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朕有特殊和谐技巧 作者:风泠樱 文案:   从闺阁千金变成一国之君,明疏影表示压力山大。   因为,她每天都得对着个冷面阎王做三件事:装傻,卖萌,抱大腿。   若问如何才能将此三者融会贯通……究其根本,也就九个大字:舍不得身子,套不住狼。 友情提示:   女主豁达开朗、始终如一,男主前期高冷(闷骚),后期酷霸(深情),最后(被女主)拽(着鼻子走)了←并不是这样。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主角:明疏影,君宁天 ================ ☆、不测风云   明疏影醒来的时候,屋外战事正酣。   侍卫楚聂正和未来储君的护卫们打得不可开交,无奈敌众我寡,他又负伤在身,坚持了没一会儿,楚聂就落了下风。   被几个男人协力牵制了四肢,楚聂竭尽全力仍挣脱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来人疾步远离。   是以,一眨眼的工夫,明疏影就听到了少女惊慌失措的疾呼。   “世子!世子您不能进去啊!公主落水昏迷,尚未清醒……”   “滚开!”   紧接着,少女吃痛的惊呼便随着一记闷响传至耳畔。明疏影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就气势汹汹地杀了进来。   才一脚踹开婢女的男人怒气未减,眼见床榻上的女子正一脸茫然地望着他,他顿时只觉怒不可遏。   “你就这么想对我投怀送抱?!”他怒目圆睁,竟然冲上前去,一把揪起了女子的衣襟,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明疏影怔怔地瞅着这个龇目欲裂的男子,一时间有些缓不过劲儿来。   她记得,自己是掉进了池子里没错,可是……他是谁?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还有,方才她好像依稀听见……公主?   还未等女子理清混乱的思绪,怒气冲天的男人就猛一下撕开了她的衣裳。   明疏影登时傻了眼,直到男人不由分说地将她压倒在榻,然后疯了似的撕扯她的衣裙,她才意识到,自己正面临着怎样的险境。   “你不是想要孩子吗?!我成全你!!!”   放开我!   明疏影试图喊出这三个字,孰料嘴是张开了,可声音却发不出来。她不免一愣,不理解自个儿怎么突然就说不了话了。   然不论如何,她都必须守住自己的清白。于是,她开始拼命推搡身上的男子,奈何男女力量悬殊,她很快就败下阵来,被对方钳制住了手脚。   似发泄更似报复的激吻落于脸颊与脖颈,明疏影顿觉恶心得快要透不过气来。与此同时,排山倒海的恐惧也渐渐淹没了她的理智,令她不得不在情急之下用脑门直接撞击了对方的下颌。   男人痛呼一声,停止了狂暴的肆虐。显然,他是被她撞疼了。   明疏影见状,也顾不得自己那晕晕乎乎的脑袋,赶紧趁着男子捂着下巴的空当,毫不客气地抬起一条腿,用膝盖使劲儿顶向他的腹部。   不过,这下手的位置,她好像没拿捏准?   “唔——”   是的,这一下,胯部受袭的男人是真的疼到姥姥家了。   见这不速之客痛苦呻(和谐)吟,明疏影不假思索地推开了他的身子,火急火燎地往床下去。谁知,方才那临门一脚已是耗尽了她的力气,才刚一离床榻,她就软了身子跌倒在地。   “来……来人!嗷——把这个泼妇给我绑起来!!!”   偏偏这个时候,捂住命根子的男人还不忘唤人前来帮忙,这令体力不支的女子即刻腹背受敌。   只是,明疏影不明白,为什么几个年轻力壮的护卫可以径直冲入女儿家的闺房。   好歹她也是……   明疏影愣住了。事情到了这份上,饶是她仍头晕目眩,也该意识到不对劲了。   她冷不丁低头看向自个儿的柔荑,发现它的确是和记忆中的那双手有所出入。   比起自己的手,这双手要细嫩白皙一些,简直就是一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她一下子睁圆了眼,脑中不受控制地回响起方才侍女喊出的那一声“公主”。   还未来得及想清楚一个诡异的可能性,女子的耳边就又传来了男人气急败坏的嘶吼:“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女人给我绑起来!?”   明疏影抬头,目睹几个男子面面相觑。   双方正僵持不下,先前被来人踢踹了的侍女踉跄着跑了进来,面色煞白地挡在了明疏影的身前。   “大、大胆!你们……你们谁敢对公主殿下动手?!”   明疏影闻言心下一沉:莫非她当真成了……   “贱婢!”谁知一念才方成形,一个巴掌就狠狠地招呼在少女娇嫩的脸蛋儿上。   凶神恶煞的男人强忍着痛楚,亲自掴掌这不知尊卑的婢女。明疏影险些反应不过来,等她慌忙伸手去扶的时候,那侍女已然同她一样跌在地上了。   被狠踹了心口又被扇了耳刮子,年仅十六的少女嘴角都溢出血来,可她深知,此情此景下,只有她才能护着主子了。   “世子!世子!”顾不得周身的疼痛,少女流着泪,连滚带爬地扑到男人的跟前,她紧抓着他的小腿,跪着求他听她一言,“公主是无辜的!她没有要害沐仪姑娘!世子您明鉴哪世子!”   “滚开!这儿还轮不到你这个贱婢说话!”奈何对方只毫不留情地赏了她第二脚,直接将她踢回到明疏影的怀里,然后,他就迫不及待地指向双眉紧锁的女子,径自朝着侍卫们下了狠令,“快给我绑了这恶毒的女人!”   眼瞅着几个身强体壮的男人就要上前来捉,明疏影只恨自己此刻非但浑身无力,还发不出半点儿声音。幸而苍天有眼,千钧一发之际,又一名中年男子步履匆匆地从外头跑了进来,一面跑还一面大呼“不好了世子!”。   男人们的注意力自然是被这呼声给引了去。   “世子!定安候率领精兵六千突然杀入宫中,侯爷……侯爷这会儿怕是已经……”来人有些年纪了,话说到这里的时候不免有些不忍,连带着眼角的皱纹都深了些许,“世子还是赶紧随老奴离开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此言一出,在场数人不论男女,皆是不由一怔。   定安候?是那个年纪轻轻就封侯拜相的定安候?   明疏影略吃一惊之际,被唤作“世子”的男人业已脸色大变。   “什么!?那个逆贼!?他竟敢……竟然敢!”   “什么都别说了!世子赶紧走吧!万一被定安候捉住了……”   “听闻世子殿下在此。”令人始料未及的是,来人才话到一半,一个手执利刃的年轻男子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且不看他面沉如水的模样,光是听那冷若冰霜的语气,便能叫人不寒而栗,“不知本侯能否得幸一见?”   “定、定安侯!?”   世子一方大惊失色之时,明疏影倒是面不改色地打量起这个目光冷峻的男子来。见他身披盔甲、器宇轩昂,嘴里说着好听的客套话,眼神里却满是不屑与倨傲,她就知道,自打他现身的那一刻起,这屋子里的主角便换了人。   果不其然,未等世子垂死挣扎一番,定安侯的手下就径直将一干人等擒住了,甚至都不用他们的主子发话。   世子气炸了。   “逆贼!我是镇远候世子!是未来的太子!你敢对我动手!?”   他伸长了脖子,嘶声怒吼,却只被定安侯冷漠的视线扫过面颊。   “世子倒是记得,你是那犯上作乱之人的儿子。”定安侯波澜不惊地说罢,便不再多看他半眼,“带走。”   话音落下,身长八尺的男人无动于衷地立于原处,由着骂骂咧咧的世子被部下押走,冰冷的眸光总算是落在了明疏影的脸上。   这个时候,被解放了的侍卫楚聂也风风火火地赶了进来,眼见公主同其贴身侍女皆被那满身煞气的男人俯瞰着,他心悸之余忙不迭冲了过去,一个箭步挡住了那肆无忌惮的目光。   诚然,一个臣子,如此明目张胆地端量着堂堂公主殿下——而且还是在公主衣衫不整的情况下——这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孰料定安侯只不紧不慢地抬起眼帘,无甚表情地看了看面色不霁的男子,随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主仆三人,明疏影虽是对这一切有些应接不暇,却也明白,一场危机姑且是过去了。   她默不作声,想将侍女从地上扶起来,奈何自己也使不上劲儿来,最后还是在楚聂的帮助下,互相借着力站了起来。   “公主,公主您没事吧?!”少女泪痕未干,余痛未消,可她第一个想到的,还是自家主子安好与否。   被她抓着胳膊的明疏影摇了摇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微笑。少女见了登时一愣,因为她本以为,主子会立马大哭大闹或者缩进墙角。   “公、公主?”该不是哪里磕碰到了,出了问题吧!?   眼瞅着少女一脸难以置信,甚至都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明疏影心想,自己的猜测怕是事实了。   她,明家的嫡长女,变成了丽国的某一位公主。    ☆、随遇而安   老实说,明疏影对明家并没有太多的留恋。   明家是江南有名的书香门第,父亲明知羲乃家中嫡长子,本是被寄予厚望,却因为娶了生于小户人家的母亲,跟家里闹了个不相往来。本来,小夫妻俩在外头买了间小宅子,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也是不错。可惜,“贫贱夫妻百事哀”,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父亲没几年就受不住了。就在那时,祖母瞅准时机,塞了个家世显赫的大家闺秀过来,逼着父亲休弃母亲、另娶新欢。父亲虽是被“清贫”二字磨得意志消沉,但好歹还存着些许对母亲的情意,是以没有点头答应。   由此,阴谋应运而生。   那位千金小姐爱慕父亲的相貌、才学却求而不得,竟暗中对母亲下了迷药,令其与他男人被父亲“捉奸在床”。父亲盛怒之下失去了理智,不顾母亲的辩解,当场写下了一封休书。母亲含冤莫白,不堪受辱,翌日晨光熹微时,便留下一封遗书,以死明志。   悲痛过后,父亲万念俱灰,领着年仅五岁的女儿回到了明家的祖宅,从此任凭祖父、祖母安排他的一切。他们让他娶妻,他便娶妻;他们让他生子,他便生子;他们让他走上仕途,他便浑浑噩噩地考取功名,在官道上重新寻回一个男儿的自信。   而在这一过程中,明疏影便成了牺牲品。   不知是不是一看到她便会想起当年的悲剧,父亲总是不愿与她亲近,对于她的饮食起居也很少过问,一直都把她扔给乳母照料。可想也知道,有了那样一个阴险恶毒的继母,再加上祖父、祖母对她不惜,她这个元妻留下的遗孤定然不会好过。从小到大,她的吃穿用度是减了又减,被明家大宅里的堂兄弟姐妹们欺负,更是成了家常便饭。   磕磕绊绊地活到十六岁那年,她的一个堂姐嫉妒她的才貌,居然偷偷放了个对她心怀不轨的外男进来,欲令其毁她清白,然后让祖父母把她嫁给那个游手好闲的无耻之徒。他们的设计相当成功,可坏就坏在,被男人抱住的明疏影抵死不从,挣扎间竟是跌落池中,成就了现下这番光景。   变成丽国公主的女子坐在铜镜前,默默无语地瞅着一张颇为陌生的面孔。   她想,她大约是被淹死了,随后投生到了这具身子里。   那么,真正的公主呢?是薨逝了,还是……同自己交换了三魂七魄,故而钻进了她的身体里?   怎么想都觉着这事玄乎得紧,明疏影却也只能无声地叹息。   也不晓得她这一死,明家上下会是个什么反应。当然,别人作何感想,她倒是无所谓的,就是那照顾了她十几年的乳娘,该是怎样的伤心啊……   诚然,要不是乳娘打小一心一意地对她好,她还真不敢保证,自己已经长歪成什么样了。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面对这般遭遇,还能安之若素?   “公主,吃些东西吧。”思绪渐行渐远之际,少女的呼唤让明疏影回过神来。   折腾了那么一通,她确实是有些饿了,是以,她随即从善如流地站起身来,朝着食物所在的方向走去。孰料走近了,她却发现,映入眼帘的,竟是四碟其貌不扬的素食以及一小碗冒着热气的米饭。   明疏影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向为她端来吃食的侍女。   这个侍女名叫“冬苓”,是公主的贴身婢女。从她之前的种种表现来看,她应该是个忠心事主的,所以,按理说,她不该给自家主子——一位堂堂的公主殿下,端来这样一份晚膳。   “公主,对不起……”许是早已预见到主子会有这样的反应,冬苓苦着脸扬起脑袋,对上其疑惑不解的目光,“奴婢……奴婢没用,只能找到这些吃的……委屈公主了。”   明疏影摇摇头,她相信冬苓说的是实话,更何况,这菜碟子里虽是见不到荤腥,但比起她曾经吃过的那些,也算是新鲜且丰富了。   这样想着,明疏影却并未马上坐下用饭,而是指了指冬苓的胸口,又摸了摸她自个儿的脸。   冬苓有些发愣,尽管主子关心自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像今日这般镇定、从容的关怀,似乎还是头一遭。   明疏影见她愣愣地缓不过劲儿来,心中略急。   不能说话真是不方便。   她张开嘴,试图吱个声,催催冬苓,恰在此时,少女猝然还魂,笑着对她说:“公主放心,奴婢没事的,世子他……并未踢到实处。”   他用劲那样狠,又先后踢了两脚,怎么可能没事?   明疏影皱起眉头,刚要张嘴“唔唔”两下,就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是啊,身为皇帝的女儿,金枝玉叶,却连顿像样的饭菜都捞不着,又怎么能指望她的侍女会有太医来看呢?   明疏影不由自主地环顾四周。   这寝殿虽说宽敞,却是宽敞过了头,空空落落的,再结合先前发生的一切,她便顿悟了,原主是一个如何不受宠的公主。   只不过,一个侯爷家的世子竟能擅闯公主寝宫,这怎么着也有些说不过去啊?   想起之前定安侯同那镇远候世子的对话,明疏影盘算着,丽国怕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   只是,明家离皇城也不算太远,宫变这么大的事,她缘何没听到半点儿风声?   不过,想想还是算了。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她的意思是,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了解冬苓的伤势。   如此思量着,她打了几个手势,就要去解少女的衣裳。   冬苓被吓傻了——她的公主殿下不可能这么诡异!   受到惊吓的少女不自觉地捂住了自个儿的身子,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家主子。明疏影见状,只好暂且停了下来,指指冬苓的胸口,再朝着自个儿的眼睛画了两个圈。   冬苓当即看懂了主子的意思,但是,这样的公主让她觉得好生惊悚!因为,平日里多少有些呆傻的公主殿下,今儿个居然会想方设法地表达自己的意图!而且还表达得这么清楚!   然而,不论是出于惶恐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冬苓都不愿意让主子亲自为她查看伤势。   明疏影不好勉强,她也怕自己的坚持会惹来对方的怀疑。   她转而想到了那个又到外头去守着的侍卫。   楚聂……待会儿试试拜托他去找个太医吧。   这样想着,明疏影只得姑且放弃了去扒人衣裳的打算。冬苓见她收手了,忙不迭重拾笑容,服侍她坐下用膳,同时还不忘叨念着,等宫里的局势稳定一些了,自己一定去替她寻些好吃的来。   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明疏影没办法亲自问出口,又不好贸贸然以笔代口,暴露了自己的笔迹,是以,她只得抓来少女的一只手,在其手心里写下了自个儿的疑问。   冬苓书读得不多,但像这样简单的句子,她还是能够看得懂的。因此,她立马就怔住了。   “公主你……你不记得了吗?”   面对少女担心又狐疑的眼神,明疏影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她早就想好了,有些事情呢,必须得问个清楚——试问,她压根没有原主的半点记忆,要想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怎能不弄清自个儿的处境?至于旁人由此而生的怀疑,她自然是……   明疏影故作茫然地摇了摇头,看着冬苓的脸蛋儿蓦地一跨。   天哪……公主真的不记得了!果然是跌进池子之后,撞到了什么暗石吧?   回忆起女子自醒来后就有些反常的表现,冬苓越发觉得,事实就是如此。   看来,自己还是应该去把那个急着逃命的小太医给找回来!   这样想着,冬苓定了定神,简单交代道:“镇远侯弑君篡位,但碍于自己非皇族血脉,便让他的儿子,也就是先前您见到的世子,娶公主为妻,好令他们父子将来登基时,看上去名正言顺一些。不过,现在定安侯好像平定了叛乱……奴婢也不知,外头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世子讨厌我?   明疏影又写道。   “唔……世子喜欢沐仪姑娘来着,可镇远侯执意要他娶了公主,是以……”   明疏影略作颔首,算是明白了,那个长相俊美的世子为何待她如凶神恶煞。   然后,她又问及了落水一事。   冬苓登时露出义愤填膺之色。   “公主当然不会去推搡沐仪姑娘!依奴婢看,分明是她恶人先告状!”   此言一出,明疏影简直顿悟。   诚然,尽管冬苓压根没交代清前因后果,但仅从少女这寥寥数语中,她就能推测出事情的经过。毕竟,她可是在明家大院里长大的女子啊!   心道原主十有八(和谐)九是遭遇了一朵娇贵柔弱的白莲花,恰恰这朵白莲花又是镇远侯世子的心头肉,所以,她这个半路杀出的傻丫头,自然就被那男子厌恨,又被那女子算计了。   明疏影微笑着拉了拉少女的手,以示安抚之意。接着,她就拿起摆好的碗筷,开始用膳了。   等到她吃饱喝足了,冬苓便迫不及待地要扶她躺下。明疏影摆摆手,又抓过少女的柔荑,在其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起字来。   为什么我不能说话?   冬苓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支支吾吾地出了声。   “是……是被人下了药的……不过公主你放心,太医之前来看过,说是过几天就能发声了。”   明疏影睁大了眼,一时间又喜又惊——喜的是,这原主不是个天生的哑巴,惊的是,竟然有人敢对公主下药。   虽说这公主的确是个不受宠的,但是这也太荒唐了吧?谁干的?镇远侯父子?还是那个名叫“沐仪”的女子?    ☆、皇女齐聚   明疏影问了冬苓,冬苓表示她也不晓得。   不过,想也知道,此二者难逃其一。想来,一个是为了让傀儡公主安静些,另一个则是恨这半路杀出的痴儿抢了自己的夫婿。   所幸苍天有眼,而今,定安侯结果了那乱臣贼子,想必不假时日,便能肃清其余党,如此一来,公主也就不会再遭其迫害了。   这样的想法,并未能占据冬苓的脑海。毕竟,前脚才走了匹豺狼,后脚就来了头猛虎。   想到定远候那冷若冰霜的眼神以及那雷厉风行的手段,冬苓就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激灵。   只盼自家主子莫要入了那狠角儿的眼,能平平安安地度过余生才好。   冬苓在心里求神拜佛了一番,便端着残羹剩饭出去了。明疏影趁机跑出去示意楚聂进屋,然后直接抓起他的一只手掌,想在上头写字。   楚聂吓得抽回右手、连连避退。   “公主!公主!公主千金之躯,卑职岂能随意触碰?”   明疏影没法子,灵机一动,扯扯男子的衣袖,示意他跟她到桌子那儿去。   楚聂照办了,随后看着女子以食指沾了茶水,开始在桌面上写字。   能替冬苓找个太医吗?   楚聂一愣,抬起头来,对上女子清澈而镇静的目光。   公主她……果然有些不对劲。   “公主……您……”   明疏影瞧出了他眼里的疑惑和猜度,这就不假思索地在桌子上写了另一行字:以前的事,忘了。   见心中猜测得以证实,楚聂仍觉不可思议。   莫非公主跌入池中,倒是寻回了清明,因祸得福?   这样想着,楚聂倒是不由替女子高兴了一把,他定了定神,表示现下宫中局势混乱,太医们都逃回家中了,就连先前他匆忙逮着的那个,也在为公主诊完脉后就没了踪影。   明疏影皱眉。   那冬苓的伤怎么办?   楚聂想了想,说:“卑职去寻个有经验的嬷嬷来,让嬷嬷替冬苓看看吧。”   明疏影点头:也只能这么办了。   两人商定之际,胸口仍在隐隐作痛的少女正四处打听着太医的动向。无奈几番询问皆是失望而归,她只得揣着一肚子焦虑,回了自家主子的寝殿。孰料刚一回屋就被一个冷面的嬷嬷架到了床上去,几经挣扎更是全然无效,她没一会儿就被嬷嬷给扒了个精光。   好在嬷嬷只是应了楚侍卫的请求,来替她检查伤势的,想到这一点,冬苓也就顺从了许多,由着对方在她胸口又摸又按的。   “嘶——”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没伤到筋骨和脏腑,死不了。”嬷嬷冷冰冰地说罢,起身便懒得再看她半眼。   “多谢嬷嬷……”虽然人家话说得有些不好听,但好歹也是帮了忙的,冬苓低眉顺目地谢过了她,又因想起一事而喜笑颜开。   楚侍卫看上去一板一眼的,倒也是个会关心人的。   这么一想,心头的清甜顿时浓了几分,殊不知嬷嬷乃是受楚聂所托,楚聂却是奉他人之命。   当真没事?   一盏茶的工夫过后,公主寝殿的桌子上又出现了一行字。   楚聂颔首称是。   明疏影笑笑:那就好。   楚聂欲言又止。   明疏影微惑:有事?   有事的,显然不是他楚聂。   尽忠职守的楚侍卫犹豫了片刻,还是道明了自己的顾虑。   公主虽是变得与常人无异了,却难保没在池子里磕磕碰碰的。先前那个小太医太不负责任了,才花了半柱香的工夫,便断定公主无碍,随后提着药箱就跑了。这种人得出的诊断结果,恕他难以信任。是以,为防万一,他还是盘算着要到宫外走一趟,请个可靠的太医回来替公主把脉。可是,他这一走,公主身边就没有一个会武的了,如若发生什么了意外,谁来护公主周全?   想起两个时辰前的一幕幕,楚聂就觉心有余悸。若非那时定安侯的人恰好出现,拿下了世子,他真不敢想象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   思及此,未能护住女子的男子难免愁眉深锁。   明疏影并未瞧出他渐渐走远的心思,只垂下眼帘,凝神在桌上抹着那一笔一划。   我真的无碍,你不必担心。   见对方依旧蹙眉不语,明疏影勾唇给了他一个柔柔的微笑。   楚聂恍惚失了神。   他一直非常喜欢公主天真纯净的笑容,仿佛只要一看到她的笑脸,无论什么烦恼,就都抛诸脑后。   此时此刻,公主又对他笑了,他却冷不丁觉着,这好像不是原来那个傻乎乎却很可爱的小姑娘了?   唔唔唔……   楚聂迅速驱散了这一念头。   公主永远都是公主,是他要全心全意守护的主子。   这样想着,他隐去了少许不易察觉的情绪,便行礼告退了。   一夜过去,明疏影确实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倒是冬苓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脸色也有些憔悴。明疏影见她精神不济,便不让她再伺候着,催着她卧床歇息,还命楚聂再去太医院瞧瞧,看看能不能找到太医的影子。   岂料楚聂走了没多久,一群不速之客就登门造访了。   由于寝殿内外只有几个胆小怕事的小宫娥,定安侯手下的人马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以直闯公主闺房。   其实,这群直来直去的大老爷们也不想这样,可谁让这痴儿的屋外实在没个像样的人负责通报,事急从权,他们也只好亲自入内了。   对于这些男人的冒犯,明疏影倒也没有大惊小怪——只是,这定安侯请她前往那金銮殿外,所为何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明疏影觉得,定安侯不会无缘无故“请”一个的痴傻公主前去那般重要的处所,所以……   她隐约感到,此行怕是并不简单。   这样一想,她也不去知会正在另一间房里歇着的冬苓,径自装出一副呆傻痴憨的模样,乐呵呵地跟着来人走了。   一路顶着东风来到金銮殿外的广场上,明疏影一眼就望见了几个跪在青石板上的白衣囚犯。奇怪的是,囚犯的附近还立着个素衣女子,春寒料峭,那看不清相貌的女子衣衫单薄,似乎正在凉风中瑟瑟发抖。   明疏影闹不清何者是何,眼珠子一转,便又瞧见了另一片光景。   延绵的阶梯之下,定安侯已不再是昨日那身的武将装束,而是换上了一席素色的锦袍。他正襟危立,双手交叠,掌心抵着一柄做工精良的宝剑,一双凤眼波澜不惊地注视着前方。   诡异的是,他的身边立着两个面容姣好的女子,还有一个由宫女牵着的小女娃,看起来也不过就是四五岁的模样。   明疏影偷偷打量着她们的仪容装扮,见两个女子皆是珠光宝气的,身后又各自有婢女侍候着,便思忖着她们乃是宫中的其他几位公主。   就在这时,其中一人也注意到了她的出现,随即便向她投来了鄙夷的目光。   看来还真是了。   被领路人带到了三位公主的身旁,明疏影故作痴傻地朝两个年纪稍长的笑了笑。那个方才就很嫌弃她的公主越发厌恶她了,翻了个白眼就把头一扭,当没看到,另一个倒是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不喜,不过明疏影觉得,这大概是因为另一个太过畏惧那不苟言笑的定安侯,是以除了缩着脖子、绷着脸,再也没法表现出任何其他的情绪。   明疏影又垂眸瞧了瞧那个宫女牢牢拉拔在身前的小女娃,见她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面容冷峻的定安侯,然后……冷不丁抬起一条小胳膊,把手指伸进了自个儿的嘴里。   明疏影霎时无语。   到底是个小孩子,还什么都不懂呢——她哪里知道,此刻自己对着啃手指、流口水的那个美男子,只一句话就能决定她的生死。   明疏影悄无声息地看向那一语不发的男人,恰逢他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既然几位公主已然到齐,那沐姑娘,你可以动手了。”    ☆、今夕何夕   明疏影这才意识到,原来那个襟袖萧索的素衣女子,就是昨儿个冬苓提到的沐仪姑娘。   微寒的东风中,她看着女子举起了侍卫递来的一把剑。   冰冷的利刃对这个年轻的女子来说似乎太过沉重,饶是她以双手举剑,整个剑身仍是不受控制地抖动着。片刻,她将剑尖对准了跪在身前的一个男子,而后者早已仰起脸来与她四目相接,好像是忍了许久,终于忍无可忍。   “沐仪……沐仪!你要杀我吗?你要杀了我吗?!”   听着男子难以置信的口吻,明疏影忽然就认出了他。   世子。   她默不作声地看向始终巍然不动的定安侯。   他是要那沐仪亲手杀了镇远侯家的世子吗?可是,为什么?即便是要处刑乱臣贼子,不也该是男人们的事情吗?缘何会牵扯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明疏影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沐仪抖着抖着已经把剑给抖到了地上。只听“哐当”一声响,脸色发白的女子倏地跌跪在地,接着冷不防就回过身来,朝着定安候俯身痛哭。   “侯爷!侯爷!民女做不到啊!”   面对妙龄美人的苦苦哀求,年不到三十的男子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只神色地淡淡回道:“沐姑娘这一句‘民女’,可真是折煞了你沐家。沐大人祖上世代忠良,到了沐大人这一代……”   他顿了顿,依旧面无涟漪地注视着梨花带雨的女子,说:“沐姑娘应该还记得沐大人的嘱咐吧?你沐家上下七十二口人,可都在等着沐姑娘当众一表忠心。”   话音刚落,泪流满面的女子忽就停止了哭泣。像是被什么咒术定住了身子一般,沐仪突然僵在了那里,随后慢慢地仰起脑袋,望向了始终无甚表情的定安侯。   她知道,事情已然没有转圜的余地——今日,不是她亲手杀了她的心上人,便是她举家老小为他二人陪葬。   沐仪颓然撑起了身子,晃晃悠悠地走回去,弯腰重新拾起了利剑。身着囚衣的世子痛心疾首地目视其流着眼泪步步靠近,下意识地摇起了头。   他那么爱她,为了她,险些就要忤逆父亲的命令,到头来,她居然要用他的性命来换她全家平安、一生荣华!   世子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事实,可那冰冷的利刃到底是刺进了他的血肉之躯。   鲜血染湿衣襟,以剑伤人的女子冷不丁松开了剑柄,捂着脑袋嘶声尖叫起来。   染血的宝剑颓然坠地,胸口溢血的男子睁圆了眼,瞪视着濒临崩溃的女子,终是“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血腥的一幕映入眼帘,明疏影心头揪紧,身边的一个公主则已经两眼一翻,晕倒在了侍女的怀里。明疏影循着那侍女的惊呼声侧首看去,别说是昏倒的那一个了,就是之前用鼻孔看人的另一位,此刻也是面无血色。相比之下,倒是那年幼无知的女娃娃比较好运,因为有身后的宫女及时替她挡住了视野,所以她依然在那儿傻傻地咬着手指头。   明疏影眸光一转,不由自主地注目于造成这一切的定安侯,却见他依旧泰然自若的,好似压根就无人血溅当场。她又望向那失声叫嚷的女子和那倒地不起的男子,心悸之余,难免生出了些许兔死狐悲之感。   这个时候,定安侯已若无其事地瞥了两个护卫一眼,示意他们将掩面而泣的沐仪带了下去,接着,他才不紧不慢地令视线扫向姿态各异的公主们。   “让诸位公主受惊了。”他不咸不淡地说着恭敬的话,眼里却透着不可一世的骄傲,“不过臣以为,皇上为乱臣贼子所害,诸位公主身为皇女,还是理当亲眼看着这些逆贼伏诛,以告慰先皇在天之灵。”   语毕,他又若有若无地朝着底下人递了个眼色。人高马大的护卫们收到暗示,当即毫不留情地拔出佩剑,三下五除二便砍下了一众囚犯的头颅。   一时间,鲜血四溅,身首异处,公主的贴身侍女们纷纷吓破了胆,忍不住捂着眼、别过脸,口中惊叫出声。连那个先前竭力佯装淡定的高傲公主也终于承受不住,软了腿脚跌坐在地。相较之下,明疏影怕是几人之中最为镇定的那一个了。但纵使如此,她也是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这定安侯是何居心?!莫不是以欺吓弱质女流为荣?!   僵立不动的明疏影再度凝眸于旁若无人的男子,并未在他眼中发现分毫的自得抑或戏谑之色。   恰逢此时男子眸光一转,冷淡的目光对上她惊惶难掩的视线,却于电光石火间令她茅塞顿开。   不是取乐,而是……恐吓。   他是要恐吓先帝的女儿们,让她们睁大眼珠子看看清楚,如今谁才是这铁壁高墙下的主宰者。   是啊,是啊!她方才怎么就没注意到,偌大的广场上,竟然没有一位皇子!他们去哪儿了?他们都去哪儿了?!毋庸置疑,不是被这一手遮天的男子给幽禁了,就是早已葬身在这血雨腥风之中!   脑中倏尔蹦出无数猜想,明疏影惊魂未定地注视着男子淡漠疏离的面容,忽然瞧见他朝着她眯了眯眼。   她赶忙把脑袋埋低。   装傻……装傻!她一时心惊,竟忘了继续扮作痴儿!   差点儿就要惊慌失措之际,明疏影却听到男子淡声开口吩咐,命人将几位公主送回寝宫。早已站不稳脚跟的女子们闻言如蒙大赦,白着脸、软着身,就被人各自架了回去。   定安侯目送人群中唯一一个没叫人搀扶的倩影,凤眸不着痕迹地敛了敛。   两刻钟后,明疏影回到自个儿的寝宫,恰见楚聂四处寻她。眼看自家主子安然无恙地归来,楚聂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自是快步迎了上去。是以,他很快就发现了女子面上的异色。一问才知,在他出去为冬苓寻找太医的时候,公主居然经历了那样一场惊魂的变故。   “公主……”楚聂忧心忡忡地端量着女子的脸色,却见她倏尔回过神来,冲着他莞尔一笑。   明疏影强笑着摇了摇头,用口型道出“无事”二字。   楚聂有些意外,没料想自家主子非但变聪慧了,连性子也变得沉稳了许多。   只是不知,这对于公主而言,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这么想着,他看见女子又招手唤他进屋一叙。他知道主子是有事要向他询问,是以只得毕恭毕敬地跟了进去。   我的兄弟呢?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他就在案几上看到了用茶水写下的文字。   楚聂皱着眉头抬眼去看。   “回公主的话,几位皇子已经在叛乱中……不幸薨逝了。”   明疏影闻讯,心下一沉:还真是被自己猜中了。   她定了定神,又抬手写道:谁做的?   “镇远侯。”   楚聂直言说罢,就见女子速速写下了两个字:详情。   他不免又愣了愣——面对一夜之间变得才思敏捷又有条不紊的女子,他真是感到很不适应。   话虽如此,身为臣子的男人还是简洁明了地呈禀了事情的经过。   诚如明疏影所推测的那般,先帝膝下仅存的四名皇子皆是在这场宫变中身故。镇远侯为了永绝后患,想方设法除去了皇帝所有的儿子,只留下几个不成气候的公主,预备挑一个最好掌控的,给他家世子当媳妇。值得推敲的是,他杀死皇子的计划进行得分外顺利,简直没有耗费他多少气力,就一个接一个地结果了他想除掉的人。但就在他以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的时候,定安侯的兵马却半路杀出,打着平定叛乱、讨伐逆贼的旗号,仅用了短短三天的时日,就将镇远侯父子相继拿下,并迅速镇压了这股反叛势力。   果然不对劲。   明疏影听着听着,这一感受愈发强烈。   且不谈几个皇子怎就如此轻易地被人取了性命,单看那定安侯雷厉风行却仍救驾来迟的结果,就知晓其中必有猫腻。   是了,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到皇家枝叶凋零了,再一举擒获叛贼,难道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   如此一思,那定安侯接下来要做的事,恐怕就是……   一颗心怦怦直跳着,明疏影不自觉地握紧了一双手,突然又目露精光,将食指伸进了茶水里。   还有几位公主?   “回公主的话,除却您,宫中只剩五公主、十公主及十四公主了。”   明疏影话未听完,就情不自禁地怔住了。   十四公主?!不对啊?!她明明记得,十二公主才刚出生没几个月啊?怎么十四公主已经有四、五岁这么大了?   遽然意识到事情很不对劲,明疏影想着想着就变了脸色。   她双目圆睁地盯着楚聂看了好半天,才微抖着右手,在案几上写下了这样一句话:而今,是何年何月?    ☆、被扶上位   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明疏影做梦也不会想到,自个儿不光“借尸还魂”,成了丽国的九公主,还一下子来到了七年后。   换言之,倘若自己还像个正常人一般活着的话,今年,她已然二十有四了。可偏生她“死去”了整整七轮春秋,待到重返人间之时,已是物是人非。   重回十七岁的女子只觉此番遭遇荒诞不经,奈何事实摆在眼前,她也只能信之从之。   是以,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在那猛虎的利爪下保住性命。   如是思量着,明疏影很快就迎来了预料之中的“变故”。三日后的辰时,定安侯将那日召集的四位公主又“请”到了御书房内。此人虽是未有坐到那位于正中的椅子上,却也跟那把椅子的主人差不了多少。因此,当他如同东宫三师一般,径自考问治国之道时,明疏影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实际上,她心里更多的感受,是好笑。   这个男子,分明是打着甄选储君的旗号来挑选傀儡,却一本正经得跟真的似的,连她这个出了名的傻瓜都喊来了,所以,她自然要给足面子,在他问到她的时候……   “嘿嘿……”   明疏影仰着白嫩嫩的脸蛋儿,咧开嘴冲着面目冷峻的男子傻笑。   实际上,她长这么大,装过可怜,扮过无知,就是没演过痴呆,是以,她也不晓得自己这一笑是不是够蠢,只暗暗琢磨着,就这副天真痴傻的模样,应当是入不了他定安侯的眼的。   果不其然,面无表情的男子只盯着她瞧了片刻,就眸光一转,不再看她这不堪入目的蠢样。   明疏影暗暗地松了口气:这种时候,还是莫要表现得太过聪慧为好,以免树大招风,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正这么想着,她就听到一位公主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地说道:“本宫以为,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则易治也,民贫则难治也……”   明疏影差点眉角一跳:她才刚思忖着要锋芒尽敛,就有人急不可待地去做那出头之鸟了。   话说回来,那不是公主您“以为”,而是古籍中记载的治国之道吧?如此说来,她的这位“姐姐”还特地事先温习了功课,上着杆子要把细嫩的脖子伸出去,给那老虎啃咬!   抬头看了看那云鬓花颜、侃侃而谈的五公主,明疏影心里真替她捏了把汗。孰料对方说完了一通长篇大论还嫌不够,竟踌躇满志地瞥了几个妹妹一眼,似乎是在向其余三人炫耀自个儿的才学。   明疏影把脑袋埋低,当做没看见。   鉴于五公主一张嘴便高谈阔论、力压群芳,现场几乎没了其他公主开口的份。十公主支支吾吾地说了两句,就紧张得直冒冷汗,十四公主一如既往地含着手指、看着美男,明疏影则顶着副九公主的皮囊,兀自装傻充愣。   就在屋子里鸦雀无声——仿佛大家伙儿都在等着“考官”发话的时候,自认为拔得头筹的女子却按捺不住出了声:“侯爷。”   她娇声唤罢,居然噙着姣好的笑意,举步靠向了那浑身冒着寒气儿的男人。   “不知侯爷觉得,本宫所述如何?”   约莫是这五公主的口吻太过娇柔,明疏影猛打一个激灵的同时,竟鬼使神差地抬眼去看。   电光石火间,她发现,定安侯的脸上一如既往地寡淡如水,倒是她那五姐姐忽闪忽闪的眸子里,竟是透着隐约的爱慕与期待。   明疏影登时了然,却不得不在下一刻为之喟叹。   喜欢上这样一个城府极深又心狠手辣的男子,注定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吧?   果不其然,她看到定安侯以冰冷的目光逼退了楚楚动人的女子,而后什么也不多说,就命人将几位公主送回了各自的寝宫。   又过了两天,身子康复些许的冬苓突然从屋外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尚衣监奉定安侯之命派了人来,要替九公主量体裁衣。   这无缘无故的,定安侯当然不会来关心后宫女眷的吃穿用度——他要给九公主做的,乃是那如假包换的龙袍!   明疏影顿觉一股冷气憋在胸口,险些叫她缓不过劲儿来。   怎么回事?!她那天明明装得挺像的呀?!缘何一转眼,竟挑了她做那龙椅上的人偶?!他就不怕她成为历史上头一个在龙椅上流口水、咬手指的皇帝,丢尽大丽国的脸面!?   话虽如此,她现下仍然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傻公主”,因此,别人来给她度量高矮胖瘦,她自然是得竭尽全力地……不配合。   于是,空荡荡的公主寝殿里,上演了一场久违的闹剧:公主怕痒,不让近身——这样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定安侯的耳朵里。   二十有七的定安侯正坐在御书房的偏殿里,忙着拟定新六部尚书的名单,乍一听这出乎意料的发展,姓“君”名“宁天”的定安侯大人却是连眼皮子都不掀一下。   报信的人见这尊大佛冷着脸奋笔疾书,心下禁不住就替那痴儿抹了一把汗。他实在拿捏不准对方这是何意,只得偷偷瞄了瞄在君宁天身边侍奉的小太监。   小太监悄无声息地垮了脸:他也是被临时拉来伺候这位祖宗的,摸不透侯爷大人的心思啊!   就在两人皆是越发忐忑之际,定安侯君宁天总算是为他们指引了方向:“听说九公主身边有个得力的宫女,九公主很是依赖于她。”   话音落下,两个太监俱是一愣,接着便同时恍然大悟。   这是要拿个宫女的小命去要挟傻子公主啊!   不是哄,不是骗,也不是普通的吓唬,面对一个跟三岁小孩没多大区别的痴儿,定安候居然直接以他人性命威胁!真真是……   一大一小两个太监情不自禁地感慨,这皇族血脉怕是气数已尽——丽国,真的要改朝换代了。   就这样,堂堂公主殿下的闺房里不多久便又闯入了几个不速之客,他们径直将剑锋抵在了冬苓的脖子上,冷声表示,公主若是继续无理取闹的话,他们便要取了这无用奴才的性命。   诚然,她作为公主的贴身婢女,居然没能“照顾”好公主,其罪可诛。   明疏影不敢再闹了。实际上,她并不是没事找事儿,不过是想借机强调一下,自己确确实实是个“傻子”,好让业已决定扶她上位的定安侯对她一百个放心,不去盘算要不要对她下手。谁知这定安侯也忒狠了些,她还没怎么闹腾呢,他就毫不留情地来了个“快刀斩乱麻”,直接把她吓得噤若寒蝉。   事关冬苓安危,她相信定安侯做得出来。所以,来人话刚出口,她立马就蔫了,皱巴着小脸儿,挤出了几滴泪花儿。   几个带刀的大男人见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忍心瞧着个可怜巴巴的小女子当场哭成个泪人儿,这就默默地收刀走人了。   明疏影只得乖乖地由着几个嬷嬷对她上下摆弄。   一场危机就这么不着痕迹地揭了过去,奈何比起第二天的另一场,这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惊闻自己没被选上——却叫那蠢货老九占去了便宜,五公主简直就要拍案而起: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委屈又悲愤地跑去找定安侯君宁天评理,却不料被对方轻飘飘的一句“公主芳龄不宜”给生生气哭了。   是了,五公主已值花信年华,却迟迟未有嫁做人妇,这是丽国宫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好几年以前,大伙儿就背地里纳罕着,这老姑娘眼高于顶,究竟是要怎样的青年俊杰才能抱得美人归?   后来,大家渐渐地明白了。你们瞧啊,每每定安侯入宫觐见的时候,五公主总是特别来劲,一早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娉娉婷婷地立在其必经之路上,只为同他打上照面、攀谈两句。恰好这定安侯也是个到了年岁却未娶妻的,如此一合计,这俩人似乎还有几个看头?   谁知,春去秋来,年复一年,定安侯二十五了,五公主二十二了,圣上明示暗示很多次,却都被那个面无表情的年轻人给挡了回去。大家伙儿再一思忖,不对啊?这分明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戏码啊?   时至今日,老皇帝都一命呜呼了,定安侯却照旧对五公主不冷不热的,大家才大彻大悟:果然是五公主芳心错付,撞上了那样一个只爱江山不爱美人的狠角色!   当然,像这样的话,众人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的,毕竟,眼下孰强孰弱、孰君孰臣,饶是垂髫小儿也能分辨清楚。   现如今,定安侯甚至当众拿五公主的年纪反驳了她,可真真是把人金枝玉叶的面子、里子都给扯没了。   明疏影听闻这一番蜚短流长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她跟听说书似的把这段秘史给听完了,随后默默无语地喝了口热茶。   “公主……奴婢只怕,五公主不会善罢甘休的。”   明疏影抬头冲她笑笑,拉起她的一只手,在掌心写下八个大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冬苓低眉耐心读完女子的简短箴言,抬眼回以哭笑不得的表情,“主子,您这一趟跌进池子里,倒真是把什么都看透了。”   明疏影兀自笑靥如花。   其实,她早就看透了,而今所求,不过是一世安顺罢了。    ☆、冷面阎王   可惜,人生不如意十之八(和谐)九。   明疏影这人自觉没啥太大的抱负,说好听点是“淡泊名利”,说难听点就是“胸无大志”。奈何即便是她那么点小小的心思,老天爷似乎也不打算让她如愿。   这不,冬苓前脚刚说完自个儿的担忧,五公主后脚就找上门来,害得明疏影差点就被好不容易得来的糕点给噎着。   不过,受到惊吓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至少,她可以借着被点心噎到的幌子,堂而皇之地喷来人一身的残渣碎屑。   是了,冬苓不在,说是楚聂在前几天的打斗中受了伤,她要去给他找药;楚聂呢,被自己视作伤病员,勒令去床上躺着。所以,眼下空荡荡的屋里就她明疏影一人,面对领着一干宫女气势汹汹而来的五公主,她当然只有独自迎战的份。   至于如何应战——反正她是个公认的傻瓜公主,何不借此由头好好地犯一回傻?   “你……你!”被喷了满衣裳的渣渣,素来爱美如命的五公主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尤其是当她目睹对方那极其无辜的眼神后,简直恨不能上前一把撕了那张脸。   要知道,这可是尚衣监刚给她做的衣裙啊!她今天头一回穿,就被这蠢货给脏了,真真是气死人也!   想到这样一个连仪容、规矩都不懂的白痴竟要越过自己登上皇位,二十有四的女子越发怒不可遏了。   “来、来人!把她给本宫绑起来!”   五公主横眉怒目地下了命令,奈何宫女们碍于对方乃是定安侯钦点的未来帝王,是以不敢像平日那般对其动手动脚。   见婢女们皆是面面相觑、踌躇不前,五公主瞬间气炸了心肝肺。   “还愣着干什么!?本宫养你们,是用来看你们发呆的吗!?”   宫女们只好挪开了脚,壮着胆子,预备去捉那咧嘴傻笑的女子。   谁料想往日通常只会呼救、哭闹的九公主今儿个居然不喊不叫,还在她们近身之前就一个躲闪,拔脚往门口蹿了过去。   几个宫女一瞬傻了眼,都没想到这傻子公主竟如此敏捷。反应稍快的两个一个箭步拦住了她的去路,却被她以蛮力猛地撞了开。   明疏影觉得,她这新身子除了长得好看,也就剩胸大臀大力气大这一个优点了。   所以,等到被撞翻在地的宫女相继回过神来的时候,她们眼中的傻子公主已经突破重围,一溜烟地逃跑了。   如是情景突然上演,饶是自诩见过世面的五公主也愣住了。紧接着,她便感到有股怒气直上心头,令她忍不住大喊大叫着,命人赶紧去追。   她一定要把这个蠢货给绑回来!   于是,死气沉沉的皇宫里毫无预兆地上演了一场你追我逃的戏码。明疏影只身一人跑出了寝宫,漫无目的地胡乱逃窜着,可心里却没有分毫的慌张,反倒是生出了奇异的喜悦和畅快。   好久没像这般肆意地奔跑了!   诚然,彼时母亲尚在人世,她经常跟着一群小伙伴走街串巷,整个下午都野在外头不回家。她还清楚地记得,她曾居住的那条街虽然没什么富贵人家,但街坊邻里都是和善、爽朗的好人,因此,午后洒满阳光的小巷子里,总能听到一大群孩子银铃般的嬉笑声。后来,母亲过世,她被父亲带回明家大院,那样的日子便一去不复返了。可是,每当她思念娘亲抑或受了委屈的时候,她都会趁着没有人的时候,在明家的偏院里拼命跑上几圈,聊以安慰。   倒是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像小时候那样尽情地宣泄。   呼啸而来的冷风刮在脸上,明疏影却一点儿也不畏寒,好似今日的阳光便是为她而生,让她得以在这条铺满金光的小道上,重温旧梦。   不过,她没有忘记,自己眼下仍被一群不速之客追赶着。可惜那群宫女没她跑得快,所以……   “啊——”因回头张望而顾此失彼,明疏影一头撞上了什么人,待她回神定睛去看的时候,才发现自个儿竟是惹上了最不该招惹的阎王爷。   是以,当君宁天那张面若冰霜的俊脸映入眼帘之时,她是吓得连逃跑都忘掉的。   “公主这是在做什么?”好在男人虽是冷冷地打量了她一番,但好歹还是语气如常地开了口。   只不过,他的语气一旦如常了,那定是能把人冻成渣、吓成狗的。   明疏影喘着粗气吞了口唾沫,一双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瞅着那冷峻的面容。   她不晓得该如何回答,索性就闭口不言——又或者,多日的“哑巴生活”,已经叫她习惯了沉默以对。   这个时候,一阵脚步声业已由远及近,明疏影回眸看见了那些渐行渐近的身影,眼珠子一转,竟麻溜地躲到了君宁天的身后。   跟着君宁天的几个朝中大臣霎时倒吸一口冷气。   知道九公主是个蠢的,但没料到她竟蠢到胆大包天——竟然向定安候寻求庇护!这就是所谓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吗?!   眼瞅着女子抓着定安侯的袖子不放,还拿她那张小脸紧紧贴在他的胳膊上,活脱脱一副寻到靠山的模样,一行王公大臣禁不住开始纠结:要不要做件好事,把公主拉开?   就在这时,这些人听到了一句足以令他们惊掉大牙的话。   “大哥哥!那些姐姐要打我!”   是的,方才的一瞬间,明疏影发现她能出声了,可是,她能发声后说的头一句话,却是这么一句让她自己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话!   此言一出,几个男人的胡子、下巴简直掉了一地。   大……大哥哥?她唤这叱咤风云的定安侯为……大哥哥?!   男人们觉得,自己将要从另一个层面钦佩这傻公主的胆量。   而相较之他们的大惊失色,当事人君宁天显然要淡定许多。他只微不可察地愣了愣,就用那足以冻死人的眼神灌溉了那棵正躲在他身后探头探脑的蠢苗苗。   偏偏这蠢货竟如同毫无知觉似的,压根没留意到他冷冽的目光,只是自顾自地盯着前方,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定安候是成大事者,自然不打算跟一个痴儿计较,俯视无果后,他便沉着脸看向匆匆而来的一群宫女。   与此同时,追人追得快要断气的宫人们也瞧见了这位冷面阎王。她们赶紧顿住脚步,站稳身子,朝着男子行了礼,然后就可劲儿地埋低脑袋,生怕自个儿的脸被这杀神给看了去,落个小命不保。   幸而她们惧怕的男人随即就注意到了她们背后的那个女子——眼瞅着五公主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惊讶地对上他冰冷的视线,君宁天很快就顿悟了。   “侯……侯……侯爷……”在心上人的面前,五公主断不能失了仪态,这就努力稳着气息,扶了扶有些松散的发髻,勉强扯出一个姣好的微笑。   可是,当她旋即瞧见那张紧偎着男人的脸蛋儿后,她的笑容不由自主地便成了怒容。   无奈心仪的男子当前,饶是她再如何恼怒,也只得强压下蹿到嗓子眼的怒火,摆出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孔。   场面一时间有些诡异。君宁天不说话,明疏影不吭声,五公主也没动静。一群宫女和大臣更是各怀心思,在后方各自捏着冷汗。   “近来宫中不怎么安生,两位公主还是莫要随意到寝殿外走动,以免发生不测。”   直到无甚表情的男人冷不防来了这么一句,听话听音的一行人才蓦地心肝儿一颤。   这哪里是一个臣子该说的劝诫,分明就是赤(和谐)裸(和谐)裸的威胁啊!   对于定安侯简单粗暴的做法,众人不敢怒更不敢言。   “来人,送五公主和九公主回寝宫。”   所以,他们只得先战战兢兢地恭送男子离开,随后再听命行事。   然而,叫众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阎王爷还没走出几步呢,被迫松开小手的傻子公主就冷不防张开了嘴。   “侯爷?”   君宁天听出这一声呼唤并非来自五公主,新鲜劲儿让他稍稍驻足,又即刻恢复了原先的步调。   谁料紧随其后的又一声呼唤,却是生生止住了他的步伐。   “猴爷爷?你是猴子的爷爷吗?”    ☆、讨好侯爷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偏偏它还是从一个傻子公主的嘴里说出来,又被直截了当地砸向了万人之上的定安侯——众人一致认为,如果此刻他们正在喝茶的话,大概会喷个盆满锅满。   于是,一行人不约而同地吞下一口唾沫,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珠子,偷偷地观察着君宁天的反应。   他们看到这位阎王爷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对上了女子忽闪忽闪的桃花眼。   他又面无表情地把脸转了回去。   好吧,倒是有容人之量,还是说,这仅仅是因为她是一个傻子?   明疏影咧着小嘴傻乎乎地笑着,心里却是对那面沉如水的男子品评了一番。然后,她看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没再追上去纠缠不清。   装傻也得有个限度,点到为止,过犹不及。   抱着类似于这样的想法,明疏影一面傻笑一面被人送回了寝宫。当然,临走前,她毫无悬念地被五公主狠瞪了一眼,总觉着这事情怕是没完。   果不其然,没两天的工夫,五公主就又找上门来了。不过,这一回她采取了“迂回之术”,竟让人把冬苓绑了起来,当着明疏影的面出言威胁,大意是“你若不主动向定安侯请辞,本宫便划花了这奴才的脸”。   为了让这一切得以顺利进行,她还特地调动了一队宫廷侍卫,用以钳制楚聂。   明疏影觉得,自己好像被“逼宫”了。   眼瞅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在冬苓脸上刮来刮去,明疏影只得连连点头,先护住侍女的平安再说。   仗势欺人的五公主很满意“傻子妹妹”惊惶失措的反应,却不料她前脚刚走,对方后脚就坐到椅子上,不慌不忙地喝茶去了。   “公主,您真的要去见定安侯吗?”得救的冬苓虽不至于惊魂难定,却也多少心有余悸,她愁眉紧锁地瞧着一面品茗一面沉思的主子,忧心忡忡地询问。   “去啊?”明疏影抬眼与她四目相接,放下手中茶盏,好整以暇地作答,“不去的话,指不定明天,她就要去找楚聂的麻烦了。”   冬苓有些抱歉。她跟楚聂本该是侍奉、照料主子的,却没想有朝一日竟成了别人要挟主子的筹码。   见少女愁容满面,好似就要难过得掉眼泪,明疏影随即温婉一笑,伸手握住了她的柔荑。   “傻丫头,以前我神志不清,旁人都欺我、辱我,唯有你和楚聂不离不弃,我感激你们还来不及。如今五姐姐拿你们的安危胁迫我,说到底,也是我牵连了你们才对,怎就变成你们有愧于我了?”   冬苓红着眼眶听罢这发自肺腑的一番话,忍不住泪眼朦胧。   诚然,人人都道她的主子是个傻子,但是只有她和楚侍卫知道,主子的这颗心最是干净。主子从来不在他们面前自称“本宫”,也从来不会对他们颐指气使,倒不是因为主子天生痴傻教不会,而是主子心知他们待她好,是以,才愿还以一颗赤诚之心。要是换做旁的阿猫阿狗,主子才不会真心相待呢!   想到女子虽是呆傻却也会在外人跟前使些“小聪明”,冬苓就禁不住咧嘴失笑。   不过,如今主子因祸得福,得了清明,可不知会是怎样一个玲珑剔透的人儿呢!   见少女“破涕为笑”,明疏影才放心地松开了她的手。   翌日,她独自一人提了盒好不容易得来的小食,去了御书房的偏殿。   明疏影让冬苓打听过了,自从镇远侯父子伏诛以来,定安候君宁天一直都在这偏殿内处理国事,俨然是副真天子的做派。不过,约莫是考虑到朝中的悠悠之口,他还是给皇室和自己都留了一份体面,只在御书房的偏室内做事,并未直接坐到历代皇帝坐的那个位置上去。   明疏影偷偷摸摸地潜了过去——她现在是个傻子,当然不能跟普通人一样昂首挺胸地走路。   只是,这“装傻充愣”委实是个技术活,她演得有些累了,见四下无人,便直起了腰身又锤了锤肩膀,打算趁着进屋前的机会调整一番,养精蓄锐,以应对紧随其后的一场硬仗。   孰料就在她放松警惕的时候,一声尖利的呵斥便将她吓得猛一哆嗦。   “什么人?!”   明疏影抚着心口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乃是个守在御书房外的小太监。对方一见是她,当场愣了愣,又露出一脸既嫌弃又同情的表情来。   “九公主殿下,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呀?”   小太监上下打量着穿戴整齐的明疏影,皱着眉头歪着嘴。从这直言不讳的一句问话来看,他对待来人的态度便可见一斑。   明疏影也不计较——对方能好声好气地跟她讲话,没有直接甩甩手把她轰走,已经算是客气的了。   深知原主乃是一个身边只有一侍女一侍卫跟着的鸡肋公主,明疏影很有自知之明地冲对方笑了笑。   “公公,我要见猴爷爷呢!你能让我进去吗?”说着,她却是径自抬脚往里走。   “诶诶诶——”甭管她说的是“侯爷”还是“猴爷爷”,小太监都不能就这么放她进去,是以,他立马伸出胳膊拦下了她。   明疏影拧起细眉撅起嘴,委委屈屈地看着他。   小太监眉角一抽。   还真别说,这九公主虽然痴傻,可模样却是一等一的好。瞧瞧这桃花眼,这樱桃嘴,这吹弹可破的小脸蛋儿……咳咳,尤其是当她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楚楚可怜地瞅着你,这要换做是个男人,哪儿能不对这样的小美人动心?   只可惜,别人也许他还说得准,但屋里头那位……他真是不敢说。   所幸对方好歹还顶着个公主的名号,而且又是那位阎王爷钦点的储君,他进去通报一下,也不为过吧?   这样想着,小太监哄了明疏影两句,便转身通传去了。   明疏影心想,自个儿的演技还是过关的,就是不晓得,接下来,在那尊大佛的眼皮底下,她还能不能瞒天过海。   这样思忖着,她被领进了御书房的偏殿。在那里,君宁天正在埋首疾书,即便太监禀明说公主到了,他手中的毛笔也仍是未有停歇。   对于这般轻慢的态度,明疏影早已习以为常。等到太监恭恭敬敬地退下之后,她就不以为意地摆出纯真无邪的笑脸,提着食盒兴冲冲地靠了过去。   “猴爷爷!”   对于女子愚蠢到不着边际的表现,君宁天也早有预料,因此,听闻呼唤的他面无涟漪地抬起头来,也不起身,就径直向来人投去了冰冷的目光。   奈何明疏影对此似有免疫,只暗自心下一沉,就步伐不改地凑了上去。   反正她是傻瓜嘛,看不懂别人的表情也很正常。   因着上述念头,君宁天很快便迎来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猴爷爷,我可想你啦!”   “……”   “我给你带了好吃的,不要让别人看见哦!”   “……”   “这个很甜的,啊——”   “……”   眼见一个蠢头蠢脑的女人自说自话地将一只食盒摆到他的案几上,又手脚麻利地从里头取出一碟白糖糕,甚至还亲手拿起一块放到他的嘴边,君宁天觉得,他的某条底线已经遭到了挑战。   有生以来,他着实未曾见过如此……蠢笨且毫无自觉的女子。   但与此同时,他也难免略觉奇怪:她怎就如此巧合地,端了白糖糕过来?   是的,他君宁天看不上那些精致可口的山珍海味,却对这道相貌平平的小点心情有独钟,这是极少数人知道的秘密,这个蠢丫头不可能晓得。   所以,他认定这只是一个巧合。   “公主来见臣,所为何事?”许是见到了那白白嫩嫩的吃食故而心情不错,君宁天没有翻脸,甚至都没有抬手挡掉那伸到唇边的点心,只面不改色地斜睨着女子的眉眼,冷冰冰地问她。   明疏影看他并无动怒的倾向,心底顿时笃定了几分,这就皱起眉头,放下了手里的白糖糕,低头可怜巴巴地说:“猴爷爷,我能不当皇帝吗?”   此言一出,君宁天自是多张了个心眼:“为何?”   明疏影皱着小脸儿嘀咕:“五姐姐想当啊,我不想跟她抢。”   君宁天不动声色地接话:“九公主比五公主更适合当皇帝。”   明疏影闻言抬头,期期艾艾道:“可是……”   她刚要吐出第三个字,就被男子一个冷冷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这是要仗着她是个傻子,连骗带吓哪……   如此腹诽着,明疏影旋即话锋一转,服软道:“那……那猴爷爷,你能帮我去跟五姐姐说说吗?”   “为什么是我?”   大概是没了耐心陪她继续玩扮演君臣的游戏,君宁天自顾自地拿起一本奏折,随口以“我”字接了话。   “因为你最大啊?”   她倒是知道现下是谁掌权?   心道是不是女子身边的什么人给她灌输了什么念想,君宁天掀起眼皮子,瞥了瞥她一本正经的脸,却在下一刻听到了一句令他手头一顿的补充。   “你是猴爷爷嘛……这宫里没有其他的‘爷爷’了啊?”   敢情这才是她眼中的“最大”。   君宁天冷着脸报以沉默。   尽管跟一个傻子较真是一件很掉价的事,但这一瞬间,他还是觉得有些不能忍。   看来,他需要好好地让这个蠢货认清自个儿的处境,叫她从今往后再也不敢在他眼前犯蠢。    ☆、不要吃药   说实话,除却杀人见血,君宁天不知道要如何恐吓一个傻子。诸如“不给饭吃”之类的常见做法,在他的人生字典里却是不存在的。   是以,他开始琢磨,要不要杀了傻子身边的那个宫女。可下一刻,他就赫然意识到,自己居然还认真地盘算起这种事,也真是够了。   恰逢此时,他眼中的蠢货见好就收,咧嘴给了他一个甜甜的微笑,就乖乖地站在一旁,等他发话。   他凝视着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忽然就灭了动手的心思。   这个痴儿,真该感谢自己长了这样一双眼睛。   “五公主那边,臣会去说道,公主请回吧。”   君宁天这般应下,令明疏影立马就笑逐颜开。   “猴爷爷你真好!”   她要不要索性放开一些,抱着他的胳膊蹭上一蹭?   明疏影觉得,自己的节操似乎有待捡起。是以,她退一步求其次,用手,不,这回是用筷子——她用夹起了一块白糖糕,笑眯眯地把它送到男子的嘴边。   君宁天当然不可能一口咬住,他仅仅是冷淡地瞥了女子一眼,就以一句“公主自己吃吧”,把她的好意给挡了回去。   明疏影认为,把点心留下的话,君宁天肯定会叫人丢掉,可是不留下的话,又显得她太没诚意。所以,她犹豫了片刻,便从食盒里取出一小碟蜂蜜,拿手头的那块白糖糕蘸了头又蘸了尾,将其送进了自个儿的嘴里。   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白糖糕了,香甜软糯,外酥里嫩,不愧是御厨的手笔。   明疏影一瞬觉得非常满足,但她并没有忘记去观察君宁天的反应。   于是,她动着腮帮子,看到他正朝着她微微发愣。   咦……不是他自己叫她吃的吗?她按照一个傻子的思维,即刻照办,怎么就令他这么一个处变不惊的人都发了愣?   明疏影略不解地与男子对视,却见他立马就收起了微诧之色,恢复了一脸面无表情。   “你真的不吃吗?”   “……不吃。”   “蘸蜂蜜吃,很好吃的。”   “……”   所以说,他会吃才奇怪。   如此认定了,明疏影又装傻充愣地夹起第二块白糖糕,以同样的方式把它吃进了自己的肚子里。接着,第三块,第四块,第五块……她接连吃下了七块白糖糕,把剩下的九块留给了君宁天。   这样,也算是不那么浪费了吧。   心疼这美味的糕点就要被当作垃圾一样扔掉,明疏影依依不舍地看了它们最后一眼,扭头默默地离开了。   以余光旁观了整个过程,不曾出声的君宁天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傻子是这样的?   他不打算深入思考这个问题,片刻后,就兀自批阅奏本去了。   那之后,也不晓得君宁天采取了什么样的手段,总之,五公主就没再找过明疏影的麻烦,这让女子不由觉得,那定安侯虽然冷酷无情,却也不失为一座很好的靠山,倘若自己今后能够事事顺着他的意,好好当一个傀儡皇帝,倒也不愁吃穿。   如此思量着,明疏影迎来了十日后的登基大典。   在这至关重要的日子里,君宁天对她的要求只有一个:不吵不闹,听命行事。   这个简单。他替她摆平了五公主,她怎么着也得投桃报李一番吧。至于朝堂上的那些风云,恕她无力兼顾。   是以,明疏影安安静静地穿上新制的龙袍,在文武百官的跪拜声中,忠诚地扮演着提线木偶的角色,只在君宁天以摄政王的身份向她伸出手的时候,侧首冲他粲然一笑,而后由他牵着走向祭坛。   殊不知这一幕落在众臣眼中,那就是一只小绵羊掉进了大老虎的嘴巴里。   唉,这傻子公主被推到了众目睽睽之下,替她的姐妹们承担了所有未知的凶险,也算是功德一件了。