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太妃谁敢动》 作者:小香竹 文案:   宋余音十三岁那年被姨丈平南王送入宫中做了小皇帝的妃子,半年后,小皇帝嗝屁了,平南王登基称帝,尚未侍寝就成了小太妃的宋余音被安置在庵堂之中,本以为残生就此虚度,然而三年后,表哥六皇子竟亲自来庵堂中接她,定要娶她为妻!   宋余音婉拒,“出家人不可破戒。”   六皇子顺手摘掉她的尼姑帽,就见那如瀑青丝悬落于肩,“带发修行,算什么出家人?”   不愿涉足宫闱是非,宋余音拿先夫做挡箭牌,“我乃先帝太妃,怎可嫁与当朝皇子?”   隔壁道观的冷面小道士见状,一把拽住她手腕,沉声纠正,“朕还没死,你算哪门子太妃?”   宋余音:……? 内容标签:励志人生 甜文 主角:宋余音 ┃ 配角:时谦,陈瑞英,照谦,卫云琇 ┃ 其它: 第1章 不曾侍寝   鸡啼荡空报晨晓,东方未白山雾缭。   不过一宿的光景,院中金菊的枝叶已被一层薄霜覆染,饶是天寒露重,也依旧傲然绽放,迎风肃立,清姿飒飒!   花草林木皆在此起彼伏的鸡鸣声中苏醒,披绿戴红,妆点青山,沉睡在山下的人们亦破梦而生,隔着窗纸隐约可见人影晃动,不多时,漆黑的屋子被一剪灯火照亮。   将将穿上灰素袍子的小姑娘一壁系着侧腰间的带子,一壁往里屋走去,掀开褐色帐帘轻唤着,“娘子,娘子?该起身了,今儿个可是皇后的寿辰,宫里会来人探视,咱们都得到堂外迎接,可不敢怠慢了贵人。”   清梦被扰,帐中人撇嘴轻嘤,缓了好一会儿才懒懒睁眸,微抬手揉眼之际,皓腕上戴着的连环细丝素银镯向下滑去,越发称得手腕纤细白嫩。   听南溪提及皇后,清音娘子心下怅然,只因这位皇后乃是她的姨母,平南王妃。   三年前,先帝驾崩,她的姨丈登基为盛和帝,姨母本该成为国母,与他共看河山,却不知为何,夫妻二人骤生嫌隙,姨母不肯居于宫中,定要来这闲云庵中与青灯古佛为伴,再不与盛和帝相见。   但她的子女们每年皆会在她寿辰之际前来闲云庵中与母亲团聚,虽说姨母不愿再与红尘牵绊,可对自己的孩子们终究心软,便默许他们过来陪伴一日。   神思游离间,屋外传来脚步声,跟着便是响厉的呵斥,“旁人都在洒扫庭院,你们怎的还不出来,磨蹭什么?别仗着自个儿是太妃就想偷懒,需知一朝天子一朝臣,耽于旧梦便是自欺欺人!”   此事说来甚是可笑,她的姨母乃是当朝帝王的发妻,可她却是先帝之妃,犹记得十三岁那年,少不更事的她被姨丈送入宫中为同龄的宣惠帝冲喜,奈何少年帝王体弱多病,她进宫不到半年,尚未侍寝,宣惠帝便驾崩了!   先帝生前尚未立后,只依着朝臣之意,纳了三位妃子,待他去后,她们这几个年纪轻轻的小太妃则被安置在闲云庵中,带发修行。   此后,旁人便唤她为清音娘子,一唤便是三年,以致于她都快忘了自己的本名,宋余音。   命该如此,心知抱怨无用,宋余音也就不再自怨自艾,来到庵堂之后,许多事她都亲力亲为,譬如今儿个这种大日子,她也会早起帮忙。对于清疏的训斥,她本不愿理会,想着忍忍也就过去了,奈何对方得寸进尺,仍旧立在门外讥讽,“到了我们这闲云庵,都是佛门子弟,没有主子丫鬟之分,少跟我摆主子的谱儿,该做的活儿一样都少不了!”   昔日荣耀尽散,她深知自己现下的处境并不好过,一般不与人起口舌之争,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是软柿子,任人随意揉捏,毕竟她也是自小养尊处优的国公府嫡女,教养与气性并不冲突,贬踩太过,她自会反击,起身更衣的档口,宋余音声柔辞厉,反将一军,“我本是带发修行的太妃,纵使出了皇宫,身份犹在,是否摆主子的谱儿是我的事,你没资格对我颐指气使!师姐瞧不起我这太妃,便等于不敬重先帝,先帝虽去得早,却也载入史册之中,连当今圣上都要供奉祭拜,岂容你随意诋毁?”   被揶揄的清疏气不过,碍于里头有门栓,她推不开,便在外头使劲儿拍着,直震得门板哐当作响,也不嫌手疼,誓要与之理论,“我哪句有诋毁先帝之意?你不要血口喷人!”   微扬首,已然穿好衣鞋的宋余音示意南溪去开门,紧跟着便见一急眉怒目的女尼进得屋内,气势汹汹的模样哪有一丝出家人的风范?   淡看她一眼,镇定自若的宋余音轻声回道: “你若觉我冤枉了你,那咱们大可去找觉尘娘子评评理,看看到底是你目中无人,还是我血口喷人。”   觉尘便是宋余音的姨母,她虽独居闲云庵,不肯受皇后的册封之礼,但仍旧是皇上的嫡妻,登基三年的盛和帝始终不肯册立旁人为后,仍在等着嫡妻回心转意,对她的重视可见一斑。   清疏也晓得这个道理,哪敢得罪那位贵人,当下软了语气,换上一副笑脸,“我也就是性子急躁了些,说话可能失了分寸,实则并无恶意,娘子勿怪。”   明知是场面话,宋余音也不再与她计较,只要面上过得去即可,料想经此一事,她也不敢再肆意奚落。   漫漫余生枯如秋,饶是没有生机和色彩,她也要保留最后一丝尊严,不让旁人小觑欺压。   随后她没再多言,与南溪一道出了门,拿起扫帚开始清扫被秋风旋于地面的落叶。   皇子公主们前来,少不了要添香油钱,且这些都是贵人,得小心伺候着,是以今日的闲云庵比之以往要稍稍热闹些。   庵堂之中,那些个剃度过的小尼姑里,有许多是迫于生计才出家为尼,她们年纪尚小,甚少能做到真正的清心寡欲,大都不住的张望着,想一赌宫中贵人的风采。   已然经历过那些,宋余音深知富贵皇权皆是镜花水月,所谓身份地位,并不能带给她美满安稳,给予她的,不过是把沉重的枷锁,看透后她也就不再奢求,只专心清扫着被厚厚落叶遮覆的青石板。   偶有一株紫堇花自石板侧沿破土而出,舒展着花瓣,傲然盛放,迎风沐光,她瞧着欢喜,不自觉的微扬起唇角,小心翼翼的绕过花枝,不让扫帚将其折断。   然而躲过了花朵,却撞到了一双靴子,吓得她赶紧收起扫帚道歉,心下暗自琢磨着,这种金丝银线所织就的缎面黑靴不像是庵堂之人所能穿的,疑惑抬眼间,一张熟悉的脸容映入眸中:但见此人身着薄缥色罩纱长袍,腰束青玉片带,一双剑眉勃英气,两弯星眸蕴神采。   待看清来人后,宋余音敛下慌乱,双手和十朝他颔首作揖,“脏了施主的鞋面,还望见谅。”   那人并不介意,凝向她灿灿一笑,只道无妨,“余音,一别多日,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这样的称谓,她避之不及,“贫尼法号清音,施主切勿再提俗家名字。”   一口一个施主,听来甚觉见外,敛了笑意的他不悦纠正,“我是你表哥瑞英,才不是什么施主!”   她当然晓得他是谁,却也深知自己应该忽略这些,“既已出家,便不论亲疏远近,一视同仁。”   说话间,她始终容色淡淡,瘦小的身子被包裹在宽松的素袍里,长发亦被挽起,收拢在尼帽之内,掩去风华,月眉下那低垂的眸子依旧黑亮,却无甚光彩,即便面对亲人,她也不会流露出任何情绪波动,陈瑞英见状,感慨万千,花儿一样的年纪,本该被父母疼爱,过着无忧烂漫的日子,她却被送入这世外庵堂之中,一待便是三载,整个人都失去了曾经的鲜活生机,为人处世谨慎又克制,每每看到她这幅情状,他的心都会被自责侵蚀,忍不住柔声提醒,“余音,你只是带发修行,莫把自己当成真的尼姑,我也断不会让你做尼姑。”   对于自个儿的处境,她看得透彻,也早已做了选择,“先帝太妃,要么殉葬,要么带发修行,相比之下,我宁愿活着,每日吃斋念佛,看川望水,怡然自得,倒也不算虚度此生。”   活着是对的,但这般清寡的日子太委屈她,陈瑞英实不忍再继续看她被光阴蹉跎,顿了顿,终于鼓起勇气道:“之前你说要为先帝戴孝,我也不好扰你,一直默默等着,而今先帝已去三载,你无需再为他守孝,也是时候考虑自己的人生,余音,你才十六岁,余生还很漫长,实不该付于古佛青灯,你应该再找个依靠,过正常人的日子!”   已然陷入皇权的漩涡,想抽身谈何容易?打从三年前宣惠帝驾崩的那一日起,她便料到了此后的命运,黯然的眸光里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我乃先帝太妃,不管三载还是十载,始终都是他的女人,不会再生他念!”   就猜她固执,陈瑞英耐心劝解,试图让她改变观念,“ 如今孤寡再嫁之人不在少数,你无需担忧世人的看法。”   人活在世,岂能不顾及脸面?“寻常妇人再嫁也就罢了,皇帝的女人怎可再嫁?岂不是要让天下人笑掉大牙?”   他才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只在乎她是否能有好日子过,“为了不被人诟病,你就甘愿葬送自己的余生?对得起天下人,却辜负了自己,这样的选择真的能令你开心吗? ”   自己是否开心,她似乎真没有仔细去考虑过,这三年的庵堂生活一直都是清汤寡水,日复一日,她已然习惯,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好,更不曾生出其他的想法。   今日陈瑞英突发此问,她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该如何作答,而他也不等她回答,只想向她表明自己的态度,这一次,他可不想再错过! 第2章 惊见故人   “余音,你为他守寡三年已算仁至义尽,从今往后,你该为自己而活!我愿意……”   陈瑞英的话尚未说完,忽被一声轻咳打断,循声回首,但见一华服女子正笑吟吟的朝这边走来,额前凤冠上垂下的红宝石水滴坠子明艳娆丽,出口的声音亦是温婉柔和,“还以为六弟今日有事耽搁了,原比我们来得都早啊!”   一番肺腑之言生生被卡在喉间的感觉着实难受,陈瑞英也没个好脸色,只敷衍道:“不惯等人,这才先行一步,皇姐见谅。”   一旁的宋余音亦朝她作揖,“贫尼拜见三公主。”   说话间,三公主已然近前,亲切的拉过她的手,笑语寒暄,“咱们本是表姐妹,唤公主太见外,还记得你儿时总爱唤我钰霖姐,而我则唤你音音,两人时常在一处玩耍,不分彼此,而今也不要生分了才好。”   三姐的话又将陈瑞英的思绪拉至儿时,那时的音音尚未被赐婚,也是个活泼爱笑的小姑娘,不知从何时起,她那颗浅笑间才会显露的小虎牙渐渐烙印在他脑海,但每每只有两家互相串门时才能看到她。   为此他颇感惆怅,还问三姐如何才能每日都见到音音,三姐与他玩笑,“将她娶回家做媳妇儿,便能形影不离。”   年少的陈瑞英当了真,在心底暗暗起誓,长大后定要娶她为妻!   想着两家是亲眷,这门亲事定然能成,他也就不曾担忧过,孰料十四岁那年,他父王送他去军营磨炼,以致于他几个月不曾归家,待他回来之际,方知才十三岁的音音居然已被送入宫中给宣惠帝冲喜!   恨极了父亲的陈瑞英不肯再去军营,平南王借此激励他,说是男人只有变得强悍,手握重权,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他想着那小皇帝身子骨儿不好,估摸着也撑不了多久,到时候他可以再将音音夺回来,打着这样的算盘,他才又燃起斗志,再次回到军营。   后来老天果然如他所愿,没多久宣惠帝就嗝屁了,那些个老臣居然提议让妃子殉葬,陈瑞英坚决反对,恳求他父王妥善安置音音,盛和帝这才将人安排在这闲云庵中。   如今她的守孝期已过,他想表明心迹,却又被三姐打断,心下焦急的陈瑞英只盼着她快些离开,然而陈钰霖回眸望他一眼,骤然问了句,“可曾去看望过母后?”   他一来到闲云庵便直奔宋余音所居之处,尚未来得及给他母亲请安,理亏的他未曾多言,只摇了摇头。   心下不悦的陈钰霖终究没当众给他摆脸子,只沉声提醒道:“大哥他们已然到场,你还不赶紧跟上?总不能事事落于人后。”   陈瑞英一向心大,不屑于与兄弟们在父母面前争宠,但三姐时常提点他,劝他多留些心眼儿,这会儿又在暗示,无奈的他只得听从,想着先去拜见母后,给她老人家贺寿,待会儿再过来找表妹。   人走后,陈钰霖这才拉着表妹到一旁的草亭中,随行的下人拿手帕细细擦拭过,这才请公主入座,宋余音并未在意,随意往边上的木凳上一坐,粗布衣衫无需如此细心。   才坐下,尚未来得及寒暄,便听公主唉声叹气的感慨她命运多舛。   宋余音兀自笑笑,她虽经历了许多绝望的日子,但如今已然熬过来,心已被尘世磨去棱角,变得圆润柔和,并不需要旁人同情,淡泊的一如亭檐下迎着阵阵秋风盛放的白菊,声音也轻缓细腻,“多谢表姐关怀,清音时常抄经念佛,参悟许多道理,对很多事都已看淡,风雨来时有房屋遮挡,饥饿之际有素食果腹,已然足够。”   看她这般容易满足,陈钰霖越发心疼,“如花似玉的姑娘,怎能一辈子参禅悟道呢?总得有个人在你身边陪伴照顾,关怀疼爱,我才能放心。   你的情况我已与父皇商议过,咱们终归是一家人,父皇还是心疼你这个外甥女的,虽说你是先帝太妃,但他也可想法子将你换一个身份,到时候照样可以重新觅得良人,找个依靠。”   若不是当初姨丈做主将她送入宫中,她也不至于经历这些磨难,而今他又要做好人,再次安排她的婚事吗?宋余音可不相信他会这么好心,念及亲情给她一个归宿,想来又是有所图谋,打算拿她做棋子吧?   心下冷笑的宋余音面上不动声色,淡笑拒绝,“公主和皇上的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我没有再嫁的念头,打算一辈子为先帝守寡。”   “傻孩子,可别说这样的傻话,你与先帝尚未圆房,还是个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一直守寡太委屈你,表姐瞧着都于心不忍,女人生来就该是被人疼爱的,你过了这么久的苦日子,也该再寻佳婿,享享清福。”说到此,陈钰霖话锋一转,“只不过,是谁都好,万万不能是瑞英,你也晓得,他如今贵为皇子,肯定是要争取储君之位的,断不能落人口实,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旁人紧紧盯着,若然有人发现他娶你为妻,定会拿此事大做文章,诋毁于他,那他也就无法再与其他兄弟竞争。”   前头说了那么多,这才是重点吧!听罢三公主的提醒,宋余音了然一笑,“公主多虑了,我从未对六哥有过念想,也没让他娶我,你担心之事断然不会发生。”   “你这般懂事乖巧,当然不可能害他,但老六这孩子脾气犟得很,当年为着你被送入宫中一事,他与父皇大吵一架,定要入宫见你,父皇将他关起来,他竟绝食抗议,硬生生挨了三日,最后父皇亲自过去,不知与他说了些什么,他才终于不再闹腾。”   陈瑞英为她所做的这些,从不曾有人与她提起过,她也就一无所知,她只当两人是表兄妹,年少时在一起玩耍,感情要好,他才会对她多一些关怀,方才她还在奇怪,为何三公主突然会说这些,难不成就因为陈瑞英来看望她,三公主就生了戒备之心?   而今听公主提起前尘旧事,她才终于了悟,才刚陈瑞英的欲言又止究竟是何意,原来他不是劝她嫁给旁人,是自个儿藏着心思!   怪不得三公主会来得那么巧合,还故意将他支开,与她说了这么许多,正是想提醒她,不要给陈瑞英任何希望,你们不合适。   好在她并没有那样的念头,也就不会觉得为难,思量间,但听三公主又道:“倘若我所料不差,待会儿他可能还会过来找你,与你摊牌,你最好避一避,莫与他相见,明日他便要回军营去,到时候父皇会尽快安排将你接出庵堂一事,待一切定下,他也就断了念想。”   略一思忖,宋余音沉吟道:“我可以避开不见他,但也请公主转告皇上,我不想改嫁,我宋余音此生只有宣惠帝一个丈夫,不可能再嫁他人,希望他不要再给我安排婚事,若然强迫,那我只有以死明志!”   这态度略强硬了些,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当务之急就是让她避开六弟,让六弟无法表明心迹,于是三公主假意答应她的要求,而宋余音则暂时从后门离开庵堂,到山上的果林中避一避,傍晚再下山。   商议好之后,宋余音便带着南溪上山去,南溪还提了个篮子,顺道儿可以采摘些柿子橘子之类的。   两人走在山间小道上,丛林间环绕着虫鸣鸟啼,清脆悦耳,瞧见前方有片柿林,南溪欢喜不已,快步跑上前,但见橙红的柿子饱满圆润,硕果压枝,长势喜人。   一心想做柿饼的她再不犹豫,拿起篮子里的剪刀便开始动手,宋余音也想帮忙,她却不许,说怕划到她的衣衫。   宋余音才不怕这些,她已不是原先的闺阁千金,手脚可灵活着呢!既然不让她摘柿子,那她就去摘枣子。   此时的枣子尚未红透,青红相间,最是脆甜,被勾起馋虫的她很想尝一尝,遂将摘好的枣子装进垂挂在身侧的布袋中,跟南溪打了声招呼便去找水洗枣。   这山上她不常来,只隐约记得附近好像有条河,正好可以用来清洗。   远远听到流水声,她便笃定自己没走错,想着穿过这片竹林就能到河畔,不由加快了脚步,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河水是找到了,但这水中竟然有人在沐浴,还是两个大男人!   其中一人浸在水中与水过招,激起的水花溅在另一个闭目静倚在水石畔的男人身上,水滴顺着他那结实强健的胸膛肌理慢慢下滑,又缓缓落入河中……   清修多年的宋余音突然见到这一幕,震惊得无以言表!   而她之所以没有赶紧侧首避嫌,是因为她多瞄了一眼,就见那人长眉飞挑墨如峰,唇珠挺立显丰盈,尽管他此刻正胳膊后仰,闲闲的倚在石面上闭着眸眼,她也觉得此人十分面善!   明明不曾见过,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呢?好奇的她在脑海迅速搜寻着,过往的记忆瞬时涌来,对比了好些人,眼前的这张脸终于和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叠!   不甚相似,但又颇有□□,然而她对那人的记忆只停留在十三岁,可眼前这人,分明是十六七的年纪! 第3章 是先帝吗   霎时间,宋余音被这种相似之感迅猛的冲击着,脑海一片混乱,只定定的凝着那人,试图继续寻找蛛丝马迹,可是三年前那人就不在了,三年的光阴足以消磨许多记忆。   她依稀记得他的模样,但若仔细去回想,又记不清细节,毕竟入宫之后,她与他相处的时日并不算太多。   且那段记忆只停留在十三岁时那张稚嫩的面孔上,眼前水中的少年颇为成熟,奈何双眸紧闭,她根本看不到他的眼睛,一瞬的神似感,兴许只是错觉?   暗自疑惑间,那人猛然睁眼,眸带警惕,似乎察觉出什么!   宋余音心下微紧,下意识屏住呼吸,心道自己只是立在茂密的竹林后方,并未走动,他应该无法感应到她的存在吧?   正心虚之际,一颗石子骤然投向此处,吓得她赶忙闪躲,惊呼出声!   紧跟着便有质问声响起,“哪路宵小,胆敢藏匿此处?”   她尚未来得及反应,一道身影已然闪至她跟前,剑风呼啸至耳畔,垂眸便见锋利的剑刃抵在她颈间,上泛寒光,吓得她不敢乱动,也不敢瞧他,只因面前的少年未着上衣,露着胸膛。   非礼勿视,她可不敢乱看,紧张的伸出右手闭眸念着阿弥陀佛。   那人见状,当即收剑嗤笑,歪头朝着河畔扬声道: “师兄你所料有差,不是贼人,原是个小尼姑!” 道罢又打量着她,出口调笑,“你不好好念经,竟来这河边偷看男人沐浴,莫不是思春了?”   就在她窘然无措之际,身后传来一声洪亮的呵责,“照谦,休得无礼!”   宋余音循声望去,正是方才在水中闭目养神的少年,想必他就是所谓的师兄吧?此刻他已上岸,朝这边走来,睁着的眸子澄如星盏,只一眼,又让她想起曾经的少年!   都道人的五官会随着年纪的增长发生细微的变化,但一双眼却是自小到大都不会改变,两厢对视之际,熟悉之感再次朝她涌来,一如当年两人的初见。   她不自觉的盯着他的脸容细看,想一探究竟,却忘了此人未着上衣,这般目不转睛,轻易就惹来身旁人的取笑,“你这小尼,瞧见男人沐浴不该羞涩低眸吗?怎的还敢这般大胆的盯着我师兄看?就不怕误了清修?”   照谦这么一说,她才想起自己的身份,登时双颊飞霞,窘怯低眉,闪躲的眸光垂落在脚下的草丛中,再不敢乱瞟,一向镇定的她此刻竟是慌了心神,以致语无伦次,“施主见谅,贫尼久居庵堂,甚少见着生人,初见男子,出于好奇才会失仪,还望见谅。”   不过一句敷衍的辩解,偏那照谦追根究底,歪头打量着她,笑意甚浓,“我也是男子,你怎的不瞧我,偏只瞧我师兄?难不成觉着他比我好看?”   此话一出,宋余音的面颊越发滚烫,无措的捏着装在腰侧布袋子里的枣子,暗恨自个儿不该多嘴解释,越描越黑。   惊见面容相似之人,她心下大骇,以往的从容镇定浑然不见,一时间竟忘了该如何应对反驳。   好在那位师兄开了口,声肃且厉,“照谦,与尼师说话自当尊重,你若再对人无礼,我便告诉师父去!”   一声警示呵得照谦赶紧闭嘴,讪讪一笑,“开个玩笑而已,尼师不会介意的吧?”   她很介意,但毕竟是她偷看他们沐浴,有错在先,她也不好再去怨怪,故作大度地摇了摇头。   明知于理不合,可她的余光还是会不自觉的瞟向右边的男子,但见他拿起衣衫,一挥即穿,动作迅速利索。   瞧见那身青蓝色的道袍,她才恍然大悟,“你们是山上的道士?”   那人正系着袍带,并未吭声,垂眸间神情疏淡,似乎不喜与陌生人多说话。   此时的照谦亦穿好衣衫,脆声应道:“正是,咱们一个山上一个山下,说来也算邻居,只是因着祖训,互不往来而已。”   “什么祖训?”宋余音并不是打小住在庵堂,对这些旧事不甚了解,突然听人提起,难免好奇。   照谦还想再说,却被冷面师兄打断,“祖师爷岂容咱们妄议?你又想抄背道规?”   不!他不想!一想起道规他就头疼,再不敢多言,模棱两可道:“我也不甚清楚,你若想知道,大可回去问你的师姐们。”   宋余音听得稀里糊涂,但他既不愿明言,她也不会强人所难,只是今日虽有日头,可毕竟已入秋,迎面而来的风间夹杂着些许凉意,想起方才的情形,她深感佩服,“这样冷的天,你们怎的还敢下河?”   拍着胸膛,照谦颇为自得,“我们习武之人身强体健,冬日也敢下河,更何况是才入秋。”语罢又打量着她,“倒是你,一个小尼姑独自上山来作甚?”   自布袋内捧出枣子,宋余音往河边走去,说是来摘果子。想着他们才刚沐浴过,她便往上游走了几步,这才俯身去清洗枣子。   心不在焉的她又不自觉往那位冷面师兄身上瞄去,但见他已穿好道袍,束起了腰带,长身玉立,眉目淡然,颇有道家风骨,自竹林间漏出的几缕日光斜斜的映于他侧脸,这静谧的一幕又一次勾起儿时的回忆,想要探究的意念越发强烈!   她很想知道,此人究竟是谁?若然不是他,为何眉目这般神似?若然是他,那三年前下葬之人又是谁?人总不可能死而复生吧?   反观此人,见到她时反应平平,并无一丝惊诧,似是对她毫无印象,像是陌路人一般,也许……真的是她认错了人?   猛然想起故人背后有块胎记,人的相貌也许会有些许改变,但胎记的位置不会变,奈何才刚她只看到他正面,并未瞧见后背,倘若能让她看一眼,便可验证自己的猜测,只是此刻他已穿上衣衫,如何才能让他再褪去?   她一个姑娘家,总不好直接让人脱衣吧?定会被人耻笑,万一没有胎记,岂不更尴尬?   正暗自琢磨着,一道男声传至耳畔,原是照谦在提醒她,河边有水草,泥地湿滑,小心注意些,万莫栽下去。   闻听此言,她反倒灵机一动,故意滑了一脚,霎时间,整个人已栽进水里,饶是河水透凉刺骨她也认了!她是想着倘若自个儿湿了衣衫,兴许那人会出于道义将他的衣服披在她身上,那她不就有机会看到他后背了吗!   只可惜事与愿违,在她落水以后,的确有人来拉她一把,却不是她怀疑的对象,而是照谦。   落水之际,她的帽子被水流冲走,满头青丝瞬时滑落于肩,湿了大半,乌发半遮面,衬得她那张小脸越显白皙精致,凭添一丝妩媚,以致于过来拉她的照谦目瞪口呆,惊呼出声,“你……你不是尼姑?”   不愿拉手,只攥住他手腕借力上岸的宋余音拧着衣袖上的水,轻声回道:“我乃带发修行,也算半个出家人。”   湿透的衣衫紧贴于身,尽显玲珑身段,宋余音也觉窘迫,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去,不敢再面对他们,一阵风迎面而来,凉意更盛,她不自觉地开始发颤,紧抱着臂膀瑟瑟发抖,果如她所料,那冷面师兄看不过眼,上前一步道:“尼师这般下山多有不妥,还是披件外袍作遮挡为好。”   如愿的宋余音心下颇慰,暗叹自个儿没有白白折腾,正准备道谢看他脱衣之际,忽闻他命令照谦将外袍脱掉。   照谦一脸茫然的指着自己,“为何是我?”   睇了师弟一眼,那人出口的话语轻飘飘,却直戳他软肋,“你忍心看尼师挨冻?”   那自是不忍心,于是照谦赶紧脱下自己的外袍给她披上。   牙齿直打颤的宋余音紧盯着那人,心中狐疑深甚,他为何不肯脱衣衫?是出于对陌生人的冷淡,还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不让她如愿一观?   早知如此,她便不这么折磨自己,也苦了照谦,把衣裳给了她,他就得光着膀子。   “那你……怎么办?”她不敢直视,侧过身去懊悔不已,毕竟是自己作的,她有些于心不忍。   照谦无谓一笑,只道无妨,“我常年习武,体格健壮,你无需担忧,甭洗枣子了,快快下山去吧!省得着凉。”   道罢便与师兄一道往山上走去,出于礼貌,宋余音扬声追问,“敢问两位小道长尊姓大名,回头我好将衣服归还!”   实则她已听到那人唤他照谦,想问的是那位师兄的名字,然而那人的态度冰冷依旧,头也不回的敷衍道:“萍水相逢,无需留名。”   师兄如此不解风情,师弟可不忍让那小尼姑失望,当即回头笑道:“我叫照谦,就住在山上的虚云观中,你若是来找我,千万别走正门,会被守门人拦下,需绕至后门,那里看门的与我相熟,绝不会为难你。”   宋余音感激点头,看着他们踏尘而去,渐行渐远,心下五味陈杂,震惊交织着怅然,既怀揣着希望,又怕失望,隐约感觉到那颗沉寂已久几乎快失了知觉的心又开始跳动起来,怦怦作响,鲜活而热烈!   只因此人像极了她的先夫,宣惠帝!本以为阴阳永隔难再会,哪料今日竟误打误撞又相逢!   虽一别三载,可她才看到那人的第一眼便被强烈的熟悉感所侵袭,心底疑惑丛生,难道宣惠帝没亡故?难道当年之事另有隐情?   种种猜测压得她喘不过气,但又像是久居幽暗之人终于窥见一丝天光,不顺藤而爬,探个究竟,她如何能够轻易罢休? 第4章 道观寻人   许久不见主子归来的南溪慌了神,四处找寻。待找到她时,却见她整个人都裹在道袍里,衣摆已然湿透,帽子也不见了踪影,长长的青丝一缕缕垂落于腰间,偶有水滴滑落,饶是立在日头,她也止不住的打颤。   眼瞧着主子这般狼狈,还以为她受了什么屈辱,惊吓的南溪赶紧放下背篓跑过去询问状况。   出乎意料的,她竟弯唇笑了,纵使冷得直打颤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紧抓住南溪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我看到他了!南溪!他居然还活着!”   “何人?娘子您慢慢说!”此刻的南溪尚未明白主子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也就不甚在意,兀自帮她整理着被风吹贴在面上的碎发。   回想着方才的情形,宋余音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她一直以为那个人今后只能沉淀在记忆里,用来缅怀,不曾想竟还有重逢的一日!他就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虽然态度冷淡,但她固执的认为那就是他!   “宣惠帝!才刚我看到了宣惠帝!”   骤闻此言,南溪的手僵在半空,心下大震,满目骇然,“怎么可能?先帝他……他不是已然入葬皇陵了吗?娘子,您怕不是思虑太甚才会出现幻觉吧?”   惊诧质疑乃是人之常情,宋余音深表理解,“若非亲眼所见,我也难以相信,可那的确是事实,就在一刻钟之前……”   听罢主子的讲述,南溪仍旧觉着没谱儿,“也就是说,您还没有任何证据去证明他就是先帝,仅凭相似的样貌猜测而已?   可大千世界,人会相似再正常不过,再者说,这都已过去三年,谁能晓得三年后的先帝会长成什么模样,根本无从断定啊!”   尽管南溪表示疑点重重,宋余音仍旧坚持己见,“容貌或许稍有变化,但人的神态举止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轻易不会改变,他与先帝实在太过相像,我总觉得这事儿似乎没那么简单!”   倘若他真是宣惠帝,却又不肯与她相认,那么当年之事必有隐情!   两人皆是猜测,论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也就没再纠葛。   三公主嘱咐过,她们得等到傍晚才能回庵堂。念及主子湿了衣衫,吹不得风,南溪带她找了处山洞,生起火堆,帮她将衣裳一件件的烤干,两人又用了些馒头和野果充饥,直捱到日头西落才开始动身往山下走。   一路上,南溪明显感觉到主子的步伐格外轻快,舒朗的月眉和微扬的唇角无不彰示着她那雀跃的心情。   她已记不清有多久没见过这样会心的笑容,平日里主子也会笑,但那笑意极浅极淡,转瞬即逝,仿佛只是对这岁月习惯的敷衍,而今日的笑意明显发自内心,失而复得的那种喜悦溢于言表!   想必正是因为那个人吧?南溪不觉心生好奇,真想瞧瞧那人究竟与先帝有几分像,竟能令主子恍了心神!   因着宋余音身上的衣衫已然烘干,她也就无需再披那件道袍,更不希望被庵堂中人瞧见,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遂将道袍放在南溪的背篓里,收拾停当后,两人才一道踏入庵堂。   前脚才踏进去,便见清疏迎面而来,细目微斜,瞥了她们主仆一眼,语带讥诮,“说好的帮忙干活儿,转身就不见了踪影,还说自个儿没偷懒?真是笑话!”   若非三公主让她暂避,她还会继续洒扫打点,只是这话不能跟清疏说,她便借口说突然有急事需要出去一趟,这才耽搁了。   “哦?何事能耽搁一整日,傍晚才归来?老实交代,你们究竟去了何处?”   眼瞅着清疏狐疑的盯着她身后的背篓,南溪不自觉的握紧覆于双肩的麻绳,强自镇定,“不过是摘了柿子打算做柿饼而已,我做柿饼很有经验,待做好后定然送去给师姐尝尝。”   尽管她说得好听,清疏也能觉察出她眼神中的闪躲,不被媚哄所迷惑,坚持要查看她的背篓。   心知越是拦阻,清疏越会觉着她们心里有鬼,思量再三,宋余音终是忍住步伐,没去理会。   盖子揭开之际,映入眼帘的不仅有柿子,还有一件道袍!清疏眼前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把扯出道袍,大声嚷嚷着,“说什么有要事才会出去,现下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怕不是在跟哪个臭道士幽会吧!”   听不得这恶语秽言,气极的南溪恨声恼斥,“师姐,你说话放尊重些,我家娘子行端坐正,并无越轨之举!”   紧抓着手中的证据,清疏瞥向清音的眸中尽是不屑,“自个儿有胆子做出这种龌龊事,还怕旁人指点?”   除了先帝能动摇她的心神之外,面对其他人时,宋余音一直都很镇定,应对起来也游刃有余,“我出去发生何事,见过什么人你可有问过一句?单凭自己的臆想就随意揣测,大呼小叫,这是出家人该有的严谨吗?”   “我……”理亏的清疏转了话锋,追根究底,“那你倒是跟我说说,这件道袍从何而来?”   哪料她竟傲然扬首,“□□这种事好像还轮不到你,此事我自会找明修师太交代清楚。”   “你……你居然耍我?”   饶是清疏火冒三丈,她也奈何不得清音娘子,毕竟人家的身份摆在那儿,除了明朝暗讽几句之外,她还真没资格质问惩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扬长离去,恨恨咬牙,暗自期待着师父能够按照佛门规矩重重罚她。   毕竟祖师有规定,她们与山上道观之人不得往来,宋余音犯了戒条,必定挨罚,清疏就等着看她的下场,看她还敢不敢猖狂!   问心无愧的宋余音去求见师太,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的道出,当然,那小道士与先帝相像一事她只字未提,三公主为何让她暂离庵堂的原因她也没明说,只道需要避忌宫中贵人。   明修师太向来看得通透,那位六皇子今日一直在打听清音的行踪,想来两人之间应是有些纠葛,便也没多问。   既已了解事情原委,师太自不会再追究她的责任,“此事乃清疏失察,恶意出言诋毁,我自当□□,纵有流言传出也不必再去费神争辩,清者自清,无需理会旁人的闲言碎语。”   只要师太了解情况即可,旁人的看法,宋余音不甚在意,只有一点不甚明了,“恕弟子斗胆一问,即便佛道理念不同,但也不算仇家,为何不许往来?清疏师姐何故这般大惊小怪,这事儿又和虚云观的祖师爷有何牵连?”   叹了声冤孽,师太只道前尘旧事不提也罢。   听这话音,似乎又是一段不可追忆的复杂往事,既然师太不便明说,她也不好再追问,就此告辞,退出房门。   回房的路上,远远瞧见银杏树下有道熟悉的身影,不是旁人,正是另一位太妃。   当时与她一道被送入宫的还有虎威大将军的女儿卫云琇,两人一般年纪,都是个命苦的,后来皆被送入庵堂,因志趣相投,便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   终于等着她归来,卫云琇快步上前挽住她胳膊,担忧又紧张,“方才之事我已听南溪说起,那个清疏忒过分了些,我来的路上就听见她正与其他人乱传话,说你与道士有染呢!气煞我也!”   拍拍她的手,宋余音安抚道:“放心吧!师太会找她谈话的。”   她怎么能放得下心?南溪的话已然害得她心神忐忑,四下看了看,这才小声询问,“我听南溪说,你遇见了一个很像先帝之人,真的是他吗?有几分像?”   回想着那人的容貌,宋余音沉吟道:“七八分吧!”左右云琇是她最要好的闺友,她便也没瞒着,然而云琇听罢却无任何喜色,甚至忧心忡忡,柳眉深蹙,“不会真的是他吧?可咱们明明看着他入殓葬入皇陵的啊!怎么可能起死回生呢?”   她的疑惑又何尝不是宋余音的?“当年之事的真相谁也说不好,此人究竟是不是先帝,我暂时无法断定,只是怀疑而已,还需验证。”   卫云琇毫不期待,惆怅满怀,“但愿他不是,先帝千万不要回来,我可不想再入宫做妃子。”   云琇与先帝本就没有感情,实不愿再入红墙,葬送后半生,这一点宋余音能够理解,但她对先帝的态度不一样,若然他真的还活着,她还是很期待与他相认。   倘若他就是先帝,其他的疑惑便可迎刃而解,若然不是,那她也该死心了!   随她进屋后,几个小姐妹又在一起探讨了许久,直至用罢晚膳,卫云琇才告辞回房。   当晚南溪就将道袍给清洗干净,晾晒一日已然干透,原本由她将道袍送还即可,但宋余音想打听那道士的身世,便决定亲自去一趟。   次日的天有些阴沉,簌簌的风吹刮着窗纸,单听这声儿,南溪已不自觉的缩了缩脖颈,劝主子等暖和些再出门。   昨儿个宋余音几乎一宿没安寝,那颗心就像是被人用手扣挖一般,思绪也一直飞奔,不断思量,猜测着各种可能。明明困得脑壳疼,却怎么也睡不着,是以哪怕阴云蔽日,凉风呼啸,她也想尽快去虚云观问个清楚,生怕再等下去会有一场大雨,若然连下几日,山路泥泞更难行。   拦她不住,南溪只哀叹了一声,默默的从木箱里找出一件银灰色的袍子给主子披上,又帮她扣好袍帽,两人这才一道出门上山去。   没了墙屋做遮挡,这山风越发凌冽,林间小道儿已被青黄落叶满覆,踩在上头沙沙作响。一路上主仆二人都低垂着脑袋迎风向前行进,宋余音得用双手紧拽着袍子的边角才不至于被风吹开。   生怕呵风,两人都没说话,一直闷头走路,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他,满心期待的宋余音也顾不得歇息,不觉加快了脚步,赶往虚云观。   想起照谦的嘱咐,宋余音没走正门,绕了许久的路才至后门。   终于能停下歇一歇,她累得直喘气儿,连话都说不出来,南溪倒像是没事儿人一般,敲门的力气还挺大。   许是看门的在打盹儿,她拍了好一阵儿,门才缓缓打开,迎面便见一个小道士正打着哈欠。   晃眼瞥见来人,吓得他愣怔当场,忘了合嘴,直至进了满口的风,感觉到口干舌燥,他才赶紧闭上嘴巴,却也不将门全部打开,整个人堵在门口,把着两扇门,狐疑的打量着她们,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我们这道观不接待尼姑,你们请回吧!”说着便要关门,宋余音快步上前抵住了门,耐着性子自报来意,“我们是来找照谦的,烦请这位小道长通报一声,有劳了!” 说着看了南溪一眼,南溪立马递上一枚碎银。   “照谦?” 握住尚有余温的碎银,小道士双眼闪光,终是舍不得归还,悄咪咪地领着她们进入道观,将她们带至一间屋内候着,他则去找人,临走时还特地交代她们不许乱跑,以免被其他师兄弟瞧见。   宋余音自当遵从,不意给他惹麻烦,然而他才走没多久,坐在一旁的南溪就捂着腹部蹙眉轻嘶着,担忧的余音忙问她怎么了。   艰难的摇了摇头,南溪也不太清楚,兀自猜测着,“许是早上喝的地瓜粥有点多,这会子腹痛得厉害,娘子,我快要坚持不住了!”   情况紧急,心知她等不下去,宋余音只能让她出去找茅房,自个儿则在这儿继续等着。   没一会儿工夫,小道士便将人给找来了,瞧见照谦推门而入的那一刻,宋余音站起了身,还下意识望他身后瞧了瞧,不见有人跟来,眸光顿黯。   照谦尚未察觉,还笑着与她打招呼,“今日天阴得厉害,你怎的还要赶来?我还有衣裳穿,也不缺这一件。”   “欠人东西不还,我总觉得不自在。”说话间,她将洗好的衣裳递向他。   触手十分柔软,照谦都有些怀疑这是不是自个儿的衣物,“我们洗衣裳都是随便一洗一揉,干了之后也是皱巴巴的,还是你们姑娘家心细,洗出来的衣裳如此平整!”   闻着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照谦心下颇慰,想着回去就要把它换上。   还衣服不过是借口,实则宋余音今日过来是想打听那个人的身世,当着人家的面儿,她还真不好意思问出口,照谦此人性子开朗些,她才想着跟他打探一番,遂问他那位师兄叫什么名字。   “他叫时谦,”道罢照谦又觉哪里不对劲儿,眸闪疑光,将衣物放置一旁,负手踱步打量着她,“我发觉你好像对我师兄很上心啊!该不会是对他有意吧?” 第5章 再会故人   就猜他会怀疑,宋余音早已备好说辞,“我乃修行之人,并无他意。实则是因为他长得很像我的一位亲人,不过三年前他出了事故,按理说没有生还的可能,前日里瞧见觉着眼熟,但又不敢贸然询问,怕唐突了人家,这才向你打探。”   “三年前?”照谦沉吟道:“那他肯定不是你的亲人,他在虚云观可不止待了三年,我都已来了五年,我来的时候他便在这儿。”   是吗?难道真的是她认错了人?不死心的宋余音又问,“时谦是他的道号吧?你可知他的本名?”   这个照谦还真记不清,“我们时常以道号相称,久而久之都快忘了彼此的本名,隐约记得他好像姓叶。”   宣惠帝该是姓陈才对,此人却是姓叶,不知照谦这话是真是假,思来想去,他似乎没有骗她的必要,但时谦如果不是宣惠帝,为何她见到他时那种熟悉之感竟如此强烈?   宋余音还想再问,门外骤然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紧跟着门就被推开,但见那小道士气喘吁吁的来报信,“怎么回事?跟你一起过来的女尼居然在外头乱闯,被人给抓住送往德正殿去了!”   “南溪!”惊闻此讯,宋余音再顾不得追问时谦之事,当即跟出去一探究竟!   道观之内出现尼姑实乃大忌,心知后果严重,照谦亦陪同前往,准备澄清此事。   当宋余音出现在德正殿时,殿中的一位长脸道士眯眼冷嗤,“居然还有一个!照谦。你可真是胆大妄为,与尼姑私相授受,暗中来往,还敢将人带至道观,欲置道规于何地?”   一眼看到南溪正跪在殿中,宋余音赶忙上前去扶,“南溪你没事吧?”   摇了摇头,南溪懊悔不已,甚感自责,“我不该乱跑的,给您添麻烦了!”   此乃意外,谁也无法掌控,安抚了几句,宋余音立直了身子,向众人讲明情况,说是来归还衣物,仅此而已。   “这衣裳是照谦给你的?”那长脸道士紧盯着她质问道: “ 平白无故的,他为何脱衣给你?你们究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之事?”   平日里在他跟前嚣张也就罢了!而今居然还连带着诋毁清音,照谦不能忍,当即上前一步,将清音护在身后,怒指于他,“成岩,你嘴巴放干净点儿,莫要血口喷人!”   成岩揣手冷哼,满脑子都是不洁之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师弟你这般恼羞成怒,莫不是真被我给说中了?”   气极的照谦正准备反驳,忽闻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是我将衣裳给了这位尼师。”   闻声回眸,宋余音眼前一亮,来人竟是时谦,那个与先帝相似之人!方才不见人影,她还以为今日无缘再见,未料他竟会在此时出现!   只是他的话无人相信,“那日照谦回来时光着膀子,大家伙儿瞧得一清二楚,明明是他的事,你何必掺和?”   眸色平静的时谦再次讲明,“衣裳的确是我拿给尼师避寒所用,后来上山之际我打了个喷嚏,照谦担心我着凉,这才将他的衣物给了我。”   “师兄!”照谦不明白他为何要自个儿揽下,刚想解释,时谦的目光已然移向他,看似平淡,却毋庸置疑,“你本好意帮我,却被旁人误会,编排出龌龊之事来诋毁,我怎么忍心看你受欺辱?”   不管是他们师兄弟中的哪一个,今日都难逃惩戒!成岩蔑声哼斥,“孤男寡女,脱衣以赠,说没什么谁信?”   微转身,时谦斜向成岩,语气依旧悠慢,但眸光渐冷,“尼师乃清修之人,岂容你诋毁诬陷?我若真做过什么见不得人之事,又何必留着衣物做证据,落人口实?”   时谦肯帮忙说话,宋余音十分感激,听不得着污言秽语,她亦辩解道:“这位道长不过是好意相助,怀着一颗乐善好施之心帮我解决困境,你们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就恶意揣测,说些肮脏不堪的言辞,口德都没有,还敢妄称修道之人!”   “小尼师所言极是!”随着一声洪亮的声音响彻大殿,众人皆望向门口,纷纷向其行礼。   原是一年过半百之人,却中气十足,想来修为极高。宋余音听得清楚,成岩那伙人称他为师叔,时谦却称其为师父。怪不得那些人会针对时谦,道观之中也会拉帮结派吧!   思量间,但听照谦小声炫耀道:“这位是我师父玄一真人,有他做主你无需害怕。”   清者自清,她本就没怕过,紧拉着南溪的手,宋余音没再多言,相信这位真人会做出正确的评判。   玄一真人到场后,径直走向殿前正中央,那宝座他也不坐,只端着拂尘傲立上方,瞟向闹事的弟子,“掌门师兄闭关静修,暂由贫道执掌观中事务,如今出事,竟无人知会贫道,你们自个儿就可随意审判,又置贫道的威严于何地?”   师父怼人就是解气,照谦幸灾乐祸,在旁偷笑,那些人方才还颐指气使,这会儿都如霜打的茄子一般,低头不敢吭声。   摸了摸鼻子,成岩干咳道:“师叔息怒,我们只是想帮您分忧而已,想问清楚来龙去脉再向您禀报,省得误您修行。”   玄一真人才不吃他这谄媚的一套,冷脸呵责,“你们这是妄加揣测!这尼师已然解释清楚,却仍被诋毁,这般咄咄逼人,简直有辱我道观门风!”   理亏的成岩狡辩道:“可照谦也撒谎了啊!当时他光膀回来,旁人问他衣服何在,他竟说是被老鹰给叼走了!这不是明摆着撒谎嘛!”   静立在一旁的时谦拱手向他师父请罪,“正是不希望被有心人妄加猜度,惹出流言蜚语,我才交代师弟扯谎,错在子弟,还请师父责罚。”   岂料玄一真人竟道:“当晚你便将此事告知于为师,你不曾隐瞒,问心无愧,为师又怎会罚你?”   这事儿时谦之前没提过,好在师父配合得极好,他也就免去责任。   时谦是他的徒弟,他当然会偏袒,成岩不服,又搬出道规请命,“可祖师爷早有□□,不许我们与尼姑往来,他们师兄弟妄顾道规,理应处置!”   被人紧咬不放,照谦难免窝火,怒指于他恨斥道:“师父时常教导我们,修行之人都该怀有一颗慈悲之心,普通女子有难我们可以帮助,为何尼姑就不可以?此乃迂腐偏见!”   时谦到底沉稳些,没与成岩做无谓的争执,他们会搬出道规,他也会拿道规反驳,“道规是说不许与尼姑往来,但又说众生有难皆当相助,尼姑也是芸芸众生之一,弟子自认所做皆是该做,并无不妥,还请师父明鉴。”   捋着胡须点了点头,玄一真人心道这个弟子没白教,面对众人的指责还能稳住心神,不怒不躁,从容应对,如此这般,即便往后下山,应该也能应付各种困境。   在他们争执之际,宋余音就一直立在一侧,静静的望着他,看他与人周旋,一袭素雅道袍,容清声淡,镇定自若,大多时候他都是沉默的,往往一开口便能直戳要害,一针见血!   此情此景,她仿佛回到了几年前的宫宴之上,那时的宣惠帝尚未登基,她被人嘲笑,他也是这般云淡风轻的为她解围。   越看越像,以致她又走了神,直至南溪唤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发觉周围的人已陆续散去,南溪则扶着她往外走,“娘子,咱们没事了,可以回去了。”   她恍若未闻,只将目光定在时谦身上,他似乎并未察觉,正与他师父说着什么。   宋余音上前道谢,玄一真人装作不经意的垂下眼睑,这才看清她手腕上的细银丝镯子上似乎真的刻着小字,当下也没多说什么,只寒暄了几句,便对时谦道:“来我房中,为师有话交代。”   时谦点头应承,自始至终都不曾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宋余音难免失落,向照谦告了辞,转身先行离殿。   此时风似乎小了些,但天色越发幽暗,天幕被几旋乌云遮蔽,似一条即将睁眼的怒龙,随时有可能吞云吐雨。   估摸着两刻钟之内必有暴雨,望向她离去的身影,时谦沉默了片刻,终是开了口,嘱咐照谦拿把伞给她们。   “好嘞!”粗心大意的照谦并未想到这一点,经他提醒才匆匆找来一把伞,小跑着撵上去,将伞递给她,“师兄让我送把伞给你,你们莫耽搁,快些下山去,当心被暴雨阻路。”   待宋余音再回首之际,只望见时谦离开大殿时的侧影,行走间,他的衣摆随风翻折,而他依然昂首阔步,兀自前行,双目空然,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关系不大。   当着她的面儿,他不曾给一个眼神,一句关怀,但最终还是让人给了伞,究竟是出于对陌生人的善意,还是对故人的关切?   时谦的心思,她不得而知,只知自己这颗心,又开始浮出红尘,动荡不安。   轰隆一声闷雷打破她的思绪,宋余音没敢再出神,道谢后与南溪一道匆匆下山。   时谦则遵从师命,去往师父房中,聆听教诲。   彼时玄一真人正立在窗前,看着压低的云层,神情炯然,既有对未知的恐惧,又有一丝期待,听到脚步声与请安声,这才回首转身,“昨夜为师夜观天象,发现紫薇星有异动,若然为师所料不差,你与虚云观缘分将尽,不日便得下山去。”   时谦的面上并无任何惊诧,似乎早知这结果,只是若有所思的问了句,“火候到了吗?”   捋着胡须,玄一真人朗笑道: “原本是该再等一段时日,可上苍突然加了把火,你避之不及,只能逆风而行。”   即便是天命亦会有变数,时谦深表理解,也就不再质疑。   想起一人,玄一真人又忍不住提醒道:“她手腕上的镯子你也瞧见了吧?想必你也知道她是何人。” 第6章 她在意你   眸色稍顿,时谦强制自己将飘飞的思绪扯回,轻点头,“弟子知道。”   这孩子向来有分寸,玄一真人对他尚算放心,“红颜如水,载舟覆舟,全在一念之间,如何应对,想必你已有主张,为师不便多言,只一句,切勿分心,误了大业。”   “多谢师父提点,弟子自当铭记于心。” 拱手道谢之后,时谦这才告辞离去。   才下台阶,一片悠悠落下的枯叶被风旋至他肩上,时谦抬指拿下叶子,脑海中倏地闪现出一道瘦小的身影将叶子递给他的场景,目光逐渐变得幽深起来。   照谦正在不远处的百年银杏树下等着他,他的嘴巴总是闲不住,习惯叼着东西,平日里爱叼狗尾草,秋后的狗尾草已然枯萎,他便顺手拾起一枚飘落的金黄银杏叶噙在唇角。   玄一真人总说他吊儿郎当,不似修道之人,照谦也不在意,嬉皮笑脸的敷衍过去,过后依旧我行我素。   时谦了解他的脾性,不会多管,看他等在此处,便走过去问他有何事。   “自然是好事!”取下唇边的叶子,照谦神秘一笑,“你猜清音尼师方才过来时跟我说了些什么。”   靠在银杏树护坛边的时谦不答反问,“你猜师父才刚与我说了什么?”   “我怎会知道?”照谦脱口而出,下一瞬就见师兄意味深长的瞥他一眼,意在反驳:那你还问我?   嘿嘿一笑,照谦再不卖关子,将清音问他之言原原本本的告知于他,道罢却不听他吭声,只垂眼默然不语,照谦顿感失望,“她在打听你的身世哎!你就没什么想法?”   她的怀疑早在时谦意料之中,许多事照谦并不知情,他也不想拉师弟下水,也就不意多言,敷衍了事,“知道了。”漠声道罢,他抬步欲离,照谦立马跟了上去,怕他心直听不懂其中深意,还特地提了个醒,“哎——你不觉着清音对你格外关心吗?”   时谦不为所动,淡然处之,“面容相似才会生出错觉,你已替我解释清楚,料想她会死心。”   看他一副无谓之态,照谦故意试探,“这么说你不在意她咯?那兄弟我就能放心大胆的关注她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记警示的眼神悠悠瞟向他这边,照谦总觉得师兄的眸中有一丝波动,一闪而过,他无法确定,但心里终归毛毛的,“怎……怎么?你不在乎还不准我喜欢?”   默默收回眸光,稍顿片刻,时谦才义正言辞道:“她是闲云庵的人,你可以救她,但不能对她动感情。再者说,她是清修之人,即便你对她有心,想必她也无意。”   敢作敢为的照谦才不会瞻前顾后,“喜欢就该勇敢争取,顾忌家世身份,如此理智,那还是感情吗?如你这般思前想后,怕是难寻真情。”   与时谦肩上所背负的重如泰山的使命相比,男欢女爱真的轻如鸿毛,连思量都是奢侈。不过这些照谦不懂,他也不需要懂得这些复杂之事,人还是纯真些为好,至少他看到的尘世都是真善美,怀揣着希冀,这日子才过得更有意义。   师兄总是这般,突然就不再说话,陷入沉思之中,照谦总觉得他有心事,也曾问过,但他什么都不肯说,想来过往的伤疤谁都不愿去揭,他何必强迫呢?习惯了也就不再追问,任时谦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而他则给予无言的陪伴。   与此同时,宋余音正与南溪匆匆下山,今日陪着主子得见时谦真容,南溪总算明白主子为何魂不守舍,“娘子,那个人与先帝长得也太像了吧?”   终于有人能理解她的感受,宋余音甚感欣慰,“你也觉着很像?我觉得他就是宣惠帝,但他又对我很冷淡,所以我也无法确认,且照谦说他来道观已超过五年,又与宣惠帝的情况不符。”   今日本打算去探个究竟,孰料这重重疑点交织得更为繁杂,搅得她更为疑惑,始终理不出个头绪来。   南溪便走边猜测着,“照谦说的不一定是实话,也许另有隐情呢?他若不是先帝,为何最后会嘱咐照谦过来送伞?由此可见,他之前的冷漠都是装出来的,应该是有什么苦衷才不好与您相认。”   时谦这模棱两可的态度,紧紧的牵动着宋余音的心,饶是听罢照谦的话,她也仍旧未能死心,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   尽管两人走得很快,还是没能赶在大雨前回去,豆大的雨滴透过林叶疾落而下,片刻间就将山路上的泥土打湿,这把伞正好派上用场,南溪迅速将其撑开,偏向主子那边,为她遮挡暴雨。   宋余音倒没怎么淋湿,只有衣袖和下摆被溅了些雨水,南溪却是湿了半边身子,回去后赶紧更衣,宋余音则在旁生火,煮了些姜汤,两人都喝下,以防风寒。   入夜后,雨势渐小,顺着屋檐滴在门前的青石板上,和着小风,淅淅沥沥如曲轻诉,屋内的一豆烛火悠悠晃晃,映在清秀的美人面上。   往常的这个时候,宋余音都在抄写经文,今日她手持着笔,却一直发呆,以致墨汁都滴在了纸上还浑然不觉。   瞧她以手支着下巴,羽睫低垂,视线虚落在某处,微弯的唇角浮着浅浅笑意,不必相问,南溪便能大概猜出她在想什么。   虽说这三年里,主子甚少提及先帝,但南溪一直在主子身边伺候,最是了解她的心思,她与先帝虽不曾有夫妻之实,却有着别样的情愫。   先帝驾崩,对她而言无疑是种沉重的打击,碍于在庵堂修行,要学会克制情思,她才没有念叨,不曾表现出太多的沉痛,久而久之,南溪也就真当她放下了。   今日骤见她这幅小女儿情状,始知她从不曾放下过,心里一直有先帝的位置。然而那人究竟只是容貌肖似,还是先帝本人,南溪也不清楚,只隐约感觉无论是哪一种境况,这宫中的天,怕都是要变了!   这雨连着下了两三日,到第四日午后才放晴,日头一出来,晖洒大地,周遭皆浮散着泥土与青草的芬香。   南溪赶紧去将攒了几日的衣裳都清洗干净,宋余音则将屋里的花盆都搬出来晒晒日头,以往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惯被人伺候,而今大都亲力亲为,身手极其利落,就是不希望南溪太劳累。   才搬罢,正舀水净手之际,忽闻有人来唤,说是觉尘请她过去一趟。   虽说两人是亲戚,但姨母一心清修,甚少找她。一般都是三两个月才见一回,却不知此次找她是为何事。   才刚搬花盆时身上沾染了一些泥土,宋余音将手擦干净,又进屋换了身素袍,这才随小尼一道去往姨母所居的院落。   尚未进院已嗅到馥郁芬香,雨后的花草气息格外清新,令人心旷神怡,宋余音不觉加快了脚步,隔着篱笆远远便瞧见满园的菊花迎风盛放,譬如那瑶台玉凤,绿水秋波和玄墨,皆是名贵品种,花瓣绿白相间,色泽或清丽或浓艳,千姿百态,引人入胜。   庵堂没有这些花种,想必是盛和帝差人自宫中送至此处,姨母不收他的金银珠宝,但她一向爱养花草,应是不忍将其置之不顾,这才将养着。   思量间已到得屋内,宋余音依着宫规向其行礼,手持念珠的觉尘慈眉善目,自榻前起身,上前拉过她的手,牵着她在一旁的红木椅边坐下,温声道着,“你我都在这庵堂之中,也就无需行那繁文缛节。”   打量着外甥女儿那小巧莹润的脸蛋儿,觉尘越瞧越喜欢,尤其是她那温婉乖巧的性子,甚合她心意。这般可人的小姑娘,被这庵堂束缚实在可惜,觉尘不由感慨,“光阴似水逝无声,转眼已然三载,这三年的清淡日子,当真是苦了你!”   “姨母哪里话?您能捱得过,我当然也可以,庵堂的日子虽然乏味了些,到底平静,可以修身养性,我已然习惯,没觉着哪里不好。”   虽是这般应承着,可宋余音隐约感觉姨母今日唤她过来应该不只是闲扯这些,想必是有其他目的吧?   才闪出这个念头,姨母接下来的话正好印证了她的猜测,“当你还无力改变现状时,只能在逆境之中学着适应,但当转机出现时,定要好好把握,莫失良机。”   此话听来别有深意,宋余音不禁开始思索,“您的意思是……”   对于宋余音被送入宫一事,觉尘一直心怀愧疚,但她一个妇人也无力更改某些局面,“当年先帝驾崩,有些老顽固要求妃子殉葬,盛和帝不得已之下才想出折中的法子,送你来庵堂,而今朝局已然稳定,世人大都忘了此事,盛和帝心疼你年纪小,不愿再让你吃苦,便打算将你送出庵堂。   只不过皇帝也有他的顾虑,许多事都不能随心所欲,得找个由头才行,以免落人口实。他的意思是,为你换一个身份,将你送入虎威将军府中。”   那不是云琇家吗?宋余音奇道:“把我送入将军府,云琇又该如何?”   “她的事好说,她父亲才平定西川之乱,立下赫赫军功,可借此请求皇帝将女儿接回府,而你父亲虽有公爵,却……却英年早逝,你大哥虽然承袭了英国公的爵位,到底年轻,无甚功勋,不好直接将你接走,只能借助她人的身份,虎威将军还有位侄女,名唤卫云珠,近日病重,香消玉殒,盛和帝下令命他们秘不发丧,打算让你顶替她的身份继续活下去,如此一来,你便可恢复自由身,不做那先帝妃嫔,还可自由婚配。”   自由身是假,最后一句才是盛和帝的真正目的吧?宋余音也是自小在姨母身边长大的,当着她的面无需太过避忌,心之所想也敢说出来,苦笑轻嗤了声,“皇上是觉着我并未真正侍奉过先帝,还有利用价值,又打算将我赐婚给某位臣子,借此联姻吧?”   骤然被戳破,一丝尴尬的笑意自唇角挤出,未料她会如此直白,觉尘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话。   三年前的宋余音还小,不懂姨丈的心思,任凭他安排她的人生,而今她已有自己的想法,再不愿任人摆布,鼓起勇气道:“姨母,倘若我说不愿呢?” 第7章 我不改嫁   盛和帝的心思,觉尘很清楚,余音也是个通透的人儿,欺瞒似乎不顶用,觉尘也不意与自家外甥女撒谎,索性直言不讳,“他的意思我听钰霖说过,那只是他的想法而已,我可没打算再指你嫁给谁,只希望你能借着这个大好的机会离开庵堂,过正常姑娘的生活。至于往后你再嫁与否,全凭你和你的家人做主,我不再干涉。”   姨母一向心软,对她格外疼宠,这一点宋余音是明白的,她防备的只是她的姨丈,“即使姨母疼惜音儿,可若皇上有那样的打算,音儿又该如何应对?”   此事觉尘早有思量,“他的事我一向不会过问,但与你有关的,我定会格外上心,只要你不点头,他休想迫你嫁给任何人,他若敢威逼,我头一个不同意!”   虽说姨母在盛和帝心中颇有些分量,但他身为皇帝,只会为大局考量,根本不可能顾忌他人的感受,若然皇帝坚持要她下嫁,她还能违抗不成?倒不如就待在这庵堂之中,有太妃的身份做保,皇帝也不好乱来。   思来想去,她还是拒绝了姨母的提议,“音儿已然适应庵堂的日子,也没有再嫁之心,皇上无需费神将我接走,多谢姨母好意,音儿心领了。”   未料她会拒绝,觉尘不由叹了句傻孩子,“大好的年华,怎可白白葬送在这清苦的庵堂之中?我晓得你的顾虑,也定会尽全力保你,免你后顾之忧。”   任凭觉尘怎么劝说,宋余音都还是那句话,她委实不愿因为眼前的一点儿好处而将自己置身于囹圄之中!   眼瞅着她态度坚决,觉尘也不好逼她,只将话往宽处去说,“我只是先给你透个话,料想他不会这么快着手,你还有考虑的时日,到时候再决定也不迟。”   不意僵持,宋余音也回了软话,说是会将姨母之言放在心上。   虽是这么说,她心下已决定抗争到底,一是不希望自己再被人摆布,二是因为那个像极了宣惠帝的人,她必须调查清楚他的来历,闲云庵是离他最近之地,是以她愿意留下。   又闲聊了几句,宋余音起身向姨母辞别,当晚卫云琇就来找她,眉眼间尽是抑制不住的欢喜,嚷嚷着要与她分享好消息,“兄长差人来送话,说是我爹打了胜仗,已然凑请皇上,过两日便要将我接回府呢!终于不用待在这山林里过苦日子,实该多谢菩萨保佑,怜悯我韶华易逝,放我回归尘间。”   这么快就有动静了?看来盛和帝已然着手处理此事,否则卫平渊也不敢随意放话。正思量着,忽闻卫云琇安慰道:“我都能回家了,你应该也快了,安心等信儿吧!”   这些年来,两姐妹推心置腹,宋余音也没打算瞒她什么,索性将姨母之言大致复述了一遍,卫云琇闻言颇觉惊喜,“真的吗?这么说往后你都会住在将军府,成为我的堂姐?那真是再好不过,我还愁着出了闲云庵咱们就离得远,不便见面呢!这下可好了,还能待在一处玩儿。”   她已然迫不及待的开始设想美好的将来,却始终不听宋余音接口,抬眸便见她怔怔的望着灯罩内的一豆烛火,神思飘忽,看样子似乎并不期待,对于她的淡漠反应,云琇甚感怪异,“咱们快要恢复自由身,你不应该很高兴吗?”   正因为看得长远,她才高兴不起来,“皇上为何突然做此打算,真的只是因为你爹打了胜仗了吗?云琇,他是皇帝,做每一件事都有他的目的,说是给你自由,允你回家,其实只是想让你再去联姻罢了!”   即便如此,卫云琇也认了,“那也总好过一直待在闲云庵吧!这儿的日子太清苦,每日都得盘发,穿着粗布衣衫,毫无纹饰和花色,我瞧着很糟心,做梦都希望像以往那般用绫罗珠翠美美的打扮自个儿。”   云琇的心情,宋余音能理解,她担心的是云琇的终身大事,“皇上联姻只在乎他的利益,根本不会顾念对方的公子人品如何,是否值得托付,我就怕你所遇非人啊!”   关于往后的这些,云琇不愿多想,她只希望尽快离开此地,“先帝已去,我们年纪尚轻,总不能一辈子为他守寡。与其蹉跎岁月,我宁愿走出庵堂赌一把,将来的夫君是好是歹我都无话可说,反正我是不甘心为先帝苦守一生。”   道罢她又苦口婆心的劝说宋余音,“你也应该改变观念,左右咱们都不曾侍寝,还是完璧之身,皇上又费心为你换一个身份,你再嫁于旁人也顺理成章,千万别再念着先帝的颜面,苦了自个儿。”   “可是虚云观那个小道士真的很像先帝……”如若没有河边的偶遇,兴许宋余音挣扎过后也会选择妥协,但自从遇到时谦,她的心思便不自主的扑在他身上,只想尽快查出真相,确认他的身份,至于其他的,于她而言毫无诱惑力。   都过了这么些日子,她居然还没想通,卫云琇本不想打击她,可又不忍看她如此执迷,忍不住戳破她的梦,“他若真是先帝,不应该回宫去争夺皇位吗?怎会甘心待在道观之中?为何不与你打招呼?当初下葬又是怎么回事?由此可见,他肯定不是先帝,只是容貌相似而已,好姐姐,听妹妹一句话劝,别再自欺欺人了!”   原本云琇是希望她能放弃虚无的执念,才会说出这番狠话,可宋余音并未因此而难受,反而因为想到某种可能而眸光微亮,“你说得在理,兴许他是出了什么事,失去了记忆,忘却前尘才会不理我,”这样算来,先前的一切也都好解释了,困扰她许久的问题终于有了捋到一丝头绪,宋余音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越发坚定自己的信念,“若果真如此,那我更该帮他找回记忆。”   “……”那一刻,卫云琇很想咬掉自己的舌头,现在收回那番话还来得及吗?余音的固执已超乎她的想象,对于她的执念,云琇始终无法理解,“若然你已侍寝,与先帝有感情,不愿另择夫婿尚算人之常情,可你并没有,才入宫半年先帝就没了,我真不明白你为何会对这样一个不熟悉的人执迷不悟呢?”   宋余音之所以在看到时谦之后会失控,正是因为她对先帝有着特殊的感情,但也只是深藏心底,一直未对任何人提过,南溪不知,云琇自然也不知,那种感觉只有她自己能体会,也就不想对人言,不意与云琇再争执,余音只淡淡一笑,“你能恢复自由我很替你高兴,但我不想离开闲云庵,待这件事处理好之后我再做打算,若有人来接,你只管先回家去吧!不必为我忧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罢了!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既然她执意留下,云琇也不再多劝,“好吧!我尊重你的决定,但你要记着,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你若遇到什么困难,一定要记得来找我。”   得此挚友,宋余音甚觉欣慰,此时天色已晚,她便着南溪送她回房去。   人走后,屋子里寂静无声,惟有一只飞蛾一直往灯罩上撞,似乎想寻得那一丝光亮,温暖它的人生,若非这纱罩阻隔,只怕它早就扑冲于火焰之上,也许在旁人眼中,她也是这只飞蛾吧?可老天偏偏让她在这个时候见到时谦,不探出个究竟如何能够轻易死心?   犹记得父亲曾与她说过,当你无法判定对错的时候就遵从自己的心,坚持可能是错的,但放弃肯定会后悔,与其遗憾煎熬,还不如勇敢尝试,至少努力过,无愧于心!   思及此,她不再彷徨犹疑,决定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安排。   这场雨下得颇大,山路有些泥泞,晒了两三日才能行人。瞧着门后立着的那把伞,南溪提醒道:“娘子,这把伞是不是该归还了?您去还伞,兴许还能见到他。”   伞是照谦给的,即便要还,也是该还给照谦才对,她没理由去找时谦啊!更何况上次去虚云观中闹出那么大的误会,给他们师兄弟添了不少的麻烦,宋余音哪敢再去一趟?   思来想去,她决定让南溪过去,“我就不去掺和了,人多容易被发现,你还是从后门走,别进去,让守门人唤照谦出来,见到他人之后,把伞奉还,再帮我带句话,就说我想见时谦一面亲自问清楚,问他是否能帮忙安排。”   只有出来见面才安全些,虚云观那种地方她是不敢再去了。只是照谦会否帮忙,时谦肯不肯出来这还两说。   待南溪走后,焦虑之感很快就将她吞噬,搅得她心神不宁,干坐着实在煎熬,她索性将针线篮拿出来,开始缝制棉衣。   已然入秋,天越来越冷,去年的棉袄已没那么暖和,扔了又可惜,她便打算将棉衣拆开,加些新棉花翻新一下,还能将就过冬。   