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叔叔的小桃花》 作者:简亦容   文案:   【凶残大暴君】X【娇软小桃花】   阁老家的嫡长女苏夭夭落水身亡,   醒了后发现自己成了邻居家的小傻子,   更惨的是,她没能嫁给意气风发的未婚夫,   反而嫁给了他的叔叔——那个人人惧怕的暴君。   众人都等着看她凄惨的下场,   狠戾的暴君却将她捧在了心尖尖上,   让她成了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而他们只能跪伏在她的脚下。   暴君:原本就该是朕的女人,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   以心为锁,以骨为笼,想要离开,除非将朕抽筋削骨剖腹挖心。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甜文   主角:苏夭夭 ┃ 配角:作者专栏有很多完结文呦~ ┃ 其它: 第1章   春日正好。   苏夭夭坐在窗前,托着下巴,看着院中那株盛放的桃树。   桃树已经快有百年树龄,树干粗壮得要三人合抱,娇艳的桃花挂在枝头,香气幽幽,灿若云霞。   明媚的阳光透过桃枝时似乎染上了桃红,那粉红光斑落在夭夭脸上,给雪腻晶莹的肌肤渡上了一层粉融融的柔光。   夭夭伸出一根纤细白嫩的手指,拨开厚重的刘海,指尖挠了挠脑门上那道寸长的伤疤。说来也怪,这伤疤已经三年了,平时没事,每到桃花盛开的时候就会有些痒。   为此,她跟母亲开玩笑,说自己这是“桃花疤”,就因为这道疤,她与京都最炙手可热的英王殿下定了亲。听说京都的少女们几乎都要疯了,暗恨那道疤怎么没有落在自己脑门上,要是能嫁给英王殿下,来两道伤疤都使得!   “姑娘。”丫鬟白芷捧着个白瓷小罐过来,小心地放到夭夭前面的矮桌上。   夭夭一边将小瓷罐上封着的厚纸揭开,一边慢悠悠地说道:“这是绿云香,取‘绿鬓如云’之意,上次做的绿云香母亲说很好,她用了一个月之后,本来有些发黄的头发又变得乌黑亮泽了。”   她用小银勺沾了一点点小罐里的香油,在指尖抹开,对着阳光看了看色泽,又凑到鼻尖细细一嗅,笑道:“这绿云香的配料里有一道苓苓香,母亲很喜欢它清香的味道,我特意改了方子,把苓苓香的味道加重了些,现在看来成功了。这一罐已经储藏了七日,刚好可以用了,等会儿就给母亲送过去。”   她像往日一样有些话唠,语调娇软轻快,自顾自说了一会儿才发现白芷有些心不在焉,往日这丫鬟对制香很感兴趣,总是巴不得她多说一些,今天倒是一反常态。   “怎么了,可是累了?”夭夭的院子里有十几个小丫鬟,没有召唤就在外面候着。贴身的一等大丫鬟有两个,除了白芷,还有一个朱槿,今日不知怎么吃坏了肚子,在自己屋里歇着,她身前就只有一个白芷服侍。   “没,奴婢不累。”白芷目光一闪,低下头恭敬地答道。   夭夭仔细看看,见白芷脸上没有疲惫之色,也没再说什么,把小瓷罐的厚纸重新封好,准备亲自给母亲送去。   “姑娘,二姑娘身边的红玉姐姐来了。”院子里的小丫鬟禀报。   夭夭眉头皱了一下,将手中的小瓷罐放下,“让她进来吧。”   红玉低着头进来,目光规规矩矩地垂着,并不敢乱看,双手捧着一个蓝缎竹纹包袱,那包袱不及手长,看起来却很有分量,红玉捧得颇为吃力,“这是英王殿下给您的博山炉。”   夭夭目光一亮,示意白芷将包袱接过,顾不上询问自己托未婚夫君寻觅的宝贝香炉为什么会经由庶妹的丫鬟来转交,她迫不及待地解开竹纹蓝缎包袱,露出里面沉甸甸的铜香炉。   青铜炉身,鎏金云纹,上部镂空成海上仙山,雕有青松仙鹤,古朴雅致。   夭夭欢喜地抚摸着小香炉,细白的指尖与香炉的沉重敦厚相衬,更加显得柔嫩,珠光粉润的指甲像是一小片半透明的粉色芙蓉玉。   夭夭满足地轻叹一声,这正是她一直想要的博山炉,没想到英王殿下真的给她找来了!   红玉低着头说道:“英王殿下在湖心亭等您。”   夭夭看了红玉一眼,淡淡开口:“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红玉行过礼就退下了。夭夭指了个小丫鬟,把那罐绿云香给母亲送去。   她不慌不忙地坐在梳妆台前,吩咐白芷给自己重新绾了个凌云髻,插了支碧玉桃花簪,又换了身樱草色襦裙,两根长长的浅绿色宫绦一直垂到裙摆。   看看镜中的自己没有什么不妥,夭夭这才起身,带着白芷穿过二门,去了外院。   尽管她已经与英王定亲,但母亲规矩严,不许英王随便进内院来,更不许英王进她的闺房。平时她和英王见面,多是约在外院的湖心亭。   阳光温煦,春风却还带着一丝凉意,鹅黄色的绣鞋踩着湖面上九曲长廊的木质地板,留下一串轻盈的脚步声。   夭夭穿过长廊,径直进了湖心亭才发现里面并没有英王,倒是她的庶妹苏梦雪在。   苏梦雪站在亭中,下巴微抬,冷漠地看了夭夭一眼,微风拂过她身上雪白的流仙裙,扬起一角如梦似幻的轻纱。   夭夭脚步一顿。   这很反常。   苏梦雪在她面前向来是做足了伏低做小的样子,不管是在人前还是人后,她都是怯弱娇柔的,现在这副高傲冰冷的样子她从来没有在苏梦雪身上见过。   想到刚才是苏梦雪身边的丫鬟告诉自己英王在这里等着,夭夭顿生警惕。   “苏夭夭。”苏梦雪终于开口,语气却不复往日的恭谨,充满嘲讽,“你不会见到英王殿下的。”   夭夭没有理会,转身就走。   英王既然送来了博山炉,肯定就在府中,没在这里,那就可能是在父亲的书房。她记得自己以前跟英王说过,他们之间往来的东西不要通过别人转交,尤其是苏梦雪,看来他是没有放在心上,她得再提醒他一声才是。   听说皇上最近不在京都,由英王暂时监国,他可能是太忙了,所以没注意到这些小事。想到未婚夫君在百忙之中还帮自己寻来了想要的香炉,夭夭唇角翘了一下,她脚步加快,想着快点见到萧会廷。   还没出亭子,背后突然一股大力推来,夭夭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她撞到一旁的栏杆,齐腰高的木栏撞得她小肚子酸疼,她猛地扭过头,正对上苏梦雪的脸。   那张清秀的小脸已经狰狞得变了形,牙齿紧咬,双目圆睁,苏梦雪扑上来抱住夭夭,声音像是浸了冰,“苏夭夭!从假山上摔下来,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偏偏要摔到英王殿下身前?!”   夭夭来不及细想她话里隐含的意思,就被苏梦雪抱着从护栏上翻滚而过,“噗通”一声掉进了湖里。   夭夭不会凫水,刚进水中就被呛了一大口冰冷淡腥的湖水,那些不知道吃了她多少点心的金红蓝白锦鲤,被落水的两个人吓得四处逃窜,小尾巴摆动得无比欢快。   苏梦雪没有夭夭这么狼狈,她显然略识水性,憋着一口气,抱住夭夭的胳膊,将她拼命往下拽。   夭夭惊异于苏梦雪的疯狂,更惊讶她什么时候学会了凫水,可眼下最重要的,是赶紧从水中逃出去。   她拼命挣扎,苏梦雪被她重重地踢了一脚,一时吃痛,不由得松开了夭夭的手臂。   夭夭刚想开口呼救,湖水就呛入了口鼻,她只好紧闭着嘴巴,双腿毫无章法地乱踢着,双手左右摇着,试图唤醒亭子边吓呆了的白芷。眼看着又要沉入水中,白芷终于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一个纵身跳下了水。   夭夭心中一松,她记得白芷这丫鬟是会水的。   白芷果然有些水性,双臂一划双腿一蹬,就到了夭夭身后,她抱住夭夭的纤腰,膝盖弯曲夹住了夭夭的双腿。   夭夭乖巧地窝在白芷怀中,等着她带自己出水。   她没有露出水面,反而越沉越深。   夭夭猛地扭过头,白芷目光中又是愧疚又是痛苦,躲闪着不敢看她清澈震惊的双眼。   一向与自己不和的苏梦雪暗下黑手,而自幼就在她身边照看的贴身大丫鬟竟然也背叛了,夭夭来不及生气,她用力挣扎,白芷却越抱越紧。   夭夭一口气快要耗光,她咬咬牙,不,不能死,她不能莫名其妙地死在这湖里,她还有父亲,还有母亲,还有英王。   岔开手指,夭夭修长的指尖朝着白芷的眼睛而去,那珠光粉润的指甲,此时就是开光的利器。   白芷惊恐地偏过头,但她紧抱着夭夭的腰,又能躲到哪儿去呢?   眼看着夭夭的指尖就要挖到她的眼睛,斜刺里突然探过一只白皙的手,把夭夭的两根手指握住,用力向后一扳。   剧痛传来,夭夭眼前一黑,她觉得自己听到了轻微的“咔嚓”声,兴许这两根手指已经断了。   苏梦雪松开夭夭的手,改而抓住她的头发借力,身子向上出了水面。   手中的长发柔软光滑,像是上好的锦缎。   这样的手感让苏梦雪想起了夭夭平时娇贵的样子,有一个瞬间,苏梦雪胆怯了。她现在想要害死的,可是阁老家的嫡长女,英王的未婚妻!   只不过她很快就清醒了,到了这个地步,已经绝对不能回头!   五指插入那乌黑的长发中,她将夭夭的头深深地压在了水面下。   腰上是白芷的胳膊拼命向下拽她,头上是苏梦雪的手压着,夭夭无论怎么挣扎都出不了水面。   她知道自己不能张嘴,可胸腔那撕裂般的痛楚还是让她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冰冷的湖水呛入口鼻,夭夭无助地睁大了双眼,隔着晃动的水面,她看见不远处的围墙上有一个小脑袋,那是隔壁的陶灼灼。   夭夭惊慌地挥了挥手。   她想说灼灼,快走!快点离开,不要让她们看见你!   可是她什么也说不出,眼前慢慢变暗,终于归于一片黑寂。 第2章   碧波绿水,湖面下隐约能看到金红蓝白的锦鲤,绕着湖心亭逡巡不散,估计平时常常在这里得到好吃的点心,已经养成了等在这里被人投喂的习惯。   突然,雪白、樱草两道娇俏的身影跌下水面,悠闲的鱼群受到惊吓,四散逃开。   夭夭被两个人缠住,压在水里拼命挣扎,想要逃出来。   胸口撕裂般疼痛,眼前一片漆黑。   “不——”   夭夭猛地睁开了眼睛,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沾湿了贴身小衣,黏在娇嫩的胸前,猛烈跳动的心快要从胸腔中蹦出来。   她的手压在胸膛上,平复着急剧的心跳。   太好了,她没有死!   不知道是谁救了她,也不知道苏梦雪和白芷怎么样了,她要赶紧去找父亲母亲。这件事非同小可,不能像往常那样苏梦雪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地哭泣一番就放过,还有白芷,不管她是什么理由谋害主子性命,都不能原谅。   不过……夭夭心里闪过一丝疑问,为什么她刚才在梦里看到的画面,是远远地看着自己被苏梦雪和白芷压在水里挣扎呢?就像是从另外一个人的眼中看到的情景。   夭夭的眼睛慢慢聚焦,五感也一起回到了身体。   身下的床褥有些硬,头上的床帐是旧旧的粉红色,不是她常用的雨过天青。   这不是她的闺房。   夭夭的手指摸到了自己额头上厚重的刘海,自从有了“桃花疤”,她就养成了一个坏习惯,遇到什么事情就爱去摸那道寸长的伤疤,为此不知道被母亲说了多少次。   夭夭一边想着等会儿如何向母亲撒娇诉说自己在水下时的惊惧无助,一边用细长的手指拨开刘海,摸上了额头。   额头光洁一片,没有疤。   夭夭的手指一顿,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手指细细地将额头从发际摸到眉毛。   真的没有疤!   夭夭翻身坐起,眼前一黑,差点又摔倒在床上,她勉强撑住身子,来不及细看屋里的摆设,只扫了一眼,连鞋子都没穿,就扑到了黄杨木的梳妆台前。   铜镜没有她惯用的精致清晰,但足以照出容颜。   “灼灼!”   夭夭惊恐地喊了一声,声音嘶哑好似粗糙的砂砾,两个字喊出来,喉咙一阵剧痛,夭夭的后背立刻就起了一层细汗。   夭夭惊呆了。   灼灼竟然是会说话的,只是一开口喉咙就特别痛,是不是这个原因,灼灼才从来没有说过话。这么痛,要是她也不会开口说话的。   不不不!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怎么变成陶灼灼了!   夭夭顺手拿起一旁的抹布,把铜镜用力擦了一把,小脸几乎都要贴到铜镜上了,可无论怎么看,镜中都是灼灼的脸。   灼灼和她一样有一层厚重的刘海,可灼灼的额头上是没有疤的。   夭夭摸着额头,看着镜中精致的小脸,她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姐姐!你醒啦!”惊喜的声音传来,一个穿着宝蓝云纹锦袍的小少年跑了进来,他欢喜地绕着夭夭转了两圈,拉住了夭夭的手,“姐姐,你终于醒了,我都快要急死了!”   说着说着,他似乎有些委屈,小嘴扁了一下,眼圈也有些红。   夭夭低下头盯着他的手,手心温热,触感清晰,这绝对不是做梦。   “姑娘醒了吗?!”听到小少年的声音,一个浓眉圆眼的侍女冲了进来,她穿着豆绿色比甲白绫裙,袖子高高挽起,半截手臂湿漉漉的,显然在洗衣服,看那双冻得红通通的手,她应该用的是凉水。   夭夭还没有回过神来,她茫然地看着眼前激动欢喜的两个人。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成了灼灼,而且虽然她和灼灼很熟悉,可灼灼身边的人她都不认得。   每次灼灼去找她,都是从陶府这边的树爬上墙头,再从苏府那边母亲特意为她设的梯子爬下,她还常常开玩笑,说灼灼这是“私会情人”的做法,而母亲就是热心的红娘。   灼灼听了,总是静静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姐姐,走,告诉父亲去,这些天你病得昏昏沉沉,父亲担心得都没睡好觉。”小少年拉着夭夭的衣袖,把她往门外带。   “熙哥儿等一下!”侍女连忙拦住,“等奴婢帮姑娘梳下头。”   夭夭如同木雕一般坐在梳妆台前,侍女擦干手,替她绾了个简单的双螺髻,这是灼灼最常梳的发式,看来平时就是这个侍女服侍灼灼的。   小少年则是去净房拧了个半干的棉巾子,给夭夭细细地擦了脸又擦了手。   既然侍女唤他“熙哥儿”,这应该是灼灼的亲弟弟,陶锦熙。   夭夭曾经听母亲介绍过陶家的现状:陶家老太太生了两个儿子,老大就是灼灼的父亲,卧病在床,膝下有陶灼灼和陶锦熙两个孩子。老二在工部任职,官职不大,膝下也是一儿一女。灼灼母亲早逝,现在陶家中馈是灼灼二婶掌管。   “小竹姐姐,好了吧?”陶锦熙看着侍女用一根丝带缠绕发髻后打了蝴蝶结,急切地问道。   小竹帮夭夭理了理衣襟,点点头,“好了。”   夭夭木然地随着陶锦熙站起身,被他牵着袖子出了房门。   一阵清凉的风吹来,夭夭的头脑清醒了些。   不管她是怎么变成陶灼灼的,眼下却不能让别人发现,这种怪力乱神之事远超人们的理解范畴,恐怕会被当成妖孽烧死。   好在,她跟灼灼很是熟悉,假装成灼灼应该没有问题。   灼灼总是安静地待在她的身边,小脸上没有出现过任何表情。无论她有多话唠,无论她絮叨多久,灼灼都耐心地听着,虽然从来不会开口发表任何意见。   人人都说灼灼天生心智不全是个小傻子,可夭夭觉得,灼灼是能听懂自己说话的。   所以,只要她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安静地待着就可以了吧?   刚才她在陶锦熙和小竹面前就是一副茫然的样子,两人一点儿都没有惊讶,显然灼灼平时在他们面前就是这样的。   夭夭一边想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小院。院子比较简陋,和她以前住的院子比起来,显得小多了,只有正房三间,带两间厢房,院里也没有花木,地面倒是打理得十分平整。   出了小院,夭夭略微张望了一下,十几步之外就是围墙,看来灼灼住的地方在陶府的边缘。   突然,她的目光定住了,紧挨着围墙边有一颗桂树,树冠上挂着一个小小的红灯笼,那是她送给灼灼的。灼灼爬回陶府的时候,却把灯笼留在了树上,每次她从陶府这边爬上桂树都要先摸一下小灯笼,再爬过墙头,顺着母亲命人搭好的梯子下到苏府。   这颗桂树就是灼灼每次去苏府爬的那棵!围墙的那边就是她的家!   一想到父亲、母亲就在不远处,夭夭忍不住激动起来。   好在陶锦熙还小,没有发现她的异常,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小少年叹了口气,“姐姐,你常常去找的那个苏家姑娘死了。”   ……死了?!   夭夭脑袋“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陶锦熙比她略矮些,仰起小脸看着她,见姐姐面色惨白,神情悲痛震惊,陶锦熙害怕了。   他扯了扯夭夭的衣袖,“姐姐,你怎么了?”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惊慌之余又忍不住有些高兴,谁说姐姐是无知无觉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明明她要好的朋友去世了,她也知道伤心难过的。   夭夭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苏府方向。   陶锦熙解释道:“苏家姑娘过世那天,姐姐病了,发着高热,嘴唇不停动着,好像在念叨什么的样子,你昏昏沉沉地睡了七八天,就在昨日,苏家姑娘下葬了。”   ……下葬了?!   夭夭喉头一甜,险些吐出血来。   她还以为自己和灼灼的魂魄错位了,盘算着接下来让父亲母亲请高僧做法,把两个人换过来。   谁能想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钉死在棺木中深埋地下!   夭夭身子晃了晃,陶锦熙连忙扶住了她,他虽然才九岁,可自幼习武,身体比同龄人壮实,个头也高,只比夭夭矮一些。   “姐姐,你怎么样啊?”陶锦熙后悔了,姐姐才刚醒来,应该让她在屋里歇几天的,他糊涂了,一看见姐姐独自坐在梳妆台前,还以为她已经大好了。   “苏家——”一开口,喉咙一阵剧痛,夭夭才想起自己不该说话的,惊痛之下她差点忘了。   可是已经晚了,尽管她的声音粗粝如砂低如蚊呐,陶锦熙还是清晰地听见了。   他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嘴巴张得老大,结结巴巴地说道:“姐姐,你你你你说话了!”   夭夭呆住了。   她不知道自己该摇摇头表示“你听错了”,还是该继续面无表情,假装听不懂陶锦熙在说什么。   陶锦熙震惊地望着她,突然松开她的衣袖,在原地蹦了两下,紧接着又是两个利落地后空翻,激动得小脸都涨红了,“姐姐!你刚才真的开口说话了!我听见了!”   他听别人说过,姐姐原本是会说话的,声音还很好听,可是自从他出生那天起,姐姐就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   时间上如此巧合,他总觉得是自己害得,心里一直很愧疚。   要是姐姐能开口说话,该有多好!   陶锦熙热切地盯着夭夭。   夭夭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 第3章   夭夭并不知道灼灼父亲住在哪里,但陶府和苏府紧挨着,内院外院的方位应该是一致的。   她扭身朝着外院的方向走,陶锦熙追了上来,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时不时仰头看看她的脸,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倒是没再追着说她刚才开口的事。   出了二门,夭夭就不知道往哪里走了,灼灼父亲肯定是在外院,但外院这么多屋子,他到底在哪一间呢?   好在有陶锦熙,他牵着夭夭的袖子,径直进了靠近围墙的一个小院。   夭夭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她刚才穿过内院,已经对陶府的大小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可无论灼灼的院子,还是父亲的院子,都是又小又偏僻。一个是陶家大老爷,一个是陶家嫡长女,看住所却是颇受冷遇。   “父亲,姐姐醒了!”陶锦熙欢快地喊了一声,进了东次间的卧房。   卧房东西不多,收拾得整洁疏朗,博古架上没有放玉石摆件,倒是零零落落摆着几本书,除了几本兵法,还有一套四书五经,应该是用来指点陶锦熙的。   夭夭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千万不要想刚才那样,惊痛之下露出破绽。她面色平静,看向床上的“父亲”。   父亲三十几岁,面容消瘦却十分英俊,常年卧床也没有颓废之态,目光淡然温和,衣冠整齐干净,靠在床头,看向进来的儿女。   “灼灼,过来。” 父亲朝着夭夭招招手。   夭夭顺从地走了过去。她知道灼灼是能对这些简单话语做出反应的,比如:坐下,喝茶,吃点心什么的。   “灼灼,听父亲说。”陶士铮声音放慢,几乎是一字一字地说着:“不管你那天看到了什么,都要忘得一干二净,以后,你也不要再爬墙过去苏府了。”   夭夭心头一跳,几乎以为陶士铮看出了什么,要不是他语调缓慢,给了她充分反应的时间,她恐怕自己会露出疑问的表情。   而此时,夭夭只是平静地看着陶士铮,就像平时灼灼看着话唠的她一样。   陶士铮也看着女儿,女儿向来只爬她院子旁边那棵桂树的,那天却爬了外院的树,刚巧苏府的嫡长女就在围墙那边去世了。好在女儿从不说话,即便别人怀疑什么,也不可能从她这里得到任何消息。   他又扭头叮嘱陶锦熙,“你姐姐病了一场,是因为夜里掀开被子着了凉,知道吗?”   夭夭十分肯定,陶士铮知道那天灼灼爬在树上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而灼灼生病,也应该是因为受到了惊吓,而不是着凉。陶士铮这样吩咐,是为了保护灼灼不被杀人灭口,就像她临死前希望灼灼不要被苏梦雪看到一样。   从小院出来,陶锦熙把夭夭送回去就一溜小跑着离开了。他应该去学堂的,临出门来看望一下姐姐,却碰到姐姐醒来,这就给耽误久了,这下肯定要被先生责骂了。   夭夭坐在床边,默默地想了会儿,还是决定先去找父亲和母亲,这个世上她全身心信任的两个人。   趁着小竹还在洗衣服,夭夭悄悄地溜出了小院,来到桂树下。   四下无人,夭夭抱住了桂树,双腿也勾在树干上。   她是阁老家的嫡长女,金尊玉贵娇养长大,母亲管教也严格,别说爬上树了,就这样抱住树干都是第一次。   夭夭仔细回忆着灼灼是怎么爬树的,胳膊挪一点儿,腿往上蹭一点儿。   兴许是这身体还残存着灼灼的记忆,很快她就往上爬了半尺的距离。   夭夭大喜,她发现自己的力气变大了好多,这样抱着树干根本不会脱力掉下去。她咬着牙,像只蜗牛一般,一点一点地蹭到了桂树的分杈处。有了分杈就好办多了,她小心地踩着粗壮的分枝,双手扶着高处的枝叶,挪到了围墙上。   围墙另一侧,母亲命人安放的梯子还原样留着。   夭夭顺着梯子下来,高兴得真想大喊一声,考虑到这脆弱的喉咙,她兴奋地跺了跺脚,飞快地朝着母亲的院子跑去。   她一边跑一边犹豫,灼灼从来没有去过母亲的院子,不知道会不会被拦下来。不过母亲身边的大丫鬟都是认识灼灼的,应该会通报母亲一声。   母亲……   母亲现在肯定很难过,要是她知道自己还活着,只是换了个身体,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震惊?   推开院门的一瞬间,夭夭就察觉到不对了,平时院子里会候着小丫鬟和婆子,今天院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她心里升起一丝慌乱,没有走抄手回廊,而是直接从院中的青石板穿了过去。   没有人,屋里也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   夭夭惊慌地穿过卧房,净房也没有。她跑了起来,肩膀在多宝阁上撞得生疼,她顾不上查看伤到了没有,冲到西次间的书房,东西都在,窗下摆着母亲喜爱的七弦琴,桌上摊着母亲正在看的书,可主人却没有在。   不不不,母亲一定还在这府里,兴许母亲是去外院书房找父亲了。   夭夭提起裙角,飞快地奔跑着,她从来没有跑过这么快,一缕长发在她身后扬了起来。   没有人,内院没人,外院也没人,主人不在,仆从也不在,连二门处守着的婆子也不在。   “娘——”夭夭嘶喊了一声,不知是喉咙的疼痛还是被彻底抛弃的恐慌,让她的眼中溢满了泪水。   她茫然地走了几步,突然想到父亲母亲会不会去了自己的院子,他们会不会因为想念自己,去自己的院中睹物思人了?   夭夭拔足狂奔,鬓发已经散乱,衣襟已经歪斜,她什么都顾不上了,朝着那棵盛开的桃树而去。   安静的小院,桃花开得恣意妖艳,粉红的花瓣在地上铺了一层。   不用进屋,夭夭也知道,父亲母亲不在这里。   被贴身丫鬟背叛的气恼,被庶妹死死按在水里的痛苦,面对死亡的恐惧,变成灼灼的惊慌,此时一起涌上了心头,千滋百味堵在心口,又是酸涩又是委屈。   她一步一步走到桃树下,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双腿一软跪坐地上,泪水终于忍不住,宛如断线的珍珠,“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隐入娇艳的花瓣间。   一双黑色的云纹皂靴停在她的身边,夭夭完全没有察觉,低着头兀自哭得伤心。   一只大手探了过来,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夭夭吓了一跳,随即就是一喜,隔着眼中的水雾看去,却发现来人并不是苏府中人。   他弯腰俯视她,黑色的眼睛里冷冰冰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看着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因为弯腰,玄色的锦袍前襟略微松垂,露出一线光洁的胸膛。   夭夭的目光在触到那线肌肤时猛地一跳,她的头也赶紧偏了一下,眼中滴落的泪珠甩到了他的手上。   男人目光一厉,杀意一闪而过,修长的手指也带上了力道,夭夭觉得自己的下巴快要被他捏碎了。   “完了完了!”夭夭心中哀嚎不已,他最是爱洁,从不许人碰他。   据说他不用人服侍更衣沐浴,就是不想让人碰触。有一次宫女上茶时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当场就被拖出去杖毙了。还有一次看两虎相斗,一个宫女好像是吓得晕倒,朝着他栽了过去,他飞起一脚,那宫女直接摔进了下面的斗兽场中,被两只杀红了眼的老虎瞬间撕咬成碎片。   夭夭慌乱地摸了摸,没有找到帕子,她扯起衣袖,小心翼翼地把他手上的泪水湿渍擦干。要是她现在是夭夭的身体,看在未婚夫英王的份上,他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杀了她,毕竟她也要唤他一声“叔叔”。   可她现在顶着的是灼灼的脸,这人可从来不懂得什么叫怜香惜玉手下留情,没准就因为这滴泪水就把她给咔嚓了。   夭夭把泪水全憋了回去,讨好地一笑,指了指他的手,意思是你看,都擦干净了。   萧沉夜的眼睛眯了起来,他松开她的下巴,直起身,负手而立。   他冷漠地俯视着她,就像是看着一粒尘埃。背在身后的手指却轻轻捻了捻,少女肌肤娇嫩柔腻的触感似乎依然留在指尖。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得知小丫头的死讯,他抛下了没有视察完的边疆防线,快马加鞭回了京都。   明明有那么多重要的国事等着他拿主意,他却来了这里。   这个少女跪坐在花下哭泣,让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小丫头的情形,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是小丫头回来了,所以才碰了她的下巴。   可是她的头抬起来,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不是小丫头。   不是。 第4章   萧沉夜低头打量着夭夭。   少女狼狈不堪地跪坐在地上,发髻散乱,衣襟歪斜,小脸上还带着泪水。   一想到这泪水沾到了他的手上,萧沉夜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夭夭一直在偷偷观察他,见他神情不悦,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觉得萧沉夜正在犹豫,犹豫着是否要将她给杀了。   她小心地左右看了看,发现这里只有萧沉夜一人,他身边的内侍和侍卫都不在身边。   她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萧沉夜这么厌恶别人碰他,如果她就这么逃了,他应该也不愿意动手抓住她。   想到这里,夭夭站起身,面对着萧沉夜,向后退了五六步。   萧沉夜目光沉沉地盯着她,并没有开口。   夭夭大喜,这样的距离,就算他想抓她都来不及了。她拎起裙角,二话不说转身就跑,拼尽全力跑出这具身体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   萧沉夜的眉头不受控制地一扬。   他以为这哭哭啼啼的可怜少女要起身向自己行礼,没想到她眼珠转了转,漂亮的杏眼得意地弯了一下,竟然跑了!   萧沉夜做了个手势,不远处树梢微动,好似一阵风拂过。   不过一盏茶时间,一个黑衣人跪在萧沉夜面前,将陶灼灼的情况详细禀报。   傻子?   萧沉夜哼了一声,一个傻子能那么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杀意,小心地将他手上的泪水擦干?一个傻子能看出他不会动手,转身就跑?一个傻子要是真的无知无觉,眼中能有那样的神采?   她绝不是傻子。   帝王心本就多疑,萧沉夜眼中更是容不得一粒沙子,沉声吩咐道:“去查陶府这些天有什么异常。”   陶灼灼是小丫头的好友,两家又是紧邻,陶灼灼可以不经通报进入苏府,她在小丫头院中哭泣,兴许是有什么隐情。   ……   夭夭一口气跑回了小院,看到了门上“玄都院”三个大字,夭夭一颗狂跳不止的心才稍稍平缓了些。她仓皇地回头看了一眼,见并没有人追赶自己,这才进了院门。   正在晾晒衣服的小竹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着自家姑娘一身狼狈地回来了。她连忙擦干手,扶着夭夭进了屋。   屋子正中的黄杨木圆桌旁坐着一个女子,看年龄应该与小竹一般大,穿的也是和小竹一样丫鬟服饰,绿色比甲白绫裙,腰肢却掐得细细的。她懒洋洋地瞥了夭夭一眼,嗤笑一声,把手中的半块点心塞到嘴里,又喝掉了桌上晾好的茶。   夭夭的目光落在圆桌上,上面的一盘点心已经只剩下了碎渣,而那女子喝掉的茶,应该是她的。   小竹一边飞快地帮夭夭散了头发重新梳起,一边嘟囔道:“小兰,你不要偷吃姑娘的点心,等会儿姑娘饿了该怎么办?”   小兰毫不在意地撇了撇嘴,“一个傻子知道什么饿不饿,我说你也不用费神把她捯饬得那么干净,反正一会儿也就又弄乱了,有那工夫,你帮我洗两件衣服。”   夭夭冷冷地瞥了小兰一眼,又是一个以下犯上的丫鬟!   白芷要了她的命,这个小兰平时还不知道怎么欺负灼灼呢!   小兰没有注意到夭夭的眼神,大摇大摆地出门去了。倒是小竹察觉到自家姑娘和平时有些不同,隐约有些动怒,小竹心思单纯,低声抚慰道:“姑娘,您别和她计较,她是老太太派来的。”   老太太?从灼灼和陶士铮住的院子,夭夭就知道这陶府老太太的心是偏的。陶家二老爷在工部任主事,虽说只是个六品小官,却比陶士铮要出息得多。陶士铮只是个总旗,还摔断了腿卧床不起,他本就是武官,断了腿就等于断了前程。   眼下看来,父女两个的处境都不太好,就是不知弟弟陶锦熙在老太太面前如何。   陶家的事并不十万火急,现在最要紧的是她得知道父亲母亲到哪里去了?   肯定不是出门走亲访友,嫡长女刚刚下葬,父母哪有心思出门,而且府中还一个下人都没有。   倒像是搬家了。   夭夭苦恼地摸着额头,那里光洁一片,已经没有她摸惯了手的“桃花疤”了。   她现在不光是个小傻子,还是个不会开口说话的小傻子,要如何向别人打听消息呢?   ……   到了晚膳时分,弟弟陶锦熙又来了,他的晚膳也是送到玄都院来的,和夭夭一起用。   夭夭发现这个弟弟年龄虽小,但很会照顾人,鱼肉都是剔过刺再放到她面前的,连鸡腿都是把骨头拆掉,弄成一条一条的。   如果自己一直装成不言不语的小傻子,是没有办法探听到父母消息的。   夭夭看了看对面的英俊小少年,决定从陶锦熙着手。她记得,陶锦熙并没有把她开口说话的事告诉陶士铮。   用过晚膳,夭夭拉着陶锦熙进了西次间的书房。   说是书房,其实只摆了几本装样子的《女诫》什么的,看起来还是全新,估计从来没有被人翻动过。   小竹还在忙着收拾杯盘碗盏,小兰干脆就没有出现,夭夭把书房的门关好,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书桌上。   陶锦熙一脸好奇地看着夭夭。   姐姐这次大病初愈,跟以前很不一样,不仅开口说话,眼睛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空茫。像眼下这样主动拉着他的情形,更是从未有过。   夭夭右手食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苏”字。   她是想写“苏府的人都去哪儿了”,可刚写下第一个字,陶锦熙就霍然起身,带倒了椅子。小少年星目圆睁,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声音都有些颤抖,“姐姐,你、你怎么会写字?”   夭夭早就想好了如何应答,在桌上写道:“苏姑娘教的。”   灼灼和她相处的时间很久了,陶府这边的人都不知道灼灼平时在她那里做了什么,她完全可以把一切都推到自己头上。   陶锦熙震惊地看着桌上的几个字,虽然是沾着茶水写的,也能看出字体端方,雅致清秀,比他的字要好看多了。   他激动地站起来,想要在书房中找出一套笔墨纸砚来让姐姐写写看,可翻遍了各处却一无所获。   夭夭无奈地看着他忙活,她也找了,这里根本就没有笔墨。   陶锦熙琢磨着要不要跑回外院去带一套笔墨过来,夭夭却朝着他招招手,在桌上写道:“苏府的人都去哪儿了?”   陶锦熙想了想,“姐姐,你又爬树去苏府了?”   夭夭点点头。   陶锦熙小脸板了起来,一本正经地道:“苏府的人都搬走了,只有大门口有几个守门的。姐姐,你以后可不能再翻墙过去了,以前是有苏姑娘在,现在人家宅子里没人,但东西还没顾上搬空,你要这样被当成小偷可就糟了。”   夭夭着急地指了指桌上的几个字。   陶锦熙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们搬到哪里去了,只是听说苏家夫人病了,苏阁老说睹物思人,住在这个宅子里,只会时时刻刻想起宝贝女儿,所以才全家搬走了。”   母亲病了?夭夭心中酸涩,眼角一红,险些掉下泪来。   陶锦熙忙安慰道:“姐姐别哭,我帮你问!你别着急,苏阁老那么大的官,别人肯定知道他住在哪里,我保证帮你问到!”   夭夭见陶锦熙起身欲走,忙拉住他,指了指桌上的字迹,又写了两个字:“保密。”   陶锦熙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放心,你不喜欢的事,我绝对不做。”他看出她不想让人知道她开口说话的事,连父亲都没有告诉。   ……   陶锦熙显然对姐姐的事很上心,第二天就探听清楚了苏府的事。   “姐姐,苏阁老一家都搬到双柳胡同去了。”小少年额头上带着晶莹的汗珠,把一杯茶水“咕咚咕咚”两口就喝完了。   他显然是跑着来的,小脸红通通的。   夭夭与苏梦雪关系冷淡,她有父母疼爱,却没有兄弟姐妹间的情意。得到陶锦熙小少年的关照,她又是感动,又是新奇。   掏出自己的帕子,夭夭把陶锦熙额头上的汗珠擦掉了。   陶锦熙显然愣了一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夭夭,咧嘴一笑。   突然又想起什么,小少年皱起眉头,“姐姐,你不会是想去双柳胡同吧?”   夭夭点点头,她打听了苏府的住址,自然是要找上门去的。双柳胡同她知道,那里向来是京都权贵聚居之处,相反现在陶府这条街倒是一般,这里的宅子是母亲的嫁妆,当年父母成亲后就一直住在这里。   陶锦熙为难地看着夭夭,阁老府可不是一般人能进的,可他不忍心让姐姐失望。半晌,小少年一脸坚毅地开口:“我陪你去!” 第5章   次日正好是旬末,官衙学堂的休沐日。   夭夭安静地坐在梳妆台前,小竹利落给她绾了一个双螺髻,用丝带将发髻缠好,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她随手拉开了梳妆台的抽屉,里面摆着几根簪子,有银有金,成色都不太好。   小竹以为她想戴首饰了,轻声抚慰道:“姑娘,这簪子戴上不好看,您看这丝带多漂亮,什么颜色都有,您要是不喜欢头上这条藤黄的,奴婢给您换条绿色的,好不好?”   夭夭面无表情地关上了抽屉。她估计小竹是担心这仅有的几只簪子弄丢,或者被什么人顺手牵羊了,毕竟灼灼不会告状,就是头上的簪子丢了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小竹松了口气,特意从箱笼中取了一套崭新的樱粉色襦裙,笑道:“姑娘看,这裙子多漂亮,是府里新做的春衫,姑娘还没上过身呢。”   夭夭顺从地起身,让小竹帮自己更衣。   襦裙颜色不错,样式也好,估计是府里针线房做的,就是质地差了些,料子粗硬,贴到肌肤上很不舒服。   夭夭站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美貌的少女。   窈窕玲珑如春山起伏,腰肢纤细似弱柳扶风,杏眼亮如星子光华隐隐,菱唇好似花瓣饱满红润。   夭夭看了片刻,突然伸手,将额头厚重的刘海全都撩了起来。   铜镜中映出一张倾国倾城的小脸。   “嘶——”小竹抽了口气,连忙将她的手拉开,将厚重的刘海放了下来,拿了一把小梳子梳顺当,“姑娘是不是觉得太长了有些扎眼睛,奴婢给您剪短一些就不扎了,只是您千万别把这刘海撩起来,这样、这样不好看!”   刘海确实有些长,盖到了眉毛下方,几乎快要碰到睫毛。   夭夭推开了小竹拿着剪刀的手,她知道灼灼生得好看,可不知道掀开刘海之后竟然是如此好看!   灼灼自幼就留着厚重的刘海,估计是父母叮嘱过的,这样至少能遮住些过于亮眼的容貌,看来小竹很清楚这刘海的作用。   没有强大的实力,过于亮眼的容颜是一种灾难,更何况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傻子。   夭夭的目光落在梳妆台,恐怕她得准备下防身的东西了。   “姐姐!”随着一声欢喜的呼唤,陶锦熙出现在门口。他穿了件蓝色云纹小锦袍,剑眉星目,神清气爽。“姐姐收拾好啦,咱们可以走了。”   小竹好奇地问道:“煕哥儿要和姑娘出门吗?”   陶锦熙点点头,却没有说要去哪里,“我和姐姐出门一趟,你在家看着就行。”   小兰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笑得十分殷切,“那我跟着姑娘出门吧,姑娘身边没个丫鬟可不方便。”   陶锦熙犹豫了一下,他从来没有带姐姐出过府门,不过二姐陶芝芝出门的时候,身边确实是带着丫鬟的。   他扬起头看了看夭夭,夭夭微不可查地摇了下头。   陶锦熙立刻拒绝道:“不用,姐姐有我陪着就行。”这个小兰好吃懒做,从来不会服侍姐姐,要不是她是老太太的人,他早就想法子打发了。   小兰脸色一变,姐弟两个已经扬长而去出了院门。   陶府比苏府小,因为紧邻,内外院的方向也一致,夭夭上次去外院就留意过,这次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写着“寿安院”的是陶老太太住的,中轴线上另外一个主院肯定是二房夫人的住处,主院旁边的应该是陶二姑娘陶芝芝的院子。至于陶家大老爷和二老爷,以及弟弟陶锦熙和二弟陶嘉勋,都是住在外院的。   夭夭跟着陶锦熙出了陶府大门。   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虽然没有她以前用的豪华,倒也干净整洁。   陶锦熙正想扶着夭夭上车,车夫的马鞭一扬,给拦住了。   陶锦熙眉头一皱,夭夭则是平静地看着车夫。   那车夫一眼看见夭夭的脸,顿时魂飞天外,他完全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嘴巴张得老大,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夭夭暗暗有些后悔,低下了头,她应该再做些伪装的。   陶锦熙大怒,扯住他的马鞭就给夺了过来。   那车夫这才反应过来,忙点头哈腰地笑道:“大公子,这马车是二姑娘要用的。”   他态度虽然恭敬,语气却轻慢,一双眼睛更是不停地往夭夭身上扫。   陶锦熙只想抽这车夫一鞭子,他将那马鞭捏得死紧,压着怒气,说道:“我昨天已经说了今日要和姐姐出门。”   “是是,您是说了,可二姑娘是前天就告诉小的了。”车夫笑嘻嘻地说道:“您也别气,后面还有一辆马车呢。”   后面确实另有一辆马车,只是又小又破。   一阵娇俏的少女笑声传来,“呀,熙哥儿也要出门吗?真是不巧呢!”   大门处出来一位少女,圆圆脸小琼鼻,本是娇憨可爱的长相,却被一双修得过于细长的眉毛破坏了,显得有几分尖刻。她梳着飞仙髻,插着赤金红宝海棠花钗,再加上一双红宝的耳坠,映得小脸红扑扑的。身上是一件海棠红绣百蝶穿花的褙子,无论是绣工还是质地,都远远胜过夭夭身上樱粉色的襦裙。   她的目光只从夭夭身上一扫而过,夭夭却敏感地察觉到了她的敌意,有嫉妒也有不屑。夭夭低着头没有理会,估计这位就是陶府二姑娘,陶芝芝。   陶芝芝径直走到马车旁,她身边的侍女已经殷勤地摆好了车凳,陶芝芝扶着侍女的胳膊进了马车。   车夫指了指陶锦熙手中的马鞭,笑道:“大公子,您看这……”   陶锦熙小脸紧绷,手指紧紧地攥着马鞭。   夭夭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大房在陶府备受冷落,陶士铮和灼灼住的院子都是又小又偏,看来陶锦熙也并不好过。她轻轻握住了陶锦熙手中的马鞭。   陶锦熙一看是姐姐动手,手指立刻就松开了,夭夭却并未将马鞭递给那笑得谄媚的车夫,而是直接扔到了几步远的地上,拉着陶锦熙走到了后面那个破旧的小马车旁。   那车夫一愣,终究不敢说什么,乖乖地跑过去拣马鞭了。   夭夭从未做过这么破这么小的马车,她静静地坐在车中,并未露出任何嫌弃不满的神色。看看对面的小少年脸颊鼓起,显然还在生气,夭夭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胳膊。   “姐姐,对不起。”陶锦熙很是沮丧,这是姐姐第一次出门,却连个像样的马车都没有。   夭夭摇摇头,揭开车帘一角,津津有味地看着外面。   陶锦熙想到姐姐从未见过街上的情景,忙凑了过来,低声给她介绍,这是布庄,卖各种布料毛皮的,这是卖首饰的,这是卖胭脂水粉的……   夭夭静静地听着小少年煞有其事的介绍,心中很是温暖。母亲常说她有些话唠,现在她喉咙疼痛不能开口,眼前这个弟弟倒是也颇有话唠的潜质。   陶锦熙说着说着,突然想到什么,“姐姐,你想买什么就指给我看,我给你买。”他很是豪爽地拍了拍身上的荷包,“我有钱!”   夭夭笑得杏眼都弯了起来。   陶锦熙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祖母说府里的吃穿用住都是公中的,你用不到银子,就给你没发月例。可是我和父亲都是有的,我也攒了些钱,姐姐想要什么就跟我说。”   真是个乖弟弟!夭夭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   父亲卧床,母亲早逝,姐姐痴傻,祖母又是个偏心的,小少年的日子想必不好过,难得他还有一颗赤子之心。   小少年眼睛亮晶晶的,裂开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   双柳胡同不愧是权贵聚居之处,整洁肃穆,连街上的青石板都比别处的平整。   马车停在苏府门口,姐弟两个刚刚下来,苏府的侍卫就上前赶人了,“做什么的?!闲杂人等不得在这里停留!”   夭夭早就想过阁老府的大门不好进,来之前已经教过陶锦熙了。   陶锦熙抱拳施礼,“侍卫大哥,家姐是苏姑娘的好友,与夫人也相识,这次是特地上门拜会夫人的。”   “可有拜帖?”   “有的。”陶锦熙从怀中掏出夭夭提前准备好的帖子,递了过去。   侍卫接过帖子一看,嘴角抽了一下,这姐弟两个坐的马车是他见过最寒酸的,估计夫人不会见这等破落户,他也是例行公事问一下拜帖的事,结果这拜帖同马车一样,也是他见过最寒酸的。   侍卫颇有礼貌地没有直接开口让他们滚,而是扬了扬手中的拜帖,“等着吧。”   夭夭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不妙,这拜帖已经是她能找到最好的纸,上面的笔迹是她亲手所写,母亲熟悉她的字迹,只要母亲看到了帖子,一定会叫她前去问话。可看这情形,这拜帖根本就送不到母亲面前。   夭夭正暗自着急,一抬眼却看见了自己的大丫鬟朱槿,她从门内经过,离门口有十几步的距离。   “朱槿!”夭夭拼着喉咙剧痛,喊了一声。   可惜她的声音太小,朱槿根本就没有听到,眼看着她越走越远,夭夭急了,上前两步,想要追得更近些喊她。   那侍卫一把将夭夭推开,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克制礼貌了,眼前这穷酸的姐弟两个竟然还看不懂眼色,这一把推过去就带了些怒气。   夭夭只觉得一股大力贯来,她倒退了几步跌倒在地,手掌擦在地上,火辣辣的疼。   “姐姐!”陶锦熙星目圆睁,扑了上来,愧疚得快要哭了,“姐姐你没事吧?”   侍卫将那拜帖扔在夭夭身上,“阁老府不是你们能进的,滚远点儿!” 第6章   陶锦熙刚要发怒,夭夭拉住了他,将地上的拜帖捡了起来,拉着他回到了马车。   “姐姐……”陶锦熙愧疚地望着夭夭,他不知道姐姐为什么想要见苏夫人,可他很难过没有帮到她,还让她在自己面前被人推倒。   夭夭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小肩膀,在他手心写道:“无妨,我有办法。”   这次是她太着急了,阁老家的大门本来就不好进,父亲母亲自然也不是谁的帖子都看,就算侍卫没有把他们赶走,她递上的帖子也到不了母亲手里。   回到陶府,夭夭将拜帖烧了,这上面有她的笔迹,除了父亲母亲,她不放心让任何人看到。   用过午膳,夭夭趁着没人注意,翻墙到了苏府。   桃花依旧娇艳,往昔尊贵的阁老家嫡长女的闺房一片狼藉,东西又搬过一遍,略值钱的都搬走了,只剩下不好搬动的大件家具和不值钱的书、小藤篮、木雕小玩意……   好在夭夭想要的也不是什么值钱的首饰。   她轻车熟路地来到书房,黄梨木大书案上的笔墨纸砚都收走了,靠墙两排书架上的书大都还在,只是少了几本制香的珍本,那是她好不容易搜集到的。   是谁把那几本珍贵古籍拿走了?   夭夭细白的手指抚摸着书架,如果是母亲帮过世的女儿收敛东西,应该把这书架上的书都收起来,而不是只挑选了几册珍本。   应该是苏梦雪吧?   她虽然很不屑自己动手制香,但夭夭知道,苏梦雪对自己制香的技术很是垂涎,她最擅长的就是假装毫不在意地旁敲侧击自己有没有什么新方子。   书是死物,丢了就丢了吧,反正里面的内容她都记得。   夭夭将书架上平放着的几本厚厚的书拿开,下面压着几张空白的笺纸,这才是她要找的东西。   这笺纸是她自己制作的,取名“桃花笺”,以桃花染色,边角还印有整朵桃花,制作完之后用厚重的书压着,保持平整。   夭夭小心地桃花笺收在怀里,父母都识得桃花笺,只要递上去,一定会见她。   拿到了桃花笺,夭夭来到了卧房。   多宝阁上的摆件只要是玉石的就都不见了,梳妆台抽屉大开,里面珍贵的首饰一件也无,装了华美衣裙的箱笼则是整个搬走,屋子一下子显得空荡荡的。   好在雕花嵌玉的千工床还在,夭夭的指尖抠进床头的缝隙,一点一点地摸索着。   突然,她杏眼一弯,抿唇一笑,从床缝里慢慢地抠出一样东西来。   那是一支毫不起眼的发簪。   发簪是木质的,色泽黑褐,簪头雕刻了一朵小小的桃花。   这是英王送给夭夭的礼物。英王送过很多礼物给她,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个。   这桃花簪看起来不起眼,却是相思木制作的。相思木来自海外,木质比黑檀还硬,据说是目前世上最坚硬的木材,天生带有一种隐隐的花香。   更为难得的是,这支木簪是英王亲手雕刻的。这可是世上最坚硬的木头,硬若金石,可想而知雕刻起来会有多困难,只是一朵小小的桃花,已经是饱含了心血。   夭夭极爱这桃花簪,喜欢临睡前把玩一番,在出事的前一晚,木簪滑到了床缝中忘了取出来,搬家的仆从也将它遗漏了。   夭夭爱怜地抚摸着木簪,凑到鼻尖细细嗅着木香。   英王……   她不想贸然去见英王,一是英王比父母更难见到,二是她不确定英王会有什么反应。   她想先见到父母,这样离奇诡异的事情,旁人是很难接受的,亲生父母总会更包容一些吧。   拿到了最想要的桃花笺和桃花簪,夭夭准备回到陶府去。   出了院门,本该去往梯子处,不知怎么回事,夭夭的双脚却来到了外院,顺着围墙边的花木来到湖边,隔着一片碧波,就是她落水的湖心亭。   夭夭的身子隐在花木后,遥遥望向湖心亭。   亭中竟然有人,玉白锦袍,负手而立。   英王!   那芝兰玉树般的身姿,正是萧会廷!   夭夭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亭柱后面转出一个人,娇柔怯弱一身雪白绫裙,正是苏梦雪。   夭夭惊呆了,她紧紧地握着桃花簪,手指骨节微微泛白,那世上最坚硬的木头在她细白的掌心硌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她的身子往后缩,躲在更浓密的枝叶后面,只有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盯着远处两道站在一起的身影。   苏梦雪在说着什么,她指着湖心亭下面的水面,看手势似乎在跟英王说当日落水之事。   “不,别听她的!”夭夭盯着远处的未婚夫,心中喊道:“她说的都是假的,是骗人的!就是她将我推下去的!”   苏梦雪说着说着,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她泪水点点,哭得梨花带雨,身子颤抖不停,突然双眼一闭,身子后仰“晕”了过去,她的手臂“无意识”地抬了起来,雪白轻薄的宽大袖口向下滑动,露出一截白嫩细滑的小臂。   她又在装柔弱!不要扶她!她是装的!   可惜英王并没有听到夭夭的心声,他揽住了苏梦雪的腰身,将她扶到亭中的椅子上坐下,苏梦雪还没有醒来,她软软地靠在英王的腰上,纤长的睫毛上带着晶莹的泪珠,看起来可怜又动人。   夭夭气得直想拿手中的桃花簪把苏梦雪给戳醒。她瞪着英王,希望萧会廷狠狠地掐苏梦雪的人中,给她留个大红印子,她自然就醒来了。   可英王只是负手站在那里,一副君子模样,任由苏梦雪靠在他挺拔的腰身上。   夭夭看着看着,一颗愤怒的心慢慢沉了下来,像那日湖面下的水一样,冰冷黏湿。   为什么英王给她的博山炉会经由苏梦雪身边丫鬟转给自己?她明明说过两人来往的东西不要经过他人之手,尤其是苏梦雪。   他是真的没注意到,还是早已……暗通款曲?   为什么英王和苏梦雪会同时出现在这里?他们是偶遇还是约好了?   如果英王对她的死亡内幕心知肚明呢?甚至如果他也是帮凶之一呢?   ……   夭夭蹲在花木后一动不动,她看着苏梦雪终于醒来,含羞带怯地慌乱起身,却没有站稳栽到了英王的怀里,英王扶着她的肩膀让她站稳,两人说了几句话,并肩离开了湖心亭。   夭夭慢慢站起身,摸了摸麻木的双腿,这一刻,她突然想到了萧沉夜。   那个不小心碰到萧沉夜手指的宫女,其实是想勾引他吧,结果被杖毙了。那个被两虎相斗吓得晕倒的宫女,其实是想栽到他的怀里吧,结果喂了老虎。   要是萧沉夜在,肯定不会让苏梦雪占便宜的。   夭夭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桃花簪,那坚硬的木头已经在她细白的掌心硌出一道深红的印子。   曾经的心爱之物,现在看起来却多了几分晦涩。   夭夭盯着桃花簪看了许久,默默地收到了袖中,这是她的防身之物,就算其本身的意义已经打了折扣,她也需要它。   夭夭顺着围墙,躲在花木后来到了梯子处,爬回了陶府。   小竹依旧在勤快地收拾着屋子,小兰坐在桌边翘着腿剥花生,炒过的花生酥脆,轻薄的外壳“啪”的一声捏开,随手扔到小竹刚刚打扫干净的地上,纤细的手指一搓,花生仁外面的一层红衣脱落,轻飘飘地落在各处。   “小兰。”小竹轻声嘟囔道:“你把果壳扔到盘子里嘛,别到处乱丢,你不肯帮忙反而添乱,屋子什么时候才能收拾干净?”   “谁说我不帮忙了?”小兰笑嘻嘻地看着进屋的夭夭,“我在帮姑娘剥花生啊。”   她说着话,将手中刚刚剥好的一颗花生仁扔到了夭夭身上,那白白的果仁打在夭夭前襟,又滚到了地上。   小兰笑道:“哎呀,姑娘不吃就不吃嘛,怎么扔了?”   小竹皱起眉头,“小兰,你太过分了,怎么能戏弄姑娘?”   小兰嗤笑一声,“一个傻子,也就你把她当姑娘!我说你何必这么认真呢,你做得再好,她也不知道,也不会有人夸你一句的。一个大傻子,再加你一个小傻子。”   她嘻嘻笑着,又用一枚花生扔小竹。   夭夭怒气上涌。刚才见到苏梦雪和萧会廷的不快,也一并冒了出来。   她一把拉住小兰的袖子,拽着她出了门。   “哎哎,你做什么?我说你想干什么?”小兰嚷嚷起来,可她力气还没有夭夭大,挣脱不开。夭夭面沉如水,虽然还是平常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可她却陡然心虚,不敢和她硬来。   夭夭一言不发,拽着她朝着寿安堂而去。   苏梦雪和英王也就罢了,一个小小丫鬟,也敢在她头上作威作福! 第7章   夭夭拽着小兰来了寿安堂,小竹不放心,一路跟在她们身后。   寿安堂今日很是热闹,有亲朋上门探望陶老太太,夭夭刚才在墙头就发现了,正好,人多好办事。   夭夭力气大步子也大,门外的小丫鬟来不及通报,她已经拉着小兰进了屋。   小兰这个时候倒是慌了,低声跟夭夭说着好话,“姑娘,奴婢是跟您开玩笑的,这里是老太太的院子,您可不能在这里闹啊。咱们回去吧,回去奴婢给您剥花生吃。”   她平时说话都是“我呀我”的,这个时候倒自称起“奴婢”来了,夭夭不为所动,径直到了老太太的跟前。   夭夭早就想好了怎么做,可看见老太太的那一刻,她如遭雷击,杏眼圆睁呆立在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夭夭脑子里纷纷乱乱,如跑马灯一般。   母亲痛苦的呻|吟,父亲焦灼的目光,灼灼害怕了,她躲了起来,藏到了园子里的花木中。她看见老太太给了婆子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婆子高兴地走了。老太太发现了她,笑眯眯地招手叫她出来,喂她喝了一碗甜水……   甜水?不,那不是甜水,那是哑药!   她的喉咙就是从那天开始毁掉了!那是弟弟出生的日子!   夭夭头疼欲裂,她一会儿觉得自己是夭夭,一会儿觉得自己就是灼灼,那天的事情像是她亲身经历过的,她甚至清晰地记得喝完“甜水”后喉咙烧灼的剧痛。   她无法说话,不会写字,没有人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父亲也以为她是受不了母亲逝世的打击,这才不再开口说话。   夭夭愤怒又难过,老太太根本不是偏心,她是变态!是凶手!和苏梦雪一样的凶手!   “多么漂亮的孩子,可惜……”   “也是可怜,母亲没了,父亲又卧床不起,自己又是个无知无觉的,唉……”   周围的窃窃私语唤回来夭夭的理智,她这才发现自己傻傻地站在厅中,两边的椅子上坐了些妇人,上首坐着老太太,眼神冰冷地瞥了她一眼,脸上的笑容却很是慈祥,“灼灼,好孩子,怎么了?”   夭夭本来的打算是跪在老太太面前掉上几滴眼泪,可她现在却跪不下去了,她一把扯过身后的小兰,推到了老太太身边。   “怎么了,这是嫌小兰服侍得不好,不想要她了?”老太太笑道:“小兰原本是我身边的,我见她机灵勤快,这才让她去服侍你的。灼灼别耍脾气,祖母帮你教训她一下。”   老太太说着,抬手装模作样地在小兰身上打了几下,“好了,祖母帮你教训她了,好孩子,回去吧。”   周围的妇人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夭夭没有说话,她低着头谁也没看,只把自己的手掌摊开,白嫩的手心上一道深深的痕迹,那是被桃花簪硌出来的,还没有消褪。   “哎呦,这是怎么回事啊?”   旁边有妇人在问,夭夭抬手指了指小兰。   小兰气恼地叫了起来,“不是我,我怎么会弄伤你!”   她着急之下,又忘了自称“奴婢”,妇人们都皱起了眉头,这个丫鬟可不像是个懂规矩的,老太太怎么派了这么个人去照顾懵懂无知的孙女呢,像灼灼这样的孩子,就得让最细致耐心的丫鬟照看才行。   老太太脸上的笑意也不见了,“灼灼这是在哪儿弄的?不是小兰做的吧?”   夭夭把两边的袖子扯了起来,白嫩嫩的手臂上,一半是磨得红红的,这是夭夭刚才爬树时磨的,一半有几个清晰的指痕,显然是被人掐出来的,这是夭夭刚才来的路上自己掐的,她发现这身子很是敏感,稍稍一掐就能留下痕迹。   夭夭将“伤痕累累”的手臂露出来,又指了指小兰。   小兰几乎要气疯了,大声嚷道:“你干嘛指着我,这又不是我弄的!”   她声音尖厉,夭夭的身子瑟缩了一下,往后退了半步。   妇人们的眼神都有些意味深长,老太太的脸上挂不住了,声音也冷了下来,“灼灼这是在哪儿碰的?”   夭夭委屈地看了看妇人们,呆呆地眨了眨眼睛,突然弯腰将自己的裙摆掀了起来,扯着里面亵裤的裤腿往上翻。腿上也有爬树磨的红痕,不过这么多妇人在场,肯定会有人阻止她掀裙子,夭夭不介意做个样子出来,让大家以为她身上还有更多的伤痕。   “哎呦,使不得!”   “这孩子,别这样!”   一个妇人上前抱住了夭夭,阻止她露出更多的伤痕,“好了,灼灼别掀裙子啊。母亲,既然小兰看顾不周,那就别让她服侍灼灼了,儿媳再另外指个丫鬟好了。”   看来这是二婶金氏,她把夭夭身上的伤说出是小兰看顾不周,而不是小兰亲手弄的,也算是全了老太太的面子。   “这哪儿是看顾不周啊,这分明是欺负灼灼……内向。”一个妇人凉凉地开口,“要是我们家啊,像这样以下犯上敢欺负的主子的,就得直接发卖了。”   “是呀。”有人附和道:“这也太没规矩了!敢对主子下手,发卖了都太便宜她了,就得打一顿再卖出去。”   夭夭心中暗笑,谁说来往的亲戚一定是情真意切的,只要有人,就少不了明争暗斗相互拆台。   老太太出身一般,最恨别人说她没规矩了。金氏小心地看了看老太太的神色,见老太太的脸色果然阴沉下来,金氏连忙道:“这都是我的错,小兰这丫鬟平时机灵,派到灼灼那里我也忘了多监督着,没想到她倒是机灵过头了。来人,把小兰拉下去,打上二十板子,明天就发卖出去。”   小兰吓得面无人色,连连求饶还是被拖了下去。   金氏拍了拍夭夭,“好孩子,明天二婶再给你派个丫鬟。”   打发了小兰,夭夭的目的已经达到,她可不会再接手一个不忠心的丫鬟,听了金氏的话,从她怀里挣脱出来,瞪着她使劲摇头。   金氏笑道:“怎么,灼灼不想要丫鬟啦,一个小竹服侍你会不会太辛苦了?”   话音刚落,小竹就在门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回二夫人的话,奴婢一点儿都不辛苦。”   夭夭差点露出笑容,用力将翘起的嘴角压了下去,这个小竹还挺有眼力嘛。   金氏道:“好啦好啦,回头二婶多挑几个老实可靠的丫鬟,让灼灼自己挑选,好不好?”   夭夭用力摇摇头,也不行礼,径直出了门扬长而去,留下一屋子目光复杂的妇人们。   小竹紧紧跟在夭夭身后,声音难掩兴奋,“姑娘,您可真是太厉害了!姑娘姑娘,您身上的伤要不要紧,等会儿回屋奴婢给您上点药吧?”   夭夭没有理会她,回了屋就爬到了床上,抱着膝盖呆呆地坐着。   小竹本以为自家姑娘终于开窍,可看她发呆的样子和平时一样,心里又凉了半截。她翻出平时姑娘受伤常用的药,小心地翻起她的袖子,给夭夭涂药。   夭夭任由小竹忙活,她闭上眼睛,将刚才见到老太太时脑中的那一幕幕画面仔细地回忆整理了一番。灼灼记得的画面只有几个片段,前后不连贯,可这些片段全都是很重要的,仅凭这几个画面,夭夭就能拼凑起当日发生的事情。   这是陶锦熙出生那天的事,已经过了九年,灼灼还记得这么清楚,很显然这对她来说是多么痛苦,可她却没有办法告诉别人。   一想起灼灼静静地望着自己的眼神,夭夭心中就是一阵刺痛。   姐妹相争兄弟阋墙的事夭夭见的多了,她自己就是被庶妹害死的,可残害亲骨肉的还真是罕见。   老太太为什么要害灼灼母亲,那天要出生的陶锦熙可是她的嫡长孙。灼灼是陶家嫡长女,还被她喂了哑药,灼灼心智不全本就难与人交流,不能说话更是彻底断了她与人沟通的可能性。   还有陶士铮,他的腿又是怎么断的?   夭夭心里疑窦丛生,闭着眼睛,一会儿工夫已经设想了无数可能性。   “这是怎么弄的?!”小少年暴怒的声音响起。   夭夭睁开眼,见陶锦熙不知何时来的,正死死地盯着她手臂上的掐痕。   小竹高兴地说道:“这是小兰掐的。”   陶锦熙一脸“不可理喻”地看着小竹,又是生气又是疑惑,小兰掐了姐姐,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小竹兴高采烈地把夭夭在寿安堂打发了小兰的事说了一遍,“小兰总是戏弄姑娘,打发了也是好事。”   夭夭平静地把袖子放下来,下床拉着陶锦熙去了书房。   她沾着茶水,写道:“老太太对我不好。”写完这几个字,夭夭观察着陶锦熙的神情。   陶锦熙一点儿意外的表情都没有,倒是有几分心疼,“我知道,老太太对我也不好,我跟父亲说过,父亲说让我多忍耐。”   夭夭不禁皱了皱眉头,看来陶士铮并非毫不知情,就是不清楚老太太做的事他知道多少。   陶锦熙难过地拉着夭夭的袖子,“姐姐,你以后少去老太太的院子,你再等等,等我长大了就能给你撑腰。”   夭夭顾虑颇多,她不敢暴露自身,所以不能把老太太下药的事告诉陶士铮,也不能告诉陶锦熙,他年纪还小,要是没忍住漏了口风反倒招来祸端。可她又担心陶锦熙,如果老太太对整个大房不安好心,那陶锦熙这个嫡长孙可就危险了。   夭夭写道:“老太太给的吃喝,不管是什么,都不许进肚子!”   陶锦熙果然还小,完全没明白夭夭的深意,但夭夭面色严肃地盯着他的眼睛,他还是认真地答应了。   夭夭松了口气,“明天你早点从学堂溜回来,陪我去趟双柳胡同。”她必须尽快见到父母,借助父母的力量,还能帮助陶锦熙和陶士铮。要想见到父亲,就只能在他回府时截住。   “溜、溜回来?”   夭夭点点头,“你可以装肚子疼什么的。”她以前逃避枯燥的上课就常常用这样的借口。   陶锦熙嘴巴微张,想笑不敢笑,点了点头应下了。 第8章   陶锦熙果然逃课回来,夭夭已经准备好了。   桃花笺上写着“父亲亲启,夭夭拜上”,里面小字写着“女儿有话托灼灼转达,请父亲屏退左右,听灼灼细言……”云云,夭夭仔细地看了一遍,没什么不妥,这才小心地收到怀中。   她今日穿了件半新不旧的松花色褙子,脸上也不知道抹了什么,白嫩嫩的小脸看起来灰扑扑的。低着头时刘海遮住了大半张小脸,完全看不出好看与否。   姐弟两个坐着上次的小破马车去了双柳胡同,这马车是夭夭要求的,大房在陶府的处境很是不妙,她不想在这样的小事上与陶芝芝起冲突,更何况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个车夫态度很是恭敬,马车虽破,他驾驶得倒十分平稳,按照陶锦熙的吩咐将马车停在了双柳胡同外面。   姐弟两个在胡同口等着,夭夭安静地站着,身子笔直,半个时辰过去了,她也不见松垮之态。   陶锦熙自幼习武,站桩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倒是姐姐出乎他的意料,身姿优美又不拘谨紧绷,好像……陶锦熙挠了挠头,他也说不清什么感觉,就是觉得姐姐特别像是家教严格的大家闺秀,传说中能步步生莲的那种姑娘。   等了一个时辰,夭夭的腿都酸了,才看见父亲的马车从大街上远远地过来。   夭夭眼睛一亮,拉着弟弟往胡同里走去。她没打算强拦父亲的马车,父亲是阁老,出入都有侍卫,强行拦车没准会被当成刺客。她打算掐好时间,与父亲同时到达苏府大门,父亲下马车的时候,她就可以把桃花笺递上去。   马车从她身边平稳驶过,停在了苏府大门。   车门打开,苏阁老下了马车。他头戴银带钑花三梁冠,身穿青缘赤罗衣,赤白大带垂在蔽膝上,盘雕花锦绶无比光鲜。   当今皇帝上位时他立下从龙之功,在嫡长女与英王殿下定亲后更是一跃成为本朝最年轻的阁老,苏照德并没有得意忘形,他向来沉稳内敛喜怒不形于色,嫡长女刚刚过世脸上也不见悲痛,他目光平静,眼角的余光从快步而来的姐弟两个身上一扫而过未做停留,他并不认识隔壁的邻居,也不会为了路人就停下尊贵的脚步。   苏阁老在侍卫的前后簇拥下进了府门。   陶锦熙疑惑地看了看夭夭,姐姐不是打算拦下苏阁老的吗?她为什么没有上前?   夭夭呆呆地站在那里,浑身发寒如坠冰窟。   在看见父亲的一瞬间,她的脑袋里突然出现了落水时的画面,只是这画面是从灼灼的眼中看到的。   苏梦雪和白芷将她死死地压在水面下,她无助地挣扎着,而父亲就站在不远处的花木后,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看见了,看见了嫡长女被庶女淹死,却默许了这出手足相残的悲剧。   不,不是默许,而是……他也参与了其中。   夭夭一直没想通,为什么苏梦雪这么大胆,光天化日之下就动手要她的性命?阁老府又不是荒郊野外,平时外院都是人来人往,就算湖心亭里没有别人,岸边也应该有花匠或者路过的仆从,为什么她死了之后,苏梦雪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还和英王一起出现在湖心亭?   直到刚才看见父亲,她才终于明白了。   原来,父亲早就将一切打理好了,她想,那天的湖心亭附近真的没有人经过,除了父亲和水中的三个人,就只有陶府这边树上的灼灼偶然目击了这一切。   “姐姐,你怎么了?”陶锦熙被夭夭的脸色吓到了,她面色惨白,原本红润的菱唇血色尽失,脸上抹的那层灰扑扑的东西像是浮在一层死气沉沉的面具上。   苏府的侍卫已经注意到了姐弟两个,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夭夭用力咬了一下舌尖,血腥气和疼痛一起传来,她纷纷乱乱的脑中终于有了一丝清明。   她低下头,拉起陶锦熙的手,飞快地朝着胡同外走去。   陶锦熙只觉得她冰凉的指尖不停颤抖,力气大得几乎要将他的手掌捏碎。他心惊肉跳,不敢开口询问,随着她快步出了胡同,一起上了马车。   夭夭做了个手势,陶锦熙吩咐一声“回府”,车轮辚辚转动,离开了权贵云集的双柳胡同。   陶锦熙正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夭夭一把抱住了他,她的脸埋在他小小的肩膀上,只是瞬间,泪水就打湿了他的衣衫。   她的手指是冷的,脸也是冷的,连泪水都是冷的。冰冷的泪珠落进脖颈,在温热的肌肤上留下奇异的灼烧感。   陶锦熙又惊又痛,他见过别人哭,二姐陶芝芝哭的时候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二弟陶嘉勋哭的时候声音洪亮引人注目,可他没见过姐姐这样的哭法,她没有一丝声音,泪水却像河流决堤,娇软的身子颤抖不停。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如此伤心的姐姐,手抬了起来,犹豫着在她后背上轻轻拍了几下。   回到陶府,夭夭已经平静下来,她安静地下了马车,低着头朝着自己的玄都院走去。   陶锦熙不放心地跟在后面,他还没有问清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姐弟两个各怀心事,偏偏在花园中遇到了陶芝芝和陶嘉勋。   “呦,这是掉水里啦,怎么衣服都湿成这样了?”陶芝芝看看陶锦熙肩膀上的大片水渍,掩嘴而笑,目光扫过夭夭,厌恶地皱了一下眉头。   陶嘉勋拍着手笑了起来,“哈哈,落水狗,落水狗!”   夭夭好像没有看到这两个人,事实上,她的眼中就像什么都没看到,她能走路能辨清方向不过是靠着一点本能而已。   陶锦熙也顾不上计较,他发现姐姐很不对劲。本来病了一场之后她已经灵活了很多,会写字会笑,还会自己想办法赶走不听话的丫鬟,比他还要聪明。可现在她的眼神又和以前一样了,空洞而茫然,只是比以前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痛苦。   他撇开陶芝芝和陶嘉勋,追着姐姐进了玄都院。   夭夭进了卧房,顺手把门带上了。陶锦熙犹豫一下,打开门跟了进去。   夭夭爬到床上,一挥手把床帐放了下来,扯过被子,从头到脚盖了个严实。   陶锦熙和姐姐再亲密也不可能掀她的床帐和被子,他站在屋中,半晌,小心地问道:“姐姐,你怎么了?跟我说说,让我帮你好不好?”   床帐内没有任何动静。   一连几天,夭夭都呆呆地抱着自己的膝盖,要么蜷缩在床上,要么蜷缩在椅子上。   虽然对于陶锦熙和小竹来说,她这样不说不动是最平常的状态,可这次不同,两人都觉得玄都院的气氛无比压抑,好似暴雨来临前的片刻宁静,虽然风止树静,但总感觉下一刻就会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第9章   又过了几日,陶锦熙从学堂回来,像往常一样先来看望姐姐,发现姐姐安静地坐在书房,见他进来,微微一笑,招了招手。   “姐姐!”陶锦熙欢喜地唤了一声,按照姐姐的手势把门关好,飞快地跑到她身边坐下,星目亮晶晶地望着夭夭。   夭夭摸了摸他的头。   她不知道除了父亲和苏梦雪,还有谁参与了那场落水谋杀,如果英王也有一份,甚至,如果连母亲都参与其中,那她在这个世上就没有亲人了。眼前这个小小少年,就是她最亲近的人。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在灼灼的身体里待多久,但她想趁着自己魂归地府前的一点点时间,尽量地把处境弄得好一些,这样灼灼回来的时候,不会像以前那样艰难,这个可爱又坚强的弟弟也能好过些。   陶锦熙很高兴姐姐又好了起来,他偏着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夭夭的指尖沾了茶水,开始在桌上写字。现在她的书房里也有了笔墨纸砚,是陶锦熙带给她的,可在纸上写字会留下痕迹,事后她还要把纸烧掉,反而引人怀疑,不如用茶水写,了无痕迹。   夭夭写道:“父亲的腿是与南疆大战时受伤断的吗?”她隐约记得,陶士铮参加过南疆大战,当时他是总旗。   陶锦熙神色一黯,“不是,是那年二叔纵马,马突然惊了,二叔从马上摔下来,父亲扑上去救二叔,二叔没事,父亲的腿却被惊马踩断了。”   “那有没有太医来给父亲看过?”夭夭和灼灼熟悉后,曾经求父亲帮忙,请宫中太医来给陶士铮看伤。她当时以为太医束手无策,现在看来,可能父亲根本就没有跟太医院开口。   果然,陶锦熙摇了摇头,“二叔不过是工部主事,父亲也只是个总旗,太医是给皇亲国戚看病的,怎么会来咱们家?”   夭夭垂下眼眸,她觉得自己在父亲身边生活了十五年,一点儿都不了解这个人。他平时完全是个慈爱的父亲,她话唠时说个不停,他从不打断她,只是耐心地听着;她有时候淘气摔坏了东西,他也只是纵容地一笑;不管她提什么要求,他都会满足她。她觉得无论父亲在外面如何位高权重令人敬畏,在她的面前,就只是个疼爱女儿的慈父。   可就是这慈爱的父亲,竟然和苏梦雪一起害死了她。   夭夭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不管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她都不会原谅他的。   他给了她性命,现在,她已经把这条命还给他了。   从此,他再也不是父亲,只是苏阁老,苏照德。   “姐姐?”陶锦熙小心翼翼的呼唤,让夭夭回过神来。   她安抚地笑了笑,写道:“后天学堂休沐,咱们去东华街。”   陶锦熙惊讶地眨眨眼睛,“去东华街做什么?”   “东华街有一位端木先生,乃是一位神医,我想请他为父亲治伤。”   “端木神医!端木青!”陶锦熙震惊地睁大眼睛,随即眼中的神采就黯淡了下去,他沮丧地说道:“姐姐,端木神医看病条件极为苛刻,他不收财物,只要绝技。不管来人身份贵贱高低,没有惊世的绝技,他是不会看诊的。”   夭夭一笑,“我跟苏姑娘学过制香,她研究了几道失传的香方,教给了我。”   “真的?!”陶锦熙不敢置信地跳了起来,“失传的?”   夭夭点点头,端木青并不限定什么绝技,只要她能制出失传已久的古香来,就能请他为父亲治腿。   陶锦熙又惊又喜,呆呆地盯着夭夭,突然道:“姐姐,你为什么……变聪明了?”   夭夭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即便是年纪还小,他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写道:“生病的那几天,脑袋像是锯开一样疼,等病好了我就突然清明了,就好像脑袋里原来塞满了棉絮,现在那些棉絮都团起来挤到角落去了。”   陶锦熙兴奋地拉住她,“太好了,咱们快告诉父亲去!”   夭夭摇摇头,“那些棉絮并未消失,我可能随时都会变回以前的样子,先别告诉父亲,免得他失望。”   “变回以前的样子?”陶锦熙急了,“那怎么办?”   夭夭写道:“要是我变回去了,你不要嫌弃姐姐,好不好?姐姐是病了,没有办法的。”她希望灼灼回来的时候,这个小少年依然像现在这样善良又温暖,保护着灼灼。   陶锦熙拉着她的袖子,急切地开口:“那姐姐请神医为你医治,好不好?”   夭夭摇头,“神医也不是什么都能治的。”灼灼心智不全是天生的,再厉害的神医也治不了。   陶锦熙沮丧地都说不出话来了。   夭夭又写道:“这件事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就好了,是咱们姐弟间的秘密。尤其不要告诉祖母,我觉得她对我不怀好意。”   陶锦熙难过地低着头,过了会儿才道:“对了,我忘了一件事,听说生病的苏夫人终于好了些,她后天要去善觉寺给苏姑娘点长明灯,姐姐,你要是想见苏夫人,咱们可以先去善觉寺,等下次再去找神医。”自从上次姐姐失魂落魄地离开双柳胡同,他就一直留意着苏府的事,好不容易才打听到这个消息。   夭夭迟疑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见母亲,可又不敢见。她害怕,怕连母亲都是杀害她的帮凶,那她在这个世上就真的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她几乎不敢面对这样的结果。   陶锦熙觉得姐姐这是把父亲看得比她自己的事情要重要,他想了想,劝道:“苏夫人那么尊贵的身份,平时可是很难见到的,阁老府咱们又进不去。姐姐要是错过了这次机会,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我明天早点从学堂回来,咱们去东华街找神医,后天我休沐,陪姐姐去善觉寺见苏夫人,好不好?”   夭夭心中天人交战,最终还是想见母亲占了上风。   现实没法逃避,她都已经死了,不能再做个糊涂鬼,如果连最亲的母亲也要杀她,她总要想法子弄明白是为了什么。   ……   陶锦熙心里装着事,盼着早日请到神医为父亲医治,早早就从学堂溜回来了。   夭夭心中有些愧疚,本来很乖的弟弟,为了她都两次逃课了。她打算等空闲下来给弟弟补课,相信以她的水平,在弟弟考中举人之前,她都可以指点他的功课。   夭夭妆扮好,依旧是灰扑扑的褙子和灰扑扑的小脸,姐弟两个坐着小马车去了东华街。夭夭并没有现成做好的香,她这次来也只是先弄清楚神医看诊的具体条件。   端木青的住处很好找,在这繁华热闹的街市中,独有一处绿竹环绕的清幽小院。   陶锦熙站在院门处,恭敬又兴奋地喊了一声:“请问端木神医在家吗?”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年轻男子从屋里出来。   他约摸二十岁左右,一身竹青色锦袍,墨发用一根白玉簪绾起,面容清俊,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   他站在门口,单手一摆,“请进。”   夭夭和陶锦熙推开院门走到院中,陶锦熙一揖,“我和姐姐是来请端木神医看诊的,不知神医可在家中?”   男子微微一笑,桃花眼天生温柔,“我就是端木青。”   “啊?”陶锦熙愣了一下,他以为神医应该是仙风道骨鹤发童颜,怎么会这么……年轻?   夭夭以前只听过端木青的大名,并不知道此人年龄样貌,她心中也觉得不太靠谱,不过来都来了,自然是要问清楚的。   姐弟两个跟着端木青进了明间坐下,夭夭注意到西次间的房门是虚掩的,从她的角度看不清屋里情况,但她直觉屋里应该有人。   端木青身边没有侍从,亲自给姐弟两个倒了茶,他的手指修长白皙,给人感觉沉稳有力,“想必你们知道,要我问诊,不需诊金,只要有旁人没有的绝技即可。”   陶锦熙心中越发疑惑,他觉得一个神医应该是恃才傲物的,不该如此平易近人。他看了看夭夭的神色,按照姐姐提前教好的说道:“我们会制香,失传的香,不知道算不算绝技?”   端木青点点头,“只要我验过能过关就行。”   夭夭很担心此人只是骗人东西并不会治病,她的指尖沾了茶水在桌上写道:“我们把香给先生,先生能治好家父的腿吗?”   端木青眉头皱了一下,突然探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夭夭吓了一跳,另一只手飞快地摸到了怀中的桃花簪,那硬若金石的簪子是她给自己准备的防身利器。只是她瞬间想到了端木青的身份,那簪子终究没有拿出来。   端木青淡淡地瞥了一眼浑身紧绷警惕戒备的小姑娘,温热的指尖轻轻搭在她的手腕上,只几息工夫就松开了手,“姑娘的喉咙并非天生就哑,而是被人——”   夭夭猛地抬起头来,杏眼倏然望向端木青,摇了摇头。   端木青一顿,看了茫然的陶锦熙一眼,没有把话说下去,而是改口道:“你们拿来的香我并不收下,如果我能看中这技艺,自然就会为你们看诊。伤病治好之后,做为诊金,你们要为我制香三次,什么时候制香,制什么香,由我说了算。”   夭夭恍若大悟,原来神医看诊要的绝技是这个意思,他并不要东西,要的是这门绝技为他所用。   端木青的目光落在夭夭灰扑扑的小脸上,“要为你父亲治腿,还是为姑娘治喉咙,只能二选一。”   陶锦熙急了,“我们为先生制香六次,先生能给我父亲和姐姐同时医治吗?”   端木青坚定地摇了摇头,“这是规矩,一门绝技只能换医治一人。”   夭夭按住了陶锦熙的胳膊,写道:“请先生为我父亲治腿。”   她也想让灼灼能和父亲弟弟沟通,这对灼灼来说无疑十分重要。可陶家大房处境艰险,灼灼突然开口说话恐怕会招来祸端。最好是医治好陶士铮,他才能保护灼灼和弟弟。   