不是一时运道好,得了圣人与天后的青眼,现在也不过是……”   也不过是顾家任由她拿捏得大娘子,说不得早已被她嫁去了那一府上换聘礼了。   二老夫人咳嗽了一声,肃了脸打断了她的话:“四弟妹慎言,那可是钦封的郡主,是宗室,不得妄议。”   顾老夫人没好气地道:“什么郡主,还不是我顾家的人。”   方才还说不算顾家人,这会子又说是顾家的,二老夫人不由地又是摇头,多年未见,她这位四弟妹还是一样的糊涂。   她也不多问这个,却是问起别的来:“二娘子呢?又是去了哪里?”   毛氏抿嘴笑了笑:“老夫人请了签,说二娘子是供奉童子的命相,所以送了二娘子去青莲观清修了。”   二老夫人皱了眉,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坐在榻席上,等着顾明玉与顾明丽来。   三老夫人与那小婢走了没多远,就说自己脚下无力,让小婢扶着自己往偏院慢慢走过去。   “我瞧这院子还真是不错,又大又漂亮,连这里种的花树都与别处不同,真是好看。”她四下看着,又与那小婢笑眯眯地说着话:“大夫人是住在哪一处院子?总该比这里更好才是吧。”她指了指一旁路过的院子。   小婢笑了:“三老夫人这可说错了,大夫人如今是在偏院住着养病,这园子里原本住着的是萍姨娘,如今空着了。”   “萍姨娘?”三老夫人疑惑地道,“那又是谁,怎么她住在这样好的院子里?”   小婢也不隐瞒,把罗氏与柳氏那点子事鹦鹉学舌说与三老夫人听了,听得三老夫人直咂舌:“府里还能闹出这么些事来。”   小婢见她亲切不摆架子,也笑着道:“可不是,如今老夫人又让二夫人张罗着再给挑几个合适的放在长房里伺候将军呢。”   听着小婢没羞没臊的话,三老夫人倒是红了脸,啐了一口:“这是办得什么糊涂事,让弟媳妇给大伯挑房里人,真是胡闹。”   小婢愣了一下,三老夫人却又很快笑眯眯地道:“说起来二夫人倒是个能干的,瞧着打理这府里上下也算是周到。”   小婢却是撇了撇嘴:“二夫人再能干也及不上芙娘子,二郎君如今只往芙娘子的西跨院去,听说老夫人已经说了,只要芙娘子有了身孕,就要抬了姨娘,老夫人还让冰人去打听有没有合适的人家,要给二郎君另说一门亲事呢。”   三老夫人眉头挑了挑:“可二夫人不是好好的在府里,又怎么给二郎再说亲事。”   小婢掩着嘴嗤笑一声:“三老夫人不知道,老夫人就等着寻到了合适的亲事,就让二郎君写了休书,打发二夫人回去呢。”   三老夫人脸色怪异,这府里果然已经彻底乱了规矩了,长房夫人病成了那副模样,抬了贱籍乐户作姨娘,眼瞧着身子不成又让二房替大伯张罗找房内人,二房又拿着婢女作妾室,宠妾灭妻,又打算休妻再娶,好好的府里可真是生生被搅和得乱成一团了。   她摇了摇头,果然糊涂人办糊涂事,好好一个将军府生生被闹成了这副模样,难怪郡主要写了信到族里,请她们出面,这府里再不管管只怕真的要丢尽了顾家脸面了。   她扶着婢女进了简陋低矮的偏院,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惊讶不已:“难不成青郎媳妇就住在这里?就在这么个小院子里?”   这里实在太过寒碜,比起先前院子的下房都不如,没想到堂堂大将军夫人就住在这里!连妾室住的院子都远远不如。   小婢低声应着,扶着三老夫人往房里去一边招呼着孙嬷嬷:“嬷嬷,族里老夫人来看夫人了。”   孙嬷嬷忙不迭带着婢女出来迎着,请了三老夫人进房里去。   直到看到躺在榻上流着涎水口角歪斜连动都动不了的罗氏,三老夫人才不禁打了个寒噤,怔怔望着罗氏。   她可是记得当初罗氏是多么精明能干的一个人,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   这些都是顾家大娘子,如今的零陵郡主的手笔,这样的小娘子……敢再与她做对的,都是糊涂不怕死的吧! 第338章 赔不是(第二更)   顾明玉与顾明丽低着头坐在榻席上,任由几位老夫人打量着,不敢有半点不敬。   二老夫人那双犀利的眼,扫过低着眼一动也不动的顾明玉,又望向不安地垂着头,挪了挪身子的顾明丽,和她脸上的疤痕,终究是开了口:“听闻四娘子是马车惊了马,才会伤成这副模样,却还被许给了燕国公府?”   顾明丽不安地微微抬头望了一眼顾老夫人,顾老夫人却是皱了眉,沉声道:“那又如何,我顾家的娘子,就是许个宗室皇亲也是应该的。”   二老夫人不说话了,只是揣着手坐回榻席上,不言不语等着三老夫人回来。   很快,从偏院回来的三老夫人扶着婢女的手进来了,在榻席上坐下,脸色却是十分难看,冷着脸道:“四弟妹这事可是办的糊涂,好好的长房媳妇怎么就给丢在偏院,病成那副模样,跟前连个侍疾的都没有,都是些老的老小的小,连个懂规矩的都没有。还有那大郎的通房,是个乐户出身,怎么还能住进正院里去了,连个妾室都不是就当了府里的家,真是不成样子。”   她转头与二老夫人和六老夫人说着:“你们可是想不到,那长房的罗氏如今已经是什么样子了!”   她一边说一边咋舌:“……连体面衣裙也没有,只能躺在榻上不死不活的,下人也都苦不堪言,勉强支撑着,甚是还比不得那个乐户出身的通房穿得体面,听说连汤药都要自己花钱银才能有,真是……教人瞧着都不敢相信!”   二老夫人脸色铁青,抬头望着上席不自在的顾老夫人:“四弟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府里怎么就闹成了这样?”   她转头望向一旁的毛氏:“青郎呢?怎么不在府里?府里成了这副模样,难道他就这样不管不问?”   毛氏一脸为难的模样,低声道:“将军这些年甚少在府里,好容易回了长安又去了西山大营,府里的事他怕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怯生生看了一眼席上坐着的顾老夫人,一副害怕的模样,又低下头去。   二老夫人皱紧了眉头,看了眼两位老妯娌,清了清嗓子道:“原本想着过来问明白了就赶回去,也好让人修了族谱供奉祖先,可现在看来这边府里怕是有些不对劲,我们也不能糊弄了事,还得好好问个明白。”   她起身来,袖着手冷着脸:“走吧,也就不留在这里耽搁四弟妹了,我们就在长安住下,明日送了消息进宫请了明珠回来,再来问明白。”   三老夫人与六老夫人忙起身来,跟在她身后。   到是把顾老夫人吓了一跳,她们竟然不打算回去,还要留在长安,还说要查明白府里的事,府里有什么事?不都是好好的!   顾老夫人一时又惊又怕,脑子都有些糊涂起来,忙唤住了她们,强笑道:“二嫂这是说的什么话?府里这许多院子,难不成二嫂三嫂与六弟妹不肯留在府里,咱们可也好些时候不曾见过了。”   二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冷笑一下:“这可不敢,这里是将军府,我们这些乡下人不敢留下,就在外边寻一处邸舍落脚,明日再来登门叨扰了。”   她就这样毫不客气地带着是那两位朝着外边走去,全然不理会顾老夫人的苦苦挽留,出了将军府就上了驴车,朝着东市而去。   顾明珠的鸾车出了宫门,一路往朱雀大街而来,有仆从骑着快马而来,靠近她的马车与随车的侍从低声说了几句才退了下去。   小葵把方才得来的消息送进马车里来,低声道:“二老夫人已经带着人去了东市的邸舍住下了,老夫人气得砸了好几个碗盏,命人去邸舍边守着了。”   顾明珠微微抿嘴一笑,看来顾老夫人还知道要留脸面,顾家族里的人来了,还是她的嫂子妯娌,却被逼得在邸舍住下,不肯留在将军府里,这消息若是传得长安贵府里都知道,顾家的脸面会如何谁也说不好,没人会说是二老夫人她们的不是,都会以为是顾老夫人嫌贫爱富,富贵得势了便瞧不上族亲。   不过这还不够!   顾明珠笑着挑了挑眉,她要得可不是让顾家丢了脸面,不是让顾老夫人不舒坦,这样的风言风语对于顾老妇人而言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事,伤不了她分毫。   她吩咐阿碧:“让鸾车带着全副郡主依仗不必回府了,就这么去东市,我要去见族里的长辈,尽一尽本分。”   碧罗鸾车带着一众捧着仪仗的宫婢就这样款款进了人来人往的东市,十分显眼,惹得东市里来来往往的人们,连同铺子的管事与堂倌都忍不住出来挤挤攘攘朝着这边看了过来,想要瞧瞧究竟是什么人来了。   鸾车在东市缓缓而行,捧着仪仗的宫婢也都得了吩咐个个昂首挺胸地从人群里走过去,吸足了众人的目光,才停在了热闹的邸舍门前。   小葵早就下了马车,高声吩咐婢女:“快进去通传,禀报几位顾氏族里的老夫人,就说郡主前来给几位老夫人请安,替长安顾家赔不是来了。”   最后几个字尤为大声,连站在对街的人都听得清楚,不由地纷纷议论起来。   “来的可是位郡主,难怪如此大的排场,可只有皇家宗室才能有这样的风光,寻常贵府也不敢如此张扬。”   “可不是,这样热闹,可是从未见过,不过郡主怎么会来了咱们这里,难不成还是来东市闲逛的?”   另一个白了他一眼:“你又不是耳背,没听见说是来见顾家族里人的么,看来这位就是前些时候封了零陵郡主的那位顾大娘子,只是顾家族亲来了长安怎么会在东市住着,不是有那么大的将军府?”   “难怪郡主说是来替顾家赔不是的,看样子还是将军府顾家的不是,不然怎么会让族亲长辈住在了邸舍里,就算是寻常人家来了亲眷,也不会教住在邸舍这样的地方,这可真是……”   说得那个人啧啧咂舌,一脸不敢相信,毕竟邸舍这样三教九流出没的地方,都是寻常商人贩夫走卒落脚的地方,顾家族亲怎么也不该留在这样的地方。   顾明珠把一旁诸多的议论听得明白,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向着已经得了消息赶出来的二老夫人她们迎了上去,屈了屈膝行了晚辈之礼:“明珠来迟了,教几位老夫人受委屈了。” 第339章 流言可畏(第一更)   待到韩嬷嬷与阿碧客客气气在郡主府门前送了几位老夫人上马车时,长安贵府已经传遍了,骠骑大将军顾青族里的长辈族亲来长安,却被顾老夫人拒之门外,只能在邸舍落脚,零陵郡主亲自去邸舍替顾家赔不是。   这些时日因为天后的病情与宫中的局势安静了许久的贵府里终于有了新的谈资,哪里还耐得住,半日功夫便传得贵府里人人皆知了。   顾明珠听了小葵绘声绘色学着霍五夫人登门来打探消息所说的话,轻笑一声:“这会子那边府里该急了吧。”   往日里顾老夫人常拿孝字来压着所有人,如今顾家族亲长嫂来了,她却让人住在邸舍,失礼又不敬,如此一来她再想倚老卖老,拿着孝字来压人也是不能了。   顾老夫人的确是真的急了,她没想到不过是几个乡下的老妇人来一回长安,就给她闹出这么大的事来,才一日的光景就闹得人尽皆知,都知道她们是顾青族里的长辈族亲,才登门就被她赶了出去,只能委委屈屈住在邸舍,这样莫须有的传言生生把她描绘成了一个嫌贫爱富不尊宗族的势利眼了。   这样的谣言还传得沸沸扬扬,连胡同里的几户相熟的府里也都说得似模似样,还有人说看见了将军府的仆从把族里的几位老夫人挡在门外,恶声恶气不让她们登门,更是坐实了顾府的傲慢与失礼。   下人从霍府下人嘴里得了消息传回来给顾老夫人听了,把她气得个倒仰,话都说不利索了:“什么叫我赶了她们出去,是她们自己妒忌,不肯留在这里,非要去邸舍的,几个乡下婆子就是住在邸舍又有什么奇怪的,竟然还敢说我嫌贫爱富,什么嫌贫爱富!我能是那种人吗?”   她瞪着眼望向下面的邓嬷嬷,邓嬷嬷不安地嗫嚅道:“老夫人怎么会是……”   可这话她真有些不知该怎么说,还是一旁的毛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赶在顾老夫人要变脸之前道:“这会子哪里还想着要与那些嚼舌根子的人计较,若是依我之见,该好好请了几位族里的老夫人来,客客气气请她们在府里住下,也好教那些说闲话的瞧个明白,可不是咱们府里不留客呢。”   她自顾自说着,也不理会黑了脸的顾老夫人:“终究是族里来的,若是怠慢了怕是这闲话越传越盛,不说传到宫中去,就是入了哪个御史的耳朵里,有意参奏一本,只怕也不是好事。”   顾老夫人原本听着她的话便拉长了脸,要教训几句,责怪她要让那几个老虔婆进门来,但听到后面又不由地皱了眉,好一会没有开口。   毛氏倒也不急,慢条斯理地等着顾老夫人点头了,这些话也都是郡主府使了人来与她说的,想来顾老夫人也不能不有所顾忌。   果然,过了好一会,顾老夫人才不得不开了口,不情愿地道:“罢了,罢了,为了不教大郎为难吧,让人去邸舍把她们接过来,有什么话就在府里说,也不用闹得满城风雨,只当我是个势力的。”   何况她也不相信几个青州来的没权没势的老虔婆能把她如何,从前她们是仗着族里的势,又是长嫂才压着她一头,现在她是将军府老夫人,看她们进了府又能拿她如何!   将军府的马车也到了邸舍,毛氏亲自带着邓嬷嬷与婢女们过来,好话说了一箩筐,才在所有人好奇打探的目光中请了几位老夫人,再一次回了将军府去。   只是这一回传言又有了新版本,说是前一回顾老夫人赶了几位族里长嫂出门去,不曾想被人知晓了议论纷纷,她不得已才让二夫人带着人接了几位老夫人回去,却是打算过两日就赶了她们回青州去,不肯多留她们。   一时间,贵府里来往聊天的谈资也就是顾家的事了,那些素来爱八卦打听的夫人们早早吩咐了下人去打听着,倒要看看顾老夫人是不是真的就是这样打算的。   顾明珠倒是没再多过问将军府的事,她一早让人备好了贺礼,便带着阿碧小葵往明威将军府去了,这才是她出宫要做的正事,也是天后要她办妥的事。   明威将军孙珑说来不过是正五品的武职,府里的小娘子及笄也算不得什么大喜之事,原本也不过是请亲朋故交小贺一场便是,可如今瞧来却不是一般的热闹。   明威将军府的胡同门外已经堵得水泄不通,还陆续又马车向着这边驶来,看来都是来贺孙小娘子及笄的。   顾明珠的马车也被堵在了胡同口,缓慢向着里面走着,不过比起那些着急着要登门道贺与孙家攀交的人来说,顾明珠是真的不着急。   她闲闲地端着茶瓯吃了一口,又吩咐阿碧换了镂空银香囊里的香塔,不急不慢地等着。   倒是小葵忍不住从帘子后面瞧了几眼,惊讶地道:“不过明威将军府小娘子及笄,怎么来了这许多人道贺,瞧着竟然比先前的淮阳伯府老夫人大寿还要热闹。”   她跟着顾明珠也去过不少贵府,见识过不少场面,难得的觉得惊讶。   顾明珠笑了笑,自然是不一样,如今的明威将军孙家虽然不过是五品武职的府邸,却有一门了不得的亲家,轻车都尉韩彦韩家。   韩家长女已经被圣人钦封为贵妃,天后又是病重不起,接下来能够登上后位正位中宫的怕也只有韩氏了,而圣人更是有意重用韩彦,让他执掌东南兵权,与骠骑大将军顾青抗衡,有这样好的亲家,也就难怪不少人上赶着来明威将军府道贺了。   而今天顾明珠也是要来当一回上赶着巴结韩家孙家的人。   她笑了笑,放下茶瓯,吩咐阿碧:“一会可要好生捧了贺礼,随我进去道贺。”   又望向小葵:“可不许冒冒失失闯祸,今儿咱们可是来贺喜的,就该诚心实意的,好好与孙夫人她们说话热闹。”   阿碧与小葵忙应着,却是闹不明白为什么郡主要来这个素来没有往来不相识的孙家道贺,还这般慎重其事,看来郡主又是有什么打算了。 第340章 一份人情(第二更)   明威将军夫人曹氏忙得是不可开交,又是要亲自迎着宾客,又是要吩咐人安排摆宴茶水果饼,还有让人打点及笄礼的事,不可慢待了请来的司赞等人,一时间头昏脑涨,只能强打起精神来应付着。   可这只是她小女儿的及笄礼,原本也不过是请了几位亲戚故交,哪曾想到会有这许多人不请自来,把个不算大的明威将军府挤得满满当当。   她一边如同陀螺一般转着,一边想起了先前夫君与她说的话,说过不了多少时日,他们孙家就不止是眼前这样子,怕是还有更大的富贵呢。   至于这富贵从哪儿来,她也不傻,自然知道是沾了亲家韩家的光。   她望了一眼花厅里正被夫人们团团围住的韩家大夫人王氏,若不是她生了个好女儿,如今已经是贵妃了,以后说不得还会是中宫皇后,自家又怎么可能这样风光热闹。   这会子,她越发觉得自己是聪明的,不然当初怎么会想着把女儿嫁去了韩家,结下了这么一门好亲家,日后还怕府里不会富贵吗。   想到这里,她心里欢喜不尽,应付起眼前的诸多杂事也有了精神了,毕竟别的都不重要,只要能好好招呼好韩家,就不愁没人登门巴结讨好送上各种厚礼。   “夫人,零陵郡主到了,说是来贺四娘子及笄的。”   曹氏瞪着眼,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带着婢女匆匆赶出去迎着,心里却是好半天都没想明白,零陵郡主,不是骠骑大将军府大娘子出身,还是天后身边最为看重得宠的那位。   可是她怎么也来了?   顾明珠笑着扶了屈膝行礼的曹氏起来:“是我莽撞了,不请自来给府上添麻烦了。”   曹氏受宠若惊,忙道:“郡主如此真是折煞我了,小女及笄能请到郡主登门实在是莫大的荣幸,岂敢说麻烦二字,还请郡主入府小坐,也好尽一尽我们的心意。”   顾明珠笑道:“今日我怕是要在府上叨扰一会,要给四娘子添一份礼。”   曹氏忙亲自陪着顾明珠往府里去,一边走一边说着客套话,心里却是越发疑惑,轮起来自己府里算是韩家的亲家,韩氏才封了贵妃,可零陵郡主却是天后的身边之人,为何也会来她府里,还这样客气亲切,实在是教她琢磨不出来意。   顾明珠到了花厅,韩家大夫人王氏也不敢怠慢,带着一众女眷齐齐迎了出来,要行礼被顾明珠一把拉住了,亲亲热热地笑着:“大夫人这是折煞我呢,轮起来大夫人是长辈,我年纪轻哪里敢当您的礼,我这样不请自来怕是扰了各位夫人的自在了。”   王氏也是个玲珑的,眼珠一转,笑得格外谦恭:“郡主这是抬举我们,郡主能来我们再欢喜不过,往日就是想亲近也没个机会,今日可算是有福气了。”   她亲自陪着顾明珠在上席坐了,又是热络地说着话。   顾明珠笑着道了谢,先吩咐阿碧把贺礼送上,是一块金镶玉嵌宝璎珞项圈,不说上面嵌的八宝珍珠个个光彩夺目,就是当中那块上好的温润无暇的羊脂玉都看起来价值不菲,连曹氏都惊住了,不曾想到顾明珠竟然出手这样重,一时不知道该接不该接,把眼瞟向顾明珠身边陪坐着的王氏。   王氏眨了眨眼,心里一阵狐疑,脸上却是不露的,笑着道:“郡主真是厚爱,这样的好物连我都瞧住了,这可是怡娘的荣幸,亲家夫人快谢了郡主吧。”   曹氏这才不安地道了谢,让婢女接了贺礼,忙忙吩咐人给顾明珠上茶汤点心,招呼着、   王氏陪着顾明珠坐着说着话,往日里与韩家交好的几位夫人也都陪在一旁,话里话外难免说到宫中之事,王氏倒也坦荡,满脸诚挚地问起了天后的病情来:“……这些时日一直惦记着进宫给天后娘娘请安,只是都被挡了回来,说是娘娘还在静养,不召外命妇觐见,我心里担忧又不敢多打扰,只好与几位夫人去明光寺上了香替娘娘求了平安,想来该是快好了吧。”顾明珠听得提起天后的病情,脸色却是黯淡了几分,笑容也有些勉强:“娘娘用了太医署的方子,倒不见有不好的,想来还要再养一养。”   不见不好,也就是不见好。   几位夫人的脸色有些意味深长了,还是其中一位陪着笑凑上前去:“天后娘娘最是看重郡主,往日都是留在身边,郡主今日倒是难得能出宫来,还来了府里给小娘子道贺。”   顾明珠轻轻一叹,望向王氏:“是娘娘吩咐我来的,一来给小娘子道贺,二来却是有要紧事与夫人说一说。”   王氏不料她如此直白,就这么把来意说了出来,更是说明白了是天后的意思,一时愣了愣,忙正色道:“郡主有话请说。”   顾明珠看了看左右,低声道:“只是眼下人多,怕是不便,还是请夫人与我去园子里走一走吧。”   王氏倒也利落,起身来笑盈盈地道:“郡主怕是不知,这府里虽然比不得郡主府那般宽敞华贵,倒也有几处风景清幽怡人之处,亲家夫人怕是不得闲,就让我陪着郡主去园子里瞧一瞧赏赏景致吧。”   顾明珠抬头看着王氏,轻轻一笑起身来,韩贵妃是个聪明厉害的,这位韩大夫人想来也不会糊涂,她倒是乐意与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彼此旗鼓相当,才能不用担心她不懂自己的机锋。   在明威将军府的花园子力转了一圈,王氏听着顾明珠的话,脸色却是变了变:“……这是天后娘娘的意思?”   顾明珠望着她脸色复杂一副不怎么相信的样子,轻笑道:“夫人也知道如今娘娘的病情……太子的伤势也不大好,之后若是有什么变故,终究还有贤王显王与公主殿下,娘娘怎么放得下心来,终究要替他们打算。”   “先前娘娘已经亲自与圣人陈情,请求擢升韩都尉为一品国公,如此一来贵妃娘娘日后也能名正言顺,这也算是娘娘的一点心意,想让贵妃娘娘念着她的好意,日后能够多多照拂几位殿下,也能让她安心。”   顾明珠说到这里,轻叹一口气,“只是圣人却是犹豫不决,终究不曾答应。”   王氏脸色变了变,笑容也有些牵强:“雷霆雨露均是君恩,圣人想来另有思量。”   顾明珠却是走近一步,低声道:“夫人也是知晓的,自来中宫的母族都会恩赏为一品国公,圣人如今怕是还有顾虑,天后娘娘放心不下才让我出宫来,借着贺喜之时给夫人送个消息来。”   王氏眼神闪了闪,笑容依旧未变:“多谢天后娘娘厚爱,只是这朝堂之事实非我们这些妇人能知晓的,只能听凭圣意了。”   顾明珠望着她,轻轻一笑:“这些事夫人让人打听打听便会知道了,何况时候也已经不多了,毕竟宫里可不止一位贵人,前些时日圣人可是破格擢了穆中丞为尚书左丞,穆昭媛也刚得了恩典晋了昭仪的位份,接下来会如何可是谁也说不好。”   王氏不由地脸色一紧,扯着嘴角干笑着:“那若是依郡主所言,该如何是好?”   顾明珠抿嘴一笑,低声说了几句,才道:“到时候天后娘娘也会再向圣人进言,为韩都尉求得国公的爵位,也算是留一份人情与贵妃娘娘,只盼到时候贵妃娘娘与夫人能念着这点子情面,善待几位殿下。”   王氏眼珠一转,话语却是活络:“天后娘娘宽心,几位殿下身份尊贵,自然是该尽心尽力照拂的。” 第341章 惹事的老夫人(第一更)   二老夫人带着位粗使嬷嬷亲自敲响京兆府的登闻鼓,三老夫人与六老夫人也都带着婢女亲自到了府衙门前,一脸义愤填膺的模样。   京兆府衙的大门吱呀打开来,出来的衙差一脸惊讶地望着眼前几个衣着打扮都寻常的老妇人,不明白几个上了年纪的妇道人家怎么会敢来京兆府,还敲了登闻鼓。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衙差上下扫了一眼当先的二老夫人,“这里可是京兆府衙门,不是你们乡下人撒野胡闹的地方!”   他瞧着二老夫人她们就不像是什么有钱有势之人,自然语气也就不耐烦许多,就要哄了她们走。   六老夫人有几分胆怯,她虽然先前已经知道要来府衙了,却还是心虚得厉害,被衙差如此一吓,脸色有些发僵,上前去小心拉了拉二老夫人的衣袖:“二嫂,不如咱们再商量商量。”   二老夫人却是一眼看到了不远处她们驴车边站着的那位嬷嬷,心里顿时有了胆气,声调也高了起来,抬起头理直气壮向着衙差道:“我们是青州顾氏,要状告骠骑大将军府顾家宠妾灭妻,败坏纲常,不尊族亲!”   衙差愣住了,她们说的是要状告骠骑大将军府顾家?她们竟然是顾家的族亲!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从未听说过有本家族里不上赶着巴结已经权势赫赫的贵府,反倒要来状告的。   可是登闻鼓一响,府衙就要开门问事,衙差只能请了几位老夫人进去了。   直到看着几位老夫人进了京兆府衙门,一直在驴车边站着的那位不起眼的嬷嬷这才悄然退入人群中。   “郡主,人已经进了京兆府了。”小葵捧着手炉进来,在顾明珠身边道。   顾明珠接过手炉,用铜拨子拨了拨手炉里的银丝炭,道:“没想到这么快,可是那边府里闹出什么事来了?”   二老夫人她们才被请进了将军府不到一日光景,却就怒气冲冲去了京兆府,倒是比顾明珠想得还要快,只是不知道顾老夫人又闹出什么幺蛾子,让她们连多等几日都不肯。   小葵挤眉弄眼的,凑近顾明珠:“郡主是想不到,是老夫人,她要二夫人又请了冰人来,要给三娘子说一门亲事,当着二老夫人她们的面说是只要聘礼给足,家世高低不挑,若是作填房聘礼就要更加一成,三娘子正巧去给几位老夫人请安,偏巧就听到了,哭着回了院子去。”   “偏生老夫人知道了,还让邓嬷嬷去斥责她不孝不顺,老夫人还与二老夫人说,想聘了她的娘家侄女来给将军作妾室,看二老夫人脸色不好看,才说若是生了小郎就抬了作填房……”   顾明珠险些笑出声来,顾老夫人看来还以为二老夫人她们来长安是来打秋风的,居然敢把主意打到了二老夫人娘家侄女身上去了,原本二老夫人就要强,娘家侄女品貌都好,是打算要说一门好亲事的,顾老夫人却敢向她开口说要作妾室,还说要生了子嗣再扶正,二老夫人听了这话只怕是要气得吐血了,这分明是作践她的家人!   小葵见顾明珠笑了,说得更起了兴致:“不止是这样,老夫人还与几位老夫人说起了族田的事,说当年少分了几分族田,如今家大业大也不好再与族里族亲们计较,只是这些年那几分族田怕是也有不少收益,要几位老夫人把收益的钱银送回来,那几分族田就与了几位族亲了。”   果然还是本性难改,不但不想让族里占了好处去,还惦记着再连骗带要弄回些钱银来,难怪那几位都坐不住了,连一日都不肯等,要去京兆府了,这也算是自己惹出来的祸事吧。   顾明珠将微凉的手指搭在热烘烘的手炉上,浅浅笑道:“既然已经闹到京兆府去了,就不必理会了,你让二夫人准备好了就是了。”   小葵应着:“这就使了人去将军府。”   到这会子将军府都还没有动静,可见顾老夫人还不知道自己闯出什么祸事来了,很快就会热闹了。   说起来,这几日顾青也要从西山大营回府来,不知道他听到这个消息会是什么表情。   顾明珠挑了挑眉,既然他要养虎为患,纵着顾老夫人在府里肆意妄为,那就别怪她连他一起收拾了。   这会子阿碧却是捧着一张帖子进来,送到顾明珠跟前,蹙着眉轻声道:“郡主,郑大娘子使了人送了帖子来,请郡主明日过府小坐。”   顾明珠有些疑惑,自从她进了宫,便与郑媛没什么来往,这几次的宫宴上相见她们虽然也见礼招呼着,却始终不亲近,她甚至能够感觉到郑媛那张温和的笑脸背后隐隐的戒备与敌意,为何她这时候还让人送了帖子来。   她接过那张帖子打开来,依旧是郑媛秀丽脱俗的字迹,只写着请她到府上小叙,却不曾写缘由。   “可说了还有什么人去不曾?”看完,顾明珠更觉得不解,并不曾听说郑媛府上有什么宴请。   阿碧道:“说是只请了郡主过去,并无别人。”   郑媛要做什么?顾明珠合上那张帖子,皱着眉坐着,许久没有开言。   阿碧见她神色不定,只得又道:“来送帖子的人说,郑大娘子吩咐了,若是郡主不肯应承,就说是极为要紧的事,请郡主务必前去。”   郑媛如此说,更叫顾明珠觉得奇怪,她们之间能有什么要紧的事,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只是虽然有所怀疑,顾明珠却是并不担心郑媛会对自己动什么心思,她了解郑媛的性子,看起来温和亲切,骨子里却有世家娘子的傲气,轻易不会用阴毒的手段,做什么都还要顾忌自己的身份脸面。   她沉吟一会,终究道:“你让人回话,就说我明日过府拜访。”   郑媛如此着急要见她,想来也不会是无缘无故,既然郑媛如此坚持,顾明珠倒也不惧过去见一见她,看她又有什么话说。 第342章 不速之客(第二更)   再一次到郑府,顾明珠脸色冷淡,让婢女去通传,自己在马车里坐着。   看起来郑府门前的确是冷清,没有别的宾客来,今日她真的只请了自己,顾明珠收回了目光,静静坐着,猜测着她的用意。   府门大开来,几位衣着挺括得体的婢女与仆妇迎了出来,恭敬行礼拜倒在马车前:“郡主安好,请郡主入府。”   却不见郑媛,这倒不像她往日亲热的态度。   顾明珠笑了笑,倒也不多说,扶着阿碧的手下了马车来,一步步往郑府里走去。   婢女礼数周到地引着顾明珠往内堂去,一路走来婢女个个都轻声细气小心谨慎,见了顾明珠都拜下行礼,又悄无声息地退下,气氛很有些凝重似的。   顾明珠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却又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只能带着满心疑惑跟着婢女前行。   到了内堂门前,郑媛终于出现了,含笑迎了上来,给顾明珠行礼:“郡主来了。”   一个字也不提请她来的用意,也不似先前那般亲热热络,倒有了些淡淡的疏离客套。   顾明珠欠身回了礼,抬眼望着她,直言不讳地问道:“不知道郑大娘子今日请我来府上,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郑媛的打扮也与往日不同,不是往常的襦裳罗裙,却是一身月白大袖纤霄对襟裳百裥裙,分明是一身世家中娘子的打扮。   她轻轻一笑,却是领着顾明珠往内堂去:“今日请郡主来,是有位贵客想与郡主见一见,所以才请了郡主过府,还望勿怪。”   顾明珠一愣,贵客?什么贵客?   还不等她多想,已经走进了内堂,见到了郑媛口中那位贵客。   内堂之中,一位宝蓝色素面博裳裥裙,束着倾髻的中年妇人高坐在上席,她手中持着木勺,低着头亲自舀着茶汤到茶瓯中,明明是极为简单寻常的一桩下人做得差事,她却那样专注凝神,姿态神情都高傲清冷,虽然身上并没有华贵的装饰,但只是她的一举一动让人觉得好似都散发着浑然天成的尊贵,不敢打搅。   顾明珠看见那位中年妇人的时候,心中不知为何紧了紧,虽然看不清楚她的模样,却不知为何察觉到郑媛的态度见了那位中年妇人便有了变化。   原本便对顾明珠有些疏离的郑媛,这会子竟然全然没有了半点傲气与矜持,微微低着头含笑缓步走上前,在那位妇人身边踞坐下来,伸手接过妇人手中的木勺,轻声道:“夫人,让阿媛来吧。”   语气竟然十分恭敬亲昵,不像是对待寻常人,却像是对着自己的长辈一般。   顾明珠心头大惊,望向那位妇人的目光更是紧了几分,能够让郑媛如此恭敬小心的,怕只有那几大世家的长辈,眼前这位难道是……   那位中年妇人望着郑媛笑了笑,将木勺交给了她,这才敛了敛衣裙,身姿笔直地坐着,转回脸望向站在堂中的顾明珠,含着笑打量了她一番,缓缓开口:“是零陵郡主?”   虽然脸上有笑容,目光里却没有什么温度,明明知道顾明珠的身份也没有更多的敬畏之意,仿佛对她的身份并不在意,只是信口一问,连对着顾明珠娇美更盛郑媛的容貌也没有半分动容,视若无睹。   顾明珠垂了眼,欠了欠身:“夫人。”   眼前的人怕就是几大世家中的夫人了,只是看起来并非寻常的女眷,这样的气度怕是在世家之中也是十分高贵的。   那位妇人微微弯了唇角:“我是崔家人,郡主唤我崔大夫人就好。”   顾明珠身子微微发僵,眼神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惊愕,眼前人竟然是崔临、崔奕与崔宁之母,崔家大夫人。   她原本平稳的心绪有了些波澜,又忙镇定下来,从善如流地欠了欠身:“崔大夫人。”   也难怪她对着顾明珠这位得天后看重的郡主毫不在意,她的身份比起寻常宗室来也要高贵许多,她是天下世家之首崔家的当家大夫人,当年崔家领着关陇五大世家助高祖皇帝平定天下,开疆扩土,高祖皇帝对崔家都尊敬有加,与崔家当家家主以兄弟相称,便是当今圣人天后见了崔家人也会客气礼遇几分,自然不会将顾明珠放在眼里。   她打量过了顾明珠,这才抬头吩咐一旁的婢女:“请郡主入席,没有让客人站着说话的道理。”   并没有太多的热情,依旧是世家之中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礼仪周到和客气。   顾明珠在榻席上坐下,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等着崔大夫人说话。   她不知道崔大夫人为何会悄悄来了长安,更是到了郑媛府里,还使了人请了她过来,也不知道崔大夫人要与她说什么,为何要见她,但崔大夫人的冷淡她却是能够感觉到,尽管是第一次见面,崔大夫人似乎对她并无好感。   “前些时日五郎让人把阿宁送了回去,我才听阿宁说起,在长安与五郎七郎一起识得了郡主,并且十分相熟,我这一回来长安看阿媛,想着也见一见郡主,表一表谢意。”   崔大夫人的声音很好听,与崔临的声音有些相似,低柔婉转不急不缓,却是让顾明珠脸色微微一变:“要谢过郡主在长安尽地主之谊,照拂阿宁和阿媛。”   她转回头,望向一旁替她斟好茶汤敬上前来的郑媛,脸上笑容柔和了许多:“阿媛着实贴心,知道我不放心五郎与七郎在长安,又不能从博陵抽身来,便自己过来帮我分忧,着实让我安心许多,听说她与郡主交好,常有来往,想来也给郡主添麻烦了,我也要谢过郡主了。”   她说到郑媛,语气很是温和,如同说起自家晚辈一样,没有半分生疏,望着顾明珠的笑容也完美周到,挑不出半分差错来。   坐在榻席上的顾明珠笑容越发淡了,语气也浅浅淡淡:“夫人多礼了,我与郑大娘子也不过是萍水之交,谈不上什么添麻烦,也不敢当夫人的谢。”   崔大夫人看着顾明珠,眼中闪过一抹讥嘲,又高贵温和如初:“郡主如此说,太过客气,你是阿媛的相识,也算是我们崔、郑两家的相识,日后若是有机会,还要让阿媛请了郡主去博陵作客,只是我们与长安各府不大来往,甚少能有宾客登门,也怕慢待了郡主。”   到这一刻,顾明珠若是还不知道这一次郑媛请了自己来府里是什么用意,只怕也是个傻子了,她闭了闭眼,强忍住心头的一口气,起身来要告辞:“崔大夫人来长安实在是难得的喜事,原本该好生款待,只是我府上……”   她话还没有说完,崔大夫人身边坐着一直未出声的郑媛开了口:“大夫人难得来,我虽然来长安有些时日了,却终究是不算熟悉,想请郡主尽一尽地主之谊,郡主不会拒绝吧?” 第343章 一个外人(第一更)   崔大夫人姿态娴雅地端着茶瓯,轻轻啜饮一口,望向顾明珠的笑容得体到完美无瑕,只有那样的目光让人极容易生出自惭形秽的感觉来,她温和地笑着:“郡主若是有不便也无妨,我不比阿媛她们常出来走动,也不惯有生人一起,还是之后有机会再说吧。”   郑媛忙轻声应道:“是,是我忘了规矩了,还是之后有机会再请了郡主去博陵吧。”   她脸上浮出歉疚的笑容,微微低下头。   崔大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目光掠向顾明珠:“无妨,你若是觉得与郡主亲近,待日后你成了崔家当家夫人,再请了郡主去博陵为客又有什么关系。”   顾明珠终于没了耐性,低声一笑:“多谢崔大夫人与郑大娘子的美意了,只是我还惯于留在长安,看惯了长安的风土人情,倒是不习惯去别处了,只怕是要辜负二位的好意了,至于地主之谊……”   她唇角弯起,目光冷淡:“只怕崔大夫人也惯了博陵的清幽雅致,对长安这种车水马龙往来繁杂的帝国之都应该也是不喜欢的,我也就不为难大夫人了,若是没什么事便先告辞了,不打扰了。”   崔大夫人与郑媛没想到顾明珠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都愣住了。   还是郑媛先回过神来,脸色陡然一变,不安地望着顾明珠:“郡主,你……你怕是误会了大夫人与我了,我们只是好意,想多谢这些时日郡主在长安对我和阿宁的照顾,还有临郎,他……”   她好似有些说不下去了,怯怯望了一眼崔大夫人,崔大夫人接过话来,脸上那完美无瑕的笑容已经消失了,只有冷漠:“阿临是崔家的宗子,也是未来的崔家当家之人,家族兴旺系于他一身,所以才会让他来长安,也是为了让他开阔眼界增长阅历,如此就难免要与长安各府来往。”   “先前他们兄弟怕是为了族里的事打扰到郡主了,给郡主添了不少麻烦,也是我的不是,不曾嘱咐他们这些,还请郡主看在我的份上不要计较,日后我会好好教导他们,不要再去给郡主添麻烦的。”   她说得十分客气,顾明珠也听得再明白不过,心中那股子委屈与愤怒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涌上来,无法平息。   “阿娘若是有什么教导就与我说,不必为难她。”忽然,顾明珠身后传来一把低沉略带着点沙哑的声音,有人大步进来,走到她身边站定。   堂中的女人们都是一愣,顾明珠微微侧过脸,看见的却是崔临一脸冰冷轮廓分明的侧脸,他没有看顾明珠,却是恰恰站在顾明珠身前半步,抬起眼望着崔大夫人与一旁脸色有些发白的郑媛,目光深邃幽暗,分明含着怒意。   郑媛看着他,是真的有些怕了,她又惊又吓,低声道:“临郎,临郎怎么来了?”   崔大夫人来长安并不曾告诉崔临,直接来了郑府里,可是没想到还是瞒不住崔临。   可是看着他竟然知道了崔大夫人要见顾明珠就如此不管不顾地来了,站在这里是这样的神色,郑媛的心又开始滴血,甚至颤抖起来,他真的就这样看重顾明珠?   崔大夫人起初也有些惊愕,却很快平静下来,淡淡看着直视自己的崔临:“五郎,你说什么?”   语气里却是不仅有着作为母亲的尊贵,更有着崔家当家主母的气势,就那样淡淡的目光,都仿佛有万钧之重,让人不敢不低头。   然而崔临却是神色丝毫不为所动,目光毫无转移,望着崔大夫人:“阿娘既然有话就该来问我,不必轻易听信别人的话,也不要为难她。”   他转而望向顾明珠,只是原本如冰雪一般的目光却柔和了起来,还有一丝丝愧疚与安抚,向她微微颔首,像是让她安心。   顾明珠怔怔望着他,从他突然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便一直不曾回过神来,直到看到他望着自己的眼睛,才忙低下头去,没有开口也没有回应,只是心头原本已经抑制不住的委屈和气愤却好像已经慢慢平息了下来,不再掀起波涛。   崔大夫人看着崔临回头望着顾明珠的样子,却是眼神一厉,定了定心神:“五郎,你这是在质问我吗?我不过是请郡主来见一面,替你向她道个谢罢了,难道你觉着不该如此?”   崔临看着顾明珠眼中一闪而逝的那丝委屈,脸色更淡了几分,回头望着崔大夫人与郑媛:“阿娘,老夫人知道你来了长安吗?”   崔大夫人原本有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与意味深长的道理要与崔临好好说一说,可是没想到崔临并没有接她的话,反而问了她这样一句。   她一时有些不知如何作答,好一会才道:“我只是来长安几日,很快就回博陵去。”   崔临语气平静:“若是老夫人知道阿娘丢下府里的事,也不让我与七郎去接您,就自己一人来了长安,怕是会担心的。何况还是在外人府里叨扰,怕是更加不便。”   他向身后跟来的仆妇看了一眼:“去替大夫人收拾了行礼,这就去离庄。”   郑媛急了,忙起身走到他身边:“临郎,大夫人是我……是来看我的,我府里已经准备了院子与婢仆,不必如此见外。”   崔临冷冷看了她一眼:“这是我崔家的家事,就算是我阿娘要见郡主,也该是我来安排,不需要外人插手。”   他说罢,丢下愣怔站在原地的郑媛,向着堂内走去。   崔大夫人也懂了怒,也不再维持一直高贵的笑容,皱着眉望着崔临:“五郎,你怎么这样与阿媛说话,她可是……”   崔临冷淡地道:“阿娘,不管她是谁,对于崔家与我而言都是外人,您既然要问我与郡主的事,又何必从外人嘴里听来,问我便是了,我会说与您知晓。”   “只是这里是郑府,有什么话是否回了离庄再说?”   看着崔大夫人不情不愿扶着婢女的起身,他才转回头,望着一旁一直没有再开口只是望着他的顾明珠:“郡主,可否与我一同出去,我有话想与你说。” 第344章 来自冰山的告白(第二更)   崔大夫人脸色很不好看,冷冰冰的带着婢女仆妇向着府外走去,郑媛过了好一会才快步跟了上来,却是没有开口再挽留,只是红着眼眶低声道:“明日我去离庄给大夫人请安,夫人若是有什么要的,或是要出去走走,只管吩咐了人来这边,我便过去。”   崔大夫人看着郑媛那副委屈的模样,心里也很有些过意不去,她也不曾想到崔临竟然对郑媛如此冰冷无情意,方才的话着实伤人,她叹了口气,轻声道:“待我问明白了,必然让他好好与你赔不是。”   只是她心里却是看得明白,只怕自家五郎对郑媛真的没有心思,可除了郑媛,哪里还有与五郎相配的呢,郑媛已经是世家娘子之中最和她心意的了。   她一边想着,不由地回头看了一眼走在后面,一前一后只有数步之遥的崔临与顾明珠,又皱紧了眉头,铁青着脸往外走去。   若是眼前的是崔奕,她只怕早已强命他跟自己回去,再不许与顾明珠纠缠,只是这是崔临。   她可是记得清楚,自小这个儿子便是早慧,机智果断远在常人之上,不过五岁便已经被族中长辈看好,定为宗子,十余岁便将族中掌事大权交给了他,他也打理的极为出色,半点也没有辜负族中的期望。   只是他生性冷淡,又是坚韧果决,一旦决定的事任谁也改变不了,连她这个做娘的都改变不了,也知道不能强来,只好用怀柔之计了。   郑媛也瞧见了那两个人,心里宛如被刀绞一般,只是崔大夫人不开口,她只能强忍着泪跟在崔大夫人身后挪着步子走着。   崔临却是没有理会前面两个女人的心思,他身姿笔挺,一身出尘的白袍如行云般高雅,却刻意放慢了脚步,就在顾明珠前面两步之遥,不多不少,像是一直留意着顾明珠的步幅,与她一同走着。   “今日之事是我的不是,教郡主受委屈了。”一边走着,崔临微微皱着眉,郑重其事地说着话。   顾明珠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觉得心跳有些乱,脸色复杂地低下头去。   “我该早些与阿娘说明白,她也就不会如此了。”崔临说着,却是转过脸,目不转睛地望着顾明珠,“只是有些话我还不曾与郡主说明白,所以耽搁了。”   顾明珠察觉到了他专注的目光,被他望着的脸慢慢热了起来,神色也不自然起来,望着一旁的蔷薇花架:“郎君有什么话请说。”   崔临素来冷清的俊脸上难得露出丝可疑的绯红,神色却还是一本正经,停下了步子,望着顾明珠:“不知郡主觉得我为人如何?”   这,这是什么话?   顾明珠一时惊住了,瞪大眼望着他,又很快明白过来,那股子烧热从脖子直冲头顶,娇艳的脸上嫣红一片,如同含苞欲放的蔷薇花,眼波盈盈欲滴,转过脸去声音低到几不可闻:“我不明白郎君的意思。”   冒冒失失这样问,让人家郡主怎么答。   他身后不远跟着的小圆砸吧砸吧嘴,摇摇小脑袋,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自家郎君虽然平日里运筹帷幄计谋过人,可是这冷清的性子说起这样的话来,还真是……别扭。   他想着自己看的那些话本子上,那些个赶考的读书郎遇见小娘子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话的,明明都说的好听又动人,哪里有这样直喇喇的。   他不由地又摇了摇头,就说平时要多看看话本子,偏偏郎君从来也不看,这下看他要怎么说。   崔临没有看到小圆那副摇头尾巴晃的模样,他只是望着那边羞得已经不敢看他的顾明珠。   “郡主入宫之前,天后曾有意将郡主赐婚给贤王,圣人却打算将郡主许给陈留王,两相胶着之下才拖延了下来,后来贤王要娶西昌公主,陈留王殿下也改了心意,求了岑家娘子为王妃,郡主才安然留在了宫中。”   “然而郡主尚未出阁,身份高贵,终究难以长久如此,虽然贤王、陈留王已经有了婚事,然而还有显王,宗室里还有别的郡王,若是有一日圣人与天后又有了心思,要以郡主的婚事为柄,赐婚给别人,郡主又要如何?难道还有别的法子可以避开?”   他平日甚少言语,这时候却是一句也不停歇,不急不缓从容地说了下来,只是却一直望着顾明珠的眼睛,半点不肯移开去,像是想要看清楚顾明珠的神色,知道她的真心。   “若是临未料错,郡主不愿嫁入皇室,所以当初才求了入宫为公主伴读,但这样怕也拖延不了许久,过不了多久又会提起来。”他目光灿然如星,立在那里望着顾明珠,“所以我想问问郡主觉着我如何?”   顾明珠没想到他说了这么多,又说到这一句话,红着脸不知该如何回答。   崔临也不着急,站在那里望着顾明珠,目光温柔如水,等着她开口。   许久,顾明珠才从慌乱中拾回点镇定来,低着头低声道:“郎君这叫我如何回答,你这是……”   崔临看着她局促又躲闪的目光里那点难掩的羞涩欢喜,轻笑起来:“郡主若是愿意,临愿尽力护郡主左右,若是郡主不愿……”   他的语气陡然从轻松转为凝重,停顿地时候更是隐隐有一声叹息,让顾明珠都忍不住抬头望向他,若是她不愿意,他会如何?这样骄傲出色的人,被人拒绝了会如何?   崔临却是不急不慢地接了一句:“若是郡主不愿,那我再想想法子。”   噗嗤!他身后不远的小圆没绷住,笑出声来,连着一向正经的阿碧都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看了看顾明珠与崔临,又忙用手绢掩着嘴,强忍住不敢再出声。   顾明珠一时哭笑不得,心里又是甜蜜又是好笑,忙忙转开脸不再看他,轻声说了一句:“平日里一本正经,想不到竟然是这样。”   崔临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一样,脸上依旧是淡然从容:“一会子我让人送郡主回府,恭候郡主的回音。”   他并不急着要自己的答复,这让顾明珠暗暗松了一口气,她这时候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选择,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虽然这些时日分明察觉到了心里那种特殊的情意,但她始终没有勇气,也不愿去想。   毕竟这一次次的轮回,教会她的都是如何挣扎如何搏斗,如何艰难地活下去,却从没有过这样的温柔。   何况他们之间还有太多阻隔,实在难以逾越,她没有勇气去尝试。 第345章 上门求救(第一更)   回郡主府的马车上,顾明珠一直愣愣出神地靠在大迎枕上,微微泛红的脸上一双杏眼中波光盈盈,连阿碧端了茶汤上来,都不曾察觉,看得一旁的阿碧与小葵不由地都掩着嘴笑了起来。   听到她们的笑声,顾明珠才惊醒过来,见她们两个的笑脸,登时脸上更是红得厉害,瞪了她们一眼:“越发没规矩了。”   阿碧与小葵倒也不怕,笑着在一旁踞坐下,轻声道:“五郎君就在马车外,郡主可要见一见?”   崔临让梁一送了崔大夫人去离庄,自己亲自送顾明珠回郡主府。   方才他说完那番话便没有再多言,恢复了往日的冷清,只是骑着马带着侍从在马车旁从容而行。   顾明珠一想到那个人就与自己隔着一道帘子,还有方才他那副郑重其事的模样,都让她的心狂跳不已。   他那样高傲的人,是她前世不可企及的存在,这一生却是真真切切走到了她面前,用各种方法护她讨好她,这分明是想也不敢想的事。   可她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低声道:“一会到了府里,吩咐人收拾妥当,明日就回宫去。”   她还没有想好,没有勇气撩开那道帘子。   阿碧与小葵对视了一眼,低下头去:“是。”   好在崔临将她送到郡主府门前,便告辞去了,临上马时望了一眼带着婢女站在门前的顾明珠,目光柔和有浅浅笑意,向她点了点头才抖了抖缰绳,策马而去。   看着他走远,顾明珠咬了咬唇,收回目光带着人进去了,心里却不是不感动的,他果然没有急着向自己要答案,像是知道她的挣扎与纠结,却愿意耐心地等待,这样的体贴实在教人无法抵挡。   可是,崔大夫人,崔家,甚至宫中……这其中隔着太多,她的心又慢慢凉了下来,连步子也沉重许多。   韩嬷嬷带着人迎着进了府的顾明珠,分明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顾明珠一直沉默不语,眉间轻轻蹙起,倒是阿碧与小葵脸上有着喜色,不由地惊讶起来。   送了顾明珠进了房,她才转回头虎着脸看着阿碧她们两个,低声道:“郡主这是怎么了,瞧着有些不对劲。”   阿碧看了眼小葵,摇了摇头:“嬷嬷还是别问了,郡主心里有事,婢等不敢多言。”   韩嬷嬷也知道顾明珠的性子,若不是她愿意开口,谁都不好多问,便叹了口气:“那你们两个仔细伺候着,可不能有什么差错。”   阿碧看了眼紧闭着的房门,心里却是一叹,郡主最是聪慧心窍玲珑,可是这桩事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想通透。   府里刚掌了灯,门房正要落锁下栓,却见着邓嬷嬷急急忙忙带着两个婢女过来拍门,口中更是急慌慌地求着要见顾明珠。   郡主府的门房都是韩嬷嬷亲自挑了的人,最是有眼力,又早已得了吩咐,若是将军府来人在门外胡闹,一概打出去,不许惊扰了府里清净。   几个健壮的仆从拿着长杖气势汹汹出了门去,将邓嬷嬷几个赶出老远,不让她们在门前吵闹。   邓嬷嬷是真的急了,也顾不得害怕了,只是拉着仆从的衣袍连哭带求:“……我们是将军府顾家老夫人跟前伺候的人,是老夫人吩咐来请郡主过府去的,就让我们见一见郡主吧……”   她带来的几个婢女嬷嬷想起先前的情形,也都知道眼下若是不能求了顾明珠过府去,只怕她们也都别想再安生留在顾府了,说不得会被发卖或是撵去庄子上,也都不顾脸面哭求着。   吵闹声惊动了府里的人,韩嬷嬷听门房回了话,皱着眉思量了一下,终究还是去见了顾明珠。   “郡主,那边府里使了人来求见。”   顾明珠正坐在熏笼边翻着书卷,听了这话,微微蹙眉:“这会子了,怎么又过来了。”   韩嬷嬷低声道:“想必是闹起来了,是老夫人使了邓嬷嬷过来的。”   邓嬷嬷可是顾老夫人跟前最得脸的嬷嬷,这会子使了过来见顾明珠,可见是真的急了。   顾明珠抬起眼,轻轻一笑:“想来是京兆府的事传到了府里了,不然老夫人是怎么也不会让人来见我的。”   自从东府变了郡主府,顾老夫人便视顾明珠与郡主府如同洪水猛兽,等闲不肯理会。   韩嬷嬷点头道:“原本该直接打发了走,只是府外闹得动静太大,若是不肯见她们,只怕又会传出别的话来。”   顾明珠一笑:“罢了,让她们进来吧,总该问问究竟是怎么了,也不辜负老夫人这会子还念着我的情分。”   邓嬷嬷与几个婢仆被带进来的时候已经有些狼狈了,一场哭闹折腾得发髻也有些乱了,只是她顾不得整理,进来便噗通拜倒在顾明珠的榻席前:“郡主,求郡主回府里去瞧瞧吧,老夫人她……她如今是急得病了,实在不知该怎么好了……”   顾明珠放下书卷,把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放在熏笼边晾着,一双美目望向邓嬷嬷,脸色虽然平和,语气却有些不悦:“嬷嬷这是做什么,你也是老夫人跟前得脸的嬷嬷,怎么如此失礼,这会子带着人来我府里闹,可是不曾把我这郡主府放在眼里?”   邓嬷嬷急忙磕头求饶:“郡主恕罪,是婢的不是,只是实在是事情紧急,急着要求见郡主,所以才……”   顾明珠一哂:“有什么事急得要在这会子来,没有半点规矩。”   邓嬷嬷不敢隐瞒,只得一五一十地道来:“……是青州族里来的那几位老夫人,今日老夫人特意让二夫人去请了她们来府里住下,可不知是为了什么,才不过半日,那几位竟然不管不顾闹着去了京兆府衙门,请了刑名书记递了状纸,竟然要状告府里,还说,还说……”   她嗫嚅了一下,才把那一句话说完了:“还说要请了族里宗长来,写了休书逐了老夫人出门去,如今京兆府的人使了人来府里了,老夫人急得病倒了,才让婢等来求郡主的……” 第346章 要被休的顾老夫人(第二更)   骠骑大将军顾府灯火通明,京兆府的衙差已经被打发走了,虽然来的时候也是客客气气地,只是说要请府里的人过去问个话便可,但谁又能真的信,纵然再没眼力的也知道,若不是闹得不可开交了,京兆府的人等闲也不敢来将军府打扰。   二夫人毛氏一听说京兆府来了人,已经吓得跟丢了魂似的,手软脚软地让婢女扶着回房躺着了,毕竟当初她可是被关在京兆府衙门的监房里好些时日,难免心里害怕,谁又能说出什么来。   柳氏也已经不堪用了,下红不止,人也已经脱了形,连站也站不起身来。   顾老夫人只得自己去见了他们。   可听到他们嘴里的话时,屏风后的顾老夫人险些栽倒下去,险险扶住了面前的案几,才稳住了身子,却是瞪大眼望着屏风那边影影绰绰的人影,抖着声音道:“她们去京兆府敲了登闻鼓?!”   为首的那位官差很是恭敬,起身一礼:“老夫人,顾氏族中那几位老夫人已经递了状纸,要状告府上,还是要请府上哪位贵人过去走一遭才好,也算是了结一桩公案。”   顾老夫人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直着脖子高声道:“她们居然还敢去府衙状告,几个不知死活的乡下婆子,我若是见着她们,必然……”   她陡然一声怒喝,倒是把几个京兆府的官差吓了一跳,那个回话的官差忙不迭道:“今日时候也晚了,倒也不急着今日就过去,明日再过来请了过去也无妨,只是……”   他为难地看了看屏风后,吞吞吐吐地说了下去:“只是那几位老夫人今日已经让人捎了信回青州,说是要请顾氏族中宗长来长安主持公道。”   顾老夫人原本气得扭曲得脸,一时又变得铁青起来,她们到底要做什么!   她一边让人打发了京兆府的官差出门去,一边急急吩咐人去邸舍,去弄个明白究竟这几个老虔婆打算做什么,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与将军府作对,她这一回绝不会轻饶过她们了,新仇旧恨一起算!   只是邓嬷嬷带了人从东市回来时,脸色却是难看至极,有些胆怯地拜在她跟前,瑟瑟不敢言:“老夫人,几位族里的老夫人她们……”   “什么老夫人!那几个老虔婆!”顾老夫人抖着手指着邓嬷嬷,“她们呢?怎么不见带回来!我今日就要好好与她们掰扯掰扯!”   邓嬷嬷只得低声道:“几位老夫人已经不在邸舍了,但是留下了个嬷嬷在邸舍住着,说是等着族里来人,还说……还说要族里尊长来写了休书,将老夫人逐出顾氏去……”   顾老夫人手里的佛珠啪嗒掉在地上,脸涨的通红,羞恼,愤怒,痛恨交织在一起,在她的脑中喷涌而出,冲得她眼冒金星,连眼前焦急的邓嬷嬷都看不清楚了,身子一晃,终究倒下去了。   邓嬷嬷吓得魂飞魄散,急忙要上前扶着,吩咐人去请医官时,只听顾老夫人的喉咙里含含糊糊地叨念着:“老虔婆,该死的……”   二夫人毛氏被请来的时候吓了一大跳,看着已经糊里糊涂半昏半醒的顾老夫人,她却是一扶额,按着额角贴着的几块膏药,有气无力地哀哀道:“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我也是头疼得紧,怎么好端端的京兆府的官差又登门了,我连听都听不得,可偏偏老夫人也病了,这可怎么好……”   邓嬷嬷急得团团转,只能求着毛氏:“二夫人,眼下可怎么好?老夫人病得这样厉害,族里那边……还是要请二夫人拿个主意才好。”   毛氏扶着头,丝丝抽着冷气,虚弱地道:“将军不在府里,我有能有什么法子,还得是有头有脸的出面才好,我哪里能……”   顾老夫人却是突然惊醒过来,伸着手向着邓嬷嬷抓挠着:“去,明珠,去请明珠……”   顾明珠听邓嬷嬷小声说着,淡淡然露了笑脸:“还不曾见到族里那几位老夫人?”   邓嬷嬷点点头:“婢让人在邸舍等着,还不见回来。”   “既然不曾见到,那些话也不过是道听途说,哪里就作得了真。”顾明珠垂下眼,摆弄着手腕上的臂钏,那一对白玉臂钏莹润无暇,映得她一对皓腕更是如同凝脂一般动人心扉,“嬷嬷也是久经人事的老嬷嬷了,怎么还能拿着这些做不得真的话去吓唬老夫人。”   “何况老夫人既然不曾做过什么坏了规矩不该的事,又何须担心这个,也值得你们如此大惊小怪的,平白丢了将军府的脸面。”   她板了脸,向着邓嬷嬷等人摆摆手:“罢了,念在你是老夫人跟前伺候的,我也就不追究你闯郡主府的罪责了,回去好好向老夫人认错,怎么能把这些个捕风捉影的事当真,难不成是觉得真的作了什么败坏人伦纲常的事了?”   邓嬷嬷脸色陡然一变,忙不迭磕头:“婢不敢,不敢……”   顾明珠也不耐烦听她解释,吩咐韩嬷嬷亲自送了她们过去:“嬷嬷替我捎句话过去,既然行得正坐得直,又怕什么,已经对簿公堂了,就该弄个明白,不能平白无故让人留下话柄子,老夫人也必然不会被这些风言风语给吓着了,我明日再过去给老夫人请安,有劳二夫人好好打点。”   邓嬷嬷还没回过神来,就被郡主府的仆妇连扶带架地送出府去了,韩嬷嬷更是一脸笑容地跟着一起往将军府来了。   她礼数周到地给榻上的顾老夫人与一旁扶着头的毛氏请了安,把顾明珠的话一字不漏地说了,又笑盈盈地道:“郡主问明白了,直说邓嬷嬷糊涂,这样的事哪里做的准,就算有也不怕,总有个是非曲直说明白的,哪里会这样害怕。”   她望了一眼榻上脸青眼肿的顾老夫人:“说老夫人病了就更不会了,老夫人自来慈爱,怎么会被这么个事吓着了,还病了,这岂不是让别人以为老夫人真的……”   榻上的顾老夫人仿佛已经感觉到了韩嬷嬷那似讥讽又似得意的笑容,胸口那一股子血气再涌上头来,又嗡嗡宁宁痛不欲生起来。 第347章 上钩(第一更)   顾明珠第二日过来的时候,毛氏一脸担忧地迎了出去,拉着她絮絮说着:“……老夫人是真的气着了,昨儿松寿院里折腾了一宿,又是煎药又是烧茶,到天亮才消停。”   顾明珠淡淡笑着:“老夫人这是跟几位族里的伯叔祖夫人置气呢,这可不值当。”   二夫人听着,也是抿嘴笑了笑:“是不值当。”   她又道:“只是一会子京兆府衙门的官差怕是又要过来,却要怎么回话才好。”   顾明珠轻笑一声:“我去与老夫人说一说。”   她进了松寿院,顾老夫人听说她来了,脸拉得老长,愤愤吩咐邓嬷嬷:“不必理会她,看她还敢如何。”   一想到前一日她居然对将军府的事不闻不问,压根不曾把自己当成是顾家的人,果然是个白眼狼,真是没有看错她。   邓嬷嬷却还不糊涂,知道这会子怕也只有顾明珠能帮衬着说上几句话,把族里的事平息下来,不得不低声劝道:“老夫人,郡主一早就过来了,说不得有法子能够帮忙,总不能眼瞧着闹上京兆府公堂上去吧,老夫人就算不怕那几位,也该替自己的身子着想呀。”   顾老夫人的嘴唇翕动着,她倒是不怕几个乡下来的老虔婆能拿她怎么样,毕竟她如今可是堂堂将军府老夫人,可是她却不能不怕族里,若是真的教族里写了休书来,要逐了她出顾家,就算大郎不会赶了她出去,可她还有什么脸面再见人,羞也羞死了。   她终究是哼了一声,翻了个身:“你让她进来,我瞧瞧她要说什么。”   顾明珠一进去,就看见帷幔下榻上躺着的顾老夫人,背着身对着她理也不理会,她也不恼,笑盈盈在一旁坐下,问伺候着的邓嬷嬷:“老夫人身子可还好?瞧着倒还精神着,还是嬷嬷昨日慌了神了。”   她一边说,一边如愿地看着榻上的顾老夫人气得直喘粗气,身子起伏不定:“我便说,老夫人行得正做得直,哪里会吓病了,这若是胡乱传了出去,只当府里还真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心虚了。”   顾老夫人听了她的话,躺都躺不安生了,依着她这样说,自己若是真有什么不好,就是心虚吓得,累得这一夜都不敢请医官来瞧,唯恐被人传出什么话去,这会子头和胸口还疼得紧,偏生她还能睁眼说瞎话,说看着自己精神着,看背影也能看出精神不精神来,果然是个坏心肠的祸害!   她忍不住转过身来,没好气地呵斥邓嬷嬷:“还不扶我起来,再躺着怕是骨头都要散了。”   顾明珠倒是一副贴心地要上来扶:“老夫人醒了,是我来早了,扰着老夫人歇息了。”   顾老夫人没好气地甩开她的手,又望向毛氏:“你还不收拾着,一会子可要去京兆府衙门回话。”   毛氏一脸瑟缩:“老夫人是知道的,我哪里敢再去那里,若是真去了,只怕一句话也不敢说,就胡乱认了,不成,这可不成。”   她说着,又一边扶了额,让婢女扶着自己:“一想到那个,就头疼难耐,老夫人快饶了我吧。”   顾老夫人气得脸色发青:“那要如何,你也不去,大郎媳妇就更不能了,却要谁去?”   她忽然想到了,慢慢转回头,望向顾明珠:“不如就由你……”   顾明珠笑了起来:“我只是来看看老夫人,既然老夫人身子没有大碍了,我也该告辞了,宫中还等着我回去回话呢,可是耽搁不得。”   她接过阿碧送上来的手炉笼在手里,这才回头又看了一眼顾老夫人,抿嘴笑道:“何况府上的事,我怎么好插手,老夫人说是不是?”   说完,她也不理会顾老夫人那几乎要崩溃的暴怒与难看的脸色,施施然带着婢女往外走去,就这样再也不过问这件事了。   上了马车,顾明珠脸上讥讽的笑容才淡去,吩咐阿碧:“回宫去,二夫人这边帮着照应着,只要老夫人去了京兆府衙门,就请几位老夫人过去吧。”   族里那几位老夫人被安顿在离郡主府不远的一处宅子里,顾明珠还吩咐了人过去伺候,招呼得很是妥帖,却让四处找她们的将军府的人忙得人仰马翻。   宫车进了太极宫直奔甘露殿而去。   已经得了消息的徐司言早早等在了殿前,看见她便笑着上前屈膝行礼:“郡主回来了,天后娘娘一直念着。”   顾明珠让阿碧替自己解了披风,放下手炉,这才笑着与徐司言一道往殿里走去:“娘娘身子可好了?”   徐司言点头,轻声道:“大好了,这两日都已经不大在榻上躺着了。”   顾明珠心里最后的那点担忧也烟消云散,先前虽然已经知道天后的病不碍事,却始终不能彻底放心,如今才算大定。   她进了殿,就看见站在窗旁花架子边修建着腊梅枝子的天后,瞧着虽然清减了不少,但依旧是一派端庄高贵。   看着顾明珠进来,她笑了起来:“明珠,来看看这盆腊梅,是前两日显王让人送来的。”   顾明珠上前去,望了眼盆里的腊梅,枝干遒劲有力,修剪之后更见风姿,只是她记得之前这花架子上摆着的却是一盆子素兰,还是天后往日最喜欢的,这会子却换成了这盆看起来十分寻常的腊梅。   她察觉到了点什么,笑着道:“的确是好,欺霜傲雪,花中君子。”   天后笑着用小银剪子又剪下一枝来:“只是这闲枝多了些,还要好好修剪培育才能成景致。”   瞧着那腊梅好一会,才放下了剪子,她带着顾明珠在榻席上坐下了,笑望着顾明珠道:“昨日散骑常侍卢定中,黄门侍郎肖珂与明威将军杜子山都上了奏折,要为韩彦求一品国公的封赏。”   她指了指一旁摆放着的一柄羊脂玉如意,轻轻一笑:“这是昨儿韩贵妃让人送来甘露殿的,说是要与我安枕用的,我留下了。”   韩家终究动手了,顾明珠垂下眼,轻笑一声,望了一眼那一柄温润无暇的玉如意。 第348章 尊贵的姐妹两(第二更)   陪着天后说了一会子话,她便乏了,终究是病了一场,身子还不曾彻底恢复,摆了摆手,让顾明珠去偏殿歇着,晚些与安平公主一起来用饭。   只是顾明珠才告退,还未走出殿外去时,徐司言便急急忙忙进来,脸色很是难看地快步往天后身边走去,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天后的脸色顿时大变,原本温和平静的脸上此时隐隐满是怒气,白皙美艳的脸上更是铁青,她咬牙切齿吐出一句:“她居然敢……”   下面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来,拿着邸报的手竟然在发抖,分明是被气得控制不住怒气了。   徐司言见状,心里很是担忧,只怕天后好不容易见好的病又被气得反复了,忙低声劝道:“娘娘,不如还是让臣去一趟,安排妥当了再将人送出宫去……”   天后的手将邸报攥在一起皱成了一团,却是语调冰冷如数九寒冬:“不必了,我要亲自去见她!”   她又看了一眼已经要退出殿去的顾明珠:“明珠也一起过去吧。”   徐司言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顾明珠,退了下去安排车驾。   在病了整整月余的时间后,天后终于带着顾明珠与徐司言离开了甘露殿,只是这一次她们却不是乘着凤鸾车,而是一辆十分寻常的宫车,看起来就像是往日里寻常宫人所乘的那种。   顾明珠看了一眼那辆马车,微微蹙了蹙眉,却是什么也没问,便扶着阿碧的手上了马车,坐在了天后身边,一言不发地跟着着宫车往御道上驶去。   一路上,天后也没有开口,只是随着马车越往前行,她的脸色便越发难看,阴沉地如同天上密布的乌云。   徐司言也悄然踞坐在一旁,低着头拨旺了炭盆里的炭火。   就这样在冰冷僵持的气氛中,马车走了不多会,便缓缓在安仁殿门前停了下来。   顾明珠下了马车,一眼看见安仁殿时,心里不由地一跳,难道是……   天后此时却是已经脸色冰冷地扶着徐司言的手,快步向着安仁殿而去。   直到一气走到了殿门前,她才停下了步子,冷冷望着安仁殿已经紧闭的殿门,一字一句问徐司言:“可瞧好了,圣人已经走了?”   徐司言轻叹一声,点点头:“才从安仁殿去了太极殿,说是高昌国使臣已经带着贡品先行赶到了,要觐见圣人。”   顾明珠在一旁听着,目光闪动,看来一切又走回了前世的轨道上来了,只怕魏国公夫人终究还是动了不该的心思,只是这一次却不知为何这样早就被发现了,没有等到后来酿成大错,惹来那场大风波。   “让人把门打开,我去见见她。”天后不再称呼魏国公夫人为姐姐,而是满含愤怒地说道。   徐司言不敢违背,让人把殿门打开来,与顾明珠一道陪着天后走进了安仁殿。   安仁殿正殿之中悄无声息,推开紧闭的殿门,天后一步步朝着放了水晶帘的内殿走去,饶过紫檀雕花屏风走进去。   原本在殿外伺候的宫婢都已经被徐司言让人按住了,堵着嘴不能发出声息来,也就不曾惊动内殿。   内殿里帘幕低垂,连窗都紧闭着,却是点了香,一股子甜腻暧昧的香味随着帘珑摇动扑鼻而来,空气里都满是情欲的气息,甚至不用走进去看清楚,都能够察觉到,让跟在天后身后的徐司言都不由地皱了皱眉。   天后却没有停下步子,她一步步走进去,看着洒落在殿中的襦裳石榴裙,还有跌落在榻席边的鬓花,已经不难想象当时是何等情急,甚至等不得婢女进来帮着宽衣解带,便匆匆随意解了衣裙袍子,翻滚着上了榻。   她的身子在抖,连气息都粗了起来,虽然先前已经听说了,却终究比不得眼前看到这一幕这样让她忍无可忍,这样剜她心肺。   徐司言看着天后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身影有些不安,想要上前一步扶了她,却不小心踩到了地上落着的金步摇,叮铃一声打破了殿里那片死一般的安静。   “谁?”帷幔中榻席上睡着的魏国公夫人终于惊醒过来,带着几分慵懒地开口问道:“是阿良吗,什么时辰了?”   天后死死咬着唇,看着帷幔中的人坐起身来,掩着口打了个呵欠,才冷冷开口道:“已经是时,魏国公夫人可是侍寝太过辛劳,还不肯起榻?”   她的声音让帷幔里的魏国公夫人受惊过度,一时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撩开帘子,不敢置信地看着站在榻前阴冷地看着她的天后,嘴里一句话都说不清楚了:“珝娘,珝娘……你怎么会,怎么会来?”   她顾不得规矩礼仪,连滚带爬从榻上下来,到天后跟前跪下:“珝娘,我……是圣人,我只是……”   然而这样的情形,她平日里的甜言蜜语再也说不出口来,一时涨红了脸,结结巴巴不能成言。   天后看着只穿着一件海棠红肚兜露着一大把雪白的膀子的魏国公夫人,披头散发跪在她跟前瑟瑟发抖,她眼中满满是愤怒与屈辱,颤抖的手紧紧攥成拳,许久都无法镇定下来。   直到好一会之后,她才哑着嗓子开口:“明珠,你们先出去等着,我有话要与魏国公夫人说。”   顾明珠与徐司言不敢不从,屈了屈膝,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把这一殿狼藉与尴尬留给了这一对身份尊贵的姐妹。   退出殿来,徐司言轻声道:“如今该如何是好?天后娘娘身子才好,终究不能事事过问,还请郡主拿个主意才好。”   顾明珠看了一眼关上殿门的安仁殿正殿,轻轻叹了口气,终究是到了这一步,却不知道天后会如何处置魏国公夫人,那毕竟是她嫡亲的姐姐,只怕也是左右两难。   她转回眼,望向殿外瑟瑟发抖的安仁殿宫婢们,低声道:“只怕这些人是留不得了,送去暴室关着吧。”   徐司言望了她一眼,轻轻笑着道:“这许多人,暴室怕也管不下,可若是有人多口杂传出去什么,只怕会惹出大祸事来,还是……”   顾明珠垂下眼,低声叹了口气:“你安排便是了。”   徐司言这才屈膝道:“是,臣这就办妥。”   看着她走远,顾明珠脸上那点子软弱与不忍慢慢消失,转而变成冷清。 第349章 姐妹之情(第一更)   安仁殿的门紧闭着,天后走到一旁的窗边,伸手推开紧闭着的幕窗,要把那殿内让人嫌恶的甜腻气息散出去,负手立在那里,看也没有看身后脸色变化不定的魏国公夫人。   “珝娘……天后娘娘!”魏国公夫人对着一殿冷清,心里的惧怕越来越浓,她可是知道自己的这位妹妹。   不到十四岁便被选入宫闱,是先帝最为爱重的才人,先帝驾崩之后,她被送去静心庵,却还能在一年之后被当今圣人接回宫中,从废后陈氏身边的婢女再一次登上妃嫔之位,直至正位中宫这么多年,无人可以撼动她的地位。   这样的人会有怎样雷霆的手段,能让六宫乃至前朝都对她敬畏有加,如今自己可是正正被她拿在手里了,怎么能不怕!   “你听我解释,我与圣人只是……只是一时意乱情迷,他为了妹妹的病担心,又因为朝中的事忧心,我也只是想帮着妹妹宽慰宽慰他,不曾想吃了点酒,后来就……”   她说着眼泪都滚了出来,抽抽噎噎:“只是酒后失态了,并不曾有别的,妹妹饶了我这一回吧……”   天后没有回头,也没有开口,只是站在窗边,明黄的凤尾翟衣是阴霾的天色中唯一的一抹亮。   魏国公夫人恐惧越发盛了,顾不得别的,膝行上前一把抱住天后的腿:“珝娘,珝娘,我们可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再没有比我们更亲密的了,就是……就是平武的那些也比不过,你,你不会真的恼了我的对不对,我只是一时糊涂,不曾有别的意思呀……”   天后慢慢收回了远眺掖庭的目光,低下眼望着地上已经眼泪糊满了脸的魏国公夫人,目光冷清如水,望着她许久,才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没有半点温度的笑容:“我生三郎的时候,你入宫照拂了我一段时日,我记得那时候你便悄悄去了太极殿。”   魏国公夫人一怔之后便是瑟瑟发抖,抖得牙关都扣扣作响:“珝娘,我没有……我不曾,我只是,只是去替你请圣人来,那会子你的情形危急,若是圣人不在甘露殿,又怎么能保你平安。”   天后那抹冷笑的弧度越发深了:“难怪你与接生嬷嬷说,若是有了意外,照着皇家的规矩自然是保小不保大。”   魏国公夫人再也跪不住了,她软绵绵坐到了地上,不住地摇头,面无人色:“不是的,我只是情急之下信口胡言,并不是有意的,并没有那个意思呀!”   “你是早已有了这个心思。”天后却是喟然一叹,“只是我太过信任你,太过信任你是我的嫡亲姐姐,对我必然是有姐妹之情的,才一直不肯信你有二心,原来终究是我想错了。”   她冷冷望着魏国公夫人:“你当年若是肯跟我开口,说不得我真能让你与高士勋和离,让你入宫做个供奉伺候在御前,也算为圣人换个口味解解闷,可惜你偏偏又舍不得魏国公府的富贵,妄想着暗中攀附圣人,一步登天,做下这等辱没门楣败坏名节的事来。”   魏国公夫人一个哆嗦,连连告饶:“珝娘,你饶了我,我只是一时糊涂,我不敢了,日后我,我不敢再背着你做什么了,你瞧我如今也是不年轻了,高士勋他又是常年在平阳,所以才……”   天后低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会成全你,真的让你与高士勋和离入宫来?若真是那样,我的脸面也就罢了,圣人的声誉,平武袁家都将会因你蒙羞,还有安郎与阿蓉,他们那么小就要因为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娘毁了一辈子!”   她微微昂起头,不再看脸上青白不定的魏国公夫人:“一会就让人送你出宫去,自此之后你就留在魏国公府谨守孝道地伺候魏国公老夫人,别的贵府里的夫人该怎么做,你就要怎么做,孝顺婆母养育儿女,尽心尽力打点魏国公府的事,若是有半点疏失,不说魏国公府容不容得了你,我第一个不容你。”   这些年来,魏国公夫人因为与天后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在魏国公府很是骄纵,府里的事尽数丢给已经年迈的婆婆魏国公老夫人打点,在府里说一不二,魏国公老夫人与魏国公高士勋都对她容忍有加,时时处处都让着她。   “我平武袁家绝不允许有这等不知死活辱没家声的人,若是真的有人敢做出这些事来,那就别怪我狠心,我不会因为你们是袁家人就手软心慈。”   魏国公夫人如同受了当头一棒,怔怔地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低声道:“那我,我过些时日再来给你请安……”   天后从她身边走过,向着殿外而去,丢下一句话:“从今后,你不必再入宫了,我会让她们把你的宫牌取了回来,安分守己留在魏国公府,若不是看在阿娘的份上,你这会子应该已经被送去乱葬岗了。”   魏国公夫人坐在地上结结实实打了个颤,惊骇地看着走出殿去的天后,许久都不曾回过神来。   天后走出殿外时,安仁殿已经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声息,原本在殿外伺候的宫婢与嬷嬷们都不见踪影了,只有顾明珠带着徐司言与几位甘露殿的宫婢等在殿外。   “走吧,该回去了。”天后的声音平淡,脸上的疲倦之色却是丝毫不加掩饰。   顾明珠带着徐司言轻声应着,随天后上了宫车,往甘露殿回去了。   “娘娘,已经安排了马车去了安仁殿。”顾明珠低声道,天后没有开口,也便是饶过了魏国公夫人,至少不会要她的命。   这与前世倒是一样,虽然往日雷厉风行高高在上的天后,也终究还会念及姐妹之情,不会狠心下手。   只是她真的就这样作罢,任由圣人与魏国公夫人往她心上插刀子?   天后没有开口,只是静静望着外边暮色渐起,马车里光影昏暗,许久才开口:“他已经不顾念半点夫妻之情了。” 第350章 天子一怒(第二更)   马车里一时安静了下来,没有人敢接天后的话。   只是谁也能够看得出,这一对天下最为尊贵的夫妻之间真的只剩下名存实亡的外在,当年天下传扬的佳话终究成了个笑话。   顾明珠缓缓低下头,心中一叹,天后那样要强的性子,这些年来母仪天下正位中宫,哪里会想到在自己病危之时,圣人连半点情义都不念,不但不来探病,一心惦记着的都是要夺走她手中的权力,更是与她的姐姐暗通款曲,全然不曾想过她会不会因此被气得病重撒手而去。   天后没有听到她们的回答,自嘲地笑了笑:“是了,你们两个也都未出阁,哪里会知道这些。”   她的笑容有些苦涩,眼波流转之中满是哀伤:“原来是我太心慈手软,我只以为他们都是我最亲近的人,可他们又何尝在意过我,恨不能这就要了我的性命去。”   徐司言不安地道:“娘娘,切不可动气,身子要紧。”   天后笑着摇了摇头:“无妨,我还不会如了她们的心意,不会那么轻易便成全他们。”   她坐直了身子,笑容也慢慢敛去,冷冷道:“是时候动手了。”   徐司言脸色一正,屈膝应着:“是。”   顾明珠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天后并不曾把所有的计划告诉她,她自然也不会去多问,在这宫里许多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第二日,天后早早便起身来,在殿中看着邸报。   安平公主拉着顾明珠往殿中来,笑盈盈请了安,又腻在天后身边说着话。   “……阿娘,我听嬷嬷说,那位高昌国公主已经被送来长安了,这几日就要进宫来觐见了。”安平公主忽闪着大眼睛凑到天后跟前说着话,“父皇可是真的要让二兄娶了那位高昌国公主?”   天后淡淡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放在邸报上:“没规矩,娶呀嫁呀这样的话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公主该议论的?”   安平公主噘着嘴:“阿娘,这里又没有外人,何况是二兄呢,还不知道那位高昌国公主长得什么模样,就要娶了作二嫂,我也是替二兄操心嘛。”   天后有了点笑意:“你倒是挺热心。”   只是很快她又正色道:“不论那公主什么模样,都是高昌国公主,与我大唐结亲乃是安邦固本的国事,岂能容得挑挑拣拣。”   安平公主瘪了瘪嘴,低声咕哝了一句:“那若是长得与那高昌老王一般,黄黄卷卷的头发,矮矮胖胖可怎么好。”   顾明珠没绷住,低声笑了起来。   天后瞪了她一眼:“天天胡言乱语,仔细我让教养嬷嬷好好教你规矩。”   安平公主忙闭了嘴,东拉西扯说起别的来。   正说话间,徐司言快步进来,拜倒在天后榻席前:“娘娘,太极殿朝议之时圣人动了怒,连九龙樽都砸了,这会子说是头疼得紧,让太医署的院判过去问诊。”   顾明珠心头一别,忙看向天后。   天后脸色却是淡淡地,翻了一页邸报:“太医署的太医令不是日日去太极殿问安,让他们过去就是了。”   徐司言轻声道:“只是御前……”   “如今是谢贵妃代掌六宫,自然也该让她去伺候在跟前。”天后不再抬头,“让人送了话去延嘉殿,请谢贵妃去甘露殿侍疾。”   徐司言忙答应着。   安平公主却比不得天后这般镇定自若,她急急忙忙问着徐司言:“我父皇怎么了,怎么会动了怒,头疼得可要紧?”   徐司言看了眼天后,见她不曾看过来,也便不再隐瞒,轻声道:“是黄门侍郎肖珂为了给韩彦求国公的封赏,连连上奏章,引得圣人动了怒,摔了九龙樽大发雷霆,才会又犯了头疼。”   安平公主自来不理会朝事,哪里明白这些,只是脸色着急:“父皇的头疼好些时候不曾犯过了,又被他们气着了,可要让医官好生诊治才是。”   一旁的天后轻声开口:“安平既然不放心,晚些你过去给你父皇请个安就是了。”   安平公主又惊又喜:“母后允准吗?”   天后轻笑一声,却是望了一眼顾明珠:“只是你一个人莽莽撞撞,让明珠陪着你去吧。”   顾明珠吃了一惊,却是明白了过来,轻声应下了。   太极殿里气氛一片凝重,进出的宫人也都小心翼翼,不敢弄出半点响动来。   只因为躺在内殿里捂着头辗转反侧的圣人这会子听不得半点响动,任何一点声响都如同一把刀直插入他的脑中,绞得他痛不欲生。   “医官呢,医官呢!”圣人的怒气随着头疼加重也越发重了,怒喝着,“这些医官都是废物吗,连朕的头疼都医不了!”   一旁伺候着的谢贵妃这会子不知所措地在一旁,只能不时地用手巾替圣人擦了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低声道:“圣人,医官去开方子了,一会子煎了汤药来,吃下就好了,您且忍一忍。”   “忍!”圣人的怒气无处发泄,痛得怒吼着,“要朕怎么忍!朕忍不了!”   谢贵妃吓得手抖了抖,心里忐忑不安,她不是第一次见圣人犯头疼,之前都是天后在跟前伺候,那会子她只能跟在一旁,帮着端端汤药,送送手巾,那时候圣人的头疼便是药石无用,只有等着慢慢才能好起来,天后没日没夜守在跟前,她倒是不曾像现在这般不知该怎么是好。   “娘娘,安平公主、零陵郡主求见。”殿外的宫婢进来,低低声在她耳边道,唯恐声音大了惊动了圣人。   谢贵妃不由地皱了眉,这个时候,她们两个来做什么,她如今照拂圣人还来不及,哪里有心思应付她们。   只是安平公主毕竟不比别人,她只能微微点头:“请公主进来吧。”   安平公主一进殿门,便不管不顾上前去,伏在榻边:“父皇,父皇……”   只是圣人头疼着,无力地摆摆手,没有开口。   谢贵妃见她如此,心里更是不喜,轻轻咳一声:“公主,圣人头疼,怕是不能与公主多说什么,还是请公主……”   安平公主顿时有了眼泪,上前给谢贵妃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贵妃娘娘,我实在是担心父皇的病,求娘娘允准我在跟前侍疾,我一定小心谨慎,不教娘娘不喜欢。”   看着安平公主那副端正的模样,谢贵妃心里觉得有些怪异,平日里这位公主最是不知规矩,今日这是怎么了。   她皱了皱眉,开口道:“公主有这样的孝心再好不过,只是圣人他……”   这时候,一旁的顾明珠也跟着屈膝拜下:“天后娘娘病重,贵妃娘娘就是六宫之主,还求娘娘看在公主一片孝心的份上,允准她留在太极殿侍疾吧。”   谢贵妃这会子是真没了耐心了,掉了脸色:“你们这是做什么,岂是我不成全公主的孝心,实在是圣人要静养,不能被打搅,公主还是早些回去吧,莫要在这里纠缠了。”   顾明珠望了一眼帷幔中榻上的圣人,见他原本辗转不定的身子不动了,像是正听着这边的说话,心头轻轻冷笑一声,上前扶起了安平公主:“殿下,娘娘既然已经决定了,还是先回宫去吧,明日再来求见圣人请安吧。”   二人这才退出殿外去了。 第351章 奉陪到底(第一更)   太医令收回了把脉的手,悄声退了下去。   大监刘安忙上前,担忧地问道:“圣人的头疼……”   太医令紧皱着眉,摇头道:“是头风,先帝也是有头风之症。”   刘安脸色变了变,别人不知道,他却是记得的,先帝临终之时便是风疾,如今圣人也得了头风之症,难道……   他搓了搓手,不安地看向太医令:“这等大事,怕还是要禀告贵妃娘娘,只是圣人如今头疼得厉害,还是要再想想法子才好。”   太医令低低叹了口气:“我让药童去拿了方子,再给圣人施针,应该能够缓解几分。”   刘安送了太医令出去,这才转身又进了内殿来。   躺在榻上一直低低呻吟的圣人此时却没有了声息,刘安心下不安,忙过去撩开帷幔,却见圣人脸色青白,正瞪着眼望着他,嘶哑地开口:“是头风之症?”   刘安吓了一跳,不敢隐瞒,跪下道:“太医令说是,是头风,只是圣人年富力强,身子素来康健,必然能……”   圣人暴躁地打断他的话:“朕也如先帝一样,有了头风之症!”   他头疼了几日,不眠不休,原本儒雅的脸上如今只有扭曲狰狞,瞪着刘安:“她们可都知道了?”   刘安愣了一下,才明白圣人嘴里说的是内宫的娘娘贵人们,忙道:“不敢擅作主张,太医令只禀告了韩贵妃。”   圣人听到韩贵妃,不由地皱了皱眉,隐隐觉得额角又痛起来了:“她人呢,不是在太极殿伺候!”   刘安忙道:“娘娘在偏殿,安平公主一早来请安,还有几位殿下也过来了,娘娘在那边与他们说话。”   听到安平公主,圣人恍然记起了前一日他看见安平在自己御榻前拜下,哀求韩氏想留在自己身边侍疾的情形。   那是他从前最喜爱的小女儿,这些时日因为袁氏的缘故,他对安平大不如前,可终究是最尊贵的嫡公主,怎么能由着韩氏这样随意轻慢地打发走了。   他的病就是因为韩家而起,他原本是要抬举韩彦的,要许他东南兵权,让他去闽地统领操练新兵,然而韩家却不知足,竟然让人屡次求国公的爵位,竟然还敢拿出军功来说,分明是不安分。   看来韩家也是靠不住的,韩氏才晋封为贵妃就能在内宫如此不可一世,韩彦又存心不足,未来只怕又会成为第二个袁氏,而韩氏更还有袁氏没有的兵权,那将一发不可收拾。   他这会子顾不得头疼了,吩咐刘安:“朕头疼得紧,不用贵妃在跟前伺候了,让她回去打理宫里的事吧。”   刘安忙劝道:“圣人跟前还得有人伺候才好,娘娘她很是担心圣人的身子,这几日时时唤了医官去问询,若是不在跟前怕是放心不下。”   圣人脸色更是难看,咬牙道:“让她回去!”   刘安吓了一跳,忙应着:“是,奴这就去回禀娘娘。”   宫中的密报送到了雅间里,崔临望着上面关于韩彦与韩贵妃的几行字微微拧了眉头,沉默不语。   崔奕在一旁笑着道:“如此一来,帝后二人都病了,听闻天后的病情已经是难以回天,圣人虽然是头风,但终究只是轻微,假以时日还能好起来,殿下终于不必担忧了。”   崔临眉宇间并不见舒朗,反而脸上凝重之色更重:“前两日明威将军府的宴请,殿下让人送了贺礼?”   崔奕满不在乎地点点头:“是那府小娘子及笄,虽然只是五品的武职,但是韩家的亲家,殿下就让人送了一份贺礼去。”   崔临沉声道:“殿下如何不曾教你知晓,却是事后才告诉你。”   崔奕留在陈留王府,就是为了作为陈留王与世家之间的联络人。   崔奕怔了一下却不在意地道:“不过是送了份贺礼,有什么打紧,想来殿下只是一时忘了,后来也说与我知晓了。”   崔临沉沉叹了口气,伸手将密报递给了崔奕:“你看看还有谁去过了。”   崔奕低头仔细看了看,吃惊地道:“郡主?”   崔临目光凌厉:“必然是天后之意,所为也是韩家。”   崔奕这会子也觉得不简单,在榻席上坐下来:“难道天后也有意要拉拢韩家,才让郡主去道贺?”   他想了想,却是眼前一亮:“如此说来,天后是真的病重不起了,不然也不会让郡主去,韩家可是韩贵妃的娘家,若不是最后的打算,也不会如此做。”   只是他还未高兴一会,就被崔临打断了:“殿下这些时日与韩家可有来往?”   崔奕摇了摇头:“并不见有何来往,殿下这些时日除了在太极殿东堂跟着几位内史大臣处置朝事,就是去西堂给圣人请安。”   崔临望着他:“这几日我不曾见到殿下,你替我传了话与殿下。”   “圣人生性多疑,处事多变,先有袁氏专权多年,深以为忌,如今韩家虽得势,却也难逃圣人猜忌,未必就能如愿,殿下已经得圣人看重信任,何不韬光养晦,在此时更能得圣人与宗室的放心与支持。”   崔奕点头:“我必然把话带到。”   他说着,又想起一事来,凑近崔临:“五兄,阿娘可还气着呢,今日我去离庄请安,她还说了不要见你,让你明日不必再过去请安了。”   崔临脸色不变:“明日一同去。”   崔大夫人为了顾明珠的事恼着崔临,这几日不肯见他,崔临也不着急,只是每日过去行了礼就回来,让侍婢仆从好生伺候着,却是半点要服软的意思都没有,倒是让崔大夫人更是懊恼,隔三差五逼着崔奕递了话过来。   崔奕看着崔临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不由地挑了眉笑道:“看来五兄是真的上心了,为了郡主如此认真。”   他笑了笑,却又偏头道:“只是郡主如今是天后跟前最得重用的,事事都让她过问,我们却是要辅佐殿下登位,日后难免有遇上的时候,只怕更会要交手,那时候又该如何?”   “五兄与郡主又该如何自处?只怕两边都不会答应你们的事呀!”   崔临慢慢抬起眼,望着崔奕的目光炯炯有神,冷俊的脸上露出一丝浅淡的笑容:“她若愿意,我会护着她,她若还想再玩闹一番,我陪着便是。” 第352章 吉娜公主(第二更)   高昌国公主千里迢迢来和亲是长安难得的热闹事,这些时日来帝后的先后病倒让整个长安都遍布愁云惨雾,难得有件喜事教大家开怀热闹一番,都围在街市上想要瞧瞧高昌公主的风采。   长长的驼队后,一辆辆油毡马车紧随着进了长安,为首那辆宽大的马车里有人撩开了帘子,露出里面人的脸。   那是一张十五六岁年轻女子的脸,只是长相与中原人有些不同,褐发碧眼,皮肤白皙得如同白玉,卷翘的睫毛忽闪着,好奇地打量着热闹的长安街市。   看着街市上人潮拥挤着都朝着她这边望过来,更是高声喧哗着:“这是高昌公主,这是高昌公主的马车!”   她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用高昌语与一旁伺候着的几位婢女打扮的高昌女子道:“父王说长安热闹果然是真的,这些人居然都是来看我的,真是有意思。”   那几名婢女却是都是战战兢兢的,不敢多话,都伏在扑了地毡的马车上:“公主殿下受万人敬仰,长安的百姓也都盼着公主前来。”   吉娜公主原本满是笑容的脸看着她们那副满是惧怕的模样,渐渐冰冷起来:“你们在撒谎,这里是东土,是天朝长安,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不过是来瞧个热闹。”   “都是你们,坏了我的心情,看在你们一路上小心伺候的份上,我不要你们的命,但不能不惩罚你们,还不快些动手!”   那几名婢女瑟瑟发抖,直起身来两两相对,伸手互相扇起耳光来,并且在吉娜公主冷冷的注视中越来越用力,很快脸上都是红肿一片,却都还不敢停手。   过了好一会,看着那几个婢女原本娇嫩的脸上已经红肿狼狈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吉娜公主才笑了一声:“罢了,就到这里吧。”   婢女才哆嗦着手停了下来,还赶紧向着吉娜公主叩首:“谢公主。”   看着又洋洋得意撩开帘子享受外边万人欢呼的吉娜公主,婢女们心里余惊未了,眼前这位就是高昌国小公主,是高昌王的掌上明珠,深得皇室宠爱,却也因此被惯坏了性子,素来蛮横霸道又傲慢无礼,除了在高昌王面前一副乖巧柔顺的模样,对待别人却是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   这一路来,她们不知道受了多少责罚,苦不堪言,可这还不是她们最担心的,眼下已经到了长安,一旦公主和亲嫁入王府,这样的性子只怕难以安稳度日,她们这些跟随来长安和亲的婢女才要担心如何才能自保。   驼队带着长安百姓的好奇与向往一路向着太极宫而去,终究停在了宫门前。   吉娜公主第一次看到了大唐皇宫,登时睁大眼望着明瓦高楼朱墙碧瓦的太极宫,惊讶地道:“这里就是……太极宫?”   她出身高昌,一直以为高昌国都就是最繁华的地方,直到看到了长安,又看到了太极宫。   高昌国使臣这会子已经等在宫门前了,快步上前来,在马车前拜下:“臣恭候殿下,请殿下下马。”   又抬头看着已经毫不顾忌,一双眼上下打量着太极宫的吉娜公主:“贤王殿下亲自来迎殿下了。”   贤王?吉娜公主想了想,才记起来,她父王说过,她要和亲的对象就是贤王,那可是唐皇的皇子。   她扶着婢女的手下了马车:“他来了?我要见见他。”   远远的,一位身着杏黄五爪海水云纹蟒袍,头戴赤金冠的李裕一步步向着这边走过来。   他已经看到了吉娜公主,她一身五彩翻毛长袍棉裙,腰间束着五彩丝绦,头上梳着双髻,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直喇喇望着他,毫不掩饰地打量,那张脸上带野性张扬之美,论起来算得上是位美人。   然而比起顾家姐妹来却是差得太远了,更不用说她那副毫无礼数肆无忌惮的模样,分明是还未开化的蛮夷之人。   一想到这样的人将成为自己的妻室,李裕的脸色就难看了一份,却还是维持着基本的礼貌礼节,走上前欠身:“公主殿下。”   吉娜心里却已经欢喜地开了花,她没想到父王给自己挑的是这样出色好看的皇子殿下,李裕的举止儒雅,容貌俊美,气度很是不凡,比她那些只会骑马打猎喝酒的皇兄们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这世上还有这样好看的人。   吉娜望着李裕的眼中闪闪发光,脸上也有了些红晕,却还是舍不得把眼光移开去。   她露出自己平日里最好看的笑容:“有劳贤王殿下在这里迎我,吉娜感激不尽。”   平日里只要她露出这样的笑容,那些追随在她左右的少年郎君们都会沉迷不已,任她驱使,眼前这位贤王殿下必然也会如此。   李裕却是暗暗掩饰着自己的嫌恶,一国公主却是如此不知羞耻地盯着男子看,毫无半点礼数,如何能够为妻。   他别开脸去:“请公主入宫,父皇在太极殿召见公主。”   他目光扫过吉娜公主身边几位婢女,稍稍停了停,看来这几位就是公主的陪嫁,却不知道是不是一样不懂规矩。   只是这一下的停顿,却让吉娜公主原本如花的笑脸上顿时有了阴云,她冷冷扫过自己身后跟着的几名婢女,冷哼了一声,才又堆起笑脸快步跟上李裕,一副欢喜的模样。   只是她身后的婢女却在听到她的冷哼声之后面如土色,几乎要哭了出来,她们知道,只怕一会子公主不会放过她们了,虽然不知道又是因为什么。   到了太极殿前,吉娜公主有些敬畏地抬头看了一眼高大的殿阁,听她父王说这里就是大唐皇帝所在的地方,是他们高昌不可企及的强大的存在。   她脸上原本带着的那点骄傲之色也都不见了,一副恭敬的模样跟在李裕身后进了殿去。   “吉娜拜见唐皇陛下。”吉娜用不熟练的官话行礼拜下。   殿中强撑着身子扶着头的圣人无力地道:“起来吧。”   看了看吉娜公主,又问了几句话之后,圣人终究是撑不住了,唤了刘安扶了自己回西堂内殿去,只给李裕留下一句话:“待钦天监选出吉时就为你们完婚,你这些时日多多照拂公主。”   李裕脸上闪过一抹阴沉,躬身应下了。   他终究还是要娶这个和亲的公主,他们还是不给他留半点后路。 第353章 2vs2(第一更)   出了太极殿,吉娜一脸腼腆柔顺地上前给李裕行礼:“贤王殿下,我初到长安,举目无亲,还望殿下能多多照拂。”   她一边说着,一边仰起脸来,一双碧蓝的大眼睛脉脉含情望着李裕,略带稚气的脸上却已经是老练的妩媚风情,微微撅起的小嘴鲜艳欲滴,等待着对方的温柔与倾心。   只是李裕却是皱了眉,退了一步,眼前的这位高昌国公主容貌实在只能算得上是艳丽,只是她却是自己前途的一个巨大的障碍,一想到这里,他就心生厌恶,哪里还能有别的心思。   他客气而生疏地道:“公主殿下初到长安,该入内宫觐见天后与贵妃娘娘,我这就让人引了公主去内宫。”   他招了招手,一旁有一位等候在旁的女官上前来屈膝行礼,请了吉娜公主往内廷去。   吉娜这才不情不愿地下了玉阶,还不时回头看了两眼李裕,带着婢女乘了马车走了。   只是一上马车,她脸上那副温柔亲切的笑脸瞬间消失了,望向自己那几个婢女时冰冷的脸色里透出阴狠。   看得她们几个不由地打了个寒战,忙忙跪了下来:“公主饶命,饶命!”   这一路上死在吉娜公主手里的婢仆已经多不胜数,她们怎么会不知道公主的手段,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却是不敢不求饶。   吉娜冷笑一声:“长了一副狐媚的模样,跟着我来长安原来就是想要勾引贤王殿下,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她阴测测地吩咐跟在自己身边的一位老嬷嬷:“一会子出了宫,让人把她们的脸都给我打烂了,打发去喂马,再也不许让我看见她们。”   那几个婢女顿时魂飞魄散,要哭着求饶,却听吉娜阴冷地笑了一声:“若是谁敢在唐宫让人瞧出来,我便拿她喂了獒。”   婢女们瑟瑟发抖缩在一旁,再也不敢开口,眼中满是惧怕,她们不知道等着她们的会是怎么样的可怕。   到了甘露殿时,天后并不曾召见吉娜公主,只是吩咐徐司言送了一份厚重的见面礼与她,并传了话:“身子不济事,不能召见公主,待日后身子大好了,再请公主到甘露殿相见,公主只管安心在长安住下,只当是高昌一样,若有什么不如意的使了人与韩贵妃说,必然能够安排妥当。”   吉娜公主有些遗憾没能见到名扬天下连高昌都有耳闻的天后,何况她还是贤王李裕的亲母,她原本准备了要好好亲近一番,如今倒是落空了。   她打开那匣子,看着里面那套精致的赤金掐丝八宝头面,让人唤了在前面一辆马车里带路的女官过来,堆了笑温温柔柔地问起话来:“天后娘娘身子不好,不知是什么病?若是要用药材,我从高昌带了不少草药来,倒是可以献给娘娘。”   女官见吉娜公主一脸温和,想着之后公主也是要嫁给贤王的,倒也不瞒着:“娘娘的病究竟如何臣也不知晓,只是病了好些时日了,宫中的大小事都交给了贵妃娘娘打点。”   吉娜挑了挑眉,有些惋惜,自己的那点子打算倒是白想了,又问女官:“贵妃娘娘性情如何,喜欢什么?说与我听听,我也好准备一番。”   女官一笑:“贵妃娘娘性子最为和气,公主不必担心,必然是十分亲近的。”   吉娜这才作罢,随着女官往延嘉殿去了。   延嘉殿里摆上了新开好的茶梅,娇艳地如同美人脸,案几上还摆着一盘剥好的龙眼,晶莹剔透让人垂涎欲滴。   只是韩贵妃这会子没有心思多看一眼,她正微微含笑望着眼前摆开的几只漆木箱笼,才慢慢抬起眼望着拘谨地坐在一旁的中书舍人贾夫人李氏,开口道:“夫人这样倒教我不明白了,如何要送了这些入宫来。”   她收回目光便再也不看那些箱笼一眼:“论理也该我赏赐下去,岂能让夫人破费费心,何况我素来与前朝不多来往,还请拿回去。”   李氏平素就是个伶俐的,今日是得了夫君中书舍人贾毅的吩咐,亲自送了这些箱笼进宫来,更有叮嘱无论如何要请韩贵妃接下来,她也知道这里面的缘故,哪里敢疏忽,忙不迭起身拜下。   “回娘娘的话,眼看过不了多久就是年节,这些是臣妾府上庄子里孝敬的一些山货,不值什么,只是好在新鲜,想着趁年节送进宫来,请娘娘也尝个鲜,也算是一点子心意,娘娘可千万别嫌弃。”   她一脸真诚的笑容:“娘娘身份尊贵,平日里吃的用的都是精贵之物,臣妾也知道这些粗鄙之物入不得娘娘的眼,但也是另有一番风味,还望娘娘收下臣妾的心意。”   韩贵妃望了一眼那几只瞧着油光水滑的漆木箱子,笑了两声,才道:“你们的心意,我也不好不领,只是还请夫人把我的谢意带回去,总该说说有什么是我能帮的上的,我才好投桃报李不是。”   李氏心下欢喜,知道事成了,忙应着:“多谢娘娘,臣妾谢娘娘厚爱。”   打发了李氏走了,韩贵妃倚在凭几上看着那几只箱笼,周楚楚自帘子后面出来,亲自给她斟了茶汤送上来,轻言细语地道:“娘娘,只怕这箱子里装得不是什么山货。”   韩贵妃笑了一下,她自然知道这不是什么山货,哪有用漆木箱笼装着山货的,何况中书舍人贾毅也不会真的傻到送山货进宫来给她。   她点点头,吩咐婢女打开箱笼来。   只见那箱笼里珠光宝气耀花人眼,满满当当放着各种首饰玉器古董摆件,每一件都是名贵不凡的。   只是这些在周楚楚眼里却是寻常,她瞟了一眼,只是有些惊讶地道:“贾夫人倒是大手笔,花了这样重的礼不知是要求什么。”   韩贵妃多看了两眼那些宝物,眉梢眼角露出些笑容来:“你以为是他送的?贾府再有积蓄家底也送不出这些来。”   她偏头按了按头上的花钗,抿嘴笑道:“是贾毅身后的那位,他这是试探我呢。” 第354章 挑拨(第二更)   陈留王?   周楚楚都吓了一跳,不安地变了变脸色,低声道:“陈留王殿下这是……”   “比起太子,贤王来说,他底子太薄。”韩贵妃倒也不避着她,轻轻嗤笑一声道,“被困在陈留十余年,纵然有雄心壮志,也不过坐困愁城。”   “如今他也不过是依仗圣人与世家的支持,可惜圣人病重,大局未定,世家纵然有心也暂时插手不了朝政,所以他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   周楚楚终究还是有几分聪明的,恍然明白过来:“他是要与娘娘联手……”   韩贵妃一笑:“应当叫结盟,各取所需。”   她也不在意地道:“我膝下无子,纵然有一日能够忝居后位,终究根基不稳,难保不会有变故,而他母亲早逝,在内廷并无照应之人,若是与我结盟倒是极好的选择。”   周楚楚想了想,轻声道:“如此说来倒是的确合适。”   韩贵妃点头:“都尉府也是这个意思,待我看看他有几分诚意,愿意做到哪一步再决定吧。”   周楚楚这会子却是心思飘到了陈留王李念背后的世家,那位丰神俊朗有若谪仙的崔五郎正是世家中人,若是韩贵妃与陈留王结盟,那么她或许真能与崔五郎亲近呢。   她不由地心里一喜,素来刻板的脸上露出一丝荡漾的笑容。   待到箱笼被仆妇抬进去,宫婢进来拜下道:“高昌国吉娜公主前来觐见。”   韩贵妃唇角含着一丝冷冷的笑意,看来天后是真的病重了,连自己儿子娶和亲公主这样大的事都交给她来打理了。   她想起自己这十几年来的做小伏低,从一个地位卑微的采女一步步走到贵妃之位,当初被她仰视不敢企及的天后,如今也不过是个病得垂垂将死的人,还要示好于她,求她关照自己的子女,真是可笑!   她眉眼流转之间,满是意气风发,吩咐宫婢:“请了公主进殿来。”   又转头吩咐周楚楚:“你也见一见她吧,日后还要你帮着我照应呢。”   周楚楚知道韩贵妃的用意,只是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也不打算再遮遮掩掩,屈膝应下:“是,谨遵娘娘吩咐。”   顾明珠你以为你得了天后的看重就能得意,如今我倒要瞧瞧谁会笑到最后!   吉娜公主一进殿就看见殿中一位宫装华贵眉眼亲切的贵人坐在榻席上向她微笑着,一旁还立着一位打扮鲜艳的年轻女子。   “贵妃娘娘。”吉娜学着大唐的礼仪,生疏地屈了屈膝,却是望向另一边的年轻女子,这又是谁?   韩贵妃笑着点头,请她在榻席上坐下,这才指着周楚楚与她道:“这位是长平郡主,你们年纪相当,想来喜好也差不了不少,日后可要多多走动。”   周楚楚微微露出些笑容,上前与吉娜见了礼,才到一旁榻席上坐下,只是一双眼微微扫过吉娜与她左右。   韩贵妃热情地留着吉娜说了好一会子话,都是些寻常的寒暄,最后才道:“来了长安就如同回了高昌一样,圣人与天后娘娘吩咐了,一定要好好照拂你,我也教尚宫局挑了一处府邸与你收拾妥当了,只管住进去就是了。”   吉娜却是眨巴着眼睛,一脸纯真的模样望着韩贵妃:“父王说我是来和亲的,是要嫁给贤王殿下的,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全礼呢?”   这样直白的话倒是让韩贵妃与周楚楚都愣了一下,笑出声来,果然是蛮荒异域之人,未出阁的女子竟然能问出这些话来。   韩贵妃忍住笑:“公主放心,这几日圣人就会下了诏谕赐婚,钦天监也会选好吉日,就给二位殿下完婚。”   她又说笑了几句,才吩咐周楚楚送了吉娜去和亲公主府。   出宫的一路上,周楚楚一直对吉娜客气有余热情不足,毕竟这位日后是要嫁给贤王为贤王妃的,与她不是一路人,自然也就不必太过亲近。   吉娜却是缠着她问长问短,问的最多的还是天后与贤王的事:“……贤王殿下平日里喜欢什么?也会如我们高昌皇子那般骑马狩猎吗?”   “天后娘娘是不是唐宫第一美人?我们在高昌都听说天后娘娘容貌极美,深得圣人爱重。”   周楚楚三言两语地回答着,见她满心都惦记着贤王,心里忽然一动,笑盈盈地回答她:“公主虽然不是我大唐人,性情却是单纯直爽,初次见面我便觉得如同故交一般,也就不瞒着你了。”   “若说天后娘娘的容貌,从前的确是宫中无双之色,可是如今……”她摇了摇头,一副颇含深意的模样:“却是不能这样说了。”   她看了一眼望着她等着她说下去的吉娜,才又轻声道:“宫中如今有了一位零陵郡主,容貌美艳出众,人人称赞呢。”   吉娜微微偏头:“零陵郡主?也是位未曾嫁人的郡主?”   她心里却是有些不高兴了,在高昌的时候,人人夸赞她的容貌长得好,如同沙洲上的湖泊一般耀眼,所有的贵族少年郎君谁不喜欢她不想得到她的青睐,如今这里却有人比她更为美,她素来骄傲刁蛮惯了,自然心里不痛快。   周楚楚看清了她眉眼间的不悦,却装作未见,笑着说了下去:“正是,她与你我年岁相当,却是深得天后娘娘看重,天后娘娘先前还打算将她赐婚给贤王殿下,消息都传得满长安都知晓了……”   她忽然好像记了起来,忙不迭用袖子掩了嘴:“瞧我,这是在胡说什么,公主千万莫要与我计较,我是瞧着公主亲切,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是我多嘴了,公主莫要放在心上。”   吉娜公主的脸色却已经沉了下来,她目光里闪烁着阴狠,却是扯出笑容来与周楚楚轻声道:“原来那位零陵郡主是要赐婚给贤王殿下的?郡主还是告诉我吧,我也只是好奇。”   她一副心无芥蒂的模样:“后来为何又不成了?”   周楚楚轻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就不成了,只知道贤王殿下几次三番去甘露殿,见了零陵郡主却都是一副心思沉重的模样,想来……”   她望了一眼吉娜公主,忙又摇头:“想来是没缘分,比不得公主殿下福泽深厚,与贤王殿下是天作之合。”   只是她再说什么,吉娜也听不进去了,她此时心里满是愤怒,她看中的东西,岂能由得他人染指,她不会轻易罢休的! 第355章 对质(第一更)   顾青让人带了消息来,请顾明珠去一趟将军府。   这倒是比顾明珠想的来的要早,看来顾青一回来就对着府里那乱七八糟的局面,怕也是焦头烂额无从下手了。   她倒也要见见顾青,要弄明白当初的真相。   带了阿碧小葵去甘露殿给天后请了安,说了自己要回一趟将军府的事,天后笑了:“看来是顾大将军回来了,内府里的事让他头疼了吧,这些年他可从不曾过问过府里的事,这会怕是要费些心神了吧。”   顾明珠倒是不意外天后知道了顾家的事,毕竟已经闹到了京兆府,自然是满城风雨了。   她轻轻抿嘴一笑,不经意地道:“这些年府里人人各藏私心,谋求私利,早已是混乱不堪,难免会有今日,倒也不是件坏事,终究还不曾闹出大事来。”   天后听到这里也皱了皱眉,点头道:“是该整一整家风了,不然你们姐妹也要被带累了去。”   她摆摆手,让徐司言送了顾明珠出去,笑着吩咐一旁的宫婢:“让人送了那一筐子蜜柚去显王府,三郎爱吃那个。”   顾明珠正往殿外退出去,听到这一句微微换了换眼色,看来自这一次病后,天后对显王是越发上心了,倒是对太子与贤王淡了许多。   只是方才她说顾家的事,却是说你们姐妹这四个字,实在是让顾明珠觉得有些怪异,为何会提到姐妹?   她思量了一阵,心里有些不安,只能暂且放下,带着婢女乘了马车出了宫去。   将军府这会子乱成了一团,连看门的仆从都三心两意,悄悄溜去了垂花门外听热闹了。   郡主府的仆妇拍了好半天门,才有人打开来,原本惫懒的神情见了顾明珠的马车登时一震,忙不迭迎出来拜倒行礼。   顾明珠扶着阿碧的手下了马车,看也不看一旁惊慌的仆从,大步向着府里进去了。   几位族里的老夫人已经被请到内堂上席坐下,顾青陪坐在一旁,顾老夫人却是早已呼天抢地,说自己气的脑仁疼,在一旁的榻席上歪倒在邓嬷嬷身上,满怀怨气地抽噎着。   只是堂里的人都没有看她,连一向孝顺听话的顾青这时候也板着脸,一言不发地坐着,毛氏与顾明玉更是一副什么也没瞧见的模样,装聋作哑地坐着。   只有顾元,有些不安地瞧了一眼顾老夫人,想要上前劝慰几句,只是看看上席那几位铁青着脸的老夫人们,还有跪在一旁哭花了脸的阿芙,心里惴惴不安,只能缩着头坐在一旁不敢言语,这一幕倒让毛氏瞧见了,冷笑了一声,也不理会他。   “郡主到了。”   小婢的一句话却如同石子入水一般,打破了堂里的死寂,一直在捶胸顿足哭闹着说着自己冤枉的顾老夫人霎时收住了眼泪,抬起头瞪着门外:“她来做什么,这么个养不熟的狼崽子!难不成还想回府里来看笑话!”   顾青脸色大变,顿时满是怒气,只是他还没开口说话时,上席的二老夫人已经冷哼出声:“还敢说自己冤枉,说府上家风好,连宗室都敢如此出言不逊,难道没有半点规矩法度?”   三老夫人这会子也接了口:“家和万事兴,自来只有盼着儿孙出息,多多添福气,哪里有这样好得了贵人看重的娘子还往外撵的,真是糊涂!”   三位老夫人先起身来,扶着婢女的手快步往外迎了出去,顾青也紧随其后迎了出去,毛氏与顾明玉也起身来,瞧也不瞧老夫人与顾元,一并往外去了。   顾老夫人没想到自己就这样被丢下了,一时悲从中来,心酸不已拉着顾元道:“二郎你瞧瞧,他们那里把我放在眼里,这是要逼我呀,宁可抬举那么个祸害……”   顾元却是脸色大变,忙摇头拦着顾老夫人:“阿娘呀,说不得呀,如今明珠可是天后跟前最得脸的,这几位老夫人还要给她几分情面,若是再惹恼了明珠,咱们可就更难了。”   他倒是不在意三位老夫人会怎么处置顾老夫人,只是阿芙如今也被拿住了,说他宠妾灭妻,这若是真闹开了,他可是要去衙门挨板子的。   顾老夫人简直被噎得半死,心里那股子气翻滚得要呕出血来,连顾元也这样说,她现在是要看顾明珠的脸色了,连长辈的架子也不能端了,还要巴结她不成!   她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满肚子的怒气还未撒出来,就看见顾明珠在众人团团簇拥之下进来了,远远望向她这里。   一身郡主服制明媚华贵的顾明珠向着内堂来,与三位老夫人轻笑着说着话:“……早该过来看你们,只是宫中事多一时脱不开身去,耽搁到今日,请老夫人们原谅我才好。”   二老夫人还没开口,六老夫人赶紧接上口:“郡主贵人事多,这些些须小事就不扰了你了。”她满心惦记着的还是自己儿子的差事。   二老夫人瞪了她一眼,笑了笑道:“这可不是小事,郡主虽然已经是宗室身份,终究还是顾家的女儿,怎么也不能眼瞧着府里坏了声誉,所以今日请了郡主来,也算是做个见证,帮着决断该如何处置。”   顾青在一旁,脸色很是不自在,眼下三位老夫人都是族里长辈宗亲,说得也都是大道理和族规,他只有遵从的份。   这些年来,他刻意避开府里的事,也听到了一些话,只当是细枝末节的事,却没想到这府里竟然已经乱到这一步。   他一时讪讪地跟在一旁,忽然觉得连抬起头多看一眼顾明珠的勇气都没有了。   还是顾明珠抿嘴轻笑:“二老夫人说的是,这府里的事我自然要来听一听的,该怎么决断由族里长辈说了算,我年纪轻只帮着做个见证吧。”   进了内堂,她一眼瞧见气得直喘粗气不肯起身来的顾老夫人,正死死盯着她,带着满腔怒火不甘地看着她走进来。   顾明珠倒也不恼,笑了笑走过去,径直到席上坐下,转头问几位老夫人:“我来的急了,倒不知道是什么事,竟然惊动了族里的长辈们。” 第356章 老夫人的罪状(第二更)   六老夫人这会子缩了脖子不说话了,看了看二老夫人,她心里还是有些担心的,毕竟这里是将军府,若是闹得不好,少不得要吃挂落。   二老夫人白了她一眼,端起茶瓯吃了一口,这才道:“这一回我们来长安只是对一对族谱,原本该是你伯叔祖与几位堂叔来的,但是知道长安这边你父亲常年在西北,府里只有女眷,他们来了反倒不便,我们几个老骨头便过来了。”   “那曾想到来了府里却是被冷眼对待,不得不去东市住了邸舍,这也倒罢了,世风日下难免有捧高踩低的,我们也知道如今这里是骠骑大将军府,不是我们这些庶民高攀得上的。”   她说得平淡,却让一旁的顾青涨红了脸,尴尬不已。   三老夫人倒是圆滑些,瞧见了顾青的不自在,忙道:“大将军待我们还是尽心的,年年让人捎了钱银回去,还事事照拂着。”   不是顾青,不是顾明珠,那说的还能有谁!   众人不由地都瞟过那边青着脸的顾老夫人,果然见他她胸口大大起伏几次,才压下要怒骂出口的冲动,狠狠别开脸,理也不理那几位老夫人。   二老夫人接着说了下去:“到了府里,我们才觉着不对,这府里竟然连个正经的当家主母都没有。”   “青郎媳妇已经是病成了那副模样,却被关在偏院里不生不死的养着。”二老夫人说到这里,脸色一正望向顾青:“这是你的不该,若是她真有过错,就该与族中说明,明写休书送她回了娘家,却不该如此对她。”   “她既然还是你正妻,名下还有你的女儿,如此只会教人说是将军府没有规矩,羞辱正妻,明玉也跟着抬不起头来。”   顾青呐呐道:“是,只是罗氏她……”他应承过那个人,永不休妻,只能隐忍地让她留在自己府里。   二老夫人声音转厉:“青郎你糊涂!你虽然志在高远,一心为国戍边,却毫不理会府里的事,将嫡女和府里教给这样糊涂的人来管教,就不怕搅得家无宁日!”   “听说你不在府里的时候,府上还让你那个乐户出身的妾室出来当家管事!”二老夫人这会子气得已经有些发抖了,“我们顾家虽然不是名门望族,却也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哪里有让贱籍女子当家的道理,就不怕别人戳着你们脊梁骨笑话,笑你们出身卑贱行事毫无分寸,连平庶都不如,高低贵贱不分?还平白带累族里!”   顾老夫人脸色有了变化,她不曾想到不到两日的光景,三位老夫人连这个都知道了。   当初她让柳氏掌家也不过是图柳氏温顺听话,有什么都替她办得妥妥当当的,比起罗氏与毛氏来,柳氏的确是个再合她心意不过的了。   顾明珠露出吃惊的脸色:“竟然还有这回事,这府里难道不是一直是二婶母当家的?”   二老夫人看了一眼一旁垂着头的毛氏,叹口气:“她哪里能当得了家,她婆婆与元郎如今一门心思想要赶了她出府,要捧了个婢女上来呢。”   她目光扫过跪在地上害怕地拼命低着头的阿芙:“也是我孤陋寡闻,从没听过婆母抬举了儿子房里的通房,还合着伙要赶了媳妇出门的事,难道不知道按律,宠妾灭妻是要问罪的么?!好好的郎君就这样被教唆坏了!”   “都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教坏他们,我不过是替他们打算罢了!”顾老夫人再也忍不住,直着脖子道。   二老夫人冷冷望着她:“你如今是将军府老夫人,却也是顾家的媳妇,长嫂为母,我是你二嫂,大嫂病故得早,我也算是你长嫂了,少不得要说一句。”   “青郎如今官拜骠骑大将军,深得圣人和朝廷器重,这是顾家的福气,但绝不是教你们以此娇纵放任,半点规矩礼数都没有,平白成了别人的笑柄,长此以往家风不正彻底坏了名声,又要如何兴旺长久!”   “族里虽然比不得长安府里这样富贵,却是清白守礼,教导后人也是个个恭敬有礼,绝没有这些腌臜之事,也见不得这些。”   她忽然肃了脸,一本正经望着顾青:“今日我倒要问问青郎你,是不是你们要从族里分出去,在长安单过了。”   这句话把顾青惊得脸色大变,忙起身工整拜下:“绝无此时,岂能做这种数典忘祖的事。”   大唐最讲究家风与家世,若是谁敢提了出族便是忘了祖宗丢了根本的行为,谁也不敢轻易谈出族的话。   二老夫人这会子脸色才温和些:“既然你们还是族里的人,那我作为族里的长辈少不得要说几句,你阿娘的处事行止实在是坏了族规,乱了法度,祸延子孙,族里容不得她了。”   她看了看三老夫人与六老夫人:“我们已经联名写了家书送回族里去了,要族中宗长亲自写了休书送到长安,将她送回尤家去。”   这句话一落音,堂里人的脸色都是大变,不由地震惊地望向顾老夫人那边。   那一道道目光便如同带着锋刃的刀子一刀接着一刀插在顾老夫人身上,一刀一个窟窿插得她浑身哆嗦。   只是她心里的羞愤与害怕更胜过面上的屈辱,她们这是拿着族里来压她,寻了这些由头竟然要说休了她,她怎么能让人休了,绝不能!   她是大将军府老夫人,是人人羡慕的在府里说一不二的老夫人,若是得了休书又要怎么再留在将军府里,别人会怎么样看她。她死了丈夫这么些年,却还被族里休弃,还不知道会被人笑话成什么样!   她想到这里,惊骇得爬起来,一把拉住顾元:“元郎,快帮阿娘说一说,不能休了我,凭什么休了我!   顾元张了张嘴,看见那边的阿芙忙闭了嘴,心虚地低下头去,不敢再开口。   倒是顾青呐呐开了口:“二伯母,这,这只怕……阿娘年纪大了,难免有些糊涂,日后必然不会再有这些事,不如……”   顾明珠冷冷一笑开了口:“家有家法,族有族规,老夫人只是一时犯了糊涂,却险些害了明玉,明丽她们,还要搅和得二叔父和婶母和离,败坏了顾家的家声,这若只是一时糊涂,那日后这府里还有半点规矩没有。”   她望向顾青:“若是父亲觉着不妥,不如请了族里宗长叔伯祖与各位族亲来,请他们一起来断一断得好。   她不会轻饶了顾老夫人,敢作威作福拿着孝字压人,就该知道会有这一天! 第357章 处置(第一更)   顾明珠的话如同一阵冰冷的穿堂风吹过,顾老夫人那一股子怒气僵在了脸上,如同上多了研粉的木偶一般,好半天才有了动静,微微抽搐着嘴角望向顾明珠:“你,你敢!”   可是她心里还是明白的,顾明珠是真的敢,她如今不是顾家大娘子,又有顾氏族里撑腰,绝对可以帮着这几个老虔婆把事情闹大了,看着她被赶出顾家,而她却半点也奈何不了。   没想到有一天,她的死活居然会捏在了顾明珠的手里,这叫她心里如同吞了一只苍蝇一般,咽不下吐不出,难受至极。   顾青愕然抬头望向顾明珠,他没想到自己这个素来不怎么说话,对着他也只有沉默的女儿,这时候却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这些年来,这座将军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他心里有了巨大的震动,他一直以为,只要有他在,这个家纵然有诸多矛盾,却也能够勉强支撑着过下去,可是一切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二老夫人倒是满意地笑了:“也算你们不都是糊涂的,也该醒一醒了,再这样由着她肆意妄为下去,坏了可不止是顾家的清誉,子孙后代都别想能够有脸面抬头挺胸做人了。”   她看了看踞坐在一旁脸上有了悲戚之色的毛氏与顾明玉,又望了一眼那边已经瑟瑟缩成一团的柳氏,还有木木在一旁低着头看不出是什么神色的顾明丽,才望向顾青:“青郎还想着护着你阿娘?你为何不睁开眼瞧瞧这堂里的其他人。”   “明珠就不必说了,我们可是听府里的人都说了,当初她和你媳妇联手要把明珠嫁去罗家,后来还让人请了冰人来,要与燕国公府结亲,若不是明珠用尽心力自己挣了脸面得了天后看重,得封了郡主,这会子只怕还在这府里磋磨着。”   “明玉与明丽也是你的女儿,她居然还是一心打算要把人嫁进燕国公府去,如今倒是得偿所愿了,终于让明丽与燕国公府六郎君定了婚事。”三老夫人这会子接了嘴,似笑非笑看着已经很是不安地动了动身子的顾老夫人,“你只怕还当是什么好婚事呢,一个庶女嫁与燕国公府的嫡出郎君,听起来的确是风光。”   “只是让人去燕国公府打听打听,就听说了,那位冯六郎君如今已经与府里闹僵了,搬出去与一个唱戏的戏子住在一处了,那戏子……”三老夫人看了看几位娘子,终究是压低了声音,在顾青的耳边:“是个男子!”   顾青的脸噌地红到耳根,那是羞辱之后,带着不敢相信与愤怒的神色望向顾老夫人。   顾老夫人这时候已经手脚发软了,她咽了口口水望向顾青,挤出一丝干瘪的笑来:“大郎,不是如此的,那可是燕国公府,冯六郎又是人品出众,所以……”   三老夫人冷笑一声:“所以上赶着要把孙女都想法子嫁过去,一个个算计了,终于落在了明丽身上了。”   二老夫人看也不看顾老夫人,又点了点毛氏:“还有元郎媳妇,也是官家娘子出身,如今也被她羞辱得抬不起头来,竟然捧了个婢女来压着主母,真是岂有此理!”   三老夫人看了眼哭都不敢哭出来的阿芙,冷笑道:“有如此的做派,还怕不亡家灭族。”   “难道你眼里只有这么个假慈悲真狠心的阿娘,却没有你的女儿与家声了?!”   顾青一直稳稳平静的脸上这时候只有震惊与气愤交加,望着顾老夫人,低哑地道:“阿娘,这些都是你做的?”   顾老夫人真的慌了,她从不曾想过这些都会被她们弄得清清楚楚,还这样毫不遮掩地揭开来,就不怕坏了顾家的声誉么?   她忙摇头:“大郎,这怎么可能是我做的,都是她们……”她慌乱中指着柳氏与阿芙她们,“是她们骗了我,背着我做下的,我哪里能够知道,我只当是替明玉她们好呢。”   顾明珠看也不看满嘴狡辩的顾老夫人,直直望着顾青:“父亲,还要装眼瞎耳聋吗?一定要等到这阖府的人被糟践了,祸害到生不如死才肯过问吗?”   顾青端方的脸上紫涨起来,呐呐道:“我不知道……”   顾明珠冷淡地一笑,摇了摇头:“父亲能够熟知摆兵布阵,能够在朝中屹立多年位高权重,怎么可能不知道府里的情形,你只是不愿过问罢了。”   顾青说不出话来,他慢慢低下头去,心里的复杂滋味无法言说。   二老夫人看着父女二人对峙,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道:“青郎,古语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便是另有志向,难道就忍心看着府里如此乱下去?就是你为了那点子孝心不忍心下决心,族里却也忍不得了。”   顾青终究说不出什么来了,他低声道:“几位老夫人如何打算?难道真要将阿娘……”   他话音未落,顾老夫人尖叫一声,嚎哭起来:“不,不能,不能休了我,我这些年一人辛苦拉扯大了他们两个,怎么能为了这么点事就休了我……”   她依旧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恶,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罢了。   堂里的毛氏与顾明玉这时候却都抬着头,目光灼灼望着几位老夫人,等待着她们的决定。   二老夫人看着哭嚎着不成样子的顾老夫人,再看看一脸复杂纠结的顾青,叹了口气开口道:“我也知道青郎你难做决断,毕竟她是你亲娘,也上了年纪,若是真的被赶出顾家,日后你更是难做。”   二老夫人顿了顿,看了一眼三老夫人与六老夫人,才又开了口:“这样吧,不如就让她随我们一道回青州族里,日后就在族里荣养着,有我们看顾着,也能安分守己好好地过日子,也能约束着她,不会再让她在府里肆意妄为,你看如何?”   顾青愣了一下,看着三位老夫人像是早已约定好的笃定的眼神,慢慢转而望向顾明珠,由吃惊变成叹息,他明白了。 第358章 众叛亲离(第二更)   顾明珠却是坦然迎着他的目光,不躲不闪,也没有半点愧疚,直直望着他,露出一丝淡漠的笑容:“父亲还是早作决断的好,如今已经闹开了,若是真的等惊动了族里的宗长叔伯祖他们,就只有写休书一条路了。”   对于顾青与顾老夫人,顾明珠没有半点愧疚,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顾青对着那样雪亮坦然的目光,却是低低叹了口气,终于开口道:“就照着二伯母的意思吧。”   恍如晴天霹雳,顾老夫人连呼吸都忘了,僵硬在榻席上,都忘记了先前是倒在邓嬷嬷怀里装病来着。   她嘴唇翕动,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大郎,你,你让她们带我回青州?”   她是骠骑大将军府老夫人,长安城贵府里谁不得当面敬她几分,在这府里她素来说一不二,怎么能就这样被送回青州!   去了青州,在这群老虔婆的眼皮子底下,她们还能让她好过吗?当年她们就半分不肯让,现在又怎么可能会让她过什么好日子!   何况拿着她这些把柄!   她顾不得脸面了,上前一把拽住了顾青的衣袖:“大郎,你是猪油蒙了心了么,怎么能让她们带了我回青州,她们这是要作践死我呀!我是你亲娘,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顾青起了身来,慢慢将衣袖从顾老夫人手里抽出来,低声道:“阿娘,当年我去西北之前,亲手将明珠与将军府交给你,你应承过我,必然会好好照看的,如今你还有什么可说。”   他抬起头,避开顾明珠冰冷的目光,心头一痛,闭了闭眼:“阿娘,你回族里去吧,我会让人给你准备好宅子与下人,让他们好好照拂你,有族里长辈在,必然不会委屈了你的。”   顾老夫人哪里肯依,忙忙要拦着顾青,又回头望着那边不安地咽着口水的顾元:“大郎……二郎,你快与你大兄说一说,不能送我回青州呀,不能呀!”   顾元哪里敢开口,结结巴巴道:“阿娘,这,这是族里……大兄他这样是没法子,你先回去,过些时日我再劝一劝大兄……”   他现在只怕族里三位老夫人真把宠妾灭妻的事闹到官衙里不肯罢休,那他是真要挨了板子了,所以只能帮着顾青劝顾老夫人低头了。   还是毛氏直起了身子来,目光雪亮望着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顾老夫人,还有瑟缩着不敢多说话的顾元,笑了一声:“既然老夫人要回族里荣养,总该是要收拾打点起来,得让老夫人风风光光地回去才好。”   这句话真是照着顾老夫人心窝里捅了一刀,这样被送回去还有什么可风光的。   可毛氏压根不在意顾老夫人的气恼,目光掠过一旁的柳氏与阿芙:“萍姨娘与芙娘子先前最得老夫人看重,时时在跟前伺候的,最是知道老夫人的习惯,想来老夫人回了青州跟前也不能短了人伺候,二位也收拾收拾跟着一起过去吧。”   她说着,更是温和地向着瞪大了眼连害怕都忘了的阿芙与柳氏一笑:“去了青州也要尽心伺候才是。”   说罢,她带着顾明玉一起起了身来:“三娘子随我一起去打点起来,给老夫人准备行李细软,还有带回族里去的土仪,都不能坠了老夫人的面子才好。”   顾明珠这时候也起身来,向着二老夫人三人屈了屈膝:“有劳几位老夫人车马劳顿,还要帮着处置这些事,日后还请几位多多费心。”   她笑容妥帖,轻言细语地说着,三位老夫人却也不敢坦然受了她的礼,忙起身来让开,口中道:“不敢,不敢。”   只是这句不敢背后,却是暗藏着多少欢喜,她们做到了顾明珠的托付,顾明珠必然也不会亏待了族里的人,她们的儿子孙子的差事总算有着落了。   而之后顾老夫人去了族里,她们只要安生看着她,顾青与顾明珠就不会忘了族里的人,这是千好万好的事,她们怎么会不答应。   很快,内堂的人都散开了去,三位老夫人被毛氏请了去花厅奉茶,柳氏哀哀戚戚地起了身,身后跟着的顾明丽连眼泪都不知道流了,只是木木地跟着她,连多问一句冯六郎的事都没有,恍若行尸走肉一般。   阿芙却是哭着追着毛氏去了,她算是瞧明白了,这会子她再得顾元的宠爱,有顾老夫人撑腰也没有用了,毛氏轻轻松松一句话,就把她打发跟着顾老夫人去了青州。   她一个连名分都没有通房,跟着老夫人回了族里,岂不就是再没有好日子过了。   这时候她是真得后悔了,当初如果不是仗着顾元那点子宠爱就在毛氏跟前耀武扬威,还逼着顾元说了休妻的话,现在是不是也不至于被撵去青州了。   内堂里只剩下了哭成了一滩泥的顾老夫人,陪着她的邓嬷嬷,还有在一旁搓着手的顾元。   顾元看了看走远了的三位老夫人,又为难地看了看还哭嚎着说着自己委屈冤枉的顾老夫人,终于忍不住道:“阿娘,如今也是没法子了,族里的几位伯婶母不肯罢休,你就委屈委屈,先去青州住上些时日吧,待族里长辈气消了,我再与大兄说说,去青州接了你回来。”   看着顾老夫人还不肯罢休,他叹了口气:“阿娘,你也替我们想一想,毕竟闹开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我说不得要挨了板子,还要问罪,大兄也跟着丢了脸,岂不是更不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去,脸上的笑容更是讪讪:“嬷嬷好好照拂阿娘,我去前边瞧一瞧,帮着大兄招呼几位老夫人。”   就这样,顾老夫人被丢在了内堂,再也没有人问过他是否愿意回青州,也没有人在乎她是否愿意,府里上下都知道了,往日里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的老夫人就这样要被送回青州去了,这个府里终究还是让二夫人当了家。   消息也送到了偏院,躺在榻上的罗氏瞪大了眼,满脸的惊喜,喉咙里咯咯乱叫着,像是要把这些年来的羞辱与委屈都说出来,却终究只能乱抓一气。   只是来送消息的小婢又怯怯补了一句:“二夫人还说,待老夫人去了青州,就把夫人送去庄子上静养,这也是三位老夫人与将军商议好的,说夫人的病只怕是要去清净的地方才能好起来,不必再留在府里了。”   原本欣喜若狂觉得自己终于熬出头的罗氏脸色一白,软软倒回榻上,连眼泪都没有了。 第359章 顾老夫人的下场(第一更)   第二日一早,二老夫人带着三老夫人、六老夫人在顾青、顾元与毛氏几人的簇拥下,出了将军府的门,笑盈盈地道:“青郎、元郎你们也不必远送了,我们这就上了马车赶路,去青州还有好几日的路程,可不敢耽搁。”   三老夫人笑着瞥了一眼府里:“还不见四弟妹呢,难不成还没收拾妥当?这时候可不等人,族里已经带了信过去,可都等着咱们回去的。”   顾青不由地蹙了蹙眉,毛氏忙笑着道:“这就来了,方才让人请了,想来这就来了。”   话音未落,被几个仆妇扶着的一脸阴沉的顾老夫人出了府门来,看着他们几个,她咬牙道:“你们休想得逞……”   只是话音未落,毛氏先开了口,笑眯眯地道:“这天可真是冷了,前几日还穿着夹衣,今日就得穿袄了,你们一路往青州去,路上怕是要穿着翻毛坎肩才行。”   她回头看了一眼顾老夫人,又道:“呦,这样的天气,怎么能让老夫人在外边站着,还不快扶了老夫人上马车去,仔细别吹着风了,这一路上可不能让老夫人受了凉。”   几个仆妇都是毛氏安排得,哪里敢不听话,屈了屈膝应着,架着顾老夫人就往马车里塞了进去,由不得她再多说一句。   再后面跟着的柳氏与阿芙都是一身粗麻衣裙,手里提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只装了几件寻常换洗的衣裙,连首饰都没有一件随身,都别毛氏吩咐人扣下了,她们只能如此寒碜地跟着出了府来。   柳氏这些时日大病未愈,已经脱了形,瘦骨嶙峋的脸上都是怔怔的,由着人摆布的模样。   只是阿芙这会子却是满脸泪水,哀哀戚戚望向那边站着的顾元,眼中带着悲苦与期盼,她被毛氏轻飘飘一句话打发去了青州,心里怎么能不委屈难过,昨日她去求见顾元,却被人拦在了东院外。   顾元明明就在东院里,却是不肯见她,还叫人赶了她回房去,半句话都不肯说,她只能照着毛氏的吩咐,哭着收拾了行礼,跟着顾老夫人出了府去青州。   这会子已经是她最后的机会,她怎么能不想法子让顾元帮她出头留下来。   然后教她守望的是,这个平日里哄着她护着她,说等她生了庶长子就抬了她作妾室,连毛氏都要让她三分的二郎君,这会子却是怯懦地如同一只老鼠,缩着头站在顾青身后,看着她望过来的目光,却是先哆嗦着望向毛氏,又慌慌张张避开去,没有半分要替她说话的意思。   她终究还是死了心,原来自己的去留只有二夫人能决定,枉她当初那样得意,以为自己真能压在二夫人头上了,却是自寻死路。   看着柳氏与阿芙也都跟着上了马车,毛氏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屈膝向三位老夫人行礼:“几位老夫人赶着要回青州,路途遥远,也不敢多留了,还是我送几位上马车吧。”   她上前扶着二老夫人,又笑盈盈与三老夫人与六老夫人说着话,一阵风似的引着她们往马车上去:“……郡主今日说要来送几位老夫人的,只是她最是重情义,又是年轻,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情形,吩咐我替她送了几位,还说过几日就让人送了信去族里,向老夫人们问好。”   “日后还请几位老夫人多多照应,有什么事只管使了人送消息来长安,都是一家人,可千万别生分了才好。”   这话让三位老夫人如同吃了定心丸,脸上笑容更是温和,连连点头:“还是郡主想得周到,也难为你有心了,日后这府里还得你多多费心,你婆婆在青州你们只管放心,我们定然好生照料。”   毛氏连连道谢,又一叠声说着讨巧的吉利话,让三位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上了马车还拉着她道:“得空回青州去,我们也该拿出些样子来,不教你们小瞧了。”   站在府门前的顾青看着顾老夫人的马车帘子动都未动,顾老夫人终究没有与他们作别,想来还是气恼着,他叹了口气,与顾元道:“让人送了信回族里,捎上二百金,请族里长辈多多照应阿娘吧。”   顾元低声应着,看了几眼那几辆已经缓缓开动的马车,叹了口气,跟着顾青转身回了府里去,他心里却是怅惘的,顾老夫人这个护着他的依仗不在了,顾青又在府里,他在长安还有好日子过吗?   正如他所担心的,毛氏笑盈盈送了几位老夫人的马车出去,转过身来便冷了脸,硬邦邦与一旁的嬷嬷婢女道:“让人好好查一查这些时日松寿院与晴雪院的账簿子,看看二郎君到底花了多少钱银在那个贱婢身上,再给我对好了账管紧了,谁也不许帮着二郎君再领了钱银去!”   “但凡敢帮着的,一顿板子打发去庄子上!”   没有了钱银,她倒要看看顾元还能如何风流潇洒地喝花酒养花魁!   不过一会功夫,消息就送到了郡主府,正喂着松鼠的顾明珠轻轻笑了:“总算是少了个麻烦,想来二婶与明玉也能松一口气,安安生生过几天好日子了。”   小葵轻声道:“二夫人请郡主示下,可要让人捎了信回族里,吩咐如何安置老夫人。”   顾明珠轻笑一声:“不必捎信,只要送上五十金便是了,告诉他们,日后每一年送五十金过去,权当老夫人的用度。”   毛氏特意挑选了不少人贴身“伺候”顾老夫人,回了族里还要置办宅院田地,再加上这许多人的吃用,一年五十金只怕真是要让素来养尊处优惯了的老夫人吃不少苦头了。   她又望向小葵:“让人去请大将军过来吧,我有话要问一问他。”   顾青这一次总算没有糊涂得再和稀泥,可是顾明珠对他早已没有半点信任与依赖,唯一要做的就是要问一问他当年的事,她要问清楚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顾青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第360章 父亲的心声(第二更)   顾青到了郡主府正堂的时候神色十分凝重,他阴沉着脸看着起身来迎着他笑容没有半点变化的顾明珠,才在榻席上坐下了。   “今日的事是你……”他想着顾老夫人的事,终究忍不住开了口,要问一问顾明珠。   顾明珠却是笑容渐冷,毫不留情面地打断了他的话:“父亲说得不错,是我让人安排得。”   “顾家与我父亲或许不在意,我却不能不在意,总不能由着人拿捏摆布。”顾明珠冷笑着道,“蝼蚁尚且贪生,我又为何要由着别人作践自己。”   顾青一时噎住了,好一会才低低叹了口气:“她是你嫡亲的祖母,年纪大了难免有些糊涂,你又何必……”   顾明珠气极反笑:“父亲说的是,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祖母既然要作践我,我就该引颈待刎不是吗?一句糊涂就能掩饰过去?”   她站起身来,在榻席边走了几步,眼中满是阴霾:“就如同当年父亲眼睁睁看着阿娘为了保住这阖府上下与我的性命而不得不自己了断,还要说是难产那般?”   顾青脸色顿时大变,手上陡然捏紧了茶瓯:“你说什么?你在说什么?!”   顾明珠却没有理睬他,只是冷冷道:“这些年父亲就没有半点愧疚吗?若是阿娘当年知道她死之后老夫人与你会如此待我,要我受尽如此屈辱算计活下来,她还会义无反顾地以死保住着府中上下吗?”   顾青两眼直直望着顾明珠,手中的茶汤都洒了出来犹不自知,口中喃喃道:“你怎么会知道,你知道了什么?”   顾明珠一步步走上前,从他手里接过了已经洒了大半的茶瓯:“父亲还不打算告诉我吗?还要让我以为阿娘真的是难产而死?”   顾青的脸色一点点黯淡下去,终究没有了半点光彩,低声道:“你不该知道的。”   “你阿娘临走的时候让人给我带的信里就说了,日后定然不能让你知晓这些,这些事就该在她死的时候了结了,有什么也该是我们担着,与别人无关了。”   顾青说着,苦笑着抹了一把脸,像是要把这些年的过往一把抹去。   “你阿娘是先帝最为宠爱的嫡公主,那样美好的容貌那样温柔的性情,我以前从未想过能有一日娶到这样好的女子,得了赐婚诏谕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福气得到她的青睐。”   “我与你阿娘也是投缘,一直夫妻情深,相敬如宾,若不是发生了那件事,只怕现在咱们府里也不是这样的情形。”顾青的叹息那样低沉,连额头上的皱纹也益发深了,“那时候先帝患头风之症,时好时坏已经有许久了,甚至去了万象宫养病,却还是不见好。”   “说来这病症也都是因为储位之争,先太子与魏王你阿娘还有当今圣人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妹几人,可是为了这储位却是闹得兄弟反目,手足相残,你阿娘是女子,虽然不曾卷入这明争暗斗之中,却也是为了这些纠结许久,直到怀上了你才放开了些心怀。”   “可是那时候先帝病重,你阿娘是嫡女必须入宫侍疾,她怀着身子也还被留在宫中太极殿中伺候,我虽然担心却也没有办法,只能日日入宫问安见她一面。”   “那是十月初九,我与卢钧、郭晟一起入宫问安,却被先帝留在了太极殿,他遣了所有宫婢妃嫔出去,只留下你阿娘在跟前,因为她是嫡公主深得先帝信任,所以才能留在那里伺候,可是没想到就是这个信任要了她的命去了。”   “自废太子行巫蛊魇镇之术被查,关在了掖庭冷宫之中死去,魏王又被查出构陷太子捏造魇镇之事囚禁王府自尽,先帝便满腹怀疑,立了当今圣人为太子之后,却还命赵国公暗中查探此事,终于有了蛛丝马迹,却是发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是当今圣人,这让已经病倒在榻上先帝悲愤不已,他那一日召了我们去就是要商议废太子的事。”   “先帝要赵国公卢钧草拟废太子诏谕,又要太子少师郭晟辅佐皇太孙入主东宫,我以军权护持,确保储位不会旁落。”顾青慢慢回忆着,十余年的苦痛仿佛就在昨日,让他的语调越发低沉,“只是先帝病得太重,无法拿动玉玺,也无力主持废立之事,此事只能权且商议着,待先帝病好些再安排,可是没有人想到,我们离开太极殿不到一日光景,先帝便夢逝了。”   “而接下来的事更是让我和你阿娘未曾意料到,第二日太子便拟了诏谕,让太极殿中伺候的所有妃嫔婢仆全部殉葬,一个也没有留下。他这是要灭口!你阿娘最先想到了,急急忙忙让人去与宫中守灵的我送了消息,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悄悄离开宫中不要回府里,赶回西北军中。”   “我当时还不曾想明白,只当她是怀孕忧思太过,悄悄回了府里见了她一面,她却是急得乱了方寸,只与我说了几句,让我立即回军中,便是当今圣人诏谕召我回长安也不能回。”   顾青的手已经死死攥着桌角,额上青筋暴起,回忆着那在他脑海里无数次重演的过去:“我问她那我何时回来,她与腹中孩子,还有这一家老小又该如何。”   “她却跟我说,她会护着这一家老小,还有我们未出世的孩子,而我却要等到得到她的死讯之后才可回来,而自此之后我都不能长留在长安,也不可与孩子亲近,要让宫中相信我是个薄情寡义丝毫不在意她与这府里上下生死的人,才能保住这一家老小的性命。”   顾明珠恍若被这一句话震住了,许久都未动弹。   她愣愣望着顾青,顾青却是干涩着眼,苦笑道:“我当初不明白,你阿娘究竟是何意,为何她要自己选择……”   “她以死相***着我离开长安回了西北,没过几日她的死讯传来,我赶回来也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宫中让人接了她去葬在了安陵,那时候我才察觉不对。只能将你托付给了老夫人,照着她的吩咐匆匆赶回西北。”   “直到赵国公阖府被抄家处斩的时候,我才明白了你阿娘最终的意思,原来我们都已经是别人眼中的妨碍,是欲拔之而后快的肉中刺,你阿娘以死暂时保住了顾家与我们,可若是宫中还觉得我对你阿娘的死念念不忘,对你时时牵挂惦记,把顾家看得极重的时候,难保不会再动手,所以这些年我没有回府来。”   他说着慢慢垂下头苦笑:“只是我没想到,我以为这样是保护你们,却让你们受了这样多的苦楚,终究是我的错,是我的无能!” 第361章 万事有我   看着顾青略略佝偻着的背影,顾明珠眼中半分动容也没有,只有一片冰冷。   若说这些年来她所受的苦,经历的生死是因为顾老夫人、罗氏她们,但终究是因为顾青,这个原本应该给她庇护的父亲,却自私软弱得为自己找了理由躲在西北,将她亲手交到一群豺狼的手中,又要她如何学会原谅。   她回到书房里,又翻开《太平杂记》,这一次却是怔怔地捧着书卷坐在窗下,看着阴沉的天上慢慢飘起了小雪,雪花从半开的帘子里飘落而进,点点落在顾明珠身上的紫貂翻毛坎肩上,又悄无声息地融化了。   阿碧进来时放轻了脚步,看着顾明珠沉默的样子,低低叹了口气,送了一张帖子上来:“郡主,这是崔家离庄送来的。”   顾明珠慢慢转回头,望向那张帖子:“是崔大夫人让人送来的?”   崔临把崔大夫人送到离庄住下了,这张帖子既然是离庄送来的,想必是崔大夫人的意思。   她展开帖子,上面的字迹文秀清雅,果然不是崔临的,请了她过几日到离庄一聚。   阿碧轻声道:“是崔大夫人身边的婢女送来的。”   顾明珠淡淡一笑,想来崔大夫人还是不肯罢休。   她把帖子递给阿碧:“收着吧,到时候随我去离庄。”   对于这些眼高于顶的世家,越是向她们示弱讨好,她们越觉得看不起,她倒是不怕好好会一会崔大夫人。   回宫的路上,雪越下越大,雪花打在马车的车篷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如同春蚕啃着桑叶,街市上也难得有了安静,阴霾的天空下夜色已经提前降临了。   阿碧吩咐车夫挑了灯,马车在越积越厚的雪地里行走着,慢慢向着太极宫驶去。   只是才到宫门口,远远就见一辆马车挑着灯向着这边驶过来,停在了她们跟前。   马车帘子撩开,小圆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看着撩开帘子的阿碧露出个巴结的笑容,圆圆的脸色堆满了讨好,手里托着个小匣子从马车里下来,快步上前拜下:“郡主,郎君让送了这个来,请郡主收下。”   顾明珠有些吃惊,这个时候风雪正大,崔临会让人送了什么来?   阿碧接过那匣子,送到顾明珠手里,那只素面楠木匣子触手温润,让顾明珠不觉得有些脸红,对着小圆几人很有几分不自在,她轻轻咳了一声,问小圆:“郎君他可曾说了什么?”   小圆笑着摇了摇头:“郎君只是吩咐小的来这里等着,说郡主必然会回宫,让把匣子交给郡主,说是都在匣子里了。”   顾明珠低着头看着那只小巧的匣子,心跳漏了一拍,强自镇定下来,轻声道:“我收下了,你安心回去吧。”   她甚至没有问过一句匣子里是什么,全然毫无理由地信任着崔临。   小圆躬身道:“小的这就回去回话。”   在宫外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这样的天气实在是冷得让人安不住,即便马车里有炭盆也架不住北风挂进帘子里来,他早已冻得手脚冰凉,看着顾明珠收了匣子才安心回去了。   在往甘露殿的路上,顾明珠小心地打开那只匣子,望向匣子里,却只见里面装着一块莹润剔透的腰佩,上面还系着玉坠脚的绦子,却是半新不旧的样子,像是已经佩戴过的。   顾明珠好奇地拿起那块腰佩,上下打量着,只见那块剔透如同琉璃一般的翡翠腰佩中含着一缕翠色,却是袅袅如青烟,薄如蝉翼地消失在翡翠中。   而腰佩上却是只刻着一个字,便是崔临的临字。   她恍然想起来了,这是往日崔临贴身佩戴着的物件,就是他的腰佩。   可是他怎么会,让人送到自己手中来了?   只这一个念头便让顾明珠的脸彻底红透了,飞快地放下了那块玉佩,如同拿到了什么烫手之物一般,才拿起腰佩下的那张叠好的信函。   信笺很是轻薄,打开来却是只有四个字,可就是这四个字让顾明珠心跳如狂,许久不能平息。   万事有我。   只这四个字,让顾明珠一直紧紧绷着心弦慢慢松弛下来,在看到崔大夫人的帖子时,她昂着头鼓起的勇气与斗志在这一刻也都不能么激昂了,仿佛如同在巨浪中搏斗许久的小舟远远望见了一片可以停泊避风的港湾,让这个冬夜也变得不那么冷清了。   她拿着那张信笺许久,才慢慢放下来,轻轻吐出一口气,眼神更是清亮,却是亲手拿起那块腰佩看了许久,也不曾松开手。   阿碧看着不禁轻笑起来,转头与小葵低声道:“上回收的玉露团还在吧,这回怕是又要多一样了。”   只是不知道收到第几样的时候,顾明珠那道心防才能彻底放开来。   等到顾明珠进了甘露殿给天后行礼请安时,脸上那点红晕已经都消散了,她恭恭敬敬地拜下:“娘娘安好。”   天后看着她笑了:“好,将军府里的事可都安置妥当了?”   顾明珠笑着回话:“都安置好了。”   “听闻顾老夫人随顾氏族里人回了青州了?”天后却是若有所思,“青州路途遥远,等闲也难得回来了。”   听起来像是句无关紧要的问候,顾明珠心里却是一紧,天后从前对顾家的事并不多过问,先前若不是她借着安平公主的安排,只怕她都不会理会顾老夫人占着宣阳大长公主陪嫁的事,现在怎么就……   她揣测着,轻声道:“是,顾氏一族在青州乡里,老夫人这一回是回族里荣养,山高水长路途艰难,便是有事也不敢轻易惊动她老人家了。”   天后点点头:“如今是谁掌着将军府的中馈?大夫人还是二夫人?”   这一下顾明珠更是心中不安,回道:“是二婶母,大夫人已经病得不成了,父亲作主让人送了她去庄子上养着了。”   天后笑了:“也该是如此,先前听闻府里乱糟糟的,连个当家的主母都没有,如今倒还像个样子了,如此有什么事也能安排妥当了。”   顾明珠满腹疑惑地应着:“娘娘说的是。”   可是越发不安地想着,天后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何会忽然对顾家的事上心了? 第362章 意气风发(第一更)   和亲的诏谕终究是下了,圣人的头风病也越发重了,天后依旧在甘露殿里抱病不出,把和亲的事全部交给了韩贵妃,甚至连过问一句的意思都没有。   延嘉殿里也越发热闹起来,尚宫局的女官、宗室的命妇与宫婢进出不断,都是前来听候吩咐的。   周楚楚此时正陪在韩贵妃身旁,笑盈盈地听着几位亲王妃与命妇们的夸赞。   “先前就听说长平郡主最是爽朗大度,性子平易近人,让人喜欢,所以才会被选入宫为公主伴读,如今贵妃娘娘更是好眼力,留了郡主在身边,想来有了郡主帮手,更是称心如意。”一位夫人满脸堆满了笑容凑近前来说着。   一旁的庄王妃与汉阳郡王连连点头,向着韩贵妃笑道:“可不是,贵妃娘娘慧眼识人,把郡主教得更是聪慧大方,实在是教人喜欢。”   她们也知道韩贵妃在宫中多年,等闲的巴结讨好也不过是一笑了之,所以这话头便放在了周楚楚身上,不住地夸赞,拐着弯地讨好韩贵妃。   周楚楚那张容长脸已经有些微微泛红了,她一副矜持的模样垂着眼,低着头任由几位夫人拉着夸赞,心里却是飞扬起来,这样的情形从前她可是见过,是在顾明珠身上,那时候天后挑中了顾明珠,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所有光芒。可现在终于还是轮到她了!   韩贵妃含笑看着她们,倒也并不多说,只是道:“这些时日也多亏了楚楚,若不是她替我分担着,这许多事只怕我也要焦头烂额了。”   她夸得真心诚意,一旁的几位王妃夫人忙接过口不停地附和称赞,教周楚楚更是欢喜不尽。   吃过一歇茶汤,庄王妃瞧了眼汉阳郡王妃与南阳郡王妃,轻轻叹了口气又扯开话头:“这几日长安城里也不安生呢,听说不仅是圣人与天后娘娘病重,大明宫也传了消息,说太子殿下他……”   她望了望一众命妇,才压低声音凑近韩贵妃耳边:“说是不良于行了,这可是了不得的事,虽然各府里都不敢多问,但心里却都跟明镜似的,只是担心呢。”   没想到庄王妃会提到这个事,一时各位夫人的脸色都紧了紧,低下头去却又竖起了耳朵,想听听韩贵妃会如何说,毕竟日后这中宫之位可就是这位贵妃娘娘的,朝中局势会有何变数想来也只有向眼前这位打听了,她说什么也就差不离了。   韩贵妃的脸色却是稳稳的,脸上笑容丝毫没有变,看也不看那几位王妃与夫人:“庄王妃这消息却是从哪里听来的,可不敢胡说,事关太子殿下,不能听信那些流言。”   庄王妃脸色微变,心却是提了起来:“娘娘说得极是,只是太子殿下已经多时不回太极宫,实在是……”   后面的话她不能再说了,却是抬眼望定了韩贵妃,像是在等着她的话。   韩贵妃拢了拢手上的袖笼,轻笑着:“庄王妃这是担心过了,且不说太子殿下还在大明宫中养着病,就是圣人跟前伺候的陈留王也是尽心尽力,这些时日不还在东堂里帮着处置朝政之事,哪里就要担忧这些了,只管安心便是。”   这话刚落音,那几位顿时眼前一亮,再明白不过了,连声道:“娘娘说的是,终究是我们这起子没眼界的看见根针也要怕是半天,怨不得总说是没见识。”   韩贵妃笑着,吩咐周楚楚:“去把新得的茯苓霜端来给几位王妃和夫人们尝一尝。”   又与几位王妃笑道:“你们也是知道的,我的身子也不大济事,往年到了这节气总有些心神不安,夜里睡不大好,今年也是亏得陈留王有孝心,上一回在太医署听说了我的病症,就差人送了些茯苓霜进宫来,我用着倒还合适,你们也尝尝,看看好不好。”   她这样一说,谁还有说不好的,又是交口夸赞起陈留王来,心里更都留了个心思,要把这些意思回去转给男人们,这可就是之后朝中的动向了。   待到送走了几位王妃与夫人们,韩贵妃也有些乏了,打发宫婢们退了出去,倚靠在榻席凭几上,与周楚楚说着话。   “娘娘,今日这几位王妃来,只怕是特意要来打探一番的。”周楚楚低声道。   韩贵妃笑了笑:“她们怕是也听到消息了,太子已经身有残疾,如此一来便是天后也护不住他了,何况天后如今已经命在垂危,还想着要卖个人情给我,怕是想让我保贤王或是显王等储位呢。”   “她的主意打得倒是好,只是我也不是个蠢的,不论是贤王还是显王都是她的儿子,日后就算是我再怎么费心费力也不会亲近,我又何必给她人作嫁衣,陈留王自幼丧母,又得圣人看重,这才是最好的人选。”韩贵妃脸上闪过一抹得意,她早已想明白,才接了陈留王的投名状。   周楚楚这会子却是有些疑惑,当日她在天后身边伺候,分明是说得了心疾,已经十分危重了,可是又过了这些时日却还不见有什么动静,而甘露殿那边更是如同铁桶一般,全然打探不出半点消息,这让她觉得有些不安,却又说不出什么来,毕竟眼下执掌六宫的人事韩贵妃,天后若不是病重又怎么会把贤王和亲的事都交给了别人来办。   她按捺住心中的那点疑惑,道:“过几日就是吉娜公主与贤王殿下的亲迎大礼,该如何安排才好?”   韩贵妃不在意地笑了笑:“不是有尚宫局安排好了,一切就照着旧例来办好了,这也不是咱们大唐第一回 娶和亲公主,当年高丽国公主和亲嫁入晋王府不也是一样的,你吩咐尚宫局只管照办,东西只许多不许少,不必为了这么些小事教人挑了不是去。”   她可不糊涂,如今天后虽然病危却还在甘露殿,她既然接了和亲成婚的差事,就不能教人挑出什么来,不必在已经胜券在握的局势里横生枝节。   周楚楚应承着,却是眼珠微微一转,轻声道:“只是那位高昌国公主瞧着并不通中原礼仪规矩,难保不会在亲迎大礼上出什么差错,一会儿我出宫去和亲公主府见一见她,与她说一说这些,再使两个老成持重的宫婢在她身边,也好能有个准备。”   韩贵妃望了她一眼,抿嘴一笑:“你既然有这份心,那就有劳你走一遭了,与她好好说一说。”   周楚楚心里一喜,屈了屈膝:“多谢娘娘。” 第363章 和亲大礼(第二更)   吉娜公主是送婚使护送来的长安,高昌王因与鞑靼边界有战事,不能赶来长安亲自参加成婚礼,故而纳彩、问名等诸多礼节也就化繁为简,钦天监请的佳期也是十二月初,很快就到了亲迎大礼这一日。   这一日顾明珠醒得早,隔着窗纸便看见外边融融雪光,窗棂上还沙沙作响,还在下着大雪。   阿碧撩开毡帘带着一股子沁人心脾的寒意进来了,看着顾明珠穿着藕荷色缎面衫直起身子望着窗户,便笑了起来:“郡主醒了?昨夜可是整整下了一夜,这会子还没听呢。”   她搓暖和了手才上前来扶了顾明珠起榻,拍拍手让等在外边的宫婢捧了热水手巾梳篦进来,小葵也端了从熏笼里暖热了的衣裙进来,冻得直跺脚:“外边可真是冷,雪也大着,只是郡主却还要去两仪殿前观礼。”   她心里直埋怨,这种天寒地冻的日子,也不知道钦天监怎么会挑了作亲迎大礼的。   顾明珠倒是不怎么在意,笑了笑:“把袖笼与手炉准备好就是了,也不过一会的功夫,不打紧。”   阿碧替顾明珠梳着发髻,却是轻声道:“天后娘娘也起身了,婢瞧见徐司言往正殿里去了,还带着梳洗的宫人捧了衣裙一同过去。”   这倒是让顾明珠有些吃惊,这些时日来,天后对宫中与前朝的事概不过问,虽然看了送进来的邸报,但一直未曾有过动静,就连这和亲的事都交给了韩贵妃,半点没有过问,可是今日为什么又有些不寻常?   她梳洗完换了衣裙,这才带着婢女往正殿去,路上便被欢欢喜喜过来的安平公主一把拉住了,一同去给天后娘娘请安。   安平公主这一日的打扮却是十分讨喜,大红的白狐翻领昭君套,里面是绛紫色团花丝绒襦裳,朱锦如意百褶湘裙,一双掐牙翻毛小羊皮靴子在裙子下若隐若现,看着很是教人喜欢。   她这些时日为了圣人与天后的病情一直郁郁寡欢,难得地露了笑,拉着顾明珠往正殿快步去:“阿娘答应了,今日带着我一起去观礼呢。”   顾明珠更是吃惊了,难不成天后不打算再称病不出,今日却要亲自去观亲迎大礼?   “二郎成婚,我一个作娘的终究是舍不得,想去瞧一瞧才能宽心。”天后一边笑着与顾明珠道,一边让宫婢替她绾了望仙髻,簪上赤金九尾正凤钗,对着铜镜比着将那凤口中垂下的明珠正正簪在额中。   “只是这和亲的大礼是韩贵妃操持的,我若是这就去了,她却只能伺候在一旁,这样反倒不好,索性晚些再过去,等她们行完那些礼,我过去见一见那位高昌公主,送上份心意便是了。”   顾明珠不由地眨了眨眼,心里不明白,天后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看着她严妆丽服精神奕奕,分明不像是只去见一面就作罢。   她也不敢多问,只好道:“我陪着天后娘娘一道过去吧。”   天后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你们这些年轻的爱热闹,难得能看看这样的喜事,你和安平先去吧,不然岂不是落了韩贵妃与二郎的面子。”   顾明珠只得答应着,陪着安平公主屈膝告退。   只是她心里却是一直猜测着,看来天后今日的确是有别的打算,不知道与这些日子的蛰伏是否有关系。   雪下的极大,天空中鹅毛大雪还在洋洋洒洒地铺落下来,宫道两旁积了厚厚一层雪,整座太极宫都已经白皑皑一片,马车就在这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里行走着。   安平公主雀跃地唧唧呱呱着:“……也不知道那位高昌国公主是什么模样,可是真的如她们说得是高昌第一美人,配得上我二兄的仪表堂堂!日后她是我二嫂了,岂不是经常能够见面,也不知道与我们性情合不合,是不是和气可亲的人?”   顾明珠被她那一大堆问题问得笑了起来:“殿下如此好奇,不如一会子先抢着去看看新妇,看看你未来的二嫂是不是教你满意,若是满意了再点头答应不就好了。”   安平公主也笑了起来:“你又笑话我,我只是想着……芸娘已经不与我们走动了,说不定这位二嫂却是个脾气相投的,咱们也能多一个说话的人不是吗。”   听到她提到岑六娘子,顾明珠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抿了抿嘴望向马车窗外:“有些事勉强不得,说不得以后还会有投契的。”   只是她心里却明白,在这样的利益交织你争我夺的境况中,又能有多少真心之人愿意以诚相待,得一个已经是幸运,哪里还敢期待更多。   两仪殿前的玉阶上,雪已经被扫得干干净净,宫婢仆从整齐站在两侧,恭候着前来观礼的贵人们。   殿门大开,殿中早已烧起了地龙,铺开数百张榻席,已有不少朝臣命妇已经到了,坐在榻席上吃着酥酪说着话。   安平公主与顾明珠一道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殿中不远处几位夫人与娘子团团围着长平郡主周楚楚,正笑语晏晏地站在一处,都在夸赞韩贵妃与她安排得周到,这样大的喜事都如此妥帖,实在是难得的本事。   人群中间的周楚楚今日分明是刻意装扮了一番,一身玫瑰红蹙金瑞锦襦裳,粉锦盘金彩绣绫裙,头上依旧是有些夸张的高髻,上面簪着的那朵朱顶红鲜艳得耀眼,在人群里教人一眼就能看见。   她正得意地听着她们的夸赞,口中故作谦虚地道:“不敢当,不敢当。”   目光掠过人群却是看见了一同而来的安平公主与她身边的顾明珠,顿时来了精神,目光一转笑盈盈地与那几位道:“若论能干本事,宫里可还有一位零陵郡主,先前不也是得了天后娘娘的夸赞的,只是这些时日甚少能见到她。”   那几位回头看见了安平公主与顾明珠,脸上有些不自在,却又很快笑着上前行了礼,寒暄了几句便又回到周楚楚身边说着话。   周楚楚眼瞧着往日里人人追捧的安平公主与顾明珠如今失了势,身边冷清清的连几个说话的人也没有,自己这边却是越发热闹起来,不少刚来的夫人带着娘子上前来问候亲近,便更是觉得称心。   不过这还不够,等这场婚事之后,顾明珠的麻烦才真的来了呢!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那个情形了! 第364章 暗潮汹涌   崔临与崔奕来的时候,殿中已经很是热闹,朝臣与宗室大都已经到了,一时间人声鼎沸,欢声笑语频频传来。   而崔家两位郎君踏进温暖如春的殿中时,这热闹的殿中忽然安静了一下,很快就有人迎了上来,笑着与他们攀谈寒暄。   一身石青裘貂大氅,竹青白蟒长袍显得更是长身玉立的崔临从殿门前向着中央走来,一路带着所有人的目光,声色不动稳如山石,目光也一直稳稳留在前方,对一旁的宗室贵府中人也并不在意,唯独在路过那个一身银红多罗呢小袄,月白撒花裙的娇娘时,目光不由地侧了侧,才又收回来继续前行。   安平公主也恰巧一眼望见了一身五彩乌云豹大氅昂昂俊美的崔奕,嗤笑一声:“明珠你快瞧,这殿里什么时候进了只孔雀,瞧瞧那一身雀羽,可不是如同那雀鸟开屏一般,还那般得意洋洋,真是有意思。”   她话音未落,崔奕正路过她们的榻席前,听得一字不漏,顿时一头黑线,抬起头瞪着安平公主,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噎得说不出来。   他身上这一件大氅是大食进贡的珍品,千金难得,他穿着人人夸赞华丽无匹,贵气无双,最是衬托他的风流不羁潇洒倜傥,怎么会一到这个刁蛮的小公主嘴里,就成了孔雀了!他堂堂崔七郎还成了鸟兽了,在这里展翅开屏惹人笑话了!   顾明珠看着崔奕那副吃瘪了又说不出话的模样,噗嗤笑出声来:“殿下可真是眼光独到,先前不觉着,现在瞧着,还真是……”   坐在她们身边的好几位娘子都听见了,忍不住笑出声来,让崔奕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是黑了几分,气呼呼地一拂衣袖大步走开去,口中一直小声念叨着:“不与女流一般见识,不与女流一般见识!”   只是这位小公主实在是让他再也忘不了了,几次三番都是与她对上了,也不知道是巧还是不巧。   在好几位夫人与娘子的簇拥下,一直骄傲得昂着头的周楚楚这会子却是安静了下来,她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那位殿中最为出色的郎君身上,许久都不曾收回来,里面满满是痴迷与期盼。   到这一刻,她越发觉得有了这样的郎君,旁人都如同地上之泥无法比拟,她又怎么能再去屈就别人。   只要韩贵妃登上后位,她又是韩贵妃身边最亲信的,又是带着长公主府的财富扶持贵妃登上后位的功臣,那时候她若是开口,想来韩贵妃也很乐意将她赐婚给崔临,也能借此拉拢世家,真是两全其美之事。   正想着,殿外的宫婢已经进来高声道:“贵妃娘娘到。”   殿中众人忙都起身来,整了衣裙到一旁躬身迎候韩贵妃,比之前来此时更是恭谨,毕竟众人心中都明白,过不了多久,这位贵妃就将成为国母,谁又敢冒犯。   韩贵妃带着宫婢款款进了殿来,在众人拜伏行礼之中含笑上了上席,笑着道:“诸位快请起吧,今日可是贤王殿下的好日子,可要好好贺喜圣人与贤王殿下才是。”   她又转头问着宫婢:“贤王殿下亲迎的车驾到了哪里了?”   宫婢轻笑着回道:“车驾已经到了和亲公主府,一会就该回宫来了。”   韩贵妃点点头,却又道:“该去请圣人了。”   她整了整衣裙,就要再起身来带着宫婢去太极殿请圣人,只是还未起身,却听见殿外有人通传:“圣人至。”   众人忙又起身来行礼,韩贵妃却是一脸惊愕,好一会才想起来,慌忙起身拜下。   只是她心里却是吃惊不已,明明圣人头风病重,这亲迎大礼尽数交给了自己,也该是她去请圣人前来才是,怎么圣人自己来了。   圣人一步步缓慢地走进殿中来,脸色却是隐晦不明,他看起来憔悴许多的脸上一双眼却是闪烁着厉光,扶着刘安的手挺直了身子步上上席,看了一眼拜在他跟前的韩贵妃,好一会才叫了起,却是再没有多说一句。   韩贵妃这会子不安起来,起身坐在圣人身旁的榻席上,勉强扯出笑容来:“臣妾正要去太极殿请了圣人前来,亲迎的马车已经到了和亲公主府了。”   圣人转过脸看了她一眼,目光里没有往日的柔情,只是淡淡道:“朕已经得了回报,所以来替贤王主持亲迎大礼。”   韩贵妃不敢再多话,只好轻笑着道:“有圣人亲自主持大礼,想来更是妥当。”   圣人没有再理会她,却是与一旁的几位亲王说起话来。   韩贵妃脸上有些挂不住,只好也扯起笑脸与一旁几位亲王妃说着话,又有几位夫人搭着话捧捧场,总算是不至于就冷清了下去。   不远处的榻席上,崔临却是看了一眼韩贵妃与她身边围着的几位亲王妃皱了皱眉头,与崔奕道:“殿下随贤王前去亲迎了?”   崔奕点头:“贤王殷勤相邀,殿下便应承了。”   崔临望着他:“这些时日殿下都不曾回府,也不曾请你过去说话?”   崔奕摇头:“只说朝中事多,无法抽出身来。”   崔临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只是那笑容里诸多无奈与自嘲,轻声道:“看来殿下终究是不放心世家,还是想要培植自己的势力,不肯将希望放在你我身上。”   崔奕大吃一惊:“五兄为何如此说?”   “你瞧瞧韩贵妃身边的那几位王妃与命妇,是否正是先前殿下多方走动才能够结交亲近的宗室与贵府中人?”崔临轻轻一叹,眉宇间又恢复了淡然,“只怕殿下与韩家已经暗暗订下盟约了,才会有机今日的局面。”   崔奕看了几眼,也皱紧了眉头:“想来殿下是想借韩氏与韩家之力,只是……”   他隐约记起了崔临先前说起韩氏的话来,不由地心里一紧,忙望着崔临,“先前五兄曾说过,韩氏只怕未必能够如愿登上后位,那殿下岂不是……”   崔临已经平静如初,目光冷漠:“殿下既然与韩氏定下盟约,自然是要荣辱与共,只怕这一次是要被韩氏一族牵连了。” 第365章 突变(第一更)   一身绛紫大科海水云崖襕袍,头上束着赤金冠的贤王李裕带着一众亲迎的傧相大步上了玉阶来,后面跟着的就是一身朱红云纹鸣鸾翟衣,头上簪着赤金九钿凤钗,面上略带羞怯低着头手拿着织金鸳鸯团扇遮着脸的吉娜公主,她身边簇拥着诸多婢女,也都是盛装打扮,鱼贯而入。   进了殿的李裕向着诸多道喜恭贺的宾客们微微露了笑容,点头作礼,一路向着上席行来,瞧着彬彬有礼,只是那脸上的笑容却是难免有些僵硬,仿佛戴着个面具一般。   看着他向圣人贵妃行了礼,站在一旁等着吉娜公主进殿来,顾明珠垂下眼轻笑一声,这一世果然是不一样了,李裕最后娶得竟然是个番邦和亲公主,把他的那点深藏的野心打得七零八落,不知道他这时候心里是什么感觉。   当年是她身着这一身王妃吉服,满怀欣喜跟在他身后进了两仪殿,期盼着之后能够与他夫妻恩爱,举案齐眉,更是暗下决心要为他打理好王府,助他一臂之力,只可惜最后却是落得那样的下场,现在想起来顾明珠真真觉得一切恍若一场梦。   只是这场梦里她如同一个愚蠢的笑话,怕是早已落入了他的算计里了。   可如今这场婚礼,他才是那个人人皆知的笑话,不知道为什么,顾明珠觉得心头舒畅多了,连看着他那张藏不住郁闷的脸都觉得开心。   待吉娜公主含羞带怯到了殿中给圣人与韩贵妃行了礼,韩贵妃才轻声与圣人道:“该行同牢礼了,不如命人端了太牢与合卺酒上来?”   圣人冷冷嗯了一声,一旁的大监刘安忙不迭吩咐人抬了三牲送到殿中,一名盛装的司礼女官端了一只装满了肉食的金碗上前来,送到李裕与吉娜面前,请他们行同牢礼。   李裕看着那碗肉食,脸色不是很好看,平日里温文尔雅的脸上这时候有些发白,他深吸口气,伸手从金碗中取出一小块肉食放进嘴里咀嚼了几口,干巴巴地咽了下去。   金碗被端到了吉娜公主跟前,隔着团扇她望着那碗肉食微微低了头,像是有些羞怯,也从袖中伸出手要去取那肉食,成了这同牢礼。   只是还没等她的手伸到金碗跟前,殿外却是闹了起来,不少人惊叫嚷嚷起来,更有小宦忙忙进了殿来,一脸惶惶地拜了下去。   “圣人,娘娘,不好了,不好了……”那小宦已经吓得脸色发白,“走水了,走水了……”   听闻走水了,殿中众人都是脸色一变,韩贵妃更是急急忙忙地追问:“哪里走水了?是哪一处走水了?”   殿中的王妃与夫人们也都脸色发白,惊骇地扶着案几要起身来,只要那位小宦说是这两仪殿走水,她们只怕就要顾不得脸面与身份逃出去了。   怨不得她们害怕,只因为这整座太极宫都是木瓦结构所建,一旦走水便势不可挡,顷刻便会化为火海,若是耽搁片刻都有性命之危,自然是顾不得其他了。   圣人这时候也绷紧了脸色,盯着小宦,厉声道:“快说,是哪一处殿阁走水了?!”   小宦害怕地低着头:“是,是太极殿与甘露殿……”   如同一声惊雷劈响在众人头上,震惊得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居然是帝后的寝宫同时走了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安平公主更是惊慌地站起了身来:“母后,母后还在甘露殿……”   天后让她与顾明珠先来观礼,自己晚些再来,却到这会还不见踪影,甘露殿又走了水,难不成她不曾离开?   顾明珠的心也沉了沉,却又想起了早上见到天后那一身正装打扮,微微蹙了蹙眉,伸手拉着安平公主:“殿下莫急,有圣人在,必然会让人去确保娘娘平安。”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上席的圣人身上,这样大的事没有人敢再开口。   脸色阴沉了下来的圣人这时候才开了口:“让人速去救,务必不能耽搁。”   只是救人还是救火他却没有说清楚。   殿中此时有人起身抱拳躬身行礼,高声道:“自本朝开国,太极与甘露两殿便是帝后寝宫,如同日月附照乾坤,地位尊崇,从未有过灾劫,更无一同走水之事,如今出了这样奇怪的事,还请圣人彻查此事,以防有人故意而为。”   圣人目光阴冷望向那小宦:“可查明白了?是否有人故意在太极殿与甘露殿纵火,意图谋逆!”   小宦愣愣地摇了摇头,有些结结巴巴:“走水之时并不曾见有人,而且走水的都是无人居住用来堆放杂物的偏殿,不知怎么就……”   他越说越害怕:“今日落了大雪,殿中半点火星子也没有,偏偏就无缘无故走了水,实在是怪异……”   这话更叫殿中众人一阵惊愕,难不成这走水还是什么怪力乱神之事?   就在众人的惊愕中,殿外有人高声道:“天后娘娘至。”   安平公主一直绷得紧紧的身子终于松懈了下来,吐出一口气来。   顾明珠却是抬起眼望向殿门处,嘴角有了一丝轻笑,果然这一切都是早有安排,天后怕是一直在等着这一刻,等着她再一次回到权力的中央,只是这样一来,那些先前另有打算的人怕是该害怕了。   果然,上席上韩贵妃脸色已经大变,不敢相信一般望着殿门外,那样的震惊与急切,以至于手中的酒盏洒出大半酒水来也都全然未察,只是瞪着眼望着。   她要看清楚来的人真的是那个女人,她不是应该在殿中垂垂待死,病得起不了榻,再遇上这一场火,应该是彻底丢了性命才对,可是为什么她会来两仪殿?   同样震惊的还有那几位一直围着她的亲王妃、夫人们,还有周楚楚。   周楚楚的长脸上这时候已经褪去了血色,惊骇地转头望向殿外,心中已经掀起惊涛骇浪来,把先前的得意冲得丝毫不剩。   不,不会的,天后已经病危,怎么会安然无恙来两仪殿,必然是方才走水之时被人抬出了甘露殿,这会子不过是强撑着过来,不可能有别的缘故!   只是她心里的惊恐却已经说服不了自己,慢慢转过脸望向顾明珠,难道真的有什么不对? 第366章 凶兆(第二更)   席上众人神色各异,惊愕,害怕,怀疑种种交织着,却都将目光投向殿门处,要看着那个人进来。   直到天后扶着徐司言的手一步步走进了两仪殿,所有人的抽气声此起彼伏而起。   她虽然看着略有些憔悴,却是精神奕奕,步子也稳健,哪里是病危的模样!   韩贵妃的脸色彻底白成了一张纸,脆弱不堪地挂在面上。   “圣人安好,”天后看也不看殿中那些不知该做如何表情的人们,上前屈膝给圣人请安,微微昂起头:“今日真是险之又险,若非臣妾想着要来看看二郎的亲迎大礼,才发现了走水,让人及时救下。”   看着她安然站在眼前,那张美艳的脸上带着轻柔的笑容,圣人神色复杂,只是原本紧皱的眉头舒展了几分,点点头开口道:“起来吧,你既然来了,就坐下吧,二郎怕也盼着你能来。”   李裕听了这话,忙不迭上前躬身道:“母后平安就好,儿臣实在是挂心母后的身子,只怕这婚事扰了母后静养,所以一直不曾……”   天后看着他,淡淡笑了笑:“好,你有心了。”   却没有再多跟他说一句,只是转过头望着圣人:“走水之事只怕不寻常,方才那势头极大,却只烧了小半间殿室就被扑灭了,瞧着很是怪异。”   她正说着,外边又有人送了消息进来:“太极殿与甘露殿的火势都已经被扑灭了,只是烧了间偏殿与一些杂物,不曾伤了主殿,也无人受伤。”   这倒是怪事,莫名其妙起火,又莫名其妙地灭了,闹得那样厉害却只烧了些杂物,实在是说不出的怪异。   韩贵妃身子抖了抖,挤出笑容来,向着主位上的圣人扯出一丝笑容来:“想来是圣人与娘娘洪福齐天,便是有这样的走水之事也都消弭了,自然是闹不出什么来了。”   她不是愚蠢之人,到这会子还看不出不对来才奇怪,一直抱病在甘露殿养病不出的天后突然出现在两仪殿,分明安然无恙没有半点病危之色,又忽然在亲迎大礼上闹出了走水的事来,就算看不出是要做什么,也知道怕是与自己脱不了干系,只能想办法转移众人的视线,盼着能够圆过去。   只要过了眼下,她就能另外安排,以韩家如今的地位与她执掌六宫所安排下的人事,未必就不能与天后拼一拼,至少不会轻易地被人收拾了。   只是天后这时轻轻叹了口气:“若真是如贵妃所言,圣人与我又怎么会先后病倒,想来还是有些不对的。”   殿中此时也都有了议论之声,这件事的确是有些不对,先前天后病倒,不久圣人也犯了头风病,待今日又是太极殿与甘露殿都走了水,若说是巧合,这一切也太过凑巧了,教人不由地怀疑起来。   韩贵妃忙接口道:“明日臣妾便亲自去明光寺,抄经礼佛,为圣人与娘娘祝祷平安康健。”   只是她的话圣人并没有留意,只是皱起了眉头,目光扫过殿中众人,又瞥了一眼一脸担忧的韩贵妃,越发冷了下来。   他冷冷开口:“此事诸位可有什么说法?”   殿中宗室与朝臣都面面相觑,却都不知该说什么,明明是来观礼贺贤王亲迎大婚的喜事,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韩彦几人更是有些惶惶,他们毕竟是武官,不是久经世故的文臣,看不出这里面的关节,只是看着天后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而上席的韩贵妃神色闪烁,眼中难藏不安之色,心里也跟着担忧起来。   在殿中一阵教人不安的安静之中,有一位上了年纪的臣工起身作礼,结结巴巴地道:“臣,臣有一奏,请,请圣人,准奏……”   圣人看了一眼,皱了皱眉:“杨荀,你有什么说的?这又不是你的天象历法,这是太极宫中之事,你能说出什么来!”   众人也都稀奇地看着那老臣,此人倒也是朝中人人皆识得,是钦天监六品官正,二十岁便任了七品灵台郎,年过六旬却是依旧只是个官正,只因为他虽然精通天象历法,却生来结巴又是固执,不识得巴结上峰笼络属下,所以一直未能再有升迁。   只是他怎么这时候站了出来,还说有事要奏。   只听那杨荀结结巴巴地说着:“臣,近日观,观星象,荧惑忽现,乃是,乃是凶兆呀!”   他一边说一边又絮絮叨叨念着:“七月流火,三星在户,月离于毕,荧惑守心此等天象皆是……”   圣人却是铁青了脸,没有半点心思再听他掉书袋,打断他的话:“应在何处?因何来的灾劫?”   这下子杨荀却是也回答不出来了,涨红了脸摇头:“臣,臣亦不知,天象,天象未曾指,指明……”   韩贵妃的手心里已经全都是汗了,这一局究竟是什么,她不信这一切都是巧合,不信杨荀会无缘无故在这时候谈起了天象,让原本已经起了疑心的圣人更是相信了所有的事都是阴谋,可是接下来会是什么,总该是要意有所指才对。   她望向坐在圣人身边安静的天后,从她方才进殿来,只不过寥寥说了几句话,就让一切的情势大变,果然不愧是高居后位十余年屹立不倒的女人,还是小看了她。   周楚楚也正望着顾明珠,从方才天后进殿来时,她便一直盯着顾明珠,仔细打量她的神色,从最初听说走水的微微惊愕,到看到天后安然无恙的欣然,还有方才这些事时垂下的头,她心里已经再确定不过,顾明珠知情,这一切顾明珠必然都知情,她日日留在甘露殿必然都知道了,所以她才宁可留在甘露殿,却是看着自己如同跳梁小丑一般去了延嘉殿!   她心头的怒火更盛了,恨意也更深了,若不是因为顾明珠,她又怎么会急于求成,选择了延嘉殿,更是把自己一府的荣宠盛衰都与韩贵妃绑在了一处。   明明该是她得势了,她已经被人追捧讨好,已经要如愿得到瞩目与恩宠,可为什么天后竟然好端端的,难道这一切都是她们的局? 第367章 天后的谋划(第三更)   亲迎大礼继续举行,只是这时候所有人都已经没有了观礼的兴致,满心思量的都是天后的突然出现,还有那所谓的凶兆,这些究竟意味着什么。   李裕的脸色也更加难看,他端着合卺酒一口饮下,带着几分不耐烦的将匏瓜交给女官,便带着吉娜公主给圣人与天后行礼。   只是他的动作终究重了几分,女官一时没能接稳那匏瓜,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摔裂开去了。   吉娜公主隔着团扇看着女官慌慌张张地收拾着匏瓜,脸色惊慌地告罪退下,又看了看她面前的李裕,分明脸上满是强压的不耐之色。   她的心里沉了下去,想起了那日从宫中出来,周楚楚与她说的那些话,难不成贤王还惦记着那个零陵郡主,并不想娶自己?   她一双眼从李裕身上转而望向席上,方才她已经悄悄问过宫婢,知道坐在安平公主身边那位穿着银红袄裙的年轻女子就是零陵郡主。   直到她望着顾明珠时,目光不由地一紧,流露出恶毒的嫉恨来。   那个女子身形窈窕,容貌如同春晓之花,有含露盈盈待放的鲜艳娇美,眉眼中目光流转更是动人,那样的容貌就是身为女子的吉娜也都不能不承认未见过能有比拟的。   原来她就是零陵郡主,是贤王李裕的心上人!   也是自己的肉中刺!   她收回目光,咬牙低下头来,这里不是高昌,眼前这个女人也不是像从前那样一句话就能叫人乱鞭抽打死的,她现在必须忍下来,至少要先成了亲再动手。   在宫婢扶着吉娜送去贤王府后,圣人便摆了摆手,让殿中众人欢宴,自己却是沉着脸扶着刘安的手回了太极殿,甚至连留下来的意思都没有,分明是被方才的事所影响,忧心忡忡。   天后倒是含笑在上席坐下了,与韩贵妃笑道:“这些时日辛苦了,宫里这些事大大小小都要你操心,今日这亲迎大礼也是安排得甚好,很是妥当。”   韩贵妃早已把那点子自得与期盼丢得干干净净,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却还得扯出笑容来:“娘娘折煞臣妾了,能替娘娘分忧是臣妾的福分。”   她一边说着,一边亲自上前给天后斟了茶汤:“这些时日娘娘病着,臣妾万分担忧,原本资质愚钝粗陋,打理宫中之事也是糊里糊涂,总有所不及,时时战战兢兢,唯恐有所纰漏。”   “如今娘娘身子大好,臣妾实在是欢喜,也不敢再妄自插手宫中之事,还请娘娘收回六宫之权。”   她说着,一脸惶恐地拜下在天后跟前,半点怠慢之意都不敢有,一副诚心实意期盼的模样。   这会子殿中的女眷也都望向这边,屏息静气等着天后开口。   只是天后却是看也没有看拜在眼前的韩贵妃一眼,却是笑着向顾明珠招了招手:“你来,到我跟前说话。”   顾明珠低着头走了上前,在天后身后的榻席坐下了,听候吩咐。   天后这才转头望向韩贵妃,笑容却是浅淡了许多:“贵妃这是做什么,我如今身子尚未大好,今日也只是过来看看二郎的婚事,没有别的意思,你也不必多心,安生起来坐下吧。”   韩贵妃心里一阵苦涩,自己如今怕是做什么,天后都不会接受了,即便她有意归还六宫之权,摆出认输求和的姿态也都无用了,接下的事怕是再也拦不住了。   她只能告罪起身来,慢慢退回榻席上去,低着头不敢再开口。   天后却是饶有兴致地与顾明珠说起家常来:“……你祖母回了青州去了,府上是谁来观礼的?”   顾明珠轻声道:“二婶母没有品级不能入宫来,是三妹明玉跟着王家夫人娘子同来的。”   天后挑了挑眉:“明玉?年岁几何?”   顾明珠心里打起了鼓来,却是不敢隐瞒:“过了年节就是十五了。”   “快及笄了,倒正是好年纪。”天后笑着点点头,“教她过来,与我瞧一瞧,看看与你有几分相似的,也好多个讨我喜欢的。”   顾明珠这会子心彻底不安起来,吩咐阿碧去请顾明玉过来,自己却是担忧地皱了皱眉,天后究竟为何盯上了顾明玉?   待顾明玉随阿碧过来,惴惴不安地拜下给天后请了安,天后更是笑得和蔼,点点头:“快起来,随你姐姐坐在一处,陪我说说话。”   顾明玉往日里虽然性子爽利好强,却是也不曾被贵人这样在意过,心里七上八下很是不安,在顾明珠身边坐下的时候,怯怯拉了拉顾明珠的衣袖,低声唤了一句:“大姐姐……”   她实在不知道眼下是什么情形。   顾明珠虽然也猜不出天后之意,却瞧得出天后没有恶意,毕竟此时她是绝不会再与顾家为敌,反而应该是要将顾家更加紧密地笼络在手中。   她轻轻拍了拍顾明玉的手,轻笑着摇摇头,让她安心。   天后看着姐妹二人的那点小动作,笑意更深,问顾明玉:“明珠是个闷的,只爱看书,三娘子往日里在府里可有什么喜欢的?”   顾明玉轻声回话:“臣女不大通诗书,往日里也只是跟她们骑马游宴,或是上香听戏,怕是,怕是让娘娘不喜欢……”   她声音有些颤,天后听了却是脸色更是和煦,笑道:“能有几个如明珠那般少年老成的,年轻的娘子可不就是该骑马听戏热热闹闹才对,有什么不喜欢的,我就爱听戏。”   她正眼瞧了一眼顾明玉:“过些时日你入宫来陪我听听戏,与你姐姐说说话吧。”   顾明玉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还是顾明珠听出意思来了,心里说不出是喜是忧,轻轻拉了拉她,低声道:“快谢恩。”   顾明玉才愣愣地拜下:“臣女谢娘娘隆恩。”   天后笑着伸手点了点顾明珠:“偏你是个机灵的。”   宴席上一片喜气洋洋,太极殿里却是已经雷霆大作,人人变色。   圣人将手中的那一本奏章狠狠掷到地上,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一群乱臣叛逆,竟然敢,竟让敢在帝陵上动手脚,意图坏我大唐基业,难怪这宫中如此不得安宁,还有朕的身子……”   他目光越发阴狠,吩咐一旁已经吓得不敢直起身子的刘安:“去,命人请天后来,还有朝中大臣,朕要除逆!” 第368章 即将到来的暴风雪   两仪殿的喜宴还在继续,太极殿中却已经是气氛凝重无比,郭太师与顾青领着几位朝中位高权重的臣工尽数低着头伏在圣人的榻席前,在圣人沉沉的怒气中头也不敢抬。   天后的脸上此时也没了笑容,绷着脸看着手中那一份奏章,许久才放下来,开口道:“帝陵乃是国之根本,社稷的福佑,居然有人敢在帝陵动手脚,这分明是图谋不轨,无怪乎宫中这些时日久不安宁。”   圣人这时候的气愤已经压抑不住了,咬牙切齿地道:“他们是要谋逆,竟然敢坏我大唐根基!”   他冷冷望着那几位拜在地上的大臣:“你们有什么话说?”   郭太师脸上有几分不安,目光悄悄掠过一旁与他并肩拜伏着的顾青,只见他脸色沉静没有半点举动,不由地皱了皱眉,终究是不能再装聋作哑,只能起身来道:“臣以为,帝陵之事非同小可,自来帝陵的守陵宫人与兵卫管束极严,等闲人无法接近帝陵,若要行这等大逆之事,只怕是早有布置,更不是寻常人所能为!”   他直起身子来,望向身后的几人:“不知大鸿胪以为如何?”   鸿胪寺卿拓跋壯听到郭太师的话,连忙一拜:“臣有奏,帝陵戍卫最是严谨,驻有千余精兵,守陵宫人也都是当年伺候过先帝和宫中放出去的宫人,绝不会有人敢强闯。”   圣人怒气未消,愤怒地抄起面前案几上的茶瓯掷到拓跋壯跟前,愤愤道:“那这是怎么回事?连降大雪压倒了帝陵的百年柏树,树下竟然埋了那等肮脏的东西!”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嘶吼了,又很快脸上闪过一抹痛楚之色,不禁扶着额头靠在凭几上。   拓跋壯那张略带惊慌的脸上此时已经隐隐有了汗,也不敢伸手去擦,只能俯身说着:“何况前些时日才拜谒过帝陵,因为圣人亲至,帝陵更是修整一新,更不会有人敢在帝陵埋藏魇物,这,这,这实在是……”   他身旁的鸿胪寺少卿翁胥却是脸上大惊失色,低声道:“臣斗胆妄言,此事只怕与帝陵拜谒难脱关系,若非如此,又怎么能在帝陵动手……”   他越说声音越小,眼神忽闪:“只是不知会是何人所为,所谋又是为何。”   在帝陵拜谒之时动的手!   这时的圣人脸色更是难看了,沉沉看着殿中众人,却是许久都没有开口,让殿中众人更觉得心中惶恐。   天后只是皱了皱眉,轻轻叹了口气,起身道:“此事已非内宫之事,乃是朝政大事,臣妾怕是不便多过问,先告退回甘露殿去,再听候圣人的召见。”   圣人看着她,见她垂眉低目,点了点头,脸色倒是平和了几分:“你大病才愈,还是先回去养着吧,待晚些我再过去看你。”   他此时的心思没有再放在天后身上,而是要急着找出这些意图坏他社稷害他性命的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相比起来,这些更是教他寝食难安,一刻也忍不得!   出了太极殿,天后抬头望了望天上还在纷纷扬扬的大雪,如鹅毛般铺洒下来,把整座太极宫都堆砌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那样洁白无暇,仿佛把所有的肮脏都遮盖住了,再也看不见了、   她轻笑了笑:“走吧,回甘露殿去。”   徐司言轻声应着,撑起油伞来,扶着天后一步步从玉阶上走下去,上了凤鸾车回甘露殿去了。   帝后各有各的心思,而在两仪殿吃着喜宴的人们也都是各有各的心思。   韩贵妃已经彻底成了这一场华丽盛宴的背景,她悄无声息地坐在榻席上,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容,却已经是画出来的面具,遮掩着内心的惊惧与不安,她让人去给韩大夫人递了几句话,便再也没有别的动静,这一场喜宴让她无法离开,也没有办法去打听准备,应付接下来即将要到来的一切。   她身边榻席上坐着的周楚楚不安地低着头,案几上的果饼佳肴她碰也没有碰,整颗心都沉浸在了方才的事中,天后没有病危,而是好好的,那么她先前看到的太医署的药方子,还有心疾之事……她一直都在局中?   自以为聪慧过人,把握住了最好的时机的她居然一直都是在别人的算计中!   她的气愤几乎压过了心中的恐惧,却又回想起了当初她阿娘沅城大长公主让人带进宫的信上所写的,不可轻举妄动,安分守己才能明哲保身。   她终究是选错了,不知道这时候再去甘露殿可还来得及。   席上脸色最为难看的却是陈留王,原本一身石青蟒袍显得面容如玉的陈留王紧皱着眉头,连一旁与他说话的朝臣都顾不得多应酬几句,与往日的温文尔雅的仪态大为不同,很有些失常。   他看着席上已经黑着脸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韩彦,终于唤了自己身边的小僮吩咐了几句,才又回过头与身边的朝臣们应酬起来。   小僮悄悄退入人群中,却是低着头穿过宫婢们,走到崔临与崔奕身后,低语了几句又退了下去。   “殿下他真的与韩氏结盟了……”崔奕修长的剑眉皱了起来,望着崔临:“看起来这些都是袁氏安排的,打算一箭双雕,怕是不妙!”   崔临冷淡地道:“殿下既然选择了与韩氏结盟,想来也是早该想好了。当日我已经让你给殿下送了话,一定不可与韩氏一族往来,只可惜殿下却是不肯信我,也不肯信世家,否则今日也不会有此事。”   崔奕低声一叹:“殿下终究是对我们有所保留。”   当初的陈留与湖州之事如此,如今与韩氏结盟之事也是如此,李念始终想培养自己的羽翼和力量,想要摆脱对世家的依赖,只是没想到最终还是失败了。   他此时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再来请崔临为他设法,想要保住自己和毫不容易培植起来的一点势力。   然而他也知道如此一来,他先前的打算怕是要彻彻底底放弃了。 第369章 热闹起来了   帝陵的事如同一场暴风雪很快将整个太极宫,乃至长安宗室贵府都卷了进去。   圣人严命彻查当初帝陵拜谒的事,所有参加帝陵拜谒的宫中贵人与尚宫局女官连同宫婢都被细细盘查,长安贵府里的人一时也都人心惶惶,唯恐灾祸从天而降,毕竟这可是谋逆的大罪,一旦被牵连有可能便会是抄家灭族的下场,谁也不敢小看。   原本热闹的太极宫也沉静了下来,各宫都紧闭了门,不教人随意进出,只怕会惹出事来,加上这一场雪数日未停,更是显得寂寥了,连走动的宫人也都少了许多。   甘露殿里烧了地龙,暖融融的殿中铺开厚厚的地毡,天后一身家常衣裙坐在席上笑盈盈地指点着顾明珠与安平公主剪着腊梅枝子:“……那一枝太长,该剪去些,还有旁枝太多,看着便散了,修了去只留主干就好。”   她一边笑着,一边自己取了银剪子直起身来,剪去腊梅的几支分叉:“须知主次要分明,莫要舍不得这些闲枝,这些都是长不出花来的,留着也是无用。”   顾明珠听得心里一动,望了一眼天后,只见她笑盈盈地却是没有看她们二人,只是望着那盆腊梅,倒像是真的是在说修剪花枝,瞧不出是不是有别的意思。   倒是安平公主兴致勃勃地左一剪刀,右一剪刀,把个腊梅修剪成了光秃秃的枝干了,然后瞧了瞧直撇嘴:“怎么瞧着更丑了些了。”   天后不由地摇头叹气,笑着道:“你这样将花骨朵儿都剪了去,又要看呢!”   安平公主顿时泄了气,将银剪子放下,掩着嘴打了个呵欠:“这也太过无趣了,我还是学不会,阿娘还是别让我学了。”   天后看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没好气地道:“你功课上也不尽心,针线女红更是素来不学,如今连这个也学不会,日后却要如何嫁人,真叫我不放心。”   又与顾明珠笑着道:“明珠倒是可以学一学,日后也能有修身养性的法子。”   顾明珠轻声应着,用小银剪子剪去了腊梅上的一枝闲枝头,才在一旁坐下了。   徐司言撩开帘子进殿来,轻声道:“长平郡主在殿外求见。”   周楚楚来了。   天后轻轻笑了笑:“这样大的风雪,难为她还亲自来甘露殿,让她进来吧。”   脸上看不出喜怒来。   披着玫瑰紫貂鼠昭君套的周楚楚扶着婢女的手进了殿来,一向盛装的她这时候却是脸上脂粉未施,容长脸上满是苍白,隐隐带着一丝病容一般,走到天后跟前屈膝拜下:“娘娘安好,臣女给娘娘请安。”   又端端正正给一旁的安平公主行了礼,连顾明珠的平礼也见过了,才起身站在一旁。   天后倒是依旧和煦地笑着:“有些时日不见你了,瞧着脸色倒像是不大好,这是怎么了?”   周楚楚心里惴惴不安,听不出天后话语里是否对她有不满之意,不得不露出虚弱之色来,轻声回道:“前些时日出宫时受了风,有些受凉了,虽不打紧,却还是怕过了病气给贵人们,就在锦绣堂养着,却还不见大好。”   她咳了几声,抬起眼望向天后,脸上满是柔顺小心的笑容:“也是阿娘听闻娘娘这些时日身子不大好,很是担心,想要进宫来给娘娘请安,却又怕娘娘静养不肯见,便吩咐人日夜兼程从辽北送来了上等的高丽野山参与虎骨,这两日才到长安,便急着让臣女送过来,还请娘娘笑纳。”   她一边用手绢掩着嘴咳了几声,又回头吩咐人将带来的东西送到殿中来,这才退到一边等着天后开口。   看着那几只沉重的箱子,天后的笑容更深了:“这样贵重难得的物件倒是难为你阿娘寻了来,她从前便一直常进宫来走动,好些时日不见她了,还怪想着的。”   周楚楚像是听到了一丝希望,忙屈膝道:“阿娘也一直惦记着要进宫来给娘娘请安,嘱咐臣女一定要好好伺候娘娘,不可有半点怠慢。”   天后笑了笑:“罢了,你们的心意我先收下了,替我谢谢你阿娘。”   到这一刻,周楚楚心里的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下了,忙忙答应着,脸上笑容更是抑制不住。   天后还留着周楚楚在殿中说了一会子话,好像对先前的事全然没有芥蒂一般,安平公主心里很是不高兴,却也不敢贸贸然开口,只是拉着顾明珠低声道:“难不成日后还要瞧着她?”   顾明珠轻轻摇了摇头,与她抿嘴笑着,轻声耳语:“且看娘娘如何处置。”   她可不会相信天后会是那种心慈手软的人,周楚楚既然选择了韩贵妃,就不该再妄想着还能讨好了天后,安然无恙地躲过去,   正说话着话,贤王夫妇也来甘露殿拜见天后,已经在殿外等着了。   “又热闹起来了。”天后像是说着家常一般,笑着与周楚楚顾明珠几人说道,“天这样冷,快别让他们在外边等着了,请进来坐下吧。”   一身猞猁裘大氅的李裕大步进了殿来,满脸惊喜地望着天后,又忙拜下去:“母后。”   直起身子来的他眼眶微微泛红:“这些时日儿臣夙夜难寐,只因母后的身子,母后大病未愈,儿臣便日日挂心,连亲迎大礼都不敢惊动了母后,实在是盼着母后能早日好起来,如今总算是如愿以偿,儿臣,儿臣的心里……”   他声音有些哽咽,俊秀的脸上更是一副悲喜交织的神色。   他身后跟着进来的贤王妃是一身亲王妃妆扮,举止也有了几分似模似样,上前来给天后行了礼,乖巧地退到了李裕身后,偶尔抬头望向李裕的目光里是爱慕加上些敬畏,没有了当初那样肆无忌惮。   她的目光悄悄扫过周楚楚和安平公主,最后落在了顾明珠身上,令人难以察觉的紧了紧,又很快低了下去。   天后看着他们夫妻二人,还有李裕脸上那副情真意切的神色,笑了起来:“你的心意我知道了,你们也坐下吧。” 第370章 称心如意   李裕特意在天后的下席坐下了,温声陪着天后说着话,俨然一副孝顺得体的模样。   吉娜瞧了一眼安平公主与顾明珠,最后选择在周楚楚身边坐下了,露出亲切的笑容:“郡主,先前与郡主没能多说几句,很是遗憾呢。”   她笑着拉着周楚楚:“初次见面就觉得与郡主很是投缘,日后还要请郡主多到王府走动才好。”   周楚楚眼珠一转,看了看对面的顾明珠,忙不迭答应了下来,笑眯眯地回应:“王妃平易亲人,我也想能多与王妃走动。”   天后在上席看着她们二人亲密地说着话,嘴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在甘露殿里坐了好一会,看着天后揉着额角,吩咐徐司言再端了茶汤来,李裕才带着吉娜起身告辞,出了殿上了马车出宫去。   只是一直笑容和煦温文有礼的李裕下了玉阶,到了马车前时脸色已经变得冰冷,目光冷淡地扫过身后跟着的吉娜:“方才你在殿中为何不与母后坐在一处,不上前替母后斟茶陪母后说话。”   他方才看见的是天后很是自然地吩咐顾明珠替她斟茶,又让安平与顾明珠陪在她身边,那一副亲热自在的模样分明是习以为常,想起来也觉得奇怪,他自来知道天后的性子,等闲不会轻易相信别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对顾明珠就是格外不同。   想到这里,他心里就忍不住隐隐作痛,如果他娶的是顾明珠,现在也不用如此担心,她一定会替他都安排好,会讨了天后喜欢,助他一步步走的更远。   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娶了个愚蠢无知的番邦女!   吉娜似乎感受到了李裕的冰冷,不由地缩了缩脖子,低下头有些不知所错地道:“方才母后身边有安平公主,还有……零陵郡主,我怕插不上手,所以就与长平郡主在一处说说话。”   她对着李裕那张冷漠的脸,怯怯地道:“母后只见过我两面,我怕我不讨母后喜欢……”   她越说声音越小,分明察觉到了李裕望着她那些不满,心里很是惶恐。   从她与他成婚那一日起,她在和亲公主府从团扇后看见李裕那张俊秀的脸,就已经满心欢喜,高昌那么多郎君也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他的,在两仪殿上对着圣人与群臣时他也是举止有礼,谦谦君子一般,实在是让她再满意不过。   可是明明是如玉君子一般的郎君,可是在回了贤王府却是脸上一片冷漠,对着盛装的她没有半点柔情,甚至在青庐之中也是毫无温柔,生硬得让她有些害怕,满怀的期待也变得惊惧不安起来。   这几日在贤王府,她也想听嬷嬷们的话,试着学着掌家打理中馈,可是她过问了几句,李裕便差人来与她说,让她安心在王府里歇着,王府里的事有管事们打理,不用她操心,还让人带着她去东西市闲逛,却是从不过问她什么时候出府什么时候回来。   起初她以为李裕是心疼她,可是这几日了,他却再也没去过她房里,她终于觉得不对了。   就好像现在这样,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哪里做错了,惹了他不喜欢,只能惴惴不安地揣测着。   李裕却是看也不看她,连跟她说一句话的兴致都没有了,摆摆手:“你先回府去吧,我还有事,晚些再回去。”   说罢,头也不回地大步向着自己的马走了过去。   吉娜不甘地追了几步:“殿下回来用晚饭吗?”   才成婚不到几日,他再也没有进过她的院子,怎么能够不期盼。   李裕却是冷冷丢下一句:“不了,今晚我留在墨香苑。”   吉娜气得直跺脚,这算是什么,明明她是新成婚的王妃,他却连门都不想进,这是为什么!   她忽然想起了顾明珠那张如同蔷薇花一般的脸,今日在甘露殿那张脸更是明艳不可方物,果然是能够引得男人们牵肠挂肚,想来贤王还是惦记着她,不然怎么会对自己如此冷漠。   周楚楚的话果然是真的,她才到长安,嫁入贤王府不到几日,顾明珠就能引诱得贤王如此冷淡她,若是她再让顾明珠欺到头上,日后这贤王妃怕是要徒有其名了!   她愤愤一甩衣袖,扶着婢女上了马车,却是唤了从高昌带来的嬷嬷到跟前:“去,让人送了消息进宫给长平郡主,请她明日来王府小坐,再吩咐马源和白黎明日下午来王府。”   这两个都是她从高昌带来的侍从,虽然挂名是护送公主和亲,但这两个却都是精通武术的皇家亲卫,身手极好,又是对她死心塌地,如今她把这两人安排在王府外挂着管事的名义打理店铺,实际却是让他们替自己办私事。   只是那些私事却实在是教人难以启齿。   嬷嬷缩了缩脖子,低声道:“是。”   心里却是害怕地思量着,说不得又是要做什么阴私之事了。   周楚楚在甘露殿坐了许久,见天后对她好似没有什么成见,这才放下心来,在天后端了茶吩咐了顾明珠与安平公主下去之后,这才款款起身告辞。   天后看着她笑了笑:“方才见贤王妃对你好似很是亲热,想来你们也是投缘,她从高昌嫁到大唐,举目无亲,又不通大唐的规矩礼仪,日后你多与她走动走动,也能教教她如此处事,也算替我分忧了。”   周楚楚心中大喜,她这次来就怕天后对她冷冷淡淡,如今不仅收了她的礼,还待她如同自己人,让她与贤王妃亲近,如此分明是对她没有芥蒂,还很是信任。   她忙不迭屈膝应下:“娘娘宽心,臣女必然好好与贤王妃说。”   天后笑着点头:“你办事,我素来放心,去吧,回去吧,外边风雪大,让她们早些送你回去。”   周楚楚告退,扶着婢女撑着伞下了玉阶,回锦绣堂去了。   才进了锦绣堂,解了昭君套,脱了木屐进了殿,就听婢女道:“郡主,贤王妃让人送了帖子来,请明日去贤王府小坐。”   这可真是瞌睡了送来枕头,周楚楚得意地一笑,看来是老天助她了。 第371章 夫妻夜话   圣人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幕初升,即将要下栓的甘露殿宫门前宫婢急急忙忙拜伏在两侧,心中惊慌不已,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在这个时候接过圣驾,却不知今日是为了何事。   这些年来,圣人与天后早已是情义渐冷,常常数月不来甘露殿一次,便是来也不过是下朝之后来甘露殿与天后商议朝中之事,稍坐坐便会走了,这个时候接了圣驾的确是教人惊讶。   殿中天后听了通禀的时候,圣驾已经进了到了殿前玉阶下,两行八角琉璃风灯映照得雪夜莹莹如同白昼一般,小宦们急急铺开地毡,迎着圣驾上殿来。   天后倒是没有什么惊讶之色,笑了笑吩咐徐司言:“这会子来只怕还没有用晚饭,让小厨再准备一份热卯羹送上来。”   夫妻情义冷淡多年,她终究还是记得他的喜好。   徐司言悄无声息退了下去,天后却是整了整衣裙,扶着宫婢起身出殿去迎驾。   圣人的脸色很是难看,在阴霾的雪夜显得格外阴沉,他看着拜在跟前一身单薄的家常衣裙身形消瘦许多的天后,皱了皱眉低沉地道:“起来吧,外边风大雪冷,进殿说话吧。”   天后不曾多问,起身来扶着宫婢随他朝殿中走去。   直到进了暖意融融的大殿,在榻席上坐下,圣人的脸色才好看了些,却依旧皱着眉头,望着榻席边烧的旺旺的炭盆许久没有再开口。   天后也不急着追问,倒是转头吩咐徐司言:“让人摆上饭食吧,圣人要留在这用饭,再上一壶梨花酿,我陪圣人小酌几盏。”   这倒是让圣人有些惊讶,他看了一眼天后:“你身子才好,吃酒不打紧?”   天后笑道:“前些时日走水之后倒觉得轻了些,今日圣人难得来甘露殿用饭,便与从前一样,陪着圣人小酌几杯,说不得就让眉头上那点子烦闷轻一些呢。”   圣人一时怔住了,好一会才苦笑一下:“说的是,从前你就是陪在朕身边,事事开解朕,替朕着想的。”   这些话是他们当年情深意重之时常说的,那时候圣人初临朝,朝中先帝留下的老臣众多,对圣人多有制约羁绊,每每下了朝,圣人都是一脸怒气,烦闷不堪,只有到了甘露殿,天后陪在左右小酌闲谈才能略略开解几分,让他眉间的烦闷之意散去。   可是这已经是十余年前的事了,他们早已不是当年的举案齐眉恩爱夫妻,早已只剩下这尊贵的名义了。   天后轻笑一声:“只是臣妾年纪长了,不如当年那般娇艳,怕是圣人瞧着不喜欢了,何况这些年宫中也添了不少新人,前几日韩贵妃还与我说起,孙宝林日日在殿**奉菩萨,焚香祷告,盼着能再给圣人生下皇嗣开枝散叶呢。”   听她说到韩贵妃,圣人原本沉浸在回忆里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冷声道:“她们哪里是盼着朕,只怕是盼着那泼天的富贵,还有大唐的江山落在她们手里吧!”   这话一说出口,天后的脸色顿时大变,忙不迭起身来在圣人跟前端端正正拜下:“臣妾从不敢有此诛心之想,这些年来虽然忝居后位,却还是一心盼着能为圣人分忧,只是这身子骨……终究是怕不能如当年盟誓所言,共至白首了。”   她话语里难藏哽咽,而不施脂粉的脸上是略带哀凉的温婉,与往日明**人的模样不一样,灯光下这样的天后更教人唏嘘怜惜。   连圣人都有些意动,往日里最是要强的女人一旦示弱,便是铁石心肠也难免会被打动。   他叹了口气,让刘安上前扶了天后起来:“我知道,这些年虽然你我不如当年,但你始终不曾有过半点谋逆之心。”   他也知道,以天后在前朝的势力与宫中的权力,若是真有二心,只怕他也无法如此安然坐在朝上这许多年,只是他一直心中别扭,不肯多想。   这一次却是逼得他不得不想了。   他想到在太极殿中命人严查之后得到的回报,便是怒不可遏:“只是这宫中未必个个都如你一般,包藏祸心图谋不轨的人竟然还有不少!”   他愤愤一拍案几:“借着拜谒帝陵就敢实魇镇之术,意图毁掉帝陵龙脉,坏我大唐基业,再害我和你的性命,借此一步登天,想要稳稳掌握天下!若非是他们一一查实,朕也不曾想到,竟然瞎了眼这么多年,信任重用他们这么多年,险些将社稷毁于一旦!”   天后捂着胸口,脸色发白:“圣人这是说的……是内宫之人?”   圣人看着她:“你不信?朕也不信,然而除了她再没有别人能够有这样的能耐,居然在朕身边包藏祸心多年,如今就要得偿所愿了,朕与你不都是病得危重,几乎就要丢了性命了。”   “是谁?”天后借着徐司言的手吃下一口茶汤,缓了缓才道,“先前谋害皇嗣的莫昭容不是已经……”   说到莫昭容,圣人的脸色黯淡了几分:“朕已经让人彻查了尚宫局,都已经查问清楚了,莫昭容是被诬陷的,她并不曾对孙宝林腹中的皇嗣下手,一切都是韩贵妃所为。”   这更是教天后脸色白了白,张口结舌地道:“韩贵妃……怎么会是她,她不是素来恭谨柔顺,又是晋位为贵妃了,怎么会……”   看着她那副惊愕的模样,圣人脸上的怒气才消了几分,终究是觉得不止他一人识人不明了,点点头:“是她,还有韩彦一族与亲族,是韩氏诬陷莫昭容在先,害死了孙宝林腹中的皇嗣,又借着帝陵拜谒的机会,命人施魇镇之术,咒朕和你先后病倒,挑起亲族上书保奏韩彦为国公,为的就是让你死后她能顺利登上后位,再谋死朕她便是太后,韩家自然也就平步青云了。”   天后连连摇头,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只是韩氏并无子嗣呀,她这样岂不是……”   说到这里,圣人无力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已经查明,陈留王这些时日与她来往甚是频繁……”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那是他寄予厚望的皇子,却背着他私下与韩氏勾结,分明是盼着他早些殡天,好能借着韩家支持登上帝位。   天后好半晌没有说出话来,分明是被这个消息震惊到回不过神。   许久,她轻轻叹了口气,带着说不出的沉重,再次起身拜下:“求圣人治臣妾察人不明之罪,竟然保举韩氏为贵妃,还想着要举荐韩彦为国公,实在是……”   她说不下去了,只能连连摇头,满是懊悔。   圣人看着她,心里更是轻快了几分,天后这样他才觉得自己有台阶可下,不会因为韩家的事觉得自己糊涂。   他语气更是放缓了,柔声道:“这岂是你的错,你也是替朕,替大唐着想才会被奸人所迷惑,如今该是处置奸逆之时了!” 第372章 聪明?愚蠢?(第一更)   周楚楚一身大红猩猩毡斗篷,穿着木屐扶着婢女踩着雪步上马车,手里还捧着鎏金花鸟手炉,   高髻上这一回簪着的是千叶攒金牡丹花钗,用米粒大的黄玉珠子攒成的花蕊,衬着水汪汪的玛瑙花瓣,栩栩如生,活像一朵正在盛开的牡丹花簪在她的鬓角。   容长的脸上更是上了脂粉,艳红的唇粉白的脸颊显得她精神奕奕,脚下步子都格外端方,上了马车吩咐宫婢:“去贤王府。”   只是马车还未走出几步,就有宫婢急急忙忙赶过来,在马车边拜下:“郡主,贵妃娘娘请郡主去延嘉殿,有要事相商。”   周楚楚原本捧着手炉,轩轩甚得地倚靠在窗边赏着雪景的脸色瞬时拉了下来,皱着眉看了眼一旁的婢女,撇了撇嘴没有开口。   她身边的婢女佩兰忙撩开帘子,满脸堆笑与那宫婢道:“有劳这位姐姐走一遭了,贵妃娘娘相召,原本该这就过去。只是实在是不巧,郡主奉了天后娘娘的吩咐,要去贤王府见贤王妃,只怕今日不得空去延嘉殿,不过过两日,郡主必然亲自去给娘娘赔礼问安。”   那宫婢往日便是奉韩贵妃的吩咐来请周楚楚的,只是那时候都是被客气讨好地巴结着,便是周楚楚在韩贵妃跟前得了脸,也不敢轻易得罪她们这些个延嘉殿的人,可是没想到今日却是碰了这样的软钉子,她心里气愤难定,却又不敢吵闹起来。   想起了先前韩贵妃焦急的吩咐,她不得不又低下头,带着些恳求之意:“郡主,娘娘说有极为要紧之事,务必要请郡主过去延嘉殿,还请郡主……”   周楚楚脸色更是难看,把手里的手炉抓得死紧,一肚子怒气不知该往哪里出。   她好不容易才让天后对她没了成见,不计较先前她跟着韩贵妃的事,还让她与贤王妃多走动,她自然是要将自己摘个清楚,再不能跟韩氏卷在一起了。可现在韩贵妃殿中的宫婢却是在宫道上如此拦着她,又是说三道四,说不得下一刻会不会又传到天后的耳朵里去,那她先前所做的努力岂不是都白做了!   她阴沉着脸,开口吩咐:“走,不要与她多纠缠。”   马车再也不理会还拜倒在道旁的宫婢,径直向着宫门外开了过去,丢下她独自留在原地。   宫婢愣了好一会,才灰头土脸地起身来,青白着脸回了延嘉殿。   “长平郡主呢?”韩贵妃已经急得几乎坐不住,见她进了殿忙开口问道。   她让人费了不少力气才打听到,有人在前朝提出了帝陵拜谒是另有图谋,有人在帝陵埋下了魇镇之物,要谋朝篡位的消息,她又急又怕,只能想法子召了周楚楚来,想要商议一下对策,只因为当日的帝陵拜谒就是她领着周楚楚打点的,这些分明就是冲着她来的。   宫婢小心翼翼地道:“郡主她,她说奉天后娘娘之命,去贤王府了……”   韩贵妃的脸更是苍白里透着出青色来,她气极反笑:“好,果然是有眼色的,现在就知道要把自己撇干净,只可惜终究是个蠢货!她以为袁氏就会放过她!这许多事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样与她和沅城大长公主府脱得了干系,她以为就能躲过去!”   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直着脖子喊出来的,喊完虚脱一般软坐在榻席上呼呼直喘粗气。这几日她寝食难安,时时回想起那一日天后昂着头踏入殿中,看向她时眼中那种轻蔑与鄙夷的神色,分明在嘲笑她愚蠢到以为一切都已经在掌控之中,却成了没有退路的笑话。   那目光让她感觉窒息,感觉自己就如同被她玩弄于鼓掌上的傀儡一般,一切的努力图谋都是徒劳。   宫婢慌忙上前扶住她:“娘娘,娘娘身子要紧呀……”   韩贵妃抚着胸,大口大口喘着气,许久才虚弱地道:“去,让人送了消息回府去,让他们想法子带个消息去陈留王府,如今怕也只有那边能想法子周旋了。”   宫婢却是有些犹豫,低声道:“娘,这会子只怕……”   陈留王未必肯帮忙,当初虽然都有结盟之意,但毕竟不过是口头之约,如今韩贵妃已经是岌岌可危,陈留王府未必就肯帮忙。   韩贵妃苦笑着摇摇头:“不,他会帮的,若是我真的被袁氏处置了,只怕他就是下一个,我们早已是一条船上的人,谁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倒下去。”   她如今只有寄希望于陈留王,毕竟圣人对陈留王十分看重,说不得陈留王还能有法子救她与韩家一次。   只是她一直有个疑惑,从那一日天后出了甘露殿,她便知道必然是已经布局周全,等着将她收拾了,可是眼瞧着又过了好几日,前朝也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可为何天后还不见有动静,甘露殿究竟在等什么?   这个疑问一直在她心里纠结着,却也来不及再多想了,如果不想法子度过眼前的难关,只怕她与韩家真的要万劫不复了!   至于周楚楚,她自己作死,就怪不得别人了。   午后,延嘉殿里一位看着不起眼的小宫婢悄无声息地出了殿门,混在宫中洒扫的宫婢仆妇们的队伍中向着宫道上走去,她低着头,手藏在袖子中脚下不停地走着,看不出是什么神色,一直到了洒扫处,却又很快转过一旁的甬道,往武德门去了。   只是她不曾发现,在她身后不远处,有一个身影一直远远跟着她,直到看着她出了武德门才轻笑一声转身回了宫道上,朝着甘露殿回去了。   “娘娘,人已经出了宫去了,想来很快就会有动静。”徐司言进了正殿,躬身与天后道。   天后正坐在榻席边,手持白子与顾明珠对弈,听她回话头也没有抬,笑了笑道:“好,让人递了话给刘安,既然圣人吩咐了要好好盯着轻车都尉韩府,那就不可大意,不能怠慢了,不管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不能再让圣人动怒了。” 第373章 一桩美事(第二更)   直到天色将暮时周楚楚才回了宫来,脸上带着几分没有消散的笑容,坐在马车里一路回了锦绣堂。   宫婢们迎着她,替她解了斗篷,抖了上面的雪,又端了热水与毛巾上来。   