手头有活儿忙着,她才渐渐静下心来,大约等了半个时辰,恍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许是南溪回来了,惊喜的宋余音赶忙起身去开门,映入眼帘的不是南溪的笑颜,而是紧蹙的眉头。   见状,宋余音心生不祥预感,“照谦不愿帮忙吗?”   摇了摇头,南溪啧叹道:“他倒是愿意,可惜没机会,他说时谦被人带离了道观,连他也不知人在何处!”   时谦失踪了?怎会这样呢?   心知主子疑惑深甚,南溪进来后将房门关上,这才扶她坐下与她细说,“照谦说是前几日突然有一帮人闯入道观之中,说是要找一个叫时谦的人,而后领头的直接带他进了房间,不许任何人靠近,是以照谦也不晓得他们说了什么,而后没多久,他们出来后便将人给带走了。”   目标如此明确,会是谁呢?难不成还有旁人晓得他长得像先帝? 第8章 被谁出卖(修)   宋余音百思不解,南溪又小声道:“照谦这会子正等在半山腰的那片桔林处,他说有话想问您,娘子可愿去见?”   见!当然要见!南溪的转述难免有疏忽,她正想着该如何找照谦问个清楚,听闻照谦就在附近,宋余音并未多想,当即起身自后门离开庵堂。   南溪则留在屋内,免得两人一道出去容易引人注目,再者说,万一清疏过来找麻烦,她还能抵挡一阵儿。   一路未敢耽搁,饶是后背冒汗她也没在意,提着衣裙急喘着快步疾行。   身着道袍的照谦就立在最前面的一棵桔树下,无聊的将一片叶子在指尖来回翻转着,不住的往山下的方向张望,终于瞥见一道清瘦的身影,照谦立即迎上前去,声带欣慰,“我还怕你不来呢!”   事关时谦的踪迹,她自是上心,废话不多言,宋余音忙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请他再详细讲述一遍,她需要确认一些细节,“那人带他离开之际,时谦是否有反抗?”   “没有,”照谦摇头道:“我师兄一向比我冷静,他出来时也没什么表情,好似已然认命。”   暗自思量间,宋余音又问,“那些人对他态度如何?蛮横凶狠还是毕恭毕敬?”   仔细回想了一番,照谦沉吟道:“没见得多凶,领头的与他说话还挺客气,怎么,这些有什么关系吗?你晓得是谁带走了他?”   她不知道,但凭借照谦之言隐约可以猜出应是朝堂中人,也许有人也发现了时谦,认为他像先帝,才会带他进房间询问验证,之后又带他离开,态度尚算恭敬,由此可见,她所料不差,时谦应该就是先帝,若然不是,那些人没必要将他带走。   意识到这一点,宋余音既喜且忧,喜的是时谦的身份越来越明朗,忧的是他现在失去了踪迹,连照谦都不清楚他被带至何处,她又该如何找他?   “他临走之前可有与你交代什么?”   摇了摇头,照谦只道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只说让我别担心,他不会有事,得空会回来看我,仅此而已。”   却不知是安慰之词,还是他料定自己真的没事。才找到的线索突然断掉,宋余音心乱如麻,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再根据照谦的话仔细捋一捋头绪,正苦思冥想之际,衣袖忽被人拽了拽,余音诧异抬眸,便见照谦手指着山下的方向,“你看那群人好似是去往闲云庵,你们尼姑庵不是不接见男施主嘛!”   近前几步,宋余音立在小山坡上向山下张望着,隐约能瞧见那些人着装统一,连步伐都一致,再联想到之前云琇说她兄长最近会来接她,宋余音猜测这队伍八成是虎威将军府的人。   仔细一盯,照谦越瞧越觉得为首的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很眼熟,“他好像那个带走时谦的男人!”   “你说什么?是他带走了时谦?”此事非同小可,震惊的宋余音再次询问,“你再瞧仔细些,真的是他吗?”   远立在山坡之上,照谦不敢确定,但看身形的确很像,“我只记得那人的耳垂上有颗痣。”   宋余音依稀记得,卫平渊的耳垂上好像是有颗痣,她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那颗痣正好长在耳垂中间,为此还有玩伴开他的玩笑,说他像姑娘家一样穿了耳洞,他生气想找人把痣去掉,可算命的说那是富贵痣,点掉不好,后来她就入了宫,也不晓得他的那颗痣是否还留着。   照谦还在等着她说话,她却陷入了沉思,却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唤了两三声她才回过神来,茫然的看向他,但见他急不可待的寻求一个答案,“你认得此人?他是谁?”   未得到证实之前,宋余音不敢乱说话,便道不确定,得回庵堂去看看。   照谦打算同往,找那人问个清楚,却被她一把拦住,“那可是庵堂,不是你们虚云观,岂容你乱闯?再者说,即便你能进去又如何?他们都是官兵,你准备动文还是动武?到时候非但问不出个结果,还有可能把自个儿搭进去!”   “那我也认了!只要能见到师兄就好!”   眼瞅着他一个劲儿的往前走,宋余音疾步小跑挡在他面前,再三劝阻,“就怕你连他人还没见到便被扔进大牢去了!官兵是不会跟咱们讲道理的。你且冷静些,我认识那个首领,等我问清楚状况再给你答复。”   让她一个姑娘家去出头,照谦总觉得过意不去,“我不能让你一个姑娘家去冒险。”   “他是我朋友的兄长,我自有法子打探,不会出事。”怕他不信,宋余音又道:“你且放心,我比你更想知道时谦的下落,定会想尽办法找到他的踪迹。”   看她如此关心时谦,照谦越发疑惑,这也是他今日来找她的原因,“你跟时谦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对他的事那么上心?”   此事非同小可,宋余音还不能与他说实话,只模棱两可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他长得很像我的一位亲人,所以我才想找到他本人问清楚。”   而后两人约好,不管有没有结果,明日上午巳时都到这里汇合,随后她才匆匆下山,照谦则上山回了虚云观。   待宋余音仓惶的赶至庵堂时,果见一群护卫守在庵堂外围,卫平渊则带着几个亲信立在云琇所居的屋外,走近时,她依着规矩向他作揖行礼,状似无意的瞥了他的耳垂一眼,果见耳垂中央的黑痣还在,看来照谦没认错,带走时谦的人真的是卫平渊!   可他怎会晓得时谦的存在呢?是他自个儿发现的,还是有人告诉他?   难不成……是云琇告的密?不早不晚,偏偏在她发现之后,卫平渊就迅速找到时谦并将人带走,这就令人匪夷所思了!   但她跟云琇说过此事要保密,且云琇并不希望先帝还活着,她不愿再入宫为妃,那她也就没有告密的动机。   心下虽惑,她也未敢多做停留,打了声招呼便匆匆进屋去。屋内的丫鬟已然收拾好包袱,在做最后的清点,云琇则端坐在妆镜前,由人伺候着仔细梳妆。   自今日起,她再也不是庵堂中人,无需穿那些素衫,特地换了身粉绸绣芙蓉的衣裙,又将一半长发披散于身后,宋余音故意将丫鬟支开,立在妆台前为她梳发。   三年未曾盘髻戴钗,而今再着红妆,看着镜中妆容精致的自己,云琇不由感慨,这才是真正的她啊!大好芳华,本就该这般施粉缀珠贴花钿,才不枉来人世走一遭。正兀自感慨着,忽闻余音发问,“我遇见时谦的事,你可有与旁人说过?”   自个儿涂罢口脂,卫云琇又抬起小拇指照着镜子仔细将其抹匀,而后才不紧不慢的回了句,“没有啊!怎么了?”   轻梳着她的发丝,宋余音闷声道:“时谦突然被人带走了,而那个人……正是卫平渊。”   猛然听到兄长的名字,卫云琇深感诧异,“我哥?他怎会认识时谦?”   看她眸泛奇光,好似也很疑惑的模样,宋余音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难道她真的不知情?“你……没跟你哥提过?”   “我跟他说这个干嘛呀!你不是说让我保密的嘛!”道罢她才觉出不对味儿,回想方才之言,终于反应过来余音问的第一句是何意,心里突然有些不舒坦,转头扬首望向她,眉心微蹙,“你不会认为是我告的密吧?”   拿木梳的手一顿,宋余音紧揪着木梳下方坠着的红流苏,稍显局促,她也不想怀疑自己的挚友,但这事儿的确太巧合,是以才想把话说开问清楚,免得日后有误会,“我只是想跟你证实一下,毕竟我才发现时谦没多久,你哥就突然去道观将人带走,难免匪夷所思。”   “但我向你保证过不会说就不可能违背承诺!”怪不得她方才进来时神色凝重,卫云琇还以为她是不舍分离,还安慰她会回来看望的,如今看来,余音根本不是对她不舍,纯粹是在琢磨时谦的事,着实令她失望,“余音,你怎么可以怀疑我的人品?”   时谦失踪,线索骤断,宋余音走投无路才会直接来问她,“这事儿只有我们三个人知情,偏偏带走他的是你的兄长,我除了问你还能问谁?只是想了解一下情况而已,倘若你没说,那便罢了,我自然相信你的话,并没有怀疑你人品的意思。”   然而卫云琇却认为她若信任就不会特地来追问,“你问南溪了吗?为何出了事头一个怀疑我?怎的不想想也许是她出卖了你?”   主仆二人朝夕相处,南溪每日做过什么宋余音都一清二楚,她认为南溪根本没有那个机会,“她一直在我身边不曾离开过,再说她也不认识卫平渊。”   一提到南溪她就下意识为其开脱,对比起来,卫云琇越发觉得自己可悲,“所以你就认定是我?在你心里只有南溪最值得你信任,我算什么好朋友?不过是个外人罢了!”   她真的没有厚此薄彼,南溪那边她也会问,只不过是因为云琇马上就要离开庵堂,她才想赶紧过来问一句,也好排除心中的疑惑,“有疑问难道不应该大大方方的问出来吗?非得藏着掖着瞎猜测才算是好友?”   云琇正待回话,外头忽然传来护卫的提醒,“姑娘,时辰已不早,咱们该启程了,将军和夫人都在家等着您呢!”   她已耽搁许久,不好让那么多人再继续等着,便将话生生咽下,望向余音的眼神颇为复杂,既有怨怪,又有一丝无奈,最终什么都没说,只闷叹了一声,容色淡淡的道了句场面话,“我该回家了,你保重。”   碍于外头人多,宋余音也不好追上去再啰嗦,想着若能再见定会向她解释清楚,但愿她不要因此而记恨。   既已确定时谦是被将军府的人带走,这就有了寻找的方向,可将军府的人带他离开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是要助他夺取皇位?倘若先帝没死,当初下葬的又是何人?   宋余音不断的抽丝剥茧,以为寻到一个真相,却发现里面还有千头万绪,她始终想不明白,总觉得这当中还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要探索真相,唯有找到时谦!   可他如今已离开虚云观,她若一直待在庵堂之中,怕是再无机会与他碰面,除非离开庵堂,而唯一能离开的法子,就是听从盛和帝的安排,借用卫家千金的身份还俗,她才能恢复自由身,再寻时谦! 第9章 找到时谦   思量再三,宋余音终于决定妥协,亲自去找她姨母,告诉她自己愿意出这闲云庵。   觉尘闻言顿松一口气,欣然笑应,“昨日钰霖派人过来传话,说是她父皇打算三日后派人来接你去卫家,我还怕你不同意,想着该如何替你拒绝,而今你想通了也好,离开此地,寻找属于你的幸福,姨母也替你欣慰。”   临走前,觉尘又交代她,“倘若盛和帝逼你嫁给你不愿嫁之人,你务必告知于我,我定会替你做主!”   虽有姨母做保,宋余音仍怕盛和帝会拿其他事来威胁,到时候她可就身不由己,无从选择啊!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当务之急是先离开闲云庵,找到时谦的下落,兴许就会有转机。   次日清晨,宋余音又到半山腰的桔林处去见照谦,她没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只道亲人要接她回去,“我所去的地方正是卫家,卫平渊是我堂兄,正是他带走了时谦,三日后会有人来接我,你且在闲云庵后门处等着,记得别穿道袍,着一身常服,到时候混进队伍中充当小厮,跟我一起入卫府,待我打听出时谦被他们安置在何处,你再去找他。”   照谦一一记下,决定不与师父言明,偷溜下山,按照她的计划行事。   三日后,卫家果然派人来接她,却不是卫平渊,而是个陌生男子,听说是才香消玉殒的那位千金卫云珠的兄长,宋余音并不认得他,才痛失爱妹,却还得遵从圣旨将她接回府中充当他的妹妹,估摸着他心里也很憋屈,只在初见时敷衍的与她打了声招呼,一路上都没怎么与她说话。   碍于身份,英勇公夫人不能亲自过来见女儿,但还是派了两名丫鬟和小厮过去,以备她使唤,生怕女儿在卫家过得不如意。   照谦正好混在其中,旁人还以为他是英勇公府过来的小厮,加之今日晨雾迷蒙,瞧不起彼此的脸容,也就没人盘查。在此之前他只见过宋余音穿道袍的模样,而今再会,竟让他看愣了神!   只因今日的她褪去素袍,换了身藤色长裙,裙摆间绣着的银杏叶好似他在道观时日日瞧着的参天银杏树下飘落的叶子一般,随着莲步轻挪而迎风飘扬,金灿灿的叶子,柔美却耀目。   因着宋余音是借用旁人的身份,是以无法像卫云琇那般光明正大的自庵堂大门离开,只能悄悄从后门而行。   才出后门的宋余音四下张望着,一双盈满秋水的眸子很快就在人群中找到了身形高挑的照谦,她那澄亮的眸子一如白雾中的旭光,散发着淡淡清辉,耳垂间悬着的葡萄石坠子色泽素雅,衬得她那略施脂粉的容颜越发清丽。   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的照谦冲她笑了笑,碍于有人在场,宋余音没敢与他说话,连颔首致意也不敢,生怕被人瞧出异常,只要晓得他来了就好,随即由丫鬟搀扶着上了马车。   照谦也理解她的难处,并未当回事,默默跟着众人前行。   三年来久居山林庵堂之中,宋余音几乎都快忘了尘世的喧嚣是何模样。离开得太久,她似乎也不怎么想念,倒是南溪欢喜雀跃,时不时的掀开帘子瞧一瞧外头的风景。   越临近卫府,余音越是忐忑,只因云琇也在府中,却不知她是否还愿认她这个朋友。   实则云琇也晓得今儿个是宋余音入府的日子,她本想去府门口迎接,可又念着上回两人不欢而散,这才赌气不愿去,但还是忍不住向丫鬟打听关于她的动静。   得知她这会子已入得府内,云琇不禁在想,余音会不会来找她呢?毕竟她大伯和她们并未分家,都住在同一座宅院内,余音想来见她再容易不过,可她上回才和余音争执过,也不晓得余音是否介怀。   事实上宋余音根本不会记仇,才到卫府,由人带着她到闺房安置下来之后,稍事休整,她便向人打探云琇的住处。   彼时雾气已散,旭日缓缓东升,为这秋日蓄着丝丝暖意,才用罢朝食的云琇正在院中与丫鬟叠着青蛙的折纸给小妹玩儿,听闻脚步声,一回首,那熟悉的身影瞬时映入眼帘,云琇眸光微亮,下意识起身相迎,才站起来又觉得自己似乎太热情了些,遂又故作冷淡的模样,垂下眼帘不去看她,淡声道了句,“你不是不信我吗?还来找我作甚?”   她的神情变化尽落在宋余音眼底,一看便知她其实心底也在盼望着她过来,只是碍于面子才会赌气罢了!明知她有些小性子,余音也不与她计较,温言致歉,“上回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胡乱猜测质疑你,你就大人大量,原谅我一回吧?”   寻了个借口让丫鬟们带小妹下去之后,云琇这才坐了下来,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生气的,闷闷的折着手中未完成的青蛙,并未接话,宋余音也撩起裙摆在旁坐下,许久没穿这绫罗广袖的长裙,行动间都得小心翼翼,生怕脏了衣裙,还不如那素袍穿着自在,坐定后,她才继续剖明心迹,“云琇,咱们十三岁便离开家人,被送入那庵堂之中,这三年来,咱们互相帮衬,也算相依为命的家人,我知你为人热忱,你也该懂我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向来都是有一说一,有什么想法都会直接说出来,当时我也只是疑惑你大哥为何会那么快知晓时谦的下落,才会问你一句,你说没提,我便会排除这个可能,继续查证其他原因。   我若对你不信任,根本不会把时谦之事告诉你,既然愿意说,就表明我对你并无任何防备,也许是我说话的方式有误,但我的确是诚心待你,不愿因为这点小事而失去你这个挚友,云琇,你就别生我的气了好吗?”   其实在看到她过来的那一刻,云琇心中的气已然消了大半,现下听她解释那么多,云琇越发觉着自个儿太小气,似乎有些小题大做,最终将撇着的小嘴嘟了起来,放下手中的折纸,故作深思熟虑之后才勉强应道:“那好吧!看在你如此有诚意的份儿上,我就不再与你计较,但你以后可不许再怀疑我,不然我真会生气的!”   将话说开后,两人都松了一口气,互看彼此,笑出声来,云琇的眼睛不算特别大,但一笑起来就似明亮的月牙一般,既甜又暖,宋余音的性子略沉稳些,打心底将她当做妹妹一般看待,偶有争执也都愿意妥协。   卫云琇虽是娇气了些,心里终归还是偏向宋余音,晓得她惦记着那个时谦,还特地帮她探听消息,“那日你与我说过之后,回到府中我留心查看,并未在宅院里发现与先帝相似之人,想来我哥就算带走了那个小道士也不会将他安置在我家,估摸着是将人带至别院去了。   于是我又向他身边的小厮打探,得知我哥最近时常去樱月苑,且进出那里需要出示腰牌,是以我怀疑,你要找的时谦很有可能就在那儿!”   难为云琇生着气还在帮她查找时谦的下落,余音很是感激,也不意瞒她,遂将照谦之事也说了出来,“时谦是照谦的师兄,他骤然离开,照谦很是担心他的安危,跟着我下了山,想见见时谦,但你说进去得要腰牌,这可如何是好?”   那就偷一块呗!既然照谦是余音的朋友,云琇也愿意帮他,答应找个机会弄块腰牌过来。   宋余音还以为要等很久,没想到次日她就将腰牌弄到了手,亲自给她送来,此时照谦就在宋余音这儿假扮小厮,卫云琇一眼就认出他来,“你就是那个照谦?”   骤然被点名,照谦不觉脊背冒汗,狐疑地打量着她,“咱们没见过吧?你怎会晓得我的身份?”   瞥他一眼,卫云琇得意哼笑,“小厮大都是点头哈腰卑躬屈膝的模样,哪有像你这般高大,还脊梁骨倍儿直的,一点儿奴像都没有,一看就是假的。”   听她这么一说,宋余音也觉很有道理,照谦不觉啧啧称赞,“厉害啊这位姑娘,你怕不是会看相吧?”说着还凑近她伸出了手掌笑嘻嘻道:“可否帮我瞧瞧,我何时能走桃花运?”   嫌弃的打量他一眼,云琇只觉不可思议,“你这小道六根不清净啊!居然还在妄想什么姻缘!”   敛了笑意的照谦直嗤她孤陋寡闻,“道士跟和尚可不一样,我们即便成亲也不耽误修道啊!”   居然还能成亲吗?该不会是蒙人的吧?惊诧的卫云琇缓缓的将目光移向身边人,宋余音点了点头,“的确是这样。”跟着就将腰牌递给照谦,“好了,甭耍嘴皮子,赶紧去找时谦,看他现下是何状况。”   “好嘞!”收好腰牌,照谦就此告辞,临走前还不忘提醒卫云琇,“下回记得给我看手相!”   云琇只当没听到,傲然扬着小脸浑不应承。   且说照谦得到腰牌后没敢耽搁,四下打探终于找到樱月苑,而后理了理衣衫,故作冰山脸,昂首挺胸的往门口走去,守卫瞧见他腰间悬着腰牌,并未拦阻,直接放他进去。   奈何这别院太大,他不知该往哪儿走,于是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的向一个下人问询,“时谦人在何处,主子命我带话给他。”   有人指明方向,他才不至于像无头苍蝇一般乱窜,很快就寻到师兄的下落,彼时时谦正在院中练剑,破空的剑风凌厉流畅,一招一式都劲道十足,行如流水,稳若盘松,听觉灵敏的他轻易就察觉到有人靠近,当他回身将剑尖直指那人的方向时,才惊觉那不是外人,竟是他的师弟!   掩下眸中微泛的一丝讶异,时谦面无表情的挽了剑花,将剑收回,故作不识。只因方才他瞥见照谦的腰间悬挂着卫家的腰牌,估摸着是悄悄混进来的,是以不能与他相认。 第10章 假先帝 ?   亲眼看着师兄侧首吩咐下人去备茶,下人恭敬的应声离去,照谦忽觉自个儿的担心都是多余,走向他摇头嗤道:“我还生怕你被人欺压受尽苦楚,想方设法的来找你,如今看来你的日子倒比在道观里还自在,锦衣玉食还有人伺候,够滋润的啊!”   对于师弟的出现,时谦深感讶然,看他这身行头应该是有备而来,不可能误打误撞刚巧碰见,可久居道观的照谦并不认得达官显贵,又怎会在如此短暂的时日里找到此处?   在照谦的认知里,师兄一向是无所不知的,难得看到他面露惑色,照谦甚觉得意,来到石桌前,不客气的自碟中拿了块桂花糕咬下一口,故意卖起了关子,“自是有贵人相助!”   负手而立的时谦若有所思,暗自琢磨着,师父断不可能与他说这些,也不会准他下山,想必他是偷溜而来,照谦所认识的人当中,能猜出他在何处的,估摸着只有一个,“那位尼师告诉你的?”   “哎?你又知道?”师兄瞬间就能猜出答案,害得照谦根本没有炫耀的机会,不甘心的他又继续询问,“那你可知她的真实身份?你若连这个也能猜出来,晚上我给你端洗脚水!”   抬眸瞟他一眼,时谦心道你端的还少吗?不过现下他没心情玩笑,只在思量着她究竟与照谦说了多少。   兴许师弟并不知晓她的身份,只是在诈他?思及此,时谦并未说实话,到一旁的木架水盆边净了净手,又拿巾帕擦拭干净,这才无谓的道了句,“不就是个带发修行的姑娘吗?”   这回他终于不晓得了,得意一笑,照谦神秘兮兮地小声道:“她的身份可不一般呐!带你走的男人是虎威将军府的公子卫平渊,而她正是卫平渊的堂妹,卫云珠!”   她不是宋余音吗?怎的成了卫云珠?究竟是她故意瞒着照谦,还是另有隐情?诧异的时谦眸色微紧,再次追问,“她亲口跟你说她是卫家人?”   点了点头,照谦如实道:“她说她的亲人要接她回家,而后她就还俗回了将军府。”   还俗?应该是盛和帝的意思吧?可即便她还俗,应该也是回英国公府才对,为何会去卫家?盛和帝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此事出得太突然,时谦一时间未能想明白盛和帝的意图,不觉陷入了沉思,照谦见状不觉好奇,“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莫不是被她的身份吓到了?”   缓过神来的时谦来到石桌旁坐下,顾左右而言他,“你的腰牌也是她给你的?”   点了点头,照谦这才想起正事来,“她说你长得很像她的亲人,一直在打听关于你的事,我看这里的人都对你挺客气,难道你也是卫家的人?真是她的亲戚?”   亲人?看来她还是对照谦有所保留,既如此,时谦也没戳破,只道不认得。   居然不认得!那就更奇怪了!“那将军府的人为何要带你来这儿?你们到底是敌是友?”   照谦不畏艰辛一路找来,对他也算十分关怀,算来这也是他在道观唯一信任之人,思来想去,时谦也就没瞒他,如实交代,“他们觉得我长得像一个人,认为我有利用价值,就带我到这儿,打算培养我,让我以那个人的身份继续活下去。”   得知他口中的人是宣惠帝时,照谦惊讶得半晌合不拢嘴,瞠目结舌,“那……那不是先帝吗?你居然长得像先帝?可先帝已然驾崩了啊!总不可能诈尸吧?谁会相信呢?”   谁?那一瞬间,某个人的脸容骤然浮现在脑海,似噩梦一般经年累月的侵蚀着他的身心,紧咬着牙关,时谦眉心微动,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缓缓蜷起,尽可能的压制自己波动太过剧烈的情绪,模棱两可的回道:“做过亏心事的人,自然会信。”   照谦并不懂这话的含义,只担心他的境况,“假扮先帝肯定会被朝堂之人盯上,你会很危险的!这种事就不该答应他们!”   “他们以道观所有人的性命做威胁,你觉得我有拒绝的余地吗?”   原来师兄是为了道观众人才牺牲自己的自由被软禁至此,得知实情的照谦愤恨锤拳,“岂有此理,这些人居然为了一己之私威逼旁人,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   质问律法与公正,不过是被逼至绝路时无望的呐喊罢了,“王法是什么?争权夺利之人还会在乎那些?谁的权势更大,谁能坐稳龙椅,谁就是王法!”   他对这些勾心斗角似乎习以为常,并没有任何抱怨和不甘,似是逆来顺受,又像是早已看破了一切,才懒得去做无谓的挣扎,一想到他是为众人才委屈自己,照谦越发内疚,“师兄,你不能为了我们而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你不欠谁的,我们两个武功也不差,不如一起赌一把,逃出这别苑,不回道观也可,天下之大总有咱们的容身之所!”   此事若有如此简单,时谦也不会继续留在此地任人摆布,“我们也许能逃,可虚云观的人呢?卫家绝不会放过他们,我不想因为我一个而导致他们遭受血光之灾!”   “难道你要一直留在这儿?棋子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你应该为自己考虑!”   谁是谁的棋子,现在下定论未免为时过早,心知师弟善良,总是为他考虑,时谦感激不尽,“我有法子应对,暂时不会有危险,你且放心,无需担忧,还是趁早回道观去吧!”   这趟浑水,他一个人陷进去就够了,实不愿再将师弟牵连其中,然而照谦也是个犟脾气,坚决不肯离开,“你若不走我也不会离开,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与你同风雨共患难!”   想了想他又觉得哪里不对,“不行,还是得先回去跟小尼姑报个平安,等我安顿好之后再来陪你。”   兀自安排着,他也不听时谦的劝说,转身就走。   彼时正是暖阳当空,宋余音正和云琇一道用午膳,原先在道观时,每餐基本都是两盘素菜,而今一还俗,桌上摆满了各种珍馐佳肴,虽然丰盛了许多,她还是习惯性的只吃青菜豆腐,看不过眼的云琇直接给她夹了块鸭肉,“咱们已然离开庵堂,往后都应该过正常人的生活,无需再忌荤腥。”   是啊!如今这一切都变了,可她已然习惯用素菜,瞧见那些荤菜只觉油腻,没什么食欲。   看出主子不大喜荤,南溪便在一旁为其盛了一碗三鲜汤放置她跟前,“娘子请用汤。”顺口道罢她才察觉口误,赶忙改口,“不对,往后应该称呼您为姑娘才是。”   姑娘那是未嫁女子的称谓,而她已然许给先帝,算作妇人了呀!奈何现下借用旁人的身份,必须按规矩称呼,以免外人生疑,宋余音也就没反驳,准许南溪改口。   才用罢午膳,正品茶之际,南溪出去了一趟又匆匆进来,附耳与她说,照谦已然找到他师兄。   真的找到了呀!欣喜的宋余音赶忙放下茶盏,屏退丫鬟,请他进来。云琇不是外人,也就没离场,坐在一旁细品着才冲泡好的君山银针,茶芽内金外白,好似那金镶玉一般,瞧着悦目,入口醇香。   云琇一脸无谓之态,宋余音则是忐忑不安,毕竟她等了那么久就是想探听与时谦有关的消息,想知道卫平渊带他过来究竟是何目的,她设想了很多种可能,却没想到照谦居然说卫平渊只是利用他相似的容貌,指使他替代宣惠帝!   对于时谦之事,云琇一向不怎么关心,甚至暗暗祈祷着他千万别是先帝,而今照谦此言正好验证了这一点,时谦只是长得像而已,并不是先帝本人,那她就不必再做他的女人咯!   庆幸的云琇面露喜色,浑忘了顾及余音的感受。   照谦此言令她心顿沉,“真的只是相似吗?他们只是想让他假扮而已?”   她的眸光一黯下来,他也跟着失落,很想劝她,却又不能对她撒谎,“师兄是这么跟我说的,我们关系最是要好,他肯定不会骗我。”   明明听到了答案,她那颗心为何还没死呢?总在想象着时谦也许是有什么苦衷才没说实话,事实应该不是这样!   尽管他们都劝她想开些,不要再报无谓的幻想,宋余音依旧固执己见,“不!应该还有隐情,我要亲自去见他,问个清楚!” 第11章 与先帝对质   不甘心的宋余音打算拿腰牌去别院,卫云琇只道不妥,“照谦拿着腰牌会被旁人当成我哥的下属,没人盘问他,可你一个姑娘家,到门口定会被拦下,你又该如何解释?若再惊动我大哥只会更麻烦,万莫冒险!”   “若不问清楚我始终无法安心!”自遇见时谦之后,每日她都心似火煎,寝食难安,只想尽快确认他的身份,若就此搁置,她如何能够安生?   她的执着令照谦动容,心下一软,打算帮她出主意,“你会爬墙吗?要不等夜里偷偷溜出去,我带你翻墙进去找他?”   瓷盏被搁置时碰撞出的清脆声响昭示着腹中幽幽燃起的怒火,眼皮微掀,卫云琇直嗤他馊主意,“姐姐可是闺阁千金,怎能夜里出去,还爬墙?你好歹顾忌一下她的声誉吧?”   是哦!只顾着想办法,竟忽略了她的身份,照谦深感抱歉,准备再琢磨其他法子,孰料她竟道:“无所谓了,只要能见到他就好。”   心知她念他成痴,容易失去理智,云琇思量再三,终是决定再帮她一回,“我倒是有个法子能让你见他,但你必须跟我保证,这是最后一回,等见到他,亲耳听到他否认之后,你就得彻底放下,莫再胡思乱想!”   这也正是宋余音所想的,她要亲自去验证,假如时谦真的不是先帝,那她也该死心了!   都城燕安在大启国偏北的方向,是以此处甚少有桂花树,恰巧樱月苑中有温泉,桂花才好成活,这苑中的桂树便成了难得的景致,此次卫云琇正是打算借着摘桂花的由头带宋余音进别院。   但如今她的身份是卫云珠,云珠身子不好,应该在家休养,不可能出府,未免被兄长怀疑,云琇特地安排余音梳作双环髻,扮成她的丫鬟跟随入内,照谦亦同往,为她把风。   卫家千金要来摘桂花,谁也不敢拦阻,守卫只温言提醒道:“院中有贵人,少爷交代不可乱闯,还请姑娘快去快回,莫让属下为难。”   “晓得了,我摘些桂花就离开。”   懒应一声,云琇朝着余音眨了眨眼,而后几人一道进入樱月苑,因着照谦已来过一回,晓得师兄住在何处,可以熟门熟路的将她带过去,云琇则和她的丫鬟闻芳一道去采摘桂花。   一想到即将见到他本人,宋余音双手紧握,忐忑前行,既期待又紧张,一颗心早已开始怦怦乱跳,思量着待会儿见到他时应该如何开口询问才不算唐突。   正瞎琢磨着,一声“到了”拉回了她的思绪,抬眸便见时谦的侧影被定格在半开的雕花轩窗之中,此刻的他正端坐在桌前,手持一本书,垂眸凝思,旭日的金辉暖洋洋的斜洒于地面,偶有虫鸣,悦耳如歌,这样静好的画面仿佛又让她回到了三年前。   初入宫的她去给宣惠帝送羹汤,彼时他正在看奏折,待她盛好,这才端起天青色的汝窑莲口瓷碗兀自品尝,宋余音则立在一旁,打量着桌案上堆放的书籍,心生好奇,他以为她想看,便让她自个儿挑一本。   这些与她平日里在家看的书都不一样,宋余音随手拿了本《中庸》,挽起袖间的披帛,静坐在一旁翻看着,越看越枯燥,不时的抬眼去瞧他在做什么。   吃了半碗金莺羹雪耳,宣惠帝将碗放置一旁,由宫人伺候着漱口净手,而后才又继续看书。   似是察觉到她的眸光,他也抬起眼帘望向她,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星辉般皎洁的眸光就这般洒落在她眼底,心虚的宋余音赶忙移开视线,假装去看书。   与此同时,宣惠帝的轻笑自耳畔传来,“朕比书好看?”   微抿唇,颊染飞霞的她轻声道:“这书……太深奥了些,我看不太懂,只能看些简单的。”   “哦?”将笔搁于砚台之上,宣惠帝饶有兴致的问她平日里都看些什么,宋余音如实回道:“也就看些《诗经》,读读诗词,还有……话本子之类的。”   本是随口一说,岂料他竟道:“说来朕还没看过话本子,明日将你看的那些带来给朕瞧瞧。”   十三岁的宣惠帝正在变声之中,说话的嗓音稍有一丝沙哑,又透着一丝成熟厚重之感,在她听来尤为动听,恍了一瞬的神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暗恨自个儿不该多嘴,“啊?皇上您日理万机,应该没空看那些杂书吧?”   但听宣惠帝轻笑出声,“所谓不得空大都是借口,但凡你想做一件事,总能抽出空来。”   此言甚是有理,宋余音虽觉为难,但他已开口,她也不好拒绝,只得遵从皇命,在次日如约将书送去。   翻看了好一会儿,宣惠帝突然问她,“这上头大都是些才子佳人两情相悦,不顾家人反对而努力在一起的故事,而你却是被平南王送入宫中,可有觉着被人安排婚事很委屈?”   委屈吗?这的确不是她的意思,毕竟她年纪尚幼,根本不懂这些,但入宫后她并未觉着难过,因为他成了她的夫君啊!隔三差五的能见他一回,这样的日子在她看来尚算美好。   只不过出于女儿家的娇羞,她没敢说出来,谨慎回复道:“婚姻大事本就是由长辈操办,也许有些人不幸,遇人不淑,那也是个人的造化,没得选择。   但妾身觉着自个儿还挺幸运,至少皇上您是个明君,待人谦和,端方如玉,能在您身边陪伴,实乃上苍眷顾,妾身很知足,并不觉委屈。”   道罢许久不听他应声,她还以为自个儿说错了什么,小心翼翼的抬起羽睫偷瞄一眼,令她诧异的是,龙椅上的宣惠帝正盯着她,眸色深沉,看不出情绪,摸不着头脑的宋余音正准备道歉,忽见他唇角轻扬,意味深长的笑叹,“你倒是个伶俐的。”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宋余音也不晓得他这话究竟是何意,兴许当她在奉承吧?可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啊!   飘飞的思绪如生了翅一般,划破光阴,掠过前尘,牵动旧情,感慨良多的宋余音并未注意到身边的动静,直至照谦连唤好几声才恍然回过神来,愣怔且疑惑的望向他,就见照谦在旁轻笑,“不见时一直念叨,这终于见着了面你又退缩不近前,还要不要去问了?”   “当然得问!”劳烦云琇费尽心思带她过来一趟,她自是得问清楚,方才也不是畏惧,走神了而已。恢复如常的她再望向窗内时,但见时谦已然起身立在窗前望向这边。   那熟悉的脸容究竟只是相似的皮囊,还是深藏秘密的故人?猜测无用,都到了门口,她得勇敢的去探究。   下定决心后,宋余音不再犹豫,迈着坚定的步子向屋内走去。   方才她在外愣神之际,时谦已然瞧见她,去掉尼姑帽,身着红妆的她比之上回相见时似乎多了一丝娇柔,双环髻下系着的两缕粉色绸带随着步伐而轻摆,那莹亮的双眸正脉脉的注视着他,这情态恰与他脑海中的某个画面重合,恍然了一瞬的时谦很快就恢复理智,不再胡思乱想。   看着她跨门而入,眼神无比坚毅,时谦大约能猜出她今日过来的目的,但还是装作懵然无知的模样,“姑娘何故来此?”   原先看他身着道袍时,她还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今日再会,来到别院的时谦已换上常人的衣装,里头的水色长衫用一方嵌玉的腰带紧束着,外罩秘色长袍,乌发高束,簪以银镶玉的小冠,眉目疏朗,清贵之气尽显,那神态与宣惠帝如出一辙,越看越像!越是接近,她的心弦越是紧绷到极点,未敢有一丝松懈!   先前她有所顾忌,以致于见过两回都没敢与他多说几句话,这次她抱着必须要寻一个结果的决心,也就不怕唐突,开门见山,“因为小道长与我的一位故交容貌相似。”说话间她一直紧盯着时谦,甚至连眼都不愿眨,不希望错过他那细微的神情变化,可他的眸间平静如常,似乎并无任何波澜,只垂眸低笑了一声,“卫平渊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当面对质之际,她惊觉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心也仿佛跳至嗓喉处,不上不下的悬在那儿,惴惴不安的等一个答复,“那你……是先帝吗?你是怕连累照谦才没与他说实话对吗?我是局中人,我什么都不怕,你可否与我说句实话,你……可是宣惠帝?” 第12章 看胎记   负手而立的时谦侧首望向窗外,细密的长睫将眸中的暗潮汹涌尽数掩下,淡漠的声音中透着几不可闻的沙哑,“宣惠帝已然驾崩。”   这是世人惯有的印象,“在遇见你之前,我也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可你的出现让我觉得当年之事可能没那么简单!倘若你有苦衷暂时不能说出当年那些事的真相,那我可以不问,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宣惠帝,只要能确认你的身份我便知足。”   单是听着她那发颤到几近哽咽的声音,他已经能感受到她的迫切心情,可世事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也不会尽如人意,思量再三,时谦终是摇了摇头,“抱歉,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正如卫平渊所言,我与宣惠帝只是容貌神似而已。”   先前不管云琇和照谦说什么,宋余音都坚持己见,认为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而今亲耳听到他否认,她颇觉失望,但仍旧下意识的不愿相信,“怎么会这样?若只是单纯的容貌相像我肯定能分辨出来,可你不只是相貌,连举止神态都一样,这些根本无法伪装,你怎么可能不是他?”   明知她无法接受,时谦也不愿再给她陷于旧梦的机会,毅然决然的再次点破,“宣惠帝已然葬入皇陵,这是众所周知之事,你还是不要再异想天开。”   尽管他一再否认,宋余音那心底的希望之火依旧顽强的燃着,不曾熄灭,“你说话的时候一直都不敢看我,明摆着心虚,你在撒谎!”   既然她点出这一茬,那他就转过脸来直视于她,大方回应,“本来就不是,我没必要骗你,你若不信我也无话可说。”   想起云琇之言,宋余音又问,“你可是受过什么重伤导致失去记忆,才会不记得过往?”   “不曾受伤,没有失忆,宋姑娘,我已经跟你解释得很清楚,我还有事要忙,你请回!”   对于她的猜测他倒是否认得够干脆,然而人在情急之下往往容易失误,那一声宋姑娘在余音听来格外疑惑,“我从不曾与照谦说过我姓宋,他以为我姓卫,只有宣惠帝晓得我的姓氏,你若是陌生人,又怎会知晓?”   意识到口误,时谦面不改色,“卫平渊曾与我说过,先帝的一位太妃将会还俗,顶替他堂妹的身份,是以我才知晓你的真实姓名。”   无缘无故,卫平渊怎会与他说这些?她的疑惑尚未问出口,似乎已被他察觉,但闻时谦主动解释道:“他让我假扮先帝,自然会让我熟知先帝身边之人的状况,可我终究不是宣惠帝,不希望带给你虚妄的幻念,先帝已逝,你还年轻,也该有自己的生活,无需再为他而耿耿于怀。”   说得好似很有道理,可她始终觉得,言语兴许有假,有些东西却是无法掩盖,想起宣惠帝后背有胎记一事,宋余音浑不顾忌姑娘家的颜面,大着胆子提出质疑,“胎记总不可能作假,宣惠帝的胎记在背后,请你让我看一眼,倘若你没有,那我绝不会再纠缠!”   微蹙眉,时谦没料到她会提出这一招,眼神颇有些闪躲的意味,强自镇定下来,冷声嗤道:“孤男寡女,怎可脱衣看背?还请姑娘自重,快些离开!”   这反应越发令人狐疑,“你若没有胎记为何不敢让我看?我一个女人都不怕,你还害羞?又或者说是心虚?”   话音刚落,忽被他捂住了唇,温热的掌心轻轻压覆在她的唇瓣之上,那一瞬的接触令她恍了神,睁大双眼愣怔的望向他,眸间写满了狐疑。   时谦没出声,只用口型说了句,“有人。”   来不及多言,他疾步带她到屏风后的红木柜后躲着,那木柜不算高,站立无法藏人,只能蹲着,为防被人发现无法解释,宋余音只得将就蹲下身子,暂时藏匿在此。   又等了片刻,她才隐约听到院外有脚步声,不禁暗叹方才还离那么远,他就能听见动静,耳朵也太灵敏了些。   紧跟着就听到盘问声,应是院门口的照谦被人发现。安置好她之后,时谦立即出门去一探究竟。   来人正是卫平渊,一眼便发现门口的守卫眼生,问他是谁,他只道是护卫。卫平渊自是不信,紧盯着他上下打量,“这儿的护卫皆由本官亲自挑选,本官可从未见过你!”   担心他出事,时谦率先开口解释道:“大人见谅,他其实是我在道观的一位师弟。”   “是吗?”说话间,卫平渊的目光落在他腰间的那块铜腰牌上,毫不客气的一把扯下仔细盯看,确是真的,越发怀疑他的来历,“既是道观之人,又怎会找到此处?腰牌又是从何而来?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   时谦正要为他说话,照谦已然发话,“我与师兄交情颇深,见他被人带走,我担心他有危险,便一路跟你们至此,又想法子偷了旁人的腰牌,怪只怪你们的守卫武艺不精,防范意识太差,我才能轻而易举的混进来。”   这话着实欠揍,面色不愈的卫平渊突然出招,流星般的拳头狠砸向他,幸得照谦反应灵敏,迅速伸臂相挡!   见不得师弟被打,时谦本想上前帮忙,却发觉卫平渊似乎并无伤人之意,招招点到为止,应是在借机试探照谦的武功。   只不过旁观者清,身为当局者的照谦并未察觉到卫平渊的意图,还以为他想抓捕他,是以拼力反击,孰料战况正激烈之际,对方竟突然收手,一改阴冷之态,朗笑赞许道:“能紧跟我的队伍却没被我察觉,还能轻易偷来腰牌,看来的确是高手!”   照谦心道不敢当啊!若不是你妹妹送我腰牌,我也没那么快得手!   才松一口气,但听那人又道:“虽然身手不错,但擅闯本官别院罪无可恕,必须惩处!”   深知卫平渊是好面子之人,不允许自己的威信受到挑衅,照谦这般炫技定会惹来祸端,为保他平安,时谦只得近前,附耳与卫平渊低语了几句,卫平渊打量着照谦,若有所思,沉默片刻,终是改了主意,“那就暂留他在此。”   照谦不觉好奇,师兄究竟与此人说了什么,对方竟然不找他麻烦了?   解决罢此事,卫平渊才往屋里走去,藏在柜子后方的宋余音摒气敛声,生怕被察觉,连累时谦。   进门后的卫平渊径直走到书桌前,拿起他练字的纸张瞧了瞧,点头表示赞许,“行楷写得不错,右手写的吧?”   此言一出,正在把玩着紫檀嵌百宝镇尺的时谦手微顿,理所当然的回了句,“不都是右手写字吗?”   原本卫平渊也是这么以为的,而他今日来此,正是因为有变故,“昨夜我爹突然跟我说,先帝是用左手习字,右手练的再好也无用,你也得学用左手。”   是了,这一点宋余音也晓得,先帝的确是用左手写字,还写得一手漂亮的行楷,时谦也应该会的,可他居然说不会,“左手写字有些难度。”   “有困难就想办法解决,”绕过桌子,卫平渊行至他面前,傲然的目光不容置疑,再次强调,“先帝的一些习惯你都要模仿到以假乱真的程度,将来才不会被人挑出毛病。要扮出一个人的□□不是那么简单之事,但相似的容貌是你最大的优势,你一定得好好利用,帮我达成心愿,我才会替你手刃你的仇人。”   报仇?卫平渊所说的仇人究竟是谁,他与时谦之间又有什么交易?听着他们的话,宋余音越发疑惑,不觉陷入沉思之中,恍惚听到卫平渊又提醒了一句,“对了,先帝爱喝龙井,不爱毛峰,你这饮茶的习惯也得改改。”   人的习惯其实也会改变,经历不同,对茶的喜好也会变化,毛峰入口的确比其他茶叶要苦涩些,一如他折转崎岖的人生,每每品着,都让他心生感慨:活着虽苦,却还有希望。他始终坚信,干涩过后,终会唇齿留香。   只不过卫平渊既然发了话,那他就应承着,饮什么茶皆可,他可以慢慢适应。   交代过后,卫平渊这才离开。   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时谦的招呼声也传入她耳中,“人已走,你可以出来了。”   蹲了许久的宋余音已然双脚麻木,失去知觉,连站立都困难,得扶着一旁的墙面才能勉强站起身来,抬起的步子无法稳当的落下,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般,没处可着力,前后晃悠。   时谦见状,下意识想抬手,又觉不妥,犹豫片刻终是收回了手,缓缓空握,没去搀扶,只道旁边有椅子,让她坐下缓一缓,“该说的我都已讲明,姑娘还是请回吧,我这儿有人看守,你不便多待。”   若然就此回去,她依旧无法静心,还会记挂着他,明知不合规矩,可她还是希望能完成这个心愿,“我只想看看你的后背,这种日夜煎熬猜测的日子我真的受够了,只求一个了断!你能否成全我,让我看一眼,一眼就好!” 第13章 所谓“真相”   看她这架势,似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若然他再拒绝,她仍旧无法死心,且她的语气已近乎哀求,他瞧着于心不忍,最终还是答应照她所言,脱下外袍解开腰带,转过身去,将中衣往下褪至腰间。   随着衣衫下滑,精瘦的后背间,肩胛骨处的那道细长的伤疤赫然闪现在她眼前,在她的印象中,先帝此处并无伤痕,惟腰间左侧有一块梨形胎记,然而时谦腰间的肌肤光洁平整且白皙,没有任何青色印记!   黑痣之类的还可用药去掉,胎记是无法祛除的。除非严重烧伤才会变成疤痕,可他身上并无烧伤的痕迹啊!   话她可以不信,但胎记不会骗人,眼前的情形已然说明了一切,容不得她再质疑,此时的宋余音大脑一片空白,浑然失觉,如坠崖底!   她以为拽住的是救命的绳索,孰料只是稻草,固执的紧抓住这仅有的一条线索往上爬,一心想要探究真相,可结果呢?才爬了两步,稻草就陡然断掉,她整个人再次跌落,摔得头破血流!   半晌不听她说话,时谦将衣裳收拢于肩,这才转过身来,兀自整理着衣衫,声凉且漠,“看清了吗?”   一清二楚,连最后一丝希望也幻灭,以致于她那颗火热滚烫一直为他而跳动的心霎时间沉入寒潭之中,寒意顿彻骨,冰得她瞬间恢复了理智,纵然再怎么难以置信,她也明白自己不该再自欺欺人,心碎无声,只化作一丝喃喃的念叨,“你不是他,你不是宣惠帝……”   他的本意是希望她能放下执念,但当他把所谓的真相摆在她面前,亲眼目睹她死心的情状时,他清楚的看到她眸底的悲戚瞬间凝作泪花,就快要溢出眼眶,如此哀恸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不禁令他心生怀疑,她的伤心是真情实感吗?她真的这么在意宣惠帝?又或者别有目的?   人心难测,他无法断定,只把自己愿意显露的一面让她知晓,接下来她会如何,他管不着,也不想去管,“清修多年,你总该明白,与其执着一念得不到救赎,不如放下,海阔天空。”   说得好生轻巧啊!苦涩自唇角蔓延开来,宋余音的整个心仿佛梗在喉间一般,堵得她难以喘息,缓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一丝苦笑,“人怎么可能没有执念?倘若没有信念,那么大多数人就会失去活下去的动力。”   仔细一想,似乎还真是这么回事,包括他自己,都有一个坚定不移的念头支撑着他苟且偷生,勉强活到现在。可他想跟她说,执念和信念相似,又不甚相同,尚未来得及发声,却见她已轻启唇,“抱歉,打扰你这么久,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的确是我太过分,你且放心,往后我绝不会再来纠缠你……”   说出这番话的她眼神空洞,似信念坍塌,徒具形骸一般,再不敢停留在这碎梦之境,多待一刻都是痛,狼狈的转过身向外走去。   纤细的手指扶着门框缓了缓,她才抬起如缚重石的步子,艰难的跨出门槛。   目送她离去的时谦只觉平静的心湖间有什么情绪在隐隐翻涌,不敢细想的他强制压下,不许它翻出浪花,任她绝望逃离,终是一句安慰也没有。   师父说过,他是有分寸之人,他得时刻把握住分寸,不能让一个小女子挡了他的前路,眼下的一切,都是他所以为的最好的安排,只是这世事啊!怎可能尽在人的掌控之中呢?   总有那么一些人和事,会不经意的扰乱棋局,而他……终究无可奈何!   慢步走出来的她缓缓扬首,想去看一眼天上的日头,白晃晃的太过刺眼,一如这扎心的真相,疼得她不敢去面对,唯有向现实妥协,黯然低首闭了闭眼,来时期满怀,盼君是故人,再将情花栽,去时心空白,梦如琉璃碎,何苦痴相待?   一直抱臂等在院外的照谦猛然瞥见她的身影,立马直起身子,迫不及待的想揭晓答案,“怎样?问清楚了吗?我师兄他是不是你的亲人?”   心情纷杂的宋余音一句话都不想说,但又念在照谦帮了她这么多,她不该给人摆脸子,才勉强道了句,“不是,是我认错了人,劳烦你为我做这么多,我很感谢你,但我现在……很难受,不太想说话,抱歉。”   她的声音不像之前那么轻快,听来竟有种苍凉之感,想来希望破灭,她肯定很伤怀,照谦深表理解,“无妨,不想说便罢,等你缓一缓再说吧!”   道罢便没再多提,只送她去温泉那边找卫云琇,彼时云琇和丫鬟摘满了一篮子桂花,就等余音出来,瞧她面色黯然,已然猜出个大概,“他不是先帝吧?”   怅然摇头,心涩的余音什么也没说,只茫然的往府门处走去,失魂落魄的模样看得他一阵揪心,放心不下的照谦悄悄行至卫云琇身边提醒道:“看样子她很失落,你得多安慰她,千万不要打击她。”   这还用得着他提醒?卫云琇突然觉得这人很欠翻白眼呐!“我又不瞎,当然看得出她心情不好,再者说我们是好姐妹,肯定会安抚她的,你就甭在那儿瞎操心。”   云琇正待跟上,但听他又道:“你大哥已经发现了我,但我师兄将我保了下来,所以我得留在这儿陪他,就不跟你们回去了。”   有必要跟她说嘛!她才不关心他的状况,“爱去不去,谁稀罕你!”   轻嗤了句,云琇这才快步跟上宋余音,徒留身后的照谦摇头啧叹,心道这丫头可真凶,还是云珠那样温柔的姑娘讨人喜欢。   腹诽过后,他立即赶回去见师兄,云珠不肯说,他就向师兄打探,“他们都说你像先帝,云珠又说你像她的亲人,那么云珠到底与先帝是什么亲戚?”   关于宋余音的身份,时谦并不愿多提,只道并不清楚。   照谦就纳闷儿了,“她没跟你说?这就怪了,我跟她说你不是先帝,她怎么也不信,那你是怎么让她相信的?”   “因为我后背没胎记。”   那么重点来了,“她……看了你的后背?你脱了衣服?”   这问题问的好生刁钻,好似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时谦不悦反驳,“你没被看过?”   “我……那是沐浴啊!碰巧呗!”当然照谦也只是随口一说,他当然相信云珠是个好姑娘,定是为了验证他的身份才会这般。确认他不是故人之后,她那般伤心却是为何?照谦兀自猜测着,“先帝总不会是她的心上人吧?也不对,她现在才十六,三年前才十三,小女孩怎会懂感情呢?”   听他一个人在那儿瞎琢磨,时谦眉峰微挑,“你好像对她的事很上心?”   对此照谦毫不避讳,“她是个好姑娘,又是第一个看到我光膀子的姑娘,我当然对她印象深刻!”   一个大男人,被看有什么了不得,还值得一提?“怎的?你还打算让人对你负责?”   看了看师兄,再看看自己,照谦立马摇头,“那倒不至于,毕竟她也看了你的,只是有点心疼她,她还以为自己的亲人尚在人世,没想到是错认,她肯定很伤心,唉!好可怜啊!”   照谦终究不是局中人,很多事他并不了解真相,也就不会明白先帝与宋余音的婚事到底意味着什么,那深宫红墙,不是她的归宿,而是枷锁,“你可曾想过,也许那个人还活着,对她而言才是真正的苦难。”   “为何这么说?”如此深奥之言,照谦根本听不懂,偏偏问他他又不肯细讲,急得照谦直转圈,撇嘴恨斥,“你们就喜欢卖关子,话说一半急死人!”   还不是他自个儿瞎琢磨,听得他忍不住想反驳,“那你别再提,我便什么也不说。”   师兄总是这样,永远都是他有理,照谦就没说赢过他,干脆认输,“得,我不跟你提她,我自个儿念想就成。”   孰料他竟道:“想也不准!”   师兄也太霸道了些,憋屈的照谦仰脸驳斥,“嘿!我怎么就不能想她?你又不是她的亲人,凭什么管这么宽?”   回过神来的时谦也有些懵然,不知才刚那句话为何会脱口而出,如今的他已跟宋余音没有任何牵扯,他的身份是时谦,的确没资格去管照谦在想什么。 第14章 被时谦误导   意识到这一点,他再不多言,转身继续去练字,左手拿笔,他已经很多年没试过了……   他自认为是为她好,殊不知宋余音回府后便一蹶不振,食不下咽,连素菜也不肯吃,当天夜里就烧了,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加之后来的两日又下起了小雨,这病就更难复原。   大夫来瞧后说是问题不大,但这姑娘应该有心病,得解开心结,这汤药才能起作用。   可她这心结岂是说解就能解的?打从那日在河畔偶遇时谦,这半个多月以来,她日日紧绷着心弦,思虑太甚,所抱的希望太大,以致于昨日得知真相时难以承受,那根心弦也彻底断了!   他不是先帝,一切都是她在臆想,先帝已去,再不可能回来,那个少年只活到十三岁就葬入了皇陵,他不可能再陪着她了!她还奢望什么呢?纵然容貌再相似,却终究不是他,没有他的过往,不是她的夫君,只是一个陌生人罢了!   当仅有的一丝希望也破灭时,她再也撑不住,仿佛人生失去了意义,白日里当着众人的面她强迫自己不要哭,直至夜深人静之际,躲在被窝里,她才敢偷偷的哭出声来,将那压抑了满心的委屈尽数释放!   天晓得先帝才去的那半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每日睁开眼,都觉得那只是一场梦,先帝应该还在人世,可那简陋的屋子,桌上的经文和佛珠都在不断的提醒着她,她的身份已是失去丈夫的太妃了!   先帝已逝,幻化云烟,即便她无法接受,这也是不争的事实,疯长的思念如毒蛇绕颈,缠得她几近窒息,这种浑浑噩噩的日子持续了将近半年,在云琇的陪伴关怀下,才逐渐有了好转。   本以为日子会继续平淡如水的过下去,然而时谦的出现如春雷炸空般在她的世界骤然下起一场暴雨,以致心底那枯萎的情花再次发芽,她不由自主的开始期待雨过天晴之后,这花儿能茁壮成长,她与先帝还能再续前缘。   只可惜设想总是美好,现实往往是尖锐的锋刀,划破她所有的希冀,只余血淋淋的真相,若然他不是先帝,老天爷又为何故意让她遇见?究竟该怪上天残忍,还是怪她异想天开?   想不通透,她也不愿再去琢磨,每每想起都会血流如注,伤口迟迟不能结痂,每触碰一次都是钻心的疼痛!   这病能不能好她都不在乎了,每日哀哀的躺着,双目无神,面无血色,南溪瞧着很是心疼,卫云琇日日过来陪她,好言相劝,“先帝不在一事你早就知道的,这三年都挺过来了,怎的如今因为一个误会就又想不开了呢!他不是便罢,你还年轻,还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啊!千万别为他而伤了自己的身,伯母若是瞧见定然心疼!”   不论她怎么劝,宋余音都无法从阴影中走出来,“不必管我,药我会喝,只是没什么食欲,也许过几日我就能自个儿想开,会慢慢好起来的。”   平日里她倒是和善,犟起来谁也拿她没法子,无奈的云琇只得作罢,只在旁安静的陪着她。   与此同时,身披绛色衣袍的陈瑞英正在亲自操练水师,江边的风在耳畔放肆的呼啸,吹得鬓发向后翻飞,衣袍边角上下飘动,腰悬佩剑的他气势如虹,眉目间尽是刚毅!   大启不重水师之兵,唯有陈瑞英坚持向他父皇提议训练水师,一则防范水上贼寇,二则可以调动全国的水运,若有战事,水路并进,方便运粮草,是以他认为水师不可忽视。   大皇子不认同,想看他吃瘪,便故意提议让六弟亲自去培养水师。   明知皇兄有心支开他,不希望他待在父皇身边,陈瑞英也不在乎,只要能训练出一支优秀的水师,将来再将此法下达到全国各州县执行,利国利民即可,反正他也不稀罕整日的围在他父皇身边争宠,索性就应承了这差事,亲自过来督军。   以致于上回难得回去一趟,借着给母亲贺寿顺道看望表妹余音,结果她竟上山去了,他也曾派人去寻,终是没能找到她的身影,而他还得赶着回军营,不好多耽搁,不得已只有先行离去。   人虽离开,但他一直都在关心着她的动向,此刻正有下属近前向他汇报宋余音的踪迹。   得知她已离开庵堂,陈瑞英有些难以置信,“消息属实吗?可有查证?”   下属拱手回道:“卑职已然查证过,宋姑娘的确是被接入虎威将军府中。”   听闻此讯,陈瑞英那严肃的面孔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这回算是时机成熟了,他觉着自己必须回去一趟,得亲自见一见宋余音,与她把话说清楚才能安心。   下定决心后,陈瑞英当即回军营安排,着副将在此镇守,只道自个儿有要事需回宫几日。   副将自当领命,下属建议他明日一早再启程,他却不愿耽搁,想着不用午膳,即刻启程,应该能在天黑前赶回去。   还俗是好兆头,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面见她,不愿留在这儿辗转一夜。打定主意后,陈瑞英迅速命人安排马车,动身赶往京都燕安。   午后雨已停,久违的日头终于拨开阴云,探出圆溜溜明晃晃的脑袋,窥探尘世。   圆润的水珠如怕晒的少女般,娇羞的躲在千日红的花瓣里,只可惜那小风一吹,轻盈的水珠抓不住花瓣,滴溜溜滚落在下方的枝叶上,再缓缓落于泥土,隐于大地。   连躺了几日的宋余音被卫云琇强行拉出来晒日头,沉寂的她就这般斜倚在躺椅上,面色苍白的她微抬眼皮,看着周遭的花木,听着云琇和南溪不时的说着话,偶尔想到时谦,她会强迫自己别再念着他,他不是先帝,只是陌生男子,不值得她惦记。   心被委屈满贯的那一刻,她忽然好想念母亲,好想见见她,母亲也晓得她已离开庵堂,可碍于她被换了身份,不得相见,默默坐起身来,宋余音喃喃道了句,“我想见我娘。”   这几日她从不曾主动说话,难得听她开口,卫云琇欣喜不已,点头连连,“想见我便尽量帮你安排,只要你好好的,别再折磨自个儿就好。”   她没有折磨自己,只是失去了信念,没什么精神,懒得说话罢了!直坐到傍晚,凉风四起,她才由丫鬟搀扶着回了房。   云琇问她想吃什么,她吩咐后厨去做。   她们都是她的好姐妹,一心为她着想,余音实在不希望自己的低落情绪影响到旁人,一旦她不开心,周围人也都跟着为她担忧,难以真正开怀,心生愧疚的余音觉得自己不该再这般消沉下去,没了爱情,至少她还有真挚的姐妹情谊,这也是十分难得的啊!   想了会子,宋余音终于没再拒绝,轻声道:“想吃蟹黄豆腐和瘦肉粥。”   之前每回问她她都只会说随意即可,菜上来时她也只是随便用几口而已,今日竟肯点名要菜,惊喜的云琇不自觉的望向南溪,南溪也是喜出望外,脆声应承道:“好嘞!奴婢这就去后厨知会一声,姑娘且等着便是。”   明媚的日光斜洒在窗台之上,金辉下的那盆菊花越发耀目,生机盎然,看着周围美好的一切,宋余音那困于崖底的心终于寻得一丝光明,风雨过后天终会放晴,痛过之后伤口也会痊愈,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日头将将落山之际,卫平渊正在向父亲汇报时谦之事,忽闻下人来报,说是六皇子前来拜访。   卫平渊不觉纳罕,“六皇子不是在城郊江畔的军营中吗?怎会突然归来?莫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时谦的事应该并无外人知晓,卫将军劝他稍安勿躁,“若然消息泄露,也该是皇上派人过来,不会是六皇子。”担心年轻的儿子经验不足,容易露出马脚,卫将军遂吩咐道:“你且到后堂暂避,为父来会会他。”   卫平渊恭敬告退,卫将军这才理了理衣衫,起身到外头去迎,才踏出门口,就见陈瑞英已进得院内,风尘仆仆,身着银色戎装,肩悬绛色披风,看样子应是才从军营那边赶回来,尚未来得及更衣,却不知究竟所为何事,如此匆忙。   来不及细想的卫将军拱手相迎,“不知殿下到访,有失远迎,还望殿下见谅!”说着便摊手请他到堂内去坐。   陈瑞英性子耿直,一向不在乎那些虚礼,也没与卫将军寒暄客套,直接进屋,长话短说,懒得在他这儿浪费时辰,“听闻父皇将我表妹送入你府中,本殿有事需见她一面,特来寻人带路。”   “这……”卫将军始料不及,还以为是有什么重大之事,原来只是为了一个姑娘,不由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句,“让太妃还俗,此乃皇上的安排,却不知殿下要见她可得皇上允准?”   这话问得稀奇,“本殿要见人还得经由父皇同意?卫将军,你当我是乳臭未干的孩童,事事得由父皇做主吗?”   见他面露不愈,卫将军赶忙笑应,“微臣不敢,只是她的身份特殊,乃是先帝太妃,而您是尊贵的皇子,与她相见似乎不得合规矩,是以微臣才会多嘴问一句。”   太妃二字,陈瑞英最是厌恶,身形高大的他斜觑了卫将军一眼,眸间尽是不屑,声音也陡然冷了几分,再无一丝客气,“你我都心知肚明,父皇既将她送来此地,便已为她改了身份,她现在是未出阁的姑娘,再不是什么太妃,在本殿眼里,她永远都是我的表妹,我要见她,谁也别想拦阻!不过是看在你是前辈的份儿上才来知会一声,并不是与你商议!”说到此,陈瑞英眸色渐沉,放在剑柄上的手指微微收紧,坚定的态度毋庸置疑,“识相的就立即安排人带路,别等本殿失了耐性,那你可得重建将军府了!” 第15章 娶余音为妻(修)   卫将军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也是个极有眼色的,心知得罪六皇子没什么好下场,他当然选择顺从,不过见一面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当即笑呵呵安抚道:“殿下言重了,是微臣糊涂,忘了她已换了身份,既然你们是表兄妹,相见也是理所当然,微臣这就安排,带您前去。”   早这般利索,他也不至于费这番口舌。   未免打扰他们说话,卫将军并未同行,只差人带六皇子去往后院见人。待他走后,卫将军这才回到堂内,卫平渊也自里屋出来,得知六皇子只是为宋余音而来,心石顿放,只觉可笑,“还以为他知晓我们的计划呢!原来不过是沉溺于儿女情长,先帝太妃竟能令他如此惦记,看来这六皇子真如传闻所言,不甚在意皇位呐!”   在卫将军眼中,皇帝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他不在意,皇上却很重视老六,断不会允许他与一位小太妃纠葛在一起!”   众人皆不看好,只用世俗的眼光去看待这份感情,陈瑞英浑不在意,他只坚定着自己的想法,满怀期待的去见宋余音。   彼时丫鬟才将晚膳呈上,卫云琇等人尚未动筷,就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未等丫鬟通报,人已进得屋内,云琇还以为是她大哥呢!才起身准备相迎,竟见一道陌生的人影自门口闪现进来。   待看清来人的脸容,云琇目露讶异,来不及多想,赶忙福身向他行礼,“参见殿下。”   他的突然出现令人始料未及,但宋余音心沉如水,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也就不愿多想什么,眸色淡淡的依礼拜见。   这三年来,他每隔几个月会去看望她一回,每次都只是见她身着尼姑素袍的模样,今日再会,她已散下长发,梳作云髻,簪以简洁的珠花为饰,尽显女儿家的娇柔之态,陈瑞英不觉眼前一亮,仿佛他那个天真烂漫的小表妹又回来了一般。   令卫云琇讶然的是,同样是行礼,六皇子的目光直接掠过她,浑当她不存在,只顾着去扶余音,“免礼,咱们是一家人,无需客套。”   在她的印象中,六皇子并不怎么好相处,听闻他对待下人很是严厉,但他这会儿面向余音时的目光却是说不尽的温柔,难不成他对余音……   猛然想到这种可能,卫云琇抿唇偷笑,暗叹六皇子来得可真是时候,余音才受了情伤,他就及时出现,看来这是老天有意安排啊!   想起三公主的警示,余音有所防备,对他态度淡漠。   眼看姐姐也不招呼人坐下,云琇随即上前道:“殿下才从军营回来,还没来得及用晚膳吧?正好我们也没动筷,殿下若不嫌弃,不如随我们一道用膳?”   陈瑞英自是乐意,然而宋余音面露难色,只道男女同桌而食有失妥当。   “怕什么?咱们儿时时常在一起玩耍进食,从不分彼此,而今也别见外才好。”说话间陈瑞英已然坐下,卫云琇即刻吩咐丫鬟再去备副碗筷。   她这个主人都不介意,余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顺从,如坐针毡。   难得再和她共用晚膳,陈瑞英不觉回想起以往无忧无虑的时光,心生感慨,忽然觉得这一幕再温馨不过。   席间他一直给她夹菜,体贴至极,云琇深深的感到自个儿是多余的,好不容易熬到饭毕,茶也没来得及喝,她便找借口准备离开,“我有些腹痛,先出去一趟,劳烦殿下陪姐姐坐一会儿啊!”   这丫头还真识趣,陈瑞英感激的望向她,朗声笑应。宋余音又道不可,“已然入夜,这孤男寡女的怎可单独相处?我也陪你去吧!”   刚迈出一步却被云琇给拦住,“你们是表兄妹嘛!亲戚而已,说说话不算过分,难得殿下大老远的赶回来看望你,你就陪他坐会子,喝喝茶呗!”   道罢云琇眨了眨眼,溜得极快,任凭宋余音在后面唤她也不理会。   焦急的她想跟上,陈瑞英已然近前,挡住她去路,“音音,我的确有话跟你说。不会耽误你太久,说完就走,好吗?”   这样逃避似乎不是办法,她的确该与他说个清楚,免得误他。想通之后,她也就没再往外走,又回到桌边坐下,屋里的丫鬟已被南溪都打发了出去,就剩他二人。   