如果灼灼的处境安全时她还没有离开,到那时再想办法治好灼灼的喉咙。   端木青深深地看了夭夭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姐弟两个离开后,西次间的门推开,一身玄衣的萧沉夜走了出来,问道:“她的喉咙怎么了?”   “回陛下,她并非天生哑巴,而是用过哑药所致,应该是五六年前的事了。”端木青小心地看了看萧沉夜的脸色,他这个医庐是为皇帝发掘招揽身怀绝技的人才,萧沉夜偶尔也会过来看看,但从来不会过问,难道刚才的小姑娘有什么特殊,竟然得到了皇帝的关照?   哑药?萧沉夜长眉微皱,他生在皇家,兄弟又多,父皇又长寿,什么龌龊手段没有见过,他自己的手上沾的鲜血比任何一个兄弟都多,只是没想到寻常百姓家中也是如此不堪。   狭长的凤眸扫过桌上残留的字迹,水渍半干,夭夭写的字残缺不全,却依旧能看出雅秀端正。   别人口中的小傻子,竟然能写出这样的字,还能制出失传的古香,就算有小丫头教她,也太过匪夷所思。   有什么模糊的念头从萧沉夜心中一闪而过,来不及抓住就消失了。 第10章   夭夭晚上没有睡好。   倒不是因为要制作失传古香,她心中有方子,是以前根据各种残方加上反复试验得到的,就算没有现成的香,苏府那边的东西也都搬空没有原料可用,她也可以挑一个过程和香料都相对简单的来制作。   她担心的是善觉寺的会面。   万一……连母亲都抛弃了她,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残酷的结果。   没睡好,起床之后的脸色自然不好看,夭夭倒是毫不在意,对着铜镜妆扮一番,小脸变得更加暗沉。   陶锦熙同她一起用过早膳,姐弟两个坐着小马车去了善觉寺。   善觉寺在城郊,坐马车的话一般多半个时辰就到了。可惜夭夭坐的马车比较破旧,尽管车夫出发前仔细检查过,路上也很注意避开坑坑洼洼,走到一半的时候,马车还是坏了。   幸好车夫很是谨慎,一察觉到异常就赶紧勒马停车,夭夭身子歪了一下,被陶锦熙扶住了。   姐弟两个从马车上下来,陶锦熙问道:“哪里坏了,还能修好吗?”   车夫检查一番,车轮摇摇欲坠,已经快要掉下来了,他抹了把汗,“回大公子,是轮轴间的軎辖部分松动了,小的重新紧一遍就好了,用不了太久。”   夭夭左右看看,此时才走了一半路程,要是马车修不好她就得走路到善觉寺,可是恐怕耽误太久母亲已经离开了。   陶锦熙帮着车夫把马车赶到路边,让开了官道。   一辆宽大的马车遥遥驶来,前后跟着十几个侍卫。   那马车速度极快,眨眼就到了跟前,夭夭瞥了一眼,马车虽然外表低调,可整个车架却是紫檀木打造,这样豪奢的马车,大雍只有一辆,那就是当朝皇帝的私驾。   夭夭心头一跳,立刻转过身子,背对着官道而立。   马车从她背后飞快驶过,完全没有减速。夭夭松了口气,她也是太紧张了,萧沉夜一个日理万机的皇帝,怎么可能记得她这个一面之缘的人。更何况那天她哭得眼泪汪汪,今天她却在脸上抹了灰,同上次的样貌相差很大。   一口气还没舒完,就听见一声轻喝,紫檀木大马车在十几步之外停了下来,前后侍卫训练有素,随着马车倏然而止,身下的骏马猛地停下,人立而起,前蹄高高地扬起,侍卫们却稳稳地端坐在马鞍上,队形丝毫未乱。   夭夭一口气卡在胸口,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领头的年轻侍卫从马背跳下,大步走到夭夭身旁,“我家主人请姑娘同乘。”   陶锦熙的小身子拦在夭夭身前,“谢过你家主人好意,不过我们的马车也马上就修好了,就不劳烦你们了。”   夭夭抬眸望向马车,见那车帘微微挑开一条缝隙,显然是萧沉夜正在看着。   不管他是不是认出她来了,夭夭都不敢再挑战他的耐性。   当年萧沉夜登基时,京都的几大亲王府都被鲜血染透,他的哥哥们几乎都死光了,他是踩着兄长的尸体上位的。萧沉夜可不是一个慈悲宽容的皇帝,他高高在上聛睨一切,不容反抗。   夭夭拉着陶锦熙走到紫檀大马车旁,深深褔了一礼,扶着弟弟的肩膀上了马车。这是萧沉夜的私驾,他上下马车估计是从来不用车凳这种东西的,好在夭夭身子灵活,连树都能爬上去,更何况是马车。   陶锦熙诧异地望着她,不明白姐姐为什么会与陌生人同乘,万一对方是坏人怎么办?   夭夭回身拉住了陶锦熙的胳膊,准备帮着弟弟上车。   “给他一匹马。”耳边传来萧沉夜的吩咐,声音低沉,带着上位者不容质疑的语气。   夭夭的手一顿,担心地望着陶锦熙,她不知道九岁的弟弟会不会骑马,陶士铮是被惊马踩断腿的,弟弟会不会害怕骑马?   原本疑惑不安的陶锦熙一听有马可骑,星目立刻亮了,他推开夭夭的手,目光飞快地扫过马车前后的十几匹骏马,跃跃欲试。   领头的侍卫过来问道:“小公子可会骑马?”   陶锦熙点点头,又摇摇头,“偷偷骑过,尚不熟练。我、我可以骑慢一点儿,我没问题的!”   侍卫带着陶锦熙走到他的骏马旁,手指一抬,“小公子请上马。”   陶锦熙左脚踩上马镫,双手扳住马鞍,右脚在地上一点,翻身上马。   那侍卫见他果然不甚熟练,不敢放任他一人单骑,纵身跃到陶锦熙背后,“委屈小公子与在下同乘一骑。”   夭夭见有侍卫护着,放下心来,她轻轻关好车门,转身对着萧沉夜,双腿并拢慢慢跪下,双手压在厚实雪白的毛皮上,右手搭在左手上,额头抵住右手手背,停留几息,缓缓地直起身子。   萧沉夜斜斜地倚着车壁,狭长的凤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厉光。   她行的是稽首礼,最隆重的跪拜之礼,乃是跪拜天地神明或者君王时才需要。   他的侍卫并未透露他究竟是谁,可她显然知道他的身份,而且,她的动作十分标准,一看就是受过严格教导的大家闺秀。   她绝不是什么小傻子!   萧沉夜意味深长地看着夭夭,“叫什么名字?”   他慵懒地靠着车壁,神情淡然,看起来温良无害,夭夭却不敢在他面前有一刻放松,即便是喉咙剧痛,她还是恭敬地开口答道:“民女……陶……灼灼。”   她的声音粗粝如砂,听得萧沉夜眉头一皱,本想再问她几句,此时都打消了念头。   小姑娘谨慎地跪在离他最远的地方,紧贴着车门,她跪的姿势很端庄,可肌肉紧绷,警惕而戒备。   她低垂着头,厚重的刘海遮住了小脸,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一点点下巴尖。   这刘海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娇娇软软有些话唠的小丫头,可惜她已经不在了。   陶灼灼……   小丫头教了她写字制香,恐怕她的礼仪也是小丫头教的,小丫头应该是很喜欢她的吧?   萧沉夜倒了一杯茶,推到了夭夭面前。   夭夭惊讶地抬眸看他,在她心中,萧沉夜不会给任何人倒茶,恐怕他自己喝的茶也是内侍倒好捧在托盘中奉上。   萧沉夜淡淡地睨了她一眼。   夭夭心中一凛,双手捧起茶杯,强撑着开口道:“多谢陛下赐茶。”   听着那粗粝的声音,萧沉夜几乎都能想象到她的喉咙有多痛,心中无端地有些烦躁,他轻斥道:“闭嘴。”   夭夭吓了一跳,不知自己怎么又惹他不高兴了,她不敢再说什么,捧着茶小口啜饮。   无芽无梗的小小叶片,绿嫩鲜亮,茶汤清澈,鲜醇回甘,正是她最喜欢的六安瓜片。   不久前她还是阁老府的嫡长女,未婚夫是意气风发年少有为的英王殿下,金尊玉贵的娇养生活,衣食住行无不精细。   成了灼灼后,夭夭顾不上去在意膳食茶饮,可这并不意味着她没有察觉到前后生活水准的巨大差异。   清香甘醇的茶汤入口,夭夭明亮的杏眼满足地弯了起来。   萧沉夜看着小姑娘脸上露出回味怀念的神色,不由想起暗卫呈上的消息。   十五年前,陶家大夫人和苏夫人都有了身孕。陶夫人预计是腊月中旬生产,苏夫人比她晚一个月,预计正月中旬生产。   结果在正月初一这天,陶夫人梦到了桃花入怀,生下了陶灼灼。苏夫人嗅到了满室桃花香气,生下了苏夭夭。   两个本来相差一月的小姑娘同时出生,更为怪异的是,苏府一株百年桃树一夜之间盛开,那本该在三月绽放的娇艳桃花在猎猎寒风中开满了枝头,香气幽幽,灿若云霞。 第11章   “会写字吗?”等到夭夭一杯茶喝完,萧沉夜开口问道。   夭夭点点头,不管她在陶府怎么伪装,在萧沉夜面前是绝对不敢撒谎的。   “你怎么知道朕的身份?”她虽然没有明言,但她行的却是对君王的稽首礼。   夭夭重新倒了一杯茶,指尖沾了茶水在小几写道:“上次陛下大战南疆得胜归朝,带着手下将士跨马游街,民女有幸窥得天颜。”   萧沉夜的目光落在她写的字上,端方雅致,秀挺有力,绝非一朝一夕就能练出来的。   “你既然知道朕的身份,上次在苏府为什么掉头就跑?”   夭夭心头一紧,萧沉夜过目不忘,她果然不该心存侥幸,竟然奢望他没有认出自己。   “陛下威仪,如泰山压顶,民女乍逢陛下,犹见天神降临。当时民女仪容不整,恐污了陛下的眼睛,民女自惭形秽,这才躲开了。”   小狐狸!萧沉夜心中嗤笑一声。   照她的说法,她当时应该是又羞又愧又惊慌,可他分明在那双漂亮的杏眼里看到了一丝得意,她应该很确定他不会对她动手。   她是谁,过得什么样的生活,是狡猾的小狐狸还是单纯的小白兔与他并无关系,可偏偏她在小丫头死后出现在他的面前,一举一动都带着小丫头的影子,与人们口中无知无觉的小傻子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帝王眼中揉不得沙子,萧沉夜不相信巧合,也不能容忍无法解释的事情,那往往意味着阴谋和暗害。   夭夭偷偷观察着萧沉夜,他半垂着眼眸,纤长的睫毛整齐浓密,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她大着胆子继续写道:“民女去善觉寺,请陛下在前面的岔路口让民女下车。”这条路下去第一个岔路就是善觉寺,再往前走还有京郊大营,她不知道他去哪里,但她可以在岔路口下来,走到善觉寺也没多远了。   萧沉夜凤眸懒洋洋地抬起扫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去善觉寺做什么?”   夭夭指尖一顿,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告诉他自己是去找母亲的。她慢慢写道:“拜佛求平安。”   萧沉夜轻哼了一声,没再理她。   夭夭心中忐忑,他到底会不会在岔路让自己下车?母亲并不爱出门,能遇到母亲的机会十分难得,他可不要把自己带到别处去了。   马车速度很快,不过一刻钟就到了岔路口,萧沉夜一脚踢在车壁上,马车停了下来。   夭夭大喜,跪拜行礼别过萧沉夜,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陶锦熙一脸兴奋地跑过来拉住她的袖子,“姐姐,我骑马来着,特别快,像风一样!”   夭夭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抬眼看看前方,紫檀木大马车在前后侍卫的护拥下拐上岔路,朝着善觉寺飞驰而去。   陶锦熙疑惑地挠了挠头,“这家主人是谁,他既然要带咱们一程,为什么半路把咱们给放下了?”   夭夭:“……”   陶锦熙问道:“姐姐认识这家主人吗?”   夭夭点点头,她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遇到萧沉夜,但她得提前把他皇帝的身份告诉弟弟,免得年幼的弟弟不小心冲撞了他。此处有人来往,夭夭不方便写字,她指了指京都的方向,示意回家再说。   好在岔路口离善觉寺已经不远,姐弟两个走了一刻钟就到了山脚下,陶家的车夫修好轮轴的軎辖部分,赶着小马车追了上来。   陶锦熙让车夫在山脚下等着,和夭夭一起上山去了。   善觉寺在半山腰,他们来的早,此时寺中没有多少香客。   按照在家中商量好的计划,夭夭带着陶锦熙来到灯塔,塔高五层,里面全是善男信女供奉的长明灯。   陶锦熙等在外面,夭夭一人进了灯塔。   长明灯有大有小,或明或暗,不管是华贵还是简朴,无一不寄托着生者对逝去亲人的思念。灯光摇摇,夭夭走在其中,有一种穿行在阴阳两界的错觉。   夭夭沿着石阶缓慢向上,她要找到那个属于自己的灯楼。   一层的长明灯已经摆满,二层倒是有几个空位,夭夭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尚未点燃的灯楼。   汉白玉雕刻的灯楼,与她差不多高。方形底座上面是八角形石柱,每一面都雕刻了一尊佛像。柱脚围着一圈倒扣的莲瓣,石柱顶端是莲花形灯室。   石柱正面刻着她的名字。   无论从质材、大小还是雕工来看,这个灯楼无疑都是最奢华的。   夭夭的指尖轻轻抚摸着石柱上“苏夭夭”三个字,有人害死了她,有人为她供奉长明灯,是同一个人吗?供奉这样奢华的灯楼,是出于愧疚不安还是牵挂不舍?   楼下传来脚步声,夭夭飞快地转身,躲到了一旁的角落,那里有几个半人高的石制灯楼,她提着裙角,悄无声息地蹲在了灯楼后面。   脚步声纷沓而至,几个僧人引着两个人从楼梯上来。   苏照德一身石青色家常道袍,腰间系着一枚三羊玉佩,是祛邪福运的三阳开泰之意。   他的身边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夫人,螓首蛾眉,端庄娴雅,素衣白裙,钗环全无。   “娘!”夭夭用力咬住了自己的手臂,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在僧人的指引下,苏夫人亲自点燃了长明灯。   苏照德陪着江若婉在灯楼前默默地站了片刻,叹了口气,“夫人,走吧。”   江若婉摇摇头,轻声道:“老爷先回客院吧,我想再陪陪夭夭。”   苏照德扶住了她的胳膊,“你大病初愈,不宜过度悲伤劳累。女儿去了,我也很难过,可夭夭若是有灵,一定不希望你为了她生病。就再待一小会儿吧,我陪着你。”   江若婉轻轻推开苏照德的手,“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夭夭说,老爷先走,我一会儿就回。”   她声音轻柔,语气却坚定,苏照德知道她的脾气,也不再勉强,“好,那我在外面等你。”   苏照德和几个僧人一并离开,江若婉站在一人高的灯楼前,纤白的手指缓缓抚摸着灯柱正面镌刻的“苏夭夭”三个字,泪水顺着苍白的脸庞滚滚而下。   “夭夭,我的女儿。”   “你父亲原本说把你的长明灯设在五楼,那里最高,价格也最贵,可娘想着夭夭爱说话,在五楼孤零零的身边没几个人,夭夭说话没人听可怎么办?在这二楼人多,夭夭总会找到脾气相合的同伴,对不对?”   “夭夭,你怎么这么……狠心,竟然抛下娘独自走了!”   “你父亲还有潘姨娘和苏梦雪,娘就只有夭夭一个,你这狠心的丫头,可让娘怎么活下去?”   “我的夭夭还小,到了下面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孤苦伶仃被人欺负了怎么办?白芷那丫头追着你去了,可不知道她能不能找到你。”   “夭夭,我的心肝。”   “娘恨不得立刻就跟着你去了,可娘不能自尽。菩萨说了,自尽是造杀生孽,死后要下地狱的。娘要是去了地狱,就永远都找不到你了。”   “夭夭,你再等等,娘已经求了菩萨,愿献出全部阳寿,只求尽快与夭夭相遇。”   “娘很快就能到你的身边,有娘守着,夭夭就不会害怕了。”   江若婉跪在灯楼前,双手抱住灯楼的八角形立柱,脸颊贴在冰凉的汉白玉石上。她闭着眼睛,泪水不停滴落,在灯楼底座上留下一小片水渍。   一只柔软温热的小手搭在她的肩上,江若婉睁开眼睛,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到一个身形纤细的少女站在面前,她有厚重的刘海,小巧的下巴。   “夭夭!”江若婉失声喊了出来,她飞快地抹了一把眼泪,视线变得清晰,她眼中的惊喜瞬间消褪了,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她站起身道:“灼灼怎么到这里来了?是和家人一起来的吗?”   夭夭泪如雨下,扑进了母亲的怀里。   江若婉揽着她的肩膀,怀中的小身子颤抖不停,她心下怜惜,柔声安慰道:“这孩子,是和家人走散了吧,灼灼别怕,等会儿我派人把灼灼送到家人身边去。”   夭夭从她怀中抬起头来,大大的杏眼中盈满了泪水,她低声道:“娘,我是……夭夭啊。” 第12章   “你——”江若婉震惊地看着夭夭,“你说什么?你说你是——”   一句话没有说完,她的嘴巴就被夭夭捂住了。   夭夭望着她的眼睛,轻轻摇头,又拉过她的手,指尖在母亲白皙的掌心写道:“我是夭夭。”   “这、这怎么可能?!”江若婉颤抖的手指摸上夭夭的脸,这脸是灼灼的脸,可她写的字却是女儿的笔迹,那端庄秀挺的柳体,绝对不是灼灼能写得出来的,更何况,灼灼根本就不会写字!   她无法理解,也不敢相信,心里却隐隐地升起一丝希冀。   如果,如果她的女儿还活着,哪怕换了个身份……   夭夭重新用右手握住母亲的手掌,左手指尖在她掌心写道:“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父亲!”   “啊——”江若婉失声叫了起来,她一把将夭夭抱在怀里,双臂死死地勒住了她,泪水像河水决堤汹涌而下。   这是她的女儿!   没有人知道,她的女儿实际上是左撇子,小时候喜欢用左手写字,被她教导了很久都没有改过来。后来她放弃了,改成教女儿左手右手都练字,在外人面前只用右手。   苏照德要求女儿练柳体,因为柳体圆融端方,最能展现大家闺秀雍容娴雅的气质。   女儿右手能写一笔漂亮的柳体,左手却会写她自己真正喜欢的瘦金体,灵动瘦劲,铁画银钩,霸气天成,无人能及。   没有人能像她的女儿一样用左手写出这么漂亮的瘦金体,更何况不识字的灼灼。   这真的是她的女儿!   她的夭夭又回来了!   夭夭伏在母亲怀里,努力地忍着眼泪。   面对死亡的恐惧,被亲生父亲抛弃的痛苦,连日来的不安,让她恨不得扑在母亲温暖的怀里放声痛哭,可是她不敢,她还记得父亲就在外面,如果让父亲知道她还活着,一定不会放过她,甚至还会连累母亲。   夭夭摸出手帕,刚想给母亲擦拭眼泪,就听到楼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夭夭大惊,她来不及细说,只用力捏了捏母亲的手,推开母亲的怀抱,拎着裙摆飞快地躲到了刚才藏身的角落。   江若婉一愣,随即也听到了苏照德的脚步声。想到女儿刚才在她手心写的“尤其是父亲”,江若婉心中一寒,一股凉气从脊梁骨升起,直刺胸腑。   脚步声上了楼梯,江若婉扑到灯楼前,双手揽着石柱,哭泣道:“我的夭夭,你好狠的心啊!”   “夫人。”苏照德的声音中带着无奈,“你大病初愈,要注意身体才是。好了,我们该回去了。”   江若婉不想走,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有很多话想要问女儿。   “老爷,您先回府吧,我要在这里多陪陪女儿。”   苏照德脸色微沉,“咱们不是说好了,点了长明灯就回去的吗?”嫡长女横死,他必须做足了痛失爱女的慈父样子,所以才会陪着夫人来善觉寺。可皇帝刚刚回京,朝中一大堆的事情,他实在没有空闲在这里耗上一天。   江若婉抬眸看了一眼苏照德,怀疑的种子刚刚种下,片刻间就长成了参天大树。   她执掌苏府中馈,并非无知女子,她也怀疑过为什么苏梦雪会跳下水去救自己的夭夭,明明她们姐妹并不和睦,为什么白芷明明会水,却没能把夭夭救上来,为什么湖心亭附近刚好没有人……   这些都被苏照德耐心地一一解释,她痛失爱女,病得昏昏沉沉,竟然让他蒙混了过去。   可是,原本与他很是亲近的女儿,明显在躲着他。   他趁着她生病,借口“睹物思人”急匆匆搬离老宅,是不是因为心中有鬼?   他究竟做了什么?!   江若婉的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在白皙的掌心留下一排血红的半月印,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变,她神情悲伤又冷漠,“这里没有别人,咱们不需要装什么鹣鲽情深,我要留在这里陪夭夭,老爷请自己回府。”   “你!”苏照德气得脸孔红涨,拂袖而去,“随便你!”   他大步离开了灯塔,直到气冲冲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夭夭才从角落中慢慢走出来。   江若婉一把拉住她的手,“你,你真的——”   夭夭捏了捏她的手,在她掌心写道:“小心隔墙有耳。”   江若婉一凛,她太激动了,险些失了应有的警惕。别说女儿死得蹊跷她应该防备着苏照德,就是这借身还魂也太过离奇诡异,让别人知道就是一场祸端,哪怕苏照德真的是个慈父,她也不敢直接告诉他。   善觉寺的香客渐渐多了起来,灯塔外也有僧人活动,过不了多会儿塔内就会有人进来,江若婉拉着夭夭的手,“咱们去客院说话。”   苏照德是朝中新贵,虽然他没打算在善觉寺久留,寺中也为他准备了歇脚的客院。江若婉拉着夭夭从灯塔出来,几个丫鬟一起簇拥上来,有些诧异地看了夭夭一眼。她们都认得灼灼,只是有些奇怪她怎么跑到善觉寺来了。   陶锦熙躲在一棵大树后,探出小脑袋观察着情况,见姐姐果然已经见到了苏夫人,高兴地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夭夭朝着他招招手,陶锦熙欢快地跑了两步,突然想到不能在苏夫人面前给姐姐丢人,他放慢了脚步,努力走得气度端方。   夭夭忍着笑,摸了摸他的头。   江若婉问道:“这位小公子是灼灼的家人吗?”   陶锦熙点点头,“我叫陶锦熙,灼灼是我的姐姐。”   江若婉明白了,看来是陶锦熙陪着女儿来的善觉寺。她笑道:“我要和你姐姐说几句话,小公子一起去客院可好?”   陶锦熙点点头,“那就叨扰苏夫人了。”   一行人去了客院,江若婉拉着夭夭进了西次间,不让任何人进来服侍,还把门关得死死的。   几个丫鬟留在明间陪着陶锦熙,她们都没见过陶灼灼的弟弟,苏府只有两位姑娘没有小公子,此刻见了这俊朗的小少年都有些稀罕,给他倒茶递点心,还给他剥善觉寺的松子,弄得陶锦熙面红耳赤。   江若婉有无数的话要问女儿,可她最想确定的只有一件,“你,你真的是她?”   夭夭点点头,拉着母亲在桌边坐下,沾了茶水在桌上写道:“娘,我真的是夭夭。”   字迹留在桌面,比写在掌心更加清晰,那就是女儿的笔迹!江若婉捂着嘴低呼了一声,随即将夭夭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母女两个抱头哭泣,泪水挟裹着悲痛和欢喜,顺着白皙的脸庞滴落在彼此的肩头。   担心隔墙有耳,她们没敢放声,哭了一会儿,江若婉抬起头,低声道:“跟娘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夭夭像往常那样,脸颊在母亲胳膊上蹭了几下,继续窝在母亲怀里,只探出一只胳膊,把那天苏梦雪和白芷联手将自己压在水里的事在桌上写了一遍。   江若婉一想到女儿在水底该是多么的惊恐无助,心疼得几乎都要碎了,“苏梦雪!她好大的胆子!我早就怀疑此事与她有关,偏偏你父亲还说她是跳进水里去救你来着。”   她咬牙切齿地道:“还有那个白芷,也说是因为救你受凉加惊吓,之后病了五六天,一命呜呼了,我还险些把她当成了忠仆。”   “白芷死了?”   江若婉点点头,“说是风寒,恐怕——”   夭夭摇头,“应该是被父亲灭口了。”   江若婉抱着她,贴在她耳边轻声问道:“这件事与你父亲也有关?”   夭夭将自己去苏府守着父亲回家,却猛然回忆起灼灼见到父亲冷眼旁观自己被淹死的一幕写了一遍。   江若婉气得浑身颤抖,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道:“他恐怕不止是冷眼旁观!”庶女光天化日之下在家中害死嫡长女,没有一家之主的默许和帮助,根本就不可能。   她和苏照德成亲后,也有过短暂的甜蜜时光,苏照德无数次向她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可自从她生下了女儿,苏照德后院的侍妾越来越多,他说是为了生儿子,只要有了儿子,他就把侍妾都打发了。可惜,这么多年,他也只有苏梦雪一个庶女,后院的侍妾不知道换了多少,只有生了苏梦雪的潘氏成了姨娘。   她和苏照德早已貌合神离相敬如冰,她掌管苏府中馈,将苏府内院打理得井井有条,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只要她稳稳地坐着苏夫人的位子,她的女儿就是苏府尊贵的嫡长女。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苏照德竟然会对女儿下手。   夭夭靠在母亲的怀里,“娘,父亲他……为什么要我死?”这是她最想不通的一点,若是她做错了什么,致使父亲对她有什么不满,或谆谆教导或开口斥责,甚至动用家法她都能接受,为什么不顾十五年父女情义,直接就要她的性命?   “我也不知道,想来无非出于利益取舍。”对于这一点,江若婉也想不通,女儿是嫡长女,更是英王的未婚妻,不管怎么想,苏照德都没有理由害死女儿。   江若婉恨道:“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们父女两个害死夭夭,都是我的仇人!”   夭夭急忙写道:“娘千万不要和父亲对上!他能杀死我,也能对娘下手!”父亲连她这个嫡长女都能舍弃,又怎么会对早已形同陌路的妻子手下留情?   江若婉抚摸着女儿的肩膀,“夭夭,我不能原谅他。” 第13章   夭夭写道:“我也不能原谅他。我这一命是他给的,就算是还给他了,从此两不相欠。娘不要为了我和他起冲突,我不求别的,只希望娘平安。”   江若婉低头想了片刻,她如果突然和苏照德决裂,倒真的会引起他的怀疑,再加上她肯定会忍不住亲近失而复得的女儿,万一让苏照德注意到夭夭就糟了。   “我可以先忍着不和他决裂。”江若婉道:“但我不可能再住在双柳胡同了,我得搬回桃花老宅来。”双柳胡同离陶府远,女儿不能天天去,她却一刻都舍不得离开女儿。   夭夭写道:“恐怕父……苏照德不愿意搬回来。”   江若婉冷笑一声,“他心中有鬼,所以才趁着我病得昏昏沉沉连忙搬走了,说什么‘睹物思人’,恐怕是看见那湖水就会想起自己做的亏心事!他不回来正好,我自己回来住,还省得看见他恶心。”   夭夭惊讶地写道:“母亲要与他分居?那析产吗?”   江若婉摇摇头,“不用正式析产。析产分居那多半都是为了孩子,我在苏府已经没什么挂念的了,先带着嫁妆搬回老宅,暂时分开住,以后有了机会,就与他和离。”   “那苏府那边的中馈娘不管了?”   “不管了,谁爱管谁管去!”江若婉道:“夭夭都不在苏府了,我干嘛还要把苏府打理得平平顺顺?”   夭夭想了想,自她出生起,母亲与苏照德就貌合神离,在外人面前一副鹣鲽情深的样子,实际上却是相敬如冰,就像母亲所说,苏照德除了她们母女,还有别的女人女儿,母亲却只有她一个。苏照德如此心狠手辣,她也不放心母亲与他继续过下去。   “母亲和离也好,只是要缓缓来,最好有个恰当的时机。”   母女两个商量好了,一起坐马车回了京都。   本以为已经魂归地府的女儿又重新回到自己身边,江若婉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夭夭,可她必须得先回双柳胡同一趟。   苏照德不在家中,他从善觉寺回来就直接去了内阁。   江若婉命人收拾东西,将属于她自己的嫁妆私财全部都装上马车,运往桃花老宅。她还清点了一下女儿的小库房,发现少了很多东西,江若婉带着夭夭的贴身大丫鬟朱槿,拿着物品清册,亲自去了苏梦雪的院子。   在桃花老宅时,除了主母江若婉,夭夭的院子是最好的。搬到了双柳胡同后,江若婉还是住主院,苏梦雪却挑了剩下的院子中最好的那个。   苏梦雪心中无比高兴,现在她是苏府唯一的女儿,父亲没有儿子,将来苏府的一切都是她的。当然,钱财都是小事,她还要成为人上人,让所有因为她的庶女身份看不起她的人都跪伏在她的脚下。   苏梦雪笔挺得坐在书桌后面,她的腰身有些酸,可她不允许自己松懈,一个能成为尊贵王妃的女子,礼仪应该是无可挑剔的。   她梳着飞仙髻,穿了一件大红色百蝶穿花襦裙。在外人面前,她从来都是穿雪白的流仙裙,最能展现她楚楚动人飘然若仙的气质。可她实际上最喜欢鲜艳的红色,只要是在自己的闺房中,她就换上各种红色衣裙。   苏梦雪正在翻看一本《香集》,这是从夭夭的书架上拿来的。她知道这是难得的古籍珍本,夭夭平时很是珍爱。她以为这书上定然有很多珍贵失传的香方,可翻看了半天,都是讲各种香料的味道性状,与其他香料融合时会有什么变化,书中仅有的十几个方子,后面无一不注明着“此方不全,待有才者完善”。   苏梦雪看得烦闷又无聊,突然听见院中的小丫鬟喊了一声“夫人来了”,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江若婉已经带着人进了屋。   “母亲。”苏梦雪连忙站起身来,“您从善觉寺回来了?”   江若婉站在书房门口,盯着苏梦雪。   就是她!就是这个丧心病狂的庶女,竟然将自己的宝贝女儿压在水下活活溺毙了!   要不是苍天有眼,女儿又回到了她的身边,恐怕她还被蒙在鼓里。   她的目光冰寒刺骨,苏梦雪心中有鬼,不由得退了一步,脸色发白声音颤抖,“母亲,您怎么了,可是不舒服了吗?”   江若婉垂下眼眸,嘴角勾了一丝莫名的浅笑,她迈步进了屋,“我的夭夭——”   苏梦雪听她提起夭夭,脸色更加白了一分。   江若婉心中冷笑,“我的夭夭自从出生起就一直住在桃花老宅,我要回去陪她,夭夭平时用的东西都要物归原位,她的小库房少了很多东西,你拿走了什么,现在就交出来。”   苏梦雪又是羞臊又是惊喜。   她垂涎夭夭的小库房很久了,趁着这次搬家,嫡母病得什么都不知道,从夭夭的小库房里拿了不少好东西,尤其是英王送给夭夭的礼物,她几乎全都拿走了。   没想到会被嫡母追上门来讨要,更没想到的是,嫡母竟然要搬回那个住了十几年的老宅去,那不就意味着,这个苏府内院她就是最大的了!   苏梦雪险些压不住心底的兴奋,她努力保持着脸上的平静,唤来丫鬟红玉,将自己从夭夭小库房中拿走的东西都搬出来。没关系,不过是些死物,等将来她成了王妃,想要什么没有?!   珍珠翡翠极品香料,堆了满满一箱笼。   朱槿照着物品清册中缺失的部分挨个清点,点完以后看到了书桌上的《香集》,素手一指,“这本书也是我们姑娘的。”   江若婉知道宝贝女儿书架上的书很多,有几本是她的心头好,说道:“还有什么书是从夭夭那里拿的,都交出来。”   苏梦雪亲自去书架上取出五六本书,放到箱笼上,“母亲,再没有别的了。我没能把姐姐从水里救出来,愧疚无比日夜难安,这些东西我只是拿来看看。只要看到这些东西,就好像姐姐还活在我的身边。”   “啪!”江若婉狠狠地抽了苏梦雪一记耳光。   苏梦雪完全没有防备,她的头被打得歪向一边,白皙的脸颊上迅速浮起了一片红肿,好好的飞仙髻也散了,一缕发丝凌乱地搭在耳边。   “母、母亲?!”苏梦雪震惊地看着江若婉,嫡母手段凌厉,十几年掌管苏府内院从不出错,没有人敢在她手下偷奸耍滑,可她从来没见过嫡母动手打人,第一次抬手却是落在自己的脸上。   “跪下!”江若婉厉声斥道。   苏梦雪不敢反抗,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眼圈一红,泪珠挂在睫毛上欲掉不掉,“母亲,我知道姐姐走了您心中不舍,您打我吧,都怪我没能把姐姐救上来。”   江若婉听她口中不停地提起宝贝女儿,心中恨不得将她撕成碎片,抬起手左右开弓,抡圆了胳膊狠狠地抽了苏梦雪十几个耳光,只打得手掌又麻又痛。   周围的人都看呆了。谁不知道自家夫人温婉贤淑,这么多年她们从未见过夫人发脾气,就算是惩治下人,也不会怒形于色,像这样亲自动手打人,更是闻所未闻。   苏梦雪鬓发散乱涕泪横流,两颊红肿不堪,嘴角也破了,一缕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在前襟上,与大红色襦裙融为一体。   江若婉轻轻吹了吹手心,睥睨地扫了一眼狼狈的庶女,“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碰夭夭的东西?!”   江若婉命人抬着箱笼扬长而去,苏梦雪呆愣片刻,突然从地上爬起来,发疯般将书桌上的茶壶茶杯笔墨纸砚都扫到地上,一屁股坐在圈椅上,伏在桌上哀哀哭了起来。   小丫鬟全都不敢靠前,红玉大着胆子拧了个半湿的棉巾子过来,轻声道:“姑娘,奴婢给您擦一擦,再上点药吧?”   苏梦雪抬起头,双目赤红盯着红玉,突然跳起来劈头盖脸地朝着红玉打了过去,“贱婢,你家姑娘挨打,你却好好地站在这里!”   红玉不敢反抗,脸上脖子上被苏梦雪长长的指甲挠出几道血印子。苏梦雪毕竟力气小,打了几下手又疼,从头上拔下赤金镶红宝的海棠花钗,在红玉身上狠狠地戳了几下。   “啊——”红玉疼得浑身颤抖,捂着嘴不敢高声。   院子里的小丫鬟吓得全都躲到了角落里,没人敢上前。   苏梦雪发泄了一番,脸颊火辣辣得疼,她不敢耽误,躺倒床上让红玉给她擦拭。   红玉忍着疼,用半湿的棉巾子将她脸上的残留脂粉擦净,又小心地给她上了药。   ……   江若婉不仅带走了自己的全部嫁妆,还带走了陪嫁的仆从。   当初她和苏照德成亲时,苏照德尚未考中进士,家中一穷二白,他们住的桃花老宅是江若婉的嫁妆,家中的仆从也全是江若婉的陪房。   十几年过去了,外院里的管事一半是苏照德培养的心腹,内院的管事婆子却几乎全都是江若婉的人。   江若婉把人带到了桃花老宅,双柳胡同苏府立刻乱成了一团。   外院还能勉强支撑,内院里无人管事,苏梦雪从来没有管过中馈,此时脸上受伤,更是无颜出来见人。潘姨娘先是兴奋地上蹿下跳了一阵,发现没人听她的,别说理事了,连晚膳都备不齐。   苏府管家心急火燎地派人给苏照德送了信,苏照德当下就变了脸色,气冲冲地离开内阁去了桃花老宅。   ……   萧沉夜从善觉寺回到皇宫,照例有人来向他禀报朝中大小事宜,“……跟平时一样,就是苏阁老家中出了点儿事,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苏阁老竟然气得变了脸色,离开内阁时都是气冲冲的。”   萧沉夜微服出行善觉寺,虽然没有大张旗鼓地封寺,但寺中来了什么人侍卫还是得查清楚,苏阁老陪着苏夫人去了善觉寺他知道。此外,他还知道陶灼灼去见了苏夫人,因为他专门指了个侍卫去盯着陶灼灼,看她来善觉寺是做什么的。   萧沉夜直觉苏照德生气应该和陶灼灼有关,他问道:“苏照德家中出了什么事?”   来人禀道:“苏家嫡长女下葬后,苏府阖府搬到了双柳胡同。今天苏夫人从善觉寺回来,突然带着自己的嫁妆和陪房搬回了原来住的老宅,给苏阁老留话说是‘舍不得离开女儿长大的地方’,苏夫人带着陪房离开后,管事少了大半,苏府已经乱成一团。”   萧沉夜修长的手指轻轻在桌上点了两下,狭长的凤眸中闪过一道厉光。   小狐狸今天去善觉寺根本就不是烧香拜佛求平安,她没有去任何大殿上香,只见了苏夫人。   而在她见了苏夫人之后,苏夫人随即就离开了双柳胡同,看这架势,是要与苏照德分居。   她与苏夫人说了什么? 第14章   夭夭从善觉寺回来,就翻过墙头到了桃花老宅等着,没多会儿,江若婉就带着人从双柳胡同搬过来了。   相比双柳胡同,大家对这个生活了多年的老宅更是熟悉,大丫鬟指挥着,很快各处就按照原来的布置摆好了。   夭夭这边的院子是朱槿指点着小丫鬟弄的,跟原来一丝不差,夭夭站在屋子正中,看着四扇开的鱼戏莲叶大屏风,挂着雨过天青帐的拔步床,窗下软榻上摆着的绣玉兰花大迎枕,有种恍然如在昨日的错觉。   朱槿疑惑地看了夭夭一眼,她见过无数次陶灼灼,但这次见总觉得很不一样,虽然陶灼灼没有说话,但那双清澈明亮的杏眼光华内敛,完全不像以前那样呆滞。   江若婉摆摆手,让服侍的丫鬟们都退了出去,拉住夭夭坐在桌边,低声问道:“夭夭,你打算怎么安排朱槿?”   朱槿和白芷原本是夭夭身边的两个一等大丫鬟,白芷叛主被苏照德灭口,朱槿那天吃坏了肚子,夭夭估计是白芷下的手,为了将她从自己身边支开。   夭夭在桌上写道:“借身还魂太过诡异离奇,除了娘我不敢让任何人知道。朱槿是我身边的人,对我和灼灼都太过熟悉,用不了几天她就能看出破绽来。我不能将她留在身边,娘先把朱槿放到您那边,给她找个老实可靠的男人嫁了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朱槿和白芷本来都大了,也到了该出嫁的时候。”江若婉叹了口气,“我原本是打算着在你嫁到英王府时让这两个丫鬟跟过去,过两年出嫁了给你做个管事,没想到……”   英王?夭夭大大的杏眼垂了下来,她还不知道英王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呢。   江若婉道:“我本来还给你准备了两个丫鬟带到英王府的,一个稳重心细,名唤小莲,将来协助你掌管王府,一个极为妖媚,你有孕的时候帮你固宠。现在……就把小莲安排在这个院子吧,让她顶替朱槿的位子。”   母女两个正说着话,突然听见院子里响起沉重迅疾的脚步声,朱槿高声道:“老爷来了!”   夭夭猛地站起身,飞快地跑到了净房。   苏照德怒气冲冲进了屋,见江若婉一人坐在桌边,喝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在睹物思人啊。”江若婉淡淡道:“老爷,您看看这桌上的粉彩小茶杯,我的夭夭平时就用它喝茶,你再看看这软榻,我的夭夭常常窝在上面看书,你再看看院中的桃树,我的夭夭出生那天,这百年桃树就像现在一样开满了桃花,那样寒冷的冬日,这院中却花香幽幽,灿若云霞——”   “够了!”苏照德脸色发黑,“夭夭已经去了!你这样牵挂不舍,不过是折磨自己罢了!快给我搬回双柳胡同去!”   江若婉摇摇头,“我绝对不会离开这里的,我的夭夭在这里生活了十五年,她从来没有去过什么双柳胡同,要是她偶然回来看看,却发现这里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她一定会伤心的,我是她的母亲,我要在这里等她。”   她双眼一亮,“老爷,你是夭夭的父亲,你也搬回来吧。月黑风高时,夭夭晚上回来看见你,一定会高兴的。”   苏照德一张脸黑得几乎要滴出墨来了,“你果然不搬?”   “不搬。”江若婉坚定地说道:“家里的账本我已经全都交给双柳胡同那边的管家了,苏府的东西我没有带走一钱银子。老爷若是回来与我同住,我很是欢迎,但让我搬到双柳胡同,却绝无可能。”   苏照德死死地盯着江若婉。   这个老宅是江若婉的嫁妆,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当年是多么贫穷。他堂堂一个阁老,住在妻子的陪嫁宅子里,不知道有多少人背地里嗤笑嘲讽。更何况,这里还死了他的嫡长女,那个又娇又软扯着他的袖子絮絮叨叨的小女儿……   “那就随便你吧!”苏照德拂袖而去。   夭夭从净房出来,趴到窗缝看着苏照德出了院子,回到桌边坐下,倚在母亲胳膊上,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还好,他没有答应搬回来住。”   江若婉笑着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放心,我了解他,他是不会离开双柳胡同的。”双柳胡同是权贵聚居之处,那里才是彰显他尊贵身份的地方,更重要的是,双柳胡同的宅子是在苏照德名下的。   她高兴地抱着女儿,环顾熟悉的卧房,“我的夭夭又回来了,真是苍天有眼。”   夭夭神色一黯,江若婉立刻就察觉到女儿情绪有些不对,问道:“怎么了,还有什么顾虑吗?”   夭夭不舍地蹭了蹭母亲,“我也舍不得娘,可我不知道能在灼灼的身体里待多久。”   江若婉脸色大变。女儿回来,她欣喜若狂,完全没有想到女儿还会再度离开,“夭夭,你、你要是再离开,娘可怎么受得了?!”   “娘,你收我为义女吧。以后我走了,你就把灼灼当女儿,好不好?”夭夭慢慢写道:“我总觉得,我和灼灼有种奇妙的联系,我们两个本不该同一天生的,可偏偏都在桃花开的那天出生了。灼灼无知无觉,可她偏偏能爬过围墙来找我,在我身边一待就是一整天。我占了灼灼的身体,连灼灼幼时经历过的事情都能记起来。”   她靠着江若婉的肩膀,“我说不清这种感觉,就是现在,我也觉得灼灼和我同时都在这身体里。我能感觉到,她对于陶府众人的感情,她害怕老太太,不喜欢陶家二房的人,她最亲近陶锦熙,希望父亲能好起来。这些感情就好像是我自己的感情一样,不是看了好看的话本子对于书中人物感同身受,而是……就像是我自己内心的感情。”   她颇为疑惑地看看江若婉,“娘,我的感觉特别奇怪,好像……我和灼灼合为一体了似的。”   灼灼好像是她缺失的一部分,或者说她是灼灼缺失的一部分,两人相互融合。只不过因为她的感觉比灼灼强烈,所以她觉得自己是苏夭夭。可遇到陶府老太太,灼灼的感情一下子变得激烈,有那么一会儿,她觉得自己就是陶灼灼。   她对于陶锦熙天生亲近,想求神医为陶士铮医治伤腿,一半是希望灼灼的处境变好,一半是出于心底真切无法忽视的愿望。   江若婉神色凝重,她从未见过“借身还魂”,如果女儿占了灼灼的身体,那灼灼又去哪里了?如果说女儿和灼灼同时都在,那女儿又能待多久?   夭夭靠着母亲,“娘,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许将来能弄明白。您先收我为义女吧,这样咱们母女也算有个名分。万一我离开了,灼灼处境艰难,那时娘和离后不是阁老夫人的身份,陶家人未必会让娘接近灼灼,有了义母女这层关系,娘要照看灼灼也师出有名。”   听着她一副“安排后事”的样子,江若婉心如刀绞,她真不希望女儿再度离开,可这魂魄之事她完全束手无策,哪怕女儿下一刻就离开了,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办法都没有。   她紧紧地抱着女儿,半晌叹道:“好,明日我就与陶府商议此事,只认我为义母,与苏照德无关。”她可不能让女儿和苏照德再扯上一丁点关系,反正陶府在苏照德眼里排不上号,他也不会在意她收了谁做义女。   母女两个商量好明日事宜,江若婉让朱槿回了自己的院子,又叫来丫鬟小莲,“这是隔壁陶府姑娘陶灼灼,以前和夭夭很是要好,我明日会收她为义女,以后她就是我的女儿,也是这个院子的主人,你就跟在灼灼身边。”   小莲是江若婉为夭夭培养的带入英王府协助她理事的大丫鬟,此时尚是二等,她没有见过灼灼,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奴婢小莲见过姑娘,请姑娘赐名。”   夭夭在桌上写了两个字,江若婉笑道:“灼灼给你起名‘馥莲’,取香气馥郁之意,以后你就是这个院子的一等大丫鬟。”   馥莲再度行礼,“谢夫人,谢姑娘赐名。”   江若婉干脆把院中的小丫鬟和婆子全都换了一遍,新来的都是不认识灼灼的。   一众仆从见过灼灼和馥莲。   夭夭见这里的事都安排妥当,起身回陶府,她还是不想走大门,爬上梯子翻墙而过。   江若婉恨不得将女儿时时刻刻搂在怀里,奈何陶府那边没有安顿好,她提心吊胆看着女儿从墙头踩上桂树的枝干,抱着树干轻快地爬了下去。   她身姿灵活矫健,那一刻,江若婉觉得,自己看到的就是往昔爬树的灼灼。 第15章   次日,江若婉去了陶府。   陶府和苏府虽然紧邻,但一个是工部不起眼的小主事,一个是堂堂阁老,两府并无往来,倒是陶芝芝和苏梦雪勉强算是闺阁好友。至于陶灼灼,别人都不知道她翻墙过去找的是谁,只以为苏家仁慈,看在她无知无觉的份上,容忍了她这种无理行径。   堂堂阁老夫人驾临陶府,老太太和二夫人金氏、陶芝芝慌忙迎了出来,二老爷陶士荣去了衙门,陶锦熙和陶嘉勋去了学堂,都不在府中。   江若婉是带着夭夭一起过来的,老太太吓了个半死,还以为自家孙女总是翻墙过去,终于惹怒了主人,这是上门来兴师问罪的。   没等江若婉开口,老太太劈手把夭夭拽了过来,满脸堆笑地赔礼道:“苏夫人莫怪,我这孙女生得痴傻,要是她冒犯了苏夫人,还请夫人尽管惩治她。”   说着,她在夭夭的腿弯踢了一脚,斥道:“还不赶紧给夫人跪下!”   夭夭没防备被她踢中,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江若婉心疼得脸色都变了,一把抱住了夭夭,“老太太误会了,我可不是上门来问罪的。”   二太太金氏觉得江若婉对侄女的态度颇为亲密,可能事情并非她们想得那样,笑道:“苏夫人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苏夫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不如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也好。”江若婉牵着女儿的手,坐到花厅右首。   陶芝芝嫉妒地看着夭夭,她就想不明白了,她和苏梦雪多熟悉啊,两人也算常常往来,可她从来没能见到过苏夫人,更别说被她抱一下了。这傻子是从哪儿修来的福气,竟然得到阁老夫人如此青睐。   江若婉没有喝下人奉上的茶,开门见山道:“灼灼和我们家夭夭很是要好,想必各位也知道我家夭夭出事,我心中悲痛,思念女儿,见到灼灼倒是有几分安慰,所以想收灼灼为义女,不知老太太可愿意?”   老太太高兴疯了,早知道这个傻子每次翻墙过去是见的苏府嫡长女,她肯定会对她好一点的,也不知道这傻子哪儿来的造化,竟然能认阁老夫人为义母。她心里飞快地盘算着怎么占上苏府的便宜,嘴里说道:“愿意愿意!不瞒夫人说,灼灼虽然人生得内向了些,可她的模样还是很俊的!”   她说着话,就想去撩开夭夭厚重的刘海,给江若婉看看自家孙女的样子。夭夭脸一偏,脑袋扎在母亲的胳膊上,老太太的手落了空,她可不敢去碰苏夫人,讪讪地坐了回去。   陶芝芝恨恨地咬着牙,指甲都快把手心给抠破了,这太不公平了!她在苏梦雪身上下了多少功夫,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她一个嫡女想方设法地讨好一个庶女,结果什么好处都没捞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倒成了阁老夫人的义女!   “既然老太太没有意见,我想见一见陶大老爷,他是灼灼的父亲,这件事总要他点头才行。”江若婉牵着女儿的手,慢条斯理地说道。   “他不会有意见的,苏夫人放心!”老太太葛氏笑得像朵皱巴巴的菊花。   二太太金氏殷勤地说道:“那让人把大伯抬出来?”   江若婉站起身,“不,我去见他。”陶士铮的腿断了,就算有人抬他出来,也免不了一番苦楚,还是她去他的院子方便些。   老太太和金氏带路,一行人去了陶士铮的院子。   陶士铮正靠在床头看一本《兵法集注》,听见院中突然热闹起来,脚步声纷沓,说笑声阵阵,他浓密的剑眉皱了起来,“怎么回事?”   长随还没来得及禀报,老太太就冲了进来,高声道:“哎呀,隔壁的苏夫人要收灼灼为义女,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我跟你说,你可不能拒绝!”   随即二太太金氏也进来了,陶士铮抬眸望去,一个美丽的妇人牵着他的女儿缓缓进来,她生得螓首蛾眉,娴静温婉,朝着他深深褔了一礼,“妾身江若婉冒昧前来,还望陶大老爷见谅。灼灼和妾身爱女向来交好,小女不幸亡故,妾身见灼灼如见小女,故此想收灼灼为义女。还望陶大老爷成全。”   老太太和二太太都有些傻眼,还以为苏夫人刚才在她们面前就算是平易近人了,此刻见了她对陶士铮的态度,才知道什么是客气尊重。   陶士铮抱拳道:“在下有伤在身不能下床,还望苏夫人莫怪。小女能得夫人青眼,乃是她的荣幸。只是此事苏大人可愿意?”如果女儿是认苏家夫妇为义父母,那应该苏阁老派人过来找他更合适,怎么会让苏夫人上门?   江若婉暗暗诧异,她还以为陶士铮是粗枝大叶的一介武夫,没想到他如此细心。她叹了口气,“这只是妾身的一片私心,并未告知我家老爷,灼灼只是我的义女,与我家老爷无关。”   老太太一听,颇为失望,这么说沾不到苏阁老的便宜了?可转念一想,苏夫人就是苏阁老的正妻,只要孙女认了苏夫人做义母,那就算与苏府攀上交情了!   陶士铮见女儿乖巧地靠在苏夫人身边,模样温顺又亲近,点点头,“灼灼幼年丧母,我的身子又不争气,对她教导很少,以后灼灼就劳烦苏夫人看顾一二,若是她有什么不对的,请夫人耐心些,多指点几次,她就能明白的。”   他这是同意了。江若婉大喜,褔了一礼,“多谢陶大老爷成全。”   陶士铮见女儿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笑意,心头一动,再仔细看去,那笑意又不见了。   ……   成了阁老夫人的义女,夭夭在陶府的身价一下子上了天,江若婉一离开,老太太就亲自带着人搬来了库房里的好东西,恨不得将夭夭屋里的东西全都换一遍。   小竹高兴得很,一个劲地念叨着“这床真软我们姑娘睡着肯定舒服”,“这茶杯好看我们姑娘肯定喜欢用”……   夭夭木然地看着她们折腾,想着估计等母亲和苏照德和离之后,这些东西就又搬走了,到时候小竹这丫头可别哭鼻子。   送了东西,老太太又想起这玄都院只有小竹一个丫鬟,点了一排丫鬟过来让夭夭挑选。   夭夭没有理会,老太太指了一个二等丫鬟,又让小竹挑几个负责洒扫洗衣的小丫鬟。   小竹在陶府长大,对众人都很熟悉,点了两个勤快老实的小丫鬟。   夭夭把小竹挑的两个小丫鬟拉到身边,把老太太指的那个二等丫鬟推到老太太身边。   老太太笑道:“灼灼不喜欢啊,没事没事,那就留下这两个小丫鬟帮着小竹好了。”   有了两个小丫鬟,小竹轻松多了,她指点着小丫鬟各处收拾,等陶锦熙从学堂回来,发现玄都院比往常要整洁得多。   “姐姐!听说你认了苏夫人做义母,是真的吗?”姐弟两个进了书房,陶锦熙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夭夭。   夭夭点点头。   “真好!”陶锦熙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夭夭突然想到,陶锦熙出生时就没了母亲,他从来都没有享受过母爱,老太太和二太太不磋磨他就算是好的了,又怎么可能对他好?   她爱怜地摸了摸弟弟的头,她得赶紧把陶士铮的腿医好,等陶士铮身体恢复了,他还可以续娶,不管续弦的夫人温柔也好泼辣也好,只要对两个孩子好就行。   ……   有了义母义女的名义,江若婉行事果然名正言顺,她派人赶制了一对红木楼梯,放在围墙两侧,这样夭夭每次翻墙就不用爬树和梯子了,陶府自然无人有异议。   夭夭很是欢喜,她要制作失传古香,每天都要来回,从大门绕太远太费时间,而且她心底里就喜欢爬这围墙,估计是灼灼的小心思。   现在有了楼梯,过来过去可是方便多了。等弟弟从学堂回来,夭夭带着陶锦熙和小竹走楼梯过到苏府,进了自己的桃花院。   苏阁老嫡长女住的院子,自然处处精致华贵,陶锦熙和小竹越看越拘谨。   夭夭笑着捏了块栗子酥塞到陶锦熙的嘴里,又给小竹嘴里也塞了一块。   “唔唔。”小竹慌忙道:“姑娘,这是人家的东西,咱们别乱动啊。”   馥莲笑着上前,解释道:“姑娘就是此间主人,这里的一切都是姑娘的。”   “啊?”小竹惊讶地睁大眼睛,姑娘这义女做的,可真好啊!   馥莲笑着将小竹拉到一边,“我叫馥莲,妹妹叫什么?”   “我叫小竹,你的名字真好听。”小竹觉得自己的名字跟人家比好像土里土气的,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馥莲笑道:“我原本叫小莲,咱们的名字还挺像,是姑娘给改的名,说是香气馥郁之意。”   姑娘给起的名字?小竹眼巴巴地看向夭夭。   夭夭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有些好笑,在桌上写了两个字。   陶锦熙看了一眼,“好了,小竹以后就改名叫‘秀竹’了,取秀美挺拔之意。”   “秀竹,秀竹。”小竹念叨了两遍,颇为满意,眉开眼笑,“谢姑娘赐名。”   ……   器具香料全都齐备,夭夭每日走楼梯翻墙过苏府这边,很快就做好了要给端木青验看的古香,正好赶上陶锦熙休沐,她带着弟弟去了东华街。   陶芝芝自然不敢再跟她抢马车,可夭夭也没坐陶府的马车,她是从苏府这边出发的,坐的是江若婉特意给她准备的马车。   陶锦熙显得有些紧张,他抿了一口茶,小心地问道:“姐姐,你做的香能让神医满意吗?”   夭夭点点头,“应该没问题,我做了两种呢,别担心。”   陶锦熙见她一脸笃定,放下心来,笑道:“姐姐,自从你病好了之后,我觉得日子越来越好过了,要是父亲的腿也能好起来,那就太好了。”   他仰着小脸,一脸神往地想了想以后的生活,又道:“姐姐,现在你的马车也足够大,以后你出门带着秀竹或者馥莲吧,我见二姐姐出门都是带丫鬟的。”先前陶府的小马车只能勉强坐下他和姐姐两个人,根本没法带丫鬟,现在这个苏夫人准备的马车又大又舒适,再装两个人也绰绰有余。   夭夭笑了,“小小年纪,操的心倒是不少。这次是去见神医,不方便带别人,下次出门我就带上秀竹或者馥莲。” 第16章   端木青没想到姐弟两个这么快就又来了,他看着夭夭将一个精致的木盒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一颗棋子大小的香饼,冷香幽幽,闻之令人生寒,有些像是乍然从暖烘烘的屋中走到冰天雪地,头脑瞬间清醒。   “这是什么香?”端木青起了兴致,“这香味如此特别,不像是用来焚烧或者佩戴。”   夭夭写道:“这是通灵香。”   “通灵香?”端木青俊逸的脸上露出惊讶之色,桃花眼也微微睁大,“听说通灵香常年佩戴能使人‘通自然之玄妙,达圣灵之奥境’,若是焚烧此香,则会召来神兵护体,免刀兵瘟疫之苦,可是真的?”   夭夭摇摇头,“没有这样神奇的功效,只是因为此香失传已久,后人神往而不能得,所以添油加醋地美化过度。”   端木青皱眉,“既然没有这样的功效,你又如何证明这是通灵香?”   夭夭写道:“虽然不能召来神兵护体,但佩戴或者焚烧此香,确实能避蛇虫猛兽,免毒瘴瘟疫之害。”   “嘶——能避蛇虫猛兽,免毒瘴瘟疫?!” 端木青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是神医尚且不能轻易做到,这样小小一枚香饼,就有如此神奇功效?   话音一落,西次间书房的门就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男子,玄色圆领窄袖锦袍,衣襟袖口用金线勾着云纹,鼻梁高挺,凤眸漆黑,薄唇显得犀利而冷酷。   夭夭和陶锦熙愣了一下,姐弟两个同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匆忙跪在地上,稽首而礼。   夭夭没有开口,陶锦熙恭敬地道:“草民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端木青疑惑地看了看姐弟两个,他们身份不彰,竟然是认识陛下的。   “平身。”萧沉夜指了指椅子,“坐下。”   夭夭腰背挺直,小心地坐了个椅子边边,她看看一脸平静淡然的端木青,瞬间明白了这神医为什么给人看诊要用绝技来交换,端木青显然是皇上的手下,他负责为皇上在民间搜罗有才之士。   陶锦熙比夭夭还要紧张得多。   上次从善觉寺回来,他听姐姐说马车里的贵人是当今圣上时就惊呆了,和苏阁老做了这么多年邻居,他都没有见过阁老大人,怎么和姐姐出了趟门,就遇到皇上了?!   而且姐姐还告诉他,皇上马车旁那些骑马的人应该是便装的金吾卫,带着他骑马的可能是金吾卫指挥使大人。   陶锦熙想起那天的事就有种做梦的感觉,没想到今天又遇到皇上了!   姐姐教他不得直视皇上,陶锦熙低着小脑袋,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了看。   萧沉夜修长的手指捏起木盒,将那香饼放到鼻子下面轻嗅片刻,一双黑漆漆的凤眸看向夭夭,“这通灵香果然能避蛇虫猛兽?”   夭夭写道:“据记载确实如此。民女曾经试过,像这样大的香饼佩戴在身上,不管什么毒蛇毒虫,都不会靠近十步之内。至于猛兽……民女见过最大的猛兽就是庄子上猎到的一只野猪,当时那野猪在笼中横冲直撞,庄头拿了这香饼,在离笼子五步之处,野猪就开始连连后退了。这是佩戴,若是直接焚烧,则功效更强。”   萧沉夜修长的手指在桌上点了两下,看她的样子应该不是说谎,御兽苑有的是猛兽,只要拿回去一试便知。不说别的,光是能避蛇虫就十分有用。   前些年大雍与南疆屡次起冲突,南疆山深林密,易守难攻,还有各种咬人的蛇虫鼠蚁,有些还带剧毒。此外每到晨起,林间就会升起一层毒瘴,刚开始他们不了解情况,牺牲了不少大雍将士。   就是现在,南疆和大雍也不过是暂时休战,南疆皇性情残暴喜怒无常,说不准什么时候两国就会再度交兵。对于萧沉夜来说,南疆将士不堪一击,可那延绵不绝深藏着无数危险的深山密林却是一道难以攻破的天障。   如果一枚小小香饼就能避蛇虫毒瘴,那南疆还有什么可头疼的?只要大批量制造出来,给将士人人佩戴上就行了。   夭夭见他沉吟不语,生恐他不信自己所言,在桌上写道:“御兽苑有猛兽,陛下派人带着香饼过去,一试便知。”   萧沉夜修长的指尖在木盒上点了一下,凤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蛇虫猛兽可以试得,毒瘴瘟疫如何试?”   光是能避蛇虫他就很满意了,凭这点已经可以让端木青去给她的父亲医治。瘟疫可不是说有就有,至于毒瘴,更是远在南疆,他也不会为难她,只不过见她一脸着急的样子,突然想要逗逗她。   萧沉夜的目光落在那枚棋子大的香饼上,他可从来没有逗弄别人的心思,兴许是今天得了这样重要之物,心情大好的原因吧。   “瘟疫没法试。”夭夭小心地看了看萧沉夜的神色,生恐他不肯让端木青为父亲医治,急急写道:“至于毒瘴,听闻在京都往西百里之处有一山谷,那山谷极小,却是周围村人的禁地,为了防止牛羊误入,还用木栅栏隔了起来。臣女听说,那山谷夜间会起瘴气,若是误入,或病或死,不得幸免。陛下可派人去那里一试。”   萧沉夜目光沉沉,半晌没有言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端木青见小姑娘小脸紧绷,那娇嫩好似樱花的唇瓣也紧紧抿着,又是紧张又是急切,心中有些不忍,见皇上不肯开口,打岔道:“你怎么知道这么个地方的?”   夭夭写道:“是听一个仆从说起的,他的家乡在那里。”她早就做出这通灵香了,为了试其功效,还专门去试了毒蛇野猪,当然母亲是不敢让她亲自去的,都是派人去试,她远远看着。这个有瘴气的小山谷也是为了试香打听来的,可惜,她还没找到机会去试,自己就变成了陶灼灼。   夭夭轻轻揉了一下右手食指的指尖,写了这么多字,指头磨得生疼。桌面上几乎要被她写满了,前面的字迹尚未干透,她都写到桌子边上来了。   萧沉夜垂下眸子,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打下了一小片阴影。   其余三人都没有注意到,小姑娘写到瘴气小山谷那一段时,她自称用的是“臣女”。   陶士铮不过是小小总旗,现在连这总旗的职位也丢了,她弟弟自称草民,她也一直自称民女,只有刚才着急的时候,才误写了臣女。   在萧沉夜看来,那不像是误写,倒像是着急时忘了伪装。   她究竟是谁?   萧沉夜从来没有这样迷惑过。   他生在皇家,兄弟众多父皇又长寿,自幼见了无数阴谋诡计,对他来说,无法解释的巧合往往意味着危险,他不允许身边有看不穿的迷雾,无论拐了多少道弯弯绕绕的阴谋,他都会在心里理个清楚。   可他看不清眼前的小姑娘。   她确实天生痴傻,一个人再聪明也不可能从出生就学会了伪装自己,而锦衣卫报上来的消息,是她自小就无知无觉,小时候还会说话,后来母亲难产而死,她也不再开口了。   这样的人就算会爬树也没什么,就算遇到了小丫头也不稀奇,那个小丫头总是心软,对她好教她写字都有可能。   可问题是,就算有小丫头教她,一个傻子,真的能学会写字制香?   她的字迹端正有力,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她的礼仪分毫不差,应该是受过多年严苛教导的大家闺秀。   萧沉夜直觉她并不是陶灼灼。   可她的脸上没有易容的痕迹,除了把白嫩的小脸抹得灰扑扑的,她的容貌并没有改变。   除非有一个和陶灼灼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取代了她,可她并没有同胞姐妹。   萧沉夜的心头笼着一层薄雾般的轻纱,他总觉得自己离真相很近,只要戳破这层轻纱,一切就能解释清楚。   夭夭见他垂着眼眸半天也不给个回应,心中着急,不由得唤了一声:“陛下……”   萧沉夜抬眸看了她一眼。   对,还有这喉咙,她不能开口说话显然是因为喉咙被人所伤,若有人假扮她,除非把自己的喉咙做出一样的伤来,或者在她幼年时就已经把人替换了。   陶士铮不过是个小小总旗,手下连五十个兵都不到,谁会这么处心积虑地对付陶士铮的女儿?   还是说,这场阴谋是冲着他这个大雍皇帝来的?   萧沉夜捏了捏眉心,他不怕阴谋,论心思深沉和手段狠辣,他要是输给别人,早就成了一堆枯骨了,又哪能坐上今天的位子?他只是不喜欢这种参不透真相的感觉。   不过也不用太心急,萧沉夜心中想到,如果这阴谋是冲着他来的,小狐狸早晚会露出毛茸茸的尾巴来。   “这通灵香留下,朕要拿去一试。若是果然能避蛇虫猛兽和毒瘴,端木青自会上门给你父亲医治。”萧沉夜把木盒盖好捏在手心,下巴一抬,“你们先回去吧。”   姐弟两个没有得到确切的答复,心中都有些忐忑,不过皇上已经发话让他们走,夭夭也不敢耽搁,起身行礼,带着弟弟出了院门。   爬上马车,陶锦熙的小脸皱了起来,“姐姐,皇上会不会对你的香不满意,不让神医给父亲看诊?”   夭夭换了个指头写字,“我觉得,他好像很喜欢这香。”以她对萧沉夜的了解,要是他不感兴趣的东西,他根本就不会从西次间的书房走出来,不会问她关于这香的任何问题,更不会亲自把通灵香带走去试香。   “姐姐,要是这香万一失效怎么办?”陶锦熙忧心忡忡地皱着小眉头,“姐姐试过毒蛇和野猪,又没有试过瘴气。”   夭夭笑着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别担心,就算不能避瘴气,我估计皇上也会要这香的。就算不行,我还有另外一种古香,虽然没有通灵香用处大,但绝对是失传的,神医见了也不会有话说。”   陶锦熙高兴起来,拉着夭夭的衣袖,“那姐姐刚才怎么不拿出来?”   夭夭一笑,“讨价还价要慢慢来,不能一下子把咱们的底牌都亮给别人啊。”   “哦,”陶锦熙恍然大悟,“姐姐你好狡猾!”   夭夭笑了起来,大大的杏眼弯成了月牙。   陶锦熙看着她的笑容,突然愣住了,手指伸出来将她厚重的刘海拨开,呆呆地看了片刻,又将刘海归位,低声道:“姐姐,你长得可真好看!”   夭夭捏了捏他的小脸,竖起大拇指晃了晃。   她发现陶锦熙和陶士铮长得很像,都是剑眉星目的英俊男子,灼灼的脸有一点陶士铮的影子,能看出是父女,但没有陶锦熙那么像。   陶锦熙看看她翘起的大拇指,知道她是在夸他长得好看,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   姐弟两个回到家中,先到了玄都院,秀竹跑着迎了上来,“姑娘,老太太让您去寿安堂呢。”   “老太太有什么事?”陶锦熙立刻戒备起来。   秀竹摇摇头,“奴婢不知道。”   夭夭牵着陶锦熙,转身去了寿安堂。她倒是没有紧张,现在她有个阁老夫人做义母,老太太肯定不会磋磨她,看看她这小院子从头到尾换了一遍的家具就知道,老太太和二太太都恨不得巴结讨好她,倒是那个陶芝芝,眼神很是阴沉,就像是以前苏梦雪偷偷打量自己的眼神似的。   寿安堂里很是热闹,老太太喜笑颜开坐在上首,二太太金氏坐在她身边,两边还坐了几个妇人,夭夭觉得有些眼熟,应该是那天为了打发小兰闹到寿安堂时见到的客人。   “哎呦,灼灼来了,来,灼灼过来,坐到祖母身边来。”老太太慈爱地朝着夭夭招招手。   夭夭神情木然,牵着弟弟径直坐在了最下首的两个椅子上,完全没有理会热情的老太太。   老太太的手顿在空中,嘴角抽了一下,眼看着就要发怒,金氏连忙道:“灼灼这孩子就是内向,她自小就害羞,表面上不和人亲近,实际上可孝顺了。苏夫人就是喜欢这孩子,才收她为义女的。”   “可不嘛,灼灼这孩子内秀。”   “能得苏夫人青眼,灼灼真是好福气。”   “以后咱们都要沾灼灼的光了。”   “说起来,灼灼是不是还没有定下人家呢?”   定亲?夭夭心中立刻警惕起来。 第17章   老太太笑道:“还没有定下,不过已经有了眉目了。”   她不屑地瞥了几个妇人一眼,别以为她不知道她们打的是什么主意,原本灼灼无人问津,毕竟就算长得好看些,谁家也不愿意娶个傻儿媳。现在见灼灼成了阁老夫人的义女,就想着来占便宜,可惜,这个便宜她要留给自家人。   夭夭低着头,不管老太太想给她定什么样的人家,总归不会是好事。就算是门当户对的亲事,可他们看中的都是母亲阁老夫人的身份,等到母亲和离,她一定会被嫌弃的,到时候或者退婚或者勉强娶进门各种嫌弃,对灼灼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不知道父亲会不会为自己做主,夭夭暗暗期望萧沉夜早点给她答复,如果父亲的腿能好起来,底气也更足些,拒绝老太太提的亲事也就更有把握。   老太太叫夭夭过来并没有什么事,不过是向这些妇人们炫耀一下自己的孙女。夭夭听了几句闲话,觉得无聊,也不理会众人,直接站起身就离开了,还不忘把陶锦熙也拉走了。   众人早已习惯,也没有开口留她。走到院门处,遇上了陶家二老爷陶士荣。   陶锦熙弯腰施礼,“二叔。”   夭夭这还是第一次见陶士荣,他生得略微瘦小,容貌有些像老太太尖嘴猴腮的刻薄相,休沐在家身上还穿的是官服,背着手踱着方步慢悠悠地走过来,脸上露出个笑意,“灼灼啊,这是来看老太太了?”   夭夭心中没有浮现起关于此人的任何回忆,看来灼灼和陶士荣并不熟悉,她发现陶士铮和陶士荣兄弟两个生得一点儿都不像,一个高大英俊,一个瘦小猥琐,要不是两人都是出自老太太的嫡子,她都要以为两人是同父异母了。   陶士荣见夭夭没有理会自己,不以为意,笑道:“灼灼要是缺了什么,尽管跟二叔说。”   夭夭拉着陶锦熙径直走开了,陶士荣摇摇头笑了一声,“哎呦,这孩子。”   姐弟两个回到玄都院,陶锦熙担忧地望着夭夭,“姐姐,也不知道老太太说的什么人家?”姐姐确实到了该嫁人的年龄了,好多女子十二三岁就定下亲事了,姐姐现在才开始议亲已经算是晚的,可他总觉得这件事不太对劲,这不早不晚的,偏偏姐姐刚认了义母,老太太就张罗她的亲事了,之前可一点儿风声都没有。   夭夭摸了摸他的头,“别急,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件事绕不过父亲去,不管老太太说的是谁,总要父亲点头的。”   陶锦熙托着小下巴,“希望父亲的腿能治好,快点好起来。”   ……   萧沉夜没有让夭夭久等,第三天,端木青就上门了。   他是直接递名帖去外院见了陶士铮,陶府的女眷听说大名鼎鼎的东华街神医来给陶士铮医治伤腿,都是大吃一惊,全都涌入了外院来看传说中的神医,夭夭赶来的时候,老太太和二太太、陶芝芝已经到了。   端木青一身竹青色锦袍,墨发用一支白玉簪绾着,俊脸比那白玉簪还要光洁白皙,一双桃花眼微微垂着,凝神给靠在床头的陶士铮扶脉。   “你真的是端木神医吗?传说中住在东华街的端木神医?”老太太有些不大相信,神医哪有这么年轻俊俏的?   端木青三根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搭在陶士铮的手腕上,没有言语。   “祖母!你怎么这么问,神医的名头能是别人假冒的吗?”陶芝芝娇嗔地开口,圆圆的眼睛在端木青脸上溜了一圈,脸颊泛起一层红晕。   她上前两步,娇声问道:“听说端木先生轻易不给人看诊的,那先生又如何来我们家了呢?”   老太太这才想起,对呀,堂堂神医,怎么主动跑来给陶士铮看诊呢?   陶士铮星目抬起,也看向端木青,他倒是没有怀疑端木青的身份,可他对于神医为什么来给自己看诊却是毫无头绪。   端木青忍不住看了夭夭一眼,这陶府中的人,竟然都不知道是小姑娘去请他的?想到小姑娘小小年纪就被人喂了哑药,端木青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从陶府众人的脸上一扫而过。   陶芝芝的脸更红了几分,她娇羞地低下头,细嫩的手指卷着帕子。   陶士铮望向门口的夭夭,她乖巧地站在那里,身子纤细,厚重的刘海下一双盈盈杏眼关切地望着他。刚才端木青第一眼就看的女儿,难道是女儿请来的神医?陶士铮有些不敢相信,却隐约觉得自己这个猜测恐怕是对的。   说起来自从女儿病了一场,他就发现女儿有了种种变化,旁人虽然没有察觉,可有怎么能瞒过他这个养了女儿十五年的父亲呢?   夭夭走到陶士铮身边,抬手指了指苏府的方向。   老太太恍然大悟,“哦,是苏夫人帮忙请的,怪不得呢!”她就说嘛,家里谁能请得动神医,只有孙女刚认的义母有这个本事。   端木青一双天生多情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目光落在夭夭脸上,倒是没有揭穿她。   老太太往前凑了凑,“神医啊,老身夜间总是不能安眠,才到丑时就醒了,你给老身看看,怎么才能安安稳稳地一觉睡到天亮呢?”   “我来陶府,只是给陶大老爷一人看诊。”端木青俊脸沉了下来。   老太太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她狠狠地瞪了陶士铮一眼,陶芝芝挽住老太太的胳膊,柔声道:“端木先生,您既然都来了,就顺便给我祖母看一看嘛,她年纪大了睡不好多难受啊。”   端木青冷声道:“我看诊时不喜闲杂人等围观,陶大姑娘留下,其他人都离开吧。”   老太太脸孔都气红了,陶芝芝期期艾艾地望了端木青好几眼,端木青却连个眼风都没扫过来。   几个人不敢得罪大名鼎鼎的神医,更何况他是苏夫人请来的,只好讪讪地离开了。   端木青问了陶士铮关于断腿的详细情况,将他的裤脚揭起,查看了已经有些变形的小腿,“若是刚断之时寻我来,应该很容易就接好的,现在——”   他看了一眼目露紧张之色的夭夭,笑道:“现在,恐怕陶大老爷要受一番苦楚了。”   陶士铮道:“请先生尽管下手,只要能重新站起来,再大的苦陶某也受得。”   “这腿完全变形,必须从原来的伤处重新断开,我才能给你接好。”端木青修长的手指仔细地查探这陶士铮的伤腿,眉头皱了起来,“这断腿之苦陶大老爷要再度经历一次了,我明天带两个人过来,让他们按住你的身体,我才能下手给你弄断。”   “不用。”陶士铮语气淡然,“我忍得住,不需要有人按住,请先生今日就开始吧。”   端木青挑眉看着陶士铮,见他一脸坚定之色,点点头,“好吧,如果你忍不住,今天就先断一条腿。”   夭夭担忧得心都到了嗓子眼,需要两个人按住,可想而知会有多疼,当初父亲两条腿齐齐被惊马踩断,该是多么痛苦,除了双腿,断了的还有他的前程。   她默默去了净房,取了干净的棉巾子,折成一条递给陶士铮。   陶士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接过帕子咬在口中。   夭夭见端木青双手已经分别捏住了腿伤处上下两端,那修长的手指骨节凸起,知道他要生生拧断父亲的腿,紧张得杏眼圆睁,菱唇紧抿,一双白生生的小手抓住了陶士铮的胳膊。   “灼灼,别害怕,父亲不会有事的。”陶士铮安抚地拍了拍夭夭的手,笑道:“转过头去,别看。”   夭夭只觉得心头一阵阵抽痛,她不敢看端木青的手,大大的杏眼中泪光点点,望着陶士铮。   趁着她的目光移开,端木青双手猛地用力一错,陶士铮脸色一白牙关紧咬,额上的汗珠立刻就掉了下来,那脆弱的伤处已经断开了。   “爹爹!”夭夭喊了一声,泪珠滚滚,如短线的珍珠般顺着脸颊掉落,她掏出帕子,却顾不上擦自己的泪水,轻轻将父亲额头的汗珠拭去。   陶士铮惊讶地看着女儿,这么多年了,他第一次听到女儿出声,“灼灼,你、你的喉咙——是受伤了吗?”女儿原来的声音很是甜糯,现在却粗粝如砂石,他一直以为女儿是受了丧母的刺激不再开口说话,现在看来,他恐怕错得太离谱了,女儿的喉咙分明是受伤了!   端木青本来想等陶士铮缓一缓再断另外一条腿,此时听他话里的意思,竟然是不知道亲生女儿小时候被人下了哑药的事,不知怎的,他心头一股怒气升起,握住陶士铮的另一条腿,都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直接就是双手一错,陶士铮闷哼一声,险些晕了过去。   夭夭心如刀绞,脑袋扎在父亲的肩膀,双手抱着父亲的胳膊,晶莹的泪珠滴落在父亲的肩头。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就是陶灼灼,这就是她的父亲,从小到大,给了她最多关爱的父亲。 第18章   端木青给陶士铮的腿上涂了一层厚厚的药膏,用夹板将腿固定起来,道:“明日我还会过来,陶大老爷这双腿千万不能乱动。”   陶士铮点点头,“多谢端木先生。”   端木青收拾了药箱,看了夭夭一眼。   夭夭心领神会,亲自送端木青出门。   春风已经有了暖意,垂柳柔软的枝条轻轻摆动,一阵桃花的幽香随风而来。   端木青看看左右无人,低声道:“明日陛下要见你,你巳时去东华街一趟。”小姑娘做出来的通灵香陛下很是中意,也不知道她在这么艰难的处境中是如何学会制香的?   他不知道是谁给她下了哑药,她那时还小,想必是这家中之人。就他今日见到的陶府女眷,没有一个跟她要好的,倒是陶士铮,小姑娘很是亲近他,看来平时对她也算用心照顾。   端木青看看夭夭,她半垂着头,露出一点雪白的后颈,一张白嫩的小脸让她涂得灰扑扑的,再加上厚重的刘海,遮住了那令人惊艳的倾城之色。   在自己家中都要这样小心,想必她也过得艰难。端木青靠近了一步,见夭夭似乎吓了一跳想要躲开,连忙低声道:“你做的通灵香对陛下来说很有用,明日你见了陛下,有什么小小心愿不妨提一提。”   夭夭不解地看着端木青,他在提醒她跟陛下提要求,可是她做出通灵香来已经换了他来给父亲医治,皇上又怎么会额外许诺她什么呢?   她的睫毛很长,杏眼圆圆的,看人的时候带着少女的娇憨,那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他的身影。   端木青心头一跳,夭夭却已经偏开了脸庞。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笑道:“你这样聪明,明日见到陛下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   ……   送走端木青,夭夭在陶士铮的院子外面迟疑了一会儿,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陶士铮。在心底里,她是把他当成父亲的,尤其刚才他双腿被端木青捏断的时候,她心如刀绞,觉得自己就是他的女儿。   可她却不敢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借身还魂本就离奇,她偏偏借的还是他亲生女儿的身体。以己度人,要是她最亲的人被别人的灵魂占了身体,她肯定会请高僧做法,将那鸠占鹊巢的魂魄驱走。   她低着头在院门处徘徊不前,陶士铮靠在床头,隔着打开的菱花窗遥遥望着她。   陶士铮万分确定这就是他的女儿,可他却不知道女儿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她变了,以前的灼灼并非完全无知无觉,谁对她好她心里都有数,可她绝对没有这样聪明,能请得动神医来给他看诊。她向来是随心随性,像这样徘徊不前犹豫不决从未有过。   他的女儿为什么突然就灵窍全开?   以前他曾经抱着刚满周岁的女儿去善觉寺请高僧看过,慧通禅师说灼灼命格奇特,魂魄天生残缺不全,命盘更是云雾笼罩看不真切,也许会一生懵懂,也许会一朝清醒惊艳世人。   难道这就是高僧说的惊艳时刻?难道他的女儿终于清醒了?   夭夭在院门处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担心父亲的伤势,不能就这样离去。   陶士铮看着女儿进屋,招招手,“灼灼,过来。”   夭夭顺从地走到他身边,将桌上的茶水递给他。   陶士铮只抿了两口就放下了,他看着女儿的神情,问道:“灼灼,你的喉咙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受伤的?”   夭夭本以为他要问端木青的事,没想到他开口问的却是她的喉咙,他显然不知道弟弟出生时祖母下的黑手。这件事夭夭并没有打算瞒着父亲,但现在却不是告诉他的好时机。父亲的腿伤恐怕要三四个月才能好,现在不能和老太太起冲突,她想等到父亲的伤好了再告诉他。   陶士铮见女儿乌溜溜的杏眼转了一圈,抿着唇不肯说话,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无妨,等灼灼想说的时候再告诉父亲好了。”   夭夭松了口气,指了指父亲的腿,关切地望着他。   陶士铮笑道:“不疼,端木神医抹上的药膏也不知道是什么,清清凉凉的,一点儿都不疼。”   夭夭抿着唇一笑。端木青果然是神医,不仅给医治,还不会让病人太痛苦。   陶士铮轻声道:“父亲不知道你的喉咙是怎么伤的,但是要是可以的话,请端木神医给你医好,灼灼说好不好?”   夭夭轻轻点头,她本来也是打算等父亲的腿伤治好了,就再想办法请端木青给自己治喉咙。   陶士铮的双腿都被端木青捏断,相当于又受了一次重伤,虽然有药膏,他的脸色也很是不好,夭夭用一旁的棉巾子给父亲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正想告辞让父亲好好歇息,老太太、二太太和陶芝芝就涌进来了。   “哎呦,灼灼啊,既然这神医是苏夫人请来的,那你跟苏夫人说一声,让神医给祖母也瞧一瞧。”老太太上来想要拉夭夭的手,夭夭往父亲的床边一坐,顺势避开了。   “就是,大姐姐不能光顾着伯父,也要顾及府里其他人嘛。”陶芝芝看见夭夭就来气,也不知道这傻子哪修来这么好的福气,竟然认阁老夫人做义母,连大名鼎鼎的神医都请来了,以后是不是也会跟着苏夫人结识高门显贵呢?尤其她还生了一张漂亮的小脸,同是姐妹,容貌却有天壤之别。   陶芝芝恨不得往那小脸上挠上两把,可此时却不得不陪上笑脸,“大姐姐,你让端木先生给我也看看,我也有些不舒服呢。”   二太太金氏也凑热闹,“就是,最近我也有夜间盗汗之症,下次神医过来给我也看看。”   陶士铮剑眉皱起,他不知道女儿是用什么法子请到的神医,但绝对没有那么简单,他可是听说过端木青看诊的规矩。“母亲,弟妹,神医他给人——”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女儿站起身来,推着陶芝芝出了房门,又回身将老太太葛氏和二太太金氏都推了出去,“哐——”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第19章   夭夭这次去东华街没有带陶锦熙,他还要去族中学堂,夭夭不能总让他逃课,她带的是秀竹和馥莲。   秀竹自小服侍灼灼,这还是第一次跟着她出门,新奇不已,偷偷揭开车帘一角,趴在边上看着外面。馥莲见夭夭目光温柔没有责备之意,也就笑笑由她去了。   到了东华街,端木青迎了出来,夭夭让两个丫鬟留在院内,跟着端木青进了屋。   端木青指了指西次间,夭夭点点头,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待听到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进来”,她才推门进了书房。   