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把你当奸臣你却》 作者:司爻 文案   父皇临终前,留下四字遗言,“小心詹夙。”   顾玄茵谨记在心。登基后,表面上对丞相詹夙礼待有加,甚为恭敬,心里却暗暗打算先捧再杀。   直到某日,朝上顾玄茵照例对詹夙吹了一波彩虹屁。   不料——   下朝后,詹夙把她叫到身边,摸着她的脑袋,眼神宠溺,“臣知道,陛下心悦于臣,但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陛下还是该矜持些。”   顾玄茵:“……”   女帝年幼,詹夙不忍让她面对朝中腥风血雨,什么事儿都替她扛了。   谁料小姑娘对他动了心,三天两头明里暗里地撩他。   没见过世面的老男人心中得意,和老友们把酒闲聊时忍不住炫耀。   “你都不知道陛下有多乖,像只兔子似的。”   “陛下今日亲自下厨,为我煮了碗长寿面。”   “陛下今儿让我摸小手了,真是一点不知道矜持。”   直到某日,群臣联名上书,弹劾詹夙,列了十大罪状,其中一条便是口出妄言,亵渎天家,他当初秀的恩爱全被记在上面。   詹夙:“……”   #秀恩爱死得快大型现场# 食用指南   ①架空文,无逻辑,考据党手下留情。   ②轻松甜宠1V1,谈恋爱为主。   ③男主不高冷~女主不强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甜文 主角:顾玄茵 ┃ 配角:詹夙 ┃ 其它:   ============== 第1章   三月的长安,日暖风和,正是一片盎然春意。   可未央宫宣室殿内却是门窗紧闭,生着炭火,仿佛还在过冬。浓重的药味和龙涎香的香气混杂在一起,化作了一种欲盖弥彰的腐朽之气,让人闻了作呕。   太医们跪了一地,纷纷低着头,等着受罚。   顾玄茵轻叹一声,抬手示意他们起来,生死有命,何必为难几个太医。   她走进内室,平章帝正闭目躺在龙床之上,两鬓微霜,面容消瘦,他的面色苍白如纸,嘴唇泛着病态的青紫。她上前在平章帝鼻下探了探,见还有呼吸,这才放下心,坐到了龙床边。   “父皇,别睡了,我知道你还有许多话要与我说呢。”   自从去年皇兄猝然离世,父皇执意要立她为储君以来,她与父皇之间便像是隔了一道无形的屏障,面上仍是一如既往的父慈女孝,可她知道,他们彼此都压了许多的话。   平章帝的贴身内侍万泉轻手轻脚走进来,“殿下,可要派人往各封地报信?”   顾玄茵抬眸看了他一眼,“父皇还没走呢,着什么急。”   万泉轻叹一声,“殿下……”陛下旧病复发,已经病了半月有余,太医束手无策,从昨晚开始更是昏迷至今,太医说估计熬不过今日了。他忍不住劝道:“该早做打算才是。”   顾玄茵不置可否,半晌红着眼圈道:“万公公先出去吧,我和父皇说说体己话。”   万泉只得退了出去,内室只余他们父女二人。   顾玄茵看着安静闭目的男人,也就是近两三年的时间,他老了许多,还不到四十,眉宇间已仿佛刻下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沧桑。她轻轻叹息一声,伸手抚了抚平章帝微乱的鬓发,“知道您累了,急着去找母后和皇兄团聚,但朝中这么多事,您总得交代几句吧。”   “您就不怕我这个半路出家的皇帝干砸了,给咱顾家丢人?嗯?”她轻声嘀咕,像是说给平章帝听,又像是在自语。“我打小记性就不好,到现在连九卿还没认全,还有太傅给我布置的史书兵书,我看得头都大了。”   “而且,我最不喜欢管着别人了,连我宫里那几个宫女我都懒得管,您还要让我管这天下。”她越说越头疼,烦恼地蹙起了眉头,“自从我当了这个劳什子皇太女,琴也没空弹,画也没空画,答应表姐要去骊山小住,怕是也没机会了。再这样下去,我肯定和您一样,早早就得长皱纹……”   她正有一句没一句的抱怨着,床上的人突然动了一下,平章帝咳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异常的有神采,根本不像个病入膏肓之人,可顾玄茵却高兴不起来,听说这叫回光返照。   “阿茵,”半晌,平章帝才从喉咙间发出两个气音,抬了抬手。   顾玄茵忙把自己的手伸过去,放在父皇枯槁一般的手中,又改了口:“算了,知道留不住您,您就放心吧,既然把皇位交给我,我定会尽力而为。”她话音未落,就见平章帝眼中泛起了泪光,她笑了一声,手指轻轻触碰他的眉眼,“您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平章帝的目光不舍地看着女儿,她生得酷似亡妻,五官精致,娇艳非常,只是眉宇间还余几分少女的稚嫩。他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样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如何撑得起偌大的江山,到这时,他心中蓦地生出几分后悔,很快又被压了下去,正如阿茵所言,事到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嘴唇翕动两下,艰难地发出了两个模糊的音。   顾玄茵蹙眉,附耳过去细听。   “小……小心……”才说了两个字,平章帝就忍不住一阵咳嗽,顾玄茵便替他顺着后背,口中猜测着,“小心谁?梁王、齐王还是沈太尉?”   平章帝摇头,一着急咳嗽得更加厉害,半晌才强撑着一口气,说道:“小心……詹夙,他……”   顾玄茵微讶,没想到父皇会说出詹夙的名字。   詹夙,字子曦,定南侯詹弼之子,十八岁入朝为官,二十二岁为相,统领百官,位极人臣,是平章帝这几年最为器重的大臣。时人常拿他们君臣与太宗魏征相比,却不料……   顾玄茵顾不上感慨,忙点头,“我知道了,会小心的。”   平章帝说完方才那四个字就已经没了力气,躺回枕上短促的喘了几口气,便闭上了眼睛。   顾玄茵握着他的手腕,感受着指间的脉搏逐渐消失,才看了看更漏,起身走到外间。   平章帝后宫没有任何妃嫔,膝下也只顾玄茵这么一个女儿,几个兄弟都在封地,唯有胞妹明德长公主留在长安。   幸好还有满朝文武,才不至于叫这丧事办得太过冷清。   詹夙等重臣第一时间赶到宫中,宣读过诏书后,顾玄茵便算是皇帝了,   小殓时,身后的明德长公主哭得险些晕过去,顾玄茵却只无声落了两三滴泪水,依她这几年参加葬礼的经验,这几日还有的忙,该省着些力气。   小殓过后,顾玄茵便欲让人送明德长公主回府,“您身子也不好,就别在这儿守着了,有朕呢。”   明德长公主虽是平章帝的同胞妹妹,看上去却比平章帝要年轻的多,保养得宜的脸上一丝细纹都没有,加之她素来体虚,身材纤细,说是二十出头的少妇也有人信。   她用帕子拭了拭脸上的泪,“好孩子,姑姑留下陪你,也陪陪皇兄。”她说着,拉住了顾玄茵的手,“我没有别的姐妹,从小有什么心事都愿意与皇兄讲,可如今皇兄一走,我就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您还有我。”顾玄茵一手被长公主拉着,另一手拍了拍长公主的肩,温声安慰道。她这位姑姑平时就是出了名的多愁善感,感慨和眼泪一样多,动不动就要进宫找平章帝说心事,无奈平章帝对自己这个妹妹百依百顺,再忙也会抽出时间听她说话。眼看着这个任务就要落在顾玄茵身上了,她倒也不是十分反感,只是当下,她实在没空。   她正琢磨着要怎么脱身,就见一身着素服,身材挺拔的男子大步而来,正是丞相詹夙。   他行至近前,给顾玄茵和明德长公主施了一礼,方对顾玄茵道:“陛下,丧仪诸事臣不敢擅专,还请您与臣等一同商议过,才好定夺。”   詹夙身材颀长,比顾玄茵高了大半个头,跟她说话时,微微低垂下视线,眸色宛若深潭,乍一看平静无波,再细瞧却望不到底。   顾玄茵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点了点头,吩咐一旁侍立的宫人,“好好照顾长公主,长公主若有什么闪失,朕拿你们几个试问。”   她说完又看向不停流泪的长公主,“夜里天凉,姑姑去屋里坐着吧。”她放柔了声音,“现在朕身边就只有姑姑这么一个亲人了,您可要好好保重自己。”   明德长公主哽咽着应了一声,由宫人扶着进了屋。   顾玄茵暗暗松了口气,回头看向詹夙,“派个内侍来叫朕就是了,丞相何必亲自跑一趟。去各封地报丧的人都动身了吗?”   “已经动身了。”詹夙道:“梁王、齐王那边三五日便到了,越王那边可能要慢点。”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议事的偏殿走,詹夙腿长步子大,一不小心就走到前面去了,待反应过来,他忙止住脚步,等皇帝跟上来。   顾玄茵三两步跟上他,似是并没在意这些小细节,而是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慢点也好。”   詹夙脚步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半晌说道:“陛下不必怕,大行皇帝都与臣交代过了。”   顾玄茵挑了挑眉,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詹夙见她懵懵懂懂的,在心里叹了口气,“有臣在,陛下放心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新气象,携全体人物给大家问个好~   大家多多捧场呀~ 第2章   詹夙说完这句话,又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往后麻烦事那么多,他尚且自身难保,何苦还把责任往身上揽。可君子一诺值千金,话都说出口了,他日后也只能辛苦些。他转过脸,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不再看身边没心没肺的小陛下。   顾玄茵却在心里笑了一声,父皇这几日谁都没见,何来托付?就算要托付,也该是刘后的兄长,她的亲舅舅太傅刘文周,如何轮得到詹夙这个外人。   顾玄茵不想揭穿詹夙,却也想逗他一逗:“当初父皇想立朕为储君时,丞相不是竭力反对,百般阻挠么?如今怎会这般心甘情愿辅佐于朕?”   顾玄茵问得直白,詹夙不由停下步子,解释道:“臣之所以反对立陛下为储,实是为陛下着想。”他此言虽不假,却只说了一半,他当时反对立储,的确是不想让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承担那么多,但更重要的是怕女帝登基,江山不稳。   他倒是不怕说真话,毕竟直到今天他也不认为自己错了,只是陛下心里本来就没底,再听他一说,怕是更慌了。   他觑了眼她的脸色,考虑着要不要补一句鼓励的话,却见小姑娘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詹相莫慌,朕知道您是一片好意。朕当时和您是站在一边的,朕也不想当储君,但没办法,父命难违,君命更难违,詹相这般明理之人,应该懂得朕的苦衷吧。”   “臣明白。”詹夙被她说的心头一酸,这种大实话也是能随便说的吗?他正搜肠刮肚地想找几句安慰的话,却见小姑娘苦着的脸突然绽开个笑,露出颊边两个浅浅的酒窝:“朕就知道,父皇的眼光不会错的,虽然朕还有好多不会,可朝廷里还有你和刘太傅,朕就踏实多了,以后朕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您和太傅,朕若有哪里做的不好,詹相一定要告诉朕,好不好?”   她一番话说得毫不设防,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定定看着詹夙,最后三个字软糯糯的。   这是皇上和臣子说话的口气么?詹夙想板起脸提醒她几句,眼中却不自觉带了几分柔和笑意,“好。”   算了,还是个孩子,以后进谏的机会还多,也不急于这一时。   顾玄茵看着男人深潭般的双眸里漾起了一丝笑意,以为自己刚才这番装乖卖惨起了作用,让他以为自己是个未经世事的孩子,这样他才能卸下防备,露出他的野心,她也才能抓住他的错处。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议事的偏殿。三公九卿都在殿里候着,三言两语把丧礼的流程确认了一遍,又定了大殓、出殡的日子,顾玄茵便让九卿退下,只留太傅刘文周、丞相詹夙和太尉沈赫说话。   “三位王叔进京吊唁,朕也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   太尉沈赫不解道:“接待藩王之事,当由太常和宗正那边安排,都是有先例的,陛下不必为此费心。”   詹夙意味深长地看了沈赫一眼,皇上特意留他们下来,所为何事,再明显不过,沈赫也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人了,怎会连这个都看不出来?暂且不管他怀的是什么心思,詹夙先点明道:“依臣之见,诸王进京,恐生变动,一是要加强长安城及未央宫的守卫,二是要尽早调北军回京。”   沈赫摇头道:“万万不可,诸王皆是大行皇帝的亲兄弟,大行皇帝驾崩,他们进京吊唁,并无错处,但若是王爷们看到陛下对他们严加防范,恐怕会寒了他们的心,也会寒了天下人的心啊!”   “陛下初登大宝,又身为女子,宗室难免不服……”   “不知道是宗室不服还是詹相不服?当初立储,詹相可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沈赫冷声道。   刘文周见这二人把话题扯歪了,忙打断道:“行了行了,陛下还在这儿呢。”   沈赫立刻沉默下来,詹夙却是看向顾玄茵,“事关朝廷安危,还请陛下三思。”   刚才来的路上,顾玄茵已经透露出了几分对诸王的忌惮,詹夙这才直截了当说出解决办法,却不料顾玄茵却没答应,而是看向刘文周,“太傅怎么看。”   刘文周慢条斯理道:“三位王爷皆是仁厚之人,是不会有不臣之心的。陛下初初登基,莫要伤了和气。”   “太傅说的极是,三位叔叔与父皇兄弟情深,也待我极好,定是不会有不臣之心的……”   “陛下!”詹夙打断小姑娘,怎么回事,几句话就被沈赫说得改了主意?   顾玄茵没想到詹夙敢打断她说话,愣了一下,好脾气地看向詹夙,丞相别急,虽不必防着叔叔们,但国丧期间,京中治安还是不可怠慢。”   她看向太尉,“国丧期间,命城门官细查出入京城之人,御林军加强巡查。”她顿了顿,“还请沈太尉亲自督促此事。至于北军么,暂且不必动了。”   沈赫领命,詹夙还想说什么,看了眼沈赫,终是没再言语。   此时已近深夜,顾玄茵有些困,想打个哈欠,可当着臣子的面,她只好把哈欠咽了回去。   刘文周看在眼中,说道:“陛下如此安排,便无甚疏漏了。”   顾玄茵忙不迭点头,“时辰不早了,诸公快回吧,朕去父皇灵前看看。”   沈赫、詹夙于是起身告退,刘文周慢了一步,“臣陪陛下一起过去吧,再给大行皇帝上一炷香。”   顾玄茵早知舅舅有话嘱咐他,便点点头,与他一同走出殿外,却见詹夙正立在阶前,夜色下看不清他面上神色。   “丞相可还有什么事吗?”顾玄茵问道,她的声音带了几分少女独有的清甜悦耳,寻常一句问话都让人听得舒心。   “臣以为,这当口安危要紧,调动北军一是为防万一,二也是……”   二也是为了震慑诸王,但后半句詹夙没说完,就被顾玄茵打断,“丞相不必说了,此事已定,时辰不早,丞相赶紧回去休息吧。”   詹夙在心里叹了口气,皱着眉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待詹夙走远,刘文周才看向顾玄茵道:“詹夙此人虽颇有才干,然独断专行、恃才傲物,陛下还是小心为好。更何况当初大行皇帝欲立陛下为储君时,詹相就站出来反对,如今陛下刚刚登基,难保此人又生出不臣之心。”   顾玄茵望着舅舅,微微一笑,“有舅舅您在,想他也不敢怎样。”   她这一笑,便叫刘文周想起了早逝的妹妹,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外甥女的头发,语气中带了几分宠溺与无奈,“你这孩子……”他轻叹一声,“你已经是皇帝了,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总是依靠别人,舅舅老了,也护不了你几年。”   “舅舅不许这么说。”顾玄茵急道。   刘文周笑了笑,“不过舅舅在一日便护你一日。”他顿了顿,又道:“你徐望表哥过几日便回来了,有他在,你就更安心了吧。”   徐望是刘文周之妻的娘家侄子,也是镇国公徐家的世子,今年刚刚弱冠。顾玄茵要叫他一声表哥,长辈们本有意撮合二人在一起,可后来顾玄茵当了皇太女,这门亲事便没人提了。   徐望少年有为,前岁被派往豫州做刺史,顾玄茵听说他要回京,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表哥任期未满怎可入京?”   刘文周一怔,解释道:“还不是担心陛下?臣也觉得陛下身边缺人手,让他入京,或可帮陛下一二。”   顾玄茵“哎”了一声,“我都多大了,有什么好担心的。”她说着,吩咐默默跟着她的万泉,“派人去给明观表哥送个信,让他不必入京了,安心在豫州做官,便是给朕帮忙了。”   要知道她小时候对徐望这个表哥可是十分依恋的,三天两头往镇国公府上跑。也是因为两个孩子相处的好,徐家、刘家才想促成这门亲事。   再者徐望通五经,知律法,颇有才干,进京后,顾玄茵也能多个帮手,于公于私,顾玄茵都没有拒绝的道理才是。   刘文周正纳闷,就听顾玄茵看向他,说道:“这当口不知多少人盯着刘家和徐家,你们一定要谨慎行事,莫要让有心之人抓了把柄。”她顿了顿,“等朝中局势稍定,朕再下旨调表哥进京也不迟。”   刘文周没料到顾玄茵能想到这一层,微怔片刻,面上颇为欣慰地笑了笑,“陛下所言极是,是臣思虑不周了。”   “您还不都是为了我好?”顾玄茵帮他把想说的话先说了出来。   刘文周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阿茵真是长大了,越来越懂事,越来越听话。”   顾玄茵抿唇一笑,没再言语。   二人一面说话,一面已经行至平章帝灵前。   刘文周给平章帝上了柱香,跪在蒲垫上哽咽道:“陛下放心,也请您转告妹妹,让她也放心,臣定不负所托,就算万死,也会护阿茵周全。”   又一个表忠心的。   顾玄茵在旁看着,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才当了大半天的皇帝,就收了两颗“忠心”,这玩意儿还真是不值钱。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不喜欢表哥,你们放心。 第3章   刘文周走后,顾玄茵得知明德长公主那边没什么事,便放下心,坐到了平章帝灵前。   “陛下节哀,回屋躺一会儿吧。”顾玄茵跟前的贴身大宫女白露上前道。   “不用了,都这个时辰了,回屋也睡不了多久,就坐这儿歇一会儿吧。”顾玄茵道:“民间父母丧事,儿女都要在灵前守着的,我坐这儿就算是给父皇守灵了吧。”   她语气平静,眼眶中却隐隐有了泪意,在灵堂中的烛光映照下,不由让人心里都跟着一痛。   白露不禁也跟着红了眼眶,“陛下要以龙体为重,大行皇帝在天有灵,会明白您的一片孝心的。”   顾玄茵看了眼平章帝的灵柩,“明白又能怎样。”   不得不承认,自她当了皇太女以来,心里始终埋怨着父皇,直到今日,她终于连个能埋怨的人都没了。   当初,皇兄顾玄苍暴毙,办完丧事后,父皇便提出立她为储君。她第一个不同意,跑到宣室殿跟父皇理论。   “我一个姑娘家,什么都不会,怎么能当储君?”   平章帝语气平静的有点令她害怕,“父皇当年与你母后承诺过,只会将这江山交于我二人的孩子。”   平章帝与刘后的姻缘,也算是一段佳话,顾玄茵自然知道。   当年,平章帝还是太子时,大理国犯境,平章帝帅兵亲征,却在半路上收到京城的消息,赵王谋反,高祖被杀。前有大理十万敌军,后有叛军追杀,平章帝狼狈非常,身边只剩下几千人,四处逃窜。   逃到荆州时,被当地士族刘家所救,刘家家主不但替他招兵买马,重新杀回京城,还把亲生女儿嫁给了他。   平章帝对刘后既有感恩又有爱慕,成亲时便承诺此生只娶她一人,也只会把江山交于二人的孩子。   顾玄茵并不觉得那个承诺有多重要,父皇又不是没有做过反悔的事情。她红着眼眶,倔强道:“反正我就不当。”   平章帝苦笑一声,“你太让父皇失望了,违抗君命,是为不忠、不尊父命,是为不孝,至国之安危于不顾,是为不仁、至刘家恩情于不顾,是为不义,你不当储君可以,也不要当荣嘉公主了,我顾家没有你这样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女儿。”   不知是被“忠孝仁义”这沉甸甸四个字压弯了腰,还是被平章帝鬓发间一夜之间冒出来的点点白霜刺痛了双眼,她就这样答应了下来,没有再说一个“不”字。   从那日起,她收敛起一身的散漫性子,搁置下满脑子风花雪月,跟着太傅学帝王之道,跟着中郎将学骑射之术,原以为还有好几年可以用来适应新的身份,却没想到,不到一年就要赶鸭子上架。   夜风微凉,即便披了外衣顾玄茵还是有些冷,她把手笼在袖子里,盯着灵前的一点烛火出神,理着心中的千头万绪。   这一夜没睡的不止顾玄茵一人,忠义侯府正院的烛火也是一夜未熄。   刘文周躺在床上辗转许久,丝毫睡意也无,只得叹着气起来倒茶喝。   夫人徐氏也坐起身,“我说,外甥女都当上皇帝了,咱们高兴还来不及,老爷又愁什么?”   刘文周瞥她一眼,“你懂什么,阿茵这皇位可还没坐稳呢。”   “还没坐稳?”徐氏皱眉,“你是说梁王他们?”   刘文周点了点头,又摇摇头,沉沉叹了口气,躺回床上。   徐氏便动作轻柔地替他按揉着眉心,“行了,更难的坎儿咱们都过来了,还怕几个诸侯王么?”她安慰道:“阿茵是个乖孩子,从小就听您的话,咱们只要护住阿茵,还怕不能挟天子以令诸侯?”   本已闭上眼睛的刘文周听到这里倏然睁眼,眼神一片森寒,“闭嘴!”   徐氏抿了抿唇,知道自己失言了,有些事就算他们心里清楚,也是不好说出来的。   半晌,徐氏又道:“陛下与明观的婚事还是早些定下为好。”明观是徐望的字,徐家极力促成这门亲事,一是为了让皇族与世家之间关系更加紧密,二也是想通过徐望牵制顾玄茵。虽然顾玄茵现在看起来挺乖的,但以后难保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刘文周凉凉道:“今儿我说让明观进京,都被陛下拦了,这婚事还怎么定?”   “为何?”徐氏不解。   “怕被詹夙那些人抓了话柄。”今日顾玄茵口中的“有心人”自然指的是詹夙他们。“阿茵这么想也有道理,詹夙此人不得不除。”   詹夙拜相后,做了许多利国利民的决策,颇得民心,又因整顿吏治,颇得天下文士称颂。若想除他,只怕文士、百姓们第一个不愿意。这些人虽出身低微,但力量不可小觑。   徐氏叹气,“子曦这孩子也是个不识相的,小时候看着挺聪明一孩子,如今怎么成了这样。”按理说詹夙也是公卿之后,拜相后却竟给平章帝出些馊主意。   “自私自利,沽名钓誉。”刘文周不屑。   徐氏问:“那阿茵怎么看?”   说到这个,刘文周眼中露出一丝冷笑,“以詹夙的脾气,要不了两个月,就能让阿茵对他心生反感。”今日才第一天,詹夙就丝毫不顾皇上体面,一再说些皇上不爱听的话,殊不知他们这位小皇帝是个吃软不吃硬的,须得哄着劝着才行。而丞相詹夙,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怕是这辈子都学不会说句软话。   徐氏想了想詹夙入仕这几年做过的事,噗嗤一声笑出来,“既如此,老爷还担心什么,只要他在陛下那边彻底失去了信任,我们再添把火,事情不就成了?”   刘文周“嗯”了一声,“提醒静妍,少与詹家那闺女玩,进宫见了陛下也要小心些,莫要太嚣张了。”   刘静妍是刘文周的幼女,比顾玄茵小两个月,生得花容月貌,颇有几分刘后当年的影子,甚至比顾玄茵这个亲女儿还像。从小到大便是京城世家贵女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个。   “您放心吧,”徐氏道:“静妍一向懂事,有些事比我这个当娘的看得还远,绝不会出什么差池的。”   刘文周想了想,“等过几日闲了,让静妍进宫走走,跟陛下说说话,提提明观。”   他没细说,但徐氏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刘静妍长得颇似刘后,又与顾玄茵是从小一起玩大的好姐妹,让她去顾玄茵面前玩笑似的提一提徐望,兴许能让顾玄茵对徐望心生思念,早点让他进京。“老爷放心,我明白了。”   夫妻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很快,窗外天色便泛起了鱼肚白。   皇帝死了,朝廷还是要继续运转,百官上书有增无减,但大多都要经过詹夙过目。   平章帝初登基时,大小战事不断,又偏偏有几年赶上天灾,不但百姓过的苦,国库也日渐空虚。詹夙拜相后,削减了朝廷中许多官员的俸禄,甚至取消了不少闲职,因此得罪了不少人。但有平章帝在,大家都不敢说什么,平章帝这一去,立马有人坐不住了,上书提醒新帝不可轻信小人,并举了许多前朝大权旁落的例子,希望新帝不要重蹈前朝的覆辙。   这些奏书自是没能送到顾玄茵身边,小姑娘刚刚登基,对什么都不熟悉,与其为这些权谋之术烦恼,不如学些治国之道,多关心百姓民情。   “这两本奏书是关于扬州府旱情的,请陛下细阅。”詹夙把奏书承给顾玄茵,又简单说了说自己的意见。   顾玄茵一边听,一边随手翻了翻奏书,待他说完,方笑道:“有詹相在,朕着实轻松不少,就按您说的办吧。”   “这些,是各地官员送上来的奏疏,请陛下亲阅。”詹夙又呈上一摞奏书。   “这么多?”父皇重病时,她也监过几天国,但很少有事需要她做决定,奏书也没看过几本,乍一看这一摞奏书,不由脱口感叹了一句。   ,   詹夙闻言眉头一皱,平章帝生病时朝廷诸事几乎都是他和刘文周在处理,顾玄茵只是偶尔过问几句,如今当了皇帝,她怎能还这般疏懒?   顾玄茵觑了一眼詹夙的面色,见他似有不愉,像是要训人的样子,她心下不由一紧,父皇刚走,她对百官尚不熟悉,正是他铲除异己的好时候,莫非他已经从这些奏书里抓住了某些人的错处?   她眼珠转了转,打个哈欠道:“这几日事情多,朕连个囫囵觉都睡不成,着实困得很,折子先放这儿,等朕睡一会儿,起来再看吧。”   詹夙皱了皱眉,他连夜看奏书、处理朝中事务都没喊累,陛下这几日除了正日子去灵前烧纸哭丧,就没什么事好忙的了,居然还喊累!   可他看她眼下确实隐隐泛青,估摸着是这孩子太过思念逝去的亲人了,这也不足为奇,自家妹妹也经常因为一些小事睡不好觉。他只得道:“那臣先告退,若陛下有什么不明白的,再召臣进宫。”   詹夙刚出门,白露就担忧地问道:“陛下刚才不是睡了一会儿么,怎么又困了?”   顾玄茵看了眼还没走下台阶的詹夙,说道:“朕不困,朕是看丞相累了,想叫他回去休息休息。”   她的声音清甜,伴着春风传入了男人的耳中。   詹夙的脚步顿了顿,这孩子,连个轻重缓急都分不清,为了让他睡个觉连国家大事都能往后推。   真是胡闹!太胡闹了!   詹相一边琢磨着要如何严厉的批评不知轻重的小陛下,一边往宫门处走。   “哟,丞相,这么快就结束了?”小厮隆宝在外面等着,见詹夙刚进宫没一会儿就出来了,奇怪道。“是遇到什么好事了么?”   詹夙回神,瞥了他一眼,“国丧期间,哪来的喜事?”   隆宝更奇怪了,“没有喜事,您笑什么?”自家丞相总是板着张脸,很少能见到他这般满面春风的样子。   詹夙斜他一眼,板着脸道:“小小年纪眼神就不好了,要不要本相给你找个阆中瞧瞧?”   隆宝:“……”   作者有话要说:詹夙:陛下整天不知道好好工作,就知道关心臣!太不应该了! 第4章   詹夙走后,顾玄茵坐在案前认认真真地看奏折,这些奏折中并未提及詹夙,大多是劝谏她遵守祖制,勤于政务的,剩下一些则是建议她削减三位藩王的封地。   顾玄茵这才明白詹夙为何要让她看这些奏疏,她一手支着下巴,蹙着眉头出神,进来倒茶的白露见了,问道:“陛下何不叫太傅进宫来,和他一同商议?”她是刘后亲自选给顾玄茵的宫女,在她看来,普天之下没有谁会比刘太傅更值得陛下信任了。   顾玄茵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你以为这是做功课呀,不会了就问太傅。”她纤细的手指在奏书上轻轻敲了敲,“长公主今日不是要进宫来么,怎么这会儿还没来?”   “奴婢去问问,估计是路上耽搁了吧。”   长公主果真是在路上耽搁了,明日是大行皇帝二七,她本是要进宫住一晚,明天方便早起烧纸哭灵的,行至半路,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听着前面的喧闹之声,长公主便让人去打听打听。   去打听的婢女很快回来道:“是御林军巡查,抓了个刚从青楼出来的。”   “这种小事也值得闹这么大动静?”长公主不屑地蹙着峨眉。   那婢女道:“听说抓的人是沈太尉的三公子。”   “哟,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么。”长公主勾起一抹冷笑,“管他们抓的是谁,也不能拦了本宫的路吧,陛下还在宫里等着本宫用午膳呢。”   婢女闻言立即去传话,很快前面的人便给长公主的车马让出了路。   长公主到宣室殿时,顾玄茵已经看完了奏折,站在书架前搜罗父皇的好书,可惜父皇这儿多的是四书五经、《史记》、《汉书》之类,她都不甚感兴趣,便吩咐人把她宫里那些书搬过来。   顾玄茵没住在平章帝原来住的寝殿,而是一直住在偏殿,说是为了表示对大行皇帝的尊重和哀悼,其实是太医怕寝殿中病气尚存,伤了新帝龙体。   “我瞧着这殿宇也旧了,不如等明年,把宣室殿重新修缮一番,”长公主提议道,未央宫是在前朝的皇宫的基础之上重新修建的,有些宫殿还不如她的长公主府。   顾玄茵摇了摇头,“凑合住吧,朕对这些没什么要求,只要房顶不塌就行。”她是见识过长公主府的排场的,既有雕梁画栋又有小桥流水,因长公主向往江南景致,平章帝特意让工匠把曲江水引到公主府里,挖了一条小溪,每年上巳节,长公主便会邀京中的公子贵女来府上赏曲水流觞之趣、吟诗作赋、好不风雅。   顾玄茵也去过,她作诗比不上静妍表姐,酒量还行,唯一的作用也就是帮小姐妹挡挡酒,最后喝得半醉被送回宫。   可这活动已经两年没办了,去年因为皇兄薨逝,今年因为父皇重病,顾玄茵忽地想起京中几位贵女的婚事,问起长公主。   “刘家和徐家的两个孩子都还没着落呢。”长公主对这些事最是清楚,想了想道:“对了,上次听定南侯夫人说,想把女儿说给沈太尉的次子,”   定南侯的女儿,那不就是詹夙的妹妹詹霖么,顾玄茵疑惑的皱了皱眉,丞相和太尉不是不对付么,怎么还结成亲家了?   “不过……”长公主斟酌着措辞。   “不过什么?”顾玄茵追问。   长公主便把今天路上遇到的事说了,“沈三公子这般混账,不知他兄长如何,可配得上詹家姑娘。”   顾玄茵默然片刻,不管怎样,沈家和詹家的这门亲事都不能成,她吃完饭,又用茶水漱过口,方吩咐万泉,“去把御林军统领给朕叫来。”   谁知御林军统领进宫后却对此事支支吾吾,只说是抓错了人。   “原来是抓错了人,那沈三公子还怪倒霉的。”顾玄茵面上不见丝毫怒色,慢悠悠道。   “是臣御下无方,臣已经把那抓错人的兵士处死了。”御林军统领道。   顾玄茵心中一惊,沈赫胆子未免太大了,这么快就灭了口。   她心里想着,面上也露出惊讶的表情,“处置了?就算是抓错了人,也罪不至死吧!”   那兵士自然不是他想处置的,而是沈赫让他灭的口。“要在平时,确实罪不至死,然此乃国丧期间,京城治安不可再有半点疏漏,臣便杀鸡儆猴,想让大家都提起精神来。”这套说辞是沈赫下午与他商量好的。   顾玄茵听了点点头,“好一招杀鸡儆猴,眼下朕刚登基,正好也需要个杀鸡儆猴的机会,既然罪魁祸首已经死了,那大统领作为他的上级,理当替他承担罪责。”   御林军统领闻言,吃惊地看向年轻的皇帝,她还穿着素服,更显得她眉目如画,唇红齿白。   “大统领本来也罪不至死,但是朕刚才和您学了一招叫杀鸡儆猴,您就只能死了,这样才能警告那些不把朕放在眼里的人。”顾玄茵一双大眼睛盯着跪在地上的人,又补了一句,“好不好呀?”   身后侍立的万泉等人闻言都有些哭笑不得,听语气,看神色,陛下实在一点天子威仪也无,然而她说出的话,却又不禁让人打了个寒颤。   御林军统领到这一刻终于意识到这个刚刚登基没几天的女帝没那么好对付,只迟疑了一瞬,他就“咚咚”地磕起头来,口中道:“臣……臣冤枉,臣也是被逼无奈,求陛下明察。”   顾玄茵一笑,对身后服侍的万泉和白露、银霜道:“朕就说吧,这里面一定有冤情。”她语气轻快,好像是个打赌赌赢了的孩子在像人炫耀。她说完又看向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御林军大统领,“快说说,怎么冤枉了?”   “确实是沈三公子国丧期间去青楼寻乐,今早从青楼出来时,就被御林军抓了个正着。可沈太尉逼着臣放人,还让臣杀了那个抓了三公子的人。”   顾玄茵习惯饭后吃点水果,一边听他断断续续地说着,一边慢条斯理往口中送樱桃,好像听故事似的,“大统领真是听沈太尉的话,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不像朕,还要在这儿费半天口舌,大统领才舍得说句实话。”她说到最后,幽幽叹了口气。   少女的叹息声划过大统领的耳朵,害怕之余,他的心里竟蓦地生出了一丝惭愧和后悔,他不敢再看坐在上首的女帝,只一面磕头,一面反复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顾玄茵像个烦恼地孩子似的,歪着脑袋想了想,半晌道:“好吧,就饶你一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样吧,朕先撤了你的职。”   大统领听到这个结果,心中感激不尽,忙不迭磕头谢恩。   “好了好了,”顾玄茵和气道:“万泉,快扶他起来,送他回府,啊,对了,大统领揭发有功,多派几个人伺候着。”   革职软禁被她说得跟封赏似的。万泉今天算是长见识了,他上前把大统领扶了起来,送他出去。   御林军统领被撤了职,御林军还得有人管,顾玄茵重新选了一个年轻的郎官去统领御林军,并让人去太尉府把刚放出来的沈三公子又抓了起来。   这件事很快就传得人尽皆知,定南侯夫人曹氏一听,饭也顾不上吃,当即便起身去找詹夙。   詹夙拜相后便搬出定南侯府,单开一府,不过为了方便照顾母亲和妹妹,丞相府离侯府不远,走路便到了。   曹氏走得急了些,擦了把额头的汗,就道:“你还有空在这儿看书,沈家那边出事了,你也不管管?”   詹夙扶曹氏坐下,“我们与沈家非亲非故,他们家出事我为何要管?”   “非亲非故?”曹氏睨了一眼儿子,“你甭跟我装傻,我和你说过的,想把你妹妹许给沈家的公子,沈家便是咱们未来的亲家。”   “母亲虽与我说过,但我并未答应啊。”詹夙叹息一声,“幸亏儿子没答应,沈家那公子流连青楼,想他兄长也不是什么好人,怎配得上妹妹?”   曹氏急道:“可是庚帖都已经换了。”   “什么?”詹夙一惊,“母亲怎可不经我同意就换了庚帖!”   “你胆子大了,还敢跟娘瞪眼睛!”曹氏说完又有些心虚,“娘这不是想给你找个助力吗?你想想办法,去陛下跟前说几句好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算了吧。”   “这当口我们撇清关系都来不及,如何还能帮沈家说话。”詹夙面色阴沉,淡淡道:“母亲请回吧,朝堂之事,儿子自会衡量,妹妹的婚事也请母亲不要再插手了,儿子会重新替她寻一门好人家的。” 第5章   “你嘴上说的好听,可从来不见行动的。”曹氏斜了一眼詹夙,“霖儿明年就十五了,婚事一点着落都没有,你这个当兄长的一点都不着急。”   “还没到十五,着什么急。”詹夙淡淡道:“当今陛下今年过了十五,婚事不也没定么。”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在他看来,还都只是不经世事的孩子。   “那能一样么,人家是皇帝。”曹氏撇嘴,“再说,陛下不是早与徐家那孩子有婚约了吗?”   詹夙也知道此事,从前顾玄茵是公主的时候他自然管不着,但现在顾玄茵当了皇帝,她的婚事,便是朝廷之事,“婚约?三媒六聘都没过,算哪门子婚约。娘不要总是听些有的没的。”   “什么叫我听些有的没的,你直接去问陛下,看他是不是要嫁徐家小子。”曹氏嘀咕道:“当年他们两个玩得那么好,你又不是没见着。”   詹夙自然是见过的,宫宴上,总能看到顾玄茵凑到徐望身边说话。可那只是玩得好罢了,和成婚是两码事。詹夙琢磨着回头该跟陛下说说这件事,她别傻乎乎的,上了徐家的当。   “哎,怎么说到陛下身上去了,”曹氏回过神来,“你别操陛下的心了,先把你妹妹的事情解决了再说。”   詹夙颔首,“知道了知道了,天色不早,您赶紧回去吧,这几日风声紧,您和妹妹没事别出门,好好在家呆着,我有空就去看你们。”   曹氏哼了一声,“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话,整天忙得跟陀螺似的,哪有闲的时候。”嘴上抱怨着,曹氏还是没敢再留下来耽误儿子的时间,回了隔壁定南侯府。   曹氏走后,詹夙便吩咐隆宝:“去把景渊叫来。”   不多时,便见一年轻公子进了书房,此人生得芝兰玉树,容貌甚美,天生一双桃花眼,“丞相,叫下官何事?”   “昨晚的事办得不错。”詹夙说着示意他坐下,“沈三公子这回怕是要在大牢里关一阵了。”   “岂止是关一阵子,”韩景渊笑的意味深长,“那个抓人的御林军被灭口了,是谁干的再明显不过,陛下还看不出来?”   若是一般人,见抓得是沈三公子,必定当场就给放了,然今日当值的这人,却是和沈家结过梁子的,他就算放了谁,也不会放了沈家人。   詹夙他们算好了此人当值的日子,才让韩景渊邀沈三公子去青楼,如此一来,事情必定会闹大,就算没有长公主,早晚也会闹到顾玄茵那儿去。   这也是沈赫为何会这般沉不住气,忙不迭灭口的原因。   “这件事估计到这儿便到头了,陛下不会彻查的。”沈赫当了这么多年太尉,岂是这般轻易就能搬倒的?如果不出意外,替沈赫求情的人怕是这会儿已经往宫里走了。   “若不彻查,我们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韩景渊不解。   詹夙道:“意义就是让陛下知道,沈赫此人不可信不可用不可留,至于什么时候处置他……”他想了想,“估计还得等一段时间。”他虽然总说小姑娘傻,但其实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这孩子虽单纯,却不糊涂,是非对错还是分得清的。   他重新起了个话头,“你兄长那边怎么样了?”   “还是那样,整日往长公主府上跑。”韩景渊说起这事,糟心地揉了揉眉心,“真是对不住丞相,让丞相费心了。”   詹夙抬眼看了看他,唇角勾起一抹笑,“这有什么,你兄长也是个痴情之人,只是爱错了人罢了。”   顾玄茵和明德长公主刚用完晚膳,便听人报:“刘太傅求见。”   明德长公主皱眉,“什么事这般急,大晚上的还要找陛下?”   顾玄茵并不意外,让明德长公主先回住处休息,自己去了召见臣公的偏殿。   “沈赫此人教子无方,罔顾法度,实在罪不可恕。然而,眼下我们却不可轻易动他。”   顾玄茵刚坐定,刘文周就开门见山道。   “为何不可?”顾玄茵问道。   “此人在武将中威望甚高,他若遭难,武将们恐生不满。”刘文周正色道:“三位诸侯王尚未入京,正是用兵之时。”   顾玄茵打断他,不解问道:“上次太傅不是还说王爷们不会有造反之心吗?”   刘文周神色微滞,随即微笑道:“臣其实并非这样想,只是这件事有关皇家体面,不好摆在台面上罢了,就算要防,也要像陛下所做的这样暗暗防着。陛下既已想到了,臣便没再与您解释。”   顾玄茵会意一笑,“原来如此,朕就说,舅舅这般谨慎,怎么会对藩王们没有防备呢。”   “藩王势大,不可不防。”刘文周道:“然詹相的建议未免太过……”   “未免太过不给朕留体面了。”刘文周没有说完的后半句,顾玄茵帮他说了。   她笑了笑,“舅舅的意思朕都明白,怎么说您也教了我一年,有些事我还是能想通的。”   刘文周欣慰道:“陛下能明白臣的用心就好。”他顿了顿,复又把话题绕回了最开始,“沈赫此人虽有诸多错失,但眼下却不能动,一来是为稳定军心、笼络武将,二来也是为了制衡詹相。”   顾玄茵听他又把话题绕回来,皱了皱眉。   刘文周观她神色,只道她不懂自己的意思,便解释道:“三公之中,御使大夫谭易起于微末,势单力薄,能与丞相互相制衡的便只有沈太尉了,若他倒台,詹相岂不是一家独大,独揽大权?”   顾玄茵迷惑道:“不是还有舅舅和镇国公他们么?”   “舅舅能护你多久?镇国公手上也并无实权啊,如何能斗得过詹夙。”刘文周压低声音说道:“如今对于陛下来说,最省力的办法便是坐山观虎斗,待他们两败俱伤,陛下便可顺理成章的将大权收回掌中。”   顾玄茵静静听着,一双杏眼微微睁大,似是有些兴奋。   刘文周顿了顿,轻叹一声,“阿茵,舅舅按理本不该说这些的,可朝中局势复杂,臣担心陛下落入奸人的圈套,被人骗了。”   顾玄茵半晌方点头,“我知道了。”她说完,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其实,朕本就没打算为难沈太尉,但是沈三公子却不能放。”   刘文周微微蹙眉,“为何?”   “一来沈三公子知法犯法,罪有应得,二来朕要让沈太尉知道,朕没那么好糊弄。”顾玄茵气呼呼道:“他以为他威胁大统领几句就能把朕骗过去,那他就太小看朕了。”   刘文周闻言忍不住笑起来,到底是个孩子,沉不住气,刚登基就想给别人个下马威瞧瞧。他纵容道:“行行行,陛下如此做也有道理。”   时辰不早,刘文周便没多留,把该说的话都说完就告辞出宫了。   待他走后,顾玄茵独自在殿内坐了许久,直到明德长公主派人来问,她才回神,去明德长公主屋里陪她说话。   “以前我就不明白,有文武百官在,皇兄怎么还那么忙,我还常笑话他是无事忙,如今你也是这样,大晚上的还要召见臣公。”长公主拉顾玄茵坐到身边,叹道。   顾玄茵饿了,随手拿了一块点心咬了两口,“不是谁都像姑姑这样命好,整日享清福。”   明德长公主闻言眸中透出几分怅然,叹了口气道:“你哪里知道我的苦,你姑父去的早,留下我孤苦伶仃一个人,一转眼,都十几年了。”   明德长公主的驸马是前骠骑大将军秦修,当年赵王造反时,秦将军为保护高祖,死于乱军之中。新婚不到半月的明德长公主便这样守了寡。   平章帝自己重恩重情,也要求妹妹顾念恩情,始终没有再给她找新的驸马,明德长公主嘴上不说,但心里早已受够了独守空房的日子,秦修再大的恩情,她还了快二十年,也该还清了。   顾玄茵看了眼自己花容月貌的姑姑,嘻嘻笑道:“若是姑姑愿意,等孝期满了,朕就帮姑姑再找一个驸马,如何?”   明德长公主嗔了她一眼,“我都一把年纪了,谁还会要我。”   顾玄茵啧啧两声,随手一旁取了面铜镜,举到长公主面前,“您自己瞧瞧,您这皮肤,这头发,这脸蛋,哪里像是一把年纪,说是我姐姐也有人信。”   长公主被她哄得笑出声,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吗?”   顾玄茵板起小脸,“君无戏言!”   长公主双颊微红,半晌又摇了摇头,“还是算了,我这种情况,想找个真心疼我知我的人太难了。”   顾玄茵皱眉,姑姑绕这么一圈,难道不是想招驸马?她不是父皇,不会强求别人守什么仁义之名,就算长公主守寡一辈子,秦将军也无法活过来,又何苦委屈长公主呢。   不过长公主说得也有道理,以她的身份地位年纪,恐怕很难找到真心待她的驸马。顾玄茵正在脑中飞快搜寻合适的人选,却听明德长公主道:“我倒是不在乎门第出身,大不了给他家些银钱罢了,我也不在乎别人如何看我,反正都是要遭人笑话的,多一句少一句也无所谓,我只想,能找一真心待我之人。”   长公主声音轻柔,说起这番话,别有几分惆怅,听得顾玄茵不由跟着叹息了一声,可身在皇家,家财权势才干容貌皆易得,偏偏是那“真心”最难。   “阿茵,姑姑把你当大人了,才与你说这些的。”长公主眼中含泪,望着顾玄茵,“其实姑姑已经遇到了这样的人。”   “是谁?”顾玄茵追问,绕了这么一圈,原来是早有人选。   “此人是丞相府的一名小吏,姓韩名景泓,他发妻早逝,如今和弟弟一起过。若你心疼姑姑,就让他做我的驸马吧。” 第6章   提起韩景泓,明德长公主眼中的温柔爱意仿佛要溢出来一般,“他人很好,又善诗书、通文墨,更重要的是,他待我极好,并未因为我的身份而小意奉承,始终不卑不亢。”   顾玄茵听她说着,眉头不由皱紧,“你们认识多久了?”   长公主想了想,“去年冬天,我去骊山赏雪,正好碰上詹相带着丞相府的一帮人在那边小聚,我走路不小心,脚下一滑,正被他扶住,如此这般便认识了。”   顾玄茵虽未亲至,但通过长公主的描述,也能想象出当时的画面,还真是个浪漫的开始。“听说前朝公主常有豢养男宠之风,姑姑何不……”   长公主眼眶瞬间红了,打断顾玄茵道:“他那样待我,我若把他当作男宠,岂不是在侮辱他?阿茵,我和景泓是想结为夫妻好好过日子的,并不是只未男女之乐。”   以前有人跟她开玩笑说顾家出情种,顾玄茵从前还不以为然,如今看看长公主,在想想自己的父皇,方知此言非虚。“行行行,等哪天闲了,朕召他进宫来瞧瞧,若是真如姑姑所说,朕便答应这门婚事。”   长公主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姑姑日后的幸福可就掌握在你手里了。”   顾玄茵睨了长公主一眼,“我可承担不起,若我见了此人觉得配不上姑姑,这门婚事我可是不答应的。”   “除了身份地位,其他都配得上。”长公主还在极力为韩景泓说好话,“他生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丝毫不输当年的詹相。”   “当年的詹相?”顾玄茵笑,“听您这意思,詹相如今大不如前?”   长公主思忖片刻,“倒也不是,只是他入仕后便学了些官场的做派,说话做事老气横秋的。”   顾玄茵回想了一下詹夙那张总是板着的脸,觉得长公主所言甚是有理,忍不住笑出声。   长公主还在回忆,“想他入仕之前,上巳节还带着詹霖去我府上玩过,那时候真是风神俊秀的美少年,言谈又颇有趣,不知吸引了多少世家小姑娘的目光。也就七八年的时间,他的性子就变得跟个老头似的,无趣的很,怪不得一直未娶妻室,一般的小姑娘谁受得了他。”   在顾玄茵印象里,她与詹夙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詹夙已经在平章帝身边做郎官了,每次她去找父皇玩,都能看到他冷着一张脸,似是十分不满。   她当时对他的印象就很不好,她找父皇玩,他不高兴个什么劲儿,后来听说他看不惯的不止她一个人,上至平章帝,下至宫里的内监,他都能挑出毛病来。   以至于她一直都觉得父皇给詹夙安排错了官职,他不该当丞相,该去御史台,有他在,御史台其他官员都可以歇了。   长公主说的很对,像詹夙这样四处挑刺的人,想讨个老婆的确不易,怕是天上的仙子在他眼里也全是毛病。   “不过话又说回来,詹夙这人虽不讨人喜欢,却着实是个好官,有他在,你该省了不少事。”长公主道。   顾玄茵心说哪里省事,他不找事已经千恩万谢了,沈三公子下狱,刘太傅已经来求过情了,不出意外,下一个就该轮到詹夙了。   第二日詹夙果真进宫来了,却未提起沈家的事情,而是道:“越王那边来信说,越王身体抱恙,经不起舟车劳顿,只好派世子和郡主进京给大行皇帝吊唁。”   顾玄茵闻言担忧道:“二叔病得严重吗?”   “臣不知。”詹夙道,这孩子是不是傻,越王这哪里是真病了,分明是在向皇上表态,表让皇上对他放心。“陛下,越王此举是为……”   顾玄茵轻咳一声,打断了他的解释,“万泉,去太医院选一位太医,并备一些名贵药材送去越国。”   吩咐完,顾玄茵就发现詹夙一直盯着她瞧,她不由一笑,朝他眨了眨眼睛,“朕又不是小孩子了。”   詹夙半晌才挪开视线,问道:“是太傅教您的?”   顾玄茵骄傲地扬了扬下巴,“才不是,是朕自己想的,二叔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病,肯定是病给朕看的,让朕安心,朕猜的对吧?”   “陛下英明。”詹夙捧场道,看着小姑娘一副求表扬的得意模样,詹夙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笑意   顾玄茵嘻嘻一笑,“朕厉不厉害?”   “厉害。”詹夙又好笑又无奈,当着他的面露出这样孩子气的一面倒还罢了,若当着文武百官也是这样,成何体统?可转念想想,她才十五岁,自家妹妹和她同岁,还动不动哭鼻子呢,她小小年纪能看懂这么多波云诡谲,想听几句表扬也实属正常,更何况不止今天这件事,登基以来,她做的几个决定都还算妥当。   “臣听说陛下将身边的郎官调去统领御林军了,此人虽可当此重任,然陛下身边却不能缺了人手。”   顾玄茵歪了歪脑袋,让他继续说。   “臣举荐一人,或可跟随陛下左右,听陛下差遣。”   郎官虽品阶不高,却是天子近臣,能知道不少机密。“何人?”   “此人姓韩,名景渊,原是臣府上的一名小吏,但此人颇有才干,能文能武,在臣府上着实大材小用了。”   “韩景渊?”顾玄茵蹙眉,口中喃喃重复道。   “怎么?陛下知道此人?”詹夙见她神色,也不免有些疑惑。   顾玄茵摇了摇头,半晌方道:“行,改明儿让他进宫来,朕瞧瞧。”她似是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朕乏了,丞相请回吧。”   怎么还没说几句话就又乏了?詹夙皱皱眉,“陛下,有圣人之身,方有圣人之行,还请陛下保重龙体,勤于锻炼,这几日天气暖和,陛下该出去走走才是,骑射之术也不可荒疏。”   顾玄茵抬起眼皮看了眼啰嗦个不停的男人,压下心中的思绪,说道:“多谢丞相挂心,朕只是这几日有些不舒服,过几天便好了。”   詹夙听她这么说,立刻就明白了,有些尴尬,“那陛下好好休息,臣先告退。”   詹夙走后,顾玄茵却没什么心情看奏书,提笔在纸上写了“詹夙”二字,半晌又赌气一般把这两个字涂成了一团黑,气鼓鼓的撂下笔,简直没一个叫她省心。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只有短小君   明天九点之前的更新都是修文 第7章   四月的长安,天气一日比一日热。齐王、梁王进宫吊唁时,艳阳高照,晒的人睁不开眼。   在平章帝灵前哭过一番,齐王一面擦着额头的汗,一面与顾玄茵道:“长安的夏天还是来的这么早,幸好过两天就下葬了,否则这大热天的……”   他没说完,但在场诸位都明白他的意思,天气热,就算有冰,遗体也放不了多久。   顾玄茵刚才得陪着哭,这会儿眼圈红红的,“是呀,当初母后去世,就只停了十几天灵。”刘后是端午节后去世的,太常那边便把下葬的日子提前了。   梁王是平章帝这一辈里最小的,是高祖的老莱子,平章帝登基时,他还是个四五岁的孩子,平章帝对这个幼弟颇为照拂,等他行了冠礼才让他去封地。   因此,梁王对顾玄茵兄妹都十分熟悉,他叹了口气:“嫂嫂向来身体不好,玄荣那孩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我当时听到消息,都不敢相信。”   顾玄荣便是顾玄茵的兄长,一生下来就被立为皇太子,去年年初突然暴毙。   “太医说是劳累太过,伤了心血。”顾玄茵说道。   梁王道:“也是,那孩子确实辛苦,性子又要强,恨不得什么事都做到最好。如今陛下可要以此为鉴,你又是个姑娘家,更不能太劳累了。”   梁王叹息:“四弟说得容易,如今陛下刚刚登基,诸事未定,劳累些是难免的,”他说着,目光扫过另一边站着的几位臣公,“以免让人钻了空子。”   他顿了顿,认真道:“高祖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陛下可要守好喽。”他说着,伸手在顾玄茵单薄瘦弱的肩上拍了拍,笑叹道:“这小身板,连桶水都担不起来,如何担得起我顾家的江山?”   他声音不小,在场之人都听到了,詹夙立刻皱了皱眉,正想开口,却听顾玄茵道:“父皇愿意把这江山交于朕,是朕的荣幸,朕怎能把它当作负担呢。”   顾玄茵这明显是歪曲了齐王的意思,他神色一滞,忙解释道:“本王不是这个意思,本王是怕陛下累着了。”   “如今天下太平,内有贤王相助,外有良臣辅佐,朕怎么会累呢。”顾玄茵含笑看着两位叔叔,“朝廷之事,便是我顾家之事,只要我们顾家人同心协力,还怕治理不好这江山吗?叔叔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小皇帝的声音清脆悦耳,伴着徐徐清风,送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刘文周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陛下是个聪明孩子,才登基几天,就已经学会说场面话了,面对两位王爷的夹击,竟是一点都不露怯。   詹夙也知道顾玄茵是在说场面话,可也不知为何,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又有些发酸。   顾玄茵场面话一套一套的,倒是让齐王不好再说下去,他于是看向梁王。   梁王会意,说道:“我和三哥难得见陛下,有许多话想与陛下说。”他目光扫过一旁站着的众位臣公,“诸位就不必在这儿陪着了吧。”   顾玄茵颔首,“梁王说的是,诸位不必在这儿陪着了。”她说完就见詹夙的面色立刻沉了下来,不由在心中笑了一声,詹相是对她多不放心,生怕他们顾家人联合起来对付他这个外臣。她于是顿了顿,目光落在詹夙身上,“丞相留下。”   詹夙立刻答应,打发了外人,二位王爷说话想必会大胆许多,可就不是几句场面话能应付的了,心存忌惮的小姑娘只好向他求助,他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有詹夙在,齐王、梁王准备好的说辞就只能说一半了,二人一唱一和地讲起了前朝幼帝登基,外戚当权的故事。   顾玄茵自然明白他二人的意思,但面上却装作不懂,含含糊糊地答应着。   詹夙觉得这些顾玄茵是该好好听听,但他不好说,只始终不语,眼观鼻鼻观口地坐在一旁。   二位王爷说完前朝的例子,又开始替顾玄茵出起主意来,梁王更是举荐了几个当世有名的大儒,“这几人本早已不问世事,然机缘巧合之下,我与他们结识,若陛下愿意,我可以帮陛下去请他们出山。”   顾玄茵对这几人早有耳闻,“朕虽对这几位贤士仰慕已久,然朕如今初登大宝,自知德行有失,朝中诸事未平,恐玷污了几位贤士,等朕有朝一日成了明主,有了识人之才,再请几位出山不迟。”   齐王没有想到顾玄茵会拒绝,忙劝道:“若真的朝政清明,天下太平,还要贤士做什么,如今才是用人的时候呀。”   梁王也笑道:“陛下莫要妄自菲薄,有贤臣方有明主,有明主方有贤臣,彼此之间互相成就才对,就像……”他说着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詹夙,“就像皇兄与詹相,皇兄有了詹相辅佐方能有如今的太平年景,詹相有皇兄也才能成为一代贤臣,詹相你说,本王所言有没有道理?”   “王爷谬赞了,臣不敢当。”詹夙惜字如金,谦虚了一句便又不说话了,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贤臣,他为相后的几年内,虽无战事,天下太平,然而国库空虚,官员腐败,兵力渐衰,百姓贫苦,他如何当得起“贤臣”二字。   顾玄茵笑起来,“朕以为,三叔说的对也不对,詹相的确是父皇发掘的人才,然詹相现下正值壮年,只是初露头脚罢了。”她说着含笑看向詹夙,“真正能让詹相施展抱负的该是朕才对,朕虽不敢与父皇相比,却也不是混吃等死之人,既当了皇帝,就不会辜负父皇所托,不会亏待了万千子民。”   顾玄茵的一双眼中仿佛盛着这世上最璀璨的星辰,让詹夙的心里也跟着亮了,他一时间仿佛回到了刚入仕的时候,跟别人说起他的理想抱负时,语气里也是这样的兴奋,大概眼神中也是这样充满希望吧。   可是后来,他的满腔理想一天天被官场的明争暗斗消磨着,也被平章帝的帝王之术牵制着。他是个聪明人,不到两三年,便把那些难以实现的想法封存了起来,学着当个受皇上重用的好官。   以如今朝中这般纷繁复杂的局势,他的那些想法本该更难实现才对,能帮小姑娘守好这江山便已是不易,却不料小姑娘会有这样的抱负,并且如此信任于他。   “只要陛下信任臣,臣定当不负陛下厚望,鞠躬尽瘁,万死不辞。”他目光如炬的回看向顾玄茵,一字一句道。   顾玄茵对上他的视线,莫名心头一跳,他的眼神太过认真,语气太过郑重,认真的好像他们真的是心心相惜的君臣那般。   “有詹相这句话,朕就放心了。”她避开了他的目光,心里冒出一阵没来由的难过。她何尝不想要一个能忠心耿耿辅佐于她的贤臣,只是这个人不可能是刘文周,更不可能是詹夙。   齐王、梁王费了半天口舌,该举荐的人没能举荐成功,反倒是给詹夙创造了一个表忠心的机会。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默契的准备结束今天的进谏,改日再来。   因在丧期,不能饮宴,顾玄茵也便没留二人,让人送他们出宫了。   “丞相留步,前两天丞相让人送过来的奏书朕已经看完了,还有些问题要与丞相商议。“顾玄茵看向詹夙,说道。   陛下难得主动要与他商议朝政,詹夙自是立刻答应。顾玄茵于是让人把那几本奏书取来,一件一件问詹夙。   外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中二人却丝毫未觉,詹夙平时话不多,说起朝政之事却滔滔不绝,旁征博引,听得顾玄茵不由入了神。 第8章   二位王爷走后,皇上便和丞相在偏殿内商议国事。御膳房的人来问了好几次,万泉都没敢打断君臣二人,直到见外面天都黑了,才在门外恭敬提醒道:“陛下,该用膳了。”   顾玄茵听得正入迷,被打断,不由蹙了蹙眉,“再等等。”她说完又看向詹夙,“丞相继续说。”   詹夙也是个一说政事就停不下来的,便继续给她分析起了削藩一事。   “削减封国面积倒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要把诸王手中的兵权收回来。