昏黄的烛火藏在绘着梅枝的灯罩内轻晃着,柔和的光影斜照在她那白皙的鹅蛋小脸上,单就只是这般看着她,他的心便是知足的。   宋余音一直低眉不语,陈瑞英晓得姑娘家脸皮薄,不可能主动与他说什么,还是得他先说话,而他有太多的话想说与她听,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思量片刻,才想到问起当日之事,“那日我去庵堂,打算给母亲贺寿之后再去找你,怎料你竟去了后山,我直等到傍晚都不见你归来,又等着回宫拜见父皇,次日还要回军营,不得耽搁,也就错失了与你明言的机会。”   原来那日的事他还记着呢!宋余音不好将三公主的交代说出来,只能找借口,“那天……我上山摘枣子去了,玩得起兴就忘了时辰。”   说起枣子,他倒是想起一桩旧事来,“你可还记得,儿时我爬树摘枣子被你瞧见,你也想爬上来,好不容易上了树,你又下不来,我便先跳下去,准备接住你,你却没胆子往下跳,一直在树上哭,最后还是我吓唬你说树上有蛇,你一着急才跳了下来。”   那件事她当然记得,“你倒是将我接住了,可你的手臂却因为猛烈撞击而受了重伤,你都不肯告诉我,还是后来半个多月没见你,我向我哥打探,才知你一直在家休养。”   为此她还愧疚了好长一段时日,总觉着对不住他,陈瑞英也印象深刻,“我记得那时候你随姨母来看望我,小脸都哭花了,总说是自己害了我。我娘还吓唬你,说我的手断了,再也不能自个儿端饭该怎么办?还问你愿不愿一直给我喂饭,你抹着眼泪说愿意,说我是残废了就照顾我一辈子。”   而今再说起当年之事,陈瑞英惊觉鼻头微酸,心底仍旧会泛起丝丝感动,“这句话我一直记着呢!那时候我才十二岁,不知道什么叫爱,只晓得自己很喜欢与你待在一起,只要一看到你,心情就会变得明媚起来。   我以为咱们两家是亲戚,往后咱们在一起是必然的,又想着你年纪小,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会吓到你,就一直没跟你表明,可我怎么也没想到,父皇竟然趁着我去军营训练之际,将才十三岁的你送入宫中给宣惠帝冲喜!   当我知道这个消息时,一切已然无法挽回,你当时肯定很绝望吧?只可惜我没在你身边,没能救你于水火,都怪我疏忽大意,若然早些与你定亲,也就不会害你入宫受折磨!”   当年陈瑞英受伤之际,她说会照顾他的确是真心话,但也只是出于愧疚而已,毕竟十一岁的她根本不懂那些话意味着什么,后来的两年里,她也并未对表兄产生异样的情愫,反倒是在一次宫宴之中,偶遇尚未登基的宣惠帝,与他打过一回照面之后便对他印象深刻,是以当小皇帝登基,姨丈送她入宫为妃时,十三岁的她虽懵懂,却并不排斥宣惠帝,没觉着宫中的日子是煎熬,算来这一切都是误会,她刚准备与表兄澄清,岂料他竟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我一直不愿接受这结果,一直在苦等着你,幸得老天开眼,宣惠帝没多久就驾崩了,你再也不必困在他身边。”   他们都觉得宣惠帝该死吗?可于她而言,她失去了丈夫啊!她并没有觉得解脱,有的只是无尽的悲戚和痛苦!   陈瑞英并不知晓她的心思,只当她脱离了苦海,“由此可见老天还是眷顾我的,他也在怜惜我对你的一片真心,才让先帝驾崩,让你恢复自由身,今日我特地抽空赶回来,正是想把之前都没机会说的心里话告诉你,音音,我喜欢你,喜欢很久了,喜欢到想要娶你为妻,与你共度一生!”   三公主诚不欺她,陈瑞英果然深藏着执念,奈何宋余音心有所属,无法回应,“殿下请自重,我已经嫁过人,我有夫君。”   “他已经不在人世,兴许早已投胎转世,你没必要再继续为他守寡。”   生或者死,在她看来无甚差别,紧揪着桌上的红绸布,宋余音神色坚定,未有丝毫动摇,“纵他不在,我也是先帝太妃,心下早已立过誓,此生只会是他的女人。”   被身份束缚感情是他最不想看到的,“音音,你不该这么固执,为着世俗偏见就葬送自己的后半生,这不值得!你已经苦守了三年,我实不忍再看你孤苦下去,往后的日子就让我来照顾你,我定会疼你宠你,不让你受一丝委屈。”   有些话虽然残忍,但她今日必须讲清楚,否则他仍旧会被执念所缚,不得安稳,“殿下可能有所误会,我不是为世俗固守,倘若我心中真的有你,那我愿意冲破这些礼教与你在一起,可我对你只有亲情,没有男女之情!” 第16章 时谦入套   骤闻此言,陈瑞英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你我一直青梅竹马,相处甚是融洽,我能感觉到你心中是有我的。”   “你是我的表兄,儿时相处融洽再正常不过,我跟其他表兄妹也都能友善相处,不能单凭这个就将亲情混淆成感情,殿下的厚爱恕我无法回应,希望你能将心思收回,付给该付的姑娘。”   宋余音苦口婆心的劝说似乎并不曾起到什么作用,陈瑞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之前余音待他一直很友好,自上回之后才突然变得这般冷淡,还说出这样残忍的话来逼他放弃,究竟是为何?   猛然想起那日三皇姐也去了庵堂,还故意将他支开,再联想而今余音一口一个殿下,态度疏离,陈瑞英顿时了悟,“皇姐跟你说了什么对不对?是不是她跟你说,你我身份悬殊不该在一起,所以你才故意上山去躲着我,不肯见我,今日又说出这番狠话逼我放弃,想必都是她在从中作梗!”   三公主的确找过她,可这并不是最重要的,“与人无尤,此乃我自己的想法,我不想改嫁,一直守着先帝于我而言才是最好的状态。也许你们都觉得先帝驾崩无关痛痒,可对我而言,他是我的丈夫,是我喜欢的人,我是心甘情愿为他守寡,并不是被陈规世俗所逼迫。”   明明都是她的肺腑之言,陈瑞英却自欺欺人,不愿相信,“你入宫之前见过他几回?话都不曾说过几句,入宫后并未侍寝,怎可能对他有感情?音音,即便你想让我放弃也不至于编这么扯的理由!”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所说的都是事实……”不论宋余音如何解释,陈瑞英都认定她在撒谎,“音音,我晓得你的难处,定是被皇姐威胁,不许你跟我在一起,他们的想法并不能左右我的人生,你无需担忧,我会想办法让父皇同意我们的婚事,等我办妥此事再来找你,绝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   道罢他便没再多待,说是要连夜入宫去找他父皇,根本不顾宋余音的劝阻。   拦他不住的宋余音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才明媚起来的心又一次陷入深潭之中,表哥的执拗令她无所适从,但以她对盛和帝的了解,料想皇帝绝不可能同意此事,待他碰了钉子应该就会放弃吧!   正如她所料,熬夜批阅奏折的盛和帝听闻太监通报,说是六皇子入宫求见时,先喜了一瞬,而后又觉得最近朝中并无大事,也无庆典,他在此时回来,莫不是为了某个人。   一想到那位小女子,他便觉头疼,但愿是他想太多。敛了游思,盛和帝这才宣他进来。   进得太极殿内的陈瑞英向其父行过大礼之后,这才拱手郑重的道出自己的想法,说要娶宋余音为妻。   就猜是为这事儿,闷哼一声,盛和帝随手将奏折往桌上一撂,沉下声不悦提醒,“吾儿糊涂!她的身份如何配得上你?”   “三年前父皇曾对儿臣说,只有足够优秀,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这句话一直被儿臣当做信念,支撑着儿臣努力拼搏,正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将余音夺回来!如今先帝已去三载,余音也已还俗,儿臣自当娶她为妻,父皇也曾答应过,希望您不要反悔!”   当年只不过是权宜之计,盛和帝才会跟他说,等小皇帝驾崩之后他便能娶宋余音,本以为三年的光阴足够磨灭那幼稚的念头,孰料时至今日他竟还有这个想法,盛和帝不禁暗恨自个儿搬起石头砸了脚,可纵然是他亲口所言,他也不会轻易承认,“今时不同往日,你若只是王府公子也就罢了,娶谁都可,朕可以由着你,可你如今的身份是皇子,你的一举一动都被文武百官关注着,倘若你娶先帝太妃为妻,岂不是要让天下人耻笑?”   众口难调,自己的人生,冷暖自知,他才不会在意旁人的指点,“儿臣不在乎天下人的看法,只想和余音厮守一生!”   他这儿子一向执着,在政务军事上执着是好事,也是盛和帝最为赞许之处,可若为女人而执着,那就容易让人轻视,强压着怒火的盛和帝耐着性子继续哄劝,“男子汉大丈夫当以家国为重,理该将目光放得长远些,怎可只恋儿女私情,枉顾自己的前程?你是朕最重视的孩子,更当谨言慎行,万莫留把柄被人讥讽,将来才好继承大统!”   纵使盛和帝拿皇位来引诱,陈瑞英也不肯收敛心思,“儿臣从来无意争夺皇位,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放弃余音,唯一的心愿就是与她共结连理,还请父皇成全!”   盛和帝一直没有册立太子,正是不希望害他树敌,但如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若换成旁的儿子,只怕早已跪谢隆恩了,偏这孩子不开窍,竟丝毫不为所动,惹得盛和帝火冒三丈,怒拍桌案,“你这逆子怎就不听劝,是要气死朕才罢休?”   来之前他已做好了会惹怒皇帝的准备,也并不会因为圣怒而退缩,依旧坚持己见,扬声再次恳求,“儿臣无意冒犯,只求父皇将余音许给儿臣!”   “朕不允许!”愤然起身,离开龙椅的盛和帝绕过桌案行至老六面前,年届四十的盛和帝眼尾已沾染岁月的印记,一道道轻褶尽是杀伐与鲜血的见证,那温和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一颗凌厉果决的心!   汹汹怒火正在心原烈烈燃烧着,盛和帝只恨自个儿对老六太纵容,纵容到他竟忘了规矩,忘了皇帝是不容置疑至高无上的权威!微眯着双眼,皇帝的忍耐已到了极限,咬着牙关肃声警示,“你休想娶一个太妃为妻,必须马上与她了断,否则朕也不会再顾念亲情,不管她是不是朕的外甥女,都会斩草除根,朕说到做到!”   眸间的狠绝令人不寒而栗,陈瑞英晓得他父皇的手段,也知道惹怒他的下场,他不怕自个儿被厌弃,就怕宋余音被连累。   盛和帝自以为这番吓唬能令他知难而退,殊不知这孩子眼明心亮,明知自己斗不过父皇,便恭敬告退,打算明日到闲云庵去找他母后。   可怜宋余音的命运正被旁人摆布着,别院中的时谦尚不知情,鸡鸣时分,旭日未升之际,他已起身练剑,照谦亦在旁相陪,以往两人还能打上十几个回合不分上下,今日才四五个回合,时谦的剑已然架到他颈间。   收了剑的时谦即使赢了也觉没意思,将剑滑入剑鞘之中,淡声道着,“你在走神。”   好吧!照谦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没有专心习武。   “可是想念道观中的师兄弟了?”净了净手,时谦在石桌旁坐下,倒了两杯温茶,趁机劝道:“其实你无需陪我在这儿耗着,这里太寂寥,不适合你,还不如回道观去,有众人相陪,你也自在些。”   撇了撇嘴,行至他跟前的照谦将剑放于桌上,轻嗤道:“我才不会想念那些糙汉子们!”   微抬眼,时谦玩笑道:“那就是想念哪位姑娘。”   此话一出,照谦倒是没反驳,坐在桌边唉声叹气,“上回云珠离开时黯然神伤,也不晓得她现下如何,会不会还在难过?”   一提起宋余音,时谦便没话可接,默默喝着茶,一言不发,照谦兀自念叨着,“你说我要不要去卫府看望她?”   师弟对她的关心倒是出乎时谦的意料,心下微涩的他紧握着杯盏,眼神有些飘忽。   半晌不听回应,照谦再次询问,回过神来的时谦闷闷的道了句,“你既有此打算还问我作甚?我说不许你就不去?”   那自然还是要去的,照谦嘿嘿一笑,啧啧称赞,“知我者莫若师兄也!那我这就开溜了,等我回来给你汇报消息!”   道罢他便迫不及待的出发了,徒留时谦一脸懵然,心道谁要听你的消息!   想着他会耽搁很久,时谦也就没等他,待丫鬟备好饭菜便先行用起了朝食。   卫平渊既将他当做宣惠帝来培养,膳食方面自然不会小气,每日三餐皆不重样,膳食都是按照宫中御膳的标准来安排,生怕他不认得这些菜,卫平渊还要求下人报菜名,好让他了解御膳的规制,提前感受皇帝的生活。   对此时谦毫无兴致,这些菜他都了如指掌,随便看一眼便知名堂,却还要装作没见识的模样,默默听她们唱报,着实枯燥。   终于听她们啰嗦完毕,可以动筷时,照谦竟然匆匆赶回,来回不到半个时辰,想着他可能会讲一些关于宋余音的事,时谦还特地将下人都打发了,不留人在旁伺候,可等了半晌,也只见他拿起筷子闷头夹菜,只字不提卫府的情况。   时谦不觉好奇,想问又觉不妥,于是状似无意的随口点了句,“以往你不是很爱说话吗?今儿个怎的不吭声?”   哎嘿!师兄果然耐不住性子主动发问了!心下暗喜的照谦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回道:“不是你教导我食不言寝不语的嘛!”   “……”关键时刻他来这一套,时谦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兀自夹了块蜂蜜番薯,虽然很甜,可心里终归堵得慌,“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听话。”   他那紧抿的唇和微蹙的眉,还有语气里隐着一丝抱怨,无一不彰示着内心的不满,想探听消息还倔强不肯开口,哪有这般便宜之事?看透一切的照谦明知故问,“看来师兄不听我说话不习惯啊!你想听什么直接告诉我呗!” 第17章 她要嫁人?   不愿低头的时谦就是不肯问,坚决否认,“并没有,吃你的饭,少啰嗦!”   被数落的照谦不服气的拿勺子搅着碗中的热粥,愤愤然嘀咕着,“明明是你先跟我说话。”   好像的确是他先挑起的话头,心虚的时谦再不吭声,顿感挫败的照谦并不气馁,继续引诱,“才刚我去卫府时没见着云珠,云琇的母亲给她送东西去了,我不好露面,倒是听南溪说起,云珠好像要嫁人了!”   嫁人?眉心微动,时谦终是忍不住问了句,“嫁于何人?”   “嫁给……”顿了顿,照谦啧叹道:“算了不说这些琐事,吃饭要紧,反正她也与你没关系,嫁给谁都无所谓。”   “……”紧捏着筷子的时谦清晰的感觉到内心有一团炙热的火焰正冉冉升起,很想找他出去练练是怎么回事?   念及师父所说的同门师兄弟要友善相处,不可恃强凌弱,他才强压住这股冲动,睇他一眼,终是什么也没说,继续夹菜。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他居然还能忍住不追问?对于如此异于常人的耐力照谦真是深感佩服,不说出来他也憋得慌,最后还是认了输,主动告知,“其实吧!是当朝六皇子要娶她。唉!我才看中一个小姑娘就要被人抢走了,实在心痛啊!”   那不正是她的表兄陈瑞英吗?他可是盛和帝的儿子,盛和帝怎会允许他娶宋余音?时谦心中疑惑,却也不好跟师弟明言,毕竟照谦并不知晓她是先帝太妃,只当她是卫家的千金。   话到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怎的师兄还没什么反应呢?出乎意料的平静令照谦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要嫁人了哎!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他该说什么呢?孤苦了三年,她本该放下过往,开始新生活,嫁人也是早晚之事,他有什么资格拦阻?除了祝福,他似乎无话可说,垂下眼睑的他开口的声音稍显滞涩,面上仍作无谓状,“女大当嫁,她是该找个门当户对的,你就不要伤心了,往后还会遇见适合你的姑娘。”   他伤心个鬼啊!他对云珠是有那么一丝好感,但也是止于欣赏而已,从一开始他就明白,云珠的目光从未在他身上多做停留,他们之间悬殊太大,根本不可能,照谦也就不会自不量力的放任自己去深陷其中。   之所以关心她的事,一是真诚的将她视作朋友,二是他总觉得师兄和她之间应该是有什么的,但师兄这人不擅表达自个儿的感情,他才想从中搭桥牵线,意图撮合两人,暗示的那么明显,师兄居然毫无反应,照谦只觉心好累,懒得再理他,“得!你不在乎,你心大,你不努力争取,等真的错过可就晚咯!到时候可别一个人躲在被窝里黯然神伤。”   话音才落,就见时谦放下勺子,连粥也不喝了,只撂了一句“我吃好了,你慢用”,跟着便起身离开,径直往门外走去。   看这情状,估摸着他心里也不舒坦吧!可他到底有什么苦衷,为何就不愿明言呢!明明能感觉到他对云珠的事很在意,偏要装作无谓的洒脱模样,自讨苦吃,唉!这两人的事真让人脑壳疼!   想不通的照谦也不好逼人太甚,干脆也就没跟上去,好让他一个人独自冷静一番,兴许他自个儿就能想通呢?   心烦意乱的时谦不愿过多干涉宋余音之事,陈瑞英却是尽自己所能,努力的寻找突破口。   天未亮他就乘坐马车赶往闲云庵,只因他很清楚,母后是他父皇的软肋,要想让父皇妥协,就得先说服母后!   见到母亲后,陈瑞英郑重跪下,向他母后讲明情况,“儿臣一心求娶音音,可父皇不许,还说我若执意要娶就要对音音痛下杀手!”   宋余音可是觉尘的亲外甥女,觉尘自然不允许盛和帝伤害她的亲人,加之儿子在一旁苦苦请求,勇表心迹,一直不愿再与盛和帝联络的觉尘只好亲自修书一封,让儿子将信带去给盛和帝。   秋阳当空天尚暖,才用罢午膳的盛和帝正歪在榻上闭目养神,由宫女捏肩捶背,将将有困意之际,听到了极轻的脚步声,估摸着是太监有事回禀,却又不敢打扰,正在迟疑中。   虽觉困乏,盛和帝还是懒懒的发了声,“讲。”   得皇帝允准,太监这才如实禀明,说是六皇子候在殿外。   闻声,盛和帝这才睁开了眸子,本想晾晾这孩子,可终归是自己的骨肉,想着晌午的殿外燥热难当,于心不忍的盛和帝沉默片刻还是摆了摆手,示意宫女退下,而后缓缓坐起了身,命人宣他进来。   还以为老六是来辞行,岂料进得殿内,他竟呈上一封信,盛和帝打开一看,喜怒交加!   喜的是立誓与他老死不相往来的发妻居然肯写信给他,怒的是她居然准许老六娶宋余音,还不许他拦阻!   气极的盛和帝呵令他跪下,颤指怒斥,“好啊你!翅膀硬了,居然敢拿你母后来压朕!”   跪便跪,陈瑞英当即撩袍屈膝,他不怕被惩罚,只要能让父皇同意这门亲事即可。   不甘心的盛和帝命儿子就这般跪着,而皇帝则去往后殿更衣,决定亲自出宫一趟,去见他的发妻。   自觉尘来到这闲云庵中,最初盛和帝来过两回,恳请她回宫,她始终不肯,还发誓不会再见他,无奈的盛和帝只得放弃,算来离上回相见已时隔两年半,他这妻子脾性刚烈,饶是他身为皇帝,也怕被她拒绝,估摸着这回也得费一番功夫才能见到她。   未料觉尘像是晓得他会过来一般,他才到她所居的院落,便见她身边的贴身侍女候在篱笆院外的藤枝木门旁,未进去通报便请他入内。   一个下人做不了主子的主,除非……是她默许。   意识到这一点,盛和帝留侍卫在此,而后独自一人怀揣着一丝惊喜向小院内走去。   院中金菊盛放,风间尽芬芳,看来这些花她终究不舍得扔掉,还是养着了,颇觉欣慰的盛和帝眉头稍舒,行至门前,犹豫了一瞬,才抬手轻叩了两下。   紧跟着屋内便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请进。”   本是夫妻,却还要这般客气,他还真有些不习惯,不过她肯见面就好,他也不挑剔,只是当门推开后,他愣怔当场,只因他并未如预想的那般与发妻面对面,两人中间还摆着一道紫檀镂空山水屏风,上下镂空,当中是绣着山水花鸟的缎面,他只能透过屏风下方镂空之地看到她的素袍衣摆,却瞧不见她端坐时的面容。   见状,盛和帝顿感失落,“你这是何故?竟与我生分至此?”   选择这种方式,实属情非得已,若不是为老六,觉尘绝不会同意让他入内,“你我之间本没必要再相见,只不过瑞英的婚事太复杂,又牵连甚广,是以我必须与你说清楚!音儿是我最疼爱的外甥女,当初你将她当做棋子送入宫中我就不同意,而今让她还俗,给她自由,也算是对她的补偿。”   若非这层亲眷关系,当初宋余音就该陪葬,连来庵堂的机会都没有!“三年前朕就在给她铺后路,如今让她离开庵堂正是想给她安排一门婚事,这还不是看在你的面儿上为她的后半生着想?她嫁给谁都可,独独不能是瑞英!”   “嫁谁都可?”这话真是好笑,屏风后的觉尘忍不住戳穿他的嘴脸,“你不就是想将音儿许给丞相之子嘛!说到底不过还是将她视为棋子,换了盘棋局罢了!何曾真正许她自由?”   如今的情势已然比他想象得要严重,是以盛和帝选择妥协,“原本的确是这么打算,可若你不同意,那我也可遵照你的意思,由你或者你妹妹来为她选夫婿,但无论如何都要将瑞英排除在外!”   他一再强调这一点,觉尘很是不解,“为何不能是瑞英?音儿并未侍寝,而今也换了身份,瑞英真心待她,两人又是表兄妹,有何不可?” 第18章 余音被逼婚   是否真心,盛和帝并不关心,他只在乎自己的百年基业,“因为他是朕最属意的儿子!朕希望他将来能继承大统!旁人娶了宋余音无所谓,没人会在意她到底叫余音还是云珠,可若瑞英将来做了皇帝,娶她为妻便得立她为后,举行大典时她都得出场,轻易就会被人认出她是先帝太妃,那么瑞英将会被天下人耻笑你懂吗?   朕一心为他的将来筹谋,他不理解也就罢了,你居然也不支持!实在令朕寒心!”   他所谓的好意并无人心领,“此事瑞英早已与我说过,他无意争夺皇位。你无需拿储君之位去束缚他,破坏他的姻缘。”   “他年纪尚轻,不懂权势之于男人的意义,朕身为他的父皇,理当帮他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盛和帝这般自以为是的模样觉尘最是看不惯,忍不住冷哼轻嗤,“不是所有男人都像你这般贪恋权势!瑞英秉性良善耿直,并非耍弄心机之人,皇权的旋涡水太深,根本不适合他,你若立他为太子,其他的皇子必然会勾心斗角,争权夺势坑害瑞英,我可不希望我的儿子遭受那样的折磨!”   “为一个女人而自毁前程根本不值得,等他后悔的时候就晚了!”   男人与女人考虑问题的角度完全不同,他只在乎儿子的地位与荣耀,从不会去关心他内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世间真情最是难能可贵,无法用权势去衡量,如你这般无心之人,又怎会懂得什么叫真爱?”   无情的讽刺在盛和帝听来刺耳又扎心,隔着屏风,听着她冰冷的声音,他只觉满腔情意付诸流水,“朕对你一往情深,一直苦苦相待等你回心转意,始终不愿立后,这难道不算真情?”   夫妻多年,他是什么德性她早已看得透彻,且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天真痴傻耳根子极软的小女人,再不会被他所哄骗,“你的真心分给太多人,那是滥情,不是专情。”   “她们都只是妃妾,只有你才是朕的发妻,朕的皇后!”   盛和帝急于表明心迹,却被她冷嘲热讽,“幽居在慈安宫里的那位主儿又算什么?你的朱砂痣?”   觉尘的话如辣椒水一般,呛得他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正是因为此事才破裂,她不愿居于宫中,对他彻底死心,多年的夫妻情难以挽回,一直是他心头的遗憾,可那件事的确是他理亏,他无可反驳,气势瞬间消了大半。   若非特殊情况,觉尘也不愿再提那件丑事,每每想起,她的心都在滴血,明明已过去三年,清修了三年,已然看淡了许多,可那件事始终是她心头的一根刺,捂着心口闭了闭眼,觉尘强迫自己不要再去回想,趁机与他说正事,“不管怎么说,瑞英都是我的孩子,他与音儿的事,我做主应了,你也别再拦阻,太子之位真的不适合他,你还是另择他人吧!你若固执己见动我外甥女,后果是什么,想必你很清楚!”   终归是夫妻,情分还是得念,面子还是得给,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动她的亲眷,不希望两人连最后一丝牵连也破裂,万一她真的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来,他怕是后悔晚矣!   再者说,老六这孩子为了宋余音竟然不惜想尽各种办法来迫使他应承,太过重感情乃是帝王大忌,也许这孩子真的不值得他将江山托付,再偏爱也得考虑他的性子,若然瑞英真的无心皇位,他硬塞给他又如何?只怕他也守不住啊!   思及此,盛和帝终于不再固执,答应觉尘,同意这桩婚事。   道罢此事,觉尘便不再与他多言,请他速速离开。   自始至终,她都只是隔着屏风与之说话,到了盛和帝都没能看她一眼,实则只是一屏之隔,他大可直接绕过去见她,但又明知她介怀,他不愿违背承诺惹她动怒,最终只是伫立片刻,温声交代道:“朕回宫去了,你保重。”   道罢,盛和帝深叹一声,撩袍跨门而出,徒留觉尘在屏风后怅然哀叹,她已别无所求,只盼着瑞英能好好照顾余音,希望他们能够过上和和美美的小日子。   然而这只是她的祈愿,并不见得是宋余音的念想,回宫后的盛和帝神情明显温和了许多,不像先前那般盛满了戾气,面对儿子的义无反顾,他唯有选择妥协,“朕可以成全你的梦,但你必须清楚,有得必有舍,你选择她做妻子,也就意味着皇位再与你无缘,将来你可不要后悔,别怨怪父皇!”   终于得到父皇允准,喜上眉梢的陈瑞英暗舒一口气,心道自己果然没找错人,父皇还是很在意母亲的态度,只要母亲发话,他必然不会再拦阻。至于这警示,他早已做好准备,不可能反悔。   那把龙椅,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宝座,陈瑞英与之十分接近,可他从不稀罕,因为他很清楚,手握至尊皇权的代价便是将社稷扛在肩上,一辈子都胆战心惊,若然这宝座不和余音冲突,他尚可考虑,一旦要他抉择,无需任何犹豫,他毅然选择宋余音!   他已经失去她一次,实不愿再失去第二次,那种煎熬太过折磨,这一回,他定要好好把握!   清除前路阻碍的陈瑞英迫不及待的想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她,出宫的路上,眼看着天边被彩霞浸染,那绚丽的色泽非丹青所能描绘,美不胜收的景致不由令他加快了脚步,期待着快些到达卫府,与她并肩共看这晚霞。   然而余音的反应与他想象的大相径庭,得知皇帝已然同意时,她并没有一丝笑容,反而眉心紧蹙,望向他的目光竟有一丝幽怨,“我说过不会改嫁,为何你还要去张罗这婚事?”   在他的印象中,她一直都是个胆小谨慎的姑娘,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从不愿主动去说,除非旁人给她,她才会接受,是以陈瑞英想当然的以为现在的她也是这般,才会自作主张,“因为我知道你畏惧什么,只想替你扫除一切障碍,让你再无后顾之忧!现下父皇已然同意,皇姐也不敢再说什么,你可以放心的与我在一起。”   究竟是他误解了,还是她表达得不够准确,“我从来都不曾期待与你相守!昨日已经说得很清楚,我的心里只有先帝,这辈子只认他这一个夫君,绝不改嫁!”   她自认为讲得很明白,可陈瑞英始终觉得他们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他总感觉宋余音对他是有感情的,只不过碍于她嫁过人,心里自卑才没勇气去过新生活,他得鼓励她走出阴影,凝着她的眼眸,柔声向她誓诺,“音音,别再被世俗束缚,勇敢一点跨出一步才能得到幸福,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绝不辜负!”   “与世俗无关,也不是我胆小,而是我心中无你!我不想改嫁,求你放过我!你若是再逼我,我就……”为表自己的决心,宋余音迅速拔下云鬓上的簪子,将锋利的簪尖对准自己的脖颈,“我就死在你面前!”   “音音!”始料未及的一幕吓得陈瑞英立即上前想去拦阻,她却退后一步,禁止他靠近,眸间尽是防备与决绝,“我再说最后一次,绝不改嫁,你最好立马收回这个念头,否则我说到做到!” 第19章 威胁赐婚   她居然宁死不嫁,是有多嫌弃他?纵使心痛,他也不敢拿她的性命开玩笑,只得往后退去,好言商量着,“好,我不逼你,只是与你商议,你别冲动,先把簪子放下。”   她连一丝一毫的希望都不愿给他,只盼着他彻底死心,冷言斩断后路,“没得商量,我自愿为先帝守寡,不会再嫁人,殿下还是另寻良配,莫在我这儿蹉跎。”   陈瑞英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突然出现的卫云琇打断,近来的每顿膳食,云琇都和余音在一处共用,傍晚这会子她又照例过来,正巧撞见六皇子来找余音,她也就没上前打扰,默默离远些,本以为两人能够和和美美,可说到后来竟吵了起来,都到了动簪子自尽的地步,生怕场面难以控制,不得已的卫云琇也不管这举动是否会冒犯六皇子,径直上前去劝,宋余音趁机进屋,嘭得关上房门,拴好门栓,再不肯面对他!   陈瑞英还想跟上去,卫云琇不动声色的拦住他去路,请他到一旁说话,“请恕小女子多嘴,殿下您对余音的心的确赤诚,可姐姐她毕竟是先帝的妃子,这身份不比普通人家丈夫亡故的寡妇,您的身份又这般尊贵,她终归会有些自卑,且姐姐一向心细,思虑过多,大约是怕您一时冲动,过后又后悔,才不愿接受吧!”   云琇这话倒算实诚,陈瑞英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我对音音之心天地可鉴,我喜欢她多年,是真心想娶,绝不是一时冲动!”   “您之前从未表明过吧?您自觉喜欢了很久,可在她看来,只是昨日才知晓,难免会给人仓促之感。”   细想想似乎颇有道理,他自以为深沉的爱意皆藏在心底,她一直都不曾感受到,骤然提出成婚,估摸着会让她生出太过草率的错觉,可他的确是真情实感啊!焦急的陈瑞英顿感无措,“依你之见,我该如何做才能让她相信我是认真的。”   “呃……”转了转眼珠,卫云琇沉吟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感情之事得循序渐进,切忌操之过急,不若殿下先回军营去,我这边再帮你劝劝她,待她慢慢接受之时再提成婚也不迟。”   目前这情形僵到了极点,不易打破,万一她真做出傻事,那他先前一切的努力都是白费,也有违他的初衷。   思量再三,似乎也只能按照卫云琇的意思,暂缓成亲的计划,静待她放下芥蒂,想通之后,他来到门口,也没敲门,只立在门外,小心翼翼的温声安抚着,“音音你别怕,我想娶你,但也不愿强迫你,只希望你能心甘情愿的接受我,也许是我思虑不周,太过急切吓到了你,没关系我可以等的,已然等了三年,也不妨再继续等候,水师的集训很快就能完成,大约再有两个月吧!到时候我就可以回宫常伴你身边,直到你真正接受我,再说其他。”   道罢他才含恨离去,没再打扰她。   屋内的宋余音趴在床铺之上,满心委屈的她紧抓着棉枕,整个人被深深的无力感包围!她只不过是先帝太妃,只想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日子怎么就这么难?   先前她还在庵堂,尚有借口可推阻,后来答应还俗,也是为了寻找时谦的下落,偏偏老天与她开了个玩笑,时谦并不是真正的先帝,她离开庵堂也就毫无意义,而今又被逼婚,这样的日子真不是她想要的,还不如待在庵堂清净自在。   送走六皇子之后,卫云琇这才拐回来敲门,宋余音恹恹起身去开门,也不瞧她,耷拉着眼皮满目懊恼。   出于一番好意,云琇试着劝道:“其实吧!我觉着六皇子人挺好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余音给怼了回去,“那你嫁啊!”   她才不会跟闺友争抢男人,“关键他不喜欢我啊!他喜欢的是你,喜欢了那么多年,直到现在都还在等你,我听着都觉得感动,你心里就没有一丝动容?”   她的心早就在先帝下葬之时随他而去了,哪里还会为旁人而动?“你知道的,我心里只有先帝。”   是以当她见到时谦之际,心脏又开始剧烈跳动,那种感觉太过熟悉,她才会认定时谦就是先帝,偏偏他不是,她的那颗心便又死了一回,归于沉寂,不论陈瑞英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宋余音都不可能有任何回应。   专情是好,可也得分情况啊!眼看她执于旧念,卫云琇心疼之余并不赞同,“先帝若还在,你自当一心一意对待他,可他不在了啊!你为他苦守毫无意义,苦的可是自己。”   这些都只是旁人想当然的看法罢了,“我没觉着苦啊!庵堂的日子我过得很习惯,还不如回去呢!”   那怎么可能呢?“而今你已是我的堂姐卫云珠,不可能再回庵堂,你还是放弃这个念头吧!皇上断然不会允许你来回换身份。”   她当然明白这些事不可随意更改,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会任性妄为,以致连累旁人。只要陈瑞英不再逼她就好,而今他已回了军营,她应该能过一段安稳日子,至于往后如何,只能走一步是一步。   可惜女人的命运向来不由自主,得知宋余音拒绝了六弟的求亲,三公主立马入宫去向其父禀报这一好消息,只希望她父皇不要放弃对瑞英的培养。   盛和帝只恨儿子太重感情,倒没想到宋余音居然会拒绝,陈钰霖最会说话,自不会说什么对六弟不利之词,只拿大义来说事儿,“余音妹妹不慕荣华名利,她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不配做皇子妃,是以坚决不应承这婚事,六弟自然不会违背她的意愿,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还望父皇念在瑞英年纪尚小,不懂轻重的份儿上,就原谅他一回吧!”   原本已打算放弃的盛和帝突然眸闪精光,若然他不应,瑞英可能还会怪他,但若宋余音不应,那瑞英也就无可奈何,既然儿子已回军营,那他就该趁此时机将宋余音尽快许配人家,到时候米已成炊,瑞英也没办法吧?   如此想着,盛和帝虚赞道:“余音这孩子倒是个明白人,朕实该给她许个好人家,丞相之子年方十七,英武不凡,与她倒是般配,趁早让她嫁人,瑞英才能真正死心。”   皇帝这安排甚好,只是陈钰霖有些担心,“听闻余音不愿改嫁,瑞英去时她还以死相逼,若然父皇赐婚,她会不会也……”   这点小事,盛和帝才不会放在心上,无关痛痒之人并不会令他顾忌太多,“瑞英太在乎她,才会事事都顺她的意,被她拿命威胁,朕可不吃这一套!”   盘算过后,盛和帝遂命三女儿去带话,毕竟她们是表姐妹,钰霖又是个嘴巧的,是非轻重她把握得很好,由她去劝,相信事半功倍。   这几日接连发生太多的事,宋余音只觉惊雷滚滚,不得安宁,才清气了半日,午后便有人来找,还以为是母亲来看望她,闻听下人禀报才知来人是三公主。   心下一咯噔,宋余音暗叹又来一尊神,碍于对方是公主,她不得拒见,唯有硬着头皮相迎。   一见面又是虚伪的寒暄,陈钰霖笑面以待,说是来叙旧云云,面上赔着笑的宋余音暗自思量着怕是没那么简单,果不其然,没说几句就扯到了她的婚事上,余音自是得表明自己不愿改嫁。   已料到她会拒绝,陈钰霖早备好了说辞,“余音,咱们女儿家,大都不是为自己而活,而是为整个家族!   姨丈他为国捐躯,姨母一个妇道人家打理内务已是吃力,你们家的重担全都落在你兄长一个人的肩上,他虽承袭公爵之位,也得真正被皇帝重用才有前途,总不能只吃公俸吧?   如今父皇有意将你许给丞相之子,这可是许多姑娘都肖想不来的好姻缘,父皇这般安排也是为你们家铺后路,你嫁至丞相府,也可帮衬娘家不是?   你若是拒绝便等于打丞相的脸,打皇上的脸呐!一旦惹怒父皇,他也不会再顾念亲情,万一迁怒你大哥,连累他官途受阻,你怕也过意不去吧?”   轻言细语温如春风,看似是在为她着想,实则不过是拿她的家人来威胁罢了!且这话是从她的表姐口中说出,这个她儿时最喜欢最敬仰的女子,如今正灵眸流波,拿心机与她周旋,小巧的樱唇被色泽鲜丽的口脂晕染得莹润柔亮,那一抹艳红如同饮血的刀锋一般,狠狠的在她心上划出一道口子!   早知人情淡薄,旁人算计她也就罢了,为何偏偏是表姐?非但不帮她,还要在背后推她一把,再美其名曰是为她着想,这戏唱得当真精彩,宋余音都忍不住为她鼓掌了呢!苦笑一声,余音怅然转眸,望着窗外迎着小风轻摆的花枝,明明周围绚丽多姿,她的心底却只余一片灰蒙,“表姐这话句句在理,余音无可反驳,可我也是人,我也有自己的想法,我不想改嫁,你们为何偏要将我逼至绝路!”   既想要自由,又不想付出任何代价,天底下哪有这般便宜之事?心下冷笑的陈钰霖斜倚在座椅后方,纤指微抬,轻转着细腕间的白底飘花翡翠镯子,语带讥诮,“你既答应借用卫云珠的身份,便该知道得承担怎样的责任,若然卫云珠毫无用处,直接公开她的死讯即可,父皇又何必大费周章的让你假扮她?”   盛和帝的算盘,宋余音早已猜到,可她当初答应还俗也不是为荣华富贵,真正的因由她不能道明,只能忍气吞声,不做反驳。   打铁需趁热,陈钰霖再撂狠话,“总而言之,宋家和卫家的命运都与你紧紧相连,你若不从,两家都会因你而遭殃,究竟该如何抉择,你自个儿掂量清楚!” 第20章 向时谦求助   道罢,陈钰霖不意多待,悠悠起身,借口告辞,她喜欢聪明的女子,不喜欢愚笨执着的,倘若余音懂得审时度势,顺从皇帝之意,也成全她自己,那陈钰霖还愿意继续与她往来,但若她不识好歹,偏要忤逆皇命,那就怪不得皇室无情!   恭送三公主离开之后,宋余音一个人坐在屋内,蓄了满腹的郁结无处消泄,直迫得红了眼眶,心如石坠的她以手扶额,下巴微颤,她是一个很容易知足的人,只想简简单单的活着,偏偏老天从不肯许她真正的自由。   姨丈头一回为她安排婚事时她不懂反抗,好在她对宣惠帝有些好感,也就愿意入宫,可如今这丞相之子她根本不想嫁啊!   心里揣着一个人,再去嫁给另一个,对那位公子也很不公平,她心里也十分抵触,实不愿背叛先帝,背叛自己的心,究竟该如何才能摆脱这纷杂的局面?   愁肠百结的她思量半晌都没个结果,慢步来到窗前,看着院中一阵劲风刮过,将青石板上的落叶旋作一团,她深感自己就如那落叶一般,飘零后也无法安然归于尘土,还得被呼啸的风肆虐。   主子许久不吭声,南溪生怕她想不开,“姑娘,您打算怎么办?”   她还能怎么办?妥协下嫁是不可能的,自己的人生理该由自己做主,可三公主的话撂得明明白白,不嫁的话,皇帝就会拿宋家开刀,让她看着母亲和兄长遭殃她也是不忍心的,如何才能既拒了婚事,又不让皇帝迁怒于宋家,这真是个棘手的差事!   得知此事的卫云琇也帮她想法子,“这个皇帝也真是的,前脚才答应了自己的儿子,转眼又想悄悄将你许给旁人,依我看,你不如给六皇子报个信儿,让他回来找皇上说理,皇上肯定不好再逼你。”   纵使再头疼,宋余音也做不出这种事来,“我才拒绝了他,一出事就又找人帮忙,你不觉得这样做很过分吗?”   是不太好,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可若两厢比较起来,与其嫁给丞相之子,还不如嫁给六皇子呢!至少知根知底,他对你又百依百顺,往后的日子定然好过些。”   事到如今,宋余音仍是那句话,“不嫁,我谁都不会嫁,皇上若执意逼婚,我就……”   此言一出,吓得卫云琇赶忙拉住她劝解,“你不会真要自尽吧?即便你自尽,皇上也不可能放过宋家人,千万别做傻事啊余音!”   “我若真想自尽,早在先帝才去时我就追随他而去了,不可能熬到现在,”拍了拍她的手,宋余音勉笑道:“命是父母给的,他们将咱们拉扯大不容易,我们实不该轻视自己,放心吧!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做傻事。”   不是自尽就好,卫云琇刚松一口气,却听她又道:“虽不会自尽,但我可以选择削发为尼,做一个真正的尼姑,没了头发,皇上也就没办法再逼我嫁人。”   “……”卫云琇目瞪口呆的望着她,心道这丫头还真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啊!带发修行她都不怎么乐意,余音居然还想真的剃度!要知道青丝于女儿家而言至关重要,怎可随意削发呢?   劝不动她的卫云琇甚感头疼,奈何今日天色已黑,她也就没再多待,再三嘱咐她千万沉住气,法子可以慢慢想。   回去的路上,夜幕之中散着点点疏星,今夜无月,丫鬟提灯照路,周围偶有虫鸣倒也正常,可耳尖的云琇隐约听到奇怪的声音,疑惑的她往周围瞄去,奈何夜幕四合,只能借着灯笼的幽光勉强看到周围几步内的物什,太远的根本瞧不真切。   想着兴许是错觉,云琇也就不甚在意,孰料刚走几步又听到那种声音,她不禁心发颤,强自镇定,摆摆手示意丫鬟停下步子,“月荷,你可有听到咻咻咻的声音?”   点了点头,月荷竖起耳朵仔细来听,四下打量着,隐约瞧见前面的草丛晃动得格外厉害,不由头皮发麻,怯声猜测着,“姑娘,会不会是蛇在吐信子?”   “那也不可能这么大的声音啊!”越听越诡异,卫云琇不仅怀疑,难不成府上出了贼匪?可将军府戒备森严,一般贼人根本无法闯入!   这声音断断续续,越来越清晰,月荷总算品出了味儿,“姑娘,奴婢怎么觉得这像是在喊人?不是咻咻,是琇琇!有人在喊您呢!”   经她提醒后再去细听,似乎还真的是琇琇!意识到可能有人故意吓唬她,愤怒冲散了恐慌,卫云琇当即挺直了脊背扬声呵斥,“何人在此故弄玄虚?快快出来,别等本姑娘发火!”   话音刚落,就见丛林间闪出一道人影,以指挡唇,环顾四周,紧张的示意她小声些,“是我,别喊人!”   这声音很是耳熟,待走近些才看清对方面容的卫云琇咬牙恨斥,“照谦?怎么是你?吓人很好玩儿吗?”   照谦可以发誓他绝不是故意的,“还不是怕你哥晓得我与你们相识,这才趁夜偷偷过来,大姐我求你别嚷嚷,等会儿该把护院引来了!”   瞧他那怂样儿,卫云琇趁机抱臂奚落,“你不是总说自个儿武功高强嘛!还怕什么护院?”   轻蔑一笑,照谦傲然扬首,根本不把那些个护院放在眼里,“笑话!小爷以一敌十都没问题!不是我吹,你们这府中没几个人能打得过我,只是不希望将事情闹大,若然被你哥晓得我和云珠认识,岂不是会连累她?”   此言听来似乎别有深意,扬脸紧盯着他,卫云琇笑得意味深长,“看来你对我姐姐很关心呐!这般为她着想,实在难得!”   “那是,我对朋友一向讲义气!”   懒听他说大话,卫云琇直截了当的问他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看了她身边的丫鬟一眼,照谦有所防备,卫云琇只道无妨,“此乃我的心腹,名唤月荷,无需打发,你尽管说便是。”   既如此,那照谦就放心的说了,“就是想来问问,云珠真的要嫁给六皇子吗?她不是心属我师兄嘛!怎会愿意嫁人呢?可是被迫的?”   云琇只晓得余音她心属先帝,至于时谦,只是错认罢了,而今真相大白,余音肯定不会再念着他,“你师兄又不是真的先帝,他是假的好吧!”   “可我总觉得我师兄对她不一般,但他就是好面子不肯表露,以我这双慧眼来看,他们之间定然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见不得他故弄玄虚,卫云琇忍不住拆台,“不管你师兄怎么想,反正他俩没什么可能了,她不肯嫁给六皇子,但皇上又逼她嫁给丞相之子,才刚她还说要剃度出家,再不受人摆布。”   “什么?剃度?”骤闻此言,照谦吓得不轻,生怕云珠想不开,想去亲自劝她,却被卫云琇一把拽住,“她已然洗漱歇下,你怎可擅闯女子闺房?再说你去劝有何用?想法子帮她解决困境才是正事。”   打量着她,照谦暗赞这姑娘脾气虽是炸了些,但所言句句在理,比他冷静得多,当下点头应道:“好,我这就回去想办法,一定不能让她剃度,那么长的秀发剃掉多可惜!”   道罢他没再耽搁,赶紧偷溜出府,赶回别院。眼瞅着师兄房中的烛火都熄了几盏,只剩一豆昏黄,他还是上前敲门,嘭嘭嘭的声响惊扰了才躺下的时谦,枕着胳膊的他懒起身,只道有话明日再说。   照谦不肯罢休,继续拍门,“你又不是不晓得我这人,话搁肚子里憋一夜得把我憋死!快开门,真有要事,再不开我直接上脚踹了啊!”   刚准备抬脚,就见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迎眸便见师兄瞪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往里走,身着中衣的时谦只松松垮垮的披了件外袍,抱臂后靠在桌面上,一脸不耐的瞥向他,“最好是要事,不然你就等踹吧!”   来不及耍嘴皮子的照谦一五一十的将他听来之事讲给师兄听,末了又催道:“师兄你比我机灵,快想想法子救救云珠吧!如何才能既不让她委屈嫁人,又保她家人平安?” 第21章 时谦的妙计   宋余音居然不肯嫁给陈瑞英?如今她只当他是假先帝,认为真先帝已然去世,按理说她可以追寻自己的幸福,再次嫁人,为何她不肯呢?丞相之子她也不肯嫁,难不成真打算为先帝守一辈子?   花样年华,剃度的确太可惜,可他若去干涉,会不会不合适?犹疑的时谦再次确认,“你确定她不愿嫁?别是蒙人。”   “云琇跟我说的,她们是好姐妹,断不会骗我。云珠那姑娘一看就是执拗的,她若不喜欢对方,哪怕是皇亲国戚她也不会妥协,师兄,你快想法子帮帮她吧!”   嘿!时谦就纳闷儿了,“你怎么就确定我有法子?”   “因为你是我师兄啊!师兄向来无所不能,机智聪慧,神通广大……”照谦还在苦苦思索着拍马屁的词儿,已被师兄无情打断,“我若不想出个法子来,就对不起你用尽毕生所学来阿谀奉承。”这点儿小把戏,时谦还能看不透他?   这话虽扎心,照谦也没工夫计较,只要他能想出办法就好。   仔细思量着丞相家的情况,时谦眸光一亮,忽生一计,“我倒是有个主意,却不知她是否愿意配合。”   “只要别让她嫁人,她肯定愿意。”   若然宋余音愿意再嫁,时谦定然不会拦阻,可若她不愿意,那他就该帮她一把,也不枉相识一场。   打定主意后,时谦开始着手安排,这卫平渊大都时隔两三日过来一趟,当他再次来督查之际,搁下茶盏的时谦顺口向他提议,“宋余音乃是先帝太妃,伺候先帝半年之久,想必她对先帝的习惯了如指掌,不如卫大人将她送来别院,让她在旁提点一二,我也不至于走弯路。”   “宋姑娘?”提及此女,卫平渊面露难色,沉吟道:“这事儿怕是不好办,皇上有意将她许给丞相公子,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把人带走,很容易被皇上察觉。”   就猜他会这么说,时谦早已想好说辞,“盛和帝此举无非是想拉拢丞相,若然丞相一心为皇帝卖命,对我们无疑是一种威胁,是以这桩婚事不能成,必须破坏!”   卫平渊自然也不希望联姻成功,但他无可奈何啊!“可我身为臣子,也管不了皇帝赐婚吧?”   指尖在桌面悠然轻叩时发出有节奏的轻响声,心下有谱儿的时谦意味深长地道:“无法正面阻止,那就背后放风。”   听这话音似乎有谱儿,卫平渊不由坐直了身子,望向他的目光满是问询之意,“哦?你的意思是……?”   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可若宋余音不愿意,那时谦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当下与他道出自己的法子,卫平渊听后眼放精光,感觉此法可行,但又心下纳罕,狐疑的打量着他,“我怎么觉着你对官场宗室的这些人似乎很熟识?甚至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心下微怔,时谦面不改色的抬眸回应他的疑惑,“之前卫大人曾拿来一本书,上面记载着近三年来的文武官员职位以及与宗室的姻亲关系,前几日正好翻到,是以记得清楚。”   是了,卫平渊的确让时谦看过,却没想到他竟然记得如此清楚,望向他的目光颇为赞许,“懂得运用他们的复杂关系去筹谋,达成自己的目的,此乃掌权者必备的能力,你做的不错,我会争取保下宋余音,让她成为对咱们有利的棋子。”   棋子二字,未免太过冷漠,但也只有让卫平渊认为她有价值,他才会出手相助,时谦无谓争辩,只要现下能保证她不被迫嫁至丞相府即可。   时谦的主意,宋余音尚不知情,仍打算破釜沉舟,虽然离开庵堂之时她姨母曾交代过,有困难就去找她做主,可陈瑞英已去找过,余音实在不想再去麻烦姨母,以免她夹在中间犯难。   现下余音只能暗自琢磨着如何才能进宫一趟,亲自向盛和帝表明态度,务必在赐婚圣旨下达之前将此事摆平,也不至于两家都难堪。   奈何她借用旁人的身份,未敢随意走动,还是得与云琇商议过后再决定。   掂了掂茶壶,已然没什么水,唤了声南溪,不听应声,宋余音站起身来,打算自个儿去沏热茶,才掀开里屋的团花门帘,就见南溪兴冲冲进屋招呼道:“姑娘您瞧谁来了!”   说着又回头朝门口走去,抬手搀扶,“夫人您慢点儿!”   紧跟着便见一面容富态,身着苏芳色长袍的贵妇人由丫鬟扶着进得屋内,一见来人,宋余音眼眶顿红,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迎,哽咽唤着娘亲。   久别重逢的母女二人搂在一起哭诉一场,以往她在庵堂时,盛和帝不准她们与家人相见,一年只能见上一回,还得经由皇帝允准方可,此次难得相见,母女俩自是感慨万千,立在一旁的南溪也觉动容,上前招呼道:“夫人您别光站着,到里屋坐吧!”   经她提醒,宋余音这才扶着母亲往里屋走去,拿巾帕拭去泪水的宋夫人与女儿在桌旁坐下说话,南溪则去沏茶,不在跟前打扰。   这几日本就犹豫不决的宋余音在见到母亲之后总算情绪平稳了些,定了定神,才将自个儿的遭遇告知母亲。   宋夫人并无讶然,只因在朝为官的儿子已然将此事告知于她,是以她很了解女儿的处境,拉着她的小手温言细劝,“我听你大哥提过皇上的意思,我来之前,承岩还特地嘱咐我,让我跟你说一声,遵循自己的本心,不要被家人束缚,终归是亲人,皇帝不可能赶紧杀绝,顶多也就是不重用他罢了,他也不在乎,能有个闲散差事,支撑着咱们国公府即可,你千万别有太大的压力。”   倘若家人逼她同意,她或许还能心安理得的犟着拒绝,但若家人这般为她考量,而她却不顾家人的前途,未免太自私了些,宋母的这番话反倒令她有所动摇,鼻头微酸,心暖声涩,“爹爹在世时一直嘱咐大哥,将来定要在朝中有一番作为,光耀门楣才不愧对列祖列宗,眼看着哥哥平步青云,才十八岁已是户部侍郎,若然官途因我的任性而受阻,一生郁郁不得志,那我岂不是咱们宋家的罪人?”   “可若让你牺牲自己的幸福去成全他,他这心里也过意不去啊!”   母亲那温和的话语如春风拂境,略过心头时吹醒了她心底那深藏的愧疚,原本宋余音还想着以剃度来抗拒皇命,而今又觉得这般冒险,以国公府的命运做赌注,实在不是宋家女儿该有的作为,皇帝可能不会动杀念,但以他的性子,很有可能寻个由头将宋家的公爵削去,那于宋家而言,于她为国捐躯的父亲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思来想去,宋余音再不纠结,决定放弃与命运对抗,低沉的声音满是妥协与无奈,“娘,您和爹爹对我有生养之恩,大哥也一直很疼爱我,女儿可能无法为你们做什么,但绝不能拖累你们,这婚事……我应了便是。”   亲耳听到女儿应承,宋夫人心中五味陈杂,于心不忍,“音儿,你可想好了?若然应下就不能反悔,这可是关乎你一辈子的事啊!”   尽管心里再不情愿,宋余音也始终无法做到只顾自己,无视家人,沉默片刻,她最终还是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女儿想好了,这大约是最好的结果,这般一来,可以让表哥死心,不拖累他,不影响他将来继承皇位,也不会断了我哥的前程,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呢?”   于旁人都有好处,于她自己而言却是勉为其难,女儿这般懂事,究竟是宋家的幸,还是她的不幸?   实则在宋夫人过来之前,三公主已去找过她,目的就是希望她这个做母亲的去规劝,好让宋余音同意这门亲事,当时三公主还特地嘱咐她,说余音性子偏执,若一味劝她答应,她肯定不会应承,得反着来,劝她别应,为她着想,她才会感动,继而自个儿应承。   如今余音的态度正应了三公主的话,宋夫人竟不知是喜是忧。   实则她也不想在自家女儿面前耍心机,可她丈夫去得早,宋家就靠她来支撑,若然这家业毁在她手上,将来她下黄泉之时又该如何与丈夫交代?   无可奈何的宋夫人只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与女儿谈话,未料她竟真的心软应承了,虽解了燃眉之急,可宋夫人这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总觉得对不住女儿。   宋余音并不晓得母亲的心思百转,还以为家人一心为她考虑,特地留母亲在此用午膳。   心虚的宋夫人忐忑的在此用了午宴,饭毕只饮了一盏茶便匆忙赶着回府,说是在此待太久不好,“多亏云琇悄悄安排人带我入府,未免旁人怀疑,我不能常来,你可要好好照顾自个儿,瞧你瘦的,实该多吃点儿,千万别委屈自己。”   嘱咐过罢,宋夫人这才怀着满腔愧意离开卫府,徒留宋余音望着母亲离去的背影,内心一片茫然,她也不晓得自个儿的决定是对是错,只晓得唯有这般才对众人皆有利,至于自己是否幸福,似乎并不重要。   只是这世事啊!总超乎人的预想,下午她还在为自己的命运哀叹,傍晚就见卫云琇兴高采烈的跑过来,未到门口就嚷嚷着有好消息要告诉她,“老天保佑啊姐姐,你再也不用嫁给丞相之子,丞相家不同意这门亲事,皇上已然收回成命!”   “哦?”这消息于她而言无疑是雨中送伞,令宋余音那沉郁寡欢的心境豁然开朗,惊喜的同时她又心生好奇,“丞相怎敢逆皇上之意?他是如何说服皇上的?”   云琇可是一得到消息就迅速赶过来,这会子还有些气喘吁吁,在桌旁的四角圆凳边儿坐下,缓了口气儿才神秘一笑,“他自是不敢,可他夫人的身份不一般啊!” 第22章 共居一院   离开三年的宋余音只恋山水,不问朝政,已然忘却许多事,经云琇提醒才恍然想起丞相的夫人的确不是普通人,确切的说,丞相应该是驸马,只因他娶的乃是宣惠帝的姑母,也就是当今圣上的姐姐,宜敏长公主。   而时谦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会利用卫平渊去放风,让人在长公主跟前嚼舌根,说卫云珠自小身子羸弱,是个药罐子,纵使勉强保命,身子早已亏损,无法生养子嗣。   得知此事后,长公主必然不愿为儿子娶这么一个媳妇儿,出于无奈,丞相只得告诉她卫云珠已死,要嫁过来的其实是宋余音,她身子康健,并不影响诞育子嗣。   听闻这千金乃是先帝太妃顶替,也就是她的侄媳,长公主越发不乐意,一气之下亲自入宫与皇帝抗争,坚决不同意这门婚事。   两人并不是一母同胞,长公主也是个性子暴躁的,盛和帝生怕她不配合,再将此事闹开,有损皇家颜面,且又不愿得罪她,不得已之下唯有顺她之意,打消这个念头,重新给她找儿媳。   于是这婚事也就黄了,卫云琇正是从她兄长那儿听来这一消息,这才匆匆赶来告知余音。   余音闻讯自是惊喜,暗谢上苍保佑,真可谓是绝境逢生,看来上苍对她还是有所眷顾的,将她逼至悬崖又拉她一把,终不至走上绝路。   欣喜的宋余音忙命人这个消息知会她母亲。宋夫人闻讯总算心石落地,而今是皇帝亲自答应不让余音嫁人,那么三公主也不好再说什么,她也不至于对女儿心怀愧疚,宋家也可暂时安稳,至于将来会如何,谁也说不好,既享得了富贵荣华,便得承受随时失去一切的风险,如她们这般的家族,最怕朝局更迭,如何在风雨中屹立不倒,这是个大问题。   女儿那边,她不好再去,只盼着老天开眼,不要再折磨这可怜的孩子,好歹给她安稳的余生。她也不指望女儿能给宋家带来多大的利益,只要皇帝莫再拿女儿威胁她即可。   宋余音也想着自个儿侥幸逃过一劫,然而尚未来得及吃顿安稳饭,就又遇到一件麻烦事,那卫平渊竟亲自过来,说是要带她去往樱月苑。   那不是时谦所居之地吗?卫平渊带她去那儿作甚?心生疑惑的宋余音未敢问出口,她尚不能确定卫平渊从何处知晓时谦的消息,只猜测着他应该晓得她曾在庵堂后山见过时谦一事,但他可能不知她进入卫府后又出去见过时谦,若贸然回话只怕生出事端,是以她干脆装糊涂,“不知卫大人带我去别院是为何故?”   卫平渊也不多言,只道一去便知。云琇担心她出什么事,要求同行,否则不放人。   想着终归是自家妹妹,让她知晓也无妨,他便答应带她同去。   一路上卫云琇都在旁敲侧击的追问来此的目的,“不会是带我来看桂花吧?”故意胡猜乱想,以此来证明她们并不知晓别院里有时谦这个人。   卫平渊守口如瓶,仍是那句话,去后便知。宋余音隐隐生忧,总觉得他没打什么好主意,兴许又在谋划什么,难不成想利用她做什么事?可她对他而言能有什么利用价值?   满腹的疑惑无人解答,想着云琇也在场,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宋余音没再多问,下得马车之后默默的跟随卫平渊的脚步进入别院之中。   见到时谦在她意料之中,一袭空色长袍罩在身形颀长的他身上,越发显得他朗逸出群,再会时,她仍会生出错觉,仿佛宣惠帝还活着,就在眼前一般,但一想到他后背没有胎记,她便不愿再在他身上浪费心思,连话也不肯多说。   可先帝太妃碰见与先帝相似之人该目露惊诧才对,她若面色太过平静又不正常,难免惹人怀疑。   按照她的推论,卫平渊晓得她与时谦有过一面之缘,她在此时装陌生人也不大妥当,思量再三,她装作只在道观见过,忽略上一回单独相见,故作讶然的将目光凝向他,“小道长?你……怎会在此?上回我本想问你,可碍于道观人多不便开口,今日再会,我只想问个明白,你究竟是不是先帝?为何与他如此相似?”   这反应倒是自然,时谦瞬间领悟到她的意图,又想起卫平渊的嘱托,配合地回了句,“你们都这么问,其实我也不清楚。”   卫平渊顺水推舟的借口笑道:“他当然是先帝,只不过曾受重伤,不记得前尘,是以本官才特地请你过来,毕竟你是先帝太妃,对他的日常起居了如指掌,正好可以帮他寻找之前缺失的记忆。”   他身上没有胎记,明明不是先帝,卫平渊故意蒙骗她又是何故?可在卫平渊看来,她还不曾验证过,并不晓得真相,依照她的立场没理由拒绝,除了答应,她似乎别无选择。   心思百转间,宋余音决定暂时应承,待探清楚因由再作打算。   同觉奇怪的卫云琇当众没敢多问,只道舍不得和余音分开,也要留在这儿陪她,却被兄长严词拒绝,“堂堂名门闺秀,怎可居于别院?”   “我也算是先帝太妃啊!也可帮他恢复记忆。”任凭她再怎么狡辩,卫平渊都不许她留在此地,“瑜太妃待在这儿即可,你跟我回府去。”   心知云琇还要再嫁,不该再掺和其中,宋余音也劝她回去,“无妨,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可以应付。毕竟我现在对外的身份是卫云珠,相信卫大人定会妥善处理,以免皇上追查。”   此话别有深意,她故意搬出当今圣上,正是在提醒他,她背后有人关注着,不可胡来。   眯眼打量着她,卫平渊暗叹这个小女子似乎比他想象得要聪慧些,当即笑应,“这一点你尽管放心,你与丞相之子的婚事未成,皇上暂时不会为你定亲,我已对外宣称你在别院养病,不会有人怀疑什么,你安心在此帮他便是。”   卫云琇只敢拿小事撒娇,大事她也不敢胡来,无奈之下唯有听从兄长的安排,依依不舍的和余音道别之后才离开别院。   待众人走后,屋内就剩宋余音和时谦二人,无声的寂静充斥在周围,越发令人感到压抑。缓步行至桌边坐下,宋余音也不看他,目光虚落在地面,闭了闭眼,满心疲惫,“你们究竟在耍什么把戏?”   两人早已把话说开,时谦也不瞒她,如实道出前因后果,“为了不让你被逼下嫁,我只能想出这么个法子,只有让卫平渊觉得你有用处,他才会出手救你。”   得知长公主拒绝婚事时她还在奇怪怎会这么巧合,原来这一切竟是他在背后操纵!虽说他助她躲过一劫,可在她的印象中,时谦一向冷情,根本不可能多管闲事,这回管得是不是太多了些?   “我是否被迫嫁人又与你何干?”   坐在桌案前的时谦拿起一本兵书随意翻看,眼皮也不抬的淡声答复,“自是与我无关,只因照谦关心你的境况,再三央求我帮忙,否则我也懒得插手。”   所谓帮助,无非是将她从这个深渊拉至另一个旋涡中,“你帮我推掉婚事我理应感激,可如今这情形我又该如何应对?你我都心知肚明,你根本不是先帝,却扯什么失去记忆,你不曾有先帝的经历,如何让我帮你找寻?”   放下书本,时谦平静的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大方坦白,一语点破,“找寻记忆不过是个幌子,他若不说我是先帝,你又怎会愿意与我接触?卫平渊无非就是想让你告诉我,先帝平日里都有什么小习惯,喜欢看什么书,擅长什么,你曾在他身边侍奉过,最为清楚他的喜好,有你提点,我才能扮得更像不是吗?”   看他这态度,似乎并不排斥这安排,宋余音已然猜不透他的心思,望向他的目光满是讶异和不解,“你就心甘情愿任凭卫平渊摆布,假扮先帝?他打算如何?培养你,然后推你出去让你与盛和帝正面冲突争抢皇位?若然成功皆大欢喜,若然不成,你可有想过自己的下场?” 第23章 时谦吃醋   时谦还以为宋余音会在乎她姨丈盛和帝的皇位是否能保住,却没想到她会关心他的处境,怔怔的看了她好一会儿,他才将视线收回,模棱两可的道了句,“我与他之间有交易,不便明言。”   不需他明言,她也能猜到几分,“他许你荣华富贵?需知权势和富贵皆是镜花水月,即便你真如他们所愿推翻盛和帝的统治,当上皇帝又如何?   卫家明知你不是真正的先帝,你以为他们真的那么好心,愿意推一个不相干的人做皇帝?到时候定会架空你的权利,让你成为傀儡,终生被他们摆布!”   这些后果他早就设想过,也有自己的打算,但现在不便与她明说,只想尽快岔开这个话头,“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你无需顾虑。”   一句话将她噎得心梗,好像的确是她多管闲事了,说来她与他也不是很熟,既然人家不领情,她又何必去管他的死活?心凉的宋余音回冲道:“那你要假扮先帝也与我无关,何必让我过来?”   “……”看来她还挺会抓重点啊!神色稍顿,时谦镇定回应,“纯粹只是想满足照谦的心愿,让你脱离苦海罢了,而今你已过来,那就配合着点儿,随便说一些先帝的习惯即可,这里的下人大都是卫平渊安排的眼线,至少在下人面前你得配合做戏,其他时候我不逼你。”   道罢他又拿起书本继续看,面色如常,似乎并未受到任何影响,可怜宋余音窝了满腹的委屈无处发泄,他又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明显不愿再与她说话,她也不好再去争执,说到底还是得感谢他,否则那桩婚事不可能推掉,别无选择的她真得屈从下嫁。   只是她的命运啊!向来都是由旁人做主,被旁人摆弄,她何曾真正自己去做过什么选择?   若在此之前让她接近时谦她肯定愿意,偏偏现下已晓得他不是先帝,既是陌生人,她便心生排斥,不愿再去接近,容貌再相似又如何,终归不是宣惠帝,不是她的夫君啊!   可她又不能违背卫平渊的意思,罢了!还是先在此待几日再作打算吧!   无趣的她打开了房门,打算出去走走,放松一下一直紧绷着的心弦,院中北墙边攀缘着凌霄花,盛开的橘色花朵一簇簇点缀在绿叶间,色泽明艳,瞧着生机勃勃的花草,她的心才没那么压抑。   正凝神端详着院中群芳的宋余音并未察觉到有人靠近,这照谦本是来找他师兄,刚进院子就看到北边有道熟悉的身影,单只是侧脸他也能认出对方的身份!   “云珠!”   骤然听到一声呼唤,宋余音还未曾反应过来,琢磨了片刻才想起自己就叫云珠,好奇回眸,便见照谦的身影映入眼帘。   果然是她!欣喜的照谦小跑几步上前打招呼,“听说你可能会来,却没想到这么快。”   说来她与照谦并不相熟,当初找他也只是为了打探时谦的消息,可他却将她视作朋友,在她陷入困境时仗义相助,对此宋余音很是感激,“多谢你想办法帮我解围。”   不愿独揽功劳,眉开眼笑的照谦如实道:“主意是我师兄出的,我只是传了个消息而已,其实并没有做什么,你应该感谢他才对。”   回首望了窗内人一眼,他正在专心致志的看书,神色异常平静,似乎对自己的将来毫不担忧。   感激是有的,但眼睁睁的看着他深陷朝堂纷争的旋涡,她这心里很不是滋味,奈何他有自己的主意,根本不听劝,哀叹一声,宋余音收回目光,心绪纷乱不定。   