萧沉夜坐在黄梨木大书案后面,一身玄色锦袍,用纯金细线绣着繁复的云纹,阳光透过菱花窗照在他如玉的脸庞上,那睫毛如鸦羽一般,浓密纤长,在眼睑下映下一小片阴影。   听到夭夭进门,那睫毛倏然翘起,黑沉沉的目光看了过来。   夭夭正想跪下行礼,萧沉夜道:“不必跪了,坐下。”   他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夭夭深深褔了一礼,腰身笔挺地坐在椅子边上。   “你做的通灵香朕很是喜欢。”萧沉夜开门见山,“朕要这通灵香的方子,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好了。”   夭夭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怪不得昨天端木青暗示她可以向皇上提要求,原来如此。   她和端木青的约定是可以为他制香三次,却不包括献出这失传的香方。皇上想要她手中的方子,也愿意给她赏赐来交换,已经很是公平了。   夭夭低着头想了一下,金银珠宝她并不需要,身份地位虽然会让别人高看灼灼一眼,但也有可能会引来更大的祸端,像她自己,原本是阁老家的嫡长女,英王殿下的未婚妻,钱财身份都不缺,不还是被人暗害了吗?更何况灼灼的处境比她还要艰险。   萧沉夜见她低头不语,狭长的凤眸淡淡地扫了过来。   小姑娘和前几次一样,穿了件半新不旧的褙子,梳了双螺髻,头上只简单地系了几根丝带,连个发钗都没有。   真是白瞎了这一头如云绿鬓。   明明是个绝色少女,偏偏要打扮成老气横秋,还要用厚重的刘海和灰扑扑的脸色来遮掩姿容。明明聪颖过人,却自小就被人说是无知无觉的小傻子。   萧沉夜突然想,要是让她穿上华服露出真容,再将她的喉咙医好,让她在众人面前言笑晏晏,不知是如何惊艳?   他的手指轻轻捻了捻,将这奇怪的想法压了下去。   夭夭起身,慢慢走到萧沉夜身侧。   萧沉夜见她伸出纤纤食指准备开始写字,心中想道:“这香方确实能避蛇虫毒瘴,无论如何必须要得到。她如果要银子,十万两之下都可以给她。她如果要身份,县主也算合理,就是郡主也未尝不可。如果她真的狮子大开口,就直接下道圣旨责令其献出香方,再随便赏赐她一点儿什么就好了。”   夭夭不知萧沉夜想些什么,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她以往跟着英王见过他多次,对他从来都是有些畏惧的。她不敢揣摩他的心思,只希望他真的能满足她的愿望。   “民女想求得陛下的庇护。”夭夭慢慢写道。   “庇护?”她的要求出乎萧沉夜的意料之外,他不由得低头看了看她,那双水盈盈的杏眼正望了过来,忐忑不安,似是怕他拒绝,那樱花般的唇瓣紧张地抿着。   一个皇帝的庇护可大可小。他若是真心庇护她,比什么金银财宝高贵身份都要有用。他若是敷衍,恐怕她的求助都不会递到他的面前来。   萧沉夜觉得,一张香方虽然重要,但却不值得他一生细心的呵护。他明明可以直接命令她献出香方的,之所以答应给她赏赐,一个是为了公平,对于弱小之辈他不屑强取豪夺,一个是她委实太过……可怜。   虽然他不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一个小姑娘,在自己家中还要小心翼翼地伪装,显然是因为身处险境。   罢了,就答应她吧,反正这个庇护的度完全由他来掌控,她要是太过分了,他不再理会她就是。   夭夭见他半晌不语,紧张得后背都冒汗了,贴身的小衣有些湿黏,她却不敢乱动,只用手指写道:“民女并不是想求一个免死金牌,如果民女作奸犯科,也不敢去求陛下,只是若有一天民女平白受人欺负,求陛下为民女做主一次。”   “做主……一次?”萧沉夜的长眉轻挑,有些惊讶地看了看她。   夭夭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诧异,只把一根手指竖起,小脑袋用力点了点,期盼地望着他。   萧沉夜黑漆漆的目光落在她那跟纤细白嫩的手指上,骨纤肉丰的小手指,白生生的,像是刚刚剥开的嫩笋。   他突然想看看她的庐山真面目。   大手倏然探了过来,飞快地将她厚重的刘海撸起,修长的手指将那层毛茸茸的头发压在她的头顶,掌心温热。   夭夭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光洁白皙的额头下,翠弯弯两道柳眉,水盈盈一双杏眼。   萧沉夜飞快地松开了手,如果将她脸上那层灰扑扑的东西擦干净,该是个冰肌玉骨雪肤花貌的绝色少女。   夭夭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萧沉夜这样做肯定是有原因的,虽然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肯定不是看上她的美色了,毕竟他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帝王。   他做皇子时没有成亲,成了皇帝后整个后宫也没有一个女人,操心的御史们都急疯了,民间更是诸多谣言,好听的说他是不近女色,难听的说他身患隐疾。他倒是全然不放在心上,不管朝中重臣如何明谏暗催,全然无动于衷。   这样的一个皇帝,就算掀开了她的刘海,也绝对不是因为想要看她长得什么样。夭夭这样想着,那根竖起的手指却惊得忘了收回去。   萧沉夜的凤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还以为是个心机深沉的小狐狸,没想到吓了一下,她就呆住了。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伸出,在她那根竖起的食指上轻轻一点,两个指腹碰在一起,夭夭的手指“嗖”的一下收了回去。   萧沉夜低笑一声,“好,朕就庇护你一次。这是信物。”他解下腰间系着的玉佩,随手抛在她的怀里。   夭夭慌忙将那玉佩抱住,细腻油润的羊脂玉,雕成精致的双鱼形,她爱不释手地抚摸了一下,这可是一个皇帝的承诺啊,有了这个,应该能保灼灼平安了!   萧沉夜道:“你要是有求于朕,拿着这玉佩去宫门处或者来这里都行。”   夭夭笑得杏眼弯弯,将玉佩小心地收到怀里,看桌上砚台里的墨已经干了,她重新磨了磨,执笔在宣纸上写下了通灵香的香方。   笔迹落在宣纸上,比沾着茶水写在桌上更加清晰,端方雅致,秀挺有力,一看就是多年练习的结果。   萧沉夜盯着那纸上的字迹,见小姑娘写完搁笔,说道:“若是以后还有这样有用的失传古香,你还可以拿来与朕交换条件。”   夭夭不知道什么算是“有用”的香,她乖顺地点点头,写道“若是陛下用的到,民女自当献上。”   ……   得了萧沉夜的一个承诺,夭夭喜不自胜,端木青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小姑娘很是满意,含笑将她送出院门。   夭夭带着两个丫鬟坐上马车,心情大好,对馥莲写道:“咱们难得出来,干脆在街上逛一逛再回去,你们两个想买什么想吃什么,尽管开口。”   秀竹不识字,馥莲把夭夭写的字念了一遍,两个丫鬟笑着道:“多谢姑娘。”   夭夭示意,馥莲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到了西华街,这边全是姑娘家喜欢的店铺,胭脂水粉、绸缎布庄、珠宝首饰一应俱全。   馥莲和秀竹一左一右护着夭夭,三个人慢慢地在街上逛着。   秀竹还是第一次这样逛街,她对胭脂水粉不感兴趣,倒是街上阵阵香气诱得她不停咽口水,却不好意思开口,她也知道自家姑娘是没有月例银子的。   夭夭暗自好笑,碰到好吃的就买上一些,让两个丫鬟分着吃,又买了好多干果点心,准备带回去给弟弟和父亲。   西华街中段有一家书斋,以前夭夭常来,她有几本很喜欢的制香书册就是在这里买到的。   两个丫鬟手中都捧着吃的,夭夭不好带她们进去,让她们留在门外,自己进了书斋。馥莲慌忙将自己手中的一包糖炒栗子塞到秀竹手中,跟在夭夭身后。   书斋还是一如往昔,只是那掌柜不似以前热情。夭夭心想,她换了个身体,这世上的人全都不认识她了。   书斋卖的大都是科举用的四书五经,夭夭喜欢的制香书籍极少,原本是摆在正中的,现在却挪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夭夭找了好久才发现。   看着那书册上落的灰尘,夭夭苦笑一下,原本这些书该不会是掌柜看在她阁老嫡长女的身份上特意为她准备的吧,她“死”了之后,这些书无人问津,掌柜舍不得扔掉,就堆到角落来了。   这些书夭夭全都见过,凡是有些价值的,她都买回去收到自己的书架上了。   突然,夭夭目光一顿,那是一本《香卷》,是她落水之前托掌柜收集的,却没有来得及买回去。   夭夭的手指捏住了那本书,刚刚从书架上抽出来,就有一只大手将那书握住了。   夭夭抬眸望去,顿时呆住了。 第20章   一本书被两个人握在手里,一个是夭夭,另一人是个年轻男子,一身玉白色锦袍衬着修长挺拔的身姿,目若点漆,鼻若悬胆,正是她的未婚夫——英王殿下萧会廷。   夭夭顿时呆住了,这还是她落水之后第一次这样面对面见到英王。   两个人离得如此之近,共同握着一本书,这情形就好像以前萧会廷寻到了她喜欢的书,正在递给她一样。   往日相处时的种种温情涌上心头,夭夭的眼圈顿时红了,就像和母亲相认时抱头痛哭一样,此时她也想扑进英王的怀里,告诉他自己就是他没过门的妻子,向他哭诉自己的惊恐和委屈,想让他抱着她哄她开心。   可是……经历过死亡,她已经不敢轻易相信他了,哪怕他曾经是那么温柔。连慈爱的亲生父亲都能下杀手,谁能保证未婚夫就没有嫌疑呢,更何况在她死后,他还和苏梦雪一起出现在湖心亭,她亲眼见到,他对苏梦雪一样的细致温柔。   她的表情变化只是一瞬间,萧会廷却敏感地察觉到了。   对面的小姑娘看见他时就像见到了亲人,她樱花般的唇瓣瘪了一下,眼圈一红,好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了父母兄长,萧会廷不禁怀疑下一刻她就要扑进自己怀里来撒娇了。   可只是一眨眼,她的神情就变得冷漠自持,要不是那水盈盈的杏眼还红着,萧会廷都怀疑自己眼花了。   难道是因为自己抢了她的书?萧会廷心中疑惑,放柔了声音问道:“这本书对我来说很是重要,姑娘可愿意割爱?我愿意补偿姑娘。”   夭夭捏着书册的手紧了紧。他对制香不感兴趣,倒是因为她的关系,常常会买些稀罕的香料或者香炉回来给她,有时候遇到她没有的制香书册也会买回来,他说这本书对他来说很是重要,难道他还惦记着这是她没有的书?   夭夭不禁抬眸望着萧会廷的眼睛,他瞳仁黑亮,目光温润,虽然没有往昔的亲密,却一如既往的温和。   夭夭心头一动,她觉得自己不该逃避着不去见他,如果他是无辜的,她应该告诉他真相,至少她应该试探一下看他能否接受借身还魂,就算他无法接受,也应该让他知道苏照德和苏梦雪的真面目,如果他知道是苏梦雪害死了她,也许会替她报仇吧?   她另外一只手摸了摸袖中的桃花簪,那相思木的簪尖已经让她用砥石打磨得无比尖锐,这世上最坚硬的木头制成的簪子比任何尖刀匕首都要锋利。这簪子是他亲手雕刻,如果她用这桃花簪约他,他应该会和她见面的。   萧会廷鼻尖轻轻抽动了一下,他隐约在她身上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幽幽花香,像是相思木的味道。   夭夭正在迟疑,就听见苏梦雪娇柔的声音,“陶姑娘,你又看不懂这书,拿去也没有用,快松手,莫要把书扯坏了。”   夭夭心中一凛,握着书册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抓得更紧了。   苏梦雪从英王身后绕了出来,一声雪白绫裙飘然若仙,她站在英王身侧,两人的胳膊几乎要挨到一起,她扭头朝着英王,纤纤手指遮在嘴边,悄声道:“这是我们搬家前的邻居,陶府大姑娘,她天生痴傻,殿下别与她一般见识。”   萧会廷原本以为与他抢书的小姑娘也是喜欢这书,没想到是个傻子,他皱了皱眉头,“姑娘,你既然看不懂这书,就算买去也是无用,倒不如将这书让给本王,本王多给你一倍的银两,如何?”   夭夭垂下眼眸,没有做声。   仇人就在眼前,她恨不得将其手刃,可她却只能努力克制,别说有英王在她杀不了苏梦雪,就算有机会下手,她也不能把灼灼一家扯进风波中。   苏梦雪的手也搭到了书册上,想要从夭夭手中抢走,“殿下,她听不懂咱们说话的,咱们——”   一句话没有说完,夭夭手指用力,将书册从两人手中扯走,那书本来就是古本,又是三个人握着,被她用力一扯,封面和封底顿时有些破损。   萧会廷的脸上一下子就带了怒气。小丫头最是爱惜书册,她喜欢的书他还没有帮她买到手,就被这个小傻子弄坏了。   馥莲见夭夭动手抢书,知道她心里不高兴了,立刻站到她身边,“英王殿下,二姑娘,我们姑娘已经被夫人收为义女,还请二姑娘口中放尊重些。我们姑娘心灵性慧,二姑娘不该无端侮辱我们姑娘。”   “义女?!”萧会廷很是惊讶。   这个丫鬟既然称呼苏梦雪为“二姑娘”,说明她是苏府的人,那她口中的夫人就是小丫头的母亲。苏夫人什么时候收了个义女?   苏梦雪并不认得馥莲,她倒是听说过陶灼灼认嫡母为义母的事。见英王上下打量着陶灼灼,苏梦雪心中有些警惕,别看陶灼灼是个傻子,可她知道那张小脸有多么好看,陶芝芝不止一次在她面前抱怨过上天不公,同是姐妹,陶芝芝和陶灼灼的样貌可谓是云泥之别。   “对呀,这件事我也听说过。”苏梦雪娇声笑道:“认义女的事是母亲的私心,她没有告诉父亲,母亲说是姐姐去了她心中难过,认个义女以做慰藉,看见义女就像看见姐姐一样。嗯……就好像她是姐姐的替身一样。”   萧会廷脸色一变,目光也变得锐利,“她怎么可能代替夭夭?替身?就凭她?!”   苏梦雪道:“姐姐乍然离去,母亲悲痛难过无法接受,很容易被人趁虚而入,这时不管是谁,只要在母亲身边小意殷勤,都能哄得母亲——”   她突然住口,纤白的手指掩住嘴巴,歉意地看着夭夭,“哎呦,陶姑娘,我不是在说你,你可不要多心。”   夭夭没有看苏梦雪,她担心再待下去自己会忍不住用簪子给苏梦雪扎个窟窿,干脆拿着书掉头就走。   “等等!”萧会廷一把抓住了她手中的书,“把书留下!”   夭夭心中的怒火快要压不住了,她奋力一扯,书册被扯成了两半。   “你——”萧会廷看看手中的半册书,黑眸中燃起了怒火,“大胆!”   馥莲怕夭夭吃亏,连忙护在她身侧,“英王殿下,这书本来就是我们姑娘先拿到手的。”   她这么一说,萧会廷倒是想起来了,他确实晚了一步。   趁着他有些发愣,夭夭飞快地从他手中把那半册书抢走,抱在怀中朝着书斋门口而去。   萧会廷下意识地想要拦她,苏梦雪拉住了他的胳膊,“殿下,算了,她一个傻子,咱们不要跟她计较,毕竟说起来她也是母亲的义女,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就由她去吧。”她只是想让英王厌恶陶灼灼,可不想让他们两个没完没了地纠缠下去。   这一耽误,夭夭已经到了门口。   馥莲扔给掌柜一小角银子,追着夭夭离开了。   三个人上了马车,秀竹见自家姑娘沉着脸,小心地看了看馥莲,刚才还高高兴兴的,怎么进了趟书斋就生气了?   馥莲轻轻摇头,示意秀竹不要多问,她轻手轻脚地将夭夭怀中的书册抽出来,“姑娘,这书只是扯成两半,书页并没有损坏,回去了奴婢给您重新装订好,保证跟原来一模一样。”   夭夭静静地看着那扯成两半的书册,半晌没动。   ……   回到陶府已经午时,陶锦熙正在玄都院的院门处着急地张望着,见夭夭和秀竹过来,小跑着迎了上去,“姐姐,怎么出去这么久,没出什么事吧?”   他昨天就知道姐姐要去东华街,本来想陪着去的,可姐姐不许他逃课。   夭夭摇摇头,牵着弟弟进了屋,拉着他在桌边坐下,把萧沉夜的玉佩拿给他看。   “这是谁的玉佩?看起来很贵重的样子。”陶锦熙将那精致的双鱼玉佩翻来覆去看了看。   “这是皇帝给的。”夭夭在桌上将萧沉夜承诺庇护一次的事说了,“这玉佩先放在我这里,要是哪天我变得和以前一样无知无觉,熙哥儿就将这玉佩拿走。将来不管是我、你还是父亲、义母,咱们四个谁出了解决不了的大事,都可以拿着这玉佩去东华街找端木神医,或者直接去宫门处都行。”   陶锦熙最不爱听她说什么哪天就变得和以前一样的话,对他来说,现在的姐姐太好了,会笑会写字,还特别聪明,能请来神医为父亲医治,能指点他功课,还能要来皇上的承诺。最最关键的是,他说什么姐姐都能听得懂。   夭夭见弟弟板着小脸不高兴,笑着揉了揉他的头。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报仇,但至少,她得想法子护着母亲,护着陶府的父亲和弟弟。   她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肩不能抗手不能抬,原以为自己身无所长,没想到制香倒是请来了神医,还换来了皇上的一个承诺。   夭夭托着下巴想了想,难得的一技之长,她得多加利用才是。   明天就找母亲商量一番。 第21章   端木青每日都会来陶府一趟,给陶士铮检查腿伤,抹上厚厚的一层药膏,再用夹板将腿固定。   如此十日后,端木青换了一副夹板,说道:“陶大老爷这腿恢复得不错,从今日起就不用再涂续骨膏了,这夹板也不用每日拆除了,要等三个月后再拆。这三个月,不能站起来,双腿不能用力。”   陶士铮郑重地抱拳道:“多谢端木先生,若非先生,陶某这一生都不可能站起来了。等三个月后,陶某自当登门道谢。”   端木青笑道:“道谢就不用了,我给陶大老爷诊治,已经收过诊金了。等三个月后,我自会再次上门,给你拆除夹板。”   说完,一双明亮的桃花眼瞥了夭夭一眼,夭夭心领神会,起身送端木青出门。   夭夭没法开口,今日的端木青也有些沉默,两人并肩快要走出大门,端木青才开口道:“陶姑娘的喉咙……打算什么时候医治?”   夭夭疑惑地抬起头来,难道他想额外开恩给自己医治喉咙?   被少女圆溜溜的杏眼看着,端木青不知怎的突然有些窘迫,耳根微微泛红,他轻咳一声,“那通灵香极为重要,陛下得了姑娘的方子龙心大悦,说是……可以破例给姑娘医治喉咙。”   夭夭眨眨眼睛,萧沉夜做事向来干脆利落,朝令绝不会夕改,她的方子已经换了萧沉夜的承诺,萧沉夜才不会过了十天又想起她来,给她额外赠送好处。   应该是端木青自己的心思吧?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夭夭都十分感激端木青。她本来也打算等父亲的腿伤治好之后,就想办法把喉咙医好,只是苦于没有能够打动端木青的第二样绝技。   眼下他主动提出要给她医治,夭夭感激之余,又有些担心他这样假传圣旨会不会被萧沉夜惩罚?   看着夭夭眼中神采变幻,端木青知道他的谎言已经被小姑娘察觉了。她是这样聪慧灵透,向来沉稳的端木青耳根更红了一分。   夭夭见他目光突然开始飘忽,心中好笑,他是医治父亲的恩人,又答应给自己医治喉咙,她怎么能让恩人尴尬呢。夭夭指了指父亲的院子,又竖起三根手指,再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对着端木青深深褔了一礼。   这十日来两人天天见面,端木青已经很适应夭夭的手势,“陶姑娘是想等三个月后你父亲的腿伤治好之后,再开始医治自己的喉咙?”   夭夭点点头。等父亲的腿伤治好,她就把弟弟出生那天的事告诉父亲,有了父亲的保护,她才能放心地医治喉咙,这样就算她突然离开了,灼灼也不会因为开口说话被老太太暗害。   “好。”端木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三个月之后,我为令尊拆除夹板,之后就为陶姑娘医治。”   ……   送走端木青,夭夭踩着楼梯翻过墙头,来到苏府。   一见到江若婉,夭夭就抱住了她的胳膊,扭股糖似的在母亲身上蹭了蹭。   “好了好了,你这丫头,怎么如此心急?”江若婉好笑地摸了摸她的头,“这就去西华街。”   夭夭一笑,大大的杏眼弯成了月牙。   母女两个一起出府,坐马车直奔西华街。   江若婉道:“既然夭夭想开香铺,那就要有耐心。娘这个铺子在最热闹的西华街上,也不求夭夭日进斗金,但是绝不能开了两天就没兴致关门大吉。”   夭夭连连点头,殷勤地给母亲倒了杯茶,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江若婉接过茶,笑道:“你呀。”以前女儿就想开香铺,可她觉得女儿是阁老府嫡长女,又是英王未婚妻,就该养尊处优地活着,这种操心费神的事情她舍不得让女儿去做。   可女儿死了一次又活过来,她恨不得将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无论女儿想要什么,她都愿意满足她,别说只是想开个小小的香铺了。   她将自己嫁妆里最好的铺子挑了出来,东西库存都盘点清楚挪到别的铺子去卖,准备把铺子重新整修一下,给女儿做香铺。   除了店面,还另外挑了个五进的宅子,给女儿用来制香。既然要开店售卖,自然就不能像以前闺中玩乐时可有可无地制上一点点香,大批量生产不能让女儿亲力亲为,江若婉又忙着招揽制香的师傅,女儿只要负责传授方子和技巧就行。   忙活了好几天,西华街的铺子才搬空了,制香的宅子也腾出来了,夭夭早就磨着母亲想要亲自去看一看。   西华街是京都最热闹红火的街道,比端木青住的东华街还要繁华。这样的街上一个好好的铺子突然关门整修,人们都十分好奇接下来这个铺子是要改成什么。   江若婉牵着女儿的手,将铺子上下两层细细看了一遍,笑道:“你这香铺连牌匾都没挂呢,已经引得众人好奇了,等正式开张,肯定会吸引大批人前来。”   夭夭笑眯眯地点点头,她都已经计划好了,整修铺子,准备诸香,赶在端午节前开张。售卖什么她也想好了,除了女子惯用的香膏香粉,还要有用来焚烧的香饼、线香,再加上应景的五色香珠,用来编制端午节的长命缕。她还有后续计划,等试验成功了就开始售卖。   掌柜的陪着,母女两个将各处细细看过。夭夭一一记在心里,等着回家再好好筹划,一楼自然是大厅,二楼是用来试香的雅间,如何布置她要亲自决定。   看过铺子,母女两个又去看了制香的宅子。本来制香之处应该安排在城外的庄子,可江若婉舍不得让女儿跑那么远,特意将城里一个五进的宅子腾出来,除了安排看家护院的家丁和制香的师傅伙计,剩下的房间足够用来制香和储存香料。   回到陶府,夭夭正打算再去看看父亲,秀竹过来禀道:“姑娘,老太太说府里来了亲戚,让你去寿安院一趟。”   夭夭一扭身,歪倒了软榻上,秀竹一看这架势就是不打算去,笑了笑也没言语,指点着两个小丫鬟收拾打扫去了。   夭夭拿起手边的书翻了翻,这是上次从英王手里抢来的《香卷》,扯成两半后馥莲又给重新缝装起来,还在封面封底外面另外加了两层,将一本破损的古书弄得很是整齐。   其实这本书也没那么好,她当时非要抢走,也是因为被苏梦雪气的。翻了两页,夭夭就想起英王来了。   落水之后,她两次见英王都有苏梦雪在他身边,他到底是被蒙蔽欺骗还是同流合污?   她的死,有没有他的一份?   夭夭有些烦躁起来,她将书放到一边,坐在软榻上抱着双腿,脑袋搭在膝盖上,想着要不要约萧会廷出来,试探一下看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她用桃花簪约他,他肯定会出来见她。   正纷纷乱乱犹豫不决,就听见院子里突然热闹起来,秀竹匆匆忙忙跑进来,“姑娘,老太太来了。”   夭夭眉头皱起,还没起身就听见了老太太的声音,“茂哥儿啊,这就是我那孙女住的院子。”   夭夭“噌”的一下站起来,刚想去把卧房的门关上,老太太就进来了,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子,个子不高,小眼睛酒糟鼻,油头粉面,装模作样地拿着一把折扇。   男子一副纡尊降贵勉为其难的样子,手中的折扇摇得十分张狂,不屑地瞥了一眼夭夭。   少女俏生生地站在那里,虽然是一件灰扑扑的褙子,却能看出纤细柔软的身段,那纤腰盈盈一握,巴掌大的小脸,下巴小巧可爱,杏眼圆溜溜的,十分漂亮。   他突然就呆住了,好似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那折扇也倏然停在了半空中。   老太太笑道:“灼灼啊,这是你舅公家的孙儿,名唤葛春茂,你要唤他一声表哥的。”   “茂哥儿,这是你灼灼表妹。”   葛春茂这才回过神来,眼睛在夭夭脸上身上来回溜了两圈,喉结滚动咽了下口水,舌尖飞快地在嘴角舔了一下,揖礼道:“表妹好。”   夭夭真没想到老太太这么不要脸,竟然带着个外男直接到她的闺房来了。她气得扭头乱看,瞅见秀竹手中的鸡毛掸子,上去一把抢到手里,没头没脑朝着老太太和葛春茂抽了过去。   “哎呦哎呦,你这疯——你这丫头,怎么连祖母都打呢?”老太太一边叫着一边退。   葛春茂手忙脚乱地用折扇护着自己,跟着老太太一起往外退,“不是说是个傻子吗,怎么还动手打人呢?这是疯子吧?”   夭夭才不管这些,左右她已经是个傻子了,也不会有人说她动手打了祖母就是不孝,干脆痛快点儿,不高兴就不伺候,敢来她的院子就打出去。   秀竹目瞪口呆地看着老太太带着葛春茂仓皇而逃,想笑又不敢笑,小脸憋得扭曲,“姑娘,您可真厉害!”   夭夭拎着鸡毛掸子在门口站了会儿,突然想明白老太太的意思了,这两人是来者不善啊。   夭夭随手把鸡毛掸子扔到一边,拉着秀竹,快步去了父亲的院子。 第22章   一进父亲的院子,夭夭的脸上就挂上了泪珠。   秀竹目瞪口呆地看着刚才还凶巴巴拿着鸡毛掸子抽人的姑娘一瞬间变得楚楚可怜,樱花般的唇瓣一瘪,杏眼一红,扑到老爷身边,拉住老爷的袖子,小鼻子一抽,那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   “怎么了怎么了?灼灼怎么了?”陶士铮慌忙地揽住女儿纤弱的肩膀,一叠声地问道。   夭夭内疚地看了看父亲的腿,父亲的腿伤还没好,现在正是难受的时候,要是可以她也不想来烦扰父亲,可这件事无论如何都绕不过父亲去,就算她不来,老太太也会来的。   夭夭委屈地抽泣一声,瞅了秀竹一眼。   被那哀怨的小眼神一看,秀竹一个激灵,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已经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把老太太带了葛春茂到姑娘屋里的事说了一遍。   “葛春茂?”陶士铮剑眉轻皱,“那是老太太胞兄的嫡孙,论起来是你的表哥,我也好些年没有见过他了。灼灼别哭,老太太带着外男去你的闺房确实不对,我跟老太太说说。”   夭夭打量着父亲的神情,见他若有所思,知道这件事他已经上心,也就不再纠缠。她的年龄已经到了该出嫁的时候,老太太想要为她议亲也无可厚非,夭夭也只是想在父亲心里给葛春茂留个坏印象。要是说无论老太太给她相看的人家是谁,她都一概不应,恐怕父亲也不会同意她这样任性。   夭夭走后,陶士铮正想着派人去请老太太,老太太就自己过来了。   老太太很少来陶士铮的院子,自从他的腿被惊马踩断之后,老太太也只有在端木青上门那天来过一次,还是为了让端木青给她看诊。   嫌弃地瞥了一眼靠在床头的陶士铮,老太太抱怨道:“灼灼那个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竟然直接跟我动起手来了!”   陶士铮淡淡道:“这件事我也听说了,灼灼这也是着急了,从没听说哪家外男能直接进姑娘闺房的,老太太下次不要带着外男过去,我想灼灼也不会如此气恼。”   “你——”老太太倒是没有想到陶士铮这么快就知道了,她摆了摆手,“算了,我也是一片好心。灼灼都已经十五了,别人家的姑娘十五岁都嫁出去了,灼灼却连亲事都没定下。”   她一屁股坐在陶士铮床对面的椅子上,“虽然说灼灼天生痴傻,可毕竟也是我的亲孙女。”   陶士铮目光一闪,眼皮垂下遮住了眼中的神色。   老太太叹了口气,“我怎么忍心让她老死闺中,这不,刚好我那娘家侄孙还没有定亲,就想着让他们两个见一面,没想到灼灼这孩子太不懂事,我三催四请地让她去寿安堂,她就是懒得去,我也只好带着茂哥儿去她的院子了不是?”   “茂哥儿这孩子小时候你也见过的。”提起娘家大哥的嫡孙,老太太笑得眼睛眯了起来,“他又聪明又懂事,一表人才家底又丰厚,要不是舍不得灼灼老死闺中,我怎么肯让一个傻子嫁给他?”   陶士铮道:“我也好多年没有见过茂哥儿了,既然他来了府里,不如让他过来,我也替灼灼相看一眼。”   老太太笑容一滞,“他呀,刚才有急事已经走了,难道你还信不过我不成?一个是我的亲孙女,一个是我的娘家侄孙,哪一个我都舍不得让他们吃亏!”   陶士铮淡淡道:“婚姻大事,容不得一点儿马虎,这件事我要仔细考虑一下。”   “好,那你想想吧,灼灼可是个傻子,拒了茂哥儿,可没有别人要她。”老太太哼了一声,起身走了。   陶士铮星目中怒光一闪,“咔吧”一声,手中握着的两颗铁球硬生生裂开一道缝隙。   ……   有了葛春茂的事,夭夭心中烦闷,翻过墙去了苏府,跟母亲诉苦,“娘,要是陶府父亲不能为我做主,娘要想办法帮我,老太太说的人家,无论是谁我都不能嫁!”   “这陶府老太太也太不要脸了!”江若婉气得咬牙,“怎么能带着外男去姑娘家的闺房?想当初你和英王都定亲了,我也不允许英王去你的——”   江若婉声音突然一顿,看了看女儿的神色,“夭夭,英王那里你是怎么想的?”   夭夭小脸一皱,“我不知道英王有没有和苏梦雪同流合污,反正我两次见他,他都和苏梦雪在一起。”   她靠着母亲的胳膊,脸颊在母亲肩头蹭了两下,“要是英王和苏梦雪、苏照德合谋害我,将来有机会,我不会放过他。”   “那要是他无辜呢?夭夭还想……嫁他吗?”江若婉问道。   夭夭苦恼地想了想,“不知道,看情况吧。”她现在成了灼灼,要想嫁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英王殿下委实困难,再说,将来英王的身边肯定还有侧妃侍妾,情况比陶府还要复杂,要是她走了,留下无知无觉的灼灼面对这些女人,无异于羊入虎口。   “英王那里不用着急,倒是那个什么葛春茂迫在眉睫。”江若婉拍了拍女儿的手,“放心,有娘在,不会让夭夭嫁给这样的人。”   ……   还没等江若婉去找陶府老太太,陶士铮就派人来请她了。   江若婉略有些诧异,转念一想,很可能是陶士铮想要和她商量女儿的婚事,连忙换了身衣服,去了陶府。   陶士铮穿了件蓝色窄袖圆领锦袍,墨发束在玉冠中,腰身挺拔靠在床头,抱拳道:“陶某有伤在身,不能去苏府拜访,反倒要劳烦苏夫人跑一趟,实在惭愧。”   江若婉穿了件蜜蜡黄绣缠枝牡丹的对襟云锦春衫,下面是一条金丝万福琵琶裙,头上绾着随云髻,簪着莹润细腻的白玉簪,两只白玉耳坠挂在脸颊边,上好的羊脂玉却不及那脸颊的白皙莹腻。   江若婉先是打量了一眼陶士铮,盈盈褔了一礼,笑道:“听说陶大人的腿由端木神医看诊,想来很快就好了,妾身提前恭喜陶大人身体康复。”   那天女儿说是苏夫人请来的端木青,陶士铮就猜到女儿在说谎,果然,看江若婉的意思,她根本就不知道此事。   若是往常,陶士铮谦谦君子,肯定不会戳穿人家的谎言,可今天看着客客气气进退有度的江若婉,陶士铮突然笑了一声,“这还要感谢苏夫人呢。”   “谢我?”江若婉有些莫名其妙,他的腿好了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陶士铮道:“灼灼说是苏夫人帮忙请来的端木神医呢,若非如此,陶某可能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啊?啊!是……是呀,我也只是……略尽绵薄之力,陶大人不用放在心上。”向来端方娴雅的江若婉差点结巴了,心中笑骂:这个丫头,撒了谎也不知道跟她说一声,害得她差点没有反应过来。   陶士铮笑道:“苏夫人的大恩还没有报答,陶某却又有一件事,想要劳烦苏夫人。”   “陶大人请说。”江若婉猜到他是要说女儿的事,神情立刻严肃起来。   陶士铮面容一肃,“我们府上的老太太给灼灼相看了一户人家,是她娘家大哥的嫡孙,论起来是灼灼的表哥,名唤葛春茂。”   “苏夫人也看到了,我不能下床,自然也无法亲自去打听清楚葛春茂的情况。若是派下人去打听,又怕他们不够尽心。”陶士铮说道:“我想着苏夫人既然认了灼灼为义女,想必也是心疼这孩子的,所以想要拜托苏夫人,帮忙探听一下葛春茂的情形,看他是否是灼灼的良配。”   江若婉松了口气,就算陶士铮不请她帮忙,她也想插手此事,现在有了陶士铮的话,她就更加名正言顺了。   虽然按照女儿的意思,无论葛春茂情况如何,最后这门亲事都不能成。但为了更有说服力,江若婉还是决定去把葛春茂的情况弄清楚,这样劝说陶士铮也有话说。   她站起身,“陶大人放心,灼灼的事就是我的事,这件事我一定会上心的。” 第23章   即便女儿肯定不会嫁给葛春茂,江若婉还是认真地打听了葛家的情况。   葛春茂的祖父与陶老太太是兄妹,已经过世。葛春茂的父亲开了个南北杂货铺子,生意不甚红火。   陶府二老爷陶士荣是工部主事,六品的小官在京都实在不算什么,工部里采买大宗物品的肥差也落不到他的头上,不过混在工部里偶尔也能捡漏,一些零碎物事的采买上面看不上,陶士荣也能捞到几次。   每到有这种好事,陶士荣就和葛家的杂货铺子合作,两人都能得些好处。   就这样,葛家的日子也过得下去,算是小有资财,但绝对不像老太太说的“家底丰厚”。   至于葛春茂本人,身材偏矮,小眼睛塌鼻梁,离“一表人才”相差甚远。   葛春茂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将家里的大小丫鬟祸害了个遍。   听着江若婉声音轻柔将葛家的情形细细说来,陶士铮剑眉紧皱。实际上,他除了拜托江若婉,还派自己的长随去打听葛家的情况,就是为了在女儿的婚事上谨慎一些。江若婉说的话与长随一模一样,两相印证,显然葛春茂不是良配。   “多谢苏夫人如此费心。”陶士铮抱拳施礼。   江若婉道:“我既然做了灼灼的义母,自然要多看顾她一些。陶大人也不要怪我多言,虽然说亲上加亲是好事,可这葛家实在不是一门好亲。”   陶士铮道:“苏夫人所言极是,葛家的亲事我会推掉的。”   ……   江若婉离开陶士铮的院子,就去了夭夭住的玄都院。   她虽然认了夭夭做义女,可这还是第一次来女儿住的院子。看着屋里的摆设,江若婉心疼地将女儿揽在怀里,叹道:“这样的屋子如何能住人?偏僻些倒也罢了,可这桌椅茶具屏风床榻看起来都不舒服,我的……女儿如何能住得惯?!”   夭夭从小锦衣玉食娇养长大,虽然江若婉对她要求比较严格,那也只是礼仪学识上,在吃穿用度方面却从未苛刻过她。看着那硬邦邦的床,江若婉恨不得立刻将女儿带到隔壁苏府去住下。   夭夭笑着捏了捏母亲的手,她能死而复生,即便只是暂时的,也已经很满足了,这些身外之物她早就不在乎了。她拉着母亲去了书房,将房门关上,指了指外院的方向。   江若婉笑道:“放心,陶大人说了,会退掉这门亲事的。”   夭夭写道:“恐怕老太太不会轻易放弃。”   江若婉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夭夭别怕,有娘在,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   老太太听陶士铮说对葛家并不满意,气得把陶士铮桌上的茶壶一把扫到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她怒目瞪着陶士铮,斥道:“灼灼不过是个傻子,有哪家人愿意聘个傻子当主母的?我也不过是心疼她是我的亲孙女,这才舍了娘家侄孙给她,茂哥儿娶个傻子已经是万般委屈,你倒是挑三拣四起来了!你也不看看,灼灼都已经十五了,可有人家来相看?”   陶士铮眼皮轻轻一撩,瞥了怒气冲冲的老太太一眼,“如果找不到可以放心托付的人家,我宁愿灼灼一辈子不出嫁。”他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女儿无知无觉,又不会说话不会写字,就算被虐待了也无法告状诉苦,再好的人家他也担心女儿嫁过去受委屈。   他原本的计划就是养女儿一辈子,等到他百年之后,就将女儿托付给儿子,姐弟两个感情一直很好,只有让儿子照顾女儿,他才能放心。   葛春茂这样的人,就算女儿痴傻他也不能许配,更何况,女儿眼看着变了,变得心灵性慧聪颖活泼。   老太太见他油盐不进,怒道:“我陶家不养一辈子的闺女!灼灼必须出嫁!”   陶士铮眼皮微垂,淡淡道:“婚嫁之事是父母之命,没有合适的人家,我是不会让灼灼出嫁的。”   婚姻大事,先是父母做主,没有父母的才会由祖父母做主,连祖父母也没有,就由近亲族人做主,这是本朝的规矩。老太太气了个倒仰,有陶士铮卡着,她还真没办法插手灼灼的婚事。   “随便你!到时候灼灼被人笑话议论,我看你怎么办?!”老太太连桌上的茶杯一并摔了,怒气冲冲地回到了寿安堂。   陶芝芝正好过来,见老太太一脸怒容,上前扶着老太太的胳膊,圆圆的眼睛转了一圈,问道:“祖母怎么了?可是大伯父不同意姐姐和葛家表哥的亲事?”   前些天葛春茂过来,她就听母亲说了老太太的打算,心中高兴得不得了,长得好看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嫁到那火坑里?能请来神医又怎么样,神医能管得了她嫁人吗?再说了,谁知道她是怎么把神医请来的,没准就是仗着那张狐媚的小脸勾搭端木先生来着!   “他倒是硬气,竟然敢顶撞起我来了!”老太太余怒未消,端起茶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个底朝天。   陶芝芝惊讶地说道:“有人肯娶大姐姐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大伯父竟然还要挑三拣四不成?”   “谁不说是呢!”老太太把茶杯重重地墩到桌子上,“气死我了,说什么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我这个祖母不能越过他这个父亲去!”   陶芝芝低着头想了半天,眼睛一转计上心来,“既然是父母之命,那要是大伯父续弦的话……”   老太太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高兴地一拍大腿,“对呀,他丧妻这么多年,也该续弦了!”   之前她懒得管陶士铮的事,连他的院子都没有去过,更不在乎他是否续弦,现在灼灼认了阁老夫人做义母,这件事可得好好考虑一番了。   光是灼灼嫁给自家人还不算,要是灼灼的继母也是自家人,那可就太好了!想想看,到时候一个继母一个义母,两人肯定有不少的借口见面的,光是灼灼的婚嫁生育,将来孩子的满月等等,就有无数见面的机会。混得熟了,还愁借不到阁老家的光?   老太太之前没有考虑过这件事,乍然提起,却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得是自家人,得听话,年龄上也得差不太多,毕竟待字闺中的小姑娘肯定不愿意嫁给一个断了双腿的男人,虽然说有神医给他医治,谁知道能不能完好如初?   ……   老太太搜肠刮肚冥思苦想地想要给陶士铮找个续弦,还得快些,她还指望着这个续弦能做主灼灼的事,到时候完全可以避开陶士铮将灼灼和葛春茂的亲事定下,要知道,现在可有不少人对灼灼虎视眈眈呢。   夭夭不知道老太太的打算,父亲坚决地拒绝了这么亲事,她心中顿时安稳了,这些天一直都在忙着香铺开张的事情。   经过精心筹备,她的弥香阁定在五月初一开张。   弥香阁开在京都最繁华的西华街上,之前的铺子经营得也不错,好好的铺子突然整修改业,早就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在开张前的三天,夭夭将店中的几样拿手好香放在外面供人品鉴,又命人在弥香阁外贴了告示。   从开业到浴兰节共五天,弥香阁所有香膏、香粉、香饼、香丸、线香全都九折,更有五色香珠,味道多样,用来编制浴兰节用的长命缕比一般的珠子更加有趣。除此之外,店中有珍品绿云香和畅饮丸,不单独出售,一次性买满百两银子送绿玉香一罐,一次性买满五百两银子送畅饮丸一枚。   绿云香能使人头发乌黑鬓若绿云,畅饮丸能使人饮酒不醉,这两样都是夭夭根据残缺古方研制出来的,先前绿云香已经给母亲用过,而畅饮丸却是英王替她试验过的。至于通灵香,极为难制,她没打算大批量售卖,再说,通灵香的方子刚给了皇上,她还不知道皇上用来做什么,所以没打算让别人知道。   告示一出,顿时引起了人们更加的关注,哪家香铺也没这么大的口气,谁买香会一次性买一百两,更何况五百两?那畅饮丸竟然如此珍奇吗?不过,弥香阁外放着的几味香,确实极为好闻。   到了五月初一,夭夭和江若婉坐着马车来到弥香阁。   她们本以为自己来得很早,没想到弥香阁外面已经聚满了人,母女两个下了马车,站在店铺外硬是进不去了。   夭夭苦笑着看看母亲,她也没想到开业当天会有这么多的人。江若婉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这店铺如此火爆,可见女儿确实有此天赋,她后悔没有早点让女儿做她想做的事情。可想到将来女儿要费很多心思在上面,她又有些舍不得。   夭夭正在发愁该如何进去,里面的人突然推搡起来,夭夭前面的人猛地倒退,重重地撞在夭夭身上。   夭夭站立不稳,踉跄着退了几步,跌坐在大街当中。   江若婉反应不及,一回头却发现一辆快马飞速驶来,那骏马有力的长腿眼看着就要踏到女儿的身上。   “夭夭——”江若婉目眦欲裂,凄厉地喊了一声,刚想扑上去用自己的身子护住女儿,一道玄色的人影从天而降,将地上的夭夭一把抱起,高大的身子一个扭转,已经到了街的对面。 第24章   夭夭吓得魂飞魄散,眼看着那马蹄离自己只有两步之遥,根本就躲不开,她只来得及闭上了眼睛,下一刻,却猛然觉得自己落入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那坚实的双臂揽着她飞了起来。   夭夭睁开眼睛,看见一片玄色锦袍的前襟,她的脸正压在金线绣着的云纹上面。眼角的余光看见嫩绿的树梢掠过,此时她正在半空中,夭夭却奇异得感觉时间似乎静止了,她贴在他的胸膛,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她的胳膊环在他的脖颈上,眼眸一抬,就是他坚毅好看的下巴。   他带着她轻飘飘地落在街的对面,低下头看她。   小姑娘脸色有些发白,显然是受了惊吓,樱花般的唇瓣紧紧抿着,一双水盈盈的杏眼睁得圆溜溜的,有一颗晶莹的泪珠挂在她纤长的睫毛上,欲掉不掉。   夭夭还没有缓过神来,怔怔地望着那双漆黑的凤眸,她认出他来了,这是萧沉夜,可他的眼神为什么别有深意呢?下意识的,夭夭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   江若婉面无人色,跌跌撞撞地穿过大街,来到夭夭身边,连救她的人都没有看清,泪水就直接掉下来了,“你这孩子,是想把娘吓死不成?”   夭夭心头一跳,她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刚才她跌倒在地,听见母亲喊了一声“夭夭”,别人不知道,萧沉夜却肯定知道她的名字!现在母亲又自称“娘”而不是“义母”,皇上要起疑心了!   夭夭慌乱地挣扎了一下,想让萧沉夜将自己放下,她的手臂松开他的脖颈,双手推在他的胸膛。   明明隔着衣衫,萧沉夜却觉得那白嫩嫩的小手像是压在自己的肌肤上,他眸光一沉,双臂收紧,将她压在了自己的怀里。   夭夭愣了一下,她抬眸看了一眼,他低着头,那黑漆漆的凤眸正静静地看着她。   她突然就不敢乱动了,只悄悄伸出手去,拉住母亲的胳膊,轻轻捏了捏。   江若婉这才注意到女儿还被人抱在怀里,她深深褔了一礼,“多谢……陛、陛下!”   江若婉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怎么会是皇上!   “苏夫人免礼。”萧沉夜淡淡道:“刚才苏夫人为什么喊‘夭夭’呢?”   夭夭身子一僵,他果然怀疑上了!   感觉到怀里的小身子紧张地绷紧了,萧沉夜扫了江若婉一眼,见她果然也有些慌张。萧沉夜黑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厉光,一直以来他心中那模模糊糊的想法突然就清晰了。   为什么她会认得他,初次见面就知道他不会动手抓住她?   为什么她去了一趟善觉寺与苏夫人见面,苏夫人就迫不及待地搬回老宅,并且认了她做义女?   为什么一个天生痴傻的人突然会变得这么聪明,会写字,会制香,学识礼仪与受过多年严苛教导的大家闺秀不差分毫?   是了,如果他怀里抱着的就是小丫头,那一切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可这样就会引出更加荒谬至极无法解释的事:小丫头明明死了,魂魄为什么会留在阳间,还到了别人的身体里?   究竟什么才是最终的真相?   夭夭的手指紧紧地抓着母亲的胳膊,生恐她一时不查被皇上看出破绽来。   江若婉的慌乱只是一瞬间,她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端方娴雅,“陛下,自从夭夭去了,臣妾心痛难忍,这才认了这个孩子为义女聊作慰藉。她以前常常来和夭夭玩耍,看着她就好像夭夭还活着似的,有时候臣妾还会把她误认作夭夭,臣妾喊错她的名字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是吗?”萧沉夜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   “是的,刚才情况危急,臣妾想起夭夭落水而死的事,脑子里一片混乱,这才喊错了名字。”江若婉看看女儿不安的样子,道:“陛下,既然已经没有危险了,就将这孩子放下来吧。”   这次萧沉夜没有再坚持,他双臂微微松开,腰身一弯,将夭夭安安稳稳地放到了地上。   夭夭立刻站到母亲身边,挽住了她的胳膊。   萧沉夜一挥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队便装的侍卫,护在他身侧。他吩咐道:“去查刚才那个闹市纵马之人。”   夭夭心想,这纵马之人恐怕要倒霉了,皇上向来严刑峻法,闹市纵马本就不该,这人还正好碰到皇上。   果然,萧沉夜道:“不管是谁,杖二十,官降一级,爵降一等。其余人等,去对面弥香阁维持秩序。”   侍卫呼拉一下子散开,萧沉夜迈步朝着弥香阁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发呆的夭夭,“怎么,朕救了你,你不打算招待朕去你的弥香阁看看?”   夭夭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拉着母亲跟在他身后。   有了皇上的金吾卫,弥香阁顿时井然有序,母女两个将萧沉夜带到了二楼最好的雅间,这是给贵客预留的。   “这里有香膏香饼香丸线香,不知陛下喜欢什么?”江若婉问道。   萧沉夜打量着雅间的布置,淡淡道:“苏夫人自去招呼别的贵客吧,这里有陶姑娘就够了。”   江若婉迟疑了一下,若是别的男子她肯定不放心让女儿留下,可皇上开了御口,那是无法拒绝的。再说,他向来不近女色,偌大的后宫一个妃嫔都没有,他应该不会对女儿做出什么逾越之事。   夭夭朝母亲摆摆手,示意她放心离开。   江若婉点点头,深深褔了一礼,退了出去,她没有走远,就在隔壁的雅间静静地待着,如果夭夭这边动静不对,她也能及时赶过来帮忙。   萧沉夜慵懒地坐在桌边,指了指身边的椅子。   夭夭明白他的意思,顺从地坐在他身边。   萧沉夜道:“你倒是会造势,这弥香阁开张,险些引起踩踏。”   夭夭吓了一跳,弥香阁这么火爆也是她没有想到的,生怕他责怪自己弄得声势太大,夭夭连忙写道:“国富民强,京都百姓的日子好过了,才会想着享受一下。这都是因为陛下励精图治内政修明,有了陛下您这样的明君,乃是我大雍百姓之福。”   拍马屁的小狐狸!   萧沉夜嗤笑一声。 第25章   桌上刚刚留下的字迹清晰无比,秀挺有力的柳体,绝非一朝一夕就能练出来。   萧沉夜的目光在那字迹上停留了一会儿,突然笑道:“刚才朕可是救了你一命,你准备怎么答谢朕?”   夭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可是皇帝,一个坐拥四海拥有至高无上权利的男人,还想要什么答谢?她实在不知道他目的何在,恭敬地写道:“但凡民女所有,陛下想要,自当双手奉上。”   “但凡你所有?”萧沉夜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这个小狐狸,也就是话说得漂亮,他从她这里连句真心话都得不到,他要是问她到底是谁,她保证会肃着一张小脸,一本正经地写她就是陶灼灼。   他的表情带着讥讽,夭夭不知自己是如何惹他不满了,紧张得腰背挺直,就听见他漫不经心地问道:“这弥香阁里的香都是出自你的方子?”   夭夭松了口气,写道:“民间常用的香都有现成的方子,民女也只是略作改动,绿云香和畅饮香是民女根据残缺的古方试验出来的。陛下要是喜欢香的话,弥香阁内的香任由陛下取用。”   萧沉夜嘴角一勾,他是那种想要占点儿小便宜的人吗?不过……   “那就把五色香珠取来吧,浴兰节的长命缕朕还没有呢。”   夭夭点点头,亲自将五色香珠取来,大托盘里放着放着十几个精致的木盒,每个木盒里都放着五色香珠,木盒上雕刻的莲花、梅花、牡丹、松枝、竹叶等等花纹则表明香珠的味道。   夭夭将大托盘放在桌上,“不知陛下喜欢什么味道?不如陛下将这些全都带回宫中,命人编成五色缕?”   萧沉夜眼皮一抬,“没有五色丝线,如何编成五色缕?”   夭夭一顿,她这里是香铺,并不售卖丝线,不过店里为了迎合浴兰节特意准备了五色香珠,倒是也配了丝线的,免得有急性子的客人,比如萧沉夜这样的。   夭夭起身,又去亲自取五色丝线。   萧沉夜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看着小丫头进进出出地为他忙活,薄薄的唇角勾起一丝愉悦的笑意。   夭夭将店里最好的丝线取来,另放在一个木盒中,“陛下看这丝线可以吗?”   萧沉夜修长的指尖挑起丝线看了看,他也不知道编一个长命缕要多少丝线,只随意捻了五根不同颜色的,又从大托盘中挑了一盒墨竹味道的五色香珠,放到了夭夭面前。   夭夭疑惑地看了看他,他这意思是……想让她给他现编一个?   “编吧。”萧沉夜俊美的下巴点了点,顺手拿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   夭夭暗暗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起丝线开始给他编五色缕。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长命缕而已,他要是想要的话,别说宫里的宫女内侍了,就是京都的贵女们,哪个不愿意亲手编了送给他。他向来冷漠无情,行事也是雷厉风行,今天也不知道抽的什么风,要坐在这里等着她编长命缕。   不过,他是皇上,他开了口她也只能听命,更何况人家刚刚救了她一命呢。夭夭将五色香珠和丝线排了排,觉得颜色协调好看了,一边将丝线圈绕编制,一边将香珠一颗颗编结上去。   萧沉夜修长的指尖捏着茶杯,黑漆漆的眸子盯着她的手指。   一般人动手做精细的活计时左右手会有差别,右手主做,左手辅助。她也是如此,左手基本不怎么动,主要是右手穿花引蝶般灵巧地捏着丝线绕来绕去。   可是,在特别复杂繁难的地方,她会变成左手主动,右手辅助。   分明是个左撇子!分明早已习惯了伪装!   学识、礼仪、笔迹、制香都可以学习,但天生的左撇子模仿不了。   这就是她!   苏夭夭!   萧沉夜想不通为什么一个人死后魂魄会到了另外一个人身上,如果慧通老和尚在京都就好了,还能问问他有没有这方面的线索,可惜老和尚云游四海尚未归来。   夭夭水盈盈的杏眼一眨不眨,樱花般的菱唇轻轻抿着,正是她以往神情专注时的样子。   萧沉夜凤眸中慢慢爬上一丝笑意,不管小丫头怎么机缘巧合留在了世间,他很高兴她还活着。   只是……   小丫头活了过来,与陶家众人的关系姑且不论,苏府这边她却只亲近苏夫人一个,看苏夫人今日的表现,显然是知道她借身还魂的秘密。   那苏照德呢?   之前是父慈女孝,活过来后却不相往来,而苏夫人在善觉寺见过她之后,更是直接与苏照德分居了。   苏照德,他到底做了什么,让小丫头对他这个慈爱的父亲避之唯恐不及?   萧沉夜眸中闪过一丝厉光,捏着茶杯的大手骨节凸起。   “咔嚓”一声,茶杯应声而碎。   正在凝神编五色缕的夭夭吓了一跳,慌忙掏出自己的帕子,将他手上的茶渍擦干净,细白的手指拉着他的大手,将五个指头挨个看了一遍,见没有被碎瓷弄破,她这才松了口气。   要是皇上在她的弥香阁损了龙体,恐怕她这香铺要开不下去了吧?   夭夭见他脸上还带着一丝怒容,小心翼翼地写道:“陛下是不是等着急了?要不您先回宫中,等民女编好了,再给您送到宫门口去?”   “不用,你继续。”萧沉夜大手收拢起来,刚才她捏了他的手,那滑嫩的感觉似乎还残留在手掌。   夭夭生恐他不耐烦,都顾不上遮掩左手的灵活,双手一起运指如飞,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将长命缕编好了。   双手捧着长命缕,夭夭送到萧沉夜面前。   萧沉夜却没有接,左臂探出将手伸到夭夭面前,袖口也拉起来一些,露出骨肉匀净结实白皙的手腕。   夭夭迟疑了一瞬,还有几天才到浴兰节,可皇上要今天就把长命缕戴上,她也只能照办。   夭夭小心地将长命缕系在萧沉夜的腕上,她低着头,身子略微朝他倾了过来,一缕长发搭在了他的胳膊上,细嫩的指尖时不时会碰到他的肌肤。   萧沉夜的头稍微朝她凑了凑,闻到了她身上幽幽的少女清香。   夭夭将系好长命缕,抬头看他的神情,猛然发现两人离得似乎有些太近了,她慌忙向后仰。   就听见萧沉夜语带不满,“别人系长命缕,都是要说吉祥祝词的。”   夭夭顺从地在桌上写道:“祝愿陛下身体安康,平安如意。”   “别人都是一边系一边说的。”   夭夭一愣,别说她都已经将长命缕系好了,就是没系,他也不爱听她说话呀。   乌溜溜的杏眼转了转,好吧,你想听就说给你听。她一开口,声音粗粝如砂,“祝愿——”   “住口,真难听。”萧沉夜轻斥道:“朕给端木青吩咐一句,你得空了去他那里把喉咙治好。”   夭夭惊喜地抬头,本来她还有些担心端木青背着他给自己医治会不会有麻烦,这下有了金口御言,岂不是名正言顺!   萧沉夜带着薄茧的指尖拨了拨腕上的长命缕,站起身,“朕走了,你不用跪了。”   夭夭深深褔了一礼,恭送他离开。   萧沉夜走到门口,高大的身子停顿了一下,扭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她,这才离去了。 第26章   萧沉夜一离开,江若婉就过来了。   她一直在隔壁听着这边的动静,准备着随时来救女儿,好在除了女儿进出了两趟,倒是没有出什么事。   待到看见桌上碎了的茶杯,江若婉脸色变了,“怎么回事?”   夭夭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皇上让我给他编五色缕,我正忙活的时候,他把茶杯捏碎了,可能是等得不耐烦了。”   母女两个商量了半天,也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要夭夭给他现编一个长命缕,江若婉想了想,有些担忧地问道:“夭夭,你说,皇上他有没有怀疑什么?”   夭夭迟疑一下,“应该没有,他什么也没问。”   “没问就好。毕竟这么离奇的事,一般人谁也不会想到的。”江若婉拉着女儿的手,“走,咱们去看看开业盛况。”   夭夭光忙着招待萧沉夜,江若婉则是一直担心女儿,两人谁也没顾上去看看今天开业的情况。   弥香阁内人很多,五色香珠因为应景卖了不少,绿云香也送出去几罐,倒是畅饮丸没能送出去。   坐在回府的马车里,江若婉有些担忧,“会不会一次性买满五百两银子太多了?要不要降到三百两?”   夭夭笑着摇头,“不用,现在客人们没有用惯弥香阁的香,等他们用习惯了,自然会大批采购,到那时,畅饮丸就是谢礼。而且,畅饮丸别家没有,有些不得不应酬的人,会因为想要这个香不得不来买上五百两的货呢,畅饮丸特意不单独售卖,就是为了这个。”   江若婉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笑道:“没想到我的夭夭竟然会经营呢,早知如此,娘不该拦着你的。”   ……   母女两个一起回了桃花老宅,夭夭准备在这边沐浴过再翻墙过去,没想到刚进门,就有丫鬟来禀报说隔壁的陶大人有事请夫人过去一趟。   夭夭眉头皱起,上次陶家父亲请母亲过去,是为了打听葛春茂的事,这次难道是老太太又给她找了个什么人家?   江若婉也觉得可能是老太太又出了幺蛾子,母女两个对视一眼,携手出了大门,又进了陶府。   还没到陶士铮住的院子,就碰到了一个人,穿着六品官府,身材瘦小,尖嘴猴腮,慢悠悠踱着方步,正是陶家二老爷,陶士荣。   “哎呦,苏夫人!”陶士荣两眼放光,大步迎了上来,“苏夫人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下官刚刚得了一罐雀舌,不如请苏夫人移步书房,品尝一壶?”   江若婉嘴角一抽,这人可真是没有分寸,对着她自称什么“下官”,她又不是朝堂上的官员。毕竟是女儿的二叔,江若婉也没打算开罪与他,笑道:“今日不巧,刚好灼灼有点儿事,我要去跟她父亲商量一下。”   “那您先去忙,改日陶府办个家宴,请苏夫人聚上一聚。既然结了干亲,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啊,哈哈哈。”   江若婉不置可否,微微一笑,拉着夭夭的手离开了。   看着母女两个的背影,陶士荣高兴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自从侄女认了苏阁老的夫人做义母,他可跟着沾了不少的光。左右侍郎见他时有了笑脸,连尚书大人偶尔都会看上他一眼,平时想都不敢想的肥差也捞到了一次,再这样下去,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第27章   母女两个携手进了陶士铮的屋子。   陶士铮靠在床头, 剑眉舒展, 星目生辉, 抱拳笑道:“又要劳烦苏夫人帮忙,陶某真是过意不去。”   江若婉仪态万方,盈盈屈身褔了一礼, “陶大人是灼灼的父亲,我是灼灼的义母, 咱们说起来也不算外人, 陶大人有事尽管明言, 只要妾身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陶士铮看了女儿一眼, 犹豫了一下也没有让她避出去,开口道:“说来惭愧,老太太给我相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葛春茂的表姑, 姓罗……”   他刚说到这里,江若婉的眉头就动了一下,老太太想把女儿嫁给葛春茂,陶士铮给强硬地推掉了, 这事刚完就来了个葛家表姑要嫁给陶士铮, 老太太这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陶士铮苦笑一下,“本来我说是无意续弦, 可老太太非说我这样是不孝,族中长者也轮流来劝说。说起来, 续弦的话确实对两个孩子都有好处,至少灼灼就不算是丧母长女,将来议亲也不会被人嫌弃。”时人讲究五不娶,其中一条就是“丧妇长子不娶”,说的是就是像女儿这样没有母亲教导的家中长女。   夭夭走到父亲身边,拉住他的袖口,轻轻摇摇头,她并不在乎这个,而且她现在也不想随便找个人家嫁出去,想必弟弟也不在乎是不是有个继母来教导他。   陶士铮摸了摸夭夭的头,叹道:“若是女方果然贤良淑德,这事也可以成,灼灼和熙哥儿有了母亲,我也更安心。可前面刚出了葛春茂的事,现在又提起葛春茂的表姑,我是担心老太太的意图不纯,也许她是想曲线救国,以达到操控灼灼婚事的目的。”   江若婉略有些诧异地看了看陶士铮,虽然说他是个武将,心思却很是细腻,将这背后的弯弯绕绕都看得分明。“陶大人是不是想让我帮你打听一下这位罗家表姑的事?”   陶士铮点点头,“没错,我这院子里的长随毕竟是男子,打听女眷的事多有不便,只好厚颜再次请苏夫人帮忙。”   “放心,妾身一定替陶大人打听得明明白白。”江若婉郑重地说道。   陶士铮抱拳,“那就多谢苏夫人了。”   夭夭在一旁看着陶家父亲和苏家母亲两人客气,扯了扯父亲的袖口。   “灼灼怎么了?”陶士铮笑着看看女儿。   夭夭指了指他的腿。   陶士铮笑道:“端木先生来检查过一次的,说是长得很好,再有一个月就能走路了,保证跟以前一样。”   夭夭高兴地抿唇一笑,又指了指父亲的脸。   陶士铮摸了摸自己的脸,“端木先生给开的方子除了续骨生筋,还能调养身体,我觉得这些天身上很是轻松。”   江若婉其实一进来就注意到了,只是没好意思提起。此时见父女两个说到这里,笑道:“我也觉得,这次见陶大人,感觉气色比之前好了很多。陶大人丰神俊朗,龙章凤姿,等伤腿医好之后,一定会娶到一个贤良淑德的好女子为妻。”她觉得最好不要娶那个罗家表姑,老太太说的亲事,肯定不靠谱。   陶士铮俊脸有些泛红,“哪里那里,苏夫人才是才是仙姿佚貌,端庄娴雅。”   夭夭见他们两个说着说着话头一转互相夸赞起来了,愣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扯着父亲的胳膊,笑得软了腰,小脑袋靠在他的肩头。   两人说的本来都是客套话,让她这一笑,气氛莫名变得有些尴尬,又有些微妙,似有似无的暧昧弥漫开来。   陶士铮连耳根都红了,江若婉也坐不住了,站起身道:“事不宜迟,妾身这就去打听罗家表姑之事。”   陶士铮慌忙抱拳,“有劳苏夫人。”   江若婉急匆匆地走了,陶士铮无奈地看了看女儿,在她额头轻轻点了一下,轻斥道:“淘气!”   夭夭抱着父亲的胳膊,仰起小脸一笑。她不反对父亲续弦,可必须人品得好,将来不能上蹿下跳搅得家里不得安宁,不能亏待灼灼和弟弟。   ……   陶士铮续弦的好坏与夭夭有莫大的干系,江若婉不敢大意,回到桃花老宅这边略歇了口气,就着手去打听此事。   葛春茂的表姑名唤罗翠云,是葛春茂父亲的表妹。   罗翠云刚刚三十岁,前几年丧夫之后一直守寡,膝下没有子女,夫家也不反对她再嫁。   江若婉本来是极不赞成这门由老太太说合的婚事,可听了罗翠云的情况,她倒是有些犹豫了。罗翠云年龄上与陶士铮很是般配,关键她没有子女,将来嫁到陶府,也许会对夭夭和陶锦熙好一些。至少总比那些有亲生子女的女人强,一碗水端得再平,亲生子女和继子女之间也难免会厚此薄彼。   夭夭听了也有些迟疑,父亲还年轻,等他的腿好了,还有大好的前程呢,总不能就这么一直独身下去,早晚是要续弦的。这罗翠云没有子女,至少将来没有与灼灼和弟弟的利益冲突。   “不急,再打听打听,有些事要慢慢来。”江若婉拍了拍女儿的胳膊,“明天是浴兰节,夭夭出去逛逛散散心吧?”   夭夭点点头,她本来不爱人多的时候出门,可陶锦熙从来没有和姐姐一起去看过龙舟,前几天就特别期待地缠着她,想在浴兰节这天一起出门去玩。想到弟弟从小就孤独,灼灼不会陪他玩,陶芝芝和陶嘉勋也不会理他,夭夭一时心软就答应了。   ……   次日一早,天才刚亮,陶锦熙就跑到玄都院来了。   “姐姐!”他没有进卧房,站在明间轻声喊了一句:“姐姐起床了没?”   夭夭已经洗漱过换好衣服,秀竹正在给她绾发,唤道:“姑娘已经起了,熙哥儿进来吧。”   陶锦熙脚步轻快地跑了进来,他穿了件松枝纹的蓝缎锦袍,脚上是黑色靴子,小少年神采奕奕,姿容俊美,见姐姐还在梳妆,乖巧地坐在一边等着。   秀竹还是只会双螺髻,她倒是在那两个小丫鬟头上已经试了不少花样,就是觉得不够熟练,怕扯到了夭夭的头发。绾好双螺髻,秀竹打开梳妆台的抽屉,想要给夭夭挑一支簪子。除了陶府给的簪子,抽屉里还有不少是苏夫人给的,现在姑娘聪明活泼,就是头上戴了值钱的首饰,也不会被人给哄骗了去。   夭夭看看镜中的自己,她现在容貌太盛,每次出门都是尽量把自己打扮得不起眼。随手抽了一支简单的银簪别在头上,她起身坐到大桌边,朝着陶锦熙招招手。   桌上已经摆好了早膳,熬得稠稠的大米粥、黄黄的小米粥,还有一碟花糕、一碟蒸饺,又配了熏鱼和蒸蛋,有腌好的紫姜丝和酱瓜脯下饭。   夭夭给弟弟盛了一碗小米粥,将蒸饺推到他面前,给他夹了一筷子紫姜丝。   陶锦熙果然是没有用早膳就跑来了,到了这里才觉得肚子饿了,夹起一颗蒸饺塞到嘴里。见姐姐吃得慢条斯理,动作优雅说不出的好看,他也不由得放慢了速度,学着夭夭的样子,尽量不要太粗鲁了。   用过早膳,夭夭给陶锦熙系了自己编的五色缕,又带着他去跟父亲问安,秀竹跟在他们身后。   这还是陶锦熙第一次收到浴兰节的长命缕。父亲是个男子,并不在意这些,陶府的老太太也不会给他准备,他身边都是小厮,手还没有他灵巧,更不会编这么精巧的东西。   他一边走一边好奇地抬着手腕看了半天,红黄绿金黑五根丝线绕在一起,又有同样的五色香珠编在上面,颜色搭配得醒目又雅致,闻起来还有一股树木的清香,像是松枝的味道。   陶锦熙深深地嗅了一下,裂开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他扭头看了看身边的姐姐,手指悄悄地拉住了她的袖口。   姐弟两个到了陶士铮的院子,夭夭又给父亲送上长命缕,她一边系着长命缕,一边朝着弟弟眨眨眼。   陶锦熙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朗声道:“祝愿父亲身体康泰,平安喜乐。”   “好好。”陶士铮星目含笑,欣慰地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姐弟两个感情好又都孝顺可爱,女儿现在变得聪明活泼,他的腿眼看也要好起来,除了女儿的喉咙受伤有待医治,他已经别无所求了。   知道他们两个今天要出门去看龙舟,陶士铮安顿了几句,姐弟两个才辞别父亲。   夭夭带着陶锦熙和秀竹,爬楼梯过到桃花老宅。现在有了楼梯,从陶府到苏府方便多了,可除了夭夭,也没有别人敢从这走。陶芝芝和陶嘉勋倒是试探了两次,可苏府这边的楼梯下面是有婆子守着的,看见他们就给赶回去了。   夭夭又给母亲也系了长命缕,这才带着弟弟和秀竹、馥莲出门,坐着母亲给她准备的马车直奔临平湖。   ……   浴兰节这天,临平湖是京都最热闹的地方,每年的龙舟赛都是在这里举行。   夭夭到的时候,湖边的游人已经很多了。陶锦熙小心地拉着她的袖子,两个丫鬟护在姐弟两个身侧。   夭夭倒是一点儿都不紧张。自从萧沉夜坐上皇位,他严刑峻法,处置犯官犯民绝不留情,宵小之辈都不敢乱来,京都的治安一天更比一天好,更何况现在是青天白日众目睽睽,谁会在这个时候闹事啊。   她慢悠悠朝着岸边走去,母亲给她准备了一艘小画舫,在岸上的话游人多起来太过拥挤,在自家船上就好多了。往年她也来过几次,有时候是苏府的画舫,有时候是在英王的大船上。   走了几步,夭夭闻到了糖炒栗子的香味,示意着秀竹去买了一包。又走了几步,夭夭看见红彤彤的冰糖葫芦,又让馥莲去买了几串。还没到小船,两个丫鬟的手里已经捧满了东西。   “灼灼表妹!”正走着,夭夭身后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唤。   夭夭脚步一顿,她没有转身,装作没有听到,拉着弟弟快步往前走,也顾不上指挥着两个丫鬟东买西买了。   陶锦熙自然也听到了,而且他也听出来这是葛春茂的声音。前阵子老太太想把姐姐许给葛春茂的事他也知道,他从来都不喜欢这个鼻孔朝天的表哥,整日游手好闲招猫逗狗,把姐姐嫁给这种人他可一点儿都不放心,幸亏父亲给强硬地推掉了。   “灼灼表妹,等等我啊,我是你葛家表哥!”   呼唤声越来越近,陶锦熙拉着夭夭走得飞快,他本来就只比夭夭矮上一点点,自幼习武身子比夭夭可要强壮得多,此时加快脚步,倒是他拉着夭夭在走了。   奈何他才九岁,夭夭又是讲究仪态的大家闺秀,自小受的严苛教导刻在骨子里,姐弟两个再快也快不过葛春茂,走了没一会儿就被他追上了。   葛春茂气喘吁吁地拦住夭夭前面,“我说表妹,听见表哥喊你怎么还走得这么快,也不说等等表哥,看把表哥我累的。”   葛春茂一双小眼睛贪婪地在夭夭脸上转了两圈,激动得都快要晕死过去了。这么漂亮的表妹,他怎么以前没有注意到呢?要是早早得了手,把她收到后院里做个妾室,现在恐怕要醉死在温柔乡里了。不过,这会儿也不晚,反正她还没有定下人家,还机缘巧合认了阁老夫人做义母,他要是把她娶到家里,那真是什么都有了。   陶锦熙挡住姐姐,他也知道姐姐不想理会葛春茂,说道:“表哥既然累了,就赶紧回家歇着好了,等会儿人多了拥挤起来,想离开都不容易呢。”   夭夭懒得搭理他,刚想绕过他,葛春茂双臂一伸,小眼睛眯缝着笑道:“表哥再累,看到表妹就不累了。既然等会儿人多,要是挤到表妹可就不好了,就由表哥我护着表妹吧。表妹怎么不看我呢,是不是害羞呢?哎呀,我说这男女大了自然要议亲成婚,将来咱们成了一家人,难道表妹还害羞不成?”   夭夭恨不得手里有个鸡毛掸子,再劈头盖脸地给他抽上一顿,父亲明明已经拒绝了,他竟然还拿这事来说。   秀竹护在夭夭身边,瞪着葛春茂,馥莲上前站在夭夭前面,板着一张小脸,义正言辞地说道:“这位公子慎言!我们姑娘清清白白,待字闺中并未许配人家,说什么议亲成婚,说什么一家人,简直是无稽之谈!”   葛春茂也知道夭夭身边有个丫鬟是苏夫人派来的,他不敢开罪馥莲,笑嘻嘻地让到一边,“表妹请。”   夭夭看也不看他一眼,目不斜视径直往前走去。葛春茂也不走开,笑嘻嘻地跟在她身后,在旁人看来,他们就是一起的。   陶锦熙剑眉皱起,“表哥何不去别处?我们并不想与表哥同行。”   葛春茂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这路这么宽,你走你的,我走我的,谁也没有妨碍到谁。怎么,难道你走了就不许别人走不成?那这路上这么多的游人,是不是都得离开?”   陶锦熙气得星目圆睁,夭夭捏了捏他的手,朝他摇摇头。   陶锦熙哼了一声,也不再理会葛春茂。跟这种人生气毫无意义,反正等会儿到了岸边,他们自然会上船,葛春茂想跟也跟不上了。   有葛春茂跟着,几个人没了刚才的悠闲,脚步都比别人要快一些。   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夭夭突然看见前面有两个熟悉的身影,雪白的流仙裙飘逸无暇,玉白锦袍长身玉立,正是苏梦雪和萧会廷。   夭夭的眉头皱了起来。   为什么她每次见到萧会廷,他都和苏梦雪在一起?   ……   萧会廷本来并不想来临平湖看什么龙舟赛,却耐不住找上门来的苏梦雪细细劝说:“往年殿下常常和姐姐一起去看龙舟赛的,今年姐姐看不到了,不如殿下去临平湖,就当作是替姐姐看了。”   萧会廷犹豫片刻,还是过来了。   苏梦雪神情忧郁,突然指了指路边一个木雕的笔筒,“殿下您看,这个笔筒要是姐姐见了肯定喜欢,姐姐她向来喜欢这种简单质朴又有雅趣的东西。”   萧会廷看了一眼,吩咐侍卫去买了过来,拿在手里看了看,叹了口气,“没错,要是送给夭夭,她一定会喜欢的。可惜……”   他盯着笔筒看了一会儿,神色蓦然变得有些凶狠,修长的手指骨节凸起,险些将手中的笔筒捏裂,“这个狠心的丫头,竟然就这么走了!”他随手将笔筒抛在苏梦雪怀里,“买了她也看不到了,送给你吧。”   苏梦雪惊喜地抱着笔筒,“这、这是给我的?殿下,真的给我了吗?”   萧会廷莫名其妙地看着一脸激动的苏梦雪,“不过一个笔筒而已,给你了,反正我买再多的礼物,夭夭也收不到了。”   苏梦雪神色一黯,手指紧紧地抠着笔筒,“那、那我收下了,就当作是替姐姐收着。”   苏梦雪咬咬牙,往年英王送给苏夭夭那么多礼物,却从来没有送过她什么,哪怕是一张废纸她都没有收到过。这是英王送给她的第一个礼物,却还是因为那个已经死了的苏夭夭!   她低下头看看怀中的笔筒,本来应该甜蜜的礼物,此时也变得丑陋而烫手。   没关系,挡在她前面的苏夭夭已经死了,做为苏夭夭的妹妹,她在英王面前有别的女子没有的天然优势。   她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苏梦雪调整好心情,笑着抬起头来,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一行人,走在中间的正是那个同样讨厌的陶灼灼。 第28章   苏梦雪轻轻碰了碰英王的胳膊, “殿下, 那是母亲收的义女。”   若是以往, 她肯定恨不得英王看不到别的女子,可现在陶灼灼的身边跟着个塌鼻梁小眼睛的男子,她听陶芝芝说过, 陶府老太太给陶灼灼议亲呢,男方就是老太太的娘家侄孙, 样貌刚好跟陶灼灼身边那男子对上。   英王扭头看了一眼, 正对上夭夭的目光。   那目光是疑惑的, 不满的,带着一丝责备。   英王莫名觉得, 他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似的。   苏梦雪低声道:“殿下,她身边的那个男子就是陶府为她相看的人家,既然他们两个同游,看来这亲事是十拿九稳了。”   英王这才注意到少女一旁还有个身材矮小的男子, 形容猥琐,探头探脑地跟在她身边。   英王不由得皱起眉头,这男子和她一点儿都不般配啊。   苏梦雪道:“听说这是陶姑娘的表哥,家中小有资财, 对陶姑娘一片痴情, 陶姑娘这样痴傻的人嫁过去也不会受委屈。”   痴傻?英王的目光落在夭夭身上。   少女水盈盈的杏眼正望着他,即便厚重的刘海遮住了她的小半张脸, 依旧能看出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丽少女。   她加快了脚步,越过前面的几个人, 正朝着他走来。   英王总觉得她走路的姿势有些眼熟,可他只是上次在书斋见过她一次,还因为抢书闹得不欢而散。   他还没想明白这莫名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夭夭已经走到了他身边,白嫩纤细的手指在他的袖口轻轻拂过,并肩走在他的身侧。   她随意比划了一个手势,萧会廷果然没有明白,凝眉问道:“你……比划的是什么意思?”   夭夭微微一笑,指了指身后。   两人其实什么都没说,看在葛春茂眼里就不一样。   他看着表妹走到一个年轻俊美的男子身边,那男人衣着华贵,身上的玉佩一看就价值不菲,更别说他的附近还跟着一队侍卫。   他本来以为两人并不认识,可两人明显是说了什么,表妹朝他一指,那男人看了过来。   葛春茂吓了个半死,不敢再跟着她,点头哈腰地停下脚步,见那队侍卫没有过来抓他,连忙溜走了。   苏梦雪见葛春茂跑了才反应过来,怒道:“陶姑娘跟着我们做什么?!”   夭夭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现在她不方便说话,不然真想问一问什么叫“我们”?   她的目光冷淡又嘲讽,即便她什么都没说,苏梦雪却觉得自己被羞辱了,就像以前有人看不起她是庶女一样。   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在英王面前得体大方地将凑上来的陶灼灼赶走,夭夭已经自动地退了几步,带着陶锦熙和两个丫鬟,换了个方向走了。   “这——殿下,您看看这人,也太没有礼貌了!”苏梦雪娇嗔地抱怨了一句,“不过,殿下您也别跟她生气,小门小户的女子,可能没受过什么教导,再加上天生痴傻,做出这种无理行径来也可以理解的。”   英王扭头看了看夭夭的背影。   少女身姿窈窕纤细,好似临花照水,娇柔又娴雅。   倒有些像夭夭走路的样子。   苏梦雪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觉得这陶灼灼是不是跟苏夭夭在一起待久了,怎么处处都像她?   苏梦雪心头有些发堵,看看英王若有所思的眼神,更是警惕起来,“她刚才分明是在利用殿下。她不喜欢与她议亲的表哥,却不明言,非要借助殿下的威仪将她那葛家表哥吓走。”   萧会廷收回目光,再像她又怎么样,谁都不是她。   他扭身继续往前走,苏梦雪见他神色落寞,生恐他移情到陶灼灼身上,又道:“她的心思也太多了些,就算不喜欢人家,也该跟家里说清楚,就这么吊着算怎么回事?与人家一同出游,半路上又甩开人家,唉,没有母亲教导的女子,在行事上总是差一些。”   萧会廷眼皮一抬,“你不是说她天生痴傻吗?又怎么说她心思太多?”   苏梦雪一噎,脸孔涨红,指甲深深地掐进手心里。往常她说多少话,他都懒得搭理,只有提到苏夭夭他才会偶尔回应两句,她每次约他出来也都是借助苏夭夭的名义。可现在他对陶灼灼也有反应了!   苏梦雪勉强维持着脸上温柔的浅笑,“说是痴傻,谁知道是不是真的?也可能是出于某种目的故意这样说罢了。”   她并肩走在英王身侧,雪白的绫裙不时被微风吹起,薄纱裙摆好似一股烟雾,拂过英王身上玉白色的锦袍。   “要真是痴傻之人,如何能哄得母亲认她做义女,听说她还霸占了姐姐的院子呢。”   “什么?!”萧会廷猛地停下脚步,“她占了夭夭的院子?”   “对呀,就是她,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不只是院子,恐怕连姐姐的东西都被她占去了!”苏梦雪微微嘟起嘴唇,嗔道:“没准还有殿下送给姐姐的礼物,母亲也让她动了呢。”   萧会廷面色阴沉立在当街,人潮汹涌,到了他的跟前却都自动避开,好似他的身边有股无形煞气一般。   他大掌紧握,垂眸立了片刻,又一言不发地朝前走去。   她的院子所在的桃花老宅是属于苏夫人的,苏夫人想让谁住就让谁住,他就算是堂堂王爷也管不了。要是在王府,他自然可以一辈子保留着原样。   她走了,她留下的痕迹也要渐渐消失了。   是不是过了几年之后,除了他,已经不会有人记得,这世上曾经有个少女,名唤苏夭夭,是他没有过门的妻子?   ……   夭夭甩掉了葛春茂,带着弟弟和两个丫鬟到了岸边,一眼就看到了母亲为她准备的小画舫。   一层的小画舫,竹帘半垂,帘上画着桃花。   几个人到了船上,夭夭让两个丫鬟把刚才买来的零嘴分了两半,一半摆在中间的黄梨木案几上,她和弟弟享用。另一半则是给两个丫鬟的,摆在角落的小几上。又分了几样给船头和船尾的婆子。   陶锦熙兴奋得双眼发亮,这还是他第一次坐船,往年就算是来了临平湖,他也只是挤在岸上看一看热闹。   小船不大,陶锦熙左右前后地看了一遍,趴在船舷上,高兴地看着湖面。   船首船尾都有会水的婆子守着,夭夭也不担心他,在案几上挑了一串冰糖葫芦,小心地咬了一口。   以前母亲管得严,街上的零嘴都不许她乱吃,今天母亲没在身边,夭夭正打算一饱口福。   牙齿刺破脆脆的糖衣,咬下去是山楂的果肉,略微有些酸,与外面那层糖衣的甜融合在一起,意外的好吃。   夭夭舌尖添了一下唇上沾着的糖渍,满足地眯起眼睛。   “这位公子请留步!这是苏府的船,不招待客人的!”   外面突然传来婆子的呵斥声,夭夭抬眸看去,从半挂着的竹帘下方,她看到两双黑色的靴子出现舱外,显然来的是两个男人。   夭夭的火气顿时上来了,好你个葛春茂,纠缠起来没完没了!刚才在街上人来人往,她不好收拾他,竟然还敢跟到她的船上来!看样子还请了个帮手!   夭夭蹭地一下子站起来,快走两步,一把扯开竹帘,举起手中的冰糖葫芦,朝着对方的脸就砸了过去。   手腕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握住,男人带着薄茧的掌心贴着她手腕细腻的肌肤,头顶传来一声轻斥:“发什么疯?!”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夭夭犹如五雷轰顶,浑身的血液都冰凉了。   她不敢置信地一点点向上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玄色衣衫,前襟袖口绣着的是她熟悉的金色云纹。