可此是不可操之过急,须得徐徐图之”   要说什么事顾玄茵是坚决支持詹夙的,那就是削藩了,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至少在这件事上,顾玄茵暂且可以和詹夙站在一起。   也只有在他的支持下,这件事才能顺利的进行下去。“怎么个徐徐图之?”   “虽目的在夺其兵权,却不可从兵权夺起,首先……”   “咕噜咕噜……”   偌大的书房中,只有男人低沉好听的声音,这一声“咕噜咕噜”就显得格外明显。   正说到兴头上的詹夙也不由停了下来,“陛下饿了?”   顾玄茵:“……”詹夙这人,要才华有才华,要能力有能力,就是缺了点眼力见儿。   怎么说她也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被詹夙点出来后,不免有些窘迫,俏脸微红。   她别开目光,客气道:“丞相用过晚膳再回去吧。”要是别的臣子,见陛下出了丑,这会儿肯定巴不得赶紧告辞,可詹夙偏偏是个榆木脑袋,老实点头道:“多谢陛下。”   顾玄茵一愣,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只得吩咐万泉传膳。   从前平章帝也经常留臣子在宫里吃饭,詹夙并不觉得怎样,然而动筷之后他才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和除了詹霖以外的小姑娘同桌吃饭。他看着对面秀秀气气吃饭的顾玄茵,突然有些拘束。   本来想在饭桌上和顾玄茵把刚才没说完的事情说完,但见她乖乖巧巧地吃着饭,又把话咽了回去。孩子饿了,就让她好好吃个饭吧,那些国事也不急于这一时。   顾玄茵从小娇生惯养长大,难免养出些小毛病,挑食便是其中之一,她吃了几口饭,便打开汤盅,今天炖的是白萝卜老鸭汤,香气扑鼻而来,然而美中不足的是,上面星星点点撒了些葱花。   顾玄茵看了一眼,就皱眉,“今儿御膳房是谁当值,难道不知道朕不吃葱花么?”   白露也是揭开汤盅才发现,她忙道:“奴婢这就让御膳房再炖一盅。”   顾玄茵瘪瘪嘴,“算了,等他们炖好,饭都冷了。你帮我把里面的葱花挑出来得了。”   白露应了,忙仔仔细细帮她帮汤里的葱花往外挑。   詹夙在旁静静看着,不由皱起眉头,心说这要是自己的妹妹早说一顿了,可人家是陛下,别说是几颗葱花,就是把鸭肉都挑出来,也轮不到他说。   这也太难伺候了,也不知道以后谁娶了这小祖宗。   面对詹夙,顾玄茵总是有些心神不宁的,只吃了小半碗米饭,便放下筷子,那盅好不容易把葱花都挑干净的老鸭汤,她也只喝了两口,就放下了勺子。   “陛下这就不吃了?”詹夙忍不住道,吃得这么少,怪不得饿得肚子咕咕叫。   顾玄茵“嗯”了一声,“饱了。”   詹夙看了看桌上珍馐美味,好几道菜她动都没动,从前平章帝用膳可没有这般奢侈过。他于是忍不住劝道:“陛下既然胃口这么小,以后就不必叫御膳房做这一桌子菜了。”他顿了顿,解释道:“如今国库空虚……”   顾玄茵怕他又啰嗦,打断他说道:“朕平时用膳没有这么多菜的,这不是因为丞相在么。”她说着,眯起眼睛笑了笑,“丞相今日辛苦,朕才特地叫御膳房多做了几个菜。”   詹夙楞了一下,原来是为了犒劳自己,他面上有些尴尬,“臣当不起。”   “当得起当得起,”顾玄茵说着,又低下了脑袋,“不过如果丞相不喜欢,朕以后就不这么做了。”   詹夙心头一软,想伸手摸摸她耷拉下去的脑袋,还好在抬手那一刻控制住了,“陛下的好意臣心领了,但以后还是不必这般铺张了。”   顾玄茵乖乖点头,“嗯”了一声,心里却叫苦不迭,她当了皇太女后,许多嗜好都放下了,唯一剩下的就是吃了,连这点嗜好都被剥夺了,这日子还有什么趣儿?   不过詹夙说得也有道理,一个人吃这么多菜是有点浪费,美食在精不在多,下次让御膳房做紧着她喜欢的做便是了。   很快,就到了大行皇帝大殓、出殡的日子。   大殓时,天还没亮,梁王、齐王、明德长公主并文武百官、三品以上诰命都到了。顾玄茵在前,按照礼官的指引,领着众人哭灵。   身后的哭声震天,顾玄茵却一颗眼泪也掉不下来,心思一直放在梁王、齐王那边,生怕他们这时候出什么幺蛾子。   幸好,从宫里到皇陵的一路上都顺顺利利,到下葬时,她以为自己终于能松口气,却在看到棺木放进地宫的那一刻,心里倏然一空,整个身子都跟着颤了颤。   回宫的路上,顾玄茵终于撑不住了,眼泪流个不停。怕被车外的人听见,她只得压抑着哭声,只默默流泪。   白露、银霜看了心疼不已,二人对视一眼,白露便下车去找刘太傅,想让他劝劝陛下。   前面的御驾突然停下来,詹夙忙让隆宝去问,是出了什么事。   隆宝回来道:“不知道,只瞧见陛下身边的宫女去了太傅的那辆马车。”   詹夙皱了皱眉,让隆宝继续去打听着。   顾玄茵哭着哭着突然发现马车停了下来,奇怪地问:“怎么了?白露干什么去?”   “白露姐姐怕陛下哭坏了身子,去请刘太傅来劝劝您。”银霜道。   谁知顾玄茵听她说完,面色倏然一沉,“谁让她自作主张的?”   “白露姐姐也是为了陛下……”   顾玄茵早就觉得白露这个宫女留不得,虽然是个体贴细心的,却太过向着刘家,难保不会把她的一举一动都告诉刘太傅。索性便借着这个机会,把她打发了。   “她既然那么喜欢往太傅那边跑,便不必回来了。起驾!”   “陛下……”   “怎么?你也想跟着她一起去?”   “奴婢不敢。”银霜与白露不同,她就是个宫里普通的宫女,因为做事周到,才被陛下选到身边的,在她眼里,只有陛下才是最重要的。   被这么一闹,顾玄茵又找回些理智,一会儿还要召见臣公,她可不能再哭了。   队伍只停了片刻,便又浩浩荡荡往城里走。   詹夙一路上都有些担心顾玄茵,怕她出什么事。   到了未央宫,见到顾玄茵,詹夙不由皱起眉,小姑娘脸上泪痕未干,一双眼红的跟桃似的。   按理说,有丧事,哭了才是正常,不哭才会落人口实,但不说为何,詹夙不太想让文武百官看到小姑娘这幅样子。   他紧走几步,上前道:“陛下去洗把脸,这边臣先守着。”   顾玄茵有些意外,她以为这时候上来体贴安慰的人应该是刘文周,却不料会是詹夙。   小姑娘红着眼睛,像只小兔子似的,呆呆看着他。“怎么了?”   “没事,”顾玄茵回神。   “快去吧。”詹夙在心里叹了口气,声音里不自觉带了几分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重新修了一下,剧情有一点点小变动,大家可以回头看看。 第9章   平章帝的丧事一结束,紧接着便是登基大典。   登基大典前,尚衣局送来新制的冕服让顾玄茵试穿,因她是女帝,刘文周和詹夙都在场,看看有没有需要改动的地方。   顾玄茵去内室换了冕服,又有银霜帮她梳发,戴上十二旒冕,方走出来给二人看。   “甚好甚好,尽显天子威仪。”刘文周颔首赞道,只要她穿的是龙袍就够了,至于这龙袍好不好看并不重要。   詹夙却不语,仔细打量着顾玄茵,冕服的上衣是玄色绣龙纹,下裳是深红色,这样一身衣服,穿在男人身上的确尽显天子威仪,但穿在顾玄茵身上,却只显得不合时宜。   她这个年纪,穿鹅黄、粉红这些娇嫩鲜艳的颜色才好看。   还有那十二旒冕,看着就沉甸甸的,她那小脑袋能支得住么?   果然,就听顾玄茵小声跟身边的银霜抱怨了一句,“冕冠好沉。”   刘文周笑道:“这十二旒冕是有深意的”   顾玄茵左耳进右耳出的听着刘文周给她讲冕冠的意义,好脾气道:“朕明白的,就是随口抱怨一句罢了。”   “还请陛下慎言。”刘文周知道顾玄茵有孩子气的一面,却不想让詹夙看到。   詹夙见小姑娘委屈巴巴地嘟了嘟嘴,忍不住开口道:“好了,去把衣服换了吧,等大典那日,陛下只好辛苦些。”   要知道冕服不止穿这一次,以后每五日的朝会皇上都是要穿冕服戴冕冠的,顾玄茵并没有因为他的话安慰多少。   “冕冠沉重,以后普通朝会,陛下就不必戴了。”等顾玄茵换了常服出来,詹夙才道。   刘文周皱眉,“怎可打破礼制?”   “礼不也是人定的,”詹夙冷冷道。   “不可,”刘文周摇头,眼下不知多少人等着挑顾玄茵的毛病,若他不遵礼制,岂不是把话柄送到人家手里。詹夙此人果然心思叵测。   顾玄茵也皱了皱眉,“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戴几次就习惯了。”   詹夙深深看了眼顾玄茵,严肃道:“陛下若是这点小事都畏惧人言,以后还如何改弦更张?”   顾玄茵自然知道改弦更张指的是什么,她若是这点小事都怕人反对,那以后削藩还如何进行?她迟疑片刻,颔首道:“好,就听詹相的。”   “陛下……”   “太傅,这个冕冠真的很重,朕才戴了这一会儿,脖子就酸了。”顾玄茵只好向刘文周撒娇道。   詹夙明明知道小姑娘是在安抚刘文周,心里却莫名有些不爽,多大的孩子了,怎么能这样撒娇?   顾玄茵才安抚过刘文周,又见詹夙冷着脸站在一旁,她只好又笑着看向她,甜甜道:“丞相想的真是太周到了,回头若是有人因为这件事上书,丞相就帮朕挡了,不必送上来了。”她说完又补了一句,“朕不是畏惧人言,只是不想因为这事儿耽误时间。”   这孩子……詹夙哭笑不得,“好好好,知道了。”   顾玄茵只觉心累,也不知道要等到何时,她才能想怎样就怎样,不用因为这样一件小事都战战兢兢的。   龙袍的事情定了,又把登基大典的流程确认了一遍,詹夙便告辞出宫。   刘文周留了一步,“陛下,莫要太任性了,让人抓了把柄。”   顾玄茵“嗯”了一声,狡黠道:“不过是件小事,若闹大了,就说是丞相出的主意。”   刘文周闻言怔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提起要给她身边添个宫女的事,“陛下身边还是该多几个人伺候,万泉年纪大了,又是内监,贴身服侍您多有不便,银霜一个人也忙不过来,若陛下不喜白露,也可另选一个。”   那日从皇陵回来,刘文周就替白露求过情了,顾玄茵却态度坚决,说自己对白露不满已久,她只是打发个宫女,就算此人是刘后宫里的,刘文周也不好再强求。正好趁着白露的位置空出来,往她身边安排个更可靠的人。   顾玄茵看了刘文周一眼,“不必了,以后朕也用不上梳妆打扮什么的,有银霜一个宫女就够了。”她拉了拉刘文周的袖子,“舅舅您就别替我操心了,我要是缺人,自是会从宫里选的。”   “阿茵,舅舅是怕你选了不可靠的人。”刘文周神色担忧。   顾玄茵心里冷笑,您选的人也没多可靠。“知道了,我会小心的,天色不早,您快回去休息吧。”   刘文周走后,顾玄茵又想起詹夙要往她身边安排人的事,詹夙比刘文周聪明,举荐的是郎官,她没有不见的道理。   她当即吩咐人去传话,让韩景渊明日进宫。   詹夙得知消息,不由一笑,上回她就答应要见韩景渊,却一直拖着不让人进宫,今日突然想起来,莫非是因为他今早的建议让她高兴了?   “进宫后和陛下说话耐心些,”他抬眸看了眼与他执子对弈的韩景渊,嘱咐道。   “啊?”韩景渊愣了一下,丞相以前不是让他直言劝谏,时时督促陛下勤于正事么?   詹夙落下一子,“啊什么,陛下年纪小,许多事一时不明白也是难免的,你态度好一点,别吓着她了。”   “臣又不是老虎,怎么会吓着陛下。”韩景渊无语,今天丞相怎么感觉怪怪的。“之前丞相可不是这么说的,您上回还嘱咐我进宫要对陛下严加管束。”丞相前几日回来还跟他念叨,说陛下性子懒散,贪睡贪玩,不经世事,这才让他进宫多提点着些,今日怎么就突然改了风向。   “管还是要管的,就是让你态度好一点。”他本来就不会和小姑娘相处,更何况这小姑娘还是当今陛下。“你不是最会哄女孩子开心么?这点应该不用本相教你吧。”   韩景渊皱眉,丞相难道是想让他用美男计?他默然片刻,委婉劝道:“丞相其实不必太过忧心,我们现在要紧的是对付宗室和外戚。”只要宗室和外戚不在,自然就没人敢拦丞相的路了,又何必非要靠裙带关系去牵制陛下呢?   “知道,但也不能忽视了陛下。”小姑娘那么信任他,她怎么能为了自己的事业和抱负忽略了她呢。   韩景渊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不过对自己哄小姑娘的本事,他还是有几分信心的,丞相的妹妹那样娇蛮的小姑娘,都能被他哄得乖乖巧巧。   果然,第二日顾玄茵一见韩景渊眼睛就亮了一亮,怪不得长公主会被韩景泓迷住,看看韩景渊的容貌,想也知道韩景泓不会差了。   “陛下,”詹夙见顾玄茵傻愣愣的,出声提醒道。   “嗯,”顾玄茵回神,“就封你做议郎吧,随朕左右,听从差遣。”   “是,”韩景渊跪下谢恩。   “快起来,”顾玄茵笑眯眯看向詹夙,“有韩议郎在,丞相便可轻松些,专心处理外朝诸事,朕有什么不懂的,直接问韩议郎就好了。”   这本就是詹夙让韩景渊进宫的目的之一,可真听顾玄茵这么说了,他心里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顾玄茵见丞相又点点头不吭声,只好没话找话地问道:“对了,越王世子和郡主到哪儿了?可赶得上后日的登基大典?”   “回禀陛下,世子让人送来消息,说是路上耽搁了,怕是要错过登基大典了。”詹夙回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大典的日子是早定好的,不可能为了等他而更改。”   顾玄茵颔首,“那是自然,丞相辛苦,快回去忙你的吧,朕这儿没什么事了,待会儿再跟着礼官把后日大典的流程走一遍便是了。”   皇上下了逐客令,詹夙自不好再留,于是起身告退,临行前又看了眼韩景渊,示意他好生辅佐陛下。   韩景渊接收到丞相意味深长的眼神,觉得自己肩上的胆子很重。   “韩议郎家乡何处?家里还有什么人?可曾婚配?”   詹夙一走,顾玄茵就开始调查韩家的情况。   “臣乃扶风人,父母都已去世,上面还有一位兄长,也在丞相府做文吏,臣尚未婚配。”韩景渊如实答道。   顾玄茵歪头打量他,玩笑道:“你是丞相身边的红人,如今又做了郎官,以后上门求亲的人怕是要把你们家门槛踩破了。”   韩景渊轻笑,“臣受詹相所托,一心辅佐陛下,其他事都不重要。”陛下不会这么快就已经被美色所动吧,这也太容易了,容易的他都有点愧疚。   顾玄茵眯着眼睛笑,“韩议郎这般玉树临风,想必令兄也定是龙章凤姿,改日有机会,也让他进宫来,朕瞧瞧。”   “兄长不善言辞,怕惹得陛下不快。”韩景渊心中一凛,这小姑娘还挺贪心,连他兄长都不放过。   “怎么会呢?”既已知道了韩家兄弟都是詹夙的人,又何必再把长公主牵扯进来,还不如她把兄弟二人都任命为郎官。“等登基大典结束了,朝中诸事定下来了,你就带他进宫来见朕吧,朕身边正缺人手,别人推荐的朕不敢用,也只有丞相府上的人,朕才能放心。”   登基大典这日,天公不作美,从太庙回宫的路上,本来晴朗的天空突然聚集起了乌云,很快,便是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顾玄茵坐在马车上,听到下面有些看热闹的百姓说着:“变天了变天了。”她心里就倏地一沉。   果不其然,没过几日,民间就已经有了不好的传闻。   刚赶到京城,完美错过国丧和登基大典的越王世子顾玄苍正色道:“臣还未进城就听有人在说,说登基大典那日的雨是上天的警示,预示着朝中会有雷霆之变。”   “雷霆之变,”顾玄茵喃喃重复了一句,说得倒也没错,是该变一变了。   太傅、丞相并二位王爷此时都在场,均是一脸凝重。刘文周道:“世子何不把胡言乱语之人抓起来,交于御林军,以儆效尤?”   “臣不敢自作主张,”顾玄苍道,他今年还不到二十岁,生得极为文弱,说话时总是低垂着眉眼。   “若此时朝廷着力控制流言,反倒显得朕心虚,让她们说吧。”顾玄茵笑着扫了眼殿中众人,最后落到詹夙身上,“正如丞相和朕说的,要学会不畏人言。”   詹夙摇头,上前一步说道:“陛下此言差矣,此事并非关乎人言,而是关乎民心。”   “那丞相说该怎么办?”顾玄茵问道。   “彻查是谁放出的谣言,决不轻饶。”詹夙说着,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殿中众人。   顾玄茵颔首,“那就交给丞相去办吧。”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九点有二更~ 第10章   “陛下可别被顾玄苍那小子给骗了。”   在顾玄茵让詹夙彻查流言一事的第二日,齐王和梁王就进宫来看顾玄茵,孝期结束,宫里可以摆宴了,顾玄茵就设宴招待两位叔叔,派人去请越王世子顾玄苍和溧阳郡主,却得知顾玄苍病了。顾玄茵只好派太医去驿馆瞧瞧。   “看着文文弱弱的,其实心机深的很。”齐王不屑道:“跟二王兄一模一样。”喝了几杯酒,齐王话就多了起来。   梁王看了三哥一眼,“三哥这就醉了。”   “我没醉,”齐王看向顾玄茵,“臣是怕陛下被蒙蔽了,现在城中那些流言兴许就是顾玄苍让人放出去的,然后贼喊捉贼。”   “玄苍哥哥为何要这么做?”顾玄茵不解问道。   “还不是为了他爹谋反,”齐王道:“越国天高皇帝远,谁知道越王养了多少兵呢。”   “二叔不是病了吗?”顾玄茵诧异,她这位三叔还真是敢说。   “三哥醉了,陛下别当真。”梁王打断正欲给顾玄茵解释的齐王,“臣先扶三哥下去休息吧。”   “你别拦着我,我没醉。”齐王推开弟弟的手,“大侄女儿,三叔是把你当自家人才和你这么说的,你可一定要小心。”   顾玄茵抿了口酒,含笑看着醉眼迷离的齐王和一脸无奈的梁王,她这两个叔叔真是太会演了。“行行行,朕记载心里了,时辰不早,朕叫人送二位叔叔回驿馆去吧。”   “还有……还有那个詹夙,也不可信。”齐王借着酒劲,一股脑把想说的都说了出来。   梁王道:“三哥就是这样,喝点酒就口不择言,可是话说回来,酒后吐真言,三哥说的也没错,陛下可一定要当心。”   顾玄茵郑重点头,“朕都明白的,朕现在能信的也就只有二位叔叔了,还是那句话,咱们是一家人,一定要齐心协力。”   梁王见她神色认真,心里方松了口气,带着喝得半醉的齐王出了宫,等回到驿馆,本来醉的路都走不稳的齐王眼神却格外清明。   “叫玄苍那小子不听我们的话,以为能全身而退,想得美,先把他和他那病秧子爹给解决了。”   梁王不屑地冷哼一声,“他爹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他能好到哪儿去,就算今儿陛下还没全信,但一定有所怀疑了,到时候詹夙再把查到的证据呈上去,看顾玄苍那小子还怎么解释。”   他拍了拍梁王的肩膀,说道:“三哥最后那句补得好,让陛下知道我们和詹夙不是一伙的,到时候詹夙查出来的结果才更可信。”   齐王一笑,“那句话作用可不止于此,你看陛下身边那个韩郎官,以前就是詹相府上的人,可见陛下对詹相还是有几分信任的,我们早早提醒陛下,以便下一步计划。”   提起下一步计划,二人眼中都亮了亮,自从太子顾玄荣暴毙,他们就等着平章帝从宗室中选人继承大统,可平章帝放着宗室的人不用,偏偏力排众议立了个毛丫头。   开什么玩笑,顾玄茵一个小丫头能顶个屁用,把江山交给她不就等于交给背后的刘家。高祖九死一生打下的江山,怎么能就这样轻易落到别人手中。   匡扶顾家天下,他们这些诸侯王责无旁贷,可他们的二哥越王却是个最胆小怕事的,每次有点什么事就称病,这回说好了一起进京,结果又被骗了,只派了两个孩子进京。   他们一开始还想拉拢顾玄苍,怎么说也是一家人,可顾玄苍那小子跟他爹一样,借着生病把他们派去的人全给拒了。   那小子既然这么不识抬举,他们也没必要再顾念亲情,索性先把越王父子除了,第二步便是詹夙,最后才是刘家和他们的侄女皇帝。   此时,驿馆的另一间屋内,越王世子顾玄苍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他的妹妹溧阳郡主坐在床边,焦急道:“兄长,感觉好点了吗?”   顾玄苍伸手替妹妹擦了擦眼泪,“好多了。”   “太医说,兄长这个病不宜出门,还是在屋中静养吧。”溧阳郡主哽咽道。   “可是,我还有话想和陛下说。”顾玄苍皱着眉,想起临行前父王交代的那些话,他不由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   “我去说,”溧阳郡主擦了擦眼泪,“兄长把父王交代的话都告诉我,我明日便进宫去找陛下。”   顾玄苍看看才刚满十三岁的妹妹,心念一转,兴许这些话妹妹说会更合适些。   翌日,溧阳郡主就由人带着进了宣室殿。   这几日朝堂上风平浪静,詹夙去查流言一事也还没有结果,顾玄茵便闲下来,要么和韩景渊说话,要么拾起放了许久的书随便翻几页。   听说溧阳郡主一个人进宫了,她还有些意外,这位堂妹虽只比自己小了两岁,但也不知为何,身量未足,看起来像是十岁出头一样。   溧阳见了顾玄茵,十分局促,行了礼后就像是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缩成一团,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盯着面前的茶盏,没话了。   顾玄茵只好先开口:“你兄长呢?怎么不和你一起进宫?”   “兄长哮症犯了,不能出门。”溧阳细声细气道。   顾玄茵是知道顾玄苍有哮症的,才进京没几日,就已经犯了好几次,“世子既然有这种病,王叔又何必让他进京来,这不是遭罪么。”她叹息一声,又问:“二叔的风湿严重吗?朕让太医过去,不知能不能治好。”去越国报丧的人早就传信回来给顾玄茵说了越王的情况,越王并非装病,而是得了风湿,顾玄茵对这种病没什么概念,只以为是刮风下雨的时候关节疼。   听她这么问,溧阳的眼眶瞬间红了,“风湿是治不好的。”   “这么严重?”顾玄茵皱眉。   “这种病虽不致死,却是极为难熬,父王前几年还是偶尔关节疼,擦擦药酒就好了,可这几年越发严重,手指红肿僵硬,已经不能握东西了。”溧阳想起父王那双红肿僵硬的手,心里就针扎一般疼。   “怎么不早说?”顾玄茵凝眉,“为何越国的长使和丞相从未提过此事。”她问完,又觉自己问了句蠢话,越王生病,大权自然落在了丞相和长使手里,这么好的事,人家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向朝廷说呢?   “高祖开国分封诸侯,一是为了顾氏儿孙共同治理这江山,二也是想让我们顾家人能享受食邑,不必太过辛苦,却不料,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她说着,又若有所思地停下来,深深地看了眼满面泪痕的溧阳。   溧阳抬头看了看自己这位皇帝堂姐,终于下定了决心,忽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臣女有一事想求陛下……”   顾玄茵忙起身去扶她,“快起来说。”   “臣女想替父王求个旨意,让父王进京养病。”溧阳郡主哽咽道。   顾玄茵微微皱眉,“此事本朝还无先例,朕须得与臣公商议过后才能定。”   溧阳郡主哭得梨花带雨,“太医说……说父王再过几年可能就无法行路了,臣女实在不忍看着父王就这样瘫痪,就请陛下行行好,让父王进京养病吧。”她一面说,一面回忆着兄长昨晚交代给她的话,兄长说:这是他们远离那个蛮荒之地的唯一办法。   “可你父王进京了,封地谁来管呢?你兄长身子也不好……”顾玄茵为难道。   溧阳哭着摇头,“我们不要封地了,那个封地一点用都没有。”她讨厌那个地方,气候湿热,民风彪悍,官员们表面上对父王恭恭敬敬,背后却总在想办法陷害父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顾玄茵拍了拍她的手臂,“好了好了,别哭了,朕一定会想个周全的办法,不会让二叔受苦的。”   她安慰了溧阳郡主几句,又吩咐人在宫里收拾间屋子,让溧阳郡主住下来,“朕正想要个姐妹说话,你就留下来陪陪朕吧。”   溧阳郡主就这样住进了未央宫,顾玄茵将她请旨一事与詹夙说了。   “这件事实在太巧合了,朕都有点不太相信,刚喊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似的,越王不会是另有所图吧?”   詹夙见她紧皱眉头,不由勾了勾唇,“不过是想保全自己罢了,陛下别忘了,越王是赵王的同胞兄弟,赵王谋反时,他就险些被牵连,之后更是小心翼翼,但先帝对他终究是心存芥蒂。”正因如此,先帝在位那么多年,才会对越国的事情毫不关心,导致越国大权旁落,臣子大夫们都欺到了诸侯王的头上。   他顿了顿,继续解释道:“眼下局势,梁王、齐王瞧不上他,朝中又没有能依靠的人,他也就只能依靠陛下您了。”   “他就不怕朕败在梁王、齐王手底下?”顾玄茵问道。   “陛下就算败了,也连累不到他身上,齐王顶多是给他安排个偏僻的封地自生自灭,若陛下胜了,他便是有功之臣,别的不敢说,至少溧阳郡主日后定会有个好归宿。”   顾玄茵双手托着下巴,叹道:“溧阳确实是个可怜孩子,小小年纪千里迢迢、身负重任而来。”   詹夙听她这么说,不知该叹气还是该笑,自己还是个孩子,居然还跟个小大人似的同情别人。   顾玄茵蹙眉,丞相看她这眼神,简直和父皇神似。   詹夙还不知道,小姑娘已经把他和先帝比了。   二人正说话,就见银霜拿着几支开的正旺的栀子花,插在了窗下的花瓶里。   顾玄茵于是问:“拿来的栀子花?”   “韩议郎摘的,说陛下喜欢栀子花的香味儿,让奴婢摆在书房里。”银霜回道。   栀子花的味道浓郁,很快就在屋中弥漫开来,顾玄茵跑过去摸了摸,跟詹夙笑着夸道:“韩议郎心真细,上回朕只是随口夸了句栀子花的味道,他就记在心里了。还有前几天给朕带进来的小糖人,朕喜欢……”   她眼睁睁看着詹夙的面色随着她的话沉了下来,心中纳闷,夸你送来的人,怎么还不高兴了呢?   詹夙严肃道:“臣叫韩议郎入宫,是辅佐陛下处理政务的,不是陪着陛下玩的。”   顾玄茵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是是是,政务也处理了的,”她说着往书案上一指,“这些奏书朕都看过了,有不懂的也问韩议郎了。”   詹夙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严厉了,“臣不是不让陛下玩,只是陛下眼下还有许多事要做,骑射功夫练了吗?《资治通鉴》看完了吗?”   “这些都是太傅该管的。”顾玄茵小声嘀咕,这人未免太过分了,明明彼此心知肚明的事,为什么还要装作一本正经的教训她。   詹夙闻言微微愣了一下,冷哼一声,起身道:“是臣越俎代庖了,陛下勿怪。若无事,臣便告退了。”   还生气了?还一生气就走人?   普天之下也就只有这男人能做到了。顾玄茵瞪着一双大眼睛盯了詹夙一瞬,感觉自己这皇帝当得和越王不相上下了,她鼻子有些酸,怕被他发现,只好转过身,背对着他摆了摆手。   詹夙也说不上心里那团火是哪儿来的,疾步出了殿门,见到韩景渊,瞪了他一眼,“晚上到我书房来。”   韩景渊晚上不当值,便去了詹夙的书房,见他神色冷然,不禁疑惑,“丞相怎么了?”   “这些日子你在宫里都做什么了?”詹相冷冷看他,这几日他忙着处理天兆一事,还没抽出时间细问韩景渊宫中的事。   “没什么事,就是陪陛下说说话。”韩景渊如实道,登基大典过后,朝中风波不断,却都被自家丞相给拦了,到陛下那儿反而都是些容易处理的小事,陛下很快就能批阅完,其余时间就是和周围人聊聊天,看看书。   “就只是聊天?”詹夙眉头紧锁,他有些后悔了,不该叫韩景渊进宫的,这人太会哄小姑娘了,已然完全忘记韩景渊进宫前自己对他的嘱咐和期许。   “下官有哪里做得不对,丞相就直说吧。”韩景渊一头雾水道。   “还给陛下带糖人?摘栀子花?”詹夙面沉似水,“这是一个议郎应该做的吗?”   韩景渊摇头,“不是。”他顿了顿,忍不住辩驳道:“不是丞相让下官哄着点陛下吗?”   詹夙瞪他,自己这位心腹从前一向是聪明过人,与他心有灵犀,这次怎么这么笨?“不是这么哄。”   “那是怎么哄?”韩景渊不解。   詹夙烦躁地摆摆手,“算了,不用你哄了。”   韩景渊:“……”不用他哄,难道丞相要自己哄?   作者有话要说:韩景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第11章   韩景渊也觉得他和丞相的默契出了问题,遇事还是问明白的好,他于是把顾玄茵要见韩景泓的事情说了。   “陛下说想让韩景泓也留在身边做郎官。”韩景渊道:“只这两日溧阳郡主在宫里,陛下就没提这事。”   詹夙听得眉头都凝成了一个川字,这孩子还嫌陪她玩的人不够么?“这事你先别告诉你兄长,回头我跟陛下说说。这孩子……”他叹了口气,“不叫人省心。”   韩景渊迟疑道:“其实陛下已经不是个孩子了,有些事她还是明白的。”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怎么说也是十五岁的姑娘了,到了思春的年纪,如今又没了长辈约束,见了年轻公子亲近些也是正常。”   詹夙看着韩景渊那张俊美无暇的面容,一下明白过来,心里倏地一沉,亏他还把她当孩子,她竟然已经懂得这些事了,也是,就像母亲说的,十五岁的姑娘,本来就是该出嫁的年纪了。   长安城里那些被韩景渊迷得晕头转向的小姑娘不也都十五六岁么,顾玄茵被他的容貌吸引实属正常。   道理詹夙都明白,但他心里还是前所未有的气闷,他整天为了她能坐稳皇位操碎了心,她却在考虑这种事情。   詹夙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怒火,说道:“明天你先不用去宫里了。”   “明天下官当值。”韩景渊只觉今天的丞相十分莫名其妙。   詹夙冷冷瞥他一眼,“我给你请假。”长得好看一点用都没有,净添乱!再想想他那个痴恋长公主的兄长,詹夙就更头疼了。   头疼的他一晚上都没睡好,满脑子都是那个不叫人省心的小祖宗。   次日一大早,他就顶着两个黑眼圈进了宫。   没有朝会,顾玄茵起得就晚,詹夙到时,她正准备吃早饭,听说詹夙在外求见,她皱了皱眉,还是道:“让他进来,”又吩咐银霜:“早膳上一笼小笼包和一碗粥就行了。”   “陛下不是说今儿想吃蒸饺和烧麦么?”   “明天吧。”顾玄茵推她,“快去。”   银霜一头雾水的应了,去了御膳房。   “丞相来这么早呀,”顾玄茵见詹夙进来,忙脆生生夸道:“您真是太辛苦了,哎呀,您瞧瞧,您都有黑眼圈了。政务固然重要,也该保重身体才是。这节骨眼儿上,您要是病倒了,朕可怎么办呀!”   詹夙刚进门,就被顾玄茵连珠炮一般的话给说得愣了一下,昨天不是还不高兴么,这会儿嘴怎么又这么甜了。   反复在心里提醒了几遍此来的目的,詹夙才没被她的花言巧语给哄过去,他冷冷道:“陛下若是懂点事,臣也不至于这般忧心了。”   她都这样说好话了,他还不满意?顾玄茵在心里把一个叫詹夙的小人揍了两拳,才无辜道:“朕有哪里做错了?丞相尽管告诉朕。”   “陛下刚刚登基,朝堂上危机四伏,陛下万不可有一时松懈。”詹夙盯着顾玄茵,一字一句道。   这些话顾玄茵听得耳朵都快长茧了,但她还是乖乖点头。   紧接着又听詹夙道:“虽说前朝有公主、郡主豢养男宠之事,但一来陛下身份不同,是天下之表率,二来陛下年纪还太小,不可因为儿女私情耽误了正事。”   顾玄茵被说蒙了,下意识辩白道:“我……朕没有。”   这种事小姑娘自然是不会承认的,詹夙也不点明,而是继续道:“有些事看似是陛下一个人的事,其实关系重大,臣还是希望陛下能找个合适的人成亲生子,这样才有利于江山稳固。”但是这个人绝对不是韩景渊,也不是徐望,至于是谁,他还没想到。   顾玄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她没吭声。   詹夙见小姑娘乖乖听着,就趁机把徐望的事给解决了,“至于徐刺史,臣不知陛下与他可是真心,但臣还是想奉劝陛下一句,此事关系着外戚们的地位,臣不希望有一天陛下被外戚所控。”   顾玄茵明白了,这人肯定是听说了她和徐望表哥的事,怕刘家和徐家因此地位更加稳固,届时,朝中就没有他詹夙的立足之地了,他这才忙不迭进宫,试图把这门婚事搅黄,顺便让她对刘家和徐家再多几分防备。   顾玄茵虽身为皇上,但到底是个姑娘家,心里还是看重婚姻大事的。詹夙为了让她安心,承诺道:“陛下放心,等时机成熟了,臣一定会给陛下找一门好亲事,不会委屈了陛下的。”   于公,她是一国之君,家事即是国事,他身为丞相,不得不管。于私,这么个孤苦伶仃的小姑娘,上面一个真心为她好的长辈都没有,他作为一个有良心的人也不得不管。   不但要把她和徐家的婚事搅黄,还要亲自给插手她的婚事,到时候她就彻彻底底成了他手中的傀儡。顾玄茵在心里冷哼了一声,绝对不会有那一天的!   可不管心里再愤怒,顾玄茵面上都没表现出来,她垂下脑袋,娇羞道:“我……我才不想成亲。”   一般人见了顾玄茵这做派,自会以为是小姑娘害羞,詹夙却当了真,“怎么能不成亲呢,只是要等合适的时候,陛下现下还小,先把朝中诸事平了,再考虑吧。”   顾玄茵懒得跟他说了,于是乖乖点头,“知道了,都听丞相的。”   这时,银霜端着早膳进来,顾玄茵像见了救命稻草一般,眼睛一亮,又忙装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朕还未用早膳,丞相若还有事,可否等一等再说。”   詹夙见她果真听自己的话,膳食节俭了不少,终于有了一丝欣慰,温和道:“臣无旁的事了,陛下快去用膳吧。”   “既然无事,丞相便早些回府去吧,睡一会儿再处理政务,别累着了。”顾玄茵甜甜道,内心却心酸地想哭,她对父皇都没这么体贴过,居然要对一个奸臣这样讨好,这种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詹夙却被小姑娘简简单单一句话说得心里暖洋洋的,除了他娘,还没有人这样关心过他。回府后,他鬼使神差地就听了小姑娘的话,躺到床上睡了个回笼觉才起来处理政务。   京中流言一事有了线索,顺着几个散播留言的人查上去,追溯到了京城的几家医馆和药铺,而巧合的是,这些人都曾给越王世子顾玄苍看过病抓过药。   医馆的大夫和药铺的掌柜都一口咬定是顾玄苍让他们散步的谣言。   詹夙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把那几人带到丞相府亲自审问,却得出了完全不同的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的丞相:“陛下不知道好好学习,整天就知道玩。”   今天的丞相:“陛下不知道好好工作,整天就知道谈恋爱!”   丞相:“小孩子不能早恋,等你长大了,臣给你找个好的。”   后来,   “臣以为,普天之下无一人配得上陛下,臣只好毛遂自荐。” 第12章   詹夙整理完证据,当日便又进了一趟宫。   却不料刘文周也在,正不知与顾玄茵说着什么。见他来了,刘文周稍微寒暄了两句就告退了。   詹夙心里正好奇二人聊了什么,就听顾玄茵道:“太傅也跟朕提了削藩一事,但太傅认为,应效法武帝推恩令,丞相怎么看?”   顾玄茵其实不太明白为何刘文周会反对削藩,明明宗室与外戚势不两立,刘文周是最该支持削藩的才对。   詹夙把自己整理的证词呈给顾玄茵,“陛下看看这个,施行推恩令怕是来不及了。”   顾玄茵接过证词,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蹙眉道:“丞相是怎么怀疑到这一点的?”   詹夙道:“这些散布谣言的医馆与药铺表面看起来没什么关系,但再一细查会发现,他们都多多少少与梁国的药农药商有过交易,臣再顺着这个往上查,就发现了端倪。这些人与梁王那边的联系不止一两年了,在太子暴毙后梁王就在京城安插了眼线,只是这些人都是贩夫走卒,朝廷中,估计只有沈赫……”   沈赫是梁王的人,这一点从平章帝驾崩那日顾玄茵就开始怀疑了,她倒是不意外。   “丞相以为,叔叔们是怎么打算的呢??”顾玄茵盯着詹夙,问道。   詹夙有心考考小姑娘,不答反问道:“陛下觉得呢?”   顾玄茵想了想道:“两位叔叔估计是这么打算的,借着登基大典下雨这件事制造谣言,动摇民心,朕让你彻查此事,只会显得朕心虚,如此一来,流言便更可信,到时候百姓们都不把朕这个皇帝当回事了,二位叔叔自然说话更有分量,朕猜的没错的话,他们下一个要除的就是丞相你。”   詹夙颔首,眸中不自觉带了几分赞赏,“陛下英明。”   顾玄茵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悄悄与詹夙商量起了接下来的计划。   在詹夙彻查流言一事的同时,朝中早有人看不下去,上奏让顾玄茵听听民心,反省自己。甚至还有人给刚登基不到一个月的顾玄茵列出了几大罪状,把她说得一文不值。   这些奏书詹夙本不想给顾玄茵看,但为了让顾玄茵看清诸侯如今的势力,他只好把奏书递了上去。还不忘特意安抚,“陛下莫要放在心上,这些人都是齐王和梁王的走狗,掉到黑白,胡言乱语。”   那奏书的确胡扯,但有两条顾玄茵倒觉得人家说的没错,一是说她重用奸臣,二是说她纵容外戚。她抬眸看看詹夙,半真半假地一笑道:“说的倒也没错,朕不是个好皇帝。”   “陛下……”詹夙被小姑娘眼中一闪而过的苦涩刺的心里一痛,“您做的已经很好了,是臣无能……”   “丞相别这么说,”顾玄茵打断他,但一时没想出合适的词夸詹夙,只得道:“丞相真的很厉害了。”   詹夙也被这孩子气的夸奖给弄得一愣,唇角却忍不住勾了勾,鬼使神差地问道:“臣厉害还是刘太傅厉害?”   顾玄茵没料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只能硬着头皮撒谎,“丞相厉害。”   詹夙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顾玄茵:“……”她算是发现了,这男人就喜欢听人夸,随随便便几句好话,他尾巴就能翘到天上去。   正这时,韩景渊在外道:“陛下,诏书臣已起草完毕,请陛下过目。”   顾玄茵于是让他进来,顺口问了一句,“听丞相说你前天病了,现下可好些?”   韩景渊偷偷瞄了眼詹夙的神色,方恭敬道:“臣已大好了。”   顾玄茵看过诏书,又交给詹夙,意味深长道:“朕倒是希望这诏书能用得上,别叫韩议郎白费功夫。”   詹夙把那诏书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就几处细节和顾玄茵商议,稍作修改,让韩景渊重新誊抄了一份。   二人说话时,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雨,顾玄茵便道:“丞相留下用午膳吧,等雨停了再回去。”   詹夙很自然的答应下来。   顾玄茵想起上次用膳着实有些尴尬,于是看向韩景渊,“韩议郎也留下一起用膳吧。”   詹夙不自觉皱了皱眉,朝韩景渊递了个眼色。   韩景渊识趣道:“按理臣不该推辞,但臣这几日肠胃不好,大夫嘱咐臣只能喝粥。”   顾玄茵有些可惜,“那韩议郎还是要注意身体啊,对了,上回说要见你兄长,朕这两天给忘了,等诸王这件事了了,你就带他进宫来吧。”   詹夙面色一沉,冷冷问道:“不知陛下见景渊兄长所为何事?”   顾玄茵心中纳闷,韩景渊似乎不想让他的兄长见自己,而且还未将此事告诉詹夙,莫非……   “朕觉得身边缺人手,才想让韩议郎的兄长进宫做个郎官。”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朕糊涂,忘了和詹相说。”   “臣看陛下身边人手已经够了,不必再添人手。”詹夙淡淡道,上回和她说了半天,这孩子怎么还惦记着韩家兄弟?   顾玄茵一头雾水,既然目的都是为了牵制她,直接从她身上下手不是更容易么,为何非要舍近求远,从长公主身上下手呢?   按捺下心中的疑惑,顾玄茵乖乖点头道:“都听丞相的。”   待韩景渊退下,两人开始用晚膳时,詹夙又忍不住道:“臣上回和陛下说的话陛下可还记得?”   顾玄茵看他,“什么?”   “陛下年纪还小,莫要因为儿女私情扰乱了心思。”詹夙见她装傻,只得直白道。   “朕没有,”顾玄茵蹙眉,“不知丞相是从哪看出朕被儿女私情扰乱心神的,父皇才驾崩没多久,朕怎么会考虑这种事?”她用筷子扒拉着米饭,微微垂下了头,“丞相定是误会了。”   “陛下当真没有对韩议郎动心?”詹夙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道。   顾玄茵一愣,“韩议郎?”她猜詹夙与韩景渊之间大概有什么嫌隙,于是飞快道:“朕还不是看在丞相的面子上才对韩议郎亲近了几分,丞相想哪儿去了。”她说完,有些委屈地叹息了一声。   詹夙神色微微一滞,原来如此,都怪韩景渊那小子自作多情,还让他误会了小姑娘。他尴尬道:“臣有罪,臣不该误会陛下。”   顾玄茵皱皱小鼻子,别开了目光。詹夙既与韩景渊之间生了嫌隙,那么到时候自己或许可以从韩家兄弟身上下手,反将一军。   詹夙被她这孩子气的举动逗笑了,忍着上翘的唇角,再次请罪道:“臣有罪,臣不该擅自揣测圣意,误会陛下。”   顾玄茵仍不理他,不论别的,好不容易见詹夙尴尬一次,也不能轻易放过他。   詹夙此时心里当真十分愧疚,他于是起身,跪到了一旁,“请陛下责罚。”   除了登基大典,顾玄茵还没见过詹夙这样跪过她,她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淡淡道:“君臣之间最怕互相猜忌,丞相日后若是有什么事,直接问朕便是,不要自己揣测,今日这样的误会倒还罢了,以后遇到关乎朝廷的事,若是闹出这样的误会,可就不好收场了。”   “是。”詹夙第一次被小姑娘教训了,竟然心服口服。   “行了,”顾玄茵伸手虚虚扶他一把,“快起来用膳吧,饭都凉了。”   詹夙的目光在那双纤纤素手上停留了片刻,才起身回到座位上。   第二日是端午节,难得宗室都在京城,顾玄茵便在宫中设宴,算是给齐王、梁王他们送行。   明德长公主早早就到了,在宣室殿外见到韩景渊微微一愣,脱口唤道:“景渊,你怎么进宫当差了?”   韩景渊上前给长公主行了一礼,恭敬道:“臣现下在陛下身边做郎官。”   长公主看看周围,低声问道:“你兄长呢,他怎么好几日都不来见本宫?”她与韩景泓的事情,韩景渊一清二楚,她也就没什么好瞒着的了。   “兄长说了,相见不如不见,还请公主莫要再找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都没有评论~也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 第13章   长公主一进门,顾玄茵就发现她眼眶有些红,忙坐到她身边,低声问道:“姑姑这是怎么了?”   长公主倒也不瞒她,把刚才韩景渊跟她说的话说了一遍,“景泓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样绝情的话。”   此时,齐王他们都还未到,顾玄茵便慢条斯理与长公主分析,“姑姑既知他不会这般绝情,就该想到,这话定是韩议郎故意说给你听的。”   长公主擦泪的动作顿了顿,“是了,景渊一直不赞同我与他兄长在一起。”   “姑姑可知为何?”顾玄茵问道。   长公主摇头。   顾玄茵冷哼了一声,“别忘了,韩家兄弟是从谁府上出来的。”   “詹夙!”长公主惊呼。   顾玄茵抬手示意她小声点,“估计詹相一开始想让韩景泓靠近长公主,让韩景渊接近朕,可后来韩景泓对姑姑你动了真心,朕也对韩议郎另眼相待,詹相觉得这兄弟俩不似想象中那般听话,现在就竭力拦下这个计划。”她轻轻叹息一声,“韩家兄弟明面上不敢得罪詹相,一时半会难以脱身,只能暂且断了与长公主的关系。”   “好一个詹夙,竟是这样的人!”长公主听得柳眉倒竖,“陛下既知道,为何不处置他?”   顾玄茵在长公主手臂上安抚地拍了拍,“朕只是猜测,又没有证据,怎么处置他?”   长公主沉默下来,“那怎么办?”   顾玄茵不答,而是高深莫测地一笑,“总之,朕一定让你与韩大哥有情人终成眷属。”   长公主心下一喜,红着脸睨她一眼,“怎么是韩大哥呢,这不差辈分了么。”   “姑父,姑父。”顾玄茵忙改口。   正说话,顾玄苍和溧阳郡主也到了,长公主拉着溧阳郡主的手,“这孩子,怪可怜见儿的,瞧着穿得是什么,哪里像个皇家郡主。回头到姑姑府上玩,姑姑让人给你做几件衣裳。”   她说着看了眼顾玄茵,“你瞧瞧你皇姐,这一身虽然素净,却是现下最好的衣料,起坐之间都不会起一丝褶。”   顾玄茵今日穿了件雪青色绣暗纹的襦裙,衣料轻薄,裙摆蹁跹,远远瞧着就是个十五六岁小姑娘该有的打扮,再仔细一看,领口袖口的暗纹却并非花鸟云纹之类,而是用极其细的银线绣着二龙戏珠的图样,宣告着主人独一无二的尊贵身份。   顾玄茵笑笑,“长公主就是识货。”她又看向顾玄苍,“玄苍哥哥身体好些了吗?”   “回陛下,臣这几日好多了,上回陛下派来的太医医术高明,日日来为臣针灸,臣已经好几日没有再犯过病了。”   顾玄茵颔首,“那就好,太医日日去,齐王、梁王他们应该都看见了吧?”   顾玄苍道:“是,二位王叔都看在眼中。”   长公主听得一头雾水,“他们看见怎么了?”   顾玄茵笑,“让叔叔们看看,朕对宗室是极好的。”   几人又聊了些别的,齐王、梁王才到。   宴席开始,丝竹声悠扬响起,舞女们身姿轻盈,翩然而动。   在座却只有长公主一人把心思放在丝竹歌舞上,她有些疑惑地蹙了蹙眉,这几个舞女看着眼生,她怎么从未见过?   寒暄过后,顾玄茵清脆道:“借着今日酒宴,朕有一事要与诸位讲。”她目光扫过在座众人,最后落在怯生生的溧阳身上,“上回溧阳进宫和朕说,二王叔身患重病,已经无法治理越国,想求个恩典,让二王叔回京养病。”   齐王、梁王对视一眼,先看向比他们年长一些的长公主。   以长公主的性子,一时半会自然想不通其中深意,而是担忧道:“二王兄病得竟这般严重么?玄苍你们怎么不早说?”   顾玄苍微微垂着头,说道:“臣上过奏书,只是……”他看了眼顾玄茵,“只是从来送不到先帝身边。”   长公主诧异地睁大双眼,“怎么会这样?”   齐王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道:“皇姐,陛下,你们莫要忘了,二王兄可是当年赵王的同母兄弟,先帝爷仁慈,才给他一条生路。”   他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不是消息送不出来,是先帝不想管。要错也是先帝的错,顾玄茵难道还能为越王追究自己父皇的责任吗?   长公主皱眉,看向顾玄茵,这些事她一点都不懂,还是等顾玄茵拿主意吧。   “三叔也说了,父皇仁慈,既留了二叔一条命,便不会眼睁睁看着越王病死他乡。”顾玄茵道:“如今到了朕这里,朕若是放着二叔重病不管,岂不是遭天下人笑话,再说了,越王无法治理封地,大权落于旁人手中,百姓岂不是跟着遭殃?”   她目光带了几分寒意,看向齐王,“越国本就民风彪悍,若是因治理不当发生动乱,三叔可承担起?”   即便说着国家大事,她的声音仍带了几分少女的清甜,让人生不出畏惧,齐王与她对视,声音里也带了几分冷然,“那陛下打算如何?”   “自然是答应溧阳郡主,让越王进京养病了。”   梁王呵呵一笑,语气依然温和,“二哥身体不好,进京养病也没什么,让玄苍去治理封地便是。”   顾玄苍闻言,一字一句道:“不瞒四叔,我身体也不好,根本无法治理封地,况且侄儿心系父王,想守在他身边尽孝。”他说着,看向顾玄茵,“请陛下开恩,允许我们一家团聚。”   顾玄茵点头,“那是自然,绝没有让你们骨肉分离的道理。”她顿了顿,又道:“不如这样,朕给你们在骊山找一处山庄,你们便去那里养病。”   她话音刚落,顾玄苍和溧阳郡主就跪下谢恩,顾玄茵让二人扶他们起来,又看向齐王和梁王。   “说起来,朕这几年接连失去了三位最亲近的亲人,实在不想再见到亲人病逝,三叔、四叔如今虽身体康健,但也不可太劳累了。”她一字一句缓缓道:“朕想着借着这次教训,就让三叔、四叔也一起入京,一来是为了将养身体,二来,朕私心希望一家人都能聚在一起。”   长公主闻言睁大了眼睛,一时不知该不该阻拦,她就算再不关心这些事,也明白顾玄茵这番话的意思,不止是让诸侯王进京调养这样简单。   梁王眸色一冷,唇角却勾起一抹笑意,“高祖当年分封诸侯,无非是要我顾家人共治天下,臣等既身为顾家子孙,理应替陛下分忧。”   齐王也道:“是啊,上回陛下不是还说,我们顾家人要同心协力么。”   顾玄茵端起酒盏轻轻啜了一口,眉眼微微含笑,“叔叔们长命百岁,就是替朕分忧了。”   在场众人一时都各有所思地沉默下来,只余丝竹管弦之声回荡在耳侧。   半晌,齐王道:“现在民间都传遍了,说陛下登基,有违天命,臣本不信,如今看来,天兆果然有几分道理,陛下初登大宝,不安民心,不除奸佞,却先拿自己人开刀,如此昏庸,如何还能把顾氏交于你手?”   “三弟!”长公主忙出声制止。   伴着她的一声惊呼,齐王的酒杯落地,本来翩跹起舞的舞女却都停下动作,从广袖中取出弓箭,直指顾玄茵。   “护驾!万泉!你还愣着做什么?”   长公主见此情形,便知齐王、梁王他们是早有预谋,又急又气,但第一反应还是保护顾玄茵。   万泉却站在顾玄茵身后,一动不动,满面堆笑地看了长公主一眼,“陛下失德,其罪可诛,奴婢怕是护不起了。”说着,手中寒光一闪,一把短刀就这样驾在了顾玄茵脖子上。   “二位叔叔好本事,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朕身边安插了这么多人。”顾玄茵声音无波无澜,仿佛并未察觉脖颈间的那把刀。   梁王一笑,“叔叔们也是逼不得已,不放心我顾家天下被侄女儿给糟蹋了。”   “叔叔就不怕朕喊人,几千御林军难道还制服不了这几个小姑娘和一个太监?”随着她的话音,那把刀倏然靠近她的皮肤,在她白皙的脖颈间划出一道口子,鲜红的血很快渗了出来。   “放肆!”长公主怒视齐王、梁王,“你们快住手!”   “皇姐,我们可是亲姐弟,理应站在一起也是,若皇姐识趣,日后我等给皇姐建一个比现在的公主府更大的宅子,找几十个年轻公子伺候皇姐,如何?”齐王一面说,一面笑出了声。   他又看向顾玄茵,“陛下说的是,只不知是御林军人多,还是北军人多?”   长公主一听北军在梁王那边,当即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顾玄茵一脚踢翻了面前的小几,“来人!”   早已被吓得停止奏乐的乐师们闻言,倏然跃起,将齐王、梁王二人按在了座位上。   另一人欲夺万泉手中的短刀,谁知万泉颇有几分功夫,两人瞬间打了起来。   与此同时,詹夙带着一帮手持兵器的御林军入内,御林军将那几个意欲逃跑的舞女团团围住,詹夙则是一眼就看到了顾玄茵脖子上还在流血的伤口,眸色一暗,大步走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又有糖可以发了~ 第14章   “齐王、梁王谋反,其罪当诛!”   沉默许久的顾玄茵在一片喊杀声中开了口,她说着,站了起来,“玄苍哥哥,快带溧阳出去吧,别吓着她……哎,丞相做什么?”   话音未落,顾玄茵就被一只大手抓住了,同时,一块手帕按在了她脖颈间的伤口上。   “自己按着。”詹夙没好气。   顾玄茵下意识伸手按住,被詹夙硬生生拽出了大殿。“朕还没交代完。”   “你不用管了。”   “你跟谁说话呢?”仗着自己有功,就敢对她凶了,顾玄茵气道。   詹夙的脚步微微一顿,却没回答她,而是把人往站在门口的银霜面前一推,“快去给陛下包扎伤口。”说完,又转身进了大殿。   顾玄茵颈上的伤口没到血管,因此不太打紧,太医来帮忙止了血,就没事了。   顾玄苍、溧阳和长公主此时也都被送了出来,长公主醒来后大哭了一场,顾玄苍一紧张哮症又犯了,溧阳也吓得浑身颤抖。   顾玄茵不由叹了口气,经过这次宫变,顾家就剩这么几个人了,病的病弱的弱,以后的日子怕是更艰难了。   发生这么大的事,自然瞒不住刘文周,他很快就已赶到宫中,一见顾玄茵就跪下请罪,“臣有罪,是臣疏忽大意,给了诸王可乘之机……”   顾玄茵忙把他扶起来,“事已至此,太傅就不必说这些了,”她说着,看了眼刚踏入殿门的詹夙,“这次多亏了丞相,丞相有功,封‘定国公’”   詹夙愣了一下,忙跪下谢恩。他对公侯爵位倒是不甚在意,但陛下这份心意却是让他欣慰。   欣慰归欣慰,詹夙还是没忘了教训顾玄茵,待诸事都商议完毕,詹夙才看向顾玄茵,“不是说好了,不能伤到自己吗?”   他的眸色幽深,紧紧盯着顾玄茵脖颈间的浅浅伤口,语气带了几分责怪。   “又不疼,”顾玄茵不以为意,一面说,一面下意识想去摸伤口,手伸到一半,就被詹夙抓住了手腕,“别乱动!”   男人的力道不轻,顾玄茵皱了皱眉,想把手抽出来。   詹夙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点失礼,忙松开手,轻咳一声道:“臣是怕陛下万一有个好歹……”   顾玄茵嫌他啰嗦,“这不是好好的吗?没有万一。”   “陛下……”顾玄茵越是满不在乎,詹夙心里越难受,事前他特地嘱咐过许多次,一旦察觉有危险就喊人,她偏偏不听,若是梁王等人狗急跳墙,杀了她。   詹夙没敢往下想,仍然埋怨地看着顾玄茵。   “哎呀,”顾玄茵别开目光,小声嘟囔,“朕也害怕么,当时有些慌,脑子一片空白。”她当然不会承认,她是想多欣赏一下梁王、齐王的面色。   詹夙神色微滞,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他怎么给忘了,她这么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遇到那样的场面哪儿能不慌呢?看看长公主,都吓得晕过去了,更别说溧阳郡主,这会让还躲在嬷嬷怀里哭呢,而面前的小姑娘却要站在风口浪尖上,主持大局。   “没事,都过去了。”詹夙斟酌了许久,只简单说了一句,他不太会安慰人,若是能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就好了。   顾玄茵点头,“嗯”了一声,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詹夙,“朕下次会小心,不会伤到自己了,丞相放心吧。”   怎么能这么乖?詹夙在心里想,面上却只微微颔首,吩咐一旁的银霜:“去给陛下熬一碗安神汤来。”   “宫里一下死了这么多人,陛下怕不怕?”詹夙含笑问顾玄茵。   顾玄茵:“……丞相不提朕本是不怕的,你这么一说。”   詹夙笑,“那就喝碗安神汤早些休息,其余的事明日再说。”   顾玄茵颔首,“丞相今日辛苦,也早些回吧。”   詹夙还是有些不放心,但他没有留在宫里的道理,正好韩景渊也将余下的几件事处理完了,两人便一同回府。   “太傅进宫时脸色可不太好看,这也难怪,今日之事,陛下之前从未与他商议过,而是全权交给丞相办。”韩景渊道。   詹夙就算没看到刘太傅的神色,也能猜到。“他怕不只是因为这个,此次宗室之患一除,朝中就只有我这一个拦路石了,然陛下又如此信任于我,他岂不是就居于劣势了?”   韩景渊颔首,“下官有一个猜测……”   “说。”詹夙看他。   “陛下会不会是故意借丞相的手除了宗室,然后再用丞相去压外戚,最后飞鸟尽良弓藏……”   他没说完,就见詹夙脸上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不会的,小姑娘哪里会有这样的心机,你是没见着,她有多乖。”   “乖?”韩景渊蹙眉,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眼詹夙,自家一向无喜无悲的丞相,在说这话时,眼中却带着几分笑意。   “丞相,君心难测啊。“韩景渊提醒道。   “她要是像你说的那样心思缜密倒好了。”詹夙云淡风轻地一笑,“若真那样,我这个良弓藏也就藏了。”   韩景渊瞪大眼睛,自家丞相是疯了么?   顾玄茵是做好了赶尽杀绝的准备,参与这日宫变的齐王、梁王一党一个没留,擅自调动北军的太尉沈赫斩首示众,受牵连的北军将官,下狱的下狱,撤职的撤职。齐王、梁王还在封地的家眷一律押进京城,关进了天牢。   进京养病的越王和他的一双儿女也都住进了骊山别宫,却还得以享受越国食邑。   高祖开国以来,经过赵王、齐王两场宫变,朝臣们终于认识到了分封诸侯的弊端所在,用不着顾玄茵开口,就有人上奏调整分封制。以后诸侯王只享受封地食邑,无需亲自治理,这样一来,地方上的权力都交到了刺史和太守手中,而这些官员都拿着朝廷的俸禄,自然是听朝廷的话。   这一改变有好有坏,好的是地方权力归于皇帝手中,坏的是一时间没有那么多人可用。因此,詹夙率先上奏,让朝廷发布集贤令,召集天下贤士,为朝廷所用。   顾玄茵当即答应下来,很快,各地集贤令一出,各种各样的人才纷纷到官府报名。为防止当地官员收受贿赂,选些草包。詹夙又提议设学政一职,去各郡县监督选拔人才一事。   一系列新令接连施行,自不会那般顺风顺水,每次朝会上詹夙都和那些反对的老臣们吵得不可开交。顾玄茵这个皇帝就在中间当和事老,一面安抚以刘文周为首的老臣们,一面支持着詹夙的决策。   这日朝会后,顾玄茵翻着詹夙拟好的学政名单,沉吟片刻,“明观表哥学富五车,为人正直,是个当学政的好人选。”   “不可。”詹夙略一思忖,便反对道。   “为何不可?”顾玄茵蹙眉看他。   “学政一职虽品阶不高,然关系到用人之事,徐刺史身为世家子弟,未尝不会偏向世家大族,忽视了寒门。”詹夙说得直白。   “世家子弟怎么了?”顾玄茵道;“读书识字的寒门子弟毕竟是少数,若是不用世家子弟,朝廷怕是没人可用了。”她微微一笑,“再说了,丞相也并非出身寒门,照您这么说,朕是不是要先撤了您的职?”   顾玄茵是开玩笑的,詹夙却听得眉头一皱,她为了个徐明观,居然要撤他的职。   他冷哼一声,“若陛下想撤臣的职,臣也无话可说。”   怎么这么大气性?顾玄茵蹙眉,“朕不是那个意思,朕就是打个比方,朕是说世家子弟不可不用,一来他们读书识字,教养良好,二来他们都有一定威望,办事要比毫无依靠的寒门子弟更容易。”   “好,都听陛下的。”詹夙口中虽然答应着,面上的神色却分明写着他一点都没听进去。   顾玄茵在心里冷哼一声,装作没看出来,在名单上亲笔写了徐望的名字,就递给詹夙,“行了,今日朕身体不适,想歇一会儿,丞相退下吧。”   平时那么乖的孩子,竟然为了徐望就跟他闹脾气,詹夙心里堵得难受,退出殿外,就听银霜正吩咐人把殿内的冰镇西瓜撤了。   “陛下不是最喜欢冰镇西瓜了么?撤了做什么?”詹夙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多管闲事地问道。   银霜这几个月将丞相对陛下的关心看在眼里,只觉他有些方面想得比太傅还要周到,是真的为陛下好。于是如实道:“陛下这几日身体不适,不宜食寒凉。”   詹夙心下蓦地一紧,原来不是跟他赌气,是真的身体不适。他忙关心道:“哪里不舒服?可请了太医?”   “就是……就是……”银霜支支吾吾,姑娘家那种事实在不好说出口。   詹夙见银霜脸都红了,瞬间就明白过来,耳尖也不禁一红,轻咳一声,“知道了,好生照顾陛下。”   “是。”   