照谦见状奇道:“怎的?何事烦忧?跟我说说呗!”   时谦不领情,照谦却是个温善的,她才愿意与他明言,“我只是在想,假如他假扮先帝一事被人揭穿,下场必定悲惨,他为何就是执迷不悟,还要与虎谋皮呢?需知贪恋权势者往往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你可能有所误会,”见不得师兄被误解,照谦赶忙解释道:“我师兄他并不是贪图富贵才留在此地,只是因为卫平渊拿道观师兄弟的安危威胁他,他不得已才会留下。”   原来是被威胁?惊诧的宋余音面露疑色,“那他怎么跟我说,他与卫平渊有交易?”   照谦最是了解他,也就很能理解师兄此言的目的,“我师兄这个人一向嘴硬,他不喜欢把某些委屈摆在明面儿上去说,不愿让人同情他,所以才没跟你明言,你万莫误会,他不是那样势利之人。”   听罢照谦之言,宋余音暗恨自个儿太草率,轻易就将时谦归于贪权恋势的那一类,却忘了深思当中的因由。   心怀愧疚的宋余音总觉得自己应该进去跟他道个歉,然而才转身,就见时谦并未看书,已然立在窗口,严肃的盯着照谦,“你且进来,我有话与你说。”   这态度略强硬,并不怎么温和,宋余音暗自思量着,既然他们两兄弟有话要说,那她还是不要进去掺和。   面对师兄的凶悍,照谦浑不在意,跟她交代一声便昂首阔步的往屋里走去,才跨进门槛,他就朝时谦挑挑眉,笑得意味深长,“吆!师兄莫不是吃醋了?我只是跟云珠说了几句话而已,你就这么凶,不至于吧?”   见不得他嬉皮笑脸的模样,时谦肃声警示,“你该知道此地到处皆有眼线,时刻注意言行举止,在卫平渊看来,你和她本该是陌生人,一见面就亲热闲聊,这不合常理。万一被人发觉,再到卫平渊那儿告上一状,你又该如何解释?”   这些所谓的大道理照谦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的耳朵只听清了四个字,“亲热闲聊”,“我跟云珠的状态很亲热吗?没觉得啊!平日里我见到旁的丫鬟也都会打招呼,她们都晓得我话多,没什么问题吧?之前也没见你提醒我,怎的我才跟云珠说了几句你就不乐意?正常态度说话也能瞧得出亲热?怕不是某些人心眼儿小,再不然就是喝了醋!”   要知道时谦一向是被尊重的师兄,甚少有这般被奚落的时刻,他得紧攥着拳头再默念几遍道规才能强压下想揍人的冲动,十分严肃的再次警告,“我说这些都是为你好,小心驶得万年船,你不怕出事,别连累旁人!”   旁人?指的是她吧?会意的照谦点头连连,脆声应承,“好的我知道了,绝对不会连累你的云珠,以后尽量与她少说话,甚至不说话,我很乖的,师兄放心,没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了,回见!”   未免挨揍,他也不等师兄回话,脚底抹油般迅速溜走!   出了屋子他还不住的拍着心口,暗叹好险,候在外面的宋余音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忙上前询问,他却后退三步,面露防备之色,“哎---咱们得保持距离,不然我师兄会生气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听得她莫名其妙,“生什么气?”   “他不许我跟你说话,怕我调戏你,你看他对你多在乎。”话音刚落,一颗石子骤然自他鼻间飞过,砰得落在远处的墙边上,吓得照谦不敢乱动,暗自庆幸,得亏师兄手法准,若然再近一点儿,他这英挺的高鼻梁可就该塌了!   纵使冷汗直冒,他还不断的给她使眼色,“看到了吧?多说一句就会有血光之灾,以后再见你我定会绕道走。”   说话颠三倒四,宋余音尚未听明白,也没来得及开口追问,就见他一溜烟跑远了,疑惑的她才转身就见时谦已然出现在院中,正立在她不远处,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才将瞪向照谦背影的视线收回,落于她面上。   不晓得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此刻的时谦不似平日里那般冷静淡漠,眼神里竟有一丝闪躲。 第24章 谁是你嫂子?   许是照谦的话令他不自在,他才会面露尴尬?宋余音才闪出这个念头,就听他道:“我这师弟油嘴滑舌,惯爱胡扯,他的话你当耳旁风即可,别放在心上。”   无需他刻意解释,她也不会当真,反正她印象中的照谦的确惯爱玩笑,她才不会傻傻的相信时谦会在乎她,他又不是先帝,再者说,他对她的态度总是那般冰冷,每每说话要么不苟言笑,要么能把她噎死,这哪是在乎的表现,分明是嫌恶。   也许在他这种修道之人眼中,女人皆是祸水,能躲则躲,绝不会亲而近之,看透这些,宋余音也就淡然许多,“玩笑话我还是听得出来的,无需你来刻意提醒,那样会显得我很蠢笨。”   时谦也不晓得自己哪里得罪了她,以致于她话中带刺,明明是好意提醒,不希望照谦的话影响她的心情,却被她当成了嘲讽。看来师父说得很对,女人果然都是不讲理的。   既不愿听他说话,那他不说便是,刚要转身,就听她问,“我的房间何在?”   时谦抬手指了指他隔壁左侧那间,宋余音见状月眉微蹙,“怎的离你那么近?这不合规矩。”   那也与他无关,时谦表示爱莫能助,“卫平渊安排的,你若不满大可找他说理。”   “……”卫平渊已然离开,还不准她出别院,她到哪儿找人?罢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无奈的宋余音再不抱怨,转身去往隔壁的屋子。   时谦也没说什么,回往自己的房间,继续看那些卫家送来的朝政相关书籍,实则这些他都烂熟于胸,但盛和帝登基这三年做过一些变革,他还是得仔细去研究,兴许能找出其中的破绽。   才坐下不到一刻钟,就听见敲门声,他还以为是丫鬟过来送茶,抬眼却瞥见宋余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且还蕴着满目忿然,时谦左思右想也没想明白,“我可是安安生生坐在这儿看书,一句话没说,哪里又得罪了你?”   才刚她的确进房间去了,刚准备歇息,就有丫鬟进来给她整理床铺,还在旁提点了一番,这才惹她恼火,“那个叫芳月的丫鬟说了,往后白日里我都得陪在你身畔,不论你看书习字还是练功习武我都要在旁陪着,只有到了晚上才能回房歇息,还不是你给我找的好差事,这跟丫鬟有什么区别?”   仔细对比了一番,时谦颇为谨慎的回道:“丫鬟还得端茶送水,你倒是不需要。”   “可让我整日的面对你,我……”一想到每日都要形影不离,她这心里总觉得膈应。   这嫌恶的眼神看得时谦心生怀疑,默默打量着自己,“我也不丑吧?难不成还能污了你的眼?”   相貌美丑不是问题,问题在于他容貌特殊,“只因你与先帝太过相似,每每瞧见你,我都……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他,想起当年的一些事,心里难免悲痛。”   原是为这个,时谦一时默然,犹疑片刻才试探着劝道:“恕我冒昧直言,据我所知,你与先帝只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他又过世许多年,你大可放下过往,为何还一直念念不忘?”   这段时日她听的最多的便是类似这种的言论,听得次数太多,她已懒得再去解释,“此乃我与先帝之间的事,与你这个外人无关,我不会管你为何效忠于卫平渊,你也别管我为何放不下先帝。”   说话时,她耳垂间垂着的紫晶石长坠子来回轻晃着,打量着她傲然娇哼的小模样,时谦才后知后觉的了悟,敢情她在记仇呢!他可以发誓,方才并不是故意噎她,纯粹是心有苦衷无法明言,这才一句代过,可她明摆着是伺机报仇啊!理亏的时谦也不反驳,由她占个上风,“得,我也不是多管闲事之人,随口一问罢了,你既不喜欢听,那我不再提便是,你若不喜欢看到我,那就将屏风移过来,搁在这当中,你我只说话便可,无需面对面。”   宋余音默默看了那屏风一眼,绢纱绣八仙的图案,既薄又透,这种屏风即便架在当中也还能隐约看到人脸,不大清晰罢了!唉!聊胜于无,她也只能这么想了。   将近晌午,丫鬟陆续呈上饭菜,摆好碗筷,时谦望了望门口,仍不见师弟的身影,只觉不正常,“以往到饭点儿他可是跑得最快,从不需要等人去唤,今日怎的还没过来?”   将菜摆好的丫鬟巧言回道:“才刚奴婢过来时碰见照爷,他说送些饭菜到他房中即可,他就不过来了,说怕打扰兄嫂相处。”   兄嫂?他的师兄只有时谦,至于嫂子……莫不是指她吧?意识到这一点,宋余音当即红了脸,无措的望向时谦,时谦也干咳一声,一向平静的面上难得露出一丝窘迫,好言安抚道:“这小子时常说浑话,再见时我定会教训他。”   照谦那张嘴啊!就不能正经些吗?终归是他的师弟,宋余音也不好说什么,端起碗筷闷头吃饭,自始至终都不敢抬眸看他。   心知她可能是出于拘谨才不愿动筷夹菜,时谦主动夹了块酸菜鱼放在她面前的碟中,她不由想起曾经在宫中陪宣惠帝用膳之际,她想吃鱼眼,那鱼头离她很近,她却怎么也夹不住,南溪要帮她,她还不肯,最后拿勺子将鱼眼舀了起来,心满意足的送入口中。   当时宣惠帝还好奇问她,“鱼眼有那么美味吗?”   实则她也没仔细品味过,都是嗓喉一滚就咽了下去,“不知道呀!只是听我娘说,吃了这个眼睛会更明亮。”   旁人都这么说,她才会吃而已,并不是自个儿多喜欢,但听宣惠帝朗笑道:“怪不得你的眼睛这么大,莹亮动人,原来都是鱼的功劳。”   当时听宣惠帝这么说,她还羞得低下眸子,好半晌才小声应了句,“其实皇上的眼睛更好看,睫毛长又密,倒影在烛火之下,根根分明,羡煞人也!”   年纪尚小的她不懂掩饰,说出的都是心里话,宣惠帝愣怔片刻,轻笑出声,“还是头一回有人夸朕的睫毛,你倒是观察得仔细,怕不是闲来无事都在偷看朕?”   此言一出,她越发羞赧,面红如霞,不知该如何接口,陷入往事回忆中的宋余音神色怔然,手持筷子一动不动,在时谦看来,她的目光正巧落在鱼眼上,还以为她是想吃鱼眼,又不好意思去夹,他便抬手夹起,搁在骨碟之中。   骤然落下的这颗小巧圆润的鱼眼拉回了宋余音飘飞的思绪,这熟悉的一幕仿佛与三年前的场景重合!看似平常的一个动作,在宋余音眼中却是不合常理,那一瞬间,她的脑海轰然而炸,惊诧抬眸望向时谦,黑亮的眸中写满了狐疑,“你怎会晓得我喜欢吃鱼眼?” 第25章 惊现胎记(修)   眉心微动,时谦缓缓移开视线,状似平静地回道:“我看你一直盯着鱼眼,还以为你喜欢,若然不想吃,拨开便是。”   真的只是因为误会而巧合吗?她还想再探究,奈何他已垂下眼睑,不给她探查的机会。   他的反应倒是很平淡,并无任何慌乱,宋余音暗叹自个儿太敏感,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会胡思乱想,他的背后没有胎记,已然确认不是他,她又何必捕风捉影,自欺欺人呢?   勉强挤出一丝苦笑,她强迫自己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抛诸脑后,不要再去费神瞎琢磨,暗自嘀咕着,“我就说不能待在一起,容易勾起回忆……”   耳尖的时谦听到后收回夹菜的筷子,好言与她商议,“要不我再想个法子,让长公主接受你,婚事还可作数,你也就不必待在这里面对我这个讨厌之人。”   “……”一把扼住她软肋,这招够狠!虽说长公主不太可能再反悔,但难保时谦不会出什么鬼主意,她可不敢拿自己的命运做赌注,心有余悸的宋余音连忙摇头,“实则不必麻烦,待在这里也还好,我自个儿收心便是。”   道罢她便乖乖开始吃菜,不再发出任何抱怨,而他的思绪又开始扇动翅膀,在过往的记忆中来回盘旋,看着她将鱼肉送入口中,吃得小心翼翼的模样,时谦忽然一阵心酸,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如今的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他一心想改变,但若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必须妥协,以致于他和宋余音现下只能这般怪异的相处着。   两人皆觉煎熬,可他又不能明言。好不容易熬到午膳结束,宋余音漱了漱口,又坐回原地,她本有午歇的小习惯,可芳月要她一直陪着时谦,时谦仍在看书,她哪里能去歇着?然而秋乏难捱,尤其是午后暖阳斜落,越发令人无精打采,于是她就这般歪在椅子上,以手支额打着盹儿。   隔着绢纱屏风,时谦依稀看到她那悠如远山的长眉下,羽睫轻合,因着只有胳膊支撑,不大稳当,以致于她的小脑袋时不时的往下栽去,看她这般困乏还要强撑,时谦心有不忍,原本并无午歇习惯的他起身绕过屏风走向她,说是自个儿困了要小憩片刻。   立即睁眼的宋余音如蒙大赦,欣喜的站起身来,“既然你要休息,那我在此打扰多有不便,不如我先回房,待你睡醒再叫我便是。”   他正是此意,尚未开口就被她抢了话,倒省得他再费口舌。时谦从善如流的点点头,困得睁不开眼的她迅速转身离去,一刻也不想多待。   以往她都是睡到自然醒,现下芳月还看着时辰,过来唤她起身,让她继续守在时谦身边,且那个芳月还神出鬼没,一直在暗中观察,无奈之下,宋余音只好将先帝的一些事告知于时谦,也算做做样子,尽自己的一份力,免得卫平渊有所怀疑,“先帝喜欢食用甜粽子,不喜咸肉粽,他其实并不喜欢龙涎香,只不过因为历代帝王皆用这个,他才勉强会用,其实他更喜欢苏合香,除了写字用左手之外,其他时候,用膳或是练剑,先帝都还是用右手,他不止楷书写得好,其实草书也好看,虽然有时候我也看不懂他写了什么……”   听着她细细讲述着先帝的喜好,屏风后的时谦不由自主的将目光移向她,但见她的视线飘向窗外,似是飞至过往,再说起先帝时,她的唇角竟蕴着丝丝笑意,眼神也变得柔和明亮,仿佛很怀恋回忆里的那些场景,这些细枝末节,她竟然记得那么清楚,想来之前一直都在默默关注着宣惠帝吧?   察觉到她的目光似要移向这边,时谦当即垂下眼睑,不再看她,手中书本上的那一行行的字,只过目,不入心,满脑子都是她说起宣惠帝时那饱含仰慕和眷恋的温柔眼神,心如五味杂陈。   一直都是她在说话,他没有任何回应,只顾着看书,也不晓得他是否在仔细听,她本想提醒他认真些,可又觉得没必要,听不听是他的事,她只管完成自己的任务即可。   只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虽有屏风做挡,但用膳时两人同坐一桌,少不了会说话,说话就会看对方,一看到那张相似的面容,宋余音这心里就不是滋味,时常容易走神。   说到底受折磨的总是她啊!宋余音还想着待卫平渊再过来时就向他打探清楚,究竟何时才能离开,殊不知人算不如天算,这一切平静的假象都将被打破,真相终会慢慢浮出水面。   这一日午歇过后,宋余音正准备用蜂蜜冲花茶,发现罐中没了蜂蜜,她又不想唤人,便打算自个儿出去找,行至半路碰见巧言抱着两件衣裳向这边走来,但见她一直捂着腹部却不知是怎么了,宋余音近前询问才知她吃多了煮的玉米棒,这会子腹痛得厉害,“时谦少爷正在沐浴,奴婢得拿换洗衣裳给他,不可耽搁,可这会子实在腹痛难忍,求姑娘行行好,帮奴婢将衣裳送去成吗?”   眼看她这幅煎熬情状,宋余音也不好拒绝,唯有接过衣裳,答应帮忙。弯着腰的巧言急匆匆往茅房跑去,临走前还特地交代道:“少爷沐浴时不许旁人在旁伺候,姑娘您把衣裳放下就赶紧出来。”   这不废话嘛!难不成她还立在里边看他沐浴?轻笑了声,宋余音嘱咐她赶紧去,莫再耽搁,随后她便去往时谦的房中。   进去后她也没吭声,但见时谦正背对着门口坐在木桶中,热水氤氲成雾气,缭绕在他宽广的肩头,饶是之前曾在河边看过他沐浴的模样,她再见这场面也仍旧红到耳根发烫,毕竟那回是无意,这次却是她主动进屋,窘迫的她赶忙侧过身去,不敢抬眸细看。   听到脚步声,他还以为是巧言,随口嘱咐道:“搁下吧!你且出去,无需伺候。”   再待下去她感觉自己可能呼吸不畅,羞怯的宋余音低着小脑袋,迈着小碎步迅速绕过屏风,将衣物放下,而后便转身逃离。   刚行至门口就又听他吩咐道:“倒杯茶放那儿。”   喏喏称是,宋余音暗自腹诽着,他可真多事,明明在沐浴,还总是让人进去,但她顶了巧言的差事就不能违背他的意思,纵然心里不情愿,到底还是照做了。   当她倒好了茶端进去时,抬眸就见他整个人已从木桶中出来,穿上了亵·裤,正在拿中衣,因着他是背对于她,是以宋余音一眼就看到他背后有块印记,纵使隔着绢纱屏风,也能看到他腰间左侧的肤色不正常,应该是……胎记!   不经意的一眼,如惊雷闪电般在她心田炸开一道裂口!呆愣当场的她瞠目结舌,被这一幕震得大惊失色,手中的茶盏也无意识滑落,碎落时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如在她心间划过一道道血口一般,疼得她几近眩晕!   怎么会这样?   上回她明明看得一清二楚,他后背没有胎记啊!今日怎会突然闪现?如此诡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26章 出浴的时谦露破绽(三合一)   察觉到有人进来, 时谦迅速转身的同时已将中衣披在身上, 系好带子, 正待呵斥才发觉门口之人不是丫鬟,而是宋余音!滚至喉咙的斥责顿时变软,只余惊诧,“怎的是你?”   只顾为胎记发愣的宋余音尚未回过神,直至他问了两遍, 她才反应过来, 惊觉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我……那个……巧言她不舒服, 我代她来给你送衣裳。”   居然这么巧合?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该再进来啊!“我不是让你出去倒茶吗?你还回来作甚?”   她已经被方才的场景震得心慌意乱,至今难以接受,他还语带责怪之意, 越发令她心塞,窝着一股闷气,宋余音涨红了脸反嗤道:“这不正是倒茶给你端回来嘛!”   怕不是听岔了吧?“我让你倒好搁外面,不是让你端进来。”   时谦越解释, 宋余音就越着急, 委屈的红了眼眶,语带哽咽, “你只说倒杯茶搁那儿,我怎会晓得是搁在哪里?”   他以为来人是巧言, 毕竟那丫头伺候了他几日,晓得他的习惯,是以他才吩咐的简洁,料想她会懂得,孰料今日过来的竟是宋余音,这才闹了误会,眼瞅着她满脸窘迫,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干脆认输,“算我的错,说话有歧义才害你误解,我给你赔礼道歉,我还要更衣,请你先出去避一避。”   “可是我刚才看到……”她还想问清楚就被时谦正色打断,“宋姑娘,男女有别,我此刻衣衫不整,你是不是该避嫌,先离开此地?”   被他这么一说,她越发觉得没脸,羞愤难当的宋余音再不敢多待,紧咬着薄唇转身就走。   看她离开,没再追问那件事,时谦这才松了口气,他也不确定她是否看到了他的后背,但看她讶然失措的表现,想必是瞄见了什么,为防被问讯,他才会说出这样的狠话赶她走,想必她心里定然很难受,可他一时情急,实在是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去掩饰,唯有迫她先走。   才刚在屋内热气腾腾,将将出得房门就有一阵小风旋来,此刻的宋余音是身子发烫心发寒,已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只觉整颗心突突地跳着,那一幕始终萦绕在她脑海挥之不去,她那难得平静的心湖又被掀起轩然大波!   倘若那胎记的确存在,那他就是真正的先帝啊!她的夫君还没死,还活在这世上,且近在眼前,于她而言这是再欣慰不过之事,却不知他为何就是不肯与她相认呢?但若是她眼花,岂不是白激动一场?偏偏两人当中隔着屏风,她瞧不真切,如若不看个清楚,她心湖难平,可她一个姑娘家,总要求男人脱衣,旁人又会如何看待 ,怕不是会把她当成疯子吧?   云琇不在身边,南溪也不在,也没个人能与她商议,宋余音几近崩溃,不知该如何是好,一个人躲在自个儿的房中,许久都不敢出来。   茫然的侧躺在帐中,思量了许久也想不出个适宜的借口来,直想到脑袋嗡嗡作响,她懊恼的捂住脸,长吁短叹,大约半个时辰后,头昏脑胀的她隐约听到敲门声,立马惊醒,还以为是芳月来催,便习惯性的应承道:“我这就过去。”   整理好衣衫下了帐,宋余音没耽搁,快步来到门前,才打开房门就被吓一跳,“照谦?你怎么……?”   话未说完就被他示意噤声,特地压低了声儿提醒她,“小声点儿,别让我师兄听到,我怕挨训。”跟着就将手中的食盒递给她。   好奇接过,宋余音问他这是什么,照谦得意一笑,“闲来无事打的鸽子,我把它做成了烤肉,十分美味,打了三只,我吃了一只,还有这两只送来给你。”   两只都给她?想着吃独食似乎不太好,宋余音忍不住问了句,“怎的不给你师兄留点儿?”   撇了撇嘴,照谦抱怨道:“给他?他肯定会说我正事儿不做就会打鸟闲逛,与其被他教训啰嗦,还不如都给你,耳根子清净。”   实则她也想说他没事打鸽子干嘛呀!但他提前把话都说了,她唯有闭嘴唱白脸,左右人家辛辛苦苦把肉烤好给她送来,这份心意实属难得,她可不能打击他,欣然接受,道谢连连。   且在见到他之后,方才的纠葛豁然开朗,宋余音灵机一动,一直打量着照谦,看得他都红了脸,挺难为情的,毕竟这么漂亮的小姑娘盯着他瞧,他受不住啊!一颗小心脏开始扑通乱跳,荡漾起水花来,他还特地以手臂撑着门框,摆出自以为潇洒的姿态,故作深沉,“我只是出于朋友的情意才会对你好,你可以感激我,但千万不要有别的想法,毕竟你是我师兄在意的女人,好兄弟断不会争抢女人,我心甘情愿让给他。”   莫名其妙的言辞导致宋余音满脸疑惑,“我对你能有什么想法?只是有个小忙想请你帮我而已。”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纵然遭受打击,照谦还是得保持得体的微笑,“咳,那什么……纯属玩笑,切莫当真,我看你不大开心,就想调解一下压抑的氛围。”随后又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将食盒放进屋里,宋余音招呼他进屋说话,照谦迟疑道:“我就不进去了吧?我怕师兄他揍我。”   “你管他作甚?”他又不敢在院子里说话,又不能出去怕被人撞见,那就只能在屋子里说,“你我问心无愧,也不必关门,就坐在这儿小声说便是。”   她一个姑娘家都能如此坦荡,他也不该再斤斤计较,想通后照谦不再墨迹,大方进屋,问她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上回在河边撞见时谦沐浴已是难为情,这回她可不敢说自个儿方才又看到他出浴,只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你说,人的胎记会不会莫名消失,而后又突然闪现?你见多识广,听过这样奇特的传闻吗?”   “胎记?应该不好消除吧?”却不知她问这个作甚?猛然想起她曾说师兄身上没胎记,照谦便能大概猜到,“你是在说我师兄?”   点了点头,宋余音也顾不得尴尬,鼓起勇气向他打探,“你与他相处最久,肯定看过他后背,他背上真的没有胎记吗?”   “没有,”摇了摇头,照谦记得一清二楚,“我们经常一起下河沐浴打水仗,他后背肩胛骨处有一道疤痕,腰间并无胎记。你不是也看过吗?怎的今日又质疑?”   “因为……”她不擅长撒谎,有什么话总想说出来,尤其对朋友,可方才的情景又太难为情,她才迟疑着不敢坦白,照谦最见不得旁人欲言又止,真如在他心上挠痒一般,“咱们又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你就跟我直说呗!话说开后,有什么疑问我才好帮你琢磨,指望你一个人瞎想,怕是想到地老天荒都想不明白。”   的确如此,她已然煎熬了一个时辰也没能想明白,兴许说出来之后他能找到玄机呢?   思及此,宋余音再不犹豫,遂将方才之事说了一边,照谦听罢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所以你已经是第三次看到我师兄没穿衣服了?”   经不起玩笑话的宋余音顿时红了脸,声如蚊蝇般澄清道:“怎的没穿?穿亵,裤了呀!”   好吧!这也算,勉强止住笑意,照谦又问,“你说你二人当中还隔着一架屏风,那怎能瞧得清楚?”   一想到自个儿看过他好几次,宋余音只觉这脸都要被自己丢光了,可此事关系重大,必须探查清楚,不得已之下,她才说得格外详尽,“绢纱屏风又薄又透,可以瞧见的。”   仔细思量间,照谦猜测道:“那屏风上应该有图案吧?兴许是图案遮挡,你看花了眼,误以为是胎记?”   这倒也不是不可能,但她总觉得自己不可能花眼,“当时他也很紧张,立即转过身去穿衣裳,我感觉他是心虚,不想被人看到才着急赶我走。”   “我师兄这人吧!不苟言笑,大抵不习惯被姑娘家看,是以才会请你离开。”照谦看过他后背太多次,是以坚称没有胎记,可宋余音始终忘不了那一幕,但她对时谦毕竟不熟,也不好跟照谦再争执,闷闷不乐地道:“那就当我看错了吧!”   不忍看她这般痛苦纠葛的模样,照谦忍不住提议,“要不……我再去帮你看一眼?说来上回看他后背还是在河边那次,这都有月余没看了,兴许当中出了什么变故也未可知。”   照谦主动提出帮忙,宋余音感激不尽,一再道谢。乐于助人的他应得倒是干脆,可如何去看,这也是个问题。   上个月是初秋,尚能下河,而今天已寒凉,照谦总不能找他下河,如何才能看到他脱衣的场景又不让他怀疑呢?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得好好琢磨,想出一个绝妙的法子,保证万无一失才好。   想着他既承诺了就会放在心上,宋余音也不催他,容他慢慢思量,只是她自个儿再去见时谦之际,心境大不相同。   前几日她认为他不是真正的先帝,也就不愿与他多说话,自从昨日看到那一闪而过的胎记时,她的心又泛起了涟漪,不由自主的隔着屏风悄悄打量着他,越瞧越觉得他的眉眼与先帝十分相似。   那种熟悉之感又开始将她吞噬,令她坐立不安,她的目光太过坦白,以致于时谦不经意抬眸就撞见了她凝向这边的眼神,不由纳罕,“你不是不想看我的脸,怕勾起过往的记忆吗?”   被抓现行的宋余音心虚了一瞬,镇定的将目光下移,措辞狡辩,“谁看你了?我只是在看你手中的笔而已,紫毫的吧?”   看了看自个儿手中的笔,时谦点头道:“狼紫兼毫。”   她真的在意这支笔吗?怎么觉得只是借口呢?虽有疑惑,时谦也没拆穿,继续低眉写字。   气氛又开始变得沉寂,她就坐在软垫上,时不时的瞄他一眼,看他微微上挑的眉峰下,那低垂的长睫半敛,也遮不住眸间的神采。   以往先帝也是这般,坐在桌案前批阅奏折,而她则静坐在一旁,时而捧书而读,时而抬眸看他一眼,那岁月静好得让她误以为余生都会这般安稳,孰料后来又出现变故,美梦终究易碎啊!   两人就这般坐到晌午,她时不时的提点几句,午膳过后,宋余音照例回房歇息,有时谦发话,芳月也不敢再说什么。   待她走后,时谦并未躺下,想起一桩事,遂出去找他师弟。   行至门口的他敲了敲门,里头没什么反应,只听到轻微的呼声,时谦也不顾什么礼节,直接推开房门,但见照谦正躺在榻上,脸上盖着一本书,听这均匀的呼吸声似乎睡得正沉。   若搁以往他肯定不会打扰,但师弟那日的话太欠揍,且这几日晌午他都不过来用膳,徒留时谦和宋余音两人在饭桌上,几乎都不吭声,场面十分尴尬,时谦认为必须给他个教训,否则指不定他往后还能说出什么更过分的话来。   内心燃着小火苗的时谦一把揭开书本,随手往旁边一撂,响亮的声音瞬时惊醒梦中人,被吓醒的照谦懵然抬眸四处打量,“谁?怎么了?”   待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发现是师兄之后,照谦又不耐的躺回软枕上,以胳膊搭着眼睛,烦躁哼咛,“干嘛呀!吵我睡觉!”   “你还好意思问我?前两日你跟巧言说了什么?她一五一十的当着我们的面儿转述,你让宋……”意识到口误,他赶忙改口,“送信儿的人说什么大嫂,可有想过卫云珠听到后情何以堪?”   原来就为这个啊!照谦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呢!至于大晌午的跑来吗?被扰的照谦慢悠悠坐起身来,将手肘往蜷起的膝盖上随意一搭,毫无愧疚悔过之意,反而笑嘻嘻的望向时谦,“师兄啊!我发现只要是跟云珠有关之事,无论大小,你都放在心上,不过一句玩笑话,你若无心,一笑而过便罢,这般在意莫不是心虚,真有让她做我大嫂的念头?”   恨嗤他讲歪理,时谦没心思与他嬉笑,郑重警告,“男人之间玩笑也就罢了,她可是姑娘家,你说话最好放尊重些,她本就不愿意待在别院,你再胡说八道,岂不是更令她难为情?”   被教训的照谦拼命点头,故作乖巧模样,“我懂了,若是把她气走,你就没媳妇儿,我就没大嫂。师兄教训的是,往后我再也不在她面前说,只在你面前说。”   这理解能力也是刁钻到极致,气极的时谦反手就是一个栗子叩在师弟的脑门儿上,猝不及防的照谦捂着额头喊痛,“师兄打人了,我要找大嫂评理去!”   刚要起身就收到师兄严厉警示的眼神,“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让你下不了床!”   打他算什么本事?照谦不屑一顾,“有种你让嫂子下不了床啊!”   “……”没得聊了,这人就是皮痒欠揍,时谦二话不说,又是一巴掌,这次照谦早有防备,轻松躲过,立马穿鞋下了榻,摆手求饶,“我错了师兄,不逗你了,你就让我睡个安稳觉吧!”照谦再三保证,说自个儿绝不会再说胡话,时谦才暂且饶了他,临走前还不忘放话,“记住你的承诺,若再让我听到类似调侃之言,你就等着每日睡在床上养伤吧!”   照谦面上应得干脆,心里想的却是:看吧!师兄就是在乎云珠,比我想象的还要在乎。   真希望他们能成一对儿,到时候他定会跑到师兄面前问一句:脸疼吗?想想都觉得好开心呢!   原本他还头疼着该如何帮云珠达成心愿,师兄这么一闹腾,害得他午觉也没睡成,反倒是灵光顿闪,忽生一计!   入夜后,皓月当空之际,忙碌一整日的时谦已然洗漱完毕,准备歇息,忽闻敲门声响起,听那沉重急促的脚步声,应该是师弟。   却不知他夜里过来作甚?难不成白日里骂过他,他心里不自在,要找他练练?诧异的时谦过去开门,刚打开房门,就见照谦抱着被子夺门而入,径直往他里屋走去,时谦赶忙跟上去,问他这是作甚。   将棉被往帐中一撂,照谦毫不客气的在帐中坐下,挑眉一笑,“我打算今晚跟你一起睡。”   嫌弃的瞥他一眼,时谦不自觉的往后退去,“你有屋子,为何要跟我挤在一起?”   照谦故作惶恐的装腔作势,“我害怕,不敢一个人睡。”   忍住想揍他的冲动,时谦冷哼轻嗤,“一个大男人你怕什么?”   “怕……怕老鼠,我屋子里有老鼠!”   这幅做作的情状看得人心头冒火,饶是他这般稳重之人都想上去呼一巴掌,“我信你个鬼啊!之前在道观时咱们逮到一窝才出生的小老鼠,身上都没毛,还不是你把它们给抓起来泡药油的,你会害怕?”   得亏师兄骂了一句,照谦顺水推舟接口吹捧,“师兄真乃神人也!其实我就是怕鬼,这几日总噩梦连连,梦见我屋子有个吊死的女鬼,还是个风流鬼,老是缠着我!”   说出来谁信?“你一个道士还怕女鬼?”   “咱们又不是茅山道士,我可没学茅山驱鬼术,那女鬼一直勾我的魂,万一勾走了可怎么办?”   “那不正合你的意?”时谦顺口讥讽,仍旧不许他待在这儿,“两个大男人睡一屋,成何体统?”   又不是头一回,照谦浑不在意,“以往在道观之时咱们不也好多人挤在一个屋嘛!”   “那是年纪小,再者说,很多人倒也没什么,如今都已长大,这别院里多的是房间,还挤在一处就不正常,你快回去!”   时谦坚决不同意,偏他赖在此地不走,大晚上也不想跟他吵,免得惊动旁人,出于无奈,时谦只得同意,但把他的被子抱至榻间,要求他睡榻,照谦委屈巴巴的望向他,试图撒娇,“我想跟你一起睡床。”   时谦见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果断移开视线,生怕自己多看一眼会忍不住用拳头教他做人,毅然决然的冷声拒绝,“我没那嗜好!”   那嫌恶的眼神狠戳他心啊!“师兄你怕不是有所误会,我还是比较喜欢娇滴滴的小姑娘,对你这种大老爷们儿不感兴趣。”   不管他怎么想,时谦都不允许两人睡在一起,只能床榻二选一。   眼看师兄不肯让步,那他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睡榻,改变策略。   安顿好师弟之后,时谦才宽衣躺下,不禁怀疑这小子今晚究竟是哪根筋儿搭错了,偏要来这么一出!思量间,就见照谦还没睡,而是起身去倒了杯茶,若是他自个儿口渴也就罢了,偏偏他不喝,还端来床畔,一脸谄媚,“师兄你渴了吧?喝点儿茶呗!”   虽说师弟一向都对他很关怀,可这种无事献殷勤的态度不免让人觉得怪异,防备的盯着那盏茶,时谦拒绝得干脆利落,“不!我不渴!”   “今晚的菜有些咸,还是喝点茶吧!不然夜里会渴醒。”   不管照谦怎么劝,时谦都能找到拒绝的理由,“夜里饮茶会失眠。”未料他竟不气馁,一再推让,结果这茶水就洒在了时谦的中衣上,照谦见状假意关心道:“哎呀!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可有烫伤?赶紧脱下来看看!”   至此,时谦才算是后知后觉的感应到师弟此番折腾的真正目的,原是想让他脱衣呢!怕不是宋余音跟他说了什么,他才会当奸细,过来一探究竟。   明白他的意图之后,时谦也就没什么好闪躲的,大大方方的起身,转过身脱去印上茶渍的中衣,又换了一件,期间他还侧过首,意味深长的问了句,“还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就在他脱衣之际,照谦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离的这么近,没有任何遮挡,他算是看得清清楚楚,时谦的腰间真的没有胎记!但师兄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味,已然达到目的的照谦再不媚哄他,反过来嫌弃嗤道:“我也没那嗜好,对你的躯体不感兴趣!”   穿好中衣的时谦转过身来面向他,微歪头,手中正系着腰间的带子,声音虽懒,目光却是看穿一切的通透,“那还不快点儿抱着被子回你的房间去,即便真有女鬼,你从了她便是。”   完成使命后,照谦也觉得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果断抱被走人。   因着天色已晚,他也就没打扰卫云珠,直至次日才抽空找她讲明,“昨晚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确没有胎记,你大概真的是思虑过甚才会眼花。”   照谦肯定不会骗她,他说没有应该就真的没有,因为她去看的那日的确也没有,为何那晚会突然出现,宋余音百思不解,“我只是在想,会不会有一种特殊的药,能控制胎记出现与否。”   “怎么可能那么神奇?”照谦从未听说过这种药,好意劝她不要为这些细节纠葛,“其实吧!我师兄这人真的挺好的,虽说经常凶我,但面冷心热,是个值得托付的好男人,你若是喜欢他,不管他是不是你要找的人,都不影响啊!”   骤然被点破,宋余音面色一紧,赶忙否认,“谁说我喜欢他?”   睁眼说瞎话,不是好孩子,照谦忍不住拆穿道:“这不明摆着的嘛!我又不傻。”   许是她表现得太过明显吧?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想验证时谦到底是不是先帝,“我只在乎我要找的那个人,他若不是,我也不会关注他。”   “你要找先帝?先帝已然不在,我师兄跟他容貌相似,你也可以试着了解他。”照谦一心想撮合这两人,宋余音却很在意时谦的真实身份,“再相似又如何,终究不是那个人,没有过往的共同回忆,难道你希望他被我当成替身?”   若然她看着时谦,心里想的只有先帝,似乎也很残忍,照谦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两人正坐在亭中,看着对面墙边的凌霄花兀自怅叹着,并未察觉屋内的时谦已然瞧见他们。   虽说他很清楚照谦的为人,晓得他不可能真对宋余音有什么想法,但远远的看着他们坐在一起说话,心里终归有些不自在,倒也不是嫉妒什么,就是觉着自个儿现在的身份太复杂,以致于他跟宋余音不能友好的相处,每日还要摆架屏风隔开,也不能与她道出实情,所有的事都得憋在心里,无法像师弟这般,与她畅所欲言。   照谦并未觉察到背后的目光,直至巧言来送补品,向时谦行礼时,听着师兄的声音如此清晰,他紧张回眸,才发觉师兄竟然就立在窗前,也不晓得盯看了多久。   如坐针毡的照谦赶忙起身告辞,“师兄不许我跟你接触太多,先不聊了,改日再说。”   两人也没什么,问心无愧啊!宋余音只觉没必要这般防备时谦,照谦却是被训怕了,一溜烟溜走。   待他离开后,宋余音也进了屋,时谦吩咐丫鬟给她盛碗乌鸡天麻汤。   闷闷不乐的手执小勺搅着碗中的鸡汤,宋余音一直在想着胎记的事,奈何照谦已然看过,她再去看,想必也是一样的结果,若然直接追问,时谦肯定不会说实话,烦闷的舀了一勺汤,轻轻吹了几下,送入口中后,品着清汤,宋余音眸闪灵光,忽然想到了一个验证的好办法!   胎记不能看便罢,她还可以用旁的法子来探究啊!   思及此,她唇角微弯,总算有了一丝笑颜。   屏风后的时谦也看到了这一幕,自她进别院以来,要么垂头丧气,要么就是在发呆,说来他还真没见她开过颜,却不知此时的笑是为何。   许是手中的书令她参悟了某些道理才豁然开朗?又或者是回忆起前尘旧事的美好片段才会会心一笑?时谦猜测了几种可能,却怎么也没想到,其实她不过是想到了对付他的招数而已。   不过很快他就会明白,只是待了悟之际,为时已晚呐!   次日的天有些阴沉,宋余音起身梳洗后照例过来陪他,与他讲述一些关于先帝的习惯。   用朝食之际,巧言盛上一碗蛋花汤端至他面前,时谦一闻到那腥甜的气息便觉胃里不舒坦,问她怎么是甜的。   巧言如实道:“卫姑娘说您喜欢喝甜的,奴婢才让后厨做的。”   摆摆手示意她退下,而后宋余音才坐在一旁,一本正经的为他讲解,“先帝爱喝甜的蛋花汤,不爱喝咸的。”   以往她讲什么他都会点头称是,今日忽闻这一句,时谦那温顺的眉峰蓦地紧蹙起来,不可思议的抬眸望向她。   他眼底的质疑正是她所期待看到的,是以当宋余音看到这一幕时,心底的欢喜越发浓厚,果听他迟疑道:“你确定自个儿没记错?”   宋余音只管装傻,柔声笑道:“我怎么可能记错?还有人比我更了解先帝吗?你又不是他,自然不晓得他的喜好。就按我说的来,快喝吧!”   关键他喝不下去啊!“可是……人的喜好也许会有所改变,是甜是咸,没必要分得太清楚吧?”   看他好像很不乐意的模样,宋余音心情大好,强忍着笑意,语重心长的劝道:“旁人只会记得先帝以往的喜好,你若是与他相左,就会被人怀疑,为了扮演好先帝,你就委屈一下,喝了这甜汤吧!”   这甜汤若是有米酒他还能喝得下去,可是并没有,只加了糖,腥味甚重,他真的无法忍受,让他喝这个简直是折磨,时谦一忍再忍,始终不愿端起来,“我不想喝,打小就不喝甜的蛋花汤。”   是吗?看来他果然和先帝一样,都不喝甜蛋汤,宋余音心下甚慰,但仍旧希望借此逼他承认,“你既选择了假扮先帝,就该做好有所牺牲的觉悟,若然你不肯喝,那我就告诉卫平渊,让他来做主。”   居然拿卫平渊来压他?时谦难以置信的紧盯着她,忍了又忍才憋出一句,“也许是你记错了呢?也许宣惠帝并不爱喝甜汤!”   而她则一副她的话就是圣旨的傲然态度,“除非你就是先帝本人,我才会承认我记错了,否则……就听我的话,乖乖喝下甜汤,不仅今日要喝,往后的每一日都要喝,习惯成自然,兴许喝着喝着你就会习惯。”   听到这无理的要求,时谦终是不淡定了,起身怒拍桌,“宋余音!你……”   不愿输了阵仗,宋余音也站起了身,虽没他个儿高,依旧扬着小脸倔强的与他对峙,“怎的?”   “你欺人太甚!分明是在公报私仇,借机耍弄我!”明摆着的事,他委实不能忍!   然而她却装傻充楞,“我与你有何仇怨?为何要坑你?难不成先帝不喝甜汤,我偏逼你喝?你又怎知先帝不喝甜的呢?难道你就是先帝?”   她明明什么都清楚,却故意在这件事上与他唱反调,想来就是为了逼他动怒,逼他说出先帝就是不喝甜蛋汤的话来!   如此一来,不就等于不打自招了吗?   她可真够机灵的,时谦险些着了她的道儿!意识到她的真正目的,时谦终于不再与之对抗,将心一横,选择妥协,端起碗屏住呼吸一口气喝下半碗,勉强下咽的感觉简直太折磨,才喝下他便觉胃里一阵翻滚,难受之至!   宋余音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妥协!若是风吹日晒这种苦还好忍,但若被迫吃自己讨厌的饭菜,估摸着一般人都受不了,她还以为他会抵抗到底,未料竟然还是听了她的话,勉强喝下。   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可她看得出来,他的确不喜欢喝甜汤,这一点和先帝的好恶是重合的啊!明明破绽百出,他仍旧不愿承认,这到底是为什么?   解不开的疑惑化作惆怅,宋余音再无心思捉弄他,时谦虽是勉强喝下去,胃里到底不舒坦,以致于晌午他不肯再用膳,晚上也不愿进食。   心知是自己玩得太过火,以致于他没了食欲,深感愧疚的宋余音决定用行动来道歉。   深秋十月,天越来越短,转眼又擦黑,一日又将过去,立在窗前的时谦负手而立,目光不自觉的望向北墙边的凌霄花,不知为何,宋余音总爱看这一簇花丛,在他看来,这凌霄花与牵牛花挺相似,只不过一个是蓝色紫红色,另一个是橘色罢了!   看着看着,他才惊觉自己竟然又想到了她,不应该啊!   收回纷杂的思绪,时谦转身进了屋,跟着就见丫鬟端着汤碗进来,尽管一日未进食,他仍无饥饿之感,不悦反问,“不是交代过不必准备我的膳食吗?怎的又端来?”   将汤碗放下后,巧言拿起大勺,边盛边回道:“这是卫姑娘亲自下厨做的炒面籽儿,她说您可能没什么食欲,想吃些清淡的,便做了这个,打了个鸡蛋,切了些青菜,还洒了点儿葱花,并不油腻,也不是甜的,少爷尽管放心用吧!”   待她盛好端过来时,一阵香气扑鼻而来,最近皆是山珍海味,他已然很久没觉得哪道菜能像面前这碗面籽粥一般,淡香沁心,瞬时勾起他的食欲,本以为自个儿不饿,今晚不必吃什么,可当粥摆在他面前时,他的五脏庙居然不争气的开始咕咕叫。   再者说,她一个闺阁千金竟肯亲自下厨为他做粥,他若是拒绝,岂不令她难堪?如此想着,时谦也就执起了羹勺,轻轻搅动着,简简单单的一道粥,吃起来倒是爽口,这滋味不由让他想起过往的时光,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能尝到熟悉的味道,那一瞬,他的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入口的是咸粥,滑入心底的却是一丝难以言喻的甜蜜。   两人的相处虽平淡,到底比之前要默契一些,不再针锋相对,宋余音的心思全都扑在时谦身上,可那陈瑞英的心思仍旧还在她这儿,纵使远在军营,他也一直惦记着表妹,才分别十日左右,又抽空赶了回来。   他先是去了一趟虎威将军府,得知宋余音不在府中,而是被送至琼华苑养病,于是他又匆匆赶至琼华苑,却被南溪拦在门外,不许他进,只因她家姑娘人在樱月苑,根本就不在这儿,惶恐的她只得找借口,说主子身子不适,不宜见客,陈瑞英才不吃这一套,“音音抱恙我更该去探视。”   “可是……可是姑娘她还躺在帐中,您一个男子进她闺房于理不合啊!”   “我是她表哥,又不是外人,大不了我立在帐外与她说话,不面对面便是。”陈瑞英坚持要见,焦虑的南溪已是抓心挠肝,面上还得强装镇定,再次好言相劝,一再推脱终是惹恼了陈瑞英,即便她是余音的丫鬟,他也再无客气,横眉怒扫,眸光凌厉,“本殿要见音音,谁也挡不住,休再拦阻,否则……”   寒光自墨瞳中一闪而过,陈瑞英冷然侧首,身边的侍卫会意,立即拔剑,横在南溪颈间…… 第27章 情敌来了   冰凉的剑刃紧贴在她颈间, 南溪只敢垂眸, 不敢乱动, 连呼吸都慢了半拍,生怕一不小心那剑就会在她脖颈划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可即使这般威逼又如何?她家姑娘根本不在房中,她要是带六皇子进去, 里面空空如也,他质问人在何处, 她又该如何解释?总不能带他去樱月苑吧?时谦也在那儿啊!一旦让六皇子见到时谦, 不管他是真是假, 怕都会有血光之灾!   但若不带,他仍旧会发火, 甚至可能一怒之下要了她的命!左右为难的南溪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她将心一横,准备开口之际,忽闻一道紧张且熟悉的女声响起,“殿下这是做什么?”   陈瑞英也觉熟悉,惊喜回眸,便见朝思暮想之人就立在不远处的一颗松树下,今日的她一袭薄红色交领襦裙, 鹅黄色的短上衣, 腰间用宫绦系着粉紫下裳,下摆绣着几朵花蕊, 柔亮的色泽为这深秋增添几分生机,一瞧见表妹的身影, 他那紧拧的眉峰顿时舒展开来,忙转身上前相迎,“音音!”   危急时刻,主子及时出现,南溪见状总算松了一口气,然而下一瞬就被六皇子质疑呵斥,“你不是说她在房中歇着,为何表妹会在外面?居然敢戏耍本殿,该当何罪!”   “这……”事出突然,两人无法串口供,生怕说漏嘴,是以南溪哑口无言,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圆谎。   心知南溪无从解释,宋余音接口替她解围,“最近我在养病,她们都嘱咐我不准乱跑,可我躺太久闷得慌,才刚趁着南溪去后厨的档口就悄悄溜了出来,她才回来,大约还不晓得我偷跑一事,只当我还在屋里呢!”   有主子解围,南溪也不至于慌乱失措,会意的配合她的说辞,“是啊姑娘,我还以为你在里头呢!您想出去也该和奴婢说一声,奴婢好跟着您仔细照看着。”   说话间她已走向主子,立在她身后,虽疑惑主子为何来得这般及时,当着六皇子的面儿到底没敢多问。   实则这樱月苑的后门和琼华苑的后门正相对,陈瑞英才到琼华苑门口,就有眼线迅速到樱月苑汇报,得到消息的宋余音火速赶到这琼华苑来,以致于这会子气喘吁吁,眼尖的陈瑞英看她额间薄汗频出,忙问她这是怎么了。   心虚的她借口说是身子不适,最近常出虚汗,多走几步路就会这般。   她的话陈瑞英一向不会怀疑,一听她说不舒服就立即招呼道:“那赶紧进屋歇着吧!”   点了点头,她才提裙迈进门槛,进得屋内,宋余音好奇问他,“不是说还得几个月才能结束训练吗?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说起这个,陈瑞英腼腆一笑,浑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倒像是个孩子一般,温声解释道:“这不明日是你的生辰嘛!本想明日回来陪你,可惜明儿个有一场重要的水师演练,我走不开,必须在场,思来想去,只能今日赶回来,正是打算亲自送你一份生辰贺礼。”   微抬手,身后的侍卫便将一方一尺来长的盒子打开,将里面的东西摆在桌上,一副画像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说它是画像吧!又不是绘在纸上,她从未见过这东西,实在叫不上名字,陈瑞英贴心的为她讲解道:“此乃边疆民众的特色手工品,叫做珠饰皮画,我想着你可能对那些玉石金银之类的无甚兴致,偶然瞧见这玩意儿颇觉新奇,便向一位老者请教如何制作,我先在皮制的圆盘上作画,绘出你的画像,至于画像上的耳坠和发钗,得用珠子串成,而后缝制在皮画上。   作画我在行,即便你不在身边,我也能依照脑海中的记忆将你绘出,只是串珠子这种细活儿我实在不擅长,只能请老婆婆帮我,终于在你生辰之前制成,却不知你是否中意。”   这皮画色泽鲜丽,不论五官还是神态,绘得都如她本人一般,他越是这般细心的为她做事,她越觉得愧疚,心底沉如砂石,甚至没勇气去看他,“我不值得殿下这般费心,且之前我也说过……”   猜得出她接下来要说什么,陈瑞英不敢听下去,适时打断,“我懂,我懂你的心思,这次回来只是单纯的作为表兄给你提前过生辰而已,表兄送表妹贺礼不为过吧?之前的每一年我都会送礼,希望你今年也别拒绝。”   以往她一直不晓得他的心思才肯接受,而今已然知情,便不愿再有往来,收了礼便会给他希望,对他来说并不公平,毅然婉拒,“殿下的好意余音心领,只是这礼太过贵重,恕我不能收。”   他最怕的情形终于还是出现了,不气馁的陈瑞英耐着性子再次重申,“并不贵重,我给了老婆婆十两银子她都嫌多,此乃我的一番心意,仅仅是恭贺你十六岁生辰,音音,我晓得你有所顾忌,收下此礼并不代表其他,我都懂,你无需担忧。”   一旁的侍卫李效跟随六皇子多年,对宋余音也算熟识,忍不住道:“为着不耽误白日里训练水师,殿下他昨日傍晚才启程,披星戴月的往回赶,就为给宋姑娘您送份贺礼,聊表心意。您若不肯收,殿下他……”   话未说完就被主子呵斥,“住口!若再自作主张胡言乱语,便依军法处置!”   未免他再胡说,陈瑞英肃声责令他出去,李效不敢违抗主子之意,只得忍下憋屈,遵命告退。   面对侍卫时,他那肃严的态度不留一丝情面,再转向宋余音时,他的声音又瞬时温善,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他的话你万莫放在心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自个儿心甘情愿,只希望你开开心心,不要有太大的压力,我明白你现在还不能接受我的感情,但这贺礼纯属亲人之间的相赠,音音,我真的很希望你能收下。”   立在后方的南溪听着也觉动容,感念于六皇子对主子的一片心意,小声劝了句,“要不……姑娘您就收下吧!兄长所赠的一幅画而已,不算过分,便是收了也无妨,也不枉殿下他来回折腾跑这一趟。”   连南溪都这么说,她还能如何?若然不收,似乎就成了她不通情理,看了那皮画一眼,她实不愿再僵持下去,只想尽管将此事了结,犹豫片刻,终是点头应下,“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多谢殿下赠礼。”   这般称谓太过疏远,陈瑞英希望她还能如往常那样唤他一声表哥,可她却不肯,总觉得不大习惯,“您如今已是当朝皇子,身份贵重,余音理当敬重,依礼相待,不可冒犯。”道罢她又提醒道:“您难得回来一趟,肯定得入宫拜见皇上,要不殿下您先回去忙?”   然而他竟道:“不必,父皇不晓得我归来,我也不想去见他,懒听他啰嗦。我打算在此陪你用顿午膳,下午便得赶回军营去,不能耽误明日的演练。”   不会吧?还要用午膳?宋余音一听这话心略慌,眼神闪躲的找借口推辞,“可是我……最近身子不适,没什么精神,怕是无法陪你进膳。”   “那也得用膳啊!不肯吃东西如何恢复体力?”生怕他一走,她就免了午膳,陈瑞英越发坚定了留下的决心,定要在此陪她。   此时的宋余音欲哭无泪,暗叹自个儿搬起石头砸了脚,这会子再说什么他也不会信,看来这午膳是免不了,想着他午后便要离开,她便没再计较什么,吩咐下人备宴。   一个是满怀期待盼相聚,哪怕半日也甘愿,一个却是暗生芥蒂勉作伴,哪怕一刻也如火煎。   两人各怀心事,所谓平和的相处不过都是假象。   宋余音去往琼华苑应对陈瑞英一事,时谦是知道的,本想着她很快就会回来,可眼看着午膳都摆上了桌,仍不见她归来的身影,心里难免担忧,就怕她出什么意外,可他身份特殊,又不能亲自过去,只好嘱咐师弟去琼华苑探查情况。   照谦自是乐意过去,但如此难得的机会,不奚落师兄一番岂不浪费?夹了一颗花生米送入口中,他只觉越嚼越香,人也心情舒畅,粲然一笑,“这才半个时辰不见人你就不习惯?看来你对她是越来越在乎!”   一看到他那嬉皮笑脸的模样时谦就手痒,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手才抬起,机灵的照谦就一退三步远,避开得相当及时,远离后仍不忘调侃,“往往被戳中心事之人才会恼羞成怒,你反应越大,就证明我说得越准。”   这小子总是歪理一大堆,可怜他被奚落还不能反驳,眼下宋余音的安危最重要,时谦也不与他斗嘴,正色道:“差不多得了,有啰嗦的工夫,你已到得琼华苑。此事关系重大,不可掉以轻心,有劳你跑一趟。”   难得师兄如此客气,照谦还真有点儿不习惯,不过事关云珠,他也十分上心,纵使饥肠辘辘他也忍了,临走前还特地交代,“留个鸡腿给我啊!”道罢便飞快的出了门,直奔琼华苑!   佯装小厮的他想起卫云琇的话,故作哈腰状,在别院打听了一番才摸准方向,到得小院内,离老远就瞧见有人抱剑立在院门口,瞧那一身戎装,估摸着不是护院,想来应是六皇子身边的侍卫。   思及此,照谦灵机一动,卑躬屈膝的上前道:“奴才是后厨的,就是想来问一声,昨儿个姑娘吩咐找的鸽子已然找来,是晌午就炖,还是等晚上再?”   李效不好替宋姑娘做主,遂让他在此等候,他则进屋问询。宋余音听到鸽子莫名其妙,但又立马反应过来,这般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多半是出自照谦之口,兴许是他在外头有话要说吧!   碍于陈瑞英在场,她不能直接出去,于是吩咐南溪去回话。   南溪还在纳罕,直至出去后才发现来人竟是照谦!六皇子还在屋里,这个节骨眼儿上他又来捣什么乱?心惊肉跳的她匆匆走过去,一再给他使眼色,示意他别立在门口,到墙南边说话。   走远些之后,她才小声问他来此作甚,个儿高的照谦斜靠在墙面上,微侧首低语回道:“云珠一直没回去,我不是担心她出事嘛!这才过来瞧瞧。”   南溪只道无妨,“六皇子正陪我家姑娘用午膳呢!没什么大碍,用罢膳她就会回去,你赶紧走吧!以免被殿下看到,惹人怀疑。”   照谦不觉好奇,“无端端的,这六皇子怎会突然回都城?”   得知他是来送生辰贺礼,照谦这才恍然大悟,南溪又催得厉害,他也不好在此多待,干脆先回去。   一回到饭桌上,他就加油添醋的将此事讲给他师兄听,“啧啧!原来那六皇子正陪云珠用午膳呢!人家身为皇子还殷勤的给云珠夹菜,嘘寒问暖,柔情似水,你倒好,整日对她冷冷清清,连个笑脸都吝啬。   他对云珠无微不至,即便云珠这会儿不喜欢他,指不定往后也会被他所感动,到时候某些人怕是连哭的机会都没有啊!”   看着他手中拎着的鸡腿,再听着他暗示的言辞,心不顺的时谦默默睇他一眼,“一个鸡腿还堵不住你这张嘴。”   洋洋自得的照谦又咬下一口,吃得格外起劲儿,“吃肉和说话互不影响,可以同时进行。”   他倒是心情颇佳,可苦了时谦,一想到陈瑞英对她还不死心,他这心里就如猫抓一般,不得安宁。可这明明是她的自由,他不该多管。   一想到这一点,他便不愿再深思下去,状似无谓的夹了一口菜,送入口中也是味同嚼蜡。   明知师兄嘴硬,照谦也不逼他,只自个儿琢磨着,“明日可是云珠的生辰呐!该送什么贺礼给她好呢?珠钗?”   这种东西怎能拿来做贺礼?时谦忍不住提醒道:“你觉得她珠钗少吗?”   好像还真不少,几乎每日不重样,打消这个念头后,照谦又继续想,“那要不……镯子?”   “她只戴那串素银镯。”   似乎真没见她戴过旁的,估摸着那银镯对她很重要,她才不舍得取下,既如此,照谦只能再想其他,苦思半晌,他终于有了好主意,“后厨有位厨娘说她家的老猫下了一窝猫崽子,一个多月大,不如抱一只回来送给云珠,她不稀罕金银首饰,应该愿意养小猫吧?”   岂料时谦竟道:“她不喜欢猫。”   接二连三的被推翻,照谦不由狐疑的望向自家师兄,“你怎知她不喜欢?我怎么觉着你好像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   有吗?时谦默默回想着方才的话,似乎还真有点儿知道得太多了,但他仍旧面不改色,借口说是之前听她提过。   想着随口一句可以糊弄过去,他却忘了照谦可是个小机灵鬼,一旦心下生疑,就不可能轻易揭过去,必得想法子验证一番。 第28章 找到他是先帝的证据   纵使勉强用午宴, 宋余音也是心不在焉, 除非他说话, 她才会礼貌性的回应几句,绝不主动开口。   饶是如此,陈瑞英也觉得能与她一起用宴便是值得欣慰之事。饭毕, 他又嘱咐了几句,这才恋恋不舍的告辞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 她只余哀叹, 错付的感情终究不会有结果, 她不愿拖泥带水,可陈瑞英这般一直不放弃, 又打着亲情的旗号,令她很是无奈。   今日也只是碍于现下居于别院,不敢太违逆陈瑞英的意思,免得他不肯罢休, 总往这边跑,那时谦的踪迹很容易泄露,是以她才会选择妥协。   待人走后,她又回到了樱月苑, 行至半路, 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但见身着宽袖蓝裳的照谦正坐在竹林那边的一座假山边, 唇边不仅叼着一片竹叶,还闲闲的哼着小曲儿, 瞄见她的身影,立即朝她招手,示意她来竹林边说话。   那神秘兮兮的模样惹得宋余音一阵好奇,迈着轻巧的步子向那边走去,两人来到石桌边坐下,桌上落了几片深绿的竹叶,宋余音将叶子拾起,拿在手中把玩着,灵眸微抬,问了句,“大晌午的你怎的候在此地,就不觉晒得难受?”   “大男人也不怕晒黑,”无谓的打着哈哈,照谦四下瞧了瞧,这才倾身凑近,小声问她,“你是不是怕猫?”   突如其来的一问,问懵了宋余音,一双黑亮的大眼尽闪诧异,“你怎的知道?”   “师兄告诉我的,”接下来的问题才是他最关心的,单臂搁在石桌面上的照谦紧盯着她,满脸都透着揭秘的兴奋,“你可曾跟我师兄说过你怕猫一事?”   仔细回想了一番,宋余音摇了摇头,“没说过啊!无端端的,我提这个作甚?”   果然没说过!振奋的照谦激动得连连拍桌,宋余音不解其意,问他究竟发生何事。   强自镇定下来之后,照谦才与她说起方才之事,“我想着明日是你的生辰,打算给你准备礼物来着……我说什么都被师兄反驳,他还说你不喜欢猫,被我反问时,他又解释说你跟她提过,可你根本没提,这代表了什么?”   懵了好一会儿,仔细捋了捋照谦之言,宋余音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时谦似乎很了解她的好恶。他总说自己不是先帝,可他的表现却很异常,宋余音一直在怀疑,照谦只当她是想太多,直至今日,照谦才发觉,他师兄真的很不对劲儿。   眼瞅着她一直在发愣,还以为她仍未想明白,照谦忍不住提点道:“他若与你只是陌生人,为何晓得你怕猫?也许真如你所猜测的那般,他真的是你的故人。”   有人赞同她的看法,宋余音深感欣慰,莹莹的眸子闪着波光,激动得连说话的声音都在轻颤,“我就说他是先帝,我的感觉不会错的!”道罢她又怅然若失,无法真正开怀,“可即使我们怀疑又如何?问他他也只会说是巧合而已,不管你问什么,他都能想出狡辩的答案,倘若他真的不愿承认,似乎说什么都没用。”   “需知百密一疏,倘若他真是先帝,总有一日会露出破绽,你不要气馁,也别逼他,慢慢来,我也会帮你,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总能找到让他承认的法子。”   所有人都不相信她,自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人在坚持自我,有时候她也会感到迷茫,觉得自己这般固执似乎太傻,可又始终做不到真正放下,尤其是最近,每日都要面对他,每每瞧见时谦的面容,那熟悉之感就会越发强烈的轰炸着她,搅动心湖的春水,不断的荡起圈圈涟漪。   没人支持的坚持是孤独的,而今日照谦的这番话正如久旱的裂土逢见甘霖一般,给她带来了希望,指明了方向,让她重拾勇气,坚定的朝着真相的方位继续前行。   “多谢你鼓励我。”她是由衷道谢,照谦只觉这般郑重有点儿不习惯,无措的挠着耳垂讪笑道:“这不算什么,我就是希望你能达成心愿,开开心心就好。”道罢他又有些自责,“只是出卖了我师兄,他若知情必会揍我,到时候你可得帮我说好话,免我皮肉之苦。”   这个照谦天不怕地不怕独独怕他师兄,宋余音忍笑道:“你师兄面上严肃,其实心挺软的,我觉着他平日里对你很关心,并不像你说的那么凶悍。”   佳人一笑,如暖风拂面,在照谦的印象中,她总是怀揣着心事,神色凝重,难得见到她柔柔的笑颜,真如春花秋月一般,盈盈动人,有一说一的照谦坦笑道:“你笑起来很美,以后也要记得多展颜,不管他是不是你的故人,你都不能亏待自己,日子是自个儿的,唯有过得开心,才不辜负这人生。”   她的话很有道理,宋余音感触良多,心下宽慰的她郑重点头,“我会尽量改变自己的态度,不让这日子过得那么辛苦。”   话说开之后,照谦也就回房去了,宋余音也回到自个儿的房中歇着,反正时谦说了,中午她不必过去,可以歇一个时辰。   小憩了半个时辰,又闲坐了会子,她才起身去找时谦,但见他并未看书,而是在院中练剑,一圈福纹袖带将宽松的长袖紧束在手腕间,水色衣袍随着舞剑的动作而迎风翻飞,遥遥相望的宋余音瞧着这一幕,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那时她才入宫,看到宣惠帝练剑忽生兴致。   宣惠帝看她满目好奇,问她可是想学,她羞怯的点了点头,“儿时我就想学,可大哥说姑娘家就该斯斯文文,练这些花拳绣腿会被人笑话,始终不肯教我。”   本只是说说而已,可宣惠帝居然说要教她,还将自己的剑递给她,教她如何正确拿握,如何出招。   手把手的教,他的人就在她身侧后方,说话间的气息不经意的洒落在她颈间,温和而又清朗的声音如金击玉震一般悦耳动心,虽贵为皇帝,可他耐心十足,一遍遍的为她讲述要领,帮她做示范,她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学会一些简单的剑招。   后来的半个月,宣惠帝每日都会抽空教她,两人眸光交汇间,流动着脉脉情意。只是有一日,太后亲自过来看望皇帝,赶巧撞见这一幕,当即呵斥她不成体统,斥责她身为妃子不该在帝王面前拿剑,还命她跪在殿外,又带皇帝进殿去。   宋余音不晓得太后与皇帝说了什么,只晓得母子二人似乎起了争执,太后直训了他两刻钟才愤然离殿,临走前还以惑乱君心之罪禁了她的足。   一个月不得出门,她只觉无趣,又心生惶恐,想着宣惠帝怕是不会再理她,哪知某一晚入夜之后,他竟到她所居的宫殿来找她,还给她带了一把剑,说是之前的剑太过沉重,尺寸过大,不适合她拿,特地命人打造了一把小一些的,让她拿来练手。   那时的宋余音才知宣惠帝心里是向着她的,并不在乎他母后的态度,心下自是欢喜。   神思游离之际,一阵呼啸的剑风传至耳畔,宋余音惊吓侧眸,便见那剑尖横在她三尺开外之地,见尖上还横着一朵海棠花,正是时谦看她一直走神,才顺手用剑剜来花朵打她的岔,日头下的剑光反折映于粉嫩的花瓣上,锋利与柔和对比鲜明,目睹这一幕的宋余音不自觉的抬手,将花瓣取下,放在掌心。   收了剑的时谦看她一眼,淡声问道:“在想什么,这般入神。”   若然欺瞒还不如不答,思量片刻,宋余音坦诚道:“想你。”   “……”正在洗手的时谦闻声惊抬眸,缓缓地望向她,还以为是自个儿听错了,可她就这般望着他,毫不羞怯,看样子应该不是他耳朵有问题。   虽说话是他问的,可她的答案这般直白真的好吗?心下微惊的时谦眉峰都皱在了一起,又觉得身为大男人不能输了阵仗,人姑娘家都不羞涩,他总不能脸红,得装作十分镇定毫无波澜的模样才对。   如此想着,时谦云淡风轻的回道:“我就在眼前,无需想念。”   然而她竟苦笑道:“我想的是曾经的你,那个与我坦诚相待,不会欺瞒我的你,而不是现在这个……将自己隐藏颇深的你。”   心,在那一瞬间被什么戳了一下,痛吗?他不知道,似乎已经麻木了,也无谓去争辩些什么,抿了抿唇,终是擦干了手,轻声敷衍道:“随便你怎么想吧!反正我说什么你也不会相信。”   低沉的声音如一颗石子砸在她心扉,疼得她顿感委屈,“我不是不信你,只是你一直在瞒着我,没有与我说实话,徒留我一个人胡猜乱想,痛苦不堪!”   说出来她又能如何呢?对她有什么帮助吗?似乎并没有,只会令她更苦恼。