夭夭心凉了半截,再往上看去,果然是萧沉夜那张俊脸,他眉头微皱,黑漆漆的凤眸不悦地看着她,薄唇轻启,语气嘲讽,“干嘛,想用冰糖葫芦来刺杀朕?”   他表明身份,一船的人全都跪下了,夭夭双膝一软,跪在了他面前。   完了!   这次是真的完了!   夭夭想起他做皇子时,安远侯出征归来意气风发,非要与他切磋,结果让他给一剑穿心。就是去年,定国公在宫宴上喝醉了,一边从靴子里抽出个匕首来把玩,一边大声与旁人喧哗,语气多有不敬,让他给定了个满门抄斩,听说那天的血冲洗了好几天都散不去味道。   夭夭真想放声大哭,她怎么会这么倒霉,会用冰糖葫芦去砸一个人人惧怕的暴君?!   她举着冰糖葫芦的手腕还被萧沉夜握着,他轻轻一提,软趴趴的少女被他拎着站了起来。   她似乎吓坏了,小脸雪白,菱唇也失了颜色,委屈地瘪着,似乎下一刻就会哭出声来。又黑又大的杏眼里更是溢满了泪水,他怀疑那纤长的睫毛要是眨巴一下,那泪珠就能掉下来。   竟然吓成这样?萧沉夜眉毛一扬,刚想开口安慰她一下,夭夭却好像怕他说出更加可怕无法挽回的话,抢着开口道:“不是……刺杀,是……请您吃。”   沙哑的声音带着哭腔,萧沉夜倒是听清楚了,他身后的冯大总管也听清楚了。   冯安悄悄打量着夭夭,他跟了皇上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主动接近女子。眼前的小姑娘可谓是冰肌玉骨花容月貌,可惜这嗓子听起来太难受。   还有这脑子恐怕也不太好使,请皇上吃别人咬过的东西,这……   冯安小心觑了一眼皇上的神色,皇上的嘴角勾着一丝古怪的笑意,这下他更摸不清皇上的意思了。   萧沉夜的目光落在那串冰糖葫芦上。   红彤彤的一串果子,裹着晶亮的糖衣,看起来确实诱人。最上面的一颗被人咬了一小口,圆圆的果实露出白色的果肉,上面两个清晰的牙印,小巧整齐,一看就是眼前的少女留下的。   萧沉夜修长的指尖捏住了那串冰糖葫芦。长长的竹签,上面串了六枚圆胖胖的山楂,下面被少女的手紧紧握着,萧沉夜从她手中接过冰糖葫芦,掌心不可避免地拢住了她的手,薄茧从她雪腻娇嫩的手背上擦过。少女仰着头看他,眼神茫然不解。   萧沉夜轻笑一声,“不是说请朕吃,怎么,又舍不得了?”   又黑又亮的杏眼中一瞬间迸发出喜悦的光芒,夭夭飞快地松了手。   “都平身。”萧沉夜挑开竹帘,径自坐到了案几边的雪白毛皮上。   夭夭劫后余生,才发现自己背上出了一层细汗,她不敢大意,恭谨地站在萧沉夜身侧。   陶锦熙紧挨着姐姐站着。他没有夭夭那么紧张,只是有些好奇皇上怎么跑到他们的小船上来了?   萧沉夜指了指自己对面,“小桃花,过来坐。”   夭夭疑惑地看了看冯安。这船上的人可没有叫桃花的,据她所知,这位冯大总管的名讳是冯安,难道他的绰号是“小桃花”?怎么看也跟桃花不沾边啊。   萧沉夜嗤笑一声,“看什么,就是你。”   夭夭看了过去,发现皇上黑漆漆的凤眸正盯着自己,她一个激灵,还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是“小桃花”了,双脚已经自动地走了过去。   小心地坐在了皇上对面,夭夭才发现他的手里还捏着她咬过的冰糖葫芦。   刚才是情势危急,她不能让皇上说成是刺杀,哪怕是他并没有当真,她也不敢拿这种事来开玩笑,所以才脱口而出说是请他吃。   现在冷静下来,夭夭欲哭无泪,她怎么会把自己咬过的东西给别人吃?这辈子都没有做过这么丢脸的事!   看看桌上还有一串没有动过的冰糖葫芦,那是陶锦熙的那份,他光兴奋得去看湖水,还没顾上吃呢。   夭夭拿起那串冰糖葫芦,这种东西没办法双手捧着,只能举着送到萧沉夜面前。   萧沉夜没有接,“朕有一串就够了。”   夭夭写道:“陛下手里那个被民女咬过,已经脏了,这串是没有动过的。”   “脏了吗?”萧沉夜嘴角一勾,看了看果肉上那两枚小巧的牙印。刚才从她手里接过冰糖葫芦,也不过顺着她的话头,他并没打算吃这东西。可不知为何,那两枚可爱的牙印似乎有魔力一般,不停地诱惑着他,鬼使神差地,萧沉夜一口咬掉了最上面的山楂。   夭夭吓了一跳,食指翘起指着他手中的冰糖葫芦,待到反应过来,小脸一下子红了,那白皙莹腻的肌肤上染上了淡淡的绯红,好似春日里枝头娇嫩的桃花。   “咔嚓”一声轻响,萧沉夜咬破糖衣,酸酸的,甜甜的,溢满口腔。   他看着小姑娘娇艳的脸颊,突然觉得很不满足,那酸甜的果肉似乎还欠缺了些。 第29章   一串糖葫芦有六颗果实, 萧沉夜只把最上面夭夭咬过的那颗吃掉了。   秀竹的眼睛都瞪大了, 馥莲勉强维持着镇定, 冯安见多识广,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是惊诧不已, 皇上自幼见多了阴谋诡计,从来不会乱吃外面的东西, 这大街上买来的冰糖葫芦竟然也入了口, 还是别人咬过的!   陶锦熙还小, 但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他都觉得皇上吃掉姐姐咬过的东西不太对劲, 更何况夭夭了。   她不敢看皇上似笑非笑的眼睛,低着头,手指慢慢在桌上写道:“陛下怎么来这里了?”他就算要看龙舟赛,也应该有专门为皇上准备的高台或者大船, 到她这小船上是看不清楚的。   萧沉夜见小丫头羞得面色绯红,水盈盈的杏眼躲闪着,心里蓦地一阵热涌,突然想要更进一步。   这种念头从未有过, 哪怕在小丫头十二岁那年他动过娶她的念头, 也只是因为他年岁到了需要娶妻,又觉得跟她在一起很是舒服轻松, 并没有像现在这样急切热烈。   萧沉夜垂下眼眸,细细地品味了一番心中这莫名的滋味。   夭夭见他不答, 倒是有些紧张起来,皇上的行踪是不许人打听的,她这样问,会不会犯了什么忌讳?   正当她有些不安,萧沉夜抬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的眸中似乎带着某种特别的情绪,她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就一闪而逝了。   “朕随便散散心,正好看见你上船,就过来了。”自从上次在弥香阁认出她就是小丫头,萧沉夜专门派了人看着她,她被葛春茂纠缠,他原本是过来帮她解围的,没想到小丫头已经自己解决了。   萧沉夜微微一笑,“小桃花,不会不欢迎吧?”   他向来严肃,这一笑薄唇微勾,凤眸中光华闪烁,竟然说不出的好看。   夭夭看得呆愣了一瞬,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连忙低下头写道:“陛下大驾光临,民女不胜荣幸。只是民女这船低矮,恐怕看不到赛龙舟的盛况。”   “唔,确实寒酸了些。”萧沉夜吩咐冯安,“让人把这小船靠到朕的大画舫上去。”   啊?夭夭无奈地眨眨眼,她只是客套一下,既没有嫌弃自己小船的意思,也不想跟着他去别处,可御口已开,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冯安指挥着船首船尾的婆子开船,片刻之后,小船晃悠悠地驶动起来。   萧沉夜自然也不是想看龙舟赛,他不过是想跟小丫头安安静静地坐一会儿,可她这小船四面都是竹帘,防不住有心之人的偷窥。他倒是无所谓,可他不想让人看到小丫头和他在一起。一个后宫空置的皇帝身边突然多了一个女子,可想而知会有多少人注意到她,他不希望任何人打她的主意。   陶锦熙兴奋得都快站不住了,刚才小船静止他已经很高兴了,现在竟然在湖面上动了起来,听皇上的意思,等会儿还要靠上大画舫!   要不是皇上还没开口,他早就冲到外面去看划船了。   夭夭注意到弟弟那跃跃欲试按捺不住的神色,无奈地朝他递了个眼色,皇上在呢,他不发话,谁也不能乱动。   萧沉夜挥挥手,“都下去吧。”他只要有小丫头陪着就行了。   陶锦熙高兴地行礼退下,刚退出竹帘就兴奋地跳了起来,小船已经驶进了湖中心,四面看去,波光粼粼,岸上的人都变小了。   两个丫鬟也退了出去,她们站到船尾,秀竹紧张地拉着馥莲,低声问道:“你说那人真的是皇上吗?”   馥莲上次在弥香阁是见过皇上的,也亲眼见了皇上救夭夭,她叮嘱道:“姑娘见了皇上的事,可不敢跟别人提起,尤其是陶府的人!”   秀竹呆呆地点点头,过了好半天才喃喃道:“天啊,我竟然见到皇上了!那可是……皇上啊!”   ……   此时龙舟赛尚未开始,小船畅通无阻地穿过湖面,靠在一艘大画舫上,冯安站在船头,吩咐画舫上的侍从将小船勾住靠稳,又摆下舢板。   夭夭不想让人看到她跟皇上在一起,隔着竹帘悄悄往外看了看,发现大画舫远离岸边,周围更是空无一船,看来他是提前清了场。   夭夭低着头跟在萧沉夜的身后,舢板是搭在两船连接处的,高低略有不平,夭夭看了馥莲一眼,指了指陶锦熙,让她看顾着弟弟,别给不留神掉水里去了。   她自己踩上舢板时也很小心,上一次她落水可是直接把命都给丢了,现在看见脚下的湖水就有些发怵。要不是弟弟太过期盼着同她一起来看龙舟赛,她根本连自家的小船都不会上的。   夭夭努力地把目光从湖水上移开,只盯着脚下倾斜的舢板。   萧沉夜听到身后的呼吸声突然变得急促起来,他眉头一皱,小丫头是淹死在苏府的湖水里的,她那时该是多么无助绝望,现在看到湖水一定是害怕了。   他脚步一顿,夭夭低着头紧张地看着脚下,没注意到他停了一下,小脑袋直接扎到了他的后背上。   她的小身子如何能跟萧沉夜高大强壮的身躯相比,坚实的后背像是一堵墙,撞得她一阵眼晕,身子也被撞得一歪,左右摇晃起来。   “呀——”夭夭惊呼一声,那日被苏梦雪和白芷死死压在水下的情形又清晰地出现在她心中。   湖水是冰冷的,带着淡淡的腥味,呛水时喉咙会痛,到最后无法呼吸时,眼前渐渐发黑,胸口犹如刀刺一般……   夭夭双手胡乱地在空中抓着,腿软得几乎要站不住了。   完了,又要落水了,赶紧抓住点儿什么,不要沉到水底去!   她茫然地想着,下一刻,她没有跌进冰冷的湖水,而是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的手兀自挣扎着挥了两下,直到碰到他的脖颈,立刻缠了上去,紧紧地搂住。   萧沉夜打横抱着她,低下头看了看。   小丫头显然是想起了临死时那绝望痛苦的时刻,她脸色煞白,双眸紧闭,像是捞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搂着他的脖子,小脑袋无助地靠在他的肩窝,厚重的刘海在他的肩上蹭得翘了起来,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小脸,极美,却格外得可怜。   萧沉夜抱着她,大步上了画舫,直接到了二层。   美人在怀,萧沉夜的脸色却很是阴沉,画舫上的侍卫、内侍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眼看着他朝着檀木珠帘子走去,两个内侍轻手轻脚地将珠帘挑开,萧沉夜抱着夭夭,进了帘子后面的隔间。   隔间布置成了卧房,一边是雕花大床,靠着菱花窗是一张宽大的软榻。   萧沉夜将夭夭轻轻地放在软榻上,让她倚着厚软的大迎枕,大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沉声道:“别怕了,你看,你好好地待在软榻上呢,没有落水。”   他的声音低沉平缓,身下的感觉柔软又踏实,夭夭一颗突突乱跳的心慢慢平复,她纤长的睫毛眨了两下,像是蝶翼一般缓缓张开,露出一双水盈盈怯楚楚的杏眼。   黑漆漆的凤眸,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这是……皇上!   夭夭猛地坐直了身子,萧沉夜的大手却按在了她的肩上,阻止她起身,“别动,你刚才吓到了,先在这里歪一会儿回回神。”她肯定吓得魂魄都散了,刚才睁开眼睛的时候,瞳仁都是涣散的。   即便魂魄还没有全部归位,脑子里还有些糊涂,夭夭也知道当着皇上的面不好歪靠在软榻上,不过她确实身上有些软,站起来没准会出丑,既然他开了口,她干脆老老实实地坐着没动。   隔间里只有他们两个,皇上不开口唤人,谁也不敢进来服侍。萧沉夜亲自起身去给她倒了一杯热热的茶水,塞到她的手里。   夭夭也没客气,抿了两口,热热的香茶顺着喉咙进了肚子,五脏六腑也熨帖了,她这才觉得力气一点点回到了身上。   她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的环境。   “这是朕的画舫,不会有人来打扰。”萧沉夜道:“你弟弟和两个丫鬟自有人安置,不用担心。”   夭夭又低下头抿着茶水,额前的刘海刚才在萧沉夜的身上蹭得乱了,有一缕淘气地翘了起来。   她鲜少有这样茫然又脆弱的时候,看着她双手捧着斗彩小茶杯,小口小口地喝茶,样子乖巧又娇软,萧沉夜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只小白兔来。   半杯茶下肚,小白兔的眼睛转了转,变成了他熟悉的小狐狸。 第30章   夭夭想起刚才似乎是他把自己给抱上来的, 这里又只有他们两人, 瞥见一旁的雕花大床高枕锦被, 夭夭顿时警惕起来。   萧沉夜同她一起坐在软榻上,两人离得有些近,她都感觉到他身上的暖意, 鼻尖能嗅到他身上清冽好闻的男子气息。   夭夭的汗毛竖了起来,她装作不经意地站起身, 走了几步把茶杯放到了中间的紫檀木大桌上, 站在桌边却不肯再过来, 朝着珠帘外面看了看,只隐约看到两个内侍守在外面, 看不到弟弟的身影。   “龙舟赛快要开始了,咱们出去看看。”萧沉夜知道小丫头谨慎,再加上这隔间布置成卧房,她难免会多心, 也不勉强她,负手出了隔间,夭夭赶紧跟在他的身后。   珠帘外面是一间大厅,陶锦熙正趴在菱花窗前, 神情怏怏地看着湖面, 时不时扭头看看那道檀木珠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看到夭夭跟在皇上后面出来, 小少年眼睛一亮,惊喜地朝着夭夭走了两步, 又看了看皇上,迟疑地站住了。   夭夭知道他在担心自己,朝着他招招手。陶锦熙见皇上没有阻拦的意思,这才快步到了夭夭身边,拉住她的袖子,急声问道:“姐姐,你刚才怎么了,是晕过去了吗?你是不是病了?”   夭夭摇摇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陶锦熙见姐姐无碍,顿时有了精神。他兴奋得指了指菱花窗,“姐姐,从这里能看到全部的龙舟呢!好多龙舟已经准备好了,等会儿锣鼓敲起就会开始比赛了!”他以往来看龙舟赛都是在岸上拥挤着,他个子小,就算挤到前面,也只能看到一点点龙舟的影子,像今天这样看得清清楚楚还是第一次呢。而且皇上的大船位置停得极好,正好在比赛水路的中间,不仅能看到龙舟出发,还能看到终点,到时候哪个龙舟夺魁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萧沉夜估计小丫头一点儿都不想看到水,吩咐道:“罗季,陪陶小公子去外面看。”   罗季就是上次去善觉寺路上带着陶锦熙骑马的金吾卫指挥使,他刚才上赶去跟陶锦熙说话,小公子倒是记得他,可惜惦记着姐姐,有些心不在焉。   现在皇上下了令,罗季上前笑道:“小公子,咱们去外面船舷处,没有遮挡看得才叫清楚呢!”   陶锦熙早就想到外面去了,抱拳施礼道:“有劳指挥使大人。”   两人出去了,夭夭朝着两个丫鬟摆摆手,难得登上皇上的大船,让她们也出去看看热闹,她倒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想看那波光粼粼的湖面。   大厅中铺着厚实柔软的雪白毛皮,萧沉夜坐了下来,唤道:“小桃花,过来坐。”   虽然弟弟和两个丫鬟都出去了,可大厅里还有冯安和几个内侍,夭夭一点儿也不紧张,她顺从地坐到了萧沉夜对面,隔着一张案几。   萧沉夜从怀中取出一串长命缕来,“上次你送了朕长命缕,这是朕的回赠。”   夭夭看那长命缕编得很是精巧华丽,缀着红黄绿黑白五色珠各两颗,那红的应该是血珊瑚,艳丽无匹。那绿的则是极品的祖母绿,沁人心脾。那白的又是上好的羊脂玉,油润细腻。至于黄的和黑的,则是极为罕见的金色珍珠和黑色珍珠。   每色珠子都有两颗,这十颗珠子可谓是价值不菲。   这样的首饰夭夭自己也有不少,不过这五色珠子配在一起很是好看,她笑眯眯地伸出双手,准备接受皇上的赏赐。   萧沉夜没有把五色缕放在她的手心,而是拉住她的右手腕,袖口扯开一点儿,发现她的手腕上已经戴了一串长命缕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想到这应该是江若婉给她系上的。   萧沉夜换成她的左手,这次手腕上是空的。   “祝愿小桃花身体康健,平安喜乐。”他满意地将长命缕系在她白皙纤细的腕上,华丽精美的五色珠子与欺霜赛雪的皓腕映衬,萧沉夜觉得,这手腕才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夭夭的指尖满意地拨了拨那颗黑珍珠,在桌上写道:“谢陛下赏赐。”   萧沉夜轻笑一声,“不是赏赐,是回赠。”   夭夭抿唇一笑,没有争辩。赏赐也好,回赠也罢,总之这长命缕她很是喜欢。   外面的锣鼓声大震,隐约能听到人们兴奋的喊叫声,显然龙舟赛已经开始了。夭夭坐着没有动,萧沉夜安静地陪着她。   ……   龙舟赛过后,等到岸上的游人稀少,萧沉夜才让夭夭离开。   这次他没有让她走舢板下小船,而是将大船驶到岸边去,让她直接上岸。   坐在回家的马车上,陶锦熙星目亮晶晶的,小脸带着兴奋的红晕,“姐姐,皇上的船可真大,罗指挥使带着我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那甲板下面还有一层呢,下面是厨房什么的。”   夭夭笑着看他,怪不得龙舟赛完了之后他好久才回来,原来是跟着罗季去玩了。   “罗指挥使还跟我切磋来着!”陶锦熙不好意思地一笑,“罗指挥使功夫可好了,我远远不及。”   “你还小,好好练功,长大了也是英雄。”夭夭倒是没指望他一定中举,通过科举考中进士做官简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能成功的都是万里挑一。   陶锦熙重重地点点头。   夭夭写道:“今天遇到皇上的事,不要跟别人提起。”   陶锦熙笑道:“放心,姐姐的事我从来不跟别人说的。”   几个人先回桃花老宅,陶锦熙本来想自己先回陶府,夭夭不许,硬是牵着他去给母亲请安。她想着得让父亲、弟弟和母亲三个人熟悉起来,等她走了之后,几个人也能互相有个照应。   江若婉的面色却有些不好看。   夭夭疑惑地看着母亲。   江若婉看看陶锦熙,想着这件事与他也算有关,也就没有回避他,叹道:“就是上次陶大人拜托我的那件事,我原本觉得那罗家表姑是个不错的人选,可我刚刚听说她今日和葛春茂的母亲吵了一架。”   陶锦熙也知道老太太想要把葛春茂的表姑嫁给父亲的事,听到江若婉的话,顿时支棱起耳朵。   夭夭皱眉,“吵架的话也未必就是她的错。”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江若婉道:“具体为了什么吵起来的也不知道,两人还动了手,葛夫人将罗翠云的脸都抓破了,旁人传出来的话里,说是罗翠云自从守寡之后,常常住在葛府,与葛春茂的父亲有些……不清不楚。”   夭夭脸色一变,“这样的话能传出来,未必就是空穴来风,葛春茂的父亲和罗翠云是表哥表妹的关系,要是有什么也很正常。反正不管这事是不是真的,父亲他根本就没必要冒这个风险,他们清白不清白,跟父亲原本并无关系。”   陶锦熙坐在夭夭一旁,盯着她写的字,猛劲点头,他一听葛家就厌烦,根本就不希望父亲娶葛春茂的表姑。   江若婉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   夭夭拉住母亲,“走,现在就去把话跟父亲说清楚。”   两府墙上靠着的楼梯是给夭夭用的,江若婉却不肯这么去陶府,三个人出了桃花老宅,又从大门进了陶府,到了陶士铮的院子。   陶士铮见他们三个一起进来,还以为江若婉也跟姐弟两个去了临平湖,听完江若婉说了罗翠云的情况,俊脸上闪过一丝阴霾。   老太太还真是一点儿都不盼他好啊,这捡来的和亲生的就是不一样。   陶士铮抱拳道:“多谢苏夫人帮忙,陶某感激不尽。”   “陶大人不用客气。”江若婉皱眉道:“我说这话可能太过僭越,可我是灼灼的义母,我是真心希望灼灼的母亲贤良淑德,对这两个孩子能好一些。要我说的话,这位罗家表姑既然有点疑问,陶大人不妨将亲事推了吧。”   按理说她怎么也管不着陶士铮要娶谁,可他娶的人却是女儿的继母,就算不合适她也想把话说明白。   “陶某一定会推掉的。”陶士铮看得出来,江若婉是真心疼爱女儿,她的建议也确实是为了女儿好。他肃容道:“灼灼有夫人这样的义母,是她的荣幸。苏夫人放心,对灼灼不利的事,我是绝对不会做的。”   陶士铮没有立刻就拒绝这门亲事,江若婉刚刚来过他就回绝老太太,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这是江若婉跟他说了什么。反正这亲事他不点头老太太也办不成,干脆等着老太太来找他。 第31章   夭夭歇了一天, 又去了弥香阁。   弥香阁开业才五六天, 已经吸引了不少顾客。这几天除了应时的五色香珠, 卖得最火的就是“八仙子”。   八仙子是在春夏秋冬应季鲜花中每个季节各选了两种,制作成香饼、线香,用来熏衣或者焚燃。其味道经过夭夭改进, 或清雅幽冷,或热烈迷人, 味道与别家香铺大不同, 引得京都贵女纷纷购买。   如果将八仙子一套全买下来, 正好可以得赠一罐绿云香,有不少人试过香之后买下一整套的。   夭夭与掌柜的坐在柜房, 翻看了店中这几天的流水明细,很是满意。   她还想再出一套“三君子”,并不是香,而是香墨。将文人用的墨与香结合, 写的字也带有香气,可经久不散。用墨的男子远比女子多,所以她打算做成松、竹、梅三种香气,取意三君子。   掌柜兴奋地盯着夭夭在桌上写的字, 双眼放光, “好啊,这个主意太好了!就是不知这香墨……姑娘可会制作?”原本将好好的铺子改成香铺, 他心中还很有些不情愿,可这铺子是江若婉的, 东家要改他也只能从命。没想到短短几天,这铺子的每日流水已经超过了之前,照这样下去,前程真是不可限量。   夭夭点点头,她自然是试验成功过才会跟掌柜提起,就是不知道做出来后买的人多不多。   两人商量着香墨的事,夭夭却听见外面大厅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听说这店里有套八仙子,味道极好,咱们等会儿试试吧。”这是陶芝芝的声音。   “唉,可惜绿云香不单独售卖,只能买够一百两银子才能得一罐,最近我的头发有些干,好想要啊。”这是工部侍郎的女儿黄依兰。   陶芝芝道:“既然这铺子是苏夫人的,梦雪也算少东家了,不如梦雪吩咐那掌柜一声,那绿云香既然是赠品,就给咱们几个一人来一罐好了。”   “对呀对呀,梦雪,你跟掌柜的说一声嘛,大不了我出银子买也行!”   “这铺子是母亲的……”苏梦雪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迟疑。   “虽然说是苏夫人的,可苏府现在只有你一个掌上明珠,将来这些还不都是你的!”陶芝芝笑道:“没准梦雪出嫁的时候,这铺子就是你的嫁妆呢。”   “说起来你那个姐姐……死得还真是时候。”黄依兰的声音压得很低,不过她们几个站得靠近柜房,柜房的门又是半掩着的,夭夭还是清楚得听到了她说的话。   陶芝芝好奇地问:“这话是怎么说的?”   黄依兰低声道:“你想啊,苏夭夭都及笄了,接下来肯定要出嫁。她要是不死,英王殿下就只能娶她,一个破相之女,非要赖给人家做王妃,真是不知羞耻。她这一死多好啊,英王也解脱了。”   破相之女?夭夭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拨开厚重的刘海,摸上了额头,那里光洁一片,早已没有了桃花疤。不过她倒是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天在湖心亭苏梦雪推她下水的时候,曾经狰狞地喊道:“苏夭夭!从假山上摔下来,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偏偏要摔到英王殿下身前?!”   那天落水的事太过恐怖,她一直都下意识地避免回忆,现在黄依兰提到破相,她才想起来。   桃花疤是她十二岁那年留下的。   那天她逛到园子里,假山顶上不知谁放了一盆花,香气幽幽。她一时好奇就爬了上去,让白芷在下面守着。   在她刚要碰到那盆花的时候,身后却被人推了一把,跌下了假山。那假山极高,她当场就摔得晕了过去,几天后才醒过来。   听说那天从未来过苏府的英王不知为何来到了园子里,发现了满头是血的她,抱着她急忙去了苏照德的书房,又命人请了御医。   苏照德却说是萧会廷害得夭夭摔下假山,额头又留了寸长的伤疤,一个女子破相之后如何嫁人,非要让萧会廷负责。   夭夭告诉父亲确实有人推了自己,但不知道是谁。白芷又在下面,和萧会廷发现她的地方隔着一座假山,这件事还真有点说不清楚。   萧会廷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真的认了这件事,次日英王府就请了媒人上门。   夭夭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额头,既然苏梦雪说“偏偏要摔在英王殿下身前”,那说明不是英王把她推下去的,萧会廷只是刚好路过罢了。而且既然苏梦雪知道得这么清楚,显然她就在假山那里。   夭夭冷冷地哼了一声,看来那个时候白芷就已经被苏梦雪收买了,那盆香气馥郁的花就是杀死她的诱饵,白芷在下面放风,苏梦雪事先藏在假山上,等她到了顶上再将她推下假山。   事后听母亲说幸亏御医来得快,不然她就没救了。   也就是说要不是刚好碰上萧会廷,白芷和苏梦雪任她在假山下昏迷半个时辰再叫人,她应该在十二岁那年就已经死了。   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苏梦雪就开始筹划着杀她了啊。   “依兰不要这么说,她毕竟是我姐姐。”苏梦雪柔声嗔道。   “你把她当姐姐,她可没有把你当妹妹。”黄依兰接着抱怨道:“英王殿下就这么被她给赖上,这委屈冤枉都没法说。听说啊,每次有人在英王殿下面前提起苏夭夭额头的伤疤,英王殿下都会神色不虞。你们说,人家好好的皇亲国戚天之骄子,凭什么娶一个破相之人做王妃?所以说,你这姐姐死得太是时候了!” 第32章   “好了, 别说这个了, 咱们还是赶紧看香吧。”听黄依兰屡屡提及英王, 苏梦雪心里有些不舒服。   陶芝芝说道:“那梦雪把掌柜叫出来,让他给咱们打个折,再送一罐绿云香。”弥香阁的东西都很贵, 她可没有那么多的银子来买。   苏梦雪招手唤了个伙计过来,让他去请掌柜。   夭夭将她们的话听得清楚, 掌柜就坐在她身边, 自然也全都听到了。他心中很是不屑, 这铺子是夫人的,方子全是陶姑娘的, 夫人交代了这店铺的一切都听陶姑娘安排,账目也是让陶姑娘来过目。将来会不会给这个庶女还是回事呢,八字还没一撇,这位苏姑娘就想当少东家在这里指手画脚了。   夭夭飞快地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掌柜的点点头,随着来叫人的伙计从柜房出来,“几位姑娘有什么吩咐呢?”掌柜的笑眯眯地站在苏梦雪身前。   陶芝芝指了指苏梦雪,“这位是苏姑娘, 乃是苏阁老的掌上明珠, 自然也是弥香阁的少东家。”   苏梦雪笑道:“今天既然我过来了,这两位都是我的朋友, 就给她们打个八折吧,再每人送上一罐绿云香。”   掌柜的更是不屑, 前几天开张大吉,才不过是九折,那绿云香更是一次性买满百两银子才会送,这位苏姑娘倒好,一来就狮子大开口,合着不是她的铺子,这人情倒是送得痛快。   他微微一笑,“啊,原来是苏姑娘,夫人特意吩咐过的,要是苏姑娘来了——”   “怎么样?”陶芝芝、黄依兰全都眼巴巴地望着掌柜,苏梦雪听他提起夫人,心里猛地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夫人说了,这弥香阁的东西,一样也不卖给苏姑娘,同她一起来的,也恕不接待!”   苏梦雪的脸一下子变得阴沉,她的指甲使劲掐着自己的掌心,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陶芝芝和黄依兰不敢置信地看了看掌柜,见他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苏梦雪。看来,毕竟是庶女,人家夫人根本就不待见她,还以为跟她一起来能占得便宜,没想到却被人赶了出去。   “小店窄小,就不接待几位姑娘了,请吧。”掌柜手臂一摆,送客了。   苏梦雪牙关紧咬,硬是挤了个笑容出来,“一定是我惹母亲生气了,她才会这样说,我这就回去找母亲请罪。”   三个人一起出了弥香阁,苏梦雪一头扎进了马车,“我先走了,芝芝,依兰,你们自己去逛吧。”   马车扬长而去,陶芝芝和黄依兰对视一眼,目光都颇为鄙夷,要不是她是苏阁老的女儿,她们两个嫡女才不会跟她这个庶女一起出来逛呢。   ……   夭夭回了桃花老宅,把弥香阁听到的话都跟江若婉说了,“娘,原来我十二岁那年从假山上摔下来,是苏梦雪将我推下去的。”   江若婉差点气炸了,苏梦雪平时恭敬小意,却原来在三年前就已经对宝贝女儿下过手了。要不是英王碰巧遇到这事,差点就让她得逞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竟然如此恶毒,说起来夭夭是她的亲生女儿,又是苏府嫡长女,衣食住行处处比苏梦雪好一些,这本是常情,她也并没有拿出嫡母的威严来为难过苏梦雪,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就敢谋划着害人了!   夭夭靠着母亲的胳膊,感慨:“苏梦雪还真是心机深沉,害了我之后镇定自若,来探望我的伤势还掉了眼泪,虽然我不相信她是真的在为我担心,但我可完全没有看出来她就是害我的凶手,要不是落水前她喊了那句话,我到现在都没有反应过来。”   江若婉仔细想想,也觉得不寒而栗,不说女儿那时候年纪尚小,就是她也没有发现苏梦雪有任何异常。她揽着女儿的肩膀,叹道:“苏照德和苏梦雪,真不愧是父女。”说起来,她到现在也不知道苏照德为什么要害女儿,明明女儿要是嫁到了英王府,对他只有好处的。   说起苏照德,夭夭沉默了一会儿,她自然是不会再把他当成父亲,他的生养之恩在他害她性命的时候已经两讫了。可十五年的相处,慈爱的父亲一朝变脸,夭夭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娘,今天黄依兰说我死得正是时候,我觉得,苏梦雪是不想让我嫁给英王,而苏照德……很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想一想黄依兰的话还真有道理,她已经及笄,接下来就是筹备婚事,要是没有死的话,应该是今年最迟明年就会嫁到英王府去了。她与父亲向来没有任何冲突,只有父亲选择让她死得这个时间太过巧,就像黄依兰所说,正好让英王解脱。   江若婉眉头皱起,“难道说是英王让他们害你性命的?”   夭夭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总觉得英王可能不知情,不过我不敢信任他,我每次见到他,他都是和苏梦雪在一起。”要是她再理智一点儿,应该怀疑英王和苏梦雪暗通款曲除了她这个碍事的人,可她心里对萧会廷总是留着一线余地。   江若婉爱怜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苏梦雪也就罢了,女儿和她从来都不对盘,可向来慈爱的父亲也要害她,女儿心里肯定难过,要是订亲三年温柔殷勤的未婚夫也是凶手,不知女儿该是如何痛苦?   “夭夭,咱们得谨慎些,不能确定英王无辜之前,可不能把你的秘密告诉他。”   夭夭点点头,“娘尽管放心,除了您,我谁都不会说的。”   ……   回到陶府,夭夭才知道老太太和父亲闹了起来。   浴兰节那天葛春茂的母亲和罗翠云吵架又动了手,老太太担心这事传开之后让陶士铮知道,就想着赶紧把这门亲事定下来。   孰不知陶士铮已经从江若婉口中得知了此事,对于续弦一事他可有可无,为了两个孩子倒是也可以再娶,可绝对不能是品行有亏的女子。   所以老太太一提起此事,陶士铮就给拒绝了。   老太太还指望着通过罗翠云来控制夭夭的婚事,怎么肯就这么放弃,又让族中长者来劝说陶士铮。   奈何陶士铮是个极有主意的,哪怕族长亲自来,他也不肯松口。   族长其实也不愿意掺和这件事,温和地劝了两句,“你还年轻,两个孩子还小,续弦的话对你、对孩子都好。”   陶士铮考虑老太太是势在必得,他要是拒了罗翠云,老太太没准还会再琢磨出下一个人选来,干脆道:“我现在连站起来都做不到,身上更无一官半职,不管娶了谁都是耽误人家。不做出一番成绩来,我是不会再娶的。”   老太太一听就急了,等他做出一番成绩都要猴年马月了,他想把灼灼留在家里老死闺中也无妨,她却等不得。葛春茂娶个傻子已经够委屈了,再为此事多等上几年,那怎么能行?再说,早点把灼灼娶到家,葛春茂也能早点攀上阁老家的高枝。   她的如意算盘打得极响,怎么能让陶士铮给毁了,当场怒道:“不行!你的亲事我说了算!我觉得罗家表姑很好,这门亲事可以尽快定下来。反正你们都不是初婚,也不用太讲究,准备上一两个月就可以成亲了。”   陶士铮道:“既然不是初婚,这亲事自当是由我自己做主。”   老太太差点被他噎死。   本朝有律法:初嫁从亲,再嫁由身。说的是女子初嫁时,有父母亲人做主,但丧夫或者被休、和离之后,再次嫁人时可以自行做主。同理,男子也是如此。   所以,陶士铮是否续弦,续弦又娶的是谁,老太太还真管不了。 第33章   许是因为遇到了苏梦雪, 夭夭晚上没有睡好, 梦中她在反复地与苏梦雪搏斗, 在假山上你推我挡,在湖水下你来我往,一会儿苏梦雪占了上风, 一会儿她又成功反杀。   一晚上忙活得厉害,被子都不知道踢飞了多少次, 夭夭早上醒来就有些鼻塞发热, 身体软得厉害, 早膳都没用几口。   秀竹不敢大意,让小丫鬟去墙边的木楼梯那里告知桃花宅守着的婆子, 她自己去禀了二太太,二太太金氏连忙派人去请了大夫过来。   夭夭不过是有些风寒,大夫扶过脉开了方子就走了。   老太太、二太太和陶芝芝都来“看望”生病的夭夭,江若婉坐在女儿床头, 看着一屋子的人,皱眉道:“你们都回去吧,别给你们过了病气。”   老太太好不容易得到一个与江若婉坐在一起套近乎的机会,怎么肯就这么离开, 笑道:“灼灼可是老身的亲孙女, 她最孝顺了,怎么舍得过了病气给老身。不过, 屋里也不需要这么多人,老二家的、芝芝, 你们都去吧,吩咐厨房给灼灼准备些清淡好克化的膳食。”   二太太金氏和陶芝芝起身告辞,老太太拉着夭夭的手,笑得一脸褶子,“苏夫人放心,灼灼从小身体就结实,从来不生病,这偶感风寒不是什么大事,很快就痊愈了。”   江若婉跟陶家的人打了这几个月交道,自然知道老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人,淡淡道:“这里有我看着灼灼就行,老太太自去忙吧。”   她都第二次开口赶人了,老太太还是不舍得离开,陪着笑,“怎么好让苏夫人来照看灼灼,老身左右也没什么要忙的,就陪着苏夫人说会儿话好了。”   江若婉懒得理会她,老太太没话找话,“你说灼灼这孩子,都已经及笄了还没定下人家,前阵子我想把娘家侄孙说给她,她那死板的父亲就是不肯答应,说什么‘父母之命’,说我这个做祖母的不能越过他这个父亲去!”   “苏夫人,您听听这是什么话!”老太太抱怨道:“我也是一心为了灼灼好,他倒像是防着我要害灼灼似的。我那娘家侄孙生得一表人才,家底也丰厚,家里就他一个儿子,灼灼嫁过去就是少夫人,且等着享福呢!”   江若婉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陶士铮可是拜托了她去查葛春茂的底细,就那塌鼻梁小眼睛也敢说是“一表人才”,家里不过小有资财也能夸口“家底丰厚”,更别说葛春茂本人不务正业整日里就和后院的小丫鬟们厮混,夭夭要是嫁给这种人,她第一个不答应。   “我那茂哥儿多好的人啊,要不是灼灼是我的亲孙女,我舍不得让她老死闺中,才不会把一个傻——”老太太突然停了一下,小心地觑着江若婉的神色,改口道:“才不会随便把什么人说给茂哥儿呢。”   江若婉给女儿掖了掖被角,“哦,你那娘家侄孙就这么好?”   “好!怎么不好?!”老太太一拍大腿,“茂哥一出去,那可是街坊四邻都夸的!”   “这样啊——”江若婉沉吟道:“说起来我家里还有一个女儿,尚未定下人家,因为是庶女,也不好配高门显贵,想着挑个家境殷实的人家,一直没遇上合适的呢。”   夭夭猛地睁大了眼睛,手指从被子里钻出来,悄悄扯了扯母亲的袖口。   母亲这是想把苏梦雪嫁给葛春茂,她也恨不得苏梦雪越惨越好,可这样的话势必会惹怒苏照德。因为现在苏梦雪是他唯一的女儿,看苏梦雪常常出现在英王身边的架势,苏照德没准还打算着把苏梦雪嫁到英王府去呢,至少他是默认了苏梦雪去勾引萧会廷的。   老太太震惊地看着江若婉,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天啊!灼灼不过是苏夫人的义女,认干亲的时候苏夫人还专门说了这事跟苏阁老没有关系,就这她已经想尽办法都高攀不上了,要是能让葛春茂娶到苏阁老的亲生女儿,那、那可真是、真是一步登天!   老太太皱巴巴的手在绛紫色团寿纹锦缎褙子上搓了两下,语无伦次地问道:“苏夫人,您、您说的是真的?真的想把您的女儿、就是苏府的那个庶女,说给……茂哥儿?”   江若婉点点头,“我确实有这个意思,就是不知道老太太是否愿意?毕竟我那女儿是个庶女,身份上差了一些。”   老太太高兴得都快昏厥过去了,“不差!一点儿都不差!茂哥儿能娶到苏府的女儿,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江若婉叮嘱道:“这事咱们先慢慢筹划着,别声张。”   老太太点头如捣蒜,晕晕乎乎地出了玄都院。   夭夭着急地坐起身,她今天没有梳妆,锦缎般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她随手拨了一下,在江若婉的手心写道:“娘,这样的话苏照德肯定会生气的!”   “不怕。”江若婉拍了拍她的手,“我知道他会生气,可娘不可能与他相安无事一辈子,早晚会闹起来。再说,他可是害了你,一想到我的头上还冠这他的姓氏,娘就恶心得不行。就借着苏梦雪的婚事吧,他要是不闹,我就真的把苏梦雪嫁给葛春茂。他要是同我闹,那正好一拍两散。”   夭夭低着头想了想,也对,确实不能让母亲顶着这个“苏夫人”的名头过一辈子。虽然说母亲与苏照德分居,可毕竟还是夫妻,想到苏照德心狠手辣连她这个亲近了十五年的女儿也是说杀就杀,更何况母亲与他向来不和睦。谁知道什么时候母亲又碍了他的路,他连母亲也害了呢。   她在江若婉手心写道:“好,最好一下子和离了,离他远远的,再无瓜葛。”   江若婉点点头,她也是这样想的。苏照德要想不让她操控苏梦雪的婚事,就只能和离。   ……   老太太晕晕乎乎地回了寿安堂,她脚步飘忽,深一脚浅一脚的,眼神也飘飘荡荡,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二太太和陶芝芝都围了上来,二老爷陶士荣也顾不上踱着小方步了,大步走到老太太身边,“怎么了,可是苏夫人跟您说了什么?”   陶士荣今早知道江若婉过来,特意没有去上衙,请了半天假待在家中,就想着能不能与苏夫人碰个面说上几句话。要知道自从灼灼认了苏夫人做义母,虽然他和苏阁老还扯不上关系,可工部上下人等看他的眼神跟以前全都不一样了。   前阵子黄侍郎还暗示他工部有个肥差,要采买一大批木材,他要是有渠道的话,这个肥差可以落在他的头上。   陶士荣高兴得要死,连连夸口说没问题,为了不让煮熟的鸭子飞掉,他已经联合葛春茂的父亲,两家合力采买了不少木材,葛家和陶家的银钱全都压了进去,就等着肥差到手把木材卖给工部,到时候定然能赚个盆满钵盈。   苏夫人可是他升官发财的大靠山,陶士荣见老太太从玄都院回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切地抓着老太太的胳膊。   “说、说了,苏夫人说了。”老太太喃喃地念叨:“她说,想把苏家的庶女、苏阁老的亲生女儿说给茂哥儿。亲生的啊,苏阁老亲生的女儿啊,给茂哥儿!”   “嘶——”在场的人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葛春茂是什么德行外人不知道,他们自家人却全都清楚的很,这苏夫人是上赶着把天鹅肉塞到癞蛤|蟆嘴里啊! 第34章   “这、这可能吗?”陶士荣还有几分清醒, 苏阁老的女儿, 怎么可能会嫁给茂哥儿那个不成器的?   “怎么不可能?!”老太太瞪着他, “这是苏夫人亲口说的!”   “这也太……不般配了。”陶士荣喃喃道:“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   陶芝芝眼珠转了转,“我觉得很有可能。苏夫人可是很不待见这个庶女的。”她把昨天去弥香阁被赶出来的事说了一遍,“苏夫人的铺子都不接待苏梦雪, 可见这嫡母和庶女的关系有多差,苏夫人肯定是不喜欢苏梦雪, 故意将她嫁给表哥。”   她这么一分析, 陶士荣倒觉得安心了, 这世上多有这样的事,嫡母面甜心苦, 在庶女的婚事上稍稍做些手脚,那庶女就一辈子都翻不了身,看来苏家的后院也是如此,这样倒是能解释苏夫人为什么会这么做了。   “好啊。”陶士荣兴奋地踱了几步, 苏家嫡母和庶女不合,倒是让葛家捡了大便宜。他的侄女是苏夫人的义女,等葛春茂成了苏阁老的女婿,那他将来在工部岂不是要横着走了?到那时, 想要什么肥差没有, 就是侍郎的位子,也是可以期待的!   一家人都沉浸在升官发财平步青云的美梦了, 只有陶芝芝的脸色有些奇怪。   她并不喜欢苏梦雪,明明是个庶女, 却仗着是苏阁老的女儿颐指气使。苏梦雪在人前擅长装得清纯可怜,实际上却高傲冷漠,对她和黄依兰都不太瞧得起。可惜,高门显贵的嫡女们也不待见苏梦雪,所以,她还是得和她们两个厮混在一起。   要是苏梦雪真的嫁给葛春茂,看着她从高高在上的云端跌入污泥,那雪白飘渺的绫裙换成妇人的衣衫,最好再被葛春茂揍个鼻青脸肿,陶芝芝光是想想都觉得一阵快意。   可是,她却不能让苏梦雪嫁给葛春茂。   虽然这样对父亲也许是有好处的,但那点好处也很有限,苏阁老要是真能舍得苏梦雪嫁到葛家,也不会对苏梦雪有多么喜爱,那样的话,对葛家、陶府也不会有多关照。   对她却影响很大。   陶芝芝知道苏梦雪喜欢英王,她一边嫉妒苏梦雪能够接触到那样高高在上的男子,一边又希望通过苏梦雪能够认识高门显贵家的公子,比如英王身边的朋友。   父亲不过是个小小的工部主事,六品的小官在京都实在太过不起眼,陶府能给她安排的婚事也不过是六七品官员家的公子。她要想将来过得好,只能自己努力,只有与宗室勋贵家的公子情投意合,让他主动上门提亲,她才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陶芝芝悄悄地从寿安堂离开了。苏梦雪是她结识勋贵公子的唯一途径,她必须阻止苏梦雪嫁给葛春茂。   ……   苏梦雪最近很是烦躁。   自从江若婉搬走,家里的中馈无人管理乱成一团,苏照德本想让潘姨娘管上,奈何潘姨娘不是这块料,不说手下的人有没有偷奸耍滑中饱私囊,就是衣食住行都很难安排妥当。苏照德没办法,总不能让侍妾管着后院中馈,只好交给苏梦雪。   苏梦雪其实也不会,江若婉只手把手地教过夭夭如何管理中馈,根本就没有教过她,她只好硬着头皮去管后院的一堆麻烦事。   江若婉带走了一大半的管事,现在的管事多是现提拔上来的,再加上苏梦雪同样新上任,苏府后院常常鸡飞狗跳,不过是勉强维持着罢了。   苏梦雪头大如斗,偏偏潘姨娘仗着是她的生母总是来指手划脚,苏梦雪私下里狠狠说了她两次才收敛些。   这些倒也罢了,最让她烦躁的是英王那里没有任何进展,不管她如何暗示,萧会廷都没有让她进英王府的意思。   京都中最受闺中少女关注的男子有两个,一个是皇帝萧沉夜,一个是英王萧会廷。   萧沉夜贵为天子,当然有不少闺秀梦想着嫁给他母仪天下,可无论官员们如何谏言,他就是不肯松口选秀。渐渐的人们都不抱希望了,民间甚至还有了他身有隐疾的传言。   至于萧会廷,则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萧沉夜登基时杀了不少手足,唯独萧会廷是他的亲信,两人虽然是叔侄,但年龄才相差两岁,自幼就关系亲密。萧沉夜登基后,英王身价倍增,颇有权倾朝野的架势,甚至萧沉夜离京时,也是让萧会廷暂时监国。   原本夭夭是萧会廷没过门的妻子,现在夭夭死了,萧会廷顿时变得炙手可热。   苏梦雪身子坐得笔直,面上端庄淡雅,手指却无意识地抠着帕子。她到现在也没想到让英王开口娶她的办法,就算不是正妃,做个侧妃也可以,可萧会廷却没有一点儿这方面的意思。   要是萧会廷开口的话,父亲肯定愿意把她变成嫡女,风风光光地嫁进英王府,可惜……   苏梦雪正琢磨着下次找个什么借口与英王见面,就听见丫鬟禀报说陶芝芝来了。   苏梦雪脸色一沉,在弥香阁被掌柜当场难堪,她近期都不想见到陶芝芝和黄依兰。可与她交好的闺秀只有这两个,还真不能随便就打发了。   陶芝芝进到屋里,顾不上打量屋中奢华的陈设,拉着苏梦雪的手,急急开口:“梦雪,大事不好了!”   苏梦雪淡淡道:“看你急的,能有什么事啊?”   “真的有要紧事!”陶芝芝看了看屋中的丫鬟,欲言又止。   苏梦雪见她不像是开玩笑,挥挥手让红玉带着小丫鬟都退下,“说吧,什么事?”   “这可是关系到你的终身大事!”陶芝芝神色严肃,“梦雪,我可是冒着被家里惩罚的风险来告诉你的,我帮了你这一次,以后你也要帮我一次。”   终身大事?苏梦雪想不出自己的终身大事和陶芝芝又有什么关系,不过陶芝芝既然敢用这个来换人情,应该确实与她有关。“好吧,我答应你,你说吧。”   陶芝芝低声将江若婉准备把她定给葛春茂的事说了,“梦雪,这件事可是十万火急,苏夫人是你的嫡母,你的婚姻大事可是她说了算的,你得赶紧想想办法才是!”   葛春茂!苏梦雪的脸一下子白了,她在浴兰节那天可是见过葛春茂和陶灼灼在一起的,那样恶心的人,打死她都不能嫁!   不行,得赶紧告诉父亲!   ……   夭夭一直担心苏照德会来老宅,特意关照了馥莲,只要他一来就赶紧告诉自己。   她想着可能要过些天苏照德才会听到风声,没想到母亲上午才提及此事,苏照德下午就来了。   夭夭刚喝过药,捂着被子发了汗,身上有些黏湿不舒服,想沐浴一番。   秀竹不肯,“姑娘且委屈一天,等明天风寒好了再沐浴,要是再着凉,那病情可就加重了。”   夭夭樱花般的唇瓣一瘪,长长的睫毛一眨,大大的杏眼里泛起一层水雾,可怜兮兮地望着秀竹。   “呃……”秀竹最受不了她这样的眼神,每次被她这么一看,就把什么都忘了,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秀竹吩咐小丫鬟备了水,扶着夭夭略微洗了洗,就听见小丫鬟说馥莲过来了。   夭夭赶紧从净房出来,就见馥莲一脸焦急,“姑娘,老爷过来了,去了夫人的院子,奴婢看他的脸色……有些吓人。”   夭夭浑身一个激灵,以前两人没有分居的时候,苏照德也很少去母亲的院子,现在他一定是去兴师问罪的!   她也顾不上仔细梳妆,馥莲帮她匆匆绾了个单螺髻,秀竹服侍着把衣裙换好,两个丫鬟扶着她快步走木制楼梯翻墙过了桃花老宅。   刚进母亲的院子,就听见了屋里传来苏照德的怒吼声。 第35章   苏照德向来喜怒不形于色, 他温文尔雅, 对谁都是客气从容, 夭夭和他一起生活了十五年也没听他这么大声地怒吼过。   她吓了一跳,生恐苏照德失去理智对母亲动手,慌忙进了屋。   明间里站着母亲身边的丫鬟, 朝着夭夭轻轻摇了摇头,拉着她一起站在书房的门口。   夭夭竖起耳朵听着书房的动静, 准备情况不对就冲进去救母亲。   “你到底想做什么?!”   苏照德最近的日子过得十分憋屈。   自从嫡女过世, 江若婉就病了, 好在她手下都是忠心的管事,家里的事情依然能井井有条地进行着。可江若婉去了善觉寺一趟, 就跟着了魔似的,非要从双柳胡同搬回桃花老宅,甚至都没顾上跟他说一声。   现在双柳胡同那边是苏梦雪管着中馈,她没有经验, 常常顾此失彼,比如大厨房的菜色单调乏味,比如仆从们该换夏衣了可府里竟然没有采买布匹……   这些倒也罢了,不过是家里的琐事。最令苏照德心惊的是皇上对他的态度。   百官们的奏疏先是送到内阁审阅, 再通过司礼监送到皇上面前裁定后, 又通过司礼监发回内阁执行。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苏照德审阅的奏疏常常被皇上留中不发, 这可是极为罕见的。   不仅内阁其他阁老,连朝中重臣看他的眼神都变得意味深长, 他这明显是得罪了皇帝啊!百官们的奏疏要是有急事的,都想办法托关系让其他阁老审阅,竭尽所能避开苏照德。   苏照德真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惹得皇上不高兴了,他这个人要说有什么优点,那就是擅长察言观色,上位者的心思不需要说出来,他自然就会顺应其意把事情安排妥当,绝不会和上位者对着干。   苏照德自忖从来没有忤逆过皇上的意思,他借着机会向皇上表明忠心,却意外地在皇上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怀疑和怒意。   当时,苏照德惊得差点晕过去,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出了大殿后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内衫都湿透了。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宫门走去,路上遇到也不知是谁,关切地迎上来问道:“苏大人这是怎么了,可是病了吗?”   苏照德没有理会,出了宫门上了马车才瘫软在车里。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得罪了皇上的,可他知道萧沉夜不是心慈手软的良善之辈,死在他手下的亲兄弟都有不少,他严刑峻法,每年勾决处斩的犯人远远多过先帝在位之时,得罪了这样的暴君,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自此之后,苏照德每天都过得如履薄冰。   就在这么艰难的情况下,江若婉竟然还不肯放过他,偏偏要来找麻烦!   苏照德多日来的恐惧愤怒全都发泄出来,嘶声怒吼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我堂堂阁老的女儿,怎么能嫁给一个开杂货铺子的!”   “怎么不行,那也是我的女儿,我这个做嫡母的,自然可以做主她的婚事。”江若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要不是夭夭的秘密不能泄露,她倒是真想问问他,嫡长女都能直接杀死,庶女不过是下嫁,怎么就不行了?   她这一眼饱含着鄙夷和质疑,犹如一盆冷水浇在苏照德头上,让他莫名感到羞辱的同时又很快地冷静下来。对呀,他可是堂堂阁老,与一个深宅妇人吼什么,有失|身份。   苏照德负手而立,下巴微抬,抚了抚身上没有来得及换下的青缘赤罗衣和赤白大带,头上的银带钑花三梁冠微微一颤,傲然道:“有我苏照德在,你休想做主梦雪的婚事。”   他要是多几个孩子,也不用这么护着一个庶女,她做嫡母的想要磋磨一下庶女也是可以理解的。可他现在膝下只有苏梦雪一个,他还指望着苏梦雪能够顺利地进英王府。有了英王的帮衬,没准能缓解一下皇上对他的不满,至少也能让英王帮着打听一下,他到底是哪里惹得皇上不高兴了。他明明是处处顺着英王和皇上的心意行事,怎么就反而适得其反了呢?   此时的苏照德端出了阁老的架势,气势傲人,官威凛然,奈何江若婉一点儿没看在眼里,她慢悠悠地倒了杯茶抿了一口,“只要我是苏府嫡母,我就能做主。”   苏照德眼神顿时凌厉起来,盯着江若婉看了半晌,冷笑道:“你以为你这个嫡母的位子坐得有多稳当?!只要我一纸休书,你立刻就会失去一切!”   江若婉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嘲讽,“怎么,堂堂阁老大人这是想吞掉我的嫁妆?”   本朝律法,若是和离,女方可以带走自己的嫁妆。若是被夫家休弃,女方则是什么都不能带走,嫁妆也只能留在夫家。   苏照德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他经营多年,现在也颇有身家,不像刚刚成亲时需要靠江若婉的嫁妆来支撑。他不是想吞掉她的嫁妆,只不过是吓唬她一下。   江若婉不疾不徐,幽幽叹道:“阁老大人要想休我,恐怕没那么容易。七出之罪我可是一条都没有犯,虽然无子,可那是五十岁的妇人才算数。更何况还有三不去,前贫贱后富贵,苏大人是没有办法休掉我的。”   “你——”苏照德被她气得脸孔红涨,他是内阁阁老,本朝律法自然比江若婉还要清楚,确实如她所说,他是没有理由休掉她的,“你以为这世上的一切都是黑白分明?你以为有了七出和三不去,我就拿你没有办法?!”   夭夭听到了苏照德话语中毫无遮掩的杀意,指甲深深地抠进了白皙的掌心,这人真的是她的父亲吗?对女儿、发妻都能痛下杀手,他还有一丝正常的感情吗?   江若婉秀眉微挑,“老爷贵为阁老,办法自然比我一个后宅妇人多,哪怕想让我无声无息地病逝,我想老爷也是能做到的。可是——”   江若婉神色一冷,“老爷也不要欺人太甚,真要把我逼急了,大不了咱们来个鱼死网破。反正我的夭夭已经不在了,我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听说宫门前的登闻鼓已经有很多年没人敲过了,我倒是想去试一试。就算只剩了一口气在,我爬也要爬到鼓前面去!”   登闻鼓?那是设在宫门外的大鼓,不管是谁,只要有冤屈都可以去敲响,鼓响之后,就会由皇上亲自审理案情,任何官员都不能阻拦。   苏照德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现在皇上对他已经有了不满,只不过他行事小心,从来不会犯下明显的错误。他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将自己明晃晃的把柄递到皇上手里。   休掉江若婉已经行不通,让她做主苏梦雪的婚事也绝对不行,苏照德只好退而求其次,“就算不能休弃,难道还不能和离吗?即便你没有犯下七出之罪,即便有三不去,可律法却没有说不许和离的!”   “和离?”江若婉好像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做,微微愣神了一瞬。   苏照德道:“你不是把你的嫁妆和陪嫁仆从全都带到老宅这里来了吗?和离的话连东西都不用搬,岂不是方便省事。”   江若婉悄悄在自己腿上掐了一下,眼圈顿时有些红,她瞪着苏照德,怒道:“你想用和离吓唬谁?你以为我不敢和离吗?你以为我舍不得阁老夫人这个头衔吗?走,咱们现在就去户部衙门,去和离!”   “这可是你说的!”苏照德冷哼一声,“和离之前双方财产要分割清楚,三日后,咱们就去户部衙门!” 第36章   苏照德怒气冲冲离开桃花老宅, 夭夭立刻冲进书房, 抱住母亲的胳膊。   江若婉看她一脸担忧的样子, 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放心,娘不会有事的。”   夭夭在桌上写道:“这三天娘待在家里, 不要出门。要是去园子里,身边的丫鬟不能少于四个。”这宅子里都是母亲的亲信, 只要待在家里, 身边的人再多一点儿就不会有事, 要是出了门可就难说了。   “放心。”江若婉叹了口气,“三日后, 娘就解脱了。”   她嫁给苏照德时,他不过是个落魄书生,一穷二白。现在他贵为阁老有权有势,两人的夫妻感情却在十几年前就消磨光了。要不是为了女儿, 她早就离开了。   ……   苏梦雪得知三日后父亲要和嫡母和离,又是高兴又是舍不得。   高兴的是,江若婉对她一直不好,衣食住行方面她和苏夭夭相差太多, 上次苏夭夭死了, 她趁着搬家把她的东西都搬到自己小库房,结果还被江若婉给要回去了,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被打了耳光, 这是奇耻大辱。要是江若婉和父亲和离,她可就没有阁老夫人的头衔了,而自己将来却可以高高在上,将这个昔日的嫡母踩在脚下。   可是和离的话,江若婉的嫁妆就会全部带走,那么丰厚的家底,本来她还期望着出嫁时做为自己的嫁妆呢,光是一个弥香阁,估计就能有不少进益,现在这煮熟的鸭子却飞走了。   不过也不打紧,父亲反正就她一个女儿了,又没有儿子继承家业,这府里的一切早晚都是她的。就算没了江若婉那一份,父亲名下的产业这么多年也攒下了不少。   苏梦雪仔细地梳妆打扮过,穿上最飘逸雪白的流仙裙,去了英王府。   她一直发愁找什么借口去找萧会廷,现在自己有了这么大的“麻烦”,不是正好去找他倾诉一番吗?当然,最好再狠狠地报复一下陶灼灼,本来葛春茂可是和她议亲的,江若婉就是为了她这个义女,才把自己推出去的。   苏梦雪到了英王府的时候,萧会廷正在湖心亭饮酒。   因为在桃花老宅里有一个湖心亭,他和夭夭见面多是约在那里,所以萧会廷在自己的英王府建了个一模一样的亭子,想着夭夭嫁过来之后可能会有亲切感,不至于太想家了。   没想到,没等到成亲,她倒是先去了。   “狠心的丫头。”萧会廷靠在亭柱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喃喃地念叨了一句。   他也不用酒杯,直接将酒壶凑到嘴边,仰起脖子“咕咚”灌了一大口,嘴角的酒液来不及咽下,滴落在玉白的锦袍上,他也浑不在意。   远处有侍从疾步走来,萧会廷皱了一下眉头。   不管白天在朝堂上如何叱诧风云,回到英王府他只想靠在这里想念一会儿没过门的妻子,至于别的他什么都不想管,特意吩咐了不许有人来打扰,这是属于他和夭夭的短暂时光。   侍从没敢进亭子,站在远处回禀道:“殿下,苏二姑娘过来了,说是有急事。”   萧会廷看着水面,半晌才道:“让她去外书房等着。”   苏梦雪在外书房等了半个时辰,才见萧会廷迈着大步过来,他一身玉白锦袍,身子挺拔修长,脸颊却有些微微泛红,待得走近,她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香。   苏梦雪心头一喜,他喝酒了!喝过酒的人不管是大醉还是微醺,总会没有平时那样冷静自持。   “你来有什么事?”萧会廷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   苏梦雪眼圈一红,泪珠顺着白皙的脸颊滚滚而下,挂在下巴上摇摇欲坠,片刻之后,又滴落在她雪白的绫裙前襟。   “殿下,您一定要救救我啊!”苏梦雪上前一步,大胆地扯住了萧会廷的袖口。   萧会廷轻轻甩了一下衣袖,转身走到大书案后面的圈椅上坐下,避开了苏梦雪的手,“到底是什么事?”   苏梦雪不敢再靠他太近,用帕子沾了沾脸颊上的泪水,哽咽道:“殿下,咱们浴兰节那天见到的葛春茂您还记得吗?就是陶灼灼身边的男子,本来陶家和葛家已经商量好了,让他们两个定亲。两家本是门当户对,可陶灼灼也不知道怎么就哄了母亲来,现在母亲要把我定给那个葛春茂……”   “呜呜,殿下,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啊。”苏梦雪哀哀切切地哭了起来。   “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苏夫人将你许配给葛春茂,你也无话可说。”萧会廷淡淡道。   “殿下说的没错。”苏梦雪泪盈于睫,“若这葛春茂本就是母亲为我相看的人家,不管他品性如何,我也绝不敢抱怨一分。可是,葛家本来是和陶灼灼议亲的,她看不上人家却不肯只说,反倒让母亲出面从陶家的手里把葛春茂抢了过来给我。”   苏梦雪站在萧会廷身侧,哀怨地看着他,“殿下,陶灼灼处处模仿姐姐,哄得母亲将她当成了姐姐一样。可她心思狠辣,哪里有姐姐一分良善。若是姐姐在的话,才不会让我嫁给葛春茂这样的人。”   “殿下,您不知道,姐姐她、她还曾经说过——”苏梦雪脸上染上了一丝绯红,眼神躲闪,娇羞地侧着身子不敢看萧会廷,“姐姐还提过,说等她嫁进英王府的那天,让我也一起……”   萧会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时下确有这样的风气,嫡女出嫁时,家中庶出姐妹或者族中姐妹做为媵妾一同进入夫家,这是为了维护娘家的利益。   他勾唇一笑,“夭夭才不会这么说。”   小丫头分明是个小气的,有时候有贵女向他示好,他根本就没有回应,小丫头都会酸上两句,怎么可能主动提出让苏梦雪一起进英王府做他的妾室?他到现在也没立侧妃,还不是为了不让小丫头生气。   苏梦雪脸色一变,“是、是吗?那许是我记错了?啊,这么说,好像不是姐姐说的,是父亲曾经这样提过。”   她双手紧张地绞拧着帕子,“殿下,我真的不能嫁给葛春茂,您帮帮我吧。”   萧会廷一扬眉毛,“苏夫人才有权利决定你的婚事,我如何能够插手?”父母之命本是天经地义,更何况,他可是知道苏夫人的,表面看温婉端庄,实际上很是倔强,她决定了的事,轻易是不会更改的。   “殿下,就算您不能说服母亲,但只要您能说服葛家,让他们坚持娶陶灼灼就行。总不能母亲的女儿和义女都嫁到葛家去吧?”到时候,谁是妻谁是妾都没办法安排。   萧会廷慵懒地靠在圈椅上,不置可否。对他来说,苏梦雪和苏夫人都是夭夭的亲人,可对于夭夭来说,苏夫人这个亲生母亲可比庶妹要亲近得多,他不想为了苏梦雪的事惹得苏夫人不快。   苏梦雪咬着唇,眼巴巴地望着萧会廷,见他半天不语,就知道他这是不肯了。   她低下头,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怨怼,要是苏夭夭求他,就是千难万难他也会把事情办得妥当,轮到她的时候,明明是举手之劳,他也不肯帮忙。   好在,她还有底牌,本来是想用在求萧会廷让她进英王府的时候,可现在她在萧会廷心中的地位,还远远没到提起进王府的程度,眼下的危机却不得不解决。虽然说父母和江若婉三日后就会和离,到时候江若婉自然也无法插手她的婚事,可她不敢冒险,万一江若婉这几天就把亲事定下,到时候就算能退亲,她的名声也毁了。   而且,她希望萧会廷插手自己的事,这样两人的羁绊自然会越来越深。   “殿下,您要是能让陶灼灼嫁给葛春茂,我就告诉您一个秘密,一个关于姐姐的秘密,好不好?” 第37章   萧会廷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夭夭的秘密?!”   他看了苏梦雪一眼, 随即又慵懒地靠在椅背上, 淡淡道:“我和夭夭定亲三年,她应该没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   “不是,她确实有秘密。”苏梦雪急道:“这是她从小就有的, 被母亲教导着学会了在人前遮掩。只要殿下答应帮我,我就把这个秘密告诉殿下。”   萧会廷被她勾起了好奇心, 他认识夭夭的时候, 小丫头才十岁, 十二岁就和他定了亲,三年来他见过夭夭无数次, 小丫头也不是那种把心事藏得很深的人,平时有什么不愉快地都跟他说了,甚至她和苏梦雪不是很和睦的事,也跟他说过。   他之所以允许苏梦雪出现在他的身边, 不过是因为她是小丫头的庶妹,看到苏梦雪或者苏阁老,他就觉得和小丫头的关联还没有彻底断掉。   他实在不知道小丫头还有什么事瞒着自己,“要想让我帮你, 你得先把这个秘密说出来。”如果确实能换来小丫头的秘密, 他也可以出手帮她。   苏梦雪想了想,“我本想等陶灼灼和葛春茂正式定亲再告诉殿下, 殿下要是想现在就知道,那、那就得让他们两个……没有反悔的可能。”   萧会廷双手抱臂, 瞥了她一眼,“好,你说吧,如果夭夭确实有我不知道的秘密,我就让陶灼灼和葛春茂这锅生米先煮成熟饭。”对于一个高高在上的亲王来说,偶尔为了自己的私利牺牲一两个平民,真的已经很克制了。   苏梦雪大喜,江若婉不是为了陶灼灼想把自己推给葛春茂吗?这下好了,陶灼灼要是先和葛春茂有了首尾,就不得不嫁,而且嫁过去也不是那么光彩。   “殿下可知,姐姐她是左撇子。”   “左撇子?”萧会廷皱起眉头,仔细想了想夭夭和自己平时相处的情形,“不可能,她的右手很是熟练,端茶倒水都是用右手。”   苏梦雪道:“那是因为母亲特意教导的。因为姐姐从小就是左撇子,母亲试图强迫她只用右手,后来发现根本不行,就干脆教她左右手都用,只是在人前,要注意用右手。”   “你不会是故意编了个秘密来哄骗本王吧?”萧会廷怀疑地看着苏梦雪。   “我怎么敢欺瞒殿下!”苏梦雪急忙辩解道:“这件事知道的人确实不多,可我只比姐姐小了三个月,自幼就和她一起长大,姐姐到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在人前只用右手,可那时我已经记事,所以才知道姐姐是左撇子的事。”   她看了看萧会廷的神色,“殿下要是不信,尽管去问母亲或者父亲,这件事他们都知道的。”   萧会廷心中已然信了,他点点头,“好吧,这确实是本王不知道的秘密,本王会按照承诺,让陶灼灼和葛春茂定下亲事的。”   苏梦雪问道:“殿下打算如何让陶灼灼和葛春茂见面?”   萧会廷眉头一扬,“本王召唤,她敢不来?”   “万一来了她不肯就范,拼个鱼死网破就不好了。”苏梦雪献计道:“殿下不如就说对弥香阁感兴趣,让陶姑娘出来一见,到时候再……”   “弥香阁?弥香阁是陶灼灼开的?”萧会廷倒是也听说京都新开了一家香铺,很是火爆。可是他一听到香就想到了小丫头,别人的香再好,又怎能比得过她亲手为他制的香?所以,别人一提起弥香阁,他就不耐烦了。听苏梦雪说起此事,他心中有一丝模模糊糊的想法,还没来得及抓住就消失不见了。   苏梦雪点点头,“陶灼灼哄得母亲高兴,她处处模仿姐姐,连制香也是,估计她把姐姐制香的笔记都偷走了,又哄着母亲开了弥香阁,用的都是姐姐的方子。”   萧会廷鄙夷地冷哼一声,“这天下,谁能真正模仿得了她,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   夭夭忙了一天,帮着母亲清点资财,本来家里的东西都搬到双柳胡同去了,母亲又把她的嫁妆带回这边老宅,同苏照德的财产已经分得很清楚了。   不过还有些比较特殊的,比如家中给她准备的嫁妆。从她十岁起,苏照德和母亲就开始给她攒东西了,有些东西可遇不可求,等出嫁时现买是买不到的,比如好的木料,要是平时没有攒够一整套,到时候可能会出现拔步床是黄梨木的,大桌子却是杨木的,这样的话会被人笑话。   讲究的人家都是早早就给女儿准备嫁妆,自从她十二岁和英王定亲,因为要嫁的是亲王,母亲又把她的嫁妆精益求精地淘汰了一批,补充上更好的。   这些嫁妆有些是用苏照德公中的银子买的,有些是母亲的私房,好在母亲有记账的习惯,把这些嫁妆仔细分开,用公中银子买来的单独放到一边,准备给苏照德还回去。   夭夭今天一直忙着分这些嫁妆,本来这都是她要带进英王府的。现在她成了陶灼灼,要嫁给英王的可能几乎没有。更何况,她还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为什么在她死后要和苏梦雪频频见面,他到底是被蒙蔽了,还是早已暗通款曲?   回到陶府,夭夭的心情有些抑郁,定亲三年,她对萧会廷并非全无感情,现在却走到了这一步。   秀竹拿着一封信进来,“姑娘,门上送来的信,说是给姑娘的。”   夭夭疑惑地扫了一眼,噌地一下子从软榻上跳了起来,那信封上的字是萧会廷的笔迹!   秀竹被她吓了一跳,夭夭一把从她手中把信扯走,飞快地拆开一看,果然是萧会廷亲笔写的!   夭夭心头狂跳不止,萧会廷为什么写信给她,难道他认出她来了?   仔细看去,信中并没有将她当成苏夭夭,而是说英王对弥香阁的香很感兴趣,想约陶姑娘一见。   夭夭来来回回将信看了好几遍,陷入了沉思。   萧会廷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对制香并不感兴趣,以前是因为她喜欢香,他才帮着她收集香料香炉。现在他因为弥香阁约自己见面,夭夭觉得这不过是借口罢了。   会不会是他真的认出了自己,或者说虽然不能确定,心中已经有了怀疑。这件事却不能在信上写明,毕竟白纸黑字很容易泄密的。   夭夭越想越激动。   不管萧会廷是个什么想法,她早就想与他私下里见一面了。她要试探一下,他到底有没有背叛自己。   夭夭打开箱笼,亲自挑了一件樱粉色的褙子,这是母亲给她准备的,比陶府的衣裙都要好看得多。   换了衣衫,夭夭坐在梳妆台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舍得将脸摸得灰扑扑的,让秀竹给她梳了个飞仙髻,插了一支母亲给的海棠流苏花钗。   自从成了陶灼灼,她从来没有特意打扮过,夭夭撩起刘海看了看,抿唇一笑,又将厚重的刘海放下,梳理整齐,托着小下巴想了想,要是萧会廷真的认出她来了,该怎么办?   要是他背叛了自己,当然是要死不承认。   要是他依然是那个温柔深情的未婚夫,那还要不要嫁给他呢?   夭夭不禁苦恼起来。   现在她是陶灼灼,不知道自己会在这身体里停留多久,要是嫁到英王府之后又离开了,剩下灼灼一人,如何应对王府中复杂的局面?   萧会廷他会护好灼灼吗?会不会嫌弃灼灼没办法做好一个亲王妃?   夭夭想了会儿,心中纷乱毫无头绪,决定见到萧会廷再说。   她起身带着秀竹,踩着木楼梯到了桃花老宅,带上馥莲,一起出门坐着马车,去了京都有名的销金窟——云间小筑。 第38章   云间小筑是几个大宅子打通, 园子里亭台楼阁回廊水榭, 布置得极为清雅, 里面数十个小院子,幽静又极有隐蔽性,客人在此饮酒作乐或者私会佳人, 也不用担心被人看到。   夭夭随着侍女来到牡丹院,这是英王和她约好的地方。院子里站着几个侍卫, 显然英王已经先到了。   夭夭心中一紧。萧会廷是皇上的左膀右臂, 他平时事情极多, 皇上不在京都时还是他负责监国。所以,他时间安排得很紧, 从来不耐烦等别人,除了同她在一起时会提前到场,一般都是别人等他。   现在他早早就到了,难道他真的认出了自己?   夭夭心头一阵狂跳, 大大的杏眼眨了两下,强自镇定地朝着正屋而去。   这间牡丹院不是正统的三间正房,房门开得略偏,夭夭估计了一下, 进去很可能是明间, 东边是卧房或者书房,最边上应该是净房, 因为她看到侧边外面似乎有一扇小门,是供人送水的。   侍女将人带到院门处就离开了, 夭夭带着秀竹和馥莲,走到门口却被侍卫拦了下来。   馥莲道:“我们姑娘应英王之约前来。”   侍卫道:“陶姑娘可以进去,丫鬟留在外面。”   夭夭朝着秀竹和馥莲点点头,示意她们留在门外,这样屋里有大的动静也能听到。   推开房门,大圆桌旁摆着几把椅子,靠墙有书案高几,摆着文房四宝,墙上挂着不知是谁的画作。东边有一扇门,房门关着。   其实这格局就跟天香楼雅间差不多,不过天香楼是用一扇大屏风分开了里外,里面是供客人休息的隔间,摆着软榻。云间小筑则是用一堵墙加房门分成明间和卧房,比起一般人家的五间正房,就是少了西次间和西梢间。   萧会廷负手站在墙上的冬闲图前,正在细细观赏着画作。   夭夭褔了一礼,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消瘦了很多,看肩膀处感觉都显骨头了。   夭夭心中一酸,是不是自己走了之后,他并不好过?   萧会廷回过身,发现那纤弱的少女正怔怔地望着他,她今天似乎特意妆扮过,梳了飞仙髻,簪了流苏花钗,身上樱粉色的褙子上绣着的折枝玉兰看起来很是精美。   他这才发现少女生得十分好看。   浴兰节那天她打扮得灰扑扑的,却也能看出眉眼精致,今天再看,杏眼菱唇,云鬓花颜,冰肌玉骨,实在是他见过最美丽的少女了。   想到这样的少女就要落到葛春茂的手里,萧会廷心中生出了一丝迟疑。   少女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神有些迷茫,又有些怀念,萧会廷还看到了一丝柔情和迷恋。   萧会廷眉头一皱,她不过是第二次见自己,哪来这么复杂的感情,想必又是女子那迷惑人的一套。   他心中鄙夷,刚刚产生的一丝迟疑也消失殆尽。   “陶姑娘请坐。”萧会廷一摆手,“本王请陶姑娘来,只是对弥香阁有些兴趣。”   他倒了茶,送到夭夭面前,又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   夭夭纤白的手指握着茶杯,却没有立刻就喝,她还不知道他的心思,心里对他还有些戒备。   萧会廷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她的意思,端起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大口。夭夭见他杯中的茶少了小一半,那喉结滚动,显然是咽到肚子里去了,这才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   茶是好茶,茶汤清澈,香醇回甘,正是她喜欢的六安瓜片,看来这云间小筑不愧是京都最有名的销金窟,先不说菜色如何,光着这杯茶就已经是价值不菲。   萧会廷目光幽深,盯着她把半杯茶喝下,薄唇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浅笑。   夭夭等着他开口,他却半晌无言。夭夭疑惑地望了他一眼,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现在她突然有些后悔,因为不知道等会儿该如何与他交流,他可是认识自己的笔迹,只怕她的字一写到桌上,他立刻就能看出来。   也许她可以不写柳体,用自己没在他面前写过的瘦金?夭夭仔细想了想,她确实没有在他面前用过瘦金体。   她正想着沾着茶水写字问问他对弥香阁有何疑问,又如何得知弥香阁的香方出自自己之手,腹中却隐隐有些不适。   夭夭的手指一顿,左手摸了摸小腹,那里一团火热,那灼人的热好似火龙,迅速地蹿往四肢。   她觉得自己的指尖也热了起来,脸颊发烫,脑子一阵发晕。   她抬眸看着萧会廷,好像他是一块盛夏的冰,好想抱着他,好想在他身上蹭一蹭……   不管是热,还有羞人处,也很不对劲……   她中药了!   夭夭不敢置信地看着萧会廷,他竟然对自己下药!   显然他没有认出自己,如果他知道她是苏夭夭,一定不会这么做。那他是看中了灼灼的美色?   竟然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去毁掉一个少女的清白,夭夭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她定亲三年向来温柔多情的未婚夫君做出来的事。   原来的温情都是假的吧?真实的他竟如此不堪!   萧会廷从少女的眼中看到了震惊和愤怒,他冷冷地开口,“放心,本王对你没有一点儿兴趣。”   夭夭才不相信他的鬼话,药都下了,还说没兴趣,难道是想看着她如何难受吗?   她猛地站起身来,手脚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夭夭咬咬牙,朝着门口走去,萧会廷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薄薄的夏衫下,她的胳膊纤细柔软,隔着一层布料,也能感觉到那肌肤时何等的滑腻柔嫩。   夭夭被他拽住,另一只手朝着桌上的茶壶扫去,只要茶壶落地,门外守着的秀竹和馥莲就能听到声音,只要吵嚷起来,一定会引起别人注意。   眼看着那茶壶飞了出去,萧会廷松开她的胳膊,身子一探,一个海底捞月,将茶壶稳稳地抄在手里,轻轻放在桌上。   他一把捏住了夭夭的后颈,修长的手指也不知道是捏住了什么穴道,夭夭顿时身上一软,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萧会廷一手捏着夭夭的后颈,一手扯着她的胳膊,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拖着进了卧房。   夭夭心中一阵剧痛,她不是没有设想过与萧会廷的洞房花烛夜,虽然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但想来定然是缱绻缠绵柔情万种。她绝对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地方,以这样的方式,同他结合。   夭夭的手摸到了自己腰间的香囊,那里藏着一颗通灵香,虽然不能解除药性,但应该能使她头脑保持清醒,可是萧会廷拖着她,她的身子摇摇晃晃,双手甚至没有办法解开小小的香囊。   她的脚在地上拖行,手指试图抓住路过的每一样东西,桌子腿、门框……   可惜她一点儿力气都没有,既喊不出来,也无力阻止萧会廷拖着她进卧房。   卧房里一张雕花千工床,大红的床帐暧昧无比,那床前站着一个人。   葛春茂!   电光火石之间,夭夭明白了,萧会廷是想将自己送给葛春茂!   夭夭只觉得一把尖刀扎进了胸膛,将她的心一切两半,又狠狠地绞了几下,她不知道自己的心碎成了几瓣,只知道那里一片血肉模糊,她痛得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存在了。   萧会廷一把将夭夭扔在地上,转身就走。   到了门口,鬼使神差地,他又回头看了一眼。   少女瘫软在地上,脸颊绯红,双眸含水,不知是泪还是春情。她的眼神绝望痛楚,怔怔地望着他,好似被深爱的情郎亲手送到别的男人床上的哀怨女子。   萧会廷愣了一下,待要细看,少女已经闭上了双眼,她静静地躺在地上,纤长的睫毛可怜地垂着,眼角一滴晶莹的泪珠,无助而柔顺,好似等待屠戮的无辜羔羊。 第39章   萧会廷大步出了房门, 将卧房的门关好, 他坐到了明间的大圆桌旁。   今天的事很是顺利, 可不知为何,他心头发堵,好像失去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卧房里传来轻微的动静, 好像是葛春茂嘿嘿笑了几声。   萧会廷猛地站起身,他有种强烈的冲动, 想要进去阻止, 可是……   他答应了苏梦雪要让这锅生米煮成熟饭, 而且已经换取了夭夭的秘密。   萧会廷又慢慢坐下了。   ……   葛春茂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好运气。   能娶到陶灼灼他觉得已经是烧了高香,他从来不知道这个表妹竟然是如此的好看, 戏文中的倾国倾城也不过如此了,更何况,她还是阁老夫人的义女。   所以后来换成了苏梦雪,他心中还是有些不大乐意的。对于父母和陶家人来说, 苏梦雪可要比陶灼灼好多了,毕竟是苏阁老的亲生女儿。他也是这么觉得,能娶到苏梦雪,那简直是葛家祖坟一起冒青烟。   可他心中还是有些遗憾, 总是惦记着陶灼灼那张漂亮的小脸。   今天英王突然找到了他, 让他不要打苏梦雪的主意,只要他听话, 就让他和陶灼灼成了好事。   葛春茂觉得苏梦雪肯定是英王的女人,所以英王才会这么维护。他有几条命敢觊觎英王的女人?自然是连连保证, 就算苏夫人想把苏梦雪塞过来他也不敢要,更何况还能得到肖想许久的陶灼灼。   看着躺在地上的美丽少女,葛春茂嘿嘿笑了两声,兴奋得小眼睛泛光,搓着手朝着她走了过去。   夭夭闭着眼睛,牙齿一直咬着舌尖,只要她觉得自己意识有些涣散,就狠狠地咬上一下,疼痛能让她始终保持清醒。   听到葛春茂走到身边,她睁开了眼睛。   “原来你还醒着啊,醒着好,嘿嘿,要是完全无知无觉,弄起来也怪没意思。”