她一边用热毛巾擦了手,一边问道:“延嘉殿可还使了人来?”   她知道,韩贵妃找她无非是要商量如何应对天后的事,可是如今她已经不再打算跟着延嘉殿这艘破船一起沉底了,而是已经寻了安全的浮木上了岸,自然是不会再去见韩贵妃了,只是韩贵妃会轻易放过她吗?   她脸色有些阴霾。   宫婢却是摇了摇头:“不曾,贵妃娘娘不曾再使了人来。”   这倒是奇怪了!   周楚楚有些疑惑,皱着眉在榻席上坐下,难道是韩贵妃自顾不暇,所以也顾不上再与自己计较?   她想了想又丢开去了,韩贵妃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能把她怎么样呢,她只要好好地在天后身边,还怕没有锦绣前程。   想到这里,她不由地皱了皱眉,只是多了个顾明珠,若是没有顾明珠,这一切就顺畅了。   “佩兰,你让人去打听打听消息,看看贤王府的帖子可送到甘露殿去了。”   好在还有个愚蠢又狠毒的,肯出手帮她解决了这个麻烦,而她只要在一旁看看热闹等着就好了。   周楚楚笑开了怀,吩咐人上了热好的燕窝来,连这阴冷的雪天也变得不那么讨厌了。   如她所愿,贤王府的帖子像说好的那样准时送进了甘露殿。   顾明珠拿着帖子沉吟了许久没有开口,还是天后笑着道:“你素来不爱与宗室里的走动,小小年纪就跟我似的,爱躲清静,怕是又想推脱了吧。”   顾明珠轻笑了起来:“娘娘让我无地自容了,我是惫懒,又不擅与人应酬往来,所以想留在殿中伺候娘娘陪伴公主殿下,不如……”   她说得轻巧,心里却是沉沉的,贤王李裕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先前赐婚之事不成,李裕那样重的城府必然是不会轻易罢休,说不得还会有什么举动,何况那位贤王妃,虽然面上一副纯真无害的模样,可是看着顾明珠的目光里不知为什么始终有股子沉郁之色,始终让人不愿意与她亲近。   这样两个人发了帖子邀请顾明珠去贤王府,顾明珠可不傻,也不打算与这样一对儿奇葩来往,自然是想法子推了才好。   只是天后打断了她的话,笑着道:“贤王妃初来长安,与宗室贵府里的人都不熟,又是与你们年纪相当,我让安平也过去,你也去凑凑热闹,几个一般年纪的在一起说说话也是好的,总不能日日拘在殿中吧。”   顾明珠有些吃惊,她没想到天后会过问这样的事,还让她陪着安平公主一起过去,难道真的是为了让她们与贤王妃多亲近?   可是……   她不能多想,只能起身拜下:“是。”   天后和煦地笑了,摆摆手:“坐下,这也是怕贤王妃在长安无亲无故太过孤寂,才让你们去捧个场罢了,你别怪我多事才好。”   顾明珠忙道不敢,才退回榻席上坐下。   刚坐下身子,却听徐司言笑着进来道:“顾三娘子来了,在殿外等着娘娘吩咐。”   明玉?顾明珠愣了下,回头望向天后,先前她并不曾听说顾明玉要进宫觐见。   天后却是笑着道:“快让她进来,殿外风大雪大,别受了寒。”   这才望着顾明珠轻轻一笑:“你们姐妹也有些时日未见,我让她进宫来陪着你说说话。”   顾明珠面上都是感激的笑容,躬身道了谢,心里却是叹了口气,难怪先前让人去显王府传了诏谕,召显王李密进宫来,原来早已安排好了。   顾明玉怯生生进了甘露殿,她不是顾明珠,这一路跟着女官进宫来,又是独自一人进了大殿,早已脸色有些发白,心口噗通噗通直跳,见了天后忙不迭大礼拜下:“娘娘安好,臣女给娘娘请安。”   天后看着顾明玉微微发颤地拜在自己跟前,恍惚想起了顾明珠第一次被召入宫觐见的情形,那时候便是那样镇定自若,应对从容,实在是教人吃惊,果然这样的女子只有这一个,也幸好只有这一个,顾家别的娘子资质只算寻常,否则她真要伤脑筋了。   她笑着点头:“快起来,到你姐姐身边坐下吧,你们姐妹好些时日未见了,怕是有话要说,也不必拘着了,只管安心就是了。”   顾明玉低着头到顾明珠身边的榻席上坐下,手有些发颤地握住了顾明珠的手,低声道:“大姐姐……”   她是真的怕,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召进宫里来,又得了天后娘娘的关注,这让往日里在顾家娘子中最为不起眼的顾明玉心里很是忐忑,唯恐自己做错了什么坏了规矩连累了父亲与顾明珠,只能强撑着小心应对。   顾明珠倒是温和地笑了,拍拍她的手,轻轻摇摇头,道:“府里可好,父亲与二叔父二婶母身子可好?”   倒是真的话起家常来,让天后抿了抿嘴,笑容更深了些。   顾明玉轻声回答了,又小心翼翼问了顾明珠:“大姐姐身子可还好?父亲前几日还惦记着让人问一问大姐姐的身子。”   顾明珠淡然一笑:“好。”便又丢开去,不再提起。   姐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倒是让顾明玉原本紧张的神色缓和了许多。   天后一直翻看着邸报,像是对姐妹二人的说话并没有在意,只是那双微微含笑精光四射的眼睛却是让人不敢忽视她的存在,像是她坐在那里就是威严,让人不敢直视。   说了不一会的话,殿外便有了脚步声,徐司言再进来笑着道:“显王殿下来了。”   天后放下手里的邸报,笑道:“是我糊涂了,我忘了今日召了顾三娘子来殿中觐见,又唤了三郎来,果然是年纪大了,记性越发差了。”   顾明玉原本已经渐渐放松的神色陡然一紧,忙不迭起身拜下:“还是臣女先告退……”   顾明珠也想开口说,让她带着顾明玉去偏殿说话。   只是天后下一句话让顾明玉僵在当场:“无妨,我让安平一道过来,你们一起在殿中陪我说说话也无妨。”   顾明珠倒是没什么惊讶之色,只是带着点感慨地看了看顾明玉,倒是一桩美事,只是不知道明玉她心里怎样想。 第374章 明珠的心思(第一更)   李密不曾想到殿中竟然坐了这么几位年轻的娘子,不仅有安平在,还有顾明珠与顾明玉姐妹也都在榻席上,见着他进来,起身见礼:“殿下。”   李密虽然不喜顾明珠,却还是点点头:“二位请起。”   天后看着他,笑着连连点头:“外边雪虽然停了,却是风紧着,你可要多加小心,莫要吹了风受了寒。”   李密让宫婢解了猞猁大氅,石青软缎长袍显得他格外矫健,笑着与天后道:“阿娘宽心,我身子好着呢,这样的天每日都要随东大营一同操练,哪里会怕这么点风雪。”   天后点头笑道:“好,好。”又与一旁的顾明珠姐妹笑道:“三郎自来爱习武,不像他父皇和两位兄长,倒更像先帝。”   顾明玉这会子也瞧出些不对来了,脸上涨的通红,低下头不敢答话,还是顾明珠轻轻拉着她,笑着道:“高祖皇帝马背上得天下,显王殿下颇有高祖之风。”   只有安平公主什么也不知道,笑着靠在天后身边,露出个小脸来:“明珠你可别夸三兄了,从前每逢我生辰,他送来的不是宝刀就是宝剑,气得我直哭呢。”   李密平日里是个直爽性子,只是这时候殿中还有两个年轻娘子,也有些不好意思,笑着道:“那我送你的那匹胭脂醉你不也很喜欢。”   安平公主咯咯笑着:“那个不算,那是我向你讨的。”   天后看着这几个孩子,笑容也更是温和,这些时日凝在眉间的冰冷之色都淡了几分了。   李密在甘露殿坐了一个多时辰才告退,天后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与他说,好像就是让他来陪着说说话。   顾明玉被留在偏殿与顾明珠用了饭,这才让人送了她回去。   上马车前,她面色惶惶拉着顾明珠:“大姐姐,娘娘让我过几日进宫来陪她听戏,我……”   她一时又说不出口,这样的话原本该是回去与自己娘亲说的,该是长辈帮着出主意才行,可是如今她却只有顾明珠可以信任依赖。   顾明珠看着她那副惊慌又藏不住点欢喜的神色,笑了:“娘娘爱热闹,你能来陪她听听戏是好事,安心地进宫来就是了,万事有我在呢。”   顾明玉心里那点子慌张好似被吹散开去,慢慢消失了。   她感激地握了握顾明珠的手:“多谢大姐姐。”   这才扶着婢女上了马车,朝着宫外去了。   待到送了顾明玉走了,顾明珠才回了殿中,安平公主打着小小的呵欠,被送回殿去小憩了,殿中又只剩下天后与顾明珠两人。   “记得那会想把你许给二郎,你不肯。”天后歪在柔软的狐狸褡子上,闲闲开了口,“我寻思着是不是你不喜欢二郎,还想过三郎与你……”   她说着望了一眼踞坐在一旁的顾明珠,笑容里倒是平静。   顾明珠却是心里一紧,忙俯身道:“娘娘的看重,臣女感激于心,只是臣女并无……”   天后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你很聪明,聪明的人往往很偏执。所以我也不打算勉强你了,至多是日后你到了年纪,自己想嫁了,在满朝文武中挑一个青年才俊配得上你的赐婚就是了。”   顾明珠的脸登时红了,心里却是莫名地浮出一个念头,可若是那个人不是朝臣宗室,却是世家中人,天后还会答应吗?   天后却是不知道她这一番心思,继续说了下去:“但是与顾家的亲事却是一定要订下的,你不愿意,只好是你的妹妹了。”   她望着顾明珠:“我的打算你已经知道了,却有什么要说的吗?”   这句话让顾明珠从心里那点念头里清醒了过来,忙忙拜下去:“妹妹的婚事有父亲作主,臣女听从娘娘吩咐。”   天后望着她许久,才笑着道:“我喜欢与聪明人说话。既然如此,过几日我就召了你父亲来说这件事,再向圣人请了诏谕。”   顾明珠的心砰砰直跳,坐直了身子在榻席上一动不敢动。   她知道天后虽然问她的意思,但并不会真的在意,无论她觉得如何,顾家觉得如何,这桩婚事已经定下了,如此一来顾家已经彻底被绑在了天后这条船上了,日后只有风雨同舟,不再能隔岸观火了。   “明日去贤王府,长平郡主也会一道过去的。”天后不再提先前的那件事,反而说起了第二日吉娜派了帖子请顾明珠去贤王府赏雪的事。   顾明珠愣了一下,那帖子上只写了她一人,天后让安平公主过去,如今周楚楚也要去?   天后像是看出她的疑问来了,笑着将一缕散落下来的发捋到耳后,动作雍容典雅:“贤王妃与长平郡主很是亲近,你与安平过去了,她也陪着一起过去坐一坐,不是更热闹些?”   顾明珠听出意思来了,惊讶地抬头看了一眼天后,忙不迭拜下:“谢娘娘。”   若是这一次吉娜真的要玩什么花样,想来与周楚楚也脱不了干系,有安平公主在能保住顾明珠的平安,而周楚楚也不得不被卷进去,天后这是在替她安排。   天后抬了抬眼:“我这是给贤王妃脸面,你谢什么,去了那边怎么做就要看你自己了。”   天后的口谕送到了锦绣堂时,周楚楚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让我也去?”   女官笑着道:“是,娘娘吩咐了,贤王妃初到长安,又是头一回宴请,自然是要热闹些好,让安平公主带着宗室里的几位郡主、娘子一道过去,请长平郡主也一道过去呢。”   周楚楚懵了,明明是请顾明珠一人,为的就是……   现在却是成了这样,这可怎么好!   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脸色难看地应了下来,心里却是怒意顿生。   也不知道天后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是为了给贤王妃捧场,竟然要安平公主与宗室里的人一起过去贤王府,如此一来只怕吉娜那边就不好下手了,至少不能再在贤王府下手了,还得另外想法子才行。   她思量了一会,吩咐了佩兰几句,让婢女悄悄送了消息出宫去了。 第375章 一场无聊的宴会(第二更)   安平公主的车驾停在了贤王府门前,宫婢们上前扶了她与顾明珠、周楚楚下了马车,吉娜已经带着人迎了出来,笑着与安平公主见了礼,又与另外两位点点头:“原本只想请零陵郡主来府里坐坐说说话,如今来了这么多人,真是热闹。”   她是高昌国公主,不懂中土的礼仪人情,说话也直喇喇的没有半点遮掩。   安平公主笑着道:“阿娘怕二嫂初到长安,无亲无故得太过孤单,才让我们来府里凑凑热闹,我也有好些时日不曾来二兄府上了。”   她说着话,回头向顾明珠笑道:“我今日可要带你好好去看看,这府里布置很是雅致有趣呢,可不比你的郡主府差。”   顾明珠含笑应着:“是。”   倒是让一旁的吉娜与周楚楚直咬牙,却又奈何不得。   贤王府一如顾明珠记忆里的模样,当年她刚嫁进王府时就是这般布置,一草一木一亭一阁她都熟悉于心,后来在她精心打点之下,贤王府的宾客日益多了起来,与宗室贵府也越发亲密,人人都称赞李裕是真贤王,还有这王府也是风雅之地。   如今再踏入贤王府的顾明珠却是另外一番心情,她淡淡看着王府里的一切,一言不发地跟着安平公主往王府里去。   周楚楚却是与吉娜对视了一眼,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神色,这才跟着一起进去了。   贤王府的内院有一片梅林,里面种着的都是品种稀少的绿萼玉碟等名品,梅林中有一处小小的花亭,里面放着六角石桌,已经有两位年纪稍长些的郡主到了,见了她们来笑着迎了出去。   安平公主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与她们寒暄着,拉着顾明珠一起在桌案边坐下,夸赞着贤王府的风景。   顾明珠一直沉默不语,转过头看向被大雪覆盖着的梅林,那里的梅花已经含苞待放,若真说邀请来赏梅倒的确不错。   周楚楚看了看顾明珠,也扯出笑容与两位亲王府的郡主攀谈起来。   只有吉娜,她虽然是女主人,却是心不在焉地坐在一旁,沉沉望着顾明珠,她们打破了她的计划,原本今日顾明珠应该是一个人来的,她应该很快就落入自己的手心里,现在却成了这样。   石桌边的炭盆烧的很旺,但是众人的话却越来越少,终究这样冷的天在四面无遮挡的亭子里吹着风实在是冷,就算穿着大氅和斗篷也受不住。   吉娜不得不吩咐人在花厅里准备了宴席,烧了地龙,请了这几位去花厅里坐下暖和着。   只是如此一来,就惊动了王府里管事的嬷嬷们。   新来的王妃不得贤王殿下的看重,殿下这几日都没有进过正院的消息早就已经传遍了贤王府,这些嬷嬷个个都是人精,见到了殿下并不肯把中馈交给新王妃打理,也就知道意思了。   如今王妃又背着殿下在王府里摆了宴席,这样大的事她们自然不会耽搁,忙不迭要去禀告殿下了。   书房里李裕正听着幕僚说着太子的动静,听说管事嬷嬷求见,不由地皱眉,这才成亲几日的功夫,府里的管事嬷嬷的抱怨与哭诉就不断,不是王妃要把后院的花铲掉改种西域的树木,就是王妃嫌弃王府的食物不合胃口,一定要把大厨里的人都换成自己从高昌带过来的,虽然都是些琐碎小事,可是让他不甚烦扰,只觉得自己是把麻烦娶回来了。   他本来不耐烦再理会,但又不想回了内院再看见一片混乱,便吩咐人把管事嬷嬷叫了进来。   可是直到他听管事嬷嬷说完,却是脸上闪过一抹讶异之色:“她把安平与零陵郡主都请了到王府里来了?”   嬷嬷忙道:“是,说是请了来王府赏雪。”   赏雪?李裕冷笑一声,她一个番邦女哪里知道这样的风雅之事,只怕是另有居心吧,这几日他可是见过她是怎么样折磨惩罚自己的婢女的,那样惨的模样连他都不忍心多看一眼,如今却又是要做什么。   他冷着脸,打发了管事嬷嬷出去,又唤了自己的亲卫进来:“这几日那些高昌人有没有什么动静?”   吉娜带了百余高昌护卫来长安,虽然大都跟着送亲使者回了高昌去了,却还留下了一些人,这些人并不曾跟着进王府,却被留在吉娜自己陪嫁的庄子与铺面里,却成了李裕的一块隐忧,他不得不派人盯着这群人,免得吉娜这个蠢货再惹出什么事来。   亲卫长躬身道:“前日王妃召了两名高昌人进王府来,今日这两人一早便换了装束,就在王府胡同外不远潜伏着。”   那个蠢女人这是要做什么!李裕脸色一变,难道她还相对安平做出什么?   他想了想,又很快地摇了摇头,不对,不是因为安平。   他想起了前几日吉娜请了周楚楚进王府来,两人说了许久的话才作罢,若说与周楚楚相关,又与吉娜扯上瓜葛的怕只有,顾明珠了。   新婚那一夜,他要进青庐时,正听见一身新妇装扮的吉娜问伺候在旁的婢女与嬷嬷们,零陵郡主可曾来过贤王府,还是他进去了才闭嘴不再提。   然而只怕她心里已经对顾明珠起了心思了。   李裕心思飞转,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怒,走到窗边站定不语。   亲卫长低声问道:“要不要把那两个人……”   李裕却是摇了摇头:“不必了,就让他们留在那里,不管他们做什么,没有我的吩咐不要阻拦,好生盯紧了就是了。”   亲卫长有些糊涂,抬头看着李裕。   李裕却是露出一丝笑容,若是顾明珠能留在贤王府,留在他身边,天后对他的隔阂也就不会存在了,而顾明珠的聪明与身份都会助他一臂之力,让他重新踏上那条荣耀之路!   原本他是想娶顾明珠作贤王妃的,然而她却没这福气,如今只有委屈她了,不过只要她有用,日后他不介意在大局已定的局势下,给她正室的名分,只是现在,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留下她! 第376章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第三更)   宴席上也很是冷清,女主人吉娜不擅中原官话,也不会攀谈与活络气氛,周楚楚又是满怀心事,也不怎么开口,加上进了贤王府便沉默许多的顾明珠,席上只有两位年长的郡主与安平公主说上几句,却终究也是冷了场。   终于等到席散了,安平公主提出告辞来,两位宗室郡主也忙说府里还有事,也不再叨扰了。   吉娜眼前一亮,笑着让人送了两位郡主出去,自己却是与安平公主道:“我听闻零陵郡主府上经营着几个香料铺子,我恰巧也开了一间,还想向郡主讨教讨教,学学经营之事,所以想多留郡主一会,不如请长平郡主陪着公主殿下先回宫去,晚些我让马车送了零陵郡主回宫吧。”   顾明珠心中一紧,看了一眼安平公主与一旁的周楚楚,果然,周楚楚的眼中闪过一抹兴奋的光彩。   安平公主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望着顾明珠,来时天后吩咐了,在贤王府,让她与顾明珠寸步不离,如今却要怎么办才好。   顾明珠看了眼周楚楚,却是笑了:“无妨,贤王妃既然有事相问,我自然是要知无不言,殿下先行回宫吧。”   只是她话没说完,转而望向一旁的周楚楚:“但我听说沅城大长公主府才是真正善经营的,铺面开了几十处,连辽北与闽南都有呢,不如请长平郡主一起留下来听听贤王妃的问题,我们一起出出主意吧。”   周楚楚愣了下,安平公主已经开口:“如此也好,那一会儿有劳二嫂把她们两个送进宫去吧,我先回去了,阿娘身子还未大好,我先回去陪她。”   吉娜倒是没有别的话,在她看来周楚楚留与不留都不影响到接下来的事,她便笑着答应了:“公主放心,晚些我让我的马车送她们回去。”   安平公主唔了一声,又不放心地看了一眼顾明珠:“那,明珠我先回去?”   顾明珠笑着点点头:“有劳殿下帮我把阿碧带回去,先前娘娘还吩咐了几个花样子,我让阿碧先回去寻了出来。”   她看了一眼阿碧,阿碧心领神会走过去跟在安平公主身后。   安平公主点点头,带着人往王府外去了。   被留下的顾明珠倒也不拘谨,笑着走回榻席上,笑着与吉娜和周楚楚道:“王妃有话只管问,我与长平郡主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楚楚不明白顾明珠为何事事拉上自己,只是已经到了这一步,她也只能扯出笑容来:“是,请王妃吩咐。”   吉娜原本就不是要问什么经营之策,不过是寻了个托词留住顾明珠罢了,如今周楚楚也在,只能胡乱问了几句。   好容易应付完了,吉娜向着周楚楚眨眨眼,这才笑着道:“耽搁了两位,我这就让马车送了你们回去。”   她说着,让婢女引着顾明珠往前走,自己却是落后一步,与周楚楚低声道:“一会子我会让他们避开你的,你就安安生生跟着她便是了。”   她已经迫不及待要折磨顾明珠了!也就顾不得周楚楚在不在马车上了。   周楚楚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微微点头,满脸郁郁地跟着,明明她可以安然置身事外,只要在宫中等着顾明珠的消息就好,如今却一步步被拖了进来,还要跟着冒这样大的险,真是教她心里不安。   吉娜的马车是辆极为宽敞华丽的双驾马车,上面挂着王妃的绶带,还有贤王府的徽号,看着很是稳当。   顾明珠扶着小葵的手上了马车,向着周楚楚笑道:“长平郡主还不舍得走么,不曾想到,几日的功夫你便与贤王妃如此投契,倒是难得。”   周楚楚脸色变了变,忙道:“来了,零陵郡主真会说笑。”   她也扶着婢女的手上了马车,有些不安地望了一眼吉娜,这才坐了进去。   吉娜倒是笑容越发盛了,殷勤地吩咐车夫好好将两位郡主送回去,又让婢女好生伺候,这才笑眯眯挥着手绢送了马车走。   马车摇摇晃晃慢悠悠地朝着外走去,顾明珠与周楚楚相对坐在马车,气氛却很是尴尬,二人都是不发一言。   顾明珠是平静地隔着轻纱帘子望着外边,周楚楚却是有些焦急不安,目光闪烁着,时而看一眼顾明珠,又很快低下头来,紧张的模样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一般。   马车转过了转角,到了贤王府看不到的地方,却是被拦住了。   周楚楚脸上一惊,不由自主朝着马车里面缩了缩,却听见外边传来安平公主的声音:“我去东市转了一圈回来,还想过来看看你们走了没有,原来还在这里,那正好,让明珠来我马车上吧,我有些体己话要与她说一说。”   周楚楚僵在了马车里,怎么来的是安平公主?为什么不是……   她惊愕地爬起来,慌慌张张撩开帘子,却看见安平公主的马车正停在一旁,撩开帘子看过来的正是安平公主,她吩咐阿碧过来扶了顾明珠过去,却是没有让她也过去。   她忙忙道:“殿下,我也一道过去吧,我随你一道进宫去。”   安平公主眨了眨眼,却是摇头:“不好,我与明珠有些话要私下里说,你就坐贤王府的马车先回宫去吧。”   她偏头看着周楚楚:“这可是贤王妃的好意,你可不能辜负了。”   说罢,放下了帘子,再也不理她了。   周楚楚一时瞠目结舌,坐在马车里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眼睁睁看着顾明珠扶着婢女的手轻轻巧巧地下了马车,上了安平公主的马车,还转头吩咐贤王府的马车先走,她们就等在原地看着。   她心虚地不敢露出端倪来,唯恐被安平公主她们瞧出什么来,只得硬着头皮让马车往前走,打算等她们瞧不见就赶紧停下来,因为她不知道吉娜究竟是怎么安排的,实在是心慌地厉害。   很快马车出了胡同,就要出了市坊往街市上去时,却是再一次停了下来,这一次帘子也被撩开来,有人探身进了马车来,阴冷地目光望着马车里的周楚楚,看得她魂飞魄散。 第377章 自作自受(第四更)   安平公主的马车在街市上慢慢悠悠地走着,与其说是在行路,不如说是在闲逛。   倚靠在马车壁上,看着外边的人来人往,安平公主四下张望着,又神神秘秘转过头来与顾明珠道:“明珠,不是说会有事发生,是什么?怎么还不见动静。”   顾明珠皱了皱眉,却是吩咐车夫:“回宫去,有什么事回宫再听消息。”   她不知道吉娜究竟做了什么打算,也不知道周楚楚会遇见什么事,但本能地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不想让安平公主看见。   安平公主不满地撅起了嘴:“你们有事什么都不告诉我,阿娘是这样,你也是这样,好不容易这一回是我救了你,你却还不跟我说。”   顾明珠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笑着给她作了个礼:“好好好,臣女谢过殿下救命之恩。”   安平公主有些脸红,却又难掩得意:“不必了不必了,我还能不管你不成。”   方才阿碧与她说了,顾明珠担心吉娜在贤王府做不了手脚,才会故意留下她,打算在回宫的路上动手,所以请安平公主晚些再转回头来接上她,将周楚楚留在贤王府的马车里。   所以才有了刚才那一幕。   回了甘露殿,安平公主与顾明珠进殿请安时,天后露出满意的笑容:“回来了就好。”   顾明珠低声谢过天后,若不是她的安排,只怕自己还不能安然从贤王府脱身。   天后笑看着她:“你很聪明,但却也该知道,有些事不是躲得过的,避过一次,却避不过有心的算计,当大事者容不得半点懦弱。”   顾明珠心神一凛,恭敬地应下了。   过了大半日之后,宫外的消息总算传来了。   贤王妃的马车在一处偏僻的小巷里遇了袭,贼人像是穷的走投无路的盗匪,看见富贵人家的马车边扑了过去,把马车上的周楚楚给拉扯了出来,想要抢夺她身上的首饰,纠缠拉扯之中惊动了正回王府路上的贤王殿下,贤王命侍卫救下了她,还亲自上前将她从地上半扶半抱起来,又让马车送她回宫中,如今已经快要到甘露殿了。   这个消息还真是让人吃惊!   天后许久没说话,沉默地垂着眼,安平公主震惊地捂着嘴,好半天才惊慌地望向顾明珠,如果方才她没有让马车接了顾明珠,那么这会子顾明珠怕是要……   只有顾明珠神色如常,心里却也是暗暗腹诽,这算是怎么回事,原本以为是贤王妃吉娜一个人的安排,没想到居然后面还有贤王出现,难不成真是巧合,还是原本就是他们夫妻合谋的?   只是不管怎么样,这一切变得有趣起来了。   她静静等待着天后的处置。   徐司言很快进殿来,躬身道:“长平郡主回来了,在殿外等候娘娘吩咐。”   她欲言又止,低声补了一句:“郡主怕是受了惊吓,正哭个不停……”   她没有说完,周楚楚这会子已经哭得抬不起头来,用手绢掩着脸哀哀切切,她身上穿着的不是自己的衣裙,而是贤王李裕让人给她的的衣袍,这让她又想起了先前那个情形,那两个高昌男人凶狠地扑进马车来,不顾她的叫喊将她一把拖出马车去,就在巷子里撕扯起她的衣裙来。   她嘴里不停地叫喊着:“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是她,你们抓错人了……”   然而那两个高昌人充耳不闻,叽叽咕咕说着高昌话,手里半点不留情地撕扯着她的衣裙,她头上华贵的花钗落了一地,一旁的婢女们叫喊着哭成一团,没有人敢上来救她,直到她的衣裳大半被拉扯掉,耷拉在一旁,露出了雪白的肩膀时,才有人冲上来,从两个男人的身下将她救出来,还温柔地抱着她低声安慰着:“别怕,我来了,明珠……”   然而,当那个救她的人低头看清楚她的模样时,却如同是触碰到了最为恶心的东西一般,慌不迭丢下她,让她重重跌落在地上:“怎么会是你,明珠呢?顾明珠呢?”   周楚楚愣愣看着李裕,他烦躁地站在那里,厌烦地盯着她,又吩咐人去问那辆马车的婢女与车夫,而这时候胡同里已经都被惊动了,不少人悄无声息地凑近来看着,想要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一刻,周楚楚生不如死,恨不能立时死在当场,也好过受到这样的屈辱!   在李裕打发人把她送进宫来的时候,她已经慌乱地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来了甘露殿,企盼天后能看在她是遵照吩咐去贤王府才出的事的份上,会想办法护着她。   在殿外焦急地等待着,她除了哭不知道还能做什么,那样的事只怕很快就会传开来,现在只有天后能救她,只要天后吩咐贤王与他的手下不再提起此事,对外都一致避而不提,就当没有发生过,她的名声也就不会有什么影响,她才能继续风风光光过下去。   然而,一切不像她想得那么简单。   徐司言进了殿好一会才出来,却是与她道:“娘娘吩咐,郡主受了惊吓,还是先回去好好静养,之后的事娘娘会安排处置的。”   周楚楚愣了一下,天后不见她?   又转而失魂落魄地想着,或许是因为自己这副模样不好觐见,让自己回去好好歇一歇,过两日再召见,如此也好,天后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就不会坐视不理,而她这些时日也少出来抛头露面地好,等事态平息了再来也不迟。   只是她还没有转身回去,就听徐司言吩咐下去:“替长平郡主收拾了,送郡主回沅城大长公主府。”   周楚楚懵了,为什么要送她出宫?   她张了张嘴,拉着徐司言要追问,只听徐司言叹了口气:“郡主还是先回长公主府去吧,如今这样的情形,郡主怕是不好再留在宫里,还是等娘娘召了沅城大长公主进宫来商议,要如何安排的好。”   这是什么意思?周楚楚原本就饱受惊吓的神经绷得紧紧的,终于断开了,眼前一黑,软倒在婢女怀里。 第378章 人心惶惶   夜色将至,远远的鼓楼已经敲响了暮鼓声,赶在宫门要落栓的时候,一辆马车飞快地驶入了宫门,向着甘露殿而去。   沅城大长公主轻轻撩开马车帘子,看着夜色中沉静的太极宫,脸色沉沉地叹了口气,她好些时候不曾入宫了,自从将女儿送进了宫中,总以为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不需要再多费心思,只要有大长公主府的财势与审时度势,总不会有什么差错的。   然而……   她想起先前来传了话的女官说的话,说天后召她入宫,商量长平郡主的事。   她的心顿时就提到了嗓子眼里,楚楚究竟怎么了,为什么这个时候了,天后却要召了她入宫来,又是为了商量什么。   她回想起方才,女儿回了府一言不发地进了自己房里哭得天昏地暗,她甚至还来不及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请了来宫中。   而她之前不肯听自己的话,竟然擅自做主与韩贵妃交从甚密,更是跟随韩贵妃左右,如今天后是要对她们动手了吗?只是又要怎么处置女儿与府里?   她心里一紧,更是觉得七上八下,满腹担忧地往甘露殿去了。   只是一切远超出她的担心,从甘露殿出来的时候,一向保养极好高贵典雅的沅城大长公主脸上满是悲伤,微微发红的眼眶难掩疲倦与无奈,她扶着婢女一步步走下玉阶来,身子都有些佝偻了,直到快要上马车的时候,才勉强开口道:“吩咐人回府把郡主送去南郊的庄子上,没我的吩咐不许她出去,等到……等到定下日子送她去贤王府的时候再接她回府里来。”   婢女吃了一惊,却也不敢多问,只能应着吩咐人先行回府去了。   沅城大长公主上了马车坐下,整个人都苍老许多,即便还是一身华贵的妆扮,却也难掩颓唐之意,她吩咐了婢女回府,便再也不开口,将脸躲藏在了黑暗之中。   她娇养这么多年期望极深的女儿就这样被毁了,只是即便这样,未必天后就肯放过沅城大长公主府,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被夺走。   长平郡主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延嘉殿,让原本就风雨飘摇人心惶惶的人们更是惧怕不已。   韩贵妃披散着头发坐在榻席上,死死盯着送了消息回来的宫婢:“你说甘露殿召了沅城大长公主入宫来,还让人把长平郡主送了回去?”   宫婢轻声道:“是,听闻先前长平郡主去贤王府的路上出了意外,却是被贤王殿下救下了,天后娘娘便命人请了沅城大长公主入宫来,说是要商议长平郡主入贤王府的事。”   韩贵妃的脸色变了变,周楚楚进贤王府,既然不可能是贤王妃了,那岂不是要与李裕作侧室,袁氏还真敢想,竟然将周楚楚送给自己儿子作妾室,如此一来沅城大长公主府也被牵扯进去了,毕竟沅城大长公主与驸马只有周楚楚这么一个女儿,再无子嗣,怕是要被她牵制了。   先前周楚楚以为自己再投靠了天后,便不会有什么事了,心安理得地日日往甘露殿去,听从天后的吩咐,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那么天后对自己,这个真正的对手,又会如何收拾?   韩贵妃身后一片冰凉,只怕这宫中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天后袁氏,那样的手段,那样的计谋,从来就不是常人能够料想得到的,即便是她,也不是对手。   她开始害怕了,看着灯光昏暗的延嘉殿大殿,好像黑暗中四下潜伏着的都是危险,可是最可怕的却是她不知道最终的判决什么时候降临,又将如何降临!   甘露殿里却没有这样的气氛,送走了沅城大长公主,天后笑眯眯地拉着顾明珠与安平公主看着尚宫局送来的衣料和首饰的花样子,在暖意融融的灯光下说着话。   安平公主不知道这一切,她好奇地翻开那厚厚一叠的首饰样子,啧啧称奇:“这可真是精巧,光是这几套点翠的头面就好看,就连先前二兄成亲时候准备的都比不上这个。”   天后笑着点头:“自然比不上,这可是全翠头面,你二兄成婚时定的不过是几件零散的,自然比不得这个。”   顾明珠低头看着手里的衣料样子,都是上好的瑞锦、丝罗等名贵料子,花样子也都是精致繁复,最是教她惊讶的是这里面还有几匹孔雀罗,抖动时竟然还有粼粼光泽,教人称奇不已。   她一时不太明白,如果真的是天后要添置些衣料首饰也用不了这么多,这一套套的头面首饰和成套的衣料,分明是另有所用。   她抬起头看着天后,天后倒也不瞒着她,笑着道:“如今东宫已经有了太子妃,贤王府也有了王妃了,只有三郎还未娶亲,我身子既然好了怎么能不过问,自然要亲自替他打点起来了,你们帮我好好瞧瞧,不能委屈了三郎。”   所以这些是为李密与顾明玉准备的?   顾明珠一时愣了下,看着天后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温和,才慢慢低下头去,看来这桩婚事已经是箭在弦上了。   安平公主倒是欢喜地连连点头:“阿娘说的事,要提三兄挑好的,只是……”   她偏了偏头:“三兄不是还没有订下亲事吗,三嫂又是谁?”   她懵懵懂懂,天后与顾明珠却都是抿嘴轻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   第二日一早,宫门刚开,贤王李裕便匆匆进了宫来,等在了甘露殿前。   徐司言听了回报,出了殿来屈膝给李裕行礼:“殿下安好。”   李裕迫不及待地向着正殿里张望着:“母后呢,她可已经起身了?我要进去给她请安,你进去通禀一声。”   徐司言笑着道:“殿下来的不巧,方才天后娘娘已经带着零陵郡主去了太极殿了,怕是要晚些才能回来,殿下不若改日再来。”   李裕满腹气闷,又急又气,顾不得再维持彬彬有礼的模样,急切地追问道:“母后去了太极殿?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有要紧的事要与她说,片刻都耽误不得。”   徐司言却还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模样,笑盈盈地回道:“臣不知。” 第379章 一箭双雕(第一更)   李裕在甘露殿等了许久,终于只能失望地乘着马蔫蔫出了宫去。   这时候,天后却已经带着顾明珠在太极殿里的垂帘后默然坐着,听着圣人怒气冲天地拍着案几,狠狠骂着殿中跪着的几位大臣。   “……如此糊涂,连帝陵的巡查都如此不上心,竟然让奸逆做下那等祸害社稷的事都不曾发现,若不是那一场大雪压塌了大树,只怕这会子已经被这群乱臣贼子篡了江山了!”   殿中跪着的是帝陵守将和守陵大监,他们都战战兢兢拜伏在地上,听着圣人的责骂,不敢发一言,只能不停地磕头求饶。   而在他们后面跪着的韩彦等人才真正是汗出如浆,面如金纸,半点动弹不得,连头也不敢抬,他们知道眼下只怕就是大难临头了。   待到守将与大监领了罪退到一旁,圣人看着跪在跟前的韩彦与一众朋党,更是怒不可遏,他脸皮微微抽动着,阴森森地盯着这一群人。   当初他那么信任韩彦,重用他,不但将韩氏晋为贵妃,还要将东南的兵权都交给他,要让韩家得到前所未有的富贵,然而他却要谋朝篡位!   还有陈留王……   他想起了之前从韩家下人身上查抄出来的密信,是韩彦写与陈留王李念的,他们勾结甚深,韩彦竟然请陈留王为韩氏一族设法开脱,并承诺若是能够保住韩氏,日后韩家将忠心不二视陈留王为主。   那么他们置自己这个君王于何地!他竟然在身边留了这样一**佞!   他咬牙吩咐刘安:“宣诏!”   出了甘露殿,天后抬头望着太极殿上从乌沉沉的云中探出头来的日头,脸上露出平静的笑容:“走吧,随我去延嘉殿。”   从亲迎大礼上她出现在两仪殿后,一直不曾出手,一直留在甘露殿,对宫里的事依旧不闻不问,却已经让宫中与前朝掀起了轩然大波,所有人的目光都留在甘露殿,都在等待着她的下一个举动。   现在,她终于开始动手了。   是时候结束这一场博弈了。   顾明珠望着恢复了威严与容光的天后,隐约看到了之后垂帘听政处理朝政的尊贵无比的身影,原来不管改变了多少,这命运的车轮还是朝着同一个方向驶去。   延嘉殿的宫门紧闭着,守门的宫婢仆从不知去了哪里,尚宫局司闱女官带着司刑司的嬷嬷们拍了许久的门,才有人打开门出来,怯怯地望了一眼,看见了司刑司的那几位凶神恶煞的嬷嬷便腿软了,噗通跪了下去。   天后扶着徐司言的手下了马车,顾明珠也跟在一旁,向着延嘉殿大殿而去。   得了消息的韩贵妃面如金纸,扶着婢女的手坐直了身子,直直望着已经被打开来的殿门,看着平日里在她身边小心恭谨的宫婢们此时都已经是慌乱不堪,都忙忙苍白着脸出了殿去,拜倒在殿外,等候天后的发落。   于嬷嬷满是担心的看着韩贵妃,低声道:“娘娘,还是出殿去迎一迎天后娘娘吧。”   韩贵妃绝望地苦笑着:“都到了这时候了,就算我做小伏低,她又能饶了我?”   她在榻席上挺直了身子,静静等着天后进来。   殿中很快就热闹了起来,尚宫局司闱司与司刑司的女官大步进来,将殿中伺候的人尽数带了出去,连于嬷嬷也没有留下,也被拖出了殿外等候发落。   韩贵妃眼看着于嬷嬷被拖走了,脸色更是苍白,微微颤抖着手按在案几上,抬眼望着一步步走进殿来的天后:“娘娘终于来了。”   从和亲大礼到这一日,这段时间对于韩贵妃是严酷的折磨,眼睁睁看着自己谋划好的一切尽数崩塌,知道自己会死却要等死,这样才是最悲哀的。   天后微微笑着看着她:“贵妃看来已经等我很久了。”   她仔仔细细看着韩贵妃好一会,才轻叹口气:“看来贵妃这些时日很是费心了,憔悴了许多。”   话语很是平和,就如同往常与韩贵妃叙话一般,没有半点起伏。   韩贵妃却是咬着牙,挤出一句来:“娘娘真是用心良苦,竟然早已安排了这个局,只可惜我大意了,忘了娘娘的心思素来不是常人能够揣度的。”   她高高昂起头,想要维持住最后的尊严:“成王败寇,既然已经是这样了,娘娘又何必再耽搁时候,只管处置了我就是了!”   只是说到这里,她终究是不甘心,望着天后那副平和恍若无事的样子,满是怨毒地说了下去:“只是娘娘以为真的就赢了吗?圣人对娘娘早已忌讳在心,一心要扶持陈留王殿下登上储位,太子殿下已经病重,这才是废后废太子的好时候,否则又怎么会有我与韩家,虽然如今圣人被奸人蒙蔽,错信了谗言诬陷,但早晚还会再动这个心思。”   “到那时候,我的今日也不过是娘娘的明日罢了!”   她那癫狂的笑声在殿中响起,让一旁的尚宫局女官与嬷嬷们都慌不迭低下头去,唯恐因为听到了这些悖逆的话引来祸事。   天后脸上的神色渐冷,却还很是平静,拦住了要打断她的徐司言,听她说完了才轻轻笑着:“你说的不错,只是你却忘了一件事。”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留了你这么些时日吗?原本那日在二郎大婚之时我便可以出手,将你与韩家铲除干净,可我还留了你这么久,你就不想想这是为什么吗?”   韩贵妃脸上癫狂的笑容满满褪去,死死盯着天后不发一言。   天后却是笑着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衣裙,从容地道:“鹰扬卫前一日从韩家家仆身上搜出了要送去陈留王府的密信,严审韩家众人之后才知道是贵妃命人从宫中送出的消息,要韩都尉送与陈留王的,如今那封信就在圣人的御案上。”   她轻轻笑着,拢了拢狐皮袖笼:“这可真是件复杂的公案,竟然还牵扯到了陈留王,圣人只怕对韩家与你更是恨之入骨了,你们毁了他的一番心思呀。”   韩贵妃的脸色从铁青转为苍白,半点血色也没有了,像一朵萎黄干枯了的花一般,软软伏在了案几上:“你,你竟然……”   最后的希望也化作了泡影,原来她从来就不是天后的对手,天后要的不是她与韩家,而是陈留王。 第380章 已无退路(第二更)   陈留王李念从来没有如现在这样焦急慌乱过,前日夜里便有金吾卫前来王府,客气却不容商量地请他将宫牌交了出来,更带来了圣人的口谕,命他在府中静思己过,不得诏谕不许入宫。   而紧接着送到王府的密报也让他大吃一惊,竟然是韩家的事牵连到了他的身上,如今连韩彦写给他的密信都已经送到了御前,他已是百口莫辩,再加上先前送去韩氏宫中的厚礼,一切都已经坐实了。   他想了不少法子,却是毫无用处,朝中的形势让许多之前已经投到他手下称臣的朝臣如今也开始摇摆不定,大都想着明哲保身,不愿过多牵扯进来,他只能坐在王府里一筹莫展,想不出别的法子来。   “崔七郎呢?可在王府里,请他来书房说话。”李念站在窗边,看着外边银装素裹的园子开口吩咐亲随。   这时候,怕是只有崔临能够救他。   只是先前崔临让崔奕带了话与他,让他切不可与韩氏结盟,无论如何都要谨慎行事。   可是他却没有听从这番话,更是为了避开世家的钳制,悄悄行事与韩氏定下盟约,想要借助韩氏与韩家的兵权一步登上帝位,如今却是落到这个地步。   若不是走投无路,他实在没脸与崔临开口。   想当初在陈留,纵然是他年幼无依无靠,虽然是藩王却要看着地方官吏的脸色度日,却也没有像此刻这样无助过,费尽心力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难道就这样功亏一篑?   他宁可向崔家兄弟低头,做小伏低求了世家的帮助,也不能任由自己再被送回陈留,成了一个等死的废物。   至于世家,他相信只要他能登上帝位,总有一日能够像祖父先帝那样,将世家赶回关陇之地,让他们偏安一隅,再不能成为他的阻碍。   亲随去了一趟豫园,很快又回来了,却是苦着脸道:“殿下,崔五郎君已经多日不曾回王府来,此时也不在王府里。”   李念的心绪已经平复下来了,他整了整衣袍,吩咐下去:“随我出府,去东市见两位郎君。”   没有用亲王仪仗,李念轻车简从,带着两名亲随骑着马赶到了东市典当行前。   下了马,他抬头看着楼上那间半闭着窗的雅间,脸色凝重,好一会才吩咐人:“上去通禀,说李念请见二位郎君。”   亲随惊讶地应着,不敢怠慢地进去了。   雅间里,崔临与崔奕正在说着话。   “……五兄真的就不打算管这件事了?如今朝中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听说圣人让人收回了殿下的宫牌,更是命他在府中静思己过,虽然没有软禁在府中,但也已经是……”   崔奕摇了摇头,叹口气:“只怕殿下先前所做的都要付诸东流了。”   崔临眉眼也没有抬,平静地给自己斟了一瓯茶汤,慢慢吃了一口:“当日与韩氏结盟便是冒险之举,这些不过是冒险之后的代价,殿下当受之。”   崔奕却是瞪大眼:“可若是殿下真的被牵连,受圣人忌讳,只怕又要照着祖制将殿下送出长安,送回陈留去,那时候我们这许多时候的心血岂不是也要……”   命他们前来辅佐陈留王是关陇世家共同商议的决定,这些年来世家避居关中陇南之地,深受辖制,无法发展壮大,又与朝中毫无来往,日渐局限,只有想办法再入朝得皇家支持,才能够继续绵延繁衍。   他们选中了陈留王李念,正是因为他有陈氏一族旁支的血脉,又是无依无靠没有支撑,才会毫无选择地依仗世家,重用世家之力。   可是如今难道真的要看着陈留王失败?   崔临依旧没有被说动,反倒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此时小圆轻轻打了帘子进来,拜下:“陈留王殿下使了人来说,殿下已经在楼下等着了,请见二位郎君。”   崔临与崔奕对视了一眼,看来李念已经没有别的法子,终究还是来求世家中人了。   崔奕叹了口气,劝崔临:“五兄,如今已经是如此局面,想来殿下也是满心懊悔不曾听你所言,不如还是……”   崔临却是摇了摇头,吩咐小圆:“去回话,就说我与七郎已经出城去了,不知何时回来,请殿下先回王府去吧。”   他不肯见李念。   崔奕瞪大眼看着他:“五兄,你素来不是气量小之人,为何此时要如此,难不成还是气不过,不肯替殿下出谋划策了?”   崔临抬头看着他,一脸无奈地摇头:“你还是这个性子,跟在我身边这么些年还是学不会。”   他放下茶瓯,自己用铜拨子拨了拨炭盆中有些暗淡了的银丝炭,才慢慢道:“殿下之所以瞒着你我与韩氏结盟,分明是忌讳世家,不愿意所有事都被世家掌控,唯恐日后尾大不掉,让世家坐大成为他的心腹大患。”   “如今功败垂成,他已经无计可施,所以低头来向世家求救。”他望了一眼崔奕,“可若是此时我们便出手,只怕在殿下心中对于世家更是轻视,便是世家助殿下登上帝位,思量起今日之事,只怕殿下也不会有感激之心,反倒心生怨怼,将这些归咎于世家的威胁。”   崔奕脸色微微变了变,他不曾想到这些:“那该如何才好,难道真要袖手旁观。”   崔临一笑:“不急,如今殿下还只是被命在府中静思己过,圣人终究还是留了几分情面,还有挽回的机会。”   他望着崔奕:“再等一日,你回陈留王府去,照我的吩咐行事。”   崔奕这才放下心来,答应下来:“还是五兄想的周到,我素来没有这些心思,哪里想得到这许多。”   崔临看着他挠挠头不自在地笑着,不禁摇了摇头失笑:“你的心思都在酒宴玩乐,哪里会去思量这许多。”   他转而问起别的来:“明日离庄的事你可安排好了?”   崔奕这会子笑得狡黠,挤挤眼望着自己这个素来高冷的五兄:“五兄就放心吧,都安排好了,必然不会让郡主受委屈的。” 第381章 崔大夫人的哀怨(第一更)   雪中的离庄别有一番景致,原本精致小巧的假山小径亭台楼阁在雪中更是如同画中的盆景一般,连从路旁探出的一枝腊梅都格外有风情,教顾明珠很是喜欢。   她一路慢慢走着,细细看着离庄的一花一石,上一次因为阿娘的事,她全然没有心绪多看,这一次一定要弥补一下这个遗憾。   阿碧撑着油伞,扶着顾明珠在石板路上慢慢走着,笑着道:“郡主若是喜欢,可以让人将郡主府也翻修一番,也能如此别致。”   顾明珠轻笑着摇头:“不好,郡主府是当年阿娘留下的府邸,我不舍得改了。”   若是她也能有这样一处小庄园,依山傍水,精巧雅致,得闲时候来这里赏赏月看看雪,倒是教人心旷神怡。   只是她现在大多留在宫中,哪里能够随心所欲,也只能想想了。   到了花厅前,顾明珠停住了脚步,轻轻叹了口气,等着婢女进去通禀。今日是崔大夫人要请了她过来,想来就是为了崔临与她的事,大夫人是范阳卢氏嫡女出身,最是讲究世家门第,是无论如何不会答应让崔临娶不是世家出身的女子,所以这一次怕是想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知难而退吧。   想到这里,顾明珠轻轻笑了笑,眼中闪过一抹无奈,这或许就是她无法回答崔临的缘故。   等了一小会,出来的却是一位衣着素朴却是笑容大方的中年女子,她带着几名婢女迎了出来,笑着向顾明珠屈了屈膝:“郡主安好。”   她见顾明珠有些疑惑地望着自己,笑得更是和煦,上前与顾明珠道:“郡主不识得我,我是承议郎孙淼之妻崔氏。”   顾明珠想了一会才想起来孙淼是谁,六品的承议郎,却是个温吞性子,素来做事不温不火,倒是个有名的好好先生,眼前这位竟然是孙夫人,只是她说自己是崔氏?难道与崔家……   崔钰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笑着点头:“我是崔家二房嫡出二女,也是五郎的堂姐。”   顾明珠真的吃惊了,眼前这位打扮不惊人的女子竟然是崔家嫡出娘子,可是她却嫁给了名不见经传的六品承议郎孙淼,这分明是不可能的事。   崔钰笑着陪着她往花厅里走去,与她眨眨眼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已经不算世家中人了,当初嫁入孙家时,便已经不算崔家的人了。”   顾明珠愣了愣,心里有些复杂,看来世家对于门第之见的确是根深蒂固,竟然连嫡出的女儿都能舍弃,只因为她嫁给了一个寻常门第之人。   只是崔钰却全然没有半点悲戚,倒是落落大方,带着顾明珠一路往花厅进去,还小声地在顾明珠耳边道:“今日是五郎请了我过来的,还有几位宾客也是千里迢迢过来的,一会你只管在一旁坐着,有她们陪着大夫人说话呢。”   她笑望了一眼顾明珠,脸上露出一丝促狭:“五郎还要我转告你一句话,说是一切有他。”   看着顾明珠那张娇美的脸上飞起了红霞,崔钰爽朗地笑了起来,拍拍她的手,带着她到花厅里给大夫人见礼。   如崔钰所说,崔大夫人的身边坐了好几位女眷,一位有些年纪的贵夫人容貌端庄,却是板着一张脸,一点笑容也没有坐在那里,教人觉得十分不好亲近,旁边那位稍有些年纪的夫人却是正红着眼与崔大夫人说着话,见着顾明珠进来忙用手绢擦了泪,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去。   只有那位年轻的夫人,容貌姣好却是木木呆呆坐在榻席上,既不开口也不肯吃茶点,好像失了魂魄的傀儡娃娃,只是在顾明珠进来的时候才抬了抬眼,看了一眼又低下头不声不响地坐着。   顾明珠到跟前行礼:“大夫人。”   崔钰才给他一一介绍了:“大夫人身边那位是范阳卢家四夫人,这边的是弘农杨家七夫人,还有那位年纪与你差不多的就是崔家三房二少夫人郑氏阿敏。”   顾明珠虽然有些糊涂,不知道崔临为什么会请了这些夫人们过来,但还是客客气气与她们见了礼。   崔大夫人原本只是想请了顾明珠来离庄,要与她说个明白,教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再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也能让崔临清醒过来。   然而她没想到,崔临却给她整了这一出,请来了这几位来,让她片刻都不得安宁。   她皱着眉头,向着顾明珠看了一眼:“你坐下吧,我有话要与你说。”   这才是她今天设了这个宴席的目的,不管崔临怎么安排,她都要说。   崔钰看着崔大夫人那副臭脸,却是笑着拉着顾明珠在榻席上坐下:“大伯母,我陪着郡主坐着。”   那位一直冷着脸不开口的卢四夫人看了眼顾明珠,又收回目光,冷冷淡淡与崔大夫人道:“过些时日便是崔老夫人的寿辰,你们崔氏族里怕是又要热闹了,我让阿煌跟着他父亲带了寿礼去,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一旁那位才擦干了眼泪,脸色有些不自然的杨七夫人正觉得尴尬,听她如此说,忙搭上话:“怎么你又不肯去了,总要出来走动走动才好,日日在府里操持打点,着实无趣得紧。”   她说着说着,声音又低了下来:“何况要日日看着那群贱人,心里更是怄得紧。”   崔大夫人板起脸刚想开口与顾明珠说话,又被她们给打断了,只好劝着卢四夫人:“你这又是何苦,终究是几十年夫妻了,难不成要一辈子就这样有你没我,他去了你才更该要去,哪里有避而不见的。”   听起来卢四夫人怕是年纪要比崔大夫人小上些,只是瞧着那张冷硬的脸上皱纹却是不浅,耷拉的嘴角更像是有说不出的怨气,说出的话都带着浓浓的怨愤:“这几十年不都是如此,他哪里真当是夫妻,不过是挂了个名头罢了!”   这话倒像是唤起了杨七夫人的共鸣,一时又哽咽了:“四夫人说得再不错,我这个正房夫人可不就是挂了个名头,他却是整日对着那些闲花野草亲亲热热,事事都上心,难不成我也要过上几十年这样的日子。”   连坐在一旁木木地如同木偶一般的崔家三房二少夫人郑氏也低下头,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却也是一副哀怨。   一时间,花厅里弥漫着幽怨,气氛也变得凄凄惨惨起来,崔大夫人皱着眉苦了脸,好好的棒打鸳鸯怎么成了怨妇大会,这叫她怎么说得下去! 第382章 未必贤良(第二更)   崔大夫人安抚了这个又安抚那个,一时也分不出心来与顾明珠说话。   崔钰倒是笑着与顾明珠说起了花厅里的这几位来:“那位卢四夫人原本是琅琊王氏女,最擅诗文,当年也是才名远播,纵然谢氏一族式微,卢氏还是殷勤求来了这门婚事,只是没想到她嫁进府中不过一年多光景,就与卢四郎闹得水火不容,二人竟然分院而居,这几十年来都是如此僵持着,再没有好过。”   崔钰说到这里,顾明珠不由地抬眼望向那位一脸严肃冰冷的卢四夫人,那一身一丝不苟地打扮全然遮掩不住她的衰老,想来这些年的日子过得极为煎熬。   “杨七夫人是陈郡谢氏所出,也是系出名门,贤名在外,可是这日子却也过得艰难,如今房中已经妾室七八位,她与大伯母很是亲近,难免想倒倒心中苦水,方才便是在说这些事。”   顾明珠想起了先前她进来的时候,杨七夫人那红着的眼,忙忙擦了泪掩饰的模样,原来是在说这个。   她又望向崔家二少夫人郑氏,微微蹙了蹙眉:“那崔二少夫人也是……”   崔钰看了郑氏一眼,轻轻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之人。”   说着她摇了摇头,感慨至极,只是又忽然笑了起来:“倒是难为五郎,怎么想着请了这几位来,也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才能让她们来长安。”   她看了一眼顾明珠,认认真真瞧了瞧,笑得更是弯了嘴角:“我先前还猜着是怎么样的人品模样才能让我们家冷心冷情的五郎如此用心,如今看来……还真是连我都瞧着喜欢。”   这样的话顾明珠听过许多,但眼前的崔钰却是说得不卑不亢,没有讨好也没有客套生疏,而是真心实意地看着顾明珠说着。   顾明珠红着脸,别开眼去,低声道:“孙夫人,这是说什么呢。”   她心里却是有着从未有过的滋味,那种滋味是甜如蜜,将她心底最坚硬的防备撕开来,再也无法坚定不移地守住这颗心。   “……我敬着他事事都听从他的,可是他却一日都不曾消停,今日一个,明日一个的往府里弄,哪里还有半点世家子弟的模样,把个内院弄得如同……”   杨七夫人有些说不下去了,愤愤地哼了一声,硬生生把后半段话给吞了下去,只是脸上的气愤却是掩饰不住的。   崔大夫人看着她,不由地心里叹了口气,若真说起来,只怕这桩婚事分不出是谁的错对来,杨七郎虽然有些风流不羁,但终究是世家教养出来的,对正室嫡出十分看重,可杨七夫人却也是世家教养出来的娘子,受不得半点委屈,出阁前的贤名终究是应付不了婚后的琐碎日子,嫁入杨家不过半年,就与婆婆妯娌之间闹得不可开交,与杨七郎也是争得撕破了脸。   她不仅把杨七郎身边的婢女全都换成了上了年纪的嬷嬷,甚至连婆婆都提防起来了,多过问几句杨七郎的事都要恼,逼得杨七郎不肯多留在府里,又过了些时候,索性纳起妾室来,自从夫妻之间磕磕绊绊,再没好过。   这原本只是他们夫妻房里的事,外人也说不得什么,可是杨七郎原本是弘农杨氏看重的嫡出子弟,可是因为后院之事耽误了太多精力,终究是难以成事了,也便沦为碌碌之辈。   她心里不由地闪过一个念头,可见这世家教养的娘子也未必就真的贤良。   比如要强好胜的卢四夫人,娇气任性的杨七夫人,还有懦弱的崔二少夫人,都是名门闺秀,可现在府里也是不得安生。   只是她也说不了什么,虽然杨七夫人与崔家走动勤快,但也不能对这些多说什么,只好轻笑着劝道:“夫妻便如唇齿,总有磕磕碰碰的,你多劝着些,会好的。”   心里却是别扭至极,明明是要给顾明珠一个下马威,让她自己想明白不敢再痴心妄想,可现在却成了让顾明珠看笑话了,看得还是素来自视高贵的世家夫人娘子们的笑话,这叫她脸上实在挂不住,也已经开始察觉崔临的用意了。   她安抚了杨七夫人,实在是等不及了,开口寻了个由头与顾明珠道:“郡主不曾来过离庄吧,这庄子上的景致极好,不如随我出去走一走,我有些话想要与郡主说。”   顾明珠淡淡应了,也知道这才是今日来的重头戏,崔大夫人不能当着这几位的面说崔临的事,只有唤了她出去私下说了。   出了花厅,崔大夫人脸色转冷:“郡主可知道我今日请了你来所为何事?”   顾明珠看了半天,又与崔钰说了一会话,心中那点芥蒂已经淡了不少,笑着望向崔大夫人:“大夫人不是请了我来陪着诸位夫人说话的吗?”   一句话让崔大夫人说不出别的来,她总不能说不是想请那几位夫人来,只是想让顾明珠来的话。   她气闷地哼了一声,才又道:“郡主也瞧见了,这里坐着的都是世家中的夫人,每一位都是出身名门,才能够联姻成婚,这也是世家传家立世数百的规矩,绝不会允许有人破坏!”   她脸色越来越冷,望着顾明珠:“郡主也是长安贵府的娘子出身,也该知道身份有别如何能够有瓜葛,自然是各归各处才对。”   她望着顾明珠,摇了摇头:“我瞧得出郡主是个聪明人,想来不会做糊涂的事,若是郡主愿意,日后我崔家可是视郡主为贵客,尽力助郡主行事,只是别的……还是莫要再多想为好。”   崔大夫人这番话连敲代打,软硬兼施,可见是早已思量好了的。   顾明珠脸色渐渐沉了下去,她知道这里面的艰难,心里也早有准备崔大夫人会如此说,可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却还是心里不好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娘,不是她多想,一直都是我在想。”崔临的声音却是从她们身后传来,清冽沉稳,“她一直都不曾答应我。”   崔大夫人与顾明珠吃惊地转过头,只见俊美的崔临立在不远处的回廊上望向这边,眼中满是温柔望着顾明珠,转而看向崔大夫人的目光坦荡平和。 第383章 说服(第一更)   崔大夫人脸色铁青地看着崔临,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五郎,你这又是在胡说什么。”   她是怎么都不会相信是崔临对顾明珠有意,顾明珠却没有答应的事,这一定又是五郎故意如此说,就是为了护住顾明珠的。   只是她望向崔临的时候,心里却还是咯噔了一下,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五郎从来不会撒谎,也不屑于撒谎,这样的事他不会骗自己的。   她不由地又看向顾明珠,看着她俏生生立在自己跟前,一时很是挂不住脸,不自在地别开脸去,轻轻咳了一声:“五郎,我有话要问你。”   崔临轻轻一笑,与顾明珠道:“我让钰娘陪你说说话,你在花厅里坐一坐,一会我送你回郡主府。”   那样温和的语气,让崔大夫人都觉得吃惊,五郎什么时候这样在意过一个人,只怕真的是像他说的那样了。   可是这样才更教她担心了!   看着顾明珠走远,回廊上的崔大夫人沉着脸,与崔临道:“你与我说个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看了一眼顾明珠的背影:“难不成真的是你对她……”   可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毕竟五郎是那样出色的世家子弟,又怎么会对顾明珠有了心思。   崔临吩咐婢女端了狐狸褥子在花亭里铺开榻席,又摆了炭盆,让崔大夫人安安稳稳地坐着,这才在一旁榻席上坐下。   “阿娘,是我对郡主动了心。”崔临端着茶瓯,在茶汤的热气腾腾中慢慢说着,“从第一次到长安,在太师府胡同的酒肆里听到殿下与七郎说起她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好奇,怎么会有这样不遮掩自己喜恶的人……”   他说起之前的事情来,慢慢陷入了回忆,冷清的脸上也泛起了浅浅的笑容,看得崔大夫人心里又是一沉,不安地皱着眉听他说起来。   “……若不是那一次阿媛在郑府摆了宴席,请了殿下与我们一道过去,又请了郡主,席上更有意成全殿下的一番心意,只怕我还不曾察觉到自己的心思。”崔临的语气淡淡的,只是话里的分量却是极重,“我终究是发现自己另有心意了。”   崔大夫人听得很不是滋味,连手里的茶汤都有些咽不下了,皱着眉头道:“阿媛?她如何会做这样的事?”   世家娘子最是清高,素来不肯轻易与人来往,更不会做这样的安排,这让崔大夫人很有些不敢相信,郑媛怎么会想着做出这样的事来。   崔临淡淡道:“阿娘,你以为我为何要送了阿宁回族里,你只怕也有些时日不曾带着阿宁在身边了吧。”   不然怎么会不曾发现崔宁的行为举止已经被人教养得不成样子了。   崔大夫人不由地红了红脸,轻轻咳了一声:“阿宁跟阿媛很是亲近,阿媛又如同亲姐姐一般教着她,我便不曾多过问……”   她又有些不解地道:“难不成是阿宁不肯听阿媛的教导?”   崔临轻叹口气:“阿宁年纪比我们小许多,又是男女有别,我不好多过问,只是觉得若是再不送她回去好好教养,只怕她日后真的会被毁了。老夫人前几日让人捎了消息来,说阿宁教导了好些时日才好些,总算明白些事理了。”   崔大夫人脸色顿时一变,崔临这些年来素来谨言慎行,说话也是有理有据,若非真有这样的事,他一定不会这样说自己嫡亲的妹妹。   她登时绷紧了身子,望定崔临:“是阿媛?阿宁这两年与她最是亲近,若不是她,没有别人能够教得阿宁如此。”   “可是她为何要这样?先前族里与郑氏一族都已经有了约定,要再结姻亲,她极有可能嫁来我们崔家,又为什么要对阿宁……”   崔临让婢女给崔大夫人换了一盏热茶汤:“因为阿宁是我妹妹,阿媛她知道我对旁人并无太多在意。”   说到这里,崔大夫人也有些明白了,她终究是见识过不少内府阴私之事的,不难想通其中的关窍,不由地皱紧眉头:“看来是我错看了人,见她出身郑家嫡支,又是殷勤小意,体贴有礼,只当她是个好的,还让她接近阿宁,却没想到险些害了阿宁,这样的女子娶进门来,岂不是要害了你!”   她也是个性子利落的,觉得好便尽力护着,觉得不好便丢下不会再提了,倒是转念想到别处了:“好在卢家与陆家还有几位年纪差不多的娘子,不如……”   崔临无奈地望着崔大夫人:“阿娘,我已经有心仪之人,又如何能够再娶别人呢。”   “难道要像杨七叔父与灏郎那样,夫妻貌合神离,内院不得安宁么?”   崔临的话让崔大夫人一个愣怔,回想起方才在花厅里,杨七夫人她们争先恐后与她诉苦,说着自己的艰难不易,还有世家之间流传许久的消息,被坏了前程的杨七郎,一辈子不入正院的卢四郎,和自请去江南求学也不肯留在博陵的崔灏,这可不就是前车之鉴么?   她又怎么舍得儿子如此度日。   “可是,她不是世家中人,何况你不是说郡主她……”崔大夫人这会子心思有些乱了,恍惚记起崔临说过只是他有意,顾明珠却还不曾回应。   崔临看着自己娘困惑的样子,嘴角隐隐露出丝笑意,却是道:“所以我才想求阿娘答允,您必然不会忍心看着我心乱如麻,却还要与人将就度日吧。”   这一句服软的话恍若说到了崔大夫人的心坎里,这个儿子从小到大都不曾让她操过半点心,虽然教她骄傲却也让她有些心酸,总觉得不比别的孩子那样亲近,可他那样少年老成教她什么也帮不上。如今他这样求着她,她又怎么能狠得下心来拒绝。   何况她这么优秀的儿子,顾明珠有什么能看不上的,怎么能对他的心意没有半点回应!   这也让崔大夫人气不平。   她定了定心,这些时日的气恼去了大半,却还是忍不住道:“她不是世家中人,族里必然不会答允的,只怕你费再多心思也没有用。”   崔临却是轻笑着道:“阿娘宽心,族里那边我去应对,只是阿娘这边……”   他没说完,望着崔大夫人。   崔大夫人一时哽住了,许久才无奈地摇摇头:“你素来老成持重,从不用我多问,这件事……我也不再过问了,只是族里若是不答允,你便不许再胡闹,也再不许有这份心思。”   崔临一时眼前一亮,点头应着:“阿娘,我会想法子让族里答应的。”   到这一刻,崔大夫人才觉得眼前这个儿子的确还是个少年郎,还会为了心上的人欢喜开怀,满怀期待,而不是那个事事都谋算,运筹帷幄沉着持重毫无半点生气的崔五郎。   也许,这样也好,看起来那位零陵郡主模样与品性也还不错,又是五郎打心眼里喜欢的,她也不忍心再反对了。   崔大夫人叹了口气,扶着婢女的手起身来:“走吧,不能把宾客都丢在花厅里不管了,你随我一道过去吧。” 第384章 劝解(第二更)   顾明珠走的时候,崔钰笑着送了她到门前:“日后若是得闲还请郡主到我府里坐一坐,虽然我那府邸没有这样好的景致,却也有清净又自在的地方,能够小坐叙叙话。”   她那样坦荡,好像丝毫不觉得自己从崔家嫡女嫁到了六品承议郎府有什么委屈,也不觉得与顾明珠来往有什么高攀之处,平和自然地教人生不出别的心思来。   顾明珠也很喜欢崔钰的性子,笑着点头:“你若是得空了,就来我府里坐坐,我也有地方能够清清静静地说话。”   崔钰开怀地笑着,点头道:“那就改日去府上叨扰了。”   看着顾明珠扶着婢女的手上了马车,崔钰伸手向崔临点了点:“总算你有眼光,不会糊涂地听了那群老顽固的话要世家联姻。”   崔临与她轻笑了下:“多谢钰娘。”   又望了一眼离庄里:“只是阿娘怕还有些想不通透,钰娘帮我劝劝吧。”   崔钰一扬下巴:“我不是帮你,我是心疼郡主。”   崔临不由地失笑:“是,有劳钰娘。”这才翻身上马,送了顾明珠的马车往长安去。   崔钰笑着摇头,折身回了离庄里去,进了花厅却见着只有崔大夫人一个人坐在上席,长吁短叹地愁眉不展。   “大伯母可是还在担心五郎的事?”崔钰笑盈盈上前去,亲自斟了茶汤送到大夫人跟前。   崔大夫人看了她一眼,更是勾起了心里的事,却是不肯说崔临的不是,倒是问起崔钰:“钰娘,你说你也是,族里你们兄弟姐妹也不少,我喜欢的就是你,性子大方又明理,可怎么你会……”   她叹口气:“为了你的事你阿爷阿娘也是伤了心,连老夫人每每提起来都心里不痛快。”   崔钰轻轻笑了笑,笑容淡了几分,又恢复如常:“先前的事教长辈们担心了,是我的不是,可我是真心不想嫁去陆家,如今过得很好。”   “大伯母也瞧见了,今日来的这几位都是世家联姻的,可是又有那一桩是好的,”她上前在崔大夫人身边坐下了,轻言细语地道,“咱们世家的女子不比寻常人家的娘子,素来品性端方,又要强几分,若是能嫁给个能容忍包涵的也还罢了,总能过得下去,可是若是偏偏都是不肯退让的性子,那只怕是要过得阖家不宁。”   崔大夫人这会子也听得进去几分了,回想起今日在花亭里的那几位,的确是把日子过得一团糟,微微颔首:“这话也不错,只是未必就不能再挑个合适的。”   崔钰抿嘴一笑:“我说句没规矩的话,大伯母也是过来人,这姻缘的事哪里由得我们挑。”   “当初我执意要嫁与孙淼时,族里也是万般阻拦,更是说再不让我回博陵。”崔钰说着,崔大夫人叹了口气,这些她也都是知道的。   “可如今却已经好起来了,前些时日我阿娘还使了六郎来,给我带了信,还说老夫人还时时问起我了,让我带着丽娘回去给她瞧一瞧。”崔钰笑容很快又满满当当的,“世家要重新回到长安,总要与外边来往了,再不能像先前那样闭门自守,固步自封。”   崔大夫人听到这里沉吟了一会,又道:“只是五郎不像你,你终究是女子,嫁出去了也就罢了,五郎他是崔家的宗子,难不成要族里娶个出身世家之外的女子作宗妇?”   这才是让她最担心的,崔临毕竟不是别人,他是崔家的宗子,是崔家的希望,想来族里是无论如何不会答应让他娶外族女的。   崔钰倒是不在意地笑道:“五郎说他有法子的,大伯母又何必担心,他若是不能您再开口也不迟。”   崔大夫人想了想,终于点点头:“罢了,他费了那样多的心思,把你们都请了来,不就是想让我点头,我还能说什么,由着他去吧,左右还有族里拘着他呢。”   崔钰掩嘴笑着:“大伯母不觉着,五郎为了郡主的事这样用心,才让人觉得有些真性情了么,不像从前那样,明明小小年纪,却是教人不敢多亲近的模样。”   崔大夫人也露了笑意:“说的也是,他从小便是那副冷清的模样,连我这个作阿娘的都不怎么亲近,何况是别人,记得那是他四岁时……”   说了好一会子话,那几位在离庄看风景的夫人们又回来了,叽叽呱呱又拉着崔大夫人诉起苦来,崔大夫人只得强打起精神来应付着,崔钰也帮着搭上几句话,又安排了宴席。   到天色将暮,孙府的马车早早就来了,停在庄子门外,等着接崔钰回府去。   崔钰与崔大夫人告辞,抱歉地与几位夫人屈膝作别:“原本想在这边多陪陪几位夫人,只是府里还有事,丽娘还小终究脱不开手来,只好先回去,明日再来。”   正说话间,婢女又来通传:“孙家郎君来了。”   崔大夫人笑了起来:“一刻也等不得了,这是要急着接你回去呢。”   吩咐人请了孙淼进来。   崔钰落落大方的脸色也染了红晕,不由地回头望向进了门来正恭敬作礼的孙淼,轻声道:“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了回去用晚饭的。”   孙淼憨憨地笑着:“我见天色不早了,怕回来时候宵禁了,所以带了腰牌来接你。”   夫妻二人虽然只是平常两句话,却足以让人看出二人情深和睦来。   崔大夫人笑得眉眼弯弯:“罢了罢了,不留着你了,你随他回去吧,留的久了只怕更是不安心。”   崔钰羞红了脸,向着崔大夫人屈了屈膝,才走到孙淼身边,瞪了他一眼:“走吧,教夫人们笑话了。”只是那嘴角的笑容却是掩饰不住,眼睛里亮闪闪的。   孙淼忙应着,向着几位夫人团团作揖,这才跟着崔钰一起出了门去。   看着他们走远,一直哀哀戚戚的杨七夫人愣了好一会,才低声道:“这门不当户不对的不也好好的,哪里就像我们这样。”   崔二少夫人郑氏愣愣看着崔钰夫妇走远了,才又慢慢收回目光垂下眼去,眼中满满都是晦暗,虽然没有开口,但是先前的羡慕却是做不得假的,她从不曾想过成亲几年的夫妻还能如此幸福,可这些却是她想也不敢想的。   崔大夫人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淡了下来,许久才道:“走吧,咱们也用饭去,明日我也该回博陵去了。” 第385章 下场(第一更)   慎刑司的囚牢很是低矮阴暗,潮湿得连铺在地上的草堆都能沁出水来,韩氏一身单薄的丝织中衣伏在上面,骨头似乎都要冻僵了。   已经是腊月了,往年这个时候她都是在烧着地龙的延嘉殿里,摆弄摆弄盆景,喂一喂鹦哥,或是让身边得脸的宫婢们陪着打打叶子牌,那会子她纵然不是人人上赶着巴结讨好的贵妃,却也是富贵荣华的德妃。   这一刻回想起来,她几乎都要记不起来那样的日子了,现在她的身边只有冰冷幽暗散发着臭味的牢房,还有隔壁的监房里传来的呻吟声。   是延嘉殿哪一个宫婢,还是嬷嬷们?或者是于嬷嬷?   她被带过来之前,于嬷嬷已经被慎刑司的人给拿住了,想必也躲不过严刑拷打,也不知道能不能捱过去。   还有韩家,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圣人也不会饶了他们吧。   韩氏苦笑了笑,缩了缩身子,让自己蜷缩得更紧一点,尽量能够更暖和一些,都到了这个份上,她又能救得了谁,只能在这囚牢里等着自己的死期。   慎刑司的囚牢历来关着的都是宫中罪大恶极之人,犯了死罪的妃嫔与宫婢会被关在这里等候发落,不说慎刑司的老嬷嬷们手上的手段有多阴狠,就是这囚牢也又矮又窄,连站起身来都不能,被关在里面只能半蹲着身子,或是躺在这湿漉漉的地上。   或许死,对于被关进这里面的人来说,反倒是种解脱。   可是韩氏不信自己这么快就会死,她早已想明白了,若是今日是袁氏被关进这里面,她也不会轻易让袁氏死掉,一定要好好折磨够了,才会让人动手的。   所谓成王败寇,不过就是这个意思。   只是她还是想错了,不过两日,就有人带了她出了囚牢。   与她热水沐浴更衣,还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衣裙,绾了素髻,才将她带到了承庆殿。   看着负手立在承庆殿外汉白玉栏杆边看着远远掖庭宫殿阁的天后,韩氏慢慢露出一丝笑容,苦涩且怨毒:“没想到臣妾终究是猜错了,还以为娘娘会再留臣妾好些时日,要好好地拷问折磨一番才是。”   “慎刑司素来是唯娘娘之命马首是瞻,只要娘娘有一点这个意思,她们都不会让臣妾好过的。”   天后头也没有回,任北风呼啸吹得她身上的大红凤舞祥云鹤氅烈烈而动:“圣人的诏谕已经下了,轻车都尉韩府尽数抄家流放,明威将军发落岭南,今日韩彦一府上下已经都被送去西北,这会子怕是要出长安城了。”   韩氏的脸顿时灰败一片,颤声道:“圣人是被奸人蒙蔽的,都是你,是你设下的诡计,将我与韩家算计了进去!”   天后轻笑一声,拢了拢手上的袖笼,依旧美艳的脸上欺霜傲雪:“你敢说你不曾想过要当太后?不曾想过让韩家成为当年的赵国公府?”   她慢慢转回身来:“既然敢动心思,就该知道愿赌服输,你何曾见过这宫中还有能够活下来的失败者。”   韩氏望着面前的天后,眼前这个女人容貌与她当年入宫时所见到的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样美得让人心惊,雍容华贵,只是她到这一刻才看清楚,自己从来也不是对手,甚至从来都不能够成为她的对手,过去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把自己与韩家上下的性命都搭上了,却成了她的铺路石。   她忽然想明白了,咯咯地疯狂笑了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快就要了我的性命,你是想要死无对证,彻底坐实了陈留王的罪名罢了!”   伸手指着天后,她笑得肆意张狂:“原来你也怕,你怕圣人真的将皇位给了陈留王!”   天后看着她那样狂笑着,也不拦着她,只是平静地望着,等她慢慢安静下来时,才轻声道:“你错了,我从来不怕,因为他不会传给陈留王,太子还活着,我的孩子们都还好好的,没有人能够拿走原本就该属于他们的东西,大唐会在他们手中越发昌盛繁华。”   他微微侧过脸,笑得意味深长:“只可惜韩家与你却是再也不能看见未来的大唐盛世了。”   这句话让韩氏愣住了,好半天才惊恐地望着天后:“你,你要做什么?你还想对韩家的人做什么!”   “你已经要了我的命了,圣人只是让韩家流放,你怎么敢,你怎么能……”   天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不由地弯了唇角:“若是今日流放的是袁氏一族,你会饶了他们?”   当然……不会!韩氏僵在那里,斩草除根,饶是袁氏留下任何一点血脉,难保日后圣人不会有回心转意后悔的时候,那时候将会成为跗骨之蛆,留下祸患。   所以,韩氏一府也难逃死路了。   她恍若被抽走了魂魄,慢慢地蹲下身去,抱紧了自己将头俯进臂弯中,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够不那么害怕恐惧,不会因为后悔而崩溃。   天后淡淡看了她一眼,吩咐徐司言:“是时候了。”   徐司言点点头,吩咐了几句,慎刑司的嬷嬷端着一只精巧的小银壶与一只酒盏上前来,在韩氏跟前拜下:“请贵人自便。”   那银壶上錾刻着花鸟银纹,看起来霎时好看,却只有拳头大小,里面怕是装不了几盏酒,端到韩氏跟前。   韩氏慢慢从臂弯里抬起头来,茫然地望向眼前的托盘,直到看到那只银壶的时候才一惊,往后缩了几步,没有了半点先前的毫无畏惧,满是慌张。   她口中喃喃地道:“不,不,我要见圣人,这都是阴谋,都是陷害我的阴谋,我要见圣人,圣人一定会救我的……”   见她不肯伸手去接那酒盏,嬷嬷回头望向徐司言。   在慎刑司里赐鸩酒算是恩典了,赏罪人一个全尸,也不会那么痛苦,只是甚少有人愿意自己动手伏法,终究少不得让她们帮一帮,可是眼前这个毕竟不是寻常妃嫔宫婢,她不敢擅自做主。   天后看了一眼地上连连哭喊的韩氏,兴味索然地道:“她不肯你们就帮一帮吧,我也好回去给圣人覆命。”   嬷嬷们忙一拥而上,将韩氏死死按到在地,掐开下颌,将那一盏酒直直灌了进去,一点也不漏,全然不理会她的挣扎。 第386章 孽种(第二更)   看着玉台上那个剧烈挣扎的身影慢慢平息下来,天后才转身向着玉阶下走去,冷冷道:“让人卷了扔去乱葬岗吧。”   当初莫昭容还能得到安葬,她却不想让韩氏有栖身之地。   凤鸾车到了甘露殿时,顾明珠从玉阶上迎了下来,天后的脸上才重新有了笑容,与她道:“如何,安平的功课是不是又落下了,她这些时日不曾去崇文馆,只怕早已经忘得干净。”   顾明珠笑着道:“殿下聪颖过人,只要再回去跟着师傅研习,课业就能大有进展。”   她陪着天后说着话,与徐司言一起往玉阶上走去,只是才到了殿前,下面有宫婢匆匆上来,拜倒在天后跟前:“娘娘,宫门外守门的侍卫送了话过来,说魏国公夫人在宫门外求见,只是没有宫牌不能进出,便让侍卫送了消息进来。”   顾明珠与徐司言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不由地望向天后,自从上一次安仁殿的事后,天后便再也不曾提起魏国公夫人,也再不像从前那样事事惦记着魏国公府,赏赐不断,想来是真的伤了心了。   果然,天后的脸上笑容不见了,变得冷淡起来:“她有何事?”   宫婢轻声道:“婢不知,只是听侍卫说,魏国公夫人很是着急,说是有要紧之事一定要求见娘娘。”   天后慢慢抬起头,目光中一片冰霜,许久才道:“让她来甘露殿。”   一脸焦急的魏国公夫人跟着宫婢进了甘露殿时,天后已经高坐在上席,冷冷望着进来的她一言不发。   见到天后,魏国公夫人却像是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哀哀戚戚的神色,眼中含着泪上前去,哽咽着唤了一声:“珝娘我……”   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天后冷冷打断了:“魏国公夫人莫非不知道觐见的礼仪规矩么?可要我使了人教一教你才好?”   魏国公夫人不由地一愣,好一会才明白过来,登时脸涨的通红,一双眼里更是泪光盈盈,她是天后的嫡亲姐姐,自来进出宫闱自如,在天后跟前更是从来不曾需要行礼,可如今……   她忍着泪,也知道眼前不比从前,只能规规矩矩向着天后行礼拜下,却还是抬头委屈地看着天后:“珝娘,我是真的有事要求你。”   天后闭了闭眼,别开脸去,不愿再看见她那张楚楚可怜又满是无辜的脸,冷声道:“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只是魏国公夫人却是一脸为难的神色,看了看左右,低声道:“珝娘,我有话要对你说,只是她们……”   天后看了她一眼,摆了摆手,吩咐顾明珠:“你们都出去,我听听她要说什么。”   顾明珠心里低低叹了口气,看来该来的还是躲不掉,她屈了屈膝,带着徐司言与殿中宫婢们退了下去,阖上了殿门。   大殿里只留下了天后与魏国公夫人,天后闭上眼,靠在凭几上:“说吧,有什么事。”   看着天后冷冰冰的脸色,魏国公夫人委屈地直落泪,却是好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哽咽着:“珝娘,我知道你怪我,怪我与圣人……可是我也是没法子,那是当今圣人,我又能如何,何况圣人与我是真心……”   天后猛然一睁眼,眼神凌厉:“你若是要来与我说这个,那就闭嘴滚出去,不要脏了我的耳朵。”   吓得魏国公夫人身子一缩,不敢再说下去,瞪大眼抽噎着,满是无辜的神色,好一会才哭出来:“是,是我有了身子了……”   天后惊讶地望着她,目光扫向她那穿着宽松衣裙的腹部,看不出什么来。   “从那日后就再没来过小日子,前两日去看了医,说是……说是喜脉……”她结结巴巴说着,原本哭得通红的眼却是望着天后,藏着希冀的光:“珝娘你也知道,国公已经大半年不曾回过长安,这肚子里的只会是圣人的……”   天后盯着她,怒极反笑:“所以你待如何?”   魏国公夫人缩了缩脖子,满是哀求地望着她:“珝娘,你最是慈悲了,我如今只有求了你了,不然我这身子如何瞒得住府里的人,若是教老夫人看出来了,岂不是……岂不是……”   天后端起案几上的茶瓯,慢慢啜饮了一口:“我吩咐医官过去,与你开了下胎药,你自己服了到庄子上养上些时日,就算了结了如何?”   魏国公夫人惊悚地坐直了身子,不敢置信地盯着天后:“可,可这是圣人的骨血呀,怎么能,怎么能……”   天后阴沉沉地望着她:“所以你想留下这个孽种?”   魏国公夫人被她看得后背生寒,不禁用手护着腹部:“这是圣人的骨血,我不能不留下他,珝娘,你不会忍心的,是不是?”   天后呵呵笑出声来:“你要我替你保住这个孽种?”   她盯着魏国公夫人,看着她那一脸无辜变成了不自在,终究低下头去,却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   许久,天后放下了手里的茶瓯,终于冷冷开口:“你既然要留下,也不是没有法子,只是怕要受不少委屈了。”   听了这话,魏国公夫人如闻天籁纶音,狂喜不已,忙忙俯身下去:“只要珝娘答应留下这孩子,我什么委屈都受得的,哪怕是让我在宫中做个婕妤,哦,不,哪怕只是做个宝林,我也是情愿的。”   天后好似听了什么可笑的话,大笑起来:“你以为你还能入宫为妃嫔?”   “你可知道我大唐选妃嫔甚至是选宫婢都要出身清白,是待字闺中的女儿家,你是何等年纪?儿女都已经成人,身为命妇却不守妇德,还想入宫为妃?也不怕天下人耻笑。”   天后的笑与话语都如同巴掌一样,一下下打得魏国公夫人脸上挂不住,涨红了脸不安地低下头去:“我,我只是想留在宫中,帮着珝娘你分忧,也能生下这孩子,并没有别的意思。”   “你可以留在宫中,只是不能有名分,想来便是圣人也不会答应让你为妃丢尽大唐天子的脸面,所以你只能悄悄留在宫里,生下孩子再听我安排,你可愿意?”   魏国公夫人一时脸色阴晴不定,心里纠结万分,垂下头去好一会也不曾再开口。 第387章 圣意(第一更)   太极殿里,圣人额上束着丝帕,歪在榻席上,靠在凭几上哼哼着:“朕头疼得紧,你有何事着急要来见我?”   他刚打发了韩氏一族,又下了诏谕申斥陈留王,命他在府中禁足,不得随意出宫也不允入宫来,虽然讲帝陵之事平息了,却是心里膈应得厉害,辗转反侧,头风又紧了些。   天后淡然一笑,瞧了一眼御榻后面那还微微晃动的帘子,那里是圣人平日更衣的耳室,只是这会子帘子下面还露出一双粉红缎面鸳鸯的绣鞋,分明是有女子在里面。   她收回目光,笑容平和:“是有一桩事实在决断不下,所以想来求问圣人之意。”   圣人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有什么事连你也决断不了,韩氏已经死了,六宫不还是你掌着么。”   天后却没有急着开口,挥了挥手,摒退左右,才凉凉地道:“是魏国公夫人,今日进宫来却是求我救她一救。”   “她说她有喜了。”   说了这一句,她果然看见榻上的圣人身子一僵,吃惊又带着掩饰地转回头去,哼出一句:“又如何?你到太极殿来,难不成还要朕过问此事?”   天后轻笑一声:“这原本是好事,我也不明白,为何她却要求我救她,该好生在府里养着才对,还有魏国公也不知道是何时回了长安,如何也不入宫请安,先前二郎的亲迎大礼上也未曾见到他,还真是稀奇。”   “可是想不到她却说,魏国公不曾回府,那腹中的孩子却是……圣人的。”   榻上的圣人再也躺不住了,翻身起来,又扶着头呻吟了一声,才愤愤道:“这……这绝不可能,朕与她怎么会,怎么会……”   终究是说不下去了,好一会才低声道:“那,那她腹中的孩子……”   天后笑了笑,也不多问,只是接了话道:“已经安置在安仁殿里,终究是有身子的人,哪里能够来回颠簸,先让她静养着吧。”   “只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想着求圣人拿个主意,日后该如何安置才好?”   圣人只觉得太阳穴中青筋突突直跳,头又开始疼得厉害,原本该是一次风流,也是看着魏国公夫人那副温婉柔顺事事从了他的模样,激起了他的欲望,何况这样的风韵犹存的妇人他可未曾试过,也算尝个鲜,才会有了那日之事,可没想到竟然还有了这个麻烦。   虽然他子嗣不算多,可魏国公夫人不是宫里的妃嫔,而是命妇,还是天后的亲姐,若是传扬出去,只怕要成了举国上下的谈资笑柄了!   他决不能允许有这样的事发生!   皱着眉思量了好一会,他才道:“且让她在宫中先将养着吧,待生下了孩子再让她回魏国公府去吧。”   他看了眼天后,脸上表情有些讪讪:“她终究是你亲姐,总不能不管不问吧。”   天后倒是神色自若:“是,我让人去魏国公府说,就说留着她在宫中陪我些时日,待产下子嗣再送她回去。”   想不到天后居然如此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倒是让圣人心头放下一块大石,脸色也好看许多:“珝娘,我知道这怕是委屈你了,你想要什么赏赐只管说,我让人送去甘露殿。”   却又恍然明白过来,笑道:“瞧朕这记性,你已经是天后了,哪里还用朕的赏赐。”   只有那些昭容采女们才会盼着他的赏赐,对他百般奉迎温柔体贴,眼前这个女人却是与她们都不一样的,她是他的支撑,也是他的对手,他不能除了她,也不能亲近她,只能成了名义上的夫妻。   天后笑了:“谢圣人的赏赐,甘露殿里的盆景摆件都旧了,正好求了恩典换了新样儿的。”她停了停又道:“还有一桩事,要来求圣人诏谕,眼看过了年节就该是宫中采选之际,女官宫婢倒是容易,都是照例行事,只是这妃嫔……”   “莫昭容去了,韩氏也已经处死,宫中妃嫔更是凋零,我思量着还是该多多采选贤良才德的女子入宫,侍奉圣驾左右,也能为圣人多开枝散叶。”   圣人这时候满是惊讶地看着天后,这些年来他的内宫有了袁氏的把持,甚少选妃纳嫔,更是没有皇子出声,现在她居然说要多多采选妃嫔,这实在教他不敢相信。   圣人顿了顿,才开口道:“你有此意就吩咐人去办吧,掖庭的花鸟使不是已经安排妥当了,有你亲自过问,必然不会有什么差错。”   天后抿嘴笑道:“这是一桩,另外便是陈留王与三郎的婚事了,太子与二郎都已经成婚,陈留王的婚事已经订下了,还是早些打点起来的好。”   听到陈留王三个字,圣人的脸色便难看起来,声音也粗了几分:“不必提他!”   天后却是笑着劝道:“圣人这又是何必,终究是自家孩子,他回长安时日也不久,想必是被身边人给蒙蔽了,才会一时糊涂了。”   她放轻了声音:“何况岑家历来忠心,岑家小娘子我也见过,是个循规蹈矩贤惠的,当初是陈留王亲自求了的婚事,钦天监也算好了日子行大定礼,总不能就耽搁了吧。”   圣人听得心里烦躁,摆摆手:“不是还有些时候,待过几日再说。”   天后从善如流,也不再提陈留王的事,说起显王来:“……三郎性子刚直,也不会替自己打算,我病了这些时日,眼看着二郎也娶了亲事,总该也替三郎想想了。”   她笑眯眯看着圣人:“不知圣人心中可有打算?我瞧了好几府上的娘子,个个都是品貌俱佳,不如请圣人……”   兴许是费了心神,圣人只觉得头又疼得厉害了,不耐烦地道:“这些事都是你该操心的,你看着拿主意就好,若是要朕下诏,只管命他们拟诏便是了。”   天后目光流转,笑着起身:“是,我这就去办,圣人怕是身子不适,还是早些歇息吧。”   退出了太极殿,听着殿门后传来女子娇滴滴的声音,天后却是脸上没有半分神色,带着徐司言大步下了玉阶,乘凤鸾车往甘露殿回去了。 第388章 纳侧妃(第二更)   贤王府看起来跟平常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在门楣上悬了一道红绸,代表着府中有喜事,却没有大肆张罗,连宴席都不曾摆,只请了几个平日里来往密切的朝臣,连同显王一同在府里简简单单用了饭便散了,冷冷清清的全然没有半点喜气。   金桂院正房里,吉娜对着送上来的茶汤果点怎么看都不顺意,砸了茶瓯,把端茶汤上来的婢女一巴掌扇倒在地,狠狠骂道:“这么烫,你想烫死我吗?”   “你们以为越过我就能当王妃了?一个个都来算计我!以为我是好欺负的!”她骂到后来,气愤地吐着高昌话,叽里咕噜教伺候的婢女们听不明白,却也知道眼前这位王妃不是好惹的,都缩着头退到一旁不敢看她,听着她发着火。   骂了好一会,跟她从高昌来的婢女打了帘子进来,屈膝道:“王妃,马车已经从沅城大长公主府出来了,想来就快到府里了。”   吉娜一想到贤王府从此就要多个侧妃,心里的火气便是压也压不住,从牙根里挤出一句来:“她进这个门容易,想好好过可不容易!”   当初周楚楚来与她说话,分明是说顾明珠与贤王李裕有旧,李裕心中一直惦记着顾明珠,还为她出谋划策,要替她除掉顾明珠这个眼中钉。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最后在马车中被人拖出来的是周楚楚,还有贤王居然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救了的也是周楚楚!   她可是听说了,当时贤王急得从马上一跃而下,大步上前一把将已经衣裳狼藉花钗遍地的周楚楚一把拥入怀里,全然不顾她已经被扯开了衣袍,露出雪白的肩膀,就那样在他怀里还小声的安慰着,还敢说他们没什么!   想到这里吉娜就觉得气得要吐血,自己那么信任周楚楚,最后却让她进了府里来,成了贤王侧妃!   她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恨不能现在就拿鞭子抽烂周楚楚那张脸,面容扭曲着转回头等着婢女:“让你去打听的事可问清楚了?”   婢女忙道:“问清楚了,宫里来送赏赐的嬷嬷就是在甘露殿伺候的,说是长平郡主已经入宫伴读有些时候了,日日陪着安平公主殿下去东宫崇文馆听先生讲课,零陵郡主入宫之后,也是长平郡主说了,不用两位郡主一同前去伴读,就留了零陵郡主在内宫里打点,还是她陪着公主殿下去崇文馆的。”   果然!吉娜气得脸色铁青,她怎么会不知道,贤王当初也是在东宫崇文馆里学习课业,看来周楚楚是早就有心了,两人在崇文馆日日相对,怎么可能没有瓜葛!   怪不得当初她刚入宫,周楚楚便一脸亲热,想来是早就打了主意,要想尽办法嫁入贤王府里来,还故意让她注意顾明珠,却是掩饰自己的那点龌龊的心思!   她恨声道:“好,好个会打算的长平郡主!”   既然嫁进了贤王府,就别怪她心狠手辣,当初她父王的几个妃嫔不也是不知好歹,敢跟她争抢东西,最后都被她活生生弄死了,却还没有人知道,周楚楚就是下一个!   她正气恼着,外边传来婢女的声音:“殿下来了。”   她脸上的凶狠之色忙敛了去,吩咐婢女替自己整了衣裙与发髻,这才带着人迎了出去。   李裕看着她,微微蹙了蹙眉,更是添了烦躁之意,当日若不是她动了那些歪心思,自己又怎么会莫名其妙地与周楚楚扯上了关系,现在引来一身麻烦,更是教他郁闷不已。   “一会马车就要到府里了,可都安排妥当了?”李裕烦闷地别开头去,沉沉问道。   府里大小事都是管事嬷嬷打点的,只是这纳侧妃的事终究还是要吉娜这个王妃露面张罗,不得不教给她安排。   吉娜撇撇嘴,扯出一丝笑:“安排好了,我思量着玉桃院极好,那里有花有池,很是清幽,不如就让她住在那边去吧。”   李裕听得就有气,玉桃院是贤王府最偏僻的院子,窄小简陋,就是住一个寻常的通房都有些委屈,她却要把刚嫁进府里来的侧妃安顿在那里,可见是心胸狭窄至极。   他虽然瞧不上周楚楚,但终究还是要有所顾忌的,沅城大长公主府里虽然没有掌权,却有陶朱之富,日后说不得有用得着的时候,毕竟钱可通神,对他日后行事大有助益。   “那里不曾修葺,如何能够住人,将她安顿在翠柳院吧。”   吉娜气得倒仰,她就是不想让周楚楚靠近李裕,才安排她在玉桃院住着的,可现在要住在翠柳院,那是离李裕的前院最近的院子,分明是李裕有私心。   还敢说他们没有旧!   吉娜好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李裕用不满的目光望向她时,才不情不愿地答应着,心里却是把这笔账都记在了周楚楚头上,等着她进了王府后再好好与她清算!   李裕听她答应下来,才嗯了一声,又与她说着:“还有一件事,你这些时日多入宫给阿娘请安走动走动,与阿娘说说话,也能亲近一些。”   吉娜不满地低声道:“我还是不去了,娘娘不怎么与我说话,倒是与零陵郡主说个不停,我坐在那里像个不相干的人,又何必去丢那个脸。”   李裕气得直皱眉,恨铁不成钢地一字一句道:“你是贤王妃,阿娘就是与你再不亲近也会给你脸面,只是你是高昌人不通中原礼仪规矩,难免会有些冷落,所以才要你多入宫走动,走动多了阿娘也会待你更亲热些,有什么话也会与你说了。”   他如今是真的没有法子了,原本天后对他便有芥蒂,这一次更是娶了周楚楚,瞧着像是风光无限,娶了一位郡主为侧妃,又有了沅城大长公主府的支持,可知道究竟的人却是看得明白,周楚楚与沅城大长公主府是韩氏一党中人,虽然不曾获罪,但在天后心里却怕也是已经不会再用的了,如此以来让他的境况更是雪上加霜。   他不能随意出入内宫,只能盼着吉娜替他打听打听消息了。   想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娶的王妃不成事,若是换了是顾明珠,又怎么会让他这样为难。   李裕的心里满是感慨和无奈,苦涩的感觉无人可说。 第389章 对策(第一更)   与李裕一般苦恼的还有陈留王李念,他坐在王府的水榭中,目光空洞地望着水榭下已经结了冰棱的池水。   已经是数九寒天,荷花池中只剩下几枝残枝枯叶,浮冰下连往日游动的锦鲤都不见,一片死寂。   水榭的窗户大敞着,呼啸的北风夹着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李念却是一动不动,恍若一尊雕像。   这一次将他努力许久的心血都给浪费了,来长安之后他费了不少心思摆出礼贤下士,亲和近人的姿态,与朝中众臣结交,在天后的威压下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谋士羽翼,却在这一次之间被尽数剪掉。   没有人愿意冒着被牵连的危险再来陈留王府,也没有人愿意承认是他的人,昔日车水马龙的陈留王府顿时门口罗雀。   只是这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圣人对他已经起了怀疑之心,甚至不再相信他,真的相信他与韩氏一族结党,他失去了唯一的依仗。   如今他被禁足王府,连入宫都不能,还有什么办法自救,大概只能在这里等着诏谕送他会陈留了。   水榭里伺候的随从看着李念的样子,很是不安:“殿下,这里风大太冷,不如还是回院子去吧。”   李念许久没有开口,过了好一会才沙哑着声音道:“去取酒来。”   随从满脸为难:“天寒地冻,若是吃了冷酒是要伤身子的。”   李念猛然抬起头,清秀的脸上一片阴霾:“让你去,你就去!”   随从只得答应着,正要下去,却听水榭外有仆从急急来报:“殿下,崔家七郎君回府来了,求见殿下。”   恍如在洪流之中见到一根浮木,李念眼中顿时生出希冀来,一迭声吩咐:“快,快请七郎过来,不,我去书房见他。”   大步进了书房,就看见一身锦袍把玩着他的纸镇的崔奕,见他来了才笑了笑与他作礼:“殿下。”   李念顾不得与他多礼,上前一把扶起他:“七郎,你可是回来了,如今……”   他说着摇了摇头,一脸苦笑:“你与五郎怕是怪我了。”   崔奕看着他,心里却满是感叹,果然五兄说得对,他说自己若是回王府来,殿下必然会焦急不已,再不避讳自己所做的事,对他们的话再不会有半点异议。   “殿下不必如此,如今的情形五兄与我都已经清楚,这几日是在想法子帮着殿下应对眼前的困境。”   李念心里大喜过望,请了崔奕在榻席上坐下,又命人上酒菜,这才问道:“可有法子了?这些时日我真是一筹莫展,竟然没有半点主意,这个局实在是极其凶险。”   他原本以为自己与韩氏结盟不曾有纸上约定,不过是意会,便是韩氏真的出了事,也牵扯不到他头上,可是没想到韩彦竟然糊涂到写了密信与自己,还被圣人的监门卫拿了个正着。   不过思来想去,他终究觉得韩氏与韩彦也不是那么愚蠢的人,看来还是有人动了手布下这个局,至于那个幕后的人,不消说只能是甘露殿里的女人了。   崔奕看着他,点点头:“五兄也费了不少心思,终于有法子帮殿下破困了。”   李念再等不得了,忙道:“七郎请说,我必然言听计从。”   接下来的几日,朝中又是一阵动荡,不少朝臣上奏参陈留王李念结党营私,贪赃枉法,还有人参他好大喜功,昏庸无为怠慢差事,更有人参他纵容王府下人作恶胡为,奏章上更是明明白白写着陈留王府的仆从抢了哪一户百姓家的娘子,陈留王明知此事却还肆意包庇,求圣人严惩于他。   雪片一般的奏章送进了太极殿,陈留王也成了众矢之的,仿佛韩氏一家被流放发配,下一个倒下的就该是陈留王了。   圣人忍着头风之痛,翻看了几本奏章,愤愤地将那些奏章尽数扫到地上,狠狠道:“他们这才叫结党营私,分明是有预谋的,借着韩家之事要参到陈留王。”   “陈留王倒了,下一个该是谁?朕吗?”   龙颜大怒,太极殿里伺候的人跪了一地,都不敢开口。   圣人捂着头靠在凭几上,呼呼直喘粗气。   刘安小心地上前:“圣人,陈留王殿下又在宫外等候觐见。”   他说着,又轻声补了一句:“殿下跪在雪地里,谁劝都不肯起来,说是求圣人治他的罪。”   圣人气得又坐起身子来,铁青着脸:“他们一个个都在逼朕!”   刘安也吓得不敢出声,低着头不言不语。   好一会,圣人才道:“罢了,你让他入宫来,朕来问他!”   陈留王入了太极殿后,圣人便遣退了一干伺候的人,父子二人独自留在殿中密探。   刘安也没有留下,他带着几名小宦去了偏殿候着,只是让御前伺候的宫婢留在门外,吩咐她们若是圣人唤他就即刻来报。   偏殿里虽然不比正殿烧了地龙,却也摆了好几盆炭盆,都是银丝炭,烧的旺旺的,暖意融融。   几名小宦殷勤地给刘安捧了茶汤果点,伺候得体贴周到,他们也都知道眼前这位是圣人最为信任的贴身伺候的大监,若是能够得他看重,在这宫里也就能平步青云了。   只是刘安这会子却是紧皱着眉头,用铜拨子扒拉了一下炭火,面露犹豫之色,好一会才唤了一个小宦近前来,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小宦愣了愣,忙应承着退了出去,却是悄无声息从太极殿偏门出了殿去,穿过数重殿阁甬道,去了甘露殿。   天后听了小宦的话,嘴角露出一抹轻蔑的冷笑,很快又微笑着向他点点头:“你去吧,转告刘安,他有心了。”   小宦心里一轻,忙行礼退下,心里却是清楚,刘安冒着被圣人发现的危险,也要让他来传了话给天后,为的就是卖个好给天后,让她知道自己是有心向天后效忠的。   只是刘安在宫中几十年,贵为御前大监,早已经是人精了,他如此卖力讨好天后,莫非是嗅到什么风声了?   小宦心里一紧,机敏地想了个来回,打定主意日后还是要想法子多来甘露殿这边走动走动。 第390章 聪明之人(第二更)   陈留王李念从太极殿出来时,圣人的诏谕也送来了甘露殿,让天后替陈留王和岑六娘子打点亲迎大礼,照着先前订下的日子,大礼就在二月里,出了正月就要成礼。   天后笑了笑,接了诏谕,吩咐了尚宫局打点。   徐司言看着那道明黄诏书,却是叹了口气:“想不到布置这许久,好不容易让圣人动了怒,最后却轻易被破解了。”   天后倒是不在意,将那诏书扔在案几上:“圣人对陈留王很是中意,不是简简单单就会死心的,原本也没打算这一次就能送他回陈留,如今倒也不出意料之外。”   她慵懒地偎在炭盆边,打了个呵欠,慢慢道:“只是这一回他倒是教我刮目相看了,原本以为他只能困在陈留王府里等着圣人心软,他却是用上了心思了。”   徐司言轻声道:“娘娘是说那些奏章……”   天后冷笑一声:“韩家已经没了,陈留王又被禁足在王府,谁都看得出他失势了,我还未有任何表露,谁又有兴致这样追打落水之犬,若不是他自己安排得,怎么会有这样多的人参奏一个可能随时被送回封地的藩王。”   她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顾明珠:“明珠可看出用意来了?”   顾明珠微微蹙眉,低声道:“陈留王殿下是想以此让圣人觉得有人结党,故意参奏要除掉陈留王殿下,圣人疑心之下自然不会轻易对陈留王殿下动手。”   “不错。”天后看着她满意地笑了,“结党营私乃是上位者的大忌也。”   “只是这样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不会是李念那样急于求成之人能够想出来的,想来又是崔家那小子替他出的主意。”   天后感慨一声,却没有看见顾明珠脸色一闪即过的变化,倒是笑笑继续道:“崔家五郎果然名不虚传,少年多智,当得上世家诸葛的称号。”   徐司言轻声道:“只是这样的人是世家中人,未必是好事。”   毕竟世家一心支持陈留王,与天后一党终究是对立的。   顾明珠的心这时候也提了起来,她始终不能回避这个现实,世家与天后一党始终不睦,矛盾日渐突显,入喉难保不会有正面交手之日,她若真的答应了崔临,那时候又该如何是好?   天后却是淡淡一笑,没有担忧也没有愤愤,语气平平地道:“有这样一个能够交手几个来回的也颇有意思,何况这世上岂有天生为敌的。”   她说的语焉不详,顾明珠与徐司言也没有敢再多问。   只是眼下这样的情形又该如何,徐司言不能不多问了一句。   天后没有直接回答,又笑望向顾明珠:“明珠可有主意?”   顾明珠听着炭盆里烧的哔哔啵啵的声音,蹙着眉思量了一会,轻声道:“臣女以为,如今该是时候迎回太子了。”   “眼下的一切都是因为东宫的伤势所起,眼下圣人虽然饶恕了陈留王殿下,却未必不曾有芥蒂,此时是迎回太子殿下的最好时候。”   天后看着顾明珠那一双被炭火映照得闪闪发亮的眼眸,喟然一叹:“你若是男子,必然会是我手中一员无比得力的大将,可惜你是女子……”   她话没有说下去,顾明珠是女子便被这身份限制了,又不能为太子妃、王妃,只能留在身边帮着打点些内宫之事,不能在前朝发挥才智,实在是可惜。   顾明珠倒是有些羞涩地低下头:“臣女愚钝,只是一点子没见识的想法,还请娘娘莫怪。”   天后也不急着夸赞她,倒是追问着:“那你说该如何迎太子回宫?如今人人都知道太子病重在大明宫里里养病,圣人也早已不提迎回太子的事,突兀之间回来未必是好事。”   顾明珠理了理思绪,大胆地说了下去:“不如一己之道还施彼身,请人参奏太子无道,又是重病身残,忝居储君之位不能为社稷谋福祉,求圣人易储。”   这句话让徐司言都脸色为之一变,忙道:“这如何使得。”   人人都知道圣人早有废立之心,只是朝中众臣碍于天后威慑不敢轻易起奏,如今却是自己送上门去,就不怕圣人借此动了废立的决心。   天后却是笑了:“你说下去。”   顾明珠低声道:“这时候陈留王之事余波未了,圣人必然不会就允准,就在参奏最多朝中乱象纷纷之时,太子殿下自大明宫回宫来,亲自入朝觐见,身康体健并未像传言所说那般,那时候谁又能敢在轻易动易储之心,便是圣人也会疑心这些是有人操纵,近而再怀疑是储位之争,短时间之内是绝不会轻易再有废立之心。”   她早已知道太子断了腿的消息也是天后有意放出,就是要引韩氏与别的心怀二心之人入瓮。   天后轻轻吐出一口气,目光如电望着顾明珠好一会,才转头与徐司言道:“之后有什么事你先禀与明珠,交由她处置,若非有什么十分要紧之事不必让我事事过问了。”   顾明珠与徐司言都吓了一跳,顾明珠更是忙起身拜下:“娘娘,这如何使得,臣女实在……”   天后笑着打断了顾明珠的话:“我说你可以就可以,莫非还信不过我的眼光!”   顾明珠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能低声应着。   待到顾明珠回了偏殿,天后才与徐司言轻叹口气道:“这样聪明之人必须留在手中,幸好如今顾家已经与我们已经站在一处了,既然不用她嫁入皇家,她也无心攀附富贵,倒不如多多信任抬举她。”   她吩咐下去:“明日就将我宫中管事的腰牌与了她,还有命尚宫局周尚宫明日过来,日后有什么只管让她放手去安排。”   徐司言终究是有些犹豫,轻声道:“娘娘,郡主虽然聪慧过人,却终究不是公主殿下,如此安排只怕会……”   天后轻笑道:“你不懂,若是对她事事小心多加提防,她未必肯诚心依靠,只有让她信我是真心待她与顾家,她才会死心塌地尽心为我做事。” 第391章 家事(第一更)   到太子回宫,已经是腊月二十七了,眼看就要封印贺新年,却还是因为储位之事朝中动荡不安。   圣人的头风也越发重了,勉强支撑着上朝,对太子回宫之事果然并不多说什么,只是问了几句便早早下了朝。   天后听了徐司言的回报,轻笑了笑,一切如她所料。   她与顾明珠笑道:“眼瞧着就是新岁,今年你是留在宫中过新年,还是回大将军府去?”   顾明珠想起顾青来,心中忍不住闷闷的,低声道:“若是娘娘允准,我想回郡主府去过新岁,待元日再进宫给娘娘请安贺新岁。”   天后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怨不得我心疼你,你的性子与我着实有些相似,执拗得紧。”   她摇了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罢了,我也不劝你,你回去好好过新岁,元日跟着她们一起来了,再回去好好松快松快几日。”   顾明珠忙起身道了谢,天后又笑着道:“只是有一桩事我要交代你,你帮我好好教教明玉宫中的规矩,日后她用得上。”   顾明珠听明白了天后的意思,不仅是要她与顾明玉多多亲近,也是要她转告顾青,怕是不久就会有赐婚的诏谕再到顾府了。   顾明珠轻声应下了。   出宫的路上又飘起了小雪,顾明珠撩开帘子,微微抬起头,看着雪花飘落进马车,微微笑了起来,这一年就要过去了,一切都改变了许多,她的人生也有了新的变化,再不是像前面一样,这一次应该能够安稳度过了吧。   到了郡主府,韩嬷嬷打着伞站在门外张望的身影远远就可以看见,婢女们手中昏黄的风灯在雪中氤氲成一团温暖,见着她们的马车来,欢喜地迎过来。   那一刻顾明珠的心从冰冷中慢慢苏醒过来,无论几世轮回,终究还有人始终真心关心着她,能够在风雪之中期盼着她的归来。   下了马车,韩嬷嬷便快步上来给她打着伞,脸上的皱纹里都带着笑意:“郡主回来了。”   顾明珠看着韩嬷嬷衣裙上落下的薄薄的雪,不由地心中满是不忍:“嬷嬷,你吩咐她们来便是了,风雪这样大,你怎么受得住。”   韩嬷嬷笑着替顾明珠扑了大氅上的雪:“这如何使得,只是小雪,郡主回府婢怎么敢不亲迎。”   她一边走一边与顾明珠道:“贺新岁的准备都做好了,府里也都张罗好了,只等着郡主回府里来了。”   她说着,又皱着眉轻声说着:“今日将军府让人送了帖子来,说是要请郡主除夕家宴。”   顾明珠听着沉吟许久,没有回答。   看着她的脸色,韩嬷嬷心里一沉,暗暗叹了口气,没敢再多说,陪着顾明珠进了房去。   送来郡主府的帖子一直没有回音,毛氏等不及便亲自来了一趟。   “……终究是一家人,便是有什么也该热热闹闹过个年才是。”毛氏轻声劝着顾明珠,“今年老夫人不在府里,没有那些糟心的事,就是咱们一起吃个家宴,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在这边贺新岁吧。”   毛氏说得很是恳切,顾明珠沉默了一会,才轻声道:“二婶母,我去就是了。”   她不愿意看见顾青,但顾明玉与毛氏对她却是真心的,她不能不顾及外边的传言。   毛氏这才放了心,笑着道:“过了这个年头,明年明丽就要出嫁,明玉怕是也要说亲事了,你们姐妹也难得能聚在一处了。”   她说着,忽然想起一事来,面露难色皱眉道:“还有一事,前几日曲嬷嬷让人从青莲观送了消息过来,说是二娘子在观里清修也有些日子了,这几日一直哭着不肯用吃食,说是想要回府里来探一探大夫人,给将军贺个新岁。”   顾明珠挑了挑眉,若不是说起来,她几乎要把顾明月给忘了,被送去青莲观这么些时日了,一直都没有再闹出什么事来,看样子又动了什么心思了,要闹出些动静来。   她淡淡笑着:“可曾禀报过父亲?”   毛氏摇头:“曲嬷嬷是让人递了消息与我,并不曾直接禀报给将军。”   曲嬷嬷是得了顾明珠的安排过去的,所以有什么事都要等着毛氏允准了才会做,就算顾明月闹得再厉害,也不会应了她的。   看着毛氏望着自己,等着自己的回答,顾明珠笑了,笑声冷冷地:“她打量着要到新岁了,老夫人又被送回族里去了,她苦苦哀求,父亲必然会心软让她回府来。”   “只是她想岔了,我既然把她送了去,就没打算让她堂堂正正再回来。”顾明珠冷冷道,“何况新年新岁的,看见那样的人太过晦气,令人糟心!”   毛氏点头:“二娘子心思太过深沉,若是让她回府来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事来。”   顾明珠与她道:“二婶母让人回了曲嬷嬷,就说若是二娘子闹得厉害,就禀明观主把她送到山里的别院去,免得心思不静会耽搁了观中师父们的修行。”   青莲观有一处别院在山林深处,那里比青莲观更是清苦,从别院到青莲观都要走上大半日,更是没有人烟,把顾明月送到那里去只怕她再也难生出别的心思来。   毛氏笑了:“还是郡主有主意,我这就去安排。”   顾明珠轻轻一笑:“二婶母,你如今是当家主母,日后有什么事不用事事来问我,你安排就是了,都是妥当的。”   毛氏苦笑一下:“什么当家主母,我也不过是尽力帮着打点罢了,说不得什么时候你二叔父他……”   她怎么会没有芥蒂,从前顾元没有出息,在青州吃酒作赌,但对她始终是敬着爱着,那会子她虽然恨他不中用,却还是不曾有过别的心思,可现在,她一思量起顾元对她百般冷漠,却是对阿芙那个贱婢呵护备至,甚至纵着她骑到自己头上,与他那个娘一起来作践自己,她心里就觉得冷得跟冰块一样。   顾明珠也知道她是因为什么,但终究是他们夫妻之事,她不好多劝,只能轻声道:“二婶母心放宽些,否极泰来,如今你可是府里当之无愧的当家夫人,安安心心就是了。” 第392章 明珠的心意(第二更)   府里新岁的准备都做得周全,贴窗花准备年糕果饼幡子,样样都齐全,顾明珠竟然一时没有半点要操心的,倒是闲了下来。   她索性去各处铺面上瞧一瞧,让韩嬷嬷带着阿碧留在府里,接着那些从庄子上送年货的庄头们在府里等着。   去了西市几处铺面,管事们打理得都很好,新岁将至更是生意兴隆,宾客如云,顾明珠瞧了瞧,满意地乘了马车来了东市。   她也说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东市离着郡主府更近些,她却偏偏要在长安城里整整饶了一圈,把别的铺面都转完了,才到东市来。   只是心里分明含着一丝惴惴不安与隐秘的期盼。   连小葵撩开帘子往马车外看时,她也忍不住瞟出去,悄悄看几眼。   只是马车停在香料铺前时,顾明珠下了马车,却看见对面典当行二楼的窗户紧闭着,而通往二楼的门也是紧闭着的。   顾明珠愣了一下,他不在?   心里的失落一点点散开来,她咬了咬唇,带着小葵朝着香料铺里走去,不再看那间典当行。   只是在香料铺里坐了一会的功夫,心思却也都不在铺子里,对着管事与那本大为盈利的账簿竟然走神了,还是小葵轻声唤了她,才回过神来。   “你们做得不错,都安心办差事,不会亏待你们的。”顾明珠收起心里的失落,轻笑着与管事们说话,“新岁的分红也不会少了的,算是奖赏你们的。”   管事们自然是大喜,连连道谢,更是不住地表忠心。   顾明珠却还是兴致缺缺,有些打不起精神,坐着马车朝郡主府回去了。   只是刚回了郡主府,就有人在府门前求见。   顾明珠听了韩嬷嬷的禀报,愣住了:“是崔七郎?”   崔奕竟然来了。   一身暗绣云纹银袍,一脸坏坏笑容的崔奕进了花厅来,向着顾明珠笑道:“郡主这府里布置的很是大气雍容,我可是头一回来。”   顾明珠望着他,隐约猜到了他的来意,心中一动,笑着道:“七郎君是稀客,头一次登门,失礼了。”   崔奕大大咧咧在榻席上坐下,看了看端上来的茶汤,苦了脸:“这些时日被使唤得忙个不停,茶汤倒是灌了一肚子。”   顾明珠笑着吩咐小葵换了热酥酪上来,才笑着到:“七郎君这一回来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崔奕吃了口,抬头看着顾明珠,坏笑着:“若是我说是来见一见郡主,过来叙叙旧呢?”   顾明珠心里暗翻了个白眼,脸上依旧是从容:“那七郎君请说,我听着就是了。”   看着她笑眯眯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崔奕撇了撇嘴,悻悻道:“你跟五兄一样无趣,怎么逗都不上钩。”   他从仆从手里拿过一只匣子,送到顾明珠跟前:“五兄让我送来的,他送阿娘回博陵了。”   顾明珠望着那匣子,脸上红晕慢慢爬上来,原本的失落这会子都成了一点点的甜,沁入心脾。   只是当着崔奕的面,她又不好意思就接下,倒是别开脸去:“他去了哪里,为何要来说与我知晓。”   崔奕这会子看出点门道来了,哈哈笑着放下了匣子:“是我多事,闲着要来说与郡主听,五兄不在了,殿下这几日也忙着,思来想去只有郡主是个说得上话的人,所以我来走一走。”   吃了两口酥酪,他起身来:“好了,风雪又大了,我回王府吃酒去了,就告辞了。”   他这个人行事最是肆意,走与来一样,毫无半点规矩讲究,就这样大喇喇告辞走进风雪里去了。   顾明珠让人送了他出去,自己却是看着桌上的匣子,心里有藏不住的欢喜,他是回了博陵送崔大夫人去了,却还惦记着让崔奕送了这个来,过来告诉她自己的去向,这是不是说明,他很在意自己?   刚想到这里,顾明珠的脸噌地红到了耳根,自己这是胡思乱想什么呢,竟然想起这些来了。   她忍不住伸手去打开那只匣子,看着里面的东西时,不由地坐在那里好一会没有动弹,许久才拿起来放在眼前,心里那原本就已经有了缝隙的心防,这一刻彻底陷落。   那里面放着的是一盏莲花灯,已经有些旧了,大红釉色都褪得有些发白,可是看起来却是那么熟悉。   那是她七夕时候放下的第一盏莲灯,最后随波而动,落在了崔临的脚下,被他捡到了,才有了后面他们的对话,一起放莲灯的事。   她早已不记得这盏莲灯了,只当早已经丢掉了,可是没想到崔临竟然珍藏这么久,这么好,他是真心喜欢她的,连她的一个不起眼的小物都这样小心珍藏,还有比他更珍惜自己的人吗?   顾明珠拿着那盏莲灯,心意乱纷纷,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帮着她,护着她,珍惜她,如同他那天对她所说的话一样,其实早在那之前他就已经是这样做的了。   许久,她才将莲灯放回匣子里,唤了阿碧进来:“好好收起来。”   又吩咐小葵:“去准备大氅,去将军府。”   他已经为她做到了这许多,前面虽然还有许多阻碍,可是她终究不忍心让他一个人来面对,让他解决了一切之后,自己再点头答应。   她也愿意向前走,只要两个人相向而行,必然能够相遇。   等小葵给她系上了昭君套,端着手炉,在阿碧的陪同下,顾明珠大步走进风雪里,往将军府走去。   将军府的婢仆见了顾明珠过来,吃惊不已,连忙行礼,开了门迎了她进去,快步进去通传。   毛氏得了消息,也是吃惊不已,不是说除夕之日再过来,怎么今日就来了,难不成是有什么急事?   她带着嬷嬷婢女迎出去,却看见顾明珠一袭朱锦昭君套立在回廊下怔怔出神,只是那一双眼却是莹然有光,夺人心魄。   “郡主,这是有什么事了吗?”   顾明珠抬头与她笑了笑:“不,我是来见父亲的,我有话要与他说。” 第393章 永不消失的执念(第一更)   近年关了,宫中与指挥所里也都封了印,顾青难得地在府里。   毛氏吩咐人去前院请顾青过来,顾明珠却是笑着摇头:“不必了,我去前院见父亲吧。”   毛氏答应着,亲自送了她到垂花门边。   顾青听说顾明珠来了,不由地吃了一惊,吩咐人请她进了书房。   才一进门,顾明珠就不由地微微蹙眉,这里面竟然没有烧地龙,冷得如同冰窖一样,顾青却是一身寻常的夹衣长袍,坐在案几边翻看卷轴,见她来了忙起身来,神色有些复杂,躬身作揖:“郡主。”   顾明珠心里也很是沉重,退开一步,让开了他的礼,才道:“父亲,我有事要与你说。”   顾青忙吩咐人送了榻席来,又挥退了仆从,让婢女进来伺候着,自己坐在一旁沉默不语。   顾明珠看着他,许久才开口:“卢三郎如何了?”   顾青愣了下,才道:“他病得又重了,已经是多年的病根了,断不了了。”   “父亲打算让他在那里躲一辈子么?”顾明珠目光如水,至清至冷。   顾青皱了皱眉,沉声道:“赵国公府是抄家灭族之罪,他若是出现,圣人必然不会饶了他。”   顾明珠拢了拢袖笼,淡淡道:“父亲明知道当年赵国公府一案是何用意,那一百多口人命不过是登上帝位的冤魂罢了。”   顾青脸色更是难看,又是一阵沉默。   顾明珠却是接着道:“天后有意给明玉赐婚。”   顾青惊讶地抬头望着她,顾明珠平淡地道:“赐婚给显王殿下,为王妃。”   咯噔!   顾青手里的茶瓯磕在了案几上:“她是要顾家……”   顾明珠却是平静地望着他:“父亲,顾家早已经在局中,又怎么可能躲得过去?”   圣人与天后,他们终究是要选择一个,想要站在中间却会成为第一个被牺牲的,他们没有退路。   顾明珠最终选择了天后,或者说在十几年前,顾家就已经没有第二个选择了,即便他们愿意追随圣人死心塌地,却也抹不去当年的那件往事,圣人对顾家始终有所猜忌。   顾青闭了闭眼,脸上显出一丝苍老疲倦之色来:“你答允了?”   顾明珠轻笑一声:“父亲,明玉的婚事自然是您来决定,何况由得我们不答允吗?”   她将袖笼往怀里抱了抱:“显王的品性父亲也知道一二,究竟该如何决定,还请父亲拿主意。”   顾青无力地放下了茶瓯,看了看顾明珠,吩咐人端了炭盆进来,并不就提起此事,只是有些歉意地道:“我在西北惯了,倒不觉得冷,你身子弱却是经不住。”   顾明珠微微挑了挑眉,道了谢,让婢女把炭盆端到自己身边,才觉得身子暖和了许多。   “明玉不如你,性子也不圆滑懂事,若是嫁去王府,只怕……”顾青满是忧虑。   顾明珠将袖笼放在一旁,伸出纤细的手指在炭火边汲取着温度:“我会教明玉宫中的规矩,尽力护着她,只是待到一切安定下来,请父亲答允我一件事。”   一切安定下来?   顾青的脸色一变,顾家是圣人虽然不曾表露却一直暗中忌讳的所在,若真想要安定下来,除非……   他不由地目光一紧:“难道……”   顾明珠摇了摇头:“只是有天后的庇护,不必再如先前那般担心会步赵国公府的后尘。”   顾青苦笑一下:“可若是天后也护不住顾家了呢?”   那时候,圣人必定会将顾家除之而后快。   “即便没有天后,圣人就会饶了您和顾家?”顾明珠笑了,“十几年前他就想除了顾家了。”   顾青终于不再言语,脸色更是难看,许久才道:“你要我答允什么?”   顾明珠抬头望定他,目光冷清而坚定。   除夕这一日,将军府里早早就热闹了起来,婢仆们忙里忙外张罗着除夕家宴,还有些在前院忙碌地准备着守岁之物,府里上下一片喜气。   偏院里,罗氏喘着粗气,在孙嬷嬷地拍抚下吐出一大口痰来,又就着小婢的手吃了一盏茶汤,才呼哧呼哧靠着软枕半坐着。   “明……月……”她的声音还是含混不清,但终究是能够让人听得清楚了。   孙嬷嬷知道她在问顾明月的事,也不敢隐瞒,轻声道:“使了不少钱银,才让人从青莲观打听到消息,说是二夫人没有答允让二娘子回府过新岁,还让人与青莲观的观主说了,把二娘子送到山里的别院里去了,怕是更难有回府的机会了。”   罗氏脸色紫涨,咳了好半天,眼中满是怨毒之色:“她……怎么……敢……”   她的明月在青莲观那样的地方待了这么久,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盼着老夫人被送走了,又是新岁,顾青再狠心也不会不让她回府来,可是没想到毛氏居然敢擅做主张将明月送到更偏僻冷清的观中别院里去了,她的明月为何如此苦命!   孙嬷嬷看她气得脸色都变了,忙劝道:“夫人身子经不住,还是想宽些才好。”   只是罗氏哪里肯听,费尽力气含混着骂着毛氏。   孙嬷嬷顿了顿,终究是忍不住劝道:“二娘子的事只怕夫人也是爱莫能助,如今三娘子还在府里,也是个有孝心的,夫人何不多亲近些,日后也能有个依仗。”   罗氏横了她一眼,吐出几个字来:“她怎么……比得上……明……月……”   只有明月那样好的模样与品性才是她最在意的女儿,明玉比起来差得何止一点半点,她早已不对明玉抱希望了,只盼着能够想法子将明月带回府里来,再想法子夺回自己的荣耀与一切。   孙嬷嬷看着她那副固执的模样,不由地转过头去一叹,夫人还是没有放下那点子执念,还想着让二娘子替她争回脸面,让她再风光地作回大将军夫人,可是不说二娘子如今的处境已经不可能再嫁入皇家,宫中也不可能再挑中她,就算是真有那个可能,二娘子就真的还会再认这个瘫在榻上已经不成样子的亲娘吗?   这许久以来,二娘子想尽法子要回府里来,对她们使了钱银去青莲观打听消息的人哭诉她的处境,却是没有多问几句夫人的病情,她大概是以为夫人已经病得糊涂了,一切都是孙嬷嬷安排的,所以连那点掩饰都没有了。   孙嬷嬷想到这里,不由地心灰意冷,第一次生出了退却之心。   她开始羡慕起曲嬷嬷来,不但不会被卷进府里的争斗,还能得了田庄宅子安心让一家人过上平稳日子。 第394章 除夕(第二更)   顾老夫人不在府里,将军府的除夕家宴也就不那么拘束了,在正堂里摆开宴席,顾青带着二房夫妇,顾明珠顾明玉与顾明丽也都在席上坐下,除了罗氏留在了偏院,府里的主人们也都到齐了。   只是气氛还是有些僵硬。   顾青坐在上席依旧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脸上没有什么喜气。顾明珠在他旁边坐着,倒是一副平静的模样,这一场家宴对于顾明珠不过是不得不来,她也没有打算要装出什么其乐融融的模样,也就平平淡淡对待。   毛氏倒是脸上带着笑容,一边吩咐着婢仆上菜,一边又与顾明珠顾明玉几人说着话,总算教气氛瞧着不那么尴尬。   她身边的顾元却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缩着脖子坐在榻席上闷头吃着酒,不时还看看毛氏的脸色,很有些畏首畏尾。   也怨不得他如此,自从顾老夫人走后,顾府的中馈就彻底落在了毛氏手里,毛氏再不像从前那样捆着手脚,吩咐了下去,不许人给他一个铜板,他的吃用都在院子里,想出去吃个席面摸遍浑身上下都摸不出一个子儿来,不得不日日在院子里待着。   顾明玉坐在榻席上,与毛氏说着话,没了先前的莽撞冲动,跟着顾明珠在甘露殿里这些时日,她终于褪去了几分青涩多了些沉稳。   只有顾明丽始终垂着头,悄悄用了几口吃食,便坐在榻席上如同木偶一般,没有半点生气。、柳氏走后,毛氏将她身边的婢女嬷嬷都换了,她每日只能去给罗氏磕了头就在院子里做绣活,她要赶在三月亲迎之前将嫁妆的绣活都做好了,没了柳氏给她的那几个婢女,她只能靠自己做了。   原本应该是喜气洋洋的除夕家宴就这样在毛氏与顾明珠姐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中勉强完成了。   等着婢女收了宴席,顾明珠吃了一口茶汤,放下便道:“安平公主一会要出宫来看傩戏,娘娘吩咐我与明玉过去陪一陪,便不在府里久留了。”   顾青看了她一眼,无声地点点头,如今的他对着女儿们不知该说什么,或许真的如明珠所说,他或许算得上是个称职的儿子,却始终不是个称职的父亲,这些年他只是自私地让自己过得平静,却从未有一刻想过被留在长安的她们。   他慢慢站起身来,微微佝偻着身子向外走去,外边已经热闹起来的夜色这一刻像是无声的叹息,让他更显孤独。   顾明珠望了一眼他走远的背影,毫无动容之色,只是唤了顾明玉,与毛氏说了几句也起身走了。   比起略显冷清的将军府,长安街市上已经热闹不已,满是年节的喜气了。   马车一路行过,胡同里各家各户的庭院里都已经燃起了庭燎,火光映得墙里墙外红红一片,恍若白昼,不时还传来爆竹噼里啪啦的响声,还有孩子们尖叫声嬉笑声。   顾明玉撩开帘子,望着经过的家家户户,轻轻笑着:“大姐姐,真的是除夕了。”   放在在府里,那样拘谨又有些尴尬的气息,让人全然感觉不到欢喜之意,与顾明玉记忆里的除夕大不一样,这一年发生了许多变故,她也不再是那个单纯地盼着年节的小娘子了。   顾明珠轻笑着:“是呀,过了年节你又长了一岁了。”   虽然是听起来寻常的一句话,顾明珠却是知道过了这个年节,宫中的诏谕就会下来了,顾明玉将会被赐婚给显王,那时候只怕她更是没有机会再这样自如地出入来看傩戏了。   马车在街口停下了,街市上都是出来看驱傩的人们,挤挤攘攘已经满是人了,马车无法进去,顾明珠便与顾明玉下了车,带着贴身婢仆还有十几个膀大腰圆的仆妇往大街上走去,从人群中开出一条路来,往前走去。   安平公主早就听说除夕的驱傩大戏,盼了好些时日了,与顾明珠她们约在了安邑门边相见,好在离将军府的长乐坊并不远,不然在这样拥挤的人群中走过去,怕是要费好大功夫。   除夕夜的长安没有了宵禁,家家户户都想要沾一沾喜气,看看热闹,街市上满是出来看驱傩的人们,穿着簇新衣袍的郎君们笑嘻嘻地拱手作礼,腰间都别着各式各样的傩面,娘子们也都一身鲜艳,头上戴着最贵重时兴的绒花钗环,手里捧着傩面笑着闹着,孩童们拿着糖人打闹成一片,追逐着从人群中挤过去。   有了那些仆妇的护卫,顾明珠与顾明玉走得倒还算顺畅,离着安邑门不远,就看见一身玫瑰紫洋缎胡服,歪歪戴着毡帽的安平公主,她远远望见她们眼睛亮晶晶的,笑着跳着招呼着:“明珠,明珠,这里,我在这里……”   顾明珠与顾明玉忙过去,看着她笑了起来:“这身打扮,还真像是个来长安看驱傩闲逛的小娘子。”   安平公主骄傲地转了一圈,眨眼笑着:“怎么样,怎么样,好看么?可是准备了好些时日了,今日就要好好逛一逛。”   顾明珠笑着点头:“走吧,驱傩一会就该来了,咱们去瞧瞧去。”   安平公主早就等得不耐烦了,雀跃地道:“快走,快走,方才我就瞧着很是热闹呢。”   三人在婢仆的护持下,向着街市深处走去,一会驱傩队就要从那边过来。   可是没走两步,安平公主又被路边挂着傩面叫卖的小贩挑子给吸引住了,拉着顾明珠非要过去瞧一瞧。   走到跟前看着五颜六色各色不同的傩面,她更是丢不开手去,拿起这个瞧一瞧,拿起那个又看一看,看着各个都喜欢,抬不起头来新奇不已:“明珠,你瞧,这些傩面真好看,个个都有意思。”   小贩也是个有眼色,忙不迭夸赞着自己的货:“这位小娘子一瞧就是富贵人家的,才能看得出我这傩面的好来,您瞧瞧这可都是长安最流行的样子,妖怪神仙傩翁傩婆还有童子都有,您喜欢哪一个不妨挑了去。”   他夸得舌绽莲花,安平公主更是舍不下了,眨巴着乌黑的圆眼睛巴巴看着顾明珠。   顾明珠不由地失笑,吩咐阿碧:“买几张傩面吧。”   又与一旁安安静静的顾明玉笑道:“既然来看驱傩,就别拘着了,往年你也爱这些,今年也挑一个,一会我们好好去热闹热闹,跟着唱唱驱傩词,讨个吉利。”   顾明玉终究还是小娘子的心性,脸上有了笑容,也上去挑了起来。   顾明珠自己也在挑子上瞧了瞧,她经过这几番生死,原本已经不像是个未出阁娘子的性子,对这些早已淡了。   只是她忽然瞧见了一张傩面,是个圆头圆脑胖乎乎的女童,笑得眉眼弯弯,嘴也是弯弯如月牙一般,再衬着脸颊上那两团胭脂,实在是憨态可掬。   这张傩面在挑子里实在是不起眼,比不得那些或是吓人的妖怪,或是五颜六色的神仙,十分普通,可是顾明珠就是放不下它,索性买下了,系在了自己的腰间,这才带着安平与顾明玉一起往前走了。 第395章 我回来了(第一更)   街市上的人越来越多,都在笑着闹着向着靖恭门挤过去,等着驱傩队出来。   顾明珠三人虽然被仆妇们尽力护着,也难免被人挤得有些不稳。   瞧着情形不对,顾明珠皱着眉,拉着安平公主与顾明玉退到一旁,以免被人冲散了去,可是安平公主盼着这一场热闹太久了,哪里肯乖乖躲开去,不管不顾就要往人群里挤进去。   “去,你们去护着殿下,切莫要让她有半点闪失。”顾明珠看着安平公主往人群里挤进去,顿时满是担心,忙吩咐了跟随公主出宫来的婢仆们追上去护着她。   三个人同行难免目标大了些,在人群仆妇们难以顾得周全,让她们护着公主反而能够好些,她吩咐了婢女追上去,告诉安平公主自己就在原地等她,免得走散了找不到。   又转回头与顾明玉道:“你可要去瞧个热闹?”   顾明玉望着前面,目光里分明有些雀跃,却又很快收回目光,轻轻摇了摇头:“不了,大姐姐在这里等着,我也在这里等着吧。”   顾明珠看着她目光的亮光一点点熄灭,暗暗叹了一口气,从前的顾明玉活得肆意热烈,喜怒分明,那时候她虽然不得罗氏的偏爱,却也是顾家嫡出娘子,无忧无虑地简单地过日子,可是这些时日来诸多变故的发生,让顾明玉不得不快速成长起来,面对残酷的现实,她已经学会了放弃自己的期盼,来迎合别人了。   看着现在的顾明玉,顾明珠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从单纯无知到心有城府,她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个中心酸痛苦只有自己知晓。   她笑着拍拍顾明玉的手:“想去就过去看看,一年只有这一回,不必太过勉强自己。”   她转头吩咐了一个嬷嬷带着几个能干的仆妇:“护好三娘子过去。”   顾明玉抬头望着顾明珠温和的笑容,不由地鼻子一酸,眼中险些滚下泪来,终究是忍住了,强笑道:“那我去瞧瞧就回来,大姐姐放心。”   她怎么会不知道顾明珠是想让她放开心怀,这一刻她是真切地觉得自己是被关心着的。   顾明珠笑着点头:“去吧,我就在原地等你们。”   她把人分给了安平公主与顾明玉,自己只留下阿碧与几个仆妇,就在原地等着她们,让她们回来能够见到。   阿碧看着顾明珠平静地立在街市旁,看着人群熙熙攘攘从面前过去,神色淡然如水,不由地道:“郡主不去瞧瞧吗?您从前也爱看这个。”   从前的顾明珠也是个爱热闹新奇的小娘子,每逢除夕都会不管不顾追着过去,可是现在瞧着却是如同一个看尽沧桑的老人一般,立在一旁淡然地看着一切,这让阿碧忍不住想问一问。   顾明珠笑了笑:“罢了,她们年纪小,让她们去看看就好,我就不去了,在这里等等就好。”   语气古井无波,似乎掀不起一点波澜,与眼前的热闹格格不入。   阿碧在心中低叹一声,或许只有她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人才知道,这个看似得到了许多的零陵郡主其实也只是个比安平公主与三娘子大不了多少的小娘子,却一个人担负起了太多,或许是因为这样才会养成了这样的性子吧,她已经不再能像寻常小娘子一般放任自己了。   远远的爆竹声更密集,人群也都笑着嚷着快步挤上去:“傩队来了,来了……”   顾明珠靠着闭着门户的商铺,仆妇围在左右护的严实,任人群从面前挤过去。   可尽管如此,难免还是会被挤得有些狼狈,顾明珠皱了眉,她自己倒还无事,只是不知道安平公主与明玉如何了,虽然带足了仆妇,但终究是人多,只盼不要有什么不妥。   阿碧护在顾明珠身前,不安地道:“郡主,要不要先回去,今年来看驱傩的人太多了,婢怕冲撞了郡主……”   顾明珠却是忧心忡忡:“是呀,没想到今年竟然有这许多人,也不知道公主与明玉身边的人够不够……”   她没有想到会有这样多的人,虽然带来的人不少,却还是难免会担心安平公主与明玉的安全。   她身旁却是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我已经让人去寻她们了,想必已经寻到了。”   顾明珠惊讶地转过头去,看见的却是一个带着傩面的人,立在她的身旁。   那张傩面是个胖乎乎的童子,弯弯的眉眼弯弯的嘴,笑得如同一道道月牙,还有两坨红脸颊,看起来很是熟悉,就像她腰间系着的那个傩面。   傩面挡住了来人的面目,可是那声音,却是让顾明珠不敢相信。   她盯着那个人,竟然有些张口结舌。   还是他自己伸手取下了脸上的傩面,露出俊美如月华一般的容颜,轻轻笑着:“是我,我回来了。”   是崔临。   一身玉色袍服难掩风尘仆仆的崔临,微微笑着望着她。   那一刻,所有的热闹喧嚣,所有的繁华锦绣都淡然褪色成为了背景,顾明珠只能定定望着那个站在面前的人,无法移开眼去。   他回来了,在除夕之夜赶回到她面前,护着她。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教她安心的。   许久,她忙忙别开眼去,低声道:“你怎么赶回来了,不是去了博陵。”   崔临轻笑着,却是道:“我已经让人去护着她们回来了,再留两个人在这里等着,我们能不能先去你府里小坐一下,我实在……没有什么气力了……”   顾明珠瞪大眼,才看清楚崔临那张俊美的脸上已经满是疲倦,分明是日夜兼程赶路回来了。   从博陵到长安寻常需要四五日,可他才走了不过六七日,可见是三日之内赶了回来,又撑着来傩队寻她,怎么能够不疲倦。   她忙吩咐仆妇:“快,回府去。”   又有些手足无措地望着他,不知道该不该让人来扶着他,瞧着他疲倦的神色,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崔临看着她,笑得更深了:“无妨,我能够自己骑马过去,马车也已经等在了街口了。”   顾明珠羞得忙低下头去,原来他早就安排妥当了。 第396章 守岁(第二更)   回去的路上,顾明珠时不时撩开帘子看一眼外边骑着马的崔临,看着他安然在马背上才放下帘子,如此两次三番,阿碧轻轻笑了。   “郡主,崔五郎君还好好的。”阿碧轻声道。   顾明珠被人看穿了心思,红着脸道:“我只是瞧瞧外边的庭燎。”   阿碧笑着低头下去,没敢再说,就当那映红顾明珠娇艳的脸的不是羞涩,而是家家户户燃得熊熊的庭燎吧。   到了郡主府,顾明珠吩咐了韩嬷嬷煮了热腾腾的酥酪端上来,又望着坐在榻席上的崔临:“你身子可还撑得住?可要让人送你回离庄?”   她只怕他身子撑不住。   崔临却是笑着抬起头来,俊美的脸上光华绽放,全然没有疲惫之意:“郡主,我陪你去点庭燎吧。”   这让顾明珠愣了一下,脸上更觉烧热,没有开口,只是转头吩咐人准备干柴与火石。   崔临没有让婢仆们动手,自己干脆利落地点燃了柴火,燃起了庭燎。   看着他撩开袍摆,卷起衣袖,明明是如玉君子,却是撩开袍摆拾着干柴,顾明珠忙斟了一盏茶汤放在台阶上,自己坐在台阶上的垫子上看着他忙碌着。   等到熊熊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崔临坦然在台阶另一边坐在,望着那堆火:“博陵不似长安这般热闹,这还是我第一年留在长安过新岁。”   顾明珠有些好奇:“博陵也会像长安一般燃庭燎,驱傩贺新岁吗?”   她虽然几世为人,却从未踏出过长安,对别处的风俗人情禁不住好奇。   崔临笑了:“庭燎是家家户户都点的,普天之下都是如此,即便是在西北边陲也是如此。”   顾明珠眨了眨眼:“你去过西北?”   虽然顾青常年在西北戍边,但西北对于顾明珠而言,就是家书上的一个地名罢了,她从来也不了解。   崔临微笑着与她讲述起他在西北的见闻,还有博陵崔家那厚重的规矩习俗,明明是极为板正凝重的事从他口中入顾明珠的耳中却变得轻快平和起来。   街市上,随着傩队欢快向前蹦跳着的安平公主玩得不亦乐乎,戴着傩面在人群中跟着大声唱着驱傩词,这可是她在宫里让嬷嬷教了好久才会的,这时候用得正好。   只是嬷嬷与仆妇实在是放心不下,陪着走了一段不住苦劝着,却都拦不住安平公主,还是嬷嬷们劝了一句:“零陵郡主还在那边等着呢,殿下还是早些过去吧,不要让郡主担心久了。”   安平公主这才瘪瘪嘴:“罢了罢了,玩了这许久我也有些乏了,还是不要让明珠担心了。”这才带着人要退出傩队。   只是人群这样拥挤,岂是轻易能够退出去的,纵然是仆妇用尽力也被挤得东倒西歪,安平公主也一个不小心被撞到,朝着前面扑倒过去。   安平公主来不及拉住身边的嬷嬷,只能尖叫着倒下去,却是稳稳落在了一个怀里,一个有力的臂弯揽住了她,还有一个带点戏谑的声音:“看傩戏看得这样欢喜,连路也不会走了?”   她惊讶抬头,看见的是一个戴着红发青面妖怪傩面的人,正微微偏头看着她,好像傩面下那张脸就在笑话她。   她不由地红了脸,咕哝道:“不就是没瞧见,这样多的人一时没看见路有什么奇怪。”   那戴着傩面的人等她站稳了,才收回手,笑道:“还是小心些好,这样多的人,若是一个不小心可是要出闪失的。”   安平公主不知怎么总觉得那个人在看她的笑话,伸手就要取下他的傩面,哼了一声:“我倒要看看你是谁,跟个老夫子似的,叨叨不休!”   她出手突然,让那个傩面人有些提防不及,退了一步避开了她的手,却让傩面的系带松开了,傩面从他脸上滑下来,跌落在地上。   那后面是一张英俊的面容,脸上歪歪的坏笑变成了吃惊,正盯着她看着。   安平公主登时愣住了,很快一片烧红从脸上泛起,又羞又恼直跺脚:“原来是你这个坏东西,你,你敢取笑我!”   她又突然想起方才是崔奕接住了她,才没让她摔进人群中去,又不知该说什么了,只能愤愤跺脚。   看着眼前这个小娘子脸上一会儿好奇一会惊讶一会又羞恼,脸色变得比人群里的傩面还快,崔奕看得不禁失笑,哈哈道:“殿下这是不好意思了。”   安平公主气得小脸发白,狠狠踱了脚,带着仆妇快步往前冲去,她对着这个长得好看的登徒子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平时伶俐的嘴不知道为啥说不出话来,更是脸烧的发烫,她一定是病了,要请医官来瞧瞧才行。   只是崔奕这个没眼色的却还跟着她们,还在后面不咸不淡地道:“慢些,零陵郡主已经被送回郡主府,殿下还是让我送了去郡主府吧,莫让人担心了。”   安平气得七窍生烟,狠狠转身:“你方才为什么不说!”就是等着看她的笑话。   崔奕却是挑了挑眉:“殿下也没问我呀。”   再一次气得没话说,安平公主只能跟着他往街口走去。   被他送到郡主府时,已经看见了烧的旺旺的庭燎,顾明珠与崔临两个人坐在青石板台阶上相对含笑说着话,崔临的侧脸俊美,平日里的冷傲已经尽数不见,望着顾明珠的眼中满满是温柔的笑,顾明珠的笑脸更是娇美,脸颊上的一抹嫣红更如同将要盛放的蔷薇夺人眼目的动人。   他们坐在那里,恍若一对璧人,让安平公主与崔奕都忍不住屏住呼吸,站在回廊上望着他们,好像唯恐打破了这个再和谐美好不过的画面。   还是阿碧瞧见了他们,悄然上前躬身与顾明珠道:“郡主,公主殿下回来了,还有崔七郎君。”   顾明珠忙起身来,迎着安平公主过去:“你可算是回来了,这许多人,实是让人担心。”   安平公主咯咯笑着,拿着自己的傩面摇摇晃晃走到火边:“今儿可真是有意思,比在宫中热闹多了,那么长的傩队,一起唱着跳着……”   她手舞足蹈地与顾明珠描述着自己看到的,顾明珠回头看了一眼,正瞧见崔奕笑着看着安平公主,目光很是专注,让顾明珠吃了一惊,好半天才开口道:“明玉呢,可回来了。”   门外顾明玉笑着进来了:“大姐姐,我回来了,教你担心了。”   看着顾明玉也好好的,顾明珠彻底放了心,笑着道:“都回来了就好,一起热热闹闹守岁吧。”   庭燎燃得熊熊,崔奕使坏不时往火堆里扔进竹筒,听着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一群人围坐在火堆旁,一起抬头看着被除夕夜的火光映得满天红的长安,韩嬷嬷带着婢女们端过来的碗中劳丸正热腾腾地冒着热气,一切都是喜气洋洋的,仿佛那些阴霾争斗与是非都被掩盖在了欢喜之下。 第397章 大朝会   除夕的夜里悄然落下了大雪。   雪光映亮了顾明珠的窗棂,她却睡得极香,连阿碧推了门进来换了香炉里的香塔都没有吵醒她,还是小葵喂卫卫和茂茂的时候,叽叽喳喳的声音才让她缓缓醒过来。   “什么时辰了?”慵懒地睁开眼,掩着口打了个呵欠,顾明珠的声音低低的。   阿碧笑着屈了屈膝:“愿郡主福庆初新,寿禄延长。”   一旁的小葵忙跟着拜下,手里还端着喂松鼠的果仁:“福延新日,庆寿无疆。”   顾明珠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两个倒是殷勤,只是我却没准备什么赏你,晚些让韩嬷嬷多准备些酒菜吃食,今日回来好好热闹热闹,也不拘着你们了。”   阿碧性子稳重,笑了笑没有说话,小葵却是惊喜地瞪大眼:“只是郡主身边不能没人伺候呀。”   顾明珠起身下了榻席,边让阿碧替自己宽中衣,边笑道:“今日是元日,大家都不必那样讲究,一会吩咐厨里,再备两壶酒,请了几位嬷嬷一起来。”   小葵欢天喜地地连连点头:“谢郡主。”   阿碧笑着瞪了她一眼:“郡主恩典,你倒是越发没个正形。”   婢女们忙忙碌碌帮着顾明珠收拾打点妥当,今日是元日大朝会,她与别的外命妇一道入宫朝见天后,要按照郡主的品服大妆起来。   等到一身海棠红羽缎大袖裳,五彩洋绉裙的顾明珠到了甘露殿前时,已经有许多夫人都来了,站在一处说着话。   见着她过来,夫人们眼前一亮,忙都迎了上来,笑着屈膝作礼,纷纷道着讨喜的话。   顾明珠也笑着给她们还了礼,与她们寒暄着,不远不近地应酬着。   最为亲热讨好的那几个恰巧正是当初与周楚楚最为亲近的,如今怕天后追究起来,恨不能把讨好恭维的话都给顾明珠说了。   顾明珠却始终是不近不远地与她们周旋着。   正在这时候,贤王妃吉娜带着周楚楚下了马车,沿着玉阶向上走来,正瞧见顾明珠与众位夫人说着话,一时都有些神色复杂。   之前发生在贤王府的事众人都已经听说了,心中都有各自的看法,这长安贵府之中的人谁不是人精,联系前因后果也都不难猜到事情的真相了。   所以这一刻她们都抱着看热闹的想法,想瞧瞧究竟这三个人会如何,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好戏。   如她们所料,走到殿前的贤王妃吉娜望见顾明珠的时候已经是眼中满是凌厉,好一会才强压下去,她来的时候李裕仔仔细细吩咐了,让她务必要让天后满意,顾明珠终究是天后的人,她还不回傻到在甘露殿前发作出来。   而她身后的周楚楚此时是一身侧妃的装扮,连腰间的缎带从郡主的五彩绶换做了侧妃的石青绶,身上穿着的衣裙也是石青银鼠褂,松花绿撒花裙,高髻上也只簪着两支碧玉钗,让原本容貌就不出众的她看起来更是灰沉沉的没有半点生气,倒是衬托得她前面的吉娜一身正红品服格外娇艳。   她此时沉沉抬起眼看了一眼顾明珠,眼中的怨恨只增不减,目光扫过那一群围着顾明珠的人,好一会才慢慢低下头去,不声不响立在那里。   顾明珠瞧着那两个对自己各怀敌意的女人,倒是很平静,轻笑着上前给吉娜见了礼,道了句吉利话,这才退到一旁去。   吉娜忍了又忍才扯出一丝笑,与她点点头寒暄几句,又转过身与几个上前来攀谈的夫人们说起话来了。   有贤王妃在,夫人们又是开始揣测着,眼前一个是天后嫡亲的儿媳妇贤王妃,一个是天后看重的零陵郡主,讨好了这个却会得罪那个,亲近了那个又怕惹恼了这个,倒是教她们两难。   片刻后,夫人们便各自做了选择,吉娜身边围着不少,顾明珠身边也有几个陪着,却都是心怀揣揣,只怕自己会选错了。   只是很快紧闭着的殿门便大开来,徐司言笑盈盈从殿中出来,给各位亲王妃夫人们行礼道吉祥。   吉娜忙整了整衣裙,一副端庄的笑容上前去与徐司言道:“可是要进去给母后请安了,我进去给母后道个吉。”   一旁的几位亲王妃也都上前一步,等着入殿觐见。   徐司言看了一眼她们,还有跟在后面都准备入殿的夫人们,笑着道:“觐见的吉时还未到,还请各位王妃、夫人稍候片刻。”   她转而望向顾明珠:“娘娘听闻郡主已经到了,让郡主进去呢。”   “郡主不过两日不在,娘娘时时惦记着,直说这些大事小事太过费神,还是郡主打点的周全。”   她两句话说得殿前众人脸色为之一变,不敢置信地望望徐司言,又望望顾明珠,她们竟然不知道顾明珠在天后跟前已经是如此要紧的人了。   竟然已经将所有事都交给顾明珠打点了!   她们愣怔望着顾明珠,看着她的目光里满是震惊与……敬畏,到这一刻她们才真的相信,顾明珠的身份远远不止一个寻常的郡主。   顾明珠也是愣了一下,很快又无奈地笑了笑,她自然看得出天后让徐司言如此说的缘故,不仅是要给她脸面,更是要让她从此只能安心跟在自己身旁,再不能有别的心思。   只是她只能照做。   她轻轻笑着:“是,我这就入殿听候娘娘吩咐。”   跟着徐司言从一众王妃夫人复杂的目光当中走过,顾明珠一步步走进了殿中去。   看着殿门合上,吉娜的脸色十分难看,她忍着气愤愤走到一旁,却始终难平心头怒火。   明明她才是天后的儿媳,是贤王妃!   贵为一品亲王妃,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贱人得了天后的宠信,在甘露殿里得尽了脸面,却让自己脸面尽数扫地,连方才讨好自己的那几位夫人这下子只怕也都不会再来了,倒是方才那几位与顾明珠亲近的夫人现在脸上都是露出侥幸之色,满是庆幸着自己不曾选错。   她又一次被顾明珠给打败了!   可她是高昌国最得宠爱的公主出身,哪里受过这样的气!眼前都是王妃夫人们,她再骄纵,那一肚子的怒火也无处发泄,只能转过身去狠狠剜了一眼周楚楚,咬牙切齿地低声道:“没用的废物,都是郡主,你只配用尽心思算计着进王府做个侧妃,连脸面都不要了!”   周楚楚长脸扭曲了一下,好一会抬起头来,低低声道:“零陵郡主最是聪慧,又得天后娘娘看重,王妃还是让着她几分才好。”   吉娜心头那把火更是如同浇了油,烧的心肝疼,说的不错,顾明珠越是得势越是留不得,她不愿意也不能留下这么个祸根! 第398章 东宫有喜   甘露殿的地龙烧得很是暖和,坐在殿中让人有些暖洋洋的,几位王妃与诸位夫人都让婢女替自己脱了鹤氅与斗篷,露出里面各色品级的衣裙来,齐齐整整上前给天后行礼请安。   “都起来吧。”天后笑了笑,一如往年那般和气,吩咐人摆了榻席:“今日是元日,好日子不必如此拘礼,也都不是外人,都坐下说话吧。”   众人忙谢了恩,起身往席上去,待坐定了才看清楚,天后高坐在上席,一身明黄九凤翟衣,望仙髻上的正凤吐珠垂在额前,容色明**人,没有半点病容,这更是让她们心惊,想起先前那一场动荡,谁能心里没个思量。   她身旁一边坐着的是娇俏的安平公主,一身公主品服正襟危坐,绷着小脸端正地捧着茶瓯。而另一边坐着的却是安然自若的顾明珠,她微微带着笑望着众人,对自己坐在上席没有半点不自在,倒是笑着时不时与天后说上几句,又低下头吃着酥酪。   齐王妃年龄最长,看看左右,少不得先堆着笑开口:“今日是元日,娘娘身子康健,又是瑞雪丰年,实在是该好好庆贺一番。”   一旁的庄王妃迎合着:“正是,娘娘瞧着比去年更显年轻精神了。”   天后看着都不约而同附和着的众人,轻笑道:“承你们吉言,我身子已经大好了,前些时候病得厉害,难为你们担心了,有几位还几次入宫求见,都被我拦了回去,真是费了心。”   她说着,笑眯眯地瞥了一眼下席。   坐在一旁的端王妃、恭王妃还有几位夫人都忙忙低下头去,神色讪讪不敢看她,那会子她们都几次三番入宫,打着去甘露殿觐见侍疾的名头,想要打探天后的病,都被拦了回来却还是不甘心,这时候听天后说起来,只觉得冷汗津津。   她们可不觉得自己那点心思能够瞒得住天后。   天后的笑容没有变,又道:“今日太子妃本也要来,只是她身子有些不舒坦,我让她在东宫歇着了,就不让她过来与你们说话了。”   听到这话,众人都是一副担心的神色:“太子妃娘娘身子有什么不好?可请了医官?”   只有贤王妃吉娜在一旁撇了撇嘴,终究是个无用的,好不容易盼到太子平安回了宫,太子妃却在这新岁之时病倒了,也不怕触了太子的霉头,她来了长安不久都知道,中土的习俗最是讲究气运了,所以她才会事事迎合贤王。   天后脸上却没有半点忧色,倒是轻轻咳了一声,看了一眼徐司言:“今日太医署可曾使了人去请平安脉?”   徐司言连忙回道:“已经让人去请了脉,说是脉象平稳,是喜脉无误了。”   喜脉?   在场的众人都是一阵惊愕,望着天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难不成太子妃有喜了?可是太子分明刚刚回宫,怎么会……   天后笑着摇了摇头:“这孩子真是太过自苦,先前太子在大明宫,她留在宫中担心不已,求了我答应让她去了大明宫,太子病也大好了,在那边静养着,不曾想有了这样的喜事,偏偏还不敢说与我知晓,若不是太医署的医官禀到我这里,只怕这会子还瞒着我怕我担心呢。”   还是齐王妃最是老练,笑着道喜:“今日是双喜临门,元日新喜,还有这一桩大喜事,臣妾要给娘娘再道个喜了。”   庄王妃、恭王妃几个忙都跟着一起道喜,脸上堆满了笑容,看起来再诚挚不过。   夫人们也都不甘落后,七嘴八舌说起了各种好听的话,整个殿里都是一片欢天喜地的气氛。   这里面只有吉娜几乎掩饰不住自己的气恼与不甘,太子妃也才嫁入宫中不久,并不得圣人天后与太子的看重,在东宫里也不过是个摆设,相比起来,她这个贤王妃是高昌国和亲嫁过来的,自小就是万千宠爱,嫁的贤王比太子也是天壤之别,任是谁都瞧得出贤王的优秀。   这些时日以来,李裕也在不断与她说,日后不能把眼光局限在区区一个贤王府,不能只瞧着眼前的安乐,要想得更高更远才成。   李裕告诉她,虽然如今太子回了宫,但终究是个不成器的,圣人一时犹豫没有动手废储,但不会长久,总有一日会动手的,到那时候,有天后的支持,他这个能干又贤明的嫡次子就能名正言顺登上储位了。   可是如今太子妃居然有了身孕了!   那么废储的事还会那么容易吗?圣人与天后真的就不会有所顾忌?   她终究是宫廷中长大的,看了不少阴私的事,又是个狠毒刻薄的性子,天后与徐司言短短几句话,她心里已经转过许多念头,眼珠转了又转,在一群道贺的人中开了口:“太子妃有了身子,这可是大喜事,只是还要格外担心才好,我从前在高昌就听母妃们说过,有了身子前三个月要格外注意,好好照应着才行。”   她眨巴眨巴眼,一脸无害的单纯的笑望着天后,很是真诚。   这话倒是不错,殿中的王妃夫人们都是知道的,也都说是,纷纷说着要送了上好的燕窝、茯苓、野山参入宫来敬给太子妃。   吉娜也跟着笑道:“臣妾府里有从高昌带来的刺蜜与沙参,明日就让人送进宫来,再去给太子妃请安说说话。”   天后笑着与众位命妇点点头,又望了一眼吉娜:“你有心了。”   吉娜忙道:“原本就该常去给太子妃请安的,是我怠慢了。”倒是一副恭谨的模样。   一旁的几位王妃互望了一眼,又与天后夸赞起吉娜来:“……太子妃端庄温柔,贤王妃聪慧柔顺,娘娘真是好福气呀。”   天后在她们的恭维中笑了:“我身边不就坐着两个,瞧着就教我喜欢。”   她们顿时明白了天后话里的意思,忙忙又对安平公主与顾明珠夸赞起来,只是心里更是有了计较,安平公主是天后所生的嫡公主,天后难免偏爱些,可是顾明珠居然能够被天后如此说起,可见在天后心里已经非同一般了。   再加上先前在殿前的那一幕,从此以后对待顾明珠只怕要大不一样了。   吉娜却是目光更冷,阴毒地扫了一眼坐在天后身旁的顾明珠,才慢慢低下头去。 第399章 赐婚(第一更)   一场大朝会下来,众人议论着太子妃的喜事,也议论着天后对顾明珠的宠信,竟然已经将宫中大小事都交给顾明珠打点,这样的恩宠可是从未有过的。   但也有不少猜测着,这还是因为顾家的缘故,因为顾青手里那无法撼动的兵权,天后也不得不想法子拉拢顾家,所以才把顾明珠留在身边,给足了脸面,让顾家死心塌地跟着她。   只是对顾家的看重还是超出了她们的想象,大朝会刚结束赐婚的诏谕便颁了下来,册封顾家三娘子为显王妃,择吉日行定礼。   长安宗室与贵府又是一阵沸腾,这可是想都没想到的事,顾家大娘子已经是零陵郡主,深得天后看重,顾家的三娘子又成了显王妃,顾家这势头只怕更是要不得了了。   那些夫人们回了府,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去打听骠骑大将军府的消息,尤其是要好好打探一番顾明珠与顾家三娘子顾明月的喜好,日后只怕这两位都是要好生结交了,只要天后在一日,她们就不是能得罪的。   顾明珠的马车在骠骑大将军府门前停了下来,她扶着阿碧的手下了马车,身后跟着的女官手中捧着明黄诏谕,随着她向府里走去。   得了消息的顾青带着府里众人迎了出来,看着顾明珠时却是愣了一下,都是吃了一惊。   宫中颁赐婚诏谕历来都是长公主,或是宗室里德高望重的亲王妃,可是没想到这一次来的居然是顾明珠!   顾明珠虽然已经是郡主,但终究不算是正经宗室,比不得亲王府的郡主们那般身份贵重,原本只是领着封邑享个名头,可是如今却带着女官前来颁赐婚诏谕,可见天后对她的看重与信任远不止对待寻常郡主那般了。   顾青看了看顾明珠,又看了看女官手里那张明黄诏谕,脸色沉沉,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终究是一撩袍摆拜下:“臣顾青领诏。”   他身后跟着的顾元、毛氏还有顾明玉与顾明丽几人,连同一众婢仆都齐刷刷拜伏下去,恭恭敬敬地不敢有半点疏忽。   顾明珠避开她们的行礼,站在一旁吩咐女官念诏。   待到女官打开明黄诏书念到“顾氏明玉,慎淑性成,克娴内则,册封为显王妃,令择吉日成大礼”之时,顾家拜伏在地上的众人都惊得顾不得规矩,抬起头来不敢相信地望向那道诏谕,除了顾青与顾明玉。   顾青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虽然已经知道宫中的打算,但没有想到这样快就来了,他终究是不大愿意让顾明玉嫁入皇室,不仅是因为顾明玉的性子,更多的是不想与天后走得太近,他终究是李家的臣子,得先帝知遇之恩,虽然今上猜忌甚深,却还是不肯就这么跟着袁氏与圣人作对。   顾明玉脸涨的通红,往日娇俏的脸上这会子满是羞涩,低着头不敢看旁边的人,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担忧,百般复杂。   待到诏谕念完,顾明珠才上前从女官手里拿了诏书送到已经起身的顾青面前:“父亲,这是桩喜事。”   她刻意把喜事两个字咬得有些重了,顾青收起了脸上的忧色,露出笑容来:“是,是大喜之事,当好好庆贺一番。”   毛氏虽然先前并不知道,却也是有眼力的,忙忙让嬷嬷去准备了几个大红封送到了女官与同行而来的宫婢手中,笑容满面:“这可是喜事,有劳各位了。”   女官却是没有就接下,先瞧了眼顾明珠,见她微微颔首,这才接下来笑道:“多谢夫人,我们就跟着沾沾喜气了。”   毛氏却是把这么个小细节瞧得真切,心里更是惊叹,看来顾明珠在宫中的地位已经大不一样了,连尚宫局的女官行事都要先瞧了她的脸色才敢动手,平日里这些出了宫都是眼高于顶的,这实在是教人想都不敢想。   她心里对顾明珠更是敬服了几分,笑盈盈上前与顾明珠道:“郡主这几日可在府里?这样大的事我终究是见识少了,只怕会出差错,还得请郡主过府里来帮着掌掌眼才好,可不能闹出笑话来。”   顾明珠却没有言语,只是看了一眼顾青,淡淡笑了笑:“这只怕不好由我插手,三妹妹的婚事终究该是父亲与夫人打点才好。”   顾明玉虽然与她亲近,但她只是嫡长姐,上有顾青与罗氏,怎么也不该由她打点,名不正言不顺。   顾青这会子终于冷静下来,转过身来与顾明珠道:“还是要劳烦郡主了,明玉她娘如今病得正重,这些内府的事我也不好多过问,还请你过府来帮衬帮衬。”   顾明珠原本也没打算推辞,毛氏虽然算得上精明,但终究还是出身低了些,见识不够用,顾明玉要嫁的是亲王府,自然不能怠慢,用的准备的都必须是上好的,要照着皇家的规矩一样也不能差,否则会闹出笑话来的。   她见顾青开了口,这才道:“父亲言重了,我给二婶帮个手就是了。”   毛氏顿时舒了一口气,她再要强也知道自己的本事,有顾明珠在总算是放了心了。   她这才笑呵呵拉着顾明玉道喜:“这可是大福气,咱们明玉被皇家瞧中了,就要是王妃了。”   顾元也巴结地笑着:“咱们府里有脸面,出了一位郡主,又出了一位王妃,就是出去说起来,谁不得更讨好我几分,这可都是我的侄女。”   婢仆们也都忙不迭向着顾青几人道喜,各种好听的话说个不停,一时间将军府里满是喜气。   这里面只有顾明丽冷冰冰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欢喜,难掩疤痕的脸上有几分狰狞,望着被众人围在当中道喜的顾明玉,眼中更是闪过一抹嫉妒不甘。   凭什么都是顾家娘子,顾明玉先前也是个被人瞧不上的,原本该嫁与那个不男不女的六郎的,为什么现在却那样命好成了王妃,她不但破了相,还要替顾明玉嫁去燕国公府!   这让她怎么甘心!怎么能够安安分分看着顾明玉如此风光! 第400章 偏颇的心(第二更)   顾明玉得了赐婚,要嫁进显王府为王妃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将军府,府里都是一片欢天喜地,毕竟不是哪一府上都有福气出王妃的,显王殿下还是天后所出的嫡皇子,就更是难得了,府里上下人人与有荣焉,连当起差事来都格外精神了几分。   偏院里也很快得了消息,孙嬷嬷很是吃了一惊,她万万没想到三娘子竟然有这样的福气,能得了赐婚,明明郡主在宫中,又在天后身边,怎么也不会让这样的好事落在三娘子头上才对。   她心里喜忧参半,带着些担忧了进了房去。   “夫人,方才宫中来了诏谕,要给三娘子赐婚与显王殿下为王妃。”她有些忐忑地说着,却是望着罗氏的脸色不敢移开眼去。   罗氏听得有些迷糊,张着嘴含含糊糊地:“什……么,谁……赐婚……”   她不是没听见,只是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要把明玉赐婚?   孙嬷嬷只得又说了一遍:“三娘子被册封为显王妃,要嫁去显王府里了。”   罗氏的嘴哆嗦起来:“明玉……要……赐婚……王妃……”   这怎么会,这怎么可能?   赐婚也该是给明月才对,明月才是最好最优秀那个,明玉怎么比得上明月!   可她的明月这会子还在青莲观里关着,过着清苦的日子,明玉却要被赐婚嫁与显王做王妃了,这一切都乱了!   她脸上扭曲了,原本就歪斜的嘴角更是涎水不断,急得磕磕巴巴说不明白:“不!明月……不能……明玉……”   孙嬷嬷还是听懂了她的话,她是不要明玉嫁去显王府,若是明玉成了显王妃,明月又怎么可能再被赐婚嫁入皇家,一门之内不可能出两位王妃的。   孙嬷嬷心里一叹,看着罗氏不禁摇头,夫人这是入了魔了,且不说三娘子成了显王妃,二娘子是否还能嫁入皇家,就算没有三娘子这门婚事,二娘子也是再没有希望得了赐婚的了!   自从二娘子被再次送去青莲观,顾老夫人为了绝了二娘子回府的后路,打发人四处传了消息出去,说二娘子命数便是天尊菩萨跟前的童女,就该在长久在观中苦修,为府里积福积德,回府来反而不好。   消息很快传遍了长安城,贵府里人人都听说了,却也都不糊涂,哪里猜不出里面的门道,这些高门大府里处置不听话的女眷便是如此手段,虽然遮遮掩掩,却还是让人心知肚明。   所以二娘子的名声早已经不成样子了,不说皇家,就算是寻常贵府又有谁还肯再来与她结亲。   她看着罗氏急切的样子,心里更是感叹,轻声劝道:“夫人,二娘子如今怕是难回府里来,宫中的诏谕已经下了,三娘子的婚事怕也难有改变,这也是件好事,终究是夫人嫡亲的娘子,日后也能多照应夫人几分。”   罗氏却是抖着下巴,由着小婢替她擦着不断淌下来的涎水:“不……明月……”   她还是惦记着顾明月,在她心里只有顾明月才是最适合嫁入皇家的,她的聪慧机智也必然能够替自己替顾家争回脸面来!   孙嬷嬷连连叹气,只能道:“如今要如何才好?诏谕已经下了,怎么也换不了了,夫人还是安心养病吧,待三娘子出息了必然会好生孝敬夫人的。”   罗氏气得靠在软枕上瞪着眼,口中含混地念叨着,终究是不成语句。   看着她那副模样,孙嬷嬷只好转身退了出去,悄悄打发小婢:“你去三娘子院子里走一遭,替夫人给三娘子道个喜,就说夫人听说了这桩喜事实在是喜欢,让三娘子好好照养身子,有什么事让人来说一声,夫人一直惦记着的。”   小婢依言要走,孙嬷嬷又唤住她:“若是三娘子这两日要过来给夫人请安,就说夫人病得不见好,怕传了病气给三娘子,待过些时日好些了再请三娘子来。”   看着小婢去了,孙嬷嬷又重重叹了口气,脸上苍老而憔悴,她真的不明白,明明这是桩再好没有的事了,原本夫人指望着二娘子嫁入皇家也不过是替自己挣脸面,能够在府里再体体面面作夫人,可现在三娘子已经得了赐婚,她怎么也是三娘子的亲娘,谁又敢真的怠慢了去,一切都已经再好不过了。   偏偏夫人还是执拗地念着二娘子,甚至怨怪三娘子得了皇家赐婚,挡了二娘子的路,这简直是疯魔了,都是自己的嫡亲女儿,怎么能如此偏颇。   这若是让三娘子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寒心呢。   她正发着愁,小婢又出来,轻声道:“嬷嬷,夫人问鲍大家的可还在院子里呢。”   韩嬷嬷只觉得头疼,到这会子了,夫人却还惦记着二娘子的事,那个鲍大家的就是先前她们花了钱银送了去青莲观见顾明月的人,这一次带了二娘子的消息回来,还在等着夫人的回话。   她应了一声,让人唤了鲍大家的过来,跟着她一起进了房去。   罗氏瞪着眼看着鲍大家的,艰难地吐着字:“明月……好好地……想法……回来……赐婚……”   鲍大家的不是孙嬷嬷这些经常伺候在罗氏跟前的,自然听不明白这些含混不明的词是什么意思,一头雾水地望向孙嬷嬷。   孙嬷嬷听得心里直往下沉,这若是让鲍大家的把话传了过去,让别人知道了,传到三娘子耳朵里去便不得了了,再不计较的人也要恼了去。   她心里一动,嘴上应着:“夫人说的是,夫人的话我知道了。”   又转头与鲍大家的说:“夫人吩咐的话你还不好生听着,给二娘子带过去,不得有失!可听明白了?”   榻上的罗氏直点头。   鲍大家的稀里糊涂应着,却是为难地望向孙嬷嬷:“可是婢还不……”   孙嬷嬷瞪了她一眼,才又道:“你与我出来,我给你准备好送去与二娘子物件,你好好带了去。”   带着鲍大家的出了房来,孙嬷嬷才低声道:“夫人方才是吩咐你,去了与二娘子说,让她好好地留在那边,不可有别的想法,回来的事如今是没有法子,府里才得了赐婚,也不能接了她回来新岁了,教她安心。”   鲍大家的也不知真假,全应下了,又与婢女们去取包袱去了。   孙嬷嬷看着她走远了,松了一口气,软软坐在回廊上,心里无限疲惫。 第401章 陪嫁(第一更)   大年初三原本是出嫁的女儿归宁的日子,长安各府里都在忙忙碌碌走亲戚,这些年来各府里婚嫁联姻,盘根错节早就如同一张密密的网,互相都挂着点亲,也就又热闹起来了。   只有骠骑将军府顾家依旧是安安静静,只因为顾家虽然府里都是娘子,却都还未到出阁年纪,订下亲事的还未成婚,而罗氏已经是半步都起不了榻,毛氏的娘家在青州,所以在这个日子里,顾家与平日并没有区别。   毛氏倒是一早就去了郡主府,请了顾明珠过来帮着参谋顾明玉的陪嫁。虽然刚得了赐婚的诏谕,但是钦天监拿出来的吉日却是并不久了,就在四月,过了新年不多久就是了,这些陪嫁里还有不少是绣活与家具,都是要赶工的,片刻都耽误不得了。   坐在烧了地龙的花厅里,顾明珠一身家常的小袄洋绉裙,双垂髻上只戴着小巧的珍珠发冠,看起来就是个容貌娇美的小娘子,没有人会想到她已经是六宫之中大权在握的零陵郡主。   她手里拿着两张单子,一张是顾明丽的陪嫁单子,另一张是毛氏拟出来的顾明玉的陪嫁单子,虽然粗粗看起来相差不大,但光看单子的长短已经高下立见。   毛氏在一旁亲自替她端了酥酪来,笑着道:“郡主可要替我好好瞧瞧,我哪里会办这个,就是这些也都是依葫芦画瓢拿出来的,怕是要闹出笑话来了。”   毛氏终究出身低了些,眼光见识也并不多,她拿的单子里已经是她能想到最好的了,却是不知道皇家赐婚的陪嫁都是有规制的。   顾明珠虽然没打点过婚事,却曾经亲自嫁进过皇家,自然对这些再清楚不过了,笑着道:“无妨,我在宫中尚宫局里见过那些王府里王妃的陪嫁单子,照着拟一份应该不成问题。”   毛氏顿时放了心,笑眯眯地道:“那就好,多亏有郡主帮衬,不然真是要累得府里丢了脸面。”   她说着,却又想起一事来,蹙了蹙眉:“只是明丽的婚期定在三月里,这陪嫁……”   比起顾明玉来,顾明丽的陪嫁实在是少得没法看。   只因为顾明丽订亲的时候,顾老夫人还在府里,她掌握着中馈,原本要与燕国公府结亲就是看中那边给的聘礼丰厚,又不要求陪嫁,所以顾明丽的陪嫁单子瞧着冠冕堂皇,细细看下来却发现都是些名头好听却不值钱的东西,就连内房家具都不是紫檀,甚至不是花梨,只是鸡翅木的。   鸡翅木虽然算得上好的,却与紫檀花梨都没法比,长安贵府没有哪一家会拿鸡翅木做陪嫁给娘子出阁,顾家也算开了先河了。   顾明珠不由地笑了一声,看来这陪嫁单子都是顾老夫人的杰作,才会毫不遮掩地拿出来,也不怕被亲家和外面人看笑话。   毛氏看着她,也无奈地笑了笑:“这陪嫁单子是当初老夫人与柳氏定下的,若是单单只结这一门亲事,也不过是被人说一句抠门罢了,可是明丽与明玉的婚事就在前后脚,若是教外人看了,只怕是要……”   只怕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说厚此薄彼了。   虽然顾明丽是庶出,可现在已经记在了罗氏名下,也就勉强算得上是正经娘子了,虽然顾明玉是嫁入皇家,但两个人的陪嫁若是相差太大,难免会被人落下口实,对顾明玉与顾家也不好。   顾明珠挑了挑眉:“燕国公府的聘礼怎么说?”   毛氏叹了口气:“聘礼倒是寻常,只是有一挑放了五百两金。”   登时顾明珠的脸色就变了,她早就知道顾老夫人是为了聘礼丰厚才答应燕国公府的婚事,只是没想到燕国公府居然做出这等膈应人的事来。   自来婚嫁大礼最讲究的就是个体面,男方看聘礼,女方看陪嫁,聘礼高低便是男方给女方的脸面与看重。   可是现在燕国公府那四十八抬的聘礼都是寻常,没有半分体面,却是压了一挑的金送了过来,这若是传出去,只怕人人都要笑话死大将军府了,怕都要说顾家这不是嫁娘子,是卖女儿了。   再配上顾明丽的陪嫁,这消息就这么坐实了。   不知道为何顾老夫人能够糊涂成这副模样,竟然为了那么点蝇头小利答应了这门婚事,全然不顾顾家的名声,也不顾后面还有娘子要出嫁,日后子孙的脸面都要丢尽了去。   她皱着眉想了一会,道:“明丽的压箱有多少?”   毛氏看了看单子:“都是萍娘子在的时候帮着张罗的,有一处庄子与一百亩地,只是偏了些,已经快到蓝田了。”   “还有一百金。”   顾明珠简直要气笑了,这是当初顾老夫人与柳氏为顾明玉准备的,欺负罗氏病倒没有办法也没有心思替明玉打点,就拿了这么些东西,堂堂骠骑大将军府嫡出娘子居然只有这么点压箱,这若是真的让顾明玉嫁去了燕国公府又要怎么抬得起头来。   她冷声道:“若依我的意思,就把这些压箱拿出来再添置些聘礼,至少要瞧着体面些。”   毛氏愣住了,结结巴巴:“那,那明丽的压箱……”   顾明珠冷冷道:“把这事禀了父亲吧,前因后果一并说给他知晓,若是父亲还愿意再私下贴补她一些,那就由得他吧,若是不愿意贴补,那剩下的就给她带去作压箱。”   毛氏低低叹了口气,也知道顾明珠说的是最合适的办法,顾明丽虽然可怜,这些都是她阿娘造下的孽,可她也并非完全无辜,当初这桩婚事她也是知晓的,更是毫无半点反对地等着要看顾明玉半卖半送地嫁去燕国公府,如今也是报应不爽了。   她点点头,却还发愁:“只是聘礼……”   她们想来想去也只能把陪嫁做得好看些,聘礼却是燕国公府的事,聘礼若是不像样子,终究还是顾家丢脸,教人以为是高攀了燕国公府。   顾明珠淡淡一笑:“无妨,过两日二婶派了帖子请几位夫人到府里小聚,我来与她说。” 第402章 邀请(第二更)   她们想来想去也只能把陪嫁做得好看些,聘礼却是燕国公府的事,聘礼若是不像样子,终究还是顾家丢脸,教人以为是高攀了燕国公府。   顾明珠淡淡一笑:“无妨,过两日二婶派了帖子请几位夫人到府里小聚,我来与她说。”   顾明玉的陪嫁单子也拟了出来了,都是照着顾明珠当年嫁入贤王府的陪嫁参考拿出来的,虽然算不得富贵逼人,却也是相当有诚意了,比起其他亲王妃的陪嫁不差半点。   只是顾明珠看着单子忍不住皱了皱眉,她担心的是以将军府目前的状况,要如何能够拿得出如此丰厚的陪嫁来。   前一世她嫁去贤王府的时候,没有这一番折腾的西府吞掉了东府大半家财,只给了一小半与她带去,却也是多得吓人,这一世的将军府却已经是捉襟见肘,一时间要拿出这许多来只怕很是艰难了。   她皱着眉头想了想,与毛氏道:“还是照着这个单子准备,缺多少我帮着补上吧,不能教明玉没了脸面。”   皇家的赐婚不比寻常亲事,若是陪嫁少了,会一辈子都难在宫中和宗室里抬起头来的。   毛氏叹口气,也知道只有这样才能顾全了,应下了。   顾家虽然在毛氏手里打点了一段时日,已经渐渐有了起色,但依旧是欠缺了不少规矩,陪嫁的事很快就传开了,下人们议论纷纷,都知道了郡主帮着替三娘子准备一份非常丰厚的陪嫁,对比起来,四娘子嫁去燕国公府的这门婚事与陪嫁简直不足一提。   消息也传到了顾明丽的耳朵里,她捏着绣花针的手半天都没举起来,脸涨的通红,那道疤痕更是红得吓人,格外明显。   她手里的那盘绣了大半的喜鹊登枝枕巾被攥得起了皱,许久都抚不平。   只是她的心更难抚平,愣愣在房里坐了许久,连晚饭都没有叫送去房里,第二日婢女进来才发现那张绣了大半的枕巾被剪得稀烂扔在了一旁。   婢女吓了一跳,问起来,顾明丽却是木木地说绣错了线不要了。   这些顾明珠是不知道的,她满腹心思都放在了崔临让人送来的帖子上去了。   她回府这几日得了一大堆的帖子,都是各府的夫人娘子们以各式各样的名头要请她去府里小坐,赏花贺岁什么名目都有,雪片一般堆满了整个案几。   阿碧看着那满满的一案几帖子,笑着道:“如今贵府都想着请郡主到府里小坐,这几日上门来请安送年礼的人快把府门前的门槛给踏破了。”   顾明珠不在意地笑了笑,自从大朝会时天后特意让她在各位王妃夫人跟前露了脸,顾家又得了赐婚,长安贵府那些精明的夫人们立刻得了风向,纷纷派了帖子到郡主府来,还有几位更是亲自带着年礼登门来给顾明珠拜年,一心要交好顾明珠与顾家,若不是顾明玉得了赐婚已经是待嫁之身不便出门见客,只怕也要被好好骚扰一番了。   她摇了摇头:“都推了吧,我难得出宫一次,只想安安生生在府里住几日,清净点过个新年。”   韩嬷嬷听了这话,再欢喜不过,连连点头:“可不是,郡主往日里在宫中费心费神,回了府好好休息要紧。”   小葵却是噗嗤轻笑一声,端了一份帖子上前来:“郡主,还有一份帖子,是崔家那小童送来的。”   顾明珠忙望过去,接过帖子问也不问就打开看了,待到看完时,脸上不由地露出笑容来,许久也没开口。   直到她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阿碧、小葵与韩嬷嬷三个人都好奇地望着她,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她才觉察到自己对崔临的事太过上心了,方才一副着急的模样,连掩饰都忘记了,不由地闹了个大红脸。   她不自在地轻轻咳了一声:“明日去离庄吧,崔家郎君宴请,还有几位夫人也是一并去的。”   最后一句话像是在与她们解释,这不是她与崔临的私会。   韩嬷嬷笑呵呵地道:“婢这就去让人准备明日的马车与用物。”   阿碧也轻笑着:“婢去让人准备年礼。”新年登门拜访自然是要带上年礼的。   只有小葵笑得合不拢嘴:“崔家郎君真是礼数周全,新年里还特意在离庄设了宴席,请了郡主去。”   历来新年里各家设宴请的都是关系密切的亲朋好友,崔家郎君请了郡主,这意思分明是不一样了。   顾明珠白皙的脸上那绯红久久不散,眨眨眼将那帖子好好收起来,话语却是逞强:“他是请了孙夫人,上一回我与孙夫人很是投契,所以才想着把我也请了去,也能更热闹些。”   这话说的却是连她自己都不信,孙夫人崔钰是崔临的堂姐,请自家人又怎么可能再带别人,何况顾明珠的身份是郡主,又怎么可能做个陪客,她心思浮动胡乱编了的话只是想遮掩自己的羞涩。   小葵掩着嘴忍着笑,悄然退下,留下顾明珠一人红着脸坐在房里,好久才恢复了平常。   其实她说反了,崔临请了她,才又请了崔钰去,就是要崔钰陪她一起去离庄坐一坐,既不落人话柄,也知道她与崔钰投契,想让他们多多来往。   用手撑着下巴支在案几上,顾明珠望着半卷起的帘子外已经停了的雪,有些出神。崔临请了她去离庄,是为了什么?总不能是真要庆贺新年吧。   她忽然想起除夕那一夜,熊熊的庭燎边,崔临如雕刻一般的轮廓,还有那双映着火光熠熠生辉的眼眸,望着她时候温柔的笑容,眼中的宠溺几乎要让她无法呼吸,直到这一刻想起来还是心跳不已。   忽然她惊讶地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会时不时想起崔临来,有什么事时也会第一时间想起他来,好像这样会让她更安心些,让她觉得身后像是有可以依靠的存在,这种感觉是她从来未曾有过的。   可是现在就这样真切地能够感受到,并且她并不排斥,已经开始慢慢接受这种奇妙的感觉。 第403章 不速之客(第一更)   从离庄里出来迎着顾明珠的是崔钰,她一身素锦翻兔毛披风含笑立在门边,看着顾明珠下了马车,与她见了礼贺了新岁。   顾明珠初次见她便觉得她是个是个内秀的女子,真正有世家闺秀的风范,落落大方,并不因为夫家是寻常门第就生出势力和不甘之心来,也不因为再回到崔家见到崔氏众人就卑躬屈膝,即便生活在寻常人家也能甘之如饴,这样的人实在是教顾明珠不能不喜欢。   她笑着与崔钰道:“孙夫人,福延新禧,你来的这样早。”   崔钰与她一同往庄子里进去:“今日还有几位女眷要来,五郎便请了我来帮着打点。”   离庄没有女主人,只有崔临与崔奕兄弟两个,请了崔钰过来帮着陪宾客也是情理之中。   她与顾明珠介绍起来的女宾,那几位是崔氏旁支阳城一脉的崔二夫人许氏与她的两个女儿崔霜崔雪,阳城一脉奉族里的意思已经悄悄来了长安有些时日了,在长安置办了府邸与产业,要在长安扎根落脚了。   前两日这一支的崔海已经亲自带着丰厚的年礼登门了,昨日崔临便派了帖子,请了崔海与许氏、崔家姐妹一起过来小坐,也是认可许氏与崔霜崔雪的品性,不然不会将她们介绍给顾明珠认识。   说起来顾明珠见过的世家夫人娘子并不多,前一回那几位都是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见了面也没顾得上理会顾明珠,忙着诉苦抱怨,郑媛、崔宁与顾明珠也不大对路,倒是对这两位有些好奇,不知道她们又会是何种态度。   快到正堂外时崔钰却是停住了脚步,脸色略有些郑重地与顾明珠道:“郑氏阿媛也来了。”   顾明珠脚步慢了慢,心里沉了一下,脸上却是半点都不表露,只是露出点淡淡的笑:“郑大娘子是郑家人,自然是要来的。”   崔钰摇了摇头:“不,她是自己来的,五郎并不曾让人请过她。”   不仅没有让人请她来,连前些时日郑府送来的年礼都让人送还了,虽然另加了一份算是维持个表面和气,但那原封不动的年礼凭谁看了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可是素来高傲的郑媛不知道是怎么了,不但没有生气,反而今日还不告而来,自己登门来离庄,说是来给崔大夫人送年礼的,一副不知道崔大夫人早就已经回了博陵的模样。   人已经来了,崔家人也不好就让她回去,只能请她也在堂里坐下了,算是宴席上的不速之客。   顾明珠心里的别扭这才好了些,又觉得自己方才的反应是不是有些过了,道:“无妨的,我与郑大娘子也是相识的。”   崔钰见她眉目舒展,神色清朗,并不似有所芥蒂,才放下些心,笑着请了顾明珠进了正堂,心里对顾明珠也多了分喜欢。   世家娘子往往因为身份娇贵,性子也多有些任性傲慢,并不大会替别人考虑,难得顾明珠虽然也是身娇肉贵的贵府娘子,还能顾全别人的感受,不会让人为难。   进了正堂,原本坐在榻席上说着话几人都停了下来,朝着崔钰陪着一起进来的顾明珠望过去。   侧席上坐着的一位夫人与两个打扮模样都相差无几的小娘子都起身来,笑着与顾明珠见礼,言谈态度十分有礼。   这倒是让顾明珠有些吃惊,她一直觉着世家中人对长安宗室贵府都不怎么瞧得上,崔大夫人当初的态度也是很坚决的,怎么这几位却是如此有礼?   她也微笑着还了礼,这才看向上席的郑媛。   有些时日没有见过郑媛了,自从上次出了郑府,郑媛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眼前,现在看起来倒是憔悴了不少,原本娇艳如花的脸上有了几分黯淡,望向顾明珠的眼也更是凌厉。   她慢慢起身来,微微屈膝:“郡主。”   顾明珠望着她,也露出一丝轻笑:“郑大娘子。”   外人瞧来,只是两位姿容绝佳各有风华的女子互相见礼,但崔钰倒是看的明白,郑媛看向顾明珠那眼中分明有怨恨,顾明珠却是懒懒地带着几分不在意,并不愿意多搭理郑媛。   看来五郎还真是个“蓝颜祸水”!   崔钰在心里无奈地笑了笑,明明是两个极为出色的女子,却是因为五郎,见面时空气里都有些敌意。   她忙上前,请了顾明珠在上席坐下,郑媛坐在她旁边的席上,自己陪坐在一旁,又将许氏和崔家两姐妹介绍给顾明珠:“这位是阳城崔家二夫人,这两位是她府上大娘子霜娘,二娘子雪娘,也是我们远方堂妹。”   许氏瞧起来就是个和气的,笑眯眯与崔钰道:“钰娘,你可不曾与我说过,郡主风姿是如此模样,真是教我看住了,怪不得说长安人杰地灵,与咱们博陵、荥阳几大古郡比起来,也不相上下呢。”   这话真是会说,不但夸了长安,也更抬高了博陵崔家,真是谁听都挑不出错来。   可见这位是个圆滑精明会做人办事的。   顾明珠抿着一丝笑,把玩着婢女送上来的青釉梅枝茶瓯,比起那些自视甚高摆足了架子的世家夫人,她对这位旁支里的崔二夫人倒是更喜欢些,至少相处起来比较舒服。   那两位崔家娘子这会子都不住望着顾明珠,目光里满是好奇与惊叹。   她们从前就见过郑媛,因为是旁支,虽然偶尔也能回博陵去祭祖过年节,但终究身份比起本家来要差了一层,只能远远在崔家的大宴上看一眼郑媛,那时候她们就满是惊叹,世家娘子就该像郑大娘子那般,姿容绝世,高贵端庄,所以回来也想学上几分。   今日能在离庄见到郑媛,她们惊喜不已,方才都很是热情想要与郑媛说上话,只是郑媛这时候心里满是复杂,也就有些冷淡,教她们很有些失望。   直到见到顾明珠,看着她容光湛湛,如同一道夺目的光照亮了整个正堂,一步步向她们走过来,脸上的笑容清浅而平静,说话举止大度温和,让人觉得自在却又不敢放肆,忍不住生出敬意来,这会子她们早已忘了先前对郑媛的失望,满是好奇地看着顾明珠,想多多知道这位零陵郡主的事呢。 第404章 嫉妒(第二更)   郑媛这会子也望着顾明珠,与崔家姐妹不一样,她看着顾明珠容光焕发的模样,心里好似被刀一刀刀刮着一般,怨毒让她身子都有些发颤,凭什么,凭什么这么个寻常贵府出身的女子就能得到崔临的心,而她这个百年世家娇养出来的娘子却只能被冷落,甚至连来离庄都要借着说给崔大夫人送年礼的由头才能踏进门来。   她早就知道崔大夫人已经回了博陵,来的时候是她特意写了信请了崔大夫人来长安,可是崔大夫人走的时候甚至都没有给她送个口信,就匆匆忙忙回去了,回了博陵后只是给荥阳郑家送了消息去,说长安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怎么会一切都好!她一点也不好!   崔临心里有了这个女人,更是要说服崔氏族里不再让他们订下亲事,那是族里早就打算好的亲事!   她不知道自己这些时日躲在郑府里是什么过来的,只是今日在堂里看到顾明珠那张越发娇美的脸,心里的怨恨就如同喷涌而出的熔岩一般侵蚀着她的心。   只是她还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不能就发作出来,再恨也要忍着,木着一张脸坐在席上,听着崔雪与崔霜你一言她一语地与顾明珠说着话。   “……长安的年节居然那么热闹,那么长的傩队,我们跟着走了好远才回来,还真是热闹。”崔雪是妹妹,年纪不比安平公主大多少,也是把看驱傩当成了最喜欢最热闹的事,与顾明珠说起长安的风俗来,就停下不下嘴。   她一边说着,一边还掩着嘴笑着:“霜娘瞧中了一张傩面,走出去老远还是回头来买下了。”   姐姐霜娘性子不像妹妹那么活泼,是个温柔稳重的,听她说起,脸上微微有些红,抿嘴笑着:“原本觉着是件小玩意儿,不打算买下的,只是见傩队里人人都戴着,所以才……”   她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世家自来的教养是娘子行事要端庄持重,这个有些失礼了。   顾明珠笑了起来:“那日我也买了傩面,还戴着走了一路,这是长安的习俗,人人都戴的,便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也戴,图个喜气。”   这样一说,霜娘觉得不那么不好意思了,笑了着道:“郡主说的是。”   顾明珠又问起许氏置办的府邸来:“不知在哪一处市坊?”   许氏笑着道:“在大宁坊,是从前工部尚书石老尚书的府邸,石老尚书告老还乡之后便一直旷在那里,宅院大小倒还合适,只是厢房与院子里都有些陈旧,怕还要翻新一番才可用。”   她的话倒是让顾明珠暗暗吃了一惊,石老尚书的府邸她是去过的,从前石老尚书还未离开长安的时候,石家几位娘子也是长安贵府里的红人,常常请了她们去石府小聚,在府里走过几个来回。   那府邸极大,先帝御赐的院子比得上寻常的国公府,陈设更是古朴典雅,这也让石家几姐妹在别的娘子跟前增光不少。   可是如今阳城崔氏买下了这一处府邸。   明明他们只是来了崔海一家人,加上婢仆也不过几十人,要住到这个府邸里去?还要再花大把钱银翻新,这样慎重其事,不像是要自己住。   除非……   顾明珠心里一惊,脸上更显得平淡,笑着与许氏道:“夫人才来长安,偌大的府邸怕是要费不少心思,听说西市葫芦巷有几家手艺不错的匠师,夫人不妨让人打听打听,说不得能帮衬上。”   她前世帮李裕打点贤王府,李裕最爱讲究风雅,她也上了心,请了手艺最好的匠师帮着翻新装饰王府,所以知道这些。   许氏倒是吃了一惊,看这位郡主的目光更是不同,先前以为这位身份不凡,也就是个娇养在贵府里模样出众的娘子,或许有些聪明,才得了天后看重。   现在看来,这位可不只有表面,看她说话怕是猜出了她们进长安的用意了,如此敏锐,真的不像是个小娘子。   她忙笑着道谢,只是对顾明珠的敬意又多了几分。   看着她们说得投契,堂里的气氛越发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一会崔临怕就要带着郎君们过来了,郑媛心里有些急了,脸色也更是阴沉。   终于她动了动,微微昂头望着顾明珠:“郡主,今日临郎请了大家来离庄是来赏雪的,我瞧着外边雪已经停了,雪景正好,不如咱陪你一起出去走一走吧。”   堂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方才还说着话笑着的许氏母女不由地望向顾明珠,崔钰也微微蹙了眉,沉着脸望了一眼郑媛,心里很是不满。   原本就是不请自来,如今不肯安生在一旁坐着,还要折腾出什么事来,顾明珠可是崔临特意请了她照拂的,是不能看着她出什么事的。   她正要开口,顾明珠倒是轻笑一声:“若是我记得没错,郑大娘子怕是头一回来离庄吧?”   “怎么好教你陪着我看雪景,还是我陪你去看看吧。”   除夕那一夜她听崔临说过,离庄是崔临来了长安之后准备的,平日里只有他与崔奕过来小住,甚少请别人来过,郑媛更是不曾来过。   郑媛的脸登时涨的绯红,羞恼让她有些坐不住了,好半天才勉强道:“那就有劳郡主了,请吧。”   顾明珠也瞧出来她怕是有话要与自己说,要单独见面,这里是离庄,她倒也不怕郑媛要做什么,索性大大方方看看她要说什么,便起身来与崔钰、许氏几人笑了笑:“我们去去便回,夫人,二位娘子宽坐。”   崔霜终究是年长些,瞧出郑媛与顾明珠之间气氛有些不对,低下头去没有开口,只是暗暗揣测,崔雪这个小丫头却是不知事,见两位她喜欢的娘子要一起出去赏雪,欢喜地道:“那我也……”   被崔霜拉了一把衣袖,轻咳了一声:“外边天冷风大,你身子弱,就在堂里陪阿娘与二姑母一起说说话吧。”   崔雪愣愣看着自己姐姐,见她脸色郑重,只得委委屈屈答应了,坐在堂里不跟着出去,看着那两位出了堂往园子里去了。 第405章 交锋   离庄的院落并不多,大都是郁郁葱葱的花木亭台,沿着抄手游廊走出不远,就是一片梅林,压着皑皑白雪,分不出哪里是雪哪里是花,隐隐有暗香而来。   只是两个人这时候都没有赏花的兴致,也就在花亭里停了下来。   等小婢铺好了狐狸褥子,顾明珠款款坐下,微微笑道:“大娘子有话不妨直说。”   郑媛出来当然不是真的要跟她赏花,而是有话要说,说的话怕还是跟崔临有关,顾明珠心里有底,倒也不着急。   郑媛看着她舒舒服服地坐在褥子上,手里捧着手炉,意态闲闲地望着自己,脸色更是阴沉,终究是坐下了,开了口:“郡主对离庄倒是熟络,临郎他素来好客,待人亲切,所以才能交友甚众,今日连崔海这样的旁支都登门拜访。”   顾明珠听得出她话里的意思,轻笑一声:“离庄清幽雅致,来了的宾客无不夸赞,大娘子初次来,要好好走一走看一看才好,这样的风景难得。”   郑媛听得脸都有些发青,她的话言下之意是说崔临素来交往甚广,连崔海这样的旁支都请到离庄来作客,顾明珠来过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不过是与旁支一旁的身份,并不是要紧的客人。   可没想到顾明珠一句话,直接点穿了她从未被邀请过来过,还要她好好在离庄走一走,下次再来的机会就难得了,毫不留情地给了她难堪,让她心里更是愤恨难平。   她忍着气,挥退了在花厅里伺候的崔家的婢女,才正视着顾明珠:“郡主是长安贵府出身,怕是对世家之事所知不多。”   顾明珠料到了她要说崔家的事,如今若说还有什么能够阻拦崔临与她,那就只有崔家的世家身份,她淡淡道:“请大娘子指教。”   郑媛微微昂起头,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崔氏一族是魏朝以来第一氏族,当年高祖皇帝开朝定下《氏族志》,崔氏乃是天下第一姓,这些想必郡主都是知道的。”她说着,却又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可是郡主并不知道,崔氏一族能够走到今日,与我郑氏一族的扶持帮衬脱不开关系,自魏以来,关陇世家便是紧密相连,缔结盟约,互为支援,共同经历了数朝乱世,更是助高祖皇帝开国立下不世功勋。”   “崔氏子弟也是与几大氏族互相通婚结亲,以此巩固关系,结下姻亲之好,定百年盟约,只是虽然别的氏族也有联姻,却终究是与郑氏最为亲密,因为崔郑两族最有渊源,势力最为雄大,两族若分,则世家弱,两族若合,则世家强,这是数百年来崔郑两族长辈共同的认识。”   她说到这里,声音放轻放柔,脸上带上甜美的笑容:“我自小与临郎相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是早就知道崔郑两家联姻之事,知道临郎他与我……崔大夫人与我阿娘并不曾避着临郎与我,我们也都明白,这是世家兴衰的大事,所以大夫人待我才会亲如己出。”   她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刻意看着顾明珠,像是等着她对自己的话有所回应。   顾明珠听到崔郑两家的事时,脸色还有几分凝重,毕竟世家联姻是数百年的习俗,崔临终究是世家中人,必然是逃不过这样的安排,若想摆脱世家的控制,却不知道要花多少心思,费多少力气,她的确是在担心这个。   只是听到郑媛说到她与崔临的婚事时,她却不禁有些失笑了,见郑媛看着自己,便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所以呢?”   郑媛气得噎了一下,她都说到这份上了,顾明珠却恍若无事一般,难不成还厚颜无耻不肯罢休?   她只得照着打算好的接着说下去:“郡主还是不明白!如今临郎不过是一时任性罢了,他在博陵崔府长大,自小便是身份贵重一呼百应,见到的来往的都是世家中佼佼者,他身边也都是崔家与别家最为优秀的娘子,所以来了长安见了外边的人,难免有几分新奇,也是一时的兴致罢了,终究不会长久的。”   她说到这里,就不信顾明珠还好意思装作无事。   顾明珠的确是回应了,却是轻笑一声:“郑大娘子原来是这样以为的。”   郑媛见顾明珠还是那般平平静静,依旧不起半点波澜,心中的愤恨又添了一层,她已经顾不得脸面说到了这份上,没想到眼前这个女人还能坐得住,看来是铁了心了!   她再也顾不得了,一气说了下去:“郡主大概以为临郎是崔家宗子,身份贵重深得族中看重,若是他真的为了一时之兴忤逆族中之意,族中或许会动怒,却终究会依着他的意思答应了吧。”   “只可惜未必能如郡主所愿了,崔氏一族最是谨守规矩,对门第十分看重,从不许嫡出子弟娶世家之外的人,就连娘子出嫁也要去了世家的身份才可与外姓通婚,郡主看到的崔氏钰娘就是如此。”   “不仅如此,崔氏族中优秀子弟也不止临郎一人,崔氏长房三郎、九郎,二房大郎,三房四郎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资质不凡,若不是临郎自幼便天资不凡,聪慧过于常人,也不会那样早就被定为宗子,可即便如此,那几位也深受族中看重,拥护之人甚众,若是临郎有个什么行差踏错,只怕宗子之位便会落到他们手里,崔氏可不会允许有一个不是世家的外姓女为宗妇。”   她说到这里,一双妙目望向顾明珠:“郡主真要看着临郎为了这一时的新鲜落得族中不容,身份尽失吗?”   顾明珠脸色冷了下来,冷清清看着郑媛:“郑大娘子的话我听明白了,可还有别的话?”   郑媛没想到自己的话都说完了,顾明珠虽然脸色有些不好看,却还是没有半点表示,更没有气愤不甘,方才所说的都好像一块小石头丢进了水中,就这么没了踪迹。   她又惊又气:“郡主难不成还不肯罢休?”   顾明珠冷笑着:“郑大娘子与我说了这许多,我却是不明白,这些既然是崔家之事,该是崔临自己思量担心的,也该是他自己想法子解决的事,若真有什么也该他来与我商量,不知大娘子又是为什么来与我说这些?莫非大娘子不是郑家娘子,倒是崔家大娘子了?”   郑媛得脸涨的血红,身子都哆嗦起来,顾明珠这一句话如同一巴掌打在她脸上,让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羞愤欲死。 第406章 鄙夷(第一更)   郑媛的羞恼让她引以为傲的教养都丢在了一旁,她绷直了身子,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拔高了:“你怎么敢这样说!”   顾明珠竟然敢取笑她,取笑她还没有与崔临定下婚事就来过问崔家的事,取笑她不顾脸面自以为是!   顾明珠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拢了拢缎羽披风:“大娘子觉得我说的不对?崔家结亲也好,选宗子也好,都是崔氏宗族的事,轮不到我这么个外人过问,也不该由大娘子来说不是吗?”   “若是崔五郎连自己族中的事也处置不了,那自然也不必提这些了。”   她就那样坦然地说完,看着郑媛再无别的表情。   郑媛却是惊愕不已,想不到她说了这么多,顾明珠竟然没有半点要退让的意思,这与她最初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可她不能就这样放弃!   “难道你就真的不替临郎想一想么?”她急急忙忙说着,“他自小便是崔氏一族的骄傲,被立为宗子,是世家之中最受人仰慕的人,难道你就能眼睁睁看着他为了你什么都没有了?被崔氏一族放弃了吗?”   她不等顾明珠的回答,自顾自说了下去:“临郎对郡主或许是有情意,我也知道你与他未必就肯舍得下,我与临郎自幼相识,终究非比寻常,怎么也不会看着他就这样坏了自己的前程。”   郑媛说的声音越发低了,这些话实在不该由她一个世家娘子口中说出来,就算是寻常贵府娘子也没有如此大胆的,可她已经顾不得了,她最是了解崔临,崔临决定的事是不会改变的,而且他一定会想办法达到自己的目的。   崔大夫人怕是已经靠不住了,若是崔郑两家真的不打算再继续她与崔临的婚事,一切就会成为定局。   她只能来见顾明珠。   顾明珠望着她:“郑大娘子打算如何?”   郑媛的心怦怦直跳,稳了稳心神才道:“崔郑两家联姻已经是迫在眉睫,我愿意郡主姐妹相称,效仿娥皇女英的佳话,同去博陵崔家。”   她这一番话不止让顾明珠吃惊不已,连一旁侍奉的郡主府与郑府的婢女们也都惊住了,郑媛居然说出这些来!   顾明珠看着她郑媛那迫不及待的眼神,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看来她是真的慌了,否则绝不会如此不顾脸面教养说出这些话来,为了能够嫁给崔临,连娥皇女英这样的话都说出口来,真的已经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她摇了摇头,扶着阿碧的手站起身来,向巴巴望着她的郑媛,叹道:“原以为数百年世家教导出来的娘子抱瑜握瑾,是寻常人难及的高风劲节,如今看来,是我错了。”   她说罢,带着阿碧与小婢出了花亭,向着正堂回去了,理也没有理会坐在那里气得发抖的郑媛。   看着顾明珠走远了,婢女才急急忙忙扶起郑媛来,看着她脸色雪青,手脚冰凉,吓得一叠声道:“娘子,娘子这是怎么了?”   郑媛却是说不出话来,顾明珠居然全然不理会她的好意,那样不屑地看着她,目光里满是鄙夷,看着她这位郑家大娘子。   明明她才是世家嫡出娘子,该是崔临的嫡妻,今日也该是她高高在上来质问顾明珠,质问她是什么身份,还想攀附世家子弟。   可是现在自己却成了个笑话,就算她放下身份求顾明珠,宁可与她不分嫡庶一起嫁给崔临,顾明珠却用那样轻视的目光看着她,好像她就是个可怜虫一般,哀哀祈求着她的怜悯,却还不可得。   这才是对她最大的羞辱!   她捂着脸坐在花亭里,眼泪止不住地从指缝中流出来,再也没有去正堂见崔临的勇气了。   顾明珠回了正堂,宴席已经摆好了。   崔临与崔奕、崔海坐在左侧的榻席上,隔着一道屏风是女眷的席位,顾明珠的榻席在最上,旁边围着崔钰、许氏与崔霜崔雪姐妹,另有一处榻席放在一旁,空无人坐,想来便是临时为郑媛加上的。   顾明珠的榻席与崔临只隔了一座薄薄的湖绣屏风,甚至隐隐绰绰可以看见他挺拔的身影,顾明珠低头在榻席上坐下,与崔钰、许氏笑着道:“耽搁了些时候,真是对不住。”   许氏看着她进来,神色自若,倒是郑媛不见跟着过来,心里也猜了个大概,忙笑着道:“不妨事,这离庄的景致是真的好,小桥流水,瞧着与江南的景色差不离,我今日来也看住了,好半天不舍得走开呢。”   是个会圆滑变通的,顾明珠对许氏的欣赏更多了一分,笑着接了她的好意:“二夫人去过江南?”   许氏笑着斟了一盏酒,举杯敬了顾明珠,放下才道:“我娘家是扬州许氏,自幼在江南长大,后来回了本家才到了阳城。”   顾明珠与她笑一笑,问起了扬州的人情风俗来,许氏倒也健谈,三言两语说得席上众人都是满是兴致,就着这个话题聊了下去。   崔钰也微微含笑看着她们,却又瞟过一眼始终空着的那一张榻席,唤了小婢过来,吩咐她去院子里看看郑大娘子如何了,已经要开席了还不见回来,本来就是不请自来,如今又拖延着不回来实在太过失礼了。   只是小婢去了一趟回来,悄悄在她耳边说着,郑媛已经带着人匆匆出了庄子回长安去了。   这倒是奇怪了,她不是满心盼着想要见一见崔临才赶来离庄的吗,怎么开了席反倒走了,连招呼也不打一声,这可不是往日温柔娴雅的郑大娘子的做派。   难道方才她与顾明珠出去密谈,出了什么事?   崔钰望向上席与许氏笑着说着话的顾明珠,心里不由地一叹,郑媛也算是世家娘子当中聪明有心思的了,可就是这样对着顾明珠竟然还只能如此仓惶而去,可见这位零陵郡主真不是个简单的。   想起崔大夫人走的时候那一脸惆怅,拉着她絮絮叨叨说着,原本崔临该找个世家娘子,可现在看上了零陵郡主,偏偏郡主却是无意,不知该生气好,还是该为崔临不平地好,崔钰就忍不住失笑,大夫人只怕还是看走眼了,眼前这两位是早就都有了心思了。 第407章 决绝(第二更)   崔临坐在席上,听着崔海与他说着长安府邸的事,目光却是不由自主落到屏风上,隔着那一副山林云海湖绣屏风,隐约可以看见那一道曼妙的身影,她就坐在与他相隔不远的席上,平起平坐。   崔临脸上不觉有了一丝笑容,这倒是让崔海吓了一跳,忙不迭回忆起自己方才说的事,明明都是府邸准备的一些事情,不知道有什么说错了,或是可笑的,竟然能让五郎君这样冷心冷面的人笑起来。   崔临看他一脸惶恐,也察觉自己有些不对,忙收敛了笑容,淡淡道:“无妨,你继续说便是了。”   崔海这才松了口气,继续说着。   小圆就在崔临身后伺候着,一位仆从上前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圆乎乎的小脸上顿时紧绷起来,点点头上前到崔临身边轻声耳语起来。   崔临的脸色慢慢冷了下来,眼中更是隐隐有了怒意,看得崔海忙不迭住了嘴,又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竟然能让崔临动了怒。   他心里忐忑不已,今日五郎这是怎么了,素来被族里长老夸赞他沉重稳重,颇有将帅之风,近日却是很有些不对劲。   崔临却没空理会他的想法,听了小圆的话,脸色冰冷,好一会才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接下来的宴席就让崔海如很是无奈了,崔临脸色淡漠地坐在榻席上,让他倍感压力,回话也越发小心,一顿饭下来竟然一身冷汗。   只有崔奕还是自在地用着饭食吃着酒,时不时隔着屏风与顾明珠贫几句,一副欢快的模样。   顾明珠这边也是相谈甚欢,到散席时,许氏已经与顾明珠很是熟络,笑着表示若是有机会,定要再去郡主府拜访,崔霜与崔雪姐妹更是欢喜雀跃,纷纷说着要再去给顾明珠请安,顾明珠也笑着应承了。   崔钰亲自送顾明珠回府,笑着拦着崔临:“他们还有事要与你说,这一回就让我替你送一送郡主吧。”   崔临原本坚持要自己送,却被顾明珠拒绝了,她飞快地望了一眼崔临,低下头道:“就让孙夫人与我同行便是了。”   她脸上那抹淡淡胭脂色让崔临心中大动,移不开眼去,好一会才恢复了平常,向着崔钰点头道谢:“那就有劳钰娘了。”   崔钰爽朗地笑着:“你放心,我一定将郡主平平安安送到府上,不教你担心。”   顾明珠的脸红到了耳根后,忙忙上了马车放了帘子,再不敢多看一眼崔临他们。   崔临望着那晃动的帘子,嘴角隐隐有笑意,看着她们走远才回了离庄。   只是他方踏入离庄的们,脸色便冷了下来,语气沉沉问小圆:“方才是谁在跟前伺候?”   小圆低声道:“阿蘅和阿芜在花亭边伺候,过来回的话。”   他把婢女说的话一五一十与崔临说了,看着崔临的脸色也越发冷漠起来,心里直打鼓,看来郑大娘子这回真的惹怒了郎君了,只是没人想到郑大娘子平日里瞧着高傲得紧,却会与郡主说那些话,真是看不出来。   直到听到顾明珠说得那句“若是崔五郎连自己族里的事都处置不好,那自然也不必提这些了”这一句时,崔临沉沉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请七郎君来见我,我有事与他说。”   送走了崔海,崔奕已经微微有些醉意,听说崔临让他过去,让婢女替他净了把脸,这才大步去了书房。   “让人给族里送封信回去,告诉他们我不会与郑家结亲,也不觉得联姻才是维系两族关系的办法,所为结盟不过是利益所驱,又怎么会因为区区儿女之事决定成败。”崔临语气淡淡的,话语却是极为重,“高祖皇帝之时,崔郑两族数辈联姻,却也因为第一氏族之争十余年不曾往来,可见联姻之事本就是自欺欺人,反倒牵扯甚多,并无益处,先前郑家提出联姻将郑氏女嫁入崔家之时,我不答应,也不会迎娶,若是族中坚持要联姻,各房还有许多未订下婚约的兄弟,若他们愿意迎娶郑氏,也算是一桩美事。”   他脸色冷清,一点不停地说下去:“另替我送句话去郑家,就说若是还要将未出阁的娘子留在长安,恕我们崔家不便照看,请郑三郎亲自来长安才好。”   他原本打算给郑家留点脸面,看在郑三郎与他交好的份上,给郑媛留条退路,等她自己死了心好自为之地回去,可是没想到她居然如此愚蠢,那就别怪他不留情。   崔奕脸色陡然一变,他听明白了崔临的意思,崔临是要彻底断了郑家将郑媛嫁给她的念头,更是毫不留情地与郑家明说,若是非要联姻就让郑媛嫁给崔家别的子弟,并且之后郑媛再留在长安也与崔家无关了,要郑三郎亲自来长安接了郑媛回去。   他有些不明白,怎么郑媛来了一趟离庄,倒是让崔临如此雷厉风行地要打发了她,甚至连自幼相识的情义和两家的关系都不念了。   “五兄,这,这怕是……”崔奕犹豫着道,“不如先送了信回族里,与老夫人商议商议……”   崔临黑白分明的眼望着他,语气越发淡了:“不必了,照我说的办,若是你觉得她委屈了,大可以自己娶了她。”   崔奕如同被烧了屁股一般,跳了起来,连连摆手:“那可不行,那不行!”   他虽然觉得郑媛可怜,也不过是因为自小相识的情分,可真要他娶了郑媛,他可受不了,单单是郑媛来了长安之后,他就看出些不对来了,只怕往日里看着温和亲切的郑媛也与那些世家娘子一样,另有心思手段,他可不想跟这样的人成亲。   崔临冷笑一声:“那还不去送信。”   崔奕忙答应着,火急火燎地出去了,唯恐这门亲事落到自己头上,更是打定主意要求崔大夫人就算崔郑两家要联姻,也想法子说到别的兄弟身上去,可千万别惦记着他。   书房里只剩下崔临,他脸上的冷意淡了几分,又想起了顾明珠与郑媛说的那句话,她这样说,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经愿意了……   否则也就不会与郑媛那样说了不是吗! 第408章 愚蠢的燕国公夫人(第三更)   只是这些顾明珠都不知道了,她坐在回去的马车上,与崔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神色却有些怔忪。   她还在想着郑媛说的话。   当时虽然一副不在意的强硬模样,其实心里终究是担心的。   崔临他自小就是天之骄子,受尽无数人的追捧,是崔家的未来,是所有世家的希望,可是他若是真的因为自己就被世家所责难,没了宗子的身份,或是被别人踩在脚下,她心里又怎么受得住。   难道她就要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为难?但要她放弃,她心里却又止不住地难过,虽然还未开始,但就是无法抑制难过的感受。   顾明珠心里来回翻腾着,以至于连崔钰说的话都没有听到。   崔钰正与她说着元宵的事,见她不回答了,奇怪地抬头,看见的却是顾明珠靠在大迎枕上怔怔出神,不知道想什么去了。   她不禁失笑,看样子郡主也并不像表面瞧着那般少年老成,终究还是会有心事,也会有所失态。   不过这才是这个年纪的娘子该有的模样不是。   她笑了笑,也不多说话,只是陪着顾明珠一路回了郡主府去。   与崔钰道了谢,顾明珠这才收拾了心事往郡主府里回去,即便是满腹纠结,她还得打起精神来,还有许多事等着她来安排打点,分不得心。   将军府的帖子很快送到了几位夫人的手里,请了她们过府来赴宴,连赏花赏雪的名头都没有寻一个,就是那么简单粗暴。   可就是如此,那几位夫人都忙不迭回了话,热情地应承了,毕竟这个关头,能够得到顾家的邀请登门作客,这可是长安贵府里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好事,上赶着要巴结还来不及。   只有燕国公夫人,拿了那张帖子如同捧着块旺炭,恨不能丢了去,只有她听说了顾家又风光了,得了皇家赐婚很是不舒坦。   也难怪她心里不舒坦,当初冯六郎的婚事本来就是被强逼着换了人,从嫡出的娘子换成了个庶出的,说是记在大夫人罗氏名下,可外边的人也不是傻子,谁不知道顾明丽的身份,眼下那个原本由着拿捏要嫁到她府里来的三娘子明玉成了显王妃了,日后就算是见了面,她还得恭恭敬敬行礼,她怎么能够不怄得慌。   她原本想回绝了顾家的要请,却是被燕国公狠狠训斥了一通,说她莫非是糊涂了,这可是别家想都想不到的好事,一定要借着六郎的婚事与顾家攀上关系,尤其要与零陵郡主多多亲近,他算是看出来了,日后说不定这些勋贵府邸都会有求于这位郡主,就连那位显王妃也是沾了这位郡主的光。   燕国公夫人满心不情愿,却又不能不照做,然而只有她心里知道这里面的为难,她与顾明珠怕是怎么也不会交好了,当初在顾家的事只怕她们两个都忘不掉了。   她乘着马车,心里很有些别扭地来了骠骑大将军府。   才到府门前,就见淮南侯夫人带着娘子下了马车,笑盈盈往将军府走过来。   她忙不迭迎上去,堆起笑容与淮南侯夫人见礼道:“你也来了,总算有个说得上话的人一处了。”   一边说着,一边又看了一眼将军府的牌匾,语气里也有几分不满:“冒冒失失就派了个帖子与我,也不曾说过还请了谁,真是教人为难。”   她是怕一会子进了将军府会被顾明珠刁难,所以想想着拉拢平日里相熟的几位,也好能有个帮衬的。   只是淮南侯夫人看了她一眼,听她这样说心里却是有些吃惊。   毕竟若是论起来燕国公夫人怕是要比她们几个都要与顾家亲近些,她们府上可是与顾家订了亲事的,算得上亲家了,不知道为什么好似有些不大对劲的模样。   她想起先前听说的那桩婚事的传言,心里更是一个激灵,传说里原本要嫁去燕国公府的那位现在可是显王妃了,又有零陵郡主撑腰,谁还敢提起这个来,只有眼前这位还不知道好歹的燕国公夫人还敢摆出这副姿态来,还拉着她说这些,她可不能被连累了。   淮南侯夫人打定了主意,脸上笑容倒是没有半点变化,只是与燕国公夫人道:“还能有谁,横竖是咱们这几个,难得能来将军府走动,咱们也别在门口耽搁了,进去坐下说话吧。”   又转头与自己女儿说道:“就说这融雪的天最冷,你还是穿得单薄了,快些进去坐下暖一暖,省得受了寒头疼。”   说着,也顾不得与燕国公夫人客气了,快步往将军府里去了。   燕国公夫人有些无趣,只好带着婢女也往将军府里进去了。   毛氏将宴席安排在浣花轩,四下里摆了烧的旺旺的炭盆,榻席都是貂鼠褥子,还给夫人们备了手炉热手巾,坐下也不觉得冷,倒是暖意融融。   请来的几位都是长安贵府里与顾家日常有些来往走动的夫人们,入了席也都是满脸笑容,一叠声给毛氏道贺,贺顾家双喜临门,又追问顾明珠与顾明玉什么时候过来,都说要当面道个贺才好。   