紧攥着剑柄,时谦已不敢将目光落在她面上,就怕看到她那痛楚的模样会于心不忍,只怔怔的望着摆放在门前的松树盆景,喃喃低语,尽透无奈,“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反而活得更痛苦。”   “是否后悔那都是我的事,我又不会怨怪你,只求你告诉我真相,给我一个痛快!”   他那紧攥着的手指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关节滑动,面对她恳切的追问,他心底似有千言万语涌至喉间,想要脱口而出,可一想到后果,又犹疑着不敢迸出,最终还是悄然退回,窝在心底慢慢沉寂。   看着他毅然离去的背影,宋余音难免失望,但一想到照谦之言,总算有所安慰,她得慢慢来,不能急于一时,一步步试探,相信终能看到他哑口无言的模样。   因着心中有事,宋余音时常做梦,以致于半夜总是惊醒,醒来觉着口渴,下帐倒茶润嗓之际,恍惚听到一阵似有若无的曲调,她还以为是自个儿出现了幻觉,可仔细听了一会儿,那曲子依旧在吹奏,低沉幽雅的声调似乎是……埙声?   是谁在吹埙?在她的印象中,只听过先帝吹奏,难不成……是时谦?   为验证自己的猜测,宋余音决定穿衣起身,也来不及盘发,只将长发松散的拢在后面,用红绳绑起来,乌黑的长发垂在腰间,不至于被风吹乱,而后她便提着一盏灯打开了房门。   开门的瞬间,一阵冷风扑面旋来,冻得她赶紧将提灯的手缩进袖袍之中,又将领口裹紧,饶是外面一片漆黑,只有月光轻洒于地面,她也忍住惧怕,毅然循着曲调的方位前行。   路边树影斑驳,被风一吹,犹如群魔乱舞一般,风声拍打着枝叶,发出幽幽簌簌的声响,从未在夜间单独出门的宋余音难免惶恐,都不敢抬眼细看,生怕那暗影会勾起人的幻念,想象出一些可怕的东西来吓唬自己,忍着寒风的侵袭,她目不斜视的跟随声音而走。   当埙声越来越清晰时,那如泣如诉的声调听得她悲凉顿生,拐了个弯,才终于看到湖边立着的人影,纵使夜色朦胧,看不清脸容,只能依稀看到那人的轮廓,她也能凭身形断定,此人正是时谦无疑!   然而她还尚未来得及近前,就见那人猛然转身,手臂微抬,与此同时,她膝盖顿痛,似被什么击中,一个没站稳就歪倒在地,疼得她惊呼出声!   听见熟悉的声音,时谦这才反应过来,沿着小路急忙往这边走来,摔了一跤的宋余音拿不稳灯笼,那灯罩一倾斜,瞬时就燃了起来,被赶来的时谦迅速踩灭,周围再无亮光,只能借着昏暗的月色看清彼此。   “怎的是你?”他也是出手后听到声音才知是宋余音,膝盖被袭击的她摔倒在地,疼痛难忍,只轻嘶着,根本说不出话来。   愧疚的时谦当即蹲下身来,问她可是伤了腿,但见宋余音紧握着手腕,痛苦的摇了摇头,“腿应该无碍,就是手掌杵在地上,扭到了手腕。”   猛然倒地的瞬间若是用手掌支撑,估计会伤得很重,时谦颇觉自责,抬手去拉她。   手忽然被触碰,吓得她赶紧往回缩,然而他却握住了她手臂,说要帮她看看伤势。 第29章 我不要你抱   纵然心底已认定他是先帝, 可两人分别三年, 骤然这般接触, 她还真有些不习惯,下意识想躲,他却紧紧握着还提醒她不要乱动,“手腕有伤时最忌拉扯,只会更严重, 我懂一些简单的医术, 兴许能帮到你。”   这会子的确疼得厉害, 又是大半夜,找大夫也不方便, 不得已之下,宋余音唯有答应让他瞧一瞧。   她不再挣扎,他才好握住她手腕来回晃动,同时将手指移动着轻捏, 期间仔细观察她的神色,看她反应是否强烈,以此来判断她的伤具体在哪个部位。   这般认真的模样看得她心头微颤,纵使周围凉风流窜, 她也觉内心有暖流淌过。   当他按住她手腕那块凸起的骨头时, 疼得宋余音轻嘶出声,但也没敢抱怨, 心知是自个儿偷偷摸摸过来惹的祸,只得紧咬牙关强忍着。   眼看着她那双水湾眉紧蹙在一起, 他便能想象出她有多痛苦,可她的骨头似是错了位,他必须帮她复位,但又想着姑娘家胆小,说出来怕吓到她,也许她知情后会更紧张,于是他故作轻松道:“没什么大碍,揉一揉即可,你且忍着些,一会儿就好。”   她听着便以为真的只是小事一桩,任由他捏揉,孰料轻揉几下之后,他竟猛然一用力,痛得她惊呼出声,冷汗直冒,“疼”字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看她这般受罪,时谦心生怜惜,温言安抚着,“好了,没事了。”   说好的不严重,结果居然这么疼,然而她也只是红了眼眶,始终没哭,没有任何抱怨。   若他是先帝,她还敢向他撒娇,若是时谦,那她也不屑用柔弱来博取他的同情。   看她平静下来,时谦才扶她到一旁的石块边坐下歇一歇,顺便问她何故来此。   宋余音只道是被埙声所吸引,那会子只是猜测,现下亲眼目睹吹奏之人的确是时谦,她越发生疑,“你也会吹埙?”   夜色下她的双眸闪着柔亮的光,似疑惑,又似希冀,他明白她在怀疑什么,干脆主动交代,“卫平渊说先帝会这个,让我抽空练习。”实则他只是失眠睡不着,才会拿乐器排解心中的抑郁,正是不想打扰旁人才来到这后园吹奏,哪料大半夜的,宋余音居然会到此地。   “是吗?”他这个理由看似没毛病,可仔细想来根本经不起推敲,“埙这种乐器并不好学,最起码得几个月才能学有所成,听你吹奏的曲调,气息平稳连贯,不像是初学者,倒像是个老手。”   她就这般看着他,直指疑点,想看他被拆穿之后无所适从的模样,可她终究低估了他的应变能力。   面对质疑的时谦眼波平静的与她对视,并无一丝慌乱之色,“在道观之际师父曾教过我,许久未曾练习,倒有些生疏,小曲小调,难登大雅之堂,让姑娘见笑了。”   他的回答总是这般严谨,每当她提出质疑时,他都能找到借口,答得滴水不漏。宋余音已然习惯,也不再追问。   一阵夜风吹来,冻得她紧抱自己的双臂,时谦这才发觉她根本没披袍子,秋夜寒凉,她怎生受得?思及此,他当即将自己的袍子解下披在她身上。   然而她却不肯收,又将袍子取下还给他,“你不是先帝,无需对我关怀。”   心塞了一瞬,时谦默了好一会儿才想到反驳之词,“难道朋友就不能关心你?”   与先帝容貌相似之人,多看一眼还是会悸动,她又怎会稀罕与他做朋友?既然他不愿承认,那她也不想接受他的善意,倔强的独自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可刚迈步,这脚踝就疼痛难忍,害得她没站稳,倒向一旁,若非时谦眼尖手快抓住她臂膀,只怕她又得摔一跤!   心有余悸的宋余音不敢再乱动,时谦见状,心下莫名不快,“脚也受了伤,你还跟我说没事?这般逞强除了加重伤势以外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说着就打算将她抱回去,吓得她一再推拒,不许他碰,羞恼斥道:“你作甚?不可乱来!”   心知女人有时候就是不讲道理,时谦也懒得与她废话,直接将袍子披在她身上,而后将她打横抱起。   骤然落入他怀抱,被夜风吹得浑身冰凉的宋余音只觉一阵暖意袭来,他身上有着被苏合香熏染的淡淡气息,缭绕入鼻,轻而易举就将前尘勾起。   即便时隔三年,容貌稍有变化,可轮廓依旧在,那面容不止相似,明明就是他啊!偏他就是不认,定要说自己是另一个人,那她也不要与陌生人这般亲近,一双手并没有将他圈住,反而使劲儿推拒,“你又不是先帝,这般抱我算什么?”这便是她恼他之处,从不肯与她说实话,却还要这般对她,这算是施舍吗?她才不要这种模棱两可的温柔,恼声推搡,“我不要你抱,快放我下来!”   任凭她再怎么推拒,他始终不肯将人放下,目不斜视的一直向前走着,“隔着袍子也不算挨着你,你放心便是,我才不屑占人便宜。”   根本不是占不占便宜的问题,而是他的身份,她心里窝着火,才不愿这般,被抱在怀里的她一直不老实的扭动着,“我一个人能走……”   原本她也不算重,时谦抱起她轻轻松松,可她这般挣扎,他还得紧搂着她,走起来难免吃力,声音渐沉的他正色道:“已然崴了脚,就不该再继续使力,万一伤势加重,岂不是我的罪过?”   他的愧疚她不需要,“我又没说怪你,是我自个儿崴伤的。”   “那也是我扔的石子打中你,我有必要护送你回去。”   感觉到她还在挣扎,他直接停下了步子,垂眸望着她,亮如晨星的眸子闪着毋庸置疑的光芒,严词提醒,“若非你受伤,我也不会这般冒犯,你该爱惜自个儿的身子,而不是跟我使气耍性子。伤了腿受罪的还是你自己,旁人替不了。”   方才她移动时腿的确很痛,颠着脚应该也能勉强走回去,只是这脚终归要使力,怕是肿得更厉害。   细想想,他的话确有几分道理,她的确是在赌气,被戳中的她一时间找不出反驳之词,且她这人总习惯为旁人考量,感觉自己这般无理取闹似乎不大妥当,最终也就没再挣扎,懊丧的垂着小脑袋,也不愿圈住他,无处安放的双手垂落在自己怀中,尽显拘谨,任凭他将她抱回去。   进屋后,时谦将她放在帐边,嘱咐她先躺下歇着,他则去请大夫,却被宋余音给拦住了,“深更半夜的,请大夫不大方便,还是甭折腾了。”   纵然不方便也不能耽搁,“受了伤就得请大夫过来确诊,再开些活血化瘀之药才能有助于恢复。”   “无妨,手腕已被你复位,脚伤我感觉不是特别严重,先休息一晚,看明日是个什么情况,醒来再请大夫也不迟。”未免他再坚持,她又借口困乏想歇着,不希望他再耽搁。   听她说困,他也不好让她等太久,想了想,干脆与她商议,“那要不你将鞋褪去,我再帮你看看脚踝?”   一听说要看脚,宋余音立马面露防备之色,摇头连连,“万万不可,你我又不是夫妻,我怎可在陌生男子面前脱鞋袜?真的不是很痛,你快回去歇着吧!我也该休息了。”   她再三催促,时谦也明白姑娘家注重清誉,是以没再继续耗着,转身告辞,行至门口,他又道:“你且稍候片刻。”   宋余音不解其意,也不敢贸然脱衣,只坐在床畔静候,兀自猜测着他到底要做什么。   没一会儿工夫,他已拐了回来,手中拿着一个瓷瓶,说是从道观带来的药膏,“既然你不想请大夫,那今晚先涂这个药膏试试,我也不便在你房中待太久,就不帮你涂抹,你自个儿记得上完药膏再睡,兴许能有缓解。”   一字一句,如春雨般缓缓落入她心扉,滋润她干裂已久的心田,本是再普通不过的关怀,可在她听来竟是感触颇深,若他是先帝该有多好,若他愿意承认,她也不至于胡猜乱想,心无定所。   她就这般定定的望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反倒把他给看蒙了,看她眼眶微红,似是泛着泪花,他还以为她很难受,忙上前询问,“这是怎么了?可是伤势太严重疼得厉害?”   察觉到失态,眼神慌乱的宋余音侧过脸去,不敢再看他,吸了吸鼻子,否认得十分干脆,“并没有,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多谢你的好意,你赶紧回去吧!”   此乃她的闺房,他久留实属不妥,纵然担心她的伤势,他也不能在此照看,遂将药膏放在她床畔,又嘱咐她记得涂抹,而后才转身离开,帮她关上房门。   手持瓷瓶的宋余音轻轻转动着,看着上面所绘的兰花,心念微动,不禁在想,他应该还是关心她的吧?可这关心究竟是出于朋友之谊还是其他,就不得而知了。   若然他是先帝,那她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关怀,可若不是,或者他不愿承认,那这关怀就无法让她真正开怀,只会让她觉得别扭和憋屈。   只不过手脚是自个儿的,不能因为赌气就不擦药,犹豫再三,她还是打开了盖子,为自己上药。   待一切忙完,又躺回帐中时,她只觉双眼酸涩至极,人也困乏透顶,没多会儿就入了梦乡。   以往清晨她都能自个儿清醒,碍于昨夜起身耽搁了许久,她今日才睡得沉了些,还是巧言进来唤她她才猛然醒来,才睁眼的她正在迷糊当中,抬手微掀帘,就见端着水盆进来的巧言将盆放在木架上,而后又过来将帐帘卷起,“奴婢服侍姑娘起身吧?大夫已然过来,就等着为姑娘您诊治了。”   “大夫?”猛然听到有大夫,宋余音还有点发懵,直至巧言说是时谦少爷请来的,她才恍然大悟,昨夜他就要找大夫,被她给拒绝了,想来今日他醒来便已派人去请。   原想着没什么大碍,可人既来了,她也不好让人跑空腿,便忍着困意起身更衣。   大夫来诊断后只道无甚大碍,嘱咐她近些日子需卧床静养,尽量不要走动,恢复得更快,左手手腕已然复位,只要别提重物即可。   开了些内服外敷的药,而后便告辞离去。   期间时谦一直候在门外,是以大夫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待人走后,这才进来探视,“既然大夫说不要走动,那你这些时日就静养着,无需再到我屋里。”   不去正好,她也懒得过去,整日的面对他,以致于心神不定,最后受折磨的还是自己,如今正好借着腿伤偷个懒。   正暗自庆幸呢!忽闻一道脆若银铃的声音自院中响起,仔细一听,宋余音欣喜不已,“是云琇!”   眼瞧着她立马起身准备去迎,时谦忙去拉她,将她按在床畔,不许她乱动,“你还有伤在身,坐着等便是。”   以致于云琇进门后就看到这两人在帐边拉扯的画面,笑容顿僵,不明所以,“呃……你们这是……我才几日没来,进展这么迅猛的吗?”   一句话臊得宋余音没脸见人,赶忙推开时谦扶着她的手,窘迫澄清道:“别瞎说,不是你想得那样。”   可她一着急就容易舌头打结,都不知该从何说起,幸得时谦较镇定些,不慌不忙地退后几步解释道:“她昨日受了腿伤,不宜走动,方才听到你的声音便忘了自个儿的伤,我这才上前相拦,卫姑娘万莫误会。”   一听说她受了伤,卫云琇再不玩笑,赶紧过去在她边上坐下,问她何故受伤,伤到何处。   时谦本想交代实情,宋余音抢先道:“是我自个儿走路不小心崴到了脚,大夫已来瞧过,没什么大碍,你不必担忧。”   实则是他手误才会害她受伤,说出来也无妨,时谦也不会推卸责任,却不知她为何要隐瞒,纵心底疑惑,她的目光也不曾落在他面上,且卫云琇又在场,两姐妹难得见面,定有说不完的话,他也不好在此打扰,很识趣的离开,好让她们单独相处。   宋余音还在奇怪,问她今日怎的得空过来。   “你呀!”云琇无奈地摇头数落道:“今日是你的生辰啊!你自个儿都忘了,只有我记得吗?”   经她提醒,她才猛然想起,昨日陈瑞英还过来给她送礼来着,一连串的事闷在心里,以致于她自个儿都忘了,今日是她的生辰。   不知不觉,已然过去三年,犹记得在庵堂之际,生辰并不像以往在家时那般热闹,都只是煮碗长寿面罢了!渐渐的她也就不再当回事,是以今日是否生辰不重要,能与云琇相见才是她最开怀之事,一瞧见云琇那月牙般含笑的眉目,她这心里就莫名舒坦。   既是生辰之喜,午宴自是少不了的,云琇已然安排后厨备桌丰盛的宴席,这种热闹的场合怎会少得了照谦的身影?早已备好贺礼的他来送礼时发现卫云琇也在场,干脆也就不走了,留下蹭饭,众人皆在场,料想师兄不会说他什么吧?   时谦本不打算掺和,独自用膳即可,然而将近晌午之际,照谦居然过来请他。思及卫云琇也在场,他终究有所顾虑,“你也晓得我不喜热闹,你去陪着就好。”   师兄的性子他最是了解,若非情况特殊,他也不会过来打扰,“换作其他事我定不会强求,可今日是云珠的生辰,说起来她也帮了你不少的忙,为你讲解先帝的喜好,如此喜庆的日子,你若缺席,她肯定不高兴。”   这般笃定的态度倒让时谦觉得稀奇,“你怎知她不高兴?少我一个有什么所谓?”   “……”这话如辣椒般容易让人上火!应该不是他太暴躁,而是师兄不识相,“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她有多在乎你,你是真的感觉不到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宋余音对他是什么感情,时谦没有仔细去思量,一直都在逃避这个问题,纵使今日照谦提到,他也只会避重就轻,一句带过,“她在乎的是先帝,我是假的。”   “即便是假的,她也有可能喜欢你!”不是他想翻白眼,而是实在忍不住,师兄这无谓的态度,他一个外人瞧着都觉得着急,直叹可惜,“可惜云珠她瞧不上我,若然她对我有意,我定然舍不得就这般晾着她,连她生辰都不愿陪她吃顿饭。”   道罢他即刻转身,再不强求。 第30章 潜伏在先帝身边的女人   才行至门口, 忽闻师兄开口道:“你先去吧!我得更衣。”   照谦虽未回头, 那撇着的嘴角终于又默默上扬, 故作无谓的回道:“随便你。”   而后照谦先行,丫鬟已扶着宋余音来到桌畔坐下,大约过了一刻钟, 时谦才过来。   听到脚步声,时谦回头望去, 发现他还是方才那身浅葱色长袍, 并未更衣啊!所以他这一刻钟都在做什么?准备贺礼?   打量着眼前的男子, 俊眉秀目,一如玉树临风间, 又似芝兰凌山巅。那不怒自威的神态,看得卫云琇恍了神,忍不住侧首小声对宋余音道:“别说,他还真的挺像先帝, 越看越像,以假乱真也不为过。”   宋余音见证过太多小细节,是以她比卫云琇的感受更深刻,时谦岂止是像先帝, 应该就是本人才对, 否则之前的那些破绽都无法得到合理的解释,不过他存心隐瞒, 她多说无益,也就只是笑笑, 并未再提那些反常。   午宴摆桌之前,卫云琇送上一对儿红纹石的耳环,说是姻缘石,“佩戴这红纹石能让你觅得如意郎君,寻得好姻缘。”   难道她的好姻缘不是他师兄嘛?云琇说这话似乎并没有考虑时谦的感受,照谦倒很想看看师兄的反应,果见他虽未侧脸,但目光却一直盯着卫云琇手中的耳坠,眉峰轻拧,估摸着有些介意。   将将道罢,卫云琇才又想起身边还有一个呢!当下回望向时谦,故意将他,“反正你也不是真的先帝,我姐姐再觅郎君实属人之常情,你也不会管的吧?”   虽说宋余音并无那个念头,但卫云琇此言倒让她生了好奇心,她也想听听,时谦会如何回答,八成会说自个儿管不着吧?   果如她所料,收回了视线的时谦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声淡且轻,“这是她的自由,我不会干涉。”   那一瞬,照谦分明看到云珠的眸光顿时黯淡了下来,唇角还溢出一丝苦笑,似乎对这个答案很失望,照谦不禁扶额,暗嗤师兄根本不懂姑娘家的心思,为打岔,他赶紧拿出自个儿备的贺礼,“云珠,这个送给你,小小心意切勿嫌弃。”说话间他已将盒子打开,原是一支竹节白玉簪,卫云琇见状颇觉惊讶,只因她曾听闻他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后来一直居于道观之中,又怎会有这么贵重的簪子?   “吆!照谦你可真大方啊!这么一支通透的白玉芙蓉簪,莫不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传家宝?送给我姐姐可是意义非凡呐!”   尴尬的宋余音面露窘色,小声制止,“云琇,甭瞎说。”   照谦也觉难为情,轻嗤道:“可别乱说话,不然她不肯收了,这不是什么传家宝,是我昨儿个特地去买的。”   单看那玉质,时谦便能估出个价儿来,“这簪子并非普通玉石,少说也得几十两银子,你身上哪来这么多银子?”   他初来别院时,时谦曾给了他十两,但也不够买簪子,且他并无任何积蓄,那这簪子的来历就有些可疑了,是以时谦必须问清楚。   师兄再三追问,卫云琇也在旁加油添醋,躲不过的照谦只得说实话,“其实是我到赌坊转了一圈,手气还不错,赢了四十两,便拿去买了支簪子。”   听到赌字,时谦颇为震惊,当即变脸,恼声恨斥,“你居然去赌坊?咱们修道之人怎可沾赌?”   打从进了这别院,照谦就没打算再回去,自然也就无视自己本来的身份,“如今咱们都离开了道观,不算道士了吧?”   “那也不能去赌,那种歪门邪道绝不可沾染!”一提起这个,时谦那原本温默的面色瞬时变得严肃起来,照谦最怕他师兄这幅神情,幸得有人在场,他才敢小声狡辩一句,“我只是偶尔去一趟,也不是日日待在那儿,师兄你别这么紧张嘛!”   “那也不可!赌博这种事,往往都是在不经意间侵蚀人的意志,开始都觉得无伤大雅,待到上瘾之际,戒都戒不掉!”若非这次卫云琇起了个话头,只怕照谦仍不肯说实话,时谦不晓得也就罢了,一旦知情,绝不允许他这般放纵自己,当下撂了狠话,“总之往后你都不能再去赌坊,若再去一次,咱们就断绝师兄弟的情分!”   此言一出,照谦再无嬉笑之色,只因他很清楚,师兄没在开玩笑,气氛一时间变得尴尬起来,为缓解这窘态,卫云琇左看右看,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打岔道:“打发光阴而已,没那么严重吧?我家那些表哥很多都会去赌坊呀!”   时谦之所以反应这般强烈,正是因为他了解照谦的家事,晓得年少的照谦何故来到道观,但当着众人的面儿,他也不好揭人伤疤,只一句带过,“你不懂赌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看似无谓的小习惯,很少可能毁掉一个家!”   即便他没讲明,宋余音也能猜出个大概,眼瞅着照谦垂眸不语,将手指紧紧蜷起,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往事,她于心不忍,在旁宽慰道:“虽然你师兄严厉了些,但我也想说,那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输了都不开心,赢了也不踏实,需知这世上根本没有常胜将军,还是得脚踏实地,赚来的银子才能心安理得。”   师兄总是那么凶悍,不似云珠说话那般温和,即使劝阻的话,也是温言软语,让人听着不会心生排斥。心下稍慰的照谦点了点头,诚挚应道:“我记住了,听你的话,往后再不去便是。”   会心一笑,她又望向时谦,不希望他们两兄弟有什么隔阂,“不都说寿星最大吗?看在我的面上,你就不要再给照谦摆脸子了,他已知错,往后会改正的,是吧照谦?”   心知她是在打圆场,照谦赶忙接口道:“是啊师兄,我以后不会再去那种地方,你就别再跟我置气了成吗?”   他也只是不希望师弟走上弯路,才会这般严肃警告,既然照谦已做承诺,那他也不会再斤斤计较,当下软了语气鼓舞道:“如你这般武艺高强的少年,走正途报效家国,将来必有一番作为,千万别做那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把话说开后,众人也不会觉着压抑,宋余音总觉受之有愧,打算把东西还给他,“这跟簪子太贵重,你还是拿去退了吧!”   “哎!别啊!这可是我挑选了许久的,不能退,”为了让她收下,照谦借口道:“赢来的银子必须要花掉,否则放身边会倒霉。”   卫云琇不禁啧叹道:“那你也够大方的,赢了四十两,全拿去给姐姐买贺礼,可真舍得啊!下个月就是我的生辰吆!你懂的吧?”说着还朝他意味深长的一笑,会意的照谦故意装傻,“你生辰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么明显的暗示他居然装傻?卫云琇撇着小嘴儿,故作不悦的扭脸娇哼道:“你送姐姐贺礼,都不送给我?”   本不是多大点儿事儿,但照谦就想惹毛她,故作嫌弃的瞟她一眼,“我跟你很熟吗?”   被怼的卫云琇也不恼,不屑回冲道:“说得好像我姐姐跟你很熟一般!”   他俩斗嘴倒是不亦乐乎,可苦了宋余音夹在中间为难,只因照谦已开始找她评理,“云珠你说句话,咱们到底熟不熟?”   两边都不敢得罪的她根本不知该如何作答,好在时谦已然开口,顺着卫云琇的话音问照谦,“是啊!你跟她有多熟?”   迎上师兄那意味深长的目光,照谦顿时醒悟,再不敢逼问云珠,否认得十分干脆,“不熟,我跟谁都不熟,只跟师兄你最熟!”   为防挨训,他抢先转移话头,“对了,我们都有所表示,师兄你呢?可有给云珠准备贺礼?”   其实宋余音倒没太在意这事儿,只因她认为时谦这样冷淡之人不可能像照谦这般热情的注意某些细节,他即便不准备也在情理之中,但照谦这么一问,倒让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尤其是时谦那迟疑的神态,久久不作答,想来是没有任何准备。   方才他都替她解了围,那她也不该让他为难,遂主动打岔,“大伙儿聚在一起用顿宴即可,你们难得抽空过来陪我,于我而言便是最好的,无谓那些虚礼。”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照谦也不好再说什么,免得师兄难堪,就在宋余音打算吩咐丫鬟上菜之际,沉默许久的时谦终于开了口,“实则……我有备礼,”说话间,他自袖中掏出一方小巧的檀木雕花盒子递给她,面色颇为谨慎的交代道:“小小心意,待宴罢你再拆吧!”   他越是这么说,照谦越是好奇,但又不敢起哄,怕师兄瞪他,好在卫云琇和他想到一处去了,一双弯月眼一直紧盯着那方盒子,满心好奇,“到底是什么呀?如此悄密,为何不许我们看?”   宋余音是想着当众拆礼不大礼貌,除非对方主动,再者说,时谦既然这么说,想来必有他的因由,既如此,她也就没让他为难,避重就轻地招呼道:“午宴已备好,久等饭菜该凉了,咱们先用膳吧!”   云琇也是个识趣的,只问了一句就没再强求,用宴之际,猛然想起一事,云琇小声与她道着,“对了,前几日跟随我哥入宫参加太后寿宴时我见到了一个人,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女人!”   她们两姐妹说话,时谦并未在意,只在夹菜,直至听到一个人的名字,他拿筷子的手才微微一顿,但听云琇道:“以往先帝身边曾有个叫冬瑞的宫女你可还记得?”   “记得呀!怎么了?”宋余音之所以对她有印象,是因为冬瑞以往是先帝生母徐太后身边之人,而后被派到先帝身边伺候起居,当时先帝只有十三岁,冬瑞十六七岁的模样,稳重谨慎,深得太后和先帝的信任。时隔三年,云琇入宫居然还能见到她,宋余音也觉诧异,“我记得听谁说过她被打发出宫了,你怎会瞧见她?”   这正是卫云琇所疑惑之处,“我也一直以为她离宫了啊!可我去给秦太后贺寿之际居然见到了她,她如今的身份并不是宫女,身着锦裳华服,还立在大皇子身畔,后来我打听过后才晓得,而今的她已是皇子侧妃!”   先帝身边的宫女,按理来说应该会被忌讳才对,可她竟然一跃成为当朝皇子侧妃!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宋余音不禁暗自琢磨,这个冬瑞是后来才被大皇子看上,还是早就与他有联络?倘若她一早就是大皇子的人,那她潜伏在先帝身边,怕是别有用心吧?   猛然闪出的一个念头令她心中一震,她不敢再细想下去,毕竟没有证据,话不能乱说,而在一旁默默聆听的时谦面上平静无波,内心早已风起云涌!   冬瑞!她居然跟陈瑞泽有牵连! 第31章 居然开始想念她(修)   虽有疑惑, 可他现下的身份不该多问, 即使问了她们也没有答案, 时谦惟有暂忍满腹疑点,待卫平渊过来之后再做打算。   原本安乐的一顿午宴因卫云琇的几句话而悄然变了意味,众人都各揣心事, 无法真正放松。   宴罢,时谦两兄弟告辞回房。难得出来一趟, 云琇自不会早早回去, 留下继续陪余音。   她对那方盒子可是好奇了许久, 因着时谦在场才没多问,这会子人一离开, 她的好奇心已然忍不住,一再怂恿余音打开来瞧瞧。   余音也不晓得里头有什么,生怕是些悄密之物,不敢贸然打开, 奈何云琇一直催,“难道你就不好奇吗?我可是打算待到傍晚再回去的,你真要忍到晚上才看吗?让我也瞧瞧呗!除非你们两个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双颊微红的宋余音面露窘态,小声澄清道:“哪有什么秘密, 我所知道的你都一清二楚。”   “那就让我看看嘛!好姐妹不分彼此的。”   耐不住她一再央求, 宋余音终是选择妥协,顺从的将那方盒子拿至桌前当着她的面打开。   入目的是一枚黄白相间的玉坠, 弯月的部分正好是黄玉所雕刻,月间是一只玉兔, 渐变为白玉,瞧着玉质,估摸着应是蓝田玉。   明明是头一回瞧见这玉坠儿,可为何有种强烈的熟悉感一直在心底叫嚣?紧盯着玉坠的她不断的在脑海中搜罗,试图寻找关于这玉坠的蛛丝马迹,可思量许久仍未有任何结果。   她问卫云琇可曾见过这玉坠,云琇奇道:“这不是他送给你的吗?我也是头一回瞧见啊!”   摩挲着手中的月兔坠子,感受着它的纹路,宋余音的心仿似浮在半空之中,喃喃道着,“可我总觉得很眼熟。”   “他平时有佩戴在腰间吗?”   摇了摇头,她只道不曾见过,但这图案莫名眼熟,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纷乱的宋余音干脆将玉坠收起,放回盒中,暂时不再去琢磨,好好陪云琇说说话。   这两姐妹坐在一起,永远聊不完,直至日头西沉,卫云琇才依依不舍的向她辞别,约好了得空再来看望她。   至于那枚玉佩,宋余音也没再多管,往往苦思冥想一件事,总得不到个答案,兴许在往后的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缺失的记忆就会顷刻涌来呢?   每日晨起,时谦都会先与照谦练功,而后照谦再懒懒的回去睡个回笼觉,时谦则进屋去练字静心,期间习惯性抬眸望向屏风后方的位置,除桌椅外,并无人影,时谦这才想起宋余音脚伤未愈,不便前来。   日日被人看着,不得自由,他原本还心存不满,可她不在眼前晃悠时,他竟又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这种奇怪的感觉令他心生不安,暗暗告诫自己不可分神,继续练字。   恍然听到外头有脚步声响起,时谦并未抬首,想着这个点儿肯定是丫鬟来上朝食,也就没在意。出乎意料的,耳畔悠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整日都这么用功,你就不能歇一歇?”   惊抬眸,便见脑海中的那道身影出现在门口,略施脂粉的她瞧着气色还不错,绣着并蒂莲的粉裳越发衬得她白皙红润,以往对视之际,他都无任何心虚,今日却不知是怎的,许是才刚想到过她的缘故,骤然见到,他竟有些无所适从,但他并未慌乱,很快就镇定下来,用闲聊打破沉默,“大夫不是说让你静养吗?你怎的不歇着,还过来走动?”   如此小伤,她根本没放在心上,“我就住在你隔壁,不过几步路而已,没什么大碍。”   “还是得小心些,注意休养以免伤势加重。讲解先帝习惯的差事并不急于一时,你还是先回去歇着,等伤养好再说。”   闻言,宋余音眉头渐蹙,心下不悦,“你是有多讨厌我,我不过就在这儿立了一会儿,你就一直催我走。”   “……”时谦当即哑口无言,这算是讨厌她吗?并没有啊!关注她的伤势而已,这也有错?“只是不希望你的脚伤更严重。”   “那也是我的事,断不会怪你,你无需自责。我过来也只是归还袍子而已,并不是非要赖在你这儿。”闷闷道罢,宋余音将手中的袍子搁在一旁的软榻上,紧抿着一张唇,转身欲离。   那一刻,他的心仿佛被什么揪在一起,他能感应到她的不快,想要出声拦阻,却又觉不该,恰逢此时丫鬟进来呈上朝食,时谦顺水推舟请她留下一道用朝食,“反正也出来了,用些饭菜再走不迟。”   “不必了,我不饿!”其实她的肚子已在咕咕叫,但为了面子还是赌气说了反话。绕过桌畔的时谦好言商议道:“一起用倒也方便,要不巧言还得再单独给你端一份,两厢麻烦不是?”   原来他只是不希望麻烦下人?宋余音闻言并未开怀,瞥他一眼小声嘀咕道:“你可真会心疼人!”   看透一切的巧言忍笑道:“少爷哪里是心疼奴婢啊!只是想跟姑娘您多相处罢了!这才拿这个做借口,留您在此用朝食。”   时谦不禁有些怀疑,巧言这丫头怎的和照谦一般会窥探旁人的心思,心虚的他干脆吩咐让她到外头候着。   识趣的巧言笑眯眯应声退下,这下轮到宋余音难为情了,不过巧言这么一说,她倒再没想着再走,顺势在旁坐下。   看样子应该不生气了吧?瞧见她坐下后,时谦这才放下心来,如今再看到蛋花汤,他已淡然许多,抱着闷头憋气灌下的决心,准备英勇就义,然而今日的汤却是咸的,并无腥甜之气,诧异的时谦不由望向宋余音。   察觉到他眼神中的疑惑,宋余音主动解释道:“那日是我记错了,先帝爱喝咸汤才对。”   “……”记错了?一句记错就完事儿了?如此轻描淡写又毫无悔过之意的说法时谦不能接受!“所以我那日的罪算是白受了?”   “那你想怎样?让我也喝一碗?”她倒是没问题的啊!欣然之至!   时谦当然也晓得她愿意喝甜汤,这于她而言根本不算惩罚,得找个她不愿吃的才算。   于是乎,晌午的时候,宋余音的面前就多了一碗肉丝面,里面还放着芹菜和香菜,时谦要求她把这些青菜都得吃掉。   孰料她不愁反笑,只因他找的这些都是她曾经不愿吃的,既然能如此精准的找出来,就证明他了解三年前的她,也就更能印证他是先帝这个猜测,只可惜他这算盘打错了!   当时谦亲眼目睹她眉都不皱一下,轻轻松松的当着他的面将这些青菜吃掉时,他不禁目瞪口呆,只觉不应该啊!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出现偏差,不消他开口,宋余音也能猜到他在疑惑什么,气定神闲的主动解释道:“以往我是不喜欢吃这些,可自从到了庵堂之后只能吃素菜,久而久之我便习惯了,不仅不觉得香菜难吃,反而觉得很提味。”末了她还抿唇一笑,眉眼间尽是得意,“让你失望了,真是不好意思,不过你能猜出我以往厌恶什么,也算厉害。”   “其实是……”心虚的时谦刚想找借口,就被她给打断了,“哎---你先别说话,让我来猜一猜,你肯定会说,你是道士嘛!能掐会算再正常不过,是吧小道长?”   话都被她说完了他还能说什么?唯一不同的是,以往她揪住一点就容易情绪激动,而今她似乎已经习惯了,甚至开始帮他找借口,好像已经打心底确认了他的身份,也不急着让他承认,只与他慢慢周旋,静静的看着他破绽百出,她也不着急,似乎在等一个时机。   这样的淡然反而令他有些不安,但他依旧告诫自己,千万不要自乱阵脚,这些都只算是巧合罢了,没有实证,她始终不能如何。   如此想着,他也就逐渐镇定下来,不可置否的点点头,虚赞道:“我的确会些掐算的本事,不过你能抢先想到这一点,才是最为厉害。”   她不过随口一扯,他还真好意思认!   用罢朝食后,宋余音本想回去,他却主动开口,“你若觉一个人待在屋里烦闷,不如就坐我这儿,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   其实她正是觉着烦闷才过来的,偏他不识趣,一再请她离开她才会生气,好在这会子他终于开了窍,没再赶人,她也就顺势坐下。   而他主动过来给她斟了茶,而后才去看书。   相处一段时日后,宋余音已然渐渐接受,感觉这般坐着,即使不说话,偶尔抬起头能看到他,心里便很平静。   在此期间,秋风飞入窗,吹翻书页,将夹在其中的一页折起来的薄纸吹落在地,眼看着时谦俯身去捡,这一幕好生熟悉,宋余音努力思索了好一会儿,才与记忆中的某个片段重叠,模糊的印象被触及,灵光在她脑中霎时闪现,她终于想起那月兔玉坠曾在何处见过! 第32章 时谦夜探宋余音   三年前的初秋, 好似是在她生辰前的一两个月, 当时她照例在宣惠帝的殿中侍奉, 也是一阵风吹来,吹落一页纸,立在一旁的宋余音提着宫装的衣裙俯身拾起, 才瞄了一眼,就被宣惠帝迅速抽回, 折了起来。   当时她瞄见一眼, 不是文字, 只是一张图纸罢了!若是文字朝政机密之类的,她自不敢多问, 但一张画而已,为何不许她看呢?   出于好奇,宋余音问了一句,得到的答案却只有敷衍的两个字, “秘密。”   她还以为这半年的相处已让两人的关系越发亲密,可宣惠帝此次的举动忽然令她心凉,感觉自己对他而言似乎并无任何特殊之处,他还是有所防备的。   既不愿让她看, 那她绝不会不自量力, 当下闷闷的坐在一旁,再不吭声, 也不瞧他。   许是沉默了太久,与她之前有所不同, 宣惠帝才会注意到她的反常,主动开口,“手帕都快被你扯坏了,你有什么火尽管冲朕发,手帕是无辜的。”   被他点名的宋余音当即松开手帕,心里明明不开心,却不敢与皇帝置气,只嘟着小嘴儿轻声道:“妾身好好的,没有生气。”   说话时她依旧没有抬眸,始终垂着眼皮,就听宣惠帝的轻笑声传至耳畔,“可是在为才刚那张图纸生气?”   明知故问,宋余音紧抿薄唇,将小脑袋垂得更低,嘴上依旧逞强,“并没有。”   即便她否认,宣惠帝也能猜出她的心思,遂起身行至她身畔,温声解释道:“那张图纸其实是为你而画,你生辰将至,朕打算为你做份贺礼,这才绘了图样,预备找人打造,是以才不想让你提前看到,免得到时候没了惊喜。”   原来只是为这个,了解到真正的原因后,她那轻撇的唇角总算渐渐上扬,面上仍作无谓状,淡淡地“哦”了一声,“妾身晓得了。”   “笑了?还说没生气?”捏了捏她的脸蛋儿,宣惠帝又拉起她的手,握在掌心。   羞涩的她本想抽回,可他再次握住,轻轻摩挲着她的指尖,宋余音怯怯抬眸,迎上他那柔似春水的眼波,心里甜丝丝的。   当时她并未在意那张图纸,想着生辰一到便能瞧见成品,不需要着急,奈何尚未等到生辰,宣惠帝就突然驾崩了!   朝局一时间变得动荡,她根本无法接受,也没工夫去想那贺礼之事,后来渐渐的也就忘了。   直至今日,瞧见风吹纸落这一幕,她才猛然想起当年的细节,其实捡到那张图纸时她曾瞄过一眼,虽看不清楚,但隐约记得图纸上有只兔子,整体的图案是圆环状,就跟昨日时谦送的贺礼玉坠儿几乎一模一样!   意识到这一点,宋余音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悸动,急切询问他那枚吊坠从何而来,“宣惠帝曾绘过一张图纸,图案与你给我的吊坠极其相似!”   “是吗?”抬眸间,时谦的眼神并无闪躲,故作讶然状,淡声回道:“我是从一个古玩斋里买的。”   待她追问是哪家古玩斋时,他又推脱道:“随便逛了一家,没看招牌,记不大清。”   “……”明知他是借口,宋余音也拿他没法子,恨恨地盯他一眼,但也晓得再继续追问下去不会有结果,忍了又忍终是没再与他纠葛,只意味深长地道了句,“我相信所有的欺瞒都只是一时,真相总会浮出水面,假象终会露出破绽!”   此刻的时谦并不赞同她这个观点,认为只要小心翼翼就不会有把柄落下,不过很快他就会明白,还是太年轻,高估了自个儿啊!打脸的时候是真疼!   原本坐得好好的,一说到这个她就有点儿坐不下去,借口说腿麻想回去歇着。   听她说身子不适,时谦自不会拦着,还起身打算扶她回去,她却道不必,“两步路而已,我能走。”   而后没再看他一眼,慢步走回去。   那一刻,时谦忽然有些后悔,就不该送那个坠子,可他身边的确没什么可以送给姑娘家的东西,唯有那个坠子,收藏了三年,想着本来就是属于她的,此次也算还给她,未料她竟记得那张图纸的图案,这就很尴尬了!   当天上午和晚上,宋余音都没再过来和他一起用饭,饭桌上只有照谦陪他,照谦倒是一如既往的话多,不停的说,时谦却一句也没听进去,有时候师弟问话他也没回答。   看他这般心不在焉,照谦总算是明白了,“莫不是饭桌上没有云珠的身影你不习惯?”   时谦当即白他一眼,顺带呵斥,“瞎说什么呢?”   照谦见状嗟叹连连,“啧啧,一听到她的名字你就立马有反应,方才我说了那么多话也没见你接一句,区别对待如此明显,还不准人说!”   有吗?时谦自认只是碰巧听到了这一句而已,不想听他啰嗦就直接给他夹了块鸭腿,让他多吃菜少说话。   看在师兄给他夹肉的份儿上,照谦大人不记小人过,好心的给他出主意,“其实她不过来也没关系,你可以去探望她啊!”   停下筷子,时谦想了想,终觉不妥,“姑娘家的闺房,最好不要随便进出。”   “这不是她受了伤嘛!探望病人而已,也属人之常情。”照谦一再劝说,他都说不去,后来照谦也就不再磨嘴皮子,他感觉师兄这般嘴硬之人肯定不会当众表示妥协,指不定哪会子就偷偷过去了呢?   事实证明他还是很了解他师兄的,晚膳过后,时谦看了会子书,总觉心神不宁,一直在思索着师弟之言,想着是不是该去看望她。   人就在隔壁,一墙之隔,按理说去一趟也无妨,犹豫半晌,他才找到过去的托辞。   彼时宋余音正歪坐在榻上,借着一旁小桌前亮堂的烛火翻看着话本子,这里只有两本,她已来回瞧了好几遍,几乎能背下来,实在没新意。   合上本子,宋余音甚觉无趣,这会子入睡有些过早,不睡吧!又实在不知该做什么,云琇在卫府,南溪留在琼华苑,这里只有她一人,巧言虽好,终归不熟,芳月又整日的端着架子,根本聊不来,这日子过得太寂寥。   正惆怅之际,一阵轻快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个时辰应该是巧言熬好了汤药给她送来吧?她也没防备,只道了声进来,孰料进门的身影并不似原来那般娇小,高大的身形自烛光下倒影至她面前,宋余音讶异抬眸,就这般不期然的撞进他墨亮的眼波中。微诧的宋余音当下坐直了身子,将碎发挂至耳后,一颗心莫名的狂跳起来,怔了片刻才细声道:“你……怎会得空过来?”在她的印象中,即使用罢晚膳,他也会看会儿兵书,总之每日都有忙不完的事,骤然来到她这儿实属异常。   “呃……才用罢晚膳,是以出来走走,想着你在屋里可能闷得慌,就从照谦那儿找了些话本子给你送来,烦闷时可做消遣。”   说着时谦将手中的几本书放置在她手边的小桌上。宋余音正愁着没书看,他竟就送来了,那一刻她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法术,真能看透人的心思,不然也太巧合了些!   “多谢你的好意。”道罢谢之后,两人都没再吭声,时谦实在不擅长与姑娘家交流,沉默了半晌才憋出一句,“你用晚膳了吗?”   “已然用过,巧言给我端来的。”   而后又是一阵沉默,她一直认为时谦与人相处时落落大方,几乎不会有这种尴尬的场景发生,可事实摆在眼前,他就立在她面前,找不到话聊,以致于她也坐着也觉无措,忍不住问了句,“你……还有事吗?”   其实真没什么正事,就是想来看一眼,进门之前还想过几种说辞,一进来就全忘了,脑袋里一片空白,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懊恼地道:“没事了。”   “……”立了半晌只这么一句,看来他是真的没话跟她说,心下失落的宋余音淡淡的“哦”了一声,回了句场面话,“若无事,那你回去早点儿歇着吧!”   这就回去了?那他过来是为什么呢?时谦总觉得白来一趟,似乎什么正题也没点,想了想又迟疑道:“其实我是想说……你好好休养,待养好了伤,再到隔壁去坐。”   “去给你讲解先帝之事?”难道她在他眼中就只有这点儿用处?可这本来就只是敷衍卫平渊的借口,可有可无,根本无需当回事,“关于先帝之事,你比我更清楚,又何必要让我再去重复讲解?”   她那紧蹙的羽眉彰显着内心的不情愿,时谦看得出来她似乎在生气,难不成她认为他在利用她?可他真没有那个心思,如她所言,他什么都清楚,她是否讲解并不重要,唯一的区别是,“以你的立场去讲述先帝之事,那种感觉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是因为他也经历过,所以再听她复述时,他才会觉得奇特吗?当宋余音望向他想一探究竟之时,他已心虚的移开了视线,不再与她对望。 第33章 先帝中毒的真相   他都说了些什么啊!看到她难过就下意识的解释了一句, 解释完才觉这话大有不妥, 定会惹她怀疑, 感觉再说下去怕是会露馅儿,时谦再不多待,望了望窗外, 说天色已晚,借口告辞。   他倒是走得轻巧, 可怜宋余音在他走后心乱如麻, 望着青布灯罩内晃动的火苗, 回想着方才两人的话,她总感觉时谦已然默认自己就是先帝一事, 只不过还不曾明言罢了!   究竟何时才能找到证据,或者他主动把话说开呢?   有些希望看似遥遥无期,殊不知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真相也许会突然揭露, 猝不及防!   打从进到她房中,时谦就莫名的紧张,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直至出来后, 回到自己的房中才逐渐恢复平静。   他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 之前的相处都还算正常,为何今日主动去找她竟无言以对, 早知道就不该听从师弟之言,也不至于这会子如此尴尬。可师弟只是提议, 最终做决定的还是他自己。   儿女情长只会令人心慌意乱,他还是得多考虑自己肩负的重任,也就不会再乱心神。   理了理纷乱的思绪,时谦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些,反正书也看不进去,不若早些就寝。   两日后的一个清晨,下朝后的卫平渊来到别院,打算检验时谦的功课,提问一些治国之道,看他这些日子的书是否白看。   听着他讲述的有理有据,且举手投足间气度从容,毫不怯场,卫平渊负手打量着他,目光意味深长,“进步颇快啊!一个小道士居然能将这些书领悟得颇为透彻,实属难得!”   为防他起疑,时谦虚心的将功劳归于旁人,“实则单看这些文章我也不大懂,好在大人您送来的书中,每一页都有卫将军的批注,正好解了在下的疑惑,且云珠姑娘一直在旁提点,告诉我先帝的日常习惯,我才能学有所成。”   点了点头,卫平渊满意地赞许道:“如此甚好,往后到了群臣面前,你也能游刃有余。”   若然太过从容似乎也不正常,必要的示弱还是应该有的,于是时谦故作惶恐道:“人少时我还能勉强应付,若然面对百官,只怕我会自乱阵脚。”   人在面对弱者时往往容易掉以轻心,卫平渊看他面露惧色,拍拍他的肩安抚道:“无妨,到时候我们父子肯定会站在你身边为你撑腰,若有人刁难,我们自当为你解决。”   想起一事,时谦顺口提了一提,“当年先帝突然驾崩,你们可有查出真正原因?”   未料他会突然问起这个,默了片刻,卫平渊才道:“只听说是长期使用某种药物以致中毒,具体的不得而知。”   此事在当年必然引起过轩然大波,而卫家与盛和帝不怎么和睦,想必肯定暗中调查过先帝驾崩的因由,是以时谦才想从卫平渊这儿寻到蛛丝马迹,“倘若日后面对盛和帝,也得找到证据才能指证他吧?”   看了时谦一眼,卫平渊哼笑间信心十足,“只要你这个人站在他面前,出现在众臣面前,他这皇位就坐不稳!”   “可是宣惠帝明明已然下葬,又怎会诈尸?盛和帝定会说我是容貌相似才冒充先帝,若找不到他谋害先帝的证据,如何令天下人信服他是谋朝篡位之人?”   说话间,他的情绪难免激动,不似平日里那般镇定,以致于卫平渊生了疑心,打量着他,总觉得他今日有些反常,“如何与盛和帝周旋这些事我们自会安排,自会调查,你只管研究先帝的习惯即可,等到了合适的时机,我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看来他不是不清楚真相,只不过不想细说罢了!当然卫家也有可能只是一知半解,他答不出才会故意卖关子,不管事实如何,时谦都要提点一句,“上次卫姑娘过来时我曾听她与宋姑娘说起先帝身边的宫女冬瑞,陈瑞泽肯留她在身边,想必有特殊原因,卫大人可以从她身上着手调查。”   关于这一点,卫家没少做功课,然而收获甚微,是以卫平渊已然不抱希望,“如何调查?当年涉事的太医不是辞官就是暴毙,时隔多年,即使冬瑞真做过什么,她也不可能承认,更不会留下证据。”   正常的询问找证据自是不可能,还得动用非常手段才有机会,“我不是与先帝容貌相似么,你可以想法子将冬瑞带至我面前,由我来询问,撬开她的嘴兴许会容易许多。”   仔细一想,卫平渊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个好法子,但还得回去与父亲商议,当下也没应承,只道要从长计议。   待卫平渊回去与其父讲述时谦的提议之后,卫将军也觉可行,“为父查了那么多年也没个准确的线索,赶巧时谦有优势,那就让他试试也无妨。记得手脚利落些,别留下什么把柄被人怀疑。”   有父亲发话,卫平渊才能放心着手操办此事。   经过多方打探,卫平渊得知那冬瑞每年都会在先帝忌日的这一天去往佛堂烧香拜佛,夜里也会住在佛堂,估摸着是心中有鬼。   卫平渊正好趁此时机派人给她下迷药,而后将人带出佛堂,送至别院,中了迷药的冬瑞即使睁开眼也是神志不清,她明明睡在佛堂之中,为何现下正趴在桌上,且还身着单薄的中衣,难不成梦游了?   头昏脑涨又冻得瑟瑟发抖的她紧抱着自个儿的臂膀,打量四周时发现这并不是她住的屋子,奇怪的现象令人如置梦境,当她看到月色稀薄的窗前立着一道身影时,心下惶恐却不敢近前,咽了口唾沫怯怯询问,“你是何人?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儿?”   “索命之人!”悠悠开口间,那负手而立的白衣人影缓缓转过身来,借着月色的映照,她才看清楚,那是一张陌生男人的脸,说陌生吧!有又一丝似曾相识之感,柳眉微蹙,冬瑞不由怀疑,“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何止见过?”时谦上前几步,行至昏黄的烛火前,好教她瞧个真切。他的身影越来越近,面容也越发清晰。   待看清楚之后,冬瑞心惊肉跳,吓得面色一白,浑身发抖,险些跌坐在地,勉强扶住桌边才不至于摔倒!瞪大了双眼声颤胆寒,“你……你是先帝?”   道罢她又觉得不可能,“不对,先帝已然驾崩,不可能还活在世上!”   “今儿个是朕的忌日,朕回来瞧瞧。”今夜的时谦特地穿了身白衣,又让照谦在外面点烟扇风,这阴森的场景再加上他刻意压低的声音,已然令冬瑞乱了心魂,加之卫平渊给她下了药,神志不清越发让她认定眼前的白影正是先帝的鬼魂!   看她惊惶万状的模样,似乎已着了道儿,那他就可继续哄骗,“前些日子,朕在地府碰见了一位熟人,太医院的人,他向朕忏悔告发,说有人在朕身边动了手脚才导致朕毒发身亡,而动手之人,正是在朕身边伺候的宫女!阎王说朕大仇未报,特许朕回来手刃仇人!”   实则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测,拿来诳人罢了!而冬瑞心虚,果然就慌了,吓得扑通跪地,浑忘了自个儿已是皇子侧妃,生怕先帝索命,一再求饶,“奴婢也是逼不得已啊!这些年奴婢一直被噩梦缠身,总会梦见您,其实奴婢也不愿对您下手,都是他们逼我的!”   听到这句,时谦只觉体内的血液已然开始沸腾,只因他离真相越来越近,但他仍旧告诫自己要保持镇定,千万不能太过急切,免得被冬瑞发现破绽,定了定神,他才睥睨的俯视于她,“他们……是何人?陈弘益?”   惜命的冬瑞在恐惧的趋势下和盘托出,再不敢有任何隐瞒,“奴婢本是盛和帝那位原配王妃的远方亲戚,我娘和王妃是表姐妹,在我十岁那年,跟随母亲去过一趟王府,王妃说我极为乖巧,便留我住了一段时日,后来不知为何,王妃没再让我回去,而是安排我入宫做了宫女,起初奴婢是在您母后身边伺候,深得她老人家欢心,后来她就把我派遣到您身边侍奉。   最开始王爷他只是偶尔问我一些关于官员升迁调度之事,我想着王爷对我有恩,便如实答了,再后来,您体弱多病,他又给了我一些药,让我放在龙床上的枕头里,他说有助入眠,奴婢也没敢多问,其他的,奴婢就不晓得了。”   原来这局布得那么早,陈弘益为了皇位可真是煞费苦心,早早就在宫中安排了眼线,过去的一些零碎的片段一直无法粘合在一起,今日听罢冬瑞的话,时谦默默捋了捋,才终于将前因后果拼贴完全,他早就晓得陈弘益不是什么好东西,却没想到他还用了招声东击西来转移注意力,害他误会了那么多年!   他的母后一直认为是膳食的缘故,可他总觉得没那么简单,然而一再排查都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今日才知问题的根源竟出在软枕之上! 第34章 掉马   晃动的烛火将他额前跳动的青筋映照得格外清晰, 此刻的时谦内心燃着汹汹火焰, 烧得他胸腔生疼, 压抑的愤恨快要抑制不住,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他很想现在就去撕开盛和帝伪善的面具,当着天下人的面揭发他的真面目!   可他又深知时机尚未成熟, 一旦冲动,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将毁于一旦!   纠葛到最后, 他终是强咽下满腹的委屈和深藏多年的心酸, 暗暗告诫自己, 小不忍则乱大谋,定得沉住气, 静候佳机!   心虚的冬瑞一再向他磕头,求他饶命,却始终不听应声,待她再抬首之际, 却发现屋内空空如也!除了随风飘扬的白色帘布之外,并无其他人影!   这诡异的场景越发令她惶恐,瘫坐在地的她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地面,总觉得自己离死期不远了!   跟着她就又晕了过去, 不省人事。卫平渊的下属派人将她送回去, 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先帝忌日,冬瑞心虚, 宋余音则是独自伤怀,以往每年她都会给先帝烧纸钱, 以慰他在天之灵。今年不同,时谦的出现让她坚信先帝还活在人世,是以她觉着烧纸钱不吉利,便免了祭奠。   只是这梦境终究不会轻易放过她,当天夜里她就又开始做梦,梦见先帝驾崩的场景。   犹记得三年前的那天夜里,她还在睡梦中,忽闻宣惠帝崩殂的消息传来,她整个人如遭雷劈,半晌回不过神来,打颤的双唇不住地喃喃念叨着,“不可能!怎么可能呢!”   宣惠帝身子骨不好她是晓得的,但太医一直在诊治,且他时常练武,强身健体,近来瞧着好转许多,怎就这般突然的传来噩耗呢?   匆忙更衣起身赶往皇帝的寝宫,一路上宋余音都在发抖,红着眼眶强迫自己不许哭,她总觉得这不是真的,可当她入得殿门,远远瞧见宣惠帝紧闭双目面色苍白的躺在帐中,而太后正坐在龙床边哭得撕心裂肺之时,她仅存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幻灭了!   鼻间酸涩得无法呼吸,她只想近前看他一眼,却被太后呵斥,不许她近前,说她是克夫的祸害!   太后之言虽令她委屈之至,可宣惠帝的骤然离世对她而言才是最大的打击,回想起之前两人时常在一起相处的温馨画面,她那颗对未来满怀期望的心就此碎裂,周遭一片灰暗,再无生机!   然而这样的场合,她不敢嚎啕大哭,只能死死地咬住下唇,将哭声吞咽至心底!   再次梦到那一幕,今时今日的宋余音依旧疼痛难当,即使身在梦中也能感受到肝胆俱裂的痛楚,睁眼之际,那种肝肠寸断的感觉依旧清晰,抹了把滑落眼角的泪,崩溃的她就这么将脸埋在双膝间,压抑的低泣着。   处理罢冬瑞之事,子时已过,深秋的夜格外寒凉,刺骨的风一阵阵旋来,吹得人头疼,强忍着不适,时谦匆匆往回走。   路过宋余音的房间时,隐约听到哭声,还以为她是腿伤又犯,疼得难以自持,紧张的时谦当即去拍她的房门。发现房门被拴,他又破窗而入,也顾不得男女之防,迅速跑至里屋,掀帘问她出了什么状况。   才从梦中惊醒的宋余音看着眼前一身白衣的熟悉男子,她已分不清是幻是真,只痴痴的望着他,喃喃地唤了声,“皇上……”   此时帐帘边的粉流苏低垂轻摆着,灯影下的那张小脸满是泪痕,看样子似是大哭了一场,时谦见状心下微梗,不知她为何会这般,将帐帘捋至一旁,挂于银钩之上,轻声询问,“你这是怎么了?手腕疼痛,还是脚疼?哪里不适,我帮你瞧瞧?”   摇了摇头,她一一否认,轻啜着捂着自己的心口,哽咽道:“这儿疼。”   “……”这个位置,恕他无法查看啊!然而他尚未来得及帮她想法子,忽觉一阵清香扑鼻而来,低眸就见她整个人已扑进他怀中,紧紧的圈住他腰身,压抑的哭诉着,“皇上,你可知你的死讯对我的打击有多大!我一直都以为将来的路还很长,你说我们年纪小,这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但你会让我知道,有时候天意可能是最好的安排,你说你不会负我,将来的我定不会后悔嫁给你。   我以为我们还有几十年的余生要走,我会有足够的时日去了解你,陪伴你,可你却走得那么突然,就这么丢下我一个人,我在庵堂之中日夜念想着你,回忆我们曾经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平淡而温馨的画面再回想时既给了我些许安慰,又令我无比心酸。   很多时候午夜梦回,我都觉得你还在我身畔,静静的守着我,看着我!   皇天不负苦心人,老天终于又让我再次与你相逢,等待三年不算长,只要还能再见你,多久我都心甘情愿!”   起初她是无比欣喜的,毕竟这种死而复生的事实属少见,但随着她一步步往下探究,她才惊觉谜团越来越多,而他的态度也越来越令她失望,她试图给他找各种借口,但时日越久,她越发惶恐,“可是……可是你明明还活着,为何不肯与我相认?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愿说我便听,不愿说我也不强求,可你为何就是不肯跟我坦白你的身份?你到底在忌讳什么?是不信任我才不愿与我说实话吗?那么当初你给我的承诺又算什么,仅仅只是哄我而已?”   说起天意,他不得不感慨,很多事大约都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譬如今晚,他先见了冬瑞,听她道出当年的真相,再见宋余音时,心中的愧疚更深,加之她在他怀中哭得如此哀恸,他心下一软,终是忍不住向她解释,“我从来都不屑于哄人,当初与你所言皆是发自肺腑,并非虚情假意。”   亲耳听到他说这些,宋余音的心都快要融化了,再抬眸时,她早已泪流满面,悲喜交加,激动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脉脉的望着他,破碎的心仿佛被治愈了一般,紧紧的抓住他手臂,舍不得松开,“所以你真的是先帝?你还活着对不对?这不是我的幻念,这是真的,我没有猜错!”   抬指抚去她面颊上那滚烫的泪珠,触手的瞬间,时谦只觉心尖都在跟着颤动,他何德何能,竟令她如此惦念,一念就是许多年!   目睹他迟疑的情状,宋余音再不敢追问,小心翼翼道:“我不问了,你不想说便罢,你可以不回答,但不要打碎我的梦,我很怕醒来,醒来之后就再也看不到这样温柔的你。”   那一刻,他一直坚强的内心终是溃不成军,实不忍见她这幅谨慎惶恐的可怜模样,再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什么大业,只想遵从自己的心,终于抬起手臂,用力的将她拥入怀中,紧紧的拥抱着,呵护着,轻启唇,颤声唤着她的名字,“余音……都是我不好,害你苦了那么多年。你该恨我的,我不值得你惦念。”   不管旁人如何看待,宋余音一直都坚守着自己的那份感情,“值不值得是我的事,不该由旁人来判定,我觉得值得便可。你若心里也有我,定会好好待我,倘若你没有,不愿与我在一起,你才会觉得无法回应我的心意,认为自己不值得我惦记。”   一想到这一点,她就心如刀割般疼痛,挣扎着想要起身,他却将她拥得更紧,“不是那个意思,你误会了,我若心中无你,断不会向你许下任何承诺。只不过我的经历太复杂,目前的时机尚未成熟,才不好与你相认,是以才会觉着对不住你。”   她不愿给他压力,但又实在想知道他死而复生的秘密,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现在能跟我说吗?” 第35章 胎记的秘密   思量片刻, 他迟疑道:“还不是时候……有些谜团我尚未调查清楚, 不能轻易下结论, 以免误导你,待到合适的时机我再告诉你。”   想必他指的应该是她的姨丈盛和帝吧?估摸着是念在她们是亲人的份儿上,他才不愿随口在她面前诋毁盛和帝, 也算给她一分薄面。   思及此,宋余音点了点头, “好, 我都听你的, 只要你好好的,还能出现在我面前就好。”   抚着她柔顺的青丝, 时谦轻拍着她的肩,安抚道:“一切都会有转机的,别胡思乱想,现下才子时, 你再睡会儿吧!”   摇了摇头,她舍不得将他松开,一双手紧拥在他腰间,小脸埋在他怀中, 贪恋这难得的温存, “我害怕,我怕我一松开你就消失了。之前做梦都是这样, 能梦见你,却看不清你的脸容, 还转瞬即逝。”   “怎么会呢?”时谦的胳膊缓缓下移,握住她的手,稍稍用力,捏紧她手心,意在让她感受他的存在,柔声安抚道:“我就在你身边,不会再离开。莫怕,你放心睡吧!”   扶她躺下后,时谦就坐在床畔,眸光柔和的凝望着帐中人,重逢这么久,他都不敢正大光明的看她,直至今日才有这勇气,静静的凝视,仿佛要把三年来缺失的都补上一般。   这样的柔情令她觉着异常满足,然而这一切美好来得太快,快到让她感觉不真实,生怕这只是一片梦境,毕竟平日里的时谦从不肯承认,今夜怎会突然愿意说实话呢?若然没个合理的解释,那就很可能只是幻象。   心下忐忑的宋余音将手放在锦被外面,一直由他牵着,舍不得松开,即使闭上了眼,过一会儿还会睁开瞧一瞧,就怕他消失无踪。   可这夜里寒凉,胳膊一直露在外面恐她吃不消,只因时谦能感受到她的手指渐渐冰冷,但又明白她不愿松手,遂将她的手臂放进被中,而他则在被角边握住她的手,她才不至于受冻,又可牵着手安心入眠。   他就这么陪着她,看着她的睡颜,纵使周身寒凉也甘愿。   入眠之际,她的眉仍旧无意识的皱在一起,时谦缓缓抬起指尖,轻柔的抚过她那悠如远山的长眉,试图帮她抚平困惑与忧虑,但他也晓得这样做于事无补,唯有给她安稳的日子,她才能真正开怀,成为以往那个无忧无虑的宋余音。   直至她熟睡之后,时谦才小心翼翼地松开手,站起身来,轻手轻脚的关上房门,回到自己的房中歇下。   回想着今晚的一切,连他自个儿都觉得不真实,前路该如何走,这是个大问题,必须慎重。   昨夜的一切太过美好,以致于宋余音晨起时再回想起来,竟觉那是一场梦,只因时谦太倔强,按理说他不可能突然承认自己是先帝。   难不成因为昨日是先帝忌日,她睡前太过思念,才会做那样的梦?   为验证自己的猜测,宋余音在更衣梳妆后鼓起勇气去往隔壁。   出于意料的,一向早起的他今日竟未起身,听到她敲门,才低应了一声,她就这般立在门外等了一会儿,他才穿好衣衫过来打开房门。   秋日暖辉的照耀下,他的面色稍显苍白,人也无精打采,许是刚睡醒的缘故?   “奇怪,今日你怎的没起来练功?”   神色疲惫的时谦请她进来,摸了摸额头,至今感觉头昏脑涨,行至桌畔坐下,兀自倒了杯温茶喝下,力求让自己清醒一点儿。   才抿了两口,时谦耳廓微动,隐约听到门外有动静,那脚步声极轻,似是有备而来,不像是巧言,应该是芳月又来偷听。心有防备的时谦并未说出昨夜见过冬瑞一事,只借口道:“昨夜喝了点儿酒,睡得晚,今日才未能早起。”   他说话的语态一如既往的客气疏离,浑不似她昨夜梦中的柔情款款,以致于宋余音有些忐忑,但还是鼓起勇气问了句,“昨夜……你可有到我房中说什么?”   芳月若在门外,时谦自不能说实话,既然余音也当那是一场梦,那他干脆顺应她的话锋,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昨晚我和照谦饮酒至半夜,回来倒头就睡,怎么可能进你的房中?”   没去吗?难道真的是她的幻觉?因着之前她也经常出现先帝还在的幻念,是以这回她也不敢过于肯定,但那感觉比以往更真实,是以她还是心生狐疑,“可我明明记得你在我帐边,说起三年前的事……”   她只是想求证而已,可话未说完就被他冷声打断,“宋姑娘怕不是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这一直都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我从不曾说过我是真的先帝,也就不会晓得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别再拿这事儿问我。”   冷言厉语如刺骨的冰水,瞬间浇灭她的一腔热情,好一个一厢情愿!宋余音一听这话顿觉没脸,心梗至极,一双无措的小手紧捏着自己的衣裙。   嗓子不舒适的时谦强压下一声咳,“今日我身子不适,你也回去歇着吧!无需陪着。”   实则他只是不希望再说下去会被芳月怀疑,更何况他这会子头疼欲裂,意识并不清醒,才会请她离开,但这话在宋余音听来颇有些下逐客令故意找借口的意味,心下委屈的她连再多问一句的勇气都没有,垂下眼睫,掩下泛红的眼圈,甚至都没有应声,羞愤转身离去。   待人走后,时谦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关上房门,浑身发烫的他只觉脑袋像是戴了紧箍咒一般,胀得生疼,书怕是看不了,只好先回到帐中躺下。   