詹夙出宫后,因着手头上没有特别要紧的公务,就回定南侯府看看母亲和妹妹。   宫变之后,他比从前还要忙,很少有机会回侯府。   曹氏难得见儿子一面,心中欢喜,嘴上却没好气道:“我们的国公爷终于舍得回来看看了,你妹妹去丞相府找你好几次,都说你在宫里,你是丞相,难道还要跟随陛下左右,听从差遣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丞相虽然每天都被气得哼哼哼,但在别人面前必须是陛下最乖。 第15章   曹氏不说,詹夙还不觉得,曹氏一说,詹夙不由回想了一下最近在宫里待的时间,确实比从前平章帝在的时候要长的多。   “陛下年纪小,我们当臣子的自然是要费些心。”他随口解释道。   “就算要费心,也该刘家费心,你一个外人,也不知道凑得什么热闹,把臣子该做的本分做好也就是了。”曹氏是将门出来的姑娘,说话一向爽利,在亲儿子面前就更不需要遮遮掩掩的了,“你管得太多,人家未必领情,到时候外戚参你一本,你的丞相之位保不保得住还难说。”   这已经是第二个人跟他说这番话了,詹夙沉默片刻,却还是道:“陛下不是这样的人。”   曹氏蹙眉打量儿子一眼,摇头叹气,“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詹夙心里莫名有些烦闷,换了话题问道:“妹妹呢?”   “别提了,今早又因为点小事跟我闹别扭,这会儿回屋去了。”曹氏提起女儿就头疼,“不过这几天小日子来了,心情不好也属常事,懒得跟她计较。”   詹霖性子养得娇,曹氏说话直,母女俩针尖对麦芒,经常因为一点小事就闹别扭,平常詹夙知道了都会劝几句,可这次他的关注点却不自觉地歪了,“那个……和心情不好有什么关系?”   曹氏睨他一眼,“一个大男人问这些做什么,总之这两天少招惹霖儿。”   詹夙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陪着曹氏吃了顿午饭,就回丞相府了。   顾玄茵休息了一会儿,又看了会儿奏折,就叫来韩景渊陪她下棋。   “你是什么时候到丞相府的?”她佯装随口问道。   “五年前,丞相拜相时我与兄长就进府了。”韩景渊执子道,自从詹夙特意嘱咐过,他就没再讨好过皇上,只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回答问题也都规规矩矩,那双桃花眼微微垂着,以免不自觉地勾人。   “丞相待你们兄弟如何?”顾玄茵又问。   韩景渊微微一怔,揣测着陛下这么问他的用意,“丞相自是带我们极好,能得丞相赏识,是我们兄弟的福气。”   顾玄茵知道一时半会套不到什么有用的话,遂随意跟他聊天,“丞相平时除了处理公务,都做什么呀?”   韩景渊想了想自家丞相的日常,如实道:“丞相除了处理公务,就是看书,偶尔和老友们写写信。”   “老友?”顾玄茵好奇,她只知道詹夙的敌人多,却还真不知道他有朋友。   “平阳侯的公子叶昭是他的发小,现在在幽州做刺史,两人时常书信往来。”韩景渊说道。   顾玄茵闻言,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口口声声说不希望世家子弟为官,自己的发小却在做刺史。这是摆明了针对刘家和徐家,她倒不是向着刘家和徐家,只是觉得詹夙这也太明目张胆了。   “平阳侯叶家如今还有什么人,朕一时想不起来了。”   “平阳侯膝下有两儿两女,两位公子都在外为官,两位小姐,一位嫁了谭大夫的幼子,另一位尚在闺阁之中。”身为议郎,韩景渊自然要认认真真给顾玄茵普及。   “既在闺阁之中,不如许给詹相好了,两家知根知底。”顾玄茵话虽是开玩笑的,眼中却不由带了几分冷意,若詹家真有这样的打算,她一定要搅黄了。   “定南侯夫人的确有这样的打算。”韩景渊说着,就见陛下的脸色倏然一沉。   “那丞相怎么说?”顾玄茵追问道。   韩景渊道:“丞相事忙,似是还没考虑这件事。”   顾玄茵松了口气,趁他还没答应,赶紧把平阳侯那姑娘嫁了,神不知鬼不觉地砍了他的左膀右臂,到时候算起账来才方便。   韩景渊就见陛下眼中的杀意一闪而过,不禁让他打了个寒颤。   次日,顾玄茵便叫长公主进宫,让她在府上设宴,邀请京中未出嫁的姑娘。   通过上次的宫变,长公主对顾玄茵这个侄女儿可谓另眼相看,多了几分敬畏。   回去立马下帖子,邀京城的世家小姐们来公主府上赏桂花。   刘文周的女儿刘静妍,詹夙的妹妹詹霖和平阳侯府的姑娘叶时雨都收到了邀请。   詹家和叶家关系好,詹霖自然和叶时雨也亲近些,,两人一见面就坐到一起说话,刘静妍则是被其他姑娘们众星捧月般围着,毕竟她如今是当今皇帝的亲表妹,论身份地位,京中再无哪家小姐能与她相比了。   长公主因着韩景泓的缘故,却是对詹霖格外留意,可又觉得这关系绕得太远,正迟疑着要不要她帮着带句话,就见一人匆匆跑来,在她耳边小声道;“陛下来了。”   “什么?”长公主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见一身穿天青色襦裙的小姑娘款款转过游廊,走入了众人的视野范围内,正是当今陛下。   这些姑娘们自然是见过顾玄茵的,纷纷手忙脚乱的跪下行礼。   “都起来吧。”顾玄茵含笑道,“大家以前都是一起玩的姐妹,不必这般拘谨。”   “陛下来怎么不说一声。”长公主忙拉她坐到上首。   顾玄茵道;“看完折子,无聊,想起姑姑说今日在府中设宴,就过来瞧瞧。”她目光扫过在座的姑娘,最后落在詹霖身上,“詹妹妹回去可别跟丞相告状。”   她又看向刘静妍,“还有静妍表妹,也莫要告诉太傅呀。”   长公主闻言忍不住轻笑,“万一一会儿丞相或太傅进宫找你议事,岂不就发现了。”   顾玄茵道:“太傅和丞相今日忙着吵架,怕是没工夫进宫找朕。”   在座的姑娘们,心思单纯的如詹霖,便以为顾玄茵是在说孩子话,心思深一些的,如刘静妍,就能从中琢磨出几分深意。   但不管大家怎么想,从顾玄茵的话里,都得到了一个信息,丞相詹夙和太傅刘文周不和。   “陛下不必担心,父亲说了,只要不耽误朝政,陛下怎么玩都使得。”刘静妍抿唇一笑,看向顾玄茵道。   刘静妍都开口了,詹霖也想说点什么,可她都好久没见着她哥了,自然不知道她哥对此事是个什么态度,她只好自己琢磨,她哥是个丞相,又不是太傅,本就不应该管那么多。于是道:“陛下不必顾忌兄长,他是丞相,处理好外朝事务就行了,陛下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他管不着。”   顾玄茵听她这么说,忍不住笑出声,“詹妹妹说的是,回头丞相若是问朕,朕就拿你这话回他。”   她这么一说,就更把詹夙越俎代庖约束陛下的事给坐实了,在座几个与詹夙不对付的大臣之女,眼睛都不由一亮。   顾玄茵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喝了口茶,又看向沉默端坐的叶时雨。   叶时雨今年十七,是在座年岁最长的,因母亲去世,在家守孝,才耽误了说亲,今年年初刚出孝期,又赶上国丧,婚事就一直拖着。   她生得鹅蛋脸庞,眉目清秀,气质温和,顾玄茵记得她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可谓大家闺秀之典范。   “叶姐姐也来了啊,好久没见你了,越发好看了。”顾玄茵含笑夸道。   “陛下谬赞。”叶时雨细声道。   “这些日子事忙,朕也忘了关心,时雨姐姐可定了人家没有?”顾玄茵如今身份不同,问这些倒也没什么难为情的。   叶时雨却不由脸一红,“回禀陛下,臣女尚未定亲。”   经过上次韩景渊一说,顾玄茵理所应当就以为詹夙和叶时雨是青梅竹马,这样一来,詹夙为何这么多年孑然一身也就能解释通了,是在等叶时雨守孝结束。   顾玄茵觉得自己有点坏,把好好一对有情人给拆散了。可没办法,谁叫她是皇帝呢。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发现韩景渊是专业坑丞相一百年。 第16章   有陛下在,在座的世家小姐们都多多少少有些拘谨,还好有长公主活跃气氛,带着几个有文采的玩起了飞花令。顾玄茵在旁看着,当裁判。詹霖和叶时雨也都没参与,坐在一旁当观众。   詹霖素来不喜欢这些舞文弄墨的,听着听着就觉得无聊,拉着叶时雨说起了小话。   “这个桂花糕真好吃。我哥最喜欢桂花糕了,可惜家里厨子不会做。”   “味香居的桂花糕做的不错,你可以让丞相买来尝尝。”叶时雨回道,她倒是挺喜欢吟诗作赋的,却不喜露才,尤其还是在皇上面前。   顾玄茵眼睛望着刘静妍她们,耳朵却不自觉听着詹霖她们说话。   没想到詹夙会喜欢吃桂花糕,真一点都不符合他老古板的形象。   她一边琢磨着,一面不自觉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下一口,软软糯糯,唇齿留香,还真的挺好吃的。   再喝一口桂花酿,也十分清甜。   这边顾玄茵在长公主府吃得乐不思蜀,那边詹夙正有事要与她商议。   韩景渊一见他来就道:“陛下去长公主府了,怕是要傍晚才回来。”   詹夙皱眉,“去长公主府做什么?”   “长公主今日设宴请京中的世家姑娘们赏桂花,陛下也想去看看。”韩景渊道。   詹夙:“就知道凑热闹。”他哼了一声,转身准备回府,又看了眼韩景渊:“陛下都不在,你还在这儿干什么?”   韩景渊望了望天,陛下不在,他正好清闲清闲。“陛下没说让臣走,臣也不敢擅自离开吧。”   “她当皇帝的都能出去玩,凭什么让你们在这儿干等着,走,回去帮忙。”   韩景渊:“……”   这几日詹夙在忙选拔人才一事,依照他和顾玄茵商议出的结果,打算由朝廷统一出题,送往各州郡。于是,出什么题就值得细细思量了。   詹夙和朝中几位饱学之士商量了好几遍,出了十几道题,让顾玄茵最后决定。   顾玄茵前一天在长公主府上吃了晚饭才回宫,第二天把那拟好的十几道题目先放到一边,吩咐韩景渊。   “给朕起草一份赐婚的旨意,平阳侯叶家小姐温柔端方,指给镇国公世子徽州学政徐望为妻。”   韩景渊微微一愣,来不及细思顾玄茵这个赐婚的用意,先应下来。   韩景渊很快就拟好了旨意,顾玄茵过目后,就让人去平阳侯府和定国公府宣旨。   “陛下,丞相那边?”韩景渊小心翼翼提醒道,陛下很少有不经过丞相,自己做决定的时候。   顾玄茵抬起眼皮看了韩景渊一眼,“这种小事朕都做不得主了吗?”   “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快去。”顾玄茵摆手。   赐婚旨意虽未经过詹夙同意,但等韩景渊晚上回府时,他自然也就知道了。   “指给徐望了?”   “是啊。”韩景渊蹙眉。   詹苏沉默下来,半晌,低声嘀咕道:“是想保徐家么?”   韩景渊知道詹夙的意思,陛下若是要动外戚,肯定先动刘家,跟刘家来往甚密的徐家必定也脱不了干系,但若徐家因为这次赐婚倒向了平阳侯这一边,到时候除外戚时或可保徐家不受牵连。   然而,他却有另一个猜测,“臣有一个想法,不知当……”   “讲。”詹夙催道。   韩景渊于是把上次顾玄茵和他下棋时说的话跟詹夙讲了一遍,“陛下当时听到夫人想撮合你和叶姑娘时,脸色立即就不好看了。”   “你怎么什么都跟陛下说?”詹夙第一反应是数落韩景渊。   “是丞相让下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韩景渊感觉真的冤。   詹夙却再听不进他接下来说的话了,把人打发走,公文也看不进去了,坐在案前出起了神。   脑中有个大胆的念头,让他的心跳都乱了节奏。   这个念头一旦发了芽,之前种种都成了这个念头的佐证。他一晚上什么正事都没做成,就顾东想西想了。   第二日进宫时,仍是有些心不在焉的,尤其是对上她含笑的目光,听到她清甜的嗓音时,又不禁想起了那个折磨了他一晚上的念头。   “丞相来啦,快坐,今日天突然有了几分凉意,丞相可要记得加衣。”顾玄茵平时嘴甜惯了,见了三公都会多多少少问候几句。   詹夙:“多谢陛下关心。”这哪里是一个皇上该与臣子说的话,倒像是……   詹夙截断自己的念头,一本正经地开始商议朝政。   顾玄茵认真听着,詹夙偶尔问她的看法,她都会让詹夙先说,然后再斟酌着说出自己的想法。   詹夙和刘文周不同,刘文周若是不同意顾玄茵的想法,也会先答应下来,让别人上奏反对此事,逼得顾玄茵不得不妥协。而詹夙就直接的多,会当面直接点出来顾玄茵的错误,什么话都敢说。   因此每次和他商议朝政,顾玄茵都多多少少会被他反驳的无言以对,尴尬了只能吃点东西缓解气氛。   一旁小几上今日摆的是桂花糕,顾玄茵上次在长公主府上尝过一次就记住了,回宫便让御膳房尝试着做。   顾玄茵吃的时候,突然想到詹夙也喜欢吃,就顺口招呼道:“丞相也尝一块吧,上次听詹妹妹说,你也喜欢桂花糕。”   因为他喜欢,就在宣室殿里特意备了桂花糕,詹夙若有所思地拿起桂花糕咬了一口,御膳房做的比外面卖的要精致的多,口感细腻,丝丝清甜仿佛能渗入心底一般。   “听说,陛下前几日下了道赐婚旨意?”吃完桂花糕,詹夙却不忙继续讨论朝政,而是问道。   顾玄茵本来放松的身体瞬间坐直了,面上却云淡风轻道:“那天去姑姑府上玩,见叶家姐姐十七了婚事还没个眉目,就想帮她找个好人家,朕对别的世家子弟也不熟,就认识徐家表哥,相貌才华人品都是极好的,年龄也合适。”她说着,微微一笑,“这样一想,他二人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这个小醋坛子,詹夙心中好笑,嘴上却严肃道:“陛下怎么不提前与臣商议一下?”   顾玄茵心说终于来兴师问罪了,她转了转眼珠,微微垂下了头,对着手指小声嘀咕道:“朕也不知道为什么,丞相似乎对徐表哥有成见,朕怕与您说了,您又不答应。”   这话怕是只说了一半,看她心虚的小表情就知道了。詹夙忍不住轻笑出声。   顾玄茵微讶,他等了这么多年的青梅竹马被自己指给了别人,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詹夙对上她意外的眼神,不由想逗逗她,面色突然就沉了下来,“以后这种事陛下也不要擅自决定了,还是与臣商量过再定吧。”   果然,刚才一定是气极反笑,顾玄茵在心里冷哼了一声,面上却乖乖点头,“好。”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过朕这么忙,也没那么多时间当红娘。”   意思是把她逼急了才这么做的么?詹夙真是被这小祖宗弄得又好笑又无奈,他轻咳一声,“陛下知道就好,”他说着,重新拿起刚才讨论的奏书。   顾玄茵今日能明显感觉到詹夙的状态不太对,总有些心不在焉的,看来自己这次棒打鸳鸯果然还是对他有些影响的。   在自己面前都这样,背后还不知伤心的如何呢。顾玄茵有点好奇这人伤心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情难自已偷偷去叶家见叶时雨?   她很快又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以他的人品应该不会做出这样越轨的事。   等等,他的人品?他一个奸臣,哪有什么人品?   作者有话要说:丞相脑补起来,韩景渊比不过的~   明天请个假,被作业淹没了~ 第17章   顾玄茵这个乱点鸳鸯谱的赐婚旨意一下,徐家和叶家都有些坐不住了,尤其徐家,虽接了圣旨,却立刻就往刘家商议对策。   刘文周不在家,徐氏听说这事,第一个反应就是让刘文周去劝,却被刘静妍拦住了。   “这件事还是不要让父亲出头的好,”待徐家人走后,刘静妍就拉着徐氏慢慢道:“上次在长公主府,我听陛下话里的意思,对太傅和丞相似乎已有不满。”   “詹夙怎么能和你父亲比,你父亲可是她亲舅舅。”徐氏本就因赐婚一事对顾玄茵有所不满,听刘静妍这么说,不由带了几分怒意。   “亲舅舅又如何?亲叔叔不也说杀就杀了?”刘静妍安抚地拍了拍母亲的手臂,“不过还好有丞相在,只要陛下想把大权从丞相手里收回来,肯定要借助咱们的力。”   刘静妍说起这些朝堂之争,一双妙目中无波无澜,仿佛是在和母亲商议家务一般。   徐氏却素来听不懂这些,皱了皱眉,“你就说,眼下该怎么办?”   “我记得叶家和詹家走得很近,叶家姐姐似乎也对丞相有几分意思。”刘静妍顿了顿,“这件事交给我吧,明日我去叶家给时雨姐姐道个喜。”   翌日,刘静妍到平阳侯府时,却发现有人比她到的更早,听着屋内嘻嘻哈哈的声音,她就知道是谁来了。   “刘姑娘快情,我们姑娘正与詹姑娘在屋里玩呢。”丫鬟恭敬道。   刘静妍款款进屋,轻笑道:“我一大早赶来给姐姐道喜,却不料还有人比我更早。”   “我家进,自然比姐姐快些。”詹霖与刘静妍不是很对付,但见她来了,还是笑着道。   叶时雨面上也带了浅浅笑意,“妹妹快坐,你们都有心了。”   “真是没想到,陛下会给姐姐指这样一门好亲事,徐表哥一表人才,少年有为,性格又温和,就连陛下小时候都最喜欢粘着他了。”有詹霖在,刘静妍重新换了措辞,说道。   叶时雨知道她话里有话,却像没听出来一样,笑了笑说:“我也有些受宠若惊。”   “别的公子陛下也不认识啊,也就只有徐刺史陛下最熟了,知道他人品好,配得上姐姐。”詹霖道。   “谁说陛下认识的年轻公子只有徐刺史,不是还有詹相么,那才真是位高权重,”刘静妍仿佛半开玩笑似的说。   她猜的没错的话,詹霖此来怕不是来道喜的,而是来安慰叶时雨的,或是替詹夙传信的,她不妨再添把火。   谁知詹霖闻言却不以为然地皱了皱眉,“我哥?算了,我哥这人脾气太差,动不动就要训人,谁跟他谁倒霉。”   刘静妍:“……”   叶时雨忍不住笑,“你这般说丞相,他若是知道了,岂不是又要训你?”   詹霖一仰下巴,“他训我我就哭给他看。”   “妹妹说笑了,丞相对属下才那般严肃,对家人应该不至于吧。”刘静妍道。   “你不了解他,”詹霖跟曹氏学得,到处败坏詹夙形象,“不但脾气差,还无趣,整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些旁人看不懂的书,要么就去找陛下商议国事,我要是陛下我都烦死了……”   “妹妹慎言。”叶时雨见她口无遮拦的不由提醒道。   “打个比方。”詹霖吐了吐舌头,“好像朝廷离了他就没人了似的。”   “丞相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是要忙些。”刘静妍说着,又轻轻叹了口气,“但詹妹妹也该多劝劝他,朝廷那么多人,又有陛下在,不要什么事都自己扛着,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   她顿了顿,又说:“我记得丞相比徐表哥还大五六岁,想必你母亲也很替他着急吧。”   “我母亲着急的劲儿早都过了,”詹霖说着,突然眉毛一凝,“怎么?静妍姐姐不会是喜欢上我哥了吧。”   詹霖说的太过直接,刘静妍再淡定,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家,一张俏脸顿时红透了,“我不是,我没有,妹妹不要乱讲。”   叶时雨也拉了拉詹霖,忍笑道:“别胡说。”   詹霖不以为然,“这屋里就咱们三个,姐姐扭捏什么?”   “我没有,”刘静妍只觉自己这会儿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她红着脸嗔怪地看了眼詹霖,“妹妹也快十五了,竟还是这般口无遮拦的,日后怎么嫁的出去。”   这话对于一个姑娘家,就有些重了,要是旁的姑娘听了肯定会难过,詹霖却被曹氏和詹夙给说皮了,眼皮都不眨一下地道:“嫁不出去我哥也要养着我,反正他也讨不到媳妇。”   提起詹夙,刘静妍就觉尴尬,不想再多留,当即便告辞离开。   叶时雨无奈,只好送她到院门口,“詹妹妹向来如此,你莫要放在心上。”   没有詹霖在,刘静妍终于冷静了一点,“无妨,我就是怕姐姐误会了,我真的对丞相一点意思都没有。”   “妹妹这是哪里的话,与我什么相干?”叶时雨语气温和,一双娥眉却微微蹙起。   刘静妍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她的手臂,便离开了。   叶时雨回到屋中,就没好气地在詹霖脑袋上拍了一下,“你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詹霖嗑瓜子,“有什么说不出口的,我只有脸皮厚一点才能把刘静妍气走。”   “谢谢你了。”叶时雨收起笑意,有几分动容道。   詹霖睨她一眼,“咱俩还客气什么。”刘静妍的用意她心知肚明,叶时雨不好开口,她便帮她挡了,反正她心无城府、口无遮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过有一事,刘静妍说的不假,陛下从前和徐望玩得确实很好。”   叶时雨云淡风轻地一笑,“你也说了是从前,时移世易,帝王无情。”陛下这道赐婚旨意是给外戚敲了个警钟,只可惜外戚却没看明白。   “我是怕徐望对陛下有情,因此对姐姐不好。”詹霖担心道。   “那我就去陛下跟前告状。”叶时雨淡然道。   詹霖知道叶时雨的脾性,虽面上看着温和,却绝不软弱。反倒是同情起顾玄茵来,“仔细想想,陛下也挺不容易的,为了朝廷,都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还要亲自替他赐婚。”她下次该和哥哥说说,让他多关心关心陛下。   詹夙怕曹氏和詹霖听到赐婚一事又闹出什么幺蛾子,处理完手里的政务,就回定南侯府吃晚饭。   曹氏自然先提起赐婚一事,“你这小子行啊,为了不娶叶时雨,竟给陛下出了这么个主意。”她一直有意撮合詹夙和叶时雨,但詹夙却一直不答应,这件事就一直拖着,听说陛下给叶时雨赐婚了,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詹夙假公济私。   詹夙蹙眉,“母亲又乱想,我事先可毫不知情,若真是我出的主意,我怎么会让叶家妹妹嫁到徐家。”   “不是你,难道还能是陛下心甘情愿的?”曹氏瞥了儿子一眼,“你别忘了,陛下赫尔徐望是什么关系?”   提起这个,詹夙不由冷哼一声,“什么关系?连正经的表兄妹都不是。”他一字一句严肃道:“你们以后莫要再传这样的话了,坏了陛下的闺誉。让有心人听了,给你们按个妄议天家的罪名,我可救不了你们。”   “咱们不就自家说说。再说就算我不说,长安城里的世家大族谁不知道徐望是陛下的心上人。”   “陛下只是和徐刺史说过几句话罢了,怎么就是心上人了?这都是徐家和刘家自己传的,您别中了人家的圈套。”詹夙嘴上不容置疑,心里却不由猜测,小姑娘现在心悦于他,当初年少无知时,未必就没对徐望有过好感,这次赐婚除了他之前猜测的两个目的,说不定还是为了斩断前尘。   一想到她以前和徐望有说有笑的情形,詹夙心里就有点闷闷的。   詹霖咽下口中的东西,难得向着詹夙,对曹氏道:“哥说的是,既然已经赐了婚,就别再提以前的事了。陛下也不容易。”不管这旨意是不是陛下自己下的,她肯定都是难过的。   曹氏看了眼面色阴沉的儿子,又看看目露同情的女儿,她不就说了句实话么,怎么搞得她跟个恶人一样。   她轻咳一声,“行行行,比说陛下了,她喜欢谁跟我本来也没什么关系。”   詹夙心情复杂地看了曹氏一眼,心说关系可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咕咕咕,我错了。   明天应该能多更点~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XX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简简单单一道赐婚旨意,却被京中各个世家大族解读出了□□重意思,余波尚未平息,顾玄茵又下了一道赐婚旨意,将明德长公主许给了丞相府的一名普通小吏韩景泓。   顾玄茵没有提前告诉韩景渊这件事,更没有告诉詹夙,而是吩咐另一名郎官偷偷起草了圣旨,然后趁着詹夙在宫里和她商议朝政的时候去丞相府传旨。   因此,詹夙回府后才知道这件事,想都没想就又返回宣室殿。   此时,顾玄茵正和韩景渊说这件事,韩景渊听完,整个人都怔住了。   半晌,他做出了一个顾玄茵没想到的反应——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求陛下收回旨意。”   顾玄茵皱眉,“为何?”   “这样会害了兄长的。”韩景渊急道。   “是怕丞相阻拦吗?”顾玄茵问。   “丞相?”韩景渊愣了一下,丞相虽然对这件婚事也不是很看好,还多次劝过兄长,但这件事和丞相并没有多大关系,反而会给丞相带来麻烦,所以,陛下是怕丞相因为被拖累而记恨与兄长吗?   “丞相那边朕会解释,你不必担心了,这件事长公主跟朕求了好几次,朕实在不忍心看着姑姑孤独一生,人生苦短,能遇到一个两情相悦之人实在不易,朕何不成全他们?至于身份悬殊什么的,长公主和你兄长都不在乎,我们就更没有必要担心了。”顾玄茵说着,不由轻轻叹息一声,长公主为了所谓的“恩义”之名守了那么多年寡,也该是个头了。   “可是别人会在背后说三道四。”韩景渊在心下叹息,女人想问题就是简单。   “普天之下,谁不会被人说?朕贵为天子,还不是会被人议论?”顾玄茵道:“就连丞相,不也经常被人在背后议论吗?他何时怕过,无愧于心便是了。”   詹夙站姿门外,将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因为小姑娘自作主张的燃起的满腔怒火突然就熄了大半。   他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跳,方让人通传,缓步走入殿内。   顾玄茵顿时就有些紧张,做好了被劈头盖脸训一顿的准备,但詹夙却神色如常地给她问了安,然后让韩景渊先下去。   “上次赐婚一事,臣就和陛下说,和臣商量,陛下答应的好好的,怎么又自作主张?”詹夙虽说着责怪的话,语气中没有多少怒意,尤其看到小姑娘不自觉缩了缩身子的时候,更是柔和了下来。   詹夙的反应太过反常,顾玄茵的眉头都打了个结,迟疑了片刻,才抬出事先想好的说辞,“他们之间身份悬殊,实在不是良配,朕怕丞相反对。”   “可若是韩景泓一个丞相府的小吏成了驸马,大家未免要说这是臣让陛下下的旨?说臣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更有甚者,怀疑是臣故意让韩景泓接近长公主,”他说着看了眼门口,“还有韩景渊,也会被他们猜成是臣派来监视陛下的。”   顾玄茵要得就是这个效果,但她没料到詹夙会主动说出来,她心虚地避开了目光,“我……我没想到这一层。”这道旨意一下,朝中怕是又要掀起一波弹劾詹夙的风潮,到时候顾玄茵再把那些折子都压了,大家只会更加对詹夙不满。这也是顾玄茵要成全这门亲事的原因之一,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败坏詹夙形象的机会。   对面的小姑娘仿佛一个犯了错的孩子,目光躲闪,咬着嘴唇,手指也紧张地绞在一起。还紧张的都忘了自称“朕”,詹夙的心顿时软了,傻孩子就顾着成人之美了,哪能想得这么深?   顾玄茵咬着下唇,偷眼看詹夙,见他虎着脸不说话,只得露出个讨好的笑,“他们说他们的,朕不信就是了。”   她的笑容太甜,他一时心都化了。如果他真的是个有不臣之心的奸臣,她可怎么办啊?   这一瞬间,詹夙突然很庆幸自己是个好人,但还是要给小姑娘敲个警钟。“陛下就不怕他们说的是真的?”   顾玄茵想都没想,就摇头道:“不会的,丞相不会是那样的人。”   “哦?陛下因何这般肯定?”詹夙听得心中熨帖极了,含笑问道。   顾玄茵斟酌了一下措辞,说道:“朕也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莫名的信任丞相。”   信任怎么能没有理由呢?又不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小姑娘难道是在拐着弯地跟他说情话吗?詹夙对上她带了几分忐忑的眼神,更确定了这个猜测。   活了二十多年,他从未想过会为儿女情长费心思,满脑子都是圣人之言、治国之道,从小父亲就告诉他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天下未治,何谈儿女情长,可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姑娘就霸道地闯进了他的心里,害的他一开始还把她与天下大事混为一谈。   可回头想想,他那时候的许多忧虑到底是为了朝廷还是为了她,已经分不清了。   “丞相?”顾玄茵就见詹夙目光深邃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不由有些慌,弱弱唤了一声。   詹夙回神,斟酌了半晌才道:“只要陛下信臣,臣定不负陛下。”   詹夙好不容易想出来的情话在顾玄茵听来就是句表忠心的客套话,这样的话她听得耳朵都起茧了,根本没放在心上,但是见詹夙消气了,还是忍不住弯了弯眉眼。   正如顾玄茵所料,赐婚之事在朝中传开后,半个朝廷的人都开始弹劾詹夙,有人知道有詹夙在,会拦下一大批奏折,于是便把奏书交给刘文周,让他进宫呈给顾玄茵。   “此事算是引起了众怒,陛下何不借机压一压詹相的气焰。”刘文周提议道。   “这些都是猜测的,又非事实,朕若因此处置詹相,他定会不服。”顾玄茵不紧不慢跟刘文周分析,“詹相在朝中朋党众多,到时候肯定也会有人替他求情鸣冤,尤其是这批新选上来的士人,肯定会替他说话。”   “朕想着,等这些贤士们都能为朕所用,忠于朝廷之后,到时候詹相定会因此更加狂妄,难免做些出阁的事,到那时候用不着朕开口,文武百官也会看不下去,证据确凿,朕顺势处置了他就是。免得人家说朕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这计划是顾玄茵早就打算好的,可今日说出来时,她没来由的一阵难过,她怎么能这么煞费苦心地去害一个人,而那个人迄今为止却总是在帮她。   有一瞬间,顾玄茵甚至想,要不算了,就永远维持现状吧,反正他的决策大多利国利民,让她来做,未必会比他做的好。可下一刻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那样心高气傲的人怎会甘心屈居人下,更何况是屈居她一个女人之下呢?   刘文周沉默下来,这段日子顾玄茵太过器重詹夙,从削藩到宫变再到如今的广纳人才都是交给詹夙主持,他这个亲舅舅反而被冷落在一旁,只能管些无关紧要的事,他虽知道陛下对詹夙是打算先捧后杀,可有时又难免有些慌,怕外甥女捧着捧着收不了手了。   今日听她这番分析,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陛下英明,是臣思虑不周了。”   顾玄茵笑起来,“舅舅也不要因此太过让着詹相了,莫要叫他起了疑心,平时朝堂上该争还是要争。”   刘文周颔首,“臣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晚了晚了 第19章   下了赐婚旨意后,韩景泓进宫谢恩。   顾玄茵这是第一次见到韩景泓,他五官和韩景渊极为相似,身上的气质却少了几分风流,而是多了些属于读书人的温润雅正。   顾玄茵问了他几个关于朝政的问题,他都对答如流,有些想法和詹夙如出一辙。   这样的人要是能为自己所用就好了,顾玄茵想,但听他三句不离丞相,又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   詹夙得罪人的本事是一等一的,笼络人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顾玄茵突然好奇詹夙平日在丞相府是怎么和这些人相处的。   于是等韩景泓走后,顾玄茵看完手头的几本奏书,就让人去备车马,轻车简从出了未央宫,往丞相府去。   “陛下有什么事叫丞相进宫不就是了,这大冷的天,何必亲自跑一趟?”马车上,银霜忍不住问道。   “在宫里又没人陪朕玩儿,闷得慌。”顾玄茵轻笑,“横竖无事,晚上还能尝尝相府厨子的手艺。”   闷了难道不是该去太傅府找刘姑娘玩么,再不济也该去长公主府,去丞相府,丞相又不会陪着她玩。陛下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猜了。   今年天气冷得早,还不到冬月,风里已经带了刺骨寒意,顾玄茵在马车上还不觉得,下车后往风里一站不禁打了个哆嗦。   小太监向守门的人亮出了宫里的腰牌,那人看了眼台阶下站着的主仆二人,虽作寻常打扮,但通身的气派远远不是常人能比,他忙一面开门,一面让人去告诉丞相。   这是顾玄茵第一次来丞相府,一面走,一面问带路的人,“这府里一共多少个下人?”   “回禀陛下,丞相身边只两名小厮,算上厨子、洒扫,统共不到二十个。”那人道。   顾玄茵一路走来,连个丫鬟都没见着,不由皱眉,“怎么没见丫鬟?难道都是小厮?”   “有两个缝补的丫鬟,和四五个婆子,其余都是男子。”那人道。   顾玄茵不禁跟银霜嘀咕,“小厮们考虑问题哪能那么周到,你看这些地方空荡荡的,难看死了,该弄些山石花木,点缀一下。”   “陛下不妨给丞相找个合适的世家姑娘,这府上不就有女主人了吗?”银霜笑着提议道。   顾玄茵不是没想过这一茬,可詹夙日后怕是没什么好下场,何苦耽误了人家姑娘。“朕又不是做红娘的,朝堂上的事朕还顾不过来呢,哪有那么多功夫给人说媒。”   银霜:“……”陛下最近说的媒还少吗?   话音未落,就见詹夙大步迎了出来。   “陛下怎么来了?”詹夙压抑着嘴边的笑意,故意皱眉问道。   “在宫里呆的无聊,想来看看丞相做什么呢?”顾玄茵微微仰着小脸含笑看他,男人在家只穿了一身样式简单的青色长袍,却反而衬得他身材挺拔,器宇不凡。   “臣自然是在处理公务了,”詹夙淡淡看她一眼,“陛下若是无事,该看看臣上次给您推荐那几本书。”小孩子玩心重,喜欢他就整天想着往他这儿跑,耽误了正事还得了,一定不能太惯着了。   “整天看书看书,看得朕头都疼了。”顾玄茵立刻就有点不高兴,詹夙这人什么毛病,逮到机会就要说她。   “不读圣贤之书,何以……”   “哎呀!”顾玄茵听他又要啰嗦,忙捂住耳朵,站在原地瞪他。   詹夙看了眼跟随在旁的下人们,再瞧瞧气鼓鼓的小姑娘,才意识到自己没有顾忌到她的面子,有点过分了。   他又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不说了不说了,快进屋,别冻着了。”   顾玄茵哼了一声,却还一路捂着耳朵,样子格外滑稽,直到进了厅堂坐下,还不把手放下来。一是怕詹夙继续啰嗦,二也是给丞相府的下人们看看他们君臣之间的相处方式。   “臣不说了,”詹夙含笑道:“陛下这样捂着耳朵手不累吗?”真是孩子气,也不怕让人见了笑话。   顾玄茵皱皱鼻子,不情不愿地放下手,大眼睛滴溜溜转着打量堂屋的摆设,除了墙上挂了“天下为公”四个字,没有任何装饰,不由嫌弃地蹙了蹙眉。   詹夙忙让人倒了热茶来,见她只穿了件桃红色洒金对襟长袄,忍不住问:“冷不冷?”   顾玄茵刚才一生气忘了,这会儿被他提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嘴硬道:“不冷。”   詹夙无奈叹气,小祖宗气性还挺大,他只好吩咐人去弄炭盆,别冻着她。   “对了,今日景泓去宫里谢恩了,陛下觉得怎样?他要比韩景渊内敛些,不善言谈,但人品是好的。”詹夙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重新起了个话头问道。   提起韩景泓,顾玄茵忍不住点头称赞,“朕见了才知道,怪不得姑姑非他不嫁,翩翩君子,温润如玉,女孩儿们就喜欢这样的人,你也知道,长公主年纪虽长,心思却单纯,爱上韩景泓是情理之中的事。”   前一刻还在跟他闹脾气,提起韩景泓,眼睛立刻亮了,詹夙一开始听着还有些不快,听她大大方方说“女孩儿们就喜欢这样的,”又忍不住笑着打趣,“陛下也喜欢这样的吗?”   顾玄茵怔了一下,真是什么都敢问。   听詹夙问起,她当真思忖了片刻,方摇头道:“不喜欢。”   詹夙嘴唇动了动,终是忍不住问道:“那陛下喜欢什么样的人?”   顾玄茵微微蹙眉,詹夙不像是会关心这些的人啊,旋即,她又想起上次他说要给她找一良人的事,也就不觉奇怪了。   但她从未想过这件事,就算想过,也不会告诉他。她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做出一幅害羞的样子。   “这茶还不错。”   她虽一个字都没说,詹夙心里却都明白了,他眸光温柔地看她片刻,却也不再揪着刚才的话题不放,而是顺着她说:“这是福建那边带过来的正山小种,宫里应该也是有的。”   顾玄茵颔首,“以前见父皇喝过,但今年朕没见着,估计是被那些下人给贪墨了。”她刚登基时,宫里的总管太监是万泉,他死后,还有人落井下石揭发他,说他暗地里贪了不少东西。   詹夙叹气,二人说话间,下人端了茶果点心上来,还有一小碟花生糖。   为了说话方便,詹夙便没叫人在屋里伺候,银霜也被顾玄茵吩咐在屋外等着。   她看了一眼那些茶果点心,都是哄小孩的东西,她只好嫌弃地拿了一个小桔子,可也不知道橘子皮太厚还是她刚修过指甲,抠了两下都没有剥开。   詹夙于是把她手里的桔子拿过去,动作自然地帮她剥开,自己尝了一瓣儿,不酸,才递给她,“不酸,吃吧。”   詹夙这一番动作太过行云流水,顾玄茵都看傻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是在告诉她这橘子没毒,让她放心吃。   为了取得他的信任,堂堂丞相竟然屈尊降贵给她剥桔子,也是很不容易了。顾玄茵想着不禁弯了弯眉眼,笑容中带了几分狡黠。   詹夙捕捉到她的眼神,才明白过来,原来是故意的。   圣贤书不好好读,就在这些事上动歪脑筋。   桔子当真甜,顾玄茵吃着不由心满意足地眯了眯眼睛。   詹夙在旁看着,控制住自己想摸摸头的冲动。   顾玄茵见他心不在焉的,忍不住问道:“朕来了会不会耽误丞相做正事呀?”   詹夙心说你来都来了,还说这种话,明显是故意试探他的态度。他才不上当,“不会,臣喜欢晚上看公文。”   “晚上?晚上烛光昏暗,太费眼睛了。”顾玄茵蹙眉,“朕十来岁的时候喜欢晚上看书,后来眼睛就模糊了,看不到远处的东西。”   詹夙第一次听说这事,忍不住关心,“现在好点了吗?”   “好了,把晚上看书的习惯改了,渐渐就好多了。”顾玄茵看他,“所以,还是莫要在晚上处理公文,有些公文第二日再看也不甚要紧。”   “好,”詹夙心里暖暖的,可这些奏书,他不看,她就得看,他看得越仔细,她才能越轻松。况且,刚才又听她说以前眼睛不好,那就更要养着了。   正这时,屋外就传来一阵软软的猫叫,顾玄茵最爱小动物,一听眼睛就亮了。“丞相府上还有小猫呀。”   “估计是厨房养的,满院子乱跑。”詹夙皱眉,正欲让人把猫抓走,就见顾玄茵也站了起来,“这么冷的天,小猫在外面肯定冻坏了,我们把它抱进来。”   她说着,就出了屋子,银霜和隆宝都站在门外,见她出来,异口同声地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顾玄茵抬手示意他们静声,目光四顾,见墙根处果然窝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她目光一亮,就跑了过去。   詹夙在后面跟着,还没来得及出言提醒,就见顾玄茵蹲下那一刻,小白猫倏然跃起。   詹夙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长臂一伸,揪住顾玄茵的衣领,把她往后拽,另一只手则挡在她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第20章   被詹夙这么一拽,顾玄茵踉跄了一步,还没站稳,就看见那只小猫尖尖的爪子在詹夙手背上挠了一下,然后一溜烟儿跑了。   银霜吓坏了,声音都是颤抖的,“陛下,没事吧。”   “没事,”詹夙替顾玄茵答了,说着松开顾玄茵的后衣领,目光却不自觉在那白净的后颈上停了片刻。   隆宝也过来道:“那只猫惊了圣驾,要不要把那猫……”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詹夙冷哼了一声,“她不去招猫,人家也不会挠她。”   顾玄茵默然,要在平时,詹夙这样不给她面子,她早生气了,可今天确实是她招猫在先,詹夙关键时刻又替她挡了,她实在不好再计较这些小事。   但隆宝和银霜并听到动静赶过来的几个丞相府家丁都看傻了眼,丞相竟然敢对陛下这样说话,而且陛下不但不反驳,而且还乖顺地点了点头。   “丞相说的是,不必追了。”顾玄茵软软道,又看向沉着脸的詹夙,“丞相没事吧。”   “没事,”詹夙一面说,一面抬步进屋,顾玄茵忙跟上。   她进屋后又问了一次,“真的没事吗?要不要请个大夫?”   詹夙的手背被猫爪挠出两道印子,但那点儿小伤根本不算什么,他摇摇头,“没事。”   顾玄茵蹙眉,可她刚才明明见詹夙脸都白了,现在还没有恢复血色。   她心里一阵愧疚,有些不放心,蹭到詹夙身边坐下,一把捉住詹夙的手腕,细看他手背上浅浅的两道抓痕。   男人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在她的目光下不自觉握了起来。   顾玄茵刚刚放下的心在看到他这个动作时又不禁提了起来,她都看到皮肤下的青筋了,若是不疼,他因何会这般紧绷?   思及此,她伸手去摸了一下那两道抓痕。   “真……真的不疼,”詹夙忍不住开口,低沉的声音不复往日平静,甚至带了一丝窘迫。柔软的指尖碰触手背时,带起丝丝缕缕的酥麻触感,顺着经脉传到心尖。   詹夙本来被小姑娘吓白了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变红了,一直红到了脖子。   顾玄茵一抬眸,就对上詹夙红透了的一张脸。她这才意识到刚才的动作有点太过亲密了。   她赶忙松开他的手,往一旁挪了挪,心里却又觉得好笑,瞧他这点儿出息,一把年纪了,被小姑娘碰一下手都会脸红。   詹夙余光瞥见她微微上翘的唇角,顿时了然。   借着看伤的由头,碰他的手,还和他靠的那么近。   真是不知羞!   顾玄茵笑完了,又觉得自己这样不太好,人家还不是为了救她才被猫抓的,她怎么着也该道个歉。于是她又转过脸,看着詹夙,认认真真地道:“是我错了,给丞相添麻烦了。”   她没有自称“朕”,这样显得道歉有诚意一点。若是这只小猫抓到她脸上,事情可就大了,詹夙肯定会被连累,甚至还会有人借此说詹夙是故意的。   是因为这些,詹夙才会毫不犹豫地帮她档吧。   不过,无论詹夙是为了什么,他都是护了她。   她有些讨好地露出个笑,“这次算丞相有功,你想要……”   她本来想说“你想要什么朕都答应。”可万一他想要这皇位,她不就傻眼了。   于是,立刻改道:“俸禄再加一千石如何?”   顾玄茵说到“你想要……”的时候,詹夙心里瞬间冒出了一个答案,可也不知道,小姑娘突然改了口。   他有些失望的摇摇头,“不必了,一只猫而已,算什么救驾。”他微微垂眸看她,“但是以后不许这么贪玩了,万一身边没人,被猫抓花了脸,可不是闹着玩的。”   顾玄茵一面口中连连答应着,一面点头。   “刚才吓着了吧。”詹夙最见不得她这般乖顺模样,心顿时软成一片,他从碟子里拿了块花生糖递给她,“吃块糖压压惊。”   不知为何,詹夙的目光让顾玄茵想起了过世的兄长,也是这般温柔关切,但似乎又不太一样,詹夙似乎还压制着别的情绪。   顾玄茵若有所思地咬着花生糖,听詹夙吩咐人去准备晚饭。   “不要放葱花,”他交代了一句,又问顾玄茵,“还有什么不吃的吗?”   顾玄茵三两下把花生糖吃完,如数家珍道:“不吃羊肉、不吃猪肝、鱼只吃红烧和鱼汤,不吃清蒸,蒜也不太喜欢,尤其熟的,最好挑出来,朕不喜欢在菜里见到整瓣的熟蒜。”   隆宝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听得眉头打了个结。   银霜在外道:“奴婢都知道的,我去和厨房交代便是。”   顾玄茵颔首,对隆宝道:“让她和你一起去吧。”   詹夙沉默瞧着,不由有些烦恼,待隆宝退下后,忍不住道:“太医有没有和陛下说过,挑食对身体不好。”   “说过。”顾玄茵为难道:“可是朕就是不喜欢那些东西。”   “陛下可尝试着吃过?”詹夙继续问。   “没有,朕看着都讨厌,怎么会吃呢。”顾玄茵已经记不得她为何会不喜欢那些食物了,似乎从她记事起,她就没碰过那些叫她讨厌的东西了。   “都没吃过,怎么就知道不喜欢呢。”詹夙目光柔和的看着她,“下回过来,臣让厨子给你做清蒸鲈鱼好不好?”   “不好,”顾玄茵皱眉,“这种小事丞相就不必管了。”   “臣不管谁管?”詹夙还没意识到小姑娘不高兴了,继续道:“银霜她们就知道惯着你,刘太傅又从来不操心这些。”   顾玄茵念在他今天因自己瘦了点小伤的份儿上,没反驳,而是岔开话题,“朕来找丞相玩的事可别告诉舅舅,他知道要不高兴的。”   詹夙颔首,“臣明白。”从前都是她和刘文周瞒着他商议事情,渐渐地反过来了,她开始信任他,反而对刘文周疏远了起来。   丞相府的厨子水平有限,以往做几桌有鱼有肉的席面也就是最高难度了,今日头一回操持御膳,而且还有那么多要求,这不能用那不能用,厨房又没备那么多食材,最后做出来的几道菜都清淡的仿佛庙里的斋饭。   顾玄茵扫了一眼那些菜,目光同情地看向詹夙,“丞相平时就吃这些?”   詹夙想说平时没这么素,但说出来好像是在怪她一样,虽说本来就怪这小祖宗挑三拣四为难厨子,但她似乎很不喜欢他啰嗦这些。   他只好点头,“差不多,臣对这些不讲究,能吃饱就行了。”   顾玄茵;“……”下次,八成是不会来玩了。   吃完晚饭,顾玄茵就要回宫,外面飘起了雨,詹夙皱眉想了想,“陛下稍等。”   说着回房间找了件孔雀毛的斗篷,“把这个披上,挡挡风。”   银霜在旁看着不禁皱眉,“使不得,陛下如何能穿臣子的衣服?”   詹夙冷冷看她一眼,“本相还没说你,你倒反来怪罪本相,若是你思虑周到些,知道这几日天气变化快,就该准备一件披风带着,何至于让陛下穿本相的衣服。”   银霜闻言立刻跪下请罪,这的确是她失职了。“是奴婢失职,求陛下降罪。”   顾玄茵叹气,“哎,起来起来,谁还没个疏忽的时候,再说朕也不冷。”   “现在在屋里自然是不冷的,一会儿出去看你冷不冷,快披上。”詹夙坚持。   顾玄茵无奈,只好配合地穿上。   他打的什么小算盘她一清二楚,还不就是想让人看看,他们君臣之间有多和谐多亲密么?   要是她能把这件披风留下,时不时拿出来穿一穿,他大概就更高兴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有一种冷叫丞相感觉你冷。   有一种老叫陛下感觉你老。 第21章   定南侯府。   “奴婢看得千真万确,陛下的确是从丞相府出来的,而且身上还披着夫人您前几日才送过去的孔雀毛的披风。奴婢就问了丞相府的小厮,陛下下午就到了,在府里吃了晚饭才回。”   今日侯府厨房做了几样新式点心,曹氏惦记儿子,就让身边的贴身丫鬟给詹夙送去几样尝尝,谁知那丫鬟过了半日才回来,一回来就跟她说见到了皇上。   曹氏皱眉,低声嘀咕:“陛下为何要穿夙儿的衣服?”   怪不得詹夙一个丞相日日往宫里跑,怪不得每每提到陛下和徐望时他都不高兴,怪不得从来不考虑自己的婚事,怪不得……   曹氏几乎不敢再想下去,她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他们家真是摊上大事了。   “这件事不要再提了,我要是在这府里听到一点风言风语,小心你的舌头。”在还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只能先把这事压着。   那丫鬟应了,她虽不懂这件事意味着什么,但既然关系到天家,那就还是闭嘴的好。   曹氏这边捂得铁桶一般,顾玄茵和詹夙倒都不甚在意,第二日就传到了刘文周耳朵里,刘文周却没自己去找顾玄茵,而是让刘静妍入宫,给顾玄茵请安。   刘静妍入宫时,顾玄茵正和詹夙商议改年号的事,眼看就要过年了,平章这个年号不能再用,是该选个属于顾玄茵的年号。   詹夙对此十分重视,总想给她挑个最好的,商议了许久仍然没有定下来。   听说刘静妍来了,顾玄茵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看向詹夙,“表妹来找我玩儿了。”   顾玄茵见詹夙还不动如山的坐着,心下无奈,吩咐银霜,“让表妹在偏殿坐一坐,朕与丞相商量完事情就过去。”   詹夙眼中立刻就带了笑意,他在她心里,比一起玩到大的好姐妹还重要了。   “继续说年号的事,”顾玄茵清了清嗓子,“朕也没什么开疆拓土的志向,就不要用什么‘武’啊,‘建’啊,朕只希望风调雨顺,四海安宁,百姓富足。”   詹夙沉吟片刻,“风调雨顺,四海安宁,陛下觉得‘天宁’如何?”   “好,”顾玄茵赞道:“就这个了,天宁这个年号正和朕意。”她想了想,又道:“年号已定,就可以让太常准备郊祀诸事了。”   “这些事臣去交代就是,”詹夙宠溺地看她一眼,“去玩儿吧。”   什么叫“去玩儿吧。”?这语气怎么和打发小孩儿似的。   其实顾玄茵不太想见刘静妍,她俩是从小玩大的姐妹,无话不说,甚为亲密。   如今姐妹成了君臣,很多话都不能说了,或者说了也不是从前的那个心境了。那种感觉让她觉得有点难过,即使是从前最好的姐妹也让她无法全然信任。   詹夙见她心不在焉地坐在那儿不动,关心道:“怎么了?”   顾玄茵有些低落地耷拉下脑袋,“没事,”她抬了抬手,“丞相回吧。”   要去见小姐妹不是该开心吗?怎么蔫头耷脑的?詹夙皱起眉,“是不是刘家姑娘欺负陛下了?”   顾玄茵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忍不住笑了,“表妹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怎么敢欺负朕。”她顿了顿,又顺嘴抱怨道:“丞相以为谁都和您一样,整天就知道欺负朕。”   顾玄茵说着,还不忘委委屈屈地看詹夙一眼,普天之下也就你能欺负皇帝,皇帝还拿你没辙,以詹夙的尿性,听了这句话大概尾巴能翘上天,一得意就忘形,指不定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詹夙这会儿确实想做点出格的事,他压抑着把人拉过来欺负一顿的冲动,一副正人君子的表情道:“臣何时欺负陛下了?”   你就装吧?顾玄茵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抿着唇,大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詹夙被她这小眼神撩拨的耳朵都红了,放着小姐妹不见,在这儿和他打情骂俏,小姑娘真是长大了。   顾玄茵转了转眼珠,“丞相回吧,不好让表妹等久了。”   詹夙应了,心满意足的告退,二人刚才那几句话又够他回味一天了。   顾玄茵去了偏殿,见到刘静妍面上还是亲亲热热的笑。“我还以为表妹把我忘了呢,今日怎么突然想起进宫来了?”   刘静妍拉她坐下,“是父亲交代我们没事不要往外跑,低调些。”   顾玄茵不以为然,“进宫怎么算往外跑。”   “我若是经常进宫,外人难免要说陛下和外戚走的太近。”刘静妍抿唇道:“我不想给陛下添麻烦。”   顾玄茵淡淡道:“朕亲近谁要不着别人管,那些御史们顶多写几本奏疏劝谏朕,大部分丞相都帮朕拦了,我眼不见心不烦。”   刘静妍闻言惊讶:“那些折子本该陛下亲阅,丞相这么做不合规矩吧啊!”   “规矩?规矩还不是人定的。”顾玄茵唇边露出一抹坏笑,“舅舅应该和你说过朕对丞相的纵容是为了什么。”   刘静妍颔首,“可陛下也别因此太委屈了自己,还是该有个底线。”   顾玄茵听她这么说,就知道她是因何而来了,“你是说去丞相府看望他一事?”她叹了口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朕只有放低身段,才能取得他的信任。”   “万一要对陛下不利,那可是在他的地盘……”刘静妍皱眉,万一詹夙挟持了陛下,逼她退位,他们刘家拿什么与之抗衡?   顾玄茵摇头,“他不会的。”这件事顾玄茵之前也不是没想过,她轻车简从去丞相府,詹夙若是有不臣之心,下药也好,挟持也好,有的是办法。   可她却笃定詹夙做不出这种事,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她能感觉到他是坦荡之人,即使要夺这天下,也不会采取那样上不得台面的法子。   刘静妍叹气,“陛下,旁观者清,我倒是觉得,对丞相不可一味的捧杀。”   顾玄茵知道自己这位表妹极为聪慧,有时候甚至可以左右刘文周的意见,遂好奇问道:“怎么讲?”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晚上要去听讲座,今天只有短小君,明天争取多写点。 第22章   刘静妍沉吟片刻,又摇摇头,“算了,我一个姑娘家,不该掺和这些。”   顾玄茵拍她一下,“话说一半,又吞吞吐吐的,姑娘家怎么了,朕不也是姑娘家,快说!”   “自陛下登基以来,我冷眼瞧着,丞相看似一直在替陛下着想,其实每一步都有自己的心思。”刘静妍盯着顾玄茵,认真道。   仗着和顾玄茵这么多年的交情,顾玄茵对她应该比对父亲更信任一些,她既然已经察觉到了危险,不妨先下手为强。   “梁王、齐王一事,的确是他们罪有应得,但陛下有没有想过,要是没人推波助澜,他们也不至于那么沉不住气。诸侯一除,他又竭力主张选拔人才,而且喜用寒士,陛下可想过为什么?”   顾玄茵饶有兴致地听着,问道:“为什么?”   “寒士因为他的主张而得以重用,自然心存感激,一旦陛下想处置丞相,那些人自会拥护于他,到时候陛下若是一意孤行,就是得罪了天下寒士。”刘静妍一字一句道:“这些人虽出身低微,但许多人都在各地掌握实权,万一因此反叛朝廷,咱们如何能抵挡的了。”   顾玄茵深深看了刘静妍一眼,她一双杏眼中无波无澜,聊起国家大事就仿佛在说风花雪月那样轻松。   她不由勾了勾唇,“表妹真是聪明过人,竟能想到这一层,那依你的意思,朕现在该如何对丞相呢?”   刘静妍檀口轻启,吐出几个字:“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听到这八个字,顾玄茵心里蓦地一疼,面上却仿佛听进去了一般,微微颔首,“兹事体大,容朕再想想。”   “陛下,”刘静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这番话我与从未与父亲说过,都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也不一定对,陛下若是不信,也请不要怪我。”   这些话她的确从未与刘文周说过,一来刘文周打心底里不愿意让她知道太多朝政之事,二来她也是这几日才察觉到了危机,陛下对刘家逐渐疏远,这种疏远不是给人看的,是发自内心的不把他们当自己人了,就凭宫变一事,陛下之前未透露半点风声就能看出来。   陛下嘴上说是演给詹夙看的,谁知是不是詹夙离间了她与外戚的关系,让陛下对外戚心生忌惮。   说到底,外戚靠的是什么,不就是皇上的庇佑吗?若连皇上都不信任他们了,他们就是个空架子。   她说这番话,不敢保证顾玄茵都听进去了,就算她没听进话里的内容,也会因为她的大胆直言,对她少了几分防备。   顾玄茵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她这个表妹就是太聪明了,聪明的过了头,难免就有些自以为是。   她暂且收拾起复杂的思绪,拍了拍她的手臂,“朕明白的,你是一片好心。”她拉刘静妍起来,“难得进宫一次,别净说这些了,说说你,舅妈有没有给你相看人家?”   提起这事,刘静妍不由有些羞赧,“母亲替我相看了几家,但我都不太满意,父亲母亲说听我的,我不满意,他们也没法子。”   “眼光不要太高,”顾玄茵说着从碟子里拿了个桔子,剥的时候弄得手上都是汁水,她一面拿手帕擦,一面想起了那日在丞相府,男人修长的手指,他剥桔子怎么没有把手弄脏?   自己果然是被人伺候惯了。“能找个愿意照顾你的人就挺好的,别的都不重要,咱们什么没有,又不需要夫家养活。”   “不是养活不养活的问题,”刘静妍轻叹一声,“总得要门第相当,志趣相投吧。我可做不到想长公主那样,完全不顾别人的眼光。”   “说起长公主,”顾玄茵忍不住抿嘴笑,“本来婚期定在明年夏天的,她着急,硬是提前到春天了。”   “那韩景泓听说是丞相府的小吏,还是个美男子,陛下可见了?”让韩景泓去接近长公主,这大概就是詹夙的另一步棋了,一旦出事,连长公主都是站在詹夙那边的,陛下众叛亲离,根本无法与他抗衡。   “见了,他弟弟也十分俊美,在宫里当郎官,今日你来的不巧,不得见,等下次你进宫,朕让你见见。”顾玄茵话音突然顿住,眨巴眨巴眼睛,“算了,你万一见了就喜欢上人家怎么办?我可不好和舅舅交代的。”   “谁说要见了,”刘静妍听她说的直白,俏脸微红,“我才不会被表面所迷惑。”   “韩议郎不但长得好,还有文采,字也写得好哦!”顾玄茵没个正经,一面往嘴里塞桔子,一面含糊道。   “陛下,你……你真不知羞。”刘静妍娇嗔道,推了她一下。   顾玄茵鼓着脸,“我说得都是实话。”   刘静妍心思一动,顺着她的话头问道:“还能比明观表哥好看?”   “明观表哥,”顾玄茵认真想了想,“许是几年没见,朕已经记不清了,也不知他现在长得如何。”   “还记得小时候玩扮家家,你总是拉着明观表哥扮新郎官。”刘静妍最了解顾玄茵,知道她从小就喜欢粘着徐望,那种感情绝不是说放就能放的。   顾玄茵瞪大眼睛,“怎么是我让他当新郎官了,明明是你们都欺负他,总让他当车夫小厮什么的,我看不过去了,才帮他的。”她和徐望的关系被传得那么亲密,很大一部分都是刘静妍的功劳,以前她年纪小,自己也闹不清什么是喜欢,就放任谣言越传越离谱。   刘静妍笑着点头,“对了,听说明观表哥过年就回来了。”   “嗯,回来述职,顺便把婚事办了。”顾玄茵笑道;“到时候喝喜酒,你替朕多吃点好的。”   徐望和叶时雨的婚事定在二月,徐望腊月回京述职,还给顾玄茵带了一盒泥塑的小狗。   顾玄茵最喜欢这些小玩意儿,挨个拿出来把玩,口中高兴道:“还是表哥最知道朕的喜好,”她抬眸看了眼对面端坐的青年,“表哥给时雨姐姐和静妍表妹也带了礼物吧。”   “给静妍带了一套文房四宝,”徐望生得浓眉大眼,鼻梁高挺,不说话时着实能吸引不少女孩儿的目光。   