毛氏应对得周全,笑着解释顾明玉已经是待嫁娘子,要安心留在院子准备陪嫁,就不出来见客人了,顾明珠应承了一会就过来。   那几位夫人才松了一口气,来顾家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能够搞好关系,自然是要见到正主才好,顾明玉不来也无关紧要,毕竟她们都认定了这桩赐婚大半也是因为零陵郡主的缘故,若是没有顾明珠的争取,天后又怎么会看重将军府一个并不算出挑的娘子。   燕国公夫人却是耷拉了嘴角,坐在一旁不言不语。   毛氏一眼望见她,笑着道:“冯夫人也难得来,先前定了婚事便不曾再登门,我们还担心是不是怠慢了夫人了。”   燕国公夫人扯出一丝难看的笑脸:“不是,府里事多,所以一直不曾过来。”   毛氏笑得亲切:“那就好,毕竟出了正月就该准备府上六郎与四娘子的婚事了,日后就是亲家了,这可是再难得不过了。”   燕国公夫人的笑容越发勉强,连话都不肯搭了,只是闷着头吃茶。   毛氏一时脸上有些挂不住,没想到这位燕国公夫人竟然愚蠢到这一步,实在是教人忍无可忍。   她正要开口时,却听门外传来顾明珠的声音:“燕国公夫人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有什么话想说?” 第409章 把柄(第一更)   顾明珠才一进门,那几位夫人忙不迭都起身迎着,脸上堆满了笑,恭恭敬敬行礼:“郡主安好,福延新禧。”   顾明珠笑着与她们见了礼,这才看向那边站着的燕国公夫人:“夫人是稀客,难得来将军府。”   燕国公夫人冷着一张脸,满是不情愿地与顾明珠屈了屈膝:“郡主。”   她不是不记得燕国公来时与她交代的事,只是让她向这么个丫头片子低头,实在是让她憋屈得慌,她可是记得当初顾明珠就对她毫不客气,那时候她可还不把顾明珠放在眼里,如今却是不得不低头来骠骑大将军府,听这么个小娘子说话。   顾明珠倒也不在意她的态度,客客气气请了几位夫人坐下,与她们寒暄片刻,就开门见山与燕国公夫人道:“有劳夫人与我一道去旁边小花厅里坐一坐,明丽与府上六郎的婚事,还有些事要与夫人商量商量。”   燕国公夫人不由地望向毛氏,见她笑盈盈地招呼着那几位夫人,丝毫没有觉得顾明珠出面有什么不应该,坦然的神色让在座的诸位夫人恍然都明白了,如今的将军府真正的掌家人只怕不是眼前这位二夫人,而是……零陵郡主。   那几位都不安地互望了一眼,看来这位郡主还真是名不虚传,想不久之前将军府里还是罗氏当家做主,那会子的顾明珠不过是府里一个被娇养坏了的娘子,名声也不好听,可是这才多久的时间,一切都变了,罗氏已经成了个废人,顾明珠却成了宫中炙手可热的郡主,就连庶出的公主也比不得她的荣宠,如今连顾家都落到她手中掌握,谁还敢说她只是一时的运气才能到今天呢。   燕国公夫人也知道这个道理,才忍着气起身与她去了一旁的小花厅里坐下,,a却是满肚子愤愤,燕国公府都已经委屈地娶了个庶出娘子,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只是她没想到顾明珠坐下来,倒是一脸和气地与她说道:“今日请了夫人来也是有事要与夫人商量,原本四娘子的婚事该是长辈出面才好,只是如今大夫人病得厉害,怕是不能打点这些了,二婶她也不曾经手过这些,只好由我这个长姐来帮衬了,还望夫人莫要见怪。”   燕国公夫人听得更是心里冷笑,脸上冷冷淡淡:“郡主有话请说。”   顾明珠笑着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聘礼上有点小问题,还请夫人帮上一帮。”   “先前定下的聘礼四十八抬,却是有一抬是三百两金,这几日我与二婶母瞧了瞧,倒觉着不好,想着这终究是两家的脸面,还是想请夫人将那三百两金换成别的聘礼,我们这边也把陪嫁给添上些,也好更添些喜气。”   燕国公夫人先是吃惊,回过神来却是满腹怒火,顾明珠这话是说自己的聘礼少了吗,这可是当初顾家自己要求的,顾老夫人特意要了三百金,对那些聘礼之物并不在意,摆明了是贪图钱银。   她本来就是瞧不上顾家这样的人家,不过是个暴富的破落户,若不是六郎婚事艰难,她也不会答应这桩婚事,听说她们要钱银,倒也乐得自在,如此一来聘礼就不用太过费心了,只要让人放了金在箱笼里送过来就可以了。   可现在顾明珠又说要拿金换聘礼,不说重新置办有多麻烦,就算是不难她也不会答应的,娶个暴发户的女儿,还要她费心准备聘礼,分明是要找茬为难燕国公府!   小花厅里,顾明珠与燕国公夫人说着话,外边的毛氏招呼着几位夫人,心里却也是惴惴,她这些时日也时时出门应酬,从别人口中听说过燕国公夫人的名声,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如今又是顾家要改变主意,只怕她未必肯答应。   若是明丽的婚事闹出笑话来,那之后明玉的婚事怕是都要受影响,那即便嫁进显王府也要抬不起头来。   她不由地捏了一把汗,连与几位夫人说话都有些走神。   直到好一会之后,顾明珠与燕国公夫人出了小花厅,回了正堂。   毛氏看着顾明珠脸色寻常,依旧是平和的笑容,瞧不出有什么不妥,倒是燕国公夫人的脸色让她吓了一跳,那张平日里都是一脸板正的脸上这会子却是青中透着煞白,眼神闪烁不定,很是不安的模样,明明是数九寒冬,可她额上竟然隐隐有汗意,那副模样不像是与顾明珠起了争执,倒像是受惊过度的模样。   她接过婢女手里的茶汤,微微有些发颤,急不可待地将茶汤送到嘴边,却是险些呛住了,用手绢掩着嘴咳了好几声才缓了些,却是让一旁的几位夫人都惊讶地望着她。   她扯出难看的笑容,忙忙低下头去,连看也不敢看上席的顾明珠,一副慌张地模样,与她平日那副讲究的性子大相径庭,教一旁的几位都觉得奇怪。   宴席散了,毛氏送了那几位出了府去,急急忙忙回来问道:“郡主,燕国公夫人怎么说?可是不答应?”   顾明珠却是一笑:“她明日就让人换了聘礼单子来,二婶母只管收下,对过之后再把陪嫁单子换了过去就是了。”   就这么轻轻巧巧答应了?   毛氏有些愣怔,好一会才忙忙答应下来,心里却是一片茫然,不知道顾明珠究竟与燕国公夫人说了什么,竟然让她就这样应承了下来,也半句要求与刁难都没有,这实在太过奇怪了。   顾明珠笑了笑,也没有解释,带着人回了郡主府去,明日就要回宫,还有许多东西要收拾。   燕国公夫人出了将军府,慌乱地扶着婢女的手上了马车,连与那几位夫人作别都顾不上了,急急催着车夫回国公府去,脸色难看得如同丢了魂一样,身边伺候的婢女也不敢开口,都悄悄缩在一旁,不明白为什么去了一趟将军府,夫人却成了这幅模样。   只有靠在迎枕上死死攥着褥子不撒手的燕国公夫人自己心里知道,当顾明珠说出燕国公府在江南的船行倒卖私盐还私运铁矿的事时,她吓得已经三魂丢了七魄,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不知道顾明珠是怎么知道的,这个事甚至连燕国公府里的几位郎君与娘子也都不知道,只有他们夫妻二人知道,可现在顾明珠却轻轻松松将哪一处码头走过多少货都说的清楚,分明是早就安插了人跟踪暗查了。   可是她一个未出阁的郡主能有这么大的本事?还是她身后的天后?   可不论是哪一个,现在都让燕国公夫人觉得遍体生寒,再也没有半点勇气对上了,她要赶着回去见燕国公商量对策。   至于顾明丽的聘礼,她哪里还会再想,只能一口答应了。 第410章 顾明珠初次出手(第二更)   燕国公夫妇因为顾明珠的几句话惊得寝食不安,夫妇俩想遍了所有可能,最终还是认定了这是天后早就让人盯着他们了,连这样隐秘的事都已经差得清清楚楚,必然掌握了他们的把柄,不然以零陵郡主又怎么有能力安排人手查得这样清楚。   何况燕国公府虽然已经不比当年开国功臣权势在握时候的兴盛,却还是勋贵之中资历最老德高望重的,若不是天后授意,谁又敢暗中查他们。   卧房之中,燕国公脸色阴沉难看,不安地走来走去思量许久,终究狠下决心:“你明日再去趟郡主府,不管用什么由头都要想办法套一套郡主的口风,看看天后娘娘究竟是何打算?”   “燕国公府这些年虽然不曾听娘娘的吩咐办事,可也不曾阻碍她的事,如今到了这一步……你不妨多进宫走动走动,看看娘娘有什么吩咐。”   他说到这里,重重叹了口气,燕国公府一直都是勋贵中最沉得住气的,帝后之争一直不曾出手,倒不是像骠骑将军府顾家那般畏首畏尾,而是想要看明白了再下手,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可眼下怕是已经不能再等了,只怕他们再犹豫,天后就会好不容情地除了燕国公府了。   燕国公夫人垮了脸:“还要去见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我今日就是被她压得抬不起头来,却还要再登门去看她那副嘴脸!”   燕国公气得要骂出来了:“这一家的性命要紧,还是你那不值钱的脸要紧,现在就算零陵郡主要你跪着奉茶你也要照办,你可别忘了,她手里可是攥着要命的东西!”   倒卖私盐是大罪,而私运铜铁之矿更是以谋逆论处的,当初燕国公府是贪图其中的暴利,才冒着大风险干着这些勾当,原本打量着借着船行行事,又是安排亲信之人打点,总以为能够万无一失,可没想到却被人查得如此清楚!   燕国公夫妇又慌又急,始作俑者顾明珠却是自在地在房里小憩着。   歪在榻席上,盖了一角褡子的顾明珠散着发,翻着手里的书卷,小小打了个呵欠,掩下书问正在一旁收拾的阿碧:“韩嬷嬷呢?怎么不见她进来。”   往日里顾明珠要回宫去,韩嬷嬷都会过来与她说说话,叮嘱几句才能放心,今天却不见进来。   阿碧笑道:“嬷嬷还在守着厨里蒸年糕,说是明日要给郡主带进宫去,讨个好兆头呢。”   顾明珠也笑了,这才与阿碧道:“你与嬷嬷说,若是这几日燕国公夫人来府里求见,不妨拖她一拖,让她急一急也无妨。”   阿碧愣了下,点点头下去了。   顾明珠倒是笑着翻了个身,慵懒地窝在暖和的被褥里,闭上了眼。   燕国公府还真是只能算是不巧了。   起初顾明珠打算最先动的不是他们,只是顾明丽的婚事恰巧出了这么些事,要与燕国公府打交道,要让燕国公夫人答应换了聘礼,就得拿出把柄来。   燕国公府是开国功勋,经历几代虽然不如从前那般位高权重,却是善于经营,手里的船行从江浙湖广一直到大运河各处码头都有不少船只,又是高大坚固,比官船也差不了几分,当初圣人都夸赞不已。   顾明珠也是当年在贤王李裕的密探报上来的邸报上得知燕国公府私下做得买卖,那时候李裕听闻这个消息欣喜若狂,便以此要挟燕国公府将船行交出大半来,更是用这些船只将湖广的粮食与江浙的丝绸瓷器源源不断送到了洛阳,在圣人跟前大为露脸,为之后登上太子之位铺好了大道。   如今顾明珠自然不会就这么看着这件好事旁落了,她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动手,就不会将这些留给李裕了。   这可是她日后的一大筹码,当然要留在手中才行。   只是要让老奸巨猾的燕国公与刁钻尖刻的燕国公夫人肯拱手将船行相让,仅仅靠这几句话是不成的,她还得要让他们急一急,只有急了才会乱,才会愿意自己将船行奉上。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笑着侧身睡去了,毕竟今晚该睡不着的可不是她。   第二日一早,燕国公夫人便收拾打扮了,带着婢女来了零陵郡主府,由不得她不着急,前一夜他们夫妻两个辗转发侧谁也没能合上眼,唯恐天一亮,监门卫就已经围了燕国公府,以谋逆的罪名将他们统统给拿下了。   所以燕国公夫人也就顾不得自己对顾明珠那点子不满了,忐忑地带着人登门来拜访。   只是才到郡主府递了帖子,就被门房给退了回来,却说郡主一早就已经入宫去了。   燕国公夫人彻底傻了眼,没想到这么早顾明珠就进了宫,她难不成就这样回去,可是心里七上八下的如何放心的下,少不得追问几句。   “郡主可留下什么话没有?我家夫人是特意来给郡主请安的,不知郡主何时再回府来?”燕国公府的小婢讨好地与那看门的婆子说着话。   婆子却是丝毫不为所动,一板一眼地回答:“郡主不曾有什么吩咐,只是说宫中还有很多事要料理,天后娘娘命她尽快回宫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沐休回府来。”   燕国公夫人听到天后娘娘几个字,眼皮就不禁跳了跳,零陵郡主昨日才与她说了那些话,今日就这样什么也没有理会回了宫去,还是天后吩咐她入宫,看样子这事真的是天后的意思了,这下可怎么好!   零陵郡主也不曾见到,也不知道天后是什么意思!   她急得直跺脚,却又没有胆子入宫去,更没胆子去问天后,只能恹恹带着婢女乘着马车回燕国公府去,一路上如坐针毡,不知该怎么好。   才回了府,把顾明珠入宫的消息与燕国公一说,却是被他气得又狠狠斥责了一顿:“你怎么会如此糊涂!这分明是郡主有意避开你,天后如今按着不动怕也就要等着看咱们会如何做,你怎么就这么回来了!”   他望着一脸迷糊的燕国公夫人:“还不快些再使了人每日去郡主府递了帖子,只要郡主一回府,你即刻过去求见,务必要弄明白宫中那位的意思!” 第411章 七宝宴   宫里倒是更清净些。   回了宫的顾明珠没了那些夫人们殷勤地登门拜访,派帖子相邀,更是自在了。   每日给天后请了安,安顿好宫中的事,又陪着天后说说话,拉着安平公主与徐司言一道陪着打叶子牌,厮混了几日,人都有些懒洋洋的。   初六是马日,才陪着安平公主去厩房挑了马匹,又在园子里骑了好几圈,一身灰土地回了甘露殿,就听说天后召她去说话。   顾明珠忙不迭回偏殿换了衣裙,这才进了正殿去。   “明珠回来了,快过来。”天后手里拿着一张单子,见她进来,笑着唤她过去,“快来帮我瞧瞧,明日的七宝宴请了这些你看可好?”   大年初八宫中都要摆七宝宴,挑了天后看重信任的贵府夫人娘子入宫来放生祈福,再赏了七宝羹,虽然七宝羹不过是名头听着好听,其实不过是精致些的菜羹,可能够被天后召进宫赴七宝宴可是难得的体面,各府的夫人都巴望着,能够带了自家娘子一起进宫来,不但给自己府里长脸,就连娘子们也都跟着长长见识,日后便是说亲也多一样能够拿出来的资本。   只是这一回的七宝羹与往年还有些不一样,出了正月,天后就要让掖庭替宫中采选妃嫔宫婢了,从民间采选来的都是寻常女官宫人,至多不过是采女或是御女,只有有品级的贵府娘子才能入宫为嫔或是世妇,甚至能够位列四妃。   所以这一回怕是有不少府里打得是采选的主意来赴七宝宴。   却不知道天后是什么意思。   顾明珠应着接过那张单子,低头看了看,却是心里暗暗吃惊。   单子上零零总总列了十几位夫人娘子,从太师郭府到五品的中散大夫府的夫人们都有,瞧着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只是顾明珠却发现单子上还把每一府里未出阁的娘子也请了来,并且都是府上的嫡出娘子,个个身份都不寻常。   天后这是……   顾明珠有些迟疑,却也不敢多说,笑着将单子送回天后的手上:“娘娘考虑得周全,我这就去写了帖子让人送出去。”   天后看着她,笑了起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是不明白为什么请了这许多人来。”   将那单子放在案几上,天后缓缓道:“往年不过是请了几位宗室里的亲王妃、郡王妃,至多有一两位的勋贵府上的夫人娘子,今年却是请了这许多人来,也难怪你不明白。”   “你入宫也有些时日了,只是这样短短的时间宫中原来仅有的已经剩下没有几个,剩下的都是上不得台面的,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还得充实内廷,盼着她们能为圣人开枝散叶,也好过沾了那些不干不净的,坏了宫中的规矩。”   她说到这里,顾明珠不由地想起了被留在安仁殿里的魏国公夫人,自从那日她慌慌张张入了宫之后,竟然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她,一进了安仁殿就再也没有了消息,好像宫中从未有过这个人出现一般,连太极殿都不曾打发人过来过问过。   想来也该是如此,安仁殿那边伺候的宫婢与小宦都是天后让徐司言从甘露殿拨过去的,自然是唯天后之命是从,看来魏国公夫人虽然如愿留在了宫中,却未必是她想要的那种日子,也不知道她后悔不后悔。   顾明珠这边有些走神,天后只当她是未出阁的小娘子,终究有些放不开,对着选妃的事难免会难为情,笑了笑:“这些都不用你多费心,单子是我拿的,你只管让她们照着发了就是了,待明日我来应付她们。”   “只是这宴席的事却要你来安排,明日也是你主事,不许推脱。”天后含着笑看着顾明珠,语气却是不容商量,“要人要物只管与周尚宫说,她都听你的。”   顾明珠心里明白,天后这是有意让她露面,若是元日大朝会是让宫里宫外都知道她的身份与位置,那么这一次就是要帮她立威了,让内外命妇都知道,她是天后亲选的主事人,日后宫里宫外的事她都有说得上话的份。   她微微沉吟,稳稳当当地屈膝答应了下来:“遵命。”   天后满意地笑了:“去吧,周尚宫她们已经在偏殿等着你了,你只管放手去办。”   顾明珠轻吁一口气,一步步往偏殿去了。   这不是她原本的打算,起初她入宫不过是图个自保,可现在情势不由人,若是她不努力争取,就永远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   七宝宴的帖子发了下去,贵府里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贤王府里,吉娜坐在正房,一身大红通花小袄哆罗呢遍地金裙,满头的珠钗衬得人雍容富贵,只是眉梢眼角的戾气却是挥也挥不去,让一旁伺候的婢女个个噤若寒蝉,缩在一旁。   她这会子正怒冲冲地撒着气,先前婢女来禀报,宫中已经将初七七宝宴的帖子发了出来,各处勋贵府邸都有,偏偏宗室这几处亲王府不见动静,贤王府也没有得到。   她登时火冒三丈,照着往年的规矩,七宝宴无论如何都会请了几位亲王妃,而贤王是天后嫡出皇子,她这个儿媳怎么也不该被落下,她连赴宴的新衣裙首饰都准备好了,可是今年却就是没有请她,教她一点脸面都没有了。   她咬牙切齿问婢女:“宫中是谁准备的七宝宴,还是尚宫局的人吗?连王府的帖子都给落下了,如此怠慢,就不怕天后娘娘问罪!”   她是不相信天后会连儿媳都不顾,就算不请别的王府,贤王府也不会落下。   婢女低声道:“听闻是,是零陵郡主亲自打点的,尚宫局都是照着郡主的吩咐做事。”   听到零陵郡主几个字,吉娜的脸更是黑成了锅底,恨不能生吞了眼前的婢女:“又是她,区区一个郡主却在宫里作威作福,把正经宗室都不放在眼里,真是不成样子!”   婢女一个字都不敢说,只能低着头,唯恐她把气撒到自己头上。   吉娜骂了好几句,却还是不甘心,转头看着一身石青素面衣裙在一旁帮着她斟了茶汤的侧妃周楚楚,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没用的东西,你那些勾引郎君的本事呢?怎么如今就没有话说了?”   周楚楚低着头,一副柔顺的模样,却是看不清她脸上神色:“宗室里一位也没有请,兴许是今年特意要请了贵府里的诸位夫人去吧,不过想来太子妃娘娘是一定会去的。”   太子妃!吉娜顿时眼前一亮,是了,东宫那位是要去的! 第412章 前有狼 后有虎   燕国公府也没有得到七宝宴的帖子,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燕国公府没有适龄的娘子,只有几位郎君,燕国公夫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由地又提起心来。   虽然不用入宫,也就一时不用直面天后,暂时不必担心就会被天后处置,但也终究不是个办法,天后既然已经知晓了燕国公府的事,又是让零陵郡主点破了他们,只怕已经是不打算再容忍了,若是他们不尽快想出办法应对,只怕出了正月,就被发落了。   只是零陵郡主却是入了宫便不见再出来,如今听说她又打点着七宝宴的事,只怕宫中大小事情都已经要经过她的手了,只怕她更是难有机会出宫了。   燕国公夫人这几日都提心吊胆的,急得上火嘴角都涨了泡,却还是没有法子,只能一天天往郡主府递帖子,盼着顾明珠得了消息看在她诚心的份上,能够出宫见一见她,给燕国公府指一条明路。   婢女拿了送去将军府的聘礼单子来,照着她的吩咐将那三百金换成了束帛锦缎这些看起来更体面光鲜的,将四十八抬聘礼安排得更紧凑了些,送到她跟前。   她接过来,心神不宁地翻了翻,沉沉叹了口气:“再添上二百金,把那些三牲四果和帖盒都作得体面些,莫让顾家挑了毛病吧。”   婢女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夫人不是最恨顾家人,对那要嫁进门来的顾四娘子更是厌恶至极,直说是委屈了六郎,平日里提都不让提她,怎么今日却要添聘礼?   她悄悄抬头看着燕国公夫人,却分明看到夫人脸上满是气恼不甘,没有半分喜气,更觉得奇怪,也不敢多问,应承着捧着单子下去。   燕国公夫人实在是又气又急,想着这些时日的憋屈,一肚子怒气不知该撒到哪一处。   正在房里怄着气时,小婢来禀报:“郭三夫人送了帖子来,请夫人过府小叙。”   太师府郭家!燕国公夫人脸色一紧,心里更是翻腾起来,这会子送了帖子来,想来也是要说那件事。   她原本就是正在伤神,实在是不想过去,却又知道太师府的厉害,不能不收拾更衣,匆匆带着婢女去太师府。   “燕国公夫人安好。”   才一进门,郭三夫人便一脸和气地迎了出来,笑眯眯又礼数周全地请了她到小花厅坐了,亲自奉了茶与她,圆圆的脸上满满都是亲切。   燕国公夫人却是半点不敢怠慢,与她回了礼,又起身道谢接了茶汤,这才不安地坐下。   她可是知道,这太师府里若论最要强的要数郭二夫人,只是现在因为儿女的事已经熬得不成样子,听说是病得不成了,可若是论最最厉害的却是眼前这位和和气气的三夫人,不然郭太师与郭老夫人也不会越过大郎二郎,独独把那要紧的事交给了三郎与三夫人来打理。   果然,三夫人等燕国公夫人碰了碰茶瓯,才放下就笑着道:“原本前几日就想请了夫人过府来坐一坐,平日里我们走得最是亲近,夫人也如同长姊一般照拂我,我实在是感激不尽。”   “只是听闻夫人这几日忙着去骠骑大将军府安排六郎君的婚事,我也就不好打搅了,可是昨日又听说洛阳港口的船只都停运了,连入了港载了货的船也都停下了,不让货卸下,唬了我一跳,只怕是出了什么大事,所以特意请了夫人过来,就是想打听打听究竟是怎么了。”   她一脸担忧的模样,一双眼直望着燕国公夫人:“连太师都听说了,拿着话问着三郎,要我们好好打听打听究竟出了什么事。”   燕国公夫人心里暗暗叫苦,自从那日顾明珠在顾家与她挑明了说了,燕国公与她几乎吓得丢了魂,立即让人带了消息给各处船行,让他们全部停下,尤其是拖着私货的船只务必不许在港口卸货,唯恐再被那些天后使了去盯着他们的人查到,至少要想办法先过了眼前这要命的关口再做打算。   洛阳离着长安最近,自然也就最先停了下来。   可是就算他们愿意停下,那些货主却不肯停下,尤其是郭家,竟然这么快就得了消息,就问到她脸上来了。   只是顾明珠所说的话她却不敢与郭三夫人说,因为他们的船行不止是帮着郭家一家运私货,还有好几家,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买卖,若是说出来少不得会露了馅,何况这件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没有弄明白,自然是不能随便说出来。   她强扯出一丝笑容,与郭三夫人道:“并不是出了什么事,只是这些时日漕运上风声紧,听闻好几处码头都有舟楫署的人在暗中查探各处船只,我们也是为了稳妥起见才暂停了卸货和运送。”   “待过些时日,过些时日风头过去了,自然是照着原样办。”   燕国公夫人心虚气短,说着话脸上的笑容也很勉强。   郭三夫人仔仔细细看了她几眼,这才笑道:“夫人如此说我就放心了,其实也不必太过担心,舟楫署那边也不是不听招呼的,若是府上实在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只管使了人来说一句,我们少不得要求了太师帮着照应一二,毕竟是自家的事,难不成还看着夫人为难着急不成。”   她说着声音低沉了下来:“夫人也知道,那些可都是要紧的东西,如今这情势更是半点拖不得,还是加紧才好,不然耽搁了,只怕要耽误了大事。”   燕国公夫人有苦难言,只能低声道:“知道了,还请府上宽心。”   郭三夫人又笑盈盈说了几句闲话,就端了茶:“那就不留夫人多坐了,明日还要入宫赴七宝宴,改日再请夫人到府上来小聚。”   燕国公夫人出了太师府,心里那股子闷气久久不能消,如今燕国公府已经成了骑虎难下之势,前有顾明珠拦阻,后面有太师府的咄咄紧逼,他们就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没了出路,却又谁也得罪不起,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413章 各个不同   七宝宴摆在了凝云阁里,殿外就是未央池。   昔日粼粼波光的未央池如今已是如同一块凝固的翡翠一般,通体翠绿,池面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却显得更是清澈,一眼可以望见在池底懒洋洋不大游动的锦鲤,池边种着一片怒放的红梅,鲜艳热烈与落在枝干上厚厚的雪正是相映生辉,再衬着殿檐下遥遥挂着的大红缎面八角灯笼更是教人一见忘俗。   连天后都止不住地夸:“还是明珠有心,挑了这个地方摆宴,不然我也不知道有这番意趣。”   未央池是夏日太极宫纳凉的好地方,凝云阁也大都用来消夏,过了重阳便不大用了,大都闭了门闲置着,顾明珠偏偏挑了这个地方作七宝宴的殿阁,的确让人吃惊。   先到的几位夫人都忙跟着夸赞:“郡主心思细致精巧,安排得真是好,这样的景致平日难得一见。”   顾明珠在一旁笑着谢了天后与夫人们的夸赞,亲自端了彩胜上来,请天后与几位夫人贴华胜。   那一盘子彩胜都是金银箔和彩纸剪成的,有仙姑献寿,也有牡丹芙蓉,样式新鲜又好看,教天后与夫人们都瞧住了,笑着挑了好一会。   顾明珠笑着从里面挑了王母驾鸾奉到天后跟前:“这个是比着娘娘平日里的那一对挑心剪的,瞧着很是相似。”   天后笑得更开怀:“偏你是个精怪,我多戴了几回就记住了。”   就让她帮自己给戴在了髻上。   顾明珠笑着退到了一旁去,倒是那几位夫人不由地私下交换了一个眼神,更是惊叹,看来天后待零陵郡主的信任爱重怕还要在她们以为的之上,不然如何会连这些近身的事都让零陵郡主知晓,丝毫都不避着她们呢。   她们心里各自猜测着,都挑了彩胜戴上了,陪着天后说着话。   顾明珠这才让人将那一盘子彩胜端着送去了跟着夫人们来的几位娘子那边,请她们也挑了。   来的几位娘子平日里并不熟络,只因为府里品级各不相同,自然是相见的机会也不多。   郭三夫人带来的郭家七娘子是郭家三房所出,与郭玉秀、郭玉兰姐妹虽然同是太师府的娘子,长得却并不像,没有郭玉秀姐妹张扬的美貌,倒是更显得秀气些,坐在榻席上只是与相熟的   光禄大夫吕府六娘子、右仆射马府二娘子说着话,对一旁那些寻常贵府的娘子并不多理会,显得格外骄矜。   那几位四品五品府上的娘子们平日里也是娇生贵养的,也不大愿意时时奉迎巴结着她们,也都各自与相熟的抱成团凑在一处,对于能够来七宝宴实在是兴奋不已,唧唧呱呱地讨论着。   顾明珠带着婢女端着彩胜过去,那些娘子们才都忙不迭起身来,给顾明珠见礼,一个个都不禁抬起头来悄悄打量起顾明珠来。   难怪她们好奇,顾明珠如今已经成了长安贵府里的红人了,她的事连这些不大过问政事的未出阁的娘子都知道了。   都知道天后如今最信任看重的人不是哪位公主,倒是先前留在宫中给安平公主当伴读的零陵郡主,不但将她留在了甘露殿,就连宫中的事情也都尽数交给她打理了,这一回的七宝宴都是她安排的。   最最紧要的是,这位零陵郡主可不是什么正经宗室,不是哪位亲王府出身,原本与她们也差不多,只是贵府娘子,这才是让她们真正惊奇的事。   她们是真想知道这位郡主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郭七娘子见了顾明珠过来,倒没有那些那般惊奇恭敬,她慢慢悠悠与吕六娘子、马二娘子起身粗粗行了礼:“郡主。”   顾明珠瞧得出她的不在意,倒也不放在心上,郭太师虽然已经是要告老的人了,但太师府终究是权势赫赫这么些年,郭太师又深得圣人信任,又是门生众多,自然依旧不是寻常贵府能比拟的,也就难怪郭七娘子还是如此态度。   她笑着与娘子们点头:“诸位请起,这是宫中新做的彩胜,请娘子们挑了中意的也得个好兆头。”   那些娘子们难得能有这样的机会,见彩胜又剪得精巧,个个欢喜不已,围上去七嘴八舌地挑了起来,倒是热闹得紧。   只有郭七娘子几人笑了笑,却是回了榻席上,一副不放在眼里的模样,顾明珠也笑了笑,不多说地走开去了。   过了好半天,这边才清静下来,各位娘子都挑了自己喜欢的戴上了,郭七娘子三人才信手从盘子里挑了一样,让婢女替自己戴上,似笑非笑地道:“这彩胜的确是精巧,往年我也得了,匣子里已经收了好几样了,过了七宝宴便不戴了,终究是不稀奇。”   口气越发淡然,却是引得那些娘子们羡慕不已的目光,终究是一品二品的贵府,年年七宝宴都能有机会入宫,不是她们能够肖想的。   只是这也让好几位府里品级低的娘子们眼中生出了不甘来,目光炯炯望着那边高高坐在上席的天后,她们也知道这一次的七宝宴可不仅仅是为了热闹,年后就是宫中采选,天后让这许多贵府的夫人带着娘子来赴宴,说不得就是另有打算,她们不是不盼着的。   入宫为妃并不是贵府娘子们想要的出路,若是府里品级高的嫡出娘子自然是不甘心入宫为妃妾,且不说宫中明争暗斗步步为营的艰难,就是让她们为妃屈居于人下总觉得委屈,只是府里品级低,府中又比不得那些贵府般富庶宽裕,姐妹众多,都是待嫁的身份,便难说上好亲事,还要捉襟见肘地想法子凑一份陪嫁出来。   这样与其在府里费尽心思谋一份稍好些的亲事,倒不如入宫为妃嫔,若是能出人头地不但能府里面上有光,说不得还能带着府里平步青云,就如当初的韩贵妃那样,所以也就难怪这些娘子还有这份心思。   远远看着娘子们看似和气,实际各有各的打算,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处说话,徐司言不由地轻轻摇了摇头:“不知娘娘会看中谁,这些都不曾近前去说话。”   顾明珠轻笑一声,吩咐婢女去准备放生的物件,这才回过头来与她道:“只怕娘娘心里已经有打算了。” 第414章 放生   直到各位夫人娘子都已经入了席,太子妃才扶着婢女缓缓入了殿。   她的身子月份还小,如今还不显怀,只是还是小心翼翼地扶着婢女的手慢慢地走了进来,笑容满面地与起身见礼的夫人们点头,又到了天后跟前要拜下去。   “罢了,起来吧。”天后笑容微敛,点点头,让徐司言去扶了太子妃起来,“你有身子,不必多礼。”   太子妃谢了恩到榻席上坐下,这时候才想起来,向着一旁的顾明珠扯出一丝笑容来:“七宝宴的事让郡主费心了。”   原本七宝宴该是太子妃帮着天后打点,是宫中历来的规矩,只是这一回太子妃有了身孕,便不再过问了。   顾明珠察觉到了太子妃笑容里的勉强,望着她眼中也很有些防备警惕的模样,不由地心生疑惑,是发生了什么吗,先前太子妃与她虽然算不上亲近,没什么太多来往,却对她也算是和气,现在怎么好似有些不一样了。   她微微蹙眉,却是恭敬地屈膝,道了一声不敢。   天后看得真切,眼中多了些阴沉,却是向顾明珠笑道:“这会子人来齐了,放生的事你可都准备好了?”   初七有放生的习俗,宫中更是不得轻易杀生,连七宝宴上都是素食,以示好生之德。   只是这放生之礼却也极难安排,只因为这个时候正是冰天雪地,动物生灵都已经冬眠蛰伏,实在是难像浴佛节时那般热闹,往年也只是放些雀鸟、鲤鱼之类,但因为天气太冷,便是放出去活下来的也不多,反倒没了那个意头了。   这一回是顾明珠安排,是不是还是照旧。   顾明珠笑了:“请娘娘、太子妃娘娘与诸位夫人移步未央池边,那边都已经准备好了。”   天后向她伸了手,让她扶着自己起身来,率先向殿外走去:“我倒要瞧瞧你还有什么新玩意儿。”   太子妃忙扶着宫婢的手起身,却是正瞧见天后信任地拉着顾明珠的手,笑盈盈地说着话,她眼中不由地更是黯淡了几分,抿了抿嘴带着人跟在后面。   夫人与娘子们也都跟上了,一阵阵笑语打破了未央池边的安宁。   羊皮靴踏在结了冰的路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天后看着顾明珠扶着她过了湖心亭,又过了湖边小筑,却还不曾停下,不由地好奇道:“你准备的是什么?怎么还不见到?”   顾明珠轻笑着:“就在前面的林子里。”   红梅后面一片茂密树林,郁郁葱葱长得极好,雪杉、白杨长得高大茂密,背着雪挂着冰凌,散发着梦幻的光。   一条石板小径直通林子中,顾明珠扶着天后带着诸位夫人沿着小径往林子里走去,停在了一处宽敞的空地边,那里早有宫婢嬷嬷们等着了,手里都抱着一个用毛褥包裹着的小巧的笼子,只是瞧不见里面装着是什么。   天后瞧了,不禁失笑:“这又是卖什么关子,可是云雀?”   冬季里的鸟儿也少了,只有云雀与斑鸠是常见到的,往年也都是放云雀。   后面跟来的夫人和娘子们也都是一脸好奇,不住地打量着那一个个笼子。   太子妃拢了拢身上的貂鼠披风,却是站在一旁,不曾近前去。   顾明珠亲自端了一只笼子,让徐司言掀开上面的毛褥,露出了笼子里的真容来。   里面一只团成小小的雪白团子的小物竖起了两只耳朵,怯生生的望着笼子外边惊喜的众人。   “这是……野兔?”   天后吃惊地看着笼子里小小软软又胆怯的小东西,不由地失笑:“你这是打哪弄来的?”   顾明珠让嬷嬷们把一个个笼子都撩开来,笑着道:“不止是野兔,还有松鼠,都是前些时日掖庭里要处置掉的,说是冬狩时从围场带回来了,因为都是不起眼的小东西留着也无用,我便让尚宫局出面与他们要了下来,用来放生。”   这里都是女眷,平日里虽然都是身份尊贵,但也终究都是妇人,很快便喜欢上那些软软可爱的小东西,纷纷夸赞道:“真是不错,这些再适合不过。”   天后也笑着点头:“难为你,竟然想到了这个。”   顾明珠笑着低下头去,这可不是她想到的,而是崔临送的那一对卫卫和茂茂给她的启发,有什么比这些小东西更能打动人心,也能够安然生活在这片林子里。   徐司言开了笼子,将那只毛绒绒的小野兔捧了出来,送到天后手里。   面对这个小东西,天后脸上也是难得的小心翼翼,捧着它摸了摸,才放到雪地上,嘴里更是轻声道:“快些去吧,好好的别再教人给拿住了。”   看着那只小野兔愣头愣脑站了一下,才蹦蹦跳跳跑远了,大家都来了兴致,接过笼子里的小玩意,爱不释手逗弄了一下,纷纷放了生,看着小东西们踏着雪跑远了,都笑了起来,很有些兴奋地说着话。   只有太子妃,看着送到跟前的笼子,不由地犹豫了一下,看着大家都已经放了,这才慢慢伸出手,要去接那只野兔。   捧着那只小松鼠的是个穿着低等宫人服饰的小宫婢,捧着走到太子妃跟前时手隐隐有些发抖,头也不敢抬,更不敢看她,像是有些胆怯。   她送到太子妃跟前,眼神却忍不住朝着顾明珠那边瞧了几眼,被顾明珠察觉了。   顾明珠顿时心里一紧,这些捧了笼子伺候在跟前的都是尚宫局特意挑选来的,都是掖庭里各处得脸机灵的人,也是想瞧瞧有没有得用的,要挑两个到身边来。   只是眼前这个小宫婢分明有些不对,就算是平日不大见贵人,也不至于见了太子妃会害怕成这副模样,方才天后在跟前也不见她有什么不对的。   除非她……   顾明珠陡然惊出一身冷汗来,拔高声音道:“太子妃娘娘身怀有孕,怕是不好碰这些,不如让嬷嬷代为放生吧。”   太子妃原本就有些不情愿,已经伸到跟前的手,听了她这句话顿时就收了回去,脸上露出几分轻松之色:“也好,太医也让我不要多碰这些活物。”   只是她那副神色却是把她对顾明珠的提防表露无遗,连天后都不由地蹙起了眉头,脸色有些阴沉地看着她。   那小宫婢却是被顾明珠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手里捧着的野兔也从手里掉了下去,落在地上停了停,又歪歪扭扭朝着前面跑了几步,竟然倒在了雪地里没有了气息。   一时间,所有人都惊得动弹不得,看着那原本活生生的野兔就这样断了气,还是在放生礼上,若是方才太子妃亲自接了,那岂不是……   这是何等晦气的事,何况现在太子妃腹中还有皇嗣! 第415章 敌意   天后与顾明珠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徐司言更是脸色铁青,正要上前去查问,还是顾明珠笑着上前几步道:“幸好太子妃娘娘不曾碰,这也是小东西没福气,天气这样冷,还是没能保住了。”\r   她招招手,很快就有嬷嬷又提了一只笼子来,笑着请太子妃身边的嬷嬷帮着放生。\r   顾明珠却是望向那边瑟瑟发抖的小宫婢,笑容淡淡地:“只是这孩子太不经事了,还是要好好调教一番才行。”\r   徐司言忙唤了人,把那小宫婢带了下去。\r   一场看似复杂要闹出大动静的事就这样悄然被消弭了,好像就真的只是顾明珠所说的那般轻轻巧巧。\r   天后笑着望了一眼顾明珠,与太子妃道:“这样天冷,这些小东西难免经不住,你没碰到就好,走吧,回殿里去,别受了寒。”\r   太子妃震惊地望着被宫婢忙忙碌碌收拾走了的野兔,扶着宫婢的手都有些不稳,只是天后也开了口,她终究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点点头随天后回了殿去。\r   但她看顾明珠的眼神已经不仅仅是防备了,更多了几分冷意。\r   像是被人逼急了的愤怒。\r   顾明珠心里一紧,越发觉得不对,面上却是淡然不露,递了个眼色给徐司言,带着人一起回去了。\r   夫人们也瞧出什么来了,只是天后与顾明珠都那样,太子妃也不开口,她们哪敢多说,只好也是一副无事的模样,说着话跟在后面回去了。\r   只是娘子们终究不曾经过这样的事,脸上少不得露了些情绪,那几位府上品极低的娘子们只是有些心惊,惶惶不安地紧跟着,一句话也不敢多所。\r   只有郭七娘子,眼中光芒大盛,紧紧拉着吕六娘子,低声道:“你瞧出来没有,这怕是不像零陵郡主说得那么简单。”\r   吕六娘子声音低低的,连连摇头:“说不得,你不见连天后娘娘都不肯追问,快些走吧。”\r   郭七娘子哪里肯就作罢,她心思飞快转动着,要想法子在这上面做点文章出来,不为别的,就算是为二房里的玉秀、玉兰出出气也好,若不是因为顾明珠,郭家的名声也不会被二房给坏了。\r   到了殿中,她一反先前的态度,主动与那几位娘子也攀谈起来,全然没有了高傲,倒是和和气气说着话。\r   终究还是被放生的事影响,七宝宴上气氛也不那么活跃。\r   上了七宝羹,夫人们都端着素酒敬了天后与太子妃,又敬了顾明珠。\r   几位娘子虽然有些羞怯,也都跟着起来敬酒。\r   天后倒是对她们很是和颜悦色,笑着一个个问了几句话,好好打量了一番,才让她们回榻席上坐下。\r   这几位娘子分明也是得了吩咐的,脸上有了点羞红之意,却都没有躲闪。\r   郭七娘子也是如此,只是她已经入宫数次,表现得更是落落大方。\r   待到她敬到顾明珠跟前时,却与在天后与太子妃跟前有些不同,分明抬头直视了一眼顾明珠,才似笑非笑地举了杯。\r   顾明珠看了看她,笑着饮了盏中的素酒。\r   待到宴席散了,天后也没有更多的表示,那几位夫人不免有些惴惴,告退之后满腹揣测地带着娘子们出了宫去。\r   太子妃陪着天后多坐了坐。\r   “怎么不见安平公主?”太子妃接过婢女送上的手巾掩着漱了口,才轻声道。\r   天后笑道:“今儿这宴我是想瞧瞧这几位娘子,她终究年纪小,来了反倒不好,就让她跟着三郎去骑马了。”\r   太子妃轻笑着:“公主殿下聪慧大方,先前圣人病着,她每日去太极殿觐见,还召了医官来问话,做事有礼有度,实在是教人折服,想来跟在娘娘身边不要多少时日,就能帮娘娘分忧了。”\r   天后听了这话,笑容淡了几分:“你有了身孕,东宫里的事都交给谁打理的?”\r   太子妃没想到天后没有接自己的话,倒是问起东宫的事来,只好回道:“是赵良娣,她跟在太子殿下跟前伺候多年,先前也是她帮着打点的。”\r   天后皱了眉:“从前你未入宫,东宫没有正妃,让她帮着打点倒也不算什么,现在你已经是太子妃了,就算是身子不便,也该由身边的人帮着操持着,你不用费什么心思,怎么能再把东宫交到一个贫贱出身的妾室手中,这若是传出去,日后你这太子妃可还有半点脸面?”\r   她看着太子妃不禁摇头:“你是太子妃,未来的国母,有宽容之心却也该有识人之能,知道哪些话该听,哪些话不该听,谁与你说什么为的是什么,不可什么都入耳去,不然岂不是要由着人摆布!”\r   太子妃愣了一下,委屈地低下头去,口中道:“母后教训得是,是我的不是。”\r   天后看着她那副委屈的模样,却是重重叹了口气,知道她没有听进去,却也不好再多说,毕竟还要顾全她这个太子妃的脸面,只好摆摆手:“罢了,东宫的事你自己思量吧,我也不好多问,宫中的事你也不用费心了,有明珠在,都安排得很是妥帖。”\r   太子妃有些不敢置信,抬起头看了眼天后,又看了眼顾明珠,又低下头去,把心里那点不平忍了忍,低声道:“是,多谢母后。”\r   她不明白,方才的事分明是顾明珠有意安排的,为何天后却要帮着顾明珠遮掩,难道真的如贤王妃所说的,天后越发看重显王了,顾明珠的妹妹作了显王妃,自然是不会容得下东宫了。\r   她思量着方才的事,越想越觉得对,若是方才自己接了那野兔,只怕是要沾了晦气,对腹中的孩子更是不好,说不得真得就如了顾明珠的愿了。\r   她终究不是个心思聪颖的,又是一味懦弱,素来不得太子看重,好容易有了身孕,对外界充满了怀疑与不安,也就难免走进了死胡同里,难以改变想法了。\r   说了几句,天后看着她那副执拗不受教的模样,只觉得厌倦,摆摆手让她回东宫养着,自己带着顾明珠与徐司言回甘露殿去。\r   上了马车,顾明珠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使了阿碧去与周尚宫说,将那小婢关进慎刑司,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r   她倒要瞧瞧,是谁给她使了这么个阴招,看样子是真的已经胆大放肆到什么都不顾了,还敢挑起太子妃对她的敌意! 第416章 谣言   只是放生礼上的事还是传得沸沸扬扬了,不过几日的功夫,零陵郡主与太子妃不睦,借着天后的看重执掌宫中的事,暗中谋害太子妃与她腹中的皇嗣这个流言传得长安贵府人人皆知,人们虽然不敢明着说,却都私下里议论不已,甚至连显王与顾明玉也被牵扯了进来,原本被顾明珠平息下去的事俨然成了一场阴谋。   宫中也有人开始流传起来,连甘露殿都听闻了。   徐司言把话送到顾明珠这里,皱着眉道:“只怕此事是有心人故意所为,为的便是要坏了东宫与郡主的关系。”   顾明珠不自觉地轻叩着跟前的案几,神色里多了一分冰冷,这个人的确是有心,不但将那日已经平息下去的事端再挑了起来,再一次挑起太子妃与她之间的猜疑误会,更是将显王与顾明玉的婚事也拿来做文章,倒是的确能够将水搅浑了。   她淡淡道:“既然是流言,也没有什么真凭实据,越解释只怕越让人怀疑。”   这样的事顾明珠是不好多说,否则怕是会越描越黑,但若是太子妃肯开口说几句,甚至来甘露殿走一走,见一见顾明珠,流言便会不攻自破。   然而流言传了这么几日了,东宫必然也已经听到了消息,太子妃却是半点动静也没有,就那样放任流言在宫中与贵府纷纷扬扬,分明是真的信了这个话,甚至可能她就是觉得是顾明珠有意要害自己。   徐司言不由地想起先前天后在殿中无奈地叹气,直说不曾想到太子妃也是出身名门望族的卢国公府,老卢国公还曾是帝师,可没想到教出来的娘子却是这样一个糊涂的,轻易信了别人的挑拨也就罢了,眼瞧着东宫、显王府与甘露殿都卷进了这么个莫须有的谣言里,她不但不想着平息谣言,却还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实在是愚蠢至极。   她轻轻摇了摇头,却又有些犹豫地问顾明珠:“难道就这样不理会?由着她们胡言乱语?”   顾明珠想了想,轻声道:“就有劳帮我查一查,这些谣言究竟是从何处传出来的。”   谣言尽管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但终究是有个来源的,她要知道是谁动了手。   徐司言应下了,又轻声道:“前些时日郡主不在宫中,贤王妃倒是连着几日都递了牌子入宫,给娘娘请了安就去了东宫。”   顾明珠听明白了,笑着与她道:“多谢司言了。”   徐司言终究是跟在天后身边多年,不到一日的光景,就已经查探清楚,放生礼的事是从太常卿罗府大娘子口中传出来的,她原本只是与身边伺候的婢女信口说了说,却不曾想到会传得人人皆知,如今罗夫人已经吓得将她送去了洛阳娘家小住,不敢教她留在长安了。   只是一个寻常的贵府娘子便是胡言乱语,也不会想到将显王也给牵扯进来,终究是教人查探到了,那日七宝宴散了,郭七娘子特意与罗大娘子、潘九娘子几人一道出宫,路上说了不少话,到最后才与这几位平日里并无太多来往的娘子亲亲热热道了别。   顾明珠听完,却是笑了,与徐司言道了谢。   贤王妃与郭七娘子!   顾明珠靠在凭几上,慢慢抚摩着盖在身上的毛皮褥子,挑了眉露出一丝冷冷地笑容。   原本也就在她计划之中,看来可以提前了。   在甘露殿与东宫的同时缄默之中,流言传了好一阵,终究是慢慢淡了下去,只是对于太子妃与顾明珠之间关系的猜测终究是在所有人心里埋下了。   眼瞧着就是上元节,圣人有意要彰显国泰民安的盛况,特意吩咐了礼部安排了,要在长安大办上元节灯会,他要亲自带着宫中贵人同登安乐楼赏灯,宫中顿时又是一阵忙碌。   顾明珠出宫的时候很有些不放心,叮嘱徐司言:“娘娘的銮驾都已经吩咐尚宫局准备好了,随行的人怕是要你费心了。”   徐司言笑着道:“郡主放心,天后娘娘吩咐了,您只管与公主殿下安心去赏灯,不必担心这些。”   顾明珠笑着点头,上了马车出宫去了。   回了郡主府,她吩咐了韩嬷嬷带了消息与钱管事,让他赶回郡主府来。   “泗州那边如何?”顾明珠让钱管事在屏风外坐下,让婢女端了茶汤给他,这才开口问话,“铺面和管事可都已经安顿好了?”   钱管事恭恭敬敬地回话:“都已经安顿好了,丝织坊与香料铺子也都已经开张了,生意很是不错。”   这个顾明珠倒是不担心,钱二与王家婆子这些人都是昭文皇后精挑细选出来的,办事能力毋庸置疑,放手让他们打点郡主府产业以来,铺面庄子与丝织坊都是经营得极好,生意也从长安慢慢铺开了,甚至在雍州、梁州和扬州、荆州都已经有了铺面,她手里的家财也越来越多了,认真算起来,在长安只怕也没有几个府里能够比得上她的了。   她满意地点点头,却是道:“我还有件紧要的事要交给你去办,你务必要亲自去才能放心。”   钱管事脸色顿时肃穆起来,这些时日以来顾明珠并不大过问田庄铺子的事,只是定期让人去查帐,如今却是这样郑重其事地说起来,想必是十分要紧的事,他不敢有半点大意。   “你一会出了府就立刻收拾了,带着人赶去泗州,去帮我办一件秘密的差事……”   她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细细说了自己的要求,却是让钱管事愣了好一会,满腹疑惑,却又不敢多问。   他知道郡主从来不会无的放矢,就如同前一次的买卖香料,让他们去与胡商买香料,甚至连价格都已经定下了,让人摸不着头脑,直到最后才发现是早已准备好的局。   这一次想来也不例外。   他虽然还是摸不着头脑,却不敢再多问,老老实实地应承下来:“小的这就去准备,立刻就赶去泗州。”   顾明珠点点头,露了笑:“去吧,照着我的话去办,有了消息就让他们立刻送信回府来。” 第417章 上元夜(第一更)   上元节灯会是长安最热闹的庆典之一,何况今年的上元节灯会是圣人亲自吩咐礼部操办的,更是轰轰烈烈不可开交。   天还未黑,长安各处的街市上都已经挂上了各色花灯,朱雀大街上更是悬红挂绿,沿街挂满了各式各样精致的花灯,有不少花灯还是宗室和贵府特意命人作的,上面还落着各府的款印。   这一回安平公主早早就出了宫来了郡主府,与顾明珠说着话盼着一会的灯会。   闲聊之中,她说起了除夕看傩戏的事来:“……那一日真是尽兴,只是人太多了,不然还可以再多瞧一会。”   她忽然想起那一日是崔奕救了她,还护着她一路回了郡主府,脸上不由地有些发热,声音也低了下来,咕哝着:“今日不知道是不是还有那许多人。”   顾明珠瞧了眼不自在的她,像是察觉了什么,笑了起来:“若是你怕再被冲散了,今日可不能再胡乱往前挤了。”   安平公主别开脸,低声道:“我们一处走,阿娘吩咐了,让我好好跟着你。”   不知为什么,她虽然说着,却又开始想着一会还会不会再遇见那个人,明明是讨厌的登徒子,却会护着她。   真是个奇怪的人。   只是当她与顾明珠的马车停下时,瞧见那个人的时候却又止不住心跳起来,红霞慢慢爬上了脸颊。   这个家伙怎么也在这里,还迎了上来,瞧着像是在等她们似的。   崔临与崔奕走上前来,与安平公主欠了欠身,这才望着顾明珠轻轻笑着:“今日灯会人不会比除夕少,你们身边跟着的都是仆妇,终究是不便,让梁大带着人护着更稳妥些。”   这算是变相的邀请吧,安平公主不知为什么,忍不住看了眼崔奕,忙低下头去拉了拉顾明珠的衣袖。   顾明珠点点头,笑着道:“那就有劳郎君了。”   坦然地接受了崔临的好意,没有半点扭捏推拒。   崔临望着她,眼中如同被点亮的灯,光芒熠熠,俊美的脸上笑容更深:“走吧,我们一道去赏灯。”   接下来的时光,安平公主戴着帷帽紧紧拉着顾明珠的手走在锦绣繁华的朱雀大街上,看着那些栩栩如生的花灯,听着四下里人声鼎沸,在人群中穿行而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精巧别致的花灯她一盏也没记住,也不记得自己究竟看了些什么,唯一记住的只有她身后不远处同样戴着帷帽的那个人,还有那道从帷帽中望过来的目光。   虽然她看不见,却分明察觉到了。   心跳都有些不稳。   提着崔临让人买来的小巧琉璃荷花灯,顾明珠与安平公主与他们作了别,回了郡主府。   “怎么不说话?难不成觉着不好看不热闹?”顾明珠有些好奇,安平公主一整晚都很安静,实在是奇怪。   安平公主提着那盏花灯,正有些出神,听她问起来,忙抬起头来:“不是,只是有些乏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与顾明珠说,只觉得自己有些怪,却又说不出哪里怪来,好像只要那个人在场,她就不像自己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也不明白,却也不好意思与顾明珠开口。   顾明珠瞧着她绯红的耳根,抿嘴笑了:“罢了,玩闹了一夜,怕是乏了,早些歇着吧,明日咱们一起入宫去。”   安平公主这些时日偶尔也会来郡主府小住一夜,府里早已准备了凝碧院专门与她留宿,又将值夜守备的仆从增了一倍。   安平公主忙忙点头,带着贴身宫婢往凝碧院去,只是手里的花灯却是攥得紧紧地,都不肯交给身边人帮着她拿着。   看着她走远了,顾明珠脸上的笑容才敛了去,恢复了冷清的神色,与一旁方才一直没有开口脸色有些凝重的韩嬷嬷道:“是什么事?”   韩嬷嬷陪着她往正院去,边走边低声道:“今日殿下与郡主才走不久,门房值守的便发现了有人在府门前探头探脑,禀报到婢这里,婢不敢大意,就让人仔细查探。”   “才发现在胡同口也有好几人鬼鬼祟祟,人人都去了街市上看花灯,只有那几个在胡同口徘徊不去,很是可疑,又让人去试探了他们,才发现那几个人不是咱们中土之人,说得话怪腔怪调,听着很是奇怪,偏偏一身打扮又是似模似样的,若不是刻意去查探只怕很难瞧出来。”   顾明珠沉了脸,听着她说了下去。   “婢觉着有些不对,便打发人去街市上寻郡主的马车,递了消息请郡主小心,所幸有崔家郎君一路送了殿下与郡主回府来,那几个怕也是瞧见了崔家的护卫,才又悄悄退走了,方才再让人去看时发现他们都已经不见了。”   不是中土人氏,乔装打扮在胡同口等着,这雷同的桥段听起来还真是耳熟。   顾明珠冷笑一声,看起来贤王府那两个还不肯消停,竟然敢把主意打到郡主府这边来了。   若是今日郡主府没有警惕地察觉,也没有崔临他们的护送,只怕安平公主与她坐着的马车就会被那几个高昌人给拦住了,之后会发生什么却是难说了。   但不管发生什么,即便顾明珠逃过一劫,却也难逃保护公主不利的罪名,终究是要获罪。   看样子贤王妃是得了别人出的主意,才会想着故技重施的。   顾明珠眼中的温度一点点消失,看样子上一次给她们的教训还不够,她们还以为自己是好拿捏的软柿子,不但敢挑拨东宫与她的关系,现在还敢直接动手了。   既然如此,她倒是不介意让她们尝尝自己结下的苦果。   她冷冷道:“大将军这几日可还在府里?”   韩嬷嬷点点头:“虽然时不时出去走亲访友,却还是会回府。”   还未出正月,五军都督府还未开衙办公,顾青大多数时间还是留在将军府里看各处送来的军情密报。   顾明珠嗯了一声,吩咐道:“一会让人送个消息过去,说我明日一早有事要过去见将军,有要紧事要商量。”   韩嬷嬷心里一紧,这么晚还要让人去将军府送消息,只怕是十分紧要的事了,她半点不敢耽搁,立时让人去了。 第418章 宫中的变化(第二更)   顾青得了消息,一夜都有些放心不下,连早上的骑马也不曾去了,在书房里等着顾明珠。   “父亲,我有事要请你相帮。”一身雪貂披风的顾明珠进了书房来,开门见山地开了口。   顾青脸色凝重,让婢女端了茶汤进来,让顾明珠在榻席上坐下:“是什么事?”   进了书房,顾明珠才发现与先前不同,这一回书房里已经烧了地龙,暖意扑人,她让阿碧替自己解了披风,这才正色道:“我想借父亲在伊州的亲兵一用。”   顾青脸色顿时一变,望定她:“你要做什么?出了什么事?”   伊州是大唐西北边城,与西域诸国比邻,驻扎着西北精兵数万,顾青大多时间留在那边,的确有一支跟随多年骁勇善战的亲卫,只是他不明白为何顾明珠会说起这个。   顾明珠皱了皱眉,挥退了书房里伺候的人,这才低声说起了自己的打算来。   听完她的话,顾青的脸色却是有些不大好看,许久都没有开口。   “这是甘露殿得到的消息?”他沉吟许久,终究是开口问道,这样的事实在是非同小可,他不知道顾明珠如何会知道,还说的那样清楚。   顾明珠微微颔首,没有直接回答他,却是道:“只有一样,请父亲务必要应承我。”   “那些人请留下来与我,我还有用处。”   她轻描淡写一句话,却让顾青惊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揣测着究竟是天后的意思,还是顾明珠自己的主张,若真是顾明珠的主意,那这一切真的就太过荒唐了。   只是不管是谁的主意,他都无法拒绝,只能叹口气道:“我这就让张炎赶去伊州。”   张炎是顾青的副将,也是他的亲信,他肯动用张炎就算是答应了这件事。   顾明珠松了一口气,向顾青道了谢,这才告辞而去。   暖融融的书房里又只留下顾青一个人了,他独自坐在榻席上,看着那张空荡荡的案几上放着的那一盏茶汤,还在微微冒着热气,只是人却已经走了。   他们父女之间终究生疏到了这个地步,顾明珠只会客客气气请求他的帮助,却不会与他商量,将自己的难处告诉他。   明明她还是未出阁的小娘子,却已经好似百炼成钢,看着却只教人心疼,究竟是经过多少磨难才能到这一步。   他是愧疚的。   过了上元节,宫中又开始张罗起采纳的事来。   掖庭送来了采选的宫婢的名册,尚宫局送了妃嫔的名册来,都放在了顾明珠手里。   只是这些顾明珠也不敢擅自做主,捧了名册来见天后。   天后正在殿前回廊下喂着鹩哥,那是显王前几日送进宫来的,油光水滑最会鸣叫,声音啾啾喓喓好似在唱曲一般,很得天后喜欢。   “……宫婢的名册我不看了,你们瞧瞧,家世清白便可,不过几年又放出去的,”天后拿着果粟逗弄着笼中的鹩哥,漫不经心地道:“这一回也只挑了四名采女,都是良家子,全留下吧。”   顾明珠应着,又问道:“只是别的……”   天后一笑,转头看向顾明珠:“我瞧着那日七宝宴上那几位年纪小些的娘子个个都长得如花似玉,这宫里好些时候没有这样的热闹了,是该有些这样花信年华的一处说说话了。”   七宝宴上请来的娘子都是刚刚及笄的年纪,只有郭七娘子、吕六娘子这几位府里品级高的却是更年长些,倒是五品的中散大夫李家娘子年纪最小。   顾明珠自然明白了天后的意思,轻声道:“这就去让拟了名册来,请娘娘御准。”   纳封的诏谕下来时,贵府里都沸腾了起来。   宫中多年不曾纳过妃嫔,仅有的几位也都是早年就在宫里的,如今却是抬了七八位美人、才人入宫去,虽说位份不算高,却也是让这几府里喜出望外了。   有心人说了起来,却是发现这几位得了册封的都是当日去七宝宴的娘子,天后竟然都看中了,全都留在了宫中,反倒是太师府郭家、光禄大夫吕家和右仆射马家这几府上的娘子没有被留下,不由地教人猜测是不是这几位仗着府里权大势重,难免有些骄矜,所以没有被天后看重。   也有人猜测,天后对这几府上心存芥蒂,故而没有选中。   只是不管是哪一种,都让郭七娘子又羞又恼,狠狠将手里的玉梳扔到了地上,砸成了两半。   “这算怎么回事,明明是七宝宴,又不是采选,为何要把我也牵扯进去!”她一张脸气得通红,紧咬着唇,“谁稀罕入宫做什么妃嫔,再风光也不过是妾,有什么可光彩的。”   身边伺候的婢女吓得噤了声,没有人敢说话,可是府里谁又不知道,当初郭三夫人带着七娘子去七宝宴,也是有一份心思的,以太师府的势力,七娘子若是能够入宫为妃嫔,必然要远胜过当初的韩氏,那才是真正的富贵逼人。   只是,天后不曾挑中她,把那几位都给挑了去,反倒给人留了个话柄,也难怪七娘子如此气恼。   一时间,长安贵府几家欢喜几家愁,却都察觉到了宫中的气氛大为不同了,这一回算上从民间采选的采女、御女,六宫之中竟然多出了十余位妃嫔,谁也弄不明白天后究竟是做什么打算,难免都心怀揣测。   在漫天的揣测好奇之中,甘露殿一如往昔的平静,天后看着安平公主练完大字,又问了她几句功课,这才满意地点头,放了她去骑马,自己却是带着顾明珠与徐司言出了殿去。   “去安仁殿。”天后上了凤鸾车,吩咐了一句便不再说话。   原本平和的气氛陡然冷了下来,徐司言与宫婢们也不敢多话,悄悄在一旁踞坐着。   这些时日天后甚少过去安仁殿,也不大与人提起魏国公夫人,只有在太极殿与圣人说起来,还都是苦口婆心劝圣人过去看看魏国公夫人,终究是有了身子,说不得腹中就怀着个儿子,魏国公夫人又时时惦记着想面圣。   圣人却是越听越烦躁,索性说了自己头风,再也不过问这件事,尽数交给了天后来处置。   如此一来,被留在安仁殿里连门都出不了的魏国公夫人便真的成了个无声无息的存在了。 第419章 泗州(第三更)   天后还未迈进殿来,脚步声便已经惊动了殿内的人。   魏国公夫人扶着肚子快步往殿门过来,口中惊喜地道:“是圣人,是圣人来看我了……”   她已经显了怀,身子笨重脚步虚浮,却是难掩焦急,随身伺候的宫婢忙忙上前扶着她。   只是她刚到门前,门已经打开来,天后冷冷带着顾明珠徐司言几人进了殿来,望着她那来不及退散的欢喜,满是讥讽。   “这是怎么了,不是说了魏国公夫人如今身子重,不能大意,怎么让她如此不小心。”天后的语气极为森冷,吓得殿中伺候的宫婢齐齐跪下了,头也不敢抬。   魏国公夫人却是愣愣看着她,好半天才苦笑道:“珝娘,原来是你。”   她脸色苍白地屈膝给天后行礼,口中却很是苦涩:“圣人还是不曾来看我。”   天后没有拦着她,看着她拜下去起身来,才道:“这几日宫中有喜事,圣人是不能过来了。”   喜事?魏国公夫人奇怪地看了一眼天后,请她在上席坐下,自己才回了榻席,低声道:“才过了上元节,有什么喜事这样热闹?”   她被留在安仁殿里这许久,什么节庆都不曾出去过,连除夕也都是一个人守着冷冷清清的殿里,几乎要忘记了时日了,若不是想着腹中的孩子,还有要留在宫中这点念头,她怕是早已耐不住这样的冷清了。   天后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是大喜之事,新册封了好几位美人、才人和采女,宫中又要热闹起来了。”   魏国公夫人的脸色顿时变了,半张着嘴看着天后,许久才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来:“这,这还真是难得的喜事。”   她不明白天后为何会答应纳妃,这些年来宫中除了几位多年的老人,就是几位被圣人看中的宫婢提升上来的,纳采入宫的妃嫔几乎是没有的。   可是现在居然突然册封了这许多!   她有些不敢相信,明明天后十分在意这些,不然也不会宁可背负着善妒不贤的名声这么些年。   天后像是看出了她的惊愕,笑容冷淡:“还是你提醒了我,这宫中还是人太少了,该多添些人,也能多些人伺候圣人,不至于生出些事端来。”   魏国公夫人的脸从苍白变成了猪肝色,好一会都说不出话来。   天后冷笑一声,起身来往外走:“你安生在这里养胎吧,圣人怕是不会再来,宫中多了这么多新人,他如何还能再记得你。”   她说完,又看了眼魏国公夫人身边伺候的几个宫婢,不再言语,大步出了殿去。   魏国公夫人木木地坐在榻席上,手脚冰凉。   她知道天后说的是真的,宫中已经有了这许多新晋的妃嫔,圣人又如何还会记得她这么个徐娘半老的臣妇,即便她有了身孕,生下来的也不过是个私生子,并不能得到皇嗣的封号,那她又怎么可能再留在宫里?   所以这一切都是徒劳?   燕国公夫人不知道使了去郡主府的人吃了多少次闭门羹了,好不容易上元节时听说顾明珠要回府,却又被拦在府外,说是安平公主驾临,她只能按着心思再等。   可是眼瞧着就要出正月了,船行也不能一直停着不运货,她实在是坐不住了,想法子送了消息入宫,眼巴巴等着见顾明珠,等着要从她那里听一听话音,究竟天后是个什么意思。   顾明珠听了阿碧送来的话,笑了起来,看样子燕国公府是真的着急了,那样大的船行,又是谋逆的罪名,只怕这些时日他们都不曾安心过。   她与阿碧道:“是谁送了消息来的?”   阿碧低声道:“是百福殿的一个嬷嬷,瞧着面生,平日里也不大见。”   能来甘露殿到顾明珠跟前回话的都是各殿里得脸的管事嬷嬷,看样子那位只是个寻常宫人,却是燕国公府的人。   她点点头,与阿碧道:“你去回她话,什么也不必说,只与她说泗州两个字便可以了。”   泗州?   阿碧不明白,见顾明珠没有别的话,只能答应着,退下去自去找那个嬷嬷回话。   泗州!燕国公夫人得了回话,失了魂一般跌坐在榻席上好半天也没有能回过神来,婢女们急急忙忙上前拍背,送了茶汤来给她顺气。   她煞白着脸,哆嗦着手道:“扶我去见国公,我有要紧的话要与他说。”   等到燕国公在书房见了她,她已经彻底乱了方寸,顾不得还有幕僚在场,急急就闯了进去,惶惶地道:“宫里送了消息出来了……”   燕国公看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皱着眉让幕僚出去了,这才拉了脸沉声道:“你这是做什么,连规矩都不懂了?”   船行的事非同小可,他连自己的幕僚也不曾多说。   燕国公夫人却是已经哭丧着脸,道:“你先别怪我了,宫里送了消息回来了。”   燕国公这些时日也因为这个满心担忧,忙问道:“说什么了?”   “只有两个字,泗州。”燕国公夫人说完就如同被抽走了骨头一般,在一旁的榻席上软软坐下了,“别的一句也没有说。”   燕国公的脸色终于没有了先前的镇定,嘴角也开始哆嗦起来:“她说的是泗州?你没有听错?”   泗州只是个普通的地名,听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却只有他们夫妇知道泗州有什么,泗州有郭家的两处铜铁大矿,从那矿中出来的所有矿石都是他们的船行帮着运送的,从泗州沿着通济渠运送到洛阳与郑州。   这是何等隐秘的事,一个不慎就会让燕国公府阖家获罪,他们自以为做得十分小心,但如今就是这样简单的被顾明珠点破了,她竟然全都知道。   可是燕国公不知道顾明珠是否也已经掌握了太师府的事,一切都迷雾重重。   燕国公夫人再没了平日里的傲气,素来板正肃穆的脸上现在只有担忧害怕,带着点哭腔开口道:“天后娘娘都知道了?连泗州的事都知道了,现在可要怎么好?是不是要对府里动手了?”   燕国公被她问得更是心烦,低叱道:“闭嘴!”   他心里却是飞快思量着,船行在运河沿岸各处码头都有生意,不单只帮着郭家运送铜铁矿,还有私盐,还有各种货物,原本他担心的是天后已经让人盯着船行很久了,对这些生意都掌握了,所以才不能不把所有船只都停了下来,等着宫中的举动。   可是现在零陵郡主只提了泗州,并不曾有别的举动,看起来是对运送的郭家铜铁矿留了心,其他的未必就会追究。   他想了一会,低声与燕国公夫人说了几句。   燕国公夫人脸色大变:“这……那可是太师府。”   燕国公黑着脸:“我还能不知道,只是如今还有什么办法,若是再顾着太师府,我们这一府上下也要保不住了!”   他说着,又道:“不管用什么法子,你还要亲自去见一见郡主,务必要让她高抬贵手才好。”   他算是看明白了,只怕燕国公府现在攥在顾明珠手里了,天后未必会在意这件事,可顾明珠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第420章 没有花的花宴(第四更)   燕国公夫人思量许久,终于想到了法子,她让人把改好的聘礼单子送去了郡主府,还附上了张帖子,借着燕国公老夫人的寿辰,要请了顾明珠与毛氏来燕国公府。   这一回郡主府总算是收下了,很快让人回了话来,说是到时候会去捧场贺寿,她的一颗心才塞回肚子里,又开始发愁该怎么与顾明珠开口,求她饶了燕国公府才好。   这时候,她陡然发现,从前那个在顾家被她挑三拣四嫌弃的顾大娘子如今却已经成了掌握她一家老小生死的人了,而她连想见一面求个情都如此艰难。   这实在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又没有半点法子。   顾明珠却是不知道燕国公夫人的烦恼纠结,她正帮着天后安排赏花宴。   才刚出正月,天气乍暖还寒,园子里也没有什么花,连迎春也不过是初初吐蕊,哪里寻得出什么花来摆花宴,只是天后却是并不在意,吩咐在西海边摆开宴席,从温棚里捧了几盆子开了的仙客来、兰花放在旁边,就算是有个赏花的意思了。   “横竖也不是为了赏花去的。”天后倒是不在意什么花不花的,与顾明珠说明白了,“不过是看着这些时日宫里添了这么许多人,总该都见一见,也该让她们面圣了。”   新晋的几位美人、才人与采女入宫有几日了,却都还不曾面圣,终究是要天后点了头,她们才能被尚宫局安排侍寝。   顾明珠会意,让人安排好了这一场没有什么花的花宴。   到了花宴那一日,天后却是没有让顾明珠跟着过去,打发她与安平公主留在殿中挑选衣料与花样子,要给她们作春裳。   春寒料峭的西海边,那几位新入宫的贵人却都是个个打扮得轻薄鲜艳,花枝招展,虽然脸上带着羞怯,只是望向上席那一张龙纹案几的眼神里却都藏不住期盼。   天后看得明白,倒是也不多说,笑着与孙宝林这几位宫中的老人道:“以后你们都是姐妹了,有什么事互相照应着些,你们几个入宫终究时候久些,就多帮衬帮衬,还是要和和气气地才好。”   孙宝林自从小产之后,整个人瘦的脱了形,虽然上了脂粉,看着却终究是黯淡无光,看了一眼那几位年轻娇艳位份还在她之上的美人才人,不情不愿地应下了。   而那几位来了些时日,也知道她不过是先前韩氏身边的宫婢出身,哪里会放在眼里,也没有个好脸色,自顾自说着话,不多理会她。   天后坐在上席,自然把这些都看得明白却也是轻轻一笑,并不理会。   到圣人来了,宴席上一时热乎了起来,那几位新晋的眼巴巴瞧着上席一身明黄大唐天子,心里不知道转了多少转。   真论起来圣人也算是俊秀郎君,只是这些时日头风频发,他精神大不如前了,又有朝中诸多事情,更显得力不从心,看着苍老许多,只是他终究是大唐天子,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柄,单单是这一个也足以让女人为之折服。   所以花宴上也就多了许多小插曲,一会儿这位美人的花钗滑了下来,一会儿那位才人又不慎碰落了杯盏,各有各的法子,倒教人大开眼界。   只是这些在徐司言眼中实在是不够看,这些年宫中不是没有人想翻起浪,只是最终都销声匿迹了,这几位的手段幼稚得几乎可笑。   可是圣人似乎不这么觉得,她站在天后身后,分明看见了对面席上的圣人难得得露出笑容,专注地看着席上那几位,像是很有兴致。   她不由担心地望向天后,却只看见一片死水无波的平静。   天后坐在自己的榻席上,像是对这一切都全然不知,只是笑着与圣人道:“这些都是出身长安贵府,个个品貌俱佳,我瞧着也很是喜欢。”   圣人难得地对她笑着道:“辛苦你了,不但操心宫中的事,还要亲自过问采选。”   天后一时有些走神,她记不得有多久没有从圣人口中听到这样的温言细语,在她为他操持六宫这么多年,为他生儿育女这么多年之后,他居然是为了采选了几位妃嫔才对她如此温柔,不得不说这是个讽刺。   她面上却是柔顺地道:“为圣人分忧是我的本分。”   圣人看着那一个个花骨朵一般的美人,心情大好,与天后说了几句陈留王与显王的婚事,便吩咐摆驾去院子里散散,那几位自然也都陪着一同去了。   看着一群人随着他去了花园里,天后脸上的笑容慢慢都敛去了,剩下一片冰冷。   徐司言上前小心地道:“娘娘,可要也去看一看?”   天后冷冷笑着:“我去做什么,看着平白闹心,随我回甘露殿去吧,该做的都做了,之后由得他们胡天胡地去。”   徐司言一惊之下,不敢多问,扶着天后起了身。   “让尚宫局将几位美人、才人和采女都安排侍寝吧,还有新入宫的宫婢,若是圣人也有看中的,只管照着他吩咐送了去。”天后声音冷淡到没有温度。   徐司言吓了一跳,新进宫的美人三位、才人三位、采女也有五六位,再加上先前那几位,这样多的人若是都安排下去,只怕这宫中要夜夜笙歌,消停不了了。   圣人的头风病还未见好,若是这样下去,只怕……   她想了又想,忽然心里一紧,不敢再所说,忙忙吩咐人下去安排。   天后却又道:“让太医署的太医令与院判好生照看圣人的身子,宫中新晋了这几位,圣人正在兴头上,可不能坏了他的兴致,她们可还要为圣人开枝散叶的。”   徐司言低声应着。   天后这才带着她往甘露殿去,却是再不提起这件事,好似已经全然丢在脑后,笑着吩咐她好好跟着顾明珠打点陈留王与显王的两桩婚事。   徐司言心里忐忑,脸上却不敢有半点表露,只是道:“陈留王殿下的婚事眼瞧着就要到了,尚宫局已经备齐了聘礼与亲迎的物件,娘娘可要瞧一瞧?”   天后一哂,摇摇头:“他的婚事自然有惯例,让尚宫局照着规矩安排就好,别亏待了就是了,也不比我再看了。” 第421章 同病相怜(第五更)   陈留王的婚事天后不再过问,顾明珠却要帮着主持打点,如今宫中大事都是她安排,尚宫局也都唯她的话是从,她一时也忙的分身无暇。   准备要送去岑家的首饰头面与衣料物件都摆在了相思殿里,等着亲迎前一日送去,顾明珠带着安平公主过去验看,对着那琳琅满目的物件都看花了眼。   没了最初看新奇的兴致,安平公主一屁股坐在了一旁的榻席上,大口大口吃着茶汤,直摆手:“阿娘还让我跟着你学着理事,单看看这些就让我头昏脑涨的,我还是不学了。”   顾明珠对着单子看了那十余套各色龙凤对镯、正凤头面和花钗花树,这才抬头笑道:“这才看一看你就乏了?一会子还要与她们对着单子查看,难不成你就躲了去?”   “说不得过不了多久我就要替你张罗了,难不成你也不管?”   她的一句取笑的话闹得安平公主脸大红了,噘着嘴道:“我就一句抱怨,招来你这么多话,还敢拿我说笑,可真不理你了。”   顾明珠笑着过去拉着她:“好了,好了,娘娘让你来瞧瞧也是替你着想,日后总有用的上的时候,就再辛苦辛苦殿下吧。”   她心里清楚,天后如今再不像从前那样要强,认定了自己能够稳稳当当执掌六宫,护住安平公主不受半点风雨,当初韩氏的事就让天后有了警惕之心,也不想再看着安平公主再不知世事地单纯着,所以才让安平公主跟着顾明珠一道来学着打理事情,日后也能让她有自保之力。   安平公主只好嘟嘟囔囔地跟着顾明珠,学着怎么安排人和事。   侍郎府岑府里也忙得不可开交,岑三夫人为了岑六娘子的陪嫁也急得上了火,腮帮子肿得老大,却还得打起精神来安排,唯恐有一点怠慢,被人非议不说,还要累了岑六娘子嫁过去也没脸。   岑六娘子着急,却也帮不上忙,只能趁着岑三夫人问话的空闲,亲自端了茶汤过去:“阿娘,您也歇一歇,身子骨要紧,不能为了这些让你熬病了。”   岑三夫人看着已经亭亭玉立的女儿,心里滋味却是复杂,叹了口气拉着她在身边坐下:“芸娘,阿娘如今只有尽力帮你把这些都打点好,才能让你体面地嫁过去。”   “只是嫁过去之后,我却就帮不了你什么了,只能你自己想法子了。”   说是嫁去王府,人人都说是难得的福气,可真正知道究竟的谁又会觉得是桩好亲事。   且不说陈留王的身份本来就是复杂,就是如今朝中的形势也是诡谲多变,圣人的态度暧昧不明,天后又是强势狠辣,陈留王之后会如何谁也说不好,岑六娘子嫁过去若能平安当个王妃倒是件好事,可就怕未必能那样稳稳当当了。   岑三夫人想到这里,心都是提起来的,越发觉得苦涩。   只是岑六娘子却是不一样,她望着已经摆放在厅里的陪嫁首饰与大件物件,脸上微微泛红,低下头去轻声道:“阿娘宽心,我必然会好好的。”   岑三夫人看着她那副模样,温柔顺从一如从前,许多话就梗在她喉咙里说不出来了,只剩下一声叹息:“原本想为你寻一户殷实平和的人家,能过安安稳稳的生活,可现在……”   岑六娘子心里不以为然,这些时日以来岑家上下都说这门婚事未必是好事,先前陈留王又出了那许多事,只怕岑六娘子嫁过去也会被连累,她却不这样认为。   陈留王李念温柔文雅,便是贤王也是比不上的。   她自从得了这门婚事,便真的对李念上心了,也就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岑三夫人实在是忍不住,想要与她细说说,只是她还没开口,那边小婢已经进来禀报:“郑家大娘子递了帖子来,来给娘子送绣花样子来。”   岑六娘子抬起头来,笑道:“郑家姐姐真是有心了,我前一回不过是见她披帛上的花样子与长安的不大一样,顺口提了一句,她今日就专程送了来,请她到我院子花厅里坐着吧,我这就过去。”   她说着,欢喜地与岑三夫人告辞:“阿娘,我先过去,晚些再来陪您说话。”   岑三夫人那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不得不又咽了回去,点点头让她走了,却是愣了好一会,终究只能沉沉叹了口气。   郑媛含笑坐在花厅里,捧着婢女送上的酥酪,看着岑六娘子欣喜地翻看着送来的花样子:“这些都是荥阳与博陵流行的花样子,世家娘子们都爱这个,我见你喜欢,就让人准备了送过来,你若是喜欢就让绣娘帮着作在衣裙上,都是不错的。”   岑六娘子笑着与她道了谢:“有劳你了,事事这样顾着我,我不过说一说,你就这样费心。”   郑媛轻笑一下:“你我交好,不必说这些。”只是她神色有些黯淡,慢慢低下头去:“如今阿宁回了博陵,我也只与你一个走得亲近些,自然是尽心尽意才是。”   岑六娘子看着她神色难掩憔悴,原本端庄大方的模样隐隐有几分凄楚,不由地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郑媛眼眶微红,分明是有些湿意,却还是转开脸去,低声道:“不曾有什么。”   还是岑六娘子再三追问,她终于有些哽咽:“只怕过几日我要回荥阳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岑六娘子楞了一下:“是族里有什么事么?”   “前些时日崔大夫人来了长安,见了我一面,就被临郎接了去离庄。”郑媛眼泪再也止不住,声音也有些抖,“后来便再也不曾与我说过话,就连走的时候也不曾让我知晓,只怕是怨怪上我了……”   “我思量许久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听说大夫人请了零陵郡主去过离庄,之后便匆匆回了博陵,连我使了人去博陵送了问候的信,也不见又回音,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了……”   竟然与顾明珠有关?岑六娘子很是吃惊:“郡主她……郑大姐姐这样着急回去,可是怕有什么事?”   郑媛低下头,轻声道:“你也知道,原本族里就有意要与崔家结亲,我与临郎的婚事已经算是定下了,可如今怕是……”   岑六娘子不由地想到自己,她与陈留王之间不也是隔着顾明珠,心里对难过的郑媛不由多了一份同病相怜,想到顾明珠更是百味陈杂,按捺着心绪低声劝慰着郑媛。   只是说了不到一会的话,郑媛身边的婢女急匆匆进来,打断了她们的体己话,脸色不安地在郑媛耳边说了几句,才退到一旁。   郑媛原本梨花带雨的脸登时变得铁青,僵着身子好一会,才挤出一丝笑与岑六娘子道:“芸娘,我二兄来了长安,我先回府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第422章 郑媛的绝望(第一更)   郑媛匆匆忙忙地赶回府去,一路上都是绷着脸,不见了往日从容大度的笑容,沉沉问婢女:“二郎君怎么来了,他不是去了琅琊书院,五月里才会回荥阳,怎么就来了长安了?”   郑瑜与郑媛并非一房所出,却是郑家子弟之中最为优秀的,也如崔临一样,早早被郑家视为宗子,身份不是郑媛能够比的。   只是郑媛想不明白他为何会改变行程来了长安,难道族里有事?   等她赶回郑府,郑瑜已经到了。   一身大袖袍服的郑瑜负手站在回廊上,看着外边开得正好的腊梅,神色淡漠,散发着高贵不可亲近的气息,婢女们都远远在回廊外立着,没有人敢近前去。   郑媛看着心不由地沉了沉,带着柔柔的笑容走了过去:“二兄,你来了长安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在荥阳郑家,郑瑜与郑媛虽然不是一房所出,却都是族里最为看重的人,郑媛又与别的娘子不同,算得上是有些头脑,郑瑜与她也算亲近,不是待别的娘子那般忽视。   只是这一次郑瑜看着她,没有半分笑容,冷冷道:“媛娘,你太冒失了!”   郑媛有些惊惶,不知道他为何会这   样,虽然心里很是不安,却还扯出笑来:“二兄,你为何如此说?”   她深吸口气:“都已经到了这里了,二兄不如先进去,我们坐下来细细说。”   郑瑜看着她的目光里没有半点温度,也没有就开口,大步向着堂中走去,郑媛更觉得心思不宁,忙跟着他进去了。   “媛娘,你让人收拾收拾,明日就随我回荥阳。”   刚一进堂里坐下,郑瑜的话就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带着命令的口气开口道。   郑媛脸色大变,先前好不容易强撑着的那点笑容全都不见了,只剩下惊愕:“二兄,我……长安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了,我若是就走了,只怕又要耽搁了族里的事,我还是……”   她话没说完,郑瑜便抬了抬手,示意她停下,冷冷道:“当初你要来长安,我便不同意,你就算再得族里看重,也终究不是郎君,这些事不该让你一个娘子过来抛头露面。”   “只是你自己求了族中长老们,说是要促成崔家与我们郑氏的联手,族里原本也思量着你与崔临的亲事,才点头让你来长安,而你却把事情都给办砸了!”   郑媛身子一晃,忙抬起头看着郑瑜:“二兄,不是的,我与崔家……”   郑瑜冷冷看着她:“崔大夫人来过长安?”   郑媛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她可曾与你说起过你与崔临的婚事?她回了博陵可曾说过要让崔氏族中的人去荥阳提亲?”   恍若一巴掌打在郑媛脸上,她又是羞恼又是难过,低下头去:“二兄,儿女婚事应当是族里长辈们商议,先前不适于崔家已经说过此事了?”   看着还在强撑着的郑媛,郑瑜只觉得可笑,冷笑出声:“当初你与崔氏走动频繁,崔大夫人对你也很亲热,你是与崔家联姻最合适的人,族里才会与崔家提起这桩婚事,但终究不过是说一说,还未定下来。”   郑媛头低了下去,这就是她最心虚的,只有她知道,崔临从未答应过这桩婚事,而崔氏族里怕是难以违逆崔临的心意。   她低声抽泣了起来,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含着泪哀求着望着郑瑜:“二兄,我对临郎……你与他最为相熟,我该怎么办才好?”   看着再没有半点世家娘子骄傲的郑媛,郑瑜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却是摇头道:“你收拾东西,明日随我回荥阳,一切自有族里安排。”   郑媛哪里肯甘心,流着泪连连摇头:“二兄,我来了长安,人人都知道我是为了他……如今婚事却没有了,我又怎么有脸再回荥阳。”   她在族里受宠爱多年,也是深受别的房里的娘子们嫉妒,原本她以为自己与崔临的婚事已经十拿九稳,想着能够在嫁入崔家之前得到崔临的认可,才会不顾郑瑜的反对来了长安,可现在她再回荥阳去,只怕是要成为所有人的笑柄了。   郑瑜看着还不知好歹的郑瑜,终于没有了耐心,愤愤起身:“想不到你竟然是如此愚蠢之人,你以为你留在长安还能改变什么?还能让崔临改变心意,让崔家改变心意娶你?”   “你可知道,崔氏一族已经使了人去荥阳提亲了!”   郑媛的哭声一滞,不敢置信地抬头望定郑瑜,带着点期盼:“提亲?”   郑瑜冰冷地说了下去:“是,向族中提亲,要将你娶进门去。”   “嫁给崔三郎崔玮。”   原本在郑媛眼中已经开始亮起的光芒刹那间熄灭了,更是灰暗一片,她身子抖得如同一片树叶,口中喃喃着:“怎么会,为什么要我嫁于他……”   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崔家会帮崔玮向她提亲,明明开始是她与崔临定亲的,就算不成也不能将她许给崔玮!   崔玮是什么东西,虽然也是崔家二房嫡出郎君,却是模样寻常资质平庸,就算是在崔家二房都不起眼,比起崔临来更是天壤之别,从前她去崔府不过见了崔玮几面,连模样都不记得了,现在却要她嫁给崔玮!   她陡然醒过神来,忙与郑瑜道:“不会如此的,必然是崔家想要求娶咱们郑氏娘子,族里有那么多姐妹,不一定要是我对不对?”   她现在已经顾不得与崔临的亲事了,要紧的是要把自己从这门求亲里摘出来。   郑瑜看着她,眼中却是有了些怜悯,摇了摇头:“崔家要得就是你,而且这是崔临的意思,他让人带了话给我,说你想尽办法要嫁进崔家,那他就成全了你,让你好好地作崔家妇!”   “族中长老们已经商量过了,你来了长安本就是骑虎难下,只有嫁进崔家才是最好的出路,也不会坏了族里的名声,何况本就要与崔家联姻,如此倒是一举两得,已经答应下来了。”   郑媛听到崔临的话时已经心神俱裂,身子摇摇欲坠,到最后那一句已经答应下来时,猛然觉得头中翁然一声,便什么也听不见了,倒在婢女身上。 第423章 骇怕(第二更)   等她再醒过来,郑瑜已经不在了,她躺在房中,身边的婢女急急忙忙上前来:“娘子醒了?婢这就让医官进来。”   郑媛顾不得理会这些,一把拉住她:“二郎君呢?他去了哪里?”   婢女道:“二郎君已经去了离庄,说是要与崔家郎君见一见,让娘子好生歇着。”   郑媛绷得紧紧的心弦松了一些,终究是抱着点期望的,说不得郑瑜见了自己这副模样,去帮她求崔临了,能够让她不必嫁给崔玮,让崔家答应她与崔临的婚事。   她想着婢女点点头:“去请医官进来,我有话要吩咐。”   到午后郑瑜回了府来,医官才开好方子交给了婢女,又去给郑瑜回了话,说是郑媛忧思过重,伤了心气,要好好养一养。   郑瑜没有开口,只是点点头让人送了医官出去,这才往郑媛房中去。   隔着屏风,郑瑜的声音冷到极点,比起之前更教人害怕:“媛娘,你不必再折腾了,明日你就随我回荥阳,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也没用,你若是病了,我就让人备了马车一路拖了你到族里,有什么闪失我自与族中长辈交代!”   郑媛惊得坐起身来:“二兄,为何要如此?”   郑瑜冷冷道:“你可知道方才崔临与我说了什么?你若是不知道,可你在长安做了什么你心里却清楚!”   郑媛一时张口结舌,想要辩解几句,却被郑瑜打断了,他声音里满是愤怒羞恼:“想不到我郑氏一族传世数百年,不敢说流芳千古,却也是书香世家,怎么会教出如此不知廉耻的娘子来,若是让族中长辈知道只怕是要痛心疾首了!”   “我知道妇人于世难免会使些心机手段,只是你不能连廉耻也不顾,你可以不要体面,却不能连累一族上下跟着你丢尽脸面,你以为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崔五郎不知?他今日可是清清楚楚与我说了,说是若不是顾忌两族之间的关系,你又岂能还安然留在这里。”   “你以为你了解他,却从来不知道他是何等冷心冷情,对别人如此,对你也是如此,偏偏你还敢打着族里的名义一而再再而三挑衅他的底线!”   他越说越愤怒,要把自己方才在离庄听到这些时的屈辱都发泄出来,“幸好还不曾坏了族中大事,若是崔郑两家的关系被你为了一己之私给坏了,不用崔家动手,我一定先送了你去庵堂,终生不允你再出来!”   郑媛瞬间萎靡了下去,软软歪在榻席上,许久才掩着脸哭了出来,声嘶力竭地哭泣着。   郑家的马车第二日一早便离开了长安,向荥阳去了。   只是这些顾明珠是不知道的,她正对着堆满了僵硬笑脸的燕国公夫人。   “郡主,送去府上的聘礼单子不知看过没有,先前是我的疏忽,差点闹出笑话来了,这一回是我请了族里的长辈妯娌都看过了,郡主若是瞧着还有什么不妥的,只管与我说,我这就回去添了。”   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是讨好的模样,语气里也明摆着做小伏低,只盼顾明珠能够松口。   顾明珠倒是笑了笑:“多谢燕国公夫人了,那聘礼单子我是瞧过了,安排得很是妥当。”   何止是妥当,简直是丰厚,先前虚虚的四十八抬聘礼成了满满当当的,不但三牲六礼都齐全,还添置了许多贵重之物,只怕花了不少钱银。   燕国公夫人却是顾不得计较这些,听了顾明珠的话,她心里松了一口气,忙忙道:“郡主这是说哪里话,原本就该热热闹闹办亲事的。”   她说着又望了一眼顾明珠:“只是郡主前一回说的那一件事……”   顾明珠一笑,望向她:“如何?泗阳的船只都停运了?”   燕国公夫人不料她如此直白,结结巴巴好一会才点头:“是,都已经停在码头,没有郡主的吩咐,不敢再起锚。”   她心里不是不恨的,先前她舔着脸又去了太师府,不敢与郭三夫人明说是因为天后察觉了的缘故,唯恐日后再多一个私下互通消息的罪名,只好推说船行出了点变故,短期之内没办法运送矿石,在郭三夫人的气愤与恐吓之中,惶惶然出了太师府。   这一次不但损失了大笔钱银,与太师府的梁子怕也是结下了,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可燕国公叮嘱了她,眼下先逃过这一劫要紧,想办法稳住天后与顾明珠是最重要的。   只是她终究不是个有见识的,眉宇间早已露出了不甘心的神色来。   顾明珠看得明白,挑了挑眉:“怎么,府上必然是极为不情愿吧。”   燕国公夫人被她说得一个哆嗦,回过神来忙摇头:“不,不,绝不敢。”   “不止是泗阳,宿州、永城、常州,这几个地方想必夫人也不陌生吧,每月从这几处码头走的船怕是不下数十艘,不知有多少私货被运送到了洛阳,甚至还有北上燕州,只怕还转了陆路送去了高丽了。”   这一句话无异于一道炸雷,把燕国公夫人炸的魂飞魄散,张口结舌好久都开不了口。   顾明珠说的这几处都是有私盐或是见不得光的私货运送的码头,船行若是正经拉货赚得不过是少量的辛苦钱,燕国公府早就不满足那点了,这些年都是靠着做这些勾当赚得盆满钵满,甚至他们还帮着将铜铁矿与私盐运送去了高丽、南诏这些番邦,这才是最要命的。   他们终究是低估了顾明珠,她知道的远远不止泗阳!   她颤声道:“郡主,郡主这是何意?还请郡主明示……”   顾明珠笑容转冷:“夫人心里是明白的,若是真的要一处一处来清算,只怕燕国公府阖府上下的性命也不够抵罪的,私运铜铁、盐,里通外国,光是这两桩就够问斩了。”   她看着燕国公夫人抖着身子,脸色灰败地靠着凭几,死死盯着自己,慢慢悠悠端了茶汤吃了口,才又道:“只是如今府上可是与我四妹妹定了亲事,也算是亲家了……” 第424章 第一样   燕国公夫人如闻纶音,捣头如蒜:“郡主说得极是,六郎娶了府上四娘子,咱们可是亲家了,都是一家人了,这……”   她已经忘记了自己与顾明珠的过节,满心盼着能够得了顾明珠松口的话。   顾明珠倒是不急,笑眯眯看着她:“正是如此,所以这件事府上还是要好好想一想得好。”   燕国公夫人半张着嘴,不明所以地看着顾明珠,却又隐隐约约像是懂了一点。   她想起了来时燕国公特意交给她的东西,忙忙让婢女端了上来,将那只锦匣推到顾明珠跟前,笑得僵硬:“前些时日我娘家兄弟从南海回长安来,带了一匣子南珠,我瞧着个个都成色好,若是打一副头面是极好的。”   原本她该巴结巴结顾明珠,讨好她几句,只是她却如同被卡住了喉咙一般说不出来。   只因为那匣子里不止有表面的一层南珠,下面压着十张契书,都是燕国公府手中上等的田庄铺子,若是换成钱银怕是要值上好几千金,她怎么会不肉痛,何况是要送给顾明珠,心里怎么也不舒坦。   可是燕国公狠狠骂了她目光短浅,要她务必要把这些送到顾明珠手里,如今阖家的性命都在零陵郡主手中,哪里还能舍不得这么点家财。   可是那匣子送上前去,顾明珠却是并不多看,也不让婢女接下来,只是笑了笑:“夫人太客气了,只是南珠我这里倒还有些,都是天后娘娘赏的,这些还是夫人留着做首饰打珠钗吧。”   她不肯收!   燕国公夫人呆呆看着顾明珠,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好,这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的,原本想着顾明珠如此为难他们,必然就是为了想要得些好处,贪些钱银。   可是顾明珠居然看也不看那匣子,甚至都不在意里面究竟有什么。   她试探着道:“郡主是不是不中意南珠,这里面还有……”   顾明珠却是打断她,笑容冷了下来:“夫人这是小看了我,还是小看了燕国公府?”   燕国公夫人不明白。   顾明珠往旁边看了一眼,阿碧上前将那匣子推回燕国公夫人跟前,她才轻笑一声道:“这是何等大事,我当燕国公府是亲家,才肯坐下来与夫人有商有量,夫人却不仅小瞧了我,还小瞧了自己,府里上下那许多人,难道只值这些?”   这意思是,不够?!!   燕国公夫人嘴巴张得能吞下一个鸡蛋,好半天都合不上,想不到零陵郡主小小年纪,居然敢拿着这个把柄狮子大开口,向她讹取钱财,甚至连送上的这些都瞧不上,她到底想要多少!   她忍着气开口隐晦地问了顾明珠。   顾明珠却是轻笑一声:“你以为为何会让人盯着你们的船行?”   燕国公夫人呆若木鸡,听着顾明珠轻轻柔柔地说着:“原本是该都收了过来,只是想着府上也不容易,怕是靠着这个赚些钱银贴补府里的,还是要留一线才好。”   她伸了个手比了比,笑容让燕国公夫人不寒而栗:“六成,这船行的六成,另外还要沧州、泗阳、杭州的码头。”   燕国公夫人的手是哆嗦的,连茶瓯都端不住了,慌慌张张搁在了案几上,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   顾明珠打得居然是船行的主意,而且一开口就要去了六成的利益,还要沧州、泗阳、杭州的码头,那三处都是大运河上最为要紧的地方,泗阳有铜铁矿,杭州有丝绸瓷器,还有沧州是通往北方最好的码头,所有运往高丽、辽北、甚至西北草原的水运都要经过那里,燕国公府是好几代积累,才能将这几处码头经营起来。   可是顾明珠现在一张嘴就要了过去!   她说什么也不能答应!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顾明珠已经瞥了她一眼,笑着道:“夫人怕是舍不得,我劝夫人想好了再回答我,若是拿不定主意不如回去商议一番,看看究竟该怎么选。”   她端起了茶瓯,眉宇间带着淡淡的不耐烦:“只是我不是个喜欢等的人,若是明日午时之前府上还是未想好,那就只好作罢了。”   燕国公夫人带着婢女出了郡主府,手脚发颤,坐在马车里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来:“快,快回府去。”   一边是命,一边是燕国公府苦心经营多年的财路,该怎么选她坐不了主,只能回去听燕国公决定。   看着燕国公夫人出去,阿碧却是有些担心,给顾明珠端了手炉,才低声道:“只怕燕国公府未必肯答应。”   燕国公府虽然是百年勋贵世家,却并不算大方,何况是要拿出这许多来,只怕未必肯答应,而顾明珠不过是借着天后的势私下做的事,到时候怕并不好处置。   顾明珠却是轻轻一笑:“不会,就算再舍不得,他们也知道比起抄家灭族来,区区一个船行还是舍得的。”   船行毕竟不是她的产业,若是一口吞下来,全部换成自己的人,只怕不但经营不好,反而会坏了这桩营生,倒不如让燕国公府继续打点,她只要六成的利,如此一来燕国公府还得尽心尽力替她张罗,也能帮着她遮掩住接下来要做的事。   而她也没有彻底断了燕国公府的财路,燕国公府也就不会被逼着想要鱼死网破,想来燕国公冯西峰想明白了会乖乖照做的。   果然,第二日一早,燕国公府的人就已经等在了郡主府门外。   只是这一次来的却不是燕国公夫人,而是几位老成持重的管事,手里抬着一只箱笼,进来给顾明珠磕头问安。   隔着屏风几位管事细细地解说了船行的状况与运营方法,其中有两位就是管着沧州与泗州两处码头的,恭恭敬敬给顾明珠磕了头,听候她的吩咐。   看着送来的账簿子,还有那一纸等着她盖上印鉴就能即时生效的契书,顾明珠终于满意地笑了起来,看来经过一夜的挣扎,燕国公府还是选择了识时务,拿出了这些来保命了。   如此就再好不过了,她得到了第一样想要的了。   接下来,就该是太师府了。 第425章 冒犯   只是顾明珠不着急,该着急的不是她。   她只在郡主府住了一日,第二日又回了宫去。   陈留王大婚的日子定在三月十二,已经没有几日了,尚宫局里忙碌地做着准备,聘礼与亲迎的物品都已经装了箱笼,包上了大红潞绸,等着送去岑府。   顾明珠在尚宫局里坐着吃茶汤,听着周尚宫的回话,正问着亲迎当日的议程,外边却传来争吵之声。   有女子拔高声音尖锐地道:“……不过才晋了宝林,见了路才人还不是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娘娘,居然在这里乔张做致,这可是路才人看中的衣料……”   只是另外一个好像半点不相让,半是讥讽半是笑话地道:“还未被召去过太极殿,也算是正经主子?余宝林可是被圣人连着召了两次侍寝,如今宫中谁不知道圣人欢喜的是谁,这几匹料子自然该是余宝林的……”   一旁的宫婢们七嘴八舌的劝着,吵吵闹闹的声音满院子都听见了。   顾明珠皱了眉,放下了手里的单子,周尚宫忙吩咐女官:“出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不等女官进来回话,外边已经开了全武行,传来了扭打的声音,一旁拉架拉不住的宫婢们尖叫起来:“快别打了,快停下……”   看样子是把尚宫局当成了自家菜园子了,为了匹衣料子都能闹成这样。   顾明珠冷着脸,与周尚宫道:“有劳尚宫去瞧一瞧吧,这宫里也不能没了规矩。”   周尚宫忙应下,亲自出门去看,如今的顾明珠在太极宫里地位举足轻重,处事细致眼光凌厉,先前是因为天后对她的百般信任,尚宫局才不敢小看她,可是到现在她早已独当一面,众人对她也是心悦臣服,生不出违逆之心来。   她出去问了几句,沉着脸进来:“郡主,是两名小宫婢,奉了各自主子的吩咐,来尚宫局取衣料,却是为了一匹衣料子闹了起来。”   顾明珠看了看她:“尚宫局有尚宫局的规矩,现在是什么人都能来尚宫局闹一闹吗?”   周尚宫低声道:“两位贵人也过来了。”   顾明珠皱眉,自从宫中多了这许多美人才人和采女们,就一直不曾消停过,时不时闹出些事来,天后却也都不理会,只要不是太出格,她都好似不知一般,由着她们用手段邀宠,宫里这几位也就不安分起来。   正说着话,外边传来宫婢的声音:“路才人到了。”   “余宝林到了。”   这两位一前一后地到了尚宫局,都是趾高气扬地带着人要进来见周尚宫。   周尚宫脸色很是难看,却不敢擅自做主,只是微微抬头看向顾明珠,等候她的吩咐。   顾明珠却不愿意多过问这件事,她蹙了蹙眉:“既然你这里还有事,晚些让人去甘露殿回话吧。”   说罢,便要起身往外去。   周尚宫只好跟在后面送她出去。   只是才走出门,迎面就遇见那两位面带怒气地往里面进来,外边伺候的宫婢拦也拦不住了,只能看着她们进来。   “周尚宫呢,这是尚宫局分的衣料,也就该由尚宫局来说个明白,这衣料究竟是给那一处的。”新得了晋封的余宝林气势汹汹地进来,她出身寻常,才入宫时候不久,对宫中的事并不知道太多,只知道自己是这一群新封的妃嫔之中唯一一个连着两日被留在太极殿中侍寝的人,圣人对她更是宠爱有加,她自然是不会把尚宫局放在眼里。   跟在她后面的路才人终究是贵府娘子出身,也知道尚宫局的势力,不敢得罪周尚宫,也就收敛许多,却仍旧忍不住怒气,拉着脸跟着她往里面走来。   只是迎面遇到了顾明珠,她们两个都吃了一惊,方才宫婢们说零陵郡主也在尚宫局,原本也想着趁她在,好要个公断,却不想还未进门就遇见了。   还是路才人有些眼色,堆满了笑容见了礼:“郡主。”   余宝林虽然听了许久的顾明珠的名声,却不曾见过顾明珠,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但瞧着周尚宫一群人对着顾明珠恭敬有礼的样子,也就老老实实地上前来给顾明珠见礼。   只是才起身,她就忍不住开了口:“郡主在这里就好了,可要帮我们……”   顾明珠冷冷看了她一眼,却是与周尚宫道:“尚宫局自有尚宫局的规矩,岂能由得人胡闹!周尚宫这边收拾妥当了,再让人去甘露殿吧。”   她看也不看那两位,带着婢女就往外面走,分明没有打算理会这件事。   余宝林急了,又羞又怒,想不到零陵郡主压根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全然不顾她是眼下最得宠的妃嫔,她顿时忘记了宫中的规矩和体统,上前几步,一把拽住了顾明珠的衣袖:“郡主,我话都还没有敢说完,你怎么敢如此无礼……”   她这一下却是把在场的众人都吓得愣住了,连周尚宫都变了脸色,忙不迭上前去:“郡主……”   顾明珠冷冷回头,望了一眼余宝林,又看了一眼她手里攥着的自己的衣袖,目光冷得让所有人都害怕。   阿碧忙上前挡开余宝林,护在顾明珠跟前,跟着顾明珠来的甘露殿的婢女们也都围上前来,将余宝林拦开去。   路才人这会子回过神来了,忙忙上前道:“郡主没事吧,余宝林你也太过无礼了,怎么敢对郡主动手……”   她一副着急不安的模样,十分担忧顾明珠的样子,却更像是火上浇油。   顾明珠没有理会他,却是看了一眼周尚宫,一言不发带着自己的人出了尚宫局去。   余宝林终究不是个傻子,被人拉开远远挡开去的时候她就发觉不对了,她入宫时候短,从前出身也不高,不懂太多礼数,但终究是会看眼色的,看着一旁所有人吃惊害怕的样子,她知道自己必然是做错了什么。   可是零陵郡主再得势,也不过是个郡主,天后抬举她她才能有今日,自己可是得了圣人的恩宠,她又能把自己怎么样。   虽然心里安慰自己,却终究是惴惴不安,也顾不得与路才人闹腾了,逞强着说了几句,便悻悻带着人走了。   路才人自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也就散了。   周尚宫沉着脸,许久都没有开口,她身边的女官上前来轻声道:“尚宫是在担心方才的事?可是郡主不是没有说什么?”   周尚宫低低叹了口气:“不会那么轻易作罢的,天后娘娘已经把宫中的事情都交给了郡主,自然不会允许有人冒犯郡主,何况这些时日宫中已经有了乱象,娘娘一直就在等着时候来收拾呢,只怕就是这时候了。” 第426章 太师府的担心(第一更)   回甘露殿的路上,阿碧满脸羞愧地拜在顾明珠跟前:“请郡主责罚。”   主辱臣死,她是顾明珠的贴身婢女,顾明珠当着众人被余宝林动手拉住了衣袖,在她看来就是羞辱,就是她的失职。   顾明珠倒是很平静,唤了她起来:“不怪你,起来吧,是有人不懂规矩。”   一旁跟着顾明珠一道过来甘露殿的刘嬷嬷这会子脸都气白了:“郡主,是婢等之错,没有护住郡主,让余宝林对郡主动了手。”   顾明珠露出一丝笑,摆了摆手:“无妨,这是内宫,余宝林虽然位份低,却也还是圣人的妃嫔,如何处置也不该我来,有事回去禀报天后娘娘吧。”   她神色平淡地没有一丝波动,教刘嬷嬷她们都看不出她的心思,只得应下了。   回了甘露殿,天后听了刘嬷嬷的禀告,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放下了手里的邸报,唤了徐司言过来:“这几日太极殿召了谁侍寝?”   徐司言低声回了:“召了徐美人,还有殷采女侍寝,却是连着两日召了余宝林留在太极殿。”   天后冷笑一声:“如今倒是抬举起这些来了,倒把那些正经贵府出身的冷落了。”   她也知道圣人这是一朝被蛇咬,唯恐再有第二个韩氏,所以不怎么肯召这些贵府出身的侍寝。   徐司言看着天后脸色不豫:“余宝林这事……”   天后眉眼也不抬:“前些时日梁州奉进宫来的观音大士像可都安放好了?”   徐司言点头:“偏殿的小佛堂已经安置好了,香案佛龛都已经摆上。”   “去召余宝林过来吧,我有话要吩咐。”   不到小半日的功夫,宫里上下都传遍了,余宝林被天后召去了甘露殿,不但没能回来还被留在了甘露殿,甘露殿传出的消息时天后很是喜欢余宝林,留着她在偏殿住着,帮着天后抄写经书供奉菩萨。   可是,如此一来,余宝林的侍寝就被尚宫局撤去了,倒是让那几位美人才人与采女都很是喜欢,只是私底下免不了猜测,不知道天后如此安排,是不是跟那一日余宝林冲撞了零陵郡主有关系。   只是余宝林入宫短短的时日,却已经不知深浅与几位同入宫的贵人都多多少少有了过节,也就没有人多在意。   只有圣人问了一次,听闻被天后留在殿中,也只是皱了皱眉,又因为宫中还有那许多小美人,也就不再问起。   不过几日的功夫,余宝林便好似消失在了宫中,再没有人问起,即便是过了些时日她悄悄被送回殿去,也没有激起半点波澜,尚宫局始终没有再安排她侍寝,而她殿中的宫婢却是接二连三地被调往别处当差,不过短短的时间,余宝林就成了这宫中一朵小小的浪花,悄无声息的平息了下去。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然而这件事之后,宫中的贵人们却是彻底清醒了过来,再也没有人敢轻视顾明珠,更是对天后满是敬畏,先前的张狂之心也收敛了许多,都是老老实实照着尚宫局安排地侍寝,邀宠的风头也少了许多。   顾明珠却是并没有理会这些,依旧是安安分分地安排着宫中的事,没有半分骄矜之色。   她知道余宝林的事天后必然会拿着做文章,不仅是要替她出气树威,更多的是要以此收服新晋贵人们,让她们能够安分守己照着她的吩咐办事,而余宝林不过是那个出头鸟。   宫中消停了,太师府却闹腾了起来。   郭太师脸色阴沉地坐在席上,案几上丢着好几封信函,郭三郎与三夫人都皱着眉站在一旁。   “……究竟是怎么回事?泗阳那边居然没有了船只肯运送矿石了!”郭太师满是皱纹的脸上戾气极重,冷冷看着三郎夫妇,“燕国公府呢?你们不是说他们一定会安分守己的,如今却又闹出这些来,你们可知道,若是那矿石不能按时运送出去,留在泗阳有多大的风险!”   郭三郎不安地咳了一声,低声道:“父亲,燕国公府已经来过了,说是船行那边出了意外,郑州的船行起了火,烧了不少船只,要把泗阳的船只暂时调去郑州,所以也就顾不上运送咱们的货了。”   郭三夫人见了太师的怒气,更是惶惶,忙道:“我已经与燕国公夫人说过几回,要燕国公府想办法把别处船行的船只调过来,可是她却一直都搪塞,到现在也不见有动静。”   “泗阳那边现在如何了?”郭三郎小声地问道,目光扫过案几上的信函,短短几日来了这许多密信,想必是十分紧急了。   郭太师冷哼一声:“再耽搁几日,矿里就要停下来!”   他转而望向郭三夫人:“燕国公府那边没有消息了?”   郭三夫人点头:“我使了人去下了几次帖子,可是燕国公夫人却都不曾登门,说是要替冯六郎准备婚事。”   看来燕国公府必然是出了什么事,否则绝不敢如此行事,郭太师心里起了疑,交代郭三郎想办法另寻可靠的船行或是船只,让郭三夫人想办法打听燕国公府的消息,等他们夫妇都退了出去,才唤了亲信进来,让他们去暗中彻查燕国公府船行的事。   虽然燕国公府的船行不再帮着运送矿石,郭太师却并不是特别着急,毕竟只要酬金丰厚,终究还是会有船只愿意铤而走险接活的,只是要耽搁些时间。   他倒是想要看看究竟燕国公府要做什么,竟然连他的事都敢坏!那两座铜铁矿都是他费了不少心思弄到手的,这些年依靠这两座矿给太师府添了不少家底,待他日后告老之后,更是不能放弃这个摇钱树。   只是接下来的事却是超出了郭太师的打算,泗阳很快又送了信函来,更是冒险动用了八百里加急送到了长安太师府。   看完密信的郭太师脸色大变,再也没有了先前的镇定,连声唤了郭三郎与亲信来,关了门在书房商议起来,连着好几个时辰也不见出来。 第427章 聘礼和压箱(第二更)   一目十行看完了密信的郭三郎彻底白了脸,抬起头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郭太师:“父亲,这,这怎么会……”   泗阳的密信上写着泗阳城里不知什么时候传出了流言,说是西郊城外的山上有金矿,有人在山上挖到了金子,一时间泗阳城里沸腾了,百姓们都拖家带口出了西郊遍地乱挖,把西郊城外的山上统统挖得寸草不生,一片狼藉,却还不罢休,日日都是漫山遍野的掘金人,没有个消停的时候。   要命的是郭家的铜铁矿就在西郊的山中!   守矿的管事眼看矿井就要被发现了,惶恐之余忙送了密信到长安来,等着太师府决定该如何是好,是否要死守着矿井,还是及时撤走。   郭三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好好的起了这样的流言,还成了无法控制的局面,若是那些掘金人再在西郊挖上几日,只怕很快就会发现离着泗阳城不远的矿井了,那么太师府说不得都会被连累进去。   他愣愣抬头看着郭太师:“父亲,这该如何是好?那两座矿井……”   郭太师从未有像现在这样气急败坏过,在官场多年的他敏感地察觉到这里面必然不简单,先是燕国公府的事,现在又出了流言,偏偏还这样巧就在铜铁矿井附近,这里面若说没有人有意操纵,他是不信的。   可是现在他没有时间再来深究究竟是谁动了这样的手脚,而是要想办法处理眼前的危机,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很快矿井就会被人发现,甚至会牵连到太师府,那时候郭家的秘密就很难保住了。   这样大的事,就算圣人对他十分信任,那也是无法饶过的。   他只有立刻做出抉择,是铤而走险继续留守矿井,还是让人撤出去,尽可能保住郭家的安全。   然而,这不是一个选择题。   他无法拿郭家上下的命来冒险。   终究还是有好消息的,就在他吩咐人加急往泗阳送信让人撤出矿井之时,船行的消息也来了,有船只愿意帮着他们运送矿石,只是酬金不低。   若是能够把矿石及时运送出去,总算也能挽回些损失,他心里稍稍安慰了些,又让人带了消息去泗阳,让那边的人尽量将矿石送上船,静待后面的消息。   陈留王亲迎前一日,顾明珠陪着齐王妃去侍郎府岑家送聘礼。   齐王妃是德高望重的亲王妃,宗室的婚礼大都是她出面的,也就熟门熟路的,天后却是让顾明珠也一道过去,齐王妃自然是满口答应着带着她一起过去,一路上亲亲热热与她说话,到了岑府更是拉着她一道进去了。   岑府上下早就已经等着了,谢了恩之后,岑老夫人亲自请了齐王妃与顾明珠去正堂吃茶小坐。   齐王妃是个和气的性子,与岑老夫人说起话来,岑三夫人却是看着顾明珠,脸色复杂地在她身边坐下。   “郡主,好些时日不曾见了,清减了几分。”岑三夫人一时不知从哪里说起,语气忐忑而又有些心酸。   她听说过顾明珠在宫中的事,知道如今顾明珠已经不是那个靠着入宫伴读求自保的顾家大娘子,如今就是前朝对这位郡主也开始不敢小看,可是她却忍不住地想着,若是顾明珠不是没有家中的护持,没有双亲的庇护,只能独自在别人的算计中求存,又怎么会愿意在宫中那样步步为营的复杂中度日。   比起岑六娘子来,顾明珠该是多么不容易。   她是真心心疼顾明珠,却也察觉到了自己女儿与顾明珠已经越发生疏了,虽然她并不大清楚小娘子们之间究竟出了什么事,但也知道自己府里已经跟陈留王结了亲,与顾明珠终究是渐行渐远了。   她只能暗暗叹息,为顾明珠担心。   顾明珠对岑三夫人倒是很温和,笑着与她道:“夫人瞧着精神倒好,这些时日怕也是操了不少心吧。”   岑三夫人轻叹一声:“我倒还好,有府里这些人帮着打点,不曾太过费神。”   正说话间,岑六娘子带着婢女进来,给齐王妃和顾明珠行礼谢恩,她如今还不是陈留王妃,齐王妃与顾明珠又是代表宫中而来,自然是不能少了礼数。   齐王妃倒还寻常,笑着叫她起身,夸了她几句,客气地道:“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必多礼了。”   岑六娘子起身,却是正看见顾明珠,脸色微微僵了一下,又很快恢复自然,退到一旁,也并不与顾明珠多说话。   齐王妃倒是笑眯眯地吩咐婢女端了个匣子上前来:“我与府上素来走得也算亲近,今日来既算是代表宫中,也算是娘家人了,这压箱礼还是不能少。”   岑老夫人与三夫人自然是千恩万谢接了,也知道这是齐王妃的礼数,都是宗室,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不过是循例做个人情罢了。   顾明珠也吩咐阿碧捧了一份礼物出来:“三夫人往日对我十分照顾,我也是感念不已,今日也备了一份礼,给六娘子作压箱礼。”   她没有提岑六娘子,只说了承三夫人的情,话里的意思也很明白了。   岑三夫人脸色一暗,低低叹了口气,扯出笑容让婢女接过来,又道:“还请王妃与郡主在府里留一留,备了宴席表一表谢意。”   齐王妃笑了:“府上的美意我心领了,我还得回宫中去回话呢,倒是郡主若是得空可以留一留,天后娘娘那里我替你去说。”   她瞧着顾明珠对岑三夫人好似很是感念,也就想着做个顺水人情,卖个好。   岑三夫人目带期盼地望向顾明珠,顾明珠轻轻一笑:“还是不了,宫中还要安排明日亲迎的事,府上怕也有许多要打点的,我还是不叨扰了,改日再来府上拜访夫人。”   岑三夫人笑容有些勉强,看了一眼那边坐着一言不发地岑六娘子,终究只能再叹了口气,作罢了。   顾明珠与齐王妃齐齐回了宫中与天后覆命,准备起第二日的亲迎大礼去了,毕竟宫中还有不少事要安排。 第428章 陈留王的婚礼(加更)   陈留王的亲迎也安排在两仪殿,照着天后的吩咐,都比着贤王的亲事一样也不差,让人挑不出半点差错来。   天后也是照着时辰,带着安平公主与顾明珠来了两仪殿,接受一众命妇的行礼问安,笑眯眯地坐在上席,让人看不出半点情绪来。   只是圣人来的时候却是让众人都吃了一惊,御辇一直抬到了玉阶上,下来的圣人扶着刘全,脚步虚浮地朝着席上来,眼青脸肿地看了一眼拜伏在地上的众臣与命妇,无力地点点头,让刘全叫了起,才在席上坐下。   天后起身来,关切地与圣人轻声道:“圣人可是头风犯了?太医署不曾把脉开方子?”   圣人有气无力地摇摇头:“这几日又重了些,那几个无用的开的方子也不济事了,还是吃了怀济献上来的金丹才好些。”   怀济是圣人这些时日得到的一位游方道人,能言善道,又号称会炼丹之术,送上来的金丹倒也似模似样,命人试了药不见有什么不妥,圣人才用了一两颗,却觉得头风轻了不少,身子也强健许多,就连床榻之事也强上许多,顿时大喜过望,留了他在宫中为自己炼丹,更是日日宠幸那些新晋的妃嫔,好不自在。   天后挑了挑眉,低声道:“用金丹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太医署帮着调养才好。”   圣人对她的话素来是不大听得,懒得与她解释,只当她是又起了嫉妒之心,哼哼两声,便转过脸去看着亲迎大礼。   但是终究是头疼难耐,被那鼓乐之声吵了一会,头中如同开了锅一般,耳鸣眼花,还不等陈留王李念带着王妃岑氏到跟前行礼,就头中刺疼难忍,眼前发黑身子摇晃不定。   他痛苦地捂着头,连声唤着刘全:“快,快扶朕去太极殿,召,召怀济……”   他不肯叫医官了,一心只信着怀济。   天后看了吓了一大跳,连忙起身来,高声唤着:“召医官来,快,快……”   喜庆的气氛顿时被打破了,殿中众人都吓得手足无措,看着席上的圣人仰倒在了刘全身上,天后上前扶着他,脸色惊慌,也都慌了神,唯恐出了大变故。   陈留王李念脸色发白,甚至顾不得看一眼还拜在地上准备行礼的岑氏,三步并作两步就要上前去,要看看自己的父皇究竟是怎么了,却被天后回头一个冰冷地眼神给望地定住了。   “圣人病重,太极殿天冷路远,怕耽搁了病情,命人将圣人就近送去甘露殿,让医官与怀济真人一起过去照看圣人病情,太师郭晟、骠骑大将军顾青、右仆射吕随良、光禄大夫马元济同往甘露殿。”   天后满脸焦急,口中却是无比冷静地吐出几句话来,带着不容置疑地斩钉截铁。   李念急了,待要上前多说几句,却是被天后冰冷的话挡住了:“怎么,陈留王另有他意?”   这一语双关的话让众臣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念身上,有探究有怀疑也有了然,却是让李念生生止住了步子,他犹豫了。   回了长安以来,他一直以礼贤下士,待人温和亲切的形象出现在众臣面前,不急不慢地一步步踏入朝中,因为他有圣人的看重与宠信,而朝臣们也有不少愿意支持他的,就是因为对天后这女强掌权的不满,而他又是一副不争不抢稳稳当当的君子模样,博得了不少朝臣的好感。   可是如今圣人突然病重,他若是急着要与天后撕破脸,那么先前所维持的形象怕是要前功尽弃,而且他不能肯定圣人的病情究竟如何,若是真的……那他要立刻准备后路,去了甘露殿只怕就是最险的事。   可是他若是不冒这个险,圣人若是真的不醒过来,他便彻底失去先机,再也没有优势了。   只是一个瞬间,李念的心里已经转过无数个念头,他的步子也不再那么肯定,反倒是停在了那里。   天后看了一眼顾明珠,顾明珠却是顿时明白了眼前的形势,高声唤了女官与宫婢上前来,飞快地将圣人扶到御辇上,连先前抬辇的小宦都不等了,让在一旁为宴席抬案几榻席的嬷嬷们抬起了御辇脚下不停快速出了两仪殿向着甘露殿去了。   郭太师是最先回过神来的,他脸色一变,察觉到了不对,忙要唤住那群抬着圣人的宫人时,却已经来不及了,顾明珠带着徐司言一众女官宫人走出了老远,拦也拦不住了。   他顿时心里暗暗叫苦,与平日里紧紧跟随圣人的右仆射吕随良交换了一个眼神,对着还坐在榻席上冷冷看着他们的天后开了口:“娘娘与圣人情深意重,自然是要亲自照看过问病情的,只是圣人历来都是起居都在太极殿,甘露殿终究怕不妥当,不如还是将圣人送回太极殿,请娘娘移驾太极殿伴驾……”   天后冷笑一声:“我与圣人夫妻多年,早已是一体同心,甘露殿是我的寝殿,也是圣人的内宫,圣人在甘露殿养病有何不可?难不成还怕我另有居心?”   她高高昂起了头:“何况如今圣人病倒,我又要打点内宫,还要操心圣人的病情,若是留在太极殿又如何过问宫中的事?难道还要让我每日往返两边,你们为臣子的不思量替君上分忧,却要拿着这些无用的虚礼来说事!”   她的质问让郭太师与吕仆射有些吃不消,若是往日圣人在席上,他们自然是毫无顾忌,尽力劝谏,可是现在圣人忽然病倒,谁也不知道病情如何,又何来勇气与天后对峙上,只能心虚地低着头不敢开口。   郭太师终究是老辣些,他悄悄转过脸望向顾青与马元济,只要他们两个也是一般意思,倒是可以与天后抗衡一番,想法子从甘露殿把圣人强要出来,毕竟他们都是两朝老臣,也是朝中肱骨,便是天后再强势也不能违逆几位肱骨大臣的意思,只能将圣人送回太极殿。   然而他失望了,往日里在帝后之间不偏不倚一直以中立身份自居的顾青此时却是一言不发,只是垂着眼面无表情,而另一边的马元济却是躬身行礼:“天后娘娘所言极是,如今还是请医官诊治圣人的病情要紧,还请娘娘速回甘露殿主持大局。”   郭太师的脸色顿时变了,看来一切已经超出掌控了,接下来只怕又是一场变故了。 第429章 局面(第一更)   宴席上已经都乱了,圣人被送去了甘露殿,郭晟与顾青带着几位顾命大臣跟着天后也赶去甘露殿,天后走时匆匆交代了齐王妃和太子代为主持亲迎大礼,说是圣人怕是头风病发作,不能耽搁了陈留王的吉时,亲迎大礼照常举行。   只是殿中留下的人早已人心惶惶了。   命妇们顾不得还在皇家宴席上,已经开始交头接耳起来,脸上的神色都很是不好看,宗室与朝臣的席上倒还勉强维持着安静,但人人都是难掩心头的不安,连酒菜都没有人碰了,心思也都不在观礼上了。   圣人病重,这是天大的事!   圣人虽然早已立下太子,然而朝中谁人不知太子行事荒唐,性情暴虐,并无任何仁君之德,圣人早有废储之意,却一直未寻到合适的时机才耽搁下来,如今陈留王虽然被召回长安隐隐有易储之意,却又横生诸多枝节,未必就是定数,天后一直在内宫隐而不发,却对前朝的掌控越来越强,甚至无人敢掠其锋芒,没有了圣人坐镇,朝中会是怎样一个情形谁也说不好。   一身吉服的李念也没有了半点喜气,他阴沉着脸站在殿中,眼神中难掩阴鹜地回头望向殿门外,圣人已经被送去了甘露殿,连那几位朝中要臣也都跟着天后匆匆赶了过去,他却被留在了两仪殿。   崔临与崔奕今日并没有入宫观礼,而是在陈留王府等着他行完礼回去,也就没有人能够替他出谋划策,他更是犹豫不决,终究还是留在了两仪殿。   榻席上太子端坐在上席,脸色不大好看,却还是坐在上面看着他们,一旁的显王面露焦急之色,隐隐有着担忧,只有贤王,与他一般阴沉着脸,时不时望向殿门外,像是都在担心会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   这个局势实在太过微妙了,连天后一派的人也怕圣人若是突然出了变故,太子不仁,朝中大局还未落定,会掀起什么波澜来,倒不如维持眼前的平静,没有人愿意打破这个局面,都盼着圣人能够平安。   而殿中最忐忑的却是身穿吉服的岑芸,她原本跟在李念身后,一步步向着上席来,隔着团扇,她看着李念笔挺的身姿,穿着一身绛紫江崖海水蟒袍就在她几步之前,心里的欢喜与甜蜜   满溢而出。   只是变故来得太突然,她听到那一声惊呼抬起头的时候,圣人身边已经围满了人,直到圣人送去了甘露殿,她才回过神来,再惊愕地望向李念,却看见李念愣愣怔怔望着殿门边,全然么理会自己这位新妇和这一场婚事,好像十分不情愿再继续下去,恨不能丢下她出了两仪殿去。   大礼磕磕绊绊地进行着,齐王妃临时受命,只能靠着尚宫局司礼女官一句一句地提点她,她才主持地下去,太子更是心不在焉,马马虎虎地应付着,席上的人也都没了心思凑热闹,好好的一场亲迎大礼就这样草草结束。   岑芸看着阴着脸的李念,只觉得欢喜都成了委屈,心头酸楚难当,却又不敢当着众人的面落下泪来,只能强忍着低着头随着李念出了两仪殿,想着只要回了陈留王府总能好起来了。   只是李念的下一句话却是彻底打破了她的期盼,他向着玉阶下走了几步,忽然停住了步子,三下两下扯下了臂上系着的红绸,塞到亲随手中,回头与她匆匆说了一句:“你先回府去,父皇病重,我要过去探望,晚些再回去。”   就这样不管不顾地丢下她,大步向着甘露殿去了。   岑芸眼中的亮光慢慢熄灭,委屈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扶着婢女往马车上去,还是陈留王府去亲迎的嬷嬷忙不迭解释着,陪着她一路回了王府去。   甘露殿正殿,天后高坐在上席,看着太医令带着几位医官噤若寒蝉地缩着头站在殿中,几位大臣在席上长吁短叹,愁眉不展,冷冷开口:“可都听明白了?圣人的病情已经是如此,只能在甘露殿静养,万不能再费神了,更是不能再撑着处置朝中之事,如今却要怎么好?”   郭晟没有开口,只是耷拉着嘴角坐在榻席上,看不出半点心绪,倒是一旁的右仆射吕随良已经有些着急,等天后刚说完就开了口:“娘娘英明,圣人如今病重,娘娘要打理六宫,当送圣人回太极殿中静养,令太子与诸皇子共同理政……”   只是他话未说完,就被另一边坐着的马元济狠狠叱道:“纯属一派胡言,圣人病重卧榻,国不可一日无君,天后娘娘当主持大局,令太子殿下理政,何况圣人如今不宜搬动,还是留在甘露殿的好!”   吕随良差点跳起来,平日里看马元济不声不响,即便议事也都是附和众人,从不会有任何出格的举动,只当他是个没胆色又无用的,可是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他居然跳了出来,充当了天后的马前卒。   这个棋子安插得极深,若不是到了这时候,他们还真没看出来马元济是天后一党!   他已经急了,看向郭晟,却发现他依旧是一言不发地坐着,不禁有些心虚,把要说出口的话又吞了进去。   郭晟这时候却是在看顾青,他心里明白,这件事若说真要决定,最后还是要看他与顾青的态度,若是他们能够一致要求天后将圣人送回太极殿,那么即便天后强势也要尊重他们这两位当年的顾命大臣的意见,可是现在顾青分明与他们不是一处的。   他心里恍然想起了十几年前那一桩公案,有些明白顾青为何这个时候沉默了,不由地暗暗骂了一句,有些忐忑起来。   天后看了他们几人一眼,眼中闪过一抹讥讽的笑,开了口:“既然诸位没有别的话,那就照着光禄大夫所言吧,圣人就留在甘露殿,养病期间由太子监国,诸位务必要尽力襄助太子,确保朝中安宁。”   马元济摇动着肥胖的身子,恭敬行礼:“臣遵诏。”   顾青也慢慢起身来,欠身作礼:“臣领诏。”   郭晟与吕随良终究是没有了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行礼奉命。 第430章 新婚燕尔(第二更)   陈留王李念回到王府已经是丑时了,王府里的喜宴全都散了,在夜里显得格外冷清,只有门前的两盏高高挑起的红灯笼带着点喜气。   他脸色疲惫地回了王府里,却是径直去了书房。   “去请崔家两位郎君过来。”   他不愿意让世家过多支配自己,可是却又苦于眼下的情形,羽翼尚未丰满,又无擅长谋划之人为他出谋划策,只能倚靠世家了。   崔临与崔奕并未出府,在喜宴上他们就已经接到宫中送出来的消息,知道圣人病倒,便留在了陈留王府了。   “殿下大意了!”崔临听完李念的话,皱紧了眉头摇头道:“当时您该跟着一道去甘露殿的。”   他心里沉了下去,只怕此时一切已经成了定局了,他们被动了。   李念原本就不安的心更是悬了起来,连忙道:“那是亲迎大礼,连太子都被留在了殿中,诸皇子谁也不曾去……”   他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没有底气:“若是我太过急切,只怕会引来朝中众人的猜疑。”   崔临摇头:“殿下可曾想过,即便是朝中众人猜测又如何,殿下所依仗的只有圣人!”   “若是殿下当时执意要同去甘露殿,便是有人说起,殿下也不过是担心圣人的病情,孝字而已,谁又能说什么!”   “若是殿下去了甘露殿,太师与右仆射必然会维护殿下,为殿下争取,将圣人送回太极殿去。”   李念愣了一下:“你是说,天后要将圣人留在甘露殿?”   崔临凝重地点点头:“圣人病重,不知何时才能大好起来,只是头风之症一旦重了,便会卧榻不起,完全不能打理朝政,先帝便是如此。”   “天后既然已经把圣人强送到了甘露殿,就不会再轻易让圣人离开,只有将人留在甘露殿,朝中之事才能全然落入她的掌控,她敢如此做,只怕早有准备。”   李念大惊失色:“难道是她……”   崔临叹了口气:“袁氏心机深沉,不会留下把柄,未必会是她亲手所做,却一定有推波助澜。”   李念木木地坐在榻席上,许久都没能说话:“袁氏竟然敢……那郭太师他们怎么会答应让圣人留在甘露殿,那岂不是要任由她将朝政玩弄于鼓掌之中?!”   崔临淡淡道:“圣人病重未醒,谁又敢违逆她?郭晟年岁已高,又怎么会甘愿冒着风险去与她作对。”   何况郭晟本就是心思奸猾擅长投机之人,否则当年也就不会有那一段变故了。   崔奕急了:“如此我们岂不是毫无胜算了,就由着她牝鸡司晨,败坏朝纲?”   崔临却是并不回答,望向李念。   崔奕不明白,也望向李念。   书房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李念脸上露出苦笑,他明白崔临的意思,崔临不相信他。   上一次他与韩家结盟,就是为了摆脱世家的掌控,避开崔临与崔奕,甚至对他的警告置之不理,没想到最后将自己置于岌岌可危的境地,还是要依仗世家的力量来挽回局面。   自那一次之后,他与世家之间的结盟便是有些微妙了,从前他在世家面前做出的谦和的态度已经尽数崩溃了,而崔临及世家对他的信任也都分崩离析。   眼下崔临要的是他的态度。   他正色向崔临道:“还请五郎助我一臂之力,脱此困境。”   崔临不是看不到他眼中那抹不甘,暗暗无奈地叹息,当年高祖皇帝借关陇世家之力荡平中原,开国立朝,与世家有极深的渊源,却还是对世家诸多忌讳,眼下李念虽然还未登位,却已经对世家生出了戒备之心,既要借助世家之力,又处处提防,这样的结盟又能维持多久。   可他不能不让李念表明态度,因为接下来的情形不比先前,已经是崎岖难行,若是不能精诚合作,彼此毫无保留,只怕是无法突破困境,与袁氏相抗衡。   岑芸穿着吉服在房中坐着,从宫中回来,她一路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红着眼眶强忍着泪水。   婢女与嬷嬷们一路劝解着,虽然也知道从未有过亲迎大礼被独自送回去的新妇,却还是拿着圣人病重的事劝解着岑芸。   岑芸终究是贵府娘子出身,虽然满心委屈,却也知道眼下的局势对李念十分不利,心里慢慢也转过念头来,跟着嬷嬷们回了王府,在齐王妃的主持下照着规矩一样一样地行了礼,独自入了新房等着李念回来。   只是这一等就是大半夜,外边更漏已经是子时过了,李念却还不见回房来,岑芸的身子都坐得僵直了。   婢女要上前替她宽衣,却被她拦住了,她低声道:“不急,殿下还不曾回府来,再等一等。”   她心里还是有期盼的,也曾听人说过,若是洞房花烛之夜不能夫妇同寝,日后的夫妻情意终究是不长久的。   她不想应这话。   只是这一日的折腾,实在是教人疲倦不已,她就算强撑着,也终究是抵挡不住困意,迷迷糊糊伏在榻上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过来,岑芸最先看见的是自己身旁那空荡荡平整的枕榻,分明不曾有人睡过。   “秋雁。”她脑子里嗡地一声,呆呆坐起了身来,昨夜他不曾回来?   贴身婢女秋雁忙带着婢女进来伺候,看着已经是王妃的岑芸脸色煞白,轻声道:“昨夜殿下从宫中回来得迟,怕扰了王妃歇息,就睡在了书房。”   她却不敢说李念回府是丑时,那时候岑芸还在苦苦撑着等着他,他却并不曾过来看过,也不曾打发人来问,只是一早才让人来说了一声,又说一会过来陪王妃一道进宫谢恩,对于前一夜的事好似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岑芸笑了笑,笑容轻飘飘好似没有落处,不及眼底,一边让婢女替她换了衣裳,解了发髻,一边轻声道:“殿下可起身了?”   秋雁点点头:“听说一早又请了崔家两位郎君在书房议事,让人送了话过来,一会陪王妃入宫向天后娘娘谢恩。”   岑芸原本提着的心又放下来些,脸上的笑容也鲜活许多,抿嘴笑着道:“快让人备了早饭,殿下必然是要过来用早饭的。”   素来得了赐婚入宫谢恩都是各自进宫的,他却是体贴她,肯陪着她一道入宫,这让她原本失望难过的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甚至有一丝甜蜜。   或许她与李念这一对夫妻就是要慢慢相处才能恩爱契合起来吧。 第431章 谢恩   李念陪着岑芸一起用了早饭,温温和和地与她解释了几句前一夜的事,将她最后的那点子不痛快也给打消了,在李念的陪伴下欢欢喜喜入了宫给天后请安。   到了甘露殿,李念抬头看了一眼那座高高在上的殿阁,眉宇间不由地有点阴沉,却又很快掩饰住了,翻身下马向着身后下了马车的岑芸轻柔一笑:“圣人病倒,娘娘昨日也是操心许久,一会有劳你陪着娘娘说说话,我去给圣人请安。”   岑芸看着他那温润的笑容,心里又是欢喜,却又有些觉得有些不安,他对她好似太过客气了,就好像对待别人一样,并没有因为是夫妻就更亲密些。   她收起心里的不安,笑了笑,轻声道:“殿下放心。”   天后正在殿中与顾明珠说着话,商量着着这些时日圣人身边伺候的人如何安排。   圣人在甘露殿住下,太极殿那边贴身伺候的宫人小宦也都跟着过来了,连刘安也在甘露殿安顿了下来,原本宽敞的甘露殿却显得有些拥挤了,顾明珠不得不把甘露殿里原本伺候的都调去别处,腾出地方来让给他们。   只是圣人病重,身边终究还是要有人侍疾,天后如今要主持大局,为太子把握前朝之事,自然是不能够再侍疾,安平公主年纪尚幼,也不会打点,可若是召皇子入宫侍疾,这里又是甘露殿,是内宫,终究是不合适的。   天后倒是不犹豫,冷笑一声:“先前他不是日日召了那几位侍寝,如今病了自然该让她们在跟前伺候,这才是为妃嫔的本分。”   “你只管让人去传了话,就说是我的意思,让她们一个个地来甘露殿侍疾,谁也不许躲了去。”   顾明珠心里却是一顿,轻声应下了。   徐司言禀报陈留王夫妇前来谢恩,天后的笑容冷淡下来,坐直了身子望向殿外:“让他们进来吧。”   顾明珠要退下,却被天后唤住了:“你与陈留王妃从前也是交好的,也就不必拘束了,留在这里吧。”   她话语很平淡,却是让顾明珠心中一紧,悄悄退到了一旁,低着头坐下。   李念与岑芸进殿来,恭恭敬敬给天后行了礼,天后看了他一眼,见他虽然脸色有些黯淡,却还是克制收敛着,安静地坐在榻席上,偶尔目光会不经意掠过顾明珠。   一旁坐着的岑芸已经换做贵妇人打扮,脸上带着些羞涩,言谈却还算落落大方,只是一双眼也时不时望向对面席上坐着的顾明珠,又飞快移开去。   只有顾明珠稳稳当当坐着,并不看他们二人,漫不经心地用着自己的酥酪。   三人之间有些怪异的气氛却是让天后看得明明白白,她笑了笑,温和地问了岑芸几句,又叮嘱了李念与她几句夫妻当和睦相处,互相扶持的话,便与李念道:“圣人还未醒过来,你怕是也担心了,进去请个安吧。”   李念的心猛地一跳,脸上却不敢有半分表露,还是一副恭顺的模样起身来:“谢娘娘恩典,儿臣这就去给圣人请安。”   他慢慢退出了殿去,跟着徐司言进了寝殿。   圣人自亲迎大礼上晕厥至今,一直未曾醒过来,太医令与几位院判都守在殿中伺候,片刻不敢合眼,看着陈留王进来,忙退到一旁行礼。   李念看着那帷幔后面躺着的一动不动的人影,突然觉得无比的心慌。   若真论起来,他出身并不比太子、贤王几人低,他才是真正的嫡长子,是圣人元后陈氏在潜邸所生的长子,原本该被立为太子继承大业的是他,可是陈氏被废,他也被送到了遥远的陈留,彻底断绝了希望。   可是他被接回了长安,在他卧薪尝胆向朝廷表示恭敬顺从这么多年后,他被圣人接回了长安,更是给了他通往那座皇位的希望。   可是现在圣人病重不起,这个最大的依仗也靠不住了,他该怎么办。   他急急忙忙转头望向那几位医官,刚想张口,却又很快意识到这里是甘露殿,四下里伺候的只怕都是天后的耳目。   他吸了口气,放缓了语气:“圣人病情如何?”   太医令上前来低声道:“这些时日圣人的头风越发重了,用了汤药也不见轻缓,反倒更添了风眩与耳鸣两种症候,脉象细弦……”   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脉象症状,终究是叹了口气:“头风之症实无治愈之法,用药行针也不过是延缓病症,可是圣人如今已是风疾大作,只怕……”   李念手紧攥成拳,尽力镇定着问下去:“那圣人何时会醒过来?”   太医令还是是摇头,面露苦笑:“臣不知,风疾并非药石可医,先帝亦是此症,太医署尽力医治,依旧没有良药。”   李念最后一点期盼都熄灭了,只觉得立在寝殿中后背生凉,怔怔望着那帷幔后,心中生出前所未有的恐慌来,若是圣人此时撒手人寰,那他便是袁氏手里随手可以捏死的蝼蚁,不说帝位,只怕性命都要保不住了。   他想起先前崔临与他说,此时不宜有任何举动,只要安安分分地如常行事,入宫上朝来给圣人问安,回府照常过新婚生活,不要让别人看出半点不对来,过不了几日,郭太师这一众跟随圣人的朝臣必然会将他推举上来,与太子分庭抗礼,共商朝政,他所要做的只是不必着急,稳住心神与袁氏周旋。   可是眼下圣人已经病入膏肓了!说不得哪一日就这样一病不醒,撒手而去!   他却还是个藩王,还是袁氏的眼中钉,他若还不抓紧时间安排,岂不是要成为袁氏手里的亡魂?   李念心绪波动,一时又纠结起来,他可是一口答应听从崔临的意思,现在却该怎么才好?   看着李念愣愣出神,太医令只当他是被圣人的病吓到了,忐忑不安地道:“昔日先帝头风病重,到了最后风疾大作时,太医署用了古方,又施了针也只是拖延了数日,圣人如今昏迷不醒,臣等实在不敢冒险行事……”   他是想与李念解释一番,让他明白头风病自来便是无药可医,不止是圣人,先帝也是因为此症驾崩的,日后若真有什么也不会追究他们的无能。   可是后面太医令的话李念都听不进去了,他只听到只拖延了几日的话,脸色微变,好一会才点点头,有些魂不守舍地嘱咐了太医令几句,便退出殿去了。   带着岑芸出了甘露殿,李念骑着马一言不发,脸阴沉地如同彤云密布的天色。   看来等待圣人醒过来怕是不成了,便是真的醒了,在甘露殿怕也是逃不出袁氏的掌控,他不能坐以待毙,要尽快安排接下来的事,至少要有与袁氏一搏之力。   而崔临的叮嘱此时他已经不再放在心上,世家虽然是有力的盟军和后援,可是始终不是他自己的力量,若是真的局势有变,他不相信几大世家还会不顾一切地支持他,说不得随时会另寻明主,他还是要替自己打算才安心。 第432章 伊州急报   从太极殿议事出来的太师郭晟脸色十分难看,一拂袖大步朝着玉阶下走去,对在后面招呼着他与吕随良、顾青一道去给圣人请安的马元济理也不理,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   还是吕随良快步追上了他的脚步,低声道:“太师不必如此,圣人如今虽然病重,却还有余地,若是待圣人醒过来……”   郭太师回头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如今圣人在甘露殿,醒与不醒能是你我能够知晓的吗?”   吕随良脸色一变,好一会才讪讪道:“可是如今又能如何?连大将军顾青都……”   郭太师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如今太子监国,陈留王殿下也还在朝中,你我当尽力举荐陈留王殿下辅佐太子,能够入殿参政。”   “圣人最看重的就是陈留王殿下,殿下又是元后之子,性情光风霁月,在朝中也无朋党,你我当尽力匡扶才是。”   吕随良缓缓吐出一口气,点头:“太师所言极是,决不能容袁氏独掌朝政,任由她祸乱朝纲。”   与吕随良拱了拱手,郭晟上了自家的马车,一路出宫向太师府去。   只是他的脸色没有丝毫和缓,反倒越发难看。   这些时日实在是流年不利,圣人突然病倒,让他们一众人毫无半点准备,处处被袁氏牵着鼻子走,以至于现在处处被动。   还有泗阳的事,也越来越糟糕,已经让人将所有矿石送上了船,加急运往沧州,可是已经走了这些时日却没有半点消息回来,而泗阳城里金矿的消息却是越演越烈,百姓们都成群结队四处挖着,甚至还有时不时有官兵也往西郊过来,铜铁矿已经岌岌可危,他们只能匆匆忙忙把所有人都撤回了泗阳城,盼着能够尽快平息事态,可是一切都已经超出他的掌控了。   他坐在马车里,脸色隐晦不明,脸上皱纹越发深刻,那两处铜铁矿虽然贵重,对于郭家而言是一处极大的财富,却终究抵不过郭家上下的性命,若是再不壮士断腕,只怕他这一世的心血真的要葬送了。   他只能舍弃了!   马车出了宫门没多远,却是恰巧遇见了刚刚从甘露殿问安出宫的贤王李裕,他认出了郭太师的马车,脸上带着笑容缓缓骑行过来。   郭晟听了下人的禀报,不由地皱了皱眉,只能下了马车行礼,应付了几句:“殿下。”   李裕却是满脸和气,翻身下马亲自上前搀住他:“太师何必如此多礼,这是刚从太极殿议事出宫吧。”   郭晟应着,与他粗粗说了几句朝中的事,这才拱手告辞:“府上还有事,不敢耽搁殿下,先告辞了。”   李裕笑容满面:“太师请自便,改日再登门请教。”   郭晟上了马车,脸上那点勉强的笑容瞬间不见,看了一眼帘子外还向这边张望的李裕,冷冷吩咐车夫:“回府。”   他怎么会不知道李裕的心思,如今圣人病倒,太子监国,陈留王尚有数位朝臣的支持,不多时便可以入殿参政,显王也被天后遣去了五城兵马司与西山大营巡视,只有贤王半点也插不上手,他又怎么会甘心,自然是想着能够与这些朝臣走得更亲近些。   只是郭晟现在没有心思与他应付,一心只想着尽快回去处理了泗阳的事。   看着郭晟的马车走远,李裕脸上谦和的笑容也都变成了冰冷,收回阴鹜的目光,转身接过亲随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向着贤王府去。   才进了贤王府,就听见隐隐传来的哭声,他脸色更是难看,问一旁伺候的婢女:“又是怎么了?”   婢女却是害怕地看了看左右,低下头去怯生生地道:“王妃方才召了朱锦紫奚两位姐姐过去了……”   后面的却是不敢再说。   李裕的脸都气青了,又是吉娜!   自从娶了她进府,贤王府就没有消停过,李裕将管家的事交给了几位嬷嬷,她每日闲得无趣便是无事生非,先前只是拿着自己院子里的小婢女出出气,后来周楚楚进了门,她便每日磋磨着周楚楚。   只是周楚楚身后还有大长公主府,周楚楚又一副做小伏低的模样,她折腾过几次也就没了兴趣,现在倒是将手伸到了他的院子里来了,连在他身边伺候多年的几个婢女都不放过了。   他原本收不到伊州的密报就是一肚子怒火,又加上被排挤在朝政之外,更是心绪极差,一回府又听说了这个,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烦躁。   他怒冲冲大步往正院去了。   刚一进门,就看见朱锦与紫奚两个他院子里的大婢女跪在院子中,脸上已经红肿不堪,身后还有几位小婢女已经哭成一片伏在地上哀哀求饶,吉娜却是坐在回廊下,冷着脸傲慢地看着她们,全然不理会她们跪在冰冷的雪地里瑟瑟发抖。   她身后跟着的是周楚楚,依旧是一副温顺的样子,看着他进门来忙不迭低下了头,不敢多看一眼。   看着吉娜那副模样,还有这满院子闹哄哄的样子,李裕实在是怒火中烧,喝道:“这是在干什么?!”   吉娜没曾想到他今日竟然这样早就回府了,倒是吓了一跳,忙忙起身来,有些心虚地堆了笑迎上去:“殿下……”   李裕狠狠盯着她:“王妃又是要闹什么,现在连我院子里的人也要收拾了吗?这府里已经没有半点规矩了吗?”   吉娜心里一沉,不由地生出几分不安来,她也知道这几个是跟在李裕身边好些年的婢女,情分不同于别的,可是她就是容不得有这样几个比她跟李裕更亲密的人存在,所以才会选在李裕不在府里的时候,寻了个由头召了她们几个过来磋磨一番。   可是现在李裕居然为了几个婢女,当着这许多人面下了她这个王妃的脸面,她怎么气得过。   她梗着脖子,强自镇定着望着李裕:“我见她们几个当差有些怠慢了,唤了来教一教,殿下难不成连这个也不让我过问?”   李裕看着吉娜,心中是无限的厌恶与疲惫,若是当初新婚,碍于她的身份,容貌也长得不错,终究还有些意思,他也不是没有几分温存的,可是到现在她屡屡闯祸,自作聪明又傲慢,不通人情世故与礼数,不但不能作他的贤内助,还处处拖后腿,实在是教他无比厌恶,甚至连她院子的门都不想进,更不想看到这张愚蠢的脸。   但她终究是贤王妃,若是真的传出什么话柄去,最后还是会拖累贤王府的名声,日后更会成为党争攻讦的把柄,他只能忍着。   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想要放缓了语气与她说几句,却听亲随急急忙忙到了院门外,高声道:“殿下,伊州八百里加急密报……” 第433章 吃里扒外(第一更)   哐当啷当……   李裕将婢女奉上来的茶瓯一把扫到地上,扭曲地怒喝道:“滚出去,让那几个没用的废物进来……”   婢女被吓得瑟缩着低着头收拾了地上的狼藉,惶惶地退出去,把几个等在门外幕僚请了进去。   那几位都是多年跟随在李裕身边的人,殚精竭虑为李裕出谋划策,如今却被当着下人的面如此斥责,他们脸上又如何挂得住。   只是李裕的品性他们再熟悉不过,不敢有半点不满,只能低头进了房中去。   李裕将那封密报丢在几位幕僚眼前,就在他们互相传看着的惊讶着,他咬牙切齿地道:“是你们说伊州偏僻遥远,又是紧邻西域,不易被察觉,让我将那五千私兵留在伊州,必然万无一失!”   “那现在呢?现在呢!!”他一想到自己费尽心思栽培多年的私兵,是他最为重要的私密力量,也是他最后的依仗。   这五千人是他这些年让人悄悄从各处挑选出来的精兵,训练多年,精通奔袭突击与狙杀,可谓是精锐中的精锐,真要论起来,只怕连禁卫军也抵挡不住他们的进击,只有顾青亲自调教出来的亲卫可以与他们一战。   为了不被人发现,他一直将这五千人留在伊州,那里离长安路途遥远,不易被人察觉,而西去的路途却又人烟稀少,仅有几处关隘,若是他需要随时可以让这五千人一路畅通无阻地奔袭长安,而且伊州的长史也是他的人,自然就更是可靠。   可是现在这五千人居然被人突袭了大营!除了少半死伤,其他的竟然都成了俘虏!被人带出关外去了!   这个消息让李裕完全不敢相信,那样一队精兵就这么被人给全毁了,甚至还抓了许多俘虏回去,甚至都没给他剩下点残兵,多年的心血就这么没了!   若不是送来密报的就是伊州长史李韬,他根本就不会相信。   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韬这个废物,大营就在伊州,他居然就让人这么破了大营,还抓了俘虏回去,那可是五千精兵,运用得当甚至可以拿下一座城镇!就这么……就这么!!”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又是狠狠砸了一下案几,恼恨难当。   那几位幕僚震惊得看着那封密报,许久才惊愕地抬起头来:“这上面说是……是高昌人做得!!”   密报上,李韬将私兵的情况写得又长又细,却是在最后稍稍带了一笔,只说那闯进大营的人马身上穿着的都是高昌军服,就连互相之间吆喝说话也都是用的高昌国语,擅长骑射。   李韬不糊涂,他知道现在的贤王妃就是高昌公主,所以只是提了一句,剩下的就让李裕自己去查探了。   可是这几个幕僚却是看得清楚,高昌国人擅长骑射,最为精锐的就是骑兵,何况那群人用的还是高昌语,只怕就是高昌人了。   高昌人闯了大营,将贤王殿下的私兵给彻底毁掉,还俘虏走了剩下的人。   这样的事实在是教人吃惊。   幕僚们都望向他,他脸色铁青,许久都没有动静。   私兵大营所在的地方十分隐蔽,若非知晓究竟的人又怎么能带着精兵杀过去,除非早已得到了消息……   李裕站在那里好一会,才摆摆手:“你们下去吧,明日再请诸位过来商议。”   他语气里恢复了一些客气,幕僚们却已经顾不得计较了,纷纷躬身作礼退出去,他们都知道李裕这怕是要处置家务事了,不是他们该知道的。   看着他们几个缩着头退了出去,李裕一口血闷在胸口上不得下不得。   原本还想遮遮掩掩不让人知道内府的这些丢人的事,虽然吉娜是个蠢得,可他还得尽力护着,可现在就是当着别人面生生打他的脸,还有他费尽心机准备的私兵,就这么被一锅端了……   他还是有些怀疑的,毕竟他早就知道吉娜是个蠢得,并不曾与她说起过私兵的事,她又怎么会知道那些,还让人通了消息给高昌。   可若不是她,那一群高昌人又是怎么回事?   他皱着眉,唤了朱锦进来:“王妃嫁入王府这些时日,可曾来过前院?”   他的所有密报私信都在前院书房里,不曾带入内府,就是怕泄露机密。   朱锦想了想,低声道:“刚入府那段时日,王妃来过前院求见殿下。”   他想起来了,那时候吉娜刚入府,一心还想着讨好他,隔三差五会亲自端了汤羹过来前院,借着机会陪他说说话,想要讨他喜欢。   只是那时候他并不曾留意,毕竟新婚燕尔,也不能将她挡在门外,让她进了几次书房。   他眉头皱得更紧:“可曾见她动过书房里的东西?”   朱锦是他贴身伺候的婢女,倒也不用遮遮掩掩。   朱锦吃了一吓,想了好一会才轻声道:“有两回殿下不在府中,王妃过来等了一等,又回去了。”   吉娜的确过来过,却不是为了动书房里的东西,而是来为难她和紫奚的,折腾了一会就走了,只是朱锦这会子却不想说明白,才会如此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   李裕的脸色难看至极,他与伊州时不时会有密信来往,虽然大多都烧掉了,但有时候会有所遗漏,难道吉娜是看到了自己房中的密信了?   他思量了一下,又挥了挥手让她退下,却是唤了亲信进来:“去查一查那几个留在王妃陪嫁铺子里的高昌人,近来可有什么不对的,有什么动静就来回我。”   亲信应着去了。   只是不到小半日又回来了,带回来一个消息,说是就在上元节王妃就悄悄召了两名高昌人到王府里,不知道吩咐了什么事,过了没多久驿站就有高昌人出了城往西北回高昌去了。   李裕心里的火却越来越旺,恨不能生撕了吉娜,他想不到自己不仅没有娶到贤内助,还找了个吃里扒外的,竟然敢对他的东西动手,他可不会顾忌什么夫妻之情,绝不会留情! 第434章 上赶着的婚事(第二更)   圣人一直未曾醒过来,天后每日要批阅奏章,与朝臣商议政事,虽然有太子监国,但事情大都还是由天后决定,一时之间,天后也是瞧着憔悴许多,顾明珠便一力挑起了宫中之事。   只是顾明丽与冯六郎的婚事也到了,她少不得又将手里的事暂时交给徐司言,自己出宫去了。   “宫中的事有她,你安心回去帮着打点,也热闹热闹,府上做成了一桩婚事,下一桩就好办了。”天后还笑着与她打趣道。   顾明珠倒也知道,接下来不久就是顾明玉嫁入显王府了,那一桩婚事与这一桩可是大不一样,要花的心思也不是这个能比的。   她回到骠骑大将军府的时候,燕国公府的人已经送了聘礼来。   四十八抬大红杭缎扎着的箱笼几乎把挑杆都压弯了,一抬连着一抬从燕国公府一路过来往大将军府送过来,还带着诵礼人,走出一段念上一件聘礼,按着规矩要从燕国公府出来念到大将军府刚刚念完,才算是丰厚。   一路上跟着看热闹的人把街市与胡同都堵得水泄不通,都在议论着这场婚事。   “瞧瞧这些聘礼,光是那一抬的皮毛料子都不知道要花多少钱银,快瞧瞧最上面那一块,是雪狐全须全尾的料子,可是有钱都不一定能买着的,”看热闹的追着一路说着,“啧啧,这怕是娶得哪一个贵府里的千金吧,燕国公府竟然下了血本了。”   他身边的另一个嗤之以鼻:“你这就不知道了,这是娶骠骑大将军府的四娘子。”   “四娘子?”有几个好奇的凑过来,“只听说顾大将军府里只有三位娘子,个个闭月羞花的好模样,却没听说有个四娘子呀。”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听说,这位四娘子是……姨娘生的。”说话的人说到后半截的时候小声了许多,四下看了看才说了下去,“从前养在府里不曾露出面,也就没什么人知道,燕国公府求娶的就是这位四娘子。”   那几位都吓了一跳:“求娶个庶出的娘子,燕国公府这是什么打算?”   嫡出的郎君求娶庶出的娘子,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却只有在门第差距极大的时候才会如此,可燕国公府是堂堂的勋贵府邸,却也做出这样的事。   何况还摆出这样大的排场,难不成还觉着这是件难得的喜事?   外人都猜不明白,坐在马车里一路来骠骑大将军府的燕国公夫人却是脸拉得比压在聘礼箱笼上的那对木瓜还要长,板得如同生铁一般,让人不敢靠近。   今日送聘礼原本是不用她亲自去的,只要请族里的妯娌代为走一趟,把聘礼送到大将军府就可以了,可是今日燕国公还是催着她过来了。   只因为今日是顾家四娘子顾明丽的婚事,身为长姐的顾明珠必然会回大将军府,他要燕国公夫人过来探一探顾明珠的话,关于船行的事。   自从顾明珠得了那六成的收益与泗阳等三处码头之后,便频繁调动各处的船只,她让人将沧州的船只调了出去,不知道送去了哪一处,又将泗阳的船只送去了沧州,三个码头的人都不知道船只去了哪里,只能糊里糊涂听从安排待命。   这让燕国公坐不住了,这三处码头都是要害之地,码头上的船只也都是精心打造的,最是坚固稳定,是千金难换,原本他思量着顾明珠要了这三处码头也只是要走些私货,拉些私活罢了,船只终究是她不懂的,应该不会动。   可没想到她一上手就玩出这么大动静,他怎么也要燕国公夫人过来问一问,看看顾明珠到底要做什么。   燕国公夫人没有法子,只能不情不愿地来了,可她心里始终是愤愤的。   这一桩婚事原本就是落了算计中,不得不让自家六郎娶了个庶女,只是六郎原本也有些毛病,她心里总还能有些想得过去,可现在还要她拿出这许多丰厚的聘礼送去顾府,让一切看起来好像是他们上赶着求着这门婚事一般,教外边人说起来如同一个笑话一般。   为了这个,她在族里的妯娌跟前连头也抬不起来,谁不在背后议论着,说他们为了巴结上骠骑大将军府,居然要嫡出郎君去娶顾家庶女,连脸面都不要了。   她真是有委屈也无处说去,只能打落牙和血吞。   可是还有船行,还有那大半的收益和三处码头,都是燕国公府经营多年的。   当时顾明珠开口的时候,她几乎就要跳起来了,没想到敢如此大开口,要拿走燕国公府大半家财,可是燕国公最后还是答应了,毕竟如今没有什么比命更要紧的,他们有把柄在顾明珠手里,就只能选择低头。   然而,燕国公夫人心头那口气始终不能消。   她这会子就带着这一股子不平的气下了马车,到了骠骑大将军府中。   “郡主安好。”给顾明珠请了安,在一旁坐下的燕国公夫人从婢女手中接过烫金的聘礼单子送到顾明珠跟前,“还请府上对一对,聘礼可都齐全了。”   这也只是个形式罢了,毛氏笑盈盈亲自接过来,送到顾明珠跟前。   顾明珠也没有多瞧,只是笑了笑:“有劳夫人亲自过来了。”   燕国公夫人没有心思与她多应酬,直接开了口:“还有件事想与郡主商议,不知……”   她看了看毛氏与一旁伺候的人。   毛氏历来精明识趣,笑笑起身来:“夫人陪着郡主说说话,那前边送了这许多聘礼来,我还得过去招呼着,就不留在这里了。”   顾明珠看着毛氏带了人出去,房里只留下燕国公夫人与她,这才淡淡道:“夫人有什么话请说。”   燕国公夫人看着顾明珠那张越发明艳耀眼的脸,心里的怒气翻腾着,好一会才强压着气恼,低声道:“听闻郡主让人调走了泗阳与沧州、常州三处码头的船只,还让船另选码头靠岸,不知道郡主这是什么意思,可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她说到后面声音不由地拔高起来,甚至有些质问的态度,一瞬不瞬地盯着顾明珠。 第435章 不情愿的四娘子(第一更)   顾明珠也不恼,笑了笑:“那三处码头已经归我了,船只自然该听我差遣,难道夫人觉得不妥?”   她抬眼望着燕国公夫人,虽然脸上还带着笑,可眼中的凌厉却让燕国公夫人不由地打了个囵吞,噎了噎才扯出丝难看的笑容:“我只是怕郡主从前不曾打理过船行,不知道这里面的机巧……”   顾明珠笑容顿时冷了下来:“这船行自有管事打理,何须我亲自过问,何况就算是那几处码头的生意砸了,也不过是桩买卖罢了,夫人可还有别的话说?”   燕国公夫人不曾想到顾明珠竟然如此强硬,毫不留情地将她的话顶了回来,一时脸上紫涨,那股子气愤已经变成羞恼,再也控制不住,猛然坐直了身子:“那三处船行的船只都是花了大笔钱银打造的,是船行中最大最好的,若是郡主胡来,只怕是要把这些船只都折在里面,连累了船行!”   顾明珠脸上没有了笑容,目光冷森森地看着燕国公夫人:“难道贵府与我做得那笔交易想要毁约了?”   她放下手里的碗盏,轻轻叩了叩案几,阿碧与小葵上前来扶她起身,向着外边走了几步,她回头看了一眼燕国公夫人:“那倒也好,先前的约定就此作罢吧。”   燕国公夫人吓得魂飞魄散,顾不得什么规矩礼数了,连滚带爬起来,忙忙拦在顾明珠跟前:“郡主,郡主这是……且听我说,我不是……”   顾明珠停住了步子,看着她冷冷笑着:“夫人还是好好想想再说吧,先前的约定我也不错时看在四妹妹亲事的份上,既然府上觉着不好,那便作罢的好,终究明日才是亲迎的日子。”   这意思再清楚不过了,明日才是吉日,顾家可以不要这桩婚事,可是燕国公府的事却是再不能瞒着了,下场也是不言而喻了。   燕国公夫人吓得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顾明珠出去了,恍然才想起来,眼前这个小娘子可不是别人,而是零陵郡主,她手里握着的是燕国公府的生死,燕国公府用了船行才换来了活路。   可她却毁了这个交易!   不知道怎么了,她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彻底慌了神。   出了内堂顾明珠没有再搭理燕国公夫人,看着她几次借故想凑上来,都与毛氏说着话避开去了,看着她失魂落魄地带着人告辞走了,半点神色也不动。   照着规矩,娘家在出嫁前一日该给新娘子送压箱礼。   顾明丽的院子已经布置一新,窗棂上都贴上了大红双喜的窗花,婢女们穿着新衣裙,见毛氏陪着顾明珠与顾明玉一道进来,忙忙退到一旁屈膝拜下行礼。   毛氏笑着问道:“四娘子呢?可是羞得躲在房里了?”   贴身伺候顾明丽的婢女脸色顿时一白,低声道:“娘子在房里,一直不曾出来。”   毛氏顿时敛了笑:“明日就是亲迎,今日郡主与三娘子来与她送压箱,她却躲在房中不肯出来,这算是什么,太过没有礼数了。”   她看了眼顾明珠,才又道:“四娘子如今记在大夫人名下,日日去大夫人跟前听从教诲,可是依旧是劣性难改,实在是教人担心。”   顾明珠看着紧闭的房门,目光渐冷,吩咐婢女:“压箱礼也有吉时,把门打开来。”   婢女不敢违背,上前去用力推开门,迎着她们几人进去。   房里一片昏暗,没有点灯,也没有开窗,顾明珠三人走了进去好一会才看清楚。   只见房中一片狼藉,送进去的新妇喜服首饰撒了一地,那条五彩织锦蔽膝也被揉成一团扔在了地上,却没看见顾明丽的人。   直到转过屏风后,才看见榻席上顾明丽绷直身子坐在那里,披头散发穿着一身家常的衣裙,没有半点要为新妇的模样。   毛氏先拉长了脸:“这是个什么样子,还不快来人帮四娘子收拾起来,难不成就这样蓬头垢面地等着明日亲迎?”   可是还不等婢女们进来,榻席上一直死气沉沉坐着的顾明丽却是猛然扑到案几上,抓起一把雪亮锋利的铜剪子,厉声喝了起来:“不许过来,谁都不许过来……”   这可把毛氏与顾明玉给吓着了,顾明玉吓了一跳,却是急急忙忙挡在顾明珠跟前:“大姐姐小心……”   毛氏则是一把将她们两个拉到自己身后,一边呵斥着婢女:“还不快上去把剪子拿下来,仔细伤了人。”   顾明珠却是早已看惯了生死,脸色寻常望着她:“四娘子这是要做什么?”   顾明丽哭嚎着尖叫着:“我不要嫁,我不要嫁过去,那个冯六郎跟戏子在外边乱来,我不要嫁给他!”   她用剪子指着自己的喉咙,又忽然停了停,一把抓过自己披散的头发:“你们若是再逼我,我就……我就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毛氏脸色大变,眼看着明日就是亲迎,没想到顾明丽今日却是闹成了这副模样,若是真的绞了头发,明日却要怎么穿着喜服出嫁?   她放柔声音开口劝:“四娘子这是做什么?这可是桩再好不过的婚事了,那边是燕国公府,百年勋贵府上,多少人想都想不到的好事……”   顾明丽听也不听完,就尖叫起来:“那样好为什么不让明玉嫁过去,为什么要是我!我不要嫁,你们再逼我我真的绞了头发去了……”   顾明玉的脸发白,想不到顾明丽竟然把自己也给牵扯进去了,先前的事好不容易平息了,可若是再传出什么话去,她日后嫁去显王府也难做。   顾明珠一把拦住了毛氏,吩咐一旁的几位婢女:“去,去把窗开了,再去请大将军来,就说四娘子不肯嫁去燕国公府,宁可去庵堂里当姑子,索性大将军府就担了这个事,请大将军这就去燕国公府赔罪,再备辆马车将四娘子送去静心庵,请主持给她剃度了。”   这话一出,不仅毛氏与顾明玉愣住了,那边一直哭着喊着寻死觅活在头发上比划着剪子的顾明丽也吓呆住了,都忘记了要哭了。 第436章 母夜叉(第二更)   看着顾明丽愣愣地望着自己,顾明珠笑容更冷,转身在一旁榻席上坐下:“你只管绞了头发就是了,你若是抹了脖子,父亲去燕国公府无非是说你急病没了,你若是绞了头发,也不过是赔个礼道个歉,将聘礼加上些奉还,横竖也给你备了陪嫁,权当赔礼送过去便是了。”   她抬了抬眼:“难不成你以为你死了或是当了姑子,这府里就拿你没法子?”   顾明丽嘴唇哆嗦着,手里的剪子也握不稳了,脸色死灰地看着顾明珠。   这是她唯一想出来的法子。   眼瞧着顾明玉的婚事也是快了,顾家怎么也会重名声要脸面,若是她闹上一闹,顾家为了名声说不得也会对这桩婚事犹豫了,那时候她才能有机会不被嫁去燕国公府。   可是她没想到这才开了场,顾明珠却是一副坐着看好戏的模样,等着她闹下去,而且还告诉她,随便她怎么闹都有法子收场,就是不会答应取消这门婚事。   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好,拿着剪子的手又不敢真的剪下去,只能木木站在那里。   看着这副模样,毛氏那里还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高声吩咐婢女上前夺了顾明丽的剪子,又让人把她扶着坐下,挤出点笑容来:“这新妇出嫁都是难免心里难过,四娘子这也是难过糊涂了,快些安安神就好了。”   顾明珠这会子却是拉着顾明玉起身来:“罢了,这也不安生,二婶帮着劝一劝吧,我和三妹妹也不好多说什么,留在这里反倒是让她脸上挂不住。”   她说着拉着顾明玉往外走了几步,又忽然想起来,转头与毛氏道:“若是二婶劝不好,不妨将她送到大夫人那里去,大夫人终究是她母亲,想来有法子能够劝好。”   她说罢便走了,顾明丽却是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害怕地缩起了身子。   由不得她不怕,自从被记在罗氏名下,又被打发每日去偏院给大夫人请安侍疾,顾明丽受的苦便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虽然罗氏如今已经是半残之身,身子已经不听使唤,言语也是不利落,可是折磨人的本事却是越来越高了。   不知道她是不是因为自己身子不便了,瘫在床榻上心思也越发恶毒,咿咿呀呀用含糊不清的话使唤着她做这做那,做的不好就要重罚,还与孙嬷嬷含混地说着这是在教导她。   她虽然是庶出,却终究是身娇肉贵的娘子,哪里吃过这些苦头,偏生还不能哭,怕罗氏看着觉得晦气,只能忍着委屈一日又一日的过。   这些时日因为要待嫁,不用日日过去,好容易躲开了罗氏的折磨,可现在顾明珠又要让罗氏教导她,只怕罗氏知道这些更是要磋磨她了!   毛氏倒是开了窍,与她说了几句,起身道:“我终究只是婶母,论起来也不该我来说,大夫人才是你阿娘,除了这么大的事,没理由不让大夫人知道的。”   她不等顾明丽开口,向着一旁的婢女仆妇摆摆手:“送四娘子去大夫人那里,把方才的事与大夫人好好说了,就说明日就是亲迎大礼,可不能耽搁了。”   仆妇们那里还能不知道意思,忙答应着,送了毛氏出去了。   那边厢,匆匆回了府的燕国公夫人已经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急忙忙地赶去前院见燕国公,却是扑了空,第二日是冯六郎的婚事,燕国公却是嫌弃自己嫡子是那么个品性,又娶了个庶女,自觉丢不起这个人,不想留在府里应酬,索性寻了由头去了庄子上,到晚间才回来。   好容易熬到了晚间燕国公回来了,已经有些心力憔悴的燕国公夫人这才追到前院,把先前的事与他说了,却也知道自己这事闹得糊涂,少不得辩白几句:“……我不过寻思着那船行的船只与人都是花了大气力安排好的,被她这么一搅和便乱了,船行的生意少不得也要被带累,咱们府里好歹也还占着四成……”   可她话没说完,燕国公已经是青筋暴起,暴跳如雷:“你这个没见识的蠢妇,你怎么还敢再去惹她,是嫌这府里还不够多事?”   他恨地直砸案几:“你当她是个由得你拿捏的小娘子?竟然还敢再去撩拨她!她如今是吃人不吐骨头夜叉呢!只要她一句话只怕咱们这府里上上下下的脑袋都不够砍呢!”   燕国公夫人吓得呆住了,口中喃喃道:“我也不曾说什么不是,不过是想劝一劝她莫要作践了那几处码头的船只……”   燕国公看着蠢钝如猪的妻子,恨不得一耳刮将她打到地上:“你怎么如此蠢不可及,那三处码头既然给了她,就由着她去摆弄,难道你还想着能还回来?那是拿来买命的,你不想要命了?”   “你就是再不愿意也得忍着,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情形!”他呼呼直喘粗气,想起从别处听来的消息,心惊胆颤:“圣人病倒就被送去了甘露殿,由天后亲自照顾,如今朝中的事还都是天后与太子决断,圣人也不知什么时候能醒,若是这当头要收拾燕国公府就如同杀鸡屠狗,再容易不过……”   何况他们还是真有把柄在别人手里,就不知道这个蠢妇哪里来的勇气敢再去惹零陵郡主,听说那位零陵郡主如今已经将六宫主事大权握在手里了,前朝的事也是帮着天后的,他一想起来就觉得不寒而栗。   也不知道大唐是出了什么怪事,为什么这女人们一个两个都这样不得了,先是有天后,现在又多了个零陵郡主,实在是让人又怕又恨,偏生又不得不臣服,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燕国公夫人听他说完,已经彻底乱了方寸,红了眼眶:“我不过是……不过是气不过图个痛快说了几句,也想劝劝她莫要把船行都给作践了,哪里想到了这些……如今可怎么好?”   燕国公长叹一口气,坐在榻席上闭了闭眼:“还能如何,只能给她赔罪,只是她不肯要钱财,唯独对船行有兴趣,只能再从这上面想了。” 第437章 不愿娶   冯六郎是从别院被绑回去的。   燕国公夫人这回是狠了心了,让那几个孔武有力的仆从将他从别院里强抬了出来,不由分说堵上嘴就塞进马车里带回燕国公府来。   可怜冯六郎被从情郎身边硬生生拉走,连眼泪都出来了,扒在马车上呜呜地呜咽着,就这样被带了回去。   燕国公夫人见了他那副委屈不甘的模样又气又急,拉着他哭骂着:“我这是做了什么孽,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祸害,你这是要做什么,要累死爷娘吗?”   “你明日就要娶妻了,怎么还能与那个下贱的人胡来,你忘了你是个……”   这样露骨的话她也骂不下去了,捂着胸口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眼前直冒金星。   这门婚事原本就是个丢人现眼的事,他们不但娶了顾家的庶女,还要把大半家财拱手相让,就这样还要处处退让小心,唯恐会惹怒了顾明珠,这样窝囊地过着。   偏偏自己的儿子还是不争气的,一心只惦记与戏子胡混,简直是天要亡她了!   冯六郎流着泪,看着最疼爱自己的阿娘哀求着:“阿娘,我不要娶妻呀,我要与大郎在一处,我已经与他山盟海誓了,不能再娶妻了……”   阿娘是最疼他的,只要他求一求,必然会心软饶了他的。   可是这一回燕国公夫人摇头,斩钉截铁地道:“这婚事已经全都订下了,明日你就去骠骑大将军府迎亲,把顾四娘子抬进门来!”   冯六郎一时呆住了,好半天才满脸哀愁:“我若是娶了妻,大郎他肯定受不了,不,我不娶,若是要我娶,我宁可去死……”   哐当一声,门被踹开来,燕国公满脸铁青地大步走进来,一旁的婢女吓得慌忙躲开去,连冯六郎也被惊得跌坐在地上,害怕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你让他去死!”燕国公愤怒地指着地上的冯六郎,“你找个清净的地方死了干净,权当我没生过这么个无用的废物!”说着卷起衣袖就要上手。   燕国公夫人却是哭得声嘶力竭:“他是我的命根呀,我就剩下这么一个了,求求国公饶了他吧……”   她生了两个郎君,冯二郎却是刚刚成年便大病一场没了,只剩下这一个独苗,就如同她的命一般,平日里虽然不成器,但若是真有什么闪失,她又还有什么活头。   燕国公气得怒喝道:“你还护着他,你瞧瞧他,瞧瞧他都糊涂成什么样了,我也不指望他能够支应门庭,可也不能如此胡来。”   他气得直哆嗦:“他跟那个戏子躲在那处别院,你以为就没有人找得到?若不是我让人守在那附近,咱们府里的脸面就给他一个人丢了干净了!”   “明日我让人去把那戏子打死了干净!”   冯六郎顿时哭嚎了起来,连连摇头:“不,不能伤了大郎,父亲饶了他吧……”   苦苦哀求着。   燕国公夫人汪着两包泪,只是护着冯六郎,却又哭着劝道:“你就听你父亲的吧,你若是再违逆府里,那戏子打死了也好。”   冯六郎苦求了半天,只看见父亲的冷酷与母亲的哭泣,他慢慢地也就没了力气,嘶哑着嗓子道:“你们若是再逼我,我只有死路一条,左右我是不能与大郎分开的。”   燕国公夫人急得说不出话来,只想看看自己儿子究竟是中了什么邪,对一个男人如此痴迷不悟!   可她看着冯六郎那一脸颓然的神色,心里也是止不住的害怕,若是真的逼得紧了,说不得真会做出什么糊涂的事来。   她让婢女好好看着冯六郎,自己出了门来与燕国公低声抽泣着:“这也不是个办法,六郎这孩子是个实心眼的,若是真逼得急了,说不得……”   燕国公瞪了她一眼:“难道你要现在去退婚,去与骠骑大将军府说六郎不愿意娶?要再去惹了零陵郡主,把这一家子都给他陪葬?”   燕国公夫人顿时一噎,是了,这桩婚事就是再不中意也得结了,且不说已经到了亲迎的时候,悔婚可不是件小事了,就是顾明珠那里……他们也不能不小心掂量着,那才是要命的所在。   她一时左右为难,想了好一会,才吞吞吐吐地道:“那可怎么办才好?六郎又不肯听劝,就算是媳妇娶进门来,只怕也是不能长久的。”   燕国公森冷地望了她一眼:“我可告诉你,这门婚事既然定了,就决不能再悔改,他就是死也要给我把顾家娘子娶进门再死!”   燕国公夫人顿时又哭了起来:“你不是不看中这门婚事的,如今六郎连命都不要了,为何还要娶了那顾四娘子进门来,难不成还嫌不够丢人,庶出的娘子嫁进门来,燕国公府的门楣都被拉低了……”   燕国公却是理也不理她,丢下一句话:“你若是嫌死得不够快,就只管纵着他。”   这门婚事若是未定也就算了,如今已经到了亲迎了,若是燕国公府悔婚,就会彻底坏了顾家娘子的名声,那才是真正地结怨了,顾明珠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燕国公府了。   他心疼儿子,却还不糊涂。   燕国公夫人没了法子,只能进了房来,又是哄又是劝,低声与冯六郎道:“明日的婚事是万万不能改了,你就是再不情愿也应着吧,好歹先把那小娘子娶进门来,让你阿爷放了心,日后的事……到时候再说吧。”   冯六郎忙忙抬起头来:“阿娘是说只要把那顾家娘子娶进门,我就能与大郎在一处?”   燕国公夫人含含糊糊地应付着:“先娶进门来吧,你看你把你阿爷气得,总该教他宽了心才好,咱们母子才有活路,我可只有你一个了,若是你阿爷气着了,抬举了那几个下贱胚子,那才是真的祸事了。”   至于那个庶出的顾四娘子,娶进了燕国公府的门,就算是正室也只能由得她这婆婆拿捏,要收拾了她还不容易。   冯六郎听到这里,只当得了恩赦一般,连连点头:“那我去娶她。” 第438章 怨愤(第一更)   亲迎的大日子,燕国公府里里外外都忙碌着,真正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燕国公夫人盯着乌青的黑眼圈,顾不得前一夜的辗转反侧,一早就起来打点,吩咐着婢女把再把喜堂与青芦收拾出来,那是客人来观礼的地方,半点都怠慢不得。   婢女们却又来回:“六郎的院子里伺候的人可要再添些?”   照理娶了新妇,院子里自然是要多添人的,贴身婢女嬷嬷是陪嫁来的,但粗使的婆子却大都是这边拨过去的。   燕国公夫人却是皱了皱眉:“先等着,瞧瞧那边来多少人再说也不迟。”   她也是要看看究竟那边会给多少陪嫁,能多看重这四娘子,才好想着之后要如何安排。   阖府上下只有新郎官是苦着脸的,他被强逼着套上了吉服,不情不愿地坐在堂中吃茶,等着吉时去亲迎。   男方傧相请的是冯氏族里的郎君,与冯六郎都是堂亲兄弟,自然也是听说过他的那些风流韵事,这会子都坐得远远的,嘻嘻笑着调笑着婢女,吃着茶汤说着话,如同看热闹一般,没有半点正经的。   燕国公却是不放心,又把冯六郎叫进书房狠狠说了一顿,更是要挟着要是冯六郎敢在亲迎大礼上闹出什么事来,就先让人把那戏子打死。   冯六郎沮丧之余却也知道自己父亲素来不是心慈手软的,说不得真得会毫不留情地动手。   他只能按照他们的安排垂头丧气上了马往骠骑大将军府去。   骠骑大将军府也是悬红挂绿,顾青一身簇新的衣袍,在前院迎着来道贺的宾客。   虽然是庶女出嫁,但有顾青的权势,又有顾明珠与顾明玉,道贺的客人还是源源不断地来,顾青虽然客客气气道谢,但凭谁都看得出他脸色有些不好看。   他是不同意让顾明丽嫁去燕国公府的,不仅因为顾明丽的身份,燕国公府冯六郎终究是嫡子,如此的婚配实在是齐大非偶,而且燕国公府的行事他有些看不上眼,也不愿意结下这样的亲家。   然而这门婚事在他未回来之前已经敲定了,还是顾老夫人一手操持的,等他回来早已下了定,他也只能认了,毕竟这些年他压根就未曾过问过府里的事,如今就是想说话也力不从心了。   先前他想把大将军府的事托付给顾明珠,毕竟现在顾明珠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是顾明珠一口拒绝,只答应帮着毛氏打点,却又提出来让他不许插手,内府的事既然交给她们就不能胡乱出主意。   他答应了。   所以现在也就不能再说什么。   他独自郁闷着,顾明珠与毛氏却是没空搭理他。   毛氏一边安排了仆从抬了那几十箱笼往燕国公府送过去,一边又催着顾明丽那边伺候的赶紧帮她收拾装扮好,不能耽搁了亲迎的吉时。   照着规矩是要拦门的,只是顾家没有郎君,顾明丽只有三个姐姐,这婚事办得也仓促,不曾请了青州顾氏族里来人,也就只能让仆从帮着拦一拦门,权且当成是全礼。   只是那些仆从哪里敢真的拦,不过是虚挡了挡就让开了,倒让原本就没当回事的冯家人轻轻松松就进来了。   听说把人领进了正堂去见顾青去了,毛氏就松了一口气,与顾明珠叹气道:“这还只是四娘子的婚事,真到了三娘子嫁去显王府,只怕更是要手忙脚乱理不清楚了。”   她到这会子才觉得这掌管中馈不是件小事,光是这门一桩婚事已经让她心力憔悴,到了五月里顾明玉的婚事更得费神,还有……   她看了看身边亭亭玉立如一株含苞菡萏的顾明珠,心里不由地感叹,这一位还不知会嫁去哪一府里,还是更加富贵,她连想都不敢想。   顾明珠倒是笑了笑,转身进了抱厦坐下,让婢女端了热腾腾的酥酪来,漫不经心地与毛氏道:“二婶母快歇一歇吧,那边有父亲在,咱们也不必过去,只管等着送了四娘子走就是了。”   毛氏吃惊地在她身边坐下:“郡主一会子不去燕国公府?那边怕是要请了郡主过去的。”   顾明珠笑得更是畅快,却是摇了摇头:“我可是娘家人,哪里有娘家人还跟着过去的,自然是要等三日回门再说。”   她又补充了一句:“只是明日我就要回宫中去了。”   这也就是不打算见燕国公府的人了。   毛氏心里明白,顾明珠是没有兴趣给顾明丽与燕国公府做脸面,自然也就不会去给她们捧场。   她心里叹了口气,这也算是顾明丽不惜福吧,原本柳氏已经被送回族里,毛氏与顾明珠商量过,顾明丽的婚事也已经定下了,她若是安分守己,顾家终究不会亏待她,还愿意帮她解除了这门婚事,另外寻一户门第寻常却是可靠的人家。   偏生她不肯消停,柳氏去后还明里暗里闹了不少事,顾明珠与毛氏也凉了心,索性不再过问,眼瞧着昨日去送压箱礼,她却闹着要当姑子,还以死相逼要悔婚。   若是她当初堂堂正正开诚布公地与顾明珠和毛氏说明白,也就不至于闹到这步田地,终究是另有心思,也就索性不理会了。   毛氏想到这里也笑了:“可不是,哪有娘家人还登门吃喜宴的,倒不如留在府里躲个清闲,我正好还要问问三娘子大礼的事,还要郡主替我拿个主意。”   燕国公夫人自打亲迎的人走了,就一直没坐下过,在房里团团转,唯恐冯六郎又犯了毛病,闹坏了这门婚事,那可就真的弥补不了了。   直到婢女来通禀,亲迎的马车已经到了胡同口,她才松了一口气,忙忙带着人出去迎着。   只是看着冯六郎耷拉着头进去了,婢女与喜娘扶着新妇也跟着进来,后面便再有没有人了。   她一时奇怪地问随去的嬷嬷:“怎么不见零陵郡主过来?”   照她想着,既然是顾家娘子成婚,零陵郡主怎么也该过来才是,算是给燕国公府与顾明丽撑个脸面才是,她若是肯来,自然这门婚事也就看着不那么突兀了,燕国公府也不至于太过抬不起头来。   只是婢女的回答让她气急败坏:“郡主在大将军府,说是娘家人不便过来,改日再登门拜访。”   这是摆明了不再理会这门婚事了!燕国公夫人气得个倒仰,顾家与顾明珠居然做得出这样的事来,娘子嫁过来了,就不管不问了,何况自己府里当初还送了她那么一条财路!竟然翻脸不认人!   她气得胸口痛,全然忘记了是她自己一厢情愿以为顾明珠会过来捧场的,也忘记了那一笔钱财是他们阖府上下的买命钱,却是心里的怨愤越发深重起来。   她挥手打发人去安排行大礼去,自己扶着婢**沉着脸往正堂去,却是咬牙切齿地思量着,活了这么长难道就由着一个小娘子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她就不信收拾不了顾明珠,就算她是个完人,也会有弱点的! 第439章 不幸的新妇(第二更)   顾明丽是忐忑的。   前一日她大闹了一场,满心指望着顾家能够顾忌脸面想法子取消了这门婚事,最后却是不了了之,看着顾明珠那副冷漠不在乎的模样,她真的胆怯了。   她怕顾明珠真的如说得那样,将她送去静心庵,或是看着她死,她知道顾明珠真能做到的,所以她老老实实地照着她们的摆布,上了亲迎的马车。   在正堂行鞍礼市,隔着许多人,她并没有看清楚冯六郎的模样,直到上了马车,她独自一人坐在马车里,外边吵吵嚷嚷都是道喜的与障车的人,反倒没人理会她这个新妇,她那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一些。   她悄悄用手中的团扇挑开一角帘子来,从那窄窄的空间中看出去,向着前面骑着马的人们望了过去,冯六郎应该就在当中。   只是她的马车在最后,冯氏族中来的傧相都是骑着马的,她一时也看不见最前头的冯六郎。   直到几个障车的浪荡子将车队拦下来,涎着脸说着吉利话,伸手讨要钱银时,前面的人都勒住了马,顾明丽不由地瞪大眼,想要看个明白。   却见傧相当中一人翻身下了马,吩咐人送了钱银上去,打发了他们走,这才继续前行。   而那新郎官冯六郎却是骑在马上动也不动,远远看着更是低着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倒像是这场婚事与他毫不相干一般,他倒成了个可有可无的摆设。   顾明丽虽然早先听说了他与戏子的传闻,却终究是不大信的,堂堂勋贵府上郎君,风流浪荡难免,怎么可能与戏子纠缠不清,更何况还是个男子,这实在匪夷所思,她自幼养在府里不大与外边来往,自然觉得奇怪了,也就不那么真当成要紧的事,先前也不过是不肯嫁去燕国公府才闹了一场。   只是到这会子瞧见了,才觉着心里沉了下去,看着冯六郎似乎真的有些不大对劲,可她如今是新妇,还在去燕国公府的马车上,只好放下帘子皱着眉头坐着了。   到了燕国公府,她才真正发现事情不好了。   从进了门,燕国公夫人不知怎么脸色就格外难看,连坐在喜堂上都是半丝笑容也没有,看着她更是目光冷得让人害怕。   到了这个时候顾明丽才看清楚自己身边的夫婿,一身朱红云纹袍服,头上束着朱红簪缨冠,原本算得上清秀的脸上却是愁眉苦脸,没有半点欢喜之意,举止中更是有些怪异,更想是女子的妩媚,看得顾明丽目瞪口呆,连握着团扇的手都忘记拿下来。   还是喜娘在旁边提醒了一句,她才想起已经行完礼,该去扇奉茶了。   只是身边不情不愿一起拜下的那个人实在太过怪异,她忍不住地去想,有些懵然地拜下去,接过婢女送上的茶汤奉到燕国公与燕国公夫人跟前,低下头任由二老与观礼的人打量。   燕国公倒是干脆,接过茶汤吃了一口,便放下了,只是燕国公夫人却是端着那茶汤目光如刮骨的利刃,一遍遍扫过顾明丽,脸上没有半点表情,里里外外都在告诉别人,对这门婚事的不满意。   她当然不满意,这个媳妇出身低,不过是个庶女,就算是记在嫡母名下也无济于事,且不说人人都知道她是姨娘生的,就是那位顾大夫人如今也是名声不好听,娶了她就是拉低了燕国公府的门楣。   只是她一直想着终究是骠骑大将军府的娘子,若是真能得顾青与顾明珠高看一眼也好,以后也算是骠骑大将军府与郡主府的姻亲,顾明丽怎么也是顾明珠的妹妹,日后与顾明珠也说得上话,倒也还算有些用处。   可现在这门婚事除了送来的陪嫁看着光鲜,却没有别的半点好处了。   她方才已经听去接了陪嫁的人说了,顾家给了顾明丽看着丰厚光鲜的陪嫁,却都是些器物摆件,田庄铺子却是一样也没有,连压箱也只有几十金,一点生财之物都没有,分明是没有为顾明丽日后作打算。   再加上顾明珠连面也没有露,更没有替顾明丽撑脸面的意思,这足以表明顾家对这个娘子的态度了,看样子以后是指望不上了。   还有她那脸上上了厚厚脂粉都还隐隐可见的疤痕。   看着她半天不放下茶盏,燕国公脸色有些不好看了,顾忌着一旁还有人观礼,低低哼了一声,燕国公夫人这才放下了茶盏,向着喜娘点点头。   喜娘忙扶了顾明丽起来,与婢女一道将她往青芦送了过去。   冯六郎也被半推半扶送去了新房,在顾明丽身边坐下来,苦着脸与她行同牢礼。   待到礼毕,人都散去了,新房里只剩下了顾明丽与冯六郎,还有伺候的婢女在忙忙碌碌地铺开榻席。   顾明丽的心开始砰砰跳起来,眼睛也忍不住朝着冯六郎那边望过去,却见他不安地转开身,起身向着外边走去,只是走到门前,又停住了步子,像是在犹豫不决。   她心里顿时有了希望,说不得,他也是愿意的。   只是还没想完,就听冯六郎吩咐婢女:“把外间的暖阁给备好,我去那里住。”   说罢就要走,顾明丽顿时慌了神,顾不得羞涩,忙忙抬头唤道:“六……六郎,你这是……”   冯六郎走到门边的身子一僵,好一会才低声道:“对不住,我也是没法子,我实在是不想娶妻的。”   说完就如同逃也似的快步出了门去,朝着暖阁头也不回就去了。   顾明丽如同被雷劈中了一半,呆坐在榻席上许久都回不过神来,等到片刻之后才捂着嘴哭了起来。   他压根就不愿意娶自己,传言是真的,他跟戏子厮混着,甚至根本不想娶她这个妻室,偏偏又去娶了她。   新婚之夜他就去了暖阁,那以后这漫漫的岁月又该怎么过?   她如同被抽去了筋骨一般,再也没有半点支撑,也顾不得自己还是新妇,哭着伏在了榻席上,许久都不曾停下。 第440章 醒过来(第一更)   圣人终究是醒了过来。   昏迷好些时日,再醒过来的圣人却是有些不对劲。   他睁开眼迷蒙地看着榻边的天后与太子、几位皇子,竟然像是好一会都没能认出来:“你们……”   又看了看左右:“这里是……”   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好半天才做出了惊讶的表情来,只是看起来十分怪异,像是那张脸完全不听使唤一般,扭曲地很是狰狞。   天后眼中闪过一抹怪异的光芒,脸上的担忧却是重了几分,上前轻柔地道:“圣人醒了?可觉着有什么不好的?这就让太医令进来看脉。”   圣人这时候才像是从嗓子挤出来一声低弱的呼声:“珝娘,朕,朕头疼……”   天后的身子一僵,不敢置信望向他,片刻才挤出丝笑容来:“圣人宽心,太医署一定有法子的。”   急急忙忙抽身,向着外边走去。   太子这会子带着几位皇子上前,一撩袍摆拜下在榻前:“父皇……”个个脸上都是悲戚担忧之色。   只是圣人看了他们一会,却是一个也不曾唤出来,只是嘴唇发颤好一会,更是目光涣散地左右看着。   这是真不对劲了。   连后面站着几位大臣也都瞧出来了,他们不由地伸长了脖子朝着这边望过来,原本支持天后主政的几位倒也罢了,不过是惊讶,可太师郭晟与右仆射吕随良却是脸色大变,盯着圣人的目光里不由地带上焦急与迫切。   圣人醒过来,这让他们喜出望外,一心想着只要他能醒过来,哪怕只是开口说上一句,至少能让陈留王辅助太子理政,他们也不至于太被动,而天后也会有所顾忌。   可是万万没想到,醒过来之后,他却是这副模样,好似还糊涂着,并没有随着睁开眼而变得清醒。   太医令很快带着医官进了殿来,半点不敢耽搁地上前问脉,天后让太子带着诸位皇子朝臣去了前殿,自己守在了殿中。   看脉施针,好一番折腾之后,太医令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许久才收了手,让宫婢为圣人盖上了锦被,自己也顾不得收拾脉案银针,快步上前来跪倒在天后跟前,却是一言不发。   天后看着他凝重的神色,心里沉了沉,起身来:“你随我去殿外。”   到了殿外,不等天后多问,太医令已经噗通跪在冰冷坚硬的云石地砖上:“娘娘,圣人的风疾已经淤阻于脑,累得他神思不清,再过些时日只怕就是失明了……”   天后望着他,虽然神色不变,但声音有些低沉:“就已经没有法子了吗?”   太医令一身冷汗,忙磕了个头:“娘娘,风疾之症本就是……”   天后摇摇头打断他的话:“我知道,先帝最后临终之时就是这副模样,只是圣人他……还有多少时日?”   这个是最沉重也是最要紧的问题。   太医令这会子觉着汗已经从背上厚厚的官服里渗了出来了,他哑着嗓子低声道:“依微臣愚见,若是能够撑到入了夏,便会好起来……”   春寒料峭的天气,他脑门上却全是汗,他方才所说的其实是掂量了又掂量的,而事实上照着脉象看来,只怕是要不了多少时日了。   天后却并不糊涂,她慢慢抬起头看着殿边那枝已经吐了新芽的玉兰花树,许久才道:“你等当尽力医治,让圣人安安心心静养。”   剩下的话不必明说,太医令已经在心里长长舒了口气,这算是免死令了,即便圣人真的夢逝,太医署也不至于如先帝那时一般举家获罪了。   他忙应着,告退下去开药方子去了。   天后却是独自站在回廊上,目光茫茫望向太极宫深处,那里殿阁林立,那里曾是歌舞升平,如今却都安静地如同一滩死水,只因为大唐天子,那个至高无上的人就要撒手而去,妃嫔们个个都是惊惶不已,没有人敢再行歌舞之事,大家都在等着甘露殿的消息。   与甘露殿遥遥相对的便是太极殿,此时也是悄无声息,全然没有了半点繁华之意。   依稀记得当初在太极殿,她还是先帝御前女官,他是刚刚得了储君之位的太子,她娇俏聪慧,他年轻俊美,在御前不经意地遇见,目光相对之中悄然动了情意,才有了这一生,便有了这一生。   这些回忆明明已经被尘封在心底许久,渐渐都淡忘了,却在方才圣人那一声无意识的呼唤中全都苏醒过来,如利刃直插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不知什么时候天后的眼眶有些泛红,只是她高傲的头依旧昂着,绷紧的嘴唇如同鲜艳欲放的花瓣,满满是威严。   她慢慢转回身,一步步向殿中走去。   功过是非交与后人评说,而她只是要为自己为自己的孩子撑起这片天。   太子带着几位皇子与顾青等人去了前殿等着,都坐在榻席上,却是各有心思。   宫婢奉上茶汤来,也都没有几人去端起来,只是心思沉重地坐着,议论声都没有。   终究是太子清了清嗓子开了口,问起顾青西山大营的事来,才有显王与马元济时不时说上几句军中之事,显得气氛不那么尴尬。   郭晟脸色阴沉地坐在殿中,目光却恨不能穿过这宽敞的殿阁,直直落在内殿里,他要听一听太医令究竟说了什么,圣人究竟还有多少时日。   这关系着郭家还能再立在朝中,为百官翘楚多久。   虽然他号称是两朝老臣,门生满朝,看似风光无限,便是告老也该是衣锦还乡,得朝廷荣养。可是只有他知道,这一朝的荣光是怎么得来的。   是先帝身边伺候的人百余条性命,是赵国公府上下百余口人,是宣阳大长公主的死换来的,是他们的血铺就的。   圣人若在,他总能想办法扶持郭家,便是不能再位居当朝一品,位极人臣,却也能富贵顺遂,然而圣人若是不在了,郭家怕是……   他不由地抬眼看了看太子与顾青,便是顾青不动手,天后也不会留下他的。 第441章 暗潮汹涌(第二更)   所以他必须知道圣人的病情,才能够尽早做好准备。   四大朝臣中,他与吕随良至始至终是跟着圣人的,他一直认为天后虽有当权者的谋略,有枭雄之勇狠,却终究是个女子,天下终究会归圣人治下,又怎能听从一妇人的驱策。   可是他赌输了。   不管怎么样,即便是输了,也要想办法保住郭氏一族上下,绝不能让他们落到赵国公府的下场。   他忽然想起了泗阳的事,前一日送来的密信上写着,泗阳城中流言渐渐散去,却引来了诸多官兵前往查探,原本是查探流言起源,却离铜铁矿十分接近,情形越发危险。   泗阳的管事在信中问询,是否可以将那块地转手出去,毕竟如今运输不通,船行也不接货,而官兵追查十分紧,若是再不将这烫手的山芋丢出去,很快就会被连累。   这件事郭晟很是犹豫,毕竟铜铁矿的利益巨大,是郭家多年的摇钱树,可是眼下的局势却是十分不利。   若是在从前,即便是被人发现了,他也有办法处理掉,终究不过是小小的泗阳,无论如何也不敢与当朝太师作对,他也可以将地契转入手下人的手里,即便被查问也无人敢追究。   可是现在圣人已经病危在即,他不能冒着送一个把柄到顾青等人的手里的风险,只能壮士断腕了。   到了这一刻,他终于下定决心,让泗阳的人尽快将那两处地契出手,铜铁矿就此舍弃了。   诸位皇子当中,陈留王最是沉默,既没有与郭晟等人攀谈,也不曾加入太子那一番并不高明的军事见解中去,他脸色淡淡地,看不出喜怒,心里却是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   圣人就要不行了,即便他没有留在殿中问太医令,看方才的情形,也不难猜出已是日薄西山,怕是要不了多少时候了。   何况他虽然醒了,神志却是不清,根本无法弄清楚朝中的事,也就无法为自己开口。   更有天后在旁虎视眈眈,还有太子等人。   他终于只能靠自己了。   圣人醒过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太极宫,宫中妃嫔们不由地都松了一口气,特别是新入宫那几位,她们可不想刚进宫就要变成太妃被送去孝康殿里颐养天年。   然而顾明珠却并没有清闲下来,天后与太子依旧执掌着朝政,她只能继续打理六宫之事,更是比之前多了一桩麻烦的事,就是拦住各殿中每日殷勤不断来给圣人请安的妃嫔们。   这是天后吩咐的,圣人身子不好,不能再被打扰,必须静养卧榻了。   可是那些妃嫔却不明白,虽然因为先前余采女的事,都有些畏惧顾明珠,却终究是耐不住着急,少不得要半求半说着:“郡主,我们心中实在是担心,都盼着圣人安康,听闻圣人醒了,才都急着赶过来,想给圣人请个安,让我们入殿去吧。”   “我们愿意侍疾,不会扰了圣人静养……”   顾明珠却不得不唱黑脸:“娘娘吩咐了,谁也不许进去,诸位贵人还是请回吧,待之后圣人大好了再请了诸位过来。”   任她们怎么说,她都不松口,如同一块铁板一样,那群妃嫔没了法子,只好满腹怨气地回去了。   徐司言看着,笑着与顾明珠道:“难为郡主了。”   顾明珠有些乏,摆摆手苦笑道:“也是没法子的事。”   圣人病危,这个消息是何其重大,一个不慎就会让朝局动荡不安,天后是绝不会让人泄露出去,即便是有人心知肚明也不敢说出去,可是内宫的妃嫔却不是久经风浪的朝臣,说不得很快就会人心惶惶。   她们当然会怨恨顾明珠,只是顾明珠也不会放在心上了,圣人一旦驾崩,她们也不过是太极宫中的过眼云烟,什么也不会留下。   她抬起头与徐司言道:“有新送来的紫渚,煎了茶汤你也吃一碗吧,能去去湿气。”   已是三月,梅雨连绵,连人都变得湿哒哒得,心绪黏黏糊糊。   徐司言谢了她,在她面前却不敢拿大坐下,只是侧着身子吃了几口,这才道:“娘娘去太极殿之前吩咐了,一会回来请了郡主过去说话。”   顾明珠只当还是为了宫中的事,点了点头:“我一会过去回话。”   只是到了正殿,天后唤了她到身边坐下,微笑着问她:“今日她们怕是为难你了。”   顾明珠轻笑摇头:“不曾,诸位贵人也是关心圣人心切。”   天后叹了口气:“想来你也懂我的苦心,她们毕竟是圣人的妃嫔,寻常宫婢怕是拦不住她们,就只能辛苦委屈你了。”   顾明珠道了不敢。   天后又肃了脸与她道:“还有一件事与你商量。”   “我想将三郎与顾三娘子的婚期提前,能赶在近些时日完婚。”   顾明珠一时瞪大了眼,却又很快回过神来了,天后这是怕圣人突然病故,那时候就是国丧,三年之内显王李密都不能娶妻,那他与顾明玉的婚事只能拖延下去,而朝局变动,谁也不能保证没有结下亲事,顾家的支持会不会变。   所以天后才会让提前婚期,尽快完婚。   她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天后脸色淡了几分,看着她笑意也收起了几分:“怎么,有什么不妥?”   顾明珠回过神来,却是轻轻抿嘴一笑:“不是,是在想三妹妹的嫁妆也不知道绣完没有,若是还没有,只好去天香阁请几位绣娘帮着赶赶工了。”   这是没有异议了。   天后满意地笑了起来,看着顾明珠越发觉得欣赏,是个识时务的,能够一眼看出其中的诀窍,竟然连追问都没有,很快就作了决断,不愧是被她看重的人。   其实顾明珠心里也是明白的,顾家如今已经绑在了天后的战船上了,与其还想着撇干净旁观被逼着作马前卒,倒不如做好自己的本分,真正成为天后不可或缺的左右手,才能确保在接下来的变故中求存。   她语气轻快起来:“这是喜事,娘娘挑好了时候,我这就捎了消息让府里去安排。”   天后脸上的光芒暗淡了下来,声音也有些沉:“就在三日之后吧,尽快完婚也能为宫中添添喜气,为圣人驱去病邪。”   顾明珠点点头,如此一来显王李密又多了一桩孝行,并且会广为天下流传,天后果真是思虑周密,她还不及多矣。 第442章 罗氏的要求(第一更)   兹事体大,顾明珠不但让人带了消息回骠骑大将军府,更是将宫中的事暂托给了徐司言,自己亲自回去了一趟。   “郡主回来了。”毛氏带着人迎着她,吃惊地道:“宫中不是……”   她虽然在内宅,并不懂政事,但顾青这几日也是难得回府里来,人人都在猜测圣人的病情。   顾明珠点了点头:“二婶母接到消息了吧,婚期就定在三天后。”   毛氏正为这个头疼,匆匆忙忙之中礼部就送了诏谕来,显王大婚的时间就定在三日后,原本准备得有条不紊的婚事一下就被打乱了,毛氏一时忙得抓了瞎,理不出头绪来了,这会子见了顾明珠如同见了救星。   她拉着顾明珠的手,无奈地笑着:“少不得又要偏劳郡主了。”   陪嫁大都已经准备好了,只是还未装箱,何况对宫中赐婚的皇室婚礼并不曾打点过,难免惴惴。   只是见着顾明珠就如同有了主心骨。   顾明珠笑了笑,随着她一起进堂坐下,一边说着话,一边帮着安排嬷嬷们收拾陪嫁,又点了陪嫁婢仆的单子。   毛氏说起了前两日顾明丽的回门来:“四娘子是自个儿回来的,说是燕国公给冯六郎请了位大儒,刚成婚两日他就启程去庐州亲自登门相请了,燕国公府就让四娘子自己回来了。”   顾明珠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说什么出门拜访名师,那里又刚刚成婚就出门拜访名师的,不过是给个好听点的由头,顾忌着两家的面上不好看而已。   只是冯六郎没有陪着一道回门,看来顾明丽的出嫁没能改变什么,只怕在燕国公府过得日子也不怎么好。   她问毛氏,毛氏果然点头道:“瞧着四娘子的打扮虽然气派,跟的人也不少,只是脸色好似不大好看,还有身边跟着的那位嬷嬷……”   顾明丽身边跟着位嬷嬷,看着模样不显,却是处处都帮着拿主意,连顾明丽说话都敢插嘴,而顾明丽瞧着却是有些不大敢开口一般,只在府里用了顿饭就匆匆忙忙走了,甚至都没能见一见顾青。   顾明珠翻看着陪嫁的田庄地契,漫不经心地道:“她可说了什么?”   “不曾。”毛氏摇摇头,也是一脸纳闷:“若是燕国公府那边有什么不好的,不是该回来与娘家说一说,便是好也该与娘家说说,要好教人放心不是。”   顾明珠早就料到了,笑了笑:“四娘子怕是没拿咱们当娘家人,自然也就不会说。”   当然他们也没拿顾明丽当自己人,两下扯平。   毛氏也笑了起来:“这倒也是,算了,都已经是别家的人了,日子怎么过也看她自己了。”   若是她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做人,便是燕国公府再刁钻也不会太过为难她,一来占着正房的名分,又是大将军府出去的,二来冯六郎本就是个不可靠的,燕国公府终究是有些亏欠她,不敢太过分。   只是顾明丽那性子怕是很难不生事。   毛氏又说起了罗氏来:“……先头还不见有什么,三娘子得了赐婚也不见她有什么动静,倒像是不在意似的,这两日闹腾得厉害了,打发了孙嬷嬷来与我说,说她终究是三娘子的嫡亲母亲,断没有不出来主事的道理,传出去岂不是让人说三娘子不孝。”   顾明珠挑了挑眉,冷笑一声不开口。   毛氏忙道:“将军听闻,亲自去了偏院一趟,那边才消停,还吩咐我不必理会她,绝不会让她再来拖累三娘子的名声。”   她皱了皱眉:“只是大夫人都已经是那副模样了,也知道是三娘子出阁的大事,怎么还想着来闹腾。”   她想不明白,顾明珠却是知道,多半是罗氏还惦记着被送到青莲观里已经好些时候的二娘子顾明月,怕是就想借着这一次能把顾明月再接回来。   只是她终究是黔驴技穷了,这府里上下的人都已经被换成了毛氏的人,罗氏掌控将军府多年的最后一点痕迹都被抹去了,外边人说起来也都知道大将军夫人已经病得不成样子了,顾青一直不曾再纳妾娶妻,反倒成了别人口中的佳话,都说他情深意重。   所以这件事,她也就当成个笑话听:“没人搭理她,她也是没法子的。”   毛氏点头:“可不是。”   只是罗氏却不肯就这么消停,顾明珠才回府不到一会,孙嬷嬷带着小婢女过来了。   婢女进来禀报:“孙嬷嬷求见郡主。”   毛氏恼了:“这还没个消停了,在我跟前闹腾闹腾也就罢了,怎么还敢闹到郡主跟前来了。”   顾明珠如今不是顾家大娘子了,而是郡主,就算是来大将军府也该是上宾,可罗氏就这么不管不顾地使了人来,分明是在打毛氏的脸。   顾明珠笑着摇了摇头:“二婶母别急,咱们看看她到底要怎么样。”   孙嬷嬷被带了进来,再一次见到了顾明珠。   自从顾明珠成了零陵郡主,她便不怎么就见过顾明珠,这一次再见到榻席上坐着的顾明珠,心里却是狠狠沉了沉。   不是她大惊小怪,实在是顾明珠的容光已经教人目眩,一身海棠红的春裳,垂云髻上只戴着一对白玉海棠花簪,虽然简单,却是十分精致高贵,衬得她面容如春晓之花,娇艳不可方物。   这时候顾明珠正抬眼看着她:“嬷嬷,有什么事要求见我。”   孙嬷嬷终究不是罗氏,她知道目前的情势,她恭恭敬敬拜下去:“郡主、二夫人。”   起身之后才垂着头道:“大夫人吩咐婢来求郡主做个主。”   罗氏要孙嬷嬷来说,待顾明玉出阁那一日,自己这个亲娘虽然不能帮着打点,却也是生她养她一场,无论如何也该当着宾客的面给她磕头拜别,才是算全了礼。   这个要求倒的确不算过分,罗氏现在也不是昏迷在榻上,偶尔还被扶着下榻走两步,只是言语与手脚还是不利索,受个磕头却是可以的,就算是旁人看着也不会觉得不对。   只是这个要求让毛氏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不由地望向顾明珠。 第443章 求个退路(第二更)   顾明珠的眸光也冷了下来,望着战战兢兢的孙嬷嬷,好一会才开了口:“大夫人这么想倒也没什么不对,你回去回话吧,就说到时候三娘子会尽孝心的。”   孙嬷嬷原本想着顾明珠肯定是会刁难一番,就算是挑不出理来,也会再想法子为难的。   可是她没想到,顾明珠居然爽爽快快答应了。   只是还没来得及放下心来,她就感觉到了顾明珠那一道冰冷通透的目光,好像直直看穿了她,也看穿这个所谓的孝心的要求。   她一时更是瑟缩,忙忙谢了顾明珠与毛氏,带着小婢出来了,心还扑通扑通直跳。   怎么能够不害怕,她是知道罗氏的打算的,自从前一日顾青去了趟偏院,将罗氏要亲自操持顾明玉婚事的要求给彻底驳回了,还斩钉截铁地告诉她让她彻底死了心,安安生生在偏院待着,不要再出去祸害别人。   罗氏虽然言语不利索,却是气得险些厥了过去,醒过来就让她过来,要见顾明珠,要顾明珠答应最后要顾明玉当着宾客的面给自己磕头。   说是磕头告别,孙嬷嬷再清楚不过,罗氏怕是要闹出事来,她平日里被关在偏院里,又是身上不方便,这么久以来看着顾明月被送走,自己又被顾青彻底给丢弃,心里早已满是怨愤,就是要借着这个机会彻底闹开去。   她苦劝许久,罗氏却是已经铁了心,半点也不肯停,让她心里暗暗叫苦。   罗氏虽然已经失势,却终究还是这府里的主母,何况身上有疾,真闹起来也可以推说自己是病糊涂了,可自己这个贴身嬷嬷就讨不了半点好了,是她去求了顾明珠的,之后怕是发落也发落到她身上了。   她想着不由地遍体生凉,只觉得心里越发没底了。   自从罗氏被关在了偏院,行事便变得偏激起来,更是常常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思不顾一切,却让她们这些跟着的下人万般为难,眼瞧着别的院子里的人留着的风光,出去的也都能得了赏赐厚待,殷实地度日,只有他们这些跟着罗氏的看不到半点希望。   她这心里就如同被矬子一点点磋磨着一般。   眼下罗氏又要做那没有退路收不了场的事,她就是再忠诚也得替自己家中老老小小着想,他们可都在顾家的庄子上当差,若是真的被牵连,要一家子怎么活,怕是都要被发卖了。   想到这里,她腿肚子都有些发软了。   往偏院走了几步,她脸色变了变,突然停住了步子,伸手捂着肚子,哎呦哎呦地呻吟了起来。   小婢女吓了一跳,忙不迭上前扶着她:“嬷嬷这是怎么了?”   孙嬷嬷苦着脸道:“怕是晌午的馎饦吃得坏了,到这会子肚中闹起来了,怕是要上茅房。”   小婢女点点头:“前院转角就有,不如我就在这里等嬷嬷吧。”   孙嬷嬷苦笑着:“好,你等等,我去去就回,一道回去给夫人回话。”   听闻孙嬷嬷去而复返的消息,毛氏吃了一惊,顾明珠倒是笑了:“看来她倒还没有糊涂到家。”   吩咐人让她进来。   一进门,孙嬷嬷就再也顾不得了,噗通跪倒:“婢求郡主饶命。”   她急着赶回来,满头大汗,脸涨得通红。   顾明珠却是不急,与一旁惊愕地毛氏递了眼色,这才缓缓笑道:“嬷嬷这是做什么?你又不曾冒犯我,有什么要求饶的?”   孙嬷嬷再也不敢隐瞒,将罗氏的打算竹筒倒豆子说了干净,甚至连这些时日顾明月在青莲观里托了人送了消息回府里来的事也不敢再瞒着,一五一十地说与顾明珠与毛氏知道。   听说罗氏还使了人去青莲观与顾明月往来,更是隔段时间送了消息回府里,顾明珠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毛氏,毛氏已经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地看看孙嬷嬷,又看看顾明珠。   她管着大将军府,罗氏却还能让人自如地来去,这可是致命的疏失。   顾明珠向她微微摇头,这才与孙嬷嬷道:“大夫人还想着将二娘子接回府里来?”   孙嬷嬷点头,忙忙为自己辩解:“婢是大夫人陪嫁过来的,跟在大夫人身边,只能照着大夫人的吩咐办事,只是心里实在不安,所以才过来禀了郡主,只求郡主能够饶了婢,放了婢出府去,哪怕是去庄子上当差当庄户也事恩典,还求郡主成全。”   她是不敢想着再留在府里了,她是罗氏身边的人,就算罗氏收拾不了她,旁人也瞧不上她,她只有去庄子上养老才好。   顾明珠却不急着答应她,倒是微微笑着:“嬷嬷是大夫人身边最得亲信的,若是将你出了府去,夫人身边哪里还有得用的。”   孙嬷嬷没想到顾明珠居然不肯吃她这一套,一时急了,她已经来了这边,怕是要不了多久罗氏就会知道,她若是不能从偏院抽身,那接下来的日子就是真得要不好过了。   她连连磕头:“求郡主救一救婢吧,婢实在是不敢了……”   顾明珠看着她急得乱了的样子,挑了挑眉:“嬷嬷先前也帮着夫人做了不少事,如今想抽身怕是难,除非……”   她看着孙嬷嬷:“嬷嬷既然知道夫人的打算,那就替我们想想法子才好,总要让三娘子安安生生出了阁才对,是不是?”   孙嬷嬷愣愣地,让她想法子?她能有什么法子。   顾明珠道:“若是嬷嬷能想法子让夫人打消了这个主意,也就是保全了府里的脸面,那二夫人怎么也会替你做主,让你安生去庄子上荣养。”   孙嬷嬷这会子的心情是百般复杂,顾明珠的意思她再明白不过,是要罗氏安分守己待在偏院,不得再别人跟前露面。   这一件事若是别人来做很为难,毕竟罗氏的要求很合理,但孙嬷嬷坐起来却不难,因为她是罗氏最贴身的人,只要她愿意,罗氏就去不了亲迎礼。   只是这样一来,她就得对罗氏下手,她一时有些不忍。   看着她犹豫,顾明珠笑着摆摆手:“罢了,嬷嬷既然没想好,就先回去吧,今天的话我们就当没有听到便是了。”   孙嬷嬷急了,她没有回头路了,这是唯一的法子,咬牙磕头:“婢这就回去劝劝夫人。” 第444章 顾明丽的大喜之日(第一更)   在外边人瞧起来,骠骑大将军府还是那本热闹繁忙,都在为婚事做准备,然而府里的人们却是觉着有些不同了。   罗氏的偏院附近打理花木和守门的婆子换下来了,西角门的看门仆从也被换了,人都悄然无声地从府里消失了,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说不得是被送去了庄子,也说不得已经被发卖了,但越是如此,府里上下越是心里一紧,渐渐地再也没有人敢往偏院那边靠过去了。   罗氏却是不知道,她这几日都酝酿着筹谋着,打定了主意要在顾明玉的亲迎礼上大闹一场,她就是要在所有人跟前闹出来,让大家都知道将军府里没有半点人伦孝义,三娘子高嫁却不肯敬奉亲娘,将顾明珠视为要紧的,却把自己的亲娘和姐姐给丢下了,她就不信如此闹开来,顾明玉还有脸高嫁,顾明珠还有脸过问骠骑大将军府的事,而顾青还有脸将顾明月放在青莲观不管不问!   她这几日不仅按时吃药,就是进食也用心许多,为的就是能够攒足体力,只等着亲迎那日。   不仅是如此,她还吩咐了两个高壮力大的仆妇跟在左右。   这教孙嬷嬷都摸不着头脑,少不得打发了人出去,自己轻声问了。   罗氏歪斜着嘴,狰狞地笑着:“闹,就要,闹大,我要,闹得,宫中也,知晓……”   孙嬷嬷愣了愣,看着罗氏的那张已经半带癫狂的脸,顿时明白了过来,连嘴唇的发白,颤颤道:“夫人你这是要……”   罗氏像是很满意自己的打算,咧着嘴转过眼看着孙嬷嬷:“我是废,人,也能,教她们,收不了,场……”   有什么比在喜堂上要逼死亲娘逼死继母逼死主母更耸动人心的,就算顾家权大势大,那时候怕也堵不住所有人的嘴,宫里有意偏颇也不能对这样的事置之不理。   那时候她一定能把顾明月要回来,也能出了这个偏院,让顾家再不敢忽视她。   孙嬷嬷饱受惊吓的心这时候实在是受不住了,她勉强镇定着退出了房去,再也不能犹豫了,转身就去了厨里。   圣人病重,由天后当政,显王的婚事又是天后亲自定的提前了婚期,便显得格外不同,比起陈留王的婚事来,更教众人关注许多,顾家来观礼的宾客也多了许多。   一早上,各府的女眷便纷纷登门,见了毛氏便是笑脸相迎,纷纷道着喜,比起前一回的顾明丽的婚事来,这一回的道喜真诚多了。   顾明珠没有帮着迎客,倒是笑着在堂里坐着,与诸位过来的夫人们寒暄着,帮着招呼着,脸上也没有往日的冷淡,倒让那些夫人觉得受宠若惊,更是热络地攀谈着。   顾明丽则是在厢房里坐着,满含娇羞地由着婢女们梳妆换衣,心里却慢慢是期待,到这一刻她还记着那一次在牡丹花会上见到显王的情形,虽然这些时日去了甘露殿,她始终不好意思抬头看他,心里却是无比的欢喜。   到这一刻能够嫁与他,这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却成了现实。   她心里又是欢喜又是甜蜜,却有些说不出的紧张,一想到要嫁去显王府,之后便是王妃,要出入宫闱,又要打点王府,心里实在是惴惴,忍不住想要请顾明珠过来,与她请教一番,便让婢女去请。   婢女回来回话:“郡主在正堂,正与夫人们说话。”   顾明玉有些愧疚,忙道:“罢了,大姐姐这几日为了我的事已经很是操劳,我不该再去打扰她。”   她咬了咬唇,转过头让婢女替她点了花钿。   