回去后的宋余音心下难受,但回想起他今日的状态,又觉哪里不对劲儿,他的面色似乎苍白得过于异常,憔悴不堪,难不成是病了?所以才会催她离开?   一想到这种可能,宋余音心生担忧,很想立即回去看看,但又念及他方才不肯承认,还说她一厢情愿,被深深刺痛的她总觉得自个儿不该再去管他的闲事。   纵使生气,她仍旧放心不下,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去找照谦,让他出面去瞧瞧,看时谦是否有恙。   熬到后半夜才睡的照谦困得厉害,若非云珠亲自来请,他绝不愿爬起来,不忍让她失望,照谦才闭着眼勉强穿上衣服,去往师兄的房中。   敲了许久的门都不见动静,照谦这才觉得怪异,要知道师兄他觉浅,一般有点小动静都会醒来,这回他拍门如此大力,他竟没反应,这不应该啊!   担心他出什么事,照谦干脆从一旁的窗户那儿直接翻了进去。进屋便见他师兄正躺在床上,满头是汗,昏迷不醒!   照谦只知他昨夜为了审讯冬瑞,身着单衣熬至半夜,并不晓得他后来又在云珠房中坐了许久,回来后时谦就感觉浑身不舒坦,时冷时热,嗓子发干喉咙冒烟,鼻塞导致头疼欲裂,想着睡一觉兴许能好些,结果越来越严重,这会子已然撑不住。   察觉他面颊发烫,照谦赶忙将手伸进被里,惊觉他的衣衫已然湿透,想帮他换一件,试了几下才发觉一个人将他扶起换衣实在困难,无奈的照谦只好出去找云珠帮忙,由他在后面将人推起,保证时谦半坐在帐中,好让宋余音帮他解开衣衫。   反正她已经瞧过他好几回,也不在乎多这一次,更何况时谦病重,情况特殊,宋余音也就没扭捏,答应帮忙。   两人合力才好不容易将他的中衣褪下,随着衣衫滑落,坐在时谦后方的照谦无意中瞥到他后背,惊得双眸圆睁,说话都开始打结,“云……云珠你快看!”   “怎么了?”见不得他一惊一乍的模样,宋余音绕到他身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瞧去,就见一块胎记赫然出现在眼前,而那胎记正是在腰间!   这……这也太诡异了些!不止她惊诧,照谦也是百思不解,“不对啊!上回我看得一清二楚,明明没有胎记啊!怎么突然出现了呢!”   上回隔着屏风,宋余音不敢肯定,这回离得那么近,没有任何阻挡,且照谦也在身边,连他也瞧见了,那就证明她没有眼花,时谦身上真的有胎记!这可是切切实实的证据,能够证明他就是先帝的证据!   那一刻,宋余音感觉体内的血液又开始沸腾,似走进死胡同的人终于寻到了出口一般,困顿许久才惊现的亮光越发令人心潮澎湃!   只是这胎记为何时隐时现呢?照谦默默在旁捋着,“你让他脱衣看过,我也让他脱过衣裳,平时都不曾瞧见胎记,只有你在那次他沐浴时瞧见了,还有今日也出现胎记,如此古怪,到底因由何在?”   照谦不由怀疑,“难道跟水有关?沐浴和出汗时才会有胎记?”   这个说法似有道理,却也有破绽,“可你说之前也曾与他一起沐浴,并未见到胎记啊!”   “那倒也是,”照谦百思不解,急得抓耳挠腮,“为何之前我就不曾见过呢?”   默默回想着这几次胎记的出现和消失,宋余音眸光一亮,似乎明白了当中的蹊跷! 第36章 宋余音绝望离去   上次沐浴有热水, 这次时谦发热生病, 胎记都会显现, 她不禁猜测着,“那不是代表这胎记只在他身子滚烫之际才会显现?平日里就消失无踪?”   经她一提点,照谦顿时大悟, “怪不得,之前我们沐浴都是河水或者温水, 一到天冷之际就不会一起沐浴, 都是单独在房中, 是以秋冬他用热水沐浴时我就没再见过。”终于解开谜题,照谦颇觉兴奋,“也许真如你所猜测的那般,得有热水,或者是他本身发热,胎记才会出现, 这才导致时有时无!”   这些虽然都只是两人的猜测,但此刻时谦的腰间出现胎记是事实,那他是先帝的身份也就可以确定,他再也无法狡辩!   亲眼目睹这一幕, 宋余音既喜且忧, 为验证他是先帝而喜,为他发热昏迷而忧, 想起他还光着膀子,喜极而泣的她再不愣神, 赶紧和照谦一道为他换上干净的衣衫。   大夫已然着人去请,应该就在路上,念及她腿伤未愈,照谦让她回去歇着,她却不肯,定要守在这儿,以往都只是她凭借蛛丝马迹去猜测,没有任何实证,今日总算找到证据,她心里难免激动,再者说,时谦昏迷未醒,她这心里也自责得紧,既然他有胎记,那也就是说昨晚的一切都不是梦,他肯定去过她的房间。   许是她迷糊间一直拉着他不放,他在床畔坐了许久才会导致风寒发热吧?   一想到是她任性才害他如此遭罪,她就悔恨不已,这才想坐这儿守着,这般瞧着他心里多少好受些。看着他那熟悉的面容,那种失而复得的心情太过复杂,暗生欣喜又感慨万千,期间她不停的用温热的巾帕帮他敷额头,只盼着他能暂缓痛楚,大夫来后开了药方,下人出去抓药,她始终守在这儿,一刻也不愿远离,还是照谦左哄右劝她才勉强用了点儿粥。   待药熬好之后,两人合力给时谦喂了药,之后他仍在昏睡,好在额头不怎么烫了,宋余音就这么守到晌午,也不肯回房歇息,照谦实在撑不住就回房歇着去了,宋余音则趴在一旁的桌面上打了个盹儿。   迷糊间隐约听到动静,宋余音立马惊醒,望向帐中,就见时谦的手指在动,看样子已然醒来。惊喜的她立即提裙跑过去坐在床畔轻唤着,唤了好几声,时谦才缓缓睁开眼皮,视线很模糊,感觉是她,却又瞧不真切,只觉喉咙在冒火,干裂的唇含糊地呢喃着,“水……水……”   “要喝水?好,我马上去倒,你且等着。”人终于清醒,她那颗悬着的心才算稍稍放下,快步去往桌畔倒茶,而后小心翼翼的端过来,喂他喝下,千言万语埂在喉间,她有太多的话想要问清楚,然而他才喝罢又昏睡了过去。   不过能说话退了烧就是好的。白日里都是她在这儿照看,到得晚间,她就不方便留下了。照谦自告奋勇,说是今晚由他守着,他睡在榻上即可。   他们师兄弟住一屋理所当然,宋余音也就没再坚持,回往自个儿的房间。   即使躺在帐中,她的心湖也翻滚着波涛,久难平静,而今确定他就是先帝,这本是值得高兴之事,可他昨晚明明说了一些类似承认身份之言,今日却又翻脸不肯承认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态?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辗转难眠,头也昏沉,脖颈也疼痛,满心满腹皆在思量此事。想着等他彻底清醒后一定要当面对质问个清楚,有胎记作证,看他还如何狡辩。   当晚时谦就退了烧,却一直被噩梦萦绕,睡不安稳,醒来后又是满头大汗,睡在榻上的照谦被他惊醒,念及师兄还在病中,不可用凉水,忙准备了温水浸湿巾帕好让他擦把脸。而后才迟疑的说起那件事,“今日替你换衣衫的时候,我看到了你的后背……”   接下来的话,照谦没有继续说下去,时谦也能猜出来,一旦发热,胎记就会显现,这一点他很清楚,但仍旧没吭声,直至师弟说云珠也看到了,时谦的眉瞬时蹙作一团,忧虑深甚。   许久不听他言语,照谦也没了耐性,抬了抬眼皮,暗暗观察着他的神色,“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既然他已经看到,时谦也没什么好否认的,将巾帕递给他,而后又披了袍子穿鞋下帐,到桌边倒了杯茶润润嗓,紧捏着杯盏的时谦眼神游离,恍了半晌才道:“我的确是宣惠帝。”   虽说胎记已经证明了一切,可亲耳听到他承认,照谦仍觉不可思议,“云珠说宣惠帝三年前才驾崩,可你五年前就在道观中啊!我可是一直与你住在道观里,”越想越觉得诡异,照谦始终无法理解,“你怎么可能是先帝呢?”   事到如今,时谦也觉得有必要跟师弟交代清楚,“之前在道观的那个是我表弟,他自小身子弱,算命的说他将有一劫,是以才被送入道观之中,我与他稍有几分相似,后来宫变,我自宫中逃至道观,顶替了他的身份。你可还记得,三年前的那段日子,师父说我得了场重病需要闭关休养。”   经师兄一提,照谦才逐渐回想起来,好像的确有这么一桩事,“好像是说你浑身起红疹,脸也溃烂,不能见人,需要休养,好似有大半年没见你。”   点了点头,时谦仍旧没什么精神,说话的声音轻而飘,咳了两声缓了气儿才又继续道:“其实出红疹的是我表弟,他终是没能躲过命中的劫数,而我也被人谋害,身中剧毒,师父坚持为我疗伤,将近一年才恢复。待我再出来时,即便容貌稍有变化,也可推说是因为长期治病吃药才会这般,是以并无人怀疑。”   之前的疑团豁然开朗,只是照谦心中仍有疑云,“那你为何一直不肯与云珠说实话?她找你找得那么辛苦,你怎就不愿与她道明实情,好让她安心呢?”   沉默片刻,时谦慨然生叹,“这件事不是你想象得那么简单,她本不姓卫,不叫卫云珠,她的真名叫宋余音,乃是盛和帝的外甥女,若我是假的,她也无需惆怅,但若我是真的,将来我与她姨丈对峙之际她又当如何?知情并不会令她好过,只会使她多一分痛苦和担忧。”   宋余音?原本师兄的真实身份已令他大吃一惊,而今他又说云珠也是皇亲,照谦听罢彻底懵了,一时间没能缓过来,琢磨了好一会儿才理清他们的关系,“她的姨丈居然是你的仇人,真复杂!唉!事情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这样?”   谁不希望自己的日子能简单一些?可偏偏有贼人觊觎旁人的东西,弄权谋私,抢走他的皇位,他若不报此仇,便没了活着的意义!   这些压抑在内心的怨恨,说出来并无用处,只会令关心他的人跟着担忧,是以时谦并不想多提,而隐瞒身份一事,时谦深表歉疚,“瞒了你这么久,算我对不住你。”   骤闻此事,照谦一时难以平静,好在他的心不似姑娘家那么细致,没工夫去计较这些,“虽然被蒙在鼓里的滋味不是很好受,但我也明白你也是情非得已才会有所隐瞒,断不会怪你,只是云珠,不,应该叫她余音了,只是余音一直在探究你的身份,你是不是该与她坦白一切?”   他可以与照谦讲明,因为这是兄弟,但宋余音那边,时谦始终有所顾忌,迟疑道:“现下还不是时候。”   以往不认也就罢了,而今情况不同啊!“可她已经看到你的胎记,你还能如何隐瞒?”   紧握水杯,时谦又饮一口,温水滑入喉中缓缓流下,暂压他心底的彷徨,对于宋余音,他的感情颇为复杂,顾虑深甚,不是一两句能说得清的,捏了捏眉心,时谦轻叹道:“她那边我自有打算,你暂且装作不知情即可。”   照谦还想再说什么,时谦已然起了身,说是还有些头疼,入帐歇息去了。   念着他身子不适,照谦也就没再打扰他,暗自担忧着明日的情形,待天亮之际,余音肯定会来问话,但愿师兄能说出令她信服的理由。只是那胎记如此明显,不管他再说什么,余音怕是都不会相信的吧?   照谦既不敢逆师兄之意,又不愿看余音伤心,夹在中间真真为难!   事实上宋余音辗转一夜已然下定决心,这样斗智斗勇的日子她真的过够了,今日必须要一个了断!   鸡鸣时分她已清醒,再也谁不着,听到外头有练剑的声音,宋余音匆匆更衣起身,开门一看,此时日头尚未东升,深邃微白的天幕还隐约散着几点星子,扑面的晨风吹得她鼻间微酸,用手捂了一会儿才缓过来,但见院中只有照谦在练剑,宋余音忙上前问他时谦如何,“你师兄可有醒来?昨夜可有再发热?”   一见到余音,照谦这心竟有点虚,总觉得知情不报不太好,可一想起师兄的嘱托就不敢乱说话,闪躲闪躲,简单的回道:“挺好的,没再复发,这会子在屋里看书呢!”   既然能看书,想必已然恢复精神,宋余音没再多问,转身去往时谦的屋子,敲了敲门。   此时天尚未亮堂,一道云鬓高挽身形娇小的剪影倒影在门上,时谦见状便知是谁,心知躲不掉,便让她进来。   进门后的宋余音定定的望向他,那目光像是看透了一切一般,闪着复杂的莹莹波光,既有欣喜,又饱含幽怨,张了张口,终是忍下满腹疑惑,先问他的病情如何,可有好转。   “好多了,这会子头已经不再疼痛,听师弟说昨日都是你在这儿悉心照料,有劳宋姑娘。”   她想要的并不是他的客套,听闻他已无大碍,她才敢放心的询问,“关于那块胎记,照谦应该与你提过吧?”   在他尚未回答之前,宋余音就先将丑话说在前头,“有些话问得太多我也觉没意思,这是我最后一回问你,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真实的答案。”   她以为事实摆在眼前,他便不会再找借口狡辩,然而都到了这一刻,他仍旧能扯出个幌子来,“你不是说先帝腰间有胎记吗?往后旁人也可能拿此事质疑,我便找人做了假的胎记。”   “胎记也能造假?”宋余音只觉这话十分可笑,“你的胎记分明是时隐时现,在你一早否认的时候它就存在着!”   “这世上有什么是不能造假的呢?宋姑娘你何必执着于一念?”   当他再一次否认之际,宋余音的耐心已然到达极限,愤怒的火焰也燃至顶点,“你存心欺瞒,是以不论我拿什么去对质你都不会承认你是先帝,我觉得我也没必要再去傻傻的追问,因为你的态度已经很明朗!   纵使你真的是宣惠帝,或许你也已经变了,你不再信任我,不愿与我说实话,宁愿看我苦思冥想也不肯告诉我事实!也许你真的有苦衷,可惜我连分享你苦衷的资格都没有!”   回想过往种种期待和苦守,宋余音心酸难当,她自以为的两情相悦,实则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自欺欺人,也许在他看来,她终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与江山大业相比,实在微不足道,他有他的路要走,根本不屑于将这一切告知于她,唯有放弃,才能保全自己最后一丝尊严!   意识到这一点,宋余音眼泛水光,苦笑连连,“怪我自个儿太天真,以为你我还如从前那般亲密无间,事实上呢?只有我还在怀念从前,而你有你的路要走,你根本不稀罕我的陪伴,既然如此,我走便是,也绝不会再不自量力的多问一句,我宋余音说到做到!” 第37章 宋余音中药   她的双眼布满了血丝, 想必昨夜一宿难安寝, 皆在思量此事吧?   承认不过一句话的事, 可他始终讲不出口,那晚一时心软才会与她说那么多,而今再细细思量, 终觉还是不该告诉她。   只是一迎上她那失望又哀恸的神色,时谦仿佛能感同身受一般, 心也被刺痛, 不由恨起了自己, 为何要背负那么多,以致于连句实话都不敢大大方方的跟她道明。   背后的一切, 宋余音已然不愿再去探究,她是人,再怎么怀揣希望,苦等三年却换不来一句实话, 她也会疲惫,也会心痛,感觉自己所有的坚持和守候都毫无意义!   她的逼问大约令他很反感吧?既如此,她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 毅然转身回屋去收拾包袱准备离开。   外面的照谦见状, 忙追上去问她出了何事,她也不肯多说, 只道自个儿要回去,要找云琇。   看她伤心欲绝的情状, 照谦便能大概猜到,师兄肯定没与她说实话,否则她断不至于赌气离开。   他想劝阻,奈何宋余音铁了心要走,一刻也不愿多待。   外头动静那么大,屋内的时谦自然也已听到,晓得这回是他太过分,伤透了宋余音,愧疚的他打算出去劝解,刚迈出一步,忽闻芳月的声音在院中响起,“姑娘这是作甚?没有卫大人的允准,谁也不能离开随意离开这别院。若然您想念我家姑娘,奴婢可让人请她过来一趟。”   见云琇不过是个幌子,实则她连卫府也不想回,只觉庵堂才是她的归宿,“不是要她过来,而是我要出去!我待在此地并无用处,何苦强留?”   转了转眼珠,芳月好言商议道:“恕奴婢做不了这个主,即使您到了大门处,那些个守卫也不可能放您出去,万一伤了您可不大好,不如这样,奴婢去知会卫大人,将您的意思转达于他,看他是何意见。”   若然只是传话,宋余音总觉得这意思表达得不够准确,遂又嘱咐她,“让卫大人亲自过来一趟,我要当面跟他说,否则后果自负!”   实则宋余音并没有什么二心,这般放话不过是想保证卫平渊能亲自前来而已,可这话传入卫平渊耳中可就变了意味,他不禁开始担忧,这宋余音会不会冲动之下将此事抖出来?究竟这当中发生了什么?   “好端端的,她为何突然闹着要离开?”   芳月也不是很清楚,只根据自个儿的暗中观察猜测道:“好像是宋姑娘察觉时谦并不是真正的先帝,是以不愿再留下帮他。”   原来只是为这事儿,正侧躺着由丫鬟捏肩的卫平渊当即坐直了身子,烦闷地叹了一声,而后朝着芳月挥挥手,“你且先回去,就说我在忙,傍晚过去处理。”   得主子应承,芳月依命告退,回去递话。   宋余音只能暂待一日,等着天黑,看卫平渊到底打算如何,这回她是铁了心要走,卫平渊肯放她离开最好,若然他依旧不肯,那她也有极端的法子来应对!   眼瞅着两人在闹别扭,照谦急得抓耳挠心,忍不住又去劝他师兄,“你就不能跟她说句实话吗?她对你情深义重,断然不会出卖你!”   这一点时谦当然清楚,宋余音的为人他还是相信的,“并不是怕这个才不说。”   “那你告诉我到底是在顾虑什么?你一向办事利索,怎的偏就在此事上瞻前顾后?”   任凭照谦再怎么追问他都不肯再继续说下去,急得照谦赌气道:“你不说那我去说,我是见不得她伤心!”   然而刚转身就被师兄严厉呵责,“站住!你是唯一一个知道实情之人,怎么可以辜负我的信任?”   师兄愿意告诉他,他当然会珍视这份信任,但他始终不懂他的顾虑,“我就不明白了!你既然能告诉我,为何不能告诉她?我对你一片赤诚,余音她对你的感情绝不会逊色于我,你真的忍心看她这般痛楚?你就一点儿不难受吗?”   说不难受是假的,在她转身离开之际,他其实就已经冲动的想上前拉住她,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她,可是一想到将来有太多的不确定,他又强压下这份冲动,终是什么也没提。而今照谦又在质问他,他只觉异常压抑,又不愿将所有的心里话都倾倒,只能用身份来给师弟施压,“这些事我会想办法解决,只希望你不要掺和我与她之间的矛盾,若你还视我为兄弟,就装作不知情,别在她面前泄露一句!”   他晓得照谦重情重义,是以才会这么威逼,事实上照谦的确不愿做那种出卖兄弟的叛徒,即使他再怎么希望宋余音开心起来,也不敢以背叛兄弟为代价。   正如师兄所言,他两人之间的关系太复杂,也许他贸然道出一些不该说的话,非但不能对他们有所帮助,反而会引发一些难以想象的后果,不论如何,这种事都该由师兄亲自去说才对,他相信宋余音已然在心底做出判断,而她一直渴望的都是时谦能对她坦白,由他一个外人去说,并无任何意义。   左思右想之下,照谦终于冷静下来,强压下怒火沉声道:“你们之间的事我可以不管,但余音的确是个好姑娘,又对你痴心一片,我只希望你不要辜负她,待到合适的时机,你还是亲自与她讲明比较好,毕竟谁都不喜欢被蒙骗。”   他又何尝不希望这一天能快些到来呢?感念师弟的一片好意,时谦终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会尽快摆平困境,与她坦诚布公。”   奈何世事变幻难测,导致许多事都会脱离掌控,他还想着往后再说,可卫平渊根本没那个耐心,他对宋余音没有任何感情,也就无所顾忌,断不会对她有任何仁慈!   当天傍晚,日落天暮,卫平渊如约前来,饶是时谦令她失望,宋余音也不会乱说话,只找了个借口,“他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先帝,不过容貌相似罢了!恕我无法再待在他身边,你还是让我离开吧!”   然而卫平渊却道:“时机未到,你还不能走。”   等了半晌却是这么一个答案,宋余音满腹幽怨无处泄,一双眸子恨恨地盯着他,恼声辩驳,“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关于先帝的一切,我已与他讲解得足够清楚,他也扮得足够相似,可以为你所用,你还要我留下作甚?”   显而易见的道理,她竟还要再问,卫平渊一步步走向她,唇角噙着一丝讥笑,“别忘了,你可是盛和帝的外甥女,你既已知晓这个秘密,你觉得我还会放你离开吗?”   不知为何,他的笑容令她心发颤,总觉得此人身上有股危险的气息,宋余音有些发怵,下意识往后退去,不愿离他太近,同时保证道:“我不会乱说话。”   这样的许诺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你留在这儿才没有乱说话的机会,一旦出去,我可无法放心。”   商量不通,她只好拿盛和帝做挡箭牌,“怎么说我也是皇帝的外甥女,而今我已离开庵堂,就住在卫家,你却一直不许我回去,就不怕皇上起疑?”   对此卫平渊早有谋算,并不慌张,“婚事未成,你暂时对盛和帝没什么用处,且我说你在别院养病,他是不会管的,至于你那个表哥嘛!也得下个月底才会回来,到时候我也就不再需要你。”   听他的意思,似乎还打算再让她待一个多月,日日面对怀揣秘密不肯说实话的时谦,她如何忍得?   早已准备好包袱的宋余音坚持要走,却被卫平渊一把拦下,顺手点了她的穴道……   彼时时谦去往后院看夕阳,出得道观之后他就一直被困在这别院之中,无法自由出入,不能看外面的山河,只能偶尔立在楼阁之上看日升日落,感受光阴的流逝。   待到日落西山之际,他才下楼回屋,路过宋余音的房间时,隐约听到里面有陌生的脚步在走动,似是男人的步子,她的房中怎会有男人呢?   才刚他回来时还碰见照谦去往后厨,若然里面的不是照谦,又会是谁?担心她有危险,时谦来不及多想,迅速上得台阶,一把推开她房门,刚进门就见卫平渊正立在帐边,而宋余音正躺在帐中,一动不动,只蹙眉紧盯着他,模样似是十分痛苦。   他刚要上前查看,就被卫平渊的身影挡住了去路,气急的时谦一把揪住他衣领,一向从容谦恭的眉目被愤怒浸染,已然失去理智,咬牙恨斥,“你对她做了什么?”   未料他的反应如此激烈,卫平渊当即黑了脸,“这是你对本官该有的态度吗?”   以往他还可给予敬重,但若卫平渊对宋余音做出什么卑鄙之事,那他绝不会再客气,“她只是个姑娘,被卷进来已是无辜,你怎可对她下手?”   看来这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盯着他燃着怒火的双眸,卫平渊哼笑道:“我只是点了她的穴道而已,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莫不是被她的美貌所迷惑,日久生情?”   只是点了穴道吗?得知真相后,时谦很快恢复冷静,松了手,后退两步,故作平静的望向帐中的宋余音,强掩下心中的紧张,淡声回道:“当初是我要求她过来的,她若出了什么事,我于心有愧。”   “放心,本官对她没兴致!”理了理衣衫,卫平渊又道:“倒是你,连个小姑娘都搞不定,着实令我失望!”   走近他一步,卫平渊微偏头,附耳小声道:“若连她都不相信你是先帝,将来你又该如何让众臣信服?本官已给她喂了药,你大可将她占为己有,一旦她身属于你,心也会向着你,唯有让她承认你是先帝,你往后的路才会更顺畅!”   原来不止点穴这么简单,时谦才平静的面色又起波澜,当即偏头质问,“你究竟给她下了什么药?”   “需要男人解毒的药!”站直了身子,卫平渊勾唇坏笑,“应该怎么做,不需要我教你了吧?总之今晚你必须搞定这个女人,莫让她再生二心!” 第38章 时谦为她解毒   “卫平渊!你竟然给她下那种药?”火冒三丈的时谦恨挥拳头, 却被卫平渊避闪开来, 冷脸警示, “莫忘了你只是假的,别把自己当成真的宣惠帝!一颗棋子,也敢跟本官耍横?你的大仇还要不要报?”   此时的时谦本不该对卫平渊无理, 只是骤然得知宋余音被下那种药才会气极得失去理智,浑忘了他现在的身份和处境, “即便我是假的, 也不屑于对姑娘家做出这种卑鄙举动!”   对于他的指责, 卫平渊不以为耻,反而剑眉上挑, 面露不屑,“成王败寇,向来只看结果,并不问手段, 你若连一个女人都搞不定,那我就该重新审视你的价值!”   争权夺势,有所牺牲在所难免,这一点时谦可以理解, 但被牺牲的绝不能是宋余音,“为得到自己想要的,耍弄计谋无可厚非, 可做人得有最起码的原则,伤害一个无辜的姑娘家算什么本事?”   在卫平渊看来, 生在帝王皇族,便没有无辜者,“难道你要我放她离开?盛和帝可是她的姨丈,你若要她站在你这边,就该成为她的男人,让她彻底听命于你!”   此人的行径怎一个卑劣了得!怒火丛生的时谦已顾不得自个儿下山的目的,暗暗紧攥着拳头,誓要为宋余音报仇,却猛然听到帐中的人儿呢喃出声,面泛潮红,似是药力已开始蔓延。   卫平渊见状哼笑道:“瞧瞧,小美人似乎情难自禁了呢!你不是喜欢她吗?还犹豫什么呢?你若不行,本官还可将她送于旁人。要不要为她解毒,你自个儿掂量。”   事已至此,必须先帮宋余音脱离困境,至于卫平渊的帐,时谦一定会与他算清楚!   强压下悲愤,时谦快步行至帐边,轻声呼唤着,“余音,余音!你感觉如何?”   终究还是妥协了,又何必装什么大义凛然呢?卫平渊嘲讽一笑,而后拂袖转身离开,不再打扰他们的好事。   坐于账畔的时谦帮她将穴道解开,她僵硬的身子才稍稍能动弹,羞愤的宋余音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觉自个儿浑身无力,手臂也使不上劲儿,又重重的倒在床上。   时谦劝她莫乱动,随后将指节放于她手腕,帮她把脉,发觉她的脉象既急且乱,有虚散之状,看来卫平渊没有吓唬他,余音的确中了迷药!   尚未开口,她已愤然挣扎,毫不客气的抽回手腕,不许他碰,“我只是想离开而已,断不会将你们的秘密透漏给旁人,可你竟然对我使出这样的卑劣手段,我真是看错了你!”   这样的猜测着实扎心,人格被质疑的时谦当下收回了手,将指节紧握在一起,沉声反问,“你觉得我会对你下这样的狠手吗?明明是卫平渊在搞鬼,你居然认为是我?”   方才他二人的话她虽未听完整,但也大致明白原委,越听心越凉,望向他的目光再无眷恋,只有愤恨和失望,“你跟他狼狈为奸串通一气,为你们的大业谋划,怕我泄露就将我困在这儿,他的意图你肯定知情,少在这儿假惺惺的做戏装无辜!亏我还傻乎乎的将你当做先帝,不管你是不是他,你都已经变了,变成利益熏心,可以随意谋害旁人的绝情人!   若早知重逢后你会变成这样,我宁愿不要再相见,就当你已驾崩,至少所有的记忆都能停留在曾经那些美好的时刻!”   亲耳听着她说出这样狠绝的话,时谦的心好似被利刃划出一道血口般,刺痛感强烈到令人窒息!   旁人再怎么误解,不体谅他,他都无所谓,但这些话从宋余音口中说出时,他听着格外心痛,若换成旁人,他连一句解释都不屑,但偏偏是她,即使难过,他也还是忍不住想解释一句,奈何外面有眼线,他只能俯身而就,凑近她耳畔低语,“我承认想让卫家帮助我复位,但卫平渊的想法并不代表我的观念,我与他之间只有互相利用,并不会与他同流合污!”   可时谦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卫平渊下完药之后才赶来,且卫平渊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时谦铺路,是以她不相信时谦毫不知情,只认为他已默许卫平渊的行径,“对我下药就是最好的证据!用这种令人不齿的办法困住我,你觉得这样就能让我对你死心塌地吗?并不会,只会让我对你的爱意一寸寸剥离消逝,到最后只剩下恨!”   一向温和的她难以接受被心爱之人算计,将心中的委屈尽数宣泄,奈何她连捶打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呼吸不畅,浑身发烫,她想起身,却被他按住手腕,禁锢在帐中,“你中了药,必须解毒,否则会很难捱。”   “我宁愿自尽也不要你碰我!你不是我的宣惠帝,除了他,我不会把自己给任何人!”此时的宋余音尚不能体会到药效发挥到极致会是怎样的感受,当人神志不清之际,根本难以控制。   都到了这一刻,时谦也不再瞒她,索性将实情全部道出,“余音,你冷静点儿,是我,我是宣惠帝,我没死,我还活着!”   他终于肯承认自己的身份,却是在这样尴尬的情况下,若然之前听到,她必然很欣慰,可这会子已经晚了,她已然对他死心,他再说这些也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昨日晨起我问你的时候你可是不承认呢!”   “那会儿芳月在外面偷听,我如何能说实话?”   即便这理由可以勉强解释昨日的谎言,也说不通今日的固执,“那今日呢?我去的时候附近并无外人,只有照谦在外面把风,我说过那是最后一回问你,你仍旧不肯说实话,这会子跟我说这些作甚?就因为卫平渊跟你说,留下我我才不会坏了你们的计划,所以你才被迫选择妥协?”   “那是因为……”时谦心知宋余音看似温顺,其实骨子里也是个倔强的姑娘,今日他若不肯把话说清楚,只怕无法解除她的心结,思及此,他再不犹豫,决定向她坦言,看她稍稍冷静,他才回身平躺在她身侧,声音低哑的尽诉心中的顾虑,“因为我要为你的将来着想,毕竟要夺回江山没那么容易,若然成功自是皆大欢喜,我可以给你安稳盛世,可若万一……失败了呢?   需知稍有差池我便万劫不复,你若认为我是假的,即便有朝一日我被当做逆贼杀死,你也不至于伤心难过,可若我表明了身份,你死心塌地的跟着我,我却夺宫失败,你又将何去何从?他肯定不会放过你!”   为何男人考虑问题竟如此长远?宋余音从未想过这些,只因她向着他的心始终坚定,但前提是他的心中也有她,“假如真到了那一步,即使他放过我,你觉得我会抛弃你独活吗?”   她的选择,他猜得到,是以才迟迟不肯明言,“这正是我最担忧的一点,余音,我希望你好好的,不要被我影响,你已然过了几年的苦日子,是时候享清福,实不该再因为我而葬送余生。”   “所以你就一直否认你的真实身份?你认为我不会怀疑吗?真的假不了,我只会一遍遍的猜测,这样不会令我好过,只会更累!”他的观念恕她无法接受,强忍着被药效催化的痛楚,视线已然变得模糊的宋余音即使侧过首也看不清楚他的模样,饶是如此,她仍旧想把话说清楚,“你所谓的隐瞒是为我好,可在我看来,你不说实话便是对我不信任!我宁愿你把一切都说出来,将来如何那是将来的事,我们谁也无法预料,我只知道现在的我愿意陪在你身边,与你携手共渡这困境,不管结局如何,我都无怨无悔!”   她的深情和执着,他又何尝不晓得?感念于心的时谦微侧身,抬手紧紧的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额头,颤声呢喃,“我知道,我都知道,之前是我太自私,一味的做决定,没有顾及你的感受,直至你说要走,我才慌了神,可又始终没有勇气主动与你讲明。   万未料到卫平渊居然会对你下药,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强留下你,倘若早知如此,我今日就该说实话,你也不至于赌气要走,不会被下药,不会这般痛楚。只怪我思虑不周,才会累你遭罪。”   说到情动处,他愧疚的吻了吻她那滑落在眼角的泪滴,被触碰的宋余音浑身一颤,那一直强压在心底的意念疯了似的在体内疯狂流窜,使她越发难耐。   自尊不允许她接受这亲近,可身子却不听她使唤,感受到他的唇瓣在她面颊来回滑动时,那特殊的男子气息沁入脑海,越发令人意乱情迷,她只觉整个人都瘫软作一团,尤其面前人还是她心底的少年,她的夫君,她苦守了三年的心尖人!   若说没有一丝感觉是假的,那一刻,心底的渴望被连根拔起,她甚至想抛开一切与之更加亲密,可他之前的隐瞒和今日的突然坦白令她无所适从,加之卫平渊的那番话令她如鲠在喉,她越发看不透时谦的目的,已然急红了眼眶,啜泣着质问,“你究竟想怎样?除了喜欢你之外,我一无是处,帮不上任何忙,对你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你何必用这种掠夺的方式留下我?你若心中无我,就不要再耍弄我,我怕我会当真,我怕奉出的一颗真心会再一次被你践踏!” 第39章 误会解除   或许是他最近的冷漠令她生出错觉, 但他对她的情意并非虚假, 生怕她误解, 时谦再次表态,“余音,我从来都没有轻视过你, 打从你入宫开始,你我有所接触之后, 我便在心里将你视作我的女人, 想与你好好走这一生, 奈何后来变故丛生,不得已才与你分离, 即使重逢,也因为顾虑太多而无法与你相认,可即便如此,我心里也始终留有你的位置, 当时入宫的还有另外两位妃子,虽然你们都是因为政权联姻而入宫,但只有你,走进了我心底。”   这会子他再如何坦诚, 于她而言都变了意味, “可你先前怎么都不肯说,今日却突然讲明, 你让我怎么想?我只会觉得你是怕我出卖你才会故意这般。”   “难道卫平渊不说出来之前我就想不到这一点吗?一定得他提醒我才怕你出卖?”所有的一切他早有思量,“正因为了解你, 所以我很清楚你不是那种落井下石之人,我不说你可能会恨我,但你绝不会因为这事儿就去坑害我,是以我并不怕你走,反而希望你能离开这是非的旋涡。只可惜,计划始终赶不上变化,卫平渊突然来这么一出,我当然不能让你被旁人亵渎,那就只能由我来救,所以我这么做并不是担心你背叛,完全是我自愿,不愿看你这般痛苦。”   人对弱者往往都容易产生一种同情的心态,偏她很介意他的初衷,“我不需要你的怜悯,我宁愿难受自尽也不要你的施舍!”   他晓得她的自尊心极强,但他也不是同情心泛滥之人,“这不是可怜,是发自我内心的感情!我若不喜欢你,管你中什么药,谁救你都无所谓,正是因为我在乎,才不希望旁人欺负你,才想助你脱离苦海。”   表明心迹之后,时谦再不多言,于她面颊之上落下轻轻一吻,霎时间,周遭忽静,宋余音那颗防备的心顿时被击溃,倔强的眸子也逐渐柔和,整个人慢慢安定下来。似乎这尘世间没了恩怨情仇,没了勾心斗角,只剩她与时谦。   毕竟这是她念了多年的夫君,而今又与她说了那么多肺腑之言,前因后果,他就讲得一清二楚,再没有任何隐瞒,真真假假,她分辨不清,也没有心思再去分辨,只因此刻的药力已经发挥到极致!   若是旁人,她宁死不从,但若是他,她的内心其实并不抗拒,只是有些介意他先前的欺瞒,生怕他这会子说的话仍旧是谎言。   可她的心弦已被拨动,加之她这会子脑袋嗡鸣,意识昏沉得厉害,一心想要寻求解脱,却又害怕再陷入深渊,被矛盾交织的宋余音越发痛苦,勉强别过脸去,试图躲开他,以致于眼泪滑落至脸庞,止也止不住,痛苦又惶恐的轻泣着,“很难受,到底该怎么办?我好难过……”   抬指抚去她额前细密的汗珠,看着她那发红的眼尾,泪水涟涟的水眸,时谦心生怜惜,再次诚恳的向她致歉,“余音,都怪我承认得太晚,才害你伤心难过,你可以恨我我无话可辨,但你现下中了药,必须先解了药力再说其他。”   “可是我不想这样!”她是心属于他,却不希望两人的第一次是在如此尴尬的情况下发生,尤其是现在,她根本摸不透他的心思,心有顾虑之际,也就无法坦然放松的与之亲密,“要不你给我浇些凉水吧!兴许我能清醒一些。”   “万万不可!那样太伤身,深秋的天本就不能碰凉水,加之你中了药,猛然泼冷水肯定受不住!”时谦断然不会冒这样的险,他宁愿以身相救,“你我本就是一家人,我为你解毒也算合情合理,并不有违规矩,余音,有我在你别怕,我不会不管你。”   既已决定,他便不会再有任何犹豫,唇瓣缓缓移至她耳边,细声呢喃着她的名字,借此机会将深藏多年的情意尽数倾诉,再没有任何隐瞒。   姑娘家那似有若无的清香似有魔力一般,轻而易举就惑了人的心智,明明中药的是她,他竟也有些神智混乱,浑忘了君子之仪,放在心尖的男子就在面前,小心翼翼的帮她度过难关,那奇怪而美妙的感觉令宋余音微眯着双眼,不由自主的抬起手臂回拥着他,沾了些许香汗的青丝弯曲的铺在枕边,开合的唇瓣好像在呢语着什么,时谦凑近去听,才发觉她在唤着他的本名,陈临致。   此刻的宋余音只觉轻飘无力,仿佛游离在半空之中,惶恐不安的她紧抓住他的胳膊,从未有过这种感受的宋余音惊慌失措,紧张的商议道:“那什么……能不能等一等,我……我害怕!”   都走到这一步,如何能够反悔?时谦轻哄着柔声安慰道:“余音莫怕,这回是我疏忽才害你遭难,你放心,我会陪你一起度过,很快就没事了。”   这句话仿佛令她回到了几年前,那时的他也是这样护着她,宠着她,以致于她铭记在心,多年不曾忘怀,始终放不下这段感情。   回想起以往的日子,她也就不像之前那么紧张,逐渐放松下来,不再紧绷,他这才开始占领这城池,好在他之前有足够的耐心,已令她动了心,而她虽痛楚,也不至于撕心裂肺,只紧咬着唇,努力的压下呜咽声。   见状,时谦心疼不已,实不希望她这般压抑,柔声劝哄,说自个儿会小心一些。   偏偏她此刻药力正盛,若然他太过缓慢,只会使得她更痛苦,可她一个女儿家脸皮薄,哪好意思主动要求什么,于是她只强忍着难受说无妨,“你……你随意吧,尽快了结即可。”   想着这般墨迹她可能承受的痛苦更多,于是时谦再不犹豫顾忌,速战速决,只愿她能好受一些。   三年的等待终于盼到故人归,三年的隐忍终于换得知心人,那一刻,宋余音感慨万千,她当初的梦终于圆了,而时谦亦觉缘分很奇妙,两人兜兜转转还能在一起,实属难得,这样的好姑娘,他断不会辜负。心里的安慰和那难以言喻的畅快感快要将他淹没,那是他头一回晓得,原来心意相通的温存竟是如此美好,令人迷恋!   而宋余音也恍置云端,随他而浮沉,她就这般轻搂着他,私心里希望时光就此定格,两人静拥彼此,不必去管那些恩怨情仇和勾心斗角,该有多好!   恍惚间,她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后来的事已然记不清楚,浑身疲惫的她不知何时就睡了过去,待她醒来时,发觉烛火燃了一大半,窗外一片漆黑,估摸着天仍未亮。   稍稍动了动,只觉浑身酸痛,才轻嘶了一声,就惊醒了身畔人。   见她醒来,时谦忙问她感觉如何,抬手轻抚她面颊,轻声询问着,“这会子可还难受?头还疼吗?”   她的头倒是不疼了,只是……只是那里酸疼得厉害,但她也不好意思说出口,便摇了摇头,防备的拂开他的手,语态淡漠,“我没事,谢你解毒之恩。”   看她这态度,似乎仍有些介意,时谦心中有愧,歉声道:“今晚事出突然,为帮你解除药力我只能出此下策,冒犯了你实属情非得已。”   特殊情况,她当然明白,也没理由去怪罪什么,本想就此离开,却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的局面,心未收起身已陷,心情极其复杂的宋余音落寞地转过身去,不愿再继续面对他。   迟疑了片刻,时谦才试探着问道:“你……还在怪我?”   她已选择放弃,决定远离他,老天爷却突然开了这样一个玩笑,这种情形之下的她已失去了应有了理智,别无选择,直至此刻她才清晰得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尽管面前的男人是她心间唯一的男子,可他的心并不纯粹,这样的给予始终无法令她心安,只会惶恐畏惧,但她又很清楚,自己没资格指责他什么。   两人并非你情我愿顺其自然的水到渠成,而是因为中药才会这般,强忍着心梗,侧躺的宋余音将手指弯曲,紧紧咬着,压抑着内心的酸涩,故作淡然的宽慰他不必紧张,“发生这样的事非你我所愿,你只是出于道义才会救我,我又怎会胡乱怪罪?你且放心,即使女子的清白再重要,我也不会强求你对我负责,勉强来的虚假感情没有任何意义。”   听出她声音中的哽咽,即便她背对于他,时谦也能猜出她此刻的神色,定然很痛楚,于是鼓起勇气抚住她瘦弱的肩膀,尝试着与她沟通,“余音,我晓得这样仓促而被迫的相合于你而言不够尊重,你心里必然有创伤,可我仍旧想让你明白,我救你虽出于情势所迫,却也是发自内心的喜欢才愿意这般。”   喜欢?他真的喜欢她吗?实则她等这一句等了好久,偏是在这样尴尬的境况之下,此时的承诺也就不会令她感动,所谓喜欢,她也不敢把它想象得太纯粹,总觉得他是迫不得已,“我真的不在乎这些,你也不必怕我出卖你而刻意来哄我,今日过后,我可以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绝不会拿这事儿去威胁你。”   看来她还是对他心生防备,不相信他的话,心知她是被他之前的冷漠言辞伤得太狠,时谦再次郑重的向她承认错误,“从前我因为心中顾忌太多而对你有所欺瞒,我认为那是为你好,后来才明白,那只是我的自以为是,正如你所言,真正喜欢一个人,从不会畏惧艰辛,不论遇到什么困境,你都愿意陪我一起度过,而不是被蒙在鼓里,被撇除在外。” 第40章 时谦坏的一面   许多事都得设身处地的为对方考量, 才能体会到那种感觉, 时谦也是在她爆发之后才后知后觉,“一直置身事外,不了解实情对你来说很没有安全感。奈何如今我才真正明白,只希望不会太晚。   余音, 前路或许会有荆棘密布,但我必须走下去, 你若是愿意陪我一起携手, 那就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前方的路,纵使再坎坷, 只要有你陪我砥砺前行,我便无所畏惧!只恳请你原谅我的隐瞒。”   默默听罢这些,宋余音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心里早已翻江倒海, 委屈与感慨满灌于胸腔,涨得酸痛难忍,“为什么?为什么要在我对你死心之际突然跟我说这些,但凡在此之前我问你时, 你肯说一句实话, 表明你的身份,我也不至于如此难过!   现在你又跟我说愿意同甘共苦, 我若不信你便是我多疑,若然信了, 再将心交付于你,万一你是骗我的呢?待我情根深种之际你又突然将情花连根拔起,说这一切都只是你的权宜之计,那个时候,我又当如何自处?”   她始终背对于他,有所防备,时谦微抬身,拉住她臂膀将她翻转过来,让她回身平躺,希望她能与他直视,凝视着她惶恐不安的泪眸,时谦郑重地向她许诺,“我不是那种人,一旦认定了你,我便不可能反悔,我可以向你保证,往后再不会对你隐瞒任何事,绝不会让你再猜测痛苦,从今以后,不管我有什么打算都会对你言明,绝对坦诚。”   话到说到这个份儿上,她还能说什么呢?她想要的实话和因由,他都尽数坦白,如今的他正是最艰难的时刻,孤军奋战之际,她当然愿意陪他前行,给他鼓励和勇气,拒绝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毕竟对他的那份感情刻骨铭心,说放弃也只是因为他不肯说实话,而今他已然坦诚布公,那她也不该再去斤斤计较。   犹豫半晌,宋余音终是抹去泪痕,点了点头,哑声道:“我再信你最后一次,希望你不是在哄我。”   她肯放下芥蒂,时谦欣慰之至,含笑的唇角印至她唇瓣,辗转相贴,再也舍不得分开。   一阵阵的苏痒在她脑海不停轰炸,那种奇怪的感觉竟令她有些惶恐,面颊酡红的她不安的推拒着,侧过小脸埋在他肩窝,窘得不敢抬眸去看他。   看了看乌蒙蒙的窗外,时谦侧躺在她身畔,紧拥着她安抚道:“时辰还早,你再睡会子。”   看他这架势,似乎是要这样搂着她睡。两人突然这么亲密,她还真有些不习惯,“呃……我的药力已解,现下已无大碍,你其实不必再守在这儿。”   难道还让他回房去?可他衣衫已解,锦被如此温暖,又有温香软玉在怀,他才不愿在这会子起身,有力的臂膀环绕着她,并无松开之意,不悦第抱怨道:“怎的?看我没有利用价值就想赶我走?你可真是个薄情女,怎么说我也是个良家少年,为救你而失了清白,你居然不愿负责?”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怎的那么别扭呢?他这人就没羞吗?宋余音不满轻哼,“明明是我吃亏,你好意思与我谈责任?”   在他看来,这种事不分男女,“男人也重清誉,我可不是随随便便之人。”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宋余音无法反驳,抬眸望他一眼,眸光微嗔,顺势问道:“那你想让我怎样?”   她敢问,他还真敢答,一如讨要说法的姑娘家一般,“当然是得对我负责,往后都不能离开我,嫁与我为妻。”   说起这个,她面颊微红,手指无措的在他中衣的领口上下滑动着,小声提醒道:“先前我入宫的时候,不就算是你的人了吗?”   抚着她散落于身后的细滑青丝,时谦再无顾忌,向她坦白自个儿的打算,“当初你作为妃子而入宫,只算妾室,我总觉着那样太亏待你,待此事安定之后,我会重新与你行大婚之礼,正式娶你为妻,他日我若夺得帝位,你便是我的皇后。”   一说起这些,她就莫名失落,既希望他能如愿,又怕出现变故,无处安放的小手下意识的紧抓着他那结实的臂膀,“那些虚名我不在乎,我只希望你好好的,平平安安即可。”   设想到将来之事,时谦的目光逐渐变得幽深起来,轻拍着她的肩,柔声哄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定不会负你。”   真真假假,她已不想再去费神猜测,只顾好当下即可,然而现下的情形又让她无所适从,结结巴巴的问了句,“那……我们还要睡在一起吗?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以往他可能还会有所顾虑,而今已然要了她,他便觉得亲密些是应该的,实则还是私心里有些舍不得离开,于是一本正经的找理由,“你本就是我的女人,睡在一起也是人之常情。你且放心,我晓得你头一回肯定不适应,断不会再继续欺负你。”   他的调笑声就这般落在她耳畔,温热的气息撩得她心痒,下意识想闪躲,躲不开就只能往他颈间蹭去,明明是羞怯,却又被他故意曲解,“你这般在我怀里磨蹭,莫不是有什么想法?若然想要大可与我直说,我倒是精神饱满,随时候命。”   初闻此言,宋余音颇为惊诧,紧揪着他的衣领红着脸嗔怪道:“你……你怎么会说浑话了!”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时谦朗笑出声,低眸宠溺的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儿,“我又不是十三岁的孩子,将近十七,还不能跟自己的心上人说句情话?”   还不是怪他前后反差太大,“先前的你太过正经,不苟言笑,瞧着十分严肃,老气横秋的模样,突然说这些我还真有些不习惯。”   当时的他有心隐瞒身份,才会故意疏远,如今再回想之前对她的冷漠,他只觉十分懊悔,此刻才想极尽温柔来弥补,伸指抬起她的小下巴,只盼着羞赧的她抬眸与他对视,迎上她那无措慌乱的眸光,时谦莫名心情大好,唇角荡出一抹欣慰的笑意,“那你喜欢怎样的我?”   仔细想了想,其实她也说不清楚,“我喜欢……真实的你,不管你是怎样的性子,冷清也好,热烈也罢,只要是真实的你,我便喜欢。”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心满意足的时谦再次将她拥住,难以自持的轻笑声自喉间滑出,“听到了,你喜欢我。”   惊觉入套的宋余音轻锤他一拳,不满的娇哼道:“明明是你问我喜欢怎样的你。”   “中间的都可省略,我只在乎最后一句。”反应灵敏的时谦一把握住她因羞涩而甩出的拳头,握在掌心轻轻摩挲着,只觉心里有好多话都想与她道明,“余音,你可知……我为何会喜欢你?”   她倒还真没想过这一点,今日他问起,她才开始思量猜测,“因为……我对你好?”   摇了摇头,时谦否认道:“对我好的人多了去,我可不会每个都回应,原本我以为联姻只是情势所迫,应付差事,不会有什么真感情,直至你入宫之后,我才发觉,并非如此,你不仅目光清澈,连心也是纯粹的,不知为何,每次你望着我的时候,我都觉你的眼里有柔光,在旁人眼中,我是儿子,是皇帝,是撑起江山社稷的支柱,总之肩负着各种责任,可在你眼里,我看到了我自己,没有其他身份,仅仅只是我,陈临致!   所以在我看来,此生能与你相遇是最意外的美好,那份情意深埋在心底,经过三年的发酵,再启坛时才惊觉甘醇依旧,你还是那个宋余音,唯有我变了,变得复杂。”   一想到自个儿方才说出那样的狠话,她便自责不已,忙解释道:“我只是一时气话而已,并没有真的嫌弃你,不管你变成怎样,你永远都是我心底的那个少年。”   这也正是他所动容之处,不管现下的他如何,哪怕他曾伤害过她,她都愿意选择相信他,陪他继续走下去,这样的好姑娘,他又怎忍心再让她失望?   “你且放心,不管我对旁人如何,你都会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哪怕我对旁人再冷漠,你也是我心底最后一丝柔软,以往你我没有夫妻之实,我甚至还想着你可以改嫁于旁人,不必跟着我去冒险,而今我已成为你的男人,便会毅然守在你身畔,拼尽全力护你周全。”   女人的耳根子向来很软,很容易被温言软语打动,若然再去怀疑这誓言的真假,她自个儿痛苦不说,对他而言也是一种不信任,既决定在一起,那就不该再质疑。   思及此,宋余音再不去胡思乱想,干脆就这样窝在他怀中,暗自感慨着,两个人睡就是比一个人要暖和许多,尤其是他的怀抱,温暖的让她很快就感到困乏。   待她情绪平复之后,他才低声问她,“感觉还疼吗?”   摇了摇首,她闭着眸眼,懒声回道:“头已经不怎么疼了。”   “……”敢情她是误解了?放在她腰间的手轻捏了一把,时谦微侧脸,与她咬耳朵,“我是说那里,花苞初展一点红,怕你经不住,可还觉痛?”   低哑的嗓音传至耳中,惑得她心神微荡,意识到他的意思,宋余音颊染飞霞,声如蚊蝇般呢喃着,“还有一点点,不过可以忍,不乱动就好。”   然而他竟诱哄道:“听不清你说的什么,你再凑近些,对着我耳朵说。” 第41章 他还想再要   肯定听得到, 故意的吧?偏他已将耳朵凑过来, 不做点儿什么似乎对不起他, 于是她轻启唇瓣,准备在他耳珠间咬一口,然而才触及, 她又有些不忍心,怕他会疼, 于是乎, 牙齿没用力, 只有唇舌轻轻掠过,那一触即离的柔软似一片白羽在他心间挠动, 无意的一个举动都撩得他心恍神离,轻嘶一声,强忍的意念喷薄而出,时谦俯首飞快地噙住她那莹润的唇瓣, 紧紧贴覆着,爱怜的亲吻着,突如其来的吻令她无处闪避,小脑袋再怎么轻晃也躲不过这热烈的蜜吻, 后来那双小手干脆不再做无谓的推拒, 只因心已随着他的甜吻而彻底沦陷。   正当她沉醉其中时,他的唇瓣竟缓缓分离, 只一只手还搁在她腰间紧搂着,时谦顺势偏过头去, 好让她将小脸埋在他肩窝里,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她甚至可以清晰的听到他的轻喘声,略带着一丝压抑,也不晓得他这是怎么了,明明才刚还那么热烈,怎的突然就冷静下来了呢?   难道是她伤了他?毕竟头一回亲吻,她也没什么经验,怯懦的小声询问着,“可是我咬伤了你?”   明明很小心翼翼的呀!宋余音百思不解,还以为是自个儿的问题,然而他接下来的话竟让她无所适从,只因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了气息解释道:“没有,是我心猿意马胡思乱想,我怕再继续下去我会忍不住欺负你,所以才分开。”   原来只是为这个啊!宋余音当即感觉自个儿多嘴,本不该多问,可又怕他这般强忍着会很难受,羞默了好一会儿,她才鼓起勇气提议道:“倘若……你真的想要的话,我……我也可以忍一忍……”   道罢连她自个儿都觉得好丢脸,整个人缩在他怀里都不敢抬眼来。   她愿意为他着想,他十分感念,但也晓得现在不合时宜,“头一回肯定很痛,你还需要休养,我又怎么忍心再伤你?反正我们来日方长,我也不急于一时,待你养好些,往后有的是机会,对不对?”   连往后的事他都想好了吗?宋余音哪敢接话,只小声嘤咛着,“我不晓得,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温顺乖巧的模样看得他心念微动,笑吟吟的松开了她,“说了这么久你肯定很累吧?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杯茶润润嗓。”   点了点头,她又觉得哪里不妥,挣扎着要起身,“我去倒吧!让你倒水不合适。”   晓得她在乎身份,可时谦并不想在她面前摆什么架子,“如今的我又不是皇帝,你无需想着要伺候,即便将来夺回皇位,我也不会让你辛劳。”   说话间,时谦已然下帐倒了杯茶给她端过来。宋余音稍稍一动就觉浑身酸疼,忍着痛楚,她用手肘撑在床铺之上,斜倚着就着他端来的杯盏抿下几口茶,被水润过的嗓喉不再那么干燥,好受了许多。   而后他又给自己倒了半盏喝下,这才回到帐中继续躺着。   平躺着的时谦伸出臂膀将她搂入怀中,将她的小手放在掌心,蜷握在一起,拇指轻摩着,而她亦回握着他,由他轻哄着再次入眠。   两人虽不再言语,心却紧紧相连,已然认定彼此。疲惫的她没多会子就已进入梦乡,时谦却是没再合过眼,毕竟坦白一事不在他计划之中,而今既选择留她在身畔,他接下来的计划就得更加严谨。以往他是想着,即使败了也无所畏惧,现下却得考虑她的处境,不希望她失望难过,那他此举只能成,不能败!   熟睡的宋余音一觉睡到天亮,再次清醒时,她甚至有些怀疑这又是一场梦,只因时谦并不在身畔,枕边空空如也,那一瞬,失落感再次侵袭,莫名的惶恐压得她喘不过气。   依稀听到院中有动静,她独自起身更衣,而后推开房门瞧了瞧,此时旭日才升,浅蓝的天际漂浮着几朵洁白的云,金灿灿的柔辉洒落满院,时谦师兄弟两人正在过招,不停翻转的剑折出辉光,越发耀目。   纵然瞧见了他,她心底依旧不安,生怕他又像上回那般,夜里温柔尽诉实情,次日便翻脸不认人。   是以她一直迟疑着不敢出去,只立在窗畔忐忑的望着。   而练功的时谦听到窗户开合的声音,不自觉的往她那边瞄了一眼,难得他走神,照谦趁此时机一把压下师兄的剑,直指他颈间,欣喜欢呼着,“我终于赢了你一次,不容易啊!”   出乎意料的,师兄居然连看他一眼都懒得,夸赞也没有,眼神直接掠过他,落在后方。照谦好奇回头,这才恍然大悟,原是宋余音正立在不远处望向他们这边。   他刚转头准备跟师兄说什么,就见师兄的唇角居然不自觉的上扬,朝着窗前佳人清浅一笑。   一脸懵然的照谦下意识的抬头望了望天边初升的日头,是东边没错啊!可是师兄怎的这般反常呢?“师兄你居然笑了,你居然对姑娘家笑了!”   屋内的宋余音见状,紧绷的心弦这才放松些,既然有笑颜,那他应该不会再反悔了吧?心安的她念及自个儿尚未梳发,仪容不整,不敢在窗畔久立,含羞转身回屋去了。   当时谦收回视线,落于师弟面上时,笑颜也顿时收敛,轻嗤道:“是人都会笑,至于大惊小怪?”   “我笑犹如家常便饭,你笑可就不一样了,难得一见啊!看来你跟她的误会已然解除,”师兄终于晓得该对姑娘家温柔些,颇觉欣慰的照谦凑近他小声问道:“你是不是已然将真实身份告知于她?”   时谦点头默认,照谦也就没再追问,只要他二人和好,宋余音不再闹着要离开便可。   此时的宋余音的确已经打消了那个念头,以往巧言去给她梳妆时,宋余音连镜子都懒得照,佩戴首饰时,巧言询问她的意见,她也没有挑选的兴致,由人随意搭配,今日却是不同,巧言惊诧的发现,她居然开始主动挑首饰,似乎开始在意自个儿的仪容。   都道女为悦己者容,看来姑娘这是和时谦少爷有了进展呢!她的性子温善柔和,巧言伺候她十分轻松,也就对她印象极好,自然希望她和时谦少爷能够终成眷属。   而今她有了笑颜,巧言也替她高兴,欢喜地帮她梳妆打扮,在那乌黑柔亮的云鬓间斜簪了支南红榴花坠珠串的流苏钗,又在耳垂上悬着一对儿珊瑚金鱼坠儿。   平日里,宋余音甚少戴这般色泽鲜亮的饰物,许是今日心情大好,瞧什么都觉顺眼,这明艳的红她才能接受。   只是梳妆过后她又有些羞怯,迟迟未动身去隔壁,待到上朝食之际,有人来唤,她才起身过去。   才进门,一瞧见时谦她便想起昨晚之事,面颊腾得就红了起来,甚至连耳根子都红透了。离她最近的照谦看出她的变化,故意打趣,“今日凉风骤起,这天儿越来越冷,你怎的脸那么红?该不会是热的吧?又或者是瞧见某人而害羞?”   原本就觉窘迫的宋余音被照谦点名指出来之后更加无地自容,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坐在一旁的时谦直接给他夹了块油饼,“才刚不是说饿吗?还不赶紧多吃点儿?”   咬了口油饼,照谦嬉笑道:“吃饭也不耽误说话,是吧余音?”   本是随口一喊,未料师兄竟道:“余音是你随意称呼的吗?叫嫂子!”   此言一出,宋余音当时就懵了,照谦亦惊得筷子都松了,“嫂子?这……”仔细观察后他才发现宋余音此刻不仅温顺,不与师兄置气,而且还含羞带笑,两人眼神交汇时你侬我侬的,他由此判断应该是有什么情况发生,一双大眼滴溜溜的在二人身上来回打转,“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私密之事?你们两人的关系居然转变如此之快?”   昨晚之事只有芳月最清楚,看他们二人这情状,想必好事已成,那她就能放心的跟主子交差了。只不过这事儿无需公开,是以她假装不知情。   而心虚的宋余音更不敢接话,只垂着小脑袋不吭声,时谦当然不会让她独自面对这样的窘况,当即回了句,“既然把话说开解除误会,当然得友好相处。”   这种场面话照谦才不信,狐疑的打量着他,“你们之间,怕不止友好相处这么简单吧?”   眼看着宋余音都快要把脸埋进饭碗里了,时谦睖了师弟一眼,故意吓唬道:“你吃饱了?那就回房去把那本《常清静经》抄写二十遍!”   吓得照谦赶忙住口,迅速执起筷子去夹菜,“今儿个的绿豆芽炒得还挺香,不能浪费,我得把它吃完才是。”   照谦终于没再追问,宋余音怯怯的瞄了时谦一眼,而他正好也望向她这边,清浅的笑容一如门外天边的旭日,暖暖的照耀在心间,仿佛整个世界都明媚起来。   先前为着隐瞒身份,他必须对她板着脸,以免被人怀疑,这回卫平渊的确很过分,但时谦不得不承认,这般安排反而误打误撞的促使两人趁早解除误会,他也可正大光明的对她好,再不怕丫鬟会告状。   他俩倒是意绵绵情切切,可苦了照谦,坐在对面看着他师兄给宋余音夹菜,两人相视一笑,甜死个人!照谦心里那就一个酸啊!   “你们能不能顾忌一下我这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可怜的感受?” 第42章 晚上怎么睡?   时谦正准备怜悯他一下, 给他夹块土豆, 岂料他竟一口拒绝, 而后笑悠悠地望向宋余音,“不要你夹,我要嫂子给我夹菜。”   其实宋余音倒觉得没什么, 夹个菜而已,反正都是熟人, 然而时谦却不这么认为, 直接按住她手腕, 不让她动筷,不仅如此, 还朝着师弟微扬脸炫耀道:“她只能给我夹菜,你还是甭指望了。”   撇嘴嗤了句小气,照谦委屈巴巴的扒拉着碗中的饭菜。   宋余音也不好说什么,只觉心里甜丝丝的, 吃什么都香。   饭毕,依照惯例,她还是得坐在房中陪着时谦,以往她都觉煎熬, 只因始终没个答案, 都是她在瞎猜,十分痛苦, 自今日起,她再也不必胡乱猜测, 一切都变得明朗起来,心情大好的她就这般悠然的坐在椅子上,以手支额细细的瞧着他。   温朗的眉目一如当年,三年的光阴,足以让他褪去稚嫩,历练成沉稳冷静的男子。   到底是她的心尖人,宋余音怎么瞧怎么顺眼,正看着书的时谦抬起眸来,目光不期然的与她相撞,她当即移开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见状,时谦摇头轻笑,“想看便看,我又不收你银子。”   “谁看你了?我只是在看……”   她的话尚未说完,便被他抢了去,“难不成又在看我手中的笔?回回都是这借口,你就不能找个新鲜的?”   当然能,宋余音随即改口道:“看砚台,这方太极形状的端砚瞧着挺别致。”   “唔------”时谦故作恍然,“原来这方砚台在我脸上呢!”   心虚的宋余音不敢再继续论这个,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头,“晌午吃点儿什么好呢?我突然想吃饺子,你想吃吗?喜欢什么馅儿的?”   放下书本的时谦起身绕过屏风,来到她身畔的椅子上坐下,连声音里都是抑制不住的笑意,“你喜欢什么,我便喜欢什么。”   既然他无所谓,那她就随意咯!猛然想起照谦,宋余音又问他喜欢什么馅儿,岂料时谦竟道:“不必将就他,他不挑食。”   商定好之后,宋余音便打算去往后厨交代,却被时谦一把拉住,“哎---你昨晚才被折腾过,定然困乏劳累,莫再奔波。”遂将巧言唤来,嘱咐她过去安置。   然而宋余音不应,定要自个儿过去一趟,“我没事,就想着亲自给你包饺子,让你尝尝我的手艺,旁人包的意义不同。”   她坚持要去,说自个儿没事,时谦也不好再拦,便由她去了。   于是当天中午,宋余音特地准备了两种饺子,鸡蛋韭菜和猪肉芹菜,上桌后时谦倒是都愿意吃,照谦却皱起了眉头,“怎么是芹菜?大葱也比芹菜好啊!”   宋余音顿感抱歉,“你不吃芹菜?可你师兄说你不挑食的啊!”   撇着嘴的照谦小声抱怨道:“师兄肯定是不希望你麻烦,想让你省功夫才不顾忌我的喜好。”   时谦当即训他不该挑三拣四,“有的吃就不错了,不喜欢芹菜那你吃鸡蛋的。”   “可我想吃肉哎!”刚说了一句,又被师兄警示的眼神吓得赶紧闭嘴,“好嘛!鸡蛋就鸡蛋,别罚我抄书。”   这两兄弟总是这般爱斗嘴,宋余音瞧着甚觉有趣,好言安慰他道:“好的我记住了,下回做饺子一定不放芹菜。”   照谦立马笑颜绽放,道谢连连,“好嘞!还是嫂子心疼我,不像师兄,总是那么凶巴巴的,一点儿都不晓得关爱师弟。”   “就你那顽劣的性子,我再任由你胡作非为,你岂不是要上天?”   两人时常这般,也就觉得无可厚非,宋余音也不打岔,就在旁听个乐子。   用罢午膳,饮了会子茶,宋余音回房午歇,待她醒来之后,又来到他房间时,骤然感觉少了点儿什么,视线明朗了许多,望了一圈这才发觉原是那架屏风被移至旁处,此刻她所坐的位置抬眸就能将他的面容尽收眼底,一览无余,再无任何遮挡。   宋余音顿感不习惯,问他为何将屏风挪过去,他也不找借口,脸不红心不跳的回道:“方便你看我。”   “……”宋余音突然感觉这么多年过去了,自我感觉良好这一点他可真是一点儿没变啊!虽然她的确在看他,但也不至于直接点破啊!这样一来,她都不好意思去看了好吧!   以致于当天午后,时谦每隔一会儿抬眸时再也撞不见她望向这边的眼神,每回去看,她都低着眸子正在看书,他突然觉得很失误,就不该给她找好看的话本子!   实则她哪能专心看下去,只不过碍于那屏风被搬走,她才不好明目张胆的去看他,唯有拿看书来遮掩。   这一日的相处融洽又温馨,不论对时谦还是对宋余音而言,应该都算是这三年以来最幸福的时刻。   美好的光阴总让人觉着短暂,不知不觉间,明月已然悄然悬挂,洗漱过后的宋余音躺在帐中,回想起昨夜的场景,那些被迫的欢悦,起初令她愤怒,后来又令她欲罢不能。   她恨卫平渊的卑劣行径,却又无法拒绝时谦的解救,说来她本就是他的妃子,当初因着年纪小才未侍寝,如今两人皆已长大,昨夜才圆房,成为属于彼此的人。   虽是迟了些,好在没有错过他,于她而言心满意足。   就在她回味之际,一阵敲门声传来,她这会子已然歇下,巧言应该不会再过来,会是谁呢?好奇的宋余音坐起身来,披衣下了帐,出得里屋一看,发觉门外的身影高大挺拔,一剪侧影投在门框之上,那英挺的鼻梁一看便知是何人。   只不过这会子天色已晚,他来作甚呢?   随着房门打开,投进来的不止薄薄月色,还有他那深邃幽亮的眸光,以及唇边那抹温浅的笑意。   她就这般立在门口,扶着门框怔怔的望着他,回望着她的时谦笑意清浅,“不准备请我进去?秋夜寒凉,难道咱们就立在门口说话?”   直至他出声提醒,她才回过神来,薄唇轻咬,面露窘态,默默后退两步,请他进门。刚要倒茶,就被他制止,“才刚在屋里喝过好几杯,这会子不渴。”   那她就有些不明白了,一双莹亮的眸子在他身上来回打量,几欲张口,终是忍下没问。   单看她的神色,时谦也能猜出个大概,“可是想问我过来作甚?”   讶异的望向他,宋余音顿觉没有安全感,“怎的我想什么你都猜得到,那我在你面前岂不是没有任何隐私?”   再简单不过的事,他根本无需去费神,“因为你喜怒皆形于色,我自是轻易能猜到。”   那倒也是,她最不擅长掩饰自个儿的情绪,在旁人面前兴许还能生出一丝防备,一旦到了他面前,那颗心总是不由自主的怦怦乱跳,也就浑忘了去掩饰什么。   点了点头,她表示受教,“往后我会记得敛藏自个儿的情绪,不教人轻易猜到。”   话音刚落,她的手就被身边人牵起,轻握在掌心。   摩挲着她的手背,时谦语重心长地道:“在我面前只管做自己就好,不必刻意去伪装什么,那样太累,至于旁人呢!防人之心不可无,提防着点儿也是应该的。”   她也希望彼此之间不要有任何隐瞒,自在轻松的相处,点了点头,宋余音迎眸巧笑道:“你说的都对,我都记下了。只不过这会子天色已晚,你过来……是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陪你?”