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奸宦是佳人》 作者:谨鸢 文案一: 大宣朝臣皆知,新上位的少年天子是个无赖+狠角色。 少年天子宠爱的跟班小太监,是个不要脸的+狠角色。 天子登基,后宫虚设,宦官弄权,只手遮天。 众臣哀呼:国之将亡。 等着上位的众王爷暗搓搓算计:他生不出儿子,皇位就是我的了。 小太监冷眼旁观,摸了摸肚皮:呵、晚了,她把天子拱了。 文案二: 赵祁慎登基,顾锦芙站在他身后,看着皇城直笔的中路说:你得盛世,我要家父沉冤得雪。 赵祁慎心里却在想,哪里有那么简单,盛世与她......都要! ——又痞又狠的男主 X 笑面虎女主 ——男小女大,小狼狗 X 比狼还凶的大姑娘 ——各种想上位的男配、女配,狗血,想看考据、正经的可能没有。 内容标签:甜文 女扮男装 爽文 姐弟恋 主角:赵祁慎、顾锦芙 ┃ 配角:一浪接一浪,浪浪高能 ┃ 其它: 第1章   七月的天,酷热难耐,日头刚刚出来,就有热气从地面开始往上蒸。   乾清宫侧廊外小道,一群太监拎着食盒走过,不时有人抬起袖子拭汗,小声抱怨这烤人的天气。   司膳房的领头太监听得多了,转头翘着手指斥骂道:“不想被扒层皮就闭上你们的嘴!”   再热的天,就是脚下踩着火海,在宫里伺候的就躲不得懒,更何况伺候的还是这天下之主。   哪怕这是半道得了皇位的新主,羽翼未丰,也不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能抱怨的!   一时间,众人噤如秋蝉,都把头低了下去,紧跟着躬身进入殿内。   帝王宫寝奢华精致,头首威凛的金龙盘恒在各处,即便你是垂头看着脚下,也能从地面的金砖倒影里看到它注视着你。无形的威严,压得来人呼吸都小心翼翼,哪里还有方才抱怨老天爷的胆量。   领头太监带着一应人进了大殿,又往东边的暖阁去,刚迈过槅扇就见到设好的餐案前站着个人。   那人站在照进殿内的一片光影中,穿着已是顶阶的太监服制,颜色绯艳,领口袍摆是烟波水纹。她听到动静,微微侧身,一双分明的眼眸就扫了过来。   领头太监对上她清凌凌的目光,想到她那日的积威,心里咯噔一下,下刻就装出谄媚的样子朝她请示:“今儿是魏公公在,您瞧可是现在摆上?”   魏公公,新皇还是身为建兴王时身边的旧人,有从龙之功,如今身为新皇最信任的心腹,位居内司监掌印太监一职,握着内外章奏之权。   不为人知的是,她本却不姓魏,实姓顾,父亲是前大理寺少卿。亦与这些阉党不同,是个女儿身,藏着冤屈,等一个真相大白的时刻。   拉长声音的一声魏公公喊得有几分阴阳怪调,顾锦芙不用想也知道这谢庆心里头正骂自己呢。不为别的,就冲前些天她抓了司设监的错处,落了他们身为提督太监一派的面子,如今个个都对她又恨又无策。   本朝的宦官职权机构总称为内监,共设二十四监,都由内司监统管。   内司监里以提督太监为首,次一等是掌印太监,虽与之同为四品,实权却差了一节。但因为其职所司有提督太监不能僭越的,就形成了两方的对立之势。   顾锦芙随着天子进宫,首当其冲就对上这个提督太监。   她猜到对方心思,也只是微微一笑:“陛下未用膳就上朝了,这一饿就一个多时辰,摆上吧.......”   她特意掐着阉人三分戏子的腔调说话,面白无须,清俊秀美,当真雌雄莫辩。何况本朝男子还有敷粉上街的,宫里为修颜抹粉上脂的太监亦不少,她束胸身材平直,任谁人也怀疑不到性别上面。   谢庆见她笑,顺溜儿弯着眼‘嗳’一声,哪知内里就发出咣当一下的震响。   是金属器具被打翻了的声音,落地后的尾音在殿里被扩大拉长,刺人耳膜。   正要上前摆膳的小太监们都缩了一下,谢庆拿眼往里瞟,一道绯色身影也从他余光中掠过。很快,被光照得斑斓的袍角就消失在门后。   “怎么笨手笨脚,弄翻了盆。”顾锦芙皂色靴子鞋踩着水,弯弯的眼尾往上一挑,神色就不是先前那般和煦了。   跪在地上的宫人太监发着抖,没敢吱声。   她弯腰把金灿灿的盆给拾起来,往边上一放,眼角余光扫到不远处天子那绣日月山河纹的袍摆,这才再说话:“快去备新的水来,莫耽搁了陛下用早膳。”   跪地众人如蒙大赦,擦地的擦地,打水的打水,让自己忙碌起来。   她侧头瞥了一眼,挑起的眼角又弯弯的,走到少年天子身侧,抬手帮他将宽袖挽到手腕处:“奴婢不过一眼没瞧见就出事了,可有砸到陛下?那盆就叫奴婢收起来,拿火给它炼个面目全非,也好叫陛下消了气。”   “炼完后就成了块金疙瘩,既给我出了气,也不叫你吃亏,好办法。”   赵祁慎原本盯着宽袖的凤眼斜斜一瞅,正好看到她抿嘴笑的样子,完全没有被戳破私昧财物的惶恐。   ——他是缺她穿缺她吃了,想方设法敛财的小心思就没缺过。   顾锦芙当听不懂他拿话刺自己,感动地说:“谢陛下赏,晚上奴婢就拿它枕着睡觉,准是夜夜好眠,更有精神在御前办差了。”   赵祁慎没忍住加赏她一个白眼。   皇家养出来的人,哪怕仪态有失,身上亦是常人难有的贵气。况且他又生得修眉凤目,睃你一眼,倒有种漫不经心的慵懒,并不觉得是在责难。   再说了,顾锦芙脸皮厚,又和这主相处时间久了,习性摸得透透的,更没有怕的。   此际宫女捧了新打的温水进来,少年天子手一抬,水自然就端呈到他掌下。   顾锦芙看着他骨节分明的双手缓缓泡入,取过锦帕笑吟吟凑上前,等他手再一抬,就用帕子细细包住在他耳边小声说话:“您也莫要为那些个大臣的话生气。您是天子,赏谁用谁提拔谁,那是您说了算。更何况是天子亲卫,出入寝席,当然是用我们建兴王府的旧部安心。”   赵祁慎端着张脸,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他沉默着,顾锦芙暗中窥他神色,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情绪,心知这主又想到登基后一直受掣肘的不快。   “——你说的是。”   顾锦芙正犹豫要不要哄他高兴,就见他突然侧头朝她笑。勾起的嘴角弧度浅浅,凤眼流光,被他那样一看,又觉得他并不是在笑,而是在盘算什么。   顾锦芙莫名脊背发寒。   他心里又有什么蔫坏的主意?   “怎么?”赵祁慎见她神色顿了顿,眼眸里光华更甚,“莫不是你在拿话哄我高兴的?”   “并不。”顾锦芙当即双眼一眯,弯成了月牙,压低了声说,“我向来是用行动来哄您高兴,否则您也不会留我这罪臣之女那么些年。”   赵祁慎为她带着深意的话眸光深谙,审视地打量她。   顾锦芙再又露齿一笑,坦荡直率。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抬手搭在她胳膊上:“朕饿了。”   她弯弯腰,眼角一挑掐着嗓子说道:“外头已给您摆好膳了。”   本朝皇室向来提倡节俭,但再节俭,帝王用餐也是丰盛的。   攒馅馒头、奶皮烧饼、汤包、碧梗米熬的肉糜粥一应的米面类,再有用粉彩花蝶攒盘放着的九品腌菜,清炒时蔬,两品鸡鱼羊肉一类的荤炒。一眼望过去,林林总总。   谢庆见到少年天子前来,忙领着司膳房一应人等跪地磕头行大礼,赵祁慎坐下后抬抬手,顾锦芙喊了声免。   谢庆这才爬起来,心里暗暗骂她一句狐假虎威,一个免字拔高了音,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现在神气了。   此际顾锦芙已经先挑了肉糜粥放到跟前的青花小碗里,拿着勺子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口,这是宫廷内惯有的试毒法子。   