但顾玄茵知道这人脾气跟棉花似的,怎么逗他他都不生气。也正因如此,她喜欢找他说话,每每看到他窘迫得满脸通红,却不敢发脾气的时候,她就觉得好玩。   见他故意回避问题,顾玄茵就起了玩心,眯了眯眼睛,问道:“没给时雨姐姐带什么?”   徐望见顾玄茵揪着不放,有些窘迫,但还是老实道:“给她送了一套玉雕的茶盏。”   顾玄茵啧啧两声,“可以可以,给时雨姐姐送玉雕,给朕送泥塑。”   “不是,”徐望忙紧张起来,“臣臣臣……臣记得陛下喜欢这些小东西,就买了,时雨那个是因为……”   顾玄茵忍笑,“还没成亲呢,就叫上‘时雨’了。”   “叶……叶姑娘。”徐望忙改口。   顾玄茵见他窘迫得一张脸通红,跟关公似的,不禁笑得趴在桌案上。   徐望窘得额头上瞬间冒了一层汗,搓了搓腿,磕磕巴巴道:“陛下,别笑了。”   “陛下,丞相来了。”银霜在外道。   顾玄茵笑得停不下来,含糊道:“让他进来。” 第23章   詹夙在门外就听到了小姑娘嘻嘻哈哈的笑声,又听银霜说徐望在里面,他脚步不禁一顿。但还是压抑着心里冒出来的一点酸意走了进去。   小姑娘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这么高兴,脸颊泛着兴奋的薄红,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丞相坐,你和表哥以前应该见过吧,就不用朕介绍了。”   徐望也朝着詹夙一拱手,“子曦兄。”   詹夙应了一声,微微勾唇道:“恭喜明观,喜得良缘。”   徐望之前从刘静妍那里听说过詹夙与叶时雨的事,听他这么说,心里不由有点虚,只好看了顾玄茵一眼,“都是陛下体恤臣,才能得此良缘。”   顾玄茵一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二人,詹夙虽比徐望大了四五岁,坐在一起倒像是同龄一般,甚至詹夙身上的锋芒与傲气反而显得他更意气风发,许是在郡县上辛苦的缘故,徐望的脸上就带了几分沧桑与疲惫。   见二人都看过来,顾玄茵弯了弯眼睛,“是你和时雨姐姐本就有缘,朕那日在长公主府看到她,脑中第一个便想到表哥你了。”   两个人都是温言细语好脾气的人,成亲后估计一辈子都不会吵架红脸,相敬如宾,确实是一对好姻缘。只是可怜了旁边这位,顾玄茵的目光挪到詹夙身上,见他紧绷着脸,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故意道:“朕记得丞相与叶家小侯爷是旧交,时雨姐姐成亲,你肯定是要去喝喜酒的吧。”   詹夙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顿了顿方道:“那是自然,我与叶钊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时雨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跟亲妹妹一样,她的婚礼,我自然是要去的。”   就大了五六岁,还说什么看着长大的。顾玄茵暗暗翻了个白眼,明明是喜欢叶时雨,如今没办法了,才说当妹妹看,这样说了,以后才好名正言顺地替叶时雨撑腰。   不过仔细想想也挺心酸的,顾玄茵摸了摸下巴,心情复杂地看了詹夙一眼。也不能全怪她,如果他像旁的世家子弟一样老老实实的做官,她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徐望同样从詹夙那番话里读出了几分挑衅,詹夙那日万一来砸场子可怎么好?虽说这门亲事是陛下下旨赐的婚,他之前一点准备都没有,但他对平阳侯叶家也是有所了解的,知道他们家门风清正,小侯爷叶钊更是为人耿直、才能过人,兄长如此优秀,妹妹应该也查不到哪儿去,因此,他还是十分珍惜这一门亲事的。   至于家人总是提起的他与陛下的婚约,那更是没影儿的事,依他看,他只把顾玄茵当表妹,因为她是公主,才耐心几分。长安城中那些风言风语,全是徐家和刘家自作多情,硬要撮合他们两个人,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早早离开长安去外地为官。   顾玄茵在心里叹息一声,徐望也太怂了,他如今是叶时雨的未婚夫,趾高气昂地在詹夙面前显摆才对,紧张什么?   见徐望在那儿坐立不安的,顾玄茵便道:“朕与丞相还有事要议,表哥就先回去吧,以后闲了多进宫来玩儿。”   “明观已有婚约在身,怎好随意与别的女孩儿玩笑。”徐望一走,詹夙就凉凉道。   顾玄茵奇怪地看了詹夙一眼,“朕就是随口客气一句,”她觉得很有必要和詹夙说一说徐望这个人。   否则他处处针对徐望,这种言语上的小事倒还罢了,牵扯到朝政就不好了。   “一直想和丞相说,其实表哥和那些心高气傲的世家子弟不一样,他是有真才实学,愿意为民做事的治士。你不要因为他的家世误会他嘛。”   詹夙听她专门替徐望说话,一颗心顿时沉了下来,他定定看着小姑娘,脱口问道:“你对他还有……?”   顾玄茵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一半的话是什么意思,“自然没有,从来就没有,那都是有心人瞎传的,表哥对朕也从来没有那样的意思,我们只是玩的好罢了。”   原来不是因为徐望的身份,而是因为他与徐望的关系,这也难怪,若是她和徐望有了儿女私情这一层关系,外戚势力必然大增,他就会处于劣势,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法掌控朝局,一手遮天了。   “真的?”詹夙盯着小姑娘的眼睛又问了一次。   “自然是真的,”顾玄茵不由弯了弯唇角,他这心思也太明显了吧,连旁敲侧击都懒得用了,是笃定了她会乖乖说实话么?“朕若是真的对他有意,直接让他做皇甫就是了,何必让他娶时雨姐姐。”   詹夙轻咳一声,这些道理他都明白,但是见到顾玄茵和徐望在一起他就莫名发酸,这的确有些不应该。   在心里反思了一番,詹夙虎着脸数落小姑娘,“莫要把‘喜欢’,‘皇夫’这些词挂在嘴边,让人听了笑话。”   又来了,顾玄茵如今已经摸索出了对付“丞相式说教”的法子,就是乖乖认怂,顺便说几句好话,表示她只信任他。   于是,她轻车熟路地露出个甜笑,“朕也就在丞相面前才说‘喜欢’,在旁人面前,朕从来都不提这种事的。”   在他面前说“喜欢”?詹夙断章取义地咂摸这句话半晌,之前心里的不快一扫而光。   顾玄茵见男人寒冰一般的脸色瞬间柔和下来,不由得意地扬了扬小下巴。   詹夙注意到她一幅奸计得逞的小模样,恍然大悟,又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姑娘家的小心思真多,詹夙这个没见过世面的老男人一时有些招架不住,他避开目光,干巴巴地转了话题道:“今年的账目已经核查完毕,总花销比去年多了一倍,眼下国库并不充盈,明年还当节俭才是。”   顾玄茵早料到今年花了不少银钱,接过账目看了一眼,还是不由叹气。“该想个省钱的法子才是。”   詹夙既与顾玄茵提起这件事,便是有备而来,他掏出一本奏书递给顾玄茵,口中道:“要想充盈国库,无非开源和节流两个法子,臣以为,开源在商,节流在官。”   顾玄茵接过那卷奏书,缓缓打开,奏书很长,挺拔俊秀的字是詹夙亲笔所书,她一字一字看过去,越看越心经,越看眼睛越亮。   詹夙所谓的开源,便是禁止各地官商勾结,将盐铁茶三业收归朝廷,由朝廷设官员管理,所谓节流,就是削减一些官员的俸禄,撤销一些没必要的闲职,能设吏的不设官,保证朝廷上下每一个官员都有事做,不至尸位素餐,混吃等死。   詹夙将朝中没有必要设置的职位全都列了出来,有些是削减人数,有些则是将这个官职都除了。   顾玄茵想了想眼下坐在这些位置上的都是什么人,不由皱了皱眉,“这些意见丞相可与别人商议过?”   “已经与姜太尉和谭大夫商议过了,二人并无异议。”詹夙道,   如今的三公,除了詹夙,御史大夫谭易虽是清流,却因出身寒门有偏向詹夙的意思,新的太尉姜骁虽是功臣之后,却是詹夙一路提拔上来的,有知遇之恩。   詹夙开了口,二人敢有异议才怪。顾玄茵忍不住撇了撇嘴,“行吧,明日朝会,你再与百官说说此事,看看他们有什么想法。”   詹夙颔首,“到时候恐怕会有不少人反对,还请陛下明鉴。”无论是对官还是对商,都牵扯着世家大族的利益,他们定不会善罢甘休。   顾玄茵笑,“丞相放心,朕定会站在丞相这边的。”詹夙这两个决定是在替朝廷敛财,她高兴还来不及,自然没有拦着的道理。   詹夙心中似有暖流而过,他是何等幸运,才能遇到这样信任他的君主,这样乖的小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可以翻车倒计时了~ 第24章   詹夙的意见虽然在奏书上都写的清清楚楚,顾玄茵却仍有许多具体的问题要问,便留詹夙在宫里吃过午饭在继续讨论。   顾玄茵吃饭还是挑三拣四的,尝了口米饭就皱眉,“今天这饭好干!”   试菜的小太监刚才是尝过的,并未觉得怎样,他忙跪了下来。银霜也忙道:“要不要把今日煮饭的御厨找来?”   顾玄茵还没开口,就见詹夙抬了抬手,“   顾玄茵看向他,就见男人拿起筷子,尝了口米饭,然后缓缓道:“煮饭的人难免有失手的时候,兴许今日少放了一点点水。”他顿了顿,语气平和地继续道:“若陛下因此就治那人的罪,是不是有些太严苛了?”   顾玄茵瞪大眼睛,无辜道:“朕什么时候说要治他的罪了?”她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快起来,朕又没怪你,瞧你吓得那样儿。”   她又责怪地看向银霜,“还有你,你还不知道朕的脾性,不过嘴上抱怨,哪有那个功夫为了这些小事问罪于人。”   “丞相你也是,总是没弄清状况就冤枉朕,朕是那么无理取闹的人吗?”她说完,用筷子赌气一般戳了戳米饭。   在场几人被陛下挨个数落了一遍,小太监和银霜自然蔫头耷脑乖乖立在一旁,詹夙却被对面气鼓鼓的小姑娘逗笑了。   顾玄茵瞥他一眼,这人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被皇帝数落了居然还小,她在他面前真是一点天子威仪都没了。   小姑娘虎着脸,又瞪了一眼对面的男人。   詹夙忍笑,剥了一只虾放到她碗里,“臣错了,不该冤枉陛下,不生气。”   男人声音温柔带笑,像是在哄一只炸毛的小兽。   芝麻大一点事,顾玄茵自然没多生气,被詹夙这么一哄,气消了大半,却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不应该这样跟她说话的,他也不该给她剥虾,父皇和兄长都从来没有亲手给她剥过虾,他一个臣子,还是一个随时威胁她帝位的臣子,怎么敢怎么能怎么会……这太不合规矩了,对!就是不合规矩!   小姑娘低头吃虾,眉头打了个结,似乎还有些闷闷不乐的。   詹夙在心里叹气,怎么就摊上个这么个小祖宗,“好吃吗?还要不要?”   “丞相,奴婢来吧。”银霜终于反应过来,迎着头皮打破这种有些奇怪的氛围道。   还不待詹夙开口,顾玄茵就抬了抬手,“你们都下去吧。”   詹夙这么做兴许是为了显示他们君臣关系好,但她作为帝王,却觉得有些没面子,还是莫要让这些人看着好。   詹夙眼中闪过一丝宠溺笑意,等下人们都退下了,便熟练地给她剥虾,还不忘给她夹菜,顾玄茵将心里的一团乱麻暂时搁置下来,就顾埋头苦吃。   顾玄茵吃得小肚子鼓鼓的,用手帕擦了擦嘴,才意识到詹夙都没怎么好好吃饭。她轻轻咳了一声:“朕饱了,丞相快吃饭吧,菜都凉了。”   詹夙“嗯”了一声,三两下把饭扒了。   顾玄茵迟疑片刻,还是道;“丞相的意思朕明白,但当着旁人的面,还是不要这样。”她咬了咬下唇,“没必要的,没必要让旁人看这些。”   詹夙拿筷子的手一顿,抬眸看她,小姑娘面上有些窘迫,微微垂下了目光,长长的睫毛小扇子一般轻颤。   到底是姑娘家,平时小心思虽多,逮着机会就撩他,可内心还是害羞的。毕竟他们现在还没有表明心意,他对她太过亲密,落在别人眼中总归不太好。   詹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臣知道了。”   吃过饭,两人本来是要继续谈盐铁的问题,但彼此都有些心不在焉,顾玄茵便叹了口气,“算了,这些事一两天也讨论不清楚,等明日朝会上定了,再议细节吧。”   次日朝会,顾玄茵一大早就被叫起来,她昨晚没睡好,一边打哈欠,一边让银霜服侍着穿朝服。   “多亏了丞相思虑周全,一开始就说好了不让陛下每次朝会都戴冕冠,如此一来,陛下就轻松多了。”银霜一面替顾玄茵梳头,一面随口道。她从未见过哪个臣子会对陛下这样上心的。   顾玄茵没应声,这不正是詹夙想要的效果吗?让她信任他、依赖他,离开他就不行,也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君臣和谐。   他打的什么主意,她明明都是清楚的,可有时却还会有一瞬的恍惚,分不清真假。   也许是太想要一个真正关心她的人了。   “丞相昨日走的时候还嘱咐奴婢,说陛下中午吃得有点多,让奴婢备一点消食茶。”银霜将玉簪插/入顾玄茵的乌发间,“上回在丞相府……”   “好了,丞相给你多少银子,让你这般替他说话?”顾玄茵小脸一沉,从镜中冷冷看着替梳发的宫女。   银霜怔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自己那番话意味着什么,她忙跪了下来,“陛下明鉴,奴婢只是随口说的,并无别的意思,也并未收过丞相的银子。”   顾玄茵自然知道詹夙干不出贿赂一个宫女的事,她有些烦躁地摆了摆手,“起来吧,以后说话小心点便是。”   不出顾玄茵所料,朝会上,詹夙刚说出自己的想法,就有人站出来反对。   顾玄茵咳了一声,“众卿稍安勿躁,听丞相把话说完。”   詹夙看了眼坐在龙椅上的小姑娘,她也正含笑望着他,眼神中充满了鼓励。   詹夙于是把去年的赋税情况汇报了一遍,然后又报了民间盐铁的价格,若能将盐铁的经营权掌握在朝廷手中,朝廷便能多出很大一笔进项。   詹夙简单给大家算了一下,盐铁两项大概能赚多少,几乎超过了一年的田赋收入。   待他说完,太尉姜骁第一个站出来赞同。   三公中,有两位都同意了,其他的大臣便不约而同看向刘文周,刘太傅却像是雕塑一般,一动不动,仿佛根本没有听到詹夙刚才的惊人之语。   正这时,文官后排却站出一人,声音铿锵道:“臣以为,此事不妥。”   顾玄茵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蹙,“明观说说,为何不妥?”   徐望朗声道:“臣以为,此举有三处不妥,有违祖制,有伤天德,此为其一,官为商事,与民争利,此为其二,耗费人力,难于管理,此为其三。”   徐望一说完,其他文官也纷纷站出来反对,但理由无非以上三点。   詹夙根本没把第一条理由放在眼里,而是针对二、三两点和百官展开了辩论。   别看徐望平日性子挺软的,但在朝堂上却丝毫不让。   朝堂上很快就吵成了一团,有些官员们已经把矛头指向了詹夙的人品,说他以权谋私,居心叵测。   顾玄茵听众人吵得越来越不像话,只得出声叫停,“众卿的意思朕都明白了,”她看了一直默然不语的刘文周,“朕想听听太傅对这件事怎么看?” 第25章   刘文周闻声,上前一步,“臣同意詹相的建议,盐铁关系到百姓的温饱与安危,不掌握朝廷手中,本就容易出现问题,至于与民争利,更是无稽之谈,朝廷从盐铁两项所得的利润,难道不是用于国家用于朝廷的吗?本就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何来争利一说。”   文武百官万万没想到刘文周会站到詹夙这边,就连顾玄茵也微微愣了一下,方道:“太傅所言极是,这件事就按詹相说的办吧。”   詹夙应了,又说起第二件事,“如今朝中无用的闲职太多,应重新调整……”他一字一句将需要除掉的职位挨个念了出来。   如果说上一件事还没有直接触及到这些官员的自身利益,那么这一条建议就是直接威胁到有些人的乌纱帽了。   首先站出来的就是几位身上有爵位的官员,这些人虽自己身兼要职,但家中却有族人在这些闲职上。   这些人的理由又是有违祖制那些,顾玄茵听得心中冷笑,见半晌没一个站得住脚的反对意见,便又看向刘文周,“刘太傅对此又是怎么看的呢?”   刘文周看了眼一旁面色沉郁的詹夙,“詹相此举是为了朝廷节省开支,节约人力,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臣记得,五年前,也曾出现过类似的现象,丞相也是用撤去无用的官员这个办法解决的,短短五年时间,这种情况就又出现了……”   他微微顿了顿,“陛下,丞相和诸公可曾想过,导致这么多官员无事可做、游手好闲的根源是什么?”   此话一出,大殿内立刻安静下来,都静静等着刘文周继续往下说。   刘文周意味深长地看了詹夙一眼,“朝廷上两次出现这种情况皆在詹相为官之后,詹相只往制度上找原因,可曾反思过自己?高祖设立百官,各司其职,各安其份,如何会出现闲职?而如今有人无事可做,那必定有人越俎代庖!”   刘文周这番话,就差指名道姓地说詹夙越俎代庖了。众人心里都跟明镜一般,这事说小可小,说大可大,就看陛下怎么想了。   就在此时,刘文周又意有所指道:“臣记得,刚才詹相说应将郎官规定在十人以内,自古以来郎官便是跟随陛下左右,听候差遣,多则数千人,少则近百人,如今却要减到十人,这不知该说是郎官无事可做,还是陛下无事可做啊?”   刚才还只是越俎代庖,只要詹夙不认,他们一时也拿不出什么证据来,可现在,就是架空皇帝的大罪了,只要皇上点头,詹夙立刻就能被推出午门外斩首。毕竟詹夙刚才的两个政策,把在场的满朝文武得罪了大半,没几个会替他说话。   御使大夫谭易第一个站出来复议,“太傅所言有理,自陛下登基以来,丞相独断专行,说一不二,扰乱超纲,结党营私,还请陛下明鉴,莫要被奸佞所惑。”   见御使大夫也站了出来,百官中陆陆续续便有人站出来复议,请求顾玄茵罢了詹夙的丞相之位。   顾玄茵差点被这些人气死,平时让他们出谋划策,他们一个个跟锯了嘴儿的葫芦似的,弹劾起别人来,倒都口齿伶俐。   而詹夙,平时教训起她来一套一套的,这时候却又哑巴了,面色铁青的站在那儿,任由千夫所指。   这对顾玄茵来说是个机会,只要她趁着群臣都对詹夙不满的时候罢了詹夙的相位,她就再也不用被他管束,可到了那时,刘文周就成了朝中威望最高的老臣,不但是外戚之首,更是百官之首。而她,孤身一人,又拿什么与这些人抗衡?   她闭了闭眼睛,终于还是下了决心。   “够了!说丞相独断专行,扰乱超纲你们倒是拿出证据来,没有证据,就想逼朕罢相,你们是把朕当傻子吗?”要说证据,朝臣们并非没有证据,丞相代御史大夫之职,直接代受百官奏表,就够顾玄茵降罪的,可詹夙专权后却从未做过以权谋私,贪赃枉法的事,朝廷法令推行的有条不紊,何来祸乱朝纲之说?   众人见陛下发脾气了,又忙俯首道:“臣不敢。”   “不敢?”顾玄茵冷笑,“在你们心里朕不过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你们有什么是不敢的?”   她轻轻叹息一声,“朕初登大宝,朝中先是谣言,又是宫变,一直不太平,若是没有丞相,朕今日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坐在这儿呢。”   文武百官听她这么说,纷纷又开始请罪,“臣罪该万死。”   顾玄茵目光落在刘文周身上,语气柔和下来,“太傅年事已高,不宜太过辛苦,朕这才凡事都与丞相商议,却不想让太傅误会了丞相。”   刘文周这番话确实是临时起意,盐铁一事,是他点了头,陛下才敢拍板决定的,他便有些高估了自己在陛下心中的位置,等陛下第二次询问他时,他便想打詹夙个措手不及。   若陛下一直像在他面前表现的那样对詹夙心存忌惮,就应该抓住这个机会除了詹夙。可是陛下不但没这么做,还反过来替詹夙说话。   刘文周所有所思地看了眼坐在龙椅上的小姑娘,单薄的身体似是撑不起有些宽大的玄色龙袍,那张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小脸此时却没什么表情,不知何时,那双明澈清亮的大眼睛里已经蒙了层薄雾,让人看不分明。   他缓缓跪了下来,一字一句道:“多谢陛下教诲,是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冤枉了詹相。”   刘文周这一跪,是给百官们看的,更是给顾玄茵看的。若顾玄茵还想给他留几分面子,此时就该下来扶他,冰释前嫌。   可顾玄茵纹丝未动,只是抬了抬眼皮,“太傅快起来,朕并无怪罪您的意思。”   话虽这么说,可明眼人都能看出顾玄茵对刘文周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不满。   顾玄茵疲惫地摆了摆手,“众卿也都起来吧。”她声音清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能得詹相这样的忠臣良相,是朕的福气,也是朝廷的福气,天下的福气,望众卿日后多向詹相学习,尽忠职守,勤于正事,敢于纳谏。好了,除官一事就按丞相所说的办。”   她说完,就起身径自出了大殿。丞相詹夙毫不犹豫地大步跟上,留下殿内群臣面面相觑。   “这可如何是好啊?”太尉姜骁沉沉叹了口气。   他这么一叹,其余人也纷纷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刘文周轻咳一声,打断众人的议论,“诸公慎言。”   “权臣当道,陛下无能,太傅是不是该想个办法?”年过七旬的赵国公赵世恩看向刘文周,神色凝重道。   刘文周苦笑一声,“陛下如今已被奸臣所惑,凭老夫一人之力能想出什么办法?还需诸公一同商量,从长计议。”   顾玄茵还不知道百官已经商议起对付詹夙的法子了,她走得飞快,想立即回宣室殿喝一盏冷茶压压烦闷的心绪,以至于没注意看脚下,被门槛绊了个趔趄,正要往前摔去,却被一双大手稳稳扶住。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章   “当心!急急忙忙的做什么?”詹夙扶顾玄茵站稳就松开了她,一只手却忍不住在她小脑袋上拍了一下,“走那么快,银霜她们都跟不上了。”   顾玄茵没答,而是没好气地问道:“你跟来做什么?”“臣有话要与陛下说。”   顾玄茵瞥他一眼,“朝政之事改日再议。”   小姑娘脸色不太好看,估计真被那些老头气着了。詹夙轻轻笑了一声,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   男人的动作温柔而自然,顾玄茵一双大眼睛睁得溜圆,“你你你……”   “臣知道,陛下心悦于臣,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还是不要表现的太过明显了。”   小姑娘听得愣住了,小嘴微微长着,让人恨不得立刻低头吻住,可碍于身后追上来的一干宫人,詹夙还是忍住了。   “你说什么呢?”半晌,顾玄茵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心……心悦是什么意思?”   “你说呢?”詹夙低笑,目光温柔似水。   顾玄茵登登登退后三步,警惕地看着詹夙:“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讲。”   詹夙的笑容僵在脸上,“你说什么?”   “丞相您一定是误会了。”顾玄茵强自镇定道,这件事实在是太荒唐了,他竟觉得她心悦于他,这怎么可能?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误会,您一定是误会了。”   “可是你……”詹夙开口,却发现声音带了几分嘶哑,有些说不下去。   一瞬间,她在他面前装过的乖,撒过的娇,说过的好话一一闪过顾玄茵的脑海,“朕那都是为了……”她话还没说完,就见男人的肩膀倏然垮了下来,于是鬼使神差地改了口,“为了让丞相多为朝廷做事而已。”   空中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细雪,顾玄茵抬头看了一眼,“下雪了,丞相早些回去吧。”说完,便转身径自往殿内走去。   下雪了,他的心里也下雪了,将这些日子所有的幻想和希冀全部掩埋。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在自作多情。   如山的公文堆在案头的时候他未觉得累,在朝堂上被千夫所指时他没有感觉到累,而这一刻,詹夙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疲惫,以至于从来都是挺拔的身躯,此刻却不自觉地弯了,仿佛撑着这具身体的灵魂被他抽离。   这日朝会后,紧接着就是年关,顾玄茵却不能歇着,每日都要召见臣公。   而几乎每天都要往宫里跑的丞相却突然谨守本分起来,一次都没有入过宫,不该他管的事一概不管,该他管的事也都让韩景渊在中间传话。   顾玄茵几次想问问詹夙的近况,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就算问了又能怎样,若是他不好,她难道还能去安慰他妈?   她不问,韩景渊也没什么好说的,在他看来,丞相一切如常,只是偶感风寒,怕进宫把柄气过给了皇上。   詹夙病得不重,从宫里回去那天有点发热,请大夫来开了个解表散寒的方子,喝了两天,便无大碍了。整天还是忙里忙外的,为来年的盐铁官营做准备。   大年二十九才堪堪得空,收拾了几件衣服,回隔壁定南侯府过年。   定南侯府的年味儿要比丞相府浓得多,曹氏坐在堂屋查看各家送来的年礼单子,一见詹夙回来,不由调侃道:“听说你又在朝上得罪人了?今年府上年礼都少了大半,你这小子,真行!”   要在以往,詹夙一定会不屑地冷哼一声,说那些世家们是墙头草,可今日他却只淡淡应了一声,“对不住。”   詹霖也在旁边坐着,见她哥如此,疑惑地打量了他两眼,“哥,你咋了?眼睛里全是红血丝,这是多少天没睡啊?”   曹氏闻言也忙放下礼单,一把把詹夙拽过来,仔细打量,见儿子面容憔悴,眼下发青,一双黑眸中布满了血丝,心疼坏了,“怎么回事?皇帝都该休息了,你怎么还这么忙?差不多得了,你为了朝廷累死累活,又一点不落个好……”   詹夙疲惫地叹息一声,打断了曹氏的牢骚,“母亲您别说了,我累了,回屋睡会儿。”说完,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这院子常年空着,却一直有人打扫,詹夙躺到床上,一闭眼,眼前却浮现出一张眉目宛然的小脸。   母亲说的不对,他为了朝廷累死累活,还是落了个好的,陛下对他礼待有加,关心备至,按理他应该三跪九叩,感恩戴德,可他偏偏一点儿也不想承这个情。   她是君,他是臣,他为他做事,是他身为臣子的本分,就算她不哄着他、捧着他,他也会尽到一个丞相该尽的职责。   她又何必……   詹夙一闭眼,眼前便是小姑娘乖乖顺顺的模样。   此刻,宣室殿内,顾玄茵也正躺在榻上出神,手里翻着詹夙那本关于盐铁令的奏书,字如其人,挺拔俊秀,透着掩盖不去的锋芒。   这样的人,难道不是该野心昭昭,夺取天下吗?怎么会那么温柔,那么体贴,那么事无巨细。   詹夙没说过他对自己有意,可顾玄茵不傻,之前种种,如今回忆起来都是他情之所至。   可她那时候在想什么?想怎么算计,怎么捧杀,怎么让他一步步坠入陷阱。   窗外传来说笑声,是进宫过年的明德长公主和溧阳郡主。   顾玄茵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可是能陪她过年的,凑了半天也就越王一家和明德长公主,越王父子又都病病恹恹的,到了未央宫也在屋里躺着,只有长公主和溧阳能多多少少给这偌大的皇宫里添点活气儿。   “怎么又躺下了,等会儿就要吃晚膳了,还不起来活动活动。”   长公主一进屋就见顾玄茵懒懒靠在榻上出神,不由皱眉。   顾玄茵揉了揉眉心,“累。”   “陛下可是身子不太舒服?要不要请太医来瞧瞧。”溧阳细声细气地关切道。   顾玄茵摇头,“不用,”她打量了溧阳一眼,小姑娘穿了件大红色百蝶穿花的小袄,衬得皮肤雪白,眉目如画。   顾玄茵不由一笑,“这还没过年呢,怎么就穿上新衣服了?”   长公主睨了顾玄茵一眼,“谁说过年才能穿新衣服,我们溧阳今日高兴,想穿不行呀?”   “行行行。”自越王一家进京后,明德长公主见溧阳怪可怜见儿的,就对她多关心几分,时不时让她到公主府玩,给她送些漂亮衣裳首饰什么的。   “快去让银霜给你梳梳头,发髻都歪了。”长公主推了下顾玄茵,小姑娘这几天总是神思不属的,不是坐在书房出神,就是躺在榻上发愣。   顾玄茵自己扶了扶发髻,“不用了,又没外人。走走走,用膳去。”   长公主一面随着她往摆晚膳的屋子走,一边数落,“我瞧着,你现在身边就是缺个人管束,过了年也十六了,是时候考虑大婚之事,找个人管管你了。”   顾玄茵脚步一顿,淡淡道:“国事为重,哪有功夫考虑哪些。”她翻了翻眼皮,“再说就算成了婚,朕是天子,谁还敢管朕?”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是更一章吧,明天入V,届时有三更掉落,大家多多捧场,头几天的订阅真的很重要,希望大家不要养肥呀~留言有小红包哟~ 第27章   丞相不在,又有长公主和溧阳两位客人,晚膳就做的十分丰盛,为了自家人说话方便,顾玄茵就没让人在旁边伺候。因此,顾玄茵只好自己剥虾吃。   长公主还在旁边唠叨:“傻孩子,真正关心你的人才唠叨你,才管你,不关心你的人,自然是尽到臣子本分就是了,才不会多说一句。”   顾玄茵口中咀嚼着虾仁,脑中瞬间闪过詹夙唠叨自己的那些场景,总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连挑食,他都要皱着眉数落她。   “我才不要人管,一个人想做什么做什么多自在,”顾玄茵嘴硬道,这话是说给长公主听的,更是给自己听的,她若是个寻常姑娘,身边有个体贴的郎君,事无巨细地替她操心,她可能会感到欢喜受用,但她不是。   顾玄茵摇了摇头,把脑中关于詹夙的思绪甩掉。她嗔怪地看了眼长公主,“当着溧阳的面,姑姑就别说这些了,朕不要面子的啊。”   长公主看了眼默默吃饭的溧阳,“溧阳又不是小孩子了,也该知道这些,过两年就轮到她了。”   溧阳闻言不由小脸一红,羞赧地看看长公主。   顾玄茵瞥了眼笑得眉眼弯弯的长公主,跟溧阳嘀咕:“自己有了中意的人,就来打趣我们,咱们不和她说话了。”   她想了想,又道:“初十是朕的生辰,你和二叔堂哥他们就在宫里多住几日,等朕的生辰过了,再回别宫去吧。”   往年,顾玄茵过生辰,平章帝总是允许她把小姐妹都叫到宫里热闹热闹,晚上在一家人吃顿家宴,亲亲热热说几句话。可今年,不但家人没了,小姐妹也没了。   好在还有长公主和溧阳他们,大家一起吃顿饭,不至太冷清。   溧阳回道:“姑姑也是这么说的,可我怕我们一家子住在宫里,给陛下添麻烦。”   “麻烦什么,”顾玄茵笑,“朕巴不得你们多住几日,横竖过年这几日又没有朝会,朕一个人在宫里呆着还怪憋闷的。”   “你若是无聊,怎么不叫静妍那孩子进宫陪你说话?”长公主问。   顾玄茵苦笑了一声,“我当了皇帝,人家还怎么把我当姐妹,见了面也拘束,不如算了。”   除夕这日,宫里张灯结彩,布置的十分喜庆。   长公主忙前忙后,安排今晚的宫宴。顾玄茵这个正主则躲在屋里和越王说话。   越王进京后风湿似有好转,虽然手指还有些僵硬,不能拿笔拿筷子,但不至太疼,只好身边有人伺候,便没什么问题。   顾玄茵没怎么见过自己这位二叔,只知他被谋反的亲弟弟连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自今年回了长安,在别宫养了一段时间,越王的精气神似乎足了一些,对顾玄茵这个新帝也不那么畏惧了。   “臣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没什么好求的,只是放不下溧阳。”越王叹息,“玄苍那孩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的过我,到时候我们都不在了,溧阳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顾玄茵明白他的意思,“大过年的,二叔莫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再说还有朕在,绝不会让溧阳受一点委屈的,过几年朕替她找个好人家,一辈子就有得依靠了。”   越王说了半天,就是要顾玄茵这句话,他感激地看着顾玄茵,“万万没想到,陛下会这般仁厚,真是溧阳的福气。”   “溧阳算朕的堂妹,朕多照拂她一二是应该的。”顾玄茵轻轻叹息,“而且我们顾家人本就不多,朕自当珍惜。”   “是了,顾家人丁太过单薄了,”越王眼中带了几分笑意,“等陛下大婚后,可要多多替咱们顾家开枝散叶,绵延香火。”   顾玄茵闻言不由脸一红,“怎么连二叔也打趣朕。”她身为女子,生下的皇子是随夫家还是随顾家,这还是个麻烦。   “皇姐到时候也会大选吗?”溧阳在旁好奇问。   越王睨了女儿一眼,“姑娘家家问这些做什么?”   顾玄茵倒是不避讳,“当然是不会大选的,朕要是把好好的世家子弟都给纳入宫里来了,京城里的其他姑娘可怎么办?”   溧阳忍不住抿唇笑了笑。   越王觑着顾玄茵的脸色,适时转了个话头,“臣还有一事想求陛下。”   顾玄茵含笑看他一眼,“二叔是说堂哥的婚事?”   越王微愕,“陛下怎么知道?”   “可怜天下父母心,您不放心的,还不就是一对儿女么。”顾玄茵道。   越王瘦削的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欢喜,又迟疑着不知从何说起,“可玄苍这孩子身体太弱了,我怕他耽误了人家姑娘,但我也想看着他有个后,这样我才能安心。”   顾玄茵颔首,“朕明白的,朕替堂兄留意着,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门第相貌那些都不重要,只要人家不嫌弃玄苍的病……”越王说着又不禁长长叹息。   “您放心,”顾玄茵安慰道:“堂兄会好起来的。”   然而以当下的情况看,这句话实在显得不切实际,顾玄苍晚上还是没能起来参加宫宴,只顾玄茵、长公主、越王和溧阳四人围坐,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顾玄茵觉得气氛太尴尬,便一个劲让长公主讲她与韩景泓的事,长公主也不扭捏,提起那人眉眼之间就染了甜蜜笑意,说些两人相处的日常小事。   顾玄茵听着听着,脑海中却不自觉闪过另一人的身影,他总是虎着脸,一点都不温柔,那么凶,怪不得不招女孩子喜欢。   殿内烧了炭火,但因人少,还是有些冷了,顾玄茵喝了口热酒,吩咐道:“银霜,去把那件孔雀毛的披风拿来。”   银霜想了想,确认道:“是丞相那件吗?”   被她这么点出来,顾玄茵反倒有些不自在,“算了,把那件羽缎的拿来吧。”   长公主方才与溧阳说话,回过头来就见陛下低垂着眉眼,一个人喝闷酒。   “慢点喝,”长公主夺过她手里的酒杯,“什么时候学会这样喝酒的?这酒后劲儿足,明早醒了要喊头疼。”   顾玄茵明早还要去祭太庙,被长公主这么一提醒,她也不反驳。明日一早祭庙,他总该要来了吧。   大年初一,祭祀太庙,百官朝贺,身为丞相,詹夙自然是要到的。他立于百官之首,在礼官的唱和声中跪下叩拜,口称万岁。   隔阂冕旒,顾玄茵目光扫过下面跪着的群臣,最后似有意似无意地落在詹夙身上,男人俯首而跪,看不清面容,明明他的姿势与身旁的姜骁无异,顾玄茵却莫名有些难受,别开了目光。   “平身。”   詹夙一边站起身,一边忍不住抬眸去看立于玉阶之上的顾玄茵,小姑娘微微仰着下巴,小脸隐在流冕之后,看不清她的神色。   回去肯定又要喊脖子疼了,也不知道银霜她们会不会帮她揉揉。   他闭了闭眼睛,及时制止住自己的自作多情。   两人就这么遥遥见了一面,和普通君臣无异,倒是刘文周,待群臣都散了后,单独求见顾玄茵。   顾玄茵揉着有些酸的脖子,让刘文周进来。   “臣是来给陛下告罪的,上回在朝会上,是臣太着急了。”刘文周一进殿就跪了下来,开门见山道。   顾玄茵忙上前扶起他,“舅舅快起来,朕知道您都是为了朕好,想快点替朕除了詹相。”   刘文周不语,一脸自惭形秽。   顾玄茵轻叹一声,“可朕上次就说了,还不是时候。”   刘文周颔首,“臣知道,臣回去在书房里想了好几日才想明白,”他自嘲地笑了一声,“臣真是,越老越回去了,连欲速则不达的道理都不懂了。”   顾玄茵一笑,“应该说太傅是关心则乱才对,”她端起茶轻啜一口,“不过太傅年纪大了,朕实在不忍心让您太过操心,朕想着,过了年您就不用来上朝了,在家好生调养身子,朕若有不懂的,在让人去府上问您。”   刘文周方才见顾玄茵眉目缓和,正要松口气,听完她的后半句,整个人却都愣住了。他今日来,是为了向顾玄茵认错,重新争取她的信任,却没想到,她竟会连这点情面都不给他,直接让他回家休养。   顾玄茵将刘文周面上神色全部看在眼中,心中冷笑,她的信任岂是几句伏低做小能争取回来的?   “朕都这么大了,舅舅有什么好不放心的?”顾玄茵笑眯眯地道:“朝中杂事太多,您在这儿也是生气,不如回家颐养天年,安享荣华。”   半晌,刘文周才反应过来,又要跪下谢恩,顾玄茵忙去扶他,“今儿跪了那么多次,舅舅也该累了,让人送您回去吧。”   顾玄茵说着,又吩咐人准备了一些名贵赏赐,一起送去侯府。   刘文周就这样恭恭敬敬地被送回了忠义侯府,徐氏见有赏赐,还挺高兴,以为皇上又与老爷冰释前嫌了。   却不料,刘文周一回屋就摔了茶盏,面色阴沉地坐到椅上。   “怎么了这是?”徐氏蹙眉,“是谁又惹老爷生气了?”   刘文周冷笑,“生气,我哪儿敢生气,如今陛下翅膀硬了,开始提防我这个亲舅舅了。说什么让我回家颐养天年,以后都不用去上朝了。”   徐氏闻言大惊,“什么?”   刘文周掀起眼皮看了妻子一眼,没答,自问他这段时间够低调了,没出过什么风头,可陛下还是对他起了疑心。   徐氏回过神儿来,忍不住抱怨:“没良心的,既然她不仁,我们也就不义,我早就说了,老爷心太软,还帮着她一起对付詹夙,我看是她和詹夙联手,反过来对付咱们。”   徐氏能想到的,刘文周也想到了,一想顾玄茵在他面前说什么先捧后杀,他就更气了。   这时,刘静妍从屏风后款款走了出来,“父亲母亲消消气,眼下要紧的是想个对策,父亲不去上朝,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刘文周和徐氏闻言,都不约而同看向她。   顾玄茵让刘文周回家养老的事,旁人并无从知晓,过年期间,忠义侯府仍然门庭若市、宾客如云,   与忠义侯府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定南侯府了,来拜年的人家屈指可数,但平阳侯叶家肯定是要来的。   小侯爷叶钊年前才从幽州赶回来,一见詹夙先聊起当地民情,国家大事。   、二人就盐铁令的细则又讨论了一番,快傍晚时,詹霖叫二人吃饭,听二人还在议论朝政,不由皱眉。   “大过年的,你们俩就不能休息一会儿么。”她扫了眼案上弹得乱七八糟的公文,“朝廷都休息了,皇上都玩去了,你俩还在这儿干活。”   叶钊与詹霖熟了,见她来也并不避讳,“陛下不操心我们才要操心,若君臣没一个替朝廷着想,朝廷怎么办,百姓怎么办?”   詹夙自然明白叶钊的意思,却还是解释了一句,“陛下挺用心的,就是年纪还小,有些事想不周全。”   “我没说她不好,瞧你那护短的样儿。”叶钊斜了詹夙一眼,这大半年里,二人时常通信,自己这位满脑子忧国忧民的朋友逐渐变了风格,三句话不离陛下。   陛下如何不易,陛下如何可怜,陛下如何懂事,陛下如何乖巧,陛下如何聪明……   咱们这些身为臣子的,一定要尽忠职守,为了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虽然詹夙一直都是个忠臣,但叶钊还是感受到了其中的差别。   这事儿太荒唐,叶钊一直不敢确认自己的猜测,正准备这次回来问个明白。   见詹霖也看了过来,詹夙面上有些尴尬,“我说得都是实情。”   詹霖懵懵懂懂的,但因赐婚的事,一直对顾玄茵有几分同情,“哥说的对,陛下确实挺不容易的。”她看了眼詹夙,“对了哥,皇上不是都要大选么,等过了年陛下是不是也要大选了,你到时候替她把把关,给她找几个容貌英俊,性格温柔的。”   詹夙听得眉头紧皱,怒道:“你姑娘家家胡说什么,让你叶大哥听了笑话。”他没好气地敲了下詹霖的额头,“这话又是从哪儿听来的?”   “我自己想的,”詹霖瘪瘪嘴,“你想想,陛下一个人在宫里,多孤单啊。”   “你就不必替人家操心了,”詹夙一想到什么容貌英俊、性格温柔就胸口发闷。   叶钊在旁看得忍俊不禁,“霖儿妹妹这主意实在不妥,陛下是姑娘家,不需要有那么多后宫,有一个也就够了,至于这个人么……”他摸了摸下巴,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好友,“容貌英俊是肯定的,还要学富五车、精明能干。”   詹夙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儿,正要打断,就见叶钊一指自己,“说句大不敬的,我看我就很合适,霖儿妹妹你觉得呢?”   “还行吧。”詹霖还真认真端详叶钊,“就不知道陛下看不看得上。”   “你俩够了,怎么编排起陛下来。”詹夙气呼呼瞪了眼没个正型的二人。   叶钊大笑,拍了拍詹夙的肩膀,“不敢不敢,再说下去有些人要不高兴了。”   詹夙心情复杂地叹息一声,起身,“去吃饭了。”   去正院的路上,叶钊见詹夙一直沉默着,用手肘碰碰他,“怎么着,还真生气了?”   詹夙知道好友已经看出来了,但他也不好仔细解释,知道自己自作多情容易,在别人跟前承认自己自作多情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淡淡笑了一下,“没生气,只是怕你把霖儿带坏了。”   “带坏了我负责,”叶钊小声道;“这话我可不是开玩笑的。”   詹夙看他一眼,“此话当真?”   叶钊看了眼蹦蹦跳跳走在前面的小姑娘,“那是自然,等时雨的婚事办完了,我就让我母亲上门提亲。”   詹夙微微蹙眉,“你就不怕霖儿不答应?”毕竟他才遇到类似的情况,还是提醒一下叶钊。   叶钊挑眉,“先试试呗,若她真不乐意,我再想想法子追求她,等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她对我还是一点意思都没有,那我就死心。”   詹夙脚步一顿,神色未明地看了眼叶钊。   叶钊莫名,“怎么了?”   “无事,”詹夙回神,继续往前走。   过年这几天,顾玄茵要么靠在榻上看书,要么坐在窗前出神,总是懒懒的,溧阳偶尔过来陪她下棋。   溧阳话不多,顾玄茵不说话,二人便只静静落子。   顾玄茵下着下着便会走神,目光若有所思地望向殿门处。   有一回,溧阳终于忍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在等谁呀?”   顾玄茵面上神色一僵,笑了笑说:“没等谁,就是有风,朕总看着门帘在动。”   溧阳回头看了看,厚厚的门帘一动不动,拿来的风。   顾玄茵似是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今儿先下到这儿吧,明儿继续,朕去躺一会儿。”   溧阳应声告退,回到越王暂居的殿内。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越王坐在炕上看书,见她回来,问道。   溧阳脱去披风,答道;“陛下累了,说想躺会儿。”   “搜瞧着陛下那孩子身子骨也不太好,”越王叹息,“咱们顾家是怎么了,一个个多病多灾的。”   溧阳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又问越王:“父王,兄长怎么样了?”   “今日还不错,在屋里看书呢,你去瞧瞧。”顾玄苍的状况稍有好转,越王都能高兴半天。   溧阳闻言眉眼间也染了喜色,脚步轻快去了顾玄苍的屋子。   因顾玄苍的身体虚寒,顾玄茵专门给他安排了设有暖阁的宫室,身边伺候的宫人也都是精心挑选过的。   溧阳走进殿内,扫了眼侍立殿中的宫人,微微笑道:“你们都下去吧,我与兄长说几句话。”   宫人应声退下,溧阳便坐到顾玄苍身边,打量顾玄苍的脸色,“今日瞧着确实好些了。”   顾玄苍放下书卷,“是啊,胃口也好了许多。”他温柔地拍了拍妹妹的手臂,“你不要总操心我,我没事的,已经比在越国的时候好多了。”   “我哪儿不操心呢,”溧阳笑笑,“父王和陛下都在替你操心呢,除夕那日,父王还和陛下提起,要给你娶世子妃的事。”   顾玄苍一惊,“我?”   溧阳点头,“到时候兄长可不许拒绝,这是父王和陛下的一片心意。”   “可是,可是我这身子……”顾玄苍觉得有些奇怪,毕竟从前父王从未提起过娶亲一事,他也懂父王的心思,不想害了别家姑娘。   溧阳嗔怪地推了推顾玄苍,“你就别可是了,这是大好事,你马上就要有世子妃了,我马上就要有嫂嫂了。”   顾玄苍面色微红,“八字还没一撇呢。”   “快了快了,”溧阳清秀眉眼中似有亮光,她一定会为兄长寻一门好的亲事。   第二日,便是顾玄茵的生辰,本朝惯例,天子生辰并不兴师动众的大办,免得臣子们还要费尽心思地送礼。   顾玄茵早上去祭过祖先,就只等着晚上吃生日宴了,长公主备了顾玄茵喜欢的各色小玩意让人送来。   顾玄茵看了一圈,却突然有些兴致缺缺的,大概她真的长大了吧,不喜欢玩这些了。   傍晚的时候,生辰宴就开始了,因上次宫宴,顾玄茵不太想要歌舞助兴,长公主便没安排,只让几个公主府自己养的的优伶唱些小调,倒也雅致。   “陛下,丞相在宫门外求见。”银霜进来,在顾玄茵耳边悄声道。   顾玄茵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落在桌上,他来做什么?   “丞相说,是来给陛下拜寿的。”银霜又补充道。   顾玄茵深深吸了一口气,顾不上分辨自己这一刻涌起的情绪是喜是忧,“让他在殿外稍候,朕去见他。”   银霜领命去了,长公主见顾玄茵神色不对,便问道:“怎么了?”   “丞相来了。”顾玄茵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声。   “他来做什么?大过年的还要商议朝政?他难道不知道今儿是你生辰么?”长公主也皱眉,詹夙这人还真是没眼色。   顾玄茵心说正因今天是她生辰,他才会来吧。她站起身,“朕去和他说几句话。” 第28章   未央宫门到宣室殿还有一段路,顾玄茵急匆匆跑到殿外,詹夙却还未到。   此时已是暮色四合,掌灯时分,顾玄茵就站在台阶上,心不在焉地望着远处。   “陛下,要不您先进去坐着,等丞相到了,奴婢再进去通传。”银霜提议道。   顾玄茵摇了摇头,“不必了。”   又等了片刻,便见一个身影远远朝这边走来。   顾玄茵鬼使神差地走下石阶,小手不自觉握了握拳,紧张地挺直了腰背。   男人的身影不断靠近,溶溶月色下,他的眉眼都温柔了几分。   顾玄茵就这么静静看着,直到他站在她面前。   “陛下。”詹夙轻轻唤了一声,他小脸绷着,眼中却带了掩饰不住的紧张,如临大敌一般,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只得主动开口;“臣来给陛下祝寿。”   顾玄茵回神,露出个自以为很自然的笑容,“又不是整寿,丞相不必专程跑一趟。”   詹夙的眸光暗了暗,不知该说什么好,默然片刻,从袖中掏出个小匣子,递到顾玄茵面前。   顾玄茵以为他会说点什么,可男人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哑巴了似的。他虽然什么都没说,她却从他的眼神读出了百般情愫。   接过盒子,指尖不小心与他的手指相触,男人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手,目光也飞快落到了别处。   木匣子上似乎还留着他的体温,顾玄茵不自觉地摸了摸,猜测着里面的内容。   夜色下,两人就这样沉默站着,明明彼此都尴尬的不知说什么好,却又都不想离开。   直到一阵寒风过,顾玄茵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二人才回神。   “快进去吧,别冻着了。”詹夙说。   顾玄茵“嗯”了一声,转身上了石阶,进殿前,又忍不住回头,他还站在那里,看不清面上神色。   顾玄茵深吸一口气,又转身折返回来。   “怎么了?”詹夙语气平静,一颗心却跳的飞快,如果又是拒绝的话,他宁愿不听。   “对不起,”   “不必了。”詹夙打断她的道歉,强作镇定地道:“陛下不必为拒绝别人而感到自责。”   顾玄茵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要说的后半句话被堵在了喉咙里,她张了张嘴,“那……那就好,丞相快回吧。”   她说完,转身一口气跑进了殿中。   她把木匣子藏在了宽大的袖中,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丞相这么晚来所为何事?”长公主问道。   “朝中之事,”顾玄茵随口敷衍道,说着端起酒盏,一口气喝完。   这些日子,她每每想到他心里都会莫名酸楚,以为是念念不忘,相思之苦,她本来都要反悔了,可听他刚才那么一说,她又犹豫起来,之所以总是想起他,也许只是因为内疚而已。   毕竟她从来都把他看成一个隐患,别说有什么感情了,就连最基本的君臣之间的信任还没建立起来呢。   她怎么能连自己的心意都没有弄清楚就又去招惹别人呢,伤他一次就够了,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陛下,陛下。”   顾玄茵回神,才发现溧阳正看着她。   “何事?”她收回思绪,问道。   “这几日兄长身子好些了,我想带他去长公主府上玩两天,正好姑姑要准备婚礼,我也可以帮帮忙。”   “去吧去吧,只是一定要照顾好堂哥,”顾玄茵看了眼越王,“朕明日派人送二叔回别宫便是。”   溧阳欢喜地弯了弯眉眼,顾玄苍却微微蹙眉,“我就不去添乱了,妹妹想去玩就自己去吧,我和父王一起回别宫。”   溧阳嘟了嘟嘴,“可是我想带兄长一起。”   长公主也道:“你就跟溧阳一起去我那儿住几日吧,她都说了好几次了,想带你逛逛我那园子。”   “堂哥就去吧,天气也逐渐暖和了,是该出去走走,晒晒太阳。”顾玄茵也劝道;“你再不答应溧阳都要哭了。”   顾玄苍看了妹妹一眼,“好好好,我陪你去。”他又看了眼长公主,“给姑姑添麻烦了。”   “瞧你客气的。”长公主笑,“阿茵如今是日理万机没时间,否则肯定也会去我那儿凑热闹的。”   顾玄茵点着头,心里其实并没有很想去,她现在这身份,无论在哪儿都显得格格不入,还搞得人家没了玩笑的兴致。   不如独自窝在宣室殿内当她的孤家寡人,反正丞相隔三差五会来。   不过以眼下两人这样尴尬的关系,顾玄茵可能不会轻易留他用膳了,以免惹得他难受。   从外面回来后,顾玄茵便没什么兴致,坐了一会儿便散了。她回到宣室殿,待人都退下了,才从袖中把那匣子拿出来。   顾玄茵小心翼翼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支筒体比率的玉簪,簪头雕成蝴蝶的样式,雕工精致。   顾玄茵什么精美的首饰没见过,这支玉簪在她看来实在普通的很,给小姑娘送这种没有创意的东西,怎么能打动人呢。   顾玄茵一面腹诽着,一面把拿簪子拿在手中仔仔细细地把玩。   他是早就准备了她的生辰礼还是临时买的?又是如何看上了这支朴素的过了头的簪子呢?   她不由自主地猜测着,想这个地方把这簪子收起来,免得被银霜发现。   找了半天,最终珍而重之地把匣子放进了龙床里侧的暗格中,和虎符、玉玺、密印放在了一起。   詹夙从宫里出来后,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长安城最大的酒楼醉仙楼喝酒。   隆宝难以置信,一路上确认了好几次,“丞相当真要去喝酒?”   潮中人都知道丞相不善饮酒,他刚当上丞相那一年,当时的御史大夫召集三公九卿请她吃饭,饭桌上挨个儿给他敬酒,丞相喝得时候毫不含糊,大家都以为他酒量了得。   谁料喝了一圈下来,他突然一拍桌子,开始训人,把刚才给他敬酒的大臣们挨个训了一遍,把自己知道的关于人家的话柄全都抖搂了出来,不但得罪了别人,还暴露了自己。   自那以后,丞相喝酒绝不超过三杯,更不会主动找酒喝。   今晚丞相进宫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需要丞相借酒消愁?   詹夙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哪儿那么多废话,我想去就去。”   “是。”   醉仙楼客人很多,詹夙到时,包间已经满了。詹夙也不介意,让隆宝在外面等着,自己随便找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了,要了一坛梨花白。   醉仙楼有不少达官贵人关顾,只是都在包间里,外面的散客多是来长安做生意的商人或稍微有些积蓄的普通百姓。   詹夙前面坐着的一桌,便是三个做商人打扮的中年男人。   “我听我那个当官的小舅子说,过了年朝廷就要下令,禁止民间售卖食盐了。张兄你可要早做准备啊!”   被称作“张兄”那人骂了句脏话,“我也刚听说,朝廷这是故意和我们抢财路呢,不过么……”他一笑,“我经商这么多年,在官府还是认得几个人的,就算以后这一行都归朝廷管,不还是朝廷分给官府,官府分给百姓,我们只要和官府搞好关系,到时候就肯定就有我们的份儿。”   那人又问:“可朝廷售卖,就是由朝廷规定统一价格,你们还怎么从中获利?”   “价格不能由我们定,我们就在盐本身上下功夫。”张兄顿了顿,“不说这个,说起来就烦,听说这事儿又是那个姓詹的出的馊主意。”   一人道,“宫里那位也可怜,什么都得看别人脸色。”   另一人稍稍压低了声音,“我看未必,宫里那位精着呢,哄得一帮男人替她干活。”   詹夙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小姑娘比他想的聪明得多,酒入愁肠,他自豪地笑了笑,到头来最蠢的就是他。   那边几人还在讨论。   张兄嘿嘿一笑,“女人精明能精明到哪儿去,说来说去还不就是靠那个笼络男人。”   其余二人都问道:“哪个?”   “还能有什么?听说那位才十五六岁,花容月貌的,我要是在朝为官,她让我干一回,我也老老实实给她……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伴着另外两人的尖叫和酒坛落地的声音,汩汩鲜血汹涌而出。   张兄来不及回头看砸他的罪魁祸首是谁,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二楼安静了一瞬,与张兄同桌的二人才反应过来,指着隔壁桌冷然而坐的青年,“快把他抓起来,他是个疯子,无故砸伤我们的朋友。”   掌柜的急匆匆跑了上来,见一人趴在桌上,鲜血滴滴答答往下滴,吓得腿都软了,见那二人指着隔壁桌的青年,忙跑过去。   “这位客官为何要无故砸人啊?”   詹夙目光有些缓慢地转向掌柜的,声音寒冷如冰,“口出恶言,妄议天家,罪不容诛!”   他这话一说完,一旁看热闹的客人中立即议论起来,“果然是个疯子。”   “还罪不容诛,就算人家真说了大不敬的话,也轮不到他管啊!”   那掌柜的观察詹夙的装束,猜测他并非普通的平头百姓,又见他腰间佩玉,便猜测他可能是大户人家的公子,遂耐着性子又问道;“他说了什么,值得你出手伤人?”   詹夙一想到刚才那人不堪入耳的话,就恨不得杀了他。   见他紧紧闭着嘴,只杀气腾腾地看着那一桌,掌柜的有些为难,“你说出来或可脱罪,你这样空口无凭……”   “和他废什么话,看他那眼睛直的,他就是喝多了酒无故伤人,快叫官府来,把他抓了。”   “就是啊,我们的朋友到现在还人事不省,若有个三长两短,定要你一命抵一命!” 第29章   掌柜的见那青年真的是醉了,而且毫无辩驳之意,只好让人去报官。   长兄的朋友怕詹夙跑了,还一边一个按着他,詹夙的力气刚才都用完了,这会儿头晕的很,根本无力反抗,但一双眼仍然赤红,死死盯着还趴在桌上的张兄。   掌柜的让人去叫大夫,大夫还没来,巡夜的御林军先来了。   “大人,就是他,无故伤人……”   “詹……詹相,你怎么在这儿。”这队御林军的首领见过詹夙,当即愣了一下,忙怒道:“放肆!快把丞相放开!”   他说着,就上前殷勤地去扶詹夙,詹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指了指桌上趴着的张兄,“此人口出恶言,不敬天家,”他又一指张兄的二位朋友,“此二人妄议朝政,泄露朝廷机密,将这三人通通关入大牢,待明日本官亲自审问。”   御林军得令,二话不说把那三人抓了带走。   詹夙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也摇摇晃晃地下了楼。   事情变化太快,等人走了,店内众人才反应过来。   “詹相明日不会来找我们算账吧,我刚才还帮那个人说了句话。”有人担心地道。   “这么多人,詹相记得你是谁啊。”   “诶,詹相可不好惹,”另一个有些年纪的人道:“听说送入他丞相府审问的人,没几个能活着出来的。”   “你们说,那个人刚才是说了什么啊,会惹得詹相那样大发雷霆?”   “不都说了是妄议天家么。”   不知何时,一个身材矮胖的中年男人从包间里走出来,混在了交头接耳的人群中。“诸位不用猜了,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别说砸伤一个人,就是砸死一个人,也并不需要什么理由。大家回去也莫要再提起此事了,免得有人找上门,再给你们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众人闻言都沉默下来,有个胆大的少年不服气地嘀咕道:“丞相就可以仗势欺人吗?还有没有天理了?”   那中年人忙做了个静声的手势,“小哥慎言。”   