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替身侍妾不干了》 作者:川岛傲娇   文案:   【古早狗血追妻文,不喜勿入】   伏低做小忍辱吞声在东宫做了两年最低贱的侍妾以后,阿谣才发现原来她只是一个卑微的替身。   太子爷夜夜来她的住处,可东宫人人都说,他心里想的是另一个女人。   他的白月光秦家大姑娘是侯门贵女,身份尊贵,与阿谣云泥之别。   那日白月光找上门来,百般折辱,他却连半点反应也没有,那时,阿谣的心就死了。   他的心太冷,所有温热都给了另一个女人,阿谣不愿意做另一个女人卑微的替身!   ……   阿谣离开东宫那日,宫中正张灯结彩,太子爷在替他的白月光庆生。   人人都说,从前那小侍妾不过是个替身解闷的玩意儿,太子爷从未将她放在心上。   那时天寒地冻,阿谣站在东宫门前的雪地里,险些忘了这日也是她的生辰。   -   阿谣消失了几个月,裴承翊就苦苦找了她几个月。   再相见时,她摇身一变成了卫国公府姜家走丢十几年刚找回来的二小姐。   从前娇声细气的小姑娘成了明艳动人的名门贵女。   在她面前,此前百般刁难折辱她的秦大姑娘也要俯首谢罪,卑微乞怜。   -   裴承翊原本以为他只不过是习惯了她的存在,从未动过心,可看到源源不绝的人到卫国公府求亲,看到其他男人看她的眼神。   他只想将那些人的眼珠子挖了。   不可一世的太子爷这才突然发现,原来他是为她发了疯,着了魔。   【小剧场】   某日,姜二小姐上街采办,东西拎了一大堆。   一身锦衣的男人突然出现,十分自然要替她拿,却被二小姐侧身躲过:“不敢劳烦太子殿下。”   ……   她要付钱,太子爷抢先递了一片金叶子,低声道:“我来。”   姜二小姐却直接掏出了一锭金子递给掌柜,漫不经心:“卫国公府不差这一点钱。”    【排雷】:   狗血酸爽/古早风/伪替身/不换男主/虐女主二十章,虐狗男主白月光二百章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谣、裴承翊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太子爷追妻火葬场   立意:摆脱逆境,为自己而活 ============ 第1章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洛阳城的七月正是流金铄石之际,东宫一隅静轩阁的门窗俱是大开着,仍是难解半分暑气。   可阿谣好像是不怕热的。   古人说的“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大约就是阿谣这样的美人。这般炎炎夏日,一旁侍候的春喜已经汗涔涔,可是伏在案前一个多时辰几乎一动未动,一直在雕琢玉佩的阿谣,却连半分汗意也没有。   春喜一边替阿谣打着扇,一边将茶盏奉过去,提醒道:   “小主,您喝口茶,这雕玉佩也不是一时半刻的功夫,您自打太子殿下走了就开始雕,还是快歇一歇吧。”   “不妨事的。”   阿谣接过茶盏,温声低低道,   “殿下的生辰在即,我再不刻,就要赶不及了。”   她的声音糯糯,还带有点不自知的娇媚,单是听她说话,便觉得连骨头都要酥掉了。   “那您也要仔细自己的身子呀。”   春喜不经意扫见阿谣玉白的颈上星点暧昧的痕迹,绵绵密密,有新有旧。   这偌大的东宫后院,阿谣虽只是个无名无份的侍妾,可殿下正儿八经就她这么一个女人,总是常来的。况且太子爷正是及冠之年,精力盛旺,光是昨个儿夜里就叫了三回水。   阿谣这样弱不禁风的身子,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听了春喜的关心,阿谣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倏然见门外气喘吁吁跑来一个小宫人,刚到门口就急急向着寝殿里喊道:   “春喜姐姐,不好了,你快出去看看吧!”   阿谣看着手中堪堪雕琢了一小半的玉佩,连头也未抬,心思全在玉佩上,只是问:   “可是出了什么事,叫你这样慌张?”   那来报信的小宫人这才发觉阿谣也在寝殿里,忙福身行礼,瞧着更慌了些。一旁的春喜催促道:   “小主问话,快些答呀。”   “奴婢不知小主在,惊扰了小主,还望小主恕罪!只是奴婢刚刚瞧见宝菱姐姐和人打起来了!”   “什么?”   阿谣这才抬起头,秀眉紧蹙,原本就楚楚动人的面容,更加惹人怜爱。   在这东宫中,日日陪着她伺候她的宫人就只有春喜、宝菱两个。   阿谣边说话边站起身,只是站起来的时候双腿发颤,一个冷不防险些摔倒下去。   大约是昨夜殿下要的狠了,她这双腿一站起来就直发软,全然使不上气力。   好在一旁有春喜扶着,她这才堪堪站起来,忙道:   “在哪里,劳烦快些带我去瞧一瞧。”   –   “你们那主子也能叫主子?连个东宫最低等的位份也没有,也就是殿下得闲时的一个玩意儿罢了!”   “你再说一句,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我就是说了又如何?你们主子也不过是占了一个长得像秦大姑娘的便宜,才能被殿下瞧上了!”   “你!你这样说我家小主,当真不怕殿下治你的罪吗?!”   “你不会真以为殿下会护着你家那个主子吧?”   ……   阿谣到廊道上的时候,宝菱正和另外两个宫人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吵的不可开交。   那两个宫人口齿伶俐,句句都是羞辱。也难怪宝菱听不下去,已然动起手来。   阿谣赶忙扬声制止:   “宝菱,住手。”   在场的宫人们瞧见阿谣来了,面色都不大好看。   不过显而易见,都不是因为惧怕她。   她在这里,虽是占了个主子的身份,却并无一分威信可言。   宝菱吵的面红耳赤,见到阿谣才略略收敛了些:   “小主!您还是快些回去吧,莫要听这些腌臜人说那些腌臜话!”   阿谣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很奇怪,她的眼神分明是柔柔的,不带半分杀伤力。可每个人被她的眼神瞧过去,都不约而同垂下眼。   大约是美人总是让人不敢逼视。   她的目光最终落到宝菱身上,朱唇微启,问道:   “怎么回事,你从实说来。”   闻言,宝菱颇有些得意地瞪了眼方才与她吵架的宫人,愤愤道:   “奴婢方才去膳房取小主的银耳羹,这才刚走到半道上,就听见她们两个躲在这里说些冒犯小主的难听话,奴婢实在气不过,这才与她们吵了起来。”   原来是背地里讲些闲话,许是阿谣住进东宫这一年多来听得太多了,总觉得算不得什么大事。   顿了片刻,阿谣发了话:   “既然是去取银耳羹的,便去膳房吧,不必在此耽搁了。”   “小主!她们这般言辞侮辱,您应当秉明殿下,治她们的罪啊!”   “叫你去取银耳羹,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么?”   “……是,小主。”   那两个宫人见到阿谣这样说,似乎是认定了阿谣不敢拿她们怎么样,还没等阿谣跟她们说话便先道:   “既然小主什么旁的事,那奴婢们便先走了。”   这话说完,全不等阿谣说话,转身就要走。趾高气扬,令人发指。   阿谣倏然笑了声:   “站住。二位姐姐急着走,我还有一件差事要劳烦二位。”   “小主且说来听听,能不能办到,我们也要权衡一下。”   听阿谣一口一个“姐姐”叫着,那两个宫人也拿起乔来。   “不必权衡,今日这差事你二人说什么也要办。”   “小主这是何意?”   阿谣看了眼廊道旁的石灰板地,现下日头高挂,想来那地都被晒得烫了。   她指指那石灰地板,幽幽道:   “你们今日便到那里跪着,何时日落何时起来。”   这是阿谣进了东宫一年多以来,头一回对宫人发难。此前宫人们背地里说她的闲话,她也只当看不见,只是这一回,大约也是瞧不得身边儿的人被这般欺辱。   “……小主你!”   “小主恐怕没有这样的权力!”   是,阿谣虽然被叫一声“小主”,可这东宫里谁都知道她没有名分,比这些宫人高不到哪去。   她又不愿搬出太子爷来压人,只好唤道:   “春喜。”   这是□□喜动手了。   那两个宫人不服阿谣的惩治,阿谣也不愿让步,正是僵持之时,倏然听见廊道的另一头,有一道略显老迈的声音道:   “林小主这是怎么了?这样大的火气。”   众人纷纷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原来来的人是太子殿下的奶嬷嬷——曹嬷嬷。   曹嬷嬷虽平日不在前头太子爷跟前侍候,可东宫后院却全是归这位管的。   在场众人齐齐行下礼去,连阿谣也不例外。   因为她是最低贱的侍妾。   身份自是比不上殿下的奶嬷嬷。   “嬷嬷,这两个宫人出言冒犯,我只是略施小惩。”   阿谣敛眉应答,不卑不亢。   “这恐怕不合规矩,两个宫人有什么错处小主知会老身便是,何必亲自惩戒?”   曹嬷嬷说的不紧不慢,话里虽说的是两个宫人有错处,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是提醒阿谣不配管教宫人。   不过东宫众人早知道曹嬷嬷不待见阿谣,觉得她狐媚惑主。今日听见曹嬷嬷这样说,便不觉得奇了。   “可是嬷嬷……”   “小主不必说了。这事就交给老身,小主现下要紧的是喝下这碗药。”   曹嬷嬷的话说完后,就有宫人将药端到阿谣面前。   碗中药液满满,腾腾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刚熬好的。药一端到面前,味道就直冲上来,这个味道阿谣一闻便知道是什么。   避子汤。   在东宫这一载有余,阿谣喝避子汤的次数数都数不过来。   每每前夜承恩过后,第二日便有人送避子汤来,还要亲眼盯着她喝下。   每一回,都像是在提醒她,她这样低贱的人,不配怀有太子爷的骨血。   阿谣有时候也觉得很可笑,他那样的天之骄子,普天下的女子都愿意跟着他,也不知他为什么要她这样一个卑贱的人伺候。   ……   不过今日略有不同,每回喝避子汤虽也有人盯着,可今日是当着睽睽众目,曹嬷嬷这样显然是要打阿谣的脸。   在场的宫人们也都津津看着笑话,所有人都想看着这样的屈辱,阿谣将如何面对。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阿谣的脸上,他们想在她脸上看见屈辱,看见红白交接,看见委屈求全。   似乎瞧见她这个“小主”倒霉,他们心里能多了某种慰藉。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阿谣暗暗吸了口气,面上没有半点不虞,她端起药碗,半分迟疑也没有,一饮而尽。   紧接着转身离开,未有半分拖泥带水。   只留下一堆等着瞧热闹的人。   –   夜来红烛摇曳,已是夜半,前头迟迟未有动静。   阿谣坐在妆台前,青丝散在背后,烛火的映衬之下,愈发显得她面色莹白,吹弹可破。卸去妆粉后,清丽中还带着娇媚,尤其是那双眼梢略略上挑的狐狸眼,勾人的很。   许多宫人私下里都说,静轩阁的林小主,天生一副媚骨,女子见了都要为她的容颜所惑。   更遑论血气方刚的太子爷。   春喜端着茶进门,见阿谣还伏在妆台前,就着烛光刻玉佩,忙劝道:   “小主,天晚了,殿下今日大约不会过来了,您早些歇着吧。”   阿谣难得听了劝:   “好。”   在榻上安置好后,春喜熄了烛火退出去。阿谣在榻上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熄了灯以后,黑暗中,耳便更易辨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门外之人像是直奔阿谣的寝居,径直就推了门进来。   阿谣下意识就温声开口问了句:   “春喜,还有旁的事么?”   ……   “春喜?”   房门被打开又阖上。对方显然已经走了进来。   “春喜没有旁的事了。”   来人声音清冷低沉,还带着些许疲倦的哑意。   熟悉,又陌生。近,又远。   阿谣愣了一瞬,而后才下意识唤道:   “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接档文《铜雀锁娇》求收qwq   【君夺臣妻/古早狗血/追妻火葬场/强取豪夺】   开始时,她笑意盈盈,只说:   “愿与六郎偕老。”   后来,她音容宛在,却连最后一句话也没留给他。   -   冷宫六皇子领兵逼宫那夜,是妙娘与定远大将军大婚的第三日。   六皇子刚夺权在手,底下的人就已迫不及待把定远将军下了狱,将妙娘送到龙榻之上。   他是新帝,她是臣妻。   龙榻之上,他没有半分垂怜,只有肆意摧折。   他以为他恨她入骨,可是温香软玉,他碰一回,就着魔一分。着魔一分,就折磨她一分。   他们之间,成了死结。   -   宫中人都道新帝敬慕未来的皇后,处处体贴入微。   妙娘原本是不信,后来未来皇后闯进宫,不由分说地给她灌了药,还说:   “我不想再看见她。”   傅固就笑着让妙娘滚。   ……   没过多久,宫中就筑起一座铜雀台。   铜雀台里住着那个日日承恩却最受新帝厌恶的将军夫人。   -   所有人都说,那位将军夫人,曾经的六皇子未婚妻如今在陛下眼中命如草芥,哪会有人对草芥再动心?   直到她不堪受辱,拼死逃出宫,当着他的面从十丈悬崖一跃而下。   最后的一眼,像是恨得生生世世不欲见他。   傅固一口鲜血吐出,双目猩红,周身颤着,发了疯一般,命人将这悬崖夷为平地,废了立后旨意,将妙娘奉为亡妻。   世人这才知道,原来她不在了,他才是真的入了魔。 第2章   华灯下幕,阿谣的眼睛已适应了黑暗。她慌忙坐起身,向着门口的方向看去。   黑暗勾勒出男人高大的轮廓,他一身锦衣长袍,正大步往床边来。   袍子上的金线还反射出点点的光。阿谣觉得有些晃眼。   她利落地下榻,站到地上刚要行礼之时,便被裴承翊虚浮了一把,趁势按到榻上去。   不过一个天旋地转的功夫,阿谣就已然又重新躺到了榻上,腰间一只大手紧箍着,男人的手心传来灼热的温度,这体温透过薄薄的纱衣传过来,他的心思也像是这样传递给阿谣。   她清楚地知道,他对她有欲念,心里头着了火,急需她来灭火。   不免思及每一回床笫之间,他是如何害得她连榻也下不得。阿谣心生了些怯意,怯生生抬眼。   这一抬眼便是男人棱角分明的俊颜。   他的发丝浓密,剑眉也浓密,一双眼睛泛着泠泠的光。   气息喷薄在她的颈项上,在这夜色中格外惑人。   与这种惑人感一同而来的,还有隐隐的压迫感。上位者似乎与生俱来会给旁人带来这种无形的压迫。   阿谣轻轻叫了一声:   “殿下。”   “嘘。”   裴承翊又凑近了些,哑声说,   “别说话。”   他眼底的火已然再藏不住,下一瞬,密密的吻便落下来,直落到阿谣,然后是唇齿辗转缠绵。   阿谣犹如一幅洁净动人的仕女图。   画卷外的纱罩不知何时被扯开,白纱大咧咧开着,起伏分明的洁白画布,被点上星星红痕。   气氛节节攀升。   那手持画布也起伏处的人略显急躁,直将那画布揉乱,又放。   阿谣没想到,今夜这般时候,裴承翊还有心思同她闲聊。   只听他略带气喘低声问:   “今日同两个宫人闹了些不痛快?”   阿谣哪里像他,她早软的像水似的,连说话也艰难地断断续续:   “没想到……唔,已传到殿下耳中了。”   男人用腿分开她的双膝,面色似乎有些发沉,低着声不自觉带了些责备的意味:   “不过是些伺候人的奴才,同他们计较,失了体统。”   这话是在说她不知规矩,同几个宫人计较,丢了他的面子。   阿谣想要解释:   “妾身不是……”   可是转念一想,他说东宫的宫人都只是伺候人的奴才。可……她这样的身份,也只是这些奴才中的一个。   左不过其他宫人要靠双手劳作,她只需要长卧在榻,出卖色相便可。   和那些宫人们又谁比谁高贵呢。   “好了,莫再说这事了。”   裴承翊打断阿谣的话,有些生硬地不准她再说,大手则探下去,意欲将“正经事”继续做下去。   阿谣有一瞬间的愣怔。   下一瞬,便觉得此时此刻的羞辱远比白日里曹嬷嬷在众目睽睽之下逼着她喝避子汤的时候要羞耻得多。   明明方才刚声线冷硬地敲打过她,马上又要接着做那档子事。此时此刻,阿谣觉得,他没有把她当成一个有感情的人。   他当她是纾解的工具。   前所未有的被羞辱感涌上来,阿谣登时兴致全无,在男人想要更进一步的时候,她甚至本能地往后退了一退。   许是因为她这个躲的动作令他生了不豫之意,阿谣似乎看到男人的眉头皱了一皱。紧接着,他便一把握住她的腕子,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力道之大,像是要将她的骨头都捏碎了似的。   男人和女人的力量不可同日而语,阿谣被裴承翊一把便拉了过去。接下来,他的动作眼见着便粗暴很多,似乎是觉察到她的抗拒,而骄傲如他,并不接受半点违逆。   可阿谣也赌了气似的,打定主意和他拗着,手上力气拗不过她,便别过头,冷着声说:   “殿下还是回去吧,妾身今日不想。”   这是阿谣住进东宫以来,头一遭拂逆裴承翊。这句话无疑惹恼了他,上位者的权威不容侵犯,男人的声音冷得如万年冰川:   “由得了你么?”   一字一顿,没有半分情意可循。   夜色中,阿谣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红了起来,有些骇人。她声音发颤:   “妾身不想,殿下还要强迫么?”   “你以为孤不敢?”   红罗帐中,原本的旖旎早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两个人剑拔弩张般的僵持。   男人欺身在上,正一手握着阿谣的手腕,隐隐透出些杀伐果决的狠意。   阿谣第一次面对这样的裴承翊,不过心中虽有惧意,面上到底还是梗着脖子强撑着。   她还是执拗地开口:   “妾身只是伺候殿下的奴才,殿下也要同一个奴才计较吗?”   气氛有一瞬的静窒。   似乎是没想到她敢反唇相讥,须臾,裴承翊搡了一把,将阿谣的手放开,带着火气掀帘下榻。   直到站在地上,才居高临下地冷冷道:   “既然知道,就别忘了你的身份。”   说完,便头也不回,拂袖而去。   俨然是颇动肝火。   -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第二日一大早,也不知怎么回事,昨天夜里“太子爷与静轩阁林侍妾大吵,爷当场拂袖而去”的消息便传得整个东宫里人尽皆知。   整个东宫,如今都已知道静轩阁的林侍妾这一回是彻底失宠了。   原本就是无名无分的人,不过是得了太子爷青眼,这才能在东宫勉强度日,如今这般连恩宠也没了,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东宫里,怕是要活得难上加难了。   东宫中人从来都是拜高踩低,太子爷恼了阿谣的事情一传出去,不过三五日,阖宫的下人都怠慢起来。   这日竟连送来的午膳都是冷的,阿谣还坐在案前刻她的玉,连看也没看一眼桌上的午膳。   宝菱可没有她这样的忍耐力,看着这午膳转身就要去膳房找人讨说法。不过还没走出门去,便被阿谣叫住了:   “站住,干什么去?”   “奴婢去找膳房的人讨说法,小主再怎么样也是主子,她们这样怠慢算什么道理!?”   “不许去。”   “小主!”   “说了不许去。”   “哎呀小主,您怎么就不着急呢?这都已经五日了,殿下再没来过,您知道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吗?”   阿谣放下刻刀,双眼望向窗外的花园,眸子放空,良久才道:   “旁人喜欢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与我何干?”   “小主!不行了,奴婢憋了好几天了真的不得不说了!”   “你想说什么?”   宝菱是个大咧咧的急性子,这回大约是真的急了,倏忽走过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阿谣面前,带着哭腔求她:   “小主,奴婢求求您,您就上点儿心吧,您既然跟了太子殿下,殿下就是您的丈夫,是您的天,再不趁现在同殿下重归于好,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闻言,阿谣禁不住轻笑了声:   “哪里学的这些话。”   “奴婢说的都是真的,现在整个东宫都在传,过几日皇后娘娘要亲自在东宫设宴赏荷花,宴请了洛阳城中十数个有名有姓身份尊贵的贵女,为的就是给殿下选妃!”   “选妃?”   “是啊,殿下选了妃,到时候哪里还有小主的立足之地?”   “……如此,也不是你我干涉得了的。”   阿谣虽然口中这样说,可心里说不在意都是假的。那日与裴承翊闹翻原也不是阿谣想的,跟了他这一年多,阿谣素来都是温温和和,予取予求,从来不会说半个“不”字。   可那日大约是因为白日里她叫曹嬷嬷当众羞辱,夜里他还来训她,又或者,这望不到头的日复一日,一碗又一碗喝不完的避子汤,让阿谣心中生了怨愤,叫他一训,什么委屈怨愤全涌上来,没控制好情绪。   又或许,她原本以为人非草木,相处这样久他多少对她有一点情分,可是,现实残酷得要命。   但是,阿谣从来没有后悔过,如果再有一次机会,那天晚上,她还是不会任由裴承翊与她做那事。   已经够低贱了,不想再任由人作践。   宝菱还在同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阿谣看着手中还未雕刻完成的玉佩,出了许久的神,才应了一句:   “那便等殿下的生辰,我再同他赔礼道歉吧。”   阿谣很贪心,还想再给自己一次机会,还想试一试能不能留在他身边。   -   距离裴承翊的生辰还有三日的时候,阿谣的玉佩终于雕得初具雏形。   雕刻玉坠这事她从前只是粗浅地学了一点,并未有深入了解,雕刻起来也是个生手。雕得时候又要一边自个儿琢磨技法,一边小心谨慎,生怕那一点点行差踏错,所以进度就慢的很。   经过这数十日的不懈雕琢,终于能大略瞧出模样,她用那块玉雕了个小舟。   阿谣其实并不知该雕什么,只是当时想起了小时候读过《核舟记》想着将小舟雕在玉石上,也许效果更好,便雕了。   现下小舟已具了雏形,只差细节处的打磨,便可大功告成。   若不是这日正是皇后娘娘宴请洛阳城中未嫁的贵女们,宝菱和春喜一定也要为她高兴的。   可今日皇后娘娘宴请洛阳的贵女,宝菱和春喜就丝毫高兴不起来。   阿谣自知这样的场合,不管是皇后娘娘,还是东宫中的其他人,都是不愿意瞧见她的,便十分知趣地提前与春喜宝菱知会好,说她今日哪里也不去,让她们两个最好也在静轩阁老老实实待着。   不过,即便她不想出去,这日却未曾想免不了有旁人找上门来。   现下这才清早刚过,正是那些名门贵女们刚刚进东宫来的时候,曹嬷嬷却派了宫女来。   作者有话要说:  狗太子作死日常开始惹 第3章   连日受到东宫宫人们的怠慢苛待,又对自个儿的身子不上心,阿谣这些时日清瘦了不少。   曹嬷嬷派来的宫女一到静轩阁就直奔阿谣的寝殿,想来是有事。   彼时阿谣还在琢磨她的玉佩,见人来了只是不慌不忙地问:   “可是嬷嬷有什么事?”   那宫人瞧着年岁不大,办这么一个传话的差事还一脸的战战兢兢:   “嬷嬷说,今日宫中事务繁忙,再没有比小主更知晓东宫规矩的了,嬷嬷有许多事情要劳烦小主帮衬。”   叫她去帮忙?阿谣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这样的时日,老老实实待在静轩阁比较稳妥。她向来都是这么个鹌鹑性子,遇着事情总喜欢躲着。   哪怕偏安一隅,也想求个清净自在。   是以,便开口推拒道:   “还劳烦你回去同曹嬷嬷说,非是阿谣不愿帮忙,实在是忙于准备殿下生辰的寿礼,诸事繁忙,委实有些走不开,嬷嬷定能体会阿谣的难处。”   那宫人闻言,登时面露难色,急急道:   “小主,这可使不得,方才嬷嬷发了话,叫奴婢一定要请小主过去,若是请不到小主,嬷嬷就要打断奴婢的腿!”   小宫人说着,已然红了眼眶。   “这……”   阿谣是个耳根子软的,最是受不得这般情形,听着那小宫人抽泣几声,终是一个没忍住答应了同她前去。   出去的时候带着春喜,还叮嘱了宝菱数遍,不要出去惹麻烦。   -   一路从静轩阁走到曹嬷嬷要求的后花园,阿谣这一路上都是低眉敛目,像只小鹌鹑。   好容易到了后花园,左看右看却全然不见曹嬷嬷的人影儿。   不过后花园里来来往往端茶送水伺候的宫人们确实忙得不可开交。   阿谣看了眼刚刚那个小宫女:   “曹嬷嬷人呢?”   “嬷嬷,嬷嬷她说小主眼里有活,自然知道需要帮什么忙,她老人家许是在旁的地方忙着,小主自便,奴婢先告退。”   言下之意是让阿谣自己找活干,曹嬷嬷连人影儿也见不着。这让原本就心中颇有疑虑的阿谣更觉得有些不对。   尤其是那小宫女急匆匆跑掉的样子,让阿谣心下一凛然:   “遭了,中计了。”   如今这情形,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那曹嬷嬷摆了阿谣一道。   阿谣往一旁的春喜身上倚了倚,低声同她道:   “快,我们回静轩阁。”   春喜是个机灵的,当即就反应过来,扶着阿谣便急急往静轩阁的方向走。   可才刚走几步,便听见不远处的假山后,有宫人窃窃私语。假山后面大约两个人,她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   “都说殿下与永昌伯府的秦大姑娘有旧,也不知这一回她来不来。”   “不是说这位近日许了桓王吗?咱们爷不正是因为这个事伤了心?”   “秦大姑娘和桓王定亲,那只是贤妃娘娘和永昌伯夫人口头上的约定,皇后娘娘也很中意她呢。不过能不能娶进东宫做太子妃连殿下都没有把握,这不才伤了心。听说啊,静轩阁那个林氏,就是秦大姑娘的替身,为解殿下相思之苦呢!”   “对,我也听说了,好像是林氏眉眼之间像秦大姑娘,听说她侍寝的时候殿下都不叫她说话!”   ……   原本急着要回静轩阁避着的阿谣听了这些话,登时面色发白,驻足静静听着。   一旁的春喜听不下去,小声凑在阿谣耳边:   “小主,不必听她们那些闲话,奴婢回头就叫人拔了她们的舌头!”   阿谣却像是没听见似的,只自顾自轻声问:   “春喜,秦大姑娘是谁?”   住进东宫一年多,闲言碎语她听了不少,可还是头一回听得这样真切。   也是头一回,她鼓起勇气,想问问这个秦大姑娘是谁。   “这……小主怎会问起这个?”   “是谁?”   “是……是永昌伯府的嫡小姐,幼时曾与咱们殿下还有桓王玩在一起,有些情分。”   “还有呢?”   “没、没有旁的了。”   “说。”   “这个奴婢也不清楚,奴婢只是听说,殿下爱慕秦大姑娘,想娶作太子妃。”   “我和她,长得真的像么?”   已经不止一次有人说她像秦大姑娘了。   阿谣皱着眉,双眼放空。   “小主您别再问了!”   “这有什么问不得么?”   ……   主仆二人正是说话之时,不知什么时候迎面走来一行人。为首的年轻女子穿金戴银,一身的好行头,正与旁边的人说着话。   阿谣再定睛看去,那旁边的人,可不就是刚刚骗她过来的曹嬷嬷么?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   阿谣似乎是弄明白了。这个曹嬷嬷唯恐天下不乱,特意骗她出来,想来就是为了让来赴宴的贵女们瞧见她。   这么个走神的功夫,对方一行人已然走到了阿谣的面前。   那个穿金戴银的女子飞眉入鬓,眼看着就不大好惹。行过礼后,她便上上下下打量了阿谣一番,评头论足道:   “今儿还来了这样标致的人物,不过瞧这打扮,啧啧,日子过得不大好?”   今日来东宫都是奔着被太子爷选上的,自然每一个来的都是竞争对手,保不齐哪天就真的共侍一夫了,所以这姑娘一见面就有些敌意倒也不难理解。   见状,旁边的曹嬷嬷瞟了阿谣一眼,毕恭毕敬地向那姑娘解释:   “袁姑娘,老身瞧着您是认错了。这位非是哪家小姐,乃是殿下的林侍妾。”   袁姑娘原本只是对阿谣稍有敌意,曹嬷嬷这话一出来,这敌意霎时翻了个倍。她直盯着阿谣,像是要将她身上看出个血窟窿似的。   阿谣不欲多留,便又行了半礼:   “今日这样好的日子,阿谣就不打搅姑娘雅兴了,这便告退。”   待在这里,阿谣总觉得心中不安,还是及早寻个由头走开为好。   可惜,对方像是打定了主意冲着她来的。那袁姑娘像是没听见似的,又重新审视地上下将阿谣打量了一番。分明眼眶子红的要滴血似的,却非要装作一副不屑的模样,阴阳怪气儿地对阿谣说道:   “原来这便是殿下金屋藏娇的林侍妾。”   她说完这句话还顿了一顿,眼神落在阿谣的眉眼上,而后一脸了然地说:   “我道是为什么呢,这一看林侍妾的眉眼便全然懂了。不知林侍妾可见过我的闺中好友永昌伯府的秦大姑娘秦宜然?”   秦大姑娘,又是秦大姑娘。   阿谣最近听到这个名头的次数委实太多,让她有些恍惚。恍惚不知道那些人说的都是真的,还是他们合起伙来蒙骗她。   不过她这样低贱的一个人,有什么理由让那些人全来骗她呢?   阿谣垂下头,低低答道:   “并不识得。”   “那可真是可惜了。”   袁姑娘手帕掩唇笑了两声,虽然嘴上说的是可惜,脸上却尽是幸灾乐祸的意味。她当是说笑话似的继续说道,   “宜然与你眉眼之间颇有几分相似。这洛阳城中谁人不知宜然与太子殿下青梅竹马,两个人自小就情谊深厚,非是旁人可比的。”   这话明摆着是故意说给阿谣听的,与方才躲在假山后面的两个宫人窃窃私语的如出一辙。阿谣突然明白了,原来曹嬷嬷故意引她来这里,就是为了让她听这些话的。   阿谣闻言,艰难地勾出一抹笑,淡声说:   “那自是旁人都艳羡不得的。”   “可我怎么瞧着林侍妾好像全然不放在心上呢,”   袁姑娘故作惊讶,   “哦对了,林侍妾可是太子殿下心尖尖上的宠姬呢,自然不将这点儿情谊放在心上。”   “……阿谣并非如此作想。袁姑娘,若没有旁的事,我便先行一步。”   “诶,你急着走什么?”   这么一来一回间,那袁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了脸色,句句咄咄逼人,   “莫非你良心发现,知道自己借着和宜然相貌相似迷惑太子殿下这事委实太过卑鄙,觉得无颜见人?”   若说刚刚都只是暗里揶揄,那现下便是明目张胆要来打阿谣的脸了。   一听到这话,阿谣的脸色霎时白了。   有些话听得多了,再不肯信,也会不自觉信了。这话让阿谣心中生乱,脑海里不自觉跳出一些她和裴承翊相处的种种——   他喜欢她的眉眼,榻帏帐中,常常轻抚她的眉眼;每每两人独处时,他总不叫她说话;他喜欢同她云雨巫山,却一碗碗避子汤灌下去,从不许她有半分他的骨血。   阿谣知道裴承翊会是统率万民的天之骄子,不会耽搁于儿女情长。可她万万不能接受如袁姑娘说的那般,她只是因为与秦大姑娘生得相像,才得了这份恩宠。   阿谣摇着头,本能地反驳道: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从未见过秦大姑娘,也不知我与她生的相像,容貌都是双亲给的,我又哪里知道会有这般巧合?”   “赫,你倒是嘴硬,可怜了宜然和殿下原本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如今宜然被你害得日日以泪洗面,怎么,你如今倒连这账也不敢认了?”   对方字字句句步步紧逼,即便看着阿谣脸色白了,眼眶发红再发红,也仍旧没有停下来。阿谣也不是一点儿脾气没有的小绵羊,这般情形下,忍不住说:   “我没有做过的事情,自然不会承认!我还有要事在身,袁姑娘请自便。”   她说完,并不给对方继续说话的机会,抬步便往前走去。想着离开这是非之地,躲回她的鹌鹑窝去。   可是阿谣没想到的是,那袁姑娘竟然就这么追了过来。方才她们说话的地方是一处隐蔽的小道,可走了这几步,就到了后花园宽敞的大道上。这里既有京中来赴宴的贵女们,也有来来往往的宫人们,袁姑娘就从身后扬声叫住了阿谣:   “林侍妾,站住。”   这声音并不小,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向着她们这边看过来。   袁姑娘似乎不怕事情闹大,当着众人的面,就对阿谣道:   “林侍妾偷了别人的恩宠还这么理直气壮,瞧着这趾高气扬的样子,莫非真当自己现在是太子妃娘娘了?”   “袁姑娘,慎言。”   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之下,阿谣倍感难堪,只残存一丝理智提醒那袁姑娘不要乱说话。   这里是东宫,那袁姑娘这般信口胡诌,实在是鲁莽。   阿谣原本好心提醒她不要乱说话,可袁姑娘并不领她的情,反而变本加厉。   直说到阿谣忍无可忍,反唇相讥:   “袁姑娘可知道今日宴会的目的是什么?”   “自是知道。”   “既然知道是与殿下选妃有关,袁姑娘口口声声说阿谣破坏了殿下与秦大姑娘,为何自己今日还要来赴宴?”   她的声音虽然轻浅,可说出来的话却字字有力得很,直将那袁姑娘噎得说不出话来。   须臾之后,便见袁姑娘恼羞成怒:   “林侍妾好伶俐的一张嘴,想必在东宫作威作福不是一日半日了吧?今日本小姐就发发好心,让你知道什么叫规矩,什么叫体统!”   袁姑娘说完,便扬声叫身后的婢女:   “你们两个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   虽然袁姑娘这样说,可那两个婢女尚有理智,知道阿谣是东宫中人,再怎么样也轮不到袁姑娘来打骂。   旁边有其他名门贵女看着事态严重,也纷纷上来规劝:   “袁姐姐不可,到底是太子殿下的人,动不得。”   可是袁姑娘现下像是鬼迷了心窍,打定了主意要给阿谣难堪,见婢女们都不肯动,忍无可忍自己上前一步厉声说了一句:   “有什么打不得?如今这种贱人也敢爬到我头上来了,今日我说什么也要惩治了她!”   她说完,当即便扬起手来,眼见着巴掌要落到阿谣脸上。   阿谣的脸莹润细腻,吹弹可破,这一巴掌打下来,恐怕印子要留上好几日。她下意识想向后退,可是这一步还没退出去,倏然就撞上一具温热的胸膛。   男人是大步走过来的,阿谣刚撞到他身上,他便一把拉着她的手腕,将人护到身后。下一瞬,没等那袁姑娘反应过来,便冷声说道:   “孤竟不知,如今这东宫是你做主了?” 第4章   原本嘈杂的花园中,因为这么一句话,瞬间陷入了静窒状态。   在场的贵女们知道今日会见到太子殿下,可没人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见到。   分明只是袁姑娘一个人欺负了阿谣,可这般情形下,在场看热闹的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像是帮凶。   裴承翊凛冽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终还是落到了袁姑娘身上。   男人的眼中像是有无数根冰刀子,正一根根刺向那袁姑娘。莫说是她,旁人瞧着,都觉得胆战心惊。   在场众人无一不屏息凝神,愣是不敢出半点儿声音。   唯有那袁姑娘,见到太子来了,刚刚那只扬起来预备打阿谣的手还未来得及放下,愣怔了半晌,才在身后婢女的提醒下吓得急急跪了下去,口中尽是告饶的话:   “太、太子殿下赎罪,臣女,臣女不敢!”   “不敢?”   裴承翊的声音低得骇人,也不知为何,倏然话锋一转,   “你是哪家来的?”   彼时那袁姑娘正跪在地上,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喘一声。本以为太子爷会就这样处置了她,没想到突然听见裴承翊问了这么一句,她心中的惧意缓和了些,愣了愣,才答道:   “臣女来自乾平侯府袁家。”   “你父亲是袁祥?”   “正是家父。”   袁姑娘听裴承翊这几句问话并没有责备的意思,一时间心中也不如方才那般担心。   想来也是,那林氏只不过是一个连正经名分都没有的侍妾,论起身份来,如何比的上她?太子殿下自然是拎得清的,怎么会为那么一个女人而来责备她?   她心中这样一想,不禁觉得心中宽慰不少,连面上的神情都轻快起来。   可她不了解裴承翊。   他是帝后膝下唯一嫡子,自小就是按储君培养的。养的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心性。他越生气时,往往越平静。   正如现在,袁姑娘见他这般态度,以为他不会责罚她,可下一瞬,就听他声音不带一丝温度,轻巧地处置道:   “来人,将她拖出去,撒野都撒到东宫来了,你们这些人都是死人么?”   在场的宫人俱是半个字都不敢言,噼里啪啦跪了一地。   裴承翊对上袁姑娘不敢置信的目光,眉头微皱,淡声下令:   “拖出去,日后不得踏入东宫半步。还有,陈忠,你去乾平侯府告诉袁祥那个糊涂的,让他好好管教女儿。”   男人长身玉立,不怒自威。说话的时候一只手还背在身后,紧紧握着阿谣的手,像是在安抚,在保护。   听到裴承翊这话以后,那袁姑娘登时脸色发白。   京中高门大户最最看重的,便是脸面。若真如太子殿下那样说,到时候不光是她的颜面扫地,前程无望,就连乾平侯府也会大大失了面子,免不了遭人耻笑。   她原本就是挂个名在家中主母名下,实际上是个妾生庶女,到时候,恐怕乾平侯府连她母女二人的立身之地也没有了!   袁姑娘断断不敢去想此事后果,一时之间只记得叩头求饶:   “求殿下息怒,网开一面,念在臣女只是一时糊涂,臣女求求殿下了,求求殿下了。”   裴承翊被她哭闹得没了耐心,冲一旁侯着的东宫总管太监陈忠道:   “拖出去。”   似乎是见到求不动裴承翊,袁氏干脆求到了阿谣头上 :   “林侍妾,林侍妾救救我,求求你让殿下网开一面吧,求求你!我无意冒犯,你大人有大量,帮我求求殿下吧!”   经她这么一说,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落到阿谣的身上。似乎是在等着看阿谣会说什么。   不过还未等到阿谣开口,裴承翊却回过头来,看了阿谣一眼。   似乎是在警告她不要妇人之仁乱说话。   其实阿谣原本也没想求情的。她虽然素日里温温和和,可从来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烂好人。没道理刚刚人家还要打她,她现在反过来还要替对方求情。   那袁姑娘还想再求,不过已经被陈忠带人控制起来,她涕泪不止,仍在哭,裴承翊却冷眼看着,只撂下一句:   “敢动孤的人,就该知道下场。”   说罢,便拉着阿谣阔步离开。   -   富丽堂皇的正殿上,地上铺的是大块的汉白玉砖石,殿中雕梁画栋,放着数个高大的书架子,架子上典籍罗列。   远处烟炉里一缕轻烟摇摇晃晃,几乎掩住了阶台上放着的紫檀木大案。   这里是裴承翊的书房。   男人就这么一路拉着阿谣,从后花园到了前头书房。   如非极要紧的事,阿谣一般是不会来这里的。她从不敢因为自己的一点儿小事,而耽误了裴承翊的大事。   不过今日的事情,今日他在她危及的时刻挺身而出,护着她、安抚她。他说她是他的人,他的人不许旁人欺负。阿谣以为他不会再见她,不会再理她的,可见到旁人欺辱她,他还是出现了。   她不可能不感动。   裴承翊这么一路拉着阿谣进了殿门,可一路上愣是一句话也未同她说。像是还在赌那日的气。   一直进了书房正殿,裴承翊挥退宫人,在原地站定。   等到偌大的大殿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男人才转过头,看向阿谣。   他薄唇微启,顿了顿,话却没说出口,反而拂袖进了里间,只留下阿谣一个人在大殿上。   ……   阿谣虽然不常来前头,可也不是头一回来裴承翊的书房,对这里也大致有些了解。   她站在大殿上等了一会儿不见对方的人影儿,想了想,便径自跑到侧边的茶水间,沏了杯茶端着往里间暖阁走去。   阿谣进到暖阁的时候,裴承翊正端坐书案边看奏折。他的太子之位固若金汤,也是今上最看重的儿子,是以今上一早就将诸多繁杂的小事全丢给他去处理。   即便听到阿谣的脚步声,男人连头也未抬,就这么直直看着手上的奏折。   阿谣不敢吵他,便只好放轻脚步,缓缓走到案前,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到他手边,然后便重新立到一边,垂头不语。   气氛有片刻的沉寂,阿谣没敢看裴承翊。良久,却倏然听到“啪”的一声,男人将手中的奏折扔在案上,扔的虽是奏折,眼睛却是看着阿谣。   她十分难得地又在他眼中看见怒色。她知道裴承翊从来喜怒不形于色,就连刚刚在花园中处置袁氏的时候,凭她的了解,知道他是恼了,可是他却仍一副淡然模样,叫旁人都瞧不出来。   他瞪着她,还未等她说话,先是冷声说:   “端走。”   阿谣知道他说的是她端给他的茶。   但是她没动,知道这是缓和二人关系的好时机,便缓缓抬起一双凝了水的美眸,对上他的眼睛。低低说:   “殿下方才说了许多话,想来口渴了,还是饮了这杯茶吧。”   她的声音温软甜糯,带了点与生俱来的娇媚感,像是根羽毛一下下挠在男人的心上。   可这态度,却总叫人觉得有些不咸不淡的。   裴承翊不知为何觉得火气更甚了些,他剑眉紧皱,没了耐心,一把推到那茶盏上,声音十足不悦:   “拿走。”   他还想再说什么 ,可是话还没出口,倏然听见“啪嚓”一声,那碗茶因为他刚刚拂了一把现在已经落到地上去,杯盏尽碎,茶水四溅,溢了满室茶香。   紧接着,就是女子吃痛的抽气声:   “嘶——”   原来那碗茶落到地上之前,先是洒在了阿谣的腿上。夏日里薄薄的衣裙透湿,滚烫的茶水就这么浇在了她的小腿上。   裴承翊的眉皱得更甚,声线发沉:“烫着了?”   阿谣秀眉紧蹙,疼得厉害,可口中却下意识说:   “妾没事。”   “闭嘴。”   男人利落地站起身,长臂一伸便一把捞过了阿谣。   下一瞬,她便已经坐到了他的腿上。   而男人修长的大手已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去掀她的衣裙。   阿谣惊呼一声:   “殿下不可!”   “让你闭嘴。”   “可是……”   “你再多说一个字,孤就将你的衣裳都脱了。”   “……”   阿谣张了张口,终是没敢多说一个字,只能任由着裴承翊掀起她的衣裙,露出白皙的一截小腿。不过原本白嫩的肌肤,刚刚被滚烫的茶水一烫,现在已经红了一大片。   看着她小腿上这大片被烫伤的红痕,裴承翊面沉如水:   “孤叫人传太医。”   阿谣想阻止他,可裴承翊不叫她说话,她便只能摇头,一个劲儿地摇头。腿上虽是痛着的,可她不知为何,现下一点儿也不想见到除他以外的任何人。   在这间暖阁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候了。   可是裴承翊知道她腿上被烫的不轻,哪里肯由着她的性子,他大手掐在她的腰上,想将她搁在面前的案上,不过这个动作还没完,阿谣就突然红着眼扑进他的怀里。   温香软玉靠在胸膛,男人难得地多了几分耐性:   “腿上烫的重,先叫太医来瞧瞧。”   阿谣摇头。   “听话。”   阿谣还是摇头。   裴承翊拿她没办法,想多用些力气拉开她,可阿谣不依,小脸偎在男人宽阔的胸膛上,泪眼汪汪地摇着头。   他微一挑眉,缓声问:   “傻了?”   原先一直忍着的阿谣,在听到裴承翊这句“傻了?”的瞬间就崩掉了,眼泪决了堤,汩汩地流下来,打湿了他的前襟。   她往常比同龄女子心性要成熟一些,可这时候情绪上头,全然一副娇憨的小女儿情态,惹人怜爱得紧。   “怎么还哭了?”   阿谣泪失了禁,可心里还记着刚刚裴承翊不许她说话,便只能伸出手来指着自己的嘴,呜呜咽咽。瞧着又可怜又傻。   男人看着她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顿了顿,才伸出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略显生硬地说:   “别哭了。”   阿谣又指指自己的嘴,委屈的不得了。   “好了,想说什么就说。”   今天的太子爷格外温柔,格外好说话。他在阿谣面前一般只有两种时候好说话,一种是她哭的时候,另一种是他食丨髓丨知丨味,餍丨足之后。   不过,从前的每一回,阿谣在裴承翊面前哭都是因为他放肆胡来,欺负得她每每嘤咛啜泣着哀求。   阿谣得了赦令,终于可以再开口说话,她哭得抽抽噎噎:   “妾、妾以为殿下再不会见我了……”   “孤是不想见你。”   “……”   裴承翊说完这话,一低头就见阿谣一脸怨念看着他。   他却没有因为她这个眼神停下来,反而继续说这些她不想听的话:   “没见过这样没用的。”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一下我最亲亲爱爱的宝贝“里恩er”的文。   是现代耽美预收~苏爽甜很快开文哦!   文名:《和顶流隐婚后我爆红了(重生)》   作品id:4776519   搜作者点专栏,搜文名作品id都可以收藏哦~   感兴趣的小可爱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文案:   ◎   歌且体弱性子冷,一生坎坷。母亲早亡,父亲寡情,继母蛇蝎,继弟嚣张跋扈,朋友两面三刀。   十岁被丢到庙里,自此畏风畏寒;朋友讥笑嘲弄,将他母亲唯一的遗物踩脏踩烂;继弟不愿商业联姻他必须去,继弟杀了人他必须顶罪去死。   桩桩件件,他被人当成工具笑柄,踩进污泥。   一世重来,他竟回到十年前。   青灯古佛,歌且身躯单薄,拎起保温杯,他走得果决洒脱。   ◎   几周后,“顶流推手——缘由娱乐”公开一苏冷风新星概念视频,轰动一时。新注册的微博,歌且单靠颜值就圈了一百万粉。   紧接着,他进了大制作的组,一炮而红,继而资源无数;三年内,他拍一部戏火一部,稳居流量小生之列;最后又以一部和梁散池的双男主电影,成功封神,口碑流量双丰收。   过去看不起他的上流圈公子哥,上赶着邀请他聚会;恨不得他早日消失的继母,设宴麻烦他在娱乐圈带带继弟;一向自傲的继弟因钟情梁散池,也送大礼求他给两人搭线;甚至从来当他不存在的爹,也跟他谈起了投资。   歌且:“不好意思,各位,谁?”   ◎   高处不胜寒,歌且眼眸清明。他清楚自己一切的来源都是合同上和梁散池的三年隐婚条款。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人前桃花眸微挑便能引得千万尖叫的纯欲顶流梁散池,人后还是缘由娱乐的CEO。   婚约,是他拟的。   歌且,是他一手捧的。   最后,他把自己一颗心,也全部给了他。 第5章   暖阁中,窗子大大开着,一眼望过去,就能望见外头的葱郁之色。   而窗子里,书案前锦衣玉带的俊朗男子坐在案前,怀中抱着个顶顶娇媚的姑娘。   裴承翊说着,又想起方才的事情,更是有些怒其不争,忍不住训道:   “有脾气只敢在孤这里耍,在东宫里还能叫旁人欺负了去。”   他横她一眼,又说一句:   “没用。”   阿谣的哭声止住,就这么眼巴巴看着裴承翊,听着他的训。那双漂亮的眼睛盈着泪,好看得像两颗琉璃珠子。   男人被她看得说不下去。   “林谣。”   “唔。”   “别这样看着我。”   “……怎么了?”   “闭眼。”   阿谣闹了一通,现在倒是听起话来,乖乖巧巧地闭上眼睛,这样瞧着,像只温和的波斯猫。   她整个人倚在裴承翊怀里,背后长长丝发垂下去。   真应了那句诗。   “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裴承翊叫人传来了太医,给开了治烫伤的膏子。他今日大约得闲,还耐心地一路送她回了静轩阁。   这一来一回,前几日“静轩阁林氏彻底失宠”的传言,便也不攻自破。   不过,裴承翊将阿谣送回静轩阁以后却又受到宫里的通传,说是皇后娘娘召见,急急便走了,一直到晚上歇息的时候,也没见着人影儿。   -   白日里那样闹了一回,阿谣心中自然知晓,之前的不虞就算是过去了。可夜里她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心里又着急又是期待。   屋子里的灯虽早早熄了,人却穿了件薄薄的纱衣坐在榻边,静静等着、盼着。   好久好久。   一直到阿谣倚着床栏险些睡过去的时候,门外才终于有了些响动。   紧接着,便是门被推开,男人的脚步声似乎有刻意放缓。   大约是以为阿谣睡了。   黑暗中,裴承翊还未瞧清,倏然之间一道清瘦的小身影往前一扑,直直就扑进他的怀里,皓腕紧勾着他的脖颈,整个人像个树袋熊似的,挂在他的身上。   偏生他说起话来没个遮拦,大手托起她的身子,气息落在她耳旁,不无暧昧道:   “怎么?这数日可是觉得寂寞?”   他说的自然是他没来静轩阁这数日。   阿谣虽然已为人姬妾,不是人事不通的未婚少女,可女孩子家到底脸皮薄些,听他这样说,登时羞得连头也不敢抬,整个人埋进男人怀中,又娇又怯。   她这般热情原本只是太过思念他,可阿谣身娇体软,周身散发着淡淡甜香。太子爷及冠之年,正是血气方刚,哪里受得了这个。这些时日又委实素了几天,现下就只想将她按在身下,狠狠胡来一番。   长夜漫漫,今夜她格外迎合,又是一连四五回,天都将将要亮的时分,听她啜泣着告饶才算作罢。   ……   待到云消雨歇之时,阿谣周身上上下下无不酸痛难捱,气力全无。尤其是一双腿软的直发颤。   可就是这般情形之下,她仍惦记着几日后裴承翊生辰的事情,强撑着精神弱弱同他说:   “后日殿下生辰时,可否抽出半个时辰来见见阿谣?或者,就一会儿就好。”   男人阖着眼假寐,闻言眼也未睁,只是伸手揉揉她软软的发丝,声音还发着哑,问道:   “是有什么要紧事?”   “没有什么要紧事。”   阿谣的声音越来越低,到后面几乎只是用气息发出的声儿,   “阿谣只是想陪着殿下,陪殿下过今年的生辰,明年的生辰,后年的,大后年的……往后的年年岁岁,阿谣都想陪着殿下。”   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的情真意切。   是真的想往后的年年岁岁,都陪着他过。   可是身畔的男人呼吸渐进平稳,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不知有没有将她的话听全。只记得睡意朦胧的时候,听见他低低应了一声:   “嗯。”   只是这么应一声,她就满心欢喜。   –   太子爷的生辰不同寻常人,繁文缛节多不胜数,所以早早就准备起来,他原就公务繁忙,这几日更是忙的几乎脚不沾地。   自从前夜之后,阿谣已经一连两日没见过裴承翊了。   这日日丽风和,漫天云影团簇,卷,又舒。   是个顶顶好的日子。   一大早,阿谣便梳洗上妆,穿了裴承翊送给她的最漂亮的一身衣裳,云鬓花颜,整个人美得像九天下界误入凡尘的仙子。   她站在门口冲着昨天默默许愿:   “信女惟愿郎君年岁绵长,万事胜意。”   她眼神明澈,虔诚万分。   ……   准备给作裴承翊的寿礼的玉佩在昨日竣工,阿谣在雕刻玉佩方面似乎极有天赋,这一块玉佩她几乎是闭门造车,成品却出奇得好。   晶莹剔透,精致得很。   她将那玉佩小心翼翼装进一个小锦盒里,还写了一张小字条塞进去,字条上面只写了简单一句:   “殿下要记得来看阿谣。”   ……   太子生辰的流程要在前头进行,裴承翊虽只有阿谣一个姬妾,可她身份低微,自是出席不得那样的场合。   是以,阿谣一大早起来是为了旁的事。   现下,她便穿戴整齐去了膳房。因为前几日在花园里太子殿下护着阿谣,还为她惩治了袁氏,现下东宫再没有宫人敢明面上公然怠慢她。   膳房的宫人们知道她要来膳房,还特意让出了位置,毕恭毕敬地站在后头争着给她打下手。   阿谣去年已陪着裴承翊过过一次生辰,大约知道他那些繁文缛节何时结束,也知道前头有大宴,用不着她下厨做什么菜,今日她便只是想做几道点心来给他。   杨枝甘露、茯苓夹饼、莲叶羹、糖蒸酥酪……还有一道莲心薄荷汤。   这些糕点做法复杂,工序繁多,所需时间也不短,阿谣心灵手巧,从前便稍稍学过一点糕点的做法,今日又有东宫膳房的宫人从旁帮衬着,制作过程还算顺利。   忙活了大半日,才终于将这些糕点全做好了。   静轩阁内,各色的糕点摆了满满一桌子。从炎炎午后,到黄昏将至,阿谣一会儿坐在桌前,一会站到门口眺望,百无聊赖。   沉静如她,今日也总觉得坐不住。   她在等裴承翊来。   算着时间,也该是他得空的时候了。   这般坐立难安,连伺候的春喜和宝菱都瞧不下去,宝菱胆子大,开口就调笑她:   “小主,您与其这么干等着,还不如现下就直接去前头见殿下!”   春喜也跟着附和:   “宝菱说的是,小主,太子殿下日理万机,您主动过去可不更好?”   闻言,阿谣连忙摆手:   “不行不行,殿下公务繁忙,我哪好过去打扰。”   “诶,”   宝菱不认同这话,   “小主此言差矣,殿下处理公务,小主在旁红袖添香,美人在畔,再多疲惫也消了!”   “好你个宝菱,现在连我也敢打趣了?”   “小主就别扭捏了,赶快去吧!”   “真的不可。”   “那……不如奴婢帮小主把寿礼带到前头,交到陈总管手里,也瞧瞧前头还忙不忙?”   闻言,阿谣想了想,终于点下头:   “这倒是个好主意,那便如你所说,就这么办吧。”   “得嘞,奴婢这就去。”   ……   宝菱手脚麻利,从后院到前头,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回来的时候瞧着还满脸喜色。   阿谣见状,忙问:   “如何了?”   “回小主的话,寿礼已经送过去了,陈总管说了,一定给放在旁的寿礼上头,让殿下先看着小主的。”   “可谢过陈总管没有?”   “谢过了谢过了。还有,小主不必担心,奴婢瞧着前头那架势大约是已经散了场,想来殿下用不了多久就会过来见小主了。”   “如此甚好。”   听了宝菱这些话以后,阿谣多少放心了些,继续满心期待地等着。   可是,一直等到夜半,月挂梢头的时分,也没见着裴承翊的人影儿。   眼见着要到了熄灯歇息的时候,春喜见阿谣神情恹恹,却还硬撑着坐在桌前等着,忍不住劝道:   “小主,兴许殿下是突然有什么要务在身,无瑕他顾,小主不如先歇着,殿下得了空一定会来看小主的。”   阿谣现在听不进去劝,良久才道:   “春喜,我不想睡,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是。”   这么等了一整日,阿谣也累了。现在就只想出去走走,透透风。   –   夜里晚风轻轻,并不似白日那般燥热难捱,阿谣的活动范围只在后院,她今夜格外不想歇息,便带着春喜一路溜达到了园子里。   这园子再往前,就是垂花门,连接着前头。   这是阿谣现在能找到离裴承翊最近的地方。   此时整个园子静谧安然,除了晚风吹打树叶的簌簌声,几乎没有旁的声音。   阿谣和春喜脚步轻轻,走到了草木繁茂的树丛中的小道上。   虽然人还站在这里,可阿谣的眼睛一直看着垂花门的方向,似乎连心也跟着,一道飞到垂花门的另一头,飞到裴承翊身边去了。   万籁俱寂之际,不远处的垂花门边,却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一身玉白锦衣的年轻男子大步从前头进了后院。   月光打在男人的面庞上,时明时暗,阿谣的呼吸一窒,只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好看的男子了。   跟在后头的春喜也瞧见了垂花门边的裴承翊,她低呼一声提醒阿谣:   “小主,那不是……”   “嘘,”   阿谣连忙制止春喜出声,她现在的欢喜几乎要溢出来,下意识提起裙摆便要向男人的方向而去。   可是下一瞬,她敏锐地瞧见那垂花门处又跑进后院另一个身影。等到月色打到那人身上,阿谣才瞧清,那是一身华服的一个年轻女子。   不过隔得有些远,黑夜里瞧不清那人容貌。   阿谣的步子抬不动,她就这样站在这条小道上,高大的树丛掩住她的身子,然后,她看到垂花门下,那女子一下子从背后抱住裴承翊。   …… 第6章   皎然月下,梢头轻簌。远处的垂花门下,年轻女子从背后抱住男子的腰,月影重重,两人的身影在地上重叠,这样看过去意外的合衬。   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   可阿谣只觉得刺眼。她早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东宫迟早会有其他女人进门,可是心里知道和眼睛看到全然不是同一回事。   这场景站在阿谣身后的春喜自然也瞧见了,春喜见阿谣脸色发白,袖中的手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着,一双眼睛却还倔强地看向垂花门的方向。忍不住低声劝慰道:   “小主,别看了,奴婢扶您回去。”   阿谣难得地肯听劝,听了春喜这话,便由着对方扶她往回走,再一眼也不敢往那方向看过去。似乎是怕多看一眼,她就没勇气再在东宫苟活。   可惜大约方才的场景太过刺眼,阿谣不止是手,现下周身都在不住地打着颤。刚刚只那样站着还好,现在一步迈出去,便是一个没站稳,径直向着一边倒去。   旁边的树丛原本是顶好的藏身处,从垂花门的方向看过来,完全瞧不见她。可现在,因为她这么一倒下,春喜猝不及防,并没有扶住她,眼看着阿谣摔下去,然后就听一阵扑簌簌的声音。她跌入了一旁的树丛中。   春喜下意识惊呼道:“小主!”   阿谣的脸色霎时见变得更加难堪,青一阵白一阵。   夏夜静谧安然,他们这边这样大的动静,不远处垂花门下的两个人自然也是听得见的。   不多时,便听见男人冷声道:   “谁?”   紧接着,便是急促有力的脚步声,一步步向着阿谣身边逼近。阿谣知道他是来找她,知道不可以被他发现她在暗处偷看,可是一双腿偏生不听使唤,不论如何挣扎,也站不起身来。   一旁的春喜也帮不上忙急的直冒冷汗。太子爷雷厉风行,就这么耽搁的片刻功夫,人就已经近了前。   男人越过重重草木,立在阿谣面前的时候,还是他先吃了一惊:   “林谣?”   他的声音沉得像腊月的河水,不带一丝波澜。可是听得出来,他对她这番做法十足不满。   阿谣本就是无意见撞破,现在这般情形,直叫她哑口无言。   下一瞬,他就什么也不问,径直给她“定了罪”:   “你在偷听?”   这句话虽是疑问的口吻,可是说话的人已然笃定了她是在偷听。   阿谣垂头苦笑了声,他大约不知道,站在这里根本听不清垂花门下的人在说什么。   一个字儿也听不清。   可是他连一个解释的机会也没有给她。   阿谣倏然抬起头,直直对上男人的眼睛,赌气似的,生硬说道:   “妾身没有。”   居高临下的男人眉头紧锁,闻言,并未说话,只是走上前,半弯下腰,伸出手拉住阿谣的手腕,然后在她来不及防备的时候,一把将人拉起来。   许是力道过于大,她站起身的时候,还踉跄了几步,险些再度摔倒下去。   阿谣想抽出手,他却不肯放。两个人就这么僵持半晌的功夫,方才在那垂花门下抱住裴承翊的女子却不知何时近了前。   那女子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也不知道她瞧不瞧得见阿谣,总之,阿谣只瞧见个身形。女子的面容隐在杏树枝丫的隐形下,怎么也瞧不清。   不过她的声音阿谣倒是听得真切,她叫的很是亲热:   “承翊,怎么了?是有人在偷听?”   听到这声音,阿谣明显感觉到男人握着她的手松了一松,被她轻轻一挣,就给挣脱了。   可是挣脱的一瞬间,她的心也跟着沉了沉。   他好像,不希望那个女子瞧见他在握着她的手。   阿谣不欲久留,正准备福身行礼,可这礼还没行下去,一垂头就看见那女子腰间挂着的玉佩。   清透的月光投下来,没找到那女子的脸,却清清楚楚将那玉佩的样子照了出来。   再没有人比阿谣更熟悉那块玉佩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她坐在桌前,一下下精雕细琢。这天地之间只此一块这样的玉佩,今日她叫人送到前头当做给裴承翊的生辰贺礼。   可那玉佩现在却明晃晃挂在另一个女子腰间。   难道她的一番心意,他就这么转手送人么?   阿谣突然觉得有些悲哀。   她下意识抬起手,指了指那女子身上玉佩的方向。   只是,她张了张口,话还没说出来,面前的男人先是不豫地开口:   “还不回去?”   阿谣瞪大了眼睛。   裴承翊一把扯过阿谣的手臂放到春喜手中,□□喜扶着她,说道:   “回去。”   他的动作略显粗鲁。   好像她在这里多待一秒都要碍他的眼似的。   -   第二天一大早,阿谣还坐在榻上没有起来的时候,宝菱就急匆匆从外头窜了进来。   宝菱看到阿谣的时候,有一瞬间,甚至觉得她的眼睛红得有些骇人。   阿谣声音也有些哑,就这么哑着嗓子问:   “什么事?”   宝菱又看了阿谣一眼,这才走近了,神秘兮兮地说:   “奴婢刚刚在外头听他们说起袁家的事了。”   “袁家?”   阿谣对京□□门大户们不大了解。   “就是上回惹了小主不快,后来被太子殿下惩处的那个袁姑娘家啊!”   “乾平侯府?”   “对对对,就是这家。”   “她家怎么了?”   阿谣虽这样顺着宝菱的话问,可她脸上的漫不经心暴露了她此时对这事一点儿兴趣也没有的心思。   不过宝菱并未察觉,还是兴致勃勃地说起来:   “小主有所不知,那乾平侯袁祥本就是个出了名的大贪官,只是此前一直未经细查,这回也不知怎的,竟连侯府都给搜了,现在人已经下了狱,听说下一步就要查他的党羽,首当其冲的就是永昌伯。”   听到这里,阿谣下意识问:   “永昌伯又是谁?”   “那永昌伯正是秦大姑娘的亲爹!”   “……秦大姑娘?”   “就是她们说小主像的那位……”   宝菱嘴快,这话说完才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可一整句话都已经说出来了,也就只能生硬的收了尾。   阿谣却一副好像并不在意的样子,她看着窗子外阴沉沉的天,仔细想了想。在外头响起第一声雷的时候,她好像突然就明白了。   秦大姑娘家中出了事,她夜至东宫,来求于太子爷。   原来,原来昨夜那垂花门下抱住裴承翊的就是秦大姑娘?原来那个腰上挂着阿谣刻的玉佩的女子,就是秦大姑娘?   替身的留言听得多了,连阿谣都想看一看,她和那个秦大姑娘到底哪里生得像。   这一刻,阿谣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昨夜急匆匆地催她走,是怕秦大姑娘瞧见她这个冒牌货。   ……   这样想着,一宿未眠的眼睛不禁又更红了几分。   整个人眼见的憔悴。   正在这时,不速之客曹嬷嬷又上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送五十个红包~~感谢在2020-02-08 00:12:04~2020-09-21 23:38: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脆脆 10瓶;我是真滴帅 2瓶;yuxi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几乎是在听见门外春喜说曹嬷嬷来了的时候,阿谣和宝菱主仆二人就相视一眼,都觉得不太妙。   不过曹嬷嬷在东宫有管事之差,不可小觑。阿谣就是再不想见,也得叫人进来。   阿谣由宝菱伺候着梳洗,不多时,上下一新,只是一双眼睛骇人的红,怎么也下不去。   曹嬷嬷进来的时候还多瞧了她眼睛两眼。   阿谣礼数周全,柔和问道:   “嬷嬷一大早到我这儿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确有一桩要紧事。”   “愿闻其详。”   “原是皇后娘娘一清早便派了人来通传,要召见林小主,老奴不敢耽搁,还请小主跟我走一趟吧。”   “皇后娘娘召见……?”   阿谣讶然喃喃,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她住进东宫这一年多,一次也没见过皇后娘娘,就连前日皇后娘娘在东宫摆了宴席,宴请京中贵女,阿谣也没有得见皇后。   不过阿谣知道,太子是唯一的嫡子,一向最受皇后看重。   正因如此,一听说皇后娘娘召见,阿谣下意识觉得是她的存在妨碍了太子爷,皇后娘娘这才要见见她这个卑贱的小人物。   曹嬷嬷见阿谣没动,忙催道:   “林小主,烦请快一些,这进宫见皇后娘娘的事可耽搁不起。”   闻言,阿谣诚惶诚恐,由宝菱和春喜伺候着又换了一身茶色宫装,发髻梳的一丝不苟,平日的娇媚收敛了些,倒是平添了些许端庄。   ……   阿谣由曹嬷嬷引着来到长乐宫的时候,心下忐忑难解,不过面上还是强撑着镇定。   长乐宫雄伟恢弘,自宫门进到正殿要走七七四十九节阶台。大殿中的每一处都被清扫的纤尘不染,连地板都像在隐隐泛着光泽。   阿谣一路走进都是垂着头,半点不敢抬眼去看。她就跟着曹嬷嬷,叫行礼便行礼,叫跪便跪,没有半分迟疑。   不过,她这一跪下,就始终没人叫起来。膝盖落在这硬邦邦的地板上,硌的生疼生疼。   只是皇后娘娘不叫起来,她便只得纹丝不动继续跪在地上。   阿谣隐约知道皇后娘娘正坐在椅上喝茶,直将她当成透明人,连眼神也未给半分。不多时,门口响起了通传:   “秦大姑娘到——”   等闲人见皇后娘娘都要在宫门口求见,这秦大姑娘若不是皇后特意请来,那便是常常出入未央宫。   姓秦,被称作秦大姑娘,又能出入皇宫的人,统共就那一位。一听到这声通传,跪在地上的阿谣甚至觉得自己身子颤了颤。   高贵端庄的大家小姐,和低贱如泥的东宫侍妾,这样的云泥之别还不够。还要让秦大姑娘看着她狼狈的样子,连仅剩的一点体面也没有。   阿谣原本依旧垂头跪着,也只将自己当成透明人。   可是没想到,秦宜然一落座,竟然瞧着她的方向,问道:   “今儿个是怎么了,表姨母这儿怎么还跪着一个。”   皇后也出身秦氏,与永昌伯府秦家属同宗。   整个未央宫正殿里,跪着的就阿谣一个,秦宜然所说再无旁人。皇后听了这话,并未有什么情绪,略显慵懒道:   “太子宫里一个妾侍,本宫今日叫来瞧瞧,一忙起来,竟忘了叫人起来了。”   秦宜然掩唇轻笑:   “那表姨母还不快叫人起来,跪坏了身子,回去可怎么给承翊当差啊。”   这声音……   阿谣本就觉得这声音听起来熟悉的很,只是一时分辨不出来在哪里听过。直到听见秦宜然这声“承翊”,她才突然反应过来,和昨夜垂花门下那女子声音一模一样。   果然如她猜想那般,昨夜那女子,便是永昌伯府的秦大姑娘,秦宜然。   “你这般懂事、大度,谁娶了你才真是修来的福分。”   皇后的目光终于落在阿谣身上,   “既是宜然开了口,你便起来吧。”   闻言,阿谣艰难起身,施施行了一礼:   “谢皇后娘娘,谢秦姑娘恩典。”   她的头低得更低了,忍住没有抬眼去看秦宜然的相貌。   皇后和秦宜然的面前已有人给放上了棋盘,秦宜然执起黑子:   “瞧这礼数周全的,早听说承翊身边儿有位心灵手巧的妾侍,沏的茶顶好喝,不知表姨母今日可否让她替臣女也沏上一杯?”   “自然,琴姑,你领着林氏去后头沏两杯碧螺春来。”   阿谣行礼受命的时候稍稍抬起了头,目光落在正在下棋的两个人侧脸上,却并未清楚地瞧见秦宜然的眉眼。   她没敢多看,又垂下头,跟着琴姑去往茶房。   从茶房出来的时候,皇后和秦宜然还在下棋。阿谣手上端着托盘,托盘上头是两盏滚烫的茶。   她先走到皇后身边,手上的托盘被一旁的琴姑接过,阿谣端起其中一个茶盏,俯下身子,将手上的茶奉上前去。   温声道:   “皇后娘娘,请用茶。”   ……   久久没得到回应。   皇后的眼睛落在棋盘上,一眼也没给阿谣。一旁的琴姑还出声提醒:   “林小主可要端稳了,这茶若是洒了怕是小主担待不起。”   “是。”   滚烫的温度透过瓷茶杯杯壁传到阿谣的手上,烫很快就转化为疼,锥心刺骨的疼。   阿谣觉得她的手好像要被烫的粘在杯子上了。   好久好久,久到阿谣快要受不住的时候,才听皇后漫不经心地说:   “搁下吧。”   茶杯稳稳当当搁在皇后手边,阿谣才算是如释重负,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又去端另外一杯。   阿谣把茶杯端到秦宜然的面前,仍旧恭谨道:   “秦大姑娘,请用茶。”   这样端着茶奉上去,距离很近,这也是阿谣头一回正面近距离见到秦宜然那张脸。   那张,旁人都说和她很像的脸。   目光落在秦宜然眉眼上的时候,阿谣心下一惊,连带着双手都不禁一颤,险些将手中的茶盏打翻。   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那些人说的没错,她和秦宜然的眉眼很像,确实很像。   只不过秦宜然的眼睛略圆一些,显得更端庄一点。阿谣的眼睛稍长,眼尾略略上挑,一颦一笑都更加勾人。   她们两个人的眉眼初看过去确实形似,可仔细看又不同。   “辛苦你了。”   秦宜然闻言笑意盈盈,伸手就要去接。这茶杯烫的很,阿谣刚要出声提醒,还未及开口,就倏然听见“哎呀!”一声。   紧接着是“啪嚓——”一声,瓷杯碎裂,茶汤四溅。不过两三日的功夫,阿谣已经实实在在被热茶烫了两回。   正在这时,只听皇后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厉声说道:   “怎么做事的?烫着了宜然,你担待的起?!”   这话一说出来,阿谣下意识就跪下身子,全然忘了地上此时全都是茶杯碎裂的碎瓷片。   夏日衣裙薄薄,她这么一跪,不多时,那些瓷片就直直往她细嫩的膝上肌肤扎进去。茶色的宫装渗出点点褐红。   阿谣咬着牙,连连道:   “是奴婢粗心,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阿谣若是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那就是真的傻了。都说宫里头惩治人的法子多得是,兵不血刃,就可以要了人的命,阿谣今日算是领教了一番。   什么沏茶奉茶。   不过只是寻个由头给她些苦头吃罢了。   对于这些尊贵的娘娘,尊贵的太子爷,尊贵的名门闺秀,天潢贵胄面前,阿谣命贱如蝼蚁,任人宰割,任人践踏折辱。   皇后则借足了阿谣烫伤秦宜然这个由头,继续说道:   “既然这么不会做事,想必也伺候不好太子,你今日就在这儿好好跪着反思。”   “是。”   ……   这时,门口的太监进门通报:   “娘娘,太子爷求见。”   听到这话,皇后先是秀眉微皱,然后冷冷瞪了阿谣一眼。低声冲她说:   “去后头跪着。”   阿谣咬着牙,正要起身,另一边未央宫的宫人没拦住,裴承翊已然大步进了门。   场面有一瞬间的尴尬,不过,这皇宫之中个个都是人精,并不会叫这尴尬持续下去。   阿谣跪在地上,裴承翊也只当没有看见,开口先给皇后见礼,又见秦宜然也在,便出声招呼一句。   皇后叫人给太子看座:   “今日怎么有空到未央宫来?”   她说话的时候,眼神不经意瞟过跪在地上的阿谣。无事不登三宝殿,她自己生的儿子自己清楚,若不是为了这个不要脸的贱丫头,太子哪里会刚下了朝就急急赶过来?   裴承翊落了座,神态自若,缓缓道:   “母后和宜然这是在对弈?可是巧了,看来儿臣今日来对了,能一饱眼福。”   秦宜然应道:   “承翊说这话可是折煞我了,你的棋艺连我爹爹都甘拜下风。”   正是闲话家常,裴承翊的目光却突然落向跪在地上的阿谣。注意到地上碎裂的瓷片和洇出血色的衣衫,他的眸光微不可察地一震。   疏忽话锋一转:   “怎么跪在这里?碍了母后的眼,还不滚回东宫去。”   所有人都瞧着,阿谣听这话只觉得心上发窒,几乎上不来气。   话音未落,还没等阿谣动身,坐在榻边正与秦宜然下棋的皇后先是开了口:   “我道皇儿今日怎么一下了朝就急匆匆到未央宫来了,原来不是看望母亲,是来找本宫要人来了。”   殿中的气氛因为皇后的这句话,倏忽变得紧张起来。不多时,裴承翊笑道:   “母后这可就冤枉儿臣了,昨儿是儿臣的生辰,儿臣一直记得母后的养育之恩,可昨日礼节实在繁复,一直到了今日才得了空,这才过来。”   他说完,对上皇后仍旧略显狐疑的目光,微不可查地顿了一顿,才又补上一句:   “不过一个宫婢,哪里值得儿臣到母后这里讨一回。”   “行了,”   皇后扬扬手,   “你既自己心里清楚便好了,这人你就领回去,本宫乏了,晚些再来看我吧。”   “母后好生歇着,儿臣告退。”   裴承翊说完,起身拱手行了一礼,待到皇后下了桌进了内室,他才给站在一旁的曹嬷嬷使了个眼色,叫她扶着阿谣先行。   待到阿谣出了殿门,裴承翊才看着内室的门,剑眉紧锁,袖下双拳紧紧握了握。   彼时秦宜然还站在一旁,见裴承翊也要走,下意识唤道:   “承翊……”   闻言,裴承翊后退一步,面色发沉:   “答应你的事,自然会办。”   -   阿谣已经不记得她那日是怎么从未央宫回到东宫静轩阁的。   大约是因为周身疼痛难忍,在未央宫的时候又极力忍着,心神损耗过大,回去的路上她只觉得身子一软,人就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一双腿凉飕飕,膝上的伤处还一下下刺痛着。   她艰难地张开眼,一入眼,便是男人冷峻的侧颜。他墨色的发丝高高竖起冠,但是一个侧脸,都风神朗俊,英气逼人,叫人不敢多看。   他此时此刻正在做着与他身份不相符的事情。阿谣朝着下面看过去,便只见自己的裙摆被高高撩起,一双莹白纤长的腿露在外,裴承翊正手中拿着药膏,另一手小心地替她上药。   作者有话要说:  把贤妃改成白月光了,感觉这样比较合适 第8章   男人敏锐地觉察到阿谣醒了,他的目光投过来,难得的略显温和。   他的声音低低,有些发哑:   “醒了?”   阿谣没说话,只是用那双红肿的眼睛就这样直直瞧着他。   她的眼睛很红,又发肿。却没有影响她的相貌,反而显得楚楚可怜,很是惹人疼惜。   她这般模样叫人瞧着便觉得这是个娇弱如纸一般的人,若不仔细护着,一碰就要碎了。   裴承翊这时大约也是这种心思,所以格外有耐心。   他伸出没沾到药膏那只手,想替她拂开额前散乱的碎发,口中还低声说着:   “可是疼了?忍着些,马上就上好药了。”   能让太子爷纡尊降贵给上药的,也就只有阿谣这一个。大约连裴承翊自己都觉得,这是天大的恩典。   可他想碰她额前碎发的时候,她下意识别过脸躲开了。   男人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顿,然后便若无其事地继续伸过去,带有些偏执的强迫意味,直到将阿谣的碎发拂到耳边才算作罢。   许是怜惜她受了这一身伤,即便阿谣此时正红着眼瞪着他,裴承翊也没恼,反而重新拿起药膏,预备继续替她上药。   不过这动作还没做出来,阿谣就先艰难地撑着身子起来,一把将自己被撩上来的衣裙放下去,执拗地说:   “不敢劳烦太子殿下。妾身今日伤重,伺候不了殿下,殿下还请回吧。”   “不用你伺候,孤在这里陪你。”   夏日里一缕难得的清风从窗子吹进来,吹得男人浓密的长睫轻轻翕动,睫下是那双深浓的瞳孔。   他的瞳孔像是一个漩涡,叫人瞧一眼就要忍不住陷进去。   所以阿谣别着头瞧着别处,并不去看他的眼睛。   她声音还有些虚弱,不过态度甚为决绝:   “殿下日理万机,宵衣旰食,实在不必在妾身这里浪费时间。”   “妾身也不习惯人陪。”   从前没有陪过,只是每每欲念上头,需要纾解才会到她这儿来,现下她又怎么敢让他陪。   这几日连日以来阿谣身上发生的事太多了,多到她有些应接不暇。   有些想不清楚自己到底该如何。   尤其是面前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爷,他的变化太快,时冷时热,一会儿冷得像数九寒冬,一会儿却又来关心你、怜爱你……   从前的阿谣总是任他予取,可是现在,她真的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了。   或许,她需要一些时间来认真想一想这个问题。   坐在榻前的男人顿了一瞬,他轻吸了口气,这才又问道:   “饿不饿?孤叫人送点吃的来?”   “不饿,也没有不舒服,妾身很好,殿下还请回吧。”   ……   “林谣。”   男人的声音一沉,已然是没有了耐性,   “闹脾气也要有个限度。”   虽然早知道他的耐性迟早会用光,可阿谣听到他的声音冷下来之后,还是一下子下意识就转过头看他。   那双略略上挑的狐狸眼圆睁,眼中半是红半是泪色,就这么倔强又委屈地看着裴承翊。   饶是他再冷的心肝,这时也不禁融了分毫,是以,男人的声线稍有缓和,他伸出手,欲纳阿谣入怀:   “孤知道你委屈,别再闹了。嗯?”   阿谣知道,尊贵如裴承翊,这已经是他能低头的最大限度。她也知道,像她这样卑微的侍妾,这个时候就该做低伏小,见好就收。   像她这一生过去的每一日一样。   她是低到尘埃里的人,生来就是贱命一条,七岁之前的记忆她没有了,可七岁之后的每一日她都记得。   因为每一日,都是察言观色,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看着旁人的脸色过日子,事事唯主家的命是从已经是她人生的全部。   可是这时,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她突然就没头没脑问了一句从昨晚起就藏在心里的问题:   “殿下喜欢妾身送的寿礼吗?”   寿礼?   裴承翊愣了一愣。他是天之骄子,生在帝王家,从小到大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自然并不把那些寿礼放在眼里。那些东西早就叫陈忠给归置好,而他连翻看也尚未翻看过一眼。   现下听阿谣问起来,他甚至不知道她送了什么东西来。   只不过这些他自然不会表现在脸上,反而伸手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背,说道:   “孤很喜欢。”   “真的吗?”   “自然。”   “可怎么都没见殿下戴过?”   男人答起这样的话张口就来:   “珍爱的东西,哪有随意带出来的道理。你送的,孤自然是好好收着。”   瞧他的神情语气,说得像真的似的。   可是阿谣昨夜,还有今日在未央宫的时候,分明瞧见秦宜然腰间挂的玉佩,那是她一下一下亲手雕琢出来的,绝计不会认错。   她禁不住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中一不小心就带了些讽刺的意味。   裴承翊的脸色微变。   阿谣伸出手去推开揽着她的男人,这一推,正巧又碰到手上的烫伤,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不过她半个疼字也未喊,又是笑了笑,轻声说:   “那可巧了,妾身瞧见秦大姑娘带了个一模一样的。”   男人单手按在床沿,脸上已然是不豫之色,他声音冷然:   “天底下一模一样的东西可多了。”   “是啊,”   阿谣苦涩地勾勾唇角,   “殿下一贯擅长找一模一样的东西做替代品的。”   她说的还算委婉,可是总觉得他一定能听明白。   只是他藏在心底的心事被她这样戳穿,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恼羞成怒。   她紧紧盯着面前这个丰神毓秀的男人,亲眼瞧着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化,直至现在这样压着恼意,他警告似的同她说:   “你这般阴阳怪气地与孤说话,是嫌在东宫的日子太舒坦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速缓缓,没有一点疾言厉色。可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直往人心口上戳。   “妾身不敢。妾身只是想说,这世上,也有很多东西是绝无仅有的,没有替代品,也不会是其他东西的替代品。至于阴阳怪气,妾身实在不敢。”   “不敢?”   裴承翊伸手重重钳住阿谣的下巴,强制她与他对视,   “还有你不敢的事?”   似乎是阿谣直瞪着他一个字也不答的倔强态度触怒了他,裴承翊一把搡开她,猛地站起身,拂袖欲走。   一定是他平日里太纵着她了,愈发无法无天,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而这种掌控不了的感觉,恰恰是他最讨厌的。   他步子迈得大,三两步就到了门边,连再往榻上瞧一眼的心思也没有,径直就去开房门。   不过即便盛怒之时,开房门的手还是稍微顿了下,似乎在给阿谣一息悔过的机会。   如他所愿,躺在榻上的阿谣这时确实开了口:   “妾身恭送殿下。”   ……   “无可救药!”   然后,便只听“砰——”的一声,房门被重重关上。阿谣秀眉紧蹙,闭上眼,那门被关上的余震重重。   许久才重归平静。   -   东宫,书房。   陈忠端着一盏茶,正欲敲门给裴承翊送进书房里,还没等手碰到门,便听见书房中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像是在翻动东西,只不过这翻动东西的动静过大,像是着了贼似的。   不过陈忠不用想也知道是太子爷在翻东西,太子爷今日心情不大好,自打从静轩阁出来,就见他一脸恼火,几乎写在脸上。   陈忠叩了叩门:   “太子殿下。”   屋子里的翻动东西的声音未止,须臾传来一道略显不耐的男声:   “进来。”   陈忠推门进去,一开门,便见地上乱七八糟堆了一堆的精致礼盒,他一眼就认出来,这些都是前日里各处送来给太子爷的寿礼,原本被规规整整放在这儿,太子爷连瞧也没多瞧过一眼,现下却不知是在找什么。   他走上前,双手奉着茶,问道:   “殿下,喝杯茶润润嗓吧。您要找什么,您只管吩咐,奴才来帮您找。”   原本正埋头在地上翻找的裴承翊听到这话倏然抬起头来,他冲着陈忠手里的茶昂昂下巴:   “搁下,先来帮孤找东西。”   “殿下您是要找哪位送的寿礼?”   送东西的人都是身份贵重的,又是送给太子爷的东西,想来都是价值连城。是以,这些寿礼都是由陈忠亲自收的,等闲的财物类已经充了太子爷的私库,余下放在这里的不是极其贵重就是别有寓意。   裴承翊看了陈忠一眼,神情有些不自然,他略显懊恼地皱了下眉,然后才不情不愿地说:   “找林谣的。”   闻言,陈忠跪到地上,在一堆被翻乱的锦盒里翻找,他跟在裴承翊身边数年,许多时候也没有太多顾忌,便一边找一边说道:   “林小主送来的东西奴才倒还真有一点印象,顶顶精致的一个小盒子,不过奴才拿过来的时候没盖严,还瞧见小主特意给殿下写了个小纸条,颇有心意。”   “就你话多。”   裴承翊虽这样说,脸色却缓和了一些,只说,   “既然有印象,就快些找。”   他说完这句,看着在地上找东西的陈忠,又觉得不够,不满地问道:   “你知道她送的东西颇有心意,怎么不提醒孤一声?”   “全是奴才的错,奴才但凭殿下责罚。只是那日殿下委实太忙,奴才好容易寻找空要说这事,永昌侯府的秦大姑娘又是来了,奴才实在不得机会说呀。”   闻言,裴承翊不屑地轻嗤一声,随手扒拉几下地上乱糟糟放着的一堆锦盒,漫不经心道:   “再这么不仔细当差,陈总管,你就去照看照看永巷里那些失意人。”   “哎呦,我的爷您可饶了奴才吧,能伺候殿下是奴才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殿下可千万别将这福分轻易给拿走了。”   “行了,快找。”   “是。”   ……   许久许久,久到裴承翊等得百无聊赖,无聊的请安折子都批了好几本儿,才听到陈忠从那堆东西中抬起头,说了一句话:   “天爷啊,林小主的东西怎么也找不见了,真是见了鬼了。”   送来的东西都有礼单,按照礼单细细分类收纳,林谣的寿礼算不得什么贵重物,又颇有心意,一定是放在这堆锦盒中,可是现下却怎的也寻不见。   那边案前坐着的裴承翊听了这话已拉下脸来:   “你再好好找找。”   “奴才已经找了三遍了,那盒子的样式奴才记着,这里确实没有,没有……这没有能跑到哪去呢?”   “是你浑头巴脑把东西入了库了?”   “并未啊,奴才现下去库中瞧一瞧,请殿下稍后。”   裴承翊等得有些烦躁,手上批的折子写的全是——   “臣兖州刺史恭祝陛下端午康安!”   “臣近日发热咳嗽,几难下榻,思念陛下,夜不能寐。”   ……   许久,才见陈忠回来,一进门,脸上还是急色:   “殿下,奴才查了库里,桩桩件件皆规矩陈列,查三遍也并未寻到林小主送的寿礼。”   “你可查仔细了?”   “十分仔细,确实并无。”   “那你可知晓她送的是什么?”   “……像是玉石。小主的字条敞开了在盒子里,奴才也没敢多看,只粗粗扫了一眼,瞧着像玉石。”   “啪——”   裴承翊将手上的请安折子往案上一扔,不悦道,   “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好,你还能做什么?”   见状,陈忠“腾”地跪到地上,连连说:   “殿下息怒,东西都搁在这书房,想来是遗漏在哪儿了,殿下莫急,奴才这就再去找。”   裴承翊一扬手,不耐道:   “去。限你半个时辰,办不好就去永巷报道。”   “是,奴才这就找。”   陈忠说完,便又走到原先放置那些寿礼的架子前,准备重新再翻找一遍。   可是刚翻了两个盒子就又被裴承翊叫住。只听他说——   “等等。”   “殿下,怎么了?”   裴承翊皱着眉,若有所思,缓缓说道:   “你方才说过,那日谁来过这里?”   “那日?”   陈忠突然听到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孤生辰那日,有谁来过书房?”   “殿下生辰那日谁来过书房……并无啊,那日殿下诸事繁多,只到了晚间才来过书房,其余也只有奴才进来洒扫……”   “是么?”   “啊,奴才想起来了!秦大姑娘。永昌伯府的秦大姑娘那日来过,永昌伯被乾平侯的事情牵连,来东宫寻殿下,您叫她在书房等着。”   陈忠因为找盒子的事情有些昏头,这时才稍微清醒过来,   “秦大姑娘在书房里等了殿下一个多时辰呢。”   “……”   “原来如此。”   裴承翊脑海中突然响起娇柔的女声,声音温软甜糯,犹在耳边——   “殿下喜欢妾身送的寿礼吗?”   “那可巧了,妾身瞧见秦大姑娘带了个一模一样的。”   那小丫头心思单纯的很,从来没有什么虚言,她那样说,大约是真的见到秦宜然带在身上了。裴承翊又想到自己今日的态度不大好。   她那样的小哭包,这时候恐怕又在蒙着被子偷偷哭了。   男人心头有些愧疚之感涌上来,他倏然站起身,案上的折子都被他这大动作带的连连散落在地,可是他看也未看,径直迈了过去,直往门口走。   陈忠下意识问:   “殿下这是要摆驾哪里?”   彼时裴承翊已经走到门口,他身形一滞,声音很低:   “孤去看看谣儿。”   ……   太子殿下出了书房的门。   可是不过须臾之后,陈忠还在收拾被太子爷弄落在地上的折子,太子爷便又重新进了门。   陈忠将折子放回案上,忙问:   “爷可是落了什么东西?奴才替您拿。”   “不必了。”   闻言,裴承翊摇摇头,倚到门边,   “孤也不会哄人,这样过去,少不得又要不欢而散。”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良心发现 第9章   “这……奴才以为,成日闷在东宫中难免心思烦乱,奴才尚且能跟着殿下出门,小主却只能日日守在院子里,殿下不如带小主出去转转,心情放松了,感情自然就好了。”   裴承翊听了这话,沉默片刻,再看向陈忠的时候眼中还带了稍许赞赏:   “你这张嘴今日还有些用。”   “谢殿下夸赞,殿下确实不必急着去静轩阁……”   “谁说孤急着去了?”   “是是是,不急不急,瞧奴才这张破嘴,奴才是想说殿下想想近日有什么有趣的事,带小主去瞧瞧,小主定能感殿下恩典,与您和好如……更胜从前!”   “嗯。”   裴承翊若有所思,随手扯下腰上的玉佩,扔到陈忠手里,   “赏你了。”   -   “听闻五哥府上新去了几位美姬,不如今日就到五哥府上设宴,咱们来一个一醉方休!”   “八弟是忘了前日喝醉了酒被父皇责骂的事了?”   “少废话,七哥你就说去不去吧!”   “去去去,怎么不去?二哥去不去?”   ……   第二日,一下了朝,裴承翊和其他几位皇子一道走在金銮殿前的汉白玉阶台上,年纪小的那几位聊得正兴。裴承翊在兄弟中行三,算是年纪稍长,加上他是中宫嫡子,自打出生便被封了太子,自是持重几分,平日里几乎不参与弟弟们的谈话,自然也不参与他们的酒局。   今日却难得开了尊口:   “你们何时开席?”   倏然听到裴承翊开口,方才聊得正兴的小五、小七、小八都愣了一下,面面相觑,片刻之后,小八才率先反应过来:   “未时三刻准时开席,太子也要去吗?”   “嗯,”   裴承翊应了声,   “叫三哥吧。”   其他几位都是兄弟相称,到他这里都十分规矩地叫太子,裴承翊鲜少同他们几个闲聊,此时便随口说了一句。   闻言,小八挠挠头:   “三、三哥,三哥若来,小弟亲自去迎你。”   “有劳。”   “三哥客气。”   “你们摆宴有无规矩?可否多带个人去?”   “没有没有,三哥尽管带”。   -   绫罗纱帐缥缥缈缈地散着,雕花窗闪了个小缝儿,带着晨露清香的风就这样顺着窗缝吹进来,将纱帐吹得缓缓飘散。   这精致的小房间,因着这一处景,宛如入了仙境。   不过,更夺人眼目的是纱帐中侧卧的姑娘。小姑娘不过二八年华,穿了身轻薄的里衣,睡着的样子柔和乖巧得像只猫儿。   阿谣此时仍在梦中,她睡着之前虽是一脑子解不开的烦扰,可是前天夜里已经是一夜没阖眼,就算铁打的身子这样也熬不住,更何况是阿谣这样身娇体弱的小姑娘了。   是以,这一夜她睡得格外久。只不过因为心中有事,一整夜睡得也不怎么安稳,总是时不时醒过来。正如现在,她的梦做到一半,戛然而止,人忽地惊醒过来。   在那个梦里,阿谣不是低贱如尘埃的侍妾,他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爷。梦里,她是他的妻,他们琴瑟和谐,执手共济……这是阿谣平日里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果然,只有梦里会有。   可惜,那梦戛然而止,一切美好瞬间化为泡影。阿谣抚着前胸坐起身,怅然若失。   她不住地喘着气,口中还无意识地喃喃唤着:   “殿下,不要走……”   话音还未落,阿谣的头昏昏涨涨还并未清醒过来,倏然就听见一道低沉的男音:   “孤在这里。”   这声音刚刚入耳的时候,阿谣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还在方才那个梦中。不过很快,就被他自称的那个“孤”字拉回了现实。   她揉揉惺忪的睡眼,看向坐在榻边的男人,有些许恍惚,刚要启唇说话,却被他抢了先:   “身子可好些了?”   阿谣不像有的人会有起床气,她刚睡醒的时候脾气顶好。听到他问,她便下意识点点头,轻声应了:   “好些了。”   “好些便好。”   男人应的很快。   可是他这话说完,两个人却默契地同时闭上了嘴,谁也没有出声再说一句。   这样的相处氛围,略显尴尬。   不过这才是他们原本的相处方式,因为裴承翊每次到静轩阁来的时候都是星夜已至,他甫一见着她,便宽衣解带做起床丨帏丨之丨事,他们两个的交谈可谓少之又少。   现下裴承翊这样的关心,说是关心一个侍妾,倒不如说是关心身边伺候的一个奴才,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若一定要说有些感情在其中,那就只能是些许愧疚了。   他贵为一国储君,日后将富有四海,对谁都是豪气干云大大方方。   独独对她十分吝啬。   连一丁点儿微不足道的感情都吝于投入。   ……   二人就这么沉默良久,最后还是阿谣先开口打破了僵局。   她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道:   “妾瞧着时辰还早,殿下想必是下了朝就过来的,不知殿下可是有什么事?”   听到终于由阿谣起了头儿,裴承翊如释重负,连带着神情、声音都缓和了许多:   “有一件顶要紧的事。”   