葛春茂蹲下,将夭夭扶了起来,少女好像浑身都没有力气,葛春茂半扶半抱,将她带到了床边,两人一起跌坐在床上。   葛春茂伸出手,想去摸那滑嫩嫩的小脸蛋,今天的她看起来和平时不一样,格外的鲜嫩莹白。   夭夭的手慢慢抬了起来,摸到自己头上的流苏花钗,拔下来,乌黑的长发顿时披散,像是上好的锦缎,黑亮柔软,搭在纤弱的肩头。   “呦,你倒是知情识趣。”葛春茂兴致盎然地看着夭夭。   夭夭握着花钗,将自己的衣袖拉起来,露出一截小臂。   葛春茂看着那欺霜赛雪的手臂,“咕噜”咽了一下口水。   他刚想去摸,夭夭将花钗举了起来,朝着那白嫩嫩的手臂狠狠地刺了下去。钗尖锐利,一股血线顿时冒了出来。   葛春茂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死死地盯着那伤处。   金色的钗尖,莹白的手臂,鲜红的血液,似乎有种魔力般,将他的目光牢牢黏住。   剧痛使得夭夭恢复了完全的神智,手上也有了力气,她飞快地从怀中抽出那枚相思木制作的桃花簪,朝着葛春茂的喉咙刺了过去。   相思木是目前世上最坚硬的木头,比黑檀还要硬上几分,堪比金石。夭夭自从取回了桃花簪,就用砥石细细地打磨过,簪尖让她磨得又尖又细,比任何匕首都要锋利。   她甚至都没有感觉到阻力,那桃花簪已经深深地刺进了葛春茂的喉咙。   葛春茂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他的双手倏地掐住了夭夭的脖子,他想要喊,却只能发出“咯咯咕咕”的声音,微不可闻。   夭夭的力气也耗尽了,她松开手,桃花簪插在葛春茂的喉咙上,葛春茂慢慢地倒在了床上,她却没有力气将桃花簪拔下来了。   手臂上插着的流苏花钗也掉到了床上,夭夭顾不上捡,她不敢打开通灵香,那清寒的味道太过强烈,肯定会引起萧会廷的注意。她咬着舌尖,缓缓地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卧房东侧的小门。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东梢间是一间净房。   一般人家的净房是另有一个小门的,用来让仆从送水。总不能主人要沐浴,仆从们还得抬着水桶从正门进去,再从主人的卧房经过,尤其是刚刚欢好过要沐浴的夫妻,更是不可能这样安排。   幸好,这牡丹院的净房也是这样布置的。夭夭在院子里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正屋的最东侧是留有一道小门的,小门距离东墙还有两丈宽,种了一棵桂树。   夭夭手脚酸软,缓慢地推开小门,她现在待的是狭窄的角落,正屋外面守着的侍卫和两个丫鬟都看不到她。   她顾不上叫秀竹和馥莲,双手颤抖着将小香囊扁扁的小玉盒打开,将里面藏着的通灵香凑到鼻子下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味道传来,夭夭精神大振,提了口气,抱着桂树一点一点地蹭了上去。   她不知道自己用了多长时间,踩到树杈时,她浑身都被汗水打湿了。   夭夭小心地沿着分杈到了墙头,她低头看了看,围墙似乎很高。   不能再耽误了。夭夭闭上眼睛,身子前倾,跳了下去。   预料中的跌倒、扭脚、疼痛都没有到来,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宽厚结实,带着清冽好闻的男子气息,一切都那么熟悉。   夭夭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她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了一双狭长的凤眸,里面是毫不遮掩的怒气。   “萧……沉夜。”   夭夭紧紧地拽住了他的衣襟,泪水争前恐后地涌了出来,好似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了父母兄长,不管刚才如何倔强地咬牙撑着,此时却只想在亲人的怀里痛快地哭一场。   “叔叔……”   她一颗愤怒惊惧的心终于安定下来,牙齿离开咬了一路的舌尖,脑子里混沌一片,她抱住了他的脖子,小脸无意识地在他脖子上蹭着。   她的脸颊火热,呼吸滚烫,柔软的唇瓣时不时蹭到他的肌肤。   抱着她的双臂紧了又紧,萧沉夜深深吸了一口气,要不是她手上传来的血腥味道让他还保持着一份理智,他恨不得狠狠咬住那到处作乱的菱唇。   萧沉夜深深看了一眼牡丹院中的桂树,一言不发,转身走到相邻的小院,一个纵身直接越过围墙。   院中站着金吾卫指挥使罗季和一众手下,众人都很有眼色地低下了头垂手侍立,萧沉夜抱着夭夭进了屋。   将小丫头轻轻地放在大床上,萧沉夜刚想起身,那柔软纤细的胳膊就缠了上来。   她紧紧地抱着他劲瘦的腰身,小脚丫在他腿上又踩又蹭,鼻子里难受地哼哼着。   “乖,快松手,吃了药就不难受了。”   夭夭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双手从他腰上离开,却扯住了他的外袍,小手直接扒拉开他的衣襟,拨开中衣,摸上了光洁的胸膛。   “嘶——”萧沉夜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有那么一瞬,他突然不想给她解开这个药性了。   “叔叔……”夭夭的声音沙哑,她委屈地望着萧沉夜,大大的杏眼中泪水濛濛,不明白自己都这么难受了,他为什么不帮自己一把。她是那么信任他,虽然她不知道到底该让他怎么帮助自己,可她相信,萧沉夜肯定知道。   她滚烫的手心毫无章法地胡乱摸着,他身上凉凉的,大大地缓解了她身上的燥热。好似在酷暑吃到了冰湃的西瓜,她再也舍不得放开,修长的双腿环上了他的劲腰,小脑袋扎到他的怀里,委屈地蹭着,将厚重的刘海也蹭得翘了起来,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小脸。   萧沉夜漆黑的凤眸睁开,看着身下紧紧缠着自己的小丫头,他的睫毛好似鸦羽,向来清冷淡漠的眸子染上了情的氤氲。   “小桃花,我是谁?”   “叔叔……皇帝叔叔……” 第40章   叔叔?   萧沉夜苦笑一声, 她这称呼是随着英王来的。   小丫头跟八爪鱼似的缠着他, 双腿双手都抱在他身上, 萧沉夜干脆也不起身,直接歪倒在她的身侧,从身上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 倒出一颗黑色小药丸,塞到了她的嘴里。夭夭顺势咬住了他的手指, 她还知道不能咬重了, 只轻轻地咬着不肯松。   萧沉夜险些被她咬得再度失态, 后槽牙恨恨地磨了磨,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 强迫她松开。又将她腰上的小香囊打开,将里面的通灵香放到了她的头侧。   药丸略带着苦涩,进入腹中之后,夭夭就感觉到一股清凉之气, 很快就缓解了原本无所适从的灼热,加上通灵香放在头侧,冷香幽幽,好似走入了冰天雪地一般, 夭夭身上的热度很快就退了, 头脑也渐渐清醒。   她做了什么?!她这辈子都没有这么丢人过!   夭夭双手慢慢抬起来,捂住小脸, 修长的双腿也从萧沉夜的身上滑下,又一点一点地扭过身子, 从他的怀里退了出来,背对着他。   萧沉夜看她这鸵鸟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你要是把耳朵掩上,是不是就可以去盗铃了?”   夭夭又羞又恼,刚才她在他身上纠缠厮磨的一幕幕都出现在她的脑海里,虽然不是她的本意,她也羞得没脸见人了。   萧沉夜也不想让她这样继续难堪下去,摸了摸她的脑袋,“没事了,起来跟朕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从在弥香阁他知道她是小丫头之后,他就派了人守着她。这次得知她来云间小筑见英王,不知怎么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干脆跟了过来。他原本想直接找上牡丹院去,就假装是找英王,没想到刚从屋里出来就闻到了通灵香的味道。顺着香气过去,正好看见她闭着眼睛从墙头上跳下来。   夭夭心头一沉,萧会廷……   她宁可萧会廷是知道了她的身份,因为没有办法娶一个总旗之女为正妃,所以才用了这样的手段,先与她有了夫妻之实,再以此为借口求娶。   这是能够解释他为什么要对自己下药的最美好推测,可惜,事实要比她能设想出来的肮脏百倍。   即便她捂着脸背对着萧沉夜,他也察觉到了她痛楚压抑的情绪。   萧沉夜轻轻叹了口气,“无妨,不想说就算了,有朕在,不会有事的。”   不管想不想说,夭夭总不能继续和他在一张床上躺着,她刚想坐起身,就听见外面传来萧会廷急切的声音:“九叔!”   ……   萧会廷一直守在牡丹院的明间,本来他事情办完早就该走了,一个堂堂亲王也没有偷听别人壁角的习惯,可不知为何,他心里慌乱的很,坐在桌边就是不想走,甚至还想冲进卧房把葛春茂扔出去。   屋里只有很轻微的动静,听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过了许久,连轻微的动静也没有了,卧房里死寂一片。   萧会廷眉头皱起,不应该啊,就算他没有过这种事,可想也知道应该是很激烈的,怎么可能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   他站起身,在屋中走了几步,轻轻咳了一声。   卧房没有丝毫反应,倒是外面的侍卫轻声问了一句,“殿下可有吩咐?”   “无事。”萧会廷烦躁地回了一句,干脆走到卧房门口,像个想进主人房间服侍又不敢的小丫鬟一样,贴在门口仔细听了听动静。   屋里完全没有任何声音,萧会廷的眉头越皱越紧,不对,有血腥气!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紧张起来,一脚踢开了房门,冲进屋中一看,葛春茂歪倒在床上,陶灼灼不见了身影。   萧会廷的目光落在葛春茂的喉间,那里插着一支簪子,是他无比熟悉的簪子。   那是相思木制作,由他亲手雕刻,送给未婚妻的礼物。   萧会廷目眦欲裂,一把将簪子拔了下来,没错,这簪子上的每一道花纹都是他亲手所刻。这世上最坚硬的木头,费了他不少工夫才雕成一朵小小桃花。   桃花簪没有珠宝的璀璨,乌漆漆毫不起眼,对他来说却意味着“情比金坚”。   夭夭很喜欢这枚簪子,她说她每晚都要把玩一会儿才会睡觉,相思木的隐隐花香能让她睡得更加香甜。   此刻,这枚桃花簪却出现在这里,簪尖磨得锋利无比,带着鲜红的血。   萧会廷浑身冰冷,他简直不敢去想这簪子到底意味着什么,还有那少女看他时迷茫疑惑柔情迷恋的复杂眼神……   他心里有隐隐的猜测。   他无比希望自己的猜测是真的,又极度害怕这猜测是真的。   他紧紧握着桃花簪,小小花瓣硌得他手掌酸疼,让他的神智渐渐回笼。   她中药了!   这云间小筑是销金窟,是男人们寻欢作乐的地方,不管她跑出去遇到谁,恐怕都……   萧会廷浑身的寒毛都炸了起来,他冲进净房,里面空无一人,通往外面的小门开着。   从小门跑出来,是一颗桂花树,树下有幽幽冷香残留。   通灵香!   这是通灵香的味道,这世上只有小丫头能做出来的通灵香!   事实上,他也有一枚通灵香,是未婚妻尝试许多年成功做出来的第一枚通灵香。她说,这香能让人保持头脑清醒,万一有女子想要迷惑他,他就拿出来闻一闻。   夭夭……   萧会廷喉头一阵腥甜,一口血差点吐了出来,让他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来人!”萧会廷喝了一声。   几个侍卫听到英王的声音从正屋侧面传来,赶紧跑了过来,“殿下!”   萧会廷一手扶着桂花树,吩咐道:“陶姑娘不见了,立刻去找!就说本王遇到了刺客,云间小筑中所有客人都必须待在院子里,任何人不得留在屋中!”只要在院中,众目睽睽之下,她就能安全一些。   “我们姑娘去哪里了?!”馥莲和秀竹跑了过来,听见萧会廷说夭夭不见了,急得脸色发白。   萧会廷顾不上多说,侍卫们已经去执行他的命令,他自己飞身跃起,从树梢、檐角、墙壁上飞快地掠过,他急切地看着下面,试图找到中药逃跑的少女。   突然,他身形一顿。   隔壁的院子里齐刷刷站着十几个侍卫,领头的人他认识,正是金吾卫指挥使罗季。   罗季站在院子里候着,屋子里只能是皇帝本人。   萧会廷大喜,他正担心自己带的人手不够,来不及搜查整个云间小筑,既然皇上来了,他倒是可以借几个人用,而且,他知道除了明处的金吾卫,肯定还有暗卫躲在暗处,这些暗卫都在高处,又正好在牡丹院隔壁,他们应该看到了小姑娘跑到哪里去了。   萧会廷直扑院中,罗季腰间的剑一下子就拔了出来,指向萧会廷喝道:“英王殿下请勿乱闯!”   “罗大人。”萧会廷满脸焦急,“我有急事求见陛下!”   罗季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陛下恐怕没有时间见你。”   萧会廷莫名觉得他那一眼中透着鄙夷不屑,他来不及计较罗季的态度,高声喊道:“九叔!”   皇上来云间小筑是私服,他不敢喊破皇上的行踪,可他实在太着急了,生恐自己慢了一步让小丫头生了意外,只好喊了一声叔叔。   萧沉夜听到他的喊声,并不言语,只默默地盯着夭夭的后脑勺,他要知道,小丫头如何选择。   夭夭慢慢地转过身来,和萧沉夜面对面。   她知道留下的桃花簪会让萧会廷起疑心,可这是她身上唯一的利器,本来就是用来防身用的。那支流苏花钗不够硬,更何况当时已经扎在了她的胳膊上。还有那通灵香的味道,没有通灵香,她连桂花树都爬不上去。哪怕会让他起疑,她也必须先逃离再说。   只是,萧会廷如此着急地找来,在权倾朝野的英王面前她该如何自保呢?   夭夭慢慢地靠进了萧沉夜的怀里,抱住了他劲瘦的腰身。   萧沉夜的胳膊顺势抱住了小姑娘香香软软的小身子,将她整个揽在怀中,大手一扯锦袍,薄薄的被子扬起,从脖子一直盖到脚下,将两人严严实实地遮住。   萧会廷等了一炷香的工夫才听到皇上的声音,“进来。”   他大步进了屋,打眼一看,犹如大冬天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水,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雕花大床上躺着两个人,一个自然是皇上,衣襟大开,另一个只露出个小脑袋,窝在皇上的怀里。薄薄的被子将两人盖住,却清晰地显出两人的轮廓来,被子下,两道身形缠绵相拥。   “陛下,她——”萧会廷声音嘶哑,喉头苦涩难言。   皇上怀中的小脑袋微微仰起看了他一眼,大大的杏眼中满是冷漠,没错,是被他下药的小姑娘。   萧沉夜的大手摸着小姑娘的脑袋,将她压回了自己怀中,宠溺地一笑,“她娇得很,你莫要吓到她。”   他的手顺势落在小姑娘的脖子上,修长的手指轻缓地摩挲着小姑娘纤细莹白的脖子,手指上薄茧在娇嫩的肌肤上反复擦过,无比暧昧,却很好地宣布了自己的主权。   他凤眼撩起,淡淡地扫了一眼萧会廷,“怎么了,有什么事急成这样?”   “没、没什么。”萧会廷双目赤红,手指颤抖不止,垂下头道:“遇到个刺客,臣已经将他杀了。”   萧沉夜慵懒地开口,“既然无事,你就下去吧。”   “是。”萧会廷木然地行礼,转身出了正屋,他俊脸雪白,犹如游魂野鬼一般大步地出了院子,来到牡丹院墙边,看着院中伸出来的桂树枝桠,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   ……   夭夭看着萧会廷离开,那背影瘦削萧索,好似随时都会摔倒。   她微微一动,想要从萧沉夜的怀里退出来。   温热的大手压在了她的背上,萧沉夜双臂一紧,将她牢牢地抱在怀中。   夭夭抬起头看着他。   萧沉夜盯着她清澈水润的杏眼,此时那眼中已经没有了先前的迷茫火热,黑白分明的眸子显得纯净无辜。   虽然他不知道在牡丹院里发生了什么事,但显然是萧会廷给她下了药,她既然在英王面前窝在自己怀中,就是已经放弃了英王。   他自然知道她是在利用自己,他也愿意被她利用,只是他堂堂一国之君,可不是用完就能随便抛弃的。   按照他的性子,刚才就不会给她解药,这个时候更不应该放过她,或者就在这里要了她,或者回去就直接宣她入宫。   可是……   萧沉夜的大手在她纤弱的背上轻轻抚摸着,他终究是……舍不得啊!   她心情尚未恢复,他舍不得现在就要她,也舍不得让她就这么入宫,一个小小总旗之女被他突然召进宫做皇后,没头没尾的,那势必会引来人们无数的猜疑。   总得让她名正言顺地进宫。   萧沉夜默默地叹了口气,松开了她,径直坐起身下了床。   夭夭慌忙爬了起来,站到地上抬眸看见萧沉夜松散的衣襟,那里露出一线光洁的胸膛。想到这衣襟是被自己硬给扯开的,夭夭的脸红了,低下头,眼神飘忽着不敢看萧沉夜。   萧沉夜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绯红的小脸,自己动手将中衣外袍都整理好。   “陛下,端木先生到了。”外面传来罗季的声音。   “让他进来。”萧沉夜随手将夭夭散乱的长发拨了一下,乌黑柔软的长发顺滑地披在肩头。   萧沉夜坐在桌边,夭夭紧张地站在一侧,想着该如何向他谢罪并请辞。   萧沉夜瞥了她一眼,指了指自己身边的椅子,“坐下来。”   夭夭不敢拒绝,乖巧地坐在椅子边上。   萧沉夜又向刚刚进屋的端木青招手,“过来,给她扶脉。”   端木青是被两个金吾卫十万火急地召唤来的,刚进云间小筑就听到了有人议论刺客,他还以为皇上在这里遇刺受伤了,结果进屋却看到皇上神清气爽,陶灼灼长发披散小脸娇红,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他不敢乱问,三根手指轻轻搭上夭夭白皙的手腕,片刻,桃花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回陛下,陶姑娘她先前中了春……药,只是服用了清心丹,药性已经解除了。”端木青担心地看了一眼夭夭,这清心丹是他特制的,看来是皇上给小姑娘解了药性,只是她怎么突然来了这云间小筑,又是怎么中了□□,是有人要害她吗?   萧沉夜问道:“可还有什么妨碍?”   端木青摇摇头,“那药性不大,有清心丹足矣。”   萧沉夜又道:“给她把喉咙治好,需要什么药尽管说。”他要想让小丫头名正言顺地坐上皇后的位子,不能开口说话可不成。   端木青更是诧异,上次小姑娘还说要等到陶士铮的双腿治好之后再医治她的喉咙,不过皇上发话,他自然也不敢质疑,说道:“请陶姑娘张口,在下看一看姑娘的喉咙。”   经过刚才的事,夭夭也想早点把喉咙治好,要是刚才她能喊人,也不至于那么被动。   她顺从地微微仰起脸,张大了嘴巴。   萧沉夜和端木的脸色同时一变。   萧沉夜的凤眸中闪过一丝怒意,漆黑的目光盯着她的舌尖,那粉红的小舌尖已经被咬得伤痕道道。   他沉声问道:“他咬的?”   这句话包含的信息太多,端木青简直不敢看皇上的神色,只悄悄扫了夭夭一眼。   夭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小脸热辣辣的,她指了指自己。   萧沉夜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定然是刚才她从牡丹院逃跑的时候,为了保持清醒故意咬自己来着。   “还有哪里伤了?”   夭夭不敢在他面前撒谎,指了指自己的手臂。   萧沉夜轻轻拉过她的手腕,将薄薄的夏衫袖口掀开,欺霜赛雪的小臂上一个圆圆的伤疤,看起来极深,显然是用尖锐之物扎的,一道蜿蜒的血线已经干涸。   他看看小姑娘披散的头发,问道:“用自己的簪子扎的?”   夭夭点点头。   萧沉夜示意端木青先给她处理手臂的伤口。端木青飞快地将干涸的血迹擦拭干净,又给她上了外伤药,他生恐弄疼了她,小心翼翼地给她包扎起来,雪白的纱布条还打了个漂亮的结。   处理完手臂上的伤,端木青才再次细细地看了看她的喉咙,问道:“陶姑娘可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喝过哑药,当时那哑药是什么样子的?”   夭夭点点头,沾了茶水在桌上写道:“那年我六岁,喝了一碗甜甜的糖水,喉咙就像火烧一样,后来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喉咙就会特别疼。”   萧沉夜眸光一闪,她怎么知道陶灼灼六岁时发生的这样隐秘之事?   据手下暗卫报上来的消息,陶灼灼是天生痴傻,又不会写字又不会说话,根本没有办法与人交流。就算陶灼灼喜欢翻墙去找小丫头,那也是后来的事,陶灼灼喝哑药时,两个小姑娘还不认识彼此。   端木青点点头,“陛下,属下心中有数了,再回去好好想想,三日后,属下就给陶姑娘配置好药方。”   萧沉夜问道:“估计要多久能治好?”   “要让陶姑娘开口说话,声音正常大约需要一个月,”他看了看夭夭,生恐她感到失望,“要想说话时喉咙没有痛感,可能要三个月才行。”   “可以,去准备吧。”不管是一个月还是三个月,都足够了,毕竟定下皇后本来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端木青恭敬地退了出去。   屋里剩下两个人,夭夭又尴尬起来,她低着头,刚想向皇上辞行,萧沉夜就站了起来,大步出了房门。   夭夭疑惑地坐在桌边,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也不知道自己该跟出去还是乖乖等他回来再说。 第41章   不过, 她没等很久, 不过半刻钟的时间, 萧沉夜就回来了,他的身后跟着秀竹和馥莲。   两个丫鬟一见夭夭好端端地坐在桌边,差点哭出来, 有皇上在身边她们不敢放肆,只深深褔了一礼, 唤道:“姑娘, 您、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萧沉夜的手中拿着一支海棠流苏花钗, 递给夭夭,又吩咐两个丫鬟, “给她梳妆好。”   两个丫鬟早就发现自家姑娘的头发是散着的,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事,怎么会从牡丹院跑到了这里,她们守在门外跟本就没有听到动静, 也没有见她出来。秀竹的心还大一些,馥莲已经想到了很远的地方去了,姑娘要是进了宫,她能不能跟着去服侍呢?   夭夭看了一眼那花钗, 却不肯接。   萧沉夜笑道:“放心, 不是你原来那支,这是你的丫鬟去云间小筑的主人那里挑的。”   原来的簪子扎了她的胳膊, 肯定沾上了血迹,就算擦拭干净, 以小丫头的性子也不愿意再用。好在这云间小筑是京都最好的销金窟,要什么有什么,男人们在这里寻欢作乐,自然少不了女子,别说各种发钗,就是胭脂水粉绣鞋罗裙,这里也是有备的。   夭夭细看那花钗果然与自己的不同,这才接了过来,起身坐到妆台前,秀竹按照原来的妆扮,给她梳了个一模一样的飞仙髻,将花钗原样插好。   她在镜中端详自己,与出门时没有两样,估计不会有人想到她这一趟经历了怎样的风险。   萧沉夜的大手落在她的肩上,握住了她纤巧的肩头。   夭夭的身子顿时绷紧了,她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刚才那样缠着他,他竟然没有把自己一刀给斩了?要知道前面勾引诱惑他的女子,可全都是下场惨烈的!   他既然对自己手下留情,纵容自己对他又抱又摸,是不是意味着她在他心中是有几分不同的?   那他不会让自己进宫吧?!   感觉到手下的小身子紧张得厉害,萧沉夜轻笑一声,“你先回家,后面的事朕自有安排。”   听了他的话,夭夭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忐忑了。   安排?什么安排?   夭夭脑子里纷纷乱乱,可她绝对不敢对皇上说“我刚才只是利用你打发掉英王,我是不会入宫的”这样的话,再说皇上只是说有安排,也没说是让她入宫。也许她理解错了呢,也许他只是安排一下英王的事?   她不敢多言,带着两个丫鬟离开了。   罗季领了几个侍卫,亲自护送她的马车回了桃花老宅。夭夭明白皇上这样做的用意,她虽然什么都没说,可皇上必然已经猜到她中药与英王有关,派金吾卫指挥使亲自护送,应该是防着英王来拦她的马车。   马车一拐进胡同,夭夭掀开车帘看了看,一眼就看见母亲和弟弟焦急地在门口打转,她这一趟时间有点久,天色都黑了,难怪母亲和弟弟会着急,想必弟弟在玄都院久等自己不回,才找到桃花老宅这边来的。   看到马车,陶锦熙小跑着迎了上来,见马车旁是金吾卫指挥使罗季,一颗不安的小心脏才妥帖了,姐姐是和皇上在一起,那应该没事的。   夭夭下了马车,江若婉也看清了马车旁的罗季,她自然认得这是金吾卫的指挥使,贴身护卫皇上的。江若婉颇为诧异看了看女儿,见她头上的海棠流苏花钗换了,身上樱粉色的褙子前襟也有些磨得厉害,心头猛地一跳。   那花钗是她亲自为女儿选的,别人看不出来,她却认得清楚。女儿出门的时候特意妆扮过,不是平时灰扑扑的模样,她心里还很是高兴。可此时那花钗竟然换了,显然宝贝女儿是出了什么事,难道是皇上……   江若婉一颗心怦怦直跳,面上却是不显,端庄大方地褔了一礼,“罗大人怎么来了?”   罗季将夭夭送到大门,任务已经完成,按理可以直接走了。可他也看到了皇上对这位陶姑娘是如何不同,想必这位姑娘将来至少是四妃之一,对其家人他也不敢怠慢,尤其这位义母还是阁老夫人。他翻身下马,抱拳施礼道:“皇上命在下护送陶姑娘回府,既然陶姑娘安全到家,在下就不叨扰了。”   罗季带着手下离开,江若婉立刻拉住了夭夭的手,担忧地望着她,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夭夭摇头一笑,示意母亲自己没事,一手挽着母亲的胳膊,一手拉着陶锦熙,进了府门。   等回了自己的院子,夭夭在桌上写道自己是赴英王之约商议弥香阁之事,结果又偶遇了皇上,皇上看天色已晚,派罗季送了自己回来。   她这话能骗过陶锦熙,却不可能骗得过江若婉。   夭夭本来也没打算瞒着母亲,只是弟弟还小,不想让他担忧罢了。她摸了摸弟弟的小脑袋,让他回陶府去,自己要在桃花老宅这边歇一晚。   等陶锦熙走了,夭夭让屋里服侍的人都退下,这才抱着母亲的胳膊,樱花般的唇瓣一瘪,大大的杏眼里泪花打转,额头抵在母亲的胳膊上蹭了蹭。   江若婉一看她这样子就是在外面受了委屈,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将她抱在怀里,连声问道:“怎么了?谁欺负夭夭了?是皇上吗?”   夭夭摇摇头,“娘别担心,我没事。”她靠在母亲怀里,手指头沾了茶水,在桌上慢慢地把今天的事都写了一遍,“娘,我真没想到萧会廷他、他竟然如此龌龊!”   她显然是气得厉害,最后两个字铁画银钩龙飞凤舞,带着兵戈铁马之气。   江若婉的脸也白了,即是气得也是后怕,虽然女儿已经安然地回来了,可她只要想想当时险象环生的情形,身上就是一层冷汗。   她拉起夭夭的手,揭开衣袖看了看,胳膊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妥当。她爱怜地轻轻摸了摸,“疼不疼?”   夭夭摇了摇头,端木青给她上了药,应该有止疼的效果,伤口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那葛春茂——”江若婉试探着问道,她小心地看着夭夭的神色,女儿自幼娇养,别说杀人了,就是厨房里杀鸡她都不敢看,这一次肯定是吓坏了。   夭夭的脸色果然一白,她杀葛春茂的时候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此时回想起来却忍不住的一阵难受,想到那支桃花簪深深地扎在葛春茂喉咙里的样子,夭夭腹中翻涌,险些吐了出来。   江若婉连忙拍着她的后背,给她喂了几口水,轻声道:“死了就死了,夭夭别慌,既然遇到了皇上,后续应该不会有事的。只是英王……他既然看到了夭夭的桃花簪,闻到了通灵香,恐怕会生出疑心。”   ……   果然,次日一早,夭夭还没有起床,萧会廷就找来了。   他先是去了陶府,知道夭夭昨晚是睡在桃花老宅,又找到隔壁来。   这里他来过无数次,上一次来是夭夭落水之后,那时他悲痛欲绝,本以为是他最难过的一次了,没想到这次来,更是痛彻心扉。   江若婉亲自来见他。   一想到他昨天那样对待自己的宝贝女儿,江若婉就恨不得一剑将他戳个窟窿。她表情淡漠,敷衍地褔了一礼,“英王大驾光临,民妇这寒舍恐怕招待不起。”   萧会廷一脸憔悴,他昨晚一刻都没能阖眼,反复地想着那桃花簪和通灵香,此时双目通红,下巴上的胡茬青黑一片。看着眼前他一直当作岳母来尊重的妇人,萧会廷羞愧地抬不起来,“您可是堂堂阁老夫人,怎么能称民妇呢。”   江若婉淡淡道:“马上就不是了,民妇前日已经和苏大人商量好了,明日就去户部和离。”   “什么?和离?!”萧会廷惊讶地看着江若婉。   江若婉点点头。   前日就已经商量好了和离,那岂不是苏梦雪来找他的时候,她和葛春茂的婚事已经解决了……萧会廷心头一凉,他究竟是错得多么离谱!   “我……我能见一见夭……陶姑娘吗?”   虽然他口中那个“夭夭”马上就咽了回去,江若婉还是听清楚了,她眉头轻皱,看来他果然是起了疑心。本来她还考虑着要不要让女儿重新嫁给英王,毕竟两人定亲三年又常常见面,也是有些感情的,英王府中也很是干净,既没有侧妃侍妾,也没有通房丫鬟。可经过昨天的事,她是绝对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我的义女啊,她昨天受了惊吓,身子又……她恐怕要修养几日,英王殿下有什么话,就跟民妇说好了。”   她的身子?萧会廷心如刀绞,昨天他追过去的时候,她正和皇上躺在一起,那时她的眼中已经没有了中药后的迷茫和火热,显然皇上已经帮她解了药性。本来他还期盼着皇上是用药来解的,现在看来,恐怕她已经是皇上的女人了。   萧会廷恨不得时光倒流,拿把刀直接把昨天的自己给砍死。   “我有两个问题想问陶姑娘,夫人可否让我进去见陶姑娘一面?”无论如何,他总要弄清楚她到底是不是夭夭。   江若婉断然拒绝:“灼灼她身体不便,英王殿下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好了,灼灼的事情我都知道。”   萧会廷迟疑片刻,问道:“我想知道,我送夭夭的桃花簪为何在陶姑娘那里?还有夭夭的通灵香并没有做多少,为何陶姑娘身上也有一枚?”   江若婉冷笑一声:“我的夭夭已经走了,灼灼与她是最亲密的好友,我收了灼灼做义女,也就把她当成亲生女儿来看,夭夭所有的一切,我都给了灼灼,不仅是衣服首饰、所有香料,还包括夭夭研制出来的所有香方。”   所有香方?萧会廷心头一动。   夭夭说过,她所有的方子都是用特殊的方式记录的,别人就算找到了也看不懂。   江若婉又道:“英王殿下的问题我已经答了,我也有两个问题,希望殿下能给我解惑。”   “夫人请说。”   江若婉问道:“第一个问题,夭夭十二岁那年从假山跌落,英王殿下为何正好遇上?我想并非是殿下推了夭夭,为何要认下来?”   想起当年之事,萧会廷眼中闪过一丝柔情,“我来苏府是受皇上所托,那年皇上临时出京,让我照看苏府夭夭。”   说到这里,萧会廷遽然一惊。   彼时他尚是意气风发少年郎,皇上让他照看夭夭,他就直接来了苏府,想着见一见小姑娘,却从未想过皇上为何会关注一个小姑娘。难道那时皇上就已经看中了她?!难道他是从皇上手中将她抢走的?!   竟然是皇上托他照看夭夭?江若婉也很是诧异,皇上为何要这样做?   “我……”萧会廷喉头像是塞满了棉花一般又干又涩,“夭夭受了重伤额头留疤,就像苏大人所说将来嫁人肯定会受影响,我受皇上所托照看夭夭,反正我也没有娶妻,也不在乎伤疤与否,当时就顺着苏大人的意思,与夭夭定了亲。”   原来他与夭夭定亲也只是因为受人所托。江若婉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夭夭落水那日,她托你寻来的博山炉,你为何要让苏梦雪的丫鬟来转交?你为何不亲自交给她?”   她其实更想问问,既然约了夭夭,为何他没有出现在湖心亭?但想来这应该是苏梦雪和苏照德的安排,不问也罢。再说,她现在还没有和苏照德和离,问得太明白恐怕会打草惊蛇。   “博山炉?”萧会廷想了想,“那博山炉是在夭夭落水的前两日送到苏府的,我亲自送过去的,本来也想亲手交给夭夭,可当时苏大人有要紧事要与我商议,正好夭夭身边的大丫鬟叫白芷的那个到外院来,我就交给她了。夫人为何说是通过苏梦雪的丫鬟转交的?夭夭跟我说过,我们之间来往的东西,不能通过别人的,尤其是苏梦雪。”   他分明是让白芷带回去给夭夭,怎么变成了苏梦雪的丫鬟转交?他分明是在夭夭落水前两日就把博山炉带到了苏府,为何苏夫人说是落水当日?   萧会廷心中疑窦丛生。他总觉得这博山炉恐怕和夭夭落水有大关联。   江若婉恍若大悟。   苏照德早就想杀夭夭,他那样的人怎么会临时起意,应该是早就想好了计划。苏照德、苏梦雪、白芷里应外合,生生坑害了自己的宝贝女儿。   “苏夫人,夭夭落水那日究竟是什么情况?”萧会廷越想越疑心。   江若婉瞥了他一眼,把府中人尽皆知的说辞告诉了他:“苏梦雪的丫鬟带了博山炉给夭夭,之后夭夭就带着白芷去了湖心亭,不知为何落了水,苏梦雪和白芷跳下去救她没能成功,夭夭……去了,过了几日,白芷染病也去了,那天落水的三个人,只有苏梦雪还活着。”   “可是那博山炉我前两日就已经让白芷给夭夭带过去了。”萧会廷总觉得这里面的事情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谁知道呢,也许白芷忘在外院了,也许正好苏梦雪看到拿去把玩了两天。”江若婉无所谓地说道:“反正白芷已经死了,夭夭也不在了,计较一个小小的博山炉做什么?”   萧会廷低垂着眸子,不对!   江若婉是个什么性子,别人不知道,他可是从夭夭那里知道得十分清楚。她表面温婉端庄,实则性子刚烈,不然也不会自从生下夭夭就和苏照德貌合神离。她掌管中馈从未出错,眼中揉不得沙子,这博山炉明显同夭夭落水有些关联,她却要轻轻放过?   现在白芷已经死了,知道真相的只有苏梦雪,她不去找苏梦雪问个明白,反而含含糊糊说不计较一个小小的博山炉?   除非,她早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萧会廷抬眸深深地看了江若婉一眼。   夭夭是江若婉的心肝宝贝,他记得十分清楚,夭夭落水之后江若婉是如何悲痛欲绝,她大病一场,几乎昏迷不醒。他来探望的时候,她甚至都睁不开眼睛,那样子绝对不是装的。   现在的江若婉面颊白皙,目光明亮,可以说是神采奕奕,他不相信,光是靠收一个义女就能这么快得抚平丧女之痛。   除非,夭夭死而复生……   只有夭夭活了过来,江若婉才能这么快的恢复。   夭夭亲口告知了落水那日的情形,江若婉早已知道真相。   陶灼灼就是夭夭,江若婉才会将夭夭的院子、衣服首饰、所有香方交给她。   他送的桃花簪乌漆漆毫无起眼,只有夭夭知道其意义,只有夭夭知道那相思木是世上最坚硬之物,打磨后可以做为利器防身。   夭夭的通灵香是她研制了多年才成功的,制作十分复杂,旁人不可能模仿。   他的夭夭……还活着!   萧会廷一阵狂喜,压抑不住地想要大喊一声。   可是马上,他的心又被冻结了。   他亲手给她的杯子上抹了药,亲手给她倒了茶,又亲手将她拖到了葛春茂的面前。   现在,她已经是皇上的女人了。   想起夭夭从皇上的怀中探出头来,那冷漠的眼神……   萧会廷胸口一阵剧痛,“噗——”的一声,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江若婉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了?”   萧会廷面色惨白,薄唇一丝血色也无,他随意地用衣袖擦掉唇角沾着的血渍,玉白的袖口留下了一道血污,他浑不在意,只深深地看了看内院的方向,大步离开了桃花老宅。 第42章   江若婉和夭夭商议了半天, 也不知道萧会廷究竟是不是猜到了真相。不过借身还魂这种事一点儿证据都没有, 只要她咬死不承认, 谁也不能把她当成苏夭夭。   次日一早,江若婉就到了户部衙门。   户部办事的小吏不知道这位阁老夫人到自己这里做什么,战战兢兢地端茶倒水, 等了一刻钟的时间,苏阁老也来了, 小吏才知道两人竟然是来和离的。   小吏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手指颤抖着给两人办好了和离文书, 眼看着江若婉和苏照德谁也不看谁,各自扬长而去, 小吏的腿肚子直打转,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拎着袖口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谁不知道苏阁老夫妻和睦相敬如宾,怎么不打不闹地就突然和离了?   苏照德神色阴冷地坐上马车直接回了双柳胡同。   他其实并不想和离, 江若婉是一个很好的贤内助,有她在,后院的琐事他根本就不用操心,她自然会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当舒适。   他和江若婉成亲时尚未考取进士, 家徒四壁, 是靠着江若婉丰厚的嫁妆才撑过来的。她螓首蛾眉温婉端庄,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妻子。   可惜, 她唯一的不好就是善妒。   当初浓情蜜意之时,他也确实说过今生今世唯她一人。可这世上的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 就为了他睡了潘姨娘,她就气得再也不让他上她的床。   更何况,她生的是女儿,他总要传宗接代啊。他的侍妾越来越多,只要能生下女儿都可以像苏梦雪的生母那样成为姨娘,要是能生下儿子,就可以抬为贵妾。可惜这么多年,也只有潘姨娘一个生了个女儿。   眼看着就要到不惑之年,苏照德心中很是着急,他一点儿也不想过继别人家的儿子,他要的是自己的亲儿子。   只是那么多的莺莺燕燕,撒娇使小性子一个比一个能,肚子却都不争气,上个月好容易有一个鼓起来的,还让潘姨娘给推了一把小产了,气得他差点把潘姨娘给杀了,苏梦雪拼命护着,最后他只好把潘姨娘禁足了。   这一点还是江若婉好。她就算再善妒,再不喜欢他后院的那些侍妾,也从来不会动手去害人。她公平又严厉,有她管着,那些侍妾们也都老实,没有一个惹是生非的。   唉。   苏照德叹了口气,要不是江若婉非要在苏梦雪的婚事上做文章,他其实可以和她就这么过一辈子的。甚至将来要是真的有了儿子,他还想记到江若婉的名下,让她来亲自教导。   苏照德怏怏地回了双柳胡同,他今日特意请了假,不去内阁了。   “父亲,您真的和母亲……和离了?”一回到书房,苏梦雪就来了。   苏照德点点头,目光阴鸷地扫了她一眼,“英王那里你到底有没有把握?就算不是正妃,侧妃之位至少也得有。”   苏梦雪心头一跳,连忙笑道:“父亲放心,英王殿下身边并没有其她女子,说起来,女儿算是与他最亲近的了,上次浴兰节他和我一起出游,还送了礼物给我。”   “那就好。”苏照德叮嘱道:“你要让英王心甘情愿地娶你进府,切不可使手段威胁或者耍赖。”   当初让英王娶重伤的夭夭,他也不过是见英王年少,试探着问一问,没想到英王竟然一口就答应下来了。攀上了英王,他很是高兴了两年,可随着萧沉夜登基掌权,萧会廷身价倍增,他渐渐开始后悔当初就这样硬赖到英王头上。   尤其是但凡有人提起夭夭额头上的伤疤,萧会廷就会神色不虞。他亲眼见过一次,宗室中的一位老王爷对堂堂亲王妃竟然是个破相之女感到不可思议,萧会廷气得脸色都变了,不顾长幼尊卑,直接拂袖而去了。   苏照德很是忐忑。当年他欺负英王年少把破相的女儿塞给了他,现在人家成了权倾朝野的亲王,估计已经回过神来了。   他有心要退婚,可这事很是难办。要是女方提出退婚,那就是有嫌弃男方的意思。要是让英王提出退婚,又可能会对英王名声不利。   他纠结了很久,终于在夭夭及笄之后,试探着问了问皇上。   他问的“英王殿下的婚礼是不是应该交给礼部去办”,结果皇上听了之后,黑漆漆的凤眸扫了他一眼,径自起身走了。   他在皇上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不悦,显然皇上也是不希望他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与他名为叔侄情如兄弟的英王娶一个破相的女子为正妃。   苏照德的心彻底凉透了。   为了攀上英王,结果却同时得罪了英王和皇上。   如果任由夭夭嫁入英王府,非但得不到期盼中的好处,恐怕会适得其反。   这桩亲事是他硬赖上的,识相点,他就应该自己悄悄地解决了。   唉。   那是他养了十五年的嫡长女,心灵性慧无人能及,就这么……   他盼着苏梦雪能借着这一点关联进英王府,可他再也不敢使手段耍心机让英王不情不愿地娶苏梦雪了。   “父亲。”苏梦雪见苏照德一脸的抑郁,安慰道:“您尽管放心,英王对我很好,还为我出头解决葛春茂的事呢。”   苏梦雪很是得意。   想必此时陶灼灼已经和葛春茂成了好事。江若婉啊江若婉,你仗着嫡母的身份想把我嫁给葛春茂,却一定不会料到,你想要维护的义女却已经成了葛春茂的人。她再把陶灼灼失贞的事宣扬出去,将来陶灼灼就算嫁到葛家也不光彩,甚至她可能成了不了正妻只能做妾了。   现在江若婉已经不是阁老夫人,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下堂妇,而她却是阁老的亲生女儿,她可以好好地报一报这多年以来的仇怨了。   ……   与苏照德不同,江若婉回到桃花老宅却是神清气爽。   在她刚刚怀上夭夭,苏照德往后院里一下子塞了十来个女人的时候,她就已经对他死心了。要不是为了女儿,她才不会十五年来尽心尽力帮他打理后院。   现在好了,她终于离开了。   夭夭高兴地在门口迎接母亲,两人挽着胳膊看家丁换牌匾。   大门上写着“苏府”的匾额已经摘了下来,被家丁劈成了两半,新换上的匾额上写的是“桃花府”,这是母女两个商量的,由夭夭执笔。   朱红的匾额,鎏金的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   牌匾一换,紧挨着桃花府的陶府众人很快就得知了。   老太太和二太太金氏风一般地冲进了玄都院,“怎么回事?苏府的牌匾为什么换了?”   夭夭对接下来的要发生的事心知肚明,老太太见风使舵,母亲和苏照德和离之后,她在老太太的眼中就又变得“不值钱”了。她也懒得理会这些人,靠在软榻上就当没看见。   自从出了云间小筑的事,馥莲一直贴身跟着夭夭,她笑着褔了一礼,“回老太太的话,我们夫人和苏阁老已经和离了,以后不是‘苏夫人’,而是‘江夫人’了,那苏府的匾额自然也得换了。”   “什么?!”老太太倒抽了一口凉气,好不容易攀上的高枝就这么断了不成?   二太太金氏也惊得脸色发白,“好好的,又没有打闹,怎么就突然和离了?”   馥莲道:“这是我们夫人和苏阁老商量的,我们做下人的,只要知道结果就行了。”   老太太见自家孙女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恨得牙痒痒,骂道:“不争气的东西!既然已经认了义母,怎么就不去义父面前孝敬孝敬!要是你早早认了苏阁老做义父,就算他们和离了又有什么关系!”   夭夭自然是“不会说话”的,馥莲脸色一变,“老太太这话怎么说的,当初姑娘认我们夫人做义母的时候可是说得明明白白,这事和苏阁老没有关系,只是我们夫人和姑娘之间认干亲。”   老太太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也顾不上计较馥莲的话,手指颤抖着指了指屋里的陈设,“搬走!都搬走!一个傻子,也配用这么好的屏风案几?床帐也撤了!全都撤了!”   她身后的婆子丫鬟一拥而上开始忙乱地收拾,夭夭早就猜到会是这个结果,昨天已经让秀竹把自己的东西都搬回桃花府了。她不想看屋里闹哄哄的样子,拉着一脸心疼气愤的秀竹,带着馥莲去了父亲的院子。   “灼灼,来。”陶士铮靠在床头朝着女儿招招手,“怎么回事?我听说隔壁的匾额摘下来都劈成两半了?”   夭夭看了看馥莲,馥莲连忙上前一步,褔了一礼,规规矩矩地把和离的事说了一遍。   “和离?”陶士铮惊讶得剑眉都挑了起来,江若婉这样的女子,要容貌有容貌,要品性有品性,苏照德是眼睛瞎了还是心瞎了,竟然会不要她?!   夭夭靠着父亲的肩膀,仰着脸微微一笑。   陶士铮心头一动,“灼灼觉得这是好事?”   夭夭点点头。   陶士铮半晌无言。在他看来,一个女子和离之后,无异于失去了最大的依靠。可夫妻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既然女儿觉得是好事,那说明江若婉也是盼着和离的。   与堂堂阁老和离还能觉得高兴,可见江若婉以前在苏府并不舒心。   陶士铮摸了摸女儿的头,“无论如何,和离是件大事,灼灼这两天多陪陪苏……江夫人,她既然认了你做义女,显然是喜欢你的。别人可能会嫌弃她身份大不如前,灼灼可不能这么想。”   夭夭笑着点点头,又指了指父亲的腿。   陶士铮道:“这几天就可以拆掉夹板了,端木先生说了,腿骨已经长好,拆了夹板就可以像以前一样走路,练功什么的也不受影响。”   夭夭高兴地抿唇一笑,漂亮的杏眼弯了起来。母亲已经顺利离开苏照德,要是父亲的腿也好了,她的喉咙再治好,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第43章   为了庆祝和离, 晚膳时夭夭和母亲办了个小小的家宴, 把陶锦熙也请上了。   陶府这边却炸了窝。   二老爷陶士荣回来之后才知道苏阁老和离的事, 他这侄女相当于和阁老攀不上一丝关系了。   看着满脸气恼的老太太,陶士荣安慰道:“咱们先别着急,灼灼那里虽然没希望了, 不是还有茂哥儿吗?苏夫人先前不是要把庶女许配给茂哥儿,就算他们夫妻和离了, 那说好的亲事应该还算数吧。”   陶芝芝低着头没敢看父亲和祖母, 她把议亲的事偷偷告诉苏梦雪, 父亲和祖母都不知道。   老太太嘟囔道:“谁知道呢?亲事也才是刚刚提起,六礼又没过, 苏阁老那边认不认这门亲事还不一定呢。”   几个人心神不宁地商议着接下来该怎么办,还没商量出个头绪来,葛府那边却哭上门来了。   原来,葛春茂两天不见人影, 葛家人都以为他是跟狐朋狗友去哪里玩儿了,以前他也常常有几天不着家的情况。没想到,没等到葛春茂回家,却等到了顺天府的人。   说是葛春茂刺杀英王, 被英王给杀了, 尸体在顺天府放了两天,让葛家的人去领。   陶士荣一听, 差点昏厥过去,老太太则是两眼一翻, 直接倒在了椅子上。   二太太金氏唬得脸色煞白,一边忙着使劲给老太太掐人中,一边吩咐人赶紧去请大夫。   “请什么大夫?!”陶士荣怒喝一声,“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请大夫来,是想嚷嚷得街坊四邻都知道吗?”   金氏不敢跟他吵,低声嘟囔了一句,“就算不请大夫,这件事也瞒不住。”   陶士荣气得眼睛通红,瞪着葛家来报信的仆从,“茂哥儿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他行刺英王做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啊,茂哥儿出门的时候,好像是说要去见陶姑娘的,可怎么就变成和英王在一处了?他没带小厮,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陶士荣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最近他春风得意,侄女成了阁老夫人的义女,表侄又要和阁老的亲生女儿议亲,工部上下看他都是满眼羡慕,连大肥差都能落到他的头上,眼看着升官发财唾手可得,怎么就一夕之间全完了?!   苏阁老和离,侄女和阁老没有一点儿关系了,表侄又死了,自然也不可能再和阁老家的庶女议亲。最可怕的是,葛春茂死就死吧,怎么还是行刺英王被英王给杀了?   这下,他可要被葛春茂害惨了,谁不知道英王权倾朝野,是皇上最亲近的人,他的表侄敢行刺英王,他还升什么官发什么财?不被人挤兑死就算是好的了!   老太太幽幽醒来,刚好听到仆从说什么“出门见陶姑娘”,顿时火冒三丈,“陶姑娘,哪个陶姑娘?”她说着话,眼睛扫了陶芝芝一眼。   陶芝芝正暗自欢喜,在她看来,这一定是因为她给苏梦雪告密的结果。苏梦雪定然是求助了英王,英王为了帮苏梦雪解决麻烦,干脆一刀把葛春茂杀了。英王对苏梦雪这么好,显然会将她娶进门,到时候,她就可以借助苏梦雪和英王的关系,为自己觅得一门好亲事。   听见老太太的问话,陶芝芝一抬头正好看见老太太阴鸷的眼神,连忙摇头,“不是我,我可没有见过表哥。”   老太太想想也是,陶芝芝和葛春茂一直都不太对盘,两人谁也看不上谁,怎么可能私下里去见面,想必葛春茂见的陶灼灼。自从他要和陶灼灼议亲时起,他就一直惦记着陶灼灼那张勾人的小脸。   “灼灼呢?!”老太太怒道:“把陶灼灼给我抓来!”   二太太金氏道:“灼灼好像是去了隔壁,听说苏……江夫人要办家宴,庆祝和离,把熙哥儿也叫去了。”   “庆祝?”老太太“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都和离了还要庆祝!灼灼把茂哥儿害死了,还有心思办什么家宴!走,我非得亲手把她抓回来,让她给茂哥儿偿命!”   陶士荣正在忧心自己的前途,陶芝芝则是幻想着将来能嫁入高门,谁也没有理会老太太,老太太硬是扯着二太太去了隔壁的桃花府。   夭夭正在和母亲、弟弟一起用膳。   虽然只是三个人,可也办得极为丰盛。   夭夭心情甚好,虽然刚刚经过英王下药的事,让她对相处三年的未婚夫彻底寒了心,可母亲终于离开了苏照德,而父亲的腿这两天就能拆除夹板,她的喉咙也让端木青看过,一个月后就能正常说话,三个月后就能痊愈,这一切都是越来越好的势头。   陶锦熙虽然不知道和离了为什么还要庆祝,不是应该哭哭啼啼地要人安慰吗,可他见姐姐高兴,江夫人也是一脸轻松惬意,也就不想那么多了,端起薄胎小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入口清甜,带着百花的香气,一点儿都不辣。   陶锦熙颇为嫌弃地咽了下去。他本来是要喝梨花白的,可姐姐非说他年纪小,不能喝那么烈的酒,只给他百花酿。这百花酿是女人喝的,男人都是喝烈酒,陶锦熙觉得百花酿喝起来是真的好喝,可就是让他觉得太女气了。   夭夭看着他明明很享受还非要撇着小嘴装着不满意的样子,好笑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把他的小酒杯斟满。   江若婉给陶锦熙夹了一块野兔肉,这孩子和自己的女儿关系很是要好,女儿也喜欢他,爱屋及乌,她也觉得这小少年很是不错。   毕竟是家宴,也不讲究食不言了,夭夭说话不方便,江若婉和陶锦熙有一句没一句的边吃边说,江若婉问着陶锦熙学堂里的事,她主要是看看有没人欺负他。   学堂是族里的,陶士铮受伤闲赋在家,陶士荣却是工部主事,算起来也是六品,所以陶锦熙在学堂里自然没有陶嘉勋受宠。不过族里其他子弟也都在这个学堂上课,家里境况比陶士铮不如的也有很多,再加上陶锦熙爽朗活泼,并没有人与他为难。   三个人正在高高兴兴地用膳,馥莲突然进来禀报,说是陶府老太太和二太太过来了,两个人的神色很是难看。   夭夭和母亲对视一眼,她知道一旦母亲和离,陶府老太太和二房必然会变脸,可也没想到老太太竟然如此无耻,还敢闹到母亲这里来。说起来她虽然是陶府的孙女,可母亲就算和离了,也不能受陶府的气。   江若婉慢慢地玉箸放下,“让她们进来吧。”   老太太怒气冲冲地进了屋,二太太金氏缩手缩脚地跟在她后面,一路上她都试图劝老太太回去,虽然江若婉和苏阁老和离了,可人家当了这么多年的贵夫人,难道就没有个其他门路?人人常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觉得,就算江若婉成了下堂妇,也不是她们能惹得起的。   可老太太一心觉得葛春茂之死就是陶灼灼害的,盛怒之下,根本就听不进去她的劝说,一进屋就指着夭夭骂了起来,“好你个小蹄子!把茂哥儿害死了,还能悠哉悠哉地坐在这里喝酒吃肉!”   三个人都没起身,夭夭连看都看她一眼,倒是陶锦熙有些诧异,“怎么,表哥死了吗?”   “你也不是好东西!”老太太又骂陶锦熙,“你们姐弟两个都是丧门星!连你们那个残废的父亲,一家子祸害!”   江若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这是怎么说的,葛春茂死了和灼灼有什么关系?”   她养尊处优惯了,身上的气势自然就高人一等,老太太不由自主地就放低了声音,“顺天府的人说茂哥儿行刺英王,被英王给杀了,尸体在顺天府放了两人,让去领人呢。可葛府的仆从说,茂哥儿出门的时候,好像是说了是去见灼灼的。”   江若婉冷笑一声,“灼灼可没有与他约好见面,他说去见灼灼,兴许只是想来陶府,可半路上却遇到了英王。谁知道他是怎么就起意想要刺杀英王了呢?”   说实话,老太太也不知道葛春茂怎么就和英王扯到一起了,可她就是想让灼灼给葛春茂偿命,“不管他是怎么遇上英王的,反正他是为了见灼灼才出门的!”   陶锦熙也看出老太太来者不善,“就算表哥是想见姐姐了才出门,可这和姐姐也没有关系。”   老太太冷哼一声,“怎么没有关系?灼灼得给茂哥儿偿命才是!”   夭夭不可思议地看了老太太一眼,她知道老太太无耻又贪婪,可真没想到她这么疯狂,竟然想要自己的命。   陶锦熙被气得小脸涨红星目圆睁,他小拳头紧握霍然起身,刚想开口反驳,胳膊就被江若婉按住了。   江若婉嘴角勾着一丝浅笑,眼底却是冰冷一片,“老太太和葛春茂很是亲近啊,那葛春茂刺杀英王,同党还没有找到吧?既然老太太和葛春茂关系这么好,那想必应该知道他的同党是谁,或者,老太太你自己就是——”   “不是!”老太太惊得跳了起来,“和我可没有半点关系,你不要瞎说!”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呢?葛春茂死了,老太太就这么急切地想要找人给他偿命,显然你们的关系非同一般啊。也就是英王权势大,不然你可能会杀到英王府去了吧?”江若婉以手支颐,笑盈盈地道:“我想英王一定还没弄清楚葛春茂刺杀的原因,也没有找到背后指使之人,要不,我告诉他老太太与葛春茂关系亲近,让英王找老太太来问一问?”   “没有没有!”老太太急得脸都白了,连连摆手,“我和葛家已经很多年没有走动过了,我和茂哥儿一点儿都不亲近,他的事情我全都不知道!我是糊涂了,灼灼别生祖母的气,祖母也是担心你被葛春茂那个畜生连累了,这才有些着急,言语上严厉了些。”   老太太轻轻在自己的嘴巴上抽了一下,“灼灼别怪祖母嘴巴太凶,祖母也是为了你好。”   夭夭懒得看她拙劣的样子,端起小酒杯抿了一口百花酿。   二太太金氏悄悄扯了扯老太太的袖子,老太太满脸堆笑,“你们继续,你们继续,呵呵,我就不打扰了。”   来的时候气急败坏趾高气昂,走得时候脚步飞快垂头耷肩。   ……   陶士荣果然没有猜错,葛春茂刺杀英王的事很快就传开了,不过两天时间,他在工部的处境就变得举步维艰了。   谁也不愿意同刺杀英王凶手的表叔走得太近,同僚们一个个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没人跟他说话,甚至没有人看他。不管他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明明几个人在一起说话,他一走过就立刻就一哄而散。   至于工部的尚书,他本来也见不到几次,左右侍郎看他的表情似乎恨不得立刻将他从工部赶出去。   如果只是没人搭理倒也罢了,更要命的是到手的肥差恐怕要飞了。   先前黄侍郎已经暗示过他,工部要采买一大批木材,只要他有所准备,这个肥差十有八|九要落在他头上的。   陶士荣怎么肯放过这样好的机会,提前就做好了准备,同葛家的南北杂货铺子一起,两家把所有的银钱都压上,采买了大批木材,就等着这次肥差到手好好地捞上一笔。   可灼灼的义母突然和苏阁老和离,葛春茂又成了刺杀英王的凶徒,这煮熟的鸭子眼看着就要飞走了。   陶士荣这两天就在担心这件事,他可是把全部的身家都压在上面了,还有葛家也是如此,为了尽快采买够工部需要的木材,他收购的时候甚至比市价略微高一些,反正只要卖给工部,就能大赚一笔。   要是这件差事飞了,那他可就亏吐血了。   正好赶上休沐,陶士荣私下里找到黄侍郎,以家里有两罐上好的茶叶想要孝敬为由,死缠烂打,硬是把黄侍郎请到了自己家里。他也不敢去外面的酒楼,现在葛春茂的事弄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去了酒楼被人议论不自在不说,黄侍郎肯定也不愿意同他一起在外面公开露面。   黄侍郎本来不想来,他的女儿黄依兰和陶士荣的女儿陶芝芝一向交好,这两天都刻意避免着和陶芝芝有来往,甚至把陶芝芝送的东西都藏了起来。可他又贪陶士荣口中的两罐极品雀舌,再说,有些事也总得说明白,就算私下里不说,到了工部也一样得告诉他。   黄侍郎专门坐着没有黄府标记的马车来的,下车的时候也是鬼鬼祟祟,生怕被人看见。   可事情就是这么巧,他不想遇到人,却偏偏在陶府门口碰到一个年轻的男子。   那人一身竹青色锦袍,墨发上插着白玉簪,身材修长面如冠玉,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身后跟着的小童手里提着一个药箱。   黄侍郎同他一起进了府,暗道:“幸好是个大夫,反正也不认得我。”   端木青去了陶士铮的院子,黄侍郎则是被陶家仆从迎到了陶士荣的院子。   陶士荣为了宴请黄侍郎,特意准备了丰盛的美酒佳肴,屏退了左右,打算和黄侍郎好好沟通一番。   黄侍郎不想同他一起用膳,可也没那么厚的脸皮说“我只是来拿你说的那两罐极品香茶”的,只好坐下来,想着略微意思一下就行。   菜是山珍海味,酒是琼浆玉液。   醇香甘洌的美酒一入口,黄侍郎就舍不得走了,两人推杯换盏,不知道喝了多少杯。陶士荣的酒量没有黄侍郎好,他觉得自己脑子都喝木了,眼睛看东西都是重影,舌头都大了,黄侍郎才终于愿意接他的话头,说到了曾近许诺的肥差上面。   “陶主事啊。”黄侍郎慢条斯理地开口,“你也知道最近的风声,都说你和刺杀英王一案有些关联。”   陶士荣小眼睛一瞪就想辩白,黄侍郎又道:“你别急,我自然是不相信这个。不说别的,你与人为善可是有口皆碑,咱们工部的同僚都看在眼里的,谁也不相信你会同你那个表侄有什么勾连。”   “可是,在这紧要关头,咱们总得低调行事对吧。”黄侍郎喝得也有些醉,摇头晃脑地说道:“明人不说暗话,你要是接了工部采买的差事,多是和葛家的南北杂货铺子合作,这个时候,咱们工部可万万不敢与葛家扯上关系。所以啊,这两年工部采买的差事你就不要想了。”   陶士荣脑袋嗡嗡直响,看黄侍郎的意思,不光是这一次他要血本无归,以后也不能再得到翻身的机会了。   “黄大人,我和葛家可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那表侄也是多年没有走动了,可不能因为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就让我来背锅啊。”   黄侍郎遥遥头,“你这话我可不信,先前你接了采买的差事,不是都和葛家铺子合作的吗?”   “那也只是偶然一两次,再说,只是银钱上有些往来,葛春茂做的事我一点儿都不知道!黄大人,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陶士荣激动地站了起来。   黄侍郎不悦地瞪着他,“陶主事,人要随机应变顺势而为。先前那是什么情况,啊?你的侄女是阁老夫人的义女,听说你的表侄也……算了,不说这个晦气的人了,你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你现在不是和苏阁老有关联,而是和刺杀英王的凶犯有关联!别说差事了,你能在工部继续待下去,就已经得谢天谢地了。”   “可……可我的全部身家都已经……”   “这我可管不了。”黄侍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也不能在你这里多待,我得走了,以后咱们少私下里接触吧。”   “不行,你不能走啊。咱们这事还没解决呢!”陶士荣一把拉住了黄侍郎。   黄侍郎伸手推他,“放手放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黄大人,这个差事你得给我,就算是最后一次,下次我保证就不求你了。”陶士荣拉着黄侍郎的衣袖。   黄侍郎嘟嘟囔囔地说道:“没、没有下一次,也没有这一次,一次都、都没有!”   因为要密谈,陶士荣是屏退了左右的,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两人拉拉扯扯既无人劝阻,也没有下人搀扶,两个醉酒的人东倒西歪地纠缠着,终于脚下一软,也不知道是谁先摔倒,两个人你拉我我扯你一起摔倒。   陶士荣比黄侍郎还醉得厉害,一双手胡乱挥舞着,抓到了桌上铺着的银缎五福桌布,将桌布硬生生扯了下来,桌上的杯盘碗盏叮叮哐哐全都掉了下来,砸到了他的身上。   屋外候着的侍从听到动静不对,大着胆子唤了一声,陶士荣喊道:“快、快进来,扶老爷我起来,可摔死我了!”   侍从慌忙进屋,一看屋里的情形,倒抽了一口凉气,险些惊叫出声,一只手死死捂住了嘴巴,半晌才战战兢兢地说道:“老爷,黄大人他他他、他摔死了!”   陶士荣骂道:“胡说什么,还不快点扶我和黄大人起来!”   “老爷,您、您看啊,黄大人真、真的——”   陶士荣挤挤小眼睛,勉强凝神看去,酒顿时就醒了大半。   黄侍郎倒在地上,他摔下来时脑袋正好砸在碎了的茶壶上,那茶壶的碎片好巧不巧刺进了他的太阳穴,此时他双眸紧闭,头下一道蜿蜒的血迹,看起来生息全无。   “啊——”陶士荣尖叫一声,犹如数九寒天掉进了冰窟窿里,全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第44章   端木青其实是认得黄侍郎的, 他为皇上办事, 虽然说是从民间挑选身怀绝技之人, 可朝中的官员他也都认得。不过黄侍郎的样子躲躲闪闪,他也就装作没看见,径直去了陶士铮的院子。   今天要给陶士铮拆夹板, 另外,他给夭夭治喉咙的方子也有了结果。   端木青到的时候, 夭夭和陶锦熙也在, 今日休沐, 陶锦熙不用去学堂,一早和姐姐用过早膳就一起来了父亲的院子, 陪着父亲说话。   见神医来了,夭夭和陶锦熙都站起来施礼,端木青还了一个揖礼,招招手让夭夭过来, 把提前写好的方子给她,“这是给你治喉咙的方子,上面的药要是你有买不到的,尽管去我那里拿就是了。”   夭夭接过来仔细看看, 如何熬药、什么时候服用, 方子上已经写的很清楚了,需要用到的药材有几样是贵重的, 但也不是买不到,桃花府的库房里就有。   她笑眯眯地褔了一礼。虽然说端木青给她医治喉咙是皇上吩咐的, 可在这之前他就已经说过要偷偷给她医治了,她很是感激他,尤其是父亲的腿经过他的医治,看起来真的能痊愈如初。   “神医要给我姐姐医治喉咙了吗?”陶锦熙激动地看着端木青。   陶士铮又是惊讶又是高兴,女儿的喉咙也不知道是怎么伤的,问她又不肯说,要是能治好就太好了。   端木青笑着点点头,见小姑娘和小少年都目光期盼热切,微微一笑,也不多言,又上前仔细检查了陶士铮的腿,小心地将夹板取了下来,他修长的手指将陶士铮的双腿从大腿捏过膝盖,又往下捏到小腿脚踝,点点头,道:“恢复得很好,骨头和原来没有两样,就是肌肉也没有萎缩,想必陶大人也是常常按摩的吧。”   陶士铮点头,“是这样,我是一介武夫,就算腿断了也总盼着还有站起来的一天,所以每天都会将腿上的穴道按揉一遍。没想到,竟然得遇神医,真的能重新站起来。”   他也有些激动,剑眉舒展,星目明亮。毕竟这好几年了,府里请来的大夫都说他的腿再也好不了,他给自己按揉双腿也不过是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想着将来万一腿骨能接好,不能因为肌肉萎缩而站不起来。   端木青笑道:“那就来试试吧,不过刚开始,咱们先悠着点。”   陶锦熙也连忙上前,和端木青一左一右扶着父亲,夭夭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父亲的腿。   陶士铮坐在床边,双脚垂到地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手撑着床沿,缓缓地站了起来。   夭夭激动地捂着嘴,杏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父亲。   陶士铮慢慢地迈出了一小步,有端木青和陶锦熙扶着,他不是很吃力,三人一起走了几步,端木青给陶锦熙递了个眼色,两人同时松开了手。   陶锦熙的胳膊张开,紧张地护在父亲身边。   陶士铮笑道:“别担心,父亲心中有数。”他走了几步,已经找到了感觉,毕竟是多年没下床了,腿上有些无力,有点像以前生病时虚弱的样子,不过无论是腿骨还是肌肉,走起来和受伤前一模一样,没有一点儿别扭之处,想必很快就能恢复。   陶士铮慢慢在屋里走了一圈,俊脸上带了一丝激动的红润,他深深揖礼,“多谢神医再造之恩。”   “陶大人太客气了。”端木青看着一家三口激动的样子,心中也很是满足,细细地叮嘱了父女两个,陶士铮的腿该注意些什么,夭夭的喉咙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要去找他。   这次端木青离开的时候,是陶士铮和陶锦熙、夭夭一起相送的。   陶士铮多年没出房门,乍一到院中,清风徐徐天蓝树绿,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暖烘烘的。他心中也是一暖,既然又重新站了起来,定要做出一番功绩,好好护佑一双儿女。   夭夭小心地挽着父亲的手臂,陶锦熙护在父亲的另一侧,几个人还没出院门,就听见一阵噪杂的脚步声,夹杂着大声的吆喝,朝着院子过来了。   “灼灼先进屋去。”陶士铮听那声音都是陌生的男子说话声,连忙低声叮嘱道。   夭夭迟疑了一下,还是退进了屋中,她就躲在明间的门后,悄悄打量着外面的情形。   一大群人呼啦啦涌进陶士铮的院子,为首的竟然穿着刑部公服,大喝一声:“陶士铮何在?!”   陶士铮抱拳道:“在下便是,不知——”   那人上下打量一眼,“有人到刑部报案,说你在饮酒时失手杀死了工部黄侍郎,请陶大人到刑部去配合将此案查个清楚,来人,带走!”   几个差役上前,将锁链往陶士铮身上一套。   “且慢!”端木青上前一步,“这位大人,陶大人刚才一直在这院中并未出门,如何能杀死工部黄侍郎?”他刚才可是和黄侍郎一同进的陶府,陶士铮又一直和他在一起,根本就没有可能去杀人。   那人不耐烦地摆摆手,“我只负责拘捕,至于具体的案情要让上面的人来审理。陶士铮要是没有杀人,到了大人升堂问案之时再辩白就是了。”   陶士铮俊脸紧绷,“我跟你们走,只是请问,那去刑部报案之人是谁?”   为首之人听了他的问话,脸上现出一丝古怪的神情,刚想开口,院门处就传来老太太的声音,“是我。”   老太太大步进了院门,见陶士铮竟然是自己站着的,一时惊讶地差点忘了自己是做什么来的。陶士铮的腿断了都好几年了,没想到这个端木神医确实有两把刷子,竟然真的给他治好了。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快步走到陶士铮面前,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我也知道你不是故意要杀黄侍郎,只是偏偏就那么凑巧,你推倒了黄侍郎,黄侍郎又刚好跌倒在你摔下的茶壶碎片上,老天要这样安排谁也没办法。”   老太太死死地盯着陶士铮的眼睛,“如果你心里还有我这个母亲,还知道什么是孝道,看在三十几年的养育之恩,你就老老实实地认罪,不要再耍什么花样。等你走了,我会好好照顾熙哥儿和灼灼的。”   端木青眉头一皱,刚想说什么,夭夭就从屋里冲了出来,她死死地拉着父亲的袖口,用力摇了摇头,杏眼中满是哀求和祈盼。   一众差役看见一个人影冲出来还以为是有人想要帮助陶士铮逃跑拒捕,待到看清不过是个身姿纤细的少女才又松了口气,等看到夭夭的脸,又不由得齐齐抽了一口气。   委实是少女生得太过美丽。   白皙莹腻,冰肌玉骨。一双大大的杏眼清澈水润,两片红润的菱唇犹如世上最娇嫩的花瓣。   陶士铮身子一动,将夭夭挡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他身上带了镣铐,一抬手就是叮当作响,他低声叮嘱道:“快回屋去!既然刑部已经立案,父亲只能走这一趟,放心,等到升堂问案之时,一切都会明了。”   夭夭的手指紧紧地抠着父亲的衣袖,她敢肯定黄侍郎不是父亲杀的,她不担心别的,就怕他真的顾念什么孝道和养育之恩,把这桩杀头的大罪给认了。   陶士铮无奈地看了看陶锦熙,“把你姐姐带到屋里去。”   这祸事从天而降,陶锦熙已经惊呆了,他又愤怒又害怕,明明他一大早就和姐姐来了父亲的院子,陪着父亲一直到现在,可以说是寸步不离,父亲又怎么可能去杀人?老太太是他的祖母,是父亲的亲生母亲,她为什么要去刑部诬告父亲?   听了父亲的吩咐,陶锦熙才回过神来,他难过地看了看父亲,父亲的腿才刚刚好,要是可以他真想陪着父亲一起去刑部。可周围那些差役看着姐姐的眼神又贪婪又热切,让他本能觉得恶心恐惧。   他轻轻掰开夭夭的手指,握着她的手,将她一步步拉进了屋中。   陶士铮对端木青一抱拳:“恐怕将来还有麻烦端木先生之处。”   端木青道:“好说,到时候请陶大人尽管差遣。”就算陶士铮不开口,他也会去刑部给他作证的。这件事可不是谁杀人谁诬告那么简单,这里面可牵扯着小姑娘呢。   上次在云间小筑他就看出来了,小姑娘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可是非同一般。   他明为神医,为皇上做事是暗中的,可皇上为了让他给小姑娘诊脉,硬是让两个金吾卫把他带到了云间小筑,也不怕把他暴露了。   皇上极其厌恶女子使手段投怀送抱,可他到云间小筑的时候,小姑娘头发披散,皇上看她的眼神温柔又宠溺,他从未见过皇上这样看过别人。   他不得不小心地遮掩着对小姑娘的那点好感和怜惜,生恐皇上看出来。   现在这陶府的人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吗,竟然欺负到小姑娘的头上?!不行,这件事他可不敢瞒下,得赶紧如实禀告给皇上才是。   陶士铮得了端木青的承诺,放心地跟着刑部的人走了,端木青同他一起出门。   老太太看着陶士铮镣铐加身的背影,后怕地拍了拍胸膛。   这件事真是太可怕了,黄侍郎好巧不巧怎么就刚好跌倒在碎茶壶上?要不是府里还有个陶士铮在,现在被刑部带走的恐怕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了。   也好,她养了陶士铮这三十几年,他占了陶府嫡长子的位子,他的儿子又占了陶府嫡长孙的位子,害得自己的亲儿子和亲孙子不得不屈居“嫡次”,现在,到了陶士铮报恩的时候了。 第45章   等到众人离开, 夭夭带着陶锦熙到了桃花府这边。   “娘——”一看见江若婉, 夭夭委屈地嘴巴一瘪, 泪花在杏眼中打转,眼看就要掉下来。   “怎么了怎么了?谁欺负我的宝贝女儿了?”江若婉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女儿娇气, 她说话喉咙痛,所以从来不喊自己“娘”, 这是受了多大委屈, 都顾不上疼了?   夭夭眼泪巴巴地看了陶锦熙一眼。   陶锦熙什么时候见过姐姐这个样子, 心疼得小脸都皱到一起了,竹筒倒豆子似的劈哩叭啦把刚才的事都说了一遍, “江夫人,我和姐姐一早就在父亲的院子里,后来端木神医来了给父亲拆了夹板,又给了姐姐医治喉咙的方子, 我和姐姐一直都同父亲在一起,父亲他真的不可能跑去杀人。”   江若婉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气得一双漂亮的蛾眉都立了起来,“这老太太也太偏心太无耻!”   她看看一旁尚自疑惑不解的陶锦熙, 说道:“熙哥儿也莫怪我这么说你的祖母。工部侍郎来了陶府, 怎么可能和你的父亲饮酒,更何况你父亲身体不便根本就出不了院子, 倒是你二叔,他是工部主事, 邀请黄侍郎来的自然只能是他。”   江若婉将宝贝女儿揽在怀里,“定然是你二叔和黄侍郎不知为何起了争执,失手将黄侍郎给杀了,同老太太商议之后,决定让你父亲来顶缸。同样是陶府的人,老太太也偏心太过,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她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拉过陶锦熙,“你们这个祖母啊,心思不正,现在你父亲暂押在刑部大牢,他不在家中我不放心你们姐弟留在陶府,这几日你们两个就先住在我这边,等你父亲回来了,你们再搬回去住。”   陶锦熙看了看夭夭,夭夭点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带着陶锦熙过来。   “这边什么都有,你们屋里的东西都不用搬过来,熙哥儿一人也不要住外院,就住在你姐姐旁边的院子就行。至于学堂那边,熙哥儿先不要去了,跟先生请几天假。”江若婉吩咐自己身边的大丫鬟亲自去给陶锦熙收拾院子,想了想又迟疑道:“至于你父亲——”   夭夭拉了拉母亲的衣袖,在桌上写道:“皇上曾经给过我一个承诺,我会用这个承诺换父亲安然无恙。”   这件事陶锦熙知道,江若婉那次差点在陶士铮那里露馅,后来问了夭夭如何请到端木神医,也知道了她给皇上献上通灵香方子的事,点点头,“做得对,保命的承诺就是这种危急关头用的。虽然说你父亲没有杀人,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请皇上帮忙比较好。老太太亲自状告自己儿子杀人,就算你父亲有端木神医做人证,恐怕也免不了要吃些苦头,他那腿可是刚刚好,要是捱了大刑可不好说。”   夭夭一听就急了,站起身就想立刻去找皇上。   江若婉明白她的心思,“走,我陪你一起去。”   刚刚把皇上给的双鱼玉佩翻出来,还没出门,就听见馥莲来禀报:“大门上来了客人,说是一位萧九爷要见姑娘。”   萧九爷?   夭夭疑惑地眨眨眼,姓萧的应该是皇室。九爷?萧沉夜就是行九,难道是皇上来了?!   江若婉也想到了,母女两个携手,陶锦熙紧随左右,三人一起到了外院。   书房的窗子开着,隐约见到屋里一道高大的玄色身影,院子里站着罗季并几个侍卫。   果然是皇上来了!   好似见到了亲人一般,夭夭精神大振,快步进了屋,江若婉和陶锦熙跟在她身后,三人齐齐施礼,刚想跪下,萧沉夜道:“免跪,坐吧。”   他是派了人守着小姑娘的,刑部的人刚来陶府抓陶士铮,他这边就得到消息了。   小丫头既然为了给陶士铮治腿去求神医,显然是心里很看重这个“父亲”的,不想让她担忧害怕,所以他立刻就动身来找她了。果然,小丫头脸上是带着委屈和担心的。   夭夭双手捧着玉佩送到萧沉夜面前。   上好的羊脂玉雕成双鱼形,油润细腻,那双手却比玉佩还要莹白柔嫩。   萧沉夜黑漆漆的目光在那手上停留了片刻,“你先说说是什么事?”   将玉佩小心地放在桌上,夭夭写道:“求陛下救我父亲。”   不想让她娇嫩的手指头在桌上划来划去地写字,萧沉夜看了陶锦熙一眼,“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他来得匆忙,没来得及了解具体的情形,只知道是陶士铮出了事。   陶锦熙慌忙站了起来,他见过陛下几次,可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应答过,小少年有些紧张,说话快了一些,好在声音洪亮清晰,有条有理地把今天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   “既然你父亲没有杀人,在刑部走完过场就能回来了,你不用担心。”萧沉夜把玉佩捡起来放回夭夭手中,他的尾指在她柔软的掌心轻轻蹭过,带起些微的酥麻,“查明真相是刑部应该做的,这不算是我帮你,玉佩你还收着吧。”   夭夭着急写道:“可是我父亲的腿才刚刚好,他禁不住刑部的大刑。”   萧沉夜笑道:“大刑是对那些明明有嫌疑却死不开口的人才动用的,你父亲有人证,现场又没有留下他的痕迹,刑部不会胡乱动刑的。好了,别担心,我让人跟刑部安顿一声,不对他动刑就是。”其实只要他一声令下,陶士铮立刻就能从刑部出来,可他不想破坏刑部的既定程序,这样的话太引人注目,恐怕会让人们都注意到他的小丫头。   有了他这句话,夭夭算是安心了,可她还不放心父亲,生恐他真的因为什么孝道和养育之恩认罪。她小心地看看萧沉夜的神色,见他没有不耐烦,大着胆子写道:“我想去见一见父亲。”   萧沉夜长眉微皱。   这件事不难办,可陶士铮是暂押在刑部大牢的,那里又脏又臭,可不是一个小姑娘该去的。   夭夭的手指摸到了玉佩,她一定得想办法见到父亲,大不了就用承诺来换。   江若婉看出了皇上的犹豫,想劝夭夭放弃,如果只是进刑部大牢去见人,她也能做到的,当了这么多年的阁老夫人,结识了几个性情相合的朋友,就算她成了下堂妇,也一样有人是真心相待的。   没等她开口,萧沉夜就点了头,“让罗季陪你去。”   夭夭大喜,陶锦熙眼巴巴地看着姐姐,夭夭悄悄拉住了他的手。反正皇上也没说不许她带别人,她可以就这么带着弟弟一起去。   萧沉夜一眼就看穿了小丫头的心思,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站起身,“走吧,朕也要走了,一起出门。”   夭夭牵着弟弟的手跟在皇上后面,江若婉正想送他们出门,萧沉夜回身道:“江夫人留步。”   江若婉眼看着几个人离开,忧心忡忡地回了内院。   皇上来得太快了!   就算是端木神医给他报了信,可他显然是撇开了一切立刻就赶来了。陶士铮只是进了刑部,还远远没到升堂问案的时候,这件事一点儿都不紧急,可皇上却来得这么快。   他是看中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吧。   江若婉蛾眉微蹙,要是可以,她不想让女儿入宫。虽然现在后宫之中一个妃嫔都没有,可萧沉夜是皇上,将来身边是少不了女人的。光是争风吃醋倒也罢了,万一有了皇子,恐怕就是一场不见刀光剑影的战争,兄弟相残是免不了的。   可是,他是皇上,他看中了女儿,夭夭还能跑得了吗?   原本与夭夭定亲的英王显然是不行了,她该把女儿嫁给谁呢?就算选好了女婿,陶士铮也同意了,亲家能尽快把夭夭娶进门吗?皇上又肯让夭夭出嫁吗?   江若婉左思右想,叹了口气,眼下最要紧的,是陶士铮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   夭夭本来想坐自家的马车,可萧沉夜看了她一眼,只轻轻说了两个字“过来”,她就乖乖地进了他的紫檀木豪华大马车。   她撩开车帘看了看,见弟弟被罗季护着共骑一乘,这才放下车帘,老老实实地坐好。   案几上有茶壶茶杯,夭夭倒了茶,双手捧着送到了萧沉夜的面前。   萧沉夜骨节分明的大手端起茶杯,却“不小心”将她的一根手指一起握住了。   食指被压在茶杯和他温热的掌心中间,夭夭进退不得,硬将手指抽出来的话可能会让他茶杯中的水溅出来,可就这么被他握着,又委实太过尴尬。   