众人于是陆续散了,心里多多少少都存了几分对丞相的不满和忌惮。   张兄死了,当晚就死在了大牢里,第二天,顾玄茵一大早就听说了詹夙砸死人的消息。   太尉姜骁神色凝重,“听说是因为那人妄议朝政,说了不敬陛下的话。”   “不敬于朕?”顾玄茵皱眉。   “听说昨晚丞相喝了酒,臣只怕……”姜骁担心是詹夙喝多了酒闹事,失手打死了人,当时毕竟那么多人看着,就算给那姓张的安上个莫须有的罪名,也很难堵住悠悠众口。   顾玄茵摇摇头,“丞相不会无缘无故砸死人的。”她叹息一声,“你先退下吧,莫要将此事传扬出去。”   “可这件事怕是压不住,”姜骁担忧道:“怕是有人要拿此事做文章。”   顾玄茵明白他的意思,这当口朝中世家正等着捉詹夙的错处,詹夙这就给人家送上门了,那些人肯定会借此事大做文章。   用过午膳,顾玄茵歇了个午觉,估摸着詹夙这会儿应该审问出结果了,才让人去丞相府传话,让他入宫。   很快,詹夙便到了,他神色疲惫,一坐下就道;“想必陛下都听说了。”他把一叠纸递给顾玄茵,“这是臣审问二人的供词,请陛下过目。”   他一口气说完,就静静等着顾玄茵的反应。   顾玄茵本想问他两句,不料他直接把供词给了她,倒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她只得细细看起来,供词上写:三人泄露朝廷机密,妄议盐铁令,并商议着要钻盐铁令的空子,其中一人还交代了他那做官的亲戚,至于姜骁提到的妄议天家这一罪名,供词里却未写明那人倒地说了什么。   顾玄茵微微蹙眉,抬头看詹夙,“朕怎么听说丞相是因为那人说了对朕不敬的话,才出手伤人的?”   詹夙神色一滞,他一想到昨晚那人的话,心里就是一痛。就算账兄的二位朋友招了,他也不可能记录下来。“那只是臣当时随便编的莫须有的罪名。”   顾玄茵深深看了他一眼,“丞相不必瞒朕,你不会做那样的事。”   詹夙神色疏离,“陛下误会了,臣只是为了推行盐铁令,杀鸡儆猴而已。”   推行盐铁令、杀鸡儆猴有一百种办法,何必要自己动手打死人。顾玄茵才不相信他的话,但也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而是放下供词,轻笑道:“丞相若是想喝酒,在丞相府关起门喝便是……”   “是臣思虑不周,惹了麻烦。”詹夙打断她,飞快道:“这件事陛下不必管了,后果由臣一人承担。”   顾玄茵被这人气笑了,“朕不是这个意思,朕是……”是不想让他太过伤心,可话到嘴边,她又说不出口,她拒绝了人家,还不允许人家伤心难过,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半晌,她轻轻叹息一声,“有朕在,不会出什么事的。”   “陛下莫要插手此事。”詹夙有些着急地看着她。   顾玄茵不置可否,这件事归根到底因她而起,她怎能不管?   要不了三天,丞相醉酒伤人的事就传得1人尽皆知。   但是传言却分为两个版本,一是百姓中间传的。说丞相醉酒后失手砸伤了人,为了脱罪,随便给那人安了个罪名。真可谓仗势欺人,草菅人命。   第二个版本就是流传于官宦人家之间的了,大家都知道朝廷年后要施行盐铁令,又多少听说那三人都是商人,那被砸伤的张兄更是做过卖盐生意的,便都明白了几分。丞相竟为了顺利施行盐铁令,不惜亲自出手,杀鸡儆猴。至于什么“妄议天家”的说法,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丞相随便打的幌子,要说妄议天家,丞相本人可没少议,要说不敬,没谁敢比他丞相更不敬了。   一时间,朝野间对詹夙的不满甚嚣尘上,年后第一次朝会,就全是站出来弹劾丞相的。   “臣能理解丞相想施行盐铁令的迫切心情,可这法子太过冲动,不但未能杀鸡儆猴,反而引起了民愤,眼下若是再强行施行盐铁令,恐生变动。”   站出来说话的是姜骁,身为太尉,盐铁专营对他影响不大,但如今事情闹大了,若是强行施行法令,百姓们恐怕会心生不满,若是引起民变,就不好了。   徐望也站出来道;“臣以为,此事也算是给朝廷一个警示,盐铁令未行,商人们已经开始钻空子了,可见这一法令多有不合理之处,还请陛下三思。”   年前的朝会上,因为刘文周主张盐铁令,群臣中对此有不满的人也没几个敢站出来说话的,如今出了这种事,刘太傅又称病没来,大家自然有什么话都敢说了。   顾玄茵抬手压了压,示意众人静声,“众卿不知从何处听来的谣言,丞相怎么会因为盐铁令出手伤人呢?”   她看向姜骁,不紧不慢道:“朕记得,姜卿上次跟朕说的是,丞相因为那人说了不敬于朕的话,一气之下才出手伤人的。”   姜骁看了眼詹夙,詹夙特地和他交代过,莫要再提妄议天家一事,可陛下既然自己提了,他总不好再反悔。迟疑片刻,只得道:“确是如此,御林军统领禀报……”   “太尉!”詹夙打断他。   顾玄茵没好气地瞥了詹夙一眼,“你先别说话。”   詹夙:“……”小姑娘这语气凶巴巴的,他心里却莫名有些受用,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顾玄茵目光扫过群臣,“众卿都误会了,其实那日是因为那人口出恶言,说了不敬于朕的话,丞相听不下去,才出手伤人。丞相喝了酒,冲动伤人,确实不对,可他也是为了朕,为了保护天家威仪。”   她微微垂下眸子,“朕是个姑娘家,从被立为储君那一日,就被人指指点点,传到朕耳朵里的倒还罢了,更有些不堪入耳的,朕就算没听到,想想也知道。若是众卿听到了这样的话,难道你们不出手祖制吗?”   百官无言,陛下都这么说了,他们总不会说不阻拦吧。   顾玄茵看了眼詹夙,“要说詹相有错,就是错在太过冲动,直接梁明身份,把人抓了岂不省事。”她抿唇一笑,“不过听说那日詹相喝了酒,那就难怪了,不过,由此可见,詹相一片赤诚之心,朕甚为感动。”   詹夙抬眸看了眼小姑娘,控制自己不要多想。   “好了,这样一解释就清楚了,此事与盐铁令并无甚关系,盐铁令照样推行。”   朝会后,詹夙又跟去了宣室殿,顾玄茵含笑看他,“丞相不必谢朕,朕是为了盐铁令顺利推行才这么说的。”   詹夙皱眉,谁要谢她了,小姑娘倒是不客气。“陛下不该这样,人言可畏。”若是大家都知道詹夙是因为那人口出恶言侮辱了陛下才出手伤人,詹夙倒是脱罪了,可大家难免好奇那人说了什么,顾玄茵被人议论的太多了,詹夙不想让她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顾玄茵弯了弯眉眼,“朕刚登基的时候,丞相就教朕要不畏人言,这会儿怎么又成了人言可畏?” 第30章   詹夙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坦坦荡荡,无愧于心,自然不畏人言,可她不一样,别人说她一点不好他都心疼,更何况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如果可以,他愿意帮她挡了所有的流言蜚语。   男人垂眸不语,像是锯了嘴儿的葫芦。顾玄茵用手指轻轻敲着桌子,“朕既然处在这个位置,就理当被人关注,被人议论,被人指指点点,朕早都做好了这个准备。”   小姑娘懂事的他心头发酸,要在从前,詹夙应该感到欣慰才是,可他现在却只是皱着眉,一时陷入了纠结。   顾玄茵眨巴眨巴眼睛,“行了,国事为重,还请丞相莫要感情用事,盐铁令阻碍重重,丞相可一定要小心。”她顿了顿,又道:“对了,还有一事,朕过年时已经和太傅说了,让他以后不必再上朝了。”   詹夙微讶,今日刘文周没来,他只道是刘文周称病,却没想到是顾玄茵开了口的。“为何?”   “太傅一职本就是皇帝年幼时才设的,朕如今不小了,又有三公在,就不需要太傅时时教导朕了。”顾玄茵顿了顿,“不过刘太傅在朝中威望甚高,他人虽不在,却有几百双眼睛在朝中,咱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咱们?詹夙忍不住把这个词在心里回味了一遍,又忙压抑住自己的思绪,面对刘家和背后的世家外戚,他们君臣本就是站在一边的,说“咱们”也没什么不对。   “是,臣会小心。”他应道,目光不敢多看面前的小姑娘。   顾玄茵能明显感觉到这两次二人私下见面,詹夙都在努力克制着情绪,故意跟她保持距离。   按理说,这是个好事,时日长了,他对她的感情兴许就会淡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却总是有些难过。   从前她以为他是个奸臣,说话都要留三分,如今她知道他是个好人了,他对她又说一半藏一半的。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二人才能毫无芥蒂地说说话。   二人说完正事,气氛便有些尴尬,詹夙便起身告退。   叶钊正在丞相府等他,还带了精致点心,让人送去隔壁的定南侯府。   “你妹妹过几日就要成亲了,你不在家里帮忙,来做什么?”詹夙瞥他。   “我只会添乱,能帮上什么忙?”叶钊很有自知之明,“还不如来关心关心你。”他目光上下打量一眼詹夙,“那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你居然一个人去醉仙楼喝酒,怎么?跟陛下吵架了?”   詹夙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笑意,“君臣之间,哪有吵架之说。”   叶钊见他这别扭样子,笃定道:“不是吵架也一定是闹矛盾了。”   詹夙沉沉一叹。   叶钊敲他脑袋,“闹矛盾是难免的,你就让让人家,哄哄她,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再等等吧,眼下先把朝中之事解决了。”詹夙道。   “这又不耽误,”叶钊不以为然,“我倒是觉得,你们不如就昭告天下,成亲算了。”   詹夙想也不想就摇头,“不行,我不想让别人说她。若我与她成亲,朝中必定有人会说她为了笼络朝臣,才下嫁于我。”   叶钊沉吟,到时候不但会说陛下,更会说詹夙以色侍君,宠臣的名声就算坐实了。“那怎么办?你是想打退堂鼓?”   詹夙眸色深沉,“算了是肯定不会算了,等我把能做的都替她做了,朝中诸事都安排清楚,我就辞去相位,再追求于她……”   “等等,追求?”叶钊抓住了重点,“陛下对你没有……那个意思?”   詹夙不语,算是默认。   叶钊回忆了一下今早朝会上的情形,“不对啊,我觉得陛下对你不是一点意思没有,她今日那番话是明显给你脱罪,护着你呢。”   “那不一样,”詹夙自嘲地笑笑,“陛下知恩图报,觉得我是为了她才惹出这么大麻烦,自然要出手相助,换成别人,她也一样不会坐视不管的。”   叶钊半信半疑,“你确定,听说年前那次朝会陛下也是向着你的。”   “那是因为我之前与陛下商议过了。”詹夙不想回忆那天的情形,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你再好好想想,姑娘家一般都比较含蓄,”叶钊犹不死心,“万一陛下也对你有意,只是你没看出来呢。”   詹夙被他问烦了,索性道:“她都说了,是误会,她从未喜欢过我,是我自作多情。”   叶钊:“……”   叶钊顿时有些心疼好友,他同情地拍了拍詹夙的肩膀,“合着你这好几个月都是一厢情愿啊!”   詹夙瞥了叶钊一眼,“知道就行了,别嚷嚷。”   “不是,”叶钊认真道:“子曦啊,你总要给自己留点退路,更何况她还不是普通姑娘。”   詹夙道:“正因为不是普通的姑娘,我才该更用心。”   叶钊沉默,半晌叹了口气,“不是我说丧气话,太难了,万一她始终不动心,你要怎么办?”   詹夙神色平静,“人之一生,能把想做的,能做的都做完了,便无憾了,至于结果如何,非人力能强求的,我绝不会因为她无意,我就有所保留。”   “就像咱们做臣子的,皇上多多少少会对我们心存忌惮,难道我们因此就不忠于朝廷了吗?不管君主对我们是什么态度,我们都该为国效力。”   “她若是一直不答应,难道你还终身不娶了?”若是陛下对詹夙有意,两情相悦,事情就好办的多,可如今詹夙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事情就麻烦了。   “我不知道,至少现在除了她,我谁也不想要。”詹夙坦然道。   叶钊叹气,知道好友这人认死理,便不再劝,只拍了拍他的肩膀,“任重而道远啊!”   詹夙一笑,“甘之如饴。”   叶钊看了眼疯魔了一般的好友,摇摇头,“算了算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至少没有影响到盐铁令和除官令的施行。”   詹夙皱眉,“怕是过不去,流言传得太快,背后一定有人推波助澜,此人既想阻止盐铁令的施行,又想让我引起百姓们的不满,如今陛下发了话,这件事虽然翻篇了,但若此人未除,接下来恐怕后患无穷。”   此刻,忠义侯府,刘静妍坐在窗下,手执一卷《道德经》,静静看着。   丫鬟在外通传,“姑娘,谢管家到了。”   刘静妍放下书,“请他进来。”   话音刚落,便见一身材矮胖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姑娘妆安。” 第31章   刘静妍放下手中的书,看了那中年人一眼,“周管家来了。”   “是,小的是来请罪的,这次的事情没办好。”中年男人姓周,是忠义侯府的大管家。   刘静妍微微一笑,“这次的事周管家已经办得很不错了,那日你在醉仙楼能随机应变,说了那几句话已是很好了。虽然结果不像我们预期的那般理想,但多少在百姓们心里留下了几分印象。”   她顿了顿,语气平静道:“詹夙之所以能在朝中屹立多年,除了陛下的支持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他得民心。细想这些年詹夙主张推行的法令,无一步受到百姓的拥护,就算一开始稍有争议,后来百姓们也会因从中受益而感激詹夙。”   周管家沉吟片刻,问道;\"正因如此,姑娘才会想阻止盐铁令的推行吗?\"   刘静妍轻笑,“是啊,盐铁令看似与民争利,会遭到百姓的反对,也正因如此,父亲当初在朝会上才会答应下来,他想让詹相因为盐铁令的施行而失去民心。可他却没想到,盐铁令并非三五年就可以见效的,一开始的确阻碍重重,可只要推行的好,对百姓有百利而无一害,到时候百姓们自然会感激主张盐铁令的詹相。当然了,这个理由还不是最重要的,若我们能阻止盐铁令的推行,就是帮朝中不少世家解决了大难题,他们定会因此对我们感恩戴德,到时候我们在世家中的地位就会更加稳固,连那些从前看不起我们的人家,也会因此投靠我们。”   刘家是因刘后才有的爵位,虽一时荣宠无二,却被高祖开国时封的那些老牌世家所看不起。因此,刘家始终不是朝中最有威望的世家。若此次刘家能帮着那些勋贵世家一起对付詹夙,并且成功的话,刘家的地位将会大涨。   到那时,就算顾玄茵不看在母家的份上亲近他们,也会因为忌惮勋贵世家对他们刘家忌惮几分。   那日,周管家回来将在醉仙楼的事情和他们说了,刘文周听听便罢,并没太把这件事当回事,刘静妍却坚持要抓住这个机会。   刘文周不同意,刘静妍便偷偷找来周管家,安排此事,让他去散布那两种流言。   至于为何不同意,刘文周没说,刘静妍猜测,估计还是念着几分他们家与陛下的亲情吧。   可是从小就听说天家无情,自从顾玄茵登上皇位那日起,他们家和顾玄茵之间便没什么亲情可言了。   与其指望顾玄茵那不靠谱的庇佑,不如自谋生路。   她淡淡扫了眼周管家,“此事莫要再与父亲母亲说起。”   周管家应了,之前姑娘已经嘱咐过了一回,他谨记在心,老爷太太面慈心善,倒是姑娘小小年纪的主意很正。   正这时,丫鬟进来道:“姑娘,长公主让人送来帖子,邀您明日去喝茶赋诗。”   刘静妍把来送帖子的人叫进来,问道:“过几日殿下就要成亲了,怎么还有闲工夫邀我们喝茶赋诗?”   “殿下说了,成亲后要忙一阵,怕是没时间邀姑娘们一同玩笑,不如趁着这几日,正好溧阳郡主也在,长公主想带郡主和诸位姑娘们认识。”那人恭敬回道。   刘静妍微微沉吟,要说顾玄茵对谁是一丝防备都没有的,第一个便是明德长公主,如今看来还要再添上个溧阳郡主。毕竟她父亲、兄长都是个没用的病秧子,根本不会威胁到顾玄茵。   “好,回去告诉长公主殿下,臣女一定按时到。”   长公主府这次邀的人不多,叶时雨因婚期在即没来,詹霖也因称病没能到场,来的几个姑娘都是与刘静妍玩得好的。   但因溧阳郡主在,几位姑娘都凑不到刘静妍身边。只因溧阳与刘静妍仿佛一见如故,与她越说越投缘,坐到刘静妍身边,聊起诗词歌赋、江南风物便停不下来。   长公主轻笑,“你俩倒是投缘,溧阳这孩子向来话不多,今日算是打开话匣子了。”   溧阳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我再姑姑面前话也多呢。”   长公主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跟刘静妍道:“我们溧阳胆小,刚来京城的时候更害羞,这段日子已经好多了,本宫正担心她没个知心的姐妹,这下好了,遇到了你。”   刘静妍看了看清清秀秀的溧阳,“臣女与郡主也觉投缘呢,以后臣女定会时常找郡主玩儿的,”她轻笑,看向溧阳,“只要郡主不嫌弃臣女烦就好。”   溧阳拉着刘静妍的手,“我怎会觉得你烦呢,恨不得你天天来陪我玩。”   刘静妍心说这小姑娘果然如长公主一样,是个没心机的,如今的形式,她还要仰仗陛下照拂,就该与自己保持一定距离才是,怎好巴巴的往上凑。   她和溧阳聊了一会儿,溧阳听说她善丹青,便要拉着她去屋里写字。   跟长公主说了一声,二人便有说有笑往溧阳住的院子里走。   走至半路,溧阳说要去净房,让刘静妍在外稍候。刘静妍应了,站在廊下等她。   溧阳去不久,就见一丫鬟扶着个文文弱弱的年轻人从回廊尽头转了出来。   刘静妍何等玲珑心思,看到那人的装束,便认出了他的身份,等那人走得近了,方盈盈一拜,“臣女见过世子殿下。”   刘静妍容貌娇美,身材袅娜,顾玄苍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又意识到这样有些失礼,忙避开目光,“请起。”   扶着顾玄苍的那丫鬟这才笑着介绍道:“世子,这位是刘太傅家的小姐。”   顾玄苍颔首,又看了刘静妍一眼,温声问道:“刘姑娘为何在此?”   “回世子,臣女在这里等郡主。”刘静妍道。   顾玄苍“哦”了一声,溧阳在京中没什么朋友,陛下虽然对她不错,但到底带了几分居高临下的施舍,他和父王也很希望她能有几个知心的姐妹,之前就听溧阳说起过,这位刘家姑娘知书达理,才德兼备,若溧阳能有这样的朋友,他和父王也就放心了。   他于是面上带了几分笑意,“溧阳胆子小,没见过什么世面,还请刘姑娘多照拂几分。”   刘静妍微笑,“那是自然。”   正说着,便见溧阳从净房那边过来,“兄长,你怎么出来了?”   顾玄苍笑容温和,道:“你不是让我多出来走走么,”他最后看了眼刘静妍,“你们快去玩儿吧。”   溧阳应了,拉着刘静妍继续往她的屋子走。   刘静妍的字写得不似一般姑娘家秀秀气气,而是带了几分张扬的锋芒,平章帝见过她的字,还特意夸过,说她日后定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   刘静妍向来以此为傲,只可惜如今赏识她的平章帝和刘后都不在了,他们的女儿,她最好的姐妹,却与她渐行渐远。   她提笔写下一首魏武帝的《观沧海》,看得溧阳连连称赞,说是要让她写个字帖好好临摹。   刘静妍只作一笑,“郡主还是练一练卫夫人、柳公权的好,我这字,不值得学的。”   溧阳笑,“虽然我的字写的不好,但女红倒还过得去,今日见姐姐有缘,我没什么能送姐姐的,正好,这儿有一个我才绣好的荷包,姐姐留着玩儿吧。”她说着,从一旁的针线筐里拿出个粉色缎子绣倾听图案的小荷包递给刘静妍。   刘静妍有些迟疑,但是郡主都开了口,她不好不收,只得点点头,接过那个荷包挂在了腰间。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等长公主让人来叫了,才往园中去。   “你们两个,有什么体己话改日再说,这里这么多人,你们就这么撂下不管了?”长公主见二人回来,便笑着嗔道。   溧阳道:“静妍姐姐的字写得太好,我一时没忍住,便讨教了几句。”   “以后讨教的机会多呢,不在这一回。”长公主笑道,又看向刘静妍,“静妍真是到哪儿都受欢迎,从前皇兄皇嫂在的时候就格外喜欢你,陛下就不用说了,和你是从小玩儿大的姐妹,如今又加上溧阳。”   她的话音顿了顿,目光在刘静妍腰间的荷包上停留了片刻,“这么好的姑娘,也不知道以后谁捡了便宜。” 第32章   “静妍腰间那荷包是你送的?”   散席后,长公主问溧阳,她方才一眼便注意到,刘静妍回来后,腰间多了个荷包,那个荷包应该是溧阳绣的,顾玄苍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溧阳愣了愣,“什么荷包?”   长公主凝眉,“不是你送的?我前几日见你兄长也戴过。”   溧阳微微一怔,紧接着惊讶地用小手捂住了嘴,半晌方磕磕巴巴道:“是,是我送的。”她说着,忙转了话题,“姑姑忙了一日也累了,早点休息,我先回屋去了。”   长公主深深看了她一眼,“去吧。”   溧阳前脚刚走,长公主就忙传伺候顾玄苍的丫鬟来问话。   “今日世子可出门走动了?”   那丫鬟道:“回殿下,今日世子精神尚好,奴婢便陪他在院中走了走。”   长公主颔首,“可遇上什么人了?”   那丫鬟道:“说来巧,遇上了忠义侯府的静妍姑娘。”   长公主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二人都说什么了。”   那丫鬟迟疑半晌,似是有些难以启齿。   长公主皱眉,“本宫问你话呢,做什么吞吞吐吐的。”这丫鬟越犹豫,长公主就越肯定心里的猜测。   果然,就听那丫鬟红着脸道;“世子似是对刘姑娘有意,想给刘姑娘送个东西做念想,可随身只戴了郡主前日送的荷包,便摘下来给了刘姑娘。”   以刘静妍的品貌,让顾玄苍为之倾倒实在不足为奇,长公主心说这本是一段好姻缘,怎奈顾玄苍身子不好。可玄苍那孩子也着实可怜,若刘静妍愿意,不如早些把这门婚事定了,也算了了顾玄苍的一个心愿。   长公主倒是很有兴趣成就这一段姻缘,却也要等她自己的婚事办完了再说。   长公主毕竟是皇亲贵胄,不但京中世家悉数到场,就连皇上亲至道贺,韩景泓虽只是个小吏,但大家都知道他是丞相的人,朝中为数不多支持丞相的人家也都到了,丞相自然也来了。   场面十分热闹,长公主终于能和心爱之人携手余生,心中万分欢喜,婚后日日与韩景泓黏在一起,喝茶下棋,赏花游园,宛若一对神仙眷侣。   然而,詹夙偏偏是个没颜色的,人家新婚没几日,就叫韩景泓回去当值。   为了使盐铁令水利推行,朝廷专门派了些官员去各地监督,又加上朝中闲职都除了,在职的官员就都忙成了陀螺,尤其丞相府的一干人,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随着盐铁令的推行,各地查出了许多从前盐铁私营的弊端,有些商人故意抬高盐价,从中获取暴利,有些则是偷工减料,降低成本,出了不少吃死人的事情,但都被当地官府压了。   这次一股脑全翻出来,牵扯了不少人。   如此一来,民间的风向便慢慢转变了,百姓们开始意识到盐铁令的好处所在,纷纷期待着能早点用上官盐、官铁。   “听说官盐的价格已经定下来了,比从前用的便宜的多。”   街边一个不起眼的馄饨铺里,此时正是饭点儿,坐了不少人。角落一桌坐了两个身着布衣的小姑娘和一个相貌出众的年轻公子,三人各自端着碗馄饨,一边吃,一边听着老板娘和客人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食盐降价了,老板娘的馄饨是不是也该便宜些卖?”有客人开玩笑道。   老板娘一笑,“能便宜到哪儿去,朝廷也要赚钱的。”   “朝廷再想赚钱,也没那些商人黑心。”另一人道。   “可不是,要不是因为朝廷插手这件事,我还不知道,我们老家的食盐竟比邻县贵了一倍,这太不像话了。”一个外地口音的人说道;“听说去年徐州大旱,食盐卖得比黄金还贵。”   “之所以能卖那么贵,也不是商人一人能说了算的,肯定有当地的官老爷在背后撑腰,这下好了,丞相亲自管这件事,管你是官是商,只要不按违反法令,一个都不放过。”   “我就说,丞相是个为民着想的好官,之前那件事定是有人故意陷害他。”   老板娘这么一说,店中众人都附和起来,不管朝中局势如何波云诡谲,对于百姓而言,能为他们做事的便是好官。   坐在角落的布衣少女冲着对面的年轻公子眨了眨眼睛,小声道:“景渊这事办得漂亮。”   那容貌出众的公子正是韩景渊,而他对面坐着的则是顾玄茵和银霜主仆二人。   詹夙酒后伤人那件事后,顾玄茵便让韩景渊在百姓中散播一些言论,一方面是关于盐铁私营的弊端,以及造成的各种惨剧,另一方面便是京中各世家那些见不得人的丑事。   老百姓们一听这些,注意力立马就被转移了,再也没人揪着詹夙的事情不放,加之盐铁令的推行,百姓们更是纷纷念起了丞相的好,开始自动自觉地替他脱罪。   顾玄茵虽查不出之前散布谣言的人具体是谁,但她也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无声无息便帮詹夙挽回了形象。   韩景渊一笑,“不过是让几个朋友说几句话罢了,不算什么。倒是您,为了丞相真是费心了。”韩景渊靠着一张脸,在长安城中朋友甚多,随便和他们聊几句天,任务便完成了,实在轻松。   倒是陛下,一直惦记着这事,非要专程出来看看才能放心。   顾玄茵拿着小勺子的手顿了顿,“我是为了朝廷的脸面,为了盐铁令能顺利推行,哪里是为了丞相。”丞相年后进宫的次数明显少了,分明是要和她保持距离,她乐得清静,才不会为他费心呢。   韩景渊看破不说破,“咱们吃完馄饨去哪儿玩?”   “咱们还是赶紧回宫去吧。”银霜道:“外面这么多人,奴婢怕……”   “有暗卫跟着,怕什么?”韩景渊道:“陛……姑娘难得出来走走,何不多逛逛再回去。”   顾玄茵歪着脑袋想了想,“去醉仙楼吧,听说那儿的酒菜甚好。”其实是好奇詹夙借酒消愁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姑娘……”银霜一看自家陛下兴致勃勃的样子就头疼。   顾玄茵拍拍她的肩膀,“我们是陪韩公子去喝酒的,怕什么?”   银霜看向韩景渊,“韩大人莫要纵着姑娘,回头詹相知道肯定要怪罪于你的。”   韩景渊闻言也有些犹豫,有他和暗卫在,陛下倒是不会出什么事,但若是丞相知道了,肯定免不了一顿骂。   顾玄茵一双眼睛瞪得溜圆,鼓着脸道;“朕说话不管用了?”   “不……不是。”银霜低声劝道:“酒楼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奴婢怕他们冲撞了您。”   顾玄茵笑,“我一个丫鬟,人家冲撞我做什么。”她说着便扬声叫老板娘,“结账。”   韩景渊是醉仙楼的常客,一进门小二就招呼着三人上了二楼雅间。   一边走还不忘回头偷瞄顾玄茵和银霜,心说韩大人自己长得好就算了,身边的丫鬟竟也跟天仙似的。   银霜哪里被人这样盯着瞧过,很快便红着脸低下了头。顾玄茵抛头露面的惯了,还冲着小二抿唇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   小二看得一愣,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把自己绊倒。忙挪开目光,口中笑着问道:“今儿就韩公子一个人吗?”   韩景渊点头,“一个人。”   三人刚才吃了馄饨,这会儿便只点了一坛好酒和些下酒小菜。   “醉仙楼之所以叫醉仙楼就是因为这酒。”韩景渊介绍道:“入口清甜,喝了让人只觉微醺,飘飘欲仙,不至烂醉如泥。也正因如此,许多商贾谈生意都喜欢来醉仙楼,微醺之余尚存一分理智,什么事都不耽误。”   顾玄茵尝了一口,“这么好的酒该给宫里也送几坛,以后朕宴请群臣用正好。”   雅间之内,三三人正常声音说话,外面是听不到的,韩景渊便没什么顾忌,“陛下若是喜欢,回头臣与掌柜的谈谈。”   顾玄茵笑,“行,这事儿交给你了,不过先说好,朕如今没什么钱,韩议郎手下留情。”   韩景渊道;“我哪儿敢赚陛下的钱,再说了,掌柜的要是知道陛下喜欢,高兴还来不及,哪儿还敢要钱。”   顾玄茵不以为然,摇摇头,“该给的银子还得给,朕怎么能白拿呢?”   二人说话间,顾玄茵已经喝了好几盏,她一手托着腮,眯着眼想了想,“朕瞧着,不但醉仙楼的酒好,菜也好,这地段也好,不如直接把这酒楼买了得了。”   韩景渊闻言眼睛也不由一亮,“这样也好,以后打听消息就更方便了。只不知这展柜的背后还有没有更大的东家。”   顾玄茵哼笑,“再大还能大过朕去?”   “那自是不能。”韩景渊口中说着,心里已经琢磨起要如何跟掌柜的谈这件事了。   顾玄茵看了眼银霜,示意她倒酒,银霜见陛下眼神依旧清明,便又倒了一盏。   顾玄茵仰头一口气饮尽。   “陛下,慢点喝。”银霜蹙眉,就算这酒没什么后劲,也经不起陛下这么喝。   顾玄茵放下酒盏,“等朕把这儿买下来,朕就时常来玩。”   “陛下,这件事要告诉丞相吗?”韩景渊问道。   顾玄茵瞥他一眼,“朕要是不让你说,你就真不说了?”   “只要陛下不让臣说,臣定守口如瓶。”韩景渊道,丞相是让他来辅佐陛下的,不是让他监视陛下的,他自然是没必要把陛下的一举一动都告诉丞相。   顾玄茵颔首,“好呀,不过朕也不怕他知道。”她看看窗外,“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戌时初了,咱们回宫吧。”银霜忙道。   顾玄茵看韩景渊,“那韩议郎呢?直接回丞相府吗?”   “是,丞相那边还有许多事要臣帮忙。”韩景渊最近处于白天在宫里当值,晚上在丞相府加班的状态,熬的人都瘦了。   “这么忙啊。”顾玄茵小声嘀咕;沉吟半晌,说道:“朕随你一起去丞相府看看。” 第33章   “丞相,韩大人回来了。”书房外,隆宝恭恭敬敬道。   詹夙放下公文,“让他进来。”   紧接着,韩景渊便走了进来。   “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你看看这些,把运盐的费用给我大致算出来。”詹夙一面说,一面从案上的公文里翻出几张纸塞进韩景渊手里。   韩景渊:“……丞相,那个,我给您带回来一个人。”   “谁?”詹夙一愣,眼睛立刻亮了,“是刘师傅吗?”刘师傅是江南一个匠人,手中掌握着新式的铸铁技术,由他家铸出来的铁,能比市面上常用的铁便宜三分之一。詹夙一直想让此人与官府合作,这样官铁的价格就可以大大降低。   韩景渊:“……不,不是,是陛下来了。”他一面说,一面打开门,就见一个身穿粗布衣裙,梳着丫鬟头的小姑娘走了进来。   她微微仰起头,眯着眼睛冲着詹夙一笑,“哈哈!惊不惊喜!”   詹夙呼吸一滞,一时间仿佛被她明媚的笑容晃了眼睛,怎么能不惊喜呢,忙碌的间隙,他一闭眼就会想起的人,此刻就站在他面前,小脸红扑扑,眼睛水汪汪。   竭力克制着心里的情绪,语气尽量平静地问道:“陛下怎么来了?”   “来看你。”顾玄茵笑嘻嘻的,目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庞上,许是这段时间太忙,男人瘦了一圈,眸光却依旧很亮,仿佛盛着夜空里的星星。   “今儿下官带陛下出去逛了逛,刚才又去醉仙楼坐了坐,陛下关心丞相,便想过来看看。”韩景渊帮着解释。这段时间他冷眼瞧着,陛下喜欢丞相不是一天两天了,在外处处护着丞相,私下里又格外听丞相的话,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自家丞相是个榆木脑袋,明明也对陛下有意思,却不知从何表达,他看着着急,只好在中间推波助澜,帮二人一把。   詹夙理智慢慢回笼,瞪了韩景渊一眼,又看向顾玄茵,“时辰不早,陛下还是赶紧回宫早些休息。”   “我不!”顾玄茵扬了扬下巴,“朕好不容易来丞相家一回,还没坐下,丞相就下逐客令。”她说着,打了个小小的酒嗝。   詹夙眉头一皱,看韩景渊:“你带陛下喝酒了?”   “去醉仙楼,哪能不尝尝那儿的酒。”韩景渊小声嘀咕。   顾玄茵挡到韩景渊面前,“不关韩议郎的事,是朕想喝的!”   詹夙;“……”这小祖宗如今没人约束着,真是越来越胡闹了,醉仙楼那种地方,也是她个小姑娘能去的?   可他如今不好教训她,只好瞥了眼韩景渊,“让你辅佐、规劝着陛下,你倒好,净陪着她胡闹。”   “朕都说了,与他无关。”顾玄茵理直气壮,“朕就喝了一点,尝了尝鲜。”   “你别说话!”詹夙终是忍不住凶了小姑娘一句,他把人拉到一边坐下,给韩景渊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下去干活。   韩景渊功成身退,临走前还不忘给顾玄茵递去个鼓励的眼神。   顾玄茵没收到,她正眯着眼睛看詹夙,男人穿了件半旧的袍子,袍子上还滴了一团墨汁,邋邋遢遢的,但是她就是看得挪不开眼。   詹夙吩咐人去煮一碗醒酒汤来,自己则蹲到顾玄茵面前,柔声哄道:“喝完醒酒汤,臣就让人送陛下回去好不好?”   “不好,”顾玄茵再一次果断拒绝,瞥了眼桌上堆积如山的公文,自以为很乖巧懂事地道:“朕帮丞相看公文吧。”   喝得迷迷糊糊的,还看公文呢。詹夙又好气又好笑,“不必了,臣一个人能看完。陛下快回去吧。”   她往这儿一坐,他整个心绪都乱了,还是赶紧把这小祖宗送走,他才好继续看公文。   顾玄茵不想走,一离开他,她心里就空空的,只有他出现在视野范围内,她一颗心才能安定下来。这种感觉她反复确认了很久,直到今晚,她才敢确定,这种感觉名为“喜欢”   她咬着唇,看着面前容貌俊朗的男人,半晌,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我错了。”   詹夙还没反应过来,以为她说的事跑出玩的事,“没事,有人跟着就好。”   “不是,”顾玄茵小脸更红,有些话呼之欲出,可她到底是个姑娘家,话到嘴边仍然觉得有些羞赧,只好眼巴巴地看着詹夙。   詹夙被她看得心都化了,这小姑娘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是寻常男人也经不起她这么盯着看,更何况他心里本就有她。   无奈地避开目光,詹夙清了清嗓子,问道;“怎么了?”   顾玄茵眉头打了个结,不知该从何说起,当初拒绝的话倒是说得挺快,这会儿要表明心意,反而比写文章还难。   詹夙也实在是笨,看看她的眼神,还不明白吗?做了一年的君臣,怎么一点默契都没有?   顾玄茵越想越气,睨了詹夙一眼,哼哼唧唧地砖开了目光。   詹夙闹不明白这小祖宗是怎么了,只得耐着性子问;“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顾玄茵摇头,小嘴紧抿着,好像一不留神就会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一样。   正这时,隆宝端着碗解酒汤进来。   顾玄茵接过来,喝了一口,被酸的小脸皱成了一团,“难喝。”   詹夙知道这小祖宗毛病多,好脾气地道:“那就喝一半。”   顾玄茵喝了两口,就把碗往桌上一放,可怜巴巴地看着詹夙,“不想喝了。”   詹夙无奈,“算了算了,不喝就不喝吧。”他拉了把椅子,坐到她对面,像是哄小孩一样地柔声道:“再坐一刻钟,就回宫去,好不好?”   第三次了!来了不到一刻钟,他第三次赶她走了!顾玄茵心中倏地窜起一簇小火苗,脱口道:“你为什么总是要赶我走,你就不想我吗?”   詹夙愣住,以为自己幻听了,“你说什么?”   顾玄茵用小手捂住脸,豁出去一般又重复了一遍:“你就不想我吗?”   詹夙怔了片刻,陡然站了起来,伸手把她挡着脸的小手拉了下来,露出她一张通红的小脸,因为害羞,她眼尾都泛着粉色,可爱又勾人。他定定看着他,眸光深邃。   顾玄茵鼓足勇气和他对视,“我……朕反悔还来得及吗?”   她的声音软软的,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是在说来不来得及我都反悔了,你能拿我怎么办?   詹夙的确一点办法都没有,心里已经软成了一片,他抓住脑中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问道:“陛下不是在说醉话吧?”   顾玄茵气呼呼地哼了一声,“那可说不好,明儿一早我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左问一句,右问一句的,难道不知道姑娘家主动表明心意很难为情吗?要不是喝了点酒,她这会儿怕是要羞得冒烟儿了。   詹夙盯着她看了片刻,忍不住轻笑出声。   顾玄茵:“……”她抬腿踢了踢面前的男人,倒是说句话啊。   詹夙这会儿还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整个人都是飘的,纵有千般情愫,却不知从何说起。   半晌,他俯身抱了抱小姑娘,动作轻柔地拍她有些僵直的脊背,在她耳边道:“君无戏言,喝醉了说的话臣也都记住了,以后不许反悔。”   男人的声音低沉,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边,顾玄茵心尖一阵酥麻,耳朵尖立刻烧了起来,她闷闷地“嗯”了一声。   詹夙恋恋不舍地放开她,又在她发顶揉了揉,哄道;“太晚了,臣送陛下回宫,好不好?”   无论怎样,顾玄茵也没有留宿丞相府的道理,就算小姑娘不懂事闹着留下,詹夙也不会让她留下,万一传出去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顾玄茵这会儿人也见了,心意也表明了,再舍不得也得回宫去,反正人是她的了,以后见的机会多呢。顾玄茵这样安慰着自己,乖乖点了点头,“好。”   银霜在外面早就等着急了,见书房门终于开了,忙上前扶顾玄茵。   顾玄茵轻咳一声,“丞相送朕回去,我们有话要说,你坐后面的马车吧。”   银霜;“……”究竟是有多少政务要谈? 第34章   回宫的马车上,詹夙让顾玄茵靠在自己肩上睡一会儿,顾玄茵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一点睡意都没了。有一句没一句和詹夙说话。   “你回去还要看公文么?”   詹夙应了一声,“被你这么一闹,今晚怕是没的睡了,”   顾玄茵瞪大眼睛,一脸无辜道:“怎么还怪我了?”   詹夙轻笑,“净捣乱。”   口中说着嫌弃的话,语气里却满是宠溺,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顾玄茵想想詹夙书案上厚厚一叠公文,也不由有些心疼,“那些公文也不急于这一时,回去先睡一会儿,明儿再看也不迟。”登基到现在,顾玄茵连夜看奏书的日子屈指可数,从前要是知道詹夙这样忙碌,只会产生深深的危机感,如今却是满满的心疼。   “怎么不迟?明日还有明日的事。”詹夙认真道:“盐铁令刚推行不到一个月,就出了许多问题,须得及时解决,接下来才好继续。”   顾玄茵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坐直身体,伸手抚平男人紧皱着的眉头,“别着急,有什么困难和朕说,朕怎么说也是一国之君,说话还是有几分分量的。。”   詹夙心里一暖,捉住她细白的小手,握在掌中,含笑答应道:“好。”   顾玄茵沉吟半晌,又一脸认真地提醒,“你不要总是把朕当小孩子,有些事朕应该知道。”之前许多指责她的奏疏都被詹夙压了,顾玄茵从前以为这是詹夙为了让她闭目塞听,变成个听话的傀儡,可自从知道了詹夙的心思,她才明白这种感觉,就是把她当个孩子,不想让她面对众人的风言风语。   之所以突然理解了詹夙,是因为顾玄茵也是这样想的,她这段时间每每听到有人说詹夙的不是,心里都不是滋味,恨不得把那些人的嘴全都封上。但她知道这样不对,故而也想提醒詹夙,不能因为儿女情长影响了别的事。   詹夙笑,忍不住捏了捏她软乎乎的小脸,“好好好,我们的小陛下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   顾玄茵拍开他的手,“说认真的呢。”   詹夙明白她的意思,也收起玩笑神色,认真点了点头,“是,臣会注意的。”   詹夙送顾玄茵到宫门口便回了丞相府,面对着一封封公文,脑中却时不时想起小姑娘明媚的笑颜。工作效率明显降低。说她捣乱说的一点都没错。   顾玄茵回宫后却睡得十分香甜,第二日没有朝会,起得便晚了些。吃过早饭,便宣太常进宫商议先帝一周年祭日的礼仪流程。   这种事都是有旧历的,顾玄茵只要按照礼官的指引做就是了。祭祀当天,顾玄茵率三品以上官员去往先帝陵寝,进行祭祀。   在父皇母后的灵位前,顾玄茵俯首下拜,忽地想起父皇临终前与她交代的话,她不由回头看了眼一旁立着的詹夙。   男人也正看着这边,目光专注而温柔。   顾玄茵回过头,心说对不住父皇,千防万防,却不防他心里有她,从前只听人说,情之一字会让人迷了双眼,难辨是非,可顾玄茵却觉得,恰恰是她与詹夙的感情让她跳出了自己的预设,重新认识了詹夙这个人,没有冤枉了一个忠臣,没有错失了一位良相。   父皇在天有灵,应该能看到,这一年来詹相为朝廷所做的一切,这样的人可不能让他跑了,顾玄茵没羞没臊地想,等明年,要拉着他一起跪在这里祭拜父皇母后。   詹夙见小姑娘跪在那里半晌,口中还念念有词的,心里一酸,待礼毕,顾玄茵往马车那边走的时候,詹夙忙紧走几步追上她,仔细端详她的神色,口中却平静道:“等会回宫,臣还有事要与陛下商议。”   顾玄茵见詹夙一脸担忧,便明白他在想什么,冲他笑着眨了眨眼睛。“好,朕知道了,等会儿回宣室殿再议。”   詹夙见小姑娘没像上回一样掉金豆豆,便放下心来,动作飞快地往她手里塞了一把东西,便躬身告退。   顾玄茵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男人往手里塞了一把东西,她握了握,发现是花生、瓜子和杏仁。   顾玄茵好笑,上了马车,才摊开手,一颗一颗往嘴里送。这人也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这些。   银霜刚才没注意到二人的小动作,这会儿见自家陛下不知从哪拿出一把干果,忍不住好奇问道:“这……这些是陛下从供品那儿拿的吗?”   顾玄茵:“……”她还没有馋到偷供品吃的地步,倒是詹夙,堂堂丞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顺了一把供品。这要是让人瞧见了,又要说他不敬天家,不知礼数了。   但眼下只能替詹夙背了这个锅,“朕刚才饿了,就随便抓了一把,父皇母后不会介意的。”   银霜:“……”陛下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回宫后,顾玄茵先进内室换了身常服,才出来见詹夙,她一见他便忍不住打趣:“詹相是不是饿了,连供品都要偷来吃。”   詹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刚才自己塞给她的那把干果   他不由一笑,“陛下想哪儿去了,臣有时候早上来不及用早饭,便会往荷包里装些小零嘴,饿了就拿出来垫一垫。”刚才当着那么多人,他不好说什么安慰的话,只得给小姑娘塞点儿吃的,转移她的注意力。   顾玄茵睁大眼睛,似是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以前也常带着?”   詹夙点头,解开腰间的荷包,从里面掏出两块芝麻糖,有些化了,詹夙这么一掏,便粘在了手上。   顾玄茵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堂堂丞相,荷包里居然放着小零嘴,这事儿说出去,怕是没人能信。   詹夙有些窘迫,耳朵都红了,“陛下别笑了。”   顾玄茵趴在桌案上,笑得停不下来,“朕五六岁时便不在荷包里放吃的了。”   詹夙:“……”他手上还粘着芝麻糖,拿帕子擦也才不干净,“臣……臣去净房洗手。”   顾玄茵含糊应了一声,“去吧去吧。”等她终于喘过气来,便吩咐银霜:“让御膳房做一碗粥并几样点心来。”   银霜皱眉,“陛下饿了?”   “不是,是丞相早上没用早饭。”顾玄茵道:“快去吧,点心要甜的。”她发现了,詹夙喜欢吃甜食,从桂花糕到芝麻糖,这些她从前以为只有小女孩才会喜欢的零嘴糕点,他居然都喜欢。   银霜应了,陛下竟连丞相喜欢吃什么都知道,这样的君臣关系,真是难得。   詹夙从净房出来,脸还微微有些红,“其实不必备吃的,等会儿便要用午饭了。”   顾玄茵瞥他一眼,“商议完政事你便回府去,朕才不留你吃饭。”   詹夙把要讨论的公文放在桌上,“臣也没叫陛下留臣,与陛下说完臣便回去了,还要让人准备任命文书。”   顾玄茵哼了一声,也不再与他斗嘴,正好银霜送吃的进来,她便道:“快吃吧,朕看看这些。”   詹夙点点头,也不客气,昨晚熬到快寅时方歇下,今早便起来的晚了些,带的小零嘴又给了顾玄茵,这会儿早饿了,就着点心,喝了满满一碗粥。   顾玄茵见他饱了,便让人撤去碗筷,凶巴巴道:“以后不吃早饭不许来见朕,听见了吗?”   从前都是他管东管西的,这会也轮到她管他了。   詹夙用帕子擦了擦嘴,心里也像是被热粥熨过一样,暖暖的。“臣遵命。”   顾玄茵轻咳一声,正襟危坐,收敛起与他玩闹的心思,开始谈正事。   “昨晚把盐运使的人选拟好了,这一职位非同小可,须得选几个信得过的人才是,可如今朝中可用之人太少,臣想了好久,才拟出这个名单。”   顾玄茵手里正拿着詹夙拟好的名单,细细看了一遍,皱眉,“可用之人确实太少了,按理说才裁掉的那些官员正好可以补这个缺,但是……”   詹夙摇头,“万万不可,那些人多是世家出身,本就不支持盐铁令,怎可让他们参与其中。”   顾玄茵点头,“我知道,那些人定是不能用的,但就这几个人,一个人要管五六个郡,如何管得过来?”   她沉吟半晌,抬眸看向詹夙,“朕若是说想把徐望表哥加上去,丞相会不会生气?”   詹夙一皱眉,默然片刻,却是不答反问,“臣若是生气了,陛下就不用他了吗?”   顾玄茵老实地道:“用。”   “既如此,陛下还问臣做什么?”詹夙叹了口气,垂下了目光。   顾玄茵盯着他瞧,“生气了?”从前她还奇怪,詹夙为何对徐望成见那么深,如今算是明白了,这人,心眼小的很,没影儿的事,也值得他自己醋那么久。   可不能因为当年那点风言风语就放着徐望这么个人才不用,顾玄茵这几日一直在告诫自己要公私分明。   詹夙有心想逗逗小姑娘,故意板着脸,垂眸不语。   “徐家虽是刘太傅那一边的,但徐望表哥却不一样,他这人自有一套行事的标准,向来不掺和这些事的,他去豫州做刺史这几年的政绩你也看到了,上回学政一职他不也做的妥妥当当,没出任何纰漏吗?”顾玄茵解释道:“刚才你说要选几个信得过的人,朕第一个便想到他……”   “行了行了,你想加便加上吧。”詹夙本来一直告诫自己公私分明,不要因为几句谣言就对徐望产生偏见,可听顾玄茵当着他的面夸别的男人,他还是有点不是滋味,忙打断道。   “哎呀,你不要对他有成见吗?若此时朝中有更合适的人选,朕也不会非要用他。”顾玄茵嘟了嘟嘴,撒娇道。   詹夙无奈,隔着书案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你不夸他,我对他就没有成见。”   顾玄茵:“……朕说的都是实话。”   “陛下……”   “嘿嘿嘿,”顾玄茵忍不住笑出来,“丞相的心眼就这么一点大。”说着,用手比了个一寸不到的距离。   詹夙轻咳一声,干巴巴地转了话题,“盐运使身兼重任,臣以为应定为从三品。”   詹夙说是不留在宫里用午饭,但到了午膳时分,二人事情还是没商议完,二人只得停下来,准备吃了午膳再继续。   顾玄茵仗着如今二人关系不同,趁机撒娇,“朕想吃烧鸡、烤鸭、蟹黄豆腐还有油爆虾。”   詹夙毫不留情,“一顿不许吃这么多肉,要吃点蔬菜。”   顾玄茵鼓着脸瞪了他一眼,转头吩咐银霜把自己想吃的全上了,反正她现在也不用装乖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他能拿她怎样? 第35章   顾玄茵就是传说中的眼大肚子小,点了一桌子菜,最后每样只吃几口就饱了。   詹夙一个时辰前才吃了东西,这会儿也没多少胃口,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她剩的都吃完。忍不住唠叨她,“这样太浪费了,而且一顿吃这么多肉容易积食。”   顾玄茵看了眼银霜和试菜的小太监,“撤下去,你们分着吃了吧。”她又看向詹夙,“你看,一点都不浪费。”   詹夙:“……”拿这小祖宗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只得重新捡起刚才二人停下来的话题继续,“如今盐价……”   顾玄茵抬抬手打断他,“刚吃完饭,怪累的,让朕缓一会儿再继续。”   詹夙皱眉,吃饭还吃累了?   顾玄茵如今见他皱眉也不害怕了,起身走到他身后,“丞相也一定累了吧,朕给你捶捶肩膀。”她说着,就用小拳头在他肩上垂了两下。   詹夙忙挪开,“使不得。”在宣室殿内,让皇上给他锤肩,就算知道二人关系不一样,詹夙心里还是有点别扭。   顾玄茵哼了一声,“你凶我的时候,怎么不觉得使不得?这时候又在乎起君臣之礼了。”她又用小拳头在他背上捶了两下,“别瞎矫情。”   詹夙:“……”   刚吃完饭,顾玄茵整个人都懒懒的,没什么心思聊政务,小爪子在詹夙肩膀上左捏捏右捏捏。   詹夙被她弄得心里痒痒,捉住她的小手,“好了好了,要不我陪你出去消消食吧。”   顾玄茵看看外面,阳光明媚,便答应下来。“走,朕带你逛逛御花园。”   偌大未央宫里如今就顾玄茵这么一个主子,大部分殿宇都空着,御花园却并不显得寥落,一簇簇桃花开得正好。   “朕从长公主府上讨了几个人,专门伺候这些花木。”顾玄茵站在桃树下,跟詹夙闲话,“从前母后最喜欢带我和静妍来这边,叫我们写桃花诗,静妍表妹写的可好了,我一天诌不出两句。”   一阵风过,桃花花瓣飘舞着落在顾玄茵发间肩头。   詹夙看得痴了,面前的小姑娘一身桃红衣裙,容貌娇艳,笑容明媚。他不由脱口念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顾玄茵自然明白这句诗的出处,她有些不好意思,转过身去。   詹夙想去抱抱她,可不远处银霜还站在那里,他只得发乎情止乎礼地伸手帮她拂去发上的花瓣,低声试探道:“能不能让银霜她们先退避?”   顾玄茵回头看他,“你想做什么?”   詹夙不语,只目光幽深地盯着她看,脸颊不自觉地又红了。   顾玄茵往后退了一步,一脸警惕,“光天化日之下,你竟然想……?”   詹夙:“臣只是想……”   “想什么都不行!”顾玄茵睨他一眼,红着脸跑开了。   詹夙:“……”早知道不出来了,在宣室殿里还能摸摸头,这会儿在外面,只能干看着。   顾玄茵跑到前面看两只喜鹊打架,等詹夙跟上来,又回头跟他道:“朕上回看你府上光秃秃的,连个亭台花木都没有,怪难看的,要不派几个人去帮你收拾收拾?”   “家母早就说要帮我收拾,可我嫌麻烦,平日我又没时间欣赏,倒辜负了好景致。”詹夙道。   顾玄茵轻笑,“本以为我算是没情趣的了,没想到遇上你,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詹夙道:“你要是喜欢,我便让人去收拾。”曹氏和詹霖整日说他无趣,找不到媳妇,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个自己喜欢的,是不是该为她改一改?   顾玄茵想了想,摇头,“算了算了,反正你迟早要进宫来住,丞相府收拾的再漂亮也没什么意思。”   什么叫迟早要进宫住?姑娘家家什么话都敢说。詹夙轻咳,嗔了一句,“不知羞。”   顾玄茵抬了抬下巴,“本来就是,我说的哪句错了?”   “没错也不许说。”詹夙尽力板着脸。   顾玄茵眯着眼睛打量他,“啧啧啧,丞相先把嘴角压好了再教训我。”   詹夙;“……”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小祖宗,三两句话就能让他面红耳赤。   顾玄茵每每见詹夙吃瘪,就忍不住得意,她推推傻愣愣的男人,“回去了回去了。”   二人商议到下午,詹夙才回府去安排接下来的计划,顾玄茵喝了盏茶,便让人传徐望进宫。   顾玄茵见他春风满面的,就知道他和叶时雨相处的不错,“对不住,表哥和叶家姐姐新婚燕尔的,朕还要叫你进宫,打扰了。”   徐望脸一红:“……陛下说哪里话。”   顾玄茵笑,“好好好,不打趣你,怎么说这门婚事是朕下的旨意,朕总该关心一下结果如何吧。”   “内子很好,温柔贤淑,善解人意,与臣相处的十分和睦。”徐望如实道,叶时雨是个好姑娘,秀外慧中,正是他理想中的贤妻。   “和国公爷、国公夫人相处可还融洽?”顾玄茵敛起笑意,认真问,这才是她关心的问题,毕竟徐家和叶家的关系十分微妙。   徐望微微一滞,想到母亲总是在他耳边嘱咐的话,让他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不要太信任叶时雨。他不是不知道两家的关系有多尴尬,一边是刘家的亲戚,一边是詹家的世交,其中纷争,他也多有耳闻。从前不愿掺和到这些事里,便可一走了之,眼不见为净,如今却不行,叶时雨既然嫁给了他,他就要对人负责,不能让人因为两家的关系而受牵连。   他郑重道:“有臣在,不会让内子受委屈的。”   顾玄茵道:“朕这儿有个差事,要去江南两年,若表哥愿意,可带着叶家姐姐一起去,这样一来,叶家姐姐便不必在家看人眼色了。”   “是运盐一事吗?”徐望直截了当地问。   顾玄茵看他,“表哥如何知道?”   “听平阳侯说起的,”徐望道:“臣当初反对盐铁令,陛下就不怕臣故意给詹相添乱吗?”   顾玄茵轻笑,“你若是从中捣鬼,倒霉的不是詹相,不是朕,是江南的黎民百姓。”她深深看着徐望,“表哥忍心吗?”   徐望不答,而是轻轻叹了口气,“臣不是反对推行盐铁令,只是觉得这件事牵扯重大,应当徐徐图之,詹相他太着急了。”   顾玄茵往后靠了靠,也深深叹了口气,“不是他着急,是朕着急”   徐望张了张嘴,想劝劝顾玄茵,却又不知怎么开口,外戚世家手中有权有钱,陛下心里没底儿是难免的。“但陛下也不可太信任丞相了。”   顾玄茵看着他,“不信任这个,不信任那个,朕还怎么做事?”   徐望皱眉,“可是丞相从前就反对过陛下继位,如今怕也只是臣服一时。”   顾玄茵无奈地笑了一声,问道:“这一年来,丞相推行的法令,所做的决定,可有一个是对民有害的?”   徐望摇头,承认道:“丞相确实颇有才干,做了许多对朝廷有益的决策。”他微微一顿,直言道;“可他越是有才干,陛下的皇位就越危险,功高盖主向来是大忌。”   顾玄茵瞪大眼睛,“怎么是功高盖主了,这些法令都是朕点了头他才能推行的,功劳怎么能都在他头上?君臣犹如夫妻,互相扶持,互相依靠,是分不开的,丞相没了朕,一道法令也下不了,朕没了丞相,也如同断了臂膀一样。”   自古就有拿夫妻比君臣的先例,可这话从顾玄茵一个女孩子口中说出来,徐望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好像让詹夙白占了便宜似的。   顾玄茵见徐望还是一脸纠结,不由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表哥早晚会明白的。”   “任命文书不日便会送到国公府上,表哥这几日就可以准备行囊了。”   徐望领命,“陛下放心,臣必定不辱使命。”他说完,迟疑了片刻,终是忍不住道:“臣这一去便是三五年,陛下好生照顾自己,太傅那边,还请陛下……”   “好了,”顾玄茵打断他,“朕有分寸。” 第36章   徐望回府后,和镇国公关在书房里说了半日的话,深夜方回到他与叶时雨的院中。   叶时雨还未睡,坐在灯下做针线。   “快别做了,对眼睛不好。”徐望把她手里的针线放到一旁,心疼道。   叶时雨起身帮他脱下外袍,“睡不着,便做来打发时间的。”   “我过几日便要往扬州去,你也准备准备。”徐望温声道。   叶时雨微讶,“我也去吗?”   “那是自然,”徐望含笑道;“我已经和父亲母亲说好了,带你一同去。”   叶时雨感激地看着徐望,但又想到要离开长安,有些舍不得,“那我这几日能回家看看吗?”   徐望摸了摸她的头发,“当然可以,回去看看岳母,叫她放心。”   叶时雨又是兴奋又是担忧,躺到床上半晌也没有睡意,唤了徐望一声,“夫君,我还想去看看詹霖妹妹,这一去山高路远,三年五载见不到,怪舍不得她的。”   徐望这回没有立刻答应,他皱了皱眉,脱口道:“你是舍不得詹姑娘还是舍不得……”他又忙止住了话头,叶时雨与詹夙的关系一直是他心里的一个疙瘩。   叶时雨微微一愣,随即笑开来,“你是说詹相么?”   徐望皱着眉不语。   “从前定南侯府夫人的确是想说和我和詹相来着,但是被詹相拒了,我也不太乐意,这事儿便就算了。”叶时雨不觉得这事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徐望听她说不乐意,心里立刻就舒坦了一截,定定瞧着她的侧脸问道;“詹相容貌英俊,少年有为,你为何不乐意?”   叶时雨想了想,“兴许是詹霖妹妹总在我跟前说她哥的坏话吧,说詹相这人脾气倔、认死理、目中无人、不善变通……”   徐望听自家妻子细数詹夙的缺点,心里莫名受用,成婚至今一直隐隐不安的心这会儿也终于踏实了。他搂住自己的小妻子,正想亲亲,却被叶时雨推了推。   “我交代完了,夫君是不是也该与我说说。”从前,叶时雨以为自己不在乎徐望心里是否有过别人,可如今,她也会暗暗猜测。就连徐望今日进宫,她都不免卢思乱想,生怕他与陛下旧情复燃。   “你是说陛下?”徐望低笑。   叶时雨“嗯”了一声。   “她不捉弄我就谢天谢地了,”徐望难得怨念道:“我又说不过她。”   叶时雨知道徐望私下里是个好脾气的,想象了一下顾玄茵捉弄他的情形,倒还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陛下是个好人,”徐望微微弯了弯眼睛:“也是个好皇帝。”   叶时雨想起之前詹霖和她闲话时说的,“詹霖妹妹从前和丞相说过,让他给陛下找个可靠的夫婿,詹相没答应。”   徐望稍稍沉吟片刻,“他自是不会答应的,如今陛下最信任的人是他,若是找了皇夫,他岂不成了外人。”   “这么说来,詹相如果自己做了皇夫,他在陛下心里的位置岂不是就无人可以动摇了?