先浸泡两个时辰以上的贡米,再加与鸡汤一起熬制,等米开花后加入特调的肉糜,最后撒上碧绿葱花。粥入口,鲜美得直叫人要把舌头都吞下去。   顾锦芙因为一口粥弯了眉眼,用过后停顿小半刻钟,才给赵祁慎盛一小碗,再去试第二道膳。   就当赵祁慎拿了银勺要去舀粥刹那间,顾锦芙一抬手极快拍掉他手中的勺子,银勺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的身子也随之软软跌倒。   宫人们吓得尖叫一声,赵祁慎被异变惊得连伸手去拉她一把的时间都没有。候在下边的谢庆脚一软,也跪倒在地上,不过一瞬间,冷汗就湿透了中衣。   ——这有人是下毒?!   “速传太医!”赵祁慎又惊又怒,高喊一声,当即有机灵的跌跌撞撞边往外跑边喊,“护驾,传太医!”   守在外头的戎衣卫与禁卫军哗一下就涌进东暖阁,正好看到天子一抬手就掀了桌子,餐具佳肴一并狼藉翻倒在地上。   为首的一名年轻戎衣卫冲着顾锦芙直直前去,天子却快他一步抱起软在地上的人,疾步走进内寝,声线冷如冰凌:“司膳房的,一个也能不少,朕要全活的!”   暖阁内霎时响起哭喊冤枉的动静,谢庆目瞪口呆跪坐在那,是灭顶之灾来临前的恐惧。   顾锦芙缩在赵祁慎的怀里,腹中绞痛,脸色白得透明。她却极冷静地说:“陛下手中有自救的药,却缺了一味药引。眼下药引就献上来了,正好堵了大臣的嘴,有人蓄意谋害的不止是您,还有您身边得用的王府旧部。旧部的人必须回到您身边,他们再阻止就是其心可诛!”   赵祁慎闻言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淡声道:“闭嘴。”   顾锦芙乖乖闭上嘴,痛得呻|吟一声,其实也怕他松手把自己直接丢地上。   他在建兴的时候总是一副纨绔的样子,跟着他久了才知他心思深沉,经她一说,肯定看清自己的小手段。但他纨绔也是真,不敢指望他怜香惜玉。   可转念一想,自己应该还要邀功,她忍着腹痛朝他颤颤巍巍比了两根手指头:“陛下再把刚才净手的金盆赏我吧,好事成双嘛。”   赵祁慎当真松了手,让她‘咚’一声掉到长榻上,摔了个四仰八叉。   ——这个女人!   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是想着攒银子,是等着给她家洗净冤屈,然后拿上他赏的银子好去找如意郎君吗?!   作者有话要说:  顾锦芙:摔我这小机灵,你以后没好日子过!   架空,官职总体仿明,有私设,不考据。   PS:宦官设定自称奴婢也是仿明朝及之前某几个朝代,奴才一词是在清朝才被广泛使用,因为有些小天使以为是笔误,所以在这里再加个说明。 第2章   他真敢松手!   顾锦芙被摔得哎哟叫唤一声,想朝他瞪眼,对上他那双深褐瞳色的眼眸,又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他表情淡漠,眸光闪动,宛若雪峰顶端折射出来的寒光。   他一摆出这样的表情就是在生气。   吃苦头的明明是她,他倒是生哪门子的气。顾锦芙在心里嘀咕,耳朵动了动,听到有脚步声朝里来,忙再缩成一团哎哟地喊着。   边喊还边说:“.......陛下,奴婢死不足惜,只要陛下安然,奴婢也就安心了。不......奴婢不能安心,没看到害陛下的人被千刀万剐,奴婢死也不会瞑目!”   她是真的疼,如此一煽情,隳肝沥胆,把对‘加害’之人的愤与恨表达淋漓尽致。   赵祁慎视线扫过她喋喋不休的嘴:“有朕在,不会叫你死。”   如若不是他一脸嫌弃的样子,顾锦芙真要被他感动。   前来的人脚步明显顿了顿,旋即就站在离天子五步远的地方抱拳行礼:“陛下,微臣懂得一些辩毒的法子,太医未到,微臣给魏公公看看,或者能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来人正是先前冲进屋的年轻戎衣卫副使郑元青。顾锦芙听到这声音,目光却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尖利。   赵祁慎扫到她骤变的神色,想到两人间的那些过往,知道她在意什么,缓缓转身说道:“东西都在外头,你跑进这里来找蛛丝马迹?你这戎衣卫副指挥使就这么分清不主次吗?!”   说到最后,尾音倏地加重,在这寝室里回响,直震人耳膜。   进来的郑元青当即单膝跪下,不卑不亢地说:“外边东西良多,不如从魏公公身上看的直接和少费时,陛下误会微臣了。”   顾锦芙见他坚持,手指攥住了袖子,骨节都在发白,是揭力在压抑心底翻涌的情绪。   赵祁慎一震袖子斥道:“退下!”并不理会他的坚持。   郑元青暗中皱了眉头,视线扫过他的袖袍的襕边,想往他身边的长榻看去。却因为有遮挡,只能看到垂落下来的一片绯红宦官服。   郑元青到底是没有再坚持,应喏一声,站起来后退三步再快步离开。   等人退下,赵祁慎低头去看没了声息的顾锦芙,在她苍白的面容上看到浓烈的恨意。他叹气一声说:“你跟着我进宫,必知道会遇上他,又何必一碰面就要炸毛的样子。连毒都敢服,对着他却还不能淡然处之?”   她默不作声,此际太医已经来到乾清宫,气喘吁吁的。赵礼慎打住两人间的密话,示意他下去顾锦芙号脉。   外头的禁卫与戎衣卫查到东西,呈给禁卫军副指挥使与郑元青。两人相视一眼,郑元青去接过底端微黑的银箸,用力一掰。   中空的地方就露了出来,小小的空隙里还做了一层防护,里头藏着些许粉末。   他再去看银箸底端,发现一个小孔,如若不是出事,谁人都不会留意到这个小孔。   而且这是银箸,表面没变色,谁又会注意到里头中空藏了毒!   用这双银箸搛菜,热气和汤汁都会让里面的东西一点点渗透出来,再被吃入,在毒发前绝对神不知鬼不觉。   郑元青说:“看来是这东西了。”   禁军副指挥使点点头,朝他比了个请的手势,是让一起进去给天子禀报。   谢庆被戎衣卫控制着,原本还心存一丝侥幸,看到真找到下毒的东西,竟是湿了裤子两眼一翻昏厥过去了。   太医那里已经号过脉,又去翻看顾锦芙的眼皮,顾锦芙此时嘴里吐出一丝带褐色的血。   太医收回手,神色踌躇:“陛下,这肯定是中毒无误,但又不像一般的毒,臣只能先用凉水、生豆汁、熟豆清掺着试试去解毒。”   “速去。”赵祁慎盯着把她衣襟染成深色的血迹,不知道在想什么。   “禀陛下!找到下毒的用具!”   进来的郑元青朗声汇报,往外去的太医脚步一顿:“陛下,臣想看看这东西。”   在得了允许后,太医看了看粉末的颜色,又闻了闻,惊道:“陛下,这八成是鸩毒。虽然不纯,但仍是烈毒,臣尽力!”   说罢,脚下跑得飞快。郑元青听到鸩毒二字神色几变,赵祁慎已经冷冷下令:“审,一个都不能漏。”   不过片刻,殿外就响起一阵哀哭声,司膳房的人都被拖了出去,大批的戎衣卫也前往膳房。一时间,宫里人心惶惶。   乾清宫外已经闹翻天,赵祁慎在安静的寝室里终于问她:“你究竟吃了什么?”   顾锦芙终于捂着肚子回话:“服了两三天朱砂,不过我怕死,肯定不会过量。”就是要装出个真样子来,不然没法过太医那关。   他扯着嘴角,是被她的大胆气笑了:“果然没看错你,利落又狠。”   “奴婢为您死而后已。”   她很快回一嘴,赵祁慎真想抬手去掐掉她脸皮,都被他识破心思了,怎么还能脸皮厚着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   她以身服毒,除了是帮他送个发作大臣的引子,也还想打击如今内司监的提督太监李望,好从中再抢一些权利到手上。   她要揽权就揽吧,却也不和他商量一下!   