阿谣一双盈然的眼睛望着男人,略显狐疑地说:   “殿下有事不妨直言。”   “五弟在府中设宴,听闻颇为热闹,孤今日没什么事,你陪孤去瞧一瞧?”   阿谣一点儿也不想去。   正如此时一点儿也不想见到裴承翊。可是她更清楚地知道,人家的矮檐下,吃穿用度全凭他的心情,原本就不配拒绝他的要求。   “妾身领命。”   “瞧你,愈发生疏。”   男人眉头轻皱,低声这一句叫人听不出语气。   阿谣却不卑不亢:   “殿下,此乃尊卑之礼。”   -   阿谣从榻上下地的时候,两个人之间又委实尴尬了一回。因为裴承翊之前那句“身子可好些了?”完全是句不带任何感情的客套话,他甚至根本没有担心过她的身体有没有好起来。   如果真的担心,就不会在她前一日膝上刚刚受过伤正在休养的时候,就让她陪同他出门;如果真的担心,就不会在阿谣下榻的时候完全没想起来她那些伤的事,连一个搀扶的动作也没有。   不过好在阿谣无心计较这些小事,硬是不用他扶,自己一瘸一拐地上了车撵。   从城中央到城西的怀郡王府,四匹马拉着的车驾缓缓行驶,一路上摇摇晃晃,晃得人头都有些发晕。   马车停在怀郡王府的大门前,门口守着的除了两只凶巴巴的石狮子,还有个年纪不大吊儿郎当,一副贵公子打扮的年轻男子,瞧着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还未及冠。   裴承翊和阿谣还没下马车,就听见车外有人喊着:   “可是三哥来了?”   待到裴承翊从马车上下来,稳稳站在地上的时候,裴承允也就是裴小八已然上了前来,恭敬又不失兴奋地说:   “三哥,来晚了可要自罚三杯。”   “嗯,”   闻言,男人颔首,丝毫未曾推拒,   “进去便罚。”   或许是因为宫中对太子爷自幼实行的严厉的储君教育,导致裴承翊不过是长了小八一两岁,整个人瞧着却是沉稳持重,一副胸有城府的模样。   他说完这句话,便不再看裴小八,转头看向身后的马车。那马车中的女娇娥也已经走到车厢外,此时站在车子外沿,裴承翊伸过手去,示意她扶着他。   可是阿谣几乎想也没想就下意识躲开,预备自己从车上跳下来。   此处不比东宫门口闲杂人等不叫前去,这里是闹市区,路过的人形形色色,大约是见他们个个一副天潢贵胄的打扮,俱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样多的人瞧见阿谣没去扶着裴承翊的手,也许路人们并不在意,可车前的男人却在意的很。他干脆长臂一伸,不费什么力气就将她从马车上抱了下来。抱的时候,还用他的手钳住她的手,完完全全将她控制住。   阿谣比谁都更清楚太子爷的掌控欲有多强。   ……   这边阿谣刚刚被抱下车,落了地。原本上前来想抱怨裴承翊“出来喝酒还自带美娇娘实在不够意思”的裴小八在看见阿谣的那一刻,禁不住愣了一愣。   一时间被阿谣惊艳得话都说不出来。   莫说他,就是见惯了环肥燕瘦各色美人的太子爷,头一回见到阿谣的时候,也是着实被她惊艳到。   只是,他不太喜欢裴小八这样看着林谣的目光。   不多时,男人轻咳一声,伸手搭在阿谣肩上,又是加了点力气将人往怀中带了一带,口中说话时确实漫不经心:   “咳,这是孤的爱妾。”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事情耽误了,所以更新晚了,明天我会尽量早一点的QAQ 第10章   “七弟,我说你这个没出息的,怎么这宴席还没开始你就自己先喝上了?”   “这都在五哥府上,自家兄弟拘谨什么,该喝就喝嘛。”   那被叫做“七弟”的华裳男子说完这句,又拿起酒壶满上一杯,一饮而尽,然后才又道,   “今日这酒不错!不错!不过怎么还不开席?这人都到齐了,往日这时不是早开席了?”   “我看你啊是喝糊涂了,忘了今日下朝时,太子说过也要一同来的事了?”   “太子……?”   裴小七这才想起这茬儿,一瞬间醒了酒,“啪嗒”一声,他手中的酒杯落在案上,他愣了片刻,很快,便规规矩矩地把自己面前案上的酒食收拾回未动过的原样。   刚刚一直在同裴小七说话的桓王裴承衍无奈地瞥他一眼,叹道:   “你看你。”   亏得裴小七刚刚将他面前的酒食都给收拾好了,就在他刚刚收拾完的下一瞬,门边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众人抬眼往门口看去,便见太子爷当先一人,走了进来。   他器宇轩昂,周身凛凛华贵之气,从容淡定,不怒自威,教人不敢多看。   皇家这几个兄弟年纪都还不大,身上没有什么要职,平日里常常聚在一起宴饮也是有的。不过每每众人一起,便分外喧闹,热闹非凡。   这一回,却是全然不同,自打桓王说出“太子要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开始正襟危坐,谨慎地像是现下正在金銮殿上等着上朝似的。   不过,这大约也是因为他们兄弟之中,太子和皇帝是最相像的,不苟言笑,雷利风行,天生的上位者姿态。   也正是因为自打裴承翊出生起,就是板上钉钉的储君,其他兄弟们几乎没有任何可竞争的机会,所以才使得他们这些皇家子弟关系还算融洽。   众人不约而同一起站起身来,躬身给裴承翊行礼:   “恭迎太子。”   似乎是觉察到气氛因为他这么一进来变得有些冷,裴承翊难得地微一勾唇,冲着在座的人礼节性地笑笑,然后抬抬手,说道:   “今日就和你们往日一样,不必拘束。”   “还有,”   他说完,又觉得不够,遂补上一句,   “都叫三哥吧。”   他说话的功夫,后面跟着进来的裴小八和阿谣也已经踏进了门槛。   此时,就像方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裴承翊身上一样,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阿谣的身上。   这倒不是因为身份,大约是他们两个都是顶顶好看的人,叫人瞧见就忍不住想多看几眼的那一种。   此时,众人的目光落到阿谣脸上,瞧见那双眼梢微勾的杏眼,便觉得格外的惹人垂怜。   众人这般眼神自然全落入裴承翊眼中,他今日还是头一回带着阿谣出门来,平日东宫中没有旁的男人,他自然不会见到有人为她的容貌倾倒,今日看了众人这般表现,他才回想起来,阿谣一直是这么美的。   从他头一回见到她那时起。   裴承翊第一次见到阿谣那时是在广云楼。   广云楼是洛阳城中顶顶有名的一家舞坊,常日里都有京中达官显贵聚于此处。   广云楼中的舞女都是那里的老板娘林妈妈一手□□出来的,不仅舞跳的好,她们还说文习字,别有雅趣。   裴承翊只去过广云楼一回。皇家规矩森严,太子爷的言行举止都在师傅的教导之中,逛花楼的事情自然是有辱名声。是以他唯一去过的那回还是镇北王世子进京,一定要拉着他胡吃海喝,裴承翊推拒不得,这才去了。   然而,他也是去了才知道,这广云楼说是舞坊,其实去过几次的人都知道里面的门道,知道这里明为舞坊,实为青楼。只不过广云楼没有明目张胆做皮肉生意,全都是些雅妓。   初见阿谣,是她第一回被林妈妈逼着去侍奉客人的时候。   他记得他第一次见到那双眼睛,先是觉得很熟悉,不过很快这种熟悉的感觉就被另一种感觉取代,因为那双眼睛太晶亮清澈了,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鬼使神差溺在那水泽中了。   裴承翊起初并没太过在意,可是后来,她拒不接客,被林妈妈拿着藤条打得身上红痕累累。小姑娘不知道是怎么到的门口,那时她紧紧攥着他的袖口,泪眼婆娑,连声哀求:“救救我,求求您,救救我吧……”   声音听起来羸羸弱弱,好像下一瞬就要没了气儿似的。   那一刻,从来冷心冷情的太子爷,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二话没说,就替她赎身,领着人回了东宫。   她算半个青楼女子,出身不好。   为着这事,他还被皇后重重责罚了一通。   ……   心思渐渐回笼,记忆中娇俏白皙的小姑娘与身侧的人缓缓重合,裴承翊伸出手,很自然地揉揉她软软的发丝,说道:   “过来。”   似乎是在委婉的宣告,她是他的。   私有物。   只能是他的。   -   阿谣紧跟着裴承翊,在他的身侧落了座。在席这众人,皆是锦衣贵冠,想来都是皇亲贵胄,而这偌大的宴厅里,她就只认识裴承翊一个人,也只能跟着他。   这让她突然想起了初见那日在广云楼门口,孤独无助的她抓住裴承翊袖口的那一刻。   那时她觉得他就是汪洋大海中唯一的一处孤岛,而她是飘零的浮萍,飘摇半生,才在他这里得到了求救的机会。   阿谣不知道就在刚刚,裴承翊也和她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段往事。她只知道,原来他们两个的孽缘,从她第一次看他的那一眼,从她抓住他衣袖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她面上没有什么神情,正是怔怔出神,百无聊赖之时,门口却又传来了脚步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门口的人还没迈进门槛,就笑着说:   “各位殿下都在,看来是宜然来得巧了。”   秦宜然?她也来了。   大燕自来民风开化,闺秀们赴酒宴也是常有的事儿,更何况秦宜然母家与皇后甚为亲近,从小就常常在宫中,跟这些皇子们熟得很。她来了本不值得惊讶,值得惊讶的是,在场那么多人,秦宜然一露面就精准地将眼神落到阿谣脸上。   她的眼神看似缓和友好,可是这一眼,叫阿谣一下子就觉出一种轻蔑,还有不屑。   阿谣不欲与秦宜然有什么交流,是以,当下便转过脸,看着面前的小案。为着压住心中的情绪,她一把端起小案上摆着的杯子,准备喝一口水。   “咳咳……咳咳,咳……”   听到阿谣的咳声,裴承翊偏过头来问:   “怎么了?”   阿谣捂着唇,白皙的小脸因为这一阵干咳红了起来,她看着手中的杯子,喃喃着:   “妾、妾身……”   身边的那人瞬间了然,他端了茶碗搁在她面前,颇有些无奈地指了指她刚刚喝的东西:   “越发傻了,这是酒。”   还喝得那么猛。   大约是思及此,从来不会照顾人的太子爷还十分好心地一下下替她拍着背。   让阿谣恍惚之中好像一下子回到了昨夜做的梦中。   她有点儿贪心,贪心的希望这样的时候再长一些,只要一些就够了。   很少很少的。   -   方才那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秦宜然被安排了位子,在门边,距离阿谣这里很远,不过也只需要一抬眼,就能瞧见。   酒过三巡,这兄弟几人也放开了些,五皇子,也就是怀王说新得了字画值得品鉴,所以除了对字画一窍不通的裴小八,几个人便全跟着去了。   裴承翊临走之前,还嘱咐阿谣:   “好生在这儿坐着。”   阿谣乖乖巧巧地坐在位子上,手中还端着刚刚那杯呛到她的酒,无意识地一小口一小口轻啜。   她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都不知道身边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站在阿谣身边的丫鬟打扮的人说:   “林娘子,我们家姑娘有话想同您说。”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阿谣几乎下意识就往秦宜然的方向看过去。   这一看不得了,果不其然,秦宜然也在看着她。门外正盛的日光泼进来,正照在秦宜然腰间坠着的那块玉佩上,一瞬间,晃到了阿谣的眼。   所以,她几乎想也没想就跟着那丫鬟一道出了宴厅的门。   阿谣被引到院子中一处假山水塘边,秦宜然就正站在假山后面。   即便是只有阿谣和她两个人在,秦宜然也仍旧保持着一副大家闺秀的端庄持重,她的声线柔柔十分客气:   “从前未听承翊亲口提起过你,只是前日在未央宫,听见琴姑唤你林小主,我才方知你原是姓林。”   这样拐弯抹角话里有话,阿谣根本不想和她在这里弯弯绕绕。她过来,不过就是想问问玉佩的事情。   她大约还是不死心,想知道那块玉佩到底是不是裴承翊随手赠与旁人的。   是以,阿谣便说:   “秦大姑娘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我哪里有什么事,只不过是一见你便觉得喜欢,”   秦宜然伸手去拉阿谣的手,   “曹嬷嬷和东宫好几个宫人都说你同我生得相似,尤其是这双眼睛,你的眼睛可真好看,想必承翊最喜欢的也是你这双眼睛吧?”   “自然是喜欢的,”   听了对方这番话,阿谣心里腾地火起,鲜少有些脾气,   “殿下说,我身上的任何一处,他都喜欢得紧。”   听到这话,秦宜然那张表情从来不崩的脸,脸色竟然有些难看。从她的方向远远看过去,依稀看见不远处几个人影往这边走。她突然就解下腰间的玉佩,开口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秦大姑娘开始上茶艺了:D   【这章发五十个红包】 第11章   “林娘子你,一定不知道我和承翊从前的旧事吧?”   秦宜然定定看着阿谣,一字一句说道。   阿谣暗暗吸了一口气,克制地道: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秦大姑娘若没有旁的事,我就先走了。”   阿谣转过身,可秦宜然就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似的,径直继续说:   “我与承翊自小青梅竹马,意趣相投,所有人都说,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是贤妃娘娘日益得宠,我与皇后娘娘同宗,父亲又手握实权,贤妃不可能看着我嫁入东宫皇后娘娘一脉坐大。”   这些话,阿谣都没有听清,她满脑子都是“青梅竹马”“意趣相投”,字字声声像是粒粒砂子,硌在心上。   她不禁顿住了离开的脚步,而身后的秦宜然还在继续说:   “贤妃娘娘向陛下求了恩典,要将我许给桓王……林娘子,你知道吗?那日承翊他抱着我……”   “够了!”   阿谣回过头,   “别再说了。”   “林娘子这是不敢听了?”   阿谣还能保持仅剩的理智。   “我对这些事情没有兴趣。”   “可是我对林娘子很有兴趣呢,”   秦宜然说着,突然走上前,拉起阿谣的手,表情还是柔柔的,说话却咬牙切齿,   “我其实很恨,恨天下之大,为什么你偏偏要生一张与我相像脸?哪怕承翊但凡有一点喜欢的是你这个人,我都不会这样意难平,我恨的是你披着我的面容,夺去了该属于我的。林谣,你以为承翊他真的心中有你吗?”   秦宜然一字一顿:   “你只不过是我拙劣的替身。”   替身、替身、替身……   阿谣脸上霎时血色全无,煞白着一张小脸,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这些日子以来,已经被这“替身”之说,折磨得魄散魂飞。她想起每一回他到静轩阁时,都鲜少与她交谈;想起床帏之间,他在她身上辗转占有之时,从来只有两个要求:别说话,睁着眼睛看他。   大约是因为,她说话了,就不像了。   一桩一件,历历在目,有如将锋利的白刃直插进人的心口,直至皮开肉绽,血色翻涌。   阿谣白着一张脸站在原地,身子摇摇欲坠,几近站不稳。   秦宜然这才晃晃手里的玉佩,将话题落在玉佩上:   “我瞧你似乎很在乎这块玉佩,我知道这是你送承翊的寿礼,不过那日在书房他见我喜欢就说送给我了,我本想推拒,可是你猜他说什么?”   阿谣没说话。   “他说只要我想,送玉佩的人都任我处置,更何况区区一块玉佩。”   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甚至已经隐隐约约能听到几个男人谈笑风生。   秦宜然倏然凑到阿谣耳边,轻声说:   “所以只要我想,我就可以把你这个出身青楼的贱婢再卖到最低等的青楼里,让你任人□□享用,林娘子,你说到那个时候承翊他可能还会再看你一眼吗?恐怕嫌恶还来不及呢。”   她生了这样一张温温和和的面容,阿谣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秦宜然的身体里,藏了这么一颗歹毒的心!听到这些话的一瞬间,阿谣脸色由白转青,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他们这些人眼中,渺小如蝼蚁,可她是头一回被人这样明明白白地言辞羞辱。   阿谣咬着牙,白皙的双手在袖下紧紧攥着。   秦宜然犹不肯放过她:   “反正你这样以色侍人,侍奉谁,不都是一样么?”   这样的话,在阿谣听来,无异于在她脸上重重打下巴掌,痕迹还久久难消的那一种。   对方不依不饶:   “认命吧,你这样的贱人,能拿我怎么样?”   ……   阿谣周身气血上涌,巨大的羞耻感让她的理智消失殆尽,下一瞬,她突然伸出手重重的一巴掌甩在秦宜然的脸上。   “啪——”   声音清脆到刚刚走近的几个男人愣在原地,他们将方才的一幕尽数收进眼底,纷纷噤了声。   也许是没想到阿谣这么柔柔弱弱能有这样大的力气,秦宜然一不小心被打得倒退两步,然后突然之间“啪嚓——”一声,跌进身后的水池中。   这动静太大,周遭的人瞬间全被引了过来。   秦宜然在水池中扑腾着,直喊:   “救命!承翊——救我!”   看起来状态很危险,可是阿谣分明瞧见秦宜然在看向她的时候还不易察觉地笑了笑。   裴承翊兄弟几个人冲过来的时候,他在最前头,连看都没看阿谣一眼,径直就看向水池的方向,想也未想便要跳下去救人。路过阿谣身边的时候,她本能地去拉他的袖子,就像是他们在广云楼初见的时候一样。   她很害怕,只要一害怕,就想要靠近他。   可是这一回,男人一把甩开她,似乎是觉得她挡了路,又是搡了一把,末了怒目圆睁狠狠瞪一眼,然后便义无反顾地下了池子救人去了。   那一眼瞪得阿谣连周身的骨血都是冷的,好像现在掉下池子的人不是秦宜然,而是她了。   ……   秦宜然被救上来之后,手中还紧紧攥着那块玉佩。阿谣看到那个她最最喜欢的男人满面关切,连声问着:   “宜然,你有没有事?”   然后又转身看向在场其他人:   “你们都愣着做什么?传太医啊!”   彼时秦宜然倚在裴承翊怀中,分明呛了水,还坚持断断续续地说话:   “承翊……咳咳,你不要怪林娘子,她是觉得我夺了她的玉佩才动手打我的,并非有心……咳,刚刚,刚刚也是我自己没受住她那一巴掌才跌入池中,你不要怪她……”   即便是站在侧面,阿谣也能看到此时裴承翊的脸色很不好看。他眉头紧锁,伸手去接下秦宜然手中的玉佩,顿了一下才转过头看向阿谣,冷声问:   “就为了这个东西?”   阿谣百口莫辩。   下一瞬,就听“咔嚓——”,男人用力一掼,那玉佩便摔在地上,顷刻间,碎的四分五裂。   玉碎难全。   与那同时,阿谣似乎听见自己的身体里也传来“咔嚓——”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跟着那块玉一起碎了。   碎的四分五裂,先是碎成片,后又碾成渣。   阿谣站在原地,觉得呼吸一窒,那时候,她好像连哭也不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谣心碎QAQ   之后就是准备分手惹感谢在2020-09-25 22:28:04~2020-09-27 00:23: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囡宝儿 1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水塘只是怀王府园中一隅,并不宽敞。此时这里浩浩荡荡站了许多人,更是显得格外狭小。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落在阿谣、裴承翊、秦宜然三个人的身上。个个儿都像在瞧一出大戏,想看一看英明神武的太子爷,究竟会如何断这一桩“家事”。   玉佩应声而碎,阿谣的眼睛一直跟着其中一片小小的碎片,看着它碎裂,看着它没入尘埃。   心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窒,整个人都开始阵阵颤抖。   她咬着牙,让自己表面上瞧起来没有太多不妥。   秦宜然还在故作懂事,断断续续地对裴承翊说:   “承翊你莫要生气,兴许林娘子真的并非有意。”   裴承翊脸色愈发沉,他顿了顿,才道:   “即便她都是无心,也不是她推你落水,可她就站在这里,还眼看着你落水,便合该责罚。”   这话刚刚听的时候还觉得没问题,可听到第二句“也不是她推你落水”,显然是直接否定了阿谣推秦宜然落水的事情,秦宜然听完裴承翊的这些话,脸色瞧着比刚刚掉进水里的时候还要难看。   偏生裴承翊没看秦宜然的脸色,只自顾自继续说:   “你放心,待到回了东宫,孤必当严惩,绝不姑息。”   “可是承翊……”   秦宜然的话刚说到一半,突然就被裴承翊打断:   “你呛了水,不可多言。”   在场的个个儿都是人精,这下子听了这句话以后都明白了。谁不知道东宫是裴承翊的地盘,到了东宫罚与不罚,错与不错,不全听他一个人定夺了么?   秦宜然自然也是想到了这里,是以,她当即就暗暗给站在一旁的丫鬟递了个眼色。   他们主仆二人默契甚好,收到秦宜然的眼神之后,她的丫鬟当即跑了出来,声泪俱下地跪在地上指控阿谣:   “是你!都是你!林娘子!我家小姐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名门闺秀,哪里比得林娘子粗蛮,不过是因为小姐与殿下感情甚好,林娘子心中嫉妒竟是要动手打人!”   那丫鬟说这些话的时候,裴承翊就直直盯着她,眼神冷得像要杀人。   阿谣早已在玉佩碎掉的那一刻失了心神,此时便只愣愣地站在原地,面对对方的指控,也是半字不言。   裴承翊倒是没有打断那个丫鬟说话,只是趁着对方说话的一个空档,沉着声对身后围观的几位兄弟说了一句:   “未曾想出了这般意外,劳烦五弟叫人扶了秦姑娘略作休息,众位便请先回席上吧。”   这件事情,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可那秦宜然哪里肯罢休,又是一个眼神递过去,丫鬟一下子便扑到秦宜然身上,死命不叫人扶她,一个劲儿哭诉着:   “太子殿下现下若不惩处了这个林娘子,还了我家小姐公道,奴婢便一头撞死在这假山上!我家小姐天真善良,这事就算是闹到我家伯爷那里,闹到皇后娘娘那里,小姐也是占理的!”   “够了!”   裴承翊厉声打断丫鬟的话,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却是看着阿谣的,   “林谣,你可知错?”   知错。   自然是知错的。阿谣看着裴承翊,泪水在眼眶中不停地打着转儿,可就是怎么也倔强地不肯落下来。   她错就错在那日广云楼戏下,她不该求他就自己。错就错在不该痴心妄想,以为他会对她动什么情。错就错在不该生这张与秦宜然相仿的容貌,而令自己沦为旁人的替身……   她错的太多了,大错特错。   可是她嘴上还是不肯说,只梗着脖子答道:   “妾身不知。”   男人似乎没想到她的脾气会这么倔强,明明从前她总是那么温温和和,乖顺至极。他有一瞬间的愣怔,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   “你眼看着秦姑娘落入水中,不知跳下水相救,现下竟还不知悔改。”   裴承翊的眼神落到她的膝上,眼神忽地一顿,可是少顷还是说:   “就在这里跪着,没有孤的命令不许起来!”   几乎是在对方的话音落下来的时候,阿谣就随着声音一起跪下身去。她原本心中还有一点点幻想,幻想着他会不会因为是她而有所不同,会不会护着她?会不会因为她昨日膝上受了伤而怜惜她?   可是,就在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的所有念想都断了。   原来只要到了秦宜然面前,他就会无条件站在秦宜然的那一边儿,再也不会管她的死活了。   原来一个人的心可以这样狠,明知道地上都是密密匝匝的小石子,明知道她昨日膝上受了那样重的伤,还要她在这里跪着。   几乎在跪下的那一瞬间,阿谣便觉得膝上的痛意锥心刺骨,可是……那样的疼,竟然也比不上心上的疼半分!   这片刻功夫,怀王府的下人已然过来,将秦宜然扶了起来,其他的人也听了裴承翊的话准备离开,一时之间,只要阿谣孤零零跪在原地。   正在这气氛分外低沉的时候,倏然之间,也不知谁在不远处儿吹了声口哨。   这下子,周遭的人脸色都不大好。   那吹口哨的人却仿佛瞧不见其他人的脸色,直直冲着这边走过来,边走还边看向裴承翊,吊儿郎当打着折扇,不无挑衅道:   “啧啧,太子爷可真不懂怜香惜玉,美人这样柔弱,哪里跪得起。”   众人这才看清来人,原是云南王世子顾随,此人自恃身份,为人又洒脱肆意,自来就与太子不对付,明里暗里都要不要命地挑衅几句。   顾随说着,还走到阿谣身边伸出手要扶她。   这时候,裴承翊面色铁青,不豫道:   “别碰她。”   “我说太子爷可真是霸道,”   顾随摇摇扇,笑道,   “小爷我瞧着这小娘子眉目含情,生得甚为好看,太子爷若是厌弃了,不如将这小娘子送给我算了。”   闻言,阿谣心头一窒,下意识看向裴承翊的方向,眼底意味不明。   可是对方连瞧也没瞧她一眼,只是冲着顾随,一字一顿,仿佛不甚在意:   “你若有本事,就、拿、去。”   裴承翊这话说出来以后,让阿谣一度陷入最最尴尬的境地,可是她没瞧见,这时背对着她的男人脸色有多难看。   作者有话要说:  奉上人物身份及关系简介~(仅当前已出场人物):   二皇子:桓王,裴承衍,当红宠妃贤妃的大儿子,与秦宜然有口头婚约   三皇子:太子,裴承翊,中宫嫡子   五皇子:怀王,裴小五(非重要人物)   八皇子:未册封,裴承允,贤妃二儿子,桓王亲弟弟   顺便求妹妹们看看作者的新预收《她是暴君的白月光》qwq 第13章   膝上痛如刀割,阿谣心神恍惚,整个头脑中一直被来来回回的几句话折磨着。   “你只不过是我拙劣的替身。”   “你真的以为承翊会把你放在心上吗?”   “你若有本事便拿去。”   ……   一字一句,字字诛心。   这般的践踏折辱,像是被脱光了衣服游街示众。阿谣再也不堪屈辱,甫地站起身,顾不得腿疼得像要断掉,只记得直直往院子侧边的角门跑去。   裴承翊在身后沉声唤她:   “林谣?站住!”   阿谣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只径自跑着,并未作停留。   此时此刻,她就只想离开这里,一刻也再待不下去。   可是这里是怀王府,皇家的地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想走又哪里那么容易?   见阿谣没停下脚步,裴承翊转而对身侧的陈忠道:   “拦住她。”   “是。”   眼见着就要走到门边,可是门边看守的侍卫也听到了太子爷的号令,意欲拦下阿谣。   前有豺狼后有猛虎,阿谣夹在中间,突然就生出一种无望的窒息感。   她猛的伸手拔下头上的一根钗子,那钗子在阳光的照射下,散着凛凛寒光,她颤着声:   “别过来!”   裴承翊没说话,几个侍卫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钗子的尖滑到阿谣的脖颈,洇洇的血色从莹白的颈上渗出来。她趁着对方没动的功夫铆足了劲跑出角门。   陈忠抬步要上去追,裴承翊却扬手制止,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   “孤去。”   他说罢,便要推开靠在他胸膛上的秦宜然,起身去追。   可是刚刚预备起身,衣襟就倏然被人拉住,紧接着便听见秦宜然软声说:   “承翊,别走。”   ……   就这么半刻风耽搁,便只能眼睁睁瞧着阿谣跑出了角门。   裴承翊本就在踟蹰之中,这时怀王找来扶着秦宜然歇息的下人也来了,秦宜然一直拽着他的衣襟,叫他如何也脱不了身,思虑少顷,便只能说:   “陈忠,你去跟着。”   “是,殿下。”   裴承翊转身离开的时候,又觉得不够,低声补了一句:   “莫强行拘她。”   “奴才晓得了。”   -   自打进了东宫以后,阿谣几乎就没有出过东宫的大门。事实上,她到京城也没有多久。广云楼的林妈妈手下产业众多,她以前是养在苏州的一处舞坊中,有一回林妈妈前去巡视经营情形,瞧见阿谣生的好看,这才将她带到了洛阳城来。   是以,她对这偌大的洛阳城根本就没有半点儿熟悉,这么贸贸然从怀王府跑出来,也只能四处乱逃。   说来也是巧,这么一走,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广云楼的门口。   阿谣本就是撑着一口气儿才走到这里,浑身上下早没有什么气力,腿上又是伤重,血色从膝上洇出来,衣摆上已经被染红了一大片。   她跌坐在街角,沉沉呼吸。   也不知什么时候,似乎是广云楼里的人发现了她,阿谣垂着头,看见自己脚边多了一双金线钩边的碧色绣花鞋,精致又富贵。   她一抬头,就见着林妈妈那张生了不少皱纹的脸,并且很快就听见对方说话:   “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去东宫当娘娘的阿谣吗?”   阿谣垂着眼,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妈妈还在冷嘲热讽:   “今儿这是怎么了?落魄了?太子爷腻了你了?要我说呀,阿谣,你还不如回咱们广云楼来,这大把的达官显贵,你也趁着年轻漂亮再寻摸一个呗。”   阿谣刚刚在怀王府的时候都没有多想哭,可是这时候,逃出来了裴承翊的视线,听林妈妈说了这么几句话,却想哭得紧。   不知不觉眼角就滑下一滴泪,再瞧着哀伤的面容,显然极是伤心。   原本还在阴阳怪气儿的林妈妈瞧见阿谣这模样登时闭了嘴,她愣了愣,竟忍不住露出些怜惜的情状:   “诶呦,这是真不要你了?”   林妈妈说着,叹了口气,还掏出手绢轻轻给阿谣擦了擦泪,一脸的感同身受,淬骂道:   “这天下的男子果真都是负心的,你若真没了去处,广云楼的大门自为你开着。”   阿谣虽然十分不想开口,可她也不想林妈妈有事,是以便哽咽着提醒一句:   “妈妈,说不得,妄议皇亲要定罪的。”   正说着话,倏然听见一声轻“啧”,一辆四驾的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了他们的身边,马车上年轻的男子打着帘子,手中折扇忽地一合,说道:   “这位妈妈此言差矣,人往高处走,要我看啊,你这广云楼回不得。”   男人冲着阿谣一抬下颌:   “我说小娘子,跟着那混球太子有什么好,不如跟着小爷,爷带你回云南去,咱们鸳鸯成双,蜜里调油,岂不快活多了?”   原来是刚刚在王府冲裴承翊“讨要”阿谣的云南王世子顾随。阿谣听得他这话,什么话也不想说,只顾着抹眼泪。   顾随以为她是不满意,忙道:   “你别哭别哭,小爷我到时候一定封你做个世子侧妃,绝不会让你没名没份的。”   他这话像是故意的似的,字字往阿谣心窝子上戳。兴许顾随是想安慰她,可她听了这话,却一下子哭得更兴了。   这下子直叫那一向吊儿郎当的顾随也手足无措。连连劝慰:   “哎你怎么哭得更厉害了还?正妃,爷让你做正妃总好了吧?别哭了啊!”   尽管顾随已经说出了让阿谣当他的世子妃这样的话,在他看来这是天大的好处。可阿谣仍是捂着脸,哭得难以自抑。这回纵是平日最鬼机灵的顾随也没了法子,他感叹一声:   “不是吧,连当本世子的正妃都要哭?唉,可怜小娘子小小年纪,恐怕日后再不会有旁的值得高兴的事情了。”   正在阿谣哭得正兴的时候,陈忠终于追了上来,他一找到阿谣就气喘吁吁忙说道:   “小主,请跟奴才回东宫去吧。”   还没等阿谣开口,一旁的林妈妈和顾随竟不约而同地齐齐摆手,还异口同声道:   “她不回了!以后我们广云楼养活!”   “她不回了!以后跟着小爷回云南!”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俱是一愣,阿谣瞪着眼睛看向顾随,整个人都惊住了。   “你瞪着小爷作甚,”   顾随一看就觉得阿谣是个摇摆不定的,保不齐这个没出息的一会就要回去找那个混球太子,是以,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教育道,   “要去哪边速速给个答案,莫要磨磨唧唧的,不过呢小娘子,你可要想清楚,那混球太子对你又不好,你跟着他作甚,考虑考虑小爷。”   对方说了这长长一句话,可阿谣只听进去了半句——   “他又对你不好,你跟着他作甚?”   是啊……   她为何还要留在他身边?   顾随的话好像突然点醒了她。此前她置身迷雾中央,如何也出不来,顾随这句话,让她略略清醒。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混球太子火葬场了吗?#   还没感谢在2020-09-27 22:27:16~2020-09-28 22:52: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梦浮生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在陈忠、林妈妈、顾随的注视之下,阿谣咬咬下唇,最终还是把心一横,冲着陈忠道:   “我跟你回去。”   一听这话,顾随叹了口气,似是惋惜:   “小娘子,你真的不再好好想想?”   “不用想了,我要回东宫去见太子殿下。”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阿谣不再像从前那个娇弱温和的她,反而格外的坚定。   那是她在这世上最最喜欢的男子,即便过程并不美好,可是他们的一开始是好的,所以结束的时候,她也希望可以体面地道别。   阿谣希望她和他,可以有始有终。   -   与此同时,皇宫,未央宫。   太子刚刚踏进未央宫正殿的门,就听见“啪嚓——”一声,大约是茶盏摔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是皇后恼怒的咒骂:   “怎么回事?宜然还能叫一个奴婢欺负了去?本宫看这个林氏也真的是胆大包天了!”   碎裂的茶盏正落在裴承翊脚边,他略作停顿,然后便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冲着皇后行礼道:   “儿臣给母后请安,天干气躁,母后还是少动肝火为好。”   “你以为本宫想动气?还不是你宫里储着那贱婢,竟然如此无法无天,连宜然这样的名门贵女也敢动手欺侮,本宫看她是留不得了!”   皇后一向比较内敛,裴承翊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与皇后很像。能让她发这样大的火的事情实在不多,见这情形,裴承翊剑眉紧皱,心中殊为不安。   他弓下身,又行一礼,说道:   “还请母后息怒,此事本是儿臣之错,叫宜然受了委屈,母后心里有火便责罚儿臣吧。”   “你到现在还在护着那个贱婢,她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皇后现在正在气头上,自是什么也听不下去,闻言反而看向门口,发觉门口没人跟着,又问裴承翊,   “本宫不是交待过琴姑通传的时候,叫你带林氏一道过来的么?她人呢?”   裴承翊暗暗吸一口气:   “非是儿臣不肯带她来,实在是她现下来不了。”   “来不了?怎么?如今架子这样大,连本宫也请不动她了?”   “母后误会了,是儿臣责罚了林氏,她现下正在东宫受刑,恐怕血腥,实在不可到母后跟前儿来。”   裴承翊低着头,一字一句说着,他这个语气格外有信服力,   “况且,林氏娇弱,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原是儿臣一时糊涂觉得宜然有冒犯儿臣之处,才令林氏动手,母后还是责罚儿臣这个罪魁祸首吧。”   裴承翊来之前,皇后原本想着不管他说什么鬼话,她是一概不信的,自己生养的儿子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她还听不出么?   可是现下听见裴承翊这样言之凿凿,一不小心就有些半信半疑,她虽然看重宜然,可总不可能信一个叔伯家的女儿,而不信自己的儿子。   可是她心里这火委实消不下来,登时一拍桌子,怒道:   “本宫叫你好生照看宜然,你就是这么照看的?不论事实如何,即便你责罚过林氏,这事在本宫这里也没那么容易过去,她的事本宫择日再过问。今日,你就给本宫在这儿跪着思过!没有本宫的令,不许起来!”   闻言,裴承翊没有半分怨言,他一掀袍子,当即施施然跪倒地上。明明是一个跪下的动作,叫他这样做出来,竟还有几分儒雅。   皇后见他这般,倒也没有再多为难,只是冷哼一声,径自进了寝殿,留裴承翊跪在原地。   ……   日头西斜,已近黄昏,裴承翊在这里足足跪了两个时辰。   琴姑在皇后面前给求了几次情都没用。不过,他自己倒没有很想起来。   他是皇室嫡子,生下来就是天之骄子,从来不曾被罚跪这样久。   可是真的跪在这儿让裴承翊想起很多事情。   比如,那天他进来的时候,阿谣就是跪在这里。   那日他刚刚下了朝,就听陈忠报信,说阿谣一大早就被叫道未央宫,他心道不好,下了朝没敢有半点儿迟疑,径直就奔未央宫来了。   可是他还是来晚了,那时阿谣也是跪在这间殿里,跪在碎掉的瓷片上,裙摆上都在渗着血。   一定比他现在疼得多。   裴承翊也不知道,她那么一个连手上破掉块皮儿都要扑到他怀里哭的小姑娘,那么疼怎么忍住不掉眼泪的。   许是……只敢在他面前娇气吧。   可是她身份低微,不可锋芒过盛,他便只能一次又一次让她受委屈。   还有今日在怀王府时……   “太子殿下。”   裴承翊正沉浸在自己的回想中,突然听见有人唤他,默了片刻,才应了声。   然后便见到琴姑上前,扶他起身:   “殿下,娘娘恩准您起来了。”   “如此。”   裴承翊有些怔忡,点了点头,提步往外走。可是他跪了这样久,双腿一时之间有些不听使唤,这样贸然一步迈出去,险些踉跄。   还是琴姑及时扶住了他,琴姑的声音略显疼惜,她苦口婆心地劝道:   “殿下啊,您是储君,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何必为了个把奴婢而平白让自己受了苦呢?”   “多谢琴姑关心,大丈夫顶天立地,这点小事,不妨的。”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他需要对她负起一点作为丈夫的责任。   只不过天家薄情,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   裴承翊的轿撵抵达东宫,他见着陈忠的第一句话就是:   “谣儿呢?可回来了?是否无虞?”   “殿下放心,林小主早便回来了,一直在静轩阁等着殿下呢。”   陈忠知道裴承翊被皇后娘娘罚跪的事情,便自然地上前扶着他,说道,   “殿下先回去歇一歇吧?”   “不必。”   他的话被裴承翊一抬手否定掉,太子爷十分坚定地说,   “孤去看看她。”   这个“她”几乎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了。   他到底是男人,身子强健,即便是跪了这两个多时辰,也未有太多影响,只是步子不免慢了些。等到裴承翊推开静轩阁的门时,便瞧见阿谣换了一件略显朴素的衣裳,正端端坐在榻边儿,显然是有话说。   一见男人进门,阿谣便扶着床围栏站起身,恭谨地行了一礼,低声唤:   “太子殿下。”   她有话想说,也不想多说什么废话,意欲直入正题,可是刚启唇,声音还未发出来,就突然见刚进门的男人三步并作两步,霎时间到了她跟前来。   高大的身形挡住她面前的光线,投出足以笼罩住她的阴影。他的身子温热,散发着熟悉又陌生的淡淡香气。   阿谣还没说话,突然背上一紧,下一瞬,就倏然被男人揽进怀里,靠在他坚硬的胸膛上。   他抱她的力气很大,修长的手在她背后一下下拍着,似乎是在安抚。他在她的耳边吐息,轻轻浅浅喊她:   “谣儿”。   低低哑哑,一声又一声。   阿谣突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还好理智回笼的那一刻,她铆足了气力,一把将男人推了开。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想做人   可惜女鹅不需要这狗了 第15章   偌大的房间里,除了两个人的呼吸声,静得再没有其他声响。   门外,春喜和宝菱守在门口,半点声响也不敢发。   被阿谣这么推开了以后,裴承翊才看清楚她现下的模样。她的面色仍是白,不过并不像是平日里那样莹白有光泽,现下的她,面色略显苍白,双眼红肿得叫人看上一眼就要忍不住怜惜。   不过那双眼睛却是迷茫中掺着坚定。   裴承翊不经意间扫到床榻上大咧咧摆放着的包裹,显然是不担心他会发现。   这一刻,莫名其妙的,他便觉得心下一沉,生出些不祥的预感来。   不过冷静持重如太子殿下,自然是没有将自己的真实情绪表露出来,他只是说:   “日后莫要冲动,有事情先知会孤一声。”   闻言,阿谣一时没控制住,倏忽冷笑了一声。高高在上的太子爷总是如此,在外百般惩罚,回到东宫里只有两个人在的时候,又假意惺惺给些自认为的恩典,还要旁人收到这恩典的时候感恩戴德,泣涕涟涟。   裴承翊一点儿也不了解阿谣,他从来都不知道她是一个绝不会轻易动摇自己想法的人。   既坚定,又坚强。   正如此时,阿谣站在原地,稍稍抬目,与面前的男人对视,红着眼,一字一顿: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今日怀王府的小宴已散了,妾身和殿下这一场,便也就到这里吧。”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都哀伤得有些发颤,可是说话语速未有半分迟疑。   筵席结束,曲终人散,原是一语双关,偏偏有人听懂了装不懂:   “哪里到要散了,我们才刚刚开始。”   男人说着,便伸出手,意欲去拉阿谣,可是被她一往后一退,便躲了过去。   阿谣尚可冷静自持:   “过去数月,感激殿下诸多照顾,日后,希望殿下岁岁平安,也与阿谣岁岁年年长长久久不再相见。”   他们两个身份差距这样悬殊,堪比萤火之光与当空皓月,实在不般配,面前在一起,收到的便只有无尽的伤痛。   似乎是终于意识到阿谣的坚定,裴承翊先是顿了一顿,紧接着便垮了面色,声音也冷下来:   “你在胡说什么?”   “妾身并无半字信口胡诌,这一年多以来,殿下赠与妾身的礼物、财宝,妾身俱仔细收着,今日便物归原主,阿谣孑然一身,来时孤零零一个,走时也仍两袖空空。”   阿谣说着,倏忽轻笑了一声,   “总归是,太子殿下给了妾身一处立足之地,妾身付出了这副身子,各取所需,两不相欠……日后天各一方,便当从未相识过吧。”   她只说她付出了身子,可阿谣心里知晓,她付出的是全副身心,是死心塌地。知晓就算天南海北永不相见,她的心里也会永永远远记着他。   忘不掉也抹不去。   似乎是被她突如其来的这样一番话弄得有些发懵,阿谣的话说完以后,过了许久,裴承翊才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有些低沉,说的话叫人心中直发凛:   “你当这东宫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   ……   “魂魄已走了,强留着一副躯壳又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   不知怎的,面前金冠玉带的矜贵男人倏然拔高了声调,显然是动了气,他在阿谣猝不及防的时候突然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紧紧攥在手里,下一瞬,冷着声音警告似的,   “你既跟了孤,生是东宫的人,死是东宫的鬼,没有孤的命令,你半步也别想离开。”   阿谣从前也惹过裴承翊动气,可是她敏锐地觉得,从前的任何一次,都没有这次严重。这一次,他那双眼睛里恼怒得像是要冒火。   这一刻的他,好像有些失控。   而他抓着她的手腕,叫她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得。   只能反唇相讥:   “没想到贵如太子殿下,也要用这种卑鄙的法子来对付人。”   “林谣!”   裴承翊握着阿谣的手腕,一使力顺势推了她一把。只听“砰——”的一声,她的背撞在身后的床栏杆上,他从她身前抵着她,似乎在咬牙切齿,   “你适可而止!”   这样撕破脸争执的时候,两个人的眼睛都像是染了血色,一个比一个还要红。   一个是铁了心要离开这个伤心地。   另一个是高高在上的权威绝不容挑衅。   两个人的思想虽不在一条道上,却默契地背道而驰。   阿谣忍着眼眶里不断打着圈的眼泪,忍着心头泛上来的阵阵恐惧,执拗地与裴承翊对视。   爱上一个自己根本不配爱的人,究竟会有多难过?   阿谣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现在周身上下都在不住地打着颤,说话时不自觉带了哭腔:   “妾身知道自己只是卑微下贱的奴婢,连和殿下大声说话也不配,妾身惹不起,可是就连结束这一切的权力也没有么?”   “没有,自然是没有,谁给你的胆子想这些?”   男人说的斩钉截铁,不留情面,   “只要不是孤厌弃了你,林谣,离开这里,你想都不要想。”   和情绪近乎崩溃的她比起来,他的态度实在还算得上是冷静,可就是这样的冷静,才愈发显得不像个有七情六欲的人,冷心冷情到这个份上,恐怕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个。   阿谣捂着脸崩溃地呜咽……   声声如诉。   面前的男人却倏然做了一副了然大悟的模样,他想起在来静轩阁的路上,陈忠说,今日是顾随送林谣回来的。   他掐起她的下巴,强令她与他对视:   “因为顾随?你瞧上他了?”   这话一出,阿谣瞳孔一颤,震惊地瞧着裴承翊。   他却已十足恼火,疾言厉色:   “说!”   阿谣瞧着柔弱,实际是宁折不弯的性子,他这样的问法也叫她生了忤逆之心,她咬着牙,颤声说道:   “与旁人何干?妾身只是不想待在殿下身边,宁愿回广云楼里侍奉恩客,也不要再伺候殿下!”   “林、谣、你、再、说、一、遍!?”   下一瞬,阿谣被猛地一搡,直倒在榻上,跌的背后生疼生疼。紧接着,只听“撕拉——”一声,前襟应声而裂,她一抬眼看见伏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竟如地狱修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喝得有点多,欢迎捉虫qwq   发五十个红包~祝大家国庆快乐 第16章   一开始,屋子里还能听见女子无助的哭声,她在一遍遍低低喊着:   “不要……不要……”   可是过了一会儿,感受到男人温热的手在身上流连抚摩,没有半分怜惜之意,阿谣的哭声就停了。   她静静躺在榻上,双眼无波,只是看着伏在身上的男人,默默地淌泪。   似乎是觉察到她的安静,身上索取的男人倏然停了下来,他看着此时眼神空洞,默默流泪的阿谣,难得生了恻隐之心。   他撑起身子,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   这样的距离,将她的狼狈尽收眼底。   只见她双眼红肿,满脸泪痕,头上的发丝凌乱,身上的衣衫半敞。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刚刚火气上来,一时失控造成的恶果。   他良心发现般地,想帮她拉起衣裳,将暴露在外的肌肤掩住……可是她的衣裳刚刚已经被他毁掉,再怎么,也掩不上了。   男人抚着身下娇娇软软的小姑娘的面颊,低低唤一声:   “谣儿……”   除了她空洞的眼神,没有半点儿回应。   裴承翊的眉头皱起来,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阿谣就这么看了他一眼,须臾,却伸出手猛地将他附在她面颊上的手挥开。她勾起樱唇,向他笑了一笑,紧接着,便自己去解身上的衣裳。   原本就被撕裂的衣裳解起来简单的很,三两下,就露出莹白的肩颈,似乎在等人采撷。   裴承翊哑着嗓:   “做什么?”   “自然是做殿下想做的事。”   她手上的动作未停,   “阿谣这副卑贱的身子,能侍奉殿下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合该努力迎合。”   阿谣将前襟一敞,大红的肚兜难掩春色,她平静地说:   “殿下想要阿谣便要吧。快些开始,也早些结束。”   男人听着这些话,脸色委实不大好看。他忽地钳住她解衣裳的手,理所当然地命令:   “停下来。”   阿谣缄默不言。   裴承翊拉过榻上叠好的薄毯,披在阿谣的身上,还好心扶着她重新坐起来。似乎是觉得她现在不说话的样子很乖巧,他将她揽进怀里,手一下下拍着她的背,温声哄着:   “乖,莫要闹了。听话一点,嗯?”   阿谣不推、不拒,也不发一言。   男人也只是抱着她,没再强拉着她行周公之礼。不多时,门外响起“哐哐”的叩门声,陈忠的声音传进来:   “殿下,奴才有要事禀报。”   “说。”   “这……”   他支支吾吾,显然是不能叫阿谣听见的。   裴承翊双手搁在阿谣的两肩上,缓缓将她推开,在额上印下一吻,低声道:   “孤晚上再来。”   -   从静轩阁出去以后,陈忠便连忙跟到裴承翊身侧,汇报道:   “秦大姑娘来了。”   “宜然?”   裴承翊眉梢微挑,   “她来干什么?”   “奴才刚刚接到下面来报,说是大理寺的人在永昌伯在城郊的私宅里,发现了大量现银、地契,人现在已被大理寺扣押,想必秦大姑娘是为了她父亲永昌伯所来。”   “荒唐!”   听到这些话,连一向冷静自持的太子爷,也没忍住动了火气,   “孤刚刚在父皇面前替他开脱,他这便叫人抓了把柄,昏聩至此,我看不救也罢!”   “这……自是全看殿下拿主意,只是奴才瞧见秦大姑娘一来就是哭着来的,殿下要见她之前,可要想好应对之策。”   “嗯。她现下在哪儿?”   “回殿下的话,秦大姑娘正在前厅候着。”   经过上一回玉佩的事儿,陈忠自然知道太子爷和这秦大姑娘之间,原没有外面传的那样亲厚,自然不敢再让秦宜然到书房去候着。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裴承翊本就没有去前厅的意思,可是秦宜然却不知从哪儿跑过来,哭丧着脸,一见着裴承翊就不住抹泪:   “承翊,承翊我求求你,救救我父亲……”   她这么一哭,叫裴承翊突然想起刚刚在他怀里低低哭泣的娇弱小姑娘,楚楚可怜。这样一想,再看抹着泪的秦宜然,竟莫名生出些许烦躁。   裴承翊压着心中因为对永昌伯不满而生出的火气:   “宜然,别哭了。”   谁知对方的下一句话,却叫他更加烦躁。   只听秦宜然带着哭腔说:   “我们全家老少都指望着我父亲,殿下若救了他,林氏的事情,我也可以不计较,甚至、甚至容她留在你身边我也不会计较。”   她这回许是真的急了,说起话来口不择言。   听到这些话以后,裴承翊的脸色都有些发黑,他声音发冷:   “既答应了你要尽力保住永昌伯,孤自会尽力。”   “只不过,”   他顿了一顿,不留情面道,   “谣儿留不留在孤身边,轮不到你来决定。”   秦宜然开口说这些话,摆明了是拿林谣威胁他,而他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受人胁迫。   况且,裴承翊心知肚明,他的阿谣从来温温和和,乖巧的很,哪里会主动欺侮旁人,还到了动手的地步?   秦宜然似乎是因为从来没有听到裴承翊对她说过重话,陡然听见他这样说,整个人都怔在原地,良久,才不敢置信地问:   “承翊如此说,竟是拿我当一个外人了?”   裴承翊尽量委婉地提醒:   “父皇既已应允贤妃将你许给二哥,你便好生准备,日后做好桓王妃。”   “什、什么……?”   “你父亲这事了结之后,这东宫,你还是少来为好。”   “承翊,你我自小的情谊,难道你就这样狠心要断了么?”   秦宜然上前一步,拉住男人的袖口,梨花带雨,   “我一直以为,你虽然不说,可我们早该、早该是两心相悦的啊,难道你从前对我的好,都是假的么?”   “宜然,是你误会了。你与我母后同族,孤只是将你当成一个表妹。”   他说完这些话,转身便走,不给对方再说一句话的余地。   秦宜然哭着喊了声:   “承翊!”   男人的步子顿下,就在秦宜然以为他终于对她生了怜惜,要后悔说刚刚那些话的时候,却听他淡声说道:   “身份有别,你还是跟着其他人,一道唤孤一声殿下吧。”   那一刻,秦宜然才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裴承翊真的像旁人说的那样冷血无情。   她想追上去抱他,想问问他,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可是还未近他的身,就被陈忠牢牢拦住。   然后秦宜然便听见他最后冷着声说了一句:   “孤知道,玉佩是你私自拿的。不问自取,是为偷。”   ……   听到这话的时候,秦宜然脸色发白,竟是真的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   东宫,书房。   裴承翊坐在案前,一遍遍看着手中的折子,那折子上面不过短短几个字,可他已经看了不下五遍,却还是全然看不进去。   他恼火地一把将那折子丢在一边。   “陈忠。”   “奴才在,殿下有何吩咐?”   “去怀王府。”   “怀王府?殿下要去做什么?”   “孤有东西落在那里。”   说完这句,裴承翊已然站起身来,预备出门。   不过站在一旁的陈忠却没抬步,反而从衣袖中掏出一个手绢包着的小包,呈到裴承翊面前,问道:   “殿下要找的,可是这个?”   手绢被打开,碎裂的玉石静静躺在那里,裴承翊缓缓从里头拿出一小片碎玉,正是小玉舟的一角,雕得活灵活现,精巧万分。   他怔怔看了一眼,叹道:   “好生精巧。”   他的谣儿,真是生了一双巧手。   陈忠见裴承翊要找的正是这些碎玉,便问了另一个问题:   “该用晚膳了,殿下可要现下传膳?今日膳房做了荷包里脊、豌豆黄、小糖窝头、冰花雪莲……”   话未说完,便被裴承翊打断:   “送到静轩阁去吧。”   都是谣儿爱吃的。   不过他并没将后半句说出口,自幼所学告诉他,他的心里该装着的是天下苍生,不该装着一个女子喜欢什么。   “那殿下……?”   裴承翊知道陈忠想问什么,他摇了摇头:   “孤就不过去了。”   ……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被派去给阿谣送晚膳的陈忠却又折了回来,一脸为难地冲裴承翊说道:   “殿下,林小主说什么也不肯用膳,谁劝也不听,不如还是殿下您亲自去瞧瞧吧。”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是真的无情,对谁都无情QAQ   这章发五十个红包~ 第17章   裴承翊正不知有什么理由去静轩阁看阿谣,听了陈忠这话,当即便站起身来,义不容辞似的:   “孤去瞧瞧她。”   从书房到后院静轩阁的距离并不算近,所以裴承翊一路都走得很快,似是有些急。   身后的陈忠努力跟着才没被拉下,正走到半途中,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小跑到太子爷身边,低声汇报:   “对了,殿下,奴才有一事须得禀明。”   男人偏头睨他一眼,没有一丝神情:   “说。”   “前阵子您吩咐奴才查咱们宫里的眼线,现下已经有了眉目。”   听到这话,男人才略皱起眉,稍放慢了步子,示意陈忠继续说。   “据奴才所知,光是皇后娘娘派来的眼线就足足有五人,前院这边倒是没有近身伺候的,静轩阁那边却是有个眼线已混到小主跟前儿了。”   “除此之外,还有贤妃的人,殿下您看?”   裴承翊沉默须臾,颔首道:   “此事须得从长计议。静观其变,切莫打草惊蛇。”   “殿下英明。”   陈忠说完,停了一下,又有些为难地问了一句,   “奴才还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说?”   裴承翊的声音甚为冷淡:   “知道不该说你还要问?”   “殿下,这、奴才觉得该说。”   “说。”   “奴才就是想说,既然如今已经知晓皇后娘娘在静轩阁有安插人手,因为秦大姑娘的事儿林小主又是惹了皇后娘娘不快,奴才以为,殿下近日还是少去静轩阁为妙。”   说到这里,陈忠已经开始后悔方才跟裴承翊说起林侍妾不肯吃饭的事情了。   不过此时他委实为难,报给太子殿下便惹他忧心,不报万一林侍妾出了什么事情,瞧着太子爷这架势,恐怕他这颗脑袋也保不住。   闻言,裴承翊的脚步倏忽顿住:   “想法子将她身边的眼线调远些。”   “是。”   -   洛阳城,卫国公府门口。   只听“吁——”的一声,一身月白长袍,金冠束发的俊逸男子翻身下马,他面带喜色,显然是遇上什么好事。   可是仔细看,他的眼睛里还隐隐藏着化不开的愁绪。   男子一下马,便从卫国公府中出来两个小厮,小厮一见他便齐齐一行礼,唤道:   “大公子!”   “嗯。”   被唤作大公子的男子点了点头,问道,   “父亲和母亲可在府中?”   “回大公子,国公爷和夫人都在,他们知道公子您要回来的消息,一早等在前厅呢。”   “好,我这就去。”   ……   被称作大公子这年轻男子,正是卫国公府姜家的大公子姜诏。   姜诏大步迈进府门,径直便向着前厅而去,他有重要的事情须得告知父亲母亲。   是以,刚踏进前厅的门,还未看清屋子里坐着的人,姜诏便急急道:   “父亲母亲,孩儿回来了!”   闻言,便听见一道妇人的声音:   “诏儿,诏儿回来了。”   姜诏走到卫国公夫妇面前,当即便跪下行了一礼:   “父亲、母亲,我这一趟江南之行耗时良久,令二老担忧,实属不孝。不过,孩儿幸不辱命,到了苏州地界时,得了些妹妹的消息!”   这话一出,连不苟言笑的卫国公都神情一震,说道:   “当真?”   男子神情坚定:   “千真万确。”   “好!好啊!”   卫国公连连赞叹,伸出手去扶起姜诏,   “诏儿起来细细说。”   一旁的卫国公夫人胡氏听到这个消息已然是开始抹眼泪,带着哭腔激动地说:   “我可怜的谣儿,这么多年终于有了消息,诏儿,快说说,你妹妹她现在何处?”   一家三口落了座。   姜诏安慰道:   “母亲先别急,待我细细说来。”   “好,好,你先喝口茶,此去江南三个余月,委实也是辛苦了。”   姜诏接过茶,饮了两口,才从袖口袋中掏出一个手绢包着的小布包,呈到卫国公夫妇二人面前。   看着卫国公夫妇打开手绢,他才继续说道:   “我按照之前的线索,一路追查到苏州地界儿,在那边辗转打听,遇到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妇,他们大约十年以前曾经因缘际会收养过一个小姑娘一阵,年龄正与妹妹相仿……”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他母亲胡氏忍不住打断:   “那她现下可在苏州?过得如何?此次怎么未同你一道回来?”   “母亲。”   姜诏温声安慰,   “别急。”   一旁的卫国公也伸手拍拍妻子的手,聊以慰藉。   姜诏继续说道:   “可是我赶到老夫妇家的时候,他们说,小姑娘只到了他们家没几日,便被自称她父母的人带走了,那些人连夜就带着小姑娘离开苏州城,老夫妇也是在他们走了之后,才知道是被骗了。”   说到这里,姜诏的神情略显失落。十几年了,贵如卫国公府,二小姐走丢了十几年也全然找不回。   可是他即便到了现在,也能清楚地记起妹妹童稚美好的笑眼。   他艰难地继续说下去:   “他们从此以后,再没见过那个小姑娘,只将这个给了我。”   胡氏又忍不住不断抹泪:   “这是、这是……你妹妹的长命锁,她周岁的时候,我亲手给她系上的。”   “是。所以那个小姑娘,十有八九,就是妹妹。”   姜诏欲言又止,   “父亲母亲,线索还未终止,还有一事……”   卫国公神情莫辨,沉声说:   “快说。”   “这件事……”   姜诏顿了顿,   “父亲母亲要做好心理准备。”   说罢,他深吸一口气,把心一横,说道:   “我又辗转打听,听说、听说妹妹被人卖到……卖到青楼,只恨我无能,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什么??”   听到这话,卫国公霎时拍案而起,又惊又怒。   胡氏则哭泣难止:   “我苦命的谣儿,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   与此同时,东宫,静轩阁。   阿谣正坐在榻上,光着一双白皙的脚,双腿搁在榻上,双手抱着膝,一双狐狸眼垂着,可怜巴巴。   一桌子香气四溢的佳肴摆着,她却看也不看一眼。   裴承翊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阿谣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发五十个红包~   【预收文《她是暴君的白月光》求收~】   燕王顾长蘅杀伐果决,雷厉风行,从未有心软的时刻。   他这一生政绩卓绝,征战沙场无有败绩。平生唯一的憾事,便是心头那白月光梁昔当着他的面跳了城楼。   *女主:   燕王顾长蘅兵临城下,齐国都城城破的场景,在梁昔的生命中重演了三次。   第一世,她站在城楼之上,纵身一跃,以身殉国。   第二世,她又重回国破那日,这回她选择委身于他。祸乱后宫,用了半生折磨他。最后三尺白绫,了结了自己。   直到死后,看着他日日守在她的寝宫,孤灯残影。才有了悔意。   然后又重来了第三世,他小心翼翼地递上立后诏书——   “阿昔,你可愿嫁我?”   “若你不愿,我这便派人送你离开,从此以后,天各一方,再不…再不相见。”   梁昔看着面前这所有人眼中的暴戾君王,半晌,才哑着嗓子应了:   “若我愿意呢?”   男子愣住:“什么?”   “若我愿意,你可愿意不计前嫌?”   他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的事,这一刻,却难得地在一个小女子面前紧张起来。   她没再说话,只是站起身,径自钻进他怀里,动情动意,低低唤了一声:“夫君……”   重来两次,数载光阴。他们错过的太久太久了,要用余生来弥补。 第18章   裴承翊屏退众人,走上前去,伸出手,轻轻揉揉她软软的头发,眼中不无怜爱。   见阿谣没动,干脆长臂一伸,单手将人揽在怀里。   温声问:   “晚膳都上来了,怎么还在这儿坐着?不饿么?嗯?”   阿谣没说话,只是抱着膝的两手更紧了紧。   甚为防备。   男人眉心一跳,将她的小动作收进眼底。不过,他并未放在心上,反而一手穿过她腿弯,另一手搂着肩,轻而易举就将人抱起来搁在了腿上。   阿谣身上夏衫薄薄,这样坐在男人腿上,隔着衣衫便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热。   她的身子不自觉地一颤。   正在此时,两人都未说话,倏然间听见大开着的门边传来一道窸窣声响,不多时,一道白色的小影子窜了进来。   径直就窜到裴承翊怀里。   这时小家伙近了,阿谣才瞧清,原来是她和他一起养在静轩阁的一只白猫。   裴承翊虽是个沉稳又冷淡的性子,可对这些猫儿狗儿的,总格外有耐心。   白猫甫一窜过来,男人就把阿谣都忘了,修长的手指搁在猫儿毛茸茸的身上,一遍遍轻轻替它梳毛。   眼角眉梢都是难以得见的温柔。   从阿谣的角度看过去,他眼神中透出的这种温柔,这种怜爱,倏然让她觉得有些眼熟。阿谣愣了一愣,心下一惊,良久才反应过来。   原来他看这只猫的眼神,像极了心情好时看她的眼神。   他眼睛里的温柔、怜爱,全都是给一个乖巧听话的小宠物。   此时此刻,阿谣幡然醒悟。   他喜欢的是她那双与秦宜然相像的眼睛,喜欢的是她的乖巧听话。   不是她整个人。   意识到这一点,阿谣下意识想离身边这个男人远一点。   可是还没等她动,他终于想起了她,将身上的猫儿放下,转而将她打横抱起,直走到桌前坐下。   男人在桌前坐定,轻巧地将阿谣笼在怀中,然后慢条斯理扯了扯袖口,然后提筷、夹菜。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端的是一个矜贵儒雅。   精致的菜品被夹到阿谣嘴边的时候,她仍旧没说话,只将头别到一边。   裴承翊这回难得好脾气,轻抚抚她的背:   “吃一点,莫要饿坏了。”   他的声音低低,气息喷薄在她耳边,温热轻痒。   像是猫儿用满头软毛蹭着她的耳畔。   好痒。   从前红罗帐中,他也会这样凑到她的耳边,温热的唇舌轻咬她的耳垂。   勾起无限遐想。   可是阿谣今日,却只觉得眼眶发涩。   男人将她眼眶红红看在眼里。   须臾,在她额上落下一个轻吻,低声问:   “委屈了?”   阿谣像是嗓子眼儿里卡了鱼刺,又疼又硌。   难受得眼泪都要落下来。   他还在温声哄着她:   “今日是孤不对,莫要委屈了,嗯?”   还是像在哄一只猫儿。   不过这一回,阿谣终于肯抬头看他。一双漂亮的小狐狸眼殷红殷红。   看得男人心忽地一疼。   可怜的小家伙。   不过瞧着这样子,裴承翊觉得,他多半是哄好她了。   不曾想,下一瞬,却听见阿谣声音细细,说道: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放我走?”   闻言,男人先是愣了下,须臾之后,便觉得她是还没闹够。   是以便轻笑一声,下巴的胡茬磨着她的面颊,声音有些发哑:   “将孤伺候好了,还可以考虑一下。”   她这样软玉娇香,连日不碰,他也是真的想了。   本以为她还会抗拒,可是裴承翊没想到的是,这一回,她竟然想也没想,便颔首低声应下了:   “好。”   说完,便伸出小手要去解衣扣。   不过手很快就被裴承翊一把握住,他手心有些发热,不过仍忍着说:   “先吃点东西。”   阿谣这回张口吃了。   之后的事情便顺理成章,她今日格外乖巧,任他摆弄。   待到事后,他心满意足,收拾好衣衫又端端站到她面前时,阿谣才忍着不住打颤的双腿,与他面对站着,又问了一遍:   “殿下满意了吗?可以,让我走了吗?”   闻言,男人又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意犹未尽,哑声说:   “满意。可是谣儿,一次怎么够?”   温香在怀,好像如何索取,也总是不够。   他没注意到阿谣的脸都白了。   只是说完这话,转身就走。   -   陈忠一直在门口候着。候得心惊胆战,白日宣.淫断不可取,这事若叫皇后娘娘知晓了,倒霉的只能是他们这些奴才,还有林小主。   是以,裴承翊一出来,陈忠就忙跟上去,说道:   “我的太子爷诶,您可算出来了,叫奴才好等。”   裴承翊今日兴致好,难得多说两句话:   “回去你替孤捶捶,肩上酸得很。”   “是。那静轩阁这边?”   想来是因为皇后娘娘有眼线在静轩阁的事情,太子爷今日才忍住没留宿。   “孤正想说此事,”   裴承翊转头看了眼静轩阁紧闭着的大门,颇为郑重道,   “传孤口谕,静轩阁林氏冒犯秦大姑娘,即日起,禁足三月,没有孤的允许,哪儿也不许去。”   “那,若是皇后娘娘召见……”   “尽将孤这些话说给母后听。”   “是,奴才晓得了。”   -   因为裴承翊的那句话,阿谣就这样静静在榻边坐了一夜。   夜不能寐。   他明明给了她可以走的希望,却转瞬之间又收回。   他的心比生铁还要硬,还要凉。   在他们这段不对等的关系中,只有他有权力结束。   天色渐渐亮起来,可阿谣的心却愈发暗,从心底渗出浓重的绝望感。   她蹉跎在此,逃无可逃。   也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安宁的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吵嚷。   阿谣听见宝菱在说:   “这是我们小主的住处,不能进!你不能进!”   还有其他丫鬟们阻拦的声音,连续不绝。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熟悉的男声,听起来有些放荡不羁:   “跟你们说了小爷的爱鸟飞进这院子里了,小爷我就是进去捉鸟,绝不是惦记你们家那个小娘子。”   那顾随带了两个手下,静轩阁这几个丫鬟婆子哪里拦得住,只能搬出太子爷来:   “这位公子莫要乱来,这是东宫,公子擅闯东宫女眷住处,我们这就派人去请太子殿下来,公子且在这儿等着!”   “大可不必啊,你们殿下上朝去了,小爷我呢可是他来东宫做客的座上宾,纵是他来了,能耐我何?”   顾随忽一打扇,继续胡搅蛮缠,   “倒是你们,拦着小爷寻鸟,若是寻不着,我拿你们放进我家鸟笼!”   “公子你!”   正是僵持不下,谁也不肯让步的时候。只听“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阿谣站在门口,淡声开口:   “既是世子要寻爱鸟,便让他寻吧。”   阿谣看了一眼顾随,原本的绝望熄了火,又隐隐生出一点希望来。   她想试一试,看看他能不能帮帮她。   即便这个可能微乎其微。   可,聊胜于无。   她环顾院子里几个丫鬟,说道:   “你们去四处帮着找找。”   “是,小主。”   待到众人各自去找鸟,顾随才走向阿谣,漫不经心,问道:   “林小主,可见到我的鸟了?”   “似有些印象。”   两人拉进了些距离,顾随才又换上一副轻佻样:   “小娘子,我说你不会是一回东宫来,又后悔了,不跟小爷我去云南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发五十个红包~~   最近会修一下前文的细节,没有什么情节大改,大家收到“有修改”提示不用点进去看啦~感谢在2020-10-03 00:08:53~2020-10-04 23:02: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梦浮生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阿谣环顾四周,看周围并没有人在看他们,才为难地开口:   “世子,我……”   “诶,”   顾随的折扇“啪嗒”一下在她面前轻合,他面上瞧着虽不正经,可说的话却出乎阿谣的意料,   “小爷知道你要说什么?让我带你出去,对吧?”   “你、你怎么知道?”   “男人的直觉。”   顾随唇边噙着笑,说道,   “小爷果然没瞧错人。”   “那……兹事体大,世子是否真的可以帮阿谣?”   阿谣知道从东宫带她出去,绝计不算一件小事,若是裴承翊真的追究起来,饶是顾随也难辞其咎,是以,便也不敢强求,   “若是可以,阿谣愿意为世子当牛做马,在所不辞。若是不可以,阿谣也绝无半句怨言。”   “我人都站在这儿了,你说呢?”   顾随见她这样说,便干脆直接道,   “这事我帮定了,不过呢,须得从长计议。”   他说着,又瞧了眼周围,扬声催道:   “我说你们,好好找,别给小爷偷懒。”   待到众人又不得不专心投入到找鸟的活动中之后,他才压低声音说道:   “这是京城,不是云南,我的人手不够没法带你出去,不过,有一个人可以。”   “愿闻其详。”   “皇后。”   “皇后?她恨不得杀了我,又怎会帮我?”   闻言,顾随轻哂一声:   “所以你才没有小爷我这样聪明的脑袋。”   他稍微凑近了些,从袖中掏出个小锦盒,趁着没人注意,悄悄塞进阿谣手里,然后一字一句说道:   “你拿着这个,过一阵子,谎称有孕,这药丸子服下去,便可伪装脉象,届时你找机会,单独面见皇后,以子嗣相挟,要求她送你出宫。届时皇后必定存的去母留子的心,我会安插人手,密切关注你这边的消息,在她欲下手的时候,救下你,到时候天高海阔,他们再难寻得你的踪迹。”   听完顾随说的这些话以后,阿谣不禁愣了一愣。她在心里将这件事情完整地想了一遍,却突然发现这个计划听起来荒诞,可是今时今日,竟然找不到更好的法子能比这个更顺理成章。   只不过……阿谣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顾随,问道:   “你为什么要帮我?”   这可不是举手之劳,这是一不小心就要惹祸上身的大事。   可顾随却像全然不将这事放在心上似的,不屑地轻嗤一声:   “还能为什么?不过就是小爷我见色起意,色迷心窍,想要暗度陈仓带美人你回云南呗。”   听到这话,阿谣的脸色霎时白了一白。   这面色的变化被顾随收入眼底,他轻叹口气,   “罢了,小娘子不必有压力,爷就是看不惯你那个混球男人,看他不舒坦,我就开心。”   ……   阿谣想起了之前听说过,有位勋贵人家的世子个性张狂散漫,自小就与太子爷不对付,总时不时给太子爷找些麻烦,偏生事情不大不小,裴承翊也拿他没法子。   她看了一眼面前打着折扇一脸吊儿郎当的顾随,这才弄明白了,原来人家说的那个世子,正是他。   是以,“看太子不顺眼”这个理由,比对她见色起意,更能令她信服。   顾随的事情就像是一场闹剧,他跟阿谣说完这些话以后,趁着没人瞧见,漫不经心地从宽大的袍袖里放出一只鸟儿来,然后又轻而易举将鸟儿抓在手里,全然没管阿谣惊愕的神情,扬声:   “要你们这群废物何用,还不如我亲自动手,行了,小爷的爱鸟回来了,走吧。”   -   顾随从静轩阁离开以后,阿谣将那个小锦盒小心翼翼地锁在柜子里藏起来,然后便坐在榻上想顾随说的那个计划。   不可否认,这个计划的核心是“有孕”,可是不管是真有孕还是假有孕,都须得她与裴承翊行过周公之礼,又不能喝避子汤。   或者说,该怎么让他免了她喝避子汤?   阿谣正在沉思这件事情的时候,突然听“哐当——”一声,房门被人突然推开来,下一瞬,就见丰神朗俊的男人风风火火而来。   一见了阿谣,就急急问:   “顾随那个混不吝可有冒犯于你?”   阿谣知晓他会问起这事,一早想好了说辞,闻言,只是面无表情,幽幽道:   “倒也不算冒犯,顾世子来寻鸟,左不过说了两句让妾身跟他的浑话,并无逾矩之行。”   她知道裴承翊生性多疑,若她开口替顾随掩饰,反倒惹他怀疑,这样说,还勉强能博得几分信任。   不过即便心中这样安慰自己,阿谣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是小心地看着男人的神情,心慌得不住砰砰跳,生怕他发现半点儿蛛丝马迹。   直到听到裴承翊说:   “孤的人也敢觊觎,看来,是孤这些年太过仁慈了些。”   她才稍稍放心,可一转念,又替顾随担心。   从前阿谣在苏州的时候有缘遇到一位算命先生,那先生便说过,她是天生的操心命,总要替自己、替旁人操心,还告诉她,莫要多思多虑,小心忧心郁结,寿命无长。   裴承翊说完刚刚那句话后,却是默了一默,只是这样短暂的沉默,就让阿谣的心又提到嗓子眼儿,紧张万分。   不过,紧接着,却听到他说:   “谣儿终于肯理孤了,可是不闹了?”   ……   他一直到现在,还是觉得她在闹。   他这样的不在乎,即便阿谣已经下定决心想要离开东宫,离开他了,可心下还是不免一窒,涩涩发疼。   她是不想再同他多讲半句话的,可是须臾之后,她却突然心生一计,想出了一个可以让他免她喝避子汤的法子。   正在思忖之时,男人已经伸过手来揽着她的肩,将她的身子转过去,强迫她与他对视。   “谣儿,看着我。”   阿谣手掩在袖下,指甲紧紧掐进手心的肉里,理智在于情感做斗争。   理智要求她虚与委蛇,达成所望;情感要求她退后一步,与面前的男人保持距离。   在男人的手抚上阿谣面颊的时候,她的理智终于占了上风。   她学着自己每次受了委屈抱怨时候的样子,红着眼睛瞪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双唇紧闭,委屈得直打着颤。   这般模样,看得裴承翊心中直生出了怜惜,他伸手将阿谣揽进怀里,紧紧拥着,大手还一下下拍着她的背,温声哄人:   “知道谣儿委屈了,是孤不好……”   话音还未落,阿谣已经趴在他前胸嘤嘤啜泣出声,她的哭声断断续续,像只噎着了的小猫。   可怜见儿的。   她边哭还边委屈得直断断续续说着话:   “殿、殿下从未将阿谣放在心上,一点、一点也未曾,阿谣是不配殿下喜欢,可是……可是阿谣也真的好难过……”   声泪俱下,不过两句话的功夫,她的泪已是将他的前襟都打湿了。   男人却毫不将此放在心上,反而怜惜更甚,揉着她的发丝安慰着:   “别哭……”   作者有话要说:  发五十个红包~   汇报一下进程哈~   这篇文按我的节奏是分四个板块的(每个板块与字数无关,是按所处剧情分的)   “受辱”“逃离”“归家”“反虐”这四个阶段,截止到这一章受辱已经算是结束了,接下来的剧情都是“逃离”其中就包括阿谣准备逃离的过程以及逃走之后。   顺便本文字数最多的就是最后的反虐阶段,我准备写个两百章虐狗太子!!感谢在2020-10-04 23:02:06~2020-10-05 23:29: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连日以来,因为这种种杂七杂八的事堆在一起,两个人谁也不肯相让,已经很久没有像这一夜一样,相处一室尚且温存。   阿谣知道第二日是裴承翊休沐的日子,到了清早,也直抱着他不肯放人。   男人上身只披了件薄薄的中衣,衣衫半敞,骨肉匀称,温热的气息就在阿谣耳畔。   再没有比他们现下的姿势更暧昧的了。   阿谣在男人身畔呢喃:   “哥哥,再陪我一会儿吧,就一会儿。”   她这一声“哥哥”叫出口,他只觉得骨头都要酥了,哪有什么不肯应的。   这是他们私下里最亲密的称呼,这些日子阿谣闹脾气总不好,一直不肯再这样叫他,今日陡然又开口叫,裴承翊像是身上有一团火,陡然烧起来,急需她来灭火。   是以,再开口的时候,他连声音都是微哑难耐:   “谣儿乖,将衣裳解了。”   ……   又是一晌贪欢。   二人还未来得及开口叫水,便听门外有人轻轻叩了叩窗,紧接着就是宝菱试探着的声音:   “殿下,小主,现下可要起了?”   裴承翊向来勤勉,很少如今日这般,在阿谣这耽搁了整个早晨。阿谣则是算准了每回她侍寝,曹嬷嬷都会在这个时候送避子汤来,是以故意拖延时间。   她声音恹恹的:   “先拿些水来。”   “是。”   宝菱顿了一顿,还是说,   “小主可要快些,曹嬷嬷来了,正等在院子里呢。”   彼时裴承翊正披衣下榻,闻言,漫不经心道:   “曹嬷嬷本没什么事,多等一会儿,又有何妨?”   宝菱这丫头一贯是有什么说什么,她说起这事话中不无抱怨:   “殿下有所不知,嬷嬷是来给小主送避子汤的,嬷嬷她老人家说了,这汤呢,过了时候喝就不灵了。”   太子爷从前原是每回幸过第二日大清早便起身离开,或者干脆不留宿在阿谣这儿,对这些事并不了解,此时听了,也好似没放在心上,只是说:   “哪有这样玄,让她多等一会儿。”   “是。”   ……   待到裴承翊和阿谣都梳洗一新,曹嬷嬷才带着宫人,端着满满一大碗药汤进了门来。   她没想到太子爷这个时辰了还在静轩阁,与裴承翊眼神对上的时候,脸上的笑意都略显僵。   阿谣此时正坐在妆台前,由着面前的男人一时兴起替她描眉。   知道曹嬷嬷来了,她神情黯然,低低开口:   “嬷嬷搁下吧,我过会儿就喝。”   闻言,曹嬷嬷果如宝菱所说:   “还是老奴在这儿伺候小主喝吧,这药啊,耽搁了就不灵了。”   药灵不灵关乎她会不会怀上裴承翊的子嗣。   阿谣抬起眼,不无委屈地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然后才说道:   “只是耽搁一小会儿,不会不灵的。”   面前的男人就这样继续给阿谣画着眉,并未将她们两人的推拉放在心上。   曹嬷嬷见阿谣不肯喝,今日又是裴承翊在这儿,既是皇后娘娘交代下来的事情,她担心夜长梦多,若真的被阿谣寻着机会怀上殿下的子嗣,岂不是功亏一篑。   思及此,她便干脆从托盘中取出药碗来,径自端到阿谣面前:   “小主,趁着热喝了吧。”   阿谣干脆稍稍别过头,娇声低叹:   “好大的苦味啊。”   她知晓曹嬷嬷的性子,绝不是轻易肯罢休的,也就是现在在裴承翊面前稍微收敛了一些,若是只有阿谣,现在恐怕都要动手灌药了。   两人各怀心思,曹嬷嬷则是觉得阿谣趁着裴承翊在场,想要耍什么花招,为怕生了差错,她干脆将那药碗端到阿谣唇边,说道:   “老奴伺候小主喝,小主……”   曹嬷嬷的话还没说完,忽听“嘶——”的一道抽气儿声,然后便见阿谣捂着唇,疼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一旁的裴承翊这才扔下笔,急声问:   “可是烫着了?”   阿谣没说话,只是愈发委委屈屈地瞧着他。   男人被这一瞧,陡生了股无名火,一把将曹嬷嬷手中那一碗药汤打翻在地,厉声责备:   “她不愿喝你就不要逼她喝!”   见到从来敛着脾气的太子爷陡然发怒,曹嬷嬷和屋子里几个宫人吓得登时跪到地上,曹嬷嬷则是连连讨饶: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老奴只是按规矩办事,并非强迫林侍妾吃药啊!林侍妾自己不肯配合,怎么能……”   “放肆!”   男人扬手拍桌,眉头紧皱,   “你还要反过来怨到谣儿身上?”   他说完这句,便垂下眼去看阿谣,见她也被他吓着,正微不可察地周身颤抖着,意欲伸出手去抱抱她。   可是还没触到,她就甫地起身,跪到他脚边。   阿谣鼻尖红红,强忍着泪,哽咽着说道:   “殿下……唔,莫要责怪嬷嬷了,全是阿谣不好,每回伺候过殿下都要喝这汤的……”   她缓缓伸出手,抹了一把泪,哽咽得声音断断续续:   “殿下打翻了这一碗,还要再煮的……都怪阿谣,阿谣不该这般娇气,不该怕烫、怕苦,殿下不要生气,阿谣这就喝,这就喝。”   阿谣说着,还跪着上前两步,伸出柔荑小手抚了抚男人的心口。   紧接着,她又如她所说,转身到地上去捡那未洒完的半碗避子汤,端起来就要饮下。   做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她就在心里默数,三、二、一……果然,在唇触到那药碗之前,手中的碗就被男人一把打开,只听他冷声说了一句:   “够了,都下去!”   下一瞬,阿谣便被他一把拉进怀里,坐到他的腿上。一边替她拭泪,一边正色道:   “不喝了,以后都不喝了。谣儿为孤生儿育女,好么?”   阿谣连眼睛都亮了亮:   “殿下说的是真的吗?”   “傻,”   裴承翊见她这副傻兮兮的模样,不禁轻笑了声,   “让你为孤生儿育女就这样高兴?”   “当然高兴,”   阿谣一把抹去脸上的泪痕,努力让自己的笑看起来更真一点儿,   “妾生得好看,殿下生得更是俊朗,妾和殿下的孩子,一定是世上顶顶好看的。”   听她这样说,裴承翊忍俊不禁:   “还有你这样自夸的?愈发不知羞了。”   阿谣瘪瘪嘴,略显不满:   “殿下难道不觉得妾好看吗?”   男人替她拂开鬓发,声线低缓:   “好看,我们谣儿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子。”   ……   阿谣的笑意僵在嘴角。   如果能一直这样,那该有多好啊。   可惜她贱命一条,黄粱一梦终究快做完了,往后,就是生生不见。   -   阿谣和裴承翊的那些矛盾好像就这样缓和下来。   她又变回从前那个温温顺顺的林侍妾,过着淡云流水的日子。   日子一但这样平淡地过,就显得时光飞逝,好像不过须臾,窗外的草色就由青转黄,转眼之间,天地又是一片萧条。   深秋了,眼见着要进腊月。阿谣又披上去岁的旧披风,她要去后花园监督宫人将她养的花草修剪成什么样儿了。   这几个月来,她格外喜欢花草,已经快和后园修剪花草的小宫人混熟了。   一走到花园里,阿谣看了一眼被修剪地豁了一个枝丫的木芙蓉,心疼得甩下身后的宝菱和春喜,急急冲那修剪花草的宫人走过去,抱怨道:   “你可当心些!你瞧瞧这枝都被你修的少了一块,你这修剪花草的功夫还不如我呢!”   那宫人忙问:   “小主息怒,小主说的是哪里?”   “这儿!”   阿谣伸手指过去。   那宫人也伸手跟阿谣指到一处:   “这儿?”   “对。”   一个小小的纸条,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塞到阿谣手心里。   这样的事情这几个月来阿谣做过不少回。逃出东宫的事儿她谁也没告诉,单单只靠着这小宫人同外面的顾随通信。   顾随总说时机未熟,叫她再等一等。   是以,阿谣这一回拿了纸条躲回房间里看的时候,心里也是紧张得砰砰直跳。   她颤着手打开纸条,只盼着不要叫她再等。   再等下去,她真的要疯了。   手中的纸条终于被打开,上头龙飞凤舞,只有寥寥几字:   “时机已熟,行动。”   作者有话要说:  离开倒计时惹!!!感谢在2020-10-05 23:29:35~2020-10-06 10:25: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黑山老幺 10瓶;43114659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烛火轻舔,顷刻间,将纸条烧的尽碎,只剩下些许纸灰。   阿谣小心地从柜子最底层隐秘之处,拿出了她藏了数月的小锦盒,从中拿出那个圆溜溜的药丸子。   她清楚地知晓,这药吞下去,就没有回头路,她就只能向前,再向前,离开这里。   不过,即便是想到这些,阿谣还是没有半分迟疑,径直将那药丸子塞进口中,连水也没用,直吞了下去。   其中决心,可见一斑。   她看着空了的锦盒,再看看烛台,这小小的烛火好像并不能将锦盒烧毁。   阿谣皱了皱眉,想着晚上更冷一些,屋子里要烧炭,到时候再把锦盒放进炭盆里烧了,是以,她便又重新将这个小锦盒放进柜子里仔细收着。   刚刚将盒子放进柜子里,还未来得及关上柜门,只听“当当”两声叩门声,阿谣忙将柜门关上落了锁,开口问:   “何事?”   说完,便听门外的春喜说道:   “小主,奴婢给您送茶来了。”   阿谣打开门,放了春喜进来。甫一开门,便是扑面而来的一股浓甜的香粉气,呛得阿谣低低咳了两声。   春喜将茶房子桌边,然后便道:   “哎呀小主,您怎么还打扮的这样素,今日冬至,太子爷昨日便吩咐要来咱们静轩阁吃饺子,小主还不穿的娇艳些,也好有个好彩头。”   阿谣倚在榻边,闻言,并不放在心上,只是说:   “如此说来,殿下日日都来,我便要日日都娇艳相迎,实在累得慌。”   听了这话,春喜不禁愣了一愣,旋即低下声:   “小主有这样的福气乃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小主怎的还不珍惜呢。”   阿谣默了片刻,突然出于直觉,下意识就轻声问出来:   “春喜你也想像我这样侍奉殿下吗?”   春喜“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急急解释:   “小主哪儿的话,奴才万万不敢,小主花容月貌乃是当空皓月,奴婢才貌鄙陋,萤火之光,怎敢与日月争辉?”   好一句萤火之光怎敢与日月争辉。   这让阿谣想起来,曾几何时,在她的心里,裴承翊也是当空皓月,她也是萤火之光。   生而悬殊太过,所以她才百爪挠心,求而不得。   原来也有人这样羡慕着她么?   阿谣轻笑一声,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我哪里有责怪你?人都有欲念,都会有想要的东西,这再正常不过的。”   -   亏得阿谣今日没听春喜的话,换一身喜庆的行头博个彩头,若她真换了,怕就不是□□头,是要碍眼了。   因为今夜月上梢头的时候,裴承翊才带着一身戾气进了静轩阁。   阿谣心里“咯噔”一声,总有些不安,她最近总怕东窗事发,连累了顾随。不过面上还是一派正常,她起身去迎裴承翊,纤手盈盈,替他解了披风。   见男人面色还是阴沉着,她出于礼貌,问了一声:   “殿下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裴承翊在桌前坐下来,看着桌上晶莹剔透的饺子,又想起今日乾心殿中,他父皇与桓王开席共饮,其乐融融,桌上放的也是这样的翡翠饺。   心里的烦躁愈发盛了。   不过见到阿谣,躁火还能稍稍收一收。   男人挥手令宫人们下去,待到只有他们两人在,他才端起面前的酒盅,一口喝下,低声自嘲似的笑说:   “无事。只不过去了父皇那里,见他有皇兄作陪,去了母后那里,母后有宜然相伴。星夜寥寥,孤竟像个局外人。”   他没说的是,永昌伯的事情终于落定,他耗了数月为永昌伯平反,最后的功劳竟然被他父皇红口白牙全给安到桓王身上去了。   他这个太子当的,何其讽刺。   裴承翊又倒了一盅酒,仰头饮下。   他这一口酒喝得太快,一不小心就被浓重的酒气呛到,连连咳了数声。   阿谣伸出手,一下下替他轻轻拍着背,却是半个字也没说。   裴承翊看着这阿谣,沉默良久,才将她的手牢牢握在手里,身子前倾,脸埋到她的颈窝里,好久好久,才低低叹息着说:   “只有谣儿了,孤只有你了……”   ……   夜里落帐欲眠的时候,男人要来解她的衣裳,阿谣便一昧躲着,不叫碰。   他眉心微皱,气息喷薄在她颈项上,哑声说:   “谣儿,孤想要你。”   阿谣这才低着头正视他。暗夜中,两个人的眼神在黑暗中交汇。   她低低出声:   “殿下,妾身的小日子,已有月余未来了。”   这话倒不是虚言,她身子弱,月事向来不准,况且这几个月来虽未喝避子汤,每回与他同房,都是算好了日子。如今月余未来月事,倒也没太忧心。   裴承翊听到这话,却是实实在在愣了一愣,良久,才回过神儿来,声音中不无欢喜:   “你是说,你有……”   阿谣忙伸出手搁到男人唇间:   “嘘,殿下,只是月事来迟,妾也不知道是不是。”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身边的男人却已经忍不住披衣下榻,扬声就冲门外喊:   “陈忠,去请太医,请太医!”   门外的陈忠一听,有些急:   “殿下可是有什么不虞?奴才这就去。”   “孤没事,你快些去请。”   “是。”   -   已是夜里,静轩阁还这么折腾了一通。   不过,因为阿谣的嘱托,裴承翊特地令众人不要宣扬此事,只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等到太医来的时候,阿谣已经乏的快要倚在榻边睡着了。还是裴承翊精神十足,给她叫醒过来:   “谣儿,醒醒,太医来了。”   太医在阿谣手腕上罩了块手绢,便搭脉问诊。   大约因为兹事体大,许久才给出了结论:   “恭喜殿下,恭喜小主,小主脉象滑利,如珠走盘,乃是喜脉!”   “当真?”   裴承翊这些时日因为皇帝愈发看重桓王,一直颇为沉闷,现下听了这句话,难得的见了喜色。   阿谣倒是并无什么感觉,只是在心中感叹,顾随这药实在是灵,连宫中的太医都能骗过去。她刚刚还在忧心万一不行,下一步该如何是好呢。   “当真。”   太医下了定论,不过还是小心地补上一句,   “只是小主体弱,从前又服过太多避子汤,伤了身,胎像不稳,还需仔细调养,方能保母子平安。”   “好、好!”   裴承翊扬声道,   “陈忠,送太医回去,孤重重有赏。”   待到陈忠领着太医出去,裴承翊才转头兴奋地看着阿谣,连连道:   “我们有孩子了,谣儿,我们就要有孩子了。”   