只是那去请顾明珠的婢女犹豫了一下,又低声道:“方才去正堂时,婢见到偏院的婢女抬了藤屉子回去,像是要去请大夫人去正堂。”   说到这里,顾明玉的脸色一变,眼中的欢喜也消失得一干二净,更添了几分黯然。   她已经知道了罗氏提出要她磕头拜别的要求,也知道顾明珠答应了。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百感交集。   那是她亲娘,病成那副模样,她自然是心疼的,只是又实在不愿意见她。   从前的事,她不追究却不能不怨,同样是女儿,都是她十月怀胎亲生的,为何她就那么比不得姐姐,宁可用了她的名声性命去换姐姐的?   赐婚之后,她以为阿娘会看在自己已经得了好归宿,能够替她挣回脸面来的份上,会待她好一些,可是她还是失望了,只怕在阿娘心里,只有姐姐明月才是真正能够讨她喜欢为她挣脸面的人,自己不过是个多余的碍事。   怎么能够不心酸,最后可以信任依靠的,从不是最最亲近的血肉至亲。   她别开脸去,低声道:“由着她吧,终归我是尽了我的本分。”   正堂这边也正热闹着。   顾明珠坐在上席,陪着几位亲王妃说着话,一旁夫人们围坐着,摆下了几桌牌席,好些都拿了彩头出来打着叶子牌,另有几位坐在一处吃着茶汤果点闲话着。   人群中,燕国公夫人坐在偏席上,离着上席有些距离,她一边端着茶汤一边与一旁的冯四夫人说着话,目光时不时瞟过上席笑容雍容大方的顾明珠,心里有气,越发觉得她碍眼。   忍不住就道:“都说零陵郡主长得像当初的宣阳大长公主,我倒瞧着她不怎么像,若说像,怕是更像宫中那位……”   她话音才落,弟媳妇冯四夫人便吓了一跳,连忙摇头:“这可不敢胡说,四下里都是人。”   燕国公夫人也是一时忍不住了,才说起来,就是想说说顾明珠的蛮横无礼,只是也知道不该再多说。   只是很快眨了眨眼:“我也是说她那通体的气派,可不是寻常人家娘子能有的,何况还得了晋封,成了零陵郡主。”   冯四夫人瞧了一眼顾明珠,也笑着点头:“这可是,还未曾见过有比得上零陵郡主的。”   燕国公夫人心里一喜,低声道:“如今顾家三娘子、四娘子可都已经成婚了,只有零陵郡主如今在宫中,却还没有传出赐婚的消息,想来也是天后没挑中,我倒觉得谁家能娶到她,可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冯四夫人顿了顿,望着顾明珠的目光也深了几分,像是在思量着什么。   燕国公夫人嘴角有了笑意,这会子是不急不缓吃起了茶汤来。 第445章 罗氏的期盼(第二更)   她料定了冯四夫人会好好思量。   顾明珠如今可是天后最宠信的人,连六宫之中的事都是交给了她,俨然成了掌握宫中的贵人了,圣人的病情贵府也都有所耳闻,自然更加不敢违逆天后,从前臣服的心里自然安然,可是大多都是观望的,这会子心里都是惴惴不安。   若是能够娶到顾明珠,那可就大不一样了,不但是荣光无限,说不得还能让一府一族都中兴起来。   何况顾明珠的性情手段她们也都知晓,便是作为当家主母都是上佳的人选,这样的好事谁会不想呢。   看着冯四夫人眼前一亮,燕国公夫人嘴角噙着的那丝笑更深了,果然如她所料,她这位弟媳妇动了心了。   她今日是特意带了冯四夫人过来的,为的是冯四夫人身后的汉阳郡王曹家。   冯四夫人是汉阳郡王曹家的娘子,汉阳郡王府是仅剩下的几位开国异姓王府之一,虽然比不得宗室那般显贵,却终究是有地位的,何况汉阳郡主曹孟如今还兼着卫尉府卿,管束着宫中禁卫,深得宫中信任,曹家也便算是家世上好了。   如今曹家长房有一子一女,女儿已经与徐国公府定了亲,只有长子还未订下婚事来,年岁却已经快要弱冠了,虽然一直对外都说是没有中意的亲事,又赶上先前的汉阳老郡王妃病逝,守孝耽搁了。   然而她却是知道,是因为汉阳郡王妃的挑剔势力与泼辣,这位郡王妃的泼辣可是少有的,偏生汉阳郡王曹孟又是个惧内的,这些事都是她一个人拿主意,先头也有几处府上有些意思,却都畏惧她的泼辣,怕结下这样的亲家,也不想娘子嫁过去受委屈,也因为汉阳郡王妃的挑剔,这样你瞧不上我,我也瞧不上你,一耽搁就到了这时候。   冯四夫人虽然嫁来了冯家,却始终记挂着自己娘家的事,也知道没了娘家的依仗,在冯家日子不好过,所以事事上心,对支应门庭的侄子的事更是在意。   现下她看中了顾明珠,自然是会回去好好与汉阳郡王妃提起了。   至于汉阳郡王妃……燕国公夫人笑了笑,她必然满意,毕竟顾明珠的身份可是摆在那里的。   她端着茶汤沾湿了嘴唇,又放下了,笑容得意起来,顾明珠就是再要强又如何,终究是个小娘子,嫁了人可不就由着婆家磋磨。   她不愿意嫁进燕国公府,就让她去汉阳郡王府尝尝被磋磨的滋味。   那位可是比自己更能折腾,到那时候,看她还能像现在这样耀武扬威!   藤屉子抬到了偏院,罗氏已经跃跃欲试,抽动着嘴角,让婢女把自己往藤屉子上抬,她这就要去正堂,那边想必已经坐满了客人。   皇子婚礼,宫中肯定也来了人,宗室也来了人,贵府的女眷更是不会少,都是要来看亲迎礼的,这样更好,这样一会子闹起来,才能有更多人见证,也能有人出来主持公道,她就不信人人都畏惧顾明珠与顾青,总会有那些等着落井下石的人。   她催促着孙嬷嬷:“快,让人,抬我去……”   孙嬷嬷目光复杂地望着满脸发光的罗氏,低头轻轻一叹,轻声道:“夫人还是吃了汤药再去吧,一会子怕是要耽搁好些时候。”   罗氏已经满心期待:“吃,吃汤药……”   只要能让她在顾明珠跟前,亲手毁了这亲迎礼,让天下人都知道顾家是怎么样一个无情无义毫无半点人伦的地方,发泄她这许久以来的不满愤恨,还能救回明月,她便觉得现在吃什么苦都值得。   孙嬷嬷端了汤药来,交给小婢女喂着罗氏吃下,看着她目光里满是癫狂的欢喜,心里更是难受,不由地别开脸去,不敢再看。   罗氏却是不知道,她迫不及待吃完汤药,就让仆妇半抱半扶着自己上了藤屉子,手死死握着抬杆,开口:“走,走……”   仆妇们抬起了她,小婢们跟在一旁端着手巾,痰盂,还有药匣子一路跟着,以备不时之需。   孙嬷嬷也陪在一旁,只是她一直低着头,全然没有罗氏那种欢喜。   只是藤屉子出了偏院,才过了后园子,要进穿堂时,上面的罗氏脸色却是变得奇怪起来,身子也开始有些发颤。   起初只是轻微地抖了抖,后面却越来越剧烈,连抬着藤屉子的仆妇都察觉了,慌忙停住了。   小婢女惊叫着上前,孙嬷嬷也快步上前,扶着已经僵直地向后仰去的罗氏,满脸惊骇:“夫人,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罗氏哪里还说得出话来,牙关叩叩,两眼翻白,口中竟然吐出细碎的白沫来,连手指都僵得蜷缩起来,如同鸡爪一般。   这模样瞧着大不好了,小婢们惊慌失措,忙忙扶着罗氏,又有人快快冲向前院去,想着要求了二夫人去请医官。   孙嬷嬷这时候却如同被雷劈中了一般,失魂落魄跪在罗氏跟前,小婢唤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清醒过来,许久才回过神,忙忙道:“快,快给夫人扶到屉子上抬回去,让人去请医官。”   她哆哆嗦嗦从一旁的药匣子里翻出往日备下的救命的药丸,给罗氏塞进嘴里去,却因为她手抖几次要掉出来,还是小婢女接过去喂了下去。   “快,快打发人去请郡主……”她下意识地吩咐着,只是又很快唤住了那位要走的小婢,“不,不,今日是三娘子大喜,是皇家的赐婚,决不能耽误了吉时,别去!”   她已经动了手,若是耽搁了三娘子的婚事,只怕郡主更是饶不了她,何况若是闹开了,真的彻查起来,她也逃不掉。   眼下该怎么办才好?大夫人这模样,只怕是不好了,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死?   她心里纠结不已,一时拿不定主意,只能先让人把罗氏抬回去,又自己悄悄去了前院,去与毛氏禀报。   唯独有一桩事她想不明白,明明她给大夫人下的是迷药,就是要她昏睡过去,也就不会在亲迎礼上闹事了,可为什么,最后成了这副模样? 第446章 两难(第一更)   忙得恨不得能有三头六臂的毛氏唯恐出了什么差错,事无大小细细过问着,好容易盼着陪嫁都装了箱笼往显王府送去了,她才松了口气,忙忙又要赶回正堂,去帮着顾明珠应酬。   只是才进了垂花门,就被急急慌慌赶过来的小婢拦住了,看着她哭着跪下:“二夫人不好了,不好了,夫人她……”   毛氏的心顿时沉了下去,脸色也十分难看。   在这个节骨眼上,罗氏居然出了事,若是闹起来,只怕连婚事都要被影响,虽然是得了天后的诏谕,未必就会改期,但是别人说起来,说不得还会说出什么话来,连带着这门婚事都会被诟病。   只有先瞒着,让医官去看看罗氏到底怎么了。   她唤了小婢过来吩咐了几句,自己带着人往偏院去了。   罗氏是真的不好了,她被送回了偏院,躺在榻上却是不停抽搐,嘴角的白沫倒是少了,却是神志皆失,再没有半点回应。   毛氏也顾不得了,上前去在她榻席边坐下,低声唤了几声,也不见她有半点反应,心里更是沉了下去,忙问一旁的孙嬷嬷:“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成了这样?”   她目光里很是阴沉,看着孙嬷嬷也不含善意。   孙嬷嬷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了,也知道毛氏的怀疑,连连摇头哭丧着脸:“婢也不知道,就是去正堂的路上就……”   她眼巴巴望着毛氏,恨不能说个明白,剖白清楚,说明白这不是自己做的,就是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对罗氏下毒呀,且不论主仆情谊,就是谋害人命也能将她一家老小都给发落了。   毛氏这会子也觉得不对,孙嬷嬷是罗氏身边的老人,帮着打理将军府这么多年,怎么可能真的就下了这样的毒手,明知道是再蠢不过的。   她心里一时乱作一团,却不得不做出镇定的样子:“想来是老病根又犯了,已经打发人去请医官了,很快就到,你们好生伺候着,我去前面看看就过来。”   “有什么事让人立刻去知会我,待亲迎的车队走了,我就赶过来。”   她急急忙忙又带着人走了,这件事半点也耽搁不得,要立刻禀报顾明珠,万一,罗氏有个三长两短,无论如何也要有个对策才是了。   顾明珠坐在堂中,与王妃们说着话,她们都迫不及待旁敲侧击地想办法打探着圣人的病情,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她们没胆量去宫中打探,借着贺喜观礼的机会来与顾明珠打探是最好不过的了。   只是她们终究小瞧了顾明珠,不论她们是明着问,还是拐着弯来打探,她都好像是早有准备,在堂中坐了许久说了好一会话,看起来像是相谈甚欢,仔细想起来却发现她竟然半点口风都没露出来,她们还是什么也没有打听到。   这会子王妃们才收起了最后一丝轻视之心,知道眼前的小娘子不是好相与的了,也都不敢再抱着侥幸的心理与她来往。   毛氏进了正堂,脸上的笑容难掩一丝僵硬,却还是打起精神来与诸位夫人招呼见礼,这才过来笑着道:“亲迎的马车已经进了胡同口了,显王殿下也到了府门前了。”   几位王妃笑了起来:“往日就见密郎端方肃穆惯了,不知道今日亲迎是什么模样,怎么过去看看拦门吧。”   “今儿咱们既然来将军府观礼,自然要瞧瞧显王如何能够进门来。”   几位王妃带了头,那些夫人们自然也不好再坐着了,都笑着打趣着出去观礼去了。毛氏这会子才变了脸色,忙忙到顾明珠耳边低语了几句。   顾明珠面色不变,只是目光阴沉了几分,低声与毛氏道:“你去陪着她们观礼,我去见一见明玉,有什么事让她们即刻来告诉我。”   这件事不能瞒着顾明玉,毕竟是她亲娘,不管怎么样她自己心里都该有个数,怎么决定也应该她来做。   毛氏连连点头,却又苦着脸:“若是真的……这当头可怎么好?”   顾明珠也蹙了蹙眉,淡淡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真到了那个时候,顾明玉要留下来,不肯入宫行礼也是为人子女的孝义,谁也不敢说什么,天后也不会舍弃这门婚事的,至多是闲话再多些。   一身绛紫吉服的顾明玉听了消息,愣在那里好一会都没有回过神来,原本欢喜的脸上也褪去了血色,好一会才强扯出一丝笑容来:“可请了医官去看过了?是什么缘故?”   她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这些时日来,她一直不怎么去偏院,若非年节去行个礼请个安,平日里并不似从前那样殷勤地过去问候。   不仅是因为从前的事在她心里打了个结,还因为不想再听着阿娘用含糊不清的话絮絮说着明月的事,让她想法子把明月救出来,甚至根本就不顾及柳氏在时她受了多少委屈,险些被嫁去燕国公府的事她只在意顾明月。   她是真的凉了心,打定主意不去过问她的事了,可是真的听到她不好的消息时,心里还是会坠痛,如同压了块石头。   顾明珠轻叹口气,点头:“让人紧急去请医官了,现在还不见有什么消息送过来,想来一时还不打紧,是什么缘故我也会让人去查的。”   “只是明玉你……”   顾明玉咬了咬唇,抬起头露出苍白的笑容:“大姐姐,我知道我这婚事不仅仅是因为天后娘娘瞧中了我,只怕更是瞧中了咱们顾家,有意要给顾家这个体面,这一回改了婚期也是有考虑的,不能因为我一个人拖累了家中。”   她眼中有些泛红,隐隐有泪又悄然不见:“我去给阿娘磕个头,若真有什么再决定吧。”   顾明珠也知道她现在是左右为难,不由地又叹了口气,让婢女扶着顾明玉往偏院去,去给罗氏磕了头就得去行奠雁礼了。   她自己却是带着阿碧沉着脸去了内堂,让人把孙嬷嬷欢乐来,她倒要瞧瞧是谁赶在眼皮子低下做这样的事,不仅要坏了顾明玉的婚事,还要坏了顾家的名声! 第447章 真凶(第二更)   孙嬷嬷被带到内堂,已经面无人色,还不等顾明珠开口,已经吓得哭了起来磕头道:“郡主饶命,真的不是婢做得,婢下的只是……”   顾明珠冷冷看了看左右,阿碧忙带着婢女们都退了下去,只留下顾明珠与孙嬷嬷在堂中。   孙嬷嬷老泪纵横,也知道放低了声音:“婢是怕夫人在正堂闹出事来,才从医官那里讨了些迷药来,想让夫人能够安安稳稳地受了三娘子的礼,可是那汤药夫人吃了之后不多久,就,就……”   怕顾明珠误会,她忙忙又解释着:“说不得不是汤药,是,是饭食,又或是,茶汤……”   顾明珠摆摆手,打断了她的呓语,沉着脸道:“这几日在大夫人身边伺候的除了你,还有谁?”   孙嬷嬷如同从梦里醒过来,结结巴巴道:“是秋棠、玉梨她们两个,都是大夫人身边跟了多年的婢女,大夫人很是信任她们,那些小婢等闲不能进房里去的。”   顾明珠眉眼冷淡:“那两个也管着大夫人的饭食茶水?”   “是,除了汤药是婢煎了送过去的,别的都是她们伺候。”   顾明珠拍了拍手,阿碧应声入内。   “去让仆妇把秋棠玉梨给拿住了,关在柴房不要声张,晚些送走了宾客,我再去问话。”   孙嬷嬷还没回过神来,难不成是那两个做得,可是秋棠与玉梨跟着大夫人多年,在府里无依无靠,只有盼着大夫人好起来才是,怎么会……   她心里想不过来,只能照着顾明珠的意思,先若无其事地回了偏院去。   顾明玉给罗氏磕了头,看着榻上的她已经被婢女们给收拾干净了,又灌了不少水进去,却还是不见醒,只是倒也不见再抽搐了。   顾明玉含着泪给她磕了头,宫中的喜娘已经来了偏院催了,顾明珠也让小葵亲自回宫去,将这件事禀报了天后,请她定夺,宫中传回的消息还是如期举行婚礼,毕竟圣人的情况也不大好了。   婢女们只好扶了顾明丽起来,送她往正堂去,李密已经入了将军府,将在那里行奠雁礼。   待到顾明玉上了亲迎的马车,宾客们也都乘着马车入宫,将军府才清净了下来。   毛氏坐在榻席上,让婢女替自己揉着酸痛的腰,一边与顾明珠道:“这可真是去了半条命了,若不是有郡主在府里帮着打点,我就是再按个三头六臂怕也是不济事的,光是这些王妃夫人我就搭不上话,哪里还能这么风光。”   顾明珠摇了摇头,没有接话,倒是吩咐人把秋棠与玉梨带了过来。   两个婢女都是跟在罗氏身边多年,都是经过事的,虽然不曾被吓坏了,却也都是战战兢兢的。   她们毕竟不是罗氏,也知道眼下府里与从前可是不一样了,顾明珠一句话就可以随意处置了她们,就像当初的柳氏,人人都称呼姨娘了,顾明珠也不过是吩咐了一声,就让人将她打得血肉模糊,她们就更不算事了。   顾明珠似笑非笑看着眼前两个惴惴不安的婢女,开了口:“说吧,是谁做的?”   秋棠与与玉梨吃了一惊,互望了一眼,忙忙要开口辩解,顾明珠却是打断了她们。   “你们可想好了,若是能够指认了真凶,我还能网开一面,饶了她一命,留在庄子上许个人家好好过日子,若是不肯指认,那就只好两个人一起发卖去苦窑里,倒也能多个作伴的。”   秋棠二人齐齐变了脸,不安地挪了挪身子,低下头去,谁都不敢先开口。   顾明珠笑得更是娇艳:“我可没什么耐心,若是还不肯说,那就一并发落吧。”   她转头唤阿碧:“让人把她们带下去……”   还是玉梨撑不住了,哭着伏在地上:“郡主,是,是秋棠她……”   秋棠尖叫起来:“不是我,你不也是听了二娘子的吩咐吗……”   毛氏瞪大眼,就看着方才还是铁板一块的两个人啥时间开始互相攀咬,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都交代了干净。   竟然是顾明月,这两个婢女在顾明月还在府里的时候就已经被她给悄悄收买了,留了她们在罗氏身边打听消息。   顾明月去了青莲观,罗氏花了最后的体己安排了人过去,给她带消息回来,这两个又与顾明月联系起来。   前几日顾明月让人带了消息回来给她们,就把这事安排给了她们两,怕她们不敢下手,更是重重允诺,说是罗氏若是在顾明玉的亲迎礼上没了,不但能够坏了顾明玉的婚事,她还能借着给罗氏办丧事的时候从青莲观回来,那时候她自然有办法留在府里,还能夺了顾明玉的皇家婚事,那时候定然会让她们两作陪嫁一起出府去。   秋棠与玉梨自从罗氏失势之后就在偏院里拘着,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却觉得越来越看不见希望,连得个好些的婚事都不能了,心里早已满是不愿意和怨愤,得了顾明月这句话,也就下了狠心了。   听到这了,毛氏嘴都合不上了,震惊地看着她们:“是,是二娘子?她怎么下得了手?”   那可是她亲娘呀,就是病得不成人样还惦记着要救她回来,她居然想用罗氏的死换自己的回府。   顾明珠倒是不惊讶,冷笑一下:“若是大夫人这么没了,明玉的婚事毁了,她也能回府来拜祭,还能少了个拖累她名声的,她只是个刚刚没了阿娘的可怜娘子,从前的事也就可以慢慢掩过去,她自然是愿意的。”   毛氏连连摇头:“竟然还有这样的,也真是,真是教人想不到。”   她感叹好一会,才转头问顾明珠:“如今该怎么好?”   顾明珠却是有些厌烦,这些年罗氏与顾明月的嘴脸她已经看得再清楚不过,如今这样也不过是报应,她也不打算再过问。   她皱了皱眉:“待父亲从宫中回来,交给他处置吧。”   那是他的妻,他的女,与顾明珠何干。   毛氏点点头,她也不好多过问,毕竟是长房的家务事,她与顾明珠说起了方才堂中的情形来:“几位亲王妃都来了,不知怎么不见贤王妃与陈留王妃。”   她忽然又想起来道:“四娘子也是过府坐了坐,就说府里还有事,自个儿坐了马车先回去了,倒是燕国公夫人与冯四夫人留在席上了。”   顾明珠抿嘴轻笑了笑:“她们不来总有不来的理由,不是诚心来,不来也好,只是明玉嫁进显王府之后怕是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了。”   不仅仅因为眼前的局势,更因为之后,那一段漫长的路。 第448章 喜宴上(第一更)   宫中的亲迎大礼是天后主持的,她一身明黄凤舞九天织金翟衣,头戴十二翅凤冠,高坐在上席。   她身旁的榻席却是空着的,圣人的病情不好,已经不能亲自来观礼了。   顾明玉被宫婢扶着,一步步走上两仪殿的台阶,朝着鼓乐声声处走去,她的心跳如擂鼓一般,已经砰砰地发慌,握着宫婢的手也有些,手里的团扇也微微颤抖,强自镇定着上前去。   却扇礼时,她忍不住悄悄抬眼看了一眼对面站着的那个男子,身形挺拔魁梧,刚毅的脸庞如雕塑一般,望着她的目光中也是稳稳的平和,甚至有微微笑意。   只是那一眼,顾明玉的心仿佛是落在了一块实处,他对这婚事,对自己还是满意的吧,并没有不喜欢不愿意。   起初在马车上的担心在刹那间一扫而空,那股子欢喜也变得轻盈起来,夹杂着羞涩与期待,觉得好像声音都有些不真实了,如在梦中。   她与李密一起拜在天后跟前,齐齐行礼。   天后望着眼前的二人,这些时日一直沉着的脸上也有了一丝笑容,受了他们的礼,才叫他们起来。   席上的宾客们也都识趣,纷纷道起贺来,眼却不时瞟过上席的天后,个个都是惴惴不安。   几位亲王妃终究没忍住,借着与天后道喜的时候,试探地道:“显王殿下大婚了,娘娘也能放心了,如今可就只剩下安平公主,不知圣人与娘娘可有了满意的人选?”   天后淡淡道:“圣人病着,今日就是盼着三郎的婚事能给宫中添些喜气,也能让圣人早日好起来,安平年纪还小,我还想留她几年。”   亲王妃们悄悄互相递了个眼色,也没敢再多问,都按捺着心绪在席上看完了亲迎大礼。   看着李密与顾明玉被送出了殿,回显王府去了,天后脸上那点欢喜才慢慢消失,她在殿中席上扫了一圈,不由地皱了眉头:“怎么不见贤王妃?”   贤王是显王李密的嫡亲兄长,今日是李密大婚之日,轮起来贤王妃时无论如何都该来的,可是女宾的席位上,太子妃与贤王妃两位的榻席却都是空着的。   徐司言低声道:“听闻贤王妃这两日病着,贤王殿下方才便已经吩咐人来说过了,今日贤王妃怕是不能来了。”   病了?天后眉头一皱,前几日见吉娜入宫来请安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只是她原本对贤王府的事也并不在意,只是吩咐徐司言赏些药材送去贤王府也就作罢了。   徐司言应着,又道:“太子妃一早打发人来请太医令过去看脉,说是胎动得厉害,怕有什么不好,所以也就不曾过来了。”   天后冷笑一声:“她倒是小心。”   太子妃的确是小心,太过小心了。自从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便开始风声鹤唳起来,先前对顾明珠百般防备与提防,闹出了七宝宴的笑话来,如今更是三两日就要兴师动众让人来请太医令与院判过去看脉,对天后使了去专门照顾她身子的医官却是不信任,有个风吹草动都要闹得阖宫上下都知晓,仿佛肚子里揣着的不是孩子,而是什么稀世珍宝,一不小心就会化掉一般。   偏生太子对她这时候是言听计从,要怎么样都答应,有一回太子在东宫宴席上醉得狠了,还说出了太子妃肚中的孩子就是他保命的依靠这样的话来,传到天后耳朵里,足足气了大半宿没有睡下。   想不到如今圣人病成这副模样,她已经就要把帝位交到太子手中,太子妃还是这副糊涂的模样。   天后想到这里,不由地抬头看了眼席上的太子,只见他脸颊血红,两眼迷离,摇摇晃晃靠在宫婢身上,正在于一旁坐着的陈留王大笑地说着话,全然没有半点储君的仪态。   天后眉头更是紧皱,不满地移开眼去,不愿再看见他。   太子这时候正在与陈留王说着西山大营的事:“……吕随良虽然平日糊涂,但有一桩说的却不错,五军都督府已经归了顾青掌印,那西山大营就不该再交到他手里,否则这长安内外的防务尽数交给了他,若有什么闪失,又怎么能护着一城百姓的安危。”   “我瞧那上骑都尉黄兆就是极为不错的人选,也是个领兵的将才,当初在辽东军中多年,难不成还管不好区区一个西山大营数千人马,陈留王以为如何?”   陈留王李念一直坐在席上吃着酒,听着吃得醉了的太子大放厥词却甚少开口,这时候听他问了,才有些怔忪地道:“……臣弟不知,只是听人说顾大将军极善带兵作战,或许都交给他也不错。”   听他这样说,太子得意地一笑,那就将西山大营交给黄兆,总之不能顺了陈留王的心意。何况黄兆是个知情识趣的,不仅送了好些奇珍异宝,还特意挑了两位千娇百媚的西域胡姬送到了东宫,这几日可是让他舒爽自在了。   他想到这里,一时又骄傲起来。   这些时日处置朝政,天后常常私下里训斥他无君主的心胸与远见,让他好生自省。可是现在看来,他也很是擅长帝王攻心之术,会反其道而行之,陈留王怕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压根就没有打算征求他的意思,只不过是要试探他的想法罢了。   他得意地摇了摇头,仰头又饮尽一盏。   李念坐在他身边却是无悲无喜,默默地不再出声,仿佛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一般,对眼前的喜宴与歌舞毫无半点兴致。   到了席散之时,太子早已经醉倒,嘴里嘟囔着再饮,再饮,却又已经瘫软得动弹不得了,只能让宫婢扶了他回东宫去。   贤王李裕与陈留王李念都起身来,看着太子走远,这才一前一后朝着殿外走去,只是二人的脸色在婢仆手中的灯笼映照下,看着都不那么好看。   若说圣人的病是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风雨,那么这场暴风雨怕是已经近在咫尺了,而接下来就是个人看个人的缘法了。 第449章 恨之入骨(第二更)   顾明珠的马车在香料铺子前停了下来,她下了马车却是没往铺子去,带着阿碧小葵径直往典当行去了。   让阿碧去寻小圆通传,她带着小葵等在楼下。   看着熟悉的古图摆件,顾明珠不由地心里轻轻跳快了一拍,这些时日不曾见他了,虽然他时时让尚宫局的人捎些有趣的小玩意进去与她,却终究抵不过见一面这样藏不住的欢喜。   只是阿碧下楼来时候,脸上却是困惑之色,上前来低声道:“管事说崔家二位郎君前几日得了急报,赶去了洛阳。”   她补了一句:“说是郡主使了人来问就说,若是旁人一概不讲。”   顾明珠愣了一下,去了洛阳?不曾听说洛阳有什么事,怎么这个时候去洛阳,还走的这样着急,连个消息都没让人给她送去。   她如今已经习惯了崔临出远门之前都会留个消息与她,先前他回博陵,去晋州也都让人送了消息给他,这一次怎么就例外了。   难不成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他才会来不及准备,急着赶了过去。   想到这里,她的心扑通扑通直跳,担心不已地思量着,带着婢女们上了马车。   阿碧低声道:“郡主,回宫去吗?”   顾明珠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又突然睁大眼:“去承议郎孙府。”   不管是因为什么,说不定崔钰能够知道。   到了孙府,崔钰听说顾明珠来了,吓了一跳,这样没有送帖子就直接登门可是少见的,她忙忙迎了出来。   顾明珠有些不好意思,也知道这样冒昧登门实在是唐突,却是实在放心不下,与她见了礼寒暄几句就直接问了。   崔钰被她问得有点吃惊,摇了摇头:“我也不曾听说五郎他们去洛阳做什么,只是他们走得这样着急,说不得是族里的事。”   她现在不是崔家的人了,崔氏族里的事她也并不很清楚,只是她想着崔临素来行事稳重,应当不会有这样不告而别的事,说不定还是有什么急事了。   她握了握顾明珠的手,爽朗地道:“你先会宫去,我一会就去崔府见崔二夫人,若真是族里的事她必然知道,那时候我再让人送了消息给你。”   她温和的笑容让顾明珠的一颗心渐渐安稳了下来,回想起自己这样冒冒失失地登门,不由地红了脸,低声道:“多谢钰娘了。”   崔钰倒是抿嘴笑着:“五浪若是知道你这样挂心他,必然很是欢喜。”   顾明珠顿时脸红得如同十月里枝头的柿子,红润透亮,她忙忙收回手低下头:“钰娘这是说什么。”   回了宫,天后已经为了突厥出兵侵扰边境之事与太子、诸位朝臣在太极殿议事一整日也不见回甘露殿,这个连甘露殿的宫婢都听说了,突厥频频侵扰西北,平城一带已经是兵荒马乱,流民纷纷向着內境涌来,以至于晋州都已经满是逃难的流民。   顾明珠听了宫婢们的话,不由地皱眉,西北大军由顾青掌管,如此一来只怕天后只能将顾青调去迎击突厥。   只是如今圣人命在垂危,若是顾青离开长安,难保之后会有什么变故。   她正思量着,在正殿伺候的宫婢却又急急来报:“郡主,圣人醒了,不肯让婢等在跟前伺候,连汤药都打了……”   宫婢的衣裙上还残留着泼洒的汤药,却也顾不得擦拭,慌慌张张地跪下请罪。   “罢了,娘娘如今还在太极殿,安平公主去了崇文馆,还是我过去瞧一瞧吧。”顾明珠有些无奈,圣人醒来之后便有些神志不清,已经不大认得身边的人,性情也急躁起来,不肯用宫婢送上的汤药饭食,只能让天后或是安平公主在跟前陪着她。   可是如今怕是等不得了,她只能硬着头皮先过去瞧一瞧。   进了正殿,帷幔层层之中弥漫着浓重的汤药味,几位宫婢惊恐地跪伏在地上收拾着砸碎的药碗与汤药汁。   顾明珠走到离榻数步之遥停了下来,神色复杂地望着榻上那微微有些起伏的瘦削的身影,好一会才屈膝拜下:“圣人。”   圣人李烨慢慢转回头,很是艰难地朝着她看过去,昏黄的眼中似乎有些迷惘,像是记不起她是谁了,过了好一会才发出沉闷的声音:“是宣阳呀,你来了……”   声音很低,却并不难听清楚,直直入了顾明珠的耳里。   她猛然抬头,惊愕地望着他,许久才低声道:“是。”   他认错了,把顾明珠认成了宣阳大长公主,认成了她的阿娘。   圣人的喉咙里咯咯响了几声,无力地咳了两声,让宫婢半扶着吐出一口痰来,皱着眉闭上眼虚弱地道:“你来这边坐下,怎么离我那么远,难不成还在恼着?”   他没有自称朕,说话的口气也像是再平常不过的。   顾明珠心里暗暗吃惊走上前去,在榻席边的蒲团上踞坐下,却是瞪大眼看着圣人。   他却偏了偏头,呼哧呼哧喘着气:“你去了二兄的府里看他?他是不是又与你说了什么?”   语气渐渐急了起来:“你不能信他,他是为了诬陷我才说的,是他害了大兄。”   顾明珠渐渐听出来了,他是真把自己当成了阿娘,也忘记了现在是什么情形,说得都是十几年前的事。   她不敢胡乱接话,只能满心惊讶地听着。   “……我们兄妹几人当中,父皇母后最喜欢的就是你,你可要替我说话,无论如何不能让父皇轻饶了二兄,”他脸有些扭曲,像是回忆起了那段针锋相对成败一线的日子,“是他害了太子,为了夺帝位!”   “你若是肯帮我,日后我再许顾青异姓王之位,不让宣阳你受半点委屈,子嗣也能封荫,你觉得可好?”   他说完,又慢慢睁开眼,没有聚焦一般的望向顾明珠,像是等着她的答复。   顾明珠这时候身子已经开始发颤,心里的愤怒与恨如同燎原的野火熊熊燃烧起来,就快要烧尽她的理智,彻底崩溃。   就是眼前这个人,眼前这个她该称为舅舅的人,是他为了自己的私欲,为了登上帝位,害死了自己的所有兄妹,害得她大半生孤苦无依,害得她在生死边缘数次挣扎轮回,苦苦求个解脱,尝尽了世间所有的苦楚。   还有她的母亲,那个从未能抱过她,呵护过她,甚至来不及与她亲昵一番,便要了却自己性命的女人,不知道看到这个样子的他,是否还会如她一样的恨之入骨。 第450章 不对劲   天后回来的时候,顾明珠已经安静地坐在偏殿中,从容地处理着宫中的事情。   徐司言请了她去殿中时,天后的脸色十分不好看,带着倦意地靠在迎枕上,听到她的脚步声才睁开眼:“圣人今日又醒了?”   顾明珠在榻席上坐下,低声道:“是,娘娘与殿下不在,我让人喂了汤药才又睡了。”   天后低低叹口气:“怕是难撑多少时日了,可是太子……”   她并不避讳顾明珠,难掩失望地摇头:“他今日要将西山大营统领一职给黄兆。”   顾明珠目光一跳,抬起眼望着天后。   天后苦笑:“原本西山大营由你父亲领着,与五军都督府连成铁桶一般,再无人可以撼动长安防务,便是……也能安然度过。”   “可是现在他竟然坚持要换成黄兆,黄兆是上郡黄家的人,即便如今算不得是世家中人,但从来也不是我手中的人,他就将这样要紧的地方与了别人!”   顾明珠心里也很是不安,低声道:“太子殿下是否另有思量,娘娘不曾劝一劝?”   天后说到这里,已经脸色铁青,狠狠一拍案几:“他是储君,是未来大唐天子,他敢在朝堂上提出来,又是理据十足,我如何能够驳斥他,若真是当场驳斥了,他以后又要如何为君!”   顾明珠低下头,心里却也是叹口气,太子行事越发荒唐,若是真到了他继位之时,又不知是如何情形。   一想到先前在曲江宴与太师府那两次,顾明珠不由地心寒,若真有了那一日,只怕她会更危天后叹气好一会,才道:“如今与突厥又起了战事,否则说不定会有什么变故。”   圣人病危,朝中虽然看起来尚算平静,但未必就能那样安稳地到新帝继位,不得不处处提防。   好一会天后的气才消了些,与顾明珠道:“明日是明玉的回门日,你回府去吧,我有话要你带与明玉。”   回了府的顾明珠却是着急地使了人去承议郎府递了帖子,请了崔钰过来。   “……洛阳的确是出了些事,那一支留在洛阳的崔家旁支原本是为了打理买卖,一直也是低调处事,甚至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是崔家人,却是突然被卷入了洛阳的商户之争中去了,甚至还出现了械斗,伤了不少崔家的人,所以族中让五郎与七郎赶过去处理此事。”   听崔钰说着,顾明珠倒是放心了些,只是她下一句话却又让顾明珠提了起来。   “只是崔二郎说,他们去了也有些时日了,不知怎么还不见送了消息回来,也不知道洛阳那边究竟如何了。”   顾明珠不知为什么,心中那一丝不安的感觉越发重了,她也顾不得多想,低声与崔钰道:“多谢钰娘来告诉我,若有什么消息还请转告我。”   崔钰这时候也觉得很不对劲,点点头:“你放心,我让崔二郎使了人去洛阳,一有消息就送回来。”   顾明玉的归宁日很是热闹,顾明珠一早就来了大将军府,帮着毛氏安排了宴席,才在内堂坐下来说话。   “今日四娘子也回府的,一早就让人送了话回来,说是冯家郎君也会过府来拜见大将军。”毛氏忙完了顾明玉的婚事,像是松了口气,整个人都精神许多,笑眯眯地与顾明珠说着话。   顾明珠倒是笑了笑:“冯家六郎去拜访名师这样快就回来了?”   毛氏噗嗤笑了起来:“兴许是走到半路就转了头。”   顾明珠却是知道,是因为顾家真的与显王府结了亲,燕国公不是个糊涂的,自然不会不知道这里面的要紧,当然会想办法与顾家交好,所以已经出远门拜访名师的冯六郎才会突然又回来了。   她摆摆手:“由得她吧,明玉什么时候回来。”   毛氏笑道:“一会就到了,昨日就让人传了话回来了。”   顾明珠倒是有些盼着能见到顾明玉,也不知道她去了显王府好不好,显王待她如何。   到见到她的时候,顾明珠便放了心了,顾明玉一身明艳的打扮,笑容比在府里的时候更多了几分欢快,见着顾明珠便欢欢喜喜迎过来:“大姐姐。”   顾明珠与毛氏含笑拜下:“王妃。”   顾明玉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忙扶了她们起来:“大姐姐,二婶母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顾明珠低声道:“宫中与皇室中最是讲究这个,你日后也要习惯的。”   三人这才往府里去,一路上毛氏亲亲热热地问顾明玉:“可还好?那边什么课都还习惯?”   又促狭地挤挤眼:“显王殿下待你如何?”   顾明玉一张俏脸通红,低声道:“二婶母是长辈,怎么也拿我取笑。”   顾明珠也在一旁笑着:“二婶母是担心你,怕显王殿下欺负你,那我们可不依了。”   顾明玉脸红透了,却是大大方方地道:“他待我不错,今日也陪我过来了,已经去见父亲了,说是一起留在府里用饭再回去。”   肯留下来陪顾明玉在顾府用饭,不管是不是情深意重,至少对顾明玉这位正妃是足够的尊重了。   毛氏喜出望外:“好,好,我这就让人去多添几道菜。”   说着亲自去吩咐了。   顾明珠拉着顾明玉往内堂去:“走吧,我还有些话要与你说。”   到顾明珠说完,顾明玉惊讶地望着她:“这是天后娘娘的话?”   顾明珠神色凝重地点点头:“你只管照着做,娘娘如此说必然有缘故的。”   顾明玉心里彷徨,她才刚刚嫁入王府,真的不知道天后为何如此安排,只好应承下来。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顾明珠心里也不忍,不知道嫁去王府对于顾明玉算不算好事,之后还有那许多的明争暗斗,顾明玉怕是要经过好些事才能慢慢成长起来。   她又与顾明玉说了许多宫中与皇室的规矩,她嫁得匆忙,许多事还不那么清楚,却又要处处谨守着这些规矩,少不得要细细说一说。   婢女进来禀报:“三娘子回来了。”   顾明珠才收起了这些话,淡淡点头:“让她进来吧。”   一身暗花缎大袖束腰襦裙,朱锦披帛的顾明丽带着仆妇与婢女进来了,看着上席上顾明珠与顾明玉两人,心里虽然不情愿,却不得不屈膝拜下:“大姐姐,三姐姐。” 第451章 女婿们(第一更)   顾明丽看着两位姐姐,脸色却是不大好看。   她是不情愿来的,若不是她婆婆燕国公夫人语气强硬,让她一定要回来给顾明玉道贺,见一见顾明珠,她是万万不肯回来的。   她在下席坐着,低着头也不说话,只是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自己的衣角。   还是顾明玉起身来:“大姐姐,我与四妹妹去看看阿娘。”   顾明珠点头:“去吧,方才二婶母还与我商量大夫人的情况不大好,怕是要有些准备才好,只是今日是你归宁的日子,还是晚些再说吧。”   顾明玉的笑容慢慢消失,眼中带着一抹伤痛,低声道:“有劳二婶母与大姐姐了。”   她现在是嫁出去的女儿,没法帮着操持府里的丧事,只能是过来磕头上香,罗氏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怕也只有让顾明珠她们打点了。   毛氏正好过来,看着她们两个去了偏院,不由地担心道:“王妃才过门,若是亲娘就过了,不知道会不会传出什么闲话来。”   无非是不顾亲娘病重,急着嫁出门,还有什么婚事不合的话,若是寻常贵府也就罢了,只是顾明玉嫁的是显王府,难免会有有心人说些什么。   顾明珠淡淡道:“难免会有人说些什么,只是既然已经在风口浪尖上了,这样的事就不会少了。”   毛氏叹口气:“医官说了,大夫人怕是难好了,就着这几日的事了,身后事是该准备起来了。”   她掰了掰手指头:“先前大夫人病那一场的时候,寿板已经备好了,只是衣裳那些都已经旧了,怕是要换新的,还有墓地……”   “是不是要送回青州去?”   顾氏一族的宗祠在青州,若真论起来,罗氏下葬也该是在青州,只是她这几日却不曾听顾青说起准备回青州的事,一时也就犹豫起来。   顾明珠皱了皱眉:“父亲后来怎么说?”   毛氏不断地叹气:“大将军听了脸都黑了,闷着许久没说话,后来吩咐人把留在青莲观伺候二娘子的人都给撤了回来,让人送了一百金到观里与观主,只说是二娘子十年的薪资,若是不够再让人送过去,只是不允准二娘子再与府里来往,连来往送信都给断了。”   把顾明月一个人留在了青莲观里,连伺候的人都不留下,那可不等于要了她的命,连最后一点贵府娘子的身份都没有了,顾明月那样心高气傲地又要如何过得下去。   顾青看样子是真的狠了心了,只是对于垂垂将死的罗氏他竟然就这样不过问?   毛氏摇头:“将军只是吩咐尽力救治,若是治不好……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顾明珠不由地又摇头,自己父亲对于内宅的事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糊涂。   无论如何罗氏都是他的夫人,是顾明月、顾明玉与顾明丽的母亲,就算他再如何看不上不喜欢,也不能连身后事都不管不问,这可不只是罗氏一个人的事,还关系到顾明玉她们几个,若是怠慢了罗氏的身后事,少不得会传出更多闲言碎语,让顾明玉这位显王妃脸面上怎么过得去。   她皱了皱眉:“晚些我去与父亲说说。”   毛氏才松了口气:“郡主真是解了我燃眉之急,不然这身后事该怎么办我都没个章程。”   送不送回青州,该不该大办,丧仪如何都得定个主意才行,她是弟媳妇,总不好去催大兄,顾明玉与顾明丽自来与顾青不亲厚,更是说不上话,只有顾明珠才好与顾青说。   过了没一会,前院传了话来,说是顾青要摆了席面在前院的抱厦里,留了李密与冯六郎用饭。   毛氏与顾明珠对望了一眼,下去安排了。   顾明珠回头便看见了小葵出去了,知道她必然是去打探消息了,也就自己闲闲坐在内堂里,吃了一口酥酪想着心事。   起初还在想罗氏的身后事与显王府的事,后面不知怎么又想到了崔临的事了。   崔钰说,他去了洛阳已经足足十余日,自走后便一点消息也没有送回来,不仅是典当行的人不知道,就连崔二郎那里也没有消息。   这实在是奇怪,崔家在长安已经安排了人留下,府邸都建好了,照理说若有什么事也会以长安为主,断断不会连消息都不送回来,尤其明知道朝中如今局势很是微妙,说不得那一日就会有变故,他怎么会逗留不返。   她想到这里,感觉心里紧绷绷的,沉了脸唤了阿碧进来,低声吩咐:“递了消息去洛阳,让那边香料铺子上的管事去打听打听崔家的消息。”   自从陪嫁的铺面交给钱管事等人打点,生意很是兴旺,在洛阳、泗州、宿州等几处大的州郡也都盘下了铺面开了张做起生意来,她如今语气等着崔家的人赶去洛阳,再把消息送回来,倒不如让自己铺面上的管事去打听消息,也能更方便实在些。   刚吩咐完,小葵便进来了,上前与她说起了打听来前院的消息。   说是顾青迎着李密进了书房说话,二人说得倒还投契,李密也是行伍中锻炼出来的,最是爱练兵与兵法,也曾随顾青去过西北,这时候说起来自然是一拍即合,很是和睦。   只是冯六郎来让顾青大吃一惊,先前顾明丽归宁的时候都不曾见着这个女婿,没想到这时候倒是来了。   他虽然不喜欢这个女婿,但人已经来了,也不能叫他回去,只好请了一道在书房里坐下。   可冯六郎一副期期艾艾的模样,低着头坐在榻席上端着茶汤不言不语,实在是没有半点男子的磊落,倒还有些女子的扭捏,让顾青与李密看着很是不自在,气氛很是尴尬了。   到了用饭的时候,顾青便让人来吩咐人备席面,怎么也要留女婿们吃个饭,虽然冯六郎实在是让他很是看不上,却也不能落了顾明丽的脸面。   只是他心里不能不叹气,只能想着日后若是给顾明珠谈婚事,可不能再挑一个这样的了。 第452章 丧事(第二更)   罗氏是真的不成了。   自从那日被灌了水又灌了汤药,吐出一大滩污物之后,她便再也没有醒过来,躺在榻上毫无知觉,除了腔子里还有一口气,基本与死人无异。   顾明丽看着她眼泪再也忍不住就下来了,她唤了婢女端了汤药过来,要亲自给罗氏喂汤药,孙嬷嬷忙上前拦着她:“王妃,夫人现在已经吃不下汤药了,吃了就会吐出来,仔细脏了王妃的衣裙。”   顾明丽闻言更是泪流不止:“阿娘竟然已经成了这副模样!”   她咬牙道:“那两个贱婢呢?”   孙嬷嬷低声道:“还关在柴房里,郡主吩咐了,请将军和王妃发落。”   顾明玉红着眼眶,用手绢抹了泪:“发卖出去,卖去苦窑里为奴吧。”   顾明丽坐在一旁,看也不看已经醒不过来的罗氏,只是厌倦地半阖着眼,连应付都不想掩饰,许久才道:“王妃,二婶那边已经备好了席面,我们还是早些过去吧。”   顾明丽对着罗氏流泪许久,还是毛氏使了婢女来请,她才起身来,抹着泪出去了,吩咐孙嬷嬷好生照拂。   只是她心里也知道,罗氏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内院席散的时候,前院翁婿的席也散了,毛氏亲自送了顾明玉与顾明丽出去,正见着李密与冯六郎出来。   李密见着顾明玉出来,笑着上前来,先与毛氏欠了欠身:“有劳二婶母了。”   顾明玉脸微微泛红,上前走到他身旁,轻声问道:“席上吃了酒?回了府让阿玉准备醒酒汤。”   毛氏看着他们两个,顿时笑了起来:“吃了酒吹不得风,王妃是担心殿下夹了寒气,还是早些回府去吧。”   顾明玉更是羞得不知怎么好,与李密一道上了马车,同乘回去了。   那一边顾明丽看着被人搀着的冯六郎,脸色阴沉地可怕,狠狠甩手上了马车。   只是冯六郎像是真的吃多了酒,被仆从扶着却还是东倒西歪,好不容易被扶上了马车,嘴里却还是唤着:“大郎,大郎……”   顾明丽几乎要崩溃了,她恨不能就将这个不算男人的男人给掐死在马车上,她的手已经抓住了身后的迎枕,只要扑上去用力掩在他脸上,用力捂住就能解决掉这个让她恶心的人。   可是她不能,她终究还是醒着的,也知道若是杀了他,她也不会好过,反而会成为一个人见人欺的寡妇,燕国公夫人更是会变着法子磋磨她。   只是罗氏终究没能撑住,顾明丽归宁的第二日,顾家让人去显王府报了丧信。   顾明丽换了孝衣,流着泪回了将军府,李密不放心她,还是亲自送了她回来。   顾家的灵棚已经搭好了,罗氏已经停灵,毛氏忙着招呼登门吊孝的宾客,孙嬷嬷带着一众婢女一身缟素得跪在灵前流着泪。   顾明玉一进灵堂便止不住哭声,拜伏在地上泪流不已,李密轻轻叹了口气,上了香又让人扶了她起来,低声道:“玉娘,岳母大人仙逝,府里里里外外都由二婶母打点,你多担待点,自己也要注意身子。”   “我去与岳父说说话,还要赶着入宫,父皇的身子也不见好,母后召我入宫侍疾。”   顾明玉这些时日与他虽然算不得情浓,却也是彼此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李密有什么事也不瞒着她,也知道宫中的情形。   她忙抹了泪,低声道:“殿下宽心,大事要紧,这里有我在,会帮着二婶母打点好的。”   李密点点头,这才转身去了前院见顾青。   顾明珠也得了消息,从宫中回了将军府。   到了灵棚里,她给罗氏上了一炷香,却是望着那牌位怔忪许久。   罗氏死了,与从前都不一样,她没能风光无限地当着大将军夫人,继续掌握着将军府,反而最后凄凄惨惨地死在了自己女儿手中,这算是报应了吧。   她是恨罗氏的,一次次重活,罗氏都是想方设法地算计她,用伪善的面具欺瞒世人,却是对她用尽心机,所以这一世她选择了以牙还牙,让这些曾经害过她的人付出代价,让她们一个个尝尽自己当初受的苦楚。   或许有人会觉得她恶毒,她却并不在意,人生在世若是爱与恨都要遮遮掩掩,岂不是要委屈自己一世又一世。   只是人死如灯灭,看着罗氏的牌位,顾明珠心头最后那点恨意已经消失了,死的人已经死了,总还要为活着的打算。   她慢慢转回身,与一旁落着泪的顾明玉道:“大夫人这样未尝不是解脱,你也别太难过,身子要紧。”   顾明玉点头,拉着顾明珠哽咽地道:“多谢大姐姐。”   她谢顾明珠在有能力对罗氏还手的时候,没有将罗氏逼上死路,以罗氏当初的所作所为,顾明珠大可以将她赶出顾家,让她无处可去病死在外面,或者是让顾青将她送去庄子上,悄无声息地在庄子上没了。   顾明珠还是留了余地,而罗氏最终也是死在了顾明月手中,死在报应之上。   顾明珠叹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让婢女扶着她坐下,这才抬头问一旁的管事嬷嬷:“怎么不见四娘子回来?”   管事嬷嬷摇了摇头:“早早让人去燕国公府报了丧,却不见四娘子回来。”   顾明珠脸色更冷:“她是记在大夫人名下的,亲娘死了却还不回来,难不成是要人都知道府里没有孝义,教出这么个没规矩的来么。”   嬷嬷不安地道:“要不要让人去请?”   顾明珠冷笑道:“她已经不当自己是顾家娘子,又何必再去请她,她来与不来都随她,只是日后她便知道,若是还有娘家终究是有依靠,若没有了,只怕她日子更是难过。”   果然直到第二日,顾明丽才回了将军府,却也不是自己愿意来的,还是燕国公夫人陪着一道过来的,不情不愿地上了香便到一旁坐着去了,脸上没有半点悲戚之色。   倒是燕国公夫人慎重其事地上了香,又说了好些宽慰顾明玉的话,这才堆着笑脸来见顾明珠。 第453章 告别(第一更)   “郡主,先前的事……还请郡主恕罪,”燕国公夫人的笑脸很是僵硬,像是刻在版子上的人像一般,带着点虚浮,“是我糊涂了,一心想着船行得来不易,怕郡主不知道里面的诀窍,所以多嘴了,这些时日一直惦记着来给郡主赔个不是。”   “还请郡主原谅这一次,这船行的事都由着郡主拿主意。”燕国公夫人不情愿也不能不说,“就是那得了的也由郡主拿主意怎么分,我们府里不敢有半点别的意思。”   青白釉的茶瓯在顾明珠手中转了转,她似笑非笑看着燕国公夫人:“夫人想明白了?”   燕国公夫人点头如捣蒜:“想明白了,是我糊涂,还求郡主莫怪我。”   她哪里敢不想明白,再闹腾下去,怕是连最后那点都要保不住了,燕国公更是明着跟她说了,若是她还敢再蠢钝地自作主张,就将她送去庄子上,府中中馈索性交给三夫人她们打理,也好过被她给全部败光了。   顾明珠放下了茶瓯:“夫人这倒是生分了,我也不是那种不容人的,何况还是亲家。”   她停了停,却让燕国公夫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唯恐她说出什么来,紧紧盯着她。   “先前说好了的不必变了,只是有一件事还请夫人应承我。”顾明珠道,“我四妹妹自幼养在府里,性子有些怕生,若有什么还请夫人多担待些才是。”   她心里叹了口气,是真的不想管顾明丽的事,只是她始终是顾家娘子,若真是过得不好少不得还是要娘家支撑,与其让她哭哭啼啼再回来拖累毛氏她们,倒不如盼着她过得好些。   燕国公夫人连忙答应着,满口应诺会好好照顾顾明丽,两个人也就算相谈甚欢地散了。   只是洛阳发生的事却不是那么简单了。   洛阳铺子上的管事让快马送回来的密报上说,洛阳崔氏的人前些时日不知缘故地与当地一户商户人家起了争执,还卷入了官非,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可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洛阳崔家的几位当家人却不知怎么回事,忽然不见踪影,一时间崔家乱了,不得不向博陵求助,崔临与崔奕才赶了过去。   而崔临与崔奕除了刚到洛阳那两日,后面竟然也不见踪迹,崔家人已经乱成无头苍蝇,四下使了人在找。   铺面上的管事用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不曾找到什么消息,只是听说素来有生意往来的商队说起,前几日有几队没有徽号的马车悄悄从建春门出去了,到了连平镇上便不见了。   顾明珠的心顿时提了起来,若是崔临与崔奕真的出了什么事,说不得就是在那几辆马车上,看情形是被人制住了,不能给崔家报信,也不能脱身,只能听任人摆布。   只是崔临是何等样的人,怎么会这样轻易被人制住,这里面实在是蹊跷。   不过顾明珠已经顾不得多想了,她担心的是那几队马车去了何处,崔临又是什么样的境况。   她皱着眉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将消息送去崔家,又吩咐洛阳那边继续在连平镇查探,若是能够找到马车的去处,便让人悄悄去打探。   她相信只要能够找到崔临,他一定有法子脱身。   可这件事怎么都透露着一股子古怪。   她按捺着心慌,与毛氏和顾明玉作别要赶回宫去,却是在府门前遇见了一位想不到的客人。   卢三郎站在罗氏的牌位前,神色是说不出的复杂,像是解脱,却更像是哀凉,他瘦削的身影看起来更是萧瑟。   他站了许久,才从婢女手中拈起香举手及额行了礼,亲手将香插在香炉中,这才转身向着外边走去。   出了顾府,正看见顾明珠的马车,他客气地退到一旁,微微欠身在道旁,静候马车过去,并不曾有半点要上千的意思,仿佛一切都是萍水相逢。   隔着马车帘子,顾明珠看见了道边的卢三郎,那个瘦削的中年男子形容憔悴,衣着不显,却有着高洁的气度与礼仪,让人无法忽视他,即便他弯下腰去,也不会让人有卑微的感觉,只有欣赏与敬仰。   或许这才是世家郎君的风度,如崔临,如他,才是世家百年不折的风骨。   回了甘露殿,殿中的起风更是凝重。   圣人已经有一日不曾醒过来了,汤药喂进去也都尽数吐了出来,天后暂停了廷议,匆匆忙忙带着太子与诸位皇子、朝中大臣来甘露殿大殿中守着。   顾明珠陪着安平公主在偏殿,安慰着已经哭得小脸通红的她:“圣人头风病已久,前次更是凶险,医官也说了,此疾发作头疼难受,一会子若是圣人醒过来,看见殿下这副模样怕是又要担心了。”   她接过宫婢手中的手巾,轻轻替她抹了脸上的泪,轻声道:“哭得花了脸就不好看了,这时候殿下更要打起精神来,帮着娘娘分担宫中的事才是呀。”   安平公主伏在顾明珠的肩上哭了一会,才慢慢止住了泪,坐直身子低声道:“明珠,你说阿娘心里也难受吧,我今日一早来给她请安,就看见她坐在窗边瞧着那一枝玉兰花,坐了好久才回头与我说话。”   她低下头,抽泣几声:“阿娘不说我也知道,那是父皇为她种的玉兰树,她是舍不得父皇的。”   或许只有那个时候的天后才褪去了所有华丽的外衣,所有高贵的姿态,真正是一个脆弱的伤心的女人,一个被丈夫冷落多年即将失去他的妇人。   尽管这一切都如她所想的发展,可到了最后,她还是会伤心会痛苦。   顾明珠低声道:“娘娘自然是伤心的,她与圣人多年夫妻,是最亲近的人。”   安平公主点点头:“阿娘她只是不说。”   她忽然站起身来:“明珠,陪我去大殿吧,阿娘如今怕是心如刀绞,我要陪着她,护着她才是。”   顾明珠看着安平公主那一双琥珀般纯粹的眼眸,心中一酸,点点头起身:“我随殿下过去。” 第454章 那一夜(第二更)   等待是漫长而枯燥的。   大殿里的众人从最初的慌乱与担忧,慢慢变成了死寂。   天后靠着凭几,半阖着眼,像是在小憩,又像是悲伤到无力面对。   下席上的太子却看不出有太多悲伤之色,他坐在榻席上有些坐不住了,不时地挪动着身子,一双眼也时时扫过天后与诸位大臣,最后才低下头去,却是百无聊赖地把玩起案几上的茶瓯来。   贤王李裕倒是一脸悲伤,他脸色苍白,神色恍惚,凭谁都觉得他是为了圣人的病情而悲伤难当,都心生不忍。   显王李显倒是寻常,安静地坐在自己的榻席上,神色看着寻常,只是往日里镇定坚毅的眼中此时微微发红。   皇子之中只有陈留王一直低着头,不看天后,也不看别人,只是盯着自己的衣袍,怔怔出神,让人看不出他的喜悲。   顾明珠跟着安平公主进了殿,天后才睁开眼来,看见她们两个一脸担忧的样子,心里不由地一软,唤了她们到自己身后坐下,又让宫婢给她们悄悄送了糕点过来充饥,因为这样的等待有可能不是一两个时辰就能结束,还可能会更久。   时间然而还是超出了她们的想象,快到戌时还没有消息,太医令来回话说圣人还在昏迷着。   照着规矩,到了日落暮鼓响过,除了太子,别的皇子一概不能留在宫中,而朝臣也不便再留在甘露殿,毕竟这里还是内宫。   郭晟与顾青几人商议了之后,决定让吕随良与马元济二人一起留在中书省中值夜,诸位皇子各自回府,待明日晨钟之时开了宫门就立即入宫来。   天后撑了一日,也是无比疲倦,她点点头,吩咐了几句,就让他们告退了。   等着大殿中的人散了,她才强笑着与安平公主道:“怕是吓着你了吧,你父皇的身子不大好了,少不得要准备起来。”   她伸手抚摸着安平公主细细软软的发:“原本还想着与你父皇一起替你挑一门婚事,选个样样出众的驸马,也能教我们放心,可是你父皇他……怕是等不到了。”   这句话刚说完,把安平公主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眼泪又给引了出来,她哭着扑进天后的怀里:“阿娘,阿娘我不要驸马,我要父皇与您都好好的,我还要陪着你们……”   这些时日宫中变故不断,安平公主原本被保护得太好,哪里经受过这些,只觉得满心惶恐。   天后抱着她,心中软成了一滩水,却又不得不坐直了身子:“安平,这些时日你要好好跟着明珠,有什么事多问问她,阿娘还要打理宫中和朝中的事,实在是顾不上你。”   安平公主虽然满心委屈,却也还知道眼下不是任性的时候,抽噎着点了点头:“阿娘你放心,我好好的,还要跟明珠一起护着你陪着你……”   天后更觉得心酸,别过脸去不想让安平公主看见自己的泪,摆了摆手与顾明珠道:“你带着她下去吧,好好歇一歇,明日怕还有许多事。”   已经是暮春了,夜色来得不那么早,夜风也已经没有了寒意,正是草长莺飞的好天气,这一夜的太极宫却是格外寂静。   除了不知是那处殿阁中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哭声,仿佛已经预见到了接下来的命运。   这一夜的顾明珠睡得很不踏实,恍恍惚惚像是在梦中,又好像是醒着的,却终是不能安生,仿佛心里悬着点什么。   她在黑暗中醒了过来,隔着帷幔隐隐绰绰可以看见外间碧纱橱中值夜的宫婢点着的灯,却听不到半点声音,兴许值夜的宫婢都已经睡下了吧。   她坐起身来,低低唤了两声,阿碧快步进来:“郡主,才丑时,怎么就醒了?”   顾明珠要她端了茶汤来吃了几口,才又躺下却再也合不上眼,心里乱糟糟的。   是因为崔临的事,她虽然安慰自己以崔临与崔奕的本事,绝不至于有太大的危险,只是一想到他如今受制于人,尚且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又有什么打算,人在何处也不知道,就觉得无法安下心来,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消息。   她既然睡不着了,索性唤住了阿碧:“你就在我榻边歇着吧,也能陪我说说话。”   阿碧倒是吃了一惊,从未见顾明珠如此,往日里她有什么事也都是自己思量决定,从未有过如此心慌意乱的样子。   只是她并不多问,应着收拾了自己的榻席过来,在顾明珠的榻席边铺开小榻半躺着陪着顾明珠。   顾明珠不能与她说崔临的事,只好有一搭没一搭说起将军府的事,说起了铺子上的事,主仆二人倒是难得能够说起了家常。   只是说了大半个时辰,顾明珠还是不困,阿碧平日里算是有精神的,这会子却也有些撑不住了。   直到那一道火光燃红了天际,连殿阁的窗棂都被映得通红,把主仆二人都惊醒了过来。   阿碧一个激灵,顾不得披上外裳,快步上前推开窗,看见的就是远远的长安城西北那熊熊燃起的大火,还有在静谧的夜中传来的嘈杂的嘶吼声,虽然远得听不清楚,却也让她的脸色大变。   顾明珠也已经披了外袍走到了窗边,看着那大火眉头紧皱,吩咐阿碧:“更衣,去大殿。”   这样的时候即便是风吹草动都有可能是大事,不能有半点怠慢。   她们匆匆换了衣裙,绾了发髻提着灯笼在夜风中往大殿去时,值夜的宫婢也已经醒了,忙忙跪下请安。   “去禀报娘娘,长安西门怕是起了变故。”她言简意赅,却是神色凝重。   宫婢吓得一个哆嗦,知道耽搁不得,匆忙起身往内殿去。   天后也是粗粗绾着发髻,一身家常衣袍快步出了殿,向起身行礼的顾明珠道:“怎么回事?”   顾明珠紧皱着眉头,低声道:“西门那边起了大火,还有争斗之声,只怕是出了事,已经吩咐人速速去打探消息。”   西门!天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西山大营?”   前些时日太子坚持将西山大营统领与了黄兆,难道这是……   天后与顾明珠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担忧,只怕真的要出大事了。 第455章 惊变(第一更)   终究是经过十数年宫中风波的人,天后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她唤了徐司言来:“速去朱明门与顺天门,让皇城与宫城立刻封门,命禁卫军加强宫中防卫,没我的允许谁也不许进出皇城。”   她又转头与顾明珠道:“明珠,你拿着对牌立即出宫,去请顾大将军立刻去五城兵马司,调动长安守备去西门,务必将祸乱平定。”   顾明珠与徐司言不敢怠慢,匆匆领命往宫外赶去。   然而一切都不如她们想得那么简单,宫城的朱明门与乾化门都已经关闭,守门的禁卫也不知道去了何处,小宦拍了许久门,喊了许久也不见动静,只听见里面时不时传来的打斗声与惨叫声,似乎皇城中也出了什么变故。   遣了去传话的嬷嬷腿都软了,顾不得害怕,带着人赶回甘露殿来报信。   这边顾明珠也察觉到不对了,她拿着对牌到了安礼门却是被拦住了,守门的禁卫高高站在城墙上,对着举着宫牌的女官理也不理,只是喝令她们回去,说是没有禁卫统领的命令谁也不许进出。   顾明珠心里很是不安,眼瞧着守门的禁卫对着天后的令牌都置若罔闻,分明是另外得了吩咐,只怕宫城也已经在暗中被人围困住了,不知道城外又是什么情形。   她唤女官回来,上了马车往甘露殿回去。   只是那女官还不曾想到眼下的情形,只当是夜深禁卫看不清手中的令牌,更是凑上前去几步,口中还在道:“……奉得是天后之名,马车上坐着的是……”   她话还没说完,只听城门楼上嗖地射下一箭来,直直穿了她对心而过,力道之大更是穿心而过钉在了地上颤巍巍地晃着。   女官甚至来不及说完话,便已经懵然站在那里,低头看着胸口上的血窟窿,呻吟了几声便倒在了血泊中。   这样的变故将马车上的宫婢与车夫都吓得魂飞魄散,慌慌张张往马车里躲,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顾明珠心砰砰直跳,却是抬起头望向那悬着灯的城楼,只看见上面禁卫满脸煞气朝着马车望过来,分明是得了严命,若是有人敢擅闯宫门,杀无赦。   她沉声吩咐:“速速掉头,回甘露殿。”   不管怎么样,宫城的禁卫军也已经落入对方的手里,才能在悄无声息之中将宫城与皇城都困住,她必须尽快禀报天后,无论如何要想办法保住甘露殿,通知顾青前来救援。   天后听着顾明珠与嬷嬷的回话,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   “宫中禁卫军统领是高湛,他是圣人自东宫带上来的,应当不会……”她起身在殿中走了几步,眉头紧皱,“不对,前几日他告病在府中,是副统领燕如海在管着禁卫军的事。”   燕如海?   顾明珠记不起还有这一号人,高湛她倒是很熟悉,当年贤王被封为太子,高湛也曾到贤王府的宴席上道贺,却真不记得燕如海是谁。   天后疲倦地揉了揉额头:“是先前马元济举荐的,说是徐州守将,平定盗匪有功,又是擅长演兵驻守,为禁卫军副统领都是屈才了。”   “我问过太子与高湛的意见,他们却都很是赞成,认为燕如海足堪此任,”天后半阖着眼,“也让人查探过燕如海的底细,的确是没有什么,徐州人士,在徐州任守将已经十余年,与马元济也算是故交,我才允准的。”   顾明珠此时也满是惊疑,马元济是后党的中坚,若是他的故交,又是他举荐的,怎么会……而这主谋又是谁?   天后此时也顾不得多想,摆摆手:“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递了消息出去,时候耽搁越久,越会被乱贼控制了整座宫城。”   顾明珠点头:“西门发生大乱,长安城里必然也已经察觉到了,只是宫中的变故只怕他们还不知道,贼人分明是打算趁夜攻打长安,里应外合直取宫城,还得调动守军来才行,否则他们不得诏谕只怕还不敢回击。”   一旁的徐司言满脸焦急:“只是宫门尽数被封,如何能够出得了宫!”   顾明珠这时候也没有什么法子,只是皱紧眉头:“若是能够有法子出宫,我亲自去见父亲,他见了我必然会相信的。”   这个时候,到处都乱着,顾青只怕也不会轻易相信别人,调集守军来宫城。   天后思量了一下,道:“去东宫,东宫禁卫是太子亲卫,不由宫城禁卫军掌管,那边应当还不曾被困住。”   夜还深,顾明珠与阿碧坐在马车上一言不发地往景阳门赶去。   夜色中,马车没有掌灯,在漆黑的宫道上飞驰,守卫的侍从也不见踪影,甚至连道旁各处的宫殿也不见值夜的灯光,一切都静谧地可怕,仿佛前面的幽深的黑暗中潜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短短半个多时辰的时间,却已经发生了许多事,顾明珠心里沉甸甸的,一时也没有心绪开口,只是看着渐渐近了的景阳门:“去拿了令牌让他们开门,若是叫不开即刻回来,别耽搁。”   宫婢怯怯地应着,硬着头皮颤巍巍下了马车上前去。   只是很快景阳门便打开了,放了他们进东宫。   看来天后想得不错,东宫还不曾沦陷在对方手中。   她吩咐马车驱车直入东宫,马不停蹄朝着东宫玄德门赶去,只要出了玄德门就是长安城,现在没有比尽快调了守军来解宫城之围更重要的了,若是多耽搁一刻,圣人与天后便会多一分危险,待到他们落入了乱贼之手,大唐危矣,顾家也危矣!   东宫的侍卫看着那辆马车向着玄德门去,忙赶去向太子与太子妃禀报,虽然顾明珠有天后的令牌,但这里始终是东宫,太子不能不知道这件事。   还是寅时,还不到晨钟开宫门的时候,玄德门紧闭着,守门的禁卫在门楼上来回巡视。   顾明珠让宫婢再次出示令牌,却是好一会才听见禁卫高声问话:“敢问贵人为何深夜从东宫出宫去?”   看来宫城中的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又毫无半点预兆,东宫还不曾得到消息。   顾明珠为了防止万一,也不能挑明了说,只能让宫婢道:“是宫中女官出了急病,太医署夜里不能入宫来诊治,才会急着要从东宫借道送出宫去。”   禁卫疑惑地看着那辆马车,小声议论了几分,终究是有些不信的。   毕竟宫城也有好几处通往长安的宫门,断没有要从东宫借道的道理,可是宫婢手里拿着的又是真的凤纹令牌,是天后钦赐,他们也不敢阻拦。   正吆喝着要打开门,只听后面有人厉声喝道:“慢着!”   太子与太子妃的车驾驶了过来,那一声喝声就是太子妃的亲信嬷嬷喊得。 第456章 阻拦(第二更)   小宦扶着太子下了马车,腹部微微隆起的太子妃被嬷嬷与宫婢扶着走了下来,看着那驾马车。   “马车里是何人,还不速速下马见过太子与太子妃!”   太子妃身边的嬷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满是傲慢地道:“竟然敢冒用令牌擅闯东宫,还不速速下马请罪!”   顾明珠皱了眉,自己不过是要借道出宫,没想到会闹出这样一出来,太子与太子妃究竟是要做什么!   她沉着脸扶着阿碧的手下了马车,上前微微屈膝给太子与太子妃行了礼:“太子、太子妃安好。”   看见是顾明珠,那位先前还满是愤愤的嬷嬷脸色终于收敛了一些,心里也有些发虚,别人也就罢了,眼前这位郡主可是天后最为宠信的,实际上掌握六宫之人,她只当是尚宫局的哪一位女官,没想到会是顾明珠。   太子妃看着顾明珠,目光也是缩了缩,却又很快昂起了头:“想不到是零陵郡主,这么晚了你如何会来东宫。”   太子倒是一副酒醉未大清醒的样子,摇摇晃晃:“零陵郡主?她怎么会来东宫?难道是母后让她来唤我去甘露殿,父皇他……”   他还没说完,一旁的贴身小宦吓得连忙扶着他:“殿下,郡主是拿了天后娘娘的令牌来的。”   并不是圣人驾崩了,要他去登基的呀,太子摇摇头,不耐烦地道:“来做什么?我头疼得紧,这么晚该歇下了。”   若不是太子妃听了禀报,知道有马车拿着天后的令牌进了东宫,非要让他起身过来,他是绝不会过问这么件小事的。   顾明珠心里焦急,看了一眼远远的景阳门,不知道宫城中如何了,乱贼有没有别的举动,只是她若不尽快出宫,情况会越发恶化的。   她沉声道:“我奉娘娘之命,即刻出宫办事,还请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允准出玄德门。”   她还想提醒太子一句,让东宫严加守备,不能让乱贼攻进来。   只是眼前有着许多人,太子夫妇二人却又不是聪明的,还不清楚乱贼究竟是什么人,她不能就这么将长安城与宫城起了叛乱的事就这么说出去,一时竟也不好多解释。   太子正要点头,想早些回寝殿去歇息,却被太子妃给拦住了,她扶着腰冷冷望着顾明珠:“郡主说是奉了娘娘的诏谕出宫,那为何不走玄武门与安礼门,闯到我这东宫来做什么?”   她阴阴地看了一眼顾明珠:“难不成是郡主擅做主张,想要偷偷出宫传递消息?”   顾明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太子妃是以为圣人已经夢逝了,天后有意要另立新君,才会让她悄悄带着令牌出宫,传了别的皇子入宫来继承大统,所以才会背着人不走安礼门,要从东宫借道。   看着太子妃那一副看穿了的模样,还有一旁太子还稀里糊涂地望着他的样子,若不是情况紧急,顾明珠只怕都要笑出声来。   易储是何等大事,何况是这种情形下,天后从未透露过半点易储的意思,更是命太子监国这些时日,又怎么会在最后一刻换了君主人选!是嫌朝中不够乱,是怕大唐天下不乱?   她真想打开这夫妇两个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水!   可是她现在没有空与他们多纠缠,只能道:“是郡主府出了点急事,我赶着要出宫回府去,已经求了娘娘恩准,安礼门等几处宫门离郡主府甚远,才想着从东宫借道,还请太子妃允准。”   她语气加重了,望着太子妃的目光也更深沉了几分。   太子妃不由地有些踌躇了,有些担心自己的猜测是不是真的不对,难道顾明珠真的是为了私事出宫去了,可是她很快又想起了贤王妃先前说的话,顾明珠的妹夫可是显王,她当然要为自己人打算,只有显王成了太子成了君王,顾家与顾明珠才是真的贵不可攀。   她看着自己那个没用的丈夫,到现在这种情形还只惦记着酒色,半点警觉都没有,若她不打算起来,只怕东宫真的要易主了,那她的孩子也只能是个废王之子,再没有半点希望。   她板起脸来:“东宫有东宫的规矩,断没有这么晚还擅自闯入东宫还想出宫的,就算是母后问起来,我明日也有话说。”   她吩咐下去:“谁也不许出去,请郡主回宫去吧。”   顾明珠急得已经顾不得了,她强压着心头的怒气,与太子妃道:“可否请太子妃娘娘借一步说话。”   太子实在是指望不上,她只能将实情说与太子妃,若是她肯帮忙便更好,实在是帮不上忙至少也别阻碍她出宫,耽误了要紧大事。   然而,她简明扼要地与太子妃说完之后,她顿了顿竟然冷笑出声:“郡主为了出宫居然还敢编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实在是荒唐至极!”   “这朗朗乾坤,圣人天后都在宫中,怎么会任由人行此等叛乱大罪!分明是……”   她一时气结,想不出什么话来形容,只当顾明珠是为了吓唬她让她开宫门,好引了显王入宫继位,恨不能立刻叫人将顾明珠拖下去打死泄气。   只是还未等她开口,身后远远地传来惊呼声,接下来便是隆隆地撞击声,像是巨木击打着沉重的宫门的声音。   那声音彻底打破了东宫的平静,将整个夜都搅乱了,也把这一群人都惊得呆住了。   很快就有人来禀报:“太子殿下,不好了不好了,宫中禁卫军不知何故用攻城木攻打景阳门了……”   太子一个激灵吓醒了,太子妃更是面如土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自觉地望向顾明珠。   难道她说的是真的?   宫中真的起了叛乱?长安城外也有叛军?   那现在该怎么办?该怎么办?东宫已经被禁卫军攻打,东宫禁卫远不及宫城禁卫那样多,那道景阳门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他们该怎么办?   太子妃只觉得腿发软,扶着嬷嬷脸上的高傲全都变成了无助,望向顾明珠满是惶恐:“如今该怎么办?郡主,我们该怎么办?!” 第457章 出卖(第一更)   景阳门的撞击声越来越响,东宫里的人都慌了。   东宫禁卫都冲向景阳门,尽管不知道宫城里发生了什么,但知道那道宫门一旦破了,只怕是大祸临头了,他们无论如何要守住宫门。   太子这下子酒全醒了,慌慌张张地往马车上爬去:“快,快逃,出宫去……”   他忽然想起自己是太子,眼前还有太子妃与顾明珠,还有一众宫婢下人,忙又道:“出宫去召守军,让他们来护驾……”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爬上了自己的马车,一迭声吩咐玄德门的禁卫开宫门,他就这样不管不顾要逃出去,甚至都不管大腹便便的太子妃。   太子妃顿时变了脸色,扶着肚子忙忙上前拦住:“殿下,万万不可,此时宫中出了如此动乱,太子殿下更当坐镇东宫,想法子营救……”   这些都是她慌乱之中刚想到的,她思量着若是太子能够在这时候平定叛乱,那这大位还愁不稳?   何况长安城外也有乱党,若是真的破了城,那可就是走投无路了,连太子的声誉都不保。   她无论如何要拦着太子。   可是太子已经吓破了胆,哪里还顾得上她,连声呵斥:“让开,我要出宫去,去调守军来救父皇母后……”   他越说越大声,几乎把身后的喧闹声都给盖住了。   太子妃看着他那几乎扭曲的脸也开始还害怕起来,她扶着宫婢流着泪:“殿下,若是殿下此时出了宫,日后圣人与天后问起来又该如何是好?如今东宫尚能守住,殿下当留在宫中,命人前去调守军来才是呀……”   太子被身后的巨响声已经吓得脸色发青,嘶吼道:“宫门就要破了,难道要我落到叛军手中……”   慌乱中,太子妃恍然看到了一旁的顾明珠,顿时尖叫起来:“零陵郡主……对,那些乱贼一定是要拿她,不然怎么会她才到东宫,乱贼就打过来了,一定就是为了拿住她!若是把她交给叛军,一定能保住东宫。”   太子与一旁所有人顿时望向顾明珠。   顾明珠身后的女官宫婢却都吓了一跳,顾不得多想,忙上前护住顾明珠。   顾明珠望着太子妃脸色越发冷了下来,她先前以为这个女人只是蠢,没想到还恶毒至此,竟然在这个时候想把顾明珠交给叛军,明知道若是将她送过去,她便只有死路一条,叛军也不会放过东宫,这分明就是要她去送死。   她阴沉地道:“太子妃明知我手持天后令牌,有紧要之事出宫,却还要将我送进乱军手中去吗?”   太子妃噎了一下,却是目光微闪:“我岂知那些宫中禁卫不知是不是来拿你的,不然为何你一来他们便要打进东宫来!”   太子此时眼中已经赤红,望着顾明珠的目光也满是怀疑与恶意,他已经信了太子妃的话。   顾明珠此时心头无比愤怒,却也知道这里是东宫,若是真的他们夫妇两个要做蠢事,一时半会没有人能够拦着他们。   她向着阿碧递了个眼色,低声道:“回马车上去。”   一群人护着她慢慢退回马车边,看着太子妃那已经满是怨毒的目光,心里都不由地凉了大半,难道今日不是落在叛军手中,而是被东宫生生送到死路上去了。   此时,玄德门已经在方才太子的喝令之下吱呀呀打开来,而守门的禁卫大都赶去景阳门支援,只剩下三两个留在这边静候太子的吩咐。   顾明珠眨了眨眼,忽然指着景阳门的方向:“不好,叛军冲进来了……”   太子与太子妃如同听到什么可怕的消息,吓得一个哆嗦,忙回身去看景阳门,唯恐看到叛军破了宫门鱼贯而入的情形,然而……那里分明没有叛军的影子。   而此时的顾明珠厉声喝道:“走!”   车夫一个激灵之下抖了抖缰绳,马车向着已经开了大半的玄德门飞驰而去,从茫然赶过来的禁卫中穿行而过,冲出了东宫。   太子妃甚至来不及喊出声来,就看见了顾明珠的马车消失在了宫门外深深的夜色中,她原本的焦急顿时变成了颓然。   这一次真的完了,就算叛军被平定了,天后只怕也未必会轻易饶了她了。   顾明珠的马车冲出了宫门,在长安的大街上奔驰,马车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顾明珠的心却是始终不曾放下,现在才是最紧要的时候。   她要弄清楚西门的情况,也要尽快弄清楚对方究竟是什么人,才能够知道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情况。   一路朝着市坊奔去,连往日里巡街的武侯都不见踪影,市坊的门竟然也都打开了,想来西门的大乱已经惊动了长安城中,他们都赶去支援了。   骠骑大将军府已经掌了灯,府门前几个仆从抖抖索索看着门,唯恐有人闯进来,看见顾明珠的马车停在府门前,吓得他们忙不迭上来行礼。   顾明珠也顾不得多说,开口便问:“大将军呢?”   “去了,去了五军都督府了,方才就走了……”仆从们想来也是受了惊吓,手滑也不利索了。   顾明珠顾不得多说,吩咐马车:“去五军都督府。”   又转头与阿碧道:“你留下,帮着二夫人照看府里。”   阿碧顿时眼泪都滚了出来:“郡主,婢怎么能留着这里,郡主一个人去都督府,若是有什么事……”   顾明珠却是板了脸:“听我的吩咐,这会子府里怕是正乱着,你帮着二夫人与韩嬷嬷看着两边府里,不得出什么差错。”   阿碧只得流着泪下了马车,眼睁睁看着马车又飞驰进夜色中,这才沉重地转身进了大将军府。   她知道顾明珠是怕她跟着自己一道去冒险,毕竟这一夜的长安城究竟还有什么变故没有人知道,反倒是留在大将军府与郡主府更为安全些。   可是顾明珠却不能不冒着生命危险赶去五军都督府,只有到了那里,尽快让顾青调动守军赶去宫城,才能尽快救出圣人与天后来。 第458章 大乱(第二更)   “宫城也被叛军围困了?”顾青听了顾明珠的话,脸色大变,不敢置信地站起来,“宫城禁卫军是天子近卫,素来由天子亲自辖制,连天后都没有权力调动,怎么会……”   顾明珠风尘仆仆,坐在席上连茶汤都顾不得端,低沉地道:“天后分析是副统领燕如海,如今是他掌着宫城禁卫军。”   顾青一时蹙起眉头:“西山大营是黄兆统领,还有燕如海,他们竟然都听命于一人,会是谁?”   顾明珠低声道:“父亲可知道燕如海?”   顾青点头:“燕如海任徐州守将多年,也算是功劳赫赫,若不是当年在湖州任副将时被参剿匪不力,在吏部留了一笔,怕是早就该擢升到长安来任武职了。”   顾明珠像是有了点头绪,忙问道:“在湖州任副将被参奏?”   顾青点头,一边取了兵符,吩咐副将调动各卫所守军,将大半留在西门抵挡西山大营的叛军,小半精兵随他一道赶去太极宫救驾。   毕竟西山大营足足有数千兵马,都是精兵良将,马虎不得,一旦长安城陷落,就是救了宫城也没有用了。   他翻身上了马,才与坐在马车里随他一道回宫的顾明珠说着:“当年湖州大旱流民四起,燕如海任湖州守军副将,带兵剿匪却始终不得捷报,先帝大怒,欲贬他为参将,还是当时的湖州刺史张显忠上本保他,才能留下来继续为副将,后来他慢慢也有了功绩,又回了徐州任守将。”   他说着说着,忽然眉头皱了起来,低声念了一句:“张显忠……”   顾明珠忙问道:“可有什么不对?”   顾青脸色阴沉了下来:“张显忠后来调任陈留刺史……”   陈留……   顾明珠的心顿时紧了紧,难道是陈留王?   还有黄兆,原本也是世家出身……   一时之间,顾青与顾明珠对望了一眼,在对方眼中都看到了惊愕。   如此一来这一场叛乱便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是夺位之乱!   顾青低声道:“一会我会带兵将禁卫军引到一处,你带些人赶去甘露殿,将圣人与天后送到安全之处,待叛乱平定之后再出来。”   顾明珠神色凝重地点头,也知道若是让圣人与天后落入陈留王手里,后果将不堪设想。   只是他们赶到太极宫玄武门时,远远可见东宫已经燃起了火光,哭喊声动地而来,宫中已经乱了。   顾青与顾明珠更是担心不已,若是甘露殿失守,那么这一场叛乱只怕就会是名正言顺了,而他们连同顾家,就会成为罪人。   长安守军已经多年不曾实战,好在顾青平日里组织他们操练甚勤,渐渐地将禁卫军逼到一处,撞开了玄武门。   顾青顾不得与顾明珠多说,只是咬牙吩咐道:“速去,护着圣人天后去,若是能出来便冲出来,若是不能就在宫中选一处偏僻安全些的殿阁待着,待平定叛乱,我会让人去接你们出来。”   顾明珠点头,看了一眼顾青,便吩咐马车速速冲进去。   宫中已经乱作一片了,被禁卫军冲击过的宫殿已经破败不堪,脱落的殿门,受了惊吓四下逃散的宫人,还有被点了燃烧起来的殿阁,一切看起来如同噩梦中的场景一般。   还有宫婢惊慌之下向着马车扑过来,哭喊着要顾明珠救一救她们。   顾明珠却也没有办法,不能被拦在这里,只能吩咐车夫尽快赶去甘露殿。   一路上还有零散的禁卫军从殿阁中冲出来,想要赶去玄武门支援,遇见了顾明珠的马车。   只是幸好这辆马车是天后特意吩咐选中的寻常宫婢所乘,没有徽号也没有绶带,看起来十分普通,在大乱之中竟然没有被禁卫拦下,顾明珠松了一口气。   虽然顾青给她数十人护卫,但在乱中已经冲散了,她也不能耽搁时间在这里,只有尽快冲去甘露殿。   马车终于在大乱之中冲到了甘露殿,却发现殿前有近百名宦者与仆妇都拿着刀剑与棍棒守卫在跟前,虽然脸上有害怕之意,甚至有不少人连那把沉重的唐刀都握不稳,但没有人退缩,都是咬牙立在那里,像是等待迎敌。   顾明珠吃了一惊,却很快想到了,这必然是天后的命令,尽管宫城禁卫军已经叛乱,但宫中还有这许多小宦与有气力的仆妇,他们武装起来也能抵挡一阵,这也算是最后的防线了。   她快步往殿中走去,与急急迎出来的徐司言道:“快,随我去见娘娘。”   “……顾青已经带了兵马过来了?”天后脸色顿时缓和了下来,“守军虽然不济,却也是操练出来的精兵,宫城禁卫军擅长守备,却不擅进攻作战,想来宫城之围被解也就是迟早的事。”   徐司言却是担心地道:“只是若禁卫军发觉宫城守不住了,会不会掉头来甘露殿。”   只要拿到了圣人与天后,即便长安守军夺下了宫城,也不得不缴械投降,一切功亏一溃。   顾明珠低声道:“我带了马车回来,宫中已经大乱,四下都有禁卫军的人,还请圣人与娘娘随我上马车,先寻一处安全之地落脚,待平定了叛乱再回来也不迟。”   天后皱着眉头想了想,点点头:“走吧,留在这里怕是危险重重。”   只是她并没有大张旗鼓地离开,倒是吩咐徐司言取了几套宫婢的衣裙,带着安平公主、顾明珠与徐司言换上,又让宫婢将圣人换了寻常衣袍,悄悄从后殿下了玉阶往马车去了。   她们小心谨慎,连殿前的仆妇都没有惊动,甚至没有人知道天后与圣人已经离开了甘露殿,上了马车走了。   只是此时宫城里一片混乱,所过的殿阁几乎都已经被闯入破坏了,找不到一个可以安全落脚的地方,顾明珠与徐司言一时急得不知怎么好。   天后脸色倒还算平缓,一手揽着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的安平公主,一边替昏迷不醒的圣人盖了盖身上的锦被,低声道:“去太极殿,那里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顾明珠与徐司言愣住了,太极殿不是禁卫军最多最密集的地方吗,还有安全的地方?   天后淡淡笑道:“你们忘记了,当初我也曾是先帝御前的宫婢,自然知道那里才能够保住我们不被叛军拿住。” 第459章 别有居心   比起已经混乱不堪的别处殿阁,太极殿竟然还算井然有序,只是吓坏了的宫婢仆从都缩在了殿阁中,听到马车的声音,躲在偏殿里的刘全悄悄出来,一眼看见了天后,连滚带爬出来跪下,就要哭出声来。   天后看了他一眼,低声喝道:“去帮着扶圣人进来。”   随行的两个嬷嬷虽然也算是有气力的,却也扶不起昏迷的圣人,刘全连忙唤了两个小宦上前小心翼翼扶着圣人往殿中去。   “不去正殿,随我来。”天后低声说着,却是带着他们转过偏殿往后面走去。   太极殿后殿是一排略显低矮的罩房,都是殿中伺候的人的住处,众人一时都疑惑不已,不明白为何天后会带着往这边来。   只有天后步子不急不缓,手中拉着安平公主,依旧是神色从容踏进了罩房前的回廊,一步不停地向前走去。   直到走到靠近墙根的一处看似已经荒废了的罩房,她看了一眼刘全:“开门吧。”   刘全愣了一下,眼神中满是吃惊,居然什么也没有说,自己上前去一把推开虚掩的门。   没有人想到那间看似破旧积满尘的小小罩房里竟然藏着这么深这么长的地道,尽头处更是一间宽大的地下殿室,里面还有榻席案几灯烛帷幔一应俱全,就如同缩小版的太极殿寝殿一般。   这连顾明珠都看得愣住了,不解地望向天后。   天后没有开口,只让小宦将圣人放在榻上,又吩咐人去外边打探消息。   还是刘全低低声道:“这里是高祖留下的暗室,为的就是防今日这样的情形。”   这一处所在只有历代圣人才能知道,他也是因为是圣人最信任的内宦才能知晓一二,而天后却知道这里,刘全的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对天后更是多了几分敬畏。   只是纵然这殿室里什么都有,布置地也很是舒适,众人也没有心思去多看,都在担忧着外边的局势。   天后坐在上席守着还是昏迷不醒的圣人,安平公主经历过这些,已经害怕地说不出话来,只是咬着唇依偎在她身边,徐司言带着仅有的两名宫婢在旁伺候着,刘全则是带着小宦退了出去,他们还要出去打探消息。   只有顾明珠坐在烛光昏暗的角落边,皱着眉思量着如今的形势。   若是这一切真是陈留王所为,那么崔临的事也不那么难解释了。   世家是绝不会同意陈留王起兵叛乱夺下帝位的,尽管他们急于想在朝中再得回那举足轻重的位置,但绝不能是以这种背负骂名被千夫所指的方式,因为对于这些百年世家来说,清誉比性命都重要。   所以陈留王才会在决定动手之前将崔临设计调去了洛阳,还将他困在那里,因为崔临若是在长安必然能够看出其中的缘故,并且会阻止他。   顾明珠想通了里面的诀窍,心里顿时一轻,看来崔临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只是崔临想来已经知道了是陈留王的计策,他该有多失望,举世家之力襄助之人竟然从未信任过他们,甚至处处提防他们,骄傲如崔临那样优秀的郎君,只怕是要觉得折辱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顾明珠却觉得这并不是件坏事,只是对于她与崔临而言不算坏事,他们之间那如同天堑一般的鸿沟好似拉近了一点点。   但她也不糊涂,知道眼下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而是要应对眼前随时会变化的局面。   去打探消息的人一直未曾回来,天后却好似并不着急,看着徐司言那煞白的脸,更是轻笑了一声:“你急什么,这不是坏事。”   徐司言不明白,还是顾明珠低声道:“至少此刻陈留王所有的图谋与野心都已经露出在世人面前了,成,他不过是篡位乱臣,败,他只是狼心贼子,他永远也不能名正言顺地登上帝位了。”   天后笑着微微颔首:“何况他思量还是不足,他忘了长安城中可不都是酒囊饭袋,还有顾青还有高湛,他们都领兵的。”   “宫城禁卫军远不是顾青带领的守军的对手,而高湛却是统领禁卫军多年,只怕他一出现,禁卫军大都要弃械投降了,更是没有匹敌之力。”   她微微昂起头:“等吧,想来要不了多久,这一切就会平息。”   地下殿室里光线昏暗,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刘全忽然带着小宦快步进来,脸上满是欢喜之色:“娘娘,娘娘,有救了,来人救驾了。”   殿室中众人眼前一亮,天后抬起头来:“是顾青带了人来了吗?”   刘全却是摇了摇头,欢喜地道:“是贤王殿下,殿下带了数百亲卫一路从掖庭宫的嘉猷门攻进来,去了甘露殿不见圣人与娘娘,才一路找过来。”   从掖庭宫进来的!   天后与顾明珠不由地对视了一眼,像是都觉得有些蹊跷。   “明珠,方才顾青与你是从那一处进宫来的?”   顾明珠低声道:“玄武门,那里燃起了大火,宫门半开了,父亲带着守军从那里攻进宫城,我才能回了甘露殿。”   天后脸上的那一抹惊喜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冰冷:“宫城失守,这是宫中才知道的消息,便是外人发觉不对也会先赶去已经大乱的玄武门,断不会选择从掖庭宫迂回而入,直驱甘露殿,除非……”   除非他一早得了消息,更是目的就是甘露殿,才会绕开守军与禁卫军的所在,不与顾青商量,便悄悄直接去了甘露殿,在甘露殿找不到也不敢去见顾青,又一路寻来太极殿。   顾明珠慢慢低下头,不敢看天后眼中的愤怒。   刘全与徐司言这时候也是满脸惊愕,不安地垂下头去。   “你可曾说了我与圣人就在这里?”天后沉沉问刘全。   刘全忙摇头:“此处乃圣人暗室,老奴断不敢泄露,还不曾说过,只说不曾见到。”   他嗫嚅着:“殿下还说,此时宫中大乱,让老奴寻了玉玺与他同行,他会让亲卫护周全。”   这时候人人心里都敞亮了,果然是天后所说,不然怎么会在这时候还惦记着玉玺。   天后微微颔首:“你去吧,就说我们不在太极殿,你也寻不到玉玺,请他去抵御叛军吧。”   刘全忙应着,心里忐忑地退了出去。   然而天后的脸色并没有好看一点,更是颓然地坐在榻席上。   若说陈留王叛乱,她不过是冷静对待,那么对于贤王的所作所为,她无法不痛心失望。   是她的孩子,怎么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难道这皇家真的连血肉至亲都能舍弃? 第460章 平叛   贤王却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他听了刘全的话却没有就走,在太极殿逗留了许久,亲自进了寝殿四下看过,实在是没什么发现,这才悻悻然带着人退出去,不知去向。   听着刘全的回报,殿室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没有人敢相信贤王是真的来护驾的,若是落入他的手中,只怕不比陈留王好上多少。   太极殿又恢复了一片死寂,在闹哄哄乱糟糟的宫城中显得有些怪异,好像那些叛乱的禁卫军都特意绕开了这座至高无上的殿阁。   时间如同凝滞了一般,缓慢地让人麻木,不知道等了多久,安平公主已经支撑不住,伏在天后的膝上睡去了,圣人还未醒,气息却越发微弱,徐司言带着宫婢忙忙碌碌地喂水伺候着,也已经熬得双眼发红了。   殿室中只有天后与顾明珠还保持着清醒,心里却不是不着急的,虽然对顾青与高湛有信心,但等了这么久不是不担心的。   在昏暗的殿室里不知道等了多久,天后一直身姿笔挺揽着安平公主,高贵美艳的脸上保持着如初的平静,她时不时望一眼一旁睡着的圣人,看着他的呼吸渐渐弱了下去,眼神虽然冰冷却难言痛楚。   就在死一样的寂静中,传来焦急的脚步声,刘全快步进来拜下:“娘娘,顾大将军、高统领前来护驾。”   终于,平息了!   天后眼中闪过一抹亮光,昂起头露出微笑:“好。”   顾明珠看得出她身子僵直,想来也是在担心之中坚持了这许久,毕竟她是这殿室乃至宫中唯一的主心骨了,她不能倒下。   她忙上前帮着天后扶起了安平公主,徐司言也上前扶了天后起身,众人这才跟着天后向外走去。   顾青与高湛带着几位守军副将拜伏在地,恭敬地迎候天后:“臣等护驾来迟,让圣人与娘娘受惊了。”   天后笑容淡淡地,仿佛这一切不过是件再不起眼的小事。   她点头:“辛苦诸位了,不知如今情况如何。”   顾青与高湛却是有些不安,低头道:“叛军已尽数投降,为首的燕如海也被拿下,只是……”   像是有什么难言的事。   天后皱了眉:“究竟是什么?”   顾青只好道:“叛军攻破了东宫,太子殿下受惊过度,迷了心窍,已经被送回殿中静养,太子妃……太子妃出逃时不慎伤及小腹,已经……”   这些都是妇人的事,又是太子妃,他是在不好说下去了。   天后脸色已经阴沉至极,许久都没有说话。   “罢了,让医官过去给他们好生诊治,再命太医令过来,速速给圣人看脉。”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才吩咐道。   她说着,又看了一眼高湛,脸色缓和了一些:“你也知道宫中的事了,才会赶过来?”   高湛却是一身冷汗,心知自己抱病在府中,一直不曾过问宫中的事,却能在发生这样的事时第一时间赶过来,分明是知晓内情的,天后难保不起疑心。   他忙忙道:“是崔家五郎君,送了消息到臣府上,臣才能知晓此事赶来宫中助大将军一臂之力,还请娘娘明察,臣对此事确然事前完全不知……”   崔五郎君?   天后只是微微有些吃惊,便很快明白过来,世家曾是陈留王最大的助力,却也是最为反对他以这种方法夺取帝位的阻力,所以在这个时候世家会毫不犹豫地倒向皇室,毕竟他们还要清贵的名声和未来的利益。   她微微颔首:“此事之后再说。”   眼下比赏赐有功之人更重要的是,重整局势,收拾残局。   顾明珠是愣在了那里,好半天才回过神,跟着天后进了正殿,只是她心里那一直悬着的一处终于放下了,轻轻舒了一口气,连熬了这许久觉得疲倦的身子也有了气力,眼中微微露着一丝笑意,低着头进了殿去。   这一场叛乱的破坏程度还是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宫城中大半殿阁都被劫掠过,死伤的守军宫婢有数百之多,玄武门被破坏殆尽,只剩下一扇宫门半挂在墙上,烧毁的殿阁也不少,整座太极宫都如同战后的破败不堪。   而最为严重的就是东宫,几乎一片狼藉,太子近卫伤亡过半,景阳门彻底被毁,东宫殿室大半都被放火烧过。   而太子被吓得迷了心窍,救醒过来还吓得哭喊着要出宫去。   这样的事天后命伺候在旁的人谁也不许说出去,否则尽数送去慎刑司,却终究堵不住宫人的嘴,没过多久还是传得人人皆知,只是已是后话。   太子妃见了红,尽管太医令与诸位医官尽力救治,终究没能保住腹中的孩子,小产下来的是个已经成形的男婴,让她心疼得顾不得宫婢嬷嬷们的苦劝,哭得昏了过去。   然而这一切的元凶陈留王却没有拿住,燕如海等人虽然已经被俘,却也说不出陈留王的去处,陈留王府里也是空空如也,下人尽数被送去大理寺也没能问出来,好像在这一场宫变之中,他已经来去从容地消失了。   天后大怒,命刑部立即缉拿,连同陈留王的同党也一个不许留下,但凡参与此次宫变的,一个也不许留下,要严加拷问,不许有漏网之鱼。   一时之间,朝中又是人心惶惶,陈留王平日里交际甚广,又是行事温和大度,深得不少朝臣的仰慕,更是有不少与陈留王府很是亲近,这时候却成了催命符,人人都唯恐被牵扯进去,朝中的气氛也凝滞起来。   而就在这时候,圣人那已经如同风中残烛的生息终于也走到了尽头。 第461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圣人是在太极殿中悄然过世的。   从陈留王亲迎大礼之上昏迷之后,他就一直不曾醒过来,尽管太医署使尽各种方法,他终究还是没能睁开眼,在被送回太极殿寝殿中的第二日夜里,他吐出最后一口气,再也没能有半点声息。   一直伺候在一旁的刘全红了眼眶,大礼拜下高声道:“山棱崩……”   殿中伺候的宫婢也都齐齐跪下去,俯身在地痛哭起来。   这哭声如同石子落入水中,荡起一层层涟漪扩散开去,很快钟楼上响起了沉重的九声钟响,将国丧的消息传遍天下。   刚从宫变受惊中好些的太子带着皇子宗室与朝臣齐齐跪在太极殿前,都是嚎啕着,一个比一个伤心,不知是哭着先帝早逝,还是哭着自己未知的命运。   整个宫中只有天后是唯一没有落泪的,她独自坐在大殿中,没有让顾明珠与徐司言进去,也没有留下宫婢,只有她一个人坐在榻席上。   太极殿的正殿是百官廷议的大殿,金碧辉煌高贵庄严,云石地面上雕刻着九条鎏金巨龙,殿柱上也盘旋着无数的鸟兽奇纹,殿中最上是御案,那里坐着的便是大唐天子,天后的榻席在一侧的屏风后,并不会出现在众人面前,这也是大唐历代以来的规矩,后宫不得干政,铁一般不容挑战。   然而在这一朝却是有了变数。   从当初的互相信任依赖,到最后的分庭抗礼,她坐在屏风后这一张榻席上与圣人共同听取廷议已经这么多年,他们是相依存的盟友,也是暗中的敌人,还是天下最尊贵的夫妻。   她以为总有一天自己能够帮助太子稳固储位,那时候就能够将手中的权力交还给她的丈夫,安心留在后宫,相夫教子,教导儿媳如何成为一国之母。   可是,这一切都变了。   那一张与她遥遥相望的榻席终究是空了。   他竟然先她而去了。   她坐在自己的榻席上,望着那一张空空如也的御案榻席,许久都没有动。   “来人……”时间知道过去了多久,她终于慢慢收回干涩的眼,开口唤道。   徐司言一直伺候在殿外,忙快步进来:“娘娘。”   “崔家郎君应该已经到了,请他进来吧。”天后的声音渐渐冷清起来,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冷静。   徐司言躬身退了出去,穿过跪在殿前的众人,却是向着刚刚停在太极殿边的马车走去。   崔临下了马车,抬头看着太极殿,轻轻叹了口气,脸色有些复杂,快步上了玉阶。   “崔家郎君,想必你已经知道我请你来的用意了吧。”天后慢慢说着,“先前宫变之事你也出了力,让高湛赶来宫中收服禁卫军,才能那么快平息事端,我要谢谢你。”   崔临脸色清冷,对着这个已经是至高无上的女人也是一片平静:“世家原本是大唐的臣民,自当尽力。”   天后却是冷冷看着他:“只是郎君又是如何得知宫变之事的?关陇世家历来支持陈留王,你足智多谋,也多次帮着他出谋划策,这次的事是否也是郎君所出的机谋?”   一旁的徐司言脸色变了变,更是退后一步,低着头不敢多看多听。   崔临却是淡然一笑:“天后娘娘当知世家绝不会做出这种事。”   而对于他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却是没有多说一个字。   天后笑容转冷,也不想再兜圈子:“李念在何处?郎君难道想说不知?”   崔临没有就回答,却是反问了一句:“娘娘要将陈留王如何处置?”   天后望着他,压抑许久的怒火直涌上心头。   这许久以来,若不是世家全力推崇陈留王,圣人也不会如此看重他,动了易储之心,让朝中如此暗潮汹涌,风波接连不断而来,以至于到了今天这一步。   “无论国法还是家法,都容不得他!”她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对着她的怒火,崔临却是望定她丝毫没有惧怕:“娘娘要亲自处置他?”   天后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森冷地盯着他,慢慢压下了怒火,许久才冷冷道:“不,他犯了国法家规,自然该由新帝交廷议来定罪论处。”   崔临却像是松了一口气,慢慢露出丝笑容,欠身与天后道:“娘娘圣明。”   天后却对这一句不知是赞美还是礼数的话并不满意,恨声道:“你还是不肯说吗?”   崔临轻笑着:“娘娘已经使了人去追拿,想来不久就会有结果了。”   他端起案几上的酪浆吃了一口,俊美的脸上有了一丝放松:“临此次前来觐见娘娘,还有一事想来娘娘会愿意听一听……”   等到他从殿中出来,礼部与尚宫局已经安排好了丧仪,圣人的棺椁也已经移到两仪殿中,太子与众位朝臣也都赶去两仪殿守灵举哀了。   他向着玉阶走去,却又忽然停住了步子,回头望向太极殿的偏殿,像是在张望,又好像是寻找,一时间送她出殿的宫婢也有些不明就里,也不敢开口催促。   顾明珠已经知道天后请了崔临入殿说话,只是没有召她进殿,她不能过去。   只是坐在偏殿里的她却是很有些心不在焉,连吩咐殿前伺候的宫婢时都有些走神,不知道说到了哪里,目光却是忍不住往殿外投过去,猜测着殿中现在是什么情形。   天后会不会将陈留王的事迁怒于他,会不会将崔家也卷入宫变之事?   他可还好?被困在洛阳那些时日,可有受伤,现在又如何了?   她心里一时欢喜一时担忧,乱成一团麻,不禁怔怔地坐在榻席上,一言不发望着殿外出神。   好一会听宫婢回话,说崔临已经离开了正殿,她再也忍不住了,起身往殿外去,心里却是与自己道,说不得天后就要唤她了,她还是先过去瞧一瞧吧。   迈出偏殿,一眼看见那个身影就在玉阶前,正正朝着她这边望着,目光交接如同凝固了时光,周遭的一切都已经褪色,只剩下那个人,远在天边,此刻却在眼前。   她的步子终于不再听从理智,向着那边走了几步,才停了下来。 第462章 哭灵   顾明珠站在离崔临几步之遥,望着他上下仔细打量着,没有受伤,也没有清减,还是俊美无俦的容颜,专注地望着她,冷清的脸上那炙热的目光却是让她脸红心跳,无法直视。   她不由地低下头,低声道:“郎君安好?”   原本有满腹的话想要问想要说,却只问出这一句来,顾明珠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笨嘴笨舌了,只是那堵在心头的话却找不到头绪。   崔临看着她,却是笑了起来,云破月出的明朗:“多谢郡主,若不是郡主使的人找到了云阳庄相助,我们也不能那么快那么顺利脱困。”   顾明珠愣了一下,心里更是轻了几分,轻声道:“平安就好。”   至于他与陈留王之间,世家与皇室之间的事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崔临也没有再说了,向着她欠了欠身,又深深看了一眼,转身走下玉阶去。   有千言万语的话要说,但这里不是个合适的时间,不是个合适的地点,他会让一切变得顺利起来,让她能够安心地走向他,铲平所有的阻碍,护她一世安好。   顾明珠看着他下了玉阶,也垂下眼,收拾心情转身回了正殿。   天后坐在上席,脸色看不出悲喜,却是微微蹙眉,许久才道:“随我去两仪殿吧,国丧不可耽搁。”   顾明珠上前扶她起来,她脸色淡然向着殿外走去:“太子与他们可都过去了?”   “都已经过去了,丧仪都准备好了。”   “太子妃呢?可好些了?”天后接着问道。   顾明珠有些吃惊,望了一眼天后,又收回目光:“太子妃小产,还在东宫养着,就不曾过来两仪殿哭灵了。”   这是人人皆知的消息,天后也是知晓的,当日来回话时,天后听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一句知道了就打发了,如今怎么又问起来了。   天后语气不变,依旧是冷漠:“天子崩殂,乃是国丧,她是储君之妻,更是未来国母,更该率先垂范,不教天下人耻笑。”   顾明珠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太子妃刚刚……”   若是太子妃小产还要去两仪殿跪灵,只怕会给人留下什么话柄,更是对天后会产生非议。   天后却是冷笑一声:“她去不了两仪殿,却是可以留在东宫替圣人抄经,以表哀思。”   顾明珠心里一凛,明白了过来,天后这是在为她作主,要让太子妃吃吃苦头。   原本这时候她该帮着太子妃劝一劝天后,毕竟她是太子妃,是天后的儿媳妇,她只是个外人。   然而,顾明珠不愿意,她乐得看着太子妃吃吃苦头,当初她的愚蠢差点没有害死所有的人。   所以她闭嘴了,一副怯生生不敢反抗也不敢多劝的样子。   没有听到她的回答,天后倒是有些诧异,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那副模样,几乎有些忍俊不禁,只是很快恢复了淡然:“一会你就让人送了经书过去吧,国丧这些时日就让她留在东宫好好抄写经书,到了去帝陵的时候,想必她已经抄完了八十一本经书了吧。”   顾明珠心里暗暗咂舌,看样子天后是真的怒了,且不说经书字迹细小难辨,抄完一本经书都需要许多精神,何况九九八十一本,而且最为要紧的是要在四十九天的时间里抄完这许多,还不能让人代笔,只怕太子妃真要吃不少苦头了。   她低声应着。   上了宫车,天后才又道:“陈留王妃进宫了,如今也在两仪殿,一会你陪着安平去见一见她吧,她什么都不肯说,只说要见你们。”   岑芸?   顾明珠恍然才想起,岑芸已经是陈留王妃了,陈留王犯下这等滔天大罪,岑芸会如何?她又知道多少?   她不敢大意:“是。”   天后看了她一眼:“该如何你心里应该明白吧?”   顾明珠点头:“是。”   凤鸾车才到两仪殿前,哭声已经从殿中传了过来,夹杂着哀乐阵阵飘散而来,让马车中天后的眼眶也忍不住湿了,撩开帘子看着远远的两仪殿,低声呢喃:“圣人他终究先我而去了……”   顾明珠轻轻叹息,扶着天后下了马车,向两仪殿而去。   太子带着朝臣跪在大行天子灵位前哭着,顾青几位武将倒还算好,不过是默默垂泪,那几位文臣,尤其是先前跟随圣人身边深得亲信的那几位,哭得几乎肝肠寸断,伤心欲绝,真比死了亲爹还要悲伤。   天后进了正殿时,这哭声才顿了顿,所有的人望向一身素服的天后时,眼中都不禁有了敬畏之色,他们知道到了这时候,已经没有人能够再阻碍这个女人掌握天下了,不管是已经死去的圣人,还是未来的大唐天子,都不能是她的对手,他们只有臣服。   连太师郭晟也低下了头,对天后入正殿领群臣祭奠圣人的事不置一词,尽管按照规矩,她应当在偏殿领着命妇们拜祭,而正殿当是新帝领祭。   天后走到席上,跪坐下去,看了一眼顾明珠,顾明珠这才带着几位宫婢转身退下去了偏殿。   偏殿中命妇们也都嘤嘤哭泣着,只是远不如朝臣们那么露骨,她们只是照着规矩哭灵,其中有多少真心却是难说。   顾明珠走进偏殿,她们也停了一下,互相望了一眼,有些不安地望着这位零陵郡主。   虽然顾明珠的身份不过是个宗室外的郡主,但身份却远不是那么简单,如今已经没有人敢再挑战她的威严,不仅仅因为她身后的天后,也因为她的心思与手段,足以教人胆寒。   顾明珠却是脸色平和,走到安平公主身边,轻声道:“岑六娘子想要求见殿下,我陪殿下过去吧。”   安平公主一双眼哭得通红,茫然抬起头看着她,好一会才点点头,拉着她低声道:“她怎么来了,陈留王府不是被封了,她……”   她也没说下去,也能想象到岑芸如今的处境,终究是个心软的人,原本对她在赐婚之后的态度的气恼也消了大半,轻轻叹气道:“她才嫁入王府多久,就成了这样,咱们去看看吧,看看她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了。”   顾明珠看着安平公主,不由地叹气,圣人与天后那样的夫妻,却有安平公主如此单纯的女儿,实在是奇怪。 第463章 恨毒   岑芸看起来格外憔悴。   她嫁进陈留王府不到一月的时间,连陈留王府的事都还未理清楚,依旧是个怀揣着幸福和期盼的新妇。   李念待她很是温柔,刚进门就已经把陈留王府的中馈交给了她,三日回门的时候更是亲自送她回去,陪着岑侍郎下了大半日的棋,很是给足了岑家的脸面。   王府里没有侍妾,李念对男女之事上头也很是克制,也没有留姿色出众的婢女在房里伺候,论起来,除了他从不将朝中和前院的事说给岑芸听,他几乎算得上是很好的了。   所以一切发生的时候岑芸彻底懵了,看着破门而入的监门卫将王府里每一处院落每一间放都翻开,凶神恶煞地将所有的婢仆赶到一处,拿着明晃晃的刀指着他们,连同她这个王妃在内,都被逼问着李念的下落,他们手里的灯笼映照那一张张愤怒狰狞的脸,看起来像可怖的鬼神。   一切像个噩梦,可是没有醒过来的时候。   她什么都没说,任由已经没有顾忌的监门卫怎么样恐吓,她都木木地坐着一言不发,直到被送到了宫中。   岑三夫人听了消息,匆忙进宫。圣人殡天,她见不到天后和顾明珠,只能求徐司言帮她请娘娘赏个恩典,让她见一见岑芸。   可是她见到岑芸之后,却只剩下叹气流泪,因为岑芸依旧是一言不发,任凭她怎么劝也没用。   然而只有岑芸自己明白,李念去了哪里,她是真的全然不知。   李念从不曾与她说过这些事,这几日回府也不过是见她一面便走了,行色匆匆却不曾有什么话,连这样的事都是被监门卫破了门,她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他去了哪里。   安平公主进了暖阁,看见的就是木木坐在榻席上失魂落魄的岑芸,还有一旁哭得用手绢掩着脸的岑三夫人。   岑三夫人听到环佩声,忙抬起头来,见着安平公主与顾明珠,忙不迭起身来,哑着嗓子屈膝行礼:“殿下,郡主安好。”   岑芸听到母亲的话,才慢慢转过头来,望向她们,却没有半点要起身的意思,目光里一片晦暗,没有半点光彩。   安平公主看着她这副模样,早已心酸得眼眶发红,让宫婢扶了岑三夫人起来:“夫人,芸娘。”   顾明珠也是轻轻叹气,不过是短短的时日,岑芸的命运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凭谁也经受不起这样的折磨。   她与岑三夫人轻声道:“夫人莫急,有什么慢慢说。”   然而岑三夫人又怎么忍得住泪水,看着女儿满怀期待嫁去陈留王府,回门那日的娇羞甜蜜的模样好像还在眼前,转眼却成了罪臣之妻,一辈子都被毁了。   她哽咽着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实在是不知,芸娘她才嫁过去一月不到,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说着又捂住嘴抽泣起来,她已经后悔得不知怎么好,早知道会是如此,当初宁可触怒圣人也要回绝了这门婚事。   只是当初岑家何尝不是想着要借着这门婚事得到更大的利益,只是现在却是被连累了。   安平公主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赐婚的是圣人,是她父皇,如今要治罪陈留王的是天后,是她母后,她不知该怎么宽慰岑家母女。   还是顾明珠开了口:“夫人宽心,娘娘圣明,知道芸娘她也是刚嫁去王府,对陈留王的事想来也是不知晓的,不会牵连。”   这是天后的意思,陈留王叛乱之事交由太子登基之后处置,但也只追究元凶与从犯,并不会牵连无辜。   岑家虽然与陈留王府结了亲,却还未成为陈留王的亲信,岑侍郎历来古板清正,倒不会有人相信他会与陈留王叛乱有什么关系。   岑三夫人也知道天后的意思,否则现在怎么也不会把岑芸留在暖阁,而是连着岑家人一起送去大理寺了。   只是现在天后还未决定如何处置,而岑芸却还是这副执迷不悟的模样,她怎么能安心。   顾明珠的话没能让岑三夫人安心,却让岑芸望向了她,定定地望着,许久竟阴冷地一笑:“我终究是陈留王妃,是入了宗庙玉牒的皇室命妇,你以为能看笑话了?之后你得了赐婚,我且瞧瞧你能有多风光。”   她的语气乖张,满满都是恶意,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怨毒,让岑三夫人与安平公主都惊住了。   岑三夫人忙开口:“芸娘,你这是……”   又慌忙抱歉地望向顾明珠:“郡主,芸娘她是急糊涂了,你莫怪她……”   只是岑芸丝毫不理会母亲的苦心,冷笑着打断她的话:“如今殿下还不曾被定罪,我也不曾被夺了王妃的封号,还是陈留王妃,她是什么身份,要你向她赔不是。”   她恨顾明珠,说不出缘由地恨。   起初不过是因为顾明珠拒绝了赐婚,她却被嫁人陈留王府,她怪顾明珠什么也不肯告诉她,还把她蒙在鼓里,也计较着李念对顾明珠的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心中有了心结,也因为李念的身份,与顾明珠终究渐行渐远。   这些原本因为她嫁到陈留王府,得到李念的温柔对待而被她淡忘时,却突然一切都变了。   这一场叛乱与其说让她被牵连,不如说她是被羞辱,被赤裸裸地羞辱到体无完肤。   她是李念刚娶进门的王妃,却丝毫不知道他的事,甚至在他事败仓皇而逃的时候,都没有与她说一声,将她与那一府的奴婢一起留下了,由得宫中问罪。   面对那一张张看着她或是好奇,或是嘲讽的脸,岑芸素来温柔如水的性情都被扭曲了,将满腹柔情酝酿成了郁郁的怨恨阴毒,痛恨所有人,最痛恨的却是顾明珠。   如果不是顾明珠,她怎么会被嫁去陈留王府!现在站在这里被羞辱的就会是顾明珠,不是她!   顾明珠平静地望着岑芸,并不被她的话所动,只是淡淡道:“陈留王的罪行自有圣人来定,只是王妃既然要见殿下与我,有话还请直说。”   岑芸那已经失去理智的眼望着她,咯咯冷笑:“你们想知道殿下的行踪,我知道,只是我要与公主殿下一个人说,你们都不能留在这里。” 第464章 挑拨   “……殿下待我与她都很是亲厚,从前我也是如殿下一般,只当她是好的,事事都信她帮她,可是……”   岑芸脸上毫无表情地说着。   “不仅是贤王殿下,还有陈留王殿下,她是何等手段能做到左右逢源,两位殿下偏偏都看中了她,连崔家郎君都对她另眼相看。”   她想起了当初郑媛与她说的话,自那日郑媛去她府里拜访之后便再不曾露过面,听说已经被送回荥阳郑家,急急忙忙要被嫁去与崔家另一位并不得看重的郎君,这门婚事这样突然,想必其中与崔临脱不了关系。   她真后悔当初没有听郑媛的话,眼下才会落到这样的地步,还要被顾明珠耻笑。   此时的她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巨变打击太深,心性大变,偏执成狂地将所有委屈不满和怨恨都放在了顾明珠身上,视她为那个阻碍自己幸福的绊脚石。   “郑家大娘子那样出色的人,竟然也是因为她落得被郑家仓促嫁去崔家,先前她可是与崔家五郎君议亲了,可没想到她终究有手段,连这个都给破坏了。”   她说完深深叹了口气:“殿下心思纯良,我也是怕殿下被蒙蔽,日后若是落入她的算计,毕竟当初我与殿下也是往来亲密,也是不曾想到她会如此心机深沉,阴暗可怕。”   她望着安平公主,目光微闪,尽量露出诚挚的神色来。   只要能够说动安平公主,就能让天后对顾明珠生出嫌隙来,就能撼动顾明珠的地位,而之后顾明珠的日子怕就不那么好过了。   说不定天后真的会给顾明珠赐婚,不再给她庇护了。   只要想着顾明珠不好过,同样在苦海中的岑芸便觉得自己也能好过些,替她自己替李念出了一口恶气。   然而安平公主的反应却是教她失望了。   她起初脸上满是茫然之色,不明白岑芸在说什么,只是后来越听脸色越加冷了下来,到岑芸最后说出那句,满怀期待看着她时,她已经气得脸色都变了。   “芸娘,你竟然能说得出如此的话来,我真是看错了你!”   她站起身来,看着榻席上吃惊望着她的岑芸:“当初赐婚的事,我也知晓,明珠她是不得已,最后还是宁可入宫……”   那毕竟是她父皇母后所做的事,她不好多说,只能将那一肚子话忍住了,顿了顿才又道:“不管你如何说,我相信明珠,她绝不会有那些心思。”   她是最清楚的,若是顾明珠真有心机要求富贵荣华,当初便不会宁可入宫也不肯为王妃,在天后失势时,也不会留在甘露殿帮着天后护着她了。   她说完,铁青着脸朝殿外去,理也不理失落坐在那里的岑芸。她虽然单纯,却并不愚蠢,岑芸有意要与她单独说话,目的怕就是要与自己诋毁顾明珠,至于什么陈留王的去向,只怕她全然不知,否则不会是如此神情。   没想到当初亲厚的人,还有一朝恶毒可怕至此,自己过得不好,却要想尽办法拉着别人一到下地狱,令人不寒而栗。   顾明珠与岑三夫人一直等在外间的抱厦里。   岑三夫人的眼泪也一直没有停过,她捏着已经湿哒哒的手绢抹着泪,哽咽着:“……若是早知道,宁可将她嫁去哪一府里,家世人才都不重要,只要安安稳稳的,我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操碎了心!”   顾明珠让婢女拧了手巾来,亲自接过来递给岑三夫人:“夫人,事已至此,还是宽宽心,天后娘娘也知道岑家与此事无关,并没有就追究,这才是不幸中的万幸,之后只要安分守己,也能保住芸娘无虞。”   只要岑芸能安安分分的,不会有人太过为难她,毕竟她不过刚过门。   三夫人连连点头:“娘娘圣明,阿芸她怎么会知道这些,她那性子连王府里的事都还不知道呢。”   她说着又叹了口气,哀哀望着顾明珠:“只是我有一桩事求求郡主,还请郡主看在从前的情分上允准。”   “芸娘她是个实心眼的,自从嫁去了王府,便一心一意为陈留王殿下打算,也是想要长久的,现在突然出了这样的事,只怕她还没想过来,这会子心里还是糊涂的。”她难过地闭了闭眼,才又说下去。   “求郡主向娘娘求个恩典,允准我们接了她回来,也不敢再想着什么,就送了她回平州族里去,在家庵中清修,也好过留在这里被牵连受人指指点点,她受不住的。”   说着就要起身给顾明珠拜下,求她帮一帮岑芸。   看着有流出泪来的岑三夫人,顾明珠心里也不好过,平日里岑三夫人最是要强,又是行事泼辣,若不是爱女心切,又怎么会如此。   沉浸在自己悲伤愤怒怨恨中的岑芸从来不知道,自己母亲是如何努力想要保护她周全。   她忙拦着岑三夫人,眼中也微微有了泪光,轻声道:“三夫人这是要折煞我,你曾几次出手帮我,我与芸娘也是旧日交好,我自然会尽力的。”   不为别的,就只为岑三夫人待她那份真心,顾明珠也不能不管。   岑三夫人这才松了口气,只是想着岑芸那执拗的样子,心里又开始担心起来。   安平公主出来,脸色很是难看,她看着岑三夫人与顾明珠起身迎着她时,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牵强的笑容。   “芸娘还在殿中,我先去偏殿了,该去给父皇上香了。”   她说罢便匆匆带着宫婢走了,看起来很有些突兀。只是她实在不知该怎么掩饰自己的愤怒,也不想说出岑芸的真实目的,让岑三夫人脸上不好看,只好自己走了。   岑三夫人察觉到不对,心里咯噔一下,忙道:“我进去劝劝芸娘。”   顾明珠倒是不紧不慢起身来,看着匆匆走掉的安平公主,淡淡开了口:“方才谁在门口伺候的,去问个明白。”   看样子岑芸怕不是说什么陈留王的下落那么简单,还有方才岑芸情急之下说出什么之后她被赐婚的话来,听起来也有些怪异,怕是有什么缘故在里面,还是要谨慎为上。 第465章 太子妃的心事   国丧要四十九天的大礼,新帝却不能不登位了,在朝臣们的几度跪请之下,天后终于以太后的身份下了诏谕,令太子继位。   消息送到东宫玉兰殿时,太子妃从案几上直起身来,憔悴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眼中更是泪光盈盈:“真是菩萨保佑,终于……”   终于没有辜负她的期盼,等到了这一天,太子要登基为大唐天子了,他们再也不用担心被废除太子之位赶出东宫去了。   只是她腹中的孩子已经没了,在宫变中生生被撞掉了!   一想到这里,她心痛如绞,忍不住放下笔,抚着已经恢复如初的小腹,只觉得心酸不甘。   如果没有顾明珠,那些叛军怎么会闯进东宫,她又怎么会失去孩子。   贤王妃说的对,都是顾明珠,她就像自己的克星!   如今,她不必再忍气吞声,天后就算是太后也要敬她是皇后,让上几分,何况是顾明珠,她一定不会就这样作罢!   她丢下抄了一半的经书,扶着宫婢的手起身来:“登基大典就在这几日了,尚宫局可都安排好了,该准备的可不能少了。”   这是太子意气风发的时候,也是她终于抬起头的时候,她怎么也不会让大典出什么差错。   只是一旁的宫婢脸色有些尴尬,低声道:“天后娘娘已经让尚宫局去两仪殿回话,吩咐零陵郡主打点登基大典的事了。”   太子妃的脸色瞬间大变,由欢喜变成怨恨:“太子殿下已经大婚,东宫也有太子妃,日后这六宫的事都是要交过来,怎么能把登基大典交给顾明珠!”   她看着案几上那已经抄了许多的经书,心头更是懊恼非常,明明她是太子妃,又是因为宫变才失去孩子,偏生天后不但不替她做主,反倒是要责罚她,如今更是不顾她还在东宫,竟然将内宫之事交给顾明珠!   这就是在下她的脸面!   她怎么能不委屈,她入宫以来一直都是替太子打算,事事谨慎,却要被这样对待!眼看要登上后位,母仪天下,却要被如此羞辱!   她咬了咬牙,低声与身边宫婢道:“你说前些时日汉阳郡王妃入宫求见天后娘娘?”   宫婢忙道:“是,圣人殡天前两日,汉阳郡王妃入宫求见过天后娘娘,说了一会子话才走。甘露殿那边送来的消息,说是听到汉阳郡王妃提起了儿子曹大郎的婚事,说是想求天后娘娘赏门婚事,也不曾明说看中哪一家娘子,只是最后她问起了郡主的生辰来,夸赞娘娘眼光独到,挑中了郡主在身边,样样都好。”   太子妃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冷笑道:“这位郡王妃居然看中了她,倒是有胆量。”   宫婢看了看太子妃的脸色,轻声道:“郡主深得娘娘看重,只怕未必会答应呢。”   “可她终究是要说亲嫁人的,连顾家那几位娘子都有了婚事了,她是长姐还能拖多久,再拖下去,只怕要引来非议了,娘娘终究是不能久留她在宫中。”   “只要能把她赐婚嫁去别家,她又怎么还能有脸面在宫中张狂!”太子妃慢慢摸索着那摊开的经书,“何况能助汉阳郡王妃成事,她自然要念我这个人情,倒是件好事。”   宫婢确实满脸担忧,思量着这宫中上下已经人人知晓,这位零陵郡主不是个好相与的,不但得天后宠信,心机也是深沉无比,没人能看透她的心思,这样的人怕是不那么容易被算计吧。   她想劝一劝太子妃,但看着她一脸志得意满的样子,不得不把话吞了进去,也不敢再说了。   待到新帝登基那一日,太极宫又仿佛活了过来。   先前为了国丧挂上的缟素被换下来,悬红挂绿张灯结彩,将那点子悲伤一卷而空,尽管新帝登基之后还得替先帝守孝,但那意味终究是不同了。   天后如今已经是太后了,虽然封号暂时还未定下来,但身份是不变了,朝臣与身边伺候的也都恭敬地尊称太后娘娘。   她坐在寿皇殿里,听着尚宫局唱单子,将登基大典上的礼数规矩和用物一件一件报上来,由她亲自过问定夺。   顾明珠却是坐在一旁,挑选着参加登基大典的朝臣与命妇。   “娘娘,照着规矩藩王必须入宫觐见新帝,原本这该是新帝登基前便该下诏,只是先帝走得突然,所以一直不曾准备,仓促之下反而不好,不如待先帝出殡开帝陵时,令诸位藩王前来觐见,娘娘觉着这样如何?”   天后想了想,微微颔首:“如此倒更稳妥,你看着定吧。”   她又不满地把手中单子丢在案几上:“这也交给你拿主意就好,偏生你避讳这个担心那个,不肯应承下来,如今倒成了我替你分忧了。”   口气是抱怨的,却没有什么责怪之意,想来也是知道顾明珠的为难。   顾明珠抿嘴笑着,欠了欠身:“求娘娘饶了我,是我的不是,本该让娘娘安心处置大事,只是登基大典的事,我见识粗浅,若是有所纰漏,只怕会耽搁了大事。”   看着她那副故作乖巧怯懦的样子,太后无奈笑着摇了摇头:“罢了,这也是我想的不周全,这不只是六宫的事,还是朝廷大事,交给你的确有些不合适。”   毕竟顾明珠只是赏了封号的郡主,不是六宫之主的皇后,安排这些的确不合适。   太后想着,看了一眼顾明珠明艳的脸,心里一叹,若是太子能有顾明珠照看内宫,她这个太后也就不必如此费心,倒是可以腾出手来专心地替他打点前朝的事了。   只是这个念头不过一闪而过,不曾多留一会,只因为她知道,太子那愚蠢无知的性情远不是顾明珠的对手,若真让顾明珠入主中宫,只怕之后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太后苦笑一下,顾明珠怕是真能有本事将太子玩弄于鼓掌之中,那时候才是麻烦。   她正胡思乱想着,宫婢快步进来回报:“太子妃到了殿前了,等着觐见娘娘。”   太子妃?她不是小产了,这时候来是做什么?天后一头雾水。 第466章 婆媳   “……圣人甍逝,娘娘心中悲痛,我心里也是痛楚难当,只恨不能在跟前尽孝。”太子妃往日里算得上敦厚的脸上,此时摆满了难过,用手绢抹着泪:“这几日日日不能安寝,唯有抄了经书之后才能宽慰些。”   太后看着她那副模样,的确是清减许多,小产又逢着国丧,再要强的女人也撑不住,不由地叹了口气:“你才没了身子,多将养些时日,抄经不过是让你能起个表率,不必太过苛刻了。”   太子妃眨了眨眼,挤出丝不大好看的苦笑:“谢娘娘挂怀,终究是我福薄,没能替太子保住腹中的子嗣……”   说着又掩面抽泣起来。   “你们还年轻,终究还会再有子嗣,待他登基,要多多开枝散叶,也是社稷的福祉。”   太子妃这才收了抽泣,泪眼婆娑望向太后:“只是如今正是国丧,殿下登基在即,朝中宫中事务繁多,娘娘内外操劳,为大唐劳心劳力,实在是教我惭愧,我思量着,不能让娘娘两处分心,无论如何都要打起精神来,替娘娘分忧才是。”   她目光慢慢凝聚,望着太后目不转睛:“论起来,也该由我替娘娘分忧才是,还是我不争气,歇了这些时日,倒教零陵郡主操劳,若是教人说起来岂不是我大不孝,娘娘觉着可是如此?”   太后原本平和的脸色慢慢冷了下来,目光扫过太子妃,毫无半点温度。   只是她没有就开口,反倒是打量了太子妃一会,才冷淡地笑了笑:“说的也是,新帝登基自然该由他的人来打理内宫了。”   太子妃按捺不住心头的狂喜,没想到太后居然这样好说话,她一开口就答应了,原本她以为至少还要再来一两回,连说辞都准备好了,却没想到这么容易。   她脸上掩不住笑容,抿嘴强压着喜悦:“娘娘圣明,不如就将登基大典交给儿媳来打点吧。”   太后闭上了眼,像是疲倦,又像是不想看到她,摆了摆手:“你去吧,我自有安排。”   却没说要让尚宫局与掖庭去听她吩咐。   太子妃有些失望,只是想着能够得了太后的承诺,愿意交出六宫之权已经是喜出望外了,至于那些细致的事,之后再说也无妨。   她看着太后脸色不大好看,便起身来屈了屈膝:“娘娘身子要紧,可是关系着大唐社稷,我就不扰了娘娘歇息了,这就去准备着新帝登基之事。”   虽然脸上还未有别的神色,但语气里的雀跃却是瞒不住的。   她带着宫婢退了出去,太后这才愤然变脸,素来自持的她竟然忍不住将案几上的镇山子都掷到地上,摔了粉碎。   “我以为她只是愚昧,性子还算忠厚,日后就算是不能统率六宫,总也能行事公允,至少能帮着太子稳定内廷,却没想到……没想到……”   她气得话都说不连贯:“她竟然……如此糊涂!”   身为太子妃,居然在国丧之时没有半点哀思之情,却是一心打算着要内宫之权,竟然还公然来先帝灵前讨要。   太后气得脸色铁青,宫婢们早已吓得跪了一地,徐司言忙劝道:“娘娘,莫要气坏了身子。”   她亲自上前收拾了一地的残碎,才又道:“娘娘原本是为太子殿下打算,想要保殿下顺利登位,才会事事亲自过问,如今却是……”   太后气极反笑:“罢了罢了,他们各有心思,哪里用我费这些心思,不过嫌我碍着他们罢了。”   徐司言轻叹口气:“只是太子妃所说之事该如何才好?”   太后冷冷道:“她说的不错,新帝登基之后,六宫的事我如何好过问,自然该交给新帝的妃嫔才好。”   徐司言有些不明白,这样要紧的事交给太子妃,只怕她未必能安排妥当,何况太子妃如此咄咄相逼,太后若是就此让步,那日后……   她不敢相信,太后会如此轻易答应。   只听太后吩咐下去:“让人将甘露殿都收拾了,箱笼都送去嘉寿殿,咱们给他们腾地方!”   这话更让徐司言大惊失色,忙不迭拜下去:“娘娘不可,万万不可,嘉寿殿还不曾收拾打点,仓促之下怕是不能安顿,还请娘娘三思。”   嘉寿殿是历代太后清修的佛堂,并不是居住的宫殿,何况早已年久失修,里面已是破旧不堪,怎么能让太后千金之躯住进去。   太后却是不在意地一笑:“无妨,你只管照我说的去做。”   徐司言已经糊涂了,太后并非会因小事而冲动决定的人,怎么也不会因为太子妃而为难自己搬去嘉寿殿才是。   太后却没有与她多解释,只是问道:“郭晟几人可曾送了诏谕过来?”   徐司言一个激灵,清醒了:“是,诏谕已经送来了,刘大监在殿外等着回话。”   “让他进来,再让明珠送一份凤诏过来。”她说罢,轻笑一声,也不多说了。   徐司言低声应着,出去却是与顾明珠将方才的事都细细说了,才满是担忧地道:“娘娘怕是一时在气头上,才说出要去嘉寿殿住下的话来,臣苦劝无果,还请郡主尽力劝一劝。”   “那样破败的地方,如何能让娘娘委屈住在那里。”她连声叹气,无奈地望着顾明珠,不明白为何太后此时如此坚持。   顾明珠却是目光闪了闪,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来,那一日崔临入宫来,与太后在殿中密谈许久,只怕也不是什么寒暄话家常那么简单,说的必然是与太后,新帝还有世家都相关的事。   至于太后如今的安排,怕也不是赌气那么简单,自然是另有深意的。   她轻轻一笑:“我劝一劝,只是怕娘娘未必肯听,还是照着吩咐安排吧。”   徐司言看着那张空白的明黄凤诏,想起先前殿中太子妃那副半步不肯让的模样,气不平地低声道:“自来立后都在新帝登基之后,娘娘都已经被逼着去了嘉寿殿,却还要下诏全了她的体面?”   若是太子妃得了太后的诏书封后,比起新帝册封可是多了太多体面与依靠,日后便是要废后也不能不有所顾忌了,这可是难得的依仗。   只是太后真要给太子妃册封的诏谕吗? 第467章 凤诏   诏谕到了东宫的时候,太子妃激动地脸色都有些发红,扶着宫婢的手起身来:“终于盼到这一日了,快去请殿下。”   太子已经知道今日会有诏谕来,已经从两仪殿回了东宫,好好梳洗了一番,意气风发地出来接诏。   太子妃也忙忙跟着一道出来拜倒在殿前,心里却是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待新帝登基之后,就是册后大典,那时候她就是这太极宫真正的女主人。   她不由地想起前一日她母亲卢国公夫人入宫哭灵时,悄悄与她见面时候说的话来。   “……乔娘,你无论如何也要坐稳了皇后之位,好好掌控住内宫。”卢国公夫人指了指正殿的方向:“只是无论如何都要小心,那一位可不是好相与的,你事事依着她便是了,千万不可与她对着来。”   老卢国公听闻国丧的消息,便忧心忡忡,连着几日都未能好好安寝,原本佝偻的身子越发不抵事,他就是在担心太子妃。   当日宫中赐婚的诏谕下来的时候,卢国公府便是一片混乱,自来他们都是明哲保身,因为老卢国公的地位与身份,卢国公府虽然在勋贵中算得上是有份量的,却一直都不曾卷入朝政之事,老卢国公告老之后,卢国公府更是不再入仕,仅靠着经营封邑与族产也算是经营得不错,倒是比起寻常勋贵要自在平静许多。   可是得了那一道赐婚的诏谕,便如同得了催命符,老卢国公愁的头发一夜之间白了大半,知道卢国公府是难逃劫数,终究是被卷入这个旋涡了。   只是他一直放心不下的就是太子妃,在府里诸位娘子中,她的确不算聪慧的,只是性格还算平实质朴,但若是真要为太子妃、为皇后,老卢国公自己都很是担忧,宫中那样的复杂,实在不是她能够应付得了的。   如今眼看太子就要登基,太子妃就要被册封,老卢国公实在放心不下,让卢国公夫人入宫来提醒太子妃一句,就是怕她入主中宫之后,会与太后起了争执,那才是真正的祸根所在。   老卢国公可不糊涂,他知道即便成了皇后,她也绝不可能是太后的对手,新帝愚昧,这天下怕都要是太后的了。   只是卢国公夫人的一番话,太子妃并没有听进去,她心里一直盘桓着一个念头,若是她入主中宫,也应该像太后当年那样,一点点将势力渗透进朝中,有卢国公府的辅佐,她会成为比当初二圣临朝更为显赫的存在。   太后能做的,她为什么不能!   抱了这样的打算的太子妃跪在明黄的诏谕跟前,心中是无限的雀跃,像是看到了新生活的希望。   她身边的宫婢却是眼尖,一眼瞧见了来宣诏的刘全身后还跟着徐司言,手中也像是捧了一卷诏谕,只是与刘全手中的不一样,这一卷是明黄凤纹,是太后的凤诏。   “娘娘,徐司言怕是带了凤诏前来,是太后娘娘有诏!”宫婢低低声在太子妃耳边道。   太子妃一惊,飞快地抬眼望过去,不由地心头狂喜。   那一道凤诏只怕就是封后的诏谕了!太后居然在册封新帝之时,一道将封后的诏谕下了,这可是无上的荣光,她的中宫之位将更加稳固。   她一时脸上掩不住笑容,碍于国丧才不得不将翘起的嘴角往下压着,头低下去,却已经迫不及待等着徐司言颁诏了。   册封新帝的诏谕是中书省以先帝口吻所写,经太后御披,才盖上了玉玺送过来,都是些寻常的歌功颂德的话,却也听得太子心血澎湃,激情高涨,欢喜地拜伏下去,连连呼着先帝圣明,太后慈爱。   刘全带着众人向着新帝拜下行礼,山呼圣人万安。   而太子妃这会子已经心跳如擂鼓,只等着封后的诏谕了。   只是待到徐司言上前念完诏谕,她的脸色顿时由红转白,又由白变青,如同掉进了酱缸里,说不出的五颜六色。   “……东宫良娣赵氏淑慎性成,勤勉柔顺,封为淑妃,暂领六宫之事……”徐司言的声音不轻不重,字字清晰。   却是让太子妃如同掉入冰窖之中,不敢置信地回头看了一眼也是一脸惊愕的赵良娣,心里如同山呼海啸一般,想要咆哮出来,凭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太后居然越过她这个太子妃,却是下诏册封一个出身平庶的赵良娣,还是仅次于皇后之下的四妃之一的淑妃,还让她领着六宫之事,她可是才去见了太后,说要帮着分忧打点,如今可不就是在明着落她的脸。   不仅是脸面,赵氏有了这道太后下的诏谕,得了淑妃之位,日后便是自己也要让她几分了,分明是有意为之!   她要气疯了,恨不能跳起来一把扯烂那道诏谕,却不能不咬牙忍着,这样的羞辱,她再也不想有了!她决不能让太后随意拿捏自己!   只是还不算完,刘全与圣人说得一句话,让她更觉得心中惶惶不安。   “……太后娘娘说她已是孀居之人,原本想着待先帝出殡葬入帝陵,便去帝陵行宫住下,只是怕耽搁了圣人册后的大事,已经让人搬去了嘉寿殿里住下了,吩咐老奴送个话来,圣人又有什么事,就打发人去嘉寿殿。”   圣人终究还没有糊涂到家,听到嘉寿殿时便是一愣,好一会才犹犹豫豫地开口:“那里不是佛堂么,母后怎么会……”   他突然想起了先前太子妃与他邀功时说起的,她去与太后要回了六宫的大权,难道是因为她,将太后逼得搬去了嘉寿殿?   此时太子妃也已经听明白了,不仅身子一晃,急急忙忙地就要开口解释,不是她,真不是她,她不过是去与太后说了说六宫掌权之事,原本也该是她这个皇后的权力,可是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太后居然搬去了嘉寿殿,这若是传开来岂不是人人都要以为是她这个皇后在先帝还未出殡之时,就逼得太后搬出甘露殿,去破旧失修的嘉寿殿住下了。   那她日后又要如何母仪天下?还有那位淑妃,只怕更是要让她不好过了!   可明明她才是皇后!是这个宫中的女主人! 第468章 新帝   两仪殿里烟雾缭绕,先帝灵前的巨烛一直未曾熄灭过,只是哭灵的宫婢小宦们已经精疲力尽,麻木地跪着,嘶哑地发出哭声,却再也落不下泪来。   太后坐在偏殿里,神情肃穆地亲自抄着佛经,一页一页小字她看的不清楚,便让宫婢一句一句念着,只是手下的一手小篆却是半点不曾潦草,十分恭敬。   徐司言端了青饮进来,看着太后如此,不由地低声道:“娘娘也歇一歇吧,一早抄经到这一会,身子受不住呀。”   太后不言语,直到写好了最后一笔,才放下笔,揉了揉肩接过青饮来,吃了一口:“宫中的事可都交到淑妃那里去了?”   徐司言点头应着:“郡主已经让尚宫局去了淑景殿,都已经请淑妃娘娘决断了。”   自从太后下诏封了淑妃,还把淑景殿给了淑妃做寝殿,淑妃对太后更是恭敬有加,事事都不敢擅专,倒是恭敬至极。   只是太后并不肯过问宫中的事,还让顾明珠将所有的内宫之事都交给了淑妃打点,自己每日不过是到两仪殿先帝灵前抄经,又或是在嘉寿殿礼佛,一副心无旁骛静养的态度。   太子妃却是再也没有来过了,她还未曾被册封,没有皇后的名分,自然是不能住进甘露殿,也还不是圣人的妃嫔,只能留在东宫里等着。   东宫传来消息,说太子妃自那日接了诏谕又气又急病倒了,已经好几日下不了榻了。   太后听了,冷笑一声:“她怕是心病吧,这时候病了,先前却还能到我跟前来胡言乱语。”说着又是叹了口气:“我以为她是卢国公府的娘子,怎么也该有些心思,不指望她能有多大本事辅佐圣人匡扶社稷,可也不能如此糊涂!老卢国公究竟是如何教养的!”   她叹了口气,再也不提太子妃的事。   徐司言却是暗中叹气,太子妃真的是太糊涂了,如今太后已经避居嘉寿殿,她若是还有些头脑就该亲自来请太后搬去慈康殿,让那些对她心怀猜测的人失望,如此才是母仪天下的姿态。   可是她却先是糊涂地来与太后讨要内宫大权,留下太后贪恋权势不肯交出来的话柄给外人,又是听闻太后封了淑妃暂代打理内宫的诏谕之后,便赌气称病,再也不肯理会这些事,让局面变得更是被动,全然没有半点打算与眼界,难怪太后要生气。   顾明珠回来时,太后正在小榻上闭目小憩,她轻轻走进殿中,身上的琳琅佩玉没有半点响声,只是太后还是睁开了眼,略带疲倦地望着她:“可都安排好了?”   顾明珠在太后身旁的榻席上坐下:“是,登基大典已经准备好了,明日先帝的梓宫就要送去奉安宫暂安了。”   先帝病逝很是突然,帝陵还未完全修缮好,只能暂奉奉安宫中停灵,却不能再放在两仪殿中,因为宫中就要为新帝登基庆贺,已经没有人还会在意先帝的灵柩。   太后目光忧伤,望着自己抄了的厚厚一叠经书,低声道:“是呀,都准备好了。”   所有的人都准备好了迎接新帝登基的喜庆,只有她还忍不住回想当日先帝登基时那意气风发的英姿,恍若就在昨日。   顾明珠看得出太后眼中的哀伤,只能静默。   许久,她才道:“淑妃娘娘让人为娘娘准备了凤辇,登基大典要请娘娘亲自主持。”   太后挑了挑眉,从那郁郁的神色中摆脱了出来,淡淡道:“不必了,先帝既然暂奉奉安宫,我这个未亡人自然是要每日去奉安宫诵经陪伴,登基大典就不去了。”   顾明珠目光微闪,心里却是狐疑不已,太后这是何意,她一手将太子扶上了圣人之位,虽然先帝驾崩她难免悲伤,却绝不至于因此而再不过问朝中之事,这实在不像太后的性子。   除非……她是有意为之,是为了让人觉着她不会把持朝政,彻底放手交给新帝。   可又是为了给谁看呢?   顾明珠心里揣测着,低声答应着,出去吩咐人送了消息给淑妃。   东宫里一片狼藉,不仅仅因为宫婢仆从们要将圣人惯用的物件搬去太极殿,更因为东宫大殿里的这一场酒宴。   觥筹交错,交杯换盏之间还伴着丝竹鼓乐,穿着轻薄胡裙的胡姬跳着胡旋舞,舞成了一团团花影,露出雪白的臂膀和颈项让一众宾客看得眼发直,圣人高坐在上席,手里还揽着一位金发碧眼的胡姬,醉眼朦胧地与下面的东宫属臣说着话:“朕如今已是大唐天子,你等辅佐朕有功,当重赏!”   那些东宫属臣大多是当年先帝与太后精心挑选的,此时都是沉着脸,忧心忡忡望着圣人,毕竟先帝的梓宫还未奉安,还未出国丧之期,而圣人却已经在东宫大宴宾客,更是放言要封赏群臣,这若是传出去,只怕有辱圣誉。   终究还有些是阿谀之辈,听到这句话早已欢喜不尽,连声称颂。   其中有一位年轻的长史更是起身长揖到底,高声道:“圣人英明,臣等感激不尽,定当尽忠效力,愿吾皇万安。”   圣人大笑起来,连声道:“郑长史果然是忠良,又是年轻有才,朕当嘉赏你,赏你一个什么职缺才好呢……”   正说着,胡姬喂了他一盏酒,他又顾不得这边,伸手捏着胡姬那细软的腰肢调笑起来。   那位郑长史却是丝毫不失望,反倒洋洋得意地回了席位上,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那几位东宫老臣看向郑长史的目光满是鄙夷与厌弃,却又不能不忍耐,只因为这一位虽然也是堂堂少年举人出身,却是最会谄媚巴结,深得圣人喜欢,在东宫里也是十分得势的,他们也不愿意得罪小人。   大殿里的热闹喧嚣隔着远远的都传到了后面的寝殿中,躺在榻上的太子妃忍不住眼泪双流,拉着身边嬷嬷的手:“他哪里还记得我,我才没了孩子,太后又瞧不上我,他却连封后的诏谕都不给,只想着每日游宴玩乐,我还有什么指望。”   她心如刀绞,哭得说不下去了。 第469章 太后的打算   殿中的嬷嬷与宫婢也是毫无办法,只能低声劝慰着太子妃:“娘娘宽宽心,这还未行登基大典,想来圣人是有安排的,必然不会耽误了封后的事。”   一旁的宫婢也接口道:“是呀,先前殿下待娘娘也是十分上心,事事都依着娘娘。”   太子妃苦笑一下:“今时不同往日了,先前他是因为我怀着皇嗣,指望着先帝能看在我腹中孩子的份上,打消易储的心思,又盼着太后也能顾念几分,才会拿我当成了救命符,可如今……”   “他已经是天子,我也没了孩子,娘家也不过是寻常勋贵,没有半点权势,又哪里还会把我放在眼里。”   她哭得哽咽,拉着嬷嬷的手悲伤欲绝。   嬷嬷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劝她了,先前零陵郡主夜入东宫,她劝着太子妃莫要过问,毕竟零陵郡主身份特殊,手里又有太后的令牌,东宫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无事了,就算是真有什么事也能说的清楚,何况也不必与零陵郡主正面冲突。   只是太子妃丝毫不听,才惹出了那一夜的变故,后来太后的事,她也是尽心尽力劝太子妃亲自去嘉寿殿请了太后出来,只是太子妃满心怨恨太后册封了淑妃,宁可称病也不愿意去,如此太后又怎么还可能愿意过问封后的事,便成了这么个尴尬的局面。   果然到了新帝登基大典前两日,太后便说要去奉安殿陪伴先帝灵柩,带着顾明珠与一众人出了太极宫,就在简陋的奉安殿里住下了。   这让朝中上下顿时有些混乱,圣人更是急得不知怎么好,若是登基大典上太后不肯亲自前来,传扬出去只怕是不知道会留下什么话柄,说不得还以为太后对他不满意,再加上前些时日传出来的太后执意搬去了嘉寿殿,流言雪上加霜。   连日欢宴不休的圣人终于着急了,他召了顾青、郭晟几位重臣前来商议,马元济提出圣人要亲自去奉安殿请了太后回来才好,话还没说完,吕随良已经跳出来反对,圣人千金之躯,怎么能仓促出宫,何况先帝灵柩在奉安殿,便是要去也是该以拜祭之名前去,否则会引起更多猜测。   顾青与郭晟一直都没有开口,他们心里清楚,这不是争圣人出行之事,而是争太后入朝的事。   太后为了能让圣人顺利登上帝位,一开始便摆出了不过问朝政的姿态,然而到了登基大典之时,太后却不肯回宫,这是在逼着朝臣们退步,逼着他们让太后一步步再插手朝政。   可是就算是知道,郭晟几人也毫无办法,毕竟太后原本就已经掌控了大半朝政,圣人也是太后亲子,无论如何都是要低头的。   终究还是马元济占了上风,他说动了圣人:“……圣人至诚至孝,亲自去奉安殿祭奠先帝,又请了太后回宫来,纵然有什么流言也会就此平息,此乃圣人之德。”   圣人连连点头,他原本就没有什么注意,朝中之事也都是太后帮着打点,他才能安心吃酒作乐,如今太后丢下朝中与宫中的事去了奉安殿,他哪里还坐得住,只想着能顺顺利利请了太后回来,行了登基大典,至于那几位朝臣说得太后擅权之事,他是半点没放在心上,太后再如何贪恋权势,终究是个女人,难道还能夺了他的帝位不成。   奉安殿里,太后也没有心绪抄经,只是坐在榻席上念着佛珠,与顾明珠、顾明玉姐妹说着话。   顾明玉自嫁去了显王府,整个人都大不一样了,容色焕发也活泼了许多,这两日她陪着太后在奉安殿里,太后瞧着她也不仅多了几分喜欢。   “……三郎自小爱马,幼年时他父皇要赏他田宅,他都不肯要,偏偏要了那匹乌骓马,说是骑着去领兵作战最是威风,让我们哭笑不得。”   太后说起了显王李密小时候的事来,一直阴郁的脸上总算有了几分笑意。   顾明玉笑着陪着她说着:“娘娘不知,王府里特意盖了好大一片马厩,里面都是殿下心爱的马匹,殿下也说怕是王府中最值钱的就是那几匹好马了。”   太后笑着摇头:“他就算是亲王,一年薪俸也不过那些,买了马便不剩多少了,你还是替他打点打点才好,可不能由着他。”   顾明玉含笑应着。   顾明珠在一旁听着也是轻轻一笑,李密对顾明玉很是尊重,如今显王府都是顾明玉掌握中馈,夫妻恩爱举案齐眉,也算是一门合适的婚事了。   太后与她们说着话,又叹了口气:“听说二郎媳妇病重了,已经使了人送了消息过来了,说怕就是这几日的事了。”   顾明珠不仅吃了一惊,她这些时日一直忙着宫中的事,国丧之时也不曾见到贤王妃入宫来,只听说是病了,却不知道已经这样严重,只是如何病得这样急?   顾明玉也是一脸惊讶,忙道:“先前不曾听说过,竟然这样重了,该去看看才好。”   终究是妯娌,不能当做不知道。   太后拨了拨佛珠,淡淡道:“她也是命苦,千里万里嫁到长安来,远离故国,却又病成了这样,我心里也是不忍心,只是我若去看她,只怕又是一番折腾,反而不好,也不能召了她过来,还是你们姐妹两个替我走一趟吧。”   顾明珠与顾明玉抬头看着太后,只听她道:“你们去贤王府走一遭吧,替我瞧瞧二郎媳妇,让她安生养病,终究是年轻,身子骨能好起来的,再告诉二郎,我如今年岁也大了,身子也不好,听不得这些伤心的事,不必事事来回我,有什么事明珠你听着处置了就是了。”   顾明珠微微蹙眉,自从那一夜之后,贤王只怕也知道自己的那一晚带着数百亲卫入宫搜寻的行径太过莽撞,已经将野心暴露无遗,这些时日都是谨小慎微,更是时时使了人来禀报太后贤王妃的病情,只怕又是一次试探和苦肉计。   只是看起来太后已经没有耐心再理会他了,他终究彻底被放弃了。 第470章 探病贤王府   贤王府门前车马寥落,没有什么人进出,全然没有了从前的车水马龙,王府大门也紧闭着,像是要把那些恶意的打探和揣测挡在门外一般。   顾明珠与顾明玉下了马车,抬头看了看那贤王府的匾额,吩咐人上前去拍门。   对于顾明珠来说,这里太过熟悉,也太过让她厌倦,不仅仅是因为前世的事,更因为先前那一场处心积虑的算计,这王府里的那对夫妻实在是教她厌恶透顶。   若不是太后的吩咐,只怕她是再也不想踏进这里半步。   拍了好一会,门才开了,看门的仆从听闻是显王妃与零陵郡主奉太后之命前来探病的,忙不迭大开了门,一边请了她们进去,一边吩咐人进去通禀。   李裕是在王府里的,这几日新帝登基,所有的事都交给了朝臣们去做,连显王李密都得了差事,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就是漏了他,他只能赋闲在府里,心绪混乱地胡思乱想着。   既后悔那一夜心急着想要趁乱得利,冲动地带着人进了宫去,又担心太后是不是已经猜透了他的意图,这些时日在宫中哭灵,他几次想要求见太后却都被拦住了,连送了王妃病重的消息过去,也不见太后有半点回应,难道真的是对他有所戒备了?   正惴惴不安地揣测着,仆从送了消息过来,他大吃一惊,想不到太后居然让顾家姐妹过来了,一时更觉得捉摸不透,忙吩咐人请了顾明珠二人去内堂。   只是王妃病着,他终究是男子,不能就这么去见她们,思来想去,又吩咐了人:“去把周侧妃请过来。”   这些时日来,周楚楚虽然是侧妃却还算是有些脑子,吉娜病重这些时日,她打点王府也算妥帖,现在让她来接待顾家姐妹倒也不算差。   被请到内堂里坐下,顾明珠面沉如水目不斜视地坐着,顾明玉还是有些好奇地四下看了看,看起来贤王府还是与显王府中不一样,摆设更是奢华精致,也是因为李裕自来爱风雅,不像李密性情板正,府中摆设也是至简实用。   周楚楚扶着婢女过来,进了内堂一眼就看见坐在席上的顾明珠,目光闪了闪,又低下头去上前给她们行礼:“显王妃安好。”   又给顾明珠行了平礼,这才到一旁坐下:“王妃病重,殿下吩咐妾身过来陪着二位。”   顾明玉看了看顾明珠,这才道:“不知王妃病情如何?太后娘娘听闻很是着急,实在放心不下,让我与郡主过来探望。”   周楚楚轻轻抽泣几声,伤心地道:“前些时日便有些不大好,小日子许久也不来,王妃也没在意,哪曾想过了几日却见了红,才知道是有了身子,只是不曾保住小产了,殿下痛惜王妃,让她安生静养,妾身也是苦劝王妃,终究年轻,日后再有也不难,可是……”   她用手绢掩了掩眼角,一副泪湿眼眶的模样:“只是王妃心性要强,哪里受得住这样的事,气恼之下竟然酿成了大病,请了医官看了吃了多少汤药下去也不见好,如今已经是……”   她重重叹了口气:“前两日医官已经让准备起来了。”   顾明玉听得心惊,不安地看了一眼顾明珠,她终究是年轻了,甚少听到这些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顾明珠倒是很平静:“可否见一见王妃?”   太后让她们来,也是要让她们来看一看吉娜的病情,顾明珠自己也是觉得有些怪异,便是小产也不至于如此严重,论理有那许多贵重汤药养着,有太医署的医官照看着,吉娜不会到这一步才是,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周楚楚脸上有几分不自在,但也知道这两姐妹是奉太后之命前来,不好拦着她们,便起身道:“王妃病了这些时日,都在房中养着,我陪王妃与郡主过去。”   吉娜的房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四下也都闭着窗,挂着厚厚的帘子,一丝风都透不进去,进去却让人有股郁郁的窒息感。   顾明珠与顾明玉跟着周楚楚进了房,只看见帷幔中的榻上躺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连她们走进来,婢女回报都没有半点动静,像是毫无知觉一般。   走近了看,顾明玉吓了一跳,之间吉娜那张往日丰润娇艳的脸上已经瘦得脱了形,眼眶幽深,毫无半点血色,嘴唇也是乌青难看,她紧闭着眼躺着,气息微弱得若有似无,若不是知道是吉娜,只怕一时之下未必能看出来。   同是嫁入皇室的女子,顾明玉不由地有些不忍,回头问着在一旁伺候的婢女:“怎么成了这副模样,难不成就是半点法子也没有?”   跟着吉娜从高昌过来的婢女已经落了泪跪下,却是说不出半点话来,她们也知道,若是吉娜就这么没了,她们的命运怕是会更加悲惨,不知道会被发落到哪里去了,这里是大唐,不是高昌,她们言语不通,下场只会更惨。   顾明珠看了几眼吉娜,便收回眼不再多看,站在一旁道:“怎么这么点时间就成了这样,王妃身子一向不错的。”   周楚楚心里一跳,低声回答:“医官说是王妃思虑太重,小产又未将养好,所以才会到了这一步。”   她虽然说得自然,却总觉得顾明珠那一双眼目光凌厉地望着她,像是要将她看穿一般,她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本能地想要躲开去。   好一会,顾明珠才开口:“走吧,不要打搅了王妃静养,出去说话吧。”   这一次周楚楚却将她们引到了大花厅里坐下了,让人奉了茶,她却是退到一旁。   李裕大步进来,一派风度翩翩与顾明珠顾明玉见礼:“失礼了,还望二位莫要见怪。”   顾明玉不由地很有几分不自在,没想到来了贤王府,贤王却是亲自出来见她们,这有些于礼不合,一时难免有些尴尬。   顾明珠却是冷冷望着李裕,望着他那温文尔雅的笑容,目光没有半点温度,她不明白,这样一个看起来文雅倜傥的郎君,为何却有那许多见不得人的心思,用了那许多手段,难怪太后至始至终不曾看中他。   而自己从前那些生死,也真是不值得。 第471章 登基(第一更)   李裕却不知道自己让人讨厌了,他依旧带着温文有礼的笑脸,在席上坐下:“多谢二位来看王妃,这些时日先帝驾崩,王妃病重,若有什么失礼之处,还请二位见谅。”   他按了按心绪,才继续道:“不知太后娘娘身子如何?我听闻娘娘去了奉安殿陪伴先帝灵柩,心中很是不放心,原想着过去给娘娘请安,太后娘娘却是不答应,更是教我担忧。”   他一边说着,脸上的担忧之色也是溢于言表,一边望着顾明珠:“郡主陪伴在太后娘娘身边,还望告知一二。”   只是他望着顾明珠的目光里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是打量,又像是愤愤,让顾明珠心生厌恶,微微侧开脸,不再看他。   “太后娘娘这些时日为了先帝丧仪和新帝登基之事太过操劳,身子大不如前,今日来娘娘特意吩咐了,说她年岁已长,先帝刚刚驾崩,她心中悲痛难当,实在是听不得这些伤心之事,殿下日后若有事,还是使了人送了消息与我,我再禀报娘娘,也好过让她每日担忧。”   李裕脸上那一直稳稳当当的温和的笑容瞬间崩塌了,太后的话是说,让他不必再白费心思了,她都已经知道了,不想再过问他的事?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尽管已经猜到太后必然知道了那一晚的事,可还是抱着希望,自己毕竟是她的亲生儿子,就算质问起来,他也可以说自己不过是担心先帝与太后的安危,才会带着亲卫赶去救驾的,太湖至多会认为他莽撞,不会想到别的。   可是他终究是想得太好了,太后居然连见也不肯见他,甚至王妃病重的消息也不想听,就这样告诉他他已经被彻底放弃了。   李裕的心在抖,脸也在抽搐,许久都没能再撑起笑脸来,只能硬邦邦地道:“那就有劳郡主了。”   又说了几句,他再也没有兴致应付顾家姐妹,让周楚楚送了她们出府去了。   只是客人刚出门,大花厅里就被他砸得一片狼藉。   他居然落到了这样的地步,太子继位成了新帝,太后却对他已经彻底死了心,他没有了差事,也没有了希望,难道从今以后只能做一个清闲的宗室,与那个位置再无半点瓜葛了?   他精心安排筹划这么多年,难道就为了变成这样?   这一切要怪谁?狂怒中的李裕狠狠地想着,要怪就要怪那个还不曾断气的贱人,若不是她吃里扒外将私兵的消息告诉高昌国,让他一下子断送了五千精兵,又怎么会在他早就得知陈留王起兵叛乱之时,只有数百亲卫跟随他入宫,原本可以一举将他们都拿下,把长安与太极宫都掌控在他手里,那么现在坐在那个至高无上位置上的就该是他。   他应该是大唐天子,不是那个无用的酒囊饭袋!   可是这一切都被这个女人给毁了,所以他要日日折磨她,不让她好好活着,也不能让她轻易死去,要她好好尝一尝生不如死的滋味,甚至连她腹中的孩子都没放过。   可是这些也不足以让他平息怒火,他怎么能甘心,明明只有一步之遥。   只是他的不甘心终究也没能改变什么,登基大典如期举行了,太后也被接回了宫中,是前一日圣人亲自去了奉安殿,带着群臣长跪在先帝灵柩前,又是痛哭流涕许久,齐齐请求太后回朝,主持登基大典。   太后再三退让,终究是心疼不忍,才勉强答应了,在众位朝臣的迎接下,带着顾明珠一众人回了宫中,这一次是住在了历代太后居住慈康殿中。   登基大典很是恢弘,朝臣百官藩王宗室尽数入宫,在太极殿前齐齐拜伏在地,山呼万岁,看着太后从刘全手中捧着的金盘里取过旒冠,亲自替跪在面前的圣人戴上,将玉玺交到他手中,算是礼成了,那一刻太极宫与天下都闻听到鼓楼上九声鼓响,大唐有了新的君王。   顾明珠立在一旁的命妇中,也屈膝拜下,只是她的目光却是忍不住望向另一边的人群之中,那里有一个挺拔的身影,在人群中卓尔不群。   是崔临,他今日代表世家入朝觐见。   这让圣人大喜过望,先帝到最后也未能收服世家,而他刚刚登基,世家便愿意臣服,这不能不教他倍感得意,在登基大典上大笑,允诺崔临让世家子弟入仕,自此世家与皇室的决裂到此结束了。   但是顾明珠却不觉得这样简单,当初世家支持的是陈留王,陈留王叛乱,纵然世家不会再给陈留王陪葬,却也不会这样轻易就转而支持新帝,除非这其中有什么别的缘故。   她想起了那一日崔临入宫,与太后密探许久的事,只怕那一日太后便与世家达成了某种协议,才会有今日的局面。   只是是什么协议呢?顾明珠望了一眼站在正中的太后,只见她微微含笑,神色威严端庄,看不出端倪来。   不过无论如何,世家能够与皇室和解,对于崔临与顾明珠而言都是再好不过的事了,顾明珠无法想象,若是真的陈留王登位,顾家该如何是好,而她与崔临又该如何自处。   登基大典之后,圣人在太极殿大宴群臣,所有前来觐见朝贺的都被留下欢庆,太后却是推说身子不好,将命妇的宴席交给了淑妃,自己带着顾明珠等人回了慈康殿。   “太子妃今日称病,不曾去登基大典。”徐司言给太后按着额角,轻声道。   太后眼皮也不抬:“她还记恨着呢,圣人不曾下册封的诏谕,她始终只是太子妃,自然是不肯去登基大典的。”   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皱了皱眉,历来是新帝接了册封的诏谕就会下封后诏书,在登基大典上,太子妃应当是以皇后的身份出现,只是圣人如今迟迟不下封后诏谕,却不知是怎么回事。   不过她也不想过问,太子妃的愚蠢实在让她头疼,索性不理会。   她唤了顾明珠过来:“明日博陵崔氏长房大夫人要入宫来觐见,你让人准备一番,这是世家十数年来头一回入宫,不可怠慢了。”   崔大夫人?顾明珠愣了一下,一时心思有些浮动,眼前恍然浮现出那个高傲带着挑剔目光看着自己的崔大夫人,她要入宫了? 第472章 再次见面(第二更)   崔大夫人的马车停在了慈康殿前,看着玉阶上的殿阁,她神色凝重。   作为崔氏当家主母,她自然知道这一次入宫觐见的重要性,世家终于再次入朝,可以摆脱这十几年来固步自封的困局,也能够挽救世家渐渐衰败的局面。   为了这一天,世家付出太多努力和心血,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一切付诸东流。   她定了定心,带着婢女向着玉阶上走去。   “太后娘娘安康。”崔大夫人行礼拜下。   太后笑着让人扶了她起来:“夫人太多礼了,说起来,我们已有十数年未曾见过了。”又让人送了榻席上来。   崔大夫人笑着谢了恩,在榻席上坐下:“娘娘说的是,已经许多年了,娘娘却是青春依旧。”   太后苦笑了笑:“我已是未亡人,不过是在宫中苦熬日子罢了。”   她话题一转,问起了家常来:“夫人从博陵到长安怕是花了不少时日吧,博陵那边如何?素来听闻博陵人杰地灵,景致秀美,却也不能过去看一看。”   崔大夫人笑着道:“博陵不过是北方小城,哪里比得上长安繁华,娘娘过奖了,从博陵到长安要六七日的车程,我走得不匆忙,倒不觉得久。”   太后点点头,又说起了崔家的事:“崔氏儿郎个个人才出众,光五郎一人就教人心折。”   崔大夫人忙道:“不敢,五郎年轻难免行事有些莽撞,还望娘娘莫怪。”   “崔家如今还有几位郎君?若是能入仕为官,倒是社稷之福。”太后笑道。   崔大夫人正好要提起一桩事,借着这个话头便说了下去:“娘娘隆恩,崔氏子弟众多,倒是有几位要入秋闱,愿能为朝廷效力。”她顿了顿,“只是还有一桩事,想求娘娘一个恩典。”   太后笑得平和:“夫人请说,不必如此客气。”   崔大夫人轻笑着:“也是一桩喜事,是荥阳郑家与崔家自来就有联姻的旧例,先前又定下一门婚事,是郑家长房大娘子与我们二房的郎君定了婚,只是族里想求娘娘赏个恩典,能够得了娘娘的赐婚,也便是两家之福了。”   其实这也是世家向朝廷表达诚意,若是能得了皇室赐婚,也就更加稳固了世家入朝的事,算是得到了朝廷的认可,何况赐婚不比寻常联姻,崔郑两家也能更加亲密。   太后听闻此事,笑得更是眉目舒展:“这是喜事,崔郑两家自来是世家之首,能够联姻也是好事,你便是不说,我知道了也要锦上添花的,不仅要赐婚,还要赏赐,算是我的心意吧。”   崔大夫人忙起身谢恩:“多谢娘娘恩典,能得赐婚已经是感激不尽,哪里还敢求赏赐。”   太后笑着摆摆手:“就当是我给两家添添喜。”   她吩咐徐司言:“唤明珠进来,让她替我起诏。”   崔大夫人听闻明珠两个字,目光不由地跟着往殿外望去,她早就听说顾明珠深得太后器重,一直留在太后身边,如今看来所言不虚,太后竟然连凤诏也让顾明珠草拟,这绝非寻常的信任。   顾明珠跟着徐司言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崔大夫人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不由地微微低头,神色依旧从容,在一旁案几上坐下,替太后写诏书。   崔大夫人看着她衣着打扮并不算出挑,半新不旧的宫装,头上也不过一两朵绒花,金玉首饰都不见,却是难得地柔和亲切,提笔写诏时神色平静安然,让人心里也不仅跟着安定了下来,少了些许浮躁。   看了又看,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却是忽然转头与太后道:“说来惭愧,我还有一事要求娘娘恩准。”   她看了看顾明珠,笑着道:“我对零陵郡主一见如故,很是投契,不知可否请郡主作赐婚使,前去博陵崔家赐婚。”   太后脸上的笑容一滞,目光带着疑惑地望向顾明珠,又看回崔大夫人,好一会才笑道:“大夫人也喜欢明珠,这倒是不奇怪,她素来聪慧知礼,很得我喜欢,所以才一直留在身边。”   却没有说答应不答应。   顾明珠心里也是猛然一跳,不敢相信地望向崔大夫人,不明白为何崔大夫人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为何要让她去博陵。   崔大夫人神色倒是平常,轻笑着:“说来也是缘分,只因为那位嫁入崔家的郑家大娘子与郡主也是旧识,从前还时常走动,所以想着请郡主去博陵赐婚,也算是再合适不过了。”   太后这才笑着望向顾明珠:“还有这样的事?”   顾明珠微微低下眉眼:“郑大娘子与我的确是旧识,先前也曾走动来往。”   “既然是这样,那这赐婚的事便交与你吧。”太后终于松了口,“你随大夫人一道去博陵,也去看一看百年世家的风采,替我瞧瞧博陵的风土人情。”   顾明珠心中乱成了一片,脸上却是半点不敢表露,起身应下:“是。”   崔大夫人笑了起来:“郡主宽心,博陵虽然比不得长安,定当尽力款待,不敢委屈了郡主的。”   太后笑着抚了抚鬓角:“她们都是身娇肉贵的娘子出身,与安平一般,怕是都不曾出过长安城,比不得世家娘子的眼界,还请夫人多多指点她才是。”   崔大夫人忙道不敢,二人又闲话好一会,崔大夫人才起身行礼告退,乘了马车出了太极宫。   顾明珠从殿中退了出来,回了自己的偏殿坐下,心中却很是不安,她实在弄不明白,崔大夫人为何要让自己去博陵,思量了一会,让人往尚宫局去了一趟,她要送了消息给崔临,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崔临那边很快回了消息过来,却只有几句话,让她安心去博陵,一切都他。   虽然他并没有说明白事情究竟,可不知为什么,顾明珠的心里就是安定了许多,不再惴惴不安地猜测,吩咐小葵收拾行李,准备去博陵。   只是走之前,她还是回了一趟郡主府,去将军府与顾青、毛氏几人告别。 第473章 别扭的大夫人   从宫变那一日,顾青便不曾与顾明珠单独见上一面,有许多话要叮嘱也无法说,这一次听说她要去博陵,顿时又多了一份担忧,让她去了前院书房。   “……如今大局已定,太后怕是不会轻易罢休,还会再插手朝政,明珠你也该是时候替自己打算了。”顾青皱着眉头说道。   实在是不能不担心,顾明珠跟在太后身边,太后必然会将朝中之事交与她去办,她一个未出阁的娘子且不说名声如何,就是若有半分差错只怕也是难逃被卷入麻烦之中去,何况顾明玉与顾明丽都已经出阁,顾明珠身为长姐却连婚事都没有定下来,他怎么可能不担心。   顾明珠微微蹙眉:“父亲放心,我已经有打算了。”   顾青却是不肯罢休:“你如何打算?不如改日我入宫求见太后,与她提一提。”   他忽然又发觉不对,这牵涉到顾明珠的婚事,他一个男人怎么好说这些,又犹豫道:“要不让你二婶入宫说一说。”   只是毛氏又没有诰命在身,如何能够入宫,一时他也不知怎么好了。   顾明珠看着父亲那踌躇担忧的神色,心里微微有些软,轻声道:“父亲不必为我担心,我会安排妥当的。”   她也不想再留在宫中,原本入宫只是别无选择,可现在她却还有事未办完,只盼自己能够照计划顺利地离开宫中,不会牵连顾家与其他。   顾青却是想着自己房里如今没有当家主母,还得把顾明珠的事交给毛氏才行,只是他一个大兄又怎么跟弟媳妇说这个,只好一会吩咐嬷嬷去与毛氏说了。   要给顾明珠找个合适的人家才行,不用大富大贵,却要好好对待她,不能再让她受委屈了。   顾青打定了主意,也就不再与顾明珠多说了。   顾明珠去见了毛氏,毛氏却是拉着她诉起苦来:“……四娘子昨日回了府里,瞧着脸色不好看,像是受了气,回来什么也不说,只是回了自己的院子也不肯出来用饭,我只好让人把饭送到她园子里去。”   “原本以为只是跟冯家郎君斗斗气,回来待一会就回去的,也过去问了她,她什么也不肯说,还拉着脸不理不睬,我只好作罢。”毛氏说起顾明丽来连连摇头,“哪曾想就要宵禁了,她却还不肯回去,燕国公府还使了马车与嬷嬷过来接她,她都不肯走,后来还是你父亲回来了,听说了动了气,让人把她送回去了。”   毛氏连连摇头:“这才成亲多久,就闹成这个样子。”   顾明珠拧了眉头,只是又很快松开:“罢了,由得她吧,只怕再闹腾几次,燕国公府也不会再理会她了。”   对于顾明丽,她没有什么同情之心,若说是因果,那也是如今受的罪是当初作恶结下的果,她要害顾明珠与顾明玉时可是没有半分手软,如今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日子是自己过坏的,怨不得别人。   与毛氏作了别,顾明玉也得了消息赶了回来,拉着顾明珠:“大姐姐,博陵那样远,车马劳顿你可千万要小心。”   她从婢女手中接过一个包袱送到顾明珠跟前:“听说大姐姐去博陵崔家,走得着急,我让人备了些长安的特产,都是些小玩意,大姐姐过去送人赏赐再合适不过。”   她目光亮晶晶望着顾明珠,笑容里满是真挚。   顾明珠心头一暖,让小葵接过了包袱,与顾明玉道谢:“过些时日就回来,有什么事就让人捎了信过去。”   顾明玉笑着点头:“我会回来帮衬二婶母的。”   毛氏送了她们姐妹两出门,三人又说了一会话,才依依不舍作别,顾明玉也回了显王府去。   到了去博陵那一日,顾明珠上了马车到了北城门外,看见了崔大夫人的马车与崔家的一队护卫,只是为首的那个还是让她心头一跳,嘴角不由地弯了起来。   是崔临,他骑着马,高大笔挺地望向顾明珠的马车,一直冷淡的脸上也有了一丝笑容,映衬着他身后的朝霞,笑容镀着金边的轮廓更是耀眼。   顾明珠的马车靠过去,崔临骑着马近前来,向撩开一线帘子的顾明珠柔声道:“郡主,这一趟要数日的功夫,只怕路上很是辛苦,你若有什么就让人吩咐一声,我便让他们停下来。”   语气里浓浓的关切不加掩饰,更是目不转睛望着她,顾明珠听得红了脸,轻声嗯了一声,又低声道:“路途辛苦,郎君也加小心。”   崔临那一丝笑容越发浓郁:“多谢。”   二人对视一眼,又都很快移开去,身后崔大夫人的马车已经缓缓驶动了,嬷嬷出来笑着与崔临见礼:“大夫人请郡主出发了,若是耽误了行程只怕赶不到驿站落脚。”   顾明珠一刹那脸上更是绯红不堪,忙忙点头:“多谢大夫人。”放了帘子不敢再看崔临。   心里砰砰直跳,仿佛做了什么事被人拿住了一样,只是思量起来,又忍不住咬着唇轻轻的笑,那样奇妙的心情就像偷了糖吃的孩子被人拿住了,羞愧之余却还要忍不住回想甜蜜的滋味。   一旁的阿碧与小葵看着自己主子又是笑又是捂住脸,神色痴痴的全然没有平日里的冷静,不由地看住了,许久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们也瞧得明白,只怕崔五郎君是真的让郡主欢喜了。   去博陵的官道虽然算得上平坦宽敞,但几日下来也让顾明珠一身酸痛,再也没有最起初的新鲜感,连崔临让人送来的糕点也都不大愿意吃,只是到了驿站她还是强撑着身子下车,与崔大夫人说话用饭。   只是教她奇怪的是,崔大夫人虽然对她还是不亲热,不冷不淡,却不再像先前那样刁难她,甚至还会问她几句别的话,她不知道崔大夫人究竟什么意思,却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   到了晚间在驿站厢房中歇息的时候,崔大夫人使了人给顾明珠送了一个香囊来。   阿碧接了香囊,满脸惊讶,给送过来的嬷嬷屈膝道了谢,这才捧着进来了。   顾明珠刚散了发,坐在妆镜前让小葵一点点篦着发,到这时候她已经觉得浑身每个关节都在叫嚣,被马车颠得如同散了架一般,听着阿碧进来,才懒洋洋地问道:“怎么了?”   阿碧轻声道:“是崔大夫人,让人送了一个香囊过来,不知道是什么。”   顾明珠奇怪地看向阿碧捧进来那个香囊,伸手拿了过来,凑近轻轻嗅了嗅,一股清凉的药香味扑鼻而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是上好的瑞香,最是提神醒脑,解除疲乏,顾明珠现在用再合适不过。   只是崔大夫人怎么会让人送了这个来?   顾明珠心中满是疑惑,却还是收下了香囊,那香囊里的香料没有问题,她没有理由不用。   第二日上马车前,崔大夫人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来,只是顾明珠对着她却再没有先前那样的提防与戒备。   说不定,崔大夫人就是个别扭的人吧。   她忍不住想,笑着倚靠在马车上,看着前面不远的博陵。 第474章 奇怪的热情   博陵崔家是一个庞大的家族,在博陵拥有着无上的权威与势力,崔家的本家在博陵安平,而崔家长房的府邸却是在博陵城中。   高大古朴的府邸透着书香风流之意,婢仆如云却没有喧闹之意,行走之中都是安稳自然的姿态,让人不敢小看。   马车停在了府门前,得了消息的崔府的人早已开了府门,迎了出来。   顾明珠下了马车,抬头看了看那恢弘的牌楼,跟着下了马车的崔大夫人向着崔府走去。   崔临也下了马,走到她们身旁。   迎出来的崔府里的人不少,为首的一位更是一身重莲绫裙裳头上簪着白玉花树的贵夫人笑盈盈地迎上来,屈膝给崔大夫人见礼:“大嫂可算是回来了,我们得了消息盼了好几日了。”   这一位容貌有几分艳丽,带着那恰到好处的笑容,面相很有些精明厉害,不是个好亲近的。   她后面那位夫人看起来到时候和蔼许多,憨厚的笑容更教人心生几分好感,她笑着与崔大夫人道:“大嫂一路辛苦,快进府歇一歇。”   只是她们的目光都忍不住望向一旁的顾明珠,被她昳丽的容貌所惊,也知道眼前这位是谁,掩饰不住好奇地打量着。   崔大夫人上前半步,像是与那两位夫人亲热地说着话:“我不在府里的日子,有劳二弟妹三弟妹打点府里的事。”   挡开了那两位的打量的目光之后,这才拉过顾明珠:“这一位是零陵郡主,是太后娘娘钦命的赐婚使,带了赐婚诏谕来给玮郎与郑媛娘。”   这些消息早已送到了博陵,那两位自然也不惊奇,笑着与顾明珠见礼:“郡主安好。”   顾明珠也不敢拿大,毕竟世家地位不同寻常,她也还了礼,笑着道:“二夫人,三夫人安好。”   崔二夫人这会子已经笑得眉眼弯弯,上来拉着顾明珠好一顿夸赞:“早就听说郡主品貌出众,如今看来那话怕是说得不够,郡主如此芝兰玉树,实在是教人心生仰慕。”   顾明珠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道了谢,脸上微微泛红。   却是不知道为何这位崔二夫人对自己如此热情。   还是崔三夫人有礼有度,轻笑着与顾明珠道:“博陵离长安路远,郡主辛苦了。”   崔大夫人看了一眼崔二夫人握住顾明珠的手,神色平淡,与顾明珠道:“走吧,进府去坐下说话,我让人给你安顿下来。”   崔二夫人忙忙接上话道:“收到消息我就让人收拾了院子出来,郡主只管放心住下,有什么不满意的就吩咐一声,我让人安排妥当。”   顾明珠道了谢,心里的疑惑更深,论起来,若是崔家人知道崔临对自己的心思,应当是对她没有善意,甚至心生抵触才对,为何这位崔二夫人却是如此热情,难道就仅仅因为自己是给二房的崔玮赐婚的缘故?   她带着满心疑惑,跟着崔府的人进了府去,崔临因为是郎君,不便随着她们一起进去,却是在走之前看了一眼顾明珠,目光里满满是沉稳的温柔,让她安心。   进了崔府,崔大夫人带着她与崔家两位夫人坐了坐,便借口自己坐车乏了,那两位才告辞走了。   她却留下了顾明珠:“郡主,崔家人不算少,只是当初嫡长房一脉留在了博陵,如今长房一脉又有了三房,方才你看见的两位就是二房夫人与三房夫人,五郎的祖母与族中的长辈,其他房的人都在安平族里,崔郑两家联姻那日她们都会过来。”   顾明珠有些懵,不知道为何崔大夫人会跟自己说这些,只好低头应着:“是。”   崔大夫人看着她,语气却是放和蔼许多:“你先去歇息吧,明日郑大娘子就要被送到博陵了,我带你去见她。”   荥阳离博陵太院,郑家便在博陵也置办了一处府邸,每次郑家娘子嫁来崔家便是在那边府邸亲迎。   顾明珠应下了,这才与崔大夫人告别,跟着婢女去了自己的院子歇下。   只是才一进门,顾明珠与阿碧小葵便被吓了一跳,这院子里正房的布置居然与顾明珠在郡主府正堂的布置一模一样,都是她喜欢的摆设,连物件都不偏不倚在该在的位置。   顾明珠一时说不出话来,心里却是再明白不过,这是崔临让人布置的,崔二夫人不会知道郡主府的摆设,只会是崔临。   他事事都想着顾明珠。   不得不说崔家不愧是百年世家,调教出来的婢女仆从都是不一般,顾明珠住进玉漱院之后,只带来了几名贴身婢女,其他都是崔家的下人。   只是她们举止有礼,行事从容,没有半点浮躁烫图,对于顾明珠的厢房,也没有半点窥探议论之意。   顾明珠在崔府的第一夜居然如此平静安然,没有人打搅她,她仿佛又回到了郡主府,翻翻书看看窗外的月色,甚至饶有兴致地想一想,觉得博陵的月色与长安也没有什么区别。   第二日一早,顾明珠在自己院中用了早饭,崔大夫人就使了人来请她。   “郑大娘子已经到了博陵郑府里,我们过去见一见吧,终究你是赐婚使,该与她见一面。”崔大夫人与顾明珠一边走一边道,“郑大娘子先前送了消息来,说是与你素来交好,听闻你来赐婚,一定要见一见你。”   顾明珠暗暗冷笑,她与郑媛的确是旧识,但实在是算不上交好,她如今被赐婚给崔三郎崔玮,只怕更是恨毒了自己,这所谓的见一见怕是也另有含义吧。   她倒也不在意,淡淡道:“是该去见一见。”   崔大夫人见她神色不动,倒是有些惊讶,郑媛提起顾明珠来的时候可没有这样淡定平静,那股子怨愤是如何都藏不住,看到现在的顾明珠,让人不由地对郑媛的说法有所怀疑。   她点了点头:“走吧,我与你一道过去,有什么话见了她再说吧。”   博陵的郑府布置得并不比长安的逊色,此时因为郑媛的婚事已经挂上了大红喜字,崔大夫人带着顾明珠进了内堂坐下,等着郑媛前来。   只是看见郑媛的时候,顾明不由地吃了一惊,郑媛的容貌算得上是端庄高贵的美,当日在长安还让诸多郎君为之侧目,娘子们都很是艳羡,可眼前的郑媛却已经彻底失去了容光,依旧柔美的脸上却是黯淡一片,眼中更是没了亮光,只有熄灭了的幽暗,她像是为了遮掩自己的憔悴,上了厚厚的妆,却更让人觉得如同美玉蒙尘,心生惋惜。   她进了堂来,恭敬地给崔大夫人行了礼,却在望着顾明珠那一刻,眼中冒出了火花来,生生燃烧了起来。   顾明珠却是半点没有动,带着点笑容地看着她,与她颔首:“郑大娘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郑媛却是不能不屈膝行礼:“郡主。”   崔大夫人看着郑媛那因为嫉恨微微扭曲的脸,心里更是一沉,开口道:“媛娘,太后娘娘闻知崔郑两家联姻,特意让零陵郡主带了赐婚诏谕前来博陵,也是我们两家的容光。”   郑媛慢慢收起了自己的情绪,脸上恢复了温柔的笑容,轻声道:“是,多谢郡主。”   她轻言细语地问候起崔大夫人与顾明珠一路上的行程,又关切了几句崔老夫人,一副亲切温柔的模样。   崔大夫人应付了几句,不知道为什么,她此时看着郑媛那一副教养极好礼数笑容都恰到好处的脸,却是再没有了半点好感,她想起先前回了安平族里听崔宁说起的话,心中更是泛起层层厌恶。   她没有想到,郑媛与崔家素来亲厚,又是她看着长大的,被郑家精心教养这么些年,怎么会有如此的心思,为了能够接近五郎,不惜利用年幼不知事的崔宁,更是利用了她对郑媛的信任,险些就让崔宁毁在了她手里。   幸好崔临发现的早,崔宁还能教养好,否则,真是害了崔宁一辈子。   她想到这里,也就没有心思再与郑媛多说,带着顾明珠出了郑府,回崔府去了。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未曾说话,顾明珠不禁看了看她,见她脸色不虞,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只当是见到了郑媛心里不舒坦,还想着崔临当初与郑媛的那一桩未谈成的婚事,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就这样走了一路。   只是刚到崔府,崔二夫人已经如同春风一般拂面而来,笑盈盈拉着顾明珠到一旁坐下:“郡主来得真是巧,明日是府里十二娘的生辰,原本是不打算大办,只是郡主来了,又赶上三郎的婚事,都是难得的喜事,我也就张扬一回,让人准备了席面,请了府里年轻郎君与娘子们一起热闹热闹。”   她笑得眉眼飞扬,又转头与崔大夫人道:“大嫂,明日阿宁也回府的吧,正好一起热闹热闹。”   崔大夫人脸上却并没有什么欢喜,甚至有些迟疑,好一会才微微点头:“是,阿宁明日回府,参加三郎的喜宴。”   崔二夫人笑语连连:“那就再好没有了,难得人这么齐,又有郡主在,一定要好好热闹一下,这宴席我来操办,一准让这些小的们欢喜。”   她又转身拉着崔大夫人:“大嫂明日也赏脸去我那里坐一坐用个饭吧,这些年轻的不喜欢我们在,怕拘着,我们索性丢开手去,让他们自己玩闹去吧。”   崔大夫人不由地心里一紧,望向顾明珠,却见那年轻小娘子还是脸色稳稳地,没有半分改变,并没有听说这个有什么欢喜期盼的神色,心里才放下来一些,却还是低声道:“郡主远来是客,这,只怕是不合适吧。”   崔二夫人嗔了一句:“大嫂是操心惯了,郡主的品性我们都是听说了的,就是咱们府里那几个皮实了些,却也是好好教养出来的,还能闹出什么事来,不过是说说话罢了,咱们呀,还是放了心自己松快松快吧。”   她说着,把崔大夫人身边的婢女挥退,亲自扶着大夫人,又拉着顾明珠:“说来我那里才得了几匹春罗,花样和颜色极好,有大嫂喜欢的姜花色,连珠不断的,也有合适郡主这样年轻的小娘子用的花红柳绿,一起去瞧瞧挑一挑,算是我的心意可好?”   就这样像一阵风似的地将崔大夫人与顾明珠带去了自己的院子里。 第475章 用心   崔二夫人倒也没有吝啬,上好的春罗料子送出十余匹,崔府上上下下都得了不少,连跟着顾明珠一道过去的阿碧与小葵都得了赏赐,顾明珠忙不迭与崔二夫人道谢。   崔二夫人笑着连声道:“郡主这是见外了,这些衣料子就该配合适的人,不然我留着反倒是糟蹋了。”   她拿着那一匹特意挑给顾明珠的衣料在她身上比了比,笑得嘴都合不拢,一直拉着崔大夫人道:“大嫂你瞧瞧,这样的颜色也只有郡主这模样与气度能衬得起来了。”   看着那匹杏红的软烟罗衬得顾明珠肌肤胜雪,崔大夫人的眉眼却并不舒展,只是淡淡笑着:“多谢二弟妹了,让你如此破费,晚些我让人送些宋锦过来,都是洛阳送来的,也是时兴的样子,二弟妹瞧着若是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赏了人也不错。”   顾明珠心中微微一动,垂下头去,她听出来了,崔大夫人这是半点不肯占二夫人的便宜,宋锦与春罗的价值相当,甚至还略高些,往往上好的宋锦都是送去长安作贡品的,只是崔大夫人肯要的想必也不是凡品了,如此算来,倒是这些春罗更容易得些。   崔二夫人没想到大夫人如此认真回答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笑着道:“大嫂怎么这样客气,反倒生分了,我这也是从汝南娘家得的,做个顺水人情罢了,哪里当得起大嫂这样重礼。”   崔大夫人修长的柳眉微微蹙了蹙,却依旧坚持着:“那些也是我去长安带回来的,原本就是给你和三弟妹准备的,不必推脱了。”   崔二夫人只好答应下了。   顾明珠听了她们的话,没有开口,只是让阿碧收下了崔二夫人送的春罗,说了几句才告辞离开。   只是走之前,崔二夫人还是拉着顾明珠笑着道:“明日一早就请郡主过来,我已经吩咐下去都安排好了。”   顾明珠微微抬眼看了看崔大夫人,与一旁一直微笑着没怎么开口的三夫人,轻声与二夫人道了谢,这才带着婢女们回了自己的院子去。   只是一回到自己的房里,顾明珠便让阿碧将那些春罗衣料收起来,正色吩咐阿碧:“把王妃送的那个包袱拿来,把里面那一套福禄寿的摆件取了来。”   阿碧愣了愣,却是很快明白过来,应着去取了来。   那一套摆件是青玉质地的,光滑圆润,雕刻成福禄寿三仙的模样栩栩如生,细致到连须发都能看得分明,的确是精巧。   只是小葵皱了皱眉,轻声道:“郡主,既然是送给崔二夫人,为何不挑了那一对白玉的狻猊镇纸?”   那一对和田白玉镇纸雕成狻猊的模样,一只踩着五彩玲珑球,一只叼着小兽,瞧着憨态可掬,更是价值不菲。   顾明珠也知道小葵是替自己打算,想讨了崔二夫人的喜欢,也好在崔府好相处些。   只是她却摇了摇头,笑着道:“就这一套好了,瞧着喜气也大方。”   虽然不知道崔二夫人为何这般热情,但顾明珠并不打算一一讨好崔家人,在她心里这只是崔临的家人,她尊敬他们,却并不意味着要费尽心思去讨好,经历过这许多,她早就知道,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你委曲求全就能有好结果的,与其难为自己去求一个未必能得到的好感,不如坦坦荡荡做自己,或许还能干脆利落地相处。   那对青玉摆件足以还崔二夫人的礼绰绰有余了。   晚饭时送来院子的菜肴饭食还是让顾明珠吃了一惊,不仅仅因为那些饭菜都仿佛照着她的口味定做的,更是因为送来的那一碟子玉露团。   是做成将开未开的芙蕖一般的模样,还有含苞的,也有盛放的,旁边还有几片可爱的小莲叶,舒展着摊开叶片,看得顾明珠心痒痒的,想要拨弄一下。   她忍住了伸过去的手,轻咳了一声,问阿碧:“送来的人呢?”   阿碧道:“已经退下去了,可要再叫回来?”   顾明珠咬着唇摇了摇头,轻声道:“他难不成还把那做点心的人也带回博陵了?”   先前因为她爱吃甜食糕点,崔临花了重金请了个极为擅长做糕点的人为她做了许多点心,最拿手的就是玉露团,还做成了偶人的模样,让她都舍不得下口,如今一看这点心,她就瞧出来了,就是那位厨娘的手艺,可是这是在博陵,不是在长安。   难道他真的一路上把这厨娘都给带来了?   还有这院子的布置,无一不是他的用心。   这一刻,顾明珠心里暖洋洋的,对着这陌生莫测的崔府好像也没有了太多的顾忌与担忧,仿佛只要知道他在,一切就不那么艰难了。   好一会,她才舍得动手拈起一块玉露团放在口中,让那甜滋滋的滋味沁入心脾。   第二日一早,顾明珠带着阿碧往二房院子去了。   崔二夫人果然不愧是汝南袁氏娘子出身,传闻袁氏一族最擅经营,这数百年所积累的财富已经富可敌国了,所以即便是一场小小的宴席都布置得富贵堂皇。   从院门口就摆开了布障,郎君娘子们被婢女引着从布障中往金鳞池中水榭而去,到了池边还要弃岸登兰舟,由一身渔婆打扮的仆妇撑着舟向着水榭划过去,赏着暮春时分袅袅的烟柳垂岸的景致,才算是到了席上。   没想到一座崔府却是如此广阔又处处雅致,连阿碧看得都有些震惊,却又很快收敛了自己的情绪,低头不露出半分来。   顾明珠倒是自在地观赏着景色,并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与夸赞,毕竟是百年世家之首,崔府若是没有这样的气势与讲究,反倒奇怪了,所以她即便是有什么,也无需掩饰。   上了水榭,崔家几位娘子已经得了通报,几位一起迎了出来,一边给顾明珠见礼,一边好奇地悄悄打量着她。   她们可是已经听说过顾明珠的事了,不仅知道她是最得太后看重的零陵郡主,已经算得上是权倾六宫,名震朝野,还有她是这一次崔郑联姻的赐婚使,而最最要紧的是,她们已经听说了,崔五郎就是为了她不肯娶郑氏阿媛,却让她嫁给了二房崔三郎的,才有了这一桩婚事。 第476章 崔宁的归来   年纪较为长的一位是崔家三房里的四娘子崔娉,生得颇有几分像那位不大说话总是温和笑着的崔三夫人,举止也很是周正有礼,工工整整给顾明珠行了礼,微微笑着望着她,没有生疏也不过于亲密,可见教得很好。   一旁是二房里的十二娘子崔婷,却是眼珠子骨碌碌直转,打量着顾明珠也毫不顾忌,也是笑着的,却是不像四娘子那般规矩,还有几分年幼的跳脱。   其他几位都是崔氏族里旁支的娘子,身份比不得她们,也便落后一步,笑着上前见了礼便退到一旁去,并不怎么靠近前来。   顾明珠瞧了一眼,心里也明白了大概,崔家终究是世家,对于身份嫡庶也看得极为重,当初还是贤王妃时就听说过,世家之中以嫡长为重,这些旁支身份终究是差了许多。   想到这里她心里又微微一颤,她与崔临只怕也是难以让他们认可。   只是还没来得及多想,一旁的婢女笑着道:“七娘子来了。”   一艘兰舟轻缓地从对岸靠近过来,崔七娘子崔宁正坐在上面,看着越来越近的水榭,她脸色像是有些复杂,却是低下头去,没有再看。   直到她扶着婢女的手下了兰舟,几位娘子都迎了上去,她才打起精神来,一一见礼:“四姐姐,十二娘……”   崔婷与崔宁年岁相差并不多,见着她更是欢喜,上前拉着就说个不停:“阿宁,听说你被送去了安平,好些时日也不见回府,你去那里做什么?难不成是老夫人要你过去陪着她,可是也不曾听说还有别人过去呀……”   崔娉微微皱眉,也知道自己这位十二妹妹最是活泼,二夫人对她也没有太过在意和管教,心思都放在了几位郎君的身上,也就成了这样。   她心里轻叹一声,上前笑着拉着崔宁:“一路从安平回来怕是要一大早就赶路了吧。”   崔宁这才心里缓和了一些,笑着道:“是,怕错过了给十二娘贺生辰,所以赶得早些。”   崔娉笑着点头,引着她往水榭里来。   直到看到了顾明珠,崔宁的脸色才又变了变,飞快低下头去,只是面对顾明珠时再不是从前那种骄矜之色,反倒是有些愧疚一般,不敢看她的眼睛。   只是顾明珠已经起身了,她也不能退避开去,咬着唇上去行礼,低低声:“郡主。”   顾明珠看着她,想起先前崔临跟自己说的话来,也笑着与她回了礼:“七娘子。”   崔宁慢慢抬起头,看着顾明珠的脸上并没有别的神色,只是淡淡笑着望着她,一如初见时候一般,不知为何她的心却慢慢放了下来,一直紧绷着的脸色慢慢放松下来,低声道:“好些时日不见郡主了。”   顾明珠感受到了她的善意,笑着道:“是呀,好些时日不曾见过七娘子,别来无恙。”她语气平和,“这一次从长安过来,给娘子们带了些长安的小物,算是我的一点心意,还望不弃。”   她一边说着一边让阿碧端了上来:“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只是颇为别致,我很是喜欢,想来娘子们也会喜欢。”   那漆木盘子中放着的是丝制小风车,几套仕女偶人,还有新做的彩缎宫花,的确不怎么值钱,却很讨小娘子们喜欢。   顾明珠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少女之心,只是看着安平与明玉都喜欢这些,也觉得很别致,便觉着崔家娘子也会喜欢,虽然这样的世家什么都不缺,但还是会喜欢新奇的小物。   果然,她们几个都睁大眼满是好奇地看着,欢喜地拈起来一样样看着,笑容里满满是开怀,口中道:“真是好看,这些是长安的?”   她们不好意思问顾明珠,便围着去过长安的崔宁问着,摆弄着。   崔宁原本觉着被送去族里教养是件丢脸的事,这一次回府都觉得抬不起头来,方才崔十二娘问起她,她心里便慌了,只是到了这时候,姐妹之间都已经把那点事抛在了脑后,围着她问长问短,就像从前她在府里时候一样,心里不由地轻松了许多。   脸上也有了笑容,与她们小声地介绍起来,还时不时抬起头看一眼顾明珠,目光里有着羞怯怯却不乏感激的笑容。   她被送到族里的时候,崔临让人给她带了信,与她说起了从前在长安的事,她也从信上知道了顾明珠许多事,对她那些芥蒂已经消散了,也知道眼前这位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娘子过得何其艰辛不易,却还能坚强到让人刮目相看。   她跟着嬷嬷学规矩也已经开始明白最初郑媛与她说的那些话用意何在,对顾明珠更是多了几分内疚,这一次见到她对自己并没有记恨,才彻底放下心来,渐渐恢复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   只是这样欢快的气氛没有维持多久,有小婢道:“郑家大娘子来了。”   郑媛来了!   崔家那几位娘子顿时停了手望向水榭外,看着那艘兰舟靠近,眼中都有些热切,郑大娘子郑媛贤德淑惠才华出众,这些年可是世家娘子的典范,她们也是仰慕的。   只是零陵郡主也在这……她们不由地又转回头看向顾明珠,这两位的关系只怕很是复杂,毕竟这里面还有崔临的存在,只怕今日的宴席不那么简单了。   她们还是好奇猜测与打探,她们身后的崔宁却是白了脸,没有了方才的轻松,慌张地退到后面,像是有所畏惧一般。   顾明珠察觉到了她的不对,不由地看了她几眼,慢慢走过去,低声道:“七娘子可还好?”   崔宁看了看她,低声道:“我不知道郑大姐姐也会来。”   她不想看见郑媛,一想到她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郑媛曾是她最信任最仰慕的人,她一心依赖她跟随她,却差点被她利用了,从前不明白,现在已经知道了的崔宁对郑媛是百般复杂的感觉,只盼不要看到她,仿佛一看到她就想到先前自己的愚蠢与无知,心里那一个完美的郑媛好像就此破碎了。   可是她不能不见,顾明珠也不能不见,郑媛今日是被请来的。 第477章 再见面   郑媛扶着婢女的手下了兰舟,笑容温和如同缓缓流淌的泉水,恰到好处地让人心生好感,她上前拉住了要给她见礼的崔四娘子与十二娘,柔柔道:“你们这又是做什么,这是要与我生分了?”   她从前与崔家常走动,与这几位娘子自然很是亲近,何况那几位也与从前的崔宁一般,对郑媛有着许多的仰慕与信赖。   她们都是满眼欢喜,与郑媛说着话,崔婷更是眼神亮晶晶地走在她身边:“郑大姐姐可是前些时日到了博陵,也不曾过府坐一坐。”   崔娉终究是老成持重几分,虽然脸上也满是笑容,只是她注意到了站在水榭中并不近前来的顾明珠与崔宁,她们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对劲,顾明珠倒也罢了,只是平平淡淡,看不出喜怒,崔宁却是已经变了脸色,目光也都躲开不敢往这边看过来,全然没有了当初对郑媛的热络欢喜。   这是怎么了?往日崔宁对郑媛可是最为亲热的,怎么现在……   崔娉忽然想起母亲崔三夫人与自己提起郑家这门婚事,很是吃惊地说道:“……不是说与长房那边结亲,怎么成了二房里的三郎了。”   “那可是崔五郎,是族里的宗子,是崔玮能比的吗?”崔三夫人摇了摇头,“虽然都是崔家嫡出子弟,但也是天壤之别。郑家怎么会答应换了亲事?”   她思量许久,也不知道里面的缘故,只是叮嘱崔娉平日里多加留心,毕竟三房不比长房与二房,崔娉的父亲崔三郎是个真正的风流文士,平日里吃酒会友,并不擅长经营打点,三房里的产业也都比不得长房与二房,所以三房也不过是想在府里安安生生过日子,不敢想那些事。   所以崔娉往日在崔府也是小心翼翼地,行事说话都比别人多想许多。   她心里打了个顿,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些,才道:“进去说话吧,郡主与阿宁再也里面呢。”   郑媛神色如常,笑着点头:“我也许久不曾见过她们了……”   说着话就看见顾明珠与崔宁在水榭中榻席上坐着,望着她都有些说不出来的复杂,只是崔宁与顾明珠之间却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她目光闪了闪,很快笑着屈了屈膝:“郡主。”   她终究是郑家大娘子,顾明珠倒也并不托大,微微欠身还了一礼:“郑大娘子。”   崔宁这会子才咬了咬唇,起身与郑媛见礼:“郑大姐姐。”   没有了从前的亲热,眼神也在闪躲,行礼却是规规矩矩,看样子去了崔氏族里的确是被好好教导了一番。   郑媛抿嘴笑望着她:“瞧瞧阿宁,如今也是大有长进了,从前我说你总不大愿意,如今却真正像个世家娘子了。”   这话听着是在夸崔宁,却让一旁的崔婷有些不情愿了,她噘着嘴:“从前郑大姐姐就夸宁娘,如今还夸她,难道我们就不如她?”   她一边说着一边撇了撇嘴:“她可是回了族里,在老夫人身边,自然是要学规矩的,从前也不是这样。”   崔宁有些难堪地低下头去,她很怕被人提起被送去族里学规矩的事。   顾明珠在席上看着崔宁为难的样子,笑了笑开口道:“郑大娘子离开长安很是匆忙,我都不曾得到消息送一送,就听说娘子已经回了荥阳去,再见便是在博陵了。”   郑媛一直稳稳当当的笑容有了一丝扭曲,她最不情愿就是让别人提起就是这一桩婚事,原本她应该嫁给崔临,风风光光成为崔家宗妇,可如今却要被嫁给籍籍无名的崔玮,却还不是自己情愿的,是被强迫的,那个幕后主使居然还是崔临!   她一想到就觉得不平愤慨和痛恨涨满了心胸,恨不能发泄出来。   可她不能,她还得摆出一副贤淑大度的模样,至少要让崔家人觉着她才是最合适的宗妇人选,她才是那个配得上崔家最杰出的郎君的人,让他们后悔,尤其是崔临,她要时时刻刻提醒他,放弃了自己选择顾明珠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想到这里,她脸上的光华又恢复了些许,声音温柔婉转:“是我的不是,原该与郡主作别的,只是因为族中有事,走得太过仓促,如今能够在博陵见到郡主,这可真是难得。”   顾明珠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反而转过头去与崔宁笑道:“我才到府上两日,见府里景致清幽雅致,却也不曾到处走一走,七娘子可否为我介绍一二?”   崔宁愣了愣,很快明白过来,这是顾明珠的好意,要帮她脱离眼前的困境,她不由地抬头望了一眼顾明珠,心头更是多了几分感激,轻声道:“是,我与郡主说一说。”   见着崔宁不但不再厌恶顾明珠,反倒对她亲热许多,郑媛目光一冷,也笑盈盈地与崔娉、崔婷话起家常来,时不时还与崔家族里旁支的娘子们说几句,倒也瞧着很是热络,仿佛依旧是那个风度出众的郑大娘子。   崔娉与她说着话,目光却是时不时瞟向另一边的顾明珠与崔宁,心里转过了许多的念头。   坐了一小会,又有几艘兰舟靠向水榭来,婢女们含笑道:“郎君们来了。”   水榭里的娘子们忙都起身来,这一场宴席请了崔家的子弟与娘子们一道,因为都是自家人,也就不那么避讳了,只有顾明珠与郑媛两个外人,却不知道素来精明的崔二夫人为何却像是忘记了这一桩一般,也请了她们一道来,只在中间隔了一层纱幔。   为首的那艘兰舟停在水榭边,崔临、崔奕与另外两位郎君一起下来,向着水榭走过来。   隔着薄薄的纱幔,顾明珠能够清楚地看见崔临俊美无畴的侧颜,他步履如行云拂风从容洒脱,走到榻席上一撩衣袍坐下,他身后的崔奕与崔家另外两位郎君也都是姿容出众,大步入席坐下。   郑媛也在看着纱幔另一边,目光落在崔临那张清冷的俊脸上许久也挪不开去,就是这个人让她记挂了许多年,最后却也是他终结了自己的念头,她恨,恨崔临,也恨顾明珠! 第478章 总会有些意外   第二艘兰舟晃晃悠悠靠近来,又下来几位年轻的郎君,也是俊秀风雅,只是比起崔临与崔奕二人来,终究是黯淡无光。   当先那位更是略显憨厚,圆圆的脸上笑容满满,见了崔临快步上前来:“五郎从长安回来,却也不曾与我们说过,今日才见到你。”   崔临见了他们几个,露出一丝笑容:“三兄,六郎……”   顾明珠原本只当这几位是崔家寻常子弟,只是她低头去取案几上的碗盏时,不经意间发现了郑媛的脸色很是怪异。   那张原本柔美娇艳的脸上此时已经有些狰狞,目光定定望着纱幔外一个隐隐约约不甚清楚的身影,那不是崔临,倒是那位三郎。   顾明珠心头一动,轻轻侧过脸与坐在一旁一直不曾说过话低着头的崔宁道:“七娘子,这几位都是府上的郎君?”   崔宁抬起头来看了看,轻声道:“是,最前边那位是二房的三兄玮郎,后边的是三房的六兄殷郎……”   顾明珠恍然明白过来,原来那一位就是郑媛要嫁的崔三郎崔玮,看言谈举止也是有礼有度,可是郑媛不知为何却是一脸厌恶地看着她,连如花一般的容貌都有几分扭曲了。   郑媛的确是厌恶极了眼前这个人。   她不是不知道崔玮,自小她就常来崔府,崔家的郎君她也都识得,只是她眼里一直只有崔临,毕竟崔临就算是在崔家郎君中也都是夺目的存在,让人无法看到别人。   所以在她的印象里,崔玮也就是个黯淡无光的影子,隐约记得是个看起来很敦厚的人,并没有太多世家的风范,便是个寻常人的模样,没有太多光芒,或者说在他的兄弟面前他的光芒羸弱不起眼。   这样的人怎么能成为她的夫婿!难道她一辈子就要与这样的人在一起,看着自己的最美好的一切就葬送在这样的人身边,做一个无用的男人的妻子!   郑媛心里那已经如同野兽一般的恨就要挣脱枷锁,扑出来撕咬眼前的所有。   她死死盯着崔玮,看着他走到崔临身边坐下,与崔临几人说着话,笑容憨憨地让人心生好感,只是这一刻郑媛却是生不出半点好感来,她只有无止尽地厌恶,看他说话厌恶,看他举止厌恶,甚至他在那里就是不舒坦的存在,恨不能让他消失了去。   她别开眼去,正看见了坐在崔玮身边的崔临,那一刻鲜明的对比,更让她心中的愤恨十倍百倍地膨胀起来。   崔婷正与崔娉说着自己母亲从袁家带回来的东瀛画,兴致勃勃的她拉了拉郑媛:“郑大姐姐你一定见过那些东瀛僧人带来的画对不对,那样鲜艳别致……”   郑媛恍然回过神来,扯了扯嘴角笑了笑:“是,那可是稀罕之物。”   只是她的目光沉沉扫过顾明珠,落在崔宁与股明珠身上,许久才挪开去。   这一场给崔婷设的生辰宴并没有多么热闹,崔家的郎君娘子自幼受教甚严,宴席上几乎无人开口,都是安安静静的用着饭食,只有在撤去了饭食之后,郎君们才在水榭另一边坐着煮酒小酌谈论了一会。   而这一边的几位娘子更是沉闷,崔娉没有再坐在郑媛身边,反倒是说水榭里风大,将榻席挪到了后侧坐下,离着顾明珠与崔宁反倒更近了些。   崔婷是不知道这些的,她欢欢喜喜地缠着郑媛说着话,每每说到什么得到了郑媛的赞同,便仿佛得到了窝丝糖的孩童,欢喜雀跃不已。   顾明珠倒是不在意这些,她靠在扶栏边,一只手支在扶栏上,托着雪白如玉的脸颊,望着清波袅袅的池水,微风徐徐倒是很惬意。不知为什么,这一刻的她并不觉得拘谨,尽管身边坐着的都是不相熟的陌生人,身处的也是对她并没有太多善意的崔府,但她就是不知不觉放轻松了心境,安然享受着这一刻的自在。   或许是因为纱幔外坐着安稳如松的那个身影吧。   坐了片刻,宴席终究是散了,众人又乘着兰舟回去。   从水榭下兰舟的阶梯极宽,两侧都停着兰舟,台阶上湿漉漉的满是水,下来的人们不得不小心地撩起袍摆,踮起脚尖往兰舟过去。   崔婷算是主人家了,她一边皱着眉噘着嘴走着,一边吩咐道:“快让人去取了地毡来铺上,怎么突然这样湿滑了,先前不是还不见如此,若是一会踩湿了绣鞋可怎么好。”   娘子们穿着的都是轻薄的丝履,碰不得水的,所以这会子也都扶着婢女踮着脚一步步走着,好在阶梯不长,十余步就能下去。   虽然都是小心翼翼地,却终究还是出了差错。   顾明珠是贵客,又是赐婚使,她自然是走在最前面,扶着阿碧走下最后几阶台阶之时,像是踩中了积水,脚下一滑,竟然直挺挺向着前面扑过去,而她跟前就是粼粼的池水了,若是收不住步子就会一头栽了进去。   这惊险的一幕让后面跟着的崔娉与崔婷吓得尖叫起来,脸色都白的吓人,崔宁在最后也都惊慌地朝着前面望了过来。   只有郑媛,吃惊之后的淡漠,甚至期盼隐隐在目,仿佛只是刹那之间,她心里却已经转过无数的念头似的。   郎君那边也听到了尖叫声,齐齐转过头望了过来,看见的就是这样惊险的一幕,顾明珠已经要跌入水中去了一般。   崔临一直淡淡的脸色终于在这一刻有了剧烈的变化,俊美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焦急与不安,他甚至转身要向那边过去了。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避讳,什么忍耐,没有什么比她更重要的,哪怕是真的所有的打算都白费也及不上她的安危的万一!   只是就在这一刻,阿碧却是生生拉住了顾明珠!   在顾明珠脚下一滑失去重心向前冲过去的时候,阿碧本能地便死死拽住了她的手,想要拉住她,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脚下的那一大摊水迹,她们两个竟然都收不住脚向前冲去,眼看就要掉入那池中去了。   若是真的掉进去,顾明珠的脸面名声自然不必说了,那样幽深的池水,只怕不熟水性的人掉进去连性命都难保住了。   除非有人愿意能救她,可是在这里她一个未出阁的娘子,婢女仆妇也都不会水,谁又能救她呢? 第479章 惊吓   阿碧几乎坐在了台阶上,手中死死拽住顾明珠,才勉强拉住了要摔入池中去的她,二人险之又险地停在了台阶边,惊魂未定地望着那几阶台阶,若是最后没能停下来,只怕这时候已经不堪设想了。   顾明珠的心扑通扑通直跳,方才的事发生的太过突然,她甚至还未回过神来,就已经是被阿碧死死拽住站在池边了。   她慢慢转过身,看见的是已经甩开那几位郎君大步走过来的崔临,他焦急地上前,上下打量着顾明珠:“可还好?有没有伤到?”   顾明珠那颗原本惊慌失措的心在看见他不顾一切大步走来的时候渐渐放了下去,也是慢慢回想起来了,这是在崔府的宴席上,身边都是他的兄弟姐妹,可他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走了过来。   甚至她相信,如果方才她落水了,崔临也会不顾一切去救他。   这不是错觉,而是那种发自心底的信任,就如同若是他受难,她也会不顾一切地去救一般。   崔临的脸色放松了下来,却是拧紧了眉头看向顾明珠身后那一滩水迹,又望向一旁伺候的崔家仆从们,目光里的威严让那群人经受不住,纷纷都跪了下来,面如白纸一般低着头。   然而纵然是如此,那些仆从也没有一个敢擅自开口求饶的,都是静静等着她的处置。   这会子崔娉已经先回过神来,忙拉着崔婷上前去,关切地问顾明珠:“郡主可还好?伤着了不曾?”   顾明珠活动了一下手脚,扶着另一边的婢女走到一旁,问被扶起来的阿碧:“可还好?”   阿碧大半身子都坐到了地上,衣裙都已经湿透了,又是急急慌慌地使尽力气拉住了顾明珠,这会子很是狼狈,被婢女扶起来,只能躲在她们身后,听到顾明珠问时才忙忙道:“无妨的,郡主无事就好。”   只是看她的双手虚虚垂着,像是用不上力气,只怕是真的伤了。   崔婷还在愣神,崔娉年长,却知道在自家的宴席上发生这样的事是何其失礼,她忙忙吩咐人去请医官:“一定要好生照看,不能马虎。”   又满脸歉意地与顾明珠道:“真是对不住郡主,是府里人打点不周,才会出了这样的事,让郡主受了惊吓,我这就让人请了医来。”   顾明珠却是望向那淌水迹,眉间微蹙,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有些不对,若真是水迹又怎么会无端端地停不住步子,分明是有些什么。   一旁的崔临也沉沉收回目光,开口道:“先送郡主回院子去吧。”   剩下的就是崔府里的事了,他一定不会轻易作罢,只是这些不愿意让顾明珠知道,否则只怕她更是要不安心了。   郑媛站在后面,木木地看着崔临大步走到顾明珠跟前,那样关切小心地询问关切着她,仿佛面对着什么易碎的珍宝一般,甚至都不顾身边还有别人,没有半点掩饰自己的在意与紧张,那样的崔临也是她从未见过的。   她嘴唇翕动了一下,终究没有发出声音来,只是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茫然落在脚尖上,她今日穿着的淡紫折枝梅花湘裙,这是崔临最喜欢的颜色,花样子也是淡雅出尘,衬得她高雅脱俗,必然是能让人眼前一亮的。   她想着,总能见崔临一面,总能让他看看,谁才是最配得上他的那个人。   然而崔临却是一眼也没有看过她,满眼满心都放在顾明珠身上,仿佛在他眼里压根就没有自己。   她手是哆嗦的,紧紧攥着裙摆,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为什么,为什么顾明珠没有掉下去,她应该一头栽进池里去,最好就此丢了命去。   不,那样崔临一定会不顾一切下去救她!   尽管郑媛不愿意承认,却也知道崔临对顾明珠那样在意与看重,一定不会不管她。   那样岂不是就成全了崔临与顾明珠了,这是她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她身边的崔宁看着那一幕,惊吓之后却是忍不住走上前去,向着顾明珠走了过去,忍不住想要问问她可还好。   她从郑媛身边走过的时候,郑媛愣了愣,忍不住开口:“阿宁,你听我说……”   只是崔宁连看也没有再看她,径直走了上前去,望着顾明珠低声问道:“郡主,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   崔临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妹妹,他没想到崔宁会上来关心顾明珠,毕竟当初被送去博陵之时,崔宁对顾明珠有诸多误会。   顾明珠倒是不觉得吃惊,人心终究是清明的,或许可以被蒙蔽一时,却不会被蒙蔽一世,总有看清楚好坏的时候,崔宁已经渐渐长大,也能够明白身边的善恶了。   她微微笑着摇头:“无妨,只是吓了一跳。”   崔宁看了看左右,崔娉与崔婷也正望着她们,还有崔临那冷峻的神色,心里恍然明白了过来,轻声道:“不如,我送郡主回院子去吧。”   顾明珠望着低着头绷着小脸却说要送她的崔宁,不由地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来,这小娘子与崔大夫人的性子还真是有点相似,都有些别扭,明明心里替人着想,偏偏就是不愿意让人看出来,故意做出一副不好亲近的模样来。   她笑着点头:“有劳七娘子了。”   崔临看着她们两个,脸上因为顾明珠的事而冰冷的神色开始缓和了些许,放柔声音道:“也好,你先陪着郡主回院子去吧。”   崔娉与崔婷想着闹出这样的事来,崔临也亲自过问了,自然是连连点头,也要送了顾明珠过去,不再停留在水榭。   到了这个时候,郑媛才慢慢走上前来,向着崔临屈了屈膝:“五郎君,那我也告辞了。”   虽然脸色苍白,她的笑容依旧是仪态万方,只是望着崔临的目光里带着点浓得化不开的清愁,微微蹙起的眉尖更是教人心生不忍。   崔临淡淡点点头,连话也不曾说过,便转身去吩咐随从查探此事,又让人去禀报二夫人,毕竟是在二房的院子里发生的事,二房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   郑媛没想到连这样的场合崔临都毫不给她脸面,甚至连一个字都不肯说,不肯理会她,那满腔的愤怒委屈又涌上心头来,却又偏偏在此时,一眼看见了崔临身后不远的崔玮,那个长相憨厚的郎君正切切望着她,带着欢喜带着期待地望着她,目光灼灼地热切。 第480章 长房的选择   阿碧倒也不曾受伤,只是手臂被拉伤,许久用不上力,顾明珠让她回房歇着,留了小葵在跟前伺候。   崔宁陪着她回来,在她下首坐着,没有开口只是沉闷地吃着茶饮,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顾明珠有些惊讶,淡淡笑着,与她说起了别的事来,问了些博陵的风土人情,一直紧绷着的崔宁才慢慢放松下来,与她说了几句。   