夭夭轻声唤道:“陛下……”   萧沉夜这才“注意”到,将她的手指放开,问道:“端木青给你治喉咙的方子了吧?”   夭夭点点头。   他叮嘱道:“要记得按时吃药,不许嫌苦就偷偷倒掉。”   夭夭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种事她小时候确实干过,他是随口一说还是真的知道?   看着小丫头杏眼圆睁无辜又懵懂的样子,萧沉夜不由得想要逗逗她。   “小桃花,这两天你想朕了没有?”   “……啊?”   萧沉夜低笑一声,“怎么,云间小筑的事你这么快就忘了?”   提起云间小筑,夭夭就羞得抬不起头了,她的脸颊飞快地染上了一丝绯红,好似三春枝头娇艳的桃花,她不敢看萧沉夜,只轻轻摇了摇头。   “你那样对朕,这两天竟然没有想朕吗?”   萧沉夜高大的身子略微前倾,凑到夭夭耳边,低声道:“小桃花,你可不能如此薄情啊。” 第46章   夭夭又羞又恼, 又不敢怎么样, 只好低着头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露出两只红红的小耳朵。   萧沉夜也不想把她惹急了,微微一笑,身子向后慵懒地靠着, “小桃花,过些天宫里可能有热闹, 到时候你也要来。”   宫里有热闹?夭夭抬眸疑惑地看着萧沉夜, 偌大的皇宫里就他一个主子, 能有什么热闹?他的意思应该是说宫里要办宴会吧,可她现在可不是阁老的女儿, 连义女都算不上,参加宴会恐怕有些不够格呢。   萧沉夜并没有给她解释的打算,夭夭刚想问问,刑部就到了。   “小桃花。”萧沉夜手指轻轻勾住了夭夭的一缕长发, 将那乌黑柔软的发丝在指尖上绕了两圈,低声道:“去吧,过些天咱们就可以……常常见面了。”   夭夭总觉得他话中别有深意,可来不及细品, 马车已经停在刑部衙门, 罗季带着弟弟等在马车外,她惦记着父亲, 与萧沉夜辞别后就匆忙进了刑部。   有金吾卫指挥使跟着,夭夭顺利地进了刑部大牢。   原本以为父亲是杀了朝廷命官的嫌犯, 肯定会关押在最黑最肮脏的地方,但夭夭见到陶士铮的时候,他的衣着整齐干净,没有受到虐待拷打的痕迹,牢房也明亮整洁,周围甚至没有别的犯人,显然是萧沉夜已经让人安顿过了。   罗季一直跟到距离陶士铮牢房二十步远的地方才停下脚步,这个距离就算有什么意外他也能及时救她。   “你、你们怎么来了?”陶士铮看见一双儿女牵着手慢慢走来,着急地握住牢房的栏杆,“灼灼快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陶锦熙见过差役们看姐姐的眼神,他知道父亲在担心什么,连忙安慰道:“父亲,是金吾卫指挥使罗大人陪着我们来的。”   陶士铮这才看到有个人远远地站在一旁,他不知道女儿怎么认识了金吾卫指挥使,想来应该是江若婉的人情,不过既然有这样的人跟着,女儿至少是安全的。   大牢里不能待得太久,夭夭隔着栏杆拉住了陶士铮的衣袖,“爹爹——”   陶士铮道:“灼灼别担心,父亲不会有事的。别说话了,你的喉咙还没医治,说话不是会很疼吗。”   夭夭担心他顾念孝道会认罪,就是来劝阻他的,怎么能不开口?就算喉咙疼她也得把想所说的话全都说出来。   她一字一字慢慢说道:“我的喉咙是被老太太毒哑的。”   “什么?!”陶士铮和陶锦熙同时叫了起来。   夭夭本来就打算等父亲的腿好了以后就把这件事告诉他,现在时机正合适,她忍着疼痛缓缓说道:“母亲生弟弟的时候,我很害怕,躲到花园中去了,刚好看到老太太给稳婆塞了个大荷包,还说让她守口如瓶。”   陶士铮脸色一变,妻子是难产而死,老太太却给稳婆塞钱让她保密,是老太太害死了妻子?!   “老太太看到我了,她喂了我一碗甜甜的糖水,喝了糖水我的喉咙就像火烧一样疼痛,从那以后就不能开口了。”   她的声音粗粝如砂,一个字吐出来就像刀子刮过喉咙,一句话说完,她的脸已经雪白,冷汗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陶锦熙惊呆了,他知道姐姐是从他出生那天就开始不会说话了,所以他一直很内疚,总觉得姐姐不说话是跟自己有关的,现在看来确实有些关系,但这幕后黑手竟然是老太太!   他虽然还小,也大概猜出来是怎么回事,老太太害了母亲,被姐姐看到了,担心她说出去,干脆把姐姐毒哑。   怪不得姐姐说老太太对她不怀好意!   他难过地看着夭夭,这么多年她她肯定很害怕,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长大,好好保护她。   他又看看陶士铮,小少年委屈又愤怒,“爹爹,老太太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她害了母亲,毒哑姐姐,现在又想让你给二叔顶罪!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陶士铮难过地用衣袖将夭夭脸颊上的冷汗擦掉,“灼灼不用再说了,父亲都明白。”   “不,爹爹不明白。”夭夭扯出他的袖口,“爹爹不能因为孝道和养育之恩就认罪,要是没了爹爹的庇护,我和弟弟在陶家是活不下去的!”   “灼灼别说话了,要疼坏了。”陶士铮心疼地帮她擦着冷汗,“放心,我不会认罪的,父亲这辈子都不会丢下你们不管的!”   “你保证?”   “我保证!”   ……   苏梦雪、黄依兰、陶芝芝本来是常常一起出门游玩的好友,自从葛春茂死了之后,三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黄依兰知道陶芝芝的表哥行刺英王反而被英王杀了之后,就开始躲着陶芝芝了,毕竟英王可是位高权重的亲王,谁也不想跟刺杀英王的凶手扯上一丁点关系。   没想到几天之后,父亲竟然死在了陶家。   这件事对黄依兰来说是致命的打击。   黄侍郎是黄家的顶梁柱,能做到侍郎的位子可不容易,再加上工部侍郎总能捞到一些肥差,黄家的日子过得富足又体面,全是因为这位工部侍郎。   黄侍郎意外死在陶家,黄家顿时变了天。黄依兰的几个哥哥都不成器,将来黄家是没有什么出息的,与黄依兰定亲的夫家急忙退了亲事,说是家里孩子大了,不可能等黄依兰为父亲守孝三年后再出嫁。   黄依兰已经十五,守孝三年后就成了老姑娘,又没了做官的父亲,到时候可就很难嫁出去了。黄母表示可以借孝成亲,只要在百日内成亲,就不用守孝三年。   可夫家说什么都不肯,硬是将亲事给退了。   黄依兰丧父又被退亲,将来的处境也是可想而知的惨淡,她哀哀地哭了几天,悲痛绝望之下,一腔怒火全都转到了陶家人身上。   陶芝芝这些天不敢出门,自从葛春茂出了事她就怕了,没想到又出了父亲误杀黄侍郎的事。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的很清楚,陶士铮双腿不便从来不出院门,怎么可能来和黄侍郎喝酒?就算老太太将陶士铮告到刑部,陶士铮也已经被刑部的人带走暂押大牢等待升堂问案,她心中也一直是惶惶不安,要是陶士铮不肯认罪可怎么办?要是父亲杀人的事被刑部查出来,她可就完了!   这些天苏梦雪也不好过。   萧会廷杀了葛春茂,这和他们说好的可不一样。苏梦雪想着上门去问一问,正好也可以借机和萧会廷见面。   可是这一次,她没能进去英王府。   以前她来了,门房上的人都很殷勤,一刻不耽误地往里面传话。可这次她来,门上的人很冷淡,只说是王爷不在府中,根本就往里通报。   苏梦雪的心顿时凉透了。   守门的不过是王府的仆从,没有上面的吩咐,他们可不敢擅自行事。这些人态度突变,只能是英王不想见她。   萧会廷虽然从来没有喜欢过她,可自从苏夭夭死后,她借着姐妹的这一点儿关系接近他,他的态度是可有可无,她要是来英王府求见他总会见她的。   苏梦雪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难道是因为她这次求他相助?   想来想去,萧会廷态度大变是自从葛春茂死后开始,是不是他得知父亲和江若婉和离的消息,觉得就算没有他插手自己也不会嫁给葛春茂?   苏梦雪身上起了一层冷汗。   父亲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对萧会廷使手段耍心机,她是希望萧会廷插手自己的事情,这样两人的羁绊越来越深,所以才瞒着他和离的事。   一定是这样了,他堂堂亲王心高气傲,觉得被自己骗了下不来台咽不下这口气,所以再也不理会她了。   找到了原因,苏梦雪倒是没有那么慌乱了,这毕竟是小事,她也可以解释说和离的事是父亲和江若婉商量的,她并不知情。只要她小意温柔,萧会廷一定可以原谅她。   次日,苏梦雪在英王府门前等了一整天。   她本想等英王出门,可上朝的时间太早,那时天还没亮呢,她不可能黑乎乎地出门,只好等着他忙完一天的事情回府。   因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苏梦雪从午时就等着了。   一直到暮色四合,萧会廷才出现在巷子口。   他骑着马,身后是漫天红霞,好似从天上来的神祗。   苏梦雪呆呆地看着他,等他到了跟前,才反应过来慌忙迎了上去,“殿下,我有事要跟您说。”   萧会廷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更没有下马,马蹄笃笃,朝着大门而去。   苏梦雪生恐他就这么走了再也不理会自己,快跑两步拉住了他的马鞍,“殿下——”   萧会廷的马是进贡来的宝马,血统优良性子也烈,就是英王府马房的人都要小心地伺候它,苏梦雪不知深浅上前阻拦,烈马抬起蹄子就给了她一下。   “啊——”苏梦雪正好被踢中肚子,腹中剧痛,她尖叫一声,身子飞出几步远,脸色惨白地跌坐在地上。   萧会廷根本就没有停,纵马进了王府。   夭夭出事前两天他带着博山炉去苏府见夭夭,却被苏照德找借口拦下,两日后,苏梦雪的丫鬟将博山炉给夭夭送去,不知说了什么,夭夭去了湖心亭,却不幸落水,当时,苏梦雪就在湖心亭,就在那湖水里。   他敢肯定,苏梦雪和夭夭落水有关。   现在他无法面对夭夭,也不知道夭夭到底要如何对待苏梦雪,他不能冒然插手。他不想再看见苏梦雪,免得自己一失手直接掐死她。   苏梦雪疼得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萧会廷进了王府。   “姑娘,您怎么样啊?”红玉慌忙地上前搀扶。   苏梦雪狠狠地掐着她的胳膊,勉强站了起来,不经意间她似乎看见巷子口停了一辆马车,扭头看去,那车帘掀起,里面正是苏照德阴鸷的脸。 第47章   苏梦雪心头一凉。   苏照德万分失望。   他一直盼望着英王能喜欢苏梦雪, 如果苏梦雪进了英王府, 不说捞到多大好处, 至少能拜托英王在皇上那里探探口风,看看到底皇上是为了什么对他不满了,也免得他整日里惶惶不安疑神疑鬼。   结果, 还没等到苏梦雪这里有进展,英王对他也态度大变, 看见他就像透明的一样, 目不斜视就走了。   苏照德忐忑不安, 他怀疑是苏梦雪这里出了差错,知道苏梦雪今日要等英王, 他特地绕远了一点儿,从英王府门前经过,反正这里是大街,英王就算知道他从这走也不会有什么怀疑。   没想到, 他看见了如此的一幕。   萧会廷根本就不像苏梦雪说的那样对她如何如何好,他的马将苏梦雪踢翻在地,他却头也不回地走掉了,看都没看一眼。   苏照德唰的一下把车帘放下, 闭上眼睛, 开始盘算着自己还有什么出路。   现在他膝下只有一个苏梦雪,既然嫁不成英王, 那还有可能与皇亲联姻吗?   一直到回了苏府,苏照德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父亲。”苏梦雪强装镇定地跟进了书房, 她的腹部在隐隐作痛,可她顾不上让府医来看。苏照德正好看到了萧会廷冷漠的一幕,她必须赶紧解释一番,“殿下他确实在与我闹别扭,可殿下的心中是有我的,不然他也不会这么生气,只要我与他解开误会,殿下一定会比以前更心疼我。”   苏照德冷笑一声,“我劝你也别做白日梦了,他心中有没有你,我这双眼睛看得明明白白。”   苏梦雪脸色发白,“不,父亲您要再给我一点儿时间,我自然会与殿下重归于好的。”她努力了这么久,已经看到了成功的希望,不能就此功亏一篑,她要坐上那个亲王妃的位子,让过去瞧不起自己的人都跪拜在脚下。   “没希望了。”苏照德叹了口气,“你早点死心,另作打算吧。”   ……   说是另作打算,其实苏照德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京都最有权势的男人除了皇上就是英王,皇室中其他的亲王郡王都被萧沉夜打压得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就算苏梦雪嫁过去也没有什么用,对他一点儿好处都没有,更不可能帮他缓解与皇上之间的关系。   正当苏照德一筹莫展的时候,机会突然就出现了。   早朝时有官员谏言皇上应该选妃充盈后宫,早日开枝散叶,为皇家绵延子嗣。   这都是老生常谈了,自从皇上登基,这件事就时不时在早朝提起。刚开始天天提,后来众人心灰意冷,三五天才提起一次,到现在十天半月才有人提一次,反正皇上也不会答应,不过是不死心地试探一下。   没想到今日的早朝让众人惊掉了下巴。   皇上听了,既没有嗤之以鼻拂袖而去,也没有斥责此人“朝中那么多大事你不忧国忧民光想着后宫”,反而是认同地点了点头,“确实,朕也该娶妻了。”   文武百官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待到反应过来,顿时炸了窝。   “请皇上尽快开选秀女!”   “请皇上早点定下章程!”   “请皇上——”   萧沉夜一抬手,大殿上顿时安静下来。   萧会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双拳紧握,低着头不敢看皇上。   大殿上悄然无声落针可闻,文武百官都眼巴巴等着皇上开口。   低沉的声音响起,轻缓又不容置疑,“南疆边疆尚未安定,凡事不宜太过铺张。此次开选秀女,无需惊动全国百姓,只在京都地区并周边百里范围之内,选十四至十六岁未有婚约的女子,五品以上官员家中女子不参选。”   众人听了,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皇上终于肯选妃了,而且,除了把全国范围缩小到京都附近这一条之外,皇上并没有提出什么奇怪的章程,跟历来皇室选秀是一样的。   苏照德高兴地差点当场跳起来。   他正在为苏梦雪嫁给谁的事发愁,天上就掉下来一个大馅饼。   要是能进宫,可比去英王府好多了!   苏梦雪要是能选上,在皇上耳边吹吹枕头风,他还有什么好愁的?!至少让苏梦雪探听一下皇上为何对他不满,他好尽早改正啊!   苏照德兴奋地搓了搓手,真是天助我也!   历来皇室选秀女都是如此,年龄十四到十六,苏梦雪刚好十五。五品以上官员家中不参选,是为了裁抑外戚,防止外戚势大,后妃恃宠干政。说来也巧,他刚好是五品。别看内阁是个权利集中的地方,其实阁老全部都是五品,这是历朝历代的规矩。   苏照德甚至暗暗庆幸苏梦雪没有进英王府,王府哪里比得上皇宫!   ……   开选秀女的事一传开,整个京都都轰动了。   陶士荣却顾不上这件事。   以前他也想过让陶芝芝入宫,可皇上就是不肯选秀,再说,陶芝芝的容貌他心里有数,就算进了宫也不会受宠,还不如嫁个殷实可靠的人家呢。   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失手杀死黄侍郎一事,陶芝芝是不是在秀女名单上他已经不在乎了。   “老太太,您得去刑部大牢走一趟啊。”短短几天,陶士荣瘦了一圈。   “我去大牢做什么?又黑又臭,我才不去呢,晦气!”老太太瞪了他一眼。   陶士荣坐在老太太身边,低声劝道:“大哥这事我觉得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万一他后悔了不想顶罪呢?过些天就要升堂问案了,您得再去敲打敲打他。再一个,您得把现场的细节跟他说一说,免得就算他想认罪招供都不知道黄侍郎死的具体情形。”   老太太一想,他说的也有道理,“好吧,我走一趟。”   陶士铮尚未定罪,老太太自然可以去探监。   安静整洁的牢房中,陶士铮一身靛蓝锦袍,墨发整齐地绾着,他星目微垂,盘膝坐在稻草上一边练功一边想着当前的处境。   他是杀死朝廷命官的嫌犯,按理进刑部大牢至少得丢掉半条命,可他既没有被拷打折磨,也没有被刻意刁难,甚至他待的牢房估计都是刑部最好的,一日三餐虽然简单,却也有滋有味。   他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帮他安排着一切,反正肯定不是陶府的人,最大的可能是女儿求了江若婉。   此时的陶士铮尚不知道女儿即将从万千秀女中“脱颖而出”成为尊贵的皇后,而他马上就要变成国丈,他还在为接下来的事情忧心。   他没有杀死黄侍郎,端木青也答应了为他作证,可是光有人证还不够,老太太可是状告他杀人的人证。   陶士荣的手应该伸不到刑部来,就是不知道刑部是不是清明无私,会不会收受了陶府的贿赂。   他正暗暗思考着问案之时如何应答,就听见差役的喊声,“陶士铮,有人来看你了!”   陶士铮以为是女儿来了,抬眸看去,却意外地发现老太太一脸嫌弃地走了过来。   差役把老太太带到就远远地站到了一旁。他们都是有眼色的人,陶士铮杀了朝廷命官还能这么悠哉,显然是上面有位高权重的人罩着,他们可惹不起。   老太太撇着嘴看了看这粗陋的牢房,再瞅瞅远处的差役,捂着鼻子凑近栏杆,低声道:“过几天就要升堂问案了,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陶士铮剑眉一挑,“我自然知道。”   老太太刚松了口气,觉得他果然识相,自己这一趟根本就没必要来,就听见陶士铮冷淡的声音,“我可没有杀人,相信刑部会审明案情还我一个公道的。”   “什么?!”老太太急了,“你什么意思?”   陶士铮淡淡道:“我的意思是实话实说,刑部可是有冤伸冤的地方,一切的隐私在这里都该大白于天下。”   “你——”他的话让老太太不寒而栗,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脸色有些发白,“陶士铮!你别忘了是谁十月怀胎生下了你!是谁辛苦——”   “我倒是真的不知道。”陶士铮唇角勾起一丝冷笑,“父亲临死之前,只告诉我你当年不被婆母喜欢,生下死胎后担心被婆母借口赶走,哀哭不止,父亲听到消息急忙回家,路上正好捡到了我,干脆就当成是你生的,这样才能保证你继续留在陶家。”   “你、你竟然知道!那个死老头子竟然把这件事都告诉你了!”老太太惊得睁大了眼睛。   陶士铮笑道:“没错,多亏父亲为我解惑,让我明白了为什么你从来都不喜欢我。”   “就算你不是我生的,就算我不喜欢你,可我们陶家也养了你三十几年!”老太太终于回过神来,怒斥道:“陶家供你吃供你喝,供你读书习武,难道你不该偿还吗?!这三十几年的养育之恩,难道你不该报答吗?!”   陶士铮点点头,“我确实应该报答。”   “我十几岁就进了军营,所得俸禄全部都交到公中,我长大所花费的银两,早已还清。”他平静地看着满脸气恼的老太太,“至于养育之恩,在我双腿被马踩断的时候,也已经还清了。我这个养子救了你的亲生儿子,我已经不欠你了。”   “你、你——”老太太气得手指乱颤,指着陶士铮却无话可反驳。   “老太太有什么指责我的话,等到对簿公堂的时候再说吧。”陶士铮星目微阖,“这里是刑部大牢,不是喝茶谈天的地方,老太太没事就先回吧。”   原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竟然出了偏差,这个养子不可能按她设想地为亲生儿子顶罪,老太太又急又怒,脚步踉跄着出了大牢,赶回家同陶士荣商议对策。 第48章   陶士荣听了老太太的话, 直觉大事不妙。   这件事本来就漏洞百出经不起推敲, 刑部只要略施手段就能查个一清二楚, 要是陶士铮咬死了是他杀了黄侍郎,刑部找到了“凶手”,可能也懒得继续追查。要是陶士铮死不承认, 那可就悬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老太太听陶士荣一分析, 顿时慌了神,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只能上下打点,看能不能瞒天过海。”陶士荣咬牙切齿, 小眼睛里露出孤注一掷的疯狂,“这世上的冤案多了去了,也不差他这一个。”   老太太想了想,“可家里的银钱也不多了……”   陶府的全部身家都压在了那批木材上, 陶士荣狠狠心,“把那批木材低价卖了,不管价格如何,这两天就要全部卖出去, 能回收多少银子算多少, 只要我还在,咱们总有翻身的一天。”   老太太自然是舍不得亲生儿子去送死, 一咬牙,“好, 我那些压箱底的也全都给你!”   ……   夭夭这几天没有回陶府,她和弟弟就住在桃花府,陶锦熙的院子紧挨着她的。   江若婉派人去给陶锦熙的学堂请了假,让他留在家中。   以前在陶府的时候是夭夭指点陶锦熙功课,她喉咙毕竟不方便,这几天是江若婉来指点的。   书房的窗子开着,江若婉和陶锦熙并肩坐在大书案后面,细细地给他讲解书中的字句。   童生的学堂向来是不释义,只让他们死记硬背,陶锦熙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学的是什么,只知道字是怎么读的,这一句一句的话到底是在说什么他可并不明白。   夭夭很不认同这种教书育人的方法,她指点陶锦熙的时候是每个字每句话都讲解得清清楚楚,自从有了她的指点,陶锦熙豁然开朗,有种拨云见日之感,对每日要背诵的内容也不觉得那么晦涩枯燥了。   夭夭自幼是江若婉教导的,江若婉教陶锦熙自然是和夭夭的方法相同。   夭夭歪在窗下的软榻上,拿了弥香阁的账目慢慢地翻看着。   弥香阁自从开张生意就一直很红火,最近又开始售卖她新研制出来的“三君子”,引得文人墨客争相购买,每日的进益多得惊人。   夭夭很满意地把账目放到一边,扭头看着母亲和弟弟。   她已经跟母亲说好了,要是将来有一天她离开了,这弥香阁的进益就全部都给灼灼,有这笔源源不断的收入,再加上父亲和弟弟的照看,灼灼一辈子不嫁人也没问题。   她私心里也希望将来陶锦熙能看在自己的份上照看母亲,她软软地靠在樱草色绣玉兰花的大迎枕上,看着大书案后面母亲和弟弟两人低头细语,叹道:要是母亲也有这么个儿子就好了,就算自己走了也不用担心母亲孤身一人。   看着看着,夭夭嘴角翘了起来,现在这样刚好。要是真有个儿子,苏照德才不会让母亲带走。弟弟虽然不是母亲亲生的,可他爽朗又可爱,看他与母亲并肩坐在一起的样子,与亲生母子也没多大差别了。等过段时间父亲的案子结了,可以让陶锦熙也认母亲做义母,这样就皆大欢喜了。   夭夭正设想着将来,馥莲脸色难看地进了屋,“夫人,姑娘,陶府的老太太来了,说是有要紧事商量。”   夭夭想置之不理,江若婉站起身,“让她在外院书房等着。总要看看她打的什么主意,了解了别人的想法,才能见招拆招。”   江若婉带着女儿和陶锦熙,一起去了外院。   老太太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三个人,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也顾不上管这姐弟两个到底是住在哪里的,这样也好,江若婉越是喜欢姐弟两个,她今天的事就会越顺利。   “江夫人和苏阁老和离之后,我看你这日子过得蛮滋润嘛。”老太太问道:“既然是和离不是休弃,那想必江夫人的嫁妆都还在了?”   江若婉蛾眉一挑,老太太这是想要银子?   老太太继续道:“听说那火爆京都的弥香阁也是夫人的产业,一天的进益就够花一年了。”   江若婉没有言语,她倒要看看老太太打的什么主意。那弥香阁是她送给女儿的,每日的进益也是女儿的私房钱,将来要是女儿走了,那就归灼灼所有,让陶锦熙帮灼灼看顾着也行,和陶府老太太以及二房却没有半点关系。   见三人都不搭理自己,老太太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狠戾,她对这弥香阁势在必得,这次定要弄到手里。有了这弥香阁和大笔银子,才有可能上下打点救儿子的性命。   “好了,不说这些闲话了,我可是有正经事来的。”老太太摆摆手,“灼灼啊,眼下你父亲关在大牢,要想他平安无事,少不得要上下打点一番,可咱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没有多少的家底了。”   她慢悠悠地坐到桌边,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江若婉果然有钱,这待客的茶水都比她寿安堂的好。   老太太一口气把一杯茶喝光,又接着说道:“城东张大户愿意出一万两银子,只要灼灼后天就进张家的门。”这张大户还是陶士荣打听出来的,一把年纪了还贪花好色,陶士荣上门游说了一番,说自家侄女如何如何美貌,张大户听完动了心,愿意出一千两银子买灼灼给他做第十八房小妾。老太太为了讹诈,把银子多说了十倍。   “张大户?”江若婉往常接触的都是高门显贵,从没听说过什么张大户。她根本就不用打问,看老太太的神情就知道这张大户不是什么好人家。   “张大户呀,他虽然年纪大了些,可年纪大知道疼人啊,再说,他家底殷实,灼灼就算是第十八房小妾,只要能讨张大户欢心,那是要什么有什么的。”   “姐姐怎么能做妾?!”陶锦熙噌的一下站起来,小拳头紧握怒视着老太太。   老太太挑衅地扫了一下屋里的三个人,“怎么不能做妾,这可是为了救你父亲。”   “我父亲不需要救!父亲根本就没有杀人,刑部自然会审明案情,父亲定能平安归来!”陶锦熙大声说道。   “这件事你说了可不算。”老太太得意洋洋地说道:“现在你父亲关在刑部大牢,灼灼的婚事要由我这个祖母说了算,我说让她嫁给谁她就得嫁给谁。”   “当然了,我也不是那么不通情理。”老太太笑吟吟地看着江若婉,“我知道江夫人心疼灼灼,要是您舍不得她去给张大户做妾,那咱们也是可以商量的。”   “如何商量?”江若婉冷冰冰地瞅着老太太。   老太太道:“这可是我为灼灼看好的姻缘,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江夫人要想阻拦,那就拿出十倍的诚意,再加上弥香阁。”   十倍诚意?陶锦熙飞快地算了一下,那不就是十万两银子加弥香阁吗?   好大的胃口!   陶锦熙震惊地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夭夭气得真想拿鸡毛掸子把老太太给抽出去,江若婉握住女儿的胳膊,道:“十万两银子,我手头可没有那么多。”   老太太笑道:“咱们都是这么多年的邻居了,自然要相互帮衬体谅。今天拿不出来也没关系,只要江夫人两天之内凑齐就行。不然,后天的这个时候,灼灼就要进张家。”   说完,她满意地看了看三人难看的脸色,高抬着下巴,趾高气昂地离开了。   陶锦熙担忧地拉着姐姐的手,“怎么办?要不咱们跑吧,只要咱们跑得远远的,那什么张大户肯定找不着。”   夭夭摇摇头,她不能就这么跑,必须阻止老太太拿她的婚事做文章,不然就算现在跑了,等回来的时候没准老太太已经给她定下一门更加不堪的婚事。   江若婉揽着女儿的肩膀,蛾眉微蹙,细细盘算着这件事该如何应对。   以前老太太想让女儿嫁给葛春茂,那时有陶士铮拦着,她一个祖母越不过父亲去。现在陶士铮关在刑部大牢,升堂问案还要几天时间,有这几天,老太太就能把女儿的一辈子给坑害了。   为了女儿,她可以给老太太十万两银子,弥香阁也可以舍了,可只要她拿出这么多银子来,老太太必然会贪心不足继续讹诈,胃口越来越大,索要的财物一次比一次多,到最后,恐怕是倾尽家产也保不住女儿。   不行!   绝对不能让老太太得逞!   江若婉霍然起身,“熙哥儿,帮我磨墨!”   她取了一张最好最厚实的白纸铺在书案上,用镇纸压好,提着毛笔,凝眉出神。   夭夭和陶锦熙一左一右站在她身侧,陶锦熙一边磨墨一边紧张地看着江若婉,他绝对不能让姐姐去做什么十八房小妾,可逃跑姐姐又不同意,他一颗怦怦乱跳的心全系在江若婉身上,希望她能有什么好办法。   片刻之后,江若婉提笔写字。   秀丽雅致的簪花小楷一字一字出现在纸上,夭夭和陶锦熙看着看着,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陶锦熙都怀疑自己看错了,使劲揉了揉眼睛,看看那簪花小楷,又看看江若婉,嘴巴张大,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很快,一份规制简洁的文书就写好了,江若婉检查了一遍觉得没什么问题,扭头看夭夭,“你同意娘这样做吗?”   夭夭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郑重地点点头,“我非常……愿意。”   江若婉又看陶锦熙,“熙哥儿,你愿意吗?”   陶锦熙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我、我自然是愿意的,就是、就是太委屈您了。”   江若婉起身,“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去问问你父亲愿不愿意。” 第49章   江若婉将文书折好收进怀中, “灼灼在家里等着, 熙哥儿陪我去刑部大牢。”   夭夭送母亲和弟弟出门, 没有罗季陪着她也不想去刑部,那些差役的目光让她觉得很危险,在这样紧要的关头, 还是不要惹出麻烦节外生枝的好。   陶士铮听到差役说有人来看自己,还以为是女儿和儿子来了, 想着要叮嘱一下, 不管是拜托了谁的关系能进来探监, 也不要过于频繁地麻烦人家。没想到来的竟然是江若婉。   陶士铮十分吃惊,略微一想, 他脸色立刻就变了,上前握住牢房栏杆,急急问道:“是不是灼灼出了什么事?”江若婉可不是他的亲人,她最在乎的是他的女儿。他想不出江若婉来探望自己的理由, 除非是女儿出事了。   “确实有点事,不过你别着急。”江若婉简略地把老太太要将灼灼送给张大户做十八房小妾的事说了一遍,“我想她的目的还是银子,可就算我给了, 也只会养大她的胃口让她变本加厉。”   “我这里有个一劳永逸解决的方法, 陶大人请看一看。”江若婉将怀中的文书递给陶士铮。   陶士铮被老太太气得脸色发白,他压着怒火接过文书, 打开一看,愣了片刻, 俊脸慢慢变红了。   那是一份合婚文书,已经写好了江若婉的名字和生辰八字,他的名字就在江若婉的旁边,生辰八字尚且空缺。   “这件事灼灼和熙哥儿都是同意的,就是不知道陶大人是否愿意?”   陶士铮抬眸看去,江若婉盈盈站在牢房外,她肤若凝脂眉目如画,螓首蛾眉娴静淡雅,乌鸦鸦的长发绾着朝云近香,丁香色褙子衬得她身姿纤秾曼妙,她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的答复。   陶士铮喉头一阵发紧,“能娶夫人为妻,乃陶某毕生之幸。只是……”   陶士铮大掌紧紧握了起来。   她是为了救他的女儿才嫁给他,兴许危机解除她就会离他而去,可是,他却升起了不该有的贪念。   原本她是九天之上的玄女,他只是遥遥望着不敢有丝毫亵渎,可现在她却要成为他的妻子,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   “只是什么?陶大人可有疑虑?”江若婉柔声问道。   陶士铮深深地看着她,声音低沉,“只是这样太委屈夫人了。”她这样的女子,应该三媒六聘光明正大地娶进门,现在却只是一纸合婚文书,她就成了他的妻子。也幸好他是再娶她是再嫁,两人只要自愿就行,不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然这样的行为可以说是非礼非法了。   他的目光太过深邃,声音带着一丝暗哑,江若婉不知怎的,突然一阵脸热心跳。   她不敢与他对视,目光微微下垂,落在他靛蓝色锦袍的前襟,低声道:“我并不觉得委屈,只要陶大人愿意就成。”   她向来落落大方,端庄得体,鲜少有这样羞涩情态,陶士铮更是从未见过。   他盯着她雪腻的脸颊上那抹绯红,心中一阵压抑不住的喜悦。   陶锦熙站在一旁,看看父亲,又看看即将成为母亲的江若婉,挠了挠头,打开随身带来的提篮,里面已经准备好了笔墨。   陶士铮提笔将自己的生辰八字添在文书上,又在下面签了名字,就签在江若婉的名字一旁。   秀丽雅致的簪花小楷旁是他铁骨铮铮的大字,就像她和他。   江若婉将文书折好放入怀中,“我这就去户部备案留档,过了今天,别人休想拿灼灼的婚事做文章。”   她带着陶锦熙匆匆离开,看着她的背影,陶士铮双手紧紧握着栏杆,心中暗暗骂了自己一句。   无耻!   为什么这明明是一场祸事,他心里却美滋滋的?!   为什么江若婉在尽力救他的女儿,他却开始压抑不住地肖想她?!   ……   依旧是上次办理和离的小吏,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江若婉的合婚文书,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这、这位陶大人不能亲自来吗?”   江若婉微微一笑,看来他尚且不知道陶士铮被关押的事,“夫君他实在脱不开身,这是他的亲笔签名,这位陶锦熙是他的亲生儿子,这件事不会有任何差池的。再说,要是这签名是假的,到时候文书自然作废,闹出这样的事来,我一介妇人可没有颜面活下去了,大人您说,我何苦要这么做呢?”   她摸出一个荷包悄悄塞给小吏,“本想请大人去吃杯喜酒,估计大人公务繁忙没有时间,就请大人得空的时候自己饮上一杯,就当是我们的喜酒了。”   小吏掂了掂沉甸甸的荷包,眉开眼笑,“夫人真是太客气了。”   ……   在户部办好了合婚文书的备案留档,江若婉带着陶锦熙坐上马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陶锦熙有点呆呆的,他还没有从这离奇的转折中回过神来,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江夫人就成了他母亲了?   江若婉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熙哥儿,以后咱们就是母子了。”她很喜欢这个爽朗可爱的小少年,虽然今天的事是为了救女儿,可她一点儿也不反感有这样一个儿子。   “母、母亲。”陶锦熙的小脸涨红了。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遇到过江若婉这样的人,温柔又博学,犀利又端庄,天知道他有多么羡慕姐姐,没想到,她竟然成了他的母亲。   一直到回桃花府,陶锦熙都有些飘飘忽忽的不真切感,直到他看见夭夭在大门处翘首以盼,小少年才觉得他真的有母亲了!姐姐的义母也变成母亲了!   “姐姐!”陶锦熙跑上前去,扯住了夭夭的袖口。   夭夭一看就知道事情是顺利的。   她本来还有些担心弟弟会抗拒突然多出来个母亲,看看陶锦熙兴奋难耐的小脸,她才知道自己太多虑了。   “娘!”夭夭唤了一声,从今天起,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喊母亲了。   江若婉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拉着刚刚得来的儿子,三人一起回了内院。   夭夭已经命厨房准备了家宴,虽然父亲还没有回来,但他们三个至少已经算是一家人了,也得好好庆祝一番。   江若婉让管事嬷嬷去了隔壁陶府,转告陶老太太:“我们夫人已经和陶大人结了亲,按理应该过来拜见婆母,只是陶大人不在,媳妇也不好直接上门,待到陶大人归来,再给婆母来请安。”   陶老太太听得云山雾罩,拉着管事嬷嬷问了半天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张着嘴巴,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第50章   老太太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江若婉竟然肯嫁给陶士铮那个残废?   不对, 他的腿已经好了, 他不是残废了, 可他现在还在大牢里呢,又比残废好到哪儿去?!   江若婉那样要美貌有美貌,要财富有财富的女人, 竟然会嫁给陶士铮?   老太太怎么想也觉得这事太过悬乎。   二太太金氏也觉得不可思议,高高在上的江夫人成了她的大嫂?那个几年没有出过院子的大哥竟然能娶到这样的女子?   陶芝芝更是惊掉了下巴, 苏梦雪的嫡母成了她的大伯母?苏阁老要是知道了, 不知该做如何感想?不会气炸了吧?   管事嬷嬷道:“我们夫人与老爷的合婚文书已经在户部备案留档, 从现在起,陶灼灼就是我们桃花府的姑娘, 陶锦熙就是我们桃花府的小公子,我们夫人就是陶灼灼和陶锦熙的母亲。”   她说完看看屋里尚自怔然的三个人,知道她们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到底意味着什么,特意提醒道:“陶灼灼就是我们姑娘了, 她的婚事要由我们夫人和老爷说了算。”   “啊——”老太太终于清醒了。   难道江若婉就是为了这件事才匆忙地嫁给了陶士铮?   老太太气得差点吐血,她的十万两银子啊!她那日进斗金的弥香阁啊!全都成了泡影了!   不能拿捏陶灼灼的婚事,别说从江若婉那里弄银子了,就是张大户的一千两也打了水漂!现在家里已经穷得要卖掉奴仆了, 一千两可是能救命的!更别说她昨天狮子大开口要的十万两和弥香阁了!   她闹腾了一通, 什么也得不到,反而给陶士铮找了个这么好的妻子!   没了这笔银子, 又怎么上下打点呢?儿子的命是不是救不了了?   急怒攻心之下,一口气没有上来, 老太太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二太太金氏慌忙上前去掐老太太的人中,只掐得红红的一道血印子,老太太才悠悠转醒。   “好、好你个江若婉!好你个陶士铮!”老太太咬牙切齿地冲了出去,直奔桃花府。   自从夭夭和陶锦熙住到桃花府,两宅围墙上用来给夭夭走近路的木楼梯就被江若婉命人撤了,老太太只能从大门走。她怒气冲冲地出了陶府大门,又要进桃花府大门,却被人拦住了。   “我们夫人吩咐过了,要等到我们老爷回来,才能见陶老太太。”守门的人虽然客气,态度却十分坚决,这可是江若婉亲口下的命令,陶老太太和陶家二房的人不能进桃花府。   “大胆!”陶老太太怒喝:“你们夫人是我的儿媳妇,这桃花府就是我的,你们也是我的奴仆,还不给我让开!”   守门的几个心里十分鄙夷,脸上却带着客气的笑,就是不让她进门。   有一个笑道:“看老太太说的,就算我们夫人是你的儿媳妇,这桃花府也是我们夫人的嫁妆,我长这么大,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媳妇茶都没喝就开始惦记儿媳妇嫁妆的。”   “是呀,我也没听说过,今儿个可真是开眼。”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挤兑得老太太面红耳赤,她恨恨地瞪了几人一眼,转身又回了陶府。   夭夭、陶锦熙、江若婉成了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庆祝了一番,陶府却是愁云惨淡。   老太太原本想从江若婉那里讹诈大笔银子,没想到江若婉来了个釜底抽薪,别说十万两了,就是张大户的一千两她也得不到了。   好在陶士荣总算将压在手里的大批木材折价卖掉了,换来的银子用于上下打点,不过奇怪的是,刑部尚书根本就不见他,好容易见到左右侍郎,两人一听他想要把陶士铮杀人的事坐实,就慌忙走了。   陶士荣百思不得其解,陶士铮几年没出院门,难道还有什么有权有势的人庇护他不成?就算江若婉同他结了亲,可江若婉离开苏阁老,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下堂妇,怎么可能让刑部尚书和侍郎都不敢接这个话头?   好在没了侍郎,还有主事什么的,陶士荣的银子总算是送出去了。反正刑部的事情那么多,就算这案子由尚书亲自审理,但尚书总不会来亲自查案,只要把下面具体办事的人笼络好,应该就十拿九稳了。   这样折腾下来,陶府的家底就彻底光了。   二太太金氏拿着账本直叹气,府里仆从的夏衣根本就准备不出来,接下来几个月的月例银子也没有着落,她已经开始考虑是不是该发卖一些仆从。   老太太攒了多年的压箱底存货也都给倒腾光了,虽说是给亲生儿子买命,终究还是有些心疼的,她叹了口气,“唉,要是我现在死了,家里连后事都办不起来,像样的棺材板都买不起,别说什么风风光光地大葬了。”   “看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您身康体健,定能长命百岁。”陶士荣安慰道。   金氏也笑道:“等这件事过了,咱们家还能再好起来,您还要看着芝芝嫁人、勋哥儿娶妻生子呢。”   老太太幽怨地看了陶芝芝一眼,要不是这个孙女实在其貌不扬,连灼灼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她倒是也想把陶芝芝卖个好价钱。   陶芝芝被她看得浑身一个激灵,身子往后一缩,“大姐姐还没嫁人呢,轮不到我。”   “她算什么大姐姐?!”提起陶灼灼老太太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原本灼灼认了个阁老夫人做义母,她想着能攀上阁老家,结果呢?害死了葛春茂不说,江若婉也不是什么阁老夫人了。没了这层关系,灼灼至少还有容貌,结果呢?拦在前面的陶士铮进了大牢,却横空杀出个江若婉来把陶灼灼劫走了。   老太太恨得心肝肺一起疼,养大了陶士铮,又养大了陶灼灼和陶锦熙,都是白眼狼讨债鬼!   “一窝子全都是养不熟的狗!”老太太恨恨地骂了一句。   陶士荣小眼睛转了转,突然脸色一变站起身来,“老太太,这事吧……咱们得好好商量一下。”   “商量什么?”老太太瞪着他,“这事没得商量!他不去死你就得去死,总要有一个人给黄侍郎偿命!”   “我不是这个意思。”陶士荣低声道:“虽然杀了一个人是没有连坐的,可有一个杀了朝廷命官的大哥,对我可是很不利啊,将来考核啊升迁啊这些恐怕都会受影响。”   老太太愣了片刻,猛地一拍大腿,“哎呦,我把这事给忘了!”   这些天忙着筹钱救命,都忘了考虑后续的事了。   “分家!不不,得除族!”老太太斩钉截铁地说道。 第51章   陶士荣点点头, 光是分家还不行, 就算分了家大哥也还是大哥, 必须与陶士铮断绝关系,将其从族中除去,这样才能彻底不会影响到他。   “老太太, 这事得快,后天就要升堂问案了, 要是当天就判了斩首, 罪名一定下来, 那咱们身上可就沾上腥甩不掉了。”   事情紧急,老太太和陶士荣立刻就去找了族长。   族长也不愿意族中有个杀害朝廷命官的凶手, 连累族中名声,他自然也同意老太太的做法,“只是,他那两个孩子……一个有些痴傻一个年纪还小, 逐出族去无人照应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冷哼一声,“您还不知道吧?昨天我给灼灼看了一门好亲事,结果人家的义母生恐我坑害了她,不过一眨眼工夫, 那义母就嫁给了陶士铮, 没有三媒六聘,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就拿了个合婚文书去户部备了案,她这就算是灼灼的母亲了!”   族长沉吟片刻, “既然两个孩子有人照管了,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除族不同与分家,不需要拈阄分财产,就算陶士铮不在场也没关系,族长立刻召集了族中长者,众人都同意将杀害朝廷命官的凶手逐出族去。   将陶士铮的名字从族谱中划去后,族长派了人去桃花府通知此事,至于陶士铮那里,等到升堂问案时老太太和陶士荣肯定在场,到时候顺便告诉他一声就好了。   夭夭听了来人说完,气得把手里的茶杯都扔了出去,这都是些什么人啊,杀人的明明是陶士荣,他们就这么肯定父亲会定罪?急吼吼地就把父亲这一房给除族了。   试想一下要是灼灼还在,父亲关进大牢被陶士荣和老太太冤成死罪,灼灼和弟弟两个人又被从族中赶走,灼灼无知无识,弟弟年纪还小,这简直是把人往绝路上逼。   江若婉见女儿气得小脸都涨红了,连忙揽住了她的肩膀,扭头一看陶锦熙也瘪着嘴巴,星目泛红,显然是难过了,江若婉又将陶锦熙也揽进怀里。   抱着一双儿女,江若婉叹了口气,这陶家老太太和二房做事也太绝了,这世上单枪匹马的人很少,大都是一个大家族团结在一起,有事互相照应,被逐出族去可是很严重的惩罚了。   “灼灼别气,熙哥儿也别难过。”江若婉柔声安慰道:“其实家族吧也没那么重要,有一群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的家人还不如没有呢,这样的人只会给自己拖后腿下绊子,现在这样多好,咱们一家人清清爽爽,等你们父亲回来,咱们就住在这桃花府,熙哥儿说好不好?”   陶锦熙小拳头紧紧握了起来,轻轻点点头。现在他和父亲算是被赶出陶家了,等父亲回来,连落脚的地方都没了,幸好有江夫人……不,有母亲在。   陶锦熙靠在江若婉怀里,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妇人抱过他,母亲的胳膊很软,轻轻环着他的身体,她身上的味道十分好闻,馨香阵阵。   母亲说得对,有那落井下石陷害嫁祸的家人,还不如没有呢。   老太太有什么好的,她害了母亲的性命,害了姐姐的喉咙,现在又想害父亲,离开她正好。陶锦熙咬了咬牙,反正她也不是祖母了,等将来他长大了,定要给母亲姐姐和父亲报仇!   江若婉拍了拍陶锦熙的后背,“想必你父亲还不知道此事,后天就要升堂问案了,如果老太太当堂告诉他这件事,恐怕他情绪波动之下问答会受到影响,咱们得提前告知他一声。”   “那咱们快去!”陶锦熙从江若婉怀中抬起头,“姐姐留在家里,我和母亲去刑部大牢!”   江若婉看看天色,“已经太晚了,去了刑部恐怕也见不到人了,咱们明天去。”   ……   次日一早,江若婉带着陶锦熙去了刑部大牢。   陶士铮一看她来了,心头又是欢喜又是紧张。   前天江若婉突然成了他的妻子,这两天他总是在想她,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她了。只是她来找自己,恐怕是家里又出了事,“怎么,是不是老太太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江若婉本来还担心他被自己的母亲陷害除族会伤心难过,听他语气对老太太毫无尊敬之意,她倒是放心了。   把除族一事告知陶士铮,江若婉劝道:“这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倒觉得这样干净利落,像他们这样对待你,又是陷害又是除族的,要是我,就算他们再求我回去我都不理会。”   陶士铮低头想了片刻,唇角勾起一丝冷笑,“你放心,我才不会为了这事烦恼,就是灼灼和熙哥儿恐怕要劳烦你照料一段时间。”还不知道明天升堂情况如何,要是一时审不清楚,恐怕他还得在牢里待着。   “看你说的。”江若婉嗔道:“灼灼和熙哥儿是我的孩子了,我照料他们理所应当,什么一段时间?我既然是他们的母亲,自然是要照料他们到我死的那天。”   陶士铮霍然看向江若婉,一双星目亮得吓人,她的意思是,就算他出去了,她也不会同他和离吗?   江若婉被他看得有些心慌,把陶锦熙提着的大食盒拎过来,打开将里面的饭菜从栏杆缝隙中递过去,“上次来看你太匆忙了,没顾上准备饭菜,你别介意。这是桃花府厨房做的,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父亲尝尝。”陶锦熙帮着端盘子递筷子,“母亲说以后咱们都要住在桃花府的,我住了这几天,觉得饭菜很好,比我在陶府吃的味道好多了。”   即便关在大牢里,陶士铮也没受到虐待,他的一日三餐虽然简单,也有滋有味,可比起江若婉带来的就差多了。   前面两次不管是夭夭来探监还是江若婉来让他签合婚文书,都太过匆忙,根本就没有顾上给他送饭菜的事,这次江若婉昨天就决定了来看望陶士铮,特意问了陶锦熙他的口味偏好,又吩咐厨房细心准备。   松子鸡块,绣球鲈鱼,煨鹿筋……都是陶士铮喜欢的。   陶士铮听着儿子口口声声说着“父亲母亲”什么的,看看江若婉给他准备的饭菜,心里暖暖涨涨的,好似回到了自己家中,妻子伴在身边,儿女承欢膝下。   陶士铮接过儿子递过来的玉箸,笑道:“阿婉这不会是给我送的断头饭吧?”   阿婉?江若婉一怔,脸颊染上了绯红。   她抬眸瞪了陶士铮一眼,只是这一眼毫无威慑,反而因为羞涩显得眼波流转分外多情。   陶士铮几乎看呆了。 第52章   就听江若婉嗔道:“你又在……混说, 什么断头饭, 你不会有事的。”她说着话, 斟了一杯梨花白给他。   陶士铮接过江若婉递过来的酒杯,抿了一大口,辛辣甘洌的琼浆入喉, 一颗心也变得火辣辣的。   “阿婉可知道老太太为何如此待我?”陶士铮一边慢慢用着饭菜,一边与江若婉说话。   “为什么?”江若婉问道:“说实话我真不明白, 同样都是她的儿子, 她也偏心太过了, 就算一般人家喜欢幺儿,我也没见过做事这样绝的。”   陶士铮看了一旁好奇地望着自己的陶锦熙一眼, 陈年往事他本来打算回家后再跟他们说,可今天已经被除族,早点告诉他们也好,免得儿子女儿太过伤心。   “因为我不是她的亲生儿子。”   “啊?!”江若婉和陶锦熙同时叫了出来。   陶士铮笑道:“这是陶老太爷去世前亲口告诉我的。我是他在捡来的, 那天他匆忙回家,路过一个小巷时听见了微弱的哭声,发现了襁褓中的我,就将我带回了陶府。”   “这……”江若婉绝对没有想到老太太偏心的原因竟然是这样, 她迟疑着问道:“那你的亲生父母……”   陶士铮摇摇头, “不知道。包裹我的襁褓中没有留下任何线索,玉佩、字条……什么都没有, 那襁褓也只是寻常人家常用的蓝布,没有任何特色。陶老太爷捡到我之后, 在那巷子周围留意了好几个月,也没听说有谁家丢了孩子的。”   江若婉叹了口气,“你这样好,熙哥儿和灼灼也很好,想必你的父母也是良善之人,他们一定是遇到了什么迫不得已的事情,才将你抛下了。”   “这些不重要,我已经不在乎了。”陶士铮深深看了江若婉一眼,“我有女儿,有儿子,还有……阿婉。”   江若婉被他看得低下了头去。   陶士铮望着她乌黑柔软的头发,“明天问案还不知道结果如何,要是一时审不清楚,我恐怕还要在这大牢待一段时间。阿婉不用为了我太费心,反正我一介武夫皮粗肉厚,吃什么住哪间牢房都没有关系,阿婉不要再去拜托别人帮忙。”   “不是我。并不是我安顿了这一切,明天的升堂问案你也不用担心。”江若婉知道他误会了,看看左右无人,低声道:“安排这一切的是皇上。”   “皇上?”陶士铮惊讶地剑眉都挑了起来,“皇上怎么会帮我安排这一切?”   江若婉凑近栏杆,低声给他解释:“因为皇上与灼灼相识,这事说来话长,等你出来了咱们再细说。皇上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引人注目,所以让此案按照正常流程走完,但是你绝对不会有事。”   陶士铮恍然大悟,怪不得呢,他前脚关进来,女儿后脚就来了,跟着她的是金吾卫指挥使,金吾卫是皇上的亲卫,想必那天就是皇上安排的了。   他本来对明天的问案不是很有把握,听江若婉说了这话,心里顿时安稳了。   唇角勾起一丝冷笑,正好,这一次,就把该算的账都算个清楚。   ……   次日一早,夭夭就和母亲、弟弟一起到了刑部。   没多会儿,陶老太太和陶士荣也来了,双方谁也没有理会谁。   夭夭静静地等着升堂,没想到英王竟然也来了,见萧会廷朝着自己而来,夭夭警惕地退了一步。   萧会廷看见小姑娘那戒备的眼神,心中发苦,喉咙干涩,他脚步不停,径直从夭夭面前走了过去。   只是,在他经过的时候,夭夭听见他轻声说了三个字:“你放心。”   夭夭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还没来得及细想他是什么意思,升堂鼓就敲了起来。   这次的案子是刑部尚书亲自审理,左右两个侍郎也来了。   三人端坐在上首,心中都是一阵庆幸,总算是熬出头来了!   天知道这陶士铮是什么来头,不仅皇上派人照应,英王也是倍加关心。陶士铮关在刑部大牢,刑部的三个首脑日夜担心,已经是给了他最好的牢房,甚至怕太吵闹他休息不好,陶士铮的牢房附近都没有任何犯人。就这样,尚书和左右侍郎也担心委屈了他,要不是皇上派的人暗示说不可太离谱,尚书都恨不得让他住进自己的房间。   现在好了,终于到了升堂的时候,这位惹不起的祖宗终于可以送走了。   “啪——”惊堂木一拍,刑部尚书喝道:“带嫌犯上堂!”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众衙役都觉得自家尚书的声音比平时温柔得多。很快,陶士铮就被带了上了,他镣铐加身,走起路来叮当作响,但衣着干净整洁,人也精神挺拔,夭夭一见,心中顿安。   先是按例询问案情,问了陶老太太当日情形。   陶士铮自然否认,并说端木青可以为自己作证。   夭夭一直没有看到端木青,心中正在忐忑,没想到他却是从大堂侧面的隔间里出来的,看来他早就到了,并且刑部的人还安排他在隔间等着。   审案的大堂外有很多围观的百姓,端木青一出来,众人一片哗然,实在是他名声太大,多少人想要请他看诊都没有门路。本来众人觉得老太太状告亲生儿子,那定然是儿子犯了大错,母亲又大义灭亲,可现在看到神医为陶士铮作证,众人心中顿时动摇起来。   端木青站在堂中,不卑不亢地将当日的情形讲了一遍,“我进陶府之时,正是与黄侍郎同时进门,之后我就去了陶士铮的院子,那时他双腿上绑着夹板,根本没办法走动,我亲手给他拆了夹板,一直到我离开,他始终同我在一起。离开之时,还没有出院子,刑部的人就来抓捕陶士铮,说他杀了黄侍郎。”   众人议论纷纷,一个是陶士铮的母亲,说他杀了人,一个是鼎鼎有名的大神医,说他没有时间去杀人。众人有的说应该相信老太太,毕竟做母亲的怎么可能诬告儿子,有的说神医肯定不会说谎,毕竟有谁能够收买神医呢。   刑部审案自然不会只听人证怎么说,他们有自己的人去查案,当下,坐在上首的尚书唤了负责此案的主事过来。   陶士荣一见此人并非是收了他银子的那个主事,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主事为什么突然换人了?   他之前把家里的全部银子都用来打点刑部上下,可尚书他见不到,左右侍郎也不听他说话,只找到了负责查办此案的刑部主事,银子全花在这个主事和他手下身上,原以为十拿九稳,没想到一升堂,来的主事根本就不是他贿赂好的那个。   那主事三十来岁,看起来很是精干,也不废话,直接开口道:“属下经过调查,发现当日是陶府二老爷陶士荣先去黄府找了黄侍郎,陶士荣是工部主事,乃是黄侍郎的下属。”   他抬手一指神色惶惶的陶士荣,“就是这位。据黄侍郎身边长随说,陶士荣以家中有两罐极品雀舌为由,死缠烂打反复劝说,将黄侍郎邀请到了陶府,此事由黄府中仆从作证。”   陶士荣一阵心惊肉跳,不由得插嘴道:“就算是我请了黄侍郎到陶府,也不过是为了工部公务上的事情,这并不能说明黄侍郎之死同我有关!”   那主事道:“黄侍郎死的场所,是陶士荣院子中的花厅,如果是陶士铮与黄侍郎饮酒,为何不在自己的院子?那陶士荣当时又在哪里?陶士铮原本是总旗,乃是武官,与工部素无来往,据查,他并不认识黄侍郎,私下更是毫无往来。”   陶士荣辩解道:“我刚好有事离开,所以才拜托陶士铮替我陪黄侍郎饮酒。”   刑部主事不慌不忙,“案发之后的现场属下亲自去勘察过,据陶府老太太和陶士荣所言,那现场没有任何人动过。”   听他这么一说,陶士荣凝目看去,觉得此人确实眼熟,依稀就是老太太告状之后刑部派来调查现场的人,那时此人并不是主事。   刑部主事道:“黄侍郎死在一张黄梨木圆桌旁,桌布被扯掉,桌上的杯盘碗盏都掉落在地上,黄侍郎摔倒在地,头部正好砸在一个破碎的茶壶上,碎瓷片刺中了他的太阳穴,导致黄侍郎当场死亡。”   “圆桌旁共有四把椅子,正好将圆桌围起。其中两把摆放整齐,椅子前端紧贴圆桌,显然是没有人坐过。另外两把椅子离开圆桌约半尺远,略微歪斜,显然是有人坐在椅子上并起身离开。”   “陶士铮双腿是在几年前受伤,他没办法站起来。属下查完现场,又去了陶士铮的院子,那时他刚刚被带走。属下在屋中发现了陶士铮固定双腿的夹板,夹板上尚有未干的汗渍。”   “按照老太太来刑部报案,刑部派人过去抓捕的时间来计算,大约是半个时辰。如果案发时陶士铮已经除掉了夹板,即便不算他同黄侍郎饮酒的时间,那夹板上也不可能留有汗渍未干。”   “所以,黄侍郎死的时候,陶士铮双腿上的夹板还没有拆除。”   “一个双腿不能站立的人,他不可能起身离开椅子,如果是有人抱他离开,那椅子必然会离开桌子很远,不能只有半尺。”   “所以,当时坐在桌边同黄侍郎饮酒的人,并不是陶士铮。”   “而且,黄侍郎头部的血流到地上,那血迹上留了一个脚印,显然是有人上前查看。从脚印踩过的痕迹来看,那是黄侍郎刚刚撞伤血迹十分新鲜之时留下的,因为那脚印踩过之后,又有鲜血流过脚印处。”   “一个双腿不能站立之人,无法留下那样的脚印。”   “更何况,那脚印的大小与陶士铮的脚并不相符,倒是与陶士荣的脚一般大小。”   陶老太太脸色惨白满头冷汗,陶士荣一脸惊惧两股颤颤。 第53章   刑部主事朗声道:“陶士铮的院子在陶府边缘, 离陶士荣待客的花厅隔着一片花园, 据花园中的花匠和负责洒扫的下人所言, 他们当日并未看到陶士铮经过,不管是被人抬着还是抱着或者背着,都没有经过花园。”   “至于那日在花厅服侍的陶府下人, 属下已经将他们召来了。”   陶士荣脸色一变,他一大早就来了刑部等着, 没想到后面刑部竟然又派人去了陶府。虽然那些都是陶府的下人, 他已经叮嘱过威胁过, 若是在陶府他们估计不敢乱说,可到了这刑部大堂那就未必了。   从这位主事出来, 陶士荣见他原本贿赂的主事换了人,就有了大难临头之感,现在再看几个仆从战战兢兢被带上来的样子,顿时汗如雨下, 两股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果然,几个仆从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两旁衙役威武赫赫,台上坐着的可是当朝尚书, 根本就没等用刑, 全都稀里哗啦地招了。   当日是陶士荣宴请黄侍郎,陶士铮根本就没有来过花厅。   他们听到了杯盘碗盏落地打碎的声音, 后来陶士荣就急匆匆走了,再接着就是刑部来人勘察现场。   陶士荣和老太太瘫倒在地上。完了, 陶士荣必死无疑!   夭夭和陶锦熙握着手,彼此看了一眼,眸中都是激动和畅快,江若婉安抚地摸了摸一双儿女的脑袋。   审到这里,一切已经真相大白,门口的百姓议论纷纷,天下竟然有如此偏心的母亲,幺儿失手杀人,母亲竟然诬告大儿,想让大的给小的顶罪,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有那知道点消息的人说道:“不止如此呢,听说昨天陶老太太还去了族里,撺掇着把陶士铮给除族了,说是怕族里有个杀害朝廷命官的凶手对整个陶氏一族名声不利。”   陶士铮看了看面无人色的老太太,考虑着该如何将老太太谋害先妻的事说出来,时间过去了这么久,那个与老太太串通的稳婆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他尚在斟酌言辞,就听刑部主事道:“禀大人,属下在调查此案过程中,还发现了另外一件涉及到人命之事。”   围观的百姓齐齐安静下来,难道除了黄侍郎,这陶士荣还杀了别人?   刑部尚书早已知道是什么事,这是陶士铮关进来当天,他的女儿探望过他之后,皇上派人来吩咐他们一并查清的。他拍了一下惊堂木,“何事?如实禀来。”   “九年前,陶士铮的先妻临产,陶老太太与稳婆串通,谋害了陶士铮的先妻,致使其艰难生下孩子后出血过多而死。”   围观百姓一片哗然,原来老太太不只是偏爱幺儿,她是与大儿子有仇吧?趁着儿媳妇生产的时候下毒手,不光是想要儿媳妇的命,恐怕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只是侥幸逃过一劫,差点就一尸两命了。   陶士铮惊讶地看了看女儿,夭夭也是一脸疑惑,轻轻摇头,这件事没有人来问过她。   陶士铮略微一想,那天女儿说起此事的时候,金吾卫指挥使罗大人就站在不远处,想必是他听到了女儿说的话后又转述给皇上,皇上想给女儿出气,就让刑部顺手把这件事给一并查了?   只是……皇上这样关心体贴女儿,到底是好是坏呢?   老太太呆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难道今天他们母子都要在劫难逃?   她慌忙地爬了两步,跪到大堂中间,哭喊道:“大人明察!民妇从未做过这样的事!”   主事道:“当年那个稳婆属下已经找到带来刑部,之前她已经认罪画押,大人可传唤其上堂。”   很快,那个稳婆就被人从侧面的隔间中押了出来,她身上带着镣铐,脚步不稳,两个差役一左一右架着她带到大堂中间,手一松开,稳婆就瘫倒在地上。   主事将供状呈给刑部尚书,“大人,这是稳婆的供词。”   尚书早已看过供词,当着众人的面,他还是仔细看了一遍,“啪——”惊堂木一拍,尚书喝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稳婆早几天就被带到刑部,已经尝过了大刑的滋味,惊堂木一响就吓得浑身发抖,“民妇认罪!是陶府的老太太让民妇做的!”   老太太没想到稳婆竟然已经招供,意识到自己这次也要判个斩首示众,老太太顿时疯了,“嗷——”的一嗓子,扑上去对着稳婆又打又骂:“你这个贱人,收了银子就该守口如瓶!”   这下,都不用刑部主事继续往下说,众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本来是陶士铮杀害黄侍郎一案,没想到最后是陶士荣、陶老太太、稳婆三人被判斩首,秋后处决。   消息传到陶府,二太太金氏当场晕了过去,陶芝芝和陶嘉勋也吓得失魂落魄,陶氏族长更是后悔莫迭。   桃花府却是一派喜乐融融。   陶士铮终于从刑部大牢回到家中,沐浴更衣后一身清爽,他换了身墨蓝色松鹤纹家常夏袍,墨发用一根白玉簪绾着,剑眉舒展,星目明亮。   因为被逐出家门,陶士铮带一双儿女的衣食住行全都是江若婉安排的,他住在桃花府外院,是江若婉一早就命人收拾好的,从位置上来说是整个外院的中间,却不是苏照德以前住的。   陶锦熙也搬到了外院,住在陶士铮旁边。一般人家的儿子到了七岁就要搬到外院去了,前两天陶士铮没有回来,外院没有主子住,江若婉不放心陶锦熙一个人住在外院,才让他挨着夭夭住。   为了给陶士铮接风洗尘,江若婉安排了家宴。这是她一大早去刑部之前就吩咐好了的,在她看来,陶士铮是必然能够无罪开释平安回家的,因为这后面可是皇上在护着他呀。   陶锦熙高兴得不得了,拉着姐姐去院中放鞭炮庆祝父亲归来,他不敢让姐姐碰着会炸到人的东西,“姐姐你就在一边看着,我放给你听。”   夭夭回家后把脸洗得干干净净,没有涂什么灰扑扑的东西,她穿了件烟粉色的褙子,笑吟吟地看着弟弟忙活,站在那里鲜嫩得好似一株含苞待放的桃花。   花厅中已经摆好了晚膳,琼浆玉液山珍海味,因为这是四个人第一次共同用膳,又是庆祝陶士铮平安归来,再加上从此以后陶士铮和两个儿女就要住在桃花府,也算是名正言顺的一家人了,江若婉很是重视,虽然是四个人的家宴,也是按照桃花府最高的待客标准来的。   看看一切准备妥当,江若婉正要派人去请陶士铮,他就迈着大步进来了。   明亮的烛光照在他身上,高大挺拔,双肩平阔,英俊的面孔映着烛火,半明半暗。   江若婉笑道:“你来啦,正要去请你呢。”   她穿了件家常的莲青色褙子,上面绣着淡雅荷花,在陶士铮眼里,她亭亭玉立,比荷花更动人。她笑吟吟地打着招呼,好似他们就是亲切熟稔的一家人。   外面传来儿女的笑闹声,陶士铮心里涌出一股压不住的热流,他猛地上前一步站在江若婉面前,大掌握住了她的手。   完全不同他的触感,柔软细腻,骨纤肉丰,似乎稍一用力就会折断。   “我——”陶士铮目光热切,他刚想开口,院中传来了鞭炮声,噼里啪啦一阵热闹,遮掩了他的声音。   看着江若婉惊讶的样子,陶士铮突然心虚了,她是那样好,完美得就像天宫中的仙子,为了救他的女儿嫁给他只是权宜之计,他却生出来不该有的贪念。   他仓皇地松开了手,后退了一大步,险些绊到一旁的椅子。   江若婉拉了他一把,“小心些。”   陶士铮羞愧地不敢看她,低声道:“抱歉,我……”   陶锦熙拉着姐姐跑了进来,夭夭敏感地察觉到气氛有些怪异,父亲神色不大对头,母亲脸颊绯红,模样有些害羞。   陶锦熙兀自高兴地拉着夭夭上前,欢快地问道:“母亲,父亲要喝梨花白,我可以喝一点儿吗?”   “咳咳,只、只能喝一小杯。”江若婉笑着拍了拍他,“今天是庆祝你父亲平安归来,特别准许你喝一点儿。”   陶锦熙欢呼一声,害人的祖母和二叔都被关押起来等待问斩,不对,老太太不是祖母,陶士荣也不是二叔,父亲本来就不是陶家人生的,除族了也没关系。现在父亲归来,他又有了母亲,姐姐的喉咙也会治好,最重要的亲人都好好的在一起。他高兴得星目眯了起来,扶着江若婉的胳膊让她坐在椅子上,“母亲,坐。”   陶士铮和江若婉自然是坐在上首挨着的位子,夭夭和陶锦熙坐在下首,夭夭看看父亲强自镇定的样子,再看看母亲绯红的脸颊,突然明白过来。   “咳咳。”夭夭清咳一声,给父亲和弟弟倒了梨花白,给母亲和自己倒了百花酿,她端起酒杯,瞅着陶锦熙。   陶锦熙心领神会,端起自己的小酒杯,笑眯眯地说道:“恭喜父亲冤情得雪平安归来。”   夭夭又咳了一声。   陶锦熙挠了挠小脑袋,不解地看着她。   夭夭用眼神示意上首的两个人,眨眨眼睛。   “哦——”陶锦熙突然福至心灵,朗声道: “恭喜父亲母亲喜结良缘琴瑟和鸣,儿子和姐姐祝父亲母亲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一句话,陶士铮和江若婉的脸都红了,两人对视一眼,又飞快地错开眼神。   夭夭笑得樱花般的唇瓣翘起,大大的杏眼都弯了起来,白皙柔软的双手捧着自己的酒杯,和弟弟的放在一起。   陶士铮俊脸泛红,星目深深地看了江若婉一眼,也端起了自己的梨花白。   江若婉白皙的脸颊上染着绯红,她嗔怪地看了看夭夭,心中笑骂了一句“淘气的丫头”,也端起了自己面前斟满的百花酿。   “叮——”的一声,四只酒杯轻轻碰到一起,小玉杯中琼浆轻晃,梨花白霸烈的醇香和百花酿清甜的花香融合到一起,无比美妙。 第54章   陶士铮的双腿已经痊愈如初, 他又回了军营。   他还是总旗, 只是手下的兵和身边的同僚都不是原来的人了。   陶锦熙没有再去学堂, 因为那本来就是陶家的族学,现在他已经被逐出族,自然也不会再去那个学堂了。江若婉想着给他聘请一位西席, 到桃花府来给他授课。   好的先生也不是那么容易寻到,这些天就由夭夭来指点陶锦熙的功课。   夭夭的喉咙喝了几天的药之后, 已经感觉好了很多, 着急的时候能连着说一大段话, 就是声音还不好听,说完喉咙还会痛。她也不着急, 反正按照端木青的说法,要等三个月后才能完全恢复正常。   家里的一切都慢慢又回到正轨,夭夭闲暇下来,才听说了选秀之事。   不知为何, 她心里闷闷得有些不舒服,可仔细想想,萧沉夜已经二十一岁了,早两年他登基的时候就该选妃, 能拖到现在已经很是神奇了。再说, 人家选不选妃同她可没有什么关系。   江若婉也是才听说此事,脚步匆匆来找女儿, “皇帝选妃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夭夭看了母亲一眼, 杏眼清澈黑亮,眼神茫然又无辜,“我能怎么想,皇上自然是要选妃的啊。”   “傻丫头!”江若婉觉得自己的宝贝女儿平时聪慧,到了这男女之事上就有点糊涂了,显然是没有开窍,她伸出白皙的食指在夭夭额头轻轻点了一下,无奈地说道:“我是问,要是皇上让你入宫呢?”   “我?!”夭夭眨巴了两下眼睛才反应过来,她一下子站了起来,小脸迅速地红了。   江若婉一看她的情态就知道女儿心里还是喜欢皇上的,不然她肯定又着急又害怕,脸也应该是雪白的才对。   “我、我的喉咙还没治好……”夭夭低着头嗫嚅道。   皇帝选妃很是严格的,高矮胖瘦要淘汰一轮,发肤颈背也要淘汰一轮,连手脚太长都不行,更别说她这样一开口就声音沙哑的,根本连入选都不可能。   江若婉叹道:“只要皇上示意,自然有办法让你入选通过层层选拔。”   夭夭慢慢坐下,托着小下巴想了想,那天送她去刑部探望父亲,皇上确实说了。他说过些天宫里会热闹起来,让她也去。那个时候她还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以为说的是要办宴会,现在想来他那时就有了选妃的想法。   夭夭苦恼地皱着眉头,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如果她真的在秀女名单上,那要想逃过这一次,就必须在这两天名单下来之前赶紧找个人嫁了。   可是嫁给谁呢?   萧会廷她是打死都不会嫁的。   嫁给一个陌生人?夭夭也很不情愿。   想起萧沉夜漆黑深邃的凤眸,坚实有力的怀抱,夭夭抿着唇小脸绯红,要是他不是皇上就好了,她倒是愿意嫁给他。   皇上已经暗示过让她入宫,她要是敢随便找个人嫁了,惹毛了他,恐怕下场会是血流成河。想想他曾经杀过的人,夭夭后背一凉。   “娘,这件事听从皇上的安排吧。”夭夭握住了母亲的手。   ……   夭夭尚在猜测秀女名单是会有自己的名字,苏梦雪却已经确切地得知她会入宫了。   “父亲!”苏梦雪不敢置信地看着苏照德,“您怎么会像让我入宫,我可是要、要进英王府的!”   苏照德冷哼一声,“英王府是你想进的就能进的吗?英王他心里根本就没有你,不然怎么会这么多天都不理会你,我看他倒是对那个陶灼灼上心的很!”   江若婉和陶士铮在户部将婚书备案留档,他很快就得知了消息。   苏照德气得当场失态,他才刚刚和江若婉和离没几天,她就这么急着嫁人了?   陶士铮就那么好?让她都顾不上他在监牢里还生死未卜就急忙嫁给他。   陶士铮除了比他年轻长得比他好看,有哪儿点比得过他?!论权势论财富,他才是人中之龙!   苏照德怀疑和离之前江若婉住在桃花府就已经和陶士铮暗通款曲了,他只觉得自己头上绿云盖顶,恨得咬牙切齿,顾不上自己现在处境不善,就想着把陶士铮弄死在大牢里。   没想到还没下手,倒是让他发现英王对陶士铮颇为照顾。不仅安排陶士铮在牢中的衣食住,还关照一定把陶士铮的案子弄清楚。   他可不敢再得罪英王,那样会让他的处境雪上加霜,老老实实地放弃了要害死陶士铮的想法。   刑部尚书升堂那天,他专门派了几个人去看热闹,主要就是想盯着英王,萧会廷既然这么关心这个案子,也许会到场。   果然,听那几个人说,英王确实去了,他全程没有吭声,只在经过陶士铮的女儿面前时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后来在整个案件审理过程中,英王的眼神时不时就从陶士铮的女儿身上扫过。   苏照德恍若大悟,英王这是看上陶灼灼了!   他又派人去查这个陶灼灼。奈何陶灼灼深居简出很少在众人面前露面,倒是听说前两天她的二叔想把她送给城东的张大户做第十八房小妾,没两天那张大户就遭殃了,家里的铺子屡屡被查,又被竞争对手趁势打压,张大户年纪大了经不住打击,竟然一命呜呼了。   这显然是一个醋意冲天的男人做出来的事情,觊觎他的女人就得死!应该是……英王做的吧?   “陶灼灼?!英王怎么可能——”   苏梦雪想说英王怎么可能会喜欢陶灼灼,可她突然想到陶灼灼那张精致的小脸,后面的话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英王那浴兰节那天见过陶灼灼一次,那时他满心都是苏夭夭,应该并没有注意到她才是。   难道是上次英王答应她让陶灼灼和葛春茂生米煮成熟饭,结果陶灼灼和英王之间发生了些什么?   苏梦雪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那天本该是陶灼灼失贞与葛春茂,可结果却是葛春茂因为“刺杀”英王而死。   一定是陶灼灼借着这个机会勾引了萧会廷。苏梦雪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几乎抠破了娇嫩的肌肤。能这么快地让英王对她死心塌地,改变计划杀死葛春茂,陶灼灼肯定是不顾廉耻地献身给了萧会廷。   苏梦雪又气又恨。   想起那天之后,英王对她的态度就一落千丈,她被他的马踢中,他却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径直扬长而去。   陶灼灼,我一定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至于萧会廷……不,不能就这么放弃。   苏梦雪眼中闪过坚定的光芒,她在他身上费了这么多心思,不能就这么被选秀给毁了。   苏梦雪当天就去了英王府。   她仔细妆扮过,梳着飞仙髻,簪着牡丹钗,身上的绫裙雪白飘逸,亭亭玉立站在那里,微风拂过吹起她的裙角,绫裙如烟如雾,好似仙子一般,英王府守门的侍卫止不住地拿眼睛看她。   等到金乌西坠,才看见萧会廷骑着马进了巷子。   苏梦雪不管不顾地站在英王府门口,她张开双臂拦住大门,闭着眼睛咬着嘴唇,一副豁出去不要性命的样子。   萧会廷嗤笑一声,“苏二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苏梦雪慢慢睁开双眸,她定定地望着萧会廷,眼角一红,泪花在眼中转了一圈,一颗泪珠堪堪地挂在睫毛上,欲坠不坠。   “我有十分重要的话要跟殿下说。”   “我与你没有什么可说的。”   萧会廷正要纵马从她身边跨过,苏梦雪身子一挪又拦住他,“只要殿下再听我说这一次,我保证日后再也不缠着殿下!”   萧会廷眉头一挑,想了想,“带她去外书房。”   苏梦雪在外书房等了一刻钟的时间,萧会廷换了身衣服才过来。   等他进了屋,苏梦雪将书房的门关上了。   萧会廷坐在书案后面,冷淡地看着她,“说吧,说完你就可以走了。”   苏梦雪大着胆子向前走了两步,站在他的身侧。   她用力地咬着嘴唇,下唇被她咬得失了血色,她心中尚在天人交战,她不想这么做,这样很容易让男人看轻,可是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如果不能成功,她就只能进宫了。   “怎么,没话说你现在就走吧,以后你就不要再出现在本王的面前。”   萧会廷冰冷的话打消了苏梦雪的顾虑。   他是她自懂得男女之事起就一直遥望的男人,高高在上贵不可攀,他只对苏夭夭一人温情,看见她连个眼风都不给。   她做了那么多,苏夭夭终于死了,而她也终于能站在他身侧,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弃。   苏梦雪的手慢慢抬起,拉开了衣裙的系结。   雪白的绫裙滑了下去,露出薄纱的亵裤和绣着牡丹的小衣。小衣只堪堪遮住了胸前的隆起,光洁的双臂和纤细的腰肢暴露在空气中。   已是夏季,一点儿都不冷,苏梦雪却起了一层小疙瘩。   即便她是下定了决心来的,可毕竟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她抱紧了双臂,楚楚可怜地望向萧会廷。   陶灼灼能做的,她也可以做,只要能留在他的身边。   为了这一刻,她特意沐浴过,擦了最好的香膏。她相信自己的身体柔滑细腻,味道也是馨香馥郁,没有男人能禁得住这样的诱惑。   萧会廷的目光落在苏梦雪裸露的手臂上。   苏梦雪的心怦怦跳得飞快,几乎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肌肤粗糙,味道熏人。”萧会廷用手遮住了鼻子,鄙夷地看着苏梦雪,“你是想污了本王的眼睛,再熏坏本王的鼻子吗?”   “什、什么?!”苏梦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可萧会廷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即便她已经决定要不顾女子的廉耻而献身,却被无情地嘲笑和嫌弃了。   萧会廷冷笑一声,“你要是这么饥渴,我院子里的侍卫估计不挑嘴。”   “你——”苏梦雪摇摇欲坠,险些昏死过去。   “我这就唤人进来,看看谁能好心满足你一下。”   看萧会廷作势要喊人,苏梦雪尖叫一声,连忙捡起脚下的绫裙,慌里慌张地套在身上。   匆忙整理好衣衫,苏梦雪渐渐回过神来,她死死地盯着萧会廷,一字一顿地说道:“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后悔?萧会廷的嘴角轻轻扯了一下,他早就后悔了,悔得恨不得拿把剑戳死自己。   苏梦雪捂着脸跑出了书房,离开了英王府。   苏照德见苏梦雪从英王府回来并没有找自己想办法从秀女名单上除名,就知道她一定是在英王那里受挫了。这样也好,她死心塌地进宫,把皇上服侍好了可比去英王府有前途。 第55章   苏梦雪失魂落魄地在屋里呆坐了一整晚, 直到晨曦透过菱花窗照在她的脸上, 她才眨了眨眼睛, 好似从一个漫长而无助的梦中醒了过来。   “姑娘。”红玉小心翼翼地在门口唤道:“陶府的姑娘来看您了。”   陶芝芝?苏梦雪撑着昏沉沉的脑袋,陶老太太和陶士荣已经判了斩首,就等秋后处决, 这个案子已经没有翻身的机会了。陶家破败了,只剩下孤儿寡母, 陶芝芝对她也没有丝毫用处。   可是, 这样一来, 陶芝芝应该也恨上陶灼灼了,倒是可以拉拢过来。   “让她进来。”苏梦雪的声音沙哑。   “梦雪, 你可一定要帮我呀。”陶芝芝哭得双眼红肿,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苏梦雪的异常憔悴。   苏梦雪示意红玉给她倒了茶,“芝芝,你家的事我也听说了, 唉,我也想帮你,可这刑部尚书定了的案子,谁也没办法啊。要是当初你那个大伯不要那么狠就好了, 还有陶灼灼, 同你在一个府里做了十几年的姐妹,他们做事也太绝了。”   陶芝芝的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 自从父亲和祖母判了斩首示众,她都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了。   她慌乱地拉着苏梦雪的手, “梦雪,祖母和父亲的案子已经没有办法了,这个我也认命了,可是,我不能、不能就这么……呜呜,我已经十四了,不能就这么耽误下去啊。”   苏梦雪心头一动,大概猜出了她的来意,试探着问道:“芝芝,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也许我可以帮你。”   陶芝芝面带羞愧。   家中出了这样的事,按理她应该悲痛欲绝无暇他顾才是。可是,她已经十四了,秋后祖母和父亲处决后,她就要守孝三年,等到孝期满了,她就是十七岁的老姑娘了,到那时,年纪又大又是罪臣的女儿,想要嫁人估计是难如登天。   她没有办法,母亲已经完全崩溃,顾不上管她,她必须在父亲处决之前把自己嫁出去。   当然,一般人家也不会娶一个马上就要处斩的罪犯的女儿,可这不是正好赶上选秀了吗?皇家选秀自然是不要孝期女子,可没有说不要罪官之女。这一点儿她就比黄依兰要幸运一些,黄侍郎一死,黄依兰要守孝三年,连选秀都不能参加。   陶芝芝期期艾艾地说了自己的想法。   