知晓这个消息以后,裴承翊喜形于色,高兴的哪像个要当爹的人,反倒像个孩子。   阿谣从未见过他这样。   许是因为连日的压抑,今日好容易有件好事,这才高兴地过了头。   这一刻,阿谣才忽地发觉,原来冷冰冰的人,也有感情啊。   只不过,他的感情是对他父亲、母亲,对他的孩子,对他心心念念的白月光,绝计不会对她。   阿谣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   不过见他现下这样高兴,若是哪日知道这些都是假的,都是她给他造的一场梦,恐怕会恨不得杀了她。   毕竟她梦碎的时候有多锥心刺骨,现在仍是记忆犹新。   作者有话要说:  春喜:小主能伺候殿下是天大的福气!   阿谣: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发五十个红包~ 第22章   这几个月以来,阿谣是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同床异梦,什么叫各怀心思。   正如此时,裴承翊因为她“有孕”的消息喜不自胜地过来抱她,阿谣心里却还盘算着如何快些让皇后知道这个消息。   东宫,甚至静轩阁中有皇后的眼线,阿谣是能大约感觉到的,不过她还没有那么神通广大,并不能具体知道眼线在哪。   但是为今之计,好像如果不指望眼线说给皇后,就只能指望裴承翊自己说给皇后了。   思及此,阿谣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还要等。   ……   这么一等就是连着两日,许是静轩阁里皇后的眼线实在太不顶用,这许久了也没将消息传过去。又许是皇后实在太过沉得住气,知晓这事也没有半分反应。   阿谣低头看了眼自己扁平的肚子,知道这事拖不起。   思来想去也须得先发制人。   明日就是腊月初一,按照规矩,太子初一十五都要去给皇后问安,阿谣想着若是这个时候她在裴承翊的身上弄出些明显的痕迹来,不仅是对裴承翊来说是大大的不体面,对皇后来说,也是一种赤丨裸丨裸的挑衅。   不过,她现在是“有孕”之身,自然不能冒着危险同太子床笫之欢,是以,阿谣想了个别的法子。   ……   这日裴承翊又是一下了朝回了东宫,便直奔静轩阁而来。   他好像格外看重她怀的这一胎,连公文折子都一齐叫人从书房给搬到她这儿来了。   男人还没进门,阿谣就急急跑出去迎,扬手就要搂他的脖颈,口中还娇声说:   “殿下回来了!”   阿谣的手刚刚碰到他的颈项,却是故意脚下不站稳,身子往后一仰,人眼见着就要整个往身后摔去,而右手被特意修剪得尖尖的指甲惯性使然,在裴承翊的脖子上重重划出三道血痕。   清晰可见,隔着这些距离,也闻得见血腥气。   不过面前的男人连半句疼都没来的及喊,像是颈上没有受伤似的,登时只顾着长臂一伸,一把将眼见着就要摔倒的阿谣给捞了回来。   待到按着阿谣的颈项,将她好端端按在怀里之后,还能听见他连连几声劫后余生般的叹息。   良久,裴承翊才扳着阿谣的身子问她:   “可伤着了?”   “没、没有,”   阿谣咬着唇,指指他颈上的三道血痕,   “妾身有罪,弄伤殿下了……”   闻言,裴承翊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颈上的伤处,拿回手的时候,便看见指尖沾着点点血痕。   他摇摇头:   “不妨事,你从前挠的要重得多。”   阿谣怯生生瞧着他。   裴承翊还不忘继续数落人:   “下回不可这样莽撞。”   “喔。”   阿谣闷闷应下。   “方才孤若是没接住你呢?”   他越想越不禁有些后怕,连带着语气都重了一些。   阿谣的声音小的快要听不着:   “阿谣知道哥哥会接住我的……”   似乎是因为她这样信任的语气,裴承翊还有许多责备的话,全都说不出来了。   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弯腰将人打横抱起,大步往屋子里走。   这般架势,引得丫鬟们一阵艳羡。   春喜更是见到太子爷将阿谣放到椅子上,便忙凑过去低声说:   “殿下,奴婢给您捶捶吧。”   言外之意,是刚刚抱阿谣回来累着了。   这一点一滴,阿谣全看在眼里。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几日来,春喜有些怪怪的。尤其是自她“有孕”以来,总觉得与春喜不似从前般亲近。   裴承翊一贯是个不解风情的,闻言,只是一拂手,淡声拒了:   “不必。”   然后便坐到阿谣身边同她耳语。   分外亲昵。   -   是夜,未央宫仍是灯火通明,一个东宫宫人打扮的女子站在皇后的寝殿中,垂着头向皇后汇报。   她的头低垂着,烛火也照不着。   皇后慵懒地倚在榻边,漫不经心问:   “你说有要事向本宫汇报,说来听听。”   “此事太子殿下要求阖宫不得传出去半个字,娘娘可千万不要透露是奴婢说的。”   “这是自然。说吧。”   “禀娘娘,是林小主,林小主她……有孕了。”   “什么?!”   饶是沉静如皇后娘娘,陡然听了这个消息,都被惊得皱起眉,连问几遍,   “这事可容不得胡言乱语。”   那宫人闻言,“砰”地跪下身去,保证道:   “此时奴婢断不敢胡言,奴婢所说句句属实,乃是太医院张院判亲自诊断,娘娘若是不放心,可以找张院判求证。”   皇后心中喜忧参半。   喜的是皇帝日渐倚重贤妃桓王一党,打压她与太子,如今太子先有了子嗣,总算是领先桓王;忧的则是这子嗣有林谣那样一个低贱的生母。   若是能去母留子,他日再给这孩子寻个出身高的养母……   皇后须臾间已经将事情想得甚远,她默了默,才又问:   “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日前了。”   “日后再有这样的事,须得尽快给本宫递信。”   “奴婢遵旨。”   皇后眉头紧皱着,眉眼之间,与太子有几分相像:   “太子呢?太子知晓这事有何表现?”   那宫人张了张口,片刻后,才有些艰难地说:   “太子殿下喜不自胜,这些时日百般呵护照看林小主,全然、全然一副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样子。”   “嚇,”   皇后闻言,很是不屑地低咒一声,   “这么个狐媚子就将他迷住了,这不经事的。那林氏可有恃宠而骄?”   “这……殿下百般宠爱,不仅将公文都搬到静轩阁,林小主就连到门口多走了几步道也要殿下抱着才肯回来……”   听了这话,皇后忍不住甫一拍桌,冷冷道:   “岂有此理!明日本宫就要瞧瞧她到底给太子下了什么迷魂药!”   “娘娘息怒!如今、如今殿下许是不会轻易让娘娘召林小主到宫里来了……”   这女子嘴上虽说着“息怒”,可说出这话却无异于添油加醋,令皇后的怒意又增几分。   -   第二日一大早,皇后的传唤来的比阿谣想的还要早。   她虽然对这件事情已经胸有成竹,可是想到要去面见皇后,还是心中隐忧。   阿谣坐在镜前,身后的宝菱为她绾髻。这一早起来就没见着春喜,她不禁问了句:   “今日怎是你来梳头,春喜呢?”   宝菱闻言,笑道:   “奴婢梳头的手艺比春喜姐姐可不差的,姐姐许是昨夜睡得晚了,今日实在疲乏,这才叫奴婢来代她替小主梳头。”   她边在阿谣发上放了个雕花翡翠金步摇,边继续说道:   “春喜姐姐今日恐怕有些起不来,一会也得奴婢随小主去面见皇后娘娘。”   “嗯,好。”   ……   阿谣并没有太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梳洗的功夫一会儿就过去,很快她便上了备好的轿撵,出了东宫宫门,直往皇宫而去。   东宫虽原本就建在皇宫侧边,可是两宫并未有门相通,是以,阿谣要进宫,便还要绕了远路,从宫门进去。   路上要经过洛阳城最繁华的春晴道。街市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好像在这数九寒冬中,都添了一丝暖意。   阿谣素手掀开帘子,想瞧一瞧外面的街市。   谁知,掀开帘子的那一瞬间,一阵冷风吹过,吹得她周身一凛,这一吹,也恰好吹开了旁边另一架正好经过的轿撵的车帘。   阿谣这一眼没看着洛阳街景,倒是看到对方车里一位三十余岁风韵犹然的美妇人。   那夫人眉目如画,分明是生的一双合该狐狸眼,因着岁月沉淀,瞧着却格外温和。   阿谣看的痴了,有一瞬间,还觉得这张面容分外熟悉。   许是因为她的眼神太过直接,对方车帘落下之前,那夫人还转过头,冲着阿谣笑了笑。   温柔得像是一泓春水。   两顶轿子擦身而过的时候,阿谣隐约听见那位夫人家的小厮说:   “夫人,咱们到了,公爷正等着您呢。”   闻声,阿谣鬼使神差一般,又掀帘去看,便看见街边一处高门大宅,牌匾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   “卫国公府”。   阿谣在心底暗暗感叹,原来是卫国公府这样高的门庭,难怪有这样温柔美丽的夫人。   ……   -   阿谣踏进未央宫大殿的时候,琴姑正在点香,浓重的紫檀香扑面而来,她甫一吸入,就被呛得不住地咳。   连下腹都被咳得隐隐作痛。   皇后就坐在主位,见她咳得差不多了,才悠悠道:   “几月不见,你就这般娇气了?”   阿谣恭谨地跪下行礼,不卑不亢:   “妾身不敢。”   “知道本宫为何召见你吗?”   “知道。”   “你倒是实诚,为什么?说来听听。”   闻言,阿谣略看四周,说道:   “兹事体大,还请娘娘屏退左右。”   作者有话要说:  照旧发五十个红包~   估计还有个三四章阿谣就能走了   接档文《佞臣之妻》求收qwq   君夺臣妻/古早狗血/追妻火葬场/强取豪夺   【1】   程苑嫁到定远将军府第三日,宫中巨变。   大将军成了阶下囚,她被传入宫中,年轻冷毅的帝王居高临下,长指钳着她的下巴,声如寒川:   “夫人侍奉好朕,就放你夫君一条生路。”   奇耻大辱扑面砸来,程苑涨红着脸:   “臣妇是陛下臣子之妻,陛下如此,恐礼义不合。”   帝王不屑轻嗤,一把扯下程苑衣带,未带半分感情:   “朕就是碰你了,又如何?”   【2】   新帝陈兵夺位之前,是受尽冷遇的六皇子。   最得力的手下投奔太子,靠着出卖他,谋了个定远大将军之位。   心心念念的未婚妻在他最艰难时退婚,转头就成了定远将军夫人。   傅固这一生最恨背叛。   所以他一登基,就召了将军夫人进宫,夜夜笙歌,日日羞辱。   他以为他恨她入骨,可是温香软玉,他碰一回,就着魔一分。着魔一分,就折磨她一分。   他们之间,成了死结。   直到那一日,她不堪受辱,拼死逃出宫,当着他的面从十丈悬崖一跃而下。   最后的一眼,像是恨得生生世世不欲见他。   傅固一口鲜血吐出,发了疯一般,命人将这悬崖夷为平地。将逼着她退婚嫁入将军府的程家满门下了狱,百般折磨。   世人这才知道,原来她不在了,他才是真的入了魔。 第23章   阿谣未央宫大门出来的时候,天已阴沉下来,鹅毛般的大雪一片接着一片飘落。   漫天飞絮,呼出吸入皆是雪气。   雪大的骇人,瞧着架势,竟像是要将洛阳城埋没了似的。   送她过来的轿撵停在宫门口,这是裴承翊特意安排。自从知晓了她有孕的消息,他对她……或许是对她腹中的孩子格外上心,特地下了令,衣食住行都要按太子侧妃的规制来。   叫阿谣生生体会了一次,什么叫母凭子贵。   从皇宫回到东宫,这样短短的一段距离,阿谣从轿撵上下来的时候,地上却已经覆上了薄薄一层雪沫。   雪势瞧着还愈发大了。   她看着落在披风上的雪花儿,突然想起昨夜仰头看天,夜空一片沉寂安然。   大约,是暴风雪来临的前兆。   回到静轩阁的时候,虽是白日里,却连炭盆也给点上了。   前几日炭盆总是照例晚上才搬进屋子里来,可晚上的时候裴承翊又每每早早过来,害得阿谣连烧毁锦盒的时间也没有。   这回炭盆上来,她便找个借口将宝菱和春喜打发出去,合上门,还从里面上了镣锁。   这才打开橱柜,去找她藏在里头的小锦盒。   刚一打开柜门,一股浓重又略显甜意的香粉味便倏然扑面而来,阿谣皱了皱眉,总觉得这个味道有些熟悉,却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她弯下腰去翻压着锦盒的衣裳,也不知怎的,心头不知什么时候涌上了些不好的预感,她的手顿了顿,才伸过去摸锦盒。   ……却没摸着。   阿谣深吸了一口气,又摸一遍,还是没有。   她干脆蹲下,将那原本盖着锦盒的衣服掀起来,定睛一看。   空无一物。   ……   心中霎时一凉,阿谣明白,就算是她将这个柜子翻个底朝天也不会找到那个用来装假孕药丸的锦盒了,她的东西,一定被人动过了。   能进到这间屋子里,并且神不知鬼不觉翻动这个柜子,以及,知道她会在这个柜子里藏东西的人,屈指可数。   她倚在柜门边,秀眉紧蹙,想想身边的人……却是一个也不愿意去怀疑。   正是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之间,思绪被门外男人的声音打断:   “谣儿?怎么锁着门?”   是裴承翊回来了!   阿谣心中一惊,慌忙将柜门关上,重新落了锁,这才便往门边走边说:   “妾身想自己待一会儿,便锁了门,不叫她们来打搅。”   门开了又合,风尘仆仆一身雪气的男人进了门来。   似乎是怕身上携着的寒气度给阿谣,他进来之后,刻意与她保持了些距离。   他面上神情略显慌张,英气的眉毛皱着,眼中不无关心。   男人上下细细打量了她一遍,发觉她除了双眼恹恹,没什么精神以外,好像身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不过饶是如此,他还是略带关切地问:   “听闻母后召你入宫了?可有为难于你?”   原是为了这事,阿谣心底长出一口气,稍稍放下心来。   她摇摇头:   “并无,皇后娘娘只是叫妾身过去闲话家常,殿下无须忧心。”   说这话的时候,阿谣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现下这个时辰,也就是裴承翊往日刚刚下朝的时候。按照往常惯例,晨昏定省都是要等下了朝以后,而今日皇后一大早就将她召过去,想来那时候还没有见过裴承翊。   思及此,阿谣皱起眉,皇后不是因为她弄伤了太子的脖颈才召见她。   皇后是因为从别处知晓了她有孕的事情,才会召见她。   而这个别处,还能有哪儿呢?   她有孕的事情裴承翊早已严令知情人不得外传,所谓的知情人也不过是裴承翊身边近身伺候的人,以及静轩阁的人。   皇后知晓此事,无非是东宫出了内鬼。   阿谣的身边,出了内鬼。   她的脸色愈发难看。   这点点变化,被裴承翊敏锐地发觉。   他身上的寒气已被屋子里的暖意融了些,便稍稍靠近她一点,低声问:   “无事就好,身子呢,今日身子可有不舒坦?”   “妾身很好。”   阿谣神情淡淡,不欲多言,   “殿下今早才问过的。”   她这样说,倒叫裴承翊有些不好意思,须臾,听他轻笑一声,自嘲道:   “孤是关心则乱。”   他最近,好像不吝于表示他对她的关心。   阿谣在心中悲哀地冷笑,原来,她全身心的付出,也抵不上一个连影儿都没见着的孩子。   -   趁着裴承翊到前头见客的时候,阿谣思来想去,终于决心来一出引蛇出洞。   能知道锦盒的事情,她几乎可以断定,内鬼就在她身边。   是她平日里最亲近之人。   是以,她又披上她枣红色的斗篷,□□喜和宝菱扶着,直奔花园。半路上,她还故作无事发生,低声感叹:   “下了这样大的雪,也不知他们将我的花收进花房没有。”   春喜在一旁直盯着前路,似乎有心事,倒是宝菱一贯活泼,接话道:   “小主的秋菊许是被宫人们收了,可腊梅种在院子里,收不了。”   阿谣望向花园的方向,嗔道:   “我不管,若是冻坏了我的腊梅,我可不依。春喜,你说,若是她们侍弄不好我的花,我该怎么罚她们呢?”   春喜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旁边的宝菱提醒:   “春喜姐姐,小主问你话呢。”   “小、小主,奴婢以为宫人们如今不敢怠慢小主,自然也不敢怠慢小主的花。”   阿谣心里一凉。   其实她自打刚刚从静轩阁出来,就已经猜到是春喜了。   因为那股浓重的香粉气,在清新的雪地里显得愈发浓。与她在柜子中闻到的一模一样。   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遂低声开口道:   “春喜,我将你开了脸,从今以后,你我姐妹相称,你同我一起侍奉殿下,如何?”   她是在试探。可是这一刻,她也是愿意将自己曾经最最爱重的夫君同人分享,只为求一条离开东宫的生路。   也许遂了春喜的愿,就不会再节外生枝,她也能顺顺利利,离开这里。   岂不是皆大欢喜。   只不过,这话说出来的时候,心上还是不免会有浅浅抽痛,抑制不住。   闻言,春喜先是迟疑片刻,须臾“砰”地跪到地上,激起不少雪沫,她急忙说:   “奴婢身份卑贱相貌粗鄙,哪里敢对太子殿下有半分奢想,小主不可啊!”   可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手紧紧攥着衣襟,满脸的言不由衷。   阿谣突然没了继续说什么的心思。   彼时她们已经到了阿谣养花的地方,她抬眼一看,前几日还开得极盛的秋菊,现下已经败了,只剩下几根残叶,隐在雪里。   一派颓败之势。   像是这两日都没有人侍弄过。可是与顾随传信的那个宫女,便是专职负责替阿谣侍弄花草的。   阿谣心下不安,总隐隐觉得事情不会如想象中那样顺利。   从花园离开的时候,经过春喜,她淡声同春喜道:   “我会同殿下说的,春喜,我会如你所愿。”   但愿也能如我所愿。   -   晚上掌灯的时候,裴承翊才刚刚从外头回来。他这回许是先找地方烘烤去了身上的寒气才进了门来。   进门时阿谣正背对着门口的方向,坐在桌前读一本闲书。   男人就从身后抱住她,带着些微胡茬的下巴搁到她颈窝里,吐气吸气皆温热,就这么痒痒蹭着她。   唇舌还不时吻住她颈上肌肤,留下星星点点的暧昧痕迹。   他声音低低,分外勾人:   “一时不见,如隔三秋。谣儿可想孤了?”   “想的。”   她不假思索便随口答。   “如此敷衍。在看什么呢?”   他放开她,坐到她身边,一把夺过书,喃喃道,   “诗经?”   裴承翊看了眼阿谣小腹的方向:   “是该多学学诗经。不如孤来读,你与孩儿边休息边听着。”   阿谣原本要和他提起春喜的事情,可现下要说的话全被他打乱了。一时插不上嘴,就见他已经念起诗来: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   他的声音很淡很轻,好听得让人一不小心就要沉沦。   裴承翊读完,又是摇了摇头,说道:   “这首不好,太过哀伤,孤与谣儿琴瑟和谐,这首不应景。”   “殿下说的是。”   大约是因为她有了身孕,他这几日心中格外欢喜,待她也格外柔和。不仅温声相待,晚间入睡前,还像哄孩子般一下下哄着她入眠。   阿谣睡着之前,便隐隐约约听见他问了这样一句:   “去岁洛阳没下雪,今日下了这样大的雪,约摸明日街上便会有冰雕,热闹如年节,明日孤带你去看看?”   ……   作者有话要说: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引自诗经。   现在就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QAQ只要不惹怒他,狗子也有很温柔的时候的呜呜呜   发五十个红包~ 第24章   长夜漫漫,一身绛色长袍的俊隽男子坐在榻边,一下一下十足耐心地将榻上的女子哄睡,听到她呼吸匀净绵长,才停下手,将她身上的锦被又掖了掖,在女子额上轻轻印下一吻,这才转身放轻步子出门。   这数月以来,她格外乖巧懂事,连带着他对她的耐心温柔也多了几分。   岁月静好,若就这样过下去,也好的很。   将卧房的门带上,裴承翊出了门,便将面上的笑意稍敛,低声唤来陈忠,吩咐道:   “明日是她的生辰,你且着人,将东宫好生布置一番,记住,切莫叫她发觉了。”   他不知道她的生辰,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明日是他们初见的日子,裴承翊记得,去年的时候,她说:   “见到殿下,阿谣浑浑噩噩的一生才算重新开始,所以妾身要将与殿下初见的日子,当做自己的生辰。”   他便隐约记着。   “是,可是要隆重一些?”   闻言,裴承翊顿了一顿,仔细想想,才说道:   “隆不隆重不重要,她喜欢热闹一点。”   他好像隐约听人说过,越沉静的人,内心里越渴望热闹。   “是,奴才这就去办。”   “嗯。”   ……   与此同时,角落里,一个宫人打扮的女子隐在暗影中,将方才的对话悉数收进耳中,脸色益发难看。   -   深夜,未央宫中。   秦宜然站在椅子后,给坐在椅上的皇后一下下锤着背,说着俏皮话儿:   “姨母可要注意保养,您这样天姿国色,哪能这样夤夜不睡?”   皇后闻言,拍了拍她的手,笑道:   “本宫都已习惯了,倒是你,今日陪本宫到这样晚,就在宫里住下吧。”   “那宜然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两人正说着话,琴姑走了进来,似乎有话要说,不过见到秦宜然仍在这里,面上略露难色。   皇后摆摆手,说道:   “宜然不是外人,说吧。”   她自然知道琴姑要汇报的是东宫之事,宜然是她看好的儿媳妇未来的太子妃,该知道的还是可以知道些的。   琴姑只得说:   “下面的人查到东宫里有云南王世子安插的眼线,那眼线这几个月以来,似乎还在替云南王世子与东宫中人通信,至于通信的人是谁,目前还未查出来。”   “顾随?”   皇后皱着眉,   “他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奴婢不知。”   皇后与琴姑主仆二人的重点目前全在顾随身上,可秦宜然从旁听着,几乎是在琴姑说完的那一刻,她就直觉这事与林谣有关。   而且关系匪浅。   ……   皇后又与秦宜然说了几句旁的话,不过她一概没有听进去,脑海里全被方才琴姑所说的事情充斥着。   待到皇后进了寝宫,她领着婢女往偏殿走的时候,仍在想着。   大约是因为思虑过重,没有注意到前路,下台阶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与人迎面撞上。   撞她的人一身宫婢打扮,这一撞,那宫婢手里拿着的东西落到地上,慌忙低头去捡,连同秦宜然赔罪都忘了。   秦宜然身后的婢女当即便道:   “你怎的这样不长眼,冲撞了我家小姐你担当的起?”   一听这话,那宫婢下意识抬起头看了秦宜然一眼,然后慌忙跪下道歉:   “秦大姑娘恕罪,奴婢并非有意冲撞,还请姑娘恕罪。”   这声音总觉得有些许熟悉,秦宜然定睛看去,顿了顿,倏忽反应过来。   这人是林谣身边的贴身宫女。   林谣的宫女,深夜到未央宫,还能这么轻松地进来,几乎是瞬间,秦宜然就反应过来,这宫婢绝不只是林谣贴身宫女那么简单。   她多半,是皇后的人。   秦宜然的婢女还要扬声辱骂,不过下一瞬便被她扬手制止,她看着地上那个被宫女慌忙捡起的手绢小包,隐约瞧见里面包着一个小锦盒,便压低了声音问道:   “这是什么?”   春喜急着去见皇后,不敢与旁人多言,便找借口:   “不过是奴婢的私物,姑娘恕罪,奴婢还有旁的事……”   见春喜这般情状,出于女子的只觉,秦宜然愈发觉得事情不对劲,便将人拦下,说道:   “你既不肯说,我只好去问你家林侍妾,或者,我去问问太子殿下,也未尝不可。”   这是明摆着的威胁,春喜急的一脸难色:   “姑娘不可!此事、此事只有皇后娘娘才可知晓。”   “哦?这就是说太子殿下还未知晓了?”   永昌伯姬妾众多,秦宜然虽是大房嫡女,可自小就要在府中周旋勾心斗角,春喜哪里是她的对手,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就将事情全给套了出去。   就连那个锦盒,都被她弄到了手上。   ……   将春喜打发回东宫以后,秦宜然也没急着回偏殿就寝,反而径直出了未央宫的宫门。   身后的婢女问道:   “小姐,夜已深了,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秦宜然看了看手中的小锦盒,想到今夜在皇后哪里听到的那些事,还有在春喜那儿听到只言片语,联系起来,竟成了一出好戏……   饶是她,也不禁感叹道:   “去太医院。赶明儿啊,咱们就瞧着林谣怎么自己找死。”   她面上虽然因此颇有些得意,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里已经是恨毒了。   林谣那个贱人不过是借着一张像她的皮囊,竟将太子蛊惑至此,还怀上他的孩子,真是该死!   秦宜然想起了刚刚听春喜说的——   “奴婢亲眼瞧见小主吃下了这锦盒中的药丸子。”   “小主近日慵懒困乏,常常呕吐不止。”   ……   她的拳头在袖下紧紧捏着。   不管是在永昌伯府,还是在这洛阳城,谁也不能夺了她的东西,绝不能!   -   长夜已逝,天明过,又暗。   第二日傍晚,阿谣手心掐着皇后给的令牌,反复回想着那天皇后说的——   “本宫自会安排,便将这令牌作为信物。”   又要等。   阿谣最讨厌的就是等。   大概是因为她总是在等。小时候等着生身父母来找她,进了东宫以后,日日等着盼着巴望着,等裴承翊来瞧一瞧她。   好像她的喜怒哀乐,都是建立在旁人的做法上。   阿谣自嘲地笑了笑,她这小半生,都过得很悲哀。   正是想着这事,便突然一阵恶心之感涌上来,她捂着心口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干呕出来似的。   难受极了。   没想到,顾随给的这药这样逼真,连害喜的症状都有。   若不是吃了那药丸,若不是这几个月哪回都算着不在癸水前后与裴承翊同房,阿谣怕是真要觉得自己是怀孕了。   正是呕的不能自抑的时候,倏然有一只修长的手,一下下温和地拍上她的背。   阿谣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果然,只一抬眼,就撞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   阿谣攥紧手里的令牌,下意识缩了缩身子。   她不敢想象,那个计划若被他知道了,他会如何。   她如今正是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安全期不可靠……   这章是补昨天的,发五十个红包~感谢在2020-10-10 01:23:17~2020-10-11 14:3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朵骄傲的花花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洛阳城中有旧俗,若是下了大雪,第二日便会有冰灯会。   今夜便正如裴承翊所说,城中的主干街道上,正开着热闹非凡的冰灯会。   街上比肩接踵,人流如织。   比上元节还要热闹。   不过,大家都知晓今夜有冰灯,却无人知晓今夜还有焰火。   此时此刻,一架自东宫驶出的华贵马车停在街边,一身玉白锦衣的男子先翻身下车,然后才小心翼翼将车上那个裹着枣红色披风的娇弱女子半扶半抱下了车。   阿谣一下车,就看见漫天焰火。   她满眼惊喜,下意识喃喃赞叹:   “好漂亮啊!”   然后便是男人含着笑意的低问:   “可还喜欢?”   阿谣眼神一怔,咬咬下唇:   “喜欢。殿下叫人放的焰火?”   他伸出手捂在她耳边,挡住吹来的风。   “喜欢就好。”   “殿下破费了。”   男人低笑了声:   “千金酬一笑。”   阿谣的神思不自觉飘远了些。   他最近好像笑得比从前都要多,是对她动了心,还是对她腹中的孩子上心?   她不知道,也不敢想。   可他若真这样喜欢孩子,为何从前一碗碗的避子汤灌下去,让她连一点念想也不敢有?   她摇摇头,努力让这些念头从她脑海里消失。反正她都要走了,他的心思,她再也用不着猜了。   阿谣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是她昨日未来的及同他说的,便趁着这个空档,开口道:   “殿下可、可喜欢春喜?”   男人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脱口问:   “什么?”   “春喜生得姝丽,不如给她开了脸,侍奉殿下?”   裴承翊看着阿谣的眼睛,他本以为她在试探他,可这样看着她的眼神,格外认真,他皱起眉,淡声道:   “说什么胡话,孤连哪个是春喜哪个是宝菱都分不清楚。”   “这有何难,待会叫她过来见见殿下就是了。”   男人看着她这样认真,这样平淡地说这件事,心中没来由一阵烦躁,平日里的诸多耐心,竟没了一半儿,当即便道:   “不必,孤有你就够了,不需旁人打搅。”   “需要的。”   阿谣这些时日一直乖巧听话,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今日却打定了主意违逆,   “殿下日后会娶正妃、侧妃,良娣、宝林、奉仪……哪里会只有阿谣呢?”   他的脾气上头,气血涌上来,不过好在还有一丝理智余存,压着恼火放轻语气,说道:   “今日这样好的日子,咱们不说这个。”   “殿下明知道有些事是逃不掉的,又何必自欺欺人?”   ……   气氛有一瞬沉默。   然后便听裴承翊冷声说道:   “你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的语气很冷,比灯会上透着寒气的冰灯还要冷。   -   与此同时,街道的另一边。   高挂着“永昌伯府”牌匾的府门前,秦宜然与婢女站在原地,将方才街对面那架马车前发生的一切尽数收进眼底。   秦宜然恨恨咬着牙,冷声说:   “可知会过李太医了?”   “知会过了。李太医会按约定的时辰到东宫与小姐您汇合。”   -   从街上会东宫的一整段路,阿谣和裴承翊坐在马车上,两人之间不过半尺距离,却是各自别着头,俱是一言不发。   阿谣暗暗想,原来这就是相看两厌么?   她确实是厌了、倦了。虚与委蛇的日子,她过够了。   马车停在东宫宫门前,几乎是在停下的那一刻,就听见外面“噼里啪啦”倏然响起了一阵鞭炮声。   阿谣似乎是被惊着,脸色一下子有些发白。她愣了一下,才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并没有注意到,在鞭炮声响起来的那一刻,身边的男人看了她一眼,手抬起,又放。   这次下车的时候,阿谣没用裴承翊扶,自己垂着头下车。   下车的时候鞭炮声已经停了,阿谣一抬眼,就看见东宫布置的张灯结彩,十足有排场。   今日是……腊月初八,是她……   她的思绪还未发散,刚想去看站在身侧的男人,还没来得及,却突然听到远远传来一声:   “承翊!你还记得今日是我的生辰!”   秦宜然连大家小姐的规矩都顾不得了,从远处提着衣裙便跑过来,一直到裴承翊面前。   他甚至来不及说话,就看到阿谣红着眼看着她,眼中的情绪浓重得叫他无以分辨。   男人张了张口,冲着秦宜然,有些不耐:   “孤不是……”   话说到一半儿又被对方打断,秦宜然指指跟在后面的李太医,同裴承翊说道:   “承翊,我今日来,有要事知会于你。”   似乎担心他不想听,她又补上一句:   “事关林娘子的安危,承翊,你不可不听啊。”   她说完,还冲着阿谣笑了笑:   “烦请林娘子在这儿等一等,我借承翊一小会儿。”   那一笑分明瞧着柔柔和和,可阿谣看得心中一惊,秦宜然还带了太医,她隐隐觉得,今夜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裴承翊和秦宜然就在阿谣几步远,而秦宜然似乎也根本不怕阿谣听见,连声音也没有刻意放小,就这样说出来——   “不知承翊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药,服过以后,便可以伪装脉象,扰乱大夫诊断。”   “简而言之,就是假孕之药。”   “东宫之中有云南王府的眼线,承翊你知不知道呢?”   “有人通过这眼线,传信给云南王世子,与之暗通款曲,密谋……”   秦宜然边说着,还边挑衅似的看向阿谣的方向,好像是生怕裴承翊看不出来她说的是阿谣。   ……   “够了!”   男人冷着脸,厉声打断秦宜然的话,   “你若再继续搬弄是非,就别怪孤翻脸不认人。”   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跟她说话,一瞬间,秦宜然脸色涨红,缓了缓才继续开口:   “承翊,你不信我也没有关系,我既然敢这样说,自然是有证据。”   她说着,便从衣袖中缓缓掏出一个小纸卷,递到裴承翊面前:   “你看看,这字想来你是认得的。”   彼时,阿谣站在几步之外,裴承翊正是背对着她,她瞧不见他的神情,可是隐隐能瞧见他拿着那张纸条的泛着青筋微微颤抖的手。   那是她交给种花宫人,要传给顾随的信。   阿谣深吸了一口气。   完了。   全完了。   倒是男人还在挣扎着不肯认:   “笔迹相似之人多如牛毛,这哪算得上什么证据。”   他语气虽淡,可分明远远听着就能听出被压制的情绪。   “这是李太医,不如让李太医告诉你这里的药渣是什么药?”   秦宜然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小锦盒,正是阿谣的那个,   “还有,东宫里那个云南王府的眼线……”   “住嘴!!”   男人厉喝一声,袖下双拳紧握。   他终于转过头来,看向阿谣。   神情莫辨。   他定了定神,抬步走来。一步、两步、三步……   地上雪厚,被踩的“咯吱——咯吱——”。   男人终于停到了她面前。   长指钳住阿谣的下颌,强迫她与他对视。   风雪天将她莹白的肌肤冻得发红,脸颊发红,鼻尖也发红,惹人怜爱。   可他现在,怜爱不起来。   裴承翊哑着声,一字一顿:   “她说的,可是真的?”   虽是问她,可他心里,巴望着她说“不是”,只要她开口说一个“不”字,他便替她主持公道,便替她惩处那些想害她的人。   可是阿谣眼中已是一潭死水,平静无波,默了片刻,便认了下来:   “是。”   这话一出,男人的眉头紧皱,双眼殷红,掐着她下颌的大手不自觉重了力,好像怎的也收不住。   “……当真?”   “千真万确。”   “所以……怀孕的事,是骗孤的?”   “是。”   她连狡辩的心思也没了。   听了这话,月光投过来,映得男人眼中泪光一闪,下一瞬,他钳着阿谣下巴的手猛地一掼,声音忽地拔高:   “谁给你的胆子撒这种弥天大谎?!!”   阿谣被这个动作一下子搡到地上,摔竟雪地里,溅起的雪絮尽数落到枣红披风上。   下腹一瞬间疼痛欲裂,竟是连站也难以再站起来。   裴承翊踉跄着倒退几步,红着眼睛,颤着手指她,半晌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一直快退到宫门口,才怅然若失地说:   “跪着,林谣你给我在这跪着,没有孤的命令,不准起来。”   “……妾身遵命。”   阿谣忍着腹痛,整理衣裙,在雪地里规规矩矩地跪好。   雪的寒意几乎顷刻之间,就顺着双腿浸到四肢百骸,她现在只有两个感觉。   冷,还有疼。   连害怕也忘了。   ……   阿谣跪在雪地里,秦宜然见裴承翊进了宫门,却急忙追上去。   一直到进了东宫连廊,才追到人。远远地,秦宜然便喊他:   “承翊,等等。”   无人应答。   “承翊!”   还是无人应。   男人的步子好像还加快了些。   秦宜然跑了几步跟上,终于拉住男人的袖子,忍不住涩声问:   “你就不能停下来看看我吗?承翊,你明明在意我,明明记得我的生辰,为什么还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裴承翊看了她一眼,竟是连说出“今日是阿谣生辰”这句话的欲望都没有,忽地一甩手,继续往前走去。   秦宜然声泪俱下:   “我帮你看清了林氏的真面目,你却要反过来怪我么?!”   “这种种本就是她的错,承翊,你就这般袒护她么?”   走在前头的男人闭了闭眼,终于忍无可忍:   “滚!!——”   作者有话要说:  正 文 开 始 (doge)下 章 离 开   感谢在2020-10-11 14:32:47~2020-10-11 19:23: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竹竹才不想睡觉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东宫书房中——   “噼里啪啦”摔砸东西的声音不断传出,偏偏门从里面紧锁着,陈忠在外面急得直跺脚。   他跟着太子爷十几年,还是第一次见他发这样大的脾气,饶是陈忠,这时候也不敢开口去劝。   一门之隔的书房之内,裴承翊发了疯一般,袍袖一扬,便将整个书案上的东西尽数扫到地上。屋子里摆着的花瓶、香炉、古籍……有什么砸什么。   顷刻之间已是一地狼藉。   男人犹不解气,又去砸身后架子上的东西,所有碰到手边的都几乎看也不看径直往地上砸,杂碎了一个定窑的瓷瓶,下一刻就伸手去拿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木匣。   他一拿起来,扬手欲砸,可是很快却又顿住。用仅存的理智,缓缓打开手上的木匣子。   只见那木匣子里头数片碎玉规规矩矩地躺着。   那是林谣送他的玉佩,被他亲手砸破的那一块。   裴承翊想丢下这个木匣子,可是手却像是上了枷锁,怎的也砸不下去。   他丧气地将木匣子又放回原处,转而拿起旁边架子上的一坛酒,掀了盖子便往口中灌。   他喝得急,不过是片刻功夫,就是小半坛下肚,白净的面容已经开始涨红,身上的衣裳都被酒液浸湿。   狼狈至极。   ……   酒精使人麻痹,醉意上了头,男人抱着酒坛,踉踉跄跄地往门外走。   一出门,就撞上一直等在门外的秦宜然。   甫一抬眼,就看见她那双眼睛。   许是因为他刚刚喝得实在多了,只觉得天旋地转,瞧什么都是模糊的,这一眼,便将人认错了,下意识就唤道:   “谣儿……”   听到他这一声,秦宜然几乎登时变了脸色。   不过,下一瞬,裴承翊就意识到他认错了人,阿谣没有凌人的盛气,他的阿谣要娇弱的多。   裴承翊看向站在一旁的陈忠:   “不是谣儿,陈忠,谣儿呢?”   陈忠闻言,面露难色,艰难地说:   “林小主在宫门前罚跪。”   “罚跪……”   男人虽还醉着,却好像隐约想起来阿谣为何会被罚跪,便拉着陈忠,直说,   “带孤去,带孤去看她。”   他喝醉以后固执得很,任秦宜然怎么拦,也拦不住。   -   裴承翊由陈忠扶着,艰难地穿过长廊,又到了东宫门前。   站到门口,果不其然,一眼就看到正对着门的街另一边,娇弱的女子跪在雪地里,身上的枣红披风与地上熠熠白的雪混在一起,格外引人瞩目。   她似乎发觉了他站在宫门前。   不过也只是淡淡抬起头,撇了他一眼。   仍是不卑不亢地跪着。   只是,她的脸色格外白,往日秾丽的红唇也泛着白,整个人瞧着摇摇欲坠,像在强撑着。   秦宜然从旁看着,心中愈发觉得不妙,裴承翊不会因为林谣这个弱不禁风的样子,便就轻易原谅了她吧?   正是这样想着,一旁的男人便已经甩开扶着他的陈忠,自己摇摇晃晃往林谣的方向走。   阿谣听得见靴子踩在雪地上的声音,知道他是在一步一步走向她,可是她头也没抬,只是垂着头静静看着地上反着光的雪。   忍着小腹难耐的痛,和快要令周身失去知觉的冷。   好冷啊。   她贪心地想,若是他能抱抱她就好了。   他走到她面前。   金线精绣的锦靴停在眼前,阿谣怔怔盯着,久久回不过神。   男人稍稍弯腰,伸出手,在看见她身上那件他亲手替她穿上的披风时,手又僵僵收回去。   终是敛气寒声,问了句:   “可知错了?”   他刚刚一过来,身上的酒气便扑面而来。阿谣此时还未及答话,闻到这酒气,身体先做了反应,一时便控制不住,捂着心口干呕起来。   未曾想,这个动作却是刺痛了眼前的男人,几乎是看到她干呕的一瞬,他就攥起双拳,指甲陷入手心,按出道道血痕。   下一瞬,就不受控制地一把按住她的肩,声如修罗:   “事到如今,你还在惺惺作态?”   阿谣现下连分辨半字的气力也没有,只不可抑制地不断干呕着,一张小脸早被折磨得煞白,一丝血色也没有。   她像朵可堪摘折的娇花,飘摇欲碎。   可面前的男人方才吃了小半坛酒,原就脾性不好,现下更是哪里控制得住?当下便拉着她的手臂,一把将人扯起来,也不知要作甚。   “啊——”   被这样猛地一扯,阿谣下意识低呼。   这样一个动作,叫他们两个挨得近了,他这才瞧清,原来她煞白的额上,不知什么时候覆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那双平日流光潋滟昳丽非常的狐狸眼,此时也甚显迷蒙,像是随时要昏过去。   裴承翊顿住,心下忽的一痛,一时心窒难忍。   半分理智提醒他——   她这般娇弱,合该软帐香闺好生疼惜的,哪里吃这许多苦,生生受他的雷霆之怒?   这个时候,也不知怎么回事,醉着的人竟突然想起某夜昏灯帐下,她声音糯软,同他说——   “阿谣想陪殿下过今年的生辰,明年的生辰,后年的,大后年的……往后的年年岁岁,阿谣都想陪着殿下。”   年年岁岁……   陪着殿下……   从前的温声软语不住地在脑海回寰。   他想起平日里那个明艳娇俏的小姑娘。   可是此时此刻,她正捂着小腹,双目欲阖,一声声低语,如泣如诉:   “好、好疼……哥哥,阿谣好疼啊……”   像在等着他救她。   男人目光落到雪地上,她原本跪着的地方,那里本该是银白的雪,可现在……染上大片殷红。   红得刺眼。   他有一瞬怔忡,下一瞬,下意识就要去抱起她,可是目光怎么也从那滩血渍上移不开,然后就是天旋地转,只觉得天地万物都在不住摇晃。   意识……渐进消失……   男人昏倒的一瞬间,跟在后头的陈忠当即疾呼一声:   “殿下!!!”   秦宜然也惊在原地。不过,她更惊诧的是阿谣流了很多血,很多很多,她虽然手段毒辣,可到底只是个世家小姐,平日里连杀鸡也没见过,甫一见到这样多的血,当即是慌了,直低喃:   “好多血……她,她真的有孕了??怎么办,怎么办??”   身后的丫鬟忙安抚:   “小姐!小姐别慌,您先冷静一下冷静!”   “你要我如何冷静?!承翊他…他会怪我的!”   秦宜然这丫鬟是她母亲永昌伯夫人特地□□以后放在她身边的,比寻常丫头多的是胆识心思。此时这丫鬟便急中生智,小声伏在秦宜然耳边,出谋划策:   “如今殿下醉了……明日说什么小姐一概不认,全推到殿下自己身上,还有这林氏,小姐也大可……”   闻言,秦宜然瞪大双眼,惊在原地。   丫鬟劝道:   “小姐,事不宜迟啊。”   ……   阿谣的意识也很混沌,比昏倒的裴承翊好不到哪里去。   只不过残存一丝意识,隐约在东宫宫门闭上之前,瞧见秦宜然进了宫门又出来,走到她面前,那么的居高临下,凛凛渗人:   “承翊方才醒了,有几句话要我带给你。”   阿谣闭上眼,半伏在雪地里。   “林氏不守妇节,暗通外男,又假孕行骗,撒下弥天大谎,本应按罪论处,今日网开一面,逐出东宫!”   像是生怕其他人不知,说完这句,秦宜然还扬了声,冲着身后东宫门口的守卫宫人说道:   “都听清了么?太子殿下有令,林氏逐出东宫,他日若敢再来,不许她踏入半步!”   她说的这样多,可阿谣听进的就两句——   “太子殿下有令。”   “逐出东宫。”   逐出东宫……   逐出东宫!   历经万难,她终于还是所愿得偿。   只不过,此时此刻,却无半分欢喜,只有无尽苍凉。   阿谣艰难地张开眼,看东宫的最后一眼,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   -   深夜,卫国公府。   大公子姜诏的屋子里灯被点燃,小厮从刚外头进来,又急又喜:   “公子!有消息了!有消息了!”   闻言,男子原本睡意朦胧,此时却瞬间清醒,当即问:   “可是妹妹的消息?”   “正是!正是!小的按公子吩咐,多方打探终于探听到,原来二姑娘是被带到了京中广云楼!”   “广云楼?!”   姜诏心下一惊,那是什么样的地方,他虽未去过,多少也知晓一二。是以,一刻也等不起,当即披,衣下地,急声说:   “我这就去!”   “小的给公子备马。”   深夜的洛阳城,因为今昨两日连日大雪,已是被覆上皑皑银白,落入眼里空旷无垠。   “吁——”   姜诏勒马广云楼前,急不可耐地便往那门口看去。   可是看完,便失落下来。   天晚了,连夜夜笙歌的广云楼,也闭了门。   姜诏攥起拳,脑海里满是儿时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小姑娘巴巴跟在他身后,一声接着一声地喊着:   “大哥,大哥……”   他就因为这声“大哥”,一年又一年,执着地寻她。   妹妹……到底在哪儿?   似乎是瞧见了自家公子的失落,一旁的小厮劝慰道:   “公子莫失落,明日咱们一早过来,定能寻到二姑娘。”   这话说完,姜诏却没应,只是屏息凝神,食指放在唇间:   “嘘。”   他好像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像是有人声音微弱,低泣着在叫“救命”。   姜诏循声望去,一眼便瞧见路旁角落里,一个年轻女子狼狈地倚在树边,洁净的衣裙上染着大片血渍,气息奄奄。   ……   作者有话要说:  女鹅终于守得云开,好日子来了呜呜呜,普天同庆发一百个红包!   以及下章打脸秦“白月光”。   解释一下【女鹅没!怀!孕!】没有怀孕,dbq昨天提了一嘴安全期误导了大家,我错惹呜呜呜。   解释一下设定哈:   1.因为吃了顾随给的药,以及一些心理作用,使女鹅身体中某种激素分泌,导致产生一些孕期反应,也就是我们现代医学所说的假性怀孕。   2.由于长期服用避孕药物,对身体影响很大,女鹅月经一直不调,前文也说了,出现停经状况,现在大量流血就是来月经了!【因为月经许久不来,突然来了就产生了崩漏】。   3.但是!!【划重点】女鹅一直不肯相信自己没怀孕,她一直以为狗子害死了她的孩子,所以非常恨,也是后期反虐的一个点!还有就是狗子也一直以为是自己害死了孩子。 第27章   深夜,卫国公府门灯皆闭,静谧安然。   除去值夜小厮,已是没人醒着。   姜诏带着小厮小六子骑马而归,到了卫国公府的正门口,顿了一顿,却是并未进去。   反而绕了几步路,才翻身下马,横抱起马上晕厥的女子,从旁侧角门进了卫国公府。   小六子在前头开路,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忍不住回身看了一眼他家公子怀里的那女子。只见那女子生得容色姝丽,此时阖着眼,像是沉睡的九天仙子,惹得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眼神被姜诏察觉到,便沉了声,说道:   “看路,不得无礼。”   小六子这才慌忙转过头去,看向前路。不过他突然想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这广云楼旁被他们捡回来的姑娘好像受了很重的伤,衣裙上全是斑斑驳驳的血迹。   可怜得紧。   他没忍住,便问了一句:   “公子,这姑娘的伤……可要请大夫来瞧瞧?”   “这是自然。”   姜诏应下,眼神却下意识落到东侧的几处院落,压低声音说道,   “不过,切记要小心,莫惊扰父亲母亲和二弟二弟妹。”   他已及冠两载,家中原本就催着亲事催的紧,这关口若是其他人知道他带了个年轻女子回来,恐怕又要不得安生。   姜诏这样想着,便不禁加快了脚下步伐。   阿谣原本就是撑着一口气,这时候早已经半昏过去。   她闭着眼,只觉得眼皮沉重万分,像是怎么也睁不开来。   身上的诸多痛感此时也似乎再也感觉不到,她只隐约觉得自己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始终混混沌沌,半梦半醒……   -   “啪——”   响亮的巴掌声打破了未央宫主殿的沉寂。   上一秒还在心中沾沾自喜的秦宜然此时便被打得倒在地上,唇角还洇洇渗出血来,瞧着狼狈至极。   她一手捂着脸,面上皆是不可置信:   “表、表姨母……”   几乎在她被打倒在地的同时,皇后的厉声责骂便传来:   “无知无用的蠢东西,你有几个脑袋,连皇家子嗣的事情也敢算计?”   秦宜然捂着脸,惊惧之余,又生出十万分的委屈,加之皇后此时连左右都未屏退,平日里对她恭恭敬敬的宫人们全看着瞧着她这样被皇后责打辱骂,她从来都是体体面面的,哪里有过这样的时候?   一时之间,便只觉得心中羞愤难当,竟是敢开口辩驳:   “可是表姨母您不是说……不是说迟早要宜然嫁入东宫?这天底下哪有体面人家由得庶长子出生的?”   秦宜然似乎是羞愤过了头,一时竟然口不择言,将心里话和盘托出。   这话却起了反作用,皇后怒火攻心,登时便忍不了,又是挥起手一巴掌扇过去:   “本宫从前怎未看出你如此不知羞臊不知轻重?!这是八字没一撇就真当自己是太子妃了?”   从来未见过皇后这般情形的秦宜然,此时脸上被打得高高肿起来,几道血痕骇然在上,诸般颜面全在未央宫扫了地。   皇后此时却是恼怒至极,不依不饶道:   “庶长子又如何?这是皇家,既有子嗣传承又管他生母是谁?生母再低贱又如何?左不过换个有身份的养就是了,也就你这等子蠢货会巴巴儿去同一个侍妾计较,妇人之见,坏了大事!”   此时此刻,皇后不仅恼秦宜然,更恼自己,她恼恨自己怎么就瞎了眼,找了这么个蠢货,一个不留神就让她将事情闹到这个份上。   那秦宜然已然伏在地上,哭成个泪人儿,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皇后就指着她,恨恨咒骂:   “本宫就瞧着你如何同太子交代!”   皇后这话一出,秦宜然的哭声竟然稍稍止了一下,她顿了一顿,方以双膝为足,跪爬着到皇后脚边,几乎泣不成声地求道:   “唔……表姨母息怒……您不能放任宜然不管啊!”   “您说的对,林谣那个贱人左不过只是个没有名头的侍妾,是宜然糊涂,断断不该与她一般见识……”   “宜然一时糊涂,酿成了如今大祸,呜……实在是不知如何面对承翊,求表姨母,求表姨母开恩,再帮宜然一回吧!”   她这般无止无休地哭求着,直将皇后哭得恼了。   皇后原本是想借着东宫先有了子嗣,在与贤妃桓王斗法时能稍稍占些上风,况且那林谣还许诺只要放她自由,日后孩子交到皇后身边,她绝不会认回,实在是百利无害。   谁承想竟一夕之间,被秦宜然这个蠢货尽数毁了!?   她越想越气,干脆一记窝心脚踹到秦宜然心口上,指着殿门扬声骂道:   “滚出去!!”   ……   -   你方唱罢我登场,第二日天亮不久,洛阳城的另一处也正闹起来。   卫国公府的早膳向来用的早,为督促子孙勤勉,要求每人都要清早晨起,不得懒怠,早膳时分,一家诸口皆要到场。   此时,公府的几位主子便都已上了桌。   不过他们都没有急着动筷,因为还有一个位置空着,素来勤勉守时的大公子姜诏还未到场。   桌上其余几位分别是卫国公姜叙,国公夫人胡氏,国公府嫡次子姜谈,次子媳妇赵氏。   几人坐在桌前,许是清早神识混沌,都没什么言语。等了半柱香的功夫,赵氏先是不耐地瞥了眼姜诏的座位,然后掩着面缓缓打了个呵欠,不耐地抱怨:   “大伯不愧是咱们府上未来的世子爷,果然金尊玉贵,叫人好等。”   胡氏知道她这二儿媳妇因为公爷属意姜诏当世子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心中不忿,她皱皱眉,忍不住出言敲打:   “今日的粥特意熬到粘稠些,你待会就多用用,省的一张嘴没个把门儿。”   一听这话,赵氏登时变了脸色,闷生生应下:   “婆婆说的是。”   赵氏心中愈发不满,还想再说话,不过这时候,她的陪嫁婢女刚刚悄摸摸从外头进来,此时凑到她面前,附在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听到婢女说的那些话,赵氏的脸色起先还不好看,可听着听着,却是连眼睛也亮了起来,给自家那个纨绔郎君递了个眼色,便忙不迭冲胡氏道:   “婆婆可莫在这儿空等了,大伯那边儿出了大事,哪里还有功夫与咱们吃早膳呢?”   胡氏不知道她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当即皱起眉:   “你大清早又在这儿说什么胡话?”   赵氏却不恼,反而更兴冲冲地说:   “儿媳哪敢在婆婆面前说浑的,实在是昨夜家里下人瞧见大伯夤夜归家,还从外头抱回来个年轻女子,听闻那女子衣裙沾了血,竟像是落了胎的。”   她这一股脑儿说了这么一堆,这些事情听起来仿佛与平日光风霁月的姜诏沾不上边儿。这时就连赵氏那个纨绔郎君姜谈也听不下去,出声斥道:   “你这妇人,平白无故编排大哥作甚?”   “这哪里是编排?郎君你莫要冤我,我说的是实情,今日便是大伯在这儿,我也是照说不误。”   赵氏说着,还兀自感叹一句,   “只是没想到大伯平日那样冷静自持的一个人,竟是这般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连人都径直领回来了。”   “行了!”   这回连一直端坐未开口的卫国公都发了话。他是行伍之人,中气十足,话一出口,这威慑力便叫一桌子人没一个再敢开口。   他一大早上便被吵得满心烦躁,干脆拂袖起身,直到:   “事情如何,去诏哥儿那一看便知。”   作者有话要说:  皇后:……猪队友鲨我!   ——————   赵氏:婆婆,我大伯往家里领女人了!!   发五十个红包,预祝女鹅明天认亲成功~感谢在2020-10-11 19:23:55~2020-10-13 23:50: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3114659 15瓶;孟夏 5瓶;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太子醒过来的时候,陈忠刚刚才被皇后从未央宫放出来,回了东宫。   几乎是一进宫门,就被宫人叫住,拉去见了皇太子殿下。   宽阔华贵的寝殿中,香炉中白烟袅袅,缓缓在殿中铺陈开来。   太子爷揉着太阳穴,宿醉方醒,眉头紧皱,一开口就是问:   “陈忠,……她呢?”   昨夜之事,他隐约有些印象,不过饮酒委实多了,许多细节并不能记得清楚。   就比如,昨夜他有没有带她回来,他已经记不清了。   陈忠自然知晓裴承翊说的“她”是谁,那位在太子爷心中确有些分量,本该据实相告,可惜今日得皇后之令,若是不从,他便将被调离太子身边,届时他们太子爷身边更是连个心腹也没有,陈忠权衡利弊,只得暂且谎称:   “得了您的令就已走了。”   “走了?我的令?”   裴承翊眉头紧锁,未敢置信,寒声问,   “我的什么令?”   陈忠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艰难地说着谎话:   “殿下昨夜亲令将林小主逐出东宫,有生之年,再不得踏入半步。”   闻言,男人的眉头皱的更紧,瞧那脸色发沉,俨然一副山雨欲来之色。   他心中疑思颇多,还未待想清楚,又听陈忠继续说:   “许是昨夜林小主假孕之事东窗事发,殿下盛怒之下……”   “假孕……”   裴承翊听到这两个字,被勾起昨夜记忆,并不是喝醉酒的记忆,而是喝酒前。他记得她斩钉截铁承认假孕,连半个字也不肯辩驳,她那时候的眼神,像是生无可恋,再不愿多与他纠葛半分。   男人恼火攻心,登时忍不住连连咳嗽数声。   待到咳声止了,才沉声问道:   “她……可有什么话留下?   “小主在宫门前立誓,誓今生今世不再见殿下一面。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裴承翊突然想起了数月前她闹脾气,那时便说要与他生生不见。   他不住地点着头,连说两个好字,然后倏然又咳嗽起来,竟像是要将五脏六腑一并咳出来似的。   -   自家儿子何等心性作风胡氏自然觉得自己心中清楚,她那大儿姜诏速来磊落不阿,风光伟正,哪里会做出那等毁人清白的事来?   可奈何二儿媳赵氏不停地吹耳旁风,话术一套接一套,所谓三人成虎,让她就算不信,也是心中生了疑虑。   莫非姜诏真如赵氏所说,将那烟花地落了胎的女子领回了家?   这样想着,胡氏便迈开步子,风风火火直奔姜诏所住的凭澜苑。   不过,还没走到地方,路过花园假山旁,就突然听见那假山后有仆妇和丫鬟私语,你一言我一句,竟是与赵氏说的所差无几——   “听说昨日大公子从广云楼带回来个女子,瞧那模样竟像是刚落了胎似的。”   “我也听说了,还听闻大公子着急,半夜就遣了小六子去找大夫。”   “你们可见着那女子样貌了?”   “没见着,不过我听凭澜苑的人说,那女子可是生了一副娇弱可人的狐媚子样儿呢,我才知道原来大公子好的是这一口,难怪素来瞧不上我们这些丫头。”   ……   字字句句说的跟真的是的,直听得胡氏脑仁疼。   那广云楼是什么地方,她哪里不清楚?她们卫国公府向来治家甚严,那二儿媳妇赵氏虽然聒噪些,可也是齐侯家的嫡女,正经门楣。这样的人家,哪里能容许风月场上的女子随意进府?   如是想着,胡氏不禁心上添了几分恼意,扬声就冲着假山那边:   “都出来,叫我瞧瞧,是谁大清早就在这里嚼舌根子。”   家里的仆妇丫鬟自然最晓得夫人的声音,一听这声登时吓得全颤颤巍巍出来,往胡氏面前跪了一地。   众人皆知,胡氏虽平日颇为温和,可若有什么事犯到她手上,那也是不会手软,是以此时一个个全伏地叩拜,连连告饶。   不过胡氏这时候哪有心思理她们,便只是随口教训几句,忙往凭澜苑去了。   ……   这次事件的漩涡——凭澜苑倒是安静得很。   胡氏和赵氏来的快,先一步进来,后面的卫国公与二公子江谈走在后头,竟是一家人全来了。   胡氏一进门,瞧见的就是姜诏睡在外间的小榻上,小六子正叫他:   “公子,公子,该醒了,早膳的时候已经晚了。”   小六子此时一脸疲态,昨夜大夫说那姑娘情形不好,身边不能缺了人守着,公子这里又一贯没有丫鬟伺候,他家公子便自己在外间睁眼守了一夜,天将将亮时才睡着。   不过还没等小六子将他家主子叫醒,胡氏就已经先一步开口,说道:   “不用急着叫醒他。”   刚才还迷迷糊糊的小六子并没有发觉胡氏已经带着赵氏走了进来,此时突然听见胡氏出声,又联想到屋里还躺着个女子,登时就吓得急忙转过身来跪到胡氏面前。   “夫人,公子他委实是太累了些,并非有意起晚,还请夫人息怒。”   小六子急忙开口替他家公子开脱,不过胡氏的心思却并不在这里,她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只是径直越过小六子,走向里间。   见这情形,小六子急忙想去拦,可是哪里拦得住,反倒是这个拦着的动作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胡氏脸色愈发不好,她向着屋子里疾步而去,一进门就闻见一股淡淡的血气。胡氏心道不好,回身看了一眼身后跟着就要进来的赵氏,担心她出去胡沁,干脆一把关上门,将人全关在了门外。她自己则三步并作两步,直直奔着床榻而去。   “刷拉——”一声,床帐被掀起来,窗外的华光照进,直直打在榻上年轻女子白净的面庞上。   愈发显得那肌肤莹白,吹弹可破。这样瞧着,竟像仙境里的人似的。   连胡氏都有一瞬间瞧的呆了。   不过下一瞬,她的意识就回了笼,意识到此时床榻上这个女子,就是勾得她家那光风霁月的诏哥儿不顾家训从外面带回来的女子,胡氏面沉如水,当即伸手过去,意欲叫醒榻上的阿谣。   未料,还没等手碰到阿谣,阿谣就因为这刺眼的太阳光此时全数照在她的双眼上,被迫从梦中清醒过来。   明眸缓缓张开,昨夜的诸多疼痛好像一扫而空,身子只剩下些许不适之感,撑着起身并不算什么难事。   阿谣一睁眼,还迷迷糊糊着,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瞧着三十余岁的美貌妇人,这夫人通身的华贵气派,不过,此时看着阿谣的眼神,有些不大友善。   阿谣揉揉惺忪的双眼,缓缓地环顾四周,这才突然意识到,她现在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   而面前这个美夫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一时有些想不起来。   见到阿谣醒过来,倒是胡氏先开了口:   “姑娘你……身子可还爽利?可是我家诏哥儿做出什么事情对不住你,我是他母亲,你大可与我讲。”   许是因为看到榻上的年轻女子着实娇柔虚弱,面色苍白如纸;又或许是因为瞧着那双眼睛明澈又别样熟悉……总之,胡氏进来之前准备的那一肚子不好听的话是一个字儿也没说出来,竟是张开口就说了这样一番话。   胡氏说完就愣住了。   阿谣也跟着愣了一愣。   她在脑海中回味刚刚的话,可是一时之间却有些想不起来对方都说了什么,只记得——夫人的声线缓缓,夫人的声音好温柔,叫人如沐春风。   她光是听着,就觉得万分可亲。   阿谣隐约想起面前这位夫人刚刚说过她是“诏哥儿”的母亲,想必就是昨夜于广云楼旁救了她的那位公子。   果然是一对心善的母子。   她艰难地从榻上起身,只是身上虽不痛了,可到底昨夜在雪地里折腾了一遭,多少有些虚弱,下榻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   幸得那夫人伸手一扶,才叫她不至于摔出去。   胡氏现下不知为何总觉得心上颇有些奇怪的感觉。先前方不察觉,直到见到这女子下榻,与那张娇弱的小脸面对面时犹甚。   这张脸……那般的似曾相识。可是胡氏思来想去,觉得从未见过她,这姑娘身条舒展骨肉云亭,一张昳丽面容,若是见过,定然见之不忘。   更奇怪的是,胡氏一见到她赤着足下地、唇上没有什么血色,心里就没来由一阵疼惜……   不知怎的,鬼使神差般突然想到,若是她的谣姐儿还在家,如今也这般年岁了吧?   可惜……那苦命的孩儿,还不知在哪儿受苦。   胡氏莫名其妙涌上些泪意,不过很快就被她牢牢压制住,只是却没忍住开口道:   “你到榻上歇着吧,莫要下地来。”   冬日里地上凉,莫要受凉了。   阿谣却没应,她轻轻摇了摇头,方才淡声开口道:   “小女子昨夜身陷险境,幸得令郎相救,方捡回一条命来,此般救命之恩……”   还没说完,突然间,房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紧接着,就见赵氏急不可耐地进来,见着阿谣还愣了一愣,这才说:   “喔,好生俏丽的姑娘,难怪惹得大伯破了天荒将人领了回来,婆婆,依我看,不如就将她留在府中,搁在大伯房里不正好成人之美嘛。”   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牟足了劲儿说些风凉话,胡氏正欲教训,倒是阿谣见赵氏误会了,急忙开口解释:   “昨夜令郎只是救了我,我与令郎此前并不相识,还请二位莫要误会。令郎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若夫人不弃,阿谣想求夫人留我在身边,让我为奴为婢,伺候夫人,以抱恩德。”   当真是好懂事知礼的小姑娘。   胡氏正在心中夸赞阿谣有规矩懂礼,却陡然怔住,转瞬,便瞪大了眼,直直看着阿谣,说道:   “你再说一遍!”   阿谣有些惶恐,只得将方才的话复述一遍:   “求夫人留我在身边……”   “不是这句!”   “令郎之恩……”   “不,不是。”   胡氏有些语无伦次,   “你、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阿谣还想了想,该说林谣还是阿谣?略微纠结。不过也不知为何,最终她还是淡声答:   “阿谣。”   她没有七岁以前的记忆,但是她一直知道自己叫阿谣的。只不过忘了姓什么。   后来改叫做林谣也是因为广云楼的林妈妈姓林,若是姓张,姓李,林谣就成了张谣、李谣。   总归,阿谣知道的,她本不姓林。   “阿谣、阿谣……”   胡氏自个儿喃喃念了两遍,须臾,竟急得上前,颤着手去拉阿谣的手,一遍遍问,   “姓什么?你姓什么?”   这样的动作、逼问虽然并无恶意,可兴许是太过着急,看在旁观者眼里就总觉得是动了气,又要动手。   后头的赵氏还以为她这婆母被这事儿气住,意欲拿这女子开刀,忙上前拦着:   “婆婆,这原是你情我愿的事,总不能全怪人家姑娘,此般不妥,您快快放开手吧。”   胡氏此时的力气却出奇的大,赵氏一拦着,胡氏为摆脱她,就这么一扯,阿谣身上薄薄的衣衫已然裂开来,露出白皙的左肩。白嫩无暇的肩头,一颗红豆大小殷殷的朱砂痣赫然出现。   几乎是一瞬间,胡氏的眼泪就落下来了。   而阿谣站在她面前,不知怎的,一瞧见这夫人落泪,莫名也跟着落泪。   她声音低低,极小声劝慰:   “夫人,别哭。”   作者有话要说:  写母女相认这一段虽然有些玄,但是莫名想哭QAQ   可能好久没回家还是有点想妈妈吧   (虐太子基本开始惹,不过虐他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哈,大家别急,作者绝对女主亲妈一定虐回本)感谢在2020-10-13 23:50:40~2020-10-14 23:57: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3114659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恢宏的门庭外,凛冽寒风吹来,将地上堆积的洁雪吹到门前人冷毅的面容上。   裴承翊皱着眉,长身玉立,定定看着东宫宫门对面的那片雪地。   入眼之处皆是洁净、纯白,几乎没有一丝杂色。   他想起昨夜看到她身下一滩骇人的红染到雪地,此时却半点儿不见,不由双眉皱的更甚,脸色沉得吓人。   左右早被屏退,男人负手,低唤一声:   “周誉。”   不消片刻,一身穿玄色劲装的年轻男子便从身后拱手一揖:   “属下在。”   裴承翊声线低沉,颇具几分隐忍:   “你带着京中人手,暗中彻查…林谣下落,孤要见人,找不到不必来复命。”   “是,属下领命。”   说完这句,裴承翊倏然转身,凑近两步,走到周誉身边更压低了声音吩咐:   “着崔肆安排,盯紧未央宫和永昌伯府动向,查查这些时日秦大姑娘都与何人往来。”   “是,殿下。”   “切记,皆暗中进行,不可令人觉察。”   “属下谨记。”   周誉是裴承翊手下影卫统领。身为太子,若无心腹人手必然寸步难行,裴承翊年少便被封为储君,多年以来谨慎经营,朝中、军中、私下自是都有自己的人。   影卫便是私下一队人马。不过,此时光天化日他能将周誉召出,却不能将崔肆召出,其实不过是一个障眼,这支影卫真正的中心力量,是崔肆手下的探子,遍布京中,悄然无声探听消息。   只不过,如今皇帝偏重贤妃桓王,外有桓王虎视眈眈,内有皇后把控欲强,他周旋于这些势力之间,只能韬光养晦,不可锋芒过胜。   一步一行,皆如履薄冰。   ……   周誉清早领命,夜半未返,裴承翊一整日郁郁,手上的折子一本接一本批示,心中也愈发烦躁。   他终于扔下朱笔,漫无目的地出了书房的门。   太子爷今日躁郁难解,阴翳几乎写在脸上,往日殷勤上前伺候的宫人们今日一个个垂头俯首,莫敢接近。   裴承翊不知怎的,就走到了静轩阁。   看着匾上三个大字,乃是昔日他亲笔所题,这一眼看过去,过往种种霎时涌上来,又是没来由一阵烦躁。   男人眉头紧锁,却还是鬼使神差地进了门。   屋子里没点灯,也没燃碳,刚进门,便一股冷意袭来,令他不自觉发了颤。   这样走进这间黑漆漆的屋子里,裴承翊下意识就往床榻方向看去。   他诸事烦扰,许多时候到这里她都已熄了灯,而他每每夤夜进来,帷帐一掀,便覆上榻上那抹软玉温香。   他忽地口干舌燥。   男人坐到榻边,没有任何一刻觉得这床榻这样冷硬过,明明那时他抱着她搁在檀木书案上肆意掠夺都不觉得书案硌人,此刻这铺了数层软被的床榻,却觉得冷硬非常。   没一点儿人气儿。   在这屋子里待久了,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他发现这里好像有些不一样。   她在的时候他并未太过注意,如今人走了,甫一看,才反应过来。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房间变得冷冰冰,没有了她喜欢的花草,没有再布置成她喜欢的、生机勃勃的模样。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回了她住进来之前的样子,寻不见她住过的痕迹。   他有一瞬的恍惚,恍惚觉得,她好像从未来过。   男人片刻失神,然后便像是为了证明她存在过似的,打开一旁的橱柜。   柜子里倒是有东西。   整整齐齐放着一列规整的锦盒,像是有人特意理过。   裴承翊一个个打开,脸色愈发难看。   都是他送她的东西。   她真的如她那日所说,来时孑然一身,走的时候也仍是两袖空空。   他嗅到了蓄谋已久的味道。   忽地想起那夜她颤着手解衣扣,低声问他——   “真的是伺候好殿下,就会放我走么?”   那时候,他以为她在闹,原来,却早有去心么?   手中的锦盒几乎被攥碎,裴承翊面沉如水,一双眸子在暗夜中隐隐发红。   他强自将这莫名的情绪压下去,疏忽觉察到身后有动静,熟悉的香气袭来,男人有一瞬怔忡。不过是这一瞬,对方就已扑了过来,藕臂一伸,勾着他的腰身就从身后抱住他。   他心中一动。   是她?   裴承翊身子有些僵,良久,才拉开那手,转过身。   身后的女子好像很慌,下意识娇声唤道:   “殿下!”   然后便还要再正面扑上来。   全然没注意到此时此刻,听到这声音的男人已然横眉怒眼,扬手就是一搡。   裴承翊寒了声:   “果然是你。”   看来今日不用等崔肆回来复命,就已经有人自投罗网。   他愈发烦躁懊恼,咱在阿谣说要给春喜开脸的时候,他就该意识到的。   “陈忠!”   外头一阵脚步声,陈忠进来见到春喜数九寒冬还穿一身半透薄衫,颤颤跪趴在地上,登时心中明了:   “奴才在。”   然后便听他们太子爷冷面寒铁下了令:   “将这卖主求荣的奴才拖出去打三十板子,发配到永巷去伺候!”   永巷,那里住的全是失意人。   疯的疯,傻的傻,乃是整个宫里最不堪的地方。   陈忠想起今日他在裴承翊面前撒的谎,霎时有些瑟缩。   这些日子瞧着裴承翊对林谣无微不至、温润而泽,让他险些忘了他们太子爷本是手段果决,不留情面的。   很快有人进来,将春喜拖出去,一时之间,整个院子里回荡的都是女子的哀哭声。   吵的人头疼。   裴承翊一股恼火涌上头,抬脚就将边儿上的椅子踹出去。   “哐啷啷——”   上好的梨木碎了一片。   “让她闭嘴。”   “是。”   陈忠出去传了令,果然很快就安静了下来。不过他一进门便双腿一软,跪到了裴承翊面前,   “奴才有一事向殿下请罪。”   男人眼皮一掀,神情莫辨:   “说。”   -   今日卫国公府也是一派人仰马翻,大公子带回来的陌生女子竟是公府走失多年的二姑娘,这消息一出,就震惊府中众人。   京中权贵之家总有些阴私,卫国公府算是清白门庭,只有二姑娘自幼走失这一桩。   卫国公府虽然从来未说自家二姑娘是幼时丢了,只说身子不好,自幼便送到乡下庄子里养着,到了年岁才能接回来。   可是府中下人哪个又不知道这其中真相呢。   丢失多年的二姑娘回家,原本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大好事。   可谁知,听到胡氏说要将这件大好事昭告京中,还要大摆流水席庆祝,阿谣登时脸色煞白,哭求胡氏:   “……夫人,可否,可否莫将这事告知众人?”   她刚刚离开东宫,卫国公府转头就宣称二姑娘回来了,岂不是明明白白说她在卫国公府了?   阿谣从未想过有此际遇,未想过自己是卫国公府的二小姐,离开东宫,她就只想淡云流水地过,什么太子,什么皇后,什么秦大姑娘……她希望永生永世不用再见这些人。   瞧见阿谣情绪这样不稳,胡氏也不敢多问,只得应下。   府中下人就只知,当晚,国公爷就下了死令,此事若有人走漏半点风声,严惩不贷。   ……   阿谣的身子还是很虚弱,同胡氏说了没几句话,她思及之前种种迹象总以为自己是真的有了身孕,可又被请来的大夫告知并没有,那日东宫门前血崩只是因为癸水至,她说什么也不肯信,又是狠狠哭了一场,损耗了气力,没过一会儿,便又陷入昏迷。   国公夫妇的寝居之中,向来不苟言笑的国公爷难得动气,大步进门径直就走到案前一把拔了佩剑。   “刷拉——”一声,胡氏抹着泪一进门,就被那剑上凛凛寒光晃了眼,她霎时明白姜叙这是真动了怒,忙拦着人问道:   “……公爷这是作甚?”   卫国公攥着剑柄的手又紧几分,手背青筋毕露,他咬着牙,一字一顿:   “害我儿至此,我去将广云楼和那登徒子杀个干净!”   卫国公手掌重兵,乃是朝廷一员大将,刀山火海闯出来的,说这话时分明让人觉出浓重杀意。   胡氏心里何尝不恨?可她尚有理智,不能看着夫君涉险,只能劝道:   “这是京中,公爷万事须谨慎思量,如此不可啊!况且,况且谁也不知那登徒子所谓何人……”   方才他们亲眼瞧着阿谣捂着肚子哭的险些气绝,一直喃喃着: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苦在儿身,痛在娘心。   胡氏甚至不敢想阿谣这些年在外头,究竟遭遇了什么。   只能努力劝着卫国公:   “让诏哥去查,查到那登徒子是谁,咱们定替谣姐儿讨回来!”   从来战场上尸山血海杀人不眨眼的大将军却倏然红了眼,连声音都是咬着牙的哽咽:   “老夫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作者有话要说:  在线虐狗   国公爷是真的会揍人 第30章   回到卫国公府几日之后,阿谣的情绪终于渐近平静,能够慢慢地收起那些负面情绪,平平淡淡地生活着。   她的住处也被搬到了距离卫国公夫妇所住院子最近的一个院子——映月阁。   这里原本就是给阿谣准备的,虽然这些年来她一直流落在外,可是胡氏日日都不忘叫人清扫,院内院外都是精致整洁。   这里比她在东宫住的静轩阁还要宽敞明亮,院子里种满了她喜欢的花草,仿佛让人一踏进这个院子,就心旷神怡。   只是阿谣还是高兴不起来,整个人怏怏的,闷闷不乐。   不过,每每在胡氏或者公府中其他人来看她的时候,她总要作出高兴的模样,好不叫对方忧心。   她能看出来,自从她被胡氏认出身份,成了卫国公府的二小姐之后,府中的所有人好像都在围着她转。   阿谣这一生,有记忆起,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这种被所有人关心着、守护着、疼爱着的感觉。很奇妙,也令人倍感珍惜。   漂泊在外十余载的经历,让阿谣养就了一副有恩必报的性子,旁人对她一分好,她便想十分百分地还回去。   更何况卫国公府上上下下,都对她好得不得了。   雪下一连下了五日,这日才终于拨云见日,有一日晴空得享。   连日的积雪堆得地上万物皆是一片银白,不过因为今日晴天,太阳照下来,表层的积雪已有化的趋势。   屋檐下“滴答——滴答——”一声又一声,像清越的钟声。   亏得胡氏这些时日流水一样的补药吃食送进来,阿谣的身子好了不少,如今已经来去自如。   她这些时日虽窝在映月阁,不过多少也了解了一些卫国公府的规矩,知道公府教养子孙要勤勉,要求家里每个人都要早起一道用早膳。   阿谣前些日子卧病在床未能去,如今已大好了,自然不能拖着不去。   是以,这日她便天还没亮就起了个大早,到院子里的小厨房精心熬了汤品,做了茶点。   阿谣心灵手巧,从前为了讨好林妈妈,后来为了讨好裴承翊好生学了些手艺,各种精致的早膳、糕点几乎是信手拈来。   约莫瞧着时候差不多,阿谣便叫丫鬟端着她做的早膳,一路往公府饭厅而去。   ……   饭厅内,除了阿谣以外,卫国公府的其他主子此时已尽数落座,正看着早膳一样样地上桌。   不过,今日的早膳样数不知为何少了一半,显得偌大的桌子空荡荡的。   赵氏还没看桌上的菜点,又是注意到今日给阿谣留的位子还是空的,她向来嘴快,张口便来:   “二妹妹的身子还没好利索么?回来这些时日了,还未与全家一同用过膳呢。”   她是嘴快,对阿谣倒是没什么恶意,胡氏便只淡淡回应道:   “谣姐儿性子内敛,还不适应,再等等吧。”   两人正说着话,倏然被旁边的姜谈打断,只见他掩面打了个哈欠,然后指着桌子问一旁的张婆子:   “这怎么今日的早膳就这几样?”   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一下子全落到张婆子身上。她是胡氏身边儿得力的助手,府中许多事情都由她管着,其中就包括膳食这一项。   张婆子一听二少爷这话,忙答:   “这是二姐儿昨晚递来的吩咐,至于为何,奴婢就不知了。”   能被称作“二姐儿”的,除了刚刚回府的阿谣,再没有旁人。在座众人听到这话俱是一愣,一时不知道阿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些面面相觑。   阿谣掐准了时候进来,一进来,就落落大方给在座几位行礼请安。   然后才道:   “未经长辈们同意擅自做主是阿谣唐突了,只是各位长辈百般照顾,阿谣身无长物,便下厨做了些早膳,但愿诸位长辈不嫌弃。”   胡氏一时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来,还是卫国公开口:   “好孩子,快,快坐下。”   “是。”   阿谣在赵氏身侧落了座。丫鬟们这才一样样将她做的早膳放到桌上。那些食物从食盒中端出来,还热腾腾的,飘着浓浓的香气。   与桌子上膳房做的吃食放在一起,不说别的,单是卖相就已经全赢了。   食物一碟碟端上来,倒是叫这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勋贵人家的主子也看愣了愣。   莲子百合红豆粥、枸杞黑豆薏仁汤、豆腐虾仁烙饼、牛肉汤面、芝麻糯米饭团、南瓜豆沙饼、牛肉烫面小笼汤包……   样式繁多,色泽新颖,精致又浓香,一时间,谁都没有先动筷。   阿谣顿了一下,然后才试探着拿起汤勺,盛了小半碗牛肉汤面。   在座众人,包括两位长辈俱没有动筷,只有阿谣抬手盛汤,委实有些不大好,一旁的赵氏忍不住提醒:   “二妹妹刚刚回府,想来有些规矩……”   她的话还未说完,却见阿谣将手中的碗递给身后的丫鬟,先是冲她淡然笑了笑,然后才道:   “二少奶奶说的是,阿谣出来乍到不懂规矩,日后还要烦长辈们照顾。我听闻……国公素喜牛肉,便煮了这面,您请用。”   虽然知晓在座这些人便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亲眷,可阿谣始终难以将“父亲、母亲、哥哥、嫂子”这样的称呼叫出口。   一是她从未这样叫过人,不知如何开口;二是她总觉得他们都是贵人,生怕冲撞半分。   说话间,丫鬟已经将碗放到了卫国公面前。   阿谣又如法炮制,按照喜好,给在座众人都盛了汤。   这一番操作,让旁边的赵氏几乎看的愣了,她这从外头回来的小姑子似乎比想象中强得多,不过三言两语就将一家人哄得开开心心。   也不知是不是厨艺当真那么好,叫那几位都连连夸赞。   就连最挑嘴的老二江谈都竖起指头夸阿谣:   “小妹这一手好厨艺委实难得,这汤包做的甚合哥哥心意!”   阿谣宠辱不惊:   “您喜欢就好。”   她刚刚给江谈盛了汤,现下只剩下赵氏的没盛,便盛了一碗枸杞黑豆薏仁汤,恭恭谨谨亲手端给赵氏,低声说:   “连日下雪寒凉,女子最是怕寒凉,二少奶奶用些这个试试。”   这倒让方才腹诽的赵氏不好意思了,她应谢后尝了一口……果然出奇的甜润爽口,十分别致。   故而忍不住向胡氏道:   “难怪婆婆连日来因为二妹妹回家高兴得不得了,二妹妹实在是个知礼懂事的妙人。”   胡氏本就因为这事感动的一塌糊涂,此时听赵氏夸赞阿谣,连带着觉得这个儿媳妇都顺眼多了,直道:   “咱家谣姐儿确确乖巧得很。”   -   已近年关,洛阳城中四处张灯结彩,别有一番年味。   街上采办年货的百姓如织,热热闹闹,很是一派清平好景。   京中最大的一间酒楼聚福楼的二楼,身着一身玄色云纹锦袍,贵气逼人的年轻男子走上楼梯,正沉着脸四处张望。   跟在他身后的陈忠只觉外面的透气得很,这几日跟着他家太子爷闷在东宫里,看着太子爷成日的批折子批折子、议事议事……膳食几乎不怎么动,责骂、惩治的人倒是愈发多。   几乎整个东宫,都被笼罩在低气压当中。   今日还是除上朝外,头一回出门。   裴承翊四处张望找不到要寻的人,越发烦躁。   正在此时,却忽听身后“啪嗒”一声,有人阖上折扇,吊儿郎当说一声:   “太子爷这是找小爷我呢?”   裴承翊冷着脸,没应声,却是径直坐到了顾随面前。   顾随翘着二郎腿,俊脸上是不屑的笑意:   “做什么一脸阎王相盯着小爷?”   闻言,裴承翊眉心一跳,面沉如水,干脆单刀直入:   “是你勾着林谣逃出东宫的,你将她带到哪去了?”   “我哪里敢勾引太子爷的侍妾,太子爷的侍妾丢了,却这样咄咄逼问小爷,实在是以权压人,为难我也。”   “顾随,你真当孤不敢动你?”   裴承翊端端坐着,他就是这样,越是恼怒,就越沉静,只有在林谣面前才会不小心失控,   “说出她的下落,孤还可从轻处置你。”   “哈哈,不愧是皇太子,威风威风。”   顾随笑出了声,   “不过啊,可不是我勾着小娘子,只许你三心二意,总因为秦大姑娘欺负她,不许她看腻歪了你,琵琶别抱,瞧上倜傥风流的小爷我么?”   听他说这些话,太子爷已然脸色黑的骇人,偏偏顾随是个不知死的,铁了心要惹怒他:   “不妨实话跟你说,人家小娘子早就不想跟着你了。”   顾随说罢,还想打开折扇在眼前晃一晃,可这折扇还没打开,就听“哐啷——”一声,面前的桌子被裴承翊一把打歪,下一瞬,裴承翊倏然上前,一把抓住顾随的领子,将他狠狠按住,咬牙切齿:   “孤再问你一遍,你把她藏哪了?”   他不信好端端一个大活人会就这么凭空消失。   顾随倒是一点儿不慌,只是说“我哪儿知道,我要是知道早就一顶小轿,抬她进府了。”   “再敢打她的主意,孤杀了你!”   这话给顾随逗得笑了:   “小娘子自然早有去心,如若不然,小爷与她能联络上?吃下那药的是她,取信于你的是她,她早恨毒了你,太子爷还苦苦纠缠个什么劲儿呢。”   她早已恨毒了你……   苦苦纠缠个什么劲儿……   这些话在裴承翊脑海中不断回旋、重播,周而复始。   他捏住对方领子的手不由松了松,顾随正想趁机起身,可是这时,却倏然听裴承翊咳起来,一声声像是要咳出五脏六腑似的。   裴承翊拿手一捂,再将手拿下来时,手上竟然生生有一口咳出来的心头血。   殷红殷红,晃着人的眼。   他倏然自嘲似的冷笑两声,连说:   “好,好!”   而后便什么也不管,直拂袖而去。   原来不过是他“纠缠”,她恨毒了他。   裴承翊下楼翻身上马。   既然这样,他还找她做什么?   ……   时光肆意飞逝,转眼间数月已过,岁月辗转,已是来年。   作者有话要说:  接档文《铜雀锁娇》求收qwq   【君夺臣妻/古早狗血/追妻火葬场/强取豪夺】   开始时,她笑意盈盈,只说:   “愿与六郎偕老。”   后来,她音容宛在,却连最后一句话也没留给他。   -   冷宫六皇子领兵逼宫那夜,是妙娘与定远大将军大婚的第三日。   六皇子刚夺权在手,底下的人就已迫不及待把定远将军下了狱,将妙娘送到龙榻之上。   他是新帝,她是臣妻。   龙榻之上,他没有半分垂怜,只有肆意摧折。   他以为他恨她入骨,可是温香软玉,他碰一回,就着魔一分。着魔一分,就折磨她一分。   他们之间,成了死结。   -   宫中人都道新帝敬慕未来的皇后,处处体贴入微。   妙娘原本是不信,后来未来皇后闯进宫,不由分说地给她灌了药,还说:   “我不想再看见她。”   傅固就笑着让妙娘滚。   ……   没过多久,宫中就筑起一座铜雀台。   铜雀台里住着那个日日承恩却最受新帝厌恶的将军夫人。   -   所有人都说,那位将军夫人,曾经的六皇子未婚妻如今在陛下眼中命如草芥,哪会有人对草芥再动心?   直到她不堪受辱,拼死逃出宫,当着他的面从十丈悬崖一跃而下。   最后的一眼,像是恨得生生世世不欲见他。   傅固一口鲜血吐出,双目猩红,周身颤着,发了疯一般,命人将这悬崖夷为平地,废了立后旨意,将妙娘奉为亡妻。   世人这才知道,原来她不在了,他才是真的入了魔。 第31章   时光飞逝, 日子像是骑上了千里马,飞驰而去,转眼间就过去数月。   ……   马蹄扬尘, 风四起。半山腰上,一队匪徒喊杀而来, 个个长刀凛凛,杀意毕露。   见这架势, 刚刚纵马上山的一队人马中的甲士迅速上前, 将他们为首的年轻男子牢牢围住, 其中一将军打扮的人忙对年轻男子说:   “殿下, 刀剑无眼,您千金贵体, 万望小心!”   只见那年轻男子一身锦袍,连半点甲胄也未披,闻言, 只是略显不屑地轻哂一声, 然后便双腿猛一夹马, 抽出腰间佩剑, 迎头就冲着那群匪徒杀过去。   跟着的一众军士俱是一愣, 在此之前, 他们没想到皇太子殿下平日皆是好穿宽袍大袖,行动之间皆是一身上位者的贵气, 没显露半点行伍之气,现下看来,竟是一身的好武艺。   虽跟那些五大三粗的匪徒比起来,太子爷的身形略显瘦削,可他一柄长剑在手, 灵活敏捷,力道遒劲,虎虎生风,竟是单人单骑就杀到那土匪头子面前,与之缠斗起来。   将军领着甲士急忙跟着拼杀上去,等到他们与其他土匪厮杀起来的时候,太子已然长剑搁到土匪头子颈上,声如寒石:   “你抓的良家女,在哪?”   原本一身王霸之气的土匪头子此时不知怎的,分明见面前这人一副玉面书生的模样,可冷着脸说起话来,令他也生了畏惧。   土匪头子好容易才壮了胆,梗着脖子说:   “她们被老子抓来,就是老子的压寨夫人!哪还有什么良家女!”   闻言,裴承翊持剑的手猛地一横,刀刃就顷刻间划破那土匪的脖颈,虽只是划破了个表层,可汩汩的血就像是不要钱一般涌出来。   他没了耐性:   “说。”   土匪头子这时全然没了脾气,颤抖着说:   “在、在后山寨子里。”   裴承翊这才瞪他一眼,而后把手中长剑一收,冲着身后的甲士道:   “押回去。”   “是,殿下。”   太子爷倒是撂下这一句话以后,便纵马直直往那土匪头子所说的后山寨子而去。   似乎是土匪们都出门与官兵作战,此时寨子里只剩下些老弱残匪守着这些被他们抢来的良家女。被强行抓上来的女子们一听见马声,便开始不住地哭求着等待营救。   锦衣长袍的男人面色深沉,一进门,就让身后的军士们将这些老弱残匪押起来,他则走过去,带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紧张心情,去看那些女子的脸。   一圈看过来,环肥燕瘦,独独没有他要找的那个。   裴承翊略显麻木,有些不知道他到底该庆幸,还是可惜。   他未置一言,只是干脆拂袖转身,预备回宫复命。   前些时日有人上疏京城周围有流寇匪贼流窜,他们占山搭寨,强抢民女……太平治世在京郊就敢这样行事,无异于在太岁头上动土,实在嚣张的很。   他们还专门抢一些年轻貌美又孤苦无依的女子,让她们求告无门,着实可恶。   当日,裴承翊便自请剿匪,皇帝龙心大悦,当即着他到五军大营自行调兵遣将,务必将匪徒一网打尽。   谁也未想到一向待在京中运筹帷幄的太子爷,这一回竟然令下这么个差事。   可他分明来的时候急急,怎么事情了了,又好像全不在意了?   那将军见裴承翊走了,忙问道:   “殿下,那这些女子?”   太子爷步履未停,只撂下一句:   “好生送她们回家。”   -   纵然京城周围匪徒作乱,可京中仍是一片和乐清平之景。   此时正值五月春日,草茂莺飞。卫国公府映月阁内,二小姐房间里找不到人,丫鬟婆子们便一溜烟往小厨房里跑。   果不其然,在小厨房将阿谣抓了个正着。   胡氏特地派过来伺候阿谣的宋嬷嬷一见阿谣正在洗菜,急急就跑进来,一脸心疼地将她的手从水里拽出来,拿过一旁的手巾就给擦了个干净,边擦还边不无抱怨地说:   “哎呦二姑娘,我的小姑奶奶,还没入夏呢,水这么凉,冰坏了手可怎生好?!”   后面跟着的是阿谣的贴身丫头素蕊、月心。她们也附和着宋嬷嬷。总之这位国公府上到主子下到丫头,全将阿谣看成纸糊的,呵护、疼爱,生怕她有半点儿磕碰。   阿谣知道她们是关心她,便轻轻笑道:   “嬷嬷,我哪里有那么娇贵。”   宋嬷嬷顾不上答阿谣的话,只是上上下下将她看了一遍,瞧着人还是好端端,没有半点儿不虞,这才放下心来,说道:   “二姑娘想吃什么,告诉老奴,老奴来做。”   “嬷嬷,”   阿谣伸出手摇摇宋嬷嬷的袖子,似娇似嗔,   “我待着无趣,你就让我做吧。”   也许是去岁年关时阿谣染了风寒,大病了一场,严重得很,将府中人着实吓着了,她们现在才诸般小心照料。   唇红齿白惹人怜爱的姑娘这样说,宋嬷嬷到底没抵得住,做了些让步:   “好吧,二姑娘做吧,不过说好了,老奴来洗菜。”   阿谣早已将菜洗的差不多了,闻言,便笑盈盈答应下来:   “如此便有劳嬷嬷了。”   她说完,便抬手去提刀预备切菜。可谁知,这手才刚刚碰到刀柄,就被人拦开,刚刚等在一旁的素蕊“不容拒绝”地夺过刀,面对阿谣探究的眼神,她说道:“奴婢的刀功虽比小姐差一些,不过也差不到哪去,就让奴婢切菜吧。”   月心也凑过来,不由分说:   “奴婢来淘米。”   如此一来,原本是阿谣一个人下厨,这下子竟然多出了三个帮手,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更为尽心地看着火候。   待到终于大功告成出锅的时候,一盘接一盘的吃食摆了满桌,屋子里只有阿谣和宋嬷嬷两个人,宋嬷嬷忍不住问:   “姑娘今日可是要待客?做了这样多精致的菜肴。”   “嘘,”   阿谣一听这话,趁着素蕊和月心不在,连忙制止,凑到宋嬷嬷身边,低声说,   “嬷嬷可真糊涂了,今日是月心的生辰,嬷嬷仔细让她知道你忘了她的生辰,到时候有的同你闹。”   她的声音银铃一般,清悦柔和,听的人心神愉悦。   这样半娇半嗔说着玩笑话,更是让宋嬷嬷怜爱不已。她膝下无子无女,一直在心里僭越地将阿谣当做自己的亲孙女儿来对待。   待到素蕊和月心进了屋,阿谣亲自端了长寿面到月心面前,又拿出个小锦盒,说是生辰贺礼。   嬷嬷丫鬟几人这才知道,原来她们家小姐自己偷偷跑到膳房下厨是为了给月心庆祝生辰。   放眼整个京城,从未听说过哪家小姐会对下人如此用心。   是以饶是今日并不似给宋嬷嬷过生辰,她也被感动得险些老泪纵横。   她家二姑娘就是这样,看似对什么都淡淡的,可是总是将周围人的一点一滴都记在心上,对事对人向来真心真意,天底下最好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她们姑娘的好。   犹记得刚开始的时候,公府的下人们都很难相信这个突然出现的“二姑娘”真的是走失多年的姜二姑娘,都以为她是被大公子带回来的烟花女子。   那个时候,谁也不愿意到映月阁伺候她,宋嬷嬷她们也是被胡氏强令过来的。   可是日子一久,她们越来越发现二姑娘知礼懂礼、心灵手巧,与下人在一起也全无小姐架子,她上孝父母,敬兄嫂,下宽和对待每一个奴仆,公府上下无一不赞。   原先只有公爷、夫人、大公子、二公子因为血缘之由关心二姑娘,可二姑娘的好润物细无声,久而久之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个个儿都是真心疼爱二姑娘。   就连公府里一向不大好相与的二少奶奶赵氏也频频到映月阁来看她。   正如此时,阿谣刚刚用过午膳,正坐在园子里大哥姜诏亲手替她搭的秋千上。手上的书读了小半本儿,刚要翻页,就倏然听见一声:   “二妹妹,二妹妹今日好兴致,在这儿晒太阳呢?”   与说话声一同而来的,是聘聘袅袅刚脱去厚衣换了薄衫的赵氏。   阿谣闻声,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行了个礼,淡声说道:   “二少奶奶,坐。”   