但望着她惨白的脸,他到底是揭过这茬,严肃地告诫:“下不为例,过于激进,未必是好事。”   顾锦芙抿了抿唇,肚子还在绞痛,神智因为这种痛反倒更清醒了。他的告诫也叫她不满,辩驳道:“你生我气生得没有道理,我瞒着你行事,你不一样也瞒着我行事。你刚才翻桌子,就是为了给那双银箸做遮掩吧,你并没有动筷子,不把筷子混到菜里会被看出痕迹。”   他早有准备,才会在她说天子权利的时候应了那一声‘你说得对’。   都是心思昭然,他倒有理怪她激进。   赵祁慎听到她连敬称都没有了,嘴里啧一声,片刻后却是笑了。   他想起九年前捡到她的时候,她也是这么副倨傲的样子,明明有于求人,却是仰着下巴,目光无畏。   那时她才十三岁,脸颊还圆圆的,看着就跟头小狼崽一样,奶凶奶凶的。   可能当时她也欺他年纪小,不懂世故,小她三岁呢,可不得先用气势把他压倒。   这么些年过去了,她仍浑身是胆,也不能吃丁点的亏,他说上一嘴也不可以。   他视线又落在她不服气的脸上,微微弯了腰跟她说:“把你埋汰我的气势使到面对郑元青上头吧,莫要人一靠近,就紧张兮兮的。你如今姓魏,是我建兴王府的人,宫里王府里清清楚楚记着你的名档。”   说着,他凤眼里闪过促狭的光,是挪揄又是提醒她:“别是别人没怀疑到你身上来,你反倒自己把自己给卖了,又或者......因为他是你的未婚夫,你对他心里还是喜欢的,所以不能自已?”   “——我高攀不上!”她猛然转头,怒视他。   他专戳人痛处的性子真讨厌,他明明知道......明明知道当年是郑元青父子带着戎衣卫亲手抄了她的家,亲手给她爹爹带上镣铐并监斩!   她生气,他却在笑,似不经意抬手往她唇角一抹,把她嘴角那点污血抹去。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希望你真是那么想才好。”   正是这时,外头再度传来通报声,是太医去而复返。赵祁慎直起腰,笑容一敛,坐到不远处的御案后,喊了一声进来。   顾锦芙咬咬唇,把脸瞥到一边,脑海里都是郑元青刚才想上前想要为她号脉的事。   是对她起疑了吗?   从她进宫不久后,她就发现了,郑元青注意到了她。   她和郑元青的亲事是在十二岁那年定下的,她一共见过他两面,一回是定亲的时候,她站得远远朝他福了一礼。最后一回是十三岁那年,他来抄了她的家!   如今相隔近十年,她面容也有改变,即便是注意到她,恐怕是觉得相像吧。当年流放的时候,她落入洪水中,外头都说她是死了。   顾锦芙思索着,并不太确定他刚才要号脉是真的为公事,还是想试探。   但如今还是司膳房的事情重要,她得养养神,晚些肯定还有一场争夺恶战。   太医熬来了药,顾锦芙收起纷乱的思绪坐起身,把熬的解毒汤药一饮而尽。之后来来回回吐了五六次,才算缓解了疼痛能闭眼安心歇一会。   赵祁慎还不准她回内司监的屋舍,一句未查清前怕有人再暗害,光明正大将她留在寝殿里。可是这样更折腾她,连个扶她伺候一下的小内侍都没有,还得她拖着发软的腿来回跑后殿的净房。   她真是要恶意揣测,他就是故意的!   在顾锦芙迷迷糊糊缩在长榻上要睡过去的时候,尖细刺人耳膜的请罪哭喊声一直从殿外传到内里,她眉头紧紧蹙起。   哭着请罪的人已经进来跪倒在御案下方:“奴婢手下的司膳房出了此等大事,奴婢罪该万死!” 第3章   磕头的声音在寝殿中响起,连着三声,才有点睡意的顾锦芙都听精神了——   李望个老狐狸,一个头都磕得那么情真意切。   她就悄声坐起身,手脚没什么力气,又缓了会才慢慢挪步到大红的落地罩前。   赵祁慎那里却是头都没抬,执笔继续写着什么,也不接话。   跪地的李望一时间拿捏不准他是什么意思,索性把早打好腹稿的说辞都丢了出来:“司膳房出了如此大逆不道之徒,奴婢有失察,还望陛下给奴婢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彻查此事!”   听到这儿,顾锦芙都想替李望叫一声好。   一开始又是磕头又是罪该万死的,转脸万死就成了失察,再来一个戴罪立功,那不就是功抵过,一点儿也责备不到他头上了。   这么好的事情,她也想占个全。   顾锦芙心里唾弃着李望,继续坚着耳朵。   少年天子淡漠的声线终于响起:“戎衣卫已经在审讯,你边上歇着吧。一回是失察,朕怕你焦虑过度,赎罪心切,有了二回失察可就不好了。”   李望脸色一下就变得极难看,天子这是在拿话头骂他别想得便宜还卖乖。   可不让他插手,万一这里有什么变故......   要是换了以前,李望可不担心这些,内司监里就数他势力最大,出了事他打杀司膳房的人抵罪就是。如今却来了个姓魏的,前些天才叫他难堪。   李望瞬息间思绪百转千回,一咬牙,又高声恳求道:“奴婢不查清,实在是心中惶恐不安,没有脸面面对陛下!”   听到这里,顾锦芙冷笑一声,一抬脚从落地罩后现身,扬声说道:“李公公的意思是......戎衣卫的人查不清?”   赵祁慎听到她的声音,回头就见她一步步走出来,说话的一双唇白得连血色也没有。   他终于放下笔,眼里闪过不赞同,这个时候逞什么强!   李望没想到她居然在里头,一现身还给他扣上一顶大帽子。扭曲他的话意,指责他是在说戎衣卫无能,那他得罪的就是整个戎衣卫!   李望心里咯噔一下,迎上她的目光,心里恨道,这个魏锦说话真是诛心!   顾锦芙可不管他咬牙切齿的样子,与他对视,朝他还露了一个无辜的笑。她眉眼弯弯,赏心悦目的一张皮囊却叫李望更加怄得难受。   李望咬牙,忙磕头想要跟天子澄清,外边传来太后前来的唱到声响。   顾锦芙刚刚占了个上风,太后却是来了,她只能先曲膝跪倒恭迎。   “——哀家听到什么戎衣卫查清不查清什么的,有人下毒,是戎衣卫里也出问题了?皇上受惊,可有大碍?”   四十余岁的刘太后裙摆逶逶,略尖的声音随着她的步伐在殿内响起,和她强势的性格如出一辙。   顾锦芙与李望都叩首请安,刘太后扫了眼跪在一边的顾锦芙,眼角余光又看到李望偷偷朝自己投过来的求助目光。   赵祁慎此时站起身,下了台阶,朝刘太后一拱手:“儿臣无事,劳烦太后记挂了。”恭敬有余,却不显得亲近。   本来也不可能亲近。   一来他不是刘太后亲子。刘太后的亲子是上一任皇帝,早年荒淫无度,后来乱吃丹药一命呜呼,到最后却连个子嗣都没留下。   刘太后就给他这式微的建兴王暗送密旨,把他过继到名下,择为新帝,赶赴京畿登基。不想旨意外泄,他遭了刺杀,身边跟随的旧部拼死相护,为保他周全死伤大半。   最后兵分几路,他变装九死一生才顺利到达京城,做了这个半道登基的皇帝。   结果他如今想要将天子近臣戎衣卫更换为自己旧部,却遭到首辅牵头的几位重臣反对,进言建王府旧部在刺杀中并未能护他周全,勇不足谋不足,不能担当大任。又以他加封顾锦芙为内司监的掌印太监为由,说已是对建王府旧部莫大的恩宠,再封赏其他人只会下不服众。   刘太后不想放权,那些朝臣多的是与刘太后沆瀣一气。说来说去,就是不想叫他培值更多的势力,好当一个能叫刘太后揽权、掌控的傀儡帝王。   早在进京前他就明白刘太后在一应王爷皇孙中选自己是为什么。只有他是父王早逝,未及冠无妻室,又与先行皇帝为堂兄弟,在同辈子孙子里为长,是最好拿捏最符合帝王的人选。   什么帝王之威震山河,他赵祁慎就只是沾了是皇室宗亲,沾了个运道,得了皇位却空有虚名。   受制于人,他怎么可能会与之亲近?   但刘太后没察觉到他的疏离一样,脸上露出笑意,眼角都堆起几道纹路:“母亲关切儿子是天经地义,皇儿怎么还这样见外......听到事情的时候,哀家这颗心都不会跳了!李望——”   “奴婢在!”   