苏梦雪心道:果然和我猜的一样。   她打量着陶芝芝。这见天陶芝芝瘦了一些,可那脸还是圆圆的,平时笑着的时候勉强也算是可爱,现在一双眼睛红肿肿的,整个人一点儿看头都没有。这样的人就算是入了宫也不可能受宠。   可是……英王那里已经毫无希望,她必然是要入宫的。   既然进了后宫,在一群女人中间,不出人头地就得被人踩在脚下。苏梦雪有自知自明,她的容貌在一群千挑万选的女人中肯定不是拔尖的,但是她可是苏阁老的女儿,身份比这些从小官、民间中选出的秀女要高贵得多,学识礼仪无可挑剔,气质心计也是无人能及。   她要做宠妃,要做皇后,要让看不起她的人都跪倒在她的脚下,不敢直视她的容颜。还有那个萧会廷,多年的付出换来的只是羞辱,定要让他尝尝悔恨痛苦的滋味。   双拳难敌四手,她要登上顶峰,需要帮手。   “芝芝别担心,秀女名单还没有公布,我让父亲把你的名字加上去。”   “真的?!”陶芝芝惊喜地抬起眼睛,她是抱着这个希望,却没有想到苏梦雪真的会答应。   苏梦雪握住她的手,真诚地望着她的双眼,“我也要入宫,一入宫门深似海,咱们姐妹齐心协力,相互也有个照应。”   “太好了,梦雪,你的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到了宫里,我也会听你的话。”陶芝芝激动地又流出了眼泪,她的声音太大,透过敞开的窗子传到了院中。   “什么?!”院子里的黄依兰正等着红玉通传,听到陶芝芝的声音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一见屋中双手交握深情款款的两个人,顿时气得双目圆睁,“好你个陶芝芝,你父亲杀了我父亲,你竟然还敢出门!”   自从知道陶士荣才是杀害父亲的凶手,她的几个哥哥已经上陶府闹过几次,奈何陶府大门紧闭,陶家人都当起了缩头乌龟,没想到在苏梦雪这里遇到了陶芝芝。   “梦雪,这个人可是杀人凶手的女儿,你竟然还要帮着她入宫吗?!”黄依兰气愤不已。   苏梦雪沉吟一瞬,陶家和黄家都破败了,可是陶芝芝还能在宫里做她的帮手,黄依兰却是嫁都嫁不出去了,几个哥哥也没有什么出息,她立刻就做出了选择。   “依兰,你这话是怎么说的。”苏梦雪沉下脸,拿出教训下人的口吻,“虽然陶士荣杀了你父亲,可这和芝芝却没有关系,她已经很痛苦了,咱们也是多年的好姐妹,你就算不能与她握手言欢,至少也不能落井下石!”   “你、你——”黄依兰气得不知该如何反驳,气得扬手就朝着陶芝芝打了过去,“不要脸的贱人!”   陶芝芝惊叫一声,双手一推,正好苏梦雪也推了一把,黄依兰被两人一起用力推得倒退了几步,跌倒在地上。   看着昔日的好友,想想无辜冤死的父亲,还有自己渺茫毫无希望的未来,黄依兰悲痛欲绝,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从地上爬了起来,飞快地跑了出去。   她泪眼模糊跑得飞快,冷不防撞到一个人的身上。   抬起头一看,顿时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苏、苏阁老。”   苏照德本来是想来安顿一下苏梦雪关于入宫之后的事,没想到却被人给撞上了肩膀。   他轻轻揉了揉被撞疼的肩,不悦地皱起眉头。   那撞了他的少女似乎更害怕了,她身上淡绿色的绫裙轻轻颤抖,像是被微风吹皱的池水。她怯怯地望了他一眼,眸中泪光点点,委屈又卑微。   苏照德依稀觉得她有些面熟,应该是苏梦雪的闺中好友,他挥挥手,“无妨,你去吧。”   黄依兰见苏阁老没有责怪,心下一松。   苏阁老应该是正准备去内阁,他头戴银带钑花三梁冠,身穿青缘赤罗衣,赤白大带和盘雕花锦绶垂在前后,这是五品官服,不及她父亲昔日的官服威风,可他站在阳光中,却好似天神一般不可企及。   黄依兰突然生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他是堂堂阁老,位高权重。他刚刚和离,还没有正妻。他是苏梦雪的父亲。   更关键的是,她知道他想要什么,她听过苏梦雪的抱怨,知道他最缺的是什么。   “大人,小女子无状,把您撞疼了吧?”   不过几息工夫,苏照德就发现这怯弱的少女好像变了个人,她眸中闪过不知名的神采,原本卑微低伏的身子挺了起来,少女窈窕有致的身姿纤秾曼妙,她凑到了他的身边,关切地望着他,白嫩嫩的小手轻轻地抚摸上他被撞到的肩膀,她饱满的身子有意无意地擦过他的手臂。   苏照德眯起了眼睛。   黄依兰柔柔一笑,“大人,小女子有几句话,能不能耽误大人一小会儿工夫?”   苏照德不知道她要耍什么花招,淡淡道:“说吧。”   黄依兰低声道:“大人借一步说话吧。”   苏照德打量着她。他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可她既然是苏梦雪的好友,是不是有什么关于苏梦雪的话要告诉自己?还是说她想勾引他?   苏照德转身进了一旁的院子,黄依兰亦步亦趋跟了进去。   关上房门,黄依兰的手摸到了苏照德腰间的系带。   苏照德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冷声道:“有话直说。”   “大人,小女子倾慕您久矣。”黄依兰目光盈盈,泪眼朦胧,悲切又深情,“小女子与您的女儿交好,也不过是希望能离您近一点儿,不求别的,只要能多看您一眼,小女子就能高兴好几个月。”   她垂下眸子,睫毛一眨,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而下,挂在洁白的下巴上,她的声音落寞哀愁,“可惜,您从来都不肯多看我一眼,恐怕您根本就知道我是谁。”   年轻鲜嫩的少女如此倾慕自己,苏照德心中很是满足。江若婉啊江若婉,你觉得陶士铮比我年轻好看,可是你看看,喜欢我的小姑娘比你还要年轻得多!   就算他对黄依兰没有任何想法,一个少女的倾心爱慕也让他欢喜得意,握着黄依兰的手也不自觉地放松了力道。   黄依兰顺势挣开,她双臂环在苏照德的腰身上,脑袋轻轻倚靠在他胸前,“大人对我如此冷漠,我却对大人念念不忘,我甚至想过不求名分跟在大人身边,可是我的家庭出身却不允许我与人为妾。”   “大人。我无数次幻想过与大人相伴一生,儿女绕膝。”黄依兰的双臂慢慢收紧,少女娇软馨香的身子紧紧地贴在他的怀里,“我的母亲生了三个儿子,我的两个姨母也是生了三个儿子,我却喜欢女儿,要是我能与大人生下一双儿女,该有多好啊。”   三个儿子?苏照德浑身都颤了一下,她的母亲和两个姨母都是生了三个儿子,那她岂不是也能……   别说三个,就是她能给生下一个儿子也行啊!他苏照德也就有后了!   黄依兰轻轻地解开了苏照德的衣衫。   苏照德只迟疑了一瞬,就将她抱了起来,两人翻滚到了大床上,床帐低垂,摇摇荡荡。 第56章   几日之后, 秀女入宫。   即便皇上下令只在京都及周边百里范围内挑选秀女, 但他登基以来第一次选秀, 怎么也不能只有几百人,礼部将符合条件的秀女全都送入宫中,竟然也有几千人之多。   刚开始三天是粗选, 每天都要淘汰掉一半的人,因此秀女们并未穿着统一的服装, 有的绫罗绸缎, 有的布衣荆钗, 有的落落大方,有的缩手缩脚。   除了夭夭和苏梦雪之外, 这些全都是五品官员及以下家中女儿,更多是平民之女,全都没有来过皇宫,乍然来到这金碧辉煌的所在, 很是拘谨,处处小心。   不过身边都是年龄相仿的少女,很快就热闹起来。   几千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热闹非凡, 直到十几个小内侍簇拥着一个大太监过来, 秀女们不约而同地住了口,一时间个个屏息凝神, 竟然十分安静。   小内侍搬了一把圈椅,大太监施施然坐在圈椅上, 几千个秀女被小内侍指挥着,脚步不停一个接着一个走到他面前。   大太监并不开口,每走过来一个秀女就将手指一伸,手指往左,秀女就去往左边,手指往右,秀女就去往右边,很快,几千个就分成了左右两边。   左边的秀女被人带着前往毓秀宫以及周围几个宫殿,右边的秀女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楚皇宫是个什么样子就被直接送回了家。   这么多的人自然不可能每人一个房间,大家只能挤着住在一处,陶芝芝紧跟着苏梦雪,苏梦雪在人群中找了半天,并没有看到陶灼灼,分明她刚才在几千人中还见到她来着,也注意到她同自己一样是被留下的,现在却找不见她了。   苏梦雪问了问陶芝芝,陶芝芝也没留意到,她第一次进宫,生恐哪里出了错,或得罪了宫人或被直接送走,步步小心谨慎,根本就顾不上陶灼灼。   苏梦雪皱眉,算了,估计陶灼灼被带到别的宫殿去了,只要她留在宫里,早晚还会遇到的。   ……   夭夭本来是跟大家在一起的,她们这一小群人被带着去了毓秀宫。内侍挨个给大家指床铺,只是剩下她一个的时候毓秀宫的床铺刚好分完了,带领她们的内侍皱眉看了看夭夭,一挥手,“后罩房还有个位子,你去住吧。”   众秀女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谁不知道那后罩房都是下人们住的地方,所有的秀女都住在正房厢房,偏偏分到最后多出来她一个,真是可怜,这就是出师不利吧。   夭夭倒是没有多想,也没有争辩,顺从地跟着内侍去了后罩房。   逼仄狭小的房屋中,站着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男子,一身玄色衣衫,纯金的细线绣着龙纹,长眉凤目,鼻梁直挺,赫然正是这皇宫中唯一的主子,萧沉夜。   夭夭一惊,不知怎么会在后罩房看到皇上,她刚想跪下行礼,萧沉夜就阻止了她,“免了,以后见到朕不用跪。”   夭夭屈身褔了一礼,“陛下怎么……”她本来想问皇上怎么到这里来了,转念一想,他可是这皇宫的主人,还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她的声音略有些沙哑,却比以前那种粗粝如砂好了很多,萧沉夜笑道:“端木青的药看来是管用的。”   夭夭点点头,“是,服了端木先生的药,喉咙舒服多了,多谢陛下让端木神医给民女医治。”   “民女?”萧沉夜轻笑一声,“走,跟朕去个地方。”   夭夭不敢多言,跟在他身后出了后罩房,这个后罩房竟然开了个角门,不用去前面就直接出了毓秀宫。   夭夭以前是来过皇宫的,有时候宴会就在皇上居住的龙德宫举行,她看周围的景色眼熟,皇上走的方向,应该就是龙德宫。   他要带自己去他的寝宫吗?   夭夭心中略有些不安,萧沉夜龙行虎步走在前面,经过龙德宫却没有停,继续往前,到了龙德宫后面紧挨着的宫殿。   “小桃花,知道这是哪里吗?”   宫殿正门上挂着牌匾,写有“凤藻宫”三个鎏金大字。   夭夭点点头,“这是凤藻宫。”   龙德宫是皇上的寝殿,与之紧邻的凤藻宫是皇后的寝宫,萧沉夜并没有皇后,所以这里应该还是空置的。只是从殿门望进去,里面显然是有服侍的内侍宫女,已经齐齐跪在地上。   萧沉夜举步入内,夭夭连忙跟上。   他直接进了正殿,先去西边书房转了一圈,两排大书架上一半摆了各种书籍,一般还空着,屋子正中是一个紫檀木的大书桌。   转了一圈,又去了东边的寝间。   屋中放着四个大冰釜,丝丝凉气透了出来,四扇大屏风后面的雕花大床是夭夭喜欢的拔步床,只是比她家中的床要大得多,床帐是她喜欢的雨过天青,只是更软更轻薄。   “小桃花,喜欢吗?要是有哪处不满意的,朕再让人换过。”   她正在四处打量,萧沉夜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了她身侧。   “喜、喜欢……”夭夭茫然地抬起头,这是皇后的寝宫,又不是她住的,问她喜不喜欢做什么?   大大的杏眼清澈明亮,目光懵懂又柔软,萧沉夜握住了她的手。   “陛、陛下。”小丫头明显慌乱了起来,她的目光开始躲闪,粉红的菱唇轻轻抿起,脸颊上染了绯红,小脸粉融融的。   萧沉夜轻轻揉捏着她软嫩嫩的掌心,“小桃花,你知道入宫意味着什么吧。”   “知道的。”夭夭低下头,不敢看他幽暗深邃的双眸。   萧沉夜半晌没有开口,只细细把玩着她的手指,将那白皙柔软的指头挨个捏了一遍,又抚摸着晶莹粉润的指甲,慢慢地将她的手拉起,凑到唇边,薄唇在她掌心轻轻一吻。   薄薄的唇瓣,温热,柔软。   夭夭只觉得脑袋里“轰——”的一下,像是黑夜中炸开的烟花,缤纷璀璨,绮丽炫目。   萧沉夜盯着她,那张小脸已经红得快要烧起来了,她垂着眸子不敢抬眼,浓密纤长的睫毛蝶翅般轻轻颤抖。   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他想做的远远不止这些,可小丫头太害羞了,他得慢慢来。   “小桃花,以后你就住在这里。”   “是,陛……啊?!”夭夭惊讶地抬起头,“这、这是皇后住的地方。”   萧沉夜薄唇一勾,露出一丝笑意,“谁做皇后还不是朕说了算。”   夭夭被他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震惊得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眨眨眼睛,“可、可是我未必能留下……”今天秀女已经淘汰了一半,接下来两天每天都要淘汰一大半,这才是粗选,三天之后剩下的秀女才开始慢慢挑选。   “傻丫头。”萧沉夜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的手心,“你以为进了宫朕还会放你走吗?”   “那我不用去参选了吗?”夭夭好奇地问道,难道她直接过关了?   萧沉夜摇摇头,“不是,你只是晚上睡在这里,所有的选拔你都要去参加,放心,只是走个过场。”   “哦。”夭夭明白了。   有了皇上安排,她总会顺利过关不被淘汰,那她倒是可以轻松下来,趁机观察一下参选的秀女们,毕竟不管是谁留下,将来大家都是在一个皇宫里,或者明争暗斗,或者相互结盟,她倒是可以提前了解一下盟友或者对手。她还看到了苏梦雪,不管如何,将来要是她和苏梦雪都留在宫里,定要想法子弄死她给自己报仇!   看着小丫头抿着唇,乌溜溜的眼珠转着,萧沉夜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嗤笑一声,大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将梳理整齐的发髻揉得毛绒绒的,“别白费心机了,将来你不会与任何别的女人共处的。”   “什么意思?”夭夭歪着脑袋想了一下,脸色一变,“陛下是要将我软禁起来,不与别的嫔妃接触?”   萧沉夜无语扶额,平时多么聪明的小丫头,到了这男女之事上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他都暗示得够明白了,她竟然会想到“软禁”上面去?   “陛下!”夭夭紧张地拉着他的衣袖。   “听朕说,小桃花。”萧沉夜拍了拍她的小爪子,“这场选秀不管来了多少秀女,最后只会留下一个人,那人就是朕的皇后,她住在凤藻宫,是朕唯一的女人。”   夭夭的眼睛慢慢地睁圆了,她不敢置信地望着萧沉夜,把他说的话在心里来回翻滚了好几遍,才终于确定自己没有曲解他的意思。   他是说最后只有自己会留下,会成为他的皇后,没有别的妃嫔。   她心里甜滋滋地直冒泡,大大的杏眼弯成了月牙,嘴角翘了起来,压了半天都没压下去。   “现在明白了?”萧沉夜趁机亲了亲她的指尖。   夭夭笑眯眯地点点头,她明白了。亏得母亲还提心吊胆,生恐她被别的女人给坑害了,根本就没有别的女人。   突然,她想起了母亲的遭遇,刚刚与苏照德成亲时,苏照德也是许诺过“唯有一人”的,结果……   夭夭的脸色沉了下来,笑容不见了。   “陛下既然要只留一人,为何要几千秀女入宫?”   萧沉夜何等敏锐,只略微一想就明白了,他正色道:“朕要是没有选秀,直接下旨让一个总旗之女入宫做皇后,你以为民间该如何议论?这总旗之女是如何认识皇上的?她使了什么手段让皇上力排众议破格直接将她立为皇后?”   “小桃花,几千秀女入宫,也只是为了让你名正言顺地‘脱颖而出’,成为天经地义的皇后。”   “而朕的一生,也只会有这一次选秀。”   “此生此世,朕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   “朕的小桃花。” 第57章   夭夭已经晕晕乎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与她最初设想的可太不一样了。母亲还担心她在一堆女人争风吃醋中被陷害, 连着几天教她怎么防备, 该反击时又要怎么做, 连陶锦熙的功课都耽误了。   陶锦熙和陶士铮也是担忧得不得了,陶锦熙恨不得让姐姐带把匕首进宫,实在不行就用武力。   紧张的父亲和母亲都被弟弟逗笑了, 进宫根本就不可能带任何武器,她怀里的小香囊本来都做好了被搜走的准备, 没想到搜查的人只略微检查了一下就放她过去了, 现在想来也是皇上安顿过的。   早知道皇上这么好, 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夭夭抿着唇,嘴角和眼中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她又是羞涩又是欢喜,“陛下,您怎么、怎么对我如此……”   萧沉夜伸臂,将她揽在怀里。   这个怀抱夭夭不是第一次依靠了, 这次的感觉却与之前不同,靠着他坚实的胸膛,听着沉稳有力的心跳,夭夭心中像是溢满了什么, 安心又甜蜜。   “小桃花, 自从我开始考虑婚事,你是我唯一想娶的女子。”他连“朕”都不用了。   萧沉夜的大手轻轻抚摸着她纤巧的肩膀, 低声道:“你生在……陶家,姐妹之间恐怕也有过龃龉, 同时操戈你应该也不陌生。”   夭夭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说的很有道理,她和苏梦雪从小就不对付,她厌恶苏梦雪装柔弱装无辜的那一套,想必苏梦雪对她也是深恶痛绝,不然也不会下了两次杀手想要置她与死地。最后,她也确实死在了亲姐妹的手里。   萧沉夜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可是你知道皇家有多残酷吗?生在皇家,父子不是父子,兄弟不是兄弟,就算你不争不抢,最后也有可能落得死无全尸。父皇一句不经意的夸奖,就会带来接二连三的暗杀。”   “小桃花,我不否认杀了几个哥哥,可是我必须这么做,哪怕让我重新选择,我依旧会选让自己活下来。”萧沉夜声音低沉,“但是,我希望自己的儿子不要经历这些,最好只有一个儿子,没有人跟他竞争,就算有两个、三个,他们也是一母同胞,老大自幼就立为太子,弟弟们就安心做亲王,没有嫉妒不甘,没有同时操戈,他们自小就兄弟友爱。”   “所以,我不会纳妃,我所有的儿女都是出自这里。”   他说着话,大掌轻轻落在夭夭的肚子上,隔着一层薄薄的夏衫,他能感觉到掌下的肌肤柔嫩细腻,心思一动,他的大掌也跟着动了起来,不轻不重地揉了几下。   “陛下!”夭夭连忙往后一躲,小脸羞得布满红晕,她娇嗔地瞪了萧沉夜一眼,本来正正经经地说话,他怎么突然就动手动脚起来了?!   萧沉夜深深地看着她,凤眸幽暗深邃,像是有莫名的火焰在燃烧。   喉结上下滚动几番,萧沉夜低低地笑了一声,“躲什么,我又没有怎么样,只是摸摸小桃花的肚子,看你饿了没有?”   夭夭才不相信他的话,他明明说的是所有孩子都要从她的肚子里出来!   不过,让他这么一摸,她还真觉得肚子饿了。   秀女们天蒙蒙亮就开始准备入宫了,几千人挑选一遍,到现在根本就没时间用膳。   萧沉夜唤人将膳食摆上,拉着夭夭坐到桌边,“真好我也饿了,咱们一起用膳。”   夭夭想了想,“我不用去毓秀宫跟大家一起用膳吗?”   “不用。”萧沉夜把玉箸塞到她手里,“那边人多吃不好睡不好,你就在凤藻宫歇息,等到大家一起挑选淘汰的时候你再过去就行,会有宫女来叫你的。”   夭夭安心了,看来他都把一切安排好了,想来刚好大家分完床铺剩下她一个去后罩房,也是他故意安排的,这样她就算离开了毓秀宫也不会有人察觉。   萧沉夜给夭夭夹了一块八珍豆腐,“来,尝尝我的豆腐。”   夭夭莫名觉得这话好似哪里不对,还没有反应过来,萧沉夜笑道:“我用膳不喜欢有人服侍布菜,小桃花呢?”   “呃,我也不喜欢。”明明自己一伸手就能夹到的菜,还非要一个有眼色的下人在一旁守着,她看一眼,下人再给她夹到小碟子里,夭夭自小就不喜欢这样。不过母亲教导过,在自己家就算了,要是去别人家办的宴席,就要按规矩来。   她进了皇宫,自然是准备一切按照萧沉夜的习惯,既然他同自己一样不喜有人服侍,那正是再好不过。   用过膳,小宫女们上前把桌子收拾干净。   萧沉夜身边都是内侍服侍,可他想着夭夭自幼就是丫鬟服侍的,换了内侍她肯定会不习惯,特意安排了几个稳重的小宫女在凤藻宫。   夭夭去净房洗手漱口,这净房也比她原来的大得多,毕竟是个宫殿,处处都宽敞。她原来在家用的浴桶已经够大了,这里却是一个汉白玉的池子。   夭夭脸色白了几分,自从落水之后,她一直怕水。这样的池子要是注满水,她恐怕是不敢进去沐浴的。   她来来回回绕着池子转了几圈,此时池子中还没放水,干干净净的白玉石,比她的浴桶宽敞得多,大约是十几个浴桶那么大,却并不比浴桶更深。和浴桶一样,三面是竖直的石壁,一面有台阶,台阶也只有两层。   夭夭的心里安定了几分,大不了她就不进池子,坐在台阶上沐浴好了。   从净房出来,萧沉夜一眼就发现她脸色有些异常。   略微一想,他就知道是为了什么。那个浴池是他特意准备的,将来他们两个不是歇在凤藻宫就是歇在龙德宫,他还想与小丫头一起沐浴呢,两边都是宽敞的汉白玉池子,足够他们两个在里面折腾。   他知道她怕水,可他不想给她另外准备浴桶。即便他做了皇上,也不敢说将来完全没有波折,他不能让别人知道他的小皇后有致命弱点。不仅她要敢下水,甚至他还打算教她凫水。   “小桃花,来。”萧沉夜牵着夭夭的手。   “陛下,您不用去忙吗?”已经用过午膳,她打算歇个午觉,估计毓秀宫没什么事,一般前三天都是每天淘汰掉一大半人,剩下时间就让她们自由待着,今天已经淘汰过了。   萧沉夜知道自己被嫌弃了,也不以为意,“今天小桃花初次入宫,我这个做主人的自然要陪着。先别睡午觉,把药喝了再睡。”   夭夭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喝药,原本她想着宫里不方便,一大堆人住在一起,她怎么可能有地方去煎药,再说宫里也不允许秀女私下煎药,既没有药材也没有条件。她想着等回家再继续用药的,没想到他倒是记得。   桌上已经摆好了黑乎乎的药汁,萧沉夜试了试热度,“已经不烫了。”   他一手端着小碗,一手执着汤匙,舀了药汁送到她的唇边。   “陛下,我自己来。”夭夭怎么敢让一国之君给自己喂药,慌忙去接他手中的碗。   萧沉夜一躲,避开了她的手,“我还没给人喂过药呢,想试试。”   夭夭无奈,张口含住了汤匙,将药汁尽数抿入口中吞下。   一碗药喂完,夭夭的小脸已经皱成苦瓜了。   萧沉夜低笑一声,端了茶给她漱口,又递过来一杯水。   夭夭抿了一口,甜甜的,带着花香,一入喉她就喜欢上了。   她欢喜地看着萧沉夜,大大的杏眼中好似有星星一般,萧沉夜摸了摸她的头,“这是玫瑰露,以后用了药就喝一杯,保证就不苦了。”   玫瑰露?难道就同她制香一样是从玫瑰中提取出来的?还是说这是花蜜?夭夭已经开始浮想联翩,不知道除了玫瑰露,还有没有牡丹露、桂花露、百合露什么的?   萧沉夜看她一副畅想的样子就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他对这种甜甜的东西不感兴趣,知道的也不多,“这是御膳房供上来的,怎么做的我也不知道,下来了小桃花要是有兴趣,唤御膳房的人来一问便知。”   夭夭点点头,她现在还只是秀女,还是不要太招摇的好,就算唤了御膳房,人家肯定也会觉得她太多事,还是等以后正式入了皇宫再问吧。   一杯玫瑰露她喝得一滴不剩,舌尖在粉红的唇瓣上飞快地舔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唇瓣上沾了水渍,泛着亮泽,看起来柔软又鲜嫩,无比诱人。   萧沉夜目光陡然变得深邃,喉结动了一下,刚想做点什么,明间传来宫女的声音,“启禀陛下,端木先生、馥莲姑娘、秀竹姑娘到了。”   馥莲?秀竹?夭夭惊喜地抬起头来。   萧沉夜笑道:“你刚入宫,身边都是陌生人恐怕会不习惯,朕让你的两个丫鬟来服侍你,你在凤藻宫她们就跟在你身边,你去毓秀宫就让她们跟着嬷嬷学习宫规礼仪。”   夭夭一想,恐怕两个丫鬟要遭罪了,宫规礼仪可不是那么好学的,馥莲还好些,是母亲给她准备的贴身大丫鬟,原本是想带入英王府的,早就被母亲教导过,一言一行都很有规矩。秀竹可就惨了,她自幼跟着灼灼,根本就没有学过什么礼仪,这一次恐怕会脱一层皮。   可这里是皇宫,就算她成了皇后,馥莲和秀竹成了大宫女,也不能无形无状被人议论耻笑。   夭夭叹了口气,先让秀竹待上几天,让她知道一下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样的情况,她要是受不了就把她送回桃花府去,留在母亲身边相对要轻松许多。 第58章   端木青、馥莲和秀竹一起进了寝殿。   两个丫鬟又惊又喜, 还以为自家姑娘在一群秀女中挤着指不定多难受呢, 没想到竟然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宫殿里。馥莲心思多, 进宫殿的时候看到“凤藻宫”的匾额,心里已经有了数,看来皇上对自家姑娘很是上心呢。   端木青暗暗庆幸, 上次在云间小筑他就看出来了,那时就小心地掩藏起了对小姑娘的喜欢和怜惜, 现在看来他真是有先见之明, 这凤藻宫都住了, 还能不是皇后吗?   萧沉夜让端木青给夭夭诊了脉,端木青的手指轻轻搭在夭夭细白的手腕上, 垂眸凝神,过了片刻收回手指,又问了夭夭喉咙的情况,说道:“原来那个方子继续吃下去也是可以的, 不过陶姑娘的喉咙已经有了好转,既然我来了,可以略微改一改。”原本他以为小姑娘要进宫选秀可能好久见不到,所以也没有提改方子的事, 没想到能在皇宫里来见她。   萧沉夜示意端木青去西侧的书房重新写一份方子, 又看看两个丫鬟,吩咐道:“以后你们就住在这凤藻宫服侍你们姑娘, 她不在的时候你们就跟着嬷嬷学习宫规礼仪。”   两个丫鬟齐齐行礼,“是, 陛下。”   夭夭皱眉道:“也不是非要你们留在宫里,你们两个先试着待上几天,学习宫规恐怕很是辛苦,要是受不住的话就回到桃花府去,留在母亲身边会轻松很多。”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喉咙有些疼,萧沉夜不悦地看了她一眼,把桌上的茶杯递到她面前,“以后不许说这么多话,又不是什么要紧事,实在想说也可以写下来。”   夭夭咽下一大口茶水,笑道:“知道啦。”   若是以前,他露出不悦的神情肯定会吓到她,可现在夭夭竟然一点儿都没有害怕,知道他安排了这么多秀女入宫就是为了让她名正言顺地当上皇后,她心里甜丝丝的。他心里是有自己的,看他这样不高兴夭夭也觉得那是因为他心疼自己。   萧沉夜何等敏锐,自然察觉到了小丫头微妙的变化。他其实并不希望她敬畏自己,他想要的是夫妻恩爱缠绵缱绻。   他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小话唠。”平时她就有些话唠,娇娇软软的话语常常一说就是一长串,变成陶灼灼之后喉咙受伤,估计把小丫头给憋坏了。   夭夭愣了一下,母亲也经常这样说的,可那是她做苏夭夭的时候,自从成了灼灼,她可没条件话唠了,他怎么会这么说她?   萧沉夜也意识到了,他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小桃花该午睡了,我陪你一起睡吧?”   “不要!”夭夭警惕地盯着他。   萧沉夜笑道:“刚才我说了,这是小桃花第一天入宫,我要陪你一整天的。君无戏言,既然小桃花不需要我陪,那……小桃花陪我午睡吧?”   夭夭:“……”这还不是一样?!   萧沉夜一挥手,“都下去吧。”   馥莲可不敢跟皇上对着干,担忧地看了看夭夭,拉着欲言又止的秀竹走了,还体贴地把卧房的门给关上了。   夭夭站在屋子正中,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杏眼瞪得圆圆的,警惕地望着萧沉夜。   萧沉夜哈哈大笑,上前一把将她拦腰抱起。   夭夭吓了一跳,小拳头在他肩膀上使劲捶了两下,嚷道:“干什么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他的肩膀硬邦邦的,几拳头下去,他毫无反应,反倒是她的手隐隐作痛。   萧沉夜也不多言,两步走到拔步床前,将她轻轻放在床上,大手一挥,雨过天青的床帐放了下来。   夭夭就势一滚,滚到了床的最里侧,紧紧贴着墙壁,恨不得把自己嵌到墙里去,双手揪着自己的衣襟,抿着唇,紧张地盯着他,那样子好像一只被猛兽逼到绝境的小兽,下一刻就要不顾实力差距地跳起来拼命。   萧沉夜嗤笑一声:“小丫头!”   他随手扯了薄被扔到她身上,也不再看她,四肢舒展,闭上凤眸,仰面静静地躺在枕头上,看样子是打算睡了。   夭夭小心地把薄被抱在怀里,已经是盛夏,可屋里有四个大冰釜,睡着了还是有些凉的,她习惯了抱着被子睡。   她瞪着眼睛盯着萧沉夜,他双眸紧闭,却好似知道她在盯着自己,轻笑道:“小桃花,你要是不肯睡,那咱们做点儿别的。”   ……别的?夭夭“唰”的一下把眼睛闭上了,“睡了!”   旁边躺了一个男人,年轻又英俊的男人,夭夭以为自己肯定是睡不着的,可不过半刻钟时间,她就沉沉睡去了。   萧沉夜的眼睛慢慢睁开,他身子没动,只把头侧过来,盯着近在咫尺的夭夭。   她睡得很香,浓密纤长的睫毛静静地垂在眼睑下,唇瓣微微翘着,估计是做了好梦。   萧沉夜试探着伸出手臂,轻轻揽住那香香软软的小身子,夭夭哼了一声,睫毛忽闪了一下,又沉沉睡去了。   她一大早就准备入宫,又和几千个秀女闹哄哄地待了几个时辰,午膳用得晚了,人也有些累了,这一觉睡了足足一个时辰。   睁开眼睛,夭夭恍惚了一小会儿,陌生的大床,她窝在一个坚实有力的怀抱里。   缓缓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含笑的凤眸,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醒啦?”   夭夭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身子猛地往后一缩,从他的怀里退了出来,想要指责他睡觉不老实,却发现他躺的位置没有变,还是床的外侧,倒是她睡的时候明明是缩在床的最里侧的,此时却跑到了他的怀里。   自己的睡相很差吗?夭夭生出了自我怀疑。   萧沉夜拉过她的手,带着她坐起身,“想不想出去走走?”   午膳用的晚,午睡太迟,睡得有些久,夭夭头昏脑胀,正想着出去转转,可外面正是热的时候,她有些犹豫。   “咱们去湖上泛舟,好不好?”   夭夭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好啊好啊。”   梳洗过,夭夭换了身樱草色的绫裙,梳了个简单的双螺髻,两人一起出了凤藻宫。   到了船上夭夭才后悔了,她竟然忘了自己怕水!   碧波粼粼,她却总是想起水下是多么的憋闷,没有空气,没有声音,一片死寂。   她不肯到船边上去,小心地坐在船的正中间。   萧沉夜心疼地看看她雪白的小脸,长臂一伸,采了一朵新鲜的莲蓬,“小桃花,吃不吃莲子?”   夭夭摇头,她现在什么都吃不下。   萧沉夜坐到她身边,两人的胳膊轻轻蹭到一起。若是往常,夭夭肯定会躲开一些,可现在他挨着自己,她倒是还能心安一些。   修长的指尖将莲子剥了出来,送到了她的唇边,“尝尝?”   夭夭低头看着那莲子,白白嫩嫩,带着清香,捏在他的指间。   她张口含住了,唇瓣在他的指尖擦过,温热柔软,一触既逝。   莲子带着淡淡的甜香,被夭夭咬开。湖面上盛放着大片的荷花,亭亭玉立。她死的时候还是初春,湖水冰冷,也没有花,只有一心置她与死地的姐妹和丫鬟,一旁还有袖手旁观的父亲。   夭夭将头靠在萧沉夜的肩膀,“陛下,苏阁老这个人……您是怎么看的?”   萧沉夜顺手将她揽在怀里,“小桃花为何问起他来了?”   “他是、是母亲的前夫,母亲同他和离没多久就嫁给我父亲,我……有点担心苏阁老会不高兴。”夭夭靠在他怀里,他的肌肉紧致结实,怀抱温热有力,躲在这样的怀里,夭夭连那荡漾的湖水都不害怕了。   萧沉夜的大手握着她纤巧的肩头,拇指轻轻摩挲了几下,小丫头十分防备忌惮苏照德,显然她的死与苏照德有莫大关联,事实上,苏照德确实想要给陶士铮下黑手来着,不过被吓退了。   “苏阁老啊。”萧沉夜沉吟道:“才能有限,习惯揣摩上意。儒雅温和,不轻易与人为敌。胆小谨慎,十分看重自身利益。”   夭夭将他的话在心里品了品,竟然猜不透他到底喜不喜欢苏照德。   不过萧沉夜怎么舍得让她惶恐不安,自会为她解惑,“我不喜欢这个人,心思不放在正途上,总习惯投机钻营讨好上意。”自从他知道眼前的小丫头就是夭夭,怀疑苏照德对她做了不可原谅的事,他就有意冷淡苏照德,苏照德的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哦。”夭夭放心了。   两人在船上待到金乌西坠,有萧沉夜在身边,夭夭发现她也没有那么怕水了,不过下船的时候她还是有些紧张,主动牵住了他的大手。   一起用过晚膳,夭夭就不肯让萧沉夜继续留在凤藻宫了,“陛下,您回龙德宫去吧,我也要沐浴歇息了。”   萧沉夜也不勉强她,能一起睡午觉已经是小丫头的极限了,再说她躺在身边他其实也没办法睡着,她的呼吸,她身上幽幽的少女香气,甚至就算什么都没有,只要想到小丫头同他躺在一张床上,他就激动得没办法安眠。   “好好睡。要是有什么事就让凤藻宫的小内侍去龙德宫叫我。”萧沉夜摸了摸她的头,“我明早要早朝,早上就不过来看你了,你乖乖用早膳,不用太早,会有小宫女带你去毓秀宫的。”其实龙德宫和凤藻宫紧挨着,他脚步转个圈就能来看她,可是早朝实在太早了,那个时候小丫头还没醒呢,他不想惊扰她。   夭夭点点头,“陛下也好好睡。” 第59章   萧沉夜离开了, 馥莲和秀竹服侍着夭夭沐浴。   她果然不敢进到那汉白玉池子里面去, 只肯坐在边上的台阶, 就这样还要馥莲和秀竹一左一右护着。   午睡太多,夭夭晚上有些睡不着,她翻来覆去, 一会儿想想萧沉夜,心里甜丝丝的, 一会儿又想想母亲父亲和弟弟, 想着他们肯定会担心自己, 要是能给他们透个信就好了。不过等选秀结束,家里自然也就知道了。   次日用过早膳, 夭夭跟着小宫女去了毓秀宫,她还是从小角门进去,到了后罩房,坐了片刻就有人过来召集秀女们。   依旧是昨天的大太监, 不过今天的挑选仔细多了,手脚肩背都仔细看过,还有人因为头发枯黄被淘汰。   夭夭暗道:要不是萧沉夜说这一切不过是做个样子,她还真以为这架势是给他认真挑选妃子呢。   因为挑选得太仔细, 秀女们过完一遍已经午时了。   又有一半的秀女们被送出宫去, 剩下的回到自己的床铺处准备用午膳。虽然少了一半的人床铺空出来很多,但是嬷嬷们安顿了, 秀女们依旧睡在自己昨天的床铺上,不许换地方, 说是“为了避免混乱”。   夭夭正准备回后罩房,就被陶芝芝拦住了,她小跑着过来,拦在夭夭面前,苏梦雪则是慢悠悠地走过来的。   两人拦住夭夭,有旁的秀女看到了,犹豫一下,还是怕惹事,悄悄走开了。   夭夭昨天已经见过她们两个了,陶芝芝来选秀她能理解,毕竟这是她唯一的出路了,可苏梦雪为什么也来了,她不是一直缠着英王的吗?   苏梦雪见她一点儿都不害怕,反而歪着头打量自己,目光探寻,心里不知怎么就有些心虚和恼怒,脸色一沉。   陶芝芝低声道:“陶灼灼,你竟然也敢混进秀女中?!就算你能过得了昨天和今天的挑选,也不可能过得了明天!你知不知道明天是要问答的,你一个哑巴,还妄图蒙混过关不成?!”   夭夭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带着丝怜悯,好像她注定会失败,陶芝芝顿时恼了,“你那什么眼神?!”   她声音一大,立刻引起了嬷嬷的注意,有人过来喝问:“留在这里做什么?!各回各处准备用膳!”   陶芝芝指着夭夭,“嬷嬷,她是个——”   苏梦雪拉了她一把,陶芝芝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三人分头离开。   夭夭自己回了后罩房,这次萧沉夜没来,是早上送她过来的小宫女在等着。   回到凤藻宫夭夭简单地洗漱了一遍,天气正热,上千人挤在一处,她觉得自己身上都有味道了。馥莲给她挑了件家常襦裙换上,这里的衣裙首饰都是萧沉夜准备的,竟然很是符合夭夭的心意。   从净房出来,发现萧沉夜已经来了。   夭夭褔了一礼,“陛下,您要是忙的话就不用管我了。”   萧沉夜招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夹了筷子糖醋鱼送到她的嘴边,笑道:“再忙也得用午膳,正好和小桃花一起。”   夭夭抿着唇一笑,把糖醋鱼咬到嘴里,鱼肉嫩滑专门去了刺,酸酸甜甜恰到好处。   一点儿鲜红的酱汁站在她的唇上,酱汁晶亮,将那柔软的唇瓣浸染得红艳诱人。   萧沉夜骨节分明的食指探了过来,在那唇瓣上轻轻一捻,将那酱汁沾在指尖。   夭夭看到了,连忙拿起一旁的棉巾子准备给他擦干净,没想到萧沉夜将那食指含到口中,偏偏他黑漆漆的凤眸还盯着夭夭,唇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夭夭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举着棉巾子,都不知道是该默默放下还是扔到他脸上去。   “小桃花。”萧沉夜凑到她耳边,唇间呼吸的热气洒在那白皙如玉的小耳垂上,“你入宫的时候,岳母有没有教过你什么?”   “什么?”夭夭身子往后缩了缩,母亲确实教过她在宫中如何防备其她女人以及如何反击别人的陷害,可这些不好跟他说吧。   “就是……”萧沉夜轻咳两声,“女子出嫁前母亲都要教她如何服侍夫君,你入宫前没人教你吗?”   夭夭愣了愣,清澈的杏眼眨巴两下,蓦然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这下连小耳垂都红了,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地道:“没有!”   萧沉夜低低地笑了起来,“没有就没有吧,这么生气做什么?秀女选完你封为皇后之后,也不是马上就入宫,要在家中待嫁,礼部至少要筹备好几个月才成亲呢,估计岳母是等着那个时候再教你的。”   夭夭气哼哼地撇过头不再看他,这人!之前觉得他深沉冷酷令人胆寒,现在怎么这么、这么……下流……   看把小丫头惹急了,萧沉夜见好就收,规规矩矩地用完了午膳。   夭夭警惕地看着他,“陛下去忙吧,今天不是第一天入宫了,不需要陛下陪着。”   萧沉夜其实没有午睡的习惯,昨天不过是为了陪她。更何况最近朝中事情多,尤其是南疆边境形势有些不好,南疆皇帝凤阙天残暴又疯狂,近来好像有不少南疆暗探混进大雍,有些抓到了有些没抓到,他确实没有时间歇午觉。   “那小桃花一个人睡吧。”萧沉夜摸了摸她的头,“睡醒了来龙德宫陪我好不好?我要在龙德宫处理政务一直到晚膳时分,小桃花来了还能跟我说说话。”   夭夭一听就心疼上了,做皇帝虽然享受了无上的权利,却也承担了重大的责任,他肩上的胆子可不轻,像他这样雷厉风行的人都要早起早朝,下午处理几个时辰的政务,可见朝中纷繁芜杂的事务有多少。   “您去吧,我睡醒了就去找您。”夭夭点点头。   她乖巧的样子让萧沉夜很是喜欢,又揉了揉她的头,把她梳得好好的飞仙髻揉乱了,才满足地离开。   毓秀宫那边下午没事,夭夭睡醒之后让馥莲给她梳了头,看秀竹一脸蔫巴巴的样子,问道:“秀竹这两天是不是太累了?宫里的嬷嬷很严苛的,你要是受不住——”   “受得住!”秀竹一下子挺直了腰板,睁着圆圆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道:“奴婢受得住!姑娘不用担心。”   夭夭笑了起来,“也不急在这几天,等选秀完咱们就回家了,正式成亲入宫还早着呢。”   “哦。”秀竹听她说不着急,腰板又塌下去了,“那奴婢缓着些,奴婢还以为这两天就得把大宫女的款端起来呢,要是先回家再入宫的话,那奴婢的时间就多着呢。”   馥莲点了点她,“那也不能松懈。”   “知道知道,放心,我绝对不给姑娘丢脸!”秀竹一脸坚毅。   “好了,你们两个留在凤藻宫,我去龙德宫了。”   夭夭带了两个小宫女先去了御花园,挑那开得正好的鲜花剪了一大捧,放在提篮里拎着去了龙德宫。   萧沉夜忙了一中午,放下朱笔揉了揉额角,抬眼就看见小姑娘来了。   她穿了件豆绿襦裙,梳了随云髻,手里拎着个小竹篮,塞了一大捧鲜花,人还没到就闻到了阵阵香气。   她似乎在外面留得有些久,白嫩嫩的小脸热得发了红,额前厚重的刘海被她撩得翘起来几根。   “陛下!”她脚步轻快地走到他面前,“我剪了花给您插瓶。”   龙德宫是皇上的寝宫,平时萧沉夜也在这里接见朝臣处理政务,偌大的书房布置得整齐庄重,她一进来就好似娇艳的花瓣随着轻柔的风吹了进来,肃穆的书房顿时变得温馨旖旎起来。   冯安不等吩咐,早已眼疾手快地准备了一个甜白釉暗雕双凤朝阳玉壶春瓶,放到了一旁的高几上。   萧沉夜从龙案后面起身,走到夭夭身边看她插瓶。   小丫头的手很灵巧,看似随意把鲜花插好,又略微调整摆弄几下,鲜花就显出错落有致的美感来,有了这瓶花,书房里一下子变得明媚娇艳。   剩下的花落在提篮里,冯安很有眼色地收拾了,萧沉夜牵着夭夭的手,笑道:“御花园里那么多的花,从来都没有人想着给我剪上一朵来,小桃花一入宫,果然就有人关心我了。”   “陛下累不累?”夭夭关切地问道,她美美地睡了午觉,他却还要在这里辛劳,总觉得有些内疚。   “小桃花来了就不累了。”萧沉夜牵着她的手,往一旁的隔间走去。   这书房是皇上最常待的地方,还要接见朝臣什么的,自然造得无比宽敞。萧沉夜命人在一边做了个隔间,是专门给夭夭用的。   虽然是从书房里隔出来的,其实一点儿也不小,和夭夭在家的书房差不多大,紫檀木的书案、书架、软榻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架子香炉瓶瓶罐罐。   “小桃花要是闲暇无事就在这里陪我好不好?没有朝臣你就在外面与朕一起,有朝臣来了你就在这隔间,看书写字制香都可以,宫里什么香料都有,你想用什么尽管吩咐人去取。”   夭夭点点头,想了想又道:“我也就待一个月吧,秀女选完就回家了。”一般选秀也就一个来月,等到再入宫就得正式成亲了。   萧沉夜笑道:“就算回家了小桃花也可以入宫来看我,我也可以去桃花府见你。总不能真的几个月不见面,难道……你就不想我吗?”   他突然凑近了轻声说话,热热的呼吸传来,身上清冽的男子气息包裹着她,夭夭的脸又不争气地红了,她长长的睫毛颤了两下,轻声道:“想的。” 第60章   夭夭下午也没事, 她还没有成为皇后, 这后宫中的宫务也不归她管, 索性悠哉悠哉地拿了本书看。   萧沉夜的龙案极大,给她让了小半边,就让她和他并肩坐在一起。   夭夭看了会儿书, 就歪着头看萧沉夜。   他正在批奏折,夭夭发现他速度很快, 一目十行, 可奏折实在太多了, 到现在他才批了一小半,估计到晚膳也弄不完, 夜里还得再接着劳累。   萧沉夜注意到她的目光,将手里的奏折递到她的面前,“小桃花想不想帮我?”   “不行不行!”夭夭连连摆手,“后宫不得干政!”   她已经自觉地把自己列为“后宫”了, 不过嘴里说着不干政,那清澈的杏眼却好奇地看了几眼奏折,以前她在苏照德的书房里也见过奏折的样子,不过从来没有见过里面的内容。   萧沉夜轻笑一声, 把尚未批阅的一大摞奏折搬到她面前, “那小桃花不干政,帮朕分一分吧。”   “怎么分?”夭夭确实有些心疼他, 要是能帮上忙也是愿意出力的。   萧沉夜道:“你略微看一看,把你觉得紧急的放在上面, 不紧急得放在下面。”   夭夭想了想,虽然这样她会看到很多机密,可只要她不胡乱开口,就算不得干政。她高兴得点点头,拿起一本奏折打开。   这份奏折写得极长,夭夭看了半天,先是一通歌功颂德,说皇上如何如何英明神武,又接着写兵部如何如何勤勉努力,夭夭看得眼都要花了,才看到这奏折的真正意图。原来兵部说是最近天气太热,有兵丁在操练时中暑,想把上午的操练提前一个时辰,下午的操练推后一个时辰,错开正午前后最热的时候。   夭夭秀气的眉头都快拧成一个疙瘩了,多么简单的事,一句话就能说完,硬是洋洋洒洒写了十来页,合着笔墨纸砚不要钱?就算笔墨不算什么,那皇上的时间多宝贵啊,从午膳到晚膳全在看这些无意义的废话,他天还没亮就去早朝,晚上可能还要再忙一会儿,一天下来多累啊,还要看这么长的废话!   看到奏折的最后,内阁已经批注了意见,认为错开正午前后是合理的。   夭夭真想直接拿过皇上的朱笔批上一个“可”字,也给他省点事,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地把奏折放到一边,在她看来这不是很重要,放到了离他的手比较远的地方。   又拿起一本,打开一看,夭夭的火气就上来了。同上一本一样,先是洋洋洒洒七八页歌功颂德和自我褒奖,写到中间才说是今年黄河水位下降,有旱情先兆,后面七八页又是废话。   奏折最后也没写有什么应对措施,内阁的批注是要时刻关注水位线。   夭夭托着小下巴生了会儿闷气,真想把奏折前面大段的废话给扯掉,或者只把最有用的几句话勾出来让萧沉夜看,肯定能给他省不少时间。   萧沉夜一直注意着她,见她看了一本奏折就不高兴了,看到第二本时那小表情都能算是愤怒了,凑过来看了看,觉得这奏折写得十分正常,不由得纳闷道:“怎么了?”   “陛下,这奏折都要写这么长吗?”夭夭盯着那一大摞的奏折看了看,发现每一份的厚度都差不多。   萧沉夜点点头,“没错,从来都是这么写的。”   还从来都是这么写的?!夭夭都快压不住心头的火气了,把刚才看过的两本奏折打开放到他面前,“陛下,您看看,这前面十几页写的都是什么,根本就没用吧?只有最后几句话是有用的。您再看这一本,只有中间几句话是有用的。”   萧沉夜点点头,“是这样,我看奏折从来都是一目十行。”   “他们怎么比我还要话唠?就不能简单点儿吗?如果非要歌功颂德,那就统一放到前面或者后面,也省得您还得在长篇累牍中去费劲地找有用的几句话!”夭夭清澈的杏眼中蕴着怒气,粉红的唇瓣紧紧抿了几下,“您这么忙,天没亮就要开始,天黑了还要处理政务,从早到晚也没个清闲,批个奏折还要从大段废话里扒拉有用的几个字!”   小丫头明显生气了,漂亮的眼睛亮得像是燃起了火苗,白嫩嫩的小脸也红了,细软的手指紧紧地捏了起来。   想到她这是心疼自己太忙,萧沉夜心里暖烘烘的。   “好了,别气了,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喉咙又痛了吧?”萧沉夜把一旁准备好的玫瑰露送到她唇边,“来,喝几口润润喉咙。”   夭夭的喉咙还没有完全恢复,说完这几句话确实有点痛,她闷闷地接过萧沉夜手中的玫瑰露,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   萧沉夜安抚地握着她的手,指尖在她柔嫩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他的指腹上带着薄茧,磨在细腻的肌肤上,粗粝又温暖。   “历朝历代的奏折都是这样写的,我想每一位皇帝都像我一样,学会了一目十行。”   夭夭这会儿心情平复下来,颇有些后悔,“陛下,我、我不该发脾气,更耽误您的时间了。”   “我的时间没那么紧张。”萧沉夜笑着捏了捏她的手心,“不过小桃花倒是提醒我了,这样下去确实也不是办法,就算一目十行,这么多的奏折看下来,也会耽误不少时间。”   夭夭眼睛一亮,“那让他们写短点儿,限定五百个字?要不统一把废话放到后面?或者让内阁给您把有用的几句话勾出来?”   萧沉夜略一沉吟,抚掌大笑,“小桃花啊小桃花,你真是我的宝贝!就让他们写短点好了,限定三百字。”   “三百字会不会交代不清楚?万一误事了怎么办?”夭夭有些担心。   “不会的。”萧沉夜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夭夭看过的两本奏折,“你看看,哪件事三百字说不清楚的?真有那说不清楚的,必然是十分复杂重要的事,这种事本来也要亲自垂问的。”   “哦——”夭夭明白了,简单的事三百字够了,不够的必然是大事,皇上本来也要叫人来直接询问的。   “这样能给您和内阁省下不少时间,还能省笔墨呢。”夭夭笑得眉眼弯弯,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紧张地抓住萧沉夜的衣袖,“陛下,我、我这算不算干政了呀?”   萧沉夜笑着指了指那两本奏折,“你看,兵部和户部的这两件事,小桃花提都没提对不对?自然不算干政。”   “对,我没干政!”夭夭用力点点头,眉开眼笑,乐呵呵地喝了几大口玫瑰露,说的话有点多,她的喉咙开始痛了。   一旁的大总管冯安悄悄抹了把汗,小皇后是没干政,就是把历朝历代写奏折的规矩给改了!   萧沉夜道:“明天朕就让他们把奏折限定在三百字之内,现在就劳烦小桃花帮朕把有用的几句话勾出来吧。”   夭夭高兴地点点头,这件事她能做。   别说,虽然萧沉夜能够一目十行,但是有了夭夭帮忙,他不用从大堆的废话中找有用的字句,奏折批起来快多了。还没到晚膳时间,一大摞的奏折就批完了。   夭夭悄悄伸了伸懒腰。   萧沉夜牵着她站起来,“今日多亏了小桃花帮忙,累了吧?”   “不累。”夭夭心疼地看了看萧沉夜,她才不过是帮着勾几句话,他可是天天要这么忙的。   “饿不饿?”   “还不饿,您呢?”   “我也不饿,咱们先去转转,再用晚膳好不好?”   “好啊。”   两个人牵着手出了龙德宫,已经是傍晚,没有那么热了,萧沉夜陪着夭夭去御花园转了转,小丫头喜欢制香,除了现成的香料,她对各种花草也很感兴趣。   ……   次日一早,夭夭随着小宫女去了毓秀宫的后罩房,今天再淘汰一批秀女,之后剩下的几百人就不淘汰了。按照惯例,大约再考察上一个月时间,就会直接选出结果来。   这次不是太监来挑选淘汰,而是秀女们挨个进小隔间,由嬷嬷检查身体,看看身体上有没有疤痕、畸形、狐臭什么的,再简单地问答几句,看看有没有口吃之类。   这也是陶芝芝昨天说夭夭会无法过关的原因,在她看来,一个哑巴是无论如何都过不了这一次的。   夭夭能开口说话,但是声音还有些沙哑,不过想必萧沉夜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她不用担心。   果然,负责检查她的嬷嬷根本就没让她脱衣服,装模作样地磨蹭了一会儿时间,就让她离开了。   又有一大半的秀女被淘汰,剩下的不过几百人。   陶芝芝眼看着夭夭留了下来,眼睛都瞪圆了,指着她想要说什么,被苏梦雪拉了一把。   “她、她怎么可能过得了这一关?!”陶芝芝盯着夭夭的背影,咬牙切齿地说道。   苏梦雪皱起眉头,“这里面定然有什么蹊跷,也许是有人在帮她。”   “就算她过得了这一关,后面还有一个月的考察呢,难道她能次次都好运?”   苏梦雪道:“也许帮她的人……位高权重,能把她直接送到皇上面前,就算她是哑巴,但是容貌不凡,兴许就留下了。”   陶芝芝恨恨道:“这也太不公平!”   苏梦雪没有搭话,她在想着到底是谁帮了陶灼灼,位高权重,能在皇宫里瞒天过海,除了英王还能有谁?   英王是想把他占有过的女人送到皇上面前?给他做内应?   如果能逮到这两人在一起,而陶灼灼又不是处子之身,那他们两个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吧?   眼看着又要午膳,苏梦雪借口肚子疼,悄悄去了后罩房,眼见夭夭的身影从后罩房旁边的角门离开,连忙追了过去,遥遥地正好看见有个男子与她站在一起,看身形就是英王! 第61章   夭夭也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英王, 她随着小宫女从后罩房出来, 走到半路就被英王给拦住了。   “你且离开, 本王有话要跟陶姑娘说。”萧会廷挥挥手让小宫女退下。   小宫女不安地看了看夭夭,她是凤藻宫的宫女,可是这位陶姑娘还没有名分, 英王却是本朝最有权势的亲王。她犹豫片刻,见英王脸色一沉, 吓得双腿有些软, 连忙退开了。不过她也不敢走远, 只站到一旁的花木后,既能看到两人, 又不会听到两人说话。   萧会廷一身玉白夏袍,低着头静静地看着夭夭。   小姑娘梳了个简单的双螺髻,穿了件豆绿色襦裙,清清爽爽地样子, 一如她以前在苏府的妆扮。   夭夭皱眉看了过去,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他消瘦了很多,薄薄的夏袍贴在身上,都能看到肩膀上的骨头。   “我没有背叛你。”萧会廷开口, 声音暗哑低涩, “那次在云间小筑我不知道是你,如果知道的话, 我宁可将自己千刀万剐也不会去伤害你。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   夭夭震惊地抬起头来, 他、他是什么意思?!   萧会廷深深地看着她,“那天……那天的博山炉不是我交给苏梦雪的,你说过咱们两个的东西不要通过别人转交,尤其是苏梦雪,我都记得。那是你……出事两天前,我带着博山炉去找你,遇到苏照德说有事情同我商量,正好那个叫白芷的丫鬟在外院,我就把博山炉交给她了。”   博山炉的事夭夭在云间小筑的第二天已经听母亲说过,可萧会廷现在说的话却是已经知道了她是谁。夭夭脸色一白,她悄悄后退了一步,嘴唇紧抿,眼神冰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放心,你的秘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萧会廷柔声道:“我只是希望你能原谅我,从始至终,我的心里只有你。”   夭夭偏过头,不远处的湖水在微风下荡起层层波澜,阵阵荷香随着清风而来。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灼灼是不会原谅你的。”   如果是外人听到他们说的话,是不会明白他们的意思的,听起来她好像是在自称“灼灼”,说自己不会原谅英王。   但是萧会廷听明白了,那天如果不是她,真的是那个陶灼灼在,肯定是无法从云间小筑逃脱的。就算她是夭夭,也不会原谅他对无辜女子做出这样的事。   他俊脸雪白,身子轻轻晃了一下,喉结滚动勉强咽下一股涌上来的腥甜,“不原谅我也认了,这是我应得的。可是,你不适合入宫。”   夭夭盯着他唇角溢出了一丝猩红,冷声道:“这和你没有关系。”   “不,听我说。”萧会廷向前一步,见夭夭后退了一大步清澈的杏眼中满是警惕,他苦涩地一笑,“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听我说,你真的不适合入宫,宫里现在没有女人,但将来总会有很多妃嫔的,到时候嫉妒算计层出不穷,你应付不来的。”   夭夭垂下眸子,蝶翼般的长睫轻轻颤了颤,“不劳你操心。”   萧会廷沉默一瞬,哑声道:“就算你能应付,你也不会快乐的。我可以帮你,让你在这场选秀中失败。”原本他还期望着她过不了前三天的淘选,没想到她却留了下来,想必是皇上的授意。萧会廷知道自己如果帮她逃过选秀会激怒皇上,可他还是舍不得让她入宫,哪怕她从皇宫出去并不会嫁给他,他也希望她能过得幸福,而不是身陷在宫廷的波诡云谲中。   “不,我不会退出选秀的。”夭夭说完,不再看他,绕过他就想离开。   “等一下!”萧会廷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夭夭脸色一变,远处遥遥望着的苏梦雪恨得把手掌都抠破了,她眼神怨毒地盯着萧会廷握着夭夭胳膊的手,转身而去。   果然是英王在帮助陶灼灼!这一对奸夫淫|妇!   如果现在去告发,他们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可是……苏梦雪迟疑了一下,她不想把自己搭进去,现在她还没有得到皇上的喜欢,就这么掀起一场风雨,恐怕会惹了皇上厌弃。   她可是知书达礼气质柔弱楚楚动人的阁老女儿,怎么能脏了自己的手呢?!   苏梦雪想了想,回去找陶芝芝了。   ……   夭夭甩了甩胳膊,奈何就算萧会廷现在形销骨立,那力气也不是她能够抗衡的。   “放手!”夭夭怒视着萧会廷。   萧会廷看着她清澈的杏眼,以前这双眼睛是那么柔软快乐,现在却蕴满了怒火,他心头一痛,手指却收得更紧,“别误会,我帮你离开皇宫不是为了让你嫁给我,你要嫁给别人也行,可皇宫真的不是一个好归宿。你想想,那么多的女人争宠,你要如何——”   他正在说着,发现远处似乎有人过来,他拉着夭夭的胳膊,想把她拉到花木后面藏起来把话说完。   他力气极大,握着她的胳膊生疼。夭夭挣扎了两下没能挣开,她的手指探进了自己藏着的小香囊中,悄悄摸出了一枚腊封的小丸。   夭夭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然后摒住呼吸,将小丸上的封蜡用力捏破了。   一股极度恶臭无法言说的味道迅速弥漫开。   萧会廷脚步一顿,身子僵硬脸色发白,他忍了又忍,终于失去了控制,松开夭夭的胳膊,身子一扭,“哇——”的弯下腰呕吐起来。   夭夭立刻拎起裙摆,飞快地跑开了,眼角的余光瞥见一直在一旁等着的小宫女,她也已经吐得天昏地暗。   夭夭摒着呼吸,跑到不远处的湖水旁,将蜡丸扔到湖里,又蹲在湖边,将捏过蜡丸的手指也伸到湖水中。   她已经顾不上怕水了,即便她一直努力屏息,那可怕的味道还是丝丝缕缕地侵入了她的鼻腔。   远处匆忙赶来的萧沉夜脚步一顿,长眉皱了起来,冯安也是一脸的疑惑,发生了什么事?皇上听说英王把小皇后给拦下来,急匆匆地撇开正在议事的朝臣就来了,结果却看到这么奇怪的一幕。   萧沉夜眯起眼睛,吩咐道:“派人过去看看。”   冯安不知道该去湖边的小皇后那里看看还是正在拼命呕吐的英王那里,稍一犹豫,就见夭夭拎着裙摆飞快地冲着凤藻宫的方向跑去。   冯安亲自去了萧会廷身边,萧沉夜手一抬,正想叫住他,眼见夭夭跑得飞快,他不放心,追去了凤藻宫。   大总管冯安还没有走到萧会廷身边就停下了。那里弥漫着一股说不清的味道,他长这么大也从来没有闻过这么恶心的味道,鼻子才刚刚嗅到,胃里已经开始翻江倒海,他赶紧后退,却已经来不及了。   可怜的大总管弯下腰,吐了个稀里哗啦,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味道了,恐怕接下来一年他都不想吃东西了。   ……   夭夭飞快地冲进了凤藻宫,殿里的小宫女小内侍都吓了一跳,正在努力学习宫规礼仪的馥莲和秀竹也跳了起来,“怎么了,姑娘怎么了?”   夭夭一言不发,冲进净房,把皂散香膏一股脑地抹在手指上,拼命地搓着自己捏过蜡丸的手指。   “姑娘——”馥莲刚进净房,就看见夭夭弯下腰吐了。   “这是怎么了?”秀竹吓得脸都白了,“姑娘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去请太医?”   馥莲已经闻到了夭夭身上奇怪的味道,她略微一想就明白了,“不用,吩咐人赶紧备水,姑娘要沐浴更衣。”   她小心地给夭夭拍着后背,等她不吐了,端着水给她漱口,又手脚麻利地将她的衣裙解了下来,裙角似乎沾染了可怕的味道,她把衣裙递给不放心跟进来的小宫女,“拿去烧掉。”   “姑娘别怕,您不是说这味道用最普通的皂角就能洗掉吗?”馥莲拉着夭夭被搓红的手指,抓了一大把皂散在手心,握着夭夭的手指轻柔地磨搓着。   夭夭推开她轻柔的手,用皂散用力地搓着手指,白嫩细软的手指被她搓得红通通的。   萧沉夜大步而来,捏住她的手拉起来一看,脸色沉了一下,“再这么用力就搓破皮了!”   夭夭抬起头,嘴巴一瘪,眼眶一红,“好恶心……”   萧沉夜又好气又好笑又心疼。   小丫头的衣裙解了,里面只穿了一层薄薄的亵衣,能隐约看到两条笔直纤长的腿,那薄绫掩不住娇美玉体,更遮不住里面的小衣。   两根细细的系带分别绕在白皙纤细的脖子和不盈一握的腰肢上,淡绿色的小衣上绣的是莲花盛开,嫩黄的花蕊微微卷曲,绽放在饱满的胸前。   今年刚刚及笄的小姑娘,已经如此傲人了。   萧沉夜喉结滚动,他想抱她,想亲她,想解开那碍事的小衣,他是皇上,她是他注定的皇后,他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可是……   小丫头仰着头,巴掌大的小脸雪白,柔软粉润的唇瓣紧紧抿着,杏眼中水汽朦胧,泪珠滚来滚去,好似下一刻就会委屈地哭出来。   萧沉夜低头,用皂散把那通红的手指搓了搓,又用水洗净,拉到鼻端闻了闻,“没味道了,放心吧。”   “恶心!”夭夭怨念地盯着自己的手指,那眼神就跟看着不共戴天的仇敌似的,萧沉夜怀疑,那要不是她自己的手指,她估计会直接切掉。   “怎么就恶心了?香香的,好闻的很。”萧沉夜见小丫头又委屈又可怜,轻轻叹了口气,将夭夭的食指放到唇边,张口含住了。 第62章   手指被温热的口腔包裹, 夭夭的眼睛一下子睁圆了, “陛下!”   她想把食指抽出来, 却被他飞快地咬住了,不疼,只是有细小的酥麻感从指尖传来。   “陛下……”夭夭都快急哭了, 鼻尖红红的,眼角也红红的, 泪珠在清澈的杏眼里直打转, “快松开, 臭的……”   萧沉夜的牙齿倒是松开了,只是薄唇依然贴在她的指尖, 笑道:“哪里臭了,明明香香的,是小桃花的味道。”   夭夭用力扯回手指,却见萧沉夜的目光总是向下, 她顺着往下一看——   “呀!”夭夭惊叫一声,双臂护在胸前,小脸一下子炸红,“你你你你快出去!”   萧沉夜低笑一声, “怕什么, 咱们早晚要……”   “陛下!”夭夭急得直跺脚,“我要沐浴了!”   看小丫头着急, 萧沉夜也不再勉强她,转身出了净房。   冯安脸色白得像个鬼, 走路都一摇三晃,脚步虚软地进来跟萧沉夜禀报刚才的事。   那个小宫女只知道英王拦着小皇后说了几句话,却没有听到具体说的是什么。   “英王……”萧沉夜黑漆漆的眸子眯了起来,他刚才已经看到了,英王拉住了小丫头的胳膊,想必小丫头是急了才弄出这么臭的东西来逼他放手。   萧沉夜的目光落在冯安苍白的脸上,小丫头到底做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要知道冯安可是他身边的老人了,什么阵势没见过,剥皮削骨都不会让他变色,小丫头一枚臭丸竟然能让冯安难受成这样?   “冯安,你闻到那味道了?”他远远看见英王和小宫女呕吐就知道事情不对,说的是派人前去查看,没想到冯安自己跑过去了,他又忙着追小丫头,就没有拦冯安。不过那味道他追在夭夭身后也闻到了一丝丝,确实十分……难以形容。   冯安身子一晃,脸色更白了一分,显然不愿意回忆起那可怕的经历。   “去吧。”萧沉夜挥挥手,“用皂角可以洗掉那个味道的。”   冯安躬身行礼退出,脚步踉跄地回去沐浴了。   萧沉夜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夭夭也没有从净房出来。   他眉头一皱,想起小丫头那几乎搓破皮的手指,站起身走到净房门口,“小桃花,你要是再不出来,朕就进去帮你洗。”   “出、出来啦,陛下别进来!”净房里传来夭夭慌乱的声音。   她洗了太久,小脸被水汽浸润得晶莹剔透,透着健康的绯红,手上也不知道抹了多少香膏,一走过来就是香风扑面。   萧沉夜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很快就松开了,他不喜欢香膏,这世上再好的香也不及她身上原本的幽香好闻。   他拉住夭夭的手指看了看,果然已经被她搓得破皮了。   “不、不疼的。”夭夭见他神色不悦,连忙抽回了手指,讨好的一笑,“一点儿都不疼。”   萧沉夜径自起身去一旁的多宝阁上取来外伤药膏,拧了干净的棉巾子将她手指上的香膏擦拭干净,又把伤药细细地涂在她纤细柔软的手指上。   “那臭丸是小桃花做的?”萧沉夜想不出这世上有谁会制作这样的东西。   夭夭点点头,“嗯,它叫‘毁天灭地臭臭丸’,是我研制出来的。”   毁天灭地……臭臭丸?萧沉夜光是听名字就知道有多臭了,“你说说你,既然自己都受不了那味道,干嘛要做出来?”   “为了防身啊。”夭夭瘪了瘪嘴,她一点儿也不想回忆起那味道,当然也不想做出来,那是她偶然得到的方子。   她喜欢制香,除了研究古籍残方,也喜欢自己胡乱搭配尝试,这臭臭丸就是她在胡乱搭配时不小心弄出来的,当时她可是呕吐了好几天。   本来她把这事给忘了,后来经过云间小筑的事,她又给制作了出来,用来防身。   云间小筑她能够逃脱实在是侥幸,葛春茂以为她中了药动弹不得才会毫无防备,正好屋子里又只有他们两个,净房那边还有小门可以离开,换一个环境就未必能有这么好运。   假若葛春茂带着两个手下,她就不可能顺利逃走。她毕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就算身上藏了十支锋利无比的桃花簪,也不可能杀出一条血路。   所以锋利的武器只能出其不意,可这臭臭丸就不一样了,足以让所有人都吐趴下,味道传出去,还能引来旁人。   “防身不错,挺见效的。”萧沉夜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还有些湿,他顺手拿起一旁的棉巾子,将那绸缎般的长发裹住轻轻揉擦。   这臭臭丸如此厉害,他都想多做一批,等到两军交战的时候扔到敌方阵营了,可转念一想,万一那味道随着风飘了过来……萧沉夜心中一凛,想想冯安惨白的脸,连忙放弃了这个可怕的念头。   午膳自然是不可能用了,萧沉夜命人取了冰湃的西瓜给夭夭吃。   女子不适合用太寒凉的,夭夭在家时母亲从不许她吃冰湃过的瓜果,萧沉夜这两天也不让人给她准备这些,今天是特殊情况,小丫头估计是什么都吃不下的,冰凉的西瓜也许还行。   夭夭吃了一小块就停下了。   冰冰凉凉的西瓜很好吃,又甜又沙,可她实在是没胃口。   萧沉夜也不勉强她,陪着她歇了个午觉。昨天他就把奏折限定三百字的事情交代下去了,今天送上来的奏折明显少了很多,以前总要一二尺高,今天只有小小的一摞,估计他很快就能处理完。   时间充裕,他可以多陪陪小丫头了。   ……   夭夭直到第二天也没有缓过劲来,早膳勉强喝了几口胭脂米熬的粥,就跟着小宫女去了毓秀宫。   经过三天的淘汰选拔,几千秀女只剩下几百人,按照惯例,后面就不再淘汰了,这些秀女要在皇宫住上大约一个月,由宫里的贵人们观察其品性,再决定要谁留下。   不过现在的皇宫里只有皇上一个,没有后妃,太妃们都被萧沉夜弄到静慈庵去了,所以这些秀女的考察就由宫里的嬷嬷们来执行,当然她们也只是把意见送到皇上面前,至于最后留下谁要皇上说了算。   因为剩下的秀女不多了,要重新分配住处,夭夭就算是住在凤藻宫,也要过去做个样子。   嬷嬷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她指一个秀女,就有小宫女过来带着秀女离开。   夭夭还是去了后罩房,她要做个样子,来后罩房取上自己的两件简单衣物,再跟着小宫女离开。   萧沉夜已经等在后罩房了,昨天出了英王拦截她的事,他不放心,还是亲自过来接她。   夭夭看到他的时候也想起了昨天的事,说起来,他竟然没有问她英王为什么要拦她,还有英王跟她说了什么。   他竟然一点儿都不介意吗?夭夭偷偷看了看萧沉夜的神情,他眉眼平静,黑漆漆的凤眸转过来看她,不辨喜怒。   萧沉夜知道小丫头在想什么,不过他没打算大张旗鼓地惩罚英王。一是萧会廷是同他一起长大,两人说是叔侄,更像是亲兄弟。他不允许任何人觊觎自己的皇后,但小丫头曾经是萧会廷三年的未婚妻,看样子萧会廷很可能知道了真相,这样的话他一时忍不住也可以理解。二是此事如果张扬开闹大,对小丫头的名声并不好,别人可不知道英王为什么会拦下她。   所以,他会私下里跟萧会廷谈这件事,也会警告他,但不会公开惩罚。   大手落在她的肩上,拇指在那圆润小巧的肩头摩挲了一下,他声音低沉:“之后小桃花就不用过来了,这一个月住在凤藻宫就行,到最后一天再来露个面就可以了。”   夭夭点点头,他是这皇宫的主人,自然会安排好一切。   萧沉夜牵着她从小角门离开毓秀宫。   这次他们特意绕开了夭夭昨天走的那条路,夭夭生恐那里还残留着可怕的味道,虽然远了点儿,他们还是从园中小路绕过去。   刚刚离开毓秀宫没多远,就听见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小跑着追了过来。   在这宫里是不允许跑的,内侍宫女们就算再着急,也只能把脚步“走”得飞快,平稳又安静,更别说这样远远就能听到脚步声,是绝对不允许的。她昨天也是被臭臭丸弄得失了理智才会跑起来,今天又是谁这么大胆?   夭夭好奇地回头望了一眼,却发现竟然是熟人。   “你、你们给我站住!”陶芝芝拎着裙角跑得气喘吁吁,她本来想要悄悄地追上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大胆在皇宫里就敢觊觎秀女,可她跑起来动静太大,还没到跟前就已经惊动了前面的两个人,见夭夭回过头来看她,干脆喝止出声。   萧沉夜脸色一沉,夭夭同情地看了陶芝芝一眼,她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陶芝芝跑得面红耳赤,额角的汗水顺着脸颊滴了下来,本来就是盛夏,坐着不动都会出汗,更何况她这样一路跑着过来。   她匆忙地扫了一眼夭夭身边的男子,发现并不是英王。   她曾经远远地见过英王一次,那是英王从桃花府离开的时候,温润如玉,意气风发,又带着上位者的矜贵从容。   眼前的男子却沉稳肃杀,凤眸平静地扫了个眼风过来,就像刀子刮在皮肤上,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陶芝芝搓了搓胳膊,心中给自己鼓劲,没事,不管他是谁,今天注定是要和陶灼灼一起倒霉!   本来苏梦雪让她来堵陶灼灼和英王,她心里还有些忐忑,谁不知道英王和皇上关系最为亲近,她就算揭发了英王觊觎皇上的女人,没准英王也能逃脱惩罚,到时候倒霉的就是她了。   现在看看那个男子并不认识,她心中胆气顿足,手指一抬,指着两人冷笑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然敢在皇宫中勾勾搭搭!你知不知道秀女都是为皇上准备的,只要皇上开口,她就是后宫中的女人!你竟然敢觊觎皇上的女人!”   “还有你!”她又指着夭夭,嘴角勾起一丝恶毒的笑意,“你以为害了我父亲和祖母杀头就能逍遥自在了,这一次你定会被凌迟处死!” 第63章   “凌迟处死?”夭夭被气笑了, 明明是陶士荣想要陷害父亲失败, 到了陶芝芝这里却成了父亲害陶士荣和老太太, 有些人真是会曲解事实,陶芝芝对她的恶意也太大了。   陶芝芝得意地看着两个人,“你们别想逃, 看看周围到处都有宫女内侍,只要我喊一声, 立刻就会有人过来!”   “哦, ”夭夭漫不经心地说道:“那你喊吧。”   陶芝芝对她这轻慢的态度很不满意, 在她想来,对方应该痛哭流涕跪下来央求她放过才对, 她当然是不会放过他们的,可却很想享受一下对方的绝望和哀求。   目光落在两人依然牵在一起的手上,陶芝芝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她忽略了,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随即她就被夭夭和她身边男人平静的态度激怒了。   陶芝芝大喊起来,“来人啊,快来人!”   附近的内侍都望了过来,萧沉夜招了招手, 一队内侍整齐地跑了过来, 齐齐跪倒:“陛下!”   “陛、陛下?!”陶芝芝这才反应过来心里那丝不对劲的地方,在这宫里敢这么明目张胆的男人, 除了皇上还能有谁?一股寒气从脊梁骨蹿到头顶,陶芝芝双膝一软, 跪倒在地上。   萧沉夜下巴一点,“此女目无天子,出言不逊恶毒诅咒,割去舌头送入辛者库。”   “不,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姐姐,姐姐救我!”陶芝芝涕泪横流,她不能割掉舌头啊,不能进辛者库啊,要是进去了,她会一直劳作直到累死为止!   夭夭偏过头不再看她,不说陶芝芝满腔恶意,根本就不值得救,就是她想救,她也不会在众人面前阻拦萧沉夜的旨意。他是皇上,金口御言,她不能仗着他喜欢自己就当众驳他的话,就算是她不同意他做的事,也只能在私下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再求情。   哭喊的陶芝芝被拖了下去,萧沉夜带着夭夭回了凤藻宫。   之后一个月夭夭不用再去毓秀宫,萧沉夜的奏折变少了很多,有大把的时间陪着她。   夭夭原本以为自己这一个月会很轻松,吃吃睡睡陪萧沉夜看奏折,没事去御花园逛逛采些新鲜的花,没想到萧沉夜也变得清闲,带着她去了一处新建好的宫殿。   一进院子夭夭就觉得有些奇怪,这宫殿只有一座正殿,没有偏殿,而且正殿建得四四方方只有一道大门,怎么看怎么别扭。   被萧沉夜牵着手进了殿门,夭夭的脸色变了。   殿中空荡荡的,正中是一个汉白玉砌成的大水池,长宽大约都有几十步,比她凤藻宫的浴池要大得多,也深得多,简直就是一湾小湖,恐怕有一人高。   此时池中已经蓄满了水,水面平静得像是一面光滑的镜子。   “陛下,这、这是要做什么?”夭夭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   看着小丫头的脸都白了,萧沉夜有些心疼,可他不希望自己的小皇后有什么致命的弱点,他更愿意陪着她一起走出心魔。这大殿也是特意为她盖的,总不能让小皇后在外面的湖里凫水,就算身边都是宫女内侍,他也不喜欢,估计小丫头也放不开。   “天气太热了,我想凫水。”萧沉夜捏了捏她的手心,“小桃花会凫水吗?”   夭夭用力摇摇头,生恐他不信,又加了一句,“我不喜欢水。”   萧沉夜也没打算一上来就勉强她下水,反正她要在宫里待一个月,他有时间慢慢来,“一个人凫水没意思,小桃花就坐在岸边陪我好不好?”   听他这样说夭夭倒是松了一口气,“好,我就坐在边上看着。”   水池两边各有一个大屏风,萧沉夜去了左边的屏风后面更衣,夭夭去了右边的屏风后面,她不凫水,只是到处看看。   屏风后摆了长椅软榻,一旁的架子上还摆着一套水靠。   夭夭拎起来看了看,这水靠应该是鲨鱼皮鞣制,摸上去滑溜溜的,上衣就是一件小小的胸衣,下衣是短裤,看样子是按照她的身形做的。   这样的一套水靠穿上,恐怕是……身形毕露吧?   夭夭的脸红了,悄悄拎着往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肩膀和小腿肯定是要露在外面,估计还会露腰。   要是她穿着这样的一身让萧沉夜看见……   夭夭的心“怦怦”直跳,慌忙把水靠放回了原处,好在她不会凫水,不需要穿着这水靠下到池子里去。   外面传来“噗通——”的一声,好像有人跳进水中。   夭夭吓了一跳,匆忙从屏风后面转出来,只见萧沉夜已经入了水,他悠然地平躺着漂浮在水面上,赤着上身,下面只穿了一条牛鼻短裤,看光泽应该也是鲨鱼皮鞣制,露出两条修长笔直的腿。   “呀——”夭夭低呼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萧沉夜听到动静,身子一翻,飞快地朝着她游了过来,一口气到了水池边上才站起身,见小姑娘白嫩嫩的小手捂着眼睛,食指和中指间却张开一条缝隙,显然是在偷看。   “小桃花,过来。”   他的声音中带着笑意。   夭夭慢慢地放下手,见他笔直地站在水中,那水面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深,只到他的胸口处。   她拎着裙角走到池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的头发浓密乌黑,全都绾在头顶,双肩平阔,看起来很是结实。   萧沉夜探臂拉住她的手,向下用力强迫她蹲下,双手叉住她的纤腰,用力一举,夭夭就被他抱了起来。   “陛、陛下!”夭夭惊呼一声,慌乱地抓住他光洁的手臂,指下的肌肤湿漉漉的,肌理紧致分明。   萧沉夜轻轻把她一放,夭夭坐在了池边,小腿浸入水中,鹅黄色绣着花瓣缀着珍珠的绣鞋一下子就湿透了,裙摆浮在水面散开,像是一朵巨大的花。   “我的鞋子……”夭夭不敢看那近在眼前的水面,想要把腿缩回岸上,却被萧沉夜按住了。   “下次穿那件水靠就不会弄湿衣服了。”萧沉夜笑道:“小桃花不能离那么远,要么下到水里,要么坐在水边。”   “选一个吧。”   他扬起长眉唇角一勾。   “我就坐水边好了!”夭夭不用想就选好了,生恐他强迫自己下水,飞快地开口。   “好,那小桃花看我怎么凫水的。”   萧沉夜一个猛子扎到水下,他曲臂抱水,双腿轻踢,像是一只滑溜溜的鱼,飞快地游了开去。   夭夭原本还不敢看,两只手紧紧地抓着池边玉石,只敢用眼角的余光扫着他的身影,可渐渐地她被那矫健的身姿吸引了,他那么轻松自如,在水中变幻着不同的姿势,一遍遍从她的眼前游过。   对他来说,水一点儿都不可怕,更像是嬉戏玩耍。   不知怎的,夭夭的心里渐渐平静下来,她轻轻晃了晃小腿,湿透了的绣鞋被她晃掉了,飘飘荡荡沉到了水里。   见萧沉夜没有注意,她两只脚互相蹭着,又把罗袜也蹭掉了。   白皙柔嫩的脚丫浸在水中,能清晰地感觉到池水的流动。   脚指卷曲又张开,脚掌拨动着池水,细小的水流从指缝间穿过,夭夭突然乐出声来。   萧沉夜静静地看着她,小丫头本来就是个胆子大的,慢慢引导,她能走出心障的。   离开的时候萧沉夜去了左边的屏风换衣服,夭夭的裙子和绣鞋全都湿了,也到右边的屏风后面换了,她的目光好几次从那件水靠上面滑过,小脸微红,嘴唇抿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次日,萧沉夜还是带着夭夭来凫水,不过这次他不太老实,趁着夭夭没注意,将她抱起放到了水里。   “不——”水流包裹着整个身子,漫到了肩膀,夭夭顿时紧张起来,她双臂死死抱着萧沉夜的脖子,双腿抬起缠着他的劲腰,脸埋在他宽阔的肩上,“不要!我不要凫水!快放我上去!”   萧沉夜听她声音都变了,心软了一瞬,双手抱住她的腰身刚想将她放到岸上,又迟疑了一下。   他柔声道:“小桃花,这水一点儿都不深,别害怕,我抱着你。”   他没有勉强把她放开,任由她缠在自己身上,托着她的身子安静地站着。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夭夭怦怦乱跳的心才平静下来,她悄悄抬起头环顾四周,水面到他胸前,按照他和她的身高对边,应该不会淹没她。   她慢慢地探下一只脚,踩到了池底,果然,那水只到她的肩膀处。   有他守着,她的胆子变大了些,双脚都放了下来,手指却紧紧地揪着他的胳膊。   等到她没有那么害怕了,萧沉夜牵着她的手,在水里慢慢走了起来。   水中走路和陆上截然不同,夭夭刚开始还心惊胆颤,走了一会儿就察觉到不会有任何危险,他的大掌温热坚定,他的步伐稳健缓和,夭夭的目光在他光洁的胸膛上扫了一下,手指一颤,偏开了头。   萧沉夜黑漆漆的凤眸看着她绯红的脸颊,心中一紧。天知道他是如何隐忍,池水浸透了她的衣衫,纤秾曼妙的身姿尽显,他想做的绝对不是牵着她的手水中漫步。   可他还要带着她凫水一个月,等她换上那身水靠……   平生第一次,萧沉夜对自己的自制力产生了怀疑。   ……   苏梦雪等了好几天,也没有等到陶芝芝回来。   她不知道陶芝芝成功了没有,接下来的一个月秀女们不再聚到一起淘选,所以她也没有见到夭夭,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被杀。   