而且陛下也再不用担心詹相独揽大权,威胁皇位了,这倒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嘘!这话也是能浑说的?”徐望用手指按了按叶时雨的唇瓣。   叶时雨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时辰不早,睡吧。”   徐望“嗯”了一声,却低头吻住了妻子的唇,大晚上的,做正事要紧,替陛下操的哪门子心。   任命文书下来后,刘家才知道徐望要去江南做盐运使了。刘文周特地下帖子请徐望过府一絮,算是给他送行。   徐望向来不善交际,人虽然到了,却不怎么说话,全程都是刘文周在说。他只静静听着。   最后,刘文周拍着他的肩膀,“当初你在朝会上公然反对盐铁令,如今陛下还是委以重任,可见陛下对你格外器重。你可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徐望颔首,“姑父放心,我定不辜负陛下对我的信任。”   徐望启程南下时,天气已经暖和起来,临行前一日詹相亲自请诸位盐运使吃了顿饭,又细细嘱咐了一番,可见詹夙对此事有多重视。   至此,盐铁令所需的人员配置基本都安排妥当了,出现的几个漏洞也都及时补救了。   对于盐铁令的成效,朝野上下皆是拭目以待,顾玄茵和詹夙等着看盐铁令的成效,另一帮人则等着看詹夙的笑话。   完全不受这些风波影响的,也就只有长公主了,她偶尔听韩景泓提起什么盐铁令、除官令,也都跟听笑话似的。   听说顾玄茵这几日得闲,她便进宫去瞧她,到了宫里,却听宣室殿的宫人说,丞相在里面商议政事。   长公主皱了皱眉,只得移步到偏殿等候。   宣室殿内,顾玄茵正和詹夙坐在窗下下棋,听说长公主来了,她忙把棋盘上的棋子哗啦到一起,“不下了不下了,姑姑来了,我要找她说话去。”   詹夙:“你怎么又耍赖,刚才臣马上就要赢了……”   顾玄茵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输赢不重要。”   詹夙:“……”她要是赢了,就要显摆半天,到他这儿,就成输赢不重要了。   顾玄茵见男人沉默不语,蹭过去戳了戳他,“喂,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生气吧?”   詹夙自然没有生气,只是无奈地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顾玄茵拍开他的手,“你要是下的差一点,我也用不着耍赖了。”   詹夙;“……”合着还怪他了?“哪儿来这么多歪理?”   顾玄茵笑嘻嘻地在他肩头蹭蹭,詹夙就动作轻柔的抚摸她的头发,二人又恋恋不舍地腻歪了一会儿,顾玄茵才道:“我要找姑姑说话去了,你回去吧。”   詹夙告退,顾玄茵便往偏殿寻长公主,一见长公主就没大没小地打趣,“啧啧啧,姑姑不说在家和驸马你侬我侬,进宫来做什么?”   长公主眉梢眼角都带着新婚少妇一般的春意,她嗔怪地看了一眼顾玄茵,“哪儿来什么你侬我侬,成亲没几日景泓就被詹夙叫回去当差,如今更是派去京郊监督什么铸铁,每晚天黑了才回来。”   顾玄茵笑,“姑姑这是心疼了?”   长公主有些不好意思,“你回头和丞相说说,让他给景泓安排些轻松的差事,不是每个人都像丞相一样,以批阅公文为乐的。”   谁说詹夙以批阅公文为乐了,顾玄茵暗暗想,这人最近虽然天天往宫里跑,却有一半时间是在和她下棋闲话消磨时间。   “行行行,我回头和丞相说说。”顾玄茵答应着,又不忘替詹夙解释两句,“丞相之所以用驸马,不还是因为驸马能干吗?要是别人,丞相还不一定愿意用呢。”   被顾玄茵这么一说,长公主对詹夙的怨念立刻少了几分,“他倒是挺有眼光。”   顾玄茵心说那是,正暗暗骄傲,就听长公主继续道;“听说他看上静妍了,只是因为两家的关系一直拖着,仔细想想也怪可怜的。” 第37章   “你说詹相喜欢谁?”顾玄茵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长公主轻笑,“我一开始也不信,可景泓说他有一次去丞相书房,正好看到丞相在画一幅画像,那画中女子正是刘静妍。他若是不喜欢静妍,画她做什么?”   顾玄茵听说詹夙喜欢刘静妍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一下,这会儿听长公主说完,立刻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又好气又好笑,恨不得立刻去丞相府找某人算账。   “景泓不让我说,我寻思着这事儿挺麻烦的,你还是该知道。”长公主道,她弄不清这其中的复杂关系,只觉得不能瞒着顾玄茵,毕竟詹夙和刘静妍一个是她最信任的臣子,一个是她最亲近的姐妹。   顾玄茵轻咳一声,“这事儿姑姑还是当不知道的好,就算丞相真喜欢静妍表妹,静妍表妹也未必瞧得上他。”   长公主叹了口气,“哪里是未必,静妍心里也已经有人了。”   顾玄茵轻笑,“姑姑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长公主于是将那日在公主府的事情说了,又自顾自分析道:“玄苍那孩子没见过什么人,遇上静妍那样花容月貌的,自然会心生好感。静妍那边想必也是乐意的,否则也不会第一次见就接受了人家的荷包。听说前几日静妍还去骊山别宫找溧阳玩了。”   顾玄茵听得眉头紧皱,沉默了许久才点点头,“我知道了,这件事姑姑也不要再传了,一来有损静妍表妹的闺誉,二来还没影儿的事,不要叫人钻了空子才好。”   长公主颔首,“知道知道,这些我也就和你说说,在外从来不说的。”   这一点顾玄茵倒是不担心,长公主虽然心思单纯,却也知道分寸,关乎刘静妍的名声,她自是不会信口开河地乱讲。   可长公主又偏偏是个热心肠的人,见顾玄苍和詹夙都喜欢刘静妍,就想从中牵线搭桥,给刘静妍一个好的归宿。“静妍这孩子要家世有家世,要容貌有容貌,要才华有才华,受人欢迎是难免的,刘太傅一直想借此给刘家找个助力,根本不考虑她本人的想法,如今你是皇帝,说话比刘太傅管用,正好可以帮帮她。”   怎么说顾玄茵和刘静妍从前也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就算如今君臣有别,以顾玄茵的为人,也绝不会让刘静妍受委屈的。   顾玄茵心情有些复杂,她明白长公主话里的意思,可她却并不打算帮忙,因为在她看来,刘静妍那般聪明的女子,哪里会轻易听父母摆布呢。她不但不会受人摆布,而且亲近越王一家,八成是她给刘家出的主意。毕竟如今刘家在自己这儿失去了信任,他们只得通过别人接近她,而眼下詹能得她信任的人寥寥无几,长公主是个靠不住的,也就只有越王一家,值得刘家往上凑了。   在长公主府上,把那荷包明晃晃的挂在腰间,分明就是给长公主看的。刘静妍料定长公主会在中间牵线搭桥,给她和顾玄苍织造机会。   就算顾玄茵知道了,也没理由阻止二人在一起,毕竟顾玄苍是个有今日没明日的病秧子,根本不会对皇位造成威胁。   顾玄茵心中冷笑,刘静妍还真是获得出去,为了刘家,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可以拿来算计。刘文周有这样的女儿,也不知道该说是幸还是不幸。   “朕知道了,朕一定随了静妍表妹的心意。”   长公主闻言,欣慰地点点头,又想到单恋刘静妍的詹夙,不由心生同情,“只是可怜了詹相,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   提起这事儿顾玄茵就来气,“有什么好可怜的。”她打了个哈欠,“姑姑还有什么事儿吗?朕困了,想歇一会儿,睡醒了还要批奏折。”   长公主拍了拍她的肩,“我能有什么正事儿,不过许久没见你,心里惦记,便进宫来看看。行了行了,你快忙你的,我回去了。”临了,她又不忘提醒,“你和丞相也该悠着点,凡事都要循序渐进。”   顾玄茵颔首,“知道知道,不会累着你家驸马的。”   长公主红着脸睨了她一眼,心里却是满意的,只要陛下答应给韩景泓放假,她今日来的目的就达成了。   长公主前脚一走,顾玄茵立刻换了常服,让人准备车马,往丞相府去。   詹夙正在书房中和韩景泓等人商议政事,就听隆宝急匆匆进来,在他耳边道:“陛下来了。”   詹夙一愣,随即嘴角不自觉往上扬,小姑娘真是粘人,才分开这么一会儿就找来了。   他刚起身准备出去迎,就见顾玄茵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小姑娘见着屋里坐着一堆人,脚步倏地顿住,面上立刻换上了得体的笑容,“朕听丞相说诸位为了盐铁令劳心劳力,今日特地来瞧瞧你们,众卿辛苦了,重重有赏。”   屋中几个丞相府的官吏见陛下来了,都是一愣,听陛下说是来慰问他们的,纷纷跪下谢恩。   詹夙看得好笑,小姑娘倒是挺会随机应变。   顾玄茵于是又和在场几人聊了聊盐铁令推行的情况,轮到韩景泓的时候,还不忘打趣一句,“今儿姑姑还进宫说,让丞相给驸马安排些清闲的差事,说你太辛苦了,她心疼呢。”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韩景泓也不免有些不好意思,“长公主体恤臣,是臣的福气,可臣能得丞相重用,为陛下效力,更是臣的荣幸。”   詹夙忙善解人意地接道:“驸马这几日辛苦了,既如此今日便早些回去,与长公主团聚吧,诸位也都散了吧,咱们改日再议。”赶紧把这些人打发了,免得陛下还要笑盈盈的说场面话。   顾玄茵轻咳一声,“丞相说的是,快回去用晚饭吧。”   众人应了,又谢过顾玄茵便一同退了出去。   众人一走,詹夙便想把小姑娘拽进怀里抱抱,可想了想,又忍住了,故意道:“陛下怎么突然来了?”   顾玄茵不答,过去把门关好,便伸着脑袋四处瞧。   詹夙疑惑,“陛下找什么呢?”   顾玄茵搜寻了一圈,没找到,索性插着腰问:“画像呢?”   詹夙听她问画像,脸立刻有些烧,一面往靠墙的书架走,一面道:“定是景泓多嘴,告诉了长公主,长公主又告诉了陛下。”他说着,从书架边上抽出一卷画轴,“我不善丹青,画得不好,陛下见谅。”   顾玄茵见他还扭扭捏捏的,上去一把把那画轴抢了过来,动作有些粗暴地展开画卷。只见那画上是一位身着桃红衣裙的女子,婷婷立于桃树之下,眉目含笑,娇艳动人。   顾玄茵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脸严肃地看向詹夙,“你觉得她像我么?”   詹夙老实道:“脸没有画好,你的脸更圆一些,”他一面说,还一面伸手在顾玄茵脸上比了一下,不疾不徐道:“你的眼睛也更圆一点,总之,你比我画得可爱多了,可之前已经废了好几张,这张总算有点你的影子了,我便想先留着……”   话没说完,就见面前的小姑娘忽然踮起脚,一歪头,咬上了他的唇。   詹夙脑子空白了一瞬,直到唇上传来丝丝痛感,他才恍惚回神。顾玄茵已经松开了他,正红着眼睛瞧他。   詹夙被小姑娘咬了一下,心中莫名生出几分气闷,二人表明心意之后,他一直有意识地克制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尽可能地循序渐进,初吻的场景更是在脑中反复演练了无数次,都不是特别满意,他想等一个机会,二人水到渠成,给她一个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吻,可犹豫来犹豫去,到头来却被她抢了先,而且还是用咬的。   这样想着,他便一伸手把人抱了起来,放到了堆满公文的书案上,然后低头,重新吻上了她微张的唇瓣。   顾玄茵还生着气,冷不丁被他抱到书案上,整个人都愣了一下,一不留神就给了詹夙可乘之机,连反抗都忘了。   詹夙一开始只是想把二人的初吻给补全了,可一碰到她的唇,便像着了魔一样停不下来。他一只手扶着她的后颈,另一只手安抚地在她背上轻轻顺着,明明知道小姑娘被吓着了,却仍然舍不得分开,一点点加深这个吻,直到感受到小姑娘有些呼吸不畅了,才松开她。   顾玄茵大口喘着气,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此时湿漉漉的,连眼睫都在微微颤抖。本来还因为詹夙拙劣的画技而生得气,这会儿都因为男人精湛的吻技而化成了一滩水。   半晌,她抬腿踢了踢詹夙,“以后不许看这个画像了。”   詹夙还没从刚才那个吻中回过神儿来,听着她娇娇软软的声音,又忍不住低头用舌尖仔仔细细描绘她的樱唇,低低地道:“要是有你在,我还看画像做什么?”   顾玄茵有点被男人的热切吓着了,不知所措地僵着身体,软软地嘟囔道:“不是每天都见面吗?”   詹夙呼吸微乱,克制着心中的躁动,恋恋不舍地盯着她微肿的双唇,听她还傻乎乎地问,不由把人搂得更紧,低叹着道:“不够。” 第38章   顾玄茵脸颊滚烫,心跳飞快,却没吭声,任由詹夙抱着。   过了许久,她的肚子突然“咕噜”了一声,詹夙低低笑一笑,放开她,把人拉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用了晚饭再回去好不好?”   顾玄茵乖乖点头,詹夙便出去找隆宝吩咐了几句,回来时,却见小姑娘又把那画像捡了起来,皱着眉瞧着。   他也隐隐猜到了是自己画技不精,把她给画丑了,便坐到她身边柔声道:“若是不喜欢,便不要这张了,今晚我重新画一张。”   顾玄茵忙摇头,“算了算了,你还是别画了。”她对詹夙的画技算是有了清醒的认识。   詹夙微微蹙眉,忍不住仔细端详自己的杰作,“真那么丑吗?”   顾玄茵转过头,盯着詹夙,这人画技不行,不仅因为手残,眼神也不太好。她纠结了半晌,终是忍不住指了指画上的女子,问道:“你就不觉得她像一个人吗?除了我。”   詹夙盯着那画看了半天,“没觉得。”他见小姑娘纠结的眉头都打了个结,不免好奇,问道:“到底像谁?”   刘静妍从小便被人说像刘后,是京城不少世家子弟暗恋的对象,顾玄茵就不信詹夙没有见过。她推推他,“你再看看,就不觉得你画得像静妍表妹吗?”顾玄茵藏不住事,尤其在詹夙面前。   詹夙眉头皱成个川字,“你是说刘文周的女儿?”   顾玄茵点头。   詹夙:“前年好像是见过一面,但我忘了她长得什么样子,听说她生得像你母后。”他说到这儿,才终于明白了小姑娘在纠结什么,于是把那画夺了过来,三两下撕了,团了团,扔进了一旁的纸篓里。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詹夙有些尴尬,“是不是让韩景泓误会了?”   顾玄茵见他明白过来,也不好继续纠结,倒反过来安慰道:“我已经和姑姑说了,让她不要瞎传。”她见面前的男人跟犯了错的孩子一样,蔫头耷脑的,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行了行了,以后没事别瞎画就是了。”   詹夙忍不住把小姑娘抱进怀里,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闷闷道:“可是我想你。”   男人声音低低的,却莫名带了几分委屈。顾玄茵从未见过这样的詹夙,不由心头一软,“我帮你画。”   詹夙眼睛亮了亮,“真的?”   顾玄茵推开他,坐好,骄傲道:“我的画是染香老人手把手教出来的。”   染香老人是前朝著名的画师,极善丹青,顾玄茵小时候,有幸得染香老人真传,只是如今当了皇上,没工夫施展。   詹夙知道染香老人晚年在宫里教导过太子顾玄荣,却不知顾玄茵也跟着他学过,他不由弯了弯眼睛,“那太好了,茵茵自己画自己肯定像极了。”   “你叫我什么?”顾玄茵看他。   詹夙轻咳一声,“臣能叫陛下茵茵吗?”   顾玄茵脸微红,别开目光,“你叫都叫了,还问我,以后私下里就不用自称臣了。”   詹夙倒是对称不称“臣”不甚在意,只是觉得小姑娘可爱,忍不住凑过去又在她微红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二人正腻歪,晚饭准备好了,顾玄茵一看菜色,也顾不上娇羞了,皱着眉道:“我说过我不吃清蒸鱼!”   “你尝尝,这是府里的厨子最擅长的清蒸鲈鱼。”詹夙把人按在饭桌前坐下,“乖,我帮你把鱼刺挑了,你就尝一口,不喜欢就不吃。”   男人声音温柔,顾玄茵抿抿唇,“好吧。”   詹夙于是仔仔细细帮她把鱼刺挑了,“我不逼你,若是实在不喜欢就不用吃了。”   他越是这么说,顾玄茵心里的抵触情绪就减少一分,她夹起那块鱼肉咬了一小口,竟然没有她想象中的腥味儿,而是十分的鲜美。   詹夙一直盯着小姑娘的神情,生怕她不喜欢,见她眼睛亮了亮,这才放下心,“怎么样?不难吃吧。”   顾玄茵把那块鱼肉吃完,傲娇道:“还行吧。”   嘴上虽然说着还行,詹夙给她夹到碗里的鱼肉她却都没拒绝,全都吃了,还吃了不少豆腐和青菜。   吃完了,顾玄茵才后知后觉地想,为了喜欢的人,真是一点原则都没有了,居然吃了这么多不喜欢的东西,这样下去可还得了!   詹夙把人喂饱了,便给她铺纸研墨,让小姑娘画自画像。   顾玄茵撸起袖子,提笔作画,一边画还一边嘟囔:“哎,人家皇上都是画师帮着画像,到了我这儿,还得自己动手。”   “茵茵,”詹夙含笑看着,“茵茵画德比那些画师好多了。”   “少来,我还脸都没画完呢,你从哪儿看出来好了?”顾玄茵轻笑。   詹夙盯着她露出来的一截皓腕,想上手摸摸,却又怕影响她作画,只好避开目光,走到一旁,喝了口茶。   正这时,忽听隆宝在外道:“丞相,老夫人来了。”   顾玄茵手一抖,差点把画毁了,慌慌张张看向詹夙,“怎……怎么办呀?”   詹夙好笑,走过去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你又不是没见过家母,怕什么?”   顾玄茵心说那能一样吗?从前曹氏只不过是众多命妇中的一员,如今曹氏可是她未来婆婆。   詹夙沉着道:“让老夫人在正厅稍候,我马上过去。”   他说着,便拉了拉顾玄茵,“银霜在外面呢,母亲肯定知道你来了,就去见一面,说是来和我商量政事的。”   顾玄茵应着,把袖子拉好,又整了整衣领,问詹夙:“你快看看,我的发髻有没有乱?”   “没有,”詹夙道:“走吧,估计是我好几日没回那边,母亲惦记我的身体便过来瞧瞧,坐不了太久。”   曹氏是来和詹夙商量詹霖的婚事的,顺便看看儿子,嘱咐他保重身体,却不料陛下也在。   曹氏见到顾玄茵,神色不免有些不自然,给顾玄茵请过安,便沉默着不敢说话,詹夙这臭小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连当今陛下都敢染指,而且还光天化日把人带到府里。   顾玄茵心中虽然紧张,面上却还是端着皇上的样子,“丞相为盐铁令一事费心费力,朕自然要全力支持,方才正与丞相商议几处细节。不过这些事倒也不着急,不好耽误了丞相尽孝。”她看了眼詹夙,“那朕便先告辞了,明日丞相进宫再议吧。”   陛下都说了是谈正事,曹氏自是不好真让人走,忙道:“国事要紧,臣妇和夙儿住这么近,想见随时便见了,知道他身体无恙,臣妇就放心了,我这就回去了,不耽误你们商议政事。”   顾玄茵看向詹夙,意思他说句话。这一詹夙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又正色道:“母亲放心,我身体好着呢,倒是您,该多注意身体才是,等忙过这两日,便回去看您。”   “好好好,我知道了,”曹氏笑得一脸慈和,心里却是万分惶恐,眼下看着陛下倒是挺乖的,可谁知这是真乖还是假乖,万一哪一天把人逼急了,给詹夙安个亵渎君王以下犯上的罪名,自家臭小子怕是小命难保。   曹氏忧心忡忡地离开了,顾玄茵见曹氏有眼色识大体,性情和善,不由放下心来,高高兴兴继续回书房作画。   不消半个时辰,画像便完成了。   画中的少女动作姿势与詹夙之前所绘那幅一般无二,就脸面部轮廓,詹夙也没看出她到底在哪里做了改变,可一眼看去,这少女便是顾玄茵无疑了,不但形似而且神似,那一双含笑的眼睛仿佛有神采一般,静静瞧着他。   詹夙看看画,又看看身边一脸得意的小姑娘,终于明白了自己之前那幅画画得是有多差。   “我厉害吧。”顾玄茵拉拉他的衣袖,求表扬。   詹夙一直觉得这样夸人有些孩子气,却还是含笑道:“厉害厉害,茵茵画得真好,以后要是想你了,便把这画拿出来稍解相思之苦。”   顾玄茵睨他一眼,“每日都见面,还非要学人家相思,矫情。”   詹夙:“……”已经第二次被小姑娘说矫情了,可他说得都是实话啊。皱了皱眉,他微微垂眸认真问她,“你就不想我吗?” 第39章   顾玄茵听他问的认真,也歪着头思索了一下,然后就把脑袋埋到了他的肩窝处,闷闷地“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詹夙明知故问,把她的脑袋推开,直直与她对视。   顾玄茵翻了翻眼皮,“你说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詹夙今天好坏呀,让她有点招架不住,于是往一旁挪了挪,“你今天很闲呀,晚上不看公文了?”   詹夙道:“今日没什么公文看,晚上本想看看书来着,你来了,书也不想看了。”   顾玄茵“啧啧”两声,“听听,这哪里像是丞相说的话,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天天催着朕看书来着。”   顾玄茵这么一说,詹夙也想起来了,顾玄茵第一次跑来丞相府玩,她还数落小姑娘,让她赶紧回去看书,他看了看身边的小姑娘,蓦地叹了口气。   顾玄茵挑眉,“怎么了?”   詹夙站起身,“还是送你回去吧。”   顾玄茵一脸莫名。   詹夙;“读书要紧,如今太傅也不常进宫,没人管你了,你是不是好几日没读书了?”他说着,从书架取下一本《春秋》,“这上面有我当年写的一些注解和思考,你可以看看。”   顾玄茵搞不懂这人脑子里在想什么,但今天这人总感觉有些奇怪,她还是不要招惹的好,于是乖乖拿了书,回宫去了。   詹夙把小姑娘送走,回来想看会儿书,却怎么都看不进去,倒是把那画像打开瞧了又瞧,瞧得他心猿意马。   今晚横竖是看不进书了,估摸着曹氏这会儿还没睡,詹夙索性往隔壁定南侯府去。   “陛下走了?”曹氏一见詹夙就发愁,这小子一点不让她省心。   詹夙颔首,“刚走。”以曹氏的敏锐,以及对他的了解,怕是已经看出了他和顾玄茵之间的关系,这事儿他倒也不想瞒着曹氏,反正早晚都是要知道的,跟曹氏说清楚,也好让她有个准备,莫要再为他的婚事着急了。   曹氏靠在软榻上,詹夙就坐在软榻旁的凳子上与她说话,曹氏一抬手便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你这孩子,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长安城里这么多好姑娘你不要,偏偏要去招惹那个最不该招惹的。”   詹夙被曹氏敲习惯了,躲都懒得躲,“我是真心喜欢她。”   曹氏斜睨儿子一眼,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她虽然嘴上对詹夙没几句好话,但心里却是清楚詹夙的人品的,他绝不会为了别的目的和陛下在一起。“可陛下未必真心喜欢你。”   詹夙一笑,“母亲放心,我有眼睛会看,陛下对我也是真心的。”他说着,唇角不禁弯了弯。   曹氏翻了个白眼,“瞧你那色令智昏的样子。”   詹夙深以为然,厚着脸皮道:“这也没什么不好,母亲不是整日操心我的婚事么,如今终于有了着落。”   曹氏深深看了詹夙一眼,“皇夫是那么好当的?到时候别人要怎么说你?”   詹夙面上神色依旧云淡风轻,“我何时在意过别人的言语?”   曹氏蹙眉,“那不一样,从前不管人家怎么说你,你是为了朝廷好,为娘便没什么好担心的,等结果出来,那些人自然会闭嘴。可这次不一样,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名声,甚至后世的史书如何写你?”   她说着,忍不住拉住了詹夙的手,“别人才不在乎你和陛下是不是真心,他们只会说你蛊惑君心,靠着裙带关系,掌控朝政,你所有的政绩、功劳,可能都会因为这一层关系被掩盖,到时候你也会变成像刘文周一样令人忌惮的外戚……”   “母亲此言差矣,刘文周之所以失去了陛下的信任,不是因为他是外戚,而是因为他这个外戚不守本分。”   “本分?”曹氏冷笑,“你还好意思说本分?你现在和陛下这样不清不楚的,是一个丞相的本分?”   詹夙忍不住皱眉,沉声道:“母亲知道我说的本分不是这个意思,刘文周打得什么主意,昭然若揭,当年立储就鼓动着先帝立陛下,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陛下好控制,要不是我在中间挡着,陛下还不成了他们手中的一个傀儡?”   “可是现在,在别人眼中,陛下是你手中的一个傀儡。”话说到这一步,曹氏索性和詹夙分析个明白。“有朝一日,你成了皇夫,陛下未必不会像对刘文周一样对你,就算她念在夫妻情分上,对你手下留情,可再想得远一点,等你们有了孩子,你这个父亲岂不成了最碍眼的,陛下为了皇位稳固,也不会放过咱们詹家的。”   父母之爱子女,则为之计长远,詹夙心下有些感动,安抚地拍了拍曹氏的手背,“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这些问题我就都想过了,什么时候进什么时候退,我会把握好这个分寸的。”自从他意识到自己动心以后,便一直在考虑这些问题,喜欢顾玄茵,注定要比喜欢别的姑娘累一些。   曹氏听他这么说,便知这些问题他都想到了,既想到了这些问题,却仍要迎难而上……她不禁又叹了口气,“你现在是被迷了心窍,觉得陛下对你好,你就什么都肯为她做,可你有没有想过,陛下如今对你这么好,是为了什么?”   詹夙隐隐猜到曹氏要说什么,却还是问道:“为何?”   “陛下身为女子,虽已无宗室之患,但还有外戚世家虎视眈眈,若是没有他,顾玄茵就要受制于外戚,顾玄茵登基以来之所以一直这般依赖他,无非是想找个靠山,找个能为她遮风挡雨的人。如今你们又有了这一层关系,你就更加死心塌地为她效劳,无条件站在她身边,当他的盾,也当她的矛。”她想想儿子未来的处境,眼圈都不禁有些红,“可如果有一天,她羽翼丰满,百官臣服,你就显得多余碍眼了。到时候,陛下想除了你,岂不是轻而易举?”   詹夙听完,凝眉半晌,“母亲为何会这么想,我想要的从来就不是权力本身,但是只有通过权力,我才能实现我的抱负,若有一天真的天下太平,百官臣服,陛下有有一颗爱民之心,我这个丞相自当功成身退,把权力悉数交到陛下手中。”   曹氏睁大眼睛,一时不能理解儿子的想法。半晌任命地叹了口气,“行行行,你怎么样我不管,你妹妹呢?你如今和陛下这关系不清不楚的,你妹妹的婚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詹夙:“什么叫不清不楚?”   曹氏:“成亲之前都是不清不楚。”   詹夙无奈,不得不承认,他和顾玄茵如今确实挺憋屈的,“不管我和陛下怎样,都不影响霖儿的婚事,她喜欢哪个,便嫁哪个。”   曹氏冷笑,“像你说得那么简单倒是好了,昨日平阳侯夫人上门,来探了探口风,说是平阳侯府那小子看上了霖儿,我寻思着钊儿与你是发小,知根知底的,这门婚事挺不错,谁料问了问你妹妹,她却嫌人家太老了。”   “太老了?”詹夙倒是想过詹霖有可能看不上叶钊,但却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叶钊比我还小两岁呢。”   曹氏白了儿子一眼,“比你小两岁也二十四了,比霖儿足足大了八岁。”   詹夙:“……”他之前从未在意过年龄差距的问题,此刻才突然意识到,他比小姑娘大了快十岁,小姑娘会不会也觉得他老呢?   他心里虽然发虚,面上却一本正经道:“这有什么,男子比女子大八九岁是常有的事,霖儿若是喜欢叶钊,年龄根本不算什么,说到底她还是没看上人家。”   曹氏摇摇头,“倒不尽然,霖儿这孩子糊涂着呢,估计自己也搞不懂自己的心思。我是挺喜欢钊儿那孩子的,人品正直,又和你是从小一起玩大的好兄弟,知根知底,平阳侯夫人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霖儿以后嫁过去不会受什么委屈。”   这一点詹夙和曹氏的想法一样,詹霖被家里惯坏了,也就只有叶家这样知根知底的他们才能放心。“回头我和叶钊透个风声,看他如何打算。不过若是霖儿实在不愿意,我们也不好强求。”   曹氏道:“那是自然,”她沉默片刻,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我上辈子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生了你们这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到时候还要在加上个普天之下最难伺候的儿媳妇。”   这都叫上“儿媳妇”了,詹夙不禁弯了弯唇角,“茵茵挺乖的,今儿听说你来,还紧张呢。”   曹氏摆摆手,“行了行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就开始护媳妇儿了?”   詹夙轻笑,眸子中却隐隐含了泪光,“母亲辛苦了。”曹氏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明知他选择的这条路不好走,劝过一遭,若他还坚持,她便会支持他,陪他一起承受未来的风风雨雨。   “去去去,快回去吧,记得告诉钊儿一声,霖儿喜欢直来直去的,让他自己看着办。” 第40章   正如曹氏所说,詹霖也闹不明白自己的心思,曹氏问起她时,她下意识拒绝,问起缘由,她又想不出来,只能说是嫌叶钊太老了。   事后她细想想,心里又有点发虚,叶大哥虽然和她哥一样是个满脑子圣贤书的书呆子,但是叶大哥要比她哥有趣一些,至少逢年过节到府上来都会给她带点小玩意,哄她开心。小时候,叶大哥还帮着她捉蝴蝶,捡风筝,这么一想,又觉得这人不错。   可夫君和兄长是不一样的,小话本里那些小姐见了心上人,都不免脸红心跳,而她见叶大哥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詹霖一个人在屋里纠结了许久,想找个人说话,叶时雨又不在京城。她只得和曹氏打了声招呼,带着丫鬟去经常买首饰钗环的铺子里逛逛。   掌柜的一见詹霖来了,就忙请她上了二楼,又让人端上茶果点心。“詹姑娘有日子没来了,我们打了几个新的样式,送到府上姑娘也不要,我还道姑娘找了别家呢。”   詹霖笑,“最近懒得很,不怎么出门,也懒得弄这些首饰钗环。”   “哎哟,这可是巧了,前几日我去忠义侯府送东西,刘姑娘也是这么说的。”掌柜的道:“你们这些官家小姐都不喜欢钗环首饰了,我们这生意也不要做喽。”   詹霖抬了抬眼皮,“刘静妍,她不是最喜欢在这些东西上花心思么?”   “小的听人说,”掌柜的笑眯眯道:“刘太傅正给刘姑娘相看人家呢,怕是今年就要把婚事定下来了。”   詹霖闻言来了兴趣,“看上了谁家?”   “只说是在相看着,还没定下来呢。”掌柜的一面说,一面拿了几样店内新打出来的首饰给詹霖看。詹霖正挑选,就听楼下传来熟悉的声音。   “喜欢哪个?”   詹霖挑首饰的动作一顿,这不是她哥府上那个小吏,如今在宫中做郎官的韩景渊么?此人容貌俊美,由不得她多关注了几分,此刻听他语气温柔的问话,便猜测是带着心上人来挑首饰的。   詹霖好奇是什么样的美人才能配得上韩景渊这样的美男子,遂起身走到楼梯边往下瞧了一眼。   这一瞧不要紧,她差点惊得从楼梯上摔下去。只见那韩景渊身后跟着的根本不是哪家小姐,而是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仅看侧颜也知道是个五官精致,容貌娇美的俏丫鬟。   这丫鬟詹霖认识,正是当今天子——顾玄茵。   “这些都太俗气了,掌柜的有好样式,肯定藏在楼上,我们上楼瞧瞧吧。”   顾玄茵把醉仙楼买下来还没出来瞧过,今日得空,便让韩景渊带着她出来逛逛,顺便看看换了东家的醉仙楼。   走到半路,顾玄茵见有个首饰铺子,便脚步一拐,进来瞧瞧,看看现今京城的姑娘们都流行什么首饰。   韩景渊有些为难,要是让丞相知道他带着陛下出来买首饰,怕是要生气。只得道:“本公子还有事,回头我让人把这铺子里的新式钗环都给你送一套便是,你留着慢慢戴。”   顾玄茵知道韩景渊想什么,踮脚在他耳边道;“朕自己掏银子。”   韩景渊;“……”他只得带着陛下上楼,刚转过楼梯,一抬头便看见了愣在那里的詹霖,顾玄茵也看见了,脚下一个踩空,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银霜在后面扶都没扶住,和顾玄茵一起双双摔了个屁股蹲,伙计们忙七手八脚上前扶二人起来。   从三人刚才的对话中可以看出,这位公子十分宠爱这个跌倒的丫鬟,人要是在他们铺子出了事,他们肯定要遭殃。   韩景渊拨开众人,上前扶住了顾玄茵,上下打量,“摔着哪儿了?”   顾玄茵这会儿屁股疼,脚踝也疼,她一手搭着韩景渊的胳膊才勉强站稳,“脚扭了。”   银霜摔得没有顾玄茵那么重,只是屁股有些疼,她也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见陛下受伤了,第一个反应就是,“公……公子,我们回去吧。”   韩景渊此刻也顾不得二楼的詹霖了,想一手扶一个往外走,却被银霜拒绝了,“我没事的,公子扶……扶她吧。”   掌柜的和伙计见三人不追究,忙不迭主动赔不是,又告诉了他们最近的医馆。   韩景渊没心情搭理他们,扶着顾玄茵出了首饰铺子。   顾玄茵的脚踝扭了,一瘸一拐地走路,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若是詹夙在就好了……   不对,詹夙要是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生气,可是以詹霖的性子,肯定会告诉詹夙。这件事无论如何瞒不过去。   顾玄茵在心里叹了口气,“直接去丞相府吧。”   楼下人仰马翻,楼上詹霖却也被吓得不轻,韩景渊和陛下——   这事儿一定得赶紧告诉她哥!   于是连首饰也顾不得细选,她便坐着车直奔丞相府。   顾玄茵他们比詹霖快了一步,马车直接停到了二门外,詹夙听到消息急急忙忙跑出来,正站在车下。   顾玄茵一见他,二话不说就伸手求抱抱,“疼。”   詹夙把人抱起来,大步往堂屋走,一面走一面问跟着的银霜,“究竟怎么回事?”   银霜刚想开口,就听韩景渊道:“下官……”   “你闭嘴!”詹夙瞪了韩景渊一眼。   顾玄茵赶紧插科打诨,“快看看我的脚踝是不是肿了。”   她声音娇娇的,还带了几分可怜巴巴,可詹夙却丝毫不为所动,“活该!”   顾玄茵:“……”当着韩景渊和银霜的面,他竟然敢这样凶她,还是在她扭了脚的情况下。   她心里顿时生出一阵委屈和气闷,挣扎着要下来。   此时恰好进了屋子,詹夙看了眼银霜和韩景渊,“先出去,回头本相再找你二人问话。”   二人立刻退了下去,银霜还是一脸状况外,“陛下和丞相这是?”   韩景渊忙把人拉到一旁,细细交代起来。   屋中,顾玄茵被詹夙扔到了软榻上,屁股又是一疼,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她别过目光,不去看居高临下瞧着他的男人。   “就是寻常姑娘家也有出门走动的权力,更何况朕与他们不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用不着你管。”她声音里带着哭腔,语气却很冷,“你该明白这个道理。”   詹夙一愣,又好气又好笑,他坐到榻边,把她的小脑袋搬过来,“你以为我是为这个生气?”   顾玄茵不语,用手挡着脸,不让他碰。“不是因为这个,还能因为什么?总不会是因为韩景渊吧?”   詹夙:“……”其实,韩景渊总带着顾玄茵出去,他心里多多少少的确有点发酸,但他知道顾玄茵不是那样的人,倒也没太放在心上,听她自己提起,哼了一声,“知道还总和他一道出去。”   顾玄茵放下手,红着眼圈瞪他,“我倒是想和你一起出门,又不行!”二人眼下关系未明,若是一道出门,被人撞见了,恐生枝节。   詹夙被她这么一说,心里突然软了,反倒自责起来,他把人抱到腿上,动作轻柔地替她擦擦眼泪。“对不起。”   顾玄茵不防他突然道起歉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想什么,他是在为两个人现在不能公开的关系而内疚。“我……我不是怪你这个。”   皇帝宣布大婚是关系到朝局稳定的大事,这段时间,二人都在为以后的事情做准备,然而这需要一个过程,要怪只能怪朝中可控的势力太少了。   顾玄茵不想和他为了这些一时解决不了的事情而纠结,于是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哼哼唧唧的撒娇“疼。”   詹夙忙掀起她的裙摆,去看她的脚踝,她的脚踝细瘦而白皙,就更衬得扭到的那一处十分明显。   正这时,大夫来了,詹夙忙把人放到榻上,让大夫过来检查。   大夫见是个娇娇嫩嫩的小姑娘,也不好上手碰,只看了看伤处,便开了个活血化瘀的药酒,“不打紧,把淤血揉开就没事了。”   詹夙正想问问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就听见外面传来詹霖的声音。   “我哥在里面吗?”   “姑娘稍候,里面有客人。”这是隆宝阻拦的声音。   “我有急事找他,你快进……”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詹霖的声音戛然而止。   詹夙叹气,索性推开门,“霖儿先去偏厅坐一坐,我马上过来。”说完打发走大夫,又去安顿顾玄茵。   顾玄茵拉住詹夙,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刚才在首饰铺子里的事情说了。“詹霖肯定是误会了,你去和她解释解释。”   詹夙头疼,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净给我添乱。”   顾玄茵,“也……也不能都怪我。”   詹夙无奈,让银霜进来给顾玄茵上药,自己则往偏厅去。   詹霖刚才看到银霜时,整个人都懵了,前一刻陛下还和韩景渊在一起,这会儿怎么就跑她哥屋里来了。   一见詹夙进来,就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啊哥?”   詹夙言简意赅把他和顾玄茵的事说了。   詹霖听完,愣在那儿消化了半天,才皱皱眉,“哥,你不会被骗了吧,陛下要是和韩议郎没关系,见了我慌什么?”   他哥在某些方面太过单纯,她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戴了绿帽子。   詹夙淡淡瞥她一眼,“没有的事,你别瞎想。”   詹霖见他一幅自信满满的样子,忍不住道;“不是我说,哥你和韩议郎比一比,除了官职高,哪点比他强,又老又无趣还……”   她想说“还丑”,但他哥剑眉星目,五官英挺,不但不丑,而且还十分俊朗,但耐不住他总是冷着一张脸,自是不像韩景渊那样夺人眼球。   詹夙忍不住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你这丫头,就是欠收拾,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的,现在连我你都敢排揎了。”   “哥……”詹霖也觉自己说的有点过分,只得解释道;“我不是嫌弃你,是想提醒你……”   ‘行了行了,就不劳你操心了。“詹夙赶人,“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有数,你快回去吧。”   打发走詹霖,詹夙回到堂屋,银霜已经给顾玄茵上过药,顾玄茵正乖乖坐在榻上等他回来。   见他进来,她忙站起来,想扑进他怀里好好撒个娇,可是右脚不嫩使力,还没站稳,她就疼得一个趔趄。   詹夙忙上前把她扶住,“别乱动。”   顾玄茵搂住他的腰,仰着脸看他,“詹霖没说什么吧。”   詹夙坐下,扶她坐到自己腿上,“她说韩景渊长得好看又会哄女孩子开心,让我当心被截胡。”   詹夙说得直白,顾玄茵忍不住笑了,“你确实要当心,以后对我好点。”   詹夙正看她脚踝的扭伤,听她又满嘴跑马,忍不住冷笑一声,“我当心有什么用,我本来就老,等过几年,你嫌弃我了,想找别人,我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顾玄茵听傻了,结结巴巴问道:“谁……谁说你老了?”   “我比你大了十岁。”詹夙抬眸与小姑娘对视。   顾玄茵眨巴眨巴眼睛,“可是这不重要啊。”她伸手去摸詹夙的脸,“你不要这样嘛,像个怨妇一样,好像明日朕就要把你打到冷宫了似的。”   詹夙也不想这样,他做任何事都是遵从自己的本心,从来不患得患失,可在他和顾玄茵的关系里,他却像是个小媳妇一样,不但自己担心,就连周围人也忍不住替他担心。   毕竟她是君他是臣,她对他的爱,天生就带了几分居高临下,只要是她想,或是扩充后宫,或是休夫再嫁,都是天经地义的。   他倒不是不能改变这一切,可真走到那一步,他们的感情也基本到了尽头。   他眸中神色复杂,却不知该怎么说,只好偏头吻上她的唇,似乎只有这样唇齿相接,才能让他感觉到安全。   今天这事儿让顾玄茵又委屈又内疚,詹夙虽不会真吃醋,但多多少少该是有些不爽的。她于是乖乖任他纠缠。   过了许久,他才放开她,“今晚留下来。”   顾玄茵被亲得晕乎乎,缓了缓才警惕道:“你要干嘛,我脚还疼呢。”   詹夙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想的什么,哭笑不得地点点她的额头,“我怕你回去不听话乱动,银霜又管不住你,你想哪儿去了,嗯?”   顾玄茵红着脸轻咳一声,“算了算了,还要让人收拾屋子,怪麻烦的,我回宫去不动便是了。”   詹夙道:“你就睡我的床,我睡书房,你要是嫌弃,我让人换套床褥就好了。”   顾玄茵:“换换换,嫌弃死了。”   在詹夙面前,顾玄茵就可着劲儿的娇气,只是扭了脚,偏要闹得和摔断腿一样。詹夙就由着她闹,吃过晚饭,他要批公文,就让顾玄茵坐在一旁看书。   顾玄茵哪儿看得进去书,动不动就要抬头瞧瞧詹夙,“这本书不好看,你去给我换一本。”   詹夙于是给她换了本游记,顾玄茵看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趣,在椅子上蹭来蹭去,伸着脑袋东看看西看看。   “你要是实在闲着无聊,索性帮我看公文得了。”詹夙叹了口气,给顾玄茵扔了本公文,“乖。”   顾玄茵:“……”   于是,顾玄茵在丞相府过得第一个夜晚,以两个人看公文到三更而结束,詹夙把人抱回他的卧房,动作轻柔地替她按摩脚踝。   在药酒的作用下,手下的滑腻肌肤逐渐发烫,詹夙的心也跟着热了起来,顾玄茵还火上浇油地夸了一句,“你揉得好舒服呀。”   詹夙:“……”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啊!   顾玄茵是觉得詹夙辛苦,今天他又受委屈了,才软着声音夸了一句。毕竟以她对詹夙的了解,男人最喜欢听她夸了。   可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听了夸奖一点也不高兴,而且突然站了起来,“我让银霜进来服侍你梳洗,当心,走路慢一点。”   顾玄茵心中疑惑,却也并没放在心上,看了一晚上公文,眼睛都花了,她这会儿恨不得立即倒头就睡。   詹夙回到书房,用冷水洗了把脸,躺到榻上,脑子里却还是无法控制地想着小姑娘那白玉般的细瘦脚腕,还有那清清亮亮的眸子,以及抱着她时,蹭在他胸膛上的两团绵软,而这个人现在还正躺在他睡过的床上。   詹夙鬼使神差地从床边的暗格中把小姑娘画得自画像拿了出来,他本是想看两眼,以解相思之苦,可结果却是越看越苦。   次日,顾玄茵一大早就醒了,却躺在床上懒得动弹,翻了个身,想抱着被子赖一会儿床,却想起詹夙也在这个床上睡过。   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有点害羞,喊银霜进来伺候她起身。一面洗脸一面问银霜:“丞相呢?”   银霜道;\"丞相已经起来了,在书房和韩大人商议事情呢。\"   顾玄茵皱了皱鼻子,“这才什么时辰,就开始商议事情了,他用早饭了吗?”   “丞相说等陛下起来一起用。”经过了一晚上的消化,银霜总算是能接受自家陛下和丞相的关系了,正如韩景渊说的,他们二人互相扶持,互相依靠,本就应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且丞相对他们陛下真的是很好了。   詹夙听说顾玄茵醒了,立刻扔下韩景渊,跑了过来。见了小姑娘他又不由自主想起昨天晚上,心里不禁生出了几分罪恶感,他怎么能对着她的画像做出那种事情……   在门口纠结了半晌,詹夙才迈进屋,“怎么样?走路还疼吗?”   顾玄茵道:“好多了。”   银霜在旁道:“虽然好些了,还是要再擦一擦药酒的,奴婢瞧着还有些肿。”   顾玄茵点头,拉拉詹夙的袖子,示意他给她揉,詹夙却仿佛没看懂一样,一本正经对银霜道:“那你先帮陛下擦药酒,我去吩咐人做早饭。”   顾玄茵:“……”好端端的,脸红什么啊! 第41章   “老奴看得千真万确,陛下确实和韩议郎一道从首饰铺子出来,陛下还扮成了韩议郎的丫鬟。她好像扭了脚,韩议郎一直扶着她上了马车。”   周管家做事一向缜密,“等陛下和韩议郎走后,老奴便进去向铺子里的活计打听过,他们说刚才那位公子对丫鬟十分宠爱。”   刘文周皱眉,“真是不像话,韩景渊出身卑微,从前不过丞相府的一个小吏罢了,陛下竟然不顾皇家脸面,跟他在一起!”   周管家道:“可那韩议郎生得芝兰玉树,貌比潘安,能得陛下宠爱也不奇怪。”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那韩议郎是丞相推荐的,老爷想想,丞相府那么多小吏,当初为何偏偏推荐他呢?”   刘文周沉默片刻,“好个詹夙,原来打得这个主意。”   刘静妍也在座,忍不住提醒道;“这是我们翻身的好机会呀,父亲可别错过了。”   刘文周看她一眼,挑眉道:“你说说,我们要如何利用这个机会?”因为朝中一系列政令的推行,各地官员都出现了变动,许多世家子弟都被从民间选上来的士大夫所取代,刘家在各地的产业都多多少少受到了影响,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也被抖搂出来,他这段日子一直忙着收拾这些烂摊子,争取不要让人抓到把柄。只要陛下手里没有确凿的证据,就不能拿他们家怎么样。   乍一听周管家说顾玄茵和韩景渊的事,他还没反应过来,听刘静妍这么一提醒,他也隐隐有了点想法。   “很简单,我们只要把这件事宣扬出去,自然有人替我们出头。”刘静妍似笑非笑,“到时候就看陛下是要江山还是要美人了。”   周管家笑起来,“姑娘说的是,陛下毕竟是个姑娘家,好不容易有了心仪的人,哪里是那么容易能放下的。”   “不管她是要江山还是要美人,于我们来说都有好处。”刘文周端起桌上茶盏,轻啜一口,吩咐周管家,“消息传得越广越好,我要让那些士大夫都看看,他们效忠的陛下是如何贪恋美色,不知廉耻的。”   不到半个月,邻近长安的几个郡县就开始流传一件事——当今陛下还未成亲,就开始宠幸身边一个容貌俊美的郎官。   老百姓听到这样的消息,只会把它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并不会有多大感受。读圣贤书长大的士大夫们就不同了,在他们印象里,陛下应当为天下人之表率,怎么能做出如此不合规矩、不知廉耻的事情呢?   于是,弹劾韩景渊的奏折一封接着一封送往京城,更有些由郡县推选出来的士大夫因此拒绝为朝廷效力。   朝廷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御史台的众人也纷纷上书,让顾玄茵反省自身,并要求顾玄茵罢了韩景渊的官。   御史台这些人自是清楚韩景渊的出身的,在弹劾韩景渊的同时,也不忘带上詹夙,说他居心不良。   韩景泓作为韩景渊的兄长,多多少少也被牵连,说他趋炎附势,为了荣华富贵接近长公主。   “你和景渊到底是怎么回事,闹得满城风雨,连带我和驸马也跟着挨骂。”长公主听了那些越传越离谱的谣言,立刻坐不住了,忙不迭进宫找顾玄茵说理。   顾玄茵正看各地送上来弹劾韩景渊和詹夙的奏折,淡定道:“姑姑不是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么?着什么急。”   长公主蹙眉,“这和从前那些传言可不一样,这影响到景泓的前程啊,他若是名声不好,以后还有谁听他的,岂不是会影响到你们那个什么盐铁令的推行?”   她叹了口气,“你知道外面那些人都是怎么传你和韩景渊的么?”   这段时间,顾玄茵什么难听的传言都听了,詹夙一反常态,把所有弹劾韩景渊的折子也都送到了她面前,冷冷撂下一句:“自己惹得麻烦,自己处理。”   顾玄茵只得直面这件事情。她看了长公主一眼,“长公主以为韩议郎这人如何?”   长公主睁大眼睛,“你还真看上他了?”她想了想,劝道:“身份地位那些倒是其次,就单论韩景渊这个人,他可不像景泓那样老实,听说京中不少青楼的头牌都与他是知己,你若是让他当了皇夫,他可未必定得下来,若是哪日耐不住寂寞……那岂不成了皇室的丑闻?你也会因此被人耻笑。”她说着,认真地拍了拍顾玄茵的肩膀,“姑姑希望你能找个可靠的人,长长久久。”   顾玄茵抿抿唇,“姑姑最是了解朕的,朕喜欢的本就不是韩议郎这种类型,只是因为朕一个姑娘家和他一起出门,被有心人抓住了话柄大做文章而已。”   长公主半信半疑,“当真?”   “姑姑也不想想,朕要是真看中他了,把他收进后宫不是更容易么,何必偷偷摸摸的,让人说闲话呢?”顾玄茵说着,叹了口气,“朕眼下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和谁呆一起久了,旁人都要说闲话,朕就想……”她有些不好意思,双颊微红。   长公主于是接道;\"你说的是,不如早些成了亲,把皇夫的人选定下来,也旁人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顾玄茵羞涩道:“朕就是这么想的。”   长公主皱眉思忖半晌,“可这皇夫人选却是不好选的。”   顾玄茵道;“是呀,朕与姑姑不同,皇夫还是该选个有身份地位的,这样才能让文武百官信服。”   长公主颔首。   “但京城这些世家大族,能让朕信任的没几个,朕是绝不可能从他们中间选人的。”顾玄茵嫌弃地撇撇嘴,“而且那些世家子弟一个个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朕一个也瞧不上。”   长公主把京城适龄的世家子弟都想了一遍,也觉没一个合适的。“是不能从这些人中选,应该找一个不图你什么的。”说的容易,但若不是因为皇夫这个身份带来的好处,谁会放着三妻四妾的生活不要,进宫守着一个女人过一辈子。   顾玄茵沉默下来,仿佛当真是在为自己的皇夫人选发愁,半晌,似是想得不耐烦了,她叹了口气道:“要不找詹相算了,他不是招蜂引蝶的人,手里的权力比朕还大,也用不着图朕什么,和他在一起,朕倒是省心。”   顾玄茵说到詹夙时,长公主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反对,但听顾玄茵说完理由,又觉得她说德有几分道理,她皱着眉想了半晌,最终却还是摇头“不行不行,你怎么能为了省心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呢,”   顾玄茵忍不住笑出来,把她和詹夙的事情和长公主说了,“上次姑姑说不喜欢詹相,朕就一直担心,没和您说,但眼下出了这样的误会,朕没办法。”   长公主确实不喜欢詹夙那样的人,和他过日子怕是要无聊死,可看看面前的顾玄茵,她又莫名觉得还挺登对。   “既如此,你们就赶紧把婚事定了啊,免得那些人再瞎传。”   顾玄茵扭捏道;“这种事朕一个姑娘家怎么好主动开口,况且眼下大家都传朕与韩议郎的事,冷不丁说要和詹相成亲,那些人肯定又要瞎猜了。”   长公主颔首,“也是。”她拍了拍顾玄茵的肩,“我虽然不懂朝中那些权力纷争,但好歹是你的长辈,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   顾玄茵欢喜地弯了弯眉眼,“姑姑最好了,不过先别着急。”   长公主笑睨她一眼,“你都不急,我急什么?”   顾玄茵当真不着急,詹夙人就在跟前,天天都能见着,又跑不了。她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该查的正事查了。   谣言传得那么快,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再加上从醉仙楼得来的消息,她基本可以确定这件事的主谋是谁了。   詹夙前段时间一直在收集这些功勋世家以权谋私,枉顾法度的证据,却因为突然四起的谣言不得不停下来,各世家立刻又看到了希望,等着看士大夫如何逼破皇帝忍痛割爱,或者皇帝如何对士大夫们失去信任,或者最好的结果是相看两厌,皇帝开始讨厌这些多管闲事的士大夫们,士大夫也不愿意为贪恋美色,不知廉耻的皇帝服务。   到时候,以刘文周为首的世家们再站出来支持顾玄茵,不管顾玄茵愿不愿意,也只能仰仗他们。至于詹夙,要么失去顾玄茵的器重,要么失去士大夫的支持,不管失去了哪一个,他都支撑不了多久。   顾索性借着这个机会,把刘家的人脉网摸了个清楚,刘家之所以一直让她忌惮,不仅是因为刘家在世家中颇有威望,更是因为刘家在地方上也有自己的产业和消息网,这些人有的是商人,有的是士绅,有的甚至只是引车卖浆之流,可他们身上都有詹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人脉广,在当地有影响力。从他们嘴里说出去的话,要不了三日就能传得当地人尽皆知。   刘家有这样一帮人,顾玄茵也有。   醉仙楼里,几个刚从豫州回到京城的商人聊起了陛下和韩议郎的事情,小二过来上菜时,就随口插了一句。   “听说那姓韩的貌若潘安,陛下一眼就看重了,去哪儿都带着。”   “依我看,陛下该是早就看上了那姓韩的,詹相才投其所好,把人送进宫里。”   此言一出,众人都觉得有道理,“怪不得陛下如此信任詹相,原来还有这一层缘故。”   “诸位一看就是从外地来的,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儿。”   在座几人闻言都不由好奇,“不是这么回事儿,那是怎么回事儿啊?” 第42章   小二见众人问起,反倒笑眯眯地卖起关子,“哎,莫要议论这些了,让人听到了不好。”   几人哪能依,一人忙拉住他,“咱们小声说,谁能听到?你们这些京城人消息是要比我们灵通。”   小二道:“你们知道这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么?”   几人仔细想了想,消息传到他们那儿时,已经没了具体内容,全凭大家脑补。可这消息突然传开,总该有个因由吧。“不知道,莫非是……”   “就别猜了,那日陛下微服出巡,却在首饰铺子里扭了脚踝,韩大人一路扶着陛下上了马车,仅此而已。”   “这么体贴,还说不是那么回事。”一人啧啧道。   小二道:“陛下扭了脚,议郎不扶、丫鬟不扶,难道要让陛下自己走么?”   一人不禁疑惑,“陛下带了丫鬟,为什么不让丫鬟扶?”   小二道:“听那首饰铺子里的人说,那丫鬟也摔了一跤,韩大人心疼坏了,不忍心让她在扶陛下。”   其中一人闻言笑道;\"我听你这么说,韩大人不像是对陛下有意,倒像是对那丫鬟有意。\"   “这我就不知道了。”小二神秘兮兮,“再和诸位说一件事,你们知道那日陛下扭了脚,韩议郎带她回了哪儿吗?”   几人都摇头。   “丞相府。”小二肯定道:“有人亲眼见了,丞相还专门找了个大夫给陛下看伤。”   “詹相?”几人都不禁沉吟起来,一人忍不住将猜测说了出来,“你们说,会不会陛下其实是和詹相……韩议郎只是个挡箭牌。”   小二抬了抬手,“诸位慎言,议论陛下不要紧,议论詹相可是要……”他做了个砍头的动作,溜了。   要不了十天,顾玄茵和韩景渊的事就转了风向,变成了韩景渊十分宠爱一个丫鬟,而那丫鬟正是陛下身边的大宫女银霜。   银霜一面仔仔细细给顾玄茵梳头,一面红着脸道:“奴婢可从未说过要嫁给她,都是他……他自作多情。”   顾玄茵含笑从镜中瞥了她一眼,“你不嫁他,为何又要收了人家的镯子?”   银霜抿唇,“他买都买了,不收怪可惜的。”   顾玄茵叹息一声,“好吧,你既不喜欢他,这京城里喜欢他的人多着呢,朕随便给他指门亲事便是。”   银霜闻言急了,“不成,那些人都是冲着他的容貌来的。”   “管她们是冲着什么来的,和你也没什么关系。”顾玄茵似笑非笑,。   银霜停下手上动作,“陛下……”   顾玄茵笑出声,“你就别扭捏了,定情信物都收了,还装什么?”   “可奴婢觉得……”话没说完,银霜的眼眶先红了,“奴婢配不上他,他是陛下身边的红人,而奴婢只是个下人。”她与韩景渊也算是日久生情,二人都要随时跟在顾玄茵左右,韩景渊又惯会逗人开心,每每陛下有什么奇怪的吩咐,她理解不了,他也会细心给她解释,一来二去,她便对他生出几分好感,可是以韩景渊今日的地位,日后八成是要封侯拜相的,她一个宫女如何配得上?   顾玄茵伸手敲她额头,“他是朕身边的红人,你也是啊,之前景渊就向朕求过这件事,可朕怕他招蜂引蝶的,不靠谱,一直拖着没答应,但朕慢慢发现,景渊是个有分寸的人,看似风流,其实很清楚谁是他真正想要的人。正好最近大家都在传景渊的事,朕就想趁这个机会把你二人的婚事定下来。”   “嫁妆朕给你出,你是朕身边最得力的宫女,朕一定会风风光光把你嫁了。”顾玄茵转过身,拍了拍银霜的手臂。   银霜忙跪下谢恩,被顾玄茵扶起来,“好了好了,快去传早膳吧,朕都饿了。”   顾玄茵正用早膳,詹夙就来了。   “太学学生联名上书,让你罢了韩景渊的官。”   顾玄茵咽下口中的包子,才不疾不徐道;“这些太学生不好好念书,整日瞎凑热闹。”   詹夙道:“我已经让人把带头闹事的几个揪出来了,让他们回家面壁思过,什么时候老实了再回太学上课。”   顾玄茵笑,给詹夙递了一块桂花糕,“这些太学生多是世家子弟,咱们何不趁着这个机会给他们点教训?”   “为首的是赵国公的孙子赵琦,此人平素行止不端,吃酒赌钱,在太学里拉帮结派,我正收集证据,要不了几日就可以定罪了。”詹夙淡淡道。   赵国公是高祖开国时封的公爵,赵国公赵世恩在朝中颇有威望,然而赵家子弟却没一个争气的。从赵家子弟身上下手,再合适不过。   顾玄茵瞥他一眼,“你不是不管这件事么?”   詹夙把桂花糕吃完,“我只是看赵琦不顺眼,借机处置他罢了。”   顾玄茵看破不说破,由着詹夙假公济私。   赵琦在外游手好闲,在太学欺负同学,吃喝嫖赌一样不缺,太学生中许多人对他敢怒而不敢言,见朝廷要拿赵琦开刀,纷纷落井下石,很快就收集了各种罪证,更有人检举他在太学中放高利贷,更有人揭发他三年前为了一个□□,打死过人。   之前的都好说,但事关人命,这事儿可就严重了。赵琦立刻被压入大牢,听候判决。   赵琦是赵国公最宠爱的孙儿,一见他被抓了起来,立刻乱了方寸,去忠义侯府求刘文周想办法。   刘文周称病不见,赵国公没办法,又去求谭易。谭易虽说不是世家出身,但好歹也位列三公,这段时间又和詹夙不对付,说不定愿意帮他。   他要求不高,只要能保赵琦一条命就够了。   谭易素来被这些功臣世家看不起,见赵国公来求他,不由觉得扬眉吐气,趁机替要求。   赵世恩自然什么都答应,将赵家在江南占的一大片耕地送给了谭易。   谭易收了好处就得办事,他于是想了个偷梁换柱的办法,用另一个人把赵琦换出来,可就在赵琦逃出大牢那一刻,却被御林军逮了个正着,带他出逃的谭府家丁也被捉拿归案。   詹夙一开始本是想除了赵国公府,可没想到最后还有意外收获。赵国公府被抄,御史大夫谭易罢官流放。平阳侯叶钊接任御史大夫一职。   这一系列事情从发生到结束不过半个月,等叶钊担任御史大夫时,正是春末夏初十分。   许是因为天气太热,这件事结束后朝野上下突然安静了下来,世家们一个个跟缩头乌龟似的,只求不要让朝廷注意到他们,士大夫们也都消停了,之前说陛下不知廉耻那些人这会儿都闭了嘴。   就在人人自危的时候,韩议郎悄无声息的成了亲,娶得是陛下身边的大宫女,渐渐的,关于皇帝的传言又在京城蔓延开来。   有说陛下可怜的,韩景渊看上个宫女都没看上她,有说陛下心虚的,为了掩人耳目,随意给韩景渊找门亲事……   就在士大夫蠢蠢欲动,再一次把矛头指向韩景渊时。一向不干预朝政的明德长公主却突然上了道折子,大意是陛下年纪不小,又不可避免的抛头露面,难免要被人说三道四,不如早点成亲,以固国本,以安民心。   长公主上完折子,紧跟着就是御史大夫叶钊,太尉姜骁。   士大夫们反对的是皇帝和官员不清不楚的关系,可却没有理由反对皇帝陛下成亲,不但不反对,而且还纷纷开始出谋划策,想为陛下找一个士人出身的皇夫。   功勋世家们立刻不乐意了,若皇夫是士人出身,他们这些功臣以后哪里还有活路,于是纷纷上奏反对立士人为皇夫,皇夫人选应在世家子弟中选择,有几家甚至迫不及待地毛遂自荐,让自家适岭的子弟进宫给顾玄茵请安。   两方越吵越兄,僵持不下,顾玄茵也像犯了难一样,始终没个决断。   两方的争论逐渐从皇夫人选变成了互相指责,士大夫们更是毫无保留地将功勋世家许多见不得人的事都给抖搂了出来,一个夏天,又有三四家因此被抄,世家气势大减。   最后还是长公主看不过去,站出来给了个建议,又要世家出身又要顾及士大夫的利益,放眼看去,朝廷里也就只有一个人符合这个标准了。 第43章   或许是双方就皇夫这一问题争得太久了,或许是因为盐铁令的推行,詹夙如今在百姓中的威望甚高,大部分士大夫都赞同长公主的建议,上书请求顾玄茵立詹夙为皇夫。   甚至有些胆子小的功勋世家也因为前段时间的事情生出了唇亡齿寒之感,与其坚持己见,给皇家找不痛快,不如随大流,于是也纷纷推选詹夙。   一切如顾玄茵和詹夙所预料的那样进行着。这一次朝会上,顾玄茵终于发了话,“既然众卿家都觉得詹相合适,那朕就听取众卿的意见,择日与詹相大婚吧。”   詹夙正欲跪下谢恩,镇国公却突然站了出来,“且慢,臣以为此事不妥。”   镇国公站出来后,也有那么一两个官员站了出来,“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妥。”   顾玄茵给叶钊使了个眼色,叶钊于是代顾玄茵问道:“詹相出身世家,又是国之重臣,有何不妥啊?”   镇国公冷笑一声,“不妥就不妥在詹相身为国之重臣。”他说着,看向站在前排的詹夙,“詹相出身世家、又是两朝丞相,胸怀大志,怎会甘心居于陛下之下,若陛下立他为皇夫,岂不是养虎为患?”   姜骁立刻反驳道;\"只怕不是陛下养虎为患,是国公爷心下不平吧,毕竟当年陛下与……\"   “太尉……”叶钊忙打断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自是不能提陛下与徐望的那些传言的。   谁知镇国公却丝毫不给顾玄茵留面子,“犬子如今已经成了亲,当年那些事自然都是谣言,臣站出来绝不是因为姜太尉所说的那个原因。”   顾玄茵微微沉吟,镇国公也是高祖开国时封得公爵,族中子弟在朝中最高也只做到过九卿,平章帝登基时,眼看有衰颓之势,便与刘家结亲,这才风光到现在。   她尽量好声好气道:“国公爷许是对詹相有什么误解,他是一心为了朝廷。”   镇国公轻叹,“陛下,人心都是会变的。”   镇国公说得这些问题,顾玄茵早就想过,该给詹夙多少信任,是一个很难把握的问题,但她并不会因此就停止这段关系。   果然,就听詹夙淡淡开口:“国有国法,若臣有一日真生出不臣之心,自有国法处置,自有万民唾弃,就不劳镇国公操心了。”   镇国公冷冷瞥他一眼,又看向坐在皇位上的顾玄茵,“历朝历代防止外戚篡权的法子不少,可还是有那么多外戚知法犯法,野心勃勃,威胁到了皇位么。更何况陛下又是个女人,”他顿了顿,“这皇位未必坐得稳……”   “镇国公慎言!”叶钊见镇国公越说越不像话,忍不住出言提醒道。   “臣说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望陛下三思!”镇国公跪下道。   顾玄茵叹息一声,让人扶他起来,“镇国公是老糊涂了,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竟说出这般不敬的话,朕念你是老先帝时期的老臣就不追究了。”她淡淡摆了摆手,“今日朝会就到这儿吧。”   下朝后,詹夙与顾玄茵一同往宣室殿走,顾玄茵用手肘碰碰詹夙,“别不高兴,其实朝中许多人都是这么想的,就是不敢说罢了。”   詹夙忍不住轻笑,“你这是安慰我还是提醒我?”   顾玄茵侧头白他一眼,“我只是陈述事实。”   詹夙沉默半晌,忽然问道:“若真有那一天,你打算怎么办?”   顾玄茵微微低着头,一边走路,一边不老实地踢着地上的石子儿,“不会的,不会有那一天出现的。”   詹夙挑眉,“你就这般信任我?”小姑娘对他这样无条件的信任,让他觉得有些感动。   谁知顾玄茵瞥了他一眼,抬了抬下巴,“我是相信我自己的御夫之术。”   詹夙:“……”   半晌,他屈指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光天化日之下,瞎说什么,又是韩景渊那小子教你的?”自从韩景渊成了亲,就时不时在顾玄茵跟前秀恩爱,顾玄茵本就是个不知羞的丫头,听了那些更是学了许多不正经的。   还不等顾玄茵反驳,在后面跟着的银霜就弱弱道:“没有,韩议郎没有教过。”   顾玄茵闻言笑弯了腰。   詹夙又好气又好笑,待进了宣室殿,就把小姑娘一把抓过来。“还没成亲呢,就想着御夫之术了,先叫声夫君听听。”   顾玄茵咬着嘴唇,一幅死也不开口的神情。   詹夙于是低头吻上她柔软的嘴唇,一点点撕磨,把人亲得晕乎乎的,才又低低诱哄道;“叫夫君。”   顾玄茵俏脸微红,微微喘息詹靠在他怀里,仍然嘴硬道:“不叫。”   詹夙知道这小祖宗的毛病,平时嘴上没个正形儿,什么不知羞的话都敢说,等他想听的时候,她反而又不说了。   他于是低头,含住了她的耳垂,轻轻咬了一下,“叫不叫。”   顾玄茵最受不了他这样,感觉心尖都跟着麻了一下,男人的呼吸还扫在耳侧,她却紧张的不敢呼吸,半晌终于坚持不住,声若蚊呐地唤了一声,“夫君。”   谁知詹夙听完这一声,不但没放过她,而且把人搂得更紧,唇瓣沿着耳垂一路向下,最后在她颈间留恋了许久,才放开她。   顾玄茵感觉红着脸推他,“你……那个,要不要去净房解决一下。”   詹夙耳朵尖也是红的,眼中带着隐忍的欲望,他于是让小姑娘下来,自己去了屏风后面。   顾玄茵只要一想到詹夙在屏风后做什么,脸就忍不住发烫,为了掩盖住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于是大声背诵起了《道德经》   詹夙正感觉自己快结束了,就听到外面小姑娘清清亮亮的声音,“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詹夙;“……”   镇国公一反对,朝中许多世家又都跟着摇摆起来,甚至有许多看不惯詹夙的士大夫们也跟着上奏,劝顾玄茵另择他人。   顾玄茵无奈,这事儿只好搁置下来,她于是给远在扬州的徐望写了封信,让他劝劝镇国公。   看过了徐望的信,镇国公虽未明确表示赞同,却也不再上折子反对了。徐望为了不让他爹掺和到这件事里,索性让镇国公夫妇一起南下,避开京城的风风雨雨。   镇国公立刻答应下来,进宫和顾玄茵告别后,便带着妻子南下来。   镇国公这一走,其余反对詹夙的也不敢吭声了。顾玄茵立刻就把大婚的事定了下来,就在准备大婚典礼的时候,却传来了一个消息——   镇国公夫妇一同死在了南下的路上。 第44章   镇国公夫妇身份尊贵,南下时,途径各处都有当地官员招待,夫妇二人一般会在那些官员府内借住两日,再继续赶路。   到了豫州时,因徐望曾在这里做过官,故而当地官员十分殷勤,设宴招待过夫妇二人后,便安排他们多住几日,看一看徐望在任时修过的河堤。   镇国公夫妇自是十分骄傲,看完河堤回来的当晚,豫州的其他官员再次设宴招待,宴席上镇国公夫妇难免喝了点酒。   待第二日,丫鬟去房中唤人时,就发现夫妇二人被杀死在房中,皆是一刀毙命,一点反抗的痕迹都没有。   豫州刺史腿都吓软了,一面往长安送信,一面封了城门,捉拿凶手。   可等顾玄茵都收到消息了,凶手还没抓到。   徐家毕竟是开国功臣,徐望如今又是地方大员,出了这样的事,世家和士大夫们都很重视,非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好好的两条人命,就这么没了。前段日子,镇国公走之前还宴请我们这些亲戚朋友,这一眨眼……人就没了。”平阳侯夫人抹着眼泪,叶家和徐家虽然走得不是很近,镇国公夫妇对叶时雨也有些冷淡,但好歹是亲家,乍一听镇国公出事,平阳侯夫人心里就是一跳,生怕连累到徐望和叶时雨。   “搞得大家人心惶惶,觉都睡不着,生怕哪天晚上也被杀了。”安国公夫人说道。   安国公与镇国公一样,是高祖开国时封的功臣,但这几年逐渐没落,行事也低调了不少。安国公府本不太与叶家来往,但如今叶钊位列三公,他家便有意与叶家结亲,这次来叶家,就是为了探口风的。   平阳侯夫人颔首,“此事一定要细查,决不能让凶手跑了。”   安国公夫人笑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我倒觉得,此事八成查不出结果来,时日长了也就不了了之了。”   平阳侯夫人不解,“为何查不出结果?”   “您想啊,什么人有那本事——到刺史府里杀人。”安国公夫人道:“这必定不是为了求财。”   平阳侯夫人摇头,笃定道;“肯定不是求财。”   “不是求财,那便是寻仇了,”安国公夫人嘴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镇国公夫妇最近得罪过什么人?”她顿了顿,“哎,有些事不是我们能猜的,看破也别说破。”   平阳侯夫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镇国公最近除了丞相詹夙还能得罪谁?可他认识的詹夙又分明不是这样的人,和自家儿子一样,他从小是读圣贤书长大的,有一套自己的行事原则,外表强硬,内心柔软。   可是在权力面前,杀父弑兄的事情都有发生,更何况只是杀一个非亲非故的陌生人。   不仅平阳侯夫人这么想,京中许多人都这么想,有些人更是在一点证据都没有的情况下,就上奏让顾玄茵抓人。   詹夙再不畏人言,也顶不住杀人的罪名,顾玄茵于是在朝会上,罢了詹夙的官,叶钊也因与徐家的关系要避嫌,这件事就交给了太尉姜骁。   “夜闯官府,谋杀朝廷重臣,凶手实在太过猖狂了,还请姜太尉彻查此事,一定要找到证据,将凶手捉拿归案。”顾玄茵目光森冷,“不管凶手是谁,朕绝不轻饶。”说着,冷冷看了眼詹夙,仿佛这话是说给他听的。   “女儿有些担心,陛下会不会是演给我们看的。”   忠义侯府,书房。   刘静妍陪着刘文周下棋,她落下一子,微微蹙眉道;“她对詹相那样信任,怎会因这一件事就怀疑他呢?”   刘文周淡淡笑了一声,“陛下当年对我们也是全心全意的信任,不过因为我擅自做了两次决定就就开始怀疑我,对你呢,更不用说了,你们从前关系那么好,你又做错了什么?陛下不也对你失去了信任吗?”   刘静妍还是有些担心,“可詹相不一样,陛下与他是男女之情,细想想,她登基以来,有哪件事不是护着他的?”   刘文周不以为意,“呵,到底是个小姑娘,把情看得那么重,可是为父还是要提醒你一句,男女之爱在皇权面前什么都不是。”他一面落子,一面回忆道:“当年先帝说好了要对你姑姑一心一意,像寻常夫妻一样待她,可后来……”   他说到这里,面上露出几分痛苦,“先帝竟派了两个宫女,监视你姑姑的一举一动,你姑姑每日说了什么话,见了什么人,他都要知道。嘴上说的恩爱两不疑,其实却没有一刻不在怀疑。”   刘静妍惊讶,“还有这样的事?”   刘文周叹了口气,“此事当年宫里的人几乎都知道,不少人被灭了口,这才没人敢提起了。太子也是知道的,可他却一直装着不知道。后来你姑姑发现她最爱的夫君和儿子都在欺瞒她,郁结在胸,愤懑而死。”   “玄荣表哥他……”刘静妍想起缠绵病榻、英年早逝的姑姑,不禁有些难过,旁人都说她生得像姑姑,她从前还为此高兴,并盼望着有一天能拥有先帝那样一心一意待她的夫君。   她不禁为自己当年天真的小女儿心思感到可笑,看了眼面前头发花白的父亲,问道:“是因为这个,父亲才让人害死了玄荣表哥吗?”   刘文周不答,只是道:“世人都道顾家人是情种,我却觉得不然,顾家人不但不是情种,而且一个比一个无情,先帝、太子,如今的陛下又能多情到哪儿去,他们为了皇位,什么都能不要。”   棋局已尽终了,刘文周似是让了女儿一步,刘静妍落下最后一子,赢了。   她端起一旁的茶盏,喝了口茶,方道:“他们越想要,我们越要夺。”她从前只道父亲是个重感情的人,被顾玄茵一而再再而三的压制也没有反抗,直到前段时间偶然知道了当年谋杀太子一事,她才意识到父亲并非那般胸无大志、目光短浅。   于是,他们父女经过一次彻夜长谈,开始一同出谋划策,为刘家打算。这次杀镇国公夫妇,一是为了嫁祸詹夙,二也是因为镇国公知道许多刘家当年做过的勾当,而因为徐望这人看似温和,其实油盐不进,为了灭口,他们也只能动手了。   “陛下没让叶钊查这件事就证明陛下已经开始怀疑詹夙了,”刘文周道;\"若他想维护詹夙,交给叶钊,再随便找个替罪羊不就得了。\"   刘静妍颔首,“也是,不过听说陛下要看证据。”她稍微沉吟片刻,“她既然要证据,我们便把证据给她好了。”   刘文周“嗯”了一声,“免得夜长梦多,”他伸手摸了摸刘静妍的头,“就是委屈了你,到现在亲事也没个着落。”   刘静妍抿唇,“女儿愿意一辈子陪着父亲母亲。”事到如今,除了权力地位,已经没有什么能吸引她了。   从小她就比别的女孩优秀,就连公主顾玄茵在她面前也要逊色几分。长辈都说她以后定是大富大贵的命,可她渐渐明白,富贵便是权力,他们家手中无权,哪儿来的富贵。   等事成那一日,她才不会像明德长公主那样做个无事可做的富贵闲人,也不会像顾玄茵一样赶鸭子上架,皇帝当得委委屈屈,她要让父亲立她为皇太女,做这天下的主人,让所有人都臣服在她脚下。   而顾玄茵,又平庸又幼稚,不过是会投胎罢了,好在上天有眼,把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以她的资质和心机,也只有被别人算计的份儿。 第45章   顾玄茵罢了詹夙的官,詹夙自不好再进宫,她一个人在宫里呆的无聊,便又偷偷摸摸去了丞相府,谁知却和曹氏和詹霖撞了个正着。   曹氏和詹霖是来劝詹夙知难而退的,这还没当上皇夫,就出了这种大事,以后时日还长,他如何承受得起。   詹夙却很淡定,还在书房里写奏折,准备等事情过了就要推行新的政令。   詹霖急得眼睛都红了,“哥,现在大家都说你是买凶谋杀朝廷命官的恶人,万一……万一翻不了案怎么办?”   曹氏见詹夙一脸淡定,心下了然,“行了,霖儿别哭了,咱回去吧,等过几天,你叶大哥就来找你了。”   詹霖一顿,“好端端的,提叶大哥做什么?”   曹氏跟詹夙解释道:“昨儿去叶家玩儿,被人家拒之门外了,这才不高兴。”   詹夙忍不住勾了勾唇,“霖儿不是看不上叶钊么,又去做什么?”   詹霖脸一红,“我是去看平阳侯夫人的。”   詹夙和曹氏都笑了起来,却没揭穿她,詹夙道;“你们先回去吧,这几日不要出门,免得再生事端。”   曹氏答应一声,“你也小心,万一那边狗急跳墙……”   詹夙又安抚了几句,曹氏和詹霖才离开。   母女二人刚走,隆宝就凑到詹夙耳边道;“陛下来了。”   詹夙皱眉,“在哪儿?”   隆宝于是指了指屋后,詹夙便转过去,见小姑娘正蹲在地上逗猫。   詹夙心里一紧,一把把人提了起来,凶道;“怎么不长记性?”   “这不是上回那只……”顾玄茵委屈道。   詹夙:“不是也不许离那么近!把脸抓花了,我就不娶你了。”   顾玄茵;"……你敢!你要是不娶我了,我就先把你的脸抓烂!"说着伸出两只小爪子,凶巴巴的对着詹夙。   詹夙笑起来,把她软乎乎的小手握进掌心,拉着她往堂屋走,“来了怎么不叫人通传?”   “侯夫人和霖妹妹在,我就不好意思进去。”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詹夙觉得奇怪,小姑娘平时没羞没臊的,怎么不好意思见他家人呢。   顾玄茵小小声道;“还没成亲呢,就三天两头往你这儿跑,显得我多着急似的。”   二人说话间,进了屋子,詹夙没叫人进来伺候,自己给顾玄茵倒了杯茶,“你本来就着急,前几日不还说要定婚期么?”   镇国公的事情一日没查清楚,大婚的事就要拖一日,原本定的婚期也取消了。顾玄茵就偷偷和韩景渊商量,琢磨着重新选一个。“我那不是为了准备礼服么。”   詹夙坐到她身边,想逗逗这个整天急着成亲的小姑娘,“我看大婚这事儿不急,估摸着把眼下这件事办完也快年底了,又有的忙,过了年就要准备春礼,夏天我还想和你商议新的改革政策,等秋天再说成亲的事儿吧。”   顾玄茵偏头看她一眼,特别善解人意地点头,“行,不急,反正你还不到三十,就等你三十岁那年我们再成亲吧。”   詹夙:“……”他低头愤愤地咬了一口她的唇瓣,认输道;“今年,今年就成亲。”   顾玄茵在心里哼了一声,装得云淡风轻,其实比她急多了。她推开他,正经道:“今年怕是不行,现在已经八月了,朝廷里还那么多事等着咱俩处理呢。”   詹夙皱皱眉,手指恋恋不舍地在她唇瓣上按了按,半晌说了一个字,“烦。”   顾玄茵往后仰,避开他的手指,笑道:“你竟然说朝政烦,那正好,这丞相你也别做了,就专心做朕的皇夫好了。”   詹夙的表情僵了僵,顾玄茵趁着这当口收回他手中的权力,确实是个好机会,刘家也除了,皇夫也立了,权力也收回了。他在心里为小姑娘鼓了两下掌,聪明得很。   他回答的也很聪明,玩笑一般道:“都听你的。”   顾玄茵笑着睨了他一眼,“什么时候学得这般油嘴滑舌?肯定又是韩景渊教的。”   她说完又自己笑起来,“别叫银霜那丫头听见了。”   “嘻嘻哈哈的,就这样把权力收了回去,比杯酒释兵权还要厉害了。”詹夙想。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明明知道顾玄茵这么做无可厚非,却总像是堵了点什么,有些难受。   他心不在焉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等会儿吃过晚饭就回去,莫要让人发现了,引人怀疑。”   顾玄茵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撒娇道:“你都不留我。”   詹夙深深看她一眼,突然轻轻叹了口气,“茵茵,你别这样。”虽然他明白她是在哄他高兴,但心里却反而更难受了。   顾玄茵见他面色不对,忙坐正了,“我只是开玩笑来着,没想真留。”   詹夙“嗯”了一声,神情却仍淡淡的。   顾玄茵以为他是嫌自己太不正经了,她反思了一下,自己毕竟是姑娘家,是该矜持些。她于是不说话了,等二人吃过饭,便回了未央宫。   镇国公一案很快就有了结果,姜骁找到了当日刺杀镇国公夫妇的凶手,然而那凶手却已经被杀死在了郊外。从那凶手身上搜出了一封密信,正是詹夙所书,承诺他事成之后,赠他万两白银,让他进宫做御前侍卫。   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长安城,朝臣们纷纷上奏催促顾玄茵治詹夙的罪,顾玄茵立即让人把丞相府围的铁桶一般,然后召集众臣,商议此事,而且还叫上了久不上朝的太傅刘文周。   “买凶谋杀朝廷重臣,又杀人灭口,凶手当真胆大包天,朕说过拿到证据一定不会放过凶手。”顾玄茵手里拿着那封密信,“还别说,这字儿看着倒有几分熟悉。”   众人听到这儿并不觉得奇怪,毕竟顾玄茵天天都看詹夙的字。   接下来,顾玄茵的话就让众人炸了锅。她抬眸扫了眼刘文周,“朕怎么觉得这字儿有几分静妍表妹的影子。”   刘文周心下一紧,面上却竭力控制住了表情,“陛下说笑了。”   顾玄茵摇头,“朕可没说笑,从小父皇就夸静妍表妹的字,朕还偷偷模仿过,故而朕是绝不会看错的,这封信虽然在刻意模仿詹相,但收笔时的习惯却是表妹特有的。”   上一句只是含沙射影的说像,这一句就已经断定了是刘静妍写的,众人都不禁看向刘文周。   刘文周道:“陛下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毕竟您也已经许久没和静妍一起玩儿过了,对她的字不那么熟悉了也是有的。”   仅凭顾玄茵几句话,自是不能判定这信是刘静妍写的。顾玄茵轻笑,“确实,朕是有看走眼的时候,可姜太尉怕是不会看走眼吧。”   话音一落,姜骁就命人带上一人来,那人一进来就跪在了地上。“草民见过陛下。”   姜骁看向刘文周,“刘太傅可认识此人?”   刘文周摇头,他确实没见过这个人,但他也隐隐猜到了此人是谁。   姜骁看了眼那人,那人便把刘家层层传信让他杀了回京复命的凶手的事说了,并拿出了另一封密信。   “血口喷人,你说是本官命你杀的人,你可有证据?”   那人道;“小的不认识字,一向是上风口头传令,”他低着头,不敢多看坐在龙椅上的女人。“草民的上风是云来客栈的小二,再往上好像是……”他想了想,“好像是长安城明济堂的张大夫。”   姜骁道:“这些人臣已经都找到了,陛下可要见。”   顾玄茵颔首,“带上来让朕瞧瞧,刘太傅手下都是些什么人。”   刘文周见郑国公一事彻底败露,有一瞬间的慌张,随即“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陛下可知臣为何要这么做?”   顾玄茵挑眉,“为何?”   “臣是陛下的亲舅舅,可陛下却亲近一个外臣,臣心里不平,这才出此下策。”他跪在地上,“要说臣有错,那就是错在臣太想成为陛下最信任的人了,臣不允许,不允许一个外人控制了陛下……当年先帝把陛下托付给臣,臣却无缘无故失去了陛下的信任,臣心意难平!”   顾玄茵气笑了,“这么说倒是朕的不是了?”她一只手搭在龙椅的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上面的龙头。“刚才舅舅说无缘无故,朕却不这么认为。”她目光扫过那一排证人,“听说你们为太傅效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姜骁带上来的这些证人都是受过审的,或是自愿,或是受了酷刑,全都招了供。此时见了皇上,更是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刘家让他们做的那些事都说了。   那明济堂的张大夫更是拿出了当年毒害太子顾玄荣的证据,顾玄茵虽是早看过供词的,这会儿听人亲口说起,却仍是气得微微颤抖。   兄长的死她一直怀疑是有人做了手脚,却苦于没有证据,不能随便怀疑。待登基以后她便暗地里让人调查此事,却一直没有头绪。   直到前段日子他买下了醉仙楼,有什么可疑的客人,掌柜的都会记下来。她便发现,刘家的管家是那儿的常客,有一次便见了明济堂的张大夫。   掌柜的留心听了一耳朵,似是刘家定期会给张大夫一笔银子,数额之大,令人咂舌。   顾玄茵于是让人盯着这人,发现这人身为一名普通的坐堂大夫,却财产颇丰,在外地购置了十几处田地。   后来顾玄茵才知道,这全是刘家给他的封口费。   在场的官员听完张大夫的供词,不禁哗然,纷纷请求陛下把人拉出去斩了。   顾玄茵抬手,“不忙不忙,要斩一块儿斩。”她看向刘文周,“舅舅还有什么话要说?”   人证物证具在,刘文周知道顾玄茵他们是早有准备,大势已去,他终于心灰意冷,却没认罪,而是一头撞向了一旁的柱子。   有人反应过来忙上去拦,却没拦住,忠义侯、太傅刘文周就这样撞死在了大殿内。   鲜血四溅,顾玄茵闭了闭眼,站起来时却发现腿有点软,幸好银霜扶了一把。   她出了大殿,还在吩咐身边的人,“查抄忠义侯府,将从犯刘静妍押进大牢,等候发落。”   待那人领命退下,她又吩咐银霜,“让丞相进宫。”   顾玄茵虽早有准备,但心里还是一阵阵难受,她回到宣室殿后坐在榻上出了许久的神,詹夙进来了她都没有发现。   詹夙从后面抱她,她被吓了一跳,身子都跟着抖了一下,“你……你干什么啊?吓死我了。”   詹夙发现怀里的人儿微微颤抖,他心头软得发疼,“对不起,是我没有安排好,不该让你直面这件事。”   顾玄茵转过身,紧紧抱住他的腰,“怎么能怪你,我是皇帝,这是我该做的。”   詹夙坐到榻上,让她在坐在自己腿上,一下下轻抚她的后背,“不怕,都过去了。”   顾玄茵闷闷“嗯”了一声,半晌又带着哭腔道:“这些年宫里死了好多人,我害怕。”   刘后、太子、平章帝、梁王、齐王、现在又是刘文周,短短五年,他们一个个死去,死在这未央宫里,顾玄茵每走一步,好像都能闻到死亡的气息。   刘文周死在大殿里,以后开朝会小姑娘肯定害怕。詹夙想了想道:“反正现在事情也处理的差不多了,我陪你去骊山别宫住一阵儿好不好?再让人把这边的殿宇重新修整一番。”   顾玄茵点点头,又皱眉,“可是今晚……”她忽地想起什么,“啊!对了,忘了让你官复原职了。”   詹夙神情一滞,“你不是想……”   顾玄茵一面叫人去传消息,一面随口问道:“想什么?”   詹夙的眉眼不易察觉地弯了弯,“想让我陪你么,那你今晚去我那儿。”   顾玄茵摇摇头,“今晚不行,我要去趟大牢。”   詹夙皱眉,“去那儿做什么?”   顾玄茵轻叹口气,“见见静妍表妹,送她一程。”   詹夙想了想,“我陪你去。”   顾玄茵依偎在他怀里,“不用,有银霜她们跟着。”   詹夙捏捏她的脸蛋,坚持道:“我陪你去,然后带你回家。”   “家?”顾玄茵对上男人温柔的目光,心头的害怕顿时烟消云散,不管外面如何腥风血雨,她居然还有家。   谁知詹夙又补充了一句,“我……我家。”   顾玄茵:“……”他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说几句好听的啊。   大牢里,徐氏拉着刘静妍的手,“静妍,你快想想办法啊!”   刘静妍苍白着一张脸,眸光如这不见天日的大牢一般阴冷,“事已至此,我们已经走到了绝路上,已无翻身的可能了,不过……”   “不过什么?”徐氏着急道。   刘静妍拍了拍徐氏的手臂,没有说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脚步声,“陛下,人在那边。”   她微微一笑,她果然来了。   很快,人便走到了近前,顾玄茵不但自己来了,还带了詹夙。   顾玄茵示意詹夙站到一旁,自己上前与刘静妍说话,她毕竟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姐妹,不管有几分真心,那份记忆却还是在的。好歹给她留个全尸,算是为他们半真半假的友谊画个句号吧。   “静妍表妹,”顾玄茵开口,“我们姐妹一场,朕不忍看你斩首示众,于是来送你一程。”   她说完,便有人上前打开了牢门,往里送了一壶毒酒。   就在开牢门的这一刹那,牢房内的刘静妍却突然冲了出来,一把扼住了顾玄茵的喉咙,她动作太快,一旁的银霜根本没反应过来。   “我们既然姐妹一场,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嗯?”刘静妍笑容狰狞,嗓音因兴奋和紧张而微微沙哑,她没给顾玄茵说话的机会,手下的力道逐渐加重。   就在这时,顾玄茵却觉喉头一松,詹夙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刘静妍身后。   刘静妍的神情僵住,一把匕首正从她的后心直至贯穿。   顾玄茵来不及退后,鲜血溅了她一身。   詹夙松开匕首,任由刘静妍直直倒下,徐氏大哭着扑出来。他只是上前,把顾玄茵一把爆了起来,“让你不要来……”   顾玄茵搂着他的脖子,眼前却仍浮现着刘静妍死前那狰狞又震惊的神情。   詹夙见怀里的人不说话,才意识到她情绪不对,不由加快了脚步,待上了马车,顾玄茵终于带着哭腔道:“帮我把衣服脱了。”   詹夙没说话,三两下把她染血的衣衫脱了,又脱下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顾玄茵全程都只泪眼汪汪地任他摆布,也不说话。   他让人把那些衣服扔了,才拍拍小姑娘,把她搂进怀里,“哭出来。”   顾玄茵闻言,当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哭了一路,詹夙也不出言安慰,就只一下下拍着她的后背。   等快到丞相府的时候,顾玄茵忽地拉了拉詹夙的衣袖,满脸是泪地抬头看他,“永远留在我身边好不好?”她和詹夙从来没有说过永远,未来变数太多,她不敢承诺,更不敢奢求,可今天的一切却让她更加珍惜身边这个人。   见詹夙不语,她的语气里甚至带了几分恳求,“只要你答应,我什么都能给你。”不就是那个皇位吗?她不想要了,只要能治理好这天下,谁当皇帝不一样。顾玄茵知道自己特别没出息,但她太怕了,怕有一天连他也为了这皇位与她生出嫌隙,与她渐行渐远。她不是不相信詹夙,只是不相信命运。   詹夙不料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忙按住了她的嘴唇,“不许胡说。”   顾玄茵见他不答应,眼泪又应声而落,“求……”   “好,我答应你。”詹夙怕她又说出什么让他心疼的话,忙道,他一面动作轻柔地替她擦掉眼泪,一面道:“除了你,我什么都不想要。” 第46章   许是受了惊吓,当天晚上,顾玄茵回到丞相府仍然粘着詹夙,詹夙到哪儿她都跟着。   詹夙见她这样子,又心疼又无奈,可二人又没有成亲,他只好询问小姑娘的意思,“今晚要我陪你睡吗?”   顾玄茵毫不犹豫,“要!”   詹夙摸摸她的脑袋,“那先让银霜服侍你沐浴。”   顾玄茵:“你能不能不要走?”她也不知道怎么了,一晃神儿眼前就浮现起刘文周和刘静妍鲜血四溅的画面,只有詹夙在,才能稍微转移她的注意力。   大概是男人阳气足吧,顾玄茵想,她拉拉詹夙的袖子,“就站在屏风外面和我说话。”   詹夙无奈,“好好好,我就在外面陪你。”   于是,詹夙便让人烧了热水,银霜进来伺候顾玄茵沐浴,他则站在屏风外,听着里面的水声和小姑娘娇娇的声音。   “詹夙。”   “在。”   “你能不能出点儿声音。”   詹夙;“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顾玄茵:“……”   过了一会儿,顾玄茵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她小脸红扑扑的,扑进詹夙怀里,“帮我擦头发。”   詹夙胸前的衣襟被她弄湿了一片,詹夙也顾不上管,打算先把这粘人的小祖宗安顿好了再说。   他让银霜下去,自己动作轻柔地替她擦着头发,“这几日便睡在我这里,明儿我就让人去收拾别宫,等那边安排好了再过去。”   顾玄茵“嗯”了一声,“你这几天陪我一起睡么?”   詹夙深吸一口气,“你说这样的话,不是折磨我么?”   顾玄茵也知道自己这要求不合礼数,甚至不是一个小姑娘应该说的,她忙解释道:“我只是想要你陪在身边而已,如果那个……就算了。”她笑了笑,“都怪你,弄得我越来越没出息了,当初宫变我也没这样。”   詹夙闻言心里一疼,当初宫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她却要一个人撑着,就是害怕也不知道该和谁说,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他这个可信之人,想让他陪陪她,他却还想着那档子事。   詹夙在心里骂了自己两句,柔声开口道:“我陪你,你在这边坐着,我去沐浴,很快出来。”   顾玄茵今晚乖得不行,詹夙进屏风后沐浴,她就在外面老实坐着,时不时叫詹夙一声,听见有人答应了,她便安心。   等詹夙出来,两人便一起躺上床,各盖一条被子。顾玄茵看身边躺着的男人,“不要熄蜡烛。”   詹夙应了,把人连被子搂进怀里,一下下拍着,哄她睡觉。   很快,顾玄茵便睡着了,梦里,她又回到了当皇太女之前,那时候她和刘静妍还是姐妹,两个人手拉手走在刘家的花园里。   “昨儿我上课睡觉,被先生罚抄《中庸》五遍,现在才写了一遍。”顾玄茵愁眉苦脸,在那个年纪,被先生罚抄已经是最让她头疼的事了。   “才抄了一遍就敢出来玩儿,你胆子也太大了。”;刘静妍笑睨她,“算了,我帮你抄三遍,你自己再抄一遍就是了。”   顾玄茵惊喜,下一个场景刘静妍便把抄好的《中庸》递给顾玄茵,她刚一展开那几张纸,上面便有滴滴答答的鲜血低了下来。   原来那上面的字全是用血写成的!   “啊……”   顾玄茵一骨碌坐起来,一瞬间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詹夙早就察觉到身边的小姑娘睡得不安稳了,正想叫她,却见她自己吓醒了。他忙把人一把搂进怀里,“没事没事,我在呢。”   他这一抱才发觉小姑娘身上滚烫,又忙不迭去摸她额头,显然是发烧了。   詹夙忙让人寻大夫来,给顾玄茵开了方子,又往她额头上放了一条浸过冰水的手帕。   等第二日中午,顾玄茵的烧终于退了,但病气却未散尽,等到了别宫,不小心受了凉,便又开始生病。   顾玄茵一过去,三公自然也要跟着过去。虽然身在别宫,朝中的事却一日不能耽搁。   刘文周和刘静妍死了,朝堂上的血雨腥风却并未因此而告一段落,树倒猢狲散,从前那些以刘家马首是瞻的人,纷纷撇清关系,有的甚至互相揭发,男盗女娼、杀人放火,从前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如今都被抖搂了出来,长安城里的世家被牵扯进来一大半。   这一年秋天,长安城里人人自危、草木皆兵,昨儿还和你把酒言欢的世交,今儿就可能被抄了家。菜市口砍头的闸刀都坏了两把,死了足足有几十人,流放下狱的更不知有多少。   而这些,都是丞相詹夙一手主持。据说陛下在别宫专心养病,根本不理朝政了。   顾玄茵确实在养病,自从上回受了风寒,就断断续续一直没好,一个秋天过去了,她夜里仍是时不时要咳几声,整个人的气色也大不如前。   顾玄茵娇气惯了,詹夙也不太舍得她太费心,京中那些事,都是他出面。故此,长安城才会有这样的传闻。   顾玄茵看到有不少士大夫们已经开始弹劾詹夙了,不由和詹夙开玩笑,“这些人也是没良心,你一手把他们扶持起来,他们竟还弹劾你。”   詹夙笑,“这当口还有胆子上奏弹劾我的人,都是可用之人。”二人的婚期已经定在来年二月,一是朝中事情太多,忙不过来,二是顾玄茵的身子没大好,詹夙怕她累着了,只能把婚期推后。   未来的皇夫,又是刘文周一案的第一大功臣,在这种时候,还敢弹劾詹夙的,都是些硬骨头,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皇帝。朝廷正是用人的时候,顾玄茵自是不会放过这些人。   她把自己的想法和詹夙说了,询问他的意见。   詹夙摸摸她的小脑袋,“我们茵茵果然长大了,想问题越发周到。”他一面说,一面仔细端详小姑娘的面色,“今儿喝药了没?”   顾玄茵断断续续喝了快两个月的药,现在一闻到药味儿就想吐,于是就瞒着詹夙,让人把每天一碗的药换成了三天一碗。见詹夙问,她淡定道:“喝了。”   詹夙皱眉,低头含住了她的唇,片刻放开,“撒谎!”   顾玄茵:“……”   詹夙捏着她的下巴,冷冷道:“我整天因为你的病担心,你却一点不把它当回事……”   “不是,”顾玄茵见他真有点生气了,忙解释,“那个药我都吃了那么长时间了,效果时好时坏的,我就不想吃了。再说了,让你天天喝苦药你不烦吗?”   詹夙叹气,“可是不吃药病就更好不了,这方子是太医院那些太医共同商议出来的,总是有些好处的。”他说着,把人抱进怀里拍了拍,“乖,好好吃药,病好了才能成亲。”   顾玄茵“嗯”了一声,“其实没什么大碍,就是夜里咳嗽两声罢了。”   詹夙低笑,“成亲了你还天天晚上咳嗽不吵到我么?嗯?”   顾玄茵:“……那就别成亲好了呀。”   詹夙:“不成就不成。”   自从发现成亲是对方软肋之后,顾玄茵和詹夙就经常拿这件事互相威胁,每次都是詹夙先认输,这回也不例外,嘴上说着“不成就不成。”,过一会儿又想起来问;“成亲的礼服什么时候准备好?”   因为顾玄茵是女帝,大婚的礼仪自与从前帝王不同,为此,顾玄茵和太常商议了好久,从礼仪流程到礼服装束都有改动,既要体现君臣之礼,又要体现夫妻之序。   顾玄茵道:“年前应该就做好了,我让他们做了两套不一样的,你到时候试试那一套好看。”他说着打了个哈欠,“你回去吧,我睡会儿。”   这是詹夙操心的另一点,小姑娘除了偶尔咳嗽外,精神头也不是特别好。他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服侍她睡下了才出来。   “陛下这几日晚上一般能睡几个时辰?”詹夙问守在门口的银霜。   银霜想了想,答道;“昨晚陛下戌时初就躺下了,睡到亥时,咳了几声,奴婢进去送了一杯水,陛下便又睡了,今儿早上快巳时了才起。前两日也是,几乎每天都要睡五六个时辰。”   詹夙于是去了趟太医院,因为顾玄茵生病,太医们都跟着到别宫这边来了。见詹夙来,众人心下就是一凛。   “本相虽不会医术,却也读过几本医书。你们和我说说,陛下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医就站出来道:“恐伤肾、怒伤肝,陛下之前心情郁结,又受了惊吓,肝肾亏虚,再加受了风寒,导致肺气虚弱……”   詹夙听完,又把给顾玄茵看得方子看了一遍,方子里确实是些补气股本、化痰止咳的药,没什么大问题。   老太医道:“丞相不必太过着急,秋天本就属金,易得肺病,等入了冬,兴许就能痊愈了。”   詹夙点头,但愿如此。   詹家在骊山这边有个庄子,他便住在那儿,曹氏和詹霖也被他接过来,免得被长安城里那些事影响了心情。   曹氏见詹夙这几日面带忧色,忍不住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朝中又出了什么问题?”   詹夙摇头,把顾玄茵的病说了,“也不是多严重,就是一直不好,白天我见她的时候不怎么咳,但听她身边的宫女说,晚上总是要咳醒一回,人也没精神。”   曹氏皱眉,“那些太医们最是没用了,开个方子瞻前顾后的,药量用得太轻,回头我进宫瞧瞧她,听你说不过是夜咳罢了,我倒是有个偏方治这个。”   詹夙闻言眼睛一亮,“太好了,母亲要不这会儿就去吧,陛下也该醒了。”   曹氏斜了儿子一眼,“有了媳妇忘了娘,马上就要用晚膳了,为了给你媳妇儿看病,连饭都不让娘吃了?”   詹夙看看时辰,才发觉已经快傍晚了,天黑的越来越早,曹氏进宫确实不方便。“那就明日再去吧,”他想了想又嘱咐,“她胆子小,母亲说话委婉点。”   曹氏这人向来有什么说什么,特别是在他和詹霖面前,嘴可毒了,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他怕曹氏太把顾玄茵当自家人,吓着小姑娘了。   曹氏翻了翻眼皮,“你娘就是这直性子,你若是不乐意,我就不去瞧她了,本来也没有婆婆瞧儿媳妇的道理。” 第47章   曹氏嘴上说着不去,次日用过早饭还是往别宫去了。   顾玄茵起得迟,用过早膳没什么事情,正与来瞧她的溧阳说话。   这段日子,朝政包揽了大半朝政,顾玄茵没什么事要操心,溧阳便时不时过来陪她下棋聊天。   听说曹氏来了,溧阳立刻有眼色地道:“那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瞧陛下。”   顾玄茵颔首,让银霜送送她。   曹氏一见顾玄茵就开门见山道:“臣妇听夙儿说,陛下身子一直没大好,特意进宫来瞧瞧。”她说着,不自觉在心里叹了口气,陛下确实比上回见的时候瘦了一些,一双清清亮亮的大眼睛里此时却像是含了雾气一样,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顾玄茵坐得笔直,端庄道:“劳您挂心,其实没什么,不过是偶尔咳嗽几声罢了。”   曹氏笑了一声,“哪儿是我挂心,是夙儿挂心,您有个什么差池,他都能回家念叨好久。臣妇这是不忍见他操心,才进宫来瞧瞧您。”   顾玄茵:“……”她默默地想,所以她的意思是本来不喜欢我,因为心疼詹夙才喜欢我的么?   她扯了扯唇角,“还请夫人回去劝劝子曦,让他莫要替朕操心,朕会照顾好自己的。他整日为朝政烦心,已经很辛苦了,夫人劝他多保重身体才是。”   曹氏心说她要是能劝动詹夙,她也不用坐在这儿了。不过这小姑娘倒是挺懂事,知道自家夙儿的辛苦。“夙儿这孩子脾气太倔,十岁以后认定的事臣妇就已经说不动了。陛下要是想让他放心,唯有把身子调养好才行。”她顿了顿,“是药三分毒,臣妇这儿倒是有个药膳的方子,陛下或许可以试试。”   顾玄茵高兴道;“真的吗?是不是吃了这个药膳就不用喝苦药了。”   前面还一直端着,说到不用喝药的时候,神情立刻雀跃了起来。曹氏忍不住笑,还是个孩子呢,怪不得夙儿不放心。“药停一停也好,先吃吃这个药膳,看效果如何,臣妇也不懂医理,这方子还是小时候夙儿咳嗽,大夫给我说的。”   顾玄茵便让银霜把那药膳方子记下来,那道药膳食材虽简单,处理起来却颇费功夫,银霜不由感叹了一句,“了不得,这一道炖汤怕是要花一整天的功夫。”   曹氏点点头,“工序确实是繁琐了些。”她沉吟片刻,又道:“膳房的人未必肯话花心思,万一火候不到,效果就没那么好了。横竖在家呆着也无事,不如我来帮你做,让夙儿带进宫里来。”   顾玄茵有些受宠若惊,“太麻烦您了,还是让膳房的人去做吧。”   曹氏笑,“不麻烦,夙儿霖儿小时候我也常给他们捣鼓吃的,就是手艺比不上御厨,还望陛下莫要嫌弃。”   顾玄茵哪里还会嫌弃,听曹氏说要亲自下厨时,心里就暖暖的,她于是答应下来,又留曹氏用过午膳,才叫人送她回去。   曹氏接下这个差事后才有些后悔,有御厨在,她一个外人凑什么热闹,更何况她还是长辈。可看到小姑娘娇娇弱弱的模样她又忍不住心疼,一般的姑娘家哪里要像她一样承受那么多,以后也算是一家人了,她多照应几分是应该的。   再说了,她身体好了,以后才好给她生孙子不是?虽然这孙子八成要姓顾,但好歹是夙儿的孩子。   曹氏一回庄子上便让人准备食材,下厨开始忙活。詹夙瞧见了,心里感动,赶紧帮忙,却被曹氏斜了一眼,“君子远庖厨,你快别在这儿添乱。”   詹夙道:“其实您不用亲自在这儿看着,让下人们弄就好了。”   曹氏道;“我知道,今天先教她们做一遍,下一回我就偶尔来看看了。”   詹夙次日便带着食盒进宫,见了顾玄茵先看着小姑娘把那一碗炖汤喝了,才开始与她商议政事。   虽然汤里仍有些中药味儿,但比起又黑又苦的汤药,简直就是人间美味。“侯夫人人真好,”顾玄茵不由和詹夙感叹,“我们还没成亲,她不但主动来看我,还给我炖汤,谁家的儿媳妇能有这样的福气。”   詹夙想起昨晚曹氏一面唠叨一面亲自下厨给顾玄茵炖汤的场景,也忍不住笑,“家母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还嘱咐你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   顾玄茵点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孝敬她了。”她这身份,自是不能像别的儿媳那样侍奉婆婆,可赏赐东西、加封诰命又显得过于居高临下。顾玄茵从前本来想着井水不犯河水也就是最好的相处方式了,如今却想亲近曹氏。   詹夙道:“家母说,你给她多生几个孙儿孙女,就是最大的孝敬了。”   顾玄茵:“……你骗人,肯定是你瞎编的!”她一面说,一面挪了个位置,离詹夙远一点。   詹夙长臂一伸把人拽到身边,捏了捏她红扑扑的小脸,“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他说着又叹了口气,“不过怀胎生子可辛苦了,你现在这样,就算是有了……”   顾玄茵去捂他的嘴,“别说这个了。”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不知羞!”   詹夙无奈,握住她的手亲了亲,“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可不许当耳旁风。”   顾玄茵叹了口气,大婚之事已定,接下来的确就是子嗣之事。   “对了,溧阳今儿又和我提起给她哥找世子妃的事。”顾玄茵说着,把一个橘子塞进詹夙手里,示意她给他剥开。“从前刘静妍好像是想打堂哥的主意,后来不知为什么没成。”   詹夙低头剥桔子,闻言动作顿了顿,“还有这种事?”   顾玄茵遂将上回长公主见到的和詹夙说了,詹夙凝眉半晌,“就算是要接近你,刘静妍也犯不上绕那么远的路,我倒是觉得,是越王他们家打刘静妍的主意。”   顾玄茵沉默思忖片刻,点了点头,“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她说着又皱起眉,“可是王叔他们想要靠刘家做什么呢?”   詹夙没答,而是问顾玄茵,“世子的婚事你打算怎么办?”他一面说,一面把剥好的桔子递给顾玄茵。   顾玄茵吃了一半,又塞回他手里,“堂哥身子虽比刚来京城时好了许多,但还是要比一般人弱一些,三天两头吃药,我倒不是不想让他娶亲,只是怕他万一哪天……耽误了人家姑娘。”   詹夙皱眉,“那就一直拖着?”   顾玄茵点头,“就先拖着,看他们怎么办,若是王叔懂事,自是不会再提,若是他们另有所图,就会有别的动作。”   曹氏的药膳方子确实有几分效用,顾玄茵吃了几日,夜咳虽未全好,精神头却好了许多,等过年的时候,已经生龙活虎的,还把长公主夫妇也接到别宫来,热热闹闹一起过年。   朝廷都放了年假,詹夙还是每日往宫里跑,长公主就忍不住感叹,“我该早想到的,去年你过生日,他不是还来了一趟么,我当时还说这人没眼色。”   顾玄茵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她刚拒绝了人家,然后自己又天天盼着他来。不由也感叹了一句,“有时候感觉喜欢一个人真的太快了,想想又不禁有点害怕,怕哪天我不喜欢他或者他不喜欢我也只是一刹那的事情。”   长公主闻言,敲了下她的脑袋,“说什么丧气话呢,还没成亲,就想那些有的没的,以后慢慢相处,感情只会更深。”   顾玄茵想了想,这大半年里她和詹夙的相处,的确是越了解越喜欢,也就不往坏的方面想了。   长公主轻笑,“你呀,还是太小了,以后的路看着长,其实一眨眼就过去了。”她说着,推推顾玄茵,小声问;“那个事可有嬷嬷教你?”   顾玄茵脸一红,“嬷嬷不敢教我,只给了我一本书,还没顾得上看呢。”   长公主遂悄声与她说了几句,说得顾玄茵脸通红,“知道了知道了,回头就看。”   因为住在别宫,初一天没亮就要往太庙赶,前一天晚上守岁,顾玄茵过了子时才睡,这会儿还没上马车就开始打哈欠。   詹夙远远瞧见了,忍不住过来往她手里塞了个荷包,“在车上吃点零嘴就不困了。”   顾玄茵拉他,“和我做一辆马车吧,陪我说说话我就不困了。”   詹夙避开她的手,艰难拒绝道:“不行,这样不合礼数。”   顾玄茵翻了翻白眼,但碍着旁边一群人盯着,她只得转身上车。   詹夙的荷包里还是各种甜食干果,顾玄茵慢悠悠吃了一路,下车后嘴边还沾着点心渣。   按规矩,银霜是不能进太庙的,顾玄茵身边只有礼官。詹夙怕小姑娘不适应,一下马车,目光就一直跟着顾玄茵。   走在他旁边的叶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别只顾着瞧她,小心脚下。”   詹夙老脸一红,收回目光,嘀咕道:“今儿一天折腾下来,又要喊脖子疼了。”   祭庙穿得是最隆重的礼服,头上自然要戴冕冠,小姑娘一年戴不了几次,越发不习惯了,正琢磨着等会怎么哄他,一抬头就见顾玄茵回头朝他看来。   小姑娘的目光隔着流冕看不分明,但她嘴边的点心渣他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詹夙好笑,指了指自己唇边,给她使了个眼色。   “这人真是学坏了!”顾玄茵想,旁边叶钊、姜骁他们都看着呢,他这是做什么呀!   顾玄茵脸颊发烫,唇角却忍不住弯了弯,然后转头继续往台阶上走。   詹夙:“……”小姑娘傻笑什么呢?   叶钊推了詹夙一把,示意他上去帮她把点心渣弄掉。   詹夙无奈,只好紧走进步,追上顾玄茵,帮她把嘴边的点心渣擦掉,还忍不住刮刮她的小鼻子,“傻丫头。”   顾玄茵:“……”   祭礼结束后,叶钊忍不住和詹夙感慨,“说句大不敬的,她如果没当皇帝,你们现在恩恩爱爱,夫唱妇随的多好。”   詹夙看了眼叶钊,“她若不当皇帝,我还未必喜欢她呢。”   “你说什么?”叶钊睁大眼睛,虽然外面的人都说詹夙看上的是顾玄茵手里的权力,可他一直不信,没想到詹夙竟然亲口承认。   詹夙摇头,“不会。如果不当皇帝,她就不会经历这么多事,可能就不会像今天这么好。”虽然她经历的事情让他心疼,可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她就只是个无忧无虑、不知世事的公主而已,詹夙不知道那样的她会是什么样的,可他敢肯定,那样的她一定没有现在的她好。   他瞥了眼傻愣愣的叶钊,“我进宫瞧瞧她去,你先走吧。” 第48章   过年这几天,詹夙还是每日都到别宫来陪小姑娘,二人懒得聊朝政,就聊聊学问。   詹夙博览群书,经史子集都能说得头头是道。顾玄茵听他说,比小时候听先生说有趣多了。   詹夙见小姑娘感兴趣,便把他做过注解的书带给她看。   顾玄茵看完,便有些想法,和詹夙交流,君臣之间,不可避免地就从学问聊到朝政,一来二去倒是聊出了许多新的治国之策。   这日聊起礼乐教化,顾玄茵便想起《诗经》,在书案上翻了一通,“诶,前日你给我的《诗三百》呢?”   詹夙也帮她找,没找到。   顾玄茵一拍额头,“好像是在内室,”说着推推詹夙,“去帮我看看,在不在里面。”   詹夙于是走进内室,只听顾玄茵在外道:“我记不清了,好像就在床头那一摞书下面。”   詹夙于是去翻床头那一摞书,没翻到《诗三百》,倒是看到一本蓝色封皮的书,封皮上并未写书名。   詹夙瞳孔一缩,翻开那本书。果然,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幅栩栩如生、画工精湛的春/宫/图。   詹夙心头顿时像烧了一把火似的,拿着那书出了内室。质问道:“这是谁让你看的?”   顾玄茵见他拿着那本书出来,脸立刻红了,“是嬷嬷给的,大婚前都要学的。”   “不许学。”詹夙没好气地把那书扔到一边,双手撑在软塌两侧,俯身盯着顾玄茵,“以后不许看这本书,听见没?”   顾玄茵皱眉,不明白詹夙为什么突然生气了,“可是我不学就不会……”   詹夙深吸一口气,动作轻柔地在她额头上亲了亲,“你不用会,我会就可以了。”那春/宫图以前是用来教后妃的,上面的动作多是女人服侍男人,詹夙不用细看也知道,男人被那么伺候着会有多舒服,可他却舍不得让小姑娘那样。   顾玄茵还是皱眉,“可姑姑也说,女孩子该会……”   “以后我慢慢教你。”詹夙打断她,严肃道。   顾玄茵乖乖“嗯”了一声,她本也没多想学那个,那图上的动作她看着就难受。   正月初十是顾玄茵生日,还是像去年一样,顾家人一起吃饭,寿星顾玄茵也还是像去年一样心不在焉,身在曹营心在汉,想着詹夙什么时候来。   可面上却还是要应付越王一家,顾玄苍身体当真好了许多,还喝了半杯酒。   溧阳也是高高兴兴的,似是很喜欢这样一家人团聚的时候,“陛下就在别宫多住几日吧,我还能时常来找您说话。”   顾玄茵摇摇头,“过了十五朕就回去了,未央宫那边也修缮完毕了,朕也该回去准备一下婚仪了。”   长公主点头,“这倒是,等成了婚,再过来住也是一样的。”她看看溧阳,“若是溧阳在这儿呆的烦了,也可以去未央宫找陛下呀,或是来公主府找我。”她甚是喜欢溧阳这孩子,听话懂事。她这辈子怕是不能有孩子,也就把溧阳当女儿一样照顾着。   顾玄茵含笑看着,没说话,又坐了一会儿,就见银霜进来道:“丞相来了。”   顾玄茵立刻笑着对在座诸位道;“今儿就到这儿吧,早点散了回去休息。”   长公主见她急急忙忙的样子就知道詹夙来了,在她耳边悄悄嘱咐,“见一见就行了,不要让他留宿。”   顾玄茵脸不由一红,答应道:“知道。”   詹夙站在院中等她,顾玄茵跑过去,拉住他的手,“今年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   詹夙拉着她往寝殿走,“回去拿给你看。”   顾玄茵笑,“不会又是簪子钗环什么的吧?”   詹夙眸色一暗,“去年送你那个你不喜欢吗?”   “喜欢啊,”顾玄茵毫不犹豫,已经完全忘记当初自己对那只玉簪的嫌弃,“我上回不是还用了么。”   二人说着进了寝殿,顾玄茵让银霜把炉子烧得旺一点,便打发她出去。   詹夙继续道;“我眼光不好,不太会选那些女孩子用的东西,今年便只写了一本书给你。”他说着,从衣襟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顾玄茵。   顾玄茵听他说“一本书”,有些难以置信,见他果真递过来一本书,眼睛不自觉睁大,迫不及待地去看书名——《念卿集》。   顾玄茵的呼吸都屏住了,她翻开书的第一页。   “天宁元年正月初十。今日是她生辰,思前想后终是放不下,遂拿着准备好的礼物进宫,她收了礼物。她若是不收该多好,我便彻底死心。”   “天宁元年正月十一,想了一夜,还是该死心的,君臣有别,该谨守丞相本分才是。”   顾玄茵往后翻,最后一夜写着:“天宁二年正月初九,明日便要把这本日记送出了,她肯定要笑话我,但我也实在想不出别的,唯有这些真心话能仍逗她开心了。”   顾玄茵抿着唇,半晌抬眸瞥了眼耳尖微红的男人,“矫情。”   詹夙目光温柔的看着小姑娘,他这人不善表达,有十分的心思,到了嘴边就只能说出五分,剩下五分便写在这些日记里。   詹夙的这些情话写得太过直白肉麻,顾玄茵当着他的面不好意思仔细看。于是把书收起来,又问她,“你这根本就不是为我生日准备的,不算生日礼物。”   詹夙:“……”好像有几分道理。他于是结结巴巴问道:“那……那你还想要什么?”   顾玄茵上下打量了一眼詹夙,悻悻道:“除了你这个人,别的我都不稀罕。”   詹夙喉头一紧,“这又是谁教你的?”   顾玄茵道:“没人教我啊。”   詹夙把人压到软塌上,点着她的额头警告,“姑娘家不许说这种话!”   顾玄茵;“我说得都是实话。”   “实话也不许说。”詹夙有一种被抢了台词的感觉,他低头一边吻她,一边含含糊糊地教训道:“还没成亲就这样,以后成了秦还了得!嗯?不许看那种乱七八糟的书,也不许说这些不成体统的话。”   顾玄茵被亲得气息微乱,目光朝他身下看了看,“你这里也很不成体统……”   詹夙:“……”   顾玄茵把他推开,眯着眼睛,“还没成亲呢,就这样,以后成亲了还了得……”   詹夙:“……我去净房。”   顾玄茵笑倒在榻上,“还没成亲呢,就在我房里做这种事,真是太不合礼数了……”   “茵茵,别说话。”   男人窘迫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顾玄茵见好就收,不再逗他,只自己笑得停不下来。   詹夙不敢多留,见了小姑娘,送了礼,便起身离开。   顾玄茵睡前靠在床头翻詹夙的那本日记。   “天宁元年六月初二,跟三岁孩子似的,吃饭还要人催,生气。”   “天宁元年七月初十,来月事还吃冰西瓜,根本不知道保重身体,不想管她了。”   “天宁元年七月二十四,出去瞎玩把脚扭了,真想把她拴在身边,晚上……哎,明知不该如此,却还是控制不住。”   顾玄茵好奇,那日她扭了脚,他控制不住做了什么?她记得那天两人明明看公文到很晚啊?   十五一过,顾玄茵便回未央宫了,开年朝中事情很多,又要学习婚仪流程,顾玄茵和詹夙都忙得团团转。   一转眼就到了婚期,顾玄茵一大早就被叫起来梳妆打扮,顾玄茵被折腾得烦了,“朕回头下道旨意,把以后的婚仪程序改简单点算了。”   银霜笑道;“就算陛下改了,今儿您还是要把这些流程都走完才算礼成。”   顾玄茵:“朕造福后人不行啊!”   临出门前,顾玄茵往衣襟里塞了两块糕饼,万一一会儿饿了,可以垫垫肚子。   顾玄茵先到太庙,等詹夙来,与他一起祭过祖先,便接受文武百官朝贺,然后顾玄茵宴请百官,二人同坐,叶钊、姜骁等人率百官敬酒。   大家都知道皇夫不善饮酒,有些人凑热闹,故意一杯杯给他敬,詹夙今儿又高兴,人家劝,他就敢喝。   顾玄茵见他耳朵都红了,忍不住出言道;“众卿为何只敬皇夫,不敬朕啊?”   陛下发了话,众人自然都开始敬她,顾玄茵一连喝了好几杯。   最后还是叶钊知道分寸,“吉时已到,陛下和皇夫该入洞房了。”   众人这才罢休,顾玄茵和詹夙都喝得有点飘,相携进了洞房,顾玄茵往床上一坐,“累死了。”   