刘太后突然话音一转:“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内监里出了这样的事,你这提督太监是怎么当的!”   李望磕头说道:“奴婢知罪,奴婢正与陛下请求戴罪立功的机会!”   赵祁慎听着这一唱一和的,大约知道刘太后不是单纯来探望,似笑非笑看了李望一眼说:“内司监事诸事都要他管,难免有疏漏,朕让他歇着,他倒是诚惶诚恐的,就是个操心命啊。”   他的话听着委婉,但就是做了决断不同意李望问这个事。   司膳房出了事,刘太后来就是想摘李望出来。   这是她亲儿子跟前的老人,也是她现在掌控内宫趁手的人,当然不能被削了权。   可如今赵祁慎话里既然没有怪罪,不过问此事就不过问了,左右戎衣卫的人也是亲近她的,她还另有办法让李望干干净净的。   刘太后遂笑道:“是个操心的,皇上叫你歇着,歇着就是了。——魏公公怎么还在这儿伺候着,你身子如何,听闻那是鸩毒,也是万幸及时。”   说完李望的事,刘太后就和她这建兴王府的旧人拉近关系,并没有拿她和李望相比较,来个一捧一踩。顾锦芙知道刘太后心机段数高着呢。   她谢过,苍白的面容扯出笑回道:“奴婢谢太后关切,陛下洪福齐天,连带奴婢也沾光了。”   漂亮的话谁都会说,拍马屁的功夫她也极好。   刘太后习惯宫里人嘴乖巧,点点头,也不多留,又关切了赵祁慎几句就打道回宫。   李望被命去相送,顾锦芙等刘太后一众哗啦啦都走了,扶着膝盖站起身。   “我得去司膳房走一趟。”她挪着步子走到赵祁慎跟前,说话都在喘。   “不急这一会。”   “怎么能不急?”   顾锦芙固执地看向他。李望来肯定不是想脱罪那么简单,后脚太后还来了,让他先下了金口不治李望失察的罪。再晚,她也怕有变故。   他一时没说话,殿里十分安静,大殿中央的香炉有轻烟袅袅,还没升高就又消散了。   顾锦芙抬脚要往外走,正巧外头又有求见声:“陛下,奴婢来给您送膳。”   赵祁慎伸手在她肩头压了压,让她停下。   送餐的是一个面熟的小太监,在赵祁慎示意下把雕莲花纹的餐盒拎到御案下的桌椅前,揭开盖子取出热气腾腾的汤面,还有两副碗筷。   将吃食摆好,他躬身一礼就退出去了。   赵祁慎转身过去坐下,把那一大碗面条拨了小半出来,还用勺子舀了汤:“傻站那里就能有力气去?”   顾锦芙这才明白是让她先吃东西,他什么时候吩咐下去的。   她眸光闪了闪,慢吞吞挪过去,挨着他下手的太师椅坐下,面条已经被他放到跟前。   碗里的面汤清得跟水一样,似乎什么东西都没放,就是一碗水煮面条,还被泡得发软了。   顾锦芙拿过筷子往嘴里扒拉了一根,果然是泡得又软又黏,可面条带着的暖意却是淌到心底。   她又扒拉了一根,嘴里嫌弃道:“这不会就是鸿庐寺的厨子做的吧,都成面糊糊了,粘牙。不怪先帝要再组建一个司膳房。”   赵祁慎拿凤眼睨她,她用舌尖舔了舔粘在牙上的面条,突然想起旧事来,没忍住扑哧一笑。   那是她刚去到建兴王府的时候,当时赵祁慎还是建兴王世子,捡了她回去。她有心报他收留的好意,就跟着厨房的人给他做汤圆,也是想哄他高兴。   十岁的孩子,在她心里肯定贪嘴。   结果那时他正在换牙,一口汤圆把他牙给黏掉了,之后他足足一个月没给她好脸色看。第一次拍马屁,以拍到马腿上告终。   她吃面条吃得好好的就发笑,赵祁慎莫名奇妙,用手敲了敲桌面:“收起你贼兮兮的笑。”   不用问,都知道她脑子里想的不是什么好事。   顾锦芙可不敢说自己在笑什么,不然,她连这碗黏糊了的面条都没得吃。   她加快速度胡噜胡噜吃了一半,也不敢吃太多,身上吃出了汗,人也精神了一些。   “外头有人送你过去。”赵祁慎这才拿起筷子挑碗里的面条,吃了两口,就面无表情又搁下了。   果然很难吃,她倒是不挑。   他嫌弃的神色顾锦芙没看到,不然心里刚升起的那点感动就得烟消云散。   顾锦芙来到殿外,阳光明亮,刺得她抬手挡了挡。日头已快到最高点,这一通闹腾,居然都快接近午时了。   正如赵祁慎所说的,外头有内侍抬来了简单的一个辇,见她出来忙机灵上前扶她上去。   这些都是她这掌印太监下边的内侍,也是她才刚收服贴的人。   顾锦芙坐上代步的轿辇,任他们晃晃悠悠抬着自己往司膳房去,心里不断的在盘算着事情。   李望那头送刘太后,一直送她回到了宫。刘太后扶着他的手,视线落在满院的翠绿中,轻声说:“哀家已经让朝臣压着他,不好再当面不给他脸。但为了确保万一,你还是要把自己摘干净点,戎衣卫那里,你想办法让郑元青按死是谢庆自己的事就好。”   李望弓着腰,眼里闪过狠色:“奴婢谢娘娘指点。”   “回吧,皇上也不喜欢你在我这留太久。”刘太后见他听懂了,松开他的手,径直迈过门槛。   李望恭恭敬敬站在原地,直到她身影不见了,才转身脚下匆忙走过甬道,往司膳房的方位去。   顾锦芙却是先他一步到了司膳房,守在外头的是戎衣卫的人,个个身材魁梧,煞神一般镇守着这块地方。   她既然来了,自然是打着赵祁慎的名义方便进去。   郑元青正在临时僻的一间屋子里刑讯,有人来给他汇报皇帝身边的魏公公来了,他侧头看了眼被绑在椅子里浑身没好肉的谢庆,顾锦芙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没有打扰副指挥使吧。”她一手负在身后,面色还带着中毒后的苍白,身姿却笔挺。   若不是她说话间在微微喘息,还真是看不出来她是中过毒。   郑元青视线一下就被她吸引了过去。眼前的人那张脸总有熟悉的感觉,但与记忆中那个人的轮廓却相差甚远,他定过亲的那个未婚妻眉眼柔和,脸颊圆润,笑起来一派天真单纯。   当年他远远看过她一眼,就记住她那张无忧无虑的笑脸,双眸如晴空一样明亮。而不是眼前这个人,即便笑,也有着叫人摸不着看不见的疏离,眸光流转间总又流出几许凌厉。   那个人早死在流放时遇到一场洪水里,他派去的人也传来验尸确凿的消息。   “魏公公原先就是姓魏吗?”   明明心里已经否定,可郑元青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这人.......与她确实是像。   顾锦芙闻言仍定定看着他,仿佛是听见什么可笑的事一样,忽的笑了声答道:“自然,原先家贫,进宫后又被派往建兴王府,如今回京了却连家人的踪迹都寻不着了。”   郑元青仔细端详着她的一举一动,实在是在她身上找不出一丁点违和,年幼净身的公公,多的是她这样的。   他也已经查过她的来历,在第一眼觉得她像后,确实没有疑点。郑元青在心里头嘲讽自己一声,也不知道自己执着什么,下刻就神色淡淡地问:“陛下是有什么旨意?”   “我有几句话要单独问问谢庆,还请副指挥使回避一下。”   “陛下的旨意?”   郑元青追问,顾锦芙一双分明的眼眸就直直看着他,眼角微微上扬,无声表示对他再度质疑的不满。   郑元青在她眼里清楚看到自己的倒映,对他这种倨傲的态度眯了眯眼,两人如此对峙片刻,他到底是一扬手带人出了屋。   魏锦是天子的人,与他现在就对立,并不是什么聪明的事。   顾锦芙在他转身后表情就一点点变得漠然,无情无绪,被透进来的阳光一照,跟个没生气的玉人一样。   司膳房的院子里还跪了一应的人,郑元青站在屋外,不时往屋子里看。他看到顾锦芙用水泼醒谢庆,不知说了什么,很快就再度出来。   她走过他的身侧:“谢庆有话要亲自给陛下招认,劳烦副指挥使把人带到陛下跟前了。”   她丢下轻飘飘一句话就越过他,坐上辇由小内侍抬着走了。   郑元青迟疑了片刻,叫人给松绑把人带走。   李望来到司膳房的时候,就正好看到顾锦芙坐在辇上被抬着出来,他心里咯噔一下。   