只希望她下辈子投胎之时,莫要再生作痴儿,也莫要再投于帝王之家。如此,大约也能平安顺遂地活到寿终正寝。   明疏影并不在意这些人的心思,径自忍着各种不适走完了场面,总算得以回自个儿的寝宫歇着了。   哦,不,如今,她已经不能再住在原先那空落落的寝殿里了,她搬到了历代帝王居住的寝宫里。   原本空空荡荡的视野里一下子多出了无数华丽名贵的摆设,令人应接不暇。刚进屋的一瞬间,明疏影几乎都要被闪瞎了眼。这让她不禁觉得,老皇帝被人拉下马,是有其道理的。   想想民间那些个吃不饱、穿不暖的穷苦百姓们,再看看这宫殿主人骄奢淫逸的生活,便可见一斑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只盼新掌权的君宁天能善待丽国的百姓,莫要赴了那昏君的后尘。   这样想着,她身为新一任(傀儡)帝王,自是对这珠光宝气的寝殿愈发看不过眼,因此,便以瞧着伤眼为由,命人将这些金灿灿的宝贝撤去了大半,悉数充入国库。   姑娘家的房间嘛,摆点花花草草就够了。这点儿审美的能耐,饶是一个傻姑娘,也还是有的。   所以,明疏影并不担心会惹人怀疑,只乐呵呵地指挥着一群宫女、太监,看着他们将精贵的玉器、金器等搬了出去,又采了娇艳欲滴的鲜花,插(和谐)进花瓶里放了进来。   诚然,她到底是当皇帝的人了,看在这个事实的份上,君宁天做足了表面功夫,给她派了一大拨宫女和太监过来伺候着,相较之原先的寝宫,现在的居所顿时就热闹了许多。冬苓由此一跃成了宫女头头,楚聂也是水涨船高,成了侍卫群里人人礼遇的香饽饽。   毕竟是皇帝的人,就算那是个傻子皇帝,这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啊。   眼瞅着跟前一幅欣欣向荣的景象,明疏影决定,务必要抱紧摄政王君宁天的大腿,断不能惹他生气,害了自己。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每天起早贪黑,像模像样地坐到龙椅上去……玩手指。   对于新任女帝专心致志抠着手指头的模样,众臣表示:虽有预料,却仍是不忍直视。   他们只好强迫自己将目光集中在一旁的摄政王身上,反正这金銮殿内的真主子也不是那傻皇帝。   就这样,在群臣“启禀皇上、摄政王”的言语声中,明疏影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努力地忍耐到退朝时分。   换了张宽大的龙床,她有些不习惯,是以这几日一直睡得不太踏实。当然,朝堂上不好当众打瞌睡,补眠这种事,只好放到御书房做。   鸦雀无声的屋子里,明疏影偷偷打量了君宁天几眼,见他始终都专注于国事,似乎从未掀起眼皮子看她半眼,她也就渐渐放松了警惕。   往下趴一点儿,再往下趴一点儿,再往下……吧唧,她整个脑袋都搁到案几上去了。   唔,好困,打个盹儿吧。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入眠又睡眼惺忪地醒来,抬头就瞧见了一双冷冰冰的凤眼。   若是换做常人,大约是会吓得至少吞一口唾沫,可她眼下不是正常人,所以,她只在心里“咯噔”了一下,便及时隐去了可能流露的惊惶之色,弯着眉眼冲男人甜甜地笑了一笑。   “猴爷爷……”   “皇上请唤臣‘摄政王’。”   好吧,她本来还想在拿这称呼乐呵一阵子的。   收起了那点儿小心思,明疏影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乖乖地改口:“摄政王。”   软糯的声音传至耳畔,君宁天的脸色却未有因之缓和。   “皇上近日时常浅眠吗?”   “你怎么知道?猴爷爷……唔唔,摄政王,你好聪明呢。”   她还真敢承认。   眼瞅着那张巴掌大的粉脸儿上倏地绽放出惊喜、崇拜的神情,君宁天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   “谢皇上夸奖。臣会让太医替皇上开些安神的补药,好让皇上安然入睡。”   明疏影闻言,霎时神色一改。   喝了你的药,谁还能安然入睡?   不由得就联想到那些杀人不见血的阴损之事,唯恐死得不明不白的明疏影忙不迭摇了摇头。   “我我我……我不要喝药。”   “皇上应该自称为‘朕’。”   “朕不要喝药!”   明疏影缩着脖子,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俨然是一副小孩子害怕喝苦药的模样。   “那就请皇上每日早些上榻,莫要贪玩。”   好嘛,他完全把她当成了一个不肯按时上床睡觉的小鬼。   话虽如此,明疏影还是怯生生地点头应下,再三强调自己不要吃药。   君宁天面无表情地转移了视线。   他似乎获得了一个威胁傻子的新技能。    ☆、小小十四   半个时辰后,明疏影在御书房里待得无聊了,又不好当真跟个皇帝似的,拿起奏本来看,因而便装出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在君宁天跟前晃来晃去。   于是,她又毫无悬念地收到了来自阎王爷的一记冷眼。   “摄政王,朕能出去玩会儿吗?”   她壮着胆子扯了扯男子的衣袖。   君宁天兀自面沉如水地看着她。   好在他这人貌似从来不与女子计较——至少是不与痴傻的女子计较——所以,经过多日的相处,认清这一点的明疏影便敢于去捋这猛虎的胡须了。   君宁天面无涟漪地转移了视线。   “来人,送皇上去御花园赏花。”   这是要放她走了。   明疏影暗自欣喜:其实,这个看起来高高在上的男子,也不是那么的难相处嘛。   然后,她谢过了不屑再看她半眼的君宁天,眉开眼笑地离开了。   一小队宫女跟着傻皇帝来到御花园,碍于这是摄政王的命令,她们谁也不敢有半点怠慢,是以,当傻皇帝莫名其妙地发了脾气,硬是要将她们全部赶走,只留其贴身婢女在旁伺候的时候,她们表现得很是为难。   奈何人家终究是所谓的“九五之尊”,她们也不好强行违逆,这就低眉顺目地立在了原地,恭送傻子皇帝拉着她的侍女欢欣雀跃地跑开了。   一路蹦蹦跳跳地跑到无人之处,明疏影只觉得脚都快抽筋了。她在冬苓的搀扶下寻了张石凳坐下,弯腰揉捏起自个儿的腿脚来。   “皇上,皇上!奴婢来吧!”   冬苓哪里能让主子千金之躯自力更生,顿时急得连声呼唤。   明疏影从小自给自足惯了,见少女迫不及待地蹲下身来欲替她按摩腿肚,她下意识地就伸手拦下了。   “不用,朕自己来。”   “皇上……”   明疏影意有所指地看冬苓一眼,令后者只好姑且作罢。   “啊呀……累死了。”对方不再坚持,明疏影得以一边揉着双腿,一边长吁短叹。   乍一听这话,冬苓还以为她是跑累了,可见她眼含无奈,自己再细细一思,便顿悟她口中的累未必是指身体的疲劳。   每天在摄政王跟前扮作痴儿,也确实是委屈主子了。无奈敌强我弱,一旦被他获知主子业已不再呆傻,主子将会面临怎样的命运,可想而知。要知道,那可是动一动嘴就能要人命的阎王爷啊,她们能怎么办?   冬苓想当然地认定,君宁天正是看中了主子的神志不清,方才扶她上位的。在他的眼里,主子怕是比十四公主那样的小娃娃都好唬弄吧!倘若主子不傻了,那阎王爷定会想法子叫主子吃苦的。届时,被拉下皇位。永远幽禁是轻,要是他发起狠来,直接把主子……   越想越觉不寒而栗,冬苓惶恐的神情全都写在了脸上。   明疏影抬头看她,见她脸色难看,就晓得她那心里定是又生出了一番百转千回。   女子向来奉行随遇而安,这便琢磨着要开口安抚,孰料嘴皮子才刚分开,眼角余光就瞥见了一个人影。   生怕自个儿这神智清明的姿态被外人看了去,她下意识地紧张起来,睁大眼睛定神一看——这不是十四公主和她的侍女吗?   明疏影松了口气。虽说这对主仆于她而言不比冬苓跟楚聂,但看起来也是人畜无害的,她不必太过防备。   看着那年不过二十的宫女十分耐心地指着那些花花草草,像是在解答十四公主的各种疑问,又见小女娃忽然“咯咯”地笑出声来,接着就伸出短胳膊向那女子讨要抱抱,明疏影不由自主地扬起了朱唇。   以前她还是明家嫡长女的时候,也很想要一个乖巧懂事的小妹妹,只可惜,除却十二岁那年,家里来了个远方表妹愿意跟她亲近,其他明家或是和明家沾亲带故的孩子都不爱或者不敢与她深交。   实际上,她可喜欢小孩子呢,粉嘟嘟、胖乎乎的,多可爱呀。   想着想着就有些晃神,她竟然忘记去思考,要不要避开这主仆二人。因此,十四公主的侍女不多久就发现了一身明黄的女子,她抱着自家小主子站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还是碍于应有的礼数,不得不快步前来,领着十四公主向一国之君行了礼。   “起来起来。”明疏影只好见招拆招,又一次演起了傻皇帝,“十四妹妹,你也来看花呀?”   年仅五岁的小娃娃冲她点了点头,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仰望着,似乎对这个一直咧嘴傻笑的姐姐挺感兴趣。   唉……要是此刻她不是个傻子就好了,就可以跟普通人一样,好好抱一抱这个粉雕玉琢的的小丫头了。   打从重获新生以来,自己就没好好端量过这个幺妹子,今日得见,明疏影才发现她长得那样讨人喜欢。脸儿圆,眼儿大,像是嵌着两颗宝石的红苹果似的,怎么看怎么叫人欢喜。   唔,如果她可以改掉吃手指的习惯就更好了。   眼见小丫头站着站着就又把手指头伸进了嘴里,明疏影思量片刻,便抬眼故作天真地去问她的侍女:“十四妹妹怎么老是啃手指呀?”   被问话的侍女名叫“秋笛”,从五年前起就负责照料小公主了,此刻,她面对小公主姐姐的询问,也是有苦难言:“回皇上的话,奴婢制止过很多次,可是……公主她就是改不了……”   在说后半句话的时候,秋笛的声音明显小了下去。   明疏影听她底气不足,又见她埋低脑袋避开了自己的视线,只道她是因撒谎而心虚,因此立马拉长了脸,亦真亦假地唬道:“你敢把责任推到十四妹妹的头上?!”   秋笛闻声一惊,忙不迭屈膝跪下,连称“奴婢不敢”。明疏影正要趁势追击,就见一旁的女娃娃猝不及防地张开了嘴。   “哇啊——哇啊——”   明疏影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本是想替十四公主出头的,却出师不利,反还惹哭了苦主。   难道是自己方才太过凶恶了?   正百思不得其解着,她听到似乎很少开口说话的小丫头口齿不清道:“坏银!你欺糊秋笛姐姐!哇啊……”   突然间被打成“恶人”,明疏影不禁蓦地一怔,同样愣住的秋笛则先一步回过神来,惊慌失措地捂住了自家主子的嘴。   “公主公主!公主别哭了!奴婢没事的!皇上她没有欺负奴婢!奴婢没事的!”   明疏影有点儿缓不过劲来,就在这时,冬苓一个箭步行至她的身前,毫不迟疑地跪在了秋笛的身侧。   “皇上!皇上您误会了!十四公主之所以总是爱咬手指头,是因为……是因为她以前也常吃不好。”   此言一出,明疏影不由一愣,紧接着,思绪就倏地破土而出,助她恍然大悟。   一个“也”字,简洁明了地道出了姐妹俩共同的辛酸。明疏影并不清楚,这身子的原主,以前是不是也常把自己的手指头当做好吃的,只知道,眼前这个年仅五岁的小女娃,正在经历怎样的遭遇。   只不过,九公主吃不好,是因为人人都欺负她是个痴儿。那十四公主呢,她看起来挺正常啊?为什么会和九公主一样遭人冷落?   种种疑问,一时半会儿也没法闹个明白,明疏影看着放声大哭的小娃娃,不免有些不知所措。   须臾,她起身蹲到了十四公主的面前,努力思忖着,一个傻瓜在得知自己错怪别人之后,应该有些什么样的反应。   随后,冬苓就看着自家主子一面道歉一面隐藏着真实的情绪,心里也是替她捏了一把汗。好在十四公主不是个闹腾的,在侍女秋笛和明疏影的协力抚慰下,她很快就止住了哭声,眼泪汪汪地瞅着两个蹲在跟前哄她的女子。   见这小娃娃哭得抽抽噎噎的,还不忘依偎进婢女的怀中,警惕地打量着她,明疏影只觉啼笑皆非。   自己竟也有被当成坏人的一天。   不过,她还是好声好气地赔了不是,甚至还灵机一动,说要拿好吃的点心作为赔礼。   小家伙一听有吃的,眼珠子就滴溜溜地转了起来,看她的眼神里明显多了几分期盼。   明疏影又好气又好笑,所幸在秋笛的配合下,她很快就获得了十四公主的信任,最终得以同其愉快地道别了。   也罢,反正自己挺喜欢这女娃娃的,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去看一看她住的地方吧。    ☆、傻子皇帝   翌日用过午膳之后,明疏影便寻了个借口,从御书房溜了出去。   她让冬苓提着一盒糕点,随她一道去了十四公主的寝殿,发现那里和她之前住的地方一样,虽然宽敞,却是空荡荡的,很是萧条。   连三月暮春都是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真不晓得秋冬季会是怎样一番的景象。   明疏影有些不忍。来这儿之前,她都听冬苓说了,这十四公主的身世也是可怜,母亲在其出生半年后就染病身亡,相较之她这个九公主,由生母陪着到记事的年岁,这小女娃看起来更为不幸。   好在她们的身边都有一个善良忠心的侍女,不论旁人如何轻慢,终究还是有那么个真心相护的人陪着她们。   这样想着,明疏影好巧不巧地听到了一阵嬉笑声,走近了,才发现是十四公主又在跟秋笛嬉闹玩耍。   小小的身子绕着院里的石桌跑着,后头“追”着眉开眼笑的女子,明疏影望着这样的光景,心情也随之明媚起来。   她是眉目含笑了,可对方见到她却是明显一怔。   许是没料想皇帝第二天就会过来,宫女秋笛是明显地僵了身子,好在她没一会儿就回过神来,领着十四公主给一国之君请了安,同时也正式触发了明疏影的痴儿模式。   “十四妹妹,我给你带好吃的来啦!”   明疏影笑眯眯地走了过去,接过冬苓手中的食盒,直接把它摆到了那张石桌上。小家伙由秋笛陪着靠过去,踮着脚尖,用两只小手扒着比她矮不了多少的桌面,眼巴巴地瞅着正被女子亲手开启的食盒。   明疏影一边将一碟碟糕点取出来,一边悄悄地留意着小女娃的反应。见其眼中满是光彩,眼珠子更是动也不动地盯着碟子里的吃食,她忽然就觉得有些心酸。   换做旁的公主,哪里会被这点小食引得目不转睛?这孩子受到的待遇,比起她小时候那会儿,真是好不了多少。   油然升起了一种同病相怜之感,女子隐去了心头的酸涩,亲自拿了一块龙须酥给小家伙。   十四公主乐呵呵地接过点心,倒还不忘跟她说声“谢谢”,然后才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明疏影看得欢喜又难过:如今她是皇帝了,整个御膳房都得围着她转,往后,她就多让他们做些好吃的,给这孩子送来,也算是替九公主一叙姐妹之谊了。   如此思忖着,她与两名宫女看着小丫头吃了好几块糕点,生怕她一下子吃撑了,便收起了其余的部分,告诉她明天再吃。小家伙闻言虽依依不舍,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由着侍女秋笛替她擦嘴、擦手。   明疏影见她这般听话懂事,对她的好感自是更上一层楼,忍不住就提出要和她一道玩儿。   对于为自个儿送来美味糕点的漂亮姐姐,十四公主当然是乐意和她相处的。加上明疏影表现得就像个半大的孩子,一大一小不多久就玩在了一块儿,小的那个更是完全忘记了昨日的不愉快,任由大的那个对她又亲又抱,还时不时地发出“咯咯”的笑声。   嗷——好想把她带回寝宫里养着!   险些就要忘乎所以的明疏影在心底嚎叫一声,眼睛、眉毛都已经笑弯了。要不是在一旁守着的秋笛出言提醒,说是时辰不早了,怕耽误皇上处理国事,她都要忘记自己是从御书房溜出来的了。   不由自主地想起君宁天那张冷脸,明疏影微不可察地打了个哆嗦。她只好挥别了天真可爱的小家伙,带着冬苓回了御书房。   约莫是做贼心虚的缘故,进屋的时候,她是偷偷摸摸的,心里还忍不住祈祷着,最好那君宁天已经离开了。奈何天不遂人愿,她还没跨进里屋呢,就望见那尊大佛正巍然不动地坐在那里。   明疏影垮了垮脸,又不得不马上换上一脸招牌式的傻笑,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耳聪目明的君宁天一早就察觉到她的归来,他不动声色地掀起眼皮子,拿着奏本目送她从身前走过。   “皇上不是肚子疼么?怎么去了这么久?”   就在女子误以为男人预备无视自己的时候,耳边就传来了他寒若冰霜的嗓音。   明疏影心头一紧,却立马摆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狗腿地凑了过去。   “摄政王,朕没有掉进茅坑里哦!”为了维持自己的痴儿形象,她也是拼了,“你闻闻,朕的衣裳还是香香的呢!”   话未说完,她已经大无畏地将自个儿的衣袖伸到了男人的鼻子底下。   君宁天向来不喜胭脂水粉的味道,所幸跟前的女子似乎也不爱涂脂抹粉,轻飘飘的衣袂凑过来,他只嗅到了一股子淡淡的清香——恰恰是这清新淡雅的香气,叫本该沉下脸的他不着痕迹地睁大了眼。   明疏影见他抬眸眼珠不错地盯着她,一时间也有些发愣。   眼底没有寒意,脸也没往下拉,相反的,眉毛上扬,凤眼微圆,这是……怎么回事?   摸不透冷面阎王作何是这反应,明疏影也只得讪讪地收回胳膊,兀自冲他笑得灿烂。   君宁天便是在这傻里傻气的笑容下回过神来,却也遗忘了此番交谈的初衷。   明疏影见他不再继续发难,赶紧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若无其事地望着房梁发呆。   是以,当一刻钟后君宁天重新抬头去望的时候,目睹的便是女子以单手撑着脑袋望天的画面。   宽大的袖子落于手肘,白璧无瑕的玉臂显露无疑,女子好似压根没意识到这流泻在外的春(和谐)光,径自一动不动地斜着脑瓜。   君宁天面不改色地转移了视线,再度注目于眼前的白纸黑字。   “皇上。”   明疏影闻声,蓦地眸光一转。   “此处虽不比金銮殿,但好歹也是皇上处理要务的地方,还请皇上注意仪态。”   业已不自觉坐直身子、放下胳膊,明疏影默默无语。   他言之有理,她无力反驳。   事实本该如此,可惜,她是个傻子。   “冬苓,摄政王在说什么啊?朕怎么听不懂?”   明疏影歪着头、皱着眉,愁眉苦脸地注目于一旁的少女,仿佛历经一场苦思冥想却仍郁郁不得解。   冬苓晓得自家主子是明知故问,所以自是鼎力配合。   “皇上,您……您得坐正了身子,这里……”她一脸为难地说着,忽然顿了顿,偷偷瞄了瞄那边的君宁天,“这里不是寝宫,您得坐得端正些。”   冬苓故意压低嗓音说罢,看着明疏影冲她迅速使了个眼色。   “为什么呀?”   “这……”   “那朕能回寝宫吗?”   “……”   面对主子前言不搭后语的疑问,冬苓不知该如何作答又深知自己无需作答,这就干笑着看向了君宁天。   “摄政王,朕能回寝宫吗?”接着,她听到自家主子一本正经地问道。   “不能。”她又看到阎王爷面无表情地换了本奏折,头也不抬地回道。   明疏影一声不吭地撅了撅嘴。   “小气。”   “……”   旁观全程的冬苓免不了为自家主子捏了把汗。   这十天半个月来,她几乎每天都跟着主子,将主子同那阎王爷之间的点点滴滴皆看在眼里,也渐渐地发现,后者好像不是她原先想象的那般凶神恶煞。可是,他到底是一手遮天的摄政王,谁也不清楚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万一主子一不留神惹怒了他,岂非吃不了兜着走?   因此,尽管相信主子自有分寸,但每每见两人“过招”的时候,她还是会替主子感到紧张。   正如此时此刻,她忍了又忍,最终忍不住拉了拉女子的袖笼。   明疏影见状一愣,又随即明白过来,趁着君宁天板着脸没往这儿看的空当,速速给了少女一个安抚的微笑。   就在这时,屋外的太监来报,说是有几个大臣在外求见,问圣上是否召其入内。   明疏影觉得,这种事情,君宁天替她作决定就好。话虽如此,她还是牢牢记得男子曾同她“约法三章”,所以,见他不吭气,她这就识时务地让人进来了。   说实话,登基大半个月来,她极少在御书房里见到那些臣子,通常,他们都会在早朝时分就把该上奏的事情交代了,几乎未有在其他时辰请求觐见。   明疏影猜测,这大抵是由于摄政王君宁天喜好清静,是以,知晓其脾性的文武百官们便不敢随意前来叨扰。   那么,今日有人壮着胆子破了这不成文的“规矩”,想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急需禀明?   事实证明,她的推测无误。几个大臣特地在退朝后求见,乃是为了私下向君宁天提交一份他们苦心搜集的证据。而这份证据指向的,则是身为三朝元老的户部尚书。   贪污受贿,且牵连甚广。   明疏影心想,这种蔓延至根部的腐朽,也算是历朝历代都无法幸免的疑难杂症了。不知道,这君宁天会如何处理呢?    ☆、风起云涌   明疏影听着几个大臣慷慨激昂地把人谴责了一通,却没能等来君宁天的表态。   说实话,对于朝廷上的事务,她不是特别清楚,不过,基本的判断能力,她还是具备的。是以,在这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日子里,她虽是扮作痴儿,却也听进了不少前朝之事,有时也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些想法,只是碍于身份而不能言说罢了。   现如今,她亲耳听着几位大臣将户部尚书控诉了一番,其中列举的罪状,可谓罄竹难书,她就思忖着,如果是她的话,绝对会想法子拔除这颗毒瘤的吧。   然而,朝堂上的事情,并非“是非”二字可以断清。她偷偷瞄了君宁天一眼,发现他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表情。   君心难测,说的大约就是他这样的人吧。   是了,接下来的几日里,遭人秘密弹劾的户部尚书照样容光焕发地出现在金銮殿内,几个参了他一本的大臣对此敢怒不敢言,毕竟,摄政王始终未尝发话,他们也不好贸然开罪了这位三朝元老。   将那些个大臣不霁的脸色看在眼里,明疏影也是略觉疑惑。   难不成,君宁天打算睁只眼、闭只眼?她还以为,以他那强势的性子,会用一把烈火直接烧了这糟烂的树根。   心下的微词渐渐冒了头,无力挺身而出的女子却也只能故作无知,静观其变。   直到半个月后的某一天,当所有知情者都快要对当权者失望透顶的时候,他们却意外地发现,往日总是准时上朝的户部尚书,居然迟迟未有现身。   后来,又过了两天,依旧没见着人的大臣们才纷纷打听到,户部尚书的府邸已经被抄了个底朝天,那些跟他一道贪赃枉法的官员也已和他一道被押入大牢。至于其家眷,无论男女老少,几乎一个不少地流放边疆。   一时间,皇城里多了好几座空空荡荡的豪宅,少了几家人丁兴旺的世族,这让不知内情的臣子们多少有些惶惶不安。   明疏影是隔了三天才得知此讯的,对君宁天这种闷声不响就能吃人不吐骨头的雷厉手法,她不晓得是该吓得躲进被窝里,还是为他竖起一根大拇指。   诚然,他没有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尽数一干人等的罪行,只在问斩当日,命人于刑场上宣读了几人的认罪书,这让百官在一知半解的情况下,皆是对这位摄政王的雷霆手段生出了敬畏之心。   户部尚书是贪了,可是,他究竟贪了多少,才惹得摄政王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此狠手?   短短数日,朝堂上下人人自危。一些人开始战战兢兢地自查,纠结着要不要把自个儿吞进去的那点银子给吐出来;另一些人自问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朝廷、对不起百姓的事儿,却也吾日三省吾身,告诫自己莫要赴了那贪官污吏的后尘。   人最害怕的,往往不是那看得见、摸得着的明枪,而是不知哪天会扎进后背的暗箭。这等如芒刺在背的感觉委实不太好受,除非,他能终日谨言慎行,不做半点违背良心的坏事儿。   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眼瞅着朝堂上忽然有些泾渭分明——问心无愧者神采奕奕、霁月光风,心有戚戚者惴惴难安、神色萎靡,明疏影觉得,要是她不需要扮作傻瓜,倒是可以提醒君宁天好好观察观察,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好好区分一下良臣与奸臣。   是日,一身明黄的女皇帝比摄政王早到了一会儿,正坐在龙椅上像模像样地玩着手指头呢,就清楚地目睹了文武百官的各色表现。   显然,他们是仗着耳聪目明的摄政王尚未现身,才胆敢在她这个傻皇帝面前“原形毕露”。   明疏影暗自一笑,忽又灵机一动,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见平日里乖乖坐着的傻皇帝冷不丁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众臣不禁有些发愣。   这傻子皇帝,是要干吗呢?   这样想着,他们目视女子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了礼部侍郎的身前。   年过十四的礼部侍郎这阵子一直睡不踏实,晚上老是梦见摄政王那张骇人的黑面孔,因此白天精神很是不好,心情也跟着跌到了谷底。见傻子皇帝仰着小脸盯着他看来看去,他忽然就觉得很是不悦。   奈何对方好歹是一国之君,他也不好直接跟挥苍蝇似的把她赶走,只得板着脸问她:“皇上看着臣作何?”   明疏影照旧对着他的脸上下打量,好一会儿,她才蓦地皱起了眉头,一板一眼地说:“爱卿,你是不是觉得很热啊?”   礼部侍郎愣了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这傻皇帝是看见了他额头上的冷汗,才会说这话的吧。   他随即故作淡定地答道:“回皇上的话,臣没有觉得热。”   “不热,那你的脸上怎么都是汗啊?”   “只是路上赶得急,出了点汗而已,劳皇上挂心了。”   “出了汗就是热嘛。”   明疏影不依不饶地坚持着,直叫男人微不可察地抽了抽眉角。   这个蠢皇帝,也真是够了。   礼部侍郎别开脸,索性不予理会。反正摄政王还没到,一个傻子皇帝,也不值得自己由着她胡搅蛮缠。可他没有想到,这傻皇帝还挺锲而不舍的,他把脸转向左边,她就跟到左边,他把脸转到右边,她又走到右边,显然是跟他扛上了。   “皇上!”仗着自己未有理亏而对方又是个痴儿,男人怒了,皱着眉低喝一声。   谁知对方非但没被他吓着,还冷不丁绽放出惊喜的笑容,两手一拍,冲着他直呼道:“哦——朕懂了!朕懂了!”   男人只道她就要说出什么疯言疯语,却不料下一刻,她竟猝不及防地说:“朕想起来了!你这是虚汗,因为你心虚!”   女子的声音太过清脆响亮,以至于那些老僧入定的大臣们都纷纷侧目。被揭穿了的男人更是暗吃一惊,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无碍,无碍……不过是个傻子信口胡言,他哪里能够当真?   话虽如此,男人还是不由自主地环顾四周,偷偷观察别人是怎么看他的。见个别同僚霎时向他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目光,他禁不住心下一沉。   不,不……越是这种时候,就越得保持冷静。   这样想着,一颗心怦怦直跳的男人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一国之君,惺惺作态地劝说道:“皇上还是赶紧回龙椅上坐着吧,一会儿摄政王就要来了。”   他本以为,这傻子皇帝一听到摄政王的名号,就会吓得脸色发白,麻溜地蹿回到她该坐的位置上去,孰料对方闻言,却是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片刻后,又冷不丁露出了然而促狭的笑意。   “朕知道了,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摄政王的事?”仗着自个儿是个公认的痴儿,明疏影“胡诌”起来,那是毫无压力,“朕听说,前些日子,那个户部的爱卿也惹摄政王不高兴了,然后就被‘咔嚓’、‘咔嚓’地砍了脑袋。”诉说着血腥暴力的话语,女子却笑得像朵纯洁的小白花,“爱卿啊,其实,摄政王他人很好的,朕劝你,要是真的做了坏事,还是早点跟他道歉比较好,这样他就能原谅你啦!”   明疏影如同称兄道弟般地说着,就差伸手拍一拍男人的肩膀了。然而,正是她这一番听似前言不搭后语的规劝,却叫对方听得胆战心惊。   不,不可能的……这傻皇帝只晓得吃喝玩乐,对朝堂之事根本就是一窍不通,她不可能知道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所以,这只是巧合,只是巧合!毕竟,一个傻子的想法,谁能猜得透?!   男人仓皇无措地注视着女子如花般的笑靥,实在从中看不出半点儿狡黠的光芒。他勉强定了心神,刚要扯出一抹若无其事的微笑,就听得殿外有人尖着嗓子唱喏道:“摄政王到——”   电光石火间,男人不自觉地软了腿脚,明疏影瞅准了他身子一虚的空当,遽然伸手去扶,一边扶还一边煞有其事道地安抚他:“诶诶——爱卿你小心点啊!别怕、别怕啊!摄政王人可好了,你跟他好好赔不是就可以了。”   “莫须有”的事情莫名其妙地成了皇帝口中的“事实”,礼部侍郎简直是有口难言。他只得竭尽全力站稳了身子,握紧了拳头,去看那徐徐而入的男子。   还好,还好……摄政王并没有特意看他,压根就没留意到他!所以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他只要像平常那样就好!   正这么自我安慰着,他看到来人突然在他身前顿住了脚步。   低眉顺目的男人登时心头一紧,却也只得强作镇定地抬起了眼帘。   然而,就在两人将要四目相接的一刹那,君宁天冰冷的视线却忽而从他身上挪到了女子的脸上。    ☆、所谓婚配   对于君宁天冷冽的目光,明疏影早就习以为常。   是以,面对这如同家常便饭般的注视,她照旧跟往常一样,回了他一个天真灿烂的笑容。   这笑容,是他对她视若无睹的理由,也是她赖以生存的法宝。   只是……不晓得他方才有没有听到她和礼部侍郎的对话,继而注意到此人的异常言行呢?   脑中思绪流转,脸上的笑意则是毫不动摇,明疏影一骨碌转过身去,蹦蹦跳跳地回到了龙椅上。   一个月后,她听到了礼部侍郎锒铛入狱的消息。   看来那个君宁天,也不是完全不把她这个傻皇帝放在眼里嘛!   对于自己的机智以及对方的敏锐,明疏影表示很好很满意。然后,她又如法炮制着,助男子揪出了朝中的另一个贪官。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还能为民除害呢!   喜出望外之下,女子仿佛忽然找到了人生的价值。   不过,她是高兴了,朝堂上的那些男人们可是人心惶惶的。   这个傻子皇帝,好像有些邪乎啊!怎么她一跟什么人说话,不出一月,摄政王就能查出那个人贪赃枉法的罪证?!还是说,皇帝的所作所为,其实恰恰就是摄政王的授意?!   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孰先孰后,众臣默默地陷入了“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纠结之中。   当然,其中也有一小部分,愈发犹豫着,要不要把之前自个儿吞进去的银子给吐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女帝的十八岁寿辰到了。摄政王大手一挥,命礼部大肆操办,并暗示群臣献上稀世珍宝,以博皇帝一笑。   一些人摸不透这是吹的什么风:一个傻子皇帝,懂什么宝贝不宝贝的呀?只要是看着好吃的、好玩的,她都能当个宝。   想来想去,大伙儿还是觉得,摄政王唱的这一出,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几个尚在迟疑的朝廷命官好像忽然就找到了前进的方向。   得!甭管摄政王是有意还是无意了,趁着这个机会,赶紧地,把贪进肚子的银两变成古玩珍宝献与圣上,权当是充还国库了!   于是,生辰当日,明疏影穿上了新衣服,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接受百官朝贺。值得一提的是,那些由大臣们亲自呈上的贺礼,简直就要闪瞎她的眼——就是拿明家最值钱的传家宝过来比美,怕也是要相形见绌的!   可惜她也知道,这些价值连(和谐)城的宝贝,明面上是送给她的,实际上,她大约也只能在当天看上几眼,过过干瘾了。   想到这里,女子不免有些惋惜。尽管她素来不重钱财,但对于某些个华美精致的珠宝首饰,她还是青眼有加的。就是不晓得,这摄政王肯不肯“慷慨解囊”,取几件她喜欢的赏给她?   几件啊,几件就成。   对着一串漂亮的夜明珠爱不释手,可怜的女皇帝向面无表情的摄政王投去了意图明显的目光。   君宁天完全无视了她殷殷期盼的眼神。   不过,一个时辰后,几件华贵的首饰还是被送到了一国之君的寝宫里。至于其他的,据说是悉数归于国库了。   至此,心满意足的明疏影又对男子多了一分敬佩。   下猛药惩贪官,又能以身作则、清廉无私,这样的人把持朝纲,或许才是丽国百姓之福。   她甚至开始思量,倘若她当真是皇家的女儿,倒是愿意将江山拱手相让,只盼他能勤勉为政,为天下苍生谋得福祉。   此念一出,明疏影不免吓了一跳。   拱手相让?他若真是收下这江山,令丽国改朝换代,又会如何处置包括她在内的“前朝遗孤”呢?是将她们软禁于某处,许个纨绔子弟嫁了,直到她们老死?还是大发慈悲,放她们自由?   明疏影觉得,怎么想,都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她突然开始忧心自己的前路。   也许,比起混吃等死,恢复自由之身才是上上之策。   孰料前脚才这么思忖着,她后脚就在朝堂上听一大臣提及了她的婚配之事。   明疏影心下“咯噔”一沉,但转念一想,这身子都二九年华了,换做寻常人家的姑娘,恐怕早就嫁人了吧?更别提她是个女皇帝……好吧,是傻子女帝。   要知道,一个普通的女子嫁人生子,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一个女皇帝成亲生育,就成了一件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而一个头脑不灵光的女皇帝进行国婚,则变作是件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窘事。   所以,哪家公子愿意跳入这个“甜美”的巨坑?   明疏影偷偷地看了君宁天一眼,发现这个男人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摄政王不表态,大臣们也不好多说什么,这就顺着这位权臣的意思,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毕竟,谁也不想冒着得罪摄政王的风险,拼了老命去替先帝的傻子女儿操心其终身大事——尤其是在他们清楚地记得,先帝的儿子早就已经死绝的情况下。   可是,他们是拍拍屁股走人了,进了御书房的明疏影心里就不安生了。她摸不准君宁天是个什么想法,是准备装傻充愣、能拖则拖,还是顺从民意,找个心腹当她的皇夫?又或者……直接给她配个真傻子?   思及某种可能性,明疏影忽觉有苦难言。   就在这时,君宁天破天荒地主动开口,向她问及了今日朝堂所议之事。   “皇上想嫁人吗?”   简单粗暴的问法,可绝对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所以,她怎么着也不可能跟他一本正经地讨论这个问题。   “嫁人是什么?”明疏影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突然间又作出副如梦初醒的样子,“哦!朕明白了!是不是像骑马一样,驾着一个人往前跑?”   见女子一脸兴奋地眨着她的桃花眼,君宁天默默无语。不得不承认,方才一瞬间的工夫,他想到了不该想的东西。   不过,他还是很快遣散了多余的心思,面无涟漪地解释说:“嫁人就是和一个男子在一起过日子,替他生孩子。”   明疏影恍惚觉得,今日的摄政王大人似乎尤为耐心,竟然愿意用这等通俗易懂向她阐明“嫁人”的含义。   她想,她有必要投桃报李一番。   “唔唔唔……”一身明黄的女子冷不丁变了脸色,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还一个劲儿地缩着脖子,“朕不要嫁人,不要生孩子。冬苓说过,生孩子好痛的!”   想来这摄政王也不希望她这就册封皇夫,而她自己,更是不愿意贸贸然嫁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所以,此等装傻充愣却极度趋避的反应,应该是最为适合的了。   “那如果不生孩子呢?”   呃?   明疏影没料想还有追问,是以一时间摸不透男子是何意图。   她只能姑且装出一副迷茫的样子,不答反问:“不生孩子会痛吗?”   君宁天默了默,难得认真地思考起,要不要如实回答这个疑问。   所幸他不是个摇摆不定的人,须臾片刻便给出了答案:“会。”   呃?她还以为,他会说“不痛”的。   慢着。   明疏影好像忽然明白了,他口中的“痛”指的是什么。   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不让分毫的羞赧暴露在他的眼前。   “那朕不要嫁人,朕最怕痛了。”皱着眉头满脸认真地说罢,女子缩在椅子上不动弹,“再说了,五姐姐她们都没有嫁人,为什么偏偏要朕嫁人啊……”   紧接着,她不等男人作出回应,就颇为不满地抱怨起来,试图转移对方的火力。结果呢,君宁天还真就考虑起这个问题来,以一句“皇上的意思,臣明白了”收尾,就自顾自地批阅奏本去了。   明疏影稍稍松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在御书房里熬了一个时辰,她便如同往常一样,找借口开溜了。对此,君宁天也已经习惯睁只眼、闭只眼。她要是安安分分地在房里待一整天,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只不过,一走一留的两人皆未尝料想,女子前脚刚走,五公主后脚就带着亲手做的点心前来求见,也由此引发了接下来的一场风波。   摄政王决定,为五公主寻觅一位合适的驸马,毕竟她已经二十有四了,若再不成亲,怕真是要老死宫中了。   可想也知道,五公主如何肯依?若非为了他君宁天,她哪里至于苦等多年,熬成了迟迟未有婚配的老姑娘?现在倒好,他居然嫌她年纪大了,要亲自把她塞给别的男人!   一时间,宫中流言四起,众人都有些闹不懂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只听说五公主堂堂金枝玉叶,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哭倒在御书房里,还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撒起了泼,最后连人带点心让摄政王的人给叉了出去。   明疏影也是事后在听闻此事的。对于这位五姐姐当众撕破脸皮的做法,她只有一句话可说: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羞涩少女   自作孽,不可活,五公主不日便有了一位驸马。   对于这位女祖宗终于被送出宫去的结局,宫中的大多数相干人等都是喜闻乐见的。毕竟,这位公主殿下心高气傲又与人不善,宫里没了这样一位主子,于他们这些奴才而言,自然是件好事。   大家觉得,原来,成天冷着张脸的摄政王也是会做善事的。   不过,这件对于后宫来说皆大欢喜的事情,落到前朝众臣的眼里,却是成了另一番光景。   这老大难的五公主都嫁出去了,他们是不是可以趁机再提一提皇上的婚事了?   蠢蠢欲动的大臣们终究是按捺不住,于次日早朝时分提及了半个月前的旧事。   摄政王君宁天面色如常地听罢,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不慌不忙地眸光一转,看向了专心在龙椅上玩手指的女子。   “皇上,想嫁人吗?”   明疏影循声抬起脑袋,看着他的脸,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众臣无语。   摄政王您这做得也太明显了吧?铁定是老早以前就吩咐好了,让皇上当众拒绝国婚的吧?!   个别心系皇室的老臣不服气了。他们无视了摄政王森冷的俊脸,直接拱手向皇帝发起谏言。   “皇上!您贵为天子,自当为皇室开枝散叶,岂有不成婚生子之理?”   你们跟一个傻子说这些,也没用啊……更何况,人家摄政王还在这儿呢,你们就不怕得罪了他?   明疏影故作无知地听着几个老臣慷慨陈词,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时不时地看君宁天几眼。见他一脸老僧入定般的神情,她就知道,那些神神叨叨的大臣约莫是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只是,她这个皇帝的婚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实际上,明疏影有些不明白,君宁天完全可以将他的哪个心腹安插在她的身边,如此一来,既堵住了群臣的悠悠之口,又可以照旧大权在握,为什么非要选择一种损人不利己的方式去解决问题呢?   她想不透的这一点,也让一些大臣百思不得其解。过了一阵子,宫里宫外甚至传出了诡异的谣言,说摄政王之所以至今未娶,乃是因为他的口味特别与众不同。比如,他喜欢那种肤白貌美、前(和谐)凸(和谐)后(和谐)翘……却痴痴傻傻的姑娘。   乍一听这等传言,正在喝茶的明疏影险些一口喷了出来。   这说的可不就是她吗?!不对不对,这种事情是谁胡诌出来的呀?!怎么想都是天方夜谭吧?!   “皇上,他们的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在背后编排摄政王……”将此讯告知与自家主子,冬苓一边轻抚她的后背,一边神情尴尬地嘀咕着,“也不怕摄政王万一大发雷霆,把他们给……”   君宁天大发雷霆?倒是没见过呢。他这个人呢,还是比较擅长用周身的寒气把人冻成渣滓。   这样想着,明疏影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太对劲。   她扭过头去看着冬苓,光是笑,也不说话。   少女不一会儿就察觉到自家主子的注目,对女子对视了片刻后,她如梦初醒地张开了嘴,退到一边跪了下来。   “奴婢失言。”   她的动作太迅速了,明疏影连阻拦都来不及,只好起身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你说的是事实,况且,你能像这样有感而发,恰恰证明了朕伪装得很好,连你都觉得,朕就是个毫无实权的傻子皇帝。”   诚然,一个皇帝的贴身侍女,听到自家主子跟摄政王被人嚼了舌根,头一个反应,居然不是“尔等宵小,竟敢藐视皇权?”,而是“当心摄政王发起火来,一刀把你们给‘咔嚓’了!”,由此可见,她这身为国君的主子是多么的软弱无能。   “奴婢失言,请皇上责罚。”冬苓知道,自己之所以能自然而然地把那番话给说了出来,乃是因为她仍然觉得,自家主子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九公主,可是,毕竟实情已非如此,她不小心冒犯了天颜,即便只是无心之失,也该当领罚。   明疏影自然不会当真罚她,抿着唇思忖了一小会儿,就“罚”她到屋外陪着楚聂晒太阳。   冬苓被她一面声称是“罚”却一面冲自己暧昧微笑的做法惹得脸红心跳,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埋低脑袋,迈着小碎步“受罚”去了。   婢女走后,明疏影便悄悄走到窗前,伸手将窗户微微推开了一条缝,就着它往外瞧。   她看到冬苓在楚聂一头雾水的注目下站到了他的身侧,低着头也不说话。最后,还是楚聂一边打量着她,一边同她搭了话,内容大抵是问她怎么出来了,站在他的身边。   没多久,明疏影就瞧见楚聂扭头往她这儿望了过来,想来是不解于素来亲和的主子怎么会叫冬苓罚站。   明疏影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离了助她偷看的窗户。   这楚聂,什么都好,就是在某些事情上太过木讷——连她都看得出冬苓待他不一般,他怎就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呢?   真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明疏影觉得,要是有一天,她能帮着这二人的成好事,就好了。可是,瞧瞧眼下自个儿这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情况,她又觉着,这一天似乎有些遥远。   罢,有当红娘的心却没那个命,她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如是思量的女子无法未卜先知,事实上,她还是挺有牵线搭桥的潜质的。这不,才过了没两天,自她登基以来就从未主动与她见面的十公主突然就找上门来,把正在刺绣的她吓了一跳。   要知道,这身子的原主是个傻子,可从来拿不惯针线的。她这一本正经绣花的模样若是被旁人瞧了去,还不得捅出大娄子了?   得亏她现在好歹是个皇帝,十公主意欲求见,也是要经人通报的,所以,她才得以急急忙忙将绣到一半的帕子藏起来,定了心神,装出一副痴傻的样子。   “十公主?十妹妹?让她进来,让她进来。”   虽然只在登基前有过一面之缘,但她对这个十公主也没什么坏印象——考虑到对方特地来见应该是有什么比较重要的事,她自然愿意听一听对方的说法。   就这样,十公主很快在侍女的陪同下进了屋,简单行了礼后,明疏影便笑嘻嘻地让她坐下,问她找自己有何贵干。   与之年岁相仿的女子看了看四周伺候着的宫女,明疏影会意,却又不好开口,只得由懂眼色的冬苓代为下令,将其余人等全部屏退了。   “十妹妹,到底有什么事呀?”明疏影有些好奇,是什么秘密,竟然让这个同自己并不稔熟的妹妹亲自上门求见,还搞得如此神秘兮兮。   “皇上,你……”十公主见闲杂人等皆已不在,总算是注视着一国之君的眼睛,期期艾艾地开了口,“你觉得……摄政王这个人怎么样?”   话音落下,明疏影暗自一愣,不明白对方为何要冷不丁找她谈论君宁天的为人。   “摄政王?摄政王挺好的呀?他每天都让御膳房做很多好吃的给朕吃呢!”心里虽是纳罕着,面上却是未尝流露半分,女子眉开眼笑地说着,好似自己只是一个以食为天的傻丫头。   “……”十公主见她笑得比珍珠还真,便知晓她是当真认为君宁天人还不错,“臣妹是指……如果把摄政王视为婚配的对象,皇上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明疏影是当真怔住了。   什么情况?这位十公主该不会是……听信了外头的风言风语,想撮合她跟君宁天吧?   刹那间感到无比凌乱,明疏影也只得故作天真地反问:“婚配?十妹妹是说嫁给他,帮他生孩子吗?”   大约是她说得太过直白,十公主听罢微微红了脸,避开她的视线,尴尬地点了点头。   “那朕不要,生孩子可疼可疼呢。”装傻充愣的话刚说完,她就皱巴着小脸,回头注目于身后的冬苓,“你说是不是啊,冬苓?”   冬苓是个机灵的,朝着女子略作颔首,就忙不迭接过她递来的眼神,干笑着对十公主说:“公主,请恕奴婢斗胆,您该不会是听信了外头的传言,以为……以为摄政王对皇上存着什么念想吧?”   是的,主子没法问出口的话,她得替主子问了。这样的责任,自打主子决定继续装成痴儿的那一天起,她就主动担待起来了。   于是,主仆二人目睹少女腾地涨红了脸。   “不是的!皇上!臣妹并无此意的!”然下一刻,十公主就迫不及待地摇头摆手、矢口否认,“臣妹……臣妹想说的,其实……其实是……”   明疏影和冬苓都闹不明白了,对方的言语间分明透着探口风的意味,怎么就不是这个意思了?   “十妹妹到底想说什么呀?”   明疏影更是迷惑不解地发问,目视少女在她的追问下愈发羞赧。   “是……是臣妹,有一心上人……不知摄政王……会否成全?”    ☆、芳心萌动   如此峰回路转的发展,令明疏影跟冬苓皆是回不过神来。后者更是不自觉地抬起眼帘,愣愣地看向少女的贴身婢女——夏荷。   此刻,这个年方二九的女子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她若有若无地瞥了自家主子一眼,就眼观鼻、鼻观心地说道:“公主,您若不把话说明白,皇上如何能理解您的意思?”   话音刚落,十公主微霞满布的脸蛋就更红了。   她纠结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是一咬牙、一跺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原来,她有个心仪的男子,两人互相倾慕已久,却一直没敢跟先帝提及。后来,镇远侯与定安侯相继把持朝政,朝局混乱,他们的这点儿女之情,自是愈发没了着落。好在如今时局渐渐稳定,她的亲姐姐也成了九五之尊。最关键的是,那个依旧叱咤风云的男人倒还待姐姐不错。   “所以……所以臣妹想问问皇上,若是……若是皇上觉得,摄政王是个较为重情的男子,他是不是……是不是就愿意成全臣妹呢?毕竟……毕竟,他不是也替五姐姐觅了一位驸马吗……”   十公主总算是磕磕巴巴地把她想说的话给说全了,明疏影也终于弄懂了她今日来此一坐的用意。   敢情是眼瞅着五公主都嫁出去了,忍不住芳心萌动,就想来问问她的意见,看看自个儿能不能同那君宁天提出想要嫁人的请求啊!   可是,这十公主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个傻子——向一个痴儿征求看法,这真的靠谱吗?   尽管获悉了少女的意图,明疏影还是感到有些匪夷所思。   不过,对方很快就让她明白了,什么叫做“事出反常必有妖”。   “你是想嫁给那个公子?那你跟摄政王说说嘛!他人很好的,就算不同意,也不会凶巴巴地骂你的。”   见招拆招的女子若无其事地说着,心道那君宁天应该不至于把一个人畜无害的姑娘家给怎么样,毕竟,男婚女嫁,天经地义,又碍不着他的宏图伟业。   孰料十公主闻言,却是毫无喜色,反倒越发支吾起来。   “臣妹……臣妹其实……其实很怕他,不敢跟他说话。”   哦,这也可以理解,谁让那冷面王爷曾经当着她们几个公主的面,“咔嚓”“咔嚓”地砍了镇远侯世子等人的脑袋。这十公主看上去就是个胆小的,哪里受得住这等血腥的场面?想来,就是自那时起,她便对君宁天生出了无法磨灭的恐惧感吧。   这个时候,如是思忖的女子尚未意识到,对方实则是话里有话的。   这不,才一眨眼的工夫,她就听得少女兀自期期艾艾地说:“所以……所以臣妹斗胆,能否请皇上……代为传达?”   明疏影原本含笑的面容一下子凝住了,她愣愣地注视着少女尴尬的笑脸,微张的嘴迟迟未能阖上。所幸她最终还是猝然还魂,“嘿嘿”干笑两声。   这是要让她去面对君宁天那张不苟言笑的臭脸么?   倒不是她害怕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也不是她认为十公主是故意拿她当枪使,只是……她也不能什么都不管不顾,来者不拒吧?   这么想着,明疏影拧起眉毛陷入沉思——这般反应,立马就叫有求于她的少女面露愧色。   “对不起啊,皇上……这种事情,本该臣妹自己想法子的,可是……可是臣妹实在是惧怕那摄政王。臣妹一想到他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整个人就发怵,臣妹……”   说着说着,恨自己软弱无能的少女就禁不住鼻子一酸、眼眶一红,眼看着就要落下泪来。   明疏影窘了。   呃……你别哭啊……   她没法像个普通女子那般安慰少女,只得跟着皱起粉脸,可怜兮兮地说:“十妹妹别哭,你不要哭……你一哭,朕也想哭了。”   奈何对方一听,眼泪疙瘩竟就不由分说地夺眶而出。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柔荑,握住了明疏影的手,哽咽道:“姐姐,九姐姐……我知道,以前你被人欺负的时候,我非但帮不上忙,反倒还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是我没用,可是……可是,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心愿,只要我嫁了人,我就再也不会让九姐姐为难,再也不会叫九姐姐操心了。我……我……呜……九姐姐……”   明疏影听得有些一头雾水,她不清楚原主同其他公主的亲疏远近,是以,面对这同她哭诉衷肠的少女,她很想扭头去看一看冬苓的反应,但又碍于对方带来的另一名宫女而不能为之。最后,她实在不忍心看少女越哭越凶,只能好言宽慰了几句,表示她会替对方去跟摄政王说道的。   十公主听罢,简直喜极而泣,差点就要起身给她的九姐姐跪下了。   明疏影见她哭得妆都花了,言行举止间又没有分毫的虚伪,便断定她是真心诚意地感谢自己的。   罢,那就……帮她一把吧。   话虽如此,她明疏影也决非草率之人。待送走十公主后,她便向冬苓打听了原主从前同十公主的关系。得知对方从未欺辱于原主,却也由于天生怯懦的性子而帮了不少倒忙,她这才顿悟了少女先前所言的含义。   “皇上,奴婢以为,摄政王应当也不会为难十公主。只是,要皇上您去提这事儿……真是不晓得您该如何开口呢。”   到底是自家主子的贴身婢女,冬苓虽同情那柔弱无依的十公主,但胳膊肘终究是拐向明疏影的。因此,她忍不住就要替主子担心。   “说难,也不是太难。反正朕惯会装傻了,你说是不是?”   明疏影抬头看向若有所思的侍女,一双明眸熠熠生辉。   “噗,主子而今聪明又豁达,奴婢真是不及万分之一呢!”   “你才是,越来越会溜须拍马了。”   冬苓掩唇笑弯了眉眼。明疏影也很快收起了嗔怪的神情,垂眸思量起来。   “这件事,是一定要替十妹妹放在心上的。不过,在跟摄政王谈起此事之前,我们还是须得去打听打听十妹妹的那个心上人。”    ☆、抱他一下   冬苓觉得,主子说得很有道理,是以,她当天就去托楚聂打探了。明疏影呢,不可能亲口向旁人问及此男的情况,便偷偷利用身份之便,调出了记载着其家谱的卷宗。见他祖上世代为官,清正廉明,又听楚聂回来禀报了其礼贤下士、与人为善的做派,心道算是个可靠可信之人,便决意去向君宁天说说这桩亲事。   然而,她万万没有料到,自以为一切都进行得神不知、鬼不觉,可那些个小动作,却早已被那冷面阎王的眼线给尽收眼底。   乍一听女皇帝悄悄调用、查阅了刑部官员的卷宗,君宁天是颇觉意外的。他并无法凭空想透,一个傻子皇帝缘何要看这种她本该看不懂的东西,还叫人去打探他们家儿子的品行。   直到他静观其变,等来了一个亲手提着食盒要贿赂他的女皇帝,他才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明疏影觉着,自己跟这个冷脸阎王爷还是有点儿缘分的。比如说,她爱吃那并不起眼的白糖糕,他也喜欢——至少,有两回她欲同他分享的时候,他没有推辞,还跟她一样蘸着蜂蜜吃。   那时候,她就想着,如若有朝一日她有求于他,那必定是要用这软糯清甜的白糖糕来讨好他的。   就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笑眯眯地将白白嫩嫩的糕点摆放在君宁天的眼皮底下,明疏影开始使出她的招牌式傻笑。   “摄政王……”她糯糯地轻唤一声,却只一如既往地换来了男子的冷眼相待。   “皇上有话,不妨直说。”   好吧,她表现得太明显了——但这才是一个傻子应有的气度嘛!   明疏影微不可察地嘟了嘟嘴,不以为意地说:“摄政王,你帮五姐姐找了个好人家,那能不能替十妹妹也找个好人家呀?”   这就是她所作所为背后的目的?   君宁天面无涟漪地瞅着她,心道她还真是单刀直入。   “虽然朕也不是很明白,嫁人明明那么痛,为什么她们还争着抢着要嫁人……”明疏影见他并未流露出排斥之意,便壮着胆子,继续装腔作势,“大概是她们都不怕痛吧?”她自言自语地说罢,又眸光一转,笑眯眯地注目于无甚表情的男人,“依朕看,那个……那个叫什么‘邢阿雅’的人,不错诶。摄政王,咱们把十妹妹嫁给他好不好?”   她兴致勃勃地眨巴着那双好看的大眼睛,满脸纯真地凝视着男子冷峻的面容,看着他在与她对视片刻后,忽而不紧不慢地开启了朱唇:“是邢尔雅。”   “唔?”明疏影当然记得那个男子的名字,但为了体现她是一个认不全字儿的傻子,她也只能故意把名字念错了。   “这几日,皇上又是调用卷宗又是命人打听的,为的就是这件事么?”然而,让人始料未及的是,就在她故作痴傻的下一刻,男人冷不防冒出的一句反问,就叫她暗暗打了个激灵。   他居然都知道了?!   此情此景下,饶是明疏影的演技再好,那张漂亮的脸蛋也是禁不住僵了一僵。   而这一幕,自然没能逃过君宁天的法眼。   所幸女子很快就缓过劲儿来,撅起小嘴,傻兮兮地嘀咕道:“十妹妹要嫁人嘛,朕是姐姐啊,当然要帮她看一看,那个人是不是好人嘛……万一他是个坏人……哼,朕打死也不会把十妹妹嫁给他的!”   话说到这里,明疏影已然摆出了一副义愤填膺的架势,好像此刻,她就只是一个替妹妹把关的亲姐姐。   君宁天不冷不热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片刻后,许是觉得这样装装样子也是够了,明疏影又恢复了一脸讨好的笑意,跟条小狗儿似的蹭到男子的身侧。   “摄政王,那你答不答应啊?”   她问话的语气甜甜糯糯,却只换来了男子意义不明的注目。   “臣之位,居于公主之下,并无权决定公主的终身大事。”   你就睁眼说瞎话吧……那五公主的婚事,不是你给捣鼓的?   明疏影压下了油然而生的腹诽,继续在君宁天身边蹭啊蹭。   “那朕比她大,朕可以决定吗?”   “……”   “好!朕决定了!就把十妹妹嫁给那个阿雅!”   “……”   君宁天没再发话,只面沉如水地打量着兴高采烈的女子。   看来他并不打算阻止这桩亲事?!   喜上眉梢的明疏影当机立断:赶紧趁此良机,一锤定音!   在干劲和冲劲的双重蛊惑下,身子先于脑子动了起来。明疏影猝不及防地上前两步,伸手一把抱住了男子的肩膀,直接拿脸贴了过去。   “摄政王你真好!”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尽管君宁天早已习惯了女子傻里傻气又毫无逻辑可言的行为,却也委实对此始料未及。因此,当一股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身手敏捷的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叫那柔软的触感径直贴上了微凉的侧脸。   然后,那傻丫头也不给他发难的机会,二话不说,就提着衣裙麻溜地跑了。   一溜烟跑出了御书房,明疏影竟觉上气不接下气,倒不是因为她跑得太快了,而是由于她那颗心实在没个安生。   她刚才都做了些什么……   为了表达出内心纯正天然的欣喜,她真真是豁出去了。   希望……呃,希望他只当她是个得了糖果的小孩子吧。   如此祈愿的明疏影无法未卜先知,待她走后不久,几个大臣就入了御书房,同摄政王商议国事。他们本是正儿八经的,可抬眼一见男子脸颊上一抹可疑的朱红,身经百战的臣子们瞬间就不淡定了。   是以,没一会儿,君宁天就察觉到了众人的异常。   这几个,勉强也算是国之栋梁,这般目光闪烁、偷偷摸摸的,是为哪般?   他将不悦的目光投向了其中之一。那是他的一个心腹大臣,与他年岁相仿的新任兵部侍郎——晏子明。   他看到晏子明也正用一种想笑却不敢笑的眼神打量着他。   君宁天一下子就觉得更不高兴了。匆匆屏退了其余人等后,他便板着脸问晏子明,御书房内缘何没个正经。   晏子明“噗嗤”一声破了功。   “来人,去拿面镜子来。”    ☆、大喜之日   在君宁天愈发冰冷的注目下,晏子明为他请来了一面铜镜。前者面色不霁地往镜子里一瞧,霎时黑了大半张脸。   麦色的肌肤上,赫然擦上了一抹嫣红,毋庸置疑,定是那蠢货方才留下的。   已经许久未以“蠢货”称呼那傻头傻脑的一国之君,此刻的摄政王大人却是不由自主地动了怒。   所幸眼前唯一见识到他那张臭脸的男人是个识相的,虽然平时偶尔也敢打趣,眼下却也适时地收起了揶揄的心思,认真严肃地对他说:“恕下官直言,摄政王年近而立,也是该娶妻生子了。”   君宁天斜睨他一眼,不冷不热地回答:“晏大人在关心本王之前,不如先替自己筹谋一番。”   吃了瘪的晏子明仿佛早有预料,只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诚然,他同君宁天算是半个至交,两人年龄相近,却皆是迟迟未有成家。而敢在君宁天面前提及婚配之事的,也只有他晏子明了。   “宁天,我跟你不一样。”沉默半晌,他冷不丁如是言说,令君宁天即刻抬眼去望。   视野中,男子少了几分惯有的玩味之色,只定睛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他。   “没什么事的话,就出去。”   君宁天垂下眼帘,不再看他。   晏子明见他又是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也只得轻叹一声,拱手告退了。   与此同时,无意间掀起涟漪的明疏影也已回到自个儿的寝宫。她本是要第一时间将好消息告知与冬苓的,却不料碰面之后,对方先一步皱了皱眉,盯着她的脸蛋使劲地瞧——确切而言,是嘴角。   明疏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取来镜子一照,才不受控制地热了耳根。   她的唇角,有一道向上歪斜的口脂。毫无疑问,就是她先前匆忙“轻薄”君宁天所致。   顿觉了然的女子当然不愿让冬苓获悉此事。是以,她打着哈哈说自己用袖子抹了嘴,大约是不留神把勾好的唇形给蹭坏了。   冬苓半信半疑地瞅着她,却被她拉着胳膊兴高采烈地表示:十公主的亲事,说成了。   此言一出,少女自然是被成功共转移了注意力,听自家主子较为详细地叙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也由衷地为主子的妹妹感到高兴。   “你去替朕转告十妹妹,让她赶紧知会刑公子准备起来。此事需当速战速决,免得摄政王后悔。”   她急不可待地吩咐着,却叫冬苓听得眉角一抽。   “皇上,这摄政王在您眼里都成什么人了……”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啊。他这个人,说好琢磨,也确实就那么回事,说不好猜,那城府深起来,谁晓得他会怎么个剑走偏锋法?万一他哪天想多了,觉得十妹妹嫁到刑家也会影响他的宏图伟业,那朕不是白忙活了吗?”   所以,必须得趁着他还没反悔的时候,麻利地把生米给煮成熟饭,以免夜长梦多。   眼瞅着自家主子几乎就要目露精光,冬苓简直哭笑不得。不过,考虑到主子的顾虑也不无道理,她还是立马跑去办差了。   事急从权,五日后,刑家老爷便携子求见圣上,恳求女帝能够将十公主下嫁于邢府。坐在主位上的明疏影看也不看君宁天一眼,就自顾自地装出一副心花怒放的傻样,连声称好,还煞有其事地“威胁”父子俩,说他们以后要是不好好待她家妹妹的话,她就让他们吃了上顿没下顿。   鉴于准新郎知道自己的婚事都是皇帝给出的头,所以,他自然不会将女子的警告之言当真,反而还越发感激地向她行叩拜之礼,同时,也由此对这位未来的大姨子生出了别样的尊敬。   明疏影暗忖这对父子的品性的确名不虚传,便也对十公主今后的日子放了心。   一个月后,秋风送爽,继五公主觅得驸马后,丽国的皇城又迎来了一桩喜事。   十里红妆,繁华锦绣,送亲的队伍尚未迈出皇宫,就令喜气延绵到宫墙之外。   新娘子天没亮就被宫女们围着团团转——施粉,画眉,点唇,梳头……十公主坐直了身子,只觉浑身上下都快僵成一块石头。不过,一想到自己今日终于得偿所愿,要嫁给心爱的男子,她这心里面就比灌了蜜还甜,也不在乎遭这一天的罪了。   正这么宽慰着自己,她听到一个笑吟吟的声音自外而入。   “十妹妹!朕来送你出嫁啦!”   明疏影眉开眼笑地进了女子的闺房,一眼就瞧见了凤冠霞帔的美人。她一面惊叹新娘之容貌是如何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一边故作兴奋地在其周围转悠了好几圈。   