银霜忙提醒,“大喜的日子,陛下说什么‘死’。”   顾玄茵做了个鬼脸,“可是真的好累,”她拉拉詹夙,“我们快把交杯酒吃了,就睡觉吧。”   屋里伺候的人听陛下这么说,都不禁低下了头。   詹夙喝了酒脾气就不太好,不等人伺候,自己给二人倒了酒,“来,喝!”   众人;“丞相这语气哪里是交杯酒,分明是在结拜兄弟。”   顾玄茵还记得之前嬷嬷教过的礼仪,把酒杯递到他唇边,二人都一仰头把酒饮尽。   顾玄茵打哈欠,“你们都下去吧,把酒菜也都撤了。”   殿中伺候的人于是都退了出去,银霜体贴地准备了沐浴的热水,又嘱咐詹夙,“奴婢在外面守着,皇夫若是要热水,就叫我。”   詹夙点头,脑子懵懵的,要那么多热水做什么?   顾玄茵先去屏风后沐浴,出来后飞快爬上床,等詹夙沐浴出来的时候,小姑娘已经睡熟了,他愣愣看了她良久,隐隐约约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情,可就是想不起来。最后只是把人往怀里搂了搂,便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次日,詹夙醒来的时候头很疼,是宿醉的感觉,他一侧头看见身边睡得香甜的小姑娘,脑子里就是嗡的一声。   他们!昨晚!没有!原房!   詹夙狠狠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盼望了那么久的成亲,竟然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顾玄茵被身边的动静吵醒,一睁眼就看到一脸懊恼的男人,她愣了愣,才想起昨晚是他们的洞房花烛,然而他们……   詹夙回头见小姑娘醒了,忙道歉:“对不起,都怪我昨天喝了酒,耽误了大事。”   顾玄茵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臂,“我也忘了,我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詹夙还是觉得这事儿怪他,“是我不好,明知自己酒量不行,还喝了那么多。”   顾玄茵也坐起身,掀开帷幔往外瞅了一眼,又看向詹夙,“这会儿估计卯时刚过,要不现在咱们补上?”   詹夙点头,“好。”   顾玄茵于是乖乖躺到枕头上,大义凛然道:“来吧。”   詹夙被小姑娘这样子逗笑了,“这样不行。”   顾玄茵嗔他一眼,“那要怎样嘛,你又不让我学,现在我什么都不会。”她对这事儿一直一知半解的,被詹夙亲亲抱抱她也会感觉到彼此的身体变化,甚至口无遮拦的打趣他,但真得要行夫妻之礼的时候,她还是有些迷糊,不知该从何开始。   詹夙压在她身上,先警告道;“一会儿不许说话。”第一次他本就紧张,她若还说些没边儿的,他怕是会留下阴影。   顾玄茵乖乖闭嘴,一颗心却跳得飞快。   詹夙吻上她的唇,极有耐心地一遍遍舔舐,手下的动作也十分温柔,生怕吓到她。   顾玄茵感觉自己像是又醉了一次,整个人都软了,身体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战栗,她咬着唇,似是隐忍着什么。   詹夙见小姑娘动了情,才一点点加快动作。   过了许久,詹夙喘息着问身下的小姑娘,“叫夫君?”   顾玄茵咬着唇不吭声。   詹夙低头撬开她的唇齿,扫荡了一圈,再一次柔声哄道:“叫夫君?”   见顾玄茵仍不回答,詹夙以为她害羞,低笑着捏捏她汗湿的鼻尖,“该做的都做了,怎么还不好意思叫‘夫君’了?”   顾玄茵终于忍不住道:“你不是不让我说话吗?”   詹夙;“……” 第49章   外面天都快亮了,詹夙出来叫热水的时候,银霜着实吓了一跳。   这两个人也太能折腾了吧,竟然到了这个时辰。她端着热水进去,听见自家陛下正哼哼唧唧的撒娇,就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照这架势,该给皇夫和陛下准备些补身子的汤药才是。   詹夙刚才很克制,顾玄茵只是有一点点不舒服,詹夙帮她擦洗过一番后,她便重新躺回床上睡回笼觉。   詹夙把小姑娘哄睡了,自己却没什么睡意,去书房看了几本奏折,快中午了,才进内室叫人起床吃饭。   早上没吃饭,顾玄茵这会儿早饿了,软着声音跟詹夙商量,“夫君,我想吃烤鸭。”   詹夙听她叫“夫君”,心尖微微颤了一下,听到后面眉头却不自觉皱了皱,“不行,早上没吃东西,中午不能吃这么油腻,银霜让御膳房顿了点乌鸡汤。”   顾玄茵委屈巴巴,   拉拉詹夙的衣袖,“我好累啊,需要补一补。”   詹夙无情道;“喝点鸡汤就是补了,快起来,我叫银霜伺候你梳洗。”   他说着站起身,出去叫人了。   顾玄茵没吃到烤鸭,一直有些闷闷不乐的,詹夙却丝毫没有察觉,吃过饭就进了书房。   顾玄茵这会儿又睡不着午觉,只得靠在榻上看书。   银霜进来倒茶,见顾玄茵蔫蔫的,以为是昨晚二人折腾太久,便忍不住道:“皇夫也真是,一点不知道疼人,来日方长,何苦急于一时呢。”   顾玄茵以为她说得是詹夙急急忙忙去看公文,深以为然,点头道:“就是,第一天就这样,气死朕了。”   银霜忍不住笑,“陛下莫要生气,今晚您求求他,他会心疼您的。”   顾玄茵哼了一声,“我才不求他。”   “陛下……”   顾玄茵摆手,“行了行了,去跟御膳房说,晚膳上一只烤鸭,肥一点,咬一口滋滋冒油那种。”   银霜:“这会儿还早呢。”   顾玄茵:“先定着,别告诉皇夫。”   银霜:“……”瞧瞧,把陛下累成什么样了,中午才吃过饭,这会儿就想着吃烤鸭了。   前两天顾玄茵偷懒,攒了好些奏折没看,多是各地官员祝陛下新婚大喜的,还有些献祥瑞的。詹夙一口气帮她全处理完了,出来就见小姑娘歪在软榻上睡着了,脸上还盖着本《南华经》。   詹夙怕她着凉,便想把人抱进内室床上。谁知小姑娘睡得浅,被他一碰就醒了,睡眼惺忪地斜他一眼翻身朝里,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詹夙微愣,“怎么了?”   顾玄茵不理他,老话说的没错,男人成亲以后就变了。   詹夙盯着小姑娘的后脑勺看了一会儿,没想出来自己哪儿惹到她了。难道是……   他顿时有些紧张,磕磕巴巴地问:“是……是那个你不喜欢吗?”   顾玄茵根本没听懂他说的“那个”是哪个,只赌气道:“不喜欢,特别不喜欢。”   詹夙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回想了一下今天早上自己的表现,一时也没找到哪里出了问题。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被打击了,他竟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坐在那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顾玄茵还等着詹夙来哄她,可等了半天,男人不但没哄她,而且还默默地走开了。   她一个人坐在那儿生了半天闷气,直到用晚膳时,见到烤鸭,眼中才有了光彩。   詹夙见桌上一只油汪汪的烤鸭,正想开口劝两句,但又一想,他没表现好,根本没资格管她,于是又闭了嘴。   顾玄茵见詹夙不管,心里舒坦了一丢丢,不吃饭,一个人吃了小半只烤鸭,才心满意足地抹抹嘴。   用过晚膳,二人依旧不怎么说话,詹夙又把之前做的功课拿出来翻了一遍,还是没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百思不得其解,他只好红着脸去问顾玄茵。   “茵茵,那个,现在还难受吗?”   顾玄茵吃饱喝足,坐在妆台前整理自己的妆奁,听他这么问,愣了一下,“什么?”   詹夙斟酌了一下措辞,“我第一次做,没有经验。”   顾玄茵倏地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脸颊发烫,凶道:“不许说这个!”   詹夙皱眉,把别别扭扭的小姑娘抱了起来,坐到一边的床上,“你白天不是说‘不喜欢’吗?是哪里不喜欢?我看看有没有改进的办法。”   顾玄茵想起白天他好像是问自己喜欢不喜欢的,她当时赌气随口一说,却没想到他问得是这个。沉默片刻,她把头埋在他肩上,闷闷道:“没有不喜欢,挺……挺好的。”   这是什么情况啊,她居然连那种事情都要夸!   詹夙半信半疑,“真的?你不要骗我,你不要为了顾及我的心情骗我。”   顾玄茵:“……我没骗你。”她不敢看他,脑中却情不自禁回想起今早,男人温柔到极致,仿佛像是在对待一个珍宝一样对待她,那种感觉甜蜜又感动。   詹夙:“那你今天下午好端端怎么不高兴了?”   顾玄茵不是能藏住事儿的人,更不想大婚第一天就把自己的不满压在心里,更何况以詹夙的迟钝,她要是不说,他估计能误会到千里之外。“不让我吃烤鸭就算了,还不陪我,一个人在书房待一天。”她说着叹了口气,“这才大婚第一天呢,我就要独守空房了。”   詹夙:“……”还独守空房,独守空房是这么用的?   他捏捏她的脸蛋,“我在书房待了一天是为了谁?”   顾玄茵:“……那些奏折都是无关紧要的,拖一两天也没什么?”   “刚大婚,奏折都拖着不批了,御史台那些人岂不是又要唠叨。”詹夙叹口气,“他们说我倒还罢了,若是说你沉迷美色,不务正业……”   “美色?”顾玄茵打断他,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您哪儿来的自信。”   詹夙:“……好好和你说话呢。”   顾玄茵笑着点头,“知道了,是我没考虑周到,应该提前把这些处理好的。”   詹夙又摸摸她的小肚子,“不是不让你吃肉,是让你少吃点,之前太医说的话都当耳旁风了?”   顾玄茵笑着躲开他的手,“我身子真的已经大好了,要是不好,怎么会有胃口吃肉呢?”   詹夙斜她一眼,“歪理!”   顾玄茵这会儿吃饱了,什么好听的话都愿意说,她凑过去在詹夙脸颊上亲了一下,“夫君不要生气,夫君辛苦了。”   詹夙呼吸一滞,“夫君累了,咱们早些安置好不好?”   早上那一回两个人都紧张,詹夙怕小姑娘手上,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隐忍克制。一回生二回熟,这天晚上詹夙就不那么委屈自己了。   后半夜了,詹夙才出来叫热水。   银霜再一次替自家陛下感到担忧,以自家陛下这身子,哪里经得起连着两天这么折腾。 第50章   也就放纵了那么一次,詹夙就不敢再那样折腾小姑娘了,一来不忍心看着她哭唧唧的求饶,二来她不是寻常的女孩儿,整日闲着,她还有政务要处理,若是因为鱼水之欢影响了朝廷大事,他罪过可就大了。   若是第二日顾玄茵要早起见臣公,晚上詹夙便不怎么折腾她,只亲亲抱抱,哄人早点睡。   反倒是顾玄茵,为了不早起,故意招惹他。   “听话,早点睡,你不是说明儿越王一家要过来请安么?”詹夙把她的小爪子拍开,“乖乖睡觉。”   顾玄茵搂住他的腰,“我不想见他们。”   詹夙收敛起眼中的温柔缱绻,正色问:“怎么了?”   顾玄茵皱着眉,“还不是为了给堂哥找世子妃的事儿。”   不用顾玄茵说,詹夙也明白了她的意思。顾玄茵一直不想给顾玄苍找世子妃,一是因为顾玄苍的身体,二也是因为不想让宗室先诞下子嗣。他亲亲她的额头,“好,明儿我去见他们,你不用管了。”   顾玄茵“嗯”了一声,“就说我病了。”说着冲詹夙眨眨眼睛。   詹夙会心一笑,“知道了,交给我。”他顿了顿,又拍着她的后背道:“你既然不用见他们,便在书房里看奏折,不许偷懒。”   顾玄茵:“……”大婚至今两个月了,她睡懒觉的次数不超过三次,那还是因为前一天晚上闹得太晚,他实在不忍心让她起来,其他日子,他都是一大早就把她拉起来,要么见臣公、要么批奏折、要么商议政事,她一天都不得闲,感觉自己仿佛找了个监工。   “你失宠了。”   詹夙都闭上眼睛了,忽听身边小姑娘叹息着来了一句。   他侧头,好笑道:“我怎么又失宠了?”大婚到现在,他失宠也不是一两回了,他只要一惹她不高兴,她就嚷嚷着要把他打入冷宫。   顾玄茵瞥他一眼,凶巴巴道:“你看你看,你现在一点都不把朕的话当回事儿了,还笑!”   詹夙笑着把气呼呼的小姑娘抱进怀里,温言哄道:“是不是累了,这段日子辛苦你,忙过这一阵就好了。”   詹夙一开年就提出改革选拔官员的制度,将从前的举荐制改成考核制,每一个新法令的推行,都难免会有人出来唱反调,詹夙这次没有操之过急,先在扬州、杭州两地试行,以国家统一考试的方法选拔一批人才,达到考核标准的几人进入太学统一学习,一年后再考试,通过者方能入朝为官。   各地反对和质疑的奏折如雪片一般送到顾玄茵面前,有些人更是直接针对詹夙,声称后宫不得干政。   从前是詹夙替顾玄茵把重要的折子挑出来,现下却是反过来了,顾玄茵把中肯提意见的折子给詹夙挑出来让他参考,其余全都压了。   “欲速则不达,其实这件事也不是那么要紧。”顾玄茵劝道,她能感觉到詹夙这次有些急于求成,恨不得立刻就把考核制度推行下去,看到成效。   詹夙眸色深沉,静静瞧她半晌,才道:“要紧,怎么不要紧,夜长梦多,我不想拖着。”   顾玄茵知道他的性子,也不再多说,“好吧好吧,随便你,反正有我在,他们也不敢闹得太凶。”   “辛苦你了。”詹夙怜爱地亲亲她,“等这件事完了,咱们就能好好休息了。”   顾玄茵哼了一声,“才不信,我还不知道你,一向是闲不住的。”   詹夙没答,只一下下拍着她,“乖,睡觉。”   次日二人一同起来,用过早膳,顾玄茵进书房看奏折,詹夙则去接待越王一家。   “陛下这几日身子不好,便让臣来招待王爷和世子。溧阳郡主怎么没来,陛下还说想与她下棋呢。”   越王笑眯眯的,在詹夙面前也丝毫没有王爷架子,“溧阳这几日也染了风寒,我就没让她过来,别把柄气传给皇夫和陛下了。”他顿了顿,又问:“陛下病得严重吗?可请太医了?”   詹夙轻描淡写地道;“不过是偶尔咳嗽两声,不打紧,陛下不喜欢吃药,便没请太医。”   越王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说话间,几人已经进了殿中,越王就看向詹夙,欲言又止半晌方道:“本王此来,是来请罪的。”   他说着看了眼一直沉默不语的顾玄苍,顾玄苍忙要起身下跪,被詹夙一把扶住。   詹夙使了个眼色,示意殿中侍立的宫人退下,这才看向顾玄苍,“世子先别忙着请罪,到底出了什么事?”   顾玄苍脸涨得通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越王在旁叹了口气,“他是没脸说,少不得我这个当爹的替他说,这混账小子,身子还没大好就敢碰女人,前两天发现,他屋里贴身伺候的丫鬟已经有了身孕。”   越王说着,气得捶了下椅子扶手,“臭小子竟做出这样丢皇家脸面的事,我当时一听差点没晕过去,”他有些为难地看着詹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了,便带他进宫请罪,顺便问问陛下的意见。”   詹夙挑眉一笑,“这有什么,那丫鬟既然有了身孕,便收她做房里人便是。”他笑着看了眼顾玄苍,“陛下知道了,恭喜世子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你呢。”   顾玄苍有些惶恐的抬头与詹夙对视,“真的吗?”   詹夙道:“那是自然,陛下之前便与臣商议过要给世子选世子妃的事,可因为去年刘家的事情,朝中的功勋世家所剩无几,一时选不出合适的人选。”   “可这件事若是传出去,岂不是给皇家丢人。”越王仍然紧皱眉头。   “这没什么丢人的,官宦人家里谁没几个通房妾室,更何况是皇家世子。”詹夙道:“只是那丫鬟毕竟出身卑微,即便怀了子嗣,也不可太抬举了。”   顾玄苍忙应了。   越王感激地看向詹夙,“皇夫和陛下一样都是菩萨心肠。”他顿了顿,又笑眯眯地问:“算起来大婚也有两个月了,陛下可有好消息?”   詹夙闻言轻轻叹了口气,“陛下身子不好,怕是没那么容易有孕。”   越王听了,也跟着叹气,又笑着安慰道:“不过现在还早,皇夫也别太着急了,来日方长么。”   詹夙颔首,说完正事,詹夙便与越王父子没什么好说的,又寒暄两句,便让人送他们回别宫。   溧阳正在别宫等着父亲和兄长,见他二人这么早就回来了,忙问道:“怎么样了,陛下怎么说?”   越王道;“没见着陛下,跟皇夫把这事儿说了,他没怎么当回事,让你兄长把人收了就是。”   溧阳松了口气,“同意就好。”她又看了眼顾玄苍,“这下好了,兄长就能与玉兰姐姐一直在一起了,孩子也保住了。”   顾玄苍面上难得露出几分欢喜神色,“我就说,陛下和皇夫都是仁慈之人,不会为难玉兰一个小丫鬟的。”他看向越王,“父王,我回去和玉兰说一声儿,让她也跟着高兴高兴。”   越王笑着点头,“去吧去吧,让人把东厢收拾出来给玉兰住,再派几个丫鬟婆子伺候着。”   顾玄苍应了,满心欢喜地回去把好消息告诉心上人。玉兰是年前新换到他身边的丫鬟,生得娇美非常,颇有几分刘家姑娘的影子,也正是因为这个,他便对她多注意了几分,那日陛下过生日,他喝了几杯酒,便拉着玉兰做了那事。   他之前病了那么多年,哪里体会过那样的销魂滋味,从此便爱上了玉兰,二人情投意合、如胶似漆,父王和妹妹提醒过他好几次,他都没办法放手。直到前几日,玉兰告诉他自己有了身孕,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欢喜,告诉了父王和妹妹,才知道这件事并没那么简单,须得进宫和陛下求情,方能保下母子。   他现在为了玉兰和没出生的孩子做什么都愿意,好在皇夫和陛下都是仁慈之人。   暖风宜人,顾玄苍一边走,一边看着沿路的姹紫嫣红,心情前所未有的好,病了那么多年,担惊受怕了那么多年,他终于能活得像个人了。   越王和溧阳的高兴比起顾玄苍来说只多不少。   越王摸着女儿的头发,感慨道:“熬了这么多年,总算是快熬出头了。只要玉兰这回能生下儿子,我们便成功了一半。”   溧阳勾了勾唇,“不管玉兰这一胎生得是儿子还是女儿,都不要紧,只要陛下那边不能生,就只有指望咱们。”   越王点头,又问:“听詹夙说,陛下这几日又病了,没请太医。”他微微皱眉,“陛下不会已经察觉了吧?”   溧阳摇头,“不会的,陛下要是察觉了,何必拖到今日。”她拍拍越王的手臂,“父王放心,那个药剂量小,见效慢,一时半会根本看不出什么。但陛下身子不好,隔三差五就要吃药,每次我们都放一点,时日长了,积少成多,效果自然就显现出来了。”   她眯了眯眼睛,“那药实在连毒都算不上,只是耗气血罢了。”   “说来有趣,当年先帝拿这药对付我,我把它改了改,又用到了他女儿身上。”越王声音平静,眸色却阴森的吓人。   溧阳轻轻叹了口气,长长的眼睫微颤,“我们也是必不得已。”她也是到了京城才明白,只有手握权柄,才能抬得起头,才能自己做主。   而兄长的孩子是他们一家唯一的希望,也是他们最大的筹码。 第51章   很快,越王世子收了一个丫鬟的消息就传得人尽皆知。   “可见世子这两年身子确实好了不少,听说前年进京的时候,连门都出不了。”   平阳侯夫人到定南侯府和曹氏商议叶钊和詹霖的婚事,聊起这事儿,顺便感叹了一句。   曹氏颔首,“可不是,陛下又是请太医,又是送药材的,对自己的身子都没这么上心过。”   平阳侯夫人轻笑,“有你这个好婆婆,又是做药膳又是做糕点,陛下哪儿能有什么问题啊。”   曹氏翻翻眼皮,“我那是去看夙儿的,顺便看看她罢了。”她一想起上回进宫的情形,就不禁皱着眉和平阳侯夫人抱怨,“夙儿那孩子哪儿会照顾人,他就是换了个地方看公文罢了,两个人要么是在召见臣公,要么是在书房里看奏折,一刻也不得闲。”   “我家钊儿也是,整日不着家。”平阳侯夫人一想到连亲都没时间成的儿子,也跟着皱眉,“你说他们哪儿来那么多事要忙?从前我们侯爷也不见像他们这样。”   曹氏心说这都是自己儿子和儿媳折腾出来的,“可他们做的又都是利国利民的正事,我们也没道理拦着。”   平阳侯夫人轻叹口气,劝道;“你也别太担心了,年轻人这个年纪本就是建功立业的时候,等以后有了孩子,他们自然就知道慢下来了。”   曹氏闻言,若有所悟,对啊,如果陛下有了孩子,自会分一些心思在孩子身上,不但她自己轻松,夙儿也不会那么忙了。   可以两个人现在的状态,怕是根本没心思要孩子吧。   曹氏决定推波助澜一把,詹夙回家看她和詹霖时,她便让厨房炖了补肾的药膳。   詹夙这次回家主要是为了商议詹霖的婚事,听曹氏说了婚礼安排在下半年,不耽误朝政,才放心。   又嘱咐了詹霖几句,便回宫了。   顾玄茵下午召见几位太学的博士,商议修改太学教授课程的问题,詹夙回宫时,她才刚用晚膳。   詹夙手里还提着曹氏嘱咐他带进宫的食盒,“母亲给你煲的汤,补身子的。”   顾玄茵最喜欢曹氏的手艺,每次曹氏送来的吃食她都格外捧场,这次的汤有点多,她努力喝了一碗,就开始打嗝儿,但因为是曹氏送的,她又舍不得扔了,只好硬着头皮用小勺子一勺勺往嘴里送。   詹夙在旁看着忍不住笑,“这不是母亲亲手炖的,只是家里厨子做的,你喝不完就算了。”   顾玄茵听说不是曹氏亲手做的,忙放下勺子,但还是觉得倒了可惜,便把碗递到詹夙面前,“你再喝点吧。”   “我不喝,”詹夙别过头,“刚才已经喝了一大碗。”   顾玄茵:“你还说我浪费,你才是浪费,这汤一看就是放了好多名贵药材的。”   詹夙听她这么说,也觉得自己应该以身作则,给小姑娘做个表率,于是接过碗,把汤喝了。   两个人都吃得有点撑,便一同去院中消食,一边走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商议着朝政。   初夏的夜晚,微风送来丝丝凉意,夹杂着花草的清香。   除了宣室殿,其余殿宇都空着,顾玄茵经过时还有些害怕,紧紧拽着詹夙的袖子,“宫里太空了,等明年我要大选,给宫里添点儿人气。”   这主意是之前一个大臣提出来的,结果不但折子被压下了,人还被降了职,詹夙就是这样明目张胆地公报私仇。顾玄茵看在眼里,整天拿这件事打趣他。   詹夙瞥她一眼,淡定道:“你选吧,我不管。”   顾玄茵眼睛一亮,“真的吗?我可真选了,我记得大司农的那几个儿子都是一表人才,而且各有所长。”   詹夙好笑,揭穿道:“大司农一家才进京没几个月,你什么时候见他家几个公子了?”   顾玄茵随口边道:“咱们大婚的时候,他们一家不是都到了……”   “咱们大婚,你居然在看别的男人……”   “不是。”   “没事,陛下三宫六院是天经地义的事。”   陛下和皇夫牵着手走在前面,银霜她们远远在后面跟着,忽然就见皇夫一把甩开了陛下的手,往旁边走了几步,和陛下拉开了距离。   顾玄茵也愣了一下,忙凑过去道歉,“我刚骗你的,大婚那天我紧张还来不及,哪有功夫看别人,我就是胡说逗你的。”   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也顾不得有人看着,一把抱住了詹夙的胳膊,仰着小脸,“你还不知道我么,满嘴跑马,就是逗你玩的。”   詹夙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大,他垂眸看着有些慌乱的小姑娘,半晌叹了口气,“以后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了好不好?”   顾玄茵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好。”她飞快地在心里反省自己,他们二人的关系,他没有安全感是正常的,她不说安抚他,还反过来哪这事儿开玩笑,实在太不应该了。   她有些讨好地在他衣袖上蹭蹭,又踮起脚尖去亲吻他的唇,“夫君,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詹夙一手扶住她的后颈,惩罚似的啃咬她的嘴唇,或许是小姑娘太乖了,或许是天气太热,詹夙只觉越吻心里那团火烧的越旺。   顾玄茵一开始还任由他痴缠,后来他把她搂得越来越紧,她才觉得不对,趁着唇分的间隙,提醒道:“还在外面呢,别这样。”   詹夙的大手在她柔软的腰肢上掐了一把,“回去。”说完就拉着她大步往回走。   他腿长,顾玄茵跟得气喘吁吁,“走慢点啊。”   詹夙脚步不停,淡淡吐出两个字,“我急。”   顾玄茵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詹夙,不管她怎么软着声音求他,他都停不下来,似是要把这些日子压抑的欲望都补回来一样。   最后,顾玄茵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醒来时,整个人跟散架一样,身边已经没人了。   银霜听到动静,进来笑着道;“皇夫说陛下昨晚辛苦,让您多睡一会儿。”   “皇夫人呢?”顾玄茵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都有些哑,想起昨晚,她恨不得把詹夙打入冷宫,这次是真的打入冷宫一点都不含糊!   银霜道:“在书房批阅公文呢。”   顾玄茵本想把人叫回来,想了想还是国事为重,只得翻了个身,“你先下去吧,朕再睡会儿。”   等顾玄茵第二次睡醒的时候,已经是午饭时分,还事不见詹夙的人,听银霜说是和叶钊他们商议统一考试的事情,她便不好打扰,只好自己吃了点清粥小菜。   下午,顾玄茵还是觉得浑身无力,这边歪歪,那边躺躺,一下午什么正事也没做,快用晚膳时,忽见一小太监匆匆跑了进来。   “陛下,丞相和御史大夫吵起来了,韩大人让奴才来请陛下过去。”   顾玄茵被詹夙气死了,一点不叫人省心,在家欺负她就算了,在朝上居然能和叶钊吵起来,还要她这个当皇帝的去劝架。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谁让他是她喜欢的人呢,他嘴那么笨,哪儿吵得过叶钊啊,吵不过叶钊不是给她丢人吗?   顾玄茵只好撑着酸疼的身子去了议事的大殿,还没进殿门,就听见詹夙在拍桌子,“朝廷需要的是能为百姓做实事的官员,不是只会舞文弄墨的读书人!”   “不学圣人之言,如何有圣人之行?詹子曦,你一个从小读圣贤书长大的人竟然不让别人读圣贤书,你这是什么居心!”   叶钊的声音中也满是怒气,顾玄茵听了两句,便明白二人是为了给太学生制定课程一事在吵,詹夙建议减少太学生学习四书五经的时间,留半年派他们去各地体察民情,叶钊却坚持要加强对《四书五经》的研读。   她叹了口气,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叶钊忙向她行礼,“臣见过陛下。”   詹夙知道顾玄茵昨天才见过太学几位大儒,他们的意见不用说肯定是和叶钊一样的。他便以为小姑娘肯定是来劝他的,故而皱了皱眉.   正这时,就见顾玄茵走到他身边,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夫君,我好难受啊,你昨晚那么欺负我,今天都不陪陪我么?”   小姑娘的呼吸细细扫过他的耳廓,詹夙耳尖一红,心顿时软成一片,什么体察民情、圣贤之书,一时间全都抛在了脑后。   他爱怜地摸摸她的头发,“难受还自己跑出来。”   “让宫人传话,怕你不答应。”顾玄茵可怜巴巴的,小小声嘀咕:“如果你还有事,我就在一边等等你。”   “没事了,回去吧。”   叶钊和韩景渊就见陛下进来在詹相耳边说了句什么,詹相本来面色铁青的一张脸瞬间柔和下来,耳朵尖还微微泛红。   然后二人就相携往殿外走。   叶钊:“哎还没说完呢,子曦你别跑啊……”   “丞相说的对,朝廷需要的是能为百姓做实事的官员,了解民生民情是必须的,具体怎么改,明日再议。”   顾玄茵回头撂下这么一句,就拉赫詹夙走了,留下叶钊和韩景渊面面相觑。   韩景渊见叶钊依旧一脸不服,忍不住劝道:“算了算了,人家夫妻俩早商量好的,咱们就别添乱了。”   “可是……”叶钊气得锤了一下桌案,“亏我从前还同情这小子,现在看来,当皇夫确实有当皇夫的好处。”   叶钊要是知道詹夙今晚睡得书房,怕是就不会这么想了。 第52章   有顾玄茵支持,詹夙的建议还是在许多人的反对声中推行了下去,第一批通过考试的学子进入太学,所有人都对这些人日后的表现拭目以待。   选官制度的改革暂时告一段落,就在众人以为詹夙能消停一会儿的时候,詹夙又提出了考核制度的第二部分,就是对在任官员的考核评估。   所有在任的官员,每五年考一次,朝廷结合每一位官员在任期间的政绩进行评估,或升迁或降职或免官。如果评估不合格,即便是皇上,也没有破格升迁或留人的权力。   詹夙把具体的考核标准一条条全部列了出来,甚至连惩罚机制都想好了,可见这个想法他酝酿了多久。   朝会上,詹夙刚一提出这一建议,朝上众臣就炸了锅,他们这帮人都是靠着自己在当地的名望被举荐到朝廷来的,既怀着为国效忠的理想,又充满光耀门楣的期盼,可詹夙前段时间那个统一考试的新令一推行,管你是寒门子弟还是世家之后,都要通过读书考试才能入仕,家世、声望变得一点用都没有。   而这次的五年考核制度则让官员们顿时感到了一阵危机感,只要在任期间政绩不突出、考试又没通过,就随时有丢掉乌纱帽的危险。   那些以为自己已经翻身的士大夫们,这才意识到,一手把他们提拔上来的詹相,原来早已想到了提防他们的办法。   不管心里是因为什么原因反对詹夙,表面上的理由则都是冠冕堂皇,或是亲自觐见,或是上折子反对。顾玄茵整日忙着听这些人的反对意见,倒是詹夙不为所动,在书房里修改这项新令的细枝末节。   按说从前詹夙提出的那些政令也经常遭到众臣的反对,但最终都推行下去了。但这次不同,这次的新令连御史大夫叶钊都站出来反对,就算顾玄茵再支持,也没办法顺利推行。   至于反对的原因,叶钊没有和詹夙说,而是直接进宫见顾玄茵。   “子曦这一套考核制度设计的十分严谨周密,如果按照他的想法施行下去,朝廷的确能有序不少,百官各安其职,互相监督,滥用职权、越俎代庖、尸位素餐、无所作为的现象都能得以控制。然而……”叶钊顿了顿,把詹夙写好的那套方案拿出来,指着上面一条给顾玄茵看,“一旦这个制度运行下去,陛下手里的任免权将会被控制,只要官员考试不合格、政绩不突出,朝廷就不能再用此人,即便是您,也没有留人的权力。”   顾玄茵听完叶钊这番话,挑了挑眉,“没想到连你也反对丞相?你可是丞相的好兄弟呀。”   叶钊怕顾玄茵误会,忙解释道:“兄弟归兄弟,朝政归朝政,我只是反对子曦这次的想法而已。”   顾玄茵勾了勾唇,“依你刚才的意思,子曦这么做是为了控制朕手中的权力,将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中?”   叶钊微微一滞,摇头道:“不是。”这个制度是针对所有人的,即便是丞相,也要接受五年一次的考核。   “他既不是为了揽权,又为何一定要推行这道法令呢?”顾玄茵循循善诱。   叶钊张了张嘴,解释道:“臣不是怀疑子曦的居心,只是不想让吏治改革威胁到陛下的权力。”   “可是正如子曦所说,吏治不改,朝廷就始终存在隐患,如今有你们这些忠臣良将在,朝廷确实太平,可谁能确保所有的官员都是像你和子曦这样的人呢。”顾玄茵翻了翻那些反对的折子,“朕登基以来,平藩王除外戚,整天担惊受怕,生怕哪一天皇位就没了,天下就乱了。”   “陛下……”叶钊以为顾玄茵是要和他细数这两年詹夙的功劳,忍不住出言打断。   顾玄茵抬了抬手,“听朕把话说完。”她顿了顿,继续道:“你也知道,朕这皇帝是半路出家的,没学过帝王心术那些,能力十分有限,幸好遇到了你们这些良臣,这朝廷才不至于乱套。但朕就担心,若是以后朕的孩子也像朕这样平平无奇,身边又没有良臣辅佐,那可如何是好?”   不用顾玄茵说下去,叶钊已经明白过来,詹夙这个法子,旨在建立一个各安其份、制度严密的朝廷,即便没有一个英明的君主,朝廷也不会大乱,百姓也不会因此遭殃。   “可是陛下,如果这样,就不会再出现您与子曦那样互相信任、亲密无间的君臣关系了。”考核制的建立,会给官员们一种感觉,他们只是拿钱办事的,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对了,不会出现越俎代庖的同时,也不会出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担当和情怀了,像詹夙这样的人,岂不是会被这样的制度所埋没?   顾玄茵弯了弯眼睛,“人家不都说我们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么。”   “那是他们不了解陛下和子曦。”对于顾玄茵和詹夙的关系,朝中的确不看好的人居多,倒不是说这些人反对詹夙,只是以人之常情来论,顾玄茵与詹夙的关系隐患太多了,不管是任何一方出现问题,都有可能打破现在的平衡。   叶钊从前也和他们一样,替二人的未来担心,但对詹夙和顾玄茵了解越多,他越觉得事情不会像他们想的那样发生,就算发生了矛盾,二人也一定能一同面对,一同解决。   顾玄茵笑起来,“那不就得了,你既然那么了解子曦,就该知道他的这一系列政令都是为了什么。”顾玄茵从前也不明白詹夙这么疾风骤雨的搞改革是为了什么,直到看见了她这次的考核制度,才突然明白了。詹夙和她一样,想要的是一个制度严密,可以自行运转的朝廷,文武百官的任免不是靠皇上个人的喜好,也不是靠上级官员的提拔,而是靠自己踏踏实实的政绩,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有法令约束和制衡。如此一来,不但他这个丞相没必要独揽大权,她这个当皇帝的也没必要日理万机。   叶钊对詹夙的治国理念多多少少有几分了解,他想了想,皱眉道:“子曦想的这条路现在看起来是好的,可世上没有一劳永逸的事,臣就怕以后出现了问题,补救都来不及。”   顾玄茵依旧不疾不徐地分析,“时移世易,若是日后时局变了,法令和制度跟着改变是再正常不过的。”她轻轻叹了一声,“朕和子曦也不是什么圣人,把我们能做的都做了也就是了。”   叶钊深深看了眼面前容貌娇美的小姑娘,虽然已经成了亲,但她眉梢眼角仍存几分稚嫩,又常见詹夙事无巨细地照顾她,他便不自觉对她轻看了几分。   今日听她说了这些,他才真正意识到陛下不是只对詹夙言听计从的小姑娘,她对这天下的担当不比他们这些臣子们小,她的目光也不比他们这些男人们短浅。   顾玄茵往后靠了靠,换了个话题问叶钊,“你和霖妹妹的亲事准备的如何了?”   提起自己和詹霖的婚事,叶钊眼角眉梢也带了笑意,“聘礼已经送了,婚礼定在秋天,到时候朝中的事情应该已经忙得差不多了。”   顾玄茵笑,“上回霖妹妹进宫请安,还跟朕抱怨婚期订晚了。”   叶钊微讶,唇角不由自主地扬了扬,又忙控制住表情,“是吗?真是,她怎么能和陛下说这些呢。”   顾玄茵翻了翻眼皮,果然和詹夙一样都是假正经,可他们偏偏又都喜欢上的是她和詹霖这种不知羞的。治这种人,她最有办法了。   叶钊只见陛下脸色倏地一沉,皱着眉道:“你说的是,朕也觉得霖妹妹这样有些出格,上回皇夫已经狠狠训了她一回了。”   叶钊一听詹霖挨训了,立刻担忧起来,又忙替詹霖说好话,“霖儿她就是这般天真烂漫的性子,还望陛下莫要放在心上。”   顾玄茵忍笑,“可她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居然当着兄嫂的面说这些。”   “那是霖儿把陛下当自己人才这么说的。”叶钊有些着急,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这话失礼了,詹霖把陛下当家里人,陛下未必把她当家里人。   顾玄茵终于笑开来,“行了行了,朕逗你的,朕就喜欢霖妹妹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以后成了亲,你别拘着她才好。”   叶钊见状,大大松了口气,陛下当真不是寻常女子,这种尴尬的关系横亘在中间,她居然也能和婆家相处的如一家人似的。   反过来想,也就只有曹氏和詹霖那样纯善坦荡的人才会放下君臣礼数,把陛下当自己家人看。   正这时,就听银霜在外给詹夙问安的声音,紧接着詹夙步入殿内,很自然地坐到顾玄茵身边。   “朕与侯爷商议朝政呢,谁让你进来的?”顾玄茵斜眼看他。   詹夙从一旁碟子里拿了根香蕉,剥好递给顾玄茵,“吃点东西再商议。”   顾玄茵嫌弃地推开,“不想吃。”   詹夙皱眉,最近这小祖宗越发难伺候了。   叶钊没眼看这两个人秀恩爱,忙起身告辞了。   没了叶钊的阻拦,考核制便得以顺利推行,虽仍有一些人不满,但都看在顾玄茵的面子上不敢吭声。   考核制一结束,朝廷终于安静了下来,顾玄茵和詹夙也终于能缓口气。   许是暑气还未散,顾玄茵胃口一直不是很好,连素日最喜欢的烤鸭烧鸡也吃不下去了,整日就想喝点白粥,吃些酸辣口的凉拌小菜。   长公主进宫来瞧她,就发现她口味变了,不由笑道:“成了亲就是不一样,知道保养身子了,还是皇夫教妻有方。”   顾玄茵翻了个白眼,“关他什么事,是朕不想吃,今年夏天太热了,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呀。”   “秋老虎恐怕还要热几天,不如我们去骊山住几日?”长公主提议,“正好溧阳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你不妨趁着这段时间得空,给她找个婆家。” 第53章   顾玄茵不怎么想去骊山,好不容易得空,她只想和詹夙两个人在宫里自自在在的,可顾玄苍有子,溧阳又着急找婆家,这些事看起来无可厚非,细想起来却没那么简单,不如就趁着去骊山小住的机会,去探一探越王一家的深浅,若他们只是不懂事,敲打几句也就过去了,若他们当真别有心思,她也一定不会手软。   她看了眼真心实意替溧阳着急的长公主,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姑姑觉得朕应该给溧阳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长公主道:“按说以溧阳的出身,起码得找个公侯子弟,可是现在朝中的世家所剩无几,我已经带着她瞧过一圈了,还是没合适的。”就算不懂朝中的局势变迁,长公主也知道勋贵世家现在手里基本没有实权,除了叶家和詹家,其他没被刘家波及的几家也都只是空架子。   “好在越王是个明事理的,他特地跟我说了,家世出身都不重要,只要本人人品好就行。”长公主道:“我帮着相看了几家,大司农的长子,御史中丞的小儿子都不错。前段时间我请两家的夫人到公主府上做客,让他们见了见溧阳,他们对溧阳的印象都很好。”   顾玄茵点了点头,又问:“那溧阳更中意哪家呢?”   长公主笑,“小姑娘哪能有主意,她说还是让越王帮她相看比较好,这几天越王应该已经见过那两家人了,我还没顾上问他更看好哪一家。”   “既如此,这次去问过王叔,溧阳的婚事应该就能定下来了。”   詹夙听说顾玄茵想去别宫,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越王那边的事,你也不必非要亲自过去处理。”   吃过晚饭,顾玄茵拿小勺子吃冰镇西瓜,“宫里太热了,听说骊山那边凉快,朝中事情忙得差不多了,我想去休息休息。”   詹夙看看累瘦了一圈的小姑娘,点头道:“行,你和长公主他们一起去,我在这边处理朝中的杂事。”虽说大事忙完了,但偌大的国家,每天总是还要发生许多大大小小的事情,总得要个做决定的人。   顾玄茵一听他不去,立刻皱起小脸,“让大臣们都一起过去不就是了,像过年前那样。”   詹夙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你一过去,整个朝廷都要搬过去,至少三公得跟着过去,叶钊婚事在即,两边跑多不方便。如今御史大夫一职举足轻重,他不在,许多事都定不下来。我少不得迁就迁就他。”   考核制一施行,詹夙就把该放的权力全放了,给百官做个表率,如此一来,三公各司其职,缺一不可。   顾玄茵也觉得不能因为她想去避暑,就耽误了人家的婚事,更何况一系列的政令能顺利推行,叶钊从中出了不少力,她也该体谅体谅人家。   “那……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呀?”顾玄茵目光湛湛地看着詹夙,她歪头想了想,“要不我也不去了。”   詹夙帮她擦掉嘴边的一点汁水,“想去就去吧,我一有空就去看你。”   越王一家听说顾玄茵和长公主要到骊山避暑,特地设宴接驾,顾玄茵在宴席上开门见山,问起了溧阳的婚事,“听姑姑说,王叔正给溧阳相看人家呢,怎么样,可有看中的?”   越王笑着叹息一声,“回禀陛下,之前见过两家,臣觉得都不太合适,不是人家不好,是我们溧阳配不上人家。”   长公主见越王这么说,不由皱了皱眉,“王兄怎么能这么说呢,溧阳哪儿不好了,我看是那些人家配不上溧阳才对。”   越王不语,只是叹气。   顾玄茵装作没看见,而是看向一直低着头绞手帕的溧阳,“先别听你父王的,你自个儿可有中意的人家?”   溧阳红着脸摇头,“我都听父王的。”   顾玄茵皱眉,“都及笄了,该有自己的主意了。”   长公主嗔怪地看了眼顾玄茵,小声道:“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人家小姑娘害羞是正常的。”   顾玄茵无奈,“行行行,”她又看向越王,“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溧阳身份尊贵,朕还是希望她能自己做主,朕倒是可以给她指婚,但若是她日后过得不好,朕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溧阳闻言,暗暗松了口气,他们要的就是顾玄茵这句话,就算顾玄茵不说,她也是要和父王一起把婚事暂时拖一拖的,只有借着寻婆家的由头,他们才会尽可能多的接触朝中的官员,为日后的立储做点准备否则就算玉兰生下孩子,朝中没人为他们说话,事情也没那么容易办成。   至于她中意的人……溧阳有些遗憾他这次没来,不过也幸好他没来,每次见到他与陛下举止亲密,她心里就像被针刺过一样。   顾玄茵关心完溧阳的婚事,又问起顾玄苍的孩子,让人把玉兰带过来见见。   玉兰如今被人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却一直没个名分,宫人们也只叫她姑娘。顾玄苍便想趁机给玉兰求个名分,就算做不了正牌世子妃,做个侧妃也好。   玉兰已经有快七个月的身孕了,行动颇为不便,顾玄茵便不叫她行礼,给她赐了座,和颜悦色地问她的身体状况。   玉兰见了皇上有些局促,回答得磕磕绊绊,大多是她身边的一个宫女在帮着答。   顾玄茵看在眼里没说什么,只嘱咐那宫女,“好生照顾你家姑娘,若有什么闪失,朕拿你试问。”   顾玄苍见顾玄茵不讨厌玉兰,便斟酌了一下措辞,开口道:“陛下,臣有一事想求……”   “玄苍!”还不等顾玄苍说完,越王就出言打断了他,见顾玄苍不吭声了,越王忙神色惶恐地给顾玄茵解释,“陛下莫怪,玄苍不懂事,想给身边人求个名分。可玉兰出身低微,哪能有什么名分。”   顾玄苍听父王这么说,不由变了脸色,父王平时明明十分关心玉兰的身体,没想到他心里却是这般瞧不起她。   顾玄茵在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眼下还是养好身子要紧。”   顾玄苍听她这么说,看了眼身边的玉兰,看来只要她能生下儿子,该有的名分总是会有的。   玉兰也是这么想的,她只要生下儿子,就能母凭子贵,她可不像世子那样单纯,自从被溧阳郡主提拔起来,送进世子房中那日起,她就隐隐猜到了越王父女的打算。只要她生下儿子,有朝一日便可能与陛下的孩子一争,很有可能她的孩子便是日后的储君,而她,很有可能就是日后的太后。   这个猜测在前两个月得到了确认,她无意间听见了郡主与太医的对话,原来他们早已给陛下下了药,陛下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子嗣了。   这个消息让她如坠梦境,只要自己能留在世子身边,就算这一胎没生出儿子,也不用着急了。因此,她对世子越发温柔体贴,事出浑身解数把人留住。   宴席结束,顾玄茵和长公主同路回屋,韩景泓有公职在身,也不能一同前来,长公主无人说话,便拉着顾玄茵唠叨。   “你大婚也有小半年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太忙了,没时间。”顾玄茵如实道。   “这事儿还是该抓紧。”长公主皱眉,“难道詹相就一点不着急?”   顾玄茵想起每天晚上都像哄小孩一样哄她早点睡的詹夙,摇了摇头,“应该不着急吧。”   长公主有些担忧地看着顾玄茵,“詹相他不会是……不太行吧,如果真是那样,你可要早做打算。”不怪她胡思乱想,毕竟以詹夙这么多年洁身自好的行为看,就多多少少透着点不正常。   顾玄茵:“……”想起上回詹夙展现出来的真正实力,她心情有点复杂,“这事儿就用不着您操心了。”   说是到别宫休息,顾玄茵每天还是多多少少有些事情要处理,一般都是韩景渊和御史中丞在中间传达。   看完折子,顾玄茵见外面没什么太阳,便让银霜陪她出去走走。   因为越王一家住在这边,别宫的花园时常有人打理,丝毫不比未央宫的寥落。顾玄茵不禁和银霜感叹,“看这手笔,八成是长公主帮着找的人,那边的假山石桥和公主府的差不多。”   “估计是长公主疼郡主,才让人帮着打理的吧。”银霜道。   顾玄茵“嗯”了一声,“我们去那边看看。”   二人说着往假山那边走,却听有女子的说话声隐隐传来,“这种小事你以后别来找我了,我还忙着伺候我们姑娘呢。”   这宫里被称为姑娘的,也就只有名不正言不顺的玉兰了,顾玄茵止住了脚步,一矮身子,躲到了假山后面。   那边另一个声音不甘示弱,“你少盛气凌人的压我,这宫里只有王爷、郡主和世子是主子,姑娘是谁我可不知道。”   前一个女声,闻言冷笑,“看在咱们从前是好姐妹的份儿上,我告诉你个秘密,我们姑娘肚子里的,十有八九就是未来的皇帝。”   “你胡说,陛下自己又不是不能生……”   “你说对了,陛下就是不能生了,她要是能生,怎么到现在都没消息?” 第54章 终章   玉兰姑娘屋里的宫女冲撞了陛下,和她从前的好姐妹一起被陛下的人带走了。   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溧阳的耳中,她心下一紧,看向正与她对坐下棋的长公主,“姑姑,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长公主没动,“不过是个宫女罢了,冲撞了陛下自该受罚。”她见过玉兰那姑娘几次,对她的印象算不上好,说到底不过是个出身低微的奴婢,如今锦衣玉食的伺候着,也只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罢了,至于奴婢的奴婢,就更不值什么了。   “可……”溧阳仍是不安。   长公主落下一子,安抚地笑了笑,“不必担心,茵茵有分寸,绝不会冤枉人,把人抓了定是那宫女真的得罪了她。”   溧阳端起一旁的茶盏,轻啜了一口,渐渐冷静下来,陛下若是有所怀疑,就不会从玉兰屋里的宫女下手了。她这么做,八成是想对玉兰不利,顺便给她父王敲个警钟。   可惜陛下不知道,即便玉兰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她也无法生下自己的孩子。   思及此,溧阳放下了心,他们这时候一定要沉得住气,只要陛下没查出下药一事,就没理由除掉他们一家,至于玉兰,死了也就死了,过段时日再给兄长找一个便是。   果然,没过一会儿,就听说玉兰也被带到了陛下的寝殿。   长公主一听,皱起眉道:“玉兰还怀着孩子呢,茵茵这是做什么。”她说着,站起身,“走,我们去看看。”   二人到顾玄茵所住的寝殿门口时,却被人拦下来了,“二位殿下,龙颜大怒,二位还是莫要进去了。”   长公主皱眉,“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没多大事,不过是玉兰姑娘身边的宫女说了不敬陛下的话。”那人道:“陛下这几日脾气不好,让她骂几句也就过去了,玉兰姑娘怀着孩子,陛下不会把她怎样的。”   说话间,就听见里面传来摔茶盏的声音,长公主叹了口气,陛下至今没怀上孩子,见玉兰气不顺也实属正常,就让她出出气也好。   二人正要离开,顾玄苍来了,这里也只有他是真心实意替玉兰着急的,立刻门口侍卫的阻拦,硬是要进去替玉兰求情。   溧阳冷眼看着,并不阻拦,事已至此,何不把戏做的再足些,免得陛下怀疑。   溧阳拉了拉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劝劝顾玄茵的长公主,“姑姑,我害怕,咱们还是先别进去了,任由陛下处置吧。”   与此同时,顾玄茵已经三言两语把事情交代妥当,她没有亲自审问玉兰和顾玄苍,而是让人先把夫妇二人带下去押着,但对外却依旧做出雷霆震怒的样子,谁也不敢进来劝。   长公主把溧阳带到自己屋中等消息,过了一个多时辰,快吃晚饭了,陛下那边也没有放人,溧阳这才有些慌了,告辞去见父王。   走至半路,却见几个太医急急忙忙往顾玄茵所住的地方走,她忙上前拦住一人问:“出什么事了?”   “回禀郡主,陛下有喜了,召臣等过去开安胎的方子呢。”   “什么?”溧阳以为自己听错了,“有喜?”   “是啊。”张太医一脸喜色,陛下有喜,他们这些太医都有赏,自是天大的好事。   溧阳也顾不上去找越王,神志恍惚地跟着太医们往顾玄茵的寝殿走。   不可能,肯定是假的,陛下明明吃了一个多月的药,怎么会有喜呢?   肯定是有太医诊错了脉……   顾玄茵在园中听到那两个宫女的对话时,又惊又怒,回到屋中安排事情时就觉小腹一阵一阵坠痛,她第一反应是来月事了,正想站起身去净房,才突然想起,她已经三个月没来月事了,而且这段时间一直胃口不好。   她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直到太医们到了,她的想法得到确认,她还是有些回不过神。   顾玄茵胎气不稳,甚至见了红,大家还来不及高兴,太医们就集思广益地给顾玄茵开出了安胎的方子。   等太医们都走了,溧阳才回过神来,“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顾玄茵靠在榻上,血止住了,但是脸色仍不太好看,“恭喜什么呀,差点就小产了。”她说着轻抚小腹,“朕这个当娘的太粗枝大叶了。”   “陛下洪福齐天,自是不会有事的。”溧阳强笑道。   顾玄茵点头,“是啊,朕也这么觉得,定是父皇母后在天之灵保护着朕呢,否则朕早就被奸人所害,哪里能怀得上孩子呀。”   顾玄茵的语气平静,仿佛闲话家常一般,可溧阳的后背上却瞬间冒出一层冷汗,险些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安胎的药很快熬好了,顾玄茵顾不得怕苦,一仰头喝得干干净净,又忙吃了两颗蜜饯,解一解口中的苦涩。   “朕最怕苦了,去年生病,才喝了四五天苦药朕就受不了了,每次喝一半倒一半,后来更是把一天一次的药换成了三天一次,一个小小的风寒愣是拖了两个月,皇夫因此还和朕闹过别扭。”顾玄茵半阖着眼睛,嘴角却意味不明地勾了勾。   正这时,忽听外面宫人请安的声音,詹夙来了。   “对不起……”   “对不起……”   四目相对,两个人同时开口,一个因为没能保护好妻子而愧疚,一个是因为疏忽了肚子里的孩子而自责。   詹夙顾不得旁边一帮人看着,把脸色苍白的小姑娘揽进怀里拍了拍,“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顾玄茵揪着他的衣服,偷偷把眼泪蹭在他肩头,“好多了,就是有点累。”   “累了就休息一会儿。”詹夙把人抱起来,径自进了内室。   “越王那边……”   “你别管了,好好睡一觉,别的事都交给我。”詹夙不容反抗地把人塞进被子里,给她掖好被角,“闭眼睛。”   男人低沉的声音仿佛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顾玄茵乖乖闭上眼睛,没过一会儿就沉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很沉,再醒来时已经是深夜,詹夙还没回来,银霜听到动静进来给她倒茶。   “事情怎么处理了?”顾玄茵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才问。   “奴婢不知,”银霜道:“皇夫带着人往别处去了,没听到什么动静,要派人去问问吗?”   顾玄茵摆摆手,“不用了。”她让詹夙到别宫来时,已经让人把事情的原委跟他讲了,具体怎么解决,他心里应该是有数的。   她如今有身孕,不好的事情还是莫要知道的好。   正坐在那儿出神,詹夙回来了,顾玄茵要起身去抱他,却被他一把扶住,“慢点儿,我的小祖宗。”   顾玄茵上下打量他,又皱着鼻子闻了闻,“没有血的味道。”   詹夙拉着她的手让她帮自己拖下外袍,口中随意道:“越王是体面人,用不着见血。”   詹夙是带着御林军去的,越王一见这阵仗,心知事情已经败露,他没有任何抵抗,三言两语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便服毒自尽。   顾玄茵“哦”了一声,推推他,“去沐浴吧。”   詹夙沐浴出来,顾玄茵还没睡着,滚到他怀里,忍不住问:“年还是和我说说吧,到底怎么处置了?”   詹夙无奈叹息,“你是有身孕的人,听这些不好。”   顾玄茵默了默,“我肚子里的是未来的皇帝,迟早是要知道这些事的,不如早点让他适应适应,别像我似的,到现在还不习惯。”   “不行,我们的孩子要做个仁德之主,不该听这些。”   由此,二人第一次因孩子的教育问题产生了矛盾。   顾玄茵没再追问,第二天长公主却一早就找上门来。   “我也是今早才知道越王做了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幸好陛下没事。可这事是越王一手谋划的,他也已与溧阳无关,陛下就开开恩,把溧阳放了吧。”   顾玄茵不语,看向詹夙。   “公主怎知此事与溧阳郡主无关,就算溧阳郡主没有参与此事,她知情不报已是大罪,如何能放?”詹夙想起昨晚哭得近乎癫狂的溧阳郡主,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现在陛下怀着孩子,你们就放了溧阳,也算给孩子积点福德吧。”长公主说着,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哀求地看着顾玄茵和詹夙。   就在这时,一人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陛下,皇夫,溧阳郡主自尽了。”   长公主闻言,差点两眼一翻晕过去。指着顾玄茵道:“造孽啊,非要赶尽杀绝才肯放手吗?”   顾玄茵张了张嘴,却被詹夙抬手按了按肩膀。   “把长公主带下去休息。”   “都是你,都是你教坏了陛下!”长公主见詹夙开口,不由怒从中来。   长公主被带下去,詹夙又去处理溧阳的事情。溧阳一死,越王一家只剩下顾玄苍一人,在知道自己的父王做了谋害天家的事情后,他整个人都傻了,又听说自己的亲妹妹在房中上吊而死,从此神志不清。   玉兰因为受了惊吓,提前产下一个男婴,但因为孩子不足月,生下没几天就夭折了。   詹夙留了顾玄苍和玉兰的命,将二人幽禁在别宫,终生不能踏出居处半步。   长公主因为溧阳的事情情绪也有些不稳定,詹夙让韩景泓过来接人,又让韩景渊准备诏书,越王一家上吊的上吊,服毒的服毒,对外总是要有个说法。   诏书里没有具体说明事情的原委,而是说越王一家谋害皇嗣,罪不容诛。   朝中自是没有人敢替越王一家鸣冤的,和越王议过亲的大司农和御史中丞更是吓得好几天没睡着觉,生怕被牵扯。   别宫出了这样的事,顾玄茵和詹夙他们自是不好再住了,二人一道回了未央宫。顾玄茵胎气一直不是很安稳,詹夙怕她劳累,朝中的事情基本不敢让她操心,每天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儿,总是到晚上才有功夫陪小姑娘说几句话。   曹氏怕顾玄茵孤单,隔三差五进宫瞧儿媳妇,顾玄茵在她面前向来乖巧,婆媳二人能说好一阵,但曹氏还是隐隐能感觉到顾玄茵心里的不安。   临近中秋,皇家除了长公主,就没什么人了,顾玄茵让人去请长公主进宫参加宫宴,长公主却称病推辞了。   詹夙见小姑娘不高兴,忙道:“正好,我本来就想带你回家过节。”   顾玄茵愣愣看他,“回家?”   “是啊,霖儿出嫁了,家里就剩母亲一个人,我正愁没办法陪她呢。”詹夙把她的手握在掌中,“我们一起回去,母亲一定会高兴的。好不好?”   顾玄茵点头,“好。”   曹氏听说顾玄茵和詹夙中秋要回来,让人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又专门把詹夙的院子收拾了一遍。   顾玄茵这几日一改之前胃口不好的状态,见什么都想吃,曹氏知道她喜欢吃肉,烧鸡、烤鸭、清蒸鲈鱼、油焖大虾全配齐了。   詹夙见一桌子肉,不禁皱了皱眉,“咱们三个人哪里吃得了这么多,剩下又浪费。”   曹氏白他一眼,“瞧你那小气劲儿,再说了,我们哪里是三个人,是四个,你别把我小孙子给忘了。”   顾玄茵有些羞赧,当着曹氏的面一开始还有点放不开,曹氏发现她有些局促,便一个劲儿给她夹菜,   “听夙儿说你最喜欢吃烤鸭了,还有这个烧鸡,买回来我又让厨房加工了一回,比外面卖的好吃。”   顾玄茵:“娘,我吃不下了。”   曹氏拿筷子的手顿了顿,眉眼立刻弯了起来,“行行行,不给你夹了,吃积食了也不好。还要留点肚子等会儿吃月饼呢,我还特地叫人做了桂花糕,你和夙儿都喜欢的。”   顾玄茵鼻头发酸,趁着曹氏不注意,偷偷仰起头,不让眼泪流下来。   放在膝上的手被人握住,詹夙关切的声音响在耳畔,“怎么了?”   “看月亮呢,”   天上一轮圆月,人间万家灯火。   顾玄茵看看身边眉目温柔的男人,心里前所未有的安定,他是她的爱人,更是她的家人。   香甜的桂花糕递到嘴边,顾玄茵咬了一口,唇齿留香,甜甜的味道丝丝缕缕蔓延进心底。   “尝一口就行了,今晚不能再吃了。”   “为什么啊?我要吃!”   桂花糕的盘子被端到一边,顾玄茵伸长了胳膊也够不到,她立刻嚷嚷起来,“娘,他不让我吃桂花糕。”   “嘿,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不许欺负茵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