顾锦芙喊了声停,朝李望一笑,坐在辇上居高临下地说:“遇到李公公正不用我派人再去相请了,下毒的指使者谢庆已经招认了,李公公与我一道去陛下跟前听听。”   李望脸色微变,知道来晚了! 第4章   宫里见得最多的便是红墙和铺砌石砖的宫道,人在这上头走着,无意间回头看到的还是一样的路,常常会叫人迷了方向,就跟在原地踏步许久似的。   顾锦芙在初进宫的时候就是这么一个感受。于是她就在闲暇时一个人来来回回的走,把常走的几条路都记住,双眼一瞥某处墙角或砖面,便能知道自己是在哪个位置了。   她如今坐在轿辇上,倒省了一份心思,还能有闲心抬头看看蔚蓝的天,或是侧目去欣赏一下李望那张强装镇定的脸。   这份悠闲再度让她尝到权利的滋味,叫人食髓知味,沾手就不想松开了。不怪李望把她视为眼中钉,初见便想方设法将她踩到脚底。   顾锦芙双眸微微一眯,倒映在她眼中的蓝天就有了边际,她心底蔓延的渴望却变得无边无际。   郑元青无意朝她看去,正好看到她懒懒支着手托着下巴,望着天空眸光闪动的一幕。他在她眼晴里看到了赤|裸裸的野心二字。   他微微皱眉,想到刚才她与自己对峙的气势......她是天子的人,除非天子能信任他们这批老人,否则也会有她和自已对上的一天。   一行人心思各异,乾清宫已近在眼前,顾锦芙在宫门口就下了辇。   赵祁慎给她造势,但她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她双手自然垂落在身侧,脚下轻缓进到大殿,在身后的人注视下直接又进去东暖阁。赵祁慎还在案前写什么,她躬身与他禀报:“禀陛下,谢庆带到。”   赵祁慎手中动作一顿。   人带来了?   “李望也在?”   正踌躇着要不要进去的李望当即迈开步子,来到他面前:“奴婢在。”   赵祁慎便笑了,掠过顾锦芙的目光有几分挑趣儿,更多是意味不明。   顾锦芙身子已经站直,死猪不怕开水烫地与他对视。   对,她就是又要仗着他的势,准备来一遭狐假虎威!   “那就把人带进来,朕听听究竟怎么回事。”他懒得多看她嚣张的样子,把笔放下,往椅背一靠。   赵祁慎不喜欢人围在跟前,当值的小太监和宫女都是在槅扇外坚着耳朵听吩咐,听到天子发话,当即高声宣召。   郑元青这才带着走路都打晃的谢庆进到暖阁里。   谢庆连抬头看天子的勇气都没有,直接就趴跪在地上,更不用顾锦芙开口就哀哭起来:“奴婢恭请陛下圣安,奴婢冤枉啊!奴婢在送膳前就查验过所有吃食与用具,在装食盒准备送膳的时候,司设监的王公公过来了一遭,说是李公公派他来看看菜色,有没有不合陛下口味的。”   “奴婢更清楚的记得,王公公靠近过膳食!那银箸肯定是他调包的,司膳房的银箸也有着特殊纹路,如若是仿制的一对比便能分明!”   李望正聚精会神想听谢庆究竟是要说什么,不想一盆脏水就兜头泼了下来。他又惊又怒,厉喝一声:“放肆!你知不知道究竟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派人去过司膳房!”   谢庆被喝得抖如筛糠,受刑后的疼痛让他只想求自保,脑海里全是顾锦芙在耳边那几句能保命的话。   他一咬牙,手脚并用爬到御案前的台阶边拼命磕头:“陛下,奴婢句句属实!司膳房那么多人看到王公公过来,难道奴婢还能无中生有?!”   “——还望陛下明察!”   “谢庆!”李望被气得上前就想抬脚踹过去。   顾锦芙当即拔高了声音制止:“李公公!陛下面前,还是注意一下仪态。再且,谢庆只是说你派了司设房的人过去,又没有说司设房的人是受你指挥。何必这样气急败坏。”   李望真是要被她的阴阳怪调气得吐血,铁青着脸,下刻也朝着天子一跪:“陛下,奴婢绝对不可能指使任何人去做这种谋逆的事!这与奴婢又有什么益处?!还请陛下明察!”   两人这就咬计起来了,赵祁慎手指敲了敲扶手,看向郑元青:“郑大人那头查得如何?”   “回禀陛下。”郑元青拱手,朗声回道,“司设房的王公公确实是去过司膳房,时间亦吻合,有其他司膳房的人可作证。至于是不是李公公让他去的,微臣已经着人去找司设房的王公公,只是一直到现在没有音讯。”   郑元青的话再清楚不过,李望心中大骇,有种局势不可控制的恐惧。   他今天根本就没有见王景胜,怎么就被嫁祸到下毒了!   事情就像一团乱麻在李望脑子里扯不清,顾锦芙垂手立在一边,看着自己的鞋尖,她察觉到郑元青看了自己一眼。   那一眼似乎是在探究什么。   她纹丝不动,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李望再度喊冤枉:“陛下,奴婢今日根本没有见过王景胜,怎么可能会派他前去司膳房!太后娘娘命奴婢帮着整理睿宗帝旧物,奴婢一直就在太后宫里,哪又有时间去找王景胜!”   其实这个时候用太后来自证并不是最好的法子,会叫新皇因为他亲近太后更加猜忌他。但李望也被逼得没有办法,毒杀皇帝是杀头的死罪,一点边都不能沾上!   顾锦芙听到这儿,表情终于有着微微的变化,嘴角啜着一丝他人看不明切的浅笑。   大殿里两人都在喊冤,郑元青见赵祁慎视线又落在自己身上,身为案件主审,他如今也只能提议让人再去查李望的行踪。不想外头传来禁卫军副指挥使的求见声。   禁军副指挥使就是分头去查王景胜的下落了。他单膝跪下禀道:“陛下,臣去查与下毒案有嫌疑的王景胜,发现王景胜已溺毙在内监舍后院的水井中,身亡时间不足一个时辰。”   不足一个时辰,如今事发也就一个多时辰,叫人不多联想都不行。   李望闻言脸如死灰,就些都是冲他来的!   刚被指证派人去司膳房,然后关键人物就死了,又是溺死,这不就是告诉别人是他这指使者在灭口!   李望猛然转头看向顾锦芙。   ——是他在陷害自己?!   顾锦芙对上他又惊又恨毒的眼神,神色再平静不过。   郑元青对疑犯的身亡亦觉得巧合,但李望拿出太后来自证......郑元青说:“陛下,此案疑点重重,臣以为还得再彻查。至于李公公那里,臣现在就派人到太后娘娘那里求证。”   就不知道太后愿不愿意替李望做这个证了。   李望绝望的双眼又再度有了亮光,然而,郑元青的人却是带来让李望天崩地裂的说辞。   “禀陛下,太后娘娘说确实是让李公公到慈宁宫里有帮忙,但李公公只在宫里呆到散朝后的半个时辰。李公公在之后做了什么,太后娘娘说就不清楚了,太后娘娘带特意遣了宫人前来证明。”   说着,一位宫女就被带了进来,那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说辞与回禀的人说辞无误。   李望身子一软,双唇不停地颤抖着。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太后只给自己做了一半的证,用这种方式来明哲保身,不和新皇发生正面冲突。   赵祁慎终于说话了:“李望,那之后你去做了什么。”   李望手脚发软,怔怔然看着高坐上的少年天子。   他去做了什么......他去和几个心腹琢磨怎么给魏锦使绊子,要把魏锦给早点弄死,省得威胁到他的地位!   李望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冷汗已经渗透了他的里衣,但又觉得有一股子的寒意从脚底板开始往身子里钻,直钻到骨缝去了一样。   他发抖着,上下牙都在打颤。   赵祁慎听着他牙齿碰撞出来的声响,余光扫了一眼还敛眉沉默的顾锦芙,抬起手挥了挥说:“都全带下去查问清楚,内监乱成这样,叫朕要怎么安心。——魏锦,你先暂掌李望手上的事务。”   少年天子轻飘飘一句话就将事情暂先定了论,把李望的权给夺了。   