到后来,她终于忍不住了,开了口:“郡主,方才的事五兄一定会让人查个清楚的,若真是下人怠慢惫懒,一定不会轻饶……”   若是从前,她必然也不会觉得其中有什么,但去了族里跟着嬷嬷们见识了这许多,自然也不会再那样单纯地以为了,她也觉得今日的事有些不一样。   顾明珠微微颔首,也并不多说,她也相信崔临必然不会就此作罢,一定会查个明白,这里毕竟是崔府,她不必亲自过问这件事了。   一直坐了好一会,崔宁才起身来,脸色犹豫,却又低声道:“二房里的二兄与我五兄当初都被推举为宗子,只是因为老夫人一力支撑我五兄,最后才没了争议。”   她就说了这一句,咬了咬唇便告辞走了。   顾明珠倒是一个愣神,只是很快明白过来她话里的意思,不由地心里一沉,崔宁是在提醒她,这件事未必就跟二房没有关系,这场宴席是二夫人操办的,当初更是那般热情地邀请,甚至不顾崔玮与郑媛婚期将近,还要请了众人来热闹一番,实在很是怪异。   只是二房如此做的目的是什么,难道只是因为崔临与顾明珠的事,就要下手除掉顾明珠?   可是那是众目睽睽之下,便是真的掉进痴离去,也会有人救,不会就此丢了性命,怎么也不像是要害她性命。   那是为了什么,顾明珠始终一头雾水。   到了晚间,小葵撩了帘子进来,与顾明珠道:“二房那边院子传了话出来,说是在水榭伺候的下人怠慢,已经责罚发卖了好些出去,连在水榭管事的嬷嬷也被打发了几个出去,闹得动静不小。”   顾明珠蹙了蹙眉,在崔家这样的世家大族里,最是讲究的就是脸面与气度,若非大事绝不会闹成这样,何况还教外人知道,想来是崔临让人把消息送到她这边来的。   她敲了敲案几,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处置了几个嬷嬷与婢仆,二房终究是不想将事情闹大,只可惜是欲盖弥彰,若是真的与她无关,自然不会就这么简单地将事情往身上揽,她这样做也有积分息事宁人的意思,连亲信的嬷嬷也处置了,怕是想要长房能够看在这份上不再追究了。   毕竟都是崔家人,若是闹出来长房的脸色也不好看。   顾明珠嘴角的笑容越发清浅,她向小葵点点头,道:“知道了,不必过问了,去看看阿碧好些没有,手脱了力要好生休息,这两日不必过来伺候了。”   小葵应着下去了。   顾明珠却是起身走到房外回廊边,看着回廊下种着的几株开得正好的凤仙,立了好一会,才回了房歇下。   第二日,崔大夫人使了人来请顾明珠过去商议赐婚的事。   顾明珠带着小葵一路跟着婢女往长房正院去,一路心里早已有了思量。   虽然她挂着赐婚使的名义,但这里是博陵崔府,长房与二房三房纵然平日里有些心结,却终究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无论如何也不会为了一个外人闹得脸面上下不来,只怕这件事也就是像昨日那样让二房里打发了几个下人便作罢了。   何况她原本就让崔家人忌讳着。   她跟着婢女进了小花厅里,与崔大夫人见了礼,坐在榻席上倒也不急着开口,等着崔大夫人说话,提起前一日的事,或者不提。   崔大夫人看了看她,却是开口吩咐:“去请七娘子来。”   这才转过脸与顾明珠道:“昨日宴席上的事,五郎还在让人查,必然会查个明白,不会白白让郡主受惊吓的,怎么也会给个交代,郡主初来崔府,只怕是难免有些陌生,之后就让阿宁陪在郡主身边吧,也好让她随郡主学一学礼数规矩。”   顾明珠心头有些吃惊,没想到崔临竟然还在查这件事,而崔大夫人也没有阻止的意思,还让崔宁陪在她身边,美其名曰是要跟她学礼数规矩,其实分明是要崔宁帮着她护着她,有崔宁在,人人都能看得出长房对她的态度了。   这是顾明珠万万没想到的,她以为崔大夫人今日让她过来,是为了请她息事宁人放过这件事,她也打算面上应承下来,毕竟这里是崔家,就算是崔临也要顾及到这些人,都是他的亲人,她不能让他为难。   可是崔大夫人却没有这样做。   顾明珠惊讶之下,心头那点郁郁好像慢慢散开了去,一时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低声道:“多谢大夫人。”   崔大夫人已经脸色板正,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不必谢我,原本就是府里的过失,我要与郡主赔个不是才对,阿宁自小娇养,性子也不是温柔,若是郡主肯教导她一番,也是她的福气。”   她语气并不柔和,也没有什么关心在里面,但是顾明珠却能听得出她话语里的意思,她没有拒绝。   崔大夫人真的像是顺带提起前一日的事一般,很快就与她说起了赐婚的事来:“……亲迎的日子就定在后两日,赐婚的吉时就在明日,明日我陪着郡主去郑府吧。”   赐婚是要往崔郑两府颁布诏谕,顾明珠就住在崔府,去郑府却要有人陪着前去,崔大夫人愿意陪她去是最好不过,只是顾明珠没想到崔大夫人会亲自陪她去赐婚。   她道了谢,真心诚意的。   崔大夫人点了点头,不在意一般,却是又道:“明日老夫人要回府来,还有几位老夫人也要回来了,怕是要与郡主见一见。”   她像是不经意地加了一句:“老夫人喜欢热闹,这些年有些眼疾,总瞧不见东西,只能大概看见颜色,爱看些鲜艳的。”   说罢,她才吩咐人把崔宁请进来,让崔宁陪着顾明珠。 第481章 崔家当家人   顾明珠念完诏谕,将手中明黄的诏谕交给跟随同来的女官,交到郑家人手中,正看见郑媛端端正正拜伏在地上,面对着赐婚的诏谕脸上满是温顺良淑,连眼神都没有丝毫的改变,全然看不到前一日在崔府望着崔临与崔玮的神情。   待到婢女扶了她起身来,她才目光盈盈向着顾明珠道谢:“有劳郡主了。”   这才望向崔大夫人,语气很是低弱,像是含着无限委屈又不得不低头:“大夫人,多谢您这些时候以来的关照,我一直记挂着您。”   崔大夫人看着她,却是皱了皱眉:“过几日就是亲迎,府上可打点好了?若有什么不便之处,使了人递了消息过来,二房那边很是看重这场婚事,这些时日都在忙着操办,必然不会委屈了你。”   只字不提从前,也不接郑媛的话,让郑媛大失所望。   回崔府的路上,崔大夫人的脸色一直不大好看,顾明珠只当她是看着郑媛要嫁入二房,心中不舒坦,也就不开口。   只是快到崔府的时候,崔大夫人低低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她嫁进崔家是好事还是坏事,五郎这件事办得莽撞了。”   顾明珠一愣,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是郑媛嫁进崔家的事,只是这与崔临有什么关系?难道这桩婚事是崔临……   还不等她多想,马车已经缓缓停下来了,崔大夫人的贴身婢女翠环上前来屈膝道:“夫人,郡主,老夫人已经到了府里了。”   顾明珠心头一跳,才看见婢女打起的帘子外整齐停着一队马车,仆从们忙前忙后搬着箱笼,好大的阵仗。   崔大夫人眉头一皱:“不是说明日才回来,怎么今日就来了。”   她起身扶着翠环的手下了马车,一边道:“谁陪着老夫人来的?”   顾明珠也跟着她下了马车。   翠环小心地扶着大夫人,轻声道:“是赵姨奶奶陪着一起过来的,那几位老夫人明日才到。”   崔老夫人竟然是单独过来的,甚至都不愿意等一等与那几位老夫人一起过来,崔大夫人心顿时提了起来,看了一眼顾明珠,脸色微沉向府里走去。   正院的内堂里,崔二夫人笑盈盈亲自端了茶送到崔老夫人跟前:“……总想请了老夫人回府来,又怕族里的事多,只好使了人送了过去,那是二郎从扬州带回来的琼花,百余株也只成活了十余株,二郎惦记着老夫人喜欢,就让人都送了过去,也不知老夫人喜欢不喜欢。”   崔老夫人已经两鬓皆白,却依旧神采奕奕,那一双眼乍一看去却是与崔临有些相似,隐隐有暗光流转,只是她脸上是慈爱的笑容,向着二夫人点头:“怎么不见二郎?”   崔二夫人听到问起崔二郎欢喜地连忙道:“他今日去了宗祠帮着打点了,三郎成了婚要拜宗祠,他替三郎打点周全。”   看着崔老夫人接了茶汤才又道:“是顾渚紫笋。”   崔老夫人点了点头,吃了一口茶汤,才又道:“好,好,三郎也要成亲了,是好事。你这些时日辛苦了,有什么事让你大嫂与三郎媳妇帮着打点吧。”   也不曾提起这是与郑家联姻的大事,让崔二夫人很是有些失望,只是她不着急,既然连郑大娘子都娶到了,以后自然会更好的。   她利利索索地答应了,又笑着道:“我是瞧着那位零陵郡主来了博陵,大嫂又要费心思招呼她,怕是无暇分身,也就不敢打搅了。”   崔老夫人温和慈爱的脸色没有半点变化,道:“那是贵客,自然是要好好招待,只是也不会不能帮衬。”   崔二夫人笑着点头,看着进来的三夫人,这才笑着道:“要说郡主真是生得花容月貌,从前只听说郑家那位娘子生的好,可是见了郡主才知道,那才是模样标致,难怪说当初的宣阳大长公主就生得倾国倾城,连番邦都听说了她的美名呢。”   崔老夫人目光紧了紧,手里的茶瓯也停了停,放在一旁,才又笑着与三夫人道:“你大嫂呢,你们都来了,怎么不见她?”   二夫人忙忙接上口:“她陪郡主去了郑府颁诏去了,郡主人生地不熟,大嫂有些不放心。”   崔老夫人挑了挑眉:“她倒是热心肠。”   二夫人抿嘴笑着:“大嫂自来是面冷心热的,先前瞧着对五郎七郎都是不大过问,可前一回不是还悄悄去了长安,也是记挂着吧。”   她话音未落,崔大夫人已经带着婢女进来:“二弟妹倒是知道我。”   声音稳稳当当,不急不忙。   说罢,便上前来给老夫人见礼,面色坦然:“老夫人今日回来,不曾让人送了消息回来,我让人准备了马车明日去接的。”   崔老夫人看着大儿媳,心里一叹,道:“不是什么大事,我听说五郎也回来了,想着早些回来问问长安的情形。”   崔大夫人点头:“我让人去唤了五郎与七郎过来。”   她看了眼帘子外:“郡主也回府了。”   崔老夫人微微颔首,笑容和气:“快请进来,怎么能让贵客等在外边,失了礼数。”   顾明珠进了内堂,一眼便看见了坐在正中的崔老夫人,她定了定心,上前见礼。   崔老夫人笑眯眯看着她,温和慈爱地就如同祖母一般,连连点头:“快请起,郡主辛劳,从长安远道而来,招呼不周还望见谅。”   顾明珠道不敢,在一旁的榻席上坐下。   崔老夫人正正看了她两眼,才笑着与她说起了家常,问了问长安的情形,又笑谈起了当初入宫给昭文皇后请安的事,连崔二夫人与三夫人都听住了。   顾明珠一直紧紧绷着心弦,她知道眼前这位崔老夫人才是崔家真正的当家人,若是她不能接受自己,她与崔临便绝无可能,可是眼下连她也看不出崔老夫人的心思,这更让她心悬着,有些不知所措。   只是有一点她却是听出来了,崔老夫人半句也没有替前一日水榭宴会上的事,她是崔家当家人,闹得这么大动静,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可她只字不提,连问也没有问过,看来是有意要帮着二房遮掩过去了。   顾明珠心头一阵冷意。 第482章 不情愿的婚事   崔郑联姻终究是崔氏的大事,二房又是有意大摆,一时间整个博陵都热闹起来了。   跟忙碌的崔府比起来,顾明珠这个赐婚使完成了使命倒是清闲,她只要安安静静在宴席上做个摆设,观礼之后就能悠哉悠哉回院子赏花看书。   看着如流水一般的筵席,还有如云而来的各大世家的宾客,顾明珠也不由地有些咂舌,这一场世家的婚宴比起宫中的宴席竟然都不差几分,果然历代帝王对世家又敬又怕,世家的影响力与势力实在是有些惊人。   不过,她也没有什么好奇心去打探来的客人的身份,只是与崔娉、崔宁姐妹几人说说话,躲在一旁的小花厅里躲个清闲。   但是总有人不肯放过她的清闲,有几位娘子带着婢女进了小花厅,笑着与崔娉、崔宁几人打了招呼,一双眼却是往顾明珠身上看个不停,更是开口道:“阿宁,这是哪一位?是不是那位宫中最得势的郡主?”   语气里没有半分尊重,只有轻佻傲慢。   顾明珠倒也不怒,她来博陵之前便已经想到了,必然会遇见这样的事,只是崔宁不知怎么,却是动了气,冷冷道:“郡主是奉诏前来,昨日老夫人都是以礼相待,瑶娘你们难道连礼数也不懂?”   卢瑶娘没想到崔宁竟然会护着顾明珠,一时闹了个脸红,想要与她争几句,奈何崔家不比寻常世家,崔宁又是崔家嫡出娘子,她只能讪讪道:“我不过是不识得郡主,才会问一问,哪里是怠慢了。”   这才别别扭扭与顾明珠见了礼,却是气鼓鼓走到一边,小声议论着。   顾明珠也能听到只言片语,说得都是郑媛与她之间的事,她倒也不恼,闲闲与崔家姐妹说着话,却是感激地与崔宁笑了笑,她没想到崔宁会出来护着自己。   崔宁却是不自在地别开脸去,对着她的感激,脸颊有些不自然地泛红,像极了一个别扭的孩子。   这让顾明珠越看越觉得想笑,这么个别扭的性子,心思却并不坏,实在是有意思,她对崔宁越发觉得亲近了。   这时候,在郑府往崔府的路上,一身朱紫团花锦绣吉服的郑媛坐在马车上,跟着摇摇晃晃的马车,她头上的五彩锦绣盖头也摇摇摆摆,露出了她冷冰冰的脸。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日,她一早就被婢女伺候起了身,换了吉服梳了发髻,喜娘一边帮着打点,一边夸她容貌绝美,做了这么些年喜娘也没有见过如此容貌的新妇,更是连连道,崔三郎君真是有福气,才能娶到她这么出色的夫人。   只是她越夸,郑媛的心里就越不平,她如此美好,又是如此的身份,为什么就要嫁给崔玮那么个无用的人!她明明该是更好的,该有更好的去处。   这情绪在她心里一直发酵,一直到崔玮带着傧相登门亲迎,行奠雁礼的时候,她被婢女扶了出去。   坐在硬邦邦的马鞍上,隔着屏风看着一身吉服的崔玮被嬉笑的傧相簇拥着进来,手里还捧着一对大雁,有些拘谨不安地与郑家几位长辈请安问好,目光忍不住往屏风这边看过来,又不好意思似的很快收回去,满满是欢喜。   可这些在郑媛眼里看来,没有半点喜悦,她只觉得崔玮行事畏畏缩缩,没有半点风度仪态,也没有世家的气度,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不要说与崔临相比,说得粗俗些,甚至连帮崔临提鞋都不配。   可她就要嫁给这个人了!   等到崔玮小心地挑开帘子,将那一对大雁朝着她抛过去时,郑媛那张美艳的脸上只有满满地忘记了掩饰的厌恶。   崔玮不由地愣了愣,憨厚的脸上有些回不过神来,他看的明白,郑媛的脸上没有半分喜气与羞涩,更像是不情愿。   难道她不想嫁给自己?   可是她来不及多想,喜娘已经笑眯眯道:“礼成,请郎君接了新妇登车吧。”   就这样郑媛被送上了马车,从郑府往崔府去了。   到了崔府门外下了马车,四下里都是观礼道贺的人,挤挤攘攘甚至将崔府门前堵得水泄不通,人人都听说了这位嫁到博陵来的郑家娘子是世家第一美人,人人都想瞧一瞧这个热闹,这也是博陵难得的盛事,何况还有这许多世家郎君娘子前来道贺观礼,都是让人闻名已久仰慕不已的。   郑媛被扶着下了马车,先前盖在头上的盖头已经被取掉了,她举着一把如意翠羽团扇,半遮着面一步步踏着大红地毡往府里去,听着四周的沸腾人声,脸色却是依旧冰冷,没有半点动容,一双眼冷冰冰地望着前面。   也有不少人瞧出了她的神色,好奇地议论着:“新妇瞧着没有什么欢喜之色,难不成这婚事还不情愿?”   另一边传来笑声:“我可是听说,当初这位郑大娘子可是要嫁与咱们崔五郎的,后来却成了崔三郎,这倒是件怪事。”   这让四下如同沸腾了的油锅溅了水一般,热闹非常地议论起来,只因为谁都知道崔五郎可是世家郎君里最出色的,人中龙凤一般的人物,可不是不出名的崔三郎崔玮能够比的。   郑媛倒是不曾听到外边人的议论,否则是怕她的心情将会更加恶劣。   她一路向着崔府正堂走去,目光却是忍不住向着一旁的人群里望过去,崔家的郎君也在观礼,那么崔临必然也在。   只是她透过团扇望了好一会,也不曾见到那个俊美的身影,只能失望地收回目光,被扶着往堂中进去了。   热热闹闹行了礼,郑媛被送去了青庐,崔玮留在前院答谢宾客,喜气洋洋的他多吃了几盏酒,原本就酒量不佳,这时候更是步履有些踉跄,被扶着送回了青庐。   他坐在郑媛身边,望着一身鲜艳锦绣娇美如同花朵一般的郑媛,眼里满满是光亮,连接牢食的手都有些不稳,好一会才全了同牢礼。   等到伺候的人都退下了,青庐里只留下了他们夫妻二人,崔玮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期盼,伸手去握郑媛的手:“媛娘,我真是有幸,真的能娶到你……”   可是没想到,郑媛皱着眉抽回了自己的手,转身躺在了青庐里的软榻上,侧身向着里面,看也不看他:“我不惯与人睡,你睡那边的小榻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她甚至都没打算脱掉自己身上的吉服,对他满满都是防备,更是没有打算与他全周公之礼。 第483章 认亲   第二日一早,郑媛是被婢女唤醒的,新妇入门第二日还要认亲,她怎么也不能让崔家人都等着。   只是她起来的时候,崔玮已经在青庐外等着她了,看着她脸色有些不自在,没有了前一日那样的欢喜,却还是笑着与她道:“时候还早,不用着急。”   郑媛看着他那一副憨憨的讨好的模样,便觉得难受,别开脸去:“我还要梳洗更衣。”   便再也不理会他了。   崔玮脸上的笑容一时僵住了,好一会才慢慢收回了目光,低下头朝着院子里走去,直直站在回廊边像是看着花,又像是在发怔。   等到郑媛收拾妥当,才扶着婢女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一起往正堂去。   崔老夫人带着崔家几位长辈都已经坐在堂上,另一边坐着的是崔家的亲眷子弟。   郑媛进了门,目光掠了一眼,便已经看见了坐在一旁的崔临,他一身银色袍服,坐在郎君之中如同璀璨的星,吸引了所有光芒。   她的心忍不住砰砰直跳,步履也越发摇曳娉婷,一步步进去。   “老夫人,三老夫人,四老夫人……”郑媛脸上的笑容如同量身打造的美好,恭敬又不失优雅,跟着崔玮一一给崔家长辈行礼。   崔老夫人看着她,笑容温和地点头,让婢女捧出认亲礼来:“添子添福,恩爱白首。”   郑媛抿嘴笑着,低头应着:“多谢老夫人。”   待她的婢女接过来一看,是一整副的红宝石头面,上面镶嵌的红宝足足有拇指大小,价值之昂贵连郑媛这样见多了的人都人不足咋舌。   崔老夫人给了这样的认亲礼,是不是就是对自己的认可了?郑媛不由地心里欢喜地想着。   她给崔三老夫人与四老夫人行了礼,这两位也是笑容满面,给了厚重的认亲礼。   到了崔家亲眷与子弟了,郑媛的身子有些僵硬,她不愿意以这种身份见崔临,却又不能不如此,身边还有崔玮,实在是让她心里很是难受。   给前面几位年长的郎君行了礼,到了崔临跟前,郑媛一直端庄的笑容有些稳不住了,她扯动着嘴角,机械一般跟着崔玮道:“五郎君。”   声音干巴巴地,如同脱了水的花瓣掉落在地上,毫无半点生气。   崔临却是毫无半点懈怠地起身来,欠了欠身:“二兄,二嫂。”   那一句二嫂实在是刺耳,让郑媛的手都不禁抖了抖,好一会才抓紧了婢女送上来的端州砚,扯出笑容来:“一点心意。”   新妇要给弟妹送见面礼,这也是规矩,崔临年岁小过崔玮,自然也该得郑媛的见面礼。   崔临却没有接过来,只是退了一步,让一旁的婢女接了下来,淡淡道:“多谢二嫂。”就这样坐回了榻席上去。   郑媛一时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上不得下不得,却又偏偏说不出半点来,只能咬着牙跟着崔玮往前走。   坐在上席的崔老夫人与一旁的三老夫人说着话,目光却落在他们二人身上点了点,又很快移开去了。   崔玮带着郑媛继续认着亲,却有婢女快步进了正堂来,走到崔临身后停住了,躬身低声说了几句又退了下去。   崔临的脸色却是顿时变了,他抬起头来,眉头微微皱起,沉吟不语,却让上席一直留意着他的崔老夫人心中一跳。   她可是最了解崔临的,若不是极为为难的事,崔临绝不会是这样的神色,他素来运筹帷幄,成竹在胸。   她不由地要使了婢女去问崔临,却又碍着眼下还是崔玮与郑媛认亲,只能权且按捺着。   好容易等到崔玮与郑媛见过了崔十二娘崔婷,送了她一套古籍,算是认完了亲,崔老夫人沉声道:“好了,认亲也认完了,玮郎的婚事是赐婚,原本照着规矩要入宫谢恩,如今博陵离长安路远,也就作罢了,待晚些谢过零陵郡主也就算全了心意了,二郎媳妇你带着玮郎媳妇去二房吧,有什么事你慢慢教她。”   就这样打发了他们回去,虽然话语说得很是周全,却是难掩匆忙,甚至都没有让一家子说上几句话就散了。   郑媛心里不由地有了疙瘩,只是她是新妇,上面有祖母与婆婆,只有听吩咐的命,心里不悦地跟着崔二夫人往二房院子去,崔玮虽然是新婚,却是遵照崔家家训不能懈怠,还得去前院安排事情。   她低着头,捏着团扇的手心不在焉地摇着,听着崔二夫人热络地与她说着府里的事,别的她都没听进去,只听到崔二夫人说起方才的认亲礼:“……老夫人终究是偏着长房的,当初你二兄成婚,认亲礼送的翡翠头面,三房里四郎成亲给的是蓝宝,到你这里给的是红宝,倒是相差无二,”她撇了撇嘴,“只有长房不一样,长房大娘子英娘出嫁给的压箱却是羊脂玉的座山子摆件,那一件怕是抵得好几套这个了,何况还是一整套。”   “等到五郎成婚,老夫人怕是要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要给了他了。”   崔二夫人说得半含酸,郑媛听得心头却是百般不是滋味,她原本以为自己的身份嫁到崔家,不是别的世家娘子能比的,崔老夫人与府里的人怎么也要高看一眼,所以难免存了要强的心思。   也因为她嫁的是崔玮,不是崔临,崔临不肯娶她,她更是存了几分争胜之心,就算崔玮样样比不上崔临,她也要让他们瞧瞧,自己在崔家是不一样的,也能帮着崔玮在崔家越来越重要起来。   可没想到,才一见面就被泼了一盆冷水,原来崔老夫人对她并没有半点特殊,就与二房三房别的新妇一般对待,只有长房,只有崔临是最要紧的。   她把那柄团扇死死攥在手里,几乎捏得手指都发白了,才勉强把怒气压下去。   她们议论着走远了,却不知道此时在正堂里,气氛已经凝重到了极点。   崔老夫人听了崔临的话,脸色大变,坐在榻席上许久都说不出话来:“你是说陈留王带着叛军打进长安了……”   崔临沉着脸点点头:“而且安西节度使是卢家旁支,安西府有不少卢氏族人。!”   如此说来,陈留王竟然是在世家的支持下,再次起兵叛乱,更是打入了长安! 第484章 同进同退(第一更)   顾明珠被请到了正堂,崔临也不隐瞒她,将所有知道的消息都告诉了她:“……如今通往长安的官道都已经被封锁了,无法得知长安的消息,连这一份密报都是长安崔府的人想尽办法送出来的,只是之后的情形已经不知道了。”   他微皱着眉:“安西府驻扎着数万大军,这一次陈留王是领着精锐夜袭长安,只怕不像之前那样容易抵挡了。”   两方人数悬殊,纵然有顾青在长安,也难有胜算,长安只怕是陷落了。   顾明珠的脸色很是难看,没有人想到李念逃走之后竟然还能再举兵叛乱,更是得了安西府的守军兵权,大举奔袭长安,如今的长安只怕是不敢想象。   旁人或许不知道,她自己却是清楚,长安与太极宫的防务经过了上一次的动乱,还未来得及整肃,如今正是空虚之时,怕是经不起叛军的一次攻袭。   她低沉沉地道:“这是几日前的消息?”   崔临道:“快马加鞭送到博陵,也已经是四日之前了。”   四日,长安只怕已经是浩劫了,不知道宫中是什么情形,还有将军府、郡主府的人们。   顾明珠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皱着眉想了想,道:“从前一次的事后,西山大营便被全数换防,统领之位还空缺未补,长安防务正是空虚,而太极宫禁卫中也是换下许多人,东宫空置,东宫禁卫形同虚设,只怕不是叛军一合之力,此刻叛军怕是已经打入宫中。”   那么太后也落入了陈留王手中?   顾明珠手心渐渐有了汗,顾家已经是绑在太后战船上了,若是太后已经被陈留王拿住了,那么顾家,甚至整个后党都将是岌岌可危。   谁也不会忘记当初赵国公府的血案,那座高高在上的帝位下面流淌着无数人的鲜血。   “若是太后与圣人落到叛军之手,此刻怕是已经出了矫诏。”崔临沉吟一会,摇头,“只有太后下诏,或是先帝的诏谕,他才能名正言顺登上帝位。”   顾明珠也点头,是了,陈留王若想顺利登上帝位,而不会被天下人唾骂,只有矫诏。   若是他真的已经将太后与圣人都拿在手中,便会不顾一切掩饰这一场叛乱,可现在还有消息。   崔临与顾明珠对望了一眼,开了口:“我这就赶回长安。”   顾明珠早已明白他的意思,连忙道:“我随你同去,长安和宫中此时正乱,我对宫中情形最是了解,又得太后娘娘信任,必然还能有法子。”   崔临却是摇头:“此时长安太过凶险,你无论如何不能去,我带七郎悄悄入城,看情形再定。”   顾明珠却是半步不让:“当务之急是入宫见太后,还要去见我父亲,他手中有西北诸府的兵权,能够调兵勤王,如此以来,我是最合适不过的人。”   她望定了崔临,目光里满是信任与坚持:“我随你同去。”   崔临原本冷肃的脸上此刻却如同暖阳下的冰雪,慢慢融化开了,望着她久久不曾言语。   坐在上席一直一言不发的崔老夫人目光凌厉地望了他们一眼,脸色有些复杂,却是开了口:“郡主说的是,此时长安虽然险恶,却尚有转机,郡主若是能够回去,联合各方之力,还能有一战之力。”   她看得出崔临与顾明珠之间那自然而然的默契,还有彼此的关切与坚持,心里更是沉了沉,自家五郎的性子她这个作祖母的最是了解,所以才更是担心。   只是崔老夫人终究是崔家当家人,也知道此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她按下不提,吩咐了一旁的嬷嬷:“让人给族里送了消息,请族中叔伯速来博陵,再送了信去范阳,问清楚卢氏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要叛出世家!”   数百年来世家都是互相结盟,对外更是同进同退,从未有过这样的事,竟然会帮助陈留王起兵叛乱,若是世家再无举动,只怕很快天下人就会以为叛乱是关陇几大世家支持所为,世家清誉将毁于一旦,百年美名也将掉下神坛,背负世人的笑话与唾骂。   这样的事,崔家绝不允许发生!   顾明珠向着崔老夫人屈了屈膝:“我这就去准备。”   崔临看着她那毅然而去的背影,好一会才转身向崔老夫人欠身:“老夫人,我也去准备一番,即刻出发。”   顾明珠既然坚持要去,他将尽所能护她安好,而无论前方是何等艰难与险恶。   这样大的事郑媛一点消息也没听到,她才从崔二夫人院子里回了自己的房中,让婢女替自己卸了钗环,在榻上歪着,冷着脸不言不语。   婢女小心地端了青饮到榻边:“娘子消消气,二夫人也不过是说一说,老夫人对郎君与娘子还是放在心上的,那一套头面……”   不提那一套头面也就罢了,提起来郑媛便是抓心挠肝,她自以为是崔老夫人看重她,才会送了这样贵重的认亲礼,可是二夫人说了才知道,她与那些新嫁进门来的媳妇得的都是一般无二,哪里有半点在意她的身份。   她拉长着脸:“罢了,把那头面收起来,我也不缺首饰,哪里就看得上。”   婢女只得照做,又不安地道:“方才三郎君回了院子了,让人来问了娘子在不在房里,就去了书房,是不是……”   是不是得请了崔玮回房来,毕竟他们才成婚,也没有将夫婿冷落在书房不理不睬的道理,教外人看了岂不是笑话。   郑媛听到崔玮便更是不高兴,翻身背对着门外:“不必了,这院子这么大,他在那里不能歇息,非要来这房里吗!”   她可不高兴看到他,那一副无用的模样,看见便教她心烦,恨不能远远的与她毫无关系。   婢女愣了,想要劝几句,却又不知该如何说,毕竟她也是陪嫁过来还未收房的,哪里说得上话,只好低低声答应着要退出去。   “慢着。”郑媛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坐了起来唤住了她,“去把他请过来吧。”   婢女一怔之下,连忙答应着去了,心里松了口气,看来 第485章 长安之乱(第二更)   崔玮也是满心欢喜,忙丢下手里的账本,跟着婢女过来了。   他心里满是期盼,思量着郑媛终于想明白了,兴许前一日只是她才嫁过来,还不惯在崔家的生活,才会那样对待他,现在这不是回转了心意了。   他欢喜地三步并作两步进了正房,满脸笑容唤着:“媛娘,你有话要与我说?”   只是才一进门就看见屏风外的外间,婢女正忙忙碌碌捧着榻席与枕褥,正在收拾铺盖着。   他不由地愣了一下,转过屏风就看见郑媛素着头脸坐在一旁的榻席上,身上却还穿着先前去认亲的衣裙,看着他进来了这才抬了抬眼:“三郎君还是留在这边歇息吧,外间我让人收拾出了榻席来了,委屈郎君在那里歇息吧。”   她语气轻柔,话语却是字字冰冷:“待过些时日,我再给郎君挑几个房里人,开个偏院,也好不让三夫人担心。”   她说罢便不再开口,让婢女斟了茶汤端了茶。   崔玮那原本满是欢喜的脸上顿时僵硬了,他怔怔望着郑媛那张明艳的脸,许久没有回过神来,好一会才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他可是她的新婚夫婿,她不但不让他碰,还要他在外间睡着,连里间都不让进,这分明是不肯与他真正做夫妻,她是不情愿!   崔玮并不是个傻子,他自来都知道郑媛喜欢的是崔临,嫁给自己是不得已,但他总觉着人心是肉长的,只要她肯嫁过来,总能焐热了她安安心心过得。   所以郑家要与崔家联姻,要将郑媛嫁给别的郎君的时候,他主动与崔二夫人说了,争取了这门婚事,可是没想到刚成婚,郑媛便是如此冷漠无情,他心里拧成了一团,连那张憨厚的脸也都有些扭曲。   许久,他才站起身来僵直着身子出了里间。   一旁的婢女看着很是担心,低声道:“娘子,这怎么好,难道真的让三郎君睡在……”   外间都是值夜的婢女睡的,怎么能让夫婿睡在那里,这若是传出去只怕……   郑媛冷冷瞥了一眼屏风外,轻笑一声:“他不会说的,原本就是个窝囊的,哪里还好意思让人知道这样的事。”   她料定了崔玮没有脸面说出去,也就懒得理会了,闲闲地道:“他若是睡在别处只怕要传出话来,就让他睡在这里吧,待过上些时日,把长风、清音她们两个给他收了房,也就好了。”   婢女听得直皱眉,又无法劝说,只好作罢。   到了晚间,郑媛去崔二夫人院子用晚饭的时候才听说了崔临与顾明珠的事。   “……认完亲没多久,五郎就护送郡主回长安去了,走得倒是着急。”崔二夫人听了这个消息,不知道为什么却是笑容满面,“只是这一回你大伯母无暇分身再送了郡主回长安,只好都交给五郎了。”   郑媛心里如同被刀切了一大半去,又痛又空,崔临与顾明珠竟然单独回长安去了,这一路上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她想着就浑身不舒坦,又觉得偌大一个崔府没了崔临在,也就没有什么意义,顿时也就泄了气,垂头丧气地坐在榻席上。   崔二夫人却看不出她的心思,还在洋洋得意地说着:“听说五郎对这零陵郡主是上了心,这一回来博陵算是看明白了,何止是上心,只怕已经是钟情了,这倒是再好不过了。”   她把后面的话吞了进去,只是哼哼地笑了几句:“只是怕老夫人不答应。”   郑媛把那柄团扇险些给撕了,却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使性子,还有许多事要从长计议,这才堆着笑陪着二夫人说话,一副贤淑孝顺的模样。   被她惦记着的顾明珠与崔临却是正在通往长安的官道上飞驰着,崔临骑着骏马,顾明珠的马车也是最为轻便的两驾车,二人此时都没有来时的心情,满心担忧地朝着长安奔去,多耽搁一日,长安便会多一日危险,原本可能存在的转机也会消失殆尽。   一路上并没有什么不同,直到过了洛阳才发现越来越多的流民,都是神色惊慌背着行李细软,扶老携幼从长安向着洛阳逃过去,分明是被陈留王的叛乱逼得掏出了长安城,那么留在长安的人只怕……   顾明珠的心顿时拧作一团,更是焦急,崔临一边安慰她,一边吩咐众人加快速度,尽快赶去长安。   只是到了长安驿时,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事,并没有叛军把守,只有几名散兵游勇三三两两地乱窜骚扰敲诈流民,连流民手中那点伴身之财都不放过,终于被崔临的亲卫尽数拿下。   从他们嘴里得知长安城已经破城几日,城中混乱不堪,大批叛军都去攻打太极宫,他们只是那些散落的兵勇,原本是要把守各处驿站城防,却因为好几日没有人理会,也不知道太极宫的境况,也就散乱了。   顾明珠顿时想到了郡主府与将军府里,那里都是她的家人,陈留王的叛军只怕不会放过他们!她顾不得长安城的危险,就要立刻赶回去。   崔临没有拦着他,反而将那几个叛军盘问清楚之后,让人把他们的军服脱了,将人那些了,自己与亲卫换了叛军军服,又让顾明珠与阿碧小葵换成了寻常男子的服饰,这才悄无声息地混进城去。   长安城中已经彻底没有了往日的繁华热闹,四下里都紧闭着门,街市上还胡乱堆砌饿着杂物,与丢在一旁的衣物包袱,偶尔还能看见几个没有气息的人倒卧在道旁,吓得阿碧与小葵脸色惨白,瑟瑟发抖地走着,却又不敢发出声音。   顾明珠虽然脸色是一片镇定,但目光中的担忧恐惧都被崔临看得清清楚楚,他放缓了步子,走到顾明珠的前面,与她只有一步之差,将她护在自己身后,低沉沉地道:“别担心,大将军他们必然无事的,他掌兵数十年,不会轻易被叛军所伤的。”   虽然他未曾回头,但顾明珠清楚地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关切,确实更觉得鼻酸,低声道:“二婶与韩嬷嬷她们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虽然就在不远的地方,但好像隔着无数的艰难,她的心悬在半空中满满是惊慌。 第486章 前途莫测(第一更)   胡同口一片狼藉,崔临带着他们已经弃了马,小心地进了市坊,向着将军府走去。   府门紧闭着,却有些歪斜松动,分明是被撞击过,顾明珠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不由地心里一沉,将军府如此名声在外,又是家大业大,自然是躲不过叛军的围攻,不知道郡主府如何了。   她吩咐了一句,阿碧带着人应着赶回郡主府去。   崔临见她担心,也吩咐了两个亲卫跟着过去。   只是拍了许久的门也不见人应声,顾明珠更是焦急,难道真的已经来晚了?   崔临看着她脸色发白,往日里镇定自若的神色也都不见了,只有委屈和迷茫,眉间皱得更紧,低声吩咐了几句,他身后的亲卫应了一句,快步沿着墙边去了。   过了不一会,府门居然打开来了,开门的是个哆哆嗦嗦的仆妇,满脸惊恐地看着她们,嘴里还絮絮:“饶命,饶命呀……”   小葵忙上前去:“将军呢?二夫人呢?”   那仆妇仔仔细细看了她好一会,又一眼看见站在人群里的顾明珠,这才恍然明白,顿时哭着跪下了:“郡主,郡主回来了……”   她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哽咽着说了个明白。   顾青早在叛军攻城之时就匆匆忙忙赶去了五军都督衙门,便一直不曾回过府,眼看着叛军攻进城来,毛氏连忙吩咐人闭了府门,添了许多人巡视,可是随着叛军进城时间越来越久,四下里都已经乱了,不远的市坊不知道是哪一府还起了火,青烟散的大半长安都弥漫的,整座将军府都陷入了恐慌之中。   只是当天夜里,将军府的门就被叫开了,贤王妃顾明月带着一辆马车急急忙忙赶过来,接上了毛氏与顾元,叮嘱了府里的人守好将军府便走了。   这几日将军府被叛军几次围攻,却还是没有被攻破,但是下人们都已经吓得魂飞魄散,这几日都缩在角房,没有人敢出来,唯恐被叛军拿去了。   顾明珠的心登时放下了一大半,虽然不知道顾明玉将毛氏他们带去了哪里,但总能是安全的,唯独不知道顾青现在如何了。   郡主府那边却还好,叛军像是无暇顾及,也没有去侵扰过,但韩嬷嬷还是如临大敌,将所有侍卫都调集守府,战战兢兢地熬了这几日。   眼看着顾明珠放了心,崔临低声道:“我已经让人去联络七郎,崔家在长安还有数百暗卫,只要能召集到一处,还是能有所作用。”   顾明珠没想到他连这样隐秘的事都没有瞒着自己,这无异于将他所有的腹背都交给了自己,毫无保留,这样的信任顾明珠在哪里都有感受到过。   她深吸口气,点了点头:“我先入宫,看看太后的情形。”   崔临认真看着她,好一会才点头,开口道:“我让梁一送你入宫。”   顾明珠不由地皱了皱眉,梁一是崔临身边最得信任重要的亲卫首领,可是这个时候他却毫不犹豫让梁一跟了自己入宫,分明是将她的安危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她没有拒绝,也知道这样才能让她安心,匆匆带着梁一与小葵往宫中赶去。   历经数百年的太极宫从未有过此时的破败,宫门已经豁然洞开,里面与长安城一般已经看不到人迹,只有还未熄灭的火还在哔哔啵啵地燃着,一片死寂。   顾明珠心沉了下来,太极宫已经这副模样,太后与圣人……   她顾不得多想,带着人快步向太极殿赶去,她实在是想不到除了太极殿那一间密室,太后与圣人还能藏身在哪里。   只是她还是失望了,与上一回不一样的是,太极殿已经人去楼空,再没有人留在里面,而那间密室也是空空如也,太后与圣人都不在里面。   顾明珠一时心慌意乱,如此看来,太后与圣人究竟去了哪里,难道真的落入了李念的手里?   她心事沉沉带着梁一与小葵出了太极殿,往宫外去,毕竟宫中叛军众多,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形,若是贸贸然再四处寻找只怕是很容易就会被拿住。   才出了宫,崔临已经带了一辆马车在外面等着了,看见她安然无恙出来,他的神色明显放松了许多:“走吧,太后不在宫中。”   顾明珠一时愣神,不明白他如何会知道,却也没有多问上了马车,崔临一撩袍摆也上了马车。   他高大的身子一进马车,原本尚算宽敞的马车便显得狭窄起来,让顾明珠也有些手足无措,不由地向着里面挪了挪身子,想要给他让出更多的空间来。   她也知道在这种情形下,要弄一辆马车有多不容易,崔临的风姿仪容又太过显眼,最好是在马车里同行,只是她按捺不住心里的慌乱,好像他温热的气息如同在大明宫中那次一样,就在她耳边了。七郎在显王府,太后也在,显王殿下带着亲卫潜入宫中救出了太后,连同顾二郎君和夫人也在显王府,你随我去。”   太后被显王救下了,如今还安然无恙!顾明珠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不由地拍了拍胸口,露出丝笑容来:“那就好,总算不曾落入叛军之手,圣人呢?”   崔临脸色有些难看,摇了摇头:“圣人不曾出宫来。”   那就是,已经被陈留王拿住了?   顾明珠脸上的笑容顿时也敛了下来,低声道:“可见到我父亲?”   崔临摇头,看着她脸色发白,忙又道:“显王殿下说顾大将军前两日已经想法子出了长安城,赶去西北了。”   顾青手中有十万兵权,若是赶来勤王必然能够势如破竹,只是他未曾奉诏,真的能够轻易调动那许多兵马吗?而长安若是局势变化,最终太后落入了陈留王手中,顾青的勤王会不会变成了叛乱,反而成了罪状?   顾明珠此刻感觉到了前途莫测,没有人知道接下来的局势,纵然是她重活几遍,却也无法预测到之后的事情,因为一切早已不一样了,她改变了命运的走向。 第487章 母子之心(第二更)   马车却没有去显王府,却是去了西市长留坊一间不起眼的报国寺。   只是原本外面看起来破旧冷清的寺庙,此时里面却被金甲卫与显王亲卫层层把守,紧密守卫着。   顾明珠与崔临在小沙弥的带领下一路走到最里面的佛堂里。   太后一身寻常素净的长袍,绾着素髻跪在佛前低声念着经,听到徐司言禀报,才扶着宫女起身来,让徐司言唤了顾明珠与崔临进去。   看到顾明珠那一刻,太后念了一句佛号,连连道:“好,好,平安无事就好!”   又摇头道:“真是糊涂,眼下是什么情形你就敢回长安,若是被他们发现了,岂不是……”   顾明珠坐在了她身边,低声道:“我不回来,如何能够安心,太后还在宫中,我父亲婶母她们也在长安。”   太后点点头:“三郎媳妇和你叔父婶母都好好的,也在这里,一会让他们来见你。”她说着又抬头看向崔临:“崔五郎果然信守承诺。”   话语虽然说得轻巧,但她的威仪并没有因为身在此处,一身寻常的衣着就有半分地减少。   崔临面对着太后却是没有半点动容,依旧沉着有礼,欠了欠身:“世家以信立世,娘娘信守承诺,我们自然不会背弃约定。”   太后此时却是冷笑一声:“那安西节度使卢定中却是怎么回事?你敢说叛乱的背后没有世家的影子?”   崔临沉吟一会:“此时已经使了人去彻查,必然会给娘娘一个满意的交代,若是世家之中真的有人背弃约定支持叛军作乱,崔家及其他家绝不会坐视不理,请娘娘安心。”   太后看了看他,忽然一笑:“世家郎君之中崔五郎是佼佼者,我也是对你的承诺放心,才会与你们定下约定,既然你今日说了这样的话,我便等着看了,莫要让我失望。”   崔临微微颔首,又道:“只是圣人如今在叛军手中,纵然顾大将军能调来大军勤王,只怕陈留王未必肯再等时日,若是不出所料,他如今寻不到太后,便只有矫先帝遗诏,逼得圣人禅让了。”   “而且只怕就在这几日的光景。”   太后此时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低沉沉地说着:“乱臣贼子,纵然挟持圣人,我也绝不能让他得逞!”   崔临望着她:“太后待要如何处置?”   顾明珠也不由地望向太后,如今只怕是最为艰难的时刻,她也猜不到太后会如何选择。   太后神色一僵,却是闭了闭眼,好一会才略带倦意地道:“三郎使了人潜入宫中去打探消息,待消息回来再定吧。”   她还是下不了决心,那一个纵然再不济,再让她失望,也是她十月怀胎辛苦抚养庇护到如今的亲骨肉,她怎么能够轻易就舍弃掉。   奉安殿中,刚刚登基没有多少时日的圣人灰头土脸缩在一旁的榻席上,歪着身子连坐也坐不稳,就连战战兢兢的宫婢端了茶汤送到跟前,他的手都是哆嗦的,端不稳洒了大半在衣袍上,却也没有人理会他。   陈留王李念却是一身素白的长袍,头上的银冠也换成了素带,怔怔站在先帝的灵柩前许久没有开口。   殿外进来一名亲卫,抱拳躬身:“殿下,宫中各处殿阁已经搜查完毕。”   李念回过头来,原本清雅文秀的脸上此时却是阴沉沉的满是杀气:“找到了没有?”   亲卫摇了摇头:“未曾找到太后的下落,连同寿康殿中的几位女官也不见踪影。”   李念脸色更是难看,目光扫过那边蜷缩在榻席上的圣人,带着怒气与质疑。   只是还不等他开口,圣人已经如同被火烧了一般,急急忙忙叫了起来:“朕不知……我不知道,太后往日就在寿康殿中,还有,还有太极殿里那一处密室,别的我也不知道了,她怎么也不会出了宫去的。”   这个废物,先前还不等陈留王开口问,自己就已经把太后的行踪交代得一清二楚,连那个历代帝王才能知道的密室也都说了出来,只求李念饶自己一命,少受点罪。   李念看他的目光满是厌弃,他始终不明白,父皇英明神武,天后袁氏虽然不是男子,却也有枭雄的智勇,怎么生出这样的废物,还让他成了大唐的天子,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臣服于这样的命运!   他沉着脸冷冷吩咐:“把他关进偏殿去。”   圣人吓破了胆,以为李念盛怒之下要对他动手了,连忙高声哀求着:“不,不,饶了我,母后最疼我,只要你拿我做人质,她必然肯出来,必然愿意出来的……”   到了这一刻,他已经完全顾不得天子的仪态,只想着能够保住性命,无论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李念却是不搭理他,唤了幕僚来商议着。   “殿下,时机不可耽误,若是再过几日,只怕各处藩王都已经接到消息,赶来长安勤王,只怕我们这些兵马也不足以抵挡。”   另一个更是直截了当:“殿下也知道,如今我们所借助的是安西府的兵马,卢家虽然有意支持,但关陇别的几族却是未曾点头,只怕卢家也难以支撑太久,始终是不稳靠,还是要尽早行事才好。”   李念背着手走了几步:“几位以为我当如何?”   幕僚们对视一眼,齐齐拜下:“恳请殿下依照先帝遗诏登位。”   李念轻轻呼出一口气:“只是如今他们已经立了天子,我又该如何?”   幕僚毫不犹豫:“当今天子无诏自立,无德无能,不能承继祖宗社稷,不能肩负天下大业,自当禅位。”   李念步子一停,脸上露出傲然的神色,转回身来望着他们:“既然你等都如此认为,那我也不好再推拒,先帝灵柩在此,我不能辜负先帝生前遗愿,必然要让大唐天下回归正道,断不教袁氏再祸乱朝政。”   幕僚齐齐拜伏下去,高呼:“万岁。”   而偏殿里的圣人听到这一声却是身子一软,如滩烂泥一般歪在了地上,心里明白他怕是要活不成了。 第488章 各自的抉择(第三更)   报国寺里,顾明珠看着安然无恙的毛氏与顾明丽对着她抹眼泪,眼中不禁也有了泪,哽咽着道:“没事就好,也算是有惊无险。”   毛氏连连点头:“多亏王妃赶来救了我与你二叔,不然这会子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   顾明玉眉宇间带着轻愁,苦笑了笑:“殿下得了消息,便让马车送了我去接父亲与叔父婶母,幸好来得及。”   顾明珠望着她:“明玉,多谢你。”   顾明玉扯出一丝笑容:“都是自家人,大姐姐这是说什么话。”   却是不见她先前那样欢喜雀跃的笑容,倒像是有什么心事。   顾明珠一时不曾发现,转头问貌似:“怎么不见明丽?”   毛氏长叹口气:“真是不知该怎么说,先前王妃带着马车来接我们,我们便去了燕国公府,想着能够通知亲家府里一道躲一躲也好,谁知道才到便被他们赶了出来,说是叛军来了,不敢再与我们府里有来往,他们自己想法子躲过去就是了。”   顾明珠冷笑起来,看样子燕国公府还思量着是陈留王带兵入长安,日后便是要登位也不会将勋贵都除掉,所以与其跟显王与顾家人走,还不如撇清楚关系求自保,毕竟他们与陈留王李念也没有什么仇怨,只要及时尘拂,说不得还会有拥戴之功。   果然是老奸巨猾的燕国公会想出来的,满满是商人的心态。   顾明珠冷冷问道:“那明丽呢?她也不肯跟你们走?”   毛氏摇头:“我唯恐是燕国公夫人拦着四娘子不让见我们,一定要她把四娘子唤出来见一见。”   “可是不曾想到,四娘子出来了便说不肯与我们走,说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断没有跟着娘子走的道理,让我们回去。”   说到这里毛氏的脸色很是难看:“若是这样也倒罢了,我们的马车出了燕国公府才到市坊,边听说叛军打过来了,一路上逃难的人都纷纷躲避,我们想着再回燕国公府躲避一阵,等叛军过去再走,谁知道燕国公府便是大门紧闭,任人怎么拍也不开门,再也不理会了。”   顾明玉在一旁接了口:“我们只好硬着头皮往王府回来,幸好有惊无险,不曾被乱军发现,才安然到了这里。”   顾明珠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握了握毛氏与顾明玉的手:“幸好你们没事,剩下的事之后再说。”   毛氏絮絮着又说了几句这几日的情形,顾明玉才道:“大姐姐一路从博陵赶回来只怕是辛苦了,还是先歇一歇吧,明日我们再说话也不迟。”   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毛氏也只好道:“是了,郡主先歇息,明日再说。”   看着她们出去,顾明珠心中暗暗疑惑,顾明玉为何像变了个性子,心事重重的,照说顾家人都安然无恙,如今又是在护国寺暂避,叛军散乱,一时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只是顾明玉不说,顾明珠也不好问,只是带着婢女往佛堂去。   佛堂里,太后怔怔听着人回报消息:“……陈留王带着圣人去了奉安殿,还命人换了缟素,说是要祭奠先帝,为先帝守灵几日。”   “圣人也被留在了奉安殿正殿,与他在一处,还有大部分叛军被留在宫中,四处查抄,像是在搜寻太后的踪迹。”   太后脸上毫无惊讶之色,李念若想登位,她是最为关键的人,毕竟她是先帝中宫皇后,就算是他登位,也要奉她为太后,否则名不正言不顺。   可是他也知道,只要自己在一日,就不会允许他染指帝位。   她声音冰冷:“可还有别的?”   送消息的人低声道:“只是今日奉安殿送了消息出来,陈留王已经命人给长安几处府邸送了消息去,让几位大人明日去太极殿见他。”   “有什么人?”太后问道。   “太师府、右仆射府、光禄大夫府……”   太后脸上的笑容更是尖锐:“他果然要召集先帝旧部了,想让这些人拥护他登位。”   “陈留王晚间已经离开奉安殿,带着圣人一起赶回太极宫,只怕明日召见众臣之后,便将行事。”来人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宫中也送了消息出来,太极殿密室已经被叛军搜查过。”   太后打着团扇的手停在了空中,怔怔望着来人:“你说叛军找到了那一处密室?”   来人点头:“是,密室里已经被翻找一空,幸得娘娘不在密室中。”   太后的神色终于大变,许久没有说话,好久之后才道:“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待到他退了出去,太后才将手中的团扇狠狠砸到案几上,闭着眼靠在凭几上。   一旁一直未敢开口的徐司言上前来,悄悄帮她续了青饮,低声道:“兴许是刘安……”   天后猛然睁眼,狠狠道:“刘安已经死了,叛军破宫那日他就已经死在了叛军手中!”   她的怒气如同找到了发泄口,喷薄而出:“刘安那样奸猾的人到死都没有说出密室所在,叛军又是如何得知的?太极殿不曾被毁坏,那一处密室绝无可能暴露,除非有人说与那乱贼知晓,不然怎么可能被发现!”   “他身为大唐天子,毫无半点帝王的骄傲自尊,也不顾及母子之情,居然,居然就这样……”   她无法说出自己心中的愤怒与失望,这些年来她一直知道长子并不长进,也没有贤德才能,但他是自己与先帝第一个孩子,她舍不得,她想着只要能够尽力教养,总能好起来的。   然而,在一次次失望之后,她扶持他登上帝位之后,他却毫不犹豫将自己这个母亲丢了出去。   徐司言也劝不出口,她陪在太后身边这么多年,也知道太后的艰难与辛酸,这个时候的痛苦愤怒也能体会于心,却无法分担,只能静静陪在一旁。   许久之后,太后终于平静下来,吩咐徐司言:“让三郎、崔家郎君与明珠过来,我有事要与他们商量。”   徐司言答应着退了出去,太后静静地一个人坐在佛堂里,看着那尊满目慈悲微微垂着眼的佛像,像是在看着悲苦众生,只是此时的慈悲怕是已经渡不了她的苦。 第489章 即将到来的悲剧   太极殿纵然是被收拾了一番,却还是难掩破败之相,金碧辉煌的堂上连朱柱上那几道鎏金蟠龙都已经被剥落下来,只留下斑驳的痕迹。   只是此时大殿里却是有不少人,陈留王李念高高站在上席,一旁的御案后坐着的是瑟瑟发抖的圣人,他依旧是一身明黄龙袍,只是此时皱皱巴巴在他佝偻的身上,再没有半点君王的气势。   他惧怕地看着一旁的陈留王,缩着脖子一言不敢发。   李念比起他来反而更像这座大殿的主人,从容地立在殿上,对着殿中那十余位文武大臣,侃侃而谈:“……先帝早有遗诏,命我承继祖宗遗志,统领大唐天下,匡扶社稷,只是先帝突然夢逝,朝中奸人当道,蒙蔽天下才会到如今地步,你等当遵循先帝诏谕,拨乱反正才是为臣之道。”   他一番话慷慨激昂说完,却是微微昂头,等着下面群臣的回应,而殿后就是手持明晃晃唐刀的兵士。   吕随良的脸早已经煞白,不安地看了看左右,他实在是不知道该不该开口,眼下他们几个已经如同坐在刀尖上,若是真的附和陈留王的话,日后难免会被人指着脊梁骂是叛臣贼子,然而若是不答应,那一排手持唐刀的兵士也不是好看的。   他一时出了一身冷汗,不由地朝着郭晟看过去,想要看看他怎么办。   只是郭晟此时面色不改,垂着眼坐在榻席上,不看李念,也不看身边人,仿佛已经胸有成竹,做出了选择,这样子就让吕随良很是佩服,想不到到了这个关头,太师还是如此沉稳,果然老奸巨猾,实在不是他们能比的。   然而他不知道此时的郭晟心中也是波澜不定,郭家已经是日薄西山了,他的年纪已经不能支撑郭家太久,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太后监朝让郭家更是如同飘零在秋风中的落叶,再看不到半点希望,他原本已经心生萧索,只当是再无东山再起之日了,可是眼下却有一条路。   他抬眼望着陈留王,这或许可以是郭家再兴的希望,只是有些冒险。   但他看着缩在御案后面面无人色的圣人,心里最后一点不放心都已经放下了,连天子都已经在他们手里,谁还能扭转乾坤呢。   他终于沉下心来,起身来一撩袍摆,拜下去行了臣礼:“臣愿奉诏。”   大殿里一片死寂,没有人想到郭晟会当先出来,他这样历经三朝的老臣素来奸猾,很难会被人拿住把柄,又怎么可能这一次会如此莽撞。   只是他拜倒之后,让殿中好几位还在犹豫观望的大臣也把心一横,跟着起了身,齐齐拜下山呼奉诏,如此三三两两,很快殿中的大臣们纷纷拜倒在了陈留王跟前,带着恭敬的神色行礼。   李念看着那乌压压拜倒的人,笑容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意气风发,这一刻他离那个位置越来越近。   圣人却是抖得更是厉害,因为他知道,一旦李念登上帝位,他只怕也就没有好日子过了,历朝历代也没有哪个失了帝位的废帝还能安生度日的。   叛军终于撤出了太极宫,宫中好似一切又开始慢慢恢复正常,但是这座宫殿的主人已经换了一个人,又开始忙忙碌碌准备起又一场登基大典。   甘露殿里,岑芸紧绷着身子坐在榻席上,脸色僵硬地如同泥雕木塑,任由身边的宫婢伺候,都是一言不发,更是对着她们的奉迎充耳不闻。   她前一日被李念使了人从岑府接入宫中,让她住了在甘露殿,更是在晚间来了一回,安抚了她好一会,才与她道,只要他登基就会下诏册封她为皇后,让她正位中宫。   他容颜还是那般清雅俊美,说的话也还是那么好听温柔,可为什么岑芸此时心里一片荒凉,从岑府走的时候,她还抱有一丝期望,兴许他始终是惦记着自己的,当时只是走得不得已,才会丢下她,现在还是想着要她跟在身边。   然而到了宫中,他让人将她送到甘露殿,晚间来时更是问了她许多长安贵府的事,直言不讳问她,她父亲岑侍郎可否愿意带领文臣清流一道上奏奏请先帝禅让,拥护他登基为帝,更是温言细语与她说着,若是岑侍郎肯,他必然许岑家国公之位,立她之子为太子,与她共享大唐盛世。   可是岑侍郎的性子岑芸最是清楚,她犹豫着道,只怕是难以说服父亲之时,分明看到李念的脸色变了变,好一会才又说起别的事来,但也是意兴阑珊了,说了几句便说登基大典事情多,让她留在甘露殿里等着诏谕。   因为太过仓促,甘露殿里用着的还是太后当初留下的物件,无一不让岑芸觉得陌生,她满心惶恐地在甘露殿里留了两日,却觉得越来越不踏实,吩咐人去请岑三夫人入宫来,她要与母亲说一说话,也好知道该怎么做。   兴许是李念还想着让岑侍郎臣服,便答应了让人去岑府再把岑三夫人接进宫来。   只是岑三夫人战战兢兢进了宫,在甘露殿见到了已经瘦了一圈岑芸,眼泪顿时就下来了:“这究竟做的什么孽,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   岑芸看见了母亲,也终于眼泪落下来了,拉着她哀哀抽泣:“阿娘,如今可怎么好?”   岑三夫人忙忙擦了泪,看了看左右,扯出一丝笑来:“咱们母女好好说说话,今儿我留在这里陪你用饭。”   岑芸才恍然惊醒,转头吩咐:“你们先下去吧,我有话与母亲说,去准备宴席。”   待到殿中人都退下了,岑芸才哭着道:“阿娘,如今可怎么好,怎么就成了这副情形?”   岑三夫人凝着泪光问道:“他这是真要篡位了?还要立你为后?”   岑芸点头,满脸茫然:“登基大典就在后日,圣人还在他手中,倒是要亲自禅位给他,再颁封后诏谕,还说要立父亲为国公。”   岑三夫人咬牙切齿:“你父亲的性子你还不知道,若是真到了那一日,只怕他宁可碰柱而死殉国,也不会应承的。”   岑芸犹豫着道:“那,那可怎么好?他怕是由不得我们不答应。”   岑三夫人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来:“太后不是还未被他拿住,想来总能有法子阻止他才是!”还有一个人一定能找到太后,能想办法阻止这一场悲剧。 第490章 业障   韩嬷嬷的人把消息送到了铺子上,小葵亲自带了来禀报顾明珠,她坐在蒲团上思量好一会,才开口:“让嬷嬷想法子递个消息给岑三夫人,问问她芸娘究竟怎么打算。”   若是岑芸还不死心,还想着跟着李念,那只怕是神仙也救不了她,顾明珠也没有那样的好心,在这样的惊涛骇浪之中还想着要搭救别人,尤其是那样不知好歹的人。   毛氏这几日时时过去与顾明珠说说话,也是心里担惊受怕,这样的日子始终是朝不保夕,外边叛军还在四下搜查劫掠,虽然护国寺不起眼,一时也不会引来叛军,尚算安全,但无法让人逃出长安,说不得哪一日就会找上门来,她与顾元这几日可是连睡觉都提着心。   只有在顾明珠这里,与她说说话,看着她安稳自若的模样,毛氏的心才能安下来些许。   “……外边吵吵闹闹这几日,今儿到现在倒是安静许多了,不知道是不是叛军已经走了,兴许过些时日他们就会撤回安西去了。”毛氏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还要多久,也不知道府里是什么情形了,怕是已经被人闯进去了。”   顾明珠却是知道府里的情形,将军府与郡主府终究也不曾被攻破门,兴许是因为府里大半侍卫被留下了,那些叛军只是散兵游勇,也或许是叛军早已知道府里的主人都不在,也就没有那样费力气去破府。   只是长安别的府里却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好几处勋贵府里都被打破了门,叛军一拥而入烧杀抢掠,不仅抢走了财物,还伤了不少人,这里面就有燕国公府,送消息来的人说,燕国公府的院墙都被打破了大半,叛军将府里不少值钱的财物抢了去,带不走的还放了一把火,正院烧去了大半,女眷们还被扯去了头上的钗环首饰,哭喊之声震天响,远在胡同之外都听得分明。   只是这些顾明珠没有告诉毛氏,因为毛氏如今已经是惊弓之鸟,满心惶恐了,若是再知道这些只怕会更是害怕,何况这些消息都是私下送进寺里来的,她不能多说。   她轻笑着安抚毛氏:“二婶母宽心,父亲已经去调兵前来长安勤王,算算时候应该就在这几日就能赶到,那时候这些也就不足为惧了。”   她已经让崔临的亲卫全力尽快赶去西北,让父亲将那五千精兵带来,若是无诏调兵顾青要冒极大的风险,但那五千精兵与顾青的亲卫却是能够调动的,能赶来长安便可定大局。   这些毛氏自然也是不知道的,她只是叹气:“这样的日子真是教人害怕,这样大好的日子不过,为什么要闹出这些来,这一城的百姓还能安生度日吗?”   她说着,又好奇地道:“圣人在那群贼人手里,可是为何不见贤王殿下,他不是也在长安,怎么不见来救驾勤王?”   贤王与圣人同为太后亲子,可是自从叛军之事后,一直不见他露面,许多人都猜测他是不是也落入了陈留王手中了。   顾明珠却是轻轻冷笑,太极宫中送出来的消息,贤王并不曾被拿住,而是闭门守着王府,他王府中死士亲卫众多,叛军一时也不曾攻破王府,奇怪的是陈留王对他也好像并无意理会,竟然就这样相安无事了。   但是也从未听说他使了人去打探天后的消息,好像他对这一场叛乱一无所知一般。   她摇了摇头:“不曾有消息。”   只是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病重的贤王妃可还能撑得住。   毛氏又叹了口气:“这些皇家……看来也不比咱们寻常人家要好上哪里去。”   她这些时日虽然未曾见过太后,却也见到了伺候在太后身边的宫婢,进进出出的人也都见了不少,自然也听说了些风声,只觉得未必那尊贵的皇家就比将军府好到哪里去,都有不孝的子孙,都有理不清的家务事,太后看起来也只是个可怜的人。   顾明珠心里微微感叹,却是想起来问道:“为何不见明玉,她这几日也不大露面,却是做什么去了?”   毛氏皱了皱眉:“说的也是,这几日她也不大去我那里,只是让人送了东西过来。”   顾明珠更是觉得不对了,顾明玉与她们一道留在护国寺,每日除了在太后跟前伺候,却不怎么露面,再加上那一日她见顾明玉的神情分明不对,只怕是真有什么事。   她唤了小葵过来:“想法子让人打听一下,显王那边可是有什么事?”   陪着毛氏又说了一会子话,送了她回去,小葵才悄悄进了房来:“郡主,不曾听说有什么不对,王妃在房里,只是听说这几日饭食送过去都不怎么动过。”   顾明珠脸色更是有些不好看,顾明玉的性子她是知道的,等闲心里藏不住事,有什么便毫无保留地表露出来了,这情形只怕是有什么话,又不能与自己说。   只是顾明玉不说,她也不好直接问,只有等她自己想明白了说出来才好。   她吩咐小葵:“若是看着王妃往太后那边去便告诉我,我去见见她。”   有些话,得是她自己愿意相信顾明珠说出来才行。   只是看起来像是平静且压抑的一天,但那场悬在头顶上的暴风雨已经就要来了,所有的人像是都在等着这一刻,惧怕或者期待着。   暮色时分,长安下起了大雨,雨水瓢泼一般从屋檐上倒下来连成珠帘,佛堂里四下通透,雨水湿透了灰黄的帷幔滴滴答答湿了一地,太后却依然跪在佛前,闭目念诵着经卷,手上的佛珠不停地拨弄着。   徐司言担忧地上前来:“娘娘,雨大风急,不如先回房歇着吧。”   明日就是陈留王的禅让登基大典,她担心太后的心思重,身子顶不住。   太后却是眼都未曾睁开,诵完一卷经,才缓缓道:“无妨,我再念一段,总要为那些业障渡一渡才安心。”   徐司言不由地沉默,屈了屈膝退了下去。   关上门时,她看见的是那被风卷起籁籁而动的帷幔半遮半掩下跪在佛前的太后背影,沉默而无奈,一如跪在先帝灵柩前的她一般无二。 第491章 禅位大典   比起前几天的破落,太极殿又是焕然一新的模样,连朱柱上的鎏金蟠龙也都贴上了,只是那薄薄的金箔看起来着实有些太过晃眼,比不得殿中摆设的厚重,着实有些突兀。   只是此时已经顾不得这些了,殿前撑起的华盖在风中飘摇,铺开大红地毡直到太极门,两侧摆开的榻席足足有数百之多,比起前些时日那一场登基大典毫不逊色。   只是这一场大典看起来却有些冷清,榻席上虽然坐了不少人,文武大臣几乎都在席上,只是此时脸色都是十分难看,也没有人开口说话,都是战战兢兢踞坐着,谁也不敢四下看,唯恐看见不远处那一把把明晃晃的唐刀。   除了那几位早已投诚的,其余的官员脸上都难掩愤慨之意,这其中岑侍郎的愤怒之意尤为明显,他不像那几位,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脸色,梗着脖子坐在最前方为他安排的榻席上,死死盯着上方,等着陈留王出来。   岑三夫人已经把岑芸的话带回了府里,他今日就是打算与那逆臣对抗到底,哪怕是死,也不能玷污了岑家的名声,让人以为岑家都是叛臣贼子的同党。   席上宗室与勋贵的脸色也不好看,虽然陈留王是先帝之子,但终究是用这样的法子夺了帝位,就算日后史书留名,他们只怕也是难逃贪生怕死之名,谁也不愿意就这样,可到了这时候还有什么办法?   燕国公缩在人群里,尽量低着头,唯恐被人看见他的脸,他脸上的伤痕很是明显,是前几日叛军闯入府里四处劫掠时候,他想要阻拦他们冲进书房搬走他心爱的田黄石摆件挨了两鞭子留下的,不仅是如此,府里大半财物已经被劫烧一空,连府里的女眷都被拉扯羞辱许久,这些消息早已传得满长安皆知了,他和燕国公府如今已经成了个笑话。   只是他瑟瑟缩缩的时候,却是发现对面的榻席上俨然坐着贤王李裕,他一身亲王打扮,却是坦然坐在榻席上,甚至还微微带着笑意与一旁的几位亲王说几句话,好似这一场登基大典不过是寻常宫宴。   这让燕国公都不由地咂舌起来,连他脸上的伤都顾不得掩藏,张大嘴望着那边,好半天才想起来低头,却已经听到身边的人在窃窃私语:“……连贤王殿下都已经来了,对着那位称了臣,想必太后与圣人都已经落到了他手里,如今怕是不愿意都不能了,何况这性命都还在他手里捏着了。”   这话的确是诸多人的心声,连贤王都已经称了臣,他们又还能如何,怕是也只能顺应大势了。   等到鼓乐声响,陈留王李念昂首大步走到上席,他虽然还是一身亲王打扮,却是意气风发让席上的人不敢直视,他身后跟着的就是畏畏缩缩被人半掺半扶着的圣人,走上席的时候还绊了一下,险些扑倒在地。   鼓楼开始响起鼓声,宦者捧出诏谕开始诵读,殿前的百官不得不都起身来拜伏在地恭听诏谕。   “……德才不足以承继宗嗣,君临天下,今谨遵先帝遗命禅位于皇长子念……”   下面拜伏的群臣不少已经不顾一切直起了身子,愤愤望向那上面站着的陈留王,打算只待诏谕诵完就奋起反抗,这几位都是清流文臣出身,宁愿身死都不愿意为叛臣附逆,岑侍郎更是已经脸红脖子粗,若不是要等到诏谕诵完,只怕此刻已经跳出去拼死力谏了。   高高的上席上还有一个人正看着他,看着他那已经按捺不住的愤怒,眼泪已经盈然于眼眶,是一身华丽宫装打扮得贵气逼人的岑芸,她一早就被李念命人打扮妆点半押半送带到了太极殿,今日在这里禅位登基大典之后就是封后大典,李念急需清流文人帮着他正名,所以岑侍郎便是一定要捏在手里的人。   只是岑芸心里再明白不过,岑侍郎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更是不会接受封赏,只怕接下来她就要眼睁睁看着最可怕的悲剧,却又偏偏无力反抗,恨不能立时死在这一场闹剧中,身子摇摇欲坠,只能靠在宫婢身上。   宦者的诏谕终于念完,还未等到合上诏谕,下面的几位文臣已经不约而同大步出席:“臣等不敢遵诏,圣人乃是先帝太子……”   只是他们的话还没有说完,身后的兵士已经齐刷刷抽出唐刀,大步向着他们而去。   看着下面毫无惧色的文臣,李念的脸色难看至极,他没想到在这样的当头,这些酸腐的文臣居然还敢出来抗诏,居然连死都不怕,可他现在却是十分难办,如果不对这几个胆敢反抗的人动手,只怕接下来反抗的人就会越来越多,大局难稳,可是若他动了手,天下人都要知道他这暴虐之名,这也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他一时拧着眉头,看着下席那已经蠢蠢欲动的人群,心烦意乱。   只是此时远处一声巨响,惊破了登基大典的凝滞气氛。   有兵士快步冲过来,跪伏在地:“有人带兵攻打东阁门,已经抵挡不住了……”   李念的目光顿时森冷起来,盯着远远的东阁门,看来袁氏还是不肯死心,居然凑齐了兵马前来,只是她是从哪里调来的兵马,虽然顾青已经赶去了西北,但单有兵符没有诏谕贸贸然调兵赶来勤王要冒太大的风险,若是长安局势变化,那勤王便成了叛乱,西北的守将虽然大都是顾青的亲信,却也没有那么轻易做到,何况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那么这些兵马就是顾青的亲卫,区区两千亲卫再骁勇也不是他手中两万大军的对手,如此不过是螳臂当车。   他微微抬起头,开口道:“命大军迎敌!”   又扫了一眼下面乱成一团的群臣:“谁也不许动,禅位大典还未完成,擅动者死!”   无论外边是何等的混乱毁灭,他都要登上那座皇位,他将是大唐天子,他们都得臣服在他的脚下! 第492章 国贼当诛   登基大典还在继续,那几个站出来的文臣都已经被兵士拿下,场中又是一片死寂,外边的动荡厮杀之声让场中众人原本已经绝望了的心思又摇摆起来,原本有些打算随大流臣服的人此时又思量着要再观望观望,却又畏惧着李念,只能都静默地坐着。   圣人已经被推到中央,一旁的小宦手中端着崭新的旒冠送到他跟前,李念看了他一眼,一撩袍摆拜下去,微微低下了头,只等着他亲手将旒冠为李念戴上,便算是禅位礼成了。   只是圣人的手这时候哆嗦得不成样子,面如土色,连站也站不直身子,眼下的情形他再糊涂也知道了,只怕禅位大礼一成,自己就会被李念命人除掉。   可是一切由不得他了,见他许久不动,身后的宦者照着李念的吩咐上前端着他的手,强逼着他接过了那一定旒冠,往李念头上戴过去。   一切仿佛就要定格在那一刻,只是终究是被打破了,还未等旒冠戴在李念头上,远处轰隆一声巨响吓得圣人的身子一个激灵,从宦者飞快抽回了手,那一顶旒冠也被丢在了地上。   只是此时宦者也顾不得再去理会这个,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已经倒在了地上的东阁门,那里烟尘滚滚,众多手持长刀的精兵策马直冲而入,向着这边奔驰而来,而一马当先的便是铠甲在身威风凛凛的显王李密,他身后跟着的便是顾青与长安守将。   跌跌撞撞赶到太极殿前的副将已经衣袍浴血,却是满脸张惶:“殿下,来得是骁骑精兵与世家亲卫,只怕是,只怕是无法抵御……”   李念身子一动不动地在原地,没有人能看得见他的表情,只是从他绷直的身子,已经让所有人不敢开口。   慢慢地他直起身来,目光满是阴暗:“把他们全拿下,带着他和贤王随我去见袁氏!”他指着圣人。   那一刻,圣人已经彻底失去了力气,被兵士拖拽着身上的衣袍都扯散乱了,哭嚎着饶命被拖下玉阶去。   贤王李裕的脸色也变了,他伸手扶着案几想要站起身来,好几次都没能用上力气,好一会才晃着身子起身来,惊惶地看向东阁门不断涌入的骑兵,看着越来越近的李密与顾青,牙齿扣扣作响。   这一切都不在他的预计之中,他在叛军破城那一日已经想好了,圣人登基,太后对他早已不如从前,甚至比不得寻常亲王那样得了差事,整日赋闲在府中做了个闲散宗室,与其这样倒不如搏一搏,只要他肯臣服拥护李念登基,李念无论如何也不能慢待了他,还能以此大做文章,博一个宽容大度的美名。   到那时候他再徐徐图之,接了太后留下的人脉,总还能有机会的。所以方才他坦然坐在席上,对旁人的议论毫不理会,成大事者岂能在意眼前的名声,一旦登上帝位再掩饰太平也来得及。   可是,他没想到顾青居然真的调来了精兵,眼下李念手中的叛军这样快就不敌了,局势突然大变。   方才听说东阁门已经被攻打之时,他就想要悄悄离开席上,只是李念让人看住了他们,到这一会就是想走也来不及了。   手持唐刀的兵士已经到了他跟前,毫不留情地一把拽着他就往外边拉扯而去。   李密与顾青带着骑兵直冲到了太极殿的玉阶前,却是停下了脚步,并不就急着冲上去拿下李念,他们向着左右退开几步,身后的兵士们也都策马向左右退开去,露出了被围在当中的一辆马车来。   马车并不起眼,只是撩开帘子下来的人却是让所有人都吃惊,徐司言扶着一身明黄凤袍的太后下了马车来,一步步在兵士的护卫下向着李念走来,她身后跟着的是顾明珠,贤王妃还有从洛阳赶回来安平公主。   叛军不曾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被逼的一步步后退,退到了太极前再也没有了退路,只能将李念与圣人、李裕几人团团围住,准备作最后的挣扎。   李念却是拨开人群,接过兵士手中的刀,指着一旁已经没有半点人色的圣人:“袁氏,你若肯退出去,顺应天命,我便饶了他们的性命。”   他冷冷看着太后:“当日我母后为先帝元后,你不过是太宗身边宫婢出身,若非我母后可怜你孤苦无依,容许你回宫留在先帝身边,你能有如今的身份?不曾想你恩将仇报,竟然陷害我母后,逼得我远走陈留,今日我不过是要回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他再也不用掩饰心中的恨意:“你若是敢再轻举妄动,我就杀了他们。”   太后看了一眼瘫软在兵士手中的圣人,还有一旁满脸不安努力挤出愤怒的李裕,慢慢开口:“宣诏。”   徐司言大步上前,站在兵士之中高声向着殿前或是跪伏或是躲避在一旁的众臣宣读凤诏:“……叛臣李念犯上作乱,意图谋逆,实罪恶滔天难赦,天下得而诛之,令骠骑大将军顾青领兵平叛,安定社稷之危。”   这一道诏谕让所有人都惊呆了,没有人想到,圣人与贤王都还还在李念手中,太后居然毫不犹豫,命顾青立即平叛,那李念会如何?   所有人都把目光望向李念。   李念那张俊秀的脸上此时只有扭曲,唐刀狠狠架在了圣人的脖子上,咬牙切齿:“你难道连他们的性命都不顾了?”   “他们可是你亲生的,你也不管他们的死活了吗?”   这一句话还是牵动了一丝情绪,太后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却又是一片清明,冷冷道:“国贼人人得而诛之,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她话音落时,身后顾青带着兵士们已经抽出刀剑,向着李念与叛军冲杀过去,李密护着太后退了下来,顾明珠也忙上前扶着太后。   太后脸色如常,只是手却是微微发着颤,她自己似乎没有觉察,只是死死咬着唇,一步步往下走着,不去看身后哭嚎着求着她救命,求着她命大军退下的圣人,还有高呼自己是被逼的李裕,一步步走下玉阶去。 第493章 残局   厮杀混乱过的太极殿已经遍地狼藉,虽然冲洗过,但那一股子血腥味还是挥之不去,还有摆在殿前的华盖榻席未来得及收起,一切都格外萧索。   大殿之上,太后高坐在上席,垂着眼拨弄着手里的佛珠,听着徐司言的禀告。   “叛军尽数被拿下,陈留王也已经被暂囚在慎刑司,等着大理寺的押解。”徐司言轻声细语给她揉着额角说着话,“太师府与右仆射府已经使了金吾卫前去了。”   郭晟到最后仍不敢相信,自己的最后一搏却成了送郭家走上不归路的催命符,他被拿下之时便厥了过去,至今还不曾醒过来。   太后闭上了眼,许久才睁开:“附逆也是大罪,郭家历经三朝,却还有不臣之心,不能留。”   语气并不比平时高上多少,却让徐司言不由地绷直了身子,忙道:“是。”   只是她停了停,又道:“乱军之中圣人背上被叛军砍伤,已经让医官救治,如今还不曾醒过来。”   “贤王殿下不曾受伤,只是受了些惊吓,也请医官看了。”   她小心翼翼地说着,只怕太后会担心过度。   可没想到的是,太后连眼皮都不曾抬过,冷淡地道:“有医官看着就好。”   徐司言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只好低着头。   “让顾青进来吧,还有明珠,我有话要吩咐。”太后的话并没有在那两位身上多停留一分钟。   待到顾青与顾明珠进来,太后看着他们道:“长安防卫已经不堪一击,经此一事,朝臣百姓也都是人心不安,还是要尽早整顿宫中与长安的防务才是。”   顾青看了一眼顾明珠,抱拳拜下:“臣领命。”   他带回来的除了自己的亲卫,还有顾明珠从贤王手中抢来的五千精兵,来之前顾明珠要求他想法子把这五千精兵想法子留在长安,她还有别的用处。   顾青想到这里不由地皱眉,顾明珠的那五千精兵他已经亲自看过,的确是骁勇非常,若是留在长安,真要用起来真能掀起一场大风波,说不得再一次叛乱都有可能。   他不知道顾明珠究竟做什么打算,但他相信顾明珠,她虽然看着冷淡,却始终不曾丢下顾家。   顾青领命下去了,顾明珠留在了殿中,太后拉着她叹气:“说起来也是我耽误了你,原本打算你从博陵回来,就要给你选一门好婚事赐婚,让你风风光光嫁出去,也不用在宫中受皇后的气,我也能安心。”   “可是没想到,偏偏又……”太后摇头,无奈地道:“只怕是还要留你一段时日才好。”   顾明珠没想到太后竟然有这样的打算,她却半点消息也没得到,心里顿时一惊,忙道:“娘娘厚爱,只是我还不曾……”   太后看着她笑了:“你妹妹都已经嫁入显王府有些时日了,你的婚事我也不能再耽搁了,想要好好替你挑一挑的,这些时日也有不少人跟我提起来呢,终究是我看上的人,一家有女百家求,是再好不过的事。”   顾明珠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低了头听着太后说话。   好在太后如今的心思也不在这件事上,她又正色道:“圣人受伤,朝中群龙无首,我只能把心思都放在朝中之事,宫中之事还要你多费心。”   “皇后才得了封后诏谕没多少时日,就被叛军拿住了,如今让人送回了甘露殿,只是身子怕是有些不济事了,你替我过去瞧一瞧,还有贤王妃,贤王府已经送了消息来,说是就这两日的功夫了,也过去瞧一瞧吧。”太后说起皇后与贤王妃来,脸上没有什么神色,语气也没有什么温度,十分冷漠。   顾明珠心里却是复杂,她回忆起了那一日去贤王府看见的吉娜,那副病得脱了形的模样,实在是看不出是当初嫁入长安时候满是生机活泼的异域公主,没想到她这样快就已经要撒手人寰了。   她低声应着,看着徐司言进来禀报朝臣求见太后,她悄然退了出去。   岑芸与岑三夫人还在偏殿等着她。   岑芸还是被救了下来,岑侍郎也最终没有殉国,岑三夫人那一颗已经要扑出来的心终于放回了胸口,只是还不是松一口气的时候,岑芸终究是李念的王妃,差一点被立为皇后,岑家只怕难逃附逆的干系,她不由地又担心起之后的事来了。   在她乎悲乎喜的时候,顾明珠进了偏殿来。   岑三夫人顾不得还有宫婢在,上前给顾明珠见礼,含泪道:“岑家上下感念郡主大恩,还请郡主受我一礼。”   说着就要拜下去,顾明珠忙拉住她:“夫人这是做什么,我不曾做过什么,是芸娘福泽深厚,平安无事便好。”   顾明珠虽然这么说,岑三夫人却是知道的,方才在混乱之中,有几位兵士特意上前护住了岑芸,在乱军之中救下了她,还有岑侍郎也是被人带出了叛军的手中,这一切若是没有顾明珠的安排,是绝不可能如此顺利平安的。   她心里是真的对顾明珠感激不已,先前因为岑芸对顾明珠的芥蒂,她还担心顾明珠不会理睬岑家的事,可是顾明珠却终究还是帮了忙。   顾明珠安抚了她几句,才走到岑芸跟前坐下了,望着她:“芸娘,你可想明白了?”   岑芸身子一震,一直垂着的头终于慢慢抬起来,看着顾明珠沉静如水的目光,心中一痛,片刻之后才说出话来:“你们要如何处置我?”   看着岑芸满是防备绝望晦暗的脸,顾明珠心里不是不感慨的,当初那个笑盈盈拉着自己喊着明珠,无忧无虑的善良的岑芸如今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究竟是世事弄人,还是执着自误。   她叹了口气,望了望岑三夫人,才又与岑芸道:“他必然是要按律问罪,岑侍郎拼死抗逆的事娘娘也已经知道了,岑家不会被牵连,只是芸娘……”   她望向岑芸,就算岑家不会获罪,但岑芸是李念的王妃,李念获罪被除去宗室籍,她自然也就不能再是王妃,也不能像寻常被休弃和离的妇人那样大归回娘家,她必须有个去处,也算是一个交代。 第494章 迷途知返   岑芸脸色茫然,泥雕木塑一般的脸上无喜无悲,望着顾明珠许久,才低声道:“我听你们的就是了。”   岑三夫人咬着唇望着女儿,好一会才转头与顾明珠道:“若是娘娘恩准,我们送了芸娘回上郡岑氏族里,那里有家庵,她也能在里面清修度日。”   她话说得艰难,实在是心里不舍,若非不得已,谁愿意送女儿去家庵,如此只怕岑芸这一生都无法再像别的女子一般幸福平顺地度日了,纵然日后能够出了家庵,也不过是在族里清苦度过一辈子了。   顾明珠看着岑芸那已经憔悴到枯槁的脸,心里也不好过,低声道:“或许过些时日吧,过些时日能好些……”   待陈留王的事渐渐平息,人们不再记着与他相干的岑芸,再为岑芸选一个可靠的去处,也不用再自苦下去。   岑三夫人再也忍不住哽咽起来,别过脸去抹着泪。   顾明珠陪着她们坐了许久,这才起身出去了,让她们母女好好说话。   皇后被安置在掖庭一处偏僻的宫殿里,原本是宫婢们的住所,只是因为她被叛军关在这里,又实在是病得太重,无法再送回内宫去,只能暂时安顿在这里。   顾明珠带着宫婢进了殿中,才一进门就被那股子陈腐的霉味熏得皱了眉,顾明珠摇了摇头,进了殿中,殿中的宫婢齐刷刷拜了一地,她摆了摆手:“起来吧,娘娘的身子如何了?”   还不等宫婢回话,她已经看见躺在榻上的皇后,凹陷的眼窝中一双昏黄的眼,正死死盯着她,看着她到跟前,好一会才张口:“郡主你来了?”   顾明珠轻轻点点头,上前屈膝行礼:“皇后娘娘。”   看着顾明珠依旧明艳的脸,皇后干瘪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艰难地道:“我已经是将死之人,是不是皇后又能如何,倒是郡主还是光彩如故。”   她忽然凝了神,望着顾明珠,用尽力气道:“他呢?”   顾明珠有些糊涂,不明白皇后问的是谁,疑惑地望向一旁的宫婢,宫婢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娘娘时时记挂着圣人,使了人去打探圣人的消息。”   顾明珠这才明白过了,轻叹口气:“先前的乱战之中,圣人被叛军所伤,已经命太医署医官去救治。”   只是情形如何,她也不知道,只能等着消息。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皇后突然暴怒起来,猛然坐起身来狠狠踹打着床榻:“他为何还没死,他如何还活着,他该死!该死!”   额上青筋暴出咬牙切齿狰狞的模样将顾明珠与宫婢都骇了一跳,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   皇后却还是不肯罢休,伸着手向着空气里抓挠着:“他该死,他为了活命,什么事都能做……就是个,是个畜生……”   顾明珠心中大吃一惊,看着皇后那一副癫狂了的模样,顾不得多说,只是回头望向一旁的宫婢们:“娘娘病糊涂了,还不快扶娘娘歇着。”   她眼风扫过,宫婢们这才回过神来,忙忙上前连劝带扶,将僵直着身子的皇后按在榻上,不敢让她再喊出什么来,不然只怕她们也要获罪。   看着躺在榻上还在挣扎满是恨意的皇后,顾明珠实在是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皇后这样恨着圣人,宁可冒着死罪也要在弥留之际如此唾骂诅咒,一心盼着她死。   她也知道在这里是不好多问,便安抚了皇后几句,这才带着宫婢出了掖庭。   才要回太极殿回话,却在殿前已经见到了太后的马车,她扶着徐司言正从殿中走出来,见到顾明珠开口道:“你回来了,就随我一起过去吧。”   顾明珠不明白是要去哪,陪着太后上了马车,才听徐司言低声道:“陈留王与贤王要求见娘娘。”   顾明珠眨了眨眼,叛乱平定之后,陈留王被关进了慎刑司,贤王却是被软禁在百福殿中,太后既没有发落他,却也没有放了他,好像忘记了这个人一般。   这样的情形实在是有些熟悉,让人不禁想起如今已经被送去废宫中再无人问津无人记起的魏国公夫人,当初她不管不顾进宫来的时候,太后也是如此处置的。   只是不知道贤王是否也像魏国公夫人那般糊涂,到先帝驾崩之时,魏国公夫人还心心念念想要给自己的孩子要一个名分,终究被太后命人将他们母子一起送去了废宫自生自灭,再也不能出来。   只是在见到贤王李裕的那一刻,顾明珠不由地又在心头冷笑,她还是高估了李裕的品性,又或者说是低估了他的奸猾。   太后命人打开殿门看到的是李裕踞坐在案几前,正襟危坐地提笔疾书,神情凝重像是在写着什么重要的东西,听到身后殿门吱呀响,他才放下笔回过头来,看见太后冰冷的脸色,他竟然毫无半点不安和愧疚,反倒是欣喜非常,连忙起身迎上去,大礼拜下:“母后安然无恙,实乃大唐之幸,儿臣之幸。”   语气何其真诚,让人感觉不到半点作伪。   顾明珠看着他,心头忍不住泛起一阵厌恶,自从重生之后远离了他,反倒将他的真面目看得清清楚楚,一次又一次地剥开所有的真相。   只是宫婢回报不是说他受了惊吓神志不清,为何现在看起来却很是正常?   太后脸上没有惊讶之色,也没有别的情绪,只是淡淡望着拜在眼前的他,就好像看一个陌生人:“你在写什么?”   李裕听太后问起,忙忙起身来,难掩喜色:“儿臣在殿中无事,仔细思量着朝中之事,经此大乱更要安定民心与天下,当整治吏治军心,故而将从前揣摩许久的一些见解写成了策论,原想请母后看一看,如今正是合适……”   太后看着他拿过那几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策论送到跟前,却并不伸手去接,只是看着他:“我以为你知道上一次已经是我对你最后的宽容了,不会再敢有别的心思,可惜你还是没能迷途知返。” 第495章 白莲   李裕的吃惊一闪而过,他飞快地跪倒在太后跟前,痛哭流涕:“儿臣虽不知母后为何如此动怒,却知道必然是儿臣做得不好,才让母后如此气恼,还请母后消消气,纵然是有什么,还请母后责罚,儿臣绝无半点怨言,只请母后莫要气坏了身子。”   他流着泪望着太后,眼中满满是委屈与恳切,那副模样若不是顾明珠早就知道他的城府,只怕真的也要以为他是无辜的了。   然后太后没有任何意动,淡淡道:“你不必如此,你若是还念着一点母子之情,就安安生生留在这里吧,或许咱们母子还能有再见面的时候。”   她说完转身向着外边走去,被留在殿中的李裕惊愕之后便是脸色大变,连忙爬起身来,高声喊着:“母后,母后,放我出去吧,我再也不会……”   只是话音未落,殿门吱呀一声被关上了,待到他发疯似的冲过去拉开门,却被一脸冰冷的宦者挡住了,半是劝半是拦地将他推进殿中,再一次关上了殿门。   李裕被推进殿中,看着殿门那一束光越来越狭窄,终于消失不见,他愣了许久,突然明白过来,只怕他最后的希望也湮灭了。   太后只怕是要把他关在这里了。   只是要关到什么时候,是到圣人康复?还是到新帝登基?   李裕心里一片绝望的茫然,却又忍不住抱着一丝希望,毕竟他是太后与先帝的嫡子,太后无论如何也不会就这么放弃他的吧。   太后的车驾从百福殿驶出,却没有去慎刑司,而是吩咐车夫回太极殿。   徐司言低声提醒道:“慎刑司送了话来,说是叛臣李念求见娘娘。”   太后冷冷道:“不必了,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不想知道了,成王败寇,既然输了就要有死的准备,又何必再赘言。”   说罢,吩咐徐司言:“让马元济拟诏吧,将叛逆的名录昭告天下吧,也是时候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了。”   昭告天下之后便该是处以极刑,陈留王一党终究是彻底被铲除了。   只是这还不够,太后的脸色并没有事情画上句号而好看几分,反倒是更冷了几分:“世家也是时候给我一个交代了。”   陈留王叛乱的背后还有世家的影子,安西虽然只是卢家旁支,但谁都知道,若非卢家有意支持,陈留王又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就能得到他们的支持。   所以,世家必须要给她,给天下一个交代。   顾明珠静默着没有言语,她已经得了崔临让人送来的消息,他这些时日正在命人彻查此事,已经有了些眉目,让她不必担忧。   她信得过崔临,也相信以崔临的能力一定能够查个明白,所以她不打算过问这件事。   还因为有另外一件事让她不能不费些心思。   显王府的马车出了长安城没有停留,朝着骊山一路而去,直到骊山脚下的一处庄子前才放缓了速度,停在了庄子门前。   撩开帘子,脸色略显苍白的顾明玉扶着婢女的手下了马车来,她立在庄子门前,看了许久才沉沉吩咐:“进去吧。”   庄子看门的仆从得了消息,忙不迭打开门拜伏在地,顾明玉却没有理会她们,径直向着里面进去,脸色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还是贴身的婢女小菊开口问迎出来的庄子管事嬷嬷:“二娘子呢?王妃来了,去请二娘子出来吧。”   她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一声低柔又满是惊喜的轻呼:“玉娘,玉娘你来了……”   一身月白色素面衣裙头上只簪着几支碎珠花的顾明月快步上前来,拉着顾明玉满眼欢喜:“真的是玉娘,我这几日一直惦记着你,听闻长安叛乱,又是着急又是害怕,幸好你安然无恙,真是天尊保佑。”   她拉着顾明玉的手,眼中竟然盈盈有泪:“咱们姐妹已经好些时日不见了,我一直惦记着你和阿娘……如今好容易见了面,可是阿娘她,她已经……”   她别开脸去,两行泪顺着洁白如玉的脸颊滑了下来,神情楚楚可怜:“我原想回府给娘守灵尽孝,可是还是没能……”   顾明玉被她握着手,木木地看着她,听着她的哭诉却没有半点动情,好一会才开口:“你在这里可还惯?”   只是那话语却是干巴巴,没有半点感情,甚至带着一些苦涩。   听她问起来,顾明月却是不由地脸上微微绯红了一片:“都很好的,这里比起观里与清修的别院来,已经是再好不过了,我岂敢不知足,实在是多谢殿下。”   她说着,像是突然惊醒了过来,又忙忙补了一句:“还有玉娘,若不是因为你,殿下如何肯使了人去救我出来,还将我送到庄子上安顿下来,终究是托了你的福气。”   她那一双杏眼盈盈望着顾明玉:“如此咱们姐妹才有重逢的时候,也是我这许久在观中念经祈求的,如今可算是如愿了。”   顾明玉身子却是僵直的,看着眼前被送去青莲观许久却还是娇柔美貌的姐姐,此时带着羞涩又含着笑的顾明玉更像是拖着露珠摇曳的白莲,一颦一笑都还是如同先前那样惹人可怜,好像这许久的清修不过是给她平添了一份淡淡的忧郁,更添了几分吸引一般。   她说不出自己此刻的感受,或许从她自婢女口中得知,李密让侍卫去青莲观将顾明月接了出来,安置在他名下一处庄子上的那一刻开始,她便彻底乱了方寸,所以这时候的她全然没有顾明月的自然从容,也没有久别重逢的姐妹之情,只有无所适从,只有心乱如麻。   她不知道日日相对的李念为何如此,他们明明算得上举案齐眉,明明是互相信任,可为什么突然成了这样。   记得那日在护国寺,对着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会冲进来的叛军,和未来不可知的命运时,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李密。   李密却是皱了眉,用那种很是陌生的目光望着她:“二娘子是你的嫡亲姐姐,不过是个弱质女流,性子柔弱无辜,如今在长安已经无依无靠,难道要让她落入叛军手中?”   那一刻,他的目光里隐隐还带着责怪,像是在怪她怎么会如此狠毒,丢下自己善良无助的姐姐,她才是恶毒的那个!   她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心中如同被火燎一般,片刻成了荒野。 第496章 失望   这一处别庄不算大,却布置地很是精致风雅,庄子里还有小桥流水亭台小阁,颇有几分江南的景致。   顾明月如同主人一般,笑盈盈引着顾明玉往花亭里坐下,吩咐婢女:“去把昨日送来的哀家梨蒸了送上来,再做几个小菜,还有那一坛子梨花白。”   她笑着转眼望向顾明玉:“今日我们姐妹重见,这可是再好没有的事了,我陪三妹妹饮上几盏。”   顾明玉摇头:“我不擅……”   话还未说完,顾明月已经嗔怪地道:“记得那会子你偷吃父亲的郎官清,还被父亲和阿娘训斥,不也是我替你说情的,怎么如今却扭捏起来了。”   顾明玉只得坐下,看着婢女送了斟好的酒浆到跟前,脸色有些复杂,许久才开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顾明月看了看她,低声道:“我也知道我留在这里委实有些不便,毕竟我的名声已经是……只怕会连累了殿下与你。”   她说的声音低柔而断续,像是有无尽的委屈说不出口,却又不能不继续说下去:“当初也是因为叛军攻城,我终究是顾家娘子,若是落入叛军之手,只怕坏了府里的名节,我才不得不……”   “如今长安已经平定,府里也已经没有了我的容身之处,我还是,还是回观里去吧,清修了此残生就是了。”   她说到最后更是有些哽咽了,别开脸去,低低声抽泣了起来,却又很快用手绢掩住了嘴,红着眼望着顾明玉:“只是明玉,你我才是嫡亲姐妹,我也是只会盼着你好的,阿娘已经没了,日后只有我们相依为命了。”   顾明玉对着她那盈盈的泪眼,却是心头更觉得森冷,转开脸去:“青莲观太过清苦,还是我为你安排吧。”   她看了看身后的婢女,婢女忙送了一叠子契书上前来:“这里有两处庄子和几处铺面,都是已经有人帮着打点的,你收下吧,也能有些伴身之物,待你去了那边,我再让人把那些人的身契与你送过去。”   她努力抬起头望着顾明月,将那叠契书推过去,放在顾明月的跟前。   只是顾明月看了看那叠契书,笑了起来:“玉娘你这是做什么,快些收起来,我怎么能要你的东西,何况我哪里用得上。”   她目光微闪:“你也不必担心了,我明日就回观里去,还求了观主收留我,在别院好好清修,不会再出来了,也好不拖累了府里与玉娘。你如今已经是显王妃,身份贵重,我若是再回长安只怕会连累了你,大姐姐脸上也不好看,说不得还会责怪于你,这更是我不想看见的。”   顾明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呐呐道:“大姐姐不是那样的人。”   顾明月听她如此说,脸色变了变,却又很快道:“我知道你为难,明日我就让人送了我回去,你不必担心我了,今日我们姐妹重逢,还是好好说说话就是了。”   她已经斩钉截铁,像是铁了心要回青莲观去,顾明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劝了许久也无用,只能惴惴地回去了。   第二日一早,顾明玉已经吩咐了人准备了马车,打算再赶去别庄,她始终是狠不下心来,就算明明觉得心里纠结,一整夜都不曾好眠,却还是没法子就这样将顾明月送回青莲观去。   她还是想再劝一劝顾明月,让她去庄子上住下,有这些钱财傍身,顾明月也能过上平实安顺的生活。   只是她才带着婢女出了王府,就看见王府管事匆匆忙忙出去,王府门前还准备了一辆马车,见着她时候管事的脸色有些不自在,他远远站着躬身行了礼不安地道:“王妃,殿下请王妃去前院书房,说是有话要与王妃说。”   顾明玉有些奇怪,往日李显有什么事也会亲自回内院去与她说,夫妻之间凡是都是有商有量,从未没有这样让管事来传话的道理,难不成他知道自己要出去?   她满腹疑惑,只好让马车先等着,转身带着婢女去了前院,去见李密。   才一进书房,却是看见李密脸色不怎么好看,与往日温和的模样很有些不同,像是隐隐含着些怒气,看见她进来皱了皱眉,吩咐在书房回话的几位管事出去,房里只剩下了夫妇二人。   “殿下,可是有话要与我说?”顾明玉有些忐忑,她与李密在一起这些时日,对他也算了解了,往日里的李密虽然不苟言笑,却还是个性格温和端方的人,对自己这位王妃也算尊重,从未有像现在这样对待她。   李密抬头看着她,目光很有几分冷意:“你可是要去别庄?”   顾明玉一愣,不曾想他已经知道了,开口便要解释:“是,二姐姐她今日要回青莲观,我想着……”   想着她终究是自己的姐姐,又是孤身一人留在青莲观里清苦度日,她终究是不忍心,想要与她些伴身的财物与田庄铺面,也好能让她安生度日。   那一叠契书与下人的身契都已经在婢女手中的匣子里,都是她的陪嫁里的。   只是她话还未说完,李密已经打断了:“你还是狠心要赶了二娘子回青莲观吗?你如何会是这样狠心的人!”   他目光里带着那种怀疑与冰冷,看得顾明玉浑身冰凉,他甚至不等她解释,便一气说了下来:“一直以来我以为你是个心底良善柔软的人,连身边伺候的人都善待,可没想到你居然如此狠心,连自己的嫡亲姐姐都容不下,她不过是想有个容身之处,你却连这个都容不下!”   “若不是昨日别庄上的管事嬷嬷赶来回报,说二娘子哭了一夜收拾了行李连夜就要马车送她回青莲观去,说是不能拖累你与我,我只怕还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李密的目光里满是责怪与不解,“你怎么忍心如此对她!”   顾明玉心头如同被大锤一下下狠狠砸下,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失望委屈难过还是气愤,或者一切都有,她懵然站在那里,面对着李密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是该为自己辩白还是该痛哭着质问李密。   可她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默默低下了头,自从嫁到显王府之后眼中的光芒慢慢熄灭了,剩下了一堆灰烬。 第497章 贤王妃的丧事(第一更)   贤王府的丧信送到宫中时已是快要落栓了,顾明珠听着宫婢的回话,皱着眉头好一会没有松开。   她前一日才使了人去贤王府探病,回话说贤王妃病得虽然重,却还算稳定,医官说若是能好好调养,应该还能过了夏天。   可是才过了一日,贤王妃却是突然病殁了。   顾明珠说不出心里的感觉,就是难以掩饰心里的惊疑。   只是吉娜原本就病得不轻,说不定真的是突然恶化了,这也是有可能的。顾明珠也不好再多说,只是问了问是谁进来报的丧信。   宫婢道是贤王府的嬷嬷,侧妃周氏还在王府里,说是在帮着打点王妃丧事,不能亲自来宫中禀报消息了。   这还真不像周楚楚会干的事。   顾明珠脸色恢复平淡,往太极殿东阁去了。   太极殿东阁一直是历代君王召集殿阁大臣处理朝政的地方,此时圣人已经昏迷数日,东阁已经成了太后理政的地方。   太后坐在东阁的小榻上,一身家常的藕荷色万字不断半臂襦裳石榴裙,头上绾着素髻,只戴着一对丁香耳坠,手里拿着一份奏章看得眉头直皱,看起来不过是一位寻常的妇人一般,只是她的容貌与那仿佛与生俱来的威严让人无法忽视,殿中的气氛也仿佛因为她的皱眉而变得凝重起来。   直到顾明珠进来,太后的脸色才好看些,看见她轻轻走过来坐在一旁的榻席上,还帮着收拾案几上的奏章便不由地放软了目光,拍拍手唤了宫婢进来:“去把留着的山药糕端来。”   说着,她笑了:“瞧着你平日里行事都老成持重,却是爱吃这些,倒与安平小时候一般,还是个孩子。”   她说是说,每次却还是让厨里做了给顾明珠留下,更像是对孩子的宠溺。   顾明珠也轻轻笑了起来,只是笑容里有些怅惘,或许是因为在这许多次的生死轮回中,她始终没有寻找到可以依靠温暖的,经历中更多的是苦楚,所以更偏爱甜食,好像能够从那些甜味中寻找到一点点欢喜。   她看着太后,轻声道:“贤王府送了丧信来,王妃已经……”   太后微微怔了一下,像是一时记不起来一般,好一会才慢慢放下了手里的奏章:“医官不是说这些时候好了许多,怎么就……”   语气终究是低沉了下来,神色也晦暗了,过了许久才沉沉叹了口气:“你去看看吧,让安平与明玉陪你一道过去,终究是二郎媳妇,千里迢迢来长安,我不知都该如何向高昌王交代了。”   顾明珠低声应着,陪着太后说了几句话,宽慰她几句才悄悄退了出来。   往贤王府一路过去,安平公主很是安静,默默坐在马车里不大开口,与从前的她仿佛判若两人。   陈留王叛乱之时,安平公主已经被襄王妃请到洛阳赏牡丹花会,倒是躲过了那一场动荡,只是等她回到长安,亲眼看到了结局,陈留王被俘,圣人受伤昏迷不醒,贤王被囚禁,皇后病危,贤王妃又病故了,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她原本单纯的性子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顾明珠看着她,心里暗暗叹气,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你若是受不住,不如先回宫去吧,不用过去了。”   安平公主露出苍白的笑容,一闪即逝:“我没事,她终究是我二皇嫂,母后不能过去,我该过去的。”   她的话语也不像从前那样活泼无邪,终究还是成熟许多,让顾明珠说不出的心疼。   到了贤王府门前,顾明玉已经到了,下了马车来看着顾明珠与安平公主迎了上来,行礼问好都像平常一样,只是顾明珠却是一眼看到她那张笑容背后的憔悴,纵然是上了粉严妆丽服却是掩盖不住黯淡。   顾明珠忍不住皱眉,当着安平公主的面却是不好多问,只好拉着顾明玉:“走吧,咱们进去吧。”   贤王府门前已经挂满了缟素,府门大开,周楚楚已经带着婢女们迎了出来。   红肿着眼的周楚楚脂粉未施,看起来很是难过,沙哑着嗓子给她们请安,还未等问便已经流着泪道:“王妃前晚便觉着不好,请了医官来看过了,却也不见有什么起色,不曾想到就……”   她哭得不能自己:“实在太过突然,殿下又不在府里,我也是年轻不曾经过事,不知该怎么好,只能与嬷嬷们商量着办了,送了消息去宫中,也是想求太后娘娘和诸位拿个主意,该怎么操办才好。”   顾明玉看看顾明珠,这的确是个难事,如今贤王被囚在百福殿,虽然人人都知道缘故,但太后终究没有下诏,他还是亲王,贤王妃的丧事就要按照亲王妃的仪制来,只是如此一来,只怕又会生出什么话来。   顾明珠却是淡淡道:“太后娘娘已经吩咐了,王妃的丧仪照旧,只是长安一乱伤筋动骨,还是要尚简才好。”   这话说完,周楚楚的脸色不由地变了变,身子也僵了许久,才扯出笑容来:“谨遵娘娘之意,还请殿下、王妃与郡主先进府吧。”   贤王府虽然不曾被金吾卫抄查,却终究是落魄了,这些时日李裕又被囚在宫中,府里早已是人心惶惶,连贤王妃吉娜的丧事都办得有些拘谨。   顾明珠与明玉安平去给吉娜上了香,看着灵棚里摆放着的一架楠木棺椁,脸上都有些感叹,记得吉娜从高昌来长安时候那副鲜艳活泼的模样,骄傲到容不得人的热烈,仿佛就在昨日,没想到这时候她已经是香魂袅袅,不在人世了。   她明明还是花信年华,正该是最好的时候,却就这么撒手去了。   顾明珠更是想到吉娜病得突然,又很是怪异的病症,越发觉得心里怀疑,她与明玉商量着将丧事安排交代给了周楚楚,才缓缓又开了口:“贤王殿下要留在宫中给圣人侍疾,怕是一时难以回府,王妃又是病殁了,府里的事怕还是要交给侧妃才是。”   周楚楚却像是受了惊吓一般,含着泪拜下去:“求公主殿下与王妃恩准,王妃待我恩重如山,如今撒手而去,又是在长安无亲无故,我愿意去庄子上礼佛清修为王妃祈福祝祷。”   她居然肯丢下王府,去庄子上给贤王妃礼佛清修? 第498章 被送回家的媳妇   贤王妃的丧事终究是潦草了,宗室里来的都是不大得脸的,亲王府的王妃一位都未看到,只使了二房三房的儿媳妇来,也不过是上了香说说话便走了,连贤王府的饭都不肯留下用,别的勋贵府上也是如此。   大家都知道贤王已经是失了势了,虽然宫中未明发诏谕,但李裕迟迟未出宫,太后也没有别的说法,谁都知道陈留王那一场登基大典上李裕堂而皇之成为座上宾,不难想象如今是什么处境。   顾明珠与顾明玉两人照着太后的吩咐,在贤王府帮着理事安排,照着丧仪一样不少的做了,只是实在太过冷清,王府里的下人也都是心思浮动,没有人还能静下心来办差事。   这其中怕是只有周楚楚最是悲伤,在灵前哭得声嘶力竭,一日一夜粒米不进,几次哭昏在了灵前,连来拜祭的夫人们都在啧啧感叹,还从未见过那一位侧妃对王妃如此重情重义,实在是难得。   顾明珠在一旁冷眼看着,待到周楚楚醒了,这才过去她榻边坐下:“侧妃还是想着要去庄子上?如今王妃殁了,王府里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你是侧妃照理该留在王府才是。”   周楚楚原本闭着的眼,猛然睁开,脸上满是悲戚之色,扶着婢女的手起身来就要给顾明珠拜下去:“郡主,我是诚心要为王妃祝祷,还请郡主成全我一片心。”   她像是急着要顾明珠答应,又忙忙道:“从前我与郡主有些误会,都是我的不是,如今我只求郡主应承我这一个请求。”   顾明珠看着周楚楚,越发觉得其中必然有蹊跷,她笑了笑:“侧妃对王妃一片心意,我们都是看到了的,还是先好生休息吧,有什么事过些时日再说也不迟。”   周楚楚没想到自己如此做小伏低,顾明珠还是没有答应她,不由地脸色难看至极,扶着婢女的手起了身,看着顾明珠出去,目光里满是怨毒。   回了正堂,顾明玉已经吩咐管事嬷嬷们安排了出殡的事宜,正坐在榻席上发怔,脸上没有了强撑的笑脸,看起来很是落寞。   顾明珠看着她那副模样,心里更是沉了沉,上前去还是不曾点破:“时候不早了,你府里怕是还有事,还是先回去吧。”   顾明玉回过神来,勉强地苦笑着:“王府里有管事嬷嬷打点,不用我太过操心,我还是留在这里多陪陪大姐姐吧。”   顾明珠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望着她,摇了摇头:“无妨,这边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你先回府去吧,一会子宵禁了又要多生麻烦。”   顾明玉这才起身来,与她作别回去了,只是难掩那一分不情愿的神色。   都安排妥当之后,顾明珠才带着安平公主回了宫。   “……王妃的丧仪都安排妥当了,贴身的宫婢也都照着娘娘的吩咐准备送回高昌去,只是侧妃周氏一心要礼佛诵经,替王妃超度祝祷,想要求了恩典去庄子上清修。”顾明珠回了太后的话。   太后蹙了蹙眉:“王府里已经没有人了,她便是要去清修祝祷也不必去庄子上,王府那么大还容不得她礼佛?”   陈留王叛乱之时,沅城大长公主府里一直闭门不出,叛军入城之后,大长公主府还让人送了一笔不菲的钱银给陈留王,权当是投诚了,如今太后虽然念在过去的情分没有追究,却还是不愿再理会他们。   将军府的消息送到宫中时,顾明珠已经散了发坐在榻席上翻看着书信,是崔临让尚宫局的人送过来的,只是些平常的消息,只是寥寥几句平实的语言,却透过他俊逸的字迹满满都是浓到化不开的牵挂。   顾明珠披散着长发,发间的幽香夹杂着墨香萦绕在身旁,她把那封信看了又看,嘴角的笑容满溢出来,他很好,崔大夫人还让人带了消息问她,陈留王叛乱之事已经有了眉目,让她安心。   有他在,总是安心的。   顾明珠不知道为何会突然想到这句话,可就像是心里最为深处的感受,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来。   阿碧端着碗馎饦进来:“厨里刚做好的,照着府里嬷嬷的手艺做得,郡主尝一尝。”   一碗散发着热气的清汤中漂着雪白的馎饦,翠绿的葱花撒在上面更是引人食指大动,顾明珠笑着道:“还是这个妥帖。”   她又问阿碧:“将军府可说了是什么事要请了回去?”   阿碧低声道:“说是二夫人的生辰,只说请了郡主回府小坐。”   顾明珠挑了挑眉,若真是毛氏的生辰,断不会这样匆忙使了人带了消息进宫来,早早就会告诉她,只怕还是另有缘故。   只是既然毛氏这样让人带消息来,必然还是有自己的思量,她让阿碧张罗着给毛氏准备了一份贺礼,第二日回将军府去。   只是顾明珠还是没有料到,她一进将军府,看见的是燕国公夫人带着仆妇一脸铁青地坐在席上,毛氏出来迎着她,脸色也是不好看。   见着她,毛氏才扯出一丝笑容来,叹气道:“郡主恕罪,实在是……实在是怕这事传到宫中,连累了郡主的名声。”   燕国公夫人是要将顾明丽送回将军府来的。   叛军作乱之时,燕国公府被叛军打破了门闯进了去,府中财物被洗劫一空,连女眷头上的首饰都不曾放过,更是伤了人,一直被拘在府里的冯六郎也趁着乱逃了出去,不知去向了。   待到叛乱平定了,燕国公夫人忙使了人去找,却在别庄听仆从说,冯六郎已经与那个戏子逃出长安去了,只留下几句话,让他们不必再找他了,他已经与心上人双宿双飞不会再回来了。   燕国公夫人又气又急,难过不已却又没有半点法子,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会回来了,而顾明丽却成了最为尴尬多余的人。   如今太后已经恩准燕国公卸了差事,燕国公府又成了长安的笑话,府里商议许久,还是要举家迁回豫州族里去,只是燕国公夫人却不愿带着顾明丽同行,嫌弃她留不住冯六郎,又是个庶出娘子的身份,执意要让她回顾家来。   毛氏已经与燕国公夫人说了几日了,却还是没有法子,只能想法子请了顾明珠回来。 第499章 生离死别的一家   “明丽呢?人在哪?”顾明珠脸色冷了下来。   毛氏叹气:“前两日就被送了回来,燕国公夫人这回是铁了心了,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回那边府里去,只说怕委屈了四娘子,倒不如背个恶名把她送回来,还能再寻个好归宿。”   只是这话也就是说得好听,冯六郎已经跑了,顾明丽这时候被送回将军府来,就算燕国公夫人舌绽莲花,外人也都知道是被赶回娘家了,连和离都算不上,又要怎么能够再嫁良人。   不止是毛氏脸色不好看,坐在堂里的燕国公夫人脸色更是不好看,先前咬牙换了人娶了顾明丽不过是忌惮顾明珠,想要为燕国公府留退路,可如今冯六郎已经走了,燕国公府也已经破落了,甚至要回豫州去,她也没了顾忌,就算是顾明珠又还能拿燕国公府如何,她已经迫不及待要把顾明丽赶回来了。   所以顾明珠进去的时候,她也不过是抬了抬眼皮,身子纹丝未动,嘴里道:“郡主回来就好了,这桩事只怕二夫人做不得主,还得请郡主拿主意才好。”   “先前的事郡主想来也都知道了,我们府里已经不比从前了,虽然还有个国公的名,却也不过是好听了,哪里还有什么家底子,也是拿府上当亲家我才不遮掩了,只怕明丽她再留着也是委屈了,去了豫州更是比不得长安,这桩婚事还是作罢的好。”   她话说完了,便爱搭不理地坐在席上,心安理得吃着茶汤,一副打定了主意无赖到底的模样。   顾明珠看着她,淡淡道:“夫人这话说得不在理,当初结亲也是府上登门求娶,你情我愿结下两姓之好,成了婚之后我四妹妹也是孝顺公婆,恪守妇道,并不曾做下什么恶事,府上如何能够想打发就打发了回来?总该有个交代才是。”   她不等燕国公夫人再开口,便一起说了下去:“何况此事也该是与长辈商议,父亲还在西山大营未曾回府,我怕是不能替四妹妹做这个主。”   她不软不硬地说了这几句,便起身来与毛氏道:“二婶母,我去瞧瞧四妹妹,有劳你陪着亲家夫人了。”   说罢,她带着人出了正堂。   向顾明丽院子去的路上,顾明珠轻轻叹着气。   不是她拖泥带水,只是这是顾明丽的事,总该知道她是什么打算才好,当初柳氏与燕国公府定下这门亲事,原本是要把顾明玉打发嫁过去,最后却是害了自己的女儿,如今顾明丽落到这种地步,顾明珠心里也不是滋味,若是她真的不愿意再去燕国公府,没有人会勉强她。   只是顾明丽的打算却还是让顾明珠吃了一惊。   素着头脸一身皱巴巴的衣裙从榻席上慢悠悠坐起来的顾明丽听说顾明珠来了,却是冷冷地看也不看她一眼:“……大姐姐不必费心了,我要随他们去豫州。”   到了这份上,顾明丽居然还要与燕国公府去豫州?!   顾明珠都吃惊地好一会说不出话来,只当她是在赌气,不由地开口劝道:“丽娘,你可想明白了,只怕冯家那边……”   她话还没说完,顾明丽冷笑一声:“大姐姐不用替我费心了,我已经是冯家的人,怎么也不会留在顾家拖累你们的,大姐姐若是真有心,就让夫人带了我去豫州,别的我都不要。”   顾明丽说罢便再也不大搭理顾明珠了,只是吩咐婢女给自己斟茶倒水,全当顾明珠不在一般。   看着她那副模样,顾明珠只得起身来,去与毛氏商量。   燕国公夫人坐了一会,终究是无功而返,毛氏也推说要顾青回来决定,她只能悻悻地回去了。   但是她们都知道,这件事拖不久,燕国公府即将举家回豫州,顾明丽就这样被丢在了将军府里,那时候会更是麻烦。   只是顾明丽的偏执超乎她们的预料,她坚持不肯和离,不肯回顾家,却是要跟着燕国公府去豫州。   宫中事多,顾明珠也不能一直留在将军府,便与毛氏说了,若是顾青回来了送了消息入宫,她再回来,她思量着这几日再寻了时间回去处置顾明丽的事。   然而她还是没能想到宫中的形势变化得超乎预期,她回到宫中不到几个时辰,圣人便已经是弥留了。   夜色里的太极宫处处殿阁点了灯,点点灯火连成一片恍若银河一般,只是没有了歌吹声,只有一片低低压抑的哭声。   太后坐在太极殿东阁里,神色毅然如同一尊冰雪雕塑,听着医官的禀报。   “……圣人伤势太重,先前又是惊吓过度,被叛军折磨得太过虚弱,终究是熬不住了。”太医令低着头,不敢看太后的神情。   太后微微抬头:“还能支撑多久?”   太医令犹豫了一下:“只怕是难以到明日了。”   太后的身子微微晃了晃,还是徐司言扶住了她,她却推开去:“请几位大人进来,我有事要与他们商量。”   众人身子一紧,也都知道到了这个时候商量的只会是新帝的人选,没有人敢多说,都悄然站在一旁,不敢多言。   顾明珠在一旁的屏风后面,陪着安平公主坐着。   “殿下,圣人的伤势太重,医官也说难以支撑过明日,你还是节哀……”她握着安平公主冰凉的手,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去安慰她。   安平公主苍白着小脸,红着眼低声道:“明珠,大兄也要走了吗?父皇才驾崩了,现在大兄也要走了吗?”   她眼中的泪珠摇摇欲坠:“二兄也已经被关在百福殿这么些时日了,宫婢们说他在殿里又哭又求,这几日已经没有声息了,都说是不好了,母后却还不肯放他出来……只剩下我和三兄了,我该怎么办?”   她终究还是个孩子,不能明白这里面的曲折为难,只知道好好的一家人转眼却已经生离死别,骨肉分离了,这一切对她而言都太过残酷了。   顾明珠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只能轻声道:“你还有太后娘娘,还有我,娘娘她一个人支撑大局心里更是难过,还要你陪着她帮着她才成。”   安平公主却是抬眼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这一刻她还是镇定平静地与朝臣们商议着新帝的事,对于身后殿中已经奄奄一息的儿子并没有太多的留意,冷静地让人害怕。   她真的难过吗? 第500章 至死方休的恨   新帝的人选却没那么容易决定,举荐显王的不少,大都是武将和后党,却也有举荐宗室中别的亲王,还有推举淮南王那几位藩王的,但终究只是寥寥几人,朝臣们在太后的目光下大都附和了推举显王的奏议。   太后看着已经不怎么开口的朝臣们,这才不紧不慢地道:“论起来本朝历来是子承父志,皇子继位,只是圣人膝下无子嗣,自然只能是弟承兄志,只是这兄弟也有亲有疏,显王密是先帝嫡出幼子,品性稳重端方,深肖先帝,是继承大统最合适的人选。”   她一言既出便是一锤定音,那几位有异议的朝臣也不由地互望了一眼,心虚地低下头去,原本受了所托才会上奏,如今看情势也知道是不能改变大局了,自然是不敢再说了。   如此才算是定下了新帝人选。   只是如今还不能发诏谕,只因为圣人还不曾殡天,胸口那一口气始终没有吐出去,还在苟延残喘着活着,所有的人只能等着。   可是有人却已经等不了了。   掖庭宫急急忙忙送了消息来,皇后怕是不行了。   太后坐在东阁,看了看榻席上气息微弱到几不可见的圣人,皱眉道:“怎么会如此……明珠你替我去瞧一瞧。”   圣人随时会驾崩,太后不能离开,顾明珠起身应下,带着女官与宫婢往掖庭宫去了。   皇后却还是醒着的,她看见顾明珠过来赤红着眼珠,伸手在空中乱抓着,想要扯住顾明珠,口中嘶嘶吐着气,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来:“他死了?”   她是听到了掖庭里四下的哭声,圣人驾崩就会挑选不少掖庭宫婢去守灵,这些花样年华的女子自然是不愿意的,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哭泣着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顾明珠看着她明明已经是油尽灯枯,却还是死死等着圣人的死讯,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却只能低声道:“圣人还在静养。”   只这一句话,就像是抽掉了皇后的所有力气,她软软放下了手,看着顾明珠,眼中一片茫然:“他还未死?还未死?”   她支撑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着他先死,听到他死了,她心里的恨才能少许多,可是他还没有死,她已经熬不住了。   顾明珠看着皇后癫狂的模样,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转头问宫婢:“医官呢?”   宫婢忙去请了院判过来,与顾明珠回禀皇后的病情。   躺在榻上的皇后却慢慢气息弱了下去,脸色从着急的红涨变成了灰白,褪去了全部的血色,如同枯朽的腐木一般,只是那一双眼却还睁着,死死望着碧纱帷幔,怎么也不肯闭上,像是那一边有什么她始终不能放下的东西一般。   院判已经说得很是明白,皇后的身子已经是不成了,这些时日不过是一口气没有放下,才勉强撑着,可到这时候也已经没有用了,这一日已经是半昏半醒地过来的,方才见顾明珠时的精深不过是回光返照,怕是等不了多久就会去了。   顾明珠望了望胸脯起伏越发微弱的皇后,心中始终疑惑不解,皇后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此恨着圣人,先前他们虽然算不得恩爱夫妻,却也还是夫唱妇随,如今却不知为何到了这步田地,一心盼着对方先死。   她让人送了院判下去,却是把皇后的贴身婢女玉燕唤到了殿外,坐在回廊里问已经哭的两眼红肿的玉燕:“这几日你都在跟前伺候,皇后娘娘可交代了什么?”   玉燕怯怯低着头,声如蚊呐:“不,不曾说过什么,娘娘病着什么也不曾说……”   顾明珠冷冷看看她:“你瞒不住的,我不过了来了两次,皇后娘娘便说了这些话,这日日在跟前伺候的不止你,还有掖庭的人,若是你不肯说,她们也会说出来。”   玉燕已经吓得魂飞魄散,这些时日皇后嘴里念着的心里想着的不过是要圣人死,咒骂老天无眼,让这样无用且卑劣的人成了天子,该有报应才是之类的话,若是真的传出去只怕是难逃获罪。   皇后已经病得不成了,可她还要活在宫中,心里早已是七上八下,听顾明珠如此说,连忙跪下:“郡主,娘娘是,是伤心糊涂了……”   从玉燕那里,顾明珠才知道了当日叛军打入太极宫之后的事。   叛军攻打太极宫的时候,圣人还在太极殿大宴群臣,歌舞升平之下竟然连震天响等攻城声都没有听见,直到禁卫军统领急急忙忙过来禀报,他才惊慌地要人准备马车出逃。   皇后刚被册封,连封后大典都还未行,匆匆忙忙从甘露殿赶来,要劝阻圣人出逃,进言要圣人坐镇太极殿,即便不能击退叛军也能稳定人心,却被圣人一脚踹到路边,他上了马车吩咐冲出去,丝毫没有理会皇后。   只是叛军已经破了宫城,圣人与皇后都被叛军拿住,陈留王倒是不曾为难皇后,让她跟在圣人身边伺候。   但圣人却是被叛军吓破了胆,一心认为陈留王不会留他性命,必然会很快杀了自己,为了保全自己活命,他悄悄用贴身戴着的玉佩银冠等物贿赂看守他的兵士,想要逃出去,被拒绝之后,竟然将皇后也推了出去,让兵士尽情享用自己的妻子,只要放他一条生路。   兵士倒是来者不拒,真的将皇后带去了隔壁的房里,玉燕虽然没有跟着过去,却听到了皇后凄厉的哭声哀求声,已经最后的痛苦哀嚎。   只是圣人想得太过简单了,兵士们蹂躏了皇后便将她丢了回来,更没有半点要放圣人私逃的意思,反而看押得更紧,连话都不再与圣人说。   自那时候起,皇后对圣人恨之入骨,恨不能生啖其肉,如同疯狂的兽一般要扑上去撕咬他,却还是被叛军兵士给拦住了,不得已将她关在了掖庭的殿中。   滔天的恨意与小产之后的折磨慢慢将皇后磋磨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可她却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恨,她在等着圣人先死,奈何桥上也要等着看他的下场! 第501章 不信命   只是皇后终究没能等到圣人的死讯,她的气息在不甘之中慢慢低弱下去,终于消失了,一口气没有吐出来,就此断了。   宫婢们发现之后,惊慌地请了顾明珠过去,顾明珠皱着眉上前看了看,问院判:“娘娘这是……”   院判把了把脉,拜下去:“已经殡天了。”   只是到死,皇后的那一双眼依旧睁着,未能闭上。   只因为她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结局。   顾明珠听了玉燕所说的,心里不住地叹气,说起来皇后并不算是个恶人,她只是糊涂,糊涂了一辈子,最后更是落到了这一步,真的让人唏嘘不已。   谁说在这最为尊贵的位置上就是最为幸福的,至少在这里看不到一个真心欢喜的人,无论是太后、圣人还是皇后,还有那许多觊觎着这个位置的人,都是可怜之人。   尚宫局都是早有准备,按着皇后的仪制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丧事,顾明珠这才带着人回太极殿去给太后回话。   远远的钟楼上钟声响了五遍,太后念着佛珠的手停了下来,闭了闭眼,才开口:“去看看,是不是皇后……”   报国丧才会响起钟声,帝王驾崩为九,国母驾崩为五,五声钟响是皇后夢了。   顾明珠已经进了殿来,低声禀报了皇后的死讯,太后的眼泪这时候才缓缓流了下来:“这做的什么孽,他们怎么就……要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何受得住……”   殿中响起了她的哭泣声,没有人敢开口,也无人敢劝,徐司言也不曾见过如此脆弱的太后,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顾明珠上前给她递了手绢,又换了盏热茶汤,她才慢慢止住了哭泣,哽咽着道:“圣人的病情已经如此,太医令又说还能再撑一日,我便让他们先退下去,在值房里歇着了,让显王监国。”   她絮絮说着,像是说着极为平常的事:“你明日去把明玉接进宫来,让她跟着你学着理事,帮着你打点皇后的丧仪。这宫里,不能一直没有人主持大局,我年岁也大了,送走了先帝与圣人皇后,实在是没有心思再过问这些了。”   这便是定下了显王的位置了,说让明玉进宫跟着学理事,不过是要为之后铺路。   顾明珠心领神会,屈膝应下了。   这一夜格外漫长,太后就在东阁圣人的榻前坐了一夜,徐司言劝了几次,只能给她披了外裳,挑了灯花陪她到天亮。   到了晨钟响起,太后睁开了疲惫的眼,急急忙忙向着榻席上望过去,看着圣人的气息虽然微弱却还起伏不定之时,她的脸色有些复杂,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无奈,起身来吩咐徐司言:“让人传话过去,圣人病重,显王监国理政,让朝臣们入宫朝见吧。”   顾明玉入宫给太后请了安,又去皇后灵前上了香,陪着命妇们哭了一会灵,这才跟着顾明珠去了偏殿。   “……六宫之事都是尚宫局打理,各司都有各自的职责,你只要每日吩咐了下去,让他们回话便是了。”顾明珠耐心地与她说着,“只是每日尚宫局与掖庭送来的名录单子是要过目的,特别是太极殿、甘露殿与嘉寿殿的要细细过眼……”   只是顾明玉却是心不在焉似的,听着听着便走了神。   顾明珠与她说了一会,发现了她情绪不对,索性停了下来,让宫婢将名目单子拿了下去,给顾明玉上了一盏青饮,这才缓缓开了口:“玉娘,你这些时日可是有什么心事?”   顾明玉恍然回过神来,神色不自然地扯出一丝笑:“不曾有什么心事,教大姐姐担心了。”   她不愿意说,顾明珠倒也不强问,只是淡淡说起别的事来:“过两日你也回将军府一趟吧,待父亲回来了,我们一道商量一下明丽的事。”   顾明玉迷糊地望着她,这才知道了顾明丽的事,皱着眉:“如何会这样,燕国公府怎么能这样将丽娘送了回来,丽娘她……”   她也想不明白,为何顾明丽还执意要跟着燕国公府回豫州,明知道自己已经被燕国公府厌弃了。   顾明珠看着她,道:“玉娘你如今已经是显王妃,许多事也该明白的,无论有什么事自己都要有个主意,无论是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该乱了自己的心思,真的在意就该自己去争取去努力,不能听由别人的摆布。”   “当初柳氏与老夫人商议着要将你嫁去燕国公府,你不是也自己想好了,设了法子来见我,可见这命未必就在别人手里攥着,若是你真得尽心去做,也能改变的。”   顾明珠不追问她是为什么,只是缓缓地道:“”我素来不信命定之事,只信若是自己努力争取,便是命定也能更改,至少无愧于心,便是得来的结局不是所想,却也安心了。”   顾明玉听得出神,端着青饮的手都忘记了放下,许久才慢慢将碗盏放下,露出一丝苦笑:“多谢大姐姐,我是,是……”   是了许久也没能说出口来,她不是不信顾明珠,只是顾明珠与顾明月之间的过节不是轻描淡写几句能够说明白的,如今顾明月搅和到了他们夫妻当中,她不想再麻烦顾明珠,也不想让顾明珠对她失望,所以不愿意与顾明珠说。   顾明珠笑了:“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别的想来你自己能拿主意的,你如今是显王妃,又是代掌六宫,凡事要学着自己面对处理才好,我就不多问了。”   顾明玉轻轻送了口气,却是慢慢在心里有了定计。   到了暮鼓快响,顾明玉才乘着马车出了宫回了显王府。   才一进王府,婢女替她换了衣裙,卸了头上的素钗,这才问婢女:“殿下可曾回府?”   小婢出去问了回来道:“殿下刚刚回了府,正在书房与几位先生说着话。”   李密如今监国,朝事众多,少不得要耽搁许多时候。   顾明玉也没有就急着过去,只是与小婢道:“让人去看好了,若是殿下得了闲就来回我,我有话要与殿下说。”   有些事,她不想再自欺欺人,也不想再为难自己,还是说明白的好。 第502章 谁委屈   书房里的李密正翻看着幕僚们送上的几份策论,都是民治水利钱粮用人的大事,他从前接的差事大都是兵部与驻军的事,对户部吏部还比较陌生,不能不从头再用功,可是朝中的政事却是等不得他了,奏章雪片一般送到他的案头,太后又要费心圣人与皇后的事,他只能尽力支撑,却也倍感艰难。   婢女进来禀报王妃求见的时候,他不由地皱了皱眉,不明白这个时候顾明玉来做什么。   自从上一次因为顾明月的事,二人不欢而散,他又是日日忙着朝中政务,也不曾回内院去,夫妻之间顿时像是生分了。   她来,却不知道又是因为什么事。   李密点了点头,吩咐婢女:“请王妃进来。”   纵然现在分身无暇,李密也不会当众让顾明玉没脸面,毕竟她是显王妃,是王府女主人。   顾明玉进来时候,李密已经放下了策论,静静坐在榻席上,免了她行礼:“王妃有什么事?这些时日朝中事多,府里的事要请王妃多费心了。”   顾明玉脸色有些发白,在他身旁的榻席上坐下,轻声道:“殿下如今监国,不必担心府里,我会打点妥当。”   “只是……”她迟疑了一下,深吸口气,还是抬起头来,看向李密:“我有一事,想请殿下答允。”   李密望着她,眼中有些疑惑:“你说吧。”   “二姐姐与我是嫡亲姐妹,如今阿娘病故,父亲无暇过问府里的事,她独自一人在青莲观清苦度日,我实在于心不忍,想要接了她到王府里来,也能有个容身之处,只是她终究是顾家嫡出娘子,也该有个名分,想求殿下允准。”   这一句话并不长,但顾明玉说得十分艰难,脸上那点强撑着起来的笑脸也是苍白无力,目光中难以掩藏的难过在瑟瑟发抖,说完更是很快低下头,像是等待着李密的答应,又像是在等着她即将到来的心痛。   李密愣住了,他没想到顾明玉居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说什么要接了顾明月入王府,却又说要他给个名分……   他回过神来,却是说不出来的滋味,眉头紧皱声音也重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能让二娘子入王府,还要我……是将我当做什么人了,又要将二娘子置于何地,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娘子!”   他不由得生了怒意,脸色也沉了下来,黑着脸坐在榻席上看着顾明玉。   顾明玉这时候才抬起眼望着他,看他如此,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虽然没有答应,却还怨怪她自作主张,曲解他与顾明月之间的事,酸楚无奈百感交集。   终于,她不想再忍了,狠狠昂起头来,把心一横,愤怒地开了口:“殿下想让我如何?二姐姐是我嫡亲的姐姐,她被送去青莲观清修也是有缘故的,并非是我所愿,当初殿下不管不顾接了她出来,连我都不曾知会,还蒙在鼓里,待到她在别庄住下好几日才与我说,我又能如何作想?”   “就算是殿下怜惜二姐姐柔弱无助,不过是好心相帮,为何不先与我说,我来安排难道不是更妥当?毕竟她是我姐姐,与殿下终究还是有男女之别,殿下都知道她是尚未出阁的娘子,教外人看来又会如何作想?”   她的愤怒伤心喷薄而出:“我得了消息不放心,去了庄子上见二姐姐,也想着她再回青莲观太过艰苦,要贴补她庄子铺面,与她伴身之物安然度日,二姐姐却是不肯,执意要回青莲观,我还想再去劝解,连庄子铺面和下人的契书都备好了,殿下却是不分青红皂白责怪于我,那时候可曾想过我是殿下的妻子,是这王府的王妃?便是要定罪是否也该问一问?”   “如今二姐姐无名无分却被留在殿下的庄子上,连我这个嫡亲妹妹都不能过问,却又要让人怎么想。”她苦笑一下,“我只能替殿下与二姐姐打算起来,请殿下纳了二姐姐入王府。”   “若是殿下是怕委屈了二姐姐,倒也无妨,过几日我随殿下入宫去,将这王妃之位给了二姐姐也就是了,也好不教殿下为难。”   她一气说完,也不等李密开口,站起身来便往外走,连看也不看李密一眼,让婢女开了门便回了内院。   李密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坐在榻席上出神,眼前却是不断回忆起顾明玉最后含着泪却坚韧的眼神。   而出了书房的顾明玉却是重重吐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着的身子也松弛了下来,带着婢女往垂花门去。   贴身婢女小菊却满是担忧地道:“王妃,若是殿下真的应承了,要将二娘子接入王府,那岂不是……”   岂不是为她人做嫁衣?   顾明玉此刻却是已经淡然了,方才那一番话说出了她这些时日以来的委屈,把心里的怨愤一股脑倒出来给了李密,反而不那么在意了。   她轻笑一声:“若是殿下有心,我就是拦着也没有用,倒不如摆个姿态,还能让人觉得我大度。”   一边说着,她一边轻轻摇头:“若不是赐婚,这王妃之位也可以拿去。”   只是她不相信李密会要了她的王妃之位,这些时日的相处,他们之间终究是有情意的,她依旧对他有信任,只是顾明月的事,她却没有了自信,李密真的会收顾明月入王府吗?   同样不安纠结的还有别庄上的顾明月。   在花亭里枯坐了一日的她,到了暮色四起才回了房,心事重重连饭食也用不下,挥退了婢仆,独自和衣躺在榻席上,望着西窗外油油翠绿的凤凰树发呆。   约莫是想心事想得太出神了,连婢女青茚进来也不曾听到。   青茚悄悄走到榻席边,不放心地看了看她,见她不曾睡下,低声道:“娘子还是用些饭食吧,这几日都没有好好用饭,如何经得住,仔细伤了身子。”   顾明月这才回过神来,却是垂下双目,脸色哀伤,悠悠地叹口气:“我是担心玉娘,我怕她怪我,怪我累得殿下误会了她。”   青茚上前扶了她起来:“娘子有何错,终究是三娘子心狠,竟然还要让娘子回青莲观去,显王殿下也不过是秉公直言罢了。”   顾明月更是柳眉微蹙,盈盈含泪:“可我终究是未出阁的人,就算比不得大姐姐与明玉那般矜贵,却也是个娘子,这样住在庄子上又算什么?”   “还不如让我去观里清修呢!”她说着,用手绢掩着,低低哭泣起来,声音不大,却让外边伺候的婢女也都隐隐约约听到了。 第503章 谈不拢   六月初的日头已经似火流金,顾明珠的马车停在了将军府门前,毛氏带着婢仆接了出来,脸色却还是不大好看的:“将军已经回来了,请了燕国公与夫人过府来,只是……”   她摇了摇头:“四娘子还是着了魔一般,还是执意要跟着去豫州,说是不愿意大归。”   顾明珠倒不惊讶,自从那次出了意外,顾明丽的脸上留下了疤之后,性情与心思都更加偏颇固执,只怕等闲难得劝服她。   她淡淡道:“罢了,婶母你也不用再费心了,终究这日子是她自己过的,谁又能替她做主。”   毛氏摇了摇头,这几日她也试着劝过顾明丽,得来的却只有冷嘲热讽,早就心淡了:“郡主说的是,外头日头大,先进去歇歇凉再说话。”   顾明珠与毛氏一路走着,一路问道:“玉娘可曾回府来?”   毛氏笑道:“递了话来,一会子就回来,说是这几日在宫中,又要打点府里的事,一时脱不开身,要耽搁一阵子才能赶回来。”   顾明珠笑了笑,如今太后已经让她把六宫的处事交给了顾明玉,她只有陪着太后在太极殿,帮着整理奏章,还可以陪安平公主去仙游寺上上香,替圣人祈福,倒是清闲下来许多。   只是她的轻快没有坚持多久,一进正堂便已经感觉到了压抑的气氛。   顾青铁青着脸坐在上席,一旁的客席上坐着的燕国公夫妇脸色也很不好看,沉默中分明是僵持着,看来方才他们并不曾谈好顾明丽的事。   顾明珠进去了,燕国公的脸色有些收敛,皱了皱眉,起身来:“郡主。”   燕国公夫人也不得不跟着起来见礼。   顾明珠倒是和和气气地回了礼,这才到顾青身旁坐下:“父亲。”   顾青看着大女儿进来,身上那股森冷的怒意才收敛了一些,声音也低沉了许多:“你也回来了,这件事不敢去惊动你的。”   毛氏有些不自在,终究是她把这件事送了消息进宫的,只是她也无奈,这府里虽说交给她打理中馈,可她只是个婶母,罗氏病故了,顾青又没有再娶,她就是想商量也无处说去,也不能自己拿主意,只能请顾明珠回来了,不然燕国公夫人岂是那么好应付的。   顾明珠倒是知道毛氏的为难,轻轻摇了摇头:“四妹妹也是顾家娘子,我也不能不过问,只是这件事终究该长辈拿个主意才是。”   她说这话瞥了一眼燕国公夫人,燕国公夫人也有些讪讪,轻咳了一声,端起茶瓯吃了一口。   顾青沉沉道:“我正与燕国公商议此事,明丽嫁去燕国公府我原本是不答应的,这桩婚事本就是齐大非偶,明丽的身份也不遮掩,配不上府上六郎君,只是既然这门婚事是府上登门求的,也是老夫人做了主定下了,明丽嫁过去了,也是件美事。”   “只是如今府上毫无缘由便要送了明丽回来,连六郎他都不能亲自过来说明白,这又算是怎么回事!”   说道最后,他语气里已经满是怒意了。   让燕国公端着茶瓯的手停了停,很有几分不自在。   顾青是个武将出身,说话不如这些世代勋贵出身那般圆滑委婉,就这样直喇喇地问他,让他很是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腹诽不已,往日里看不起这些武将果然是有原因的,哪里有这样让人下不得台的说话。   可他又不敢多说半个字,毕竟眼前这位可不是寻常的武将,从前或者说顾青还得忌惮两分燕国公府,如今只怕谁也不敢再在顾青跟前拿乔,何况旁边那位不吭声的小娘子还是零陵郡主。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尴尬地道:“大将军,我们也是替明丽着想,她终究还年轻,六郎又……又在江南出了意外,只怕是……”   他怎么也解释不了冯六郎如何会突然不见了,只能干咳掩盖着说不出口的话。   只是顾青已经知道大概了,更是脸色难看,偏偏又说不出什么来,毕竟这桩婚事是顾老夫人定下的,他如今只能忍着气。   “明丽嫁入府上,也不曾做过什么失德的事,如此被送回来要她日后如何自处?府上又要如何给她一个交代?”顾青的话重重地砸下,“府上六郎的情形又要瞒到什么时候?”   燕国公是再也接不上了,又畏惧顾青的怒气,只能软弱地道:“我们也知道委屈了明丽,愿意多补上些……”   顾青斩钉截铁打断他的话:“我这府里还不至于少那些。”   燕国公脸上那点尴尬的笑是再也挂不住了,心里已经问候了顾青祖上八辈,这样来谈事情怎么谈得拢。   顾明珠听着顾青硬邦邦的话,皱了皱眉,开口道:“父亲,这终究是四妹妹的终身大事,还是让她自己拿主意吧。”   顾青与她都不能提顾明丽决定,就算是顾青答应了让顾明丽大归,燕国公府赔了钱财,可顾明丽不肯又有什么用,还是会闹得一团糟,倒不如就让顾明丽自己来说明白。   顾青心里是不答应的,他心里还是古板地认为儿女婚事就是父母之命,由不得顾明丽自己糊里糊涂地决定。   然而顾明珠的话在他心里分量极重,他还是答应了,犹豫了一会,沉着脸吩咐:“去请四娘子来。”   顾明丽被请来了正堂,这让燕国公夫妇更觉得尴尬,尤其是燕国公夫人,先前是她打定主意毫不理会妯娌和仆妇的劝阻,将顾明丽送了回来,以为顾家会顾忌脸面答应了大归的事,可没想到顾家父女一个比一个固执,居然闹成了这样,还得在这里忍气吞声再见顾明丽。   顾明丽倒是一脸木然,进了正堂像个僵硬的傀儡一般,给顾青和燕国公夫妇行了礼,就站在一旁,看也不看一眼顾明珠,就像不曾看见她一般。   顾青皱了眉,看了眼还在榻席上的燕国公夫妇,决定不当面训斥她:“唤了你过来是有话问你。”   可是这事他做父亲的又不大好开口,只能又看向大女儿。   顾明珠却是不看他,也不开口,顾明丽既然不肯给她面子,她也没兴趣热脸贴冷屁股,帮毛氏解了围便可以了,剩下的由着他们决定了。   毛氏在一旁开了口:“如今二位亲家与大将军都在,想问问四娘子你是如何打算的?” 第504章 各有各的愁   顾明丽还是坚持要跟着燕国公府去豫州,甚至都不顾燕国公夫妇那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无论顾青怎么问,都只有一句,我愿意跟着去豫州。   顾青一时心乱如麻,不得不望向大女儿,顾明珠却是一脸坦然地与毛氏说起了消暑要采买的物件,还有端阳节家宴的事来了,一副不愿意再多过问的表现。   顾青只得作罢,却又不想由着顾明丽胡来,如今是燕国公府要让顾明丽大归,顾明丽却要坚持去豫州,这样的情势他也不知该如何处置了,局面一时僵持住了。   还是婢女解了围:“王妃回府了。”   众人都起身来,出去迎顾明玉。   顾明玉与燕国公夫妇见了礼,又给顾青屈了屈膝行了家礼,轻笑着:“劳大家出来迎我,进去说话吧。”   听说顾明丽要跟着燕国公府去豫州,顾明玉也是吃了一惊,却是好久没有开口,她与顾明丽都是出了阁的娘子了,心思也自然与未出阁之前大为不同了。   或许她更能体谅一个出了阁却不得夫婿看重的女子的感觉,或许顾明丽是不愿意带着大归的名声回顾家,怕更教人瞧不起。   若是她,只怕她心里也难免担忧忐忑的。   看了一眼木木站在一旁的顾明丽,顾明玉低低叹了口气:“父亲,这毕竟是四妹妹的心思,还是由着她吧。”   顾青倒罢了,燕国公夫妇却是愣住了,顾家怎么不按常理出牌,不趁机多要补偿让女儿大归,却是答应了让顾明玉跟着他们回豫州!   燕国公夫人忍不住要再开口,却被燕国公瞪了一眼拦住了。   燕国公终究不糊涂,也知道顾家如今不是燕国公府可以得罪的,眼前这几位一位比一位更不可开罪,犯不着为了一个顾明丽去惹急了顾家,有什么先回府再商议。   终究顾青点了头,这一桩糊涂公案就这样由顾明丽自己做了抉择。   看着燕国公夫妇告辞,顾明丽也如愿以偿下去收拾行李,顾青重重叹了口气,对于内府的事,他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处置,从前是不愿过问,现在却是有心无力,只能按下心绪与顾明玉道:“今日休朝,殿下可是去了兵部衙门?”   李密从前当差常与兵部来往,又是爱行军布阵之事,常在休沐之时去兵部衙门与五军都督衙门,与顾青也是常有来往。   却不曾想到顾明丽脸色微微一黯,强笑道:“一早便出了府,兴许是去了吧。”   她说着,转过头与毛氏说起府里的事来,分明是不愿多说李密。   顾明珠看得明白,也是淡淡一笑,在一旁不多问。   只是顾明玉的心事只有她自己才能明白,从将军府回去的路上她一直没有开口,虽然脸色看起来淡淡的,但目光里的忧郁只有贴身的婢女小菊能看出来。   小菊也有些不安,低声道:“王妃,今儿一早别庄的张嬷嬷又来了,一来就去了前院,只怕是……”   是顾明月让她来求见李密的吧。   顾明玉淡淡一笑,目光依旧停留在马车外街市旁油绿的垂柳,口中道:“由得她们吧。”   她与李密已经说得明白,若是事情还是朝着她最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过去,也只有承受着,只能怨命运弄人,这些时日她反复地思量,反复地纠结,终于觉得想明白了,想通透了,尤其是那一日与李密说明白之后,好像心里轻松了许多。   可是真要到了这个时候,她依旧有些悲伤,毕竟她曾经真的想过长相厮守白头偕老,好好与李密共度一生。   李密刚从宫中回了王府,脸色不大好看,身后的随从手中还捧着一大堆未曾打开的奏章,这些时日淮南连月大旱,滴雨未见,流民四起,已经成了灾劫,如今各地都向朝中求救,祈求开国库救灾。   他已经被这件事弄得焦头烂额,偏偏太后还无法分身,只能打起精神来应对,与户部官员商议许久也没有结果,只能先回府来听听幕僚的意见。   刚进了书房,正要吩咐人去请那几位,却听外边的婢女进来回报:“别庄上张嬷嬷求见殿下,说是有事要禀报。”   李密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让她进来。”   张嬷嬷终究不是顾明月,也知道自己如此被使了来见李密,始终有些不好,却又不敢不来,这两头可都是得罪不起的,偏偏殿下对那位顾二娘子又很是看重,她权衡再三还是来了。   她战战兢兢地说了:“……二娘子对殿下收留庇护很是感激,亲自准备了些素斋,想请殿下与王妃去别庄上小坐。”   她一边说,一边还拿出一只食盒来:“二娘子还做了些糕点,送来给殿下、王妃表表心意。”   李密看着那只精致的食盒,却是想起了那一日顾明玉所说的话来:“……你可曾想过我是你的妻子,是这王府的王妃……”   不知怎么,他心里一震,像是被记忆里顾明玉那滴挂在眼角的泪给烫到了,她嫁进王府这些时日一直都是欢欢喜喜的,何曾流过眼泪。   “不必了,你回去多谢二娘子吧,说她的好意我与王妃心领了,原本就是自家人,我也不过是替王妃帮上一把罢了。”   说罢,他摆了摆手,示意张嬷嬷退下去,再也不看一眼那个食盒,低着头翻看起奏章来。   倒是张嬷嬷愣住了,就这样被打发了?   可是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上一回她帮着顾二娘子送了要回青莲观的消息来王府,殿下还大发雷霆,让她回去好好宽慰二娘子,还赏了不少东西,怎么这一回就这样了?   那她该怎么好?难道殿下对二娘子真的没有什么了?那她岂不是白费心思,还平白得罪了王妃?   她糊里糊涂地提着食盒退了出去,又忽然想起,她忘了问二娘子准备的素斋宴,殿下是去还是不去了。   只是她才懵然地出了王府,恰巧就遇见了从将军府回来下了马车的顾明玉,一时心虚不已,忙忙拜倒在地,还不忘将那食盒挡在身后,唯恐被顾明玉看见。   直到顾明玉带着婢女从跟前走过,连瞧也不曾瞧过她,这才忙不迭提了食盒赶着马车回了别庄去送消息给顾明月。 第505章 当年的幕后黑手   顾明月在回廊下坐着,婢女捧着线盘子在一旁陪着她打着绦子,翻飞的丝线很是熟练,只是她却好像有些心不在焉,时时停下来朝着院门望过去。   玉竹自然知道她的心意,低声道:“娘子不用着急,张嬷嬷已经去了王府,想来很快就会带了消息来。”   顾明月脸上有些飞红,抿嘴笑了笑,低下头打着同心结,轻声道:“我是想着那素斋还要好生准备才好,一会子殿下……和三妹妹来了,也好能尽快备上。”   玉竹帮着她理着丝线,低声笑着:“昨儿庄子上的二柱子媳妇去王府当差回来,还说了今日王妃要回将军府,想来是不能过来了,厨里准备的都是殿下爱用的几样爽口的小菜,娘子宽心。”   顾明月眨了眨眼,咬着唇道:“三妹妹不能来了?我还想当面给她和殿下赔个不是,终究是为了我才让他们闹不痛快,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玉竹看着顾明月那愧疚的模样,叹了口气:“娘子也太善心了,三娘子若真是关心,先前您在青莲观里那般受苦,她哪里有过问过,如今殿下对您有心,又是特意接了您来庄子里,这意思分明是……您却还要替别人打算,也太过好心了。”   顾明月一脸为难:“我,我何尝不知,只是,明玉她……”   正说话间,外边婢女进来回报:“娘子,张嬷嬷回来了。”   玉竹笑着收拾了线盘子:“娘子,怕是殿下就要来了,总得多替自己打算打算才好。”   顾明月一张粉脸泛起了桃花,忙忙用袖子掩了脸,起身来:“随我去看看吧,让厨里快些备好了,一会子殿下来了不好久等。”   只是才起身走了不远,张嬷嬷已经快步过来了,见着她脸色有些讪讪,屈膝给顾明月见礼,扯着嘴笑了笑,好一会才挤出一句话来:“娘子,殿下说谢过娘子的好意,让娘子不必费心了。”   顾明月的笑容一时僵硬在脸上,好一会才轻声道:“殿下他……与王妃都不能过来了吗?”   张嬷嬷不敢多看她:“殿下朝事繁忙,王妃去了将军府……”   她可不敢说王妃已经回府了,想来顾二娘子也不想见到王妃过来。   顾明月早也听说了显王如今监国,圣人病重不起的消息,终究是白着脸微红着眼眶:“既然是如此,那就改日吧,不能为殿下分忧,也不好再给他添烦扰才好。”   只是脸上的失望之色却是掩饰不住,教人看得清清楚楚。   顾明月的失望除了身边人并无人知晓,在宫中的顾明珠更是不知她的两位妹妹如今有这样的纠结,她正在太极殿东阁陪着太后理事。   自从将太后吩咐显王妃顾明玉入宫帮着打理六宫之事,顾明珠清闲了下来,原本顾明玉还想着有事与顾明珠商量着办,太后却是留了她在太极殿陪着理事,连尚宫局的对牌也都给了顾明玉。   顾明珠心里明白,也便笑着应承着,婉拒了顾明玉的邀请,安心留在太后身边。   “……淮南大旱,若能早些奏明朝廷,调集江南与淮北两处粮草赈济灾民,何至于闹出流民作乱反叛的事来,如今眼看压不住了,连汉阳城都被乱民攻陷,才想着上报!真是一群无用的废物!”   太后气得将奏章都在案几上,愤愤然起身来。   顾明珠也知道这些时日为了淮南大旱之事,朝中都已经绷紧了弦,六部都忙得不可开交,太后这些时日虽然守在圣人身边,却还是会为淮南的情势担忧。   “明珠你来瞧一瞧,这些蠢材都做了些什么!”太后指着那奏章,气愤尤未平息,“淮南竟然有官吏与富商明知大旱起了饥荒,居然不想着赈济灾民,还四处搜刮粮食囤积居奇,才会引得如此大乱!”   顾明珠上前看了看,也是柳眉微微蹙起,这样的天灾加上人祸,无怪酿成如此大乱,只是如今该怎么平定。   太后看了看她,又坐回榻席上:“你可想到了什么法子?”   顾明珠欠了欠身:“我见识微薄,这等大事只怕是不能出什么主意。”   太后倒也不为难她,叹口气:“我已经让人送了话与三郎,西北连年用兵,如今国库空虚怕是不能拿出这么多粮食赈灾济民,淮南之乱不止是天灾,还有人祸,当令朝中使人去淮南道一来赈灾送粮,二来也该让那些贵府富庶出粮赈灾,安抚民心。”   顾明珠倒是没想到太后会有这样的主意,如此一来倒是能够缓解国库空虚之难,只是恐怕朝中会有不少人反对,毕竟这里面牵扯到不少勋贵与宗亲。   正说着话,徐司言端了一份名单上前来,屈膝拜下:“大理寺送了附逆的名单来,请诏予以秋后判决。”   太后接过那张名单看了一眼,冷笑一声丢下:“看来还是我太过宽厚,平日里与他们高官厚禄,却做出叛国投敌屈从那个叛逆之事来!”   她冷冷与徐司言道:“杀,命人拟诏送与三郎。”   顾明珠却是好奇,接过那张名单看了一眼,为首的便是陈留王李密,下面密密麻麻有不少名字,许多还是当朝二品三品的大员与勋贵,难怪太后会如此生气。   她原本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就要放下,却是被名单是一个名字给吸引住了目光,顿时僵在那里,久久不能动弹。   郑钰。   那个年少的进士郎,那个让前一世的顾明珠身败名裂死于非命的人!   他就在这个名单上,甚至是附逆的首领,清清楚楚注明了他是东宫长史,却为何成了陈留王的附逆?   难道他一直都是陈留王的人?   顾明珠心里一时混乱起来,难道一直以来她的猜测都是错误的,经历过这一世的许多事,她隐隐觉得前一世她的被陷害和死,都是因为李裕,李裕要娶顾明月,所以才会想办法除了她,还要用名节之事要挟父亲,再娶了顾明月,可是现在看起来似乎并不一定是她所猜想的那样,难道当初郑钰就是陈留王的人? 第506章 全部的真相   大理寺的地牢守备森严,低矮的牢房中关押着的都是朝廷重犯,尤其是这些时日一向冷清的牢里满满当当关了几十个身份特殊的犯人,大理寺卿严奉钦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让守卫的兵士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唯恐出了什么差错。   虽然人满为患,牢房里却一片死寂,这里面关着的都是陈留王叛乱的附逆,他们自己也是心知肚明,怕是没有活路了,他们也失去了挣扎求饶的勇气,都死气沉沉地等待着自己的结局。   最里面的一间狭小的牢房里,挤挤挨挨关着四五个人,都是低着头坐在黑暗里,一点动静都没有,若不是还有低低的呼吸声,几乎要以为都是些死物。   不知道这样死寂了多久,终于有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重重的脚步声响起,牢门上的铁链铜锁被打开来,有人高声道:“带他出来!”   几位膀大腰圆的狱吏进来,四下看了看,目光落在一群面露惊恐的人里那一个略显年轻的脸上,冷笑一下:“郑长史,请吧。”   那位当初意气风发的年轻进士郎此时身子一抖,再没有了半点气度与做派,好一会才扶着墙站起身来:“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虽然心里早已知道结果,不断地做着准备,当初也是深思熟虑才敢动手,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却还是会浑身冰凉,手脚发软,再提不起半点勇气来了。   狱吏冷声道:“有什么话去了再说。”   不由分说将他押了出去,往幽暗的牢房尽头走去。   郑钰已经身子发抖,步子踉踉跄跄地走着,他不知道那头等着他的是什么,最有可能的就是死。   可是进了刑房,他看见的却是一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坐在案几后,倒是那位主审谋逆案的大理寺少卿却是立在一旁,对着他倒像是十分恭敬。   郑钰有些糊涂,只是多看了几眼之后便更是心惊胆战,他认出来了,眼前这一位是当初的掖庭寺人邢郜,在宫中虽然比不得刘安地位高,却深得太后信任,只是他一个内监,怎么会来大理寺?还要过问谋逆的事?   只是他还来不及多想,就已经被人按得跪在地上,只听那位大理寺少卿很有些讨好地与刑郜道:“大监,案犯已经到了,您尽管问……”   刑郜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多谢徐少卿通融,我也只是奉命前来问他几件事,不敢耽误了大理寺办差。”   刑郜笑得眉眼都不见了:“大监哪里的话,您如今是太极殿总管,还亲自过问此事,可见是极为要紧的大事,只管问只管问,他们都已经是等待秋后处决的人犯,哪里还有什么耽误的。”   刑郜这才转过头看向郑钰:“郑长史,别来无恙。”   郑钰咬着牙低下头去,虽然早已知道自己要被秋后处决,可如今真正听到心里还是虚得发凉,跪都跪不住了,伏在地上。   看着他那副模样,徐少卿冷笑起来:“还真是瞧不出,这位如今竟然是这个样子,当初他可是少年进士,在东宫也深得圣人看重,原本是要擢升他为太府少卿,哪里想到他居然是陈留王附逆。”   刑郜抬了抬眼皮,皮笑肉不笑:“我也已经听闻,当初叛军打入宫中,太极殿原本闭了门,他也跟随在圣人身边,却是他悄悄命人打开了殿门,还带着叛军去拿了圣人,真是教人想都想不到,堂堂少年进士郎居然是个反贼!”   他看着地上伏着的郑钰,缓缓道:“今日我也是奉命而来,有话要问你,你若是好好说,兴许还能容你再活几日,待到秋后再处置,若是你有半句虚言,那只怕是天王老子都救不得你!你可看好了,徐少卿这刑房里有不少能让人吃尽苦头生不如死的东西!”   他的话阴恻恻地,让人不由地后背生出一片白毛汗来,郑钰虽然早已抱了必死的决心,可是他终究是读书人出身,不曾真正见过什么生死,更没有经历过血腥的事,看着刑房里那一件件还散发着血腥味的森冷的刑具,早已魂飞魄散。   这些时日别的他不知道,大理寺刑讯拷打的本事他却是实实在在领教了,真的是求生不能求死也不能。   他哆嗦着,再也不敢隐瞒,带着点颤音道:“你,你问……”   接下来便毫不费事了,刑郜不过问了三两句,郑钰却是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个干净,连他没问的也都说了,只求能够不上刑,哪怕是苟活几日也是好的。   他终究还是怕死的。   到了晚间,消息送到了顾明珠那里,倒是让她好好吃了一惊。   “他原本就是陈留王的人?”顾明珠蹙着眉,“照着吩咐留在东宫的?”   小葵低声道:“刑大监让人送了话来说就是如此,郑长史是按陈留王的吩咐留在东宫的,原本就是要安插在圣人身边伺机而动,只是后来……”   顾明珠冷笑一声:“后来竟然被贤王发现了,更是威逼利诱,收为己用了!”   郑钰原本就不是什么忠诚之人,被李密安插在东宫,又被李裕发现,收为己用,竟然成了两边的人,既帮着李密办事,又帮李裕打听消息,连李密两次起兵叛乱之事都是他泄露给李裕的,才让李裕有了渔翁得利的心思。   顾明珠听到这里,脸上的笑容更是冰冷至极,如此说来,郑钰根本就是他们两方的人,那么前世的事只怕也有了定论。   贤王李裕得了册封太子之位,陈留王李念便让当初安插在东宫的郑钰伺机接近李裕,因为没有他的吩咐,郑钰不敢那般堂而皇之地去贤王府走动来往,除掉顾明珠只怕也是李念的意思,因为没有了顾家的支持,李裕的太子之位未必还能稳固,可是这一切却早已被李裕得知,因为郑钰早已被他收服。   他那时候已经与顾明月私相授受多时,罗氏又深得顾青的看重,生下嫡子地位稳固,相比起毫无依仗不得看重的顾明珠,倒不如娶顾明月来得更加可靠些,李裕也就将计就计,也便有了那一出捉奸逼她去青莲观的故事。   原来她居然是死在这样的手段之下,顾明珠心头一片冰冷,若不是到这一刻,只怕她还不能猜到完全。 第507章 顾明珠的婚事   虽然时日渐久,顾明珠对于前世的执念越来越淡,也隐约猜到了一些,但当她真正面对的时候心里始终还是会心绪浮动,许久也不能平复。   坐在太极殿东阁里,顾明珠踞坐在榻席上翻看整理着奏章,只是她有些心不在焉,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太后翻看了手里的奏章,眉头紧皱:“明珠,把户部的奏本给我看一看……”   只是她话音罗了许久,也不见顾明珠回应,抬头才看见顾明珠出神地坐在那里:“明珠,你这是怎么了?”   顾明珠沉浸在回忆里,从贤王府那一场夜宴,到被送去青莲观,最后殒命的那一刻,仿佛就在眼前,只是那时候到死她都不曾想到,自己竟然是落入了这样的算计里,被最亲密的人给害死了。   幸好这一世她与李裕早已是两条路上的人,不会再跟着错误的人走下去,或许就能有不一样的结局了吧。   她听到太后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娘娘要户部的奏本?”   收拾好手里的奏本送了过去,才退回自己的榻席上。   太后拿着奏本,皱了皱眉,担忧地看着她:“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顾明珠微微笑着摇头:“教娘娘担心了,我只是思量着将军府的事有些分神了。”   太后听了她的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放下了奏本,向她招招手:“我也乏了,过来陪我说说话吧。”   顾明珠依言过去,在太后的榻席边坐下,让婢女上前来收拾了案几,上了新沏的青饮。   碧绿通透的饮子里飘着几片舒展碧绿的茶叶,还有几片薄薄的浮冰,看起来就是沁人心脾,太后端起茶瓯抿了一口,才笑着与顾明珠道:“你父亲昨日下了朝,还与我说起了府里的事,只说当年是他太过疏忽,一心顾着西北的军情,也没能好好留在府里教养你们姐妹,很是内疚。”   “说来也真是为难,内府的事他终究也不好过问,还是要有个能干的当家主母才能打理好这些,你们府里如今是顾二夫人打点,可始终是不便当,还得多打算打算才好。”   顾明珠一愣,难道是要说……   太后却是话锋一转,笑道:“别的也倒罢了,明玉的婚事也有你打点,妥妥当当地办完了,可是你如今也到了年纪,两位妹妹都出阁了,怎么也不好再拖下去了,我原有心再留你两年,想着到时候给你赐一门好婚事,风风光光把你嫁过去,只是如今不比当初了。”   她叹口气,看了看屏风后面的内殿:“圣人病成了这样,之后是什么情形谁也不好说,我虽然是太后,却也不好太过干涉朝中之事,总还要避着些,若是再留着你,那是要耽搁了你了。”   顾明珠没想到太后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自己的婚事来,当初可是半点口风都不曾漏过,今天突然提起来,只怕是已经有了准备了。   她低下头不言不语,心里却是渐渐冷静了下来,看来太后已经开始为显王李密与明玉铺路了,自己在宫中这么些时日,帮着打点六宫之事这么许久,自然是该最先退出去的。   这倒是件好事,顾明珠原本就想着要在局势稳定之后抽身退出去,如今是最好的时机。   只是不能是以赐婚的方式。   她不知道太后心里的赐婚人选究竟是谁,但必然都不是他愿意的。   果然太后见她一声不吭地低着头,只当她是害羞了,不由地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的手:“往日里见你行事果断,只当你是个大方的,这会子倒也扭捏起来,可见再要强也还是个小娘子。”   她笑着摆了摆手,徐司言含笑带着殿内伺候的人退了下去,她这才道:“你入宫这些时候,我也当你与安平一般,都是自己的孩子,也能替宣阳照拂你几分,所以事事都不避着你,如今这婚姻大事更不会委屈了你,让人好好去挑选了,有了人选。”   顾明珠心中一警,仔细听着她说道:“汉阳郡王曹家长子与你年岁相当,人才品貌也都是上好,前几日汉阳郡王还赏了奏章要求世子之位,只是圣人病着我还未允准,但也是迟早的事,如此与你是再般配没有了……”   顾明珠后背起了一身冷汗,脸色却是没有半点变化,只是头低得更下,心中砰砰直跳,果然太后还是提了汉阳郡王长子,她前些时日已经让人打听过了,汉阳郡王妃在叛乱之前曾经好几次入宫给太后请安,看来就是为了这一桩事。   只是那时候太后并没有答允,想来还是不怎么满意的,可是如今情势大变,太后为了能够顺利让显王登基,明玉正位中宫执掌六宫,已经要将顾明珠送出宫去,也就想着顺水推舟答应了这一门婚事了。   太后看顾明珠不开口,挑了挑眉,笑道:“这婚事原本该商量你父亲的,只是你是个与别的小娘子不同的,向来有自己的主意,总还要问问你才好,若是你愿意,我就让人张罗起来,总要让你风光大嫁才行,毕竟是我的身边人,封赏嘉谕一样都不会少,管教汉阳郡王府不敢怠慢你。”   她说的很是亲切,慈爱地望着顾明珠。   顾明珠心跳不定,脸上却是露出羞涩的神色,轻声道:“汉阳郡王府?是那位领着卫尉府卿与宫中禁卫指挥使的异姓王府上吗?”   她声音低低的,脸红不已,看起来就像是听人提起婚事害羞的小娘子一般无二。   只是她一句话却是让太后怔了怔,像是想到了什么,笑容也不那么自然了,拉着她的手松了松:“正是呢,家世是极好的。”   “只是终究是听人说起的,究竟是如何怕还是要访一访,毕竟不是件小事,我也不能糊涂地让你嫁了,还得与你父亲商议。”太后缓缓吐出口气来,“这也只是先与你闲话几句,你听着就是了。”   顾明珠红着脸应着,又替太后斟了一盏茶。   徐司言这会子进来,屈了屈膝:“崔家郎君与几位世家家主在殿外求见。”   崔临来了,顾明珠微微侧过脸,看向殿门外。 第508章 谈判   已经是初夏,殿外一片油油的凤凰树,密密麻麻的树荫投下一片清凉,崔临负手站在回廊上,他身旁几位是几大世家的家主,最为年长那位是袁家家主,年纪已经是半百,算是世家家主中最为德高望重的。   只是袁家如今式微,财势大不如前,已经远远及不上崔家与郑家,袁家家主袁轲也就不怎么过问世家中的事,大都是顺从崔郑两家之意,不大多说什么。   其余几位年纪倒是相当,只是卢家家主卢定安此时脸色却是不好看,紧皱着眉头踱开几步,望着回廊外修剪好的美人菊,却又没有半点心思多看,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一眼一旁的郑家家主郑策,目光里隐约有些不安。   郑策没有看他,倒是言笑晏晏地与崔家家主崔丞说着话,谈论着这几日辽东的情势,倒像是闲庭信步:“……高丽已臣服多年,若能行商倒也是好事,我倒是看好那边的药材,若能运回中原也是一桩好生意。”   崔丞的样子与崔临有几分相似,虽然已经有了些年纪,却还是风度翩翩神采奕奕,只是他瞧起来更为和蔼可亲,温和宽厚许多,这时候正含着笑听着郑策说着话,并不怎么开口说话,但所有人都不敢小瞧于他。   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温和的中年人却是掌控着世家的走向,将已经偏居一隅的世家又一次带回了长安,再一次走入朝中。   殿门没有关,入了夏已经挂上了细细密密的湘妃竹帘,隔断了殿外的视线,却挡不住殿里传来细碎的声音。   “汉阳郡王府,婚事,与父亲商量……”断断续续的声音还是传了出来,家主们并没有在意,毕竟与他们无关,他们的心思都放在一会与太后见面的事,这是与朝廷正式的见面商谈,也是要为世家争取权益的时候。   崔临却是微微皱了皱眉,侧过脸望了望帘子,片刻才转回身,依旧是淡淡望着回廊外。   徐司言出来请世家中人进去时,顾明珠已经出了殿来。   宫婢打起了帘子,顾明珠出了殿来,远远地隔着众人,隔着一条回廊,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身子挺拔俊美的人影,他正转过身望向这边,目光也落在她的身上。   时间很短却又像是很长,那一瞬像是经历了许久,目光交织之后便是说不出的滋味。   顾明珠低下了头,心里满满当当地,尽管这些时日发生了许多事,但在这一刻,好像都不那么重要了。   崔临站在回廊上,一直冷淡的目光一瞬间柔和了下来,绷紧的唇角微微弯起,隐隐含着一丝笑意,看顾明珠欠了欠身,带着宫婢沿着另一侧回廊向着西阁走去,这才与家主们一起跟着宫婢进了东阁。   接下来东阁里的谈话却并不顺利,帘子放下许久也不见有人出来,进去送饮子的宫婢出来的时候低低吐出一口气,向着伺候在殿外的轻轻摇了摇头,众人顿时警醒起来,知道此刻只怕殿中的气氛已经是十分凝重了。   “……区区一个卢家分支,如何敢违逆众多世家,支持逆贼起兵作乱,更是将守军都与了他,若说身后无人支持,却叫人如何能够相信!”太后微微昂起头,目光阴鹜地扫过下席上众人,毫不留情地道,“诸位今日来,想必也不是为了敷衍了事,让我就此作罢吧!”   几位世家家主互望了一眼,终究是袁轲年资最高,对着太后的怒火不动若山,平平静静开了口:“不知太后是何意?”   太后冷笑一声,伸手去过案几上的奏本递给徐司言:“这是安西府送来的,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卢照当初不过是奉命行事,李念逃亡去安西府一路上就有人相护,到了安西更是直入节度使府上,分明是早有安排的。”   “能够安排卢家旁支的会有谁?”太后说到最后冷冷笑着,“能够让安西节度使拿出兵符交给李念的又能有谁?”   她话音未落,坐在席上的卢定安身子一僵,脸色很是难看起来,却不能不掩饰着端起饮子吃了一口,却被那冰凉的饮子激得抽了口凉气,不得不又放下了。   崔丞与郑策的脸色也都不好看起来,这一件事当初诸位世家也都猜测过,心里也知道太后所说的未必不是真的,却没有人像这样挑明开来,毕竟卢家是世家大族,若是真的有了什么事,对世家的势力也是极大的损失。   只是如今太后是不会作罢的,这一场叛乱几乎将大唐的天下都改变了,圣人病危,皇后逝世,贤王被囚,太极宫一片狼藉,帝位就就要旁落,让太后如何能够放过元凶。   殿中的气氛一时僵持住了,太后没有开口,冷冷望着他们,世家家主们也没有开口,他们不愿意就此认下此事,折损一支世家的势力。   这样僵持了许久,崔丞才缓缓开口:“太后意下如何?”   太后目光阴冷地落在卢定安身上,毫不掩饰自己的痛恨与气愤。   一个多时辰之后,宫婢才打起帘子来,送了几位世家家主与崔临出去,只是此时家主们的脸色并不好看,方才这一番谈话并没有如他们所愿地争取到自己想要的,甚至还被太后逼着交出叛乱的元凶,他们自然是不会就此应承下来的,如此倒是无功而返了。   只是他们所代表的终究是连朝中都不敢小看的世家,太后倒也没有就逼着他们答应,谈话只能就此作罢。   几人一路沉默下了玉阶,就要分别上马车之前,郑策终于开了口,他向着崔丞与袁轲拱了拱手,似笑非笑地道:“当日二位邀我入朝,我便推拒,只因如今朝中早已不是当初太宗在时,便是连先帝在时也不如,天下与朝中已经无人知晓李唐天下,只知道有此妇人,牝鸡施晨,我们若是再退让,只怕连世家也会沦为笑柄。”   袁轲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开口道:“若是依你又当如何?”   郑策却是笑了笑,没有再回答,拱手作别,转身上了马车走了。   卢定安看他走了,忙不迭上了自己的马车,吩咐车夫追上去也走了。 第509章 期盼   顾明月足足等了好几日,也不见李密来别庄,她心里越来越着急,又打发了张嬷嬷去王府再看一看,若是不能见到殿下,见到王妃也是好的,总要将她的诚意转达到才好。   张嬷嬷听了她的话却是有些不情不愿的,挤出些笑容来:“娘子,庄子上事还多,若不是什么打紧的事,不如之后再说吧,前两日去王府,还听府里的管事嬷嬷问起庄子上的事来,说是要来问话,我也不好就丢了这些整日去王府里转悠……”   她说得好听,话里话外的意思却都是不肯再去了,也不打算帮衬顾明月。   先前她是打量着顾明月被李密安置在别庄,又是生得花容月貌,想来之后也是要进王府当贵人的。她一个别庄上的管事嬷嬷,在王府里连说话都不敢抬头,压根就算不得什么,若是不费心思也就是只能留在庄子上一辈子,连同子女也就是个庄户。   所以顾明月来了别庄,她便觉得自己的机遇来了,心甘情愿帮着顾明月一次次送了消息去王府,也不过是盼着日后能够沾上些好处。   可眼下她却瞧出来了,这位顾二娘子只怕是难以成事了,等了这些时日,殿下都没有半分过来见她的意思,看来顾二娘子的心思是白费了。   顾明月自然不是个糊涂的,一眼就看出了张嬷嬷的意思,心里虽然又羞又愤,脸上却还是扯出笑容来:“有劳嬷嬷了,原本便是些小事,不敢再劳烦嬷嬷,耽误了正事。”   张嬷嬷松了口气,赔笑着又说了几句才走了。   顾明月气得个愣怔,只能用手绢掩着脸,侧着身坐在榻席边低低落着泪。   青茚忙上前劝慰着:“……这起子猪油蒙了心的,哪里值当与她们置气。”   顾明月噙着泪抬起头:“我不是为了她,她就是不肯去也是应该的,这里终究是殿下的别庄,我又算什么人,不过是好心时与我借住在这里罢了,过不了多少时日终究是要走的,我哪里敢指使她做什么,不过是请她替我走一趟,总不能由着玉娘这样误会我。”   她用手绢揩了泪,红着眼道:“既然她不肯去,还是我去王府吧,与玉娘说明白,若是为了我教她为难,还是我回观里去吧。”   青茚看着她一把乌黑的发绾成堕马髻,粉嫩无暇的脸颊上满满是无奈与凄凉,教人瞧着便觉得楚楚可怜,叹气低声道:“娘子这又是何苦,如此自苦又有谁会在意。”   顾明月轻轻低下头:“我是个命苦的,可也不能累了玉娘。”   只是她还是失望了。   好容易趁着马车,带着青茚与玉竹去了王府,却被拦在了府门外,看门的仆从看了青茚许久,却是皱着眉道:“殿下上朝还未回来,王妃也入宫了,你们还是回去吧。”   青茚把话送到马车边,顾明月一时脸上全是失望,好一会才道:“问一问殿下与王妃什么时候能回来,若是可以,我们就等一等。”   可是看门的却是不松口,只说不知道,往日里回来也是瞧了暮鼓了。   顾明月只能作罢,失望地吩咐青茚上了马车,再回别庄去另外想法子。   却在要离开时,听见一位王府的管事嬷嬷出来吩咐门房的人:“……明日是将军府那边摆寿宴,王妃吩咐了要备好马车。”   门房的人好奇地问道:“将军府的寿宴?为何不曾听到提起。”   管事嬷嬷瞪了他一眼:“这也是你能听到的!也不想想这是什么时候,圣人还病着,谁敢大操大办的,也就是自家人过去坐一坐便罢。”   门房连连赔笑应着,又凑上去道:“那殿下可要一起过去?”   管事嬷嬷嗤笑一声,斜了他一眼:“自然是要一道过去的,这也是你能议论的!”   顾明月一时有些失神,好一会才放下了帘子,愣怔地道:“先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青茚忍不住道:“娘子,咱们这就回去吗?”   顾明月思量了一下,侧过脸看向马车外:“明日是父亲的寿辰,是我疏忽了,实在是不孝。”   “明日我也该回去给父亲贺寿才是。”   顾明珠一早乘着马车会了将军府,她如今清闲许多,进出也就不用像从前那般急匆匆的,倒是早早过来了。   毛氏迎着她,很是歉意地道:“将军吩咐了,不让大办,我也就没有下帖子给别的府上,只是咱们自家人。”   顾青原本的意思是连自家人也不必费事了,现在圣人病危,皇后才病逝,国丧当头不能庆贺,却又因为燕国公府过几日就要去豫州,顾明丽也要离开长安了,这一家子难得再聚,才松了口让毛氏请了她们都回府来。   顾明珠笑着与毛氏道:“这府里的事劳二婶母费心了,我们竟然都不能在跟前尽孝。”   毛氏摇摇头,正要开口与她说话,却是忽然皱了眉,偏头捂着嘴干呕起来,一旁的婢女忙不迭递了手绢上前,又急急忙忙扶着她到穿堂里坐下。   足足透了好一会功夫才缓过劲来,毛氏的脸色才好看些。   顾明珠看着她,疑惑地刚想让人唤了医官来,却被毛氏一把拉住,略有些羞涩之意地摇了摇头:“别费心了,我是,是有了身子……”   原来毛氏已经有了身子二月余了,自己却一直不知道,还是前几日身子不舒坦才想着请了医官来瞧,发现已经有喜了,心里又惊又喜,没想到这些年为了求子也想尽了办法,却在自己已经死了心了,竟然怀上了身子,实在是意外之喜。   顾明珠也是喜上眉梢,忙让毛氏歇着,一边嗔怪着:“有了身子就该歇着,这些事打发人送了消息去宫里,我来帮着打点就是了,哪里还能让你费神。”   毛氏抿嘴笑道:“哪里就那么金贵了,不过听管事嬷嬷们回话,不费事。”   顾明珠却是终究不放心,让她好生歇着,自己来安排宴席的事。   就在二人欢欢喜喜说着怀了身子的事,婢女进来报说顾明丽回来了。 第510章 不请自来的第一位   顾明丽面无表情地坐在榻席上,对毛氏好意的询问不理不睬,连婢女端上来的饮子也不肯接,只是耷拉着脸谁也不理会。   毛氏早已知道她的性子,倒也不放在心上。   顾明珠看了看顾明丽几眼,见她依旧是一脸倔强,也没有多理会她,她这次回来还要与顾青说一说先前太后提亲的婚事,无论如何都要拒绝了才是。   “……过两日燕国公府就要走,四娘子执意要跟着去豫州,将军放心不下,想着还是让她回来,若是有什么难处不好当着燕国公府的人说,这回回来也能说明白。”毛氏转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席上一言不发的顾明丽,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偏偏她还是……”   顾明珠看了眼顾明丽:“罢了,终究是她自己想的,由得她吧。”   直到顾明玉回来,正堂里才热闹了起来。   毛氏有了身子,不好来回走动劳累,顾明珠让毛氏歇着,自己去迎着顾明玉。   听说毛氏有了身子,顾明丽也是喜出望外,脸上有了笑容,忙忙道:“……有了身子可是大事,不能马虎了,我那正好有一对上了年份的山参,还有些上好的药材,一会我回去让人送过来。”   见了毛氏要行礼,又忙拦着:“二婶这是做什么,你快歇着。”   她与顾明珠两个人如同呵护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请毛氏在榻席上歇着。   毛氏也知道她们是体谅自己多年未能有身孕,怕有什么闪失,心里很是感动,也知道与她们不必言谢,都是一起经过许多事过来,不需要见外了,便坦然坐下了,由着她们去安排打点。   听了顾明丽的事,顾明玉也想劝她几句,只是顾明丽始终是那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更是铁了心要去豫州,对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更是言语中带着明嘲暗讽,顾明玉也只好作罢。   “殿下送你回来的?”毛氏看着顾明丽虽然打扮明艳贵气,眉宇间却是难掩憔悴,有些担心地问道。   顾明玉想起方才一路上与李密同行的情形,一时有些走神,片刻才笑了笑:“是,殿下去了前院,与父亲说话去了。”   毛氏笑了起来:“殿下是个体贴的人,如今朝中事务正多,将军这些时日也是日日不在府里,只有今日特意留下了,殿下还亲自过来,这也是体恤你。”   顾明玉笑了笑,没有接话,只是笑容难免勉强。   顾明珠看着她,蹙了蹙眉,也没有说下去,转而问起了宫里的事来:“……皇后大殡,宫中又是百废待兴,尚宫局也是费了不少心思,可有什么为难的?”   顾明玉迟疑了一下,才低声道:“掖庭那边的宫人婢仆大半都在叛乱中走失折损了,如今要再挑选入宫,虽然掖庭历来有挑选宫婢的规矩,可是……要挑选这样多的人,又如何能够及时补上。”   掖庭选宫婢也是有定例的,每两年才会有一次采选,将到了年纪的宫婢放出去,选新宫婢充实掖庭,再送入各殿伺候当差。   而即便是挑选也不过是少数,从未有像这样短了人手,一时也无法选到这么多人入掖庭。   顾明珠看着她为难的样子,笑了笑:“我倒是有个法子,你瞧瞧如何。”   “淮南大旱,流民四起,已经涌入江陵、徐州等地,已经是民变四起,粮草价格飞涨,听闻鬻儿卖女的事时有发生,既然掖庭也正要挑选人,不如就一举两得……”   顾明珠话没说完,顾明玉已经明白了,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好法子,从流民之中挑选,既解了掖庭的燃眉之急,也能帮不少流民。”   顾明珠轻笑:“掖庭从来挑选都是选各州府送上的良家子,这一回不如事急从权,从淮南各地多多选了人,也算是件两全其美的好事。”   顾明玉连连点头。   远远的顾明丽听着她们说话,冷笑一声,心里却是愤恨不已,眼前这两个已经是权倾内宫深得太后看重的人,自己却与她们天差地别,不但被婆家厌弃,夫婿已经不见了,现在还要在府里被她们欺负挤兑,刻意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实在是可恨。   这时候的顾明丽,整个心思都已经扭曲了,无论别人如何做,她都只觉得是包藏祸心,都是要害她欺凌她,所以她宁可跟着燕国公府一起去豫州,也不肯留在长安。   在正堂里说了一会子话,顾青与李密也过来了,堂里总算是热闹了起来。   只是还没有多久,婢女急急进来在毛氏耳边说了几句话,毛氏的脸色顿时变了。   她一时直愣愣地看向顾明珠,好一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惊讶地道:“二娘子,她在府门前了……”   顾明月!她回来了!   顾明珠吃惊之后便是眼神一厉,恢复了常色,却没有开口,只是望向顾青。   她不知道顾明月如何会回来,难道是顾青要她回来的?   只是顾青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如此,他沉吟了一会,开口道:“让她进来吧。”   他也察觉到了顾明珠疑问的目光,又像是解释一般道:“她终究是你妹妹,也不好让她就在府门前,有什么话进来说吧。”   他虽然不完全知道明珠与明月之间的事,却是知道自己的长女并非狠心无情的,这从对毛氏与明玉的照料就可以看出,只是明月也是他的女儿,被送去青莲观这些时日,如今到了府门前,他也不能彻底不闻不问。   顾明珠看着顾青略带无奈软弱的目光,别开眼去,沉默不语,却是正巧看见了脸色大变的顾明玉。   顾明玉的身子整个都绷直了,如受了惊的小兽一般,惊慌地望着门外,好像下一秒就会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   难道顾明月的贸然回来,与顾明玉有关?   她按捺着满腹疑问,坐在榻席上等着看下去,看一看顾二娘子想尽办法回来,又是要做什么。   很快外边传来脚步声,婢女打起帘子,一身湖蓝素面半臂襦裙头上戴着素银钗的顾明月款款进来,望着顾青的眼神中满满是委屈难过,咬着唇屈膝拜下:“父亲。” 第511章 不请自来的第二位   看着顾明月进来,顾明玉的脸色微微发白,忍不住望向对面席上的李密,想要看清他的神色。   然而李密在听说顾明月来了的时候,只是疑惑地蹙了蹙眉,便没有了别的神色,看不出究竟是什么心绪。   顾明玉依旧是放不下心,只能忐忑地低下头去,全然忘记了自己如今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被人拿捏的顾三娘子了。   顾青看着顾明月那盈盈含泪的眼,却是皱紧了眉头:“你如何回来了?”   顾明月欲言又止,许久才道:“父亲寿辰,我心里挂念,想要回来给父亲贺寿……”   她又转而向着顾明珠和顾明玉欠身行礼:“王妃,郡主。”   对着顾明珠冰冷的脸色,她却是神色自如,眼波盈盈地不曾起身:“从前都是我不是,还请郡主宽宏大量,饶了我吧,我日后一定好好听郡主的吩咐,万不敢违逆,还请郡主看在都是自家姐妹的份上,恕了我吧。”   泪眼婆娑,娇美的脸蛋上挂着晶莹的泪滴,神情哀伤柔弱,凭谁看了都会涌起想要保护的欲望。   只可惜顾明珠没有什么同情之意,倒是冷笑了一声:“二娘子这话我便听不明白了,我与你也有许久未见,何来饶恕你的话?”   顾明月像是早已经打好了腹稿,含泪低下头,不敢看顾明珠一般:“大姐姐,从前都是我的错,我年幼无知冒犯了你,在青莲观这些时日我都想明白了,日后断不敢违背大姐姐的意思,还请你看在姐妹之情上,就饶了我吧……”   顾明珠没有开口,冷冷望着她等她说下去,一旁地毛氏却是看得明白,顾明月这一副委屈求全的模样不曾打动顾青和别人,倒是一旁坐着的李密皱着眉,倒像是有什么思量。   她忙忙道:“二娘子这话却叫人听不明白,当初二娘子去青莲观祈福,是老夫人的意思,也是知道二娘子的孝心,二娘子也是心甘情愿的,如今这是怎么说的?”   顾明月一时有些说不下去了,只能侧过脸望向顾青:“父亲……”眼中满是期盼,巴巴儿望着顾青,只是目光却有些偏了,落在了一旁席上的李密身上。   顾明珠看着这一出,淡淡笑了:“难道二娘子不甘心在青莲观祈福尽孝,要辜负了老夫人的期望?”   这句话顾明月是没法答的,她只有寄希望于李密与顾青身上,低下头一副委屈到不敢开口的模样。   她有信心,只要她肯示弱,顾青与李密必然是不会忍心的,终究还会答应让她回府的。   可惜还没等她再说几句,婢女进来通禀,又有客人不请自来了。   “崔家郎君?”顾青听了回报,惊讶地又问了一遍,“我与世家人素来没有什么来往,他怎么会登门?”   冷冷对着顾明月乔装作态的顾明珠听到崔临来的通禀也愣住了,回过神来的时候脸上不由地开始发热,他怎么会来了?   顾明珠的心开始砰砰直跳,虽然他不曾与顾明珠说过,就这样来了将军府,可是她却好像隐约猜到了一点他的来意,更是有些心乱了。   顾青心里是糊涂的,完全不知道崔临为何而来,但也不能怠慢,他略带歉意地与李密道:“殿下,我去前院会一会崔五郎……”   李密倒是爽快地道:“无妨,我与你同去吧,我正有事要与他商量。”   世家已经开始参与朝政,崔家的影响力更是独一无二,这几日卢家与郑家已经与去过显王府了。   顾青与李密一起起身出了正堂,没有顾得上再理会还巴巴望着他们等着他们替自己出头的顾明月,毕竟比起崔临来访,顾明月的事在他们眼里实在是有些微不足道。   顾明月一时愣住了,脸上的悲戚之色都来不及褪去,便看着他们出了堂去了,心头的滋味百般复杂,再转头看向冷冷坐在一旁的顾明珠、毛氏和顾明玉,还有木木坐着的顾明丽,她识时务的收起了所有神色,闭上了嘴缩在榻席上,不敢再有别的举动。   毕竟眼下这里没有人会对她有同情之心。   顾青带着满腹疑惑来了前院,婢仆已经殷勤地将崔临请到了花厅里坐下奉了茶。   等到李密与顾青进了花厅时,崔临翩翩起身来,向着顾青和李密分别行礼:“殿下,大将军。”   这一个举动更让顾青吃惊,崔临对着自己持的竟然是晚辈礼,可是他与崔临素无来往,与崔家也算不得世交,他这是……   崔临看着他们,倒是坦然笑了起来,也不兜圈子,开口说了自己的来意。   “……你说什么,你和明珠……”顾青结结巴巴地说着,瞪大眼望着崔临,“怎么会……”   他万万没想到,崔临登门竟然是要替自己提亲事,而且是要求娶顾明珠,这件事实在是太让他震惊了,以至于他重复了好几遍才完全平复心绪。   他不由地看了看一旁也是一脸吃惊的李密,才与崔临道:“崔五郎君这话实在是让我太过吃惊,你是世家中人,与我们府里……如何会突然登门提亲?何况怎么会是你自己来说这个?”   他话里带了些责怪之意,按照风俗规矩,提亲是男方请了冰人登门来说亲,但大都是事先已经探好了口风,双方都有结亲的意思,才会有提亲地说法,可现在崔临却是自己登门来说亲事,自己府上还全然蒙在鼓里,若是这婚事不成,岂不是要带累了顾明珠的名声。   崔临却是望着顾青:“原本该是长辈来提亲事才显得郑重,然而家中长辈远在博陵,宫中又有意要替郡主赐婚,临不想耽搁错失了时机,思来想去还是亲自登门向大将军说出心意,以此表达诚意,还请大将军恕我冒失。”   他俊美的脸上此时满是真诚,话语也是毫无半点掩藏自己的心思,就这样直白地回答了顾青。   顾青与李密又是吃了一惊,太后竟然要替顾明珠赐婚?他们是全然不知道的,崔临却是知道了,更是因为这个亲自登门求亲,难道他是真心看上了顾明珠,要娶顾明珠为妻,可是这桩婚事真的合适吗? 第512章 为难的婚事   顾青一时为难起来。   眼前这位的确是打着灯笼也难寻的人选,世家郎君中的佼佼者,无论人才品性都是万中无一的,有这样的人上门求亲,原本是再好不过的事。   可是顾青此时却是不能不想到更多。   世家这许多年一直偏居一隅,与朝中毫无来往,如今想尽办法再次踏入长安,必然不止是为了一丁点的利益,他们所图将更深远。   然而太后必然会是世家将要面临的最大阻碍,有太后在,世家势必被压制,而世家如果想要发展,只有……   他皱了皱眉,看了一眼一旁的显王,沉声道:“崔五郎君,我有话想要问一问你。”   李密明白了,笑了笑:“前次来见大将军书房之中有几本兵法,我很是有兴趣,不知可否借阅一番。”   他不糊涂,这事关系到顾家女儿的婚事,   顾青欠身:“臣这就陪殿下过去。”   等到顾青再回来的时候,脸色已经沉了下来,挥退了伺候的人,单独面对崔临:“崔五郎君,你今日的来意究竟是何意?”   今日李密也在将军府,崔临前来提亲,未必就没有别的意思,顾青深思之下,不能不提防。   崔临却是微微带着笑容:“将军,我是诚心向府上提亲,恳请将军答允我的请求。”   顾青与李密一走就是好半天都没有回来,正堂里等着的女人们都有些吃惊起来,都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   顾明月更是心里惴惴,若是李密与顾青不在,只怕一会她们就会想着法子将自己送回去了。   她甚至开始思量,要不要想法子去一趟前院,或许避开顾明珠她们,会更容易打动顾青与李密。   然而还没等她动身,顾青与李密进了正堂来,更教她们吃惊的是,崔临也一同过来了,风度翩翩地走到屏风另一边,隔着屏风与几位女眷微微欠身,在榻席上坐下了。   一时间毛氏与顾明玉几个都愣住了,不明所以地望向那边的顾青,怎么会把人给带到宴席上来了。   顾青也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崔五郎君登门拜访,时候也不早了,相请不如偶遇,就请郎君一起了。”   他也是无奈了,原本与崔临谈完,时间不早了,他出于礼貌开口留了饭,原本想着这样仓促,崔临必然不会答应,可是他没想到崔临居然一口答应了,还落落大方地跟着他过来。   这是在教他有些无言以对。   一旁的李密倒是与崔临谈论起了辽东与高丽的情势,虽然从前并无太多来往,但却谈得很是投契。   崔临更是自然,从容地与他说着话,礼数周到地用着饭食,即便是这样突兀地出现在宴席上,也让人感觉不到半点失礼之处。   隔着屏风,顾明珠面上维持着平静,心跳却已经乱了,她没想到崔临会过来,他这样贸然到访,又答应留下来用饭,她已经猜到了是因为自己,只是他究竟跟顾青说了什么?   宴席散了之后,李密向顾青告辞:“……还要入宫给圣人请安,朝会还留下好些奏本未看……”   顾青向他道了谢,又亲自送他出去。   崔临也就此告辞,顾青却是皱着眉:“你所说的……”   崔临欠了欠身:“大将军放心,我必然不教你失望。”   等到顾青回到前院书房,左思右想,始终是觉得这件事太过突然,让人去请了顾明珠过来,虽然儿女婚事都是父母做主,但顾明珠是个特别的,顾青觉着这件事还是与她商量一番更好。   “……崔五郎君是登门提亲的,只是他为何会选中了我们府里。”顾青疑惑地皱着眉头来回踱步,明明是一桩上好的婚事,可是在如今看来却如同烫手山芋一般。   顾明珠却是脸上绯红一片,低下头去,心头涌上来万般滋味,是浓到化不开的欢喜与甜蜜。   他真的登门求娶了,甚至不顾自己的身份,亲自来提亲,这是顾明珠都没有想到的。   顾青看着顾明珠不开口,只当她是听到提起婚事来,羞怯难当,也有些不自在:“府里的情形如此,原本不该与你说这个的,但是事关重大,我思量着还是要让你知道,也好能有个商量。”   他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自己的不是,若不是府里没有个得力的当家主母,女儿们的婚事何至于如此艰难。   “崔五郎说太后有意为你赐婚?”顾青也想起了这个要紧的事来。   顾明珠脸上的羞色去了几分,也微微蹙了眉:“太后的确与我提起过,是汉阳郡王府。”   汉阳郡王府!顾青神色更是凝重了几分,他虽然不大与勋贵来往,却也耳闻汉阳郡王府的一些事,实在不是什么良配。   可是太后为何要如此焦急将顾明珠嫁过去,之前分明是有意将她留在宫中,便是要赐婚也会慎重挑选才是,除非……   顾明珠苦笑一下:“是为了明玉。”   顾明珠得太后看重打理六宫许久,又是顾家嫡长女,身份比顾明玉贵重许多,若是她留在宫中,或是未出阁,只怕都会让不少人生出心思来,皇后便是最好的先例,只是那时候太后是暗中支持着顾明珠的。   如今太后为了让顾明玉之后能坐稳中宫之位,少不得要尽快将顾明珠嫁出去了。   顾青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许多内情,更是皱紧了眉许久才道:“明日朝会我去求见太后。”   只是崔临求婚的事,只怕宫中未必答应,这里面牵扯到世家与顾家,还有朝中局势,所以方才他并没有答应崔临,只是说明白,顾明珠的婚事只怕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决定的,太后势必会赐婚。   但是汉阳郡王府的确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他也不想答应。   看着顾明珠年轻娇美的侧脸,顾青心里重重叹了口气,原本他跟顾明珠父女之间便很是生疏,到他回了长安才慢慢了解了女儿,越发觉得心痛和惭愧,眼下女儿的婚事又成了他心头的一块石头,好像无论怎么作决定都不是很好的选择,难道顾明珠真的要被赐婚给汉阳郡王府? 第513章 冒失的崔临   到了这一场气氛有些怪异的宴席散了,顾明丽都没有开口与顾青说一句话,也没有理会毛氏几人,冷冷淡淡地上了燕国公府的马车回去了。   顾青也挂心着顾明珠的婚事,忙忙去了书房,要让人去打听宫中的消息,将送顾明玉与顾明月的事交给了毛氏。   毛氏笑盈盈送了顾明玉上了马车,这才回过头来笑容发冷地看着顾明月:“二娘子且等等吧,我这就让人备车送了你回青莲观。”   顾明玉脸色大变,寻了个由头从内堂出去,带着婢女匆匆忙忙从侧门出了将军府,上了那辆不起眼的马车,沉声吩咐:“去显王府。”   她脸色很是不好看,再没有了方才在顾青与李密跟前的楚楚可怜,多了几分阴沉,让一旁的青茚与玉竹也不敢多说话,只能小声劝解了几句,心里却是糊涂的,显王殿下不是已经入宫了,为何娘子还要去显王府?   顾明珠从顾青的书房出来,也是脸色沉沉,顾青说崔临已经入宫去见太后了,去向太后提亲,只是怕不会容易,顾明珠身份特别,太后是绝不会答应让她嫁去世家的。   她叹了口气,吩咐了几句,便赶回宫中去了,越是这个时候,她越不能引起太后的疑心。   只是此时的太极殿东阁里已经是气氛凝滞,太后脸色十分难看坐在上席,冷冷望着下面的崔临:“你要求娶明珠?”   崔临平静地望着她:“是,我要求娶零陵郡主,求太后娘娘允准。”   太后几乎无法按捺住自己的怒火,自从上一次召世家家主觐见之后,世家一直没有将卢家交出来,给她一个交代,不仅如此,她还得到消息,世家已经在长安都建了府邸,将部分族人送来了长安,分明没有把她的话放在眼里,更听说郑家家主与卢家家主还去了显王府。   太后对世家的不满已经达到了顶点,而眼前崔临却是登门来求娶顾明珠。   谁都知道顾明珠是她最信任的身边人,世家居然把主意打到了她这。   她目光越发冷了,许久才含怒隐而不发,倒是坐了下来,望着崔临:“这是崔氏一族的意思?世家不是不可与外族通婚,又怎么会想要明珠嫁过去?”   崔临却是不紧不慢:“这是临的意思,家中长辈也知晓。”   太后倒是听出其中的意思来了,却是不肯相信,是崔临自己的意思?不是世家的图谋?   她冷笑一声:“你既然说是你的意思,崔丞也答允了?”   崔临淡淡笑着:“还请太后娘娘允准……”   顾明珠刚下了马车,就见徐司言急急忙忙迎出来,脸色很是着急:“郡主,崔五郎君入宫求见太后,太后娘娘动了气……”   顾明珠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崔临入宫来必然会提婚事,也知道太后必然会不答应,可是没想到崔临会如此冒失,竟然引得太后动了怒,还不知道如今是怎么样的剑拔弩张。   徐司言想起方才在殿中太后与崔临那如同博弈一般的对话,针锋相对毫不相让,还有太后脸上的怒气,便担忧不已,与顾明珠压低声音道:“崔五郎君是来求太后赐婚的,他要,太后将郡主赐婚与他……”   纵然早就知道,顾明珠的身子还是僵了僵,没有开口。   徐司言看她神色怔忪,只当她是被吓到了,忙道:“郡主先莫要担忧,还不知道太后是否会允准,有什么事我再去说与郡主知晓。”   只是远远的隔着殿门已经听到太后满是怒意的声音突然拔高:“难道你以为我会忌惮区区一个崔家?当年世家全盛之时,太宗皇帝也能让你们避居偏野,如今我还会惧怕吗……”   徐司言与顾明珠脸色都是一变,太后是要与世家撕破脸吗?   顾明珠更是心急如焚,如此一来先前已经渐渐平和的局面怕是又要再起波澜,世家要再次与太后一党对立?那崔临只怕会成为太后的眼中钉。   她本能地忍不住想要往大殿去,即便是情势再恶劣,至少她能帮崔临求个情,让太后饶了他。   可是她的脚步又生生止住了,心里的急乱慢慢平静下来,很快想明白过来,越是这个时候,她越不能去,否则只怕不是帮崔临,而是彻底惹怒了太后。   她深吸口气,扯出一丝笑容来,与徐司言道:“多谢你,我先回偏殿了,若太后召我便让人去与我说吧。”   强逼着自己转过头不去看紧闭的殿门,顾明珠带着阿碧小葵向着偏殿走去。   看着她走远,徐司言轻叹口气,崔临向太后求亲这事实在是匪夷所思,太后也是万万不会答应将顾明珠嫁去世家的,如此一来反倒会让太后急着给顾明珠订下亲事,说不得就是汉阳郡王府了。   徐司言摇了摇头,汉阳郡王妃的脾气可是宫中都有名气的,若是真嫁过去,只怕顾明珠也要受不少委屈。   回了偏殿的顾明珠心已经彻底沉了下去,她也知道太后必然不会答允,可是崔临却激怒了太后,之后会如何怕也不是她能够决定的了。   她坐在榻席上许久没有动弹,连阿碧送来的饮子都没有接,好一会才开口:“让人去东阁看着,有什么动静即刻来回报。”   又吩咐小葵:“去取了那只匣子来,准备随我去见太后。”   看着小葵捧了那只匣子到跟前,顾明珠伸手接过来握在手中,匣子不重里面装着的东西却被悉心地收藏着,她的脸色却是越发郑重肃穆,等待着去见太后。   只是这一等就是好久,直到暮色将起,东阁的殿门才打开来,宫婢送了崔临出殿,他神色依旧从容,对得了消息匆匆赶过来的顾明珠露出清浅的笑容,满满是笃定与温柔,让顾明珠一直不安的心瞬时平静了下来。   崔临轻声说了两个字:“放心。”   深望了她一眼,才转身下了玉阶去了。   放心?顾明珠一时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   只是还不等她多想,徐司言已经快步出来:“郡主,太后娘娘请郡主进去说话。”   她不由地握紧了那只匣子,轻吸一口气,向着殿中走去。 第514章 对弈   东阁里方才的火药味好似还未散去,宫婢们还是战战兢兢地在一旁伺候着,给顾明珠端来榻席,奉上饮子才退到一旁。   太后却是阖着眼坐在上席,手里捏着那一串从嘉寿殿一直戴着的佛珠,时不时转动一下,但更长时间是停在那里,一言不发。   顾明珠攥紧了那只匣子,坐在榻席上,等着太后开口,只是她的身子绷得紧紧的,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太后开口说赐婚的事,她宁可豁出去也不能答应。   只是等了许久,太后始终没有开口,顾明珠心越发沉了下去,她知道太后的性子,越是这样不声不响越是动了怒,不知道太后会如何决定。   “你到我身边也已经有段时日了,我待你如何?”太后终于睁开了眼,却没有了平日里慈爱的笑容,盯着顾明珠径直问道。   顾明珠心一直悬着,不能不小心翼翼地回答:“太后娘娘待我极好,事事信任我。”   太后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我从前说我待你如对安平一般,事实上或许有不如,但对你的确是看重,你很聪明,性情坚韧行事果断,很像我当年的模样。”   顾明珠低下头:“娘娘谬赞了,谢娘娘不嫌我愚钝。”   太后笑容更淡了几分:“就因为你太聪明太出色,让我很是为难。”   “我想将你留在身边,只要稍加调教,你就会成为我的臂膀,能替我办好许多事,她们都及不上你,而且你身后还有顾青,虽然还有明玉,但顾青最看重的是你这个嫡长女,所以我一直想要留下你。”太后徐徐地说了下来。   “只是你不能为太子妃,当初东宫选妃我不曾选中你,就是因为你太过聪明,太像当初的我了,而大唐不能再有第二个天后,圣人也不是当初的先帝,我不能任由天下落入别人的手里,所以给你赐婚才是最好的选择。”   听到赐婚两个字,顾明珠不安地动了动身子,纵然经历过这许多事,可是真正到了决定命运的关头,她还是会忐忑会担忧会怯懦,不想再一次眼看着命运朝着期望之外的方向而去。   太后看了看她:“我想将你赐婚给汉阳郡王府,虽然郡王妃的性子不大好,但是你是我身边人,她也不敢太过怠慢你,而且就在长安,若真有什么事也能有个照应,汉阳郡王府的家世倒也配得上你,不会委屈你,你可愿意?”   她不再只是提一提,而是直接问顾明珠是否愿意。   顾明珠安抚好自己有些凌乱的呼吸,低低声回答:“我……不愿意。”   她分明感觉到太后的眼神一厉,也不等太后开口问,直接道:“我不愿意嫁过去,是不想屈就。”   太后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时也有些吃惊,不发一言听她说了下去。   “太后娘娘夸我聪明坚韧,实在是不敢当,只是娘娘也知道我的性子,是个执拗的性子,自小便是娇养的,又是跟在娘娘身边这些时日,已经是个心高气傲的性子了,受的不什么委屈,若是真要嫁去什么人家,也要是入得眼的才愿意。”   “汉阳郡王府虽然与顾家家世相当,但我听闻郡王妃性子要强,府里样样事情都是亲自过问,连大郎的衣食住行都是她亲自打理,大郎是个怯懦顺从的性子,我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嫁过去的。”顾明珠望着太后目光闪闪,满是认真,“自己瞧不上的夫婿,又怎么能举案齐眉白首到老,这不会是段好姻缘。”   她说得很是自然流利,一双眼却是盯着太后没有挪开过。   她的这番话很是大胆,也很是逾礼了,自来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未有哪一个是小娘子自己拿主意的,宫中的赐婚更是没有得商量,无论被赐婚给哪一府上都是恩典,只有感激谢恩的份,哪里还由得选择。   可是顾明珠如今便是大胆地告诉太后,她瞧不上汉阳郡王府长子,也不喜欢汉阳郡王府,她不想嫁,这实在是有些超出常规了。   可是她就是坦然地说了,她是在赌,她在赌太后对自己的这个想法会认同。   因为太后也是一个聪慧至极心性坚韧的女人,当初太宗皇帝便对她多加防备,唯恐她会成为内宫之祸,而太后还是凭着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   她一定能够理解顾明珠所说的。   果然,太后眼中闪过了一抹了然与赞同,沉吟了一会才道:“你这性子还真是……终究是年少气盛了,那汉阳郡王府大郎的确是资质平平,也难怪你不愿意。”   她甚至有了一丝笑容,偏着头像是有些好奇:“那你可有瞧上的?”   顾明珠心头大警,稳住了心思,低下头:“听徐司言说,方才崔家五郎君求见娘娘,是要求亲。”   她轻轻吸了口气:“我是情愿的。”   太后脸上的笑容冷了下来,只是语气还算柔和:“你也瞧上了崔五郎?你们是两情相悦定下终生了,才会想着来我这里求亲?”   顾明珠手心里慢慢沁出汗来,脸上神色却是半点不变,依旧恭敬:“我也是贵府教养出来的娘子,又是跟在娘娘身边这许久,万万不敢做出有辱门楣的事来,只是在诸多郎君之中,崔五郎君人才出众,品貌不凡,实在是难有可以匹敌的,若是跟旁人比起来,自然是情愿嫁与他。”   她说着却又红了红脸:“只是我不知道他也会有这样的心思,竟然会来娘娘这里求亲,这倒是吓人一跳……”   如玉的脸上泛着桃花一般的绯红,眼中满满是羞怯,一副沉浸在惊喜中的小娘子模样。   太后看了她一会,终于松开了紧绷的脸:“这倒是有趣,你们二人竟然都有了心,他还不管不顾求到我这里来了。”   她停了停,又像是调笑一般,问顾明珠:“你觉着我可该答应?”   顾明珠俯下身:“但凭娘娘决断,我愿意留在娘娘身边陪着娘娘一辈子。”   这句话倒是有几分真情意,若是不能嫁给崔临,她宁可留在宫中一辈子,至少还能有几分清净,不必被嫁给那些浑浑噩噩满是是非的人家去。   太后看着她好一会,才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先下去吧。”   她并没有就决定,反倒让顾明珠先退下了。 第515章 一招不成还有一招   顾明月坐在马车中,在显王府门前小巷里等了许久,终于看到了顾明玉的马车缓缓停在了门前,她咬了咬唇,带着青茚就下去了。   顾明玉刚从宫中回来,为了掖庭采选的事让她很是费了不少心思,脸上带着些倦意,扶着婢女的手正往王府去。   今日回将军府,她万万没想到顾明月居然会跟着过去,不但堂而皇之在堂中坐下了,更是对着顾青与李密百般示弱,一副受尽委屈楚楚可怜的模样,凭谁看了都会觉得不忍心,仿佛从前的一切都是别人的不是,她只是个受害者。   只是顾明月还是失算了,崔临的到访让顾青与李密没有半点心思理会她,她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可是顾明月不会就这样作罢的,顾明玉心里明白,自己这位看似柔弱的二姐只怕还在伺机待动,她的目的不仅仅是留在长安,只怕想要的更多。   她正皱着眉头思量着,却听到身后传来顾明月哀哀戚戚的声音:“王妃,求你看在我们是同胞姐妹的份上,救一救我吧……”   那声音带着哭腔,回头看见顾明月苍白的脸上挂着泪滴,袅娜的身姿包裹在素面衣裙下恭敬地向着顾明玉作礼,弯成了一朵风中摇曳脆弱的花朵。   她那样凄凄楚楚地望着顾明玉,几乎要给人一种错觉,是顾明玉欺负了她,让她受了委屈,她却是无力反抗,只能哭着哀求顾明玉饶了她一般。   一旁的婢女都愣住了,顾明玉也是吃了一惊,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脸却是涨得通红,许久才从顾明月的手中抽出自己的衣袖,狼狈不堪地道:“二姐姐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   顾明月不等她说完,眼中的泪已经滚了出来:“玉娘,你若是觉得从前我有什么对不住你的,我这里给你赔个不是,你就看着我们姐妹一场,我从前也是真心待你的份上,原谅了我救一救我吧……”   这里是显王府门前,这一出市坊虽然不比东西市那般繁华,却也是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的有不少是登门造访的宾客,还有住在王府的四邻,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是都看到了这一幕。   顾明玉如同脸上挨了一巴掌,涨得通红,好一会才忍着屈辱,吩咐婢女扶了顾明月起来:“二姐有什么话先进府再说吧,不必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又是跪又是求,让人实在是瞧着不成样子,还以为我们真有什么,白白给人添了笑柄。”   顾明月梨花带雨地被扶起来,小声抽泣着,用手绢掩着脸哀哀道:“给王妃添麻烦了,是我,我是怕……”   顾明玉咬着牙,带着婢女与顾明月一起进了王府,到了内堂里坐下,吩咐婢女端了茶饮,又送了热水和手巾过来,让顾明月净了脸,这才按捺心绪开口道:“二姐有什么事直说吧,不必再这样贸贸然撞上门来,当着那许多人哭求。”   顾明月如同受了惊一般,睁着无辜的眼泪盈盈望着顾明玉:“我,我只是怕你不肯理会我,又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在王府门外等着你,没想过会这样……玉娘你不会怪我吧?”   顾明玉闭了闭眼,心里苦笑着,只怕李密回府之后就会有人告诉他今日在王府外发生的事了,只怕他又会误以为自己欺负了顾明月了。   她声音冷淡:“那些不必提了,你有什么要说就说吧。”   顾明月心里咯噔一下,脸色也变了变,扯了扯嘴角:“玉娘,今日二婶与大姐姐让人再送了我回青莲观。”   她轻叹口气:“我并不是怕,青莲观的清修我也已经惯了,我只是担心你,原本你我便是同胞姐妹,与大姐姐不同。”   “大姐姐对阿娘心怀芥蒂已久,往日在府里她是如何待阿娘的你也都看得明白,到最后阿娘竟然被逼的落到那个地步,你说她待你我就真的毫无心结如同姐妹一般?”   她说到罗氏,更是泪汪汪地不停地抹着泪,“阿娘如今不在了,父亲又对她言听计从,她又是封了郡主,若是我不在,你这样的单纯不知丑恶的心性如何能够护得住自己,每每思量到这里,我的心就放不下,这教我怎么能够安心留在青莲观清修……”   顾明玉坐在席上,看着顾明月哭得好生哀婉,眼泪挂在如玉的脸上晶莹欲滴,如果她是个旁人,只怕也会觉得这样的美人垂泪实在是打动人心,她以前也是对这样的顾明月毫无防备,事事都相信她。   可是现在她不是个傻子,怎么会不知道顾明月的图谋。   “二姐,你去青莲观清修是老夫人的安排,也是念在你的孝心与慧性,这可是当初你磕了头应下的,如今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总不能坏了你尽孝的诚心。”顾明玉冷静下来,也不像从前那样的不善言语。   顾明月心里狠狠吃了一惊,不敢相信地看着顾明玉,她想不明白,从前那个她说上几句就会听从的顾明玉怎么变了,如今不但不听她的话,还变得精明了起来,竟然会拿话搪塞她了。   难道她就这样看着自己被顾明珠再次送去青莲观?如今顾青也知道这件事,并没有阻拦,如此一来,李密只怕也不好再让她留在别庄了,那她的努力岂不是都要白费了?   顾明月脸上的哀伤之色更浓,低低哭泣着:“玉娘,你为何不懂我的苦心,我这是替你打算呀,你怎么能,怎么能……”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她却是脸色一变,蹙起了柳眉,掩着脸的手急急捂着胸口,呼吸急促起来,惊慌地向着一旁的婢女望过去,却是没来得及说上话,便两眼一翻倒在了赶过来婢女怀中,再没有了反应。   顾明玉吓了一跳,忙忙过去唤着:“二姐,二姐……”   又忙忙吩咐人去请医官。   心里却是疑惑的,方才还好好的,这又是怎么了?