然而叫她有些不解的是,十公主只羞涩地笑了一会儿,看她的眼神里就渐渐多出了些其他的东西。   “怎么啦?”明疏影歪着脑袋问她。   “皇姐……”可她万万没有想到,不多久,凝神注目于她的新娘就毫无预兆地站起身来,顶着套繁琐的喜服屈膝下跪。   “诶——”明疏影吓了一跳,急忙伸手去扶,却见跪地之人不紧不慢地抬起了脑袋,与她四目相接。   “九姐姐,妹妹就要嫁人了,没法再陪着九姐姐了。往后这宫里,就只有九姐姐一个人了……”十公主忽然改换了称呼,说着说着却是忽而潸然泪下,“妹妹……妹妹……”   她很快就说不下去了,可明疏影却神奇地读懂了她未能言说的真意。   屈指算来,其实她们真正相识的日子,也不过就是几轮月圆月缺。对于原主同这位十公主曾经的情谊,明疏影也只是听冬苓说过一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实感。   然此时此刻,她看着女子眸中盈盈的泪光,却禁不住心头一暖、眼眶一湿。   她又何尝不希望,自己从小便是生在一个和和美美的大家族里,有疼爱自己的双亲,有跟自己一起长大、亲密无间的姐妹。可惜,她生来亲情缘薄,倒是重获新生之后,意外收获了几份曾经可望而不可即的真情。   如今,她还没能好好和新的家人一叙姐妹之情,就要亲眼看着妹妹嫁人了呢。   不过,没关系的。只要她们还活在同一片蓝天下,这份情,便永远不会褪色。    ☆、有求于他   这一天,素来笑对人生的明疏影忍不住当众落了泪。   这温热的泪水中,有感慨,有动容,但最多的,还是祝福。   十公主就这样嫁了人。明疏影怕她刚嫁进刑家不习惯,特地调了一群人跟去宫外伺候她。如此,算上五公主出嫁那会儿,丽国的皇宫里一下子就少了两大拨人,配上这初秋时节的景致,竟是生出了几分萧索之感。   明疏影觉得,情况会变成这般,也实属正常。毕竟,半年前的那场宫变,在宫中掀起了太大的风浪,这里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幸存的宫人、太监不足原先的一半,在这等大前提下,众人能重新捡回原来的步调,让整个皇宫日渐走上正轨,已实属不易了。   不过,如今接连出嫁了两位公主,陪嫁了两批宫娥,这偌大的禁宫,似乎是该到了招纳新人的时候了。   话虽如此,明疏影还真不晓得怎么跟君宁天开这个口。   是了,这个男人,自从平定叛乱、坐镇朝堂之后,就一门心思扑在前朝政务上,压根没这闲工夫来兼顾后(和谐)庭之事。偏偏这丽国的皇宫早早地就没了皇太后以及皇后,剩下那些先帝的嫔妃乃至更老的太妃们,不是牺牲在了那一场惊天变故之中,就是自此吓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决计不可能出面挑起这后宫的大梁。   所以,明疏影想来想去,而今这宫里能管这档子事儿的,好像只有她这个女儿身的一国之君了?唔,如果她不是个傻子的话。   眼瞅着贴身婢女冬苓都因人手不足而忙进忙出,明疏影愈发犯难了。   最后,她还是毅然决定:挺身而出。   于是,是日晌午,略觉犯困的君宁天又迎来了一张熟悉的、愚蠢的、讨好的笑脸。   根据这几个月所积累的经验,他无需思考,就知道眼前的小丫头又要有求于他了。   不过,他最近的心情不是很好,因此,他不想像以前那样睁只眼、闭只眼——轻易默许她的请求,以免她得寸进尺、无法无天。   许是也感受到男子散发出了拒绝的气息,明疏影在心底窘了一窘,心道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莫非以前的招数已经对他不管用了?换言之,他腻烦了?   明疏影觉得这样不行——那可是她的杀手锏啊!若是失效了,该叫她如何是好?   想到这个,女子原本灿烂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僵硬。她趁着男人垂眸去看奏本——不再理会的空当,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她竟愕然发现,君宁天的脸色较之前些日子,貌似差了些许。   明疏影想了一会儿,眼珠子一转,忽就目露精光。   “摄政王,你是不是很累啊?”   君宁天不理她,兀自批阅奏折。   “最近大家都很累嘛。宫女姐姐们每天都跑来跑去的,听说有好几个都累趴了呢!摄政王,为什么大家都那么累啊?”   听似没头没脑的一席话,却叫本对其置若罔闻的男子不紧不慢地抬起了眼帘。   君宁天面无涟漪地注目于她,眼珠子一动不动,看得明疏影莫名有点儿发怵。   她想,他若是长得凶神恶煞些,她大概也会被这张脸给吓到的。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考虑可怕不可怕的时候。   见对方不接她的话茬,明疏影只好自导自演地继续。   “哦!朕知道了!”她猛地一拍手,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一定是人手不够!摄政王,你每天一个人看这么多折子,肯定很辛苦吧?”   话音落下,女子业已一脸欣喜地看向依旧无甚反应的男子。然后,她毫不迟疑地将脸上的表情切换成同情与忧虑。   君宁天持续冷着脸看她。   “摄政王你那么累,应该多多歇息嘛。”明疏影见状,只得接着大言不惭,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凉飕飕的眼神。   直到君宁天冷不防张开了嘴,冷冰冰地问她:“皇上不知道臣为何这般操劳么?”   诶?   明疏影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句,是以不由自主地愣了愣。片刻后,她又回过神来,恍然道:“朕知道,朕知道!一定是奏折批得太多了!来来来!朕帮你一起批!”   语毕,她真就伸出手去,抢他手里的奏本。   君宁天不慌不忙地挡开了她的手,面沉如水地注视着她带笑的面孔。   “臣之所以近来倍感疲倦,乃是因为宫中接连嫁出了两位公主。朝中谣言四起,莫非皇上对此一无所闻么?”   话音落下,明疏影又是一愣。   “谣言?什么谣言啊?”然后,她皱起眉头,“苦思冥想”。   “说臣故意将皇家仅存的几位公主接二连三地嫁出去,到最后,天家血脉凋零,这丽国的江山,便是臣的囊中之物了。”   如此寥寥数语,君宁天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明疏影却是听得胆战心惊。   这是在暗指自己多事,在五公主嫁人后不久,又促成了十公主的婚事,害得他遭人诟病了?!   可是话又说回来,他还真敢当着她的面,直言不讳啊!   不过,她是一个“傻子”,傻子听不出这么深奥的含义。   这样想着,明疏影把一双秀眉拧得更紧了。   “摄政王,你说的……好难懂哦。”   君宁天好整以暇地端量着女子万分苦恼的脸色,好一会儿才接话道:“皇上当真听不明白?”   明疏影微撅着嘴,故作苦恼地摇摇头。   君宁天不以为意地眸光一转,随手将手中的折子放到了一旁的案几上。   “臣是想告诉皇上,为了朝堂的稳固,皇上今后还是安分守己些为好。”   明疏影闻言,心中微沉。   但是……她以后,应该也没什么大事能求他了吧?   如此一思,女子倒也平静了些许,这就歪着脑袋,迷惑不解地问道:“朕不乖吗?”   君宁天不答话,只掀起眼皮子看着她,可那眼神里,分明就写着“你说呢”三个字。   明疏影心下一窘,面上却是傻乎乎地笑开了花:“朕最乖了。”   说罢,她就带着满脸的傻笑转过身去,从男人的身前逃回到自个儿的位子上。   然而,待到一屁股落座,她才猛然记起,这东拉西扯了一番,她居然将今日主动招惹君宁天的用意给忘掉了。   明疏影顿时哭笑不得,却又不敢再贸然向男子开口,只能姑且压下请他招募新人的意愿,“安分守己”去了。    ☆、飞来横祸   又过了好几天,明疏影想想还是觉着不甘心,便思忖着该如何旧事重提。就在她绞尽脑汁的时候,冬苓匆匆忙忙地走进来,告诉她,宫里正在招募新的宫女、太监。   明疏影一下子愣了神。   咦?她还没好好跟君宁天说道此事呢,他怎么就行动起来了?莫非……他对她那天说的话留了个心眼,终于察觉到宫中人手严重不足?   然不论如何,结果好,一切都好。听冬苓说,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明疏影觉得,她也算是了结了一桩心事。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半个月,丽国的皇宫里总算补足了多月来缺少的人力。有了新伙伴的加入,老人们都长长地松了口气,颇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喜悦感。明疏影见贴身侍女终于闲了下来,也是颇觉惬意。   这天,她在冬苓的陪同下四处闲逛,言谈间说到自己这悠然自得的日子,又同时记起了那个尚在御书房内奋笔疾书的男子。若她是个神智清明的女皇帝,倒是可以吩咐人替他熬些滋补的汤药,甚至可以出言提醒他注意身子。可惜,她是个公认的傻子皇帝,实在没法像普通人那样关心他。   话虽如此,她还是忍不住问冬苓,要不要给摄政王弄点人参、燕窝什么的,好叫他补补身子。   冬苓闻言愣了愣,讷讷地问皇上何出此言。   “尽管他非帝王却在前朝一手遮天,但到底也是兢兢业业、为国为民的。他要是累垮了,朕还真不晓得,这朝廷会乱成什么样子。”   冬苓听罢,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给明疏影出主意,说她可以借着自己要吃要喝的由头,给摄政王也准备一份。   明疏影想了想,认为此举可行,便欣然应下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商量着,恰逢不远处有一拨太监和一拨宫女列队走过。明疏影停住脚步,问冬苓,这些是不是新进的宫女、太监。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忽然就侧首看向了身边的少女。   “对了,朕一直都没问你,你进宫多少年了?”   “回皇上的话,奴婢九岁就进宫了。”   “九岁?这么早?”   “其实……当时还谎报了年龄来着。”   冬苓尴尬地笑了笑,心知主子不会拿这个兴师问罪,便老老实实地坦白了当年的欺瞒行径。   “为什么?”   “家里穷呗,爹娘要养活弟弟妹妹,奴婢身为长女,自当担起长姐的责任。”   明疏影略作颔首,心道自己虽在明家备受冷落,但瘦死的骆驼终归比马大,相较之冬苓这样出生于寻常百姓之家,没到十岁就被迫背井离乡、入宫为婢,她到底是幸运得多。   一想到这里,她看冬苓的目光里也不禁多了三分柔色。   “那冬苓,你有想过,离开皇宫嫁人吗?”   少女一听这话,登时就变了脸色。   “皇上!奴婢要伺候皇上一辈子的!奴婢不嫁人!”   见她急不可待表明心志,明疏影按捺不住,当场轻笑出声。   “哦?就算对方是楚聂,你也不嫁吗?”   冬苓本是身坚志更坚的,孰料女子冷不防戏谑反问,直叫她红了耳根。   “皇上您说什么呢……”   “看,原来还是想嫁人的呀。”   “皇上!奴婢没有!在奴婢心里,皇上比谁都重要!”   继续逗弄少女的明疏影倒是信她这话。   只是……   “傻丫头,你希望能永远陪在朕身边,朕自然也希望你能幸福安康。这其中的道理,是一样的。”   “皇上……”   “所以,你只管安心等着吧。”   你既视我为至亲,我自当为你尽力。   是啊,她并不清楚,几年以后,自己会是怎样一番光景。不过,冬苓还有楚聂跟她不一样。他们跟天家沾不上半点关系,在旁人眼里,也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下人,想那君宁天也不会把他们当回事儿。   正因如此,她完全可以寻个合适的时机,借着那个男人的手,许他二人自由。   虽说她心里还是有些舍不得的,但到底是觉得能走一个是一个——总比大家都老死在这深宫高墙里来得好。   如是作想的女子没事就思忖着届时该如何作为,却不料一个意外突然就将她杀了个措手不及。   那天,明疏影本正翘首以盼着御膳房呈上的美食,就听闻了摄政王要问斩御膳房的一群老人。   乍一听此讯,她还以为是自个儿的耳朵出了问题,可冬苓心急火燎的神情如假包换,她想不信也难。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杀了那些打下手的宫女?”明疏影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皱起眉头急急发问。   “听说是因为前阵子抱怨人手不够,还不好好做事。”冬苓也是心急,却不能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个明白,“可是皇上!奴婢去过几次御膳房,人手不够是真,但宫人们都有恪守本分啊!她们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的,怎么……怎么可能没认真干活呢?!”   明疏影当然相信冬苓的话,更何况,自打登基为帝以来,她从未觉得哪一天的膳食粗糙马虎。   此事决不简单。   莫非……是那君宁天气不过,表面上补足了宫里的人手,却暗暗地记下了这笔账?!等到新人能够独当一面了,他就开始拿背地里“嚼舌根”的宫女们撒气?!   怎么想都觉着对方不像是这种小心眼的男人,明疏影也只能先领着冬苓赶去救人。   毕竟是好几条人命,且又是含冤莫白,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观!   这样想着,女子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御书房,老远就听见了宫女们凄惨的哭喊求饶。   她心头一紧,却很快就因目睹一地殷红而睁大了眼。   已经……动手了?   眼见三五个宫娥在跪在地上、抖如筛糠,附近全是溅了一地的鲜血,明疏影一瞬只觉头晕目眩。   和平的日子实在过得太久,以至于她只记得在御书房里对她视若无睹的摄政王,竟然遗忘了那个曾经当着她的面斩杀数人的定安侯!   可是……可是!那不一样啊!镇远侯一行人犯上作乱,依法伏诛乃是天理,但这些尽忠职守的宫女们不过是不堪重负,说了几句实话而已,怎就该遭此横祸?!   一阵气血逆涌而上,明疏影眼看着一把利刃就要劈向宫女的后颈,再也顾不得其他,当即大喝一声:“住手——”    ☆、被他揭穿   负责行刑的男人似乎是皇宫里的侍卫,见一国之君莅临,他自是立马放下了手中的利器,屈膝向其叩拜。   “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明疏影走近了一开口,才发现她说话的声音已然有些颤抖,不过,她仍是竭力保持着镇定,不让自己低头去看那满地的血腥。   然而,如此凶残的一幕,又岂是她不想看便能不看的?浓重的腥味扑鼻而来,令来不及用膳的她险些恶心得要吐。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这里已经多了不止一个冤魂。   “回皇上的话,我等是奉摄政王之命行事。”为首的男子无甚表情地作答,一句话就叫女子不寒而栗。   “行、行事?为什么要杀人?!”好在她还下意识地记着,自己是个傻子,因此言语间皆是透着平日里的做派。   可惜,此时此刻,她却没能认识到,在这等极端的情况下,她引以为傲的演技业已开始露出破绽。   是的,她的手微微发着抖,但那不是因单纯的恐惧而生,相较之下,愤怒才是主导其言行的根源。   只缘存着一腔油然而生的义愤,女子的脸上才显露了往日极少流露的清明。   将这兴许不算明显的变化看在眼里,躲在暗处的君宁天终于确信了一件事。   男人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眼,举步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是以,明疏影不久就见到了一个目不转睛的君宁天。   诚然,他在看着她,用一种似曾相识却又颇为陌生的眼神。   明疏影忽然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响。   糟了……难道……难道他?!   巨大的冲击迅速盘踞脑海,令女子几乎快要失去思考的能力。她只僵着身子,目视男子不紧不慢地靠近,最后站定在血泊之上,站定在距离她约莫一丈远处。   君宁天抬手作了个手势,适才还跪地不起的侍卫们就立马会意,拖着那群瑟瑟发抖的宫女们离开了现场。   这个时候,瞠目结舌的冬苓也隐约感觉到危险的逼近。她情不自禁地吞了两口唾沫,不自觉地往明疏影身旁靠了靠。   无奈来人竟冷不丁眸光一转,用他那双冷峻的凤眼死死地逼视于她。   那意思,不言而喻。   但是,她怎么能因畏惧而独自逃命,留主子一人面对这冷面阎王?!   冬苓不由咬紧了嘴唇,倏地垂下眼帘,纹丝不动地立在女子的身侧。   君宁天看她的目光顿时更寒。   许是瞧出了他的神情变化,明疏影当机立断地张开了嘴:“冬苓,你走开。”   少女闻言一怔,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女子的侧脸:“皇上?!”   “走开!”   主子这是要将火力集中到自己身上啊!   冬苓是个机灵的,此情此景下,她自然知道,皇帝为什么要一反常态地将她遣走。   “皇上!”   “本王有话要单独禀奏皇上,怎么?还不退下吗?”   就在冬苓决意冒死相护的一刹那,始终未置一词的男子却突然出了声。   少女瞪着眼睛注目于一动不动的女子,却只见她扭头给了自己一个强作镇定的微笑。   “你先退下吧,别惹摄政王生气。”   冬苓看着这熟悉的笑脸,忽然生出一种几近绝望的惊惶。   主子这般言语,这般浅笑,与往常那装傻充愣的模样全然不似。连她都看得出主子的变化,那杀人不眨眼的阎王爷,又怎会一无所察?   少女打着哆嗦埋低了脑袋。   事到如今,怕是当真无力挽回了。   仓皇无措之下,她顶着一张煞白的小脸默默退开,徒留明疏影与君宁天二人立于原地不动。   不相干的人都走干净了,男子终于得以好好端量女子的这张脸。   没有丁点傻气,只有故作镇静。看来,她是预备放弃抵抗了。   君宁天不是个特别喜欢拐弯抹角的人,见女子业已心中有数,他也索性单刀直入:“皇上瞒得臣好苦。”   话音未落,明疏影心底最后的一丝侥幸已宣告破灭。   他……知道了。   但是,是什么时候露的陷?   女子勉为其难地定了定神,启唇曰:“朕并非有意捉弄,还请摄政王海涵。”   哦?倒是很会避重就轻。   君宁天的眼底划过一道意义不明的精光,看身前人的眼神也愈发意味深长。   他说不清是从何时起,对她产生了怀疑。或许是在她请求招纳宫人的那一天,或许是在她绕着弯子要将十公主嫁出宫去的时候,又或许……早在她在金銮殿内装腔作势挤兑朝臣的那一刻起,于殿外旁听全程的他就已种下了狐疑的种子。   不得不承认,他亲手扶上皇位的九公主,非但不是个蠢货,还是个聪慧得叫人始料未及的女子。她会利用自己“天生痴傻”的优势,瞒过一双又一双老辣的眼睛,令所有人都对她放松警惕。若非她几次三番因为或者或那的原因与他“过招”,一点一点地暴露了自己的智慧,恐怕连他都没法瞧出端倪。   “并非有意?”脑中思绪流转,君宁天故意晾了女子片刻,随后才猝不及防地发话,“这种事情,难不成还能‘无意’么?”   难得咄咄逼人的视线,令明疏影的一颗心怦怦直跳。   她抿唇思量再三,最终决定: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于是,她定定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面色平静地开了口:“摄政王聪明睿智,应当明白,朕何苦放着个寻常的女子不做,偏要整日演那受人耻笑的痴儿。”   君宁天不吭声,仍然目不斜视地盯着她。明疏影被他这不动声色的眼神看得没辙,只因在她看来,眼下这种情况,急着告饶和强硬顶撞皆非上策。   是以,对方不说话,她也不吱声,两人就这么互相对视着,谁也没有要先退一步的意思。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君宁天忽而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反倒看得女子登时一愣。   她……从没见他笑过呢。纵然是这等接近于发笑的动作,在他脸上也是史无前例。   正这么思忖着,她听到君宁天不慌不忙地问她:“皇上以为,臣为何会选择你?”   明疏影没想到他会这般直言不讳,但须臾的诧异过后,她还是据实答道:“莫不是因为朕生来痴傻吗?”   听罢此言,君宁天随即神似轻蔑地眯了眯眼:“皇上误会了,臣只是觉得,皇上看起来比较顺眼罢了。”    ☆、多谢厚爱   明疏影做梦也不会想到,君宁天扶她上位的理由,居然会是这样。可是,以他这不苟言笑、就事论事的性子,她又觉得,他不像是在撒谎或者说笑。   看着顺眼……   明疏影觉得有些凌乱。   一代枭雄选择他手中的傀儡,其依据,竟然是那人的模样是否入得了眼——要是被满朝文武获悉了这一真相,真不晓得他们会作何感想。   明疏影的表情有些僵硬,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接话。   半晌,她才讷讷地问:“摄政王是认真的吗……”   君宁天略一挑眉,答曰:“臣自然不敢欺瞒皇上。”   见男子气定神闲,看她的眼神更是没有半点闪烁之色,明疏影就知道,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都完完全全地误解这个男人了。   还真是因为更喜欢她的长相么……   明疏影眉角一抽。   “那真是多谢摄政王的厚爱了。”   “臣不敢。”   君宁天嘴上说着“不敢”,然一双好看的凤眼却是斜睨众生的姿态。明疏影避开他略带轻蔑的目光,表示既然是一场误会,那今后她也乐得轻松,还请他作为摄政王,多多提点于她。   说完这番话的时候,明疏影已然盯着满地的鲜血看了一会儿了。她很想知道,对方是当真滥杀了无辜,还是仅仅为引诱她露出马脚而设下了局。   所幸君宁天随即就瞧出了她的心思,以一句不冷不热的“皇上看到的是狗血”直接给了她答案。   竟敢欺君犯上?!   这样的话,明疏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说出口的。她唯有心满意足地冲男子嫣然一笑,转身就要离开。   趁着他还没说要动手收拾她之前,赶紧的,溜吧!   见好就收的女子脚底生风,简直跑得比兔子还快。君宁天面无表情地目送了她火速逃离的背影,终是未有追究其责。   那边厢,被硬是“赶走”的冬苓早已等得心焦,眼见一身明黄的女子总算步履匆匆而归,她松了口气的同时,自是忙不迭迎了上去。   “皇上!皇上您没事吧?!”冬苓还来不及上下端量一番,就跟着不曾驻足的女子快步往前。   “没事。”眼下,明疏影只想尽早远离那冷面阎王的视线,以免夜长梦多。   于是,主仆俩马不停蹄地回到寝宫,冬苓一问才知,人摄政王压根就没动御膳房的人一根汗毛。换言之,她完完全全地被人摆了一道。   “奴婢有罪!若非奴婢轻信他人,也不至于误导了皇上,害得皇上落入了摄政王的圈套!”意识到以上种种的少女懊悔不迭,跪在地上声声道着“有罪、有罪”,“还请皇上责罚!”   “他既已对朕起疑,那么,就算今天这一计不成,明日也还会再生一计,这防不胜防的,谁也没法子。你别太在意了,起来吧。”明疏影自然知道对方与己方的实力之差,所以不会责冬苓失误,只怪自己先前演得不够逼真。   “可是……”冬苓抬起头来看了明疏影一眼,而后立马痛心疾首地垂下脑袋,“奴婢有罪!”   她不是不明白主子宽以待人的性子,但是,一想到自己的疏忽将为主子今后的日子带来无尽的烦恼乃至危险,她就深感难辞其咎。   “好了,你先起来吧。”明疏影只得亲手将少女从地上拽了起来,抓着她的手,不让她再下跪,“你这样一味自责,也于事无补。如今最重要的事,是要想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做。”如是分析了两句,她又觉着自己似乎是说错了话,“其实,事情也许也没有你想象的那样糟糕。依朕看,他未必会对朕怎么样。”   话音刚落,冬苓就难以置信地抬起脸来,微微睁大了眼,注目于若有所思的女子。   明疏影将君宁天的原话一五一十地转述于少女,看着她不由自主地瞪圆了眼珠子。   “这……皇上确定他不是在骗您吗?”   “以他的处世之道,应是不屑于拿这种事情来骗人的。”   “那……”摄政王当真是认为主子看着顺眼,所以才选她当皇帝的?   冬苓不禁觉得,这世道真是愈发叫人捉摸不透了。   “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她勉强定下心神,问道。   “和平常一样,走一步、看一步喽。”明疏影不着痕迹地耸了耸肩,显然业已恢复了平日里的淡定。   冬苓见她如此,也只能忧心忡忡地点头了。   打从这一天起,明疏影看君宁天的眼神就发生了不易察觉的变化。尤其是当御书房里没有旁人的时候,她甚至偶尔会卸下伪装,百无聊赖地盯着他那张冰冷却英俊的脸。感觉到女子探究的目光,君宁天不以为意地翻过一册书页,让她有话不妨直说。   明疏影微窘,心道他不愧是习武之人。   “参汤要凉了啊,摄政王还是趁热喝比较好。”   君宁天掀起眼皮子看她,映入眼帘的,是女子并无讨好之色的面容。   从半个月前起,这个女人就隔三差五地命人送来两份补身子的药膳,美其名曰要同他一起分享美食。然而,君宁天是个有知识更有常识的人,他不会相信,有人能傻到拿药膳当零嘴吃。要是换做这女子尚未登基之前,他倒是觉得,她有这条件犯这个蠢,可惜,他已然对她生了疑心,再一看她这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做法,便越发坐实了心中的猜测。   后来经事实证明,他的怀疑是准确无误的。   收起短暂的回忆,君宁天不冷不热地瞥了女子一眼。   “皇上可知,在你每日享用这上等补品的时候,我丽国有多少百姓尚食不果腹?”   明疏影瞬间感觉好生冤枉。   她低眉看了看眼前那碗寡淡的参汤,略不服气地嘟囔:“摄政王那一碗,抵得上朕十碗呢……”   诚然,她虽是沾了他的光,得以喝上许多上好的补品,但是,她从来没想着要趁机捞上一笔。是以,她让冬苓再三叮嘱了膳房,给摄政王的补药,按寻常的法子熬制,至于她的那一份,只需从摄政王的补品里舀出一小勺来,用清水兑了即可。   当然,这件事,君宁天是不可能未卜先知的——而她,也不打算当真告诉他。   因此,明疏影只轻声嘀咕了一句,就收了那点儿小心思,一本正经地注视着男子的面孔,镇定地对君宁天道:“摄政王说的是,但不知摄政王是否想过,一个不懂得珍惜自己的人,是没法为百姓带来绵长福祉的。摄政王若真心为我丽国子民着想,还当保重身体、劳逸结合。”   脑中忽生一念,她顿了顿,又微笑道:“至于朕,自明日起,朕便以水代汤,也算是与天下人同甘共苦了。”   明疏影泰然自若地说罢,也不等对方作出回应,就径自贴着冬苓的耳朵,低声吩咐起来。君宁天被她这软而不弱的一番话堵得没了声音,看她的眼神里却是多了几分深意。   那之后,君宁天还是默不作声地饮下了参汤。只不过,他总觉得,自己之所以会从善如流,并非因为这话里带话的小丫头,而是在于,她的一席话实在有些耳熟。   原来,过了这么些年,他还是未能参透当年听过的箴言。    ☆、整与被整   自是日起,御书房里依旧会动辄送来两份“补品”。只不过,它们一个是补身的,一个却是补水的。   君宁天眼瞅着一身明黄的女子“咕咚咕咚”地饮下后者,面上仍是无甚表情。直到好几天后,他无意间得知,原来之前的两份补品就大不相同,这才默默地陷入了沉思。   他忽然记起,某一日,他曾亲自踏入她的寝宫,却没见着满屋子的金碧辉煌——如今想来,早在那时,她的品性便已显露无疑。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竟与这十七岁的少女不谋而合,君宁天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感觉。   不过,无碍。既然她愿意当个好皇帝,那他成全她便是。   于是,翌日早朝过后,明疏影的面前突然多出了整整两沓厚重的书册。她睁大了眼,不动声色地看着小太监将古籍恭恭敬敬地呈上,最后将视线投向了坐在那边的君宁天。   “皇上既然业已恢复清明,即日起,便好好学习治国之道吧。”   她听男子气定神闲地说罢,不禁用一种近乎“见鬼了”的眼神看着他。奈何对方只匆匆瞥了她一眼,就若无其事地看他的奏折去了。   明疏影遽然生出一种错觉:他好像在整她。   是的,她没觉得他此举乃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也不认为他是真心要把她培养成一代明君,就是觉着……他更像是在整人。   她扯了扯嘴角,垂眸一语不发地拿起最上面的一册书。   罢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学着点吧。   以这一念头为指导思想,明疏影乖乖在坐在案前看起书来。由于以前在明家不受人待见,她经常闲来无事便捧着书本啃读,几年下来,尽管无人指点,却也凭着自己的能耐,饱览了各类书籍。   要知道,明家可是书香门第呢。这君宁天想拿这些书来挤兑她,怕是要大失所望的。   不过,考虑到原主生来痴傻,怕是识不了几个字,她还是非常忠实地扮演着目不识丁的九公主,跑去……频繁地请教了君宁天。   “摄政王,这个字怎么念?”   “摄政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摄政王,这本书是不是缺了几页啊?”   君宁天本是不冷不热地逐一解答,可被人打扰的次数多了,他的那张俊脸就不受控制地冷了起来。偏偏那个叫他不悦的女人还毫无察觉似的,兀自一本正经地跟他讨教。   更叫他略觉诧异的是,离开御书房前,她还特地命人将一部分书册搬去了她的寝宫,俨然是副要努力研习、天天向上的架势。   对于这样意外的发展,君宁天没有任何表示。   说实话,他也不清楚这小丫头预备怎么做。毕竟,自打装作痴傻的真相被他当面揭穿之后,她依旧在文武百官面前表现出痴儿的模样,唯有在私底下,才会像个正常人一般同他说话。   换言之,莫非她打算一直装下去?明明他都已经跟她坦言了,自己不是因为她天生痴呆才扶她上位。   君宁天头一回感觉到,这天底下也有他捉摸不透的心思。   相安无事的日子,就这样一晃而过。时值冬月,大雪纷飞,御书房里早早地烤上了炭火,可坐在主位上的女子仍是双脚冰凉。她趁着某人不注意的空当,偷偷朝侍女冬苓递了个眼色,少女得了暗示,也不由自主地朝某处看了一眼,确信待在那儿的男人压根没留意她们主仆俩,她才悄悄从怀里掏出一个汤婆子,将之塞到了御案之下。   在那里,明疏影早早地脱了鞋子,眼见想要的物件终于被塞了过来,她欣喜之余忙不迭用脚将其拨到了合适的位置上,然后把两只玉足搁在上头。   唔,暖和多了。   抱着个暖手炉又踩着个汤婆子,女子顿觉无比惬意。   总算可以集中精神看书了。   如是思量的明疏影,很快就被现实狠狠地打击了一把。只缘她才心满意足地待了没多久,不远处的君宁天就忽然抬起头来,无甚表情看向神情愉悦的她。   视野中,粉雕玉琢的女子正一手揣着个热乎乎的手熏,另一手翻动案几上的书本。她看书似是颇为入迷,全然没有察觉到他良久的注目。   直至他冷不防唤了她一声,暗指她没有维持君王应有的仪态,她才开始愣愣地与他对视。   明疏影眼珠不错地瞧着男子,看着他眸光一转,显然是在瞧她的……脚。   不是吧?!她又没有脚气,这无声无息、无色无味的,他是怎么发现的?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女子僵坐在位子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半天,她才露出一脸讨好的笑容,跟君宁天打起商量来。   “摄政王,朕天生畏寒,在这屋里坐了这么久,还是手脚冰冷,你就体谅一下嘛。”   他要是无动于衷,那就是个冷血无情又目无主上的佞臣——她当然不敢这么说,然而言语间所透露的,可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君宁天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她的弦外之音,并且当即感觉到,这个女人的胆子似乎越来越大了。   是了,起初,她是仗着自己有头无脑,这才敢于在他面前说这说那,而今,那层面具已然被他亲手揭下,她竟然还敢跟唠嗑似的同他讲话。   君宁天觉得,约莫是他对她太过客气了,才促使她渐渐把客气当成福气——肆无忌惮了。   可惜,他生来不懂得要如何跟一个女人计较,是以,被她那双含笑的杏眼注视了一会儿之后,他还是面无涟漪地转移了视线。   明疏影心想,如果这个君宁天愿意多笑一笑的话,大约会是个不错的夫婿人选。平心而论,他要长相有长相,要才干有才干,要权势有权势,为人也算是正直大度,想来已经是不少女子思慕的对象了。   无奈他偏就生了那么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怪不得这么大岁数了,都还没娶妻生子呢。   想着想着就想多了,明疏影赶紧令自个儿回过神来,继续投身于白纸黑字之间。    ☆、适可而止   半个时辰后,明疏影看书看得乏了,脚下的汤婆子也凉了,刚好肚子也有点儿饿了,她便向兀自巍然不动的男子请求离开。   对于女子这等随性而为的做法,君宁天嗤之以鼻。   他就知道,饶是她能静下心来自学治国之道,凭她这种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性情,也是成不了气候的。   见君宁天面露轻蔑之色,明疏影却是不羞不恼。   上一回,她由于种种原因暴露了自己,这一次,可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她要让他坚定地认为,她就是滩扶不上墙的泥巴——人不蠢是真,但也就靠着这点小聪明了。   毕竟,现下到底还是他君宁天一手遮天,她身为他手心的傀儡,切不可得意忘形、越了本分。   如此思忖着,得了允许的明疏影这就披上暖烘烘的大氅,领着冬苓眉开眼笑地走出了御书房。   “皇上冷不冷?”一路上,替她打着伞的冬苓还不忘嘘寒问暖。   “还行。一想到待会儿就能回床上窝着,朕就不冷了。”明疏影言笑晏晏地答着,将冬苓也逗乐了。   主仆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没多久就走过了大半的路程。孰料胜利在望之际,她们却远远地望见了一个跪在雪地里的身影。   “什么人跪在那里?”   “回皇上的话,好像是个宫女。”   “确实是。”   主仆俩先后凭着衣裳的颜色认出了那人的身份,明疏影更是忍不住带着冬苓前去一探。   走近了,两人才看清了对方的面容。鉴于明疏影此时仍旧保持着傻子女帝的形象,不好轻易开口,故而只得由冬苓代为询问,问她作何跪于这冰天雪地之间。   对方是个与她二人年纪相仿的姑娘,眼见一国之君莅临,她自是忙不迭冲来人叩首行礼,然后才告诉她们,说自己是这一届新进的宫女,因为笨手笨脚做错了事,才被管事的罚跪。   明疏影闻言细眉一敛:如此天寒地冻,管事的是想要了这宫女的命吗?   “你做错了什么事啊?”冬苓看懂了自家主子的脸色,这就替她追问。   “回姑娘的话,奴婢,奴婢弄脏了绣娘刚刚绣完的绣品……”少女战战兢兢地说着,一双眼已然不敢去看两人的脸,“但是……但是奴婢不是故意的,是雪天路湿,奴婢脚底一滑,这才,这才……”   宫女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大概是觉着自己不该在皇帝面前找借口。   明疏影见她不像是在撒谎,自是本着“人性本善”的原则,相信了她。   “你跪多久了?”她亲口发问,见那宫女猛打了一个激灵,答曰“小半个时辰”。   明疏影简直不敢想象,自己若是像她这般,在雪地里跪上三刻钟,会是怎样一种痛苦的感受。是以,明疏影赶紧让她起身,吩咐冬苓亲自送她回去。冬苓会意,这就在宫女的千恩万谢声中,陪着她一道走了。   两人走出去没多远,明疏影就瞧见其中之一似是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傻乎乎”地朝那陌生的宫女笑了笑,看着对方蓦地扭过头去,继续小心翼翼地跟在冬苓的身后。   明疏影不以为意,也没在原地等着冬苓回来,就自个儿往寝宫那儿走了。   日子就这么四平八稳地过着。自打在君宁天跟前暴露了自个儿的秘密后,明疏影倒觉得整个人轻松愉快了不少。她不必再在两人独处的时候扮作痴儿了,也不用担心,一旦自己向御膳房和尚衣监索要更多的美食、新衣,会不会惹来男子的怀疑。   当然,她要来的东西,可不光是给自己一个人享用的——比如,她不得给遭人冷待的十四公主送去些厚实又漂亮的冬衣吗?   是日,明疏影又借着送吃送穿的幌子,去找十四公主玩耍了。一进屋就瞧见活泼可爱的小女娃在寝殿里跑来跑去,明疏影一下子笑开了花。   往年的冬天,这孩子都不得不窝在床上,因为只有那里是暖和的。现在好了,她这个皇姐命人在其寝宫里烧足了炭火,把屋子里烤得暖烘烘的,小家伙再也不必因生怕挨冻染病而安于一隅,可以开开心心地满屋跑了。   这不,一见到天底下待自己第二好的皇姐来了,小家伙立马喊着“皇姐皇姐”,一溜烟扑到了来人的大腿上。   明疏影蹲下身,搂着她稀罕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接受她和宫女秋笛的行礼。可明疏影就不明白了,为啥这宫女秋笛总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家主子——就不能让自己跟可爱的小十四独处片刻吗?   是了,十四公主到底还是个五岁的小娃娃,就算自己在她跟前卸下伪装,她也不会多心。但秋笛就不一样了,她是个会独立思考的成年女子,自己可不能放松警惕。   明疏影几次都忍不住暗自叹息,如若有朝一日,她可以在世人面前公开她并不痴傻的事实,就好了。这样一来,她就不用在十四公主同秋笛的面前“装傻充愣”了,就可以像个普通的姐姐一般,光明正大地跟小家伙说笑、玩闹了。   这么想着,明疏影似无奈似哀怨地看了随行的冬苓一眼,可惜冬苓也是无计可施——之前帮主子引秋笛离开,哪次不是以失败告终?   主仆俩一合计,推测秋笛大约是太过重视她的小主子了,是以才会这般小心谨慎,不敢有分毫懈怠。   唉,她倒也真是个忠心不二的女子。   考虑到秋笛这模样虽是有些过犹不及,但她的这份忠诚终究是十四公主的福分,明疏影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抱着早就习以为常的小失望,领着冬苓一道挥别了天真烂漫的小家伙。   回到自个儿的寝殿,明疏影想起自己还有好多新衣裳没有逐一观赏,便兴致勃勃地抱了个暖手炉,在冬苓的帮助下,一件件地拿到身前比划起来。孰料想,等翻看到亵(和谐)衣的时候,她竟一不留神将茶水打翻在了肚(和谐)兜上。偏偏那两件肚(和谐)兜的样式以及图案都是她特别喜欢的,她舍不得把它们丢掉,又不想害得尚衣监的人再重做一次,只好让冬苓赶紧拿去洗洗,把茶渍洗淡了,穿在里面也不碍事。   “加点儿热水洗,别冻着手了。”   对于因自身失误而给旁人带来的额外负担,明疏影感到有些抱歉。然而,她这带着歉意的叮嘱到了冬苓耳里,却只剩下实打实的关心。   “主子最会疼人了。”   少女笑靥如花地说罢,马上就拿着亵(和谐)衣转身出屋了。   这一刻,主仆二人谁也没有想到,这一笑,居然险些成了最后的道别。    ☆、暗潮涌动   一个时辰后,冬苓早就将洗好的里衣晾了起来,却不料本该照常伺候主子用膳的她,竟渐渐开始觉着头晕目眩。没多久的工夫,她居然在女子的眼皮底下颓然倒地,吓得明疏影当即扔了碗筷,慌忙去扶。无奈少女面无血色地倒在她的怀里,任她如何拍打摇晃,皆毫无反应。   明疏影吓坏了,急忙唤来楚聂搭手,又命人即刻去请太医。太医赶来替冬苓一把脉,诊出她竟是中了剧毒。   皇帝的贴身侍女中毒昏迷,此事可大可小。是以,消息不久便传到了摄政王君宁天的耳朵里,他放下了手中事务,亲自赶到了一国之君的寝宫。而这个时候,面色不霁的女子业已借助楚聂及太医之力,初步查明了毒物的来源。   她和楚聂都知道,冬苓素来与人为善,从未跟人结仇,这宫里不会有人害她。与此同时,太医则留意到了少女略显红肿的柔荑,并斗胆猜测,这毒是从她手上的皮肤进入到体内的。   不知何故,太医话刚说完,明疏影就一下子想到了她那两件新制的亵(和谐)衣。   诚然,打从她登基以后,冬苓就很少再干粗活重活了,唯一需要用到她那双手的地方,也就是端茶送水之类的活计。   除却今日,她好巧不巧地让冬苓去洗了两件肚(和谐)兜。   可是,她也碰过那两件肚(和谐)兜啊?为什么她一点事也没有?难道……是在于干和湿的区别?   事急从权,明疏影再也顾不得其他,当即就迫不及待地询问太医,这毒是不是须得溶进水里,方能发挥效用。   太医乍一听这思路清晰的问话,难免有些发怔,他不自觉地抬头,盯着女帝瞧了好半天,才在侍卫楚聂的提醒下回过神来,据实以告。   “回皇上的话,此毒通常是经由肌理侵入到人的身体里,是一种慢(和谐)性(和谐)毒(和谐)药,同干燥或湿润倒是没有什么干系。所以臣想请问皇上,冬苓姑娘这些日子是不是经常用手触摸某一样东西?若是能找出这样东西,想来便能找到下毒之人的线索了。”   话音未落,明疏影业已心下一沉,但她还是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追问太医,若是这毒物溶在水中,而冬苓用这有毒的水洗了手,是不是就会中毒。   太医颔首称是,登时坐实了女子心中的推断。   果然,凶手想害的,不是冬苓,而是……她。   只要她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穿上那两件亵(和谐)衣,没几天的工夫,恐怕就病入膏肓了。届时,肚(和谐)兜上的毒(和谐)药早已渗入了她的体内,别人就是查验了,那短短片刻的触摸,也未必发现得了其中的猫腻。   如此杀人于无形的毒计,当真是够狠、够辣!   于是,当君宁天匆匆赶到之际,业已心中有数的女子便毫不避讳地将她的贴身衣物摆到了他的眼前。   君宁天当然不会认为对方是在调戏他,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抬起眼帘,无甚表情地问女子,此举何意。   “摄政王既然来了,想必已经听说了冬苓中毒的事情。眼下朕给摄政王看的,便是那腌臜之物的来源。”   君宁天闻言略一蹙眉,看向那鲜红事物的目光也不由得冷了几分。   “有人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朕,而那个人,恐怕就在尚衣监。”   须臾,他听得女子幽幽地开口,抬眸竟目睹了她眼中罕见的寒意。   君宁天心底微诧,毕竟这女皇帝在自己面前向来都是言笑晏晏、傻里傻气的,从来没有过如此严肃的神情。   就在他因意外而稍稍迟疑的时候,明疏影已然冷不丁话锋一转,不急不缓道:“朕听说,尚衣监的尚衣正,曾受恩于摄政王。打那时起,此人便将摄政王视为再生父母,对你言听计从。”   此言一出,君宁天不免冷了脸,他凤眼微眯,沉声问道:“皇上这是在怀疑臣吗?”   谁知女子闻声却是不慌不忙,矢口否认:“不,恰恰相反,朕想问摄政王,可是在朝中树了什么暗敌?”   说这话的时候,女子的眼神太过沉静,可那看似沉如死水的眸色之下,却又好像隐藏着惊涛骇浪,饶是身经百战的君宁天见了,也不禁暗自动容。   他,似乎是小看了这个小他十岁的女子。   脑中思绪百转,男子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皇上认为,是有人想要谋害皇上,并嫁祸于臣?”   “是。”   明疏影直截了当地点头,即刻证实了君宁天的揣测。   “若是这般,恕臣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有谁敢有这个胆子。”   他眯着眼睛看向别处,嘴上方不以为意地说完,就出乎意料地叫女子破了功。   “摄政王!朕信你非那卑鄙无耻的小人,也请你莫要将朕和朕身边的人视若草芥!”   骤然拔高的嗓音令男子始料未及,他不由自主地收回视线,与双眉紧锁的女子四目相接。   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么跟他叫板了,而且,还是一个曾几何时还在他跟前装孙子的女人。   君宁天一语不发地抬高了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起这个神色不悦的女子来。   “臣若当真如此,皇上又能奈臣何?”他难得坏心眼地挤兑了一句,就差双手抱胸、居高临下了。   明疏影被他气得抿紧了唇。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个头矮的那个服了软。   “朕无能为力。但是,朕相信摄政王并非草菅人命、麻木冷血之人,还请摄政王看在朕敬你、重你的份上,怜惜我等性命。”   语毕,女子业已适时地垂下眼帘,摆出一副低眉顺目的姿态。   偏巧这本该看惯了的模样却叫君宁天来了兴趣,谁让此刻的她面上虽是伏低做小,眼底却是燃着不容小觑的执拗,完全不似平日里那个恭良乖顺的小丫头。   “方才是臣失言,还望皇上恕罪。”他猝不及防地回了这么一句,反令明疏影倏地一愣。   “摄政王言重了。”她连忙回神接话,一双杏眼忽而注目于木盘里那依旧湿漉漉的亵(和谐)衣,“那就劳烦摄政王尽快替朕找出凶手,救冬苓一命。”   君宁天迅速会意:“太医解不了毒?”   明疏影拧眉沉默,须臾,她才回答道:“太医说,此毒有些复杂,要解毒,必先知晓凶手在配制毒(和谐)药时加入毒物的顺序,方能找对药引。”   所幸冬苓接触毒(和谐)药的时间较短,因此短期内并无性命之忧。否则,恐怕没等他们揪出歹徒,她就要一命呜呼了。   想到这里,女子便是一阵揪心。   而君宁天听着她的话,凤眼又是一眯。   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胆量真是不小。   罢,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揪出凶手   不得不承认,君宁天委实是个雷厉风行的男人。   明疏影昨儿个才把事情交托与他,今日早朝过后,他的手下就将一个少女直接押到了她的跟前。   明疏影一看,简直吓了一跳:这不是前几天跪在雪地里的那个小宫女吗?!她为何要害自己?!   后来一问才知,此女乃是沐仪的远方表亲,儿时承蒙沐仪一家的照拂,同她那沐仪表姐感情极深。谁料世事无常,沐家举家被发配边疆,她最最敬爱的沐仪表姐意图逃脱,却在半路上遭贼人凌(和谐)辱,多番打击之下变得神智失常,最后疯疯癫癫地投湖自尽。身为打小与之亲近的表妹,她悲愤之余,内心更是燃起了复仇的火焰。于是,她隐瞒了自个儿的身份,不惜以身犯险,借着宫中招募新人的机会蒙混入宫,为的,就是要让那罪魁祸首血债血偿。   耳听碧玉年华的少女声声控诉着高高在上的摄政王,明疏影算是明白了,自己和冬苓都不过是其报复君宁天的工具罢了。   她神色复杂地看了少女几眼,又眸光一转,望向一旁面不改色的君宁天,见他始终冷冷地斜睨着怒目圆睁的犯人,便心知他根本就不为所动。   也是,兴许在犯人看来,他是害了她至亲至爱的凶手,可在他君宁天的眼里,自己无非是依据法理,惩治了犯上作乱的逆贼而已。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昔日看似业已了结的那一场风波,竟是在暗中埋下了不容小觑的隐患。   明疏影不置一词地看着少女被两个侍卫拖下堂去,听她一路上仍是骂骂咧咧、歇斯底里的,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堵得慌。待到人总算是离得老远了,耳根也总算是清净了,她才皱着眉头注目于面无涟漪的君宁天,问他有没有搜出毒(和谐)药乃至解药。   “皇上认为,此女会蠢到下了毒还特地备好解药么?”   “那毒(和谐)药呢?”   明疏影早已习惯了男子这等明嘲暗讽的说话方式,也不计较,这就直奔主题。   她看到君宁天少见地沉默了片刻。   “被她毁了。”   “什么?!”   女子闻讯霍然起身,看着男子不紧不慢地与她四目相接。偏偏那那气定神闲的态度,登时就叫她冒了火。   “摄政王!此番朕与冬苓乃是被你牵累,摄政王就一点儿也不觉得歉疚吗?!”因心焦和义愤而口不择言,明疏影话刚出口就后悔了。   她居然跟他说这种话……跟他这样一个冷情的男人说这种话,又有何用?!   女子微喘着气看向别处,竭力让自个儿冷静下来。   “朕……不该朝摄政王发脾气……”可是,冬苓体内的毒要怎么解?   女子目光闪烁、心急如焚之际,男子却在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的脸。   头一回看到她如此激动——就为了那个叫“冬苓”的宫女么?   对着气息不稳的女子审视了一小会儿,君宁天不慌不忙地接过话茬,说:“宫女冬苓救驾有功,自然不该枉死。臣定会好好拷问那个女子,让她吐出毒(和谐)药的配方。”   突如其来的转折一出,令明疏影稍稍一怔。而这细微的表情变化,自是没能逃过君宁天的法眼。   “怎么?皇上同情她?”   明疏影回过神来。   “没有。”那少女为复仇而草菅人命,害得冬苓至今昏迷不醒、生死未卜,她实在没法对其生出怜悯之心,“只是……忽然有种‘冤冤相报何时了’的感觉。”   话音落下,君宁天敛了适才的神情,没再接话。   一个时辰后,明疏影没能等来好消息,却收到了那宫女自裁身亡的噩耗——她不愿将毒(和谐)药的方子告知与君宁天的手下,更不愿继续活着受其羞辱,因此便主动走上了这样一条不归路,一了百了。   明疏影一瞬觉得天旋地转。   死了……死了?!那冬苓怎么办?!她的毒还没解呢!   事已至此,太医只得退一步而求其次,说是把所有能想到的药引都拿来试一试。   “试?不会有什么危险吗?”   听了女帝与常人无异的问话,太医险些就想抬起脑袋看一看她了。不过,他还是及时告诫自己,不该管的不管,以免知道太多、人头不保。   “回皇上的话,试药引的确会给冬苓姑娘的身体造成负担,可事到如今,也唯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明疏影皱着眉头默默听罢,也只能点了头。   自这天起,痛苦的呻(和谐)吟便成了少女房里每日必有的动静。明疏影虽是贵为一国之君,却日日守在侍女冬苓的床边,或是抓着她的手轻声唤她,或是按住她的身子不让她胡乱动弹,又或是躬身替她擦拭额头上的冷汗……那悉心照拂的模样,俨然是个日夜担忧着妹妹的姐姐。   对此,太医不敢多说什么,帮着一道照顾冬苓的楚聂多次劝解,也是无功而返。他知道,主子定然是觉着,冬苓此次乃是桃代李僵——替她受了这份罪。加上主子本就宽厚仁善,自然是放心不下冬苓,所以怎么劝都不肯听。   夜深人静之时,她甚至喃喃地问楚聂,等冬苓这回熬过去了,她要不要把他们俩一道送出宫去,让他们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楚聂闻言,一时间有些发愣,不明白主子挺坚强豁达的一个人,怎么就因为这一次的事,生出了这般近乎消极逃避的念头。   他当然无法知晓,许多年前,明疏影还是明疏影的时候,她的奶娘也曾因为她的缘故而身陷险境——往事历历在目,不幸再度上演,她自是免不了心生惶恐,不想再连累真心待她的家人。   也不晓得这些年过去了,奶娘是否安好?   明疏影轻轻晃了晃脑袋,挥去了脑海中油然而生的忧思。   眼下冬苓尚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她又有何心力去考虑那无法实现的念想?   似有似无的喟叹声中,又是一个漫漫长夜。   所幸苍天垂怜,这样煎熬的日子并未持续多久,两天后,冬苓终于醒了过来,太医凝神替她号了脉,说是药引找对了,她体内的毒素已经去了七成,接下来只需静养调理,便可恢复如初。   听此佳讯,明明疏影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可谁人能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后院是安稳下来了,前庭却突然起了火。    ☆、替他正名   也不知是什么人走漏了风声,女帝险些中毒的消息居然在朝堂上传了开。更加诡异的是,连一些细枝末节也成了众人皆知的秘密,许多大臣都在私下里揣度着,此事会不会当真同摄政王有关。   明疏影觉着,这件事有点儿蹊跷。   可是,身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君宁天无动于衷,她作为配角,也不好“皇帝不急太监急”。   本以为这一页会就这样揭过去,谁知没两天的工夫,朝廷里就有人按捺不住了,当堂将此事搬上台面,大有向摄政王发难的架势。   明疏影本来正在“专心致志”地玩儿手指,见势不对,她也忍不住抬眼看向一旁的男子。只见君宁天照旧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仅仅是掀起眼皮子瞥了那大臣一眼,就自顾自地凝眸于龙椅上的她,与她四目相对。   “皇上,有人说,臣不让你吃饭,你怎么看?”   明疏影霎时眉角一抽。   不让她吃饭?这是打的哪门子的比方?   得亏她也听得懂对方的言下之意,这就收敛了腹诽的心思,粲然一笑道:“谁说的?摄政王待朕可好了!每天都叫御膳房做好多好吃的给朕,还让朕带给十四妹妹一起吃。十四妹妹可高兴了呢!”   一本正经地言说至此,她又倏地神色一改,视线瞄准了那嘴上不服、心里更不服的出头鸟,说:“你!赵……钱……孙……李……爱卿?”   她歪着小嘴挠挠头,似是很努力地在回忆那人的姓氏,那画面,只能叫文武百官不忍直视。   “反正就是你!”然后,过了好半天,众人眼中的傻子皇帝也没能叫出对方的姓氏,她只瞪圆了眼珠子瞅着男人,摆出一脸不太满意的表情,“你从来没有给朕送过好吃的,也从来不陪朕聊天解闷,你怎么还好意思说摄政王的坏话!?”   听罢这一番无理取闹之言,那大臣被堵得一口血涌上咽喉,孰料他还没开口回话呢,就听得摄政王破天荒地张嘴道:“皇上的意思,是指林大人平日里不够关心皇上的日常起居,还望林大人来日改之。”   话音刚落,其余人等就不由自主地眉角一跳。   摄政王竟然帮皇上补刀?!今儿个可算是开眼了。   与此同时,那林姓的大臣已然是脸黑得不行。   “请摄政王莫要顾左右而言他!”   紧接着,他就气急败坏地喝了一声,却只叫站在他附近的某个年轻人轻笑出声。   “林大人,皇上都已经说了,摄政王待皇上很好,决不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事,林大人还要一意孤行地纠缠……莫非,你才是那心中有鬼的人?”   这话一来,男人自然是气得跳脚了。   “晏子明!朝堂之上,岂容你诬蔑朝廷命官?!”   被人指着鼻子的晏子明刚要反唇相讥,就听见座上之人颇不耐烦地打断道:“好了好了!你们吵得朕脑壳都疼了!刚才不是都说了吗?摄政王从来没有对朕不好,你们怎么就听不懂呢?”   说着,明疏影蓦地站起身来,抬起纤细的胳膊,径直指向那姓林的中年男子。   “你!就是你!你要是再敢说摄政王的坏话,当心朕罚你一个月不准吃饭!”   天威震怒,百官噤声。   在丽国第一代傻子女帝的统治下,这本应是不该上演的画面。可是,碍于有一位气势逼人的摄政王坐镇,众臣看了看他不知何时变得森冷的脸色,最终识相地选择了闭嘴。   其中,也包括那个跳出来打头炮的林大人。   谁让他这头一炮,竟也成了最后一炮呢?   耳听一国之君很不高兴地宣布了退朝,男人偷偷瞥了瞥事前约好却临阵退缩的几个同僚,在心底狠狠地问候了他们的祖宗十八代。   与此同时,明疏影则鼓着腮帮,同君宁天一前一后去了御书房。不过,才刚一进屋,她那张装模作样的脸就恢复了常态。   亲口屏退了屋里的宫女,她看着君宁天一如往常地坐在他的位置上,二话不说就拿起一本折子看了起来。   还真是若无其事啊。   明疏影觉得,她真的要“皇帝不急急太监”了。   “摄政王。”她终是开口唤了一声,目视男子不徐不疾地抬起眼帘。   “臣在。”   “你没有什么想对朕说的吗?”   君宁天沉默了片刻,无甚表情地回答:“臣谢皇上今日替臣正名。”   “……”   我在你脸上看不到半点真诚的谢意啊……   明疏影腹诽了一句,扬唇干笑两声。   “你明明知道,朕指的不是这个。”   她一本正经地说罢,奈何君宁天却不理她了。   可就在她杏眼微眯、略觉不满之际,对方又冷不防掀起眼皮子,不冷不热地看了她一眼。   “那些流言蜚语,皇上无需挂心,臣自会令其平息。”   明疏影撇撇嘴。   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她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吧。   这样想着,女子便从善如流地选择了沉默。   翌日,她下了早朝,正好奇着今日怎么真就没人站出来闹腾了,便接到了十公主回宫求见的消息。   明疏影掐指一算,估摸着对方约莫是听说了她险些被害的事情,所以出于担心,急着想要来见她一面。   尽管她本人同这位十公主的感情并不深厚,但一想到对方出嫁那日一番情真意切的言辞,她又觉着心里暖暖的,当即便趁着君宁天被几个大臣拖住了的空当,一溜烟地跑去了寝宫。   她知道,十公主定是惧怕君宁天这冷面阎王,是以才不敢上御书房来请求觐见。想想这丫头也真是胆子够小,也不晓得就她这唯唯诺诺的性子,在婆家会不会过得不痛快。   想着想着就想多了,明疏影远远地望见缦立远视的少女。   哦,不,而今,温婉可人的少女已然嫁做人妇,连梳的发髻,都与她大不相同了呢。   明疏影粲然一笑,这便脚底生风地迎了上去。   姐妹俩多月不见,自是分外亲厚,在寝殿里互相拉着手说了好半天的话,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居然已是巳时过半了。   十公主不知怎地忽然如梦初醒,一脸担忧地问自家姐姐,她偷偷从御书房里跑出来这么久,摄政王会不会责怪于她?   明疏影摆摆手,表示以前也有过这样的先例,摄政王宰相肚里能撑船,是不会同她斤斤计较的。   岂料话刚说完,屋外就匆匆走来一名宫女,说是摄政王急寻皇上回去。   明疏影忽觉大窘。   摄政王啊摄政王,你就是要打脸,也不带这样打的吧?    ☆、又被捉弄   好在明疏影有“傻气”护体,这就装作方才什么也没有说过的样子,言笑晏晏地跟十公主道了别,便无视了其紧张、尴尬的神情,眉开眼笑地往御书房去了。   不过,等到她旁若无人地走进御书房后,她这傻乎乎的模样便一下子破了功。   “摄政王……你找朕有事啊?”女子小心翼翼地探问着,只缘君宁天此刻的脸色委实不怎么好看。   “皇上莫不是回寝宫睡了一觉么?害得臣一阵好等。”君宁天面色不霁地说罢,一双凤眼冷冷地端量着女帝姣好的面容。   “呃呵呵……怎么会呢?这不是……十妹妹难得回一趟娘家,朕一时忘形,就同她聊得久了些么……”   君宁天面沉如水地看着她。   “……”明疏影被他看得略觉发怵,却也只好故作镇定地转移话题,“摄政王找朕究竟有什么事?”   所幸男子诚如其先前所言,是个肚子里能撑得下一艘船的人,是以,他虽心有不悦,却也没有追根究底,而是将几本折子递到了女子的面前。   “再过半个多月,便是除夕了,礼部和工部已共同拟定了除夕宫宴的各项用度,还请皇上过目。”   明疏影下意识地接过他手中的奏本,可东西刚一拿到手,她就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慢着,这事儿归皇帝管吗?再说了,就算当真归皇帝管,那不也该是……他这个摄政王代劳的吗?   女子一脸狐疑地打量着无甚表情的男子,却只见他忽而抬眸对上她的视线。   “怎么?皇上不愿看么?”   “哦,没有没有。”   明疏影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说完了之后,她再暗自一合计,认为她之所以会如是作答,大约是由于对方适才看她的眼神里,威胁的意味有些浓重。   她觉得,君宁天好像又在整蛊她了。   果不其然,翻开那看上去并不厚实的奏折,一大片密密麻麻的数字首先就闪瞎了她的眼。   明疏影越发肯定,这家伙就是在挤兑她。   她无奈地揉揉眉角,努力定下心神,纵身跳进了他给她挖的坑里。   然而看着看着,她就皱起了眉头。不是因为她看不明白,而是因为她看得太明白了,反倒发现了其中的不合情理之处。   “摄政王,这些折子,你看过吗?”鸦雀无声的屋子里,她冷不丁出言询问。   “尚未。”君宁天抬头据实以告,映入眼帘的,则是女子双眉微锁的神情。   “这个,一桌宴席,需要三十六坛上好的女儿红,这么多吗?”明疏影不自觉地抬起脑袋,向男子投去疑惑不解的目光。   君宁天不接话,只面无涟漪地与她对视。   明疏影便兀自说道:“朕觉得,一桌子人,大约也就十几个罢了,即便都是正值盛年的男子,碍于乃是除夕宫宴,也不会像在自己家里那般肆无忌惮,喝酒约莫也是浅尝辄止的,怎么着也喝不了三十六坛吧?”   “所以呢?”君宁天总算吭声。   “所以……依朕看,这三十六坛是不是太铺张了些?”明疏影试探着问完,忽然莞尔一笑,“多下的那些酒,难不成是要朕与摄政王日日对饮吗……”   无伤大雅的玩笑,没能让君宁天发笑,却也没叫他动怒。   他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女子轻柔浅笑的面孔,悠悠地扔了句“还有呢?”。   明疏影闻言微愣,须臾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似乎是在允许她接着说,便壮着胆子将自己的看法一吐为快。什么烟火、歌舞安排得太多,耽误人家回府同自家老小团聚守岁啦,什么上等的红木椅子缺了为何就偏要重新购进一批,那黑灯瞎火的,大家光顾着看桌上的菜色,谁会注意这个啦,什么鲍鱼肚翅人参燕窝也太丰富了些,真是朱门酒肉臭啊路有冻死骨啦……等她口若悬河地把种种弊端都陈述了一通,君宁天看她的眼神也愈发意义不明了。   明疏影这才猝然还魂,忙不迭补上一个讨好的笑容。   “呃哈哈……摄政王莫要见怪,朕自小不受父皇待见,吃穿用度都比不上哥哥姐姐们,眼界自是窄了一些,还望摄政王见谅……”   说完这些话,她自个儿也替自个儿捏了把汗。   这君宁天也真是的,刚才怎就任由她滔滔不绝地叨念个不停?害得她一时忘乎所以,都快在他跟前锋芒毕露了。   等等……他该不会又是故意的吧?可是,可是她自认为近来一直掩饰得很好,也没有哪里露出马脚吧?更何况,就她那点儿女儿家的小聪明,他一个叱咤风云的七尺男儿,能看得上吗?   正暗暗犯着嘀咕,她看见男子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来,朝她这儿走了过来。   明疏影的心跳得有些快。她眼珠不错地注目于来人,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近,最终驻足于御案之前。   君宁天向她伸出了手。   但就在她揣摩着他要对她做什么的时候,他却面色如常地将她手边的那些奏本给拿走了。   “……”   明疏影深深地感觉到,君宁天今日就是专门来给她添堵以及吓唬她的。   对着男子高大挺拔的背影速速做了个鬼脸,她看到一个小太监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向屋里的一男一女行了礼,便附在君宁天的耳边,同他说了什么悄悄话。   然而令人介意的是,那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冷面阎王,在听完了来人的附耳之言后,竟是破天荒地变了变脸。   他回过身来,头一回向她告了假,甚至顾不得翻阅方才那些奏本,便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嘿?之前数落她的时候,还理直气壮的,这会儿,自己不也是撇下公务、撒腿走人了吗?!   明疏影霎时胸臆难平,但只一眨眼的工夫,另一种名为“纳罕”的情绪便迅速取而代之。   