可陶芝芝没有回来却让她心里感觉十分不安,如果陶芝芝成功了,做为一个揭发其她秀女阴私之人,她就算没有得到奖赏,也应该平安无事才对。   苏梦雪悄悄打听了陶芝芝和陶灼灼,没有人知道她们两个的情况,她惴惴不安,开始小心谨慎起来,直到选秀的最后一天,她竟然见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人。 第64章   这一个月, 夭夭都在学凫水。   她猜测萧沉夜不知怎么看出来自己怕水, 兴许是浴兰节那天她过舢板时太紧张了, 他一片好意要陪着她克服这个弱点,她自然是感激的。   要知道一国之君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有无数纷繁芜杂的事情等着他处理, 他却要抽出时间来教她凫水,她不能辜负这般好意。   好在经过最初的几天在水中慢悠悠漫步, 她很快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更何况有他守在身边。   只是那水靠穿在身上让她很是羞涩, 尤其是他目光热烈地看着她的时候。   不过他很是守礼,并没有趁机动手动脚, 夭夭渐渐也就放开了。   等一个月过去,她已经能很自如地在水里游动了,虽然没有萧沉夜速度快,但绝对不会再被人按在水里淹死。   眼看到了选秀的最后, 萧沉夜抽空去了一趟善觉寺,因为那云游四方好几年的慧通禅师终于回来了。   直到酉时他才回到皇宫,夭夭一直等着他一起用晚膳。   不知怎的,夭夭总觉得他似乎有心事, 她试探着问道:“陛下, 可是有什么事情不顺心吗?”   “无事,小桃花莫要担心。”   萧沉夜笑着安抚道, 心里却想起慧通禅师的话。   传言南疆皇室有秘术,能令一魂双体。   南疆历代皇后生下第一胎时, 都会由大巫祝施法,生下双胎男婴,对外却只宣布是生了一个儿子。   因为这两个男婴其实是同一个人,三魂七魄分成两半而已。只不过其中一个男婴只能分得一缕魂魄,会无知无识地被秘密养大。而另外一个则与常人无异,册封为太子,之后也会成为皇帝。   这样做的好处是南疆皇帝相当于多了一个身体,不管他因为疾病还是受伤死去,他的魂魄就会与另外那个身体融合,重新“复活”过来。   这件事极为隐秘,只有南疆皇帝皇后和大巫祝等有限的几个人知道,慧通禅师也是在南疆盘桓了一两年,无意中得知的。   听到这里,萧沉夜有些怀疑,以苏照德和江若婉两人当时的情况,应该没有能力请来大巫祝做这“一魂双体”之法。   可慧通禅师接下来的话让他突然明白了关窍,传言这秘术在此代皇帝风阙天出生时出了意外,太后,也就是当时的皇后,生下来的是两个正常的男婴双胞胎,他们都有完全的魂魄,并非一魂分裂,而是完全独立的两个人,这样的话无论哪个死了,也不会在另外一个人身上融合复活。   皇家双胎是不吉的,尤其是嫡长子,注定要册封太子当上皇帝的。   按照风阙天的父皇和大巫祝的想法,应该将次子立刻处死,可太后看着襁褓中的婴儿实在下不了狠心,这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还没有来得及唤她一声“母后”就要死在亲人的手下吗?   太后命手下死士将次子偷偷带离了皇宫,吩咐将他带得越远越好,交由毫不相识的寻常人家抚养,不用回来复命告知她将孩子送到了哪里,死士完成任务就地自裁,这样世上就不会有人知道孩子究竟在哪儿,就算皇上想要追查都无从查起。   之后,因为风阙天至今没有大婚,大巫祝的“一魂双体”也没有再作法。   萧沉夜扫了桌边乖巧用膳的夭夭一眼,她和陶灼灼会不会也是“一魂双体”?   陶士铮关在大牢里时,陶府老太太去牢里威胁他,陶士铮曾经说过他并非陶家亲生,而是陶老太爷从街上捡来的。   如果陶士铮就是风阙天的双生弟弟,南疆皇室历代血脉流传,就算陶灼灼出生时没有作法,很可能也一样会受到一魂双体的影响。   但这法术显然不太靠谱,陶士铮和风阙天出生时出了意外,陶灼灼和苏夭夭出生时的岔子就更大了。非但不是男婴,甚至都不是双胎。   但说起来陶灼灼和苏夭夭本该前后差一个月出生的,却阴差阳错在同日同时出生,甚至还伴随着百年桃花凛冬盛开的异象。   萧沉夜垂下眸子,必须得弄清楚这件事。   好在他安插在南疆的眼线经过这么多年终于混进了皇宫,虽然是进了太后宫中,可总有机会见到风阙天,到时候只要把凤阙天的画像传回来,应该就能清楚了。   ……   秀女的淘选终于到了最后一天。   秀女们都集中在毓秀宫,萧沉夜也亲自来了,冯安捧着长长的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陶氏长女柔嘉淑慎,端懿惠和……兹特以金册金宝,册封为皇后……”   苏梦雪心头一跳,陶氏长女?陶家大房已经除族,陶芝芝也能算是陶氏长女,可她心里还是觉得不大可能,虽然不愿意承认,可这皇后是陶灼灼的可能性更大。   众秀女都忍不住东张西望,想要看看这位陶氏长女到底是何方神圣。   夭夭缓步上前。   她今日是由宫中嬷嬷特意梳妆,一身正红大袖对襟宫装,衬得肌肤晶莹如雪,原本厚重的额发全都梳了上去,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小脸。翠弯弯两道长眉,水灵灵一双杏眼,琼鼻小巧,菱唇嫣红。   众秀女齐齐抽了一口气,这样一个绝色美人,她们在一起住了一个多月,怎么就没有注意到呢?   苏梦雪几乎把手掌都要抠破了,她怎么会当上了皇后?   她怎么敢?!勾引了英王,竟然还能蒙混过关坐上皇后的位子?!   陶芝芝那个废物呢?一定是被英王偷偷处理掉了吧?   好一个陶灼灼,大雍最优秀的两个男子,竟然都成了她的裙下之臣!   而且她那张脸是怎么回事?以前有刘海挡着,虽然也觉得好看,但却没有想到将额发梳起来之后竟是如此惊人!   苏梦雪不由得一阵慌乱不安,她还想做宠妃做宠后呢,原本想着这些小官碧玉或者平民之女纵有容貌,也会在气质礼仪心计见识上输给自己。可看陶灼灼缓步上前的样子,分明是一个有教养有学识的大家闺秀,那无可挑剔的腰背身姿,不大不小不急不缓的步伐,堪称是步步生莲,比她还要规整好看。   夭夭跪下,双手捧着圣旨,抬眸看着萧沉夜,抿唇一笑。   萧沉夜薄唇轻轻勾了一下,现在好了,她终于是他的小皇后了。看他的皇后生得多美,以前用厚重的刘海遮着,小脸还要涂得灰扑扑的。以后她有了皇后的身份,谁也不敢再动她的主意,小丫头尽可以露出真容给大家看看了。   苏梦雪勉强咽下一口气,静静等着后面的封妃封嫔的圣旨,以她的身家,肯定不能是昭仪、婕妤、美人才人什么的,最低也得是嫔位,毕竟父亲是阁老,她可是所有秀女中身份最高的。   没关系,路还长着呢,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没想到,后面根本就没有妃嫔了,冯安直接宣布选秀结束,所有秀女自然有人送回家中。   “什么?!”苏梦雪不由得惊叫出声。怎么能这样?!   她要是不能进宫,回到家里可如何面对父亲?父亲一定会让她与别人联姻,只看权势,才不管那人年龄样貌。   她是没有退路的啊!   眼见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她一咬牙,干脆上前跪倒:“陛下,臣女斗胆一问,不知册封妃嫔的圣旨何时会下?”   众秀女交头接耳,目光热切地偷偷望着皇上。   皇上可真是英俊啊,这样俊美的男子她们从未见过,更别说他还是皇上了。她们也想留在宫中,哪怕是美人、才人也行,就是没有胆子问。现在好了,终于有胆大的替她们问了。   萧沉夜没有开口,冯安道:“陛下有旨,此次选秀只选皇后一人。”   “这——”苏梦雪脸色一白,她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历朝历代选秀都是会留下数十上百人,皇上怎么会只留陶灼灼一个?!   皇上心性坚定,当初朝臣御史吵吵了多少年他都不肯选秀,她就算想让他多留几个也不敢开口,当然就算她开口他也不可能会听。   所有希望全部破灭,苏梦雪又惊又痛。   望着坐在皇上下首的新封皇后,她总觉得对方唇边的浅笑是在嘲笑自己: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做了十几年邻居,你曾是高高在上的阁老之女,现在我却是母仪天下的一国皇后,以后你见了我也要跪下行礼。   苏梦雪一口血差点呕出来,脑子一蒙,她冲动地开口道:“听闻陶姑娘纯真如稚子,多年不曾开口说话,故而也没有学习识字读书,可是真的?”   众秀女倒抽一口凉气,她这话也太过大胆!   言下之意不仅说小皇后是个傻子,还是哑巴,还不认字,没有学识礼仪……   萧沉夜俊脸一沉,就见夭夭站起身来,朗声道:“《女诫》第四《妇行》篇云: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怎么,听闻苏二姑娘乃是苏阁老之女,竟然没有读过女诫吗?”   经过端木青细心照料,她的喉咙已经治好,声音娇软清甜,像是新鲜的粽叶裹出来的糯米。   苏梦雪一惊,她原来是会说话的吗?声音还这样好听!   不等她回答,夭夭“哦”了一声,“我倒是忘了,苏二姑娘是苏府庶女,想来没有受过正规的教导,这么说没有读过女诫也是情有可原。”   苏梦雪平时最恨有人拿她这庶女身份说事,可她此时已经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不敢再顶撞这位新封的皇后。 第65章   偏偏夭夭还不肯放过, 她轻轻叹了口气, “也是可怜, 罢了,我今日新册封皇后,心情甚好——”   说到这里, 她歪头看了一眼萧沉夜,抿唇一笑, 继续道:“就给你写一遍《妇行》篇的德容言功吧, 苏二姑娘回去以后定要仔细读一读。”   她要写字, 立刻有小内侍摆了笔墨纸砚到桌上,这桌子本是刚才册封时用的, 现在正好用来写字。   宣纸平平整整地铺展在桌上,用镇纸压好,夭夭左手右手各执一笔,同时落下。   秀女们都睁大了眼睛, 这是要左右手同时写字吗?这位苏姑娘可真会污蔑人,皇后明明会说话,会写字,女诫张口就来, 怎么可能是傻子哑巴?   夭夭左右手同时落笔, 右手写的是“清闲贞静,守节整齐……”, 漂亮的柳体,正雅大气。左手写的是“盥浣尘秽, 服饰鲜洁……”,用得她最喜欢的瘦金体,铁画银钩。   德容言功四句写完,她收了笔。   冯安亲自将那宣纸拎起来展示,众秀女一看,顿时大惊。   一般人就算能左手写字,要左右手同时落笔也难,更别说两手还是写的不一样的内容,那是要一心二用心无旁骛才有可能做到,反正迄今为止她们是从没有见过。   更何况皇后的两手字体都那么漂亮,没有十几年的功底根本就写不出来,这应该是自幼就被严苛教导的大家闺秀才对。   苏梦雪脑子嗡嗡直响,几乎都要站不稳了,她总觉得皇后看她的眼神意味深长,还有皇后的左手为什么会写字?为什么她的柳体那么像是苏夭夭的笔迹?   她不知道苏夭夭左手会写什么字体,会不会也是瘦金体?   冯安高声道:“苏家庶女上前!”   苏梦雪心头一痛,一般人要喊也是喊“苏二姑娘”吧,这位大总管故意喊“苏家庶女”,一定是为了惩罚她刚才对皇后出言不逊。好一个皇后,这才刚刚册封,就能让堂堂大总管替她出头了。   不管心中多恨,苏梦雪还是乖乖地跪在了夭夭脚下。   冯安将夭夭写的德容言功小心卷好交给苏梦雪,不屑地瞥了她一眼,“这可是皇后娘娘赐给你的墨宝,你回去后定要仔细装裱好,不得有任何毁损!皇后娘娘仁慈,教你德容言功,你要日日诵读,不得懈怠!”   “臣女谨遵皇后娘娘懿旨,谢皇后娘娘恩典。”苏梦雪双手捧着夭夭写的字,恨不得立刻撕得粉碎,脸上却是恭顺温和。   没办法,虽然没有大婚陶灼灼根本称不上是“皇后娘娘”,可大总管都这么喊了,皇上在一旁也是默许的,她也只能随着称呼。   ……   众秀女都被送出宫去,萧沉夜牵着夭夭的手慢慢回凤藻宫,心中颇为不舍。   夭夭也是要回桃花府的,等礼部筹备好大婚,正式成亲后才能再入宫。   两人朝夕相处一个月,萧沉夜已经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个娇娇软软的小丫头,想到一下子要分开几个月,还真是觉得难以忍受。   不过帝后大婚非同寻常,礼部最快也需要几个月时间来筹备,太短的话恐怕会委屈他的小皇后。   “小桃花,你刚才是故意要露一手吗?”萧沉夜也不想总想着她离开的事,反正他是皇上,大不了可以去看她,或者叫她进皇宫看自己,或者两人一起去游玩,既然定了亲,这些都是合规的。   “嗯。”夭夭点点头,她要想在万千秀女中“脱颖而出”,就不能太过平庸,她今日让宫中嬷嬷为自己妆扮,又故意借着苏梦雪的话来展示一下才能,就是为此。   “陛下为了让我名正言顺地成为皇后,特意弄来几千秀女进宫,这么大的阵势,我自然也要出点力,让我这皇后的位子看起来更天经地义。”   萧沉夜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做得不错。”   今天小丫头可谓是惊艳全场,容貌、礼仪、学识无可挑剔,最后那“双手同书”更是平生仅见,想必经此一事,不会有人再质疑小丫头为什么能当上皇后了。   果然,封后圣旨昭告天下,众人都在好奇这陶氏长女是何等人物,竟然能让皇上只封后不选妃嫔?   不过经过秀女们讲述当时的情形,再加上萧沉夜有心引导,街头巷尾的百姓们都知道,新册封的皇后是位才貌双绝的罕见美人。   ……   陶氏族长悔得要死,厚着脸皮上门去桃花府想要让陶士铮重新回到族中,却被坚定地拒绝了。   族长吐了一口老血,他怎么这么糊涂,要是当初别听陶老太太瞎鼓动,现在他们陶氏一族可就出了一位皇后娘娘了!陶氏那就是外戚!   身在大牢中的陶士荣和陶老太太也得知了这个消息,是狱卒特意告知他们的。   两人悔恨得直用头撞牢房的栏杆,要是当初对陶灼灼好一点儿,没准现在他们还能借皇后的光得到赦免呢!现在好了,只能等着秋后处斩。   ……   不管外面如何议论,桃花府倒是一片安宁。   夭夭回到家中,江若婉悬了一个多月的心终于放下了。   她拉着女儿的手,前前后后看了又看,夭夭笑道:“娘,放心,我一点儿肉都没少,还胖了一些呢。”   江若婉、陶士铮同时低呼一声,“灼灼会说话了?”   陶锦熙兴奋地跳了起来,“姐姐你的喉咙治好啦?”   “治好了,是端木神医的方子,皇上派人日日熬了药给我喝。”夭夭拉住陶锦熙,“一个月没见,你有没有好好读书啊,国舅爷?”   国、国舅爷?陶锦熙嘴巴一咧,露出两颗小虎牙,用力点点头,“有的!母亲亲自指点我功课的!”   江若婉歉意地看看陶士铮,“你别介意,我想给他请个好点的西席,一时半会儿倒没遇到合适的,只能我先教着。”   “阿婉这是什么话,你费心教导他,我又怎么会介意。”陶士铮星目深沉地看着江若婉,“更何况你的学识恐怕一般的先生都比不过,有你教他我很放心。就是熙哥儿太淘气了,恐怕会让你劳神。”   夭夭笑道:“父亲,熙哥儿跟着母亲读书可认真了,他可没有淘气,您不能冤枉他。”   江若婉也笑了起来,“是呀,国丈大人,熙哥儿可是国舅爷呢,就是年纪小也不能委屈的。”   听母亲也开起了玩笑,夭夭笑得眉眼弯弯,脑袋歪着靠在了父亲肩上。   陶锦熙也笑了起来。   陶士铮的大手落在夭夭头上,轻轻揉了一下。他现在真的没有任何遗憾了,他的腿已经治好,女儿的喉咙也好了,儿子也出息,他甚至还娶到了江若婉,虽然他现在连她的手都不敢碰一下。看皇上的意思,对女儿也很是用心,他已经别无所求了。   ……   夭夭安静地等着待嫁,婚礼是礼部筹办,她连嫁衣都不用绣,日子过得很是悠闲。   萧沉夜也等着夭夭嫁进宫来,与自己朝夕相伴。除此之外,他还在等着南疆传回来的消息。   没想到,没等到风阙天的画像,却等到了南疆边境兵马集结,准备大军入侵大雍的消息。   局势一下子紧张起来。   没人知道南疆为什么突然要开战,虽然之前多有摩擦,但远远没到两国交兵的程度。   但凤阙天就是一个毫无理智的疯子,不能以常理推之,萧沉夜立即召集兵马,点派将领,准备御驾亲征。   大军提前一天到西郊大营集合,萧沉夜则是次日一早从皇宫出发去大营。   身边最重要的两个男子都要出征,夭夭的心都拧成一团了。   陶士铮拉着一双儿女细细叮嘱,这不是他第一次去南疆边境,他并不是很紧张,就是舍不得家里的……三个人。   夭夭乖巧地听着父亲说话,陶锦熙却是急得满头汗,“父亲,带上我吧,我真的能行,能骑马,能开弓,能舞剑!”   “不行。”陶士铮坚定地摇摇头,“我走了,你就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了,你母亲、你姐姐都要你来照看,你怎么能也离开呢?”   一听此话,陶锦熙倒是安静了,他瞅了瞅温婉端庄的母亲、好看又乖巧的姐姐,终于意识到自己身上的“担子”有多重,留在家里照看母亲和姐姐也是十分重要的。   夭夭看父亲的话说得差不多了, “母亲,父亲出征这么远,你看看父亲还缺什么不?”   她知道父亲母亲没有圆房,父亲至今仍然住在外院。两个人感情的事她不能勉强,但既然做了夫妻,至少临出征前妻子应该关怀一下夫君。她朝着母亲眨眨眼,拉着陶锦熙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暧昧。   “咳咳,那个——”江若婉脸颊微红,“女儿做的通灵香你要记得带好,其他的我收拾个包袱,明天一早交给你。”   陶士铮明早就要去西郊大营,这是他在家中的最后一个晚上。   “阿婉,我——”陶士铮终于还是握住了江若婉的手,“我知道你嫁给我是权宜之计,我也知道自己配不上你,若是将来我能顺利回来,你想和离的话咱们就去户部办了。要是……不幸我回不来了,还要拜托阿婉帮我照看一下儿女。”   “胡说什么?!”江若婉猛地抬起头,眼角微红,“谁说你回不来了?你打算不要我了?还要和离?!你就这么嫌弃我?!”   陶士铮慌了,“不不不,我喜欢你都不够,怎么可能嫌弃你呢,阿婉对我来说,就是九天上的神女,只能远远地看一眼,在心里想一想也是亵渎的!”   神女?江若婉的脸更红了几分,相处这么久,她早已知道陶士铮的情意,他那隐忍克制的样子,让她沉寂了十五年的心湖起了波澜。   “既然……你喜欢我,那怎么不同我……圆房呢?”   她的声音低如蚊呐,后面几个字更是勉强才能听清。   这低低的呢喃犹如一道闪电,劈进了陶士铮的脑海。   他冲动地抱住了江若婉,柔软的身子入怀,他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阿婉,我自然是想你的,想得甚至都无法安眠了。”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只是这太委屈你了,我们甚至都没有办婚礼。”   他原本以为她不久后就会离开自己,所以也没打算正儿八经地办上一场婚礼,昭告亲朋江若婉嫁给了他,那样她离开的时候只会更尴尬。   没想到她竟然是愿意的。   “阿婉,等我回来,我要风风光光地办个婚礼娶你,做我陶士铮的妻子。”   他低下头,郑重地在江若婉的额头轻轻一吻。 第66章   次日一早, 送走了陶士铮, 夭夭就进宫了。   她舍不得萧沉夜去边疆, 可她不能拦着他。   前面几次与边疆的冲突,是他亲自带兵扫平的,若说最有经验的将领, 其实是萧沉夜自己。   明天就要离开,萧沉夜自然有无数的事情要交代, 依然由英王监国, 另有三位帝师级人物做后盾。   此外他担心苏照德出什么幺蛾子, 特意下了道圣旨,令苏照德在家中闭门不出, 编纂前朝历史。其实按照他的性子,苏照德敢暗害他的小皇后,自然是要凌迟处死的,可他本来是想把这个下手复仇的机会留给夭夭, 没想到南疆举兵来得这么快。   一天之内找个借口杀掉苏照德有些太过仓促,毕竟是阁老,他要杀也得名正言顺。只好先把他软禁起来,等他回来之后再做处置。   等忙完一天已经酉时, 回到龙德宫, 发现夭夭正站在他的盔甲前,小手在黑亮的铁甲上轻轻抚摸着。   “小桃花。”   “陛下回来啦。”夭夭转过身来。   她的声音轻快娇软, 萧沉夜却发现她的眼角是红的。   心中叹了口气,小丫头这是舍不得他。他又何尝舍得, 恨不得将她时时刻刻带在身边,可两军交战非同寻常,他不能让她冒一点点风险。   “乖乖等我回来。”轻轻将她环在怀中,萧沉夜低声道。   夭夭柔软的双臂抱住他劲瘦的腰身,“嗯”了一声,“陛下,我等着您……回来娶我。”   说好的婚期本来在几个月之后,现在看来很有可能会推迟。萧沉夜很不满意,他是恨不得立刻就将她娶进宫才好。   坚实的双臂越收越紧,夭夭都有些透不过气来了,她抬起头,轻声唤道:“陛下……”   萧沉夜低下头来,俊脸越来越近,夭夭的眼睛睁大了。   温热的薄唇落在她光洁的额头、颤抖的眼睫、挺翘的鼻尖上,最终来到那樱花般的唇瓣,柔嫩细软,带着她特有的甜香。   气息交融……   辗转逡回……   等到萧沉夜恋恋不舍地放开她,夭夭已经头晕目眩了。   她小脸红透,大大的杏眼中水汽弥漫,唇瓣微微有些肿,张开菱唇急促地呼吸着。   她失去了力气,整个人倚靠在他的怀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随着呼吸的起伏。   全身的血液沸腾燃烧,叫嚣着涌向不可言说的某处。   萧沉夜在她绯红的脸颊上又轻轻吻了一下,郑重地说道:“小桃花,等我回来娶你。”   ……   大军离开京都,直奔南疆。   夭夭和母亲、弟弟留在桃花府,自从她册封皇后,来攀交情的人很多,夭夭不胜其烦,干脆闭门谢客,对外只说是为远征的将士诵经祈福。   家里的三个人虽然担忧着出征的陶士铮和萧沉夜,可日子却过得很是平静,这天,江若婉刚刚梳洗好,却见女儿身边的馥莲脸色惨白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夫、夫人……”   江若婉皱眉,馥莲是个沉稳持重的,怎么会慌成这样,声音都快抖得听不清了。   莫非是女儿出了事?   江若婉脸色大变,见馥莲神色慌张地在屋里扫了一眼,她明白过来,现在女儿可是皇后,除了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引人议论。她挥挥手让服侍的人都退下,问道:“怎么回事?”   馥莲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低声道:“姑、姑娘她、她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江若婉有些奇怪,“会不会去花园了?”女儿有时候会去花园中采集晨露,常常在天色微亮的时候出门,因为太早,她不忍心打扰丫鬟,就一个人静悄悄地离开卧房。   “没有。奴婢过来的时候,院门还没开呢,除非姑娘会翻墙出去。”   女儿平时绝对不会翻自己院子的墙,难道是偷偷跑出去追萧沉夜去了?   江若婉霍然起身,带着馥莲去了夭夭的院子。   馥莲担心消息走漏,特意吩咐秀竹守着正房不让人进,江若婉进卧房的时候,屋里还是馥莲离开时候的样子。   门窗紧闭,屋里有淡淡的香气。   江若婉深深吸了一口,这味道不是夭夭常用的,有点奇怪,闻起来让人昏昏欲睡。   心中一凛,江若婉意识到出事了。   “快去派人请英王!”   萧会廷来得极快,听到这边的消息就一路纵马疾驰,下马的时候身形一个踉跄,进门的时候又险些被门槛绊了个跟头,他身上玉白的锦袍皱着,俊脸惨白,颤声问道:“夭……皇后出了什么事?”   江若婉本来疑心是萧会廷不死心偷偷劫走了夭夭,特意叫他来试探的,看他的样子却并不知情。   屋里没有外人,江若婉把夭夭一早就不见了事告诉萧会廷。   萧会廷听说夭夭不见,脸色更白了几分,勉强镇定下来四处查看,“皇后被人从这府中劫走的可能性并不大,江夫人不知,这桃花府周围其实是被禁卫团团守着的,除非皇后自己走出去,否则别人很难不顾她的意愿强行把她带走。”   馥莲道:“禀告英王殿下,奴婢昨晚是睡在明间的,奴婢平时睡觉轻,姑娘要是经过绝对不会察觉不到,可奴婢觉得昨晚很奇怪,似乎睡得特别沉。”   江若婉也道:“门窗紧闭,屋里还有奇怪的味道,闻了让人很不舒服。”   为了保持现场,门窗一直没有打开,屋里还残留着一丝香气,萧会廷有力抽了抽鼻子,闭目仔细感知一番,脸色大变,“这是迷香!”   他大步走到门口,扬声吩咐道:“让魏统领来见我!”   他带来的人全都留在院子里,立刻就有人去传话,很快一个精壮的男子就来了,单膝跪地行礼,“见过英王殿下。”   萧会廷带着那人进了屋,问道:“昨夜可见到皇后外出?”   魏统领摇头,“并未见到。禀殿下,自属下带人守着这桃花府,从未见皇后娘娘外出。”   萧会廷的目光在屋中一寸寸掠过,这是他心爱女子的闺房,此时他却心急如焚,一点儿旖念也无。   夭夭,你到底去了哪里?是被人劫走的吗?   他双眸紧闭,蓦然睁开,沉声吩咐道:“关闭城门!就说本王遇到了刺客。搜府!就说皇后身边的丫鬟偷走了皇后重要的东西。”   江若婉看了看馥莲。   馥莲一脸坚定,“没关系,就说是奴婢偷了皇后的金宝金册都可以!”   “不用指名道姓,只大略一说有个搜府的借口就行。”萧会廷吩咐魏统领,“你带着人依旧守在四周,注意看有没有可疑情况,让我带来的人再去叫羽林卫过来,掘地三尺,也要找出线索!”   萧会廷过来的时候太着急,只带了身边几个人,这么少的人搜府可不太够用,不过很快就有大批羽林卫来了,将桃花府里里外外仔细搜了一遍,还真的找到了线索。   外院最大的院子位置居中,原本是苏照德住的,自从他和江若婉和离之后,这院子就空置了,虽然是最大的院子,又是位于中轴线上,是桃花府主院,可毕竟是苏照德住过的,给陶士铮住总觉得心里别扭,江若婉干脆就把院子封了,想着将来收拾一下做客院。   在主院卧房的雕花大床下,发现了一个秘密的地道。   看地道的样子,已经挖好有几年了,入口处掩着盖板。应该是苏照德住在这里的时候挖的,恐怕那时他押宝在萧沉夜身上,也不是十分有把握,这地道就是给自己留得逃跑之路,万一萧沉夜夺嫡失败,他有了生命危险,就可以借着这地道逃跑。   地道周围满是尘土,却有清晰的痕迹留下,应该是刚刚有人经过的。   萧会廷毫不犹豫地就跳了下去,沿着狭窄的地道一路飞奔,这地道并不很长,出口在离桃花府一条街之外的民宅,是个三进的小院子。   萧会廷一边将院子又搜了一遍,一边派人去双柳胡同苏府,捉拿苏照德。   院子里又发现了一条地道,是通往双柳胡同苏府的,看样子是最近挖好的。   萧会廷一点儿都不意外,苏照德搬到双柳胡同肯定会给自己再挖一条逃跑路线,更何况,苏照德现在是被软禁在家中,他要不从地道走,根本就出不了苏府。   果然,苏府内并没有苏照德,也没有苏梦雪。   想必是苏照德派了身手高超的手下,沿着地道进了桃花府,又悄无声息地摸进内院,用迷香迷晕了夭夭,并把她带到外院,又进了地道。   毕竟魏统领带着的人是守在桃花府外面的,如果有身手好的人,借着夜色在府内行动,魏统领很难察觉到。   知道夭夭是被苏照德带走而不是自己离开,江若婉几乎晕厥,苏照德,他要做什么?!   很快,四个城门处就传来消息,天色刚蒙蒙亮的时候,有苏阁老女儿的马车从南城门离开。   “他们去南边做什么?难道是去……南疆?!”江若婉脸色白得毫无血色。   早在发现地道的时候,萧会廷已经派了四路人马,从四个城门出发去追人。他轻轻摇摇头,“很难说,苏照德此人胆小谨慎,他要是想去南疆,很可能会走东城门或者西城门。但也有可能他故意走南城门,随后却绕道东边或者西边。”   总之,想要从哪个城门判断苏照德最后的目的地,是很容易被误导的。   但现在周边诸国都同大雍和平相处,苏照德劫走大雍皇后,无论哪国收留他,都意味着要与大雍为敌,他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正在与大雍开战的南疆。 第67章   夭夭觉得自己睡了很久, 久到她睡得头疼欲裂, 可她就是醒不过来。   她似乎在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上, 穿越了千山万水,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听到了萧沉夜的声音, 似乎还听到了父亲、母亲和弟弟的声音。   她就像被魇住了,任凭她怎么努力都睁不开眼睛。   夭夭急得挣扎起来。   ……   苏照德劫走夭夭后确实是要去往南疆, 可他并没有走最短路线一路向南, 而是一会儿向西, 一会儿向南,行踪不定, 加上有南疆皇室派来的死士帮忙,速度很快,硬是无数次摆脱了英王派来的追踪。   他担心夭夭醒来会闹出动静或者试图逃跑,现在他是一刻都不能耽误, 所以干脆给她的水里下了迷药,让她一直昏睡不醒。   即便这样,他还是在到了南疆边境的时候,被萧沉夜截住了。   英王派的人分了好几路, 有一路并没有追在苏照德身后, 而是直奔南疆,把这件事告知了萧沉夜。   萧会廷估计苏照德的最终目的地是南疆, 不管他怎么绕道,最后都会进入南疆。   萧沉夜得知夭夭被苏照德带走, 一口血涌上喉间,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   他立刻安排人马,沿着边境线设防。但是边境很长,而且他估计苏照德不会从大雍进入南疆,而是会选择从西荣穿过边境进南疆。   他留在大雍、西荣、南疆三国交界处,这样无论从哪里探到苏照德的行踪,他都能尽快赶到。   苏照德是东绕西绕,来通知的萧沉夜的人是直奔而来,时间要快得多,而在他们身后,江若婉和陶锦熙随后而来。   江若婉是不可能坐在家中等着的,她心急如焚,立刻就要追在苏照德身后,被萧会廷劝住了。   苏照德为了摆脱追踪,显然要绕路,行踪不定速度又快,江若婉要是追他,估计会吃很多苦头,最终也很难追上,不如去皇上那里等着,反正苏照德不管怎么绕,最后都要去南疆。   江若婉认为他说的有理,立刻起身直奔南疆,陶锦熙怎么可能独自留在家中等消息,自然是和她一起过来。   他们做的马车是萧会廷送的,宽大又经过特别加固,可以长时间奔袭。   陶士铮自出征起就被萧沉夜留在身边,江若婉和陶锦熙到的时候,他远远地带着人过来迎接。   一家人聚在一起,只缺了夭夭。   这是一个边境小城,小得不能再小,萧沉夜来了就住在城主府,也不过是个两进的院子,城主一家都让了出去。   为了给江若婉和陶锦熙接风,萧沉夜特地命人准备了一桌酒宴,可惜没人有胃口。   江若婉自从夭夭出事就开始自责,她愧疚地看看萧沉夜,又看看陶士铮,“这事都怪我,我没能及时察觉到那个地道的存在。”   萧沉夜安慰道:“岳母这是什么话,怎么能怪您呢?谁没事干会注意到床底下有地道?”   陶士铮也道:“就是,这不能怪你,在这件事之前,我都不知道还有在自家挖地道的。”   “陛下,”陶锦熙问道:“您知道苏照德把我姐姐劫走是什么目的吗?”他知道苏照德是要把夭夭带到南疆,却不知他为何要这样做。   萧沉夜道:“南疆与大雍正在开战,要是南疆的手上有了大雍的皇后做人质,他们尽可以提出很过分的条件来停战。而苏照德此人,他在大雍已经混不下去了,经过此事,倒是可以在南疆混个功臣。”   “原来如此。”陶锦熙的小脸瘦了一圈,他一路担惊受怕生恐姐姐有个什么意外,听了萧沉夜的话才放下心来,“那就是说,他们不会伤害姐姐,对吧?”   萧沉夜点点头,“你姐姐在他们手中还有莫大的用处,不会伤害她。”   他又看了看一脸担忧的江若婉,“岳母放心,哪怕用五十个城池去换,我也不会让他们伤害皇后的。”   城池失去了还可以再抢回来,小桃花失去了可就没有了。   南疆无非就是想要些好处,他完全可以答应下来,等小桃花回到身边,再率大军把失去的尽数抢回来,这次定要南疆付出惨重代价。   虽然,他原本的计划是让陶士铮秘密取代风阙天,毕竟两人生得一模一样,而且风阙天残暴不仁,身边人动辄被他杀死,并没有特别熟悉风阙天的宫人,除了太后。   这样做的好处是兵不血刃就可以解决这次两国交战,为此,他将陶士铮带在身边,让人秘密传授他南疆皇室相关知识。   ……   当晚,陶士铮和江若婉歇在一起,城主府很小,没有多余的房间,他们是夫妻,在别人眼里理所当然要住在一起。   “那个,你睡床上好了,我睡在地上。”江若婉很是尴尬,她不介意和陶士铮圆房,可现在女儿丢了,她真的没有心情。   陶士铮也没有旖旎的念头,不过他有重要的话跟她说,拍了拍床沿,“过来,我有关于女儿的话,很重要,也不能让别人听到。”   一听是关于女儿的,江若婉立刻坐到了他身边。   陶士铮揽着她翻到床上,将床帐放了下来,抱着她紧张僵硬的身子,低声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的女儿其实就是你的女儿。”   江若婉在心中将这句奇怪的话念了两遍,猛然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差点翻身坐起,被陶士铮轻轻压在了怀里。   “悄声,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一看江若婉的反应,就全都明白了,她是知情的。   怪不得她突然要收女儿为义女,为了女儿甚至一纸合婚文书就嫁给了他。   怪不得女儿突然聪明灵慧,与江若婉十分亲近。   原来她早就认出来了,或许是女儿早早主动去找她也有可能。   皇上让人教他南疆事务,告诉他很有可能是凤阙天的双胞胎兄弟,两人生得一模一样,又告诉他南疆皇室“一魂双体”的秘密。   他只略微一想,就明白了皇上的用意,也明白了女儿身上的秘密。   “阿婉,你的女儿抢走了我的女儿,把你赔给我,好不好?”   “好、好呀。”江若婉颤抖着回答,没有听出陶士铮语气中的笑意。   陶士铮低低地笑了起来,脸埋在她的肩窝处,热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身上。   “阿婉,你怎么这么可爱!”   ……   苏照德越接近边境,行踪暴露的次数就越多,在他从西荣进入南疆的时候,被萧沉夜截住了。   因为是在西荣境内,萧沉夜带的人不多,除了陶士铮、江若婉和陶锦熙,就只带了几十个手下。   车帘掀起,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她脸色苍白,双眸紧闭,浓密的长睫好似蝶翅,不安地颤动着。   即便隔得远,萧沉夜也知道,那是他心心念念的小桃花。   他恨不得立刻将她拥入怀中,可两队人马对峙,他却不能轻举妄动,因为,夭夭细嫩脆弱的脖子上,架着一把雪亮的匕首。   那匕首正搁在她脖颈的动脉上,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让她丧命,而且握着匕首的手沉稳有力,显然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   “小桃花!”   “灼灼!”   “姐姐!”   “我的女儿!”   夭夭似乎听到了接二连三的呼唤声,那是她的皇上,她的父母和弟弟。   可她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头疼欲裂,眼皮似乎被粘住了似的,夭夭心下着急,脖子突然扭动起来。   马车里的人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变故,马车虽大,却挤了好几个人,南疆杀手用匕首抵着夭夭的脖子在车窗处,她这样挣扎,杀手猝不及防,匕首在她雪白的脖子上拉开了一道血线。   杀手吓了一跳,好在只是破皮,没有真的伤到动脉。他一手固定住夭夭的头,让她不能乱动,一手依然将匕首抵在她的脖子上。   “放他们走!”萧沉夜看见了那道血痕,心如刀绞,立刻让众人让开道路。   马车从他们中间飞驰而过。   夭夭感觉到她似乎离亲人越来越远,即将去往不详之处,她的头被杀手固定住无法扭动,胳膊和腿却拼命乱蹬乱摆。   她一脚踢中了马车门口处的黄依兰。   黄依兰没有想到自己会跟着苏照德亡命天涯,她想的是风光大嫁,做养尊处优的阁老夫人,可苏照德想要娶她的时候,却被皇上软禁了。   她肚子已经鼓了起来,不能再嫁给别人,只好跟着苏照德走了,期盼着到了南疆,苏照德依然能有权有势。   皇上亲自带人拦截,黄依兰心惊胆颤,即便这边有皇后做为人质,她也觉得很是危险,不知为什么,她总有种不详的预感,好像这一次真的在劫难逃了。她心神不宁,没有注意到夭夭飞起的脚,被她一脚踢中腰腹,夭夭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了弱女子,尤其她跟着萧沉夜凫水一个月,在水中要蹬腿前进,腿上的力气很大,黄依兰不防备被她踢中,身子一歪,从疾驰的马车中摔了下去。   “不——”苏照德惨叫一声,那是他盼了多少年的儿子啊!不能就这么没了!   他飞快地扑过去想要拉住黄依兰,马车刚好遇到石子猛地颠簸了一下,苏照德失去平衡,大腿上被夭夭猛地一踢,他也栽下了马车。   千钧一发之际,苏梦雪忙着躲闪夭夭胡乱挥舞的胳膊,杀手忙着固定夭夭的头,都没顾上在这关键时刻拉苏照德一把。   苏照德双手扒住了车厢边缘,双脚垂在地上,被疾驰的马车拖行。 第68章   “快, 拉我上去!”苏照德喊得撕心裂肺。   苏梦雪慌忙扑到车厢边, 拉住苏照德的胳膊用力, 可她那点力气怎么可能把苏照德拉上来,马车疾驰,连她自己都好几次身形不稳, 险些被苏照德带得摔下马车。   一路护送的杀手被英王派来追杀的人斩杀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车里的这一个。原本他们离开京都的时候, 苏照德提前在城外准备了四辆马车, 现在四辆马车也只剩下了这一辆。南疆派了接应的人还没到, 车厢里唯一的杀手又忙着用夭夭的脖子威胁萧沉夜,苏梦雪环顾一圈, 也没有人能帮忙。   萧沉夜不远不近地追在后面,他手里拎着长弓,箭已经搭在弦上。   苏梦雪心头一跳,现在车门洞开, 马车里的情形一览无余,保不齐萧沉夜就能抓到一个好机会一箭把杀手射穿,到时候只剩下她一个,绝对逃不开萧沉夜的追杀, 被带回大雍她可就完了。   苏梦雪一咬牙, 用力掰开苏照德抓着车沿的手指。   恍惚中,她觉得自己以前也做过相似的动作, 对了,是在水里那次, 她掰断了苏夭夭的两根手指。   苏照德养尊处优做阁老这么多年,身上并没有什么力气,被疾驰的马车拖行了这么一会儿,本就力竭,让苏梦雪这么一掰,手指乏力,他怒斥一声,松开了马车,滚落在路上。   “啪——”苏梦雪急忙把车厢的门关上了。   杀手将车帘放了下来,这下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形,想必大雍皇帝也不敢贸然动手,毕竟一箭射穿车厢,他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射到他的皇后身上。   苏梦雪觉得杀手的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她偏过头,没有看他。   就算是亲生的父亲又怎么样,他还想用自己去联姻给他换取好处呢,他还害了他的如珠如宝的嫡长女呢。   如果不是她提前察觉了苏照德的行动,他肯定早就撇下她独自离开了。不对,他还会带着黄依兰,想到这里,苏梦雪就一阵恶心,他竟然和自己的好友勾搭上了,要不是出了这件事,她是不是还要唤黄依兰一声“母亲”?   所以,她现在丢下苏照德,不是一样的吗?她并没有做错,也没有大逆不道。   很快他们就遇到了前来接应的杀手,这次是皇室中的精英,而追在后面的萧沉夜等人也失去了踪迹,他们一路疾行进入南疆境地。   本就是南疆人,对南疆复杂的地形无比熟悉,没多久,他们就到了都城。   ……   夭夭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进了南疆都城。杀手们要让皇帝见到醒着的她,所以最后这一段路没有用迷药。   夭夭茫然地睁开眼睛,她头疼欲裂,昏睡时间太长让她有种恍恍惚惚的感觉,好半天她才看清自己身处的环境。   这是一辆宽敞的马车,两个精壮的男子一左一右坐在她两侧,目光紧紧地盯着她。   苏梦雪坐在她的对面,轻蔑地瞥了她一眼。她终于醒了,一路不知道吃了多少迷药,估计快要真的变成傻子了吧?这样一个人毫不起眼的人,在京都闺秀中一点儿名气都没有,竟然也能让英王和皇上拜倒在她的裙下!   苏梦雪咬了咬牙,要不是一路上杀手看得严,一个指头都不让她碰这个人质皇后,她非要偷偷折磨她一番不可。   没关系,她已经想好了,等见到南疆皇帝,就让他封自己为公主。现在两国交战,用这个敌国皇后做人质,定然可以换来无数好处,她做为促成这件事的大功臣,封一个公主应该也是可以的。听说皇帝还没有大婚,可惜年龄有些大,听说都过了三十岁了,不然她做不成大雍皇后,做南疆皇后也不错。   “这是哪里?”夭夭睡得太久,声音有些沙哑。她本来好好地睡在桃花府,苏梦雪是怎么把她带出来的?   “这里是南疆都城。”苏梦雪笑得很是阴沉,“我可是千辛万苦把你从大雍带到南疆来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夭夭没有理会她,就算她现在昏昏沉沉,也知道自己这个大雍皇后对于正在交战的南疆来说意味着什么。   苏梦雪兴奋地说道:“我就好心告诉你吧,你是人质。人质知道吗?把你带到萧沉夜面前,刀架在脖子上,让他退兵,并且割让上几十个城池,你猜他会怎么做?”   她双眼放光,“不管他怎么做,你都完了!要是他不肯让步,你就会血溅三尺。要是他肯让步,呵呵,一个被人劫掠过的皇后,贞洁有没有保住一定会被人质疑,更别说为了你还失去城池,你就是大雍的罪人!就算坐着皇后的位子,也不会好过的!”   两个杀手对视一眼,又看了看苏梦雪,眼神有些诡异。   苏梦雪光顾着兴高采烈地设想夭夭的凄惨结局,没有注意到。   夭夭看到了,却没有说什么,她不知道这两个杀手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马车很快就停在了皇宫宫门处。   夭夭这么久没有活动过,她的腿还是软的,两个杀手一左一右地扶着她,态度竟然有些恭敬。   一顶华丽的四人抬步辇等在此处,步辇四面垂着轻纱,遮挡着有些刺目的阳光。   苏梦雪高兴地走到步辇旁边,没想到南疆皇帝如此礼遇,她还没当上公主呢,这步辇就先坐上了,看这步辇的规格,至少也得是贵妃或者皇后级别的。看来南疆皇帝对她带来的人质很满意,那她是不是可以多提些要求呢?除了封公主,还可以多要些食邑,这样她一辈子就不用愁了。   只是她刚想坐上步辇,就被一个面容冷肃的太监拦住了,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两个杀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夭夭,将她送上了步辇。   抬轿的四人同时起身,步辇稳稳当当地进了宫门,朝着深宫而去。   苏梦雪目瞪口呆,想了想又咽下了这口气,她可是听说南疆皇帝疯狂毫无理智,还是不要贸然做什么的好。她扭头问同车的杀手,“我什么时候见皇上?”   杀手道:“皇上现在恐怕没有时间见你,你且等着。”   有个太监过来,上下打量着苏梦雪,“你是大雍来的苏姑娘吧,跟我来。”   ……   步辇飞快,经过前庭进了后宫,直接抬进了一个极尽奢华的宫殿。   雕梁画栋,柱子上镶嵌着硕大的宝石,层层轻纱被风吹拂,空气中有浓郁的香气,又好像挟裹着丝丝血腥味。   几个内侍将步辇放下,一旁跟着的大太监将夭夭扶了下来,几个人抬着空步辇飞快地离去了,那慌张的样子就像是逃命似的。   夭夭略微活动了一下腿,好像可以走路了。   四周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轻纱后面倒是有声音传来,她想了想,慢慢地朝前走去。   每一层轻纱后面都侍立着四个小内侍,他们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动,就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夭夭走进来一样。   穿过几层轻纱,夭夭终于见到了这里的主人。   他歪坐在宽大的软榻上,身边围绕着五六个女子。   这些女子都是年轻貌美,她们几乎全身光裸,只在重点部位略微遮挡了一下,有的是用宝石,有的是用羽毛,此时她们正殷勤地服侍着那男子,剥了皮的葡萄送到他唇边,素手执着美酒恭敬地递过去,有的在轻轻摇着硕大的羽毛扇。   那男子抬眸看了过来,围绕在他身边的女子立刻退开一些,不敢遮挡他的视线。   夭夭这才看清了他的样子。   犹如被一道天雷击中,夭夭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一声“父亲”险些脱口而出。   她怀疑自己服用迷药太久产生了幻觉,为什么她竟然在这种地方看到了父亲?!为什么父亲会是这个样子?   与此同时,凤阙天也看清了她的样子,他又惊又喜,霍然起身,星目中迸发出火热的光亮,像是两道流星划过。   “太好了!果然一模一样!”他兴奋地念叨着,伸出手,“来,小美人,到朕的身边来,让朕好好看看。”   夭夭死死地盯着凤阙天,他目光灼热,却不是久别重逢的喜悦,而是带着淫邪兴奋,好似得到了一个全新的玩物。   不,这绝不是父亲,他只是碰巧长得和父亲一样。   他自称“朕”,这是南疆皇帝凤阙天!   可是他的态度不对,不像是对待一个人质,一个可以为他换来巨大好处的大雍皇后。   她又看了看周围侍立的那些女子,身形尽显,妖娆媚态。   夭夭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凤阙天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他星目微微眯起,嘴角下垂,好似寒风刮过,本来有些闷热的大殿瞬间到了冬季。   几个侍立的女子立刻跪了下来,夭夭扫了一眼,发现她们极为害怕,全身都在颤抖,却咬着牙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   凤阙天冷哼一声,“都是你们几个吓到了小美人!来人!”   轻纱外侍立的小内侍立刻涌了进来,齐齐跪在风阙天面前,依然是无声无息。   凤阙天指了指那几个女子,“把她们的皮剥了,做成战鼓送到前线给将士们助威!”   几个女子一听,全都瘫倒在地,一个胆大些的朝着夭夭望了过来,泪流不止,目露乞求。   内侍们一声不吭,上前把几个瘫倒在地的女子架起来,飞快地离开了,没有哭喊,没人求饶,甚至没人挣扎。   直到他们离开,夭夭才反应过来什么叫“做成战鼓”,她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第69章   “过来。”   风阙天向着夭夭招手。   夭夭头脑有些发晕, 她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小香囊, 那里是藏了通灵香的。   手指什么都没有摸到, 她低下头才发现身上的衣服并不是自己的,她是被半夜带走的,自然也没有小香囊带在身上。   咬了一下舌尖, 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夭夭缓步走到了凤阙天身边。   凤阙天兴奋地直搓手, 他绕着夭夭前前后后地看着, 上上下下仔细打量。   夭夭腰身笔挺, 下巴微抬,做出一个大雍皇后应有的姿态, 背上却已经出了一层细汗。   “像!真是太像了!简直是一模一样!”他高兴地嚷嚷着。   夭夭不知道自己像谁,事实上她从未见过和自己容貌相像的,看凤阙天的意思,他这里有人与自己长得很像。   “小美人, 你叫什么名字?”   “……夭夭。”她不知道凤阙天为什么问自己的名字,难道他不知道?她没有说出灼灼的名字,她想尽力维护一下名声,反正苏夭夭已经死了, 就是有人听说有个名唤“夭夭”的到了南疆, 也不会联想到自己身上。   “夭夭,夭夭……”凤阙天念叨了几遍,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你姓什么?”   “……姓江, 江河湖海的江。”她不想再认苏照德做父亲,不想在自己的名字上冠上“苏”姓,干脆取了母亲的姓氏。   “江?江皇后……唔,没有‘夭夭’好听,也还凑合吧。”凤阙天皱着眉头,突然握住夭夭的手。   夭夭立刻将他的手拨开,正色道:“陛下,请自重。”   就算他杀人如麻手段残忍,她可以委曲求全,却不是什么都能忍。到了这一步,她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凤阙天愣了一下,却没有像夭夭预料的那样发怒,反而大笑起来。   他似乎很是高兴,爽朗的笑声在大殿中回荡。   良久,他目光热切地盯着夭夭,“你果然很像她!连这板着脸说‘陛下请自重’的样子都一模一样!朕这回可真是捡到宝贝了!千金不换的宝贝!给多少城池都不换!”   给多少城池都不换?夭夭心头一跳,他什么意思?不打算用自己做人质了吗?   “夭夭,小美人,你就留下来做朕的皇后吧。”凤阙天极为愉悦,长眉舒展,星目明亮,“虽然‘江皇后’听起来不太好听,不过那反正也是外人喊的,我就喊你‘夭夭’就行了。”   夭夭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他刚才说什么“江皇后”,她以为他说的是大雍皇后,难道他一见面就想让自己做南疆皇后?甚至连自己能换来的好处都不要了?   凤阙天高兴地看着她,“看看,这惊讶的小模样都是如此相似,这双杏核眼,真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想着他的话,夭夭心里起了疑惑,他一直说自己很像一个人,是不是因为自己像他心爱的女子,他才会刚一见面就想立自己为后?   凤阙天至今没有大婚,那个他心爱的女子是不是早早死了?   这么说他是一个深情的男人?缅怀深爱的女子,不肯娶旁人,直到她这个替身出现了。   “夭夭,小乖乖,你说咱们什么时候大婚好?”凤阙天不等夭夭回答,“朕觉得越快越好,朕等了这么多年,才终于等到了你。”   夭夭正色道:“陛下,我是大雍的皇后,绝对不可能与你大婚的!”   凤阙天苦恼地皱了一下眉头,“夭夭是担心名声问题吗?你放心,除了我身边带你过来的那几个人,没有人知道你是大雍皇后,把他们杀了就是。哦,对了,还有苏什么阁老和他的女人、女儿。不过,姓苏的和他的女人半路掉下马车去了,只有他女儿到了。夭夭,你是不是认识那个女子,和她关系好不好?你说怎么安置她?你要是担心她说出你的秘密,要不把她舌头割了?”   “……把舌头……割了?”   “对呀,”凤阙天点点头,“也许不用割舌头,如果她与你关系亲近,也许不会把你曾经是大雍皇后的事说出去,可是小美人,朕告诉你,再好的关系也不能信任别人。”   夭夭愣了片刻,突然笑了。   她来到大殿一直又紧张又警惕,这一笑眉眼弯弯,看得凤阙天眼睛都直了,他喃喃道:“三十几年了,朕从来没有见她笑过,原来,这张脸笑起来是这样好看!”   夭夭笑道:“陛下说的有理,不能信任别人。可是就算割掉舌头,她还有手啊,可以写字,还有脚啊,用脚在地上划拉也能写字。不如……把她凌迟处死,陛下说如何?”   凤阙天愣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夭夭小乖乖你可真是合朕的心意!没错,凌迟处死,割成一片一片的,看她还怎么泄密!”   “来人!传朕的旨意,把那个大雍来的苏什么的女子,凌迟处死,即刻执行!”   夭夭轻轻抚了抚自己右手的两个手指,她还记得被苏梦雪死死压在水下不能呼吸时的痛苦,还记得手指被硬生生掰断时的疼痛,如果只是这一件事,她可以送苏梦雪一个体面的死法。   可苏梦雪竟然把她带到南疆来,绝对无法原谅!   就像苏梦雪所说,不管萧沉夜眼睁睁看着她被杀死,还是萧沉夜用多少个城池来换她,这个结果都太过惨烈。   凤阙天兴奋地看着夭夭,“夭夭,小美人,小乖乖,这次你没有什么顾虑了吧?咱们在一个月后就大婚,好不好?”   “不好。”夭夭轻轻摇头,神色坚定,“我既然做了大雍皇后,就绝不会再嫁他人。”   “你——”凤阙天脸色一变,眼神瞬间阴鸷。   夭夭垂下眸子,嘴唇紧抿,静静地等着他下令把自己处死。   被凤阙天杀死,恐怕是最好的结局了,远比让萧沉夜看着她死好,也比萧沉夜用多少个城池来交换要好,每一座城池里都是大雍的百姓,要抢回一座城池,又要流掉多少将士的鲜血。   她没有什么遗憾,只是舍不得父亲母亲和弟弟,舍不得萧沉夜……   凤阙天冷哼一声,扬声道:“来人!”   立刻有几个内侍进来,悄无声息地跪在凤阙天面前。   “传朕的旨意,着礼部立刻准备帝后大婚事宜,一个月之后,朕要迎娶江皇后!”   夭夭震惊地抬起头来,凤阙天瞥了她一眼,“朕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只有这件事,没得商量!”   “哪里来的江皇后?”一道女子的声音传来,似乎有些苍老,带着上位者的威严,却依然能听出原本的温柔。   一个华服女子在几个嬷嬷宫女的簇拥下缓缓走来。   夭夭抬眸望去,四目相对,两人都是陡然变色。   那女子应该已经有五十来岁了,年龄与陶府老太太相仿,高高绾起的秀发中有了银丝,眼角生了皱纹,可这些都掩盖不了她的美貌,弯眉,杏眼,琼鼻,菱唇,在这一瞬间,夭夭几乎以为看到了未来的自己。   那女子比夭夭还要惊讶,她的目光死死地盯在夭夭脸上,夭夭觉得她从对方的目光中还看到了慌乱惊恐。   “母后!”凤阙天高兴地挽住那女子的胳膊,“你看,夭夭是不是长得很像你,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母后?夭夭突然明白过来,凤阙天一直说与她相像的人竟然是南疆太后,也就是凤阙天的生母。他竟然想娶一个与太后生得一模一样的人?还说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   凤阙天,他不仅是个疯子,还是个变态吧?   “你——”太后一开口,声音竟然有些颤抖,她抿了一下唇角,夭夭发现这个动作也与自己十分相似。   太后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没等夭夭开口,凤阙天说道:“她是大雍的皇后,不过还没有成亲,反正朕抢到手就是朕的了,母后,朕要在一个月后迎娶她做皇后!可恨礼部的人办事拖拉,要是能在几天之内准备好帝后大婚该有多好!”   他似乎很是懊恼,皱着眉头,“可夭夭小乖乖这么完美,朕又舍不得委屈她,只能多等几天了。对了,朕可不能让大雍皇帝比下去!夭夭小乖乖,大雍皇帝娶你是什么规格?”   夭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她是不是应该把条件说得极为苛刻,让他很难办到?   凤阙天一摆手,“别管什么规格了,夭夭,你今晚就陪着朕吧,从今天开始咱们双宿双飞,大婚你放心,绝对是最奢华的!”   夭夭和太后齐齐变色,“不行!”   “为什么不行?!”凤阙天脸色一沉。   夭夭和太后同时出声:“这不合规矩!”   连着两句话都是两人同时开口,竟然一字不差,夭夭和太后不由得对视一眼,凤阙天愣了一下,哈哈大笑,“你们看你们看,竟然连说话都是一模一样的,要不是相差太大,我都要以为你们是心灵相通的双胞胎姐妹了。”   “不过夭夭还是不要与母后做姐妹的好,这么多年了朕都没有办法娶母后,要是你成了母后的妹妹,朕要想娶你,恐怕还得费些工夫。”   太后走到夭夭面前,拉住了她的手。   夭夭发现太后的手指在颤抖,手心中凉浸浸的一层冷汗。   太后轻声道:“毕竟是帝后大婚,一点儿都马虎不得,你要想娶她,就得按照规矩来,礼部筹办帝后大婚至少也要好几个月的时间。”   她见凤阙天长眉皱起,又接着说道:“你既然娶妻心切,那就让礼部抓紧时间筹备好了。不过,这一个月夭夭要同我住在一起,我要亲自教导她如何做好一个南疆皇后。” 第70章   尽管凤阙天很不满意, 太后还是执意带走了夭夭。   一路上, 夭夭低着头, 仔细地想着这件事。   如果只是凤阙天同父亲生得一样还可以说是偶然,可她与太后又是一模一样,这绝对不是巧合。   父亲不是陶府亲生, 是陶老太爷从街上捡来的。   夭夭十分肯定,父亲应该是凤阙天的同胞兄弟, 而太后就是她亲生的祖母。   虽然不知道一个南疆皇子怎么会到了大雍被人扔在街上, 但皇室向来是纷争最多的地方, 这是很有可能的。   只是她不能贸然认亲,听凤阙天说的话, 就算她是太后的亲姐妹,他也是要娶的。那就是说,即便告诉凤阙天,她是他的亲侄女, 也不会改变他要娶她为后的念头,反而会暴露他有一个流落在外的亲兄弟的事实。她不敢肯定凤阙天知道之后会是什么反应,很有可能是做为潜在威胁派人去追杀父亲。   至于太后,她更是拿不准。   看太后的表现, 她是知道自己是她的亲孙女。可她没有阻止凤阙天疯狂的念头……   一路到了太后宫中, 见太后牵着一个容貌一模一样的少女回来,宫中的宫女内侍都又惊讶又好奇, 偷偷地打量着夭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夭夭总觉得院中侍立的一个内侍好像对自己特别留意。   太后牵着夭夭一直进了寝殿, 挥挥手让服侍的人全都退下,她亲自把房门关好,回到夭夭身边,握着她的手半晌无语。   夭夭打定主意敌不动我不动,她要看看太后的意图。   “唉,你这丫头,倒是沉得住气。”   良久,太后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猜到了?”   “猜到什么?我不懂太后的意思。”   夭夭长睫忽闪,清澈的杏眼眨巴两下。   太后笑了起来,轻轻摸了摸夭夭的头发,“好孩子,跟我说说你的父亲,他、他还好吧?”   夭夭警惕地看了太后一眼,抿着唇没有说话。   她什么都不能说,甚至不能告诉他们父亲是不是活着。   可即便她什么都没说,太后却依然知道了。   小丫头很警惕,生恐他们会伤害到她的父亲,这说明父女关系很好,至少她的父亲不会像凤阙天那样疯狂残暴又变态。而她既然担心,说明她的父亲还好好地活着。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太后的眼睛红了,她神情飘忽,似乎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害怕,他那么小,还在襁褓中我就不得将他送走,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下来,会去到哪里,会被什么样的人家收养,会不会生病,会不会被苛待,能不能长大成人……”   夭夭疑惑地看着太后,她神情悲切又怀念,不像是在演戏。可是既然她这么伤心不舍,为什么当初要把父亲送走呢?还不是送到知根知底的人家,只随意地放在异国他乡的大街上?而且这么多年都没有去找过?   太后看出了夭夭的疑问,她叹了口气,“既然你来了,我也不瞒你,总要一五一十地说给你听,让你知道真相。”   “这件事说来话长,要从南疆皇室的不传之秘说起……”   太后声音很轻,几乎就是耳语,她从“一魂双体”开始,说到凤阙天和双胞胎弟弟出生时的岔子,说到她是如何送走了次子……   “为了不让皇帝和先皇追杀他,我特意要求送走他的死士不要回来复命,就地自裁,这样世上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可是机缘巧合,我没有想到,你又回来了。”   夭夭终于明白了其中的纠葛,也明白了自己和陶灼灼之间的关系,明白了为什么灼灼会无知无识,为什么她死后会到了陶灼灼的身体里。   “皇帝……他知道我父亲的存在吗?”   夭夭有些奇怪,为什么凤阙天没有怀疑自己是他的侄女呢?   太后摇摇头,“他应该不知道。历代南疆皇帝都会隐藏双胎男婴的存在,而‘一魂双体’之法只有在帝后大婚时才会施法。而上次出了差错后,大巫祝就被我关在远离皇宫的地方了。”   “哦。”夭夭明白了,凤阙天就是单纯地以为自己和太后的相像是巧合。   “夭夭,你有兄长吗?他是双胎吗?”   夭夭摇摇头,“我是嫡长女,只是……这一魂双体的法术在我身上依然有影响。”   她低声告诉了太后自己出生时的异象以及死后还魂的经历,这件事她只告诉过母亲,现在说出来,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原来不是她夺去了灼灼的身体,而是她和灼灼本来就是同一个人。怪不得,有时候灼灼的情绪强烈的时候,她分明觉得自己就是灼灼。   “竟然是这样!竟然是和邻居家的女儿一魂双体。”太后皱起眉头,心疼地抚摸着夭夭的手,“好孩子,你怎么……年纪这么小就死去了?是病了吗?”   “不是,是手足相残。”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夭夭也没必要隐瞒,把自己被苏梦雪害死的事说了一遍。   太后勃然大怒,斥道:“好歹毒的女子!将来有机会,定要为夭夭报仇!”   夭夭笑道:“那倒不用了,她刚刚已经被凌迟了。”她把苏梦雪劫持自己来到南疆刚刚又被凤阙天下令凌迟的事说了一遍。   “好,太好了!这才是她该得的下场!”她高兴地抚掌,看了看夭夭,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夭夭看太后欲言又止,知道她是担心父亲,想了想,还是把父亲的情况告诉了她。   “我的孩子,竟然过得如此辛苦!”太后声音哽咽,终于忍不住流出泪来。   夭夭默默地为她擦拭眼泪。   太后抱着夭夭哭了一会儿,坚定地抬起头,“好孩子,放心,一个月之内我一定会放你走的!”   是夜,夭夭与太后睡在一张床上,两人低声说着话,很晚才睡。   ……   凤阙天每日都会过来太后宫中,让夭夭陪他说话,好在每次太后都守在一边,他倒是没有动手动脚。   过了几日,太后要去皇家寺庙祈福,一是为帝后大婚,二是为前线将士。   凤阙天派了人护送太后,特意叮嘱道:“母后去是可以的,夭夭绝对不许去,等我们成亲之后,她成了朕的皇后,她想去哪里朕都会陪她去。”   太后出行自然阵势浩大,前后簇拥着侍卫、内侍、宫女。   夭夭穿着小宫女的衣服,低着头,跟在太后的銮驾后。   只要到了皇家寺庙,她就可以离开了,太后安排了人在寺庙里等着,会将她一路护送到边境,交给正在与南疆对峙的萧沉夜。   想到马上就能见到萧沉夜,夭夭心中有些激动,她偷偷抬眸看了看宫墙,快了,只要出了宫墙,她就成功了一半。   只是……不知道凤阙天会不会为难私自放走自己的太后?他那么残暴疯狂,不会做出弑母的事来吧?   夭夭一直都在担心这个,不过太后说凤阙天对她还算恭敬,这么多年,死在凤阙天手下的宫人不计其数,动不动被剥皮削骨,大部分根本就没有犯下任何错误。不过不管凤阙天对待宫人如何,他在太后面前总是还算理智,毕竟先皇走得走,凤阙天是太后一手带大的。   希望太后会没事吧,夭夭心中默默祈祷。   宫门大开,太后的仪仗却停了下来,夭夭从人群的缝隙中望了过去,心顿时凉透了。   凤阙天双手抱臂,拦在打开的宫门正中,似笑非笑地看着太后。   太后强做镇定,“怎么,陛下是不是想同哀家一起出行?”   凤阙天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他脚步不急不缓,在场的宫人却全都惊惧地低下了头,幸存下来的直觉告诉他们,皇上生气了!   夭夭只觉得他的脚步一下下都踩在自己的心尖上,直到他停在了她的面前。   大手捏住夭夭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星目在她故意涂得灰扑扑的小脸上扫了几眼,凤阙天笑道:“母后这几天身体不适,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行踪败露,太后也知道自己是出不去了,叹了口气,“难得陛下细心体谅,哀家确实有些不舒服呢,好吧,那就回去吧。”   仪仗又回到了太后宫中,凤阙天扶着太后的胳膊,进了殿门,夭夭刚想躲起来,凤阙天就回身扫了她一眼。   自知躲不过,夭夭认命地跟了上去。   一进寝殿,凤阙天把服侍的人都赶出去关上了殿门,夭夭突然紧张起来,心头升起不妙的预感。   凤阙天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夭夭惊叫一声,双手抬起握住了他的手臂。   凤阙天星目微眯,与夭夭睁得大大的杏眼相对。   “我、我就是想去看看热闹。”夭夭试图解释,“我来了南疆,还没有出过门呢,来的时候是被喂了迷药的,连南疆的街道都没有看上一眼。”   “陛下,快放开她。”太后也上前来阻拦。   手下的发丝柔软细密,乌黑亮泽像是上好的锦缎,对着夭夭清澈无辜的杏眼,凤阙天竟然第一次生出了不舍的情绪,他舍不得揪扯她的头发。   他松开夭夭,扭身揪住了太后的发髻,有力一拉,太后被他拉得跌坐在地上。   凤阙天扯着太后的头发没有松手,将她在地上拖行,朝着卧房而去。   “不——”夭夭扑上去想要帮忙,被凤阙天单臂搂住腰身抱了起来。   夭夭没想到凤阙天力气这么大,他一手抱着她,一手拖着太后,进了卧房将太后往地上一扔,把夭夭扔到床上,轻轻解开身上的龙袍,眉梢一挑,笑道:“夭夭太淘气,朕总要稍微教训一下。”   “至于母后,不是一直催着朕绵延子嗣吗,那你就看着,亲眼看看朕和夭夭是怎么绵延子嗣的。” 第71章   一听凤阙天的话, 夭夭像只小鱼一样在床上翻腾两下, 飞快地从床上滚了下来。   太后也急忙从地上爬起来, 张开双臂拦在夭夭面前,怒视凤阙天,“你想做什么?!”   “朕想做什么母后还不清楚吗?”凤阙天挑着眉, 似笑非笑,语气十分诡异, “有件事朕一直想同母后做, 母后总是不肯, 不过现在好了,夭夭和母后生得一模一样, 想必同夭夭小乖乖做会更加爽利。”   夭夭险些被他恶心得吐出来,她本以为凤阙天的心思是隐秘无法宣之于口的,没想到他早就在太后那里过了明路,现在更是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太后发髻散乱, 张开的双臂微微颤抖,怒斥道:“无耻!”   “朕是无耻,这么多年,朕的心思母后不是不知道, 朕是你的儿子, 没有比咱们两个更亲的人了,母后为什么就不肯让儿子如愿呢?”凤阙天说着说着, 神情渐渐变得疯狂,双眸也红了, 呼吸也重了,他随手把解下来的龙袍扔到一边,抓住太后的胳膊一拧,用力一抛,太后被他远远地扔到了窗下的软榻上,震得几乎昏厥过去。   凤阙天根本就没管太后,一把掐住夭夭的细腰,将她原样一扔,夭夭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就重重地跌进了大床的锦被上。   凤阙天扑了上来将夭夭压在身下,夭夭慌忙用双手抵在他的胸前,“不,陛下,咱们不急于一时的,一个月后就要大婚,咱们可以等到大婚的时候——”   “朕等不及了!反正早晚都是朕的人!”   凤阙天抓住夭夭的衣服就想撕开,脑袋上却被人重重地砸了一下,他似乎懵了一瞬,很快地摇摇头,扭头一看,太后举着一个甜白瓷花瓶,正站在他身后。   “呵,母!后!”凤阙天一声“母后”喊得咬牙切齿,他探臂将太后抓住扯到床上,将她手里的花瓶扔下床去,大花瓶在地毯上骨碌碌滚了好远,却没有摔碎。   凤阙天双腿将夭夭死死压住,双手却掐着太后的脖子,桀桀笑道:“母后怎么了,是吃醋了吗?”   太后被他掐得面孔发紫,眼看就要憋得晕厥。   凤阙天的手松开一些,目光在太后和夭夭的脸上流连一番,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今天咱们三个人就纵情春宵,不眠不休!”   说完他终于松开了太后的喉咙,却一把扯住了太后的衣襟,“刺啦——”一声,对襟大袖宫装被扯成两半。   太后一口血喷了出来,夭夭瞪大眼睛,喊了一声:“陛下!”   她这一声喊得有些奇怪,不是刚才那种惊慌失措,而是又惊又喜,饱含着久别重逢的喜悦和见到亲人的委屈。   凤阙天手下一顿,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觉得心口一凉。   他一点一点低下头去,只见胸口露出一截雪亮的利刃,鲜血正顺着剑尖滴落。   他艰难地扭头,想要看看是谁的胆子这么大,竟然敢刺杀皇帝。只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背后,还没等看清容貌,他眼前一黑,扑倒在床上。   夭夭伸出手,萧沉夜握住一拉,夭夭顺着他的力道扑进他的怀里,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抱住他劲瘦的腰身,脑袋在他怀里蹭来蹭去,“陛下,您来啦。”   “嗯,我来了。”萧沉夜紧紧抱着她娇软的小身子,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抱歉,我来得太晚了,让小桃花受委屈了。”   他安插在南疆皇宫里的人好不容易才混进了太后宫中,在夭夭入宫之前他就开始筹划着埋伏进来,内应颇费了些工夫才把他弄进来,幸好,不算太迟。   “陛下,您来了就好,我想你了。”夭夭抱着他不肯松手。   太后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她看看萧沉夜,又看看他怀里的夭夭,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一声“刺客”卡在喉咙,最终还是没有喊出来。   她俯身抱住已经毫无气息的凤阙天,泪水如河水决堤,一颗颗的泪珠不断地滴落在他的身上。   夭夭从萧沉夜的怀里探出头看了看太后,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帕子,默默地给她擦拭眼泪。   良久,太后终于止住了无声的哭泣。   她慢慢起身,离开染了血的大床,走到屋子正中的紫檀木圆桌旁,扶着椅子坐了下来。   “来,夭夭,到祖母这里来。大雍皇帝也请过来坐吧。”   夭夭抬眸看了看萧沉夜,她还没有来得及跟他说自己的身世。   萧沉夜牵起她的手,低声道:“夭夭,我已经全都知道了。”   夭夭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萧沉夜轻轻点点头,牵着她走到太后身边坐下。   “大雍皇帝杀了我南疆皇帝,那就赔给哀家一个好了。”太后毕竟是久居上位,很快就平静下来,开始思索对策。   萧沉夜挑了挑长眉,太后的意思……是他理解的那样吗?   “就是陶士铮。”太后直言道:“我南疆不能没有皇帝,陛下他没有子嗣,哀家也不想让八竿子打不着的旁支王爷来上位,士铮是哀家的亲生儿子,是陛下的孪生兄弟,理应由他来继位。”   “不过……”太后扭头看了看大床上凤阙天的尸体,眼中闪过一丝沉痛,“陛下暴毙绝对不能宣扬出去,士铮必须顶替陛下,才能顺顺当当地坐上这个皇位。”   萧沉夜点头,“没问题。”这倒是和他原本的计划不谋而合。不过他没想到事情发生的这么快,凤阙天可不是那么好杀死的,机缘巧合,凤阙天正好来了太后宫中,正好身边没有宫人服侍,正好又是情绪激荡几近疯狂,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太后又道:“陛下不能葬在皇陵了,就把他葬在哀家的宫殿后面,那里有一株合欢树,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把他葬在树下,让他留在皇宫好了。至于士铮,有哀家辅佐,相信他很快就能适应皇宫生活。”   陶士铮本来就是和萧沉夜一起进的南疆都城,只是进宫太难,所以只有萧沉夜一人混了进来,不过有了太后配合,不过两个时辰,乔装改扮的陶士铮就进宫了。   分离三十几年的母子相见,竟然没有太隔阂疏离,陶士铮跪地喊了一声“母亲”,就被太后抱在了怀里。   对太后来说,陶士铮和凤阙天生得一模一样,即便气质不同,也不会有陌生感。   对陶士铮来说,太后和女儿生得一模一样,即便年龄不同,也有种自然的亲切熟悉。   母子只简单的叙旧片刻,天色已经黑透,太后牵着夭夭的手说是去后花园散步,让宫人全都回避。而萧沉夜、陶士铮则把凤阙天的尸身裹在棉被中,悄悄地带到了后花园,埋在了合欢树下。   回到寝殿,陶士铮换上了凤阙天扔在地上的龙袍,夭夭仔细端详半天,竟然完全看不出差别来。   太后和凤阙天做了三十几年的母子,自然是能看出来的。可凤阙天为人残暴,身边的人战战兢兢并不敢打量他,更何况他身边的人总是被他杀掉,并没有熟悉凤阙天的宫人,陶士铮在后宫绝对不会被人戳穿。   至于前庭,凤阙天并不勤勉,陶士铮随萧沉夜出征以来就一直在学习南疆相关事务,有了太后辅佐,应该不会被人看出破绽。再说,就算有人产生怀疑,陶士铮可没有易容,那张脸是真真实实的。更别说顶着“残暴不仁”的名头,谁敢捋虎须?   “只是……夭夭怎么办?”太后为难地看着夭夭,“得想个合适的借口放你走。”   萧沉夜道:“之前不是说要与江皇后大婚吗?岳母不就是姓江吗?”   太后愣了一下,她已经听夭夭讲过陶士铮的所有事,也知道江若婉嫁给陶士铮,此时听萧沉夜一说,顿时明白过来,“对,反正只说了要娶江皇后,又没说娶夭夭。就说是陛下心爱的女子,这么多年终于找回来了。至于夭夭,直接送走就好了,反正这宫里每天都要少上几个人。”   夭夭一想,这还挺说得过去。   凤阙天这么多年没娶,完全可以那是因为说他有个念念不忘的心上人,心上人还给他生了儿子,可两人竟然错过了。这个就很好编了,话本子里有的是这样的故事:凤阙天微服出行,邂逅了江若婉,春风一度,江若婉有事离开,却不知道凤阙天的真实身份,凤阙天也不知道江若婉住在哪里,两人就此错过。   几人商议定,太后将夭夭和萧沉夜连夜送出宫去。 第72章   夭夭并没有离开南疆都城, 而是和萧沉夜住在都城的一户民宅中, 这也是萧沉夜让内应提前安排好的。   很快, 江若婉和陶锦熙就被送了过来。   “我的女儿!”江若婉一见女儿泪水就下来了,上次见夭夭还是在马车上,她只露出一张小脸, 脖子上被匕首抵着。   这些天江若婉过得失魂落魄,就担心女儿会再次遭遇什么不测。   夭夭扑进江若婉怀中, 娇声喊道:“娘——”   母女两个抱头相泣, 陶锦熙挠了挠头, 拉着夭夭的袖口,喊道:“姐姐!”   夭夭擦了擦眼泪, 摸了摸陶锦熙的头,“熙哥儿从京都过来,累不累?”   “不累。”陶锦熙摇摇头,他光顾着担心被抓走的姐姐, 只恨马车不够快,哪里还顾得上累不累?   夭夭叹了口气,“熙哥儿呀,你做不成大雍国舅爷了, 只能做南疆太子了。”   “啊……啊?!”陶锦熙惊讶地差点跳起来。   夭夭抵着萧沉夜的胳膊笑了起来, 江若婉嗔道:“淘气!”   除了陶锦熙,别人都已经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江若婉拉着陶锦熙,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正色叮嘱道:“熙哥儿,这件事你知道就行了,从此以后就烂在肚子里,不管是什么情况下,绝对不能说出口。”   陶锦熙目瞪口呆地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明白了。   ……   几日之后,南疆皇帝“凤阙天”昭告天下,他终于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爱人和儿子,一个月后迎娶江皇后,同时会立太子。   为了这件大喜事,与大雍的交战暂停,两国全都撤兵。   虽然有人根据太子“凤锦熙”的年龄推算,江皇后遇到皇上时已经过了双十年华,可见了江若婉的人都相信,就算是二十二三岁,她依旧是美丽的,足够让皇帝念念不忘。   陶士铮终于名正言顺地娶到了江若婉,而陶锦熙也成了南疆太子“凤锦熙”,之前对太子的身份有所怀疑的人,在看到太子那与皇上十分相似的面容后,也都偃旗息鼓了。   太后对陶锦熙十分喜爱,这么多年了,她一直盼着有个孙儿,现在有了爽朗又活泼的小太子,简直是爱不释手,连凤阙天死亡带来的悲伤都被冲淡了。   ……   远远地观看了皇帝大婚,夭夭和萧沉夜离开南疆,带大军返回了大雍。   不过,大雍皇后被人劫持到南疆的事不能宣扬,所以夭夭假扮做一个小内侍,跟在萧沉夜的身边。   至于陶士铮、江若婉、陶锦熙的下落,萧沉夜早就想好了,就说是心事已了,夫妇两个带着儿子游山玩水去了。   回到京都,竟然还没有错过之前礼部安排的帝后大婚黄道吉日。   夭夭歇了几天,去了大牢见苏照德。   从马车上摔下来,黄依兰因为有了身孕身子虚弱,当场死了,苏照德受了些伤,却没有性命大碍。   但他“私通外敌,败露后试图逃到南疆,被拦截带回京都”,已经犯下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不需要等秋后,直接就得凌迟处死。   大牢里提前清过场,夭夭提着食盒,慢慢走到苏照德面前。   苏照德衣衫褴褛头发蓬乱,早已没了儒雅清隽的样子,他知道自己绝对逃不过一死,见了夭夭也不行礼,嗤笑一声,“怎么,皇后娘娘这是来报仇了?”   夭夭将食盒放在地上,隔着栏杆看着苏照德,“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要问你,当初,你为什么任由苏梦雪将我杀死?”   苏照德震惊地抬起头来。   夭夭认真地看着他,“苏梦雪和白芷将我压在水里的时候,你明明就在旁边看着,却没有阻止。而且英王送来的博山炉也是你扣了两天,当日湖心亭周围没有人经过,想必也是你提前安排的。”   “你、你、你是……”苏照德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清,“……夭夭?”   夭夭叹了口气,“我不是你精心培养的嫡长女吗?又是英王的未婚妻,你到底是哪里不满意了?竟然下了这样的狠手?”   苏照德张口结舌,半晌才“呵呵”地笑了起来,“没想到,真没想到,怪不得,怪不得……”   好多他没有想明白的事,一切都有了解释。   他低着头“呵呵”笑了半天,才抬起头认真打量夭夭,“原来是你,我的女儿。”   他眼睛终于红了,“爹爹要死了,告诉你也无妨。”   他把误会了萧会廷和萧沉夜不想让夭夭做英王妃的事说了一遍,“我也不想让你死,但做臣子的总要为君王分忧,他不愿意的事,我就得默默地替他清除干净。”   夭夭沉默片刻,最终也没有告诉他真相。   她将食盒里的美酒菜肴取出来,隔着栏杆放到苏照德面前。   “你背叛大雍,私通外敌,已经是凌迟之罪,明天就要用刑。”   她站起身拎着空食盒,“我本来不打算再管你,但那十五年的事情我没有办法完全忘记,我忘不了你抱着我摘花,忘不了坐在你的膝头,你手把手地教我写字……”   “这是女儿最后的心意,用不用,就看你自己的选择吧。”   说完,她拎着食盒离开了大牢。   苏照德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良久,苦笑一声,执起了酒杯。   ——叛国罪人苏照德,在凌迟前一天的夜里,暴毙身亡。   ……   金秋十月,桂树飘香。   帝后大婚的仪仗一直从桃花府排到西华街,十六抬的大轿在金吾卫的护送下,一路进了皇宫。   没人敢闹洞房,也没人敢给皇上灌酒,夭夭不过刚刚歇了一刻钟,萧沉夜就到了凤藻宫。   硕大的龙凤喜烛照得屋里红亮亮的,夭夭盘膝坐在大床上,仰起脸朝着萧沉夜抿唇一笑。   大手挥落了床帐,金珠翠玉的凤冠被小心地取下,乌黑柔软的长发散开,正红大袖翟衣一层层除去,露出晶莹如雪的肌肤。   萧沉夜俯身,满足地喟叹一声:   ——夭夭,我的小桃花。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结啦!!!   下一本见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