先前因为不习惯,阿谣一直都这样客套地称呼,公府里各位没有纠正,她一不小心就习惯了这样叫下去。   这个秋千架下有两个秋千,赵氏便往阿谣身边的那个位置上一坐,漫不经心道:   “我说二妹妹啊,你真的不考虑挑一挑,找个好夫婿?”   赵氏冲着公府大门的方向努了努嘴:   “自打咱们公府告知京中勋贵说二姑娘你回来了,婆婆又带你出去了几回以后,你瞧瞧,五月才刚开始,这个月来求亲的已经是第三个了。”   说来也确实,自从被胡氏领着参加了几回宴会,阿谣规矩懂礼,相貌娇艳,宛若天人,又是卫国公府嫡次女,十分得公侯太太们喜欢,一个个铆足了劲想将这一身好处的女子给自己儿孙娶回家去。   更要命的是,自打上回参加了定远侯夫人办的投壶会,叫京中公子哥儿们见着了,这上门求亲的热潮就更盛了。   阿谣轻轻摇头,委婉说道:   “在咱们公府的日子,我还没过够呢。”   虽是阿谣这样说,赵氏却不认同,她向来快人快语,憋不住话,是以,便干脆戳破了说:   “莫不是你一直将那云南王府的世子挂在心上?我瞧着他这些时日与你二哥往来甚密,可是明摆着醉翁之意不在酒。”   赵氏说着,见阿谣愣了一下,还煞有介事地分析道:   “这倒也不错,他们云南王府虽是王府,门庭高,可咱们卫国公府也不差,自然是配的上的,只是那顾世子也不可能后半辈子都待在京城,到时候你跟着他远去云南,迢迢千里,估摸此生与公公婆婆连见上一面也难了。”   这赵氏想的委实太远了些,阿谣一直自觉与顾随是坦荡的君子之交,不掺半点儿男女私情的。   只不过听到赵氏说远去云南,离开父母,让阿谣心中不禁一窒。她幼时走失,十余年才幸运回到父母身边,现下的日子她万分珍惜,实在不愿去想再度离开父母会如何。   见阿谣不说话,赵氏又问:   “二妹妹?你当真是心仪那顾世子?”   阿谣这才回过神儿来,低笑一声,颇为云淡风轻地说:   “旁人不知,二少奶奶还不知道我不想嫁人的缘由吗?我早与夫人说过,阿谣从前流落风月场,后来又辗转到一个富贵人家做妾,京城哪个大户人家知道这些,会愿意娶我做正房夫人呢?”   她现在已经能够淡然将这些说出来,除了不想提起那人是谁以外,都很平静,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唉,”   听阿谣说这些话,赵氏不禁叹了口气,顿了半晌,才有些为难地说道,   “我虽是同情你的遭遇,可,可你的婚事总这样拖着,日后你有了侄子侄女,外人知道他们有个……罢了,我不说了,二妹妹好好歇着,就当我今日从未来过吧。”   赵氏终是不忍将这话说完,可是聪慧如阿谣,听了个开头,就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日后大哥、二哥有了孩子,也就是阿谣的侄子侄女们,婚姻嫁娶,甚至仕途,都会因为他们有个终身未嫁的姑姑受到影响。   这个问题,自从有人登门求亲的时候,阿谣就已经想过了。   她一直都在努力想法子,好不拖累公府。   “世子,世子,您不能进去!”   “这是我们姑娘住的内院,您是外男,不能进去!”   ……   阿谣正坐在秋千架下想事情,倏然被外面的喧闹声大胆,她抬眼一看,便瞧见映月阁的院门外,站着个穿着一身湖蓝色广袖袍,风度翩翩,吊儿郎当的纨绔公子。   春风轻扬,吹起那公子鬓角一缕碎发,更衬得人慵懒俊俏。   阿谣一直都知道顾随生得俊朗,他舒眉朗目,眼眸粲若星子,鼻梁高挺,面色冷白,女娲在他脸上落下的每一笔,都是浓墨重彩。   这样一个人,往门前一站,右手执着扇,一下下在左手手心轻打着,勾起的笑显得有几分轻佻。   光是站在那里,就足够引人注目。   更遑论身后好几个卫国公府的下人追着,遍遍好言相劝——   “世子,外男不可进我们姑娘的住处啊!您既与姑娘相识一场,万不可毁她清誉啊。”   顾随听着这些话,破天荒地没有强词夺理,也不往院子里头走,就那么静静站着,冲着阿谣笑。   阿谣终于无奈地摇摇头,抬步出了映月阁的院门。   从院门出来就是公府的后花园,花园里宽阔敞亮,两人皆有好几个下人跟着,勉强算不得私会外男。   阿谣刚刚听了赵氏说的那些话,莫名下意识与顾随保持了些距离,施施然行下礼去:   “不知世子大驾光临,阿谣有失远迎。”   顾随冲她抬抬下颌,略带不屑地说:   “瞧你这一日日客套的,小爷跟你说了多少遍,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这人白生了一副俊俏好模样,一开口就全数破了功,再好的皮囊配上这吊儿郎当的纨绔气也瞧着有些不像样。   他原本就是个自来熟的性子,这数月以来,又时常借着来找阿谣那个同样纨绔吊儿郎当的二哥姜谈一起吃酒玩乐没少见阿谣。   假孕之事虽与他们料想的不同,结果总是好的,阿谣觉得欠了他一个大人情,便也每每见他来就送些亲手做的茶点过去,这么一来二去,两个人便相熟了。   此时听他这样说,阿谣也不再跟他端着,忍不住笑了笑,揶揄道:   “虽然咱们光风霁月、英俊倜傥的世子爷不在乎这些虚礼……”   她这顿住的功夫,顾随一脸的受用,还沾沾自喜道:   “呦,难得说句漂亮话,姜二姑娘夸人就是有水平。来来来,再多说两句,让小爷我高兴高兴。”   听着这话,阿谣脸上笑意更甚,慧黠的狐狸眼笑得弯弯,像是天边的月牙儿。   好看得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她憋着笑意将刚才的话剩下的一半儿讲下去:   “可小女子人微言轻,见着爷您不行礼委实惶恐啊。”   话音落下之后,顾随足足沉默了三秒,才纳过闷来。他手中的扇子指着阿谣,连连点头,半晌才说:   “行啊你,连小爷都敢打趣了?”   阿谣见到顾随吃瘪的样子,一时之间险些连闺秀的体面都忘了,掩着面笑得不能自抑。   顾随起先对此还颇为无奈,瞧见阿谣笑了,也不知怎的,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起来。   连带着周围的下人们看着,都忍不住笑逐颜开,他们还是头一回见到他们二姑娘笑得这样欢,难免跟着高兴。   这样一想,便觉得这云南王府的世子委实不错,实在是他们二姑娘不二的佳婿啊。   一直走到花园的水潭旁,两个人的笑声才渐渐止了,不过面上的喜色并未止,阿谣随口问道:   “世子爷大驾光临到底有何贵干啊?”   “够了啊你,”   顾随闻言,说的话虽像是警告,可那语气中、神情中却无半点儿警告之意,   “小爷我今日来找你二哥喝酒的,想着顺便瞧瞧你,有样东西给你,谁曾想一进门就瞧见你府上有只癞□□,我便大发慈悲,替你赶了出去。”   顾随这话若是搁在几日之前,阿谣一定是听不明白的。   可是这话已经是她第三回听到了,自然十分明了。   他第一回说的时候,是年过不惑、大腹便便,去年才丧妻的白将军上门求亲,顾随说人家是猪,还劝阿谣小心点儿,说她这颗白菜可别叫那猪拱了。   第二回说是前天,明安郡主给她那成日吃喝嫖赌逛花楼的纨绔儿子上门求亲,顾随说人家是牛粪,理由同上。   今日阿谣连上门求亲的人是谁也不知道,顾随就一个“癞□□”将人概括了。   瞧着他这一副大言不惭的模样,阿谣不禁失笑,口中却还劝着说:   “不管缘由如何,你这样说人家总归是不妥的,叫人知道难免诟病。”   顾随一甩袖,嗤笑一声:   “小爷怕他们不成,总归阿谣是鲜花是白菜是天鹅,偏他们一个个不捏准自己几斤几两就敢肖想。”   阿谣无奈:   “顾世子爷折煞我也。”   顾随却并不将那些人放在心上,转而噙着笑一脸自得道:   “不过我倒也不担心那些人得逞,想咱们国公爷国公夫人,还有你时时瞧着本世子这一表人才,顶顶绝艳的好男儿,自然瞧不上那些。”   这话阿谣一听就明白了,这摆明了是说他是她择婿的不二人选。阿谣暗暗叹了口气,顾随这人哪哪儿都好,偏生长了一张破嘴,净说些浑话。   她颇为无奈地说:   “你再这般胡说八道日后我就闭门谢客,再不出来见你了。”   “好嘛好嘛,你别恼,”   顾随说着,就单手伸进衣袖里,从袖兜里掏出来个小盒子,递到阿谣手上,说道,   “哝,给你的。”   看着被搁在手上的小锦盒,阿谣愣了一下,才说:   “这也不过年不过节的,怎的还送东西给我。”   顾随嫌她啰嗦:   “你打开看看便知。”   阿谣半信半疑,一边瞥着顾随,一边打开小锦盒,入眼便是一张折着的文书,还有一把大大的钥匙。   “这是?”   “小爷恰好路过城西,看见有家玉坊转让,便给盘了下来,这玉坊平日里卖些珍稀玉石,也卖些雕琢好的玉佩,你不是一向手艺好么,大可管着这玉坊玩玩。”   他说的漫不经心,好像这盘下个玉坊对他来说就像是买一壶酒一样简单。   阿谣倏然被顾随的话说得有些懵。   倒不是因为旁的,只是他突然提起琢玉的事,让阿谣一下子想起来,他们两个初次见面的时候,就是在怀王府,他亲眼瞧着裴承翊责骂她,将她苦心琢的玉砸在地上。   那时候是阿谣最卑微不堪的一段日子。   似乎是发觉了阿谣的沉默,顾随放缓了步子,难得小心翼翼地瞧她一眼,低声说道:   “从前的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他欠你的,小爷自会替你讨回来,只是阿谣,你要放下了。”   阿谣听罢这话倒是面色如常,不疾不徐地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   “我早都忘了。”   ……   -   即便是已经数月过去,裴承翊仍旧觉得东宫里处处都是与她有关的气息,叫他一待在那里,就觉得压抑烦躁。   是以,他干脆一进京连东宫的门也没进,径直就打马直奔皇宫,找皇帝复命去了。   矜贵清冷的男人身上穿的还是气派的玄色锦衣,虽是因为玄色深沉瞧不出来,可他的衣裳上实实在在沾了不少血渍,只消一靠近,就能闻见淡淡的血腥气。   裴承翊一步步踏进御书房,彼时他二哥桓王正在案前替皇帝研墨,父子二人好一副父慈子孝之景。   只不过这场景看在自小到大几乎从未受到皇帝亲近的裴承翊眼里,就不免有些讽刺。他自嘲地低低笑了笑,遂拱手行礼,不卑不亢道:   “儿臣参见陛下。”   皇帝脸上的笑意稍敛,语调没有一丝波澜:   “太子来了。”   桓王不紧不慢地一拱手:   “见过太子。”   “二哥。”   裴承翊又一拱手,都见过礼后,才进入正题,   “京郊匪徒之事已结,儿臣幸不辱命,已将流匪扣押进京。”   “嗯。”   这件事顶多是挑战了一下天家威严,实在够不上什么威胁,皇帝听了这个消息也并未放在心上,   “太子还有旁的事吗?”   原来他就只是站在这里,他们就已经觉得他碍事了么?   裴承翊面上未显,只是一躬身,全无感情地说:   “没有了。陛下若无吩咐,儿臣告退。”   皇帝听到这话原本已经点了点头,只不过还没等裴承翊走出门,就倏然想起皇后特意提过太子已经及冠一年,娶妻成家的事却连一点儿影儿也没有,太子娶妻乃是事关国家宗庙的大事……思及此,皇帝便又出声将人叫住:   “等等。”   裴承翊闻言转过身来,只见他发冠高竖,虽敛着,可仍瞧的出通身都是气派。都道女肖父儿肖母,太子的相貌性子都像了他母亲秦皇后自由一番倔强刚毅。   比不得贤妃桓王母子温温和和,太子和皇后总端着,一身凛然之气,叫人很难接近。   皇帝除了政事上以外,平时并不怎么关注太子,此时仔细瞧他容貌,愈发觉得不知什么时候已长成了这么一副沉稳老练,令人捉摸不透的模样。   他又打量裴承翊两眼,方才沉着声说道:   “倒是愈发像个大人了,既已到了年岁,娶妻之事确也要提上日程,你怎么看?”   裴承翊面上没有一丝神情,闻言,淡声应答:   “儿臣不急。”   皇帝显然对这个回答有些不满:   “不急?太子娶妃,你真当这是关乎你一个人之事么?”   站在一旁的桓王仍磨着墨,听见这话,便开口说道:   “太子年纪尚轻,对这些事自没什么过多想法,父皇是君是父,为太子多操些心选一选合适的人也是应该的。”   皇帝冲着桓王一抬下颌,示意他停下研墨。   “说的在理。”   看着这父子二人一唱一和,裴承翊心中冷笑一声,伸出手来又是一拜,然后才不急不缓地说道:   “陛下常教导我们要兄友弟恭,要孝顺父母,尊敬兄长,如今二哥尚未娶妻,儿臣怎么敢先于二哥?”   一句话,将祸水东引至桓王身上。偏偏皇帝对这话引得并不反感,总归他更关心桓王何时娶妻生子,不过是随口一问太子罢了。   裴承翊说完这话,便重新告退,决意不做这个多余之人了。   太子从御书房出来,径直便向着秦皇后的寝宫未央宫而去。数日未进宫,今日进了宫,还是要给皇后请安的。   踏上未央宫门前整整七七四十九节的汉白玉阶台,裴承翊还未走完一半儿,就听见未央宫主殿里传来了笑语之音。   这样听起来,像是有不少年轻女子陪皇后说话逗趣。   裴承翊不知怎的,倏然就想起阿谣被诊出有孕那夜。   那时候他也像今天一样,在皇帝皇后这里各自走了一趟,发觉皇帝与桓王父子情深,皇后与秦宜然更是俨然像已真做了婆媳。   他心冷,原本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回到东宫,见到阿谣的那一刻,突然觉得,他只有她了。   “殿下,您可来了,皇后娘娘等您许久了。”   琴姑从正殿中走出来,上前来迎太子爷,将裴承翊从虚幻的回忆中拉回现实。   五月带着暖意的春风吹过来,打在男人面上、颈上,却叫他忽地一颤。   好冷。   “琴姑,”   裴承翊稍稍抬眼瞧了一眼殿门的方向,问道,   “今日来了许多人?”   “殿下在外剿匪,危险重重,皇后娘娘这些时日始终心中不安,这才叫人请了秦家旁支的几位小姐来说说话儿。”   一听这话,裴承翊几乎瞬间就弄明白这显然是冲着他来的,他也不掩藏不满之意,直问:   “旁支?比永昌伯府的秦大姑娘还要更旁支吗?”   皇后家原本是秦家一路传下来的嫡支,国丈当年也是位高权重,一代名臣。只可惜,国丈子嗣不丰,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女儿做了皇后,儿子却而立之年就一病不起,离世而去,连个一儿半女也没留下来,国丈伤心过度,没过多久也就跟着去了。   是以,他们家除了还出了个皇后,勉强维持荣耀,便已经算是彻底没落了。   要不然,皇后也不会找上家族旁支的永昌伯府,意欲再振秦家。   现在,竟然连更旁支,在京中更微不足道的人,都召进宫里来了。   裴承翊踏进殿门,便见殿中三四位没见过的面孔,她们一件他,登时愣在原地,约好了似的,映上满面红霞。   他并未在意,只是拱手给皇后行礼:   “儿臣给母后请安。”   皇后正坐在榻边,与坐在榻另一侧的其中一位秦小姐下着棋,闻言抬起头来,上上下下好好地将裴承翊打量了一番,才忙道:   “快起来。”   又冲琴姑:   “给太子看座。”   然后才迫不及待地问:   “此去剿匪可还凶险?”   裴承翊摇摇头:   “区区匪贼,何谈凶险,倒是惹母后忧心,全是儿臣的不是。”   “你无事便好,孩儿在外,做母亲的哪有不牵挂的。”   皇后说完这些话,眼睛落到身边的这些秦氏女身上,终于将话题引到她的正题上,   “你回来的正是时候,这几位是……”   闻言,裴承翊面上有些许不耐,不过,还没等他开口拒绝,皇后的话便被另一个人抢先打断了。   那人从后面茶房出来,见皇后要将这些秦氏女介绍给太子,当即开口唤了一声:   “表姨母!”   众人的目光霎时被这声音吸引过去。   裴承翊也看过去,便见秦宜然端着茶盘缓缓从后面走出来,面上显然有些着急,她刚刚似乎是一时情急叫出来,此时见众人都瞧着她,那几个秦氏女还面色不善,很是顿了一顿,才勉强说道:   “表姨母,茶沏好了。”   男人脸上的不耐扫空,此时,他突然有种在看戏的感觉。   因为……那件事情,秦宜然被皇后责罚,严令不许再来未央宫,没想到今日却连她也被放进来了,裴承翊倒想瞧瞧今日有什么好戏了。   此时此刻,皇后的不虞写在脸上,她何尝不知道秦宜然心里头那点儿小算盘?此时便是故意给秦宜然些脸色看,叫她知趣。   秦宜然端着茶盘已然走到皇后身边,她将茶盘放在桌边,然后端起一个茶盏,奉到皇后面前,规规矩矩地说道:   “表姨母,请用茶。”   皇后虽正和另一位秦家女下着棋,可现下并不是轮到她下棋,她却像全然没听见秦宜然的话似的,任她端着滚烫的茶盏,几乎随时要端不住。   此情此景,裴承翊倏然就想到那一日那个娇弱的小姑娘被召到未央宫,他一进门,就见她跪在满地茶盏碎落的瓷片上,膝上血渍洇洇。   想来,那个时候,她们就是这样对她的吧?   只不过天道好轮回,现在卑微奉茶的人,成了从前高高在上的秦宜然。   裴承翊突然嗤笑出了声儿。   “啪嚓——”一声,茶杯碎了一地。   皇后冷冷瞪过去,秦宜然被这个眼神吓得一机灵,下意识就看向裴承翊的方向,似在求救似的唤了一声:   “承翊……”   裴承翊闻声,定定看向她,唇边讽刺的笑意未减,开口便是一字一顿:   “世间万事皆有因果,种因得果,秦大姑娘平日不是颇喜佛理么,今日怎的糊涂了?”   一句话,说得秦宜然脸色煞白。她就这么颓颓然跪到地上……   皇后听裴承翊这话,自然听出了话外之音,正欲发作,可惜他并不给这个机会,径直就一拱手,说道:   “儿臣告退。”   说完,连头也不回,直出了未央宫的门。   这戏啊,若是看到自己身上,可就没意思了。   ……   裴承翊不记得他是怎么出的宫门,只记得一出宫门,他便飞身上马,骑着马风驰电掣般地不知目的地直行。   周誉、崔肆那些废物,半年之久,竟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找不到。   他不知怎么走的,骑马一路就到了洛阳城西,街市最为繁盛的地界儿。这街上行人众多,一向不准跑马,不过裴承翊天潢贵胄,自然没有人敢拦他。   只能苦了街上好端端走着的百姓,俱是被他这奔马惊住,登时向道边四散开来。   他的马骑得飞快,带起的风甚至连人家姑娘的帷帽都半掀开来。   鬼使神差地,他回头看向那帷帽下的容颜一眼。   这一眼,电光石火,霎时之间……   作者有话要说:  -BGM《知否知否》   本章凡2分评皆有红包~~~并且全订可参与抽奖~~   p.s突然觉得顾顾柿子和女鹅有点甜,我磕了呜呜呜!感谢在2020-10-17 01:51:03~2020-10-18 00:35: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528550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脆脆 5瓶;吴世勋老婆、阮软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帷帽被掀起的一瞬间, 他好像看到一双慧黠明亮的眼睛,那双眼晶晶亮亮,粲若星子, 笑起来,就像一只明媚的小狐狸。   裴承翊不禁愣了一愣。   他身下的马跑得飞快, 这么一愣的功夫,就已经跑出去甚远, 待到他勒住缰绳停下来再回头去看的时候, 满街喧闹人群, 却哪里还有什么帷帽, 哪里还有什么小狐狸眼?   男人不死心地调转马头,向着方才的位置飞驰回去。   街道上的百姓一早躲到两边, 街上已不似方才热闹,他骑在马上,能把周遭尽数看个清楚。   所以可以清楚地看到, 没有, 这里什么也没有。   他眉头紧锁, 一手勒着缰绳, 另一手抬起来揉了揉额角。   他最近, 好像是在有些陷入魔障。   竟连虚虚实实也分不清了。   -   等到那人纵马离开, 阿谣缩在巷子最深处,才小心翼翼地连拍胸口, 对身边的月心说道:   “方才……那马委实惊着我了,你去看看它走了没有。”   等到月心去再三确认以后,阿谣才敢重新戴上帷帽,往街边马车的方向走去,边走边低低道:   “铺子已经看过了, 天色不早,咱们便赶紧回府去吧。”   “是,小姐。”   阿谣不知她在洛阳城的权贵眼中竟然如此抢手,早上来提亲的人才被顾随给挡了去,午后便又有人来提亲。   看着卫国公府大门前攘攘的人,她拉进了帷帽,从侧边小门回了府。   一回府,便径直回到映月阁,将自己锁在屋子里,谁也不让进。   是以,她并不知道刚刚在城西街上跑马而过不小心掀起她帷帽的男人,此时正站在卫国公府对面的街边。   陈忠带着东宫的宫人终于找到裴承翊的时候,就见他们素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太子爷正站在街边,看着卫国公府门口,怔怔出神。   不知是在想什么。   陈忠小心地凑上前去,悄悄端看了下太子爷的脸色,方才敢低声开口问道:   “殿下,您还不回东宫吗?”   金尊玉贵的年轻男子仍看着人家的府门,听见陈忠这句话,并不答,只是问:   “他们在做什么?”   他说的自然是公府门前求亲的人。   乌泱泱一大堆,瞧着倒热闹又喜庆。这洛阳城中已经很多年没有哪家姑娘叫这么多人家屡屡上门求亲了。   陈忠作为东宫属官,太子爷手下的东宫大管家,自然是有些手眼,对这洛阳城中的事也颇为了解。   他一听裴承翊问起来,便回答道:   “瞧着是吏部王侍郎的夫人,带着嫡子到国公府求亲呢。”   裴承翊虽然并不过分关心这些公侯人家的姻亲,却知道这样的人家颇为看重门第,便随口问道:   “王家区区侍郎,怎的想起来到卫国公府求亲?”   按照洛阳城中一贯的例子,这亲多半是求不成。此时街边看热闹的人都晓得这个,只不过也只有太子爷敢这么直截了当说出来。   非是众人瞧不上王侍郎,实在是卫国公府乃是自开国便代代传下来的世家大族,祖上有功勋,现在的国公爷又是手握重权,不是什么人家都配得起的。   前几年卫国公府的大姑娘许的是瑞亲王府的嫡三子,乃是皇帝赐婚。   思及此,裴承翊顿了一下,又低声问:   “姜家还有庶女?孤记得姜家大姐不是早许了人家么?”   这事儿他问陈忠倒算是问对了人,姜二姑娘被找回来的事算是京中最近一桩大事,一来国公府有意庆贺,二来姜二姑娘生得倾城之姿,叫人见之不忘。   乃是最近京中勋贵人家津津乐道之事。   陈忠当下便回答道:   “倒未听闻过姜家有庶女,想来是殿下有所不知,近日卫国公府出了件大事。”   “哦?”   裴承翊倒是没有多好奇,只是随便问问。   “自幼走失的姜二姑娘找回来了。”   这话让太子爷的眉眼抬了抬,有些讶然,还有些许喜色。大约因为他与卫国公府的大公子姜诏自幼便是好友,这些年,姜诏一直在外奔忙寻找妹妹,知道好友得偿所愿,太子爷也为之高兴。   “这倒是件大好事。”   他又看了眼公府门口求亲的人,愈发觉得这王家配不上了。   “所以,他们求娶的,是姜二姑娘?”   男人眼神一顿,倏然想起少时记忆中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儿。   他是见过小时候的姜二姑娘的,只记得是个顶好看的小姑娘,后来听说走丢了,他还委实惋惜了一阵。   只不过年头过于久了,他早记不清那个小姑娘长什么模样了。   不过……   可巧,姜二姑娘的名讳,竟与她相同。   只是同样的名字,命却天差地别。一个生来就是天之骄女,一个却命途多舛,红颜福薄。   若是她也有这样显赫的身份,他们之间,是不是不会是现在这般光景……?   裴承翊皱了皱眉,不愿再想下去了。   陈忠点头,将自己这些时日的听闻说与太子爷听:   “正是。奴才听闻,姜二姑娘生的眉目如画,又极懂规矩,知礼仪,这洛阳城中的太太夫人,公子郎君凡是见过的没有一个不夸的。这王侍郎家的公子,已经是这个月第四个来求亲的了。”   第四个?这五月初五的端午节还没过,竟已第四个了。   男人闻言,默了默,方才低声说了一句:   “她自幼走失,在外颠沛流离想必受了些苦,如今苦尽甘来,福气好一些也是应当的。”   说罢便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不知受过更多苦的她,有没有时来运转,多些福气……   太子爷的马飞速而去,离去的方向却并不是东宫。   ……   广云楼二楼靠窗的位子,与其他位子被莺莺燕燕脂粉气包围的情形有所不同,这个位子上的客人穿着贵气,面容清俊,确实周身散着一种不容接近的冷冽之气。   林妈妈原本叫了姑娘去陪却被那客人冷冷瞥了一眼,便再不敢造次。   裴承翊一杯酒喝罢,未做停留,紧接着就又满上,又是一杯饮下。   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就到了这里,他统共就来过这里两回,现下这是第二回。   两回,都坐在同样的位置。   在这个位置上坐着,垂目往楼下看,正好对着门口。恍惚之间,他好像看见门口一个小姑娘拽着年轻男人的衣摆,软声求着“救救我”……   裴承翊摇了摇头,那场景便顷刻间烟消云散。   许是酒喝得多了,总这么产生幻觉。   正是微醺,又到了一杯酒下去,预备端起来喝的时候,不曾想,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略熟悉的声音——   “小生眼拙,不知这是不是咱们太子爷在这儿喝花酒呢?”   听见这声音,裴承翊滞了一下,便转过头去。看到来人正拱手冲他行礼的时候还略有些惊讶:   “仲扬兄?今日怎么进京了?”   他此时已经大半壶酒喝下去,略有些昏沉,头脑也不如平日里转得快,这话问出口才突然想到,再过两日就是端午佳节,节日时不少王侯便要进京朝见,想来梁期便是为端午朝见而来。   梁期是镇北王府世子,裴承翊头一回到广云楼来,便是为了陪梁期。   他说完刚刚那句话便反应过来,还没等梁期再开口,便忍不住轻哂了声,说道:   “想来是随你父王进京朝见,我竟有些糊涂了,饮酒误事啊。仲扬兄哪日进京的?”   梁期与裴承翊早已相熟,便也不客气,径直坐到他对面的位置上,另拿过一个杯子,自己斟了杯酒,说道:   “昨日才进京,还未得空去东宫拜见殿下呢。”   见到昔年好友,裴承翊的心情也开阔不少,他唇角噙着一抹笑,不留情地戳破:   “去东宫看我未得空,倒是得空来喝花酒了。”   闻言,梁期举起酒杯:   “总归是见着了,殊途同归,来,这一杯,敬我与太子爷的缘分。”   “敬缘分。”   然后是,酒杯碰撞,一饮而尽。   梁期喝完这一杯酒,又顺着这个话题问道:   “上一回咱们来这广云楼还是两年前,说到缘分我就想到,咱们太子爷果真龙章凤姿,生得一表人才,深受姑娘们喜欢,上回就同我来了那么一回广云楼,竟就领了个美姬回去,风流,裴家三郎真风流啊!”   大约是今日高兴,且梁世子本人素来大大咧咧,是以他并未注意到这时候裴承翊的脸色有些微变化,只自顾自又干了一杯,继续说:   “话说那美姬现下如何了?那可真是个一等一的大美人儿,太子爷若是什么时候腻了,考虑考虑转赠于我。”   “那你怕是等不到了。”   裴承翊饮下手中这杯,面无表情,   “孤不腻,也不会腻。”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有些忘了,东宫后院早已空空荡荡,没有人住了。   而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满溢出来的占有欲,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梁期听到他这句话不禁笑着摇摇头,啧啧感叹:   “瞧你这般小气护食的样子,我又不真抢了你的去。”   说罢,又主动拿过杯子在裴承翊手上的杯子上碰了一下,说道:   “放心吧,我现在对什么娇妾美姬都没兴趣,我爹说了,到了娶妻成家的年纪,要我洁身自好些。正巧进京的路上就听闻卫国公府的姜二姑娘被找回来了,听说她品貌端庄,我爹正有求亲之意。”   闻言,裴承翊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甚至还像是放下心来似的,同梁期聊起姜二姑娘的事:   “不曾想姜家小妹长大之后这样受欢迎,不过放眼京中,姜二姑娘确是良配。”   卫国公府的嫡小姐,原就是极显赫的出身,若再才貌出众自然更如众星所拱之月,前程不可限量。   配个镇北王府自是配得起的。   裴承翊说完,还抬手拍拍对方的肩膀,似是安慰:   “只是到姜家提亲的人要将门槛都踏平了,任重道远,仲扬兄若有此意,须得诚意拿足了才是。”   只要事不关她,只要梁期不惦记她,裴承翊还是可以好生替他出谋划策,让他抱得美人归的。   听他这话,梁期也十分受用,连连说:   “太子爷说的有理,待我回去就跟我爹说,让他好生准备。不过呢,在此之前,我准备先去瞧瞧。”   裴承翊眼神中带了些打量。   梁期挑挑眉:   “我准备去瞧瞧这姜二姑娘到底是不是如他们所说那般有倾城之姿。”   没想到时隔两年再相见,梁期还是这等不靠勺的性子,平时瞧着正常,偏生偶尔就能做出这样不靠谱的事儿来。   听到这话,裴承翊有些无奈:   “礼不可废,这不合规矩,况且娶妻娶贤,相貌哪里那样重要?”   “不不不,我就在意这个,”   梁期摆手,   “娶个漂亮娘子,日后我们镇北王府一脉的相貌方能愈发好看。怎么样,太子爷可要和我一道去卫国公府走一趟?”   “我就……”   裴承翊刚想拒绝,只是这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生生被对方拦住了。   “诶,太子爷别忙着拒绝嘛,我与姜家的伯黎兄数年不见,不如咱们一起,找他喝上两杯,顺道瞧瞧他家妹妹相貌如何,怎么样?”   想着更年少时,梁期还在京城的时候,他们几个便常常一道吃酒读书,那时少年意气鲜衣怒马,如今想起来都觉得热血沸腾,裴承翊难得的没有拒绝。   跟着梁期一道,到卫国公府拜访姜诏去了。   -   彼时,卫国公府。   阿谣正躲在自己的屋子里胸前缓缓起伏,因为刚刚的偶然遇见,久久缓不过神儿来。   正是心神不宁之时,倏然听见门外一阵“当当当——”的敲门声。   阿谣几乎是下意识,就以为是裴承翊找上门来了。   她面色有些不自然的白,虽然知道身在京中迟早有一天是一定会碰上面的,可是阿谣心里还是本能的抵触。   她清楚的知道,她不想见他。   一点儿也不想。   她这样想着,听到这敲门声竟连应声也未敢应了。   门外的人又敲了两声,试探着扬声问:   “谣儿?谣儿你在屋里吗?”   听到这声“谣儿”阿谣心下一惊。   不过她很快就分辨出这是她母亲胡氏的声音,是以,便斟酌着应了声:   “夫人,您有什么事吗?”   她问完这句就静静听着,心砰砰直跳,生怕胡氏下一句就回答说太子爷来了府上正等着见她。   “你大哥从外头回来,说是给你带了东西,想亲手交给你,但不方便过来,正巧娘在前头备了茶点,你且去见一见你哥哥吧?”   胡氏的声音温温柔柔,尤其是在对阿谣说话的时候,格外温柔可亲。胡氏每每对阿谣说话,阿谣就总觉得像是被她搂在怀中,一下下拍着背安抚着。   她的声音像是有能够安抚人心的魔力似的。   阿谣缓缓下地,走到了门口开了门。   低低叫了声:   “夫人。”   虽是叫的夫人,可语气中掩藏不住的依赖让这声“夫人”与“娘亲”无异。   胡氏瞧着她面色不好,下意识伸出手背去轻轻探探她的额头,问道:   “脸色这么差,可有哪儿不舒坦?”   “夫人,我没事的。”   胡氏犹不放心:   “真的没事?”   “真的,哥哥还在前头等着,咱们赶紧去吧。”   “好,来娘扶着你。”   “还是我扶着娘吧。”   ……   阿谣进到前厅时,还小心翼翼将周遭都打量了个遍,觉察真的没有姜家人以外的人之后,才放心地走了进去。   姜诏一见了她就喜上眉梢,温声招呼:   “小妹来了,我听宋嬷嬷说你今日出门去了,出去可有什么好玩的?”   阿谣轻笑着给你姜诏行了个礼,据实以告:   “顾世子说是盘下了间玉坊要赠与我,我便是出去瞧瞧。下回我带大公子一同去。”   她没说的是,她连那玉坊的门都没进去,刚走到一半儿就因为帷帽被过路的快马掀起,急忙躲了起来,然后忘了今日出去的目的,径直打道回府了。   “如此甚好,甚好。”   姜诏拍拍身边的椅子,说道,   “小妹,坐这儿,瞧为兄带了什么给你。”   姜诏掏出一个小小的罐子,推到阿谣面前,说道:   “知道小妹是风雅人,素来喜欢沏茶做点心,我有一个好友近日进京,特意带了武夷山的大红袍来,我拿到手就想着要给小妹送来。”   “兄长有心,小妹这就去沏了让母亲与兄长尝尝。”   姜诏笑笑:   “那小妹能者多劳,就辛苦啦。”   -   “吁——”   并骑两人一齐勒住马,翻身下来,还各自谦让一番。   “仲扬兄先请。”   “不不不,还是太子爷先请。”   二人说着话,如何也没有想到竟在卫国公府的门前碰上了云南王世子顾随。   偏生他们连门还没有进去,顾随确实大咧咧从府中走出来,脸上还是一派自得之色。   顾随想着他这一招投其所好,阿谣一定会喜欢,也不枉他这几个月来有事没事就借着找姜谈喝酒的由头来卫国公府了。   裴承翊也不知是不是他喝得多看错了,不知为何,总觉得顾随在看见他的时候蓦地一怔。不过很快就转变过来了。   还是顾随施施然行了一礼,先开口:   “呦,太子爷和梁世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啊?”   他这话说起来,竟全然一副主人家做派。   裴承翊轻嗤一声:   “若不是见这牌匾上写着卫国公府,孤还当是云南王府了。”   顾随懒得理他,只是略带戒备地看着对方:   “太子爷倒也不必拿话刺小爷,你们两位到底有何贵干?”   梁期向来跟裴承翊走得近,也与顾随有些龃龉,此时便道:   “我与太子爷自然是来找姜大公子谈书论学,我们出入这里并无不妥,只不过顾兄你,不上花楼喝花酒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你找你的姜大公子,我找我的姜二公子,各不相干,你以为小爷不知道你这厮最是贪恋温柔乡,谁最爱逛花楼可说不准呢。”   顾随抬扇冲对方一指,   “你再废话,小爷这扇子可不长眼。”   少时梁期曾与顾随打过一架,那时他自恃是将军之子,以为怎么也打得过顾随那个纨绔,未曾想却被对方反过来打了个落花流水,从此在京中公子哥儿面前抬不起头来,顾随此时提起这个就是故意给他没脸,偏生梁期拿不出反驳的理由,只好说:   “谁与你这匹夫多言,太子爷,走,咱们进去,甭理他。”   -   阿谣正厅旁的一间茶室中沏着茶,隐约只听见正厅里略显喧闹,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待到沏好了茶便搁进托盘里端着,直向着里面走去,边走还边扬声道:   “夫人,大公子,茶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GIF   凡二分评论皆有红包~   明天请假一天,星期三晚上十一点之后三更奉上qwq感谢在2020-10-18 00:35:48~2020-10-19 00:5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烧仙草 2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脆脆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梦浮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pbaooo、43114659、23372064 10瓶;柳予安 5瓶;阮软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阿谣差点儿就这么冒冒失失闯进去。   她已经走到门口, 前厅的人几乎能瞧见她的脸。   在阿谣踏进门之前的那一刻,突然听见一道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阿谣的脚步霎时顿住, 脸上一僵,下意识就慌忙一转身, 将手里的托盘一下子搁到身后的素蕊手里,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往后面的茶室里跑过去。   心控制不住地“砰砰”直跳, 阿谣回到茶室里, 将自己缩成一个小鹌鹑。   她不想看见他, 一点儿也不想。   可是这人怎么就这样阴魂不散?   幸好刚刚她站的位置只能被胡氏看到, 只是……也不知她的声音有没有被听见……   正厅中,素蕊临危受命, 上前给众人奉茶,送到裴承翊手上的时候,太子爷皱着眉看她一眼。   这个探究, 又失望的眼神, 让素蕊心下一惊, 不敢多看, 只是说   “太子殿下, 请用茶。”   接过茶盏的男人却移开眼神, 眼中染上浓重的失落。   刚刚好像听到她的声音,可是怎么近了前, 又不是了。   他许是真的喝多了些,才会这样时时幻听。   ……   看到门边一闪而过的人影,胡氏刚刚那一瞬间捕捉到了阿谣脸上的慌张。   她心下一沉,有些狐疑,是以, 便找了个托辞出了正厅的门,到后头茶室里寻阿谣。   一进了茶室,看到坐在椅子上垂着头可怜巴巴的小姑娘,就觉察出事情有些不对。   几乎是看到阿谣的同时,胡氏就想起现在坐在前厅的两个客人。   太子爷和梁世子。   阿谣就是瞧见他们二人才情绪低沉的。   胡氏走上前,轻轻拍了拍阿谣的肩,柔声问:   “怎么到这儿躲着了?你哥哥还等着你给他送茶呢。”   似乎是听见她说话,阿谣下意识抬起头来,冲着她直摇头,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瞧着女儿一张小脸煞白,血色尽失,胡氏的面色也眼见着凝重起来,她双眼直盯着阿谣,似有些不好的预感闯入脑海里,她有些不敢想,却仍是没忍住问出口来:   “谣儿,你从前说过,曾到一户人家中做……做妾室,你……他?”   话到嘴边儿,到底是没全问出口来。   不过她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聪明如阿谣,一定听得明白的。   阿谣闻言,张了张口,倏然却又合上,像是无论如何也觉得难以启齿。   她最终还是颓丧地直摇了摇头,声如蚊蚋:   “我……我……”   胡氏这样看着阿谣,虽然什么也没听见她说,可是胡氏总觉得,阿谣什么都说了。   她的委屈无助不流于言表,她的委屈是写在眼睛里的。   所以即便强颜欢笑,眼神里的东西也是藏不住。   母女连心,胡氏有些着急,下意识就按照自己心中的猜测说道:   “谣儿,你说出来,有什么委屈,娘替你做主。纵然他们天潢贵胄,可这天底下除了王,还有法,还有人情,你父亲为国效忠鞠躬尽瘁,他们总不能还叫他的女儿无故受委屈。”   胡氏越说越气,仿佛已经知道阿谣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可是阿谣的头却越来越低,恨不得将整张脸埋起来。她从前的那些经历,说出来足以令家族蒙羞,令父母为她担忧,此时面对万般关心的母亲,她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良久,才小心翼翼地靠进胡氏怀里,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   “娘……别问了,阿谣求求娘亲,别再问了。”   这情形。   胡氏几乎当场怔在原地,这样饱含感情,饱藏依赖的一声“娘”,她竟等了这样久。   先前听着阿谣略显疏离,一声声“夫人”“夫人”地叫,她体谅孩子离家数年多少生疏,又觉得只要能听见她的声音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直到现在这一刻,胡氏才知道,这一声“娘”有多好听,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直直穿进胸膛,进了心里。   她缓缓伸出手,将女儿抱住,一手在她瘦削的后背上一下下地安抚着,像极了小时候哄她睡觉的样子。   -   卫国公其人大方好客,姜家大公子姜诏更是与裴承翊、梁期都是昔年好友,是以几人这一番聊的甚为畅快。   只是,不知为何,裴承翊总觉得姜夫人胡氏看他和梁期的眼神有些怪异。   像是带着些审视和敌意。   尤其是在梁期说出想见见姜二姑娘的时候最甚。不过他倒是并没有放在心上,只觉得胡氏许是觉得梁期这厮开口就要见姜二姑娘实在唐突,这才有些不虞。   等到太子爷和梁世子走了,胡氏才小心翼翼地从茶室里把阿谣领出来,带回映月阁去。   胡氏在映月阁待了一会,并未说什么话,只是安安静静地陪着阿谣,直到瞧见阿谣恢复如常,才稍稍放心预备离开。   不过还没等胡氏离开,就见宋嬷嬷跑进来,一脸喜色地跑进来,冲着胡氏和阿谣说道:   “夫人,二姑娘,端午佳节,瑞王带着家眷进京朝见,大姑奶奶也跟着回来了,现下人已到了京城,正在瑞王京中一处别院整顿,大姑奶奶已经着了人递话儿过来,说是得了空便回府来。”   听到这话,胡氏原本沉着的脸色终于算是拨云见日,有了喜气:   “谧姐儿回来了?好,好,是该回来,谣姐儿回来之后,还没见过她姐姐呢。”   卫国公专情,一生唯有胡氏一个正房妻子,再无旁的小妾通房。   胡氏生了两双儿女,大姐姜谧年岁最大,然后是长子姜诏,次子姜谈,最后是幺女姜谣。   两子两女,皆为嫡出亲生,兄弟姊妹间的情分自然深厚。   阿谣小时候还是姜谧带大的。   只不过,她已丧失了那些记忆。   胡氏说完,又看向阿谣,略显兴奋地说道:   “谣儿可想见你大姐姐?娘已经要迫不及待了。”   自打大女儿嫁入瑞亲王府,随着夫婿出了京城,远去封地,胡氏每每都要两三年才有机会见上。   却没想今年端午要大办,各路王侯都进了京来朝见。   确是难得的机会。   阿谣勾起一抹笑,柔柔地点头:“自是想见的,娘,不如我们不要等了,整理仪容去大姐姐府上拜访吧。”   姜谧难得来京,作为母亲、娘妹忍不住相思之情上门拜访再正常不过,这下胡氏更是喜色难掩:   “好,好啊,我都没有想到,还是咱们谣姐儿机灵。”   胡氏说罢,便冲着宋嬷嬷说道:   “快叫人来梳洗。”   “哎,老奴这就去。”   待到母女二人整顿一新,坐到马车里的时候,胡氏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低声同阿谣说:   “谣儿想去你姐姐府上,还存着想避着有些人的心思吧?”   阿谣也并不否认,默了。   胡氏低叹了口气,说道:   “不见倒也好,省得徒添烦恼,只是谣儿,你记住,在爹娘身边,什么也不用怕,知道吗?”   “我知道了,娘,可不可以不要将这件事告诉爹和哥哥们?”   她说的自然是有关她与裴承翊的事情。   胡氏虽不知道那纳了阿谣做妾的人到底是梁期还是裴承翊,可还是听了女儿的,默默应下。   -   胡氏领着阿谣到瑞王别院去拜访的时候,瑞王府一众人已经整顿完毕,姜谧正和夫婿坐在园子里边喝茶边等着她们来。   母女三人这么几欲垂泪地交谈一番,又说了些体己话儿,这才算是平静下来。   平静下来以后,阿谣方才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幽幽的琴音。   分明是顶好的日子,那琴音却如泣如诉,让人不免觉得弹琴的是个伤心人。   阿谣忍不住开口问:   “姐姐府上这是何人在抚琴?”   闻言,姜谧看了眼隔壁园子琴音传来的方向,眼中不无忧虑,说道:   “是家中小姑,端午宫宴小姑要入宫奏琴,所以日日抚琴练习呢。”   入宫演奏……?   可这琴声听起来哪里像是练的入宫能弹的曲子?   阿谣默了默,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便只道:   “郡主琴弹得这样好,定是个风雅妙人。”   “我倒记得小妹幼时也喜欢古琴,后来还有没有再学了?”   “学倒是学了,只是我才疏学浅,学的粗陋些。”   “小妹惯来谦逊。”   作者有话要说:  预计下章见面,以及在瑞王府的遭遇使阿谣能够立起来,理智且坚强地面对狗子。 第34章   午后的时间总是过得极快, 母女几个说几句体己话儿的功夫,太阳已不知什么时候就落了山。   黄昏已近,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饭时候。   姜谧许久没见过母亲, 与姜谣这个小妹更是自从阿谣走丢起,就是一别十余年, 是以极不舍得她们走,一力盛情相邀留她们用晚膳。   盛情难却, 加之晚膳只是在姜谧她们这里用, 并不用去与她公婆瑞王夫妻一同用, 胡氏便带着阿谣应承下来。   阿谣人在屋子里坐着, 心却莫名其妙全被那琴声勾着,脑海中思绪颇多, 久久回不过神儿来。   “小妹、小妹?”   姜谧连唤了两声,阿谣还是没有反应,她轻笑了声, 遂伸出手, 在阿谣眼前晃了晃,   “阿谣想什么呢?”   她并不知晓阿谣此前经历, 只见她魂不守舍, 便笑着打趣:   “到底是到了少女怀春的年纪了, 娘可有什么打算?”   胡氏思及今日在公府正厅见到了太子爷和梁世子二人,又想起阿谣从前际遇, 闻言一时无话,顿了一下,才叹气摇头。   阿谣唇角微扬一点,更显面容娇艳,相貌娇媚, 人却沉静得很:   “大姐姐误会啦,阿谣只是在听郡主的琴声。”   许是因为已经敞开心扉唤了胡氏一声“娘”,阿谣努力克服自己心中的自卑感,小心地唤姜谧“姐姐”。   发觉对方并不排斥以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原是如此,还是小妹风雅,有道是知音难觅,小妹若喜欢小姑弹琴,不如去同她聊聊,你们二人年纪相仿,权当彼此解个闷儿吧。”   “姐姐,我不是……”   阿谣虽对这琴声感兴趣,可她向来不是自然熟的性子,这样冒冒失失地去人家郡主面前,想来只有尴尬的份儿。   不过还没等她的话说完,姜谧就将话头截了过去,直给阿谣寻了个不容拒绝的由头:   “刚巧晚膳快好了,那就劳烦小妹去隔壁唤小姑来用饭了。小妹不会连姐姐这个小忙也不肯帮吧?”   瑞王是异姓王。姜谧的夫婿袁倚是瑞王膝下的嫡三子,隔壁那位弹琴的郡主则是袁倚嫡亲的妹妹,所以自然亲厚些。   一同用晚膳再正常不过了。   姐姐的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又是一片促成她与郡主结交的好意,阿谣便不再拒绝,只点点头应下来:   “自然肯,阿谣这就去。”   说话间,姜谧已经站起身,走到阿谣身边,拍拍她的肩膀,柔声说道:   “去吧,小姑很好相与,也正闷着呢。”   ……   待到阿谣出门以后,屋子里只剩下胡氏和姜谧母女二人,姜谧才看着阿谣离开的身影,对胡氏感叹道:   “不知为何,总觉得小妹心事重重,娘,妹妹这些年流落在外一定吃了不少苦,我们作为家人,一定要多加关爱才是。”   胡氏闻言,又是深深叹了口气:   “谧说的是,儿咱们谣姐儿实在命苦……”   -   瑞王府的人从封地赶了数日路过来,这别院又是久无人住,虽是有人时时打扫,可比他们王府到底是差了些。此时瑞王府的主子们虽都休整无虞,可下面的下人们却没一个得闲。   全在做着自己的活计。阿谣从她姐姐这边的院子去到隔壁郁阳郡主的院子里的路上,便瞧见来来往往的下人们,全在干着活。   王府的下人都很尽心,瞧着偷懒的是一个没有。不过,倒是有人忙里偷闲。   正如此时阿谣带着素蕊和姐姐派来帮她指路的丫鬟正走着的时候,路过水井旁边,就听井边两个打水的丫头,正在窃窃私语。   许是因为那两个丫头背对着阿谣她们,并未发觉她们走过来,边往上提水边说的起兴:   “不是说沈先生也跟着来了京城里?怎么这都半日了,也没见来呢?”   另一个笑说:   “你就别惦记人家沈先生了,仔细叫郡主知道了,扒了你的皮!”   “你还说我,我当你也惦记着呢,沈先生风度翩翩,是我长这么大见过最好的儿郎,哪怕是多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你也知道沈先生好,人家连郡主都瞧不上,能瞧得上咱们么?”   “那瞧不上便瞧不上啊,左右我只是想想,再说,我不能肖想,咱们郡主和沈先生也没戏啊,你瞧沈先生这一路上处处避着,哪还有前些时候的样子?”   ……   这两个丫头嘴快,不过片刻的功夫,就这么一来一往说了这样多。府中的丫鬟这样不守规矩,说些闲话还叫客人听见了,阿谣是眼见着大姐姐派来的丫鬟晓柳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似乎是见到那两个丫头还要继续往下说,晓柳终于忍无可忍,“咳咳”轻咳了两声,用以提醒对方。   阿谣她们脚步轻,不过现下已经近前,晓柳为了提醒她们,所以这咳嗽声委实不小。   两个丫头听见咳嗽声 ,登时转过头来,惊得险些失足落入水里。   看的阿谣看得心里也是一惊。   晓柳回头福身向阿谣告罪:   “让小姐见笑了,奴婢这就去教训她们。”   这是人家府上的事情,阿谣不好插嘴,便只淡淡应下,并不多言。   晓柳又向阿谣福了福身,这才往前走了几步,到了那两个丫头面前,厉声教训道:   “不好好做自己的差事,在这儿乱嚼什么舌根子?惊扰了贵人你们担得起么?”   两个丫头登时吓得跪在地上连连讨饶,晓柳又教训了几句,便就算罢了。   瞧着这情景,阿谣不由得又想起了在东宫的日子。   那时候她便是这样,在谁的面前都要奴颜卑膝,东宫的宫人全不将她放在眼里,其他的贵人们更是,大约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将她看作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吧?   自那时候起,她就懂了,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上,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所以脱离那片苦海,回到疼她爱她的父母亲人身边,回到卫国公府的日子,让阿谣格外珍惜。   偶然在道上听见丫鬟们说主子几句闲话原不算什么大事,阿谣既不知道她们口中那个风度翩翩的沈先生是谁,也并不想知道,便压根没将这点事情放在心上。   直到阿谣走到院门,还没推门进院的时候,突然就听见“啪——”的一声。   清脆而又响亮。   阿谣心里一惊,顿在原地。   紧接着,就听见一道略显年老的男声,厉声怒骂道:   “能得圣宠实乃天恩,延续的是我袁氏一族世代的荣耀,岂是你说不想去就不去的?你姐姐在宫里病重,正是需要身边有个贴心人在陛下跟前得脸固宠……”   “父王确定姐姐真的需要吗?到底是姐姐需要,还是瑞王府需要?”   瑞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郁阳扬声打断,她似乎已经豁出去,什么话也敢说出口,   “确定姐姐卧病在床还需要看到年轻的妹妹与她的丈夫恩爱么?”   阿谣大约知道瑞王府的嫡长女正是宫中的淑妃娘娘。   淑妃年初生了场重病,到现在还没好,没想到瑞王打得是将小女儿再送进宫里固宠的主意。   这一切来的猝不及防,阿谣根本没有想到会突然又来这么一出儿,一时与身后的晓柳、素蕊二人面面相觑,俱是有些尴尬。   好在现在院门紧闭着,只听得见对话声,她们在外面瞧不见里面,里面自然也瞧不见她们在外面。   阿谣就忙给她们两个使了个眼色,示意一起离开。   原本这样静悄悄地离开便可当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可是阿谣大约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委实有些不顺,刚一直转身还没等跑走,突然就见走来一个丫鬟,显然是郁阳郡主身边儿的,见着她们三个站在门边儿像极了听墙角的,全然不顾阿谣一直在唇间比着的“嘘”,当即便扬了声问: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阿谣她们三人霎时哑口无言,被这丫鬟这么一嚷嚷,这回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晓柳脸色有些难看,冲着那丫鬟说道:   “你嚷嚷什么呢?这是卫国公府的二小姐,三少奶奶的娘妹,二小姐是来请郡主去用饭的,你没弄清楚什么情形,在这里瞎嚷嚷些什么?”   晓柳是姜谧跟前的一等丫鬟,自然得脸些,况且这事本就是那丫头冒失,是以,晓柳的语气少不得便凶了些。   这倒是并没有什么,只不过这样一来一往吵闹起来,很快就将原本在争吵的瑞王滢和郁阳郡主给引来了。   阿谣心道不好,一见这两位过来,忙俯下身行礼请罪:   “王爷、郡主,小女子无意冒犯,只是不小心冒失闯入,还请王爷、郡主责罚。”   刚刚晓柳说的那些话已被瑞王和郁阳郡主尽数听去,瑞王知晓了阿谣的身份来由,自然不会责罚,只是他正在气头上,便只冷声应了下,然后冲着郁阳撂下一句“好自为之”便匆匆走了。   只剩下郁阳郡主和阿谣。   郁阳的脸上还有几道骇人的血痕,刚刚瑞王的那些话还犹在耳边……撞见别人这样狼狈的时候实在尴尬,阿谣踌躇片刻,才缓缓从衣袖中掏出了一个小瓶,递了过去。   她的声音柔柔和和,听着如沐春风:   “郡主,擦些药吧。”   郁阳自然知道自己哪里受伤,她和阿谣的长相是两种全然不同的风格,阿谣生得柔媚,性子沉静;郁阳郡主则是生得英气,性子也刚强。听到阿谣这样说,她抬起眼,直看了她好几眼,才出了声:   “你帮我擦。”   说话的语气十足理所当然。   但是竟然,一点儿也不叫人讨厌。   大概是她身上没有那种盛气凌人的威势,而是像一个表面坚强,内里委屈的孩子。   阿谣愣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微微颔首承应下来:   “那郡主忍着些。”   柔荑小手打开小药瓶,又拿出手绢,从药瓶中倒出些药粉在手绢上,然后十分轻十分轻地擦到郁阳脸上。   其实阿谣手上用的力道并不很轻。   可郁阳感受到这个上药的过程本能地觉得很轻柔。大约是因为阿谣给人的感觉就总是柔柔弱弱惹人怜爱的样子吧。   药上完了,阿谣盖上瓶子盖子的时候,听见郁阳郡主问她:   “你就是三嫂的妹妹?”   “是。”   “刚刚,你都听见了?”   阿谣与郁阳郡主对视一眼,方才淡声应下:   “听见了。”   郁阳笑了一声:   “瞧你是个聪明人,不要传出去就不用我说了吧?”   “自然,”   阿谣的眼神在郁阳郡主脸上的红痕上稍稍顿了一下,然后便道,   “郡主约莫不想用晚膳,那阿谣就先走了。”   -   待到阿谣与胡氏在瑞王府别院用过晚膳从门口出来之后,天色已然将晚,黄昏渐近,日落的余晖有些晃眼。   走到卫国公府的马车前的时候,阿谣瞧见门口有个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一身儒生装扮,晚风吹过,他衣袖翩翩,别具几分风雅。   男子在别院门口踌躇流转,瞧着竟是万分纠结。   再然后,阿谣上了马车。瑞王府的别院在洛阳城的西边,卫国公府在东边儿,从这处别院回卫国公府去,恰好可以经过顾随买来送给阿谣的那间玉坊。   阿谣早些时候去到玉坊门口,因为险些遇上裴承翊,连门也没进去,便打道回府了,此时便想趁着路过的时候过去看一看。   毕竟前途渺茫,她也需要早做打算。   是以,便对胡夫人道:   “娘,顾世子知道我素喜玉石,盘下间玉坊,说是要送与我,我道太贵重了,但是心里又喜欢得紧,便收拾了钗环银契抵给了他,不过那玉坊我还未去看过,正巧待会回去要路过,娘,我能不能去瞧一瞧?”   但是阿谣这声“娘”就已经让胡氏高兴得不得了了,这点小小要求,自然答应下来:   “是娘粗心了,都不知道我们谣儿喜欢这些,那些钗环明日再给你置办,不过今日天晚了,要不要娘陪你去?”   阿谣不不想麻烦胡氏,便摇摇头,说道:   “我自己就可以了,我带着素蕊。或许要待得稍微久一些,不如娘先回府去,待会再叫马车来接我便是。”   胡氏闻言还是有些不放心,不过被阿谣三言两语哄了过去,算是应下,最后高高兴兴地同阿谣说:   “那好,你自己小心些,一会儿娘叫你大哥哥来接你。”   “谢谢娘。”   ……   这玉坊中果然如顾随所说,藏了许多珍稀玉石,阿谣光是这样看着估计价格,便远远超出她抵给顾随的了。   看来,日后还要再清点价格,不能亏了他去。   她在玉坊中四处翻看,一不小心就耽搁了时辰,再抬头望窗外看去的时候,已经是月挂梢头,夜色昏沉了。   阿谣小心地放下手中的玉石,方才一直这样站着,觉得有些乏力,便对素蕊说: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瞧瞧……大哥哥来了没有。”   阿谣没想到的是,她走到门外,她家大哥哥没见到,却见到两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   -   翌日,端午。   这日万里湛湛晴空,天上连一丝云影都不见。这样的日头,即便是穿着夏日的薄衫也仍是觉得热。   不过大约因为今年端午八方来朝,宫里大办宫宴,此时宫门前俱是一派喜气洋洋。   倒不像是过端午,像是过年了。   轿撵落地,一身云纹锦袍,发冠高竖的男子踏在地上,他双目一抬,漫不经心地打量了几眼周围。   跟着轿撵的陈忠忙跑过来,福身恭谨道:   “上阳宫那边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殿下可要现在过去?”   今日的宫宴便是在上阳宫大殿上。裴承翊身为太子,这样重要的场合自然是要出席的,是以,今日早早便乘了轿撵从东宫过来。   闻言,男人微微点头,说道:   “嗯。”   今日的宫门口比之往日肃穆冷清多了几分热闹,从裴承翊这边看过去,还能瞧见不远处莺红燕绿,俱是来参加宫宴的贵家命妇、小姐。   她们三五一群,低声说笑,你来我往,端的是名门闺秀的架势。   今日凡是来的,全都精心打扮,描眉用黛,莫有不精致者。   一身锦衣的年轻男人扫了一眼过去,便就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   左右环肥燕瘦,却没有一个是他想见的那一个。   长靴落地,男人正预备踏进宫门,后一步还没跟上,却迎面就遇上了一位熟人。   梁期一见裴承翊登时双眼都亮起光来,拱手行礼,笑着打招呼:   “太子爷怎生才来,叫在下恭候良久啊。”   向梁期这种不太着调的人,往常遇到这种正儿八经的宫宴,他一向是不爱来,从没有哪一回是来的这样早的。   裴承翊有些狐疑,看他一眼,见对方虽然对着他,可一双眼睛倒是四处乱飘,当下便心中明了:   “倒也不必拿孤当托词,仲扬兄想等哪家小姐,便在这里等吧,孤还有要事,稍后宫宴上见。”   梁期这人瞧着一表人才,却是甚为好色。上回听他说当年也对阿谣青眼有加,裴承翊总觉得心里不舒坦,一见着他就想起这茬。   “诶,太子爷就在这儿陪愚兄等一会儿吧,你晓得的上回咱们没见着姜二姑娘,今日这样大的场合,料想她定会来的,太子爷就不好奇这位短短几日就名动京城的美人到底长什么样子么?”   原来还是为了这一桩。   裴承翊闻言,面无表情地淡声道:   “长什么样子又与我何干?仲扬兄比孤还要年长些,那姜二姑娘却才二八之年,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   “太子爷此言差矣,美貌与年纪何干?保不齐太子爷一会儿见着姜二姑娘也要五迷三道呢。”   听了这话,男人脸上略显不屑,嗤笑一声:   “孤可不会。”   他说完这话,却没听梁期回应,抬头一看,才发觉对方的注意力已经被别处吸引去了。   裴承翊只见这厮冲着他身后的方向直直看过去,一双眼睛恨不得顷刻间挪过去,口中还感叹着:   “洛阳城果然钟灵毓秀,人杰地灵,竟还有这般大美人。”   裴承翊只当这厮又起了色心,懒得再同他说什么,只低声嘱咐一句“这都是京城世家小姐,你注意些分寸”便抬步欲走。   可是他这步还没迈出去,就被身边人一把拉了回来,梁期直在他耳边兴奋地说:   “太子爷你快瞧啊,那也不知是哪家小姐,还有些面熟,快瞧瞧。”   梁期自恃与太子相熟,又以为太子爷见了美人一定会像他一样激动,是以拉着裴承翊便强行将他转过去,然后指着那美人的方向。   从他们站的这个方向看过去,便看见一个穿着鹅黄色对襟纱衣,面上覆着同色薄纱,面容皎皎,若隐若现,美得人移不开眼。   后面的官家小姐都是三五成群,唯有她,下了马车独自一人,聘聘袅袅,仅仅一人,却像是顷刻间夺了所有人的光芒。   身后的梁期还在不停地说:   “你瞧,就是那个美人,你看她是不是有点眼熟啊,诶有点像你那个秦表妹,又有点像你从广云楼买回去那个美……”   等他话说完,却发觉太子爷已经快走到人家美人跟前了。   裴承翊先是紧皱起眉头,怔在原地,头脑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脚步先朝着那个方向迈了过去。   像是害怕她突然又消失,他的步子又大又急,三步并作两步,不多时便到了人跟前。   因为他的突然出现,美人平静的眼波一惊,像是湖水被丢入一颗细石,激起串串涟漪。   不过很快,就又恢复平静。   梦萦魂牵的人就在眼前,身侧徐徐的风吹来,将她身上淡然的香气,径直吹到他鼻间。他们上一次这样面对面,这样近距离地相对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男人张了张口,一时之间,喉头却突然哽住,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前美人娇丽的面上,已经显现出不悦之色。   裴承翊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是难以言明的哑。他就这样喑哑着声,问她:   “林谣……这数月,你到哪去了?”   一别数月,音信全无,你到底,躲到哪里去了?   男人这张原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脸,此时显然尽数写着情绪。   可阿谣仍旧面色如常。   明明前些时候在街上被掀起帷帽,在公府的前厅险些撞见,她心里还是那样怕,可是此时这样面对面站着,却又不怕了。   或许是郁阳郡主说得对,也许真的直面自己最害怕的东西的那一刻,反而就不怕了。   只不过,她没有想过,有一天她站在裴承翊面前,能够这么的心如止水。   如此,甚好。   阿谣不欲与他多言,他们之间,本就该桥归桥,路归路,是以,规规矩矩地福身行了一礼,然后便看也没再看他,径直转身欲走。   不过下一瞬,手臂却猛然被人拽住,拽着她手腕的力道霎时收紧,隔着薄薄的纱衣,他手心的温热传递到她的手腕上。   烙铁一般热。   男人看向阿谣预备去往的方向,那里朱墙绿柳琉璃瓦——宫门。   思绪蓦地回到数月以前,他一进未央宫,就见她跪在满地的碎瓷片上,他们所有不好的记忆,都从那里伊始。   裴承翊本能地排斥她进宫,脱口便道:   “到这里来做什么?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跟我走。”   双目一错不错地紧盯着她,语罢,便不由分说,就要拉着她走开。   不过,这动作却在看清她平静无波的眼神后,直接顿住。   阿谣声音有些冷,冷淡又疏离:   “光天化日,请太子殿下自重。”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二合一,还有一更在写了,等下发。   今天真的有点崩溃,在评论区失态了,很抱歉。   本来萌生了放弃的念头,但是看到那些安慰的话,又觉得不写下去的话不仅我难过,喜欢这篇文的妹妹们也会不开心。   我真心地谢谢每一个在看这篇文的妹妹,感谢安慰我鼓励我的善良的小天使。   固然他们有发表负面评论的权利,但我想,我也有写我喜欢的文的权利。晋江都是网络小说,纵然有写得好的不好的,但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不是狗血文就一定低别的文一等,只不过是各有所爱,喜欢自己喜欢的东西,我并不觉得这有一点可耻之处。   感谢你们,希望我们都能有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勇气。 第35章   梁期虽然觉得此时的阿谣瞧着眼熟, 却并无法将她与两年多以前裴承翊从广云楼里领回东宫的女子联系起来。   一来两年未见,阿谣早已出落得更加玉立亭亭,二来太子的宠姬应是待在东宫, 哪里会这般一身官家小姐的打扮,出现在这里。   是以, 梁期就只以为裴承翊是尤其喜欢这种长相的女子,此时才在这里忍不住拉着人家的手臂不放。   这边裴承翊正与阿谣静默地对峙着, 谁也不发一言, 正是胶着之时, 陡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   “这位姑娘看来是与我们太子爷是旧相识了?”   此时裴承翊正一手拉着阿谣的手腕, 面上神情冷峻,带着些不容拒绝的凛然之气, 阿谣则一脸不悦地瞪着他,他们两个人这般状态,若说是不相识恐怕旁人是很难相信的。   不过阿谣却未加思索便答道:   “并不认得。”   她说罢, 只觉得握住她手腕的那道力霎时间更重了些。   那样久的时间没见, 再一见面, 他仍然是那样的霸道、强横、说一不二。   阿谣本能地抗拒。   正午的阳光很盛, 凌凌照过来, 男人逆着光站着, 似乎因为阿谣的这句话,面色阴冷得可怕。   他声音骇人得低, 似在质问她:   “你说什么?”   说什么?   说的自然是并不识得。   阿谣想起昨夜,她从玉坊走出来,没有寻到大哥哥,却见到了两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   郁阳郡主,还有黄昏时在瑞王府别院旁踌躇停滞的年轻男子。阿谣想了想, 大约就是那些丫鬟口中的“沈先生”。   据丫鬟们说的只言片语拼凑,阿谣大约知道,沈先生是郁阳郡主不知哪样课程的老师。   两人神情惶惶地跑出来,见到阿谣还惊了一惊。   阿谣也惊住,不过即便是这样的情形下,她也看得出来郁阳眼中的坚定。   几乎是在看到他们两人的第一眼开始,阿谣就明白他们准备做什么了。   违背父母之命,一起浪迹天涯。   人道娶为妻,奔为妾,郁阳身为郡主,身份高贵,却愿意为一个人做到这份上,实在果敢。   阿谣不会这样做,但这并不妨碍她尊重他们。   并且,即便她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可她还是帮了他们,在瑞王府的人追过来的时候,她给追兵指了一条错路。   也许她只是他们逃亡路上的一个小小助力,可是阿谣心里的情绪久久不能平复。大约是她从前一直过得太过懦弱卑微,所以面对郁阳和沈先生这样亮到晃眼的勇敢,她有些无所适从。   脑海里时时闪过郁阳临走前跟她说过的话——   “想做什么就去做,不用怕。”   想做什么就去做。   这句话不停回放。   即便是此时此刻和裴承翊面对面站在这里,头脑中仍然在想着这句话。   这话就这么,一遍遍地提醒着阿谣,要勇敢,要坚强,不用怕。   是以,此时她有勇气开口说:   “臣女与太子殿下并不相识。”   一字一句,说得没有半分感情。   阿谣明显瞧见裴承翊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色一变。   他的脸有些涨红,带着点点的难堪感。   阿谣头一回在他脸上瞧见这个神情,除了觉得有些新奇,倒没有别的想法。   若一定要说现下有什么想法,那阿谣就是想赶紧挣脱,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委实丢脸。   趁着男人因为她这话面上怔忡失色的时候,阿谣铆足了力气,奋力一扯遂将手腕从他手中扯了出来,然后便急忙抬步,脱离他的可控范围。   ……   没想到先反应过来要去追她的人是梁期,一见阿谣要跑走,梁期下意识伸出手,喊道:   “哎,姑娘怎么走了?”   瞧他这番动作、神情,竟像是要下一瞬就将阿谣据为己有似的。   裴承翊也是男人,男人都懂男人,此时他看着梁期的眼神,就知道对方已然对她见色起意,生了不轨之心。   思及此之后,再去看梁期的眼神动作,男人便愈发不爽,径直拦住对方去路,沉着声:   “别打她的注意。”   “就这她还说与太子爷你不相识呢,我怎么瞧着你们……”   “闭嘴。”   裴承翊没空与他废话,他还要去找阿谣,宫里这样的地方,哪里是她孤身一人就能来的?   “诶,太子爷可真是不厚道,这美人分明是我先瞧见的。”   闻言,裴承翊几乎想也不想:   “她是我的人,你看好你的姜二姑娘就是,不要打她的注意。”   他说完,便径直向着宫门口的方向走去,可是等他走过去的时候,哪里还有她了?   裴承翊揉揉眼睛,看向这偌大的皇城,生怕自己又是生了幻觉。   -   之后的宫宴裴承翊过得有些浑浑噩噩。   男子与女子的宴会场地并不在一处,这里自然不会有她,便只闷着头,怅然若失。   若是方才,他不回头多与梁期说了几句废话,他是不是……就能抓住她了?   他有些懊恼,即便她说不识得她又如何呢?待他带了她回去以后,哄也好,安抚也好,总归叫她消了气,就会好了。   她回到他身边,就算平日再闹些小脾气又怎样?左右他男子汉大丈夫多包容一下便好了,再怎么样也比现在这般好。   现在,他好像又将她弄丢了。   裴承翊举杯饮了一口酒,然后便垂着头继续出神。   隐约听见太监唱了个名:   “卫国公府姜二小姐献曲——”   坐在裴承翊旁边的梁期还没见到人进来呢,就已经激动的不得了,直凑过来对他说:   “没想到在这儿能碰见姜二姑娘,太子爷快等着一起瞧她生的什么模样!”   闻言,裴承翊眼都懒得抬,只低声敷衍道:   “孤没兴趣。你既关心瞧着也喜欢就赶紧叫你父亲找官媒与卫国公府行过六礼将人娶进你们王府,何必成日念叨。”   他心中不虞,瞧谁都不顺眼,是以这梁期就是因为姜二姑娘进门激动一下,就被他这么怼了一通。   显然是拿他撒气。   不多时,自门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一声声,往大殿里走。待这人进了门,此前一直满心期待地梁期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眼也不错地盯着,可谁知,这刚一见到人,整个人就不禁愣了愣。   他摇摇身边的裴承翊:   “太子爷,太子爷快瞧瞧。”   太子爷还是一副旁人欠他八百吊钱的死样。十分没好气儿地说:   “孤说了,对姜家二姑娘没兴趣。”   “太子爷确定?”   “自然。”   “那您抬头看看这个?”   “不看。有什么好看的?”   裴承翊的话音刚落,倏然就听见大殿上传来清亮柔和的女声:   “臣女参加陛下。”   坐在下首太子位子上的男人身子一僵,瞬间抬起头来,看向殿中的身影窕窕的女子。   这一瞬间,恰好她的目光也投过来,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看见面纱底下,她冲他笑了一下。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唇边两个小梨涡,甜得像是二月的糖葫芦。   那一刻,男人甚至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紧接着,她就张了张口,用口型说了两个字。   不过他没看懂她的口型在说什么。   裴承翊顿了一下,也学着她,用口型唤她:   “谣儿。”   然后他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轻笑,声音有些熟悉,太子爷回头一看,便瞧见顾随那张欠揍的脸。   对方似乎还挑衅地看了他一眼。   裴承翊脑海里不知哪一根筋突然动了一下,然后他好像突然想到,原来刚才阿谣用唇语说的两个字是——   “阿随。”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媳妇对我笑,媳妇跟我说话(心里笑的很大声)   下一秒:日! 第36章   坐席上, 男人的脸色沉得骇人。   像是山雨欲来,顷刻就要爆发似的。   大殿中央,黄衫女子将怀中抱着的古琴搁在早已备好的桌上, 头上的金步摇一摇、一晃,打着旋儿。   一动一行, 都是轻缓美观,柔美的不可思议。   裴承翊的脸色稍霁, 敛着眉, 一双眼睛却就这么灼灼地看过去, 落在女子身上, 辗转流连,再移不开。   大约自从她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 他就逃不过去了。   男人缓缓坐直了身子,还往身后靠了靠,瞧不出是有意还是无意, 不过结果都是稍稍挡住了身后人的视线。   殿中女子的眼神倒没再投过来, 而是看着她面前的古琴, 素手覆上, 片刻之后, 便有淙淙琴声传了出来。   有如早春的溪水, 澄澈清新。   琴声如其人。   只是,当裴承翊发现大殿中因为阿谣的出现安静下来, 在座的其他男子也如他一样,颇为认真地听她抚琴。   他就有些不豫。   那是他的人,旁人就是多看一眼也令他觉得被冒犯。   思及此,余光瞟到身侧的梁期正痴痴瞧着阿谣,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他终于忍无可忍,冲着梁期的方向轻咳两声:   “咳,仲扬兄,别忘了孤说过的话。”   他说的自然是方才宴会开始之前,在宫门口,他对梁期的警告。   警告他不要肖想阿谣。   谁知,下一瞬,却听对方说道:   “太子爷说这位美人是您的人,可又说叫愚兄早日找了官媒去卫国公府,愚兄实在不知该听哪一句……”   裴承翊冷冷的眼风扫过去,不假思索便道:   “自然是不要肖想她。”   只是。   卫国公府……   方才裴承翊的注意力全放在阿谣身上,一时间忘了这个重要的事情。   他刚刚听见内侍唱名“卫国公府姜二姑娘”,想来是不会有错的。   原来,姜家走丢了十余年的次女,就是她么?   原来叫满京权贵青睐的女子,便是她?   男人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他想到万种她进宫来的理由,可现在这个理由却还是全然超乎他的猜想。   她现在姓姜,或者说,她原本就姓姜。   原本就该是千恩万宠始长成的大家小姐,可却因为幼时走失,白白受了许多苦。   而且……   裴承翊不得不承认,就算是在东宫的日子,她过得也并不好。   目光落在弹琴的女子身上,数月未见,他这才得了机会好好看看她。   也是这才发觉,她的美丽愈盛,从前那个娇弱小哭包的影子,好像不大看得见了。   他的思绪飘忽,一个没注意,不知什么时候,她就已经弹完了琴。   坐在对面那席的瑞王突然起身冲皇帝开口——   “姜二姑娘弹琴甚好,只是臣要向陛下告罪。”   “哦?”   皇帝的目光落到阿谣身上,总觉得有几分眼熟,却是反问瑞王   “爱卿何罪之有?”   “今日本该是微臣家的幺女郁阳献艺,不曾想她敬慕天恩,临到关头却是病了,臣万般无奈,才请来了卫国公家的姜二姑娘救场,请陛下治臣之罪。”   “原是如此。”   皇帝点点头,面色未变,想来没有放在心上,只说,   “病了本是不可预估的,爱卿不必自责,待会叫太医去你府上瞧瞧。”   “微臣谢过陛下。”   皇帝与瑞王说过这几句话,方才转而对已经站起身来微微垂首而立的阿谣说道:   “你就是卫国公家的二姑娘?”   出乎裴承翊的意料,站在大殿之上,天子面前,阿谣仍然不卑不亢,没有半点儿露怯,只答道:   “回陛下的话,正是臣女。”   卫国公府的此女十数年前走丢,国公夫妇一直苦苦寻女之事皇帝自然知道一些。可怜天下父母心,此时见着阿谣便感叹一句:   “这些年在外想必受苦了,没想到还是出落得这样出色,琴弹得不错,重重有赏。”   “臣女谢陛下隆恩。”   一直到阿谣行礼出门,裴承翊的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稍稍放下。   伴君如伴虎,她出现在皇帝面前,叫他心中委实难安。   即便尊贵如他,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太子,也要担心不能护她周全。   待到阿谣一走出殿门,男人便对身侧候着的陈忠低声吩咐道:   “着人跟着她。”   “是,殿下。”   -   阿谣从这边弹过琴后,便由宫女领着,径直去了另一边儿女眷的宴厅。   方才她是径直去给皇帝献艺的,还并没有去过女眷们所在的宴厅。是以,等她到的时候,命妇小姐们都已来得差不多了,唯有最上头的位子还空着。   那是身份最高的象征,那个位置,自然是留给皇后的。   阿谣就这样由着宫女领着,一双眼看着脚下的路,并未多看周遭一眼。   心中千回百转。   方才在那大殿之上,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那人的目光灼灼,直盯着她不肯放。   阿谣没想过有一天,曾经那么渴望他能多看她一眼,多陪她一会儿的她,会对他投来的目光不屑一顾。   大概,在怀王府那一回,她的心就死了。   后来那个雪夜,她跪在东宫门前,更是一颗心凉得如数九寒冰,怎么捂也捂不暖了。   她有些想笑。   可是有的人,天生下来,就是一颗捂不暖的心呢。   她心中有事,正往前走,并未注意到周遭的目光,这么冷不防,就突然听见“啪嚓——”一声。   阿谣心下一惊,登时抬眼向闹出动静的方向看去。   然后便瞧见秦宜然双手抬在胸前,正愣愣地瞧着她,那惊讶的表情,像是见了鬼一般。   再去看掉落在地上的茶杯托盘,那茶杯已然碎了一地。   阿谣觉得可巧。   她每一回见到秦宜然,都有东西要碎掉。   第一回是茶杯,这一回也是茶杯,还有她那块琢了许久的玉。   还有……她的心。   不过,那些都没关系了,她全都不在乎了。   只是,她虽然瞧着柔柔弱弱,娇软可欺,却从来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旁人待她千般好,她便要万般还回去;旁人若是待她千般不好,她便更要万万倍还回去。   周围的人被她们这边茶杯破碎的声音吸引过来了目光,几乎尽数看过来,不多时周围便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阿谣没去听,她只听见秦宜然声音颤抖着指着她:   “你、你怎么在这里?”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秦宜然面色显而易见的发白,颇为不自然。   大约在她的心里,阿谣早该是一个死人了。   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秦宜然觉得她不该出现在这里,裴承翊也觉得她不该出现在这里,阿谣在心中冷笑,可是,她出现在哪里,都不需要由他们来掌控。   她再也不是从前怯懦卑微的连一个正经名分都没有的东宫侍妾了。   阿谣轻哂了一声,面上是云淡风轻,像是丝毫不在意:   “秦大姑娘来得,我如何来不得呢?”   “你……林谣,你如何进来的?这是皇宫大内,岂是你能随意进来的?”   说起这个话题,天生拥有者身份优势,一出生便是伯府千金的秦宜然似乎找回一些自信来,   “你到底来干什么?”   她自恃身份,虽不知道阿谣是怎么进来的,可到底找回了些底气。   阿谣淡淡瞥了对方一眼,不同于秦宜然那种盛气凌人中夹杂着些许慌张,纠结的情绪交织在一起的不体面的样子,阿谣的一言一行,就连面上的每一个表情,都显得从容自若。   多亏了胡氏数月以来连日教导。   阿谣只说:   “自然是来赴宴。秦大姑娘挡了路,现下可以让开了么?”   秦宜然自从那夜揭露了阿谣假孕的事情之后,不仅被太子憎恶,就连一向对她宠爱有加的表姨母皇后娘娘也重重地责罚了她,并且,再不像从前那般看重她。   这件事情叫秦宜然一直如鲠在喉,她一回到永昌伯府就将那个乱出主意的丫鬟狠狠打板子惩治,又找人牙子发卖了,可是饶是这样做,心中仍觉得不解气。   在此之前,她一直不明白,现下见到阿谣却是懂了。   她所受的所有苦,全是怪此时眼前这个女人。   一个出身广云楼的妓子,怎么也配跟她比?怎么配将她害到如此田地?   越是这样想,秦宜然心中的恨意越是难止,她瞪着阿谣,眼中是恨恨的火,像是要将阿谣生吞活剥了似的。   “我挡了你的道?林谣,你怎么还不肯认清你自己的身份?我不管你今日是怎么进来的,这里可不是你能来的地方,你若是还不走,稍后我禀明了皇后娘娘,到时候你可就想走也走不了了。”   秦宜然也在心中想过阿谣是怎么进来的,左右不过是被太子带进来的,他堂堂储君,在这边哪个角落里给她安排个位子还不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这样一想,她就更是恨得牙痒痒。   现在周围的公侯夫人、官家小姐全从旁看着,阿谣瞧着秦宜然这副丧心病狂的模样,实在不欲多言,便干脆道:   “我还要去找我娘,秦姑娘想发疯便找别人吧。”   旁人从旁看起来,阿谣这般做派,实在要比几乎气急败坏的秦宜然体面得多。   贵家小姐最注重的就是体面,是以,秦宜然今日的所作所为,实在叫此时周围的小姐们不敢苟同。那些公侯夫人更是默默将秦宜然记下来,预备回府之后讲给教导儿女,以此做个反面例子。   秦宜然则是已然怒气攻心,控制不住,什么话都出来了:   “你还有娘?你不是孤儿么?你娘莫不是那广云楼的鸨母?”   ……   这话一出,连旁边坐着的贵夫人都再也听不下去,其中有人直道:   “秦家姑娘,你家父母就是这样教你说话的?怎生这般话都说得出来?莫说人家姜姑娘好端端走过来什么也没做就遭你为难,即便是她做了什么,你也不该这样说话。”   另外的夫人也跟着附和:   “李夫人说的正是。秦大姑娘,你再这般口无遮拦,姜夫人听了定要怪罪你。”   秦宜然听着她们的话起先还听得懂,可是后来听到什么“姜姑娘”“姜夫人”云云,便觉得简直是天方夜谭。   谁不知道京城达官显贵中,姓姜的只有一家。   就是那卫国公府。   秦宜然冷然笑笑,林谣这个贱人能跟卫国公府那样的门庭扯上什么关系?   她正欲开口继续与阿谣说什么,可是未料,口还没张开,便见旁边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美妇人走过来,她定睛一看,可不正是卫国公夫人胡氏。   秦宜然正欲与对方说话,却还未等张口,就听对方声线冷冽,说道:   “秦大姑娘这样出言冒犯,欺人至此,是觉得我们卫国公府没人了么?”   这话听得秦宜然身形一颤。   有什么不好的念头涌上来,她倏然想到,她的父亲永昌伯虽然承袭了个伯爵,可是他没有什么才华,一直都是在卫国公的手下效力。   卫国公府的夫人,连她娘也不敢轻易开罪,可是她现在好像一不小心就得罪了对方。   秦宜然怔在原地。   然后就看到胡氏一脸疼惜地看向阿谣,语气里满是关爱,柔柔说道:   “谣儿莫怕,有娘在,谁也不能欺负了你去。”   这边的动静委实有些大,幸而现在皇后娘娘还没有来,不至于闹得更大了去。   不过似乎是见到这边胡氏被惊动了,永昌伯夫人李氏也急忙走了过来。   李氏这个母亲比秦宜然可聪明得多,几乎是一看到胡氏揽着这个有些面生的年轻女子哄着,就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现在外面人人都传姜二小姐是卫国公夫人最宝贝的,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那一种。   现在这个年轻女子,显然就是姜二姑娘了。   然而瞧着胡氏这怒目圆睁的架势,一看便知是秦宜然又得罪了人。   李氏一走过来就是冲着秦宜然狠狠一眼剜过去,然后才对胡氏行礼,赔罪道:   “小女平日在家我这做母亲的疏于管教,有冒犯之处,还请国公夫人莫怪。”   李氏是见着胡氏过来了,才想着过来瞧瞧秦宜然做什么了,若是只有阿谣在,她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着秦宜然,这么一想,胡氏也懒得给她什么好脸色,当即便道:   “秦姑娘年纪不大,本事倒是不小,想来就是仗着伯夫人你的势,实在厉害。”   她这话说得丝毫不留情面,连带着李氏教女不严都给骂了进去。   李氏闹了个没脸,当即也恼了,又不敢得罪国公夫人,便转头一扬手“啪——”的一巴掌甩在秦宜然脸上,咒骂道:   “没规矩的东西,在这儿给姜夫人姜小姐上什么眼药?”   秦宜然被打得连连道退几步,险些摔倒在地,想到此时在宫宴上,洛阳城里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全在看着,就连林谣那个贱人也在看着!秦宜然险些一口气儿上不来,冲着李氏便带着哭腔不可置信地喊道:   “母亲,你打我?!!”   李氏觉得脸上实在挂不住:   “还不赶紧滚出去,少在这儿丢人现眼!”   见她们母女二人闹起来,胡氏也并不再多言,只是拉着阿谣,小心安抚着回到她们自己的座位上。   ……   幸而今日皇后娘娘身体抱恙没能来,来的是贤妃娘娘主持大局,贤妃娘娘可不关心秦氏一族有没有受什么委屈,这才没将这件事情闹起来。   -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阿谣为了避免宫宴结束之后又碰上裴承翊,特意提早一刻钟与胡氏说了声儿,自己先带着丫鬟出了宴厅的门。   她一路低头看路走得颇快,径直就向着宫门口的方向走,这个距离,几乎能瞧见卫国公府的马车。   眼见着就要出了宫门。   陡然间,却突然听到一声:   “谣儿。”   阿谣抬眼看去,便见到宫门口,柳树下,身着锦衣的男子长身玉立,一双眼睛明亮如星,正定定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梁柿子:我要求娶姜二姑娘!   顾小柿子:你tm连小爷的世子妃也敢惦记?   狗子:你们连老子的太子妃也敢惦记?   有二更,不过可能要晚一点,妹妹们可以明天早上再来看~   卑微求妹妹们多一点评论收藏~厚颜无耻地求一个作者收藏qwq感谢在2020-10-22 02:43:11~2020-10-22 23:17: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fa23、招招、念北楼、路过ヽ(  ̄д ̄;)ノ、催更的叶子徐、吴世勋老婆、离离原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春柳嫩如丝, 清风一扬,满树柳絮扑簌簌地落下来,有的落在男人的发冠上, 有的落在他的肩上,还有飘飘摇摇要落到他长睫之上的。   不过那双星子一般的眼睛微一眨, 柳絮转瞬就被风一吹,找不见了。   阿谣的鬓发被春风一吹有些许凌乱, 她看向挡在前头的男人, 先是一顿, 紧接着, 便暗暗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 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裴承翊已经记不清自己上一次瞧见她这样直直向着他走来的时候,是何时了。   只是目光落在那愈发昳丽浓妍的面容上,不由得想起来, 那个冬夜里, 灯火通明, 结彩燃焰, 他携着一身寥落走到静轩阁。那时候她穿一件枣红色的小斗篷, 天色晚就卸了妆发, 如瀑的青丝倾泻,铺在身后, 一跑起来斗篷就同青丝一起被风扬起来。   她就跑着奔他而来,娇娇小小的一团,浑身上下哪一处都是软的、糯的,径直扑进他怀里。   温软可欺。   那时候她似娇似喜,语调轻快, 同他说:   “哥哥回来了!”   仿佛因为他回来,生了无限欢喜。   可是再相见以后,他再没见过她眼里有那种欢喜。   那种见了他以后眼睛都亮起来的欢喜。   男人心上蓦地一窒,懵懵懂懂,忽觉得,他好像弄丢了什么东西。   阿谣从裴承翊身边走过的时候礼节性地福身行了一礼,然后便预备略过他,离开这里。   不过不出预料,果然,在她略过他之前,男人长臂一横,就横到她面前。   他似乎是打定了主意在这里等她的。   阿谣的目光由他的手,缓缓转到他的面上。思忖之后,才淡声说道:   “臣女斗胆,烦请太子殿下,让一让路。”   一句话,将冷淡疏离表现在每一个字中。   甚至这样看起来,像是她真的从未识得他一样。   裴承翊听到这话以后头脑俱是滞了一瞬,方才心里有一箩筐想说的话,此时听见她说这话,竟是半个字也再说不出来了。   他看着她的面色一点点变得不耐,良久,才避重就轻问了一句:   “你,回到卫国公府了?”   他这样看着旁人口中艳冠京城的“姜二姑娘”,发觉自己根本无法将她与少时记忆中那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联系起来,皆是因为在东宫时她娇香在怀、软语温存的滋味实在太好,叫人如何也忘不掉。   他想,他大概需要一点儿时间,来接受她这个转变。   “是。”   阿谣答的简单明了,   “殿下还有旁的事么?若没有,臣女就告退了。”   从“妾身”到“臣女”这转变,又何曾是简简单单一个称呼的变化?他们之间的关系,哪里是那么容易说得清的?   又哪里是那么容易能说断就断的?   裴承翊不相信他们两个能这样就回归到“殿下”与“臣女”这样最为客套疏离的关系。   他深吸了一口气,终是忍不住问:   “谣儿,我们……就不能好好地说话吗?”   “自然能的。”   阿谣规规矩矩地勾起唇角轻笑了笑,   “太子殿下君令如山,臣女自然莫敢不从。”   听到她前半句的时候,他的眸子稍稍亮起来,可听到后半句,又不可抑制地暗下去。   男人默了默,如鲠在喉: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阿谣收回目光,不再开口。   二人就又是这样相顾无言。   从前锦帐罗纱恩爱痴缠的有情人,成了对面无言的陌路人。   裴承翊张了张口,看着阿谣冷然的面容,终是决心说出口:   “从前,是孤苛待了你。可前情种种,亦有情非所愿,谣儿,我们……”   他想说,我们还能回到从前那般么?   可是话到嘴边,却发现,好像根本不可能,她不再是那个飘摇无依的孤女,她现在是勋贵大族的小姐,并不可能再如从前那般,跟着他无名无分地回到东宫。   他们之间,也根本不会再如从前那般简单。   所以他话说到一半,就只能生生改成了:   “再有一次机会,孤定会好好待你……”   声音越说越小,到了最后,竟连他自己也有些底气不足了。   从前未经细想,如今想来,他对她,实在算不得好。   “太子殿下早该忘了的。”   阿谣的声音清冽如泉水,   “忘了那些虚妄的从前,从前那个卑微低贱到尘埃里的林谣已经死了,死在那个冰封雪冻的冬夜里。”   冰封雪冻的冬夜……   他很容易地就回想起他是怎么让柔弱如此的她跪在寒凉彻骨的雪地里,想起她那时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他的愧疚便直直涌上来,汇聚成了眼中点点猩红。   “……是我不好。”   男人声音沉沉,一时间垂下头去,有些不敢看阿谣。   阿谣却摇摇头,只说:   “不,是我的错,是臣女不该骗殿下,臣女在殿下面前卑贱得连一只蝼蚁都不如,做错了事,自然认打认罚。”   她说的每一个都不是中伤他的字眼,可是每一个字听在他耳中,都像把把利剑,不由分说地穿在胸膛。   他的谣儿,从前只有润如水的一面,现下,是她利如刀的另一面。   裴承翊伸出去拦住她的手忽地颓然放下。   低声重复:   “别说了,谣儿,别说了。”   阿谣就像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可是殿下罚也罚过了,能不能放过臣女?臣女受了罚,也在那夜丢了半条命去,如今涅槃重生,别无所求,只是,不想再与太子殿下有半分瓜葛。”   听到这句话,他倏然抬起头,直看着她的眼睛,似乎是想从她的眼中看出诸如言不由衷的情绪。   可是没有,她不是说笑,她是认真地在说,不想跟他有半分瓜葛。   心上,忽地被重重一刺。   就算是他苦苦寻不到她的时候,也没有想过,他们再无瓜葛。   他默然难言,阿谣则盖棺定论,给他们关系判了死刑:   “从前的恩与怨,臣女已经忘了,殿下也忘了吧。从今日以后,便恩怨嗔念一笔勾销,来日再相见,权当作从未相识过吧。”   