说话间,他的手指在她掌心轻挠着,挠得她心痒,想要缩回,却被他紧紧攥住,与此同时,他那清朗的声音缓缓飘至耳畔,“先前我可能还有所顾忌,但自昨夜开始,你已成了我的女人,我便不愿再压抑自己的感情。   且我在想,若我今夜不过来,你会不会胡思乱想,认为我得到后便不知珍惜呢?”   她还真没这么想过,虽说两人是名正言顺的一家人,但毕竟中间相隔三年,且如今皆被软禁在别院之中,这样的境况下,她也不敢奢望他能时时刻刻陪在她身畔,以免卫家怀疑什么,于是她小声否认道:“啊?我没乱想啊!药力已解,今日无需再同宿吧?”   “……”如此看来,是他自个儿想太多?即便她没有乱想,时谦也不想离开,“那就当我自个儿想来,白日里虽在一起,碍于有下人在场,你我说话都得小心翼翼,只有夜间无人看守时,我才能与你畅所欲言。”   此言甚是有道理,宋余音竟觉无法反驳,便答应留他在此,只是昨夜情非得已,她又神志不清,被他褪去衣衫,今日两人皆清醒,当着他的面解衣,她甚感难为情,遂与他商议道:“你……能不能转过身去?待我褪去外袍入了帐你再宽衣?”   知她害羞,他也不会强求,欣然点头,顺从的转过身去。   虽说他此刻背对于她,但仍旧立在她附近,她就这般褪衣,总觉得很不自在,明明两人已有过最亲密的接触,这会子她仍旧紧张得像是最未经人事的少女一般,心跳手颤,难以克制。   未免他久等,她迅速褪去袍子,只留了中衣,又脱去鞋子钻入帐中。   待她说可以转身时,他满怀期待的走向帐中,却发现她又放了一床锦被在那儿,笑意顿僵的时谦望向她的目光瞬时布满了疑惑,“这是打算与我分被而眠?”   缩在被中的宋余音只露出一颗小脑袋,眨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笑应道:“这样可以把两个人的肩头都护得紧紧的,不会进风着凉呢!”   她似乎还觉得这样的安排很合理,时谦也不好强求,想着就跟她说说话而已,怎样睡都可。殊不知一旦躺在一起,怕就不只是说话那么简单咯! 第43章 余音帮他暖被窝   在他宽衣之际, 宋余音赶紧转过身子不敢去看。屋内的宝山铜炉内燃着苏合香也无法令她凝神静气, 缭绕的轻烟载着他的轻笑声传至她耳畔,“昨晚你搂都搂过了,这会子还怕看?”   捂着脸的宋余音羞红了脸,根本不承认这茬儿, “我哪有搂你?”   “还说没有?那是谁紧抱着我的腰?背后还有抓痕的印记,不信你瞧瞧。”说着时谦作势要宽衣证明。   经他一提醒, 她才隐约回想起那一幕, 大约真是她疼痛难忍之际在他身上抓扯过, 但她仍旧不认,也不许他脱衣, 耍赖否认说没有,“肯定是你自个儿抓的,与我无关。”   跟姑娘家争辩是一种十分愚蠢的行径,如此良辰, 实不该在此等小事上浪费光阴,挑起她散在背后的一缕青丝绕在指尖把玩着,聪颖的时谦顺着她的话音道:“好,你说是我便是我。我已经入了被, 裹得严实, 要不你转过来面向于我,咱们也好说话不是?”   背对于人确实不大好, 于是宋余音转了个身,迎眸便见他正以手支额歪躺于帐中, 莹似星盏的眸光就这般落于她面庞,微扬的唇角噙着一丝淡浅的笑意,如画般的眉目轻易就让人看愣了神,更过分的是,他那中衣的领口此刻竟然斜开着,露出结实的胸膛肌理,打量着他的姿态,宋余音微蹙眉,目露讶异,“这就是你所谓的裹得严实?”   垂眸瞧了自个儿的胸膛一眼,时谦没觉得哪里不妥,“还好吧!衣裳自个儿垂下来的,不能怪我,大男人不拘小节,你别总盯着看那儿,只看我的脸呗!”   于是她就真的盯着他的脸看,越看越怀疑,“你还是那个时谦吗?怎么觉得你说话越来越……”   “怎样?”关于她对他的评价,时谦还是很好奇的,眸间洋溢着明显的期许。   然而她竟道:“越来越不稳重,听着让人觉得牙痒痒。”   话音刚落,他竟倾身而覆,贴近她面颊,眉眼间笑意正浓,“那你咬我一口?”   轻锤她一拳,宋余音嗤他没羞没臊,眼尖手快的时谦一把握住她粉拳,揉在掌心里,戏笑道:“我又不是姑娘家,害什么羞?是你说的牙痒,我忍痛让你咬一口你还不乐意?那要不我咬你?”   她尚未反应过来,唇就被柔软贴覆,抬眸就见他的密睫近在眼前,几乎与她交错在一起,而他的眸间满是笑意,她想闪躲,却觉他如山般稳当,根本推不动,索性也就放弃了挣扎,闭上了羽睫,再不敢与他对视。   而这所谓的咬吻,她还是头一回感受到,昨晚那会子两人尚未把话说开,他可能担心她不接受,并未太过冒犯,只是蜻蜓点水般的在她唇间触碰,偶尔用舌尖在她唇瓣上描摹。   单是四唇相贴的厮磨都足够令她心尖战栗,今日他竟大胆的撬开贝齿,用柔软的舌与她勾触缠绵,在她口中不断的掠夺,品尝甜美的香津。   说好的咬一口竟然变成了这样,她都不晓得该怎么办,但不得不承认,这种被心爱之人亲吻的感觉的确很奇妙,她甚至忘了推拒,只由他带领着,不断的尝试,深吻着彼此。   寂静的夜里偶有虫鸣,那高悬的明月似也被这亲密的场景羞得捂住了脸,躲在云层之后。   而她被吻了许久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身上的被子不知何时已被他掀开,说好分开的两人这会子竟然搂抱在一起!   待到她意识过来,为时已晚,时谦说要帮她暖被窝,心惶惶的宋余音婉拒道:“这天还好,不算太冷,我一个人睡也无妨。”   时谦再次强调道:“不,你冷,半夜就会冷,真的!”   这棉被都是新的,她之前睡着感觉还好啊!“我真的不冷,这会子还有点儿热呢!”   无话可说的时谦干脆转移重点,“那我冷,你帮我暖暖。”   好嘛!他一开口求帮助,她也就不好再拒绝,想了想最终妥协,“那好吧!先这样睡着,等会儿暖热了你再自个儿盖被子。”   时谦嘴上应得脆生,心里想的却是,都睡在一起了,哪有再分开的道理?   宋余音还是太年轻,总认为他是个端庄持重的男子,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暖了大约一刻钟,当她问他是否还冷时,他竟道:“还是觉得凉。”   可她明明感觉到他搂着她后背的手很烫啊!“那你的手心为何会出汗?”   “……”默了片刻,时谦义正言辞道:“紧张。”   这话略好笑,宋余音笑嗤道:“什么都做过,你还紧张?”   “我做过什么?你说我对你做过什么?”厚脸皮的他一再追问,宋余音反倒觉着难为情,毕竟是女儿家,有些话说不出口,不敢提昨日之事,便只道今日,“才刚是谁偷亲?”   面对她的指控,时谦倒是大方承认,“你若是觉着吃亏,也可亲我一下当做报仇,反正我这人大度,不在乎被你占便宜。”   这如意算盘她偏不让他打响,娇哼一声,宋余音埋头拒绝,“我才不要!”   微侧首,时谦轻嗅着她青丝间的茉莉膏香,心神微恍,哑声呢喃,“可是我想要……”   此时的宋余音才终于感觉到不对劲儿,“你到底是来暖被窝的,还是另有想法?”   其实吧!开始的目的还挺纯粹的,“本来就是想暖被窝而已,只是现在有你在我怀中,轻而易举就勾了我的魂。”   宋余音不想承认的是,她似乎也被他撩动了心弦,原本她就对他一心一意,加之昨夜已然成为他的人,是以她觉着两人就如夫妻一般,亲热也是应该的,她刚想开口说,如果想要也没什么不可以。   然而尚未来得及发声,他就及时的松开了怀抱,退至自个儿的被中,帮她把被子掖好,捂紧肩膀。   害得她生生把话憋在喉间,不敢再说出来,只好奇地眨着眸子凝向他,“你的魂又收了回来?”   与她保持距离的时谦回望着她的眼神满是欲念,但又十分克制,抬指抚着她的发丝道:“只能强制收回,不然我怕自己又会忍不住,初次的伤一定很痛,你得好好休养。”   指尖在青丝间柔柔滑过的触感极其微妙,她很享受这种感觉,枕畔就是意中人,似乎没有什么比这更惬意之事。乖巧的点了点头,宋余音闭着眸子侧躺于帐中,枕着甜蜜入眠。   往后的几日,两人都是这般相处,白日里说话会注意很多,直至晚上才会在一起说些私密之言。   这一晚,时辰尚早,两人并未入眠,而是斜坐于榻前下围棋。看着棋局,时谦一时入了神,忘了落子,宋余音见状不禁猜测道:“可是想到了往后的事?”   点了点头,时谦无心再下,深叹一声,将白子搁于手边的紫檀菱花棋罐中,“前路有太多变数,我坚信正义和真相可能会迟来,但不可能永远被掩盖,但又怕出现变故,怕有无辜的人被连累。”   此处的日子的确悠闲,但她也很清楚,这悠闲不过是假象,大约只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隐隐生忧的宋余音问他有何打算,“咱们总不能一直待在别院,卫平渊肯定会将你公诸于众,他打算怎么做?直接带你去见盛和帝吗?”   在这别院里待了一个多月,这日子的确煎熬,时谦也渴望能够快些解决,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上回卫平渊过来时跟我说,下个月底便是盛和帝的万寿节,到时他的叔父卫驰会从边疆回京给皇帝贺寿,卫驰手握兵权,有他在京才有保障,他打算在万寿节那日带我混入皇宫之中,届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公开我的身份,揭发盛和帝的罪行。   百官若是相信,便会声讨谋朝篡位的盛和帝,那我们便可不费一兵一卒推翻他的政权,但若他们不信,那就只能仰仗卫驰的兵权和卫将军在宫中的势力,强行将盛和帝推下皇位!”   月底?那就是还有一个月左右,原本她不喜欢被软禁,但一想到月底他们便要实施计划,她又突然觉得现今的平静日子似乎很难得。   谁也不晓得逼宫的结果是什么,或许可以恢复身份,鲜花铺路,也有可能被当做乱臣贼子,血流如注,这本身就是一场冒险,代价太大,但他已经背负了那么多年,必须有一个了结! 第44章 时谦吃醋?   她十分理解他的痛楚和隐忍, 是以明知前路铺满刀刃, 她也不能去拦阻, 决心要陪他一起走下去,那么接下来这段日子的相处,她自当十分珍惜。   打从知晓真相后, 宋余音总觉得这日子过得越来越快,转眼就到了冬月初。今日本是卫云琇的生辰, 奈何宋余音出不了这别院, 只能差人将准备好的贺礼送去。   当天晌午, 云琇得应酬宾客走不开,直至午后宾客散去, 得空的云琇才央求兄长,说要到别院去见余音。   想着妹妹和宋余音关系亲密些对他也有好处,卫平渊便没拦阻,由她去了。   云琇骤然来访, 宋余音惊喜不已,虽说时谦也待她很好,可此处没有个闺友说话实在寂寥,是以她的到来让余音心花顿绽, 整颗心都明媚了起来。   因着是生辰之喜, 是以云琇穿了身茜色长裙,余音则是一袭紫色襦裙, 领口缀着一圈柔软的兔毛用以御寒,两姐妹一道去往后园闲逛, 一红一紫走在一起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今日天虽阴沉,好在园中的三角梅开得正盛,片片紫红簇拥在一处,明艳盎然,两人来到亭畔坐下,一边赏花饮茶,一边一起说起近日之事。   提起自个儿的境况,云琇笑容顿消,一脸愁云惨雾之状,说皇帝打算将她指给他的侄子,宁王次子。   “宁王次子?”宋余音颇觉惊诧,“我可是听说那世子是个痴傻儿,已然十七,却如同十岁的孩子一般。”   “可不就是嘛!”云琇正为这个惆怅呢!以手支着下巴的她撅着小嘴抱怨道:“若只是个纨绔子弟我尚能接受,但若是个痴儿,我嫁过去是做妻子还是做老妈子呀!我可不想后半生都哄孩子!”   余音不禁猜测着,纵使皇帝有此意,只怕卫纲这只老狐狸也不会做这种毫无意义的联姻吧?遂问她父亲是何打算。   说起这个她就惆怅,“我爹说了,盛和帝这是故意拿此试探我们卫家,我若嫁与皇室,一旦皇室遭难,那我也会遭殃。所以盛和帝认为我爹若是同意让我嫁过去,便尚算忠君,一旦拒绝,皇帝肯定会有所怀疑,怀疑我爹有二心。   可我爹也不希望我嫁到宁王府,毕竟他们月底就要逼宫,可皇帝要求这个月中旬就定亲,所以他打算先假装答应这婚事,等逼宫之后再悔婚,只能这般先安抚皇帝,不让他起疑。”   虽说是无奈之举,但宋余音也替她忧心,毕竟定亲不是小事,“可这么一来,你的清誉岂不受损?”   一旦定亲,整个京城都会知晓此事,云琇也不愿这般,只可惜她别无选择,“反正我本就是先帝太妃,带发修行又还俗,纵然我们再清白,外人也会说三道四。”对此卫云琇深有自知之明,“罢了!先这么着吧!当初离开庵堂时我就晓得,我的命运由不得自个儿做主,总不能因为我而害我爹被皇帝质疑,万一皇帝在此时削弱他的权力,那逼宫可就没保障了!”   此事牵连甚广,原本宋余音无惧与时谦一道冒险,但一想到云琇,她又觉得还有那么多无辜的人会牵扯在内,这一仗实在代价太大,思及此,她愁容满面,紧掐着自己的手指琢磨道:“逼宫若能成,你还可解脱,万一不成……那你岂不是真得嫁过去?”   应该不必吧!云琇兀自猜测道:“真落个谋反的罪名,那我们该是会满门抄斩的吧?命都没了,也就不需要嫁人。”   摇了摇头,宋余音只道此事难说,“先前就有过例子,即便家人有罪,可你已然定亲的话,便是王府之人,只要宁王替你求情,你仍可依照婚约成亲。”   那傻世子她曾在宫宴之上见过一回,说话稚嫩,真如孩童一般,与这样的人做夫妻,她只觉是场噩梦,面带嫌恶之色,“我宁愿被砍头也不要嫁给那个傻子!”   逼宫的成败关系着她的命运,宋余音当然希望能够成功,一旦失败,她也觉对不住云琇。   云琇也晓得此事没有选择的余地,只不过跟姐妹说说心里多少好受些,至少没那么压抑。道罢自个儿的事,云琇又问起她和时谦最近如何,可有什么进展。   纵然是好姐妹,宋余音也不敢将时谦是真先帝一事道出,毕竟卫家一直认为他只是容貌肖似而已,她相信云琇不会故意出卖她,就怕卫平渊来套云琇的话,一旦她口误说漏了嘴,那时谦的复仇计划便会落空,卫家也就不会再鼎力相助。   思量再三,宋余音都认为不该说实话,便道没什么进展,“还是那样吧!他又不是真正的先帝,不是我朝思暮想的故人,我只是碍于你大哥的命令才留在此地,只盼着此事早日有结果,我也就不必再被软禁。”   对此卫云琇甚感抱歉,“我哥那边我也替你求过情,想让你回到卫府,可他总说时机未到,你目前只能待在这儿。都怪我没用,让你独自在此受委屈。”   拍着她的手,宋余音淡笑着安抚道:“无妨,我已然习惯,偶尔能见见你,与你说说话我便知足。”   两人就这般谈天说地,不知不觉天色已暗,日落黄昏,丫鬟们未敢打扰,直至后厨备好宴席,这才请她们过去。   才进屋,云琇便瞧见照谦正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前,看着丫鬟们上菜。   每回一到饭点儿,就数他跑得最快,听闻脚步声的照谦回头笑着打招呼,“我说今日的晚宴为何如此丰盛,原来是你生辰啊!”   “上回我可是提醒过你,你不会没给我备礼吧?”往桌边一坐的云琇故意唬道:“没贺礼就甭坐桌了!”   指了指时谦,照谦道:“我师兄也没备礼啊!”   时谦瞟他一眼,没搭理他,紧随而来的宋余音解释道:“我跟时谦都备了礼,上午便已送到卫府了呢!”   品了口茶,云琇点头道:“可不是嘛!人家都记得清楚,偏你记不住,只记得姐姐的生辰,完全忽略我!唉!看来你只在乎我姐姐啊!”   此言一出,照谦立马感应到师兄那边投来一道质疑的目光,吓得他赶忙呵斥云琇,“甭瞎说,云珠是我师兄的,我可不敢觊觎,你别离间我们师兄弟的感情。”   “本来就是啊!”旁的本事云琇或许没有,起哄她可是最在行了,“同样都是朋友,你只记得姐姐的生辰还提前备好贺礼,我却什么都没有,这代表了什么?大家心知肚明哦!”   一旁的宋余音小声劝道:“好啦!甭争竞这些,再说照谦该没面子了!”   然而照谦并不觉难堪,反而笑嘻嘻的回怼道:“你这么在乎我是否给你送礼,莫不是吃你姐姐的醋?难不成……你很在乎我?”   被取笑的卫云琇面颊微红,但她不愿占下风,满不在乎的轻嗤道:“瞎说,我才没有!你爱送不送,反正我今日收礼收到手软,根本不稀罕你的!”   “是吧?看来我是多此一举了呢!”说着照谦顺手自袖中掏出一方小盒子,搁于桌上,唉声叹气,“原本已然准备了贺礼,既然你不稀罕,那我就自个儿留着吧!”   居然有准备?卫云琇颇觉惊诧,还以为他根本不记得呢!但才刚已然发话,这会子她也不好表现出很有兴致的模样,只杵着下巴扬着小脸强迫自个儿不要去看。   她的心思宋余音最是了解,做主拿起了盒子打开一瞧,立在她身旁故意惊呼道:“原是个木雕呢!”   雕的什么呢?卫云琇忍不住好奇,偷瞄了一眼,待看清楚之后,胸口顿时闷出一口老血来,一双月牙似的眸子怒瞪着时谦恼斥道:“照谦你什么意思?居然送只蝉?是嫌我太聒噪?像蝉一样惹人厌?”   他有这个意思吗?照谦顿感委屈,“冤枉呐!先前我去赌坊赢了银子才给云珠送了簪子,后来你们都不许我去赌,那我也没银子了啊!好在我还会些木工活儿,便做了这个小玩意儿,这是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并无他意啊!”   这事儿时谦可以作证,“以往在道观,夏日里与蝉为伴,他经常逮了蝉仔细观察,大约对蝉最熟悉,雕的也最多,颇为熟练,这才想送给你。”   原来是他自个儿雕的啊!听罢解释后,卫云琇的火气才消了大半,自余音手中接过那蝉瞧了瞧,虽是木雕,但那蝉翼上的纹路他都雕刻得十分仔细,当真是栩栩如生!   实则贵重与否她并不在意,那些个金银玉石她多不胜数,却连多看一眼都懒得,这只蝉虽是木雕,但若是他亲手所刻,那也算有心!   偏偏照谦并不晓得她的心思,只当她嫌弃,一向心大的他头一回觉着自个儿没脸,本是心意,但若对方不喜欢,那这贺礼便毫无意义,面露尴尬的照谦再无笑意,沉声道:“你若不喜欢便扔了吧!反正也不值钱,自是配不上卫姑娘您的身份,是我思虑不周,没能让你满意,抱歉了!”   道罢他便绷着脸起了身,径直往门外走去。   气氛一时间变得怪异,时谦立马追了出去,拉住他胳膊劝他莫冲动,“今日怎么说也是卫姑娘的生辰之喜,你不该这般对她摆脸子,她的性子你也清楚,不过一句玩笑话,万莫当真。”   照谦应该是最开得起玩笑之人,以往旁人说什么他都不会介意,却不知为何,今日云琇那嫌弃的态度轻易就刺痛了他的自尊,让他很不舒坦,甚至连伪装都不愿,“那我觉着坐着难受还不能离开吗?为何定要逼我勉强自己?”   与此同时,卫云琇也追了出来,打算亲自跟他解释,时谦见状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在旁帮腔,回头就见宋余音正立在门口朝他招招手,示意他先进屋。   待他进去后,她才小声提醒道:“他们两人的事就让他们自个儿说清楚,你说一百句也抵不上云琇说一句。”   师弟的反应于时谦而言太过反常,“他平时不是这样小气的人,怎的今日这般心思敏感?”   他不明其由,宋余音却是瞧得通透,望向院中的两人轻笑道:“说到底还是在意呗!旁人玩笑无伤大雅,但有些人的话很容易戳心窝。”   照谦在意卫云琇?不会吧?怎么可能呢?时谦一时间未能反应过来,愣怔当场!   他的神情有些凝重,以致于余音闲猜道:“怎的?你吃醋?”   微挑眉,时谦的眼神中尽是茫然,“我吃什么醋?”   这个还需要她来提醒吗?“按理来说,云琇也是你曾经的妃子啊!” 第45章 佳人可餐   她不提他还真就忘了这茬儿, 恍然的时谦立马否认, “那就当宣惠帝已去, 我现在是时谦,眼里心底只有你。”   暮色之下,他的眸间已被深情厚意晕染开来, 凝向她时,仿佛两汪星辉流泻进她眼底。   她与云琇是多年的好姐妹, 假如时谦夺回皇位之后要带云琇入宫, 余音也不会说什么, 因为在她的潜意识里,他本就皇帝, 有众多妃嫔也不足为奇,即便没有云琇,也还会有旁人,是以余音现下并不抵触。   然而时谦却不这么认为, 这三年的道观生活让他的观念有了很大的转变,尤其在和宋余音重逢之后,他更加珍惜这份感情,私心里认为, 既认定一个人, 就不该再有其他女人,原本他和云琇就很少接触, 对她印象很浅淡,若不是今日余音提起, 他险些都忘了云琇的身份。   好在云琇并未侍寝,她还是黄花一朵,若然师弟真对她有意,那他自当祝福,绝不拦阻。   只不过他们这般杵在门口似乎给人很大的压力,于是两人不约而同的进了屋,好让那两人把话说开。   云琇也是瞧见时谦避开后才敢跟照谦说话,意识到自个儿的说话方式可能有问题,她深感抱歉,试探着问了句,“你不会在生我的气吧?”   照谦无谓一笑,“我一个小道士,哪敢跟卫姑娘您置气?”   这还不叫置气?很明显了好吧!“听你这语气,能把人酸死!”   “那你要我怎样?”反正这会子照谦是笑不出来的,“我又不是富家公子,没什么银子,送的礼你又不喜欢,哪还有脸坐在那儿混吃混喝?”   “我也没说不喜欢啊!只是突然看到蝉,以为你嫌我话多才会不高兴嘛!”不希望他误会,卫云琇耐着性子澄清道:“我才晓得那是你自个儿刻的,其实刻得很好看,我挺喜欢的。”   方才她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这会子再说这些他已经不会再信,自嘲哼笑道:“你不必安慰我,是我考虑不周,这样的礼物根本不可能有姑娘家看得上眼,往后我再不会拿出来献丑。”   心头微塞的照谦再不多言,转身欲离,却被人一把拉住手腕,“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都跟你解释道歉了,你还要生气,真如姑娘家一般小气!”   垂眸瞥见她正拉着他的手腕,照谦悠悠接口,学着她的语态反讽道:“你这姑娘怎么这样啊!随便拉男人的手,不觉得难为情?”   才意识到不妥的卫云琇急忙松手,一向大大咧咧的她难得红了脸,小声嘀咕着,“金银我已见惯,并不稀罕,木雕于我而言才是稀奇,你有这份心意我很欣慰,我真没有任何嫌弃的意思,这只蝉我会好好保管的,你就别再跟我置气了,回去用膳呗!不然姐姐肯定会训我的。”   前面那几句他听着尚算欣慰,最后一句又让他怀疑这道歉的诚意,“只是怕她说你,你才来道歉?”   咬文嚼字的有意思吗?她只是觉得难为情才故意找借口,难道他就听不出来吗?卫云琇也是个急性子,肯追出来解释已是难得,说了两遍他还不信,她也就没了耐性,不悦抿唇,“真心实意的,我再说最后一次,你能谅解就进去,如若不能理解,那就走呗,我再不啰嗦,反正屋里那么多美酒佳肴,我们几个慢慢享用!”   其实云琇解释过后他这心里就已经好受许多,再僵持下去倒显得他小肚鸡肠,于是照谦顺水推舟,“男子汉大丈夫宽宏大量,我才不与女人一般计较。”说着又转了步子往回走去。   跟在身后的云琇小声轻哼道:“想饮酒又何必标榜自个儿大度!”   耳朵灵敏的照谦听得一清二楚,心情大好的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回过眸来无奈摊手,“你请我回来的,我当然得给你这个面子。”   得!卫云琇认栽,为了晚宴能够顺顺利利,让他占一回上风又何妨?   当晚这席上,众人皆开怀,这酒下得自然更快,反正也没外人,宋余音和卫云琇皆饮了些酒。余音不敢多喝,适可而止,卫云琇却跟照谦杠上了,定要分出个高下来。   担心她喝醉,余音想拦阻,奈何他们谁也不愿认输,这酒根本劝不停,时谦只道无需担忧,“姑娘家的酒量一般都比男人好,即便真醉了也无妨,今晚让她歇在你房中便是。”   眼看着云琇说话一直很清醒,余音便想着可能真的没事儿,于是出去更衣。然而回来的时候,就见云琇已然趴在桌上,丫鬟正在扶她,急得满头大汗却怎么也扶不动,余音也在旁帮手,两人合力都难拉动,只因她已失去了知觉,根本无法配合。   无奈的宋余音央着时谦来抱她回房,时谦想都不想,毅然拒绝,“我不抱陌生的姑娘。”   跟着他又央师弟帮忙,“你抱云琇回房去。”   诧异的指着自个儿,照谦无法理解,“为何是我?”   “你觉得我抱合适吗?”说话间,时谦看了宋余音一眼,照谦立马会意,原是顾忌嫂子的感受啊!   此时似乎唯有照谦能担此重任,丫鬟们力气太小,又怕哪里磕碰到主子,抱着走是最安全的做法,于是照谦再不犹豫,挺身而出,上前将她抱起。   余音正要跟着过去,时谦将她叫住,“那你今晚陪她吧!我就不过去了。盖好被子,当心着凉。”   丫鬟月荷则去准备热水,好给主子清洗。怀抱着卫云琇的照谦并不觉得累,毕竟这姑娘这么瘦,抱起来毫无压力,且距离又近,就在隔壁,三两步就到地儿。   只是将她放入帐中之际,她可能是怕摔跤,迷糊间下意识的伸臂圈住他脖颈,未曾防备的照谦没能及时起身,手臂一弯,顿时失了平衡,压覆在她身上!   两人的唇瓣就这么骤然贴合在一起!一阵清香霎时间在脑海中四下流窜,他的心仿佛滞了一瞬!   意识到失仪,他迅速抬起身来,还好云琇已然醉得糊涂,似乎并不知情,若然清醒,依照她的性子,怕是会一巴掌呼过来吧!   就在他愣神间,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心虚的照谦赶忙站起身来,远离床畔,装作没事人一样。   紧跟着就见月荷端着水盆进来,似乎准备给云琇清洗,宋余音也随之而来,有她们照看,那就没他什么事儿了,打了声招呼,照谦预备告辞离开。   “劳烦你了!”宋余音道谢后便匆匆到帐边帮忙招呼醉酒的云琇。   出得房门,院中的凉风迎面而来,他也不觉得寒,只因方才那一个不小心的亲吻,惹得他浑身燥热,而这阵风正好能替他降温。   从未与姑娘家有过亲密接触的照谦这会子已然凌乱,以致于回房后仍觉得心在狂跳,许久都静不下来。   那一瞬的柔软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奇妙感,该用什么来形容呢?似乎只有平日里吃的豆腐才有那种嫩滑之感。   虽然只有一瞬,却令人回味无穷。   意识到自个儿在胡思乱想,照谦一个激灵,赶忙回过神来,暗暗告诫自个儿,师兄可是真正的宣惠帝,那卫云琇也是他的妃子啊!师兄的女人他万万不能肖想!   锤了锤自个儿的脑瓜子,酒劲儿上头的照谦干脆翻了个身,蒙头大睡,免去烦扰。   晓得师弟喝多了便起不来,次日时谦也就没喊他练剑。   没人来唤,待照谦睡醒之际已是将近晌午,洗漱过后,他去找师兄,四下瞄了瞄,却见屋内只有宋余音坐在那儿,没见卫云琇的身影。   然而他只是瞧瞧,并未多问,宋余音还以为他丢了什么东西,问他在找什么,他不好意思说,只道没什么。   时谦见状心知肚明,放下手中的兵书,故意拆台,“找人呗!人姑娘家坐着等了许久,想跟你道声谢来着,可你一直睡,她也不好耽误太久,便回府去了。”   原来卫云琇在等他吗?照谦顿感懊悔,“那你怎的不去唤我?”   “她不许啊!让你多睡会儿,我也就没管。”道罢时谦又打量着他玩笑道:“怎么?没见着人你觉得可惜?”   意识到师兄话里有话,照谦故作无谓的否认,“哪有,走就走呗!对我也没什么妨碍。”   原本宋余音只是看戏,并不打算过多掺和他二人的事,可照谦今日的表现明显有些在乎云琇,大约是出于害羞才没承认吧!   也罢,而今这个节骨眼儿,云琇还要被赐婚,虽然是假,也不敢节外生枝,还是等此事平定之后再谈儿女私情吧!   此事一日未平,她的心弦就一直紧绷,始终无法真正放松。   时谦也能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当晚夜深人静,两人躺在帐中歇息时,他才问她何故忧心,“可是想念家人?”   点了点头,宋余音愁肠百结,“出得庵堂后只见过我娘一回,大哥我还一直未曾见过,其实我大哥对姨丈做皇帝一事颇为不满,犹记得我被送去庵堂之前,曾回家过一趟,那时就听大哥说,说先帝之死很蹊跷,他总觉得姨丈狼子野心,当时我爹尚在人世,将他狠狠训斥了一顿,警告他千万莫再人前说这番话。   所以我觉得,我哥若是晓得你还在人世,他必然欢喜,一定会站在你这边,助你夺位!”   时谦尚未登基之前,宋承岩曾是他的伴读,两人感情甚密,若是以往,他自当请宋承岩相助,奈何如今三载未见,变故丛生,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宋承岩如今都是盛和帝的臣子,更是他的外甥,有这层关系在,时谦不敢去冒这个险,“人心隔肚皮,黑白难辨,如今我谁都不信。”   任何人……都不信吗?骤闻此言,宋余音心泛涩凉之意,无言以对,然而下一瞬,耳畔又传来温润如珠玉落盘的三个字,“除了你。”   回望着他,宋余音心下感动,头一回主动的拥住他,窝在他怀中,鼻头微酸,声音里都是抑制不住的颤抖,“你能这么信任我是我的荣幸,不管你是陈临致也好,时谦也罢,总之你永远都是我心尖上的人,前路崎岖,我会惶恐会不安,但只要能陪在你身边,与你同行,我便觉还有依仗,漫漫红尘,惟有你,是我心归之处。”   说到动容处,她的小脸一直在他胸膛轻蹭着,时谦不禁心生感动,连身也难自持,忍了又忍,发觉那团火焰越燃越旺,今晚怕是消不灭的,心底的欲念之兽似要破牢而出,将她吞噬,“余音,前几日没动你是因为顾忌你的身子,但这并不代表我的自制力真的坚定,你再这么蹭下去,我感觉我真的无法再做君子!” 第46章 我可以   意识到不妥的宋余音迅速松开抱着他的手, 然而为时已晚, 他的长臂已然将她拥揽在怀, 不许她逃离,附耳吓唬道:“火已点燃,你却想跑?是想把我烧焦?”   “没……没那么严重吧?”宋余音还以为这事儿很好办呢!“我可以离你远一些, 你不就能冷却下来吗?”   这张小嘴儿说得可真轻巧啊!盯着她说话的唇,时谦忽然觉得她很欠吻, “你可知自个儿冷却有多痛苦?”   宋余音懵然摇头, 毕竟她不是男子, 始终无法深刻体会那种感受,她也会心跳, 也会有瞬间的渴望,但她冷静下来也很容易,是以想当然的认为男人也可控制自如,殊不知他们很难控制那种意念。   面对她那无辜的小眼神, 时谦真不忍心欺负她,可体内的火已然流窜全身,今夜似乎比平日里更难压制。   眼瞅着大冷天的,他额前竟冒出细密的汗珠, 且他的怀抱如此滚烫, 宋余音不禁心生忧虑,紧张的问他可是身子不适又发热。   时谦顺水推舟的点头唬道:“是啊!热到快要炸裂!”   信以为真的宋余音起身打算去请大夫, 却被他一把按在怀里,不许她乱动, 半阖着眸眼的时谦缓缓地在她耳边来回轻移,声音涩哑,“大夫解不了相思病,惟你是良药,能解我苦楚。”   当她清晰的感受到他唇间那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颈间时,宋余音心神微恍,无意识的紧揪着他的衣领,几乎快将他的中衣给扯掉,以致于时谦在旁坏笑,“想脱我衣衫就明说,无需你来动手,我自个儿解更利索。”   面粉如水桃的宋余音嘤咛一声,当即松开了手,无处安放,便将拳头锤落在他肩头怨怪道:“谁稀罕,就属你没羞,才老实了几日又不安分!”   “我若日日安分,你不怕吗?”   不明所以的宋余音诧异抬眸,“怕什么?”   “怕我有毛病,不能人道呗!”此话一出,自然又惹来几记小拳头,好在她力道甚小,打在他身上也不疼,一如挠痒一般,握住她细滑的小手,时谦心底的渴望越发强烈,终是忍不住问了句,“这几日恢复得如何?还疼吗?”   其实吧!第二日还有些不舒坦,到第三日便没什么感觉了,只是他一直在担忧她的状况,对她以礼相待,她当然也不好意思多提,今日他又问起,她才羞声回道:“似乎已没什么大碍。”   声音虽小,他却听得一清二楚,欣笑着轻抚她那柔嫩的面颊,“那……今晚可以了?”   他已克制了好几日,忍得那般辛苦,她若是再拒绝,他肯定不会强来,但她于心不忍啊!可这样的问题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女儿家的自尊心不允许她说可以,于是模棱两可的怯声回了句,“我……我不晓得。”   不晓得那就是不排斥,既如此,时谦就帮她做决定好了,“那我们试试,一试便知。”   说话间,他已俯身凑近她,火热的双唇自耳边滑至她唇边,印上炽烈的吻。   先前的几日,即使没有真的要她,但每晚都有过亲吻,是以这会子的宋余音已然不排斥,甚至学会了如何去回应配合。   感觉到她的双手圈住他脖颈,无力的攀附着,时谦仿佛受到了鼓舞一般,吻得越发痴缠。   因着两人此刻紧紧的拥在一起,是以宋余音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变化,令她既惶恐又无所适从,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不已,期待又畏惧,也不晓得这一回会不会疼。   他的反应皆是对她的渴望,凝着她那似隐忍又似欢愉的芙蓉面,因怜惜而强忍了许久的时谦今日一放纵便再也无法克制,只想彻底的感受她的每一寸细腻与柔情。   那回她昏沉得厉害,许多细节都记不大清楚,今次不同,她是清醒的,亦是出于自愿,那感觉格外不一样,她可以清晰得感受到他的温柔爱怜……   没了疼痛,只余纵享的美妙滋味,当魂离尘间飘至云端之际,她只觉浑身如甘霖轻洒,说不出的畅快舒坦!   初冬的屋外挂着凛冽的北风,呼啸的拍打着窗户,但那些寒凉似乎都与她无关,只因她有他的怀抱,温暖惬意。   唤了几声不听应承,低眸望着她那餍足的睡颜,时谦不由轻笑出声,才刚还听到她的嘤咛,这才片刻间竟就睡着了,是有多困乏?   半梦半醒的宋余音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她耳畔低语呢喃,“余音,我发觉自己越来越喜欢你了,该怎么办才好呢?”   可惜她太困,下一瞬又沉睡过去,根本无力作答。   直至次日,某一个瞬间,恍惚回想起这个片段,她才意识到那句话应该是时谦与她说的,可她又不好多问,便只在自个儿心里偷偷的甜着。   冬月的天越发干冷,有时阴沉几日都不出日头,宋余音时常望着窗外苍茫的天际发呆,时谦则会拿来袍子帮她披在身上,又将丫鬟准备好的汤婆子递给她,好让她暖手。   初十这日,定边将军卫驰回到京城,准备给盛和帝贺寿。   因着卫平渊等人入宫时身畔不得带下人,时谦若仍着男装根本无法入内,为着能混入宫中,他唯有扮作女子。   恰好卫驰自边疆挑选了一些妙龄女子做舞姬,打算让她们入宫献舞贺寿,卫平渊特地选了一位到别院教时谦研习异域舞蹈。   男人跳舞这种事原本有损颜面,可为了江山大业,时谦必须忍辱负重,用心去学姑娘家的姿态。   心知他是为大义而牺牲自己的形象,宋余音自然不会笑话,只觉心酸,起初照谦还觉得不太可能,后来瞧见师兄这舞学得挺快,且他的相貌本就清俊,轮廓并不似大多数男人那般硬朗,线条柔和,明眸长眉,化作秀美的姑娘毫无违和之感。   唯一怪异的是他的身高,好在西域的姑娘身形皆高挑,即使时谦混入其中也不会太显眼。   经人指点后,他的举止与神态颇有些冷美人的风韵,照谦不由感慨,师兄果然无所不能!   看着他这般辛苦努力,宋余音私心里十分渴望他能达成心愿,至于盛和帝,虽是她的姨丈,却从没有真正将她当做人来看待,在他眼里,她无非就是一颗棋子罢了!   不过她还是得感激姨丈当年将她送入宫中,否则她也不太可能嫁给宣惠帝。至于后来的一切,皆是盛和帝的谋算,如今被逼宫,也是他咎由自取,她绝不会同情可怜。   日子越来越近,再有五日便是万寿节,也就意味着这平静即将打破,那一日将是盛大的一场赌局,赌注是命!   这一天,沉睡了许久的日头终于肯出来遛弯儿,难得晴暖,时谦带着宋余音到后园阁楼上看日出,一黑一白两袭袍子在风中翻滚交错着,他就这般牵着她的手,一步步登上楼阁的阶梯,两人立在栏杆处,一同眺望着远方。   浮在湛蓝天幕的大片云朵被初升旭日辉光染成橘黄,万丈的光芒散耀于天际,仿佛蕴育着无限希望!   时谦之所以带她来此,正是想告诉她,“日落日升,冬去春来,这是亘古不变的,至于其他,终有变数。   此次夺位若能成,皆大欢喜,一旦出现变故,你也要学着接受,就当我三年前就已不在,没有我的日子,我相信你还能走下去,毕竟你还有母亲和兄长,你还年轻,好好活着,便是希望。”   那样的场景,她根本无法想象,也不敢去想,“你是我的夫君,我的支柱,你若出什么意外,你觉得我还能撑下去吗?”   他晓得宋余音重感情,却又侥幸的认为她是修行之人,看待尘事变迁应该比旁人更冷静些,“我以为庵堂的三年清修足以让你悟出人生的真谛。”   所谓参悟,大多时候都只是自欺欺人罢了,“所有的佛法道理单论时的确可以振振有词,一旦沾染情之一字,便会阵脚大乱,根本立不住!”打从他说出这样的话开始,她就一直凝视着他,很想让他明白她的决心,“入宫那日你也带我去吧!我想陪在你身边,见证你如何指证盛和帝,夺回属于自己的皇位!即便……即便老天不开眼,真的遇到什么不测,我也愿意陪你一起同生共死!时谦,这是我唯一的心愿,只盼你能成全!”   她的决心他当然懂得,但他又怎能让一个姑娘家陪他冒险?“逼宫之事我没有万全的把握,你若在场我会多一层顾虑,还是待在别院等着吧!一旦成功,我便会回来与你报喜。”   一个等字,说来轻巧,实则是折磨啊!其他的事她都可听他的话,唯独此事不能妥协,“我不会拖累你,也绝不乱来,我可以用云珠的身份入宫给皇帝贺寿,能在场见证我才心安,若让我远远的等着,肯定煎熬难耐!”   再争论下去似乎也没个结果,她的性子时谦最了解,如若拒绝,她肯定会一直央求,索性就此应下,好让她心安。   寿宴前一晚,宋余音格外珍惜两人的相处时光,却怎么也没料到,时谦居然会在她的茶中下药!   照谦已然做好准备,打算和师兄一起入那龙潭虎穴,然而师兄居然不许他同行,要求他留在别院守护宋余音。   对于这样的安排,照谦不明所以,“不是说嫂子也同行的吗?怎的我跟她都要留下?”   当初答应让她同去不过是权宜之计,事实上时谦根本不愿让她去涉险,将软剑系于腰间,时谦望着隔壁的房间轻叹道:“那只是安抚她的说辞而已,此行凶险,她不能到场,还是留在别院最安全。” 第47章 进宫夺取皇位   这一点照谦也赞同, “嫂子是女儿家, 留下最保险, 但我可是男子汉,我的武功虽比不过你,却也不差啊!有我同行可以保护你, 岂不是多一份胜算?”   师弟对他的一片情谊时谦深有体会,这几日他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 总觉得自己的恩怨不应该牵扯到师弟, 便借口道:“皇宫的路你不熟悉, 即便武功高强也难敌一众御林军,还是留下更妥当。”   突如其来的变卦令照谦很是不满, 当下垮着脸,尽诉自个儿的委屈,“我甘愿困在这别院几个月,为的就是和你一起上刀山下火海, 你倒好,现在居然要撇下我一个人去冒险,这就是你对待兄弟的态度吗?你究竟有没有把我当自己人?”   正因为他是师兄,才要考虑得更周详细致, 此时日头尚未升起, 屋内的烛火已熄灭,昏暗之中的眸眼越显黑亮, 时谦转过身来,紧凝着他的目光是发自内心的诚挚与忧虑, 苦口婆心的劝说着,“你还年轻,是你家里唯一的血脉,如今你父母双亡,你实该保住性命,娶妻生子延续香火,不该跟我去冒险!”   多年来,照谦只当自己是孤儿,早已习惯无牵无挂,并不觉着自己身上背负着什么重担,“那你呢?你也还年轻,你还欠嫂子一场大婚,你能去得,为何我就去不得?”   因为他无从选择,三年的隐姓埋名一如漫长的黑夜,苦熬了这么久,支撑他活下去的,无非是那一道遥远的晨曦,一如此刻的天际,即使灰蒙黯淡,他也必须跨出去,才有触到黎明的机会,“那是我与盛和帝的恩怨,必须有一个了结,此乃我的宿命,我无可逃避,但你可以避开这祸端,照谦,我真的不想连累你!”   如此见外之言,听得照谦心头窝火,满腔的悲愤已然盖过感动,“是兄弟就别说什么连累与否的话,我不在乎那些,只想与你同进退!师兄,咱们同门多年,你若能理解我的感受就不要再劝阻,让你随你同行即可!”   旁的事也许还有商量的余地,唯独此事,关乎人命,时谦绝不妥协,“卫家另有准备,他们在宫里宫外都有部署,你没必要再去冒险,留在此地守护余音,万一我有什么不测,你立即带她离开京都,庵堂和道观都不能回,往西走更安全,银子我已经备好,就放在床板下的夹层中,足够你们下半辈子开销。”   看来师兄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之前的应承不过是免他心焦罢了!   “你为我们着想我十分感激,但你应该清楚,我和余音都不稀罕那些所谓的安稳,我不想失去你这个兄弟,她也不想失去你这个丈夫!”   这些他都清楚,正因为了解他们无所畏惧,时谦才要及时止损,“你与我同去又如何?若然天意不向我,也只是多一个人牺牲罢了!她是女儿家,容易感情用事,但你是男子汉,无论何时你都得保持理智!   一味的意气用事只会白白牺牲,这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所以我才希望你陪在她身边劝导她,将她引向正途,告诉她活着的意义!”   照谦只恨自个人嘴拙,总是讲不过师兄,他不知该怎么反驳,只晓得自己满腔热血,愿意陪他同赴荆棘,“可什么都不做我不甘心呐!我想帮你师兄!”   “保护好余音,就是对我最大的恩惠!”担心他不同意,时谦又提醒道:“还有云琇,若然卫家失利,她也不会有好下场,有你在,你还能帮她逃离困境,若然你也入宫牺牲,那她们又该如何?”   威逼哄劝之下,照谦才终于含恨答应,紧攥着拳头默不作声,心中满是不甘!奈何师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若是拒绝便是不通情理,他不怕死,但余音和云琇是无辜的,他必须肩负起保护她们的职责!   安排好之后,时谦才去和卫平渊汇合。得知他突然变卦,不让宋余音同行,卫平渊哪能同意?当即面色大变,“她可是我们逼宫的得力助手,不带她入宫,这路没那么好走!”   他在打什么鬼主意,时谦一清二楚,正因为不希望宋余音被卷入这旋涡之中,是以他才坚持不许她同行,面对卫平渊的逼迫,时谦无谓摊手,“我不想连累姑娘家,你也晓得宫中有危险,连云琇都不带,又为何定要带宋余音?你若要求她去,便是将她推至死路,那我不去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他本是想让宋余音为他们所用,才会故意将人送到他床上,哪料冷清的时谦居然也会为情所困,为一个女人居然说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来!   纵然卫平渊心有不满,却也晓得时谦是个倔强的,这会子与他理论毫无意义,惹急了他,万一他真的反悔不配合,那他们这几个月的周密计划可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思前想后,卫平渊决定暂时按照他的意思来,装作听从他的意见,两人一道乘坐马车入宫,毕竟时谦还要扮作女装,这是大事,不可有差池。   且说时谦给宋余音下药时本打算让她一觉睡到晌午,但毕竟是头一回下药,药量掌握不好,生怕伤到她的身子,便少下了一些,加之宋余音的潜意识里一直在思量着这件事,是以才巳时她就已醒来。   起身后的她一看天已大亮,心下慌张,匆匆穿好衣衫就去开门。刚打开就见照谦正候在门口。只因今儿个无日头,天际一片灰白,是以她瞧不出来时辰,还以为只是晚了一会儿而已,“时谦呢?我是不是起晚了?抱歉让你们等那么久。”说着她去往隔壁,推开房门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宋余音不觉好奇,“时谦他人呢?”   面对她的追问,照谦深感为难,都不晓得该如何回答。   问罢好半晌不听他回答,且他神情如此严肃,连个笑容也没有,宋余音顿生不祥预感,声音也变得惶急,“到底怎么回事?别打哑谜成吗?他人在哪儿?”   “呃……他出去办点儿事,说等会儿就回来,让我们在这儿等他。”   这话宋余音是不信的,“怎么可能?今日可是皇帝的万寿节,他要扮作舞姬,定然需要提前入宫做准备,不可能这会子还没走!”   说到此,她灵光一闪,忽然想到某种可能,“他该不是已经入宫了吧?”   这么隐瞒不是办法,真相始终都得与她讲清楚。微抿唇,犹豫片刻,照谦才如实道出师兄的安排。   得知时谦独自入宫撇下了她,宋余音一时难以接受,甚至怀疑自个儿仍在睡梦中没有醒来,之前他答应得那么干脆,是以她也就没想过他会反悔,她那么相信他的话,结果他却丢下她一个人独自去冒险!   眼瞅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嘴唇都快被咬破,照谦心有不忍,好言劝道:“其实师兄也是为你好……”   道理她都懂,可她就是无法接受,紧扶着门框,失望至极的宋余音斜立在一旁,只觉身心俱疲,今天是怎样的日子,会有怎样的结果,她比谁都清楚,正因为害怕意外,是以她才想紧跟他的脚步,如此紧要的关头,他却抛下了她,让她更加惶恐,很怕再也见不到他!紧扣着门框的她指甲都已弯曲,她都不曾察觉道疼痛,只沉浸在自己的恐惧与委屈当中,语带哽咽,“他明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为何还要这般自作主张?他以为这是为我好,可在我看来,他根本没把我当成一家人!难道我就只能与他同甘,不能与他共苦吗?”   她的情绪,照谦感同身受,虽然他也很渴望与师兄并肩齐驱,但更理解师兄的顾忌,是以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安抚宋余音,“师兄考量的比我们多,在他看来,你的人生不止有情爱,还有亲情和其他美好,他不希望你为她而冒险,你就体谅一下他,在这儿等着吧!咱们可以往好处去想,他们准备了那么久,师兄又是真正的先帝,兴许就能一举成功呢?”   “即便他是真的,盛和帝也可以颠倒黑白,毕竟当年先帝下葬可是百官亲眼目睹之事,他突然诈尸,很难让人信服!”一想到时谦可能面临众人的质疑,甚至被当做乱臣贼子而杀害,宋余音就心慌难耐,坐立不安,“不行,我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再等下去我会发疯,我要去找他!”   然而刚跨出一步就被照谦给拦下,“你不能去,师兄嘱咐过我一定要看住你,不能让你去涉险!”   时谦还是不懂她,否则也不会这般安排,她感谢他的好意,却不愿服从这样的安排,抬眸望着阴霾的天,宋余音的态度依然坚定,“倘若我不管不顾,任由他在皇宫中冒险,万一出什么意外,那将是我一生的遗憾!”   此刻的照谦也是两厢矛盾,“起初我也不同意留下,但师兄苦口婆心的跟我说了很多,他去这一趟,已然做好两手准备,后果他都知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努力过便无愧于心,但他希望你能活下去,嫂子,你就待在这儿,成全他的心意吧!”   “他说他若失败,就让我跟你离开京都?”听着这样的安排,宋余音的心头越发苦涩,“照谦,你大约不知道,他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他一次,那种滋味太煎熬,我宁愿跟他一起同生共死,也无法再体会余生没有他的痛楚!假如……假如他真的败了,我也不可能随你离开,我会陪他一起,上穷碧落下黄泉!   所以我恳求你让我入宫去,至少让我陪在他身边,与他一起见证最紧要的时刻!我不想连最后一刻都错失!”   如此情真意切,照谦听着都觉动容,但师兄的嘱咐他又不能无视,就在照谦为难之际,有人进得院来。   默默咽下嘴边的劝辞,照谦回头瞄了一眼,来人颇为眼熟,正是卫平渊的心腹,卫府的护卫杨宾。   原来那卫平渊即使入了宫也觉此事不妥,但他还得在宫中安排一些细节,是以特地派遣杨宾过来劝宋余音入宫,“卫大人说,时谦虽然与先帝有□□分相似,足以糊弄众人,但盛和帝谋害宣惠帝的人证始终未找到,冬瑞已是大皇子的侧妃,不可能做证,惟有让你去作证,才能令盛和帝哑口无言,让他的真面目公诸于众,失去百官的支持,时谦的胜算才会更大!”   杨宾一五一十的将主子的意思转达,宋余音一时间没能明白,“可我没有谋害过宣惠帝!”   是否有过已然不重要,“但你是盛和帝的外甥女,你若说当年被他指使给宣惠帝下药,众臣肯定会相信你的话。毕竟你被送入宫中也是盛和帝的意思,谋害也在情理之中,你的话最易令人信服,加之时谦的出现和指控,如此一来,盛和帝百口莫辩!”   若然能帮到时谦,即使让她败坏自己的名声说一些无中生有之事她也愿意,反正盛和帝的确是谋朝篡位,这毋庸置疑,奈何时隔多年,证据难以搜集,那就只能去伪造!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往她或许不能接受这样的阴谋诡计,但如今的她不同,为帮时谦夺回皇位,她什么都愿意去做!   照谦又怎能让她置身危险之中?自是拦着不许,就在几人争执不下之际,忽有下人来报,说是琼华苑那边来了人,正是六皇子陈瑞英! 第48章 时谦公布身份(二合一)   虽说宋余音并不想见陈瑞英, 但他此刻来得很是时候, 她正好可以借此躲开照谦的拦阻,“六殿下过来,我必须过去应付,不能让他晓得我在樱月苑, 否则无法交代,万一他察觉出异常, 此时就入宫向他父皇禀报, 那卫家的计划就无法顺利进行, 你师兄也会多一分危险!”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照谦也不敢拿师兄的安危去冒险, 只得勉强答应让她去一趟琼华苑。   今日是皇帝的寿诞,按理来说,陈瑞英此刻应该入宫去给他父皇贺寿才对,却不知他此次前来是为何故。   总不能是发觉了什么吧?忐忑的宋余音安慰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还是看情况见招拆招吧!   一路心惊胆战,步伐慌乱,终于到得琼华苑,立在月门前的宋余音探头就见南溪正恭敬的立在院中, 而陈瑞英则负手立在一颗腊梅树下, 鹅黄的腊梅娇美动人,他转身时的笑颜亦温和明媚。   久候的少年终于等到心仪的姑娘, 陈瑞英的面上尽是抑制不住的欣悦。   然而此刻的宋余音心中有事,根本无心与他周旋, 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问他有何贵干。   一袭绛红衣袍走向她的陈瑞英直言不讳,说是想带她入宫去给他父皇贺寿。   她正愁该怎么入宫去找时谦,陈瑞英的话恰巧令她看到了希望,但又觉得自个儿不该表现得太明显,以免被人怀疑,遂故作为难的问了句,“我入宫?这……不太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陈瑞英早已做好了打算,“父皇不是已经为了更换了身份嘛!现在的你是卫云珠,那你入宫去贺寿再正常不过,再者说,你三年未入宫,当初曾见过你的人也很少,即便有人认出,也只当是容貌肖似,谁也不敢仔细追究。音音你放心,有我在必护你周全!”   是否有人认出她已经不重要了,时谦的大业才是最重要的,既然陈瑞英肯带她入宫,那再好不过,只不过她还有些顾虑,“可我还不曾准备贺礼,该送些什么好呢?”   来之前陈瑞英还想着她可能不愿随他同去,未料她竟应承得这般爽利,惊喜的陈瑞英也不多问因由,她肯去便是最好的,“贺礼我已帮你备好,你无需忧心,只需让南溪帮你梳妆更衣即可。”   她整颗心都在为时谦揪着,哪有心思装扮?不过这一身太素净,的确不适合入宫。   最起码的宫装还是要有的,于是宋余音暂忍着心中的焦虑,进屋去让南溪帮她梳妆,将长发挽起,梳作飞旋髻,佩戴紫晶流苏簪,又换了身牡丹色的狐领长袍。   焦急的宋余音不住的催促着,“随意即可,无需太过细心,我还赶着入宫呢!耽误不得。”   许久没见自家主子,南溪有太多的话想要跟她说,但碍于六皇子就在门外,她不敢多问什么,晓得今儿个是大日子,她却帮不上什么忙,最终只能跟主子说一句,“姑娘,您千万保重,奴婢会在这儿为您祈求老天保佑!”   那也得她自己努力过,若然天意还是那般安排,她才不至于后悔遗憾。无论如何,她都要入宫去,亲眼看着他,陪他走这人生最重要的一步!   即便卫家想利用她也无所谓,因为时谦是真正的宣惠帝,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最终受益的也是他,而不是卫家!   下定决心后,她再无任何犹豫顾忌,也没有再回樱月苑跟照谦交代什么,直接跟着陈瑞英入宫去。   万寿节乃是宫中的盛宴,今日文武百官皆到场庆贺,后宫妃嫔也都在场,身着龙袍的盛和帝红光满面,精神抖擞,笑呵呵的接受众臣的朝贺,此情此景,看似歌舞升平,一片祥和,实则暗涌流动,只因下一段舞蹈便是西域舞娘们的展示。   候场的时谦与其他舞姬一样皆戴着面纱,是以并未被人认出。大眼一扫,时谦依稀看到许多熟识的面孔,那些个旧臣,即便易了主,也仍旧能够继续效忠,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们,毕竟大势所趋,谁也不会拿自己全家老少的性命当儿戏。   眸光微瞥间,时谦猛然看到端坐在盛和帝左手边的一位宫装妇人,不禁眉心一紧,只因那是他的母后,庄睿太后!   自他离宫之后,庄睿太后便一直幽居于慈安宫中,她的身份颇为尴尬,乃是先帝之母,也是盛和帝的嫂嫂。   按理说,她本该追随丈夫和孩子而去,可儿子假死一事她一清二楚,苟活这许多年,也只是在等待这个时机,等着儿子羽翼丰满之后,回宫一雪前耻!   是以她并未自尽,哪怕受尽屈辱,背负骂名也要苟且偷生的活下去,为的就是见证这因缘果报的时刻!   看到母后在他意料之中,一别多年,时谦感慨万千,但此刻他还不能上前与之相认,唯有待在台下,静候佳机。   只是当他的目光落在陈瑞英身上时,他的心弦顿时紧绷,只因他瞧见陈瑞英身畔坐着一名粉色宫装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宋余音!   她……她怎会入宫了呢?即使那药效有限,照谦也该拦着她才对!诧异的时谦迅速环顾四周,并未瞧见照谦的身影,至此他算是明白了,应是余音得知他独自入宫后便想跟来,才会借着陈瑞英的道儿而行。   旁人都不晓得这盛宴的背后潜伏着怎样的危机与恩怨,宋余音却能透过台下候场的舞姬面纱一眼认出时谦。   两人目光交汇的一刻,纵使无言,也能清楚的感知彼此的心思。她明白他一直在为她铺后路,他也晓得她想与他并肩前行,即使他们都不赞同对方的做法,却也依旧将心向着彼此!   事到如今,他也不能再说什么,既然她一定要来,那他定会拼尽全力护她周全!   为防旁人怀疑,宋余音没敢与他对视太久,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陈瑞英并不晓得她的心思百转,只当她垂眸蹙眉是在顾虑旁人的目光。当下握住她垂放于桌下的手,轻声安抚道:“甭管旁人说什么,我从来不在乎那些虚名,希望你也别被他们困扰,音音别怕,不论何时,我都会站在你这边,于我而言,你才是最重要的!”   不习惯被他拉手,宋余音立马抽回自个儿的手。陈瑞英那悬落在半空的手有一瞬的尴尬,但又觉得应该是自己太急切,忘了礼仪,当众被人牵手她肯定无法接受。今日她肯随他入宫,他已十分知足,却不知其实她入宫只是为了另一个人!   不觉间,一曲终了,当台上独奏箜篌的乐师下台后,舞姬们依次上场,因着她们都来自西域,服饰本就与中原不同,是以戴着面纱也正常,时谦就混在这些身形高挑的姑娘当中,舞步与她们一致,随着悠扬神秘充满异域风情的曲调而晃动曼妙的身姿。   直至一名舞姬随着旋律扯开面纱后,紧跟着其他舞姬皆依次扯开,露出真容,台下众人的欢呼声此起彼伏,个个击掌赞叹,赞那西域女子容色妖冶,美艳动人。   终于轮到时谦,宋余音的心也跳至嗓喉处,既期待又紧张!当他扯开面纱之际,众人的呼声不由掺杂出几分诧异,只因他突然撕开外衣,扯掉发间披着的头纱,显露出本身的挺拔身姿,没了女装的遮掩,那身形与男子无异!   正在欣赏舞蹈的盛和帝见状面色顿沉,周围的侍卫也立即举剑防备起来!   这个少年好生面熟!只一眼便勾起盛和帝深埋于心底的恶魔!他以为一切早已在三年前了结尘封,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还会出现这噩梦般的画面!   因着这些个舞姬是由卫驰所引荐,是以盛和帝头一个唤他,龙眸怒瞪,“卫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坐于席间的卫驰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来回禀道:“皇上不觉得,他很像某一个人吗?”   旁人或许还在愣神当中,但庄睿太后却能一眼认出这个孩子!只因那是她的骨肉啊!即使眉被刻意修长,即使三年未见,她也能凭借五官认出他来,她的皇儿,陈临致!   她就知道,终有一日他会回来,这皇宫本就属于他啊!激动的庄睿太后怔怔的望向他,千言万语汇至唇畔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默立在一侧,含泪凝视着他!   完成任务的舞姬们已然退下,此刻的时谦再不犹豫,镇定的迈出一步,大大方方的面向众人,褪去女装的他尽显男子气概,凌厉的目光扫视于在场之人,扬声将那尘封的秘密公诸于众!   “所有人都认为三年前宣惠帝已然驾崩下葬,事实上他根本不是病逝,而是被蛇蝎心肠的人谋害,才会导致病入膏肓!   而那个人,正是他的亲叔叔!在他死后,他的亲叔叔则掩盖自己的罪行,如愿以偿的登上皇位,夺取本不属于他的江山!”   意识到面具即将被撕开,紧张的盛和帝愤而怒指,“放肆,何妨贼子宵小,胆敢在此妖言惑众!来人,把他给朕拖下去碎尸万段!”   面对暴怒的盛和帝,时谦只觉他面目可憎,恨不得即刻手刃仇人!立在高台上的他俯视于陈弘益,冷眼哼笑,“你在怕什么?怕我说出真相,揭发你的恶行?”   就在御林军准备动手之际,卫纲适时站出身来,“皇上,臣以为此人之言有太多疑点,不妨让他道明究竟是谁指使,再论罪不迟。”   分明就是他卫家捣的鬼,此刻居然装无辜?怒火滔天的盛和帝颤指于他,咬牙嗤道:“卫纲,你竟敢维护贼人,究竟是何居心!”   镇定自若的卫纲义正言辞地拱手道:“臣只是想探一个究竟,真真假假总要对质之后才能有个论断,一棒子将人打死,未免有心虚的嫌疑,”说着他又望向众人,“诸位大人难道不想知道此人是谁,为何会做出这样的指控?当年宣惠帝的死究竟有什么疑点,又被谁掩盖了真相!”   当年之事众臣皆觉异常,但先帝已逝,盛和帝登基,谁也不敢再去追究,当然也有冒死追究过的,早已被盛和帝变着法儿的解决了!   剩下的只能明哲保身装糊涂,而今突然蹿出一个与先帝容貌相似之人,说当年的事有阴谋,他们自然也想继续听下去!   令时谦没料到的是,首先发声的居然会是宋余音的兄长,宋承岩!只见他眸色凝重,紧盯着台上人看了许久,而后拱手道:“臣以为此事疑点重重,的确应该给他一个说清楚的机会,反正他孤身一人,插翅难逃,待他说完再论罪也无妨。”   一旦有一人出头,其他人也会跟着附和,丞相便是其中之一,“这少年实在太像宣惠帝,他与宣惠帝究竟有什么渊源,必须探查清楚,臣亦请愿,给他澄清的机会,清者自清,皇上您不应该畏惧才是!”   他之所以敢发声,正是他的夫人长公主所授意,那长公主本是宣惠帝的亲姑姑,与时谦的父皇乃是一母同胞,而今骤然看见与自家侄儿相似之人,她自然要维护,反正她本就看不惯盛和帝,正好借着此事煞他的威风,更重要的是探索当年的真相!   盛和帝正是晓得丞相此人并非忠贞不二,才一直想拉拢他,孰料他今日仍旧没有向着皇室,丞相一发声,其他臣子亦附和,即使盛和帝手握御林军,也不好贸然行动,毕竟此事一出,众人都会怀疑当年之事,那他这皇位就无法再稳坐,为今之计,似乎只有让他继续说下去。   有众臣支持,时谦的安全暂得保障,他也可放心的继续往下说,“我之所以清楚这一切,正因为我就是当事人,宣惠帝陈临致!   最开始我并未察觉到异常,直至后来开始咳血我才发觉不对劲,遂命人秘密探查,但并未在膳食之中发觉不妥,可我的身子却逐渐虚弱起来。   后来一位道长入宫诊断之后发觉我中毒颇深,说我必须放下朝政到道观之内的火洞中疗伤方可保住性命。但我已预算到贼人肯定在等待时机谋朝篡位,若我此时对外宣称身子垮掉,他必定不会轻易放过我,连疗伤的机会也不会给我。   彼时我年纪尚小,才登基为帝,根本没有自己的势力,无法与之抗衡,贼人早有准备,集结各方势力,就为赶我下台,硬拼肯定敌不过,思量再三,我才决定冒险假死。   唯有让他认为我已不在人世,我才能暂得安宁,修养病体,待彻底养好伤病再卷土重来!”   当初他的无奈与辛酸无人知晓,那样的冒险他只能一个人去承受,对于十三岁的他而言的确太过压抑,但他别无选择,能屈能伸,留得青山在,才是他唯一的活路!   纵然宋余音已然听他讲过一回,此刻再听,她仍觉心酸,难以想象那时的他承受着怎样的折磨与痛楚,遗憾的是那段时日她并不曾在他身边陪伴,无法与他分担。   听罢他的解释,众人唏嘘不已,也有盛和帝的拥护者对此提出质疑,“当时宣惠帝驾崩下葬,我们都亲眼目睹,他早已魂归极乐,你又怎么可能是真正的宣惠帝?”   大皇子陈瑞泽愤而拧眉,跟着呵斥,“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在此血口喷人?卫纲你个老匹夫,定是你找来与宣惠帝容貌肖似之人编造谎言想谋朝篡位!”   “究竟是谁狼子野心,皇上您心知肚明!”指着时谦,卫纲扬声道:“这位的确是真正的宣惠帝,他所言才是真相,我们都被这道貌岸然的皇帝给骗了!”   是是非非,众人已然糊涂,“可是下葬也是事实,这又当如何解释?”   所有的一切,都是时谦提前安排好的,“驾崩前一日,我的表兄弟顶替了我,他本就与我有几分相似,脸上又敷了□□,那面具顶多只能管四五日,躺在龙床上和最后入棺的皆是他,而我已经从寝宫龙床地板下的机关密室逃出皇宫。那密室在我离开之后就被封死了机关,无人可察觉,除非找人砸开地板,但那是先帝的寝宫,也无人会去毁坏。你们若是不信,大可去砸开那地板一探究竟!”   这话不止挑起了众人的好奇心,连卫纲都觉惊奇,寝宫真的有密道吗?卫纲从来不晓得这一点,时谦之前也不曾说过,难不成是他在诳人?若然是真的,他又怎会知晓这秘密?种种疑惑困扰着他,但此刻正在紧要关头,他不能表示质疑,唯有暂压下疑惑,见机行事。   时谦提议找人去砸,陈瑞泽却不允许,只道他们是在故意拖延,“你说是面具便是面具?胡编乱造之言谁会相信?”   面对他的揭露,盛和帝抵死不认,“众所周知,临致本就身子弱,他会病逝也是人之常情,对此朕深表遗憾,所谓皇位也是众人推举而来,朕从未有过篡位之意,这一切不过是卫家有谋逆之心,才会颠倒黑白找人诬陷于朕!朕自登基以来勤政爱民,你们可都看在眼里,这会子怎能被几句话而蒙骗?”   听着冠冕堂皇的辩解,时谦只觉讽刺,“你连自己的侄儿都能谋害,还敢说什么爱民如子,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仗着时隔多年,盛和帝浑然不惧,“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朕谋害宣惠帝?空口无凭也敢瞎指责?”   “冬瑞便是最好的证人,那日她亲口承认,她在我龙床之上的枕头内投放药物,指使她的人正是你,盛和帝陈弘益!”   被点名的冬瑞心惊肉跳,那日她只当是一场梦,未料今日竟会在此再会宣惠帝!她知道自己应该否认的,但心下的震惊和紧张已然让她彻底忘了该如何辩解才最自然,“我……我不知道,我没有害你,不关我的事!”   眼看着她说话已经语无伦次,陈瑞泽故意去扶她,一掌砍在她后颈,致使她昏迷,再也无法作证,还假惺惺的抱她入怀,关切询问。   双方各执一词,陈瑞英一直没作声表态,心底早已翻江倒海,因为在他眼里,父皇虽然严厉,却是个正义且一心为社稷操劳的男人,而今突然告诉他,他所敬重的父亲居然是杀人凶手,用卑劣的手段谋得江山,他只觉以往的认知皆被颠覆,不知该如何面对!   亲眼目睹时谦被众人质疑,宋余音忧心难解,纵使他鼓起勇气说出一切,也始终无法令人完全信服,毕竟冬瑞做不了证,那么她也该做些什么,帮他赢取信任!   这样严肃而紧张的场合容不得她犹豫,鼓足勇气的宋余音默默上前,当众指证,“其实当年盛和帝送我入宫正是别有目的,是他指使我在宣惠帝的膳食中下毒,待宣惠帝病入膏肓之际他就可顺势登基,成为帝王,满足他的野心!”   “你撒谎!朕从不曾指使过你!”这一点的确是冤枉,盛和帝送她入宫不过是个幌子,声东击西,将太后的目光转移到她身上罢了,其实真正下手的是旁人,不是宋余音。   但此刻面对诬陷他根本无从解释,只因宋余音是他的外甥女,且她又站出来指证,最易混淆视听,以致于他百口莫辩! 第49章 挟持   时谦还以为她只是想陪在他身畔, 却没料到关键时刻她竟然会出来做证!   他当然晓得她不会对他下毒, 那么这些话便是伪证, 只为帮他,她连假话也愿意说,这番话对他的确有帮助, 但却将她的声誉尽毁!