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事,竟能让这个时时以国事为先的摄政王放下政务、匆匆赶去处理? 作者有话要说:  开了个新文存稿,不影响本文更新(其实我还想加更来着)。 点此 直达(手机版),点此 传送门 直达(电脑版)。 有兴趣就提前收藏吧,谢谢。 ☆、杀念乍起   疾步出了皇宫,君宁天径直骑上快马,扬鞭策马而去。   说实话,他已经许久未有体会到这种归心似箭的感觉。谁让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他甚至都有些不敢相信,他苦苦寻觅了七年的人,居然自个儿出现在了他的王府里。   马不停蹄地回到摄政王府,君宁天匆匆下了马,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进了大门。穿过前院来到前厅,屋里站着的一名女子令他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脚步。   那女子背对着他立在那里,正仰着脑袋,望着高悬于上空的牌匾。约莫是察觉到身后有动静,她不紧不慢地回过身来,终是叫君宁天蓦地睁大了眼。   “宁天。”女子嫣然一笑,柔声唤出了一个他许久都未听闻的称呼。   君宁天顿时只觉心头一涩,素来鲜有表情的俊脸竟然少见地破了冰。   “大姐。”他举步迎了上去,主动将手伸向来人。   君语心噙着柔和的笑意,握住了弟弟温热的大掌。   “我找了你整整七年。”君宁天眼珠不错地注视着温柔浅笑的长姐,仿佛生怕一个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大姐上哪儿去了?”   君语心闻言眼帘微垂,片刻后,还是抬起眼帘,强颜欢笑道:“那年家门生变,爹爹让钱伯带着我逃命,结果……还是被那人给捉了回去……所幸后来姐姐自己逃了出来,却也因此而流落异乡,数年难归……不过现在好了,姐姐回来了,还见到了你,这下,便可以安心了。”   说着说着,女子抬手轻轻抚摸弟弟的面颊,眼中情不自禁地生出些许湿意,看得君宁天又是一阵揪心。   他不用问也能猜到,只身漂泊在外的这几年里,姐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是如何存活下来的。   他只恨自己鞭长莫及,没能及时找回姐姐,许姐姐一个安稳的生活。   “大姐……”思及自身无能,业已许久未有跪人的男子竟屈了膝盖,作势就要向长姐请罪。   君语心连忙将他扶起,声声只道“一家人团圆了便好”。   听她无意这么一说,男子倒是想起了另一个重要的家人。   “对了,大姐可知道熙儿的下落?”   话音刚落,他就目睹女子蓦地面色一凝。紧接着,自见面起就强忍着泪意的女子,便禁不住潸然泪下。   君宁天见状,不由心下一沉。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听女子泣不成声道:“对不起,宁天,姐姐没用,没能保护好熙儿,他……他在七年前,那人来捉我们的时候,就因为反抗官兵,被……被他们……乱刀砍死……钱伯……钱伯为了保护我们姐弟俩,也命丧那些鹰犬的凶器之下,姐姐……姐姐……啊啊……”   言说至此,女子已然无法承受满腔悲苦,当即便哭倒在君宁天的怀里。而后者显然也没有想到,那个曾经每日跟在他后头哥哥长、哥哥短的小少年,竟然死得如此凄惨。   这一瞬间,他自以为业已沉入死水的心,遽然迸发出强烈的悲愤与杀意。他恨不能立刻冲入皇陵,踢开那侩子手的棺木,狠狠地鞭挞他的尸首!叫他曝尸荒野,遭野狗啃食,永世不得轮回,永世不得超生!   感受到胞弟揽着自己的大手正在微微地颤抖,君语心顿了顿哭声,很快便又沉浸于悲痛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向来不懂得该如何宽慰他人的男子才笨拙地安抚了几句,令泪流满面的女子渐渐恢复了平静。   君语心擦干了眼泪,拉着唯一的亲人坐下说话。言谈间,君宁天生怕触动了长姐心底的伤,是以并不询问她在这七年间的经历,只是有问必答地回着长姐的话,将他如今的情况简单地告知与她。   然而,他却有意避开了某些部分。譬如……   “听说你如今已成了摄政王,皇帝,是那个生来痴傻的九公主?”   “是。”   “那你是不是打算……”   “大姐,朝堂上的事情,弟弟自有分寸。”   “哦……”眼见君宁天不愿深谈,君语心会意地点了点头,也不追问。   长姐虽饱经风霜,却仍是那个善解人意的性子,君宁天深深为之庆幸。   “大姐,”他难得放柔了语调,噙着微不可察的笑意,注目于面色如常的姐姐,“往后你就在我这儿住下,什么都不用担心,弟弟会护着大姐一辈子的。”   那些痛苦和磨难,他再也不会让她遭遇。他要让她像多年前那个风华绝代的君家嫡长女一样,养尊处优,人人称羡。   君语心听罢,自是眼含泪花,微笑颔首。   姐弟俩又坐着叙了好半天的话,直到府上传来急报,说有要事须得君宁天回宫处理,当弟弟的才不得不安顿好了长姐的一切,起身离去。   风尘仆仆地赶回皇宫,男人的心绪仍是起伏不定,尤其是当他看到一国之君的那张脸时,他不由得就想起了自己那惨死的胞弟。   倘若熙儿还在,也同这九公主一般大了。   他突然就攥紧了拳头。   偏偏这个时候,对方却全然没能察觉到他的异常,还一如往常地跟他说着话。   “其实,朕以为,适当缩短除夕宫宴的时间,也未尝不可。这样,可以多留一些时间给诸位爱卿和他们的家人,比起在宫里逢场作戏,如此,应该才更符合‘团圆’以及‘守岁’的意义吧?”   明疏影语气如常地阐述了自个儿的观点,发现君宁天正顶着张晦暗不明的面孔,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瞧。   “摄政王?”她不理解对方的反应缘何与两个时辰前的有些不同,因此下意识地启唇唤了一声。   岂料她话刚出口,男子拿在手里的茶盏突然就“嘭”地碎了一地。   突如其来的碎裂声将女子吓了一跳,她猛打了一个激灵,转眼却发现对方竟分毫不为所动。   简直就像是……他故意用力把这茶具捏碎了一样。   明疏影不明白,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惹得平时还算是大度的摄政王忽然就动了怒。   她怔怔地与他对视着,目视其眸中不知名的怒气从鼎盛迅速归于虚无。   “臣失礼了。”过了好一会儿,君宁天才面无表情地张开嘴皮子,站起身朝女子作了个揖,而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明疏影有些缓不过劲来。半晌,她才心有余悸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向那一地尚无人收拾的残渣。她蹲下身去,拾起了其中的一块碎片。   点点殷红赫然入眼,明疏影忍不住敛起秀眉,抬眼望向男子消失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今天的加更,过会儿还有一更:) ☆、金屋藏娇   半个多月的时间一晃而过,丽国上下年味渐浓,不日便迎来了热热闹闹的除夕夜。是日,明疏影穿上了华美的新衣,与文武百官举杯共饮。只不过,她偷偷瞅了瞅真正万众瞩目的焦点,心里头莫名有些不舒坦。   都十几天过去了,这君宁天就跟着了魔似的,又变回到初遇时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害得没了“傻气”护体的她都不敢随意跟他搭话。她就想不通了,明明经过大半年的相处,他们之间已然和谐了不少,怎么一夜之间又退回到当初了呢?   明疏影实在不理解,自个儿究竟是做错了什么,进而得罪了这尊大佛。奈何这十几日来,她几次明示暗示,皆是被对方面若冰霜地挡了回来。   还说她想太多了……他这么奇怪,她能不多想吗?   始终没能找出原因,明疏影多少感到有点儿郁闷。   算了,早点儿结束这无趣的宫宴,回去陪陪卧床休养的冬苓吧。   如此思忖着,她又情不自禁地望了自斟自饮的男子一眼,恰逢一个小太监倏尔闯入视野,套着君宁天的耳朵说了什么话。   明疏影一下子警觉起来,只缘这景象同那一日的太过相似,让她想不留意也难。   果然不出所料,君宁天听完了小太监的禀报,脸色都变了——较之上一回,那变化之明显,完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究竟发生了什么?居然两次令他这般紧张?   明疏影好生纳闷,刚巧对方冷不防一眼朝她这儿看了过来,吓得她差点露了陷。   君宁天皱了皱眉,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她的身前。   “臣有事先告辞了,皇上请便。”   啊?这是什么话?   没等明疏影回过神来,男子便已自顾自地背过身去,迫不及待地离了席。   这一下,明疏影不得不多长个心眼了。等到宴席散去,她悄悄命人将那传话的小太监给叫了来,装出一副气鼓鼓的模样,问他摄政王到底是因为什么而中途退席——竟然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自己跑去玩儿了!   小太监眼瞅着女帝一脸气愤又呆傻的样子,于内心暗暗摇了摇头。可是,皇帝问话,他一个人微言轻的奴才,又不好欺君罔上,只得将他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明疏影听罢,简直不能更惊讶。   摄政王府上来了个貌美如花的女子?而且还有点儿年纪了?摄政王两次丢下手中事务跑回王府,就是为了她?   明疏影觉得,她好像探知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啊呀呀……她还以为,那君宁天天生缺根筋,全然不懂儿女情长呢!原来,他不是不懂,只是彼时彼刻,心里的那道明月光,尚未照我还?   女子胡乱揣度之际,她臆测的对象业已心急火燎地赶回了摄政王府。   才刚踏进后院就听到了几下惊悚的尖叫声,君宁天的心一下子就被揪紧了。他忙不迭加快脚程循声而去,恰逢君语心披头散发地从一间屋子里跑了出来。   “小姐,小姐!”紧随其后的,是几个年轻的丫鬟,她们一面惊慌失措地喊着,一面手忙脚乱地来追。   君宁天赶紧一个箭步挡在了女子的身前。   “大姐!”他一把抓住了君语心的身子,看着她一脸惊恐地扭过头来,透过凌乱的长发,与他四目相接。   “宁天……宁天!啊!宁天宁天!有坏人追我,有坏人追我!”君语心慌慌张张地说着,整个人都吓得缩进了弟弟的怀里,这近乎失常的姿态,叫男子看得一阵心痛。   “大姐莫怕!莫怕!没有人追你,没有人追你……”一手拍打着女子的背脊,另一手紧紧地揽着她的身子,君宁天极富耐心地哄慰着浑身发抖的姐姐,一双眼却并未望向其身后。   诚然,先前在宫里的时候,他就已经听人禀报了,说大姐在屋里待得好好的,突然就跟中了邪似的,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一个劲儿地说有歹人欲对她不利,还满屋子甚至满院子地乱跑,几个丫鬟和家丁多次试图安抚,却皆是无功而返,他们又不敢擅自将人捆起来,只得让人赶紧入宫通知他们的主子。   君宁天猜测,大姐之所以会忽然变得神志不清,定是与她这七年间的经历有关。   大姐,你究竟遭受了什么样的折磨?   小半个时辰后,君宁天亲自坐在君语心的床前,看着她喝下大夫开的安神药,抓着他的手沉沉入睡。   “来人。”   他终是忍无可忍,命人悄悄去打听长姐在这数年间的遭遇。   翌日,大年初一,天气晴冷。天还没亮的时候,明疏影就被人从床上拖了起来,打着哈欠穿上龙袍,去金銮殿接受百官朝贺。只不过,让她颇觉意外的是,往日里那张总也坐着冷面阎王的蛟龙椅上,今日居然空无一人。   别说是她了,饶是堂下的那群大臣们,也是各怀心思。   堂堂摄政王,居然缺席一年一度的新年朝贺,这可是大大的有鬼啊。   见这群老谋深算的家伙们几乎个个都在拿眼瞧那把空椅子,明疏影杏眼一眯,然后……毫不避讳地打了个哈欠。   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这不着调的傻子女帝给吸引了过去。   “昨儿个太累了,诸位爱卿是不是也没睡醒啊?啊——”她又毫不掩饰地张大了嘴,不紧不慢地阖上双唇,“那你们也散了吧,散了吧。”   女帝都挥着玉手发话了,主持大局的摄政王又不在场,众人自是乐得轻松,赶紧谢过一国之君,便草草结束了这本该慎重处之的新年朝贺。   当然,其中最高兴的,应该还数明疏影——她可以提前回到暖烘烘的寝殿里,好好补上一觉了。   然而,设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明疏影郁闷地发现,自己虽是躺回到温暖的被窝里,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不但如此,她在床上辗转许久,渐渐地,竟还让一个诡异的念头盘踞了她的脑海。   能让君宁天撇下“朝贺”这么重要的国事不管,留在王府里“陪驾”——这个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明疏影觉得,自打变成九公主继而荣登九五之后,她就没再看过外面的世界了。   是啊,在这座禁宫里待了快一年了,确切而言,她已然错过了这人世间的八轮春秋,是不是也该出去放放风了?   对嘛,就以关心国之栋梁——摄政王为由,去王府探望一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了个新文存稿,不影响本文更新。 点此 直达(手机版),点此 传送门 直达(电脑版)。 有兴趣就提前收藏吧,谢谢。 ☆、一个乌龙   明疏影是个胆大心细的人,在脑袋里将事情从头到尾盘算了一遍,她觉得此计可行,便换上一身朴素的便装,让楚聂亲自去备马。   楚聂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皇上,您……”   “嘘——快去。”   楚侍卫尴尬地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到底还是领命而去了。   两刻钟后,一面金灿灿的令牌一亮,楚聂驾着的马车便轻轻松松地通过了宫门。   “皇上,您当真要去摄政王府吗?”可是,楚聂还是忧心忡忡的,想劝服自家主子放弃入那龙潭虎穴的想法。   “去啊?当然要去。朕可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离宫门还不够远,明疏影不便把脑瓜探出去,只好煞有其事地拔高了嗓门,隔着车帘表明了自个儿的立场,“再说了,往后要跟摄政王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朕不多了解一下他的情况,怎能做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呢?”   楚聂被她这理直气壮的一席话堵得无言以对,心道皇上也不是个有勇无谋之人,便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一主一仆坐着马车,径直来到了摄政王的府邸,却发现那儿门庭冷落,分毫没有当朝权臣的做派。明疏影对此倒也不是太过吃惊,只稍稍打量了一番,便让楚聂前去敲门。   前来应门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一开门,就见一陌生的漂亮姑娘冲他粲然一笑,小伙子当场就怔了神。直到楚聂在一旁亮出了明晃晃的金牌,猝然还魂的小伙子才瞪大了眼珠子,随后难以置信地看向身前的妙龄女子。   明疏影便是趁着他有所迟疑却不敢不替她开门的空当,大摇大摆地跨进了君宁天家的门槛。   当然,她是个懂得适可而止的姑娘。不请自来已是不够地道,她不好再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在这君家随意走动。   是以,明疏影一进门便直奔前厅而去。找了个位置坐下,她也不吩咐谁去请主人家,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环顾四周。   开门的家丁摸不透这貌美如花的年轻姑娘是什么来头,可一想到那块险些闪瞎他眼睛的令牌,他就足以断定,对方八成是哪里冒出来的贵人。   只是……这贵人登门拜访,怎么还抱着个暖手炉啊?看着似乎不太靠谱啊……   话虽如此,小伙子还是一刻不敢耽误,赶紧发动了同僚兵分两路,一路去替贵客端茶送水,另一路去禀报自家主子“有客临门”。   孰料消息还没来得及递过去,他们的主子就自个儿出现在了偌大的厅堂内。   原本是陪着长姐到处走动的君宁天不由蓦地一愣。   皇上?她怎么会在这里?   他正敛起眉毛奇怪着,对方也好巧不巧地看到了他,这便笑逐颜开地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地朝他这儿走了过来。   “君哥哥,我来看你啦!”   话音未落,君宁天才缓过来的心肝倏地又是一抽。别说是他了,就连女子身后的楚聂也是眉角一跳。   皇上这是唱的哪一出?   诚然,楚聂与君宁天皆是心知肚明,这女皇帝的一言一行,都是她故意装出来给人看的,她是一个神智清明的正常女子——那么现在,她究竟是在装傻,还是打算以普通人的言行示人?   微眯着眼端量着行至近处的女子,君宁天看着她巧笑倩兮道:“你今天果然没去上朝呢!不然不会这么早就在王府里的。”   这是……预备隐瞒自己的身份?   事实证明,君宁天猜测无误。只见女子很快就眸光一转,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他身边的君语心来。   “这位姐姐好漂亮,是君哥哥的夫人吗?”   直截了当的询问顿时令一行人显出了各色各样的表情。   君语心稍作愣怔后即是掩唇失笑,君宁天的一张脸霎时黑成了锅底,楚聂情不自禁地替自家主子捏了把汗,一旁伺候着的家丁则窘得快要抽了嘴角。   “这位姑娘好生可爱。”君语心首先开口,打破了叫人哭笑不得的气氛,并侧首以余光看了看身边的胞弟,“宁天,你何时结识了这么一位活泼开朗的姑娘?怎么也不告诉姐姐一声?”   此言一出,轮到明疏影面色一凝了。   姐……姐姐?诶?!闹了半天,既不是破镜重圆,也不是金屋藏娇,更不是痴男怨女,而是……而是家人团聚啊?   明疏影忽然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天哪……她究竟闹出了怎样的一个大乌龙?!   聪明反被聪明误,女子简直就想挖个洞把自个儿给埋了,先前的一腔热情和满腹筹谋更是瞬间化为乌有。   与此同时,君宁天业已努力缓了脸色,尽可能平静地回了长姐的话:“大姐,她不过是隔壁街上一个不听话的丫头,无需劳大姐挂心。”   说这话的时候,他自然不忘用那冷飕飕的眼神扫荡(和谐)女子白嫩嫩的脸蛋儿。   明疏影只能装作没看见。   幸好他还是愿意配合自己,没当着他姐姐的面,把自己的身份给捅出去。   不过,这“不听话的丫头”是个什么托辞嘛……   明疏影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立马又换上一脸腻死人不偿命的笑容,自说自话地从另一侧挽住了君语心的胳膊。   “君姐姐,对不起啊,我弄错了,你别生我的气。”   眼瞅着小丫头讨好似的跟自个儿道了歉,君语心自然不会斤斤计较。更何况,以弟弟那冷清的性子,能由着这位姑娘在这儿“调皮”而没有命人把她给轰出去,可真是一大奇观了。   说不定,这两个才是一对儿呢。   身为长姐的女子暧昧地笑了笑,正要扭头去看弟弟此刻的神情,就感觉到怀里被塞了个热乎乎的玩意儿。   “君姐姐,你的手好凉,这个你拿着,可暖和呢。”   这姑娘,倒是个会关心人的。   这么想着,君语心温和地冲明疏影笑了笑,便无意识地低头去看怀中的手熏。   然而,就是这低眉一眼,却叫她猝然变了脸色。   见君语心突然盯着自个儿的手熏看,明疏影忙不迭解释说:“这个暖手炉是宫里头赏的,很漂亮吧?”   君语心这才回过神来,抬头强笑道:“确实别致。”   是啊,她也太多心了。皇帝明明是个什么也不懂的痴儿,哪里会像眼前这个明媚动人的小丫头这样,口齿伶俐地同她讲话?   将女子先是惊愕愣怔后是恍然大悟的神情尽收眼底,明疏影也是在心里捏了一把汗。   差点儿就暴露了……没想到君宁天的姐姐这般识货呢。   暗暗告诫自己须得多加小心,明疏影又跟没事人似的冲女子笑了笑。   “君哥哥你去忙吧,我陪君姐姐说话。”然后,她自说自话地注目于默不作声的君宁天,只一句话便叫他眸色渐寒。   君宁天摸不清她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有一点毋庸置疑——要是她胆敢伤害他的姐姐,他定然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话虽如此,他冷静下来想了想,觉得对方应该也不至于如此蠢笨。是以,他终究是没说什么,只在长姐赞同的目光中,点头告辞了。    ☆、君子报仇   就这样,敢为人先的明疏影获得了一个亲近君家长女的好机会。她热络地同君语心拉起了家常,却不敢贸然触及对方的过去。因为她总隐约觉得,一个年近三十的女子只身回到弟弟的身边,还令素以国事为重的弟弟两次放下手头事务,飞奔回府,这其中,定是存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可是,看着眼前人和颜悦色的样子,她又实在是揣摩不出,对方究竟遭遇了怎样的变故。   莫非……是夫家待她不好?但是,有君宁天这样一个小舅子坐镇,哪个夫家这么不知死活,还敢欺负他的姐姐?要不……要不就是早年丧夫,恰巧夫家无父无母,她与亡夫又膝下无子,所以,她便回娘家了?也不对啊……   怎么想都猜不透君语心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明疏影回宫以后,便向冬苓和楚聂打听起君家的事情。结果一问才知,八年前,君家竟发生过一场重大的变故。   当年,君宁天的父亲功高震主,先帝看不惯他,加诸听信了小人的谗言,居然将莫须有的罪名栽赃到他的头上。业已封侯的君父百口莫辩,不光一夜之间锒铛入狱,府邸也被抄了个一干二净。彼时,君宁天刚好人在外地,惊闻家中变故,他自是拼了命地往回赶。奈何竭尽全力却仍是迟了一步,等他赶回皇城之际,他的父母已然双双以死明志。而他的姐姐和弟弟,更是在混乱中不知所踪。   然而,如此沉重的打击,先帝似乎还嫌不够,竟当众逼问年方弱冠的男子,他的父亲该不该死。   这般询问,用意再简单不过:他若怒极反抗,那么,先帝便能以“谋逆”之罪令其伏诛;他若卑躬屈膝,那么先帝大可以大发慈悲地赏他一条活路,却也从此叫他在文武百官面前抬不起头来。   没错,双亲含冤而死,他身为嫡长子,却为了苟活而向“仇人”低头,这天下人的唾沫,怎能不淹死他!   可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君家长子会毅然随父而去的时候,君宁天却紧绷着一张脸,向着先帝俯首称臣。   只不过,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在男人低眉告退的那一刻,他的掌心早已布满了带血的掐痕。   那之后,大家都只当这个软骨头是死了,却不料他韬光养晦、卧薪尝胆,为先帝鞍前马后,渐渐地,居然讨得了那昏君的欢心,许他一步一步爬上了高位。   再后来的故事,不用问也知道了。   朝堂上下,没有人再敢轻视他、嘲笑他,即便心里有什么想法,也决计不敢在旁人面前流露半分。   明疏影听楚聂将这段往事娓娓道来,一双细眉早已不自觉地拧起。   她还以为,君宁天是一个玩弄权术的阴谋家,殊不知那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宫变,实则乃是他十年不晚的复仇。   如此说来,自己在他的眼里,不就成了仇家的女儿吗?   是了,尽管她很清楚,自己不过是个借尸还魂的旁观者罢了,可是,在君宁天看来,她就是她——丽国的九公主,其杀父仇人的后代。   明疏影瞬间觉得,自个儿能在他眼皮底下无知无畏地活到今天,真真是祖上积德了。这要是换做别人,一刀杀了她还算痛快的,把她往死里折磨,也未尝不是一件快事。   至于君语心……她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弱女子,一下子从高不可攀变得落魄潦倒,又没法回到弟弟的身边,只能孤身一人漂泊在外。这期间蒙受的苦难,怕是连她这个自小备受冷落的明家大小姐都难以想象。   不过,一想到女子脸上那柔和的笑意,明疏影又稍稍为之庆幸,庆幸伊人是那样的坚强善良,这么多年,也未被命运的不公和生活的苦难磨去原本的心性。   她想,也许,她能为这个值得同情却也值得敬佩的女子做些什么。   如此思忖着,明疏影开始颇为频繁地造访摄政王府——以“隔壁街上一个不听话的丫头”的假身份。   对此,君宁天一开始是很不高兴的。他甚至直言不讳地警告了一国之君,让她离自己的姐姐远点儿。   诚然,依君宁天之见,不论女帝是出于何种原因接近长姐,她二人的接触都只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摄政王不是都特意叮嘱了府上家丁,就当做那天从来都没有看到过朕的令牌吗?”   “难不成,皇上还要臣让包括大姐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你几次三番地造访了臣的王府吗?”   君宁天当然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小他十岁的女子必定是已经打听到了什么,因此,他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摆明了告诉她,他是不欢迎她的。   “朕的身份,自然不能让君姐姐获悉。”至少,眼下还不能,“但是,摄政王就没发现,每次朕去陪君姐姐聊天的时候,她都笑得很开心吗?”   君宁天沉默以对。   他怎么可能毫无察觉?大姐不光喜欢跟这女人谈天说地,还因为她的出现,没再犯过癔症。他问过大夫,大夫说,许是注意力被转移了,心情好了,便不再动辄想起那些不愉快的回忆,也不再老觉着有人要伤害自己了。   他甚至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哄人很有一套。若是换成他,怕是难及其十分之一。   但那又如何?一旦被长姐获悉她就是那狗皇帝的女儿,长姐不知道会激动成什么样。   他只有姐姐一个亲人了,他亏欠她太多,不敢拿她的下半辈子开玩笑。   许是见君宁天虽有片刻的迟疑,但却很快恢复一脸面无表情,明疏影立马猜出了他的心思,这就再接再厉道:“摄政王不必忧心,朕不会在不恰当的时机说不合适的话,朕只是觉得跟君姐姐很投缘,想多陪她说说话。朕只会帮她,不会害她。摄政王如果不信,不妨想一想,朕假若害了你的姐姐,对朕又有什么好处?不是只会惹摄政王不快,乃至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吗?”   此言一出,君宁天想不在意都难。   杀身之祸?看来,她还真是知道了不少东西。   “皇上既然都听说了以前的事,以皇上的才智,难道不认为,如今皇上此举,就好比是在刀尖上行走吗?”   约莫是男子说这话的时候表情过于阴冷,纵使是早有心理准备,明疏影的一颗心也禁不住沉了一沉。   好在她还是及时缓过劲儿来,郑重其事地回答说:“过去的事,的确是先帝对不住君家,但是,除却朕乃先帝所出这一茬,此事与朕实乃毫无干系。所以,朕不会以个人的名义,向你和君姐姐道歉。”   君宁天面若冰霜地听着,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眼。   “朕这么说,不是在推脱责任,只是想告诉摄政王,朕而今的所作所为,仅仅是出于一个人的善意。即便朕是个和皇家没有半点关系的外人,朕也希望君姐姐往后能够一切安好。唯有这一点,请你无论如何都不要怀疑。”     话音落下,两人四目相对,良久无人再言。   君宁天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从容不迫的女子,却并没能从她的瞳仁中寻到分毫的闪烁。   “但愿皇上将来莫要后悔。”半晌,他冷不防侧过身去,面无涟漪地开启双唇,“倘若臣的姐姐稍有差池,皇上的身边……就该换人了。”   明疏影闻言不免一愣。   这是在拿冬苓、楚聂的性命要挟她啊!   对于男子打蛇打七寸的做法,明疏影恨得牙痒又无可奈何。   “摄政王放心吧,大家都会好好的。”    ☆、百密一疏 作者有话要说:  开了个新文存稿,不影响本文更新。感兴趣的话就收了吧,谢谢。 点此 直达(手机版),点此 传送门 直达(电脑版)。   自打君臣二人勉强达成一致的这天起,他们共同关注的女子似乎就像前者说的那样,一天比一天好了。   是了,君语心不光没再犯病,连情绪都高涨了不少。这多亏了明疏影挖空心思转移她的注意力,不是拿些书上看到的段子来逗她发笑,就是找些市面上新出的绣品或是近来流行的发髻跟她一道探讨、尝试,两个月下来,以往总是死气沉沉的摄政王府里居然充满了欢声笑语,这让府中众人都快要不认得这个他们每天待着的地方了。   对此,君宁天始终都木着个脸,没有任何表示。唯有在长姐招呼他过去一块儿说话的时候,他的脸色才会有所缓和。   明疏影暗自好笑:原来,她的摄政王不光是个忧国忧民的好臣子,还是个听话懂事的好弟弟呢。   是日,春光明媚,莺飞草长,暖意融融的王府后院里,明疏影和往常一样,化名“宁景”,与君语心品评新茶。君宁天过路,看到两个相差一轮甲子的女子坐在一起谈笑风生,心底罕见地生出些许宁静。   说起来,他倒是有些奇怪,自女帝恢复清明,不过也就一年半载的工夫,她怎就在这短短的时日里,习得了那么多或正儿八经或旁门左道的知识?虽说之前,他曾看着她命人将书册送去寝殿,也听说她偷偷让人往她宫里搬了各种各样的书,但仅凭这三百多天的时间……莫非,她真就聪慧过人、博闻强记?   向来对聪明人颇有好感的男子很快就被对方的视线给逮着了。   明疏影冲着他粲然一笑,十分顺溜地喊出了一声“君哥哥”。   对于女子宫里宫外切换自如的做法以及一入王府便自来熟的叫法,君宁天已经习以为常。他照旧板着张脸不作回应,但两条长腿好歹是迈了开,一双眼更是迎上了长姐随后投来的目光。   他的神情稍稍柔和了一点儿——纵然是这一细微的变化,也被明疏影看得一清二楚。   唉,什么时候摄政王也能对她温柔点,就好了。   明疏影开始幻想一个待她和颜悦色的君宁天,然后,她打消了适才那鬼使神差而来的念头。   不把脸冻着的摄政王不是好摄政王——她还是多担待着点吧。   话虽如此,由于长姐在场,君宁天“爱屋及乌”,对待让姐姐高兴的女子也就随和了少许,以至于君语心拿他们俩开玩笑,他都没有面露不悦抑或明嘲暗讽,这让明疏影有恃无恐的同时,也叫君语心的某个心思悄悄冒头。   对待姑娘家,弟弟历来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甭管对方是貌若天仙还是才华横溢,在他眼里,她们向来就跟院里的花花草草差不多。可是,在宁姑娘的跟前,他倒是不那么冷淡疏离,偶尔还会顺着话头同她扛上两句。   君语心觉得,她有必要挑个日子偷偷出府,到隔壁街上去打听一下这个宁家。   若是宁景姑娘的父母不介意女婿比女儿大上整整十岁……   越想越多的君家长女忽然觉得有点儿兴奋。谁让这么些年过去了,弟弟竟还是孑然一身呢?眼下,爹娘都不在了,长姐为母,她这个当姐姐的,务必得替他好好筹谋一番。   当然,在此之前,她还得先探探当事人的口风。   于是,自某一天起,明疏影就依稀感觉到,她与君语心的谈话开始朝着某个诡异的方向发展。   什么是不是有心上人啦,父母双亲可有中意的乘龙快婿啦,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啦……这是要替她说亲?而且,说亲对象貌似还是那个冻死人不偿命的摄政王?   明疏影哭笑不得:为什么大家都喜欢莫名其妙地把他们俩凑成一对?他们就这么有夫妻相吗?   在脑袋里将自个儿这张脸和君宁天的搁一块儿比较了一下,明疏影觉得,大伙儿实在是太逗。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明疏影不好在君语心面前表现得太明显,是以,每每对方话里带话的时候,她只好打着哈哈蒙混过关,或者暗示自己对君宁天只有兄妹之情。   要说这兄妹之情,其实也是……没有的。谁让君宁天终日对她冷着个脸,她就是想跟他培养感情,那也没这个能耐、没这个胆啊。   所以,她还是悠着点吧。   这样思忖着,明疏影只当先前的对话不存在,兀自转移了话题,又陪着女子聊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君语心并未穷追猛打,虽然已是几次“失利”,但她还是噙着柔和的笑意,亲自送客人到王府门口,看着她在侍卫的陪同下步行回家。等到两人走得没影了,她才回屋改换了装束,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入住摄政王府的几个月来,弟弟从不让她单独出门,仿佛生怕她没人看着就会走丢一般,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这个姐姐,即便她偶尔离府,他也定要命丫鬟和侍卫一明一暗地陪护着。所以,想要暗中打听宁景姑娘而不被他知道,还得靠她单独溜出去行事。   回头确认无人发现,君语心得以大大方方地走到街上,绕了远路,去往目的地。平日里拉家常的时候,她都了解过了,宁家的确就在隔壁的那条街上,徒步行走,也不过就两盏茶的工夫。当然,她不打算贸然登门叨扰,只想私下里向附近的人打探情况。   殊不知这个时候,明疏影早就在君宁天的默许乃至协助下,伪造了一个邻里皆知的宁家。   “哦,姑娘你问宁家啊?宁家的人人不错呀,虽然不是当官的,可看着贵气呢!”   “宁姑娘?没听说有婆家吧……”   “宁姑娘长得挺漂亮的,嗯……”   一路问下来,君语心越发觉得有戏了。可是,就在她已然开始盘算要怎么把弟弟跟人家凑对的时候,却听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宁家?哪儿来什么宁家?我在这儿住了二十年了,从来没见过姓宁的人家。”   “这位大娘莫不是离得稍远,所以不晓得?就是前几个月刚搬来这的宁家啊?”   “没有哇?我就住在这里,上个月是出去过几天,可回来后也没听说新来了哪户人家啊?姑娘,我看……是你弄错了吧?”   万分笃定的回复,让君语心不由怔住。她又去找了另一些人问,诡异的是,附近的绝大多数人都知道宁家,并对其作出了大同小异的评价,却有极个别人表示一无所闻,反过来问她是不是寻错了庙门。而这少数人的身上,存在一个共同的特征——上个月,他们都离开过皇城,一走便是十天半个月。   君语心忽然觉得有什么很不对劲。她想起女子身边那个几乎寸步不离的侍卫,想起那只据说是宫里赏的暖手炉,想起女子举手投足间的活泼却不失优雅……   她一下子握紧了拳头,跑去打听了宁家的地址,直接寻到了一座陌生的府邸。   不,她不能进去,不能……打草惊蛇。   于暗处盯着那大门紧闭的宅邸望了好一会儿,君语心才拧着细眉,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她又先后两次偷偷溜出王府。后一次悄悄从后门回来的时候,她已全然没了一个月前的心思,以至于一整天都呆呆地坐在床前,望着窗外的蓝天出神。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恍恍惚惚的女子突然勾唇一笑,待她徐徐起身时,脸上便再无前一刻那失神的模样。   百密必有一疏。那二人费尽心思收买了街坊邻居,制造出一个看似并无破绽的假象,但终究还是遗漏了几个刚好出了远门的人。   公主……呵,皇上。   宁天啊宁天,既然你始终没有办法下定决心,那就由姐姐代劳吧。    ☆、玉骨冰肌   是日,正值盛夏,烈日高悬,饶是躲在屋子里头不出来,也仍是热得直想叫人学那小狗儿吐舌头。   偌大的御书房里,四下正摆着好几座刚从冰窖里取来的小冰山。这冰山四周冒着冷气,叫人看着倒是舒爽。但即便如此,明疏影还是有点儿静不下心来。   这个月的天气,可谓是持续晴好,接连大半个月不曾降雨不说,好几天连朵乌云都是见不着的。最叫人无奈的是,她是一国之君,纵然是个“傻子”,也须得装着、端着——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身子给裹着,美其名曰“天子威仪”。想去年此时,天气还不曾这般炎热的时候,咬一咬牙也就挺过去了,偏生今年突然就跟热疯了一般,她是当真快要熬不住了。   明疏影不由得怀念起以前在明家那会儿,虽然备受冷落,却也因此而少了些许约束。至少,她可以待在自个儿的闺房里,穿着轻便的装束,拿把扇子使劲儿给自己扇风。   然而现在……   明疏影微苦着脸,看了看业已沁出薄汗的冬苓,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再扇了——歇一会儿。   已然恢复健康的冬苓刚要张嘴说点什么,就想起不远处还坐着个冷面阎王。   她迅速看了君宁天一眼,见他压根没往她们这儿瞧,这才凑近了自家主子,压低嗓音道:“奴婢不累,皇上热着呢。”   明疏影又摆摆右手,心道就她这温柔舒缓的扇法,酸了她自个儿的胳膊不说,还起不到半点儿作用,不如不扇。   可是,她不想打击冬苓,更不愿对方一听这话,便开始拼了老命地给她扇风,是以,只得谎称自个儿已然舒坦了许多,不需要有人在旁扇扇子了。   少女听了,方才作罢。   可惜,没多久的工夫,她家主子就露馅了。只见女子用手背抹了抹额头又蹭了蹭鼻尖,而后貌似哀怨地看向那边厢巍然不动的男子,犹豫再三后,她终是忍不住开启了朱唇。   “摄政王,你热吗?”   男子闻言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答曰:“不热。”   你当然不热了,穿得那么凉快。   明疏影盯着他的衣裳腹诽了一句,心想:为什么堂堂摄政王殿下就不需要体现所谓的“威仪”呢?   真真是不公平。   心下不平归不平,女子面上照样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继续循循诱道:“摄政王……你看,一般来说,这屋子里,也就咱们两个人,这些天的暑气如此之重,不如我二人便删繁就简,穿得清凉些可好?”   话音未落,君宁天业已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女子的装束,目光最终停留在了那端庄得体的衣领上。   “臣觉得,这样就很好。”   你当然觉得好了,快要被闷死的人是朕,是朕啊!   这等肺腑之言,明疏影自然是不能随随便便说出口的。她只得皮笑肉不笑地注视着君宁天,锲而不舍地表示,其实还可以更好一些。   “如何更好?”早已瞧出其意图的男子老神在在地挑了挑眉,一双好看的凤眼里倒是并无不耐之色。   “就是……朕可以少穿一些啊。”明疏影被他这明知故问的姿态闹得没了法子,索性便打开天窗说亮话,“朕数给你看啊,朕从里到外一共穿了……一、二、三、四……五!五件衣裳呢!”   当然,这是包括肚(和谐)兜在内的。   君宁天面色如常地听着。实际上,他对姑娘家身上该穿几件衣服,并不是特别清楚,因此,听了对方煞有其事的一席话,他一瞬生出了“还挺多”的念头。   不过,这也就是一瞬间而已。因为他心知肚明,这个年方十七的小丫头,是有多会扮猪吃虎。   须臾,君宁天若无其事地垂下眼帘,随手拿起一本折子,不紧不慢地将其打开。   “皇上之所以穿这些,自是因为皇上需要穿这些。”   翻来覆去可不就是那一套嘛……还绕着弯子提醒她。   明疏影不以为意地瘪了瘪嘴。   “朕可不这么认为……明明君姐姐在家里就只穿三件来着。”   后半句话,她是小声嘀咕出来的,可想也知道,君宁天不可能听不见。   所以,她这是在暗示他,她这两个月来尽心尽力地逗他姐姐开心,他理当投桃报李,满足她的愿望?   君宁天轻哼一声,干脆来了个充耳不闻。   喂……耍无赖的摄政王不是好摄政王啊!   明疏影干瞪着看也不再看她的男人,片刻后霍然起身。   “皇上做什么去?”眼瞅着女子领着侍女风风火火地往外走,君宁天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出恭。”明疏影泰然自若地说罢,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女皇帝要去解手,他一个当臣子的当然不好阻拦。可他未尝料想,都三刻钟过去了,女子却迟迟未有归来——这让摄政王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君宁天耐着性子,又等了一盏茶的工夫,终于,女子衣袂飘飘的倩影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还真的是……衣袂飘飘。   只见来人身着上红下白的齐胸襦裙,佩以一条粉色的轻质披帛,裙摆上还绣着绽着梅花的枝桠,往那儿一站,就像一株傲立雪中的红梅,竟给这酷热难当的夏日平添了一丝清新凉意。   君宁天险些一下看怔了神,幸而目光及时留意到了锁骨处那雪白的肌肤,他的脸才情不自禁地沉了沉。   “皇上是要穿成这样,接受文武百官的觐见吗?”   明疏影闻声,面不改色——早就预见到他会不高兴,而她,自是不会去打没有把握的仗。   “文武百官?”女子语气如常地说着,抬脚不慌不忙地迈向自个儿的位子,“摄政王,说实话,这么热的天气,朕的爱卿们可鲜有像摄政王这般,一如既往潜心国事的。你看,朕与你在这儿坐了一个时辰了,也没见哪个大臣前来求见啊?”    ☆、爱美之心   明疏影不徐不疾地坐了下去,不动声色地理了理衣裙,随后才抬起脑袋,给了君宁天一个娇俏的笑脸。   “摄政王别多想,朕可是真心实意地在夸奖你哦。”   话音落下,君宁天径自板着脸注目于她。   明疏影见状,忙不迭将小脸一垮,可怜巴巴地嘟囔开了:“摄政王,朕今年只有十七岁啊,花儿一样的年纪,你却每天叫朕打扮得跟一株枯枝老藤似的,于心何忍?再者,朕柜子里的衣裳虽不算多,可都放在那儿当摆设呢,多浪费啊!”   语毕,她还神态自若地看了边上的少女一眼:“冬苓你说是不是?”   冬苓立马连连点头,末了还接过话茬道:“皇上穿这身可漂亮了。”   明疏影对着竭力配合的侍女莞尔一笑,而后便与她一道看向那边的男子。   主仆俩一个脸上写着“摄政王你看,连冬苓都这么说呢”,一个眼里则透着“摄政王,奴婢不好欺君啊,您可别记奴婢的仇”,俨然一副配合得天衣无缝的样子。   君宁天觉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个原本看起来还挺老实的宫女,跟她这主子处得久了,竟也变得胆敢装腔作势了。   大约是他近来待他的圣上太客气了。   如此思量着,心里不太满意的摄政王就要张嘴发话,却不料头一个字儿还没蹦出嗓子眼,那明眸皓齿的女子便又出声了。   “怎么?摄政王觉得朕这一身不好看吗?”   话未说完,她已倏尔站起身来,没一会儿就快步行至男子身前,提着衣裙大大方方地转了个圈。   一股熟悉的香气随风沁入心脾,神奇地扑灭了那方才冒头的火苗。   “皇上爱美之心无过,只是……”君宁天下意识地瞥了瞥女子领口下那白嫩的肌肤,话到嘴边忽然就不晓得该怎么出口了。   罢,同她纠缠这些,他也真是闲得慌。   这样想着,君宁天总算放弃了继续规劝的念头,这就面无涟漪地眸光一转,低头去批阅他的奏折了。   明疏影明白,他这是放她过门的意思。紧接着,她便朝冬苓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点了点头,便走到外屋,提了个精致的食盒进来。   不多久,男子手边的案几上就多出了一小盅冰糖雪梨。   君宁天抬起头来,看着立在不远处的娇美女子,听她用那清亮的嗓音不急不缓地说道:“前两天听君姐姐说,摄政王晚上有些咳嗽,吃些冰糖雪梨润润肺,正好。”   说完,她也不去看君宁天的反应,便自顾自地坐回到椅子,端起自己的那份冰镇甜汤,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起来。   适才想来多少是惹恼了摄政王大人,这会儿,她定是要给他去去火的。反正他和她一样喜爱甜食,应该不会拒绝。   将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功夫发挥得淋漓尽致,明疏影扬着眉毛翻开一本古籍,一面品尝美味,一面静下心来读书。   换了身轻便凉快的衣裳,再加上有美食相伴,感觉就是不一样呢。   看着女子唇红齿白、喜上眉梢——整个人都神采奕奕的模样,君宁天木着一张俊脸,喜怒难辨。然片刻过后,他还是不置一词地端起了那盅冰糖雪梨。   殊不知他二人一同享用清凉甜点的同时,一个步履匆匆的身影正急急忙忙往御书房赶。   底下人突然来报,说十公主在刑府一夜昏迷,至今未醒。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原本还优哉游哉的明疏影一下就愣了神,也顾不得享用美味的甜汤了,这就放下勺子询问详情。   无奈前来禀报的太监也说不清楚,只晓得十公主昨儿个白天昏昏沉沉地睡下,自那以后就再没醒来过。   明疏影坐不住了,她匆匆用帕子抹了嘴,起身就带着冬苓往外走——这一回,是当真忘了某人的存在。   “皇上这是做什么?”直到君宁天面无涟漪地问了一句,她才蓦地顿住脚步,回身去看。   “朕要去刑府看十妹妹!”语毕,她也不去看男子是个什么表情,吩咐底下人马上备车,就风风火火地往外走。   一出屋檐便是火辣辣的阳光,明疏影顾不得打伞,顶着大太阳直往宫门去。还是冬苓手脚麻利,赶忙从一宫女手中接过纸伞,忙不迭替自家主子遮上。   “皇上,奴婢知道你心急,可是,摄政王还在呢,您这样贸然前往刑府,他会不会……”   “不会,朕不过是去看看情况,摄政王不会计较。”   对于君宁天的底线和肚量,明疏影还是有几分把握的,是以,她才胆敢不经过他的允许,便径直离开御书房,去宫外探望十公主。   于是,半个时辰后,一声便服的女帝便火急火燎地敲开了刑府的大门。   替她开门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见一陌生的漂亮姑娘立于门外,他自是免不了愣了愣。冬苓见状连忙亮明了身份,对方一听,这才吓得赶紧拉开了门。   一路迎着这位尊贵无比的稀客进入府邸,家丁一面吩咐人去知会主子,一面将人领到了自家少爷的卧房外。   没法子,对方是皇帝,就算是个傻子皇帝,那他也是得罪不起的。所以,不论皇帝要去哪儿,他都得乖乖地为她引路。   是以,明疏影很快就见到她的十妹妹。只不过……这人不是醒着的吗?!   似乎是被欺骗了的女子在一干人等惊呆的注目下,脚底生风地走了过去。   “十妹妹!”   “皇……皇上?”   “十妹妹,他们说你晕过去了!朕好担心的!”故意无视了十驸马——刑尔雅目瞪口呆的神情,明疏影迫不及待地坐到了十公主的床边,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一双眼直直地盯着她,“你要不要紧啊?!哪里不舒服呀?”   谁来赶紧地告诉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扮猪吃虎   心下虽是百思不得其解,明疏影面上还是急急打量起女子的浑身上下,言行举止间无不透露着焦急和傻气。   诚然,在多数人眼里,她仍是那个天生痴傻的皇帝,所以,一旦离了与君宁天独处的场合,她就得变回那傻乎乎的模样。   十公主没有对来人的表现产生丝毫的怀疑,她柔笑着握住一国之君的柔荑,轻声回道:“皇上,臣妹没事的,只是昨天不知道怎么搞的,忽然有些头晕,大约是睡得太久了……害夫君他们担心了。”   话音未落,她业已抬眼看向一旁的刑尔雅,眼中不由得透出几分嗔怪之意。   想也知道,定是她一睡不醒,吓坏了这个把她捧在手心里的夫婿。关心则乱,他见心爱的妻子怎么也唤不醒,竟是急得六神无主,甚至令消息传到了皇宫里,巴不得皇帝能令整个太医院的人倾巢而出,为他救治爱妻。   孰料闹了半天,竟是虚惊一场——还惊动了一国之君。   冷静下来的刑家长子羞愧难当,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了一通后,便屈膝向皇帝请罪。   这个时候,刑家夫妇也已前来恭迎圣驾。因为自家儿子“大惊小怪”的举动,害皇上也是吓得不轻,他们自觉有罪,也忙着给皇帝下跪。   明疏影见一家老小都给她跪了,心下顿时哭笑不得。但考虑到这刑尔雅也是因太过珍视这才忙中出错,她便也不打算计较,只笑眯眯地让他们起身,说是十妹妹无事便好。   气氛自此开始缓和,十公主拉着姐姐的手嘘寒问暖,聊着聊着,索性便要留她在邢府用膳。   说实话,她们姐妹俩也好久没有一道吃饭了。眼下她嫁进刑家,姐姐又被那冷面阎王管头管脚,姐妹团聚的机会可谓少之又少,难得今日姐姐登门来访,她自是舍不得放弃这个良机。   明疏影见女子睁着湿漉漉的眸子——殷殷期盼地注目于她,心下不忍拒绝,想着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便欣然应下了。   孰料就在两人相视而笑的时候,摄政王突然驾到的消息就把大伙儿吓了一跳。   皇上来了已是意外,怎么连摄政王都上门了?   刑家人纷纷看了看坐在床沿的一国之君,只见她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瞧着房门的方向,喜出望外地说:“摄政王也来看十妹妹了?”   紧接着,她又眉开眼笑地扫视了刑家夫妇,道:“那我们去迎摄政王吧!”   得了皇帝的亲口“指示”,刑家人自是有了头绪——他们正愁着,是该丢下皇帝不管,去恭迎摄政王的大驾,还是按常理留在这儿“侍奉”君王,只吩咐下人去迎。   得亏明疏影早就猜到了刑家人的心思,因此,她当即便装傻充愣地发了话,表面上是喜滋滋地去欢迎摄政王,实际上,却是在替刑家人解围——毕竟是十公主如今的夫家,她也不愿意看到他们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好心办好事的女子侧首冲着榻上的妹妹笑了笑,却出乎意料地瞧见了她紧张的神情。   对哦,她都差点忘了,她这个十妹妹,可是最怕摄政王的了。这君宁天特地来探望十公主,那简直就是要加重她的“病情”啊。   略觉好笑的明疏影拍了拍女子的手背,煞有其事地安抚道:“十妹妹你别怕,摄政王现在好相处多了,他不会板着脸训你的。”   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一番话出口,却没能叫女子松一口气。话虽如此,刑家夫妇还是跟随女皇帝前去迎接了男子,独留长子在房中陪着公主。不过,等到来人面色如常地表明,自己当真是来看望十公主的,向来清廉的刑家老爷也就彻底放下了包袱。   是了,他们一家子从未做过亏心事,这摄政王虽然为人冷酷,但好歹也是个明辨是非的,决计不会冤枉无辜。既然他是给皇家一个面子,以臣子的身份特来探望自家儿媳,那么他们以礼相待便是。   刑家人如是思量之时,明疏影已然笑靥如花地同来人寒暄起来:“摄政王,十妹妹已经没事啦,你放心吧。”   “那皇上可以随臣回宫了吗?”谁知对方随即冷冰冰地回了这么一句,当场就叫出屋相迎的一行人心下一沉。   敢情他是来把皇帝给捉回去的吗?   刑家夫妇默默地想,这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摄政王可真是会找借口。   明疏影更是暗自眉角一跳——若非尚有外人在场,她都想直接挤兑一下她的摄政王了。   心不甘、情不愿的女帝很快眼珠子一转,天真无邪地回道:“摄政王,朕刚答应了十妹妹,要留下来陪她用膳呢!”   眼瞅着男子眸色一寒,女子立马上前两步,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袖,旁若无人地拉扯、摇晃起来:“摄政王,你看,马上就要到中午了,太阳那么毒,你就让朕留下来陪十妹妹吃顿饭嘛!”   乍一听有些跳跃的一番话,却令不知情的刑家老爷暗暗诧异。   这皇上看起来傻兮兮的,倒是挺会说话的。既是暗示午时将近,饥肠辘辘,又是提及烈日高挂,不宜外出,可谓是句句在理啊。摄政王若是执意将其带离,倒显得不通人情了。   刑老爷心中思量的,君宁天又岂会不知?   这个女皇帝,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所幸摄政王对刑家的印象素来不错,加上女子眨巴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瞅着他……不,是加上刑府当家也在一旁适时地恭请他留下用膳,确实觉着有点儿饿了的男子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既然刑大人诚心邀约,那本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对着年近半百的男子这般说道,直叫一边的女子乐开了花。   “摄政王你真好。”碍于今时不同往日,又有外人在场,明疏影不好当众给予男人一个毫无杂质的拥抱,只得冲他粲然一笑,欢欣雀跃地跑回去陪她的十妹妹了。   君宁天目送那衣袂飘飘的倩影,心中轻哼一声。   她扮猪吃老虎的样子,他也是见怪不怪了。然不知何故,今日褪去一身龙袍——只作寻常打扮的她,竟让他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曾经的一位故人。   不过,纵使伊人尚在人世,怕是也没法尽享那天伦之乐吧。   思及往事,男子忽而凤眼微寒。   而今朝中局势已然稳定,他也是该找个时机,去完成一些未了之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了个新文存稿,不影响本文更新。 点此 直达(手机版),点此 传送门 直达(电脑版)。 有兴趣就提前收藏吧,谢谢。 ☆、喜有身孕   一国之君与摄政王大驾光临,并且还要留下用膳,刑府的厨房一时间差点掀翻了锅。本来是有条不紊地备好了午膳,结果临时冒出两位天底下最为尊贵的客人,厨子们怎能不诚惶诚恐?   所幸摄政王大人特意关照了,一切从简……个头啊!您摄政王纡尊降贵,来刑府作客,咱们能不小心伺候着吗?!   不敢当真呈上一顿“便饭”,刑府的厨子们开足了火力,忙得恨不能生出第三、第四只手来。   得亏先前已然准备得差不多了,大伙儿慌了一会儿,便也冷静下来,开始烹调新的菜肴。比起宫里,府上的山珍海味真不算多,记得十公主刚嫁进来的时候,他们也曾担心这金枝玉叶会吃不惯,好在他们的手艺够精,十公主没多久就习惯了刑家的菜式,还吃得津津有味。   就是不晓得……那两位贵人,特别是摄政王,能否接受得了?   伙房里,厨子们揣着忧虑,手脚麻利地忙活着。卧房里,惊闻摄政王也要留下用饭的十公主也是吓得不轻。   夫君刑尔雅已经离了屋子,留她与皇帝二人畅谈闺中密语,是以,她不必再强作镇定,而是得以惊慌失措地攥住姐姐的胳膊,询问“这可如何是好?”。   明疏影被她这如临大敌的模样给逗乐,只好一如既往地安慰她不会有事,说有自己陪着她,叫她莫要紧张。   “对,皇上说得对,如今我已是刑家的儿媳了,可不能给爹娘还有夫君添乱。”不知怎地就想到了这一茬,十公主抚了抚心口,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明疏影笑她杞人忧天,又为她与夫君能够琴瑟和鸣而感到高兴。弯着眉眼看了她片刻,女子便记起适才未能详谈的话题,问她昨夜究竟为何会昏睡过去。   此言一出,十公主才终于转移了注意力。   只见年方十六的女子倏尔勾起了唇角,垂着眼帘羞涩地说:“臣妹还未来得及告诉皇上……臣妹……有喜了。”   明疏影愣住。   “真的吗?!”   十公主柔笑着点了点头。   “啊?那……那方才,妹夫还有刑大人他们,怎么一点儿也不高兴啊?”   诚然,这天大的喜事,他们不但提也不提,甚至都未尝表现出丁点的兴奋,这也太反常了吧?   女子油然而生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原来,大夫来替十公主诊脉的时候,她刚巧悠悠转醒,是以,她请求大夫先替她瞒住这个好消息,好让她亲口告知与心爱的夫君。   “至于公公、婆婆那儿,确实是我害他们担心了,等事情说出来以后,我会好好向他们赔不是的。”   十公主这般说罢,明疏影算是顿悟了。   敢情是想给丈夫一个惊喜啊。没想到,她的十妹妹也是这么一个有情趣的人呢!   这样想着,明疏影登时笑弯了嘴角。   “这么说,朕要当姨母了?!”   十公主微笑颔首。   “太好了!朕好开心啊!”   “嗯,臣妹也是。”   姐妹俩一个满脸都是将为人母的慈爱,一个满心皆是由衷的祝福,连在房里伺候的冬苓也是眉目含笑,倒是陪嫁至刑府的侍女夏荷,紧锁着眉头不说话。   冬苓无意间瞥见了她的脸色,心下虽有不解,却也碍于主子们悉数在场,不好直接发问,只暗自思忖着,是不是夏荷认为自己没照顾好主子,连主子怀了身孕都后知后觉,所以心里头自责不已?   这个时候,少女无法未卜先知,她的猜测不久便以一种惊人的方式被彻底推翻。   小半个时辰后,刑家的前厅里已然摆好了一桌美味佳肴。十公主在侍女夏荷的搀扶下,与明疏影一前一后入了席。君宁天第三个入座,而后是刑家夫妇和刑家长子,最后还有两个六岁大的小娃娃。   意外瞧见了一对容貌相似的孩子,明疏影当即便猜出,他们乃是刑家的龙凤胎。接受了这对双生子有模有样的行礼,她险些生出了一种上前捏一捏小脸的冲动。   这个年纪的小娃娃总能讨她喜欢,要不是有太多人在场,她真的要跑去同他们玩耍了。   按捺住跟孩子们打成一片的欲望,女子只能坐在他们的对面,朝他俩一个劲儿地微笑。两个小娃娃也没见过这个漂亮的大姐姐,是以也忍不住眼珠不错地盯着她瞧。   嗷——眼睛好大,脸好圆,好可爱!   有些忍耐不住的女子灵机一动,仗着自己是个傻子,直截了当地张开了嘴。   “刑爱卿,朕可以让他们坐到朕的身边来吗?”   本来,一国之君开口要谁坐她边上,那就该谁坐她边上,奈何饭桌上还有个不苟言笑的摄政王,这便一下子成了个难题。   “这……”刑家老爷虽在官场上刚正不阿,但在这种场合下,他多少还是要顾及一下摄政王的面子的。   迟疑着看向皇帝身边的冷面阎王,他见男子面沉如水、目不斜视,一时间也猜不透其心中所想。   是啊,他当然不可能想到,被嫌弃了的摄政王这会儿正不高兴呢。   知道皇帝喜欢小孩子,却不晓得她竟喜欢到了这个地步——宫里的十四公主还不够她逗弄,一看到小娃娃就禁不住两眼放光,真真是没有一国之君应有的威仪。   此情此景下,摄政王大人完全忘记了,一个公认的傻子皇帝,本就谈不上所谓的“天子威仪”。   气氛一时有些诡异。明疏影心知,这一切都是摄政王强大的气势所致。于是,作为“无事生非”的“傻皇帝”,她旋即侧过脑袋,煞有其事地看向面无表情的男人。   “摄政王摄政王,你就跟他们换个座位嘛!”   君宁天冷着脸看她。   “要不,刑夫人,朕跟你换个座位?”   刑夫人惶恐不已。   明疏影急了,站起身来,刚要有所作为,就一不留神令臂上的披帛带倒了面前的酒盅。   白瓷酒盅应声倒下,洒出了一滩酒水。明疏影不由心下一沉,刚要下意识地将它扶起来,伸出的右手就被身旁的男子一把抓住了。   突如其来的动作自是叫女子一怔,她蓦地注目于冷不丁攥住其手腕的男子,却发现他的一双凤眼正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卧倒的酒盅。   明疏影察觉到不对劲,立马低眉去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流淌在桌面上的酒水,居然冒起了白色的泡沫!   酒中有毒!?    ☆、乱作一团   明疏影瞠目结舌之际,席间的刑家人业已相继发现了那骇人的一幕——继而大惊失色。   “啊——”   身为长媳的十公主更是禁不住惊呼出声,紧接着,以刑家老爷为首的一家人就蓦地站起身来,俯首不起。   “皇上——”   明疏影双目圆睁着看向一家之主,却怎么也不相信,这个人品贵重的朝廷命官,会作出弑君犯上之事。   对,不可能,不可能是刑家人干的。纵然一个凶手再这么愚蠢,也不会蠢到在自个儿家毒杀一国之君!   “刑大人,这是怎么回事?!”脑中思绪流转之时,君宁天业已开始兴师问罪。   “回摄政王!下官是清白的!”刑家老爷也是快要六神无主,他做梦也想不到,皇上同摄政王第一次到他府上用膳,竟就发生了这等足以要了他全家性命的祸事!   “清白?酒水是你家伙房备的,你自称清白,谁人能信?!”君宁天面若冰霜地反问,未等对方作答,便径自抬眼望向屋外,“来人——”   一群面无表情的侍卫很快鱼贯而入。   明疏影觉得,她不说话不行了。   “摄政王!”“摄政王!”   然而叫她始料未及的是,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却于同一时刻冒了出来。   明疏影转了脖子,凝眸于跪在身侧的十公主,见她脸色煞白,忽然就想起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十妹妹,十妹妹你先起来!”她不能在这种情况下贸然公布女子怀孕的消息,只得先亲自将她扶了起来,生怕她一慌再一跪,会动了胎气。   “皇上!臣妹的家人不会谋害皇上!”如梦初醒的十公主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她猛一下拉住了女子的胳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眉眼。   “十公主,试问天底下有哪个犯人,会承认是自己害了人?”不料耳边这就传来了男子凉凉的反问,令姐妹二人俱是心头一紧。   “摄政王,朕相信十妹妹,她不会害朕,他们都不会害朕的!”明疏影不自觉地侧过身子,挡住了男子投向女子的视线。   君宁天眼珠一转,默不作声地与她四目相接。   你明知道不是他们?为何还要说这样的话?!   他几乎已经可以从她的眼神里读出如是质问,不过,他却依然不紧不慢地挪开了目光,无甚表情地开启双唇。   “将刑家上下全部拿下,押入天牢,严加审问。”   风云突变,叫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刑家夫妇首先变了脸色,一双小儿女见凶巴巴的陌生人前来拉拽,也是吓得“娘亲”、“娘亲”地叫唤。   更糟糕的是,吓坏了的十公主突然就捂着肚子痛呼出声。   明疏影见状,顿时花容失色。   孩子!!!   “十妹妹!?十妹妹!”此情此景下,她再也顾不得其他,当即瞪向微微发愣的君宁天,大声喊着“快叫太医啊!”。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跪在女子身边的刑尔雅也是吓得快要丢了魂,他手忙脚乱地从另一侧扶住了妻子的身子,这才听她惊慌失措地说出了几个字。   “孩、孩子……我们的孩子!”   刑尔雅登时傻了眼。   别说是他,就是一旁的刑家夫妇,包括始终巍然不动的君宁天在内,都情不自禁地愣了愣。   “十妹妹怀了孩子!摄政王你快让人去叫大夫啊!”   幸而一国之君的两声高喊及时令后者回过神来,蹙眉吩咐侍卫去喊大夫。   与此同时,仓皇失措的刑尔雅业已不顾一切将妻子横抱过腰——仿佛忘记了前一刻发生的变故,也忘记了还有皇帝与摄政王在场,他甚至未有征得君宁天的同意,就飞也似的抱着女子往后院去。   刑家夫妇虽然同样担心,但到底还记得自己乃是摄政王认定的“戴罪之身”,是以,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求摄政王先准许儿媳保住腹中的骨肉。   然而,此刻的君宁天却未有多看他们半眼,他的注意力,已全然被杏眼睁圆的明疏影给吸引了去。   是的,这个本该惧怕——至少是忌惮于他的女子,居然怒目圆睁地瞪视着他,好像只要他胆敢不答应,她就要跟他拼命。   君宁天沉着脸挪开了视线。   片刻,他命令侍卫们先将刑家的其余人等押入大牢,独留刑尔雅和十公主,稍后再议。   明疏影心知,这已经是君宁天让步的表现。   她没法再争取更多,只能皱着眉头看了两个业已吓哭了的小娃娃一眼,转身直奔卧房而去。   