她说完,微微福身,又是行了一礼,预备离开。   不过,面前的男人却沉浸在她刚刚说过的那些绝情断念的话里。   “忘了。”   “一笔勾销。”   “当作从未相识。”   一字字一句句,听在耳中,钻入心里。   一声声一遍遍,循环往复,不停地响着。   裴承翊双目益发红,袖下的手不自觉攥紧,久久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他原以为她只是想闹一闹的,他们从前也是这样。他知道她性子里有几分宁折不弯,知道她有自己的脾气,可是每一回,他们争执不虞,他哄一哄,总是要好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与她当作从未相识过。   男人喉结一滚,似乎是想要垂死挣扎,艰难地问出来:   “……若是孤不肯应呢?”   阿谣听了这话,却是笑了一笑:   “那太子殿下就用您至高无上的权力,将臣女下到天牢里重刑拷打,逼我就范,或者干脆杀了臣女,将棺椁尸身一并带回东宫去吧。”   她还是那么温温和和,可是处处都是软钉子。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退,在将自己放得很低,可是每一句话都是在决定他们的关系。   她终于有了一点点权力,决定他们的关系。   裴承翊还想说话。   可是这时候宫宴已经正式散场,参加宫宴的达官贵人也都三三两两地走出门,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有一冠冕朝服相貌堂堂的年轻男子疾步走了过来,对方站在太子爷面前,阿谣的身边,当下便给太子见礼:   “臣见过太子殿下。”   尽管裴承翊努力克制,可还是控制不了双眼的猩红,只能低咳两声,放缓语气,说道:   “伯黎不必多礼。”   姜诏一眼便瞧出太子爷脸色不对,他方才远远便见到自家小妹与太子爷站在一处,似乎在说话,太子爷天潢贵胄,他忧心阿谣应付不来,这才急忙走了过来。   此时见到裴承翊面色不好,心下便是一紧,忙斟酌着开口说道:   “臣远远便瞧着小妹与殿下在此叙话,原来殿下竟然识得舍妹么?”   还没等裴承翊回答这个问题,姜诏就听见身边一道清丽的女声:   “不识得的。”   他一转头,便瞧见阿谣一脸无辜地冲他摇着头,口中还说着:   “太子殿下问我是不是刚刚回到卫国公府。”   她没有说谎,他刚刚确实是问过这句话,不过单拿出来听,确实像是他们两个今日初次见面,太子爷作为上位者,关心一下臣子家的女儿,好像也无可厚非。   只是,姜诏明显瞧见太子爷看阿谣的眼神。   与看旁人的时候很是不同。   那眼神灼热、浓烈,似乎还有微不可查的……心伤?   可再一看,又觉得高深莫测,什么情绪也瞧不出来了。   姜诏只能说:   “原是如此。舍妹不善交际,若有冒犯太子殿下之处,还请殿下恕罪。”   “没有冒犯。”   裴承翊的眼神从姜诏身上挪到阿谣身上,复又挪回去,   “令妹……很好。”   “这臣便放心了。”   姜诏似乎还有话要说,不过没等他说出来,阿谣就倏然稍稍靠近,滢白的小手轻轻扯扯他的衣袖,低声开口:   “哥哥,我有些不舒服,想回家了。”   这声突如其来的“哥哥”和“回家”让在场的两个男人俱是一愣。   姜诏的惊喜之色藏不住,眼中缓缓染上暖意,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轻轻揉了揉阿谣的发丝,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   “好,哥哥这就带你回家。”   ……   另一则是突然发觉,她有了自己的哥哥,有了自己的家,而她的家里,没有他。   他们之间,正以着不可估量的速度,渐行渐远。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我昨天欠的那章qwq   继续滚去写今天的更新惹!晚上好,码字人。呜呜呜呜   p.s由狗变人的改造可是个大手术,须得徐徐做之~感谢在2020-10-22 23:17:05~2020-10-23 22:35: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ceci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是夜, 未央宫里仍点着一盏昏黄的灯。   向来一丝不苟的皇后娘娘此时躺在躺在榻上,并未梳妆,略显疲倦的脸上隐隐着病态。   未央宫的一等宫女琴姑进了门来。   径直走向皇后的榻边, 福身行礼,汇报道:   “娘娘, 今日宫宴上的事已查清了。”   “嗯,”   皇后病容恹恹, 脸上的凌厉却仍存,   “秦宜然不是老实了么?怎么又惹起事来?这回好了, 也让贤妃好好看看她中意的儿媳妇是个什么德行。”   皇后说的自然是从前她看重秦宜然意欲让秦宜然做未来的太子妃, 彼时贤妃担心皇后坐大,还特意同圣上暗暗表现有意让秦宜然做桓王妃, 当时这事委实将皇后气得不轻。   只不过现下今时不同往日,秦宜然已不得皇后看重,抛去秦家是皇后母家这一层看似华贵的外衣, 她区区一个没有实权的伯爵府小姐, 又哪里会得到贤妃的青眼呢?   这从前风光无限的永昌伯府秦大姑娘如今, 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皇后如今还叫人去查宫宴上秦宜然究竟是与什么人闹起来的, 也不过是因为在宫宴上吵闹实在是大大的不体面, 她想瞧一瞧这秦宜然究竟是为什么闹这一出。   琴姑听了这话, 须臾说道:   “听闻秦大姑娘是与卫国公府的姜二姑娘闹了不虞,说是两个人碰着面, 没几句话的功夫就吵起来,旁边的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瞧着架势哪里像是新生龃龉,倒像是早有旧怨了。”   闻言,皇后秀眉微蹙, 若有所思,低声说道:   “秦宜然虽不是个聪明的,但也不至于蠢到在宫宴上丢人现眼。你说的姜二姑娘,是卫国公府从前走失了才找回来的那个。”   “正是,卫国公府统共就两个小姐,大的嫁进了瑞王府,小的这个前些时日才被寻回来。”   才刚刚被寻回来,就能在宫宴上和秦宜然生了怨,皇后总觉得这件事有些怪,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不过她也找不出具体是如何怪的,便只说了句:   “这个姜二姑娘瞧着不简单呐。”   不单是秦宜然这件事,皇后虽身在深宫之中,可是她作为一国之母,眼线众多,即便自己没有派人去看,也会有人巴巴儿地上赶着来告诉她近来这洛阳城中有什么事情。   绝不至于消息闭塞。   所以,她自然知道这些时日在洛阳城中一时风头无两的姜二姑娘。   不过,因为这回端午宫宴她恰好伤了风寒,便还没有见过真人。   “能得京中那许多郎君和官家太太青睐,想来不是简单的。”   主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正说着话,倏然间被吵闹声打断。   喧闹声是自门口传过来的,起先有宫人连声阻拦——   “姑娘,您不能进!”   “姑娘、姑娘!没有皇后娘娘通传,您不能进的!”   不过那被阻拦之人显然不是什么善茬,她边往殿里闯边说:   “皇后娘娘早特许我随意进出,你们拦我做什么?”   未央宫的宫人是知道秦宜然从前有能随意进出未央宫的权力的,可是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现在已经不同往日,皇后娘娘虽未明说,到底也算是不那么看重秦大姑娘,这随意进出的权力自然也做不得数。   只是秦宜然又到底是皇后母族之人,宫人们也不敢真的得罪于她,这么一不小心,就让秦宜然闯了进去。   这声音殿中的主仆二人都是熟悉的很,一时间,两人对视一眼,面上都不是那么好看。   秦宜然原本也算是个性子沉静的,前些日子一直被禁足在家中,这才放出来没几天,也是颇为老实。只是今日也不知是怎的了,像被下了降头似的,又是在宫宴上与姜二姑娘争执,又是夜闯未央宫的,令皇后甚为不悦。   可秦宜然却像是没瞧见皇后的不悦之色似的,一闯进门来,就径直向着皇后的身边走过去,一脸的委屈,还有张皇。   琴姑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将皇后护在身后。   皇后则撑着坐起身来,靠在床头,一脸不豫之色:   “夜半三更,你这是做什么?你将本宫的未央宫当成什么地方了?”   像是未察觉皇后的疾言厉色,秦宜然面色发白,只待皇后说完这句话,就急急开口道:   “表姨母恕罪,并非宜然不知礼,实在是有不得不说之事啊!”   若不是刚刚宫宴结束之后她就被她母亲李氏带回伯府教训一通,她一早便会往未央宫来,将那件事赶紧告知皇后娘娘。   现下她好不容易从府上跑出来,也正是赶紧来给皇后报信。   之前她在林谣身上跌到,失了皇后的宠信,如今林谣又回来了,她与皇后娘娘的共同敌人又回来了,秦宜然相信,她一定能再度获得皇后娘娘的倚重栽培。   “有什么事赶紧说。”   “表姨母可知道那卫国公府刚刚找回来的二姑娘?”   “知道。”   “表姨母知晓宜然素来算个稳重人,哪里会明面上与人不虞,今日会在宫宴上不小心失了控,皆因那卫国公府的姜二姑娘不是旁人,正是从前承翊储在东宫那个林侍妾!”   “什么?!”   此言一出,就连素来冷静持重的皇后也是一惊。   “你说姜二姑娘是太子的林侍妾?”   “正是。宜然从前与她多有交集,绝不会认错。”   一个大活人活生生站在面前怎么会认错,皇后自然不怀疑秦宜然这话有假。   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拿这事来唬皇后。   只是,皇后眉头皱的更甚一些。   没想到那个林侍妾还有这般际遇,从一个卑贱的风尘女子成了太子侍妾就罢了,竟还摇身一变成了公府嫡女。   卫国公府勋贵门庭,真论起出身来,姜谣要比皇后的出身还要高上不少。   那是真正的名门贵女,在她面前,秦宜然这种身份全然是不够看的。   秦宜然跪着,以膝代腿往前凑上几步,到皇后近前,说道:   “表姨母,那姜二姑娘从前身份低微的时候便勾着承翊,又是个不安分的,闹出许多事情来,如今她成了公府小姐,岂不是更要不得安生,她想勾着承翊也更容易了!”   皇后只在听到秦宜然汇报这件事情的时候对她的态度稍稍转变了些,等到听见对方说这句话的时候那态度的一点点转变也没了。   实在是对方这话说得太蠢,简直像是无法雕琢的朽木。   秦宜然自然不知皇后此时的心思已经活络到开始思考若与卫国公府结了姻亲会对皇后太子一派有什么好处了。   毕竟皇后从前虽想着让秦宜然做太子妃,以此保住母族荣耀,可是愈发觉得未来的太子妃出身若是在区区一个永昌伯府实在不够看。   她需要延续母家的荣耀,也更需要让他的儿子顺利登上皇位。   -   与此同时,东宫。   自打太子爷回宫以后,整个东宫都弥漫着极低的气压,宫人们各自做着差事,半点纰漏也不敢有。   饶是已经谨小慎微至此,还是有好几个东宫的管事都被太子爷叫进书房,狠狠责骂过了,有一个还被打了板子。一时之间更是人心惶惶,众人个个儿瑟缩着像鹌鹑似的,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哪里惹到太子爷,到时候连怎么死的也不知道了。   “啪——”   一本折子被坐在书案前的男人猛地一扔,一下子砸在正跪在地上的管事脑袋上,紧接着,便听见太子爷开口骂人:   “这点儿小事都做不好?一群没用的废物,孤要你们做什么?”   管事连连叩首领罪出去,紧接着,就是陈忠走了进来。   裴承翊头也没抬,只是用余光瞟了他一眼,冷声问:   “什么事?”   陈忠走上前,将手里的托盘放在书案上,又将托盘中的茶杯端起来,轻轻放在裴承翊面前。这一系列动作做下来都不敢有半点儿多余的声响发出来,就是生怕惹了太子爷不快,到时候又落得一顿责罚。   放下了茶以后,陈忠才拿起托盘,老老实实立在旁边,说道:   “奴才没什么事,奴才只是怕殿下骂人骂的口干舌燥,这才赶紧送杯茶来给殿下润润喉。”   “嗯。”   太子爷自打从今日端午宫宴回了东宫来,便一直在见各种人,也一直在责骂那些当差不着调之人,此时难得没拒绝,直接应下来。   陈忠瞧见裴承翊端起茶杯喝了,登时舒了一口气儿。   不过片刻之后他这口气儿便就又吊了起来。   因为下一刻他就听见“啪嚓——”清脆又响亮的一声茶盏碎裂的声音。   抬眼看去,便能看见他刚刚送去的那杯茶已经落在地上,茶杯碎成渣,茶水浇了地。   吓得陈忠登时就跪下去,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这是触了太子爷哪根霉头。   裴承翊冷冷瞪过去,问道:   “这茶是谁沏的?”   他记得这个味道,阿谣心灵手巧,尤善沏茶,从前的时候他每每都能喝到她亲手沏的茶。   男人思及此,心中还隐隐有些期待。   会不会她今天说的那些话只是气话,她其实心里还是想再与他重修旧好的?   可是很快,这种期待就被生生打破。   他听见陈忠说:   “这、这是奴才沏的。”   “你沏的?”   裴承翊皱起眉,面上是显而易见的不悦、烦躁,   “你怎么会沏成这样?”   此前陈忠自然也沏过茶来,可是裴承翊能清楚地分辨出这是两种沏法。   “这是……”   陈忠顿了一下,见太子爷的眼神直瞪着他,这才不得不说,   “这是从前的时候林小主教奴才的,她说殿下素喜如此,虽是费事些,可只要是殿下喜欢的,她就是再费事也不怕。”   只要是他喜欢的,她就不怕费事么……   从前她为他做的小事太多,可他总是一不小心就忽略了去,如今想起来桩桩件件,却是数不清的。   男人的手紧攥着手中的狼毫,像是要将笔杆生生折断似的。   她说要与他恩怨嗔念一笔勾销,可是谣儿……真的能一笔勾销么?   陈忠见太子爷若有所思并没有打断,便继续顺着说了下去:   “奴才之前没有这样沏茶,是因为林小主说了,这茶须得用春夏之时的晨露沏成方能好喝,那晨露又不能用隔夜,须得一早起来收集,再过滤、沉淀、烧煮工序繁多,奴才也是见进了五月便想起来用一用这法子。”   他不禁感叹一句:   “小主说的可真没错,这沏上一杯茶,便要花上大半日的时间。”   为他沏一杯茶,就要花上她大半日的时间吗?   这样待人的心思,裴承翊自问他这一生从未有过,他甚至有些无从想象那时候的她,究竟是用着何等心思,才能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可是那时候他动了气,还将她亲手沏的茶拂到地上,烫得她小腿红肿……   裴承翊没有任何一刻如此时这般憎恶自己。   他到底都对她做了些什么?   如此作为,难怪她会心灰意冷。   他的眸子暗了暗,略显颓丧:   “她,还同你说过什么?”   看着自家太子爷这般颓丧又落寞的模样,陈忠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他们太子爷这是又想林侍妾……不,现在应该是姜二姑娘了。自从她离开东宫以后,虽然殿下从不宣之于口,可陈忠几乎每日都能看出来,殿下很想她。   想得大概快要发疯了。   所以今日才在宫门口失了态。   “小主与奴才说的话实在许多,奴才有些记不清了,不过奴才记得,小主说的每一桩每一件皆是围绕太子殿下您,做不过是关心您的衣食起居。”   小主说的每一桩每一件皆是围绕着太子殿下您。   这句话,让裴承翊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   他自然相信阿谣问陈忠的每一句话都是围绕着他的,因为他清楚地记得,那时候她看见他,眼里是有光的。   只不过,是他,他亲手将那光给磨没了。   瞧着太子爷落寞的眼神,陈忠也跟着揪心,他想了想,干脆把心一横,重重在地上叩了个头,说道:   “奴才有一言,不值当讲不当讲。”   裴承翊没空听他卖关子,径直说:   “讲。”   “奴才虽见识短浅,但是跟在殿下身边也懂了许多事。”   陈忠叹了口气,   “如今殿下您实乃当局者迷啊!”   闻言,男人的眉头皱起来,眼睛中带着些许问询之意:   “孤当局者迷?”   “正是。殿下您想,如今物是人非,林小主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孤苦无依的林小主了,她现在是高门嫡女,境遇非比从前,殿下待她自然不能同从前一般。”   这话终于算是勾起了裴承翊的兴趣,他抬起头,直视着对方:   “那按你说,孤该如何对她?”   “殿下比奴才更清楚,在这洛阳城中,左不过一个‘礼’字,姜二姑娘人在卫国公府,尚未出阁,自然不可能再如从前那般,轻易跟着殿下进东宫来。可是殿下可以在明面上以礼相待,殿下有礼,即便是到了卫国公府,到了姜二姑娘双亲面前,那也是说得过去的。”   他这话说的很是委婉,其意不过是要让他们太子爷不要再把姜谣当成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侍妾,该重新考虑他们之间的关系。   妻与妾,自然是万般不同的。   “你的意思是……”   裴承翊若有所思,从前他们身份悬殊,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可是如今,以她的出身,自然是当得起太子妃的。   思及此,他一整日沉着的脸色才稍霁,顿了半晌,说道:   “备上厚礼,明日,孤要去卫国公府拜访姜大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随机发红包~~出现吧欧皇们!   二百章虐狗开始,这是虐狗的第二章hhh   推一篇朋友的文~   《摄政王妃(重生)》by拜星望月   林芙上辈子所托非人,最后在一个雨夜被抛弃客栈,病死他乡。   这辈子,她好巧不巧向隔壁客房微服落脚的摄政王求了救,却转眼就要被他推入另一个火坑   ——“本王要你进宫去做后妃,为本王做事,才算报了本王的恩情。”   林芙咬着牙想,那行,去做皇妃也不错。   ——   为做一名合格的后妃,她进了摄政王府,每日都要接受摄政王的“调*教”。   摄政王此人,性情阴晴不定,极难使他满意。林芙总觉得,自己恐怕等不得入宫,就要被他给磨死了。   谁知教着教着,摄政王就来了个半路截胡,把未来皇上的女人教到了自己怀里。   ——   林芙被欺负狠了,哑着嗓子哭:“王爷当初说送我入宫,这话还算数吗?”   周扦把人捞回来,圈住脖颈去吻:“当然算数——本王送你凤冠那日,便是你入宫之日。”   ——   林芙起初,真以为自己是要被送入宫去的。   后来才知道,她遇上了一个大骗子——她的确入了宫,坐在皇位上的却是位新皇帝。   新皇帝叫群臣都退下,拉她坐在自己腿上,悄悄咬她赤红的耳尖道:“你还与前情郎情投意合时,朕便看上你了——还有,朕也从未想过,要将你拱手他人。”   ——   上一世,林芙油尽灯枯。这一世,她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死灰,再无念想。   没想到后来遇到周扦,硬是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宠了一辈子,贵了一辈子。   周扦原以为自己这辈子就是为江山而活。   遇见林芙,才知道江山与美人,他都想要。 第39章   洛阳城中最大的一间酒楼——聚福楼里。   二楼雅阁来了两位顶贵气的客人, 男子一身藏蓝长袍,手持折扇,乃是洛阳城中顶顶有名的纨绔。   云南王府的顾随, 顾世子。   女子则身穿一身素色罗裙,头戴帷帽, 动时聘聘袅袅,止时静若潭水。   即便旁人看不着这位姑娘的面容, 单从这身形、仪态中来看, 便觉得定是一位玉立亭亭的闺秀。   况且, 那顾世子在洛阳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能和顾世子一道出现的, 也必是显贵之人。   阿谣和顾随倒是没有注意这许多,只是二人并排进了聚福楼的雅阁。   大燕国民风较之前朝颇为开化, □□女子也不是不可抛头露面,是以阿谣到这聚福楼来,到洛阳城的大街上去, 旁人也无可厚非。   只不过近日关注她的人委实有些多, 为了避免麻烦, 阿谣才戴上了帷帽出门。   两个人面对面坐到雅阁里的桌前, 顾随吊儿郎当翘了个二郎腿, 冲阿谣抬抬下颌, 问她:   “今日可有什么想吃的?小爷请你。”   阿谣原本还木着一张脸,没什么表情, 甫一听到顾随这样说,倒是露出些许笑容,说道:   “顾世子一大清早将我叫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请我吃点东西?”   “那自然不是,”   顾随说着话, 往身后的椅子上一靠,一手搭在椅背上,另一手一下接着一下地打着折扇,活脱脱一副大爷样儿,   “要紧事要说,吃的也要吃,总不能苦了我们阿谣,一大早还要饿着肚子。”   阿谣听这话不禁笑出声,她摇摇头,戴在头上的帷帽也跟着这摇动的幅度一摇一晃,好看得紧。   她笑说:   “我只要一杯茶就好了,你忘了,我家有规矩,早膳是一定要一家人一起吃的。”   “喔,我倒是忘了这个。”   顾随“啪”地将手中折扇一合,说道,   “你家规矩是甚严,连你二哥那个混不吝也要规规矩矩地去用早膳。”   他说完,便转头看向一旁的小二,吩咐道:   “给我们上两盏碧螺春来,最好要晨露沏的,我这位贵客嘴刁,喝不得不好的茶。另外再上个芙蓉糕,还有莲花酥,若有荔枝就更好了……”   见顾随这样说,阿谣听着就知道都是她喜欢的东西。顾随平日最不喜欢甜食,尤以糕点最甚,他方才点了这些糕点,想来是之前瞧见她吃过。只不过,这越说越夸张,阿谣便忍不住出声打断:   “诶,怎么还越说越离谱,这才刚进五月,莫说是京城,就算在岭南也没处儿弄荔枝去。”   “那是他们无能,”   顾随没管身边的小二还在,就不留情面地说,   “你不是很喜欢那荔枝酿么?他们这儿没有,回头小爷差人去,快马加鞭叫人给弄来新鲜的荔枝给你送来。”   阿谣见那小二站在一旁实在是如临针毡,便发了好心叫对方下去。   待到这雅阁里只剩下她和顾随两个人以后,方才不急不缓地摘下头上戴着的帷帽搁在一旁,冲着顾随说道:   “你弄到了也不必给我送来,我知晓你生在南方,那荔枝酿原本就是酿给你的,你再巴巴儿给我送荔枝来,我还要再动手酿,倒是最后便宜的还是你自己。”   荔枝酿的由来是去岁上元节时,阿谣大病稍愈,胡氏见她每日实在无聊得紧,又知道她素来喜欢自己动手做些吃食,便把卫国公府地下冰窖里储着的珍稀食材都给拿出来任阿谣挑选。   其中就有一些冻着的荔枝。   阿谣便选了那些荔枝,又亲手收集了干净的雪水,找了个酒坛装进去、密封,然后又在映月阁的院子里找棵树,预备埋在树下,酿个几月再送给顾随。未料这个过程被人家瞧个正着,到头来,连挖开土埋酒坛都是顾随亲手动手做的。   不过为了避嫌,他们倒是没将那坛子埋到映月阁的树下,而是干脆在卫国公府的花园里找了棵松树,埋在树下。   到现在还没将坛子挖出来。   没想到这件事顾随现在还记着,还因此以为阿谣很喜欢荔枝。   这倒让她心中略略升起一丝奇妙的感觉,有一种,被人时时记挂着的感觉。   顾随则在听到阿谣说这些话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身子往前倾,双手手肘搁在桌子上,连二郎腿都不翘了,一脸探究地看向阿谣:   “哈?说的是真的?荔枝酿是给小爷的?”   说完,还又自己喃喃着:   “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的好事么?”   “世子爷天潢贵胄,什么好酒没喝过,一坛荔枝酿就值得这么高兴?”   “那是自然高兴,那些旁的酒再好,怎么能和阿谣亲手酿的比呢?”   顾随冲着她吊儿郎当地挑了挑眉,   “以后若是阿谣那玉坊开腻了,小爷我再送你一家酒馆,你负责酿酒,小爷负责喝。”   他们两个说话的功夫,小二早已经将茶水点心全都送了上来。此时阿谣便正轻抿着茶,猛然听到这么一句,险些呛到,掩着唇连连咳了几声。   顾随见状,忙伸手去将阿谣手上的茶盏接过来搁在桌子上,面上瞧着有些急:   “可是呛着了?还好么?”   阿谣闻言摇摇头,又是咳了几声才停下来,说道:   “没想到不过一日不见,顾世子胡诌的本事又精进几分。”   “不过,”   她轻吸一口气,脸上多了几分认真之色,   “你不用对我这样好的。”   听到她这话,坐在对面的男人眼神有一瞬间的停滞,不过这停滞很快就一闪而过,然后便见他又恢复了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漫不经心打着扇,掩饰住自己的些微的不自然:   “这可不行。你是我的至交好友,又是与小爷同仇敌忾的战友,小爷不对你好对谁好啊?”   听到这话,阿谣秀眉微敛,略带些审视地去对上对方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些什么。   可是这样瞧着,又觉得他甚为坦荡。   顾随一直对她很好,而且好的有些过分,让阿谣不得不去多想。可是她知晓自己身上发生的这一切又让她不能再往深去奢想。   于是便每每这样直截了当地对对方说。   可是每一回,当阿谣觉得顾随对她的好有些过分了,开口说了的时候,他又总是用这样的态度语气,仿佛他当她是最坚定的朋友,是坚定地不屈服于裴承翊威势之下的“战友”,没有半分逾矩。   这样一来二去,倒显得阿谣多心了。   她还想再说什么,不过还没等她开口,顾随就抢先道:   “昨日我被镇北王府的那梁世子拉住吃酒,散席晚了没见着你,听说,他又找你了?”   话题突然转到这上面来,阿谣一时有些猝不及防,不过她很快就点点头:   “嗯,有些不好办,他好像瞧着还没有死心。”   听到阿谣径直被拐到这个话题上来,顾随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莫名地松了口气。   不过紧接着,她说的话就让他又皱起眉来:   “早就猜到他不会那么轻易放手的,只是同在这洛阳城中,日子久了自然避无可避,你莫怕,日后见着他只管按规矩办事便是,若他敢对你不轨,小爷定叫我父王参他个私德有亏!”   “你莫动气,总归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只要我不肯,他又能奈我何?”   她虽是嘴上这样说着,可是心里却隐隐忧虑,他是当朝太子,是君,他们只是臣,君要治臣有万万种法子。   不过,她早在决定出来露面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前尘过往一笔勾销,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儿,便断不会走那不堪的回头路的。   顾随还是不放心:   “他可有为难你?”   “倒也没有为难。”   五月来,洛阳城的天早已热起来,雅阁里的窗子便也大大开着,从他们的位置往下看,便能清清楚楚看到楼下街景。   两个人正说着话,便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既有马蹄声,又有车轮声,还有行人闪避的声音。   阿谣被这声音吸引去了目光,便往楼下瞧了一眼。   只一眼,便瞧见楼下正开过来一辆四驾马车,那马车自外头瞧着便装潢华丽,想来里头也是宽敞非常。   几乎不用想,就能知道这马车里的人定然是城中数得上号的贵人。   阿谣一眼就认出那是东宫的马车。   她回过头,正好与顾随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弄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顾随皱着眉:   “马车是往你家去的。”   “随他去吧。你跟要问我的事情问完了,正巧我还有事情要请你帮忙。”   “哦?”   顾随笑了声,瞧着阿谣脸上慧黠的笑意,福至心灵,好像瞬间弄懂了她的意思。   “玉坊刚刚盘下来,想要重新开张还需做不少准备,请掌柜、请帮工,装点布置铺面,重新整理货物,全都是顶顶要紧的事,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需要耐心需要时间去的,只是不知道顾世子今日有没有空同我一起?”   “那自然是有的。”   -   “茶凉了,小六子,再给殿下上一盏茶。”   姜诏一手拿着书卷,另一手放下手里的茶,吩咐道。   一整个下午,姜诏手里的书已经翻过去大半,裴承翊手中的却只翻了寥寥几页。   他的心思不在这里。   外头的天渐近昏黄,手边的茶水换了一杯又一杯,他终于坐不住了,倏然站起身来。   姜诏从书卷中抬头,见状,也忙跟着站起身:   “殿下,怎么了?”   裴承翊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换成了更为稳妥的:   “你们府上可有门禁?”   “门禁?这倒是有的。不过殿下尽管待着,待到什么时候都没关系。府中门禁只对我们兄妹几个。”   姜诏解释道,   “母亲对我管得倒是不严,只要不夤夜不归便可,不过对二弟和小妹要严一些,如非特殊,天黑之前都要回府。”   天黑之前……   现下这天眼见着要黑了,却是还没见着人,裴承翊心中隐忧,明面上却只能说:   “为何你家二弟小妹要管的严些?”   “大约是二弟惯爱胡来,母亲忧心他闯祸才总管着,舍妹则是全府上下掌上之明珠,自然是要宝贝一些。”   全府上下的掌上明珠……   自然是要宝贝一些……   即便是只听姜诏这寥寥几语,裴承翊也能听得出卫国公府众人对阿谣的疼宠。   疼着、宠着、护着……她本就该被这样优待。   知晓她有人疼有人护着,他的心里也替她高兴。   可是不免就思及她在他身边的时候,受了许多的委屈。他曾让明珠蒙尘。   裴承翊甚至不敢对面前的姜诏透露半分他从前与阿谣的关系。   他觉得羞愧无颜。   ……   一直挨到天黑下来,长夜漆黑,天上连一颗点缀的星子也没有,阿谣还没有回家来。   这下子姜诏也着急起来了。   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转而对裴承翊道:   “烦请殿下在此稍坐,小妹久久未归,在下去门口看一看。”   闻言,裴承翊未经细想,就忍不住脱口而出:   “孤与你同去。”   收到对方探究的目光之后,他又有些不自然地补了一句:   “瞧着天色已晚,也正好是孤该回去的时候了,便在门口同你一道看看。”   “如此,在下送送殿下。”   太子与姜诏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门,直往卫国公府的大门口走去。   正如姜诏所说,卫国公府上上下下都将阿谣看成掌上明珠,眼珠子似的宝贝着,所以姜诏才在阿谣出去的时候就叮嘱了门房小姐一回来就来汇报一声,图的一个安心。   在与裴承翊下午一起看书的时候又叫小厮去问过二小姐回没回来,裴承翊便知道阿谣一直没回来。   不过他们都是聪明人,他虽未说明今日的来意,可昨日他才在宫门口与阿谣说过话,今日就备了厚礼亲自登门拜访,姜诏粗一看那礼物中便有大半都是女子喜欢的,自然便明白了太子爷的意思。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径直往门外走,刚出了卫国公府的大门,便听见一声——   “吁——”   马夫停住马车,于此同时,行在前头的高头大马也停下来,马上藏蓝衣衫的贵公子翻身下马。   不过从府中走出来的两人却并未被顾随吸引去注意,而是直瞧着那马车里一只素手缓缓掀帘,薄薄的春衫勾勒得她身形更显纤瘦,就这样从车里出来,正预备下车。   马车就停在公府门口,与门口阶台上的人几步之遥。   裴承翊几乎是本能地抬步便要上前,她从马车上下来,他上前握住那只柔荑小手,将人轻轻一抱便放下地来。   这样的情景在从前不知道发生过多少回……   可是这一次,还没等他上前,方才从前头那马上下来的男子就已经先一步上去,抬了手说:   “下来吧,我扶着你。”   马车上戴着帷帽的女子就递了手过去,被男子扶着轻巧地下了车来。   这周围明明有太子爷,有姜大公子,有卫国公府的仆从,也有过路的路人。   这样多的人瞧着,可是他们两个却好像只瞧的见彼此。   旁若无人。   一阵晚风吹来,刚下了阶台的太子爷一手还僵直地抬在半空,被风一吹,忽地略显寥落。   因为他这一刻分明觉得,马车前的一男一女站在一起意外合衬,仿若一对天作之合的璧人。   而他,好像是多余的那个。   不知是不是春日的柳絮飞过来,太子爷这一刻觉得有些呼吸不畅。   气结于心头,上不去,也下不来。   难受得口头发苦。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昨天欠的!!还没补完,晚上继续补,以及今天的更新也在晚上!   感谢在2020-10-24 02:38:27~2020-10-25 17:5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南宫十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洛 2瓶;惊鸿、崽崽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公府门前, 几个人这样站着,连话也没说出一句,各自的心思却如暗潮涌动, 各不相同。   姜诏将其他几个人的动作皆收入眼底,旁观者清, 他几乎是很快,就弄明白了其中关系。   他也下了台阶, 走到太子爷身边, 等着顾随和阿谣走过来。   阿谣其实一掀开帘子的时候就瞧见裴承翊也在了, 好在她现在已经能够泰然自若, 将他当成一个陌生人一般看待了。   她上前两步,规规矩矩地见礼:   “臣女给太子殿下、大哥哥请安。”   轻风刮过, 将阿谣头上的帷帽半掀,露出半张莹润的面容来。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的朱唇上,若有所思。   “起来吧。”   他想伸手去扶起她, 但是被她不动声色地躲了过去。   他就只好悻悻地收回手。   阿谣隔着帷帽, 模糊地瞧见男人脸上的怔忡, 并不知在想什么。   她不欲多待, 当下便开口说:   “天色已晚, 臣女就先行告退了。”   他似乎张了张口, 没说出话来。   阿谣却早已移开目光,并不再去看他, 而是转向身后,冲着身后站着的顾随说道:   “阿随,明日别忘了到府上来,二哥哥邀了我们吃酒。”   立在后面的男子闻言,面上露出两分痞气的笑容, 还有些或许连他自己也未觉察的宠溺:   “好说,夜里风大,快回去吧。”   “好,明日见。”   “明日见了,阿谣。”   裴承翊立在原地,旁观着这一切,愈发觉得自己像一个局外人。   他们都看不见他。   他眉头紧锁,想走,可双腿却如灌了铅似的,半步也挪不动。   视线中的那道倩丽身影已经转过去,迈着翩翩步伐,眼见着就要进了府门。   男人终于忍不住,张开口,想唤她,幸好开口的时候存着半分理智,为着她的清誉声名,叫了声:   “……姜二姑娘。”   正一只脚跨入门槛的倩影停住,顿了一下,才略显疑虑地转过头来。   她站的位置是风口,夜里风稍大了些,一下子吹过来,径直将她的帷帽整个掀了起来。   一整张面庞暴露在朦胧的夜色中。   她面色嫩白,如一块冷玉,莹润透亮。双眸盈水,碎发蹁跹。   像夜幕中一轮月,美丽不可方物,亦不容忽视。   裴承翊怔在原地,努力控制着自己想要冲上去拥住她的冲动。   想着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阿谣拧起眉,声音不带一分感情,只是规矩地问:   “太子殿下可是还有事?”   这样的情形,竟真的像他们从未认识过。   好像那些恩爱情浓,那些床笫痴缠全不存在一般。   阿谣不知道为什么她在他那里学会了冷酷绝情,可是现下却还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伤情。   还好,她不会心软的。   裴承翊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是这样看着她,看到阿谣都要不耐烦了,才终于艰难地说出一句:   “春衫薄,天还凉着,仔细着凉。”   男人的声音低柔,缓缓听不见,最后没入夜色里。   没了声儿。   他倏然想起去岁的春日。她向来爱美,也如现下这般,早早穿起轻薄的衣裳,轻纱罗裙,曼然若仙,好看是好看的,可一阵风过来就将那薄薄的衣裳打透,一双小手凉的冰人。   那时,他就解下身上披风,披到她身上去。   一件衣裳,包裹着两个人的体温。   她与他的气息,就这样胶合、缠绵……痴缠不休。   他将她小小的身子揽在怀里,缓缓将她温冷的身子焐热……一时间心猿意马,好像此生再无他求。   可是很快,他就被她的话拉回现实。   只听她声音清冷,像是大殿之上奏事的大臣一般公事公办:   “谢殿下。太子殿下提醒,臣女不胜惶恐,回去以后定然换上厚衣裳,还请殿下莫怪。”   一句话,竟显得他的关心变了味。   裴承翊颓然地摆摆手,只冲身边的姜诏低语了句“孤先走了”,便仓皇而逃。   他发现,他好像有些受不住她用那种规矩的、冷静的、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看着他。   到最后,竟只能落荒败走。   -   月夜下,年轻女子步履匆匆,很快地往前走着。   走在后面呢的姜诏跑了几步方才追上,唤了声:   “小妹,怎么走得这么快?”   阿谣回过头,似乎因为姜诏这话,才刚刚从思绪中抽离出来。   她摇摇头,答道:   “没什么,就是天有些黑,我怕黑,便走快些。”   “原是如此。”   姜诏从身边的小六子手里接过照亮的提灯,笑说,   “哥哥替你照亮,就不怕了。”   阿谣笑起来,唇畔梨涡深陷,甜腻喜人。   “谢谢哥哥。”   姜诏想起今日看到太子爷和顾世子都对自家妹妹非比寻常,现下却是懂了。   他家妹妹这等容颜心性,只怕是哪个男子也抵不住。   不过,就他看来,总觉得阿谣和太子爷之间好像并不简单。   他们那样的眼神交流,说话的语气,哪里像是头一回认识?   姜诏命身后跟着的小六子和素蕊离得远些,这才低声问阿谣:   “大姐在小妹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已与大姐夫定了亲,小妹如今可有属意?”   这话远不该做兄长的问,但姜家的兄弟姐妹几个素来关系亲厚,姜诏又温和有礼,这样问出来倒也没叫阿谣有什么难堪。   阿谣缓缓摇了摇头:   “没有,阿谣只想一辈子陪在父母兄长左右,半步也不想离开,哥哥不会闲我住在公府占地方吧?”   她有心转移这个话题,便径直将话往旁处儿引。   可是姜诏还是想弄清楚阿谣的意思,毕竟太子爷的意思摆明了是想让他从中牵线,他想看一看小妹有无意思,由她自己决定。   毕竟来姜家求亲想要迎娶他妹妹的人多了,即便对方尊贵如太子爷,也不如他家小妹的心意重要。   是以,他便继续问:   “自是不会。今日太子爷到府上与我相谈,带了许多礼物来送你,为兄以为或许殿下有意,阿谣,你的意思呢?”   似乎是没想到哥哥会这么直白地问出来,阿谣顿了一顿,组织好语言,才说:   “阿谣自知才疏学浅,虽披了个公府小姐的壳子,可却万万不敢高攀皇亲贵胄,况且,阿谣实在无意于太子殿下。”   “你既这样说,为兄会委婉转达你的意思。”   姜诏点点头,他也觉得深宫之中暗潮汹涌,小妹否极泰来才刚刚回家不久,实在不希望她再度涉险。   阿谣点点头,又补充一句:   “至于殿下送的礼物,阿谣无功不受禄,更是断不敢收。”   作者有话要说:  刚把昨天的补完今天又写不完了……日哦   废物作者明天真的补今天的dbq!!!   发一百个红包~感谢在2020-10-25 17:55:37~2020-10-25 23:4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翡翠灵芝 10瓶;我爱不二家、云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接下来一连几日, 卫国公府都很热闹。虽然这几日求亲的人来的少了,可太子爷和云南王府的顾世子却频频出入公府,分别寻府上的大公子和二公子。   这些事情阿谣大约都知道一些。不过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反而每日愈发早地出门,尽量避着遇上不想遇的人。   她近日确实忙得很, 正如那日同顾随所说的一样,玉坊重整开张在即, 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 总想尽善尽美, 事事都想亲力亲为。   连续数日的忙活, 才终于请来了一位合意的掌柜,母亲看她实在难, 又从卫国公府拨了两个丫头去帮工。   总归不管阿谣做什么,胡氏都一力赞同。   尽管她这个小小的玉坊连卫国公府产业的一丁点皮毛都比不上。   经过一连数日的准备,玉坊中的诸事才终于成了大半。阿谣又叫人打了块新的牌匾挂上去, 取了新名字——   “新桃玉坊”。   “新桃”二字, 取自前朝王右丞的诗:   “千门万户曈曈日, 总把新桃换旧符。”   取一个辞旧迎新的好意向。   不仅是阿谣对玉坊的寄愿, 也是她对自己的愿望。   希望过往种种皆如云烟, 涅槃而生的姜谣, 要好好生活。   ……   今日阿谣带着月心和素蕊一道出门,便是为了采办一些装点铺面的摆设, 以及买些吃食犒赏跟着她忙了许久的众人。   洛阳城繁华日盛,街上好看的好玩的多不胜数。   阿谣从前待在东宫里,整日守着高墙小院的过,一年到头也没有出来过几次,自然不知道外面的好。   如今回了家, 母亲只是要她天黑必须归家,其余时候对她的管教很是宽松。   阿谣这有生的十数年来,也是近日才真正感受到了自由的好。   她领着素蕊和月心在街上逛着,总觉得什么都好,遇到许多东西都忍不住买下来。   尚品阁的胭脂、眉黛在洛阳城闻名遐迩,便买了预备给母亲、大姐姐和二嫂都送一些。   京中新开了一家酒馆生意甚为红火,便打了不少酒准备回去拿给哥哥们尝尝……   再加上装点玉坊铺面要用的摆设,不一会儿,素蕊和月心手上就已经拿了不少东西。眼见着已经快要拎不动了。   月心又调整了一下抱着的东西,说道:   “小姐还要继续逛吗?不如咱们先将东西放回玉坊再继续?”   这里距离玉坊比距离公府要近不少。   阿谣回头一看,这才发觉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买了这么多东西。不仅月心和素蕊手上已经拿满了东西。连出门时大哥哥特意派来供她使唤的两个小厮手上也已经抱满了厚厚一摞。   阿谣又回头看了眼还未逛完的半条街,瞧着自己尚且两手空空,说道:   “你们拿着东西回去,留一个人跟着我便行了,左右我自己还有双手可以拿呀。”   “那怎么行!小姐千金贵体,怎么能……”   “哎呀,快去。”   “是,奴才这就将东西送到玉坊再回来接小姐!”   “嗯。”   打发了另外几个人去玉坊,阿谣就领着月心继续往前逛,进了前面那家在洛阳城顶顶有名的糕点铺子以后,阿谣瞧着哪样都好,随便选了几个便已是不少,待到店家打包好了递过来时,又是一摞的盒子。   身边的月心已经腾不出手去接,阿谣便干脆自己伸出手预备接住。可是,未曾想,还没等她的手伸过去,突然从身后伸出一只手。   那人月白的锦袖上金线绣着云纹,手修长洁净,骨节分明,一瞧便是男人的手。   阿谣一眼就认出来。   因为这手抱过她、扶过她、推过她,重重钳住过她的下颌,也抚丨摸过她身上每一寸的肌丨肤。   再熟悉不过了。   阿谣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一把抢先拿过店家递来的盒子,抱在自己手中。   因为这个动作有些猛,她一下子没站稳,退了半步,险些摔倒。   “小心。”   裴承翊有些慌。   阿谣一时失重,也慌了。   不过,下一瞬,就见男人十分自然地伸手过来,往她腰上一揽,顷刻间,便将她纤瘦的身子整个搂进怀里。   靠上他胸膛的时候,阿谣本能地伸手去挡,于是就成了她双手按在他前胸上,他则单手揽着她的腰。   气息交缠,好不暧昧。   男人身上独有的淡淡雪松般的气息传来,阿谣今日没带帷帽,此时下意识抬眼看过去,一时间四目相对,俱是一怔。   他的手不自觉箍紧,似乎他碰到了,就不想放了。   阿谣回过神来,慌忙一侧身,脱开对方的怀抱,立在一旁。   眼前的男人似乎瞳孔一阵,不过很快便恢复清明。还是他先开口:   “东西重,我来拿吧。”   尊贵如太子爷,何曾替人拿过东西?又哪个敢让他帮忙拿的?   阿谣深谙此理,尤恐避之不及,规规矩矩道:   “不敢劳烦太子殿下。”   说完,便干脆转过身,冲着旁边抱着东西已然目瞪口呆的月心说道:   “月心,给掌柜付钱。”   她是想叫月心留下付钱,自己赶紧离开这里。   有他的地方,她一秒钟也不想待。   可是还没等她走出门,没等月心掏出钱袋来,就见身后的男人慢条斯理从衣袖中拿出个金叶子,递给掌柜:   “我来。”   阿谣忽地就有些烦躁。   他这是在做什么呢?三番五次示好,她哪里看不出来?甚至这一次一连数日都在往卫国公府跑,比往常他们任何一次闹些别扭时哄她都有耐心。   可是她明明都已明确表示过不愿再重蹈覆辙,他那样的聪明人,怎么可能听不明白?   她一把从自己身上的钱袋子里掏出一锭金子直递过去,冲着掌柜道:   “东西是我买的,自然该我付钱。”   这话说完,才终于看向一旁站着的男人,声音惯如往常柔软甜糯,说出的话却钉子似的:   “况且,卫国公府不差这一点钱。”   钱能买来的尊严,多么值得。   ……   裴承翊是追到街上才重新追到的阿谣。   好在现下这个时辰正是平常人家生活做饭的时候,街上没什么人,他们两个倒也不那么惹眼。   他大步追过去,从后头叫住她:   “谣儿。”   阿谣被迫在原地站定,先低声打发了月心先走,然后才回过身去,说道:   “太子殿下还是不要叫的这么亲昵,叫人听见了,恐要误会的。”   男人的眸色显而易见地暗了暗,似乎有一刹那的惊诧,转而才道:   “孤每每到公府,你总是不在,听闻你开了间玉坊,可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   阿谣垂下眼,规规矩矩地行礼:   “太子殿下金尊玉贵,不敢劳烦。”   她说完这句话,并没去看他的神情。不过久久没听见对方回应,想来也是他叫他堵的说不出话来。   裴承翊确实说不出话来。   她闹也好,怨他也好,打他骂他也好,他都可以听之任之,叫她发泄够了。   可她不闹也不怨,就只这样冷冷淡淡,规规矩矩,只给他软钉子碰,叫他一腔话无从说。   就这样手足无措,如鲠在喉。   良久,才听他低低说:   “不是的,谣儿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   “真的吗?”   阿谣突然抬起头,如煎春水的一双眼看过去,像是要直看进他的眼里,   “现下就有一件事,太子殿下可以帮忙吗?”   听到这话,裴承翊先是愣了一愣,然后便喜不自胜,他那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难得将高兴挂在脸上,直问:   “自然,你尽管说。”   “可否请太子殿下答应我,不要再来卫国公府找我,也不要再在街上制造这种低劣的偶遇,臣女早已说过一别两宽,前尘过往一笔勾销,况且阿谣与殿下连半点立了字据的关系也没有,殿下能不能,不要再纠缠我了?”   自打与他重逢以来,阿谣是第一次用这样直白的口吻说话,似乎要将两个人之间最后一层纱帐也扯破,显出最直白且不堪的一面。   令两个人这样正面相对,敞亮说话,再无回寰的余地。   她这是说话的时候一直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亲眼见着他面色由白转青,愈发难看。   额角还有青筋隐隐,俨然是难堪至极。   阿谣与他相处一载多,对他这般情形动作了然于心,知道这便是要发怒的前兆。   她其实还是有些害怕,毕竟他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子爷,能做出什么事情全是阿谣不可控的。可是她还是说了方才那些话,不为旁的,就只为自己争一口气。   她等呀等,许久,却没等到男人的雷霆之怒。   反而见他忽地颓然垂首,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搞大事情! 第42章   男人垂着头, 面色发白。   这是阿谣第一次在意气风发的太子爷脸上,看到倾颓之色。   饶是她再冷的心,也不禁怔了一怔。   紧接着, 便听见他声线低低,似问她又似在低语, 好像是说:   “谣儿……我,让我, 补偿你, 可不可以?”   阿谣几乎是脱口拒绝:   “不可以。”   心下的烦躁愈增, 她不欲再与他多言, 干脆利落地撂下一句:   “臣女言尽于此,还请殿下能帮臣女这个忙, 若没有旁的事,臣女便先行告退。”   说完,似乎是连一秒钟也不愿继续多待, 干脆就转身预备走。   可是手却几乎是立刻就被身后的人握住。   他的力气大她许多, 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她牢牢桎梏。   阿谣心上的烦躁突然就到了顶点, 不得不爆发了。   也许她这股气已经憋在心里太久太久, 一直到今天被他这么一纠缠, 便忍不住爆发了。   她猛地甩开他的手, 用了她最冷的声线,质问一般:   “太子殿下这又是在做什么呢?”   似乎是不明白她意中所指, 他抬起头,略显茫然地看着她。   阿谣忽地冷笑一声,又问一句:   “殿下如今这般苦苦纠缠的模样,阿谣都要误会成殿下是将我放在心上了。”   听到这话,男人的眸子有些发红, 紧接着,像是在着急解释:   “不是误会。”   他这上半句说的斩钉截铁,到了下半句就略显艰难:   “孤本就……本就将谣儿……放在心上。”   “殿下说的这么勉强,你问问自己,你自己信么?”   “孤不是勉强。”   他是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从前他心中未有男女之情,总以为有她在身边,便不需再作他想。   她陪着他,他也陪着她,如此这样过着便再好不过了。   可后来的种种,她不在以后,重新见到她以后,他才忽然发觉,原来男女之情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简单。   他也终于肯承认,原来事事都要力求做到最好的他,也有生来就不擅长的事。   “孤本就将谣儿放在心上。”   他又诚恳地说了一遍。   阿谣默了默,许久,久到裴承翊以为她不会再开口的时候,才倏然笑出声。   她不无讽刺地低叹了句:   “原来殿下就是这样将人放在心上的。”   原来他就是不闻不问,任由母亲灌自己的心上人喝了一年多的避子汤。   原来他就是一丁点不顺着他的意,就动辄要心上人罚跪。   原来成为他的心上人,要先成为另一个女子的替身……   阿谣觉得很讽刺。   又觉得自己实在办了件傻气的事。她在这里与他说这些做什么?说这些岂不是浪费口舌?   反正,太子爷金尊玉贵,哪里懂得将旁人放在心上?   “谣儿……”   男人低唤她一声,倏然有些百口莫辩。   他自问只对她一个女子动过别样的心思,可是他回想起从前,又也是真的觉得有诸多对不住她。   所以言语苍白,无以辩驳。   阿谣觉得无话与他说,干脆扯开话题:   “太子殿下您说出将人放在心上的话之前,还是先知道有没有将旁人当成一个人吧。”   她说的这句话,他好像不懂,探究地望着她。   在等她解惑。   阿谣方才被他纠缠的烦不胜烦,如今说出来,倒觉得畅快多了。   便痛快地替他解惑:   “殿下口口声声说将阿谣放在心上,可是殿下扪心自问,又有哪一刻真的将阿谣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哪一刻,我在你的眼里不是卑贱不堪可以肆意欺辱的奴婢,哪一刻我在你眼里不是发泄欲念用以纾解的工具?殿下从未正眼瞧过我,从未尊重过我,又何必自以为痴情,时时到我面前求和?”   她退后一步,说了最后一句:   “不,阿谣与殿下本就不是两心相悦在一起的眷侣,阿谣只是殿下大发慈悲买回去的奴婢,从前是我起了不该起的妄念,如今我已忘了,殿下也忘了吧,我会凑齐殿下当年替我赎身的钱财差人送到东宫去,还请殿下莫再纠缠。”   说完,便趁他还红着眼睛,愣怔在原地的关头,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一回,倒是真的没有人再追上来。   -   缠绵病榻数日,未央宫的皇后娘娘终于大病初愈,又能够重新理事了。   处理了一整日积压的公务以后,她也不管天色已晚,便差人去东宫传了太子到未央宫来。   几乎是在见到太子那一刻,皇后就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神情恹恹,似乎有些消沉。   见到她,也只是拱手请安,再没有旁的话。   皇后叫人给太子看了座,然后便忍不住关心道:   “承翊?今儿是怎么了?是遇上什么事了,还是身子不舒服?”   裴承翊从小到大,不管是父母还是老师,对他的教育都是帝王教育。他们严苛、规矩,却很少有疼爱关心。   他从小看着父皇抱着其他的兄弟姐妹,看着母后对抱养的四妹妹百般宠爱……   唯独他,从小就被要求要独当一面。   仿佛他不该有七情六欲,不该渴望父母的关心。   若是搁了往日,难得听见皇后这样关心的话,他一定不免心中触动。   可是今日,没有半分心思说什么。便只是摇摇头,避而不答:   “儿臣无事。”   皇后见他这般情状,突然福至心灵,心下浮上来一个念头,脱口便问道:   “又是与卫国公府那个二姑娘有关的吧?”   裴承翊早知道皇后手眼通天,自然有一天要知晓阿谣的身份,不过听她这样问出来,还是觉得心里“咯噔”一声,委实有些不安浮上心头,这才强撑着精神,小心试探道:   “母后何出此言?”   “行了,不必与本宫打这些太极了。你是本宫生的,我还不知道你么?”   皇后抚着手上的护甲,一字一句地说道,   “姜二姑娘,就是从前你身边那个侍妾林氏,本宫说得没错吧?”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裴承翊不禁皱起眉,面沉如水,冷冷提醒道:   “母后须知女子清誉之重,此话断不可妄言。”   “本宫有没有妄言你心里最是清楚,从前你便因为这女子屡次违逆本宫,如今呢?”   皇后不疾不徐,还带着几分自得,比起太子一提起阿谣就略显慌张的表现,皇后则不愧为纵横后宫多年,稳坐皇后宝座的娘娘,沉稳得很,   “倒是没想到她竟有这般际遇,你也知晓女子将清誉看得重,那你有没有想过,现下旁人还不知她在你身边伺候过,争破头似的到卫国公府去求亲,可若她真的嫁出去,到时候事情败露,又会遭个什么际遇?”   一语完毕,裴承翊是极力忍着才未拍案而起。只是咬牙切齿问道:   “母后这是何意?”   “本宫可都是处处为你着想。她从前虽是个贱胚子,可今时不同往日,卫国公手掌重权,她配你,也不是不行。只是到底不是从小在公府教养的,恐怕难登大雅之堂,你若实在喜欢,母后帮你,纳进东宫,做个侧妃,如何?”   皇后从来都是如此,她的掌控欲盛旺,喜欢将所有事的决定权,都捏在自己手里。   可是这一次,她没想到的是,向来恭顺的太子竟然真的拍案而起,横眉冷对,撂下一句:   “母后!姜谣不是母后口中的贱胚子,也不是任我们肆意安排算计的砝码,儿臣喜不喜欢她,娶不娶她,都是儿臣自己的事情,既已加冠,自当独当一面,自己的事情,儿臣自己处理便是。”   他说完,还无视皇后惊愕的眼神,又补上一句:   “还有,儿臣要娶她,也是要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迎她进东宫,做太子妃。”   话音落下,干脆转身而出。   从前已因诸多缘由,委屈她许多,如今,实在是半分也不愿再委屈她了。   既然皇后对她的厌恶至深,不管她怎么样都要欺她、辱她。那他还如从前那般在皇后面前虚与委蛇又有何用?   还不如好好护她周全。   -   未央宫里皇后太子母子两个闹得很凶,皇宫另一头里的景阳宫却和谐得很。   贤妃坐在软塌上打着扇,正笑着同坐在一旁的桓王说道:   “底下人探听到,皇后今日与太子闹了不虞,太子竟是拂袖而去,可给皇后气着了。”   她说着,脸上的笑意更甚,看着自家儿子愈发顺眼:   “还是我们承衍懂事,怨不得你父皇总将你拴在身边。”   桓王轻笑:   “是母妃教的好。”   “听说他们是为一个女子争吵。”   “卫国公府的姜二姑娘。”   这倒是让贤妃惊讶了一下,说道:   “你的消息倒比我还灵通了?”   “这倒不是,只是先前就见太子领她出来过一次,后来又在端午宫宴上见着,便认了出来。”   桓王不无讽刺地笑了声,   “太子那眼神,藏也藏不住的。”   “那承衍觉得姜二姑娘如何?”   裴承衍听过阿谣弹琴,此时稍稍回忆起来,实话实说:   “确实才貌双绝。母妃是想说卫国公府有军中实权?”   “正是。那日宫宴上本宫也瞧见了那姜二姑娘,若看才貌、规矩、出身都是一等一的好,比那永昌伯府的秦大姑娘不知要好多少去,只可惜,”   贤妃低叹了声,   “她到底是跟过太子,若要你娶她,实在……”   “儿臣不在意的,成大事者莫拘小节。”   “好!我儿果是成大事之人,你放心,日后大事若成,母妃再为你广纳妃妾,或是令娶也未尝不可。”   “母妃想这些倒是为时尚早。”   “管他早不早,总归承衍放心,母妃定替你谋划。”   作者有话要说:  贤妃桓王母子谋划以后——   桓王:我要夺你太子之位   狗子:感谢助攻   桓王:我要将你手中权势分崩   狗子:感谢助攻   桓王:我要娶你老婆   狗子:感谢……滚!   真的开始搞大事了   ps桓王不是喜欢女主,桓王是个事业脑感谢在2020-10-26 20:21:35~2020-10-26 23:37: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阮软 3瓶;我爱不二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新桃玉坊已经重整开张好几日了。   可是生意总不见好, 零零落落有几个人进去瞧瞧,买东西的也不多。   阿谣这些日子都待在映月阁琢玉,先前看她喜欢这个, 胡氏还特意请了师父来指点,是以阿谣现在已经不比从前, 不管是速度,还是水平皆是直线上升。   雕琢几件精细的玉饰信手拈来。   只不过, 每日都在发愁如何将新桃玉坊的名气打出去。   正是思虑之时, 思绪陡然被门外的一阵说笑声打断。   阿谣隐约能听见门外的人在说——   “马球会?真的?”   “自然是真的, 这可是宫里的贤妃娘娘主办, 帖子都发下来了。”   “帖子?你是说咱府上也有帖子。”   “是了,这马球会请的便是洛阳城勋贵大族, 尤其是有适龄公子姑娘的,自然少不了咱们卫国公府。”   “这可太好了,到时候有的热闹呢。”   ……   阿谣听得出门外你一言我一语聊着天的人是月心和素蕊, 想来是她们两个听了这个消息以后太过激动, 才略显兴奋了一些。   不过她将她们两个的话都听进了耳中。贤妃、马球会、帖子……   种种关键信息串联到一起, 阿谣倏然福至心灵, 一个念头在头脑中闪过, 一时之间困囿她好几日的事情豁然开朗。   她快步过去, 打开房门,冲着门外的月心和素蕊问道:   “你们说的马球会, 是什么时候?”   “小姐,奴婢们正要告诉小姐,马球会就在后日,小姐可要去?”   似乎生怕她不去,另一个还在一旁补充:   “宫里下的帖子都到夫人手上了, 小姐去不去?”   闻言,阿谣轻哂,看着她们两个一脸的期待样,点了点头:   “去,自然要去。”   即便她并不怎么会打马球也要去。   -   自打上一回在街上,阿谣句句诛心地跟裴承翊说了那些话以后,她已经有数日没有见过他了。   她不出门,也不见他再登门来。   阿谣想着他约摸也不愿意再继续纡尊降贵到她这里讨些没趣,毕竟他向来如此,有些阴晴不定。   她倒也没将这放在心上。   马球会开在京郊的皇室园林——上林苑。   这日天朗气清,一大早上,便觉得华光映照。   顶顶好的一个日子。   阿谣早早便被素蕊叫起来,此时正坐在妆台前,由着月心给梳头、上妆。   眼前的铜镜中,年龄女子唇红齿白,因为今日的妆,更显得一双小狐狸一般慧黠的眼睛,多了几分勾人的意味。   她是出落得愈发明艳逼人了。   月心给阿谣梳好了头,正打开首饰匣子,预备给她簪上,还没等打开匣子,就被阿谣叫住——   “等等。”   阿谣从另一侧的柜子里拿出另外一个小盒子,搁到月心面前。   “今日用这些吧。”   “是。”   月心打开那个小盒子,便瞧见里面放了四五样玉制首饰,有玉簪、玉步摇、玉额饰……整整一套发饰,个个模样精巧,不过都是玉制。   用的大约是和田红玉,通体晶莹剔透的红,很是夺目,   月心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根发簪,缓缓送入阿谣发中,不禁感叹:   “这都是小姐这些时日自己琢的吧?小姐真真是心灵手巧,这样精细的东西,比外面那些工匠不知道强上多少。”   “你惯来能言会道,”   阿谣轻笑了声,十足谦逊,   “哪有那么夸张。”   “奴婢说的句句都是实话,这套发饰委实好看,小姐太谦虚了!”   月心将剩余的其他几样发饰也一样样插进阿谣发间,边说道,   “不过,今日马球会,各家姑娘想必都是争奇斗艳,小姐这样会不会略素了些?”   这马球会是贤妃亲自向圣上请示才办下来的,贤妃对外只是说,觉得今年的京城太素了些,想添点热闹。可是受邀参与的洛阳城勋贵没有一个傻的,自然都知道里面的意思。   贤妃近来最挂心着急的统共就一件事——   桓王的亲事。   桓王如今二十有二,之前许是挑花了眼,一直没定下来,后来听说要定永昌伯府的秦大姑娘,也不了了之,一来二去就给耽误了。   如今贤妃定然着急。   这马球会又是请了满京城勋贵高官家适龄的姑娘,实在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阿谣又看了眼镜中的自己,头上寥寥几件红玉首饰,瞧起来确实稍微素了些。   不过配上她这一张明艳妖娆的脸,竟多了几分柔和缱绻。   她摇摇头:   “不用,就这样吧。”   这样的场合,无异于大型相看现场。   她只是想给她的玉找些销路,无意艳压群芳,所以不需太过隆重打扮。   梳洗完毕,阿谣便到公府门口,乘上马车,与她母亲胡氏,二嫂赵氏一起坐在马车上,车外姜诏、姜谈骑马走在前头,一大家子人便赶往了上林苑。   -   从卫国公府到上林苑没用多久,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   下车的时候,入目便是开阔的草场,少女儿郎打马而过,所见之处,皆是欢笑吵嚷,让人一见,便忍不住被欢笑的气氛感染。   胡氏一下车便对阿谣说:   “贤妃娘娘召见,娘先过去,稍后马球会正式开场了,你们再去请安。”   在场姜家几个应是。   胡氏又看了眼阿谣,总是不大放心,又冲着姜诏几个说:   “你们多照看着妹妹些。”   “母亲放心。”   “娘不说我们也会照看好小妹的。”   “婆婆不必担心,儿媳一定照看小妹。”   一来一回,竟显得阿谣像个还未断奶的小孩子。   她轻笑了声,忍不住道:   “娘,哥哥嫂嫂,阿谣已经及笄了,是个大人了,能看顾好自己的,你们不必忧心。”   胡氏这才稍稍放心,由人领着,向着特地搭建在草场边上供人乘凉的凉亭走去。   凡是不上场打球的,都会在这里休息。   贤妃自然也在此列。   等到胡氏走了以后,在场就剩下姜家兄妹几人,姜诏刚想说话,就被他那个一向不着调的二弟拉走。   姜谈边拉他大哥,边冲一旁的赵氏说道:   “夫人照看小妹我最放心不过,那我和大哥就先去跑一圈儿马,晚些时候再见。”   说完,都不待阿谣和赵氏回应的,就急忙拉着姜诏撒了欢似的跑了。   阿谣看着哥哥们离开的背影唇角微微勾起来,温和地轻笑了笑。   比起马厩里正在吃草的那些,她觉得,二哥更像脱缰的野马。   母亲和哥哥们都走了,阿谣就乖巧地跟着二嫂嫂赵氏,在上林苑这个大草场上漫无目的地逛。   似乎打从她一进来,就总觉得有许多目光落在她身上,阿谣起先没注意,待到二嫂赵氏也离开去找旁的同龄夫人们说话了,阿谣才觉得旁人的各种目光更加过分。   有惊艳的、嫉妒的、艳羡的、不屑的、垂涎的……   各种各样的目光汇集。   阿谣找了草场周边一个不大起眼的角落里静静站着,谁也不欲理。   可是即便她已经低调如此,站在她的位置上,还是能隐隐约约听见许多闲言碎语。   偏生阿谣听力好得很,不费吹灰之力将那些话听了个清楚——   “那就是姜二姑娘?生得确实是还行吧。”   “这也叫还行?我要是生成她那般恐怕睡着了也要笑醒。”   “嘁,瞧她今儿打扮的那个狐媚样子,怎么着?是又想勾引谁?听说她连太子爷和云南王府的顾世子的魂儿都快勾没了,日日往卫国公府去。”   “不必气,今日皇家马球会可不比平日,她装扮的这样招摇,等会四公主来了,有她好受的。”   四公主任性跋扈的名声在外。   即便是阿谣并未见过她,也知道四公主最不喜欢被人抢风头。   可是……她招摇?   旁边有一个小小的水潭,阿谣下意识微微垂头去看了眼自己的样子。   素色罗裙,素色妆面,除了头上一套红玉发饰,全身上下看起来几乎没有什么明丽的颜色。   瞧着端庄素净得不可思议。   本是极为普通的打扮,只不过因为有了那张脸,有了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睛,所以一如既往的粲然夺目。   阿谣没将那些人的话放在心上。   只不过,没过多久,她就见到了那些人口中的四公主。   不过是远远见到。   远远地看见四公主穿了一身火红的深衣,明媚如四月艳阳。   只是,她好像无形中又被抢了风头。   因为她身边,走着一个冷着脸的清俊男人。   那个男人只是简单地穿了身玉白色袍子,却被四公主的红深衣衬得愈发冷冽贵气,俊美出尘。   阿谣一眼就认出他。   裴承翊。   没想到太子爷也来参加贤妃办的马球会。   许是因为阿谣这样无意识地看过去太久,有什么微妙感应一般,远处的兄妹两个不知什么时候偏过头来。   眼神远远落在阿谣身上,皆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还没等阿谣好好琢磨这眼神是什么意思,就听见一旁,胡氏的贴身丫头翠云跑了过来,气喘吁吁,一见着她就直道:   “二姑娘!夫人在贤妃娘娘的亭中,贤妃娘娘有话,说要见见二姑娘,姑娘随奴婢去一趟吧。”   先前听说胡氏要去拜见贤妃,阿谣还没有什么想法,现在陡然听说贤妃娘娘要见她,心里隐隐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她也不敢耽搁,就这么跟上翠云的步伐,由着对方带路,她则是小心地询问:   “贤妃娘娘怎么突然要见我?”   “奴婢听着是娘娘与咱们夫人聊起来二姑娘回府的事,这才要见见您。”   “那贤妃娘娘那里,都有谁在?”   “奴婢出来的时候,就只有贤妃娘娘、桓王殿下和咱们夫人,再没有旁人。”   一听这话,阿谣这心登时就凉了半截。   预感愈发强烈。   “你出来之前,娘娘和母亲在聊什么呢?”   阿谣心里装着事,边低着头走边问,并没注意到周遭情形。   翠云也如实回答:   “正说着桓王殿下的亲事呢,还说您跟桓王殿下很是合适。”   身子陡然被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阿谣阿迪撞得身子一偏,本能地看向撞她的人。   然后便偏见一双晶亮的黑眸,正凉凉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鲨了小岛吧!!!我错了!!!!!!!   小岛痛定思痛决定重新做人!!!对不起妹妹们!!!   为表歉意,发两百个红包!!妹妹们评论掏空我吧!!感谢在2020-10-26 23:37:40~2020-10-31 01:28: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风义晟、云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3114659 10瓶;啾啾与素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天朗风清, 这样近的距离,阿谣自然是将眼前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男人逆光而立,朝阳将他眼上每一根长睫都映得格外分明。   太子殿下站在面前, 阿谣自然不敢怠慢,当下便恭恭敬敬地行下礼去, 说道: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这是自从那日街上闹得不虞之后,阿谣几日来头一回见到裴承翊。   虽然知道来到马球会见到他很正常, 不过阿谣想到翠云刚刚说过的那句话, 被裴承翊听见了, 不禁觉得有些尴尬。   几日不见, 男人倒是没什么变化。   一如往日清俊矜贵,只不过, 眼中的红血丝多了些,眼下也有些许青黑,瞧着像是连日劳累。   不过阿谣也没放在心上, 人家是当朝储君, 宵衣旰食为国事操劳, 哪轮得到她忧心?   “起来吧。”   男人的声音淡淡, 听不出感情。   阿谣正以为这次不大愉快的相遇会就此结束, 正想抬步继续往前走, 离他越远,她就越有安全感。   只是, 没想到,还没等她抬步离开,眼前的男人倏然又开了口。   声音还是如刚才那般,不咸不淡的,只不过, 说出的话却引人遐想——   “孤有时候,也很羡慕我二哥桓王,他自小便讨女子欢心。”   “听闻桓王府的后院,光是有名分的妾侍就有二十多位。这个风流程度,只怕也只有云南王府的顾世子能与之相较了。”   阿谣抬眼,直直看着对方,并未开口,似乎在思量对方的话。   裴承翊轻哂一声,看着她,不急不缓地继续说:   “姜二姑娘自是配得上这天底下任何男子,不过,若是他惹了你不悦,你要记住,难过的时候一定要来找孤。”   “孤只要,远远地看着你过得好就够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显得有些一本正经,让阿谣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不过,她并不想多跟他说什么。   于是,只微一扬唇角,开口道:   “太子殿下果然心胸宽宏,既然如此,臣女就放心与桓王殿下深入了解一下了。”   她这话说完,似乎看到男人脸上的神情僵了僵。   阿谣又补上一句:   “还有,听殿下的意思,好像很羡慕桓王有许多妾室?这又有何难?太子殿下只需要招招手,招来的女子怕是能将东宫都填满了呢。”   很明显,这句话说完以后,眼前男人的脸色又僵了两分。   阿谣从前处处忍让伏低做小,一张巧嘴从来都用来说好听的话了,如今这样开口讽刺人,才让裴承翊知道,原来她是这样的伶牙俐齿。   似乎她,离开东宫以后,过得愈发恣意张扬。   也愈发生动。   浑身散发着勃勃的生机。   裴承翊一时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阿谣已经又一福身:   “贤妃娘娘召见,请恕臣女先行告退。”   然后还没等他说话,她就已经走出去好几步。   像是对他避之不及。   裴承翊略皱了下眉,还是忍不住扬声唤她:   “姜二姑娘。”   不远处,素色罗裙的女子怔了一下,终是回过头来。   这一回头,青黑的丝发和头上的红玉步摇一同晃动,衬得那张无双秀颜,更加粲然夺目。   这下换成了裴承翊怔在原地。   许久,才终于说出一句话:   “你同我说的,我想过了。”   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会他突然说这么一句,阿谣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什么?”   他说的是那日在城西街上,她同他说过的那些话。   她说他从来没有将她当过一个人,说她从前只是动了妄念,说了很多从前在他身边受的委屈……   可他连一句辩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所以最近一连将自己关在东宫数日,去想从前。   勉勉强强得出个答案。   于是才有了接下来这话:   “你说要还孤的钱财,可一定要记得还。”   那些替她赎身的钱财,就是他们不平等的开始。   所以是不是她还了,他们就能将从前一笔勾销,重新开始了?   裴承翊不知道。   但他,想试一试。   还了钱就能一笔勾销的想法,倒是和阿谣不谋而合。   她听明白了他的话,便不疾不徐地点点头:   “臣女一定尽快,差人送到东宫,最迟不过明日。”   “孤以为还这些钱是很重要的事情,”   男人背着手,长身玉立,一字一言说的极为认真,   “所以姜二姑娘还是不找人代劳为好。”   “今日晚膳,孤在东宫恭候二姑娘。”   -   因为路上有这么一个小插曲儿,阿谣到贤妃歇息的凉亭时,桓王也到了。   这不是阿谣第一次见到桓王。   第一次见他,是去岁她跟着裴承翊去怀王府赴宴的那一回。   不过在场都是聪明人,桓王自然不会将阿谣的身份戳破,反而十分有礼地拱一拱手,冲着阿谣招呼道:   “久闻姜二姑娘美名,前些时候在端午宫宴上未瞧清,今日一见,方知惊为天人。”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桓王与太子虽是异母兄弟,却几乎连半分相似也没有。   比之裴承翊精雕细琢般的清俊容颜,桓王则相貌略显普通一些,带着些微不可查的阴郁感。   整体上瞧着还是一派温润的儒生作风。   这样看着,确实要比太子爷那般眼高于顶贵气逼人要让人容易接受的多。   他这般气质与座上的贤妃有五分相似。   在场就只有贤妃、桓王,还有阿谣的母亲卫国公府人胡氏。   阿谣给三位都行过礼以后,这才又对桓王说道:   “王爷谬赞,王爷这般光风霁月之人这样夸赞,臣女实在愧不敢当。”   “二姑娘谦逊。”   贤妃坐在座上,自从阿谣一进来,便直直端详着她,此时冲着胡氏笑道:   “这就是你家二姑娘?成日里听人念叨,果真是个妙人。本宫一直想要个这样秀外慧中的女儿,可惜总没这个缘分,今日见到你家二姑娘,本宫这心里可真是羡慕呀。”   这架势,像是恨不得要将喜欢阿谣写在脸上了。   阿谣想起方才进来之前翠云说的那些话,还有裴承翊说的那些话。总觉得贤妃和桓王这样叫她和胡氏过来,可不单单是见一面这么简单。   胡氏听了贤妃的话恭谨地客套几句。   贤妃眼神还放在阿谣身上,终是说:   “姜二姑娘真是生得好模样,快快,上前来,叫本宫好好瞧瞧。”   阿谣向母亲的方向看过一眼,得到首肯的眼神,这才盈盈几步,走到贤妃面前。   “再往前些。”   单是这样瞧着,贤妃似乎还算平易近人,   “还不知道二姑娘闺名。”   阿谣温声答:   “臣女单名一个谣字。家中双亲兄长都唤臣女阿谣。”   “阿谣,好名字。模样好,性子也这样乖巧,真叫本宫愈发羡慕你母亲。”   多次听贤妃这样说,胡氏倒也仍旧宠辱不惊,始终保持着该有的体面,恭谨却并不谄媚地应答着。   阿谣也在这里落了座,母女两人偶尔一个眼神交汇。   很快,就弄明白了这贤妃桓王母子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   卫国公手掌重兵,为五军大营最高统帅。   先前贤妃属意永昌伯府的秦大姑娘,不止因为永昌伯一系与皇后的关系,更是因为永昌伯身居卫国公手下要职。   不过这职位与卫国公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只因卫国公家的嫡长女早许了瑞王府,所以压根没动这个心思。   谁知道这卫国公府半路又找回来了个嫡次女,这才让有些人蠢蠢欲动。   阿谣隐隐觉得,这次马球会,像是冲着她来的。   正是这样想着,便听到贤妃冲着她说道:   “阿谣是头一回到这上林苑来吧?想来对这里还不大熟悉,瞧你这性子又像是个内敛的,不如这样,叫承衍带你四处转转,如何?”   这话虽然是问句,可是贤妃发话,多少叫人拒绝不得。   阿谣正纠结如何开口,倏然听到帘外响起了太监唱名——   “皇后娘娘驾到——”   “太子殿下驾到——”   这两个人……   听到这声音,阿谣下意识微微皱起眉。   昔日在皇后面前所受屈辱历历在目,她一点儿也不想再跟她们沾上什么关系。   太监的声音刚落,便有宫人打帘,帘外的人缓缓走了进来。   中年女子通身气派,一身华贵之气,不怒自威,叫人不敢逼视。   身后跟着的,可不正是方才才与阿谣说过话的太子爷?   皇后一进门,眼睛就扫过在场众人,最终落到贤妃身上:   “今日竟如此热闹,倒是本宫来晚了。”   众人又是纷纷见礼。   皇后和贤妃这两个老对手一见着面,虽不算是剑拔弩张,可这暗潮汹涌看在每个人眼里。   胡氏悄悄将阿谣往自己身后拉了拉,母女二人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惜,阿谣今日在这里的存在感,注定不能降低。   “本宫方才听贤妃妹妹说,要让桓王带姜二姑娘四处转转?”   听到皇后提起这茬,贤妃有些不虞,不过没有半点儿情绪写在脸上。   只是笑道:   “皇后娘娘耳朵真灵,臣妾就是看阿谣待在这儿无聊,便想着承衍与她都是年轻人,让他们一同逛逛。”   皇后坐到上首的位子上,接下宫人奉上的茶,不急不缓地说:   “平日最知礼数的一个人,今儿怎么糊涂了?”   她用这样的语调说话,像是全然没有责怪的意思,可是也让人半点儿不敢反驳。   贤妃只得说:   “臣妾愚笨,还请皇后娘娘明示。”   “姜二姑娘一个未出阁的闺秀,哪能和桓王单独出去逛,你这是胡来,依本宫看,不如……”   皇后话说到重点处,偏偏顿了住。   贤妃面上的笑容僵僵挂着,只等着她继续说。   “让太子与她们一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岛11月开始加更赎罪qwq   今天是   裴·茶言茶语·承翊   心机追妻狗子上线感谢在2020-10-31 01:28:23~2020-10-31 23:43: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云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3114659 10瓶;雾漓 3瓶;吴世勋老婆 2瓶;陈陈爱宝宝、lucyh、惊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从凉亭出来以后, 尴尬的气氛缓缓蔓延。   好在阿谣这些时日以来愈发沉静,只觉得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旁人。   是以, 便恭谨地落后太子和桓王两人半步,低眉顺眼走在后头, 试图将自己当成一个透明人。   不过,她似乎算是今天的主角儿, 连想当个透明人都要屡次被其他人打破。   正如此时, 三个人沉默地往前走着, 突然桓王就开了口, 还将矛头直指阿谣——   “本王瞧着姜二姑娘愈发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原本尴尬且安静的气氛, 因为这一句话,有如乍然扔出一颗平地惊雷,激起万丈涟漪。   阿谣和裴承翊的脸色都微不可查地一僵。   上一回阿谣和裴承翊同时站在一起出现在桓王面前还是以太子侍妾的身份。   对方这样一问, 意思实在太过明显。   阿谣也不好装聋作哑, 便只淡声说:   “想来是臣女生了一张与许多人都相像的脸, 这才让王爷您觉得眼熟。”   这个答案似乎并不叫桓王满意, 他看向站在一旁冷眼看他的太子爷, 又继续说道:   “非也非也, 二姑娘可是生了一张叫人见之不忘的脸,本王一见便难以忘怀, 太子殿下,你说是也不是?”   听得这话,裴承翊冷冷瞥了对方一眼,旋即才皮笑肉不笑地缓缓道:   “自然是。不过,二哥的心实在大, 装的人也多。孤分明记得去岁见着瑞王府的郁阳郡主也是这样说的。”   他不动声色地伸手,拽住阿谣的袖子,将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又补上一句:   “二哥见之不忘的还有定远将军府的大姑娘,平西侯府的三姑娘……二哥天赋异禀,皆能装在心里,孤委实记不全了,实在自愧不如。”   阿谣看着裴承翊不疾不徐,一句接一句,将桓王堵得半个字儿也说不出来,倏然觉得有些陌生感。   她似乎,从来未见过他这样的一面。   这样略显玩世不恭地同人嘴上机锋。   还颇有几分新奇。   不过阿谣也只当自己是个隔岸观火的观众,默默看着他们。   不曾想,下一瞬,对岸的火就又烧回她身上来了。   桓王见自己说不过裴承翊,便干脆又将话题引回阿谣身上,直截了当地说:   “太子方才说的那几位又有哪一个比得上姜二姑娘呢?难怪太子今日一过来,眼睛就没从二姑娘身上移开过,本王却是想起来了……”   “王爷。”   阿谣似乎猜到了对方要说什么,也知道对方要说的话绝计是她不想听的,是以便下意识开口,将对方的话打断,说道,   “臣女想到今日还有些要紧事要办,不如二位一起转一转?臣女先行告退。”   她说完,不待桓王开口,站在一旁的裴承翊就当先应下:   “嗯,去吧。”   阿谣似乎没想到裴承翊会这么痛快地抢先应下,不由抬眼看了他一眼。   与对方目光相接的时候,微一颔首,便将目光挪开。   一旁的桓王见到这两个人一唱一和似的,眼见着就要将阿谣放走,自然不肯那么轻易答应。   是以,他当下便说:   “二姑娘想必不熟悉这里,有什么要紧事要办,不如本王带你一同去?倒也算个方便。”   他说完,又看向裴承翊:   “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咱们也不好耽误他。”   说话间,竟将自己和阿谣划到了一派,将裴承翊排除在外。   事实上,阿谣根本不想与他们两个人之中的任何一个扯上什么关系。   于是便说道:   “不用了。王爷您身负要职,想来也是万般繁忙的,臣女怎么好占用您的功夫。况且这里去哪都有宫人带路,方便的很,王爷就不必费心了。”   “那本王送你过去。”   “不……”   阿谣这个“不”字说完,接下来的话还没说出口,话音就被另一个人夺了去。   原本是阿谣站在中间,裴承翊和桓王一左一右地站着,方才不知什么时候,裴承翊已经站到了阿谣和桓王中间,牢牢将两人隔开。   他身材颀长,这样站着,阿谣几乎连桓王的影儿也瞧不见了。   只见男人伸手拍了拍桓王的肩膀,说道:   “诶,二哥虽是天赋异禀,可也不该总将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上,孤正好想和二哥谈一谈今日朝堂上未谈完的事,二哥不会拒绝吧?”   “……这,自然不会拒绝。”   桓王的脸上仍是挂着笑意,不过这笑显然未达眼底,   “那就委屈姜二姑娘自己去了。”   “不委屈的。”   阿谣说着,看着仍旧有些不甘心就这么放她走的桓王,倏然灵机一动,从袖袋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盒子。   前些日子得了一批略碎的和田玉石,成色很好,可是大小却只能用来做成小小的扳指,阿谣挑了一小块雕了一个扳指,原本是想今日放进玉坊里摆着待售的,现下却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法子。   她将小盒子双手递到桓王面前,一脸恭顺地笑道:   “今日辜负了王爷美意,臣女实在有些过意不去,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王爷海涵,莫要怪罪臣女。”   将小盒子奉上,加上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阿谣明显感觉到,有一道灼灼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像是要将她看出个血窟窿似的。   桓王接过这小盒子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倒是真了几分。   他看向阿谣。   先前只是想着这是卫国公府的嫡女,又是太子放在心尖儿上的人,觉得她长什么样子都并不重要。   这两层身份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现在一看,便见眼前女子面色莹润,肤若凝脂,勾人的小狐狸眼,配上点绛唇,明媚中不失慧黠,玉立亭亭,灵气逼人。   他好像突然懂了,为什么太子被她勾得五迷三道了。   桓王向来是重色之人,此时仔细审视过阿谣,便觉得她远比他王府中那些庸脂俗粉强上百倍。   不过这个时候,他也不忘问:   “二姑娘只给了本王,并未给太子殿下准备吗?”   阿谣轻轻摇了摇头:   “出来匆忙,只带了这一样,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听到这话,那道灼灼的目光似乎变得更加灼热,像是要探到她的心里所想。   阿谣说完,不欲多言,又一福身,转身便离开。   只留下那兄弟两个各怀心思。   他们两个并未急着走,反而是站在原地。桓王打开手里的小盒子,细细端详着盒子里的玉扳指,似乎觉得这小盒子上都沾染了阿谣身上那种似有若无的香气。   只见他盯着扳指,缓缓说道:   “今时不同往日,卫国公府世代功勋,姜二姑娘如今天高任鸟飞,顺着心中所想,太子也不必气恼。”   他这话摆明了是说从前阿谣没有选择的时候才只能选裴承翊,如今有了选择的机会,便急着要选他了。   说这话的时候,桓王还颇有几分得意。   谁不喜欢被美人垂青呢?   裴承翊轻嗤一声,阿谣不在这儿了,他连多与桓王说一句都懒得开口。   正在两个人心思、神情各异的时候,倏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他们两个同时向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远远地,便见到阿谣提着裙摆,略显兴奋地朝着一个男人跑过去,口中还喊着——   “阿随!”   ……   这一回,兄弟二人的脸色一个赛着一个难看。   -   阿谣原本想着去寻正在马车边等她的素蕊,未料刚走没几步,远远就见着走过来的顾随,对方还一脸的笑意,显然是冲着她来的。   她也有几日没见着顾随了,在草场上见着,便不禁有些兴奋,这才提着裙摆巴巴跑过去。   有了太子和桓王看到的这一幕。   阿谣跑过去的时候,大约跑的有些快,险些刹不住,被顾随拉着衣袖扶了一把才算是堪堪站稳。   她抬眼看向对方:   “顾世子,今日怎么有空,还到马球会来了?”   顾随放开阿谣,抬手拍拍自己身边牵着的马,说道:   “这不是满京城的闺秀都来这马球会了,小爷我马球没输过,来让闺秀们瞧瞧他们得不着的男子是什么样儿的。”   啧啧。   瞧瞧,这人一开口,还是一如既往的嘚瑟劲儿。   阿谣不禁笑了两声。   对方似乎觉得不够,又补充一句:   “不过阿谣不算在那些闺秀里。”   说完,似乎是怕她恼,赶紧指指旁边的马,转移话题:   “会不会骑马?不会小爷教你?”   似乎她一向看起来柔柔弱弱,不像是会骑马的样子。   阿谣点点头:   “还真会。”   她记忆中从未学过骑马,不过从前在苏州的时候就会骑,想来一定是她七岁之前,就学过了。   她虽然是个女子,卫国公府是武将世家,早早教她学骑马倒也说得过去。   “呦,这么厉害呢?”   顾随勾勾唇角,轻笑一声,   “那一会比比?”   “行。”   阿谣点头,一脸志在必得,   “顾世子不怕输就比比咯。”   这样的她,似乎比平日更多了几分生气,笑容洋溢,叫人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就移不开。   顾随戏谑道:   “哦?那走?挑匹马去,今日就一较高下。”   “一较高下是一定要的。不过,现在不大行,我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办,你且在这里等等我。”   “什么重要的事?小爷陪你去。”   “不用不用,这是我们玉坊的……机密。”   阿谣狡黠一笑,   “顾世子只管等着分红。”   -   同顾随说完几句话以后,阿谣便径自往他们停马车的地方走去,找到自家马车,叫了素蕊下来。   方才是她被贤妃召见过去,便叫素蕊在马车上等她,这时候回来了,素蕊便一见着便问:   “小姐可见过贤妃娘娘了?怎么样,可还好?”   素蕊说着,便上前上上下下将阿谣打量了一番,看到她什么事也没有才算是放下心来。   阿谣也摇摇头,说道:   “我没事,不用担心。现在有件要紧的事要交给你去办。”   “小姐您说。”   “记得我昨日琢的那枚玉扳指吗?”   “记得的。小姐手艺实在好,那扳指精巧的很,奴婢见之不忘。”   “嗯,记得就好。”   阿谣点点头,吩咐道,   “你现在就去咱们新桃玉坊,把你记忆中的扳指画出来,画的图样交给掌柜的,叫掌柜的再附上一行字贴在门外,广做宣传。”   这一番做法素蕊有些想不明白,只是将阿谣说的话都记下,问道:   “是要写什么字?”   闻言,阿谣略显得意,轻笑一声,说道:   “简单,就写桓王殿下近期最喜欢的扳指,马球会同款。欲购从速。”   “哦对,”   看着素蕊惊讶的表情,阿谣又补上一句,   “叫最近请来的几位琢玉师傅照着图样加紧做。”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小姜商业鬼才   连夜上架桓王同款扳指 第46章   “奴婢知道了, 这就去办。”   素蕊听了阿谣的话,忙点点头应下来,不过还是不放心, 问道,   “可是奴婢走了, 小姐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可以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卫国公府上上下下的主仆皆把阿谣当成个瓷娃娃。   生怕她磕磕碰碰似的。   阿谣闻言, 忍不住轻笑一声, 让素蕊宽心:   “放心吧, 哪是只有我自己呢, 不是还有母亲还有大哥二哥和二嫂在嘛。”   听得这话,素蕊好像才稍稍放心一些。   阿谣抬手拍拍素蕊的肩膀, 又补上一句:   “而且,你不是说大哥在我身边的时候你最放心的嘛,我这就去找他, 你快去吧。”   不知为何, 素蕊听到阿谣这句话的时候, 微微垂下了头, 脸色有些不自然的微红。   阿谣来不及多想, 只是叮嘱:   “坐马车过去, 路上小心一些。”   “是,小姐一定保重。”   “放心吧。”   ……   终于让素蕊放心地走开以后, 阿谣在原地稍稍站了一会儿便起身往草场上走。   想到刚刚素蕊百般关心她的样子,让阿谣想起一个久违的人。   宝菱。   在东宫时最尽心尽力伺候她的那个小丫头。   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垂着头往前走,预备去找顾随。   不过还没走出几步去,就陡然被人拦住了去路。   