难道真的是为了要被送回青莲观的事把她吓病了? 第516章 想也想不到   顾明月被送到侧间里躺下了,顾明玉打发人去请医官,自己却是愣愣怔怔站在回廊上出神。   小菊被青茚指使地团团转,一会端茶一会送水,忙得脚不沾地,好容易才能停下来,见着顾明玉愣愣站在回廊下,不放心地上前来:“王妃……”   顾明玉从自己的失神里醒了过来,看着小菊:“二娘子怎么样了?”   小菊撇了撇嘴:“从方才到现在一直都闭着眼,也不睁眼不开口,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   她说罢,忍了忍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王妃难道就这样留着二娘子在王府?先前就被留在别庄里了,如今倒是自己找上门来了,还这样子……一会子殿下回来,岂不是又要让她留下了。”   留下容易,想要再送她走只怕就难了。   小菊把这一句吞下了,只是如今谁都看的明白,顾明月只怕本就怀着心思了来,如今可不就是如愿留下了。   顾明玉脸色一黯,眼中的郁郁之色更浓了,看着回廊下的几簇开得正好的蜀葵,开得茂盛攒在一起,花团锦簇好不热闹,只是这样的美好没有几日了,待到秋风一起,这些花便会凋谢不见。   或许就像她一样,好日子没有多久了。   小菊看着她又好一会不说话,轻轻叹了口气:“王妃,难道就这样由着她们……”   顾明玉低声道:“或许她真是病了……”   或许顾明月真的只是心里害怕,想要来找她求情,想要不被送去青莲观,而她也是真的病了,才会昏倒在府里。   可是顾明玉自己都不相信,真的会是这样。   她又站了一会,终于下定了决心,吩咐小菊:“让人给我送个信入宫给大姐姐。”   顾明月缓缓睁开眼,从她方才倒在了顾明玉跟前已经过去了快三个时辰了,时间应该已经是夜里了,四下里都是一片昏暗。   王府里竟然没有掌灯,也不见人在跟前伺候。   顾明月不由地有些疑惑,偏着头看了一会,却是只看见不远的窗棂透进来的微弱的月光,还有阵阵虫鸣声,寂静的有些怪异。   连青茚与玉竹都不在,她们两个是她的贴身婢女,怎么也该有一个留在这里的。   虫鸣声?!   她忽然惊醒过来,若是王府里来来去去都是伺候的下人,那样热闹的,怎么也不会有虫鸣声,难道这里……不是王府?   她害怕起来,扶着榻急急慌慌地起来,顾不得再柔弱下去,高声唤起来:“青茚,玉竹……”   她要问明白,方才自己昏过去地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叫了半天,总算有人打开门进来了,只是进来的却不是她的两个贴身婢女,而是一个上了年纪打扮粗陋的婆子,皱着眉脸色难看地走过来:“娘子醒了,要做什么?”   顾明月见是个陌生的婆子就这样进了她的房里,更是心惊胆战,抖着声道:“这,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青茚和玉竹呢?”   那婆子却是看着她嗤笑一声:“娘子还真是病糊涂了,真不知道怎么了。”   “这里是杜曲的庄子上,娘子你在显王府犯了病,王妃请了医官去给娘子瞧了,说是心思太过病得不轻,要送到庄子上静养,殿下与王妃这些时日都忙着宫中的事,实在是分不了身照顾你,就请郡主出面将你送到庄子上养病。”   婆子一边说着,一边撇撇嘴:“郡主让人送了娘子过来,又好好责罚了那两个不懂事的,怎么连娘子病了都不知晓,不劝着娘子好好养病,还让娘子去了王府,日后由婢照拂娘子了。”   她说罢,从一旁的案几上端起一碗黑黝黝的汤药:“娘子既然醒了,就把汤药喝了吧。”   顾明月几乎魂飞魄散,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不但没有被留在王府里养病,还被顾明珠给送到了杜曲的庄子上来了,连她身边的婢女都被带走了,她的生死岂不是被捏在了顾明珠的手里了!   不,决不能,这不是她要得,她病倒在了显王府,明玉论情论理都该留她在王府里养病,她便不用再回别庄去,时日一久,她总能徐徐图之。   可是现在却……   她脸色变得死灰,忽然想了起来,急急唤住那婆子:“嬷嬷,你送我去显王府,我必然重重谢你……”   她见那婆子脸色不好看,又忙道:“要不你替我带句话送去显王府给显王殿下也可以,若是我,我能……必然重谢你。”   那婆子端着汤药,森冷地笑了:“娘子这是说胡话呢,你今日就是从显王府送来的,殿下都是知道的,如今还有什么话要说。劝娘子还是消停了吧,安安生生留在这里养病才好。”   她说着,把汤药往顾明月跟前一递:“这是汤药,娘子用了吧,治病的。”   顾明月看着那碗汤药惊叫起来,慌忙朝着榻席里面爬进去,缩在角落里,尖叫出声:“快端开,快端开……我没有病,不用什么汤药。”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汤药,却知道自己并没有病,不过是在去显王府之前悄悄用了些药,药效一旦发作就会心悸昏厥,这都是她早些时候就得到的,用得夺了可以杀人,用得少却是能够另有作用。   原本都打算得圆满,却没想到变成了这样,如今落在顾明珠手里,那碗汤药还能是什么,只怕是吃下去连性命都要保不住了。   婆子讥讽地看着顾明月那副骇怕到发狂的样子,郡主早就吩咐了她,二娘子若是醒过来只怕会想尽办法要回显王府去,让她不必理会就好。   只是二娘子怕是怎么也想不到,先前郡主去了显王府,二话不说便将青茚与玉竹两个婢女拿住了,好好拷问了一番,那两人早已将二娘子的作为与打算都抖落干净了,如今显王殿下也都知晓了,又哪里还会再见她。   郡主还吩咐自己好好“照拂”二娘子,让她安分守己在庄子里“养病”,就不要再出去给别人添麻烦了。   所以手里这碗也不过是安神的汤药罢了。   看着顾明月骇怕的样子,婆子一步步走上前去,将那汤药送过去,她不着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第517章 尘埃落定   顾明月的事并没有成为顾明珠的困扰,她现在满心担忧的是太后,自从那日崔临进宫求亲之后,太后没有任何回应。   她既没有立刻将顾明珠赐婚给汉阳郡王府,也没有任何动静,这让人很是摸不着头脑。   顾明珠也没有任何不同,依旧是每日去太极殿东阁陪着太后,帮着处理政事,太后甚至还会与她商量一些朝政大事,更让宫中众人对顾明珠敬畏非常。   只是这样不知道前路的等待是折磨的,顾明珠心中始终是郁郁不安,她不知道太后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要等待合适的时机再赐婚吗?   不知道是不是宫中漏出风声去了,汉阳郡王妃鲁氏入宫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只是她并不敢来叨扰太后,倒是常去淑景殿求见淑妃。   叛乱之后,宫中不少嫔妃贵人都失散或是香消玉殒,六宫只有淑妃与两位采女还留下,只是圣人已经病重许久,内宫里冷冷清清没有半点生气,淑景宫早已不复当初的热闹兴盛,只是闭门苦熬日子罢了。   淑妃赵氏是惊慌的,她如今再没有了好胜之心,不敢再有半点争宠之心,只怕圣人若是殡天,她也会被送去静心庵或是冷宫中度过余生,毕竟她还年轻,怎么熬得住那样清苦的余生。   汉阳郡王妃求见,她自然再愿意不过,毕竟汉阳郡王还领着宫中禁卫,能跟汉阳郡王妃结交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只是汉阳郡王妃求她的事,她却是头疼得紧。   她脸上的笑容有些难看了,不自然地咳了一声,端起茶瓯来吃了一口,才慢慢道:“……零陵郡主可不是别人,郡王妃也知道,太后最是看重她,时时将她留在身边,连安平公主都对她格外不同,不是那些宗室里的郡主,逢年过节才能入宫觐见。”   汉阳郡王妃眨了眨眼,精明的脸上笑容快要溢出来了:“淑妃娘娘说的是,我也知道郡主身份非常,是太后娘娘的身边人,所以先前也不敢轻易开口,还是上一回入宫给太后娘娘请安,说起大郎的婚事来,想求太后娘娘给个赐婚。”   “不曾想太后娘娘便说起来,说是眼前就有一个现成的,只是她不大舍得。我原本以为也是不能了,可是前些时日太后又让人来问过大郎定下婚事不成,还是要将郡主赐婚给大郎,我们是想都不敢想,感恩不尽。”   鲁氏的话说的滴水不漏,脸上神色也是生动:“只是这赐婚也得是求来的,这几日我便思量着要入宫给太后娘娘求恩典赐婚,只是这样的事也不好硬邦邦地开口,所以想着求娘娘帮衬帮衬,我才好开口。”   淑妃听得直皱眉,她不是不想帮,若是能够卖汉阳郡王府一个人情,对她也是有好处的,只是还是要问个明白。   “你该去求那几位太妃,如何会求到我这里来了。”她叹气,“如今宫中已经是这样,我怎么好在参合这些事。”   她一边说一边欠身:“如今宫中只有娘娘地位尊贵体面,我思来想去也只有来求娘娘了。”   她可不糊涂,先帝在时,太后虽然对那几位并不放在眼里,但先帝殡天之后,她们就被送去冷宫和静心庵里安置了,分明是十分不喜欢的,若是这事求到她们头上,那才是真要坏了。   淑妃与她又说了好一会,终于答应了,在汉阳郡王妃的千恩万谢之下,带着人与她一起去了太极殿求见太后。   “……娘娘,我思量着这也是桩大喜之事,郡主与郡王府大郎也是天作之合,家世人品都是相当,若是真能成了这门婚事,说不得能帮着宫中添些喜气,圣人的病也就……”   淑妃说到圣人之时,终究黯然神伤,声音也有些哽咽了。   一旁的汉阳郡王妃忙借着话,起身来作礼:“求娘娘恩准赐婚。”   她已经是胸有成竹了,这些时日宫里传出去的消息都是太后娘娘有意将零陵郡主赐婚给汉阳郡王府,当日太后也是满意这桩婚事的,只差这一下了,想必太后娘娘就会赐婚了。   太后却是坐在上席看着她和淑妃,没有就开口,目光更像是冷了几分:“郡王妃倒是心急,淑妃也想得个谢媒礼吗?”   淑妃不明白太后的意思,只当她是在打趣自己,低下头抿嘴笑了笑:“也不过是想借着太后娘娘的恩典,沾沾喜气。”   太后的笑容更淡了:“都盼着我的恩典呢……”   汉阳郡王妃却是听出不对来了,心里警钟大作,忙忙道:“我是个没见识的,只是听闻零陵郡主人才出众,深得太后娘娘喜欢,才想着或许是一门合适的婚事,若是娘娘觉着不妥当……”   太后冷笑一声,打断了她的话:“你先前与我说起,汉阳郡王府终究是朝中勋贵数一数二的人家,这点恩典我是愿意给的……”   汉阳郡王妃心里顿时舒了一口气,正要谢恩,却听太后说了下去:   “国子祭酒伍绪府上二娘子与你家大郎年岁相当,也是品貌出众,幼承家训秀外慧中,先前七宝宴上我见过一回,是个不错的,就这么定下了吧。”   太后的话说的斩钉截铁,毫无半点商量的余地,却教汉阳郡王妃与淑妃都脸色大变,如坐针毡。   淑妃倒也罢了,不过是以为自己说错了亲事,让太后觉得她多事了。   汉阳郡王妃却是心沉到了谷底,赐婚是得了,却是从零陵郡主变成了国子祭酒的二娘子,这里面不可能没有缘故。国子祭酒是从三品的清闲职位,伍家二娘子更是听都不怎么听过,太后这样是不是……在警告她和汉阳郡王府?   她想到这里,神魂都吓得不附体了,哪里还敢再说什么,掩饰着自己的不安惧怕行礼谢恩,再不敢提顾明珠半个字,忙忙慌慌告退出宫去了。   待到淑妃与汉阳郡王妃都告退离开了太极殿,太后终究叹了口气,收起了案几上淮南送来的崔家已开仓放粮赈灾的奏本,唤了徐司言进来,写了诏谕交给尚宫局。   颁诏的女官捧着凤诏到了顾明珠的偏殿,一字一句地念着:“……零陵郡主顾氏明珠性行温良,勤勉柔顺,赐婚博陵崔氏五郎临,择吉日成礼。”   先前所有的担忧,这一刻尘埃落定。 第518章 打着灯笼也难求   那份诏谕放在案几上,顾明珠愣愣地看着它,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就这样,轻易地如愿以偿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若是诏谕就在眼前,方才一个字一个字看过了,她怎么也不敢相信,太后真的答应了他的求亲,将自己赐婚给她了。   那只匣子里的东西还未送出去,原本那是她为自己准备的“赎金”,指望太后能看在自己尽心尽力这么许久的份上,能够收下它们就答应让她自由抉择婚事。   可是尽管如此,她还是没有把握,太后能够答应,尤其是让她嫁去崔家。   现在居然不用了!   她想起那日崔临从太极殿出来,带着稳稳的笑容与她说了放心两个字,俊美的脸上落满了夏日的阳光,让人目眩神迷。   那一天,他必然是与太后达成了什么默契,付出了不少的代价,才能够让太后犹豫之后终究决定答应这一门婚事。   那代价是什么?顾明珠心里很有些不安。   但是赐婚的消息已经传遍六宫和长安,人人都是大吃一惊。   才在淑景殿坐下,心神不安端着茶盏的淑妃听了消息,吓得茶瓯都险些掉在地上,许久才煞白着脸吩咐宫婢:“若是汉阳郡王妃再求见,一概说我病着,不许她再来。”   她不蠢,到这时候看得明明白白,太后怕是早就有了主意,不过不是赐婚给汉阳郡王府,而是在犹豫要不要将郡主嫁去世家,自己却是傻乎乎作了别人的筏子了。   今日太后虽然不曾动怒,但那样明明白白地拒绝,也是在打脸了,她已经处境艰难了,可不敢再给自己添麻烦。   消息传到将军府的时候,毛氏激动地双手合十直念佛:“真是菩萨保佑,太后娘娘给郡主选了这样一门好婚事,那可是崔家五郎君,别家想都想不到的……”   最最脸上生光的还是这门婚事是崔家郎君亲自去太后娘娘跟前求来的,这就更不同了。   不知道世家的婚事是不是也有定例规矩,不知道要准备多少陪嫁,是比着顾明丽的来,还是另外准备?   她一时又开始着急了,忙忙吩咐着管事嬷嬷婢女把顾明玉的陪嫁单子翻出来,又要让人去打听世家婚事的定例,把府里折腾得又忙碌起来了。   顾元看着只能腆着脸来劝:“……这才赐婚,婚期都还没定下,之后崔家登门送小定的时候再商议也不迟,你如今有了身子,哪里能够操心这些……”   絮絮叨叨满是让毛氏歇息好好养身子的话,再没有半点散漫冷漠了,倒更像是个碎嘴的婆子。   毛氏瞧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这才消停了下来。   顾青听到消息却是许久也没有说话,把随从都打发了出去,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足足一个多时辰,没有人知道他怎么了。   他坐在榻席上,目光落在案几上那一只青玉山子,那是当初宣阳大长公主的陪嫁,也是她的心爱之物,这些年来一直被他放在书房里陪伴着自己,这一刻他望着却是有百般滋味。   崔临的确是人品出众,外间的种种赞誉并不假,他足智多谋更是心思沉稳,论起来真的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人,顾青那一日跟崔临在书房密谈之后,便很是震惊。   依着他在权力场上这数十年的眼光看来,崔临的城府与谋略只怕不逊于他们这些老臣,让尚算壮年的他不禁生出后生可畏的感觉来。   所以这些时日他也想了不少法子,要让太后就算不答应崔家的求亲,也能让顾明珠的婚事不会糊里糊涂就安排了。   可是这样一门好婚事真的成了,这是欢喜的事,可是他不知道为何觉得心中酸涩沉重,望着那座山子,眼睛竟然微微湿润起来。   “这是好事,明珠她日后一定能好好的……”他喃喃自语着,像是说给那座山子的主人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听到消息的其他府邸也都各有心情,但大都是对这门婚事满是嫉妒和羡慕,毕竟这样由皇家赐婚嫁去世家这数十年来可是头一例,何况还是人中龙凤的崔五郎亲自去求的,更是想也不敢想。   赐婚诏谕下了之后,崔家家主崔丞带着崔临入宫谢恩,言辞之间都是对这门婚事的满意和感激,这倒是让太后很是吃惊,她看了一眼崔临,笑容破有些意味深长了。   那一日崔临独自一人入宫求亲,她便思量着必然是崔家对这门婚事是不答应的,毕竟世家不与外族婚嫁的规矩森严,也算来重清誉,顾明珠就算嫁过去,世家也不会因此与顾家有什么太多结交,何况顾家不止一个女儿,还有顾明玉,顾青不会不思量的,如此倒也免了不少担忧。   而她之所以松口答应这门婚事,也是因为崔临,他开出来的条件让太后不能不答应,毕竟用一门婚事能够换来这么多,她没理由不答应。   只是今日看来,崔丞倒像也十分满意这门婚事,这倒是奇怪了。   也让她不能不更深思一番。   这些时日朝中看起来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太后提出的让淮南官吏富贾开私仓赈济灾民的打算被显王与诸位大臣给否了,显王还是提出要户部出赈灾粮,不够之处再挪用部分军粮送去淮南,让太后大为震怒。   而更有密报送到了太后手里,郑家与卢家的旁支子弟竟有几人已经投效显王府,如此一来朝中局势便有些变化了,原本是太后亲手扶持上来的显王,如今却是支持起那些儒家道统,也不肯听从太后之意,还有了两大世家的支持,如虎添翼。   太后越发烦闷,也知道此时,剩下的崔家与袁家的支持便极为重要,若是几大世家都支持显王,那即便日后圣人殡天,显王登位,她这个太后也只能被赶回内宫,将手中的权势尽数交出,任人宰割了。   她还不能任由这样的事发生!   看了看一脸谦虚恭敬的崔丞与平静而坐的崔临,太后挑了挑眉,或许这门婚事也是个不错的契机。 第519章 担忧的事   顾明珠的婚事激起了不小的波浪,贵府与世家的联姻是数十年都没有的,何况这一次是太后最看重的零陵郡主,一时间在长安激起千层浪。   只是崔临实在太过优秀,世家的身份也过于炙热,即便是零陵郡主,也还是教人猜测,不少人以为是太后主动赐婚,为的就是要笼络崔家。   毕竟这时候的郑家与卢家已经极力支持显王,并上奏请太后交出玉玺,由显王执掌朝政。   也有人猜测,是崔家主动向太后提起的婚事,为的是要与郑、卢两家对抗,需要得到太后的支持。   各种流言揣测满天飞,还有不少夫人登将军府的门,旁敲侧击想从毛氏那里打听出来些许消息,以此揣测出太后的心意。   只是毛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打起精神应付着一波又一波前来道贺的人,一时忙得不可开交,顾元担心她的身子,也帮着出来打点,倒不像从前那样不务正事了。   饶是这样,为了帮着打点,连顾明玉也回府来了,帮着一起操持,也是脚不沾地。   可是这件事的正角儿顾明珠却是闲闲地在千秋殿里,与安平公主对弈,有一搭没一搭地下着棋。   安平公主放下一枚黑子,抬头看着顾明珠,看她捏着一枚棋子怔怔出神,偏偏嘴角有一抹清浅的笑容,这样的顾明珠她可从来没有见过。   “嗯哼……”安平公主轻轻咳嗽了一声,“明珠,该你了。”   顾明珠猛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走神了,忙忙掩饰着自己的心虚,低下头放下棋子,抿了抿嘴:“这一局我怕是要认输了……”   安平公主忍不住笑了起来:“方才便一直心不在焉,依看我你哪里还有心思下棋,只怕这会子都已经不知道飞到哪一处去了。”   顾明珠不由地红了脸,收拾起棋局来:“你又胡说,我不过是想着别的事,哪里有什么。”   安平公主这些时日以来一直未曾露过笑脸,这会子却是笑得畅快:“我还没说是什么事,你怎么就知道我说什么。”   她看着脸红到耳根的顾明珠,用团扇掩着嘴笑着:“这几日瞧见你都是这样,还真是有趣。”   顾明珠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忽然又笑了起来:“听闻太后娘娘让庄王妃寻访人才出色的郎君呢,说不定就是……”   安平公主闹了个大红脸,却又很快敛去了笑容,低声道:“莫要提这个。”   她也听到了消息,这些时日太后虽然忙于政务,对她的婚事却也是上了心,让庄王妃在勋贵与贵府中四下打听,想要替她挑一个出色的驸马,只是她心里却是不知为何始终觉得难过。   她当然知道太后是一心为她,可是想到躺在病榻上就已经被太后安排好后事的圣人,还被囚禁在百福殿的贤王,不知为何她便觉得心里凉飕飕的,像是失去了最初的依靠与安慰感。   她也知道身为公主,婚事从来不由得自己选,历来公主的婚事便是国事,她也早就已经接受这样的命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一刻却是忍不住心酸,更是忍不住想起除夕那一夜,那个站在自己身边的身影,仿佛就在昨日,却很快只能湮没在回忆里了。   顾明珠看她心绪不佳,收了笑轻声道:“这是怎么了,你若是有什么心思,不如与我说一说。”   安平公主苦涩地一笑,摇了摇头。   只是此时别人却没有顾明珠的清闲,太后很是看重崔临与顾明珠这桩婚事,将婚事交给了礼部与尚宫局,礼部打点婚礼仪程,尚宫局却是替顾明珠准备嫁妆。   吉日定在九月初八,这也是太后挑的,是说秋高气爽,顾明珠一路去博陵也能顺顺当当的。   其实顾明珠心里明白,太后是怕圣人的身子撑不住,若是真的国丧,只怕婚事要被耽搁了,而太后此时对这桩婚事却是寄予不小的希望,自然是越快越好。   只是如此一来,时间便不多了,要准备的东西却还很多,所有的人都忙碌了起来。   崔家看起来也十分上心,按照礼部安排的时日交换了庚帖,再送去合婚自然都是千好万好,用红绸包裹了庚帖送到宗祠里供着。   顾家更是张罗了起来,虽然宫中赏赐了陪嫁,尚宫局样样都安排妥当了,但是顾青还是让毛氏将府里的两处庄子折了现,要给顾明珠置办上好的头面衣料做陪嫁。   可是纵然如此,贵府里还是有不少人不看好这一桩婚事,尤其是府里有待嫁娘子的,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情,眼看着就要是小定了,崔家还真能认真对待吗?   历来小定礼上男方家眷都要给准新妇梳头簪钗,若是真的满意的,来的都会是男方得脸的女眷,可是崔家远在博陵,而崔氏一族对于这一门亲事的态度也让人看不明白,他们真能认认真真对待这一门亲事,会给顾明珠体面吗?   于是七月十六小定的日子,将军府的宾客多到令人咂舌,长安城的贵府都来道贺了,连宗室里都惊动了,庄王妃与端王妃都亲自来府上观礼,还带着自己的长媳,这样郑重的对待,只有在宗室的婚事上见过,顾明珠的婚事却也让她们如此重视。   只是没有人会觉得惊讶,因为比起宗室,太后的态度才叫人惊讶。   郡主的婚事虽然大都是赐婚,但小定礼都是娘家准备的,太后却是命徐司言来帮着打点,更是赏赐了不少物件添彩。   只是这些只能让宾客们觉着太后的看重,却依旧无法打消对于崔家态度的疑虑,人人都抱着等着瞧的心思,倒要看看会如何。   顾明珠坐在榻席上,阿碧小心地替她绾了发髻,簪上七宝累丝步摇,整理好衣裙,仔细看了又看,这才退到一旁。   小葵忙碌地唤着小婢端了披帛上来,又替顾明珠系上腰佩襟步,笑盈盈地道:“今日外边可是格外热闹,都是来贺小定的,听说府里都忙不过来,还让人出去定了好几桌席面呢。”   阿碧抿嘴笑了笑,却没有她那样的欢喜,忍不住轻叹一口气:“还不知道一会崔家会是哪一位来行小定礼……”   连她们也都在担忧,一会的崔家会是什么情形。 第520章 小定   看着满是担忧的身边人,顾明珠倒是从容如常,到榻席上坐下:“时候还早,小定礼要晚些才能送来,还是先歇一歇吧。”   她说着,倒是毫不顾忌自己今日是准新妇的身份,歪在凭几上,信手翻起案几上摆着书卷来,倒是自得其乐。   这几本都是崔临让人给她送来的,知道她这些时日必然是被拘着哪里也去不了,怕她烦闷,特意寻了闲游杂记给她解闷的,她还真是喜欢。   把阿碧与小葵看得直摇头,苦笑着:“郡主,今日可是小定礼。”   顾明珠拈起一颗蜜渍梅子放在嘴里,酸甜的滋味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吐了吐舌头,才笑眯眯地道:“我知道呀,一会我就坐好了让她们好好看。”   全然没把崔家会是谁来下小定礼的事当回事,就好像那是无关紧要的事一样。   阿碧与小葵叹口气,只好退下去安排别的事,一会有那么多宾客过来观礼,还有许多要打点的事。   在前院众多人的猜测下,崔家的人按着吉时到了。   崔家的马车停在了府门前,下来数位婢仆上前撩开帘子,从马车里扶出来一位女眷,簇拥着向着将军府进去。   宾客们得了通报,顿时都打起了精神来,翘首以盼地朝着堂外张望着,毕竟人人都好奇,崔家究竟会是谁来下小定,已经有不少人知道崔家旁支在长安开了府,所以也都猜测到了,崔氏一族没有得脸的女眷在长安,只怕来的会是那位旁支的当家夫人。   嫉妒的人暗暗撇了嘴,心里嘲笑着,虽然也是世家的夫人,旁支与嫡支可是天差地别,零陵郡主就是再品貌出众再荣耀无限,却也是不得婆家看重的,有了这么件事她们心里总算平衡一些了,不然有了零陵郡主这一门婚事珠玉在前,之后长安这些娘子定下什么样的婚事都是黯然失色的。   婢女已经快步进来通禀:“崔夫人到了。”   内堂里的诸位夫人娘子都起身来,虽然来的是崔家旁支的夫人,却是代表崔家的长辈来下小定,谁也不敢拿大,也就客客气气地见礼。   直到那位崔夫人踏进内堂来,淡然却不失礼数地与诸位夫人回礼的时候,女眷们才惊愕地愣住了。   崔氏旁支到长安也有些时日了,当家的崔二夫人许氏与勋贵府上也时常走动,不少夫人娘子都识得她。   可是眼前这位却不是崔二夫人,气度更是端庄雍容,言谈举止都让人心生敬畏,她是谁?   还是坐在上席的庄王妃认了出来,她先前入宫时在太后跟前曾经与崔大夫人曾见过一面,眼前这位不就是那位崔氏当家主母崔大夫人。   她惊讶地起身来:“竟然是大夫人亲自来了。”   众人一片哗然,崔大夫人不是还在博陵?怎么会赶了过来下小定?   难道是为了与顾家的婚事才赶过来的?   崔大夫人迎着一众吃惊的目光,微微笑着,与匆忙上前来的毛氏见礼:“吉时已到,还请夫人引我去行小定礼,再来谢过诸位的厚爱。”   毛氏瞪大眼看着眼前的崔大夫人,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夫人请随我来……”   这位崔大夫人先前并不是个容易亲近的,现在却是态度平和,没有半点骄矜,教人心生好感。   她亲自陪着崔大夫人往落英院里去,因为小定礼是要在娘家行礼,顾明珠便暂时住在这里。   那些夫人们自然是不肯错过这样的时候,也都起身离席前去观礼。   “是崔大夫人,崔大夫人亲自来了……”   小葵得了通禀欢喜不尽,忙忙吩咐婢女们撩开帘子摆下榻席,自己快步进了房来,喜滋滋地与顾明珠道:“郡主,崔家来下定的是崔大夫人,她从博陵赶来长安了。”   一旁一直提着心的阿碧顿时松了口气,笑容满面地念念有词:“这可真是再好没有了,如此一来也不会再有什么闲话了。”   这些时日虽然宫中与府里没有人敢当面说什么,但是背地里却难免猜测,毕竟崔家不是寻常人家,是百年世家之首,历来不娶世家以外的女眷。   顾明珠看着她们两个那副欢喜的模样,嘴角也弯起一抹笑容:“好了好了,去吩咐人准备好吧,她们怕是要过来了。”   毛氏陪着崔大夫人进来,看着明**人的顾明珠,崔大夫人的脸色有些复杂,片刻之后还是笑着向她颔首:“郡主。”   顾明珠从容行礼:“大夫人。”   毛氏与顾明玉在一旁,看着已经等着观礼的夫人们,笑道:“吉时就要到了。”   崔大夫人带来的婢女端来了定礼,漆木大盘上盖着大红锦缎,看不见下面是什么,让一众夫人们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瞧,倒要看看崔家会拿出什么样的定礼来。   婢女揭开了锦缎,定礼终于展露在别人面前。   是一整套赤金累丝羊脂玉的头面,十二支精雕细琢嵌白玉的花钗,两对金丝白玉珠步摇,数把雕刻着出水莲花的梳篦,还有项链臂钏腰佩一样也不少,花纹古朴简洁,一看便知道是珍藏多年的珍品,最为难得的是那一件件的首饰居然都是一块块莹润无暇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   这着实让观礼的人都不由地抽了口冷气。   要知道一块上好的羊脂玉都是千金难求,寻常人家便是得了也是用作传家之宝,怎么舍得用来作为首饰头面,如此大手笔怕也只有世家才能做到。   可是崔家居然用这样贵重的首饰作为下定之物,足以见对顾明珠的看重,看来大家都想错了。   崔家居然对这桩婚事是满意的?!   众人的目光从那小定礼上转到了崔大夫人的脸上,有些不敢相信,看来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是真的,这门婚事真是崔家去求来的,这实在是教她们心情复杂。   崔大夫人却是没有理会那些吃惊的打量的目光,而是伸手接过那一套头面,小心翼翼地替顾明珠簪在发髻上,贴心地整理好她脸颊边的流苏,看着容颜如同羊脂白玉一般光洁的顾明珠,柔和地道:“芝兰茂盛,琴瑟和美。”   顾明珠柔顺地举手及额,大礼拜下:“敬诺。” 第521章 夏夜的心事   崔大夫人的到来让将军府更是热闹了,前来观礼道贺的人们不管是真心,还是怀着打探之意都是给顾家捧了场,让这一场小定礼热闹非常,以至于长安城里都议论着这一场婚事。   将军府也因此忙得不可开交,毛氏身子终究不能久累,顾明玉便替她张罗打点,一直忙到天色擦黑快要响暮鼓的时候,她才与顾明珠作别,带着人匆匆忙忙赶回了显王府。   “宫中可有让人带了话来?”顾明玉现在还要打理六宫之事,难得有清闲的时候,今日去了将军府,便吩咐了宫中若有事就送来显王府。   小菊上前替她解了腰佩荷包,又端了青饮来:“不曾有人来,倒是殿下……”   她咬了咬唇,悄悄打量了一下顾明玉的脸色:“今日早早下了朝,去将军府道了贺就回来了。”   顾明玉听着这话,却是眉眼也不抬:“梨香院可让人收拾好了?”   从顾明月被送去了柳曲的庄子上后,顾明玉便吩咐了人将王府偏院给收拾出来,家具物件都照着侧妃的规制打造,虽然她没有明说,但王府上下都猜到了,只怕顾明玉是要替李密纳侧妃了。   小菊这几个身边人不是没劝过,只是顾明玉像是打定了主意,并不肯作罢。   而这几日李密下了朝,也是日日往内院来,留在正院里用饭,与顾明玉商量宫中之事,凭谁都能看出来,他心里是内疚了,为了先前顾明月的事,只是他性子素来端方,不会小意讨人欢喜,便用了这种最为笨拙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歉意。   只是顾明玉却没有了从前的热情,他来便淡淡地对着,不来也不曾开口问过,小菊几人冷眼看着,倒像是冷了心了,更是觉得着急。   这一回,果然又是这样。   小菊心里暗暗叹气,只得道:“已经准备好了,只是还未挑好人……”   顾明玉不由商量地道:“明日都挑好了送过去,再让人请了冰人来。”   看她很是坚定,小菊不敢再劝,答应着下去了。   到了晚间,李密又回了正院。   顾明玉吩咐人去备了饭,自己默默坐在一旁,并不主动开口与李密说话。   李密用了一碗鲜汤奶白的白龙臛,又用了几块风茄儿,舒坦地吐出一口气,笑着与顾明玉道:“今日的小定礼还真是热闹,连母后都使了人来帮着照应。”   顾明玉低垂着眼,低声嗯了一声:“来了不少人。”   李密望着她:“二夫人身子不便,倒是让你受累了。”   语气里带着关心。   只是顾明玉依旧不为所动:“多谢殿下挂怀。”   她放下了手里的饼饵,慢慢坐直身子:“大姐姐婚期紧,过不了多少时日就是添箱,我思量着……”   李密听她肯主动开口跟自己商量事情,顿时脸色松了松,忙道:“你安排就是了,明日让人开了库房挑几件满意的送过去。”   顾明玉却是冷冷淡淡:“多谢殿下,还是不必了,我这里还有不少合适的,我打发人挑了自己送过去就是了。”   李密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一会才皱了皱眉:“你决定就是了。”   顾明玉这才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又开口:“明日打发人去请冰人来,不知殿下有什么……”   她话还没说完,李密却已经皱紧了眉头站起身来,脸色阴沉地难看,盯着她好一会才开口:“不必了,前院还有事,我先去处理。”   再也不与她说一句话,闷闷地出去了。   小菊几人吓得不敢开口,缩着脖子站在一旁,看着他出去了,才苦着脸上来劝:“……王妃这又是何苦,殿下怕是没有那个意思。”   顾明玉吩咐人收拾了碗筷,面无表情:“殿下不能分心,我不能不思量周全,纳侧妃为殿下开枝散叶也是我该做的。”   这话说的很是冠冕堂皇,然而里面有多少赌气的成分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初夏的月色却是不解人意,一弯月牙半挂在柳梢头,照见了顾明玉的心酸,也照见了顾明珠的“惊喜”。   或许说是惊吓更贴切。   回了郡主府的顾明珠刚刚沐浴完,洗去了一身的疲惫,刚刚擦干的长发也懒得绾起,索性让小葵替自己用缎带束作一束垂在身后,一身家常的襦裳石榴裙,在园子里散了一会步,最后在莲池边的秋千上坐下了。   晚风徐徐,月牙儿在柳树枝头若隐若现,顾明珠含笑听着小葵说着小定礼上的事,说到汉阳郡王府的二夫人听说崔大夫人亲自来下定时,脸色变得很是不好看,还早早找了由头告辞去了的时候,她也忍不住笑了笑。   “……由得她们去想吧,这世上人心复杂,自然会有各种说法,难不成还能一个一个去拦着。”顾明珠看着有些愤愤的小葵,笑着摇头道。   到此时,她已不在意旁人怎么说,日子都是自己过的,不是替别人过的,别人口中的好歹又与她有什么相干,不过是拂耳而过的清风罢了。   阿碧也一旁道:“郡主说得极是,要紧的是把眼下过好,旁人如何无关紧要,何必为了她们那起子心思动气。”   顾明珠笑容畅快,银铃般的声音打破夏夜的寂静:“好了好了,别为了这些坏了我们乘凉的兴致……”   话音未落,却听身后有人道:“为了什么要坏了兴致?”   声音低沉带有磁性,却难掩语气里的笑意,竟然是个男子的声音。   顾明珠吃惊地回头,却看见崔临一身素白大袖长袍拂开垂柳大步过来,清俊的脸上含着笑,眼眸闪亮望着她。   她倒是真的吓了一跳,说不出是惊还是喜,忙忙从秋千上下来:“你,你怎么来了?”   他们如今是定了婚约的未婚夫妻,照着规矩是不能见面的,可他就这样来了,而且不知为何婢女不曾通禀。   崔临看她手足无措的样子,更是忍不住露出笑容来,却是促狭地指了指身后的院墙:“从这里来的,不然怕是见不到你。”   他居然翻墙进来的?!顾明珠目瞪口呆望着崔临,这还是那个风姿不凡的佼佼儿郎崔五郎吗? 第522章 不一样的崔临   崔临看着瞪大眼吃惊地看着他的顾明珠,她微微张开的嘴唇娇艳地如同初初绽放的花朵,卸去了心防的她此刻表情有些呆萌,更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了,他的笑容不由地更深了。   直到发现了崔临脸上的笑容,顾明珠才回过神来,顿时脸上大红,忙忙转开脸去,咬着唇:“你,你怎么来了……”   不是不让见面吗,却是翻墙来见她。   难不成有什么急事?她脸上的火热褪了些,冷静又回来了,抬眼望着他:“可是有什么急事?”   崔临却是笑着向着秋千下的榻席上走过去,点点头:“有事。”   顾明珠黑白分明的眼眸望着他:“什么事,你这样着急过来,必然是很紧要的事。”   崔临却是笑望着她,眼神温柔如水:“见你。”   只这两个字,仿佛是夏夜里微醺的风,吹得顾明珠的心顿时乱了,原本已经消退的火热又爬上脸颊,眼神里也都是慌乱,她不曾想到崔临那样冷清的人,却会说出这样热烈的话语。   可他依旧是风姿凛凛俊秀出尘地立在那里,只是专注的眼神让人心折。   “可,可你怎么……”顾明珠有些结巴,感觉到那目光的炙热,不安中满是欢喜,不敢看他,“怎么会翻墙进来?”   崔临看出了她的不自在和羞涩,笑着看了看四下的景色,不急着就开口。   顾明珠慢慢平复了心情,吩咐阿碧端了青饮上来送到崔临跟前,自己在秋千上坐下:“大夫人在离庄?”   崔大夫人的出现让顾明珠也吃了一惊,虽然崔临让她放心,她也相信崔临一定会安排妥当,但她真的没有想到崔大夫人会亲自来为她下定礼。   崔临颔首:“离庄更为清静。”   却是一句也没有提是如何说服崔家接受这门婚事,又说服太后允准赐婚,对于他用来交换的条件更是只字不提。   顾明珠望着他,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甜蜜感动又有些不安,摆摆手让阿碧几人退到一旁,才开口问道:“那一日你与太后说了什么?”   她没有扭扭捏捏,坦然开口相问。   崔临看着她,看清楚了她眼中不加掩饰的担忧。   “陈留王叛乱一事是卢家所为。”崔临没有回答她,却说起了看似不相干的一件事来,“卢家已经将卢钧那一支交给了大理寺。”   顾明珠并不惊讶,陈留王叛乱的事太后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放过,倒是蹙了蹙眉:“只是卢家旁支?”   崔临摇了摇头:“郑家与卢家连同朝中不少大臣进言显王殿下,请求太后将玉玺交与显王与阁臣,朝事由阁臣议后奏请显王决断。”   顾明珠已经听说了,她脸色淡了下来:“他们是要太后交出监国之权。”   “郑家进言显王,不可再有吕氏乱国之事,大唐乃是李氏天下,袁氏掌权久矣,对朝政掌控越深越为祸端。”   崔临的话让顾明珠的心一动,望定他:“显王信了?”   崔临也知道顾明珠担心的是什么,叹口气:“马元济任了安南节度使,过不了几日就要离开长安上任去了。”   顾明珠的脸色变了变,沉默了。   马元济是后党的中坚,自太后还是中宫之时,马元济就忠心耿耿,为今日的局面立下汗马功劳,太后也没有亏待他,让他位居一品,几乎可以与顾、郭二人比肩,也是他在先帝病危之时力撑太后,才能保住局面。   可是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被显王送去了安南,虽然是一方大员节度使,可是谁也不难看出,显王只怕是要对后党动手了。   崔临看着她:“我答应太后,崔家不会坐视这样的局面。”   这就是代价?   顾明珠有些迷糊,虽然听起来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她却隐约觉得,太后不会仅仅因为这个就答应了,虽然太后的确需要世家的支持,可是眼下的局势也不难看出,即便没有这门婚事,崔家不会坐视郑家与卢家坐大,借拥戴显王的机会,想要壮大势力,崔家在这件事上毫无益处,即便追随郑、卢两家,却也只是拾人牙慧了。   所以,太后不会仅仅因为这个就答应了崔临的求亲。   只是崔临不肯说,顾明珠只得咽下疑问。   崔临倒是笑得很是轻松:“这些时日还有许多事要处置,只怕不能时时在胡同口等你了,只能想法子来见你一面。”   胡同口……   顾明珠原本已经恢复常态的脸上又烧热起来,她想起了崔临的马车常常在胡同口停着,像是不经意地与她遇见,便会陪她同行。   她从前只当是凑巧,却也难免有些怀疑,为什么次次都能这么凑巧,可是到这一刻崔临挑明说了,她再也不能装糊涂了。   看着崔临带着点坏笑的脸,顾明珠一时哭笑不得,崔临这副模样只怕也没什么人见过了,谁能想得到,名扬天下的崔家五郎居然私下里还有这样的一面。   可是这一面只有她看到了,顾明珠的心里软软的,如同这夏夜里的风。   夜色深了,崔临起身来:“你有什么事,使了人去西市铺子里,会有人递了消息给我的。”   他来一趟,大概也是想要跟自己说几句话,叮嘱上几句吧。   顾明珠抿着嘴,低头轻声道:“你却要如何出去?”   她唤了阿碧过来:“让人开了侧门,送了郎君出去吧。”   已经入夜了,崔临若是坦然从正门进出,实在是太过打眼,虽然不怕别人说什么,却还是会有所不便。   只是崔临笑着道:“不必了,我原路返回便是了。”   原路返回就是……翻墙?   顾明珠惊愕地望着他,上下打量着:“方才你真的是翻墙过来的?”   可是他衣袍雪白,毫无半点狼狈的痕迹,实在看不出是翻墙进来的,脸上也是云淡风轻的从容,也很难想象他会做这样的事。   崔临笑着:“无妨,你放心。”他向外走了几步,才又道:“西院墙有几处颇为低矮,还是让人修葺一番才好。”   顾明珠一时看着他的背影愣了愣,好一会才哭笑不得地吩咐了阿碧,第二日让人去修葺。 第523章 以德报怨   深宫不知岁月,高高的宫墙隔断了长安城的繁华,也隔断了外面的消息,只有那一枝从墙外探进来的金合欢长得极好。   贤王李裕坐在百福殿的回廊下,抬着头望着那一角瓦蓝瓦蓝的天空,痴痴怔怔目光呆滞,连婢女端上来的青饮都不曾伸手去接。   若是见过他的人此时再看见他,只怕会吓一跳,此时的李裕已经与从前判若两人了。   他身上依然穿着石青色亲王海水云崖蟒袍,只是衣袍不再整洁,皱皱巴巴的衣袍上还有不少污迹,像一张灰头土脸的破布一样挂在身上,头上的银冠已经不知去向,粗粗束着发还有不少散乱在脸便,那张当初俊秀清雅的脸上却是隐隐有些发福,或许是甚少出来走动,看起来更是虚虚的白,教人不敢相认眼前这位就是当初人人称颂的贤王殿下。   他却不曾觉得自己有什么不一样似的,只是目光直直望着那一枝金合欢,呆呆坐了好久好久,才开口:“外边是什么响动?怎么那么热闹?”   宫墙外远远传来笑语声声,还有人道贺的声音,更是隐隐能听到炮竹声,噼噼啪啪格外清脆,像是有什么喜事。   他被关在这里太久,身边伺候的人也都是太后让人挑选了送来的,自然没有人会给他透露消息,也不会告诉他外边的事,他只能每日枯坐在这里,听着外边的响动,猜测着宫中与朝中的情形。   起初他还是抱有希望,日日吩咐身边伺候的人去打听太后的消息,想法子替他向太后求情,想要被放出去,在他心里,毕竟自己是太后嫡出的皇子,即便犯了滔天大错,太后也不会太过苛责他,将他关在百福殿也不过是吓唬吓唬他,小惩大诫罢了。   只是那些人早已得了吩咐,无论他怎么说,责骂或是哀求全都不为所动,只是点头应着,却全然不会照做,他还是被关在百福殿里,一日又一日地煎熬着日子。   只是在经历了几次吵闹动怒折腾之后,他始终没有见到太后,也没能从百福殿里出去,那一扇紧闭的殿门再也没为他打开过,他也终于明白了,他恐怕是再也出不去了。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疯狂地想要知道外面的消息,他在盼着圣人驾崩的消息。   太后只有三子,圣人若是驾崩,国不能一日无君,他自认为自己要比显王李密要出色许多,李密不过是个毫无半点机谋的武夫罢了!   如此只要圣人驾崩,太后在万般考虑之下,就会想起他,也只有他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只是他身边的小宦却不懂他的心思,便告诉了他:“是零陵郡主的小定礼,太后娘娘赏了好些赏赐,都是高丽、波斯刚进贡来的贡品给郡主,外边是尚宫局在送赏赐呢,很是热闹。”   小宦说着,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这些时日以来宫中几经风雨,难得有件喜事,谁都盼着能去看看热闹。   李裕那张呆滞的脸上此时却是有了改变,由白变成了青,浑浊的眼从天空挪向小宦身上:“零陵郡主成婚了?”   话语最后竟然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小宦不明白他是怎么了,只能老老实实地说:“太后娘娘前些时日已经下了诏谕,将零陵郡主赐婚与了博陵崔家五郎君,今日就是小定礼了。”   博陵崔家五郎!   这几个字如同大锤一锤一锤砸在李裕的心里,他陡然惊怒起来,顾明珠居然嫁去了世家!还是崔五郎!这不可能,太后怎么可能让顾家与世家结亲,难道她就不怕顾青与世家勾结?   太后如果真的要立新君,王妃已死,也该是把顾明珠许给他,怎么会给了崔家?   李裕心里彻底混乱了,像是最后一点支撑都破灭了,他顾不得什么身份,一把拽住小宦:“太后呢,我要见太后……”   原本这几日李裕已经安静了下来,不像最开始被关在百福殿里那样暴躁,小宦不料他突然又发坐起来,吓得面如土色,连忙抽出自己的手退开去。   李裕一个人坐在榻席上,脸色扭曲,看着那道紧闭的大门,充满着愤怒。   只是他并不知道,在隔着回廊的垂花门旁,顾明珠正冷冷立在花架下看着他。   看着他从痴痴怔怔,再变成疯癫,丑态一一收入眼中,许久她才冷笑一声,转身问一旁躬身伺候着的小宦:“殿下这些日子如何?吃用可都还合意?”   小宦战战兢兢地道:“照着郡主的吩咐,吃用都是上好的,殿下也不曾说过什么。”   只不过砸了好几次送上去的饭食,将衣袍撕扯烂了,他们也都照着吩咐一言不发地收拾了,任由他发泄。   顾明珠倒是不惊讶,现在的李裕已经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贤王殿下了,他如今是阶下囚,彻底没有了希望,只有拿这些发泄。   只是顾明珠也不曾让人亏待他,太后已经彻底放弃他了,不闻不问,将所有事情交给了顾明珠。   顾明珠吩咐尚宫局不许有半点差错,衣食用度一切比照从前不差一点,让人挑不出半点不是来。   只因为她知道,光是被囚禁这个现实就足以逼疯李裕了。   那个前一世踩踏着她的心血登上太子之位的男人,终于彻底失去了所有的光芒,成为了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的失败者。   她又看了一眼李裕,吩咐小宦:“这样在殿中枯坐只怕也是无趣,倒不如与殿下多说说宫中与前朝的事吧,想来他会愿意听一听。”   让他听一听显王监国,世家是如何支持他的事,听一听太后没有半点要放他出去的打算,想来他会更加痛苦,更加绝望。   顾明珠没有半点觉得自己残忍,毕竟以德报怨不是她的人生法则。   她带着阿碧与几位女官向着百福殿外走去,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道:“贤王府如今是谁掌事?周侧妃如何了?”   女官轻声道:“自打王妃去了,周侧妃便病倒了,还不曾见好,如今是管事嬷嬷帮着打点的。”   顾明珠目光更深,笑容也越发冷了:“走吧,回太极殿去。” 第524章 还不放过   太极殿前大监陆高正在吩咐小宦端着花坊新送来的石榴花摆放在殿角墙下,他是刘全死后,太后从掖庭挑选到太极殿伺候的,对太后的话言听计从。   他看见顾明珠来了,连忙点头哈腰忙不迭上前去:“郡主回来了。”   他挥退宫婢,亲自上前替顾明珠撩开帘子,笑得见眉不见眼,低低声道:“太后娘娘方才还念起郡主,怕是舍不得呢。”   他态度十分恭敬,举止贴心周到,实在让人难以生出厌恶之心来。   顾明珠向他点点头,笑着:“多谢大监。”   陆高那张老脸笑得开了花:“可不敢当郡主的谢,天儿热得紧,这就吩咐人给郡主送了莲子饮来。”   他对顾明珠的喜好也是了然于心,态度自然地退了下去。   顾明珠挑了挑眉,带着婢女进了殿去,穿过前殿,转过屏风进了内殿,就看见一身凤纹翟衣的太后坐在圣人的榻前,一言不发地坐着。   圣人自病危之后便再未醒过,太医署早已是束手无策,更是几次三番暗示已经是不成了,他却一直吊着一口气昏迷不醒,虽然一日比一日衰弱,却始终不曾撒手而去。   太后每日朝会处理完所有朝事之后,都要来圣人的榻前坐上一个时辰,不让任何人在身边伺候,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顾明珠轻轻走过去,还没到跟前,太后已经开了口:“回来了?”   没有太多情绪,对于顾明珠进来也没有惊讶,就如往常一样与她平和地说着话。   “是。”顾明珠在太后身边坐下。   “听谨言说,小定办得很是热闹,崔大夫人从博陵赶到了长安。”太后脸上有了些笑容,“崔家倒是识趣,不敢委屈了你。”   顾明珠低了头,有些害羞:“都是娘娘的恩典,父亲也是时时与我们姐妹说着的。”   太后有些感叹,看着躺在榻席上毫无知觉的圣人,笑容有些苦涩:“你父亲是个有福气的,有你们姐妹,虽然没有个郎君支应门庭,却也不用看着兄弟相残,家无宁日。”   她是想着陈留王、贤王与太子之间的事才会有如此的感慨。   顾明珠依旧恭敬:“若没有娘娘的恩典,也不会有今日的顾家。”   她说着,却又轻轻叹口气:“只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哪里会没有操心的事。”   太后听着倒是有了些兴致,转过头来道:“你们姐妹的婚事都有了着落,听说府上二夫人也有了身子,这都是喜事,却还有什么可操心的不成?”   顾明珠的笑容有些勉强,她轻声道:“这些年来府里都是大夫人打点,如今祖母年迈回了族里养老,大夫人病故,二婶虽然尽力打点,但终究不是一房里的,许多事都不好多过问。”   “明玉与我多得娘娘关照,才能有今日,四妹妹明丽也已经有了去处,只是二妹妹明月……”她说着,很是唏嘘,“说起来当初大夫人对她精心教养,她又是容貌出众,如今却是没个着落,实在是让人心里不好受……”   太后皱了皱眉,回忆了许久也不记得顾明月的样子,只是她也曾听说顾家姐妹之间的恩怨,说起来顾明珠与顾明月之间似乎并不和睦。   她有些好奇了:“你有何打算?”   顾明珠敛去脸上的戚容,带着点期盼地看着太后:“得娘娘的恩典,过些时日我就要远去博陵,府里的事怕是无法尽力,实在是放心不下,所以临走之前想求太后娘娘一个恩典……”   别庄上,枯槁着脸坐在榻席上的顾明月打了个哆嗦,脸色有些茫然望了望紧闭着门阴暗的房里,听不到任何响动,才慢慢有低下眉眼去。   她被关在这里许久了,她已经认定了顾明珠是不会放她出去了。   可她还是不甘心,却也知道眼下她没有半点希望能够逃出去,索性不再有任何举动,老老实实留在别庄里,照着嬷嬷的安排度日。   只是在她听说顾明珠被赐婚的消息时,还是没能稳住自己的心绪,险些将手里的茶瓯给攥碎了。   顾明珠居然被赐婚给了崔家,还是崔五郎!   顾明月见过几次崔临,自然是记得那风姿出众绝世高华的郎君,那样的人才品貌,是长安多少娘子不敢宣之于口的心思,顾明月也是钦慕的,却也知道绝无可能。   但现在顾明珠居然就要嫁给他了!   顾明月怎么能不恨得肝肠寸断,这一切都是凭什么,她也是顾家的嫡出娘子,也是容貌出众机智过人,偏偏与顾明珠成了天壤之别!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这些时日以来,这个消息如同一根毒刺扎在她心里,痛痒难当,鲠在喉中极为难受。   只是她终究是看到了一点希望,若是顾明珠嫁去了博陵,她绝无可能将自己也给带去,她会被留在别庄里,只要待顾明玉与毛氏稍稍放松警惕,她有信心能够再想到法子脱身,那时候顾明珠便会鞭长莫及,怕是也只能任由她重新开始了。   她要做的只是等待,等着顾明珠嫁去博陵。   她坐在黑暗里胡思乱想着,一会因为顾明珠的远嫁欢喜,一会又因为这天差地别的命运而愤怒,脸上格外狰狞。   忽然,外边传来脚步声,有人打开了门近来来,她顿时有些惊慌,往里缩了缩,这些时日她被关在这里,并不曾有人来看过她,只有送饭食的时候会放在门口便走了。   现在会是谁来了?难道顾明珠已经等不及要除了她了?   进来的却是个面生的嬷嬷,后面跟着两个小婢女,手里还端着衣物首饰,看着很是鲜艳。   这是要……   那位嬷嬷见了顾明月,脸上有了笑容,却是让人觉得发冷:“二娘子,郡主让婢等伺候二娘子梳洗更衣。”   说着,就吩咐小婢上前替她更衣梳头。   顾明月更是害怕起来,惊声道:“你们要做什么,做什么……”   嬷嬷看着她,目光中闪过一抹轻蔑,语气倒是恭敬地:“一会要送二娘子回将军府,还是梳洗一番得好。”   顾明月被她们摆布着,心里满是狐疑,顾明珠又要做什么,她不是要远嫁了,为何还不放过自己! 第525章 喜事   直到被送到将军府先前住的院子里,顾明月一直都是惊恐地,她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顾明珠想要做什么,可无论是什么,她都能感觉到,觉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在她回了将军府,所有的婢仆见了她却都是脸上带着笑,倒像是带着些喜气,瞧得更让她胆战心惊。   进了院子,毛氏笑盈盈出来:“二娘子回来了,院子都收拾妥当了。”   顾明月看着她那副模样,不由地退了一步,低声道:“你们要做什么?”   已经完全不记得要维持她那副温柔大度的贵府娘子的气度了。   毛氏看着有些忍不住想笑,却还是绷住了,端端正正地道:“是喜事呢,给二娘子道喜了。”   道喜?   顾明月茫然望着她,心里那股不祥的感觉更深,好一会才挤出一句话来:“父亲呢,我要见父亲。”   现在怕只有顾青能够救她了,毛氏与顾明玉怕也是巴不得她落难。   可惜她还是未能如愿,毛氏笑眯眯地:“真是不巧,大将军去了西山大营督军,怕要好些时日才能回来,却是吩咐了,让郡主与我帮着打点,必然不会委屈了二娘子。”   顾明月听得心急如焚,顾不得礼数,一把攥住了毛氏:“你们要做什么?要把我怎么样了!”   毛氏倒也罢了,倒是她身后跟着的小婢急了,唯恐她伤了毛氏,忙不迭上前连劝带拉把顾明月拉开去。   毛氏这才冷冷一笑:“二娘子这话我却听不明白了,郡主与我都是顾家人,与二娘子也是再亲不过的,自然是盼着二娘子好,又能做什么。”   “这是太后娘娘的恩典,二娘子应当感恩才是,哪里能如此大逆不道!”她语气带着训斥,“若是传扬出去,只当我们顾家没有好好教养,才敢有这样的言辞。”   顾明月身子一软,直直望着她:“太后娘娘赏了我什么恩典?”   毛氏看着她那副模样,心里却是再痛快没有了,扶着婢女的手在榻席上坐下,才缓缓笑道:“贤王殿下禀了太后娘娘,说是几次在宴席上见过你,又听闻你贤名在外,向太后求了恩典,要纳你为侧妃。”   这一句话轻飘飘的,可是每一个字却像是重锤一般,一锤又一锤落在顾明月的心上,她的脸一点点发白,几乎站不住要软在身后婢女的身上。   毛氏犹不肯作罢,继续笑道:“原本你是咱们府里的娘子出身,又是好容貌,便是作正妃也是不差的,只是贤王妃才过世不满百日,漫说是娶正妃,就是纳侧妃也是不合规矩的,传扬出去对你和贤王殿下都不好听。”   “只是太后娘娘终究是心疼贤王殿下,感念他如今独自在宫中侍疾,无人在身边照应,所以还是答应了,只是要委屈你一阵子,只能先入宫伺候,待日后再行纳侧妃之礼了。”   顾明月终究是软软坐在了地上,神魂俱丧,面如金纸。   说什么太后娘娘赏了恩典,要她作贤王的侧妃,这分明是要逼死她呀!她虽然这些时日不在将军府,却也知道贤王李裕如今已经是被太后囚禁在宫中了,从陈留王叛乱之后到如今还没有半点消息传出来,虽然说是侍疾,可长安城中早已传遍,贤王只怕是再无希望能够出来了。   现在她们却要把她送去作贤王的侧妃!   还寻了如此光明正大的理由不行纳妃之礼,岂不是连个名分也没有,上不了宗室的玉牒,那她岂不是就是个无名无分的身边人!若是贤王日后有个什么,她只怕连个去处都没有,宫中不会承认她,顾家更不会理会她了!   她们这是要逼死她呀!   她哆嗦着嘴:“你们,你们……”   却说不下去了,还是她太自以为是了,顾明珠始终未曾说过会放过她。   毛氏看着她那副模样,终于心满意足了,扶着婢女的手起身来,扫了一眼跟在顾明月身后的婢女:“这成什么样子,还不快把二娘子扶起来,好好收拾清楚了,一会宫中的嬷嬷要来教习礼数,若是教她瞧见了,岂不是要让人都以为二娘子不情愿呢!”   如今留在顾明月身后的婢女都是毛氏亲自挑选的,自然是言听计从,忙不迭上前一把拉起了顾明月,也由不得她情愿不情愿,打了水来与她净了脸,上了些胭脂收拾利落了。   毛氏这才带着人走了。   消息传到了显王府,原本在安排着管事嬷嬷们的顾明玉愣了愣,脸色有些不自然,挥退了回事的嬷嬷们,只留下了小菊几个贴身伺候的人,坐在榻席上发怔。   小菊知道她的心思,上前轻声道:“这是件好事,王妃当欢喜才是。”   她怕顾明玉还是顾念着姐妹之情,对顾明玉心软,照她看来,如今这样是再好不过了,再也不用担心三娘子会惹出什么事来。   顾明玉苍白地笑了笑:“我知道,大姐姐这是替我着想,为了不让日后再有什么为难地,她才这样安排了。”   “只是如此以来,日后怕是会传出什么话来,原本大姐姐与她不合的事就已经有不少人知道,如今这样难免会有人想到上面去。”   小菊倒是笑着道:“王妃多虑了,听说这一回真是贤王殿下让人求了太后娘娘的,可不是郡主安排得。”   顾明玉却是不肯相信,她再清楚不过,如今的贤王不过是徒有虚名,被囚在百福殿里根本连消息都递不出来,更别说带了话求太后的恩典,如果没有人安排,只怕绝对无法送出话来的,而太后也早已对他死心,早已不再过问他的事了。   能促成这件事的,只有顾明珠。   顾明珠要嫁去博陵了,会这样安排,也是因为放心不下她,怕顾明月再闹出什么事来,让她为难。   这一次她猜得不错。   顾明珠坐在偏殿,听着小葵的回话:“……二娘子已经被安置在将军府里了,二夫人请郡主放心,绝不会让她闹出什么来,过两日就让人将她送进宫来。”   顾明珠挑了挑眉,嘴角那丝笑容若有似无,没想到这一世竟然是她亲自促成了李裕与顾明月,这一对终究又要在一起了。 第526章 送压箱(第一更)   婚期终究是太紧了,顾明珠大部分时间已经不再留在宫里了,她都在郡主府里待嫁,虽然待嫁之身不能轻易出府去只是毛氏让人都将她的陪嫁打点好了,她倒是乐得清闲,每日不过是看看书,问一问铺子上的事,对比起先前在宫中那样紧张忙碌的时候,真可谓是天壤之别。   崔临也没有再来,看来是真的忙碌着,顾明珠倒也不怎么担心了,只是在散步到后园的蔷薇花架下时,还是会忍不住朝着那片院墙望一眼。   不知道修葺好了之后,他还能翻过来吗?   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唾弃自己,未婚夫妇本就不该见面,她这时候是在做什么,难不成是盼着他翻墙过来私会?   可是心里那丝隐隐的期待又是因为什么?   这样的好日子终究是短暂的,在顾明珠矛盾的心情之中,夏天很快就要过去了,顾明珠的婚期也要到了。   压箱礼这天,安平公主是最早到了郡主府的。   可她到了内堂看见一身月白芙蕖花绫缎襦裳,大红撒花石榴裙,头上只簪着一对百蝶穿花步摇,两把赤金背梳的顾明珠时,不由地吃了一惊:“你怎么也不收拾打扮打扮?”   宗室里的婚礼她也去过不少了,好几次去送压箱礼,见过待嫁新妇的打扮,都是盛装艳容,却没有像顾明珠穿得这么素净的。   顾明珠倒是笑了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装扮:“我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今日是压箱礼,来的都是自己姐妹,也不见什么外客,这样倒是自在些。”   她是真心这样觉得的,一想到明日就是亲迎大礼,她便要嫁去博陵崔家,日后更是要以崔家妇的身份度日,她心里就有些忐忑,还不知道日后要面对什么样的情形,眼下能够轻松的时候,自然是要顺着自己的心意。   安平公主摇了摇头,失笑道:“你平日里还说我,怎么这会子有歪理了?”   她在榻席上坐下,四下看了看:“听阿娘说,崔家的聘礼可不少,怎么不见?”   顾明珠这下子忍不住红了脸了,却是大大方方地道:“还没到吉时,不曾送过来呢。”   安平公主看着她红透的脸,促狭地凑上去,低声道:“崔临就不曾让人带什么话给你?他可是亲自去向太后求亲的。”   她说着,忍不住撇撇嘴:“阿娘那日还说,这么些年来,可没曾见过这么胆大的人,居然自己来求赐婚,偏偏还把阿娘都给说服了。”   她冲着脸上微红的顾明珠挤了挤眼睛:“当初阿娘可是不答应的。”   顾明珠臊地不成样子,瞪了她一眼:“几日不见你倒是长本事了,还能来取笑我了,说不得到时候咱们的驸马也是个胆大心细的呢!”   安平公主脸上也烧红起来,却是目光暗淡了下来,坐在榻席上低声道:“阿娘说转年我就是及笄了。”   及笄之后就是议亲,太后已经着手开始给安平公主挑选驸马了。   勋贵藩王挑了好几家,却不知道会是哪一家,可不管是哪一家,太后考虑地更多的也会是宫中的利益,却不会是儿女情长的小事,这是每个公主婚事背后的权衡。   看着安平公主黯然的小脸,顾明珠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握了握她的手:“太后娘娘那样疼你,必然不会委屈你的。”   正说话间,婢女进来回禀:“显王妃来了。”   顾明珠与安平迎了出去,顾明月笑盈盈地进来,与她笑着道:“贺喜大姐姐。”   她送来的压箱礼倒是让顾明珠与安平都吃了一惊,紫檀的锦匣里是一整套的镂金嵌翡翠的头面臂钏连同璎珞腰佩,零零总总竟然有十数样,不说做工精致华美,单单是上面镶嵌的翡翠都足有拇指盖大小,碧汪汪透亮,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几乎与崔家送来的那套小定礼相差不多了。   顾明珠惊讶地抬头望着顾明玉:“王妃你这是……”   顾明玉眼中却是有些湿润,拉着她的手:“这许久以来,我多得大姐姐照拂,若不是大姐姐护着我,我如今指不定……”   指不定被自己亲娘与姐姐给害成什么样,哪里能有今天,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顾明珠的情义始终记在心里,还有这一次顾明月的事,若不是顾明珠,只怕还有不少波折,无论如何她都不能不感念。   “大姐姐出阁,再没有比我更欢喜的了,又是嫁去那样的人家,怎么也不能教人小瞧了,宫中和将军府必然给大姐姐准备了不少好东西,可这个是我的一番心意,虽然不能报答万一,却也算是锦上添花,姐姐一定要收下。”   顾明玉说着,心头一酸,这许久以来,她们都习惯了将顾明珠当成了依仗,万事都依赖她,下意识地觉得她能处理好一切,护着她们,可到这一刻她们也才发现,顾明珠自己也不过是个才过豆蔻年华的小娘子,却是为她们挡下了风雨,撑起了一片天。   她竟然只能为大姐姐做这样微不足道的事。   顾明珠感受到了她的心意,眼中也微微泛红,心中万般感念,看着那紫檀匣子,笑着:“这样贵重,我收了你可别反悔。”   这是一句玩笑话,却让有些凝重的气氛活络起来,顾明玉眼中泪光闪闪,却笑出声来:“大姐姐肯收我再欢喜不过。”   一旁的安平也不再是不知世事的懵懂,看着姐妹如此,心里很是羡慕,也凑趣地笑了:“三嫂的礼物这样贵重,我送的可比不过。”   她让人端了她送的压箱礼来,却是一张单子,上面密密麻麻列着各色衣料的名目,缭绫蜀锦潞绸貂皮狐皮怕是不下数十样,足足有百匹之多,看得顾明珠与顾明玉直咂舌。   安平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我听闻博陵不比长安,采买都是要从扬州水路运送,再转了陆路,自然是没有长安繁华,这些你拿去做新衣,赏人都是好的。”   素来不通庶务的安平能够想到这个,可见是真的上了心,替她着想了,顾明珠感动地拉着她们两个,诚心诚意道了句:“多谢你们。” 第527章 父亲的心意(第二更)   陆陆续续登门送压箱礼的人也越发多了,宗室与贵府大都来了人,都是世子夫人或是长媳亲自登门,送来的压箱礼也都是价值不菲,个个都客客气气的,与顾明珠更是亲热得紧。   顾明珠也知道,是因为太后的态度,还有崔家、顾家的势力,零陵郡主的名头也不小,也难怪这些府里争先来巴结,一个压箱礼比许多府里的亲迎还热闹。   毛氏身子不便,顾明玉便出面帮着打点,让那些来送压箱礼的夫人娘子们更是亲热,夸赞顾明珠的婚事,夸赞崔家与崔临,打听聘礼与陪嫁,又互相看送的压箱礼,足足热闹了好半天,这才渐渐散去。   眼瞧着人都散了,送了顾明玉与安平出府,毛氏才笑盈盈与顾明珠道:“郡主,我也有压箱礼带了过来。”   若是寻常未出阁的娘子只怕都不会明白,但顾明珠却是重活过的人,前一世也经历过这些,顿时有些羞涩,脸上却是半点不露的,低下头轻声道:“谢二婶母。”   毛氏笑着与她进了房坐下,拉着她上下看着:“咱们郡主真是越看越觉得好,这样的人品,这样的模样,我瞧着都喜欢。”   比起初见顾明珠时候那番话,这时候的她是打心里觉得顾明珠的好,真心地称赞。   顾明珠大大方方地道了谢。   毛氏这才挥退了婢女,只是让一旁的嬷嬷端上来一个盖着锦缎的漆木大盘方在顾明珠跟前。   顾明珠飞快扫了一眼,更是脸热,不敢多看别开眼去,她已经知道里面是什么了。   那里面是荷包、手帕还有和合二仙,只是这荷包手帕与别的又不同,上面绣着的是夫妇敦伦的春宫图,原本这该是母亲与要出嫁的女儿送的压箱礼,也是教一教女儿为妻之道,可是长房没有夫人,这责任也落到了毛氏身上。   好在毛氏对顾明珠是真心喜欢了,也就真当她是自己女儿一般,细细地教导,有许多地方说得十分细致,以至于让顾明珠脸红得更厉害了,不自在地低着头听她说着。   “……夫妻和睦才是兴家之道,便是有别的柴米油盐也不过是琐事,伤不了根本。”毛氏说了许久,终于口渴了,吃了一口婢女捧上来的汤羹,才喟然一叹,“你瞧我与你二叔不也是如此,先前磕磕绊绊,我也是冷了心,可有了这个以后,他就如同变了个人一般,如今倒也长进了,认认真真帮你父亲打理起庶务来了。”   “昨儿去几处铺面对了帐回来,还惦记着给我从西市带回来了两匹缂丝的料子,说是要与我做新衣的。”   毛氏说着脸上满是甜蜜的笑容,再没有了先前顾老夫人走时那副心如古井的模样,连顾明珠看着也替她欢喜。   “二婶母是有福之人,之后的日子定能越过越好。”   毛氏拉着她,连连点头:“郡主也是如此,只是你远嫁博陵,难得能回府里来,我实在是舍不得。”   她说了几句,忽然一拍手:“瞧我这记性,光顾着与你絮叨,忘了正事了。”   顾明珠不明所以,她不是来送压箱礼的,都已经送到了,怎么还说有正事?   只见毛氏唤了小婢进来,取过一只匣子送到顾明珠跟前,笑盈盈地道:“将军让人从西山大营带了话来,特意让我准备的,也是给你做添箱的。”   顾明珠愣了一下,没想到是顾青吩咐的,一时有些发怔。   在毛氏的催促下,她迟疑地打开那只匣子,里面却是放着一张升昌柜坊的押票。   她一时有些不明白,抬头望着毛氏。   毛氏轻轻叹了口气,才缓缓道:“你父亲让你二叔将府里在西市的三处铺面折了现,换了五百金,又命手下人快马加鞭送到了博陵,就存在柜坊里,说是待你去了博陵,凭着押票就能取出来。”   “这些钱银是不写到陪嫁单子上的,他是怕你日后若有什么事,身边也能有个体己,不至于教婆家知道你动了陪嫁,这是一片苦心呢。”   顾明珠一时怔在那里,她怎么会听不懂毛氏的意思,顾青这全是在替她考虑。   原本那一次两府分家之时,将军府里就已经没有余下什么,大都是些不赚钱的庄子与铺面,再有也就是顾青手里的一些私产,全都做了公用,如今却是为了她折现了西市的三处铺面,而且这些钱不上陪嫁,也就是不能让外人看见作脸面用,却是真正方便了她,不会让她用的为难。   顾青是真心实意替她考虑,为了这个远嫁的女儿费心了。   看着顾明珠发愣,毛氏也知道这一对父女心结甚深,只能在旁轻声道:“你远嫁博陵,你父亲就怕自己照拂不到你,这些时日还使了人去与博陵郡府长史送信往来,想来也是想请那边的旧识能够有所关照,他真的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顾青那样的性子,多少年来都是孤臣,甚少与人往来,如今却为了她,用了这许多法子。   顾明珠慢慢转开脸去,不看那一张押票,也不看毛氏,神色怔忪。   毛氏点到即止,又笑着说起别的事来:“晚些崔家就要送了聘礼过来,我吩咐了人在府门外了迎着了。”   她朝着外边看了看,笑着摇头:“郡主府这边倒还宽敞,不然还真怕放不下那许多,聘礼单子那样长,连我瞧了都吓了一跳呢。”   这是实话,那一张聘礼单子打开来真是教顾明珠与毛氏都吓了一跳,毛氏倒也罢了,至多不过是帮着操办了顾明玉的婚事,却也是皇室婚礼,聘礼自然不算少,顾明珠却是见过许多世面,更是见过当初自己母亲宣阳大长公主的聘礼和陪嫁单子的,见到崔家送来的也是狠狠吃了一惊。   俗话说“男一抬女一挑”,就算是尚公主聘礼也是至多六十四抬,可同样是六十四抬的聘礼,崔家这个也太过贵重了,那单子上满满当当写着的物件足以让所有人咋舌。   这倒是让顾家人挺满意的,至少从这聘礼单子上看来,崔家对顾明珠是看重的。 第528章 即将到来   到了未时,崔家的聘礼送到了郡主府。   是长安崔府的崔二夫人亲自来送的,她笑盈盈与毛氏见了礼,让人把聘礼一抬一抬送进郡主府里来,从第一抬进门,到最后一抬落下,足足花了半个时辰。   看着溜光水滑的乌木箱笼摆满了整个敞厅,崔二夫人才点点头满意地道:“总算是不负所托。”   瞧着是六十四抬,可这箱笼里满满当当地装着各色物件,她从崔府出门开始念,到了将军府的胡同前还有许多不曾念完,幸好她心里有数,加紧了速度才算是完成了颂礼。   毛氏忙请了她到正堂用了茶汤,又要留她用饭。   崔二夫人笑着辞了:“二夫人不必客气了,明日咱们两家都有得忙,还有许多要打点的事,我也就不到叨扰了,待过些时日再来给二夫人请安。”   这倒是实话,毛氏也就不留她,笑着送了她出去。   待到回转来,才与顾明珠笑道:“从前我以为世家中的人个个都是清高的,不好相处才是,可是这些时日见了她们,却还觉得和气大方,比起那些贵府的夫人反而容易亲近,这倒是教我想不到。”   前一回小定礼见崔大夫人也是,待人亲切和蔼,比起许多眼高于顶的贵府夫人们,毛氏更生好感。   顾明珠抿嘴一笑,心里却是知道,世家中的人未必就比那些好相处,只是她们更看重风骨与气度,对于自己看得上的人愿意平和相处。   毛氏这会子倒也没什么兴致多讨论这个,笑着拉着顾明珠去看聘礼:“咱们去瞧瞧吧,方才可是看着那抬进来的时候,连挑子都压弯了。”   顾明珠笑笑,陪着她去看。   打开箱笼,两个人虽然已经看了聘礼单子,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吓一跳。   往常的人家下聘礼单子上总会有些夸大,比如赤金龙凤镯子十对,未必就是全部实心,大多会实心与空心对半准备,那些三牲六畜就更不用说了,   可是崔家送来的聘礼却是一样都不少,足金足重,样样都是上好的,就算是再挑剔的只怕也挑不出什么不好来。   毛氏看着铺在箱笼里流光溢彩的各色彩礼,咋舌好久笑眯眯地:“崔家还真是用心,郡主嫁过去必然不会委屈了。”   顾明珠红了红脸没有说话,毛氏也不多打趣她,又交代了几句,这才带着人回了将军府去。   顾明珠是在郡主府出阁,这是顾青与顾明珠共同的意思,也是为了感念宣阳大长公主。   这一日过得很是紧凑匆忙,很快夜色已经降临。   顾明珠吩咐厨里做了席面,让小婢请了韩嬷嬷几位嬷嬷来,再把阿碧小葵几个贴身伺候的都唤了来,齐齐整整在内堂里坐下,大家一起吃饭。   韩嬷嬷、阿碧几个与顾明珠亲近,倒还算自在,只是那几位嬷嬷素来少往顾明珠跟前来,难免有些拘束,束手束脚的不敢开口。   顾明珠看着她们笑了起来,看了看韩嬷嬷:“不必拘束,这些年你们在我身边伺候,如今一起用饭也算是我的谢意。”   韩嬷嬷忙起身:“这是郡主的心意,婢等虽然受之有愧,却不敢辞。”   她说罢坐下端起酒盏先敬了顾明珠一盏,有了她带了头,那几个也就照着做了,吃了几盏酒也就放得开了。   顾明珠与她们吃着笑着,听她们说着话,好一会又开了口:“这一次去博陵,怕是要许久才能回长安一次,这边府里不能没有人,少不得要留下些人照拂着。”   嬷嬷与婢女们都听出顾明珠这不是普通的闲话家常,这是要交代差事,忙都放下箸恭恭敬敬地坐好,等着顾明珠的吩咐。   韩嬷嬷思量着开了口:“郡主嫁去博陵,身边不能没有得力的人,郡主府这边怕是要空上许久,也不能没人守着,婢是府里年纪最长的,又是惯在郡主府里,还是留下打点吧。”   她说得轻松,眼中却是忍着不舍低下头去。   顾明珠怎么会听不出来,韩嬷嬷这是为了不让自己难做,怕自己不好挑人。毕竟能跟着去博陵在主子跟前伺候是再好不过的,长安的郡主府以后也不过挂个空名了,留守只能是等着养老了。   韩嬷嬷是怕拖累了自己。   顾明珠望着她开了口:“我自幼就是由嬷嬷伺候的,先前入宫是没有法子,如今要去那么远,没有嬷嬷在跟前替我拿主意,还是不稳妥。”   韩嬷嬷惊喜地抬头,只见顾明珠笑着望着她:“嬷嬷随我去博陵吧,总要有个老臣持重地在跟前帮着看着。”   她又望向阿碧小葵:“你们两个也是一直跟着我的,可愿意去博陵?”   阿碧与小葵早就等着她的话,齐齐拜下去:“婢等愿意伺候郡主。”   顾明珠点点头,又看了看剩下的人:“一会我让韩嬷嬷帮着挑人,但凡是去博陵的,务必要记住你们都是我的人,与我是一条绳上的,都要拧在一处安分守己地照着我的话去做,我便能保你们安安稳稳顺顺当当,若是谁敢有二心……”   她笑容转冷:“想来这些时日你们也不是没见我我的手段,也该知道了。”   那些个婢女嬷嬷们不由地脸色有些发白,不敢开口。   只是顾明珠笑容如故:“留在长安的也不必多想,好好收拾打点郡主府,我不会亏待你们,你们的月钱再涨十贯。”   这一句话顿时照亮了那些人的脸,她们欢喜起来,连连谢顾明珠,每个月多十贯钱那可是不少了,每年能多出大半积蓄来。   顾明珠与她们说完,看着她们那副欢天喜地的样子,倒也满意了,笑了笑坐下了,与她们一起用完了饭,然后让韩嬷嬷挑了人,自己回了房去。   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了,第二天要准备的也都准备好了,顾明珠在阿碧的伺候下沐浴更衣,披散着头发坐在榻上,手里还捧着崔临送来的书卷。   阿碧放了幔帐,关上了窗,罩了琉璃灯罩才回转身笑着与顾明珠道:“时候不早了,郡主早些歇息吧,明日可是一早就要起身。”   明日就是亲迎大礼,不能耽误吉时。   顾明珠合上书卷,轻笑着:“今夜是你值夜,早些下去歇着吧。”   她躺在榻席上,却是目光闪闪望着那本书卷,明日就是亲迎,她就要嫁去崔家,成了他的妻子了。   这一日终于要到了。 第529章 拜尊亲   卯时刚过,天空还是一片鸦青色,遥遥的还有几颗星子若隐若现,长安城的晨钟还未敲响,白日喧嚣的市坊此时一片安静。   顾明珠却是一早就被叫醒了,睡眼惺忪地坐在妆台前,由着梳头的女官将自己的一头长发绾成望仙髻,头上簪着嵌宝朝阳五凤钗,赤金花钗十二支,凤头挂珠步摇两对,再插上嵌宝金背梳,耳上是赤金含珠对蝠耳坠,挂着赤金盘璃璎珞圈,还有两对龙凤呈祥的臂钏,在大红织金妆花五凤大袖裳下若隐若现。   这一身是郡主出嫁的装扮,才穿戴整齐,便是珠光宝气,贵气逼人。   顾明珠原本容貌明艳娇美,只是往日里她打扮都是素雅清淡,从未如此盛装丽服,当她着上这一身站在众人面前时,阿碧和小葵这几个日日在身边伺候的都看得直了眼。   “郡主真是……好看。”阿碧怔怔地看着。   阿碧在一旁也是连连点头。   梳头的女官已经有了年纪了,微微眯着眼上下仔仔细细看着顾明珠,好一会才轻叹口气:“郡主的模样气派真是像极了当年的宣阳大长公主。”   顾明珠看着铜镜中云鬓环绕衣裙潋滟的自己,眼眶微微发热,低声道:“若是阿娘能看到,该有多好。”   她一定会为顾明珠欢喜,一定如同这世上每一个母亲一样,带着欢喜期待又担忧的心情亲自为女儿打点,送她出嫁。   女官也是感叹着,轻笑着道:“郡主,大长公主必然是欢喜的。”   收拾打扮妥当,顾明珠皱着眉在榻席上坐下,用手扶着沉重许多的头,拦住了送了团上上前来的阿碧,苦笑一下:“还得要坐好一会呢。”   梳头的女官也笑了:“还有两个时辰,只怕郡主会乏了,待一会拜过尊亲,臣替郡主松一松发钗,也能松快点。”   顾明珠笑着道谢:“那就有劳了。”   顶着这么重的头饰,只怕不消一会脖子就该僵硬了,更不消说一整天,怕是到了晚上她就该动弹不得了。   辰时三刻,婢女们扶着顾明珠到了将军府的正堂。   顾青此刻也换了一身簇新挺括的长袍,高坐在堂上,看着明**人的顾明珠进来,却有些手足无措,不禁站起身来,回过神来又发现不对,连忙又坐了下去了,把一旁坐着的顾元与毛氏都给逗笑了。   “将军也不是第一回 作高堂,怎么还是这么不老练。”毛氏笑着让婢女送了锦垫上来。   顾明珠被婢女扶着在锦垫上向着顾青拜倒,这是拜尊亲,便是即将嫁出去的女儿拜别父母。   她举手及额,深深拜俯在地,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   只是短短的一瞬间,看着她的顾青却是湿了眼眶。   当初他匆匆从西北赶回来,看见的便是宣阳的灵牌,还有这个包裹在襁褓中娇弱的女儿,他抱着女儿看着那块冷冰冰的牌位,那样的痛苦茫然仿佛就在昨天,一转眼却到了眼前。   这些年他不曾过问过府里的事,像是掩耳盗铃的逃避着,全然不曾过问过这个女儿是怎么样教养的,他也不知道顾明珠经历了些什么,才能够在顾老夫人与罗氏的手中安然无恙地长大。   庆幸的是顾明珠长得极好,品貌俱佳,更有着远胜常人的聪慧与心性,他总算安心许多,想着日后九泉之下见了宣阳也不至于羞愧难当,至少崔临人品才德都很好,也算是个好归宿。   他按捺住心头的酸涩欢喜,向着拜伏在地上的顾明珠道:“好,好,起来,快起来……”   顾明珠轻声谢了,起身在一旁的榻席上坐下了。   顾青照着规矩教导起来,也不过是孝敬公婆,礼敬夫婿,贤德谦让之类的话,顾明珠不抬头都低低声应着。   顾元与毛氏都在一旁笑着听着。   待到顾青说完,毛氏才笑着道:“郡主自来聪慧,道理都是知道的,只是日后嫁去博陵,离着长安那样远,若有什么只管让人捎了消息来才好。”   听到毛氏的话,顾青不由地又拧了眉头,博陵的确是太远了,顾明珠嫁去之后,若是真有什么,只怕他们也是难以顾得上。   虽然他这些时日一直让人打听崔临的事,自己也与崔临有来往,瞧来瞧去觉得很是不错,可是到这会子又觉得不好起来,崔家在那么远的博陵,若是顾明珠在崔家有什么不好,却没有个娘家能帮着支应。   顾明珠却是不知道顾青的心思,笑着应了毛氏的话:“……必然会给府里送信回来,若是有什么事,二婶母也只管与我说。”   拜了尊亲,顾明珠又回了郡主府,她要等着崔临来亲迎。   只是那还要好一会的时间,待女官替她松了发钗,她歪在了凭几上,长出一口气:“可算是轻快了些。”   一脸惬意地接过茶瓯吃了口青饮,露出满足的笑容。   那模样吧阿碧与小葵都给看笑了,小葵端了一碟子蜜果子上来:“这是韩嬷嬷特意教人备下的,郡主先用点垫一垫吧。”   新妇的妆容很是复杂,上妆要花一个多时辰,所以上了妆就不能用饭,要从早上一直饿到晚上行了合卺礼,足足要饿上一整日,头上又要顶着那许多又沉重的头饰,要吃不少苦头。   顾明珠看了看,那蜜果子是韩嬷嬷特意教人做得,拇指大小一个,正好一口一个,也不会弄花了妆容,倒是想得周到。   她笑了笑,看了一眼一旁坐着的两位女官,她们都是太后亲命来打点婚事的,开口道:“这应该不妨事吧?”   那两位知道眼前这位的厉害,哪里敢拿大,忙忙起身回话:“不妨事,不妨事,只要小心些便不打紧。”   顾明珠笑着谢了她们,愉快地享用起点心来。   吃了半碟子的蜜果子,又喝了两盏青饮,顾明珠才觉得僵直了的脖子舒坦了,放松地坐在那里与女官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说起宫中的八卦与闲事来,倒是把她心里原本一直有的紧张与不安都打消许多,倒是自在。   只是这自在的时候没多久,婢女急急进来拜下:“郡主,崔家抬陪嫁的人来了。”   陪嫁抬走之后便是亲迎,看来崔临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顾明珠那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心一时又提了起来,欢喜不安紧张统统又涌了上来。 第530章 亲迎   只是能够偷闲的时候终究太短,紧接着的奠雁亲迎大礼一样接着一样,顾明珠被婢女扶着一路不停,叩拜行礼不停歇,最起初的那点紧张到后来已经乏了,反倒是平静了。   一路折腾,直到上了马车她才能歇一会,一直举着的团扇也能放下来了,一旁的阿碧忙上前低声道:“郡主,可是乏了,离崔府还远,歇一歇吧。”   因为崔家远在博陵,亲迎之日便是在长安崔府,离着郡主府也有好几个市坊。   顾明珠目光透过轻薄的纱帘望见不远处骑着高头大马在前的崔临,眼波盈盈,摇了摇头:“不必了,怕是用不了一会就到了。”   她嘴里说着话,心里却是想起方才奠雁礼上崔临望着她不加掩饰的喜悦,他与她一样,都是满心欢喜。   想到那一双璀璨如星般眼眸熠熠生辉的望着自己,顾明珠的心便软了,脸上也是不觉带着笑容。   崔府已经是张红挂绿布置得喜气洋洋,等待着行礼了。   顾明珠被婢女扶着一路踏着毡席进了正堂,行了大礼,又被送去青庐。   观礼的人实在太多,青庐旁挤挤攘攘全是夫人娘子们,看着眼前这一对璧人,都是笑声不停,都在夸赞着,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却不是一句客套话,一身吉服的崔临与顾明珠立在一处着实是令人移不开眼去,男的冷清俊美如谪仙,女的明艳动人若牡丹,她们竟想不起有比这更相称的一对了。   也有不少是嫉妒的,只是嘴上还是说着吉利话。   同牢合卺礼行过,那些夫人们才慢慢散去,去了内堂那边吃喜宴,青庐里只留下了崔临与顾明珠,还有伺候的婢女嬷嬷们。   陡然安静了下来,顾明珠那点紧张又回来了,皎洁如玉的脸上泛起了朝霞,低垂下眼,不敢对视崔临深邃专注的目光,声音低低地开口:“郎君……”   她想问问他不用去前院陪宾客吗?又想问问他之后的安排,好像有许多话想说,只是这时候却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听到心跳那噗通噗通的声音。   还是崔临笑着开口:“你且坐一坐,我去前院宴客,一会就回来。”   顾明珠忙忙应着,要起身送他,却被他拦住了:“你也累了一整日了,歇一歇吧。”   说罢,他才起身出了青庐去了。   看着他走了,顾明珠才松了口气,软软坐在榻席上,疲倦的感觉涌了上来,脖子僵得有些动弹不了了,腹中也是饥肠辘辘了,除了早上吃了那么几个蜜果子,已经大半日未曾用过饭,着实是饿了。   她扶着沉重的头,与一旁的阿碧道:“替我把头上的发钗卸了吧。”   阿碧眨了眨眼,有些担忧地道:“只是郎君他还未回来,这时候就卸了钗环怕是……”   她怕顾明珠这会子就卸了钗环散了发髻,崔临会来会见怪。   只是她话音还未落,青庐外有婢女恭敬地道:“郡主,婢是紫鸳和红鸾,奉郎君之命伺候郡主更衣。”   顾明珠与阿碧都愣了,想来这个紫鸳是崔府伺候的人,却不知道崔临为何吩咐她来。   她让阿碧唤了她们两个进来,是两个伶俐的小婢,见了顾明珠便恭恭敬敬拜下:“郡主,婢伺候郡主更衣。”   顾明珠才知道,是崔临临走时吩咐人进来伺候顾明珠更衣。   “……郎君吩咐婢等伺候郡主更衣,说郡主累了整日,乏得紧了,不必拘着了……”   顾明珠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点头让她们伺候着更衣,松了头上那沉甸甸的凤钗步摇,将散下来的发梳成个云髻,只留了两把金背梳,一身衣裙也换成簇新的襦裳罗纱裙。   换了装扮的顾明珠长长松了口气,这才觉得自在些,看了看铜镜里的样子,笑着与真替她抿鬓角的紫鸳道:“你们是郎君跟前伺候的吗?”   崔临吩咐过来伺候她更衣的,想必就是贴身伺候的婢女,顾明珠刚嫁过来,还得要明白才是。   紫鸳抿嘴笑着:“婢等从前是在大夫人身边伺候的,前两日大夫人吩咐了,过来留在青庐这边伺候的。”   是崔大夫人身边伺候的,难怪梳头的手艺这样好,连阿碧和小葵都比不上,做事很是利落,教导得很好。   崔大夫人居然把她们打发来青庐伺候,可见是真心想关照顾明珠的,想起崔大夫人那副冷清不好接近的模样,顾明珠却是轻轻笑了笑,真是个别扭却又心地软和的人。   她点点头,与紫鸳两人闲谈起来:“郎君平日里都是谁伺候的,可在青庐这边,一会我好唤了她们伺候郎君更衣,也让这些跟着学一学,知道有什么要留意的。”   紫鸳却是摇头:“五郎君往日身边只有僮仆与亲卫,没有贴身伺候的人,也就没有留人在青庐了。”   这话倒是教顾明珠与顾家跟过来的人都大吃了一惊,以崔临的身份就算是婢仆如云也是寻常,他居然身边连贴身伺候的都没有,这实在是奇怪。   红鸾收拾好了顾明珠的衣裙,在一旁轻声补上一句:“五郎君身边素来不留人伺候,都是小圆与大方他们两个帮着打点的,就是在博陵,也不过是老夫人赏的留香与大夫人赏的玉兰两个在院子里帮着打点。”   说到那两个婢女的时候,紫鸳脸色有些不自在,转头瞪了一眼红鸾,像是在责怪她的快嘴快舍,红鸾吐了吐舌头,忙低下头去。   顾明珠看得分明,心里明白怕是这里面有些什么,但她刚嫁进门,就是有什么也不是过问的时候,她笑了笑把话岔开了去,问起了长安崔府里的人来。   两个婢女这才恢复了自然,一五一十与顾明珠介绍了一遍,想来这也是崔大夫人让她们过来的用意,帮着顾明珠早些熟悉崔家。   闲话了一会,外边婢女传道:“郎君回来了。”   话音刚落,崔临大步进来,烛光下,他俊朗的脸上微微泛红,带着淡淡的酒香,眼神却格外明亮,望着顾明珠轻笑着,倒是把一旁的紫鸳与红鸾看得傻了眼,与阿碧小葵几人忙忙屈膝退了下去。   顾明珠却是红了脸,低声问崔临:“郎君可要更衣?”   她转头要唤婢女进来,却被崔临摇头拒绝了:“不必了,我自己来。”   顾明珠看着他要伸手自己去解衣袍,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去:“还是我来吧。”   崔临低头看着她纤纤十指落在自己的衣带处,微微发着颤,如同她低垂的眼,睫毛的投影落在娇羞的脸上扑籁籁地翕动着,佳人近在咫尺。   他伸出手揽她入怀,在她耳边喟然一叹:“明珠,我等着一日许久了。” 第531章 新婚之夜   青庐外已经是漫天璀璨的星辰,夏夜的风轻轻柔柔带着草木的气息,还有低低的虫鸣声,在这一片静谧之中,青庐里却是让人脸热心慌的灼热。   龙凤红烛高照,顾明珠脸泛朝霞,伸手替崔临解着袍带,却不敢抬头看他,心里如同揣着一只蹦蹦跳跳的兔儿,惴惴的期盼的不安的,以至于她的手都有些微微发颤,再难摆出镇定的模样来。   看着她与自己的衣带奋战了好一会,却还是没能解开来,崔临笑了起来,笑声在胸腔里沉沉地响起来,伸手握住了她那一双纤细小巧的手,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道:“我来吧。”   却不松开她的手,用大手握住她的手,像是在教她一般,一点点解开了被弄成一团的衣带,松开了外袍,然后是中衣……一件件在她手中释放开来。   顾明珠已经面红耳赤,别开脸羞赧地躲闪着他炙热的目光,心中那一只小兔子几乎要蹦出来了,他大手的滚烫好像从她的手一路烧到了耳尖,连那烛光下他的轮廓都不敢看。   软榻是早就铺好了的,顾明珠伸手去放下了芙蓉帐,轻咬着唇在内侧躺下了,侧着身背对着崔临,不敢看他,却把身后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他刚躺下,她的身子便不由地一颤。   那绷紧了的弦一直到投入了温暖宽厚的怀抱中都还未完全缓解过来,他却并不急着开始,低下头轻吻着她的脸颊,低声道:“这些时日被拘在府里,可觉得闷坏了?”   他摆出一副想要先聊聊天的架势来,到让顾明珠暗暗松了口气,她已经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子的崔临。   前一世虽然也曾与李裕洞房花烛,可那时候他们全然是照着规矩行事,没有半点闲话,李裕也没有别的表示,对待顾明珠平淡的就如同对待他那些侧妃一般,毫无差别。   那时候的顾明珠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像所有的夫妻就该如此,再多的柔情也不过是多余。   可是为什么到了这时候,她却觉得不一样了?   崔临看着怀里的顾明珠,见她那紧紧绷着的小脸慢慢舒展开来,怀里的紧绷的身子也慢慢柔软了,不由地笑了,嘴里却还在与她说着别的不相干的事:“……待过了归宁,再启程去博陵,那边府里也都准备好了,还要去安平族里祭祖,怕是要奔波一阵子才能安顿下来。”   顾明珠心思一下子被转移到这上面,低声问他:“几日后出发,要带多少人去,可要准备什么?”   她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要让人准备了,博陵崔府可不止长房一支,还有二房三房,她自然不能马虎,还得早做准备才好。   崔临却是笑着看她专注的神色,松开了揽着她的手,轻缓地解开了她的衣袍,滚烫的肌肤贴上去,将脸埋进她陡然回过神来红成一片的脸颊边,喃喃道:“不急,明日我们再慢慢商议也不迟……”   芙蓉帐隐隐绰绰,金帐勾摇曳不定,娇声软语让这个夏夜变得更绮丽柔情,立在青庐外伺候的阿碧与小葵都不禁红了脸,不敢朝着青庐多看一眼。   过了不知道多久,青庐里才传来细细碎碎的衣物摩挲声,崔临披着外袍出来,向一旁的阿碧与小葵吩咐道:“你们进去伺候郡主。”   他自己转身去了净房。   阿碧与小葵进来的时候,顾明珠的脸上绯红一片,穿着单衣下了榻,低声吩咐小葵:“让人准备热汤,我要沐浴更衣。”   小葵也未经过这些,脸也红成了丹砂色,低声道:“已经准备好了,这边府里时时有人伺候着,要热汤要点心热水茶汤都有的。”   顾明珠不好意思再多问,嗯了一声,扶着小葵的手便去沐浴。   阿碧带着小婢女也红着脸换了被褥,把沾了血的垫单收了起来,又将青庐里收拾干净了,这才悄悄退了下去。   等到顾明珠更衣沐浴完毕回了青庐里时,崔临已经好整以暇坐着了,见她进来关切地看了她几眼,想开口问一问,又好似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还是顾明珠轻声道:“郎君,我们歇下吧?”   崔临点点头,与她一起躺下了,阿碧放了芙蓉帐悄悄又退了出去。   虽然刚刚才有了亲密接触,顾明珠却还是能敏感地感觉到他的呼吸就在耳边,轻轻落在她的发间落在她肩头,痒痒得让她感觉想伸手挠一挠,却又怕惊动了他,让他发觉自己的不自在,只好忍着闭着眼,盼着能早点睡着,也就不会这样别扭了。   好一会,她却分明感觉到那呼吸声平缓了下来,四下里一片安静。   她悄悄挪了挪身子,转过头看了看他。   借着青庐外投进微光,他的轮廓分明而坚毅,双眼轻轻闭着,呼吸均匀,分明是睡着了。   顾明珠心里一松,这才放松了身子,挪了挪摆了个舒服地姿势睡去了。   迷蒙睡去之前,她心里还暗暗感叹了一句,幸好崔临是个不挑剔睡觉安分容易的人,日后时间长了她应该也能慢慢习惯了。   只是睡着了的她没有看见,她呼吸轻柔下去之后,一直闭着眼的崔临缓缓睁开了眼,望着像小猫一样蜷缩着的她,嘴角的笑容慢慢漾开来,伸手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再次闭上了眼。   青庐就在长安崔府精致茂盛的园子里,顾明珠一早是被叽叽喳喳鸟叫声给吵醒的。   她睁开眼,一看见透进来的晨光,吓得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什么时候了?”   新妇一早是要拜舅姑的,还要亲自动手做羹汤才算是贤淑,她若是耽搁了时候,还不知道会让崔家的人留下什么样的印象。   阿碧带着婢女端着手巾铜盆与衣物进来了,轻笑着:“郡主,才寅时过半,时辰还早。”   顾明珠恍然想起来,转头望向一旁的榻上,空空如也,平整得不像是睡过人一般。   阿碧看出了她的疑问,笑着道:“郎君一早起来,已经去了前院了,说是看完密报便回来,与郡主一起去正堂拜舅姑。”   顾明珠心里一松,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在一夜缠绵之后,与崔临这么快面对面。   前一夜她不知道怎么,睡着之后竟然滚到他怀里去了,直到翻身之时才感觉到他揽着自己,一只手还搭在她腰上,她僵直着身子好一会才侧了侧身再睡去。 第532章 拜舅姑   到顾明珠梳妆打扮停当,崔临才回来。   一身天青暗银缎面长袍,腰间坠着白玉魑纹佩,头上银冠葳蕤,俊美的脸上微微含着笑大步进来,目光灼灼望着顾明珠。   阿碧与小葵忙退到一旁,垂手恭立着。   顾明珠脸上有些不好意思,起身来轻笑道:“郎君。”   崔临看着一身妇人装扮更显娇艳动人的她,笑着道:“咱们走吧。”   羹汤是早就准备好的,虽说规矩是新妇亲自下厨,可也不过是意思罢了,没有哪一府上的新妇是亲自动手做的,都是娇养的娘子,自然是婢仆帮着做好,新妇端过去全了这么个规矩。   内堂里,崔丞与崔大夫人高坐在上席,长安崔氏的人都陪着坐在一旁,挤挤攘攘也是一堂。   顾明珠跟着崔临进去,行礼拜下。   崔丞倒是一如既往,温和地笑着点了点头,说了几句夫妻和睦开枝散叶的话,便接过顾明珠奉上的羹汤吃了一口,放在了一旁。   崔大夫人却是仔仔细细看了顾明珠好一会,才伸手接过羹汤,语调淡淡地:“府里规矩重,日后若有什么不明白的,还是谨慎仔细地好。”   这话听起来没有什么,但顾明珠心里却是一紧,大夫人的态度有些不一样了,先前看起来分明是已经接纳了,可是如今却为何有了变化?可是发生了什么?   她自然面上是不露半点,笑着应着:“是,日后有不明白地,便去请教阿娘。”   态度十分恭敬。   崔大夫人脸色和缓了些,吃了一口羹汤才放下了。   长安崔家的人就更没有什么可说的了,都是笑着与顾明珠认了亲,客客气气的没有别的话说。   拜舅姑如此顺利,顾明珠心里却是清楚,这只是在长安,等回了博陵才是真正的认亲礼,那时候怕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她起身退到一旁,跟着崔临在一旁的榻席上坐下了。   崔丞看了看崔大夫人,崔大夫人吩咐婢女端了一个漆木大盘出来,望着顾明珠:“你刚嫁进崔家,这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收下吧。”   是认亲礼,顾明珠也就不推辞,大大方方地让人收下了。   崔丞与崔临又闲话了几句,才含笑开口:“明日你们还要入宫谢恩,就先回去吧,待三日归宁之后,便动身回博陵吧。”   崔临与顾明珠齐齐应了是,崔丞便起身来,崔大夫人也与他一起起身往外走去,崔临与顾明珠送了他们出去,这才一起回了自己的院子。   崔临还要去前院处理事情,顾明珠自己留在了院子里。   出了新婚之夜,他们就不用住在青庐里了,顾明珠回了院子里,唤了韩嬷嬷说话。   听说归宁之后就要出发去博陵,韩嬷嬷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么急,可是顾明珠的陪嫁那许多,要统统运去博陵那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顾明珠倒是早有准备,与韩嬷嬷道:“无妨的,长安这边的铺子上早已做了准备,让李管事带着马车过来,将箱笼都送去洛阳,洛阳那边已经准备了船只等着了,会送到涿郡,那里也安排人接了。”   她说着,有蹙了蹙眉:“只是这事怕是要与郎君说一说。”   虽然是她的陪嫁,崔家人却是能看到的,没必要引起些不必要的误会。   韩嬷嬷点头应着:“那婢这就去安排。”   顾明珠想了想,道:“船行的事不必与他们说了。”   船行、矿井与私兵是她的保命手段,虽然与崔临不像当初与李裕那样,但顾明珠始终还是有所保留,她实在是怕了,害怕付出所有之后又有一日会落到被赶出去凄凄惨惨的地步。   顾明珠这边商量着怎么搬运陪嫁,崔大夫人的房里也是气氛低沉。   崔大夫人坐在榻席上,脸色沉沉的,手边放着一盏茶汤,却是半点都没有动。   一旁的宋嬷嬷看着,也知道她的心事,轻声劝道:“……难得五郎君喜欢,如今也算是皆大欢喜,夫人还是……”   崔大夫人叹气:“若不是他那样喜欢,如今怎么也不会是这样一门婚事。”   宋嬷嬷心里却是一笑,嘴里说着不满意,却是在五郎去族里求老夫人点头允准的时候,夫人还是忍不住悄悄回了族里,帮着在老夫人跟前说了不少话,又对顾明珠的事格外上心。   宋嬷嬷替她换了一盏茶汤:“如今得了宫里的赐婚,五郎君也是欢喜,夫人还是宽宽心。”   崔大夫人苦笑着摇头:“我只怕他是一时糊涂,为了这门婚事他是费尽心思,不惜去老夫人和各位族老跟前求情,还亲自入宫求亲,他那样骄傲的人,都肯为了这门亲事低头,我如何能够不答应他,可是,可是他连……”   她终究没说下去,只是连连叹气。   宋嬷嬷低声道:“郎主就不曾开口?”   崔大夫人闭着眼摇头:“他的性子你不知道吗?这些年来都是一副端正公平的,说是各房都是嫡支子弟,不分长幼。”   “可是,可是难道要我就这么看着五郎他……”她摇了摇头,叹气连连。   宋嬷嬷自来在崔大夫人身边伺候,也知道她心里的心结:“必然还有法子的,夫人莫急。”   她转了话题:“郡主虽然是贵府出身,行事说话却瞧着颇有进退,夫人也能放心许多。”   说起顾明珠,崔大夫人的神色有些复杂,她皱了皱眉,又舒展开去:“瞧着倒是个不错的,只是不知道去了博陵,对着那些能不能应付得住。”   “毕竟咱们不比那寻常人家,她嫁过去也算是宗妇了,那一大摊子事若是打理不明白,只怕族里还是会不答应的。”   这门婚事眼下看着是定了,但不稳定的因素太多,崔家暂时与太后结盟了,可若是日后起了变故,朝中局势有了变化,崔临与顾明珠还能这样安安生生度日吗?就算是眼下,要当崔家的宗妇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崔大夫人并不觉得顾明珠能够做得好。   她想到这里,也只能深深叹了口气,满脸担忧与郁郁。 第533章 不可示人的秘密   新婚的第二日要入宫谢恩,顾明珠再不敢贪睡,早早起了身。   换上郡主的装束,顾明珠带着阿碧出了府来,崔临已经在门前了,马车也已经等着了。   看见崔临,顾明珠的脸还是忍不住红了红,不自在地上前去:“郎君久候了,我们动身吧。”   崔临见她面如桃花,神色很有些不自然,自然是知道为了什么,露出些笑容来:“走吧。”   看见他的笑容,顾明珠更是脸上烧热,忙忙低头进了马车去,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心里却是有些埋怨,前一夜里又是好一番折腾,到了夜里还让人准备热汤沐浴,阿碧与小葵伺候她更衣的时候脸都还是臊得厉害,折腾了好久才睡。   早上阿碧与小葵进来伺候,脸上带着笑容,她都看着心虚,何况到这会子她眼皮子还打架呢。   只是这种埋怨也不是当真的,倒有些甜蜜地嗔怪。   入了宫到了太极殿,崔临去了正殿见显王,顾明珠去了东阁觐见太后。   太极殿东阁与先帝在时已经大不一样了,太后如今已经常住在这里,殿阁里多了许多屏风摆件,靠窗的榻席上也多了几张大迎枕,案几上多了只青玉花斛,里面插着一枝开得正好的木槿,给原本威严的殿阁添了几分温柔。   顾明珠进去,给太后行礼拜下,坐在榻席上看着奏章的太后笑了起来:“起来,起来,过来让我瞧一瞧。”   顾明珠有些羞赧地走上前去,太后拉着她的手上下看了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气色不错,看来崔家会疼人。”   一旁的徐司言笑了起来,端了茶汤送到顾明珠的案几上:“太后娘娘唤了朱女官到跟前细细问了,听说崔家办得热热闹闹的,这才放了心。”   顾明珠屈了屈膝:“让娘娘挂心了。”   太后松开她的手,让她在榻席上坐下,笑眯眯地问起来:“崔五郎如何?待你可算好?”   顾明珠一时面红耳赤,声如蚊呐:“好,好的……”   那副模样与往日里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模样大为不同,引得太后与徐司言大笑起来,太后更是连连点头:“算他识趣,得了明珠就该好好爱惜着。”   正说着话,外边宫婢禀报:“显王殿下与显王妃觐见。”   太后脸上的笑容却是淡了许多,挑了挑眉坐在榻席上:“他们怎么来了?难道不知道我在见郡主?”   顾明珠忙起身来,向着太后屈了屈膝:“殿下与娘娘必然还有要事要说,我先告退了。”   太后却是道:“不忙,我还有话要与你说,你过两日就要去博陵,难得再回来。”   她指了指殿中那一张屏风:“也不必麻烦了,你就在屏风后等一等吧。”   顾明珠不敢违背,转身到屏风后坐下了。   显王李密与顾明玉进来给太后行了礼坐下:“母后身子可好些了?太医署可拿了方子,吃着可大好了?”   顾明珠心里一时惊讶,太后竟然病了?可是方才见她精神奕奕,说话也不见有什么不妥。   只听太后语气淡淡地道:“让你们挂心了,不是什么大病,太医院说是气郁于心,让日后不可动气。”   李密的语气满是恳切:“是儿臣的不是,让母亲为了朝中之事动气,还伤了身子。”   “母亲为了朝中之事费心费力,一心为大唐天下,儿臣却是为此伤了母亲的心,都是儿臣之错,母亲若有气只怪责罚,只求莫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李密的话字字恳切,满是真情意,“母亲若是有什么不好,儿子万死难辞。”   顾明珠听到这里也明白了,只怕是太后与显王在朝政之上意见不合,太后因此还气得“病倒”了,显王李密这是来负荆请罪的。   一旁的顾明玉也帮着道:“娘娘的身子要紧,殿下那日回府便一直懊恼不已,后悔自己心直口快,竟然让娘娘动了怒,埋怨自己糊涂了,这几日也不曾安心,今日特意让我跟着一道过来,求娘娘恕了他。”   他们夫妻语气都是真真切切,满是愧悔之意。   顾明珠最是知道太后的性子,若是真遇见强硬的有心计的,只怕是半步不会让,反倒是这样的,怕是要心软。   果然,太后沉默了一会,语气柔软许多:“你们也不必如此,先帝驾崩,圣人又是病得不起,我也是没有法子,不能不替他们守着这天下,可我终究是妇人,年岁也长了,难保不会有疏失的,你也是想替我提个醒。”   这已经是给了显王台阶下,只要他肯接了这个话,将这一页翻过去不提便过去了。   可是让人们大吃一惊的是,显王倒像是真把这话听进去了,竟然赞同道:“母亲英明,朝中事物众多,处理朝政费心费力,母后如今正是清闲自在含饴弄孙的时候,若再让母亲为朝中的事操心,便是儿臣的不孝,何况这天下终究是阴阳乾坤分明,母亲为这些费心,那些无知的平庶却是……”   显王的话顾明珠没有听完,心里已经咯噔一声,心叫不好。   果然,太后没想到显王会如此说,气得笑了起来:“原来这还是你一片孝心,怕我费心,所以盼着我日后就安生待在宫中,不要再妨碍你们对吗?”   这话说的很重,却没想到李密闷闷地道:“母亲,自古阴阳分明乾坤清明,朝中之事终究该由阁臣商议之后廷议决定,当初先帝驾崩之前也是如此决定的,还请母亲体谅我一片为母亲打算的心思,莫要再动气。”   太后呵呵冷笑起来:“果然是个有孝心的,只是你打算让我如何做?是要我去嘉寿殿送佛念经,从此不要再过问朝事可是?”   顾明玉听出了母子之间的剑拔弩张,忙忙劝道:“太后娘娘明鉴,殿下并非是……”   李密却是打断了她的话,毫不退让地与太后道:“请母后交出玉玺,在内宫安心颐养天年,儿臣必然不敢辜负母亲的教养。”   顾明珠的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没想到今日入宫谢恩竟然会成了这般情形,这些宫中不可示人的秘密就这样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太后与显王母子不合,这样的消息传出去只怕朝中又会是一番动荡! 第534章 太后的贺礼   显王与太后的对话很是不愉快,东阁里的气氛很是僵持,母子都没有开口,只剩下尴尬的沉默。   还是顾明玉开口缓解了气氛:“娘娘,昨日尚宫局把秋衣的料子和样式都送来了,我是个没眼力的,瞧不出好歹来,一会让她们端来请娘娘过目可好?”   太后终于再开口:“罢了,你拿主意就是了,横竖往年都是有定例的,照着办便不会错。”   声音却还是僵硬的。   兴许是顾明玉给显王递了眼色,显王也无奈地起身:“母亲好生养着,儿臣先告退了,明日再来给母亲请安。”   太后冷冷哼了一声便不再开口。   顾明玉在一旁忙道:“我留下来陪娘娘说说话。”   太后却也拒绝了:“不必了,我乏了,你们回去吧。”   顾明玉只得起身告退。   等到他们都走了,顾明珠才跟着徐司言出了屏风来。   太后脸上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笑容,只有一脸疲倦:“你都听到了?”   她也不等顾明珠回答,便苦笑一声:“我以为我病着,他过来也该是问安的,怎么也不会再提那句话。”   “没想到他全然不顾,还是听了那些人的唆使摆布,逼着我交出玉玺来。”太后说着闭了闭眼,满脸愤怒。   顾明珠一时不知该如何说,只能上前低声劝慰:“娘娘,显王殿下性子耿直,素来是赤子之心,并无别的意思,您千万别往心里去,慢慢与他说吧。”   她说着又低声道:“当初娘娘病着,显王殿下也是不管不顾前来问安,也不曾在意先帝的不满。”   她说着轻笑一下:“不然怕也不能得个倔三郎的名头了不是吗?”   太后的脸色和缓了许多,叹口气道:“我何尝不知道他是错听了别人的话,只是心寒呀!”   “先帝驾崩,他两个兄弟又是这样,只留下我与他母子两个撑着这天下了,偏偏他不但不与我亲近,反倒听了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的浑话!”   她说着又气愤起来,愤然起身来:“说什么妇人当政祸乱天下,说什么阴阳颠倒乾坤不明,难道当年先帝病重我帮着处置朝政有什么错吗?这天下又有了什么动乱灾劫?”   她盯着顾明珠,眼中阴沉愤怒:“难道只因为我是妇人便是十恶不赦了吗?”   她说完,愤然又坐下,许久才摆摆手:“你是我身边出去的,便是被你知道了也无妨,只是徒增笑柄罢了。”   顾明珠心里却不认为这是凑巧,她屈了屈膝:“娘娘多爱惜身子,莫要往心里去。”   太后喟然一叹:“只怕我愿意作罢,那群人还不肯答应,显王终究年轻,又不曾知道这里面的各种凶险残酷,难免会听他们唆摆,我便是有心教他,只怕也……”   “郑家与卢家已经是插手了,崔家就是想要置身事外也不能了。”太后望着她,“若是崔家还想这样只求自保,那只怕要不了多久世家的格局也会改变,他们未必还能在博陵安然度日。”   顾明珠低下头,她猜对了,只怕今日这一出是太后有意让她看见的,为的就是要她转告并劝说崔家。   她面沉如水,却还是恭恭敬敬屈膝:“太后娘娘说的是。”   太后也知道她才嫁到崔家,许多事怕也还不能拿主意,她点点头:“你是个通透的,不必我多说也知道,怨不得顾青最看重的还是你。”   顾明珠心里一沉,也知道太后提起顾青的意思,紧抿着嘴不再开口。   太后又与她闲话几句,才笑着道:“我也不多留你了,你还是新妇,怕是夫婿与公婆还看着的,莫要回去晚了。”   顾明珠拜下去要道别,太后却又叹道:“只是你终究在我身边这许久,对我尽心尽力,这一走不知何时能回长安,我心里也着实舍不得。”   她说着又是叹了口气,顾明珠心中终究还是有些不好受,这许多时日来她在太后身边,虽然说是无奈的选择,却也真是相互依存,面对宫中风云变幻不定的局势,说是君臣之份,却也有如盟友一般。   到这一刻真要分别,她心里对太后也有不舍和钦佩,这世上怕是没有哪个女子能坚强如太后,也没有谁能出色如太后一般了。   看着她脸色流露出的难过不舍,太后的笑容里也多了几分明亮,唤了徐司言来:“把我的贺礼拿过来吧。”   顾明珠一时不解,太后不是已经赏了许多陪嫁,现在却又是要给什么贺礼?   徐司言端上来的却是一道明黄的凤诏,展开来念道:“……赐蠡县为封邑,领郡王俸百金。”   居然是封邑!顾明珠愣住了,许久说不出话来,她万万没想到,太后居然将蠡县赐给她作封邑,让她领郡王俸禄。   如此一来她不再是一个空有头衔的郡主了,而是有实实在在封邑的宗室,而且蠡县就在博陵,与崔家族里的安平相邻,这也是在为她撑脸面,让崔家人不敢小瞧于她。   她望着太后的笑容,终究是心中一酸拜下去:“谢太后娘娘恩典。”   太后让宫婢扶她起来:“你伺候我的情分我记着的,何况我与宣阳也有故旧,就当我替她尽一尽心吧。”   顾明珠接了诏,这才告辞带着阿碧乘了马车出去,封邑是大事,还要礼部与户部交接,在户部留档交割,再制了印玺与诏文送去与顾明珠,还要费不少时间。   只是顾明珠却是难掩欢喜,对于这许多世颠沛流离的她来说,能够有一处封邑便是一份安心,就算是前方是绝路,终于也有可以退避之处了。   她的马车刚出宫,就看见银冠玉面的崔临等在宫门外了,看样子是等了有一会了。   顾明珠不由地惊讶,他竟然没有先走,反倒在这里一直等着自己。   她忙让马车近前去,撩开帘子歉意地道:“郎君久候了,怎么不先回府去?”   崔临看着她淡淡一笑:“一道来的,怎么也该一道回去,我也是刚出宫来。”没有半点不耐。   顾明珠这才放下心来,笑着道:“那便一道回去吧。”   崔临上了马车与她同乘,让小圆牵了马跟着。   小圆看着那放下的帘子,撇撇嘴,心里道郎君又扯谎了,他们都等了大半个时辰了,偏偏他还说刚出宫,而且现在郎君扯谎都能面不红心不慌了,真是越来越不一样了! 第535章 误会与愧疚(第一更)   新婚三日回门,顾明珠早早醒了,吩咐阿碧与小葵伺候更衣梳洗,怕耽误了回顾家的时间。   崔临依旧是一大早便起身了,顾明珠醒过来的时候便不曾见到他,她已经开始渐渐了解了,崔临其实是个很自律的人,每晚都是亥时一刻钟睡下,卯时便起身,绝不会早一刻晚一刻,就如同他处事一般严谨。   顾明珠没见到他,前一晚他也没有提起今日归宁的事,倒是一直在前院忙着,到了很晚才回来歇下,她只能先吩咐阿碧与小葵:“去准备准备,我们回将军府去。”   阿碧愣了一下:“只是郎君他……”   顾明珠想到明日就要启程回博陵,只怕崔临还有许多事要安排,未必能有空用去大半日的功夫陪她回顾家,她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当初李裕从未陪她回过顾家,只有朝中有事才会请了顾青去贤王府说话。   她摇了摇头:“只管去吧。”   她还是习惯凡是不依赖于人。   崔临在早饭前从前院回来,看见的便是已经收拾妥当的顾明珠,还有准备好了的婢仆们,他有些疑惑,望向顾明珠。   顾明珠倒是笑了笑:“今日是归宁,郎君怕是有许多事,就送了我到将军府便可,也能不耽误正事。”   她说得很是坦然:“若是归宁之日你不随我一道过去,只怕会教他们担心。”   崔临却是蹙了蹙眉,神色像是有些不虞,开口道:“走吧,先去用早饭。”   没说好还是不好。   顾明珠也便不提,随他去了崔丞与崔大夫人的荷园。   摆了早饭,顾明珠给崔大夫人布菜,被她拦住了,语气依旧是淡淡地:“不必了,一会你们还要回将军府去,安生用饭吧。”   顾明珠依言坐下来,这几日崔大夫人都没让她伺候用饭,虽然看着对她还是不亲热,但也并不难说话。   一家人沉默地用了饭,崔丞去了前院,崔大夫人与崔临、顾明珠用了茶汤,才缓缓开口:“带去与亲家的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顾明珠一愣,正要开口,却听一旁的崔临道:“都备好了,母亲放心。”   崔大夫人看了一眼一旁有些愣怔的顾明珠,点了点头:“既然这样,你们便过去吧。”   又转头与顾明珠道:“明日就要动身回博陵,若是那边府里留你,你们多留一会也无妨。”   顾明珠一时惊讶,道了谢跟着崔临出了门。   到夫妻两上了马车,崔临才望着她:“今日我没什么事,你若有什么便让人吩咐小圆告诉我,我陪岳父说说话。”   他没打算走,要留在将军府里?   顾明珠不由地心里有些心虚,有些讪讪,她错怪崔临了,原来他早已经安排妥当了,还是她小气了。   “郎君要留在府里用饭吗?我与二婶说,让厨里准备汤浴绣丸。”顾明珠吐了吐舌头,轻声问道。   崔临看着她那副带着点堆满笑容的脸,水汪汪的眼眸中带着点巴巴的讨好和忐忑,与往日里明艳沉稳的她大为不一样,他原本有些冷的脸色,终究软了下来,闷闷道:“只有汤浴绣丸?”   顾明珠心里顿时踏实了,看着崔临那有些郁闷的俊脸,忙忙点头:“还有许多,厨里的黄婆子手艺很是不错。”   崔临轻声叹了口气,伸手握了握她的手,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顾明珠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她知道是自己的太过小心提防,即便是与崔临,她都忍不住还是会悄悄给自己留一点余地,只因为不想会有一日再落到一无所有的地步。   就像一个受过重伤的人,不论遇见什么,都会本能地退一步想要保护自己,怕再把毫无防备的一面展露在别人面前一般。   原本这种本能保护着顾明珠一路走来,可是在此刻,她却有些后悔不安。   顾元与毛氏带着婢仆在府门前迎着她们,看着崔临与顾明珠一对玉人一般下了马车来,笑得合不拢嘴:“快请五郎与郡主入府。”   毛氏拉着顾明珠的手更是笑着上下打量:“好,好……”   顾明珠红了脸,崔临倒是落落大方,彬彬有礼地与顾元和毛氏行礼:“二叔父,二婶母。”   顾元好些时日不出去与人吃酒作乐,每日只是在府里与铺子上帮着打理庶务,人也发福了几分,肉团团的脸上堆满了笑:“五郎快进府,大兄在书房里。”   崔临笑着与他一起去了前院书房见顾青。   毛氏这才拉着顾明珠往府里去:“一会三娘子就回来,也要留在府里用饭,说是要好好说说话。”   顾明珠看着已经有些显怀的她,笑着点头。   只是坐下来之后看着崔家送来的礼物单子,毛氏直咂舌:“……这也太过厚重了吧!”   给顾青的是岭南名酿云溪博罗,送给毛氏的是一对高丽的百年野山参和两块整银狐肷大毛料子,给顾元的是一块珍品峡州明月茶饼和一只青玉   别的毛氏不知道,只是那一对百年野山参她却是知道的,先前罗氏换走的正是一对高丽野山参,能让她铤而走险的自然不是什么寻常之物,可是崔家送来的礼物就有这么一对,实在是教她咂舌。   更别说整的银狐肷大毛料子,更是难得。   她放下那单子,摇头笑道:“看来崔家很是看重你呢。”   回门礼也是婆家对新妇的认可,崔家送来的礼物这样丰厚,对顾明珠自然很是重视,这让毛氏很是松了口气,先前还担心崔家因为世家的身份,对顾明珠难免会有些芥蒂,现在总算是放心了。   顾明珠也没想到崔家准备的回门礼这样丰厚,想起先前来时崔大夫人与崔临的对话,看来这是崔临亲自让人准备的。   他连顾青与顾元的喜好都打听了,送了顾青陈酿美酒,送了顾元珍品茶饼,分明是早有准备。   可她先前还误会了他。   顾明珠心里再一次泛起浓浓的愧疚,打算好了一会回去的路上一定要给他赔个不是。 第536章 归宁(第二更)   比起顾明珠的愧疚来,顾青却是十分满意。   崔临正在书房里陪着他下棋闲话。   顾青并不擅长下棋,只能算得上是粗通,却能跟崔临下了一个多时辰,你来我往竟然旗鼓相当,分明是崔临有意让着他。   他可不傻,自己一个臭棋篓子,崔临却是世家郎君,书画棋术必然是上佳的,怎么也不会与他不相上下的。   顾青不由地露了点笑容,看来崔临很是看重与顾家的关系。   他一边落子,一边与崔临看似闲闲说着话,问起崔家的事来,崔临却也能毫不犹豫地回答,没有半点犹豫,语气坦率。   顾青看着更是暗暗点头,语气也亲切许多,翁婿之间很是融洽。   直到婢女来禀报,显王李密陪着顾明玉回来了,二人的脸色才有了些变化,顾青看了眼崔临,道:“走吧,咱们去迎一迎显王殿下。”   认真论起来,此时的顾家与崔家的关系,比起与显王府怕是要亲近许多了,此时朝中局势微妙,顾青与崔临对着李密难免要多思量几分。   好在李密依旧是耿直的性子,并不因为朝中局势就改变了态度,还是态度温和朴实,倒也不会冷场。只是三人都像是有默契一般,只字不提朝中的事,只是捡着军中的趣事和长安的风土人情来说。   顾明珠与毛氏却没有这样的担忧,顾明玉带了新制的宫花与衣裙来,三个人凑在一处挑得不亦乐乎,拿着各色宫花比划,换衣裙挑选着好不热闹,毛氏有了身孕,不方便换来换去,便笑着坐在一旁看着她们姐妹二人闹腾,时不时搭上句话,都是难得地轻松自在。   到用饭的时候,顾青留了李密与崔临在前院用饭,让顾元作陪,还让人开了坛玉梨春,一副要把酒言欢的样子,让毛氏与顾明珠姐妹松了口气,三人也欢欢喜喜在内院花厅里用了饭。   到了该回崔府的时辰了,毛氏扶着婢女的手将顾明珠送出府,满眼不舍:“明日我不能去送你了,你到了博陵就让人捎了信回来,也好教我放心。”   顾明珠看着毛氏殷切的目光,也是心中不舍,拉着她的手:“二婶多多保重,有什么事让人带信给我,待身子重了也让人与我说一说,我记挂着呢。”   毛氏连连点头,眼眶泛了红,别过脸去哽咽起来,这一走与之前有不一样,顾明珠嫁去博陵之后难得能够回长安了,她们相见也就难了。   顾明珠也不好过,只是担心毛氏的身子,低声劝慰道:“二婶母宽心,终究不过几日的路程,待过些时候我又回来看你们。”   顾明玉在旁看着,轻轻叹了口气,上前道:“二婶母放心吧,我会去送大姐姐的,你安心在府里安胎。”   毛氏声音哽咽,点头望着她们姐妹二人:“好,好。”   终究是离别,回崔府的路上顾明珠情绪有些低落,静静地靠在马车壁上想着心事,思量着日后自己去了博陵,将军府只有毛氏一个人打理了,而顾明玉要忙着宫中的事,太后与李密如今是这样的情形,后面还会有什么样的风波,只怕谁也不知道。   长安终究不是安稳之地,顾家之后会如何,谁也说不好,可她人在博陵,只怕也是难以   崔临察觉到了顾明珠的情绪,转过头望着她:“二婶母的身子可好?”   他猜不出顾明珠为了什么会在去了将军府回来之后,突然心情变得不好了,只能猜测着问道。   顾明珠弯了弯嘴角:“医官说脉息稳当,想来是好的。”   这倒是真的,毛氏怀了身子之后除了最初有些干呕倦乏,后来全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健步如飞能吃能睡,连医官都说难得。   崔临有些不明白了,他看着顾明珠微微蹙着的眉尖,忍不住开口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话一说出口,他不由地蹙了蹙眉,像是也觉得自己这句话有些唐突。   顾明珠也有些发怔,好一会才明白他是在关心自己,犹豫了一下才道:“只是想着日后远在博陵,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长安。”   看着她有些怅惘又不舍的神色,声音柔软了下来:“你若是日后想念长安,我们可以回来探望他们的。”   他又向顾明珠眨了眨眼:“何况七郎还在长安,有什么事他会让人加急送了消息回博陵的,他可不敢瞒着你。”   这举动在素来冷清的崔临做起来实在有些格格不入,可是却成功地逗笑了顾明珠,她抿着嘴低下头悄悄笑了起来,这样的崔临若是让崔奕小圆他们看见了,怕是要吓坏了,哪里还是那个冷口冷面的崔五郎。   崔临却是也轻笑了笑,看到顾明珠的笑容时,他眼中那一抹忧色已经散了。   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靠在马车壁上的顾明珠不由自主跟着摇晃了一下身子,崔临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护着她不让磕碰上。   顾明珠坐稳了身子,便发现自己在崔临的怀里,姿势很有些不雅地趴着,手还放在他的胸前,很有些暧昧,让她不禁回想起这几日夜里他那温热宽厚的胸膛,亲热的肌肤,还有索求无度的精力。   她的脸突然红了,如同摸到了烧红滚烫的旺炭一般,忙不迭抽回了手,坐直了身子。   崔临瞥见了她脸上那抹未来得及消退的红霞,也坐直了身子,只是嘴角还是忍不住扬了起来。   只是回到崔府,崔临便去了前院,忙到了响了暮鼓才回来。   顾明珠回了院子换了家常的衣裙,思量了一下,带着阿碧去了崔大夫人的院子。   “回来了,”崔大夫人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神色,“没有多留一会吗?”   又问了问顾青与顾元夫妇的情形,语气不近也不远,让人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顾明珠轻声应着,陪着她闲话几句,才开口道:“我有件事要请阿家帮我拿个主意。”   崔大夫人目光闪了闪:“你说。”   顾明珠笑容有些为难:“明日就要启程回博陵了,那些陪嫁过来的箱笼也要送过去,却又着实太多,人多手杂实在不是个简单的事,我身边的只有韩嬷嬷一个老成持重经过事的,只怕也难以顾全。”   “所以想求阿家能赏我个脸面,给我几个人手帮着打点打点。” 第537章 不一样的崔临   崔大夫人有些吃惊,只是看了眼顾明珠,见她坦然平静地望着自己,慢慢露出笑容来,微微颔首:“我让王嬷嬷过去帮着你打点。”   顾明珠笑着道谢。   崔大夫人留了她用饭,崔丞与崔临却都没有回来,婆媳二人简简单单地吃了,顾明珠便告辞回了自己的房里。   崔临到了暮鼓的时分才回来,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一进门就吩咐人准备热汤沐浴更衣。   顾明珠想着今日的事,脸上有几分不自在,笑着上前迎着他:“可要备点醒酒汤?”   崔临看了看她:“也好,你怕是不惯有酒味。”   顾明珠吩咐了紫鸳去准备,自己在榻席上坐下,将陪嫁的单子收拾好,放进小匣子里,吩咐阿碧收起来。   崔临梳洗了一番换了衣袍出来,精神奕奕地进了内间来,在榻席上坐下:“在忙什么?”   夫妻二人这样安静地对坐着说话还是第一次,前两日都忙着亲迎宴客的事,崔临回来都是要就寝了,顾明珠陡然还有些不习惯。   她倒也不隐瞒,笑着道:“是陪嫁的单子,明日要回博陵了,陪嫁也是要送过去,那许多箱笼零零总总,怕有什么疏漏,跟阿碧她们几个又对了一遍。”   崔临扬了扬眉,他也见过顾家和宫里送来的陪嫁单子,的确是十分丰厚,就连崔家这样的百年世家家底深厚的见了都惊讶,要把那么多箱笼运送去博陵的确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要不要我安排人帮着你?”崔临道,“七郎这几日都在长安,我让他带人帮你把这些押送过去?”   顾明珠却是笑着摇头:“不必劳动七郎了,你留他在长安必然还有别的安排,这些不过是些死物,让各处的铺面管事帮着押送了,走水路去涿郡,那边已经安排了马车等着了。”   她说着又狡黠地一笑:“我还请了救兵,阿娘答应了让王嬷嬷过来帮我打点。”   崔临看着她,烛光下她的脸光洁如玉熠熠生辉,笑容满是温暖,他不由地也笑了:“王嬷嬷是夫人身边最为得力的管事嬷嬷,素来精明能干,有她帮你能省不少事。”   顾明珠笑着点头,问起他博陵的事来。   “……老夫人已经回了安平,安平族里也都准备好了,我们回了博陵就去安平祭祖,也能认认亲。”他靠在凭几上,舒展了一下身子。   顾明珠想起了郑媛来,她如今也是崔家的媳妇,与自己算是妯娌了,只怕认亲的时候少不了要见面的,还真是有些戏剧。   还真不知道到时候是什么情形。·   烛光灼灼,一对璧人的对影透过窗纸映出来,如同窗外的夜色一般分外和谐。   到了就寝的时候,顾明珠已经让人铺了榻,卸了发钗换了衣裙,望着坐在窗边翻看书卷的崔临,脸上火辣辣的。   这几日上了榻的崔临都是热情似火,榻上极尽温柔缠绵,像一个毛头小子刚刚尝到甜味,带着点莽撞新奇又满满是欢喜地探索,倒是把顾明珠折腾得够呛,每日早起都是懒洋洋的,身子骨都是酥麻的。   顾明珠私下里腹诽着,崔临看着实在是个性情冷清的人,身边也没有亲近的婢女伺候,怎么也不像是会这样的。   她一想到崔临那温热的唇,在她耳边低低的呢喃声,身子便有些发烫,忙忙收拾心神,目光闪烁:“郎君,已经收拾好了。”   崔临放下手里的书卷,从容起身来,走到她身旁:“歇下吧。”   阿碧与小葵已经是有眼色的了,忙忙收拾妥当退了下去,紫鸳与红鸾也带着小婢从外间退了出去,阖上了房门。   顾明珠深吸一口气,上前替崔临解衣带,看着她那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崔临忍俊不禁,闷闷地笑了起来,伸手揽住了她:“我来吧。”   顾明珠却是记起了新婚那一夜他手把手教自己解开他的衣袍,覆上他滚烫的皮肤,一寸寸地攻城略地,让她溃不成军。   软榻上,崔临伸手搭在她细软的腰肢上,凑近她的耳边:“之后几日都要在路上,我怕是不好一直陪着你。”   顾明珠却因为他那一只手心猿意马,低声道:“无妨,我陪着阿娘……”   崔临笑了,笑声就在她耳边:“辛苦你了。”   手却贪恋着她温热细软的身体,探进了她的衣襟,向着深处而去。   顾明珠的身子发着颤,咬着唇瑟瑟靠在他的怀抱里,如这几日一样,连一点反抗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任由他采撷。   在迷糊之中,她只有一个念头,明明她不是一个贪恋这些温柔的人,可为什么对着崔临便会缴械投降?   崔大夫人的房里,崔丞还未回来,崔大夫人坐在榻席上,贴身的婢女与嬷嬷陪在一旁。   “……她既然要你去帮着打点,你便尽心做,那些都是她的陪嫁,你只当是去帮衬的,不必事事来回我。”崔大夫人放下碗盏,与一旁的婢女道:“收下去吧,这酥酪甜的有些齁了。”   王嬷嬷却是有些拿不定主意:“宫中与将军府送来的陪嫁很是丰厚,只是四少夫人身边也有不少得力的人,婢实在是不敢擅自做主,若是有个什么差错……”   毕竟那是顾明珠的陪嫁,不是崔家的家财,若是真有什么闪失,也不是她一个嬷嬷能够受得起的。   崔大夫人却是一笑,摇了摇头:“你当她真是缺了人手,才来与我说的吗?”   “她是特意要我与了她人,也好能让我放心,那些陪嫁会稳稳当当送去博陵。”崔大夫人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抹欣赏之意,“看着年纪不大,行事倒是想得不差居然会想到这样的法子,倒算是两全。”   王嬷嬷这才明白过来,心里放了心,忙道:“是,必然打起精神来替四少夫人分忧。”   崔大夫人却是笑了笑:“她未必就要你真的出力,不过是要你出个名头罢了。”   一旁的黄嬷嬷倒是笑着道:“如此大夫人倒是能放心了。”   崔大夫人挑了挑眉,顾明珠虽然聪慧,心思性情也算是极为难得的稳重,面对崔家的复杂,却未必能够做到周全了,她还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第538章 不一样的归宿   可是真到了第二日帮着张罗的时候,王嬷嬷发现自己是半点用处也没有,陪嫁的箱笼都已经被安排得妥妥当当,马车护卫也都早就准备好了,她不过是过去被请着坐下客客气气给她奉了茶,请她帮着对了对单子,又听着她们吩咐安排。   她到这个时候才明白崔大夫人话里的意思。   只是顾明珠也半点不慢待她,不仅亲自向她道了谢,还让阿碧陪着她一起,伺候茶水跟前跟后,很是给足了面子,她自然也是个识趣的,利利落落地帮了一整日才回去。   “……箱笼都不曾拆开,原样封好了送上了马车上去,跟车的也都是府里的护卫,都是五郎君手里的人。”王嬷嬷回去了,一五一十地与崔大夫人说着。   崔大夫人听说是崔临的人,沉吟一会才点头:“罢了,她能安排妥当就好。”   一家人启程回博陵,顾明玉亲自送到了北城门外,拉着顾明珠的手叮嘱不舍了许久,才依依惜别。   上了马车,崔临看着顾明珠微微泛红的眼眶,蹙眉柔声道:“可是舍不得长安?待过些时候,   我们再一道回长安来。”   顾明珠扯出一丝笑,摇了摇头:“无妨,我只是舍不得二婶与三妹妹。”   崔临却是看了她一眼,没有开口。   她没有提顾青,顾青也没有来送他们,看起来父女之间的关系如同当初他知道的一样,只是崔临却是记得前两日归宁的时候,顾青在书房里与自己说的话。   二人对弈之时,顾青落下一子,却是低低说出一句:“这些年她很是不容易,盼你能好好待她。”   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崔临却是脸色一正,望着顾青,只见他目光里满是挣扎与无奈:“博陵离长安千里之遥,她独自一人嫁过去,愿你好好待她。”   他说出第二个好好待她的时候,语气慎重恳切,像是在托付十分重要的事,让崔临心中一沉,认认真真地应承了下来:“岳父放心,明珠是我的妻子,我不会让她受委屈。”   这句话顾青倒是相信的,崔临的为人品行没什么可以挑剔的,他很满意,只是崔家却未必能如此,他还是难免心中沉甸甸地,只有希望顾明珠能够顺顺当当地过日子。   想到这里,崔临伸手握住了顾明珠放在膝上的手,包裹得满满当当:“你什么时候想回来,我就陪你回来。”   顾明珠听出了他满含的情意,心中那点郁郁慢慢也便消散了,含笑望着他。   此时的太极宫百福殿里的气氛却与这远行的马车里全然不同,已经是沉闷至极。   李裕阴沉沉坐在榻席上,案几上散乱着酒壶酒盏,杯盘狼藉一片不堪,他却赤红着眼瞪着那战战兢兢回话的小宦:“你说什么?崔临回了博陵了?”   小宦想着先前得到的吩咐,低声道:“是,崔家族长带着崔五郎君与崔家人回了博陵去了,零陵郡主同去了。”   顾明珠走了!   坐在一旁一直面无表情的顾明月慢慢抬起了头,盯着那小宦看了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   顾明珠真的嫁去了崔家,嫁给了崔临!顾明月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触,像是已经麻木了,那些像是离她很遥远的事了。   李裕却并不肯罢休,他愤怒之下狠狠将案几上的杯盏一股脑全部扫到地上,狠狠咒骂着:“崔家,崔家居然连世家的脸面都不顾了,居然连世家以外的女子都娶,也不怕毁了百年清誉。”   他越骂越气,愤愤然看向一旁默不出声的顾明月,盯着她那张苍白姣好的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怎么不说话?”   顾明月这才低声道:“殿下想听妾身说什么?”   语气依然柔顺,却是干巴巴地毫无生气。   李裕看着她那张毫无半点生气的脸,怒火更是上涌,咬牙切齿地道:“她不是你的姐姐吗?你不是顾家娘子吗?为什么半点用处也没有?!”   他要的是那个深得顾青看重,得太后器重,能够掌控局势胸有成竹的顾明珠,不是眼前这个无用的弃子!   顾明月却是脸色丝毫不变,淡淡道:“妾身是奉太后娘娘之命在殿下身边伺候,其余一概不知。”   她真的麻木了,刚入宫之时她还曾心存侥幸,李裕终究是太后嫡出的贤王,虽然被软禁在宫中,但太后始终未曾明下诏谕,兴许还是有转机的,她如今虽然被委屈地给贤王作侧妃,但说不定日后能够另有机缘,至少凭着她的聪慧,只要有一线生机,都能再一次如愿以偿。   可是进了百福殿,她才发现自己是异想天开。   殿前的宫门已经被牢牢看守起来,除了那一道厚重的宫门,别的出口都已经被封死,四下的林园也都被砍伐掉了,只有正殿中天井处留下了几盆花木。   殿中伺候的小宦与宫婢也很是不一样,口风极严,顾明月问了几句宫中的事,他们居然一个字都不回答,一径地沉默当差,分明是有人早就交代过了。   而李裕已经彻底变了模样,他被关在殿中太久,已经消磨了最初的意气与期盼,只剩下一片灰败,每日让小宦准备了酒菜,一个人吃得醉了就胡乱砸东西,然后醉醺醺倒在狼藉之中,浑然不知天日。   他的脾气也越来越坏,当初身为贤王意气风发之时,总是一副温文尔雅谦谦有礼的气度,如今却是阴晴不定,吃醉了更是时时打骂呵斥身边伺候的人,让宫婢与小宦都是惧怕不已,谁也不愿意近前去伺候。   顾明月来了之后,因着太后吩咐了让她留在李裕身边伺候,宫婢们便都躲开去,顾明月也没有法子,她不过是挂名的侧妃,在这百福殿里却是什么也不是,她只能忍气吞声上前伺候李裕,挨过好几次打骂,却也不过是寻常。   时日一久,她那颗不安分的心终于慢慢成了死灰,她知道了,自己怕是永远也别想再有出头之日了,顾明珠早就打算好了,才会把她送到这里,断绝了她最后的希望。 第539章 静水深流的崔府(第一更)   崔府挂着红,婢仆都是一身簇新的潞绸衣袍,精神奕奕地在府门前等着了,崔大夫人扶着黄嬷嬷的手下了马车,顾明珠已经快步上前在旁陪着了。   崔大夫人看了她一眼,却没有拒绝她伸过来的手,让她扶着自己往府里去。   顾明珠倒是不惊讶,以她对崔大夫人的了解,虽然是个别扭的性子,却是个护犊子的,不会在二夫人三夫人面前让她难看的。   果然,二夫人三夫人带着崔娉崔婷迎了出来的时候,大夫人的手紧了紧,握住了她的手,微微昂起头进了府里,与她们寒暄着。   二夫人袁氏笑颜如花,上前与大富人家见了礼,又一把扶住了给她行礼的顾明珠,笑眯眯地道:“郡主这一回可是要常住了。”   “怪不得上一回我一见郡主便觉得亲切,原来是自家人,真真是合了眼缘。”袁氏拉着顾明珠的手,转头与一旁的三夫人郑氏说着话,“这样好的容貌人品,终究是五郎有福气呀。”   那样亲热的语气有些夸张了,顾明珠上一回便觉得这位二夫人待她似乎有些不一样,这一回更是明显,只是她不知道为什么。   三夫人倒是憨厚地笑着,与大夫人和顾明珠道:“得了信便让人收拾妥当了,院子也都准备好了,一会大亲自去瞧瞧,可还满意。”   崔大夫人对着三夫人倒是亲热了些,笑着点头:“三弟妹吩咐的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晚些我让晚晴带人去瞧瞧就是了。”   崔娉崔婷姐妹二人这时候上前来,崔婷倒是如先前那样,带着点打量地看着这位新嫂嫂,虽然先前与顾明珠见过了,却终究身份不一样了。   崔娉却终究是年纪大些,上前笑着给顾明珠行礼,又亲亲热热地唤:“五嫂。”   顾明珠也笑着与她们见了礼。   这会子她们身后才缓缓走过来一位,海棠红的湘裙走出一片涟漪,脸上却是淡到没了半点颜色,到跟前才屈膝行礼:“大伯母,五……弟妹。”   是郑媛。   中间那一丝停顿极为短,若不是有心人都无法发现。   顾明珠自然也稳稳当当地与她笑着回了礼:“三嫂。”   她们自此就是妯娌了,都是崔家的媳妇,日后见面的时日还要多,顾明珠无奈地一笑,估摸着这会子郑媛看她也是满厌恶吧。   如她所想,郑媛向她笑得谦和有礼,目光却是掠过她扶着崔大夫人的手,抿嘴轻笑:“大伯母与五弟妹真是亲热,叫人好生羡慕。”   说得众人都看向顾明珠与崔大夫人,目光各有各的意思。   崔大夫人蹙了蹙眉,却是拍了拍顾明珠的手,露出淡然地笑容:“明珠很是细心,有她在的确是让我觉着很放心。”   郑媛的脸色不由地变了变,笑容也有些不自在,却还是上前在二夫人身后站住了,目光凌厉扫过顾明珠,笑得更是温婉,转头与身后那两位年轻的妇人道:“我们当嫂嫂的倒不及五弟妹了。”   那两位顾明珠上一回来时也见过,是二房里庶长子崔大郎崔源的夫人谢氏,还有三房里崔二郎崔达的夫人王氏,这时候也笑着上前来与崔大夫人和顾明珠见礼。   王氏与顾明珠年纪不相上下,是琅琊王氏的嫡女,她望了望顾明珠,又瞧了眼郑媛,目光闪动着:“五弟妹是新妇,难怪大伯母偏爱,咱们自然是不能比了。”   谢氏是陈郡谢家的旁支所出,素来说话行事不如王氏那般张扬,当着诸多长辈的面难免有些拘束,笑容有些单薄,和稀泥地道:“大伯母与五弟妹刚回来,咱们进去说话吧。”   说着,招呼着婢女给崔大夫人和顾明珠奉上茶汤。   众人坐下了,二夫人袁氏又眉眼飞扬地说起了过两日回安平族里的事:“老夫人前些时日就回去了,让阿宁跟着一道过去了,还吩咐了族里准备开祠堂,几位族老都请了,很是看重这门婚事呢。”   说到开祠堂,她嘴角的笑容更是漾开来,带着点得意地往向崔大夫人:“这可是族里的大事呢。”   大夫人却是眉眼也不动:“让阿家费心了,明日我便过去安平帮着操持打点。”   她看向三夫人郑氏:“府里的事还要劳烦三弟妹帮着分担,我让黄嬷嬷留下,有什么你吩咐她就是了。”   三夫人郑氏忙忙道:“大嫂这是哪里话,原本该是我们尽心的……”   二夫人袁氏听着,满不在乎地一笑:“三弟妹多费心,郎主与玮郎他们从魏州回来,我还得张罗着,回族里的事要紧,不能耽误了不是。”   崔大夫人眼中闪过一抹阴霾,又与她们说了几句话,才摆摆手:“散了吧,明珠也是刚进府,接着还有好几日忙碌,辛苦大家了。”   众人纷纷道着不敢,这才散了。   顾明珠陪着大夫人去了长房的世安苑坐了一会,大夫人虽然对她不像方才在众人面前那样的亲热,却也不为难她,交代了几句话,让她有事就使了人来问黄嬷嬷,便让她回院子去了。   崔临与顾明珠的院子是玉笙院,一直是崔临所住,院子宽大幽静,种满了梧桐树,翠华如盖亭亭而立,厢房不远还萦绕一潭碧水,和一处小巧的八角亭,再无别的装饰点缀,瞧起来倒是与崔临的喜好极为相称。   因为顾明珠新嫁进来,玉笙院摆了大红的百子莲,院子天井里的花架上蔷薇也开成了一片绯红的云彩,虽然不像长安贵府那样张红挂绿,却是更觉得一片喜气洋洋。   正堂与花厅里的摆设也是焕然一新,低调中是稳重,顾明珠在榻席上坐下,吩咐人唤了院子里管事的嬷嬷与大婢女来见一见,她刚嫁进府来,这院子里伺候的必然都是崔临身边的老人,或是大夫人赏过来的人,她自然是要见一见。   借着这当头,韩嬷嬷亲自接了小婢端上来的茶盏,上前来轻声道:“方才在内堂,只怕这府里不是那么简单,郡主还要多加上心才好。”   顾明珠轻轻挑了挑眉,抿了一口茶汤:“嬷嬷吩咐下去,让人悄悄去打探明白,这三房究竟有什么。”   崔家这样大的世家,崔府必然也不是那么简单,她不能瞎着眼坐在这里,任由人利用或摆布。 第540章 伺候的人(第二更)   玉笙院的婢仆看得出都是训练有素,不到片刻就已经齐齐整整等在花厅外了。   院里的管事高嬷嬷带着两个打扮体面的婢女给顾明珠行了礼,垂手立在一旁,等候顾明珠的吩咐。   “嬷嬷不必拘束,坐下说话吧。”顾明珠打量着高嬷嬷与那两个婢女,笑笑让小葵送了榻席给高嬷嬷。   高嬷嬷已经有些年纪,两鬓微微发白,但衣着整洁,发髻干净利落,说话得体又是有条有理,对玉笙院里的事随问随答,看得出是个能干的。   顾明珠没打算给她们什么下马威,也知道这些世家里的婢仆也是要脸面有性子的,乐得给她个体面,让她觉得自己还是看重她们这些在崔临身边伺候的老人。   只是高嬷嬷看来是个有眼力的,谢了顾明珠之后,并不敢拿大,请小葵收起了榻席,倒是端端正正踞坐在地上,一双手放在膝上绷直了身子听候吩咐。   顾明珠也不难为她,看向那边的两个婢女。   在长安崔临身边是没有婢女服侍的,都是小圆与大方几个小僮伺候,崔府的院子里有两个大婢女,顾明珠自然是有些留心的。   一身淡紫短襦石榴裙的是留香,她长相并不出众,只算得上是清秀,却是落落大方给顾明珠行了礼:“五少夫人安好。”   另一位穿着莲青束袖襦裙,双垂髻上半点首饰都没有,脂粉不施瞧着眉眼还是清丽动人,她低着头恭恭敬敬给顾明珠行了礼,头也不敢抬地立在一旁。   她是大夫人送的玉兰。   顾明珠看了她两眼,笑着道:“你们是在郎君身边伺候久了的,日后只要安安心心当差,不会亏待你们。”   高嬷嬷肃然起身,敛衽拜下:“是。”   留香与玉兰也忙跟着行礼称是。   顾明珠笑着点头,又与高嬷嬷说:“那是我从长安带来的管事嬷嬷韩嬷嬷,以后有什么事,两位嬷嬷商量着办吧。”   韩嬷嬷与高嬷嬷见了个平礼,高嬷嬷听说是顾明珠带来的嬷嬷,自然也不敢小看,客客气气与韩嬷嬷说了话,这才告辞退出去。   看着她们都退了出去,顾明珠才慢慢收了笑容,问起阿碧来:“涿州可带了消息来,那些箱笼可到了?”   阿碧点头:“都已经下了船,李管事亲自押送往博陵来了。”   她给顾明珠打着扇,却又有些犹豫,低声道:“郡主,你瞧这房里伺候的……”   来了崔府不比在郡主府,身边伺候的人怕是要新挑了,因为如今这院子的主人不止是顾明珠,还有崔临。   顾明珠挑了挑眉:“先不变吧,留香与玉兰打点郎君的事,你和小葵料理我这边的,还有红鸾与紫鸳就在外间和茶水上伺候吧。”   阿碧低声应着,却是有些担忧,毕竟一个院子有六个大婢女始终是不合适的,她们可都知道,就连崔大夫人的世安苑也只有四个大婢女,若是这样安排,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说闲话。   顾明珠轻笑一下:“无妨,这不是才进府吗,还不知道底细,那几个都是长者所赐,自然是只好先收着,再慢慢安排。”   她自己的陪嫁婢女却是不会动的。   阿碧要出去的时候,顾明珠又唤住了她:“日后在府里还是照着府里的规矩称呼。”   是说不要唤郡主,要跟着崔家唤五少夫人。   阿碧脸上登时涨红,忙屈膝要认错。   顾明珠笑着望着她:“不是怪你,只是既然咱们进了这里,还是入乡随俗地好。”   阿碧讪讪退了出去,小葵正忙着吩咐小婢女收拾顾明珠的贴身箱笼,见她脸色不太好,轻叹口气:“姐姐素来要强,在少夫人跟前也是最得脸的,平日里就是我有什么不是,也是你帮着遮掩的,怎么这会子反倒糊涂了。”   “少夫人带了我们过来,自然是将我们当自己人了,只要我们尽心尽力伺候,只有越来越好的,还有什么担心的。”   阿碧听了这话,愣了好一会,才红透了脸与小葵道:“平日里见你迷迷糊糊像是个不懂事的,可你这番话倒是明白,是我想岔了。”   她打起精神来,与小葵道:“不管最后留了谁在少夫人跟前伺候,那都是恩典,能跟着来博陵已经是少夫人对我们的看重了。”   韩嬷嬷却不是担心这个,她与顾明珠道:“这院子里上下伺候的仆妇十五人,婢女十二人,除了在院里伺候有些时候的几个,还有四个是不久前族里送来的,模样出挑也伶俐。”   听起来像是夸奖的话,但韩嬷嬷脸色却不大好看。   说是送来当婢女的,却是族里赏的,自然是要高看一眼,那样好的模样又聪明,留在院子里还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韩嬷嬷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知道崔家必然会因为世家身份有所为难,可是没想到新妇才进门,美婢就已经送进院子了。   顾明珠看着韩嬷嬷难掩气愤的模样,笑了:“嬷嬷不必担心,这样的事难免的。”   就算不是现在,崔氏族里肯定也会挑别的时候送人进来,毕竟她不是世家娘子,嫁进来都是太后与世家博弈的结果,他们不会允许崔临的内院尽数交给她的。   比起后来再被逼着当面无奈接受送来的人,顾明珠倒宁可是这样,好歹也能彼此留下的脸面。   “既然送来的,就是院子里的,安排差事给她们当差就是了,也不用可以提防着。”顾明珠淡淡笑着,既然族里是说送婢女来院子,那就当婢女用,婢女当然是要当差事的。   韩嬷嬷哽了一下,想起方才看见那四个的模样,娇滴滴又是知书达理,若是在长安,怕是寻常贵府的娘子也不过如此了,少夫人居然要她们当差。   只是她一想回来,又失笑起来,这样也没错,定了是婢女的身份,就算是崔家想抬举也不那么容易。   韩嬷嬷笑着应了下去吩咐差事,顾明珠却是靠在凭几上,纤长的手指闲闲敲打着案几,她现在要考虑的是后日去崔氏族里认亲,要送这些人什么开箱礼才好。   崔家的人眼光可高着呢,若是送的不好会被瞧不起,可若是送的太贵重,只怕他们又会认为是在讨好做小伏低。   这倒是个纠结的问题。 第541章 勇猛的人(第一更)   崔临到天色快黑了才回来,顾明珠让留香上前伺候他更衣,自己笑着与他道:“阿娘让人送了话来,世安苑里准备了晚饭,我们一道过去吧。”   崔临挥退了留香,自己去了净房洗了把脸更衣出来,看着坐在榻席上的顾明珠,只见她一身秋香色单丝罗的束胸襦裙,海棠穿蝶大袖裳,烛光下越发衬得脸晶莹如玉,一双眼汪着笑望着他。   他不由地眉头舒展,上前去靠近她:“今日可累着了?”   看来是知道她刚进府,许多事和人要熟悉,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   顾明珠抿嘴一笑,摇了摇头,却问起他来:“后日去族里,祖母与族里几位叔祖母有什么喜好,郎君可能说与我听一听?”   崔临看着她,笑容更是满溢出来:“晚点回来我与你细说。”   夫妻二人收拾妥当,往世安苑去了。   崔大夫人已经让人摆了榻席,崔丞也已经回来,与崔临说起了外府的事来:“……淮南旱灾已大定,那边怕是已经十仓九空,这几日你二叔父与玮郎回来,你要与他们商量从扬州运粮去淮南的事。”   崔临点头:“我已经安排妥当,扬州那边已经备了五万石粮,过两日就会送去淮南。”   父子二人说了几句,上了菜之后便不再开口了,安安静静地吃完了这顿饭。   顾明珠却是听得暗暗心惊,世家的势力她早已知晓,可是当听到他们谈论寻常事一般地说起,动辄数万石粮,还是让她很是震动。   回了玉笙院,崔临坐在案几边翻了几页书,顾明珠让人收拾了,自己在灯下理着丝线。   看着她纤细的手指翻飞之间,将一缕缕五彩丝线整理成一束,瞧着很是单调无趣,但顾明珠目光专注,嘴角含着清清淡淡的笑容,教人看着很是舒服,在灯光下就像剪影一般温柔细腻,崔临笑了:“这是要做什么?府里有绣娘,手艺还不错,你若是要做什么活计就交给她们吧,别把眼熬坏了。”   顾明珠笑着抬头:“给阿娘与阿宁做个荷包。”   她拿着几束丝线比了比,有些苦恼地低声道:“只是我的手艺不大好,盼阿娘她们不嫌弃才好。”   崔临笑容越发深了,眼神温柔成了泉水,轻笑道:“无妨的,阿娘知道你的心意的。”   这是博陵的习俗,新妇要给婆婆与小姑做个荷包,算是心意。   顾明珠是长安贵府出身,原本也没打算要她按着博陵的习俗,可是没想到她却连这个都留了心,亲自做荷包送给崔大夫人与崔宁。   看着她带着点苦恼的样子,崔临笑得很是欢畅:“你做的都好看,不必再担心了。”   顾明珠瘪瘪嘴,心里却是知道,从前年幼的时候罗氏为了将她养成骄纵的性子,可是半点女红都没让她学过,后来还是顾老夫人几次罚她,她才勉强学着做了几样,终究是不成样子,现在要做个荷包,她还真是没什么底气。   只是顾明珠从来也不是会为了这些小事烦忧的人,想好了明日让阿碧帮着画花样子,小葵给她说说针法,总能做出来的,也就利利落落地让人收拾了,与崔临说起话来。   “……老夫人年纪大了爱热闹,二叔祖母出身苏杭,瞧着丝绸之物很是亲切,四叔祖母出身太原温氏,家学渊博,最擅长诗词。”   崔临说完向着顾明珠眨眨眼,脸上冷峻之意早已全去,暖暖笑着:“夫人可是要问这个?”   顾明珠忍俊不禁,她原本也就是因为开箱礼的事要问问崔临,想要多了解几分几位长辈的喜好,毕竟她嫁进崔家也想有个好的开始。   崔临也知道她的用意,直截了当地说明白了,可是他还用那种骄傲地等待夸奖的眼神看着她,就好像是做了好事的孩子等待奖赏一般,实在是让顾明珠忍不住想笑。   她抿着嘴向崔临点点头:“那便多谢郎君指点了。”   崔临也笑了起来,正经地问她:“开箱礼不是早就准备好了,怎么还不放心?”   顾明珠也没有多说,只是笑道:“问问更安心一些。”   崔临也不点破她的小心思,与她说了几句,便让人收拾,自己去沐浴更衣,与顾明珠上了榻歇息。   待到房中的烛台罩上了琉璃罩子,婢女都退了出去,顾明珠躺在软绵绵的榻席上,听着崔临清晰的呼吸声,她才有些试探地小心地开口:“今日郎君不在,高嬷嬷带着房里伺候的人来见了我。”   崔临伸手抚摸着她散在枕上的发,把玩着漫不经心地道:“留香她们是祖母赏的,留在院子里也有些时候了,你要如何安排都可以。”   顾明珠心里松了松,轻笑道:“我刚进府,还是两眼一抹黑,她们既然是在院子里伺候惯了的,就吩咐了她们还照着从前的伺候便是了,也好不会乱了。”   只是她又有些为难地说着:“可这样一来房里伺候的就有六个了,属实有些多了。”   崔临笑道:“你怎么安排都好。”   又说起高嬷嬷来:“她是经年在玉笙院伺候的,你有什么就吩咐她吧。”   顾明珠心里那点小担心已经放下了,笑着道:“高嬷嬷是个能干的,以后我还要多多仰仗她。”   她还想再说几句,却被身后贴近过来滚烫的身子给唬住了,瑟缩了一下,黑暗中红了脸低声道:“早些,早些歇息吧……”   崔临的声音就在耳边:“别动,让我抱一抱你。”   顾明珠可不相信他的话,想着成婚以来他的厉害,身子已经酥麻了半边,咬着牙压低声音娇斥道:“你,你快歇了吧,明日还要出府去的不是!”   而是这样的话就像没有力气的花拳绣腿,对崔临没有半点作用,他笑着抱紧了怀里的人儿,呼吸的热气喷到她的脖颈间:“不耽误的……”   手已经从她的小衣里探进去,伸向更深处,引得顾明珠一阵颤栗。   在潮起潮落的迷糊中,她还在疑惑,这家伙也太勇猛了,那么冷清俊美如谪仙一般的郎君,怎么会有这样一副模样,实在是教人想都想不到。 第542章 婆婆和媳妇(第二更)   回博陵族里的是一队庞大的车队,崔丞带着一众崔家子弟骑着马带着侍从在前面,崔大夫人领着女眷乘马车跟在后面,顾明珠也坐着自己的马车,走在车队中间。   “……院子里的人都没有动,还是照着先前的差事伺候着,玉兰来说是五少夫人见了她们一面,就打发她们下去了,也没有多说什么。”黄嬷嬷给崔大夫人打着扇,说着话。   崔大夫人皱了皱眉:“连留香与玉兰也都留在跟前了?”   黄嬷嬷点头:“再加上红鸾与紫鸳,房里有六个贴身伺候的大婢女了。”   崔大夫人有些疑惑,顾明珠不像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也不会明知道逾了规矩还要去做,她沉吟了一会,与黄嬷嬷道:“吩咐玉兰以后不必来回话了,让她安心留在玉笙院伺候,少夫人怎么安排她就怎么做。”   黄嬷嬷吃了一惊:“大夫人,玉兰不是……”   崔大夫人脸色恢复了淡然:“玉兰是我身边贴身伺候的,先前五郎身边没有个体贴能干的人帮着他打点,留香一个人也是孤掌难鸣,我才把玉兰给了过去的,让她时时过来回话,我也好帮五郎拿拿主意打点内院,如今玉笙院既然有了五少夫人,自然该由她来安排,我难道还要管到五郎院子里去。”   “玉兰已经是玉笙院的人了,就该听五少夫人的吩咐,不用再来回话,让别人知道了,只当我不放心五少夫人,要生出误会来。”崔大夫人说着,望了一眼黄嬷嬷,“就算玉笙院有什么,也该是五少夫人来给我回话,难不成我还能不停她的,听一个婢女的?”   黄嬷嬷一时心里一颤,忙屈膝应着:“是,婢这就去与玉兰说明白。”   崔大夫人摆摆手,让她出去了,自己却坐在马车里怔怔出神,眉间那点子郁郁始终未散。   婢女坐的马车帘子被掀开来,玉兰上了马车来,在一旁坐下了一言不发,只是眼眶微微泛红,别的婢女都因为要回安平欢喜着,倒也没人看出她的异样来,只有与她相处已久的留香,看着她那副模样,轻轻叹了口气,拉着她坐到角落里,低声道:“你这是作死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就敢这幅样子,一会被人瞧见了,只怕是要惹来大祸事。”   崔家虽然主子们都是宽厚待人,往日里都是平和亲切的,但家规甚严,决不允许任何人做出落脸面的事来。   玉兰低下头,将眼泪往肚里咽,只是委屈始终是咽不下去,禁不住粗着嗓子低声道:“横竖不过是放出府去,我在大夫人跟前伺候了那么些年,又来了玉笙院这么些时候了,要把我送出去便送出去吧,不过是个下人。”   留香心里叹了又叹,哪里会听不出她的愤愤不甘,却也不好多说,只能把手绢塞给她:“这车上可不止我们几个,少夫人身边伺候的人也在,你快莫再胡言乱语了,安生待着吧。”   玉兰拿着手绢悄悄按了按眼角,虽然不敢再多说话,但心里那股难过却是翻滚不定。   婢女的心事顾明珠是不知道的,她正坐在马车里听小葵回报:“……二房里二夫人与大少夫人、三少夫人都去了,三房里三夫人带着二少夫人、六少夫人也去了,还有娉娘子和婷娘子也都一道坐了车过去。”   “二房院子里洒扫的仆妇说二夫人这些时日心情很是好,连赏赐都多给了许多,不过是件小事都笑着给了赏,二房里人人都跟着欢喜呢。”   顾明珠听得想起了二夫人看向自己那股子打心里透出得欢喜,那欢喜的应该不是顾明珠,而是另有其事吧。   她挑了挑眉,问道:“三房里有什么动静?”   “三房倒是没见有什么,反倒听说三夫人得了荥阳的几封信之后还病了一场,越发小心谨慎了,拘着三房院子里的人不让胡乱走动。”   只怕三夫人郑氏是知道了郑家与崔家已经走上了两条不同的路,在朝中已经是各自为政了,她是郑家女,难免会被夹在夫家与婆家之间,才会急得病了吧。   想起三夫人那副带着点怯懦实在的模样,顾明珠也是有些感叹,她着实不像是世家嫡出娘子那般,只怕是天性就是如此。   但是二夫人袁氏也是袁家嫡出娘子,为何她却半点不担心,反倒是喜上眉梢的模样,究竟有什么事让她这么放心两家的关系,放心自己的地位?   而且这个事怕是与顾明珠也有关系,不然她不会花了那么大心思的。   她点点头:“知道了,你让她们继续悄悄打探消息,也不必刻意打听什么,就是有什么事都回个话,我也能知道究竟。”   她可不是那种刚嫁进门无知单纯的新妇,深知要想处理好这些内院的事,耳聪目明是第一要素。   小葵连连点头,又想起一件事来:“今儿西院门上当差的胡婆子来回话,说是昨日一早就见玉兰出了院子,往世安苑去了。”   顾明珠嘴角的笑容加深,目光越发清冽,她早知道这府里会有人有动静,只是没想到会是玉兰,她这是着急了?   她一笑之后道:“不急,看看她要做什么,再看看世安苑那边是如何打算的。”   是顺水推舟,还是另有安排?   小葵应着,低声道:“婢让人好生看着她,定然不让她再胡乱跑,要不就找了法子回了高嬷嬷把她打发出去?”   顾明珠摆摆手:“不必,由着她去吧。”   “她是大夫人跟前伺候过得人,又是在玉笙院里伺候有些时候了,如今我刚进门,她又没犯什么错,我就把她打发走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是在落大夫人的脸面,又是善妒容不得人呢。”   小葵愣了一下,有些犹豫:“那难不成就由着她胡来?若是真的惹出什么……”   顾明珠倒是不在意地笑着:“不打紧,她惹不出什么事来。”   最要紧的是崔临压根没有这个意思,那么顾明珠便不担心了,遇见这些事,她唯一要担心的是崔临的态度。 第543章 大型认亲现场(第一更)   看着堂中密密麻麻坐着的崔氏亲族,顾明珠暗暗倒抽一口气,果然百年世家不是寻常人家能比的,跟崔氏一族比起来,顾家着实是人丁稀少,单单这坐着的有头有脸的族中长辈就已经是济济一堂了,更不用算那些平辈与旁支的亲戚。   顾明珠开始心疼自己的膝盖,只怕一圈拜下来,要腰酸背痛了。   崔临像是看出了她的惊讶,低低笑了一声,在她身边低声道:“一会安心跟着我就是了。”   顾明珠望着他,含笑嗯了一声。   崔家老族长崔安世已过世多年,如今崔氏一族的真正决断人是崔老夫人,她高坐在堂上,看着一对新人在她面前拜下去。   崔临玉树临风,顾明珠娇艳动人,任谁看了都赏心悦目,堂上的气氛却有些怪异,不少长辈都把注意力落在顾明珠身上,带着打量的目光,仔仔细细看着这位新妇。   几位族老的目光有些阴沉,并没有太多喜气,另外有几位却是难掩欢喜得意。   崔老夫人看得明白,虽然顾明珠站在堂中被一群人各怀心思地盯着,可她依旧是神色从容平静,落落大方坦然地笑着,立在珠玉一般的崔临身边,竟然毫不逊色,老夫人的脸上慢慢浮现出笑容来。   她笑着点头:“好,好。”   接过了顾明珠捧上来的羹汤,吃了一口放下,又让人收了顾明珠送上的开箱礼,把认亲礼给了顾明珠。   崔大夫人先前给的认亲礼与小定礼都是十分贵重,可是见到了崔老夫人给的认亲礼,顾明珠还是吃了一惊,是一套透雕的和田黄玉石榴,石榴雕刻得如同真的一般大小,裂开的缝中丰硕的石榴籽都露出来了,看着着实饱满可爱,最稀罕的是那一个个石榴是一整块莹润的黄玉雕刻而成。   一旁的族亲们也都看见了,都是吃惊不已,这里的都是有见识的,自然也都知道和田黄玉的贵重更胜于和田白玉,因为极为稀少,可谓一块难求,崔老夫人却把这一套十二个黄玉石榴送给了顾明珠作认亲礼,这里面的用意怕是要好好掂量一下了。   崔老夫人看着顾明珠笑道:“多子多福,为崔家多添子嗣,多添福气。”   顾明珠屈膝应着,才跟着崔临往下一位长辈去行礼认亲。   远远地站在二夫人身后的郑媛看见了,却是把手里的团扇捏得死紧,手指头都发白了也还没把自己的怒气给压下去。   她可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刚嫁进崔家的时候,崔老夫人给的不过是,那时候都说崔家几位少夫人进门都是相差不多,并没有因为她是郑家嫡出娘子就另眼相待,她只当崔老夫人是想一碗水端平,可是看到顾明珠的认亲礼,她才知道,压根就不是这么回事!   她看着堂中给长辈行礼的那对行人,心里又苦又涩,如同饮下了鸩酒一般烧心烧肺。   她趁着人们都在议论着崔老夫人给的认亲礼时,轻声与一旁的大少夫人谢氏笑道:“听说五弟妹来之前,太后娘娘还赏了封邑,可是郡主之中的头一份,陪嫁更是赏得丰厚。”   “也不知道开箱礼是什么,若能让我们长长见识也好呀。”   谢氏素来是个不大开口的,听郑媛说话,也只是笑了笑不搭腔。   倒是一旁的二少夫人王氏眼前一亮,点头道:“可不是,咱们五弟妹是郡主,又是深得太后看重,想来这开箱礼必然不会是寻常之物,也让我们瞧一瞧就好了。”   她盯了一眼顾明珠身后婢女端着的盖着缎布的大盘,满是兴味。   顾明珠不知道这边的对话,她正跟着崔临给几位族老和叔伯老夫人行礼,有崔老夫人领了头,那几位老夫人出手自然也不简单,样样都是珍品。   眼瞧着新人到了崔二夫人这里,她倒是笑了起来,接了羹汤之后倒是不忙着吃下去,望着顾明珠一副满意的模样:“几位长辈别怪我轻狂,我实在是瞧着咱们五少夫人这样的品貌喜欢,上一回给我送的摆件也是稀奇,不知道这次是什么?”   她笑眯眯地与身后的郑媛道:“快给我看看,让我开开眼。”   郑媛抿着嘴笑着,让身后的婢女接过捧上来的开箱礼,亲自掀开来,亮出了里面的开箱礼。   没想到二夫人会突然如此,一时坐在堂里的族亲长辈也朝着那边瞧过去了,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份开箱礼上。   缎布下摆着两块绣花手帕与四把香扇。   手绢是缭绫绣着莲子宝象纹的,虽然名贵,却也是寻常的开箱礼,并不出彩。   只是那四把香扇却让众人眼前一亮,都是薄薄的白色檀香木制成,扇面镂雕着梅兰竹菊四君子,扇子不大,正好一手握住,却是做工精致,拜在大盘中瞧着都觉得不凡。   顾明珠看着崔二夫人与郑媛的惊讶,轻轻一笑:“这是白檀扇,是暹罗进贡的,虽然不算什么稀罕之物,倒也算得上有些意趣,还望二婶母不弃。”   一旁的三少夫人王氏好奇地拿起一把打开来,只见上面的梅花枝干遒劲,绽放的梅花花瓣都清晰可见,轻轻摇动之间更有暗香盈来,不由地夸赞:“这还真是好东西,比起先前我得了的那几把雀羽扇要好多了。”   郑媛的脸色顿时黯了黯,瞥了一眼王氏,没有开口立在那里。   王氏却是知道她的意思,挑了挑眉,没放在心里,倒是笑盈盈把扇子放回去,与崔二夫人道:“二婶母看的不错,五弟妹送的的确是好东西。”   又转头看向三夫人:“不知道阿家那里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崔三夫人素性不像二夫人那般张扬,忙摇头低声道:“快别胡闹了。”   又不好意思地看向顾明珠:“你二嫂是个闹腾的性子,与你闹着玩呢,你可别见怪。”   顾明珠看着王氏与那边脸色难看的郑媛,笑着道:“二嫂这是与我不见外,我欢喜还来不及呢。”   崔三夫人笑着连连点头,接了顾明珠奉上的羹汤,把认亲礼给了她,教王氏好好收下了她送的开箱礼。 第544章 妯娌之间(第二更)   到认完亲,顾明珠的膝盖已经酸麻了,起身的时候都有些发颤,扶着阿碧才站直了。   崔临不由地蹙了蹙眉,低声问道:“可是乏了,那边有耳房,我让人备了饮子,你过去歇一歇吧。”   顾明珠摇了摇头,轻笑着:“无妨,长辈们都还在,我陪着说说话。”   这是认亲礼,她这个新妇怎么也不能躲了去休息。   崔大夫人坐在榻席上看得明白,吩咐身后的黄嬷嬷:“去与五少夫人说一说,让她去帮我看看一会的宴席可都准备好了,问问那些管事的嬷嬷可还少了什么菜不曾。”   黄嬷嬷听得心里却是吃惊,别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大夫人早就已经吩咐她去看过单子,对宴席的事已经心知肚明了,又怎么会……   她不敢多话,屈膝退下去了顾明珠身边,笑着给顾明珠见礼:“五少夫人,大夫人让您去帮着看看宴席的事……”   顾明珠愣了一下,没想明白崔大夫人怎么会教自己去看宴席,却还是起身来,跟着黄嬷嬷出去了。   只是黄嬷嬷没有领她往穿堂去,倒是恭恭敬敬请了她到耳房里,笑着道:“一会子就有嬷嬷送了单子来给少夫人,少夫人请稍候片刻。”   婢女们已经殷勤地送了饮子与果点上来,又悄悄退了下去,留下顾明珠主仆三人坐在这里清净着。   若是到这个时候顾明珠还是弄明白崔大夫人的意思,那便真是傻子了,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吩咐阿碧与小葵:“你们也歇一歇吧,一会还有宴席,怕是要到晚间才能歇下来。”   小葵愣了一下:“不是要看单子?”   阿碧无奈地摇摇头,向她嗔道:“若真是要打点,也不会让少夫人来,哪有让新妇打点认亲宴席的。”   那就是大夫人特意让她们来歇一歇?   小葵不敢想,毕竟崔大夫人先前对着顾明珠可是没有什么好脸色的。   顾明珠倒是没有什么惊讶,她揉了揉酸痛的膝盖,舒舒服服地坐在榻席上,靠在凭几上吃了口饮子,低声道:“这也太多人了。”   她不知道,这还只是崔家嫡支与旁支中有地位的长辈,还有许多旁支里的人都没有请到堂上,否则怕是要一整日的时候才够。   阿碧给顾明珠轻轻揉着肩,低声道:“明日开祠堂也会如此多人吗?”   亲族长辈越多,顾明珠就越辛苦,毕竟她是新妇,见了谁都要行礼。   顾明珠摇了摇头:“不知道会是什么规矩。”   等到她歇了一会从耳房里出来,精神好了许多,回了榻席上坐下便被二少夫人王氏拉着说话:“今日可真是辛苦,五弟妹怕是不惯有这么多人吧。”   她笑盈盈与顾明珠说着:“方才我也是听三弟妹说起,一时好奇想看看,五弟妹不会怪我吧?”   她一副坦率地望着顾明珠,说得那么自然,让人就是有什么也不好说了。   顾明珠笑着道:“二嫂说哪里话,我要谢谢二嫂才是,用了心思送了礼也是盼着有人能夸赞一句。”   却是提也没提郑媛一个字。   王氏目光闪了闪,掩口笑着:“还是五弟妹会说话,这样我安心多了。”   顾明珠像是没看见一样,笑着与她说了几句,又轻声问着坐在另一边的大少夫人谢氏:“大嫂,明日开祠堂可有什么规矩?是今日的人都要去吗?”   谢氏像是没想到顾明珠会问自己,一时惊讶之下忙道:“开祠堂是族老领着你们一道过去,给祖先上香磕头,记上族谱,倒不是人人都去的,只是这一回是……”   她面露难色,讪讪笑了笑:“我也是知道得不清楚,还得明日才知晓。”   顾明珠心里一动,谢氏分明是知道了什么,却又不好当着她说出来,不知道这开祠堂究竟有什么,为何还要遮遮掩掩?   谢氏不说,她也不好多问,便拉开话题说起别的来了。   王氏也间或搭上几句,妯娌几人倒也说得热闹。   只有郑媛,冷着脸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看着谢氏与王氏,又看看顾明珠,别开脸去自顾自坐着。   认亲宴结束,族亲们都各自回去了,崔老夫人请了大夫人几人一道在内堂坐着说话。   “……老夫人最是偏爱五弟妹了,连给的认亲礼都是那样稀罕之物,比起来我们几个倒成了没人疼没人爱的了。”二夫人王氏半笑半嗔地给崔老夫人捶着腿,“连阿家都夸五弟妹气度模样好,我快要羞愧死了。”   顾明珠垂下眼带着笑听着,心里却是看的明白,王氏是个八面玲珑的,看起来怕也是很得崔老夫人的喜欢,所以才敢这样大胆地说话,偏偏她的语气又像是打趣,让人生不出反感来。   果然,崔老夫人哈哈笑着:“你倒是个爱拈酸吃醋的,你五弟妹刚嫁进府里,又是山长水远从长安来的,我少不得要多关爱几分,何况平日里我也没少心疼你们几个不是。”   王氏笑着道:“老夫人说的是,我也是心疼五弟妹,回头我请五弟妹去我院子里坐一坐,好好亲近亲近。”   崔老夫人笑着点头:“这就对了,你们是妯娌,就是要多多走动才好,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不是。”   谢氏虽然木讷,却还是会看眼色,忙道:“我也请五弟妹去我那坐坐。”   崔老夫人这才与顾明珠道:“你这几位嫂嫂都是热心肠的,你刚进府里,有什么不知道的为难的,就让人去问问她们,别怕给她们添麻烦。”   顾明珠含笑屈膝应着是。   郑媛冷眼看着王氏与谢氏簇拥在崔老夫人身边,手里的团扇打得越发紧了,却是笑眯眯地道:“是了,怎么不见琴娘?”   王氏与谢氏都是一顿,目光朝着崔老夫人身边望过去,又落到郑媛身上,在顾明珠身上也打了个转。   那边三夫人也接口问道:“是呀,今日不曾见到琴娘,她上一回让人送到府里去给九郎的那几本棋谱都是孤本,很是贵重,我还没有好好谢谢她呢。”   崔老夫人笑容不变:“今儿是大喜的日子,自然是要给菩萨敬香才算诚心,她今儿替我去菩提寺上香了。” 第545章 表妹?   开祠堂终究是男人们的事,顾明珠一身朱紫团花广袖襦裙,头上一丝不苟梳着翻髻,跟着崔临给崔氏列祖上了香叩了头之后,便退了出来,跟着崔大夫人在崔老夫人跟前陪坐着,剩下的上族谱祭祖宗就不是她们这些妇道人家去的了。   今日崔老夫人身边却不留那些贴身婢女伺候,她身边的榻席上坐着个年轻的娘子,容貌清秀婉约,含着笑坐在崔老夫人身边,有什么贴身的事都是她帮着吩咐婢女打点了。   见着顾明珠跟着崔大夫人过来,崔老夫人笑着道:“快来坐下吧,祭祖还要好一会的功夫。”   崔二夫人袁氏已经笑着在靠近老夫人的榻席上坐下了:“还是老夫人心疼我们,留了我们在这里吃茶。”   她又回头招呼二少夫人王氏:“听说上一回你陪着老夫人打叶子牌,把荷包里的钱银都输光了,今儿我与你出钱银,你陪着老夫人好好玩几把。”   她笑着用团扇掩着嘴,用眼睛瞥向另一边的三夫人郑氏:“省得你阿家心疼。”   三夫人的脸登时涨红了:“没有,只是她不大会打,怕坏了阿家的兴头。”   王氏那样精怪的人,见到这情形,忙笑着道:“谢二婶母的赏,我可就收下了,老夫人的手气是真好,每一回我都输得精光。”   她又涎着脸与老夫人撒娇:“老夫人今日也让我赢上一回吧,我回去也炫耀炫耀。”   崔老夫人自然看得出王氏是在凑趣,对着二儿媳妇和三儿媳妇的眉眼官司也明白,笑道:“你三弟妹可不是那样,快别打趣她了。”   又与身边的那个年轻娘子笑道:“今儿让琴娘帮你二嫂嫂看牌,让她也赢上些,下一回就不会巴巴儿望着我的牌叹气了。”   听说眼前这位就是琴娘,顾明珠不由地多看了她几眼,只见琴娘落落大方地笑着:“二嫂不嫌弃我牌技不精就好。”   崔老夫人笑呵呵地,指着琴娘与顾明珠道:“五郎媳妇怕是还不曾见过,这是琴娘,是我娘家侄孙女,与二郎三郎五郎他们是表亲。”   居然是崔老夫人的侄孙女,那就是崔临的远房表妹了,可是她却在崔老夫人身边,看起来与崔家人都很是亲近,这倒是有些奇怪。   琴娘已经含笑上前屈膝给顾明珠行礼:“五嫂安好。”   顾明珠也不敢怠慢,还了一礼,笑着唤道:“琴娘。”   一旁的郑媛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笑着与琴娘道:“昨儿来不见你,我还纳闷,听说你去菩提寺上香了。”   一旁的王氏也来了劲头,带点兴味看着琴娘。   琴娘却是笑得恬淡:“是,昨儿是五兄五嫂认亲的好日子,我替老夫人去菩提寺上香酬神还愿,求百年好合恩爱美满。”   郑媛拉着她的手笑道:“多亏有你,也不怪老夫人和几位夫人都那么喜欢你。”   说这话的时候,她更是看了一眼顾明珠,目光里的意味再明白不过。   顾明珠却是有些不明白,郑媛就算是要跟自己打擂台,也不用抬举一个不相干的人才是,从昨日开始,郑媛便拿着琴娘当垡子,这里面是有什么缘故吗?   琴娘这会子却是笑着道:“三嫂实在是过奖了,我不过是帮着做些小事,老夫人对几位嫂嫂才是喜欢到心坎上了,前几日就吩咐了刘嬷嬷收拾准备了,盼着你们回来呢。”   她说着,悄然从郑媛手里抽出来,回到崔老夫人身边坐下,便再不做声,只是笑着听着她们说话。   这倒是个聪明的,还能瞧得出郑媛的意思,能以侄孙女的身份在崔老夫人如此得看重,又能得人缘,顾明珠不相信她只是个乖巧的表妹。   可是她更关心,这位琴娘究竟在崔家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说了一会子话,崔老夫人让二夫人袁氏、大少夫人谢氏与二少夫人王氏陪着自己去花厅打叶子牌,留下崔大夫人与三夫人郑氏几人坐在穿堂里说话吃茶,琴娘先是帮着王氏看了看牌,过了一会回了穿堂,笑眯眯陪着她们说话。   大夫人与三夫人郑氏说着长安的事。   “……郑家嫡支也有几房搬去了长安,在长安开了府,看样子日后是要常住在那边,荥阳只有族老了。”三夫人郑氏话里话外都在打探长安的情形,大夫人倒也知道她的心病,索性坦白告诉了她,“虽然这一次我与郎主也在长安逗留许久,但也只见过郑家郎主一面,还是显王府的宴席上。”   崔家与郑家自来是通家之好,又是互为扶持,从来都是来往密切,可如今崔郑两家郎主同在长安,却只在显王府宴席上见面,再没有私下来往,这表示两家的关系已经走到僵持的地步了吧。   三夫人的脸色有些苍白,扯着嘴角强笑着:“兴许是怕耽误力大伯与大嫂,毕竟是去给五郎办婚事的。”   可是这话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崔大夫人却是点点头,神色淡然:“所以我们也就不曾下帖子再登门拜访了。”   她们两人说着话,同为郑家人的郑媛却是神色木然,像是未曾听到一般,对崔郑两家的关系毫不放心在上一般。   顾明珠在旁冷眼旁观,也觉得意外,毕竟女子出嫁之后最要紧的就是婆家与娘家,婆家是头顶上的天,娘家是身后的依靠,若是婆家与娘家关系不睦,那便是再要强的人也会为难,只怕是要两头受委屈。   可郑媛分明不放在心上。   就在这会子,琴娘笑着开了口:“常听人说长安物华天宝,神往已久,却是离着博陵千里之遥,大伯母匆匆来去,舟车劳顿,这季节原本就是酷暑难当,要格外当心才是。”   她一双杏眼中满是关切:“前些时候换季,听说大伯母痹症犯了,我便做了几个药包,都是家传的老方子,一会我给大伯母送去吧。”   崔大夫人看了看她,好一会露出些笑容来:“多谢你了。” 第546章 缘故   盛夏的午后还是酷热难耐,崔老夫人打了会叶子牌,也觉得困乏,便让她们都回去午歇,自己让琴娘陪着去房里歇下了。   顾明珠与崔临的院子里种满了垂柳,房里也摆上了冰盆,她让阿碧开了窗,湘妃竹帘放了一半,微风习习倒也不觉得那么燥热了,她半阖着眼在小榻上躺着。   小葵悄悄进来,在小榻边拜下:“少夫人……”   顾明珠睁开眼:“怎么样?”   小葵脸色却有些复杂,低声道:“祠堂那边摆了席面,郎君还不曾回来,婢与大少夫人带来的福儿,二少夫人贴身的金巧说了一会子话,便回来了。”   “琴娘子是老夫人娘家颍川荀家的娘子,是老夫人幼弟荀三郎的庶出孙女,父亲娶得是陈氏女,膝下只得她一女,很是得看重,只是才养到六岁,颍川闹大疫,荀三郎一房大都染了疫病故,只留下她这么一个孤女无依无靠。”   顾明珠听着,淡淡道:“荀氏族里便不曾打算抚养她?如何会送来崔家了?”   世家大族不比小门小户,便是父母双亡,族里也有族亲长辈,多半会让她寄养在那一房里,也不会轻易将娘子送到外姓族中来。   小葵低声回道:“婢也是如此问的,金巧姐姐却说,是因为老夫人怜惜琴娘子的缘故,她自幼失亲,才与族里说了,接了她到身边照拂教养。”   顾明珠蹙了蹙眉,便是再怜惜也没有把别家娘子带到身边教养的道理,除非是另有缘由。   只是小葵也打听不到别的了,想来便是真有什么缘故,也不是这样轻易能够打探到的。   而至于郑媛的心思,顾明珠隐隐有些察觉,却没有表露出半点,只是淡淡点头:“知道了,你下去吧。”   崔临回来的时候,顾明珠刚起了榻,笑着迎着他,递了:“让人煮了醒酒汤。”   崔临俊美的脸上微醺,看着顾明珠不自觉地露出笑容:“一会带你去个好去处。”   顾明珠一愣,外头日头正大,晒得地上都是白花花一片,崔临是要去哪?   只是崔临开了口,必然是有用意的,她便点点头:“好,可要让人备车?”   崔临笑着摇头:“都安排好了,你随我去就是了。”   他去了净房更衣之后,在小榻上躺下,与坐在一旁打着扇的顾明珠道:“待过几日回了博陵府里,你要帮着阿娘一起打理府里的事了。”   顾明珠目光一跳,她知道崔临在崔家的身份不一样,自幼便是作为宗子来教养的,也是之后的崔家家主,自己嫁过来只怕少不得要帮着崔大夫人一起打理崔氏族里和崔府的事,可是没想到这么快。   崔临像是看出了顾明珠的疑惑,轻笑了笑:“府里事务众多,族中也有许多事要料理,阿娘辛苦这么些年了,这一年来身子也不大济事,要辛苦你帮着分担些了。”   顾明珠想起先前听琴娘说的话,正色道:“阿娘可是有痹症?换季之时便会复发?”   崔临有些惊讶,看着顾明珠点了点头:“是,从前不过是轻微的足痹,如今却是浑身酸疼难当,请了好些医官来过也不见好。”   顾明珠点了点头:“郎君宽心,我会帮着阿娘分忧的。”   崔临看着她绷得紧紧的小脸,忍不住笑了:“无妨,你那样聪慧能干,连祖母和阿娘都夸你,必然能顺顺当当的。”   他说着又补了一句:“若是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问问阿娘或是问问我,我们也能帮着出出主意。”   顾明珠笑得眉眼弯弯:“好。”   崔临看起来酒吃得多了几杯,侧着身子在小榻上躺着,闭目慢慢睡去,轮廓分明的脸上慢慢柔和下来,朦胧之中却是轻声说了一句:“过个几年吧,便不必如此了。”   他的声音很低,低到几乎听不见。   只有坐在他身边不远的顾明珠听明白了,不由地望向他,却见他已经安静地睡去,方才那句话只怕是他不经意间说出来的。   过几年就不必如此?究竟是什么意思?   顾明珠恍然想起了自己顺利嫁进崔家,崔大夫人那复杂的目光,二夫人超乎寻常的欢喜,还有崔临这句话,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缘故?   她皱着眉头,手中的扇子也停下了了,望着小榻上的崔临,心事重重。   到了要出去的时候,顾明珠才知道崔临是想待自己去离着安平镇上不远的白云观。   她忙让人准备香烛和贡品,又吩咐小葵戴上钱银捐香油钱,却被崔临笑着拦住了:“不是去上香的,那里香火不算旺盛,好在风景极好,尤其是夕照之时,最是秀美,一定要带你去瞧一瞧。”   顾明珠这才松了一口气,笑着道:“我也纳闷郎君若是真要去上香也不会挑这个时候。”   自来上香都是赶早去,才能显示诚心,没有个日头过半了才去的。   她又偏头一笑:“阿宁这会子怕也是无趣,不如带上她一道过去吧。”   自打这一次来崔府,崔宁早早已经跟着老夫人回了安平,只是她变得更是寡言少语,没有了先前的活泼生气,众人坐在一起说笑的时候,她却大都是一个人默默地坐着,看来郑媛的事对她的打击还是不小,又没有很知心的姐妹可以说话,难免更是孤僻了。   顾明珠看着也是叹息,所以想跟崔临说说,戴上崔宁一道出去,也能散散心。   崔临看着顾明珠笑道:“夫人安排便是。”   话语带点轻佻和调笑,也有对顾明珠的亲密。   这话若是寻常夫妻之间说一说也不觉得有什么,偏偏是从崔临口中说出来,让一旁的小圆和大方瞪大了眼,好半天才低下头去,却都是在咋舌。   果然男人结了婚就如同变了个人一般,从前郎君哪里会这样,这实在是教人大开眼界,大开眼界。   崔临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吩咐他们两个去准备马车接了顾明珠与崔宁,自己骑着马往白云观缓缓而去。 第547章 算盘落空   白云观在矮矮的玉阳山上,在一马平川的安平却已经算是名山古观了。只是与别处不同的是,道观旁没有太多山林树木,四下里更是一眼望穿。   顾明珠撩开帘子看着,倒是觉很特别,毕竟在长安但凡有些名气的道观寺庙都是选择山林繁茂清幽之处,没有哪一座会这样直喇喇地立在光秃秃的矮山上。   崔宁看着她好奇的样子,不由地笑了起来:“嫂嫂,可是觉得与长安不一样?”   顾明珠四下看着,点头笑道:“百里不同俗,的确与长安的风土大为不一样。”   崔宁在案桌上斟了一盏清香四溢的茶汤送到顾明珠跟前:“这玉阳山不是寻常的山,这山下埋有地火,传说许久之前玉阳山地火肆虐,百姓都苦不聊生,还是有神仙在山顶上建了白云观,才压住了地火再也不曾喷发过。”   顾明珠惊奇地看了眼脚下的玉阳山,果然见一路行来竟然连草木也不怎么见,土地大都是赤红到发黑的颜色,与别处很是不一样。   看来这山中还真是有地火,不过那个神仙建观的传说怕也只是个噱头了。   她笑着要放下帘子,安安心心等着看白云观,却恰巧与崔临探寻的目光碰了个正着,他骑在马上身姿如玉,容颜俊美清隽,清冷的目光却在望见她的时候刹那间温柔似水。   顾明珠的心都软了,一时兴起,向他眨眨眼,然后飞快放下了帘子,心口怦怦跳着低下头来。   却又很快懊悔起来,方才那举止是不是太过放肆了,只怕他要觉得自己轻佻了。   只是她没有看见崔临从愕然到笑起来的样子。   小圆苦着脸骑着马跟在崔临身边,虽然他在百般折磨中已经学会了骑马,但还是觉得骑着马出行是件苦差事。   他看看崔临那嘴角不加掩饰的笑容,长长叹了口气,郎君来白云观是为了少夫人开心,少夫人和宁娘子来白云观是为了看景开心,只有他苦哈哈的,一点也不开心,他们却不懂他的不开心,这难道不是很悲哀的事吗?   从白云观回来,已经是暮色沉沉,晚霞漫天,崔宁与顾明珠在垂花门处分开,崔宁向顾明珠道谢:“嫂嫂,今日……能出去走走自在许多,多谢你。”   后面那句谢小小声,脸上挂着不自在的神色,垂着眼看着地上开得正好的夜来香,不敢正视顾明珠。   还真是与崔大夫人的性子相似,顾明珠有些失笑,大方地点头:“不必客气了,之后多来我这里走动走动,我刚来这边与打击都不熟悉,也觉得心慌,你来了还能多个人说说话。”   崔宁眼前一亮,飞快看了一眼顾明珠,点头:“我得空便去陪嫂嫂。”   这才带着婢女往自己的院子去了。   顾明珠笑着转身回去了。   比起崔临与顾明珠夫妇的偷得浮生半日闲,郑媛的院子里却是一派剑拔弩张。   从崔老夫人房里回去之后,她便使了人悄悄去顾明珠院子里打听消息。   方才在老夫人的院子里,她可是清清楚楚看着顾明珠瞧了好几眼,想来之后顾明珠一定会让人去打听消息的,她不相信顾明珠知道了琴娘的事,还能心平气和的。   所以只要安安心心坐在这里等着看笑话就好了。   只是等来等去也没有消息回来,她有些急了,催着贴身婢女桂儿再去那边看看。   可是桂儿回来却是吞吞吐吐,她问了好半天,冰儿才挤出一句来:“丁香说五郎君带着五少夫人去了白云观。”   郑媛原本抚着鬓角的手停了下来,回头望着她:“临郎带顾明珠去了白云观?没有别的动静?”   桂儿怯怯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只听说五郎君骑着马,带着五少夫人与宁娘子去了白云观,还与大夫人禀告了,说是不去那边用晚饭了。”   他两居然什么事都没有,还欢欢喜喜一起出门去白云观看景!   郑媛一时气得把手里的梳篦都攥得死紧,好半天才气极反笑:“我倒不曾瞧出来,她居然是那样大度的人,还真打算应承了,那倒是福气了。”   福气两个字咬得重重的,像是带着恨意。   只是很快她又恢复了雍容大方的姿态,吩咐桂儿:“一会去把上回我从荥阳带来的那几个花样子找出来,明儿随我去见一见琴娘。”   一头不行,另一头总能有收获的。   她笑容渐起,让桂儿替自己继续篦着头。   门外的小婢女却是进来拜下道:“二夫人让郎君与少夫人去那边院子用饭。”   郑媛脸色又是一滞,皱起了眉头,好一会才问道:“三郎君呢?”   小婢低声道:“在抱厦见管事们。”   郑媛冷笑一声:“他可算是有能耐了,府里给了他管庶务,便如此卖力打点。”   “庶务是什么人打理的,那都是些族里用不上的,或是那些上不得高台盘的人才会去做的事。”郑媛脸上笑容冷森森地,话语也越发尖刻起来,“偏生他还真以为得了器重了,当正经事来做。”   一旁的桂儿与小婢都不自在起来,这些时日三少夫人对三郎君始终是冷冰冰的,行事说话也都不看在眼里,一副瞧不起的模样,她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听着不出声。   郑媛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拉长着脸吩咐桂儿:“快些收拾妥当。”   二夫人虽然平日里在外人面前看着温和可亲,但性子却不是个软的,若是去的晚了,虽然她顾着崔玮与郑家的份上不说什么,却要给脸色看的。   桂儿答应着,她又吩咐小婢:“让人去请三郎君,与他说别耽误了去夫人那边用饭的时候。”   可是三郎君在与管事谈事呀……   小婢有些不安,犹豫着想要开口,却被郑媛一个眼神盯住了:“难道要我亲自去请他?”   小婢诺诺地下去了,她也知道这是三少夫人的意思,三郎君必然不会拒绝的,一直都是如此,三郎君事事都依着三少夫人,可不知道为什么,少夫人就是与郎君不亲近。   不像五郎君与五少夫人那样,便是不说话,一举一动都让人觉得相称,自然而然的协调亲近。 第548章 崔临的付出(第一更)   这一顿饭吃得实在是让郑媛很是不舒坦。   坐在席上,二夫人眉飞色舞地说起祠堂的事来,又不停地催着大少夫人谢氏:“你让人捎了信给大郎,让他赶紧从榆林赶回来,这会子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   谢氏忙答应着,也是欢喜地与二夫人说着:“大郎前些时日还让人捎了信回来,说是在榆林马市得了几张好皮子,要带回来给阿家做氅衣最合适。”   二夫人更是笑得见眉不见眼,与一旁的崔玮几人道:“还是大郎想着我,知道我身子骨弱,入了冬就畏寒,还记得给我带了皮子。”   崔玮还在笑呵呵地点头,问起崔源的事来,二夫人与他说着,谢氏也满脸笑地说几句,一派和睦的情形。   只有郑媛,横了一眼那边笑呵呵的崔玮,忍着不耐烦,心中暗暗腹诽,二夫人心里口里念的都是崔大郎崔源,哪里还记得还有崔玮,偏偏崔玮还是一副毫无城府的蠢钝模样,这样下去难道她要一辈子跟着这么个庸才,在崔家做小伏低?   她半点用饭的心思都没有了,皱眉思量了一会,心里有了打算。   用了饭,崔玮与郑媛向二夫人告退,往自己的院子去。   虽然二人一前一后相隔不远地走着,但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崔玮一径沉默着,脚下步子不急不缓,没有看身后的郑媛。并不是他不愿意多看郑媛,只是自成婚以来这些时日,被拒绝被冷落被讥讽太多次,再不能像最起初那样热情期盼了,他虽然憨厚实在,却不是傻,也能看得出郑媛对自己瞧不上,虽然没有明说,但明里暗里的那冷漠蔑视的目光却还是清楚可见的。   这些时日他也不再殷勤地回房,想要与她多说说话亲热一番,只留在书房里,若不是不得已也不会去见她,更不想见到她让人收拾的小榻,那对他实在是一种耻辱。   只是她的手段的确是厉害,成婚这么久,还没有半点消息传出去,没有人知道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有圆房,他连亲近都没有亲近过她。   只是到了垂花门前,郑媛忽然叫住了他:“三郎……”语气很是迟疑。   崔玮一时又惊又喜,忙忙转回头来:“阿媛……”   郑媛蹙了蹙眉,扯了扯嘴角:“我有话要与你说……”   不说崔玮夫妇之间尴尬的气氛,崔临与顾明珠此时的气氛也有些尴尬。   顾明珠刚从崔大夫人院子回来,是崔大夫人使了人请她过去的。   “……今日开宗祠的事,五郎可与你说了?”崔大夫人看着坐在面前的顾明珠,目光很有些复杂。   顾明珠有些不明白,迟疑地点点头:“郎君说了,已经记入族谱了。”   难道不就是为了让她的名字入族谱。   崔大夫人叹了口气:“五郎还是没有与你说。”   “这一次开宗祠不止是因为你们的婚事,还因为之后的宗子人选,五郎为了让族里的族老们答应婚事,先前应承下来,愿意交出长房宗子之位,由族中族老挑选新的宗子之位……”   “因为宗子是决不能娶外族女子,五郎他宁可交出宗子之位,他不曾与他阿爷和我商量过……”   “今日开宗祠,也是为了这一件,各位族老都有打算,也都定了主意,待崔家在朝中稳定下来,便会另选宗子,五郎他自幼便受族中看重,是作为日后崔家的族长而培养,他在崔家也是不同于其他人的,可现在他却要放弃了……”   崔大夫人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对着满脸惊愕的顾明珠淡淡道:“之后该如何还得你与五郎好好商量。”   顾明珠直到回了房,都还没有回过神来,怔怔坐在榻席上。   崔临居然为了娶她,放弃了宗子之位,宁可让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付诸流水,那么骄傲地一直生活在众人仰视之中的人,却要放弃了身份,只为了娶她,而他对自己却什么都没说。   顾明珠想起了那日崔临醉后说得那一句话,到这一刻才明白其中的含义。   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感动是肯定有的,可是更多的是歉疚。   晚些崔临回来了,看见的是坐在窗边灯光下做着女红的顾明珠,见他回来了,放下了绣盘,吩咐婢红鸾伺候崔临更衣,让紫鸳端了茶汤上来。   虽然脸上微微笑着,却总有些清淡,没有了这些时日以来那种羞怯的亲近。   他不由地微微蹙眉,也没有就开口问,更衣换洗之后才回了房里。   “……郎君如何不说与我知晓?”顾明珠端端正正坐在榻席上问崔临,神色严正。   崔临看着她紧绷着小脸,带着点气恼地看着自己,不由地轻笑了笑:“你是气我没有与你商量就决定了?”   他相信顾明珠不会在意宗子的地位,她在意的是自己瞒着她。   顾明珠看着他的笑容,心里一软,脸上却是半点不放松,咬着唇盯着他:“崔五郎,你与我好好说!”   话听起来虽然带着气,语气却不是那么回事。   崔临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更是忍不住想笑,却还是正色道:“好,我是答应了族里,愿意交出宗子之位,族里才会答应婚事。”   他可是知道,这小家伙是真的要生气了。   顾明珠的心不禁沉了下去,脸色微微发白:“可是郎君……”   崔临轻叹口气,认认真真望着她:“我并不在意宗子的身份,能够用它换来这门婚事顺顺利利,那也是很好。”   顾明珠却是难过不已:“老夫人、阿家对你寄望很深,如今你却……”   崔临洒脱地一笑:“是不是宗子有什么打紧,若是堂堂崔氏一族只能靠着我一人才能支撑,那也就离败亡不远了。”   “族中人才济济,何况各位族老也很是支持我的意思,这是件好事。”崔临安慰顾明珠,星眸中光芒熠熠,“再说作为一族的宗子族长,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还要打理那许多事,待我卸下这些,带你去畅游山水,赏游四方岂不是自在?”   他伸手握着顾明珠的手,温柔地望着她。 第549章 不开窍的石头(第二更)   顾明珠看着崔临轻松的样子,心里却是心酸不已,她知道崔临说的简单,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且不说族中那些支持他的人会如何,就是大夫人只怕也很是失望。   只是崔临已经做了这样的决定,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让他不会后悔这个选择。   她也不再提这个,笑着岔开话题去:“今日去白云观,果然是风光极好。”   崔临见她如此,也不再提这个,笑着说起白云观的趣闻来。   郑媛这边也谈得差不多了,夫妻二人却是气氛僵硬地沉默着坐着。   崔玮看着脸色铁青的郑媛,叹了口气:“大兄是长子,阿娘对他多寄望几分也是应该的,何况这些年大兄为了族里常年在外奔忙,打理族里的铁矿铺面费心费力,就算真的是……那也是应该的。”   郑媛听得这话,气得心窝子疼,没好气地道:“他是你大兄,自然该多出力,可是也没有这宗子之位就该给他的道理。”   她瞥了眼崔玮越发黯淡的脸:“你虽然年岁小些,却也是崔家嫡出郎君,又不曾比他少了什么,如何就没有半点上进之心。”   崔玮一时急了,结结巴巴道:“我不能,不能与大兄争,何况这宗子之位还,还未有定论呢,怎么能……”   郑媛冷笑一声:“你也不必瞒着我,崔五郎为了娶那个女人,已经答应将宗子之位让出来了,今日你们在宗祠不就是议论此事吗?他既然要如此,你难道还要顾虑什么兄弟情分不肯吗?”   崔玮憨厚的脸都有些涨红,连连摇头:“绝不可,五郎是真正有本事的,我们兄弟都信服,我怎么也不能去争这个。”   郑媛斜着坐在旁边红着脸的他:“当初成亲的时候你不是说会好好上进,不会教人小瞧了,现在却还跟我说什么兄弟,难道你要我日后向着那些人低声下气?我在郑家都不曾向人低过头,却要因为你这样抬不起头来?”   崔玮不知该说什么,张口结舌看着郑媛,心里却是不认可郑媛的说法,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来:“大嫂、二嫂她们不曾,不曾有那样的心思,家中的兄弟们也都是很好的。”   郑媛真是怒了,没想到崔玮这么个蠢钝的,不但不知道争取,还不肯听她的,放着这样大好的机会都不要,那可是崔家宗子,若是他肯去争,有她和郑家的扶持,还怕不能得到宗子之位,成为日后崔家的掌舵人吗?   到那时候,她就真正凌驾于崔临与顾明珠的头上了,一想到可以拿捏那对夫妇,郑媛心里就如同万只蚂蚁在爬,恨不能立刻就实现心愿。   可是偏偏崔玮是个石头,蠢的不开窍。   她怒气在胸中转了又转,终究是压了下去,扯出一丝难看的笑:“郎君也不必急着决定,我也不过是给郎君说一说,既然宗子之位已经让了出来,你们兄弟又是亲密,那么谁坐不都一样吗,你又为何不行?”   她放柔了声音:“郎君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我想想才是,我也是为咱们日后打算。”   崔玮绷紧的脸色终于放柔了许多,声音也低了下来:“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我再想想吧。”   他对郑媛始终是爱惜,不忍心一口拒绝她,看着她失望的样子。   郑媛眼中闪过一抹光,笑容也好看许多:“这些时日郎君忙着族里的庶务,劳心劳力,我让人炖了人参野鸭汤,也用一些好好歇一歇吧。”   她说着望了一眼一旁的桂儿,桂儿忙屈膝退下,心里却是叹了口气,娘子哪里有让人炖什么人参野鸭汤,不过是话赶话说到这里了,给三郎君卖个好罢了,这汤羹只能现在让厨里去炖了。   她吩咐了小婢去准备汤羹,再进房里,却听郑媛一脸温和地笑与崔玮说着:“……我自小身子弱,这些时日还时时觉得心口发闷,头昏不止,不能伺候郎君着实是心中过意不起,也不能老是委屈郎君睡在外间小榻上,就想着挑两个可心意的人,替我伺候郎君身边才好。”   桂儿的心猛地一跳,原本要去撩帘子的手停了下来,停住步子在外边不敢再进去。   她知道郑媛的意思,是要收房里人拢住崔玮,毕竟作为一个正室却不肯让夫婿沾身,时日一久就算是崔玮这样好性子的人怕也要发作起来。   可是她不知道郑媛打算将谁收了,不管是谁,这都不是件好事。   郑媛对崔玮那样瞧不上,极力掩饰都掩饰不住自己的厌恶,对伺候崔玮的通房又怎么可能有好脸色,而她们又是郑媛的人,就算是伺候了崔玮也改变不了身份,到最后不过是夹在他们夫妻之间的可怜虫罢了。   她正暗自哀伤,里面却传来崔玮硬邦邦的声音:“……不用了,我去书房歇下!”   帘子被掀开来,崔玮的脸色实在是难看,他强压着自己的恼怒,看了一眼桂儿,端正的眉宇间更是懊恼,大步走了出去。   桂儿这才进了房去,却见郑媛毫不在意地伸手卸下头上的发钗,不禁低声道:“郎君他……”   郑媛冷笑:“由着他去,他不肯我又能有什么法子,原本还想着让他也如意几分,谁知道是个不识抬举的。”   她根本不在意崔玮的懊恼气愤,只是一心想着之后的事,摘发钗的手忽然停住了,转头与桂儿道:“明日赶紧让帮我捎信回荥阳,我有要紧事要与阿娘说。”   说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只要崔玮听她的,她就有办法把宗子之位夺到手中,让顾明珠老老实实向她低头,在崔家也只能俯首帖耳由她摆布。   桂儿听到了崔玮拒绝通房的事,心才放了下来,应了一声又道:“方才让碧玺把先前从荥阳带来的花样子找了出来,明日可还要去请琴娘子过来?”   郑媛这才笑容满面地取下鬓花,语气轻快:“自然是要的。”   只要能让顾明珠不痛快的事,她都愿意去做。 第550章 家大业大的崔家   崔老夫人的马车宽敞平稳,两鬓斑白的崔老夫人半阖着眼靠在大迎枕上,往日里慈祥的皱纹这时候却是绷得板正,嘴角也是微微下垂,脸色看起来十分冷肃,一旁跪着的婢女都垂着头不敢多看一眼。   只有琴娘微微含笑,用铜拨子拨了一旁的镂空银香囊,放下一枚香塔,才到崔老夫人身边踞坐下来:“前几日婶母让人送了信来,说是老夫人让人送去的药材都已经收到了,叔祖母很是感激,特意让人送了两套天青烟雨茶具,已经快要到博陵了。”   崔老夫人这才睁看眼,看着笑眼弯弯的琴娘,叹了口气:“一准又是你把自己的东西拿出来给他们作脸面,他们哪里会想着送什么好东西来,不过是惦记着我手里的东西罢了。”   她拍拍琴娘的手:“好孩子,他们那样待你偏偏你还时时想着他们。”   琴娘脸红了红,低低声道:“您这样说让我怎么好,终究我也是荀家的人。”她轻轻柔柔地上前,在崔老夫人身边坐下:“您说过,小门小户也会为了那多几分的家财争的不可开交,何况咱们这样的人家。难免会有些心思,老夫人也不必太过挂怀了,这也是因为各位郎君都是出色,自然要多几分波折。”   崔老夫人听了这话,心里熨帖多了,这几日她为了崔家几房争夺宗子之位的事忧心不已,只怕会因此让几房生出嫌隙来。   她脸上也有了笑容,望着一脸柔顺的琴娘:“好了,你的孝心我都知道,下回不必这样花尽心思来哄我开心,你父亲留给你的都是之后你的伴身之物,都好好收着。”   琴娘一双眼莹莹望着崔老夫人:“若不是姑祖母护着我,我只怕早就不知道流落在哪里,又如何保得住这些身外之物,如今能让您欢喜那也是我的福气。”   崔老夫人点点头:“你是个好孩子,如今我就惦记着给你定一门好亲事,也就对得起你祖父与爷娘了。”   琴娘听了这话,心里却是一紧,脸上却是羞怯地低下头去,不敢再接崔老夫人的话。   长长的车队在崔府门前停下来,崔老夫人带着琴娘下了马车,崔大夫人带着顾明珠,二夫人、三夫人与王氏、郑媛、谢氏几人也都跟着下了马车,崔府的仆从们都上前行礼,迎了主人回来。   崔大夫人、二夫人带着儿媳要送了崔老夫人去松鹤园,却被拒绝了,她让琴娘扶着自己,淡淡对着众人道:“坐了这大半日的车,你们想来也乏了,不必再陪着了。”   二夫人一时脸色有些失望,这几日她一直想法子在老夫人跟前多留一会,就是想要与老夫人说说宗子之事,可是老夫人却是不肯多见她,更是打发了她们走,只留下琴娘在跟前伺候,一副不肯多谈的模样。   她不由地皱眉,语气也不大好,与谢氏、郑媛道:“走吧,回院子去。”   看来老夫人心里还没拿定主意,不然也不会这样谁都不见,难道她还打算给三房?崔二夫人心里不由地沉了下来,转头看了一眼带着王氏安安静静走着的三夫人,这才收回目光走了。   她身后跟着的谢氏倒是一如既往地老实听话,听老夫人如此说,也就不言不语跟着二夫人走了,郑媛却是看了看琴娘,又看了一眼跟在崔大夫人身后的顾明珠,嘴角露出一丝凉凉的笑容。   回来的前一日她去见了琴娘,旁敲侧击地提了提崔老夫人与大夫人商量着给她说一门亲事的事,琴娘虽然不曾接话,但郑媛看得出来,琴娘眼里那一抹阴霾之色却是来不及掩饰。   想来她已经听进去了,郑媛笑容里更多了几分得意,不知道顾明珠对上琴娘还能不能那么顺心如意了。   顾明珠却是没有心思理会她们这些暗藏的心思,她一回到崔府就跟着崔大夫人打点中馈,忙得不可开交。   原本顾明珠倒也并不是很担心,她打理过将军府的中馈,也打点过六宫之事,想来真的帮着崔大夫人打点也不是很难。   可是真的面对着崔府的账簿对牌和管事的时候,顾明珠还是大吃一惊,不曾想到竟然如此复杂,单单是各处库房的铜锁匙摆了整整一大盘,而当年各处进出的账簿也足足有一箱笼之多,而各处的管事嬷嬷更是站了满满当当一花厅。   崔大夫人对着顾明珠的惊讶倒是很淡然,她让管事嬷嬷一个个上前来回话,自己在一旁与顾明珠介绍:“……关陇几大氏族各有产业,崔家在河北道、河南道、淮南道、山南东道和山南西道各处都有田庄、山林、丝织、盐田和铺面,还有江南西道、黔中道……”   顾明珠边听边咋舌,果然是百年世家,产业如此庞大,南至岭南道、北至河北道都有崔家的产业,甚至连高丽、渤海也都有崔家的铺面营生,无怪世家能如此财大气粗,这其中除了丝织和山林是交给旁支打理,最为紧要的田庄、盐田等产业却还是崔府二房三房子弟打理,博陵所在的河北道和临近的河南道铺面却是内府打理。   管事的嬷嬷个个都是人精一般,早就听说过这位五少夫人的名头了,个个都打起精神来捡着   紧要的说,不敢多一句嘴。   饶是这样,顾明珠听了小半日,也只觉得筋疲力尽,实在是铺面营生太多,加上崔府太过庞大,要想彻底熟悉只怕还需要不少的时间。   崔大夫人倒也不急于这一时,只是要她之后每日跟着自己一起打理,慢慢就会上手。   顾明珠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笑着向崔大夫人道了谢,心里却是想好了回去怕是又要悄悄向崔临“讨教”了,她刚入崔府,很多事还只能看到表面,要打理起来不是那么容易。   这样的轻松没有维持多久,崔丞回来时候脸色有些凝重,连一向稳重沉着的崔临脸色也很是有些不好看,看起来像是有什么事。   只是崔大夫人没有开口问,崔丞与崔临也没有多说,顾明珠自然也不好问,她在崔家还是个新妇,有些事还是不要多嘴得好。 第551章 风波?机会?   晚上顾明珠并没有等到崔临,他用了晚饭便随崔丞去了前院,一直到夜深也不见回来。   看来崔家遇到事了,而且是大事。   顾明珠用扇子掩着嘴打了个呵欠,信手翻过一页书卷,心思却都不在书卷上,微微蹙着眉想着这许久以来的事。   自她嫁来崔府,崔临待她自不必说,呵护疼惜处处为她着想,崔家众人虽然对她还是生疏,但倒也维持着表面的客气和睦,至于郑媛这样心怀恶意的,顾明珠也没放在心上,横竖她们之间的梁子已经是解不开了,日后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了。   只是崔老夫人与大夫人对她的态度却是有些暧昧不明,崔老夫人的慈爱和崔大夫人的平静下面,顾明珠都能感觉到她们对自己的防备与不满。   是了,因为她崔临甚至连宗子之位都放弃了,也难怪对他寄望甚深的崔老夫人和大夫人对她有心结。   想到这里,顾明珠轻轻叹了口气,放弃宗子之位是崔临的选择,他做出了选择,顾明珠要做的就是做好自己的事,让她们慢慢接受自己。   还有崔府的中馈,顾明珠暂时还没有接手的打算,且不说崔大夫人还在,自己这个新嫁进门的新妇决不能表现出一副急于接手的模样,就是崔府中馈如此复杂,她也是一时半会都不能轻易插手。   何况崔临已经要将宗子之位让出来,她还是不要惹麻烦的好,相比之下,想来二夫人与王氏那几个更是愿意接受这个烫手山芋。   她靠在窗边想一想,又翻几页书卷,直到夜深越发深了,她才让小葵与阿碧伺候歇下。   放下了罗帐,锦衾轻薄柔软,一切跟平日里一样,可是顾明珠闭着眼躺着没有半点睡意,感觉像是少了点什么。   她翻了个身,有些纳闷。   平日里都没有这样过,即便面对再艰难的处境,她都不会为难自己,总能安然睡去,可是现在不知道是为什么,居然阖上眼却是辗转难眠。   少了什么?顾明珠蹙了蹙眉,又翻了个身。   一直折腾到快子时了,她才迷迷蒙蒙睡去。   到早上醒过来,她只觉得身子发软,困倦地睁开眼,看着自己身边的榻席上却还是整整齐齐,不像是有人睡下过。   崔临没有回来?顾明珠蹙了蹙眉,心头不禁泛起一阵担心。   看来真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了,不然崔临不会不回来的。   “郎君昨夜丑时过了才回来,寅时刚过又回了前院去了。”阿碧一边替顾明珠梳着发髻,一边低声说着。   顾明珠心里一动,眉头微微蹙起,又舒展开来,如常吩咐人送了饭食,用完去了崔大夫人的院子里。   崔大夫人却不如顾明珠这般坦然平静,她的神色里藏着几分焦虑之色,脸色也有些憔悴,分明是已经知晓了,只是她在顾明珠这里一字不提,照旧带着她打理中馈。   直到晚间,崔临回了玉笙院,顾明珠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淮南、淮北两道的丝织行已经断了货,浙江道的扬州崔氏粮行已经所余不多,各处田庄的米粮囤积太久,眼看就要入秋,若是不能尽快运到各地粮行,秋雨一起更是艰难。”崔临脸色平静,只是脸色微微阴沉,“江西道、黔南道也都是如此,各处的产业都已经是严重受阻。”   顾明珠没想到这样严重,她正色坐下:“怎么会是这样?”   崔临接过红鸾奉上的茶汤,只微微抿了抿就放在了案几上:“陇右道、京畿道、都畿道大半都是郑家的产业,这些时日陇右道、京畿道、都畿道这几地都对崔家的车队多加阻拦,官道上竟然都有贼匪。”   顾明珠不由地吃了一惊:“贼匪?怎么会呢。”   如今天下早已不是开朝之初那般纷乱,除了灾乱之时,等闲不会有什么贼匪,更不要说车来车往的官道之上,怎么可能平白出现贼匪扰民,何况那是崔家的车队,有崔家的名声和精良的护卫,贼匪怕是避之唯恐不及,怎么可能还敢阻拦。   除非……   顾明珠抬眼望着崔临,崔临知道她猜到了,微微颔首:“是朝中与郑家联手。”   所以官道上会出现贼匪,而官府始终没有行动,任由他们阻拦崔家的车队。   原本在长安时,崔家与郑家政见不一就已经有了分歧,已经可以料想到之后关陇世家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如铁桶一般拧在一处了,可是没想到这么快郑家就对崔家动手了。   京畿道、都畿道是南北交通要道,崔家各处产业都需要通过这两处互相交通往来运送货物,如今这样一来,崔家难免会伤根动本。   顾明珠思量了一会,开口问崔临:“族里可有什么打算?”   崔临慢慢道:“原本各处还有不少留存,一时还能应对,只是时间一久……父亲已经让四叔父去了荥阳郑家。”   是要跟郑家商谈,只是怕郑家未必肯松口。   毕竟一直以来都是崔家为首,郑家居次,这是郑家一家独大,掌控世家最好的机会,只要钳制住了崔家的各处产业,崔家必然会元气大伤,而郑家有了显王的支持,只会蒸蒸日上,很快就能将崔家压制下来。   顾明珠知道的,崔临怎么可能想不到,所以他不看好这次郑家之行,但他也没有半点慌张之色,淡淡道:“无妨,若是郑家另有打算,我们也不会毫无办法的。”   顾明珠望着他,轻轻一笑:“若是有什么事,也告诉我吧。”   崔临毫不犹豫将这件事告诉了她,还与她讨论了这么久,也是对她的信任,顾明珠珍惜这种信任,也愿意尽力帮他。   这件事郑媛也都知道了。   郑媛的心噗通乱跳,坐在榻席上好半天都没有说话,又惊又喜。   惊的是崔家与郑家关系居然已经如此僵持,素来世家互为支援,从未有这样对峙过,她是郑家女,只是如今已经嫁到崔家来了,只怕难免会被两家关系影响到。   喜得却也是因为这个,若是郑家真的能占了上风,崔家终究要低头,那她在崔家的地位也绝不会是眼前这样了,崔家人也不会敢再小看她,崔玮争夺宗子之位也更有依仗。   想到这里,郑媛脸上微微露出些笑容来,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第552章 女人们的战争   “……郑家可会答应?老四走了有一日多了,到荥阳怕还要些时日。”崔老夫人紧皱着眉,脸色很是不好看。   崔大夫人点点头:“老夫人莫急,郎主与五郎他们必然会有法子的,四弟与郑家往来甚多,与郑家几位郎君都私交甚好,必然能够说服郑家的。”   崔老夫人摇了摇头:“郑家已经是蓄势待发,伺机已久,怎么可能会舍弃这么个机会。”   她们说着话,下席坐着的顾明珠眼观鼻鼻观心,纹丝不动地吃着自己的茶汤,一句话也不插嘴,好像个泥塑菩萨。   不是她故作高深,只是这件事关系太深,她刚嫁进门,还是不要急着发表意见才好,何况眼前这两位长辈也没有要问她的意思。   崔老夫人身边立着的琴娘却是愣了一下,她还不曾听说这件事,吃惊的神色一闪而过。   只是她很快又恢复平常的温婉,上前将崔老夫人的茶汤换成了青饮,又悄然退到一旁,垂着眼看着自己的裙裾,柔顺安静地像是不存在的人。   她像是没有听到崔老夫人与大夫人的对话一般,接过婢女奉上的茶汤,亲自到顾明珠身边温柔地一笑:“五嫂嫂,这是峡州明月,最是去秋暑。”   