一刻钟后,大夫总算风风火火地赶到。好在十公主只是动了胎气,并未见红,大夫凝神替她把了脉,确定胎儿无恙之后,屋里的几个人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紧接着,刑尔雅就突然跪地不起,义正词严地表示,他们一家决计不可能谋害皇上。身为结发之妻,十公主也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恳求皇姐相信她夫家的清白。   明疏影自然清楚,此事绝非刑家人所为,只是,这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脑中倏尔闪过君宁天的那张冷脸,她却很快就将这种可能性排除在外。   不,不会是他。一来,他从来没有要取她性命的意思,二来,他也不可能特意布这个局,来陷害忠良。   那么,到底是谁?   明疏影忽然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僵局。   她想救刑家人,奈何毒害一国之君的恶行就发生在他们府上,她没有证据证明他们的无辜。最重要的是,她连个怀疑的对象也没有,这毫无头绪的,她要从何下手?   正这么苦思冥想着,女子就见君宁天冷不丁从屋外走了进来。他一进屋就冷冰冰地开口,说如果十公主肚子里的孩子已然无碍,那便请公主同驸马一道前往天牢。   明疏影被他这一番冷言冷语气得不轻。   “摄政王!你跟朕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咱俩单挑233 ☆、扑朔迷离   明疏影不好当着别人的面“原形毕露”,只得气鼓鼓地把君宁天叫到了邢府的院子里,并命人将房门阖上。   “你明知道事情不是刑家人做的,为什么还要把他们关进大牢!?”后院里没了不知内情的外人,女子得以恢复常人的姿态,心急火燎地向男子发问。   “皇上就这么肯定,不是他们做的?”然而,面对她几近质问的口吻,对方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这是自然!”明疏影斩钉截铁地作答,“他们与朕有何冤仇,要冒着杀头的危险来害朕?!再者,天底下有哪个傻瓜会在自己的地盘上动手杀人?这不等于就在告诉别人,凶手就是自己吗?!”   话音落下,君宁天不说话,只面无涟漪地与之对视。   看着他波澜不惊的眸子,明疏影忽而一愣。   难不成……   “你是故意为之?”   “看来,皇上还没有彻底被姐妹之情冲昏头脑。”   明疏影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片刻,她才面色不霁道:“朕自然不如摄政王处变不惊。”   说完,她又敛起不满的神情,一本正经地话锋一转:“但是摄政王,十妹妹她身怀六甲,头三个月容易胎相不稳,夫家遇到这种事,你让她如何安心养胎?”   君宁天不吭声,只面无表情地瞅着她。   是以,他很快就在那双灵动的美目中目睹了熟悉的精光。   “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表面上装作把十妹妹软禁起来,再将刑家的其他人统统关进大牢,但是,朕私下里将此举的目的告知与十妹妹,好让她放心。”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听见了这样的提议。   她还真是时时刻刻为她的皇妹着想。   眼见男子不置可否地注视着自己,眼底的流光千回百转,明疏影不免有些急了,这就锲而不舍道:“摄政王——十妹妹他们是苦主啊,既然朕与摄政王明知他们是被人陷害的,又怎能不暗中保护他们,不让他们寒心呢?摄政王是个黑白分明之人,断不会……”   正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就发现,对方的注意力似乎是被她身后的什么东西给吸引了过去。   明疏影疑惑地回过头去,意外看见了正立于不远处的夏荷。   她出来做什么?难道是十妹妹又有哪儿不舒服了?!   心头一紧的女子很快察觉到不对劲。   不,不是。看她的脸色,一点儿也不着急,倒更像是……   因脑中突然蹿出的念头而微微愣神,明疏影竟真就看着女子步步走近,而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皇上,摄政王,毒是奴婢下的。”   明疏影怔住。   须臾,她才蓦地回过神来,急不可待地说:“夏、夏荷,你在胡说些什么呀?”   “回皇上的话,奴婢没有胡说,皇上酒里的毒,是奴婢下的。不仅如此,奴婢先前还对十公主下了药,令她昏迷不醒,为的,就是引诱皇上来到邢府探望,好趁机对皇上下手。”谁料女子闻言却是无动于衷,她兀自跪在那里,语气平静地将方才的话又复述了一遍,还道出了一个叫人瞠目结舌的说法。   这是生怕主子有个闪失,所以要牺牲自己,将所有的罪名都揽到自个儿头上吗?   此时此刻,明疏影尚且不知其中真相,只能自然而然地认为,对方是没法子了,这才要用自己的性命保护自家主子。   “你……”   “你怎么就能证明,你说这些,不是你为维护主人所出的下下之策?”   她刚要开口说出自己的心声,就被君宁天抢了先。   然而,几乎并肩而立的一男一女皆未尝料想,下一刻,他们会听到女子这样的回答:“摄政王,你忘了你君家上下六十多条人命,可奴婢却没有忘记我赵家的三十七个冤魂。”   君宁天闻言微怔,而后便是凤眼一眯:“你是赵大人的……女儿?”   夏荷仰着脑袋,面色平静地与他对视:“是。”   君宁天陷入沉默。   不过,就是这一番简短的对话,却已叫明疏影从中听出了些许端倪。   这个女子本姓赵,而她的家人,似乎是和君宁天的亲人一样,因为先帝的昏庸残暴而死。所以,她欲叫仇人之子血债血偿?   可是,十公主于她而言,不也是仇人的后代吗?为什么她……慢着,她特意选在十公主的夫家动手,莫不就是为了来个一石二鸟?   此念才方成形,就被明疏影速速否决了。   若果真如此,她何必要自己站出来,独揽罪行?   明疏影暗自思忖着,听君宁天将她心中的揣测化作言语:“你想为你赵家满门报仇?”   “是。”   “既然你将皇上认作复仇的对象,那为何又要将十公主从中摘除?”   “因为皇上是一国之君,她继承了那个昏君的位子,而十公主业已嫁做人妇,与皇位永无交集。”   夏荷面色如常地给出作答,却只叫君宁天轻哼出声。   “照你这种说法,将来无论是谁继承大统,你都要除之而后快了?”   “自然得是那昏君的后人,才有必要杀死。”   女子面不改色地说着这大逆不道的昏话,却又令男子嗤之以鼻。   “看来,赵姑娘不通我丽国律法,不知道一旦皇子和未婚的公主都死绝了,那些已为人妇的公主便有了继承权。”   夏荷木着脸,还以缄默。   “因此,依本王看,你是与十公主处得久了,舍不得杀她,又或者……其实,你也根本就不想毒杀皇上,之所以铤而走险,乃是因为背后有人指使。”   此言一出,女子的脸色不由自主地变了变——尽管只有一时半刻的工夫,却仍是没能逃过面前的两双眼睛。   原来,夏荷便是幕后黑手安插在刑府的暗棋!   女子抿唇拒不承认之际,君宁天又趁胜追击道:“赵姑娘看起来不像是个笨的,你应该清楚,倘若你一意孤行,咬定今日一切皆是你一人所为,那么本王就抓不到真正的凶手。本王捉不到在背后操控的人,为给皇上一个交代,就只能让整个邢府为你陪葬。届时,你不但护不了你不忍伤害的十公主,还将令你赵家彻底绝后,永无翻案之日。”     话音未落,夏荷脸上的从容便已荡然无存。她僵着脸、咬着唇,死死地盯着男子的眉眼,显然是陷入了天人交战。   君宁天的言下之意,已是一清二楚——要么,供出真凶,还邢家一个清白,也给自己和赵家一个翻案的机会;要么,抵死不从,拖上整个邢府一起下地狱,从此也彻头彻尾地将她赵家钉在了耻辱柱上。   她要怎么选?    ☆、齐心协力   夏荷忽然深吸了一口气。   徐徐松了身子的时候,她已然恢复了一脸平静。   “摄政王若能感念你我两家同为昏君所害,将来为我赵家翻案,我感激不尽,但你若业已忘却前尘、只图今朝,那我即便苟活于世,也是永无出头之日。所以……”女子平声说着,眸中倏尔透出决绝的精光,“一人做事一人当,我选择以死明志!”   语毕,她似乎压根不打算给对方反应的机会,径自拔下头上的一支发簪,作势就要往咽喉刺去。幸而君宁天眼疾手快,冲上前去一把钳制住她的右手,令那锋利的簪子停在了半道上。   他面无表情地夺去了夏荷手中的利器,随手将其往地上一扔。   “啪嗒”一声轻响,发簪应声落地,没能死成的女子也颓然以双手撑地,呆呆地望着地面出神。   她知道,一死百了的良机仅有一次,错过了,就再也不会有第二次。   “来人!将此女押入天牢,严加看管,不得有误!”   “是!”   明疏影看着女子垂着脑袋被人带走,并没有像之前那个沐家的远房亲戚那般歇斯底里,甚至都没有向她这个仇人的女儿狠狠瞪上一眼,她就明白了,这个人不论是对她还是对十公主,都并无深仇大恨。   所以,她方才大约也是不忍连累已然怀有身孕的主子,这才痛定思痛,站出来承认了她的所作所为。   但是,好奇怪啊,她行动之前,难道就没有想过,整个邢家都会因此而受累吗?还是说,仅仅是由于意外获悉了十公主怀孕的消息,她生怕其胎儿不保,才临时改变了主意?   明疏影认为,这其中还存着不少疑点。她抬眼瞧了瞧一旁默不作声的君宁天,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先敛了旁的心思,对他说:“摄政王,既然已经证明幕后黑手另有其人,不如就将邢家人放了吧?”   男子闻声,眸光一转,原本还无甚表情的俊脸霎时就冷了几分。   “皇上以为,天牢是宫里的御花园吗?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明疏影当然晓得,出入那种地方并非儿戏,但她不忍心两个那么可爱的小娃娃被关进那暗无天日的大牢里嘛!   “摄政王连两个六岁大的小孩子都不放过,一点也不符合你平日里明辨是非、宽宏大量的作风。”   君宁天被她这似褒似贬的话闹得脸色更差,索性别过脸去,不予理会。   “摄政王——”   不理她。   “那……那至少别把朕的妹夫再关进去了呗?十妹妹有了身孕,你让他留在邢府照顾她嘛。”   还是不理她。   “你同意了?摄政王真好。那顺便……顺便关照一下天牢里的狱卒,让他们待邢家人客气点吧?毕竟人家是含冤入狱,两个孩子又那么小,都被吓坏了呢。”   要求真多,不理她。   “你也同意了?摄政王果真是宽厚仁德、善解人意,你能与朕同心同德,朕深感欣慰。”   胡吹海扯起来真不比说书先生差,不晓得她平日里究竟都在看些什么书。   “那就这样定啦!朕去跟十妹妹还有十妹夫说道说道,好让他们安心。”   说罢,见好就收的明疏影便提着裙子,一溜烟地跑了。   君宁天目送那灵动的身影翩然远去,片刻后转身离开。   翌日,刑府的大门已然由专人把守,只许特定的几人进出,府内更是没了往日的温馨祥和,只缘一家六口人已有四口被送去了阴暗潮湿的天牢。   明疏影想来想去,还是不明白君宁天为何非得把两个连毒(和谐)药为何物都不晓得的孩子也关进去。她很想前去探望,却又碍于种种原因而不能为之。   诚然,与其绞尽脑汁改善刑家人所在牢房的条件,不如从源头上入手,想法子让夏荷供出真凶。   明疏影想了想,决定还是亲自去一趟天牢。不过,碍于她是个“傻”的,不能以一国之君的身份前往,只能乔装打扮了,把脸遮严实了再去。   当然,改头换面之后再想进入天牢,她便须得经过摄政王的允许,让他暗中替她安排。   听罢女子的这一番请求,君宁天本是不同意的。可是,明疏影认为,那夏荷连死都不怕,未必会挨不住他的严刑拷打。况且,是先帝对不住她赵家在先,如今赵家仅剩这一名遗孤,他们却还要这般对她,真真是叫人寒透了心。   “皇上仅凭她一面之词,便认定她赵家是清白的吗?”岂料男子闻言竟是来了这么一句,令女子不免稍稍一愣。   “不说别的,就看先帝对你们君家做过的事,便可见一斑。”愣怔过后,明疏影心平气和地说出自己的依据,“再者,先帝的为人处世,饶是朕这个痴傻了十几年的女儿,也是有所耳闻的。”   说罢,一国之君已定睛凝视着男子的眉眼,后者与她对视了片刻,面无涟漪地移开了视线。   “可那赵姑娘胆敢对皇上下手,皇上就一点儿都不忌恨?”   “是吃了一惊没错,也确实有些后怕,但朕事后想想,实际上,她对朕并无杀意,无非是受了幕后主使的指使,才铤而走险罢了。”   所以,她必须尽快揪出那幕后黑手,以免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女子望着别处,若有所思,君宁天则陷入沉默,不知所思何事。   过了有一会儿,他才沉声道:“但她到底是做了弑君犯上之事。”   话音落下,明疏影回神眸光一转,重新与男子四目相接,面色从容地说:“的确如此,所以,她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相信,摄政王会给予她最公正的审判。”   她顿了顿,又莞尔一笑,曰:“不过,在此之前,还请摄政王给朕一个机会,让朕好好同她谈一谈,以便尽快捉拿真凶。”   “皇上就这么有把握,能让她开口?”   “反正朕是觉得,鞭子和棍子是没法叫她低头的。比起那些骇人的死物,朕这两层活络的嘴皮子不是更有希望吗?”   话未说完,女子已然扬着秀眉,冲男子露出一个俏皮的微笑。   君宁天看着她这自信却不自负的模样,最终答应了她的要求。    ☆、蛛丝马迹   当天下午,透着一股子霉味儿的大牢里少有地掺入了一阵淡雅的香气。一名妙龄女子头戴朦胧的面纱,随着狱卒来到了一间牢房外。   在那里,明疏影见到了身着囚服的夏荷。她的衣衫上沾了些血,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尚可,不像是受了重刑的模样。   明疏影略松了口气,见对方只抬头瞧了她一小会儿,便低下头去不再看她。   明疏影也不急着说话,进了牢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倒是令本已不予理会的女子再度抬眼来看。   “这里脏,别污了姑娘的衣裳。”   夏荷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的稻草堆里,竟是主动张嘴起了话头,这让明疏影略觉受宠若惊。   “你不也是个姑娘家,不也在这儿待了十几个时辰了吗。”   来人故意压低了嗓音说话,那声音,与平日里的傻子皇帝自是有着不小的出入。   夏荷从没怀疑过女帝的傻样是装的,因此,她只道眼前的女子是摄政王派来的说客,即刻木着脸回道:“姑娘是摄政王的人吧?请你回去转告摄政王,我已是一个将死之人,什么都不会说的。”   明疏影抿唇不语——就知道她不会轻易松口。   “我听说,你原本是十公主身边的侍女。”须臾,她也不接夏荷的话茬,只信手理了理自个儿的衣袖,看似漫不经心地开启了朱唇,“你从十二岁起便入宫伺候十公主。想不想听听你的主子,在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后,是何反应?”   夏荷闻言,仍是一副巍然不动的姿态,唯有心底泛起的波澜,令她微不可察地动了眉心。   “她很震惊,很难过,也很担心。她明知毒杀皇帝乃是诛九族的死罪,却依旧怀着身子跪到地上,哭着恳求皇上网开一面,饶你不死。”   脑海中仿佛浮现出女子那张凄凄楚楚的小脸,夏荷一声不吭地闭了闭眼,整个身子依然纹丝不动。   “素闻十公主以胆小怕事出名,却为了你这么一个从一开始便带着目的接近她的人,苦苦哀求。”   是啊,她跟了主子这么多年,又岂会不清楚主子的脾性?确实生来怯懦不假,可为了自己重要的人,纵使害怕得双膝发抖,主子也会鼓足勇气挺身而出。   正是因为她这般怯弱却又那般温柔,才将自己支离破碎的心一点一点地拼凑,才让自己在这年复一年的相处中明白了,她也只是一个命不由己的可怜人。   所以,自己不会杀害她,亦不愿连累于她。若不是那个人对天起誓,不但不会让她的身世暴露,还决计不会伤了主子,就算其再如何威逼利诱,她也不会掀起这场风波的。   不是她忘记了满门抄斩的血海深仇,只是不想伤害那个真心待她的女子。   可惜到头来,果然还是伤着她了啊。   “赵姑娘,我们不说那些利益纠葛,就当是看在十公主多年来始终将你视作家人的份上,莫要让她痛苦一辈子,好吗?”   夏荷默默地听着,仍旧不言不语。她怕自己一旦搭理了对方,便再也按捺不住。   是以,她紧紧地抿着嘴唇,终是叫明疏影下定了决心。   “夏荷,你抬起头来。”   明疏影冷不防变换了语调,抬手揭开了自个儿的面纱,然后,看着女子面如死水地仰起脸来,霎时变得瞠目结舌。   “朕用朕的秘密与你交换,如何?”   两刻钟后,明疏影蒙着面纱走出了天牢。从昏暗的阴影中重归热烈的阳光下,她忽然觉得有些五味杂陈。   望着蓝天幽幽地叹了口气,她举步回到寝宫,换了一身衣裳,方才去了御书房。   在那里,君宁天一如往常地批着奏折。见一国之君来了,他倒是不慌不忙地抬起了眼帘,一语不发地目送其翩然入内。   这几个月,君臣二人业已习惯了独处,也心照不宣地省去了不少繁冗的礼数。明疏影落座之后,抬眼见对方正目不斜视地看着自己,忽然就俏皮一笑,问他是不是想知道自己问出了什么。   君宁天本以为女子会老实交代,没料想,她竟故意卖了个关子,还这般“先发制人”。   莫名生出一种“被说中了”的错觉,男子冷着脸转移了视线,低头继续去看他的折子。   明疏影顿时轻笑出声。   被人揭穿了,就不高兴了——没想到,威风凛凛的摄政王也会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候。   “好吧,朕错了,摄政王赏个脸,听朕说说呗?”   再次被击中靶心,君宁天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但到底还是面无表情地抬起了脸庞。   明疏影眼瞅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想笑又不敢笑,只好强忍下到了唇边的笑意,故作严肃道:“她虽然没有供出主使,但朕听她言语间的暗示,那好像是个你我都意想不到的人。”   君宁天听罢,立马用表情回她:说了等于没说。   明疏影不以为意,接着吐露情报:“而且,那个人似乎并不是朝廷命官。”   此言一出,君宁天眉心一动,算是有了点儿积极的反应。   “一个非朝中官员的神秘人,指使十妹妹的贴身婢女在她眼皮底下加害于朕,在常人看来,这就是在行一石二鸟之计,既除掉了朕,又令朕的妹妹和整个邢家背了黑锅,但细细一思,也许是有人反其道而行之,欲坐收渔翁之利。”   说这话的时候,女子业已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不远处的男子,而后者也很快领会了她的意思,面不改色道:“那个从中牟利的人,便是臣吗?”   “对,一旦事成之后,文武百官之中有人这么想了,摄政王你可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君宁天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   “那皇上为何不这么想?”   明疏影闻言微愣,而后笑曰:“朕又不是真傻,怎么会怀疑摄政王呢?”   他若要对付她们姐妹俩,早在一年前就动手了,何必等到今天,用上这等迂回之术不说,还落人口实?倒不如直接杀了来得痛快。至于满朝文武,用恐怖让他们闭嘴就行了。   见君宁天不接话,明疏影便兀自道:“所以,朕一合计,认为那个幕后黑手未必是单单针对朕,也有可能是企图一举多得,撼动摄政王在百官心目中的地位。这倒让朕突然想起了,去年冬天的时候,也有这样一个人,用过类似的手法。”    ☆、配合默契   君宁天依旧缄默不语,但那若有所思的模样,表明他已在顺着女子的思路思考。   明疏影勾唇笑了笑。   “一个无官职在身的人,跟朕,不,是跟先帝或者摄政王有仇,能召集到那些同样与你二人有过节的人。摄政王不妨从以上几点入手,尝试查出幕后黑手。”   说完这句话,明疏影就拿起御案上的茶盏,将杯沿送到嘴边,“咕咚咕咚”地喝起水来。   君宁天见她脸上没有分毫的紧张抑或忧虑,忽然就意识到一件事。   “皇上是预备当甩手掌柜吗?”   他沉着脸,鬼使神差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惊得明疏影忙不迭咽下一口茶,放下茶盏向他看去。   “倘若摄政王有需要,朕可以装作中毒,替摄政王引出真凶。”   她煞有其事地说罢,直叫男子眉角一跳。   所以,这件案子是彻底成了他的任务,而她这个昨日里还恳求他务必要这样那样的“始作俑者”,竟打算跑到一边看戏去了?   心生不悦之际,他听着女子毫无自觉地唤来了侍女,神采奕奕地问她今日御膳房备了什么好喝的甜汤。   君宁天决定,无视这个一闲下来就想到吃的家伙——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   就在此时,偏偏这小女子又朗声关照道:“别忘了摄政王的冰糖燕窝!”   说完了,她还冲他甜甜地笑了笑。   君宁天忽然有种胸口被堵住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他冷不防出了声:“臣以为,皇上的建议很好,还请皇上从即刻起歇息数日,助臣一举缉拿案犯。”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明疏影当场一愣。   “哦……那,那朕喝完了甜汤,就回寝宫装病。”   “事不宜迟,还请皇上速速回到寝殿。臣刚好可以趁着天还亮着,命人将假消息散布出去。”   “可是朕的甜汤……”   “皇上不是想尽快捉拿幕后主使,还邢家一个公道吗?”   “……”   “马上就好了”这五个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女子就被男子的一句反问给堵得哑口无言。   片刻,她只能苦着脸站起身来,抛给君宁天一个神似哀怨的小眼神,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外走了。   没几天的工夫,女帝中毒昏迷的消息就在皇城内外传了开。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尤其是朝中众臣,心里想什么的都有。对此,明疏影本人并无压力,自管自地在卧房里吃了睡、睡了吃,她倒是有点担心须得在朝堂上应对百官的君宁天——一旦有人趁着这个机会向他发难,那前朝定是要掀起一场风波的。   事实证明,女子并非杞人忧天。在她不用上朝的几日里,金銮殿内已有好几个大臣对摄政王提出了质疑。   他们认为,皇帝虽然不是在摄政王府内出的事,但除却嫌疑人一家,当时也就他在场了。更何况,皇帝在哪儿中毒不好,偏偏就在自个儿的妹妹家里着了道,这难道不是有人故意为之,欲行一箭双雕之计吗?   极个别大臣似乎已经可以预见到,宫里仅剩的那位十四公主将来会是何命运了。   面对一干人等绕着弯子的声声诘问,君宁天自始至终巍然不动。   还真是被她说中了。   他不着痕迹地瞥了瞥那空空如也的龙椅,心情忽然变得不大好。   以前每每侧首去看的时候,都有一张故作痴傻实则精明的笑脸迎接他,本以为是可有可无的这一幕,突然间消失不见了,他居然有些不习惯。   于是,三刻钟后,明疏影迎来了一个面色不霁的摄政王。   她原本还在怡然自得地喝着冬苓从御膳房“偷”出来的甜羹,一看摄政王竟在这个时辰大驾光临,她吓得差点没被呛着。   “皇上懂得如何扮作痴儿,却不知道怎么装成病人吗?”   只因他还没站定就冷飕飕地讽了这么一句,当即就叫心虚的女子扔了勺子。   “嘿嘿……朕这不是……饿了嘛……”   讨好的笑容在男子冰冷的注目下一点一点收起,明疏影匆匆用帕子抹了抹嘴,就埋低了脑袋,乖乖地钻回到龙床上。   君宁天这才留意到,女子此时正身着轻薄朦胧的纱衣,露出了胸前大片滑如凝脂的雪肌,也恰到好处地衬出了她窈窕的身段——如此随性的打扮,显然是没料到他会在退朝后就直接杀进她的寝宫。   君宁天面沉如水地挪开了目光,二话不说便扬长而去。   所以说,他到底是来干吗的?   明疏影见他这就拍拍屁股走人了,顿觉一头雾水。   她还想问问他前朝是个什么情况呢。结果话还没说,人就走了。   明疏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往外屋张望了几下,确信男子不会杀个回马枪,她才放心地坐了回去,继续品尝美味。   等到下回他不那么莫名其妙的时候,她再向他询问详情吧。   如是思量的女子无法未卜先知,这“下一回”还未出现,一些蛛丝马迹就先被男子觉察了。   这日,君宁天心情不佳地回到府中,见到姐姐迎面走来,自是不自觉地缓和了脸色。   君语心一如往常地噙着柔和的笑意,问他是不是在朝堂上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君宁天不置可否,只叫长姐不必担心,承诺自己会妥善处理一切。   女子闻言,不再深究,而是径自话锋一转:“这些日子,宁姑娘都不怎么过来了呢。”   君宁天面不改色心不跳:“许是天气炎热,她不愿出门吧。”   君语心柔柔一笑:“也是,这么娇娇嫩嫩的一个小姑娘,晒坏了脸可不好呢。”   君宁天不多话,只点点头,便转身欲走。   “宁天。”   这时,长姐忽然叫住了他,令他驻足回身,与之四目相接。   “姐姐记得,当今圣上,也是同宁姑娘差不多的年纪。”   君宁天眉心微动,却很快平复了心底的波澜,平声称是。   “眼下百姓们都在传,说皇上中了毒,不省人事,是真的吗?”   “确有此事。”   君宁天并不避讳,却在下一刻意外目睹了女子略显古怪的笑容。   “你就没有考虑过,趁此良机……取而代之吗?”    ☆、主谋现身   君宁天突然就愣了神。   因着长姐的这一句话,因着她说这话时意有所指的语气和目露精光的神态,他的思绪忽然就冲破了层层阻碍,以破竹之势拨开了重重迷雾。   无官职在身,与皇家或君家有冤有仇,可召集到同仇敌忾的人。   脑海中遽然迸出了一国之君多日前道出的话语,又想起早些时候,暗卫在奉命查探长姐七年经历后所回禀的一切,君宁天少见地绷紧了心弦。   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君语心一反常态的笑脸,蓦地转移了视线。   “这种话,还请大姐莫要再提。”   语毕,他便迈开脚步,风风火火地与之擦肩而过。   是以,他自是没有注意到,那一刻女子骤然变作阴冷的面容。   三日后,女帝依旧未能苏醒,朝堂上也依旧是暗潮涌动。谁也没有想到,在文武百官立于金銮殿内各怀心思的同时,一个陌生的女子会于宫门口亮出摄政王的信物,以其长姐的身份顺利进入皇宫。   就像是曾经无数次走过宫中的道路一般,君语心熟门熟路地来到了一国之君的寝殿,站在殿门外,仰头望着那高悬的匾额。   时隔八年,再次踏进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她只觉浑身上下的血与肉都在疯狂地叫嚣。   她强忍着翻涌而来的恶心,定神举步向前。   凭着人人敬而畏之的摄政王信物,君语心得以一路行至屋外。在外守着的楚聂看清了来人的脸,自是惊得睁圆了眼珠子。   女子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抬脚迎上前去。   “侍卫小哥,好久不见。”   “君姑娘……怎会在此?”   难道,是摄政王将皇上的身份告诉了她?!   “宁姑娘的真实身份,不,皇上的真实身份,我已经知道了。我听说,皇上至今昏迷不醒,很是担心,所以问宁天要来了令牌,特地进宫前来探望。不知侍卫小哥可否通融一下,让我进去看一看皇上?”   说这话的时候,君语心业已是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楚聂虽然没从她的眼中瞧出任何可疑的迹象,却也碍于种种原因而陷入迟疑。   恰逢此时,冬苓从屋里走了出来,一见外头有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正在和楚聂说着话,她也是大吃一惊,赶忙就躲在门口张望了片刻。随后,她心急火燎地跑回屋去,将这突发状况告诉了自家主子。   明疏影也是傻了眼,她如何也不明白,君语心怎就忽然识破了自个儿的身份。   “皇上,奴婢看她好像是想进屋探望您,咱们怎么办呀?”   明疏影微皱着眉眨了眨眼。   “让她进来吧。朕就装睡,你也什么都别告诉她,陪她在这儿待一会儿,便送她出去吧。”   心道来人既是能畅通无阻地来到这里,定是经了君宁天的默许,明疏影来不及思量太多,便选择了相信这姐弟二人。   于是,一炷香的工夫过后,君语心得以在冬苓的引路下,来到了一国之君的龙床前。   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女子却再也回不到彼时的心境。她死死地盯着龙榻上的睡脸看了好一会儿,才勾唇一笑,侧身面向侍立在旁的少女。   “姑娘作何离得这般近,莫不是怕我害了皇上吗?”   冬苓闻言不禁一愣,她注视着来人巧笑倩兮的面容,一时分不清她是在说笑还是其他。   不过,她还是很快缓过劲儿来,低眉顺目地回答:“您说笑了,奴婢只是……只是尽自己的本分,伺候皇上而已。”   君语心噙着姣好的笑意,神态自若地从袖笼里掏出了一块丝帕。   “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话音未落,她业已猝不及防地将那帕子朝冬苓脸上一挥。   说时迟那时快,一股淡淡的香气沁入心脾,冬苓突然就觉得有些头晕。紧接着,意识便迅速抽离了她的身体。   眼看少女闭上眼睛颓然欲倒,君语心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的身子,将她随意安置在了附近的一个角落里。   与此同时,躺在床上装作昏迷的女子已然察觉到不对劲。   怎么回事?怎么忽然没动静了?   她险些就想睁开眼睛看一看了,但到底是在付诸行动的前一刻忍住了冲动。   君姐姐你……莫非是要……   隐隐的不安浮上心头,她感觉到床沿忽而往下陷了陷。   君语心不紧不慢地坐到了女子的身侧,凝神注视着她如花似玉的容貌,片刻后,忽而幽幽开启了朱唇:“宁姑娘,皇上,我来看你了。”   她顿了顿,兀自道:“你看,你骗了我,我却还是专程跑来看你。你说,我是不是很有容人之量?”   明疏影心下“咯噔”一沉。   这般古怪的口吻,全然不似平日里那个温柔浅笑的君姐姐。   她,难不成当真是……   “呵呵……好像……话也不能这么说呢,毕竟,我从一开始就打算杀了你的,只不过,那时我尚且不知,那个隔三差五过来陪我聊天解闷的小丫头,就是我做梦都想杀掉的人。”   话音未落,明疏影的一颗心已然凉了个彻底。   她果然……是恨透了皇家,恨透了先帝的后人吗?   “不过现在好了,梦醒了,我回到了现实之中,而你,也已经中了我的毒,回天乏术。”   什么?!夏荷是受她指使?!她就是他们要找的幕后主谋!?   惊闻此讯,明疏影仿佛感到周身的血流都在逆涌。   她无论如何也没法将温婉可人的女子同阴险狠辣的凶手联系在一起!   不……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皇上你放心,念在你曾经伴我谈笑的份上,我不会让你死得太痛苦。”   不……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君姐姐,别用这种语气,好吗……   “你知道吗?那种毒(和谐)药,会让人浑身溃烂而死。我今日前来,便是亲手了结你的性命,让你免受那蚀骨钻心之痛。”   说着,女子已从发间拔下了一枚簪子。   “为了这一天,我苟延残喘了多少年,甚至不惜狠下心来,不和宁天姐弟团聚,饶是终于见了面,我还得在他面前装疯卖傻,博取他的同情,激起他的仇恨。”   原来,她犯病都是装出来的吗?!那……那她……   “谁知……这孩子太过仁慈,不忍斩草除根,所以,便只好由我这个姐姐来动手了。”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除掉自己?!   “皇上,为你那十恶不赦的父皇……赎罪吧。” 作者有话要说:  开了个新文存稿,不影响本文更新。 点此 直达(手机版),点此 传送门 直达(电脑版)。 有兴趣就提前收藏吧,谢谢。 ☆、三方对峙   话音落下,君语心便杏眼圆睁,作势就要将手中利器狠狠刺向双目紧闭的一国之君。岂料就在这一刻,原本不省人事的女子却猝然睁开了双眼,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起两条胳膊,猛一下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锐利的簪尖被迫停留在鼻尖上方,君语心惊愕地瞪圆了眼。   “你没中毒?!”   明疏影不答话,只卯足力气抵着她的手,然后猛一发力,将她整个人推了开。趁着她跌倒在床边的空当,明疏影以最快的速度从床上爬了起来,一溜烟逃到了地上。   “你骗我?!”不久,君语心也重新站稳了身子,并迅速意识到这一叫她怒不可遏的事实。   不光是这个女子,还有她的弟弟,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竟然联合仇人的女儿一道骗她!也骗了天下人!   “君姐姐,你冷静一些。”   明疏影急急扫视了四周,很快发现了躺在墙边的冬苓。事已至此,她知道一切已无可挽回,只能尽力安抚来人的情绪,以防她再做出过激之举。   “你叫我怎么冷静?!你骗了我,你和宁天一起骗了我!还装作好人来陪我!我真是瞎了眼,才会把你当妹妹一样看待!!!”   “君姐姐……”   “不要叫我姐姐!你现在每多说一句,都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女子歇斯底里地喊着,终是让明疏影双眉紧锁。   天下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她无论也不会想到,对方不但获知了她的真实身份,还对皇家抱有这般深仇大恨。早知如此,她当初就不该自作聪明,好心办了坏事!   然而,她深知,后悔并不能解决问题,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叫面前的女子寻回理智!   可惜,现实往往喜欢与理想作对。她还没想好要如何入手,对方就已举着发簪朝她冲了过来,压根没准备听她一言。   明疏影不得不认识到,她已经没有办法将秘密掩藏在这间屋子里。她必须得逃出去,首先保住自个儿的性命,也让失去意识的冬苓远离危险。   是以,她一个闪身避开了君语心径直刺来的一簪子,拔腿就往屋门口跑去。脚底生风地逃出了屋子,她自是叫守在外头的楚聂怔了神。   “皇上!?”   “楚聂!”   男子疾步迎上匆匆而来的一国之君,顾不得什么“非礼勿视”,便抬眼望向了她背后的另一个身影。   她竟敢对圣上行凶!?   眼见君语心手持利器汹汹来追,被诓骗了的楚聂霎时惊怒交集。   他居然亲手将此等凶恶之人放进了皇上的闺房!!!   当然,现在不是懊恼忏悔的时候。楚聂二话不说便箭步上前,轻而易举地就攥住了女子的右腕,一把夺下了她手中的发簪,并单手将其擒拿。   眼看他凌厉的一掌就要劈向女子的后颈,明疏影情急之下自是来不及多做思量,下意识地便高声制止。   “楚聂不要!”“住手——”   可她未尝料想,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会好巧不巧地响起。   两女一男循声望去,只见一身锦袍的君宁天正风风火火朝他们走来。   一下朝堂便听说长姐拿着他的信物只身入宫,瞬间就预感不祥的男子急忙赶了过来。   而当预感成真——变作残酷的现实映入眼帘,素来处变不惊的他也免不了心下一沉。   他的姐姐,他唯一尚在人世的亲人,终究是被血仇逼上了悬崖之巅。   君宁天拧着眉毛来到长姐和楚聂的身边,一双凤眼死死地盯着后者的脸。奈何楚聂素来是个不怕死的,他只尽忠于昔日的九公主——今日的一国之君,只要皇帝不下命令,他就决不会屈服于摄政王的淫威,放走这个出手刺杀皇上的歹人。   是以,男子不甘示弱地与来人对视,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直到定下心神的女帝发了话,他才二话不说松了手。   重获自由的君语心并没有继续追杀目标,因为她见到了她那能够轻易手刃仇人之子的弟弟。   猛一下抓住了君宁天的两条胳膊,君语心睁大了眼仰视着他神情复杂的面孔,目光炯炯道:“宁天你来得正好!快!快杀了这个女人,替爹娘报仇,替熙儿报仇!”   岂料来人只拧着眉毛与她对视,好一会儿才沉沉唤出一声“大姐”。   君语心定定地注视着他的眼。   “刑府的事,是你安排的吗?”   “是,是姐姐安排的,之前那个沐家的远方表亲,也是姐姐的人,姐姐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君家!”女子直言不讳地说着,还气息不稳地环顾了四周,却全然没有留意到身后女帝那业已生变的脸色,“你看,现在四下都是你的亲信,你杀了皇帝,神不知鬼不觉,爹娘和熙儿大仇得报,定能含笑九泉!”   然而,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女子万万没有想到,听罢她自信满满的一番话,对方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眼神里,没有分毫的杀意,只有满满的痛惜。   君语心一下子就变了脸。   “你不愿意?”   君宁天沉默不语,令女子突然松开了他的胳膊。   “你居然不愿意?!君宁天!难道你忘了爹娘的血海深仇?!忘了我君家是如何在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弟弟没有忘。”   可是,他们的仇人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是的,他亲眼看着先帝在自己眼前痛哭流涕地求饶,看着仇人的儿子们一个一个惨死旁人之手,看着一代王朝几近覆灭。   那一天,他望着苍茫的天际,向他含冤而死却留下遗训的父亲请罪——父亲临终前所留下的四个字,他终究是无法做到。   但是,一切便也到此为止了。   他不会赶尽杀绝,不会彻底抹煞了君家世世代代传承的信仰。   忠君爱国。   前者是不可能了,不过,他会为皇家留下最后的体面,并倾尽一生去实现后者。   如此,便也算是告慰了先人的在天之灵。   可惜,他那失散多年的长姐,并未能与他同心同力。    ☆、生死一念   “没有忘?!没有忘,你为何不愿杀了仇人的女儿!?”果不其然,听了弟弟简单明了的回答,君语心非但没有变得冷静,反而愈发激动地抬起一臂,径直指向那秀眉深锁的一国之君。   “因为先帝已然绝后,他已经遭到了报应,受到了惩罚。”君宁天并未顺着她指的方向去看任何人,只纹丝不动地凝视着她睁圆的杏眼,沉声道出了一个不容否认的事实。   “不!他没有!”无奈女子的想法完全与之背道而驰,“宁天!你知道我们的弟弟死得有多惨吗?他只是想保护我,就被……就被那些官兵乱刀砍死!我眼睁睁……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刀一下一下地捅进他的身子!我救不了他!他还那么小,他还那么小啊!他做错了什么?!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他们要对他这样残忍!!!”   回忆起那惨绝人寰的画面,君语心的整个身体都禁不住发起抖来。她至今仍无法忘记那血腥的一幕,无法忘记年仅九岁的弟弟被利刃扎得血肉模糊,无法忘记那一刻自己满腔的恐惧与悲愤。   “还有我……还有我!你知道姐姐这七年是怎么过来的吗?!我……我……”   女子悲痛难耐地诉说着,不知不觉间早已泪流满面。君宁天看着这样一个被仇恨死死缠绕的长姐,眼眶也是破天荒地泛了红。   是啊,他知道,他怎会不知?当年弟弟惨死之后,姐姐就被那恶贯满盈的昏君捉去宫中肆意糟蹋。尽管后来,姐姐想方设法逃出了宫,却还是难逃命运的折磨。为了避免再被那恶魔捉回去蹂(和谐)躏,她只得逃离丽国、流落他乡。可想也知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貌美女子,独自在外是意味着什么。将近八年,她被人卖进过烟花之地,也被迫当过大户人家的侍妾,痛苦忍受的一切,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活着回到故土,为自己的亲人报仇雪恨。   而今,她终于就要得偿所愿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一母同胞的弟弟,却要挡她去路?!   思及往昔种种,看尽今日点滴,说不下去的女子遽然瞪大了眼。   “你不杀她?!好!姐姐自己动手!”   说罢,她就抬手拔下另一枚发簪,转身直直冲向不远处的女子。   千钧一发之际,慢了一拍的君宁天阻拦不及,倒是时时保持警惕的楚聂,一个挺身挡在了女帝的身前。   然而,让人始料未及的是,本已被近身保护的皇帝却自个儿从侍卫的背后蹿了出来,径直绕过他的身子,一个箭步上前。   就在所有人都因这一举动而大吃一惊的时候,那支发簪业已不由分说地逼近了一国之君的脸庞。   说时迟那时快,明疏影眼疾手快地攥住了女子狠狠刺来的利器,直接将其停在了距离自己约莫三寸之处。   “皇上!”楚聂吓得脸都白了,所幸自家主子的身手有够敏捷,眼力也够准,他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才稍稍落了回去。   不过,他是松了口气,君语心可就怒发冲冠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未等她开口一言,对方就先发制人道:“君姐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弑君大罪株连九族,你是要害得摄政王一招棋错、满盘皆输吗?!”   君语心闻言,却是皮笑肉不笑地回她:“皇上不必吓唬我,宁天如今在朝堂上的地位如何,我了解得不比皇上少。”   这是在暗指君宁天有能耐一手遮天、指鹿为马?   明疏影眸色一沉。   “摄政王的确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像我的身份终究是被你识破一样,“文武百官的心并不像你想象的那般齐,他们的心思不是不冒头,而是尚未找到合适的时机冒头。君姐姐难道不晓得,因着这一次的事,前朝已有不少人对摄政王颇有微词?如若此刻,朕暴毙于寝宫,他们定会挖空心思查明真相,即便摄政王有心隐瞒,怕是也难以周全。届时,一场血雨腥风在所难免,史官也会毫不客气地记上一笔。你君家本是满门忠良,自此,却真正沦为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摄政王这多年来的苦心经营也将付诸东流,他本人的名号更是遗臭万年,这就是君姐姐想要看到的结果吗!?”   话音未落,举着簪子不放的君语心业已花容失色。   “纵然君姐姐不以为意,朕也不会答应!这一年多来,摄政王为国操劳的样子,朕都看在眼里,他将个人恩怨放在一边,尽心尽力地辅佐于朕,为我丽国百姓殚精竭虑,朕心怀感激亦心存敬佩!如今君姐姐却要因一己之私将其粉碎,朕决不容许!”   语毕,看似娇弱的女帝竟猛一发力,将已然因分神而松懈的女子使劲推了开。   君语心倏地跌倒在地,令她如此的明疏影却兀自站在她的跟前,俯视着她竭力隐忍的面容。   披头散发的一国之君无视了急忙来扶女子的摄政王,接着铿锵有力地说:“君姐姐,亲人含冤惨死,你心中的恨,我能理解,可是先帝和所有的皇子都已宾天,去年的那场宫变中,也已经死了太多的人,难道他们就不无辜吗?而今你为向朕寻所谓的‘仇’,两次暗中设计,被你牵连的那些人,就该蒙受这飞来横祸吗?!你这般不管不顾,将他人卷入其中,甚至不惜牺牲他们的性命,又和当年昏庸无道、草菅人命的先帝有何分别!?”   掷地有声的话音落下,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心头一颤。他们哪里想得到,身为先帝的女儿,当朝的圣上,女帝竟然会当众责骂其父皇残暴不仁!   当然,有一个人并不这么认为。   只见君语心冷不丁抬起头来,怒目圆睁地仰视着女子的眉眼,脱口而出道:“你没有资格同我说这些!”   “为什么我没有资格?”孰料对方闻言,竟是脸不红、气不喘,“就因为我是先帝的女儿?就因为我身体里流着他的血?冤有头、债有主,君姐姐你扪心自问,倘若我并非生于天家,你可还会对我动分毫的杀念?!”   君语心僵着脸看她。   “不会,对吗?其实,你心里也很清楚,你想抹杀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与生俱来、摆脱不了的出身!”明疏影顿了顿,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我不明白,凭什么我是公主就须得承受你的仇恨,我究竟做错过什么?!如果一定要说什么‘父债子偿’,那我的哥哥弟弟们已经用生命偿还了那笔血债,莫非这些还不够吗?!”   “不够……不够!不够!!!”许久未有开口的君语心恍恍惚惚地摇了摇头,突然大声喊了起来,彻底激发了明疏影强压在心底的冲动。   “好啊!那你杀了朕!”说着,一国之君猝不及防地上前两步,蹲下身子,猝然抓起了女子握有簪子的手,双目圆睁着将其对准了自个儿的脖子,“如果杀了朕,你的弟弟就可以活过来!如果杀了朕,你这七年的人生就可以重来!那么你动手吧,朕死得其所!”    ☆、做个了断   许是明疏影说这话的时候太过于凛然无畏,君语心僵着脸凝眸于她近在咫尺的容颜,竟是半晌动弹不得。   别说是她,就连一旁的君宁天也少见地怔住了。他从未想过,这个年方十八的女子,竟有着如此气势逼人、大义决绝的一面。   而听罢她掷地有声的大论,看着她无所畏惧的容颜,君语心终是鬼使神差地松开了手中的利器。   她也说不清究竟是因为什么,只觉得对方的每一句话都狠狠地戳中了她的心窝,让她努力筑起的心防在那声声质问中轰然倒塌。   仇人死了,亲人也不在了,她这七年来所忍受的一切究竟算什么,算什么啊……   温热的泪水忽然夺眶而出,尖利的凶器也已应声落地。明疏影下意识地松了手,看着身前的女子流着泪倒进君宁天的怀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突然失声痛哭起来,令男子痛心疾首地将她揽入怀中。   “大姐……大姐别怕,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明疏影的视线从君语心的脸上挪到了君宁天通红的眼中。   她从来没见过这般温柔又痛苦的他,但她知道,此情此景下,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想要保护姐姐的弟弟而已。   明疏影松了肩膀,和姐弟俩一样双腿着地,视野渐渐有些模糊。   最终,她微微别过脸去,任由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在耳边回荡。   过了好一会儿,君语心哭得失去了意识,君宁天在确信她只是哭晕过去后,才打横将她抱了起来。他神色复杂地看了女帝一眼,未有行礼告退,便抱着自己的姐姐默然离去。   明疏影起身目送了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方才想起尚在屋内不省人事的侍女。她赶紧领着楚聂进了屋,一起将冬苓安置妥当了,再让他去请太医。   一场风波过去,谁的心里都轻松不起来。明疏影时时惦记着君语心的情况,却又不好贸然去摄政王府探望,只能待在宫里等着消息。   所幸到了第二天,君宁天照旧出现在了他该出现的地方。明疏影一听人来了,连忙就差人去请。毕竟,眼下她中毒一事尚无“定论”,她也不好擅自现身,以免节外生枝。所以……   “皇上找臣来有何事?”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一国之君的寝宫内,女帝眼瞅着摄政王面无表情的模样,眉角微微一跳。   “君姐姐怎么样了?”   君宁天掀起眼皮子看她。   其实,他早就知道,她召他过来是为了什么。   “皇上以为,臣的姐姐现在应当如何呢?”君宁天眼观鼻、鼻观心地说着,语气里虽丝毫没有讽刺之意,却仍是叫明疏影噎了一噎。   “对不起……”她垂下脑瓜,蔫蔫地说了一句,复又抬起头来,一本正经地注视着他的眉眼,“不是为先帝当年犯下的罪过,是为朕自作聪明,好心办了坏事……”   诚然,她曾经满口保证,自己不会暴露了身份,不会叫他的姐姐不高兴,可到头来却是变成这样,真真是叫她惭愧不已。   只是,彼时,她哪里能够未卜先知,那个温婉可人的女子,竟对天家抱有那般执着的怨恨。   是啊,她当然不晓得,不晓得她的父皇当年是如何糟蹋他的姐姐。   君宁天凝视着女子双锁的双眉,忽而鬼使神差地开了口:“皇上可知,先帝曾对臣的姐姐做过什么?”   明疏影闻言一愣,她呆呆地注视着男子的眼睛,脑中思绪忽就破茧而出。   君宁天看着她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僵硬,抿了抿唇,道:“就是皇上想的那样。”   此言一出,明疏影只觉不寒而栗。   她怎么早没想到呢?!先帝是有多荒淫无道,她还在明家时便有所耳闻。而君姐姐提及往事时又是那般难以启齿、痛不欲生的模样……她……她真是太大意了!   此情此景下,她只觉“对不起”已然无法表达她的歉疚,只拧着眉毛低下头去,不言不语。   “但是,诚如皇上所言,做错事的是先帝,不是皇上。”   然而,君宁天紧随其后的一句话却叫她诧异地仰起脸来。   无论是在他的神情里还是他的口吻中,都没有一丝愠怒抑或嘲讽。男子平心静气地说着,委实叫明疏影愣了好一会儿。   两人就这样目不转睛地对视着,一个面露错愕,一个面无涟漪。直到后者倏尔眸光一转,说着“皇上若是无事,臣便告退了”,转身就要往外去。   明疏影张嘴想叫住他,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就那样看着他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七日后,女帝苏醒,重归朝堂。刑家人被证无辜,无罪释放。与此同时,一个不知名的女子被推到了众目睽睽之下,以谋逆之罪当众问斩。   对此,满朝文武自是议论纷纷。与摄政王同心同德的一行人并无微词,只在心底犯着嘀咕,不晓得他们的主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非摄政王一派的当然不乐意了,想着法子明里暗里地给君宁天使绊子,奈何无凭无据,他们也不好指着他的鼻子说他意图不轨,只能在私下里骂上几句泄愤。   面对此等结果,明疏影并无怨言。她只是悄悄将挨了板子的夏荷叫到她的寝宫,在对方不解于为何自己未被赐死的时候,让其回刑府继续侍奉十公主。   夏荷闻令有些发怔,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皇上……为什么不赐奴婢死罪?”半晌,跪在地上听令的女子总算讷讷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仰视着一国之君清淡的面容。   “先帝有愧于你赵家在先,朕不想将这个错误延续下去。至于你赵家的冤屈,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昭雪,还望赵姑娘能有足够的耐心等待。”明疏影面色如常地表明了自个儿的立场,并将女子瞠目结舌的神态尽收眼底,“本来,你犯了弑君的大罪,朕至少是该将你逐出皇城、流放边境的。可是,朕转念一想,这不是还有把柄在你手上吗?所以,朕只能把你放在朕看得见的地方,以防你多嘴多舌,泄了朕的秘密。”   女子老神在在地说着,好像仅仅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直到对方呆若木鸡的表情终于将她逗乐,她才禁不住哑然失笑,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十妹妹需要你,好好照顾她,将功赎罪吧。”   那一日,女子红着眼眶叩谢隆恩,仿佛那重重的一叩首,便是将那十几年的恩怨尽数了结。   明疏影接受了她发自肺腑的谢意和歉意,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另一个女子。   如若有朝一日,君姐姐也能像她一样,一点一点放下仇恨,开始新的生活……   明疏影幽幽叹息,实在不知该如何去解开上一代留下的死结。   不过这天,她倒是意外从君宁天那儿听说了一个消息。   与其说是消息,倒不如说是“请愿”——素以国事为先的摄政王破天荒地向她告假,说是预备带着长姐出城远游。   明疏影听罢不禁愣了愣,然后就回过神来嘟囔道:“都快半个月了,你还没有告诉朕,君姐姐到底怎么样了……”   耳聪目明的君宁天自然是听到了她小声的“抱怨”,可他却不晓得该如何回应她锲而不舍的关心。   是了,多日前,她不等他主动提及,就明确表示了,要用一个死囚作替罪羔羊,结束这次的案子。   换言之,她作为受害者,却打算包庇凶手。   “不过,为了公平起见,朕希望摄政王也莫要再追究夏荷的罪责,让人打个几板子,就把她交由朕来处置吧。”   她是这样说的,而他,竟头一回无言以对。   然无论如何,女帝中毒一事算是告一段落了。朝中大臣由此产生的不满,他也照单全收,只牢牢地封住了知情者的口,未给居心叵测者留下半点可趁之机。   只是,有些痛苦的记忆,终究还是需要靠时间来冲淡。   “臣的长姐依旧是那样,不好不坏。是以,臣请皇上给臣一个月的时间,让臣好好陪伴臣的姐姐。”   明疏影自然不会反对。眼下,怕也只有他能帮着治愈君语心心头的伤了。   “那前朝的事务……”   “臣不在的这些日子,会将朝务托付于兵部侍郎晏子明,当然,皇上须得下一道圣旨,赐他权利,与左右丞相一道辅佐皇上。”   “哦……”   女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两位丞相中规中矩,又为两朝元老,有威信却无野心,倒是可以暂时托付。至于那个晏子明,年轻有为,又是君宁天的亲信,应当也是值得信任的。   只不过……她是要重新开始扮演痴儿的日子了吗?   一想到这个,由奢入俭难的女子就禁不住垮了脸。   直至她冷不防思绪一转,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借尸还魂   “摄政王……”   于是,君宁天很快就目睹了一种熟悉的讨好式的笑容。   他觉得,这女皇帝的脑袋里肯定又在打着什么小算盘。   只是,他不明白,自己正儿八经地跟她商量一件事,她还能从中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君宁天马上就认识到,在这个动辄就有小心思冒头的女子面前,他的思维还是太过狭隘了。   “自打摄政王获知朕已经恢复清明之后,朕就不需要在摄政王面前故作痴傻了,眼下,朕由奢入俭难,再让朕连着几个时辰都在他人跟前扮作痴儿,朕做不到啊……不如……摄政王索性就带着朕一道,出宫游历一番?”   女子话未说完,男子的脸色已然迅速沉了下去。   “皇上明知臣是陪大姐出门……”   “朕知道!朕知道!”见君宁天的脸都快黑了,明疏影忙不迭开口打断,“你放心,朕不会再轻举妄动了。先前是因为不晓得君姐姐遇到过那样的事……现在朕知道了,怎么可能再去勾起她痛苦的回忆?朕不会在她眼前晃悠的,这点,摄政王大可以安心。”   君宁天依旧冷着脸,但眼里到底是没了方才油然而生的愠怒。   明疏影见状,赶忙接着把没理扯成有理:“摄政王,你不是说过,希望朕好好学习治国之道吗?可是,有句话说得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朕从小到大都待在这座皇宫里,根本就没有见识过外面的世界,朕不了解民情,不了解百姓的生活,又如何能够做到‘治国有道’?所以,朕能不能趁着这个机会,随摄政王一起出宫,微服私访呢?”   话音落下,君宁天却迟迟不接话。直到女子被他盯得开始心虚,他才面无表情地说:“皇上只是想出宫游玩吧?”   明疏影窘。   什么话嘛……说得好像她就是个不学无术、贪玩好动的小孩子一样。   她毫不避讳地瘪了瘪嘴,干脆收起了笑意,道:“朕想出去透透气不假,可想看看我丽国子民过得如何也是真。摄政王何必把朕看得跟个孩子似的……”   嘟囔完了,她又端量着对方的脸色,说:“摄政王慧眼,难道看不出来,平日里大臣们呈上的奏本都是掺了水的,能有几个是将民间疾苦如实呈报的?”   没料想她话刚说完,君宁天就冷不丁面色一凝。   明疏影不由一愣,因为她怎么也没想过,对方会是这个反应。   不对啊?他那么聪明,明明好几次都对那些报喜不报忧的大臣明嘲暗讽,怎么还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她,好像他听到了何等天方夜谭一般?   谁知,更诡异的还在后头,明疏影还没问他缘何这般看她,就听他目不斜视地问道:“皇上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   女皇帝一头雾水地眨了眨眼。   “没有从哪里听来啊?朕自己就是这么想的,再说了,摄政王以前,不是也多次暗示某些大臣,莫要欺上瞒下吗……”   所以,他这古怪的反应究竟是为哪般?   明疏影不明就里之际,君宁天业已在其不解的注目下,蓦地转移了视线。   公子以为,那些王公大臣们,能有几个是将民间疾苦如实呈报的?不都是在那些奏本里掺些水,报喜不报忧么?   这种话,姑娘是从哪本书上读来的?   书?书里才不会写这些呢。公子且看那些穷苦百姓常常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可上头还在歌功颂德,好似我丽国百姓人人幸福安康……呵,便可见一斑了。   “摄政王?”   回忆铺天盖地而来,直到女子清亮的嗓音倏尔将其拉回现实之中。   君宁天眸光一转,再次与一国之君四目相接。   “皇上就这么想出宫?”   明疏影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问得有点发懵,是以只顺从本能地点了点头。   “臣此行打算去江南,皇上要去?”   明疏影微愣,不得不承认,“江南”二字还是令她的心湖泛起了丝丝涟漪。   可是,她随即便暗笑自己想得太多——江南多大呀,天晓得他是要去哪儿?   于是,女子很快就言笑晏晏地说:“江南好啊,素闻那里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朕一直都没机会亲眼见识呢!”   君宁天盯着她明眸皓齿的容颜看了一会儿,这才挪开目光接了话:“臣明白了,臣这就去安排。”   语毕,他便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朝着女子行了个礼,转身离去了。   好事来得太快,明疏影有点回不过神来。   这是……同意了?   她抬手捏捏自个儿的脸,确信自己正处在如假包换的现实之中。   是日,明疏影的心情分外明媚,回到寝宫的时候,嘴里都是哼着小调的。   冬苓看出她兴致高涨,便好奇地问她,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高兴事儿。   明疏影朝她神秘一笑,不答反问道:“冬苓,想不想出宫去玩儿?”   “出宫……”冬苓乍一听还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才如梦初醒地睁大了眼,“皇上要出宫远游?”   明疏影笑着点了点头:“是啊,摄政王已经应下了,带朕一块儿出远门。这下,我们可以出去好好地透透气了。”   少女闻讯旋即喜上眉梢,可才兴奋了没一会儿,她就垮了小脸,忧心忡忡地说:“那会不会……会不会有危险啊?”   此言一出,换明疏影倏尔一愣了。不过,她还是很快缓过劲儿来,失笑道:“你这丫头啊,想得也太多了,有摄政王保驾护航,谁能动得了我们?”   话音未落,冬苓也迅速意识到,自己有些杞人忧天了,这就讪笑着说:“皇上现在,还真是信任摄政王呢……”   明疏影被她这随口一嘀咕给嘀咕得愣了神。   信任……君宁天吗?   她莞尔一笑,面色恢复如初。   他深明大义、敢作敢当,确实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明疏影秀眉舒展,从思索中抽离出身,侧首看向一旁的少女。   “对了,你去知会楚聂一声,让他也好有个准备。”   话音刚落,冬苓就不由一愣。明疏影问她怎么了,她才笑道“无事”。   “奴婢这就去告诉他。”说罢,她就迈着小碎步告退了。   明疏影瞧着她貌似并无异常的身影,脑中浮现出前几日她苏醒后的场景。   楚聂不晓得跟冬苓说了些什么,两个人都是神情凝重的。等明疏影抬脚进屋的时候,他们俩又颇为默契地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叫她猜不出所以然来。后来,她也私下问过冬苓,问他们两个是不是闹了什么别扭。冬苓愣怔过后就差点笑出声来,说皇上多心了,就楚聂那个榆木脑袋,能跟人闹什么矛盾。   明疏影见她笑得眉毛都弯了,便也信了。   可是,今日再看,似乎他二人真就藏着什么事,不肯告知与她?   罢,无妨。等到过一阵到了外头,玩着玩着忘了提防,有些心里的话便也就脱口而出了。   如此思忖着,明疏影喜滋滋地迎来了出宫游历的这一天。   金桂飘香,秋高气爽,正是适宜外出远游的好时节。她穿上寻常女子的衣裙,蒙上面纱,带着冬苓一道坐进马车里。楚聂骑着骏马在旁护驾,领着一溜短小精悍的护卫队,将一国之君护送至摄政王府外,同君宁天姐弟汇合。   说是“汇合”,实际上,是躲在不远处望着君府大门,见姐弟俩启程了,他们再悄无声息地跟上去。   不过,想也知道,这少说也有二十来个男男女女,一拨人就这么一路尾随,怎么可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坐在马车里的君语心没多久就发现事情不对劲。   “宁天,”她倾身掀开侧壁上的车帘,伸长了脖子找到跟在车辇旁的弟弟,“后面是不是有人跟着我们?”   君宁天自是知道瞒不住,可他既然让女帝跟着过来了,便早已作好了考量。他二话不说就下了马,钻进了姐姐的车厢里。   “大姐,有件事,弟弟一直没告诉你。”   君语心略好奇地注视着胞弟的眼睛,见他难得稍有迟疑道:“当年家门生变,弟弟在赶回皇城的路上,其实遭遇了先帝的暗中追杀。”   女子闻言脸色一变,又听男子接着道:“我那时受伤不轻,幸得一位好心的姑娘半路相救,才助我躲过一劫。可是,后来等我在朝中站稳了脚跟,再去寻她的时候,却听说她已染病去世。”   听到这里,君语心也是不自觉地敛起了细眉。只是,她旋即就冒出一个疑问:这位姑娘,同后面那些跟着他们的人,有何干系?   她这么想了,也这么问了,却万万没有料到,自己迎来的会是这样的回答:“大姐,你信不信‘借尸还魂’之说?”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更新提早到早上八点。 话说,姑娘们不收藏一个吗? ☆、会是她吗   根据自己对弟弟的了解,君语心知道,君宁天是从不相信鬼神之说的。   然而,这一刻,他郑重其事地注目于她,口中竟吐出了这样的字眼,这让她不由得心头一惊。   “宁天,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弟弟觉得,皇上的举手投足、一言一行,都跟那位救了我的姑娘很像。”   此言一出,君语心算是顿悟了他的意图。   她一下子怒目圆睁,斥责道:“你故弄玄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欺骗姐姐,让姐姐放过那个丫头吗?!”   君宁天本是一本正经同长姐分享秘辛的,却不料长姐完全曲解了他的用意。   “在大姐眼里,弟弟行事,需要这样拐弯抹角吗?”