李望被戎衣卫拖走的时候,终于回神,拼命挣扎着喊冤,被戎衣卫的人一堵了嘴跟拎鸡鸭一样拖着走了。哪里还有他先前身为大太监的威武风光。   谢庆也同样再被带了下去。   屋里就只余下还垂着眸的顾锦芙和赵祁慎,赵祁慎见她这会还站着,凤眼一挑说道:“怎么,高兴得都不会说话了?”   这就得了李望手上的权,可不是高兴。顾锦芙是想说高兴的,但是突然就在赵祁慎眼前矮了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气说:“我没力气高兴了。”   她是真中了毒,这么来回折腾,权到手里了,命也真要去了半条。   赵祁慎被她先是唬一跳,旋即居然是笑出了声。   顾锦芙坐在地上,很想瞪眼,可架不住刚刚才得了他给的好处,只能扯着嘴角,也咧出一个不从心的笑来。   他笑着走下来,伸了一只手给她:“出息。”   她也不客气,搭住他伸来的手掌,任他用力把自己扯起来,嘟囔道:“这也是替陛下清君侧,是出息。”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就是指她这样的了。   她被他扶着往后边去,倒在长榻上眼前发黑,半昏迷过去。   赵祁慎发现她没有动静,去推了她两下,又探到她呼吸绵长,任由她昏睡。   顾锦芙再有意识的时候,听到外头有说话声,但是听不太真切,屋里已经掌了灯。在柔和的烛火下,她双眼却被身边一个东西给刺了下。   那玩意圆圆的,在烛火下折射着金光。她从迷糊状态脱离,终于看清是什么东西就搁在她枕头的地方——   两个摞在一起的金盆,就是赵祁慎用来净手的那种,盆底对着她的脸!   她嘴角抽了抽,那纨绔搁两个盆在她跟前是什么意思?!   正想着,有脚步声往她这来,正是赵祁慎。他看到她对着盆瞪眼,跟只斗鸡似的,心中好笑,到她跟前站定说道:“怎么,看到我赏你的两个金盆又高兴傻了?你不是要拿它们枕着睡觉的?我特意给你搁边上了。”   顾锦芙真想跳起来把两个金盆砸他脸上,忍了忍,一把将两个盆抱到怀里,继续躺倒缩成一团:“奴婢谢主隆恩,现在不想枕了,抱着也舒服。”   赵祁慎简直要被她逗笑,一撩袍子要坐下,却被两个金盆顶到腰。他嫌弃地伸手往后一推:“先别抱你的金疙瘩了,早上的事情还没完,王景胜谁杀的。” 第5章   “谁杀的?”   顾锦芙跟着问了一句,脑子里有些懵。   赵祁慎撩撩眼皮,看到她在烛光下略带夸张的表情,说:“得,果然事没完,李望那头恐怕不能全如你的意了。”   “不、不是。”她把两个金灿灿的盆往身后一丢,坐起身道,“那不是您安排的吗?”   她是仗着他的势跋扈,但还没有神不知鬼不觉杀人的能耐,她现在能用的人,拢共还没有十个指头多!   赵祁慎被金盆摔得咚锵作响的声音闹得心烦,嗤笑道:“我是纵着你打压李望,可王景胜又没得罪我,我费这力气下手就为了诬蔑李望?还不如看他们两个狗咬狗的有意思。”   他那性子,确实是比较喜欢看这种窝里反的戏码,然后再挑拨离间一下,把人玩弄在手掌心。   极其恶劣的性子。   ——但不是他,那是谁?   难道真是李望动的手?   顾锦芙咝地抽口气,脊背发寒:“王景胜得罪过我,要是无缘无故先死了......”她就是最主要的嫌疑人。   没有她中毒一事在前,恐怕这个时候被刑审的人就是她了。   赵祁慎见她明白厉害,把下午这件事情的后续告诉她:“李望咬死没有杀人灭口,又找来几个人作证,太后那里终于干涉了。说她亲儿子刚走,他身边的老人就出了意外,恐怕要叫他在地下都不安。”   “一个伺候的,倒说成了沾亲带故的一样深情了,真主仆情深,李望就该自己殉了!”她闻言露出讥讽的笑,“这是要你就此算了?哪里有那么容易的!”   不是她在司膳房的人给了消息说王景胜曾去过,她怎么能当即立断来个中毒嫁祸,顺利把李望扯进来,百口莫辩。   他又那么巧合的也在同一天布下局,她当然以为王景胜的死是他手笔。   “容不容易我不知道,但你那未婚夫查到王景胜疑似和追杀你我的人有通信。”   “怎么可能?!”   她惊得脸色微变,赵祁慎反倒嘴角啜了笑,一副看她热闹的表情:“这事到最后就是王景胜一个已的死人背了,李望还得放出来......”   顾锦芙很想抬手抽他那张贱兮兮的脸,追杀他的人现在还没眉目,他倒真安心。可她没那胆抽他,只能憋屈地朝他笑:“李望即便放出来,您是天子,不放回他的权,他也只能憋着不是?”   “嗯......是这理。你是我捡的,也算我的人了,我自然是要护着你的,莫怕啊。”   他拿哄小孩子的语气不说,还一副我心肠多好,我待你真是掏心掏肺好的神色,可没得把顾锦芙噎死过去。   她明明都是被他拿来冲锋陷阵的那个,在建兴王府时给他这纨绔背了多少锅,他惹老王妃一生气,她准就是那个戳着主子干坏事的出谋策划者。   顾锦芙死死忍着才没有翻白眼,旋即又自得一笑:“本就没指望一把能将他扳倒,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我意不在杀人,诛心二字达到就可以了。”   “戎衣卫的人说王景胜有问题,联合当初追杀我们的人再次下手,听着合情合理,可那也得其他人信!都是心里长几个窍的人,事发时李望开口就撇清与王景胜的关系,跟着他的那些人难道就不怕自己哪天也沦为弃子,难道就不心寒和害怕?”   “诛心的话可是他李望自己说出来的。”   李望出来也失了人心!   赵祁慎唔了一声:“所以你这算是有持无恐?”   “哪能啊,奴婢还得靠您庇佑呢。”   顾锦芙笑眯眯地表亲近,可赵祁慎知道她是装的讨好样儿,虚情假意得很。和她相处久了,才会知道她骨子里刻着傲,不过是为了父亲,强行让自己学会卑躬屈膝。   他看着那张笑脸,突然心里就来了气,一伸手就掐住她脸颊的肉:“少给朕这么笑。”他需要她讨好吗?   他身边缺这种狗腿子?   一开始的时候,可能是需要的,但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真以为是讨好就能叫他看重?   除了一心报仇,这两只眼晴就成了窟窿,是个睁眼瞎。   赵祁慎堵在心里头的火气旺几分,看到她脸上是被自己掐得乱七八遭的表情,又觉得没意思,松手一甩袖站了起来。   顾锦芙习惯了他爱掐人脸的毛病,还是被他掐得两眼泪汪汪,清俊的面庞一边也有些鼓。她没有抬手去揉,就睁着双大眼瞅他,无声控诉他的恶行,表达自己的不满。   她又怎么惹到他了?   好话不爱听,孬话更不爱听,难伺候得很!   赵祁慎气她满脑子就剩下阴谋诡计了,索性不理他,手往身后一背,出去用膳。   陪着她一通闹腾,早饭没吃,午饭一根面条,他可不是铁打的。   外头已经摆上晚膳,是鸿庐寺寺卿亲自在边上伺候着。   本来帝王的饭食一开就是鸿庐寺掌管准备,是先帝嫌弃他们厨子做饭十年如一日没滋味,才让宦官又弄了个司膳房。如今司膳房出事,鸿庐寺寺卿不得上杆子的表现。   虽说都嫌弃鸿庐寺,但饿一天,也不挑剔什么味道了。   鸿庐寺寺卿在一边为少年天子布菜,顾锦芙听到外头筷子与碗碟的清响声,肚子里咕噜叫几声。   她摸了摸瘪瘪的肚子,想到刚才他无缘无故又掐她撒气,一抿唇,重新躺下。   饿着也不想再去贴他冷脸!   赵祁慎填饱肚子,侧耳没听到里头有动静,扯着嘴角笑笑。   鸿庐寺寺卿见着独自先在心里头乐开了。   新皇这是吃了觉得好?那他们是不是又该成为天子近臣,风光风光了?   赵祁慎可不知眼前的寺卿是个内心丰富的人,抬手抓过帕子抹嘴,朝身边一个小内侍说:“去看看魏公公如何了。”   小内侍进去询问,先是被长榻上两个金盆晃了眼,心里还没琢磨出榻上放两盆是做什么的,忙又谄着笑传话。   