金线纹绣的小靴停在她眼前的时候, 阿谣的眉头不禁一皱。   这不是她认识的人会穿的样式。并且,她暂时不想与任何人不认识的人说什么话。   只怪方才垂头想事情,竟然没注意到前方有人走过来。   阿谣硬着头皮抬眼看过去,才发觉原来前面并非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准确地说,是一群装扮华贵的闺秀们。   阿谣前时是参加过几场宴会,不过也只是跟着她母亲胡氏,与这些闺秀鲜少有交道,而且,她们好像并不瞧得上阿谣的样子。   久而久之,阿谣就并不想与她们多有什么交往。   是以,并不太认识这些人。   不过今日,她们好像较之往日要老实一些,都乖乖站在阿谣最面前的这个女子身后,个个儿都像鹌鹑似的。   阿谣的目光落到眼前的女子身上。   只间这女子一身绯红长裙,鬓发妆容一丝不苟,华贵非常。   虽是一身的女子打扮,可是怎么瞧着,也能从这眉眼之间瞧出几分飒爽英姿。   好看得紧。   尽管阿谣从未见过面前这女子,可是看着其他闺秀们的表现,以及这人装束架势,也大约推断出其人身份,是以,便也不加耽搁,当下便行下礼去,盈盈拜道:   “臣女见过四公主。”   四公主的苏贵妃早亡,仅留下她这一个孩子,从小就养在皇后膝下。四公主自幼便是圣上最宠爱的女儿,传闻养就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任谁见着了都要礼遇三分。   此时,阿谣未看四公主面上的神情,只是垂着头静静等着。   良久,才听见对方说:   “起来吧,你就是姜家二姑娘?”   阿谣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认识自己,依言起来,点了点头。   “回公主的话,正是臣女。”   阿谣感觉得到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正在上下打量着。   不过还没等这位四公主说话,就听见后面有人开口:   “公主现在可见着真人了吧,这就是近些时日在洛阳城声名大噪的姜二姑娘。果然如传闻中貌美的吧?”   这人话一说完,眼神就递给身边人,身边那人很快便接上话:   “哪里,我倒是觉得传言实在言过其实了呢。前些时候还听有人说姜二姑娘有艳冠京城之姿,今日一见,美则美矣,在四公主面前,实在是逊色不知多少。”   旁人也跟着附——   “这倒是,四公主方是当之无愧的洛阳第一美人。”   “四公主艳冠群芳。”   “……”   阿谣听着这些闺秀们争先恐后地说漂亮话讨好四公主,倏然想起来前些时候对四公主也有所耳闻。   听闻四公主骄纵恣睢最是在意容貌,容不得有旁的女子美貌胜于她,也容不得有人夸赞旁的女子美貌。   如是想着,阿谣便愈发觉得这些人今日是故意打定了主意找阿谣麻烦,这才在四公主面前胡诌了这么一通。   她只想平淡生活,不欲得罪任何人,是以,此时心中便有些七上八下。   她就这样静静听着,像是在等着四公主宣判。   良久,才听见一声冷然的轻嗤。   四公主不无嘲讽笑了声。   让阿谣不禁心下一惊。   下一瞬,就听见四公主说道:   “艳冠洛阳城。”   四公主略显玩味地说出这几个字,似乎在琢磨着这话。说话的时候眼睛落在阿谣身上,逡巡着。   就在阿谣以为对方今日是注定要与她过不去了的时候,却突然听四公主说道:   “姜二姑娘如何当不起?”   这话虽是疑问,意思却是肯定阿谣的美貌。   话音一落,后面那群方才还在叽叽喳喳酸气冲天的闺秀们登时便噤了声。   她们面面相觑,脸色一个比一个变得快。   四公主说着,便走上前,缓缓拉起阿谣的手:   “本宫这是第二回见着像你这样好看的女子。”   四公主的目光紧紧落在阿谣脸上,久久移不开。   眼前的女子眉目柔媚勾人,粉面红唇,比她从前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要好看。   四公主原本早就听说卫国公府的二姑娘被找回来了,姜二姑娘倾城之貌,令人见之不忘一直想看看这姜二姑娘到底是生了个什么样的脸,才能叫人这样夸赞。   毕竟,她一直觉得比她生得更美的人还未出生呢。   没想到今日一见……   竟然真的美的让她回不过神儿来。   方才后面那群闺秀们叽叽喳喳说着话她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就顾着看她这张脸了。   四公主想起自己先前不小心听到皇后和琴姑说话,知道阿谣曾在太子身边当过侍妾的事情。   不由得想着,难怪她那个素来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的三哥,会被这姜二姑娘迷得五迷三道的。   这我见犹怜的相貌,简直连她这个女子也要抵不住的!   阿谣听到四公主这样说,先是愣了一愣,然后才问:   “那第一回是……?臣女没猜错的话,一定是公主您本人?”   她这话正说到四公主心坎上,对方一听就忍不住笑起来,笑得两肩微微颤着,瞧着亲切不少。   “姜二姑娘可真是会说话,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臣女唤作阿谣。”   四公主是个自来熟的性子,虽是第一次见面,却轻而易举地与阿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话来。   ……   后面那群闺秀原本是看不过阿谣走到哪都是最灿然夺目的一个,想借着四公主的势打压打压她,却没想到陡然来了这么个大反转,让她们都猝不及防。   想起方才在四公主面前说的那些话,就像是重重的巴掌,一下下抽在自己的脸上。   阿谣被四公主拉着说着话,并未注意到不远处,有人向着她们的方向疾步走过来。   来人高大英朗,分明是个自小习武的行伍之人,此时也是穿着一身利落的骑装,可是却总透露出几分温文尔雅的书生气。   男子走过来的时候,这里站着的一群闺秀们都一时忘羞,看得呆了。   男子走到距离阿谣两步远的位置,脸上不无忧色地冲着四公主行礼:   “臣见过四公主。”   姜诏前几年一直不在京城,是以,并没有见过四公主,此次也是像阿谣一样,根据衣裳打扮推测出来。   他方才站在远处,远远瞧见阿谣身边围了不少人,唯恐她出什么事,这便急急走了过来。   四公主的目光由阿谣身上转到了姜诏身上。   眼前的男子与阿谣生得有几分相似,相似的五官,长在他身上,就不同于在阿谣身上的柔媚,反而俊逸非凡。   四公主不禁多看了几眼,才说:   “免礼,起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见到阿谣以前   四公主:我就不信有人比我更好看!   桓王:最重要的是身份,长什么样子不重要。   狗子:我专心搞事业!   见到阿谣以后   四公主:呜呜呜颜狗的春天来了!   桓王:日哦比我十八房姨太太都好看是怎么回事?   狗子:我媳妇真美!!   在这个全员颜狗的世界里   女鹅最大的金手指就是这张脸罢了! 第47章   姜诏又与阿谣说了几句, 知道四公主并没有为难她以后,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这样说话,旁边站着四公主, 还有后面那些不知姓甚名谁的闺秀们,委实有些尴尬。   是以, 没过一会儿,姜诏便找了个理由, 同阿谣说道:   “看这时辰, 父亲应该来了, 阿谣可要随我去迎迎他?”   闻言, 阿谣连忙点头。   兄妹两人一拍即合,向四公主道别之后, 便径直向着上林苑大门口的方向而去。   从四公主她们身边走开之后,兄妹两个倒是松了一口气,只是阿谣最后瞧了一眼四公主, 好像瞧见她有意思挽留之意。   不过也只是一闪而过。   阿谣和姜诏并排走在草场上, 两兄妹容貌俱佳, 因为一母同胞, 又有三分相似, 这样走在一起, 格外显眼。   阿谣随口问:   “大哥哥,爹爹是来看我们打马球吗?”   “是来看我们阿谣打马球。”   “可是我还不会打。不过我会骑马, 小时候的事情我不记得了,是哥哥教我的吗?”   妹妹失去了儿时记忆的事情姜诏是知道的,闻言,他抬手揉揉眼前小姑娘的发丝,温声说:   “哥哥教你打马球, 不过骑马不是我教的,是你小时候吵着要阿谈教的。”   “二哥?”   阿谣略微有些惊讶,从认回父母以后,她在家里最少见到的就是姜谈,是以最少和他交流,   “原来我小的时候常常与二哥一起玩。”   “是啊。你与阿谈年纪更相近些,而且你小的时候可比现在闹腾多了,你们两个成日闹成一团,娘都头疼得很。”   阿谣闻言忍不住笑起来:   “哥哥不说我都想不到小时候是那样的。”   “我还记得有一回,隔壁江老御史家的孙子欺负了你,你二哥二话没说就将人打了,结果人家找上门来他还躲在你身后哭。”   ……   兄妹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一路说着,回忆小时候的趣事。   不过大多数时候是姜诏讲起那些记忆,阿谣静静听着,偶尔感叹两声。   倒是也分外和谐。   上林苑的这个草场大得很,他们两个又是说了许多句,这终于快到了门口,见到自家的马车。   也是他们来的实在巧,刚到门口,便远远瞧见胡氏已经迎到了卫国公。不过,两个人却没有急着去里面,反而一同上了马车。   阿谣和姜诏对视一眼,两个人便加快步子,径直去找父亲母亲。   马车周围的随从自然认得自家公子姑娘,刚想行礼就被阿谣示意噤声。地上又皆是草地,踩在上面没有什么声响。   是以,阿谣和姜谈靠近马车的时候,车里面的人还没有发觉他们的到来。   姜谈刚想开口叫人,却不料听见马车里的对话——   “公爷,今日贤妃娘娘特意召见,还带了桓王,妾身听那话里的意思,显见着就是冲着我们阿谣来的。”   卫国公的声音不无忧虑:   “冲着阿谣来的?”   “还不止这,后来皇后娘娘也急匆匆来了,似乎也有意太子与我们阿谣……”   “不行。阿谣性子软,宫闱争斗暗潮汹涌,她哪里应付得来?”   “妾身也是这样想……可是、可是,公爷以为,若是宫里的贵人们真铁了心,又岂是我们拗得过的?”   说话的是胡氏,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无奈之情溢于言表。   “男婚女嫁听的是父母之命,我不同意,还能逼我儿出嫁不成?”   “公爷虽是这样说,唉,”   胡氏叹了口气,   “妾身听贤妃娘娘的意思,竟是有要向圣上请旨,皇后娘娘那边自然……”   阿谣站在马车外两三步远的位置,听着车里的对话,愣愣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姜诏也再听不下去,干脆上前一把拉起妹妹的手腕,径直将人从马车旁拉走。   一直拉出去好远,远到确定父亲母亲不会听见他们说话的时候,姜诏才对阿谣说:   “母亲也只是推测,现在还什么事情都未发生,小妹不必忧心,知道吗?”   年初的时候小妹生过一场大病,当时大夫便说,他们家这个妹妹心思过于细致,想得多愁的多,这才导致忧思郁结,病久久也好不了。   是以,全家人都知道阿谣心思太多,生怕她又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便总如现在这般,时时提醒、安慰着。   阿谣心中思虑颇多,不过并不想让姜诏担心,便勾起唇轻笑笑,努力做出一副并未放在心上的样子,宽慰对方道:   “哥哥别担心,阿谣才没有放在心上。而且,哥哥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嘛。”   姜诏闻言,又仔细看向阿谣的眼睛,犹不放心:   “当真?”   “千真万确。”   “那你有什么事情可一定要说出来,万不可自己憋在心里,知道吗?”   “嗯,知道啦。哥哥,我们就当今天没有听到过爹爹和娘说话吧?”   “好,阿谣真懂事。”   ……   嘴上虽是这样说着,阿谣心里却仍是忍不住去想着,去记挂着方才胡氏说的那些话。   “贤妃娘娘有意去求圣上下旨”   “皇后娘娘不甘示弱”   ……   “贤妃”、“皇后”、“圣上”……饶是他们卫国公府再高的门庭,人家是君,他们是臣,不论如何,也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生死性命全捏在人家手上,更遑论只是小小一个婚姻嫁娶。   曾经那种命运被旁人主宰着的压迫感又涌上心头,阿谣暗暗捏紧袖下的小拳头,眼圈微红,隐隐发恨……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她?   究竟要她怎么样,才能放她过安生平淡的日子?   -   与此同时。   草场边贵人们休憩的凉亭中。   最中央的一间已经被让给了皇后,贤妃挪到了旁边一侧。   此时贤妃正坐在位子上悠悠喝着茶,顺便看着眼前草场上的情形。   桓王就在这个时候回来。   见到桓王,贤妃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隔壁皇后所在那一间凉亭的方向,见到帘子还好端端挂着,这才稍稍放心。   她抬一抬手,将桓王召到自己近前来。   待到桓王近了前,她才附到儿子耳边低声叮嘱几句。   听完那些话,桓王抬起头,略显惊讶,不过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只是也用气声说:   “母妃以为,此法当真可行?会不会有些操之过急?”   贤妃摇摇头:   “时机不待人,他们一个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早些办妥也免夜长梦多。”   “母妃说的是,儿子这就去。”   -   另一边,阿谣和姜诏商量好不让卫国公夫妇知道他们听见了他们刚刚说的话之后,便往马车的方向走了几步,静静等着他们父亲母亲下马车。   然后这一家人才一同往回走去寻姜谈和赵氏。   一路上,谁也没提起方才在马车上的那些话,对于那些,他们一家人全都默契地装聋作哑起来。   还是胡氏说,来了大半日了,也没见兄妹几个打一场球,他们这才想着与姜谈和赵氏一同打一场,一家人一起,也更有生趣。   找到姜谈和赵氏以后,卫国公夫妇便也到凉亭那边找个位子等着看,阿谣他们兄妹几个则是到马厩里去挑马。   去马厩的路上,阿谣还特意问了姜谈:   “二哥哥,可看见顾世子了?他先前说要与我比骑马,现下却找不见人了。”   姜谈闻言,先是四处眺望一圈,没见着顾随的影儿,便摇摇头说道:   “没瞧见,这小子惯来神出鬼没的,不知道又跑哪玩去了。”   他说话的功夫,便已经一眼相中了旁边的一匹马,边轻轻拍着马的肚子,边同阿谣胸有成竹地说:   “不过你若同他比骑马只管放心,你骑马可是你二哥哥我教的,别说是一个顾世子,就算是再来十个,你也必定骑得过他。”   听见姜谈用这个语气说话,饶是阿谣心里还装着心事,也不免忍不住笑起来。   难怪人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二哥姜谈与顾随是至交好友,常日里厮混在一起,一来二去连这说话的语气听起来都差不离。   一样的自大且略显狂妄。   实在如出一辙。   她十分给面子地配合道:   “二哥哥说的是,阿谣自不会给二哥哥丢脸,到时候一定将那顾世子比个落花流水。”   “诶,好妹妹,真给哥哥争脸。”   听着这兄妹两人一来一回,笑得高兴的很,一旁的赵氏干巴巴站在一边儿正觉得有些吃味,略显不悦的时候,阿谣便趁着对方还未发作,忙止了声,转而将话题引到赵氏身上:   “来之前便听人说二嫂嫂打马球的技术一等一的好,一会儿还要请嫂嫂留情,让让阿谣。”   “这倒是好说,”   赵氏闻言,脸色稍霁,应下来之后便转而看向身边的姜谈,说道,   “夫君别光顾着自己挑马,给妾身也挑一匹呀。”   姜谈听这话看了赵氏一眼,又看了眼自己面前的马,遂说道:   “我瞧着这匹就不错,给你了,你就骑着这个吧。”   这话说的极是敷衍。他选中的这匹马高大非常,即便赵氏再擅马术,她一个女子轻易也难以驾驭,赵氏登时有些不悦,刚要说话,这时,旁边一个看马的小厮却殷勤地上前,说道:   “二公子,不如去那边挑挑,那边的马个头小又温驯,更适合夫人骑。”   这个台阶给的刚好,一旁的姜诏也说:   “我看可以,走吧,阿谈,去给弟妹好好挑一匹。”   那小厮在前头领路,边说:   “几位这边请。这些马儿温驯得很,二小姐也挑一匹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出大事情qwq   困了明天加更 第48章   挑马的时候阿谣不知为何, 总觉得右眼直跳,心上也一直有种沉沉下坠的不适感,久久难消。   不过此时那小厮一直介绍着各个马, 赵氏正缠着姜谈挑的直兴,阿谣也不想说什么话打搅, 扰了哥哥嫂嫂的兴致。   便就随意挑了一匹,然后与大哥哥姜诏一起跟在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直到姜谈给赵氏挑好了一匹小白马, 赵氏心满意足。四人才一同牵着马到了草场上。   四人打马球, 分成两两一组, 赵氏与姜谈一组, 阿谣便自然和她大哥姜诏一组。   似乎是瞧见阿谣有些紧张,上场之前, 姜诏拍拍她的头,安抚道:   “小妹只管跟着哥哥,哥哥教你。”   “好。”   阿谣咬着下唇, 略显紧张地点点头,   “劳烦哥哥费心。”   姜诏的话起了一点安抚的作用, 不过阿谣虽稍稍定了神, 可从没打过马球, 心里又不由得去想今日听见父亲母亲说的那些话, 一颗心凌乱的不得了。   尤其是骑上马上了场,便发觉在场的众人都在瞧着他们。   父亲母亲忧思忡忡, 皇后贤妃虎视眈眈,还有四公主、桓王,还有……太子。   他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即便隔着远远的距离,似乎也能感觉到灼热的温度。   除此之外, 还有很多阿谣叫不上名号的人。   洛阳城的众多闺秀小姐们,还有站作一团边看他们边插科打诨儿的那群纨绔子……   正是心思涣散的时候,就见大哥哥姜诏打马回来,就在不远处扬声提醒她:   “小妹,看球,专心。”   “好。”   阿谣惯来聪颖,学起东西来很快。是以,虽然从前从未打过马球,可是被姜诏一教,就大约懂了规则打法,几个来回下来,也算是稍会了个皮毛,甚至还靠着运气进了两个球。   得了底下一阵欢声鼓舞。   阿谣这才有了些信心。   不过,听到底下欢呼的时候,好巧不巧,她一抬眼,恰好看向某个人的方向。   彼时,那人仍旧目光遥遥,落在她身上,他也在鼓掌,目光对上的时候,男人稍稍颔首。   似乎是在夸赞。   阿谣忙移开了目光。   因为这一个远远的对视,叫阿谣的心思又有些散,她转过头,似乎是想化解自己的慌张,开口对不远处骑着马的二嫂嫂赵氏说:   “二嫂嫂打得真好,再来再来。”   入目是不远处穿着一身骑装,长发高竖,骑着一匹小白马的年轻妇人。   “小妹也不错,不过,这次嫂嫂可不会再让你们了。”   赵氏出身齐侯府,也是将门之后,平日里爱说些闲话,总叫人忽略她的相貌,今日这样骑在马上,话少了,倒有几分英姿飒爽的意味。   赵氏一调转马头,冲阿谣道:   “小妹,要再用心些……啊——”   赵氏的话说到一半陡然惊呼一声,阿谣听这声音也跟着登时一惊,她的目光紧跟着赵氏,只见对方身下的马好像突然不受控制,像是怎么勒也勒不住,直直奔着一个方向冲。   大哥和二哥此时都在草场的另一头,与她们这里相距了大半个场子,一时半刻过不来。而赵氏那匹小白马跑的方向更是离他们越来越远。   此时此刻,算起来,整个草场上离赵氏最近的人就是阿谣了。   赵氏没练过武,不过也是颇擅马术,惊呼之后也尝试着开始控制骑着的马。   不过不知为何,这马像是发了疯一般,愈发狂躁,没头没脑地就往前冲,甚至还有几次半立起身,险些将赵氏直接摔出去。   赵氏慌得直喊:   “夫君救我!!小妹——小妹救我啊!!”   草场周围原本正在看着马球的人一见架势不对也赶紧四散撤开,生怕被这发了疯的马撞到。   不过,也有人像是不怕死似的,撤也撤的慢慢悠悠。   尤其是放在站在草场边上的那群京中有名的纨绔。   危急之时,阿谣不敢多想,几乎是当即双腿一夹,便纵马追上去。   马鞭连连落下,阿谣从未骑马骑到这样快过,快到耳边的风让她几乎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周围的景物都模糊掉,这一刻,她的眼里仿佛只能看见赵氏和她的马。   心中也只有一个信念,抓住二嫂嫂。   可是饶是她的马跑得再快,终究也是赶不上一匹疯马。赵氏的马已经眼见着想着方才人群的方向冲过去。   凉亭看台那边,里头的人似乎没想到场子突然乱起来,尤其是赵氏骑着的马竟像是冲向凉亭方向,连沉稳如皇后,都不禁大惊失色,忙喊人:   “赶紧叫人拦着啊!都愣着干什么?承翊,你随母后走远一些,莫叫那马冲撞了……”   皇后边说,边站起身转头看旁边太子座位的方向,意欲招呼裴承翊。可是视线触及座位的时候,却发现那座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空的了。   目光一转,紧接着,她便瞧见草场上,太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座位上起身,竟是直直向着那人人避之不及的方向飞奔而去。   义无反顾地,冲着发疯的马跑过去。   这样的动作,连看的人,都不禁感到心惊。   姜谈和姜诏听到这边的动静以后,也急忙纵马往这边赶。   但是他们到底没有阿谣离得近,等到他们靠近过来的时候,阿谣已经十分接近赵氏了。   恍惚能瞧见前头有个衣着华贵身材微胖的男子挡着路,半晌没有挪开。   阿谣竟然还能在这样的危急时刻想起来这人很像刚刚站在草场边看马球的纨绔子弟之中为首的那一个。   赵氏的马在前,眼见着就要撞上去,她又怎么也拉不动缰绳,改变不了马的方向。偏偏前头那人还来不及躲闪,已经近在咫尺,就要相撞……这种十万火急的时候,阿谣别无他法,只能以身犯险,伸出手,冲着赵氏喊:   “二嫂嫂别怕!把缰绳给我!”   她想将赵氏那匹发了疯的马拉过来,免于撞上人,然后再等大哥二哥来救她们。只是,现下两匹马跑得太快,她们两个都是弱质女流,没有半点儿武功,这个动作委实十分危险。   远处,姜谈似乎也发觉阿谣要做这个危险的动作,急忙喊:   “小妹不可!!等哥哥来!”   可是挡在前面的那男子好像生怕马撞不到他似的,阿谣拉住了赵氏递过来的缰绳将马的方向强行改变了,对方却也跟着上来几步。   为避着那人,阿谣又用了力拉赵氏那匹马的缰绳,细嫩的手心被粗糙的绳子喇得火辣辣得生疼,像是已经破了皮。   她甚至已经闻到了血腥味。   不过这样的情形下,已经顾不得手是不是受了伤,是不是在疼,只能全神贯注在当前的事情上。   可是下一刻,也不知怎的,就一瞬间的功夫,赵氏那匹马不知受了什么刺激,陡然间发了疯似的摆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疾速撞上阿谣的马。   这下再躲闪不及,两人两马电光石火,顷刻间撞在一起——   “哐——”   分明是两匹马的肉体相撞,听这声音架势,竟像是两块顽石相撞一般。   惊心动魄。   这疯狂的架势,竟像是要毁灭一般。   方才挡住前路的男子分明没被撞见,却往旁边顺势一倒,“哎呦哎呦”叫着痛。   这天崩地裂般的相撞就在眼前。   几乎是同时,阿谣就被这一股巨大的外力冲击,什么也抓不住了。   从马上摔出去失重的那一刻,阿谣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周遭的所有所有都变得不真切起来,眼睛能看到的不真切,手能触碰到的不真切。   耳中听到的也不真切。   在耳边呼呼而过的风声中,她好像听见里面夹杂着一声熟悉的惊呼。   叫她——   “姜谣!!!”   声音到最后似乎有些嘶哑。   不知,是真,是幻。   不过,落下地去的时候,并没有想象之中皮开肉绽行销骨碎般的痛楚。   她靠在一个坚硬的胸膛上,男人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护着头,将她牢牢按在怀里。   须臾,落地。   巨大的闷响。   她就这样被护在怀里在草场上连连滚了几圈才算是停下来。   在草地上滚动的时候,她似乎听见“咯嘣——咯嘣——”   连连数声。   好像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一声声,听得人头直皮发麻。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就这样终了这一生也好。   下辈子不再是任人轻贱的侍妾,也不用像现在这样再被人争来争去当做争权夺利的工具,让父母担忧,兄嫂为难……   她这短暂的一生,太苦了些。   好像即便就此终结,也不会心疼。   可是她苦了那样久,怎么才刚刚尝到一点甜,就觉得要结束了呢……   未免太,造化弄人。   此时此刻,阿谣只觉得浑身都疼,周遭散着淡淡的血腥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骨头碎掉了,是不是她的血洒在这偌大的上林苑了。   总之,这样的感受,大约比直接死掉还要难受百倍。   周围不断有人在呼喊,阿谣听见二哥的声音撕心裂肺——   “渺渺!!小妹!!”   渺渺是二嫂嫂的闺名。   似乎好多好多人急匆匆赶过来,好多人喊她的名字。   还有更多的人,喊他。   喊眼前这个,救了她的,他。   也不知是不是摔得狠了,阿谣的头脑有些恍惚。   恍惚中,她看到他脱了力地放开她,她的眼前不知怎的结了一片水雾,瞧不清他的脸。   只瞧见,那只“滴答滴答”   不断滴着血的手轻轻抚下她脸颊上滑落的一滴泪,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同她说:   “别哭。”   作者有话要说:  是谁救了阿谣   猜对有奖,嘻嘻 第49章   后来的时间, 阿谣几乎都是字浑浑噩噩中度过的。   她看到那只手垂下去,听到周围兵荒马乱,众人奔涌而来。   恍惚中知道大哥哥急急抱起她, 然后,她就昏过去了。   ……   再醒来的时候, 是在卫国公府。   在映月阁,她的闺房里。   床前的丫鬟婆子围了一堆, 俱是一脸忧心。   窗外细细碎碎的雨声顺着窗缝涌进来, 阿谣耳朵还嗡嗡响着, 再加上这个声, 有如有人在耳边念起了紧箍咒,只觉得一阵头疼。   床下紧盯着的宋嬷嬷一下子就发觉阿谣睁开眼了, 脸上喜忧参半,恨不得登时扑上来,激动地直说:   “姑娘醒了, 哎呦菩萨保佑, 姑娘终于醒了!可吓坏老奴了!”   阿谣的神识还不清楚, 被宋嬷嬷扶着坐起身, 看着眼前这架势, 下意识问:   “这是怎么了?我快要不行了?”   她的声音略显虚弱, 这样说话听起来有些飘忽。   宋嬷嬷一听这话,忙说:   “呸呸呸, 姑娘怎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大夫说姑娘你没有大碍,只是昏迷了大半日,老奴瞧着还不醒,忧心罢了。”   不过宋嬷嬷嘴上虽然说着“没有大碍”这样的话来让阿谣宽心,自己看着她手上、背上擦破的外伤却还是心疼得不得了。   她们细皮嫩肉的姑娘如何受得了这种伤……幸亏太子爷发了善心, 那样危急的时刻,竟然还是冲上去舍身救了她家姑娘。   这才没没让她有什么大碍。   若是真让阿谣自己摔出去……那后果,不堪设想。   阿谣的神志缓缓回笼,想起今日白天在上林苑发生的种种,明明只是一天发生的,现下想起来不知为何竟突然有了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微妙得很。   她想起了今日和二嫂嫂赵氏一同坠了马,想到……那人,救了她。   倏然不愿往下想,逃避似的,问宋嬷嬷:   “二嫂嫂呢?二嫂嫂怎么样了?”   宋嬷嬷听阿谣问起来,不禁叹了一口气,说道:   “本是件大好事的,奈何出了这样的事。姑娘也不用太过担忧,二少奶奶刚诊出有了身孕,幸亏二少爷救得及时,大人胎儿俱无大碍,只是二少奶奶受了惊,正哭闹呢。”   这句“二少奶奶诊出了身孕”让阿谣一时有些愣怔。   卫国公府这四兄弟姊妹,如今只有大姐姜谧和二弟姜谈成了亲,即便是大姐成婚两载余也暂且没有孩子,整个公府最小的一辈还是他们。   这时候二嫂嫂有了身孕,全府人都要涨辈分,实在是大喜事一桩。   她低声叹了两句:   “二嫂嫂有了身孕?大喜事大喜事!父亲母亲和哥哥一定高兴坏了。”   口中说着祝福别人的话,心里却猛然想起了数月前。   那时候她也是真的很想很想有一个孩子,一个……他的孩子。   不过……都过去了。   突然又想到他,阿谣紧跟着就想起了今日那只抚在她脸颊的滴着血的手,还有男人低低哑哑的那一声——   “别哭。”   心下忽地一窒。   有种不可名状的感觉。   默了许久,她才终于开口问:   “太子殿下……怎么样了?”   她记得那时候听见了骨头崩碎的声音,闻见了血腥气。她现在没有大碍,那就只能是他……   到底是为救她而受伤,不管前情如何,就事论事,她多少也该问一下的。   “太子爷回了东宫,情况不得而知,不过,听闻是说不大好。”   阿谣心一沉。   她是不想和他再有什么牵扯,可是这样的恩,她又要拿什么还?   正和宋嬷嬷说着话,不知怎的,外头院子里突然吵闹起来,一阵快步跑来的声音愈来愈近,很快,阿谣就瞧见月心跑进门,气喘吁吁道:   “姑娘,不好了,出事了。”   闻言,阿谣秀眉微蹙,不好的预感涌上来,又被她强自压下,问道:   “出什么事了?”   月心忙答道:   “林相家的小公子说是被二少奶奶的马冲撞了,受了惊,夫人就叫二少爷备上礼去相府瞧瞧林小公子。”   这话说到一半,阿谣就忍不住打断,问道:   “可二哥今日救了二嫂嫂,不是受了伤么?母亲怎么还让他出去?”   “二少爷武艺高强,并无什么大碍的。”   习武之人救人的时候都会想到先用武艺。   可是人在十分危急的时刻,只会有本能的反应。   就像……他。本能笨拙地用自己的身体护着她。   ……   月心解释一句,便继续往下说,   “二少爷到相府,不知和林小公子起了什么龃龉,竟一时冲动将人打了,顾世子陪着一起去,怎么拦也拦不住……”   阿谣一听,登时急了:   “那二哥哥现下在哪呢?”   “二少爷人现在还被扣在相府呢!”   “什么?!”   阿谣身子虚着,一着急,忍不住连连咳嗽起来,一时竟有些止不住。   林家。   贤妃的母族。   这个林小公子正是贤妃的小堂弟,林家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幺子。   二哥哥将林小公子打了,现在人还被扣在相府。   阿谣挣扎着起身,急急示意众人帮她整理仪容,边忙又问:   “父亲母亲和大哥哥都在揽月阁吧?快,扶我过去。”   揽月阁是二哥哥和二嫂嫂的住处,方才宋嬷嬷说二嫂嫂受了惊,又被诊出身孕,不说旁人,母亲一定是在那边守着的。   这种时候,一家人更要齐心。   ……   到揽月阁的时候,阿谣就看见她爹爹、大哥还有顾随正站在揽月阁正厅里,脸上俱是急色。   在这里,还能隐隐听见卧房里传来赵氏的哭声。   众人瞧见阿谣冒雨来了,急忙过来问关心她的情形。阿谣见状,忙摆摆手制止,说道:   “爹爹、哥哥放心,阿谣没有大碍,当务之急是二哥哥的事。”   她说完,转向一旁的顾随,问道:   “听闻顾世子当时在场,不知可否再说一遍当时具体情形?”   顾随看了卫国公和姜诏一眼,得到首肯以后,方才说:   “那林锐本就是个浪荡登徒子,他一见了你二哥便出言冒犯,你二哥起先还忍着,只是林锐实在过分,仲闻忍无可忍,才动了手。”   阿谣是知道二哥一向脾气不好的,自小就贯爱同人打架。不过她更知道,二哥是有分寸之人,不会轻易胡来。   想来是对方实在说了些很过分的话。   她忍不住问顾随:   “他与二哥说什么?”   “说……说他受了惊,仲闻那点薄礼赔不起,不如,不如将你家夫人小妹送过去,他倒可以考虑考虑。”   顾随说着,已然也是动了气,   “若不是仲闻已经动了手,小爷也要打的他娘都不认识他!”   阿谣听到这些话,沉默良久。   直到姜诏忍无可忍,开口说:   “二弟此举情有可原,林家欺人太甚,我去找他们要人!”   向来性子温润的人都来了脾气,卫国公又怎么会不气?   只是他经事多,什么大风大浪也见过。知道这样贸然前去讨不到好。   阿谣拦下姜诏:   “那林锐再狂妄的性子,也没道理这样直白地得罪二哥得罪我们家吧?”   她想起今日在上林苑,林锐就挡在赵氏马前不肯走,才致使她们的两匹马相撞。   实在有些不正常。   但若是有人授意,故意如此,那就说得过去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阿谣现在觉得自己便像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不过,她到底算是一块头脑清醒的肉。所以即便是被人宰割,她也要那刀同遭反噬。   阿谣一个闺中女子都能想到的事情,姜家父子在朝为官又怎么会想不到?   想必正是因为这其中牵涉众多,才一时拿不出主意吧?   阿谣看着爹爹满面愁色,倏然福至心灵,好像这事是谁授意,有何目的,在她心中昭然若揭。   她定定心神,终于道:   “我有法子。爹爹,给我一点时间,我来救二哥。”   卫国公猜到她的意图,当即便厉声制止:   “不行!你爹还没死呢,用不着你去!”   这是阿谣回到公府以来,她爹爹头一回对她动怒。   阿谣倒并不畏惧,只是摇摇头,解释道:   “不是爹爹想的那样,只是那人冲我而来,此事我不去,换了爹和哥哥去,到时候爹爹就很难坚定心中所求了。”   贤妃背靠林家相府,势力日大。太子是中宫嫡子,血脉正统,又有皇后自其幼时便百般经营,两方消长平衡,势力相当。   贤妃桓王日益得帝心,哪里肯轻易罢休。太子是嫡,可若皇后换人做了,谁是嫡,可就不一定了。   是以,争储夺嫡愈演愈烈。   如今已经算计到卫国公手上的军权上来了。   毕竟众所周知,势力联合的最好方法,就是联姻。   尤其是这个时候卫国公府突然冒出来阿谣这么一个适龄的嫡女。   只是阿谣没想到,桓王狼子野心,竟然这样不加掩饰就用这么卑劣的手段。   听到阿谣说这些话,卫国公脸色愈发难看:   “回去,别胡说。”   一旁的顾随也弄明白阿谣的意思,从旁劝道:   “这点小事,阿谣还要担心我们顾不住你?快回去,别在这添乱了。”   阿谣虽不了解政局细节。可她多少知道一些,知道她爹爹卫国公是坚定的皇党,只忠君,不站队。   所以圣上才放心将那重要的权柄交到他手里。   桓王与贤妃心思动到卫国公府来了,想来也是一步险棋,依傍的不只是相府,更是圣上的宠信。   而圣上更信任卫国公不会糊涂到与太子、桓王任何一方结亲,便坐看皇后贤妃鹬蚌相争。   阿谣不肯走,她已弄清了事情大概,自然不能放任不管。   她俯下身,深深一拜,极为郑重,说道:   “父亲心中定然清楚,只有阿谣如此,方能破解困局。父亲方可以继续维护宗法大统。女儿不过茫茫人间沧海一粟,舍一人,救家,为国,如此大义之举,父亲还不叫女儿做吗?”   姜家所有人都对她太好了。   好到他们一有什么事,她就忍不住想要舍弃自己,救他们。   卫国公似乎被她这一番话镇住,沉默良久,才开口说:   “你真的想好了?”   虽然自家小女儿回家不久,但是卫国公这些时日多少了解她一些,知道阿谣心思细致,聪颖过人,懂事持重,若不是拿定了主意,不会这样说的。   “想好了。”   “那你意欲何为?”   问出的那一刻,卫国公甚至有些害怕阿谣会说要削发为尼,永避红尘。   不过阿谣只是说:   “那位既想拉我们进他们争斗的漩涡去,我们何不反过来,再将他们自己推回漩涡里。”   这话说的模模糊糊,叫在场之人不明所以。   卫国公又问:   “何以为之?”   终于是问到这儿了。   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阿谣垂下头,不去看顾随不敢置信的目光,低低说:   “女儿从前说过,昔年……我在一富贵人家做侍妾。”   顾随知道她要说什么,慌忙制止:   “阿谣!”   阿谣没理会,只是暗暗攥紧手,艰难启齿:   “做的便是,太子殿下的妾。”   “什么?!!——”   姜氏父子皆惊。   几乎是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在场几人就懂了阿谣的想法。   桓王一党出此阴招,要的就是卫国公府主动向他们求援,届时他们再一番推拉,娶阿谣,与公府联姻。   姜家大姐姜谧所嫁的瑞王府本就与贤妃母家林家有些渊源。   如此一来,卫国公府退无可退,便只能支持桓王一党。   即便卫国公刚正不阿,不支持桓王,也会在皇帝心中落下嫌隙。   是以,此事看起来只是姜谈打人被扣在相府,实际上却是牵扯到卫国公府的前程。   正是危急存亡之时,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阿谣放开被自己紧咬到几乎要流血的下唇,将想法尽数道来:   “桓王威逼利诱欺人太甚,我们偏要反其道行之。借太子之势,平息此事。一切皆由女儿出面去与太子相谈,待到事情平息,父亲也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女儿擅作主张,您从未开过口答应女儿与东宫或桓王府任何一方结亲,届时,公府便可全身而退。”   很显然,这个法子唯一需要牺牲的,就是阿谣。   需要她委身太子,以保公府荣华。   这些话若放在往日卫国公肯定要不信的。不信太子会愿意为一个女子费心费力。   可是今日在上林苑马球会上,太子才刚刚舍命救阿谣。   一切,都像是算好了一般。   这是现下破解困局,最好的法子。   卫国公眼眶猩红,咬牙切齿:   “我姜叙,岂是卖女求荣之辈?!”   他是想起了阿谣刚回公府的样子。伤痕累累,受尽苦楚,那太子待她能有多好??   他想起太子次次来公府,他皆是恭谨相待,便愈发愤恨不已。   原来就是太子将她的女儿害到这般田地!   姜诏也站在一边,双拳紧攥,听到这些话以后,半晌说不出话来。   顾随则忍不下去,一把拉起阿谣的手腕,严词相问:   “小爷费心费力拉你出火坑,你又要跳回去?”   阿谣生怕他们忧心,只好咬着牙,言不由衷:   “非是如此。太子殿下在广云楼替我赎身,我心中……亦有殿下。父亲就当圆女儿心愿,女儿心意已决,事不宜迟,这便动身前去。”   “小妹——”   阿谣俯身一拜,转身便往外走。   不过走之前,撂下一句:   “阿随,帮我拦着哥哥。”   -   阿谣在卫国公府门口遇上了上门拜访的桓王。   对此,她倒是并不惊讶,似乎早已猜到事情该有这一环。   与对方面对面站着的时候,阿谣盈盈下拜。   面上带着笑意,心中却满是讥讽暗恨,他们一个个一件件一桩桩这般苦苦相逼,那她也要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原本就该是他们之间的争斗,还是让他们自己去斗个你死我活吧。   桓王似乎在琢磨阿谣为什么在这里,不无探究地问:   “雨夜寒凉,二姑娘怎么在这儿?”   阿谣一脸恭顺,柔声说:   “自然是在这里恭候王爷大驾。”   “你知道本王会来?”   “臣女今日受了伤,所以心中妄想王爷会纡尊降前来。”   “哪里是纡尊,本王见姑娘受伤,心中忧虑非常。”   桓王走近了两步,略皱着眉,   “不知姑娘的伤可重?”   阿谣闻言,摇了摇头:   “不重的,王爷快进来吧,到府上还是先见过家父才好。”   “那姑娘呢?”   “臣女是背着父母偷偷到这里等着王爷的,还望王爷替我瞒下,臣女这便先回去了。”   ……   同桓王告别以后,阿谣便径直带着素蕊转身离开。   公府的角门就在映月阁旁边,她早已叫人备了马车在角门口,方才同桓王说的那些不过是暂时让他放松警惕的罢了。   马车在雨夜中疾驰,车轮压过地面的积聚的雨水,激起大片大片的水花儿。   一直到马车停到东宫门口,阿谣的心神仍旧有些恍惚。   她没想到昨日还看似平静的日子,今日就变得这样身不由己。   桓王一派有备而来,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应对。   -   白日里太子爷刚刚因为在上林苑救了阿谣而受伤,是以,阿谣这一趟来东宫探望救命恩人也算是十分正当的理由。   进门的时候,她头上戴着大大的帷帽,将一张脸遮的严严实实,没叫东宫中人看清。   宫人都知道她是卫国公府的二小姐,世家小姐到非亲非故之人府上,作这般打扮也是说得过去。   有人去通传以后,对方似乎应得很快。没过一会儿,阿谣就瞧见陈忠急匆匆跑过来,直直奔着阿谣来。   到了跟前,便十分恭谨地行礼:   “姜二姑娘,殿下有请。”   阿谣漫不经心地应下来。   “嗯。”   上回端午宫宴,陈忠跟着太子而去,显然已经见过她了。不过这时候听说阿谣到东宫来,想来心里也是惊讶的。   阿谣叫素蕊收了伞,在马车里等着。自己则跟着陈忠走在前院的连廊中,身上的淡青色纱袍被打湿了边角也丝毫不放在心上,倒显得有几分慷慨从容之态。   走在前头的陈忠在太子寝殿门口停了步,等到阿谣跟上来,才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说道:   “到了,姜二姑娘请。”   再一次站在这里,即便只是有短短数月过去,可是阿谣倏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好像不过是一小段时间,便已物是人非。她再站在这里的时候,像是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素手一抬,在门框上轻轻叩了两下。   里头的人似乎愣了一愣,须臾之后,才开口:   “进来。”   声音很熟悉,不过,添了几分虚弱。   阿谣抬步进了门。   从前她也来过几次,不过没有哪一次像这次这样,觉得这间寝殿这样空荡。   像是除了空气中点点的药香和血气,没有半点儿东西。   许是因为今夜下雨,寝殿里还有些凉。   阿谣站在门口,隔着屏风,远远瞧不见床榻上的人。   良久,才听见床榻上的男人开口,声音极轻,不过语调稍扬:   “来了?”   还没等阿谣应是,便听对方又道:   “到这儿来。”   她今日能来这里,他知道,他们之间,有了转机。   阿谣缓步走到床前,伸手摘下头上带着的帷帽。   视线由下及上,从榻角,一点点落到榻上的男人身上。   只见床榻上的男人半倚在床头,只穿了身薄薄的中衣,右手臂缠着绷带,只露出几根骨节分明的手指,素来高高竖起的发半淌,面色是重伤的白。   尤其是双唇,白如纸色。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一双眼带着探究之意,缓缓看过来,那是上位者特有的姿态,气定神闲地晲着她。   只是,视线胶合的一刻,男人的眸子还是不禁微不可查地一震。   他没想过他会这样想她。   想到她现在出现在他的眼前,会让他有一种美好得不真实的感觉。   男人拍了拍身侧榻边空出来的位置,声音泛哑:   “坐。”   阿谣没过去。   只是自顾自伸出手,从袖中掏出一叠纸来。   确切地说,那是银票和地契。   她淡声说:   “臣女是来还殿下替我赎身的钱的。”   她说着,便将手中的银钱递上去。   对方却没有接。   只直直看着她,像是要将她的心思看穿。   “殿下收下,臣女还有话要说。”   男人将她手里银票地契接过,就这么随手放在榻边。   全神贯注只在她的身上。   她声音低低,也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   “别再救我了,银钱可以还,殿下救我,我还不起的。”   阿谣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已是低如蚊蚋,也不知对方听没听的清。   她还在酝酿着二哥的事如何开口,才能让对方将她的感情信以为真。还未想好,就听见男人问:   “阿谣,我们还能,重新开始么?”   裴承翊一阵阵地喉头发涩,他看着许久未开口的阿谣,倏然间有些怕她开口了。   干脆又出言转了话题:   “你二哥的事,孤听说了……”   “我不想嫁给桓王。”   他的话被她生生截断,就听她倏然吐出这么一句。   四目相对,又俱是一愣。   男人顿了一下:   “你说什么?”   “我不想嫁给桓王。”   她又重复一遍,晶晶亮亮的眸子对上他的,一字一顿,   “可我,一点法子也没有。”   男人没说话。   就在阿谣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对方什么态度的时候,倏然之间,手腕一紧,被男人灼热的手掌包裹着,即便是受了伤,他的力道也大得很,然后便天旋地转一般,阿谣被拉着跌坐到床上,身后的男人从身后覆身,长臂紧紧将她箍在怀里。   初夏衣衫单薄,她只穿着薄薄的纱袍,他更是只穿了中衣。纤瘦的背贴上男人滚烫的胸膛,炽热的温度穿过衣裳缓缓透过来。   阿谣整个人,都被他带着伤重虚火的灼热气息包裹着,把方才从雨夜里裹挟进来的凉意一扫而空。   她听见他覆在她耳边,低声轻语:   “有我在。”   气氛沉寂了许久,男人甚至觉得自己拥着她的手在微微颤着,不真实。   他想了好久,才又哑声补上一句:   “可是谣儿,天底下没有白得的午餐。”   阿谣心中一惊。   却也不太讶然。这才是她认识的太子爷,事事谋算,从不做赔本的买卖。果然如她所想,前些时日他到她面前委低求合,也不过是暂时昏了头,如今头脑清醒了,还是要同她算计。   她伸出手,用足了力气拂开他箍着她的手,然后又低下头,径自去解衣扣。   一如从前的时候。   她开口,不无讽刺:   “自然,如果殿下此时,还有余力的话。”   她是在讽刺他都伤成了这样,竟还在想着那些事。   心中有屈,有恼,有恨……却也只能暗暗安慰自己。   总归她这副残破身子,他早已要过了,如今多几次,好像也没什么分别。   能救了二哥,是她赚了。   不过很快,她解衣扣的手就被男人的手按住。   阿谣被强迫着回过头,对上男人那双渐近猩红的眼。   他的眼里明晃晃写着受伤。   涩着声问她:   “孤在你眼里,就是这种挟恩求报,沉湎淫逸的小人么?”   “臣女不知。那……殿下方才是何意?”   男人忽地一怔,下一瞬,伸出手去,将她前襟被解开的几颗衣扣一个个地给系好。   他的手受了伤,不便做这样的动作,可是他却偏执地坚持系上。待到所有的扣子系完,空气中已是又渗出淡淡的血气,右手上缠着的雪白绷带被里面洇出来的血,点点染红。   裴承翊有些颓丧地开口:   “孤只是想要一个,补偿你的机会。”   阿谣的目光落在他不断渗血的手上,怔怔出神,喃喃着:   “你的手在流血。”   “无妨。”   “救救我二哥。”   “好。”   听到对方这样痛快的答应下来,阿谣有些不信,抬眼去看他,轻声问:   “你什么都答应,那,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别再用什么补偿的机会来糊弄我了。”   “我想……”   男人面色终于稍霁,略显正色,   “我想娶你为妻。”   “谣儿,回东宫来,做孤的太子妃,好不好?”   太子妃?   多么有诱惑力。   裴承翊抬起没有流血的那只手,轻轻拂开阿谣额前的碎发,声音很轻,似哄似惑:   “所以,放心,在你成了太子妃之前,孤都不会碰你。”   阿谣没忍住轻笑声。笑中隐有讽刺之意。   不过眼前的男人像是没听出她的讽刺似的,反而饶有兴味地问她:   “笑什么?”   “高兴。”   “因为孤说的话?”   “是,也不是,”   阿谣笑着摇摇头,   “高兴臣女命好,有个好爹爹。”   男人没说话,静静听着她说,隐约猜到不会是什么好话,可是却不介意听下去。   能近在咫尺听她的声音,已经很好了。   阿谣已经弄清楚对方的心思,便知道他不会反悔,也就不再那么的小心翼翼。   毕竟,她在意从前的事情,好像才看起来更真一点。   她继续说道:   “从前没回到卫国公府,便可以任意轻贱,只能当无名无分的侍妾,如今回到爹爹身边,殿下就要娶我为妻,殿下你说,是不是托了我爹爹的福?”   这样讥讽于他,让她的心里好受多了。   男人没说话,只是又伸手将人按进怀里,疼惜地抱着。   阿谣的话没停:   “所以,殿下想娶的,到底是阿谣,还是卫国公府的嫡女呢?”   他似乎无言可辩,只用下颌轻轻蹭着她头顶丝发,不辩,不驳,任由她肆意讥讽。   好久好久,才低声说一句:   “你啊。”   从前她只是妾。   可他也从未娶妻。   从始至终,没有旁人。   一直都是她。   ……   后来,他们没再说什么话 ,裴承翊就这样从阿谣背后静静地拥着她,怎么也不肯放。   一直到天色太晚,阿谣不得不说:   “我该回去了。”   男人抱着她的手本能地收紧,下意识道:   “我送你。”   阿谣的目光落在他受伤的手上,摇摇头:   “不用了。”   他却不肯,径自起身,翻身下榻,动作虽不似往日利落,行动却看似无碍。   阿谣记得宋嬷嬷说,太子殿下的情况不大好。   她看着他身上薄薄的中衣好几处都因为他刚刚的动作,缓缓被血红打湿。   男人却只是脸色稍白,皱着眉,连一声儿也没吭。   他披衣穿靴一气呵成,似乎是怕她等得及,动作也稍稍加快。   玄色的外袍挡住染了血色的中衣,裴承翊穿戴整齐,才向阿谣伸出手:   “谣儿,走吧。”   伸过来的那只手上的绷带已经几乎全变成红色,阿谣本能地退后一步。   男人悻悻收回手,苦笑一声:   “一时忘了,吓着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们恭喜狗子   即将好受人生的大起大落落落落落落 第50章   回去的路上, 阿谣乘的是东宫的马车。   事到如今,她已不太在乎那些声名。好在大燕本就民风较之前朝颇为开化,若是男女之间以礼相交, 成就佳偶倒也未尝不可。   她虽没有与太子长久交往的心思,却也知道近些时日有求于人, 多少要笼络一下。   回来的路上,显而易见, 她发现裴承翊的脸色愈发白, 随着马车颠簸, 偶尔皱一皱眉, 像是颇为难捱。   阿谣本就不欲他送她回府,此时便转头看过去, 视线落在他苍白的脸上。   男人的肤色本就白,瓷白发冷,天生给人一种距离感。   是以, 此时虽然面色显得苍白, 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容貌。那双冷峻的眼, 也因为神色钝钝, 略显柔和。反而较之平日, 多了几分惑人。   阿谣面无表情, 只睨着对方,淡声说:   “殿下身子不虞不如先回去吧。臣女自己可以回去的。”   她不习惯人送, 也用不着人受了满身伤,还强捱着要送她。   “孤无妨的……”   车外唰啦啦的雨声一直没有停,雨夜的凉风阵阵,忽而猛地一吹,直将侧旁的车帘子掀起一半, 冷风冷雨打进来。   正是裴承翊坐的那一侧。   男人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往窗边挪了挪。   她没看他,轻哂一声。   “那就有劳。”   接下来的一路,两人就这样一路无话直到了卫国公府门口。   一直到马车停下来,阿谣稍整衣冠,预备起身的时候,才听身边的男人又开了口。   她先前瞧着不少细密的雨丝被风打车里来,倒是很幸运,衣裳没有半点儿沾湿。   身边的男人忽地拉住她的手,问道:   “明日,还能见你吗?”   “殿下想做的事情,这天底下,又有几个人能拒绝的?”   “那孤明日登门拜访。”   男人唇边多了点弧度,显得原本冷峻的容颜添了几分柔和。他原本就生的好看,这样一笑起来,几乎将这风雨侵蚀的车厢中的寒气尽数扫去。裴承翊伸出手,力道极轻地揉揉阿谣的头发,   “谣儿,明日再见了。”   他似乎极注意分寸,在她不耐烦之前,就将拉着她的手和揉她头发的手全都收了回去,温声说:   “走吧。”   说完,他当先起身,掀开帘子翻身下车。   大约一时忘了身上有伤,动作利落了些,站到地上时,他的眉头紧紧一皱。   跟在后头过来的随从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太子爷已经下车了,伞打的不及时,嘈嘈切切的雨丝就这样打到身上。   直将鬓发打湿,软软贴在精雕细刻般的脸颊上,更衬得容貌出色。   打伞的随从急忙跟上来。   男人抬头睨了一眼头上随从打着的伞,低声嘱咐一句:   “再打高些。”   然后才看向车帘的方向,唤道:   “出来吧。”   纤纤素手掀开车帘,刚刚探出半个身子来,就被人拉住手臂。阿谣看向拉着她的人,正要挣脱,可下一瞬,对方就用另一手揽着她的腰,抱起来,稳稳放在地上。   似是捕捉到她惊诧的目光,他凑到她耳边解释一句:   “孤看过了,这里没有人瞧得见。”   阿谣没理。   只是垂下头,低低说:   “臣女告退。”   “嗯,去吧。”   裴承翊伸出手,趁阿谣没反应,迅速捏捏她的柔荑小手。   声音很低,又些发哑,像是在哄人:   “回去好好睡一觉,醒来就能瞧见你二哥了。”   “谢殿下恩典。”   “谣儿,不用这样,客气的。”   ……   -   阿谣这一日过得确实很累。   又是马球会上种种,又是狠狠摔了一下,再后来担忧二哥的事,夜里还去了一趟东宫……   实在身心俱疲。   即便不用裴承翊说,她也是要回去了先好好睡一觉的。   是以,她今日一回府,便直直回了映月阁,闭门谢客,梳洗休息,努力不去想其他。   ……   许是因为实在太累,这一夜倒是酣梦不止。   再醒过来的时候,外头已然雨过天晴,日上三竿了。   阿谣从榻上坐起来的时候还是迷迷糊糊的,只觉得整个脑袋混沌着,一切都不清晰,也不明朗。   守在边儿上的素蕊几乎是立刻就觉察到阿谣醒了,连忙过来,开口问:   “小姐醒了?可要现下就梳洗?”   这两句话,让阿谣的灵台稍稍清明一些。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声音糯糯的:   “几时了?我睡了很久了?”   “巳时过半了,小姐这一觉睡得可有些久,一直从昨晚睡到现下。”   阿谣闻言,默默低笑了声。   神识缓缓恢复,头脑也愈发清明。她忽地一拍脑袋,想起顶重要的一件事,忙问:   “二哥回来了吗?”   素蕊上前搀扶着阿谣下榻,边答道:   “二少爷一大早就回来了。还陪公爷夫人用了早膳。”   听了这话,阿谣才终于算是放下心来。   二哥能平安归来就好,也不枉费她又跳了一回火坑。   不过,这火坑既然跳了,她总觉得,还是干脆利用到底比较好。   就借太子爷的势,将桓王的事整个平息了,到时候再与太子断掉也为时不晚。   至于他伤不伤心,他的心思如何,都与她无关了。   反正,他从前,也未关心过她啊。   不过是彼此彼此罢了。   阿谣冲着素蕊点点头,并没有直接问出心中想问的话,而是拐了个弯,委婉地问:   “二哥怎么回来的?林家轻易就肯放人了?”   “这奴婢就不知了,半点儿风声也没有,只是一早上林家就派了马车送二少爷回来了。”   素蕊扶起阿谣以后,这才转身边收拾床铺边说,   “小姐不如一会儿亲自去问问二少爷,二少爷他原本一回来就到咱们映月阁要见小姐你,等了许久也不见小姐醒才被夫人叫去用早膳了,二少爷还撂下话说小姐醒了叫人知会他一声,他有话务必要亲自对小姐说。”   阿谣整理丝发的双手顿住。   她隐约能猜到二哥想说什么,又想起昨日危急之下,对父亲和大哥说的那些话,一时间有些不知道日后该怎么面对家中众人。   她一向是个喜欢逃避的性子。许多事遇上了不知怎么面对时,便会像个小鹌鹑,躲在窝里,恨不得哪儿也不去,谁也不见,也免得尴尬。   只不过,她二哥今日并没有给她这个缩在窝里做小鹌鹑的机会。   ……   阿谣刚刚梳洗得差不多,换了一身兰草色常服,发丝也好端端梳好,正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出去见姜谈,还没纠结出个什么来,便听见门外一阵脚步声,月心一溜小跑赶进来,见到阿谣就说:   “小姐!二少爷来看您了!”   来的这样急?   阿谣猜到二哥可能也知道她和裴承翊的事了,想到二哥可能会说的话,阿谣一时有些不敢见来人,忙说:   “就说我还睡着!”   说着,就眼神示意月心赶忙将房门给她关上。   瞧着一脸急色。   只可惜,还没等到月心关门,就有一只手甫地按住门框,用更大力直将门推开,还说着:   “人都起来了,怎么还骗我说在睡着?”   一听这熟悉的声音,阿谣慌忙站起身,看向进门的人,福身行礼,找个托词:   “二哥回来啦?二哥怎么亲自来了,阿谣这才说要梳洗好了赶紧去二哥哪里看哥哥,怎么劳烦哥哥亲自来了。”   “可我看你并没有要去看哥哥的意思。”   姜谈站在门口,并未再往里走,只是远远看着阿谣,向来吊儿郎当一个人,难得正色。   “二哥,我……”   “姜谣。”   姜谈的拳头不自觉捏紧,连眼眶也有些发红,似乎很艰难地问出这句话,   “你从前……就是在太子身边?”   果然。   二哥也知道了。   阿谣倒不是怕家人知道她从前在东宫为侍妾,她只是担心二哥哥知道她为了救他而去找了太子,她怕二哥心中会觉得过意不去。   那都不是她的本意。   她的本意是希望他们一家人能和和乐乐、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啊。   不过二哥既然知道了,而且问起来,她也没有刻意否认,只是说:   “是。那都是以前了。”   “可你现在又被迫委身,”   姜谈咬着牙,   “因为要救我。”   “不是的。”   阿谣急忙否认,   “二哥多虑了,阿谣是因为忘不掉太子殿下才去东宫的。与二哥何干?”   “你这样说就想糊弄了我?”   “二哥,阿谣说的句句属实。”   姜谈猛地又推了一把门,似乎有些忍不了,终于大步走上前来,到了阿谣身前,忽地拱起手,重重一拜。   “小妹相救之恩,为兄没齿难忘!”   “二哥快起来……真的不用这样的,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阿谣连忙扶起姜谈,岔开话题,问道,   “林家人可有为难二哥?哥哥打那林锐,他可有还手伤了哥哥?”   “没有,小妹,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姜谈拉起阿谣的手臂就往外走,边走边说,   “现在、立刻、马上就等着小妹去办。”   “什么事?”   “去跟太子说清楚,断干净,是我姜谈动手打了人,被救出来的也是我,为什么要小妹承担后果?一切后果都该由我一力承担!”   “二哥!你说什么呢?!”   “走!”   阿谣想挣开,可是姜谈这时候力气大的吓人,这样一直拉着她,没几步就到了房门口。   她连忙问:   “这样光天化日就去突然跑去东宫找太子,二哥,这样岂不是要人人皆知?”   姜谈还没停下步子,只答阿谣的疑惑:   “不用去东宫。太子来了。”   “什么?”   “太子爷来了,正在院外等着你。” 第51章   阿谣实在拗不过姜谈, 她这二哥实在是个执拗性子,不管她说什么,一心只以为她是因为他的原因不得已委身太子, 非要拉着她去跟裴承翊断个干净。   她在院子里跟姜谈僵持了一会儿,原本实在拗不过, 已经把心一横预备出去见了裴承翊再说,却是没想到, 被姜谈拉到门口的时候, 却有丫鬟说太子爷被公爷请走了, 两个人一起出了公府。   人是没见着, 姜谈这才不得已暂时放了她。   不过并不委婉地表示了这事没完。   让阿谣委实十分头疼。   -   与此同时,洛阳城的另一边。   永昌伯府。   永昌伯府秦家大姑娘的卧房里。   丫鬟婆子门都被赶出来, 此时站在门外,只听见一连串“唰啦啦啦”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被摔在地上, 听着这声响, 大约要碎上一地。   被她们家大小姐赶出来之后, 外面这些丫鬟婆子没一个敢再进门去触大小姐的霉头, 一个个恨不得登时便躲远了, 不叫小姐看见。   也能免得再碍了小姐的眼。   屋子里砸东西的响动又持续了一阵儿, 噼里啪啦,动静大的很, 听得外头的人心一直揪着,像悬空着似的,怎的也落不下来。   不过,谁知这屋子里过了一会儿,竟然没了声。   这时外面有人忍不住, 便从门缝小心翼翼往里面看。   这一看,便见她们那个从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大小姐此时正跌坐在地上,周围全是被杂碎的各种瓷片,像是将屋子里原先摆设的那些格式花瓶全都砸了个稀碎。   碎瓷片落了满地。   入眼便是一片狼藉。   门外众人屏息凝神,一个也没敢出声儿。   又过了许久许久,才听见屋子里传来女子阵阵压抑的哭声。   以及掺杂在哭声中的咒骂——   “所有人都想着那个贱人?!怎么可能??”   “我哪里不如她??怎么可以……”   “贱人!!勾住了太子还不够,现在连桓王也被她勾去!她就是诚心和我过不去么??”   ……   屋子里的秦宜然一口一句“贱人”,连站在外面的丫鬟婆子们听着都觉得有些听不下去。   哪有哪个勋贵人家的小姐这样破口大骂的,说句难听些的,像是骂街的泼妇一样……   秦宜然也觉察到门外的人还听着,一时羞恼,冲着门外怒骂——   “滚!都给我滚!”   她是要疯了。   若是疯了也是被姜谣那个贱人逼疯的!   秦宜然暗暗在心里想着,只恨不能把姜谣碎尸万段。   听到大小姐叫她们“滚”,此时站在门外的丫鬟婆子们竟然如蒙大赦。   要知道,她们这位大小姐,这一段时日一来心情就十足不好,动辄要打骂下人,若是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被叫去撒气,那才是最惨的。   ……   众人这样想着,便争先恐后从这院子里出去。   一直到了远离秦宜然院子的,确保她不能再听见她们的话的地方,才终于各自松了口气。   灵鸾是这里年纪最小的丫头,从来心直口快,什么都敢说。是秦宜然房里一个二等丫鬟,一直算是秦宜然身边比较亲近之人。   此时,灵鸾都忍不住小声抱怨道:   “小姐这又是怎么了?总是在外头受了气就要来拿我们这些下人撒。”   她们虽然是做下人的。可是一回两回被迁怒,无辜受罚也就算了。长此以往,心中也不免生出怨怼。   可是她们家小姐这几个月以来愈发的阴晴不定。   而且,阴的时候更多。   尤其是那卫国公府的姜二小姐被找回了以后,姜二小姐越过得风生水起,她们家小姐就越苦闷。   越苦闷,就越要回来那她们出气。   旁边一个年纪稍大些的丫鬟听着灵鸾的话,生怕这话叫秦宜然听去了,忙抬手捂住灵鸾的嘴,说道:   “嘘,你这小丫头知道些什么,莫要乱说,仔细小姐责罚。”   灵鸾小丫头闻言,略显不忿地“嘁”了一声。   旁边的其他几个丫鬟婆子们却倏然没了太多顾忌,你一言我一句地聊了起来——   “刚刚听小姐那话的意思,这回是因为桓王?”   “我好像听着说什么姜二小姐将桓王也勾去了?”   “是,是。近日京城不都在传贤妃娘娘和桓王殿下属意卫国公府那位,说是连上林苑那马球会都是特意为了那位办的呢。”   “这等体面的事,难怪咱们小姐要妒忌……”   旁边的人听见说话的人这样说,忙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劝道:   “小点声儿,可千万别被小姐听去了。外面现在都在这样传,说是姜二小姐和桓王交换了定情信物,姜姑娘送给桓王一个玉扳指,现在那相同款式的玉扳指在京城都要卖疯了!”   ……   永昌伯府那个丫鬟说的“姜二姑娘送给桓王的定情信物”“桓王同款玉扳指”确实在京城卖疯了。   阿谣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思,没想到这一招当真好用,这个“桓王同款玉扳指”的噱头一放出去,便有一大批人争先恐后涌上来,纷纷交了定钱。   前晌那场闹剧之后,阿谣正躺在软榻上休憩。听到素蕊跟她说这些消息的时候,还委实惊了惊。   只听素蕊说:   “小姐英明,掌柜的将那画报贴出去以后,没过多久,就有不少人来买,前晌的时候掌柜的派人来说,便说已经预定出去小一百份了。”   “嗯。”   闻言,阿谣淡笑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个结果令她颇为满意,也是她这两日听到的值得高兴的事情太少。仔细思来也就只有两件。一件是二嫂嫂有了身孕,另一件,便是这个。   这一桩大买卖做好了,皆是新桃玉坊的名声就要洛阳城打出去,玉坊的生意便可步入正轨。   生意做好了,日后她也有些可以凭借的东西。   阿谣单手拄着头,想了想,说道:   “告诉几位琢玉的师傅加紧做,还有,告诉掌柜的,到了过了百份就停,不用再继续多卖了。”   她说完,还觉得不够,干脆从软塌上起身,也不顾外头已经夕阳横斜,渐近黄昏,直吩咐素蕊:   “不行,我还是得自己去一趟玉坊。”   素蕊刚刚本还想说话,陡然又听见阿谣说要出门,忙改了口,说道:   “那奴婢这就去叫人备车。”   “嗯。”   因为出门的时候稍晚了些,马车走得也很快,没用多大会儿的功夫,就到了新桃玉坊的门口。   一直到阿谣下车,预备进门的时候,还见有人专门为了那个“桓王同款玉扳指”特意而来。   走在阿谣身侧的素蕊想到阿谣之前说只卖一百件,又见这源源不绝的客人,一时有些不解,便低声问阿谣:   “小姐,这扳指卖的这么好,您为什么只卖一百件就不卖了呢?”   这话问完,两个人已经走进了玉坊,阿谣花了大价钱聘请来的赵掌柜正站在柜台前招呼客人。阿谣往下拉了拉头上的帷帽,冲素蕊低笑了声,说道:   “过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她说完,便抬头,冲柜台前的赵掌柜打了个招呼:   “赵掌柜看来很忙,实在辛苦了。”   正巧送走最后一个客人,玉坊里又安静下来。   赵掌柜忙放下手中活计,作了个揖:   “东家来了。不辛苦,为东家办事是应该的。”   阿谣笑了声:   “生意如何?”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不管是在什么样的时节,听她的声音,总叫人如沐春风。   赵掌柜想到昨日他们这位年轻的东家想出的那绝妙的点子,吸引了络绎不绝的客人,心中的敬佩之意油然而生,连说话时,都比之前更添了几分恭敬:   “东家妙计,从昨日画报贴出去开始,到了今日已经预定出去一百二十枚扳指了。单是收的定金,就足有二百四十两。待到成品交出去之时,想来要大进一笔。”   “如此甚好,还要多亏掌柜辛苦经营。”   闻言,赵掌柜连忙摆手:   “不敢当不敢当,是东家这法子实在太妙,只是……咱们借的是桓王殿下的名头,如此一来,若是桓王府的人找上门来,会不会……?”   “不会的。”   阿谣笃定道,   “扳指本就是我送与桓王的,我们的画报句句都是实话,桓王有什么理由指摘呢?”   她说完这句话,看到赵掌柜面上惊讶的神情,没等对方惊讶完,便转了话题:   “这都不是重要的,赵掌柜,现在便再出一则画报,就贴在之前的那些旁边,大意是这玉扳指,我们只卖一百五十枚,现下还有三十枚,售完即止,日后也不会再有。”   “东家此举甚妙!只不过,一百五十枚是不是少了些?”   赵掌柜知道阿谣的意思,限定数量,这样会更加激发顾客来买,并且因为数量的限定,更显得东西珍贵难求,这样的做法,甚为明智。只不过,他认为趁着这个机会再多卖出去一些也未尝不可。   阿谣闻言,摇了摇头,淡声解释一句:   “不少了。咱们新桃玉坊,不可流入俗类,这样日后客人们才愈发觉得我们不可替代。”   她的目的并非眼前一点蝇头小利,诚然这玉扳指再多卖一部分出去收益甚为可观,可若因为这一时之利而影响了新桃玉坊的形象,那可就是本末倒置了。   从一开始,她要做的就不仅仅是一间玉坊。   正说着话,不知身后何时走进来个人,听到这里,那男人不禁轻哂一声,不动声色地凑近她,低声赞了一句:   “不愧是我们谣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阿里巴巴   让商业鬼才小姜学会了   付定金,预售,限量,名人同款……   小姜双十一冲啊 第52章   这声音……   阿谣几乎是听见第一个字, 就能知道对方是谁。   她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挪身子,试图跟对方保持距离。   不过对方似乎并没有在这里冒犯她的意思,说完方才那句话, 便十分知礼地退开去,与她保持一个礼貌的距离。   阿谣站起身, 对于此时见到眼前的人,似乎并没有太多惊讶的情绪。只是说一如往常, 恭谨地福身行礼: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见到她行礼, 男人背在身后的手一动, 不过还未从身后伸到身前, 双眼又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周围,遂又将手背了回去。   只是温声说:   “不必多礼。”   阿谣隔着帷帽看了裴承翊一眼, 先发制人一般,问道:   “天色已晚,太子殿下入夜来此, 想必是……”   她说到这里, 故意顿了一顿。   看着此时面前男人的面色, 他负手而立, 一声的月白长袍, 衬得整个人愈发清贵骄矜, 不可沾染。他的眼里浅浅写着赞同,似乎在肯定她说的话。   裴承翊刚想开口接上话, 直说他是来找她的。   因为前晌到卫国公府去连她的人影儿也没见着,就被卫国公恭敬却冷着脸叫出卫国公府。   他见不着她,心里实在痒痒,这才找到了这儿来。   阿谣看到裴承翊这副神情,心中无甚波澜, 反而觉得心中有些烦躁。   便故意不顺着他所想来说话,而是想着人家主动送上门来,不用白不用,干脆说:   “想来是来照顾我们玉坊的生意。”   她说完这句话,再去看裴承翊的神情,似乎见到对方微不可查地愣了一下。   不过他反应快的很,很快就恢复正常。   反而接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并没有否认,只低声说:   “正是。”   他知道阿谣生了一双极巧的手,坐起什么事情来都是信手拈来。   就连雕琢玉石,也是自己琢磨,自学成才。   裴承翊想到这里,心里没来由就有些骄傲。   替他的小姑娘骄傲。   这回倒是换成阿谣愣了愣。   裴承翊唇边难得挂了丝笑意,轻声一哂。   像是冷峻的冰山倏然融化了一角。   他看向站在一旁拱着手,始终保持着行礼姿势的赵掌柜。大约因为阿谣,他站在她身边,所以连带着对其他人都显得温和了些。   男人似乎有意将刚刚的话题延长下去,只同赵掌柜说:   “这位是这里的掌柜?孤早就听闻你们这玉坊有位隐世大师。”   裴承翊说到“隐世大师”,隐含笑意的目光就搁在阿谣身上。   这么明显的意思,一向是个人精的赵掌柜自然当下便弄明白,还没等太子爷说完,就连连点头。   太子爷继续说:   “那就烦请掌柜的,给孤将你们这位大师的作品取出来,孤,全都要了。”   即便是已经意识到太子爷和他们东家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可听到太子爷说这句意思近乎直白的话时,赵掌柜还是不禁惊了惊。   他知道他们东家是卫国公府的二小姐,花容月貌,名动京城。   可没想到,连太子爷也倾倒至此。   赵掌柜顿了一下,才连声说:   “是,小的这就去。”   不过还没等他动身,就被站在一旁一直静静听着的阿谣叫住。   “赵掌柜别急。”   阿谣虽是和赵掌柜说话,眼镜却是一直看着这位清俊矜贵的太子爷。   她头上戴着的帷帽并不厚,仅仅是一层薄纱,两个人相隔这样的距离,他也能隐隐看见她面上的神情。   他很少从她的脸上看到如此时这种生动的、狡黠的笑意。   配上那双狐狸眼,妥妥像只聪明娇俏的小狐狸。   男人心中一动,一时之间,对着她,竟有些手足无措。   阿谣轻笑了声。   说道:   “臣女厚颜,知道太子殿下说的什么‘隐世大师’就是臣女罢了。”   没想到她会直接拆穿,男人从喉中逸出一声:   “哦?”   “殿下这般,臣女就当是了。既是如此,臣女便直说,这满玉坊的玉器,却是唯有一样是臣女亲手所作,殿下既然想要臣女做的,那便送给殿下。”   她笑得说话,娇媚的眼波隔着帷帽隐隐约约,愈发显得勾人。   一旁的男人将原本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稍稍移开,看着后面高高的架子,定定心神。他注意到了她话里的“臣女亲手所作”“送给殿下”……   唇边的笑意漾起来。   他今晚一晚上笑的,竟比往日数日的都多。   似乎有些高兴的忘形。   “如此甚好。不过,孤怎好白要你的东西,不如明日,孤做东,谣儿到东宫来,孤叫膳房做你最爱吃的芙蓉糕。”   “那就多谢太子殿下。臣女这就去取那样东西。”   阿谣也不拒绝。她说完这话,便转身走向后面的一排架子,那里放着新桃玉坊请的几位师傅赶制的“桓王同款玉扳指”。足足有数十枚,全搁在一起。   她站在这个架子这里,知道裴承翊根本看不清她手里拿的是什么,便随手从中拿了一枚握在手里,又转身走回了男人面前。   阿谣伸出手,还显得颇为郑重:   “殿下可要拿好了。”   “自然。”   男人也伸出手去接,阿谣将手里的玉扳指搁到他手里。   裴承翊看着迅速收回手的阿谣,又转而看向她搁在他手里的东西——   一枚玉扳指。   玉扳指?   他总觉得这两日听到“玉扳指”的次数过于频繁。   而且眼前这扳指的样子越看越有些眼熟。   男人在脑海里回忆着。   昨日上林苑草场上,阿谣送了桓王一枚扳指。   手下人来报,说阿谣开的这家新桃玉坊在卖一样“桓王同款玉扳指”。   还有这玉坊门口贴着的画报……   一件件愈发明了。   他看着手里的扳指,眉头略略皱起来,终是忍不住问她:   “这扳指,好生眼熟?”   “那是自然。太子殿下是见过的。”   阿谣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   “这是我们玉坊这两日主推的‘桓王同款玉扳指’,现下已经预定不到了,臣女这枚现成的直接送给殿下,殿下可还满意?”   ……   -   第二日傍晚。   整个洛阳城最最繁华的街市,广云楼所在的南街上,一身素色华服的男子站在广云楼楼下,身后两三个随从跟着,俱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儿,似乎在等人。   这人瞧着面色阴郁,俨然是个不好惹的。   不过,来来往往的人都识得他。这等架势的,除了桓王府那位王爷,却还有哪位?   有些更了解桓王的人也在心中暗暗腹诽,一向爱好女色的桓王,此次竟然连广云楼的门都不进,就这么往门外一站。   跟门神似的。   只是这“门神”现下瞧着心情委实不大好,一些路过的人认识的也只敢恭敬地行礼离开,并不敢多言。   就连平日里花枝招展,巴不得得了机会巴上桓王的烟花女子,此时也纷纷只敢远远看着,没有一个敢上前来。   直到林家小公子,林相的幺子林锐与三五个纨绔一起,醉醺醺地迈着七扭八歪的步伐从广云楼出来的时候,桓王的脸色和姿势才稍微变了变。   ……   变得更加阴郁。   林锐正和身边的朋友说着:   “好兄弟,下次咱们再、再一醉方休!下回本少爷带你们去个更……”   话还没说完,便生生被两个侍卫打扮的人拦住了去路。   紧着着,这两个桓王府的侍卫便一左一右,也不管这林锐一身的横肉,径直将人腾空架了起来,往桓王的方向走。   林锐这种性子,哪里肯这么乖乖就范。   不过下一瞬看到桓王的脸,还是惊了一惊。他挣扎的动作更大,冲着旁边两个侍卫作威作福:   “放开本少爷!找死是不是?我堂外甥在这儿呢?还敢在我这儿放肆??”   他说的“堂外甥”正是指的此时阴沉着脸看着这一切的桓王裴承衍。   这林锐虽然年岁小,足足比桓王还要小上两岁。可他是林相老来得子,辈分大的很。   乃是贤妃的堂弟。   是以,也就正是裴承衍的堂舅舅。   林锐虽然是个成日胡吃海喝逛花楼的纨绔,事摊到自己身上倒还算聪明,一直提醒桓王记得他们两个的关系。   可是桓王似乎并不吃他这套。   裴承衍昨日已经在这里等过林锐一回了,可是不知道对方从哪里跑了,叫他扑了个空,此时正是烦躁之时,哪肯接对方的茬。   就只冷着声,说道:   “放开他。本王看看,林少爷还能跑到哪儿去。”   一听他这话,林锐忙说:   “诶诶,阿衍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叫什么‘林少爷’这般生分,按着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小堂舅的。”   “嗯?”   桓王闻言,不禁冷笑一声,眼睛直直瞪过去,皮笑肉不笑道,   “小堂舅。那本王正好有件事要跟小堂舅好好谈一谈。”   他冲着方才那两个侍卫使了个眼神,说道:   “带走。本王的小堂舅喜欢广云楼,今日本王就将这广云楼包下来,让堂舅好好玩。”   “哎!堂外甥实在客气,不用不用!我现在想回府了!改日、改日吧!”   裴承衍冷着脸,林锐一向怕他,此时又见对方这副架势登时慌了,慌不择言,   “我真不是有意将你指使我故意摆姜二一道的事告诉太子的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岛今天喝多了   明天一定加更!!感谢在2020-11-06 23:59:08~2020-11-07 23:5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南街上张灯结彩, 柳绿花红,乃是洛阳城中最最热闹的一片街市。这里的女子打扮妖艳张扬,儿郎们把酒言欢。   来来往往的人, 全都注意到了街边一隅上,那位面色极差的桓王殿下。   桓王听见林锐这样说话, 登时眉心一跳,声音更冷了几分:   “小、堂、舅, 可要慎言啊。”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字一顿, 他原本就略显阴郁, 现下看起来更显得如同地狱修罗。   也难怪林锐这个天不怕地不怕作威作福的纨绔子也最为怕他。   此时, 被桓王堵在这里,林锐的恐惧更盛。   他略微有些发抖, 直看着桓王不敢说话。   下一瞬,便听见桓王阴恻恻笑了声,带着警告之意:   “什么姜二的事情, 跟本王可没有半点关系。小堂舅信口开河, 可也要讲究点证据。”   “你!”   林锐气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想赖在我身上?”   “诶, 小堂舅此言差矣, 你我舅甥二人感情深厚, 怎么能用赖这个字呢?本王只是,什么都不知道罢了。”   桓王说着, 冲旁边两个正架着林锐的随从使了个眼色,然后才继续对林锐道,   “看来小堂舅很喜欢这广云楼,外甥今日得空,便陪小堂舅一起逛逛。”   他的话音落下, 两个随从便不由分说地架着林锐跟在裴承衍的身后,往广云楼里而去。   坐到包厢里的时候,林锐连双腿都在阵阵打着颤。   他之所以很怕桓王,就是因为他这个堂外甥绝对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样温润有礼,桓王的心狠程度,恐怕连他老爹林丞相都比不过。   林锐想起幼时和桓王一起出游,两个人贪玩在山里走远了,晚上没有吃的,那时候还未封王,仅仅十一岁的裴承衍就将一直跟着他的那匹小马杀了,生生饮血食肉。   即便是现在想来,当时那种场面还是令林锐毛骨悚然。   此时此刻,桓王正举着杯,冲林锐道:   “喝酒啊,小堂舅。”   林锐实在忍不下去,便说:   “我、我去找太子解释还不行吗?我说事情全是我一个人干的,是我诬赖你的,行不行?桓王,王爷,你就放我回府吧!”   可惜桓王还不满意: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小堂舅当太子是个傻的?”   桓王捏着手里的杯子,因为太过用力,手指的关节隐隐发白。原本按照他的计划,只要林家一直扣着姜谈不放,不怕姜谣不就范。他原本就已经叮嘱过林锐,如果有姜家以外的人到林家要人,一定要通知他。   谁知道林锐这个蠢货,这么点儿小事都办不好,太子只是派了个小小的东宫属官过去,这蠢货就怂到巴巴儿把人放了回去。   他和母妃苦心经营,到了关键时刻,竟然让太子白白捡了个便宜,和姜谣又搞到一起去了。   桓王光是想起这些事情,心中就怒火难熄。   林锐已然绷不住:   “那你说,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很简单。”   桓王放下酒杯,   “而且,这事一定是小堂舅喜欢的。”   林锐一听,心下便有种不祥的预感。   紧接着,他便听见桓王悠悠说道:   “小堂舅不是口口声声跟人家姜二说,瞧上了人家夫人和妹妹么?”   “我、我那是故意激他的!”   林锐指着脸上被姜谈打出来的淤青,   “你看看我这儿被打的!”   “本王可从没教过小堂舅该怎么说,小堂舅却定不是借着激怒姜二,说出了心中真正所想?”   林锐花名在外,桓王早知他是个顶顶好色的。尤其卫国公府那两位赵氏和姜谣都是颜色极好,叫这林锐看见,动些心思也是实属平常。   听到这话,林锐憋得一张脸通红,努力辩解:   “不!不是!怎么可能,那是一个是人家姜二的夫人,他妹妹又跟太子有些道不明的关系,我怎么可能有什么心思?”   桓王已经懒得跟他多说,干脆直接沉了声:   “本王可不管你有没有什么心思。你有也得有,没有也得有。卫国公府不能和东宫结亲,若是哪一日,本王得了姜二姑娘要嫁进东宫的消息,小堂舅,你做的那些好事,就别怪本王不给你兜着了。”   林家人虽然处处都纵着林锐,但到底还是会管教他,若他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也会教训。这些年来,林锐做了很多出格的事情他爹知道,可还有更多的事是他求桓王兜下来,连他老爹都不知道的。   这些事情若是被林家人知道,他的日子可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舒坦了。   一想到这些,林锐的脸色就直发白。   桓王站起身,走到林锐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那,这么重要的事情可就交给你了。好好办。”   “我、我哪阻止得了他们?”   “本王只是要一个结果,至于过程是什么样的,可就不归本王管了。”   桓王说完,便睨了林锐一眼,干脆转身离去,不再多言。   他知道,绝不能让卫国公府和东宫结成姻亲。不过此时,虽然那姜谣又傍上太子,可到底也只是他们儿女情长的事只要没有过明路,就算不得棘手。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拖着他们。   拖下去,夜长梦多,他才好从中做些手脚。   -   翌日清晨。   映月阁,阿谣的卧房里。   层层纱帐中,纤瘦的女子缓缓睁开眼。她肤色瓷白,穿一件薄薄轻纱寝衣,通身的肌肤如同一只精雕细琢的白瓷瓶,细腻晶莹。   屋子里没有其他人。   阿谣头脑还有点恍惚,右手撑着床榻坐起身来,斜斜倚靠在床头。   不自觉地就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   昨晚,在新桃玉坊。她将那枚扳指送给裴承翊,当对方知道扳指和她送给桓王的那枚一样的时候,那种失落,失望又敢怒不敢言的神情。   那一瞬间,阿谣觉得自己像在照镜子。   他那个样子,像极了从前那个懦弱卑微的她。   她时至昨日才弄清楚,原来从前的她在他的眼里,就是那么一个可悲、可笑,做什么都像在卑微乞怜的人。   阿谣想起自己当时禁不住愣了神儿,想起自己回过神来之后,对着那个男人不留情面地说:   “殿下为何这副样子?不喜欢的话,只管丢了便是。”   男人默默将那小小的玉扳指攥在手里,良久才苦笑一声,说道:   “孤没有不喜欢,只是没想到,你会送我这个。”   “哦?那殿下以为臣女会送什么?”   那时裴承翊沉默了片刻,才轻声说:   “孤以为,谣儿会像从前那样送孤一块独一无二的……”   “臣女现在不喜欢琢玉佩了。”   对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阿谣生生截断。她还特意补上一句,   “现在也不做独一无二的东西了,臣女现在一模一样的东西要做好多件,还请殿下不要介意。”   “一模一样的东西……”   男人喃喃复述她的话,许久,有些艰难地问出口,   “从前的那块玉佩碎了,谣儿还能再做一块一模一样的么?”   听到这些话的时候,阿谣一开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之后险些忍不住笑了。   这实在是只有他能说出来的话。   她将一颗满怀爱意的心小心翼翼奉上,他就用一柄利刃一下一下将她的心上戳满大大小小的血肉模糊的血窟窿,然后还要反过头来问她,还能再给他一颗完整的心吗?   嗬,何其讽刺?   就连好脾气如阿谣,都忍不住变了脸色,声音里没了一丝温度:   “覆水难收,碎玉难全。这样简单的道理不用臣女教给殿下吧?”   阿谣冷笑一声,不无讽刺看着对方:   “况且,不过是一块玉佩,碎了就碎了,殿下打碎的时候没在意,过后又来装什么念念不舍呢?”   兴许是她不留情面的讥讽戳中了对方的心事,阿谣亲眼看着男人的眼眶渐近发红,直直看着她,脸色便的很不好看,像是下一瞬就要控制不住发火似的。   可是他到最后也没有发火,只是过了许久许久,才颓丧地放开紧攥着的拳头,声音很低很低地撂下一句:   “我会让碎玉重合的,谣儿,我会的。”   说出最后这句话的时候,他眼神中的笃定连阿谣也惊了一惊。   结果当然是不欢而散。   不过阿谣倒也乐得清闲。   经过昨日的两桩事,想来裴承翊未来这几日不会有心思来烦她,卫国公府他不会来,新桃玉坊恐怕也没脸觍颜去。   她也省的费心思应付他。   好。   好得很。   阿谣起身,叫了素蕊进来梳洗。   等到坐在铜镜前,由着素蕊替她梳头的时候,才淡声问:   “玉坊那边怎么样了?”   素蕊是个心思细腻做事稳重的,阿谣便将这个和赵掌柜沟通的差事交给了她,素蕊便每日都会向阿谣汇报玉坊的事情。   闻言,素蕊忙回答道:   “赵掌柜那边说,咱们请来的几位琢玉师傅这两日一直在赶工,今儿早上奴婢过去的时候,赵掌柜已经将东西打包好,按小姐您说的,叫底下人将东西一件件给客人送上门去,想来现下已经将货款收回的差不多了。”   “嗯,”   阿谣点点头,   “如此甚好。反响如何?”   “奴婢特意问了赵掌柜,掌柜的说了,客人们都很满意,不仅是对东西本身,也对我们玉坊的态度甚为满意。”   洛阳城中权贵众多,卧虎藏龙。往常其他的商铺也会将客人定好的东西送上门。不过这样的服务一般只会提供给高门大户,而阿谣仔细想了想,觉得可以将同样的服务提供给所有购买商品的顾客,叫他们觉得到新桃玉坊宾至如归,只要订购商品,就能享受到和达官显贵同样的服务。   而在应对达官显贵们的时候,则会在这些基础服务的基础上,增加一些更优质的服务,或是贴心赠礼。   阿谣听着素蕊的话,倏然想起另一件事情来,斟酌片刻,还是补充道:   “昨天夜里还不算晚,太子爷出入咱们玉坊,想必邻里街坊全都瞧见了吧?”   西市虽不是洛阳城里最热闹的地方,可也算是城中颇为繁华的一道街市,昨晚那个时候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众多,太子爷那个架势,旁人自然是认得出来的。   素蕊点点头:   “是。奴婢早上过去的时候,还隐约听见隔壁酒楼的掌柜说起来。”   “那就好了。”   阿谣从面前的匣子里随手拿出一根钗子,送入发间,然后才吩咐素蕊,   “叫人将太子爷莅临新桃玉坊的事好生宣扬出去,最好叫洛阳城的人都知道太子爷喜欢咱们新桃玉坊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我是喜欢你们新桃玉坊的东西么??我是喜欢你们老板!   感谢在2020-11-07 23:59:37~2020-11-08 23:54: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知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几日来, 阿谣早出晚归,颇为繁忙。爹和大哥因为她救了二哥都觉得对她有愧,待她比从前还要紧张在意一些。母亲就更是, 一见着她眼里的忧愁就止不住。   自打上回的事以后,阿谣又跟二哥解释了一次, 绝口不提自己的为难,只说她是真的忘不掉太子, 正儿八经说了一大堆, 才终于让她二哥止了带她去东宫跟太子爷断干净的心思。   倒是她二嫂嫂赵氏, 因为那日坠马受了惊, 又怀有身孕,这几日成日在揽月阁, 连早膳都省了。   阿谣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她了。   今日难得得空,便将昨日特意从新桃玉坊挑的一把玉制长命锁拿出来,搁在手里十分珍爱地轻轻摩挲, 许久, 才装进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 。   然后又让素蕊特意挑了其他几样贵重的礼物, 带着一齐到揽月阁去。   毕竟是有孕之喜, 她说什么也要去恭贺一番。   ……   二嫂嫂赵氏似乎真的受惊不小, 阿谣进去的时候,她还在榻上侧卧。见到阿谣来了, 才挣扎着要起身。   阿谣连忙扶住对方,又拿了靠枕,让赵氏靠着。   赵氏瞧着有些虚弱,被阿谣扶着坐起身,便开口问她:   “小妹今日怎么来了?”   “听说二嫂嫂身子好些了, 便来看看。”   阿谣说完,在榻边坐下。然后便示意身后跟着的素蕊将提着的东西放下。   “看我就看我,还带什么东西。”   阿谣笑了声,声音轻浅温柔:   “这也不全是给嫂嫂的,还给我未来的侄儿侄女,嫂嫂就收下吧。”   赵氏这时候心思全在自己腹中的孩儿身上,听见阿谣这样说自然开心,连笑容也多了起来。   “小妹是生了张巧嘴。”   说到阿谣会说话,赵氏突然想起来前日她这位小姑说服了国公爷,自请去东宫求太子,来救她夫君江谈。   赵氏脸上的笑意就缓缓消融,她看向阿谣,就见眼前的女子身材纤弱,面色莹白,虽是生了一张娇媚绝色,现下却多了几分憔悴。   “你们都下去吧。”   赵氏叹了口气,先是将屋子里的丫鬟都打发下去,待到房门被关上,屋子里只剩下她们姑嫂二人的时候,才说:   “小妹那日也受了惊,可有什么伤?”   “只有一点皮外伤,没事的,二嫂嫂不必挂心。”   “你二哥的事……实在要谢谢你。”   “二嫂嫂。”   阿谣伸出手,替赵氏掖了掖被子,柔声说道,   “我们是一家人,家人互相扶持,这本就是应该的。”   她是真心把这个家里每个人当成家人的。如果没有他们,她都不知道原来人活着,还可以真的有那种幸福的感觉。   这很得之不易,所以她分外珍惜。   许是经了这些事,又许是有了身孕情绪多一些,赵氏今日显得有些激动。她伸手缓缓握住了阿谣的手,良久,才有些为难地说出口:   “你与,与太子爷的事,嫂嫂听说了。”   阿谣知道这件事她既然说出来,就免不了要面对。所以此时只是勉强地笑了笑,淡声说:   “嫂嫂不必忧心,妹妹是自愿的。”   “你这话也就能骗骗你二哥那种粗枝大叶的男子。”   阿谣忽地一窒,没说话。   昳丽的面容,已然缓缓发白。   “难怪你与顾世子相处融洽,却说没有婚嫁的心思。”   赵氏看着阿谣一点点发白的面色,试探着往下说,   “小妹心里是还在介怀着从前与太子的事情吧?”   赵氏又补充一句:   “要不然小妹怎么会与公爹说只与太子私下往来,不欲公府与东宫结亲呢?”   若是真心中还难忘太子,怎么会不想嫁去东宫?   ……   听着这些话,坐在榻边的阿谣一开始有些愣怔,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的时候,倏然觉得鼻尖有些发酸。   眼中也有些涨涨涩涩,阿谣用力眨巴两下眼睛,别扭地想要将眼里快要洇出来的东西憋回去。   可是那东西很不听话。越想憋回去,就越往出涌。   一双羽睫细密的小狐狸眼一点点发红,与渐进发白的面色鲜明对比。   这是长久以来,头一回有人与她说这样的话。   阿谣发觉赵氏一脸忧心地皱眉看她,觉得自己这模样实在有些丢脸。可是一口气儿就这么梗在喉头,上不去也下不来,只觉得喉中又疼又苦。   她换了一口气儿,才终□□速地开口说出一句:   “突然想到今日还有事,二嫂嫂歇着,我就不打扰了。”   她说的极快,仿佛稍微慢一点儿,就要控制不住眼里涌出来的泪意。可是就这么几个字说到后面,还是隐隐带了哭腔。   声音很涩很涩。   听得人心疼。   赵氏知道她这个小姑过得一直很苦。虽然生来就在这富贵泼天的国公府里,可自幼就走失,后来流落烟花之地,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该是什么际遇?再后来被太子爷带回东宫,可看阿谣回来那日,满身的血,看她刚回来时日日伤情,即便现在瞧着好了,眼中也是时时揉着化不开的忧愁。赵氏就猜到,阿谣在东宫,过得一定也很苦。   阿谣刚想走,别过脸,不对着赵氏。只是身子还未站起来,手却被对方拉了一下。下一瞬,就闻到淡淡的药气,紧接着,赵氏轻轻抱了抱她。   “小妹想哭就哭吧,总这样绷着,不好的。”   赵氏素来虽爱说些闲话,给人个不好相与的印象,可年纪也就比阿谣大上个两三岁。女子心细,便将阿谣的种种看在眼里。   她与阿谣也相处了一阵子,颇算相熟,此时便温声斟酌该用什么话安慰。   不过再开口之前,她敏锐地觉察到,此刻被她轻轻拥着的纤瘦女子身子一僵,像是怔在当场。   赵氏没敢动,只这样静静地听着阿谣的动向。   好久好久……   久得她以为时间都静止了,才倏然听见耳边传来低低浅浅的啜泣。   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   啜泣的人似乎在极力隐忍,就连泪珠滚落到床榻上“啪嗒”的声音,都比她的哭声要大。   赵氏想好的一腔安慰的话尽数被她吞回去,从口中出来的,便只剩一句:   “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   “我……”   阿谣呼吸有些急促,整个人抽抽搭搭,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清楚。可是此时此刻,她往日郁结于心的许多话却都忍不住想说出来,一口气儿就这么吊在心尖,上不去也下不来。   一个不小心,便不住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一声又一声,竟像是怎么也止不住,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似的。   赵氏慌忙两手扶着阿谣的肩,将人从她怀里扳开,见着阿谣一张莹白的小脸此时咳得涨红,忙抬手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安抚道:   “这,这,小妹没事吧?”   说着,忙从榻边的小几上端来茶水递到阿谣嘴边。   兵荒马乱的好一通折腾,阿谣的咳嗽才止住了。   只不过止住咳嗽的时候,她已是满面泪痕。   一双潋滟生辉的眼睛,此时红肿的不成样子。   整个人,憔悴的,一塌糊涂。   连赵氏也不禁惊了一惊。   阿谣却已经止住了抽泣,抬起手揩了一把泪。她想就此停下来,可是泪擦掉以后,紧接着又有新的泪落下来。   她的眼睛和鼻尖都透着红,像是刚刚被人欺负过,满脸的委屈。   阿谣有些执拗地一下又一下接着抹泪,边说强自镇定地说:   “二、二嫂嫂,我没事的。从前的事情,我、我……”   她想说从前的事她都忘了,可是开口,却发现她做不到那样云淡风轻地说出口。   阿谣清楚地知道,她对太子爷已经没有从前那种足以占据一整颗心的眷恋。   可是好多事情,她还是会想起来,会怨,会恨,会一遍遍地问自己,为什么他要那样对她?   即便从前的事情,她没有做错半分。   只不过,所有的心事都被她尽数藏进心里,对谁也不说。表面上装着平静,甚至装到,连她自己都以为,她已经什么也不在意,不怨也不恨了。   直到现在,这一刻,才忽地发觉,她待所有人都平和温柔,唯独待他,夹枪带棒,句句讽刺,都有一些不像她了。   阿谣深吸了一口气,用了好半晌才平静下来,艰难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真的不贪心,我只想要…平淡一点的生活。”   什么太子妃桓王妃什么天潢贵胄,她都不稀罕。   她只想和家人平静的生活在一起。   “可是……他们都不肯放过我……二嫂嫂,你说,他们为什么不放过我?为什么?”   语调哀然,如泣如诉。   阿谣恍惚觉得,自己现下好像被一种叫做“委屈”的情绪裹挟着。   这是她很久没有过的情绪。   委屈。因为身边人的关心,而产生的情绪。   来的浓重而又猛烈。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却陡然被敲响。阿谣忽地一惊,下意识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赵氏。   紧接着,便听见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   “渺渺?你怎么了?在哭么?”   是二哥。若是被二哥看到她哭成这样,一定会多想,知道了她的真实想法,二哥一定会自责……   阿谣咬住下唇,有些茫然无措。   这个时候,却又听见外面稍远一些的距离,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这声音阿谣也很熟,只听对方说:   “你快去陪着嫂子去吧,小爷孤家寡人就不打扰你们了。”   听着分明是平日的语气,可不知为何,阿谣总觉得这声音里有些落寞。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女鹅的经历决定了她是这样一个谨小慎微,察言观色,处处为人着想而且深谙投桃报李的人。确实不够强大,但是我们阿谣,现在已经在努力搞事业了,以后一定会从外到内慢慢强大起来的。   【顺便求问如何治疗拖延症,在线等!挺急的!我想治好拖延症我想日万呜呜呜呜,回答有红包】 第55章   门外的顾随似乎真的走了。紧接着, 姜谈的注意力又回到了房门上,他听见房间里的声音止住,略有些疑惑地伸出手去推门。   阿谣一见姜谈要推门进来, 忙转过头,对一旁的赵氏说道:   “嫂嫂, 今日之事千万别告诉二哥,我, 我先走了。”   她的话说完, 就在赵氏点下头来的一刻, 房门也被姜谈从门外推开。   阿谣趁着他进来的空挡, 匆匆对赵氏福了福身,然后转身就往外走。走的时候还不忘低垂着头, 努力不让刚进门的姜谈看见她红肿的双眼。   姜谈刚进来,就看见阿谣低着头急急往外走,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不禁愣了愣, 瞪大眼睛, 略显惊讶地唤她:   “诶, 阿谣……”   不过话没说完, 阿谣就已经急急往门口跑去了。   姜谈也觉查出不对, 抬步便要去追。幸好坐在榻上的赵氏灵机一动,说道:   “夫君别去!”   “这丫头瞧着不对劲, 见着我就跑,我去看看。”   “哎呀,小妹去找顾世子,你别拦着她。”   “?”   姜谈顿下来,想了想, 终是转身回来。   不过心里始终不明白,什么时候顾随这个狗东西在他妹妹心里能比他还重要了?   说不通啊。   -   与此同时,另一边。阿谣一路低着头跑出了揽月阁。   阿谣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狼狈的很,绝不是能见人的样子,是以,根本没想过这个时候去跟顾随见面。   可是,大约她跑出来太急太快了,刚出了揽月阁,正继续低着头准备往自己的住处跑,还没跑出去两步,就陡然“哐当”一下子,撞上了一堵肉墙。   这人穿一身赭色云纹锦衣,胸膛硬得像铁铸的似的,直撞得阿谣鼻尖发疼。   她慌忙退后两步,跟来人保持了距离。   然后,就对上男人那双探究的眼。   阿谣惊了一惊。   她原本是能通过衣裳认出眼前这人的,只不过,没想到他今日摒弃了平日里骚包的大红大紫,穿了这样低调的一身衣裳。   竟然也,难得的好看。   这是自从二哥出事那日之后,阿谣第一次单独见顾随。   两个人这样一个冷脸审视,一个愣愣怔怔地僵持了许久,她才开口,低声叫了一句:   “阿随。”   然后便得了眼前男人一个不留情面的冷眼,他的声音显而易见的冷:   “别叫我。”   他说完,也不再看她,干脆转过身,就径直往府门的方向走,一副压根懒得理她的样子。   阿谣似乎没有想到顾随这次会这么生气,气到干脆不理她。顾随于她,恩重如山,这次为救二哥不得已而为之,绝计没有想过要让他生气。   是以,思量片刻,便连忙抬步追上去。   可是走在前头的男人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身高腿长,迈起步子来,一步就要赶上阿谣两步。   纵是阿谣跟在后头提着裙摆急急追着,这么一会儿功夫,也被顾随落出去好远。   眼见着过了这片假山石,就要到卫国公府的门口,阿谣忍不住扬了声唤对方:   “阿随留步——”   -   洛阳城的另一头。   华奢堂皇的东宫里,这几日难得风平浪静。   此时此刻,寝殿里,太子爷伏于案前,整整两三个时辰,坐姿都没有动过。   他的脊背弯着,面上没有一丝多余的神情,专注地板着脸,一双隐布着红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手上的碎裂的玉石,像是这几个时辰连眼睛都没有眨过似的。   已近夏日。洛阳城地处中原,往年的夏日虽不像是江南那边来的那样早,可也热的很快,现在这个时节又用不上冰鉴,穿不上更薄的夏衫,是以,在这寝殿之中,竟然有种比七八月还热的感觉。   立在一旁的陈忠已然出了半身的汗,可瞧着他们太子爷,从昨天晚上到今日下了朝之后,一直在粘合着那块碎掉的玉佩。那些碎裂的玉石,还是当日他在怀王府园中一块一块捡回来的,虽然大体都捡回来了,可是有的地方摔得实在太碎,想要粘合回原样,实在要花上很多功夫。   寝殿外,一人走来,高大的人影投在门上。陈忠很快就察觉到,他抬起头,向仍在专心致志摆弄着那玉石的太子爷说道:   “爷,周誉求见。”   案前的男人将刚刚找到的一小块缝隙相合的碎玉小心翼翼地黏上,像是全然没听见陈忠的话。   陈忠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太子爷的动向,思量着要不要再开口问一遍。   然后便见太子爷头也没抬,注意力仍在手上,只是漠漠说了一句:   “叫他进来。”   不多时,候在外面的周誉进了门来,当先给裴承翊行了一礼,然后才道:   “属下有要事禀报。”   “说。”   “前昨两日,下面的人探听到,桓王都到广云楼下去堵林家的林小公子。”   裴承翊没说话。   周誉便继续说道:   “他们所谈之事关乎殿下,下面的人不敢怠慢,将探听到的谈话内容录于纸上。”   他说着,便掏出一封密函,呈到案前。   书案上放着两个锦盒,里面皆用棉花铺着,似乎是作防摔之用。   密函被呈到桌面上以后,裴承翊才终于将手中粘合好了大半的碎玉,谨慎地放进其中一个装着棉花的锦盒里。   瞧着架势,竟是一万个小心似的。   放下之后,他便拿起那密函,撕了外封,刷拉拉打开信纸,从上至下浏览一遍。   原本就板着的俊颜渐渐沉下来,尤其是看到最后的地方,看到桓王说那句“卫国公府不能和东宫结亲,若是哪一日,本王得了姜二姑娘要嫁进东宫的消息,小堂舅,你做的那些好事,就别怪本王不给你兜着了。”   裴承翊的脸终于阴沉至极,唇角勾着一丝不屑的冷笑。   他随手一团,将那信纸信手往地上一丢,冷声道:   “孤就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说完,才抬一掀眼,眼中之色已然从刚刚的讽刺,换成了淡漠冷戾,他看向周誉,问道:   “永昌伯府那边,可有动静了?”   周誉拱手应道:   “还没成。已经按殿下说的,将消息都传到了秦大姑娘那边,秦大姑娘这几日似乎有出门的动向,不过,还没见着桓王。”   案前的男人静静听着,又拿起另一个盒子中放着的,仅剩下的最后一小片碎裂的玉石,拿在手中细细端详。   只差这一小片了。将这一小片也粘合上去,她精心雕琢的小玉舟,就又恢复原样了。   阿谣说碎玉难全,就像他们。可若,玉好了呢?   他想起那日在马球会上,他瞧见桓王看阿谣的眼神,男人最是了解男人,那样的眼神,他一看便知道桓王是作何想法。   那是对阿谣动了心思。即便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思,可单单是意识到这一点,都几乎让他怒不可遏。   眼神落在手心里的碎玉上。最后的这一小片,上面刻着的是翻涌的水波。这样小小的一块玉,却将每一点儿水花都刻的精细非常,不仅是这里,所有的细节,都精致的无可挑剔。   光是看着这成品,就能想到,琢玉的人,究竟有多用心。   这样用心的东西,当初,就被他那么一掷,便碎裂成渣。   裴承翊心里忽地一窒,连呼吸都恍惚困难起来。不过这些,旁人全看不出来。   个中滋味,只有他自个儿体会的到。   他的谣儿那时候该有多难过?他甚至,想都不敢想。   此事怪他,也要怪秦宜然。   男人剑眉皱着,眼中泛起泠泠的光,许久,才状似漫不经心地冲周誉说了一句:   “再给她扇扇风。”   “是,属下这就去办。”   “嗯,做此事须小心,务必不要暴露行迹。”   “属下遵命。”   ……   等到周誉下去之后,裴承翊又花了半柱香的功夫,用了一万分小心谨慎地将最后一块碎玉粘合好,重新粘合而成的小舟玉佩终于恢复原样。   只是中间几道不可忽视的裂痕,昭示着这块玉佩曾经的遭遇。   男人怔怔盯着玉佩上那几道裂缝,恍惚觉得,他和她之间,好像无形之中,就是多了这样的裂缝。   怎么修复,也修不回了。   心上的痛意加深,一阵阵直直抽痛,叫人缓不过气儿来。   裴承翊按着心口儿,脸色白得骇人。   可是饶是心上这样痛,他现下竟然还有一种,复杂的,莫名的欣喜与期待。   亟待与人分享。   看着他们家太子爷状态不对,陈忠连忙端了杯茶走到案前,从旁劝着:   “终于是粘好了,这玉佩实在精细,爷费心了,快快歇一会吧。”   裴承翊听见他说话,只是皱着眉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紧接着,也不顾心口仍在不住地抽痛着,便将自己手中的玉佩缓缓放进锦盒里。   瞧着是将那块玉佩视若珍稀。   陈忠这时候是凑近了,才瞧见他家太子爷那双白净修长的手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划痕,有深有浅,有的已经洇洇渗出血色来。   显然是在粘合碎玉的时候,被碎玉上的锋利处划出来的。   他“哎呦”一声,急道:   “爷怎么这么不小心,这手都受伤了,奴才给您包扎一下。”   当事人却好像并不在意,反而一侧身,躲开陈忠的手便要站起身来。   他急着去卫国公府,哪有功夫管这微不足道的小伤。   “不用。”   “可是,爷……”   陈忠想到他们太子爷将那块林小主,不,是卫国公府的姜二姑娘从前送的那块玉佩看得极重,突然福至心灵,换了个说辞,   “爷就不怕手上的伤姜二姑娘瞧见了心疼?”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他。   已经走出去几步的裴承翊突然在原地站住了脚。   良久,才转回过身来,似乎在思量着陈忠的话,说话时带了些极易察觉的自嘲:   “她不会的。”   这就是不包扎了。   陈忠心里着急,刚想再劝。   谁料,下一瞬,却听见裴承翊说:   “还是包吧,吓着她就不好了。”   ……   自己受了伤,还是怕吓着姜二姑娘才包。   陈忠在心下暗暗叹了口气。他倏然想起,当年姜二姑娘刚到东宫的时候,太子爷也是这样,顶着皇后那边与日俱增的压力,却全压在自己心里,半点儿也不表露在姜二姑娘面前。   裴承翊手上的伤很快就被陈忠包扎好,太子习武,从前也经常受伤,所以陈忠包扎起来轻车熟路。   这伤刚一包好,太子爷就迫不及待地叫人备马,直从东宫急马奔驰,直奔卫国公府而去。   他现下满心只有一件事。   玉粘好了,要让阿谣看一看。   大约,阿谣想送他这玉佩的那一日,也是这样想的吧…… 第56章   洛阳城大的很, 即便都在城中,从东宫到隔街的卫国公府,快马疾驰也要半刻钟的功夫。   裴承翊一路上单手勒马, 另一手上小心地拿着小锦盒,隔一会儿就要低头看一看, 生怕一不小心又磕碰到,将原本就脆弱的玉佩破坏。   很快, 就到了卫国公府的门前。   他是太子爷, 天潢贵胄, 自是没人敢拦。轻而易举便被放进府中。   男人又将手中的盒子打开, 细细查看了盒子里的玉佩无虞,这才阖上, 继续往前走。   他从前读史书、话本,总觉得里面烽火戏诸侯,千金酬一笑的男子十足可笑, 觉得自己不会为儿女情长困囿。   直至今日, 心中却觉哪里有什么困囿, 分明是满腔欢喜。   刚将手中的盒子阖上, 过了回廊, 到假山前, 就远远的一眼瞧见正提着衣裙急急跑着的小姑娘。   她身子弱,只是跑上几步便瞧着有些气喘吁吁。一张小脸也已经涨得通红。   十足的惹人怜爱。   裴承翊不知道姜谣这么急着跑是要去做什么, 只一看见她便下意识抬步往她的方向加快步子。   他薄唇轻启,两个字卡在喉头,正想开口。   话还没说出来。   下一瞬,就听见她扬声喊了一声:   “阿随——”   ……   男人的步子怔在原地。   她好像根本没有发现他在这儿。心,忽地一沉。   蓦然想起从前, 她也是这样提着裙子,急急跑出来。不过那时候她喊的是“殿下——”   或者,“哥哥”。   不过现在,都变成了,“阿随”。   他从她的世界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阿随”。   一阵初夏含暖的风吹来,吹动男人面前的柳枝儿,柳枝一荡,从他俊朗的面容上划过,落下浅浅红痕。   不知为何,他有一种身处阴冷潮湿的地窖中的感觉。   周身上下都泛着令人瑟缩的,冷意。   好久好久,才终于发觉。   原来。   是他将她,弄丢了。   男人袖下的拳头紧攥着,分明只是在原地站着,却恍惚一阵阵的头晕目眩。   几欲不能持稳。   他心神难宁,满头满脑的混沌,只顾着顺着她目光看过去,看到远处被半块假山石掩住大半身形的顾随。   顾随也同样,因为阿谣这声唤,回过身来,立在原地。   裴承翊就远远亲眼瞧着,瞧着阿谣双眼更红,似乎有些激动,慌忙冲着顾随的方向跑过去。   看着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寸寸缩短,裴承翊的心就寸寸下沉。   许是因为她跑的太急,一双眼全看着顾随,没有丝毫注意到地上的阶台,一个不防,便被拌了一下,眼见着就要踉跄摔出去。   站在远处的男人心猛地一揪,看着摇摇欲坠的阿谣,几乎是本能地想要上前去接住她。   可是紧接着,就看见离她更近的人大步上前,轻而易举就将人扶住。   ……   阿谣方才一脚绊到台阶上,本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摔倒在顾随面前,一时之间又惊又怕,只想到闭上眼,静静等着承受即将而来的痛楚。   不过,须臾以后,预想中的痛楚却并没有来,取而代之的是两臂一紧,已是被人稳稳扶住。   她张着一双婆娑的眼,后怕地抬眼去看扶着她的男人。   就见素日里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人此时冷着俊颜,一脸正色地看她。   眼底似深潭,浓重复杂得她看不懂。   他们离得这样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这是阿谣第一次,离除了裴承翊以外的男子这样近。   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只是又极低地唤他一声:   “阿随……”   两臂上的力道一松,阿谣原本就是借着顾随的力才站住,并没有站稳,他这猛然一松手,她就又恢复成飘摇欲坠的状态。   不知所措得很。   不过下一瞬,倏然被眼前人一把拉住衣袖,用力一扯。她就这么“哐”的一下,跌进他的怀里。   秀挺的鼻尖磕在男人坚硬的胸膛上,方才已经磕过一回,这回竟然比刚刚磕的还要疼。   疼得她一时都没有注意到男人的手落在她的腰身上,缓缓箍紧,似乎在明目张胆地,昭示他的情感。   还没等阿谣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倏然之间,听到“啪嗒——”一声。   不大不小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来自不远的附近。   相拥着的两人不约而同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过去。   然后便瞧见不远处,柳树枝条虚掩着一个男人。   目光对上的时候,眼底波澜皆是一阵震颤。   裴承翊有些发愣,第一反应是弯腰,捡起刚刚他没拿稳掉在地上的锦盒。用衣袖僵硬地擦拭几下,然后才机械地迈着步子,向假山边相拥着的年轻男女走去。   他停在距离两人三步外的地方,还问了句十分应景的话:   “你们,在干什么?”   见到他走过来,阿谣本能地一惊,心上漾上一种奇怪的感受,紧张地攥紧顾随的衣襟。   裴承翊泠泠的黑瞳直视她,让阿谣无所适从。   他面色比脚下汉白玉的石阶还要白,浓眉紧皱,瞳孔放大,满脸的不敢置信。   许久,才红着眼,颤声问她:   “你,怕我……?”   阿谣身子一颤。   几乎是本能地觉得,他要罚她,要骂她,总归落到他手里,没有好的。   所以不无恐惧地看向顾随,求救似的低声喊他:   “阿随……”   下一瞬,她便被身边的男人一拉,牢牢护在身后。   这一连串的动作,似乎令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的太子爷有些不适。因为他那双眼好像更红了几分。   瞧着有些骇人。   阿谣甚至不大敢看他。   “过来。”   裴承翊看着躲在顾随身后无措的阿谣,沉声撂下这两个字。   效果却适得其反。   顾随是铁了心护着阿谣,此刻便丝毫不惧,一字一顿地提醒:   “太子爷吓着她了。”   “轮得到你说话么?”   “姜谣,过来。”   阿谣小心地看过去,也不知是不是看花了眼,总觉得,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她的眼里,带了一丝乞求的意味。   这是她从未在他眼中看见过的情绪。   不过,阿谣还是站在原地没动。   裴承翊此时瞧着有些失控,见她这般,气势汹汹便要过来拉她,见顾随仍旧挡在她身前,已然要跟顾随动起手来。   他是习武之人,与顾随这个素来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不同,裴承翊不管做什么都是极认真,以他的武艺,顾随是断断接不住的。   阿谣就是一愣神儿的功夫,身边两个男人一交手,顾随就已经挨了裴承翊一拳,连连退后好几步,而她的手腕已被他牢牢桎梏,不由分说地往他身边拉过去。   她现下的情绪原本就不稳定,被他这么陡然拉过去,只剩下心惊:   “放开我!——”   裴承翊的声音不无讽刺:   “你觉得凭他,护得住你?”   顾随哪里肯这样让太子带走阿谣,在原地站稳后,当即便要再度冲上来。   可是还没近身,便不知从哪里涌上来几个高手,三两下便将他押住,动弹不得。   那是太子的影卫。   这一系列的变化,几乎就发生在顷刻之间,看得阿谣一阵的心惊肉跳。   她以前从没有见过这些人,也不知道有。她一只手被裴承翊紧紧攥着,便只能用另外一只手,发了疯一般拼命地掰他的手、一下下在他身上重重的捶打……   可是,他却像是完全不把这些动作放在眼里,任凭她打。   任凭她一声声哭喊——   “你放开阿随!!”   “你要干什么???”   “放开我!!你到底要做什么??”   一开始,她说的还是“放开我”“放开阿随”“你想做什么?”诸如此类仍有挣扎的话,可是越哭,越被深深的绝望包裹。   她这一生就要这样和他纠缠不清,不死不休么?往后的日子,她就要永永远远地如今日这般,活在他的阴影之下么?   阿谣想起在东宫的日子。   想起那日后园之中,垂花门下,她也撞见他被别人抱住。   饶是那般,他还是要反过来责怪于她。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总要责怪到她身上,总要将满腔怒火都撒在她身上。   可是她又做错了什么??   阿谣心里的怨愤、恼恨几乎顷刻间涌上来,有如海上翻涌的浪潮,兜头砸来,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淹没掉。   后来,他似乎被她锤得烦了干脆一只手 将她两个手腕都攥在手里,紧紧制住。   然后冲着影卫头领沉声发号:   “去借公府的马车到角门等着。”   “是。”   这里靠近府门,距离内院甚远。   姜家一家人都住在后院,如非有人通传,多半听不到这里的动静,裴承翊手下的人又机敏,直接将周围意图去后院给公爷夫妇报信儿的下人尽数拦下。   阿谣的嗓子哭得发哑,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着,到最后哭喊的话已然变成——   “杀了我吧,太子爷,你杀了我!”   “一了百了……”   顾随被太子的影卫压着,瞧着阿谣现下的模样,再瞧着太子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用仅存的一丝理智试图与对方谈:   “太子!你不是口口声声爱阿谣,离不开她?你就是这样对她的?”   “阿谣哭成这样,你就不会心疼么?”   裴承翊的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厉声打断顾随的话:   “你闭嘴!”   不过片刻的功夫,周誉已然走来,拱手冲裴承翊道:   “殿下,马车已经准备好。”   “走。”   他拉着阿谣的手腕,不费什么力气便将她拉走。可是阿谣这个时候已经哭得近乎要昏厥过去,身子摇摇欲坠,已是连站也站不稳了。   男人就干脆将人打横抱起,大步往角门的方向走。   全然不管身后的顾随在说什么话。   跟在一旁的周誉请示道:   “殿下,那顾世子怎么办?”   “送回他府上!”   ……   阿谣后来似乎真的晕过去了。   已经不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昏迷之中隐约觉得身子摇摇晃晃,像是身处渺渺大洋中的一片浮萍,整个人、整颗心,都悬空着……   再醒过来的时候。   是被无休无止的“哗啦哗啦”声吵醒的。   这声音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间伴有轰轰隆隆巨响的雷声,听得人直心慌。   阿谣一睁开眼,看见的就是头顶云锦帷帐,几乎是下一瞬,就反应过来,这不是她的卧房。   但是,也是她住过的地方。   她的脑袋像是有些宕机,就这么愣愣怔怔地看着头顶的帷帐良久,才疏忽反应过来这里是哪里。   ……   太子的寝殿。   东宫。   她在东宫。   躺在,他的榻上。   记忆渐渐回笼,昏倒前的记忆回转,阿谣猛地惊坐起来。   也惊住了这拔步床上,旁边倚在床栏上小憩的男人。   见她醒了,他的面色和缓了半分,饶是触到她咄咄的眼神,也似全然不恼,只是说:   “你醒了。”   说着,见她没坐稳,便伸出手,意欲扶住她。   阿谣深吸了一口气,十足明显的将他这个动作躲过。   声音冷硬,问道:   “带我来这儿做什么?我要回家。”   男人默了默,淡声说:   “这里就是你的家。”   “这算哪门子家?”   昏倒前那种屈辱至极,那种无力、绝望,那种绵延不绝的几乎将她淹没的恨意又涌上心头,阿谣在他面前干脆开始破罐子破摔,直直开口讽刺,   “有家人的地方才是我的家,这里又有哪个人是我的家人?”   男人听着她的话,只觉得喉头一阵阵泛苦,可最终还是说:   “孤是,孤是你的夫君。”   “这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话。”   阿谣倏然开始笑起来,她赞同他刚刚的话,   “殿下是夫君没错,只不过,阿谣只是贱妾,是殿下的奴才,算不得家人。”   她笑得嗓子发哑,无意多言,干脆掀了被子,挣扎着要往外走。   出乎意料的。   是他竟然没有拦她,任由她下了榻。   只是在她向着门口走去几步以后,才说:   “门锁着,别费力气了。”   他也站起身来,目光落在她的赤足上,终是提醒道:   “地上凉,把鞋袜穿上。”   阿谣背对着裴承翊,听着他这些话,只觉得全是些无妄的虚情假意,终是忍无可忍。   “你到底要干什么?”   这句话说完,身后的人似乎沉默了许久。   好久好久,才声音苦涩地说道:   “……那日你说,‘玉碎难全’,孤将玉佩粘好了,阿谣,玉尚且可以粘合,你、你我之间,能不能……”   男人的手里始终攥着那个小锦盒,这时已经走到阿谣身后,小心翼翼,献宝一般,将手中的锦盒递到她面前。   缓缓启了盖子。   紧接着,盒子里的东西却让他眸光一震——   他以为已经粘好的玉,却又碎落几个角。   似乎在讽刺他。   阿谣冷然看着眼前怅然若失的男人,倏然就一把将那锦盒夺去,抬手便往地上掼去——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疯了……   今夜有两个人疯了   一个是太子   还有一个,是小岛   疯批小岛卡文卡疯了   感谢在2020-11-10 22:41:17~2020-11-11 23:58: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事出匆忙, 太子带的影卫都是平日就跟着他的,并没有特意多带人,是以, 人手不足,自然有疏漏之处。   远处连通后院的回廊上, 素蕊瑟瑟缩缩躲在廊柱后,死死捂着嘴, 半点儿声音都不敢出。   她原本是跟着阿谣一起去揽月阁见赵氏的, 可是小姐一出来就急急去追顾世子, 将她给落在后头了。素蕊见小姐和顾世子似乎有话要说, 也不敢贸然跟上去,是以便一直跟在后头, 谁知道会见到这一桩事!   眼见着小姐被太子爷拉走,顾世子也被太子的人控制住,前头的家丁被太子的影卫看着, 不能到后院报信, 着情形, 叫素蕊一时看得愣了。   直到亲眼瞧见太子的人尽数撤出公府, 素蕊才又惊又急死命往后院跑去。   小姐这么被太子爷带走, 不知道会有什么遭遇, 素蕊只觉得六神无主,只顾着往夫人的住处去告知夫人, 一门心思往前跑,并未注意到路边的人。   还是那人先叫住了她:   “素蕊?你怎么了?”   这声音——   素蕊一愣,倏然站住脚,险些踉跄倒地。   这样温润的声音,除了大公子, 却还有谁?   她回过身,看向站在旁边那条石子路上的年轻男子,倒并不只他,他身侧还站着二公子。   此时,兄弟两个,俱是一脸探究地看着她。   素蕊这才似有了主心。   当即便跪伏在地,带着哭腔说:   “大公子二公子,不好了!小姐被太子爷带走了!”   “什么——?!!”   听得这话,兄弟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太子与阿谣之间的事,素蕊作为贴身丫鬟,自然是知道一些,可现在她这样惊吓的样子,想来不会是那么简单的事。   姜谈向来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当即便急了,双眼眯了眯,一甩袖便要走。   他大哥姜诏心思更细一些,当即便将人拦下:   “你干什么去?”   “当然是去东宫,带我家小妹回来!”   姜诏将人紧紧拉住,皱着眉道:   “先弄清楚怎么回事!”   “我哪有什么心思!放开我!小妹都被人掳走了,你这做大哥的还不急?”   听到自家这鲁莽的二弟这样说,姜诏闭了闭眼,手上使了力,一把将他拉了回来,   “你以为我就不急?你这样糊里糊涂的闯过去顶什么用?打太子一顿?再让小妹为了救你求他一回?”   “大哥你!”   姜谈听到这话一时无言,只得暗自将情绪忍下,用仅剩的理智问素蕊,   “究竟怎么回事!你速速说来。”   素蕊也不敢耽搁,忙说:   “奴婢只瞧见大约是太子爷瞧见顾世子抱了小姐一下,然后他们便起了龃龉,闹了起来。”   看来,还涉及到顾随。   果然有些棘手。   不过,姜诏也不敢耽搁,只扶了素蕊起身,说道:   “素蕊,你去将此事告知夫人,就说我与二弟先去东宫一探究竟,让他们先不要急,等我们消息。”   “是,奴婢这就去。”   天边乌云阴沉沉地压下来,单单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就已是轰雷阵阵,隐有山雨欲来之势。   -   雨势来的又凶又急,顷刻之间,已如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珠砸在地上,便将松软的泥土激起。   砸在人身上,更是生疼生疼。   街上的行人皆急匆匆地寻避雨之所,无人注意到此时有两个年轻男子骑马在街上疾驰。   姜氏两兄弟仿佛感觉不到疼似的,I一路上骑着马飞奔,全然不顾雨水急促地兜头往下浇,一路从卫国公府向着东宫而去。   等到他们到了东宫宫门前时,两人身上的衣裳已经尽数湿掉,额前的湿法沾在上头,显得有些狼狈。   兄弟二人也默契地注意到,今日的东宫门前,似乎多了一些人把守。两人在雨中对视一眼,心道不好。   然后姜诏便当先走上前去,拿出腰牌向着门外的守卫一扬,说道:   “卫国公府姜诏有要事求见太子殿下,烦请通传一声。”   守卫似乎早被吩咐过,此时见到姜诏,完全无动于衷地一拱手,说道:   “公子请回吧,殿下今日谁也不见。”   姜诏还不死心,说道:   “你只说是姜诏有极要紧的事,事关舍妹,殿下一定会见我的。”   那守卫听了这话,却仍旧没动,只是又重复一遍方才的话:   “公子请回。”   完全是一副油盐不吃的样子。   姜诏正想再试一试,可是还没等他再开口,只听身边传来“刷拉——”一声,他一回头,就见身边的二弟姜谈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守卫腰间的佩剑拔了出来。   紧接着,又是一阵“刷拉拉”的拔剑声,在这黑云压城,暴雨雷鸣的十分,显得十足严峻。   剑拔弩张,东宫门口的守卫各个严阵以待。   姜谈将手中锋利的剑刃已经搁在为首那人的颈边,他一双眼急的发红,几乎是用吼的:   “再不放我们进去,我杀了你!!”   “二弟!”   姜诏向来是个持重之人,当即伸手去拦着。   “别拦着我!我现在就要进去!”   “二弟不可!你忘了我怎么跟你说的了?”   听到姜诏这样说,姜谈闭了闭眼,然后咬着牙瞪了他一眼,将手中的利刃往边上一扔,便说道: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饶是姜诏,现在也没有什么办法,他们到底只是臣子,哪能真的跟太子硬碰硬?便只能暂且安抚住姜谈,说道:   “你回去找父亲母亲拿主意,我在这里再等等。”   “好,我就听你的。”   ……   与此同时,东宫,太子寝殿。   “啪嚓——”伴随一道清脆响亮的声音,一块翠色玉佩落在地上,顷刻间,便碎了一地。   成了一块一块的渣滓。   阿谣眼神明澈,昂着首,直直盯着两步以外处站着的男人,面色如寒霜,不带半点儿感情,直说:   “粘好了,还可以再碎。”   她看着他的眉头一点点皱起来,面色愈发难看,却豁出去了似的,继续一字一顿地说道:   “再粘,还可以再碎,总归有一天,会碎到再也粘合不好。”   她说的是那碎了一次又一次的玉。   也是他们之间,破裂了一次又一次的情。   反正,她的感情,是早已耗干殆尽了。   想到他今日这般无情的一番作为,想到他不由分说地掳了她到东宫,又不由分说地制住阿随。   阿谣忍不住想,也许哪天他心情不好了,就可以直接将他们尽数杀了。   左右她在他这天潢贵胄的太子爷面前,不管何时,都是贱如蝼蚁。   时至如今,她忍着心中那点儿几乎已经微不足道的惧意,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可是没想到,他竟然没有反驳她的话。   似乎也没有责备的意思。   只是缓缓低下身,也不顾地上全是碎裂的玉渣,便单膝跪上去。   男人的手上还包着纱布,裸露在外的手指又去小心翼翼地捡地上的玉渣。   分明他贵为当朝皇太子,私库里随便拿一样东西都要比这玉佩贵重数倍,可却偏偏将这一地的玉渣看得如珍如宝。   阿谣有些看不懂他了。   她眼神发直,落在他身上,许久许久,才脱口说出一句:   “殿下摔碎这玉佩的时候,阿谣大约也是这样。”   “觉得,很疼很疼。”   声音明明很轻,几乎是用气声说的。   可是这句话,却像是又雷霆万钧之力,顷刻间砸在听得人心上,让任一颗心顷刻之间,便要被碾碎成粉。   一塌糊涂。   男人忽地一抬头,猩红的眸子对上那双古井无波的狐狸眼。   心上的痛意从胸腔缓缓往上蔓延,一路到了喉头,满腔的涩意就这样压在那儿。   叫人如鲠在喉。   她所有的苦,所有的痛,全是他加诸在她身上的。   就连如今幡然悔悟,却连一个补偿的机会都难得。   如果可以,他宁愿,宁愿昔年阿谣受过的苦,都在他身上千倍万倍的还回来。   正在这时,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门外的雨声中和着陈忠的声音——   “殿下,殿下,卫国公府的两位公子方才在宫门口求见。”   这话一出,裴承翊的目光对上阿谣的。   然后,便听见她斩钉截铁,不容拒绝地说:   “我要去找我哥哥了。”   他是没见过她这样冷漠无情的模样的,所以甫一见到,还有些不敢置信。   听见她要走,下意识地想留她,可是话说出口,却变了味:   “不行——”   这个“不行”刚刚说出来,还没等阿谣反应,突然听见外面的陈忠惊恐地喊了一声:   “啊——!”   紧接着是他重重跌倒的闷响。以及接踵而至的短兵相接而响起的兵器碰撞的声音。   出事了。   阿谣在心里想。   此时,她站着的位置更靠近门边,可以隔着门,隐约看见外面打斗的影子,光是这样看着,也觉得十分紧张。   裴承翊忽地站起身,一把将阿谣扯到身后,顿了顿,又是干脆将人按到榻边坐下,皱着眉嘱咐:   “孤去看看。你在这里,不要乱跑,知道么?”   阿谣没说话。   只知道外面那与影卫们缠斗之人武艺高强,几招之内,竟然突破重围,继而一脚将殿门踹开,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有奖竞猜,谁来了!?   这两天把手边的事情忙的差不多,又梳理了一下大纲,发现我努努力很快就能写完这个故事了。   于是决定立个flag明天起开始日万   虽然不知道我能不能成功,就,尽力而为吧~   成功的话月末就结束啦 第58章   雨势恢弘, 应声而下,如同要将整片宫阙洗涮干净。   人在雨中,渺小如斯, 一阵长风吹来,便像欲将人一同卷入那泼天烟雨中去。   皇帝正站在御书房的檐下, 雨水落地,溅湿明黄的衣角, 他却像犹不自知, 只静静看着雨势, 许久, 连姿势亦未变过。   旁边的总管小心地瞧着圣上的神情,又一阵狂风吹来, 他用自己的身子挡住吹向圣上的风雨,终是忍不住劝道:   “陛下,雨太大了, 您还是先进殿吧。”   皇帝初闻这话, 愣了一愣, 沉吟许久, 才说:   “三日前江南便有急报, 大雨数日不停, 田舍庄稼皆淹了。”   他叹了一声。   “江南的雨,想必要比现下的还大吧。”   本朝素以仁义治国, 皇帝忧国忧民,一向身体不好,此时又吹了许久的冷风骤雨,连站着都显得有些虚浮。   正是这时,便见雨中远远有小太监撑着伞一路跑过来, 也不管地上几乎快要没过膝盖的积水,直跪倒在地上,报告道——   “陛下!卫国公求见!”   卫国公?这样大的雨,卫国公冒雨前来,必定是有极重要的事。   皇帝的眉头皱的更紧,不免又思及这几日令他一直挂心的江南水患。自古以来,惯有水患之后,便是兵患,卫国公手掌重兵,此时前来,此后种种,不堪设想。   “叫他进来。”   不多时。   御书房中,卫国公摆摆手,谢绝内侍替他擦干湿衣的动作,一掀衣袍,当即跪在地上,双手一揖,说道:   “圣上容禀,微臣有两桩要事,不得不请示陛下。”   作为皇党中干力量,卫国公素来受皇帝倚重。   此时,皇帝一听,便忙道:   “爱卿有何事,不防直言。”   “第一件,是军中急报,近几年雨水丰足,江南有水患,西北却水草丰满,十数载未动兵戈,月氏族如今兵强马壮蠢蠢欲动,西北,恐怕要不太平了。”   皇帝手中的茶盏一抖,旋即被他“啪”地置于案上。   连年来,月氏与西北其他几族交好,屡屡有冒犯大燕之迹,其心可算是路人皆知。   皇帝不认为,这件事值得卫国公冒雨前来禀报。   那另一件……?   有更坏的消息?   西北不太平事小,若是云南也不太平起来,大燕,危矣。   连皇帝心下,也有些打鼓。   “爱卿要说的第二件事,是什么事?”   不过,跪在地上的卫国公此时却眼光一凛,下一瞬直直叩拜在地,扬声说:   “陛下!第二件事,是微臣府中私事,只是如今微臣无能,只能请陛下做主!”   “姜爱卿无需如此,快快请讲。”   “臣有一女,昔年流落在外,与……太子殿下颇有渊源。”   卫国公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顿。   皇帝在听到“太子殿下”的时候,眉头更皱了一皱。   他那两个儿子太子、桓王为卫国公府二姑娘明里暗里相争之事,又是贤妃请命开马球会,又是太子为救人负伤,他作为皇帝,自然是知道一些。   只不过,他信任卫国公会知道这其中的平衡之道,便任由太子桓王相争。   不过。   现在这一遭,闹到明面上来,皇帝连脸色,也难看了些。   卫国公继续说道:   “儿孙自有其福,儿女之事,臣本不想插手,可谁知,太子殿下今日竟带着守卫,将小女带回东宫去,小女名节是小,殿下声名为大,此事微臣实在无方,还请陛下做主!”   说罢,便连连三叩首。   将老父亲一腔淳淳爱子之心,尽数显出。   此言一出,坐在案前的皇帝几乎拍案而起,当即便怒道:   “这个逆子!!”   皇帝看着跪伏在地的卫国公,问道:   “你家姑娘现在还在东宫?”   “犬子去东宫接人,俱被拒之门外。”   “真是朕的好儿子,来人!”   一听这声,大总管急忙进门,拜道:   “陛下。”   “传朕口谕,即刻召太子进宫觐见!”   “是。”   这话一发,便知道皇帝是要替卫国公做主了。   毕竟此时江南遭水患,西北又不太平,若他日短兵相接,还要倚仗卫国公,皇帝反应的虽快,却也在这极短的时间中,弄清楚了利弊。   况且,太子此厢,实在是荒唐!   -   雨声从街市蔓延到宫宇。   轰轰动动,震耳欲聋。   阿谣缩在软塌上,看着在门外雨地里刚刚鏖战一场,此时执着一柄剑,踹开门,逆光而立的男人。   目光对上的那一刻,那被雨声杂扰的声音,却在她耳边格外清晰,她听见来人说——   “妹妹,二哥来接你回家。”   话音落地,剑尖便直指太子面门,来人行动如风,长剑一扬,飞身冲着太子而去。   卫国公是中军统帅,京中人人都道姜家大公子武艺了得,是继承卫国公衣钵的不二人选,却鲜有人知道,姜二公子那一柄长剑使的凛凛威风,放眼洛阳,无出其右。   太子是君,二哥是臣。   臣在君前动剑,乃是天下大不韪,要遭人诟病参本,断断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阿谣周身皆发着颤,头上珠翠连摇,拨浪鼓似的。   口中急急喊着:   “二哥不要!!”   眼见着姜谈的长剑直向太子而去,二人武艺皆是不弱,顷刻间便缠斗在一起。不过,饶是阿谣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弱女子,也能看出来,姜谈招招狠厉,太子却只是赤手空拳,一味挡、躲,节节败退。   门外的侍卫涌进来,意欲帮忙,却也被太子爷怒声挥退。   姜谈见状,干脆一把掷掉长剑,重重一拳挥上去,那人似乎有意相让,这一下根本没退,下颌被这拳挥中,连退三步。   正倒在阿谣坐着的软塌旁,脊背磕在软塌的围栏上,激起一声闷响。   裴承翊抬手抹了一把唇角沁出的血色,却是看也未看,只是撂下两个字:   “再打。”   习武之人动作敏捷,这一系列的动作不过是顷刻之间发生的。   等到阿谣反应过来,她二哥已经一个箭步上前,一手提着太子的领子,另一手紧握成拳,重重砸下。   太子今日穿了一身素色长袍,前几日马球会上为救坠马的阿谣受过的伤还未好,此时被姜谈这样打,又是连连撞在各处,他的背、手臂的衣袍上都洇洇渗出血色来。   显然是前时的伤口撕裂。   旧伤之上又添新伤。   不过,他好像全然未将这些伤放在心上。   只是垂头瞧了眼身上染了血色的衣衫,这回气息有些虚,却仍是用气声,说了一句:   “再打。”   姜谈的拳头眼见着又要挥上去,不过在他再一次打到对方之前,却倏然手臂一紧。姜谈向着那力道传来的方向看去,便见阿谣死死抱着他的手臂,眼中隐有泪花,一下接着一下地摇头,口中喃喃,似在乞求他:   “二哥,不要,不要再打了。”   再打下去,要出大事的。   周围的侍卫、宫人皆想涌上来拦着,奈何裴承翊干脆扬了声命令陈忠带着那些人关了门滚出去,谁也不许相拦。   阿谣此时此刻心中慌如一团乱麻,卷曲绕折,无论如何,也解不开。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在救谁,只知道现在就只有一个念头——   让二哥停下来。   她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形,她是一朵刻意养出来的娇花,男子打起架来,一招一式,都令她心惊害怕。   惧意也就这样,明明白白地写在眼底。   姜谈见着她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一时间,更是怒不可遏。   他指着阿谣,冲着裴承翊厉声质问——   “就这个傻丫头,因为你宁愿终身不嫁。就是她,被我大哥带回家的时候,满身是血,还在想着与你的孩子……”   姜谈的声音步步拔高,话中的语气也愈发气盛,一如疾雨:   “就是她!成日郁郁寡欢,连昏迷呓语,都在喊你,都在求你救救她!太子殿下!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苛待于她!!?”   阿谣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二哥。   她原本以为只有二嫂同为女子心细方才看出那些,可是,原来一向瞧起来神经大条的二哥,也看得清清楚楚么?   目光触及二哥发红发颤的拳头,触及他凛凛的双眸,阿谣连牙根都泛着阵阵酸涩。   门外雷声阵阵雨声不绝,姜谈的声音却格外掷地有声。   字字句句皆砸在听的人心上。   裴承翊恍恍惚惚,竟觉得这几句话的力道,远比方才那些拳脚要重得多。   而且,是直直砸在他的心口上的。   要不然,他的心,怎么会这么痛呢?   男人的呼吸发急,大口大口地喘着,似乎格外窒息。许久许久,也未能平复下来,只是伴着呼吸声,艰难地开口:   “谣……谣儿,放手。”   目光对上姜谈的,他哑着声,说:   “你二哥打的好。”   打得他清醒,清醒地认识到,他对她到底都做过多么混账的事。   ……   气氛一时凝固,三人谁也未再开口说话。   像是,各怀了心事。   不过,这种状态很快就被人打破。   陈忠不顾裴承翊方才的命令,破门而入,一进门,看着他们太子爷被打得唇角淌血,身上浅色的衣衫已经被大片大片染红,又惊又急几乎快要发昏。   他双腿一软便叩倒在地,连声叫:   “殿下!殿下!我的爷您这是……哎呀!”   何苦!何苦啊!   只换来了一句略显虚弱的:   “出去。”   陈忠无奈,想起自己原本是为着另外一桩极重要的事情才进来的,只不过刚刚一瞧见太子爷的伤势,慌了神,忘了说。   此时见太子爷又要赶他出门,便连忙说道:   “殿下!宫里刚刚传来陛下口谕,要您即刻进宫觐见!”   裴承翊的神情这才稍微变了一变。   此事,终究还是,闹到父皇面前去了么?   如此,今日,也该有个决断。   陈忠这话说完,几乎是下一瞬,宫里传话的内侍便已经到了寝殿门口。   为首那人行了一礼,然后做了个“请”的动作,声音尖细,只说一句,与方才陈忠说的没差:   “圣上口谕,召太子殿下进宫,殿下,跟咱家走一趟吧。”   此时有皇宫内侍前来,兹事体大,阿谣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将姜谈拉了过来,不叫他再做方才那个抬手欲打太子的动作。   不管前因如何,二哥此番动手打人,若是追究起来,实在是难辞其咎。   若是只有东宫之人知道,她还可以求太子,哪怕豁出去自己这条命去,都要求他,可若是真叫圣上知晓,她实在怕自己害了二哥。   见太子久未动身,那内侍又提醒一遍:   “殿下若是觉得不便,可要咱家叫来舆撵,请殿下过去?”   “不必。”   裴承翊撑着软塌边,缓缓站起身来,用衣袖抹了一把唇边的血渍。   “孤自会跟你们去。”   他的目光落在阿谣身上,眸中如同一片深潭,有情、有怜惜,也有愧、有疚,晦暗繁杂……   瞧不清,亦看不明。   “不过此前,孤还有一事,要办。”   姜谈一把拉过阿谣,又一抬臂,将人护在身后,满眼戒备,一字一顿地警告:   “别、碰、姜、谣。”   男人似乎有些颓败。   他这个高傲的天之骄子,近来,却屡屡显出颓败之色。   “我只是,还有几句话,想与谣儿说。”   不知为何,这一回阿谣看着他,总觉得他要说的话,也许与往日的任何一回,都不同。   况且,皇宫传旨的内侍正在外头等着,这样僵持下去绝不是办法。   阿谣终于开始忍不住扯扯姜谈的衣袖,小声地说:   “二哥,让他说罢。”   想说的话都说完。   他们之间,便能真正地了结了吧。   终是君妾一场,她哪里不想解怨释结,更莫相憎?   姜谈的看过去的时候,就见娇娇弱弱的小女子一张昳丽的小脸紧绷着,眼中还有未干的泪花,可是却十分笃定地点点头。   还安慰他似的,低声说:   “话都说完了,就不必纠结了。”   裴承翊冲着陈忠下了令:   “出去,关门。”   姜谈一听这话就冷冷瞪过去。   还是阿谣劝着:   “二哥,你到外面等我吧。”   “阿谣!”   “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   姜谈拗不过阿谣,这才一甩袖,转身往外走。   不过到了门口,还不忘冷声警告裴承翊:   “太子爷最好别动她。”   “吱——呀——”   两声结束以后,殿门被人从外面牢牢紧闭。   偌大的寝殿里,霎时间,又只剩下阿谣和裴承翊两个人了。   阿谣深吸了一口气:   “殿下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对方久久的沉默。   久到阿谣几乎想转身就走。   在她抬步的前一刻,才听见眼前的男人说:   “对不起。”   “……姜谣,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全猜错了你们!!全错了!!感谢在2020-11-12 23:51:30~2020-11-13 22:36: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里、花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陈爱宝宝、我爱不二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对不起”。   男人的声音回荡在阿谣耳边。   一声声, 一遍遍,像是他附在她的耳边,将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阿谣站在原地, 怔怔出神,不知所措。   她想过他可能说的千言万语, 却独独没有想过,他会说这一句。   从前高高在上, 睥睨万众的人, 此刻委低做小, 诚恳地、歉疚的、悔过地……同她道歉。   每一个字, 都那么真情实感,每一个细微的神情, 都那么耐人寻味。   阿谣张了张口,出不了声。   默了许久,才说出来:   “嗯。我知道了。”   她吸了一口气儿, 终是说:   “但是, 我做不到原谅你。”   “那就不原谅。”   男人倏然上前两步, 站到了阿谣眼前。   他身量高大, 这样站到她眼前, 几乎遮蔽了她面前仅剩的光, 投下暗暗的影。   来的时候携着光,覆上之后却只余暗影。   就像他们。   终究是, 只可远观。   不可近焉。   “就恨我、恼我、怨我。”   他颤着伸出手,轻轻理了理她额间散乱的鬓发,   “总归,别再自己,郁郁寡欢。”   他们离得很近很近。   男人就这样微微垂着头, 声音很低,越往后说,越带了几分不可抑制的哽咽。   阿谣茫然地抬起头,只一下子,便撞进那双泛着泪光的眼睛里。   他眼中有泪,似乎在极力忍着,憋得上半边脸色涨红。   很狼狈的模样。   她从没见他这样狼狈过。   身上的衣裳皱皱巴巴,满满是溢出来的血色。   一靠近,就扑鼻而来血的气息。   鬼使神差一般,她很小声很小声地问了一句:   “你疼吗?”   你,疼不疼?   也许是出于旧情人的关心,也许只是无心的一问。   连阿谣自己,也不得而知。   她只是恍惚觉得,今日,他们两个大约,要彻底地、断了。   心中像是麻痹了,无悲无喜。   只是隐隐含着无尽的苍凉。   比外面的雨还要凉。   男人觉察到她意指的是他身上的伤,忽地苦涩地笑了声。   真是个傻丫头。像她二哥说的一样。   又傻,又好骗。只会一门心思地为旁人想,只会默默地关心旁人。   这个时候,还要问他疼不疼。   ……   “吧嗒”一声。   好像有什么东西,砸在了阿谣的手背上。   顷刻间,又顺着她的手滑落在地。   找不见了。   只在他的面颊,看见些许痕迹。   男儿有泪,不轻弹。   裴承翊倏然别开脸,轻缓地,摇了摇头。   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   “不疼的。”   “嗯。”   阿谣点下头,   “我要走了。”   “好。”   说完这句,阿谣就退后一小步,转过身,向着门口的方向走。   一步一步,像踩在云上,虚浮不已。   “一步、两步、三步……”   她在心里暗暗数着。   数到四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的男人问了一句话:   “是真心的吗?”   聪敏如他,若是这个时候还不懂,就不是他了。   明知道这个问题问出来,会得到否定的答案,可他还是问了。   他的声音很低,若不是仔细听,大约可以忽略不计。   阿谣身子一僵,在原地站定:   “什么?”   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回头。   更像是短暂地停驻,探究一下他想说什么。   “那日来找我,你,是真心的吗?”   尽管她没有更仔细地解释说是他为救她受伤的那一次,可阿谣还是听懂了。   在她开口回答之前,就听见他补上一句:   “说实话。”   阿谣闭了闭眼,终于遵循他的意思,讲出了实话:   “不是。”   她越说越低,蚊蚋一般:   “只是利用。”   这个答案。   在他的意料之中的。   可是心上还是不禁一窒。   裴承翊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无虞:   “你想,利用我,做什么?”   不过话说出口以后,才发觉,他方才的努力几乎是徒劳无功。   “我那日就说了。”   事到如今,阿谣也不想瞒他。既然要彻彻底底断了,那不如也将话说个明明白白。   “我不想嫁给桓王。”   “好。我会帮你。你走吧。”   似乎是用了很大的力气,他才将最后的几个字说完。   下定放她走的决心,足以用尽他的气力。   阿谣还想说什么话,可是终究没有说出口。   只是继续抬起步,向着殿门口的方向走去。   她站的位置距离殿门已经很近很近,用不了几步,就能走到那里。   这一次她没有数自己走了几步。   就这样,结束吧。   他们之间,早在那个寒风刺骨的雪夜里,就该这样断的干干净净的。   时间有时过得很慢,有时,又真的很快。   正如此时,几步路的距离,好像霎时间就过去了。   一转眼,阿谣就已经站到了寝殿门口。   她想起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满心满眼的爱意。   那时候从没想过有一天从这里离开的时候,竟然能这样冷静且决绝。   没有想过回头的那一种决绝。   伸手开门的一瞬间,却疏忽听见耳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然后下一瞬,倏然感觉一股淡淡的血气涌过来,又苦又涩。   紧接着,她只觉身上一紧,竟是被人从身后紧紧揽在怀中。   与周遭涌上来的血气相合的,便是男人温热的气息。   或者说,灼热的气息。   落在她颈项边,又烫,又痒。   令她心神恍惚。   此时此刻的情难自抑忍不住拥住阿谣的男人却更加的小心翼翼。   小心翼翼地在她不耐发火之前,又匆匆将人放开。   单手替她开了门。   一直到阿谣站在寝殿的门外,看着皇宫的内侍将他领走,他方才凑在她耳边说的话还在一遍遍萦绕。   “好好的。”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他大约想的是,他搁在心尖上的宝贝,往后一定要,好好的。   没有了他,她大约,也真的会更顺遂。   虽然没有提及,但是近日之后,两人默契地达成一致   从此以后,你我二人,见面不识。从前种种,自即日起,一笔勾销。   -   阿谣回到卫国公府以后,就大病了一场。   许久没有出门见人,只是每日待在家里,由素蕊跑腿,处理着些新桃玉坊的事。   不过,这样闭门不出一心只关心事业倒也有好处。   因为前面那几桩噱头,新桃玉坊在洛阳城渐渐打开了声名。   谁都知道这不起眼的玉坊的幕后东家必然是非富即贵,少不得是哪家勋贵人家。   这里东西时兴,做工精巧,用料又考究,还时不时有些奇思妙想,一时之间在洛阳城颇有风头。   阿谣也靠着新桃玉坊赚了不少钱。   甚至足够她将周围几个铺子也给租下来,准备做一个集玉坊、成衣店、酒馆、首饰铺等等为一体的大型市场。   她从前在苏州长大,那里贸易更为发达,她自小耳濡目染,学到了许多,便在这京城中用得如鱼得水。   又背靠卫国公府,一切事情做起来便顺畅多了。   ……   外面的事情几乎没人敢跟阿谣提起来。她被太子掳走的事情似乎因为那日暴雨没什么人瞧见,又或许是因为有人刻意压下来,总归,一切风平浪静。   不过阿谣还是知道一些外面的事情的。   比如。   那日太子被皇帝召去以后,被皇帝亲手执了长鞭,打得皮开肉绽。   听说是皇后跪地哭求,才让皇帝网开一面。   再比如。   映月阁里多了个小丫鬟。   名唤宝菱。   宝菱说,她是求了太子殿下的恩典,才得以过来照看小姐。   不过她有几句话没跟阿谣说。   却恰好被阿谣听见她和月心说——   “我与太子殿下说了小姐从前待他诸般用心,说了小姐从前如何的委屈难捱,也说了小姐当时难堪的处境……太子殿下他、当时就连吐了三口血。”   阿谣没放在心上。   不过还有另一件,倒是让她惊讶了。   那就是永昌伯府秦家人被林相府上的小公子林锐指点,抓到了私相授受的秦宜然和桓王。   抓到的时候,两个人正衣衫不整。算是,百口莫辩。   之后秦家人就咬死了要求桓王娶秦宜然进府,贤妃又咬死了不肯。   最后,还是贤妃用秦宜然未成婚就与桓王胡来的由头拒绝,两方最终各自妥协一步,娶了秦宜然做桓王侧妃。   贤妃本还有心想求皇帝赐婚让阿谣做桓王妃,只可惜卫国公府也以秦宜然的事情作伐,咬死了不从。   这才将此事掀了过去。桓王妃的位置,最终还是落到了贤妃母家林家某个族叔家里的一个小姐头上。   令阿谣啼笑皆非地是。   因为桓王求娶阿谣不得,自此坊间便有传闻,说桓王爱而不得只好找了秦大姑娘这个长得与阿谣相似的人,做替身。   ……   顾随来卫国公府找阿谣的这一日,难得的晴天。   阿谣的几个商铺已经装修一新,只待营业。她连日未出门,正准备借着这个机会出去看一看,不料还没出去,就撞见了赶来的顾随。   他似乎是蓄谋已久,一见着她,便颇为郑重地说一句:   “阿谣,我有要紧事跟你说。”   阿谣不知道他的要紧事是什么,只是这两日隐约听她爹说,阿随他要从军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惹!   明天要出去玩,可能更不了这么多啦~不过还是会努力的   最近写的有点上头哈哈哈哈 第60章   顾随来见阿谣这日, 距离他们两个上回相见已经过去数日。   彼时暴雨初晴,阿谣正坐在公府的园子中一下下打着算盘,算着近日的账。   见到人来了, 才放下手中的算盘,起身淡声问道:   “什么要紧事。”   她虽是嘴上这样问, 但是脸上隐隐的忧色已经暴露了她。   顾随打着折扇,一如往日放荡不羁:   “小爷就要从军去了, 建功立业也好早日回云南承我爹的爵位, 以小爷的才智说不准能挣个大将军当当。”   阿谣没说话, 只是神色暗了暗。   她爹虽然没有透露军情半分, 可是这些日子,总行色匆匆像是有处理不完的事物, 外面又传言江南那边刚闹起水患,西北的月氏又蠢蠢欲动。   阿谣知道,顾随此时从军, 只怕他们一年半载、三年五载不会再见了。   她虽然对他没有男女之情, 可总算觉得他救她于水火, 真心当他为知己好友的。   如此以来, 自是不舍。   况且, 战场上刀剑无眼, 管他是什么云南王世子,若是受了什么伤……   实在不堪设想。   虽然阿谣没说话, 可是顾随看着她变幻的脸色,发觉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自然弄懂了她心中所想。   他暗自苦笑一下,说起话来却又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只说:   “小爷去建功立业你还不高兴?怎么, 担心以后配不上小爷?”   顾随手中的扇子在阿谣头上轻轻一敲,瞧着吊儿郎当:   “放心吧,小爷才不会嫌弃你。”   见阿谣还是没回答,顾随刚要继续说话,一低头,却看见面前的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已是红了眼眶,瞪着他,转身就要走。   顾随慌忙伸手拦住她,忙说:   “怎么还哭了?我胡说的……”   阿谣挣开他的手,别过头,许久,才闷闷地说:   “战场凶险,你还有心思在这里说这些浑话。”   这回换成顾随没话说了,饶是他平日里那么一个不羁放纵话又多的人,这时见到阿谣真的在担心,也再说不出那些胡话来了。   只是低了声,说道:   “我这不是,怕你忧心嘛。”   阿谣懒得理他,干脆转过身,径直往前面的老榆树下走去。   只留顾随在身后喊她:   “哎,阿谣,做什么去?”   她停在了那棵榆树下,未转过身来,却将手往后面一伸,有些生硬地说了一句:   “扇子给我。”   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可是下一瞬,顾随还是老老实实将他拿在手里那柄折扇递到了阿谣手上。   阿谣俯下身,终于还是在动手之前问了一句:   “这扇子可是旁人送的重要物件?”   顾随也走上前来,见她愿意理他,忙道:   “不是不是,只是小爷在街上随手买的。”   得了这话,阿谣才动起手来,将扇子合牢,代替铲子去挖榆树下的土地。   因为连日下暴雨,地上的泥土被雨水冲刷泡浸的都已经十分松软,是以,即便她只是用了个折扇,也轻而易举铲开了土地。   一下,又一下,一双纤纤素手,手持一柄合拢的折扇,一刻不停地往下挖。   顾随今日脑袋混沌,看了半晌,才终于弄懂了她是在干什么。   明白了她的意图之后,他先是愣了一愣,须臾面上多了一丝略显苦涩的喜色,也跟着蹲下身,伸手去夺她手里的扇子,直说:   “我来。”   阿谣也没拗着,对方的手伸过来,她就自然而然放开,将手里的扇子给他。   总归将这里的东西埋下去的人是他,此时挖上来的人还是他。   也算是有始有终。   男子的手劲大,动作也比阿谣麻利,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已经见到底下的酒坛子露出边际。不多时,那一坛昔日埋下去的荔枝酿,现下,终于重新得见天日。   察觉到对方看着自己目光灼灼,阿谣有些别扭地垂着头,不与他对视,只是低声说:   “大约是酿好了,就当是为你践行。”   须臾,自有丫鬟拿来酒碗,又拿来毛巾替他们净手。   二人就坐在公府后园的一处凉亭中,共饮佳酿。   喝酒的时候,两个人默契地谁也没说话。   一直到酒过三巡,阿谣的脸色都开始发红的时候,才听顾随似乎在安慰她似的,说道:   “不必忧心的。阿谣,我是在你爹爹麾下,他老人家看着你的面子也会照看我的。”   ……   后来的事情阿谣不记得,只记得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躺在自己的榻上,连顾随的影儿都见不着了。   不过她隐约记得他说过的话,他是在她爹爹麾下,那大约,会好的吧。   总归他不再无所事事地瞎玩,就是好的。   -   平静的日子又过两日,之后,不知道四公主是怎么了,频频召阿谣进宫。   一次两次她还可以称病不去,次数多了,便不得不去了。   四公主生母早逝,自幼养在皇后膝下,也算是太子最亲密的姊妹。   一开始的时候,四公主频频邀约,阿谣也以为是裴承翊的意思,可是次数多了,每次去的时候四公主只是同她喝喝茶,聊聊家里最近的情形,阿谣才确定,真的与太子无关。   不过,四公主总这样叫她进宫,卫国公府的众人也不免担忧起来。总归伴君如伴虎,如此频繁,也不是什么好事。   先是素蕊小心地问阿谣:   “小姐这几回进宫见到四公主,可觉得公主殿下是有什么事情找您?”   阿谣先前进宫那两次,也是素蕊跟着的,不过后来,阿谣大约知悉四公主的意思,便只叫月心或是宝菱跟着,此时听见素蕊这样问,觉得素蕊大约到底还是知悉了什么。   小女子的心思总是繁多,阿谣早就觉察到素蕊的心思,现下,这已经是她能想到最不伤害素蕊的法子。   再接下来的事情她一个拿不定主意,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先知会母亲,与母亲商量才好。   第二日,四公主再召阿谣进宫的时候,胡氏闻讯,匆匆赶来。   阿谣屏退众人,单只留了母女二人在屋子里,面上略显难色。   胡氏一见阿谣这神情,忙伸出手拉着她的手,小心试探着问:   “这是怎么了?四公主频频叫你进宫,可是、可是那太子爷又……”   后面的话胡氏还没说完,便见阿谣平静的摇摇头。   淡声否认:   “没有,娘放心吧,阿谣从未再见过他。”   “如此便好。那你这是?”   “四公主召女儿进宫,是有一桩更重要的事,兹事体大,阿谣觉得务必让娘知悉。”   “你说。”   “四公主这数次召我进宫,总是明里暗里探我的口风,大约是公主有意于长兄,可到底身份限制前朝后宫牵扯颇多,皇后态度暧昧,四公主便想托我,问一问大哥的意思。”   阿谣将事情大概讲了一下,然后便去看胡氏的神情。   经过太子爷那一桩事,胡氏一听到这些便不禁皱起秀眉,略显为难。   阿谣忙道:   “娘不必因为阿谣的事情烦扰,不如,先问问大哥的意思?”   “是该问问的,你大哥年岁也大了,娘原本是想着替他留意,可如今又不太平,再这样下去,恐怕又要耽搁。”   可怜天下父母心。   哪有父母不担心儿女的。   近日多事之秋,姜谈被林府扣下,阿谣又是坠马受伤,又是被太子掳去,加之赵氏又怀了身孕,孩子们扎堆出事似的,胡氏这一颗操不完的心,刚平静几天,如今又要替她的大儿子操心。   不过好歹几个孩子都是胡氏亲生,虽是烦扰些,倒也乐得。   阿谣心里还装着一桩事,亦是她自己拿不了主意的,便也顾不得胡氏忧心,只又接着说:   “娘,我还有一件事,也是关于大哥,您听了之后也一并问问大哥的意思,再一同给拿个主意吧。”   阿谣说完,不待胡氏问,就继续说道:   “素蕊跟在我身边,她的心思我总能觉察一些,似乎,她对大哥也有些心意。”   旁人家或许不将奴仆当一回事,可阿谣却从来都是将身边的人当做自己的家人一般看待。同样是思慕于她大哥,她觉得四公主这种金枝玉叶的心思重要,可素蕊日日生活在她身边,素蕊的心思同样重要。   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只能来问母亲和大哥的意思。   听完这话,胡氏沉默半晌,最终只说:   “今日娘递了牌子,陪你一道进宫去吧,待与四公主见过了,回来再问你大哥的意思。”   “好。”   -   母女二人也不多耽搁,换了更庄重的衣裳发饰之后,便坐着国公府的小轿,一道往宫里的方向而去。   四公主才刚刚及笄,年纪比阿谣还要小一些,尚且没有自己的宫苑,只跟着皇后,住在未央宫偏殿。   前几次阿谣来的时候还曾经担心过会不会碰上皇后,不过四公主好像特意打点过,来了三五次,倒是一回也没碰上过皇后。   是以,此时她比身边的母亲胡氏还要冷静,两人走到未央宫大门前的时候,阿谣还不忘低声安慰母亲:   “娘,您也不用太忧心了,总归咱们去了看看再说。”   “嗯,”   胡氏拍拍阿谣的手,   “听你的。”   母女二人相携,正要迈进未央宫的大门,这一步还没迈出去,却是冷不防听到身后传来太监谦卑恭谨的声音:   “太子殿下,娘娘正在正殿等您呢。”   然后,是男人低低地“嗯”了一声。   算是应下。   太子殿下……   普天之下能被成为太子殿下的,还有这个熟悉的声音……   除了他,还能有谁?   阿谣的脚步还没迈出去,就忽地一怔。   一时间,竟难掩面上怔忡。   一旁的卫国公夫人胡氏自然也听见了这些,握着阿谣的手也不禁紧了一紧。   母女二人退后身子,给太子爷让路,胡氏就不动声色地将阿谣挡在身后。   阿谣垂着头站着,感觉到脚步声愈发近,她下意识抬头看过去,才发觉。   他今日是乘着步撵来的。   到底在他身边待了约莫两载,阿谣对裴承翊的习性了解颇多,知道他素来不爱坐步撵,他本就习武,身子强健,所以一年到头也不见有几回是坐步撵的。   今日怎么破了例……   阿谣突然想起来,那日太子被她二哥打了一顿。   到今日,倒也没有追究此事。   还有,听闻,后来他被皇帝亲手执鞭,打得皮开肉绽……   大约,真的伤的很重吧。   不过,这些都轮不到她来关心。   阿谣也不多看,只一眼,便收回自己的目光。心里虽有这许多想法,面上倒是半点儿也没显露出来。   胡氏拉着阿谣福身行礼。   她们生疏且恭敬地说着:   “参见太子殿下。”   那人的步撵没停,似乎连目光也没有落到阿谣身上。   只是低声撂下一声“嗯”,像是应付方才那太监一样,没带半分感情。   好像,他们真的从未认识过一般。   甚至,他的声音投进风里,飘飘渺渺,到最后,阿谣都不记得,他到底有没有应声过。   ……   母女二人很快被四公主身边的宫人请到未央宫的偏殿去,似乎是听说了胡氏也要来,今日的四公主显得有些紧张,连来请她们进去的宫人,都一次性来了好几位。   阿谣没有注意到,她走以后,步撵上的男人下了地,在未央宫的汉白玉石阶上,站了许久许久……   -   阿谣和胡氏回公府的路上,雨又下了起来。她们今日只乘了一顶小轿,这雨势太大,险些将小轿都打湿。   这一趟进宫,大约知道四公主真有此意,胡氏和阿谣商量许久,还是觉得当务之急要先去问姜诏的意思。不过,胡氏作为母亲,是长辈,如此去问儿子的意思,显得太过,思来想去,便还是叫阿谣先去问问姜诏是什么想法。   阿谣也不敢耽搁,一回到府中,回到映月阁将身上被雨沾湿的衣裳换下来,重新梳洗过,便急急往大哥的住处而去。   不过这一去,不曾想倒是扑了个空。大哥屋里的小厮说,大哥一大早就被公爷叫去,这会儿应是在府中的书房。   阿谣也不便在大哥屋里等着,便干脆又往书房去,预备直接将人堵了。   到了书房门外,阿谣原本是想在旁边的偏厅等着的。毕竟父亲和哥哥有正经事,她也不好上前打扰。只不过不曾想,书房候着的小厮十足热情,一见着阿谣就迎上来,连连说几声:   “二小姐来了,外面雨大,您快些进屋去吧。”   阿谣闻言,摇摇头,依照自己方才的想法,只说:   “想必爹爹和哥哥都在忙,我先到偏厅等着就是了,什么时候哥哥出来了,劳烦你再喊我一声。”   “公爷和大公子商议一早上了,如今正事已经说完了,刚上了茶,只是随便说些话,二小姐直接进去便是。”   盛情难却,阿谣一时不知道如何拒绝,便只是笑笑,冲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刚走到门口,预备敲门的时候,却不期然听见书房里传来那父子二人的对话声。   先是卫国公长叹一声,似是感慨:   “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愿挺身而出去往江南治水。圣上近日原本就忧思烦扰,今日见这情形,在朝堂上便急火攻心,吐了血。可惜为父身系军中要务,不能在此事上替圣上分忧。”   姜诏如今也在军中,以他现在的品阶,还不足以入朝,便只能问:   “父亲人在军中,便已是为圣上分了忧,不必太过挂心。不过,这江南水患来势汹汹,竟是还没定下来由谁坐镇指挥么?”   “倒是定下来了。那人身子不便上不得早朝,还是下了朝以后,才面见圣上,请了命。”   听到这里,姜诏心中已经隐隐有预感,门外的阿谣原本觉得挺这些不好,正要走,听到这一句,双腿却像灌了铅一般,动也动不得。还是书房之中,她大哥问出了她想问的话:   “是何人?”   “……太子殿下。”   饶是先前因为阿谣的事情,卫国公对太子颇多不满,可是此一番,太子身上重伤未愈,却主动请命往江南治水,不管是出于何种命令,都足以令他敬佩。   令朝廷百官汗颜。   连姜诏也不禁感叹一句:   “听闻此次水患死伤无数,有些地方已有疫症之兆,太子确实侠肝义胆,忧国为民。”   ……   阿谣的手缓缓垂下来,这回,她不管小厮怎么说,也坚持到偏厅等着,说什么也不肯进门去打扰。   -   与此同时。   皇宫,景阳宫正殿。   桓王眉头紧锁,似是有些不悦,不过在贤妃面前,多少还是压着性子,只是问:   “母妃为何不让儿臣去往江南治水?如今倒白白让太子占了这便宜。”   贤妃倒是不疾不徐喝了口茶水:   “你当这去江南治水是个什么好差事呢?”   桓王似乎对贤妃的看法不敢苟同:   “可太子才刚因为姜二姑娘的事惹了父皇不快,儿臣也惹了父皇不快,如今在此事上,倒叫太子占了先机,父皇反倒夸赞他深明大义。”   “你当母妃不想让你事事都压过那太子一头么?可是皇儿你须知这去江南治水,治得好了是所有治水官员一同的功劳,治的不好,就成了你一个人指挥不当。况且江南道远,大雨泼天,近来听闻又起了疫症,此去凶险万分,母妃如何能让你冒这个险?”   “可是……”   桓王听着贤妃说的话,自然知道他母妃说的不无道理,只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些不甘,   “可是如此一来,太子若是真治好水患,在父皇那里,岂不是要记大功一件?”   “这有何可忧心的?”   贤妃闻言,倏然冷笑一声,放低了声音,   “那就让他治不好。”   母子二人对视一眼。桓王面色稍变:   “母妃的意思是……”   “就像你想的那样。不过,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   此时,另一边,未央宫里,另一对母子的对话,却与这一边全然不同。   太子由陈忠扶着,才艰难地给皇后行了礼。   一开口就是单刀直入:   “儿臣已向圣上请命,不日便要赶往江南治理水患,今日,便是来跟母后辞行。”   自从那日太子被打,皇后去东宫看过一次,如今也是有几日没见过他。太子向皇帝请命去江南治水的事情,皇后在他来之前就知晓了,她对此倒是颇为满意,能看到儿子不再执迷于儿女情长,终于肯用心做正经事,皇后心里也是舒坦了些。   只不过,到底是忧心他的身子,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那你的身子……?”   “无妨。”   “嗯。”   皇后与太子虽为亲生母子,可两个人一向关系疏离,不大亲厚,所以也并未多言,只是说,   “总归是个好机会,你要好生把握。有些事,也不需多想。”   “儿臣知道了。”   “此去江南,自己的身子多多注意。”   “是。”   “这一趟,你身边连一个贴心人也没有,可需要母后找……”   这话还没说完,便被裴承翊直直打断。   他一拱手,当即拒了:   “不用。”   然后不再给皇后说什么的机会,径直说:   “儿臣告退。”   -   忙碌起来,就觉得时间过得极快。   转眼之间,就是数日过去。   不管是四公主还是素蕊,大哥哥那边都没有什么准信,只说心思全在军中,无暇他顾。阿谣也不多缠问,只将事情全交给她娘,自己专心去管玉坊,还有新的商铺的事情。   她新盘下来的商铺全是挨着的,旁边还有一整栋三层楼的客栈,是阿谣向胡氏借了钱一并盘下来的。   这边原本不是闹市区,生意都不温不火,也就只有阿谣的新桃玉坊因为此前几番运作,来的客人颇多,旁边的商铺颇有一些冷清。   不过阿谣盘下来的那些商铺和客栈俱是装潢良好,有些因为转了几手,还是簇新的装潢,阿谣也未多加工,只重新整捯格局,换了牌匾,统一换成了“新桃”的牌匾。整个过程,全是由她亲自盯着,不出几日便大功告成,正式营业了。   前几日江南水患频频告急的消息传入京城,闹得一番人心惶惶。   自打太子爷抵至江南坐镇,传回来的消息倒是一日比一日好。   洛阳城也不如前些时日那般,连日暴雨。   这样的情形下,阿谣的商铺开张,正是赶上了京中人松了口气,有心思到街上逛一逛,又加上她运营有道,一开张,生意就异常红火。   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正是万事都一片大好的情势下,阿谣见她爹爹连日紧皱的眉头都松了松,却突然传来急报。   作者有话要说:  进度条拉了好多   小岛冲!!!! 第61章   转眼间, 又过去十几日。   尽管近日以来,从江南传回来的消息,都是说太子殿下劳苦功高与百姓同吃同住, 带着官兵百姓筑堤、分流、救人……水患的困局已经有了破解的趋势。   可是江南毕竟和京城远距千里,具体情形谁也不知。况且现今京城的守卫与日俱增, 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江南有些州郡已经开始闹起了疫症的消息,一时间, 京中人人自危, 又是惶惶不可终日。   阿谣新开张的大型商铺只在前几日还算太平的时候赚了几日, 到了这几日风声不好的时候, 也跟着冷清起来。   不过阿谣倒也没有为此过多忧心,反而是关心起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   这几日, 她也不知为何,总是对江南的消息十分挂心。不管听谁说起来,总要驻足听一听。   正如现下, 阿谣戴着帷帽, 站在新桃玉坊的门口, 一旁的赵掌柜正在孜孜不倦地说着:   “这几日的账面就是这样, 还有一事需要东家定夺, 就是咱们先前盘下来的铺子中, 有一家是药房,被我们盘下来以后改做了首饰铺, 还有一批药材压着……”   赵掌柜说了半天,平日里听着总会颔首或是应声的阿谣,今日却半点儿反应也没有,他便听了下来,低声唤阿谣一声:   “东家?”   无人应声。   他又叫一声:   “东家?二姑娘?”   阿谣方才如梦初醒, 忙转过头来,问道:   “怎么了?”   “东家听到我刚才说的了吗?”   闻言,阿谣秀眉微蹙,努力想了想。刚才她听见门外路过的两个路人在交谈着什么——   “听闻江南的水患是治的差不多了,可是却闹起了疫症来,先前只是小打小闹,前日却突然在扬州城大面积闹起来,听说如今半个城都给隔起来了!”   “这、这么严重?这不会传到京城来吧?呃,扬州?太子殿下不就是在扬州么?”   ……   她又勉强想了想赵掌柜方才说的话,却只能隐约想起来什么“药房”“药材”,一时头脑混沌,也没多想就脱口而出:   “掌柜说的什么药材……送到扬州的药材吗?”   “我的好东家啊,”   赵掌柜有些无奈,整日一起共事,他怎么会察觉不到东家的不同之处,这几日,但凡有半点儿关于江南的风吹草动,他们东家总是竖着耳朵去听,生怕错过了似的。   “小的说的是咱们盘下来的一个铺子,原先是药房,盘下来之后咱们做了首饰铺,如今就有一大批的药材压着,这些药经不起经年累月搁着,东家还是早想出处置法子才好。”   阿谣这才弄清楚赵掌柜说的是什么事情,想到自己方才说的胡话,一时有些不好意思。   她尴尬地笑了笑,说道:   “这我还要好好想一想,不知道掌柜的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小的从前也没有做过药房的生意,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处置,只不过还有一事与之相关,要汇报给东家。”   阿谣忙说:   “掌柜请说。”   “药房被咱们盘下来的消息传出去之后,那药房的供货药贩曾经上门来过一次。说这家药房原本是他一个重要出货铺子,被咱们盘下来以后不做药材生意了,他也受了些影响,为此,还说过想见东家,想劝您继续开药房呢。”   “如此,”   阿谣点了点头,将这些消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想了想,终是说:   “既然这样,掌柜还能联络上这人么?见一见倒是不妨的。”   自打投入大量资金做这个大型商铺之后,阿谣常常亲力亲为,自己亲自上阵去与人谈生意的事也不在少数。不过总是戴着帷帽,关于她的身份问题,也从不泄露半分。旁人只知这背后东家定是勋贵人家出身,洛阳城卧虎藏龙公侯伯子多如牛毛,没人知道她具体是谁家的。   就连新桃玉坊内部,也就只有赵掌柜一个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是卫国公府的二小姐。   她爹娘也开明的很,见到她对经商颇有些兴趣,甚至想将手中的其他铺面田庄也交给她打理。   “既然东家如此说,那小的就给东家尽快安排。”   -   阿谣看重赵掌柜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他办事非常有效率。   正如此时,前晌才刚刚说好了要见一见从前那药房的供货药贩,午时过后赵掌柜就给安排好了。   在聚福楼二楼的一处雅阁中,阿谣带着素蕊同行。   待到她们到的时候,对方已经坐在雅阁中等着了。   那人是个中年男子,瞧着一副儒生打扮,像个正经商人。   行止之中也十足有礼。   不过阿谣能明显地觉察到对方见到她以后的紧张和急迫,她见对方有话说不出口,便干脆自己开口问道:   “您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在下、在下知道这样说实在唐突,只是在下已经到了难以周转的窘境,今日若不是姑娘您相邀,在下也一定会先到新桃玉坊拜访。”   那人说话的时候似乎有些窘迫,也不敢看阿谣,简单的几句话,倒说的十分艰难。   阿谣一向与人为善,见状也不为难人,直说:   “您有什么难处还请说出来,若有小女子帮的上忙的,我或可一试。”   “多谢!多谢姑娘!”   “是这样,在下这贩药的活计只算是个中间贩子,将大批药材收上来,略经加工,再售给药房。由于京中竞争颇多,也经常往其他州郡,月前接了一笔江南的大单子,这批药在下已经准备好了,可是如今江南水患来往道路戒严不通,商人不许往来,这药,这药竟要砸在在下手里啊!”   “我原还以为你是要劝我继续将那药房开下去,却不想你有这样的难处。”   阿谣顿了一下,   “可为何是我呢?我一个小女子,你这忙我恐怕是有心也无力。”   莫非是因为她不开药房了,这药贩子丢了一个大客户,从此便要赖上她了?   虽是不好这样揣测旁人,可如今阿谣是想不到更好的理由了。   “在下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想了这样一个唐突法子,”   那人说着,便倏然站起身,拱手深深给阿谣作了个揖,然后才继续将后面的话说下去,   “在下听闻姑娘出身勋贵人家,与我们这些末流商人自是不同,姑娘生意做得这样红火,想必有自己的门路。从京城到江南的商路走不通,在下实在走投无路,好在今早突然听说太子殿下来信抵京,陛下看了信,特令卫国公府的二公子带人押送物资到江南。”   太子来信?   卫国公府二公子?二哥?   阿谣今日只在早膳的时候见过她二哥,那还是早朝之前,之后她便到玉坊来了,再没见着人,对什么情形也不清楚。   二哥这些年倒也跟着爹爹一直在军中,不过总没个正形,得空便要寻些乐子,一向算是洛阳城知名不着调子弟。   没道理圣上会把押运物资这事交到二哥手上啊。   况且,这事怎么求到她头上来了?难道这人竟是知道她的身份?   阿谣也不表现出来,只是不动声色地说:   “这我恐怕帮不上忙,我家虽是官宦之家,却只是小门小户,您说的这些人,我们够不上的。”   “同是在朝为官,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姑娘,在下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刚呱呱坠地的小儿,一家人的生计都指望着这些药……”   那药贩说着,见阿谣没有要帮忙的意思,竟是径直要往地上跪去,吓得阿谣急忙让素蕊去扶。   总归她到底是个耳根子软的,最后虽未应下这人,却还是给了个回寰的余地,只说回去看一看,隔日再给答复。   -   是夜。   桓王府邸角门处。   白日里一身儒生打扮的药贩,此时已经是换了一身衣裳,环顾四下没人瞧着,方才进了门。   待到被小厮领着面见到桓王殿下,这人才拱手行礼:   “王爷,事情已经办妥了。”   那上首之人闻言,只是抿一口茶,淡声说:   “嗯,做的不错。”   “那您,之前承诺小的的……”   “放心,本王一言既出,此次江南疫病的药物自然有一半的份额由你供应。”   江南水患之后又是闹起疫症,所需药物数量巨大,这样的一笔交易实在是不可估量。   待到那药贩走后,桓王府的师爷才从屏风后走出来,沉吟良久,才道:   “借这药贩将卫国公府二小姐骗到江南去,爷这算盘打的好是好,只是不知许这药贩这天大的好处,是不是划得来。”   闻言,桓王微不可查地笑了笑,然后才略显不屑地说:   “总归,本王是得不到了,与其这卫国公府的好处日后给了太子,不如将人弄到江南,借着这疫症一并毁了,也省的日后麻烦。”   他抿了一口茶:   “倒是可惜了,这美人,牵扯太多,天妒红颜啊。”   得不到的,干脆毁掉。   这样这卫国公府也只能不偏不倚,哪一派也不帮。   更何况,只要姜谣到了江南,到时候如何安排,让她死的和太子有没有关,不全凭他安排?   师爷听着桓王这话,也不禁击节赞叹:   “爷实在好计谋,先是用这药贩引姜二姑娘,又是在朝堂上推姜二公子出来办押运物资这差事,替姜二姑娘找足了机会,如今就等着这鱼儿上钩了。”   “行了,知道爷手段就行,”   桓王颇为得意,笑了笑,又问,   “太子那边儿怎么样了?”   “回爷的话,您交代的事情那边已经安排下去了,疫病扩散得很快,不过太子目前还算无虞。”   “嗯,继续。”   “是。”   ……   黑夜中,处处都藏着秘密。   可这些说秘密的人,一不留神,就没注意到秘密不小心被人探查到。   然后探查到的人,又将所见所闻录在纸上,秘密交给他们的秘密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  dbq今日看剧入迷   日万失败   明天一定赶紧看完(bushi)赶紧努力!!   大概下章见面吧应该   有奖竞猜谁的手下看到了秘密?   不许再都给我猜错!不许!!感谢在2020-11-15 21:42:51~2020-11-16 23:53: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里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夜来晚风凉, 阿谣坐在窗边,阵阵晚风吹来,给夏夜添了几分凉意。   疏忽想起来, 去岁这般时节,她人还在东宫, 满心为着另一个人。如今,也算是抛却爱恨, 孑然一身。   心境是前所未有的平和。   直到素蕊轻叩房门, 阿谣方才回过神来, 浅声说:   “进来吧。”   素蕊将手中顺道端来的茶盘放在桌子上, 伸手将茶盏端给阿谣,然后才说:   “果然不出小姐所料, 白日里那药贩子确实有问题。”   “嗯?”   阿谣听了这话,才将注意力转到素蕊身上,问道,   “他做了什么?”   “下面的人听从您的吩咐, 自打那人从聚福楼出去就一直跟着他, 入了夜才发现这人进了桓王府。”   桓王?   果然。   阿谣微不可查地轻笑一声。   她就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   除非有人刻意为之。   一旁的素蕊继续说着:   “不过桓王府守卫森严, 也没有我们的眼线, 我怎么知晓他们说了什么。”   “不知道那么清楚也无妨的。”   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   阿谣一早想到桓王不会这么容易就罢休的。皇帝的身体日渐下行, 夺嫡之争迫在眉睫,去治理江南水患的差事落到了太子手里, 这对桓王一党来说,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想来,桓王不会善罢甘休,这一回保不齐要有什么大动作。   她叹了口气。   好像每次想要逃出这个漩涡。   却每次都发现原来自己就在漩涡的中央。   “那小姐预备怎么办?”   “兹事体大,还是先与父亲母亲哥哥嫂嫂商议再说吧。”   尽管已经回到家里数月, 每一次想起自己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还有家人做后盾,阿谣就觉得无比幸福。   也许是前半生受到的温暖太贫瘠,让她觉得在卫国公府的每一日,都如艳阳高照铄石流金的盛夏。   温暖的不可思议。   -   比起阿谣,有人更加关心桓王一党的动向。   他们早便有百般布置,如今能探听到的情报也更加多。   未央宫内,皇后只看了一眼纸上的内容,便秀眉紧蹙,令人拿来纸笔,手书一封交予刚才来传信的人。   还特意叮嘱:   “务必加急,交到太子手上。”   “是。”   -   第二日一大清早,又是早膳时分。