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罢,倒是令君语心一时语塞。   冷静下来想一想……确实,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她怎么会不了解?以宁天的心性,若是企图保住那女皇帝的性命,只会直截了当地阻止她动手,决计不会装神弄鬼来骗她。那么……   “大姐误会了,弟弟是当真感觉到,不论是对世事的看法和态度,还是平日里的喜恶跟习惯,她都与那位姑娘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譬如,一些极少在别人身上存在的偏好,一些我从未从第二个人嘴里听过的话,皇上却做得出来、说得出来。”   “也许那只是个巧合。”   君语心双眉微锁着接话,显然,她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了那样玄乎的东西。   “我也曾经一度认为,那些都是巧合,是我的错觉。可是,大姐你仔细想一想,皇上自出生以来,就是个公认的痴儿,为何一夕之间,她就变得与正常人无异?甚至连性子和喜好都跟着变了?这难道不是因为……因为在她的身体里,其实已经住进了另一缕幽魂?”   亲口诉说着听似天方夜谭的猜想,君宁天的一颗心也罕见地怦怦直跳起来。   仿佛是将埋藏许久的猜疑化作语言,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无法停止想要确认的冲动。   君语心凝视着他熠熠生辉的明眸,少见地在其眼底目睹了跃动的光芒。   她想,她不能不正视弟弟的这些猜测了。   “如果你当真这般怀疑,为何不当面向她问个清楚?”   君宁天沉默了。   他要如何告诉他的姐姐,自己虽是跃跃欲试,但心底里实则也在害怕,害怕自己的希望落空?   头一回患得患失的男人迟迟没有接话,倒是心思细腻的女子,不久便从他一反常态的缄默中瞧出了端倪。   “你该不会是……喜欢那位救了你的姑娘?”   君宁天依旧还以无言。   君语心长长地叹了口气。   “真是造化弄人。”她怅然若失地目视前方,忍不住喟叹一番,复又眸光一转,重新看向自己的弟弟,“罢,若事实真如你所想的那样,那么那个丫头,便是你的救命恩人,姐姐不会再把她当作仇人看待。”   “谢谢大姐。”君宁天抬眼与长姐四目相接,眼神里微微透着感激之意。   “唉……你是我的弟弟,姐弟之间何需言谢?如今你也二十有八了,却迟迟不愿娶妻,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看不出,她这素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弟弟,居然一念成痴,苦思一个已故的姑娘这么多年。倘若那丫头当真是……   君语心想着想着,就忽而一愣。   慢着。   她蓦地坐直了身子,伸长了脖子,探出头去,朝马车后方张望了一番。   “那后头跟着的,该不会就是皇上的车辇吧?!”她坐回去瞪着自个儿的弟弟,迫不及待地出言询问,旋即就目睹了君宁天略作颔首的模样,“你……”   “此去江南,刚好也是弟弟同那位姑娘初识的地方,弟弟想借着这个机会,好生确认一番。”   君语心胸口堵着一口气,想张嘴说点儿什么,但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罢了罢了,随你们的便吧!”   最后,她皱着眉头摆摆手,不再去看那叫她欢喜叫她愁的胞弟。   就这样,两队人马得以一路相安无事地往前。明疏影见君语心始终未来发难,以为君宁天定是想了什么法子稳住了他的姐姐,心下感谢、佩服的同时,她也不免幻想着,有朝一日可以与女子化干戈为玉帛,重新做回多月前的那对好姐妹。   这个时候,她尚无法未卜先知,第二天,她的愿望会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得以“实现”。   是日,一行人来到一座热闹非凡的城镇,比起繁华却略拘束的皇城,这里显然淳朴自然了许多。明疏影带着冬苓从长街的这一头逛到那一头,乐此不疲。就在这时,她无意间瞥见了正在不远处盯着她瞧的君语心。奈何对方身边虽是站着个君宁天,她却没法从他眼里看出任何暗示,只能敌不动我也不动地对上女子的目光,不靠近也不逃避。   “大姐……”那边厢,君宁天也摸不透长姐缘何要盯着女子一个劲儿地瞧,正要开口一问,就被姐姐拍了拍手背。   “姐姐替你去探一探。”君语心低声说着,一双美目一动不动地望着蒙了面纱的美人,“若她只是皇上,你也好趁早死了这条心。”   语毕,她未等男子出言阻拦,就毫不犹豫地迈开脚步,朝着一身便装的女子走了过去。   明疏影霎时生出一种如临大敌的错觉来。   “主、主子,君姑娘好像在朝我们这儿走诶!”   “怕什么?她又不会吃了我们。”   “可是上回她……”   “不碍事,别怕。”   明疏影轻轻拍了拍少女扶着自个儿的柔荑,安慰她莫要紧张。冬苓也只得勉强定了心神,同自家主子一道迎接未知的前路。   没一会儿,年近三十的女子就停在了主仆俩的跟前。见明疏影神色坦然地直视着自己,君语心忽然就冒出了一个念头。   假设弟弟猜得没错,倒也难怪这丫头能坦坦荡荡地面对自己了。毕竟,她不过是一缕同皇家毫无干系的游魂,压根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君家的事情,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她当然能做到问心无愧。   只不过,假若她的确救过弟弟一命,如今故人相见,又为何认他不得呢?还是说……她是生怕弟弟将她视作妖魔鬼怪,故意不愿与他相认?   脑中千回百转,君语心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即刻不冷不热地说:“这座城,我比姑娘熟悉,姑娘不随我四处走走吗?”   不期而至的邀约,令明疏影简直受宠若惊。相比之下,冬苓和几步开外的楚聂却是警惕得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俩不约而同地护在了女子的左右,两双眼密切关注着来人的一举一动。   明疏影被他二人紧张兮兮的反应闹得哭笑不得,她略不好意思地冲着君语心笑了笑,心平气和地回答:“既然君姐姐诚心相约,我自不当辜负。”   “主子!”她话刚说完,冬苓、楚聂就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   “怎么?光天化日之下,怕我吃了你们的主子吗?”谁知明疏影没发话,君语心却是不咸不淡地抢了先。   当然怕!你可是有害过主子的人!   冬苓在心底呐喊一句,立马就如临大敌地看向自个儿的主子。那眼神里分明就写着三个字:不要去。   明疏影再次啼笑皆非。她主动挣开了少女的手,举步行至来人跟前。   “有劳君姐姐领路了。”   自家主子作了决定,冬苓、楚聂只能绷着脸跟上前去。他们寸步不离地跟在两名女子的身后,好像只消君语心有任何不轨之举,他们就能冲上前去,直接将人拿下。   女子回头看了看这两个直把她当洪水猛兽的年轻人,又转回脑袋,似笑非笑地轻哼一声。   “君姐姐莫要介意,他们只是……只是太在意朕了。”   君语心闻言看了明疏影一眼,又兀自将视线投向前方。   “姑娘有两个很忠心的奴才。”   明疏影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接话:“我并没有把他们当作奴才,他们都是我的家人,几年来不离不弃……照顾着我的家人。”   君语心眉心微敛,冷不防话锋一转道:“素闻姑娘以前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一夜之间恢复了清明,莫不是有什么诀窍么?”   明疏影摸不透她为何会突然跟自己聊这些,但听她的语气还算平和,自己便也乐意顺着话头,与她攀谈:“呃呵呵……我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听冬苓说,是意外跌入池中,昏迷了好几个时辰,醒来之后就不傻了。大约是老天爷也觉得,我当了十几年的傻瓜,也是够了。”   “那你没有以前的记忆吗?”   “没有。”   “不觉得这样心里没底吗?”   “还好了。故人皆在,事事顺遂,还碰上了摄政王那样一个才德兼备的人,我也该知足了。”   话音落下,君语心驻足侧首。明疏影见她停住了脚步,便也跟着停了下来。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语不发。直到年长的那个眼珠不错地盯着另一个看了好半天,而后幽幽地开启了朱唇。   “我听说,一个人若是生来混沌却于后天突然恢复心智,通常都会在生死一线之际魂魄离体,去看遍这世间百态,如此,方能重获新生。不知皇上……可曾有过这样的经历?”    ☆、一探虚实   明疏影怎么也没法凭空想到,前些日子还举着簪子要刺她的女子,这会儿会没头没脑地跟她说这个。   偏偏如此玄乎的话题,还真就戳中了她的心房,叫她不由自主地愣了愣神。   而这昙花一现的愣怔,自然未能逃过君语心的法眼。   他们君家人察言观色的本事,历来叫人叹服——她也不例外。   那么,这个丫头……莫不是真如弟弟所言,是借尸还魂的另一人?!   君语心即刻驱散了脑中油然而生的念头。   不,光凭她方才的那一瞬愣怔,还不能武断地下结论。   心下思忖之际,她听到女子笑吟吟地回答说:“这么神乎其神的说法,我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反正,醒了就是醒了,醒了便是这番模样,我也说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吗?”君语心即刻神色淡淡地回了一句,“那将来,你打算显露于文武百官面前,还是就这么一直装下去?”   问来问去,原来是在为她的弟弟筹谋么?   明疏影觉得,她似乎明白了女子主动与她攀谈的用意。   她嫣然一笑,不急不缓地答曰:“如今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稳固朝纲。只要百官同心协力,百姓安居乐业,不论是装傻充愣还是显山露水,我都甘之如饴。至于怎么做最好,自然是得听过摄政王的意见。”   意料之外的收获让君语心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她凝神注视着女子清澈明亮的眼眸,不由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她二人初识的那段时光。   不得不承认,撇开仇人之女这一层身份,她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聪明大方,正直善良,遇事冷静,深明大义……此刻,自己竟是有些希望,她当真是那个救了弟弟一命的姑娘了。   君语心意识到,再这么同她处下去,自己倒是有些“危险”了,便忙不迭冷下脸来,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明疏影被她这一来一回闹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考虑到对方终究是伤得太重,便也不计较,心平气和地目送她回到了君宁天的身边。   男子见姐姐回来了,难得用一种隐含期盼的目光看着她。君语心抬眼对上他少见的神情,不禁记起了二十多年前他才刚五岁的模样。   那个时候,他的个头还不及一只木桌,不爱好好吃饭,却老是巴望着那些甜腻腻的糕点。爹娘怕他吃坏了牙,每天只许他喝一碗甜汤。于是,日子一久,便造就了一个踮着脚尖盼望午后美食的小娃娃。   往事历历在目,身为长姐的女子忍不住轻笑出声。   “大姐笑什么?”   君语心掩唇平复了情绪,眼含少许揶揄,与一头雾水的男子四目相接。   “笑我家宁天真的是长大了。”   君宁天愈发不明就里了。   他哪里会想得到,此刻,长姐满脑子都是他小时候巴望着甜汤的情景。   “方才,我替你探了虚实,”男子面露微惑之时,君语心适时地收起了笑意,转而一本正经地开了口,“那丫头的口风紧得很,假若没有足够的证据摆在她的面前,她怕是不会认的。”   君宁天听罢,不禁一愣:大姐的意思是,皇上真有可能是他挂念了这么多年的那个人?   许是他惊喜之下表现得太过明显,君语心一下子就瞧出了弟弟的心思,当即话锋一转道:“我可没说,那丫头真就是你要找的人,只是隐约觉得,她似乎是藏了什么秘密。”   “大姐能这么觉得,那便是有七八成的把握了。”岂料君宁天毫不客气地回了这么一句,当即就叫女子睁大了眼。   “哪儿来这么大的自信……”她轻声嗔怪着,扭头速速扫了不远处的女子一眼,“这种事,若非切切实实让我瞧见,我是不会信的。”   君宁天听了也不反驳,只盘算着心底那初具雏形的计划,盘算着怎样才能叫伊人自个儿露出马脚。   毋庸置疑,此情此景下,他业已犯了想当然的大忌了。   然不论如何,过了没几天,各怀心思的姐弟俩便和女帝一行一道上了山。   那是一座不怎么陡峭的山,山间景色秀美,尤以漫山的红叶出名。明疏影一路拾阶而上,腿脚虽是有些发酸,可心里却是高兴得很。   好久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风景了,她的摄政王,真是会挑地方呢。   如此思忖着,她忍不住回头看了姐弟俩几眼——到底是年长她十岁,加诸多年漂泊在外,身子大不如前,君语心爬起山来,可就吃力了不少。   所幸有君宁天一如既往地在她身边守着,极富耐心地陪伴着自己的姐姐,君语心走走停停,倒也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男子,此刻就如同是个成熟懂事的弟弟一般,寸步不离地照拂着他的亲人,明疏影望着这样的他,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也停下脚步等着他们。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过后,姐弟俩总算追了上来,可人家没让她等啊?所以见到她的时候,他们俩仅仅是一个颔首行礼,一个面无表情。   对此,明疏影不以为意,只微笑着点了点头,便继续顺着台阶往上走。   君语心抬头仰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对身边的弟弟低声道:“你预备如何试探?”   “自是带她去她家。”   “她若无动于衷呢?”   “我自有办法让她破功。”   君语心默默地轻叹一声。   都快被弟弟这执拗的态度给带过去了……好像那丫头就是他要找的人一样。   正这么想着,身旁的男子忽然一个闪身向前——与此同时,一声惊呼业已猝然传至耳畔。   君语心一个抬眼循声望去,只见君宁天高大的身影已然飞跃而去,径直接住了不远处似是失去平衡的女帝。晚了一步的楚聂正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被男子揽在怀里的主子,回过神后便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显然,女帝是一不留神脚底一滑,幸而被眼疾手快的弟弟及时扶稳了。   “多……多谢……”心有余悸的明疏影站稳了脚跟,抬头磕磕绊绊地向君宁天道谢。   他……不是陪着他姐姐吗?怎么还能及时留意到这边的状况,还抢先楚聂一步扶她?    ☆、目光灼灼   思忖着不愧是文武双全的摄政王,明疏影却发现,她站立的姿势迟迟未能恢复原状。究其原因,自然是在于……对方迟迟未有松手。   最诡异的是,君宁天非但没有松开她,还目不转睛地俯视着她的眉眼,那探究而专注的目光,好像要从她的眼睛直接看进她的心底。   温热的鼻息扑打于面颊,他近距离地凝视着她,看得她的一颗心忽就漏跳一拍。   明疏影情不自禁地热了耳根。   “摄、摄政王,朕没事了,你可以松开了吗……”不过,她还是勉强定下心神,眨巴着一双美目,故作镇定地出了声。   君宁天这才一言不发地松了手。   明疏影站直了身子,转身就走。   “主子!主子你没事吧?!”一旁吓傻了的冬苓见这两人总算分开了,方才如梦初醒地上前询问。   “没事……”明疏影头也不回,径自加快脚步往上爬。   “可是,可是主子你出了好多汗啊!”   “……爬山热的。”   听了这话,冬苓赶忙掏出帕子替主子擦汗。明疏影莫名觉着有点儿心虚,是以匆忙拿过丝帕,自己动手擦了起来。   这个时候,英雄救美的摄政王已然默默无言地回到了长姐的身边。见女子正用意义不明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君宁天也不作任何解释,只面不改色地扶住了自个儿的姐姐,继续往山顶去。   一行人又“吭哧吭哧”地爬了好半天,总算是如愿来到了至高处。虽然没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情壮志之感,但立于高处俯瞰美景,也是快事一桩。多少年一直在宫中侍奉的冬苓最是兴奋,若非还有摄政王等人在场,她大概就要拉着自家主子看这看那了。明疏影瞧着她努力忍耐的模样,眉宇间也是数不尽的欢喜。她偷偷侧过脑袋,看了看那边厢的君家姐弟,见女子神态自若、眉目含笑,心下自是又轻快了几分。   众人在山顶上休息了一会儿,就浩浩荡荡地下了山。因着一整天的疲劳,是日夜晚,明疏影睡得格外香甜,翌日一早更是几乎睡过了头,任冬苓怎么叫都叫不醒,以至于君宁天问起的时候,后者都不晓得该如何作答。   “昨儿个……昨儿个太累了,主子还在睡呢……”最后,冬苓还是不得不据实以告,却未有在那冷面阎王的脸上目睹分毫的不耐。   说起来,近来,摄政王对皇上可真是越来越宽容了呢……昨日在山上还亲手扶了皇上一把,这要搁在从前,她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时辰不早了,你再去叫一叫皇上。”君宁天心平气和地说着,却只见少女当场面露难色,“怎么了?”   “回……回摄政王的话,皇上约莫是真的很困,奴婢一碰皇上,皇上就将奴婢的手推开,还拿被子蒙着脑袋……奴婢,奴婢实在是没法子了……”冬苓支支吾吾地说着,生怕惹恼了男子,因此一边说一边还端量他的脸色。   这冷面阎王还真就变了脸——可是,这等神似惊愕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冬苓当然不可能明白,君宁天已经许久不曾接连体会这心跳加速的感觉了。   然而,此番江南之行,却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心生悸动。   正如此时此刻,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八年前曾经听过的话:小姐你赖床的功夫,那可是一等一的好。奶娘我一拿手碰你,你就把我推开,明明用被子蒙着头呢,却回回都能推得准。   所以,这不是连不肯起床的时候都一模一样吗?   君宁天认定,他的计划,是势在必行了。   须臾,他从思索中抽离出身,面无涟漪地吩咐道:“去拿块帕子沾了凉水,贴在皇上的脸上。”   冬苓直接傻了眼:“啊、啊?”   “快去。”   “可、可是……”   “皇上若是怪罪起来,就说是本王出的主意。”   四下无人的时候就是好啊,可以肆无忌惮地用身份和地位来压人——此情此景之下,冬苓完全顾不得腹诽这位丽国的摄政王大人,只缘他下的命令实在是太……太让人无言以对了!   居然拿块湿冷的帕子去刺激主子,逼着她清醒,逼着她起床——要以下犯上,也不带这样的呀!   目瞪口呆的少女哪里想得到,君宁天的这个法子,实则也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   倘若这办法确实对她有效……   两盏茶的工夫过后,他竟真就见到了一个面色不霁的女帝。   “摄政王……拿湿帕子捂脸这主意,是你出的吗?”   “是。”   “你……”   面对君宁天一脸镇定的模样,怨念未消的明疏影嘴都快气歪了。   抬手捂了捂被湿帕子蹂(和谐)躏过的脸蛋儿,她苦着脸向男子投去了一记悲愤的瞪视,千载难逢地甩了他一个后脑勺。   是以,心中幽怨的女子全然没有留意到,就在她扭头离去的一刹那,对方看她的眼神里,竟迸出了炙热的光芒。   只要一用湿帕子贴脸,再如何不愿意也只能打了激灵起身——就连这一点,也是一模一样!   早知如此,他该早些创造条件,让她赖一次床,然后用这办法把她叫醒!   明知彼时无法未卜先知,向来从容的男子却第一次生出了这荒唐的念头。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她带进那户人家,好看一看她见到昔日亲人时的反应!到了那时,即便她不愿承认,他也有一千一万种方法令她开口!   难得生出了此等急功近利的冲动,君宁天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恹恹用膳的女子,一直到她终于打起了精神,才命人即刻启程。   一路游山玩水,明疏影很快就忘记了那一日小小的不快,又变回了那个言笑晏晏的美人。只是,她老隐约觉着,君宁天看她的眼神越来越……诡异了?   难道就因为她那天早上给他脸色看?可那也是他“不仁不义”在先啊,怪得了她吗?   最讨厌困的时候被人以那等“惊心动魄”的方式叫醒,这一次,明疏影怎么也不想在君宁天面前低头了。   万一冬苓学坏了,往后经常用这一招对付她怎么办?唔唔唔……且不谈冬苓还是向着她的,就说她自个儿,该起早上朝的时候,她哪一天耽误过?   明疏影意识到,自己是有些杞人忧天了,但这摄政王的眼神也太奇怪了——莫不是她脸上长了什么东西?   她抬手摸了摸自个儿的面孔,视线无意间落到了君语心的身上。   嗯?   她发现君语心正万分专注地望着什么……人?    ☆、吃个小醋   循着女子的视线翘首远望,明疏影看到两个十岁大的孩子正围着一名青衫男子叽叽喳喳。那男人看上去有三十多岁了,不怎么年轻,但相貌还算俊俏,想来十年前也是玉树临风的美男子一个。只见他眉目含笑,低头耐心地听着两个孩子说话,还时不时摸摸他们的脑瓜,那神态动作,好不慈祥。   是……孩子们的爹爹吗?   这一猜测很快就被明疏影否决了,因为待这两小一大走近了,她很清楚地听见了“夫子、夫子”的叫唤。   原来是位教书先生啊。   明疏影不理解,君语心缘何要盯着一个教书先生看。可就在她重新将不解的目光投向女子之际,却意外地目睹了其似是激动而又隐忍的神情。   明疏影见状一愣,恰逢此刻,男子已然领着两个孩子走近了君语心,后者连忙缓过劲来,背过身,别过脸,显然是不愿意同来人打上照面。   他们……认识?   明疏影发现,待到男子从身边走过去之后,君语心就又小心翼翼地侧过脑袋,一双美眸痴痴地目送其远去的背影。   女子随即肯定了心下猜测。   而且……   这天傍晚,一行人在一家客栈里落了脚。明疏影特地避开所有人,偷偷找到了君宁天,倒是把毫无准备的男子吓了一跳。   “皇上找臣有何事?”眼见女子东张西望的,跟做贼似的,完了还蹑手蹑脚地阖上他的房门,君宁天也是摸不着头脑了。   “我问你,君姐姐以前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岂料女子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令他登时一愣。   片刻,他恢复平日里的波澜不惊,答道:“皇上问这个做什么?”   明疏影老老实实地把今日在街上看到的情景告诉了他。   “我看那男子的岁数,好像跟君姐姐差不多。他们是不是旧识?”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女子的明眸中业已透着不容忽视的精光,君宁天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旋即便明白了,对方心里定是又在打着什么算盘。   “皇上想做什么?”他不答反问,语气里倒也没有丁点儿的不客气抑或不耐烦。   “我就是觉得,如果他们以前真的是一对……或许,那位公子,能帮着劝劝君姐姐,让她放下过去的包袱……也说不定。”   君宁天不接话。   “摄政王?”   直至女子又试探着唤了他一声,他才平声问道:“那个人的眼角,是不是有一颗黑痣?”   “这个……他离得太远了,我没看清。”明疏影据实以告,脑中仔细回忆着白天见到的那张脸,“反正,我就记得,他长得挺英俊的,温和有礼,气度也好,就是两鬓已生华发,看起来有些沧桑。”   她若有所思地说罢,忽然发现君宁天的脸色略不对头。   “怎么了?”   她不理解他作何突然就不高兴了。   “臣头一回听皇上这般夸奖一个男子,有些不太适应。”   “啊?”   明疏影简直一头雾水。   她……哪里夸奖那个人了?   她眨了眨眼,径自道:“朕就是实话实说啊,没有特意夸他的意思……”   君宁天的脸色更差了。   明疏影只觉莫名其妙:她哪只手触到了他的逆鳞吗?   就在女子一时间不晓得该说点什么的时候,男子却是冷不防道:“应该就是大姐的故人了。”   他顿了顿,接着说:“严格来说,是当年已经和大姐定亲的人。”   明疏影一下子睁大了眼:“那……”   “后来臣家门生变,他们家也遭遇牵连,亲事被迫不了了之。臣这些年派人寻过他,没想到,他竟然待在这个地方……”   话音落下,君宁天业已目视前方,若有所思。   明疏影听罢也是思量片刻,又道:“那依你之见,他对君姐姐……”   君宁天倏尔眸光一转,与之四目相接。   “皇上又想插手臣姐姐的事?”   明疏影被他这不冷不热的一问噎得心口一堵。   “我……我之前也不是故意的嘛,已经好好反省过了……”   君宁天无甚表情地注目于她。   “那好,就算我不插手,摄政王你是君姐姐的亲弟弟,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君宁天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越发觉得,她就是多年前那个敢作敢为的女子。   “臣何时说过要袖手旁观?”   明疏影一听,顿时笑逐颜开。   “那摄政王的意思是,你会去找那位公子谈谈?”   君宁天不置可否。   “那朕就等摄政王的好消息了。”   明疏影深知他的性子,也不勉强他回话,直接笑吟吟地说罢,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是夜,君宁天本欲找长姐促膝长谈,却不料长姐刚一听出了他的来意,便毫不迟疑地回绝了他意欲牵线搭桥的美意。   “宁天,你别忘了,若非当初遭我君家拖累,他也不至于沦落至此。事到如今,我又有何脸面去见他?”   此言一出,君宁天到了嘴边的话也不得不咽了回去。   他想告诉他的姐姐,冤有头,债有主,错的是先帝,不是君家,更不是她,那人若当真爱她,就不会将罪责归到她的头上。   可是,看着长姐哀戚惶然的神情,他终究是有口难开。   过了两日,一行人仍是住在这个镇上,并不似先前那般,急着启程去往下一个城镇。如是反常之举,自是叫君语心察觉到了弟弟故意为之的心思,可她太想再多看看她昔日的恋人,故而舍不得将弟弟的用意点破。   诚然,每天固定的时辰,她都可以看到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看到他如同八年前那般温文尔雅,看到他像对待自己的孩子那样,极富耐性地回答着学生们的每一个问题。   孩子……孩子啊……要是没有当年那场变故,而今她和他的骨肉,也该像这些孩子这般大了吧。   想着想着就不禁悲从中来,君语心红着眼睛,不知不觉间已是潸然泪下。   将如此画面看在眼里,明疏影忍不住皱了眉。   君宁天,你到底在磨蹭些什么呀!      ☆、破镜重圆   实际上,明疏影这话也是冤枉君宁天了——他分明已经派人去调查过长姐曾经的未婚夫婿,并且得到了不少颇有价值的情报。   “你说他年近三十尚未娶妻,但是不晓得为什么,家中却有个六岁大的女娃?”听了君宁天的转述,明疏影惊了一瞬,旋即便恍然大悟,“应该是……收养的吧?”   “皇上怎就如此肯定?”无奈君宁天一听说那人家中已有孩子,立即就对其心怀不满了,现在再听明疏影果断为之辩解,这心里头就愈发的不畅快了。   “我也没有特别的肯定啊……”明疏影嘀咕一句,端量着男子莫名变差的脸色,“只是希望如此罢了。”   君宁天板着脸不说话。   “其实,想知道那孩子是不是他亲生的,直接问他不就得了?”   君宁天一言不发地盯着她,脸上却分明写着:这也能当面问?   “可以当面问啊?你不去问,那朕去问好了。”   “皇上还真是热心。”   “……”   讽刺的话语一出,两人颇有默契地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明疏影按捺不住,开口问君宁天索要男人的住处。   “皇上还真要亲自登门?”   “朕不会暴露的。”   鸡同鸭讲的感觉令君宁天很不痛快。   偏偏愠怒冒头之际,女子还煞有其事地接着道:“反正,摄政王你是不能去的,他是认得你的吧?”   君宁天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子压根就没认识到问题的所在。   须臾,他不得不压下心头的一股子无名火,冷声表示,自己会差人再去打探,无需女帝劳心劳力。   明疏影见他拉长了脸,不明白自己这又是哪里得罪了他,但考虑到这件事好歹也关系到他姐姐的后半生,他定会尽心尽力,她也就不再坚持了。   就这样过去了大半天,暗中行事的君臣二人便得来了他们想要的答案:那个小女娃,确实是男子收养的。   更叫人为之欣喜的是,那孩子的名字,居然也叫“语心”。   “依我看,他心里绝对是惦记着君姐姐的,如若不然,又何必要给养女起这样一个名字?”   明疏影喜上眉梢地说罢,倒是没再瞧见男子面露不悦。于是,第二天一早,君语心就被弟弟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冰雪聪明的女子瞬间就意识到了什么,她板起脸孔,斥责弟弟不该违逆她的意愿,随后作势就要离开。   “语、语心?”偏巧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嗓音猝不及防地传至耳畔,直接定住了她的两条腿,“语心……是你吗?”   那之后,明疏影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远远地望着,望着女子最终痛哭流涕着被男子拥入怀中,令她的一颗心也随之落地为安。   她想,这对苦命鸳鸯虽然历经磨难,千疮百孔,但终究是苍天不负,破镜重圆。   那一日,君家姐弟在男子的茅舍里逗留了许久,君宁天也单独同这个昔日的准姐夫谈了许久。等到君宁天同姐姐离开的时候,太阳都已经落山了。然而叫人颇觉意外的是,没两天的工夫,一行人便从再度启程,只留君语心和君宁天的几个护卫,姑且在这座不起眼的小镇上住了下来。   明疏影知道,事情已经有了一个较为圆满的结局,她也不多问,只由衷地替女子和那陌生的男子感到高兴,思量着是不是要厚着脸皮去跟前者道个别。结果,她这边还没作出决定,跟弟弟说完话的女子就主动朝她走了过来。   “我不会感谢你的。”   君语心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令明疏影倏尔一愣,而后又笑逐颜开。   “我不需要君姐姐的感谢,只要你今后能幸福安康,我便心满意足了。”   君语心抿唇与之对视,不知何故,她下意识地觉着,对方口中所述,乃是肺腑之言。   她垂下眼帘,一句“谢谢”险些脱口而出。   “君姐姐保重,往后……”明疏影本想说往后再来看她,可转念一想,且不谈人家是否欢迎,就是人家不介意,自己怕是也难再有出宫游历的机会。   是以,她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面朝女子低眉浅笑,明疏影施施然转过身去,不紧不慢地迈开步子,殊不知身后人严肃的神情,此刻业已有所松动。   心情大好的一国之君踏着轻快的步子行至车前,在侍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而这个时候,摄政王也已好好地同长姐道了别,他挺着身子骑在马背上,目视脸上挂笑的女子弯腰钻进车辇。   明疏影忽然觉得有哪里变了样。   她蓦地掀开车壁上的帘子,果然见到了高头大马上的君宁天。   他怎么抢了楚聂的位置?   温暖和煦的阳光迎面而来,明疏影眯着眼睛,仰视着巍然不动的男子,恰逢对方面不改色地低眉来看。     “皇上有什么吩咐吗?”君宁天不咸不淡地发问,目视女子嫣然一笑。   “哪里,摄政王亲自护驾,朕甚为感动。”她脸不红气不喘地说罢,就放下车帘,坐直了身子。   诚然,她总不见得问他:你为何要抢了朕侍卫的位子——那样也太驳他的面子,太不识好歹了。   所幸君宁天对她这能把假话讲成真话的本事不以为意,这就命令随行的队伍出发了。   是的,姑且将长姐留给当年的准姐夫照料,他也算是了结了一桩心事,即日起,他便可一心一意地去佐证另一件事了。   如是盘算的男子哪里能想得到,他还没不动声色地把人给带到目的地,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密信就传到了自个儿的手里。   君宁天皱了眉。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难得在作决定前迟疑了一阵,君宁天最终还是将密信转交给了一国之君。   明疏影有些受宠若惊:这种看完了信再一本正经呈上的做法,让她不禁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真正入了他的眼呢!   她转惊为喜,将书信接过,默读完后也是愣了神。   “天竺国……他们怎会突然来访?先前可是一点儿预兆也没有的。”   君宁天不言不语,表示默认。   “那……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即刻动身回京?”    ☆、起驾回宫   男子闻声抬头,神色复杂地注目于女子,片刻后,又挪开目光,颔首称是。   明疏影略觉失望,毕竟预定的行程只走了将近一半,冷不丁被人召唤回去,说心里不失落,那定是骗人的。不过,她是个随遇而安的人,思忖着好歹也出来透了十多天的气,便也知足了。   调整了情绪的女子并不知道,此时此刻,有个人比她还要失望。   所幸君宁天到底是个以家国为重的男人,郁闷了没一会儿,他便将私心收拾干净了。当然,他并不打算前功尽弃。此番出行已然给了他太多的意外惊喜,他不想再浪费时间。   决意速战速决的男子派出了两名亲信去往江南,与他和女帝一行分道扬镳。   数日后,一干人等风风火火地赶回皇城,明疏影又不得不变回那个时而傻笑、时而犯蠢的女皇帝,在龙椅上专心致志地扒拉手指头。   只是……半个月后天竺使者到访,她也要继续在他们面前玩儿手指吗?   明疏影略觉苦恼,谁让这十几日来在外头自由自在惯了,冷不防又要过回原来的日子,可真是由奢入俭难哪。   实际上,她也不是没同君宁天提过恢复清明之事,无奈对方的回答总是模棱两可的,到最后,大约是被她问得没耐心了,干脆就扔给她一句“皇上以为,你突然恢复心智后,朝中会是怎样一番局面”,让她自个儿思考去了。   朝中会是怎样一番局面?这她并不是没有考虑过。首先,文武百官会心生狐疑,奇怪她怎么莫名其妙地就变聪明了;其次,有心人会利用这一点来挑拨离间,试图将她捏在手心,借机打压摄政王的势力,甚至妄图取而代之。届时,前朝局势不稳,想来是难以避免的一场硬仗。   所以,在君宁天看来,在一切尚未筹备妥当之前,她还不适合贸然恢复正常。   明疏影自认为是个识大体的,对方说得不无道理,她就算心生倦怠,也得为了国泰民安而忍之、谅之。   就是不晓得,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出去一趟后,心就蠢蠢欲动,明疏影只笑自己定力不足、耐力不够。   冬苓见自家主子回宫后反而不似离宫前豁达开朗了,担心之余自是直言不讳地问出了口。   明疏影掀起眼皮子瞅着她的脸。   “冬苓,你觉得是外面好还是宫里好?”   “这……”   “说实话。”   “奴婢比较喜欢外面呢,热闹自在,不过,宫里有皇上在,因着这一点,奴婢也情愿待在宫里。”   少女笑嘻嘻地说完,就被女子故作嗔怪地瞪了一眼。   “你这丫头,嘴越来越甜了。”   冬苓笑而不语,明疏影则渐渐收敛了笑意。   “可是冬苓,纵然朕一辈子都得待在这深宫之中,倘若你有了机会,也还是要出去的。”   少女闻言登时变了脸色,急忙道:“皇上!”   谁知她话刚起头,对方就不紧不慢地打断了她:“楚聂是侍卫,再不济,总是能在宫外成家的。可你不一样,你是宫女,还是朕的贴身侍女,你要是留在这宫中,就真的是一辈子耗在这儿了。”   话音落下,冬苓忍不住就红了眼眶:“奴婢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陪着皇上。”   明疏影看出她样子不对,又想起前些日子她与楚聂似是闹了别扭,忙问她究竟出了什么事。   许是气氛感染,又或者是忍了太久,这一回,她一问,冬苓就哭丧着脸,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原来,她那天昏迷苏醒后,鼓足勇气向楚聂表明了心意,却遭到了他的婉拒。   明疏影闻讯当场愣住,她一直以为,楚聂是因为太过木讷,才迟迟未有察觉到冬苓的心意,可到头来,事实却是……他根本对冬苓无意吗?!   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假若他二人情意互通,她自然乐得成全,可偏生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说到底,感情的事都是不能勉强的。这一点,饶是她从未喜欢过谁,也还是心知肚明的。   是以……   女子起身拥住少女微微颤抖的身躯,让她靠进自己的怀里。     “哭吧,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便过去了。”   必须承认,在整座皇宫里,女帝是冬苓最亲近、最信任的人。   所以,这一刻,当悲伤奔涌而至,少女顾不得尊卑有别,在女子的柔声安抚中放声大哭了一场。   痛痛快快地哭过以后,便又是崭新的一天。冬苓迅速收拾了心情,决定从今往后要一心一意侍奉她那温柔善良的主子。   是日,她跟着一国之君去了十四公主的寝宫。前两天刚回宫的时候,主子就已经派人将游玩途中购买的礼物分别送往两位公主的住处——主子不方便动辄出宫去刑府探望十公主,但去造访同在宫中的十四公主,还是没有问题的。   于是,主仆俩一进屋,走在前头的那一个就眉开眼笑地迈向了那愈发水灵的小女娃。   “十四妹妹,朕来看你啦。”   “皇姐!”   小家伙迈着两条小腿,兴高采烈地扑了过来。明疏影一下就将她抱了起来,然后发现……唔,小十四沉了,她都快抱不动了。   一国之君不得不将十四公主放了下来,转而蹲下身跟她说话。   “朕送你的礼物,你喜不喜欢?”   “喜欢。”   小女娃认认真真地点头,看得明疏影一阵欢喜。   嗷——不管什么时候看,十四妹妹都好生可爱!   她乐呵呵地将脸蛋儿凑过去,叫小女娃在她脸上亲一口。小家伙当然愿意了,这就毫不吝惜地送上了自己的香吻。   明疏影简直就想把她搂进怀里揉捏一番了,奈何侍女秋笛盯梢盯得跟什么似的,自己作为一个“傻子”,不好做得太明显,只能压下这等欲望,牵着十四公主的小手,去桌边一道看礼物。   许是老天爷觉得她忍得太辛苦,姐妹俩玩了没一会儿的工夫,素来寸步不离地秋笛突然闹起了肚子。忍无可忍之下,她只得向女帝行了礼,匆匆跑去了茅房。   机会来了!    ☆、惊天秘事   虽说对着一个要拉肚子的姑娘两眼放光,是一件挺不厚道的事情,但是此情此景下,明疏影还是掩饰不住心底的兴奋,这就目光一转,双目炯炯地对着十四公主道:“十四妹妹,你的脸能给朕捏捏吗?”   早就对自家主子的嗜好有所耳闻,冬苓默默地在一旁抽了抽嘴角。   不过……主子也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看着十四公主一脸迷茫却也大大方方地把小脸儿奉上,心甘情愿地被女子又捏又摸,冬苓不禁觉得,她好像看到了主子不为人知的一面。   好在明疏影不是个没分寸的,满足了自己长久以来的夙愿后,她便心满意足地撤了双手,转而在十四公主粉雕玉琢的脸颊上亲了好几口。小家伙被她闹得痒痒,“咯咯”地笑着,意欲挣脱。可她偏不让,逼得那孩子情急之下居然喊着要出恭。   “那皇姐陪你去。”   “不,我自己去。”   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如此,想要证明自己是可以独立的,所以很多事情都要抢着自个儿完成。   明疏影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姐姐,见小家伙一本正经地瞅着自己,她颇觉好笑的同时,也尊重了对方的意愿。   “好,皇姐在这儿等你回来。”   话虽如此,碍于秋笛不在,明疏影到底还是略不放心,便给冬苓递了个眼色,让她悄悄跟在后头。冬苓立马会意,略作颔首后,就悄无声息地跟上了十四公主。   小家伙来到出恭桶旁,冬苓躲在暗处,看着她卯足了劲去脱裤子。正被女娃娃这笨拙又不失可爱的动作逗乐,她就发现,解开裤衩的小家伙竟将身子背了过去。   做什么呢?   疑惑不解的少女很快就睁圆了眼珠子。因为,她眼中的十四公主并没有像寻常女娃那般坐到出恭桶上,而是站在它的前头,对着里头撒尿!   冬苓顿时只觉整个人都懵了。   这不是……这不是……   她顾不得继续照看独自解手的公主殿下,慌忙跑回到自家主子那儿,将自己惊睹的一切告诉了她。   明疏影闻言也是愣了神。   一个姑娘家,是不可能站着出恭的。除非……   她猝然想起,每每来访之时,十四公主的贴身侍女总是眼珠不错地盯着自己,好似她一旦分神了,自己就会把她的小主子怎么着似的。   莫非……这过分的紧张,不是因为秋笛太过重视自家主子,也不是因为生怕小家伙在皇帝面前出错、冒犯,而是因为……   明疏影的一颗心禁不住怦怦直跳起来,恰逢此时,十四公主一脸畅快地回来了,秋笛也白着一张脸匆匆现身,明疏影见了,忙不迭恢复了满脸傻兮兮的笑容。她若无其事地跟小家伙又闹了一会儿,便领着冬苓告辞了。   一出十四公主的寝宫,女子的脸色就马上变了。   “冬苓,去查一查,当年替十四公主母妃接生的产婆还在不在。记得,千万不要惊动其他人。”   “奴婢晓得。”   几天后,冬苓向她回禀,说当年相关的人不是不在人世,就是远在天边。明疏影一听,越发笃定了心下的猜测。   “你替朕准备一套白色的衣裳,能穿着它装神弄鬼的那种。”   “皇上,你……”   “朕姑且还不能在秋笛面前暴露。”   此言一出,冬苓即刻会意。   两日后的深夜,十四公主的寝殿里忽然飘进了一抹白影。   秋笛哄了小主子睡觉,蹑手蹑脚地退出了她的卧房,独自回到自个儿屋里。不料她才收拾收拾预备熄灯,一阵诡异的妖风就先一步将几支蜡烛吹灭了。她就着仅剩的少许火光行至窗前,伸手将窗户阖上,回过身去的时候,却吓得花容失色。   “啊——”她尖叫一声,连连后退,直到耳边忽然想起一个故作低沉的嗓音。   “秋笛莫怕,是本宫啊。”   女子闻声怔住,僵着身子盯着身前的魅影瞧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道:“如……如妃娘娘?”   如妃,是秋笛已故的主子,也是十四公主的生母。秋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好端端的,竟会见到旧主的鬼魂!   “是本宫。秋笛,我儿可好?”   “回、回娘娘的话,十四公主很好。”   颤颤巍巍的话音落下,那鬼影却是幽幽地叹了口气。   “公主……本宫近来总是担心,我儿一天一天地长大,总有一天不再雌雄莫辩,届时……可如何是好?”   至关重要的话语一出,秋笛却毫不怀疑地张开了嘴。   “娘娘莫要忧心,奴婢……奴婢一定会拼死守住公主的秘密。公主……公主她也是懂事的,将来定会配合奴婢,将自己的真实身份隐瞒到底!”   果然如她所料!   听秋笛说到这里,“女鬼”当场确信了自个儿的猜测。   不过,她还是不动声色,悲声道:“可怜我儿,为了保命,往后不能娶妻,不能生子,只能终生与青灯古佛相伴……”   秋笛听罢也是难过,唯有垂下眼帘默默不语。   是的,她没有否认——这一下,证据确凿了。   “秋笛,我儿便交付与你了,本宫请你……务必要护他平安。”   “娘娘放心,奴婢就是舍了这条性命,也一定会保护好小主子的。”   白色的魅影朝她点点头,却忽地一挥衣袖,令她很快头晕目眩。   一转眼的工夫,秋笛便身不由己地合上了眼皮,倒地不起。见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女鬼”才撩起自个儿的长发,露出了雪白的面孔。   毋庸置疑,她并非一缕幽魂,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皇上……”冬苓自暗处迈着碎步走了过来。   “把她扶到床上去吧。”明疏影看了看不省人事的女子,和冬苓一道将人送到了床铺上。   安顿完被迷药迷晕的秋笛,主仆俩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屋子。   这一天,明疏影掌握了一个叫人意想不到的秘密。她没有跟任何人提起,也深知自己决计不能轻易向旁人泄密。侍女冬苓同样是个口风紧的,主子不提,她自然是把嘴巴闭得牢牢的,只是……   “皇上,这摄政王怎么突然想到……要留下来陪您过中秋啊?”   诚然,获知秘辛的第二天,主仆俩就从君宁天那儿得到了另一则消息:过两天便是八月十五了,他打算留在宫中,陪伴女帝与十四公主过节。   明疏影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去年此时,这君宁天还全然不将她放在眼里,拍拍屁股就早早地回府歇着了,今年缘何忽然转了性,主动提出要留在宫里陪她和十四公主过节?难不成……   明疏影连忙甩甩脑袋,驱散了某个不着边际的念头。   不会的,君宁天几乎从未去过十四公主的寝殿,平日里也极少同她打上照面,这无缘无故的,他不会发现小十四身上的秘密。   所以说……他究竟为何要整出这么个幺蛾子来?    ☆、为他挡箭   八月十五,月朗风清。   明疏影一头雾水地赴了君宁天的中秋夜宴,一见十四公主已经乖巧地坐在那里,她的心头不由自主地就紧了一紧。她随即抬眼望向小家伙身后的秋笛,见女子也是难掩紧张之意,心道定是那天晚上的事情影响了秋笛。   明疏影定了定神,噙着一脸笑意走了过去。   “十四妹妹!”她如同往常一样,见到小家伙就高兴地眉开眼笑,还忍不住上前抱了抱。   君宁天对她装模作样的功力早已见怪不怪,只于稍后唤了声“皇上”,便直接令她坐到了自个儿的椅子上。   明疏影乖乖坐下,看着前方一左一右一大一小,一瞬生出了一种诡异的错觉。   就好像……是一家三口似的。   她窘了窘,立马驱散了这不着调的念头,和那一大一小一块儿享用美食。而整个过程中,君宁天连句客套话都不说,只光顾着吃菜饮酒,以及……看着她吃。   这是个……什么情况?   被男人看着看着就犯起了嘀咕,明疏影刚想仗着自己的“痴傻”问他缘何如此,就先注意到了小家伙哈欠连连的模样。   平日里最爱美食的小十四吃着饭菜竟然还会犯困,这让明疏影极为不解。   孰料她刚要开口询问,就听见了君宁天抢先道:“十四公主似乎很困?”   误以为男子将要发难的秋笛赶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恕罪!摄政王恕罪!”   君宁天冷着脸注目于她——他当然不会主动承认,自己事先在小家伙的筷子上抹了药,为的,就是让她早些离席。   明疏影自然也不晓得男子事前的小动作,她只觉身子都一下子绷得紧紧的,生怕男人真就为此而动了怒,更怕小家伙会一不留神在他面前暴露了自个儿的秘密,是以急忙插嘴道:“十四妹妹累了就回去吧,不要紧的。”   女帝亲口发话,秋笛却并未如蒙大赦,她惶恐地看了君宁天一眼,见他无甚表情地摆了摆手,这才大喜过望地起身称是。   眼见女子跟逃命似的抱着她的小主子跑了,明疏影也是暗自松了口气。   “摄政王莫要生气,小孩子嘛,晚了犯困,是很正常的。”然后,深知四下再无旁人的她便恢复常态,忙不迭替小家伙说起了好话。   君宁天无甚表情地看她一眼,不冷不热地回道:“在皇上眼里,臣就是这样一个斤斤计较的人?”   呃?   明疏影忽然觉得,今晚的君宁天似乎是吃错了药——不,貌似从江南一行的半道上起,他就变得和以往不太一样了。   话虽如此,女子面上还是立马言笑晏晏地作答:“怎么会呢?朕也就是随口一说罢了。”   语毕,她佯装无事地提起筷子,夹了一块蜜汁叉烧,从容不迫地把它放进自个儿的碗里。   君宁天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冷不防出言道:“皇上好像特别喜欢甜食。”   明疏影闻言一愣,很快便抬头笑道:“让摄政王见笑了。”   不料男子听罢却是不以为意,他眸光一转,神色淡淡地说:“臣也喜欢甜食,没什么好见笑的。”   呃?   明疏影再次感觉到,对方约莫是当真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她抿唇干笑两声,埋头继续对付她的叉烧。   好在整场宴席间,除了十四公主的那段插曲,就没再发生什么其他的意外。明疏影不明就里地用完了一顿膳,温婉有礼地向君宁天表示了感谢,便全身而退了。   自那天过后,日子仿佛又归于平静。只是,回到御书房的女子没几天便发现,那个始终坐在不远处的男子似乎越来越喜欢盯着她看。尽管每次视线相撞的时候,他都会不慌不忙地挪开目光,甚至在面对她的疑问时,也只以一句“没什么”打发了她,可她还是渐渐感到有些别扭。   “冬苓,朕看书时,你就站在朕的身后,你有没有瞧出什么端倪?”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她还特地询问了侍奉于左右的冬苓,奈何冬苓也看不懂君宁天的眼神,主仆俩苦思冥想了好半天,最终也只能作罢。   一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天竺的使者如期到访。是以,值此残菊傲霜之际,明疏影便被迫将脸丢到了友国子民的面前。   这天,摄政王设宴款待友国使臣。宴席上,觥筹交错,歌舞升平,明疏影百无聊赖地坐着,时而尝一尝美味可口的瓜果,时而瞧一瞧奇装异服的天竺人——反正一切都有君宁天替她挡着,她只需坐着听歌观舞即可。   如此思忖着,她刚好目睹一群天竺的舞姬闪亮登场。罕见的装扮让她目不转睛,美妙的舞姿叫她来了兴致,不知不觉间,她整个人的注意力都快被吸引了去。   然而,就在多数丽国大臣也都沉浸在这曼妙的歌舞中时,舞姬们却不知打哪儿掏出了明晃晃的匕首,猝不及防地刺向主位上的人。   明疏影顷刻变了脸色,一旁的君宁天更是霍然起身,眼疾手快地拦下了一女子袭向女帝的利刃。   下一刻,他便毫不留情地往来人腹部踹了一脚,直接将看似娇弱的女人一下踹出了两丈开外。他面沉如水地看向方才还坐在那里的天竺使者,当即在其脸上目睹了得意洋洋的笑容。   以他国使臣的身份刺杀别人家的皇帝——还是个众人皆知的傻皇帝,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   心中有此一问,君宁天没一会儿就得到了答案。只见那些舞姬们只象征性地攻击了女帝两回,就毫不留恋地将矛头准对了他。   君宁天暗自冷笑。   原来,他们的目标是他么。   确定了一国之君暂无危险,君宁天这就集中精力应对接踵而至的袭击。   不得不承认,这些舞姬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实则个个武功高强。由此可见,这些天竺人是筹谋已久了。   眼瞅着刺客这么快就转移了攻击的对象,明疏影也随即明白了,自己根本就入不了他们的眼。   是啊,她是个公认的傻子皇帝,杀她无用,唯有结果了丽国的这根顶梁柱,他们天竺国才能有机可乘。   只是,偌大的一个国家,又怎么可能只因没了一个摄政王,就任人摆布呢?   抱有怀疑的女子躲在案几下,一双眼速速扫视四周。   赴宴的,大都是丽国的文臣,此刻,仅有极个别忠心耿耿的,还在近处护着她这个天家血脉,其余人等,早就作鸟兽散——逃命去了。   当然,也有例外。   明疏影一眼锁定了一个巍然不动的身影——平日里毫不张扬的兵部尚书,此刻正站在距离自己三丈之外的地方,摸着胡子旁观那一场乱斗。他既没有吓得私下逃窜,也没有匆匆赶来保护她这个一国之君,如此与众不同的反应,业已令他的心思昭然若揭。   这丽国前朝,果真是藏龙卧虎啊!看来这位锋芒尽敛的兵部尚书,也预备效仿曾经的定安侯,随后取而代之!   眸色一寒的女子忽然想到什么,急忙眸光一转,看向那正处于混战中的男子。   她旋即就放宽了心。   诚然,尽管已有一年半载未上战场,不过,摄政王君宁天依然是那个以一敌百的高手。只见他毫不费力地解决了一个又一个敌人,出手干脆利落,动作行云流水,好似根本不把那些女刺客放在眼里。   正忍不住因他的从容而露出踌躇满志的笑容,明疏影就无意间望见了叫她大惊失色的一幕。   远处的草丛后头,三五个弓箭手正张弓拉弦,将箭矢瞄准了刚好已将所有敌人打倒的男子。   说时迟那时快,明疏影顾不得多作思量,下意识地就起身冲了过去。   “摄政王!小心暗箭!啊——”   明疏影觉得,她的脑袋一定是犯抽了。   是的,她完全可以躲在原地大声嚷嚷,想来对方最终也能听见她的叫声。可她就是心急,生怕晚了半步,因而没来得及多想就站起来冲了出去。偏偏忙中出错——也不晓得是哪个挨千刀的,打打杀杀也就算了,还把大伙儿吃剩下的果皮掀翻在地,害得她一不留神踩了上去。   脚底一滑的女子登时心头一紧,整个儿摔向了恰巧回身来探的男子。得亏君宁天眼明手快,见女子径直扑了过来,他赶忙伸出双手去接。   然而,意外就发生在两人尚未来得及松口气的瞬间。   君宁天抱着突然“扑”来的女子转了个身,偏巧一支利剑破风而来,不由分说地划过她的胳膊,令她禁不住脱口惊呼。   意识到来人受了箭伤,君宁天拧眉迫不及待地察看了她的伤口,脸上立马就阴云密布。他面若冰霜地望向偷放暗箭的敌人,低头寻到了地上的一把刀,便径自用脚将之挑起,二话不说掷向了其中一名弓箭手。   敌人应声倒地,君宁天却再也无心恋战。刚巧宫廷侍卫们已然相继赶到,敌方的攻势亦随之减弱,于是,他只冷声留下一句“活捉所有人”,便一把抱起女子,施展轻功,离开了这混乱的现场。   明疏影简直傻了眼。   “摄、摄政王,你……”   “皇上莫要说话,臣的部下会解决一切。”   他面沉如水地说罢,叫瞠目结舌的女子不自觉地闭上了嘴。   他好像很生气,但是,为什么?   未等她就此疑问想出个所以然,一阵眩晕就猝然来袭。   糟了,方才那箭头上……有毒。 作者有话要说:  开了个新文存稿,不影响本文更新。 点此 直达(手机版),点此 传送门 直达(电脑版)。 有兴趣就提前收藏吧,谢谢。 ☆、女帝中毒   君宁天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发现了女子的异常。   等到他急忙停住脚步低头唤她的时候,对方业已合上双眼,无力地倒在了他的怀里。   遽然失色的男子赶忙点了她的穴道,抱着她飞也似的来到她的寝殿。将人直接送到榻上,他一面吩咐侍卫去喊太医,一面亲手撕裂了一国之君的衣袖。   黑红的血液赫然入眼,君宁天眉头一皱,二话不说便俯下身去。   一旁侍奉的宫女惊愕地看到,那高高在上的冷面阎王竟亲自为女帝吸取毒血。   约莫两盏茶的工夫过后,太医总算赶到。他心急火燎地替皇帝把了脉,却一时诊不出其所中何毒。   摄政王闻讯当场沉了脸,一边命人赶快再去叫人,一边遏制住出言威胁的冲动。   可是,等到又几位太医陆续到场,却俱是无能为力之后,男子终究是忍无可忍。   “治不好皇上,本王叫你们统统陪葬!”   太医们吓得连忙跪地恳求开恩,心里则祈求着,这摄政王只是做做样子。   可惜,对方似乎并不是装腔作势。   君宁天一直守在女帝的寝宫里,一双锐利的凤眼一刻不停地盯着满头冷汗的太医们。与此同时,被尽数捉拿的异国刺客们业已一并入了天牢,摄政王亲口下令,严加拷打,务必令知情者供出所下何毒。   而在此等严刑逼供之下,天竺使臣很快就松了口。   “金银毒?”   气氛紧张的寝殿内,众太医纷纷对此毒表示闻所未闻,唯一一个上了年纪的,苦思片刻后终于脱口而出。   “你知道这种毒?”君宁天的目光随即锁定在该太医的脸上。   “回摄政王的话,这是一种融合了北疆寒毒与苗疆蛊毒的奇毒,除非有制毒人亲手调配的解药,否则,极其难解。”言说至此,如梦初醒的老太医忙不迭又朝着男子拱了拱手,“不过,摄政王不必太过忧心,因着皇上只是被毒箭划破了皮肉,而您先前已及时点了皇上的穴道,延缓了毒性的扩散,后又替皇上吸出了大半的毒血,此刻,残存在皇上体内的毒素已难以威胁到皇上的性命。”   一番头头是道的宽慰之言才方出口,在场的数人就不同程度地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可惜,老者紧随其后的三个字,很快就又将他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不过什么?”君宁天最是心急,当即便出言追问。   “只不过,这毒终究厉害,皇上虽无性命之忧,却难保醒来之后,会不会出现什么意料之外的状况……”老太医说着说着就不敢继续了,只缘君宁天的脸色已然一下子沉如死水。   “比如?”   老人忐忑不安地吞了口唾沫。   “比如……四肢僵硬,周身麻痹,口不能言……乃至……恢复意识,也有可能成为一件难事……”   话音落下,屋子里骤然陷入一片死寂。   良久,太医们才在惶惶中听男子出了声:“本王还是那句话,治不好皇上,尔等提头来见。”   一群人顷刻又跪了一地。   无奈那冷面阎王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只拧着眉毛瞧了瞧龙床上的人,便步履匆匆地离去了。   当天夜晚,丽国的天牢里一片鬼哭狼嚎。摄政王亲自坐镇,对刺杀女帝的别国使臣施用极刑,奈何几经折腾却依旧没能要到解药。若非他的亲信兼友人——晏子明及时赶到,提醒他这些人的身份,他差点就要将人折磨致死了。   “事情尚未调查清楚,你这样贸贸然把他们弄死了,万一天竺国以此为由向我们发难,你考虑过后果吗?”   听罢此言,君宁天顶着一张阴沉的脸,掀了衣袍,离了天牢。   他将善后事宜布置给了手下诸将,自己则风尘仆仆地去了一国之君的寝宫。   在那里,女子仍在昏睡。冬苓寸步不离地守在她的床边,简直就要以泪洗面。君宁天一进屋就见到一张跟哭丧似的面孔,浑身上下顿时就跟被芒刺扎了一般,说不出的难受。   “出去。”他不是个太懂得表露真实情绪的人,因此,此情此景下,他唯有以冷酷的强权来宣泄自己的不安。   冬苓被他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只惊魂未定地仰视着他晦暗不明的面容。片刻,她才在他即将爆发的怒气中缓过劲来,抹着眼泪低头告退了。   屋子里没了哭哭啼啼的女人,君宁天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他举步来到女帝的床前,就着房里的烛光俯视着她苍白的睡颜,心头悄然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为什么要冲出来帮我呢?   盯着女子的容颜看了一会儿,他坐下身去,伸手握住了她的柔荑。   听着,你不准有事。我还有话要问你。   未尝道出只言片语,是夜,君宁天只静静地坐在女子的身边,侧耳听着她均匀而轻浅的呼吸。   翌日一早,屋里早已没了男子的身影。太医们又陆陆续续地出现,却只能以临时研制的汤药慢慢替女帝排毒。   所幸老太医先前所言非虚,没两天的工夫,一国之君便悠悠转醒,令日夜守候的侍女惊喜得叫出声来。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皇上您可算是醒了!”冬苓双手合十,使劲儿地感谢着神灵的庇佑,“皇上口渴吗?想吃什么?!奴婢给您倒水来!”   然后,她语无伦次地说着,转身就走向了摆着茶具的案几。   渐渐恢复清明的明疏影勾唇一笑——能再听到这丫头的声音,真好。   没多久,一杯冷热适中的清水便送到了女子的唇边。冬苓手脚麻利地将自家主子扶起,接着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了水,并替她拭了嘴角。   “我睡了多久了?”   “回皇上的话,都三天了,奴婢可担心坏了!”   说着说着,少女就忍不住哽咽出声。   明疏影哭笑不得:“这不是没事吗?傻丫头,别哭了。”   “嗯,嗯!奴婢不哭!皇上好好的呢,奴婢不哭……”少女用手背匆忙抹了抹眼角,转瞬破涕为笑,“皇上饿不饿?要不要先喝些清粥?御膳房一直给您温着呢。”   明疏影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先别说吃不吃的了,现在是什么时辰?怎么连盏灯都不点?”   此言一出,少女不由一怔。她抬头望了望窗外蔚蓝的天空,又难以置信地看向怀里的主子。   “皇上……”   “嗯?”   冬苓睁大了眼,僵着身子抬起了一条胳膊,拿手在女帝眼前晃了晃。   明疏影忽然就面色一凝。   这样的感觉……似曾相识。   “冬苓,现在到底是什么时辰?”她冷不丁出言追问,令少女终于避无可避。   “回……回皇上的话,是……是辰时。”冬苓磕磕巴巴地说罢,眼泪忽又夺眶而出,“奴婢!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太医很快赶到,但是,对于多少是预料之中的变故,他们也是束手无策。   “朕会一直这样瞎着吗?”   对金银毒最为了解的老太医听到女帝平静到仿佛没有波澜的问话,心头也是一紧。   “回皇上的话,若是没有解药,恐怕……”   明疏影没再说话。尽管屋子里没了那以命要挟的冷面阎王,可气氛还是压抑得很。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心平气和地开了口:“朕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吧。”   一行人有些惶恐又有些惊讶:怎么……皇上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好像跟常人无异?   “臣等告退……”不过,他们没敢在这个叫他们恐慌了几天的地方逗留太久,既然皇帝发话了,他们赶紧离开便是。   等到屋子里的人走得干干净净之后,明疏影才将冬苓唤到了近处。   “皇上……”可她还没张嘴呢,冬苓却先一步带着哭腔唤出了声。   明疏影颇为无奈地笑了笑。   “傻丫头,别哭了,眼睛看不见也是暂时的,朕都还没有放弃希望,你先替朕把眼泪都流了,这是何苦呢?”   奈何少女听了却是越哭越凶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止住了哭声,问女子有何吩咐。   “你去替朕把摄政王请来,朕有一些要紧的事,需知会与他。”   冬苓抹着泪领命而去。   然而,明疏影躺在床上等了半天,却等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女帝霸气出场,群臣亮瞎狗眼。 ☆、大殿扬威   因着女帝桃代李僵、中毒昏迷,把持朝纲的摄政王受到了文武百官前所未有的质疑与攻击。   实际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经过前两次尚衣监及刑府的风波,非摄政王派早已对君宁天心生不满,只不过这一次,他们终于有了充足的底气向他发难。   接待天竺使臣的宴席是你摄政王的人一手操办的,刺客也是在你的眼皮底下得的手。大伙儿甚至有理由怀疑,是不是你摄政王刻意放水,或者索性拿皇上当了挡箭牌,结果你自个儿全身而退,却令皇上陷入了九死一生的境地?   面对朝堂上的种种质问,本就心情不佳的君宁天少见地握紧了拳头。   他们当他是傻子?还是他们自己实在愚不可及?朝中分明就是有人通敌卖国,还欲嫁祸于他——那么明显的圈套,这群庸才居然看不出来?   