顾明珠看了一眼,见她一脸亲切的笑容,也便淡淡道了谢,却是让身后的小葵接过来放在案几上,并不肯就用。   琴娘看着那盏被放在一旁的茶瓯,严重不由地闪过一抹失望之色,但脸上笑容却没有变化,依旧是让人心生好感,她平静地在顾明珠身边坐下:“这几日嫂嫂帮着大伯母打理中馈,府里人多事杂,很是辛苦吧?”   顾明珠弯了弯嘴角:“应该的,阿家打理中馈这么些年,我能帮着分忧也是福气。”   琴娘听了,微微低下头:“五嫂嫂说的是。”   她在崔老夫人身边养大,深得老夫人的喜欢,她又是素来温和平易近人,崔府上上下下对她都很是喜欢,就连素来挑剔精明的二夫人和王氏也都与她很是亲近。   可是眼前这位新嫁进门的五少夫人对她却是十分平淡,既不亲近,也不疏远,说话做事也是滴水不漏,琴娘的笑容不由地有些尴尬。   只是她终究不是寻常人,很快便自若地坐在榻席上,带着那点微笑端着茶瓯小口小口抿着茶汤,全然没有半点不自在的模样。   她这样倒是让顾明珠有些惊讶,多看了她一眼,便又没有再多理会。   崔大夫人带着顾明珠又坐了一会,宽慰了老夫人几句,这才回去了。   崔老夫人的脸色却并没有好看一点,她坐在榻席上,阴沉着脸摩挲着茶瓯,许久也没有开口。   琴娘眼中目光流转,在旁低声道:“老夫人宽心,郑家与咱们素来交好,又是通家之谊,四叔父必然能够说服他们的。”   崔老夫人眉头不展,只是无奈地一叹:“但愿如此。”   崔家并不是没有能力摆脱这次的麻烦,只是要付出不小的代价,对崔家也不是好事。崔家这些时日为了另选宗子的事已经是人心浮动,如今只怕更是要生出许多波折来,只能盼着崔荣能够说服郑家,不要多生事端。   只是事情还是没有向着希望的发向发展,崔荣使了人带了消息回来,郑家将所有的事推得干净,只说郑家各处的产业都是在旁支手中,本宗一概不知,京畿道几处的事也不是郑家所为,更不曾松口。   虽然早已料到会是如此,但崔府的人心里都是一沉。   日子终究还是要过,外府有什么为难的也是男人们的事,内府依旧看起来平静如常,崔郑两家的明争暗斗好像只是一个话题。   “……大郎三郎都已经去了淮南道,各处田庄都还有些存粮,铺子上也能支撑一段时间,一时之间也不必担心的。”二夫人没了往日那副张扬的笑容,却还是信心满满地与崔老夫人说着,“大郎他们兄弟这些年帮着打理各处田庄铺面,已经稳重许多,处理事情也能稳稳当当的了。”   她说着抿嘴一笑,端起茶瓯吃了一口,瞥了一眼上面坐着的崔大夫人,还有另一边坐着的三夫人,很有些自得之意。   不是她自以为是,长房如今让出了宗子之位,那便除了二房不作他想,因为比起三房二郎崔衷那么个一无是处的文弱书生来说,二房里的大郎和三郎早早就接触了族里的事,又是深受族里器重,将田庄铺面都交给他们打点。   三夫人郑氏还是平日里的温吞好脾气,听着崔二夫人夸赞大郎和三郎,不但没有半点不喜欢的神色,反而还笑着点头应几句:“正是,这几年多亏大郎和三郎帮着打点,帮着族里分忧不少。”   一旁的王氏却是看不上自己婆婆的懦弱,都这个时候了,不但不想着替自己儿子争取,反而帮着二房说话。   她可不是这样的性子!   她眼珠一转,脸上堆满了笑,把玩着手里的团扇,不经意似的道:“二婶母,阿家说得是,这些年多亏大兄和三弟帮着打点庶务,咱们崔家虽然是世家之首,最是看重气度清誉,但也要有人打理庶务营生才行。”   她笑眯眯望向二夫人:“真是偏劳大兄和三弟了。”   这话说的二夫人脸色一变,怒气压抑不住,几乎就要发作出来,还是郑媛坐在一旁,忙替二夫人换了一盏茶汤,笑着转头与王氏道:“二嫂这是哪里话,都是为了族里,哪里当得起二嫂的谢,这些年二兄也很是辛劳,大家都知道的。”   王氏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崔二郎崔衷是个闲散人是人人都知道的,郑媛这句话分明是在刺她,可她偏偏不能反驳。   总不能她自己说丈夫是个无用的吧。   她憋着气,剜了一眼郑媛,皮笑肉不笑:“是了,三弟妹是郑家娘子,我倒忘了。”   她这句话说完,就发觉不对,想挽回也来不及了,只能捏着团扇暗自懊悔。   三夫人一直敦厚笑着的脸上此刻满是不自在,王氏方才那句话算是把她也说进去了,因为她虽然不像郑媛那般是郑氏嫡支长女,却也是郑家娘子出身。   二夫人顿时得意了起来,用团扇掩着嘴咯咯笑了起来,讥讽地看着那对婆媳。 第553章 都不省心   “好了,都安生些!”崔老夫人皱了皱眉,额上的皱纹里满是威严,声音不高,却已经让堂里安静了下来。   她的目光扫过眉眼不动的崔大夫人与顾明珠,满脸自得的二夫人与一旁呐呐不自在的谢氏,神色平静的郑媛,还有红着脸尴尬的三夫人,咬着唇懊恼着的王氏,这几对婆媳的心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崔老夫人更是目光雪亮。   她目光越发阴沉,脸色却更是淡然,开口道:“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族里,不必再争了。”   “大郎和三郎各处奔波打点庶务是为了族里的利益,我心里明白。”崔老夫人缓缓道,不过还没等二夫人欢喜起来,又道:“二郎自幼便是精于诗书,连周大家都夸赞他文采出众,想来日后会更加精进。”   她看着神色复杂的众人,沉声道:“族里已经决定另选宗子之位,咱们府里的郎君个个都是好的,我也不会偏帮,若是谁能解决眼前之事,也就证明的确是有心思的,能够为族里谋利定大局,是宗子的不二人选。”   一时间,女眷们都是神色各异,她们没想到崔老夫人居然会以这个为考验,挑选宗子的人选。   二夫人脸色阴晴不定,她原本以为大局已定,宗子之位怎么也不会出了二房,可是现在却要解决眼下的困境才能有机会,心里很是失望。   何况这不是件简单的事,她们哪里有什么法子!   她不禁张口想要说什么,却是被郑媛悄悄拉拉她的衣角,使了个眼色,低声道:“阿家,老夫人只怕是定了心了,还是……”   崔二夫人这才恍然醒悟过来,抬眼看向崔老夫人,见她冷冷看着自己,不由地一个激灵,只怕崔老夫人早已看透她的心思,等着她一开口怕就会立时否决了,更不要替将宗子之位给二房。   她只能应承下来再想办法了。   她想到这里,扯出一丝笑容来:“老夫人说得极是,宗子之位要有能之人居之。”   崔老夫人看着她那微微闪烁的目光,又看了一眼另一边神色不安的三夫人与跃跃欲试的王氏,终于疲倦地阖上眼:“罢了,你们去吧。”   二夫人已经急着要回去商量这件事,忙起身来:“老夫人怕是也乏了,我们先退下了,明日再来给老夫人请安。”   她满脸笑容与老夫人告辞,谢氏呆呆地跟着,郑媛心里暗暗腹诽这个阿家真是沉不住气,看着精明,其实那点心思差不多都要写在脸上了,掩饰都做得肤浅极了。   她稳稳当当起身来,屈膝给崔老夫人行了一礼,微笑着:“秋高气燥,我让厨里熬了秋梨膏,晚些我给老夫人送过来。”   崔老夫人多看了她一眼,脸色柔和了些,点了点头:“跟你阿家去吧。”   看着二房的三人都走了,才又转头看向三夫人:“你怎么想?”   三夫人一愣,看着崔老夫人,像是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好一会才笑着道:“老夫人宽心,大家齐力同心必然能有法子的。”   崔老夫人也不置可否,却是与王氏道:“也有几日没有见到衷郎了,书院今日沐休,你们也早些回去吧。”   王氏不曾想到崔老夫人会特意说起崔衷来,一时间心花怒放,却又不敢表露,笑着应承了,陪着崔三夫人也出去了。   “这个时候还惦记着你争我抢,丝毫没有替族里想过,只顾着那点子私利,百年家业早晚要败在他们手里!”崔老夫人看着她们都离开了,这才阴沉着脸道。   坐在堂里的崔大夫人不禁低下头去,她哪里会听不出来崔老夫人的责怪之意,对于崔临的决定,崔老夫人虽然没有明说,心里却很是生气的,崔家对崔临寄望甚深,却不想他为了娶一个不是世家出身的女子连宗子之位都让了出去。   只有顾明珠,脸色淡淡地坐在那里,不喜不恼,丝毫不被任何事打动。   崔老夫人与大夫人看着她这样的从容,反而心头的不满少了几分,不说别的,至少面对另选宗子之位的事还能镇定自若,可见是无心在意的。   事已至此,崔老夫人也没有心情再多说什么,让崔大夫人婆媳也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崔大夫人一言不发,只是眉头紧皱着,脸色并不好看。直到到了玉笙院门前,她才唤住了顾明珠:“这几日……府里事多,五郎怕是难得回来,你刚到府里,一个人若是无事,便过去指点指点阿宁的女红吧。”   顾明珠明白了,笑着向崔大夫人道谢。   大夫人自然还是那副平淡的模样,点点头便带着人回去了院子。   她哪里是要顾明珠指点崔宁女红,是要崔宁陪陪她,怕她初来乍到一个人待着不自在罢了。   顾明珠笑了笑,待着小葵也转身回去了,她失踪觉得面冷心热的人比起那些看起来温和可亲,心中却是阴狠的人要好太多。   比起长房里一片死水一般的平静,二房里几乎已经热闹地要开了锅。   二夫人带着谢氏与郑媛回了自己的院子,立刻便打发了人去前院请崔谨,又张罗着要给已经出发去了淮南道的崔玮兄弟二人捎了消息,她自己也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堂里坐不住团团转。   “……如今老夫人居然要解决了郑家的事才肯将宗子之位给我们,这可怎么好?”二夫人皱紧眉头,嘴里急得道,“郑家哪里是那么好相与的,这些年来虽然两家也算是交好,但眼下郑家分明是看准了,却不会轻易松口的。”   谢氏木讷地扯出一丝为难的笑容:“阿爷与郎君他们不是说了,各处的庄子铺面都还有些留存,再支撑些时日也不怕,只要官兵剿清了那些贼匪,不就可以……”   二夫人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若是那样简单,又有什么可发愁的了,那些哪里是什么贼匪,是有人故意而为!”   谢氏不敢多话,只好呐呐地道:“怎么会是这样,这可怎么好?”她也知道二夫人正急着,不敢再抬头答话。   郑媛轻轻叹了口气,亲自奉了茶上前:“阿家莫急,我已经让人捎了信回荥阳,总要问个清楚才好想法子。”   二夫人目光如电,扫向她笑容微冷:“是了,你是郑氏女,郑家的打算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 第554章 一切都依我   面对二夫人的质问,郑媛倒也没有慌张,只是低低切切地看着二夫人:“阿家,我有话要说。”   却不就说下去。   二夫人愣了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皱着眉头看了看坐在那里木讷如钟的谢氏,终究是不耐烦地摆摆手:“罢了,大郎媳妇先去吧,三郎媳妇留下来。”   谢氏起身答应着,不安地看了一眼郑媛,这才退了出去。   她的贴身婢女绿柳看着谢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也是惴惴不安:“大少夫人,二夫人只怕还会再请了您来商量,总得有个对策才好呀。”   谢氏听着一脸无奈,连连叹气:“能有什么法子,这样大的事,郎君这些时日为了郑家的事已经是日夜操劳,我怎么好再多问这些。”   她与崔大郎不曾想过要争宗子之位,可是二夫人却是打定了主意,她现在满心惶恐,只觉得做什么都惶恐,唯恐做错什么,连累二房丢了宗子之位。   可她的性子实在不是个会打算的,遇见这样的事只能干着急。   她满腹烦恼地出了二夫人的院子,回了自己的玉箫院去了。   郑媛在二夫人的房里待了大半个时辰才出来,满脸笑容里是轻松自得,出了院子便吩咐冰儿:“让人把秋梨膏备好,一会我去给老夫人送过去。”   琴娘笑着接过那罐秋梨膏,交给了婢女,这才与郑媛道:“三嫂嫂来的不巧,老夫人刚歇下午觉,不若……”   郑媛抢着接过话头:“不若我去你那里等一等吧,这秋梨膏要化了水吃,我还是等老夫人醒了再走。”   琴娘有些吃惊,微笑着引着郑媛进了自己的房里。   “……前几日我与你说的,你可信了?”郑媛笑眯眯在榻席上坐下,“这些时日老夫人她们的意思想来你都知道了。”   “她们是真的打算给你寻一门亲事,把你嫁出崔家去了。”   郑媛开门见山的话让琴娘脸色变了变,好一会才强扯出笑容来:“三嫂嫂,这些事是长辈决定的,我怎么好多说。”   郑媛笑容诡异,目光流转:“话是如此,可是琴娘你是个聪明人,也知道如今你唯一的依仗就是老夫人,比不得阿宁她们那样,还有爷娘可以依靠,如今老夫人要顾着崔家的事,也是无心多替你打算,若是真的草率就挑了一门亲事,那你岂不是要委屈一辈子?”   她叹口气,似是满心担忧地看着琴娘:“可怜你自小在崔家长大,一片真心为了老夫人和崔家,就这样被嫁出去,知道的说是老夫人心疼你,觉着崔家郎君没有合心意的,怕委屈了你,不知道的怕是要……”   她说着又忙忙停了下来,面露歉疚:“瞧我,说岔了。”   琴娘脸上一直带着的微笑终于慢慢敛去,目光也冷清起来:“三嫂也是替我想。”   郑媛知道她的话有了效果了,笑容更深:“所以你也要替自己着想才好。”   “五郎是人中龙凤,就是崔家其他郎君也难望其项背,当初也是老夫人与大夫人应承了的,怪不得你……”郑媛说到崔临的时候,脸色稍稍扭曲,又恢复如常。   琴娘却是红霞泛起,羞恼难当:“三嫂嫂你怎么能……我不曾有这个意思,如今老夫人已经”   郑媛却不理会她的话,径直说了下去:“若是我还能让你如愿,你可愿意?”   “你说什么?”琴娘没了往日的平静,死死盯着郑媛,有些不敢相信一般。   郑媛却是早已胸有成竹,与她笑道:“你若信我,就一切依着我的话去做。”   晚间崔临回来的时候,顾明珠正坐在窗下做着女红,她往日做针线做得少,这时候看起来有些笨手笨脚的,正小心地用银剪子剪着线头,神情很是专注。   还是听到小葵与阿碧几人给崔临行礼,她才放下了绣盘,眉头舒展地笑望向他起身来:“郎君回来了。”   崔临原本眉宇间有些许疲倦,只是看到顾明珠的时候,尤其是看见她坐在灯下拿着绣盘眉眼温柔,脸色顿时温柔如水,含笑上前看了看案几上的绣盘:“怎么又在做针线,灯下太熬眼,交给他们去做吧。”   顾明珠笑笑,让红鸾端了早就熬好的参汤上来,自己奉上去:“歇一歇吧,这几日太过费神。”   崔临接过参汤,看着她:“这两日我回来晚,你不必等着我,有什么事使了人与小圆说,他会让人带了消息给我的。”   顾明珠没想到他这样忙碌,却还惦记着自己,心里更是暖洋洋的,轻笑着:“有阿家照应着,事事都教着我,没有什么事,你放心。”   崔临微微颔首,这才神色放松地道:“明日你劝一劝阿娘,让她不必担心了,我会安排妥当的。”   他是崔临,能这样说也就是已经有了应对的法子。   顾明珠笑着点头,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如今她也是崔家的人,怎么也不愿意崔家因此伤了根本。   第二日,她与崔大夫人说时,崔大夫人也是这样的神色,一直拧着的眉头终于松开了,轻轻摇了摇头有了些笑意:“难为他了。”   只是她很快就不再多提,转头与顾明珠道:“过些时日是老夫人寿辰,照着规矩也是要宴请各家的女眷,府里就要忙碌起来了。”   “你虽然是刚帮着我打理中馈,但也正该当当大事,这一次的宴请你要多费心,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就来问我。”   她唤过黄嬷嬷:“把从前宴请的单子和名录给四少夫人看一看,也好心里有个数。”   只是还没等人捧了单子和名录来,二夫人与三夫人带着人过来了。   “大嫂可是在准备老夫人寿宴的事?”二夫人与大夫人见了礼,一眼扫过婢女捧进来的单子,笑吟吟地开口问道,“我与三弟妹过来也是为了这个,正要与大嫂商议一番呢。”   崔大夫人看了眼三夫人,见她不自在地笑着不开口,便知道这是二夫人的主意,心里暗暗叹气,道:“你有什么就说吧。”   崔二夫人眉眼飞扬:“往年这寿宴都是大嫂你亲自打点,今年有了五郎媳妇,想来是要给五郎媳妇来操持了,但这尽孝的事不止是长房里的事,我们商量着想让大郎、二郎和三郎媳妇也帮一把,毕竟五郎媳妇才进门,许多人事都还不知道呢。” 第555章 四个妯娌   二夫人说得坦然,话里话外都是替长房考虑,丝毫没有提起从前的寿宴她们从未过问的事。   崔大夫人看了一眼二夫人和三夫人,脸上有了一丝笑容:“好,这样当然好。”   二夫人顿时眉眼飞扬,转头与谢氏和郑媛道:“你们可要好好尽心,操办好寿宴的事。”   三夫人倒是有些忐忑,看了看王氏,低声道:“你仔细着些。”   王氏心里觉得好笑,脸上还是恭恭敬敬屈膝应着:“是,阿家放心。”   三位婆婆商议了一番,决定让顾明珠和谢氏主理宴席,王氏与郑媛帮着接待宾客,一起操办寿辰的事。   虽然说有从前的定例,但这一回崔老夫人的寿辰却还是不一样,这时候的崔家正是疲于应付郑家的图谋,崔郑两家关系甚至已经影响到了整个关陇世家,所以这一次的寿宴怕是要不平静了。   比起王氏与郑媛的意得志满,谢氏是满心的不安,她出身已经日渐败落的谢家,比不得崔郑卢袁这些财大势大的世家,能嫁进崔家都已经是福气了,进了门这些年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地,谁也不敢开罪。   她本来也不是要强的性子,对宗子之位这种旁人看起来是天大的好处,她却是日夜担忧害怕,不仅不敢想去争,还怕被卷进去。   所以这时候翻着单子的她心中惶惶,二夫人为了不让长房和三房得了老夫人的欢喜,想尽了法子,替她要了打理宴席的事,倒让顾明珠帮衬她,帮着管束婢仆,又让郑媛跟王氏接待女眷,也是因为郑媛出身郑家嫡支,心思缜密,就算是对着八面玲珑的王氏也不遑多让。   但谢氏哪里掌过这样的事,对着单子与名录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排,枯坐了一阵,终于无奈地起身来,吩咐婢女:“去玉笙院。”   顾明珠只要帮着谢氏打点,不用亲自却定菜单安排各处差事,自然是轻松许多,她正坐在房里听小葵说着话:“……三少夫人昨日送了秋梨膏去老夫人的院子,与琴娘子说了好一会的话才回去,今日一早琴娘子又去了三少夫人那里,说是去要秋梨膏的方子。”   就知道郑媛不会安分,顾明珠淡淡一笑,看来她是打算从琴娘那里下手了。   只是琴娘究竟是什么身份?   顾明珠回忆起初次见琴娘的时候,崔家众人那略有些不同的目光,看样子这里面一定有点什么,只是她不知道是崔临与琴娘有什么,还是琴娘自己的打算。   她得弄明白了。   “四少夫人,大少夫人来了,在花厅坐下了。”紫鸳进来道。   顾明珠倒是有些惊讶,她嫁进崔府这些时日,除了给老夫人请安和家宴的时候,与妯娌之间很少来往,她们与顾明珠好似始终有些隔阂,面上虽然都客客气气的,但私下里并没有什么交集。   说起来,谢氏还是第一个主动来拜访她的人。   顾明珠去了花厅,与谢氏见了礼,笑着道:“大嫂可是有事要与我说?”   谢氏见了顾明珠从容自若的笑容,一直悬着的心放下许多,不知为什么,虽然她与顾明珠来往甚少,了解也不多,可她始终觉得顾明珠是个可以相信依靠的。   她脸上有些不自在,原本操持寿宴打理中馈是长房的事,如今二房为了在老夫人跟前得脸强要了过来,偏偏自己还要想着请顾明珠帮忙,她都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说来真是没脸,我从前不曾打点过这些,一时之间竟然不知从何下手,”谢氏尴尬地说着,“思来想去只有来求五弟妹,帮我拿个主意才好。”   顾明珠也没想到谢氏居然会来向自己求教,不由地挑了挑眉,仔细看了几眼谢氏,见她的确是满心不安和恳切,这才笑道:“大嫂过谦了,我年纪轻办事远不如大嫂稳重,帮着出出主意还行,拿主意只怕还得是大嫂亲自来。”   谢氏听到这里,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连声道谢,让人端了单子和名录上来。   商量了大半日,谢氏对顾明珠越发钦佩起来,在她眼里一团乱麻一般的事情,到了顾明珠那里三两下便理出头绪,挑出重点来安排妥当了,她跟着一旁也学了不少。   顾明珠对谢氏也有了些了解,知道她虽然出身世家,却性子软糯温良,倒是与王氏、郑媛两人大不一样,日后倒也可以多些来往。   四人一起管事打理,倒也的确是快了许多,王氏又是卯足了劲要表现一番,于是不过一两日,寿宴宴请宾客的单子已经拿出来了,照着往年一般,宴请的都是当家夫人和嫡支的娘子。   别家的帖子也都很快就发了出去,只是郑家的帖子却是让王氏犯了难。   “……现在这情形,这帖子是送还是不送?”王氏悄悄拉着谢氏说话,这样的事她可不会自己拿主意,若是办得不妥当,不但不落好,只怕还要被老夫人和几位夫人责怪。   谢氏哪里有主意,又求救一般看向顾明珠,顾明珠却是低着头只顾吃着茶瓯里的茶汤,并不接话。   还是郑媛轻轻叹了口气,与王氏和谢氏道:“我终究是郑家出身,还是我亲自回去一趟,去送郑家的帖子吧。”   王氏巴不得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丢出去,眉开眼笑地道:“那真是再好没有了,就有劳三弟妹了。”   她才不傻,以崔郑两家现在的关系,郑家人肯不肯来赴宴还是两说,就算是来了,只怕也不会是郑大夫人、大少夫人这些当家主母和宗妇了,说不定来的是些旁支或是不得脸的,崔老夫人只怕会更是气恼,到时候说不得还会迁怒到她身上。   现在郑媛主动领着这事正好了,她是郑家女也是理所应当,何况王氏相信,就算是郑媛也没法子左右崔郑两家的关系,现在这个时候郑家人也不会给她这个脸面,那样一来二房也就白费心思了,宗子之位除了三房也就不作他想了。   想到这里,她用团扇掩着脸遮住嘴角那丝得意,与谢氏说起别的来,却是没有看到坐在对面的郑媛脸上闪过的那丝冷笑。 第556章 动静   虽然崔家不曾声张,但换宗子和崔郑两家暗斗的消息还是传遍了各大世家,崔郑一向都是世家之首,却没想到走到这样的地步,何况崔家在这个时候居然还换宗子,实在是让人觉得看不明白崔家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崔家终究是百年世家之首,纵然是这样,他们也抱着观望的态度,无论郑家与崔家谁占上风,他们也都能两不得罪。   所以崔家派出的帖子,各家还是像从前那样回复了,应承来的还都是当家主母与宗妇,送来的贺礼也都十分丰厚。   只有郑家,一直没有消息,不曾拒绝也没有回音。   郑媛却好像也不着急一般,她每日不过是去崔老夫人那里请个安,便日日出门去,并不多过问寿宴的事。   “……三少夫人要人备了马车,去了西帽儿胡同的郑府。”小葵帮着顾明珠理着府里各处婢仆管事的名册,一边道:“听玉筑院的映兰说,这几日三少夫人都是去郑府,每日一早就去了,到天黑才回来。”   小葵这些时日在崔府里走动,出手阔绰又是仔细小心,与不少人也有了来往,打听到了许多消息回来。   郑媛要做什么?   顾明珠挑了挑眉,翻看名册的手也停了一下:“那老夫人的翠华院呢?”   琴娘与郑媛之间只怕是有什么,郑媛如今不安生,琴娘不知道如何。   小葵却是摇了摇头:“那边没有什么,琴娘子这几日都陪着老夫人。”   顾明珠思量了一会,才点点头:“你多多留意这两边的消息。”   翠华院的抱厦里,琴娘正拿着小银剪子修剪着摆在案几上的墨菊,剪去多余的枝叶和无用的花蕾,留下主干和开得最好的几朵。   一旁的崔老夫人坐在修剪好的几盆菊花旁,脸上也有了笑容,看着琴娘低着头专注安静的神色,更是微微点点头。   程妈妈快步进来,脸上满是笑容:“老夫人,太原温家来信了,回了帖子来。”   崔老夫人眼前一亮,忙接过信函来,仔细看了下来,也笑了起来:“温家老夫人让人带来的,这一回是温大夫人带着温二郎亲自来,一来是贺寿,再就是要把与阿娉的婚事定下来。”   程妈妈眉眼弯弯,连声道:“这可是喜事,这样就是喜上加喜了。”   崔老夫人欢喜的不止这个,她将信放在一旁,轻轻吐出一口气:“温家这时候提起亲事,也便是摆明了态度了,如此对我们也是极大的帮助了。”   温家在河东道和关内道都有雄厚的势力,崔家若是得了温家的帮助,也便不用太过在意郑家和朝中的封锁了。   只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崔家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的家族身上,还是要想办法根除隐患。   崔老夫人静默着,眼神也犀利起来。   一旁的琴娘这时候也放下了剪子,接过婢女送上的手巾擦干净了手,微笑着过来:“贺喜老夫人双喜临门。”   崔老夫人闻言望向她,看着她娟秀温柔的脸上笑容盈盈,含笑点头:“的确是喜事。”   说着却又转过话头:“说起来你与阿娉年纪相当,差得只是月份。”   琴娘怔了怔,脸上飞起了红晕:“是。”   崔老夫人见她那羞臊的模样,知道她明白自己的意思了,笑着拉她在自己的榻席上坐下:“这孩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你爷娘早过,族里也没有亲近的长辈,我才一力作主把你带来了崔家,如今你长这么大了,也该替你张罗起来。”崔老夫人又是叹气又是笑,“阿媛的婚事都定下来了,怎么能把你给耽误了。”   琴娘脸上红霞片片,嗔道:“老夫人……”   崔老夫人转头与程妈妈笑了起来:“瞧瞧,这是害羞了。”   程妈妈也在一旁笑着摇头。   “罢了,你下去吧,若是再留你在这里,只怕你更要臊地无处去了。”崔老夫人这才向琴娘道,“我来替你安排张罗,一准给你说一门好亲事。”   说着,她吩咐程妈妈:“去把大郎媳妇请来,我与她好好商量。”   谈婚事都是长辈安排的,琴娘只能起身退了出去,只是在踏出门的时候,她还是不安心地看了一眼房里,在经过门外伺候的小婢的时候,瞥了一眼便走了过去。   那一直在外伺候的两个小婢却是悄无声息地靠近门边站住了,依旧低着头伺候着,看不出什么不对来。   崔大夫人来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她刚走不远,一直在门外伺候的其中一个小婢却是悄悄退了下去,去了琴娘房里。   “……兰陵萧氏!”琴娘停下了翻看药书的手,秀美的眉间蹙起来,脸色也不再像平日里那样好看。   小婢不安地左右看看,点点头低声道:“是,老夫人与大夫人商量了许久,提到过弘农杨家和范阳卢家,最后还是相中了兰陵萧家。”   兰陵萧氏在世家之中籍籍无名,就是在二流世家中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更不要提与崔家、郑家和温家这样的顶尖世家相提并论,先前说到的弘农杨家与范阳卢家都远胜过兰陵萧家,可是崔老夫人与大夫人却还是选择了兰陵萧家。   琴娘脸色复杂,顿了顿又问道:“是萧家哪一房?”   小婢轻声道:“婢听老夫人吩咐大夫人,让人去打听萧家各房的郎君,旁支的也要打听清楚。”   琴娘的手僵在那里,久久不能动弹,好一会之后,她脸上才泛起微微苍白的笑容,与小婢道:“我知道了,辛苦你们了,先下去吧。”   她身后伺候着的阿清上前往小婢手里塞了个小荷包,才送了她出去。   琴娘却是呆坐在房里许久不动,不再掩饰的脸上满是苦涩,手里的药书也被放在了一旁。   许久之后,她才叫了阿清进去,交了几张方子给她:“这些是去燥化痰的香方子,给三少夫人送去吧,她等了好几日了。”   做完这些,她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明媚的秋日艳阳与开得正好的一盆盆美人菊,脸色阴沉不定。 第557章 香饽饽   崔大夫人让人请了顾明珠过来,与她商量起温家定亲,还有给琴娘访一门亲事的事。   “兰陵萧氏?”顾明珠怎么也没想到老夫人与大夫人挑中这一家,在世家之中实在是不算出挑。   说起来虽然琴娘不是崔家的娘子,但在崔家养大,又深得崔老夫人的喜欢,若是真要挑一门亲事,也未必就要挑萧家,或许还能有更好些的人家愿意。   崔大夫人像是看出了顾明珠的疑惑,也是叹了口气:“琴娘这孩子是崔家长大的,却也是个苦命的,自幼爷娘双亡,老夫人一直视她与阿宁、阿婷她们一般无二,也想替她定一门好亲事。”   “只是她终究只是荀家庶出的娘子,爷娘不在也无太多倚靠,老夫人虽然有心照拂她,却也不能在出嫁之后再多过问干涉,之后还得她自己过下去,”崔大夫人停了停,“老夫人与我商量,终究是齐大非偶,若是真的挑了那几家,怕也只会是没落了的旁支子弟,若是要挑嫡支子弟,怕是只能为侧室,反倒是委屈了琴娘。”   “兰陵萧氏虽然比不得这些大世家,但也是兰陵大族,家底颇为丰厚,又是与我们崔家交好,族里男丁不多,却是个个人才出色品行好,没有那些族中各房的复杂,琴娘嫁过去就能是正室,也能自己当家做主安心度日,岂不是比那些要好许多。”   顾明珠惊讶地看着崔大夫人,她不曾想到崔老夫人与大夫人居然想得这么通透,也能看出是诚心实意为琴娘打算,不然只替琴娘挑那几大世家中一家定下亲事,风风光光将她嫁出去,旁人看来也只会赞崔家尽情尽义照拂了,可是琴娘嫁过去的处境却未必是真的好。   她点头道:“老夫人与阿家说的是,日子终究还是琴娘自己过的,日后过的好才是好的。”   大夫人像是也没想到顾明珠会如此说,不由地多看了她一眼,又缓缓道:“其实如此打算还因为琴娘的嫁妆。”   “琴娘的阿爷那一房是荀家三房,从她祖父开始便打理荀家庶务,到她阿爷手里更是管着荀家所有的产业营生,荀家又是世家之中极善经营的一族,家财不可谓不丰厚,就是比起崔家来也不差几分,她阿爷过世之时将这些留了大半给她。”   “老夫人替琴娘想好了,若是她嫁去大族为侧室,便不能有陪嫁之物,倒不如嫁去萧家为夫人,她阿爷留给她的陪嫁也能与她带走了。”崔大夫人说到这里,又是轻叹一口气。   这倒是顾明珠不知道的,她也不好多插嘴,只能问大夫人:“那到时候……”   崔大夫人也知道她是新妇,这样的事没有经验,微微露出笑:“无妨,到时候你跟着我,先听听萧家人的口风再说。”   结亲是结两家之好,不能只是崔家愿意,还得萧家也有这个意思才行。   顾明珠笑着应下了,又问起温家定亲的事:“……是不是也要准备起来了?”   崔大夫人淡淡道:“你二婶母是个能干的,她必然是要亲自打点,你只要吩咐公账上照着规矩准备好银钱就好。”   顾明珠恍然,便也是一笑,是了,依着二夫人的性子,与温家定亲的事只怕又要轰轰烈烈起来了。   从崔大夫人那里回了玉笙院,顾明珠一直在思量着琴娘的婚事。   依着先前崔家人对琴娘的态度,还有那些意味不明的目光,只怕老夫人与大夫人对琴娘的打算,不会是与萧家结亲,而是想着要把琴娘留在崔家,不仅仅因为琴娘手中那丰厚的家财能够给崔家锦上添花,也因为琴娘的确是很讨人喜欢,聪慧柔顺,说不定还能帮崔临和大夫人不少事。   只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崔老夫人改变了主意,打算将琴娘嫁出去,将她阿爷留下的全部作为陪嫁与她带走。   这自然是件好事,但顾明珠却不认为会这么简单。依着这几日琴娘与郑媛的频繁走动,只怕故事还在后面了。   她轻笑一下,撩开帘子进去,正看见坐在窗边榻席上的崔临一身玉色袍服,冠玉一般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手里还拿着她惯常看的书,望着她:“回来了?”   顾明珠看着灯下的他,等着自己就如同往日里自己等着她一样,双目相对之时,柔情一片。   她不禁微笑起来:“郎君今日回来倒早。”   又忙问道:“可是没有用饭?我让厨里做了鹿炙,是新鲜野鹿肉。”   她一双眼眨巴眨巴望着崔临,就如同一只小鹿一般,让崔临看得不禁失笑,点头:“一起用饭吧。”   夫妻二人一起用了饭,婢女捧了茶来,顾明珠这才把崔大夫人与她商量的事说与崔临知晓,面露踌躇地道:“……我也是头一回遇见这样的事,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眼望着崔临,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促狭。   崔临原本听她与自己说起这些内府的事时,觉得有些奇怪,历来他都不过问这些事,顾明珠也不会无缘无故与他说这些,为什么要特意提起来,可他看着顾明珠那一副不怀好意的笑容,不由地摇了摇头:“你想问什么?”   顾明珠眨眨眼,想了想还是把心里一直放着的疑问说了出来:“琴娘她……在老夫人身边很久了吧?我见老夫人很是喜欢她,所以怕有什么疏失,岂不是委屈了她。”   她说得光明正大,但是话里那一丝酸意却是难以掩饰。   崔临听着嘴角不禁弯了起来,眼中的笑意也漾开去。   顾明珠见他笑而不语望着自己,不禁一阵心虚,脸上也泛起桃花,嗔怪道:“你瞧着我作甚,我就是诚心问一问。”   崔临笑着摇摇头,才正色与她道:“琴娘是打小就被带到老夫人身边教养的,她是荀家娘子,也算是我们的远房表妹,老夫人待她也如同待阿宁她们一样。”   避重就轻!顾明珠暗暗撇了撇嘴,没好气地道:“还有呢?”   崔临叹气笑道:“老夫人从前打算让琴娘留在崔家,我去长安求亲之前,也与我说起这件事,只是我回绝了。”   果然是这样!顾明珠低下头听着他说,嘴角都快要撇到耳根了,打发走了一个郑媛,又来了一个琴娘,他可真是个香饽饽。 第558章 一样的夜晚   崔临看着顾明珠气鼓鼓还要故作大方的模样,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坐直了身子,正正望着顾明珠别扭的样子:“明珠,你可信我?”   顾明珠抬头望着他,终究是点点头。   崔临笑着拉过她的手:“这便是了,你信我就如我信你一样便好。”   顾明珠只觉得脸上烧热,回想起来好像真的是自己无缘无故在闹性子,琴娘的事是崔老夫人的意思,崔临并不曾应承,否则现在也不会改变主意要将琴娘嫁出去,不然谁又能白白错过那一大笔琴娘的家财。   结果她明明知道自己要冷静,却还是忍不住怄气,还要他说明白,不但没有半点大度,反倒还斤斤计较。   她不好意思地低头轻声道:“是我胡思乱想了。”   崔临伸手揽她入怀,含笑不语,再没有比人更他明白,他怀里这个可不是什么温顺娇养的花朵,而是只吃起醋来就会伸爪子要挠人的猫儿,一不小心就会被她给一爪子。   可他偏偏就是喜欢她,无论是什么样子的都喜欢。   紫鸳正要捧了参汤进来,被门外伺候的红鸾拦住了,向着房里努了努嘴:“郎君与少夫人正在房里说话呢。”   紫鸳愣了一下,噘着嘴停住了步子,却还是有些不甘心地道:“从前也不曾避着咱们……”   红鸾一时变了脸,上前一把捂住了紫鸳的嘴:“要死了,你也要学玉兰吗?”   玉兰这几日已经疯魔了,从族里回来便称病不肯去正院当值,旁人或许还不知道,可她们这些崔府里的一起长大的怎么会不知道,玉兰这是有心病。   可郎君偏偏问都不问,少夫人也把郎君跟前伺候的差事交给了她们,玉兰就这样被搁在了一边,连同留香都被冷在一旁,玉笙院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三少夫人可不是好相与的,人人都小心谨慎地当差,与留香和玉兰也不敢再多来往了。   紫鸳忙摇头:“我可没有,我只是……”   红鸾斜了她一眼:“还敢再胡说,又不是第一日当差,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二人不再说话,只是立在回廊上,看着房中窗棂透出来融融暖光。   同样的夜,在另一处院子里却是完全不一样。   崔玮憨厚的脸此时绷得紧紧的,忍不住打断了郑媛的话:“……郑家如今与我们崔家已经是势同水火,更是处处阻碍崔家的事,你现在却要我与郑家联手!”   郑媛原本满是光彩的脸上顿时僵了,脸色冷了下来:“你以为如今没有郑家的支持,我们凭什么能够得到宗子之位?”   “你阿娘一心只想着你大兄,半点要替你打算的心思也没有,老夫人也不曾看好二房,不然也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郑媛语气中难掩愤愤,“如今我好不容易说服族里,愿意帮你一把,助你得宗子之位,你却还再计较这些。”   崔玮盯着妻子愤怒的脸,愤而起身:“我不会答应!”   郑媛也彻底变了脸色,厉声道:“崔三郎,你别忘了当初你是如何答应我的,说绝不会委屈我,可我嫁给你不就是委屈了,你却还不肯为了我去争取。”   “我堂堂郑家大娘子嫁给了你,还涎着脸回去求阿爷阿娘,费了那么多心思说服了他们助你得宗子之位,你却还要如此对我!”   郑媛越说越愤怒,娇美的脸上再没有了半点温柔,怒火呼之欲出,却在看到崔玮那冰冷的脸色时,忙忙转成了哀伤,眨眼之间眼泪也下来了,泪眼盈盈望着崔玮。   “你我是夫妻,我怎么会害你呢,事事都是为了你。”一滴泪从郑媛脸上滑下,“不然我怎么会低头回去求他们。”   崔玮原本已经迈向门外的脚步停了下来,他震惊地转回头看着郑媛:“媛娘,你……”   郑媛用手绢掩着脸,泣声道:“就是为了你,我都已经嫁给你了,你我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怎么就不知道我的苦心!”   崔玮何曾见过这样的郑媛,从成亲以来一直冷冰冰地对他,不假辞色,可现在骄傲地如同仙子一般的郑媛却是在自己面前哭成泪人,他就是再冷了的心也柔软了下来。   他立在那里好半天,终究叹了口气,又坐回榻席上。   郑媛悄悄看了他一眼,心里一松,挂着泪珠上前,在他榻席边轻轻坐下:“郎君,我都是为了你打算,我嫁给你了自然要为你思量,你不要如此。”   她声音轻柔婉转起来:“何况你得了宗子之位,好好为族里尽心尽力,不也是一件好事?”   “五郎已经要把宗子之位让出来了,郑家又愿意支持你,你也能就此解决郑家与崔家的矛盾,这是一举几得的好事呀。”   崔玮脸色阴晴不定,他不愿意与郑家合作,也知道这无异于与虎谋皮,可是郑媛说得也不错,如果能够就这样解决郑家的事,对崔家也是件好事,何况这里面还夹着郑媛……   他始终不忍心看着郑媛这样流着泪求他,她这副模样让他硬不下心肠来拒绝。   他犹豫着:“待郑家的事解决了,我再与老夫人和阿娘商量,这宗子之位……”   郑媛目光一转,柔柔地道:“到时候自然由着你决定了。”   崔玮松了口气,脸上恢复了往常的敦厚笑容:“这样就好了,我也不会觉得不踏实了。”   郑媛低下头,掩下嘴角的一丝冷笑,到了那时候,就由不得他了。   她却是并不多说,只是伸手斟了一盏酒,颤巍巍送到崔玮跟前:“郎君,从前我是怨着这门婚事,怨爷娘不与我商量,就定下了这门婚事,其实我对你……”   她两颊泛红,微微偏过头去:“对你早有仰慕之心……”她说着,将那盏酒敬上去,满满是羞涩。   崔玮看着面若桃花娇艳盛放的郑媛,一时愣在了那里,许久才欣喜若狂地伸手去接过了那盏酒,一饮而尽。   郑媛也像是感染了他的欢喜,笑得甜美,一盏接着一盏敬酒,听他说着在外打理庶务的事,时不时惊讶赞叹地迎合几句,更是让崔玮满满都是幸福,也顾不得自己的酒量不佳,一盏接一盏饮尽。   到了夜深,案几上已经是杯盘狼藉,崔玮也已经是不胜酒力伏在其中。   桂儿进来,看见崔玮醉倒在那里,吓了一跳,低声问一旁冷冷坐着的郑媛:“少夫人,婢这就让人收拾榻席让郎君歇下……”   郑媛冷眼看了一眼崔玮,却是道:“让人扶了他去隔壁歇下,再让冰儿过去好好照拂着。”   桂儿不由地身子一抖,好一会才低声应着下去了。 第559章 郑家姑侄   郑家的帖子来的很突然,崔大夫人都很是吃惊,先前崔老夫人寿辰让人送了帖子给郑家,一直也没有回音,可没想到郑家如今却是派了帖子来请崔家人去赴宴。   “……是在博陵的郑家旁支府上娶长媳,荥阳那边也来了人,请咱们府里的女眷过去。”顾明珠让小葵捧了帖子给崔大夫人。   崔大夫人看了一眼帖子,放在了一旁:“区区一个旁支府上的婚事,连荥阳都来了人。”   顾明珠也觉得奇怪,世家之中嫡庶分明,一个旁支的婚事居然连荥阳郑家都来了,这倒是少见。   不过崔大夫人也没有深究,与顾明珠道:“如今两家这样,我们也不好去,就让阿媛去吧。”   郑媛是郑家娘子,她去也能代表崔家,的确是再好也没有了。   她应了,吩咐人把帖子给郑媛送了过去。   崔家三房的金兰院在崔府西南,院落虽然不及长房的金丰院和二房的金谷园那样宽阔堂皇,却是亭台楼阁精美雅致,掩映在绿竹之中。   穿堂里,往日里和和气气的三夫人郑氏皱着眉脸色不虞地看着手里的帖子,好久才叹了口气:“你要去?”   她对面坐着的正是郑媛,笑望着她:“姑母,荥阳族里二伯母亲自来了,咱们终究是郑家出身,若是不去见一见,只怕日后回族里脸上也不好看。”   三夫人很是犹豫,左右为难:“可是如今这两家……”   两家关系如此僵,郑家到现在还没答应来不来老夫人的寿宴,她们却还接受郑家的邀请赴宴,只怕老夫人会责怪。   郑媛哪里会不知道三夫人的想法,她这位姑母出身旁支,历来都是行事畏畏缩缩,当不得大场面,也难怪她想不到这时候郑家的作用。   她抿了抿嘴,将那一丝冷笑藏住了,脸上还是尊敬的笑容:“姑母,我陪你过去,还能帮着劝一劝二伯母她们,不能让两家再这样争斗下去了,再这样下去,姑母与我这样从郑家嫁过来的又要如何自处?”   “二伯母她最是心软,必然肯替我们回荥阳说几句话的,岂不是要好过我们在这里发愁?”   三夫人想了一会,这才无奈地点点头,却又忙道:“我可不会说,还得阿媛你去与她们说才好。”   郑媛笑着应了。   三夫人带着郑媛到了郑府,果然十分热闹,不但请了崔家的人,连博陵城中稍有名气的各府都请了,府里高朋满座宾客如云。   崔家人自然不会与那些寻常世家的女眷坐在一处,早有婢女引了三夫人与郑媛到内堂的花厅里坐下,博陵郑家的当家主母亲自来陪着说话。   只是郑媛一落座就有些焦急,左右看着问郑家女眷:“二伯母呢?”   听闻郑二夫人嫌外边嘈杂,在抱厦坐着用茶,她有些急不可耐,凑近三夫人:“姑母,我们去见一见二伯母吧。”   三夫人看着她,轻叹口气点点头:“走吧,我也有好些时候不曾见过二嫂了。”   郑二夫人见了郑媛倒还算亲热,笑着与她道:“阿媛嫁到博陵可是有好些时日不曾回过荥阳了,你阿爷阿娘一直记挂着你,让我带了好多物件与你。”   郑媛见郑二夫人待自己还是亲热如从前一样,心里顿时放下一块大石,看来那件事应该不难。   郑二夫人对崔三夫人却没有那样的热情,只与她点了点头,说了一两句就不再理会她了。   郑媛心知肚明,郑二夫人是瞧不上三夫人出身旁支,嫁到崔家来也说不上话,自然也不愿意多费心思应酬了。   如此,郑家自然也就不会选择三房里的人,只有崔玮最符合他们的要求。   郑媛心里更是火热,已经顾不得三夫人了,忙忙上前与郑二夫人话起家常来,亲热得如同母女一般,三夫人坐在一旁反倒一句话也插不上,只能皱了皱眉,低头吃着茶汤。   眼看着吉时快到了,新人就要进门,三夫人起身与郑二夫人郑媛两人道:“也有些时日不曾出来走动走动,我去与那几位夫人见一见,也看看新人去。”   郑二夫人眉眼也没抬,只是笑了笑:“也好,有阿媛陪着我说说话就好。”   郑媛更是心里一喜,起身送了三夫人出去:“姑母,我陪二伯母在这里坐一坐,一会再出来。”   三夫人看着她点点头,一脸担忧地低声道:“你好好与她说说,总是世交联姻,如此下去岂不是要坏了多年的交情。”   郑媛心底冷笑,嘴上却是答应着。   三夫人看她点头,这才松了口气笑着拍拍她的手:“难为你了。”   又想起来吩咐了一句:“你跟着我过来,身边只带着桂儿一个,一会有事你也不好使唤这边的人,我让秋梨在门外等着你吧。”   郑媛道了谢,这才回了抱厦里去。   三夫人带着婢女去了内堂观礼。   到了席散了,郑媛才施施然带着婢女出来,笑着陪着三夫人回了崔家去。   只是一回崔府,郑媛便急急忙忙别了三夫人,带着婢女去见崔老夫人了。   三夫人看着她走远,不由地摇了摇头,叹口气往金兰院去,秋梨与阿桑陪着她走着。   “夫人,三少夫人这是往老夫人的院子去了。”阿桑一边走,一边悄悄回头瞧着郑媛主仆二人的去向。   三夫人并不回头,只是缓缓往金兰院走着:“她怕是说动了郑家了,过两日郑家就该回帖子了,所以她才要赶着去与老夫人说。”   阿桑看了眼三夫人,低声道:“夫人为何不一同过去,怎么说今日也是夫人带着三少夫人去的郑家呀。”   三夫人苦笑一下:“我不过是阿媛请过去充个场面罢了,郑家也未必还记得我。”   她微微抬头:“走吧,一会二郎该回来了,请二少夫人过来用饭。”   阿桑忙应着,心里却也都暗叹,自家这夫人还真是如府里下人说的,是个面捏泥塑的菩萨样子,虽然也是崔府的夫人,却没有大夫人的威严雷霆手段,也远不及二夫人的长袖善舞玲珑心肝,性子柔柔软软,如今连一族出身的三少夫人也都不怎么把她放在眼里,日后宗子之位落在了二房,还不知道三房会如何呢。 第560章 她会制香?   不到几日,郑家果然回了帖子来,郑大夫人与郑家大少夫人亲自来博陵赴崔老夫人的寿宴,到这里总算是宾客齐至了,宴席也都忙忙碌碌张罗开了。   比起王氏与郑媛得了清闲得脸的差事,谢氏与顾明珠的确是忙得脚不沾地,这一次寿宴席开百桌,来的都是各家各处有头有脸的郎君女眷,自然是半点不能怠慢,不但宴席上不能有半点疏忽,还有请来的百戏和讲经也都不能有纰漏。   各处的采买单子像雪片一样飞来,婆子们也是不可开交,在金丰院与各处来回奔忙,跟大夫人和谢氏、顾明珠回了话,又要去办差,一时间进进出出人来人往不停歇。   谢氏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抬起头与顾明珠苦笑道:“从前不知道,一场寿宴居然要花这么多心思。”   顾明珠抿嘴一笑,端着茶汤吃了一口:“好在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总算可以歇一口气了。”   谢氏听她如此说,不由地脸一红,虽然是她们两个人一起打理寿宴的事,可实际上大都是顾明珠在处置,谢氏不过是跟着在一旁听个热闹,所以要说累,也应该是顾明珠更为辛苦。   她不好意思地道:“这一次真是辛苦五弟妹了,我也没能帮上什么。”   顾明珠看谢氏一脸的真诚,笑着摇头:“没有大嫂坐镇,哪里能办得这么妥当,还是我沾了大嫂的光。”   谢氏也知道这话是顾明珠宽慰她的,但总算是轻松几分,笑着与顾明珠道:“待摆完了寿宴,一定要请五弟妹去我那里坐一坐,娘家送来的茶饼,一定要与五弟妹一起品一品。”   顾明珠感受到了谢氏的善意,也就很爽快地答应了:“我不大会品茶汤,大嫂不嫌弃,我一定去。”   正说话,又有婆子捧了单子进来,给谢氏和顾明珠屈膝行礼。   顾明珠接过单子来瞧了一眼,却是微微蹙眉:“这是哪一处送来的采买单子?”   婆子道:“是乐安苑送来的。”   谢氏有些疑惑,问顾明珠:“怎么了?单子有什么不对?”   顾明珠摇了摇头,脸色还算平淡:“只是我看采买的都是些药材,才问一问。”   单子上写着的都是陈皮、丁香、白芨等药材,还有几样是麝和金颜,看起来又不像是个药方子。   那婆子见顾明珠问,她忙回道:“是琴娘子,说老夫人这些时日时常夜里不能安睡,想着帮老夫人作安息香。”   顾明珠不由地挑了挑眉,目光更冷了几分:“安息香?想不到琴娘还会制香。”   一旁的谢氏接口笑道:“可不是,五弟妹刚进府不知道,琴娘自幼跟在老夫人身边,与族里的老嬷嬷学了些香药之术,会制香还会些粗浅的医术,也是为了照拂老夫人的身子。”   她从腰间掏出个荷包来:“说起来我用的还是她给的香丸。”   顾明珠目光微闪,笑着道:“这倒是难得,大嫂让我也见识见识吧。”   谢氏取下来,让婢女递过去给顾明珠,顾明珠将荷包凑近鼻尖轻嗅一下,一股子清冽的香味扑鼻而来,一时间头脑为之一醒。   是清心香。香味倒还算纯正。   顾明珠笑着将荷包递回去,笑着道:“都说琴娘蕙质兰心,果然不错,还会制香之术。”   她将那张方子也递给了婆子:“交给采买处去办吧。”   婆子应诺着,接了方子去了。   晚间崔临回来用晚饭,崔大夫人要去与老夫人商量族里的事,也就没有留夫妻二人在自己院子吃饭,顾明珠与崔临也就安安心心在玉笙院用了饭。   新鲜的切得薄如蝉翼的切膾,还有熬得稠稠的杏仁粥,看起来都是自己喜欢用的,难道今天厨里碰巧安排得如此合心意?   顾明珠悄悄抬眼看着那边慢条斯理吃着杏仁粥的崔临,暗暗撇嘴,明明吃的是一碗寻常的杏仁粥,他的一举一动却还是那样淡定优雅,叫人看得入迷。   崔临没有看她,却好像是已经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淡淡笑道:“过两日得了鲜鳜再让厨里给你作鱼羹。”   顾明珠惊讶地道:“这是……”   崔临的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得意:“是从深县的庄子上送来的。”   原来这些饭食都是他吩咐厨里做得,都是照着她喜好安排的,偏偏一句也不告诉她。   顾明珠撅起嘴,眼角的笑意却是止不住流淌出来了,眉眼弯弯望着他:“还是做蒸鱼吧,郎君爱用蒸食。”   崔临也笑望着她。   “……老夫人寿宴之时,郎君可是要在前院宴客?”用完饭,顾明珠接过小葵捧上来的茶汤漱了口,才不经意地问崔临。   崔临与她对坐在窗边:“宴客有二兄、三兄,我要留在书房处置淮扬各地之事。”   顾明珠眨了眨眼,偏头疑惑道:“可是还有为难之处?”   她说着又狡黠地一笑:“可要我帮忙?”   她前几日已经把自己手中握有船行和铜铁矿的事告诉了崔临,崔家如今是被郑家扼住了陆路要道,无法交通往来运送货物粮食,可是有了船行的帮助就不一样了,大宗的粮食货物都可以走水路,送出郑家的势力范围,如此便可以解决眼下的燃眉之急了。   崔临听了顾明珠的话,也是大吃一惊,没想到顾明珠竟然还有这样几样了不得的营生,无论是铜铁矿还是船行,哪一样都能够成为一个大家族的立家之本,顾明珠不单是宫中御封的郡主,有自己的封地,还有这许多手段,实在是让他都不敢小觑。   只是他还是拒绝了顾明珠,笑着道:“船行和铜铁矿那都是你的陪嫁,你好好留着,我有法子能够解决。”   看着他从容的模样,顾明珠也不再多说,她知道崔临毕竟是个男子,又是光风霁月的性子,不会用她的陪嫁来解决崔家的难题,他有自己的骄傲。   何况他是崔临,当然不会被郑家困住束手无策。   他必然有自己的办法。   果然崔临还是笑了笑,伸手刮了刮她翘起的鼻尖:“你就放心吧,我都安排妥当了。”   顾明珠红了脸,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反倒把他给逗得笑得更开心。 第561章 郑家的来意   到了寿宴这一日,崔府一早就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各地各家的宾客车如流水一般向崔府而来,男宾在崔府正堂入席而坐,举杯畅饮侃侃而谈,女宾则被引着去了内院内堂大花厅里坐下,赏着开得一片缤纷灿烂的各色菊花,用着清冽甘甜的蒙顶茶汤,三三两两话着家常,气氛很是融洽。   郑媛与王氏如同两只花蝴蝶一般,脸上端着世家女眷高贵端方的笑容,温和有礼又不失亲切地与诸位夫人娘子们寒暄打招呼。   王氏是历来八面玲珑惯会迎合,与各家女眷都是亲亲热热地说着话,得了不少夫人们的夸赞,比起来郑媛倒是更矜持些,只是与相熟的几家女眷坐在一处。   只是当郑大夫人带着大少夫人吴氏进来的时候,花厅里还是不由地安静了片刻,各家女眷的目光都朝着郑家人看过来,都想要看出点什么来。   毕竟崔郑两家的事在世家各家都已经不是秘密了,这时候郑家人还肯来寿宴倒也是奇怪。   郑大夫人一进门,对着迎上前来的王氏看也不看一眼,径直问婢女:“阿媛呢?”   郑媛眼前一亮,忙迎了上去:“阿娘,大嫂。”   吴氏抿嘴笑着拉着郑媛:“好些时日不见阿媛,如今看来真是越发好了。”   郑大夫人看到郑媛的那一刻,脸色才柔软了几分,拉着郑媛径直到上席坐下:“怎么是你在这里打点,你阿家呢?”   郑媛轻声道:“阿家与大夫人她们陪老夫人在内堂坐着说话呢,一会就出来了。”   郑大夫人冷笑一声:“这都什么时候了,崔家还摆着这样的架子,也不瞧瞧是什么时候了。”   郑媛暗藏冷笑,脸上却是为难,低声道:“阿娘,有什么话进去坐下再说吧。”   吴氏也在一旁轻声劝道:“阿家,咱们还是先去给见过崔老夫人吧,毕竟是来贺寿的。”   郑大夫人这才微微昂起头:“走吧,阿媛,怎么也不能让你在这里难做。”   郑媛陪着郑大夫人与吴氏进了内堂,崔老夫人已经得了通报,她身旁坐着的崔二夫人与三夫人不由地都是脸色一正,身子也坐直了起来,二夫人更是目光闪了闪,开口道:“老夫人,不如我去迎一迎吧。”   崔老夫人看了她一眼,脸色不动,淡淡地道:“不必了,有玮郎媳妇陪着她们,哪里用大费周章。”   她转过脸吩咐大夫人:“外边这样热闹,只怕临郎媳妇她们两个人也应付不来,你与老二媳妇也过去瞧瞧吧。”   分明是要大夫人与二夫人先出去,让三夫人留下,二夫人心里顿时很是不甘,谁都知道郑家大夫人来,绝不是拜寿这么简单,与之后崔郑两家的关系息息相关,她怎么甘心就这么出去了,若是能留下多听些消息,对宗子的事也能多些把握。   可她不能违逆老夫人的话,她可不是三夫人,是郑家女出身,只能怏怏地应着,跟着大夫人告退出去了。   郑大夫人见崔老夫人的时候,终究还是恭敬许多,屈膝行了礼,笑容满面:“阿家原本要亲自来贺老夫人千寿,只是这些时日她身子不济,荥阳离着博陵终究还有些路程,所以便让我来给老夫人助助兴。”   崔老夫人微微露出些笑容:“你们有心了,替我多谢你阿家,我与她也有好些年不见了,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   这话听着却不像老夫人脸色那么平淡,话里好像还有话。   郑大夫人笑容更盛,上前亲亲热热在老夫人身边的榻席上坐下:“阿家也是这么说,她可是时时念着老夫人的,说起当初与老夫人尚在闺中时,常常邀约出行,就是后来嫁到荥阳府里还时时与老夫人鸿雁往来,自幼的情意最是深重了。”   崔老夫人嘴角微弯,笑容若有似无:“是呀,年岁大了更是喜欢回忆当初的事,难得她还记得。”   郑大夫人眨了眨眼:“阿家一直记着老夫人爱用荥阳的青团,特意让我带了几匣子过来,老夫人尝尝可合口味。”   转头看向郑媛:“还不快捧来给老夫人尝尝。”   郑媛眼前一亮,忙接过婢女手中的匣子捧上来,却被老夫人摇头拦住了:“如今不比当初,怕是克化不动了,先放下吧。”   郑大夫人没想到崔老夫人完全不领情,脸色有些难看了,但很快又笑道:“无妨,晚些再用也好。”   她神色自若地自顾自打开了话匣子:“眼看入了秋,但暑气却还没消,阿家也是秋暑难耐,这些时日气郁胸闷,身子总不大舒坦,听阿媛说,老夫人也是有些不大舒坦,不知道身子可好些了?”   崔老夫人看着郑大夫人恰到好处的笑脸,却是忽然一笑:“夫人有话何不直说?”   郑大夫人没想到崔老夫人丝毫不打算跟自己兜圈子,也不想遮遮掩掩,就这样径直撕开脸问她,不由地脸色变了变,终于端不住那亲热的笑容了。   坐在她下首的郑媛与吴氏也怔住了,都不敢开口。   一时间,她很有些不自在,轻轻咳了一声,脸色冷了下来,望着崔老夫人有着一丝恼怒,语气却还算轻快:“老夫人这样说,我倒是无地自容了,郑家与崔家是百年世交,加上阿媛又嫁来崔家,我是真心关心老夫人的身子。”   “只是老夫人既然问了,我少不得也要说说另一番来意……”   “这些时日,两家之间怕是出了些误会,为了这事阿家与郎君也没少伤神,一边是不得已,终究这也不是郑家的本意,另一边是两家的情意,真的是让人左右为难。”郑大夫人一脸难过的样子,叹气不已。   “原本这些事是族里的大事,该怎么也不能由我这个妇道人家来说,只是阿媛她这孩子一心记挂着老夫人和崔家,时时写了信回来,都是要我们念在两家多年往来的情意,又是说世家同体连枝,应当是同进退。”   她嗔怪地看了一眼郑媛:“这个傻孩子全然不记得自己是郑家女出身了,一心只想为崔家打算,实在是教我们无奈。” 第562章 惊人之举   大花厅里热闹非常,坐满了各家女眷,王氏团团转着应酬着她们,小花厅里却是多了几分沉静,相比起外边的喜气洋洋,这里的气氛似乎有些凝重。   崔大夫人、二夫人陪着族里几位老夫人坐在小花厅里,顾明珠与谢氏也陪着坐在一旁,老夫人没有留琴娘在房里伺候,她也在小花厅里坐着。   族里几位老夫此时都是脸色不虞,不时地叹口气:“……照说今天这样的日子,就不该请了郑家来,她们哪里是诚心来贺寿的,只怕是另有居心。”   “郑家终究是多年故交,又素来是姻亲,摆寿宴怎么好不请他们,可是……”   二夫人原本就是心神不安,一心牵挂着老夫人与郑大夫人在房里说的话,这时候忍不住插嘴:“只怕郑家早有打算,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来。”   三老夫人冷哼道:“若不是郑家早已包藏祸心,趁我们不备与朝中勾结,一举阻断了我们南北通路,我们崔家何至于要看他们脸色,这百年来都是崔家居首,他们不过是俯首称臣罢了。”   四老夫人苦笑一下:“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如今崔家的命脉被人捏住了,只能低头任人摆布了,只是不知道郑家会要我们付出什么代价才肯罢休。”   大夫人一直沉默着,许久也不曾开口,她下首的顾明珠更是神色平静,不仅因为她相信崔老夫人,老夫人能够坐镇崔家这么多年,面对郑家和郑大夫人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可担心的,还因为她早就知道崔临已经想到了法子了,完全不用担心会被郑家钳制。   二夫人却是着急了,她声音拔高了几分:“难不成就由着郑家如此张狂?”   一旁的琴娘轻声吩咐了身边婢女几句,婢女屈膝应着,去一旁开了香炉小心地换了里面的香塔,从荷包里取了几块放进去。   这不过是个不起眼的举动,顾明珠却是留意到了,微微抬起头目光扫过那婢女手中的荷包,目光一紧,又收回去不再多看一眼。   很快,小花厅四下里慢慢泛起淡淡的清幽的香味,沁人心脾,不经意间让人浮躁的心也安静下来。   三老夫人不由地回头看了一眼,笑了起来:“琴娘的香越调越好了,这是前些时日做的安息香吧?”   琴娘微微红着脸,点点头:“是,给各位老夫人送去的就是这新调好的安息香,最是静心养神。”   四老夫人叹口气:“罢了罢了,我们又能如何,安心等着吧。”   一旁的琴娘脸色黯然叹息着,轻声道:“为了这桩事,老夫人也是日日不安心,眼见着身子也清减许多,实在是教人不放心。”   二夫人看了一眼琴娘,噙了丝笑容:“琴娘一心为老夫人,我们也都是知道的。这些年若不是琴娘尽心尽力照拂老夫人,我们也不能这么安心。”   这话倒是让几位老夫人都很是认同,前几日琴娘还让人给她们送了新作的安息香过去,这些年琴娘虽然养在崔家,但对她们也是恭敬有加,所以先前族里有意将琴娘与崔临为侧室时,她们也都是赞成的。   琴娘却是满脸忧虑,低着头轻咬着下唇,神色犹豫了一会,终究是起身来,扶着婢女的手到几位老夫人与大夫人、二夫人跟前拜下:“终究是我的不是,眼瞧着如今老夫人为了族里的事寝食难安,却不能分忧,实在是愧疚难当。”   几位老夫人与崔大夫人她们不曾料到琴娘会忽然如此,不由地吃了一惊,正要开口,却被她接下来的话给惊住了。   “……琴娘受崔家教养多年,无以为报,愿意将所有伴身之物赠与族中,也算是尽一份心意。”   她竟然要将自己的所有伴身之物赠与崔家!   一时间,众人都是惊骇不已,谁都知道琴娘手中可是有荀家留给她的丰厚家财,那可是连崔家都不能小觑的,可她居然愿意就这样拱手送与崔家。   虽说是崔家养育她多年,可这也太过厚重了。   几位老夫人还只是感慨,崔大夫人脸色却是不由地变了变,二夫人更是满脸惊愕,震惊地望着琴娘,许久才敛了几分,却又阴沉沉望向崔大夫人,目光复杂看不出是什么心绪。   谢氏也被吓了一跳,端着茶瓯的手抖了一下,低低声与顾明珠道:“这又是怎么了,她怎么会把那些都给拿出来了,那不是她的陪嫁吗?”   顾明珠是在场人中唯一一个脸色漠然,全然不看琴娘的人,她嘴角噙着一丝冷冷淡淡的笑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青瓷茶瓯,对眼前这一幕仿佛全然不上心一般。   旁人或许不知道琴娘的意思,对她如此之举很是惊讶,甚至会觉得她知恩图报,不惜拿出所有家财给崔家,助崔家度过难过,谁不会赞一句有情有义。   可是那是琴娘的陪嫁,陪嫁都给了崔家,崔家又要如何将她再嫁出去呢?   看着琴娘满脸恳切地拜在那里,二老夫人终究是叹口气开了口:“你是个好孩子,光是这一份心意就很让人感念了,快起来,有什么话慢慢再说。”   并不说接受或者不接受,因为族中主事的是崔老夫人,她不在谁也不能就这么答应了。   琴娘也知道这件事最后要等崔老夫人定夺,温顺地起身来,低声谢了二老夫人,退回自己的榻席上坐下了,低垂着眉眼,完全看不出神色有半点不同。   只是周围人的目光却都不一样了,都知道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开去,到最后崔家只怕无论如何也要给琴娘一个交代了。   谢氏虽然迟钝些,却也想到了这一桩,神色顿时不安起来,轻轻拉了拉顾明珠的衣袖,低声道:“四弟妹,内堂那边也不知如何了,你不如过去瞧一瞧。”   顾明珠抬头正看见谢氏担忧的目光,知道她是好意,想让自己先去见见老夫人,也能占个先机,不至于到时候措手不及。   然而她并不打算过去,向着谢氏笑了笑,低声谢了她。 第563章 宴会上的暗涌   忙碌之中宾客总算是来齐了,宴席摆在了扶云阁里,宽敞的厅堂摆满了榻席,美貌的婢女殷勤地送上热腾腾的佳肴与美酒,歌舞伎人奏响鼓乐舞起盘鼓,觥筹交错之间一派歌舞升平。   女眷的宴席在二层楼阁上,飘摇的帷幔外是灿烂的秋景,席中坐着位素衣高冠的歌伎,轻轻敲着缶,低低唱着吴曲,比起郎君们的宴席更多了些清雅。   崔老夫人高坐在上席,旁边几位族里的老夫人与诸家的当家大夫人陪坐着,众星捧月一般,只是崔老夫人脸色却并没有多少喜色,冷冷淡淡看着席上众人。   郑大夫人倒是依旧笑容满面,与其他几家的夫人们说着话,像是崔郑两家的关系没有半点影响到她,她坐在崔家的寿宴上也依旧是自在。   崔大夫人也与身边人说着话,脸上挂着往日没有的淡淡的笑容,只是微微蹙起的眉头,总有几分不展。   二夫人惯会凑趣,这时候自然更是不甘落后,陪着几位老夫人说着俏皮话,让气氛不至于太过低落,倒也时不时哄得几位族里的老夫人笑一阵。   二老夫人笑了笑之后,一眼看见了崔老夫人身后的琴娘,向老夫人叹道:“说起来还是老夫人教养得好,琴娘不但人才出众,就是这心性也是极好的,这时候还能念着族里的好。”   她伸手拉过琴娘,向崔老夫人道:“这样好的模样与人品,难怪老夫人放在心尖尖上。”   崔老夫人有些惊诧,望向一旁的崔大夫人,用目光询问是怎么回事,崔大夫人轻叹口气,低声将先前在小花厅里的事告诉了老夫人。   在众目睽睽之下,老夫人的脸色由惊诧慢慢变成了冷清,望了一眼琴娘,虽然带着淡淡的笑容,但那笑容不及眼底,看得琴娘低下了头。   琴娘心里一阵怦怦乱跳,在老夫人凌厉的目光下感觉像是无所遁形,这么些年在老夫人身边,她知道那目光中隐含着的怒气与失望,可是已经没有退路了,如若不是如此,她就会被嫁去萧家,她已经打听到了,崔大夫人就要在寿宴上帮她相看萧家了。   只要能够留在崔家,时日久了,老夫人终究会心软,原谅她这一番苦心的。   想到这里,她一直惴惴不安的心也慢慢放下来,柔顺地低着头立在老夫人身旁,任由她们打量。   崔老夫人看了她良久,终于开口道:“好,你有心了。”   琴娘这才上前屈膝拜下,惶恐地道:“老夫人折煞我了,这些年若不是您教养庇护,如何能有今日,如今所做也不能报答万一。”   她说着,抬起眼来,眼中隐隐含泪哀哀望着崔老夫人,素来温柔的脸上这时候只有期盼。   崔老夫人却是目光冷冽,望着她好一会,才道:“起来吧,你一番心意,却也不能如此莽撞,有什么话晚些再说吧。”   如此一来,琴娘纵然有话也不好再说,起身来退回老夫人身边坐下了。   几位族里的老夫人又夸赞起琴娘来,崔老夫人虽然没有开口,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让人给她换了盏茶汤,听着她们说话。   这一幕让郑大夫人这几位当家夫人们也注意到了琴娘,不由地多看了几眼,但也因为琴娘的身份,终究不过看几眼就罢了,谁也不会把一个庶女放在心上。   二夫人与三夫人却不一样,二夫人目光在琴娘身上上上下下扫了一遍,像是在思量着什么,三夫人看着琴娘,叹了口气:“真是难为她了,自来得老夫人看重,爷娘又留下了那许多家财,原本可以定一门好亲事,如今怕只能留在府里了。”   她说着轻摇了摇头,望着琴娘:“好在有老夫人作主,怕也不会委屈了她。”   二夫人听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目光闪了闪,没有开口,却是转过脸与坐在她身旁的榻席上的温家大夫人说着话。   顾明珠冷眼看着这一出闹剧,侧过脸请请吩咐了阿碧几句,阿碧应下悄悄退下,去了崔大夫人的榻席边,低声与大夫人的贴身婢女凝香说了几句才又退了回来。   “……大夫人说一会的百戏很是精彩,就不请萧大夫人去玉清轩用茶了。”   顾明珠心里轻叹口气,看着不远处榻席上崔大夫人冷淡的脸色,旁人或许觉得崔大夫人性情冷淡,对于琴娘的事或许也并不上心,但顾明珠却觉得,以崔大夫人那宁折不弯的性子,只怕对于琴娘这样煞费苦心的算计,心中已经很是不喜了吧。   看着她平静地坐在一旁,好像事不关己的模样,另一边榻席上的郑媛忍不住露出一丝冷笑,拨弄了一下自己广袖上精致的珠花,愚蠢的女人,还真以为这只是琴娘的报恩,只是崔家的夫妻,却不想想琴娘要的是什么。   接下来,顾明珠就该知道什么叫煎熬了。   她想到这里,更是满意地看了眼琴娘,向她笑了笑,才又收回目光与郑大夫人撒起娇说起话来。   崔老夫人不再理会这宴席上因为琴娘引起的波澜,倒是带了几分笑意与温大夫人说起话来:“说来也有许多时候没有见过温老夫人了,她身子可还好?”   温大夫人敦厚地笑道:“阿家身子硬朗,听闻老夫人寿辰,亲自打点寿礼,嘱咐我送过来。”   崔老夫人笑着点头:“好在过不了多久就能再见了。”   这话是说崔温两家的婚约,婚期就定在不久之后了。宴席上的宾客都交换了一下眼神,看向温家的目光也复杂了许多,看样子温家是宁可得罪风头正健的郑家,也要跟崔家联姻了。   郑大夫人的脸色冷了几分,却又很快笑了起来:“听起来是有喜事了,那真是恭喜老夫人了,这喜事是一桩接着一桩了。”   崔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多谢郑大夫人。”   见提起了崔娉的婚事,二夫人这时候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与温大夫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起了太原的风俗人情起来,也算是为之后商议婚事做个铺垫。 第564章 好一出闹剧   散了席,墨香苑里百戏已经备好了,崔家的婢仆引着宾客们往戏台去,女眷们莺声燕语笑语不停地也过去了。   顾明珠原本老老实实跟在崔大夫人身后,却是被一脸着急的谢氏给悄悄拉住了,她神色不安地看了看左右,低声道:“五弟妹,你且等等,我有话与你说。”   她拉着顾明珠,放慢了步子,等着宾客们都走得不剩下什么人了,才皱着眉与顾明珠道:“原本这话我不该说,可是五弟妹你才嫁入府里,若是连半点打算都没有,日后……”   她着急起来,又有许多话不能说,只能拉着顾明珠的手涨红着脸:“琴娘她……你还是赶紧与大夫人商量商量,晚了只怕老夫人真要将……送去长房了。”   她想告诉顾明珠,先前老夫人就有意将琴娘许给崔临为侧室,可这件事终究是长房里的事,又是顾明珠嫁进来之前的了,若是她说了,只怕传出去让人以为她挑拨老夫人与长房之间的关系,又坏了琴娘的清誉,只能这样含含糊糊地说了。   顾明珠却是听懂了,她早就已经知道了先前的事和琴娘的意思,所以她才能冷眼看着这一出出闹剧,只是她没想到谢氏居然会告诉自己,她素来是个懦弱怕事的性子,想来如果不是真心替自己担心,也不会拉着自己说这些话。   谢氏的手拉得紧紧的,担忧地望着顾明珠,顾明珠心更是软了,感受到了她的好意,轻笑着点头:“大嫂,多谢你。”   谢氏见她神色依旧镇定,想着她平日的性子,也就放下些心来,又觉得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道:“是我多嘴了,五弟妹莫怪。”   顾明珠摇头,拉着她往外走去:“大嫂的好意我明白。”   她们到的时候,戏台上的百戏已经开了场,宾客们也都入席坐下了,顾明珠与谢氏也到了自己的榻席上。   秋日渐凉,戏台上搭起了障布,榻席上摆上了各色果饼,坐着赏戏倒也惬意,毕竟比起说经来,崔老夫人这些上了年级的女眷更喜欢热闹些的百戏。   郑大夫人与崔二夫人这几位却是兴致都不在这上面,也都不多看,都坐在席上闲闲地说着话。   郑媛这会子是难得地消停了,坐在榻席上默默吃着茶点,也不多说什么。   顾明珠看了她一眼,又瞧了一眼坐在老夫人身边榻席上,垂着眼听着她们说话的琴娘,带着淡淡的冷笑,悠然地品着茶汤。   她们两这样消停,倒是让人觉得奇怪了。   对面郎君席上倒是有不少空着的榻席,婢女说是在宴席上用了酒在客房里歇下了,崔临兄弟几人也不在,只有几位年长的郎君坐在席上看看百戏说说话。   坐了一会儿,崔老夫人便让婢女扶着自己起身来,拦着要起身跟着的琴娘,笑着与几位老夫人和夫人们道:“年纪大了,身子不比从前,前些时日受了寒还用着药,我先去用了药汤再回来与你们说话。”   她看了一眼崔大夫人:“她们几个小的日日被拘着,今日难得有百戏,你陪我过去吧。”   崔大夫人一怔,应着起身来,跟着老夫人往偏厅去了。   “琴娘的事你可知道?”崔老夫人进了偏厅便是一脸阴沉,坐在席上问崔大夫人。   崔大夫人无奈地摇摇头:“我也是方才听说的,先前也不曾料到,琴娘她……”   她话没说完,崔老夫人已经一拍桌案,怒斥道:“糊涂!”   原本已经为她安排好了婚事,萧家虽然比不得崔郑这样的世家翘楚,却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何况萧家大夫人的性子也都是知道的,温和敦厚知书达理,日后嫁进门也不会为难她,萧家郎君也都出色,这样的婚事是崔老夫人想了又想,替她精心打算过得,她却做出这样的事。   借着报恩的名义来胁迫崔家留下她!   崔大夫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叹了口气:“那萧家那边……”   崔老夫人眉头紧皱,犹豫了一会道:“且等等,待今日散了我与她好好说一说,让她想明白了,再过些时日另外与萧家提起婚事也不迟。”   老夫人对琴娘终究是有些不忍,还想着事情能有转圜的余地,崔大夫人心里明白,却也看得透彻,琴娘不是个冒失莽撞的性子,做出这样的事分明是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她改变心意只怕很难。   但对着崔老夫人,她也不好多说,只能点头应着。   崔老夫人与大夫人走了一会也不见回来,坐在榻席上的琴娘脸上像是有些担心,不安地动了动身子,问一旁留下的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瑞珠:“怎么这许久还不见老夫人?”   瑞珠摇头:“婢不知。”   琴娘叹了口气:“许是宝蝶她们几个汤药还不曾煎好,还未送过来,让老夫人等久了,往日里都是我看着的。”   她犹豫了一会,扶着婢女的手起身来:“还是我去瞧一瞧吧。”   她历来照拂老夫人的贴身之事,众人也便不当回事,依旧看着台上的百戏热闹着,没有多留意她的离开。   崔二夫人却着意多看了她几眼,看着她带着婢女离了席往外去,目光闪了闪,忽然唤过身后的婢女来,低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婢女脸色吃惊,屈膝应着退了下去。   这只是个小小的举动,旁人也都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寻常之事,崔二夫人也很快转回头与温大夫人说起了家常。   只有顾明珠微微蹙了蹙眉,目光从离开的琴娘,转过崔二夫人身边那快步退下的婢女,最终落在一旁悄悄看着这一切的郑媛身上,脸色紧了紧,唤过小葵:“去瞧一瞧。”   小葵心领神会,快步退下追着那位婢女去了。   看来这一出闹剧也如台上的百戏一般,要越来越热闹了。顾明珠伸手挑起落在腮边的一缕碎发,将它夹在耳后,看着鼓乐声中神色各异的众人,嘴角那缕冷笑越来越深,就是不知道这一出戏唱完,可还是他们想要的那样。 第565章 一切都在算计中   小葵很快去而复返,俯身在顾明珠耳边低语几句,却让顾明珠脸色微微一变。   “……去了前院?”顾明珠低声道:“你可看清楚了?”   小葵连连点头:“琴娘子也出了墨香苑,往小厨去了。”   顾明珠冷笑一下,琴娘之前做了那许多铺垫,这时候怕是绝不只是去给老夫人看看汤药那么简单,她低声吩咐小葵:“去,务必寻到那小婢,拖住她一会。”   琴娘要去小厨装模作样看汤药再回转,想来还要一会的功夫,应该还来得及。   看着小葵快步去了,顾明珠也顾不得再多言,亲自起身到谢氏的榻席上:“大嫂,我有话与你说。”   她在谢氏耳边低声言语了几句,对着谢氏惊愕至极的眼神,也来不及多解释:“大嫂你若信我,就照我说的去做,莫要再耽搁了。”   谢氏翕动着嘴唇,声音有些颤抖:“五弟妹,这是……这是怎么了?”   顾明珠向她摇摇头,脸色凝重:“大嫂,来不及多问了,你先去吧。”   虽然这件事实在是匪夷所思,但谢氏终究不是无知的妇人,自小在世家大族长大,自然也知道这里面必然有什么缘故。   她也不再犹豫,咬咬牙点头:“五弟妹,我这就去。”   谢氏相信顾明珠,这些时日与顾明珠相处,知道她并不是一个心存歹念的人,至少别人不招惹她,她是不会对别人动手的,既然她这样告诉自己,就必然是真有什么事。   她起身来,看了一眼顾明珠,便带着婢女从席上离开。   二夫人瞧见了,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问,只因为谢氏平日里实在太过懦弱,说话行事都是一副小家子气,二夫人对她本就是瞧不上,也便懒得理会她。   她这会子的心思全都放在戏台外,等着刚才使出去的婢女快些回来回话,只有得了准信,她才能安心满意,这样一来二房得到宗子之位的把握就更大了。   只是她等了许久也不见婢女回来,她的脸色也不禁有些难看了,这么简单的事,怎么会耽搁这么久。   这让她与温大夫人说话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目光频频瞟向一旁,直到看到那个快步进来的婢女,才松了口气脸上笑容也自然了起来。   只是婢女带来的话却是让她脸色变了变:“……你说大郎他吃醉了?”   婢女点头,急急道:“婢到书房的时候,就听大郎君身边伺候的人说大郎君吃得醉了,已经被送回玉箫院去了,还是,还是大少夫人亲自去接了的。”   崔二夫人的脸色变了又变,还以为谢氏只是躲懒离席,没想到是去接了大郎回内院,如此一来只怕是不能指望大郎了。   她沉着脸望向下面正含笑听着郑大夫人说着话的郑媛,暗暗压下心头的不满,罢了,终究是没有别的法子了,就只怕日后郑媛仗着娘家的势,更加不把她这个阿家放在眼里了。   可眼下还能怎么样,再不拿定主意,只怕这样好的事就要落在长房了,她可不想再让老夫人对长房更高看一眼。   她把心一沉,吩咐婢女:“去请三郎过去。”   远远的墨香苑鼓乐声不断,一下一下如同这时候的琴娘的心跳,急促而慌乱,她脚下步子不停,带着婢女急急穿过垂花门向前院而去。   一路上甚少见到婢仆,墨香苑摆了百戏,府里下人大都跟着主子到那边去伺候了,也便无人看见她。   眼瞧着那高大的屋檐翘角离得越来越近,郎君们的书房就在眼前了,琴娘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已经几乎要跳出来了,咬牙扶着婢女的手向前走去,她已经没有退路了,若是不如此,只怕不但失了老夫人的喜欢,还要被嫁去小家族。   而她想要的就在眼前了。   崔府郎君们的书房都在惊鸿馆里,只是每一位郎君都有自己的独栋小楼,崔临的是琅琊阁,在惊鸿馆正中。   琴娘带着婢女快步朝着琅琊阁去,刚到门前不远就被人拦住了:“琴娘子。”   是崔临身边的小僮小圆,正惊讶地望着她。   琴娘强压着不安,笑着道:“是老夫人吩咐我来,有话要与五郎君说。”   小圆却是望着她,像是有些犹豫,好一会才吞吞吐吐地道:“郎君吃得醉了,只怕……”   见他不肯让开,琴娘急了,她等不得了,时间耽搁久了,老夫人回了席上,只怕这些打算就白费了,她板起脸来,素来温柔的脸色冷若冰霜:“你这是做什么,有要紧事要见五郎君,片刻也耽误不得,还不快些让开去。”   说罢,竟然不顾小圆还在跟前,带着婢女饶过他大步朝着琅琊阁里走了进去。   小圆却也没有再阻拦,只是目光复杂地站在那里,看着她走了进去,轻轻摇了摇头,还是五少夫人说得对,人心还真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的。   他悄悄退开去,之后会发生什么,就不是他这么个小僮能够管得了的了。   琅琊阁里静悄悄的,推门进去也没有什么声息,只有淡淡的香气飘散出来,琴娘闻着那股如兰似麝的香味,一直乱跳的心才放下许多,看来郑媛是真的有手段,能把香药送进了琅琊阁用了,有了这香药,琴娘总算安心几分。   那是安息香,就是前些时日她特意制了送给几位老夫人的安息香,只是送到琅琊阁这一份是不一样的,里面加入了麝、龙涎几味,与她现在贴身荷包里放着的香药是一样的,这香味对于寻常人并无太大作用,但对于饮了酒的男子却能有不小的作用。   不过琴娘并不糊涂,这里是崔家,世家大族最是洁身自好,绝不会容忍坏了名节的事,所以这香药中她放的分量并不重,至多是意乱,却不会情迷。   她要的就是崔临一刹那的迷乱,只要那一刹那,以崔临光风霁月的性子,即便是原本无意,也会承担一切,留下她在身边。   如此一来,一切都会恰到好处,她向崔家报恩有情有义,崔临看重她的品性,纳她为妾,崔家日后也不会有任何人敢小看她,就是念在她不顾一切献出家财的份上,也会敬她几分。   琴娘心中的欢喜在这一刻都涌了上来,她加快了步子,向着屏风后走去,那里是内室,吃醉了的崔临就在那里歇着。 第566章 螳螂捕蝉   明明是几步之遥,琴娘却像是走了许久,终于转过屏风,她手心都起了一层薄薄的汗,却没有半点要停下不紫的打算,死死盯着那张半垂着帷幔的小榻,向着那里走过去。   “临郎……”终于停在帷幔前,她声音有些沙哑,终于鼓起勇气唤出了那句从不敢唤的称呼,到了此时,她终于有资格这样叫他了。   可是帷幔后并没有声音,甚至连半点声息都没有,房中一片安静,好像并没有人。   琴娘原本被欢喜充满了的心,一下子跌了下来,不安席卷上来,她顾不得再试探,吩咐身旁的婢女:“去,撩开来!”   婢女不敢违抗,战战兢兢上前哆嗦着手撩开帷幔,却只见空荡荡的榻席上并没有人,崔临不在那里。   人呢?不是说崔临吃醉了?她让人打听了消息,说崔临宴席散了就一个人回了前院来处置事情,他怎么会不在?!   她的心大乱,眼前金星直冒,怎么会这样,原本都已经算好了,事事都安排好了,她只要来了前院书房见了崔临,一切就会顺理成章,明明什么都是照着她的计划行事,怎么会不见人!   眼下要怎么办才好?她现在要怎么办?   慌乱之中,她一把拉着婢女的手:“走,快,快回席上去。”   她必须马上离开,老夫人这时候只怕已经回了席上了,她的事就要瞒不住了,再不赶快离开,不但得不到想要的,恐怕什么都要葬送在这里了。   可是还没等她走几步,外边传来男子的声音:“阿娘不是说有话要吩咐我,怎么来了五郎这里?可是五郎有什么事要与我说?”   是崔玮,他一边问着小婢话,一边让人上前来拍门:“五郎,你可在房中?”   琴娘的脸煞白,踉跄着退了几步,一身冰凉地望着那扇半阖的门,像是已经预感到自己的下场。   比起琅琊阁里那揪心揪肺的气氛,墨香苑的戏台还是热热闹闹的,百戏伎人的杂耍十分精彩,连郑大夫人这样心思不在上面的也忍不住多看几眼,赞一句好:“这博陵的百戏也极好,荥阳那边倒是少有。”   回了席上的崔老夫人一眼便看见了琴娘空着的榻席,皱了眉:“琴娘去了哪里?如何不见她。”   从前琴娘跟在她身边,也会有时悄悄离席,但那时候老夫人只当她是有什么要紧事,也并不会多过问,只是如今老夫人眼中的琴娘已经不是那个单纯良善温柔顺从的琴娘了,所以对于她也就更提防留心许多。   一旁的二夫人眨了眨眼,笑着道:“说是不放心宝蝶她们伺候老夫人用药,要亲自去看看,还不见回来,她待老夫人真是尽心。”   坐在旁边默默不说话的三夫人愣愣抬头来:“阿家回来了,难道是琴娘有事耽搁了?”   崔老夫人脸色更是沉了,吩咐一旁的凝香:“去让人把琴娘请回来。”   凝香应着正要去,却有一位婢女脚步匆匆快步过来,走到崔大夫人身边,屈膝与大夫人说了几句,大夫人脸色霎时变了,手也不禁抖了一下,只是很快又稳住了,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婢女才又匆匆退下了。   二夫人与三夫人看着崔大夫人脸色的变化,也都知道必然是发生什么事了,只是这还在席上,诸家女眷和对面的郎君们都还在看着,她们也不好多问,只能按捺着心思,味如嚼蜡一般看着台上的百戏。   崔老夫人当了这么多年的当家人,心思敏锐自然不是寻常人能比,她看得出崔大夫人强压着的厌恶与气愤,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开口询问。   直到百戏散了,宾客们纷纷告辞,琴娘也不曾回到席上,同样没有回来的还有崔家几位郎君,到最后只有崔大郎扶着小僮陪着几位长辈出来送客,崔临崔玮几人都不见踪影。   女眷席上王氏殷勤地送了客人,把郑媛的风头都要抢了,郑媛却好像丝毫也不着急,只是笑盈盈地与郑大夫人、大少夫人孙氏屈膝道了别,就陪着崔老夫人与二夫人她们,时不时看一眼顾明珠。   顾明珠倒是没有半点不同,与谢氏说说话,便安静地跟在崔大夫人身后,好像对于她来说,一切都很是正常,什么都没有发生。   先前还以为是个聪明的,想不到如此愚蠢,看来她还不知道,恐怕这时候崔临与琴娘的事已经传到了崔大夫人耳朵里了吧,这样的事是瞒不住的,等会老夫人就该问个明白了,无论如何崔家都要给琴娘一个交代,那就只能让崔临纳了琴娘了。   今日琴娘在几位老夫人跟前说了要捐出家财给崔家,崔老夫人对琴娘又是素来看重,这个贵妾只怕足够让顾明珠之后的日子过得艰难无比了。   郑媛想到这里,笑容更是止不住地流露出来,她已经等不及要看着顾明珠那副总是平静胸有成竹的嘴脸被撕破的样子了。   果然,送完了宾客,崔老夫人冷着脸与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连同谢氏她们几人道:“你们随我来,我有话要与你们说。”   刚到内堂里坐下,老夫人便肃着脸问道:“琴娘呢?去了哪里?”   崔大夫人有些犹豫,一时没有立刻就开口回答,倒是三夫人轻声道:“琴娘这孩子素来稳重,想来是有什么事耽搁了,还是让人去寻一下吧。”   崔大夫人叹口气,终究开了口:“她在惊鸿馆,我已经让人接了她回来了。”   郑媛的心开始砰砰跳起来,目光一瞬不瞬望着顾明珠,笑容已经压抑不住了,她知道下一刻就该看到那张脸从惊愕变成愤怒变成悲伤了,那画面想想都让她得意。   在场的除了那几个早已心知肚明的,其余的都吓了一跳,三夫人更是惊愕难当:“怎么会……去了惊鸿馆?”   那可是郎君们的书房,琴娘一个未出阁的娘子就这样一个人悄悄过去了,实在是……   崔老夫人已经脸色铁青,闭了闭眼,好半天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跟谁?” 第567章 谁才是黄雀   崔二夫人这会子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她并不傻,也知道出了这样的事,老夫人正在气头上,然而她也仔细盘算过,不管怎么说琴娘进了二房,献出去的那些家财自然也都算是二房里的,大郎与三郎打理着庶务,无论如何都不会便宜了别人,何况琴娘终究是老夫人疼爱多年的侄孙女,气也不过气一时,怕是过不了多久,又会偏爱起来。   如此一来,老夫人自然也不会亏了三郎,就像三夫人说的,老夫人怎么也不会舍得委屈了琴娘的。   众人都瞪大眼看着崔大夫人,老夫人也没有半点要替琴娘遮掩的意思,她只能轻轻摇了摇头:“三郎他吃得醉,已经让人扶了送回院子去了。”   这话就是说,那个人是崔三郎崔玮?!   三夫人与谢氏她们都是大吃一惊,连老夫人都愣了愣,怎么会是崔玮?   郑媛脸上那一丝藏不住的笑容僵住了,慢慢地变成了不敢置信,脸色由青变白,最后涨得通红,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崔玮!   明明琴娘是去琅琊阁,那香药她也让人放到了琅琊阁,那是崔临的书房,琴娘满心打算的也是要嫁给崔临,怎么可能是崔玮?   一定不是的,一定是大夫人有意要替崔临遮掩,才会嫁祸给崔玮的!   她猛然抬起头,望着崔大夫人:“大夫人是说琴娘是去见玮郎的?”   崔大夫人看着她,心有不忍,叹气道:“此事尚不明白,还是等晚些问了琴娘与那几个婢女才能知晓。”   她也是女人,也知道郑媛素来要强,听到这样的消息难免心里受不住,也不想当着大家的面直白地说出来,终究给郑媛留了点脸面。   然而郑媛却不这么认为,她一心认定了是大夫人要包庇崔临,为了崔临的名声,将崔玮推出去,她不管不顾地道:“这样的事关系着琴娘的清誉,也关系着玮郎的名声,还是弄清楚地好,不如现在就唤了她们来问个明白。”   她一心要争个明白,全然没有发现崔老夫人的脸色已经铁青得难看了,崔大夫人也阴沉了脸,冷冷道:“琴娘带去的婢女就在门外,玮郎贴身伺候的也在外边等着了,你若要问便唤进来问个明白就是了。”   二夫人的脸几乎能拧出水来,出了这样的事,老夫人自然是最生气的,若是能私下里悄悄解决了是最好,又能保全崔玮的名声,也能先平息了老夫人的怒火,偏偏这个蠢钝无知的郑媛,居然还要当面问个明白,这样闹下去,只怕谁脸上都不好看,老夫人更是会连玮郎也恼上了,那她这一番苦心就要白费了!   偏偏这时候她还不能说什么,只能瞪着郑媛:“三郎媳妇,这里有老夫人作主,你还不退下。”   崔老夫人看着郑媛那一脸不甘,二夫人神色闪烁,心头更是冰冷,开口道:“既然你们要弄个明白,那也不用遮遮掩掩了,叫进来问个明白吧。”   琴娘的婢女什么都不敢说,只是吓得面无人色抖作一团,一句话也不敢说,哭着求饶,跟随崔玮的小厮倒还镇定几分,悄悄抬眼看了看上席的二夫人,便磕头不已,只说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崔玮是想去找崔临,却不想见到了琴娘子,之后的事他也不知道了。   这样一说,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看来这还真是误打误撞,崔玮是凑巧遇见了琴娘,却不知道怎么两个人会让人撞见了成了私相授受,而琴娘原本竟然是要去见崔临,崔临却偏偏不在书房,现在成了一个这样的烂摊子。   二夫人在心头轻轻松了一口气,总算赶上了,她早就瞧出琴娘怕是另有打算,只怕崔玮赶不及拦住琴娘,幸好老天也帮忙,崔临竟然不在书房,总算让二房得偿所愿。   只是她这时候不能表现出半点欢喜,立时一脸愤怒又难过地起身来,上前给老夫人作礼:“竟然会出了这样的事,这实在,实在是……都是三郎的不是,既然不曾见到五郎就该走,偏偏是个死心眼,还会惹出这样的事来。”   她眼中有泪:“老夫人莫要气恼,气坏了身子就是我们的不是了,有什么你责罚我们就是了。”   崔老夫人脸色青中带白,盯着二夫人,与那边已经脸色发白身子发颤的郑媛,许久才冷笑一声:“我知道,你们都是有孝心的!”   一句话让堂中众人都很是惶恐,崔大夫人带着妯娌与儿媳侄儿媳妇一起拜下,请老夫人息怒。   郑媛已经从最初的惊讶,到这会子已经彻底明白了眼前的境况,琴娘的确去了琅琊阁,只是最后被人看见的却是与崔玮,她费心思帮助琴娘,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怎么会这样?   郑媛在一阵疑惑愤怒之后,终于回过神来,猛然转头狠狠望着顾明珠,是她,一定是她,不然绝不会是这样!   在她恨之入骨的目光中,顾明珠却是依旧坦然,平静地回望着她,带着点漠然地冷淡,全然不理会她所有的情绪。   可顾明珠越是如此,越是逼得郑媛怒火中烧,恨不能扑上去撕了她那张脸,却被身后二夫人那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喝住了:“三郎媳妇,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只得低下头,拜在崔老夫人跟前。   崔老夫人却不愿再看见他们,闭上眼摆摆手,愤怒之后只剩疲倦:“你们都下去,老大媳妇与明珠留下。”   二夫人与三夫人只能起身来带着谢氏她们告退回去。   只是才出了院门,二夫人便拉长了脸,冷冷对谢氏与郑媛道:“你们两个随我来,我有事要问你们!”   郑媛强忍着气,扶着婢女的手愤愤跟在二夫人身后,谢氏却有些担忧地回头望了望内堂的方向,她现在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却是替顾明珠担心起来,若是老夫人真的发现了什么,只怕难免会迁怒于顾明珠。   她心里很是不安,却又有些后怕,方才若不是顾明珠,只怕去了琅琊阁的就会是自己夫君了。 第568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内堂的气氛格外冷凝,崔老夫人坐在上席,吩咐人把琴娘唤来,便没有再开口,目光却是扫过崔大夫人,落在了顾明珠身上。   她看着顾明珠,看着年轻的女子一身玫瑰紫琵琶襟通袖襦裙,衣料颜色鲜艳却并没有太多繁复的花纹,只是在袖口领襟处各坠着颗翠绿通透的翡翠纽儿,与她发鬓上那一支翡翠步摇相映成趣,衬得那张年轻娇美的脸庞更平添了几分贵气,明珠生晕一般艳光照人。   她在顾明珠进门之前就已经听说了不少事,也知道这位小娘子可不是看起来那般娇娇弱弱,她一手辅佐天后登上太后之位,执掌六宫大权诸多时日,甚至在宫乱之时力挽狂澜,这样的女子绝不会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所以现在看着顾明珠沉静如水般平和的神色,老夫人也并不会就相信这件事与她毫无关系。   只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收回了目光,冷冷地与崔大夫人道:“五郎呢?琅琊阁是他的书房,他如何还不曾知道这件事?”   顾明珠这会子开了口,轻声道:“老夫人,郎君已经想到淮扬之事的对策,宴席散了之后便请了几家的郎君去了听雪堂商议事情,先前郎君吃了酒,我使人送了醒酒汤过去才知道的。”   崔老夫人原本紧皱着的眉头微微松开些来:“有对策了?”   连崔大夫人也不由地动容,望向顾明珠,她们都知道以崔临的性子,不是十拿九稳不会说有了对策的话,看来是真有法子了。   顾明珠含笑点头:“这几日听郎君说起,的确是有了法子能够解决目前的困局了。”   这可是大好的消息,崔老夫人原本阴沉沉的脸色也有了笑容,这些时日为了郑家的事,的确是让崔家很有些担心,只怕会一不小心让崔家元气大伤。   她松了口气,坐在榻席上抚了抚手腕上的佛珠:“五郎从不曾教我失望过。”   正说话间,外边婢女进来回话:“琴娘子来了。”   崔老夫人那一抹笑容很快敛去,沉沉道:“让她进来。”   走进来的琴娘微红着双眼,发髻衣着却还是整齐的,倒是她脸上没有半点哀怨委屈的神色,依旧平静地进来屈膝拜下:“老夫人,大夫人,五少夫人。”   从她身上看不到半点慌乱,还是那样的温婉娴雅,这让顾明珠都忍不住在心里暗赞一声,这样的心性城府,不愧是跟在老夫人身边教养多年的娘子,就是郑媛这样的世家大族嫡长女也有不如。   老夫人也看着琴娘的模样,摸着佛珠的手不由地紧了紧,好一会才开口:“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叫她起来,也没有直接质问她,可就这样淡淡的一句话,已经让在场的人都觉得如有重压。   琴娘慢慢低下了头,余光掠过一旁坐着的崔大夫人与顾明珠,伏在了地上:“琴娘倾慕三郎已久,求老夫人成全。”   她没有提崔临,没有提琅琊阁,却是坦白承认自己对崔玮有意,不辩解不哭诉,就这样干脆利落地求老夫人成全。   还真是个有见识的,知道这会子如果再攀扯别人,只怕更会让崔老夫人与大夫人气恼,更会坏了自己的名声,彻底得罪了崔家,倒不如识趣地承认是自己对崔玮有意,如此一来还能让崔老夫人念在她识大体的份上能够稍稍平息怒火,之后进了二房也能让崔二夫人与崔玮脸色好看些。   顾明珠对琴娘的认识更深了几分,心里更是感叹,这样一个妙人为何偏偏对崔临动了心思,还与郑媛联手,如今只能落到给崔玮作妾的份,不得不说有些可惜了。   但对于琴娘,她也只有这么点感叹了,敢打她的人的主意,那就只能是这样的下场了。对待敌人,顾明珠可没有太多怜悯。   果然,见到她这样说,崔老夫人脸上的冰冷终于消散了一些,但更多的是失望,她无力地道:“你既然有这份心,我会吩咐她们准备的,你下去吧。”   竟然不肯再听琴娘多说一句,也不再多问一句,就这样决定了。   到这一刻,琴娘脸色大变,她预想到了崔老夫人会生气会愤怒,会对她失望,却没想到老夫人就这样打发她下去,分明是不再打算过问她的事,如此一来自己日后在崔府要如何立足,没了老夫人的眷顾,她就是再有能耐,也无济于事。   她急急抬头看着老夫人,眼中滚出泪来:“老夫人,老夫人……”   崔老夫人却是半点不想再听,摆了摆手吩咐婢女:“送琴娘子下去,使了人给颍川带了信去,让他们使了人来盘点清楚,把族产带回去。”   琴娘嫁进二房是作妾室,自然不能像正室那样明媒正娶有陪嫁,琴娘的那些家产要么留在崔家,要么就要送回颍川荀家去,老夫人话里的意思是一文不留全部还给荀家。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在琴娘头上炸开来,惊得她脸色煞白身子也晃了晃,扶着婢女的手哭道:“老夫人,这是厌弃了我了,可那是我一片心意,只盼能为老夫人分忧……”   崔老夫人冰冷疏远地望着她,冷冷道:“崔家立世百年,从不倚靠他人,那些是荀家的家财,你如今既然要入崔家为妾室,那些便与你无关,该由荀家带回去。”   连最后一点依仗都没有了,琴娘不由地眼前发黑,身子软软地靠在了婢女身上,辛苦打算许久,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行事,最后居然落到这个下场,她还有什么指望?只怕之后的每一日都是她的痛苦煎熬了。   她再也没有了半点沉着,苍白着脸虚弱地谢过了崔老夫人,踉跄着被婢女扶了出去。   可惜崔老夫人并没有半点怜悯之意,反倒是与崔大夫人说起事来:“……郑家今日来,也有别的意思。”   “……方才她们已经说了来意,若想要郑家罢手,就要将宗子之位交给三郎!” 第569章 打落牙和血吞   金谷园的小花厅里这时候却是一片死寂,只有二夫人拔高了的嗓音:“……你们一个个都觉着自己身份贵重,仗着娘家势大,连我这个阿家和崔家都不放在眼里了是吗?”   她脸色发青,咬牙切齿地说着:“出了这样的事,在老夫人跟前有你们说话的份吗?”   虽然是对着谢氏与郑媛说,但她的目光始终落在郑媛身上,她就是在说郑媛,看着也是个聪明有些脑子的,怎么会在方才那样的情形下,当着老夫人的面质问,实在是十足的蠢货。   无论问出什么来,二房与崔玮只会更没脸,一点世家娘子的大气聪慧都没有,当初她怎么会答应让玮郎娶了她的。   只是二夫人的愤怒郑媛半点都没有察觉,这会子郑媛的心思全都在崔玮与琴娘的身上了,在愤怒慌乱之后,她终于清醒过来了,琴娘怕是要给崔玮作妾室了,要成了崔玮的姨娘了。   可她才嫁进崔家不过半年多光景,房里就要有姨娘了,这让她哪里还有脸面!   见郑媛木木呆呆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二夫人更是怒火中烧,偏偏碍于郑家的关系,不好就这么发作出来,只能愤愤把脸转过去问谢氏:“先前你去了哪里?如何在席上不见你!”   若不是大郎不在,她是怎么也不会愿意让郑媛占了这么个便宜的。   谢氏战战兢兢,低声道:“郎君吃得醉了,我不放心他,就过去送了他回院子去了。”   二夫人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往日里都说自己两个儿媳出身名门,知书达理,可是真遇到事了,一个愚蠢莽撞,另一个畏畏缩缩,都上不得台面。   她倒不曾怀疑过谢氏有什么别的心思,以她对谢氏的了解,只是没什么见识的小妇人,怎么也不会有这些打算。   只是郑媛却像是突然惊醒过来,猛然抬头盯着谢氏:“先前在席上,顾明珠不是与你说了话,你才离席而去,她究竟与你说了什么?”   气恼之下她连礼数客气都不会了,直喇喇地问谢氏。   谢氏脸色微微一变,想起了之前在老夫人院子里时,顾明珠悄悄与她说的话,咬了咬嘴唇,开口道:“五弟妹听说五郎吃得醉了,要让人送些醒酒汤去前院,只是墨香苑离她的玉笙院路远,就想请我吩咐人作一碗送过去,我听说他们兄弟几个都吃了不少酒,不放心才亲自过去了。”   这个说辞她与顾明珠商量好了的,凭谁问也问不出什么来,郑媛只能失望地低下头去,却依然不肯相信是这样凑巧的事。   崔二夫人却没有心思多理会这些事,冷冷与郑媛道:“如今既然已经发生了这样的事,那也是没法子了,老夫人那里总要给个交代,也不能搪塞了事。”   她皱着眉:“你回去与三郎商量好了,选几个好日子送去请老夫人拿主意吧。”   “还有荀家,那边也要拟个单子,琴娘终究也是荀家的娘子,不能给老夫人脸上抹黑。”   郑媛的指甲险些把手心都掐烂了,嘴角抽动,好一会也没说出话来,到最后被二夫人盯着无可奈何了,才咬牙道:“是。”   心里却恨得出血,这样的烂事摊在了自己身上,不但不能发作表现出愤怒,还要一副宽厚大度的模样,亲自去安排纳妾的事,实在是怄得她烧心烧肝。   崔二夫人这才算是满意,看着两个不成器的儿媳妇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我让人请了大郎和三郎来说话。”   那边厢,崔大夫人带着顾明珠往金丰园回去,一路上并没有怎么与顾明珠说话,依旧是冷冷淡淡看不出心绪的神情。   直到到了金丰园的海棠门前,她停住了步子,回头看了眼顾明珠:“今日的事……你做的不错,想来忙了一日也乏了,就不用留在这边用饭了,回去歇一歇吧。”   若说这一日的事波折起伏,对于顾明珠来说大都已经是预料之中了,唯一让她吃惊的是眼下崔大夫人说的这番话。   听起来,大夫人分明是猜到了什么,至少知道了顾明珠对这件事不是那么一无所知,可是她竟然没有责怪的意思,这实在是教顾明珠想不到。   她屈了屈膝给崔大夫人行礼:“是,多谢阿家。”这才带着阿碧与小葵回了玉笙院去。   看着她走远,崔大夫人才低低叹了口气,转身带着黄嬷嬷几人回院子去。   看着她微微蹙着眉的样子,黄嬷嬷轻声开口:“今日的事只怕五少夫人……”   崔大夫人扶着婢女的手:“她应该是事先已经知道了。”   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巧的事,琴娘不会连崔临的行踪都没打听清楚就贸贸然闯了过去,而崔临恰巧不在书房里。   黄嬷嬷有些不安:“只是老夫人怕也会知道,会不会恼上长房?”   崔大夫人眉眼也不动:“老夫人已经知道了。”   老夫人是何等身份,执掌崔氏一族这许多年,怎么可能看不穿这么个小把戏,只是老夫人并不曾真的恼上顾明珠,否则方才就不会留下她和顾明珠了,要她们看着听着琴娘回话,也就是摆明了会不偏不倚处置此事。   黄嬷嬷看崔大夫人脸色如常,心头也是一松,轻笑道:“是了,老夫人最看重五郎君,想来不会怪罪的。”   崔大夫人却是想着方才崔老夫人看着顾明珠的目光,犀利之中透着些欣赏之意,只怕是对顾明珠也有些中意了。   是了,崔家不比寻常人家,要想打理好崔家内府上下的事务也绝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好的,老夫人曾与她说过,谢氏太过懦弱,王氏精明在外,内里却没有太多机谋,郑媛私心太重,都不是合适的人选,难道老夫人看中了顾明珠?   可是宗子之位已经成了二房三房争夺之物,老夫人若真有这番心思,长房怕又要被卷进去,不得安生了。   她一时不知是喜是忧,只能叹气带着黄嬷嬷她们回去了。 第570章 夫妻   回了自己院子的顾明珠却没有崔大夫人这么重的心思,她回了房让小葵替自己换了家常的衣裙,卸下了头上的钗环,舒舒服服窝在小榻上吃着点心,慵懒地打个呵欠伸个懒腰,与一旁忙忙碌碌吩咐小婢准备晚饭的阿碧道:“不用那么费事,准备碗馎饦,厨里不是还有郎君让人送回来的新鲜鹿肉吗,做一碟子淋膾最好了。”   阿碧皱了皱眉:“郎君若是回来……”   顾明珠手一摆:“外边宾客还未散尽,他必然是要陪着的,不会回来用饭了。”   “那也不成。”阿碧像个老嬷嬷一样念叨着,“那样寒凉之物用多了不好,偏生又贪食,回头小日子来了又该叫疼了。”   顾明珠脸上微红,没好气瞪了她一眼:“往日里你说小葵话多,我瞧你也是个爱念叨的,一碟子淋膾就招来你这许多话。”   阿碧知道她不是真生气,笑着道:“婢是怕夫人贪食,还是做炙膾吧,让厨里烤得两边金黄,再送一碟子醋上来,也能开胃。”   顾明珠倒也不挑嘴,含着枣糕含含糊糊点点头:“罢了罢了,去吧。”   正说话间,一身银缎束袖长袍的崔临大步进来,似笑非笑看着她:“怎么,没有备我那一份?”   顾明珠瞪大眼看着他,忽然想起先前的事,又不禁心虚,忙忙转过脸吩咐阿碧:“去让厨里备上饭食,郎君留在房里用饭了。”   崔临看她脸上红扑扑的,目光闪躲,一副做了坏事被人拿住了的模样,便是又好气又好笑,让红鸾替自己解了束袖,到榻席上坐下:“不必麻烦了,你不是要吃馎饦和炙膾,我也照样就是了。”   阿碧不由地看了一眼顾明珠,唯恐照做会让崔临气恼,顾明珠笑了:“去吧去吧,记得吩咐厨里馎饦中多放一勺香油。”   崔临嘴角那一丝笑意更深,脸上却是一板,看着顾明珠:“是怎么回事?”   他俊美的脸上嘴唇绷得紧紧的,目光也淡了下来,看起来是真的动了气了。   顾明珠心里忐忑,她也知道今天的事不给崔临一个合理的解释,只怕怎么也说不过去,只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若是直说怕崔临会觉得她是个心思深沉手段狠辣的女人,可是若是撒谎……   她不想对崔临撒谎,不想遮遮掩掩粉饰太平。   思量了一会,她咬了咬唇,低声道:“前两日琴娘让人送了采买香料的单子过来,我瞧着有些不对……”   没有多解释,简单明了地说了自己的揣测与举动,只是到最后不安地说了一句:“我原本也是不确定,只是想着防患于未然,才会想着请郎君去听雪堂,没想到还真是有事。”   她说着悄悄抬眼打量崔临的脸色:“怕是我多心了,所以没敢事先告诉郎君,郎君不会真的恼了吧?”   其实她不怕他恼,而是怕一向行事端正的崔临会厌恶她的那些小心思。   看着她那副惴惴不安又狡黠的样子,崔临沉默了一会,最后却是笑了起来,坐在榻席上修长的腿舒展开来:“你倒是有主意,就不怕我不照办?”   顾明珠听得出他的语气里没有气愤,也没有埋怨之意,倒是有些调侃,心里顿时松了松,偏头看着他:“郎君会信我的,就像我信郎君一样。”   那么笃定,没有半点犹豫,让崔临眼眸中光芒闪烁如星,唇角弯起:“连小圆也听你的瞎胡闹。”   顾明珠得意地一笑,又想起来吐了吐舌头,轻声道:“郎君不怪我如此行事?琴娘她……”   崔临毫不在意地打断了她的话:“种因得果,自作孽而已,怨不得别人。”他伸手点了点顾明珠光洁的额头,“只是你,这样的事你应该告诉我,由我来处理,也好不会让你惹上麻烦。”   顾明珠这会子却是正色道:“郎君说错了,这样的事本就是内院的事,自然该由我来处理应对,若是连这个都做不到,我又怎么能管好院子里的事。”   崔临笑了,是了,他的明珠也是个骄傲厉害的,不是那温室里的花朵,而是迎风俏立的带刺蔷薇。   回了玉筝院的郑媛如同被抽走了魂魄一般,愣愣怔怔坐在房里,不动也不说话,让身边的婢女都很是担忧,贴身婢女桂儿悄悄上前:“夫人,三郎君回来了。”   郑媛慢慢抬起眼,娇艳的脸上带着狰狞:“他是要来告诉我纳妾的事吗?”   桂儿被吓得退了一步,不敢看她:“婢,婢不知。”   郑媛坐直了身子:“让他进来,我要看他如何跟我说。”   桂儿慌忙退了出去,请了已经到了门外的崔玮进去,近来这些时日,虽然与崔玮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可是依旧客客气气不像夫妻,就连正房的门都要通传了才进去。   进了门的崔玮是一脸的愧疚懊恼,看着坐在榻席上冷若冰霜的郑媛,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呐呐道:“阿媛,今日我……”   郑媛却是冷冷望着他:“你看中了琴娘了?是为了她的家财,还是为了老夫人的喜欢?”   崔玮愣了一下,摇头:“不是,今日的事是个意外……”   “意外?”郑媛陡然提高了声音,“明明她是去琅琊阁,为何会与你搅在一处,若不是你有心,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意外。”   “亏得我费尽心力替你在族中打点,阿娘今日从荥阳来贺寿,就是为了与老夫人说将宗子之位与你的事,你却……与她做出这等见不得人的腌臜之事,真是说起来都脏了我的嘴!”   崔玮没想到郑媛会如此说,憨厚的脸顿时红白不定,很是难堪,被妻子如此侮辱不是不气恼,但想着终究是自己的不对,还是忍着气赔着不是:“阿媛,你莫要生气,是我的不是,我真的没有别的心思。”   郑媛愤愤地看了他一眼:“你如今得偿所愿了,老夫人与阿家要把琴娘许给你,你得了宗子之位,还有美人在怀,可不正是春风得意,又何必与我说这些!”   她冷笑着:“兴许你早就看中了她,才会急不可耐去琅琊阁私会的,真是把脸丢尽了!”   崔玮纵然原本是愧疚,想要来解释一番,听了这些话也是愤怒不已,终于忍不住起身来:“你真是不可理喻。”就此拂袖而去,不愿再与郑媛多说半句。   看着他就这样走了,郑媛心头那团怒火烧的更旺了,燎得她心肝脾肺都是疼得,捂着胸口好一会说不出话来,许久才咬牙切齿唤了桂儿进来:“他们不是要纳琴娘进门吗?好,我就依了他们。”   “让人去准备,把东西两处厢房都收拾出来,准备两套家什物件,热热闹闹给郎君纳妾!”   桂儿愣了一下:“两套?”   郑媛阴冷地笑着:“纳一个也是纳妾,纳两个也是纳妾,冰儿不是伺候了郎君了,不能没个名分,就让她跟琴娘一起作姨娘吧!” 第571章 对策   玉筝院里的各种热闹对于玉笙院不过是茶余饭后婢女们的谈资,一切都是跟往常一般,顾明珠还是一早去金丰院给崔大夫人请安,留在那边用了早饭,帮着大夫人打理中馈。   老夫人使了人来请她们去鸣鹤轩,二房三房里的人也去了,崔临与从长安赶回来的崔奕也已经在那边了,崔家众人都在席上了。   崔老夫人高坐在席上,看了看下席的诸位郎君夫人们,开口道:“近日为了郑家的事,大家都很是担心,今日让你们来,也是因为已经有了对策,让你们知道也能安心,你们兄弟更要精诚团结,按五郎的安排把事都办妥当。”   她转头吩咐崔临:“你与他们说说吧,该怎么办。”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崔临身上,等着他说明白怎么应对,郑媛更是冷笑一下,她压根不相信崔家有法子能够解围,否则崔家又怎么会拖了这么久,何况郑家背后还有显王,崔家便是再强势也不能与这两方抗衡。   她好整以暇地抚了抚鬓角上的红宝石牡丹压鬓,等着崔家最后不得不答应郑家的要求,把宗子之位交给崔玮。   崔临坐在榻席上,语气沉稳如山:“此次之难都因为京畿道、关内道之地大都是郑家的势力,他们连同朝廷一起封锁我崔家车队,阻拦北上南下的交通,我们各地之间的运送往来便形同瘫痪。”   “我们崔家北有石炭铸陶,南有丝织田桑,自来往来交通自给自足,如今被人截断了中枢,如今我已经与温、谢、萧、王几家郎君谈妥,之后我们各家物资互相交换贸易,在淮南各处以丝织与温家交换粮食,与谢家交换瓷器,在扬州各地以田桑粮草与萧家换取木炭,与王家换取铜铁,以己之长补己之短,如此一来不但能解了郑家之围,也能与温谢几家各取所需,省去舟车劳顿运送之难。”   崔老夫人眼中大亮,问崔临:“那几家都应承了?愿意交换商贸?”   崔临笑着点头:“是,温谢几家也正缺丝织石炭之物,十分愿意以市价互相交换所需。”   这是绝好的办法,崔家将所有之物交换所需之物,与温谢萧王几家贸易往来,不但能够互取所需,还等同于结成了同盟,这几大世家联合,不要说郑家,就连朝中也不能不慎重行事,绝不敢轻易打压,如此不但解了崔家之困,甚至还能为日后崔家的发展铺下了一条极好的路。   崔丞与几位崔家郎君也想通透了,连连点头,笑容满面:“五郎的法子甚好,如此郑家绝无法再拿捏坐大了。”   所有的人都满是欢喜,连声称赞着崔临的办法再好不过,郑媛的脸色却是青中泛白,坐在榻席上身子绷得紧紧的。   就这样解决了!郑家筹谋已久的事竟然就这样解决了!   那先前郑大夫人与老夫人所说的,岂不是成了个笑话,她辛辛苦苦周旋得来的竟然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还得把琴娘抬进门给崔玮作妾,她自己俨然就成了所有人的笑柄。   郑媛愣愣怔怔看着崔临,看着他俊美如铸的脸,心中不知为何泛起无限委屈,明明他身边那个女人应该是自己,应该是自己跟着他受所有人敬仰爱慕,可现在他却连她最后一点念想都不给留下,让她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   偏生崔玮这时候还满脸欢喜地连连点头,与崔临道:“五郎说得再好不过,如此我们也不必千里迢迢运送货物了,只要与其他几家交易置换就可以满足供给,也只有五郎能想出这样好的主意来。”   郑媛更是气得手脚发软,她怎么能嫁了个这样蠢钝无用的夫婿,与崔临简直是天壤之别!   只是她再不甘也无用,一切已经成定局,到散了的时候崔临与崔家几位郎君已经商定好了事情,这让崔老夫人很是满意,笑着吩咐崔丞,让人带信去族里,教族老们也放心。   在众人散去之时,崔老夫人把二夫人与郑媛留了下来。   “……琴娘的事你们可商量好了?”崔老夫人看着二夫人与琴娘,脸色敛去了笑容,只有淡然。   二夫人忙不迭道:“老夫人,终究是玮郎的不是,我们已经商量妥当,挑了几个好日子要请阿家作主,接了琴娘进二房,连单子都拟好了,不敢委屈了琴娘。”   她觑了一眼郑媛,郑媛心里不情愿,也不能不上前轻声道:“请冰人帮着挑了几个好日子,十月初二,十二月十六,还有就是转年的二月初八。”   老夫人还没开口,二夫人抢过话头:“我瞧着十月初二和十二月十六都好,转年怕是时间太久了,老夫人觉得哪个日子好?”   当然不能拖久了,这样的事拖得越久,传出去越难听,还是早早了结了的好。   崔老夫人拨弄了下佛珠:“就十月初二吧,纳妾不是娶亲,也不用大张旗鼓的,礼数尽到就行了。”   二夫人忙不迭应着,郑媛低着头不出声。   崔老夫人看着郑媛,微微蹙眉,却还是摆了摆手:“你们去吧,之后的事也不必来回我了,荀家那边会有人来打点的。”   老夫人这是彻底不打算过问琴娘的事了,才会让荀家人来打点,看来是真的恼了琴娘了。二夫人心思飞转,脸上笑眯眯地:“是,老夫人这些时日为了族里的事太费心了,也该好好歇一歇,身子要紧。”   从鸣鹤轩回去的谢氏与顾明珠没有郑媛的愤恨与烦恼,一路轻松地说着话。   “……那一日的事,真是多谢五弟妹了,若不是你……”谢氏见前面人走得远了,四下没有别人,拉着顾明珠道谢。   顾明珠笑了,握了握她的手:“大嫂这是什么话,是我跟大嫂道谢才是,那碗醒酒汤还是大嫂让人送去的。”   谢氏也知道这件事不能多说,可她心里的感激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她不比郑媛,原本娘家就弱势,二夫人又瞧不上她,一直都是战战兢兢度日,若是这时候再多个琴娘,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了。   想到这里,她眼眶就忍不住泛红。   顾明珠也知道她的为难,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笑着道:“上一回大嫂说请我去玉箫院品茶,不知道还作不作数,我可是记着呢。”   谢氏笑了起来:“作数,作数,好茶我留着的,五弟妹只管去。”   妯娌两个笑着说着话走着,阿碧却是快步赶上来,轻声在顾明珠耳边道:“长安送了信来。” 第572章 长安不太平   顾明珠脸色微微一变,又很快恢复如常:“必然是将军府送来的,一会回去再看吧。”   这边与谢氏一路说着话,到了玉笙院前才告辞分开。   进了玉笙院,她的脸色便很是难看,步子也急了起来:“是哪里送来的?”   方才阿碧说是长安送了信来,往日里顾青与毛氏让人送消息都是请崔奕代为传送,都是崔临与她的,这一次却是避开了崔家人,送到了她这里,看来不是将军府送来的。   那会是谁?   她心里不由地提了起来,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直到看到那封信,不安感终于彻底蔓延开来。   信是高湛托人送过来的,并无太多话,只有寥寥几句:……太后寿辰在即,请郡主即刻回长安,为娘娘贺寿。   顾明珠一时拿着信函愣住了,太后寿辰要召她回去贺寿,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只是来的不是太后的凤诏,却是私信,还是从高湛府里送过来的。   高湛是皇城侍卫统领,也是太后最为信任的几个人之一,送来这封信函想来的确是太后的意思,可是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形,会让太后逼不得已要让高湛悄悄送了信函来?   她一时捏着那张信笺皱紧了眉头许久都没有松开。   待晚些崔临回来,她把那信函交给了他看,自己叹了口气轻声道:“怕是宫中又不太平了。”   不然太后绝不会用这样的方式召她回长安。   崔临看完,微微蹙眉:“将军府不曾带消息来吗?”   顾明珠摇头:“前些时日二婶送了信来,也不过是说生产在即,府里一切安好。”   让他奇怪的是,如果宫中真有异动,将军府与崔家不会毫无消息,可现在一切好像都是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动静,可这封信却又的确很奇怪。   他没有大意,吩咐小圆去请崔奕到琅琊阁去,他要问问崔奕长安的情形。   “……不曾有什么动静呀,”崔奕两道浓眉拧在一起,仔细思量着,“显王殿下已经是监国,日日在宫中理事,显王妃也留在宫里陪伴太后,西北突厥扰境,顾大将军也去了西北大营,长安并没有其他什么事。”   崔临却是脸色微微一动:“尚宫局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崔奕摇了摇头:“齐尚宫这些时日甚少出宫来,只是说内廷之事都交给了淑妃打理,显王妃一心陪伴伺候太后,倒是不怎么过问这些了。”   崔临的脸色沉了下来,思量一会,终于开口道:“你让人准备准备,我们明日便返回长安。”   他回了玉笙院,把消息说给顾明珠听,顾明珠做针线的手不由地一颤,险些被针扎了手。   她放下绣盘,看着崔临:“六宫之事是淑妃在打理?”   居然不是明玉这位显王妃打点!   圣人病危不醒,太后早已不让淑妃过问六宫之事,尽数交给了身为显王妃的明玉打理,可是现在却是由淑妃代掌,明玉却被留在太后身边,这分明是有什么不对。   顾明珠越发不安心起来,偏偏在这个时候顾青被遣去了西北大营,就是长安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赶不及回来了。   马元济这几位后党中坚早已被显王明升暗降使去了江南和雍州边远之地,太后在朝中的势力大损,所以只能靠着高湛悄悄送了消息来给顾明珠?!   她咬了咬唇,脸色有些发白:“郎君,我想回长安一趟。”   崔临看着她满脸担忧还要强自镇定的神色,目光柔软,伸手揽她入怀:“我已经安排妥当了,明日我们一起回长安。”   顾明珠知道这样的举动太过轻浮,还没有就寝,他们不该怎么亲热,可是他怀抱真的很温暖舒适,胸口砰砰的心跳声也让她觉得格外亲近,一时竟然舍不得分开。   好一会她才红着脸退了一步,低下头道:“饭食怕是准备好了,先用饭吧。”   她唤了阿碧一声,吩咐摆饭。   早已在外边等着的阿碧欢欢喜喜带着小婢女进来,摆了饭食才又退了出去,在廊下等着吩咐。   小葵捧着玉箫院送来的茶饼与点心正过来,见她立在廊下便开口问:“郎君与少夫人在用饭?”   阿碧点头,想起先前听到的,原本为了崔临与顾明珠欢喜的脸色又变得凝重起来,低声与小葵道:“一会子怕是要收拾起来,夫人方才说了,明日要回长安去。”   小葵一怔,一时欢喜起来:“回长安?那不是可以去见韩嬷嬷了?可是好些时日没有回郡主府了。”   阿碧看着她没心没肺的样子,叹了口气,低声道:“你先别声张,这里是崔府,不是郡主府,还得老夫人和大夫人答应了才成,我先与你说就是要先准备起来。”   小葵脆脆地应了一声,利落地下去收拾去了。   她把茶饼与点心交给了小婢,吩咐她们好好收着,一会崔临与顾明珠用完饭再进去回报,自己回了厢房里去收拾。   用了饭后,崔临还有些密函与事务要处置,便回了惊鸿馆,顾明珠唤了阿碧小葵还有红鸾紫鸳进来:“明日郎君与我要回长安,你们四个自然不能都跟着去,怕是要留下两个在博陵,你们谁愿意留下?”   阿碧与小葵互望了一眼,开口道:“婢愿意留下,郎君与夫人去了长安,院子里不能没人打理,就让婢留下吧。”   小葵瞪大了眼,她与阿碧都是自幼在郡主府长大,来了博陵这许久,终究是客居他乡,自然都是很思念长安,想念韩嬷嬷她们,可是现在阿碧居然主动提出来要留在博陵,这实在是让她想不到。   她嘟囔着:“那,那婢也愿意留下。”   那边红鸾也屈膝道:“婢愿意留下,帮着打点院子的事。”   她身边的紫鸳却是顿了顿才开口,低着头:“婢听少夫人吩咐。”   顾明珠看了看阿碧与小葵,又看了看那边的红鸾紫鸳,红鸾坦荡地拜在那里,目光不躲不闪,倒是紫鸳低着头看不到神色。   她笑了:“哪里要这许多人留下,留下一两个就好了。”   她点了点红鸾:“红鸾往日行事稳妥,又是府里的老人,院子里的人事也熟悉,你就留下吧,与留香一起打点院子里的事,有什么事也能商量着办。”   “你们三个收拾起来,随我们去长安。”   阿碧与小葵倒也罢了,不过笑着应了,紫鸳却是眼中闪过一抹惊喜,规规矩矩屈膝应下了。 第573章 小心思   出了正房,红鸾脸色大变,拉着紫鸳朝着下房快步去了。   进了房,她急急掩上门就与紫鸳道:“你这是疯魔了?怎么会想着要跟着郎君去长安?”   她脸色有些发青,死死攥住紫鸳的手:“难道你也动了那心思?”   紫鸳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说话,红鸾已经不住摇头,满是焦急:“少夫人进门也有时候了,你还看不出来吗,郎君对少夫人情深意重,少夫人更是不是个简单的,你就是不瞧瞧别人,就看玉兰吧。”   “当初她在玉笙院那是最得脸的大婢女,如今却是连差事都当不上,只能在茶水上帮帮忙,在郎君面前连脸都露不了,这还是少夫人刚进门,时日久了,你觉着还能有她的好?”   紫鸳看着她急得不知怎么好,不由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在胡说什么呢,我不是为了那个!”   她拉着红鸾在榻席上坐下,笑着道:“你我自小一起长大,还不知道我?”   “你我都是从庄子上送进府的,在府里这些年,也算是见识过不少了,怎么会不知道盼着那些不该要的有什么下场。”紫鸳笑容里有些哀凉,“说什么人上人,还不过是个下人,谁会真的把姨娘当主子。”   她深吸口气:“只是我们两个终究不比阿碧与小葵她们,她们是少夫人从长安带来的,情分自然不一样,可难道咱们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等着到了年纪被胡乱送出去配人?”   红鸾听到这里脸色更难看,望着紫鸳:“你要说什么?”   紫鸳笑着拍拍她:“你猜错了,我不是玉兰,不会去想那些路子,我也知道郎君对少夫人不是寻常,日后这院子里谁去谁留都是少夫人说了算,所以我想……要在少夫人跟前露露脸,能让少夫人多看重我们几分。”   “不说比上阿碧她们,至少也让少夫人觉得你我二人有可用之处,才会留下我们在身边当差伺候。”   “难道你就甘心这样日日担着大婢女的名义,做着打杂小婢的差事?”   红鸾的脸色这才慢慢回过来:“那,那你要如何?”   紫鸳笑了笑:“少夫人不是寻常女子,说话行事都很是有主见,对待下人也宽和,阿碧与小葵两个是她精心调教出来的,自然用得顺手,但总有不足的地方,我要做的就是能把那几分不足给做满了。”   “作她需要的事。”   红鸾怔住了,半天没说话,许久才道:“你,你是为了这个才要去长安?”   紫鸳叹口气:“你留在府里好好帮着打点院子里的事,我跟着少夫人尽心尽力伺候,总会有出头之日的。”   二人相对而坐,许久没有再说话,最后还是紫鸳打破了安静,笑着道:“快些收拾收拾吧,郎君怕是快要回来了,咱们得去前面伺候了,一会子还要回来收拾行李,这次去长安不知多久能回来。”   红鸾点头,正要起身走,外边却有人推门进来,开口就问:“郎君要去长安?”   是一身素面短襦的玉兰,她素着头脸,身上半点钗环都没有,往日清丽的脸上也有些憔悴之色,这会子却是盯着红鸾问着:“可是郎君要去长安了?何时去?”   连往日的客气都没有了。   红鸾与紫鸳都是一愣,还是红鸾皱眉道:“明日郎君与夫人就动身去长安,吩咐了我们几个留在府里,紫鸳她们跟着去。”   玉兰呆呆立在门边,木木地看不出是什么神色来,过了一会猛然转头出去了,连句告辞的话都没有,倒把红鸾和紫鸳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红鸾讶异地道,“瞧着她那副模样,还真是吓人。”   紫鸳皱了皱眉,与红鸾道:“走吧,咱们先去前面,一会少夫人问起来,你我都不在不好。”   出了门去的玉兰却是失魂落魄地在回廊边坐下了,愣愣看着回廊边开得正好的夜来香,心思不知道去了哪里,连小婢经过跟她行礼,她都没理会,好像全然看不见一样。   留香听了小婢的回话,急急忙忙过来,拉她起来:“夜深露重,你不回去,坐在这里仔细着了凉,又要好些时日不好了。”   她看着玉兰那越发尖瘦了的下巴,和她黯淡的脸,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这又是想到哪里去了,不是我说,你就是心思太重。”   “说起来少夫人也是个宽厚的,你病了这些时日,也不曾催过你当差,还让我请了医来给你看诊拿药,还有哪位主子能有这样的好心性,你就该安安心心地养好了身子,早些回去当差……”留香细细碎碎地说着,拉着她在张挂着气死风灯的回廊上向着下房走去。   “明日郎君与夫人就要去长安了,听阿碧她们说,怕是要好些时候才能回来,你正好趁着这时候好生想明白了,快把那些有的没的心思都给放下,咱们一起好好在院子里当差。”   “你我都是老夫人与夫人身边过来的,少夫人无论如何也不会为难委屈我们,日后放出府去也能体体面面不是……”   她拉着玉兰,声音低低地说着,话语里都是恳切与期盼,只盼着能够让玉兰明白过来,不再犯糊涂。   其实她还有些话没有说,这些时日她跟在顾明珠身边,看着顾明珠打理院子里的事,帮着大夫人料理中馈,连同听说了寿宴上的这些事,都教她明明白白地知道,这位少夫人怕不是表面瞧起来那么简单,也不是那些娇娇弱弱的世家娘子,若是真的做了什么不该的事,怕是不那么好说话了。   可是她的话并没有得到玉兰的回音,玉兰一直低着头由着她拉着走,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玉兰停住了步子,抬起头来:“你不是该回前面去伺候了,明日少夫人她们就要去长安,怕是要人帮着收拾,郎君也快回来了吧,跟前该没人伺候了。”   留香点了点头:“还要收拾行李安排车马,郎君去了前院,也该回来了,我正要过去呢。”   玉兰笑了:“那你先去吧,我自个回去歇着。”   她执意让留香回了正房去伺候,自己一个人在回廊上慢慢吞吞地走着,留香虽然不放心她,却也捺不过要回去当差,便只好叮嘱了她几句,匆匆忙忙走了。 第574章 痴心妄想   崔临与崔奕商议长安的事,直到掌了灯才回玉笙院来。   玉笙院里四下高悬着灯笼,院里的走马灯灼灼亮着,曲曲折折的回廊上光影摇曳,夜来香的香气在已经渐凉的夜风中弥漫而来。   崔临脸色沉沉,从花影中穿行而过一言不发,俊美的脸上冷清一片,让替他掌灯的小婢都不禁战战兢兢,低着头提着灯笼走着,不敢多看他一眼。   眼看着正房就在前面不远,远远可以看见融融的灯光,崔临几乎可以看见那个窈窕的身影倚在窗边,闲闲翻着书卷,等着他回来笑望着他。   他的步子不由地加快了些,心里也有了期待一般。   只是刚转过回廊,路过蔷薇花架时,却听到花架下传来低低切切嘤嘤的哭泣之声,悠悠地从花叶下传过来,听得小婢唬了一跳,退了一步颤声道:“谁?谁在这?”   崔临皱着眉,冷冷看着幽暗的树荫下摇曳不定的人影,没有开口,也没有上前。   那花架下的人像是也被吓了一跳,轻轻叫了一声,悉悉索索一阵之后,垂着头怯生生地走了出来,一眼看见崔临,吓得俏脸煞白,忙不迭拜下去:“郎君……”   小婢这才看出来,是玉兰,她一身雪青束腰短襦,发髻上只簪着几支雪白的夜来香,灯光下脸上又是惊吓又是羞怯,眼波盈盈容颜楚楚,弯着白皙的脖颈拜在崔临跟前。   崔临望着她,目光凝了几分,淡淡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玉兰声音带着哽咽:“婢,见这里花开得又好又香,想着趁无人时过来赏一赏,不曾想冲撞了郎君。”   崔临看着她眼角那滴欲落未落的泪珠儿,微微侧过眼:“怎么,这院子里伺候的人多了?竟然不用当差了。”   “婢只是感念这些时日不能在郎君跟前……”玉兰声音哀怨却很是流利地说下去,只是说到一半发现不对,崔临竟然没有问她为何躲在这里哭泣,反倒是冷冰冰地说她不当差。   她梗了半天才忙忙拜伏下去:“婢这几日受了些风寒,少夫人吩咐不用在跟前当差,在下房里歇息,所以才……”   崔临冷冷望着她:“既然如此,却又来这里赏花感念?”   他转身,看也不看吓得不知怎么好的玉兰,大步向着正房走去。   玉兰是真的吓到了,想不到自己费尽心思挑准了时机在这花架下等着,想着能够趁着郎君回院子的时候,在这里“巧遇”郎君一面,就算不能让郎君替她驳了少夫人的话,至少也能看在往日伺候的情分上更怜惜她一些。   她知道自己是个婢女,身份低贱,但她生了一副好模样,谁见了不夸几句,虽然比不得少夫人那副国色天香雍容华贵,却也有几分小家碧玉楚楚之姿,又是留在郎君身边伺候多年,少夫人未进门之前,也是院子里最得脸的大婢女,就不信郎君对她会与旁人一样。   只要郎君对她有一两分不同,少夫人就是再要强,又能如何?   这些她早已反复思量,想得通透了,所以这些时日宁可是被冷着丢在茶水上帮忙,不能在正房露脸,她都不肯歇了这心思,终于让她选了这个时机。   但也是无奈之举,明日郎君与少夫人就要去长安,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她不能眼看着自己就这么被耽误了,再等下去到了年纪就要被放出府去了,那她就更没有机会了。   可是,可是她费了这么多心思,受了这么多委屈,为什么到头来却是这样,郎君压根不曾多看她一眼,更没有理会她,就这样要走了。   不能就这样走了,若是郎君就这样走了,这件事也瞒不住,让少夫人知道,她哪里还能有活路。   玉兰猛地惊醒过来,顾不得别的,赶忙膝行着扑在崔临脚下,眼泪滚滚而下,软软地道:“郎君,是婢的不是,婢不该为了不能在郎君身边伺候伤心糊涂了,不顾规矩私自来了这里,冲撞了郎君是婢的不是,求郎君责罚……”   “只是莫要赶了婢出府去,婢自幼在郎君身边伺候,一心只为郎君,绝不敢有二心……”   她一边哭诉着,一边怯生生地向着崔临伸出手,却不敢触碰他,只能瑟瑟地想要拉住他的袍摆,极尽全力地露出可怜的姿态来,想要靠在他的身边。   却不曾想到崔临利落退了两步,如同避开洪水猛兽一般躲开了她的手,拧着眉头冷冰冰看着她,却没有跟她说话,而是吩咐身边的小婢:“把高嬷嬷请来。”   玉兰察觉到了不对,僵在那里呆呆看着崔临,不明白为何郎君没有半点温柔以待,反倒让人去请高嬷嬷,只是她已经隐隐感觉到,今夜自己怕是作了一件蠢事。   不过没有等她想明白,高嬷嬷已经快步跟着小婢过来了,一走近前就看见崔临远远负手站着,地上的玉兰素净着头脸,却是哭得梨花带雨伏在地上,满腹委屈地抽噎着。   她唬了一跳,忙屈膝给崔临行礼。   被崔临拦住了,他冷冷看了一眼地上的玉兰,与高嬷嬷说:“让人把她堵着嘴捆了,关到柴房里去,再来给我和少夫人回话。”   高嬷嬷心里咯噔一声,知道是不好了,必然是玉兰惹出什么事来了,不然郎君是绝不会越过少夫人,过问内院的事的,何况玉兰还是郎君身边贴身婢女,向来很得脸的,如今却是……   不过她来不及多想,忙吩咐几个婆子把玉兰堵了嘴往柴房里送去,那几个婆子手脚利索,玉兰连喊都没喊出来,就被拖走了。   崔临却是看也没看一眼,径直进了正房去了。   虽然花架离着正房还有些距离,但崔临进了院子许久也不曾回正房,让顾明珠有些奇怪,已经打发人去看了,正巧瞧见了玉兰被婆子拖走了,赶忙回来回话。   见崔临进来,顾明珠不由地挑了挑眉,笑着起身迎上去:“郎君回来了。”   崔临让红鸾替自己解了外袍,换了家常的衣袍,这才到榻席上坐下,微微笑着:“我有事与你商量。” 第575章 醋坛子   只是崔临与顾明珠说的却是长安的事:“……宫中已经有些时日没有消息,尚宫局我们的人一直不曾出宫来,齐尚宫也不曾送消息出来,只怕是真的有什么事了。”   顾明珠脸色更是黯淡了几分,咬了咬唇:“如此更要回去了,若是宫中真的有事,崔家与顾家又如何能够独善其身。”   崔家与太后虽然没有结盟,但郑家、卢家已经与显王结盟,这次的事也是他们联手而为,若是太后真的有什么,那崔家只怕难以平安无事。   崔临握住她的手:“万事有我,我已经让七郎带着人骑快马连夜赶回长安,先行弄清楚宫中的境况。”   顾明珠微微点点头,又有些不安:“可是老夫人与阿家那里……”   崔临笑了:“她们已经知道了,吩咐我一定要照顾好你,有什么事就让人带了消息回来,族里会有法子的。”   顾明珠心中不由地感激起来,往日里崔老夫人与大夫人对她并没有多亲近,崔老夫人看起来亲和,却是心思深沉,崔大夫人又是性子高傲,她们两个能在这个时候答应让崔临与她去长安,已经是很大的宽容了。   她抬头望着崔临:“明日我们一同去与老夫人与阿家辞行。”   崔临笑望着她没有开口。   直到要就寝了,崔临也没有提起被关到柴房里去的玉兰,全然无事一般,顾明珠却是忍不住了,噘着嘴拉着他衣袖:“郎君不打算跟我说说今晚的事?”   崔临回过头,看着她明明在吃醋还遮遮掩掩的样子,笑着道:“夫人不是都知道了吗?”   顾明珠看着他俊美的脸上满是温柔,一时竟然也生不起来,却还是白了他一眼,端端正正在榻席边坐下,偏着头望着他:“我哪里知道什么,只是听说玉兰冲撞了郎君,被关进了柴房,郎君既然把院子里的事交给我管着,就不想跟我说些什么吗?”   看着她一副义正辞严的模样,偏偏语气又是带着点酸丢丢的意味,崔临的笑容更深,也走回榻席上坐下来,正色望着她:“正是因为院子里的事交给了你,所以我才不说,交给你来处置。”   顾明珠眼角有了笑意,但嘴里还不肯饶:“玉兰可不比那些,是郎君身边贴身伺候的,又是老夫人赏的人,我哪里敢随意处置了,就怕郎君怨我心狠……”   她话没说完,崔临已经笑得不可支,伸手过来捏着她醋意十足的脸颊:“咱们府里什么时候开了酱醋缸子了,这样酸。”   顾明珠脸登时涨红了,小声嘀咕着:“我可没有。”   “我说了院子里的事都由你做主,谁都是一样。”崔临揽她入怀,感受着她在自己怀里扭了扭表示抗议,知道她这是在别扭。   “院子里的人若是不喜欢,打发出去就是了,不必为这个坏了心情。”崔临说得云淡风轻。   顾明珠在他怀里挣扎几下,最后还是乖乖待在里面了,心里却是美滋滋的,咕哝着:“这可是你说的。”   怀里的人儿身子柔若无骨,如兰似麝的香味就在鼻尖,呼吸声萦绕在耳畔,他哪里还忍得住,怀抱越收越紧,鼻息也越来越重,声音越发低沉下来:“那你是不是该奖赏我一下?”   是阿碧伺候顾明珠沐浴的,大大的木桶里兰汤氤氲着热气,躺进去感觉整个身子都舒展开来了,先前的疲倦和酸软一扫而空,她不禁低低吐出一口气。   阿碧一边吩咐小婢添热水来,一边准备了澡豆,伺候顾明珠沐浴,轻声道:“明日回长安,可是要回郡主府?要不要让人带了消息回去,让韩嬷嬷先准备?”   顾明珠却是皱着眉,摇了摇头:“长安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先莫要送消息回去,待摸清楚情势再说吧。”   阿碧应着,又想起一事来:“方才高嬷嬷过来问,玉兰该怎么处置?”   明日崔临夫妇就要去长安,玉兰若是再关在柴房不处置也为难,红鸾她们也不好安排,只能请顾明珠拿主意。   顾明珠想了想,待到沐浴之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袍,绾了个堕马髻,让人把玉兰带到侧间来。   看着一身素净衣短襦衣裙上沾满了灰尘污迹狼狈地被拖上来的玉兰,顾明珠眉眼也不抬,吃了一口热腾腾的酥酪,放在一旁才慢条斯理地道:“我记得玉兰是崔家家生子吧?”   一旁的留香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恭敬地回话:“是,是庄户上的,亲娘是二门外伺候的王七家的。”   顾明珠看着咬着唇伏在地上一言不发的玉兰,挑了挑眉,看样子她还觉得自己委屈了。   “你们两个是早年就过来伺候郎君的,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也是记着的。”顾明珠笑了笑,语气倒是很和缓。   留香听着,不由得惊讶抬头,难道五少夫人肯放过玉兰?可是玉兰已经糊涂到做了这样的事呀。   她呐呐地道:“多谢少夫人。”   顾明珠只看着玉兰:“今日我与郎君商量了,你们在府里伺候这些年,也是尽心尽力,如今年纪也到了该放出府去了,怎么也不能委屈了你们。”   “留香的事先不着急,郎君与我要去长安,院子里不能没人打理,你先留一留,玉兰如今养好了身子,也不用再回来当差了,就给你定一门亲事,也好有个好归宿。”她淡淡说着,“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留香脸色微变,想不到少夫人没有责罚玉兰,倒是决定要把她放出府去,不过她转念一想,如此的确是最好的了,至少玉兰现在嫁出去还能留着大婢女的体面,从郎君院子里放出去的,又比别的院子里要更得脸几分,少夫人的确是留了情了。   她忙忙望向地上的玉兰,向她使眼色,让她谢了少夫人的恩典,就着这么个台阶让自己脸上好看些,不至于被人说是起了龌蹉下作的心思被赶出去的。   可是让她失望的是地上的玉兰纹丝不动,依旧勾着颈项,一动也不动,像是没听到顾明珠的话一般。 第576章 打发   顾明珠意味深长看着地上跪着的玉兰,手指轻轻叩了叩实木案几,脸上的笑容依旧没有变:“说起来,这些时日我也让人留心过,倒也有几个合适的人家。”   她看了一眼高嬷嬷,高嬷嬷暗暗叹了口气,上前来道:“清苑庄子庄头孙五家,长子在博平的粮行当差,年纪刚二十。”   “外府二门上姚大家的小儿子,在博野的石炭矿场上当管事,年纪才十九,很得大郎君看重。”   她陆陆续续说了几个,都是崔家有些出息的年轻管事,家世清白,算得上是不错的人选。   顾明珠听她说完了,才望向玉兰:“你在院子里伺候这么久了,又是老夫人身边伺候过的,如今要出府,也就由着你自己选吧,挑好了人家我给你做主。”   她说着,又看了看在一旁煞白着脸焦急看着玉兰的留香和红鸾几人:“你们在府里尽心当差这么久,自然不会委屈你们,但凡出府都备了一份陪嫁,也好风风光光地出去,你们老子娘那里还有赏赐。”   这样安排的确是难得的体面了,谁听了不得感念少夫人待下人宽厚大度,现在就看玉兰能不能迷途知返,好好接着这份福气了。高嬷嬷想着,望向玉兰。   可是地上的玉兰依旧是一动不动,许久没有声息,直到高嬷嬷再次催她的时候,才低低声道:“谢少夫人的恩典,只是当初老夫人送了婢来玉笙院伺候,婢想留下好好伺候少夫人。”   她的话音未落,高嬷嬷低低叹息了一声,留香已经脸色发青,噗通跪下一把拉着她衣袖,强笑着与顾明珠道:“少夫人,玉兰这些时日病糊涂了,少夫人饶了她一回。”   红鸾与紫鸳两人也是不安地立在一旁,吃惊地看着玉兰,一句话也不敢开口。   阿碧与小葵却是脸色不虞,皱着眉头盯着玉兰,等待着顾明珠开口。   “想留下来伺候?”顾明珠倒是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挑了挑眉笑了起来,“是个忠心的。”   玉兰发现顾明珠居然没有发作,还笑着说着话,不禁抬起头,原本死灰一般的眼中又有了希冀:“少夫人,我愿意尽心尽力在少夫人身边伺候,为少夫人分忧,郎君他……”   顾明珠笑着打断她的话:“既然病糊涂了,就下去养着吧。”   她摆了摆手,高嬷嬷吩咐人将玉兰照着原来的样子堵了嘴拖下去,一句话都没有容她再说,干脆利落。   留香几个人傻在那里,呆呆看着玉兰被拖走了,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想要为玉兰求情的留香也说不出口了,她们知道这一切都是玉兰自己选择的,谁也帮不了她。   顾明珠看了她们几人一眼,淡淡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下去吧。”   又与高嬷嬷道:“看来真的是病得不轻,再留在院子里怕是要过了病气了,府里有府里的规矩,不能因为是大婢女就坏了规矩。”   “今日时候不早了,有劳嬷嬷去与老夫人、大夫人禀报一声,就说是病了好些时日不见好,今日病得越发重了,明日一早就送去庄子上养着吧。”   高嬷嬷躬身应下了,亲自去了鸣鹤堂与金丰院回话,顾明珠这才返回房去,收拾妥当更衣躺下。   到她回来,坐在灯下翻看书卷的崔临才回了榻席上,看着躺在身边的人儿,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将她身上尚未褪去的凉意暖去:“怎么这样久?”   顾明珠却是有些恼意,明明是他惹来的麻烦,却要自己去作恶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桃花债就该郎君自己去还。”   全然忘了是她自己说了,院子里的事就该她去管。   崔临哭笑不得看着怀里别扭的人儿,知道她这会子赌气,不会讲道理,只能搂紧她:“是,是我的不是,让娘子委屈了。”   顾明珠把脸埋他胸膛上哼哼几句,表示一下自己的抗议,才慢慢放松身子睡去了,往日她也没有这样好眠,只是躺在他怀里就是十分安心。   感觉到了怀里身子放松下来,崔临才慢慢阖上眼,但眉宇却不自觉轻轻皱起来。   长安的局势怕是不那么简单了,他们去了只怕也要被卷进旋涡之中了。   高嬷嬷到了鸣鹤堂,老夫人刚刚歇下,听了婢女的禀报,皱了皱眉:“病了?”   一旁的黄嬷嬷低声道:“听说是病了好些时日了,请医用药也不见好,晚上又发作得厉害了,少夫人怕耽误了,所以……”   崔老夫人蹙了蹙眉,她可不是寻常的老妇人,掌管崔氏一族与内府这许久,自然知道不是那么简单,只是她没有多问,知道顾明珠这个时候让人来回话,必然有用意,便点了点头:“既然病了就照着规矩办吧。”   说着,又补了一句:“她是五郎媳妇,自己院子里的事自己安排就是了,不必来回了。”   黄嬷嬷吃了一惊,她应着退了下去。   崔大夫人还不曾歇下,听到回话不禁皱了皱眉,好一会才道:“明日让人临河庄子上来人,把人接了去就是了。”   高嬷嬷得两边的了话,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老夫人不但不过问,还说了以后院子里的事不用去回了,请少夫人自己做主,大夫人还吩咐将玉兰送去临河庄子上,要知道临河的庄子可是离博陵最远的一处庄子了,大夫人分明是知道了。   看来这位五少夫人真是不一般,才嫁入府里这么些时候,就已经让老夫人和大夫人都如此信她。   走在夜色中的高嬷嬷不由地打了个冷战,脚下步子更紧了些,吩咐小婢:“明日一早就送她出府。”   天还不亮,一辆不起眼的驴车停在了崔府侧门,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拖着个像烂泥一样的人塞进驴车里,一句话也没有多说,那辆驴车便摇摇晃晃地走远了。   阿碧来回话的时候,顾明珠已经舒舒服服在宽敞的马车中坐下了,案几上放着的都是崔临吩咐人准备的她爱吃的糕点果饼,背后的大迎枕轻柔绵软,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她拈了颗蜜渍梅子放进嘴里,这才挑了挑眉:“让庄头媳妇好好照看她,病了的人还是少出去走动的好。”   阿碧明白意思,应着退出去了。 第577章 希望的来临   一路回长安,虽然崔临已经让崔奕赶回长安,他们的行程没有太紧,但也是整日坐在马车上,颠簸之中更是无趣,顾明珠心里担忧着长安,倒是不觉得,小葵却是呵欠一个接着一个。   她在马车里伺候,不敢露出来,只能用袖子掩着嘴偷偷打呵欠,被顾明珠一眼看见,摇了摇头露出些笑意:“也没外人,你也不用拘着了,歇一歇吧。”   小葵缩了缩脖子,小心地坐下来,舒展开已经踞坐到酸麻的腿,悄悄瞧了一眼顾明珠。   顾明珠看着她那副率真的模样,笑了笑,却又不禁蹙起眉头,说起来阿碧与小葵也是年纪不小了,与红鸾她们是一般,也到了该放出府去的年纪了,不能一直留在自己身边耽误了她们。   只是阿碧还好,行事稳当性子也沉得住气,她还不怎么担心,可是小葵这性子,怕是要好好挑一个放心的人家才行。   到了长安已经是几日之后了,城门口进出的车马行人车水马龙,繁华如从前一样无二,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对来,崔临与顾明珠夫妇的心情却并不轻松。   马车没有去郡主府,而是去了西门外的离庄,崔奕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两日后就是太后寿辰,宫中发了诏谕,命朝臣与宗室入宫为太后贺寿,郡主府也得了诏。”崔奕骑马从城中匆匆赶来,手里拿着从郡主府带来的诏书。   顾明珠却是一眼看出来,那诏书上是明黄五爪金龙,却不是九尾明凤,居然不是太后的凤诏,而是圣人的诏谕。   她的心更是沉了下去,宫中只怕真的出事了。   她望向崔临,崔临也是目光阴沉:“齐尚宫呢?”   崔奕摇头:“尚宫局没有人出过宫,这些时日宫中采买都是掖庭代为打理。”   淑妃打理六宫,尚宫局却没有掌事,事情交给了掖庭!太后的寿辰却是已经病危在榻许久的圣人的诏谕,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已经说明事情不寻常,顾明珠原本就不安的心这下子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崔临回头望了望她,目光里满是抚慰,这才与崔奕道:“长安崔府可是也得了帖子?”   崔奕点头:“送了帖子来,原本是要请长安崔家人去的。”   崔奕淡淡道:“我去。”   顾明珠望着他,心里又是甜蜜又是担忧,在这种时候,崔临没有丝毫要丢下她一个人的打算,要陪她一起入宫,哪怕明知道宫中此时绝不简单,只怕这场寿宴是鸿门宴。   接下来的两日,崔临忙着处理从各处得来的密报,顾明珠也让人悄悄去了在长安的铺面,得了许多消息回来,只是消息越多她心里越是沉到谷底。   从消息看来,太后已经有月余不曾露面,无论是朝议还是内宫理事,太后都不曾过问,而内宫之中没有半点消息送出来,只说太后在嘉寿殿礼佛,大半月前显王妃入宫伺候太后,也便没有再出宫来,两个人都没有音信传出来。   而宫中却好像是一潭死水,没有半点涟漪。   “……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只有知道了宫中的情况,才知道该怎么办。”坐在秋意盎然的西窗下,顾明珠愁眉不展。   崔临放下手中的密报,蹙眉道:“只是宫中我们的人如今都无法出来,消息也递不出来,外面的人对宫中各处情形都不熟悉,若是贸贸然入宫,只怕会打草惊蛇。”   顾明珠定下心来,望着他:“只要能入宫,我有法子能打听到消息。”   没有人比她对宫中各处更熟悉的了。   崔临却是摇头,不肯答应:“上一次你悄悄入宫便是冒着极大的风险,这一次我不能再让你如此冒险入宫去。”   “何况宫中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不能让你就这样涉险。”   崔临语气很是坚决,顾明珠一时竟然也说服不了他,心下更是焦急,却又想不出别的法子来。   崔临沉默了一会,开口道:“宫中你可有信得过的人,能够知道究竟的。”   顾明珠瞪大眼:“郎君的意思?”   崔临望定她:“我让暗部的人入宫去,把消息带出来。”   既然是悄悄入宫,时间自然只能选在月黑风高的时候,敲了更鼓之后的太极宫也只有遥遥的灯火,人声渐不可闻,一身劲装的崔奕带着两个同样打扮的男子动作敏捷如电,飞快翻过高大的宫墙潜入了黑暗中。   千秋殿,宫门紧闭,悬在宫门前的两盏宫灯在秋夜的风中摇摇晃晃,崔奕靠在宫门角落里的黑暗中,许久都没听到里面有动静,这才悄无声息地进去了。   “……殿下还是用了汤药早些歇下吧,淑妃娘娘吩咐了,一定要让殿下安心在殿里静养。”正殿里是个宫婢的声音,语气却没什么恭敬之意。   接下来传来的是个低低的焦急的声音:“我想见我阿娘,你与三兄说,我要见阿娘!”   那宫婢却是不阴不阳地冷笑一声:“殿下,太后娘娘身子不好,在寿康殿养着,显王殿下吩咐了,谁也不能打搅,何况还有显王妃在跟前伺候,殿下安心便是。”   崔奕已经听出来,那个焦急的声音正是安平公主,只是不知道她为何像是被人强留在殿中。   宫婢与安平公主说了几句,便没了耐心,不理会安平公主的话,便合上殿门出去了,留下两个高大的小宦在门外,分明是看守着殿门。   崔奕皱着眉,转身隐入暗中,却是从偏窗轻轻推开,一跃而入。   “谁!谁在哪里!”榻席上的安平公主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惊骇地抱紧了迎枕,慌张地望着昏暗的角落。   崔奕却是一个健步上前,拦住了要叫人的她,低声道:“是我,崔七。”   安平公主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在昏暗的灯光下,崔奕英俊的脸一点点展露在她面前,目光里满是关切与担忧。   那一切,她仿佛看见了所有的希望,再也忍耐不住,眼泪潸然而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快,快救救我们……” 第578章 前途莫测   太后与显王妃被软禁在了寿康殿里!   顾明珠的身子僵在那里,许久都没有缓和下来,死死望着崔奕:“安平公主呢?她可还好?”   崔奕往日嬉皮笑脸的脸上此时十分凝重:“殿下虽安全无忧,但也是处境艰难,她也有十余日不曾见过太后了,被人禁足在千秋殿。”   他说着,眼前却是不禁浮现出那个满脸泪痕不见了笑颜的安平公主,无助地害怕地拉着他的衣袖,低声请他救救她们,不是救她自己,而是要救她阿娘与显王妃,一想到这些,他的心里不知为何一阵钝痛。   那小娘子素来尖牙利齿,无尤无怨不知道世间的愁苦,每每见面都会与他斗嘴,他从未想到会看到她如此脆弱的模样,不知道她这些时日在宫中受了多少委屈。   顾明珠听说安平公主平安,才缓缓松了口气,却又很快拧紧了眉头,显王居然会将太后软禁在宫中,这是谁也想不到的。   那之后的太后寿辰……   崔临也沉沉道:“只怕太后的寿辰并非寻常,若真是显王所为,如此怕也不是长久之计,他们既然大张旗鼓来办太后寿辰,想来就是要在寿辰那一**太后交出帝位与朝权。”   顾明珠默然,从太子、陈留王到贤王,再到眼前的显王,一个个都是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帝位费尽心思,连父母兄弟都成了对手敌人,太后如今被显王软禁,只怕更是伤透了心了。   她低低叹口气:“既然如此,怕是我们要提早布置了。”   太后寿辰的日子终究是到了。   天阴沉沉地没有一丝风,顾明珠的马车停在太极宫门外,她没有就下车,却是转过头看向崔临,咬了咬唇终究是忍不住道:“郎君,今日宫内的情形怕是十分复杂,太后与显王妃都在他们手中,说不得寿宴之上会不会……”   “郎君本就不曾在他们的计划之中,若是能留在宫外坐镇岂不是更好,为何要亲自入宫涉险。”她言语中的焦急与嗔怪毫不遮掩,满眼忧色。   崔临喟然一叹,轻握住她的手:“你在宫中,我绝不会让你独自去的。”   夫妻二人默然对望,目光交汇之时也便觉得那不知吉凶的未来也不那么可怕了,因为无论发生什么,身边这个人一定会一直在,并肩同行。   良久,顾明珠轻轻吐出一口气,打起精神来笑道:“走吧,该去给太后贺寿了。”   太极宫宫门打开,入宫贺寿的勋贵世家峨冠高耸,大袖飘摇向着含元殿而去,命妇们也都是盛装丽服,云鬓花钗好不华贵。   相比之下,顾明珠的一身装扮却是并不出众,姜黄缠枝花香云纱半臂襦裳,十二幅碧纱湘裙,只在望仙髻上簪了两对玉镂雕丹凤钗,只是额间的花钿衬得她肌肤如雪,素雅的装扮也遮掩不住灿若朝霞的容颜,从容地走在御道上已经教人侧目而视。   “是零陵郡主!”有命妇认出她来了,惊呼道,“她也回长安了!”   许多人都惊讶地回过头,望着顾明珠不敢相信,她们可是没有听到半点风声,连零陵郡主回长安都不知道。   若说是别的宗室贵女也就罢了,这一位的身份却非同寻常,当日她出嫁时候长安十里红妆,太后甚至给了她这个外姓女封地,当初这道诏谕让长安贵府议论许久,都说太后是要倚重崔家了,才会把最看重的零陵郡主嫁去崔家。   可眼下,零陵郡主居然悄无声息回了长安。   惊讶归惊讶,这些命妇们素来最是心思玲珑,见到了顾明珠忙不迭上来问安,寒暄着问候着。   顾明珠也笑着与她们寒暄了几句,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发现长安贵府的夫人娘子们都来了,只是有几家贵府来的却不是当家主母。   顾明珠留意了一下,那几家恰巧是与郑家交好的贵府。   她掩下一抹冷笑,问起一旁的礼部尚书钱夫人:“如何不见宗室的人。”   钱夫人没想到顾明珠肯与她说话,受宠若惊,竹筒倒豆子一般:“郡主刚回长安,难怪不知道,前些时日太后身子不好,几位王妃便轮流入宫陪着太后,这一回给太后贺寿也是昨儿就入了宫了。”   顾明珠的心更是沉到谷底,宗室已经提前一天入了宫,只怕显王的用意不是要他们贺寿,而是另有用意。   她抬头看着越来越近的含元殿,心头的阴郁越发重了。   含元殿前却是已经花团锦簇,铺开的织锦大红地毡,一张张榻席整齐摆开,宫婢们静默地立在一旁,看起来却没有多少喜色。   最上首的榻席只有一张,明黄的五爪盘龙纹榻席,高大的案几,并不是往日的龙凤呈祥的图案,顾明珠瞧了一眼便低下头去,衣袖中她手紧紧攥在一起。   只是宴席上察觉到不对的却没有几个,勋贵大臣们依旧高谈阔论着,命妇们也都议论着长安时兴的话题,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   可是太后与显王始终没有出现,显王妃的榻席也空着,甚至连安平公主与宗室的榻席也都空无一人,直到宴席快要开始了也没见人来。   大家终于察觉到有些不对了,勋贵们的议论渐渐停了下来,命妇也都变了脸,用团扇遮着脸小声互相问了起来:“怎么还不见来?”   “不是早就入宫了吗,怎么到这会还未见到。”   这一群人里面只有崔临与顾明珠面色如常,二人相对而坐,互望了一眼,便没有再有多余的动作。   时间越来越久,命妇们个个变了脸色,都有些惊慌失措,还是年纪最长的卢国公老夫人先开了口:“都已经在席上了,还是耐心等着吧。”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看样子也是瞧出不对来了,到这时候已经有许多人感觉到了异样,可惜已经晚了。   众人惊骇之中,才留意到在含元殿四下满满立着的侍卫都是腰仗长刀,一身甲胄神色肃穆,而他们胸前的佩戴着的都是明光金甲,那是金甲卫!   若真是寻常寿宴怎么可能出动金甲卫!   到这一刻所有的人都慌了,几位位高权重的勋贵国公起身来,高声道:“我等要见显王殿下!”却被狠狠地赶了回去。   那为首的金甲卫统领冷冷看着他们,森森道:“殿下即刻就到,你们还是安分守己地待着吧。”   这时远远的从含元殿外驶来一队车马,正中明黄凤纹车帷低垂的正是太后的凤鸾,而鸾车被一队金甲卫牢牢围住,一马当先骑在马上的人身姿凛凛昂着头正看向这里,带着车马向着含元殿而来。 第579章 最后的胜利者?   “那是……是贤王殿下!”宴席上有人已经认出了那骑马而来的人,失声惊呼。   席上更是一阵慌乱,众人都是不敢置信地望向那一队车马,那是太后的凤辇,可是怎么会是贤王,明明贤王已经被幽禁在宫中……   顾明珠闭了闭眼,脸上露出一丝苦色,沉沉叹了口气。看来局势比他们想象的更糟,李裕已经不再被囚,而且在性子端方的李密与野心勃勃毫无底线的李裕之间,郑袁两家更有可能选择的是李裕。   毕竟只有李裕才会不顾一切什么都愿意付出,只为得到帝位。   凤辇停在了含元殿前玉阶下,李裕翻身下马,意气风发地走到凤辇前亲自扶着撩开帘子下来的太后,满脸笑容:“阿娘,众位公卿大臣还有夫人们都是来给您贺寿的。”   席上众人虽然满意惊惧,都忙离席拜下:“太后安康。”   没有人知道眼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那几位亲王与王妃都不在,显王殿下也不见,只有太后与贤王来了含元殿,实在是教人猜不明白。   顾明珠也拜伏下去,只是她微微抬着头,的余光掠过远远地被李裕扶着的太后,只见太后一身织金九凤朝阳翟衣,头上的十二尾金凤钗明晃晃地耀眼,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瞧起来没有什么不对,一路与行礼的大臣命妇微微颔首而来。   难道太后并不曾被软禁?顾明珠不由地有些疑惑,明明不见有什么不寻常。   只是她很快就发现了不对来,太后身边贴身伺候的宫婢瞧起来都十分眼生,虽然都是一副恭敬的模样,只是步子僵硬,紧紧跟在太后身边,目光却是不住地游移,一遍又一遍在宴席上扫来扫去,全然没有半点敬畏,更像是不安地打探。   而这其中居然没有徐司言。   这不对,顾明珠顿时警醒,徐司言跟在太后身边已经十余年,早已是太后身边不可或缺的人,太后的起居杂事都是她打理的,绝不可能不在太后身边伺候。   这群人恐怕不是伺候太后的,而是来监视她挟持她的!   顾明珠微微侧过脸,望向对席上的崔临,脸色凝重地轻轻摇了摇头,崔临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待太后在榻席上安坐,李裕堂而皇之命人送了一张榻席,在太后身旁坐下,隐隐有与太后并肩之势,让众人又是一阵惊愕,却碍于这复杂怪异的局势不敢开口多话,只是纷纷望向太后。   太后恍若没有看见一般,居然没有开口反对,甚至连看也不看,倒是转过脸望向宴席上:“你们都有心了,入宫为我贺寿。”   气氛格外怪异,但席上的谁不是久经风雨事故的,夫人们纷纷笑着道:“太后娘娘寿辰,能入宫贺寿是我等的福气。”   太后含笑,目光扫过命妇的席上:“零陵郡主呢?可回来了。”   顾明珠轻叹一声,随即起身离席,举手及额拜下:“太后娘娘。”   她不抬头也能感觉到太后望着她目光中的急切,还有一旁那宛如毒蛇一般满是怨毒的目光。   李裕也在看着顾明珠。   只是他眼中没有半点温度,越发幽深冰冷。   眼前这个女子已为人妇,往日的垂髻已经换做高绾的望仙髻,她衣着淡雅,并不见什么华丽的首饰钗环,可那一张如珠如玉的脸上容光逼人,从前还如同花蕾一般有些青涩,到此时已经完完全全是盛放的牡丹,举手投足令人目眩神迷。   这女人原本就该是他的!却被太后许给了崔家!   他沙哑着嗓子开了口:“零陵郡主,好久不见了。”   顾明珠抬起头看着李裕,只一眼,便又低下头去,不言不语,并不理会李裕的话。   李裕顿时怒气上涌,这个女人依旧是这么不识抬举,居然敢不理会自己,也还是这么不识时务,难道看不出眼下就连太后也已经在他手中了吗!   他正要开口,太后却是向着顾明珠笑道:“一转眼你嫁去博陵已经好些时候了,还不快些过来让我好好瞧一瞧,看看崔家待你如何。”   顾明珠含笑起身,到太后身边坐下:“娘娘身子康健就是臣的福气。”   太后轻笑一声,意味深长地道:“我身子还好,只是算不算是福气就不好说了。”   有太后护着顾明珠,李裕一时也拿她没法子,只能看着两个女人视他如无物,他愤愤地饮下一盏酒,却是在心头暗暗冷笑,也不急于这一时,待晚些,她们都得臣服,无论是高高在上毫无母子之情的太后,还是眼前这个美艳倾城却屡屡不识抬举的顾明珠!   宴席上一时没有人敢开口说话,人人都小心翼翼地低着头,味如嚼蜡一般地用着菜肴酒水,没有半点寿宴的热闹欢喜,他们都唯恐自己会成为这场宫宴的牺牲品。   只有太后与顾明珠自在地话着家常:“……博陵不比长安,如今不过九月,那边已经落了霜,都换了夹衣了。”   太后笑呵呵地点头:“我听先帝说起过,燕北之地九月便已经下了雪,十月更是冰封千里,将士们都着皮袄御寒。”   顾明珠亲自替太后斟了饮子:“那边的毛料倒都是极好的,我让人寻了几块上好完整的银狐料子,打算给娘娘做几个手窝也是好的。”   太后笑得合不拢嘴:“你那女红快别糟蹋了料子了,还是让人送进宫来,我让尚服局去做吧。”   看着她们两个旁若无人地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在这样的情形下凭谁都觉得诡异,可谁也不能说出什么来,李裕虽然觉得厌烦,却也只能闷闷坐在席上。   还不是时候,他要耐心等着,等着太极宫送来的消息和诏谕,到那一刻他才能名正言顺地坐上太后的榻席,一切尽在掌握。   幸好已经不用等很久了。   纵然是如此,他依旧有些紧张,端着酒盏的手也有些不稳,他谋划这许多年费尽心思的打算,以为永远不可能的事,都已经打算当一个废物在宫中等死的时候,却峰回路转,重新回到他手里了。   那么他又怎么会在意要不要多等一刻! 第580章 不急   李裕却不知道,同样紧张的还有顾明珠。   她坐在太后的榻席边,紧紧靠在太后身边,与太后笑语晏晏说着家常,说着博陵的趣事见闻,逗得太后哈哈笑着,看起来很是亲热。   然而她的左手却是悄悄在案几下伸到太后身边,认真辨认着太后在她手心里写下的字迹。   太后的手指飞快地写着,顾明珠的心也越发悬起来了。   他们猜测的没有错,郑家与袁家几个世家已经不甘心于只是附从朝中,他们动手了,软硬兼施逼迫显王夺走太后手中的朝权,要圣人逊位禅让给显王,郑家与袁家子弟入主朝中要位,手握重权,如此大唐天下便由他们掌控了。   然而他们终究是失算了,没想到显王虽然有意要太后交出朝权,却不是为了篡位,而是为了维持李唐正统,不愿太后遭人非议,他并不愿意逼圣人逊位,也无意登上帝位,他拒绝了郑、袁两家的提议,更是对他们有了提防之心。   郑家心知已经是铤而走险,若是再不动手,先前所做的只怕都要白费心机了,他们最终选择了被囚在宫中的贤王李裕,将显王也软禁在了宫中。   太后写到这里,手指停了停,身子微微发颤。   顾明珠一时也是震惊不已,虽然她先前已经猜到了一些,却没想到郑袁两家如此大胆,又能有这样偷天换日的手段,将显王也囚在宫中,还设下这一场寿宴,大概就是为了最后一搏!   她握住了太后的手,轻轻写下两个字:“何时?”   他们要在什么时候动手,李裕分明还在等待,还不敢堂而皇之地行事。   太后强忍着眼中的痛苦,脸上勉强维持着笑容,回了她太极殿三个字。   顾明珠顿时心中一震,只感觉到太后的手在抖动着,这是在强压着悲痛,半点不能表露出来的无奈,又陆续写下几个字:“安平、三郎……”   安平公主与显王李密也在他们手中,所以太后无法反抗,只能照着他们所说前来寿宴,等待将帝位交给李裕。   她深吸口气,笑盈盈指着太后跟前案几上的菜肴笑道:“这道风茄儿倒是不错,只是总不及先前在太极殿用的,太后觉得可是如此?”   她虽然巧笑嫣然地说着,说得也不过是些不打紧的事,目光却是落在下席的崔临身上,太极殿三个字不经意一般停了停。   到她看到崔临低声吩咐了几句身后的人,才放下心来。   接下里的事,只有等待,李裕在等,太后与崔临、顾明珠也在等。   寿宴依旧尴尬地进行着,没有歌舞,此时宴席上的人也无心欣赏歌舞,大臣命妇们也不知该不该敬酒,看了看太后与李裕,终究还是按捺着惴惴不安地坐着。   太后像是也乏了,不再开口说话,只是拉着顾明珠的手静静靠在凭几上坐着,半阖着眼似睡非睡。   偏偏就是这样,寿宴还得进行下去。   直到一阵飞快的脚步打破了这片死寂,有小宦满脸惊慌快步过来,在李裕身后停下急急道:“殿下,太极殿……太极殿……”   李裕大喜过望,一把拽住他:“太极殿怎么了?可是有诏谕?”   他等这一刻等得太久了,只要诏谕一到,圣人决议禅位于他,他便是这天下真正的主人了,那张明黄的盘龙榻就在眼前!   然而那小宦却不像他想的那样,而是不住摇头,惊慌失措:“是,是显王殿下带着人从太极殿来了……”   怎么可能!   李裕如同吃了一记闷棍,懵然望着小宦:“你胡说什么!”   显王李密明明还被关在昭庆殿里,等他登上帝位就会发落了李密,可现在他怎么会……   还不等他想明白,含元殿外已经传来宫婢的通传声:“显王殿下、安平公主殿下到。”   他猛然惊醒,带着一丝慌张,厉声喝道:“拦住他们,给我拦住他们……”   然而已经拦不住了,金甲卫冲过去时却被另一群手持兵刃身着银光甲的监门卫给阻拦住了,双方竟然就在含元殿前颤抖起来,兵刃交接,叫喊声利响声破空而来,惊得席上众人四散而逃,顾不得脸面也顾不得失仪了,现在没有什么比命更要紧的。   李裕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看着李显已经手提长刀带着人杀过来,他骇怕之下从席上慌张起身,向着太后那边扑过去。   他终究不是个愚蠢的,这个时候怕是计划已经出了变故,唯一能够让他还能有一丝希望的,只有太后!   可是还没等他钳制住太后,已经被人一脚踹倒在地,好一会都爬不起来。   崔临冷冷站在他面前,掸了掸袍角,目光中满是不屑,看着地上白着脸的李裕,转身与顾明珠道:“送太后去偏殿。”   顾明珠咬着唇,点头扶起太后:“娘娘,咱们先去偏殿吧。”   太后看到了李密与安平公主,心已经放下大半,也就让顾明珠扶着自己往偏殿去,还不时回头:“安平,安平还在那边。”   顾明珠转头看见安平公主果然还在混乱之中,只是她身边却多了个身影为她一路披荆斩棘,挡开所有的阻碍,护着她往这边过来。   是崔奕。   “娘娘放心,殿下不会有事的,咱们先进偏殿去,这外边刀枪无眼,只怕会伤了您。”   金甲卫与监门卫相持不下,但因为有了崔家暗部的相助,监门卫渐渐占了上风,李裕也已经被拿下了。   只是他依旧不肯相信会失败,直着脖子大喊着:“谁敢擅动,我是先帝嫡子,当今圣人胞弟,圣人下诏禅位于我,我乃是大唐天子……”   那边与金甲卫厮杀着的李密红着双眼,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圣人尚在,何来禅位!”   李裕却如同疯魔了一样,疯狂地大笑:“你们就是拿下含元殿又如何,整个太极宫都已经是我们的人了!”   此时顾明珠正从偏殿出来,要迎安平公主进殿去,听到他的话冷笑起来,上前几步走到李裕身边,微微低下头:“殿下以为郑家与袁家夺了长安守军和太极宫侍卫之权就可以安然掌控长安了吗?”   李裕看她镇定自若的模样,心里一惊,正要开口,却见她伸出纤长的手指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只听她莞尔一笑:“不急,很快殿下就会知道了。” 第581章 懦夫   天空上彤云密布,繁华的长安城也显得有些沉闷起来,不知从何处起了风,卷起一团团乌沉沉的云向着天际铺开,闷雷在云层上响起,天光也渐渐暗了下来。   要起大风雨了,城中家家户户闭了门户,闲闲说着这一场风雨,盼着能早些过去,不会耽误了营生。   太极宫也是紧闭着宫门,静默地全然看不出宫中混乱。   雨终究是落下来了,在昏暗之中倾盆而下,落在含元殿前平整的青石地上汇成一道道夹杂着鲜红血腥的溪流流淌而去,地上已经是一片狼藉,或倒或伏的尸首遍布着,来不及收拾的宴席散乱了一地的果饼酒器,还有跌落在地上的长刀在闪电下闪烁着骇人的光芒,没人知道它们的主人是生是死。   这样一场混乱之后,明明该是结局,成王败寇是自古以来的规律,然而此时却是一片死了一般的寂静。   没有人欢庆,也没有人绝望,一切还是未知数。   偏殿里,太后高坐在榻席上,看着一脸羞愧的李密拜倒在自己跟前:“阿娘,都是我糊涂……”   如果不是自己轻信郑家与袁家,为了所谓的李唐正统,想要夺去太后手中的朝权,也不会让他们这样容易染指朝政,将势力深入宫中,也就不会有今日之祸。   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何其糊涂,却已经晚了。   太后没有开口,疲倦地闭了闭眼,转而看向另一旁被捆敷着跪在地上的李裕:“二郎,你还有什么说的?”   李裕抬起头,看着太后冰冷威严的脸,却是疯狂地笑了起来:“阿娘这是在问我?您当日将我囚在宫中当做一个废人的时候可不曾问过我!”   “我也是您的儿子,凭什么你要把大唐交给太极殿里那个废物,还有眼前这个蠢货,也不肯将它交给我?我哪一点不如他们?!”   太后却没有动怒,已经冷冰冰看着他:“所以你宁愿与郑家袁家联手,要除掉你的兄弟,逼迫亲娘,只为了登上帝位?”   李裕的笑停不下来,撕心裂肺:“原本不必如此的,原本您可以将我送上帝位,我们可以母慈子孝,兄友弟恭地安然度日,是您,是您放弃了我,宁可选择这两个扶不上墙的烂泥,逼得我没有办法,只能与他们合作了。”   “本来今天应该是高高兴兴地为您贺寿,您亲自宣诏将帝位传给我,我们母子还可以和和气气地相处,偏偏您就是这样,一定要弄得鱼死网破!”   李裕像是半点没有察觉到自己被拿住了的处境,丝毫惧怕都没有,却是不住摇头,一副叹息的模样,讥讽地看着殿中所有人。   “你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他摇头笑着,“他们岂是这么好对付的,能将你们囚在宫中这许久,自然早已经掌控了大明宫了,如今这大明宫与长安城都已经是他们的了,宗室与百官也都被拘在宫中,再没有人会来救你们了。”   “而监门卫也抵挡不了太久了,倒不如早些束手就擒吧!”   他的话虽然狂妄,却让太后与李密的脸色变了变,他们知道李裕说得不错,若不是宫中已经尽数落在了他们手里,太后与宗室众人怎么可能被软禁这许久。   崔临与顾明珠却是面色如常,像是全然不惧一样,这反倒让洋洋得意的李裕脸色冷了下来,死死盯着这对夫妻,都是他们,若不是他们,现在一切应该都是照计划进行,他已经是当今圣人了!   殿外大雨淋漓,像是永远没个尽头,掩盖了这宫中所有的动静,也让所有人的心都悬着,监门卫拱卫着含元殿,然而那些黑暗之中却有着潜藏的敌人,所有人都知道还没有结束,之后会发生什么没有人能够预想到。   李密站在窗边,看向雨中遥遥的几点灯火,眼中的忧色越发深重,顾明玉与宗室们都被囚在鹤羽殿,如今两方对峙,他们的安全便难以保证了。   大殿外终究是有了声响,呼喝声交兵声再次响起来,他们不愿意再等了,要冲进殿来拿下太后与显王,彻底改变大唐的命运。   太后脸色难看,手死死撑在案几上,盯着殿门,殿门破的时候就是一切结束的时候。   李裕也听到了,他全是狂喜起来:“你们听,他们就要来了,你们做什么都没有用了……”   他话音未落,太后起身起身来,一把拔出殿门边一名侍卫腰间佩着的长刀,一步步走到李裕跟前,以雪亮的刀尖指着他:“李家绝不允许出谋逆篡位之人!”   那刀尖直直向着李裕喉间刺进去,血瞬时涌了出来,李裕惊恐之下叫喊出声:“不,不,不要……”   李密惊得上前来,跪伏在地:“阿娘,有什么事从长计议,二兄他……”   太后红着眼,身子在晃,只是手中的刀依旧没有放下,沙哑着嗓子道:“他不是你二兄,李家没有这样的不肖子孙!”   一直靠在顾明珠身边惊魂未定的安平公主也哭着上前来,伏在地上泣不成声:“阿娘,他是二兄呀,大兄已经病得不起,我们不能再……”   太后闭上了眼,泪流满面,手中的刀也开始哆嗦,终究是跌在了地上。   她无力地跌坐在榻席上,唤过顾明珠:“你带安平走吧,去尚宫局,去找周尚宫,她们会有办法带你们出宫。”   顾明珠一愣之下:“太后娘娘你们……”   太后脸上的悲伤已经褪去,淡淡一笑恢复了高贵端庄:“李氏子弟绝不屈从逆贼的胁迫。”   她话里决绝之意已经十分分明,一旁的显王李密也没有半点惊讶之色,平静地立在那里。   只有地上的李裕抖若筛糠,连连摇头:“不,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顾明珠叹口气,上前扶起安平公主,与太后道:“娘娘,一切还是未知之数,不如先安心等一等。”   太后慢慢转回头,望向顾明珠,难道方才离开偏殿的崔临与崔奕还有什么法子? 第582章 借刀杀人   大雨之夜,太极宫被笼罩在一片暗无天日的幽深之中,四下的宫殿都不见有灯光,只有含元殿这几点微弱的光,如同黑暗的大海中几艘小小的船,不知何时就会倾覆在滔天巨浪之中。   比起含元殿里让人惧怕的安静,殿外被大雨遮盖的嘶吼哭喊声无休无止,更让殿中的人揪心。   安平公主已经哭得累了,伏在顾明珠的肩上歇息着,她目光呆滞,毫无神采,低声喃喃道:“什么时候才是天亮?”   顾明珠看着她,也是心里难过不已,明明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偏偏经受了这许多的磨难,看着亲人反目,跟着一起生死难料。   她轻声道:“快了,殿下莫怕,很快就会天亮雨停了。”   安平公主却是把目光转而望向殿外,方才崔临已经带着崔奕与暗部的人出了偏殿,如今外边风大雨大,没有人知道是什么情形,她忍不住地担心。   担心那个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救了她保护了她的男子。   只是大雨掩盖住了厮杀的声音,也掩盖住了从顺天、永安、长乐几处宫门外传来的撞门声,宫门的守卫不过十数人,没有了宫中侍卫的支援,全然无法抵挡宫外密密麻麻的精兵。   最后一个监门卫倒下的时候,殿外的叛军提着刀向着含元殿逼近,为首的是金甲卫统领苟荀,他提着带血的长刀,抬着头立在雨中,睨着含元殿的一豆灯火,高声喝道:“贤王殿下,臣等护驾来迟,请殿下奉诏继位。”话音未落,他抱拳拜倒在雨地里。   他身后的金甲卫也都高声呼喝着请贤王李裕继位,拜倒在地,但他们脸上并没有什么恭敬之色,却都是虎视眈眈死死盯着含元殿,身子绷得紧紧的,只等一声令下就会冲上前去。   殿里的李裕原本已经被吓得缩在一旁,不敢再多说一句,脖子上的刺痛让他更是惊恐,惶惶不安地害怕着太后真的会狠心要了他的命。   可他听到殿外金甲卫的呼喝声,却是一个激灵直起身子来了,他高抬起头,欣喜若狂地扫过太后与显王等人:“我说了的,我说的了的,他们会来的,这宫中还有长安,甚至大唐都是他们的,现在他们来救我了,你们以为还能拦得住……”   看着他那副狂喜的模样,太后却再没有半点心软,看向显王:“三郎,动手吧。”   李密虽然心中不忍,却还是抽出佩刀,向李裕走过去,到了这一刻却也无可奈何了。   安平公主难过地别过脸去,却也不再劝。   就在李裕嘶喊着要李密住手的时候,殿外的局势又起了变故,那一群金甲卫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黑暗中已经潜伏了数不清的兵士,在无声无息之中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开始步步逼近了。   “你们是何人?胆敢擅闯禁宫!”苟荀一时惊得回不过神来,他不明白怎么会在毫无察觉之下出现了这么多人,而且这些兵士手中拿着的都是制作精良的兵器,行进作战都训练有素,甚至连金甲卫都不是一合之敌,在黑暗中不知道隐藏了多少。   最最让他惊骇的是,这群人潜伏在这里居然一点声息也没有发出来,这绝不是一般的军队,连他也猜不出这些人的身份。   只是也容不得他再猜,这群神秘的兵士不过用了数息时间就将金甲卫尽数拿下,留下一部分沉默地守卫在含元殿外,剩余地整齐没入黑暗中去搜寻剩余的叛军。   含元殿的殿门被推开,在众人惊慌的神色中,崔临从容进来,淡淡笑着:“请太后娘娘回太极殿,主持大局。”   太后抬起眼望向崔临,目光越过他落在殿外,风雨已经渐渐歇了下去,殿外却已经是一片尸山血海,血水流淌着,死去的侍卫尸首横七竖八倒伏在地,宛若人间地狱。   她扶着宫婢的手站起身来,昂着头身姿挺直,向着众人点头:“走吧,回太极殿。”   殿中众人都如释重负,有逃过一劫的轻松,只有李裕,他挣扎着拼命望向殿外,不住摇头,这绝不可能,宫中长安都已经被掌控,怎么可能还能再有转机。   只是已经没有人在意他的想法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他被人架着从殿中半扶半拖出来,才看见雨中的殿前广场上密密麻麻却鸦雀无声肃然而立的兵士,那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这些都是什么人?他们身穿的不是十二卫的甲胄,头上也没有守军的红缨,更没有看到徽号,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明明是一群陌生的兵士,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李裕就是心头抑制不住地惊讶和不安,他猛然回过头望向崔临几人:“他们是什么人?如何能够闯入宫中来!”   顾明珠笑了起来,她整了整衣裙,上前几步走近李裕:“殿下竟然不认得他们?当日殿下为了训练他们可是花了不少心血,不然他们今日如何能够一路破长安闯太极宫势如破竹呢?”   “说来,我还真要多谢殿下了。”   她话音未落,李裕的脸色变得十分怪异,从青转红,又变得煞白,他牙关扣扣,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们是……”   他想到了,想到了眼前的这一群神秘的精兵是什么人了,只是他怎么也不愿意相信,绝不会是的,那两万私兵怎么会落在了顾明珠手里。   可惜顾明珠的话终究让他彻底落入了地狱:“不错,殿下终于记起来了,这一次多亏有他们,否则怕是还要费不少周折。”   李裕愣愣怔怔望着那一群抱拳拜伏在地的兵士,看着含元殿旁已经被尽数拿下的金甲卫,他脚下的步子开始踉跄起来,被拖着走了几步,腿一软倒在了雨地里。   太后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却是没有回头看一眼,只是吩咐道:“抬着他去太极殿,命人请宗室百官上殿。”   “命人去郑家与袁家,让他们入宫!”   此时这一场险些颠覆了长安颠覆了大唐的暴风雨终于停住了,夜已经慢慢过去,天边泛起了鸦青色的晨曦,一切都开始归于平静。 第583章 顾明月之死(第一更)   鹤羽殿是太极宫西北一处偏僻的宫殿,从前也不过是用来安置失宠的低等妃嫔,先帝后宫空虚多年,这处宫殿已经彻底废置了,宫人们连修葺也马马虎虎敷衍了事,如今看来一片破败之色。   只是这座已经荒废许久的宫殿突然热闹起来了,殿内一片吵嚷,殿外还有兵士把守着,而哭声哀求声不断传出来。   被关在殿里一日一夜,受尽了惊吓又饿又倦的王妃贵夫人们绷紧了神经,不敢有半点松懈,殿外半点声响都让她们如同受了惊的鹌鹑,猛然惊起缩成一团,惊恐万状的模样早没有了往日的端庄高贵。   顾明玉坐在殿角,却是面色平静,全然不曾有半点害怕之意,她淡淡看了眼殿外手持长刀的兵士,又慢慢阖上眼去,对于周遭的混乱不闻不问,也不被影响。   亲王宗室们脸上挂满了愁容,他们不比妇孺,怎么也不能哭闹,强撑着精神也要摆出一副镇定的模样来,只是心里却都是明白的,宫中怕是已经大乱了。   其实无论是显王还是贤王登基,对于宗室并无太大区别,他们始终是李唐亲族,是圣人的血脉至亲,但他们知道,如今的情形却不同寻常,他们可是亲眼见证了贤王叛乱,说不得还能不能苟全性命了。   他们也是害怕的。   眼看着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轻柔的晨光透过破旧的殿窗落在地上,殿中的气氛却是越发紧张起来,哭泣着的夫人们慌张地吩咐侍婢去向看门的兵士打听消息,唯恐下一刻进来的就是来索命的宫人。   只是殿外一阵骚乱,混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吓得他们噤若寒蝉,恐惧地死死望向紧闭着的殿门。   过了许久,在他们的心都提到嗓子眼里许久之后,那扇门才被推开来了。   顾明珠带着侍卫与宫婢进来,目光清冷地扫过在场的众人:“太后娘娘请诸位前去太极殿。”   那一刻殿中众人的心一下子松懈了下来,亲王宗室们瘫坐在榻席上,狂喜着互相庆贺着躲过一劫,王妃贵妇们又是欢喜又是流泪,连声念佛:“都是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她们又忙忙上来与顾明珠道谢,一脸担忧地问起太后来:“娘娘如今可安好?宫中情形如何了?教我们担忧许久。”   顾明珠与她们寒暄几句,让宫婢带着她们出了殿去,自己往顾明玉跟前来。   “大姐姐……”顾明玉起身来,微微低着头不敢看顾明珠,眼中满是羞惭之意。   当日顾明珠嫁去博陵,她应承自己会照拂好顾家,伺候太后,可是现在却成了这情形,她实在是没脸见顾明珠,而她当初发现李密想要夺太后监国之权时,犹豫之后终究没有让人送信给顾明珠,她以为只是朝中的明争暗斗,不会波及到其他。   可现在……   她惭愧地不知该说什么。   顾明珠看见她消瘦的模样,也知道这些时日她必然是心中万分折磨,不由地轻轻叹了口气,拉着她往殿外去:“走吧,我们去见见贤王侧妃。”   顾明玉一愣,很快回过神来,贤王侧妃不就是顾明月。   周楚楚已经告病,让长公主府帮着求了太后恩典,去了别庄养病不出,如今长安城中还能被称为贤王侧妃的就只有未行过礼也未上宗室名录只有个名头的顾明月了。   与别的殿前剑拔弩张的气氛不同,千云殿一片死寂,连宫婢都不见人影,看门的小宦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顾明珠与顾明玉带着女官宫婢到了殿门前,看见的只有半阖半开的殿门,里面一片幽暗,寂寂不闻人声,宫婢拍了好久的殿门也没有人回应。   顾明珠蹙着眉看着殿门,吩咐女官:“进去瞧一瞧,看看贤王侧妃在不在。”   女官带着宫婢推开殿门,走进了一片昏暗的殿中。   只是片刻之后,便听见殿内一阵尖叫声,女官脸色发青带着惊慌失措的宫婢飞快地奔出来,语不成调:“郡主,王妃,侧妃她……她……”   顾明珠与顾明玉都是一惊,望向那幽深看不见究竟的殿中。   顾明月死了,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千云殿中,她是被关在殿中活活饿死的。   小宦在殿内忙忙收殓着顾明月的尸首,殿外的顾明玉泪落不止,攥紧了手中的手绢:“是我疏忽了,先前便听宫婢说贤王对二姐姐并不好,有时候还会动手,可是我差了人来问,二姐姐都是不言不语,不肯与我说半句。”   “……后来宫中乱了,我与太后娘娘被关在嘉寿殿里,也就不知道外面的消息了,我总想着她好歹是贤王侧妃,贤王他也不会太过……”   可她想不到,贤王居然让人把顾明月关在千云殿不闻不问,混乱之中宫婢与小宦怕是早已逃走了,被软禁在内殿的顾明月就这样痛苦地死去了。   顾明珠沉默许久,轻轻叹了口气:“走吧,该去太极殿了。”   不是她心肠硬,实在是对于顾明月没有太多怜悯之心,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她与顾明月之间都没有任何姐妹之情,顾明月如今这样走了,或许算是她们之间恩怨的了结了吧。   顾明玉也知道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宫中大乱刚平,太后跟前只怕还有很多事要交代,自己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她点点头擦了泪跟着顾明珠一起出了千云殿,带着宫婢往太极殿去了。   此时的太极殿一片肃穆,太后高坐在上席,冰冷地扫过殿中拜倒的众人,语气里没有一丝温度:“众位宗室公卿怎么说?”   宗室大臣们刚从宫变的惊骇中尚未回过神来,就被太后的话给惊得说不出话来,面面相觑之后,终究有人大着胆子开了口。   宗室中德高望重的福王清了清嗓子:“贤王犯上作乱,意图谋逆,自然是罪不容赦,只是显王殿下终究是受他人蒙蔽,并非是有意忤逆太后,还请太后……”   他刚说完,宗室大臣便有不少附和者,只有崔家与几位始终追随太后身边的公卿没有开口。   太后目光落在福王身上,忽然露出点笑容:“那你们意下如何?”   福王顿时感受到了那目光中的压力,不由地低下了头,只是想着宗室们的意思,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臣等叩请太后赦免显王殿下,或是另立皇嗣。”   圣人虽然已经卧榻不起多时,却还未殡天,他膝下无子,若是从宗室之中另立皇嗣,也能保李唐天下皇族正统。   这也是大多数宗室公卿之意,他们虽然臣服于太后的威严能力,却始终从骨子里维护着李唐皇室。   太后看着他们,更是仰头大笑起来,笑声里毫无忌惮与轻蔑,看着殿中众人的脸色从疑惑到不安,突然停住了笑容,淡淡地道:“玄武门之事好像也不过十数年前罢了。”   宗室们顿时色变,战战兢兢望着太后高贵冰冷的脸,没有人敢再多说一句,他们都不寒而栗地想起了十数年前,太宗皇帝血染玄武门的事,不过一日的光景,宗室被血洗清理,只留下了少数,其他的都随废太子一道被处置了。   如今太后提起玄武门之事,也是在警告宗室,如果敢再有他心,她不介意再次血洗宗室。   没有人会怀疑,她真的会动手。 第584章 崔家的抉择(第二更)   顾明珠与顾明玉等在偏殿,与亲王、公侯夫人们一起,等待着太极殿的决定。   几位亲王妃终究还是满心忐忑,不安地拉着顾明珠问长问短,想要打听出太后的意思,毕竟这牵涉到之后的大唐国统,若能早知道早做准备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只是顾明珠却是摇头苦笑:“我也不过是从博陵赶回长安,如何能够知道太后娘娘的意思。”   王妃与夫人们一时也没了主意,只能枯坐着,等待着太极殿的消息。   顾明珠看着悲伤的顾明玉,轻叹口气,唤过了一直跟在太后身边伺候的大宫婢嫣红来问话:“我刚回宫,许多事还不知道,怎么不见徐司言在太后身边伺候了?”   嫣红听到顾明珠提起徐司言,一时心绪起伏,红了眼眶哽咽起来:“徐司言她……”   徐司言死了。   太后被软禁在嘉寿殿里,虽然郑、卢两家不敢刻意苛待,但这些年来畏惧太后权势却深怀怨怼的人却不在少数,宫中已经大乱,送来的吃食不知经过多少人的手,徐司言不敢大意,都是让宫婢一一尝过了才敢给太后,有她在太后尚能安然无虞。   只是过了没几日的一个清晨,徐司言失了踪,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她也没有留下任何一点交代,就那样悄无声息地不见了,太后命人在殿前殿后找了许久也不见她,而嘉寿殿又被重重把守,她根本无法悄悄离开。   有人盛传她是背着太后投靠了叛军,又有人说她是私下贿赂了守兵逃出宫去了,只是没人想到最后是在嘉寿殿后殿的八角井里发现了她,她早已香消玉殒。   没有了徐司言在身边,太后身边的人与事都乱了,直到显王妃顾明玉来了才有了人打点,可是徐司言却只能被草草掩埋在了嘉寿殿后殿的花圃之中。   顾明珠愣愣坐在榻席上,许久都开不了口,眼前恍然都是徐司言的模样,沉默立在太后身边,冷冽处置宫中事务,在凌霄阁花架下与她感叹宫中恩情浅薄,在陈留王叛军打破宫城之时,以瘦弱的身躯与她一起挡在太后跟前,桩桩件件恍若在昨天,她还曾想过,这样剔透聪颖的人儿会是谁的福气,却没想到……   她闭了眼,微微点头,脸上却是有了苦涩的笑容:“她就这样走了……”   顾明玉听闻了徐司言的死讯,眼泪再落下来,顾明月死了,徐司言也死了,陈留王死了,皇后也死了,圣人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几经变故,这太极宫何处不是鲜血染地,冤魂无数,没人知道何时才是拨云见日之时。   这样凝滞的气氛不知道坚持了多久,才听宫婢来报:“朝会散了。”   顾明珠等人心头都是一紧,忙起身来出了殿去,只见正殿那边已经三三两两有朝臣出来,只是他们的脸上并没有大劫过后安心的神情,更多的还是凝重,更有不少老臣脸色愤懑,偏偏望着殿外明甲仗剑的兵士不敢多言,只能愤然拂袖而去。   女眷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也知道在这里是不好多问的,只能互相草草道了别,各自匆忙赶着出宫去。   顾明珠与顾明玉姐妹二人不同那些亲王妃,她们在殿外的回廊上停住了步子,远远看着正殿那边,心里都有些疑惑。   小宫婢前来行礼:“郡主,王妃,太后娘娘请二位入殿去。”   姐妹二人进了殿,正瞧见崔丞、崔临与李密,还有几位太后最为亲信的臣工都在,顾明珠不由地心里沉了沉,与顾明玉行礼拜下。   太后坐在高高的榻席上,一身素淡的衣裙,头上也不过是戴着几支白玉凤钗,脸上倦意浓浓,见了她们过来,一直紧绷着的脸上才有了些笑容,招手让她们过来:“到我跟前坐下。”   待到顾明珠二人坐下,太后才抬头看向那几个:“朝上的事你们怎么看?”   崔丞与崔临都没有开口,显王李密抬头看了一眼母亲,神色复杂又垂下头去,一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是那几位跟随太后多年的老臣开了口:“臣等以为,贤王殿下所犯之罪乃是谋逆,若以国法论,自然当是严惩不贷,只是贤王早先已患失魂之症,神志不清,念及于此或许……”   太后脸色又冷了下来,打断他们的话:“李裕之罪自有大理寺与三司判定,我便是太后也不会插手,我是问国储之事!”   老臣们一时也哑然,不安地彼此互望,不知道该怎么说。   太后抬头叹息一声:“方才我已经让太医署再去为圣人诊脉,脉象已是岌岌可危,怕是就在今明两日了,若是还不能定下大事,这场大乱便不会有终止之日。”   老臣们揣度低声议论着:“显王殿下年轻有为……”   话还未说完,李密与顾明玉脸色都是一变,李密更是慌忙起身拜伏在地:“儿臣愚钝无用,先前为郑、袁两家利用,险些惹来亡国灭族的滔天大祸,母后不怪罪已是宽容,儿臣岂敢再有非分之想,万勿再提此事。”   顾明玉也跟着起来,含泪拜下:“求母后宽恕。”   还不等太后开口,李密咬了咬唇,又道:“先帝在时曾赏长沙、岭南、南海数地与儿为封地,如今儿臣已是开府之年,按我朝礼法该是就藩之时,儿臣请母后恩准即日赴封地就藩,以正国法。”   这话让众人都吃了一惊,不由地看向李密夫妇。   顾明珠更是惊愕地望向顾明玉,南海诸郡路途遥远,地势偏僻,离长安千里之遥,历来是南蛮之地,而本朝虽有皇子就藩的定例,但自太宗以来,也有嫡皇子遥领封地留在长安的惯例,如今李密却是决意就藩,更是要远走南海,实在教人不敢相信。   却只见顾明玉面色淡定,毫无讶异与不安,垂着头在李密身后,像是对他的决定没有反对之意。   太后仔仔细细看着拜伏在地上的李密与他身后顾明玉,好一会才开口:“此事之后再说吧。”   并没有反对。   没有了显王,老臣们更是不知道该如何定夺新王,吞吞吐吐许久也没有个结论,太后不耐烦地转过头望向坐在一旁的崔丞与崔临:“崔家主与崔五郎君以为如何?”   这一次入宫救下太后,击破郑袁两家的图谋,崔家当是首功,太后对崔家也更多了几分倚重,才会将崔家父子与亲信一同留下,便是要听听崔家的意思。   崔临没有开口,修长的眉微微蹙起,眼神中有些阴郁,俊美的容颜更是冷峻几分,看也不看太后,没有半分要回答的意思。   还是崔丞欠了欠身,微微笑着:“另立新君乃是社稷根本国之大事,我等不敢多言,还请太后定夺。”   太后的脸色缓了缓,也有了些笑容:“崔家主过谦了,若非是崔家相护,今日只怕乱势难平,崔家又是世家之首,日后还要多仰仗你们。”   崔临脸色越发冷了,薄唇紧紧绷着,目光凌厉,扫过太后与几位老臣,终究在崔丞地温和一望之后不曾言语。   崔丞脸上的笑容始终不曾变过,他起身不急不慢地整理了一下衣袍,躬身拜下:“崔家听候太后吩咐。”   太后脸上最后的阴霾终于烟消云散,昂起头笑了起来:“好,不亏是百年世家之首,审时度势,也知道舍弃迂腐的守成,成就匡扶社稷的大义。”   崔丞面色平静,崔临却是脸色铁青,手紧紧攥成拳,他身旁榻席上坐着的顾明珠看得明白,脸色微微一变,忙斟了一盏茶汤亲自递过去。   崔临的手慢慢松开,目光也平静了下来,接过她送过来的茶汤,露出一点安慰的浅笑,顾明珠心下才安。   太后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让他们都退下,独独留下了顾明珠:“明珠从博陵赶回来,郡主府怕是还未收拾妥当,就在宫中先住下吧。”   顾明珠不敢不从,屈膝应下:“是。”   太后看着她却是满目温柔:“如今我身边只剩下你和安平了,你就当陪我说说话吧。”   顾明珠想着徐司言的死,心里也是难过不已,低声应着。 第585章 悲与喜(第三更)   崔临下了玉阶,要接过小宦送上的缰绳与马鞭时,却是忽然转身大步向着送他出来的顾明珠走来:“我过几日就来接你。”   顾明珠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坚定,心中一暖,露出笑容来:“你安心,我只是陪太后说说话,这宫里我从前是长住的,早就惯了。”   崔临神色凝重没有半点缓和,目光专注望着她,好一会才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与崔丞几人一同出了宫去。   顾明珠看着他走远,脸上那点笑容终究湮灭了去,转回头步子有些沉重地向太极殿走去,其实他们都明白,太后留下顾明珠,绝不会是说说话那么简单。   太后要崔临的臣服,也要顾家的支持,还有顾明珠。   顾明珠虽然不知道太后最终的决定是什么,但想来不会是崔家和众人想要的。   太极殿内殿已经收拾妥当了,气若游丝的圣人被安置在了榻上,太后目光沉沉坐在一旁,望着他许久没有开口,宫婢们屏息凝神立在一旁,见着顾明珠进去才松了一口气,屈膝拜下。   顾明珠没有看她们,只是走到太后身边:“娘娘。”   太后眼中的泪光一闪而逝,转头微笑着道:“你回来了,我心里便安定许多。”   顾明珠看着她高高束起的高髻上难以隐藏的银丝,心里百般滋味,轻柔地踞坐下来:“娘娘安心,已经没有事了。”   太后握住她的手,低声叹息:“只是阿容她……”   想起了徐司言的死,顾明珠也是心中戚戚:“还是将她好生安葬吧。”   徐司言虽然一生大多在太极宫中度过,却是早已看穿深宫的诡谲复杂,她必然不会想要让自己就那样草率地被埋在嘉寿殿的花圃之中,无论如何顾明珠想要让她安心地去。   太后连连点头:“她跟随我这些年,又是为了护着我而死,原本我想待大事定下,给她赐一门好婚事,风风光光嫁出去安享富贵,可现在……只能厚葬于她了。”   顾明珠心里叹息着,答应道:“就交给我来安排吧。”   太后拉着她,又道:“安平呢?她可还好?”   她已经知道安平公主被崔家的人救了出去,不见她过来心中始终不放心。   顾明珠点点头:“方才七郎已经送了公主殿下入宫了。”   这一场又一场的变故,让原本单纯的安平公主变得更是忧郁不安,顾明珠看在眼里也是心疼。   太后又何尝不知道安平公主的害怕,只是她不是寻常的深宫中的妇人,她要操心的要思虑的不止是这点子儿女情长家长里短,她要将更多心思用在社稷朝纲之上,听说安平公主无事她的心就放下了:“她只怕也吓着了,她年岁小未曾见过这些,你多费些心陪陪她宽解宽解她。”   顾明珠柔顺地应下。   “我已经命人急召你父亲回长安,”太后话锋一转,“三郎就要就藩,你们父女姐妹也该好好聚一聚,毕竟南海郡离长安路途遥远,日后怕是相见甚少。”   太后不但允准了显王就藩,甚至这样着急让他们走,那她的打算……   顾明珠心神一晃,脸上却是半点不敢露,恭恭敬敬拜下:“谢太后娘娘。”   她又小声说起了顾明月的死:“……侧妃的身后事,只怕还要将军府帮着操办。”   顾明月虽然顶着贤王侧妃的名头,却并未上玉牒,何况贤王如今已经是自身难保,她的身后事只有顾家帮着操办。   太后听到顾明月的死讯也有些惊讶,只是她并没有更多在意,点了点头:“听说你的婶母很是贤惠持家,想来能够打点好,让尚宫局照着侧妃的丧仪将器物送过去就是了。”   顾明珠也应着,一一吩咐了下去。   太后留她说了好一会话,将大乱之后的事都一一安排妥当了,只是不提让她出宫的话,顾明珠也不问,一如出嫁之前一般,留在宫中帮着太后打点六宫之事。   晚间,顾明珠去了安平公主的寝殿。   一身素白衣裙披散着黑发的安平公主失魂落魄地坐在榻席上,愣愣望着她:“明珠,他们说圣人这一回是真的不好了?”   顾明珠回想起白日里在太极殿远远看见的圣人,苍白消瘦到只剩下一副皮包着骨架一般,胸脯的起伏微弱到几乎不见,那副模样真的像是随时会消逝,她迟疑着点点头:“太医署的医官都是如此说。”   安平公主这一次却没有落泪,只是木木转过脸:“那么这一次会是谁来争抢了?”   顾明珠心里一痛,上前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殿下,一切都会过去的。”   安平公主抬起头望着她:“她这一次又想怎么样?大兄已经不成了,二兄也要被问罪,三兄要被逼着去南海,还有谁能由着她摆布?”   她眼中的悲伤与恨意让顾明珠都惊住了,好久才低声道:“这是帝王家,殿下当知谁都无从选择。”   安平公主听了这一句,愣怔许久,毫无神采的眼中才落下泪来:“是呀,都是无从选择,若是真能选择谁愿意生在帝王家,看着至亲互相残杀,却是无能为力,只能听任命运的捉弄摆布。”   她将脸埋进手中低低哭泣着,想要将这些时日的恐惧害怕和悲痛尽数哭出来,顾明珠无法开口安慰她,只能伸手揽着她,让她在自己肩头痛快地哭。   待到她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她才取出手绢送过去:“可舒畅许多?”   安平公主看着她那一身宫装被自己的眼泪蹂躏地不成样子,不由地脸上一红,忙接过手绢擦了泪,低声道:“你也不劝劝我。”   顾明珠失笑:“方才那样我说话你能听得着?”   “就你敢取笑我!”安平公主羞得忘了难过,埋怨地嗔道,“我看你嫁了人更加坏了。”   顾明珠笑着望着她:“你可别忘了谢谢七郎,这一回可是他奋勇相救,才能让咱们的殿下安然无恙的。”   提到崔奕,安平公主噌地红了脸,慌乱地别过头去:“什么奋勇相救,那不是你叫他来的嘛!”   顾明珠忍不住掩了口笑得直摇头:“可不是我,是七郎自告奋勇的。”   “不与你说了,好容易再见,你就知道戏耍我!”   千秋殿烛火通明,驱散了宫变之后的凄凉寂静之意,殿中的笑声也是不绝于耳,让人几乎忘却了之后漫长的夜。 第586章 驾崩   圣人是在丑时一刻殡天的。   宫婢们急急忙忙叫醒了顾明珠与安平公主,阿碧惊惶地拜伏禀告:“太极殿传了话来,请公主殿下与郡主过去。”   安平原本睡眼惺忪的神色顿时一惊,脸色煞白,不由自主望向顾明珠,眼中满是惧怕不安。   顾明珠心里一沉,伸手拉着她,定了定心神,与宫婢道:“知道了,快伺候殿下梳洗,我们这就过去。”   虽然心里已经猜到大半,但丧钟未响,谁也不敢妄加揣测,都只是揣着不安的心坐在马车里向太极殿来。   她与安平公主匆匆忙忙换了衣裙梳洗妥当赶到太极殿时,却发现太极殿已经守卫森严,白日里刚从虎贲卫调来的兵士此刻正把守着殿门,连顾明珠她们的车马也被拦住了。   安平公主与顾明珠更觉得心头一沉,不敢多话,扶着宫婢的手下了马车,向着殿门走去。   惯常在宫中守卫的金甲卫都已经被清理调走,这些虎贲卫的兵士并不认得安平公主几人,径直将她们拦在了门外,还是刚选到太后身边伺候的大宫婢含绿迎出来,这才放了她们进去。   安平公主抬头望着那间灯火通明的大殿,突然步子有些踌躇,拉着顾明珠的手更是用力:“明珠,圣人他……阿娘这是要做什么?”   顾明珠也不知道,圣人便是驾崩,也不必如此严加防范看守,除非太后还有别的意思……   不等她们多想,已经随含绿到了大殿,大殿之中并无什么人,只有寥寥几位宫婢瑟瑟在殿中跪伏着不敢起身,太后却是一身明黄九凤翟衣,高束发髻簪金凤吐珠钗,鬓边的银发都已被整齐梳在耳后,耳边的明月珰灼灼耀眼,她背对着众人立在殿中,看向被屏风隔开的内殿,那里面医官们正在忙碌着。   “阿娘……”安平公主虽然心有怨气,却始终不忍心看着太后孤零零站在殿中,上前几步小声道。   顾明珠也拜伏下去:“太后娘娘。”   太后却像是充耳不闻,许久也不没有回应,只是直直望着那扇龙虎戏琉璃屏风,像要看穿过去直视内殿。   好一会,太后才慢慢转过身,一丝不苟的妆容难掩眼中的晦暗,看着安平公主与顾明珠:“你们来了。”   顾明珠才知道,太后谁也没让人告诉,只是召了她们两人来,连淑妃都没有知会。   她心沉到了谷底,却是面上更是沉着,与安平公主在榻席上坐下:“太后娘娘歇一歇吧,还只是丑时。”   又吩咐含绿去端了热酥酪来奉到太后跟前。   太后让她放在案几上,沉沉望着顾明珠:“顾大将军已经日夜兼程赶回长安,西北大营送了八百里加急来,他今日午时就会回到长安,你们父女也有许久未见了吧。”   顾明珠点点头:“我去博陵之后便不曾见过父亲。”   太后挑了挑眉:“你二妹妹过世,一家人怕也是惶惶不可终日了。”   顾明珠可不认为此时的太后会有兴致关心顾家人的担忧害怕,她不由地提起心来,绷紧了神经准备应对接下来的事。   太后却是垂下了眼:“天一亮你就出宫去吧,顾二娘子的身后事,你一个作姐姐的不能不去看一看,再与你父亲叙叙别情,日落之前回宫就是了。”   太后是要……   顾明珠的身子都在微微发抖,手紧紧攥着绣着澜边的衣袖,好一会才扯出一丝笑容来:“是,多谢太后娘娘的恩典。”   太后这才放缓了语气:“你安心去吧,今日显王与显王妃会来陪着我,帮着打点宫中的事。”   顾明珠掩饰住眼中一抹苦涩,若真是要一家人相见,为何又将明玉召回了宫中,太后是要她去说服顾青。   她垂下头,知道自己无从反抗,经过这许多事,太后的心中怕是已经没有最初那点柔软,她已经不能再相信任何人,所以也就绝不会允许有人违背她的意思,顾家与崔家都不可以。   外殿一片死寂,内殿却是传来一阵骚动声,有人惊恐地低呼着。   宫婢飞快出来,满脸是泪扑通跪下:“太后娘娘,圣人他……”   那两个字还未说出口,太后一直笔挺的身子终究晃了晃,扶着案几才稳住了:“唤太医丞来。”   太医丞带着几位医官跪在太后跟前,额头豆大的汗珠淌落下来,也不敢去擦拭:“太后娘娘,圣人病入膏肓,已经药石无灵,方才已经……已经龙驭宾天了。”   他说罢便伏身在地,再无半点勇气去看太后的神色。   太后一动未动,神色木木怔怔,一句话也未说,还是安平公主哭出声来:“大兄……”   顾明珠也低下头,对于圣人的死,她并没有什么悲戚之感,她不曾忘记记忆中东宫里那张狰狞可怕的脸,那令人欲呕的丑事,也没有忘记掖庭宫中皇后临死的哀嚎,只是她对安平的悲伤有所不忍,不愿意让她更难过。   太后终于开了口:“你们就留在太极殿吧,安平也留下,今日免了朝见,召尚宫局周尚宫觐见。”   却并没有说要发国丧昭告天下,也不曾安排圣人的丧仪。   太医丞等人一脸惊愕,宫婢们也都怔住了,只是没有人敢开口问询,这件事事关重大,谁都怕会被卷进去。   安平公主不曾留意到这些,她只是悲伤地哭泣着。   太后也没有理会她们,只是目光凌厉望向顾明珠:“你去收拾一下吧,宫门开了就回将军府去。”   她招手唤过身后两位女官:“你们帮着郡主收拾妥当,一道去将军府帮着打点顾氏的丧仪。”   那两位顾明珠面生的女官屈膝应下,送着顾明珠出了殿去。   说是收拾,可是马车都已经等在太极殿外了,两位女官客客气气请了顾明珠上马车:“……还是莫要耽误了出宫的时辰了,太后娘娘记挂着的。”   顾明珠哪里会不懂是什么意思,低低叹了口气,不再多问,上了马车跟着她们一道朝着宫门外去了。 第587章 临盆   将军府大门紧闭,只是在门前挑起一对素白灯笼,也不见有婢仆进出。   小宦上前拍开了门,与来开门的仆从说了几句,那仆从望了一眼马车,脸色顿时恭敬起来,忙忙开了大门,又让人进去通禀,自己拜伏在门外:“郡主。”   顾明珠隔着纱帘看了眼那仆从,只见他一身粗麻短褐,腰间束了麻,显然是替顾明月戴着孝,看来毛氏已经让人安排了顾明月的丧事了。   只是贤王如今是这样的下场,顾明月又是那样死在宫里,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也便只能这样草草操办了。   她心里总算安定了些,至少将军府还没有大乱。   得了消息迎出来的却不是毛氏,而是顾元。   他急急忙忙出来,向着下了马车的顾明珠拜下:“郡主。”   顾明珠不由地一愣:“二叔,婶母呢?”   顾元比之前有些发福,头发也稀少了些,一身石青宝相花茧绸的袍子撑得满满当当:“她身子重了,今日一早发作了,正在房里躺着。”   顾明珠唬了一跳,忙不迭带着婢女们往里面去,一路问顾元:“……可请了接生婆子来,请了医官没有?”   顾元也是头一回经这样的事,往日里漫不经心的模样全都没有了,搓着手一脸着急:“接生的婆子一直在府里,只是医官……”   顾明珠恍然想起,前一夜里太极殿怕是已经把太医署的医官都留下了,宫门又是紧闭,谁也请不到医官来。   她忙转头吩咐阿碧:“你回郡主府去拿了我的帖子,打发人送到东市回春堂请了医来,再让韩嬷嬷带人过来。”   将军府里如今一个长辈也没有,她虽然活了几世,却终究是没生养过,也只能跟着干着急,倒是韩嬷嬷她们伺候过长公主,想来知道怎么打点。   顾元听了她的安排,一直悬着的心才有了着落,连连道谢。   看着他那副模样,顾明珠心有所感,笑了笑:“二叔,不必担心,婶母一定会平平安安,生下个乖巧可爱的孩儿。”   顾元也觉得自己在侄女面前如此模样,很有些丢脸,可是一想到就要当爹,那心情是说不出来的激动期盼,咧嘴笑着:“郡主入内堂歇着吧,我让人去准备茶点。”   顾明珠却是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位女官:“二叔不必忙了,一会王妃也会回府来,我们就在内堂叙话,等着大将军回来,你先去安排旁的事,这几日长安不太平,府里的护卫怕也要二叔多多费心了。”   