卫国公、胡氏、姜诏和阿谣都已经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许久,早膳都要上齐了的时候,才见姜谈和赵氏姗姗来迟。   不过这一回他们二人似乎与平日里很是不同。往日里,赵氏一向很黏姜谈,尤其是在她有了身孕以后更甚,可是今日两人一道来的时候,却见他们站的远远的,赵氏还皱着眉,嘴上滔滔不绝,似在说着什么。   待到二人走进了,餐桌上的众人才听清——   “这差事原不是给大伯的吗?为什么又落到了夫君你头上?”   “难道就因为大伯未来要尚公主,以后什么苦差事都要交给你了吗?”   这话说出来的时候,阿谣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站着的人。   发觉自己今日带出来的是月心,不是素蕊,这才稍稍放下心。   赵氏这人原本就是这性子,没有什么坏心思,却总是爱斤斤计较。而且还是一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不管什么事儿,总是忍不住要拿到台面上来说。   姜谈说不过她,原本不欲与她多言,只自己闷闷往前走。   谁知道她竟然到了桌前,还在说着。   这摆明了就是故意说给他大哥听的。   这回姜谈真的忍不了,当即便低斥道:   “赵渺!你闭嘴。”   偏偏赵氏还是觉得心里过不去,她现在是孕妇,情绪非常容易激动。此时便忍不住又说了两句:   “夫君你也不想想,那江南如今瘟疫盛行,你现在这样过去,我能放的下心吗?”   “大伯现在又没有妻眷,他去不是更为合适么。”   不过后面的一句她说的时候,声音越来越小。   本来也是因为现在正在姜诏面前,说出这话没有什么底气。   阿谣自打一回到家就知道她这二嫂嫂赵氏一向觉得她爹爹待两个儿子不够公允,对她大哥颇有微词,是以,如今听到赵氏这样说,倒也没有觉得奇怪。   只是温声出来打圆场:   “二嫂嫂,快坐吧,今天厨房做了你最喜欢的汤,快尝尝。”   连胡氏这个做婆母的也对怀着身孕的赵氏十分忍让,此时还亲自动手盛了碗汤来,搁到赵氏面前:   “这事咱们可以再商量,不必着急。”   “哎呀,母亲,非是儿媳杞人忧天,实在是我父亲那边得了消息,听闻连太子殿下都发了高热染了疫疾,这江南,实在是去不得啊!”   话音未落。   倏然听“啪嗒”一声,像是什么硬物碰撞发出的声音。   众人根本没有去分辨声音传来的方向,下意识就齐齐看向阿谣。   阿谣此时被家中父亲母亲哥哥嫂嫂这么一看,真实觉得有些尴尬,帮忙拿起手边的茶盏悻悻地抿了两口。   然后才指了指后面的猫儿,解释似的:   “是猫碰到了花瓶。”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一时更有些尴尬。   忙各自收回目光。   姜诏现下知道了弟媳的态度,思量片刻,终是开口:   “弟妹不必忧心,此次江南之行,还是由我去吧。”   昨日大殿之上,原本陛下就是将这一桩事交给姜诏去办的,只不过姜诏当时在军中,并且他身兼军中要职,姜谈则更清闲些,又知道此行凶险,是以,在陛下说的时候,便将这事揽了下来。   只不过姜谈大约是没有想到赵氏的反应会这么大,当着全家人的面,这样说,让他大哥难堪。   他这样一想,便忍不住说道:   “大哥说什么呢。我既领了命,这件事就合该我去,哪里有临阵换将的道理。”   ……   然后。   兄弟两个就这个该谁去的问题上,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了半晌,也没争论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还是阿谣忍不住,将他们两个人的话头截下来,说道:   “二位兄长,还是我去吧。”   这下那兄弟二人倒是格外默契,异口同声地问:   “你去?”   “是啊,我去。”   阿谣点头应下,说完之后,便冲旁边伺候的人发了话,   “都先下去吧。”   屏退众人之后,她才在全家人的注视之下,缓缓开口,将昨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包括那药贩的托词,包括药贩后来进了桓王府的事情,合盘脱出。   总归卫国公府这一大家子人虽偶尔有些摩擦,可都是最亲最近的,遇到大事的时候自然团结一心。   卫国公听了阿谣说这些话之后,第一个反对:   “不行。你一个闺秀,哪里能这般抛头露面,实在荒唐!”   事实上大燕民风颇为开化,女子也并非一定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若是卫国公真的不喜阿谣抛头露面,就不会允许她去外面做什么生意了。   如此一说,只不过是一个拒绝的托词。   因为知道桓王一党定是有意为之,阿谣此去,必然凶险万分。   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哪里由得了她冒这样大的险。   其他几位也是一样的态度,各个都附和卫国公的话,就连一直不想让姜谈去的赵氏,都忍不住说:   “你去还不如你二哥去。”   不过阿谣聪慧,既然开了这个口,自然就想到了说辞。   其实这说辞也正是她真正的想法:   “父亲是担心我有危险才如此说的吧?”   阿谣笑了一下,在面前几位开口反驳之前,说道:   “其实,大家都猜得到桓王想做什么,他既然已经下了这个决定要从我这里下手,想必是有了决断,一定要做成。这次我避过去了,下次呢?下下次呢?总不可能此次都避过去。”   “谬论!”   卫国公气得吹须瞪眼,这丫头瞧着文弱乖巧,心里头鬼主意多着呢,他上一回心烦意乱被蒙过去,这回可不会再被她蒙了,   “你爹自有办法护着你!”   “可是爹,你有没有想过,他既动了这心思,若是要将姜家连根拔起呢?”   阿谣突然正色,压低声音,说了这么一句。   她也是昨夜想了许久才得出的结论。   桓王知道加害于她必定会与卫国公府结仇,他还执意如此,那便是下了决心断掉与卫国公府相交的路。   然而国公手握军中重权,公府势大,一颗用不上的偏偏又很重要的棋,唯一能让桓王心安的办法,就只有——毁掉。   轻则剥夺权势,重则片叶不留。   权力之争,即是残酷如斯。   这样的道理,在座这几位,想必哪一个都比阿谣更懂。   是以,她这话一说出口,众人面色俱是凝重起来。   阿谣又趁着这个空档开口:   “避过了这回,下回对方发难不知要用何种方式,倒不如借着这次,我们将计就计,说不准还能反将一军。”   “可这样,又是拿你自己做引子,若你受伤可又怎么好,谣姐,你又要叫娘担心。”   这回是胡氏忍不住开口。   “娘……”   阿谣听胡氏这样说,心中不禁有些苦涩。他们原本可以一家人这样和和美美地平淡生活在一起的,可是公府地位特殊,就只能被卷入权力争端的漩涡中,不断地挣扎着。   连一日的安生也没有。   阿谣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地往下说:   “娘不信我能保护好自己,还不信爹爹吗?爹爹明里暗里布置,着人保护我不就好了么?总归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爹娘信我,这样总归比坐以待毙的好。”   这话说完,阿谣没再开口,只是停下来,给他们思量的时间。   她倒是一向的能言善辩,几句话便让他们陷入沉思。   正是安静之时,门外传来“咚咚”两声叩门声。   阿谣扬了声问:   “谁?”   回话的是素蕊:   “小姐,四公主下了帖子,邀您进宫一叙。”   作者有话要说:  预料失误……   还是过渡章 第63章   阿谣没想到她被四公主叫到未央宫, 却连四公主的人影儿都没有见到。   偏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进门来见她的人竟然是,皇后。   从前种种龃龉如今想起来历历在目, 阿谣不明对方来意,只是不卑不亢地垂首行礼。   礼仪周全, 无可指摘。   来人的声音听起来冷冷的,和平素大致没有什么分别。   不过, 阿谣还是敏锐的觉察出这声音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颓唐。   那种一向凌人的盛气也消减了些。   “起吧。”   然后就是四目相对之后的沉默。   阿谣眼观鼻鼻观心, 一直静静站在原地, 并没有动。   然后则是走到偏殿上首的位子上, 缓缓地坐下来。   偌大的宫殿里,此时就只有她们两个人。   宫殿的门被紧紧闭着, 她们就这样待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   气氛并不怎么好。   许久才听皇后说道:   “坐。”   “谢娘娘。”   “你怎么不好奇四公主叫你来,她自己却不见了人。”   “臣女先前是好奇的,不过见到皇后娘娘就不好奇了。”   听了她这句话, 皇后低低地笑了一声。   要是不仔细听, 很难察觉。然后便听她似乎是感叹似的说了一句:   “从前倒是没有发现你是这样的性子。”   大约是这些时日以来, 阿谣种种作为, 无不令皇后刮目相看。   从前眼中无用的青楼贱婢, 原来竟也是个聪慧持重的女子。   比洛阳城里那些自幼在深闺教养的闺秀, 也并没有差到哪去。   “知道本宫为什么要见你么?”   阿谣闻言,默了默, 方开口道:   “臣女愚笨,只想到大约与太子殿下有关。”   除了太子,她与皇后恐怕没什么好说的。   未央宫这间偏殿的光线有些不足,今日又是个下着淅淅沥沥小雨的天气,外头阴沉沉, 殿里就更显得有些暗。   像蒙了一层浅浅的雾,什么也瞧不清。   不过方才,一瞬间从外头打进来一片暖黄的日光,正正好好的照到皇后脸上。   阿谣这才发觉,皇后在听到她提起太子的时候,眼睛不自觉暗了暗。   像是忧虑,像是烦扰。   总归,大约是牵挂着的。   阿谣倏然就想起来在公府用早膳的时候,胡氏说的那句“连太子殿下都染上了疫症”。   难道……   “没想到你原是姜家的女儿,你与承翊这一桩事,委实是遇上的不合时宜。”   阿谣不是没想到皇后会旧事重提,只是没想到她这一次,竟然将话说的这么直接。   让她愣了愣,才想出来该如何接话:   “娘娘说的正是。臣女自知不配与殿下相匹,所以从前不合时宜的桩桩件件,臣女都忘了。”   她私以为,皇后如今又提起这茬来,想必是试探她是不是还会纠缠太子,所以她干脆就给了一个直接的答案。   “你忘了?”   “本宫倒是比你的记性还好些。”   阿谣站在原地,顿了顿,才问:   “皇后娘娘这是何意?”   皇后却没理她的茬儿,径直转了话锋,说道:   “本宫到现在还记得,你进东宫的第一日。”   阿谣阖唇不语。   “皇家规矩森严,太子自小有名师大儒相教,品行端方,半点儿错处寻不出来。得知他带了个青楼女子回东宫时,本宫既有震惊亦有恼怒,此事若是传出去,可算是他被封为储君之后,最大的污点。是以,当日便叫他到未央宫来了。”   接下来的时间,阿谣俱没有插嘴,只是静静听着皇后说。   静静地跟着皇后的话,将记忆又拉回从前与他耳鬓厮磨的日子。   “本宫眼里揉不得沙子,便令他将你送回去,总归你不能留到东宫。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太子长这么大头一回不听从本宫的话。”   “后来为了防着本宫加害你,诸般法子都想了出来,将自己身边的影卫都安排到你身边,用什么禁足之由搪塞本宫,令本宫无法召见于你。他长这么大,除了朝事,便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让他这样挂心过。”   ……   “这二十余载,本宫这做母亲的确有失职之处,我们都将他作为储君培养,圣上也没有像待旁的孩子一样与他亲近,他自小便比旁的孩子性子冷,待人疏远。你待在他身边,想必也知道这孩子学了一身的规矩体统,不懂得疼人,也不懂得如何与人亲近。”   “可是,他已经尽力而为了。”   ……   “他是本宫十月怀胎亲生的孩子,纵然平日对他要求严苛,可是自己的孩子总是心疼的。上林苑马球会上,他不顾自己的安危,第一反应就是挺身救你,伤势重的左边的臂膀几乎动弹不得。”   “可是旧伤还没好,便又被圣上一顿鞭子打得血肉模糊……我儿纵然有错在先,却也实实在在丢了半条命去。本宫从前太过刻薄待你,也用了很多手段搅乱你们二人,种种罪责全是本宫犯的,皆该算在本宫一人身上。如今江南瘟疫盛行,承翊与灾民同吃同住,高热不绝,几乎命悬一线,没人能劝得住他。”   “只有你了。姜二姑娘,只有你的劝,他能听进去了。”   皇后说到这里,便已经站起身,瞧着架势,竟是要向阿谣下拜。原本威严万分的高贵妇人,此时连声音都发颤。仿佛她现在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只是一个忧心儿子的普通母亲。   “本宫不是要你以身犯险,你只需要修书一封,修书一封即可。”   江南频频传来太子染了疫病的消息,皇后先前还如何也不肯信。直至得到了自己派去的亲信传来消息,说太子高热不断,情形十分严峻,后果不堪设想。   她连下三道令,又是修书快马传过去,又是去求圣上下令,令太子远离疫区,可是他固执万分,说什么也不肯舍弃那些患了疫症的灾民。   他说,他要与灾民同在。   这样,他们才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从前即便明知道裴承翊身负重伤,皇后还是眼也不眨地便鼓励他前去江南治水,因为觉得党政之争迫在眉睫,星点必争。可是如今,真听说太子这条命几乎都要丢在江南,她才开始后悔当日的决定。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饶是冷情冷血的皇后,也不敢去想。   儿子命悬一线,她这做母亲的这才自乱阵脚,在姜谣面前,连体面都丢了。   -   也不知卫国公是如何从中斡旋的。总之,阿谣最终还是踏上了远去江南的路。   随行运输物资的,是朝廷的兵马,其中大多数人都是卫国公手下的精兵。因为担心阿谣的安危,明里有卫国公手下两员大将随行左右,暗里还特意安排了一小队武艺高强的暗卫保护,可谓是准备非常充分。   这押运的物资,除了大部分是朝廷拨给的,还有一部分,是洛阳城中权贵捐募的。   这部分中,最多的就是东宫的东西。   听说,太子几乎捐出了自己整个私库。   国难当头,他身为太子,这样的行为本无不妥。可是阿谣莫名就想起皇后那些话。   “太子连日高热,命悬一线。”   再想到他这般做法,捐出整个私库,就总觉得有些破釜沉舟,报了必死决心的意味了。   因为这个想法,从洛阳城到扬州路上这七日,阿谣都一直闷闷不乐。   只是铆足了劲儿骑马。   也亏得她马术不错,没有用到马车,一队人这么一路快马加鞭,运着物资还只用了七日便到达了扬州,实在已经是极快了。   ……   阿谣到扬州这日,才刚刚停了两日的大雨又下起来。   给这原本就飘摇欲坠的扬州城,又添了几分萧索。   人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骤雨总伴着疾风,狂风呼啸着卷来,阿谣是拽进了马缰绳,才没被这风将她纤瘦的身躯卷到马下去。   只不过,将她戴着遮住脸的面纱掀去。   卷走了。   他们进城的时候本才刚近黄昏,可此时风雨俱来,滚滚黑云压在天边,竟像是直接入了夜。   刚刚进扬州城,底下的人还没来得及与官驿传话,风雨就来了。   一时打得他们猝不及防。   卫国公派来的随行将军庞赟当即便上来请示阿谣:   “二姑娘,是要先去驿馆,还是先将这些东西运到太子殿下那里?”   现下风雨骤来,自然不方便再行运送,大家都明白的道理,不过阿谣主事,庞赟这才需问她一声。   阿谣自然说:   “雨中行路多有不便,还是先到驿馆去,待到雨停了再做打算。”   “是。”   现下风声雨声夹在在一起,天边黑云压城,难以辨路,有识得扬州城路的作引,阿谣他们各个披着蓑衣,艰难地往官驿的方向行进。   可是,这马还没走出去几步,嘈杂的雨声中,竟然不断传来竭力的嘶吼声——   “发水了!!发水了!快跑啊!!”   “又发水了!!快通禀太子殿下!!!”   “水势太急,河堤被冲垮了!!快叫殿下!!”   “……”   阿谣隔着雨帘向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那是数米之外的扬州城护城河畔。   喊出这些话的人并不是太子手下的官兵或者护卫,全是布衣荆钗的平头百姓。   遇到危险的一瞬间,他们本能地响起太子。   水患盛行以来,太子爷亲身动手,与官兵、百姓一起建坝筑堤,事事亲力亲为。   扬州城乃至整个江南的百姓们都清楚,太子殿下与他们同在,他们的生死系于太子。   扬州城的护城河围绕整座城,在城中四处皆有分支,原本是好事,可到了水患来临时,则四处都是危险。   阿谣在队伍前半段,雨势太大,前头引路的人瞧不大清方向,不知怎么走的,转眼间,竟带着队伍走到了护城河的一处分支前。   随着暴雨倾盆而下,河水极速翻涌,像是有着随时将人吞噬的能力。   这边的河堤也有被冲垮的趋势,危险渐渐逼近,阿谣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见到那张许久未见过的俊颜。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又见面了……不容易。   那就发五十个红包庆祝女鹅女婿重见吧。 第64章   扬州城大雨中相见, 也不过是匆匆一个照面,打眼便过。   有如尘世浮沉中两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擦肩而过, 对面不识。   噼里啪啦的雨珠子打在身上,也恍然更疼了些。   只不过错开前的一眼, 阿谣似乎看到他眼中的讶然,不过旋即, 就被自嘲取代。   大约是觉得在这里看到她, 很不真实。   ……   大雨就这么一连下了一天一夜。半点要停的意思也没有。   住进官驿之后的第二天, 阿谣知道情势紧急, 即便是大雨不停,冒着雨也要将运送过来的物资送到太子手里去。   是以第二日一大早, 阿谣见雨没有要停的趋势,便着人将东西全准备好,个个穿上蓑衣斗笠, 将东西运往扬州府衙。   天色仍旧是阴着的, 又持续不断地下着暴雨, 可见范围几乎只有周遭的两三米。   即便此时已是清早十分, 也像是寂寂长夜。   这黑夜, 好像怎么也到不了尽头。   在这样的恶劣天气里, 从官驿将全部物资押运到扬州府衙,免不了要耗费人力时间, 此次随行的大部分人手都要用上。总归阿谣也在官驿中待不住,便索性也穿上斗笠蓑衣,随着队伍一道去往府衙。   反正这样的天气,即便是再对面撞见,大约也会像昨日那般, 见面不识。   即便是认出来,她觉得,他们两个,大约也会默契地假装不认识对方。   毕竟现下是灾情正盛的特殊时期,太子爷心怀家国抱负,想来不会在她身上耽搁什么。   待到他们一队人马到了扬州府衙门口的时候,天色才终于稍微亮起来,大约能看清周围的人,不过再远,还是瞧不清。   府衙不远处,就是昨日又因大雨冲刷溃掉的堤坝。   在官驿的时候听随行的人说起,这堤坝是太子殿下刚到扬州时就带人冒着雨筑起来的,已经坚持了数十日,昨日雨势实在太大,才又倒坍下去。   阿谣到这里的时候,官兵和一些应召而来的青壮年百姓都已经在河堤前聚集,极尽气力,趁着大水漫过扬州城的时候,先将被冲垮的堤坝重筑。   太子不在扬州府衙,府衙中只有扬州知府手下的一个师爷,和一位太子手下阿谣没见过的亲信在。   阿谣命人将运送来的东西一样样清点,抬进府衙,她则在旁帮着清点统计。   这里雨声、风声、浪声……还有不远处堤坝岸边筑堤官兵百姓的声音。   纷乱胶合,分外嘈杂。   阿谣亲自盯着将东西清点完以后,欲将手中记录的单子一并交给那位太子亲信令其呈上,却不想,那人见状并不肯接,反倒说:   “兹事体大,在下职权低微,不便经手,还请小姐亲自呈给太子殿下吧。”   阿谣出来的时候带着宝菱,宝菱自然清楚从前的种种,更清楚阿谣与裴承翊之间。此时瞧见阿谣尴尬地说不出话来,便忙上前,说道:   “我家小姐还有要事在身,大约赶不及去寻太子殿下,还请这位大人帮帮忙,只需等太子殿下回来再帮忙呈递给殿下即可。”   不过一个转手代交的事,其实原本就算不得什么大事,可是今日遇见这人不知是如何作想,竟无论阿谣她们如何说,他都是不肯帮忙递交。   不仅如此,还十分好心地替她们指路:   “殿下就在堤坝那边助百姓修堤,小姐过去一看便知,这单子直接交给殿下过目,您也好交差啊。”   押运朝廷拨发下来的物资到扬州城,递交到太子手上,这本就是阿谣此行的差事,也是最重要的事情,正如这人所说,直接交到太子手里更好一些。   阿谣心里打了鼓,想了一想,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总归她是来当差的,办的是公事,为的是大燕的子民,他们裴家的天下。   正大光明,没有什么可避的。   ……   见雨势太大,阿谣原本想令运送完物资的官兵们回去休息,可是随行的庞赟却说,扬州城大难当前,他身为大将军,自然要带着手下人一同去帮忙。   是以,一行人便又同往运河岸前。   来的时候阿谣乘的马车,可是从府衙到河岸前这一段路被冲刷的不成样子,马车难以行进。她便只能下车由宝菱月心扶着,艰难地往前走。   天色不知不觉亮起来,视线范围缓缓扩大。   乌泱泱的人群在河岸边,裤管袖管皆卷起,有的搬着石块,有的扛着锄头……来往不绝,皆在勤勤恳恳做着工。   唯有一人于岸边长身玉立,男人是背对着阿谣的,他周身的气场光是瞧着,就与旁人不同。   他就是那种,即便在一眼望不尽的人海中,也总是能叫人一眼就看见他。   夺目如斯。   不过,今日的他似乎有些不同。   身上素来一丝不苟的长袍被雨水打湿了大半,又有血色从杏白的袍子背后缓缓渗出来。   阿谣几乎不用靠近,就能猜到他身畔一定散着淡淡的血腥气。   一如他们在洛阳最后那几回见面时。   男人的发丝似乎也是湿的,耳边有几缕鬓发垂着,显得散乱随意。   又委实有些狼狈。   旁边是陈忠在撑着伞。   阿谣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走到他身后了。   大约是因为雨声太大,那主仆二人并没有听见她的脚步声。   她与他之间,不过隔着两三步的距离。   几乎能听见陈忠在他身边不倦地抱怨:   “哎呦我的爷,奴才就替您跑趟腿,您这就又跑去帮着筑堤了?”   “这高热才见退,哎呀!”   “张太医怎么说的您怎么又忘了,您身上这伤太重,原本就没好利索,能让您出来已经是于您身体恢复有碍了,您就不能自己爱惜一下……”   “诶。”   那男人似乎终于听不下去,淡声开口制止陈忠继续往下说,   “打住。”   他的声音不大,阿谣站在这里,险些要听不清。   勉强听到声,只约莫觉得这声音较之往日实在要虚弱一些。   紧接着,又听到男人抬手掩口,一阵急促地咳。   “咳咳……咳咳……”   竟真如陈忠方才所说那般,身子每况愈下,瞧着连好的趋势也没有。   不过,人还能好端端在这里站着,大约也没有皇后说得那样严重。   阿谣站在后头,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该松一口气儿,还是该继续忧心。   旁边的宝菱、月心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将自己当成透明人。   后面随阿谣来的军士们更是一个个看着阿谣没动便都没有任何动作。   左不过这才耽搁了两句话的功夫,跟在更后面的队伍还没走过来呢。   阿谣正愣着,不知在想什么的时候。倏然间,站在太子身边的陈忠不知为何回了下头。   这一回头不打紧,瞬间便瞧见一身蓑衣的阿谣。   陈忠素来知道这位太子爷心尖上的人是个顶顶美人坯子,容颜柔媚,娇而不妖,分外勾人。   倒是没想到,此时穿了一这么一身简单的斗笠配上蓑衣,朴素平凡的衣裳,竟然衬得人愈发清丽可人。   他下意识就开口,说话还禁不住有些结巴:   “姜、姜二姑娘?您怎么来了?”   他说完,又想到这里是扬州城,与洛阳远距千里,在这里瞧见姜二姑娘就更不正常了。   “您,您怎么到扬州来了?”   当时请命的时候,因为阿谣是女子,身份不便,是以,对外只说是由卫国公府姜家人带队,并未说是姜家哪一个人。   只不过,除了从中设计的桓王,估计所有人都不会想到远行扬州的人会是姜家二小姐。   倒也不怪陈忠万分惊讶。   陈忠的话说完。   阿谣敏锐地瞧见,旁边那个现在还背对着她站着的男人身子一僵,久久未动。   直到陈忠又揉了一揉眼睛,确定了真是阿谣来了,忍不住去提醒身边的太子时,他才缓缓转过身来。   久违的眼神落在阿谣身上,那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情绪一闪即逝,阿谣还没瞧清,那人就将他自己的目光移到地上。   由于地面凹凸不平,积攒了大片雨水。水坑被新落下的雨滴一砸,又溅起点点涟漪。   阿谣恭恭敬敬行下礼去: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   阿谣依言直起身。不知什么时候,他倒是也不再眼神闪躲,而是就这么,直直地,瞧着她。   一如从前。   只不过,他眼神中那种以前从不掩饰的灼灼欲念此时紧紧压着,几乎半点没有流露出来。   取而代之的,病态的涣散。   显得整个人殃殃的,面色是不自然的白。   配上原本就出色的容貌。   活脱脱一个病弱公子的模样。   与素日里,很是不同。   阿谣这才想起来,他们似乎又有月余未见。   只不过,这月过得,让人恍惚觉得,竟比一年还要长。   正是四目相对,一时无言之时,忽听身后运河中的浪声节节攀高,与之相伴的,还有慌乱的喊声:   “发水了!又发水了!大家快撤!!”   裴承翊眉头自来就没舒展过,此时又听着这声音,忙转身嘱咐身边的陈忠:   “快,叫人疏散百姓。”   他又转头看了一眼堤坝筑造的情形,从昨夜一直到现在,终于要成了。   便又补上一句:   “再叫所有士兵,趁水还未到,先将大坝筑成!”   事态紧急,阿谣自然也看出来,忙开口:   “让庞将军他们也一道帮忙吧。”   闻言,男人这才注意到阿谣身后跟着的一队人,此时不是多言的时候,他冲着阿谣微一颔首,然后才稍微扬声,唤出影卫,吩咐道:   “带他们一起去筑堤。”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18 23:55:53~2020-11-19 23:56: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慢慢飞的虫 3瓶;陈陈爱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雨越下越大, 即便隔着蓑衣,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不停地打在身上都显得生疼生疼。   疾风也刮起来,很快就将那些不顶用的雨伞掀翻、折断。   包括裴承翊头上的那一把。   幸好陈忠还特意给裴承翊带了一顶笠帽, 这时便急忙给他们太子爷戴上。   不过即便速度很快,裴承翊身上还是迅速被雨水打湿。   阿谣很少见到他这样狼狈的一面。   ……   太子手下的兵将个个训练有素, 此时眼见着洪水有又要涨上来的趋势,此时正值午时, 有些出来给筑堤丈夫送吃食的妇人, 还有她们带来的孩提都慌了起来, 裴承翊手下的那些兵将们却整齐有序地继续加固堤坝, 恪尽职守。   庞将军的这一队人马原本就是卫国公亲练的精兵,做起事来自然不差, 他们上去帮忙以后,肉眼可见着进度加快了不少。   能不能赶在洪水冲过来之前完工,连裴承翊也难以料定, 此时, 便只能是争分夺秒。   若是失败了, 前线筑堤的兵将、百姓都将有性命之忧。   岸边这乌泱泱的一大群人, 有人慌乱, 有人着急, 也有人不知疲倦地继续劳作……他们能定下心,不惧生死地留下来筑堤, 皆是因为,此时此刻,尊贵如太子爷,也在这里与他们一同挨着这泼天大雨。   太子殿下,与他们同在!   殿下说过, 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江南不会被这场雨吞没,他们也一定会活下来。   太子殿下说过的,他们都会相信。   此时,众人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像是奋力一搏。   裴承翊眉头紧锁,正了一正头上戴着的笠帽,也意欲去到岸边,为筑堤增一份力。   反正这样的事情,自打来了江南以后,他也不是头一回做。   只不过前几回身上的伤还更重些,并未坚持许久。   皇帝的鞭笞虽打得他血肉模糊,却也并未伤及筋骨,好的倒是快些。   现下那伤好的差不多,大难当头,他没道理光站在这里看着。   只不过,在抬步走开之前,他想起阿谣还在这里。   便同她道:   “要发水了,你先回去。”   现在是非常时期,危险重重,无论如何,她不能待在这里。   是以,裴承翊同阿谣说完,便偏头冲着身后扬声唤道:   “周誉。”   很快,便有一个高大青年拱手上前:   “殿下。”   “送姜二姑娘回去。”   阿谣知道自己一介弱质女流,手无缚鸡之力,此时留在这里也只能是添乱,便没有抗拒。   只是颔首,旋即想到了什么,飞快地伸手去解开身上的蓑衣。   她在他面前解衣裳的时候太多了。   没一回,都是为了取悦他,或是有求于他。   可是这一回,不一样。   这一回是他只穿了件薄薄的长衫子,早已被雨打得透透,他的伤还没有好,衣裳上都被染上冲刷不尽的血色。   她将蓑衣接下来,见他愣愣看着她,还没反应过来,径直一把将手里的蓑衣塞到他的手里,深吸一口气,眼中晶晶亮亮,就这样,瞧着他,嘱咐道:   “你也要小心。”   话音落的那一刻,她似乎瞧见眼前这男人眸光闪了一闪,终是颔首,转过身去,只应了声:   “好。”   -   匆匆两句话说完,两个人便各自转身,背道而驰。   阿谣跟着周誉,小靴踩在泥泞的道路上,艰难地走着。越远离岸边,耳边越嘈杂起来。   雨声、风声、雷鸣,还有旁边各种慌乱的说话声、脚步声。   重重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愈发让人听不清晰。   在阿谣并未注意到的角落里,从她自洛阳城出发到抵达扬州这一路上都在盯着她某个人,此时正与那人的同党交换眼神,各自颔首。   他们接到了上头的命令,要借着这场大雨和眼看就要来的洪水,给这位姜二小姐弄一个“死于非命”。   不过,阿谣无意中被夹杂在这所有声音里的其中一种声音给吸引了去。   那是女子的喊声,带着直白的焦急,几乎喊得声嘶力竭。   阿谣努力辨别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头过去,便看见一个年岁不大的妇人,一直在周围四处走,边走边一遍遍喊着——   “阿凯——你在哪?阿凯——阿凯——”   听的人大约能推断出,这个叫“阿凯”的,应该是这位妇人的孩子。   在这泼天的雨幕中,年轻的妇人与自己年纪尚幼的孩子走失,周围的人都知道洪水要来了,一个个急于奔命,根本无暇管一个母亲的求救。这年轻的妇人别无他法,只能这样用最笨的法子,一遍遍喊着儿子的名字,在周遭四处地找。   阿谣心软,又是自打幼时就与家人失散,颠沛流离在外十几载,最是看不得这样的事情。是以,她忍不住叫住走在前头的周誉——   “这位大人。”   周誉忙回过身站定,面无表情,只拱手垂目说:   “不敢当姑娘这声大人。姑娘有何事只管吩咐便是。”   阿谣指了指不远处,那妇人不停寻觅叫喊的身影,解释道:   “她的孩子好像找不见了,我们去帮她找找,可以吗?”   “恐怕不行,属下指责在身,现下务必送姑娘回去。”   那边妇人撕心裂肺的喊声又传过来,一下一下冲击着阿谣的耳朵。   “阿凯——阿凯——”   虽然已经没有了儿时的记忆,可是阿谣现在听着那妇人的喊声,甚至能想象到当年她与家人失散的时候,她的母亲胡氏有多着急难捱。   若是今日不管这事,阿谣的心里怎么也过不去。   只是周誉已经这样说了,她只好退了一步:   “那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就在旁边等着,让她们两个去帮忙,可以吗?”   阿谣说话的时候,用眼神向周誉示意她身边扶着她的月心和宝菱。   周誉是太子影卫,向来只遵太子一个人的命令。可是眼前这位是太子爷心尖上的人……   阿谣说完这话,还没等周誉再开度开口拒绝,就忙又补上一句:   “她的孩子应该就在这附近不远,我保证,找到了马上就走,绝不会耽误多少功夫的。”   “那,好吧。”   终于说动了周誉,阿谣脸上这才多了一丝喜色。   总归此时她身边除了明面上的周誉、月心、宝菱,还有卫国公特意安排的暗里守护着她的一队暗卫,他们这么多人,也许能早些帮那妇人找打她的孩子。   一行人加快了脚步到了妇人面前。阿谣妥贴地安抚两句,然后便说要帮她一起找,还询问了那孩子的大致样貌,之后,便穿梭在散乱的人群中,艰难地去找那个走失的孩子。   此时,阿谣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快些找到那个孩子。   因为,她知道那种身边举目无亲,入眼皆是迷茫的感觉。   很难受很难受。   所以希望天底下的孩子都能好好地与父母团聚。   希望他们,免受离别之苦。   人群嘈杂拥挤,先前阿谣还被月心和宝菱紧紧扶着,周誉也在找阿凯之余,一直锁定着阿谣的位置,不敢有半点儿松懈。可是他们现下所站的位置正是离开岸边的必经之路,所有从这里往安全地带逃的人,都要经过这里。   所以,周围的人一波接一波地跑过来,像是涌动的潮水。   很快就将阿谣和其他人冲散了。   她不知怎的,就又被挤到了岸边。   黑云压在天边,从岸边看过去,不远处的运河河水急促地涨起来,好像随时有倾斜而下,将这里的所有尽数吞没的意味。   阿谣的心上畏惧非常。   不过,很快,就被身边尖锐的哭声吸引去了目光。   那是一个瞧着也就三四岁的小儿,正半个身子跌坐在涨起来的河水里,随着河水水位升高,像是很快就要将他淹没。   阿谣听见他在尖锐地哭喊着——   “娘——娘——娘你在哪里——”   见这情形,阿谣也顾不上旁的,连忙俯下身,用了不少力气,才将这白白胖胖的小儿抱在怀里,边抬步往离岸的方向走,边闻声安慰这孩子:   “别怕别怕,我这就带你去找你娘。”   小孩却像是没听见她说的话似的,只一个劲儿地哭。   阿谣拿他没办法,只能边走边问:   “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继续哭。   阿谣干脆直接问:   “你娘是不是唤你作阿凯?”   ……   这一回,她才终于瞧见哭得鼻头红红的小孩子点点头,奶声奶气说道:   “我叫阿凯。”   “好,阿凯,我见过你娘,我们现在就去找她。”   话音未落,阿谣就更绷直了身子,踮着脚向远处眺望,意欲寻找其他几个人的身影。   只不过连看了一圈儿,也没见其中一个人的人影儿。   她正欲再看,却倏然冷不防地被人撞了一下。   力道之大,竟是直接将她撞翻在地,半边身子落入水里。   那水透骨的凉。   被唤作阿凯的小孩又开始哭了起来,不过这回他整个跌入水中,再哭起来已经是呛了水的难捱之哭。   更加地让人听着难受。   阿谣正欲起身,却不知从哪伸过来一只手,突然死命按着她的后颈,直直将她按在水里,动弹不得。   她在水中呼吸不上来,耳朵也进了水,听不清。   除了水声,只听见没过一会儿,旁边就想起了兵器相接的打斗声。   阿谣四肢百骸都在奋力挣扎,扑腾起层层的水花,可是对方的力气太大,不管她怎么挣扎,就是半点儿也挣不出。   只能被动地被按在水里,被呛到咳嗽,却连咳嗽的力气也没有。   也就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黑洞洞的河底,眼睁睁地感受到自己的意识在渐近模糊。   一切,都开始变得不真切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二更感谢在2020-11-19 23:56:58~2020-11-20 23:55: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里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意识渐近混沌的时候。   阿谣的脑海里诸多片段像是走马灯一般闪过。   她想起了很多事, 也想起了很多人。   爹、娘、大哥、二哥、二嫂、阿随、宝菱、素蕊……   对她好的,亦或者对她坏的。   想起秦宜然,想起桓王、皇后……最后, 想起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矜贵自持的少年郎。   那是他和她, 第一次见面。   在洛阳,广云楼。   他是她这一生, 见过最好看的男子。   即便是意识混沌至此, 她也依旧清楚的记得初见的那一日。   他似乎偏好浅色, 初见那日穿的是一件月白长袍。   长身玉立, 英姿勃发。   她那日可以求救的人很多。   可是她偏偏鬼使神差地,找到了他。   大约也是有一些私心。   在她的全部记忆中, 那时,是第一次有人带她回家。   ……   她好像觉得眼前开始变得一片黑暗,什么也瞧不见。   身上被冰冷的河水浸透的凉也缓缓消弥, 取而代之的是虚无。   就在阿谣即将整个人陷入黑暗之前, 有人勾着她的腰, 将她一把从水中提了起来。   几乎是在从水中被捞出来的那一刻, 她因为方才呛了水, 开始抑制不住地咳嗽……   五感渐回, 全身上下诸般不适感又重新涌上上来。   她又闻见周遭那种熟悉的、淡淡的血腥气。   几乎是一闻见,就能知道是谁在身边。   打斗仍在继续, 她被男人单手勾着腰挟制在身侧,头冲着他身后,并不能瞧见前面的打斗。   不过,不多时,就听见一声哀嚎, 与之相伴的,还有利刃划破肌肤的声音。   令人毛骨悚然。   阿谣能感受到挟制着自己的男人周身的凛然之气,和溢发而出的怒意。   ……   再后来,阿谣就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躺在一间完全陌生的屋子里。   好在看到她醒了过来,候在床边的宝菱和月心就急忙上前,这才让阿谣不至于慌乱。   她一开口就是忍不住问:   “这里是什么地方?”   “扬州府衙。这是太子殿下的居室。”   听到宝菱的回答,阿谣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话里的关键词“太子殿下”。一想到他,阿谣才终于想起来她昏倒前的事情。   她原本是为了帮一个年轻妇人找孩子,可是刚找到孩子便被挤到岸边,之后被不知道是谁的人按进河里,险些溺亡。   然后便是被他救下,捡回一条命来。   犹记得,昏倒之前,她听见他手起刀落,了结了那试图将她溺亡的人。   阿谣这才反应过来,也许,她看到的那些本就是有心人故意让她看的。   原来,这就是桓王的手段么……   她算是,领教了。   “太子殿下的居室……那,我在这里,他人呢?”   “太医过来了,正在隔壁的小筑,给太子爷瞧伤。”   “瞧伤?他……伤的可重?”   阿谣现下一颗心仍忍不住别扭着,即便问出关心的话,却也显得有些不自然。   宝菱递过一杯茶水,心中虽庆幸阿谣经此一难并无大碍,却还是不禁叹了口气,回话:   “奴婢方才路过听了两句,似乎是不大好。”   这个“不大好”像是戳中了阿谣似的。   她在原地怔住,反应过来后,便想也没再想,一把掀开身上盖着的被子,说道:   “我去看看。”   阿谣刚刚醒来,瞧着身子还虚,这突然一站起身来有些不稳,像是要摔倒似的晃了晃,吓得月心差点儿拦住她不让去看太子爷。   -   阿谣走到隔壁小筑门边,正欲敲门的时候,却突然听到里面传来颇为清晰的谈话声。   她好像总有这样的际遇,总是会不小心听到别人的谈话。   房间里的声音是太医在叮嘱陈忠——   “殿下手臂经上回马球会原本便旧伤未愈,又受些皮外伤已是极限,现下却又动了力气抻着,伤及内里,恐怕……恐怕这手臂暂时要失去知觉一阵子。”   陈忠马上就问出了阿谣心中想问的问题:   “失去知觉一阵子?那这一阵子是多久?还请太医明示。”   “这……老夫也说不好,许是几日,许是几月,又或许是……一直好不了的,也是有的。”   “什么??咱们爷心比天高,哪里受得了这个,太医还是再给想想法子,这样可不行。”   “老夫定然尽力。”   ……   阿谣进门的时候,裴承翊也是昏迷状态。   双眼紧阖,没有半点儿转醒的迹象。   没想到她这个被救的人,倒是比这个救人的人先醒过来了。   她的手忍不住落到那刀削斧刻般的脸上,无意识地轻轻摩挲。   一整个下午,她都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榻边儿,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似乎是在等他醒来。   好久好久。   久到阿谣都以为时间静止了。   直到一双腿被她坐得发麻,她缓缓站起身,想要稍作活动的时候,刚一起身,便觉手上一紧。   低头一看,便见自己的手被另一只大且修长的手攥住。   怎么也不肯放。 第67章   阿谣低头看过去地时候, 只看见一只手紧紧攥着她的,叫她有一瞬间愕然。   再缓缓抬眼去看那手主人的时候,却见他双眼仍旧紧闭着, 没有醒来的迹象。只不过那只手仿佛本能地拉住她。她见到他薄唇微动,似乎在极低极低地嗫嚅着。   阿谣忍不住悄然凑过去, 侧耳听。   不够近……   听不清晰。   还是不够近……   待到能听清他在说什么的时候,已经能感受到他过分温热的气息, 就这样撒在她耳畔。   很轻很轻。   很痒, 很痒。   他在断断续续地说——   “别走……别, 别走……”   鬼使神差一般, 阿谣一双腿就灌了铅一般,怎么也走不了了。   便就这么又坐下来, 静静看着昏迷中的人。   -   转眼就入了夜。   屋子里没有点灯,周遭尽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瞧不清。   这间小筑原本是个久无人住的客房, 临时收拾出来, 整个屋子都没什么人气儿。   又因为近来江南一连数日的暴雨, 此时在这里, 可以隐约嗅见潮湿的气息。   这些, 都叫从小锦衣玉食的太子爷很不习惯。   不过到江南治水这月余, 他经受的要比现下这种小小问题多得多,此时即便觉得不习惯, 也仍旧沉默地忍着。   夜半时分,裴承翊从昏迷之中恍恍惚惚地醒来,有些口干舌燥。   男人头还晕着,坐起身,正欲起来倒水, 却忽觉左手使不上力气,怎么也抬不起来。   他睡眼惺忪,来不及多想,只是皱着眉,改为去抬起右手。   这一抬,才发现,右手手里有种滑腻腻的触感。   熟悉,却又陌生。   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下一瞬,裴承翊有些不敢置信地垂头看过去。   然后就不期然,看见朝思暮想,魂魄入梦的人。   谣儿。   夜色中,少女匀净的侧颜像是天边弯月,熠熠泛着光。   她的呼吸轻而平稳,原是坐在一个小杌子上的,现下趴在他的榻边,睡着了。   下了两天一夜的雨也停了。   一切,都美好的不可思议。   许是听见了屋子里裴承翊起来的动静,片刻后,房门便被人轻叩两下,在裴承翊刻意放轻的“进”之后,陈忠这才推门进来。   手里还擎着灯。   一下子就映出来榻边的两个人。   裴承翊皱着眉,眼神在阿谣熟睡的侧颜上停留片刻,然后便轻轻放开抓着她的手,用食指在薄唇便比了一个“嘘”。   陈忠收到这个指令,又看看睡着的阿谣,连忙也跟着将食指放在唇边,做出个“嘘”的动作。   然后裴承翊又指指他手上擎着的灯,陈忠瞬间了然,忙将灯给吹熄。   屋子里终于又恢复了黑暗。   陈忠适应了一下黑暗,才摸着黑艰难地给裴承翊倒了水,然后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在这期间,即便屋子里被黑暗充盈着,他也能清楚地感受到,他们太子爷的目光一定是一直停在姜二姑娘身上的。   屋子里的裴承翊原本就是因为伤重昏迷,此时虽然短暂地醒过来,可是也发着高热,头脑不大清醒。   他左臂之前马球会那次便受了不轻的伤,后来伤上又加伤,一直是用不上太大力气,此时不大使得上力气,头又昏昏沉沉着,便就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用右手艰难且小心翼翼地将人揽到榻上来。   轻轻替她脱去小靴,整理衣裳。   身上的锦被大半都被盖到了她的身上。   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父母虽不疼爱,锦衣玉食却从不曾少,素来都是旁人百般伺候他的。   能叫他这样耐着性子赔着小心地照顾着的,从来,只有阿谣一个。   因为她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小姑娘,从前让她受过的委屈他无力弥补,原以为他们之间的缘分是真的尽了,可是偏偏……她又到了他面前。   像做梦一样,美好得不真实。   裴承翊就这样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仿若幻梦的情形,生怕一不小心,梦就碎了。   他又要守着没有她的日子行尸走肉,寂寥过活。   她不在的时候他还能忍一忍,她出现了,他才发现,原来没有她的日子是那样的了无生趣。   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十分难捱了。   睡梦中的阿谣格外乖巧,眼角眉梢都是无尽的温柔。   似乎是因为方才一直睡在地上冷了,她一被抱上榻,就开始极力往这榻上最暖的地方挪。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去医院,忙了一天写不完了呜呜呜   我先放这些凑个全勤,明天再补字数!!感谢在2020-11-21 01:49:38~2020-11-21 23:56: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可爱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啾啾与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睡着前, 阿谣依稀觉得这间屋子潮湿阴冷,即便是夏日里,也没什么暖意。   此时再度转醒, 却只觉得周围温暖怡人,叫人舍不得挪开。   她缓缓张开惺忪的睡眼, 头脑仍迷糊着,身子本能地缩在身畔那片温暖的区域。   这种感觉让她隐隐觉得熟悉, 且眷恋。   眼前的景象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待到看清自己面前的人时, 阿谣倒吸一口凉气, 险些当即喊出声来。   她现在与裴承翊之间,不过隔着一只拳头的距离。   男人长臂被她压在颈下, 另一只手紧紧揽着,将她圈在怀里。这个姿势,亲昵非常。   这样近的距离, 近的, 她几乎能感受到他喷薄而出的温热呼吸, 就这样一下又一下洒在她脸颊上。   让阿谣有些无所适从。   她睡着之前明明是坐在榻边, 怎么会又到了榻上……   阿谣想起来, 从前在东宫的时候, 他就总是这样,抱着她入睡。   可那时他是夫君, 她是侍妾。现在呢,现在又算什么……   阿谣不知道。   只是在心里暗暗庆幸。   庆幸他还没有醒来。   若是他醒过来,他们这样面对面,还不知道要有多尴尬。   如是想着,阿谣便赶忙趁着对方还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伸出手去,轻轻抬起他搭在她腰上的手臂。   男人的手清瘦修长,骨节分明,手心透着灼热的温度。阿谣刚将他的手从自己身上移开,就觉得原本腰上的暖意瞬间消散。   显得有些,空落落的。   阿谣慌忙将目光移到旁处,别着眼替榻上的人掖好了被子,这才蹑手蹑脚下榻出门。   到了门口的时候,正巧遇上陈忠站在门口,似乎正准备敲门。   阿谣抬头瞧了一眼天色,确是该晨起的时辰。   这样被人撞破她宿在裴承翊的房间,阿谣有些不好意思,垂着眼提醒道:   “殿下还睡着。”   陈忠恭敬地行下礼去:   “奴才叫人来伺候二姑娘梳妆?”   阿谣忙摇摇头:   “不必了,我回去找宝菱月心就可以了。”   陈忠就弓着身目送阿谣离开的背影。   他又想起了昨天夜里姜二姑娘睡着,他们太子爷醒来的时候,也提醒了他动作要轻,不要吵醒了姜二姑娘。   这两个人,表面上这么别扭着,心里头却都默契地关心着对方。   直叫他们这些从旁看着的人都着急。   偏偏当事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阿谣走了几步,还没走到她之前的那间房间,倏然想起一件事情,忙又停下,转身对陈忠说:   “陈总管。”   “小……”   陈忠一个不防,险些一不小心叫成了“小主”,意识到不对之后就连忙改过来,   “二姑娘还有何吩咐?”   “算不得吩咐。”   阿谣看了一眼小筑的方向,神情瞧着有些别扭,只说,   “只是请陈总管不要说我来过。”   “是。”   阿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么一句掩耳盗铃的话,明明早上起来她都上了他的榻,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上去的,可现下,她还是不禁想提醒陈忠不要说她来过。   -   江南的菜肴阿谣有些吃不习惯,她幼时在苏州就吃不习惯,现在的口味也比较偏洛阳的口味。又想起这次在扬州见到裴承翊,总觉得他瘦了不少,想来在异乡连日操劳,大约也会想念家乡的菜吧。   如此一想,阿谣便干脆跟扬州府衙的人借了厨房,由着月心和宝菱打下手,做了几样简单的小菜,又煮了粥,花了小半晌,才将菜品做齐全,装了盘。   月心边端起放着菜的其中一个托盘,边问阿谣:   “小姐,会不会做的有些多了,大约要吃不完。”   还是一旁的宝菱机灵,用肩膀碰了碰月心:   “你还真当咱们小姐是自己吃这么多菜的?”   “那、那是给谁的?”   “这扬州府衙里还有谁,便是给谁的咯。”   “你是说……”   阿谣被她们两个人这么一来一去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半张小脸涨的通红,忍不住开口将她们的对话打断:   “诶,你们两个,给我打住。”   她们两个这才打住不说,只是看着阿谣的眼神总有些揶揄的笑意。   阿谣无奈,只好自己也端上个托盘,转身就往裴承翊所住的小筑方向走去。   从厨房到小筑,需要穿过长长的回廊。阿谣带着宝菱和月心,才刚刚拐过弯,走到小筑门前,还未待敲门,就倏然听见“啪嚓——”一声。   像是有什么瓷器碎裂。   紧接着,又是“哐当——”“啪嚓——”   连连数声,每每声音响过之后,皆有瓷器、桌凳或是其他什么旁的东西,应声碎裂。   小筑的房门开着,最后一声响起来的时候,碎裂的瓷片滚了几下,竟然滚到了阿谣的脚边。   锋利的瓷片来势汹汹,险些将阿谣的小靴划出个漏风的口子。   阿谣倏然就想起昨日在这里无意中听到的张太医和陈忠的对话。   心下当时便觉得,大约是他知道了。   知道他的手臂出了些问题,动弹不得。   相信不管是谁,遇到这样的事情都会崩溃难忍。   更何况是他,事事都力求完美的太子爷。   况且,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一个朝代,会选一个身体有残缺的人做帝王。   若是他的手真的……那又将是前朝后宫一番剧烈动荡,后果,不堪设想。   紧接着,小筑中传来噗通跪地的声音,陈忠在求他:   “爷切莫动气!莫伤了您自个儿,张太医说您的手也许过几日,也许明日就又恢复了,爷您可切莫自弃啊!”   砸东西的声音算是停下来了。可是屋子里那个年轻男人,却颓丧地跌坐在榻边,像是,没了生气。   骄傲如他,并不能接受自己这样的遭遇。   阿谣走进屋子里的时候,陈忠正跪在裴承翊脚边苦苦安慰,可惜他不得法门,说了半晌,也没见起什么作用。   太子爷眉头紧锁,紧紧盯着自己那几乎没有什么知觉的手臂,眼神阴翳。   让人瞧不出他在想什么。   可是本能地觉得,他这个样子,很可怕。   阿谣给身后的宝菱月心使了眼色,三人都将手上盛着菜的托盘放在一旁的桌上。然后,月心和宝菱便退了出去。   阿谣这才走到裴承翊眼前,顿了顿,一张口,却说得并不是安慰的话,反倒只是说:   “先吃点东西吧。”   声音很轻,在这安静得有些骇人的气氛中,并不显得突兀。   下一瞬,那原本一直垂着头盯着自己手臂的男人就缓缓抬起头。   看他。   目光触及到她的,刹那之间,眸子中的颜色由浅变深,染上一层淡淡的红色。   阿谣又给跪在地上的陈忠使了个颜色,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   “交给我吧。”   然后才重新看向裴承翊。   房门被人从外面阖上,偌大的房间里,终于剩下他们两个。   看着满地碎裂的瓷,还有倒在地上七扭八歪的凳椅,阿谣猛地想起了他将她从卫国公府掳去东宫那一日。   她也将那块玉佩摔得碎了满地。   那天她看着他如同玉裂开一般的神情,就觉得,他们算是真的一笔勾销了。   她受过的苦都叫他尝了一遍,他与她,两清。   所以现在,他是太子爷,她是官家女,他遇到不好的事情,她表示关心,好像也合情合理。   阿谣此时站在榻前,榻边的男人坐着,仰头看她,那双素来冷峻的眼,此时泛着猩红,眸光倏闪,有如琉璃震颤。   他将他脆弱的一面剖给她看。   “我做了洛阳菜,多少用一点吧。”   男人没答,只是仍旧这样看着她,许久,才开口。   声音也发着颤,让人听了就不禁觉得揪心。   他问:   “你也是在可怜我这个…废人么?”   他是习武之人,手臂不堪用,又与废人何异?   “不是。”   迎着男人探究中掺杂着不自信的目光,阿谣倏然走上前,缓缓抬起手,很轻很轻地抱住他。   用自己的怀抱温暖他。   被馨香包裹住的一瞬间,裴承翊不敢置信,几乎愣在原地。他只觉得周身僵着,半点儿动弹不得。   直到阿谣一下又一下轻轻抚着他的发丝,无声地安慰,许久许久,男人才缓过神来。   再开口的时候,他整张脸埋进她的衣裳,声音中夹着些许委屈,哑着声断断续续说:   “谣儿……我,我是个废人了……”   听得阿谣心上一揪。   手臂不禁拥得更紧了些。   “不是的。”   此时此刻,她只能温声用否认慰藉。   好半晌,才感觉到男人用尚能动弹的那只手无力地回抱。   ……   裴承翊是被阿谣连哄带骗才坐到桌子前用膳的。   他被她拉着坐到桌前,却仍旧只是静坐着没有动。   阿谣睨他一眼,了然他的心思,思量片刻,便将一双手伸到他面前,不无抱怨地低声说:   “方才厨房里的火生得太大了些,阿谣的手都受了伤。”   她的声音原就婉转细软,现下这样放轻了语调说话 ,字字句句都像是羽毛挠在男人心上。   痒极了。   裴承翊轻轻地握起阿谣的手,瞧见她指尖确被烫的发红,那一下子,眼中的疼惜多得就几乎溢出来。   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反复地低头看她的手,又抬头看她的脸色,急的羽睫震颤,最后只无力地问出一句:   “还疼不疼?”   竟像是,比对他自己的手臂还有在意。   阿谣其实只是被烫到了一下下,早就不疼了,现下说出来也只不过为了骗他吃饭。此时见他似乎真的很着急,这才忙摇摇头:   “不疼了。”   说完,便在他不太置信的目光中说出自己的目的:   “可是为了做这些菜阿谣都受了伤,殿下还不肯用吗?”   “我、我这就……”   男人小心地将阿谣的手放到唇边疼惜地轻吹几下,他大约是突遭变故,又没有想到阿谣肯这样来安慰他,一时间有些发慌。   还好他伤的是不常用的左手,右手方能执起筷子,瞧着桌上丰盛的菜肴,许久才选出一样中意的夹起来。   最后却是,先送到了阿谣嘴边。   作者有话要说:  陈忠(cp粉头无能狂怒):gkd!!! 第69章   这回连阿谣也愣了一愣。   那双勾人的小狐狸眼轻一颤, 终于在男人期待的目光中,微启朱唇,将他夹得菜吃下。   他就那样直直看着她, 看得阿谣有些局促,疑惑地抬眼看回去的时候, 男人才将目光收回去。   唇角却多了一丝几步可查的笑意。   这唇边的星点笑意,倒终于有从前那个金尊玉贵、高高在上的太子爷的模样了。阿谣想到他的手臂因她几番受伤, 心中如何也过意不去, 种种忧心太过, 几乎写在眼里。   这些自然被心细如发的男人觉察到。   阿谣也同样觉察到用膳的时候, 因为另一只手动弹不得,有许多不便。   裴承翊虽然用一只手也可以用膳, 可终究因为左手而压着郁郁怒气。   他是在恼他自己,只不过不想在阿谣面前动气。   总要顾念着,不能吓着她。   可是即便一只手不便, 男人还是固执得坚持自己用一只手用膳, 每每阿谣动手帮忙, 他虽面上不拒绝, 可动作上总暗暗避着。   几回之后, 阿谣也大约知道他的心思, 不再去帮忙,只是简单地布菜盛汤。   一顿午膳花了比平日多一倍的时间, 这才堪堪用完。   放下玉箸的时候,方才一直没有说话的太子爷,却倏然启了薄唇开口。   冷不防地,说了这么一句:   “姜二姑娘,你回京城罢。 ”   似乎是这一顿午膳的时间, 让他的头脑终于清明。言语之间,又恢复成素日里冷面无情的太子殿下。   好像方才的温存全然不作数。   阿谣默了默,才低声问:   “为何?”   裴承翊张了张口,却半晌没说出话来。又是顿了许久,才终于说了一句:   “这是,命令。”   是皇太子对官家女的命令。   是太子与姜二姑娘。   不是裴承翊和阿谣。   “原来你我之间,从来就只有冰冷冷的命令吗?”   “我们就不能坐下来,好好地说话吗?”   这是第一次,阿谣在裴承翊面前,这样直白地问出来。   从前她是将他放在心上,将他当成自己最倾慕的男子,可更将他当成高贵不容侵犯的皇太子。   所以他们两个,从来都没有真正地剖白过彼此的心意。   面对阿谣这样直白的质问,裴承翊有些不知怎么接。   就在他怔忡的片刻里,阿谣又问一句:   “殿下是怕,耽误了阿谣,对不对?”   若说方才那几句话问的直白,那这一句,就是直直往心窝子戳了。   一开口,就将他的心思说透。   然后是四目相接,良久,他才咬咬牙开口:   “是。”   “孤就是怕耽误了你。”   裴承翊挪开眼,不再看阿谣,只是静静盯着地上一块素瓷,继续说,   “你回到洛阳城,有你父兄庇护。顾随也好,其他什么人也好,总归,你找一个清白人家,真心待你好的……夫婿,嫁了吧。”   以她现在的家世身份,以她父兄之能,定会替她寻一个好人家,做谁家的正头娘子,也都比跟着他的时候要好。   裴承翊后知后觉地发现,阿谣跟着他,就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   可能,他们二人终归是不合适。   脾气秉性不合适,相遇的时机也不合适。   所以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就像,这一回。   她能不远迢迢来扬州府,不管打的是什么名头,其中的意思也再明确不过。   可是他又伤了手臂。   不知几时能好。几与废人无异。   他已经耽误了她大好年华,哪里又能继续这么耽搁下去。   还不如早些放手,也好还她自由。   听着裴承翊这些话。   尽管阿谣有意控制,却还是在他面前红了眼眶。   再开口的时候,已是哽咽着:   “你说的这些,可都是真心话?”   “……是。”   “好。”   阿谣深吸一口气,应下来,   “我会如你所说,回洛阳,让我娘安排一门婚事。”   她没有注意到,在她开口的那一瞬间,男人的眸子一闪,似乎隐有期待,不过只一瞬,那期待的花火便一闪即逝。   再也不见踪迹,无处可寻。   男人的神情又暗淡下来。   不过却还强忍着,做出一副宽和洒脱模样,清俊的面容上,挂着一丝略显僵硬的笑:   “到时叫人知会一声,东宫自会为你,添妆。”   阿谣不知道眼前的男人说出这话来的时候有多艰难,她只是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刚辗转被拐到广云楼的时候。   那时日子很苦,她是个没什么利用价值的烧火小丫头,鸨母待她很凶,平日里从未不给她吃什么好饭。   总是让她吃剩饭剩菜。   那时候阿谣觉得世上最好吃的,就是厨房里做糊了的锅巴。   锅巴没有人要,她就自己偷偷吃了。   此时此刻,她突然就想起了那些锅巴的味道。   就像现在一样,很干,很苦。吃下去的时候剌得嗓子又疼又涩。   偏又噎在喉头,上不去,也下不来。   “好。”   她又应下来,也学着他,做出一副洒脱模样,   “那就先谢过太子殿下。”   然后便是久久的沉默。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坐着。   气氛冷得,像是冬日里窗子上结的霜花。   “最后一次。”   阿谣想了好久,才突然开口,冷不丁说了这么四个字。   直说得身旁的太子爷都愣了,直望着她。   她这才板着脸,十足正经地淡声解释道:   “此行,便当做你我最后一次单独见面。殿下从前,现在,都救过我,殿下厚恩,阿谣还不起的。剩下这几日,便让阿谣照顾你,可不可以?”   似乎忧心他不允,她又补充:   “用不了几日的。待到江南水患疫症见好,我就走。”   “日后洛阳再见,殿下还是殿下,臣女还是臣女,楚河汉界,彼此分明。”   “好。”   听着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终究是应下来。   也许……是因为,遵循了他心中最强烈的那个声音。   明知这个决定做下,他可能要再一次艰难地说服自己放手,可最终,还是固执地选择了。   罢了,饮鸩止渴,他也认了。   -   后来的日子,阿谣便直接在这扬州府衙住下了。   她住的是裴承翊之前住的那间正房,他则还是住在她隔壁的小筑。   灾年难捱,扬州城的雨连绵月余,这日才终于见了晴日。   裴承翊自打雨停的那日,便派人加紧加固堤坝,他因为手臂重伤,不能再跟着亲力亲为,便只亲自在旁监工。   那日发水时,众人齐心合力终究将大坝重新筑成,可是雨中赶工,成果总归不大好,是以,雨停了,便要再度加强。   江南其他几城的灾情俱不及扬州严重,只按着裴承翊的吩咐,各地大小官员照做。   不过说起扬州城的堤坝,确有蹊跷之处。那原本是裴承翊刚到扬州来的时候亲自带人修筑的,因为用的材料、工时俱优,较之寻常堤坝都要强上数倍。   依照常理,哪有那么容易就会被冲塌?   裴承翊留了心叫人去查,不曾想,却叫人查出在堤坝上动了手脚之人,与那日意欲溺死阿谣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那幕后之人,几乎不用查,昭然若揭了。   裴承翊并没有打草惊蛇。   只是派了亲信,将与之相关的人皆秘密监控起来,让他们的一言一行都在他的掌控之内。   雨停之后,裴承翊又从调动江南各郡兵马,除去加固堤坝之外,还下了令建造一披简易临时居舍。   因为大雨将许多房舍冲塌,灾民流离失所,灾后重建旷日持久,总需要有地方暂时安置灾民。   除此之外,更是从东宫账面出资,租下扬州城最大的几家客栈,圈地严守,安置隔离身染疫症的灾民。   其实早在前几日疫情开始扩散时,他便想这样做了。只不过那时候大雨来的太突然,一切都十分不便,根本无法像现在这样,快速安置好大多数人。   接下来便是一系列的政令,不出几日,前几日破败不堪的扬州城,终于又重新有了些人气儿。   这一连好几日,裴承翊都在忙着这些事情,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原本说好了阿谣留在这里照顾他,可是现下她倒是一整日下来连见他一面都难。   也就只有每日晚膳,天都黑下来的时候,他回到扬州府衙,阿谣才能点着烛火同他用一顿迟了的晚膳。   久而久之,两个人都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短暂时光。   一开始,还只是不约而同地刻意延缓晚膳的时间,后来就是晚膳撤了也要一起坐下来说上几句没营养的话。   后来,阿谣干脆跟着张太医学了按摩的手法,每日晚膳之后,便多留一会儿,给裴承翊那只不能动的手臂按摩。   渐渐地,他的手倒是真的见好,即使只是开始有了知觉,又有了些力气。   不过总归,近日来听得都是好消息。   是以,阿谣这几日,过得也难得的舒心。   除了白日里实在无聊,很是思念父母兄嫂。   幸好后来,她白日里也自己寻了个事做——   架起粥棚施粥。   大约是听说扬州城由太子殿下亲治,江南各郡流离失所的灾民俱往扬州涌。   许多人家业尽失,来不及得到安置,便连一口饭也吃不起。   阿谣在洛阳的生意收益不少,便自掏腰包架起粥棚施粥。因为有之前被歹人算计的事情,知道桓王不会善罢甘休,这一回来陪着阿谣施粥的不仅有卫国公派给她的暗卫,明面上还有庞赟和他手下的几名得力将领。   裴承翊知道此事后,也大为赞许,更是加派他的亲卫来保护。   甚至,在公务不那么繁忙的时候,还亲自来到阿谣的粥棚,与她并肩而立,一道做起盛粥的活计。 第70章   这场绵延月余的暴雨洪灾似乎就这样随着天气转变而过去, 暴雨一连数日不再重来,洪水也渐渐退去。   留给人间的,是一片暴雨冲刷后的狼藉。   江南几郡皆受波及, 灾后的重建,灾民的安置, 都成了首要任务。   更何况,还有伴随水灾而来的疫症, 虽然暂时被控制起来, 可是民心仍旧不稳, 所有人都在忧心。   这些事情桩桩件件都是大事, 一个处理不好,裴承翊这次江南之行, 就成了吃力不讨好。   阿谣原本还对此有些忧心,可是自从雨停了之后,数日以来, 光是她一双眼睛看着, 便瞧见扬州城一日日好起来。   破败的房舍被修整、重建, 道路被清扫, 河堤被加固, 涌进城的灾民被安置……   所有的难题, 到了裴承翊手上,好像都迎刃而解, 这一摊子事,竟是被他处理得井井有条。   甚至繁忙之余,这一日,还能来与她一道给灾民施粥。   粥棚在一条空旷的街上。   灾民俱是来自周围的州郡,他们衣衫褴褛, 瘦骨嶙峋,或是七旬老妪,或是带着三岁小儿,光是瞧着,就凄苦万分。   阿谣每回施粥之前,都会令厨房尽量多多煮粥,馒头小菜也要多做一些。扬州城的灾后重建最是好,不少流民都赶往这边。总不能她开棚施粥,半路却没了吃食。   可是,不曾想,今日不知为何来的灾民比往日的多了一倍,阿谣准备的吃食很快就见了底。   她与裴承翊并肩而立,他盛粥,她负责递馒头,一整个上晌,两个人话没说上两句,配合的却是十分默契。   这边筐里的馒头见底之后,阿谣当即便转身冲身后的宝菱说:   “宝菱,这筐没有了,再从后头拿一筐来。”   她准备的馒头数量巨多,是分装在数个大箩筐中的。   此时她又分发完一筐,便自然而然地像往常一样招呼宝菱。   却不曾想,片刻后,听见宝菱为难的声音:   “姑娘,后头也没有馒头了。”   “什么?”   宝菱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尽数被那些饿得头昏眼花,亟待投喂的灾民们听见。   裴承翊也向着阿谣投来目光,他摇摇头:   “粥也没有了。”   灾民们为着一口饭怀着期待而来,陡然知道这里没有了吃的,都是挨了饿受了苦的可怜人,登时便响起一片哭求声——   “求求太子殿下救救我们吧!”   “给我的孩儿一口饭吃吧,他才三岁有两日没吃过东西了,再这样下去要饿死了呀!”   “求求贵人们!求求贵人们救救命!”   “……”   耳边霎时响起一片哀声,阿谣原本想到来施粥就是为了让吃不饱饭的灾民们有一口饱饭吃,此时看着这情形,哪里受得了。她秀眉紧蹙,当即便扬了声,开口道:   “各位,各位父老乡亲——”   听见施粥的贵人发话,灾民们倒是停止了哭求,齐齐看向了阿谣。   只是可怜之态,却叫人半点儿拒绝不了。   一旁的裴承翊不知道阿谣要做什么,只是静静站在一旁听着,没有打断她。   阿谣见众人等着她说话,极力安抚:   “各位放心,今日既是施粥,断不会让各位挨饿。请各位稍等一等,我这就命人再去做。”   她的话说完,才突然想起来她们是从扬州府衙的厨房煮的食物。为了施粥方便,便将粥棚架在此处,也就是扬州府的城门口。   此处距离扬州府衙甚远,这么一来一回,再算上煮粥的时间,等食物做好了再送过来,恐怕黄花菜都凉了,这些灾民哪里还等得及呢?   思及此,阿谣并未多想便当机立断,一把将手上的带着的玉镯子摘下来,招来宝菱。   宝菱不解:   “姑娘这是?”   阿谣没答,只是继续将耳饰并头上几样素净却价值不菲的钗环拔下来,尽数搁到宝菱手里。   她一向喜素净,平日里打扮的并不华贵,此时从身上摘下来的首饰便不多,不过她的东西样样都好,拿出去也是价值百两。   她叮嘱道:   “现在回去扬州府衙来不及,你拿着这些,在附近找人换了银子,在到对面那几家酒楼,叫他们多做些吃食送来,一定要尽快。”   阿谣的话声音虽不大,可周围的灾民们都等着阿谣给口饭吃,俱是聚精会神听她说话,此时便听得格外清晰。   灾民们看着这位貌美端庄的姑娘,只觉得她生了一颗菩萨般的心肠,有人实在饿得狠了,听着这些话激动地“噗通”跪在地上。   裴承翊瞧见阿谣要将自己的首饰都典当了,忙伸出手下意识拉住她的手腕:   “等等。”   他稍扬声,冲后头唤道:   “周誉。”   “属下在。”   “你带人去,就按姜二姑娘说的办,不过所用银两,皆从孤的私库中出。”   “是,属下这就去办。”   周誉说完,转身便要走。   阿谣也不敢耽误周誉去办正事,只是她既然已经拿出了东西来,就断然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于是便只能对身畔的男人说道:   “殿下出钱是殿下尽自己的心,可臣女也要进臣女的心,既然殿下出了钱,那这些东西,便交给殿下,就当我也出了一份。”   她的这些首饰,今日所需的那些吃食,用这些首饰足够买上十倍二十倍的。裴承翊本想拒绝,可是看着阿谣坚定的眼神,终是只在那几样中,拿了她的红玉耳坠,说道:   “那孤先替你保管。”   下头的灾民们看着这两人,一个清俊矜贵,冷傲自持;另一个秀色娇美,持重大方。两个人,俱是顶顶好的皮囊。今日又是商量好了似的各自穿了一件黛色衣裳,站在一起举止交流,眉目含情,乃是顶般配的一对璧人。   恐怕这世上,再找不出一对比这更般配惹眼的鸳鸯。   先前有人跪下感激,此时见着这副情景灾民们唰拉拉跪下去一大片,先前还是零星地感慨——   “太子殿下仁德,大燕未来有望!天佑我大燕!”   “太子妃娘娘菩萨心肠!”   ……   他们并不清楚阿谣的身份,也并不大清楚太子有没有娶妻。只是见两个人站在一起委实般配,行止交流之间,又不自觉饱含爱意,便觉得想必太子殿下身边的这位就是太子妃娘娘。   后来,就演变成了灾民们乌泱泱跪了一大片,叩头齐呼:   “太子殿下仁德!太子妃娘娘贤德!天佑大燕!——”   一声又一声。   字字句句,饱含真意。   阿谣似乎没有想到这些灾民会以为她是太子妃,一时间怔在原地,下意识转头去看身边的太子爷本人。   然后又倏然想起她本不是什么太子妃,根本受不起这些重礼,急忙后退半步,站到裴承翊身后侧。   可是目光相对的那一刻,她却看见他眼里的期待,和肯定。   那种眼神,仿佛,她真的已经是他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娘娘。   他把她当成他的妻。   意识到这个微妙的点以后,阿谣下意识想退。   可是还没等她退,身边的人更快一步握住她的手,指尖相触的那一刻,她甚至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栗。   两手交握勾缠,她被牢牢禁锢在他身边。   而他们并肩而立,足以睥睨天下。   这一刻,男人的眸光深沉如潭水,定定看着她。   满腔话语几乎要溢出来。   她与他终于可以并肩而立。   而他愿意,将他拥有的一切,都双手奉到她面前。   ……   -   扬州城的灾后重建被裴承翊雷霆手段治理的差不多了之后,他又率领手下一道将江南其余几郡巡查一遍,自此,江南水患留下的后续,便已经处理得差不多。   一连数日,各地传来的俱是好消息,情形一片大好。   可是裴承翊的身体却出了些问题。   一是因为他的手臂渐渐有了知觉,不过始终不能恢复从前那般气力,张太医决定下一剂猛药,彻底将裴承翊的手臂治好。毕竟他们太子爷虽然表面不说,可每每看向自己手臂时那种颓然、消沉的目光,让他们这些辅佐数年的下属委实看不下去。   可是不曾想,这一剂猛药下下去,太子的手臂没见好,人倒是当晚就发起了高热,怎么也不退。   二是正当这个时候,洛阳城皇宫里却传来一道急诏。   这乃是皇帝诏令,目的是诏裴承翊回京。可若只是诏他回京也就罢了,偏偏这诏令花了大篇幅辞藻责骂,大意是太子能力不堪,江南水患的事情原本处理起来很简单,可是裴承翊却硬生生拖了这么久,还叫江南起了疫症,病死众多。   ……   可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太子爷果敢强硬,做事当机立断,又爱民如子,筑堤时甚至亲力亲为……这治理水患,江南几郡无人不赞太子少年英才,可堪大任。   大约就是这等高功,惹了圣上恼妒忌惮。   皇帝原本倒不是昏聩之君,只是近来大燕不太平,先后又是这江南水患、疫症,又是西北月氏频频骚扰,现下还有与其他几国勾结来犯之势。皇帝急火攻心,已经卧病在床一月有余,日日汤药吊着,连头脑也有些不清醒。   裴承翊人虽不在朝中,却也有羽翼在朝。自然能探知贤妃桓王母子两个时不时在圣上面前给裴承翊上上眼药,偏皇后又与圣上疏离,在这时候吹不了枕边风,一来二去,太子原本是替皇帝分忧到江南治水,现在反而叫皇帝忌惮上了。   看到这诏书的时候,裴承翊一口血吐出来,人当即便气得昏了过去。   到了第二天白日也没醒。   江南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阿谣原本是收拾了行装准备这两日离开的。   可是眼下裴承翊昏迷不醒,她哪里走得了?便就干脆衣不解带在他床前守着,整整一夜一天,寸步不离。   作者有话要说:  吐血是好事!!   前方高甜   小岛在码了不必等,明天来看!! 第71章   一天一夜这样寸步不离地守着, 饶是铁人也熬不住。   可是阿谣却熬住了。   她原是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可是这一回,却是就这么不错眼地盯着榻上的男人, 似乎她这么一直看着他,他就能醒的更快些似的。   可是, 即便她那张娇媚昳丽的容颜染上疲态,眼下的青黑明显, 一双潋滟的小狐狸眼更是显出不少红色血丝。   眼睛那样红, 倒显得更像小狐狸了。   裴承翊昏过去的第二日傍晚时分, 月心来给阿谣送吃食的时候, 终是没忍住问了一声:   “小姐,咱们还不启程吗?公爷和夫人还在洛阳等着……”   她们原本计划好了昨日便要出发, 可是不曾想裴承翊的情形突然急转直下,阿谣这才耽搁了下来,如今已经是一天一夜过去。阿谣的行程原本是计划好的, 因为她这一趟是领了宫里差事来的, 回去自然是要去复命。   已经耽误了一天一夜, 如此以来, 竟是再不能继续耽搁下去。   她看了一眼仍旧昏迷不醒, 甚至连醒来迹象也没有的裴承翊, 目光在他冷白的面容上停顿了许久,半晌, 才艰难地移开目光,看向站在一旁一脸为难的月心。   月心见到阿谣这神情,依稀觉得是有松动的迹象,便又继续劝道:   “小姐,太子爷回京也会提上日程, 都在洛阳城,抬头不见低头见,您想见太子爷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可是回京复命却耽误不得。”   月心说的没有错。   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   真的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可是月心不知道的是,阿谣与裴承翊二人心照不宣,早已定好了一旦回京之后,便是见面不识,从此以后,只做两个陌路人。   到那个时候,恐怕就只有日日思君不见君了。   可是也真的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榻上的男人仍旧昏迷不醒。所以,阿谣自嘲地笑笑,大约他们是真的没有缘分,竟然连最好说几句话的机会也没有了。   她顿了顿,终是应了月心的话,只说:   “告诉庞将军,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回京。”   “奴婢知晓了,这就去知会庞将军。”   “嗯。”   “小姐已经守了一天一夜了,不如回去休息吧?左右太子殿下这里还有陈总管,小姐的身子可不能这般熬着。”   这一回,阿谣却没有应,反而说:   “我无妨。你待会知会外头一声,无事不要来打扰。”   “是。”   ……   月心领命出门,屋子里终于又剩下阿谣和裴承翊两个人。   或者说,又剩下阿谣。   因为只有她一个人醒着。   阿谣看着榻上一动不动的男子,许久许久,才极低地嗫嚅着:   “哥哥……”   声音很小。   恐怕只有她自己听得清。   顿了顿以后,她又唤了一声:   “哥哥。”   这是他们两个之间最亲昵的称呼,她许久不叫,一开口,都觉得生疏了许多。   这个时候,她突然想起来,当年初入东宫后园,情浓之时,他也曾抱她在膝头,工笔描眉,言笑晏晏。   怎么不过一两载的光景,全变了呢?   事到如今,前尘种种,呃不过化作阿谣一声低叹。   和一句略显无力的祝词。   “祝愿哥哥,前程似锦,一片荣光。”   那时她不管在世上哪一个角落,也会,与有荣焉。   目光全然放在年轻男人的面上,阿谣并未注意到,男人袖下半掩着的手轻轻动了动。   不过好似,还未全然苏醒。   阿谣只瞧见他昏迷着,只知道,不管她说多少话,他都听不见。   更回不了。   再开口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字斟句酌。   只是低低说:   “我要走了。我一定会信守你我的诺言,来日洛阳重逢,一定……见面不识,全当做从未相识过一场。”   她说着,便缓缓站起身。   下意识替他掖掖被角。大约是因为知道男人没醒着,那双娇媚的狐狸眼中,难得地显露出情意来。   很浓重,像是化不开的浓雾,叫人摸不透。   女子秀眉微蹙,俯着身,低头定定瞧着那人。   终是忍不住弯腰垂头,微凉的朱唇轻轻落在男人的唇上。   似乎被他唇上烫人的温度灼了一下,又似乎是瞬间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阿谣浅尝辄止,只停留一瞬,便飞速移开唇瓣意欲起身离开。   可是还未等到她抬起头,下一瞬,只觉得后颈一紧,然后整个人都被人一搂,撑着床边的手臂也被那人的另一只手扯了一把,她一个不防,霎时间便跌到眼前人的胸膛上。   唯有她一双纤细的手臂隔在两人前胸之间。   紧接着,后颈上的力道又是一重,然后是唇上灼热温软的触感,胶缠索求。   不过男人似乎很有分寸。   在阿谣气恼之前,便终止了这个吻。   不过放开之后,又是毫不客气地在她唇上一琢。   动作似有些大。   衣裳带起的风吹得榻边的烛火一摇,一晃。   在黑暗中来飘转回荡。   阿谣被这登徒子一般的行径弄得六神无主,一张俏丽的脸憋的通红,良久才憋出一个“你”字。   谁知还没“你”出个所以然来,便被身.下男人一声低哑的哂笑给打断。   阿谣这才看向男人的脸。   一如往日冷白清俊,眉如刀锋,眼如辰星,整张俊颜棱角分明,处处都是冷峻。唯有那薄唇,却带点殷红。   唇色很红,下颌角边冷白的肌肤上还有一颗极浅的褐色小痣,若不仔细看大约瞧不出来。   不过这样近距离地看,却为他精雕细琢的冷峻容颜,添上几分人间烟火般的惑人感。   勾得人心旌摇曳。   阿谣看得入神,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人醒了,醒了之后先是吻了她,而后又这么不加掩饰地笑出声。   叫她总觉得他方才的笑声,是在嘲笑。   她一时羞恼,脱口而出:   “笑什么?”   听她这样问,他似乎更觉得好笑。从喉间又逸出两声微哑的笑。   又低又轻,转瞬不见。   “这样笨。”   裴承翊似乎还没彻底情形,双眼半阖着,瞧着就没什么精神。不过气力倒不小,轻而易举就制辖住阿谣,令她动弹不得。   阿谣被他这样一说,更是眼见着要恼了。   不过还没等她发火,男人又故技重施,按着她的后颈,重重地吻上来。   这一回,却与方才的两回都不大一样。   那样略显病态的炽热气息带着侵.略的意味而来,转瞬之间,就将她的呼吸尽数夺去。   然后,便是无尽的索取。   知道阿谣一口气儿吸不上来,小脸涨红,软软趴在他胸膛上,裴承翊才终于“好心”地放开她。   他微抬起下颌,眼睛还半阖着,却是半张着打量阿谣,顿了顿,方用了散漫慵懒的语调,不无暧昧地哑声调笑:   “这样亲,会了么?”   瞧着阿谣一脸愣怔,不多时,他又继续补上一句:   “哥哥教了谣儿那么多次,怎么还没学会?”   倒是全然没有素日里太子爷那副贵气逼人,高高在上的模样。   竟像是,寻常人家小夫妻之间的,闺房之乐。   思及“闺房之乐”这几个字,阿谣不禁颊上又是一热。   她想起从前他心情好了,也会这样没羞没臊地来调侃她。   问她“多日不见,可寂寞了?”   或是床笫之间,也会说些叫她羞红脸颊的话。   可是从前的哪一次,都没有这一次让阿谣羞得彻底。   大约是听他说的话,知道她方才偷亲他被他知晓,阿谣是羞,更是窘。   兴许是思及明日就要离别,兴许是被他这两句话激着了,总之鬼使神差一般,阿谣头脑一热便又仰起头亲了回去。   不过只是一下,便又快速撤了回来,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似的,还直直说了一句:   “我会的。”   回应她的,又是两声意味不明的哂笑。   阿谣正恼着,想说什么话,可是还未张口,就见到裴承翊脸上倏然露出些许痛苦之色,原本半阖的眼睛也彻底闭了上。   只剩长睫翕动,仿佛马上又要陷入沉睡中去。   “……殿下?”   没有回音。   阿谣心中一惊,只得试探着凑近了,又去探问:   “殿下?”   直到两个人的距离近到气息相缠,交攘不休。   她终于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却是不等她反应,就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两个人就俨然调换了位置。   他在上头,居高临下,眼睛又重新睁开,可是,却带着无尽的懒怠,像是力气快要耗尽似的。   阿谣这才反应过来:   “你又骗我……”   “哪里是骗。”   裴承翊轻轻浅浅地笑了声。   他今夜似乎格外开怀,连带着笑颜也多了。   从前他总是时时板着一张脸,阿谣一直没有对他说过,她一直觉得,他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了。   能让周遭的所有,都变成灰白的陪衬。   整个目光所及之处,万物皆是黑白,唯有他身上有一点色彩。   他便是世间万物,最最耀眼的那一个。   这些话,阿谣并没有说出口,可是,却已经明明白白写在她的眼睛里了。   裴承翊看她的眼神愈发深沉,他的发丝长长垂下来,与她的交缠在一处,他终是气息难泯,覆在她耳畔,极低极低地说了声:   “别走了。姜谣,别走了。”   “孤会,很想你的……”   最后一句中,阿谣听出了道不尽的苦涩。   作者有话要说:  裴女婿好会亲!!!!呜呜呜呜!!!   马上正文完结惹qwq甜甜甜放在番外   感谢在2020-11-24 23:54:10~2020-11-25 23:5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烟处 2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正文完结】   帐边红烛摇曳, 气氛节节攀升。   倒凤颠鸾,一夜绮梦过后的第二日,阿谣乘上了远归洛阳的马车。   从上车起, 这一路上,她连一次也没敢回头。   大约是怕这一回头, 就再也狠不下心去。   没有回头,自然就不知道随行的人里, 多了一队人马。   一整队人, 都是顶尖的高手, 那是太子爷影卫中最重要的一支, 是她出发前,才临行受命, 护她一路平安的。   阿谣回了洛阳城之后,便又重新过起从前那种平平淡淡的日子,每日只是孝敬父母, 管理商铺, 得空了也去照顾照顾身怀六甲的二嫂嫂。   生意倒是越做越大, 不过凡是上门求亲的, 皆一并被阿谣拒了。顾随从了军, 人虽在京中, 阿谣回来这一趟却也从未见过。   如此一来,阿谣的终身大事, 又成了她母亲心头一块上不去下不来的大石。   阿谣不敢说出自己未来不打算嫁人的话,只好把素蕊思慕大哥哥的事又提起来,让母亲当务之急先想好大哥哥的婚事。   待到太子回朝,已经是大半个月后的事情了。   他回京以后,有次打马而过, 路过了新桃玉坊。彼时阿谣正站在柜台后打着算盘。   旁边的窗子大开,两个人就隔着窗子,遥相对望,分明是都瞧见了,却当作不识。   不过阿谣瞧见他的手臂已然大好,也了了一桩心事。   ……   阿谣的日子就这么淡云流水地过着,洛阳城的风声却越发紧。   七月下旬的时候,西北月氏联合周边的大宛、突厥,举兵进犯,战书送到紫金殿时,皇帝一口鲜血,险些当场去了。   西北与大燕十数年未有兵戈,今年大燕灾祸频频,西北诸国却是兵强马壮,如今胆敢进犯,大约也是看江南水患令大燕国力内耗。   卫国公乃五军大营最高统帅,官拜一品的建威大将军,皇帝一声令下,自然是派卫国公代帝出征,迎战西北。   卫国公府这两日的气氛便日渐阴霾。   西北此次来势汹汹,洛阳又距西北甚远,大燕步卒舟车劳顿,到了西北黄沙满天,定然讨不到什么好处。   卫国公此去原就危险重重。   更离谱的是,这个时候,桓王似乎是认定了卫国公府和东宫暗地里结盟,私下里在皇帝身边进了谗言,那老皇帝如今病入膏肓,正是昏聩之时,也许是忧心姜叙拥兵自重,竟然将军中的监军全换成桓王的心腹。   甚至,就连姜叙身边最亲近的副手,也被换上桓王的人手。   这无疑又为此去西北加了一重风险。   毕竟,打仗嘛,最需要的就是团结一致。   这一去,凶险万分,没个三年五载许是回不来。   而且,连回不回得来,都要另说。   是以,这两日卫国公府人人都面沉如水,气氛冷的如同冰窖一般。   胡氏还差点急得病了。   不曾想,临到姜叙出征前一日,宫里却突然传来消息,说是太子殿下亲自请命,要代替姜叙为帅,卫国公姜家大公子姜诏为副手,由皇太子代帝亲征,以鼓士气。   条件是,将监军的人和姜家亲信都给换回来。   ……   人人都知道这可能是个有去无回的事情,这个时候,裴承翊却义无反顾地站出来。   而以他的手段机锋,其实原本完全可以不如此的。   听闻消息传出来当日,皇后便赶往紫金殿,向皇帝哭诉太子孑然一身,不说血脉,竟连妻室也无,此去西北轻则三年五载而归,重则回也回不来。   皇帝便有意给太子赐婚。   可是谁知,太子听闻皇帝皇后要给他和卫国公府姜二姑娘赐婚,却是说什么也不肯,直在紫金殿外长跪不起,求皇帝收回成命。   消息传到阿谣耳朵里时,太子已经在紫金殿外跪了三四个时辰。   是日下着濛濛细雨,天色阴沉,黑云欲坠。   阿谣换了一身茜色华服,终是递了牌子进宫。   擎着伞站在裴承翊身后,替他遮住吹来风雨的时候,阿谣轻声问了一句:   “这么不愿意娶我?”   她意有所指:   “宁愿在这里跪着。”   男人倏忽抬起眼,看他一眼,飞速又收回。   雨珠子顺着眉毛滴在他的长睫上,剔透又晶莹。   良久,才听见他低沉的声线——   “此去凶险,前程未卜,孤希望可以无牵无挂。”   阿谣沉默半晌。   来之前,心中已经下定了决心,如今哪般说,也不过是说辞问题:   “所以,要看着我成为受人耻笑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或者,眼看我嫁作他人妇吗?”   她问的轻飘飘,话却十足正经。   他们两个纠缠到了今日,不管怎么说,也该有一个分晓。   却不曾想,听见他略显倾颓的拒绝:   “那也比一进门就成了寡妇好。”   阿谣俯下身,与男人平视。   对上她目光的一刻,他终于放缓了语气:   “我不能再耽误你。”   西北一去不知归期,前方道路生死不明,若是他死了,留下她,她还有命活吗?   “你觉得大燕一定会败?”   “觉得你一定会死?”   “大军还未出征,就如此笃定么?”   没曾想阿谣会这么咄咄逼人地三连问,裴承翊一时哑口无言。   却听阿谣继续说:   “若是如此败志,那还打什么仗,不如现在就缴械投降,还省得生灵涂炭。”   “阿谣,战场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可我很简单。”   “什么?”   “我今日站在这里,你还不明白么?”   伞影下,她对上他的眼。   “太子殿下不是说过,想娶我为妻,让我做风光无两的太子妃么?莫非……要反悔?”   “……君子一言,自不反悔。”   阿谣轻轻替面前人擦拭掉面颊上的雨水,更轻很轻,却仍掷地有声地说了一句:   “那往后的岁月洪流,阿谣陪着你过。”   往后的岁月洪流,阿谣陪着你过。   后来的十载二十载,岁岁年年,裴承翊永永远远地记着这话。   一如她在东宫第一次同他说的话。   那时妙龄少女太青罗衫,鬓发飞扬,像天真无邪的神女——   “殿下有什么不开心吗?阿谣陪着你。”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思来想去觉得这个点很适合正文完结,后面大婚之后的章节还有各种甜甜甜都放在番外惹!   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可以评论留言,或者围脖私都可以~发一百个红包庆祝~   预收文《铜雀锁娇》求收~   开始时,她笑意盈盈,只说:   “愿与六郎偕老。”   后来,她音容宛在,却连最后一句话也没留给他。   -   冷宫六皇子领兵逼宫那夜,是妙娘与定远大将军大婚的第三日。   六皇子刚夺权在手,底下的人就已迫不及待把定远将军下了狱,将妙娘送到龙榻之上。   他是新帝,她是臣妻。   龙榻之上,他没有半分垂怜,只有肆意摧折。   他以为他恨她入骨,可是温香软玉,他碰一回,就着魔一分。着魔一分,就折磨她一分。   他们之间,成了死结。   -   宫中人都道新帝敬慕未来的皇后,处处体贴入微。   妙娘原本是不信,后来未来皇后闯进宫,不由分说地给她灌了药,还说:   “我不想再看见她。”   傅固就笑着让妙娘滚。   ……   没过多久,宫中就筑起一座铜雀台。   铜雀台里住着那个日日承恩却最受新帝厌恶的将军夫人。   -   所有人都说,那位将军夫人,曾经的六皇子未婚妻如今在陛下眼中命如草芥,哪会有人对草芥再动心?   直到她不堪受辱,拼死逃出宫,当着他的面从十丈悬崖一跃而下。   最后的一眼,像是恨得生生世世不欲见他。   傅固一口鲜血吐出,双目猩红,周身颤着,发了疯一般,命人将这悬崖夷为平地,废了立后旨意,将妙娘奉为亡妻。   世人这才知道,原来她不在了,他才是真的入了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