一旦众人信了这话,那她便成了谋害宣惠帝的帮凶啊!她可有想过往后她该如何自处?   所谓后果, 宋余音此刻并不顾忌, 她只想帮助时谦, 让众人相信他是被人谋害,至于她的下场并不重要, 怎样都无所谓了!   当宋余音也开始指证之际,陈瑞英连最后一丝希望也幻灭了,紧盯着宋余音,难以置信的他颤声询问,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父皇他真的指使过你做这种事?”   微侧眸,宋余音违心的点了点头,不敢与他对视,强撑着场子坚持那番说辞, “我所言非虚, 皆是事实,你的父皇本就是披着羊皮的一头狼!”   至此, 陈瑞英震惊又悲愤,他本该站在自家父亲那一边, 但父亲若真做了伤天害理之事,他实在做不到抛开是非一味维护,纠葛的陈瑞英痛楚不已,满腔的怨愤快要从双眸喷薄而出,紧攥着拳头恨声控诉,“父皇,你怎可如此狠心,对自己兄长的孩子下这样的狠手!”   不管旁人说什么,盛和帝都始终能保持最后一丝理智,但当自己的儿子也将矛头对向他时,他顿时阵脚大乱,心虚的反驳道:“瑞英!这个妖女她在挑拨离间,她已被卫家收买,编造谎言来诬陷朕,你不能听信她的谗言!”   沉默了许久的庄睿太后终于开了口,声音里尽是压制不住的汹汹怒火,被恨意煽动,越燃越烈,再难熄灭,“事实摆在眼前,陈弘益,你还有脸再狡辩?当年之事,我亦参与其中,正是我让临致诈死离开皇宫,密道的确存在,无需怀疑,找人一查便知!至于你们怀疑我儿的真假,很简单,我儿背后腰间有一抹胎记,大可让众人一观即知真假!”   连太后都这么说,一直认为自己掌控全局的卫纲忽然觉得卫家被人当成了跳板!对此卫纲隐隐生忧,现下情势虽在往成功的方向发展,但这一切都已经开始偏离他的预想,眼前的时谦,往后怕是难以控制啊!   虽说时谦的确有胎记,但他的胎记非得在发热之时才会显现,这会子天寒地冻,怕是瞧不见的吧?正当宋余音担忧之际,时谦已然当众解开衣裳,在寒风凛冽中露出后背给人观看,令宋余音欣喜的是,胎记居然在此刻赫然显现!   当初为隐藏胎记,他的师父在胎记处上过药粉,必须身体极热之际才会显现,但这一点无法与众人解释,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时谦今日来之前特地在腰间下方贴了一块膏药,可致人浑身发热,如此一来,胎记便可随时显现,但他本人便如置火炉一般,体力也会消耗的极快。   纵然难受他也不惧,只要能让世人相信,再多的苦他也不介意去尝试!   当百官瞧见那胎记之时,皆议论纷纷!长公主对自家侄子最了解,自然晓得这胎记的位置,欣喜发声,“真的有胎记,看来他的确是我皇兄的儿子,是陈临致,更是宣惠帝!宣惠帝没有驾崩,只是被贼人谋害罢了!”怒指于盛和帝,长公主挑眉控诉,“这样阴险狡诈之人根本不配做皇帝!不配接受万民朝拜!”   而其他几位盛和帝的兄弟,如今的王爷也都纷纷倒戈,开始斥责他,要他给一个交代!   眼看着情势大变,盛和帝再不顾什么君王之仪,怒而下旨,“来人,把这些口出狂言犯上作乱之人统统抓起来,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御林军隶属于皇帝管辖,这些人不论是非,都只听命于帝王,盛和帝一声令下,御林军们领命大呵,即刻拔刀相向!   那些个命妇和文臣们皆吓得往后退去,一些武将也做观望状,迟迟不进前。   时谦早料到会有刀剑相向的一幕,是以他才不愿带余音过来,如今盛和帝怒而发令,连证据也无视,那他只能硬拼!   他所在的方向离宋余音甚远,是以他在尝试着杀出重围,与她汇合!   卫家早已做好部署,高手云集,足以和御林军对抗,尤其是卫纲带来的皆是精锐之师,以一抵三,所向披靡,而御林军胜在人多,若长时间耗下去,卫家只会吃亏,当需速战速决!   那些个御林军将盛和帝护得水泄不通,他们根本无法擒王,情急之下,卫平渊遂将目标放在萧统领的夫人身上!   当他将那妇人擒住,以此要挟他退兵时,萧统领当时就慌了神,没再继续动手,盛和帝见状怒斥,“家国大义比任何事都重要,萧爱卿休要上他们的当!朕只有一个,女人还有千千万!”   可此事对萧统领而言并没有那么简单,“皇帝谁都能做,我的妻儿却是无可取代!”   只因他的夫人已怀有四个月的身孕,夫妻多年,他实不忍让她牺牲!犹豫再三,萧统领最终挥手呵令手下皆住手。   说时迟那时快,时谦趁机纵身一跃,直奔盛和帝而去,如风般闪现在他身后,将剑横在他颈间!   仇人近在眼前,时谦多想将他一剑了结,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他要生擒陈弘益,一桩桩揭发他的罪行,要天下人心服口服!   “陈弘益,当你密谋算计,夺取我皇位之际,可有想过会有报应?”不等他回答,时谦又接口反讽道:“你肯定不会去思量这些,因为你早已被权势冲昏了头脑,根本不会顾忌是非道义!你以为你的罪行掩盖得很完美,殊不知人在做天在看,因缘果报只会迟来,从不会缺席!”   “劫持皇帝可是死罪!你这贼子最好放了朕,朕还可考虑留你一条活口,若再执迷不悟,便连全尸也难!”   “事到如今你还嘴硬?当真是无耻之徒!”紧拽着盛和帝,时谦沉声威胁,“立即命他们住手,否则我可不敢保证自个儿会不会手滑!”   此时的盛和帝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就怕那剑在他颈间滑出一道口子,赶紧下令命儿子们收兵,“住手,统统住手!”   就在时谦以为胜券在握之际,背后忽然传来同样的威胁声,“放开我父皇!否则宋余音性命不保!”   时谦惊恐回眸,就见那大皇子陈瑞泽竟然绑架了宋余音,以她来要挟!   纵然时谦没吭声,他那紧蹙的眉头也已经出卖了他的心思,陈瑞泽暗叹自己所料不差,他真的在乎这个女人!当下越发狂妄,“我再说最后一遍,放了我父皇!”   眼看时谦竟有些犹豫,卫平渊当即扬声提醒,“事分轻重缓急,万不可被儿女私情误了大业!”   今日宋夫人也在场,看到女儿被挟持,她担忧不已,然而此刻的她正被儿子宋承岩护着,根本不许她近前,“恕孩儿直言,此刻情况危急,娘您即使上前去也根本做不了什么,只会添乱,甚至还可能破坏妹妹的生机,还是静观其变吧!”   被儿子这么一提醒,她也不敢贸然行动,只能压制着心底的慌乱,默默观察着,暗自为女儿祈祷。   为了报仇,时谦筹谋了太久,宋余音也晓得皇位对他的重要性,眼看着就要成功,她实在不愿成为他的绊脚石,他当然明白,身处黑暗太久,下一步就是黎明,即使卫家有私欲,但也为此安排了许久,胜利近在眼前,他若放手,其他人都会跟着遭殃!   紧攥着盛和帝的胳膊,时谦目视于陈瑞泽,不屑冷哼,“你觉得我会被一个女人威胁?实在可笑!本来我还想看在亲情的份儿上留你父皇一条生路,可你居然威胁我!那就尽管动手,你父皇也再无生还的可能!”   宋余音本想告诉他:不能放,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可话还未说出口,就猝不及防的听到了时谦的答案。她心里是愿意为他牺牲的,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但当这话从时谦口中说出,意味全然大变!   虽是同样的结果,但意义完全不同,纵使此刻她的心被深深的刺痛,她也还是忍不住为他考量,毕竟他身负重任,且卫家那群人的命运都与他紧紧相连,总不能因为她一个女人就让他们功亏一篑,牺牲一个,保住众人,倒也划算,站在他的立场,似乎只能这样选择。   原本女人之于江山而言根本就不足一提,他会牺牲她也是人之常情,只要他能完成心愿就好。   思及此,宋余音再不计较什么,绝望的闭上了双眼,等待死亡的降临!   实则时谦是想着只要他假装不在乎宋余音,陈瑞泽就会顾念他父皇的安危,不再冒险,但陈瑞英似乎不信他的话,邪佞一笑,猛地用力将剑收紧!   眼看着她那白皙的颈间似乎出现血迹,时谦再也做不到无动于衷,高呼住手!   看来他还是在乎的啊!就在陈瑞泽得意松懈之际,腰间忽觉刺痛,紧跟着就见一道暗影压过来。低眸一看,身侧竟有一把匕首刺向他!   顺着那持刀的手臂往上看去,陈瑞泽怎么也料不到,行凶之人居然是他的六弟!   “瑞英!你……”   在他尚未反应过来时,陈瑞英已迅速将宋余音揽入怀中,望向他的眼神尽是冰冷与陌生,薄唇缓缓吐出心内的底线,“谁也不能伤害音音!”   类似这样的话,宋余音听过很多次,她一直都以为陈瑞英只是说说而已,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真的为保她什么都愿做,哪怕挟持她的人是他的兄长,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即便他们不是一母同胞,却也是同一个父亲,他竟能狠得下这样的心,震撼的宋余音一时间竟忘了该说什么,只愣愣的望着他,而他则紧搂她臂膀,护她退后,远离危险。   凝着她颈间的一丝血迹,陈瑞英心疼且自责,眸间再无冷漠,只余柔情,“抱歉,害你受伤了!”   摇了摇头,她只道没事,“冒血丝而已,并不严重。”   被挟持的盛和帝看到这一幕,义愤填膺,悲声怒斥,“瑞英!你这逆子,怎可为了一个女人而与手足自相残杀!”   一个谋逆者,又什么资格指责他?陈瑞英心底有杆秤,黑白分明,若然做错了事,即便是他的父亲,他也无法原谅,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扬首反讽道:“你可以为权势而不择手段,大哥也可为维护你而不惜伤害一个无辜的女子,我却做不到助纣为虐!音音她是无辜的,我绝不允许她受到伤害!”   时谦一直认为陈瑞英对余音只是泛泛之情,未料竟深刻至此!目睹这样的场景,时谦心中百感交集,既有一丝酸涩,又恨自己没保护好余音,才害得她身处险境。深感愧疚的他遥遥呼唤道:“余音,快过来!”   听到他的呼声,宋余音的心瞬时揪扯在一起。若是以往,她肯定奋不顾身的跑过去,与他并肩。可是经历过方才的变故,再望向时谦之际,一丝莫名的陌生感将她重重包裹!   所谓深情,从来都只是她的独角戏啊!她误以为两人的感情深似海,实则到了紧要关头根本经不起考验,她可以为他去死,可他呢?其实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   是以当他呼唤之际,她并不想到他身边去。与此同时,陈瑞英期待的望着她,紧攥着她的手,只盼着她能选择留在他身边。   迎上他殷切的眼神,宋余音只有感动,始终谈不上感情,终是将手缓缓抽回,默默退至一旁,离他们两人皆远一些。   宋承岩见状立即上前,将妹妹护在身后。   阔别许久,再逢兄长,宋余音心下凝聚着万千委屈,但又觉无比心安。也许只有家人才是始终如一,其他的感情太过缥缈,转瞬即散!   陈瑞泽被擒,盛和帝又在时谦手上,目前的局势再明朗不过,卫纲放下疑惑,适时呼吁道:“宣惠帝诈死不过是权宜之计,而今真相大白,盛和帝此人狼子野心,谋害亲侄夺取皇位,大逆不道,天地不容!既然宣惠帝还在人世,那他依旧是我们的皇帝!”说着卫纲率先朝他跪下叩首,“恭迎吾皇回宫!吾皇万岁!”   紧跟着丞相亦表示归服,其他官员再不观望,纷纷上前跪下行礼,高呼万岁!   江山转眼易主,所谓忠臣不过是墙头草随风倒,眼看着众人皆倒戈,盛和帝愤怒又绝望,多年的心血居然就这样毁于一旦,他如何甘心?然而此刻大势已去,他又能如何?   尤其是瑞英刺伤瑞泽那一幕,着实伤了他的心,他最在乎的孩子啊!居然这般意气用事!   默立在一侧的庄睿太后忍不住抹泪,她的孩子终于回来了,终于夺回属于他的一切,她这颗紧揪了三年的心才真正落下啊!   立在中央的时谦目睹这一幕,眼眶泛红,这曾是无数次梦到过的场景,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为了这一日,足足等了三年多!   但当心愿终于达成之际,为何他的心底竟无一丝喜悦?大约是宋余音那冷淡防备的眼神刺痛了他。   她一直在他身畔默默支持,为了他甚至连命都可以不在乎,但方才的那一刻,他的话却像刀子一样狠剜她的心!   他多想跟她解释一句,其实那不是他本意,但当他望向她,想要走向她时,她却红着眼转了身,去往她母亲身畔。   她眼底的那抹失落与绝望都尽数落在他眸间,那一刻,他竟似感同身受一般,跟着她一起绞痛难当!   热闹与荣耀都是他的,当他载誉而归,夺回属于他的一切时,她却觉得她丢失了很重要的东西,也许,根本不算丢失,因为从不曾拥有过,这么多年,都只是她在自欺欺人罢了!   当爱幻灭以后,失去了信念的她只觉身心疲惫,整个人空落落的,一如蔫儿的花蕊,浑没了生机! 第50章 被舍弃的宋余音   她想逃离这令人尴尬的场地, 然而周围被侍卫封锁, 任何人都不得擅自离开。   正为难之际, 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喊,“余音!”   晓得背后是谁,她甚至连回眸都不愿, 生怕被他瞧见自个儿狼狈无措的模样,可他终究还是过来了, 行至她身边, 与她轻声道:“可是累了?我让人送你和岳母大人到后殿歇息, 这边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待我解决之后就去找你。”   明明听到了他的话, 可她并不想回应,只默默垂眸不语,掩下心底的痛楚。   宋夫人见状拉着女儿的手打起了圆场,“音儿受到了惊吓, 尚未回过神来,礼仪有失还望皇上见谅,您去忙吧!臣妇会照顾好音儿的。”   有岳母发话,他才稍稍宽心, 那边的官员还在等着他处理盛和帝, 他不可耽搁,遂又走近宋余音, 试图安抚,“余音, 那件事是个误会,稍后我会与你解释清楚。”   奈何她根本不予理会,他只好落寞转身。   是是非非,她已经不想再去琢磨,每每想起那一幕,她都觉心在滴血,痛贯心膂!好在母亲陪在她身边,关切的询问她的状况,被打岔的她才稍稍宽慰些。   这边厢,盛和帝那一脉的子嗣皆被关押,等待皇帝一一审判定罪,卫纲认为当务之急是要举行登基大典,唯有登上皇位,时谦才能名正言顺的处决盛和帝。   然而大典需要准备,礼部快马加鞭也得十日左右才能备齐各项所需之物,唯一让人头疼的是,新的龙袍最快也得三个月才能缝制完成,卫纲认为等不了那么久,遂提议将先皇当年登基的龙袍拿出来备用。   当年先皇登基之际正好二十岁,身形与现在的时谦差不离,那龙袍一直收在库房,一如崭新的一般。   情况特殊,容不得多等,时谦也怕夜长梦多,于是应允了卫纲的提议,而卫纲又对礼部发号施令,命他们不管用什么办法,务必要在五日之内准备好登基大典!   虽说时谦也没什么异议,但卫纲做这些安排时根本不曾询问过他的意见,好似真当他是傀儡一般。丞相有些看不过眼,捋着胡须不满道:“操之过急未免会出现纰漏,若然一切从简的确可以提前登基,但若大典寒酸,岂不是被人笑话?卫大人这般自作主张,可有问过皇上之意?咱们做臣子的只能提议,最终结果还是该由皇上来裁决!”   丞相之言正是时谦之意,只不过大局初定,他也不好当面怼卫纲,毕竟尚未正式登基,与他冲突并无益处,是以他此刻仍旧装作对他言听计从的模样,待登上皇位,大权在握之际,再借用丞相的势力制衡卫家!遂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两位爱卿所言皆有理,未免夜长梦多,还是尽快些好,至于登基的时日,最好找钦天监来算,寻出最佳的日子。”   时谦顺水推舟的将责任推给钦天监,如此一来,两边都不得罪,他们也都不好说什么。   钦天监仔细算过之后,认为冬月二十八是个好日子,于是这登基大典就定在七日之后。   商定好此事,时谦才算松了一口气,众臣纷纷告退,卫纲却无退下之意,似乎还有话要说。   他的意图,时谦料得到,无非就是想问他如何晓得密道一事,时谦早已备好说辞,“看话本子来的灵感,瞎掰而已,卫将军不会信以为真吧?至于太后,估摸着是思子心切,当我是真的陈临致,又先摆脱陈弘益的控制,才会顺水推舟的帮我说话吧!卫将军若是有所怀疑,不如撬开地板瞧瞧?”   如今他身为臣子,自是没资格去撬皇帝寝宫的地板,真这么做也会被人质疑,思量再三,卫纲不敢冒险,但自此开始对时谦有所防备,这个少年不简单,他必须好好把控,以防他有逆反之心!   待一切忙完,来到宫殿门口时他才发觉天色已暗,无星无月,唯有呼啸过耳的北风。   今日这一切,如惊梦一场,命悬一线,险些全军覆没,索性老天对他尚算眷顾,最终化险为夷。   众臣皆已离宫,太监询问是否上晚膳,他却摇了摇头,一想到宋余音,他便坐立难安,纵然满身疲惫,也要去见她一面,把话说清楚,只盼着她不要误解才好。   低眸才发觉自个儿身上还沾染着血迹,时谦遂命人备水沐浴更衣,宫人为他披上白狐裘御寒,而后时谦径直摆驾晨香殿。   饶是坐在金轿之中,他也能听到外头席卷而来的北风,掀开帘子一角,透过宫人所持的宫灯,隐约可见熟悉的长道与宫殿,儿时的他曾渴望逃离这宫墙,然而后来的变故令他背负着血海深仇,为了不辜负父皇的期望,不让皇位旁落仇家,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杀回宫中。   一旦回来,余生便要困在此地,将自己的后半生都付与江山社稷。   那样枯燥的日子,若有知心人陪伴,总算还有些滋味,是以他很珍惜与宋余音的感情,感念她为他所做的一切,打心底暗自许诺,定要与她相守到老。一想起他,他那紧锁的愁眉总算得以舒展,只是他不晓得的是,宋余音的心已然伤痕累累,难以愈合!   这晨香殿乃是宋余音之前曾住过的宫殿,是以他才又将她安排在那儿。   在她去往庵堂之后,这殿中已住过其他妃嫔,摆设早已更换,唯有门口那盆金弹子的盆栽还在,犹记得她走时还是很小的一棵,而今已然枝繁叶茂。   御膳颇为丰盛,奈何她无心享用,只食几口便停了筷,宋夫人本不该继续留下,但看女儿状态不济,担心她的状况,宋夫人才不肯离开,定要在此陪着她。   此刻宋夫人已去沐浴,余音正一个人立在窗前,看着那盆栽默默发呆,只因这棵树苗还是宣惠帝陪她一起挖的,当时她一直认为两人的感情很纯粹,甚至后来的这些年,她都固执的这般认为,旁人再怎么劝说都无用,在她心里,宣惠帝就是她的天!   可惜幻象终有崩塌的一日,她忽然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坚持那么多年的意义是什么。   以往做他的妃子时,她也没想过要独享他的宠爱,因为她明白皇帝肯定会有其他妃嫔,可是如今,两人经历磨难又难得在一起,当她认为彼此之间的感情已经很深刻之际,他却为了江山打算牺牲她,那种被抛弃的滋味,真比杀了她还要痛苦!   她宁愿当时真被抹了脖子,再无知觉,也比现在清晰的感知失望要好受许多。   入夜后的风越发疏狂,宫女已将窗子皆关好,坐在偌大的宫殿中,总有碳火暖身,她也觉心底发寒,莫名的孤寂充斥着她,致使她深陷沼泽难以逃脱,几近窒息。   她就这样抱膝歪坐在榻上,一言不发,宫女也不敢吭声,默立在一旁,恍然瞥见一道高大的身影入得殿内,宫女赶忙行礼。   听到皇上二字,宋余音愣怔片刻才想起来,如今的皇上,应该是时谦了啊!   循声望去,就见殿中走来一道人影,因着殿中烧着银炭,暖烘烘的,是以宫女特地上前侍奉,将皇帝的狐裘解开放置在一旁。   成为皇帝的他,即使并未真正登基,衣裳也是金丝银线所织就的月色锦袍,映着烛火闪出晶亮的光芒,这倜傥华贵的少年帝王本是她心尖之人,瞧见他如愿以偿,她应该微笑着恭贺的啊!可为何喉间梗得疼痛,一句话也说不来呢?   此刻的他犹如天星,闪亮但却遥远,她感觉自己再也无法触及,那种渐行渐远的无力感压得她无法喘息!   他已是高高在上的帝王,那她就该向他屈膝行礼,思及此,她敛下浮乱的思绪,默默穿鞋下了榻,依礼跪拜,声漠且凉,“参见皇上。”   依稀记得多年前,他也曾见过她行礼的模样,那时的她面庞稚嫩,含羞带笑,每每望向他时,眸光中都似盛着星辰一般闪亮,可是今日不同,她的神情冷漠疏离,毫无一丝喜悦,似乎根本不想看到他,当他抬手去扶她起身时,她还下意识的抽回了手,不愿让他触碰,不动声色的将手收于袖中,自始至终,她都垂着眸子,始终不愿看他一眼,浑身上下都透着戒备。   挥退宫人后,时谦来到她身畔,面带愧色,“可是在为那件事生我的气?把你独自留在别院是我不对,但我实在不希望你来冒险。”   那件事她当然明白,纵然会生气也不至于心凉,摇了摇头,宋余音只道不是,“没有生气,皇上多虑了。”   若然没生气,她的态度不该如此冷淡,不必细思,时谦也能猜出因由,“那就是为我对陈瑞泽说的那番话而生气,你是不是认为我真的不在乎你?”   此时的宋余音心灰意冷,连指责都觉得是多余,敛下心酸,她淡声回道:“谋大位者,本就该为大局考量,无情无爱,没有软肋,才不会被人轻易拿捏,皇上做得很对,我不会有任何怨言。”   那会子人多事杂,他来不及仔细解释,此刻大局暂定,时谦才能与她平心静气的说话,与她澄清自己的真实想法,“当时陈瑞泽拿你威胁我,我说不在乎只是不愿将自己的软肋表现出来,一旦他发现我在意你,就会更加肆无忌惮。是以我才故作无所谓的态度,目的就是想将主动权掌握在我这边,希望他能顾忌他父皇而放了你。   但我没想到他居然真敢动手,当我看到你颈间出血的一瞬,什么皇位大业对我而言皆成了虚无,江山固然重要,可你同样不容有失!我让他住手就是想告诉他我妥协了,愿意放了陈弘益。孰料陈瑞英忽然动手,你得以解救,我的话也就没来得及说出口。   你定然以为我真的愿意牺牲你,才会因此而恨我吧?”   迟来的解释在她听来毫无波动,事情已然发生,他这会子想怎么狡辩都行,她无法反驳,也无意去反驳什么,只因自己终于擦亮双目,看清人心,“其实我很明白,从一开始就只是我对你有好感,是我一直缠着你不放,不断的探根究底追随于你,你可能是出于无奈,也有可能是被我的执着打动,所以才会把我留下。   但事实上,你对我根本没什么感情,你只在乎你的想法和谋算,从来不会站在我的角度为我考量,你所谓的为我好,不过是独断专行,甚至不惜去冒险,其实说白了还是因为那份情太浅薄,可有可无,你才会拿我做赌,假如陈瑞英当时没有冲上来,可能我此刻已经命丧黄泉了吧?”   一想到这些,她那自以为平静的心又一次隐隐作痛,连呼吸都是疼的,“我愿意为你牺牲,却不愿知道我在你心里根本不值一提!哪怕你做做样子假装舍不得,可能我也会死得无怨无悔,如今这情景只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傻子,傻得可笑又可悲!”   发觉此事对她的打击已超乎他的想象,时谦顿感无措,甚至想把自个儿的心掏给她看,“余音,不是你想的那样,最开始没有答应救你的确是我的错,是我高估了自己的掌控力,但当我意识到他真的要伤害你时我及时呵止,我愿意拿陈弘益交换你,因为你已经为我做了太多,为指证陈弘益,你不惜将脏水往自己身上泼,你对我的情意实属难得,拥有这些我此生无憾,我说过,只要努力尝试过,纵然兵败我也无悔!   偏偏天意难测,谁也料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没来得及表达自己的心意才害你误解难过,这的确是我的疏忽,余音,我向你道歉,你别生我的气,原谅我好吗?”   只可惜人都觉得眼见才为实,纵然他的解释皆是真心话,可当时没有说出口的实难令人信服,宋余音只会认为这是谎言和哄骗,千疮百孔的心已然不敢再对他报什么希望。 第51章 当年造反的原因   那误会太巧合, 以致于此刻他说什么她都不肯相信, 纵然时谦心急, 也不好逼她,只温言软语的哄劝着,“余音, 咱们相处了那么久,你应该了解我的为人, 自上回道明身份之后, 我不曾再欺瞒你什么, 除了这次独自入宫,其他的事我都没再瞒过你,你我经历了那么多苦难,而今终于跨过坎坷,我们实该好好珍惜彼此。   我还是那句话,若然心中无你, 真的不屑去骗你,方才我所言句句属实,我不想刻意去标榜自己有多爱你,你对我有多重要, 因为这些本就是心底的感觉, 很难去描述,只能用心去感受,也许你现在对我有所误解,但没关系, 这不会影响我对你的感情,我相信光阴会证明一切,总有一日你会明白我的真心。”   诚挚的道罢这些,却不听她有任何回应,她只是茫然的看着面前炭盆中似有若无的星火,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他的错,他愿意承受这一切,纵然疲惫,也不会表现出不耐,依旧对她温言软语,“时辰不早了,不如我们早些休息?”   然而她却借口说母亲在此,不愿再与他同房。   怔了片刻,时谦这才想起岳母仍在宫中,遂勉笑道:“倒是我疏忽了,你们母女许久未见,的确该好好团聚,我就不在此叨扰,明儿个再来看你。”   道罢他再不多言,转身离去。   怅然的闭了闭眼,宋余音小心翼翼的保管着自己的心,再不愿托付于谁。   接下来的每一日,时谦都有忙不完的事,既要翻看以往的奏折,还要处理一些朝政之事,虽未正式登基,但他晓得早朝不能断,否则会耽误很多重要的决策。   好在他曾经做过皇帝,先前在别院也做过功课,是以处理起来还算得心应手,只是朝中臣子表里不一,他还得多花些时日才能看出人心黑白。   忙完朝政后,他还得去陪他母后,毕竟多年未见,而今重逢,自当尽孝心,他瞧得出来,母后虽有笑颜,但眸间依旧是遮盖不住的伤怀,他也曾问过因由,但她不肯明言,只道是感慨往昔。   不管平日里再怎么繁忙,每日他都会抽空去看望宋余音,奈何她依旧对他很冷淡,还说要跟她母亲一道回家,不愿待在宫里。   时谦只道不妥,“你已是我的妻子,按理来说不该再回宋家,若你舍不得岳母,我可以让她老人家在宫中多陪你一段时日,而今我尚未登基,一切未成定局,我担心你会被卫家人算计,还是留在我身边更安全。”   他不肯放人,母亲也在旁劝说,无奈的宋余音只得勉强留下,如坐牢狱一般,每日都觉煎熬,再无半分喜色。   心知自个儿无法时刻陪在她身畔,时谦便做主将照谦和南溪都接入宫中。   听闻嫂子与师兄生了误会,照谦自告奋勇,提议扮作小太监陪在宋余音身畔,给她逗乐解闷儿。加之她的贴身丫鬟南溪在旁侍奉,宋余音那阴郁的心情总算得以缓解。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进行着,纵有棘手之处,到底这人生还是充满希望的。   就在他登基前一日,被关押的盛和帝要求见新皇一面。   犹豫片刻,时谦终是去了,他倒要看看这人还能耍什么花招!   身披貂裘神色肃穆的时谦出得殿门,迈着沉重的步伐去往天牢。   下得台阶,空荡的天牢里幽暗无光,周遭隐约散发出一股子霉湿之气,太监适时递上巾帕,好让皇帝掩住口鼻。   如今他是尊贵的皇帝,容不得有一丝怠慢,一旁看守者赶紧搬来椅子供皇帝歇息。时谦一挥貂裘,就此落座。虽然年轻,但他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天潢贵胄的雍容傲雅之态。   目睹他如今的意气风发,再看看自己,已沦为阶下囚,四肢被铁链紧锁,衣衫凌乱披头散发,身上尽是伤痕,陈弘益忽然就笑了,“风水轮流转,乖侄儿,你如今得势,也别得意得太早,我算是看透了,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长盛不衰,终有后浪会取代,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律!”   时谦从来不会做这种多余的担忧,与其恐慌将来的变数,不如做好自己份内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无可厚非,至少我没有做过谋害旁人之事,我问心无愧,不像你,用卑劣的手段谋取皇位,日后也会遗臭万年!”   陈弘益想给他施加压力,奈何时谦根本不放在心上,但他的指责在陈弘益听来也毫无愧疚,“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少在我面前讲什么大道义!你认为我是坏人?是,我承认,我从来不想当什么好人,因为好人只会被欺压!一如当年,我视你父皇为最好的兄弟,可他又是怎么对我的?”   坏人总喜欢为自己的卑鄙行为找借口,时谦才不会上他的当,根本懒得去听他的狡辩,“父皇已故多年,你少在这儿信口雌黄!”   “当年之事你根本不懂,就说我在撒谎?”人之将死,陈弘益有很多话要告诉他,好让他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为何你父皇对你母后千依百顺,她却对他始终冷淡?他们夫妻为何关系不睦,你都不曾问过吗?”   他若不提,时谦几乎都快忘了,其实小时候的他也曾奇怪过,为何母亲很少有笑颜,偶尔会对他笑,但若父皇一过来,她就会绷着一张脸。   那时他也曾私下打探过,却没有宫人告诉他真相,渐渐的他也就忘了此事,今日陈弘益突然提起,看样子他似乎知道内情,不知为何,时谦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不愿继续听下去,然而陈弘益偏偏要说,“其实当初是我先钟意霜桦。”   霜桦可不就是他母后的闺名吗?陈弘益唤的如此亲切,时谦越发觉得当年之事并不简单,而陈弘益接下来的话正好解了他的疑惑,“霜桦她温婉明丽,才貌双全,我自是对她一见倾心,我有事从不瞒着兄弟,便将此事告知于你父皇,当时他还是皇子,并未登基。怎料他竟也对霜桦动了心,还趁我不备,借着酒意对霜桦用强,夺去她的清白!   就因为我是庶子,他是嫡子,哪怕他已有皇子妃,他一请旨,你皇祖还是会同意让他纳霜桦为妾。   霜桦本不愿意,奈何父母逼迫,且她当时还怀上了他的孩子,不得已之下只有嫁给他。   有孕期间,她整日以泪洗面,心绪压抑,以致于生出的姑娘才几个月便夭折了。   亲兄长抢走我心爱的女人,我对他怀恨在心,但又顾忌是兄弟,始终无法对他下手!而霜桦被迫嫁与他,纵使后来被封为贵妃,也还是对他心怀恨意,不肯与他相敬如宾。   而他可能对你母亲心怀愧疚,是以在你出生之后,对你百般疼爱,连皇后的嫡子都不宠,偏封你为太子。”   至此时谦才算真正明白,为何父皇当初一意孤行定要让他这个庶子继承皇位,即便旁人都说他聪颖,但庶子的身份摆在那儿,按理来说他没资格做太子,之所以会被选中,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他父皇爱屋及乌,想以此来弥补对他母后的亏欠!   曾经敬爱的父皇原来竟是造成他母亲这一生悲剧的罪魁祸首,得知真相的时谦震惊得无以言表,但皇帝的身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必须要保持冷静,且他不愿在陈弘益面前展露出脆弱的一面,是以他不能表现得太过悲愤,只用手指紧抓着椅边的扶手,尽力压制着内心涌起的浪潮!   待情绪稍稍平复之后,他才站起身来,冷然扫视于他,“所以呢?你想说什么?不管我父皇做过什么,终归母后嫁给了他,她便是你的嫂子!你不会想说你是为了我母后才谋害于我吧?想用所谓的深情才掩盖自己造反的恶行?陈弘益,你可真会推卸责任,撇清自己的恶行!”   “我为女人,也为权势,男人的野心不需要遮掩,所有的罪行我都承认,但我的子女是无辜的,只希望你看在他们是你堂兄妹的份儿上,给他们一条活路。”这才是陈弘益今日想说的,既让他看清自己父亲的真面目,再借机为孩子们求情。   他的罪行无可原谅,他也不想再去卑微的祈求活路,但孩子们若被连累,他便是做鬼也无法安心,“还有我的发妻,她本是霜桦的表妹,嫁于我多年,才知我一直将她当做替身,得知我心属霜桦,念着自己的嫂嫂,她恨透了我,再也无法原谅我,但夫妻多年,我早已对她有了感情,只是霜桦一直是我心头的朱砂痣,得不到便怎么也忘不掉,是以才辜负了发妻,伤了她的心。   如今她已出家,法号觉尘,也就是说她早已断绝红尘,与世无争,还请你不要为难她,让她一心向佛安度余生吧!”   既是他母后的表妹,时谦自然不会去为难一个妇人。但陈弘益的子嗣,恕他无法放过,没有直白回答的时谦与他对视,平静而冷漠的反问,“若然我是你,求你放过我的孩子,你会放掉那些带獠牙的虎豹吗?”   若然互换身份,陈弘益可以很肯定,他绝不会放虎归山给自己留下后患,这么一想,他也就了解了时谦的态度,但还是忍不住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为子女们争取活路,“你是先皇之子,本就名正言顺,而今你归位重掌社稷,没人会再篡位,你若对他们不放心,大可将他们流放边境之地,只要肯给他们一条生路即可!”   为了孩子,陈弘益可以放下老脸,卑微的去祈求,此刻的他不再是老谋深算的弄权者,只是一个疼惜子女的老父亲。   时谦不得不承认,他有一瞬的动容,但很快就恢复理智,负手冷然道:“你的女儿们我可以留她们一命,但儿子们……留不得!”   再怎么哀求也换不来他的一丝心软,陈弘益纵然不甘,也无可奈何,谁让他疏于防范成了阶下囚呢?此时的他根本没有任何筹码与人讲条件!   怪只怪皇室无情,一失足遗千古恨呐!   天牢的腐朽气息令人异常压抑,时谦再也不愿多待,出得牢房,眼前忽明,不适应的他微侧首,闭了闭眼,缓了好一会儿才睁开。   这样的决定是正确的吗?他无法断定,甚至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狠辣。   他自问不是狠毒之人,在道观修行的这三年,虽然背负着仇恨,但他的心也逐渐柔软起来,但他深知既要做皇帝就不该再有妇人之仁,也许陈弘益的儿子们的确有无辜者,然而为了大局着想,他不能轻易放过任何一个!   若要因为其父谋位而连坐铲除,势必会受到很多阻挠,是以他必须命人彻查他们的罪行,借题发挥,才能让人哑口无言!   这些阻碍都不算什么,他总能想出应对的法子,唯有宋余音那冷淡的态度才是他最头痛的。   他可以对旁人耍手段,却始终无法对她使什么心计,只想用真心去打动她。只可惜宋余音对他已然生出戒备,甚至不愿再居于宫中,总想找借口出宫去。   想到明日是她父亲的忌日,她便想借此事向时谦提出出宫回府祭拜,料想他也不好再拦阻。   先夫的忌辰,宋夫人也想回府,也就同意让女儿去找皇帝请辞,然而她才到大殿门口就被公公拦下,声缓且恭敬,“娘娘稍等,皇上正在处理政务,待忙完之后才能接见。”   而今宋余音并未正式封赏,公公也是个老人了,晓得她曾经是瑜妃,便依旧用娘娘来称谓。   宋余音并不在乎这些称呼,只默立在一旁静候着。这大殿虽然隔音,但若里头声音太大,外头还是能听到些动静。   她总觉得殿中之人的声音有一丝熟悉,仔细去听却又听不清里头到底在说些什么,好奇的宋余音忍不住问了句,“敢问公公,里面的人可是陈瑞英?”   娘娘问话,公公不敢不答,笑呵呵的点了点头,“正是,皇上正在审讯呢!娘娘稍候片刻,应该很快就了结。”   了结是何意?她才刚可是听到了死字!   难道时谦打算对置陈瑞英于死地?想到这种可能,她再也无法镇定,浑不在乎规矩,抬步就要往里走!   未曾防备的公公即刻去拦,她却坚持要入内,这位是主子,是皇帝在乎之人,公公哪敢对她拉扯,只能由她。 第52章 夫妻决裂   殿门打开之际, 惶恐的公公颤巍巍的向皇帝请罪, “老奴该死, 叨扰皇上,娘娘定要进来,奴才拦她不住啊!”   端坐于龙椅之上的时谦见状并未不悦, 只摆摆手示意公公退下。   看样子皇上没有动怒,公公再不敢掺和, 赶紧退了出去, 关上殿门。   进殿后的宋余音一眼就看到殿中正立着一人, 手腕上还戴着锁链,正是陈瑞英, 昔日英姿勃发的少年而今却被铁链束缚,发丝不再整洁,面容憔悴且狼狈,眼中泛着血丝, 这些日子他定然备受折磨,宋余音见状心中很不是滋味。   这样的下场,陈瑞英早料得到,他不怕被折磨, 唯独不愿被表妹看到自个儿这般狼狈的模样, 深深的望她一眼,陈瑞英又喃喃的唤了声音音, 又自卑的移开了目光,不敢再去看她。   宋余音见状不明其意, 不解的望向时谦,“即使盛和帝有错,可瑞英他是无辜的,你为何要这般对他?”   面对她的责问,时谦不想过多解释,把玩着手中的崖柏镇尺,斜了陈瑞英一眼,他的眸间尽是轻蔑,“逆贼之子,何谈无辜?要怪就怪他的父亲犯上作乱!”   面对新皇的杀令,陈瑞英无所畏惧,连求情都懒得,傲然扬首怒视于龙椅上的男人,无谓冷哼,“要杀便杀,休要啰嗦,我也不稀罕苟活!”   她还想为他说情,他却仍在赌气,焦急的宋余音好言劝道:“人命大过天,你不该轻贱自己的性命!”   “难道要我委曲求全低三下四的向他求饶?”桀骜的陈瑞英根本不屑如此,“抱歉,我做不到,这样即使侥幸活着也失去了男人的尊严!”   她晓得他的脾性,尊严高过一切,可在她看来性命才是最重要的,更何况有错的是他的父亲,他不该陪葬啊!是以宋余音也不避嫌,亲自帮他求情,“皇上,瑞英他无心于皇位,绝不会与你争夺什么,请你放了他,他肯定会放下仇恨远离京城,再不回京!”   这几日她一直不肯与他说话,而今主动来找,时谦还暗喜了一瞬,却原来,只是为了她表哥而已!   心里发酸的时谦根本不可能答应这样的请求,“朕要杀他的父亲,那便是他的仇人,难保他以后不会想着报仇一事,朕不能给自己留后患!”   “他不会的,我向你保证他定会放下恩怨,绝不会想着报仇。”   然而这话非但不能消除他的芥蒂,反而令他醋意更盛,愤而拍案怒嗤,“宋余音,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他什么人,凭什么替他做保证?”   意识到自己言语有失,不愿在此时激怒他的宋余音忙又改口道:“怎么说他也是你的堂兄弟,看在亲情的份儿上,你就饶他一命,给他一次机会吧!”   他晓得她心地善良,但这样的想法实在太天真,“身在皇室,最廉价的便是亲情。陈弘益若还记得我是他的侄子,就不至于对我下如此狠手!我若对陈瑞英仁慈,便是给自己找麻烦!”   表妹肯为他说话,陈瑞英异常感动,却不希望她一再为他低声下气,遂劝她莫再执着,“表妹,多谢你的好意,但你没必要跟这种冷血无情之人讲什么道义亲情,他不会理解,也不会为你而妥协,当时瑞泽拿你做要挟,他都无动于衷,由此可见他根本就不在乎你,又怎会顾忌你的感受?”   原本时谦心里还升起一丝犹豫,此话一出,成功将他的犹豫尽数浇灭,此刻的时谦只觉此人心机深沉,根本留不得,怒指于他呵斥道:“陈瑞英,少在这儿挑拨离间!”   陈瑞英自问没有胡扯,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当时的情景大家看的一清二楚,是是非非,相信表妹心中自有她的判断。于你而言江山才最重要,女人根本就是可以随时舍弃可有可无的,你这样自私自利之人根本不配拥有她的爱!”   “住口!”原本他和宋余音就因为此事而置气,至今未能和好,他还在这儿添油加醋,震怒的时谦哪里容得下他,当即呵令将他带走,“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就地正法!”   一听这话,宋余音惶恐不安,为救陈瑞英,她甚至不惜朝时谦下跪请求,“皇上,您初登大宝还需笼络人心,万不可滥杀无辜,瑞英并无大过,罪不至死,请您放过他吧!就当我求你!”   目睹这样的一幕,时谦的心底酸涩至极,离开龙椅的他盛着汹汹怒火,一步步走下台阶,迈着沉重的步子来到宋余音面前,微俯身,轻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她面上的泪痕一如狠厉的耳光残忍的甩在他面上,教他颜面尽失!   “你的眼泪是为谁而流?为他吗?他救你一命你就如此感动,浑忘了你是谁的女人!”   见不得她被这般凶恶的对待,被人拽住隔壁的陈瑞英奋力挣扎着,警告他不许对宋余音无礼,“我不要活路,音音你别求他!这样的苟且偷生的日子不是我想要的,你快起来!”   他二人这般情深似海的模样越发刺痛时谦,咬牙切齿的反讽道:“听到了吗?他根本不稀罕你的求情,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为激怒新皇,陈瑞英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陈临致,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一旦让我逃脱,我定会卷土重来,将音音抢回来!”   当众挑战他的耐性,时谦再难容忍,眸间寒光顿闪,一如危险的猎豹,恨不得将他撕碎!怒挥长剑,径直刺向陈瑞英的胸口!   但求一死的陈瑞英并未觉着痛苦,只觉是种解脱,这世上唯一令他留恋的就是宋余音了,倒下去的一瞬间,他那望向她的眸光依旧藏着深深的依恋。   那一剑来得太快,以致于宋余音根本来不及拦阻就看到他已经中了剑,血流如注!   瞠目结舌的宋余音浑身颤抖,一把推开时谦,直奔陈瑞英而去,哭着将他扶住,眼泪止也止不住,“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肯争取活着的机会?”   只因这天下易主,他的身份十分尴尬,新皇不可能允许他活着,他也不愿苦苦哀求,更觉得自己已经配不上宋余音,凝望着她近在眼前的面容,陈瑞英很是不舍,“如今的我,已经无法给你安逸和富贵,音音,我不想苟活,但又舍不得你,只可惜……可惜你心中无我,若有来生,可否让我先走进你心里?”   听着他的话,宋余音越发难过,眼泪不断上涌,这深情恕她无法回应,她感念他的在乎,却又给不了他想要的承诺,怪只怪天意弄人!   眼看着她迟迟不语,陈瑞英便知其意,心下通透的他也不想再逼她做出承诺,呼吸艰难的他视线越来越模糊,那一瞬,他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他和宋余音,忽然很怀念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唇角流着血的他轻笑着与她商议,“音音,你能否……再……再唤我一声表哥?”   他有多久没听到这样亲切的称呼了,若能在此时听见她柔声的呼唤,他死而无憾!   承诺她无法誓言,但一个称呼她还是愿意满足他的,只是她哭得撕心裂肺,难以自持,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止住哭声,当她终于哽咽的唤出一声表哥时,却不听他有任何回应。   泪眸微抬,映入宋余音眼帘的,只有他紧闭着双目毫无生机的面容!   心滞了一瞬,宋余音哀嚎不已,“表哥!我唤了,你听到了吗?表哥你说话啊!回答我啊!”   年少的回忆顷刻间尽数涌来,瞬间将她淹没,儿时她与陈瑞英的相处的日子其实有很多,只是她并无其他念想,是以那些单纯的美好她之前从不曾仔细回想过,对于他的柔情她也是淡漠处之,从不曾给予他回应。   可他居然一直保持初心,她自觉愧对于他,越想越心痛,难以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宋余音竟哭晕了过去!   时谦见状登时慌了神,再不与她怄气,当即将她抱起送入内殿的寝宫中,放在龙床之上,而后唤人去请太医。   实则她只是暂时晕厥,太医尚未到场,她已然悠悠醒来,开头问的便是陈瑞英何在。   心塞的时谦默了片刻才道:“已命人将他的尸身拖走。”   看来方才不是梦,时谦真的杀了陈瑞英,表哥他真的不在了!才止住哭声的宋余音又一次被眼泪逼红了眼眶,再看向他时只有愤恨,“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他?为什么你如此狠心,毫无一丝仁慈!”   被斥责的时谦倍感冤屈,“当时你也在场,看得一清二楚,是他一心求死,一再挑战我的耐性,他对你一直都有非分之想,你觉得我该如何容忍?”   这样的借口宋余音才不会相信,“我心中根本无他,你何需担忧?你纯粹就是想置他于死地,少拿我做挡箭牌!”   若为旁人也就罢了,偏是为陈瑞英,时谦一看到她泪眼迷蒙的模样就来火,“宋余音,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为他一再跟我起争执,还哭成这般,可有顾及我的感受?”   噙着泪的宋余音委屈至极,哭至沙哑的她悲愤怒吼,“我在哭什么,你根本不懂!我难受的是你变了,自从入宫后你就变得冷血无情,眼中只有皇位和利益,其他什么都不在乎!”   旁人再怎么误解他都无所畏惧,可若连她也这么看待他,那时谦真会觉着孤立无援,身累心疲,“高处不胜寒,我得为将来筹谋。很多事由不得我心软,斩草必须除根,否则春风吹又生你懂吗?若然我一味仁慈,放了陈弘益所有的子嗣,他们再勾搭臣子伺机谋反,到时候我又当如何?   这是身为皇帝必须要考虑的,我自认无错,你能否站在我的立场为我考量?”   可是女儿家哪会讲什么道理,她只在乎自己的感触,“旁人我管不着,我只知道瑞英他不一样,他不屑谋夺皇位,我苦苦哀求你都不肯更改主意,对你而言我的话都是耳畔风,你根本毫无波动!”   没有波动吗?正是因为太在乎他才会这般痛楚,紧盯着她,时谦双目已被怒火燃至赤红,声调也逐渐上扬,“你现在的每一句话都如利刃在狠狠的剜着我的心!宋余音,你不要仗着我喜欢你就这般猖狂的指责我!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是吗?”倔强的扬着头,宋余音故意与他唱反调,“你只在乎你自己的利益,如你这般冷硬之人也有心?你也会痛吗?少在我面前假惺惺的装无辜,我不会再信你!” 第53章 惊闻喜讯   紧攥着手指, 时谦默默吞咽着她刺来的每一刀, 强压着心底的委屈和悲愤, 他自床畔起身,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冲动,不要再说出伤害她的话, 即使她有误解,他身为男子汉, 也该默默承受这一切。   奈何她对他已有偏见, 再不愿与他相处, 定要下帐出宫,时谦急忙相拦, 她却一再挣扎,眼中尽是嫌恶,“放开我!我不想再看见你!”   紧拽着她的手腕,时谦毫无松开之意, “我说过宫外不太平,你现在只能住在宫里,不要跟我闹腾,不要拿自己的安危当儿戏!”   听着这所谓的关切, 宋余音只觉他在惺惺作态, 奋力挣扎着发泄心中的不满,“我的死活跟你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也是陈弘益的亲戚, 说不定我也会谋反,你不如早些将我杀掉, 以绝后患!”   怒火最易令人失去理智,此刻的宋余音已被冲昏了头脑,什么话都往外撂,浑忘了顾忌时谦的感受。   每一句揣测都是一把利刃,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扎得他鲜血淋漓,“余音,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如此恶毒之人?”   曾经的他当然不是,否则她也不会念了这么多年,可如今局势变迁,他的人也被磨砺得失了本心,令她感到陌生,甚至惶恐,“我也很希望你还是原来的临致,原来的时谦,可事实呢?你是尊贵的帝王,你已经开始猜忌,变得嗜血残暴,我觉得我已经完全不认识你了!   也许是我把你想得太美好,也许是我妇人之仁没有大局观,我只知道瑞英救过我,我不想让他死去,我感念他的恩情,你却视他为仇敌,非杀不可!这是我唯一一次求你,你都无动于衷,你口口声声说心里有我,我也想努力的说服自己去用心感受,只可惜,我根本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她那一声声悲愤的控诉和失望的眼神灼得他目涩心梗,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这样强留下她究竟是对是错?   假如她对他已没了爱意,那他便是强人所难啊!可她所说的一切都是误解,他若真对她虚情假意,根本没必要想尽办法留下她,为何她就是不肯相信他,不愿站在他的角度去看待眼前的一切呢?   见他不语,以为他有所动摇,宋余音趁热打铁,再次含泪恳求,“当我发现这挚爱只是一场一厢情愿的笑话时,我突然就爱不动了,时谦,我承认不是你的对手,我选择放弃,请你让我出宫去,饶了我吧!别再折磨我!”   放弃两个字简直能把人逼疯!那一刻的时谦猩红了双目,清楚的感觉到滚烫的情绪在眼眶不断翻涌,他已经无法压制内心的不甘,紧握着她的臂膀,凝着她无辜又落寞的眸子,恨不得将满腔的委屈嘶吼而出,“是你在折磨我!我想放你自由的时候你许诺要陪我共同进退,我那颗一直想保持冷静的心都被你融化了,我选择相信你,把心都掏给你,可当我已经爱上你到无法自拔的地步时,你又突然说不爱我了,你让我如何承受?宋余音,你怎么可以耍弄我的感情?”   就在两人僵持争执之际,太医赶巧过来求见,不得已的时谦这才放开了她,转过身去,傲然负手而立,强迫自己收敛脱离控制的情绪。   好在宋余音还肯顾全大局,到底没当着太医的面再与他争吵,抹了把泪,转身回到帐畔坐下,再不理他。   宫女放下帘帐之后才请太医为其诊脉,宋余音却不肯伸出手腕,只道自个儿没病。   机灵的宫女在旁小声劝道:“娘娘您就让太医诊断一次吧!否则皇上会斥责太医办事不利的。”   他们再怎么争执是他俩的事,太医是无辜的,犹豫半晌,宋余音终是妥协了,配合地伸出了手腕,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诊断的结果居然是有喜了!   立在一旁的时谦闻听此言,既惊且喜,还以为自个儿听错了,匆忙转过身来再三向太医确认,“余音真的有了身孕?”   点了点头,太医十分肯定,“回皇上,娘娘确实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这么说我们有孩子了!余音!”抑制不住内心欢喜的时谦浑忘了方才的争吵,快步走向宋余音,来到龙床之畔迫不及待的想与她分享好消息,却不见她面上有任何喜悦,紧蹙的眉头写满了震惊与忧虑,“怎么会这样?怎么就有孩子了?”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先前我们一直住在一起,理所当然啊!”当他激动的握住她的手时,却又被她防备的抽回,仍旧不愿与他接触。碍于太医在场她才没有多言,等太医开了安胎药告退之后,宋余音依旧是原来的态度,“我要回家,我不想再待在宫里!”   “余音,你现在有了身孕不宜走动,该在宫中好好安胎才是。”担心她再次急火攻心晕厥过去,时谦不敢大声,一直好言哄着,“你恨我也就罢了!可孩子是无辜的,为了孩子的安危着想,你也该留下对不对?”   才刚还与她甩脸子,这会子一听说有了孩子就又温言软语,宋余音见状越发觉得可悲,“你不就是想要这个孩子嘛!我回家一样可以安胎,生下来就把孩子给你,从此你我再无任何关系!”   他怎么可能只在乎孩子?还不是太在乎她,却又劝不动她,才只好拿孩子做挡箭牌。如今她对他的误解越来越深,每一句话都冷厉扎心,令他难以接受,“这可是我们的孩子,不是我一个人的,我是爱屋及乌,因为对你有感情才更加在乎我们的骨肉,你怎能如此狠心说出不要他的话?”   看着眼前的男子,她心中的爱慕全都变成了恐惧与戒备,“再狠心也比不过你,你再不是原先的那个冷清的小道士,也不再是我心心念念的少年,你变成了嗜血狂躁的暴君,你让我感到害怕!   也许某一日,朝臣说我是贼人的外甥女,说我给你下毒谋害你,虽是假的,但为了指证盛和帝我全认了,而你为保皇位安抚百官,不可能让我否认,那么当他们要你娶我性命之际,你怕是也会毫无犹豫的照做吧?”   这样的猜度着实戳他的心,每一字每一句都令他疼入骨髓,“我怎么可能这么对你?对旁人我可以心狠手辣,但你始终是我最在乎之人,我不可能将你一把推开!”   “有什么不可能?皇位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都可以牺牲!尤其是女人,皇帝最不缺这个!”未免被他抛弃再伤一回,她还不如早些离开,当她挣扎着下床要走时,时谦的忍耐已到了极限,索性将自己的苦楚统统倾倒,“你可知我最近的每一日都是如何度过?朝臣中有很多假意臣服者,虽说我也曾做过皇帝,可那毕竟是三年前,如今三年未理政务,很多事难免棘手,那些个老臣看我年轻就想给我使绊子,故意刁难,好让我依仗他们,还有许多贪污腐败的官员,我都得想办法去清除,尤其是卫家,本就图谋不轨,而今察觉我身份有异,更想架空我的权利,在我陈家的地盘为所欲为!   卫纲还逼我娶云琇为皇后,我初登皇位,还需仰仗他的势力,不能与他闹翻,又不愿娶云琇为妻,如何平衡如何周旋这都是大问题!需知得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我既回了宫,就要励精图治,重掌朝政,做一个能使百姓安居乐业的好皇帝,不让这江山再易主,不让朝局再动荡!   我每日都忙得焦头烂额,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为了躲避这婚事,为能娶你为后,我想尽千方百计,力求不负家国不负你!   这些压力我从来都不想告诉你,正是不希望你担忧难过,我只想拼尽全力摆平一切,正式与你大婚,封你为后,好让你明白我的情意。   苦可以自己尝,我只想把笑容与你分享,前路再艰难我都不怕,可我就怕你冷漠的眼神!我多么渴望你的支持和鼓励,你却一再与我闹别扭,为了外人而指责我,不断扭曲我对你的一片真心!   你每说一句,我的心都在不停的滴血!余音,明明我们已经走过最困苦的时刻,为何等到黎明时,本该和睦恩爱,却变成了这样?”   说到后来,他早已红了眼眶,长睫尽湿,苦苦的噙着眼底的晶莹,始终不愿让它落下! 第54章 终章   听罢这些, 宋余音百感交集, 她也不晓得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互相指责互相伤害,把最尖锐锋利的一面留给对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好自己,“当我愿意为你牺牲时,你一句不在乎彻底寒了我的心, 当我向你苦苦哀求放了陈瑞英时, 你根本听不进去, 在我看来,我的存在根本影响不到你一丝一毫,我觉得自己对你而言根本就是可有可无,这些的都是我亲身经历亲眼所见,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再去相信你!”   她的泪,一颗一颗的往下落着, 滴滴滚烫,灼得他心都揪在了一起,纵使一次次的被她戳伤,他也还是忍不住张开怀抱将她拥入怀中, 企图抚慰她的伤口,“那是你的误解,被劫持那日, 我的心里话来不及说出口,你不能因为这个就将我一棒子打死, 否认我对你的所有感情。   至于你的话,我从来没有忽视过任何一句,我本打算杀掉陈弘益所有的儿子,可你不同意,你念着陈瑞英曾救过你,不肯让我下手,我虽然愤怒你为你他求情,可也晓得你对他只有亲情,没有男女之情,那一剑,我故意亲手去刺,正是想偏离心脏,还他以生机。”   原来……他不是真的要杀他?得知真相的宋余音震惊不已,猛然抬首,不可思议的望向他,“真的吗?你真的愿意放过他?不再计较过往?”   点了点头,时谦又澄清道:“我本不该这般手下留情,打乱我计划的人正是你,我可不希望他死后被你惦记一辈子,从而害你记恨我一辈子!”   他说这句话时,那傲然又吃醋的神色像极了小孩子一般,不知怎的,看到他这幅情状,她突然就笑了,然而只是一瞬,跟着就又哭了起来,以致于时谦手足无措,慌乱的帮她擦拭面上的泪珠,“我又说错了什么惹你伤心难过?抱歉,怪我一时情急说了太多狠话,可我实在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才好,才会一股脑儿说了那么多,若然伤到了你,我向你道歉,你千万别生气,你一给我摆脸子,我整颗心都是慌的,做什么都无法静心,总在想着该如何讨你欢心,如何挽回我们的感情。   余音,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我真的不想失去你!答应我,别再跟我闹别扭,再给我一次信任,让我娶你为妻,我们好好过日子好吗?”   然而现实总比想象得要残酷许多,“可你也说了,卫家是最大的阻碍,而且我还是陈弘益的外甥女,在臣子眼中,我曾谋害过你,如何能留在你身边?”   她肯与他讨论这些便是他最欢喜之事,“这些麻烦你不必担忧,都交给我去处理,我若是假皇帝,还可做傀儡,可我不是,我是真正的陈临致,我有自己的主张,不可能任由卫家钳制,且你如今有了身孕,有道是虎毒不食子,我要留你在身边,那些个老匹夫也不好再反对,总之我一定会摆平一切,让大婚如期举行,只要你心还在我身上,不再误解我,我便如释负重。”   听罢他那一番诚挚的倾诉过后,宋余音那颗假装冷硬的心再也绷不住,瞬间就软了,突然有些懊悔之前的那些狠话,但又不知该如何应对,“那……我应该说什么,我若是不答应,会不会显得我很小气,没有肚量无理取闹?”   听这话音,她似乎已经消了气,时谦心下大慰,顺水推舟,“是有那么一点点小气哎,不过你是我的皇后,我允许你对我无理取闹,只要你别再说离开我的话,其他的随你闹腾,我皆可包容。”   无措的垂下眸眼,宋余音抿了抿唇,轻声道:“我也不是很喜欢闹腾,只是觉得你不在乎我才会伤心绝望,想离开这个令我心灰意冷的地方。”   “那现在你知道了,一切都是误会,可别再说气话伤我,男人的心也很脆弱,经不得伤,你就真的舍得失去我,从此都当陌路人吗?”眼巴巴的望着她,等待回答的时谦浑没了帝王的高傲,只余男人的深情,渴求着她的谅解。   迟疑片刻,她终是摇了摇头,“当然……舍不得。但是是你先伤我的。”   反正她就是不承认是她的错,无所谓了,夫妻之间哪论什么对错,永远都是做丈夫的先道歉呗!时谦才不在乎这些细节,只要能博得她的原谅,他于愿足矣!   紧拥着心爱的女子,时谦俯首在她唇间印上深深一吻,用无言的行动让她感知他那深切的爱意,而她感受到的不止这些,还有他未曾启齿的念想。   虽然迷恋,但她不得不推开他,羞红了脸,提醒他保持冷静,“既已有孩子,就不该再乱来。”   他当然晓得这一点,哪怕再难耐也得强忍着,欣笑着答应,不再欺负她。两人终于冰释前嫌,怀抱着心爱之人,时谦异常欣慰,对将来充满了信心!   腊月初六,曾经的宣惠帝改年号为永昭,正式登基,为王朝开启新篇章!   为娶宋余音为妻,时谦不惜与众臣周旋几月有余,终于在永昭二年的二月二十六那日如愿与宋余音举行帝后大婚之仪!   云琇没能做皇后,于旁人而言是可惜,于她而言却是欣喜无比,皇宫的日子她可一点儿都不稀罕。照谦倒是习惯了宫中的日子,被皇帝师兄破格封为御前侍卫,倍感荣耀!   时谦也曾问他,要不要给他和云琇赐婚,照谦却道不必,“我要自个儿打动她,让她心甘情愿的嫁给我,而不是被迫成婚。”   彼时已为皇后的宋余音也在场,忍不住提醒道:“应该说微臣,不能说我,你总是记不住,没有外人也就罢了,若被其他臣子听到,定会参你一本!”   嘿嘿一笑,照谦反驳道:“那皇上还不是在娘娘您面前自称我,他都不说朕,也不合规矩呢!”   “我乐意,你管得着?”瞄他一眼,时谦吓唬道:“外头打板子的小太监许久没开工,你想让他练练手?”   照谦赶紧闭嘴,再不多言,笑嘻嘻拱手道:“微臣知错,皇上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与微臣计较!”   怕挨罚的照谦找借口告退,此时大殿的院中就剩时谦和宋余音二人,宫人皆自动退避。   已有五个月身孕的宋余音小腹隆起,春风满面的她终于不再像原先那般瘦弱,为着孩子着想,她每餐都比以往多食了一些,打从身子稍稍丰腴之后她便开始担忧自个儿会发福,时谦总是在旁安慰着,“现在刚刚好,若然太瘦摸起来硌手。”   气得宋余音轻嗤道:“哪里硌手?嫌硌手你还一直抚我作甚?”   “这不是你身子不便不能碰嘛!那总得让我摸两把以慰相思啊!”笑笑的打趣着,时谦温柔的牵着她的手,扶她在摇椅旁坐下晒暖。   因着她喜欢凌霄花,是以时谦命人在亭边搭了架子,特地种上此枝,冬日里只有枝条,而今初春,依稀可见嫩芽新发,入目点点青翠,生机盎然,宋余音不由开始期待,“待到五月,这花就能开了呢!”   时谦自是同样期待,“再到六月,咱们的孩子也该出世了。”   回想着过往的困惑与甜蜜,宋余音越发觉得此刻的幸福来之不易,闲聊之际,她突然想起一事,“你可知,当初我为何会对你那么好?一直坚守不放弃?”   她的执着也曾令他困惑过,还以为她只是念在曾经入宫为妃的情分才不愿改嫁,而今她突然这么问,时谦忽然觉得似乎另有隐情,便好奇的向她打探因由。   那一段过往一直被她深藏在心底,从不曾向他提起,而今岁月静好,再回想起来心头越发甜蜜,她才想与他分享自个儿的小心思,“犹记得十二岁那年,我曾随父亲一道入宫,头一回参加宫宴,我有些拘谨,且我是左撇子,用宴之际被旁的孩子瞧见我用左手拿筷子,他们就开始笑话我,说我是怪人,还不断的将这话传给旁人,以致于周围人的目光纷纷落在我身上,对我指指点点。   当时我很窘迫,感觉无地自容,令我意外的是,有一个少年突然站出来,说他也会左手夹菜,还会左手写字,还说他父皇认为会用左手的都是聪明人。   如此一来,他们就再也不敢笑话我,父亲也不会为此事再训我,不再强迫我更改习惯。”   年少的记忆太过遥远,时谦已然记不大清楚,但经她一提,他才恍然想起,似乎真有这么一桩事,那时他尚未登基,还是小太子,好像的确在宫宴之上说过这样的话,但他只是出于好心,并未太在意那个姑娘究竟是谁。   殊不知他无意的一句竟轻易击中一个小姑娘的心扉,举手之劳的解围,却被她铭记了那么多年。   正是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牵引着两人的缘分,才使得这份情意一直保持下去,即便过了三年,她仍旧无法忘怀,固执的坚持着,鼓舞着她探索真相,来到他身边。   命运的重逢看似巧合,实则皆有缘故,情之一字,总是这般奇妙,人一旦被人爱,或者深爱着一个人,将会变得比想象中更大强大,只为守护这份独一无二的感情!   对于他们彼此而言,这相遇是天意,也是人为的坚守,缘分只能让他们走到一起,理解与包容,适时的互诉心迹才使得他们相守下去,经历过等待煎熬,甜蜜与争执,时谦与宋余音才能更加珍惜对方,安稳度日,满怀期许的等待着孩子的降临!   枝头新绿初绽芽,心底情根渐深扎。   若君撑得一片天,此身甘为凌霄花。   ---------本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正式完结啦!非常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支持!有没有番外还不确定,因为最近全网严查,不敢乱写甜腻亲热的内容,怕被封嘤嘤嘤!如果有空写的话会发在围脖,可关注我的围脖:小香竹子,里面还有我家猫咪的图片,可以吸猫吆!   下本开《和金主爸爸一起穿越后》,欢迎小可爱们提前预收,收藏之后更新就会有提示哒!预计三天后,也就是下周二,5.28号开文鸭!   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点开我的专栏,有六本完结文,都是一二十万字的小短篇吆!   《和金主爸爸一起穿越后》文案:   商界精英总裁穿越后竟成了不学无术的纨绔王爷,一心想重拾老本行经商赚钱,别人却都以为他暗中招兵买马要争皇位,对此宋骁良表示:可以,但没必要!   还有那位王妃很眼熟啊!可不就是当初那个借他势力上位,成名后就翻脸不认人的小明星嘛!现下成了他的王妃,还不任他宰割?   同样穿越而来成为王妃的小明星瑟瑟发抖,以前的霸总金主成了她的王爷夫君,关键还是她踹了人家,这日子可怎么过?干脆装土著得了!捂好小马甲,扮作小白兔,夹缝中求生存!   某日晨起,丫鬟给她涂口脂,抿了抿樱唇,王妃左看右看不甚满意,“这个色号不显白,换一个!”   歪在榻边看书的宋骁良微抬眼,眸闪精光,起身走向她,挥退丫鬟,挑指抬起她的小下巴,嗅着唇脂的香气,追根究底,“王妃学识渊博,不如跟本王讲讲色号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