顾元不傻,甚至有些小聪明,只是从前没有用对地方,这些时日来,顾青去了西北,将府里的事交给了毛氏,他也帮着打点,自然留意到了长安的情势,听到顾明珠这样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心里却是一个咯噔。   只是他也没有表露出来,只是笑着点头:“我这就去安排。”   顾明珠心下微松,笑着与那两位女官:“有劳二位随小葵一道去内堂小坐,我婶母临盆在即,我怎么也该过去探望一番。”   那两位对视了一眼,没想到这样巧赶上顾二夫人临盆,也不好拦着顾明珠不让去看,何况顾明珠也只是在大将军府,虽然她们是奉命“陪伴”顾明珠回大将军府,却也知道太后对顾家和顾明珠的看重,不必就这样得罪了她。   她们忙笑着道:“不敢打搅郡主探望二夫人,我等就在内堂等候。”   顾明珠吩咐小葵陪着她们去内堂,自己赶去晴雪轩看毛氏。   还未进晴雪轩的门,便已经听到毛氏哀哀呼疼的声音,婢女婆子们这会子已经忙乱成一团了,只听那接生婆子又是要水又是要手巾,又是要参汤又是要草灰,搞得人仰马翻,又是人心惶惶,谁也不敢问里面的情形。   顾明珠不料自己一来就看见这情形,顿时沉下脸来,唤了毛氏身边大婢女冬竹:“先前都不曾备好吗?怎么这会子临了抓瞎!”   冬竹见了顾明珠又惊又喜,忙不迭行礼,却又有一肚子委屈说不出来,不是她们不备好,原本前一日已经开始准备临盆要用的东西,偏生宫中将顾明月的灵柩给送了回来,毛氏顾不得自己就要临盆,还得打起精神打点丧仪,不料一早就破了水,顿时乱成一团。   “去问明白那婆子,哪些是紧着要的,让人立刻去准备,哪些是备用的,便可以稍缓缓再准备。”   顾明珠三言两语将事情理清楚了,婢女们也都照着吩咐有条不紊地去准备安排。   她自己快步向着产房进去了。   隔着屏风,毛氏的呼疼声更是凄厉,顾明珠不由地也捏了一把汗,都听说妇人生产乃是在阎罗王门前走一遭,一不小心就有性命之危,实在是教人不能不害怕。   她一时脸色有些发白,问一旁的接生婆子:“二夫人她怎么样了?”   接生婆子忙道:“夫人的胎象好,胎位也正,只是头一胎难免要费些功夫,忍一忍后面就好了。”   顾明珠才稍稍放下心来,转过屏风到了毛氏榻前:“二婶母,你宽心,我回来了。”   毛氏原本痛的眼冒金星,捧着肚子大口大口喘气,一眼看见顾明珠,顿时惊喜交加,忍着痛向她伸手:“郡主回来了……”   顾明珠忙握住她的手:“是,我回来了,你安心生产,府里的事交给我吧。”   毛氏那颗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一时眼中不禁流出泪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却又耐不住腹中剧痛,哀哀呻吟起来。   “二婶母,接生婆子说你胎象很好,胎位也正,很快就能平安生下来了,你忍一忍疼,外边的事都有我,还让人请了医来,就在外边侯着,你只管放心。”顾明珠知道这时候,没有什么比让毛氏安心生产更重要的了,一味说着宽慰她的话。   毛氏疼得满头大汗,连连点头,却又咬牙叮嘱道:“二娘子的灵棚搭在西侧门边,使了两个嬷嬷和几个婢女看着的……”   顾明珠拍拍她的手,笑着道:“放心,我让人好生打点,不会有纰漏的。”   毛氏只觉得那点压在心头的事尽去了,吐出一口气,照着接生婆子的话用起力气来。 第588章 可觉得委屈   顾明玉回将军府,只看见站在院子里急得来回踱步的顾元,顾明珠陪在厢房里,她一时也急了,却也不好当着顾元的面多问,匆匆与他见了礼就进了厢房去。   屏风后面接生婆子一边擦着汗,一边高声道:“夫人,吸气,吸气,使劲……”   顾明玉白着脸,拉着顾明珠:“婶母这……已经好几个时辰了!”   顾明珠蹙了蹙眉,向她摇了摇头:“无妨,接生婆子说是头一胎,难免要吃些苦头。”   顾明玉的心才放下来一些。   顾明珠却是与她道:“你去看看灵棚与丧仪吧,有什么我们晚些再商量。”   死者为大,就算顾明月生前与顾家多少恩怨,这时候也都不能疏忽怠慢,终究是顾家的血脉,顾明珠也无意在这些事上多做刁难。   顾明玉点头应下,担忧地看了一眼屏风后的毛氏,才带了人去了灵棚那边。   虽然府里出了丧事,顾明月又是挂着贤王侧妃的名头,可是府里的大门还是紧闭着,并没有半点要待客之意,也是因为长安大变连连,贵府里人人自危,谁也不敢再与贤王扯上半点关系。   只是顾家人没想到,还是有人登门了。   “郡主,郎君来了。”   顾明珠一愣,回过神来又惊又喜:“这时候怎么会来了?”   太后应该不会轻易放过崔家,更不会因为崔丞一句话就这么相信了崔家,这时候应该已经将崔家人召入宫中才是,可是崔临却来了大将军府。   她吩咐韩嬷嬷在产房里守着,自己出去见一见崔临。   顾元刚迎住了崔临,有些手足无措地应对着,他不是顾青这样久于朝堂贵府中往来的人,从前不过是在府里闲散着,去铺子上打点些杂事,面对崔临这样身份贵重的世家子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他局促地道:“……正赶上府里这些事,还请郎君先去正堂宽坐。”   崔临看了看忙碌的婢仆,嘴角露出一丝平和的笑容:“不必如此,我也是自家人,二叔只管去忙,我在这里坐一坐等着岳丈回来便是了。”   他在榻席上坐下,接过了婢女送上的茶汤,温和地与顾元点头,并没有半点见外之意。   顾元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连声道谢,却又怕太过怠慢,正为难时顾明珠带着人过来了。   他顿时松了一口气:“你们二人说话,我去那边看着。”   顾明珠低声道:“婶母那边我让韩嬷嬷帮忙看着。”   顾元点点头,急忙与崔临告辞去了晴雪院。   崔临看着顾明珠,朗朗如星的眼眸中满是关切:“一会崔二夫人会过来,她是长房的旁支,也算是自己人,在长安也是熟络了,你有什么麻烦的事就与她说,她会帮着打点。”   顾明珠不曾想到崔临居然会把崔二夫人也请了来,他必然是考虑到了将军府如今没有长辈,只有顾明珠与顾明玉二人,只怕她们打点不来,才特意安排过来的。   她心软的一塌糊涂,上前在他身边坐下:“为何不曾进宫?太后不是使了人请了你们入宫商议?”   崔临淡淡一笑:“父亲已经去了,我不过是个晚辈,这些事自然是长辈说了算。”   顾明珠哪里会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她轻叹口气:“族里已经有了决议?”   崔临也不瞒着她:“父亲来长安之前便已经与族老们商议过了。”   顾明珠也不觉得惊讶,崔家毕竟是世家大族,最为在意的自然是家族的存亡兴旺,先前郑家的制约,让崔家很是警惕起来,眼下与太后真正结盟才是崔家最好的选择,就算是有什么前嫌也已经不是问题了,终究是利益高于一切。   可是崔临是发自骨子里的骄傲,他太聪明,自然也是将眼下的情形看得明白,知道到了这一刻崔家只有这样一个选择是最好的,可他始终不甘也不愿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不肯放弃自尊与骄傲去作太后的附庸,所以他没有跟随崔丞入宫。   顾明珠却不由得担心:“太后只怕不会就此作罢。”   崔临的聪慧机谋举世皆知,太后又怎么可能视而不见,即便他不愿意,太后也会想办法逼迫他的。   崔临却是一笑,将茶瓯放下:“我如今只是崔家寻常子弟,这些事不该我去操心。”   他说的平淡,顾明珠却是听得百感交集,望着他:“郎君……”   崔临看着她那副模样,笑容越发深邃:“以后我若无所事事,夫人可愿陪我游玩山水赏景下棋?”   顾明珠不想他这会子又不正经起来,一时哭笑不得,摆摆手不理他。   却不想崔临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一双眼正正望着顾明珠:“明珠,若是真有那日,你可会觉得委屈?”   顾明珠心里吃了一惊,但脸上却是一片平静,嘴角弯起一朵小小的笑容:“那郎君娶了我可觉得委屈?”   若论起来,顾明珠虽然有郡主的身份,但在崔家人眼中不过是个平庶出身,能嫁进世家都算高攀,何况是嫁给名满天下惊才绝艳的崔临,实在是委屈了崔临才对。   没想到顾明珠会反问他,崔临有些错愕,但旋即笑了起来,看向顾明珠的目光更是温柔缱绻,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安心。   崔二夫人是个能干的,她过来也没有多跟顾家人客气,便以亲家嫂子的身份帮着打点接生的事,一边安排了婢仆去煮糖水,准备小衣襁褓,一边又让顾元安心去正堂与崔临说话,教顾明珠姐妹二人也不必在产房里守着,去侧间坐着等消息就是了。   一直折腾到未时,才听到产房里一声婴孩的啼哭声,接生婆子欢喜地高声道:“生了,生了!”   崔二夫人出来,在婢女捧来的铜盆里净了手,笑着去侧间给顾明珠和顾明玉道喜:“恭喜,将军府上添了一位小郎。”   毛氏生了个儿子。   顾明珠与顾明玉也是欢喜不禁,忙向崔二夫人道谢,又打发人去给顾元报喜,吩咐人给接生婆子打赏。   崔二夫人婉拒了顾明珠请她留下来用饭的邀请,诚恳地道:“我那边府里还有些事要安排,待洗三礼时必然登门道贺捧场,若有什么事只管使了人去那边,我就赶过来。”   顾明珠姐妹感激不已,顾明玉更是一路亲自送了崔二夫人出去,顾明珠却是知道,这些都是崔临特意安排好的,心里的甜蜜不用言说。 第589章 九死一生   顾元得了喜讯欢喜地坐也坐不住,搓着手就要起身来赶过去,又想着崔临就在跟前,自觉得失礼,不知怎么好又坐下。   崔临笑着道:“这是喜事,二叔还是过去瞧一瞧吧。”   顾元忙点头:“我去请郡主过来。”   只是顾明珠刚过来,已经有人来禀告:“大将军回来了。”   顾青一身风尘仆仆翻身下马,大步进了府里来,见到迎出来的崔临与顾明珠顾明玉姐妹,眉头皱得更紧,顾不上述别情,沉声道:“去正堂说话。”   “……你是说圣人已经……”虽然回来的路上早有心理准备,可是顾青还是被顾明珠的话吓了一跳,惊愕地问道。   顾明珠脸色沉重,微微点头:“昨夜丑时便已经去了。”   “那如何到现在还不曾发丧,也不曾昭告天下举哀!”顾青的脸色如铁板一样,目光更是急促,“太后这究竟是何意!”   一旁的崔临慢慢道:“今日宫中召了几位辅政大臣与崔、顾、谢、王几家家主入宫去了,如今还不见出宫来。”   “宗亲呢?”顾青恍然明白了,忙又问。   顾明玉轻声道:“显王殿下已经入宫,听闻还有几位亲王也被召入宫中,我原本也被召进宫中,还是显王殿下求情,说是让父亲与我们见一面,才被允准出宫,却是让两位女官与一队虎贲卫送了我回来的。”   顾青才记起先前在将军府门前看见的些仗剑而立的虎贲卫,也知道将军府此刻已经被把守森严,怕是只能进不能擅出了。   他不由地一拍案几:“她究竟要做什么!”   已经是天下最为尊贵的太后,就算再立新君也是她的子嗣晚辈,已经是大权在握,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这句话没有人回答,然而那个答案却是在所有人心里呼之欲出。   顾青咬牙:“她如今是要我与西北大军的支持!可是宗室百官如何能够答应!”   顾明珠却不觉得这能够阻拦太后的决定,如今已经不是从前,先帝与圣人先后病故,朝中老臣也都换了一轮,先前那些与太后作对,维护李唐正统的大臣大都被贬斥或是明升暗降送去了边地,再有些有异心的也都在先前跟随显王夺权时一一露了心迹,太后绝不会让他们再留下。   如此一来,朝中只剩下太后信得过的人,而宗室更是已经吓破了胆子,谁又敢冒着性命之危来反抗太后。   更要紧的是,皇族嫡系之中唯一能够登上帝位的显王已经恳请就藩,这让一切都成为了可能。   顾明珠望着已经鬓边白发斑驳的父亲,开口道:“如今要怎么办才好?”   先前顾家与太后是一条船上的,一荣俱荣,一败俱败,自然是义不容辞要支持太后,可如今面对这样的局势,顾家若是进一步便会成为李唐皇族的敌人,一不小心就会落下千古骂名,可是若退一步……太后会允准吗?   顾青苦笑一下:“无法可施。”   他知道若自己不肯携兵权以西北大军作为太后的支应,顾家保不住了,可是若让他携兵权为太后行事,不仅成了宗室的眼中钉,成为李唐的叛臣,若是太后不成事,顾家也会成为第一个牺牲品,他自己更是无法安心。   这是一个无解的局,进退两难。   可这样困坐愁城也不是个办法,顾明珠看着为难的父亲,与一旁苍白憔悴的顾明玉,终究叹了口气,坐直了身子:“还是让我回宫去面见太后吧。”   顾青想也不想就摇头:“不行,太后要的是我和西北大军,若是不得,她必然会发作在你身上。”   他吩咐仆从备马:“还是我去,万事有我担着,你们立即收拾行李回博陵。”   又转头与顾明玉道:“你是显王妃,太后不会对你动手,只是你要劝显王尽快就藩,离开长安越远越好,你们都要好生顾着自己。”   顾明玉不由地红了眼眶,哀哀道:“父亲……”   顾明珠却是拦住了他:“父亲,这样不妥的,二叔与婶母又该如何?我们就算去了博陵也躲不过的,崔家也在太后的谋划之中!”   她轻言细语地劝说着顾青:“何况如此只会激怒太后,说不得更是不好。”   崔临这时候缓缓道:“岳丈宽心,不如让我与明珠先入宫面见太后,之后再做打算。”   顾青怔了一下,看着俊秀堂堂的崔临还有一旁沉稳平静的顾明珠,许久也没说话。   崔临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向着他欠了欠身:“岳丈,我会护着明珠的。”   若是旁人说这些话,顾青决然不会相信,那是太极宫,是已经锋芒毕露的太后,既然要逼着顾家站出来,又怎么可能轻易饶过顾明珠,但面前的是崔临,连顾青都忍不住有几分相信他的话。   他思量许久,终究是重重叹了口气:“我随你们一起入宫,若是你们见了太后依旧无法,我便亲自去。”   顾明珠看了眼崔临,崔临向她轻轻一笑,示意她放心,才道:“那么,我们这便走吧。”   顾明玉着急起来:“我也随你们去吧。”   在她想来,多一个人总能多一份力,若是太后真的怪罪起来,她也能帮着求情,毕竟她还是显王妃,是太后的儿媳妇。   顾明珠却是向她摇头,道:“这时候就要有劳王妃留在府里,帮着婶母打点安排才是,何况若是宫中有消息来,也能尽快将二叔与婶母他们送出长安去。”   顾明玉只能答应留下来,却不禁满眼泪水:“父亲,大姐姐,你们万万要小心,无论如何都要平安才是!”   顾明珠抿嘴笑了,拍拍她的手:“都已经是显王妃了,日后去了封地更是要自个儿当家做主的,哪里还这样小孩子模样。”   不说倒也罢了,说了之后顾明玉更是泪流满面,她怎么会不知道父亲与姐姐这一次入宫凶险万分,说不得就是九死一生的下场。   明明是一家人好不容易再见,偏偏又到了生死难料的关头,教她如何能够不难过! 第590章 说服   太极殿前已是重兵把守,明甲仗剑的虎贲卫森冷地看着进殿的人,等闲不让人进出。   顾青与崔临顾明珠三人到了殿前,抬头看向高高在玉阶上的大殿,心中都颇有些复杂。   顾青依旧是不放心,唤住崔临与顾明珠:“还是我去面见太后,你们想法子尽快出宫,太后就是有心问罪,也不会为难崔家的。”   顾明珠摇头,目光坚定:“已经到了这时候,太后又怎么可能放过郎君与我,今日怕是不会轻易作罢。”   “父亲,还是照着我们说好的去吧。”   她叫父亲两个字的时候有些晦涩,却依旧坦然望向了顾青。   顾青的身子一僵,不由地望向顾明珠,只见她目光如水,平静而立,一时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却又心酸难忍,好一会才无奈地点头:“你们去吧。”自己却是沉重地垂下了头,不忍心多看一眼女儿。   崔临虽然不知道这对父女究竟有何心结,但如今能够和解也是好事,他微笑着与顾青道:“岳丈宽心,我们去去就回。”   他望向顾明珠,顾明珠也望向他,夫妻二人相视一笑,虽然面对这样的局势,他们并没有私下商议过要做出怎么样的抉择,但彼此之间却像是有了灵犀相通的本能,知道对方所求,也便不需要更多的言语。   太后在大殿中,严妆丽服高坐在上席,看着下面犹豫不安的众臣,冷笑着:“怎么,诸位还有何提议?”   “若你们还有别的人选,不妨现在说出来,也可商议。”   她虽然如此说,凤目中却是精光毕露,扫过下面所有人,俾睨众生的目光,看得那些大臣都不由地瑟缩了一下,不敢抬头直视她。   其中一位身形瘦小微微佝偻穿着朱红官服的左右看了看,踱出列来拜伏在地:“臣有一奏。”   太后看着他,目光微闪:“讲。”   “……昔年在明光寺,太后随先帝拜谒敬香,慈慧大师曾言明,太后乃是弥勒转世,日后贵不可言。”那官员一脸恭敬,“先帝薨后,黄河之滨更是有巨龟驼碑而出,上书女主代唐为尊,这都是天机,天意所示,不可更改,臣请太后顺应天意,继位大统。”   他的话在众臣中引起一片争议之声,诸多老臣嫌恶不已地盯着那个人,只是也有几位互相递了个眼色,上前拜伏下去:“臣附议。”   然而终究只是他们几个,更多的大臣都是沉默以对,分明是既不愿意附议,又惧怕太后的威势,才会一言不发立在一旁。   太后从榻席上起身来,肃然而立,俯视着下面乱糟糟的局面,冷冷道:“此事非同小可,诸位可先到侧殿商议,晚些再来廷议。”   她挥退了所有人,看着那群心怀各异的朝臣退了出去,自己却是软软坐在榻席上,许久都没能振作起来。   果然还不是时候,原本可以准备更充分一些,让朝臣在潜移默化中承认她的贤明,接受她的统治,然而她刚刚开始着手准备,便已经变故频生,圣人也终究没能撑住,撒手而去。   她只能匆忙行事,自然是阻力重重。   可是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被这一步之遥挡住了步伐,这许多年来,朝中之事都是她一手打点,先帝早已不过问,而太子登基也不过是耽于酒色,懒于朝政,只因为知道有她这个母后在身后支撑,支撑着朝堂支撑着江山。   她为了这大唐江山兢兢业业,连太宗朝留下的老臣都要赞她一句勤勉贤德,这天下能够如此都是她的功劳,可为什么就是不能让她真正坐在朝堂之上受万人敬仰朝拜,成为天下之主!   只因为她是女人?!   太后脸色阴沉如铁,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有了杀意,她曾心软过,也想安心在这后宫颐养天年,然而他们何曾放过她,一旦真正交出权柄,连她的儿子都想要取了她的性命,那么她绝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了!   宫婢战战兢兢进来,屈膝拜下:“零陵郡主、崔五郎君求见太后娘娘。”   太后蓦然望过去,目光里一片冰冷:“让他们进来。”   顾明珠与崔临进了殿,与太后行了礼在榻席上坐下了。   太后看他们脸色平常,并不见顾青进来,挑了挑眉:“顾大将军不曾入宫?”   顾明珠倒不隐瞒:“父亲已经入宫,在偏殿等候。”   “怎么,他自己不敢来,倒是让你来求情。”太后语气冰冷,言辞犀利,“连他也要违逆我的意思?”   顾明珠轻叹一声:“太后娘娘,我是来替父亲请辞的。”   请辞?太后略略有些惊讶,却又很快冷笑起来:“此时那十万兵权于他如烫手山芋,他想要交出来了?”   顾明珠没有丝毫畏惧,平静以对:“太后娘娘,恕我直言,此时父亲交出兵权于太后于大唐于顾家都是有益无弊。”   太后毫不为所动,冷冰冰望着她,转而又望向崔临:“怎么,崔五郎也是来帮顾家游说的?”   崔临却是淡然一笑:“不知显王何时就藩?”   他忽然问起这个,太后也有些回不过神,好一会才沉着脸:“待朝中大事定下,不日就会赶赴南海。”   崔临点点头:“南海离长安千里之遥,太后自然不忍苛待显王殿下,必然充实守军,赏赐良田财物,免除赋税,让显王殿下能够安然留在封地。”   他端起茶瓯啜一小口,不急不慢接着道:“顾大将军领兵西北,十数万大军乃是我朝支柱,太后必然是厚待的,朝中宗室大臣对显王殿下又是恭敬,顾大将军为显王殿下岳丈,自然也是受众臣宗室推崇,说起来还是顾家之福才对。”   他话音未落,太后脸色已经大变,听出了他们二人的意思了,若真是她登基称帝,显王李密是李唐唯一的嫡皇子,宗室与那些一心向唐的大臣武将自然是将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而顾青又是李密的岳父,手中掌握十万兵权,那真会成为她最大的威胁! 第591章 谈判   她的脸色变化不定,许久才恢复了冰冷,看着崔临:“崔五郎莫不知崔家家主早已入宫,此时就在偏殿等候觐见?”   她冷冷一笑:“顾大将军生了两个好女儿,一个作了显王妃,另一个可是崔家宗妇。”   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崔家已经决议效忠太后,听从太后之意,顾明珠是崔家宗妇,太后和顾青完全可以弃了显王。   崔临却是笑了,向着太后欠身:“临入宫之前已经禀明族中长辈,辞去宗子之位,自此之后临只是崔家寻常子弟,闲云野鹤寄情山水,不敢再过问宗族之事,更不会插手朝政。”   “你说什么?”太后几乎是咬牙切齿,“崔丞方才分明应承我……”   只是她很快顿住了,崔丞是答应她崔家臣服,只是崔临若是自请作一个寻常子弟,不受族中奉养,又有什么可以约束他一定效忠呢?   崔临丝毫不为所动,依旧缓缓而道:“太后若要开辟乾坤,重立新朝,就许厚待老臣,优抚宗室,更何况是太后亲子,李唐嫡裔显王殿下,否则何以坐拥天下?”   太后何尝不知,她不会也不忍再动显王,那是她唯一的孩子了。   她慢慢闭上了眼,脸上再不掩饰疲倦之色:“你们就这样不肯为我的臂膀?这天下是我一力支撑,如今我不过是真正坐在这太极殿上君临天下,为何你们都要如此对我!”   顾明珠看着太后那紧皱的眉头,和鬓边已经霜雪斑驳的白发,心中不是不痛的,太后于她有庇护教养之恩,当初在太极宫中,太后也曾为她挡下风雨,可现在,她不能,也不可以拉着崔临与顾家与她一起冒险。   她起身到太后榻席前,举手及额大礼拜下,伏在地上:“太后娘娘待我恩重如山,我实在是感激不尽,只是明珠终究不能时时侍奉于太后身边,至此随郎君戢鳞潜翼,安然度日,时时为太后祝祷,愿您福寿安康。”   太后久久没有开口,望着地上拜伏不起的顾明珠,眼中也微微有了湿意,好一会才眯了眯眼,将那一点点柔软掩饰去了,语气冷淡到了极点:“你起来吧。”   “让顾青过来,我来问他。”   顾明珠心里一急,还要再说,却是被崔临用眼神阻止了,他起身来从容以对:“好。”   跟着他出了殿去,他才淡定地与顾明珠道:“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太后也已经知晓利害,想来只是想要问一问岳丈的打算,知道岳丈是定下心要交兵权,她终究会接手的。”   太后不能舍了显王,顾青交了兵权,崔临与顾明珠不过问崔家之事远离朝堂,已经是最好的结局,纵然太后不满,却也无法再有别的办法。   毕竟要用顾明珠与崔临,就要提防崔、顾两家与显王联手,那样对她才是最大的威胁。   顾明珠也想明白了,叹了口气:“是呀,我也是关心则乱。”   顾青进了殿去,许久没有出来,崔临与顾明珠就立在殿外等候。   站在高高的玉阶上,扶着汉白玉的栏杆,远远望着宫城外繁华如锦的长安城,遥遥可闻车马喧嚣,纵然这座太极宫中变幻风云,可隔着高高的宫墙,外面依旧是一派太平盛世。   顾明珠立在那里,目光有些惘然:“那个位置就那样好吗?”   值得那么多人众叛亲离家破人亡不管不顾地追寻?   崔临一笑:“物性各自得,我心在渔樵。各自所求不同,也就所得不同罢了。”   听他的语气中是从未有过的轻松,顾明珠不由地回头望向他,只见他俊美高华的脸上已经柔和地镀上了一层光晕一般,目光温柔缱绻:“明珠,多谢你。”   顾明珠一愣:“谢我?”   崔临一时竟然语噎,好一会才摇头笑道:“待此间事毕,我们回一趟博陵。”   回一趟博陵?顾明珠有些糊涂了,那之后呢?不留在博陵吗?又要去哪里?   崔临却像是故意卖关子,呵呵一笑,任她怎么问怎么缠也不松口,只是向她眨眨眼:“你猜。”   一点都不像他,哪里像那个高贵清冷让人不敢接近只敢远远敬仰的崔五郎,分明是个无赖。   顾明珠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低声咕哝着:“没个正形。”   崔临却是笑容越来越深,甚至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甚至招来了顾明珠瞪了好几眼都没止住。   顾青从殿中出来时,看见的就是笑容明朗的崔临,还有旁边嗔怪着却是容颜娇艳的顾明珠,一对璧人烈烈迎风立在殿前。   他愣了一下,在殿中的压抑与无奈却是一下淡了不少。   “父亲。”顾明珠看见他出来赶忙迎了过来,“太后她……”   顾青摇了摇头,示意她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吧,我们回将军府去。”   崔临倒是沉稳许多,陪着顾青一道下了玉阶去。   顾青却是有些犹豫,与他道:“崔家家主还在宫中,五郎你要不要留下来?”   崔临眉头微微一皱,又很快松开,爽朗地笑了:“我已不是崔家宗子,不该再插手崔家的事,父亲与诸位族老自有决断,不会让太后和崔家为难的。”   他就这样洒脱地放手了。   连顾青都是吃惊不已。   却更是欣赏崔临了,得时尽力而为,放手便洒脱而去,的确是高士的气节风度。   回了将军府,顾青卸了身上的甲胄,换了家常的袍子,对着顾明珠、崔临、顾明玉几人终于有了松懈之意:“太后终究是答应了,让壮武将军司马岑接虎符。”   顾明珠与顾明玉姐妹大喜,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崔临却是道:“想必太后不会轻易应允,还有别的事吧。”   顾青略带苦涩地点头:“太后要赏我国公之爵,要顾家永留长安,明玉随显王去南海,但若日后有了子嗣,要送回长安由她亲自教养。”   顾明玉笑容僵了,但很快又自若地道:“太后娘娘肯亲自教养也是好事。”   顾明珠却知道这里面又会有多少苦痛,她望着顾明玉:“我再入宫求一求太后。”   顾明玉却摇头:“不,这样已经很好了,顾家能够平安脱险已是万幸,何况就算我不是顾家娘子,太后也不会轻易放过显王殿下。”   她抬头,笑着看向顾青:“父亲平安,姐姐与姐夫平安,顾家平安,我与殿下能够安然离开长安,这是最好了。”   顾青却又望向顾明珠:“太后要五郎与你离开崔家!” 第592章 离别   离开崔家?顾明珠起初有些疑惑,但细想之下脸色却渐渐苍白起来。   只怕太后的离开崔家,不仅仅是崔临不能再是宗子,而是要与崔家彻底断了来往,崔临自此之后要与崔家毫无瓜葛。   这怎么可以,崔临是崔家的骄傲,是崔家最为出色的郎君,他自出生就是身份高贵的世家子弟,怎么能让他就这样离开崔家。   她急急起身来,吩咐阿碧备马车:“我再去见太后娘娘。”   却被崔临握住了她的手,他抬头与她轻柔一笑:“明珠,这样很好。”   顾明珠愣愣看着崔临,却见他笑容里满是轻松,向她微微颔首,恍然想起在太极殿前,他说的那些话来。   是了,他素来骄傲,怎么会愿意违背内心去屈从于太后,更不愿崔家在他手中一步步成为附庸,他怕是早已萌生退意了。   可是,顾明珠却不能不为他难过,毕竟那是融在他血脉中的崔家。   顾青看着他们夫妻二人,也忍不住叹气。   一切尘埃落定,大将军府也恢复了往日的忙碌,顾明月的灵棚只搭了七日,宫中遣了人来送了灵柩去了云州,那里是先帝给贤王的封地,顾明月是贤王侧妃自然该安葬在那边。   只是没有人问起贤王来,宫中朝中都无人再去打听他的消息,仿佛是一个压根就不值得一提的人,悄然无声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只是顾明珠看到了尚宫局里给崔临传出来的密函,上面潦草提了一句:“……与侧妃合葬云州王陵。”   李裕与顾明月居然合葬在一起了。顾明珠一时有些失神,许久才恍惚地记起了前一世,李裕为了娶顾明月,将自己休弃的事,如今倒是遂了他们心愿,生同衾,死同穴,只是已经不再是恩爱的夫妻,只怕是彼此憎恨的冤家,互相折磨到死都不能甘休。   毛氏生了个小郎,顾元欢喜地取了个念字,就叫顾念了。顾元说,什么都不盼,只盼这孩子能够念在伯父姐姐们如此艰难才护住这个家,一定要好好为人。   毛氏听得也是心中百般感触,终究是彻底放下前尘过往,与顾元好好度日,操持府中的事。   朝中经过数日的廷议,终究是在大半朝臣地臣服之下,定下了太后登基的章程来,昭告天下掀起了轩然大波,民间都是各有各的说法,更多的是好奇,亘古至今还没有女子登基称帝的事,到了今日也算是开了先河了。   在这情势纷乱的时候,顾青告了假在家,每日与崔临手谈,又或是带着顾明珠崔临他们去骊山登高,去乐游原的庄子上游宴,李显与顾明玉也会时不时过去小聚,加上府里添了个小家伙,倒是有了许久没有的热闹。   欢聚的时间总是短暂,礼部定下了太后登基的时间,也知会了显王府,参加了太后的登基大典,显王与顾明玉就要去南海了,而崔临与顾明珠也要回博陵了。   光化门外,顾青看着翻身下马的崔临,还有那边扶着小葵的手下了马车过来的顾明珠走到自己跟前,一时心酸不已。   顾明珠也看着顾青,只见父亲那原本健壮挺拔的身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些佝偻,素来板正的脸上也多了许多皱纹,他站在那里,握着马鞭的手却有些微微发颤,分明是心绪难安,尽管多加掩饰,可目光中的不舍却始终无法藏住。   这些年父亲也一定很苦,内疚难过和思念何尝不是将他一遍遍折磨,他已经老了,盼着的不过是一家老小的平安,能够安然度过晚年。   像是心里最后那点坚冰的融化,顾明珠眼中有了泪,她举手及额,向着顾青恭敬地拜下:“父亲,女儿不孝,不能在身边侍奉尽孝,日后还望父亲能够如意安康。”   顾青忙让人扶了顾明珠起来:“快起来,快起来,你们好好的就是了。”   崔临上前扶住顾明珠,与顾青微笑着道;“岳丈放心,我会照顾好明珠,再带她回长安来看望您。”   顾青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酸楚,摇头道:“你们好好的,平平安安就好,不必再回长安来,有你二叔二婶在身边,我也无事。”   顾明珠起了身来,哽咽着低声道:“若阿娘在,也是盼着父亲好好的,您莫要再自苦了。”   这一句话让顾青脸色微微一变,许久也未能开口,翕动着嘴唇,望着顾明珠好一会,神色从震惊又成了内疚,慢慢才平复下来:“你,都知道了?”   顾明珠抹了泪,露出微笑:“是,都已经过去了。”   都已经过去了,数十年前的苦痛无奈,到如今终于已经过去,一切没有重演,他们都能够继续好好地过下去,或许还会有艰难,但能够遵从本心,能够心怀着牵挂地生活,就已经没有遗憾了。   顾明玉也上前来,拉着顾明珠的手,却是未语泪先流,这次一别真的不知何时再见,她很快也要随李密去南海,一家人就这样散在天南地北。   顾明珠倒是笑着宽慰起她来:“好了,快别哭了,仔细肿了眼回去显王殿下还以为我们欺负你了。”   顾明玉不好意思地擦了眼泪,低低道:“大姐姐,你与五郎有何打算?”   崔临此次回博陵也是去与族中作别,他们不能再留在博陵了。   “要不,你们悄悄去南海,与我们在一处吧。”   顾明珠失笑:“说傻话,明知道这不能。”   顾明玉也只是舍不得,知道这是不能的,只能叹气:“那你们去了哪里都要让人告诉我,日后若有什么事,也不要瞒着我,我不小了,我能帮你和父亲分担些。”   顾明珠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点头:“好,你也是,照顾好自己。”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婢仆来禀报,时候不早了,若是再不上路就要错过宿头了,崔临才与顾明珠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看着长安城与城门外的亲人越离越远,终究消失在了视野中。 第593章 分家?   长安局势几变,却都没有影响到博陵,依旧是那座书香风雅的郡城。   只是此时的崔府却是气氛格外压抑。   崔临与顾明珠的马车到了府门前停住,来迎接的却是宋嬷嬷带着婢仆等着,见了崔临与顾明珠下了马车,恭谨地拜下:“五郎君,五少夫人。”   崔临点头:“嬷嬷,老夫人与大夫人可在府里?”   宋嬷嬷点点头,脸色却是有些沉郁:“老夫人身子不爽利,大夫人正在安排府里的事,请郎君与少夫人回来了,就去老夫人的院子里。”   崔临与顾明珠都是一惊:“老夫人病了?”   宋嬷嬷苦笑一下:“还请郎君少夫人随我来。”   一路上崔临问宋嬷嬷老夫人的病情,宋嬷嬷只是摇头说不知,崔临夫妻二人也察觉到有些不对,往日崔府里井然有序,来来往往的婢仆虽然多,却毫不杂乱,各有各的差事,可是现在看着却是不见什么人,连在院子里伺候的婢女也不过三两个,冷清了许多。   究竟是怎么回事?   崔临与顾明珠带着疑惑进了崔老夫人的正房,给半靠在小榻上含笑看着他们的崔老夫人行礼拜下。   崔老夫人一身素锦翻毛窄袖袄裙,束着银鼠额帕,看着他们进来已是笑容满面,忙忙教人扶了他们起身来:“赶了这许久路,身子可还受得住,快歇一歇。”   又吩咐人端了早备好的哀家梨上来。   崔临对崔老夫人十分尊重敬爱,担忧地问:“老夫人的身子……”   崔老夫人却是爽朗地笑着摆手:“无妨,不过是不愿意听聒噪的话罢了。”   顾明珠也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正疑惑望向宋嬷嬷,只听外边婢女禀报:“大夫人来了。”   崔大夫人步履匆匆进了房来,给老夫人行了礼,看向崔临与顾明珠的时候眼中藏了一丝哀伤与不舍,只是很快正了脸色,恢复了淡然:“五郎回来了。”   顾明珠与崔临也起身给大夫人行礼。   大夫人点点头,又与老夫人道:“已经送了大半回安平族里了,去长安的马车也都备好,过几日就会送了三房的物件去。”   老夫人微微点头,笑容也淡了许多:“二房那边呢?”   大夫人脸色复杂:“二弟妹还病着。”   老夫人却是冷了声音:“她以为这会子装病还有用?!一辈子要强,怎么这时候还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看来是真的发生什么事了。   顾明珠坐在自己的榻席上默默听着。   崔老夫人动了怒,大夫人也不好多说,只能轻声道:“要不,还是再等几日?”   崔老夫人冷哼一声:“再过几日三房就要去长安了,你们也要随我回安平,她不肯接着府里的中馈,难道还要你留下帮着她打点?”   三房要去长安?长房要回安平?   顾明珠心里咯噔一下,竖起耳朵听下去。   崔临像是早已知道这件事,并无太多惊讶,垂着眼吃着茶汤,不曾开口。   “让陈嬷嬷去趟二房、三房,就说我的意思,今日五郎与明珠回来了,在正堂摆了家宴,让他们都过来。”崔老夫人吩咐婢女。   “若是二夫人还病的起不来,就让大郎媳妇替她拿主意。”   这倒是有些意思,虽然大少夫人谢氏居着长,但历来性格软弱没有主见,无论在老夫人跟前还是二夫人跟前,三少夫人郑媛都更得脸些。   看来郑、袁两家的事终究影响到了崔府内院了。   老夫人也无意瞒着他们,叹口气与崔临顾明珠道:“长安的事府里都已经知道了,难为你们了。”   她目光柔软看向顾明珠:“难为你小小年纪嫁到崔家,偏偏是这样了。”   她指的是顾明珠宁可舍弃了唾手可得的权力与荣华,与崔临双双谢绝了太后的重赏,宁可舍弃了崔家宗子的身份,也要急流勇退。   顾明珠微笑欠身:“老夫人言重了,郎君所想便是我所求。”   没有更多的话,但那笑容里满满是诚挚的欢喜满足。   崔老夫人心里一酸,为了崔临这个一直是她最看重最喜欢的孙辈,崔家最为出色的郎君就这样不得不放弃崔家,又有些欣喜,至少她当初答应崔临的婚事这个选择没有错。   崔大夫人也是难过不已,别开脸去。   “……我与族里商议过了,既然日后崔家要入朝,就不能再偏居博陵一隅,过问朝事子弟出仕这桩桩件件都不是等闲事,还是要在长安才好。”   “咱们崔家嫡支三房,你父母为了崔氏一族辛劳大半生,焦心劳思多年,如今也该歇一歇了,族里定下了二郎为宗子,就让三房去长安,长房一脉还是随我回安平。”   最后居然是三房的崔二郎成了宗子,那二房辛辛苦苦谋划了许久,居然一无所得。可是长房随老夫人回安平,三房去了长安,这里给了二房?那岂不就是分了家?   顾明珠疑惑望着老夫人,老夫人笑了笑:“你二婶母素来爱热闹,安平族里终究比不得这里繁华热闹,就让二房留在这边,到时候祭田与族产就不分于他们了。”   二房得了宅子,却没了祭田与族产……   顾明珠眨眨眼,这可真是说不好是得还是失了,她不知道崔家的祭田与族产如何,但不管怎么听好像都不算是笔划算的买卖。   跟崔临夫妇说明白了,崔老夫人更是轻松地笑着:“这样决定也是族里的意思,只是难免各人有各人的心思,这几日你二婶母三婶母时时来寻我,也是想说这些,听得多了难免觉得絮叨,我图个清净,就说身上不爽利,这才安生了几日。”   想来是二夫人不甘心,三夫人瞻前顾后,各有各的不满意吧。   “好了,你们回来了就好,辛苦了这许久,先回去歇一歇吧,我与你们母亲还有话说,晚些去了正堂再与你们叙话。”老夫人摆摆手,让崔临与顾明珠下去歇着,笑容慈爱。   但顾明珠看着崔大夫人眉头紧锁的模样,也知道分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只怕老夫人与大夫人还有许多话要商议,也便顺从地起身,与崔临告了退,回了玉笙院去。 第594章 隔岸观火   玉笙院里的婢仆们忙忙碌碌搬着崔临与顾明珠从长安带来的箱笼,紫鸳拉着红鸾不肯撒手,欢欢喜喜说着这一回去长安的见闻:“……这一回可真是不同先前,好不惊险,若不是郎君与少夫人见机行事,只怕……”   高嬷嬷倒是恭恭敬敬迎着顾明珠,亲自奉了茶上前:“少夫人一路辛劳,已经让人备了热汤,一会就能沐浴更衣了。”   顾明珠接过那盏茶,有些惊讶,先前高嬷嬷虽然也在院子里管事,但终究是老夫人与大夫人使了来的,始终自恃身份,不过是照着吩咐做事,不曾这样殷勤过,如今一回来却有些不一样了。   她也不点破,笑笑道:“有劳嬷嬷了,坐了这几日的马车我还真有些乏了。”   “这些时日院子里可有什么事?”她吃了一口茶汤,漫不经心地问道,又指了指身旁的榻席,示意高嬷嬷坐下说话。   高嬷嬷却是一点不敢怠慢,一边谢了顾明珠的赐座,在榻席上侧着身子坐下,一边低声道:“院子里无事,自郎君与少夫人去了长安,婢吩咐人闭了门,只让采买上的人进出,寻常不让人出去,隔几日去给老夫人、大夫人请安回好,都是照着少夫人留下的规矩做的。”   顾明珠微微一笑:“有劳嬷嬷了,我瞧着府里这些时日为了娶长安的事不清净,好在有你们尽心。”   高嬷嬷也不糊涂,忙捡了紧要的与顾明珠道:“……老夫人让三夫人带着三房里人打点收拾,过几日就去长安,已经让人送了许多物什过去了,大夫人与长房里一道跟着老夫人回安平族里,也开始收拾起来了。”   “……二夫人病了,请了医来看了,说是受了风寒,还要静养着。”   这些不算什么隐秘,顾明珠刚回府已经在老夫人房里听说了,她要听的不是这个。   她放下茶瓯,淡淡嗯了一声:“知道了。”   高嬷嬷小心地打量着顾明珠的神色,心里咯噔一下,目光变了变,左右看了看才又压低声音道:“婢不敢瞒着少夫人,这些时日因为郑、袁两家插手朝中的事获罪,二夫人对三少夫人很有些气恼,把三郎君从松江带回来的上好棱锦赏了两位姨娘,独独没有给三少夫人,还让琴姨娘帮着打点房里的事,倒是让三少夫人帮着她抄经去了。”   顾明珠目光一转,笑得容光潋滟:“三房里就没有什么动静吗?”   高嬷嬷索性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三夫人素来与郑家往来少,又是从新郑郑家嫁过来的,不是荥阳郑家本宗,所以这一回倒是不曾有什么,还帮着大夫人打点府里的事,二少夫人也是时时陪在老夫人身边。”   三房果然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在这个时候,长房放弃了宗子,二房虽然手段尽出却都是昏招,郑家一倒不但没帮上二房,反倒还拉了后腿,三房此时也就自然而然格外突出,三夫人那副憨厚的模样,却是深谙不争就是争,给三房得了宗子,还要去长安,日后只怕崔家大半希望都要放在三房了。   只是顾明珠却并不在意,她微微一笑,向着高嬷嬷点头:“有劳嬷嬷告诉我,不然我刚回来只怕还是什么也不知道呢。”   得了顾明珠这一句话,高嬷嬷那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许多,忙屈膝道:“不敢当少夫人如此说,这是婢该帮着夫人留心的。”   顾明珠又让小葵给高嬷嬷端了茶来,再说了几句话,她才起身带着婢女去梳洗更衣,高嬷嬷更是送她到了门外才告退。   小葵跟着顾明珠往耳房去,见身边没有别人,不由地凑近几步,低声道:“郡主,今日这高嬷嬷瞧着怎么不一样了,从前可没有这么好说话。”   顾明珠哂笑,瞟了她一眼:“跟在我身边这许久,却还是个不爱动脑筋的。”   小葵不好意思地摸摸头,低声道:“婢就是想不明白,从前高嬷嬷可是问一句才答一句,可从没有这样爽快地回话的。”   顾明珠笑容清浅:“你忘了么,郎君与我就要离开崔家,无论去哪里,这院子里的婢仆也是要带走大半的,她是院子里的管事嬷嬷,自然不可能留下,日后就只能是我的人了,再没有别的去处。”   小葵瞪大眼,连连点头:“可不是,那她就不是大夫人的人了。”   高嬷嬷日后的荣养,子孙的差事还得依仗着顾明珠,自然不敢再有别的想法,只能死心塌地听从吩咐了。   热腾腾的兰汤洗去了一身疲倦,让小葵帮着绞干了头发,换了一身软软的家常衣袍,顾明珠躺在小榻上轻轻吐出一口气,真是舒畅,好像把这许久的紧张担忧都洗掉了,这时候她反倒不想睡了,索性让小葵拿卷闲书来翻一翻。   刚翻了几页,崔临大步进来,他也已经换了衣袍,一身素灰暗绣银线云纹海水长袍,腰间束着碧玉带,含笑进来她身边坐下,伸手拿过她的书翻了几页:“阿娘说你刚回来,一路赶路辛苦了,二房三房那边就不用过去了,好生休息。”   按着家礼,她回来是该去二房、三房与二夫人、三夫人问安送去带回来的心意,只是顾明珠不想被卷入崔家如今乱糟糟的事里去,正好大夫人吩咐了,她乐得不去。   她笑盈盈地道:“阿娘心疼我,那我就让阿碧她们把带回来的衣料首饰给她们送去吧。”   回博陵前,她让人去西市的衣料行与首饰铺子一气定了好些时兴花样的衣料和赤金琉璃的首饰,分作一般无二的两份准备给二房、三房,让她们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崔临看她那副坦然的模样,不由地失笑:“你倒是自在,隔岸观火。”   顾明珠拿眼角横他一眼:“我这是学着郎君的,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再说了,我毕竟才进门,连打理中馈都还没学会,哪里敢过问这么大的事不是。”一副委屈的小媳妇模样。   崔临笑得不可开交,边摇头边伸手点点她那装模作样的脸:“油嘴滑舌,还敢攀扯我!” 第595章 暗流   说是家宴,却大都是女眷,崔丞带着崔奕在长安未回,崔玮兄弟几人也在淮南,只有崔临与崔翰几个人,就让他们在外院吃了酒席,崔老夫人带着女眷们在内院摆了家宴。   二房里称了病,三房又忙着张罗去长安的事,家宴自然是大夫人安排,顾明珠早早过去帮着打点,正瞧见崔宁陪着老夫人说话,帮着安排婢仆的差事,很是井井有条。   顾明珠与崔宁也有许久不见,只见崔宁已经出落得娉娉婷婷,是一个大姑娘了,见着顾明珠,她含笑起身屈膝见礼:“五嫂嫂。”   再没有当初的羞怯不安,多了些稳重与温婉。   顾明珠笑着拉了她起来:“许多时候不见,先前你让人送去的手绢荷包我都收到了,手工很是不错。”   崔宁微微脸红,却还是笑着道;“嫂嫂必然是不缺的,只是我还是想表表心意,那花样子也还是嫂嫂给我的。”   顾明珠知道她的心意,是担心她与崔临在长安的安危,偏生这府里人多口杂,她只有借着送手绢荷包去玉笙院的机会,问一问高嬷嬷他们。   她更是欣慰,与崔宁道:“我自来不擅女红,却也瞧着你那活计做得精巧。”   崔老夫人看着他们姑嫂二人和和睦睦,心里很是喜欢了几分,这些时日为了分家的事,府里明争暗斗不少,倒觉得这样子很是难得。   她笑眯眯与她们二人道:“针线上的活计自然不是稀罕物,难得的是心意。”   顾明珠应着:“正是如此。”   崔宁抿嘴笑着,又问起顾明珠长安的事来,顾明珠知道老夫人的心思,也知道世家里素来不让未出阁的娘子过多涉入其中,也就略过了宫变的详细情形,只粗略说了说便不再提了。   祖孙三人正说话间,崔娉与崔婷姐妹二人也过来了。   只是这一回却不像从前,素来要好地像一个人一样的姐妹二人却是一前一后的进来,崔娉倒还是那副温柔持重的模样,微笑着给崔老夫人行了礼,又与顾明珠、崔宁见礼。   可是活泼热闹的崔婷却像是换了个人,无精打采地远远跟着进来,低低声给老夫人请安,目光里全是委屈怯怯。   老夫人看看她们姐妹二人,轻轻叹口气,让她们坐下。   饶是这样,崔婷还是避着崔娉,在崔宁的身边坐下了,像是赌气似的与崔宁清净起来:“……你们什么时候回安平?去了安平就不回这边府里了吗?”   崔宁瞧了一眼老夫人与崔娉,和气地笑着答话:“我们是跟着老夫人回族里,若得空还会回来看你的。”   这回答既不生分,也不会拖泥带水。   老夫人听来很满意,笑着转头问崔娉:“你阿娘呢?还未收拾妥当?”   崔娉轻笑道:“已经让嬷嬷们造好了单子,这就带着二嫂嫂过来给老夫人回话。”   说话间,三夫人郑氏与二少夫人王氏已经来了。   “……这是要带去长安的物件,想着那边大都有,只捡了紧要的带去,我也是头一回准备这些,不敢托大,让她们造好了单子,请老夫人过目。”郑氏一如既往的憨厚模样,亲自送了单子到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看了看她,却是淡淡笑着推开了:“都是三房里的东西,自然是你说了算,不必来回我,收拾妥当了就让他们准备好,过两日你们就要去长安了。”   郑氏不曾想到老夫人看也不看那单子,脸色有些变,却还是笑着点头,又道:“一会我送去与大嫂瞧一瞧,免得有什么纰漏。”   王氏瞧着情形,眼珠一转,笑盈盈地在老夫人身边坐下,笑着道:“我就说老夫人偏疼五弟妹,你才回来老夫人就让人备了家宴,方才我来时可是瞧见了厨里忙得不可开交,平日里我想吃个八宝鸭还被老夫人笑话嘴馋,你们评评理,这我可不依!”   她说着话,一副邀宠的模样,逗得老夫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点点她:“你还是嫂嫂了,倒要跟刚进门的弟妹争吃的,可不就是嘴馋。”   她又转头吩咐婢女:“让厨里再做个八宝鸭。”   “不然咱们二少夫人怕是要馋得时时惦着了。”   这下连崔宁姐妹几人也掩嘴笑了,王氏臊红了脸,却是坦然地给老夫人欠身:“多谢老夫人,这下子我可不敢说老夫人偏疼五弟妹了。”   有了她这一番打岔,老夫人与郑氏之间的暗流好像就此揭过去了,谁也不再提起来。   只是除了崔婷,二房里的人迟迟都不来,老夫人脸色不禁又有些不好看,吩咐人去看看:“……二夫人若是病着,就让大少奶奶与三少奶奶过来。”   等了一会,谢氏与郑媛才过来,二人给老夫人行了礼,谢氏不安地低着头,目光闪躲:“……阿家说身子未大好,不敢过来,待好些了再来给老夫人请安赔罪。”   郑媛倒是一言未发拜在她身后,神色木木的,谁也不看。   老夫人看着谢氏那副心绪不宁的模样,哪里还不知道是谢氏在帮着二夫人遮掩,只是也不耐烦当着众人的面点破她,冷笑一声:“罢了,病着就养着吧,也不急于一时。”   她让谢氏与郑媛坐下,这才吩咐人去与大夫人道开席。   顾明珠坐在一旁,看着郑媛的模样却是吓了一跳,这才不过几月的光景,怎么成了这幅模样,那张原本鲜艳明丽的脸上瘦得颧骨高耸,一双眼凹陷乌黑毫无精气神,眼角额上居然有了细纹,看起来竟然比谢氏更要憔悴苍老几分。   像是察觉到了顾明珠的打量,郑媛慢慢转过脸,死水一般的目光望向顾明珠的瞬间,却是迸发出极度的恨意,连顾明珠看着都有些心惊。   只是那恨意很快又消失了,埋没在了死水之中,这时候的郑媛看起来就像是块渐渐朽烂的腐木,再无半点生活的希望。   顾明珠不是不惊讶的,只听说了二夫人抬举琴娘与冰儿两个姨娘,可也不至于让郑媛如此模样,难道还有什么事? 第596章 婚事   一顿饭吃得并不痛快,虽然是一家子人坐在一处,但二房与三房显然是已经有了嫌隙,二夫人没有过来,谢氏倒是照旧是个闷嘴葫芦,尤其是这个时候,更是不敢多说一句,只有借着低头吩咐小婢的时候,悄悄向顾明珠微微笑了笑。   顾明珠领会她的善意,也向她笑了笑,却又一眼瞥见谢氏身边坐着的郑媛,正目光直直看着自己,令人发毛。   只是顾明珠从来也不曾惧怕过她,冷淡地瞥了她一眼,就移开目光去了。   待到散了席,老夫人却是唤住了大夫人与顾明珠:“明珠才回来,也不知道长安那边如何了,我还有话要问。”   却是打发了三夫人她们:“你们都回去吧,二房里的事大郎媳妇你多费费心,你婆婆身子不济事,只怕是撑不起来,之后你大伯母这边要把府里的事交过去还得你打点着,有什么不明白就来问我和你大伯母,总不会叫你们没个主意的。”   这话说的谢氏与郑媛都是脸色发白,只因为老夫人这话听起来像是没什么,仔细想想却不难听出来这是在说二夫人事到临头就装病,老夫人索性说她不济事,把之后府里的事都交给谢氏来管。   郑媛却是头埋得更低,捏着手绢的手青筋都出来了,分明是忍着极大的气愤。   只是现在的她再没有脸面争长短了,只能默默咬着唇,跟着谢氏退了出去。   王氏还想再说几句笑话,让老夫人留了她下来,却被老夫人笑着吩咐身边的嬷嬷:“外头风大,天黑得也早,你让人提了风灯送三夫人与二少夫人和她们姐妹几个回房去吧。”   这才没了办法,不得不跟着三夫人郑氏一起行了礼退了出去。   出了院门,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又瞧了瞧那依旧是不多话的婆婆,趁着崔宁她们走远了,才紧走了几步:“阿家,老夫人留了大伯母与五弟妹她们是要做什么?”   郑氏却是轻轻叹了口气:“听说五郎要离开崔家,先前我以为只是讹传,现在看来是真的了。”   王氏睁大眼:“还真有这事?”显然她也听说了。   郑氏点点头:“想来老夫人留了她们就是要说这个,终究是崔家嫡出子弟,老夫人又素来看重五郎,这样如同剜心割肉一般,少不得要贴补些,自然不好当着我们说。”   王氏撇撇嘴,咕哝了几句,却又很快高兴起来,如此一来这府里没了崔临,二郎的宗子就能当得更稳当了。   留下来的顾明珠却是听着老夫人与大夫人的说话惊愕不已:“……是要给七郎定一门婚事?”   老夫人笑着点头:“七郎的年纪也不小了,原本早就该定下一门婚事来,只是先前挑选了许久,总是自家的孩子自己看着好,难免挑剔了许多,现在眼瞧着到了年纪,婚事是不能再耽搁了,所以想着商量一下挑一门好婚事定下来。”   顾明珠依旧是觉得一头雾水,便是这样也该是老夫人与大夫人商量才是,毕竟儿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做嫂嫂的过问的。   大夫人见她疑惑,神色淡淡地道:“长安送了信来,太后想将安平公主赐婚给七郎。”   安平公主?顾明珠惊住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恍然想起了在长安时,崔奕不顾一切入宫救出安平公主,还有安平公主说起崔奕时那微微泛红的脸。   他们两个年纪相当,又是一起经历过事的,互相生了情愫倒也不奇怪,只是太后提出这门婚事,却怕是不那么简单,她是要将崔家更加牢固连成同盟,尤其是崔家长房,她想必也是知道了崔家长房要去安平族里,所以才选中了崔奕。   老夫人与大夫人是想听听顾明珠的意见,顾明珠却不知该如何说,只能蹙眉思量着:“这桩婚事还得请老夫人与大夫人拿主意,我年纪轻,也没经过什么事,看不出深浅来。”   老夫人先笑了起来:“我就说五郎媳妇是个谨慎的,你也别担心,我们只是想着你在太后身边多年,对长安和宫里的局势最是了解,才想问问你,你有什么就说什么,都是自家人不妨事。”   大夫人却是蹙了蹙眉,犹豫许久才道:“七郎的性子太过率直,不比五郎那般稳重。”   她是不赞成这桩婚事的。   老夫人听得这话,笑容也慢慢淡了下来,望着大夫人:“我也知道这是难为你,这些年你与老大为了崔氏付出许多,前面几个孩子的婚事都是族里定下的,事事都让你退让了,如今好不容易长房能够摘出去,回了安平好好过日子,偏偏还有这样一桩事,你难免舍不得。”   “你和七郎若是真的不愿意,那就作罢吧,大不了我亲自去长安,入宫求太后换一桩婚事,二房、三房也不是没有郎君,任她挑拣一个吧。”   顾明珠心里一跳,想起安平公主那已经遮掩不住的心思,他二人分明是有心之人,若是这样拆散了也不是一件好事。   她垂下眼思量一会,开了口:“老夫人,阿家,我想问一问,公主殿下若是嫁与七郎,是留在长安,还是随七郎回博陵?”   这问话倒是让老夫人与大夫人愣了一下,只是想了一想之后,又是恍然大悟,这的确是关键所在,若是太后要留了公主与崔奕在长安,那长房自然是难以避免被卷入朝事之中去,可若是公主能跟着崔奕回博陵呢?没有远嫁的公主还要过问朝中之事的道理。   崔老夫人眼前一亮,抚掌与大夫人道:“说得极是,你让长安准备准备,入宫求太后赐婚,就说长房膝下依靠七郎支撑,请公主下嫁博陵。”   顾明珠轻叹口气,老夫人果然是掌事多年,老谋深算,如此一来太后若是不允准,也不好再挑崔家其他郎君做驸马,更不好再挑别的世家的郎君,崔家的地位也不用担心会被其他世家所动摇。   其实从一开始,崔家决议将嫡支分作三处便是狡兔三窟的意思,若是三房在长安的朝堂之争中出了什么差错,至少还有留在族中的长房和府中的二房。   如此也好,至少能够成全了崔奕与安平公主,也能保住长房一脉。 第597章 崔大夫人的请求   从老夫人院子里出来的崔大夫人与顾明珠带着婢仆往内院回去,初冬的院子里花草凋零,却有修竹丛丛,松柏苍翠,转过穿堂就是假山叠嶂,景致秀丽,只是崔大夫人与顾明珠都无心多看,脚步不停地走着。   顾明珠想着安平公主与崔奕的婚事,一时心里也是欢喜。   其实说起来,崔奕与安平公主的身份算得上是十分相称,崔奕性子刚毅,虽然是世家子弟,却不轻浮,品性纯良,而安平公主单纯无邪,心地善良,若是能够凑成一对,的确是件好事。   何况如今长房已经交出宗子之位,不再过问朝事,之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多为难和复杂,崔大夫人面冷心热,老夫人待人宽厚,对于饱经变故的安平公主算得上是个好归宿。   崔大夫人却不是在想这个,她一直沉默不言走在顾明珠前面,眼看快要到院子了,她却忽然停下了脚步:“你随我进来,我还有话与你说。”   顾明珠倒不觉得惊讶,想来是大夫人不放心崔奕的婚事,想要问一问顾明珠安平公主的事吧。   只是她没想到,进了正房坐下,崔大夫人却是一个字也没有提起崔奕的事,反而是沉吟许久,道:“我想让阿宁跟着你们走。”   顾明珠吓一跳,望着崔大夫人:“这……阿宁是崔家娘子。”   还是崔家嫡出的娘子,身份高贵,崔临这一次离开崔家便算是放弃了崔家郎君的身份,日后也不能再以崔五郎的身份行事,若是崔宁跟着他们,岂不是也要放弃了世家娘子的出身了?   对于世家子弟来说,出身几乎与性命一样重要,可是崔大夫人却让崔宁跟他们走。   崔大夫人没有了往日的淡漠,苦笑一下:“世家不再是从前了,如今诸家都已经纷纷迁去长安,子弟也都要入仕,想来不用许久,这世家的门楣也就不再这样重要了。”   “何况,这样一来,世家更是纷乱,为了利益明争暗斗,与其让阿宁嫁去别人家成为利益的交换,倒不如让她跟你们去,跟在你身边我也是放心的。”   顾明珠没想到崔大夫人对她如此肯定,一时有些不知说什么好,只能低声道:“阿家如此看重我,我实在是愧不敢当,只是阿宁之后……”   她只是嫂子,哪里当得起这样的事,祖母与双亲都在,怎么也该在跟前尽孝,之后再寻一门好婚事才是。   崔大夫人叹气,沉吟一会,终究道:“到这时候了,我也不瞒你,崔氏一族如今是在冒险,世家虽然看起来风光无限,但早已满是陈腐之气,想要保全只有入朝一条路,可是朝中又其实简单的。”   “老夫人与族老商议许久,终究决定将嫡支分作两处,三房一脉入朝,二郎为宗子,其他子弟入仕,而长房一脉回族中韬光养晦,但并不是就此不再过问族中的事。”   “长房终究是长房,怎么可能去安然置身事外,待转过年去,只怕族里又会要替阿宁定一门婚事,不是权贵就是世家。”崔大夫人已经彻底放下了防备,只是个无奈的母亲,“对于族里来说,每一门婚事都有价值,可对于阿宁来说却不是个好归宿。”   她疲倦地垂下眼:“你看看二房与三房就该知道,世家的女人并不是那般容易。”   郑媛初嫁进来时风光无限,二夫人四处夸耀,后来郑家势大,她更是敢为崔玮谋取宗子之位,可是郑家一倒,她甚至连两个姨娘都应付不了,只能任由人欺负到头上,更不用说谢家与王家这些本就衰败的世家,谢氏明明是大少夫人,却怯怯懦懦事事不敢出头,都因为利益相关。   顾明珠听明白了崔大夫人的意思,也领会了她的苦心,却还是担忧地道:“只是老夫人与族里……”   族里只怕不会轻易答应。   崔大夫人却抬起头来:“这是我的意思,也是老夫人与你公爹的意思,族里就算有什么话,我们担着就是了,七郎的婚事我已经听了他们的,阿宁是个娘子,就该由我们做主。”   话说到这份上,顾明珠也没有了太多顾虑,她微笑着道:“这是个大事,容我回去与郎君商量一番,再给阿家回话。”   崔大夫人点头,她原本也就没指望顾明珠一口应承,毕竟事关崔宁的一辈子,若是顾明珠就这么随口答应了,她反而不放心,何况媳妇遇到事都想着与儿子商量,这是好事。   她也笑了:“好。”   与顾明珠又说了几句,她忽而想起一事来,道:“过些时日离开博陵,你们院子里的人可都安排好了?要带了哪些去,留了哪些,若是不够我再让人挑选些送过去。”她提起崔临的离开,终究是难掩神伤,却强打起笑容来不多提。   顾明珠笑道:“院子里那许多人,只怕是不能都带了去,还是要留下几个,只是这些都是旧年在郎君跟前伺候的,我刚进门不久,实在也不知道该挑了谁,留了谁。”   她当着崔老夫人也不隐瞒,落落大方地说自己不知道,比不懂装懂要好。   果然,崔大夫人面色更是和煦,笑着道:“五郎常年不在博陵,你不知道也不奇怪,明日我让陈嬷嬷过去帮着你挑人,终究要伶俐听话的才行,若有那些到了年纪的不如放了出去,也算是成全她们。”   顾明珠笑着应了:“那就多谢阿家,有劳陈嬷嬷帮我了。”   回了院子,顾明珠便让人请了高嬷嬷过来,让她点一点院子里伺候的有多少到了年纪该放出府去的,让她做个名录,虽然是请了陈嬷嬷帮着挑人,但她作为主母不能什么也不知道。   高嬷嬷应着,倒也不拖拉,才掌灯不久就把单子送了来,上面密密麻麻人不少,阿碧小葵,还有红鸾紫鸳留香几个大婢女赫然在目,她们都到了放出府的年纪了。   这倒是让顾明珠犯了难,这可该怎么才好。 第598章 各谋去处   思量许久,到了晚间,顾明珠还是与崔临商量了:“……阿碧与小葵一直跟着我,伺候了这么多年,我倒是不担心,终归会给她们寻个妥当的归宿,只是紫鸳与红鸾,是阿家赏的人,留香也是旧年在郎君跟前伺候的,这还得郎君拿个主意才好。”   她话说的好,只是那一双眼在崔临身上来来去去,帮他解披风的手也放慢了下来。   崔临看着她那副等着伸爪子的猫一般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揣进自己滚烫的怀里:“夫人不是说了,这院子里的事都交给你做主,为夫哪里敢多说,自然还是请夫人定夺。”   顾明珠脸颊绯红,挣了两下都没能挣脱他的手,只好被他按在怀里闷闷地道:“我这不是怕委屈了郎君的人吗?”   “我的人只有你一个不是……”崔临后面的话都用行动来表达了,一把抱起她朝着帷幔中的软榻而去,顾明珠低呼一声,又忙忙闭了嘴,羞得埋在他怀里不敢抬头。   在外间伺候的阿碧小葵急急忙忙退了出去,二人都是臊红着脸,吩咐小婢准备热汤干净衣物,却都不敢再凑近房门边去了。   一番胡天胡地之后,顾明珠累得连起身的气力都没有,迷迷糊糊闭着眼歪着睡了,只是隐约听到崔临披衣起身,吩咐小婢端了热水进来,又有人替她擦拭收拾了,还有最后崔临在她身边躺下,揽她入怀在耳边低声的那句:“就爱使性子,偏生我就喜欢你这副计较的模样。”   到第二日她再醒过来,已经是日头老高了,崔临早就起身出去了。   她精神倒是大好了,却也是记起了前一夜里的荒唐,腰上还隐隐有些酸痛,悄悄唤了阿碧进来:“郎君什么时候起的,大夫人那边可有什么话?”   阿碧笑着道:“郎君一早就出去了,大夫人那边也没有什么吩咐,只是让人传了话来,说是陈嬷嬷还要帮着打理府里的事,要午间才能过来。”   顾明珠松了口气,总算还有些时间,不然陈嬷嬷要是来了,却发现她还在睡着,难保不会传出她轻狂的话来,不说是世家府邸,就是小门小户也没有个日晒三竿了,媳妇还在酣睡不起的道理。   她吩咐人梳洗更衣,又吩咐阿碧:“去请高嬷嬷来,还有紫鸳红鸾她们几个,我有话要说。”   等到她神清气爽地坐在小花厅里,紫鸳红鸾与留香两个已经都在等着了,高嬷嬷见她进来,忙起身来行礼拜下。   顾明珠让小葵扶了高嬷嬷起来,又赏了榻席,却是把阿碧与小葵都打发出去了,只留了两个小婢在跟前伺候,这才不急不慢笑着开口:“这两日嬷嬷辛苦了,昨日我要的单子,嬷嬷晚间就送了过去,都写的清清楚楚的,很是不错。”   高嬷嬷这样尽心,无非就是为了得顾明珠一句夸赞,听了这一句心里顿时一松,忙起身来:“婢不敢当少夫人的夸赞。”   顾明珠摆摆手让她坐下,却是看向红鸾紫鸳留香三人:“你们三个心里大概也都有数了,知道我今日唤了你们来是为什么。”   “……说来我与你们相处时日并不长,不像阿碧她们都是我自小带在身边的,只是既然老夫人大夫人她们把你们送到了这个院子,在我跟前伺候,我就不会亏待了你们,更不会教你们委屈。”   “你们几个先前也在别的院子当差,也都是得脸能干的,不然也不会被送来伺候郎君,作了玉笙院的大婢女,眼下到了要放出去的年纪,心里想来都已经有了打算,今日就敞开来说一说,但凡是合情合理的,我就给你们做主了。”   她一番话说完,便端了茶瓯慢慢吃茶,也不急着就问她们,倒是要等着她们自己来说。   三个人中数红鸾年纪最大,她拜在地上低着头咬了咬唇,悄悄看了一眼身边的留香与紫鸳,心里有些没有底。   照说婢女放出府去无非是两条路,一来是府里给挑一门亲事嫁出去,另外就是爷娘都是在府里或者是庄子上当差的,便跟着爷娘回去,由爷娘寻一门亲事。   她们三个的情况各不相同,她是家生子,爷娘都是在崔府的铺面上当差,紫鸳虽然也是家生子,阿爷却是在庄子上当庄头,而留香却是自幼卖身入府的,所以她拿捏不住紫鸳她们的打算。   看着她们三个都不开口,高嬷嬷有些急了,向着她们低声道:“少夫人问你们话,你们有什么就直说,少夫人自然会替你们作主的,这会子还扭扭捏捏羞臊什么。”   红鸾终究把心一横,向着顾明珠膝行几步拜下:“婢自幼被挑在府里伺候,深受府里大恩,无以为报,如今只求少夫人允准,让婢跟着爷娘回去。”   红鸾的选择,顾明珠倒也不惊讶,点了点头道:“你是家生子,就是求家去也是人之常情。”   红鸾不想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原本还以为顾明珠会想要安排她的婚事,毕竟大多主人家都不会放了大婢女家去,而是借着安排婚事来安插亲信巩固利益。   顾明珠没有理会她的惊讶,又看向紫鸳与留香:“那你们两个呢。”   留香目光沉静,拜伏下去:“婢无亲无故,愿听少夫人安排。”   顾明珠笑了,眼神深邃幽暗:“你可要想好了,郎君与我不日就要离开博陵,只怕是许久也不会回崔府来,日后的去处都还未定。”   留香却是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拜伏在地:“婢听从少夫人安排,愿随少夫人左右。”   这倒是个不简单的,单单是这份心志都不寻常,顾明珠对留香有了些兴趣,多看了几眼,才望向红鸾。   红鸾跟着顾明珠去了长安一段时日,原本是心怀大志想要尽心尽力让顾明珠高看一眼的,只是去了长安才发现情势多变,顾明珠身边又有阿碧和小葵几人,论沉稳她不如阿碧,论机灵她不如小葵,一时竟然无用武之地,回来之后很是懊恼了一番。   她拜在地上,心里飞快转了几个念头,终究把心一横,急切地道:“婢虽是崔家家生子,但在院子里伺候也有些时日了,跟在少夫人身边时日不多,却也知道尽忠为主的道理,婢愿追随少夫人左右,听凭少夫人差遣安排。”   她说到这里,却还不停下来:“婢留心了,阿碧与小葵也到了放出去的年纪,如此一来少夫人身边便一个老人也没有了,那些小婢终究行事还不够妥帖老成,婢愿留下来帮着少夫人打点杂事,教一教她们。”   顾明珠的笑容更是明媚,偏头看着她:“那你怎么办,总不能耽误了你的婚事。”   紫鸳的脸红红的,却是抬起头望着顾明珠:“婢年纪比她们几个小些,就是耽搁些时日也无妨,不能让少夫人身边没了妥当的人伺候。” 第599章 情义   打发了红鸾她们出去,顾明珠坐在榻席上端着茶瓯没有开口,高嬷嬷有些拿不准她的心思,小心地道:“少夫人,紫鸳与留香……”   顾明珠抬了抬眼:“教人帮着红鸾收拾吧,既然打定主意要家去,也就不用多耽搁了,让她爷娘来领了她回去,旧年赏她的都让她带走,再包上一金与她,就说是大夫人和郎君赏她的。”   高嬷嬷忙应着:“她爷娘知道少夫人如此恩典,必然是要来给少夫人磕头的。”   顾明珠挑眉一笑:“不必了,让她安心去吧,也算是尽心伺候了一场,该得的。”   “至于紫鸳与留香,她们两个既然有心留下,那就让她们留下吧,该怎么用倒也不急着定下来,瞧一瞧再打算。”   她说完,向着高嬷嬷一笑:“阿碧与小葵两个是打小就跟着我的,情分终究不同别人,她们的婚事还是我来问问她们自己再定吧。”   高嬷嬷忙起身来:“我这就去吩咐人帮着红鸾收拾,再送了消息给她爷娘去。”   她在崔府这么多年,可是人精一样的了,知道顾明珠这是要私下与阿碧她们商量,自己怎么也不好在这里,便主动退了出去。   顾明珠含笑:“有劳嬷嬷了。”   可见这聪明的人都是一点就通的,高嬷嬷没了别的念想之后,一门心思尽心尽力为她做事,想来会越用越顺手的。   阿碧与小葵被唤了进来,看见的就是顾明珠独自坐在榻席上,身上半盖着白狐褡子,手里端着的茶瓯正冒着热气,看着她俩进来,艳若桃李的脸上是温和的笑容。   她们往日在顾明珠身边伺候惯了,但是到了这个时候,都忍不住红了脸,低着头上前拜下。   顾明珠笑看着她们俩:“起来,都坐下来说话。”   阿碧素来规矩,忙道不敢,倒是被小葵拉着在下面榻席上坐下了:“这里没有外人,咱们都是跟着少夫人多年的人,少夫人赏了咱们就大大方方坐下吧。”   顾明珠也喜欢小葵这率直的性子,笑着点头:“这话说的是,你们不是外人,跟着我这么多年,咱们也说说体己话。”   虽然顾明珠一直未言明,高嬷嬷也没有给阿碧她们递过话,但前一日顾明珠吩咐高嬷嬷去拿名目的时候,阿碧她们二人就跟在身边伺候,已经知道了今日顾明珠要说的话,更是臊得抬不起头来。   “……记得你们都是打小便进了长公主府伺候的,一直就在我身边,算来也有好些年了。”顾明珠慢慢回忆起昔年的事,目光也变得越发深远。   那时候她还只是不得人看重骄横之名在外的顾大娘子,独自一个人住在长公主府里,府里的家财和婢仆都还掌握在顾大夫人罗氏手中,身边也只有韩嬷嬷与阿碧小葵几个可用可信的人。   阿碧也是回忆起了从前,声音低沉:“是,婢与小葵都是四五岁时被买进府里的,能跟在少夫人身边伺候,是天大的福气。”   顾明珠笑容浅淡:“算不上福气,你们跟着我受了不少苦。”   数次轮回,无论境遇如何,她们两个始终跟在顾明珠身边不离不弃忠心不改,却也始终没有得到好结果。   小葵咬了咬嘴唇,红着脸开口:“婢想跟在少夫人身边伺候,哪怕少夫人要把婢嫁出去,就,就嫁个管事吧,还能跟着少夫人做个嬷嬷。”   这话真是大胆!阿碧忙瞪她:“你看看你,又开始胡说了,咱们的婚事自然是由少夫人来决定,哪里有自己嚷嚷着要嫁谁的!”   说到婚事,素来沉稳的阿碧都脸红到了耳朵根后面了。   顾明珠却是大笑了起来:“这才像小葵说的话,想什么就说什么。”   “你既然都想好了,那我可真就给你挑个管事嫁了。”她向着小葵挤挤眼,“这样我还得请郎君帮着留意一下,有没有合适的才好。”   小葵羞得捂住了脸,低声道:“少夫人又取笑婢。”   顾明珠笑着摆摆手,脸色端正起来:“今日我唤了你们进来,让她们都出去了,就是要听你们一句真话。”   “你们跟在我身边这么久,对我的心意我再明白不过,所以我是绝不愿意委屈你们,更不想违背你们的意愿,所以你们有什么话直管说。”   阿碧与小葵那点子羞涩之意也慢慢褪去了,看着顾明珠平和的神色,二人先前的惴惴不安也渐渐被打消了。   “少夫人,婢一切听少夫人的安排。”阿碧思量一会,才慎重的道。   她并不提要留在顾明珠身边的话,因为知道之后顾明珠就要跟着崔临离开崔家,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在哪里落脚也还不可知,若是顾明珠要她留在崔家,给之后留个后路,或是留下来打听消息她也情愿,毕竟顾明珠身边真正可用的人不算多。   顾明珠却是听懂了她的话,心中更是感动,笑着道:“待郎君回来我与他商量商量,总要给你们两个找好人家风风光光嫁过去,给我当个管事嬷嬷才好。”   这不就是小葵的话?把小葵臊得坐立不安,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那个意思。”   看着她红涨着脸眼睛亮晶晶地急着解释,顾明珠与阿碧都笑了起来。   “……嫁给侍卫?”崔临晚间回来,听顾明珠说起,很有些吃惊:“你不打算让她们嫁给管事们,日后也好留在你身边伺候吗?”   顾明珠笑着摇头:“她们两个跟在我身边吃了不少苦,如今也该过上些好日子了,这府里的管事我也没见过几个,想来也都是能干的,只是之后咱们要离了博陵,要重新置办一份家业,管事们也保不齐要换,又或是要时时出门打点,我有点私心,不想让她们聚少离多。”   她把一双弯弯的眼望向崔临:“倒是记得郎君身边那些侍卫个个都是精干得力的,好似成家的也没几个,不如郎君帮着留意一下?”   崔临无奈,这小娘子居然把做媒的是安到他头上来了,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要教那些跟在他身边的仆从侍卫笑掉大牙,堂堂崔五郎却来帮着作冰人,也只有她敢想敢说了。   只是他又不舍得拒绝她,只好敲敲她的小脑袋:“我让大方帮着看看吧。” 第600章 分家   长房的清净日子也没过上多久,三房去长安的日子就要到了,三夫人让王氏来请了各房的人去三房,设了席面还请了百戏来,全当是告别宴。   原本这些该是留在崔府的二房安排才对,长房与三房很快都要搬出去,府里都是留给二房的,照理中馈也该是二房打点了,只是二夫人一直称病,老夫人虽然让谢氏先接过去,但谢氏一个人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忙得不可开交却还不落好,回了二房二夫人还没有好脸子给她看。   老夫人也知道谢氏的难处,也不为难她了,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三房自己安排了这宴席,只是她也让人给二夫人传了话,她年岁也大了,回了安平就难得再往博陵城里来,这一次索性请了族老来,帮着做个见证把公中的钱物分一分,给三个房头各自带了去,也能省了日后的麻烦。   如此一来就是真的要分家,二房就是再不情愿也得过来,只是大夫人与三夫人却是一直苦劝。   “……老夫人尚在,岂有分家的道理,虽然三个房头分作三处,但终究还是一家人,有您在始终是有个主心骨。”大夫人恳切地道。   三夫人忙点头:“我们虽去了长安,但终究博陵才是根基所在,有老夫人坐镇族中,我们才能安心,怎么能分家。”   顾明珠虽然也在,但这些事她不好插嘴,毕竟崔临与她就要离开崔家了。   崔老夫人笑着摆摆手:“你们不必劝,这是我的意思,所谓分家不分亲,你们都是崔家嫡支,就算是分了家也还是自己兄弟,并不是就此撂开手去不理不睬了。”   “何况眼下你们三个房头分作三处,若是不分家公中的财物也不好打点,许多事情也掰扯不清楚,这样反倒是麻烦。”崔老夫人道,“老三媳妇带着二郎他们去了长安,那边肯定是要置办新的,府邸虽然有了,但田庄铺面少不得也是要的,若是不分家你们就得掏自己的体己出来,置办下的是算公中的还是自己的?”   “老大媳妇你们虽然回了族里,但若是不分家,这府中的便不能带走,去了族里反倒是不方便,日后族中有事是找长房,还是找二房?”   崔老夫人说到这里呵呵笑起来了:“你们瞧,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我做主就分了家,日后各房过各房的小日子,我就跟着老大这边留在族里,只是少不得会贴补老二与老三一些,日后我若是想回府里,或是去长安瞧一瞧,你们也不为难不是。”   大夫人与三夫人都沉默了,她们也知道老夫人说的是,只好低声应了。   崔老夫人笑看着她们两个:“如此一来我手里还能留些好东西,去哪都没有人嫌。”   大夫人妯娌二人忙道不敢,倒是把老夫人逗笑了:“罢了,罢了,咱们去正堂吧,你们二婶母她们晚些就该过来了。”   二夫人却是已经在正堂等着了,她端庄地坐在榻席上,高髻上一朵嵌宝赤金牡丹灼灼夺目,脸色瞧着有些苍白,但身子绷得紧紧的,目光凌厉地看着走进来的大夫人三夫人几人,见着老夫人了,才扶着婢女的手起身来作礼。   老夫人看见她,淡淡笑了笑,让顾明珠扶着她在上席坐下,才开口:“身子可大好了?先前请了几位医去给你看,怎么也不见好,倒是教人担心。”   二夫人分明郁着一口气,扯了扯嘴角:“多谢老夫人挂记着,不过是风寒,总要静养些时日才能慢慢有起色。”   崔老夫人看着二房下席坐着的谢氏与郑媛,两个人都是无精打采,谢氏打理府里的中馈还要受二夫人的气,难免是神色憔悴,郑媛却是因为二夫人抬举琴娘与她打擂台,又为了娘家的缘故,更是郁郁难安。   想想二房原本是府里最得意的,生了两个郎君,娶的媳妇都是世家嫡女,二夫人娘家富庶,最该是春风得意,偏偏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到了现在不但没能落好,却还满是怨气。   老夫人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叹气,但当着这许多人也不好多说,索性转过头问大夫人:“族里来的是你们几个婶母,我年纪比她们长,就不去迎了,你们去迎一迎吧。”   大夫人与三夫人答应着,带着媳妇们迎了出去,二夫人虽然不情愿,却也不能不起身来,也要跟着去,却被老夫人叫住了:“老二媳妇身子才好些,就留下了陪我等着吧,让大郎媳妇与三郎媳妇跟着他们去。”   谢氏与郑媛不敢不听,跟着众人一起出去了。   出了正堂,谢氏跟着前面不紧不慢走着的顾明珠,与她并肩而行:“这几日我也不得空,使了人送了那些茯苓霜去,你用着可还好?”   顾明珠笑着道:“多谢大嫂,都是极好的,我还想亲自过去道谢呢,知道你忙着就没有去打搅了。”   没有二夫人在跟前,谢氏轻轻舒了一口气:“你不也让人给我送了首饰衣料还有点心来,不必与我客气了。”   “听大伯母说,再过两日长房也要启程回安平了,你们……”谢氏突然想起崔临的离开是无奈的选择,不算是什么光彩的事,老夫人和大夫人她们都不愿提起,忙停住了不再问。   顾明珠却是不觉得有什么,既然打算了要走,也不必遮遮掩掩,这是他们的选择。   她大大方方笑着:“郎君说送了老夫人与大夫人到安平,我们就该动身了。”   谢氏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扯着嘴角笑了笑,又殷切地道:“日后若有事直管使了人捎了信与我,别的不成,我帮你出出主意也可以呀。”   顾明珠笑着点头:“大嫂处事最是稳当。”   她们妯娌两个在前面一边走一边说着话,看起来很是亲密,走在后面的郑媛却是险些要用怨毒的目光将二人的背影戳穿了,纤长的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去。   她身边的小婢却还是个没眼色的,这时候还上前来在她身边低声道:“少夫人,方才荀姨娘让人来要对牌,说是要给二夫人作香药,要支了钱银去。” 第601章 不满意   她咬着牙,看了看前面走着的顾明珠与谢氏,这才压低声音满是怒意:“既然是二夫人要的香药,你让她去公中支钱银去。”   郑家刚出事,一直对她百般照应的二夫人忽然就变了脸,不但找了借口把崔玮支去了淮南扬州,还各种抬举刚做了姨娘的琴娘,事事将琴娘带在身边,见人就夸琴娘温柔贤淑,也是出身世家娘子,崔玮得了她是福气,气得郑媛胸痛了好几日,偏生还不得不摆出大度的姿态。   二夫人却还不罢休,最后找了个由头,说郑媛从前不曾打理过家事,让琴娘帮着管着院子里的账本子,管事嬷嬷们每日听了郑媛的吩咐安排,却还得去琴娘那里领对牌,分明就是抬举了琴娘跟郑媛打擂台了。   所以,这会子提起支领钱银,郑媛哪里还有好脸色给人看。   小婢自然也知道,低声道:“那婢这就去回话。”   看着她那副惧怕的样子,郑媛的气更是不平:“桂儿呢,怎么没见她在跟前伺候。”   “二夫人先前说要把到了年纪的都放出府去,桂儿姐姐不好再往跟前来伺候。”   郑媛冷笑一声:“只怕是也惦记着给自己寻个好去处,哪里还有心思来跟前伺候。”   说罢,她甩了手就走,再不多问一句。   崔氏族里来的是三位老夫人,都是顾明珠在刚进门认亲的时候见过,大夫人带着众人恭敬地迎着她们,请了往正堂来。   刚进正堂门,坐在榻席上的崔老夫人便笑了起来:“就知道还是让你们过来,我还让人带了话回去,让四弟妹也过来这边坐一坐,她却还是不肯来。”   比起崔老夫人的两鬓斑白,二老夫人已是一头银发,偏生气色极好,朗声笑着往榻席上坐下:“她是信佛的,又是要吃长斋日日诵经,自然不像我们几个闲人这般自在。”   其余两位旁支的老夫人也笑着与崔老夫人契阔起来。   大夫人带着女眷们依次坐下相陪,顾明珠依旧坐在大夫人榻席边,却是一眼望见对席上二夫人脸色铁青,眼眶还隐隐发红,不知道方才留在堂里,老夫人是不是跟她说了什么,想来还是因为分家的事。   “……今日劳烦你们过来,也是为了之后的打算。终究是家大不由人,人大不由娘,这许多年来我们这一支占着嫡长的名头,享的得的都是好的,素来眼红的嫉妒的都有,只是也多得族里各家的支撑,到了今日也是该另做打算的时候了。”   崔老夫人不急不慢地开口:“分家改嗣那是爷们的事,他们兄弟几个如今都还未回博陵,一时半会急不来,到时候他们回来了,再请了族老公证回族里开祠堂,今日我请了你们来是来帮着我把内院的事掰扯明白的。”   她笑眯眯看着堂里神色各异的众人:“终究我年岁也大了,又不管府里的事多年,就盼着能和和气气地把事情办妥当了,不坠了府里和族里的名头,也不坏了他们兄弟叔侄的感情。”   二老夫人先笑着接了话:“这家当大了难免要分家,当年伯叔祖他们不也是分了嫡长房、二房、三房和四房几支吗?不然哪有咱们族里现在的和和气气,照我说这不是坏事,倒是件好事。”   “与其有什么事遮遮掩掩的捂着,不如摊开来分个明白,之后还能亲亲热热作亲戚。”   老夫人点头:“说的就是这个理,如今三房就要去长安,长房也要跟着我回族里打点祭田和族务,二房留在博陵城里,与其劳累他们兄弟几个三地来回奔跑,还要互相顾忌着,倒不如就这么分清楚更好。”   她说着,吩咐大夫人:“让人把公中的账本、簿子都拿来吧,当着你们几位婶母的面,清点清点再来说。”   说得很是简单,但真的清点起来却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单单是公中的各处地契就有好几匣子,各处的账簿子更是抬了几箱笼放在了堂里,好几个精明能干的嬷嬷帮着点算回话,整整忙碌了大半日也还没有清点完。   最后还是老夫人乏了,摆摆手:“余下的明日再说,折腾了这大半日,咱们也歇一歇吧。”   又转头与几位族里来的老夫人道:“咱们妯娌几个也好些年没有在一起躲懒享享清闲了,你们既然来了,就不要客气了,我让她们几个轮流坐庄摆宴,咱们就好生受着。”   二老夫人与那两位自然笑着应了:“那我们也跟着您享享媳妇的孝敬。”   老夫人吩咐婢女:“去把牌桌子支好,一会子打打叶子牌,可算是拿着人陪我了。”   二老夫人笑着:“有她们妯娌几个,平日里还怕没有角儿?”   老夫人笑着,目光掠过大夫人三人:“她们都有事,不像我这样得闲。”   她说着,转过头与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她们道:“你们也不必都留在这里了,今日是三房准备的,老三媳妇你们先去忙吧。”   “老二媳妇你不是还病着,也早些回去吧,仔细在这里吹了风反倒不好。”   却是没有提长房。   二房、三房只好起身告辞,二夫人更是不甘心,目光从几位老夫人身上掠过,又在那放在一旁的箱笼上停了停,终究还是梗着脖子扶着婢女的手走了。   大夫人与顾明珠没有得到老夫人的话,便还留在席上,等着老夫人开口。   待到她们都走了,老夫人看着沉默不言的大夫人与淡定自若的顾明珠,向着二老夫人三人轻轻叹了口气:“若说这三房里,最教我放心的是长房,最委屈的却也是他们。”   二老夫人她们也听说了崔临的事,不由地唏嘘着:“五郎那样出色的郎君,如今却要……族里人人听说了都不好过,这是断了我们崔家一条臂膀呀。”   被崔家寄予厚望的崔临,如今却连留在崔家也不允许,这是太后对崔家的钳制,也是对崔家的警告。   崔老夫人向着顾明珠招手:“你来,到我跟前坐下。”   拉着顾明珠的手,她仔仔细细看着顾明珠:“当初你嫁进崔家,嫁给五郎我是不满意的……” 第602章 给你做主   顾明珠并不惊讶,当初不满意的怕不止是老夫人,大夫人与这族里上下人人都不会满意崔临娶了个世家以外出身的女子,这是顾明珠嫁进门之前就已经有的心理准备。   所以她平静地坐着,听着崔老夫人说话。   “……只是没想到,五郎放弃了宗子身份,要离开崔家,你却是坦然处之,更是没有半点委屈,这样的心境连我都要惊讶了。”崔老夫人笑望着顾明珠,伸手拍拍她的手,“五郎眼光不错,没有看错你。”   顾明珠不想崔老夫人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惊讶之余,忙欠身:“老夫人过奖了。”   一旁的二老夫人与大夫人看着她也是目光越发和煦,二老夫人更是笑道:“也是您有福气,媳妇和孙媳妇一个个都是好的,让我羡慕。”   老夫人笑着啐了她一口:“哪里比得上你,儿女双全,前些时日不是还带了话来夸赞自己那外孙媳妇聪慧伶俐,现在倒是谦虚了,说什么羡慕我。”   她说着,转头看向大夫人,叹息里多了几分体恤:“这些年也是辛苦你了,阿宁的事,我已经与族里说过了,就让她跟着五郎他们去吧。”   大夫人一向自持,从未想过会得到老夫人这样的话,一时心绪激动,眼眶也泛红,忙低下头掩饰着:“多谢老夫人。”   “我虽然老了,但眼睛却还好,谁做了什么,谁想什么也还是知道的。”老夫人抬着头,虽然依旧带着笑容,目光却是犀利无比,向着二老夫人几位颔首:“今日你们都在,我也不遮着藏着了,都说我偏心,那也是有因果缘由,但凡是真心实意为了崔家为了嫡长一支的,我愿意偏着几分。”   她吩咐了身后的嬷嬷几分,嬷嬷端了两个锦匣出来,送到老夫人与顾明珠跟前。   “这里面是我当年陪嫁里的一些,原本也不是公中的,算是我的体己,你们都收下。”   大夫人与顾明珠哪里敢收,忙起身推辞,却被老夫人正色道:“你们坐下,我都说了这是我自己的体己,既然是当着族里的面给你们,也是过了明路的,只管好生收着。”   “这些年苦了你和老大了,我心里都记着的,这一回七郎的婚事……好在五郎与七郎他们都是懂事的,日后长房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老夫人这会子也有些心酸,眼角微微湿润,“从前是为了族里,大家必须拧在一处,就算是有什么也只能让你们担待着,现在你们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大夫人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掏出手绢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花,扶着婢女的手屈膝拜下:“多谢阿家。”   见大夫人不再推辞,崔老夫人才看向顾明珠:“你也收下,之后你与五郎再不能得了族里的庇护,还要靠你们自己了。”   顾明珠不想老夫人还为自己与崔临也想到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也不再推辞,起身道谢收下了。   老夫人这才满意地笑了:“这才对嘛,晚些陪着我们热热闹闹打打叶子牌,等着一起去吃三房的宴席。”   顾明珠这边陪着崔老夫人一众人在正堂热热闹闹地说话,跟着二夫人往回走的郑媛却是越发灰丧。   二夫人此时已经全然没有半点病容,身子绷得紧紧的,冷着脸带着两个媳妇穿过穿堂回廊一路走着,气氛凝滞得吓人。   谢氏不敢多开口,照着惯常一样寡言少语,二夫人倒也没有留意她,只是拿着余光瞥着郑媛,冷冷道:“前日三郎让人带了信回来,过两日就回博陵了,你可让人安排了,眼瞧着就是新年,院子里可都准备起来了?”   郑媛垂着头:“我还不曾听说,这就回去让她们准备。”   “自家郎君在外,你竟然问也不问,难不成还要我们来替你安排?”二夫人冷哼一声,似笑非笑瞧着郑媛:“说来你也是郑氏嫡女,难不成连这为妇之道却也不曾教过你?”   郑媛咬着牙,一言不发跟着。   她知道二夫人这不仅仅是对她不满,更是对郑氏的不满,若不是郑氏先前与崔家交恶,又事败没落,二夫人绝不会这样。只是她不是不觉得委屈的,虽然她是郑氏女,但也是二夫人亲自点头,让人登门求娶的。   当初她与崔临的婚事不成,崔府二房却是殷勤登门提亲,其中固然又崔郑两家联姻的缘故,但也有大部分缘故是因为崔二夫人看中了郑家的门第和郑媛的出身,想着借郑家之力扶持二房。   主意打得好,却没想到起了这些变故,二夫人终究将这些都推到自己头上了。   好容易熬过了回来的一路,到了郑媛的院子门前,她木木跟二夫人屈膝告辞,二夫人冷笑:“我身子是不济事了,也管不了你们这许多,三郎在的时候你也不过是去我跟前应个景,何况现在。”   “罢了,你回去吧,不然我瞧着怕是更要不安心几分。”   郑媛听着她的冷嘲热讽,依旧如同一尊木雕泥塑一般,等她说完了,才带着婢女回了院子去。   只是刚进门,在琴娘跟前伺候的婢女杏儿就过来屈膝作礼:“少夫人。”   看着她,郑媛更觉得心烦意乱:“又是怎么了,你们姨娘还不肯安生?”   杏儿不敢多说,只是小心地道:“姨娘得了信,说是过几日郎君就要回府,想着就要是年节了,想请少夫人示下,是否要准备节礼和衣料?”   郑媛想起方才二夫人那番话,几乎是要吐出血来,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来:“连我都不曾得了信,荀姨娘倒是好本事,既然她得了信,知道郎君回来,那就让她自己去安排吧!”   她就这样甩手去了,理也不理杏儿。   只是这样气犹未消,进了内堂脸色都是铁青的,连迎上来的桂儿都不敢多说多问,只是小心翼翼上前接了她的披风,端了茶汤来。   郑媛看着她,神色一时有些恍惚:“二夫人说要放了到了年纪的出去,我记得桂儿你好像也该是放出去的时候了。”   桂儿听她问起来,不但脸上没有喜色,反而有些惊惶,忙屈膝拜下:“婢听少夫人的吩咐,只盼少夫人念在婢伺候多年,能给一分恩典,允准婢回庄子上去。”   她跟着郑媛从郑家过来,郑家早就把她爷娘也放在了郑媛陪嫁的庄子上了。   郑媛却是看了她一会,忽然笑了起来:“你起来,这事自然有我给你做主。” 第603章 去处   陪着老夫人打了小半日的叶子牌,顾明珠的牌技也有了长足地进步,从前她不过是偶尔陪着太后打上一会,却也不过是小玩怡情,她不用费什么神,输赢只是一乐。这一回陪着三位老夫人和大夫人却是不一样,老夫人牌技好,大夫人严谨细心,那几位老夫人也是精明的,倒是让她手忙脚乱,不是丢错了牌,就是算错了张数,还是身后的阿碧小声提醒才发现,逗得几位老夫人笑个不停。   正笑着,小葵悄悄进来,在她耳边低声道:“红鸾的爷娘来了,在二门外等着给少夫人磕头,接了她家去。”   顾明珠手里捏着牌,正发愁不知道丢那张,听她说着才道:“让他们不必进来磕头了,领着人去吧,再多赏一金,就说是府里给的恩典。”   她原本也无意瞒着老夫人与大夫人,正巧借着这个机会与老夫人她们道:“……是红鸾的爷娘过来接人,让人赏了金送了她出去。”   虽然说是玉笙院的事都交给顾明珠作主,但老夫人与大夫人也早就知道了几个大婢女的去留,对顾明珠的安排也很满意,笑着道:“既然是有心给你磕个头,你就过去见见吧,终究是在你们身边伺候一场,全了主仆的情义。”   老夫人更是唤了一旁坐着吃茶的五老夫人:“你快来吧,就怕输了那点钱银去,大不了我替你出了。”   五老夫人笑了,扶着婢女的手过来,在顾明珠让出的榻席上坐下:“哪里就那么眼皮子浅,您是知道我的,眼睛越发不好了,就怕看不清楚牌,让你们久等。”   老夫人吩咐身边的婢女:“去帮五老夫人看着牌,让她安心地打。”   顾明珠哪里不知道是老夫人要放了她回院子,笑着给几位老夫人与大夫人道了谢告辞,带着婢女们往玉笙院回去了。   红鸾的爷娘倒都是老实人,隔着屏风向着顾明珠倒头就拜,也不知道多说什么,只是喃喃道谢,倒是红鸾在一旁红了眼眶。   她已经听说了,顾明珠决定把紫鸳与留香都带走,从此之后她们就再不是一样的了。   她心里不是不苦涩的,只是到了这当头,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她不像紫鸳那般冲动,也没有留香的毅力,留在崔家还是最为稳妥的,谁也不知道崔五郎离开了崔家,之后会是如何,她只是个婢女,不敢再多想。   顾明珠看着屏风外的一家人,笑着让他们起来:“……带着好生家去吧,赏了的钱银好好给她说一门亲事。”   红鸾的爷娘答应着,红鸾也给顾明珠行了大礼,这才退了出去。   紫鸳送了他们出去,看着提着个小包袱一身束袖短襦的红鸾,她有些忍不住,拉着她低声道:“你怎么就这样走了?”   红鸾苦笑一下,与她摇头:“我只求个安稳,之后你可要自己万事小心了。”   她有些话不好说,这些时日下来,早已看明白顾明珠的性子,知道不是个容易糊弄的,紫鸳是个冲动的性子,何况她们毕竟不是自来就跟在顾明珠身边,只怕之后紫鸳的婚事要吃亏。   紫鸳却不觉得,她向着红鸾笑道:“只要我尽心尽力,少夫人不会亏待我们的。”   送走了红鸾,崔临也回了院子。   “……父亲与七郎后日就到博陵了,长房要跟着老夫人回安平,咱们也要收拾起来了。”崔临让紫鸳帮着解了披风。   顾明珠有些惊讶:“这样快就要回安平?”   眼看着要到新年,崔家居然这样着急着分家。   崔临皱了皱眉,脸色有些疲惫:“太后就要登基了,前几日显王已经就藩,三房怕也要赶在登基之前去长安。”   情势逼人,太后只怕不会给崔家太多时间。   顾明珠轻轻点头:“我这就让人去准备好。”   崔临看着温柔的她,笑着与她道:“洛阳那边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只等我们过去。”   一直以来,顾明珠都没有问过崔临,离开崔家之后要带自己去哪,她是知道崔临的,心思缜密最擅机谋,必然是早已有了准备,所以她只需要安心地等着,全然不曾担忧过。   “听闻洛阳繁华不逊于长安,风物人情却都不同,一直很是神往。”顾明珠欢喜地坐下,眨巴着眼望着崔临。   难得看到她孩子气的一面,崔临笑容中满是宠溺:“洛阳牡丹天下闻名,还有洛阳灯会,你若是喜欢,得闲我们去白马寺上香。”   顾明珠连连点头,对去洛阳已经很是向往,只是她很快又想起来,急急道:“洛阳与长安相隔不远,又有万象宫在洛阳,只怕太后她……”   崔临轻笑一声,伸手刮了她微翘的鼻尖:“你安心就是了,我早已安排好了。”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何况太后登基之后要安抚打点的事还很多,一时也顾不上我们,她更看重的也是博陵崔家。”   顾明珠想了想,颔首笑道:“洛阳与博陵、长安都交通便利。”   崔临想起之前顾明珠说得那件事来,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大方那边有了消息了,明日我让他给你回话。”   就是让找亲事有了着落了,顾明珠更是欣喜,笑着与崔临道谢。   晚上三房安排的宴席很是丰盛,老夫人或许是下午有二老夫人几人陪着说话的缘故,脸色看起来也好多了,笑着坐在上席,三夫人是主人,亲自在一旁为她布菜斟汤,她倒也乐意给三夫人脸面,笑眯眯地受着。   二夫人坐在下席,看着三房得势的样子,更是气恼,碍着几位族里的老夫人还在,不得不忍着气坐着。   只有长房里的大夫人与顾明珠依旧是淡然以对,置身事外。   一场宴席下来,三夫人得了几位老夫人好几句夸赞,二夫人气得脸色发青,还是到了最后告辞的时候,强挤出笑脸来:“明日请老夫人与几位婶母去我那坐一坐,也让我尽尽心。”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淡淡笑着:“那就辛苦老二媳妇了。”   二夫人身后的郑媛目光微闪,扫过那边的顾明珠,又很快垂下头去,依旧一副木木的神色。 第604章 丢脸   兴许是跟三房里赌气,二房里的宴请准备得很是兴师动众,一大早大厨里就已经是忙得不可开交,进进出出捧着食材与碗盘的婢仆水泄不通,几个管事嬷嬷更是手忙脚乱,一边叮嘱着小心看着火候,一边吩咐快些摆了花斛,就连摆在案几上的佛手都是新鲜送到的,厅堂帷幔坐席都是焕然一新。   谢氏一大早就去了正院帮着打点,郑媛也不得不跟了过去,却被二夫人三言两语打发了回来,让她留在自己院子里,倒是叫了琴娘过去帮衬谢氏。   郑媛听了却也没有什么反应,安静地答应了一声,让人去把琴娘请过来,自己回了院子去闭门不出。   顾明珠这一日却不用像前日那样陪着老夫人她们打叶子牌,只因为老夫人一早就使了人来说了,过几日长房就要跟着回安平,知道大夫人与顾明珠有不少事要安排,就不必再过去陪着了,直管安心留在自己院子里打理妥当,她那里与三位老夫人在院子里散散,说说话就好了。   顾明珠感念老夫人的体贴,倒也安下心来让人准备行程。   说起来在玉笙院她不过是住了数月,但要收拾带走的物件可真是不少,先前送来的陪嫁一样也不落下,就算是大件的家什不用带上,但家常用惯了的也足足有十几只箱笼,还有崔临书房里那满满数面墙的书卷,如此一来竟然要十余辆马车才能装得下。   顾明珠不得不使了高嬷嬷与阿碧两人帮着清点,唤了手脚干净稳当有气力的仆妇收拾,一样样记上簿子放进箱笼里,等着出发时一起放上马车。   饶是高嬷嬷与阿碧都是平日里能干得力的,这时候也是团团转,连吃口茶汤的时间都没有,脚不沾地地前院后院奔忙。   顾明珠坐在榻席上提笔写着信函,这是要让人送去南海郡的,崔临说显王与顾明玉前些时日已经出发离开长安,日夜兼程赶往南海郡,想来再有小半月的光景就能到达封地,那她这封信送过去正好是时候。   南海离着长安千里之遥,那边的风土人情与长安也是大不相同,也不知道顾明玉能不能习惯,而崔临与她之后也要离开博陵,姐妹二人相见甚难,只有靠着书信问候了。   正低头写着,小葵快步进来,到她身边拜下轻声道:“少夫人,二房的覃嬷嬷方才急急忙忙出府去了,听侧门看门的武三媳妇说,是去请医去了,说是三郎君房里的王姨娘出事了。”   顾明珠的笔停了下来,她知道跟在郑媛身边后来抬了姨娘的冰儿姓王,想来说得就是她。   可是王姨娘能有什么事呢?   她想起了郑媛那看着自己满是怨毒的神色,一时有些不安,吩咐小葵:“再让人去打听,小心着些,不管有什么事,不必轻举妄动,回来回了我就是了。”   虽然听起来像是郑媛房里的事,但顾明珠不敢大意,还是决定小心应对。   这会子听了消息的二夫人已经气得脸色发青:“……也算是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娘子,却不想这般没用,自己房里的事都管不好,这个时候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她咬着牙思量了一会,终究不愿意在几位老夫人跟前丢这个脸面,吩咐人不许声张,只是使了自己跟前的骆嬷嬷过去看看。   王姨娘的房里这时候婢仆们跪了一地,大气也不敢出,郑媛坐在上席,眼眶微红地问着她们:“你们姨娘有了身子,你们竟然谁也不知道?!如今闹出这么大的事来,怎么责罚你们也弥补不上了!”   她唤了人把在王姨娘身边伺候的都带了下去,这才叹着气与骆嬷嬷道:“……想来都是大意了,竟然都不知道她有了身子,她自己怕也是太过小心,竟然连我也没有告诉,没想到就出了这样的事,方才见了红了,我已经让人去请医了。”   骆嬷嬷跟在二夫人身边多年,也不是个好糊弄的,听到这样说,不由地蹙了蹙眉:“三少夫人说的是,只是婢斗胆说上一句,王姨娘素来身子健壮,平日里也不曾听说有什么病呀灾呀的,这头一胎有了身子怎么会无端端就见了红,只怕还是有缘故的。”   郑媛茫然地抬起头:“那会是什么缘故?嬷嬷是经过事的,帮我出出主意才好,我终究未生养过,实在是不知道这些就里。”   骆嬷嬷应了一声,便吩咐人唤了王姨娘身边伺候的人一个个问了起来,从吃食用具到言行举止,仔细到一点也不放过。   正院那边的宴席已经准备好了,大夫人、三夫人陪着老夫人,带着顾明珠、王氏、崔宁姐妹几人都过来了,二夫人强打起笑脸,上前迎着她们,一路说笑着进了堂中坐下。   刚吩咐了摆上席面,骆嬷嬷急急忙忙进来,在二夫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二夫人脸色不由地一变,好一会才僵硬着道:“知道了,你先过去看着吧。”   这会子在二夫人心里,就是再大的事情,也比不过在三房面前挣回脸面来。   只是偏偏她就是难以如愿,才开了席,远远地便听见玉筝院那边传来凄厉的哭声,还有歇斯底里的喊叫声,连坐在席上的崔老夫人与二老夫人她们都听见了,一时人人都是惊诧地望了过去。   二夫人铁青着脸,咬牙呵斥身边伺候的婢女道:“还不快去看看,这又是怎么了!”   崔老夫人蹙了蹙眉,看着她:“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听着像是有人在哭喊。”她环顾了一圈席上,眉头拧的更紧:“怎么不见三郎媳妇?”   二夫人知道实在是瞒不住了,只好尴尬地道:“是三郎房里出了点事,王姨娘小产了,三郎媳妇留在那边照看着。”   老夫人顿时神色不虞,放下了手中的箸:“三郎膝下还没有子嗣,这还是头一个,出了这样的事怎么也不能过问,方才又是谁在哭喊,可是还有什么事,还是问清楚的好。”   二夫人一肚子愤懑,却不好发作出来,只能含含糊糊道:“有三郎媳妇在,不会有事的。” 第605章 插曲   老夫人一时不知道要怎么说,当着族里几位老夫人和大夫人、三夫人,还有孙媳妇、孙女们的面上,她也不好开口训斥二夫人,只能忍着气,放缓了口气:“三郎媳妇也是嫁进门不到一年,自己也不曾生养过,三郎如今也不在府里,她年纪轻只怕拿不定主意,你这时候就要帮着看看才好。”   “你几位婶母都不是外人,我请了她们来也是陪陪我,出了这样的事,你就该与我们说了,去处置妥当了才好。”   崔家的郎君素来尊崇黄老之道,修身简礼,大都不曾纳妾,连房里人都少有,只有崔玮房里一下子抬了两位姨娘,当初老夫人也是不满意的,只是琴娘也牵涉在其中,二夫人这个作婆母的答应了,她也只好不再过问。   可是现在出了事,二夫人又是一副装聋作哑,遮遮掩掩的模样,实在是让老夫人气恼。   二夫人脸红得几乎滴出血来,咬牙换了骆嬷嬷:“你把事情说与老夫人听吧。”   骆嬷嬷这才把方才在王姨娘院子里问出来的话告诉了老夫人:“……说是王姨娘也是早些时日才知道有了身子,偏生她生性胆小,怕自己想错了,也不敢声张,见三少夫人也是身子不大好,便不曾禀告,想着等三郎君回来再请了医来瞧。”   “不曾想今日一早便觉得腹痛难忍,竟然就见了红,院子里的人急急忙忙禀报了三少夫人,才知道她原来是有了身子。方才请了医来看过了,说是已经……滑了胎了。”   老夫人脸色难看:“她既然自己知道了,怎么会这样大意?可是糊里糊涂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骆嬷嬷这话说得婉转,但凭谁都听出来里面的意思,王姨娘有了身子却不禀告郑媛,只怕不是什么胆小不敢声张,而是另有缘故吧。   但这会子大家也没有多理会这个,都想知道王姨娘滑胎的缘故。   骆嬷嬷却像是有些不安,犹豫了一会才低声道:“已经让人细细查过了,吃的用的都是府里采买的,并没有什么不对,只是……”   看着她吞吞吐吐的样子,老夫人更是皱着眉头:“有什么就直说吧。”   她不是看不出二房遮掩着想要瞒着人,但二夫人的行为实在是教人寒心,也便没有心思替她再打圆场,索性看看她们到底要干什么。   骆嬷嬷垂下头:“只是前两日从荀姨娘那里送了些香药过去,那香药好像有些不对。”   老夫人看向那边坐着的二夫人,二夫人这会子一副垂眉顺眼万事不知的模样了,她顿时冷笑起来:“崔家也算是诗礼传家的世家大族,府里居然还出了这样龌蹉的事,实在是听着教人觉得脏了耳朵!”   “既然查出了不对,那就好好查个明白,是谁作得孽,该怎么处置就要怎么处置。”老夫人昂声道。   二夫人偷偷瞧了一眼老夫人,心里有些不安,在一旁轻声道:“想来不会是荀姨娘,她毕竟是……”   老夫人冷若冰霜:“她是三郎房里的姨娘,该怎么查就怎么查,若真是她做得,只管发落了,也好不坏了荀家娘子的名声。”   二夫人再不敢多话,骆嬷嬷答应着:“方才三少夫人已经让人去荀姨娘房里查了。”   一时间宴席上气氛尴尬无比,老夫人脸色难看,二夫人心事重重又是羞愤难当,大夫人与三夫人都不好插话,族里的三位老夫人也是没有开口,众人只是坐着等着消息,案几上满满当当的菜肴都凉透了,也没人敢上来撤下去。   顾明珠坐在榻席上,一直蹙着眉,如今看起来这一场闹剧,像是崔玮房里妻妾争风吃醋闹出来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始终有些不安心。   小葵悄悄从身后的婢仆中走上前几步,神色凝重地在顾明珠耳边低语了几句,顾明珠一时脸色微变,却很快点点头让她下去,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见她神色不佳,又叹气不已,坐在她身边的王氏不知是关切,还是好奇,开口问道:“五弟妹这是怎么了,脸色瞧着有些不大好呀。”   老夫人与大夫人都看了过来,顾明珠扯了扯嘴角,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笑得有些勉强:“都是我的疏忽,这几日忙着让人收拾物件,不曾想出了纰漏,方才院子那边回了话来,郎君书房里丢了一箱笼的书卷札记。”   “也是我不当心,该想着郎君书房里的书卷都是珍本,应当让她们好生小心看着才是,现在只怕是不小心与别处的箱笼弄混了。”   原来只是丢了一箱笼的书卷,老夫人与大夫人都松了口气,想着顾明珠大概是因为那一箱笼的书卷珍贵,所以心里过意不去,一时都笑了,老夫人摆摆手:“不过是一箱笼的书卷,晚些让人再去找就是了,你不必太过挂怀。”   顾明珠看着老夫人与大夫人善意的笑容,微微低了头,愧疚的模样:“只是里面还有些郎君写的札记,原本想好生收藏着,之后也能翻看翻看,若是丢了实在可惜。”   大夫人望着她:“不妨,必然是各处都在收拾,一时混放了也有的,我让他们去细细点一点就知道了。”   正说话间,外边婢女急忙来禀报:“三少夫人来了。”   郑媛带着婢女进来,却是一脸不安,拜伏在老夫人跟前:“老夫人,我是来请您作主的。”   她上来二话不说就求老夫人作主,却是全然没有理会一旁坐着瞪着她焦急要问话的二夫人。   老夫人也不喜她这样的作法,只是如今要追究的不是这个,也便耐着性子道:“这里都是自家人,你阿家也在,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郑媛目光微闪,这才向二夫人行礼:“阿家,我真是慌了神了,不曾想出了这样的事……”   二夫人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有什么你就说吧,老夫人会替你做主的!”   郑媛垂着头低声道:“方才我让人去荀姨娘房里查看,翻出了好些香料来,说是给老夫人和几位夫人作香药的,先前送去王姨娘那里的香药就是这些做的。”   “我也不敢大意,请了有见识的嬷嬷们一起帮着看了,里面有姜黄,还有麝香,嬷嬷们说是下胎的药。”   她吞吞吐吐地说着,像是害怕极了,声音也有些发颤:“另外还翻出来一些物件,我不敢擅自做主,只好拿来请老夫人与阿家瞧一瞧拿主意。” 第606章 出人意料   琴娘的院子在玉筝院的西边,雅致的小三间里如今一片死了一般的寂静,婢仆们垂手立在门外,见着老夫人带着人过来,齐刷刷地拜下去。   顾明珠一路扶着老夫人进来,看见的是这边房里伺候的婢仆与郑媛的正院那边大为不同,虽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却都还是不慌不乱,当差的也不曾懈怠,贴身伺候的也不见忙乱,倒是自有一番规矩。   琴娘还真是个不简单的。   想起当初她是如何嫁到这边来的,顾明珠就忍不住挑了挑眉,也就难怪有人要拿着这个事作筏子。   只是顾明珠并不多言,陪着老夫人与大夫人到了琴娘的正房门前,她停住了步子,微微笑着:“我瞧着这院子里的几株腊梅开得极好,倒想着过去瞧瞧。”   老夫人知道她这是不愿意进去,毕竟这是崔玮与郑媛房里的事,她只是妯娌,不好进去过问,若不是方才郑媛含含糊糊地说,要请了顾明珠一道过来瞧瞧,怕是那些物件与五郎房里有关,她也不会让顾明珠跟着一道过来了。   只是究竟是怎么回事!崔老夫人的脸色更冷了,她向着顾明珠点点头:“你在外边等等吧,我与你阿家过去瞧瞧。”   二夫人这时候没有心思理会顾明珠,便胡乱吩咐了身后的郑媛几句:“让人陪着五少夫人在外边。”   她急着要进去看看,究竟郑媛说的是什么,怎么好像与长房也有关系,难道是长房与琴娘有什么?   只有郑媛,垂下眼帘掩饰住里面的冰冷讥讽,只是她很快便恢复了雍容大方的笑容,唤了身边的桂儿:“你去陪着五少夫人看看腊梅吧,再让人准备茶汤送上来。”   她自己陪着老夫人几人往房里去了。   琴娘已经在房里等着了,见着老夫人几人进来,她平静地迎上来拜下去行礼,并不曾多说一句话,更没有为自己喊冤鸣不平,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一般。   老夫人让大夫人陪着自己坐了上席,满脸倦意地看着琴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琴娘抬头望着老夫人,不躲不闪:“老夫人,我并不知情。”   郑媛淬了毒的目光在她身上剜了好几下,才开口叹道:“琴娘自来在府里长大,性子也是温婉得体,当日她能伺候三郎,我也是欢喜不已,只是不知道这一次怎么会……”   她让婢女端了一盘子香料上来:“这些是在琴娘的房里查出来的。”   “还有这几样……”她亲手从婢女手里拿过一个小小的锦缎包袱送到老夫人她们跟前,神色很是不安。   那小包袱瞧着寻常,只是包裹的锦缎都是上好的云锦,打开来里面放着的是几本书卷,还有一张叠好的信笺。   大夫人看见包袱里的东西时,心里就是一别,想起了顾明珠方才说的话,难道这里的书卷是……   二夫人却已经急着翻开了,那几本书卷不过是寻常的游记,只是上面还有人留下了心得笔记,字迹清隽飘逸,瞧着很是有大家之风,而那张叠好的信笺打开来却是几句诗句:“……抗琼珶以和予兮,指潜渊而为期。执眷眷之款实兮,惧斯灵之我欺。感交甫之弃言兮,怅犹豫而狐疑。收和颜而静志兮,申礼防以自持。”   竟然是半阙《洛神赋》!   字迹还与那书卷上的字迹一般无二!   惊得二夫人脸色煞白,指着那书卷与信函:“这,这,这是……”   大夫人眉头紧皱,也接过那书卷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深吸了口气,将书卷递给了老夫人,她自然认得出,那是崔临的字。   老夫人目光冷凝,扫过书卷,落在地上神色自若的琴娘与那边叹气不已的郑媛身上,终于开了口:“去把五少夫人请进来。”   二夫人一时有些愣神:“阿家,这是五郎……”   老夫人斩钉截铁地打断她:“让明珠来瞧一瞧,是不是五郎房里丢了的那箱笼书卷里的。”   丢了的书卷?郑媛一时忘记了要维持住叹息不安的神色,怔住了。   她不明白老夫人在说什么,难道在她去之前,顾明珠说了什么?   只是还不等她想明白,顾明珠已经进来了,老夫人看见她脸色放缓了许多,让婢女把书卷捧给她:“你瞧瞧,是不是这几本?”   顾明珠上前翻看了一下,笑了起来:“这是郎君书房里的,只是是不是那箱笼里的还要翻一翻书目单子,想来不会错了,只因我认得这几本,是在长安时候郎君让人送去与我打发时间的闲书,回了博陵我便让人放在书房,不曾想这一回疏忽险些丢了,竟然在这里见到了。”   她又是一脸疑惑转过头来,望向郑媛与琴娘:“只是怎么会到了这里,莫不是那箱笼被混放到了玉筝院来了?”   她这一番话倒是把郑媛与琴娘都给说迷糊了,郑媛惊愕地望着她,又飞快看向老夫人她们,见她们竟然毫无惊讶之色,心里顿时警惕惊慌起来。   她又忙道:“什么箱笼?我却是不知道,只是那诗句又是怎么回事?”   二夫人的目光在郑媛与琴娘身上扫来扫去,越发森冷,她似乎看出了些什么来。   顾明珠这才打开那张信笺看了一眼,却很快笑了起来:“这倒是奇了,谁把我写得这张《洛神赋》收到了这里。”   “你写的?!”二夫人与郑媛都是脱口而出,不敢相信的模样。   连老夫人与大夫人都望着顾明珠,满是惊愕。   顾明珠却是笑着点头,指着那张信函:“这是早先我闲来无事临摹郎君的字,抄了几遍《洛神赋》,只是终究觉得形似神不似,还是不满意,便随手丢在一旁,却被收到了这里,倒也真是奇怪了。”   郑媛再忍不住,脱口而出:“这分明是崔五郎的字。”   她这一句话让老夫人与大夫人、二夫人都沉了脸,看着她目光越发复杂起来。   顾明珠倒也不多说,吩咐婢女端了笔墨纸张来,她提笔在纸张上写下“自持”两个字,笑着递过去:“你们瞧一瞧,可是一般无二?”   众人震惊地发现,顾明珠写的两个字与那信函上的字果然是一模一样,与书卷上的字也是相差无几,她们顿时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倒是顾明珠自己瞧着那两个字,摇了摇头道:“还是大不如郎君的字,下笔绵软,收笔犹豫拖沓,不及郎君的字洒脱天然。”   她说着,将笔递给婢女,从容地笑望着郑媛:“只是我有一事不明白,便是这箱笼里的书卷与我的字混放,不小心被送到了三嫂这里,怎么会被人用包袱收了放在了荀姨娘的房里,这又是为什么?”   她说着,轻笑一声:“总不能是有人贪了我这几本书卷和字吧?”   郑媛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变成了一片苍白。 第607章 维护   二夫人亲自送了大夫人与顾明珠出来,走到院门前,她扯出一丝尴尬的笑:“怕是下人们糊涂,不小心将五郎的书箱错拿了回来。”   她说的声音很低,脸上的笑容也很勉强,只因为也知道自己说的这个很是荒唐,这件事怎么看都是有人刻意为之,大夫人与顾明珠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   只是大夫人也知道二夫人的难处,微微笑了笑:“都是些小事,弄清楚就好了。”   顾明珠没有开口,她低着头,以大夫人的意思为准。   二夫人松了一口气,却又心中有些怨怼,若不是崔临和顾明珠,三郎房里怎么可能闹出这些事来,郑媛与琴娘不都是与崔临纠缠不休才会有这些。   只是如今,她只能忍着心头不快,放软了口气:“晚些我让人把东西给五郎媳妇送过去。”   大夫人却是不知道二夫人这些心思与计较,她带着顾明珠往长房的院子回去了。   出了二房的院子,走出老远了,大夫人扶着婢女的手才松了松,轻轻吐出一口气,摆摆手让身后伺候的远远跟着,不要近前来。   自己却是让顾明珠过来,一边走一边道:“那信笺上的字是五郎的吧。”   顾明珠知道瞒得过别人,也瞒不过大夫人,她轻轻点头:“的确是五郎的字。”   却又飞快地道:“只是那张纸仓促潦草,又是无头无尾,并非五郎所赠,只怕是有人刻意为之。”   崔大夫人听着顾明珠着急地为崔临分辨,却是笑了起来,往日里肃穆的神色也软和了下来:“我知道,你说的是。”   顾明珠陡然想起眼前人不是别人,是她的阿家,是崔临的母亲,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件事的缘故,她是关心则乱了,登时红了脸,低下头去:“阿家自然是看得明白,我方才是怕……”   崔大夫人伸手拉过顾明珠的手,欣慰地道:“有你在五郎身边替他着想为他周全,我很是放心了。”   她看着顾明珠,目光闪动着少有的柔和:“阿宁跟着你们,我也安心了。”   顾明珠忙道不敢,这才陪着大夫人往院子走去。   一边说着话,大夫人却是想起来问了一句:“我见你竟能写出与五郎字迹七八分相似的来,想必是临摹了很久吧。”   “五郎的字苦练多年,寻常难以临摹,你却能写出这样相似的,想来是早已经用了心的。”   看她笑望着自己,顾明珠脸更红了:“我不过是看郎君送我的几本游记上的札记字迹清隽,便跟着临摹了些时日,却不曾习到几分,终究登不得台面。”   她压低了声音捂着嘴轻笑着:“不瞒阿家,那半阙赋中我只写得出那两个字,只因临摹过,别的都是不能了。”   看着她精灵古怪的模样,连大夫人都绷不住笑着摇头:“真是教你蒙住了。”   送了大夫人回了院子,顾明珠才回了玉笙院,只是这时候的她脸上的笑容已经尽数隐去,冷冷坐在上席,让人唤了高嬷嬷阿碧留香紫鸳几人过来。   “……今日的事你们怎么想的,都说说吧。”她并不急着发作,却是让她们几人都说一说。   高嬷嬷最是心焦,原本是想着在顾明珠跟前表现一番,日后也能得了看重跟在顾明珠身边养老了,可现在却出了这样的事,这院子里她是管事嬷嬷,岂不是生生在打她的脸。   她吸了口气,上前拜倒:“无论如何都是婢的疏忽,才会出了这样的事,求少夫人责罚。”   顾明珠却并不接她的话,却是道:“我今日不是为了要责罚,而是要怎么处置这件事。”   那边的留香想了想,却是道:“郎君书房里的书卷都是珍本,等闲少有人能够碰到,往常也只有大方小圆几个在那边伺候,轻易也不能把书卷带出去,只有这几日在收拾书房打包箱笼的时候能够拿到。”   阿碧蹙着眉:“收拾箱笼的人不少,但书房那边都是特意安排了识得字的仆从过去,就是怕把郎君的书卷给放混了,如此说来只有他们才有可能。”   顾明珠不急不慢,笑了笑:“然后呢?”   小葵一拍手:“婢这就让人去打听,总能知道谁与那边有来往的。”   紫鸳不甘落后:“婢这就去让人清点箱笼,看看还少了哪些,晚些那边送了书卷回来,也好不少了去。”   这几个一点即通,是不用自己操心了。   顾明珠转而望向高嬷嬷:“嬷嬷觉着呢?”   高嬷嬷这时候哪里还会不知道顾明珠的意思:“婢这就把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人都换下来,再换了妥当的人去。”   顾明珠微微含笑,轻轻叩着案几:“不但要处置了,还要教别人知道缘由,不仅仅是咱们知道,出了这么件事,各房各院不都等着听消息,也让他们都知道。”   她抬起头来,目光犀利:“我听说三郎君也要回来了,他也该知道这些。”   该知道自己的妻子不但嫉妒小妾,动手害了怀了身孕的妾室,还要把手伸到兄弟的房里,栽赃败坏兄弟与自己妾室的名声,崔玮若还是个男人,就绝不会容忍这样的事。   还有琴娘,那样深的城府,那么重的心机,就不信她能够忍下这样一口气。   崔临回来得有些晚了,外边已经开始飘了小雪。   他一身蓑衣上还顶着雪珠子,带着寒气撩开帘子进来,让小葵帮着解了蓑衣,才到榻席边坐下吃了口热茶汤。   顾明珠笑着接过阿碧端上来的热水,拧了手巾送上前去:“今日回来这样晚,可是外边的事没安排完?”   崔临轻轻吐出一口气:“要将族里的一些事情交给二兄,说得久了忘了时辰,就与二兄在外边吃了几盏酒压压寒气才回来。”   他身上果然有些淡淡的酒味,夹着点苏合香的味儿,并不算难闻,却是让顾明珠忍不住皱了皱眉,稍稍退了一步才缓和了些。   见她神色有些不好,崔临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顾明珠定了定心神,这才坐下把今日在二房里的事说给他听,又让人取了二房送过来的几本书卷与那一张信笺递上前去,似笑非笑:“……我瞧着还真像郎君的字。” 第608章 该向谁道歉   崔临惊讶地看着那张信笺,好一会才笑了起来:“这是我刚随阮大家习帖时留下的了,那时候临的是摩崖魏碑,自然是抄这《洛神赋》最得精髓,却不想……”   顾明珠也瞧出了那上面的字迹有几分稚嫩,远比不得如今这般洒脱自在,不曾想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了。   她偏头望着崔临,依旧是没有半点轻松之意:“那这如何会到了她们手里?”   她一双明艳清丽的眼眸望着崔临,等着他给自己一个满意的回答。   崔临哪里听不出她话里酸溜溜的意味,笑着揽她入怀,信手将那信笺丢在一旁:“当日与我同去习帖的还有郑家几位郎君,这些拙劣的练笔之作大概是被谁收了去了。”   他不在意,可是自有人在意。   难为郑媛收了这么久,最后舍出来却是要嫁祸,偏偏还白费了心思。   虽然知道了缘故,她却还是不高兴,堵着嘴捏着那张信笺:“这不知道还有多少呢。”   崔临眼中厉光一转:“自然不会再有。”   郑家已经是苟延残喘了,却没想到还有这些心思惹是生非,看来他是时候跟他们清下旧账了。   在崔临心里,郑媛与别的郑家人没有任何区别,她的所作所为也就是郑家的所作所为,郑家自然也就该为这些事买单了。   这些心思顾明珠是不知道的,她靠在崔临怀里打了个呵欠,却又觉得那酒味实在是有些不好受,不禁皱了皱眉。   崔临像是感觉到了她地心思,笑着道:“你先歇下,外边落了雪,我去洗洗换了衣袍回来。”   婢女们熏好的被褥里有着甜香的暖意,顾明珠躺进去觉得整个身子都舒缓了,她小小伸个懒腰,一边闭着眼一边想着崔府里的事,又想到了去了南海的顾明玉,思绪慢慢混沌起来,后来就那样睡过去了。   等梳洗收拾完的崔临回了房,看见的就是软绵绵的榻上拥着锦被睡得酣甜的顾明珠,灯下如玉光洁的小脸埋在锦绣堆中,乌发如云,眉目如画,看得崔临坚硬的心软成一湾春水。   他伸手帮顾明珠将滑落在腮边的一缕发撩开放在耳后,用指尖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看着她在睡梦里皱了皱眉,又舒展开去,心中更是一片欢喜。   终极是他不好,今日吃了酒回来没有更衣就进来了,她方才便有些闻不得,这样娇娇的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可当初那样危险的时候她都没有一点惧怕,想来去了洛阳也能好好的。   崔临思绪也飞出去老远,握着她的手一时笑着坐在那里,许久都不舍得睡去。   顾明珠再醒过来又是日上三竿了,她有些着急了,唤了阿碧小葵进来,一边换衣裙一边问道:“大夫人可曾打发了人过来?”   阿碧点点头:“方才让人送了一匣子糕点过来,说是二夫人让人送来的,宁娘子那边也有。”   顾明珠挑了挑眉,笑着摇头:“这样早就送了糕点来。”   看来二夫人是有心想求个和,让长房帮着瞒着这件事,却又拉不下脸来,就不咸不淡送了糕点来作筏子,这还真是二夫人那性子会做的事。   顾明珠不在意地摆摆手,让她们先收下,自己换好了衣服往大夫人院子去了。   “……今日到了我们摆宴席了,我让嬷嬷们拟了单子,你瞧瞧。”大夫人见顾明珠来了,也不与她多客气,   听到她自然而然地说我们,顾明珠笑了,接过来瞧了瞧:“阿家想得周到,我瞧不出哪里不好。”   崔大夫人这才把单子交给管事嬷嬷:“下去准备吧。”   又与顾明珠说起前一日的事来:“……院子里可都查清楚了?”   顾明珠点头:“把书房里帮着收拾书卷的都打发了,郎君说今日让大方去看着,免得再丢了书卷和札记。”   听到媳妇说儿子的意思,看来小夫妻二人是商量过了,媳妇也没有自己一个人拿主意,大夫人更是满意了几分,颔首同意:“这样就好,五郎素来看重那些书卷,能打点妥当最好。”   正说话,外边婢女来传:“二夫人来了,三少夫人来了。”   二夫人带着郑媛来了?   顾明珠有些疑惑,她们怎么会来了?尤其是一早二夫人已经让人送了糕点来了不是。   大夫人也有些吃惊,但还是起身带着顾明珠迎了出去。   “二弟妹这么早就过来了?老夫人与几位婶母还不曾过来了呢。”大夫人权当二夫人是来赴宴的,寒暄着。   二夫人满是尴尬的神色,只能扯着笑与大夫人道:“我来看看你这边要不要帮忙,你不像我那边还有大郎媳妇她们,五郎媳妇又是刚进门,总得要个人帮衬一下才好。”   她越说越流利,跟大夫人进了门就招呼嬷嬷:“还有什么缺的少的,都与我说,我让他们送过来。”   大夫人也不拆穿她,淡淡笑着:“都准备好了,你安心歇着。”   二夫人没了法子,只好横了一眼一直跟着她身后,像锯了嘴的葫芦似的郑媛:“是三郎媳妇,她想着前一日的事给你和五郎媳妇添了麻烦,要过来给你们赔个不是。”   大夫人与顾明珠都看向郑媛,只见她往日端庄雍容的脸上这一刻只有死灰般的颜色,身上的湖蓝瑞锦小袄越发衬得口唇煞白没有血色,她一直垂着头,听到二夫人开口,便木木地走上前来举手及额,大礼向着大夫人拜下去:“是我的不是,险些误会了五郎君,请大伯母恕罪。”   大夫人看着她那副模样,想起从前那个风光无限人人称赞的郑家大娘子,如今落得这副模样,不是不感叹的,只是她也不会可怜这样一个人。   她缓缓开了口:“你该向你五弟妹道歉,她才刚进门,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怎么也该给她一个交代的。”   这话让郑媛身子一颤,许久都没有动静。   这是要让她向顾明珠行礼道歉,无异于杀了她一般的羞辱! 第609章 喜事   二夫人这会子也直咬牙,虽然她瞧不上郑媛,更是对郑氏破败之后不满,但不代表她愿意让别人来作践为难自己儿媳妇,这无异于落了二房的脸面,这让她很不高兴。   但是形势比人强,这时候只有笼络住长房,至少不能把那些事都给传出去,至于之后该怎么处置郑媛,那也该是三郎回来之后,再想办法磋磨她,想来有这个把柄在手,郑媛也只能乖乖听话,再不能有别的心思了。   她向着郑媛道:“你大伯母说的是,你五弟妹刚嫁入府里,这可是吓着她了,还不给你五弟妹赔礼道歉。”   郑媛几乎要气得呕血,连二夫人都逼着她向顾明珠道歉,她这一辈子最恨的莫过于顾明珠与崔临,但若真说起来,对于崔临她怨多过恨,但对于顾明珠,她真正恨入骨髓,也无时无刻不在拿她作比较。   现在让她向顾明珠低头,也就是让她丢了自尊,连最后的脸面都没有了。   可是如今大夫人与二夫人都在这里看着,她除了低头还能怎么办。   她忍着无比的羞辱心疼,向着顾明珠低头屈膝:“对不住了,五弟妹。”   顾明珠看着屈膝在跟前的郑媛,露出一丝笑容来,这一刻郑媛心中必然是很委屈的,顾明珠对她的心思十分清楚,她慢慢端起一旁的茶瓯,捧在手里笑着道:“三嫂嫂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又让一旁的婢女扶了郑媛起来。   看着她并没有别的意思,二夫人的脸色才好看了些,才又堆起笑容与大夫人道:“大嫂这里要人帮忙直管说,三郎媳妇也该将功补过才行。”   大夫人看了眼面如死灰的郑媛,淡淡道:“不必了,明珠是个能干的,都帮着我打点妥当了。”   这句话更是如同伤口上撒盐,郑媛身子更是佝偻了几分。   待到二夫人闲话了几句,带着郑媛走了,大夫人才叹口气拉着顾明珠坐下:“……我也知道委屈你了,她做了这样的糊涂事,原本该好好追究个明白,可眼下就要分家,三房要去长安了,老夫人也要跟着我们一起回安平,日后也不用再在一处了,多一事终究不如少一事,你二婶母她……性子也要强。”   她这是婉转地告诉顾明珠,二夫人性子要强记仇,日后也不用在一起过日子,少一件事为好。   顾明珠笑着答应了,也知道大夫人是为了他们好,只是她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深信人生在世不容易,绝不肯忍气吞声委屈自己。   她受了郑媛的礼,不过是不会再亲自追究这件事了,不想因为这个闹得老夫人与大夫人不安心,但不代表这件事就这样罢了。   这两日崔玮就会回来了,郑媛大概就会尝到自己种下的苦果了。   婆媳二人说着话,崔宁带着婢女过来了,也是想过来帮着大夫人打点的。   大夫人见着女儿亭亭玉立,比之前的性子更多了沉稳温婉,心里也舒坦多了,笑着道:“你与你嫂嫂说说话,宴席的事都打点好了,之后有什么你嫂嫂会教你。”   崔宁也听说了自己要跟着崔临夫妇二人一同离开崔家,心中百般复杂,虽然舍不得崔丞与崔大夫人,却也知道这是为她打算,不想让她也成为世家联姻的棋子,所以已经接受了这个安排。   她低声应着,在顾明珠身边坐下了,与顾明珠小声说着话。   崔大夫人看着她们姑嫂说话,又想起崔奕也要回来了,长房不日就要回安平,可以暂时避开朝中争斗与世家之间的明枪暗箭,这些年来心头的阴云终于散开了些,想起来吩咐嬷嬷:“去把早上二夫人送来的糕点端上来,给明珠与阿宁尝尝。”   二夫人送来的是陈郡的金乳酥、莲花饼和糖枣几样,都是些零嘴儿,但好在精致小巧,看起来也十分好看,讨人喜欢,端到顾明珠与崔宁跟前,两个人顿时就喜欢了,用小箸夹了一小块尝了起来。   崔宁尝了一口,笑着道:“好吃,都说阳夏的糕点精致,果然是真的。”   她笑着偏头看向顾明珠:“五嫂嫂觉着如何?”   可是她话音未落,顾明珠却是脸色一变,放下小箸,用手绢捂住嘴,忙忙偏过头去,摆手让婢女把那碟子金乳酥端开去。   “这是怎么了?”大夫人吃了一惊,忙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对。”   她让婢女把那碟子金乳酥端过来,要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可还没来得及,顾明珠那边已经作势欲呕,小葵眼疾手快端了盂到她跟前。   顾明珠自己也是糊涂的,原本她最喜欢这些甜甜蜜蜜的糕点,看那金乳酥做得小巧可爱,忍不住夹了一小块,谁料刚放入嘴里,就觉得那乳腥味无法忍受,不但把那咬下来的小口酥点吐在了手绢上,还不住反胃起来。   只是也吐不出什么来,吐了好几口涎水,她才软绵绵地靠在凭几上,让阿碧伺候着擦了嘴,很是不好意思地与被吓着了的大夫人与崔宁道:“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糟蹋了点心,还让阿家担心了。”   崔大夫人皱着眉,忧心忡忡地道:“那糕点算的了什么,只是你这身子是怎么了?”   她忽然心里一个念头闪过,眼前一亮,唤了嬷嬷来:“快去请医来给五少夫人看看。”   不管是不是,都要让医看过才能放心。   顾明珠原本想说不必如此麻烦,只是胸口那烦闷的感觉挥之不去,让她也无力多说什么,只能点点头。   崔大夫人让崔宁陪着顾明珠,自己带着嬷嬷去安排宴席的事,也好让顾明珠安心休息,却是吩咐了,请了医来看过了,立刻给她回话。   顾明珠是不知道这些的,崔宁满是担忧地在一旁陪着她说话,她强撑着精神说了几句,终究是有些撑不住,才让婢女扶着自己到一旁的小榻上躺下。   请来的医祝隔着屏风问诊,都是崔宁问过顾明珠,才回答与他的,她坐在顾明珠身边寸步也不肯离,让顾明珠很是感动,也知道崔宁这是真心接受自己,当自己是嫂子了。   待到隔着帘子诊了脉,崔宁再也坐不住,急急问道:“不知我嫂嫂这是怎么了?如何会这般模样?”   那医祝有些年纪了,收回手沉吟一会,起身笑着向帘子后欠身:“贺礼少夫人,这是喜脉,已经三月有余了。” 第610章 糊涂的家事   有喜了?!顾明珠一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半天才回过神,看见的就是崔宁欢欢喜喜唤了婢女送了医祝出去,还吩咐了要给打赏,这边又让人去请大夫人,自己转身拉着顾明珠的手道喜:“嫂嫂,这可是大喜之事呀。”   顾明珠这才真的感觉到了,她没有听错,的确是有喜了。   不由地伸手抚摸还平坦如常的小腹,这里面有一个小生命了?是她与崔临的孩子!   她的小日子自来不是很准,晚上一两个月也是偶尔有的,虽然从前在宫中请了医官调养过,却也并没有太多用,加上这一次在长安奔波劳碌许久,竟然没有顾得上这个,不曾想就有了身子这么久了。   她一时又担心起来,这些时日她可是没有半点小心过,也不知道孩子怎么样。   她握了握崔宁的手:“医官可曾说了别的?”   崔宁笑着道:“说是脉象有力,都好着呢。”   顾明珠才放下心来,那边崔大夫人也来了,她一进门,顾明珠就要起身来迎她,被她让人拦住了:“快躺下。”   大夫人的脸上心里此刻都是再欢喜不过,她在顾明珠的小榻边坐下:“有了身子不比平常,这些虚礼就不必讲究了,方才那医祝留了两个汤药的方子,说是若吐得厉害再用,我已经让人去拿了药,若要用就让厨里煎好了送上来。”   顾明珠很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低低应了一声。   大夫人却是正色道:“你这是头胎,定要仔细小心,不然容易伤了身子。”   这下子不但不让顾明珠管宴席的事,还让崔宁陪着她歇息,更是使了自己身边的嬷嬷照应着,让顾明珠很是不适应。   崔老夫人也很快得了消息,欢喜地连连吩咐人打赏那医祝,连周围陪着道贺的婢仆也都得了赏赐,众人也都欢天喜地的。   一旁坐着的二夫人笑容有些僵硬,她心里有些怨怼,说起来这也不是老夫人第一个重孙辈了,谢氏已经有了一儿一女,那才是老夫人的嫡重孙,可老夫人如今这样的高兴劲儿,好像眼里只有崔临与顾明珠似的。   何况三郎房里刚没了个孩子,老夫人竟然一点也不上心。   她硬邦邦地向老夫人与大夫人道了喜,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她身旁坐着的郑媛此刻心里更是万箭穿心,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思不但没能得逞,反而还害得自己处境越发艰难,偏偏顾明珠竟然还有了身孕!   她才嫁进来多久,居然有了身孕了!   郑媛想起婢女们私下议论的话,都说五郎君与五少夫人十分恩爱,素来性子冷清的五郎君居然会对五少夫人温柔体贴到这般地步,事事都替五少夫人着想,真是让人想也想不到。   她原本绝不肯相信这是真的,可是当她看到崔临听说了顾明珠有孕的消息,竟然什么也不顾,丢下所有事赶了过来,亲自照顾顾明珠,陪着顾明珠在宴席上,目光半点不肯离开的时候,她终于相信了。   可是凭什么!   她几乎要被自己的嫉妒啃噬掉了所有的理智,直到看到崔玮的时候才惊醒过来。   崔瑜与崔玮兄弟二人赶在开宴前回来了,风尘仆仆来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看着他们连连点头,笑容更是和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坐下,正要开宴。”   崔玮给二夫人行了礼之后,无言地在郑媛身边坐下了,比起那边厢微笑着与谢氏问起孩子的崔瑜,他们夫妻二人更像是一种冷漠。   好容易熬到宴席完了,崔玮与老夫人告辞,一旁的二夫人看了眼跟在他身后的郑媛,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你回去好生歇着吧,在外辛苦这许久,院子里也没个安生。”   她凉凉一句话,郑媛脸涨红了,崔玮疑惑地与她一起回去了。   回了玉笙远的崔临夫妇这会子却是充满了惊喜与期待,顾明珠被珍而重之地安顿在软榻上,旁边还摆着好几个软枕,是阿碧与小葵唯恐她闪了腰,非要塞进来的。   她有些啼笑皆非地坐在榻上,看着崔临小心地把手放在自己小腹上,眼中闪动着憧憬欢喜,她不禁轻声道:“还摸不到呢。”   崔临却是头也不抬,专注地望着那平坦的小腹:“能感觉到。”   那样发自内心的欢喜,连顾明珠都能感受到,他温暖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放在那里,如同抚摸着稀释的宝物一样。   她忍不住望着崔临,笑得眉眼弯弯。   看着夫妻两相对而笑,阿碧与小葵带着婢女们都推了下去,闭了门把这甜蜜的空间留给了他们。   与玉笙院里的温暖静谧比起来,这时候的玉筝院里已经是剑拔弩张。   琴娘含着泪一身素衣跪在院子里,哀哀哭泣着:“妾自幼在府里长大,老夫人亲自教养,虽然比不得世家大族嫡出娘子那般身份贵重,却也是知书识礼,谨守规矩之人,如今却被冤枉至此,妾无力为自己辩驳,只求郎君送了妾去庵堂,愿意青灯古佛度过余生,也能证明妾的清白。”   她一句不提那诬陷之人,却句句都是不平的话,听得房里坐着的郑媛心惊肉跳。   郑媛再坐不住了,愤而起身:“那香料都是你房里查出来的,也是你整日摆弄香药,给王姨娘送过去的,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琴娘看也不看她,只是满眼哀伤望着崔玮:“郎君,你与妾自小一处长大,妾不想多为自己辩说,能得老夫人、二夫人和郎君看重,已经是妾的福气,从不敢期望太多,妾刚进门,更是怕有行差踏错,又怎么会想着下手害旁人。”   “那几份麝香、姜黄,妾身从不敢用,便是给老夫人与几位夫人那里送的香药中也不敢放,只怕会出了什么差错,却不知为何会无端端出现在妾的房中,还请郎君命人细查,也能还妾身一个公道,让妾身能安然侍奉佛前,为夫人与郎君祈福。”   崔玮听着郑媛与琴娘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郑媛咄咄逼人,琴娘却是哭着求去庵堂,相比之下,崔玮心中却是更愿意相信琴娘,毕竟琴娘对着他始终是千娇百顺,温柔似水,而郑媛却永远是那么高高在上。   谁又会永远用热心肠去捂一块冰,更何况这冰还从不曾有半点融化。 第611章 后悔   郑媛看着琴娘一脸委屈地跪在地上,而崔玮的脸色复杂莫辨,她终于开始害怕了,胸口扑通乱跳,只怕崔玮真的动了干戈要细查,虽然她让人行事格外小心,但保不齐还是会留下些手尾,万一真的……   她心提了起来,使了个眼色给桂儿:“还不去让人把那日在荀姨娘房里伺候的唤过来,也好让郎君知道个明白。”   桂儿明白他的意思,眼中闪过一抹苦涩,屈膝应着要退下去,准备去把那日的小婢女给处置了。   只是这时候琴娘却是抬起含泪的眼:“不必劳烦少夫人,婢妾已经让人把她们都带来了,一个也不少。”这话说得郑媛眼皮子一跳,她这些时日都让人好好盯着琴娘房里,更是借口没有洗脱嫌疑,把琴娘也给关在院子里,谁也不让见,就怕她悄悄出去找老夫人求情,原本看着琴娘也老老实实待着,没有别的举动,却没想到琴娘竟然是早有准备。   只怪她一时疏忽,原本想等事情平息一点,二夫人与长房那边不怎么注意再把那几个小婢给处置了,却留下了马脚。   她心里凉飕飕的,嘴上却是硬着一点也不让:“想不到荀姨娘早就安排好了,等着郎君回来回话,那就叫进来吧,也好问个清楚。”   说着话,目光阴冷地瞥过方才要出去却停了步子的桂儿:“想来王姨娘也想知道,是谁要害了她的孩子去!”   等到琴娘房里伺候的人被齐齐带进来,崔玮皱着眉正要问话的时候,帘外传来哀戚的哭泣声,婢女撩开帘子,冰儿已经扶着婢女的手满脸是泪痛哭不已扑了进来,拜伏在地:“郎君,郎君回来了,郎君要替我作主呀……”   她红肿着两只眼,颤着手指着地上跪着笔直的琴娘:“她,她竟然害了我的孩子,可怜我的孩子不过几个月大,就那样没了……郎君……”   一时间正房里热闹非常,嚎啕痛哭的,赌咒发誓的,煽风点火的,如同一曲奇幻的交响曲在崔玮耳边此起彼伏。   可怜崔玮自来受崔家正统教养,性子敦厚温和,从未见识过这样的场景,又是日夜兼程从淮扬赶回来,被这样一闹,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眼前发黑。   终究忍无可忍,起身喝止,在一众女人的目瞪口呆中拂袖而去。   郑媛是最先回过神来的,她看着崔玮就这样走了,慢慢露出一丝冷笑,转眼望向地上的琴娘:“既然郎君不愿过问,那就先把她们都关起来吧,后面再细细来查,总要给个交代的!”   她让人唤了粗使嬷嬷进来,把那一众婢仆都带了下去,只留下了琴娘:“荀姨娘如今还未脱了干系,只是你终究是抬进门来的姨娘,我也不好亏待你,就安排人先在你跟前伺候吧,剩下的等郎君问明白了再做打算。”   郑媛努了努嘴,几个早就挑好的嬷嬷和婢女上前来行礼,半搀半扶了琴娘下去。   奇怪的是,琴娘半点反抗都没有,由着她搓扁揉圆,就这样跟着下去了,全然没有半点方才的心气了,这倒是让郑媛有些惊讶。   只是她很快又得意起来,看来琴娘连最后的办法都没了,只能听任她摆布了。   崔玮走得很急,大步离开正院,把那吵闹的声音丢在身后越来越远,他才能透口气,耳边的嗡嗡声也渐渐消失了,直到一阵冷风吹过,他才清醒过来。   四下看看,他已经走到了冷清的后院池边,抬头只有几点寥落的星子挂在天空,脚下是冰冷的死寂的池水,身后伺候的人也没能跟上来,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   怎么就成了这样,明明当初是欢欢喜喜娶了郑媛过门的,那是他自小便向往喜欢的,本来不该是恩爱到老举案齐眉的吗,怎么会成了这副模样。   他想起当日崔临劝他的话:“……总要你情我愿才好,不然总是齐大非偶。”   可惜他只想着能够娶到郑媛,现下才知道,崔临那一句话真正是对的,却已经晚了。   站在寒风凛冽的夜里,崔玮深深吐了口气,越发觉得心冷,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慢慢地独自走回书房去,只有在书房里才能躲一点清净。   事情总还是要处置的,崔玮回了书房,在榻席上坐了许久,暖和过来身子,便唤了僮仆过来:“去请二夫人身边的骆嬷嬷来一趟,就说我有话要问。”   只是打发去的人好半天也不见回来,倒是二夫人身边的小婢海棠急急忙忙过来回话:“二夫人往玉筝院去了,请郎君速速过去。”   崔玮不明所以,只能急忙赶过去。   二夫人却不在正院,而是咬着牙站在琴娘的房门前,一边吩咐骆嬷嬷:“快进去瞧瞧,可别真的闹出人命来。”   一边咬牙回头看着郑媛:“你可真是有本事了,不但栽赃陷害要坏了三郎和五郎的名声,还敢逼死妾室,真是郑家养出来的好娘子!都是白眼狼!”   郑媛跪伏在地上,抖若筛糠,她哪里想到自己才让人把琴娘关进院子,转头琴娘就敢自缢求死,偏偏还让人闹到二夫人那里去了,还没等她赶过来,二夫人先过来了。   可若是真死了也就罢了,哪曾想二夫人一来就救了下来了,分明是故意装腔作势的!   只可惜一切不容她多想,崔玮赶到的时候,二夫人刚得了琴娘被救下的消息,松了口气,却更是恼怒,恨声对着郑媛道:“你这是要逼死她呀,若不是她让人求了我,托付我向老夫人赔不是,我都不会发现,这会子就称你的意了,逼死一个,害了一个,连累我们一起丢尽了脸面,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郑媛不曾想到一向顾忌脸面的二夫人,居然会在婢仆嬷嬷们都在的时候,当着所有人如此训斥她,一时羞恼难当,泪流满面地摇头:“不是我,她是自个儿……”   二夫人啐了她一口:“看你这副模样,还有半点世家娘子的体面没有,当初真是瞎了眼,为三郎求娶了你回来!”   郑媛哭得不能自己,泪眼朦胧中看见的是崔玮站在跟前,望了她片刻,却是大步进了房去看琴娘了。 第612章 离别   二房里这一番闹剧到第二日顾明珠去给大夫人请安的时候才听到,她听了几句,也只是一笑,倒也不大关心,毕竟这与她和崔临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郑媛作得孽,之后有的是苦头吃。   大夫人已经开始安排回安平的事,长房一大家子人要赶回安平安顿下来过年,也就有的忙了,连崔宁都过来帮忙了,顾明珠倒成了这里面最闲的,不但大夫人不肯让她累着,连崔宁都按着她在小榻上:“嫂嫂好生歇着,这些有我帮着阿娘,不费什么功夫的。”   大夫人终究是厉害的,看似千头万绪的事情到了手里,也不过一两日功夫便都安排妥当了,的老夫人与长房的行李辎重都已稳稳当当地放在了马车上,另外几辆供主人家坐的马车也都停在了门前。   崔府中门打开,婢仆们都各自跟着各自的主人出了府来,留在博陵府里的二房里的崔庸与二夫人带着儿子媳妇们送了老夫人、崔丞、大夫人和长房里的众人,还有三房的崔允和三夫人、三房里的人出来。   这一下,崔府三个房头是真正的分别了,三房也选在这一日赶往长安,也都安排好了,只等着送了老夫人上马车,他们就启程。   虽然为了分家的事,二房对老夫人心中有些嫌隙,但终究老夫人最后是一碗水端平,公中的财物既没有多给承嗣的三房多一份,也没有给历来得看重的长房多几分,倒是三个房头一般无二,二房还白白得了这一座府邸,二夫人心里也舒坦多了。   再加上想到之后二房独自留在这里,再也不用过着头上有老夫人,身边还有长房和三房互相膈应着,从此后她就是这府里当家做主的了,二夫人便更多了几分精神。   这时候亲自扶了老夫人出来,满眼恳切:“老夫人还是留在府里过年吧,安平终究比不得府里,天气寒冷又偏僻了些,也让我们尽尽孝心。”   老夫人是什么人,怎么可能看不出她那点心思,淡淡笑着与崔庸和二夫人道:“还要带着你大兄和大嫂回去祭祖,今年不比往年,之后族中怕是事务更多,回了族里也好有个商量。”   二夫人也就不多留了,笑盈盈转过头与大夫人道:“大嫂回了安平,有什么事就让人回来说一声,我给你办妥当,得空了就回来坐一坐,这些年多得大嫂照顾,我也想尽尽心。”   大夫人微微一笑,点点头就算谢过了,对二夫人的欢喜得意也没放在心上。   只是对上三夫人,二夫人的笑容便不多了,不冷不热寒暄几句便丢下三房里的人过来了。   顾明珠只在门外站了一会,便被老夫人以门外风大,怕她着凉的话让她先上马车上去坐着了,她倒也不推辞,谢过老夫人,又与二房、三房里的众人作了别才上了马车。   只是隔着帘子她都能感觉到站在人群最后的郑媛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她的马车,好像恨不能扎穿几个窟窿透进来。   郑媛这一日越发憔悴,纵然是身上锦衣华服,头上朱环翠绕,却是脸色灰败毫无精神,崔玮也不肯与她站在一处,宁可立在二夫人身后,也不曾看他一眼。   看样子,玉筝院的事闹开了,崔玮怕也知道些了。   顾明珠拈起一枚糖渍梅子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一下子就让她露出了微笑,只是还不够呢,等到过几日,被玉笙院打发出去的那几个收拾书房的仆从就该回去哭求郑媛帮他们作主了,当初可是他们得了郑媛的吩咐去偷取书房里的书卷和札记的,却被长房赶了出去,连差事都丢了。   那时候崔玮大概连最后一点心软都没有了吧。   不过,这些已经与崔临和顾明珠再无相干了,这一走,他们便再恶心不到自己了。   顾明珠也开始对新生活充满了向往,过上不用提心吊胆,不用小心提防,可以自己做主的生活,的确是很美好的。   老夫人看着时候不早了,众人该寒暄的,该道别的,该做做场面的事都已经办完了,也便开口道:“好了,别耽误了时辰,老三他们还要赶到驿站落脚,耽搁久了误了他们的宿头。”   崔庸带着二夫人与二房里众人拜倒在地,送老夫人上了马车,崔丞兄弟三人才道了别,带着各自房头的人上了马,马车碌碌而行,郎君们策马带着随从侍卫随在左右,自此便算是告别了。   崔临骑着马跟着崔丞在前面,老夫人与大夫人怕顾明珠跟着她们拘束,别让崔便陪着顾明珠坐了一辆马车,姑嫂二人坐在宽敞的马车中看着博陵城渐渐远去,道旁渐渐成了落了雪的田野,二人说话也越发轻松起来。   崔宁取过一个小包袱给顾明珠,笑道:“方才大嫂嫂跟着二婶母,不方便走动,便让人塞了这个给我,让我给嫂嫂送过来,说是之后再让人把冕哥儿的小衣服收拾干净送过来。”   都说刚出生的孩子穿旧衣服最好,有福气容易养大,谢氏这是帮着顾明珠记了心,她笑着低头打开包袱一看,里面是一对儿赤金小手镯小项圈和小肚兜,看着都不是新的,倒像是用过的,想来也都是冕哥儿小时候的。   她看着这些可爱的小物件,更是觉得喜欢,抿嘴笑道:“大嫂嫂真是很好的人。”   不管二夫人如何,二房里是如何的做派,谢氏虽然懦弱,却总是愿意用自己的善良对待别人,这也是很难得的了,难怪崔瑜对她始终很是尊敬。   崔宁偏头看向顾明珠,郑重地道:“嫂嫂你也是很好的人。”   如果没有顾明珠,她大概还是被郑媛利用蒙蔽着,任性胡为地当着她这个崔家娘子,最后会被家族用来作为联姻工具,嫁到不知道那一家中去,为了娘家与婆家的利益左右为难,在夹缝中艰难生存。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可以安安心心憧憬未来,不必担心过上勾心斗角的日子。   她是真心感谢顾明珠的。   顾明珠却是撩开帘子看了看,回过脸对着她笑了:“快看,又下雪了,新年快要到了。” 第613章 不速之客   安平族里比起博陵城崔府自然要简陋些,只是族里早已给长房准备了宽阔的院子,崔丞夫妇、崔临夫妇、崔奕和崔宁都有各自的院落,虽然不如博陵府里那般精致,却也是花木扶疏,古朴雅致。   崔临与顾明珠自然是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待过了新年,他们就要启程去洛阳,如今在族里也不过是小住。   大夫人却还是不曾得闲,不但要帮着老夫人打点新年祭祀的事,还得开始给崔奕准备婚事。   宫中已经下了诏谕,崔奕与安平公主的婚事就在新年之后,这是皇家与崔家联姻,嫁进门的又是嫡公主,崔家自然要准备一份丰厚的聘礼。   一忙就到了腊月二十三,大夫人带着长房上下祭了灶神,又备了灶神宴要一起热闹热闹,族里几位旁支房里都送了年礼来,庄子上更是敬了野味与年成来,把库房堆得满满当当,大家都忍不住看了单子稀奇一番,倒是把崔府分家,搬回安平的萧索之意去了大半。   老夫人也是头一遭跟着长房过年,难得大夫人帮她把事情打理地清清楚楚,偷了闲与顾明珠、崔宁姑嫂在一处坐着说话。   抱厦里四角都摆了兽首铜炉,里面烧着旺旺的炭火,铺开白狐褡子的榻席上,老夫人半靠在凭几上,笑着指着案几上几个打开的大妆匣子:“……那对鸽血红的步摇是当初我嫁进崔家最喜欢的,那时候还是你们曾外祖母请了苏州的工匠给我打的陪嫁,现在瞧着也还是好看,只可惜我年纪大了,可不能再像你们这般花哨了。”   她让嬷嬷把那对步摇挑出来,在顾明珠头上比了比,连连点头笑道:“果然还是五郎媳妇戴着合适,模样也好,这对步摇正衬得上,与了你正合适。”   顾明珠忙起身道:“这是老夫人的心爱之物,又是陪嫁,如何能……”   崔老夫人嗳了一声:“这好花还得配美人,首饰自然也该挑合适的人才合用,放在我这里也是丢在妆匣里落灰,总要给了你们的,只管接着,不然我就不喜欢了。”   顾明珠见老夫人神色认真,不敢再推辞,只好道了谢收下,却还是被崔老夫人让人拦住了。   她又从妆匣子里翻出来一对白玉雕花草臂钏,也是上好的润玉,半点瑕疵都没有的品色,亲自给崔宁戴在手上,笑眯眯左看右看:“瞧着就好看,我年轻的时候也是细细白嫩的,现在可是瞧不得了。”   崔宁也是推辞不过,谢了老夫人收下了。   老夫人还要翻箱笼,被顾明珠与崔宁齐齐劝住了,顾明珠更是笑着道:“您这里面的好东西我们是见也不曾见过的,日后还要指着老夫人赏上一两件呢,哪里能够一次就给了,也好让我们多个念想不是。”   崔老夫人笑得更是合不拢嘴:“瞧瞧,这就惦记上了,你们只管念着,我这里还有不少好东西呢。”   祖孙三人说着笑着,连外面数九的寒意都不觉得了,只觉得满堂欢喜。   只是偏偏就有扫兴的事,小婢快步进来拜下:“二夫人、三郎君与三少夫人回了族里了。”   二房的人来了?   老夫人几人的笑容一时止住了,有些不明白,前些时日他们才从博陵回了族里,二房是留在博陵府里过年,长房在安平过年,都安排妥当了,怎么这眼看就要过年了,二房里的人却是回了族里来呢。   必然又是出了什么事了。   老夫人脸色淡了下来,吩咐婢女请了二夫人与三郎夫妇进来,这边嬷嬷们也知情识趣地把妆匣收了起来,顾明珠与崔宁要起身告辞,却被老夫人唤住了:“这里是安平,是长房的地方,你们是主人,没有给他们让地方的道理,就坐下来见一见吧。”   顾明珠与崔宁只好留了下来,却也是疑惑,不知道二房这又是怎么了。   二夫人来的急,大步进了门来,口中唤着:“老夫人。”   到了跟前才看见顾明珠与崔宁也在,神色很有些尴尬,只能扯开嘴角笑了笑,给老夫人行了礼,又叫了婢女扶住要给她行礼的顾明珠:“你有了身子,这是头等大事,快莫多礼了。”   崔宁与崔玮、郑媛见了礼,悄悄退到顾明珠身边坐下了,二夫人他们也在婢女端上来的榻席上落了座。   见着老夫人,二夫人分明有一肚子话要说,神色也是焦急,只是顾明珠与崔宁都在,她反倒不好说了,只能强笑着问候道:“老夫人身子可还好,回了族里可还惯?那边府里老夫人额院子我让人好好打点着,若是这边住着不惯,还是回府里去吧。”   老夫人神色淡淡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客气的样子,心里却是冷的,若是真有心关心老夫人惯不惯,回了安平这么久早可以派了人来问候,博陵离安平也不过两个时辰的路,偏偏到了这个时候,有事登门了才客套几句,何曾真心关心过。   不过老夫人对二房也早已灰心,也就不咸不淡地道:“我旧年也在安平住过不少时日,没有什么不惯的,你大嫂嫂她们几个也尽心,我倒是清闲自在,不必你费心了。”   二夫人现在满心都是崔玮的事,也就没有听出老夫人的话音,接着话头道:“那就好,今日来是为了三郎的事,想请老夫人做个主。”   只是她没有说下去,反倒是看了看顾明珠与崔宁。   老夫人皱了皱眉,崔玮的事,难道三郎房里又有什么事了?   她不由地望了望崔玮与郑媛,只见崔玮素来敦厚的脸上满是阴鹜,冷冰冰地看也不看一眼坐在他身边的郑媛,而郑媛这时候却是一双眼红肿不堪,蜡黄的脸上粉黛不施,连头上的钗环也不见,瑟缩着身子佝在榻席上,偶尔抬起眼看一看自己身边的崔玮,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看样子是真的又生事了。   老夫人心里也忍不住厌烦起来,谁家娶了媳妇不是想要安安生生过日子的,偏偏郑媛进门之后二房就是各种折腾,什么难以说出口的事都发生了,实在是教人防不胜防。   既然是为了这个,她也不好再留着顾明珠姑嫂两人在这里听了,便转头与顾明珠、崔宁二人笑了笑:“你二婶母她们来得急,不曾递了消息过来,只怕你们阿娘那边安排宴席一时忙不过来,你们过去瞧瞧,也能帮她盯着点。”   顾明珠原本就不愿意多理会郑媛的事,听了这话松了口气,笑着扶着婢女的手起身来:“是。”   崔宁也跟着她一道退了出去,把抱厦留给了心急火燎的二夫人他们几人。 第614章 和离?   “说吧,这又是怎么了。”老夫人叹口气,推开婢女捧上来的茶汤,接过手炉袖在手中,难掩倦色地道。   二夫人也自觉尴尬,神色讪讪转头与崔玮道:“如今到了老夫人跟前,你自己说吧!”   她可是没脸再多说什么了,当初这门婚事是她在老夫人跟前拍了胸脯争取来的,老夫人不是没有劝过她,说了郑媛心气高,当初郑家一心想结下长房的亲事,如今娶回来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偏偏二夫人那时候是一门心思要与郑家结下这门亲事,毕竟崔玮能娶到郑媛这个郑家大娘子可是再好没有的了,哪里想到会有今天,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吐不出来。   崔玮嗫嚅了一下,不理会一旁哀哀看着他的郑媛,终究开口道:“我想和离。”   老夫人愣了一下,看了眼郑媛,见她面如土色,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不由地皱眉,望向二夫人:“这是你们的意思?”   二夫人看崔玮有些吞吞吐吐,怕他又会心软,忙抢过话头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如今可不止三郎房里不得安生,郑家那边也是不安生,我们这也是为了崔家的声誉,怎么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郑家?崔老夫人疑惑地道:“郑家怎么了?”   她不问也就罢了,一问郑媛眼中的泪再也止不住了,用手绢捂住脸低低抽泣。   二夫人却是没有半分怜悯,径直道:“郑家旁支已经闹了起来,说当日宫中之事都是嫡支拿的主意,支持贤王作乱,如今要被世家除了籍了,又罚没大半家产,连着族中家主和好些年轻子弟都获了罪,这都是嫡支的过错,现在已经商量了,要把嫡支逐出郑家去了。”   如果郑家嫡支真的被逐出去,那郑媛连寻常人家的娘子都不如,娘家不但没有半点依仗,说不得以后还要靠着郑媛接济,二夫人可不傻,这样的媳妇还不如没有,不但带累了崔玮和二房的名声,就连崔婷再说亲事也会被影响。   崔老夫人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事,这倒是奇怪,先前郑家家主获罪,虽然郑家大乱,但也没有发生这些,郑家还算是上下一心,怎么过了这些时日之后反倒闹了起来。   只是二夫人这样未免功利心太重,郑家一出事便要崔玮与郑媛和离,一切都是以利益为先,没有一丝人情。   老夫人看着二夫人焦急的样子,心里更是不喜,转而问崔玮:“你也是这样想?”   崔玮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目光里满是难过,却是摇头道:“我不是为这个,若只是这个,我怎么也不会与她和离,毕竟她是我的妻室,既然嫁给我,哪怕是有什么也该我来护着她。”   “那是为了什么?”老夫人对崔玮的回答还算满意,问了下去。   那边郑媛却是愣住了,挂着泪的脸望向崔玮,惊讶于他的回答,没想到这个时候崔玮居然会这样说。   崔玮却咬咬牙道:“阿媛的心思不在我身上,也不愿委屈自己安心留在我身边,她对王氏下了手害了她腹里的孩子,又陷害了琴娘,若是再让她留在府里,只怕于她于我都不好,与其如此,倒不如趁早和离了,让她安心回去另寻良配。”   崔玮的话恳切踏实,即便到了这一刻,他已然说不出伤害郑媛的话,说完更是低下头,不看二夫人也不看郑媛。   崔老夫人是真的吃惊了,她虽然早已猜到琴娘房里有崔临的书卷与札记是郑媛所为,却没想到连王姨娘的身子也是郑媛下了毒手,毕竟王姨娘还是郑媛身边人出身,当初也是郑媛要给她抬了姨娘,如今却能下这样的手,实在是教人不敢相信。   可是更让崔老夫人感慨的是崔玮,出了这样的事,崔玮居然没有休了郑媛回去,还肯与她和离,让她另嫁良人。   二夫人这时候听得却是一肚子气恼,忍不住剜了一眼崔玮:“像这样的事,就该赶了她回去,让郑家知道究竟,也好瞧瞧她们大娘子都做了什么,偏偏你要与她和离,真是个没主见的软性子!”   崔老夫人听她越说越过分,也动了气:“好了,郎君这么大了,这是他夫妻的事,就该他自己拿主意,难不成不听你的就是不对?这门婚事当初也是你一力坚持要求回来的,现在又如何能够责怪别人。”   二夫人一时哽住了,没想到老夫人会声色俱厉地训斥她,还是当着崔玮与郑媛的面上,脸上更觉得挂不住,只能忍着羞恼低下头去不敢再多说话。   老夫人看着崔玮,却是和缓了神色:“三郎你是真的打定主意了?”   崔玮粗声粗气应着,目光转开去,避开郑媛满脸是泪的脸。   老夫人叹口气,这才看向郑媛:“三郎媳妇你都听见了,可有什么要说的?”   郑媛也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原本她满心怨恨,恨崔临与顾明珠,恨二夫人,恨郑媛,恨琴娘她们,更恨自己命不济,才会嫁给了这么个无用的,偏偏这些人还要如此对她,她怎么也不甘心。   可是想到要与崔玮和离,她又忍不住惧怕,如今的郑家不比从前,嫡支一脉已经是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要被赶出去了,她若大归又该如何安身,恐怕是连容身之地也没有了。   这样复杂纠结的心理,一直到了听到崔玮那番话,她震惊到无以复加,却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只觉得眼前的男子熟悉又陌生,明明是她瞧不上的那个人,却偏偏让她觉得丝毫也不了解一样。   听老夫人问话,她忍不住抬起头来:“老夫人,我,我……”   她说不出不想和离的话来,骄傲如她怎么能够忍受崔玮提出来要和离,她却要服软,可是若真的和离,她又该怎么办,她这时候是真的觉得进退两难,六神无主了。   二夫人忍了这一会,听到郑媛的话却忍不住了,气不打一处来:“你现在无话可说了?你做的事三郎都查清楚了,难道你还有脸留下!”   她又愤愤与崔玮道:“你既然打定了主意,就快点与她写了放妻书,让人送她回郑家去!”   这声音又尖又刺耳,连到了抱厦前要请老夫人他们去正堂用饭的崔大夫人与顾明珠都听到了,不仅停住了步子,惊疑地望向房内。 第615章 不甘心   崔二夫人出来的时候满脸愤愤,只是撩开帘子见崔大夫人与顾明珠婆媳二人在门前,脸上的神色顿时尴尬起来,好半天才抚了抚鬓角,强笑着:“大嫂,看我来的着急,也没给你带个消息,正要过去见你呢。”   崔大夫人倒是不多追问:“已经让人备了宴席,也不过是多添几副碗筷的事。”   她望了望房里:“老夫人与三郎他们呢?”   二夫人怕大夫人听说了之后会笑话,当初为了娶郑媛出门,她可是丝毫不曾理会大夫人的劝告,所以就急忙道:“他们还有话说,不如我们先过去等着吧。”   大夫人也不难为她,点点头,与顾明珠一道往正堂去了。   抱厦里只剩下了老夫人与崔玮、郑媛两人,老夫人也不愿再兜圈子,径直道:“你们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和离,倒也不是不能,总归你们两个成婚也不久,也不曾有孩子。”   “只是这事不是我们崔家一家能做主的,还得要郑家长辈过来商谈,把你的陪嫁都带走,写了放妻书各归各处。”   郑媛听到崔老夫人这样说,心彻底凉了,她原以为就算是二夫人与崔玮说要和离,老夫人总会劝着,毕竟崔家也是世家大族,和离这样的事也不是什么光彩的,劝和不劝离也是常情。   可老夫人如今也是这样的口气,她岂不是半点希望也没有了。   她急急道:“老夫人明鉴,那些都不是我做得,是……是他们陷害于我,自从娘家出了事,我一直留在院子里,也不敢多出去走动,姨娘们的事也不许我过问,我哪里能够……”   她说着眼中闪了泪:“只是三郎既然厌了我,必然还是我的不对,我不敢多求,只盼能够安然度日,再不过问过三郎的事就是了。”   她说话时眼中有泪,带着嗔怪和哀怨,语气幽幽地教人心酸,虽然是跟老夫人说,却是把一双眼只望着崔玮,仿佛深情一片被辜负了一般。   崔玮一时不想她会突然放软了语气,做小伏低地求和,说不出话来,只是有些发怔地望着郑媛,也不知道她究竟是真是假。   老夫人倒是冷眼看出来了,崔玮对郑媛是真正放在心上的,只是郑媛做得那些事实在是教人齿冷,若是她对崔玮有一丝半点夫妻情义也绝不会做出这些来,分明还是对当初没能嫁进长房,反倒嫁给了崔玮心存怨怼。   若她是个心思简单的也就罢了,也不过是撒撒泼闹一闹,旁人劝一劝也就罢了,可是郑媛却是心机深沉之人,才会有这一石二鸟的毒计,这样的人若是再留在崔玮身边,那真是崔家之祸了。   只是老夫人不能明着说,这毕竟是崔玮自己的选择,只能望定崔玮:“三郎,你若是打定主意了,我便让人去请郑家长辈来,当面说个明白,日后也不至于闹得没了脸。”   崔玮这时候是真的犹豫起来,他先前打定了的主意,在看着郑媛那张含泪憔悴的脸时就一点点心软了,毕竟他娶了她,也不忍心看着她就这样被送回郑家,郑家如今又是那个样子,她大归回去了怕也没有好日子过。   看着崔玮没有说话,老夫人忍不住暗暗叹息,让婢女扶着郑媛先出去,独留下崔玮说话。   郑媛哪里愿意出去,她也知道崔玮这时候正是摇摆不定,若是她能再说上几句,落几滴泪哀求他,说不得这件事就这样揭过去了,她还能安生留在崔家,可是偏偏这时候崔老夫人要她先出去,她心里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却也不能不照着吩咐扶着婢女先出去了。   出了门,她眼里的泪很快干了,脸色也冷了下来,立在回廊下冷冷望着一盆盆开得正好的万寿菊。   她来崔氏族里已经有几回了,当初刚嫁进门时候也是跟着崔玮来祭祖的,只是那时候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如今这里也成了长房的了。   长房!郑媛一想到这个,就心中如开了锅的油汤,把手里的手帕攥得死死地,崔临与郑媛也回了这里,她费了那么大气力,要被崔玮赶回郑家了,崔临与郑媛却是安然无恙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还有了孩子!   她抬头望向回廊外高高的院墙,忽然开口问伺候在一旁的婢女:“五少夫人呢?她有了身子,现在可还好?”   婢女是安平族里的,不知道郑媛与长房里的那些瓜葛,便笑着道:“五少夫人身子大好,每日都陪着老夫人说话,还帮老夫人诵经,方才还随大夫人过来了。”   郑媛目光微闪:“可曾听说五郎君与五少夫人什么时候走?”   婢女疑惑着摇摇头:“不曾听说,眼瞧着要过年了,怕也要出了正月吧。”   说话间,帘子撩开了,崔玮垂头丧气地从房里出来,脸色带着十分的沮丧,垂着眼到郑媛跟前:“老夫人让你进去说话。”   却是看也不再多看郑媛,说完这一句便大步朝着院子外走了去,头也没有回。   郑媛心里咯噔一下,自觉不好,只怕老夫人与崔玮说了什么,他居然连那点心软都没了,现在该怎么好。   正心乱着,婢女又出来请她,她不得不提着心跟着婢女进去,又在老夫人跟前坐下。   “阿媛也算是我打小看到大的了,你与崔家也是有缘分,自小便喜欢来崔家。”老夫人没有就提和离的事,倒是放缓了口气与郑媛说话。   “嫁给三郎,你可是真心愿意的?”她问郑媛。   郑媛一脸惶恐,伏下身去:“自然是愿意的。”   崔老夫人看着她无懈可击的模样,倒也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既然如此,现在你打算怎么才好?”   “若是和离,你的陪嫁尽数带回去,三郎写了放妻书,也不让你日后为难,你爷娘还能为你另寻合适的婚事。”   郑媛飞快抬起头,眼泪止不住:“老夫人,我是您看着长大的,也是自小读书识礼薄有闺名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大归,否则爷娘又要如何有脸面,我又要如何自处。”   她摸了手绢轻擦了擦:“我嫁入崔家以来,也是谨守规矩,也不曾翻下大错,就是玮郎也只是一时被人蒙蔽,待我还是有情意的,还请老夫人一定要作主。” 第616章 郑媛的打算   “你想留在安平?”崔老夫人眉眼不动,只是嘴角弯了弯,端着热腾腾的茶瓯,望着茶汤里泛起的点点枣丝。   郑媛把心一横,拜伏下去:“虽然之前的事我百口莫辩,但无论如何,也是我的不是,没有约束好房里人,闹出这些来,我难辞其咎。”   “我不敢求老夫人让三郎就这样算了,便是对那没了的孩子也该给个交代,所以想求老夫人允准,让我留在安平,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些时日,也能跟着老夫人学学规矩,尽一尽孝心,哪怕是帮着老夫人诵经抄经也好,还请老夫人成全。”   崔老夫人笑容深了些,皱纹中那一双眼目光却是犀利非常,抬起来望向郑媛:“你想留在我身边,真是有心了。”   这话听不出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来,郑媛忙又道:“是,我愿意替三郎和阿家在老夫人跟前尽孝。”   “我这里可比不得你们自己院子里,日日早起礼佛,从前还要打理族里的事,每日不得清闲,现在有你大伯母帮着我,倒也松快了几分,只是抄经却是日日要做的。”   “我年纪大了,胃口也不像你们那样,吃不得太多荤腥,你若是来怕是过不惯,还是罢了吧。”   听老夫人难得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最后却是回绝了自己,郑媛心急如焚,忙道:“我是来孝敬老夫人的,便是吃长斋茹素,日日抄写佛经都无妨,只要能在老夫人身边伺候,聆听老夫人的教诲,我都是愿意的。”   她已经铁了心了,眼瞧着崔玮是软硬不吃咬定了要与她和离,二夫人那边更是不用想了,恨不能赶了她回去,她回了郑家怕是连最后的脸面都没有了,更别说有什么好日子,现在想要留下来只能用这个法子。   横竖她原本也不大看得上崔玮,与其留在博陵崔府里任由二夫人拿捏,看着崔玮与琴娘她们亲亲热热,倒不如留在安平这边,一来打着孝敬老夫人的名头,就是在族里在崔家也能得人高看一眼,二来安平这边大夫人他们如何也不会为难她,她还能体面些,日子反倒能舒坦许多。   何况,崔临与顾明珠不是还在安平吗……   她哀哀求了老夫人好一会,老夫人始终也没说好还是不好,只是坐在榻席上看着她,许久露出倦色来:“时候也不早了,你大伯母那边已经备了宴席等着了,有什么话也等用了饭再说吧。”   她说罢便唤了人进来伺候,郑媛就是有话要说如今也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咬着唇跟在她身后去了。   因为二房的突然到来,让原本热热闹闹的灶王宴变得有些尴尬,二夫人见老夫人与崔玮、郑媛说了这许久也没个定论,心里很是不舒坦,拉着脸坐在席上,也不理会旁人,崔玮与郑媛夫妻二人更是一个闷头不说话,一个满脸委屈,一顿饭被搅和地冷冷清清。   好容易到了收了席,二夫人急得按捺不住,向着老夫人开口:“老夫人,他们……”   老夫人摆摆手,冷冷看了她一眼:“天色不早了,你们要回博陵就要赶紧上路了,别耽搁了时候。”   她说着,却又看了一眼郑媛:“三郎媳妇留下来吧,她在我这住上一段时日,也该跟着学学规矩了。”   郑媛心头一阵狂喜,老夫人答应了,让她留在安平,也就是不会让崔玮跟自己和离了。   二夫人却是炸了毛了,急急道:“怎么把她留下了,三郎可是要跟她和离的,老夫人您这是怎么想的。”   崔老夫人脸色阴沉下来,向着大夫人摆摆手,示意长房里的人先下去,这才向着二夫人与崔玮道:“你们以为和离就是一句话吗?便是真要和离,也要等着郑家从荥阳过来,族里长辈商议妥当才能和离,难不成还能像那些小门小户,闹到官衙里去写放妻书?”   “你们现在就回去,明日让人把三郎媳妇的东西送过来,她就在安平住一些时日,有什么话之后再说。”   二夫人被怼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终究只能愤愤而去,崔玮却是停了停,他不敢抬头看郑媛,只是向着老夫人深深一礼:“是我的不孝,还要劳累老夫人为我们操心。”   老夫人看着崔玮,也是脸色缓了些,点点头道:“你去吧,回去想明白了再来与我说。”   崔玮郑重地点头,转身走了,越走步子越大,只是没有半点回头的意思。   郑媛看着他那大步而去的背影,不知怎么心里越发没有底,好像事情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可是老夫人不是已经留下她了?   她来得仓促,族里也没有给她安排院子,就让她在老夫人院子里先住下了,她倒也没有什么异议,毕竟刚来没有准备,又是打着伺候老夫人的名义,住上几日必然还是要给她安排住处的。   所以被请到侧间里安顿下来的时候,她心情还是大好的,吩咐跟着来的婢女:“明日府里送了箱笼来,不必都开了,只取了要用的几样出来就是了,之后搬了院落再收拾就是了。”   婢女轻声应着,却是低声道:“那桂儿……”   桂儿是郑媛身边的大婢女,又是往日她最信任重用的,这次二夫人催的急,郑媛留了桂儿在院子里看着,只带了几个小婢女过来,如今郑媛被留在安平,二夫人却未必肯把桂儿送过来。   郑媛皱了皱眉,却是想起桂儿到了年纪要放出去了,就是要了来也没什么用,便不在意地道:“到时候再另挑了人在我跟前伺候便是了。”   全然没有在意桂儿留在那边,不是落到王姨娘手里,就是落到荀姨娘手里,绝不会有好下场,当初可是她拿捏着桂儿的亲事,逼着她想法子给王姨娘房里的香药动了手的。   只是小婢女们也不敢多说,只能低下头退了出去,只是心里头对自己这群跟在郑媛身边人的未来更多了许多害怕担心。 第617章 权宜之计   郑媛几乎是在梦里被叫醒的,她还正梦见自己得了崔老夫人的看重,掌管起安平族里的事,将崔临与顾明珠夫妇赶出门去了。   可惜梦还没醒,已经被小婢叫醒了,她睡眼惺忪坐起来,还没开口问,却只见榻边立着的还有一位脸色冷峻有了年纪的嬷嬷。   “三少夫人,已经是寅时,该起身了。”老嬷嬷说话一字一句,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像尊泥塑的菩萨一样看着郑媛。   郑媛唬了一跳,看着这面生的嬷嬷,好半天才结结巴巴道:“是,老夫人,老夫人起身了?”   她倒还有点自觉,知道自己是打着替二夫人和崔玮孝敬老夫人的幌子留在安平的,这时候想起的自然也就是这个了。   可那老嬷嬷眉眼都不动,脸色寡淡:“三少夫人既然是来老夫人跟前尽孝的,就该替老夫人分忧,帮着礼佛上香。”   原来是为了这个,郑媛心里一松,这才慢慢悠悠地准备起榻,那嬷嬷却丝毫没有避开的意思,反倒吩咐小婢:“去把东西送进来。”   小婢们捧着热水手巾进来,还有一件素净的袍子,半点花样颜色都没有,看起来更像是件僧袍。   郑媛唬了一跳,再听那嬷嬷道:“既然是礼佛,自然那些钗环首饰是用不上了,便是老夫人往日礼佛也不穿金戴银的。”   她瞪着那僧袍好一会,才咬牙穿上,由着婢女把她的头发盘成平髻,脂粉也不让上,就这样简简单单梳洗完毕了。   她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忍一时之气,待得过两日老夫人过了气头,就能好好的了,或是等她搬出老夫人的院子,那时候也不会有人敢这样来为难她了。   可是等到她出了房门,却还是心里打了个激灵。   外边天还一片漆黑,半点光亮都还没有,院子里也是一片安静,老夫人房里更是闭着门,不曾亮灯,只有两三个嬷嬷打着灯笼等在门前。   郑媛疑惑地道:“不是礼佛吗?”   嬷嬷冷冷道:“往日里老夫人时时惦记着要往法源寺去上香礼佛抄经,只是上了年岁身子不济,经不得车马奔波,如今有三少夫人帮着,自然是要去佛前上香才算诚心。”   她瞟了一眼外边:“已经备好了车马,请三少夫人动身吧。”   天杀的,她们居然要把自己送去法源寺,并不是在老夫人院子里的佛堂!   郑媛一下子脸色成了猪肝色,急急慌慌地道:“可是,可是我还没见过老夫人,还有我身边的人……”   那嬷嬷一个眼色递过去,那两位立着的立刻上前来搀着郑媛,脚不沾地地往前面走,她自己在后面慢慢道:“老夫人昨儿夜里就吩咐了,三少夫人有心,不必去见她,每日早起往法源寺上香,晚间回来抄经就是了。”   “法源寺是佛门圣地,三少夫人既然是诚心礼佛,也就不必留那么多人在身边伺候了,老夫人已经被三少夫人准备了两位嬷嬷,陪着少夫人去了。”   不用说,自然就是这两位搀着她的,两个都是粗手粗脚膀大腰圆,实在不像是近身伺候的嬷嬷们。   可是这是郑媛已经说不出什么来了,被嬷嬷们架着送上来马车,车夫一甩鞭子,半点不停地向着远处飞驰而去。   待到大夫人带着顾明珠、崔宁来请安,老夫人才慢条斯理与她们道:“……说要留下来伺候我,我见她心诚,也体恤她嫁进门不久,没个不劝和的道理,就留下了她。”   大夫人脸色有些复杂,想起郑媛先前做得事,不由心寒得很,一想着自己当初也想让崔临娶了郑媛进门,幸好是没有成事,否则现在家宅不宁的怕是长房了。   只是现在这个祸根却是在安平,她不由地问了一句:“老夫人打算如何安排她?”   老夫人却是看了一眼顾明珠,笑了笑道:“她有心伺候我,我跟前却也不用她端茶倒水,现在一心盼着的不过是族里安宁,子孙成器,她就帮着我每日去法源寺上上香抄抄经就好,也算是她的孝心了。”   这倒是个妙招!   顾明珠险些绷不住笑出声来,像郑媛自视甚高,又是不安现状的,老夫人倒是会收拾她,把她打发去了寺里待着,为了崔家的声誉不教留在寺里过夜,每日清晨去夜里回,也算是来回折腾她了。   崔大夫人也愣了下,眼中那点担忧尽去,却是道:“我让人收拾个院落出来,总不能让三郎媳妇与老夫人挤在一处。”   崔老夫人却是摆摆手,正色道:“就让她在我那住着,有余嬷嬷看着她,我镇着她也放心些。”   大夫人与顾明珠忧心尽去,大家都安心了。   待到顾明珠回去了,老夫人独留下大夫人说话,才吐露实情:“……她是个不安分的,只怕还有别的心思,不然如何会闹着要留在安平陪我一个老婆子,我看她只怕还存了歪心。”   大夫人吓一跳:“难道还是为了五郎?”   老夫人冷冷道:“未必是还惦记着五郎,但必然是对五郎媳妇有嫉恨,不管怎么这时候都不能冒险,所以我留了她下来。”   “也是想着若不答应她,她反倒想了别的阴私办法来,就是与郑家这时候闹起来,太后少不得也会留意到五郎他们,多生波折,倒不如留她在我眼皮子底下,等五郎他们平安离开了,我再来料理他们。”   崔大夫人想了想,的确这是最好的办法,总比眼看大年将到,一家上下被崔玮与郑媛这对冤家闹得不可开交,最后引来更多麻烦要好。   她低声向崔老夫人道谢:“多谢阿家了,若是不是你替五郎他们着想,现在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来。”   崔老夫人摆摆手,叹气道:“也是二房惹来的麻烦,只怪我当日没有一力反对这门婚事。”   老夫人虽然怪着二夫人势利,执意结下了这门婚事,其实心里也是内疚的,当初她也是看着二夫人一门心思要结亲,也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没有执意反对,却不想现在留了这么个麻烦,她也该帮着收拾残局。 第618章 崔家的打算   这样四更起,暮鼓归的日子,郑媛一直过到了正月二十九,原本她松了口气,想着年三十总不至于还让她去礼佛吧,她总算能留在族里过几天舒坦日子了,也能好好“见一见”顾明珠了!   可是没想到,年三十一早,余嬷嬷那张铁板一样毫无表情的脸又出现在她面前,却是向她欠身拜了拜:“老夫人吩咐了,今日是大年夜,是团圆的日子,让婢等送了三少奶奶回安平府里去住两日,元日过了再去接三少奶奶回来帮老夫人抄写佛经。”   还不待她分说,婢女们已经帮她收拾了几件简单的衣物首饰,由余嬷嬷亲自送了她上了马车,谁也没有见就回了博陵。   就这样,郑媛的留和走没有在长房留下半点涟漪,院子里依旧是一片热闹欢欣的气氛。   崔临、崔奕一早陪着崔丞去族里祠堂上香,崔宁带着婢女亲自贴窗花,又帮着崔大夫人安排合欢宴,顾明珠依旧是被重点保护的,也就被塞在老夫人身边,做着陪老夫人说话这样轻省的活计。   “……你三婶母从长安送了些土仪过来,都是些糕点果子,我年岁大了,不爱吃这些甜的软的,你必然喜欢,一会让人送过去给你吧。”老夫人看着顾明珠对着那碟子蜜果子一会一个,忍不住馋嘴的模样笑了起来。   顾明珠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红着脸道:“多谢老夫人,我这几日老是惦记着这些香甜酥软的,竟然一时忍不住嘴。”   崔老夫人笑着摇头:“有了身子都是如此,记得那时候我怀着二郎时候,还是隆冬时候却是想吃葡萄,那可真是为难人。”   一旁伺候的嬷嬷笑了起来,给老夫人换了一碗扶苏饮:“可不是,那会子哪里有葡萄,只能用酸杏蜜饯解馋,偏偏老夫人还惦记着,每日就躲在房里念叨。”   顾明珠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了,她这几日也算是尝到了馋嘴的滋味,听老妇人说起来更是觉得有意思。   她又问起三房来:“三婶母他们到了长安安顿好了?”   老夫人笑着点头:“都安顿好了,太原温家送了信过去,已经准备安排娉娘的婚事了。”   顾明珠笑道:“那时候必然要请了老夫人过去的。”   崔老夫人却是笑容淡了几分:“我年岁大了,怕是不能去那么远了,只有七郎成婚的时候过去入宫谢个恩,算是尽了心意了。”   顾明珠没想到老夫人居然连崔娉的婚事都不肯去,要如此与三房撇干净,一时有些惊讶。   老夫人看着她吃惊的样子,却是眉目舒展,轻笑道:“明珠你是个聪明的,可知道为何在崔家入朝这样要紧的时候,族里却让我们分了家?”   顾明珠见老夫人如此问,也就不再遮遮掩掩,把自己心里想的说个明白:“我想着,约莫还是为了保全吧,如今情势不是当初太祖开国之时了,宫中与宗室早已掌控军权,各地藩王镇守兵力强大,世家此时只有选择入朝。”   “只是似我们崔家这等百年世家素来以清贵立身,不比宗室权贵,虽然有厚积薄发的资本,却也欠缺圆滑精明的态度,或进或退总有不如之处,所以不能一味求进,更要留下保全之路。”   是以崔家嫡支才会在这个时候分家,三房入朝,二房守成,长房却是走得韬光养晦求保全的路。   崔老夫人听顾明珠娓娓道来,分析得十分周全,满意地点头:“你看得很明白,我与族老们的确是这个打算。”   她慢慢抬起头来,额间眼角的皱纹如同岁月的沟壑越发深了:“你在太后身边待过,又是亲眼见过宫中几次变故,想来对朝中的事也不陌生。”   “自来朝中形势诡谲难测,一夕之间便可风云突变,国破家亡。”老夫人说到这个的时候,语气深沉起来,笑容渐去,“记得当年太宗皇帝尚是秦王,废太子崇德深得几大世家的看重支持,太祖皇帝虽然几次欲改立太宗,却为了几大世家还是未能成事。”   “谁料一夜之间,血洗太极宫,废太子连同几位亲王都成了阶下囚,那几个支持他的世家也都纷纷获罪,或是子弟被屠戮,或是被驱逐出长安赶往关外,崔家在那次也是大伤元气,只能在博陵偏安数十年才有今日。”   她长长叹了口气:“所以今日虽然不得不选择再次入朝,却也不能不留下一条后路。”   长房就是后路!   顾明珠心里喃喃地念着,又觉得有些不对,若是真的让长房韬光养晦,为何又答应让崔奕娶了安平公主?却又让崔宁跟着他们走了?   或者,这条后路是……   她猛然惊醒,不敢置信抬头望向崔老夫人,只见崔老夫人微微一笑,却是道:“过了年节,你与五郎就要离了族里,日后有什么难事我们怕也帮衬不到,你们两个年轻人总是教人不放心地。”   她招招手,一旁伺候的婢女出去引了两个嬷嬷进来,在老夫人与顾明珠跟前恭敬拜下去。   老夫人看了看她们,才对顾明珠道:“这两个是自来在我身边伺候的,虽然不会贴身伺候那些细致活,但安排些跑腿打杂护卫这样的事却是能做得妥妥当当的,你们出去了不比在族里,还是带上几个可靠的人比较放心。”   顾明珠看了看那两个嬷嬷,只见都是个头高大健壮的,规规矩矩放在腿上的双手都是粗糙布满茧子的,分明不是寻常那些管事的嬷嬷,听老夫人说到护卫的时候,她顿时明白过来,这是老夫人给她安排的粗使嬷嬷,看起来怕是还粗通功夫的,这样的婢仆最是难得,寻常人家便是想要也难找,何况又不用贴身伺候,可见老夫人的安排十分周到。   顾明珠感激地要起身给老夫人行礼道谢,被老夫人让人拦住了:“好生坐着,你阿家还有安排呢。”   顾明珠这才坐会席上,笑着让阿碧把两位嬷嬷带下去,陪着老夫人继续话家常。 第619章 不请自来的郑媛   三十的家宴,元日的祭祖,初二的走亲,安平族里比不得博陵崔府那般富丽堂皇,却是好在族中亲眷都是亲厚和气的,顾明珠跟着大夫人她们走了好几房拜年吃宴席,那几位老夫人听了崔老夫人的话,对顾明珠也格外亲近些,又听说她有了身子,更是觉得喜欢,拉着她说了许久的话,又让人送了药材、小项圈小手脚镯子过去,只是感叹过了年节崔临夫妇就要走了,不能多留些时日。   听到这话,崔大夫人脸上的欢喜总要黯淡许多,目光里难掩不舍,还是顾明珠轻轻拉着她的手,低声道:“阿家,待我们安顿好了,我就让人送了信回来,若是得闲,便接了你过去小住。”   崔大夫人欣慰地看着她,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们有心,只要你们安好就好,让人带个话给我就是了。”   她知道这些都是崔老夫人与族里的苦心安排,不能因为她一时的不舍坏了所有的打算。   到了上元节,崔临已经让人准备行装了。   “……还是出了正月再走吧,外边天寒地冻,明珠又有身子,怕是经不得车马劳顿。”崔大夫人终究是没有忍住,犹豫许久还是向儿子开了口。   崔老夫人坐在上席,也是微微皱着眉看着崔临与顾明珠,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还是崔丞开口道:“罢了,五郎想得周全,司天监选的登基之日就是二月初,之后就是安平公主殿下下降,若是五郎他们再耽搁只怕反倒惹来麻烦,还是让他们早些去吧。”   崔大夫人眼眶泛红,别开脸去,不再多说,她不是不知道这些,只是真要让自己送了儿子这样离开,怕是经年难见一面,心里的痛无异于剜肉。   崔临起身,向着老夫人、崔丞与崔大夫人深深一礼拜下:“祖母、父亲、阿娘,儿不孝,不能在身边尽孝,还望万万保重。”   又转过头与一旁沮丧沉默的崔奕道:“七郎,之后长辈身边只有你一人,只望你能替我们侍奉至亲,若有什么难处,让他们带了信给我。”   顾明珠也不顾自己身子,扶了婢女起身,端端正正给老夫人她们拜下。   崔宁跟在她身后,低头哽咽着拜下去。   到了这会子,崔老夫人也不禁红了眼圈,崔大夫人更是落下泪来,不住用手绢拭了泪。   还是老夫人摆摆手:“快起来,你媳妇有身子,快扶她起来。”   “都是好孩子,如今也是不得已,之后你们也要千万小心行事,外边不比在族里,五郎你素来行事稳重有心思,但也不能马虎大意了。”   在老夫人心里,崔临虽然不必寻常儿郎,但终究还年轻,只怕独自在外难免会有难处,忍不住也絮絮说起来。   还是崔丞干脆,他看着崔临好一会,只是微微笑着:“若有难处就回来,虽然如今是情势不得已,但崔家也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拿捏的,护住自己的子弟也是应该的。”   崔临听了老夫人与崔丞的话,脸色庄重,又是深深一揖:“临谨记。”   崔奕也在一旁道:“五兄放心,一切有我在。”   看着儿孙如此,老夫人也是老怀安慰了,她笑了起来:“好了,他们兄弟几个打小就跟着叔伯出去历练,一走也是数年不归,何至于如此纠结难过,好儿郎当胸怀天下,不拘于区区方寸之地。”   她看向崔宁:“倒是阿宁,这次跟着兄嫂身边,一定要谨守规矩,不可再任性了。”   崔宁抹了泪,低声应着。   “若是有合适的,让人带个话给我们,也好为她打算起来。”老夫人转而与顾明珠说起崔宁的亲事来,“也不拘是不是世家,只要家世清白,人品贵重就好。”   顾明珠没想到崔老夫人如此直白地说了,并且对亲事并没有太多要求,一时也是吃惊,倒是笑着应下了:“我会多加留心的,若有消息就让人带了话请老夫人与阿家定夺。”   崔老夫人笑着点头:“也是时候替她们自己打算了。”   从前崔家娘子的婚事都是为了族中,至于婚后幸与不幸都是她们自己的运气,如今世家已经势微,崔老夫人与崔丞夫妇也不愿再拿女儿的终生幸福去换取利益,宁可让崔宁跟着顾明珠他们去了。   “好了,明日就好好送了他们走吧。”崔老夫人为这一场气氛沉重的谈话画了句号。   扶着婢女的手出了院子,顾明珠瞧见了崔大夫人红着眼留下了崔宁,想来还有些体己话要交代女儿,她便笑着先告辞了,毕竟骨肉至亲,当日自己告别顾青的时候,也是心酸不已,何况崔大夫人自来疼爱崔宁。   只是才走到自己院子门前,却是被门前等着的一人给拦住了。   “五弟妹回来了?我等你很久了。”郑媛抬起消瘦的脸,深陷的眼眶里满是阴鹜的目光。   阿碧与小葵吓了一跳,还是红鸾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拦在郑媛与顾明珠中间,满是戒备地看着郑媛:“三少夫人,您怎么来这里了?”   明明方才老夫人说今日郑媛一早便起不了身,说是前一夜受了凉,要请了医来看诊,才留她在自己的院子里没有去法源寺礼佛,却还是让余嬷嬷好生看着她。   看来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躲开了余嬷嬷来了自己院子。   顾明珠退了一小步,手不禁轻轻抚着小腹,冷淡地看着郑媛:“三嫂来是为了什么事?”   郑媛看了眼她的肚子,神色古怪,却是声音尖锐地笑了:“五弟妹不会是怕我吧,我不过是听说明日五郎与你要离开安平了,过来跟你道个别,难道你连见我都不敢?”   “难道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亏心事,不敢面对我?”   她刻意压低声音,一脸煞有其事的表情凑近前去。   顾明珠冷笑,到了这时候,这个女人还想让人误解她跟崔临有什么,还想让人以为是自己横刀夺爱,她正要开口斥责,却听身后有人冷冷道:“要说什么?不如请了长辈来一起听个明白。”   是崔临,他大步而来,脸色冷峻,却是看也不看郑媛,而是伸手自然而然地揽过顾明珠,轻声道:“外边风大,先进去再说话。”   就这样理也不理一旁瞪着眼的郑媛,夫妻二人相携而去,带着婢仆一路回了院子。   郑媛愣愣怔怔看着他们就那样亲密地从自己眼前走过去,丝毫没有搭理她,好像没有她这个人存在一般,一时胸口闷闷地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头,又如同有人朝着干枯的田野放了一把火,烧得辣辣的痛,再也忍耐不住,一咬牙就那样愤愤跟着他们一道进去了。 第620章 蠢得可笑   顾明珠的脸红扑扑的,平日里崔临虽然与她亲密,却也不似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毕竟崔家是世家,虽然仰慕魏晋时名士率真任诞,清俊通脱的风骨,但却还是拘着规矩行止的,便是夫妻也不会这样。   她嗔怪地瞪了崔临一眼,想要睁开去,却不想崔临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依旧稳稳当当扶着她,嘴角含笑:“你有身子,外边风大路滑,回去好好歇着。”   进了房,顾明珠到榻席上坐下,崔临才松了手回了自己席上,夫妻二人再看向那脸色已经青中透着紫,死死攥着手绢不请自入坐在一旁的郑媛。   “三嫂有什么话,不妨与老夫人说,若是觉得不好,我让人去请了长辈们和三兄过来。”崔临不耐烦与郑媛多说一句话,若不是崔玮当初娶了郑媛,此时的他只怕早已不再记得还有这样一个人。   郑媛没想到崔临见了她还是这样一幅冷淡的模样,说出来的话也是毫无半点温情,她不由地身子一颤,又思量起自己如今的处境,不但不能再回博陵崔府,虽然还顶着崔三少夫人的名头,却是早已失去了丈夫的情意,妾室们也都踩到了头上,而郑家,郑家已经乱成一团,嫡支也被赶出了荥阳了。   所有的不满愤怒此时像是找到了发泄的地方,她猛然抬起头,脸涨的通红,目呲欲裂:“临郎,你居然如此待我,当初你我早已定下婚事,原本该娶过门的人是我!此时此刻陪着你的人也该是我!”   “若是你当初没有被她迷惑,与我好好过下去,崔郑两家何至于到如此地步,郑家不会败落,崔家也不会被朝中钳制,你不但丢了宗子的位置,甚至连崔家郎君的身份都维持不了,竟然就要这样离开崔家!”   她已经近乎疯魔,不管不顾指着顾明珠:“都是为了这么个低贱的女人,她哪里值得你如此为她,只有我才能真心为你打算,才能成就你的雄心壮志,你怎么就是不明白!”   顾明珠对郑媛的癫狂早已不在意,也知道她对自己心怀怨恨已久,必然是想方设法要来毁了崔临与自己的生活,所以也并不曾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听到崔临不得不放弃宗子与世家郎君身份的时候,她的脸色还是黯淡了几分,微微垂下眼,一双手不禁握紧了手中的手炉。   是呀,若不是为了她,崔临还能是风采逼人世人敬仰的崔五郎。   只是,还没等她多难受一会,一双修长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更是紧了紧,让她不由地抬起头来,看见的却是崔临含笑笃定的眼神,专注地望着她。   她一愣之下,又很快松开了心,想起了崔临说的话,这是他们做的决定,从没有不值得。   一时眉眼弯弯,也回了他轻柔的笑容。   崔临一边握着顾明珠的手,一边冷淡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婢女们:“让人去请了老夫人与医祝来,三少夫人怕是失心疯了,居然来我院子里撒疯,还是要好生治一治。”   阿碧忙拜下去应了,转身快步出去了,她也怕郑媛会伤了顾明珠。   没想到自己一番掏心掏肺的话不但没有得到崔临的感动,他居然还说她疯了,郑媛的心好似被车轮碾过一般,碎裂一地,却更是不甘,她长长的指甲掐进了肉里,激动地道:“顾氏,你以为你得了临郎的欢心,嫁进崔家就赢了吗?你真的以为临郎就会一直待你如此?”   “当初崔郑两家议亲,也是因为临郎对我有情意,毕竟我们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我待他一心,他待我也是不同的,否则怎么会有后来的事!”她笑容森冷疯狂,“还有琴娘,当初老夫人养了她在身边,就是为了许给临郎的,只有临郎纳了她,崔家与荀家便可以更加亲密,荀家也能得了崔家的庇护!”   “你还以为他是真心待你?!”她说罢,呵呵冷笑望着顾明珠,“你还是死了心吧!”   崔临眼神更冷,薄唇绷直成了一线,顾明珠察觉到了他的怒气,正要开口时,却听他冷声吩咐:“来人,把她堵了嘴捆了下去。”   半点没有再给郑媛留下脸面,径直命人捆了下去。   郑媛发泄般说完所有的话,面对崔临的怒气时,才有些后背生凉,却不肯在顾明珠跟前示弱,挣扎着高声道:“谁敢,我是三少夫人,是临郎的三嫂,谁敢动我!”   崔临此时才正视她,目光里却满是厌恶与不屑:“你方才那番话早已忘了自己的身份了,三兄也不该有你这样的妻室,辱没了崔家家声!”   他看了郑媛几眼之后,便转开眼去,再不肯多看一眼:“看在三兄的份上,我不会处置你,等老夫人来定夺。”   小葵最是机灵,一看见郑媛的时候,心里便起了提防,让人唤了膀大腰圆的婆子在外边等着了,听到崔临的吩咐时,忙不迭带着婆子进来,让她们照着吩咐把郑媛捆了个结结实实。   这院子里的婆子又大都是顾明珠带来的人,对郑媛并无太多尊敬,听了郎君吩咐更是丝毫不留情,将麻绳把郑媛捆得如同个粽子一般,又用麻布将她嘴堵了。   可怜郑媛出身郑家大娘子,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一时眼泪双流,偏偏嘴里还喊不出声来,只能流着泪被人拖下去。   只是快要出门时,顾明珠却突然开口道:“且慢,我有句话与她说。”   她扶着小葵的手起身来,走近郑媛两步,上下看了看郑媛这副狼狈的模样,却是轻轻笑了起来:“你这又是何必,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   “其实你今日不该来,你既然打算借着老夫人的名头留在崔家,就该安分守己不再惹出事来,可你偏偏不满足。”顾明珠说着,摇了摇头,“而且你也应该知道,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无论是什么。”   她慢慢低下头凑近郑媛耳边,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如郎君这般骄傲的人,怎么可能愿意委屈自己的心上人,你以为我会信了你的话,在心里生出嫌隙来?无论是你还是琴娘,你们都太蠢了,蠢得可笑。”   说完,她抬起头来,微微笑着:“带了三嫂下去吧,她病得可真是不轻。” 第621章 癫狂   老夫人摒退了左右,只留下余嬷嬷在房里,她冷冷看着地上被捆着手脚堵住了嘴的郑媛,目光凛冽得让人遍体生寒。   郑媛没想到崔临真得半点颜面都不给她,真教人捆了她,这时候已经是又惊又吓,挣扎着要求老夫人放了她,却是徒劳无果,反倒是把一头发髻都散了,妆容也乱作一团。   可老夫人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毛,过了好一会,老夫人才吩咐余嬷嬷:“让她开口,我要听听她想说什么。”   被余嬷嬷一把扯出了嘴里塞了许久的麻布,郑媛顾不得自己形容狼狈,哭着向老夫人膝行过去哀哀诉着:“老夫人可要替我做主,五郎怎么能如此待我,无论如何我也是他嫂子,也是崔家三少夫人,就是有什么也不能这般,若是没个交代,要我如何能过的下去!”   她不管不顾地说着:“五郎从前不是如此,如何现在会成了这副模样,总该是有人挑唆,如今已经不能留在崔家,难道连崔家的人也不顾了吗?”   她的一番话若是落在旁人耳里,的确是极为耸动人心的,崔临眼看就要离开崔家,这也是老夫人与族里长辈心中的隐痛,若是拿这个做文章,说不得真能有用。   可是她面对的是崔老夫人。   老夫人笑了,只是那笑容冷若冰霜:“我已经让人去荥阳郑家了,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能来人到博陵了。”   郑媛吓了一跳,忘了哭诉:“老夫人,这是……”   崔老夫人目光如冰雪,凝冻住了郑媛的心魄:“就是要休弃了,也要给郑家一个交代。”   “我们崔家也是百年诗书传家,即便是如今郑家不比从前,也没有仗势欺人的道理,总要与你郑家长辈说个分明,也好知道对错究竟。”   休弃!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劈在了郑媛头上,她牙关战战,后背生凉,睁大眼望着老夫人:“要,将我休弃?!怎么可以,我,我……”   只是我了好半天也没说出下文来,她此时心乱如麻,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明明她已经求了老夫人答应将她留在安平族里,借着孝敬老夫人的名头,就是二夫人与崔玮也不能将她赶回去,她还该是崔家三少夫人,更该是长辈们口中夸赞喜欢的。   可是老夫人居然是要将她休弃?   难道是因为崔临与顾明珠?!   她顾不得了,猛然直起身子来:“老夫人,我是您看着长大的,自幼熟读闺训,对临郎一片真心,就算是后来临郎被人迷惑,不肯与郑家联姻,我也无怨无悔嫁进了崔家,从不敢有半句怨言,也心甘情愿留在老夫人身边孝敬,只是今日,实在是五弟妹她……”   她含泪拜伏下去:“我不敢求老夫人宽容,只是与其让人送了我回去坏了郑家的名声,不如就让我在家庵里终老,也算全了这一番情意。”   说罢,狠狠磕了几个头,白皙的额头上顿时红肿了起来,加上那双噙着泪的眼,脂粉也有些糊了,看着的确是可怜。   崔老夫人看着她那副样子,却是笑容更淡,抬起头望向门外:“那日我已经与三郎说了,无论如何不会留你在崔家了,崔家不能因为你坏了百年的声誉,留你在安平。不过是不想多生是非罢了。”   郑媛的心一点点冷下去,却是半点动弹不得,只能听着崔老夫人说下去:“三郎虽然不比五郎,却也是个心底纯良之人,他从前待你一心便没有别的打算,即便你不情愿嫁入崔家,他却还是求了族里允准,娶了你过门。”   “即便是你做出这许多恶毒无耻之事,他还是不忍心将你休弃,求我让你安然离开崔家,我看着他苦求,我本想再容你一时。”老夫人看着郑媛脸色微变,冷笑着道:“可是你居然半点愧疚也没有,甚至连脸都不要了,不但要坏了自己的名声,还想带累五郎与明珠,无论如何绝不会再让你留下搅风搅雨!”   她慢慢扶着余嬷嬷的手起身来,走到郑媛跟前,阴冷地道:“你毒害三郎子嗣,陷害妾室,还想坏了五郎的名声,现在更是连纲常伦理都没了,这样的人想来就是郑家也没脸再见了,是世家的耻辱。”   郑媛身子一个哆嗦,一把抱住老夫人的腿,连最后的一点镇定都没了,哭喊着道:“老夫人,老夫人我知错了,我是,我是太过妒忌了,五郎待五弟妹那样好,三郎对我却是……还有冰儿,她有了身子,是三郎的孩子,可我还什么都没有,阿家对我也是看不上眼,我只想有点依仗……”   老夫人一动不动任由她抱着腿:“还在撒谎,你若只是算计妾室的孩子,为何要用琴娘来坏五郎的名声,你待三郎从无半点情意,甚至连夫妻之间的坦诚也没有,用心何其恶毒!”   郑媛如同被抽去了骨头,烂泥一般瘫在地上,喃喃着:“不怪我,不怪我,是五郎对我无情,我只是不甘心……”   她原本是云端里养大的娇花,她想要的都该是她的,可是从崔临拘婚开始,一切便一步步不一样了,她如今竟然要成了崔家的弃妇。   难道她真得错了?   不,不是她的错,是顾明珠,一切都是她害了自己!   郑媛慢慢停住了哭声,眼里又有了光,只要等到郑家人来,她还能有机会再讨回公道。   崔老夫人看着郑媛那偏执的神情,轻叹口气,迈步从房里出去,与余嬷嬷道:“看好她,让她安生待在这里,绝不可以再出去!”   余嬷嬷拜伏下去:“是,都是婢的疏忽。”   老夫人疲倦地摇摇头:“不怪你,她是主,你是仆,何况是有心算无心,她又是个惯会用心机手段的,连我从前也都看走了眼。”   余嬷嬷低声道:“郑家人从荥阳过来怕也要些时日。”   郑媛必然是不肯安分的,说不得还会闹出什么事来。   崔老夫人眼神一厉:“她不是病了,那就请了医祝来给她好好‘看一看’!” 第622章 最终所求(大结局)   郑媛病了,这消息是顾明珠扶着婢女的手上了马车才听老夫人提了一句,大夫人他们更是一个字也没有提起,仿佛压根就没有这个人。   不过的确已经不重要了,老夫人已经打发人去荥阳请了郑家的长辈过来,只等商议过后就要将郑媛打发回去,从此与崔家毫无瓜葛,自然也就更不会与崔临夫妻有什么关系了。   何况此时众人也无心理会郑媛了。   “五郎,离家在外不比从前,你们定要加小心,事事都留个神,若有什么……”终究是离别之际,连素来简言寡语的大夫人都开始絮絮起来,虽然仍然自持,没有落下泪来,但那红了又红的眼眶却还是一片慈母之心。   她又转回头拉着顾明珠与崔宁:“阿宁之后要好好听你嫂嫂的话,不可再任性胡为,多多帮着你嫂嫂打点家事,还有你嫂嫂有了身子,万万要小心……”   看向顾明珠的时候眼神也是满满的担忧:“……没个长辈在身边,始终放心不下,好在你身边的嬷嬷都是经过事的,你多问问她们,若是还有什么也不必瞒着,让五郎使人捎了信回来给我,我总能有法子的。”   “……不管是个小郎还是个娘子,都让人带了信给我们,我们也能安心。”   到后面的殷殷期盼,让顾明珠听着都觉得心酸,轻声应着:“阿家放心,我会照拂好阿宁,帮郎君打理好内院之事,有什么就让人带了信回来与长辈们,不教你们担心。”   崔大夫人连连点头,却还是忍不住转过脸轻轻拭去泪水,一旁的崔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眼眶也是发热,却还是高声道:“好了,五郎自小就是聪慧,何曾让你们担心过,如今不过是出去自立门户,车马驿站总能往来的,何必作小儿女之态,莫要耽搁了他们赶路的时辰。”   崔丞看着崔临身姿凛凛玉树临风地立在自己跟前,想着这一次崔家也是委屈了他,心里也是愧疚不舍,只是崔家郎君向来有自己的骄傲,不肯作扭捏之态,见他也是神色平静从容,反倒更是满意,朗声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安顿下来就带个消息回来,你祖母与阿娘都惦记着。”   崔临向着父亲深深一揖:“是。”   父子二人相望一眼,都是微微一笑,许多话不说也已经心中明白了。   待到崔宁扶着顾明珠上了马车,崔临翻身上马,大夫人的眼泪已经不停落下,扶着婢女紧着上前几步:“万事小心,平安为上,记得让人带消息回来……”   老夫人眼中也有了泪,却仍然不曾多说,只是含着笑看着三人带着的车队碌碌而行,向着安平镇外驶去,渐行渐远。   送行的人们一脸伤感,而马车里坐着的顾明珠与崔宁也是相顾无言,满心哀伤。   崔宁虽然不是第一回 离开博陵崔家,可这一次与先前贪玩跟着郑媛一道去长安不一样,这是她真正离开双亲,从今后再不会以博陵崔家娘子的身份过日子了,她虽然明白这是为了她着想,却还是不免难过彷徨。   顾明珠却是有了身孕之后,情绪难免有些波动起伏,虽然她与崔大夫人相处并不久,婆媳之间也不是那种好到推心置腹如同亲生母女一般,但就是这样淡淡的相处之中,她还是能感觉到崔大夫人对她的维护与关怀.   大夫人是个心地良善的人,只是不擅表达,当初也是因为真正在意崔临,才会有了长安之行,后来也是因为在意崔临,才会不计过往接受了顾明珠,如今这样离开,大夫人心里必然是十分难过的。   顾明珠不由地想到自己,她也将为人母,若是腹中这个小娃娃有一日要离开自己,那真是剜心一般的痛吧。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两个人不但没有互相宽慰,反而像是要抱头痛哭了。   崔临撩了马车帘子进来的时候,差点被这愁云惨雾的气氛吓到,惊讶地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崔宁见了兄长进来,忙抹了泪,低下头去:“是我不好,见着离开博陵难过了,忘了嫂嫂还有身子。”   顾明珠赶紧收拾心绪扯出笑脸:“是我,整日胡思乱想,阿宁她也是被我吓着了。”   崔临见她们姑嫂都是互相护上了,一时哭笑不得:“好了,我也只是问一句,你们不必如此,就算是离了博陵,日后若是有机会我让人接了祖母与阿娘过来相聚也不是不可以的。”   有了他这句话,总算是让崔宁与顾明珠脸色好看些了,崔宁更是知情识趣地告辞回了自己的马车,把私密空间留给兄长与嫂嫂。   倒是把顾明珠闹了个不好意思,想留住崔宁,又觉得不好。   崔临看着她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道:“阿宁如今可是懂事多了。”   也不知道是真夸,还是说知道把顾明珠让给他了,顾明珠一时没好气瞪他:“阿宁要是知道你这么没正经,看她还理不理会你这个五兄。”   崔临笑着将她揽入怀中,俊美的眉眼舒展开来:“她会知道的,这样不是更好,日后一家人和和气气地在一处。”   他又贴近顾明珠的耳边,呵气似的说着:“上一回你让大方帮着打探的事已经安排好了,挑了的几个这一回都带上了,就在车队里,你这个主人家不用亲自挑一挑?”   被他的呵气弄得耳根直痒痒,身子都有些发软的顾明珠,好一会才想起来她上一回让大方打探的事是什么,一时欢喜地坐直了身子,撩开帘子就要往外看:“在哪,是哪几个?什么模样人品?家中如何?”   一连串的发问,左右着急地打量,看样子是急着要替那几个好好挑一挑了,崔临闷声笑了起来,一把揽回她到怀里:“急什么,这一路有的是机会看,何况跟在我身边的,还有不好的吗?”   顾明珠一听倒也是放心,笑眯眯偎在他怀里,边打算边道:“那我得让阿碧她们几个好生跟着我,也能就着见一见,说不得就有自己看对了眼的,也就不用我费心去想怎么安排了,若是她们自己挑中了,日后也能过得合心意。”   崔临搂着她,听着她在自己怀中絮絮叨叨,说着之后的种种,琐碎平实却又充满了甜蜜和安然。   或许这样就是最好的了,抛去了富贵浮名,丢下了权谋利益,其实所求的不过是温暖平静的生活,和一个永远可以让你无条件信任,值得为之付出携手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