知道有人设计却尚未揪出幕后黑手,君宁天沉着一张脸,并不轻易回答众人的任何问题。   那些人见他难得地表现出“弱势”,当然不愿放过这个好机会,这便迫不及待地请他交出手上的权利,配合严查。   君宁天不置可否地眯了眯眼,正要张嘴说话,一声唱喏忽然传至大殿。   “皇上驾到——”   话音未落,所有人都不同程度地愣了愣。   皇上?不是还没醒呢吗?!   众人难以置信之际,面色苍白的女子业已由侍女搀扶着,一步一步地迈向了那把龙椅。   君宁天也千载难逢地怔了神,他不自觉地站起身来,一双凤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来人。   他马上就察觉到不对劲。   她的眼睛……   然而,除此之外,有一件事也令他颇为在意。   是的,女子往日里一进这金銮殿,便是一副痴傻的模样,可今时此日,她几无血色的面容上,却没有分毫的憨傻之态,饶是那走路的姿势,也与大户人家的闺阁小姐无异。   他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未有身着龙袍的女帝便转过身来,稳稳地坐到了宝座之上,脸上满是叫人错愕的镇静。   “朕刚醒来,就听说有人趁着朕不省人事的空当,在朝堂上对摄政王发难,果然,这边好生热闹。”   话音未落,满朝文武简直不能更震惊。   这……这是他们的皇上?是他们的傻子皇上?怎么……她怎么……   “袁爱卿,朕方才在殿外,听到你的声音最为响亮,你倒是说说,你有何证据,证明摄政王心怀不轨?”   被点名的男人猝然还魂,急急忙忙拱手低头道:“臣……臣只是觉得,摄政王的嫌疑太大了……”   “嫌疑?什么嫌疑?要说嫌疑,朕看你们个个都有嫌疑!”   掷地有声的话语一出,群臣连忙屈膝下跪。   “李爱卿,胡爱卿,徐爱卿,常爱卿,朕记得,刺客行刺的时候,你们几个跑得比兔子还快,莫不是做贼心虚,想早早地把自个儿给摘出去?”明疏影虽是看不见眼前的场面,但心下早有预料,这就兀自冷着脸点了好几个大臣的名,“林爱卿,赵爱卿,朱爱卿,你们三个虽然很卖力地护于朕的左右,可谁又能保证,你们是事先知道,刺客的目标不是朕,才装模作样以图清白的呢?”   几名大臣方才还嚷得很凶,此刻被皇帝当众诘问,真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朕当时看得一清二楚,刺客就是奔着摄政王去的,他们甚至预先在暗处安置了弓箭手,企图以毒箭取了摄政王的性命。若非朕及时提醒了摄政王,恐怕这会儿,诸位已经没有咄咄相逼的对象了。”明疏影面不改色地说着,直叫堂下众人人心惶惶,“试问,摄政王是开了天眼还是怎么着,竟能提前预知,朕会挺身而出,救他一命?还是说,那些毒箭都是长了眼睛的,他们不会去扎摄政王,只会冲着朕来?”   言说至此,业已隐约有些喘气的女子缓了缓劲儿,忽而细眉一敛,厉声斥责道:“怎么,说话呀?都哑巴了?!”   满朝文武已然彻头彻尾地怔住。他们到现在都回不过神来——那个昨日还傻里傻气玩手指的女帝,今日竟变得这般聪慧果敢!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既然众卿无话可说,那适才你们所说的一切,便皆是无稽之谈!”   说着,明疏影突然就站起身来,一旁的冬苓见状,赶紧上前搀扶,因为唯有她心知肚明,主子眼下看似脸不红气不喘,事实上根本就是在硬撑。   “依朕看,刺客刺杀的目标便是摄政王本人,而朕,不过是不愿眼睁睁看着国之栋梁遭人毒手,故而出手相助。至于谁是幕后黑手,朕自会查个水落石出,今后,若再有人胆敢污蔑忠臣、乱我朝纲,朕决不轻饶!”   用尽所剩无几的气力冷声说罢这最后一句话,明疏影终是体力不支地晃了晃身,幸而有冬苓始终在旁扶持着,她才未有在群臣面前流露出明显的异常。她只匆匆留下一声“退朝”,便拂袖而去。   这一日,丽国的前朝可谓是精彩绝伦。先是群臣“逼宫”权臣,后有傻帝突变清明,亲身经历这一切的丽国朝臣们只觉得,这日子实在是过得玄乎其玄,害他们几乎整整一天都犹如置身梦境之中。   与此同时,一出金銮殿便被某人拦腰抱起的一国之君,也是有些晕晕乎乎。   “摄政王,你是抱朕抱出瘾来了吗?这里到处都是眼睛……”   “皇上若是再多花半点力气跟臣说话,臣不介意直接将皇上打晕。”   赤(和谐)裸(和谐)裸的威胁经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之口,不由分说地传进了女帝的耳朵里,令后者一瞬瞠目结舌。   须臾,明疏影默默地阖上了唇瓣。   他生气了,她听得出来。   只是,她不太明白,他为什么又不高兴了——自己分明拖着个虚弱无力的身子赶来救场,他不感激也就罢了,态度还这么冷硬。   略觉委屈的女子微一撅嘴,索性闭上眼睛靠进他的怀里。   算了,反正她现在也看不见别人的眼色,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届时,要是传出了什么流言蜚语,她就让他承担所有的责任好了。   这样想着,明疏影险些就要在男子温暖的怀抱里昏昏欲睡了。直到男子手脚麻利却不失温柔地把她安放回榻上,她才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摄政王,你这次的速度不如上次快呢。”她揉着眼睛说罢,却迟迟未有等来男子的回答。   不一会儿,她就明显感觉到,屋里变得安静了。她沉下心来,深知男子定是有话要对她说。   “皇上的眼睛……”果然不出所料,没多久,男子就沉声开了口。   “唔……姑且不能视物,还请摄政王多担待些。”她噙着浅浅的笑意,一脸云淡风轻。   她是想告诉对方,自己此刻看不见他的神情,如果没能察觉到他的情绪,继而说错了什么话,还望他莫要介怀。可惜,这一句“担待”到了君宁天的耳里,却全然成了另一种意义。   男子凝眉沉默了许久,忽而沉吟道:“皇上作何要出来替臣挡箭?”   明疏影闻言一愣:诶?他是这样想的吗?   紧接着,她便是一阵好窘。   既然他没有留意到当时的情况,那她还是不要告诉他,自己其实是被果皮滑到,不得已才朝他扑了过去吧……   如此思忖着,略觉心虚的女子不好意思地回道:“摄政王乃我丽国独一无二的顶梁柱,前朝可以一日无朕,却不可以没有摄政王,所以,朕舍身取义,也是值得的……”   大言不惭地说完这一番话,明疏影不假思索地冲人笑了笑,结果又是半天没有回应。   只不过她未尝料想,就在她等着等着等得视线游移之际,耳畔却冷不防传来了男子低沉的嗓音:“臣会治好皇上的。”   明疏影有点儿愣神。   他的语气里,没了先前的愠怒,只有少见的无奈以及……疼惜。   是自己的大义凌然之举感动了他吗?   此情此景下,明疏影能够想到的,也唯有这一可能性了。   房里一时陷入无声,她忽然不晓得该如何回应这样的他,是以只不知所措地半躺在榻,在黑暗中默默品尝着这份寂静。   直至须臾片刻,她冷不丁记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对了,摄政王,朕有一要事,要告知与你。”    ☆、她要自由   将自己在宴席上看到的一切告知与男子,了却一桩心事的明疏影便累得阖上了眼皮。   五日后,兵部尚书忽然被押解至天牢,连带着他的一些党羽也悉数被拿,关押的关押,革职的革职,如此折腾了一场,总算是还了君宁天一个清白。   至此,朝堂上再无人胆敢和摄政王叫板,这不光是因为暗中筹谋一年的兵部尚书已经落了马,更是因为,傻子都看得出来,如今连皇上都是向着摄政王的。   尽管众人不清楚女帝究竟是何时恢复的清明,也不知她为何会帮着那个一手遮天的男人,但自此风波过后,他们已然决定了,要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好臣子。   朝堂上气象一新,在后宫养病的一国之君也安了心。这天,明疏影觉得身子舒坦了不少,便让冬苓取来前几日命人打造的盲杖,说要去御花园透透气。   冬苓一听,脸色大变,直喊着“皇上您还没康复呢,不宜外出”。她杵在床前不肯动弹,大有忠言直谏的架势。   明疏影被她这紧张的口吻闹得哭笑不得。   “朕已经好多了,你再不让朕出去走走,朕才真的是要憋出病来了。”   “可是,可是摄政王说了,天气转凉了,不让皇上到处走动。”   “……”   这丫头都把摄政王搬出来了——她到底是帮自己还是帮君宁天?   明疏影微窘,不过她心下明白,他们之所以如此小心地呵护着她,无非是怕她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罢了。   是啊,他二人哪里知道,目不能视于曾经的她而言,根本就是家常便饭。而今,她不过是又要由奢入简而已。   “唉,你这丫头,什么时候也被摄政王收买了,连朕的话都不听了。”   “不是的皇上!是……是……”   是她连日来将摄政王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终于愿意相信,那个冷面阎王对自家主子是不一样的。   诚然,正所谓“患难见真情”,主子舍身替摄政王挡了毒箭,相当于救了摄政王的性命,而后者也心怀感激,这几日来,每天都要抽出两三个时辰来看望主子。虽说他过来的时候,主子往往都在歇息,但她将他坐在床边凝神守护的看在眼里,便心知这个男子是真心实意的。   如此,主子也算是因祸得福。只不过,这祸事,也太大了些。   一想到自家女子今后也许再也不能复明,冬苓的心头就忍不住涌出一股酸涩。   明疏影听出她声音不对,倒是怕了她了,只得姑且放下出门透气的念头,好言哄慰起她来。   冬苓觉得自个儿有些丢脸:受苦的明明是主子,主子这般坚强,连眼泪都不曾落下一滴,她却动不动就泪眼婆娑的,也实在是够了。   思及此,少女忙不迭擦干了泪水,问女子下午想吃什么点心。   明疏影笑了:抱病不朝的唯一好处,就是可以多吃多喝多睡。   “嗯……要白糖糕、龙须酥、栗子糕,还有……还有桂花红豆汤。”   “皇上尚在休养,吃那么多,容易积食。”   拒绝的声音响起,却并非出自冬苓之口。主仆俩闻声皆是吓了一跳,直到君宁天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分别靠眼睛和鼻子来分辨来人的两人才逐渐平复了心绪。   大约是失明的缘故,明疏影觉得,她的嗅觉似乎越来越灵敏了。当然,这也要归功于君宁天身上那股淡雅的清香,每次都能助她在第一时间认出他来。   眼瞅着男子毫不客气地坐到了女子的床边,业已对此习惯的冬苓这就行了礼退下了。   与此同时,明疏影则大胆地瘪了瘪嘴,嘀咕道:“摄政王不让朕出去也就罢了,还不让朕吃,真真是闷死朕了。”   “皇上正在调养身体,多喝些参汤、燕窝,才是正理,老吃那些甜腻腻的东西做什么。”   明疏影不乐意地撇撇嘴。   “朕除了不能视物,其他的都已康复得差不多了,哪里还需要补身子……”   语毕,仗着自己反正也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她不紧不慢地埋低脑袋,抓着被子百无聊赖地拨弄。   君宁天看着她确实业已恢复几成的脸色,看着她披散在背脊的乌黑长发,面上的冷色随即就被少许柔色化了开。   此刻,她在他眼里就是个娇娇柔柔的姑娘,甚至令他不由自主地将她与另一个身影重叠在一起。   偏巧这个时候,明眸皓齿的女子像是突然记起什么似的,抬头收敛了适才微微流露的娇嗔之色。   “摄政王,”有件事,她其实已经在心里盘算好几天了,“这些天,前朝的情况还算稳定吧?”   君宁天闻言也是从思绪中抽离出身,平声道:“一切都好,皇上不必忧心。”   明疏影点点头,双目无神地面向声源,问:“你有将朕是因中毒而恢复神智的消息放出去吗?”   “臣已照皇上的意思办妥了。”   “那你有否考虑过,索性趁着这个好时机,取朕而代之?”   探问的话语才方出口,君宁天的脸色就骤然生变。   “皇上此言何意?”   “摄政王先莫要动气,且听朕慢慢道来。”   君宁天沉着脸不吭声。   “朕此番救了你一命,摄政王对朕似乎也开始另眼相待,朕甚感欣慰。但是,摄政王是个头脑清醒的人,你也知道,朕人虽不笨,可比起深谙国事、励精图治的摄政王而言,那火候,还是欠了不止一星半点。这一年多来,摄政王殚精竭虑,终日为我丽国子民劳心劳力,朕都记在心里。在朕看来,整个丽国上下,已经没有人比摄政王更能胜任一国之君的位置。”   “皇上!”   “摄政王不必担心文武百官抑或黎明百姓对此有所微词,朕会亲笔写下退位让贤的诏书,可确保摄政王名正言顺地登上皇位。”   听女子言之凿凿地说道至此,君宁天终于忍无可忍。   “皇上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就算她不是真正的帝姬,也不能……   “朕知道。不过摄政王,依朕看,百姓不会在乎这天下跟谁的姓,只要当权者能够为他们谋得福祉,让他们安居乐业,他们便认谁为王。至于文武百官,有了朕的诏书,再加上摄政王的威望,想来适应和认可也只是时间的问题。朕相信,摄政王等得起。”   一番头头是道的话语,令君宁天的神情变了又变。   他又从这个女子的口中听到了似曾相识的言论——不过,眼下不是一门心思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   男子忍着油然而生的愠怒,一字一顿地说:“皇上考量得可真是周全,让臣自愧不如!臣倒要问问皇上,你将这江山社稷托付与臣,是打算功成身退,去到宫外逍遥快活吗?!”   话音落下,明疏影自是听出了他隐忍的怒气,可她并不是特别明白,当初那个斩杀叛臣、居高临下的王者,难道从未做过登基称帝的梦吗?还是说,他居然会气她,气她身为天家血脉,竟将祖辈留下的基业拱手让人?   “朕确实不怎么喜欢宫里的生活。”脑中千回百转着,明疏影干脆直言不讳地承认,“相应的,朕也愿意背负骂名,只求摄政王能勤政爱民,令我丽国国泰民安。”   “荒唐!”女子一心要走的表现,终是令君宁天所剩无几的耐性轰然倒塌,他霍然起身,口中厉声斥责着,叫对方禁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不过,明疏影还是很快镇定下来,扬起脸平心静气道:“朕希望摄政王能好好考虑一下,放朕和十四妹妹做两个寻常人家的孩子,也让摄政王人尽其才,开创我丽国盛世。”   对于女子非但不觉害怕反还愈发坚决的态度,君宁天只觉一股邪火直往上蹿。   他强行按捺住喷涌而出的怒气,寒声不答反问道:“皇上就这么想要离开?”   明疏影垂眸默了默。   “朕只是想要自由。”   这是她一直以来都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她想,他不会明白。   清澈而从容的嗓音传至耳畔,令君宁天还以良久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直视着女子微锁的细眉,面无涟漪地开启双唇。   “如此自由,恕臣给不起。”   相反的,他要给她“致命一击”,好让她彻底打消“海阔天空任我游”的念头,永永远远地……留在他的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存稿下个月就开始连载了。 点此 直达(手机版),点此 传送门 直达(电脑版)。 有兴趣就提前收藏吧,谢谢。 ☆、当面揭穿   那一日,君臣二人不欢而散。   明疏影事后想想,觉得自己也是思虑不周——带着冲动行事了。   可是,事已至此,她也不想轻易服软,毕竟,离开皇宫,获得自由,的确是她埋藏许久的心愿。   更何况,如今还多了个男扮女装的十四“公主”,她也想早日将他带出宫去,远离这是是非非。   诚然,尽管君宁天不会对她痛下杀手,但一想到先帝的皇子皆已宾天,唯有这最小的假公主、真皇子侥幸存活,她就不由自主地觉着,离开一事,宜早不宜晚。万一这个秘密不幸暴露,即便君宁天能够忘却前尘、放他一马,文武百官也未必不会动什么歪心思。   想到未来可能出现的风风雨雨,明疏影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心里烦闷,她自然就愈发想要出去透气。冬苓见自家主子坚持——而且似乎同摄政王闹了不愉快——也只好遵从主子的意愿,替她取来了新制的盲杖。   拿着曾经时常握在手里的物件走出了屋子,明疏影虽是看不见这深秋的景致,心情却不算太糟。冬苓眼见自家主子动作娴熟地运用着盲杖,不由惊讶得睁圆了眼。   “皇上,你……你用盲杖的手法,好熟练啊。”   明疏影闻言,面不改色心不跳。   “如何?朕很聪明吧?什么事情,一学就会。”   听了女子轻松豁达的一言,少女既是欣慰又是心酸。   “走吧,陪朕上御花园逛逛。”   “是。”   主仆俩重新迈开了步子,因着明疏影失了明,冬苓一直迁就着她的步子,生怕她一不留神被绊一跤。   “笃笃笃”的声音自地面传出,不远处,恰好路过的君宁天依稀听见了这少有的动静,自是停下脚步循声望去。   不一会儿,他就倏地睁大了眼。   一个从小能正常视物的女子,若是头一回使用盲杖,不可能用得这般得心应手,所以……   姑娘目不能视,为何还能笑得这般自在?   我虽眼盲,心却不盲。况且,我的眼睛也不是没有治愈的希望,我为何要整日以泪洗面?   回忆起许多年前的那一番对话,君宁天不由自主地吸了口气。   倘若今日他再以同样的问题问她,恐怕她也会给出同样的答案吧。   如此,他便只需等待一个人的到来,就可以让真相大白于眼前了。   如是作想的男人第二天便迎来了他要见的那个人。   不,确切而言,是他要让她见的人。   君宁天命人将女帝请去了宫里的一座偏殿,说是有要事相商。然后,他就领着一个年近百半的男人去那儿候着了。   不一会儿,由侍女扶着的女帝到了。男人刚要张嘴向一国之君行礼,君宁天就伸手示意他先莫开口。   “皇上,臣特意请皇上前来,是有一个人想向皇上引荐。”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女子的面容,不愿错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   “哦?”明疏影简洁明了地应着,心里却是愈发闹不清对方的意图了。   君宁天看着她依旧平静的神情,侧首示意身边的男人上前问安。   下一刻,明疏影就听闻了一个直叫她面色一凝的声音。   “臣明知羲,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爹爹怎会在此!?   明疏影知道,这句话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脱口而出。是以,她仅仅是身不由己地怔在那里,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免礼平身……”她竭力扼制着在那颗怦怦直跳的心,强装镇定着面向君宁天所在的方向,“摄政王,这是……”   “回皇上的话,自天竺人行刺一事后,臣等清理了不少乱臣党羽,令京中空出了不少要职。”将女子那一瞬僵硬的神情尽收眼底,君宁天看似面无涟漪地说着,一颗心却也以不同寻常的速度敲击着胸膛,“明大人在担任抚州州牧时恪尽职守、政绩斐然,臣特将明大人召入京城,请皇上定夺,看能否将其调入京畿任职。”   话音刚落,明疏影好不容易缓过来的气儿就又不顺了。   奇怪,太奇怪了!以往君宁天从来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做这种事,倘若想要任免官员,至多就是知会她一句,偶尔听听她的意见,又岂会像今日这般,直接把人带到她的跟前?   女子心中登时警铃大作。   不对劲……不对劲!难不成……难不成他……   “皇上不必急着作出决定。”就在明疏影心如擂鼓之际,君宁天突然出了声,然后,他又转向身旁的明知羲,以自己还有要事要与皇帝商议为由,将其屏退。   明知羲从未在京城任过职,天子及摄政王的跟前,他当然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因此,他二话不说,甚至来不及多作思量,这就恭恭敬敬地行礼告退了。   君宁天见他恭顺地退了出去,又挥手将女子身边的宫人遣退。如此,偌大的屋子里便只剩下他君臣二人。   至此,明疏影自然越发忐忑不安了。   然而,这等因未知而生出的惶恐并未持续太久。   片刻,她就听得男子幽幽地开了口:“皇上不记得明大人了吗?”   听罢此言,明疏影不由暗打一个激灵,面上却是拼命装出一副不解的模样,笑道:“摄政王这话好生莫名,朕打小深居宫中,哪里会认得在身为州牧的明爱卿?”   “皇上自是从未见过在外地任职的明大人,可是,你,不一样。”   此言一出,明疏影彻底变了脸色。可她还是竭尽全力佯装无事,表示自己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若无其事的笑脸彻头彻尾地惹急了君宁天。他蓦地上前两步,站在距离女子极近的位置,猝不及防地抓起她的一只手。   “明姑娘,明疏影,你还在骗我。”   话音未落,被遽然揭穿真身的女子就觉整个脑袋一片空白。仿佛过了好半天,她才勉强回过神来,讷讷地动着嘴皮子,问君宁天究竟在胡说什么。   孰料对方二话不说,就将她的手心使劲贴在了自个儿的脸上。   “金麟桥,恨水东,你对我说过,尽管你没法用双眼看清一个人的脸,但只要让你摸上几回,你就能记一辈子。”   明疏影美目圆睁,全然不能言语。   须臾,她下意识地顺着他的动作,开始一点一点抚摸他的脸庞。   无尽的黑暗,熟悉的触感,还有身前人那掷地有声的话语,终是令她埋藏着的思绪破茧而出。    ☆、与卿相认   自十岁那年起,明疏影的眼睛就时好时坏,有时能和常人一样视物,有时却只能依稀感觉到一丝光亮。三年前,不,十年前,她随奶娘一道出门,远行求医,在机缘巧合之下,救了一个身受重伤的年轻男子。那人自称姓“金”,除此以外,就再没向她透露更多有关他自己的信息。她依稀察觉到他在被什么人追杀,但从其言谈举止中,她认定他并非恶人,是以,她不光替他处理了伤口,还让他扮作她的小厮,助他躲过了一场杀身之祸。   然而,她做梦也不会想到,昔日那个仅仅与她一路相处了不到一个月的男子,竟然就是……   “你是……你是金公子?”   “是我。你终于想起来了,终于愿意承认了!”   听着他难得有了明显起伏的语调,明疏影只觉犹如身在梦境之中。   “真的是你吗?”   “是我,就是我。我那时不得已才隐姓埋名,才……”才会叫你迟迟认不出我,白白耗费了两年的时光。   明疏影哑然失笑。   “金,君……我哪里想得到,居然会是你。”   话刚说完,她就倏地神色一改。   “你是不是早知道是我?所以才特地……特地把我爹找来?”   君宁天看着她细眉一敛,冷不防抽回了自个儿的柔荑,心里倏尔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我……除此以外,我不知道该如何让你亲口承认。”   明疏影不乐意了。   “怎么跟审犯人似的?你既然已经起疑,直接开口问我不就好了?”语毕,她又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算了,这种事换我,我也未必做得出来。”   诚然,对着一国之君,问她是不是借尸还魂了,是不是曾经救过自己的故人,这事儿搁谁头上,谁都未免觉着有些难以启齿。毕竟,遭人夺舍这种事,委实太过荒诞。万一她的的确确就是原主本人,他堂堂摄政王的颜面往哪儿放?   明疏影暗自思忖着,并不知此刻男子的脸上,已然流露出少见的笑意。   她果然是那个聪明机灵又善解人意的她。   是的,她还活着,活着回到了他的身边,以至于他都忍不住生出一种冲动,想要将这个他整整牵挂了十年的女子,将这个失而复得的珍宝,紧紧地拥入怀中。   不过,他到底是忍住了。   “告诉我,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说实话,听君宁天这么问,明疏影是颇觉意外的。   约莫是在她脸上目睹了不加掩饰的疑惑,男子随即解释了起来。   “我们分开后的第三年,我去找过你,可是,明家人告诉我,你染病去世了。”   “染病?”   明疏影笑了。   “我知道,你当年除了……除了目不能视之外,身子非常康健,精神也很好,不像是会得病暴毙的人。”   明疏影兀自笑着、听着,事过境迁,她也不怕将家丑外扬,这便一五一十地将当年的遭遇告诉了君宁天,殊不知这素来清冷的男人听了,竟是不由自主地沉了脸。   “怎么了?”女子见他一声不吭,便停下来问他。   “没什么。”嘴里说着这样的话,男人的手却是早已握成了拳,眼底更是迸出了罕见的杀意。   听他语气阴冷,明疏影忽又哑然失笑。   “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对我来说,早就是恍如隔世。你……你该不会,是在替我打抱不平吧?”   许是获悉对方实则乃是旧识的缘故,明疏影同他说起话来也放松了些许,调侃一句竟是毫无压力。   君宁天注视着眉目含笑的她,心头划过一丝钝痛。   如果他能早些去明家找她,早些把她带离那个吃人的地方,早些将她放在自己的身边保护着,她也不会经历那样糟糕的变故。   至于那些害她伤她的人,那些冷眼旁观的人……   “你对明家,可还有留恋?”   君宁天突如其来的一问,让明疏影不由自主地愣了愣。   片刻,她勾唇莞尔,摇了摇头,平心静气地答道:“那不过是我曾经栖身的地方罢了,对我来说,从我娘离世的那一天起,我的亲人,就只剩下奶娘一个人了。”   君宁天闻言凤眼一眯,眸光一转,冷声接话:“我明白了,那明知羲,便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此言一出,明疏影先是面上一愣,后是心头一紧。   她情不自禁地抓住了男子的衣襟,急急道:“你该不会是要对我爹做什么吧?!”   君宁天重新注目于她,微微皱起眉头,不答反问:“你方才不是说,你的亲人,就只有你的奶娘了吗?”   “可是……可是我爹也没对我做什么啊?他只是疏远我而已……”不至于就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吧?!   尽管明疏影没把后半句话说出口,但她的表情已经出卖了她的内心。   君宁天盯着那双失明却依旧灵动的眸子看了片刻,平声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他虽不配为人父,但毕竟是你的父亲,我只是让他继续回去当他的州牧,并未打算将他如何。”   明疏影这才松了口气。   也是,君宁天是个是非分明且沉着冷静的人,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胡乱杀人的。   “相比之下,那个意欲对你图谋不轨的人,还有你的那个堂姐,迟了那么些年,他们也是该还了。”   不料她才刚放下心来,对方的寥寥数语就让她默默无语。   如此热衷于要为她讨债报仇的君宁天,她还真是不习惯。   明疏影干笑了一会儿,说:“其实,那个时候,我堂姐已经定亲了,夫家在当地是出了名的霸道。我估摸着,以堂姐的性子,嫁到那样有权有势又蛮不讲理的人家,日子也不会好过,权当是她遭的报应吧。至于那个外男……我都不清楚他叫什么来着……”   听了这番意有所指的话,君宁天忍不住拉长了脸。   “你是在替他们求情?”依他看,整个明家都该跪到她面前给她赔罪。   “也不是。”听出了君宁天语气里不容小觑的愠怒,明疏影又干巴巴地笑了笑,“我就是觉得,恶人自有恶人磨。当然,如果你非要给他们点教训的话,我也不介意的。”   说这后半段话的时候,她的笑容业已自然、俏皮了许多,看得男子冷硬的心顿时就软了下去。   “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交给我了。”   明疏影微笑着点点头,本想提醒他莫要使出太过凶残的手段,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罢,他向来是个有分寸的人,她还能不相信他吗?   这样想着,明疏影觉得,这件事也算是揭过去了。   哦,不,比起这个,她分明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想做。    ☆、以身犯险   “对了,你能替我去打听一下我的奶娘吗?我走了这么些年,也不晓得奶娘她过得如何。”   “好。”   君宁天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目视女子在他眼前笑逐颜开。   “谢谢你。”   听了她发自肺腑的感谢之言,他却没能舒展容颜。   谢?他当不起这声“谢”。这次若非因为他,她也不至于再次坠入无边的黑暗。   往事历历在目,君宁天想着想着,就皱起了眉头。他不自觉地抬起一条胳膊,伸出大掌,意图抚上她娇美的面颊,可指尖行至近处,他却又悄无声息地将手收了回去。   “说起来,你我也真是有缘,兜兜转转重逢之际,我居然又得靠摸脸来记住你的模样了。”   本是无心说笑的一句话,落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却只造就了一阵刺痛。   “我会治好你的眼睛的。”   许是男子说话的口吻太过异于寻常,明疏影不由得怔了怔,而后才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   因为,无论岁月如何变迁,她都是那个宁静致远、开朗豁达的女子。   正因如此,他才会对她一见倾心、念念不忘。   眼见这个令自己钟情的女子噙着笑意低了眉,君宁天默默地从心猿意马中抽离出身,不紧不慢地告诉她,她复明所需要的解药,已然有了眉目。   从天而降的好消息,自是令明疏影喜出望外。   “真的吗?”   历来不喜多话的君宁天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复又想起她看不见,是以主动张嘴回了话。   “不出十日,我一定将解药拿到手。”   明疏影高兴得又要道谢。   君宁天微微敛了眉。   知道他是她的故人,还要同他这般客套?   他不喜欢她这样。   诚然,他要是陪她一辈子的人,她应该事事都愿依靠他——理所当然地依靠他。   不过,看她笑得这么明媚,他就姑且由着她一次吧。   如此思忖着,君宁天亲自将女子送回了她的寝宫,自己则早早地回了摄政王府。   翌日午后,他领着几个亲信出了皇城,径直来到城外的一片林子里。一行人在林中走了没一会儿,一阵诡秘的琴声便传至耳畔。   君宁天略微放慢了前进的速度,却又很快恢复如初。没多久,面前出现了一名坐着弹琴的女子。她的穿着打扮与丽国女子大相径庭,但那一身装扮,君宁天却再熟悉不过——那天在宫宴上行刺他,最终害得明疏影双目失明的那群人,就是穿成她这样的。   君宁天停住了脚步,面沉如水地打量着三丈开外的女子。那琴声也随之戛然而止——只见年轻的女子抬起头来,冲他嫣然一笑。   “摄政王终于愿意赏脸一见,本公主甚为欣慰。”   说着,女子抬手摘下了轻薄的面纱,露出一张姣好的脸蛋。谁知,她刚要起身上前,来人就冷冷地开启了双唇。   “解药呢?”   话音落下,女子脸色一沉。   在这天底下,还没有不为其容貌倾倒的男子——他是第一个。   但是,也正因为他如此与众不同,她才中意于他。   须臾,女子扬唇一笑,兀自站起身来,娉娉婷婷地走到君宁天的身前。   “摄政王虽未与本公主见面,但本公主相信,我的人,已经将我的意思传达得很清楚了。想要换取解药,还需摄政王与本公主成亲才行。”   没错,她是天竺国的大公主,是人人崇拜的天之骄女,她一旦看中了什么人,就必定会想方设法得到他。而这一次,她那蠢笨的皇兄居然联合丽国的什么兵部尚书去刺杀她相中的男人,意图获得丽国的支持,顺带瓜分丽国的土地,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令病中的父皇勃然大怒,还生生替她做了嫁衣。   说起来,皇兄还真是为她这个妹妹做了件嫁衣裳呢!若不是他命人用毒箭刺杀这个男人,从小受母妃熏陶故而通晓毒理的她,又如何能用解药作为筹码,来换取与心仪男子的婚约呢?   看着自己儿时见到的男子如今已长得这般高大英俊,天竺国的长公主愈发坚定了要与他共结连理的决心。   只可惜……   “天竺国的皇位之争,本王没有兴趣,对公主本人,本王更没有兴趣。还请公主速速交出解药,弥补你天竺国先前犯下的过错,否则的话,休怪本王翻脸不认人。”   “哦?翻脸不认人?摄政王是打算,向我天竺国出兵吗?哈哈……摄政王,本公主可得提醒你一句,你们的上一任皇帝,荒淫无道,挥霍无度,早就将你丽国的国库掏得差不多了。就丽国眼下的情况,摄政王确定,你们真的能够战胜我天竺国吗?”   “能不能胜,本王比公主清楚,无需公主操心。”   冷言冷语直入耳畔,女子忍不住寒了脸。不过,她还是努力调整了表情,恢复一脸娇媚的笑容,将一只芊芊玉手伸向了面容冷峻的男子。   “摄政王何必板着个脸,要打要杀的呢?以和为贵,与本公主携手指点江山,难道不好吗?”   话音未落,她的柔荑业已接近了男子的脸颊,却被后者毫不客气地撇开了。   “公主自重。”   被几次三番驳了面子,一向心高气傲的天竺公主终是忍无可忍。   “君宁天,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将女子转媚为怒的神情尽收眼底,男子只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吐了两个字。   “解药。”   天竺公主的肺都快被气炸了。   他算是什么东西……给脸不要脸!   瞬间怒极的女子睁圆了眼,却在下一刻突然轻笑出声。   “摄政王,本公主的母亲出自医毒世家,本公主虽非跟母姓,身体里却也流着外祖家的血,须得遵从外祖家的规矩才是。”   语毕,她冷不防击掌三声,附近忽然就冒出了数不清的黑影。   “摄政王若是能只身闯过这‘百毒阵’,本公主便将解药双手奉上。反之……摄政王可要自求多福了。”   哼,到时候,只怕他再也顾不上给那女皇帝的解药,而是一门心思求她救他自己了。    ☆、重见光明   两日后的清晨,明疏影悠悠转醒。   一缕晨光倏尔入眼,令她不适地拿手挡了挡。   冬苓和太医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提醒她慢些来、慢些来,可她还是难免觉着有点儿心急。   好在这双眼失明的时日并不长,没一会儿的工夫,明疏影便能笑着眺望窗外的晨景了。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上体内的余毒已清,双目也已无碍了。”为首的老太医眉开眼笑地向一国之君道喜,屋里的其他人也是喜上眉梢,跟着拱手作揖。   “诸位太医这一阵辛苦了,朕人人有赏。”明疏影和颜悦色地说着,扫视了这群兢兢业业替她治疗的太医,看着众人忙不迭屈膝叩谢。   自这一日起,她又回到了拥有光明的日子。   失而复得,分外珍惜。加诸再也不用在别人面前扮作痴儿,明疏影的心情就像是是三月里的春光,明媚到难以收敛。   只是,有一点让她颇为不解:怎么一连几日,都没有见到君宁天?   是日,她来到了阔别多日的御书房,见到的,竟是在代替摄政王理政的新任兵部尚书兼临时监国——晏子明。   对方一见她来了,赶忙放下手中的奏本,起身向她行了礼。   “免礼。摄政王呢?”   然后,明疏影简洁明了的一句问话,就叫晏子明心头一紧。   这皇上的身子康复得也太快了……当然,他不是希望她恢复得慢一些,只是,他要如何瞒住这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呢?   每回一有事就被推出来当挡箭牌,晏子明觉得,他那位顶头上司兼至交好友也真是有够任性。   他垂着眼帘不去看来人的眼睛,这一异常的举动,自然引起了明疏影的怀疑。   “晏爱卿只需告诉朕……摄政王可在摄政王府?”   不知何故,她总感觉晏子明和君宁天有事瞒着她,而前者,显然是受了后者的指使和制约——既然他不能直言相告,那她旁敲侧击便是。   “回禀皇上,摄政王确实人在府中。”晏子明低眉顺目地作答,心道皇帝果真是聪慧敏锐又善解人意。   诚然,他只是告诉她,人在家里,其余的什么也没多说——这样,不算是违背了摄政王大人的命令吧?   “朕明白了,晏爱卿辛苦了。”   明疏影了然地点点头,看了看案几上仿佛总也看不完的折子,真心诚意地说罢,就急急往屋外去了。   晏子明不慌不忙地抬起眼帘,目睹了那匆匆而去的背影,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宁天啊,我可是什么都没说哪。不过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他挑着眉毛似笑非笑地想着,恰逢宫外的摄政王府内,被他挂念的男人正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   很少打喷嚏的摄政王皱了皱眉——倒不是因为他讨厌打喷嚏,实在是这一个喷嚏能牵扯他身上太多的伤口,饶是他身经百战、铁骨铮铮,也免不了会被周身的疼痛所扰。   诚然,四天前,他亲自赴了天竺长公主的竹林之约,以血肉之躯闯过了那极少有人能破的“百毒阵”。尽管事前花了足足七天去研究这一被人称为“死亡之阵”的阵法,他的周身多处还是不可避免地挂了彩。毕竟,这“百毒阵”中,不光包含无数抹了剧毒的暗器,还有数十名武功高强的女子轮番攻击,要同时避开这两者,饶是天底下武功最高的高手,也难以凭一己之力做到。是以,为了免于后患,他只能舍前者而保后者——结果虽是避开了所有的带毒暗器,却无法从那些凌厉而密集的袭击中全身而退。   好在如此牺牲并未白费,事后,脸色难看极了的天竺公主还是遵守了她许下的诺言,甩出解药后便不告而别了。   至此,他心上的姑娘得以复明,天竺国也理亏于他们丽国,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值得欣慰的结局了。   三刻钟后,神色淡淡的摄政王大人开始给自己换药。他很快就又拧起了眉毛——是疼的,也是累的。   是了,这胸口上的伤还好说,可这后背上的……   一条胳膊业已光荣负伤,摄政王大人却从未考虑过假借他人之手换药。   偏偏这个时候,他的房门被人从外头推开了。   摄政王大人想不出府中有何人竟敢如此大胆,不经他允许就擅自入内。   他微沉的脸很快就被罕有的愣怔之色给占领了,只缘一个贸然闯入的女子在愣愣地与他对视片刻后,就惊叫着用手捂住了眼睛。   明疏影觉得,自从她中毒之后,似乎这脑袋就跟着变笨了——既然已经隐约猜到君宁天身上可能发生了什么意外,怎就没想到他是受了伤,继而联想到他有可能正光着身子在屋里换药呢?   慢着……受伤?受伤?!   骤然意识到了什么,背过身去的女子又蓦地转了回来,对上了男子业已恢复如常的目光。   她的视线蓦地下移,旋即便捕捉到男子前胸上几道暗红色的伤痕。纵然她是个不通武学的女子,也看得出这是近来新添的伤。   “怎么回事?!”她再也顾不得男女有别,这便一边询问一边走了过去,“你怎么突然受了这么多的伤?”   她抬头看了看君宁天的脸色,发现他面色苍白、唇瓣干涸,一颗心不由揪了揪。   太医拿到解药的那一天上午,他还抽空来她的寝宫看过她。可自那以后,他就再没出现过。这一事实,令她想不多想都难。   “我的解药哪里来的?是不是跟你受伤有关?”   君宁天沉默以对。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啊!”   直到明疏影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说话的口气里都染上了几分焦急,他才面色如常地张开了嘴。   “你的眼睛没事了?”   明疏影从来没想过,他君宁天也会有明知故问的时候——偏偏他问这话的时候还出奇的平和,一双好看的凤眼更是定定地注视着她业已恢复神采的眼眸。   “我没事了,你不要扯开话题。”   “……”   明疏影见他迟迟不答话,忽然又记起什么,斜着身子、伸长脖子,去看他的背。   君宁天下意识地躲了躲,但背脊上那触目惊心的口子还是被她看了个一清二楚。   明疏影顷刻变了脸色。她突然就无心再去撬开男人那张铁打的嘴,而是急不可待地环顾四周,很快寻到了装了药粉的药瓶和包扎用的白布。   不多久,君宁天就感到背上一阵生疼——险些没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摄政王莫要怪朕控制不好力道,你不告诉朕你是怎么受的伤,朕心里着急,下手自然没个轻重。”   偏偏这个时候,耳边还传来了女子不冷不热的说话声,直叫人无言以对。   君宁天默了默,终究还是动起了嘴皮子。   “那日宴席上的刺客,是天竺国大皇子派来的人,他欲联合前兵部尚书,从行刺一事中谋取私利。天竺国的长公主手中有解药,我去闯了她的‘百毒阵’,方才获得解药。身上的伤,便是这么来的。”   听罢男子简洁明了的一番说明,明疏影的心思却全然被后半部分吸引了去。   果然……果然是因为要替她拿解药,这才……   她有些不好受地垂了垂脑袋,复又抬起头来,蹙眉问:“行刺之事,完全是他们天竺国理亏,她身为天竺公主,怎还能理直气壮地要求你闯阵取药?”   “因为她与他的皇兄在争夺皇位。”   明疏影手头的动作一顿。   他的意思,她听得懂。无非是想表达,那天竺公主压根没把犯事的皇兄当成自己人,因此,她自认为不需要替他承担罪责、弥补过失。   “还真是强盗一般的理论。”   明疏影难得沉着脸作出评论,语调里隐含着的不悦,倒是叫闻者不着痕迹地扬起了嘴角。   君宁天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由着女子专心致志地替他上了药,看着她前后忙活着,将干净的白布一圈一圈地缠绕在他的腰身上。   她的胳臂虽是较为纤长,但在把布条绕到他身后的时候,还是不得不用双臂环绕住他的腰,好让左手接过右手中的布团。   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的亲密接触,令他看她的眼神渐渐变得柔和而专注。   他不禁记起了那年初遇时的她——尽管目不能视,却也是这么全神贯注地替他包扎伤口。   是啊,不论容貌如何改变,她都是当初那个言笑晏晏的可人儿。    ☆、衣不解带   明疏影抬起头来的时候,刚好撞上了君宁天隐含柔情的注目。温热的鼻息扑打在她的脸上,她愣了一愣,而后身不由己地红了耳根。   像这样近距离地环着他的腰身,替他包扎伤口,早在十年前她就做过不止一次。可那时,她从未有过如同此刻这般心如擂鼓的体验。   她想,这一定是因为,当年她看不见,所以才不会太过尴尬。   替自个儿的异常寻到了极好的理由,明疏影站起身来,忽然就低眉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君宁天问她。   “我突然想起来,十年前那会儿,你也是不愿意假借旁人之手为你上药。”明疏影几乎是认定了他这十年未改的执拗,眉目含笑着看他,“连年岁可以当你母亲的奶娘,你也嫌弃。最后,还是我反复强调,反正我什么也看不见,你才勉强同意我近身的。”   君宁天木着脸不接话,心里却是思忖着,她居然还记得这些过去。   明疏影见他置若罔闻,也不打算继续揭他的老底,这就别过脸,默默地寻到了他的衣衫。   “药上好了,把衣裳穿上吧。”   话音落下,君宁天却迟迟没有动作。明疏影忽然记起,他的一条胳膊受了伤,便本着好人做到底的原则,替她取来了中衣。   心上的姑娘拿着他的衣裳要为他穿衣,君宁天毫不迟疑地站起身来。   没一会儿的工夫,明疏影就手脚麻利地助他穿戴整齐,还下意识地替他扣上了衣扣。   行云流水的动作,又叫男子看她看得入了神。   说实话,尽管出身富贵,府里也有丫鬟,但是平日里,他都是自个儿穿衣、脱衣的。在他看来,自己有手有脚,完全可以自力更生,无需经由他人之手。何况,他并不喜欢有旁人时不时地触碰自己。   然不知何故,今时此日,他却由着这个女子为自己上药、穿衣,甚至不由自主地开始设想,从今往后,有这样一个贴心的可人儿日日照料自己的生活起居,会是怎样一副美好的光景。   于是,行了举手之劳的明疏影一抬眼,便又撞上了男子专注而柔和的眼神。   她这才认识到,自己方才那一顺手,都做了些什么撇不清干系的事儿啊……   才刚恢复正常的耳根这就又迅速热火起来,明疏影却强装镇定地对男子展露了笑颜:“看到你没有大碍,我也就安心了。这阵子,你好生在府里休养,朝堂上有晏子明他们在,而且我现在也不用扮作傻子了,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语毕,她下意识地就想要转身离开,却不料才方背过身去,一只手就被人从后头拉住了。   明疏影惊愕地驻足回首,目睹的果真是君宁天执手凝眸的模样。   他面色如常地直视着她的眉眼,低声道:“我会尽早回去的。”   这句话,好像合情合理,又似是莫名其妙。   明疏影怔怔地与他对视,看着他冷不丁松了手,向她行了低眉之礼。她讷讷地回礼,眨着眼睛快步离去。   这一刻,明疏影不会想到,才过了两天,君宁天就出现在了金銮殿内。   有了威震四方的摄政王坐镇,才放松了没几天的文武百官,自是又开始了夹起尾巴做人的日子。   对此,身为一国之君的明疏影并不觉高兴。   “摄政王怎么这么快就来上朝了?”   “臣的伤已经好了许多。”   “好了许多才怪啊。”明疏影正要开口表示不可能,第三个声音就冷不防插了进来。   君宁天冷着脸,斜眼看向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晏子明——举朝上下,也只有他敢这么拆自己的台了。   “晏爱卿所言极是。”无奈此情此景下,与晏子明并无深交的女子却即刻出言赞同,将君宁天意欲出口的话生生堵在了嗓子眼。   “皇上英明。”同样觉得男子太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晏子明忙不迭拱手恭维,结果自是又被君宁天赏了一枚眼刀。   不过没关系,反正他目不斜视——看不着。   如是思量着,晏子明便连同屋里的宫人一道,被女皇帝暂且屏退了。他想,这样也好,谁让他近来老觉得,这宁天是越发看重女帝了呢?若是皇上治得了这个执拗的男人,以后他就不用发愁了。   于是,他悠然自得地告退了。   屋里只剩下明疏影和君宁天两人,有些话自然就能敞开了说了。   “你怎么还是跟以前一个样,不晓得爱惜自己的身子?”   明疏影嗔怪着,不由就想起了她还在他跟前装傻的那会儿,他也是废寝忘食地处理前朝政务。   君宁天不吭声。   算起来,这已经是他第三次从她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了。   头一次,他无言;第二次,他怀念;第三次,他心悦。   须臾,明疏影出乎意料地发现,君宁天居然……笑了?   明疏影瞬间就跟见了鬼似的惊悚起来。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美目含笑的男子,完全不理解他怎会是这等反应。   君宁天便是趁着女子瞠目结舌的空当,不慌不忙地敛了笑意,若无其事地坐到椅子上看折子去了。   明疏影蓦地回过神来。   “你回去歇着吧!”   “不必。”   “你……”   明疏影张了张嘴,却又不晓得该如何继续。   诚然,虽说他们业已“故人相认”,不再是单纯的君臣关系,但她终究还是没有什么立场去干涉他的自由。   是以,她微皱着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终无可奈何地回了自个儿的座位。   她想,一旦君宁天出现半点儿疲倦抑或不适,她就有理由遣他回府歇着了。   如此盘算的女子当天便如愿以偿了。   入夜,迟迟不愿离宫的君宁天忽然发起了高烧。明疏影吓坏了,也顾不得什么回去不回去了,赶紧命人将他送到榻上,召了太医前来为他诊治。   太医说他的烧是伤口感染所致,虽无大碍,却也伤身。明疏影听了,既是担心又是愧疚,得亏服了太医的药后,他身上的热度总算有所消退,只不过,人依旧是不断地出着虚汗,叫人总也放心不下。   说到底,他也是为了替她求得解药治疗双目,这才落得如此境地,她岂会无动于衷?   只是,这个人也真是固执,真得好好找个人治治他。   心下又生嗔怪之意,明疏影替他拭汗的动作却是越发轻柔了。   将自家主子专心照看男子的举动看在眼里,侍女冬苓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屋子。   是夜,君宁天似是烧得有些迷糊了,竟然抓着明疏影的手不放。她喂他喝水的时候,他也是整个儿靠在她的怀里,连眼皮子都不掀一下。一晚上下来,尽管他不像小孩子那般折腾人,却也将极少亲自照顾病人的女子闹得身心俱疲。   是以,翌日一早君宁天清醒之后,目睹的便是在他床边枕臂而眠的睡美人。   他微微一愣,随即便放轻了呼吸。   辰时将至,窗外的暖光轻柔地播洒在她白皙的脸蛋上,看得他不由入了神。   他悄悄凑近了她粉雕玉琢的脸颊,转而在她的额头上印下轻浅的一吻,好似他们已是多年的恋人一般。   他想,她不会知道,在他心里,她便是这样一个叫他惦念了几近十年的人。   所以,他也是该找个机会,让她明白了。    ☆、霸王上弓   约莫一个月后,君宁天的伤好了个七七八八,他等待的那个机会也应运而生。   因为临近年关,一些总也不忘国婚大事的老臣们又开始蹦跶了。   是啊,屈指一算,再过个一年半载,皇上就该二十了啊!要是换做寻常人家的女子,这个年纪都生了两个娃了,可皇上的皇夫还不晓得在哪个角落里待着哪!这样不行,绝对不行啊!   眼瞅着几个忠心耿耿的老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直言劝谏,明疏影只觉脑壳疼。   诚然,如今,她已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傻子皇帝了,不能故作无知、无忧无虑了。她得以一国之君的姿态,郑重其事地直面大臣们的谏言。   明疏影尴尬地扬着嘴角,下意识地看了君宁天一眼。   他……他居然无动于衷……身为被她救过两次的“故人”,难道他都不用帮她一把的吗?   明疏影认为,君宁天应该不是那样一个冷眼旁观之人,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她又不好直接问及他的想法。   见大臣们都提议选秀了他却仍不置可否,明疏影心想,他大概是打算让她自己作决定了。   于是,她大手一挥,应允了大臣们“遴选皇夫”的请求。   反正她看不上眼的,他们也不能硬逼着她嫁,不,是娶。她相信,在这件事上,君宁天理当是愿意跟她站在同一边的。   然而,明疏影万万没有想到,君宁天对于其皇夫候选的要求,简直苛刻到令人发指。   “眼睛太小,除名。”   “性子太急,除名。”   “长得女气,除名。”   “身板太薄,除名。”   耳听主位旁的摄政王大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除名了一位又一位皇夫候选人,明疏影的表情几乎要跟群臣一个样了。   摄政王你这是在鸡蛋里挑骨头吧……   不过,明疏影算是明白了,原来他不是不帮她,而是早有预谋啊。   如是作想的女子很快就转喜为惊。   是的,摄政王大人逐一驳回了群臣精心举荐的皇夫待选,当他随手扔开最后一幅画像之后,便气定神闲地看向主座上的女子,道:“皇上,依臣看,这些人里头,没有一个具备入主后宫的资质。”   正中下怀的话语一出,明疏影自是眉目含笑。   她是高兴了,底下的臣子们可是忒不乐意了。   “摄政王!”一名胡子一大把的三朝元老气不过,这就抬脚站了出来,没好气地朝着君宁天拱了拱手,“这么多年轻俊杰,摄政王都看不上眼,敢问在摄政王眼里,究竟得是什么样的男儿,才能配得上我皇?”   话音刚落,君宁天就已眸光一转,他看了那老臣两眼,便扬眉倨傲道:“能够配得上皇上的男子,须得有上乘的容貌、才智及体格,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上得了沙场,坐得住朝堂,最重要的是,”他顿了顿,一双漂亮的凤眼不徐不疾地注目于一语不发的女帝,“他的心中,时时刻刻都得装着皇上,一生一世视吾皇为唯一。”   在场的文武百官听着听着,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嘶……这前半段,怎么觉着是在说他自个儿啊?倒是后半段……   正心下纳罕着,众臣目视言之凿凿的男子掀了衣袍霍然起身。   只见君宁天面色如常地来到一国之君的跟前,忽而振臂向其行了大礼。   “臣倾慕皇上已久,不知皇上,可否给臣一个机会?”   此言一出,现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看着这个眼观鼻、鼻观心的男子,脑袋里不受控制地回响着他方才的话。   明疏影也是怔在了椅子上,好一会儿才稍稍缓过劲儿来。   她往左转了转眼珠子,发现左手边的几个大臣仍处于难以言喻的震惊之中;她又往右一瞧,看到右手边的一行人也是呆若木鸡。   这群人是指望不上了。   明疏影干巴巴地笑了笑。   在无法确定君宁天这是唱的哪一出之前,她只能……   “今天看了那么多位候选,朕好累呢,此事……改日再议。”   语速极快地说完了最后四个字,一张脸快要绷不住的女子就忙慌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逃离了。   无人阻拦——除了慢慢放下手来、抬头目送其匆匆离去的摄政王。   没多久,脚底生风的女子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皇上请留步。”   明疏影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脚步,回头目视君宁天面无涟漪地追了上来。   “皇上不考虑臣吗?”   “考……”   明疏影只觉整个人都凌乱了。匆忙之下,她开口屏退了跟着她的宫女、太监们,然后才将君宁天领到一边,问他葫芦里这是卖的什么药。   可是,还没等对方给出回答,她就自说自话地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哦——我知道了!你是故意说那种话的,对不对?为的就是救我于水火之中,暂缓国婚一事,对不对?”   君宁天面无涟漪地注视着她喜上眉梢的模样,片刻后不咸不淡道:“我没想过要暂缓国婚。”   “啊?”   “我说的话句句属实,我的确是喜欢了你整整十年。”   话音未落,明疏影的脑袋里已是“嗡”的一声巨响。   不……慢着……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好在她是一个头脑冷静的女子,目瞪口呆了片刻,她就蓦地回过神来,开始尝试指出对方言语间的不合理。   “这……这不可能啊,在旁人眼里,我已经死了将近九年!你之前不知道我是我的时候,不是也很清楚我已经不在了吗?”   “可是你又活了过来,活着出现在我的面前。难道你从来就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会投生在这具身子里?”   明疏影愣愣地仰视着他写满沉静的眉眼。   “因为这是天意,是老天爷用另一种方式,把你送回到我的身边。”说着,君宁天忽然抬起一条胳膊,温热的大掌终是无所顾忌地抚上女子的面颊,“你说,事到如今,我还有可能放手吗?”   明疏影简直惊愕到说不出话来。   他的一字一句,是那样的清晰而真切,让她无法置若罔闻。   他说他不可能放手。唔……她还在想着什么时候能再跟他提一提禅位的事情啊!   四目相对,两人一个几不能言,一个双眉微锁——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后者张开嘴的那一刻。   “你不信我?”   “我……我不是……唔!”   明疏影做梦也不会想到,还没等她理清混乱的思绪,两片温热的唇瓣竟不由分说地覆了上来。   同样傻了眼的,还有在原处时刻观望着他们的冬苓。   天哪!摄、摄、摄……摄政王他!他居然亲了主子!   抬手猛一下捂住了自个儿的嘴巴,冬苓睁圆了眼珠子,难以置信地瞪着那高大挺拔的背影。   “啊呀呀……了不得啊。”   就在此时,一个突兀的男声冷不防于耳边响起,吓得少女登时猛打了一个激灵。她下意识地侧过脑袋,发现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新上任的兵部尚书——晏子明,自是慌忙低眉行礼。   可是,来人却饶有兴致地望着远处的那一对璧人,负着手,笑眯眯地自言自语:“总算是开窍了。”   冬苓不清楚他这说的是哪一个。   “你是皇上身边的宫女吧?”   她埋低脑袋点点头。   “那本官问你,皇上可有心上人?”   话音刚落,冬苓便已心下一沉。她虽与这位晏大人并不稔熟,却也知道,他是摄政王的人。眼下,他可不就是在替摄政王打听主子的情况吗?!   少女迟疑了片刻,磕磕巴巴地回答:“回大人的话,奴婢……奴婢不知。”   “那就是没有了。”岂料对方听罢却是笑逐颜开,那理所当然的口吻,听得冬苓不由眉角一跳。   与此同时,晏子明业已眼含笑意,开始思忖要如何助友人一臂之力了。   他看到他的顶头上司兼至交突然被推了开。   “你……你你!”明疏影手都抖了。   “我什么?”那边厢,君宁天沉着脸,被迫放开了身前的女子,“你是我第一个亲吻的姑娘,也会是最后一个。”   如此直白的表白,叫本就面红耳赤的一国之君整张脸都如有火烧。   饶是她平日里再如何看得开,冷不丁遇到这等事情,也没法泰然处之啊!   “我……我们!我们那时只相处了短短一月啊!”他这么冷清的一个人,怎么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喜欢上她呢?!   “一个月足矣。”一个月,便让我足足牵挂了十年。   明疏影还是觉得,这件事太过荒诞。   “你……我……我、我要回去了!”   最后,她只能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扔下这么一句,转身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将宠》开载倒计时,提前收藏开门红:) 点此 直达(手机版),点此 传送门 直达(电脑版) ☆、表明心迹   自这一天起,丽国朝堂上的气氛就显得有些诡异。   文武百官本该是目不斜视去仰望那摄政王的,却纷纷将目光投到了一国之君的脸上,满眼都写着“这俩人怎么样了”的探究之色,更有甚者,已经在私下里拍了同僚的肩膀,炫耀着自己一年前的“真知灼见”。   是啊!当初是哪个先传出来的?说摄政王就好皇上这一口嘛!   这下好了,摄政王亲口承认了,还当众向皇上表明了心迹,真真是一语成谶,啊不,是普天同庆啊!   对于摄政王成为皇夫一事,除却少数仍对君宁天心怀不满的大臣,绝大多数朝臣还是喜闻乐见——至少是不准备反对的。   譬如那些胡子一把、眉毛一把的三朝元老,在他们看来,尽管这摄政王年岁大了些,在前朝一手遮天了些,但是,诚如其所言,他的相貌和才学是一等一的好,并且上得了战场、坐得住朝堂,只要他能心甘情愿地臣服于皇上,愿一生一世唯其马首是瞻,倒也不失为一个能够辅佐皇上开创盛世的好人选。   对于群臣前两天还在义愤填膺、这几天就两眼放光的转变,明疏影欲哭无泪。   君宁天啊君宁天,你是看准了朝臣们“病急乱投医”的心思,所以只需在我面前放低姿态,便能打消他们的顾虑,令他们从此一心一意拥立你为后宫之主?   已然渐渐冷静下来看清了事态,明疏影认为,她有必要同男子好好地谈一谈。   可是,每每看到君宁天凝神注目于她的模样,她又觉得有些无法直视。   他的眼神太过专注而炙热,全然不似平日里那个清冷孤高的摄政王——这叫她如何能够对其视若无睹,毫无压力地与他深谈?   是日,明疏影照旧坐在御书房里,不远处是专心看着奏本的君宁天。   不,他一点也不专心,因为她只盯着他看了一小会儿,他就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蓦地抬头来探。   明疏影慌忙埋低了脑袋,佯装无事地去看案几上的书册,甚至还为掩饰而挪了挪身子、动了动脚丫。偏偏因心中慌乱而脚底一滑,她一脚踩空,穿着袜子踏在铺了毯子的地面上。   所幸较之去年的冬天,今年御书房的地上已经加铺了两层厚厚的毯子,所以她并没觉得脚底一凉。   明疏影默默地将一双玉足挪回到暖脚用的暖炉上。   毯子是君宁天让加的,手熏也是他让准备的——明明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还因为这件事数落过自己,说自己不够注意在身为皇帝的仪态。   明疏影觉着,他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忽然遣退了屋里的宫女、太监,连冬苓也被“赶”了出去。   “摄政王。”她定神唤着,看着君宁天眼珠不错地与她对视。   “无人之时,你可以唤我的名字。”然后,她听到对方毫无预兆地来了这么一句,直叫她心跳加速。   “君宁天。”   “姓可以去掉。”   “……”   自己还真理会他了。   明疏影抬手扶了扶额头。   过了一会儿,她再度定下心神,决意快刀斩乱麻。   “先前我失明那会儿跟你提的事,你考虑过了没有?”   君宁天闻言微愣,而后面色微沉。   “没有。”   他冷声直截了当地否定,令闻者顿时心头一紧。   “为什么不考虑?”   “为什么在知道我是谁之后,你还要离开?”   然而,让女子始料未及的是,她才刚鼓着勇气试图诘问,对方就面沉如水地出言反问。   他的意思,她不是听不明白——无非是想问她,既然已经完全不用担心自己会对她不利,甚至已经知道他只会护她一世无虞,为何她依旧选择远离。   “我……我不适合这个地方……”犹豫了片刻,明疏影只能支支吾吾地给出这样的回答。   “哪里不适合?”   女子顷刻语塞。   对这深宫禁地,她谈不上喜欢,却也不至于讨厌,要真说有多不适合,还真是叫她答不上来。   就在她无言以对的时候,君宁天业已面色不霁地开了口:“我记得,你那时虽然双目失明,却心怀天下。你对我说过,只可惜你身为女子,不能入朝为官,否则,你也愿寒窗苦读、考取功名,为改变这混沌之世略尽绵薄之力。怎么,时隔多年,你阴差阳错坐上了足够实现你当年理想的位置,却要主动放弃了吗?”   明疏影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   没错,十年前,她确实是抱有那可望而不可即的志向。哪怕直到今天,她也并未想要出尔反尔,忘记曾经的念想。只是……   “当年,我以为天下无一人能够重整朝纲、拯救苍生,可是现在,丽国有了你,以我才疏学浅之力,又岂能与你……”   “那只是你企图逃离的借口。”   女子话未说完,就被男子冷声打断。   明疏影垂眸不语,整间屋子也随之陷入了死寂。   直到君宁天徐徐缓了脸色,沉声道:“当年,先帝极尽能事羞辱于我,你知道我为何能够坚持下来吗?”   明疏影抬眼看他,一双细眉免不了为之敛起。   “支撑着我的,不光是父母双亲含冤而死的仇恨,还有你我二人共同的夙愿。那便是,还我丽国百姓……一个清明盛世。”   然后,他忍辱负重活了下来,最终爬上高位,将那荒(和谐)淫无道之人赶下皇位,自此翻开了丽国史书上崭新的一页。   “我本以为,自己只能以此来祭你,幸而苍天不负,让你活着回到我的身边……可现如今,你却要背离自己的初心,与我分道扬镳?”   君宁天面色阴沉地说着,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行至御案之前。   “告诉我,为什么?”   近距离的逼问声声入耳,女子兀自缄默不语。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一席话直击她的心房,让她也开始扪心自问,自己究竟何故要执着于离开。   又或许……仅仅是因为……他?   胸中似有豁然开朗之势,明疏影抿着唇抬起眼帘,对上男子隐含愠怒的目光。   “你要听实话吗?”   “自然。”   “因为……因为你突然对我说那种话,我吓着了……”   给出答案的时候,明疏影的视线已然胡乱飘移起来。君宁天听了她不像是在撒谎的一句话,也是不由自主地愣了神。   所以……怪他吗?   “我喜欢你,有错吗?”   他遽然沉下脸来问她,理直气壮的语气,让她一阵好窘。   “错是没错。就是……太突然了,我一下子接受不了。”   君宁天闻言缓了脸色。   “那就慢慢地接受。”   