天子都派人来问话了,顾锦芙哪里还能没规矩躺着,暗咬牙起身,皮笑肉不笑出去谢天子关切。   赵祁慎瞥她两眼,一瞧她那样儿就知道骨子里的脾气犯了呢。   他一个男人都饿得眼花,她就不饿?   想想自己是动手了,但那也是被她气的啊,到底还是心疼她这根瞎眼的木头,指了指桌上未动的粥说:“今儿你替朕挡了灾,也还没好好赏赏你,你坐下,尝尝这粥。”   能坐到天子身侧用饭,那是天大的荣幸了。   顾锦芙还是那副表情谢恩,当真不客气坐下,抓起勺子就舀粥喝。   是他喊她吃的。   灯火明亮,她坐得还算近,赵祁慎能清楚看到她长翘的睫毛。鸦羽一般,在眼底投下扇形的阴影。   初初见她的时候还胖呼呼的,是什么时候瘦得下巴削尖,连带着原本柔和的五官都有股凌厉劲儿。虽然也美,看久了却总觉得太过难驯,像冬日结在枝桠上的冰凌,远观悦目伸手一碰又冷又扎。   顾锦芙这头只埋头吃粥,根本没察觉被人腹诽着。正吃着,听到外边禀有王府旧人前来等宣见。   赵祁慎原本身边的几大家将如今只能憋屈的在宫中混个侍卫的差职,等闲靠不到御前,估计是他喊来的。   她继续低头吃饭,来人是许志辉,是赵祁慎手下最得力的一个。   许志辉进来后单膝跪下,赵祁慎问他:“朕派去建兴给母亲送信的人怎么还没有消息。”   许志辉踌躇片刻后说:“禀陛下,属下有负所望,无法打探到进展。”   顾锦芙此时手一顿,就听到赵祁慎说:“朕命你专理此事,你却告诉朕不知进展?!”   “属下无能!”   “怕不是你无能。”   灯火通明的大殿里传来少年天子幽幽的声音,压抑低沉,暗中藏着风雨欲来的气息。   ***   顾锦芙在天子寝宫的长榻又窝了一晚,宫里已经人人皆知她给天子挡了灾,如今更是被‘宠爱’有加,不可小觑。   赵祁慎让她早朝不必跟着,她就索性再睡个回笼觉。   哪里知道睡到一半,就被气喘吁吁跑来的小太监喊醒:“魏公公,陛下把原本王府的几位家将都提了要职,宫中二卫多增设一个副指挥使。朝臣有反对的,陛下问他们是不是都想造反,好钻空子再搞一次毒杀,六科给事中有人说陛下诬蔑臣子忠心,撞了柱子。”   昨晚吃饭的时候顾锦芙就知道他会利用下毒一事把王府旧部再调整到身边,倒是不意外,不过言官撞拄,是她没想到的。   她掀了被子去穿鞋,细问:“如今是什么情况了,陛下让你过来是要我做些什么。”   “陛下圣旨已发,肯定不会收回。首辅一众被憋得不敢说话,毕竟谁也不敢担何陛下身边以后就能再无意外,怕拦了以后脑袋就跟着掉了。就是闹了那么一出,奴婢怕陛下心里犯堵,特来给您先说说。”   顾锦芙才穿进鞋子的脚又给抽了出来。   敢情是已经成事了。   成事了,他心里估计正美得冒泡,恨不得那些嘴碎迂腐的言官都一头撞柱子死光才好,那她还紧张什么。   她就哦一声:“我知道了。”打发来报信的小太监离开。   正想躺倒,心里却又不太踏实,到底是叹气再重新穿好鞋子,然后给自己打一盆水净面整理好,拢着袖子出了乾清宫。   她慢悠悠往太和殿去,一路来禁卫军林立,威严肃穆。她越发像是在逛园子,更加不紧不慢了。   等走到金銮殿外边的时候,里面还没散,侧耳一听是在议别的事情。她本想绕到后殿去候他下朝,身后传来让她激灵的一声喊。   “魏公公身子大好了?”   郑元青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她心里暗骂声倒霉,转身眉眼一弯拱手说道:“我倒想大好,能好好伺候在主子跟前。”   她笑得和煦,如拂面的春风。郑元青视线在她太过俊秀的面容上打转,可能元气未恢复,阳光一照肌肤似雪玉的白,显得她面容有种无瑕的精致。   他沉默了会,见她有要离开的意思,才再开口问:“魏公公,我想问问,昨日你用那双银箸搛了哪些菜。是用了......还是没用?”   顾锦芙修得英气的眉一挑,黑白分明的双眼就染着一丝冷意:“我听不太懂副指挥使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郑元青在惹人烦的路上一去不回头~   赵祁慎:搬凳子看戏。   顾锦芙:刚才还说要护着我呢,呵、男人......果然没有一句话能信! 第6章   她是有棱角的,锋且利。清凌凌的目光朝人一扫,就跟在飞刀子一样,直直地扎人。   郑元青能问出这种话来,也是做好准备,神色淡淡地说:“字面上的意思。昨日魏公公身体不适,陛下体恤,故未能及时询问。今日来问,也是正常的章程。”   “正常?”顾锦芙闲闲把手拢进袖子里,拿眼角瞥他,“副使都已经查到下毒之人与先前追杀陛下的人是有联系的,怎么在盖棺定论后,再来走这所谓的正常章程。既然正常章程没有走完,又何来的结论?!”   她说着,语气倏然就更厉了:“副使是把此案当儿戏了吗?!”   郑元青眸光一闪,倒不是被她气势吓着,而是被她抓了话语里的空子。   原本那双筷子的来历就是疑点,他发现筷子并不像是有用过的痕迹,只是沾上菜汤混在一块儿,不太能分辩。   毒杀太过巧合,她其实是最终获利的人,他怀疑也是情理之中。   偏偏太后那里要保李望,给他们施了压,王景胜的死确实也查不到李望身上,当然也查不到眼前这个魏锦身上。他们就只能捏造一个让所有人都认为合情理的结果。   他就是试探此事是否由魏锦一手策划的,是否贼喊捉贼,不想她敏警又胆气十足,反倒抓到漏洞让他陷入尴尬的局面。   是个厉害的。   “我向来是问心无愧,也希望魏公公一样罢了。”郑元青晒笑一声,朝她拱拱手。   话都说到这份上,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他转身要走,顾锦芙冷声嘲讽:“副使说这种话,不怕午夜梦回,冤魂索命?”   郑元青步子一顿,还没细想这话什么意思,就又听到她说:“王景胜究竟是失足还是冤死,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好像他刚才觉得的话有所指是多心了。   “他手头上也有人命,不算冤。”郑元青淡淡回了一句,终于越过她。   他别在腰间的长刀与刀鞘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顾锦芙仍站在屋檐遮挡的这片阴影中,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他挺拔背影。   郑元青即便不回头亦能感受到她带敌意的目光,如锋芒在背。   ——到底是要和他对立的,新皇那头不是刚刚又提拔了一位戎衣卫副指挥使。   顾锦芙看着他袍角消失在另一处拐角,才抬手理了理袖口,指尖划过用银线绣的边襕——   郑元青果然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她到底没压住恼怒,朝他身影消失的方向啐一口,摔袖往后殿去。   可当她转身往后殿去的时候,郑元青又再折回,神色复杂望着方才两人站着说话的那片阴影。   太和殿后殿守着一众禁卫,一排的小太监和宫女低头在后边侯着,前边说话的声音无比清晰传来。   “首辅方才又禀西北干旱,几处都闹了饥荒一事。朕先前就命拨粮救饥,再重新去粮食富余的地方收粮屯备,户部当时说要核算能挪用的银子,眼下如何了。”   顾锦芙听了两耳,正好有小太监要去给换新茶,她手一抬中途劫了那紫檀木的托盘:“我去吧。”   小太监当即躬身又退到一边,她低眉敛目,托着茶从后殿转到前边,踩着厚实的大红地毯一步步来到少年天子身侧。   赵祁慎见到一双修长纤细的手捧茶到跟前,余光一瞥,发现是本该呆在乾清宫的人。