他直起身来平声说罢,复又无甚表情地补充道:“别让我等得太久。”   明疏影简直哭笑不得:怎么说着说着,就变成这样了?   她刚要出言抗议,竟听得他接着道:“反正你我的婚期,就定在来年五月,你也只有半年的时间了。”   出人意料的讯息一出,明疏影只觉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君宁天随即用一种“你不需要知道,一切由我安排即可”的眼神看她。   明疏影急了:“我还没答应呢!你这人怎么这样?!这么霸道的!?”   男人看她的眼神马上就切换成“我就是这样了,你能奈我何”。   明疏影快要急哭了:她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自说自话的家伙呢!   气急之下,女子霍然起身。无奈跟前的这个男人,她打也打不得是骂也骂不来,所以,她唯有抖着一双小手,盯着他干瞪了好半天,最终气得甩了袖子往外跑。   君宁天见状眉头一皱,忙不迭就追上前去,从背后将她抱了起来。   “啊!你做什么?!”   “怎么不穿鞋就在地上跑?你不是很怕冷的吗?”   被横抱过腰的女子睁大了眼,瞪视着上方双眉微锁的俊脸,只觉心里憋着口血吐不出来。   他居然还一本正经地训她!他……为什么他关注的东西总是不在正题上?!   明疏影羞愤难忍之际,君宁天业已拧着眉毛看向屋外。   “来人——”   “诶诶诶!”   为什么突然叫人啊!是想让她丢尽颜面吗?!   被男人抱着的女帝整个人都不好了,偏偏在外头时刻听着里头动静的冬苓不假思索就闯了进来。   然后,她被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去把皇上的鞋子取来。”   直至君宁天脸不红气不喘地吩咐了,冬苓才猝然还魂,埋低脑袋连声称是。   至此,明疏影头一回生出了一种挖个地洞钻进去的冲动。偏生害她如此的男人还旁若无人,径自将她安放在椅子上,随后便接过冬苓战战兢兢递来的鞋,蹲下身亲自为她穿上了。   明疏影真的快哭了。   倘若群臣亲眼目睹这一幕,定会高兴得涕泪横流——摄政王而今是多么地忠心不二啊——可是她!一、点、儿、也、不、高、兴!    ☆、日常斗嘴   一国之君堵着气跑开了。   临走前,害她生气的人还正儿八经地替她披上厚实的大氅,生怕她让屋外的寒气给冻着——这让她越发着急上火。   于是,冬苓千载难逢地目睹了一个咬着唇生闷气的主子。   约莫是主子憋屈的模样太过可爱、太过稀罕,冬苓陪着她在冰天雪地里走着,竟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尚沉浸在义愤之中的明疏影闻声驻足,扭头凉凉地看了冬苓一眼。   “你笑什么?”   “奴婢不敢。”   话刚说完,她就“噗嗤”一声破了功。   “好啊你这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敢笑话朕!”明疏影气得拿手点了点少女的脑门,却换来了她愈发掩饰不住的笑意。   “奴婢不敢了,可是,主子你……你生起气来,真的好生有趣的。”冬苓壮着胆子说罢,就被很少动怒的女帝狠狠瞪了一眼。   “真是胳膊肘朝外拐!”说着,明疏影气呼呼地别过脸去,故意加快了步伐,一个人往前走。   “奴婢错了,奴婢错了,皇上别生气了。”冬苓知道自己惹恼了主子,赶紧跟上前去赔不是。   “哼……一个两个都欺负朕!”   “奴婢哪儿敢呀……”   主仆俩就这么一路闹腾着回了寝宫。明疏影心中有气,洗了把脸,泡了会儿脚,就不高兴地把自己蜷在被窝里,睡觉去了。哪怕一个时辰后夜幕降临,冬苓替她端来了热乎乎的饭菜,她也是食之无味。   “冬苓,你说,朕怎么才能说服摄政王,打消他那个念头呢?”   冬苓自然明白,主子口中的“念头”指的是哪个念头。   唉……忽然觉得摄政王有点可怜呢。   鬼使神差地对男子生出了些许同情,冬苓对着房梁望了一会儿,就重新注目于扒拉着米饭的女子。   “皇上,奴婢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明疏影停下手头动作,抬眼看她。   “你说。”   “其实,奴婢觉得,摄政王对皇上还是不错的。”   明疏影一下子变了脸。   “皇上先别动气,请听奴婢慢慢道来。”   道来什么啊……连你都倒戈了,整个前朝后宫还有谁是站在我这边的?   “若是换做从前,奴婢决计不会认为,摄政王会是皇上的良配。可是,自打皇上受伤之后……不,似乎要更早一些,反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摄政王对皇上的态度就变了。他会耐着性子听皇上说话,也会采纳皇上的意见,在皇上您昏迷不醒的日子里,前朝的事务已经够他忙的了,但他却每天都来皇上身边守着,一待就是两三个时辰,有时他连觉都不睡,直接就去上早朝呢!这些点点滴滴,奴婢都看在眼里,奴婢觉得,倘若摄政王不是真心喜欢皇上的话,那么以他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做到这种程度的。”   明疏影被她滔滔不绝的一番话说得没了底气。   她都不晓得……那一阵,他每日都会抽空到她床边守着……   “皇上,您刚登基那会儿,奴婢老是担惊受怕的,总以为摄政王会对您不利……如今想来,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呢。”   是啊,他的为人,她早已了解。只是……当年不过才一个月的工夫,他就对她心生爱恋,莫不成……真是一见倾心吗?   怎么想都想不起初遇时对方有何异常的表现,明疏影不禁开始思忖,难道是因为自己当时看不见,所以错过了许多细枝末节?   生平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也是第一次被人正经地告白,女子只觉陷入了一片迷惘之中。   是夜,明疏影辗转难眠,第二日,眼底自是少见地出现了两抹青黑。无巧不成书的是,金銮殿内,她发现君宁天的眼睑下也有异色。   她看得见的东西,文武百官自然也看得到。这下可好,一群年近百半的男人开始暗自揣度:这皇上和摄政王同时浅眠,莫不是……   八卦之心乍起,不,是食君俸禄、为君分忧的忠心被瞬间激起,大臣们看这二人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明疏影不晓得这群臣子肚里的弯弯肠子,只不高兴地皱了眉。   大家伙儿赶紧夹起尾巴做人。   没错,虽说年轻的女帝向来待他们和颜悦色,但她身旁的摄政王可是素有“冷面阎王”之称的。如今摄政王心悦于女帝,万一他们把皇上惹怒了,就算她不跟他们计较,这摄政王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唉,两年前还在担心这丽国就要改朝换代,没料想两年后,竟是这样一副光景。看来,这冷面阎王也是爱江山更爱美人啊。   如此一思,众臣看皇帝的眼神里又多了一分了然。   明疏影眉角一跳: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对于满朝文武一天一个样、三天大变样的眼神,她已无力腹诽。   早朝过后,她收拾了满心的无奈,一本正经地问君宁天,这两日是不是太过操劳了。   说起来,她曾经还扬言要替他分担的,可一转眼,她却总是想着离开,也委实是食言而肥了。   所以……   “皇上若是能别再同臣置气,臣便不必这般劳心劳力了。”   听男子煞有其事地说罢,明疏影不自觉地瘪了瘪嘴。   怪她喽?   片刻,她不着痕迹地叹息一声,开口屏退了屋里的宫女、太监。   “其实,你说的话,我仔细考虑过了。我可以继续留在这里,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君宁天闻言眼睛微亮,这藏于眼底的罕见精光,竟是令女子心头一动。   “你说。”   “就是……不要这么快逼着我嫁你,不对,是娶你。”   话音未落,男人险些喜形于色的脸就倏地沉了回去。   “不行。”   他斩钉截铁地拒绝,直叫明疏影气得坐直了身子。   “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   “你不讲理!”   “哼……”   还“哼”?!该“哼”的人是她吧!   眼瞅着对方居然用鼻孔出气,明疏影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干瞪着眼坐了一会儿,她忽而换上一脸戏谑之色,抬高下巴道:“摄政王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入赘?”   “激将法对我无用。”   “……”   这个油盐不进的家伙!   不知何故,明疏影冷不丁觉着,自打君宁天向她表明心迹以后,她就变得不像她自己了。   她不禁记起以前在明家的时候听过的一句话。   都说女子一旦有了心仪的男子,人会变笨呢!   她惊惶地驱散了这段回忆。   她才没有变傻!定是去年装傻装得太久,这才假戏真做了!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女子倏尔话锋一转道:“那你先答应我另外一个条件。”   “你说。”   “把十四妹妹送出宫去。”   君宁天凤眼微眯,并未马上接话。   “为何?”片刻后,他面无涟漪地问她。   “不为何。”女子挑着眉毛,老神在在地回答。   被对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君宁天倒也不气不恼。   “你不是很喜欢她吗?留她在宫里陪你,不好么?”   “是很喜欢啊,所以才不想让她跟你这样蛮不讲理的人离得太近。”   “……现在是你不讲理。”   “哦……只许你州官放火,就不许我百姓点灯么?”   明疏影俏皮地眨了眨眼,若无其事地反问——她得让他见识见识,假如她无理取闹起来,那也不是好对付的。   君宁天眼珠不错地盯着她,并不急着接话,过了有一会儿,他才面色如常地说:“不给我一个正当的理由,我不会照办。”   语毕,他也不解释什么,就径自拿起一本折子翻看起来。   明疏影只得承认,她没能成功钻着那个空子。   罢。   “正当的理由就是,小十四其实是个男孩。”她收敛了方才的调笑之色,郑重其事地开启朱唇。   君宁天翻动奏本的动作不由一顿。   “我亲口把这个秘密告诉你,是因为我信任你,你可别让我失望。”   然后,她看着男子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来,与她四目相接。   可是,她揣着一颗怦怦直跳的心等了好半天,都没有等来君宁天的表态。   “我知道,先帝做了很多对不起你君家的事,可是,先帝迫害你爹娘的时候,小十四都还未出世,他是无辜的。”   君宁天冷着脸,依然不言不语。   “宁天,他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想来当初他母妃生下他的时候,也是不愿看到他将来被卷入宫廷斗争之中,这才会特意冒着风险,隐瞒了他的真实身份。”不知不觉间敛起了秀眉,明疏影神色恳切地注视着面沉如水的男子,“放过他,就让这个秘密永远地石沉大海,好吗?”      ☆、甜蜜陷阱 作者有话要说:  隔壁新文已开始连载,喜感度不变,甜度上升,各位不来看看吗? 点此 直达(手机版),点此 传送门 直达(电脑版)。   临近年关,宫中一片喜气洋洋。红艳艳的大灯笼高高挂起,铺了白雪的红梅也开得正盛,衬得宫里每个人的脸上都显喜气。   这天,明疏影又带着一大堆点心和新衣去了十四公主的寝宫。这已经是她这个月第四次去探望这个“小妹妹”了,闹得其侍女秋笛都快要诚惶诚恐了。   “这身衣服好,我家十四穿着特别可爱。来,皇姐替你换上。”   听业已恢复心智的女帝冷不丁这般说道,害秋笛紧张得忙不迭上前阻拦。   “皇上!皇上,这,这天气怪冷的,公主她身子弱,奴婢斗胆恳请皇上,还是……不要换了吧。”   明疏影顿住手头动作,侧首定定地注目于她。   “屋子里挺暖和的,朕这么怕冷的人,也没觉得冻啊。”   秋笛面露尴尬。   “这……皇上您有真龙之气护体,自然不会怕冷,可是,主子年纪还小,挨不得冻的。”   她唯有绞尽脑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盼着这位眸色清明的女皇帝能够放弃替小主子换衣的打算。   奈何天不遂人愿,女子刚听她把话说完,就面不改色地反问道:“你的意思是,朕没有命人给小十四准备足够的炭火,没能让他在一个温暖如春的寝宫里过冬?”   秋笛一听这话,哪儿能不大惊失色,赶紧就给皇帝跪下了:“奴婢绝无此意!请皇上明鉴!”   唉……如履薄冰地护着自家主子的秘密,也怪难为她的。   不想再继续“吓唬”这个忠心耿耿的女子,明疏影忽而柔声道:“起来吧。”   秋笛摸不透她这是唱的哪一出,是以起个身也是战战兢兢的。   “十四身上的秘密,朕早就知道了。”   直到女子冷不防吐出这么一句,她才一瞬瞠目结舌。   “皇……皇上?”   “等过了这个年,朕就寻个借口,把小十四送出宫去。朕会安排好你们今后的生活,你再也不必替他担惊受怕了。”   秋笛仍是怔怔地望着她。   “如妃娘娘生前如是作为的原因,朕大致也能猜到一些。这些年,难为你了。”   话音落下,年过花信的女子已是泪眼朦胧。   “皇上……”   近六年的苦楚与辛酸仿佛都在这一刻得到了认可,秋笛含着热泪俯下身去,朝着她的小主子和主子的姐姐重重地磕了个头。   “秋笛姐姐……”小家伙看着日夜照顾自己的秋笛姐姐跪在那儿磕头,自是又迷惑又心疼,他看了看身前的皇姐,在目睹她微笑点头的动作后,便会意地跑去搀扶女子,“秋笛姐姐不要哭,不要哭……”   小家伙忧心忡忡地皱着眉头,用他那肉嘟嘟的小手替女子擦拭眼泪,令她霎时破涕而笑。   “奴婢这是高兴的,是高兴的……”   秋笛笑着擦干泪水,迅速站起身来。   “奴婢代主子、代如妃娘娘谢过皇上!”   明疏影笑着摇了摇头。   “该道谢的人是朕,谢谢你这六年来不离不弃地照顾着小十四。今后,他还得劳你多费心了。”   一国之君这般放低身段同自己说话,秋笛无疑是受宠若惊。   “照顾主子是奴婢应该做的,奴婢不敢当!”   说着,她作势又要跪下身去,得亏明疏影眼疾手快地扶起了她,又道:“等到小十四长大些了,朕便做主替你寻户好人家,你放心,皇家不会亏待你的。”   岂料秋笛闻讯却是猛地摇起头来,口中直道:“奴婢不嫁人!奴婢愿意伺候主子一辈子的!”   明疏影见她说得情真意切,知道她不是在装模作样,故而也不勉强她,这便安抚了几句,表示届时会尊重她的决定。   十四公主,不,如今应该称之为“十四皇子”了——小家伙懵懵懂懂地仰着小脑瓜,听着他最喜欢的两个姐姐说着叫人一知半解的话,伸手拉了拉秋笛的衣裳。   秋笛垂眸给了他一个温柔的微笑,令他下意识地往她身上蹭了蹭。蹭完了,他还转头望了望明疏影,见她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嫣然一笑的女帝抬起头来,看向身前的女子,调侃道:“你看,比起朕,小十四更黏你呢。”   秋笛惭愧:“皇上言重了……”   明疏影笑着蹲下身去,打量着小家伙粉嫩的小脸,问他:“小十四,你是比较喜欢皇姐,还是比较喜欢秋笛姐姐呀?”   小家伙想了想,有板有眼地回答说:“都喜欢。”   明疏影被他的小模样逗乐,抬手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子:“鬼精灵。”   粉雕玉琢的小十四咧嘴一笑,看得她心都化了。   自这天起,一想到今后和小家伙同在宫中的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明疏影就忍不住要去他那儿瞧瞧。   一晃眼,除夕将近,她去“十四公主”的寝殿去得频繁,自然也就冷落了御书房里的那一位。所幸那一位也有奔头,这天,匆匆处理了前朝的国事,他便策马回了他的摄政王府。   还没进屋就依稀听到小女孩的说话声,君宁天便明白了一件事。果不其然,踏进家中前厅的那一刻,他见到的不光有自己的长姐,还有曾经的准姐夫及其养女。   小丫头也就六七岁的样子,见到一个虽然长得英俊却面沉如水的男人走了进来,她跟着养父行了礼后,便怯生生地缩到了养父的身后,探头探脑地看他。   君宁天无甚表情地打量了她的脸,发现她的眼睛长得和姐姐还有点像。可惜,这小丫头似乎很怕他,被他看了一眼后,连脑袋都不敢再探出来了。   注意到这个细节,君语心忽而轻笑出声。   “宁天,姐姐难得来一趟,你却是板着个脸,都把心儿吓坏了。”   君宁天默默地眨了眨眼。   实际上,他就是摆脸色,那也是给姐姐身边的那个男人看的。不过,看姐姐言笑晏晏的模样,大约是被照顾得挺好吧。   想到这里,君宁天的面色自是缓和了些许。   “大姐莫怪。”   君语心哪里会当真怪他,这就拉着他的手话起了家常。为了不让彼此尴尬,她还主动担当起了调节气氛的角色,一会儿问问弟弟近来的情况,一会儿引着情郎加入他们姐弟的谈话,甚至不忘柔声同他的养女说上两句,是以,屋子里的氛围不久就变得和乐融融。   几人聊了约莫三刻钟的工夫,刚好便到了用饭的时辰。勉强算是一家人的几个一道在摄政王府用了晚膳,席间虽略拘谨,却也还算祥和。入了夜,君宁天不放心长姐宿于客栈,直接表明要留他们三个住下。君语心也不推辞,因为,她还有话要私下里询问她的弟弟。   “她的事怎么样了?后来你探出口风没有?”书房里,君语心开门见山地问着,虽未指名道姓,却也立马叫人听懂了。   “确实是她,她已经亲口承认了。”君宁天不打算隐瞒,这就据实以告。   女子一听,随即笑逐颜开。   “真是太好了,苍天有眼。”语毕,她脸上的笑容又旋即染上了些许暧昧,“那你呢?可有向人姑娘家表明心意?”   被微微戳中痛处的男人沉默不语。   “还没说?”   “说了。”   “那就是……吓着人家姑娘了?”   长姐的一语中的让君宁天再次无言以对。   “唉……我就知道,你这孩子,哪里会追姑娘……”   被姐姐看扁的男人木着脸看她。   然后,他目睹姐姐很快笑逐颜开,眸光一转道:“这样,这两天,你看着哪天合适,把她请到府上,我跟她聊聊。”   “大姐你……”   “放心——她是你的心上人,又是你的救命恩人,就算是占了那九公主的身子,也只能说是‘善恶终有报’。姐姐只会感激她、亲近她,决计不会为难她的。”   君宁天担心的倒不是这个,只是……   “好了,犹犹豫豫的可不像你,就这么定了。”   心情大好的女子这般说罢,就不由分说地把弟弟赶出了客房。   站在门外的君宁天这才发现,自己还没有向长姐询问她和那个男人的近况。   他面无涟漪地回了自个儿的卧房。   翌日的御书房里,明疏影破天荒地从君宁天嘴里听到了一句与国事无关的话。   “我大姐来了。”   “君姐姐回来了?”   明疏影喜出望外,全然没有想到,前方正有个甜蜜的陷阱在等待着她。   “她最近好吗?”   君宁天略作颔首,随后冷不防问她:“你要见见她么?”   明疏影简直受宠若惊,睁大了眼反问道:“她愿意见我吗?”   君宁天点点头,令女子霎时笑靥如花。   唔?不对。   “你该不会是……把我的真实身份告诉她了吧?”   面对女子一针见血的提问,君宁天不由还以沉默。   脑中回荡的是长姐今日一早特地关照的话:记得,她若问起,千万别说,我已经知道了她是谁。   他问姐姐为何,对方却只给了他一个讳莫高深的微笑,说是一切包在她的身上。   说实话,饶是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摄政王,那一刻,他也不明白长姐究竟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了。   但是,他相信姐姐不会乱来,因此……   “没有。”极少撒谎的君宁天脸不红、气不喘地开了口。   本来,明疏影几乎都已经认定他泄密了,见他如此面不改色地作答,倒是禁不住动摇起来了。   是她误会他了?事实上,君姐姐只是自己想通了而已?   不管怎样,只要对方愿意不再仇视她,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她都是喜闻乐见的。为此,她当然也愿意亲自去见一见对方,毕竟,打从一开始,她就挺喜欢这个敢作敢当、敢爱敢恨的女子。    ☆、情有独钟   十二月二十二,宜出行。   明疏影身着便服,坐着马车,前往摄政王府。因着外头下雪,天寒地冻的,君宁天特意吩咐人替她备了好几个手熏,并在马车里事先烤足了炭火,以至于她一坐进马车,便有了种春暖花开的感觉。   唔……如果,他没有坐在她的对面就好了。   眼见从不畏寒的男子因车厢里太过暖和而双颊泛红,鲜少见此景象的女子下意识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察觉到她的目光,君宁天睁开双眼,毫不避讳地与她对视。   明疏影忙不迭转移了视线。君宁天见状也不吭声,只自顾自地注视着她姣好的面容。   今日,她穿着一件梅红色的袄子,外头披了雪白的狐皮大氅。那暖融融的白毛依偎在她娇嫩的脸蛋上,衬得女子愈发粉雕玉琢、唇红齿白。   君宁天忽然觉得,这马车里真是越来越热了。   有这种感觉的似乎不止他一个。被他锲而不舍地凝视着,自以为能够泰然处之的明疏影也渐渐有些招架不住。   她想,盯着一个人看,一直把人看到受不了,这大约是他君宁天特有的一种本领吧。   而面对这等本事,她唯有……   “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最早是如何认出我的?我现在这张脸和以前又不一样。”   女子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然只有她心里清楚,自己说这话的目的,只是为了分散男子的注意力。   “你们的眼睛很像。”   “就凭一双眼睛?”   “自然不是。”   “那是……”   明疏影倒真就来了兴致,眼珠不错地注目于君宁天。   “起初是白糖糕……以及你身上用的香粉。后来,是你说过的一些话。还有你起床的习惯,用盲杖的手法……”   君宁天十分耐心地娓娓道来,叫女子听着听着就心如擂鼓。   怎么这么细枝末节的事,他都记得啊……连她喜欢吃白糖糕,喜欢两头蘸着蜂蜜吃的偏好,他竟都记得一清二楚。   明疏影不由自主地垂下眼帘,不敢去看男子的眉眼,更不敢出言感慨,就好像她一旦开口道出心声,便是必须承认什么似的。   他对她,还真不是一般的上心。   偏偏在她因心中一念而脸颊发烫之际,他忽然问她:“怎么不说话了?”   明疏影不晓得该如何回答。片刻,她只好硬生生地转移话题:“那你有没有考虑过,眼下,我已经不再是我了。我的容貌、声音、身份……统统都变了。”   “你如何不再是你?”孰料君宁天丝毫不为之动摇,这就面无涟漪地将她打断,“不论你的相貌、声音、身份如何改变,你都是你。”   “这么说,就算我是投生到一具其丑无比的皮囊里,你也还是……不会嫌弃我的吗?”女子抬眼对上他的目光,话到嘴边又临时改了说法。   “喜欢”二字……她不想多提啊。   “不会。”君宁天毫不含糊地作答,一双好看的凤眼坦然地直视着女子的杏眼。   “……”大约是他的眼神太过波澜不惊,女子本欲反驳的话愣是堵在了嗓子眼。   “不信?”谁知她不吭声了,对方却难得不依不饶起来。   “不怎么相信……”视线飘忽不定,明疏影小声嘀咕着。   “那你可以试试。”   “……”   这是要她再死一次吗?   不知对方是在说真的还是在讽刺她,女子眉角微抽着与他对视。   “不过,即使你要试,我也不会同意。”然而让她始料未及的是,才刚“提议一试”的男人转眼就推翻了自个儿的论调。   明疏影一下子来了兴致。   “看吧,说到底还是会嫌弃的。”她扬着眉毛揶揄他,却未能从他的脸上寻到分毫的慌乱。   “不是嫌弃,是不想得而复失。”君宁天一本正经地纠正着,目视身前的女子微微一愣,“倘若你这一试,再也回不来了,我找谁要你去?”   明疏影忽而无言。   不得不承认,这是她听过的……最难以形容的情话。   两颊稍稍缓解的热度这就卷土重来,她倏地躲开了他毫不避讳的眸光,胡言乱语道:“那我把脸划花好了,如此,你一样会嫌弃。”   “划花了脸,不疼么?胡闹。”君宁天不冷不热地“斥责”着,听得女子心下一窘。   真是的,他们两个是变成小孩子了吗?居然就着这等无聊的问题争论不休。   如此思忖着,没占到便宜的明疏影决定不再跟这家伙说话。她蓦地把脑袋往侧壁上一靠,合上眼皮假寐。君宁天见此情形,便也不出声了,就这么安安静静地,一直陪着她到了自家门外。   下车的时候,因为冬苓不在,君宁天这个主人家就主动伸手去扶。明疏影没有接过他的好意,意图靠自己的力量离开马车,却被他眼疾嘴快地说了句“下雪,地滑,别闹”。   真是简洁明了、不容置喙。   但是,她这哪里算是胡闹了啊?   眉角微跳的女子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将芊芊玉手放进了男子温热的掌心里。可她没想到,双脚着地后,她却甩不开这块“牛皮糖”了。   “你……你松手。”   “路滑。”   “路哪里滑了啊?”   “听话。”   还挺押韵的……押韵个头啊!   被君宁天一路牵着手往王府里走,并毫无悬念地惹来了形形□□的目光,明疏影觉得,今儿个出门没戴面纱,真是失策!   但是……他的手心好暖,让人有点舍不得放开。   半推半就地被人牵着朝里走,女子凝神注视着男子高大挺拔的背影,心绪忽就随之平静下来。   当然,如此安详的心境,也就持续了一晃眼的工夫而已,只缘她很快就看清了在前厅等候的君语心——以及对方脸上那意味深长的神情。   明疏影可以确定,君语心方才是特地朝她那只被拉着的手看了一眼的。   她猝不及防地挣开了君宁天的大手。   男人驻足回首看她,被她回了一个理直气壮的眼神。   将这一幕幕看在眼里,君语心险些就要乐呵得笑出声来了。   不知是不是心中期盼的缘故,她总觉得,较之上今年秋天之时,这姑娘的身上,似乎添了不少小儿女的姿态。   是缘于她的弟弟吗?   君语心隐去油然而生的笑意,举步迎上前去。   “宁姑娘来了。”   来人是微服私访的,而她,尚且不知晓其真实身份,所以,唤其“宁姑娘”,再合适不过——反正,“宁”与“明”,念起来也差不了多少。   不明真相的明疏影哪里猜得到对方的那些弯弯肠子,见其面色平静——还主动上前迎接,她自是喜上眉梢。   “君姐姐,好久不见。”   她温婉有礼地笑着,趁机逃离了男子的“魔爪”,去跟他的姐姐热乎了。   君语心看出了她的心思,随她一道转身去往闺房的时候,便偷偷冲弟弟递了个眼色,示意一切有她这个姐姐。   两盏茶的功夫后,不露声色的女子还真就将来人引进了事先挖好的坑里。   “后来我也想通了,人生在世,还须得往前看。”   “君姐姐能这么想,我谢谢你。”不是替我自己谢你,而是谢你愿意放下过去的苦痛,开始新的生活。   “你当真要谢我?”   明疏影微愣,而后毫不迟疑地颔首称是。   “那我……倒真是有一件事,想要拜托宁姑娘。”   “君姐姐请说。”   见对方毫不怀疑地上了钩,君语心不着痕迹扬了扬唇角,随即就露出一脸无奈又焦急的神情。   “你也知道,宁天过了年就有三十了。年至而立,作为君家唯一的儿子,他却迟迟未有娶妻生子,我这个当姐姐的,也委实着急得很。”   然而,明疏影万万没料到,对方一出口竟是这么一个话题。   “爹娘过世得早,我又常年在外,一直都疏忽了他的婚事。现在回过头来想想,万一真就耽误了,我身为长姐,如何对得起爹娘的在天之灵?又如何对得起君家的列祖列宗?”   君语心说着说着就“悲从中来”,忍不住掏出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泪珠。   “其实,我也问过他很多次,起初他什么都不愿说,后来被我问得没法子了,才总算透了些口风。”   明疏影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知道吗?他心里好像藏着位姑娘,藏了整整十年,可是……可是那位姑娘已经不在人世了啊,他又是一副情根深种、非卿不娶的模样,宁姑娘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明疏影兀自无言以对,但那漂亮的脸蛋儿上,却是情不自禁地显出了些许为难之色。   她忽然开始庆幸,庆幸君宁天没有把她的秘密告诉君语心,否则的话,一旦这位君姐姐获悉她就是他心底的那位姑娘,大约会苦苦求她接受自个儿的弟弟吧?   明疏影可没这个自信,能够拒绝这样一位饱经风霜的可怜女子,拒绝她声泪俱下的请求。   与此同时,将对方尴尬难为的神色尽收眼里,君语心心知,自己的目的已然达到了一半。   她毫无压力地挤出几滴新的眼泪,凄凄楚楚地将自家弟弟的深情专一给“数落”了一通,表面上是在责怪弟弟只顾自己而不为君家着想,实际上却只叫对方越听越觉别扭。   怎么感觉……君姐姐像是在夸君宁天一样……   什么宁可孤寂一世也不愿另娶他人,什么将丽国领向盛世后便功成身退,隐居于他与她初遇的地方,什么倾尽一生也要完成他和她共同的夙愿……明疏影只觉得越听越承受不住,差点就想起身夺路而逃了。   然而,她终究是没有这么做。因为,一个无法抑制的念头已然悄无声息地缠上了她的心尖。   他……当真对她如此钟情吗?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啦。甜蜜温暖,你值得拥有~ ☆、喜得爱女   滔滔不绝又声泪俱下地说了一大堆,君语心最后恳请身为一国之君的明疏影,能否好好替她劝劝她那执拗的弟弟,如果可以,给他指婚也成,就是别让他孑然一身。   明疏影听了这话,也只有干巴巴朝她笑的份了。   诚然,倘若自己当真跑去劝了君宁天,估摸着话才起头,就会被他冰冷的眼神给冻成渣吧。   无奈一心想要弟弟娶妻的君语心仿佛压根就没注意到她尴尬的脸色,临走前,还红着眼、勾着唇,递给她一个“靠你了”的眼神,好似明年的这个时候,她就该领着君宁天和他的妻儿,上这儿来向其展示成果了。   明疏影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最终,这份无奈甚至演变成了对始作俑者的怨念。   第二天的御书房里,被女帝哀怨注视的摄政王自是一头雾水。   “皇上怎么了?”   “没怎么……”才怪。   “……”   君宁天心想,自打昨夜从大姐房里出来,她的脸色就不太对劲。果然,他还是应该去问问大姐,究竟跟她说了些什么吗?   脑海中浮现出长姐故意卖关子的模样,君宁天若有所思。   大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过了年,君语心三人启程离开。临别之前,君宁天终于从她嘴里套出了话。不仅如此,他还获悉姐姐决定嫁给曾经的准姐夫。   “姐姐都要嫁人了,你也该成亲了。”   然后,年过三十的女子留下这样一句话,便领着未婚夫婿和未来的养女告辞了。   与此同时,明疏影也在送别自个儿的亲人。虽说小十四同真正的自己并无血缘关系,但在相处的这两年时光里,她还是打心眼里把他当作了自己的弟弟。是以,离别时,不光是小家伙眼泪汪汪的,舍不得她这个姐姐,连鲜有落泪的她也是红着眼睛,巴不能跟这孩子一道离开皇宫。   “小十四不哭,不哭啊,皇姐会常来看你的,啊?”   “唔……唔……”   “乖,听秋笛姐姐的话,知道吗?”   小家伙揉着眼睛,泪眼婆娑地点头。   明疏影见他这般模样,突然想起最早那会儿他误会自己是坏人的情景,一时间既是心疼又是欣慰。她搂着小家伙稀罕了好半天,这才依依不舍地松了手。   这一下,宫里就真真正正只剩下她一个“皇家人”了。   明疏影略不习惯。虽说连带着照顾小十四的宫女还有侍卫,总共也就走了没几个人,但她这心里还是空落落的,仿佛身边一下子就少了好多人,显得整座皇宫都冷清了许多。   君宁天见她无精打采的,也不晓得该如何安抚,最后,还是在晏子明的建议下,主动“放”女子出宫,让她去探望在刑府待产的十公主。   两天下来,明疏影果然就来了精神。半个月后,十公主产下一个女婴,荣升为姨母的她跑得就更是勤快了,回宫后还忍不住跟君宁天说道外甥女有多可爱。   许是见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个小奶娃引了去,莫名不快的男子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说:“又不是你嫡亲的外甥女。”   明疏影闻言一愣,片刻后,才明白过来他所言何意,她立马故作不悦道:“不是嫡亲的又怎么样?她那么可爱,我见了就是喜欢。”   被女子理直气壮的一席话噎得没了声音,君宁天最终只得轻哼一声,以示不满。   明疏影不理解,他怎就跟个人畜无害的小婴儿扛上了,这就煞有其事地开导他:“别这样嘛,她真的很可爱的,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君宁天不以为然,倒是说完这话的明疏影冷不丁回过神来,一本正经地话锋一转道:“哦,不对,你还是不要去看比较好,十妹妹怕你呢。”   “……”   被建议莫要现身,摄政王大人愈发不高兴了。   直到有一天,他亲眼看到心上的姑娘兴冲冲地为小娃娃缝制新衣,由此想到自己至今都未穿过半件她经手的衣裳,终于忍无可忍。   一个时辰后,刚迎来自家皇姐的十公主就惊闻了摄政王来访的消息。   正在喝汤的女子顿时被呛了个面红耳赤。   “十妹妹你慢些,慢些……”   跟前的一国之君两手抱着小外甥女,两眼看向她那可怜的娘亲。   这君宁天也真是的,先前她说要来刑府做客的时候,他不吭声,结果招呼也不打一声,后脚就跟着她来了。看把十妹妹给吓得……   “摄、摄政王,摄政王怎么突、突然就来了……”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的十公主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的皇姐,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   明疏影自然清楚她对君宁天的畏惧,这便好言安抚起她来,说摄政王大约只是来看看孩子、略表关心。   完全不想要这份“关心”,十公主只惊恐万分地睁大了眼睛。   “没事的,放心,有朕在,难道还会委屈我们的小宝贝吗?”   说后半句话的时候,明疏影业已笑着去逗弄怀里的小家伙了。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的工夫,前厅那儿就传话过来了,说是摄政王想瞧瞧十公主的孩子。   初为人母的女子瞬间如临大敌。   也是,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一听那冷面阎王真就点名要看自己的女儿,十公主哪里还坐得住?   脑中鬼使神差地勾勒出各种各样的臆想画面,素来害怕同君宁天对上的她竟要亲自抱着孩子前去拜会。所幸明疏影及时拦下了紧张过度的她,说是由自己抱着小外甥女过去,然后一定把小家伙安然无恙地送回来。   十公主是信任这个变聪明的姐姐的,因此,冷静下来之后,她便心神不宁地目送了女子的背影。   于是,明疏影得以抱着小女娃去了刑府的前厅。这阵子听女子在耳边反复念叨着“可爱”、“可爱”,君宁天微微抬高了下巴,近距离地俯视着小家伙粉嘟嘟的脸蛋儿,看着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慢条斯理地睁开了眼。   小东西盯着他主张陌生的俊脸看了片刻,眼珠子滴溜一转,又注目于抱着她的漂亮姨母。然后,她毫不吝啬地朝着女子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虽是身不由己地流着口水,却看得明疏影当场乐开了花。   “冬苓你看,她又冲朕笑了。”   “是啊皇上,小郡主认得姨母呢!”   听着主仆俩兴高采烈的对话,君宁天不屑地斜了斜眼。   一个刚满月的奶娃娃能认得人?   偏偏有人不这么想——这不,明疏影和冬苓依旧饶有兴致地围着流口水傻笑的小女娃,还时不时挤眉弄眼地逗她玩儿。   毋庸置疑,她们已经全然忘记了他的存在。   不过……   看着心尖上的人儿拿鼻尖去磨蹭小家伙的脸蛋儿,一副比当了娘还乐呵的模样,他忽然开始向往妻儿在侧的日子。   这个时候,明疏影尚浑然不觉,自己已然为某个男人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直到几天后,他突然提出要将他二人的婚期提前,正要喝茶的女子才惊得险些掉了下巴。   她还没有答应要嫁他,不,是娶他呢吧!?   她这么想了,也这么问了,孰料对方闻言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你不与我在一起,还能跟谁?”   “跟……天底下有那么多的大好男儿,我作何偏要与你成亲?”   “你要同旁人成亲?”   君宁天沉下脸来,害得明疏影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   “有何不可?”   男人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   “你觉得,我会同意?”   他冷着脸气定神闲地反问,登时就将女子堵得说不出话来。   是啊!他可是一手遮天的摄政王啊!他若动起真格来,自己能斗得过他?   这几个月来被君宁天惯得太舒坦了,她都忘了谁是羔羊、谁是虎了。   暗暗提醒自个儿务必要镇定,明疏影不动声色地缓了口气,一脸正色地扭转了话题:“我的奶娘还没找着。”   言下之意,从小照顾她、教导她的、犹如生母般亲近的乳娘尚不知所踪,她身为半个女儿,如何能够安之若素地追寻自己的幸福?   君宁天不傻,自然听得懂她话里的话。   他默不作声地眯了眯眼。   实际上,她心心念念的妇人早已寻到了,只是……   男子忽然一语不发地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往屋外走,这让他身后的女子不禁面上一愣——继而开始担心,自己想方设法拒绝的做法,是不是伤着他了。   其实,她也不是那么的排斥他了,就是……就是这冷不丁地要和他成为夫妻,感情上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默默陷入纠结的女子并不知晓,此时此刻,在皇城的某一个角落里,一个出人意料的真相正在等待着她。    ☆、一些真相   君宁天一直觉得,他心上的这位姑娘,是个相当坚强豁达的女子。   然而,这些天,他却有些不太肯定,倘若她得知自己最牵挂的亲人变成了那般模样,是不是能够接受得了。   话虽如此,迟疑再三后,他还是亲口把一个消息告诉了她。   “找到奶娘了?!”是日,明疏影同君宁天一道在御花园里散步,周围没有其他人,她得以不加掩饰地惊呼出声。   男人看着她喜出望外的样子,一语不发地点了点头。   “她在哪儿?!我能去见她吗?”明疏影激动地拉着他的胳膊,两只眼都透着殷殷期盼的神采。   君宁天兀自沉默。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明疏影察觉到他的脸色不对劲,是以不由得想到了一些不好的可能性。   “她的情况,不太稳定。”直到男子沉声吐出实言,她心下的猜测才被无情地坐实。   “奶娘她怎么了?!”   “……你还是亲眼去看一看吧。”   翌日,明疏影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秘密跟随君宁天去往皇城的一座别院里。步履匆匆地跟着他来到一间屋外,她屏息凝神着推开了屋门。   这时,君宁天忽然抓住她的胳膊,令她不得不驻足回首。   “想好要以什么身份面对她了么?”   见明疏影郑重其事地冲自己点了点头,君宁天默默无声地松开了手。   片刻,女子快步行至屋内,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多年再未谋面的脸庞。眼见曾经悉心照拂自己的奶娘已然苍老了许多,明疏影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可惜,她不能流着泪扑上前去,不能贸然开口唤声“奶娘”,唯有红着眼走过去,在妇人跟前慢慢地蹲下身去。   紧接着,她终于明白,为何君宁天昨日会有那副表情了。   是的,时隔九年,她那原本双目有神、风韵犹存的奶娘,竟变得犹如一个风年残烛的老妇。她的两鬓长满了白发,脸上也全是瘆人的皱纹。最叫人难以置信的是,她分明知道有人靠近,却分毫没有反应,只自顾自地在那儿神神叨叨的——很显然,她已经失去了常人应有的神智。   一时间,明疏影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抿紧了唇站起身来,一边注视着依旧不予理睬的妇人,一边嗫嚅出声:“怎么回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业已悄然入内的君宁天自然听得懂她所言何意,却未有当着两人的面道明个中缘由。   “你随我来。”   他将明疏影领到外屋,也令她从震惊中稍稍缓过劲儿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奶娘怎么会变成这样?!”   目睹女子眸中含泪,急得简直就要没了主张,君宁天心头微痛。他也认得她的奶娘,也曾在十年前同那妇人相处了近一个月的时光,她是有多重视这个亲人,他岂会不知?可是……   “我的人找到她的时候,她人在一间破庙里,神智已是恍惚。”   明疏影听罢,霎时不寒而栗。   破庙?破庙!饶是她坠池而亡,明家人又怎么这般对她的乳娘!   义愤填膺的女子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奶娘在老家有间屋子,自己也存了些家当,还会不少手艺,就算明家人把她赶出明府,她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啊?!”   莫非……莫非明家人连一个乳母的私房钱也不愿放过?!不,不会的……明家人虽然冷漠无情,却也颇为清高,不至于会贪图这点钱财。   那……那到底是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眼见女子头一回显出了六神无主之色,君宁天欲言又止。   但是,他心里清楚,明疏影总有一天要面对现实的。   “疏影……”四下无人,君宁天得以唤出这个亲近的称呼,却不料第三个字还没出口,里屋就传来了妇人惊慌失措的叫喊声。   明疏影闻声再也顾不上他,转身就往屋里去。   “奶娘!奶娘!”情急之下,她甚至忍不住喊出了这两个字,并伸手去抓妇人胡乱挥舞的胳膊。   君宁天生怕神志不清的奶娘会伤了他心爱的女子,故而赶忙上前,制服了突然发起疯来的妇人。   “奶娘!奶娘是我啊!我是疏影啊!”与此同时,明疏影再也按捺不住,蹲在妇人身前,便是声泪俱下。   好在对方听了她的话,忽就一瞬安静下来,她不再挣扎也不再动弹,而是怔怔地直视着女子的眉眼,一小会儿后却又猛地推开了女子的手。   “你骗我!小姐她已经死了!她早就死了!啊哈哈哈……”   令明疏影始料未及的是,妇人前一刻还双目圆睁,好似是在气她意图诓骗自己,然下一瞬,她就冷不防大笑出声,那架势,竟像极了一个大仇得报的人。   明疏影怔住了,她不明白,为何自己的“死”,会让她至亲至爱的奶娘如此高兴。   “奶……奶娘……”   “她死了,哈哈,她死了!她终究是死了……是我害死的,是被我害死的……我亲手害死的,啊哈哈哈哈……”   然后,她瞠目结舌地看着,看着妇人一脸兴奋地盯着自个儿的双手,那欣喜的语气,压根不像是在自责。   所以……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奶娘这模样,简直就像是……是她故意杀死了自己一样。   目瞪口呆之际,女子的背后忽然伸来一双大手。   君宁天从后头将明疏影扶了起来,拉着略觉恍惚的她离开了屋子。   他将她带到了另一间屋子里,扶她坐下,又替她倒了杯水。他看着她呆呆地回不过神来,就那样傻傻地坐着。直到某一刻,她猝然还魂,蓦地看向面前的他,脱口而出说了一句“太医”。   “让太医来给奶娘看看!她这样子,她这样子太奇怪了,太奇怪了……”很快,她又喃喃自语起来,看得君宁天又是神情凝重。   “你就没有考虑过,为何当年,那个外男可以轻易进入你的闺房吗?”仿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毫无预兆地提及那久远的往事。   明疏影倏地回神凝眸于他,眼底满是惊疑不定。   “那不仅仅是因为,你的那个堂姐从中作祟,更是因为……本该守着你、护着你的奶娘,明明看到他们两个鬼鬼祟祟,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他们对你行了不轨。”   话音未落,明疏影就猛地睁圆了眼。   “不可能!”她霍然起身,少见地抬高了嗓门。   “我知道你很难接受,可这就是事实。”君宁天微微皱了眉,抬眼与她对视,心道这一刻终究是来了。   “什么事实?你……你怎么可能知道发生在明家的事?!”   “我是未能亲眼所见,但这些天,我几乎日日来见你的奶娘,从她的一言一行,便可窥得当年的真相。”   明疏影不由自主地摇头。   “如若不然,你如何解释方才你所看到的一切?”   诚然,如果奶娘为她的暴毙而感到悲痛,哪怕是为当年的失误而感到后悔,她都不应该像那样肆无忌惮地大笑。这一点,君宁天想得明白,明疏影又岂会一无所知?   但是……   “她没有必要害我啊!她……她一直对我那么好,就像我的亲生母亲一般……”   “她确实是很想成为你的亲生母亲。”   女子手足无措地呢喃着,耳听男子猝不及防地接上这么一句话。   明疏影愣愣地看着君宁天,不得不听他将残酷的真相娓娓道来。    ☆、喜结连理   明疏影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同奶娘竟然是手帕交。换言之,她二人打小就认识,连遇见她的父亲,也是在同一天。   正是那一天,她们同时爱上了那个男人,可惜父亲只对母亲有意,两人很快就双宿双栖、如胶似漆,全然没有察觉到在一旁暗恨丛生的奶娘。   然而,终究是自己的姐妹和深爱的男子,她虽心有怨恨,却并未出手拆散他们,只几次三番暗示父亲,愿能与母亲二女共侍一夫。   无奈父亲那时满心满眼都是母亲,他严词拒绝了奶娘,从此便在她的内心埋下了深深的怨毒。   后来,母亲含冤而死,她试图趁虚而入,却发现父亲业已心死。   心有不甘的女子只得将目光投向了心爱之人和昔日旧友的女儿,最终成为了她的乳母。   说是“乳母”,实际上,她从未给明疏影喂过一口奶,只是像母亲一样照顾她的生活起居,渐渐地,令她将自己视作半个娘亲。   可谁又能知道,在看似一心一意的照拂与教导下,始终都隐藏着一颗怎样扭曲的心。   她时而幻想自己就是明府的长媳,是明疏影的亲生母亲,时而又回到现实之中,看着那张与故友有三分相似的面孔,几次险些就要掐死熟睡中的孩子。   不仅如此,这个被仇恨操控的女人,还偷偷地在明疏影的饭菜里掺入慢性毒(和谐)药,令她在年复一年的暗害下慢慢失去了光明。而明家上下,竟然因漠不关心而无一人察觉,只是一味地把长房长女交给这个外人照料。   她也曾问过豆蔻年华的少女,问她恨不恨自己的命运,可少女却笑语盈盈地回答说,奶娘教诲的话,她都记在心里——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希望。   那一刻,这个奶娘突然生出了久违的愧疚。   她开始带着明疏影四处寻医,盼着能够医好这孩子的眼睛。可是,每当回府后见到那始终待她疏离的明家长子,又终日对着少女那张愈发肖似其生母的漂亮脸蛋,她心下的内疚又会被怨怒蚕食。   就是在这等反反复复的折磨下,她变得疯狂而无法自控。   那天,她分明亲眼看见了那个将要去伤害明疏影的外男,却冷冷地勾着唇角,选择了放纵。   终于,那个让她无数次陷入煎熬的姑娘死了。   而她,也在同她苦恋了一生的男人进行了一次对话后,彻头彻尾地疯了。   “这些,是我结合她的自言自语……以及命人前去调查的结果,所得出的结论。你若不信,我可以……”从未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君宁天注视着明疏影的脸色,戛然而止,“疏影。”   被呼唤的女子恍恍惚惚地摇了摇头。   她也想不信,可是,男子的话已经成功助她挖出了深埋已久的回忆。   为什么,奶娘偶尔会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打量她;为什么,好几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她会被突然惊醒,然后目睹正坐在床边看着她的奶娘;为什么,奶娘极少在她面前提起母亲,即便偶尔提及,也是神情古怪……   原来,这一切的一切,冥冥之中早有因缘,只是彼时的她,尚毫无察觉。   如今,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你打算怎么做?”见其眼中已再无震惊之色,君宁天心知她已然冷静下来,便开口征询她的意见。   明疏影垂眸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艰难地开启朱唇。   “找个大夫,好好替她医治吧。”   君宁天默了默。   那句到了嘴边的“她是亲手害你失明又间接害你殒命的凶手”,终究是没能说出口。   “好。”   这一天,明疏影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以至于之后接连数日的早朝时分,她都频繁地走神、出错。群臣不解,却又不好随便张嘴询问,便皆是将探究的目光转移到摄政王的脸上。   君宁天也是破天荒地感到束手无策。   他知道,那个奶娘对明疏影而言有多重要,也知道,距离她从阴影里走出来的那一日,恐怕还有些时候。   不过,他愿意等。   他相信,他看中的女子,不是一个轻而易举就被挫折打倒的人。   话虽如此,是日,当忽然听闻女帝竟在寝宫里喝醉酒的消息,他还是急得立马赶了过去。   风风火火踏入一国之君的寝殿大门,饶是见多识广、身经百战的摄政王,也不免傻了眼。   “皇上!皇上您下来啊!”   “皇上!皇上!”   “皇上危险啊皇上!”   她居然爬到屋顶上去了!   那一瞬,君宁天简直目瞪口呆。所幸他还是及时回过神来,二话不说便飞身上了屋檐,顺便……把企图接近女子的侍卫楚聂给赶了下去。   楚聂心不甘、情不愿地纵身跃下,抬头双眉紧锁地望着屋顶上的主子。   “唔?摄政王你也来了……呵呵,好热闹……”   似乎是头一回目睹了明疏影酒后失态的模样,君宁天都不晓得该说什么好。   “站在那儿别动,等我过去。”   他只得沉声关照着,作势就要抬脚靠过去。   “别过来!不许过来。”岂料女子闻言却是蓦地把脸一拉,还伸手阻止了他的脚步,“朕一个人在这儿待得舒服,你们谁也不准打扰朕的雅兴。”   “……”一番煞有其事的胡言乱语,听得男人眉角直跳。   偏生这个时候,说完这话的一国之君还冷不丁在屋顶上左右摇摆起来,吓得底下人个个大惊失色。   好在君宁天眼疾手快地冲了过去,一把摸到了女子柔软的腰肢,将她径直揽入怀中。   可惜,温软香玉入怀,却未有叫他心猿意马。   “你干什么?!放开我!唔唔……放开我!”女子胡乱踢打着,甚至一巴掌甩到了君宁天的脸上,顿时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堂堂摄政王大人何时被人打过耳刮子?因此,他当场就黑了脸。   “统统退下!”君宁天眸光一转,冷声朝着屋檐下的那群人下了命令。   众人闻令虽有迟疑,但到底还是照办了。   “唔——放开我,君宁天你放开我!”与此同时,被桎梏在胸前的女子仍在不安分地扭动。   君宁天拉长了脸,低头看她。   很好,还知道他是谁。   皮笑肉不笑的男人冷不防倾身向下,毫无预兆地封住了女子红润的玉唇。   濡湿的舌头席卷而入,搅得明疏影不由打了个激灵。   他做什么……他在做什么?!   口中发出呜咽的声音,几经挣扎之下,女子总算得以正常呼吸。   她义愤填膺地瞪视着正上方的那张俊脸,看着男人面色如常地俯视于她。   “就这么难过?”   明疏影垂下眼帘,一声不吭。   “难过,为什么不告诉我?”   明疏影依旧沉默不语,唯有那不知不觉间撅起的小嘴儿,看得男子禁不住心头一动。   可就在他蠢蠢欲动的时候,臂弯里的美人却冷不丁低低地出了声。   “奶娘是我最亲近的人,我一直都把当作母亲看待。”   君宁天微微一愣,而后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忽而泛红的眼眶。   “是她从小教导我,做人,要知足常乐,要笑对人生,如果没有她,我大概早已不再是我。”   女子低声说着,忽然轻笑出声。   “可是现在你却要告诉我,她从头到尾都在骗我,她说的那些话,根本就不是她真实的想法。在她心里,其实都是怨、都是恨。我……我……”   话未说完,素来坚强的女子忽就忍不住潸然泪下。   君宁天看得心头抽疼,下意识地就将怀里的人儿搂紧了。   “她是她,你是你。”   “但是我一直以为,我一直以为!就算别人再怎样伤我、欺我,我至少还有奶娘……还有奶娘懂我、疼我……但如今,如今……”   如今,她唯一的后盾轰然崩塌,这仿佛就是在残忍地对她说,她的身边从来就空无一人,那些鼓舞人心的话语,从来都是镜花水月的谎言,她由此而生的整个人生,简直就是一场天大的笑话——这叫她如何接受?!   说着说着就声泪俱下,满心悲戚的女子终是吐不出半个字来。   这一刻,君宁天突然就明白了,饶是她平日里再如何开朗豁达,内心深处,也还是藏着不能触及的悲伤与软弱。   而这份脆弱,只在他的面前袒露。   他坚实的双臂又将她抱得紧了些。   “你还有我。”   还有我,从今往后,再也不让你伤心,再也不让你流泪。   倏尔愣怔的女子很快就失声痛哭。   她第一次主动伸出手去,抱紧了这个柔声作出承诺的男子。   “唔……呜……”   那之后,丽国最有权势的一男一女在屋顶上待了许久。一国之君搂着摄政王大哭了一场,如此一事,不出一日便传遍了整个朝野。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文武百官自然摸不透此二人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他们只在三个月后清楚地看到,一国之君为伊人披上了惊艳四座的大红喜服,在预定的大喜之日,完成了同摄政王的国婚。   女帝成婚,举国同庆。   后来,侍奉女帝的侍女冬苓问她,怎么突然就愿意纳摄政王为皇夫了,业已为人妇的女子嫣然一笑,表示“佛曰,不可说”。   明疏影觉着吧,要是她还以明家长女的身份活着,那明家人肯定会随便塞一个男人给她。也许那个男人长得其丑无比,也许那个男人一生不学无术,也许那个男人日日拈花惹草,也许那个男人从来胸无大志……这样一想,有个一表人才、智勇双全、心怀天下——关键是还对她情根深种、一心一意的男人,愿意和她相濡以沫一辈子,她可真是赚得太多了。   如此一思,君宁天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可谓一飞冲天。   当然,或许她自己都不会向他承认的是,那天在屋顶上,她其实是半醉半醒的。   所以,他说过的那些话和做过的那些事,她都牢牢地记着呢。   你还有我。   君宁天,我的夫君,记得你的承诺——要一辈子哦。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此完结。没看过瘾?之后还有新婚夜番外和婚后番外,隔壁早有新文连载,一样喜感一样甜哦。 点此 直达(手机版),点此 传送门 直达(电脑版)。 最后,感谢各位的陪伴,特别鸣谢每天陪我唠嗑的哎伊啊呀同学,期待我们今后再会:) ☆、番外一   明疏影从未想过,自己成亲的这一天,会是这样一番景象:没有十里红妆,没有锣鼓爆竹,没有喜娘喜轿,有的,只是满朝文武的齐声道贺。   看遍了那整齐划一、屈膝下跪的朝臣,她侧过脑袋,注目于身边的君宁天,心道自今日起,他便是自己的夫君了。   许是她看他的眼神太过专注,高大英俊的男子也察觉到什么,随即侧首与她四目相接。   难得的,她没有避开他的目光。   君宁天唇角微扬,向着他惦念了十年的姑娘——他从今往后的妻,不徐不疾地伸出了手。   明疏影见状莞尔一笑,也大大方方地抬起胳膊,把一只芊芊玉手放入了他温热的掌心里。   执手远眺,百官再贺,那恢弘的画面,自此永远地留在了她的心底。   当然,饶是她乃一国之君,这大婚之日,也照样有着同其他新人一样的经历。   入夜,累了一天的明疏影坐在寝殿里捶胳膊、捶腿,并吩咐冬苓去备热水。冬苓走出去却又折了回来,问她是要一桶水还是两桶水。女子闻言一愣,随即就失笑着嗔怪,说她这丫头也是忙昏了头,居然提出这等傻乎乎的问题。   “自然是两桶水了,如今摄政王已为皇夫,朕当然得一并照顾着。”   不,其实她的意思是……罢,冬苓承认,自己太不知羞了。   抱着油然而生的“罪恶感”,少女埋低了脑袋,领命而去。   谁料她前脚刚走,尚未脱去喜服的君宁天后脚就走了进来。   因着明疏影不胜酒力,一喝多就会变成某天在屋顶上的那副模样,是以,宴席上文武百官敬的酒,都是君宁天这个新郎官给挡下的。幸好他这个摄政王的威信尚在,大臣们不敢放肆,只意思意思、点到为止。但饶是如此,那样一大圈儿挨下来,他的身上还是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些许酒气。   明疏影朝着她的新婚夫婿皱了皱眉。   “快去把衣裳换了,一股子酒味。”   话音落下,被嫌弃了的新郎官却充耳不闻。只见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去,径直搂住娇妻的身子,一双唇便直往她嘴上压。得亏明疏影早有防备,别过头就避开了他的亲吻,令他炙热的玉唇“吧唧”一下落在了她的侧脸上。   君宁天离了新婚妻子的脸蛋儿,面色不霁地看着她。   见他犹如一副没吃着糖故而不高兴的模样,明疏影哑然失笑。   “好了,热水早就烧好了,我已让冬苓去准备了,现在我要去沐浴,你也去泡一会儿,今个儿也累了一天了。”   语毕,她试图从男子的怀里挣脱出去,奈何对方却牢牢地桎梏着她的腰身。   明疏影无可奈何,只得扬起笑脸,甜甜地唤一声“夫君”,这才趁着他被她取悦继而分神的空当,逃离他的怀抱,一溜烟往屋外去了。   约莫两盏茶的工夫过后,女子已然舒舒服服地躺在了浴桶里。孰料她刚要闭上眼睛眯一会儿,就听见外头传来了少女的惊呼。   冬苓怎么也没有想到,摄政王竟然企图闯入自家主子的浴房。她本想着是不是他喝醉了,可一看他眸色清明——还是平日里那副孤高冷淡的模样,她就明白,是自个儿想太多了。   所以说,摄政王这是……早有预谋?要行使他身为皇夫的权利?   忍不住又回忆起适才“一桶水还是两桶水”的疑问,冬苓倏地红了耳根。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她还是尽忠职守地拦着来人——可惜,她没能拦住。   君宁天毫不迟疑地推开房门,大步流星地跨过了门槛。没一会儿的工夫,女子瞠目结舌的面容就映入眼帘。与此同时,水气氤氲间,她裸(和谐)露在外的香肩也赫然入眼。   男人的喉结不由得就滚了滚。   “你……你怎么进来了?!”   面对妻子又惊又急的诘问,君宁天压根不以为意,当即就作出了一件叫她花容失色的事儿来。   是的,他二话不说就脱去了衣裳,露出他赤(和谐)裸的胸膛以及……   “啊!”   “皇上!”   “统统不许进来。”   “别进来别进来!”   在门外屏息凝神的冬苓简直又急又窘,谁让她先是听见主子一声惊叫,再是被摄政王下了不准进屋的命令,最后还听得主子迫不及待地附和?   冬苓认为,屋里头必定正上演着什么她不能直视的情景。   只希望摄政王……不,是皇夫他,莫要弄疼了主子才好。   瞬间感到自己长大了的少女默默地想着。   几乎同一时刻,一(和谐)丝(和谐)不(和谐)挂的男人业已面不改色地入了女帝的浴桶。   方才猛一下捂住双眼的明疏影正透过指缝瞪着他。   “你你……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怎么了?我同我的妻一道沐浴,有错吗?”   这等理直气壮的语气真真是叫人……无言以对。   不过,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明疏影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对于君宁天这种霸道又厚颜的男人,只有一招可破——那就是,比他更厚脸皮。   于是,女子强压下心头的尴尬,放下双手,若无其事地笑道:“没错是没错,可是,你这一身酒味和汗味熏着我了,怎么办呢?”   说完,她还俏皮地冲他眨了眨眼,看得男人又是心头一动。幸好君宁天的自制力还属上乘,因而及时忍住了将之拆吃入腹的冲动。   “就是有味儿才需要清洗。”   “那你去另一间屋子里洗嘛,都替你安排好了。”   “不要,我只想同你一起。”   语毕,他也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直接就把他的娇娇从水里捞了起来。   实际上,他先前已然去另一间房里把自个儿洗干净了——他在乎她,自然也不愿意熏着他心爱的妻子。   因此,此时此刻,他得以无视娇妻的声声惊呼,抱着她飞身出了浴桶,然后毫不客气地封住她不住出言阻拦的小嘴儿。   赤(和谐)身(和谐)裸(和谐)体地被新婚丈夫拥在怀中,又被他突如其来的吻堵得喘不过气来,明疏影仿佛听到了底线崩断的声音。她尝试推开他精壮的身躯,无奈男女力量相差悬殊,她努力了好半天,最终落了个浑身发软的下场。   感觉到娇妻业已被他吻得有气无力,刚好自己也略觉满足,君宁天总算是放她透了气。   他看到他的心肝儿正用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忿忿地注视着他,下一刻便遽然记起什么,竭力用自个儿的手捂住了春(和谐)光尽(和谐)泄的胸口。   “把头转过去!”   “我替你穿衣。”   鸡同鸭讲的感觉令女子周身脱力,稍后竟真就看着他擦干了彼此的身子,随后手脚麻利地为她穿上亵(和谐)衣。   “我自己来!你穿衣裳去!”   试着坦然的女子终究还是按捺不住——为防止明儿个一早长针眼,她赶紧地催着男人去遮羞。   好在君宁天没再坚持,这就从善如流地去穿衣了。   不过,半柱香的工夫过后,一身纱衣的女子还是被她的夫君抱着出了门。回卧房的路程虽是不长,但这一路上,他们还是被好几个宫女撞见。宫人们哪里敢直视这般姿势的女帝夫妇,是以见着了就慌忙红着脸行礼避让,闹得明疏影也是面红耳赤。   当然,更叫她脸红气喘的还在后头。才半刻钟过去,她刚穿上的薄衣就被男子悉数脱了去,令不着寸缕的玉体全然展现在他的眼前。   明疏影羞得要君宁天去熄灯,可想也知道,酒劲上来又美(和谐)色当前,纵然是平日里清心寡欲、处变不惊的摄政王,此刻也是欲(和谐)火(和谐)焚(和谐)身,不知餍足地欣赏着心爱之人的娇躯。   很快,他便欺身上前,用他柔软的唇瓣和火热的肌肤一寸一寸地膜拜她的身体。   一室旖旎,一夜春(和谐)色。   翌日,说好的“君王不早朝”如期上演,文武百官们也是乐得轻松,预备在家睡到个日上三竿。殊不知晨光熹微之时,放了大假的一国之君正在其皇夫的身下辗转承欢,害得特地起了大早去伺候的宫人们也是进退两难。   明疏影觉得,君宁天为她守身如玉了整整十年,她不投桃报李一番,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   只是,他也太……孟(和谐)浪了些。   不知何故,她忽然有一种预感:自己不久就会有孩子了。   果不其然,三个月后,新婚燕尔的帝后二人便从太医嘴里听到了好消息。   明疏影颇为得意,因为她很清楚,她那如狼似虎的夫君,就要开始一场全新的修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更新提早到早八点:) 新文《小媳妇乖乖》(原名《将宠》),依旧日更,依旧甜美。点此 直达(手机版),点此 传送门 直达(电脑版)。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