顾锦芙抬头对上他带着询问的凤眸,咧嘴一笑,把半冷的茶收走,然后再又回到他身后站定。   她是内司监的掌印太监,有随朝听政的权力。   此时是户部侍郎出列禀着话。   饥荒一事她当然也知道,内司监已批过红,先让各地官府开仓救灾。   她对这事倒没有什么兴趣,正好低着头,发现脚边一处地毯有些被磨损了,便走神在这研究。赵祁慎却突然一声厉喝:“大胆!”   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差点要把她吓得叫出声。   “五日前你户部侍郎便是这一套用词,如今五日已过,竟还是在理账。难道你们户部不是日日入册,而是要积五日、十日甚至数月才核算一回?!”   “是你们户部怠惰因循,还是根本就未将朕的旨意放在眼中?!”   赵祁慎声色俱厉,洪亮的声音在大殿回响,惊了满堂的朝臣。   这是他首回在金銮殿上斥骂臣子,即便这几天首辅领人一直阻止他提拔建兴王府的旧部,也未曾露出过怒意。   户部侍郎被斥得忙跪倒:“微臣不敢,是陛下不知。近半年,从年初的雪灾到南方洪水,再到如今西北饥荒,户部一直在往外拨银子,南边的洪水还没完全解决,又添一项买粮,自然是再得两边核算......”   嘴里说着不敢,但字字都在为已推脱。   “你闭嘴!朕不听你的狡辩之词!”赵祁慎一拍扶手,站了起身,居高临下扫视都缩着脖子的大臣,“朕是年少,朕是初初登基,政务不熟。但南边已拨款十万两白银,扯什么再核算!而且款已经拨了十余天,难道那十万两银子还放在户部里不成?!难道现在正往南边押送过去的是草纸不成?!你们是当朕耳聋还是眼瞎,在这里混淆视听!”   户部侍郎猛然一抖,额间渗出豆粒大的冷汗。   此事是新皇登基前的事情,是拨了十万两不假,但他以为新皇不知,才会拿来当借口。因为没有任何人提起过此事,那道旨意还是太后下的懿旨,如今还留在内阁。   新皇是怎么知道的?!   “身为户部侍郎连个账都算不清,朕要你做什么,误国误民!”   少年天子怒目睥睨,一震袖,威严不可侵。   户部侍郎被抓了实打实的错处,面如死灰,嘴唇翕动,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陛下,却也不能全怪户部侍郎身上。朝廷是拨了十万两银子不假,但运出去的只有六万七千两,朝廷近年来因前方战事和各种灾情,国库空虚得厉害,得等一季的税缴了才能再挪得动。那六万七千两是先应急,所以户部说要核算是真,不过是户部侍郎没有说清楚,是要核算下季的税银,才能知道能买多少粮。”   此时首辅捏着笏板出列,温声替户部的人解释。   赵祁慎凤眼一斜,重新坐下,好笑道:“原来是这样,那朕还是错怪户部侍郎了?”   “陛下明察。”首辅再度一拱手,手脚发软的户部侍郎紧跟着磕头喊道,“还请陛下明察。”   “有内情,朕自然也不会去错怪谁。”   少年天子声音变得和煦,似乎就把先前的事情当作误会做罢了。   原本提着心的大臣们自然是松一口气,甚至心中有些鄙夷。   果然是年少好欺,又无足够的势力,如今首辅出言救户部的人,天子也得退让三分。   正当大臣们都觉得少天子是色厉内荏的时候,顾锦芙也抬着眼皮从后头偷偷窥他,然而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心里琢磨着这主转性了?   真那么好说话就揭过去,刚才拍椅子那一下又何不必,不硌得手疼。   她这头注意力又偏移了,赵祁慎那头用懒洋洋的音调说话:“即便内情属实,但我朝一个三品大员居然连话都说不清,还要首辅亲自来解释,传出去真是要贻笑大方,也实在叫朕忧心。”   他突然的话里滚话,连首辅那头都没有反应过来。   “传朕旨意,今年加开恩科,凡是举人,今年十月都可参加科举。朝廷不再添一批人才,事事都要首辅操心和解释,朕也实在过意不去。”   “——陛下!”随着他话落,首辅大惊失色,连笏都惊得险些要脱手,“恩科哪里是能随便开的!”   “朕为国纳才,是随便的事情?还是首辅认为那些苦读多年的举子,没有这个能力为朝廷效力?!”   赵祁慎扯唇一笑,一大顶藐视举子的帽子就扣到了首辅头上。   本朝崇文,首辅是天下文人的表率,如若他今天敢拦着不让加开恩科,那就得声望尽失。文人清高,但哪个不想入阁拜相,不然寒窗苦读有什么意义,挡人仕途与杀人父母没什么区别。   赵祁慎悠哉地看首辅那张快能开染房的脸,一时一个色,好不精彩。   他倒要瞧瞧,首辅敢不敢真挡着他的道。   顾锦芙见他果然是反将一军,抬手摸了摸鼻子。   什么毒杀,什么斥责户部办事不力,其实都是在为这后头揽权做铺垫呢。   毒杀一事让王府的旧部能回到身边,户部就是个跳板,为的是要招才纳贤,还在告诉满朝的大臣。你们可以继续和朕对着干,但你们小心点自己的乌纱帽,朕开恩科拉拢人心,自然能培值一心忠君的新人。   到时那些人和你们斗,有朕提拔,你们就都全滚吧。   顾锦芙把赵祁慎的无赖心思摸得透透的,这就是他惯用的一招,先让人放松警惕,转头就又狠又厉的扼住对方脖子。   就好像现在一个字都不敢说的首辅,说什么都是一脚踩进他挖的坑里,自己就把自己给埋了。   满朝诡异的寂静,连着掌管科举的礼部尚书都缩成了鹌鹑。   新皇这一招太狠了,堵得他们根本无法接话茬,可谓是无赖到极点!   “——臣、附议。”   这个时候次辅突然站了出来,举笏高声赞同。   大臣堆里头霎时哗然,首辅猛然转头目露凶色看向他,但次辅丝毫不惧地再次说道:“臣附议,去岁不少优秀的举子落榜,如今各地又有灾情,陛下赈灾兼开恩科,更显皇恩浩荡。民心稳则国安,加开恩科只有利。”   次辅这翻话叫赵祁慎听得极舒坦,双眼再度往官员堆中一扫,便见有三三两两的官员各自出列附议赞同。   首辅听着耳边越来越多的赞同声音,最后闭了闭眼,压着心火只能赞同。他再僵持下去,只会对他无益,而且他已经被死对头抢了先机,不能再犹豫不决!   散朝的时候,顾锦芙扶着赵祁慎走下台阶,余光扫到两鬓微白的首辅怔怔然往外走,是受到重重一击还没有缓过来。   “您真是厉害。”她抿唇一笑,是真心佩服他釜底抽薪的一招。   最后是利用内阁里头的矛盾成了事,首辅次辅不合,天下皆知啊。   他心情不错,凤眸格外明亮:“既然叫我登了极,那他们就得俯首称臣。”   顾锦芙很认同:“再等到把戎衣卫完全控在手里,就能放松一些了。”戎衣卫到手里,她才能拿到当年父亲一案的卷宗。   “听着你比我更迫切。”   她嘿嘿一笑,也不否认,他低头瞅了几眼她难得明媚的笑脸,说:“要是没觉得哪里难受,陪我走一走吧。”   “当然使得。”   顾锦芙昨儿躺了一天,骨头都躺酥了,他高兴,她也高兴。只是没有察觉到,他手轻轻搭着自己胳膊,自己与他并肩而行,绯红袍摆在走动间轻扬,与他的相互追逐一般,翻飞间是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亲近紧贴。   少年天子弃了辇步行,不时与身侧宦官说笑什么,两人过走郑元青跟前的时候,他就是看到那么一幕。   顾锦芙笑弯着的那双眼眸十分明净,似头顶蔚蓝的晴空,叫他有一瞬的恍惚。   如若这样看她,是真的像。   ***   “这回若不是折掉一个王景胜,你恐怕在戎衣卫的监狱里出来不来了。但我能保你一回,却不能保你三回四回,针对得新帝太过明显。”   慈宁宫里,刘太后椅在罗汉床上,被放出来的李望正给她轻轻地捏腿。   李望双眸湿润,哑声说:“奴婢谢娘娘恩典,给娘娘做牛做马报答!”要不是刘太后收到消息,当机立断就让王景胜当了替死鬼,他恐怕真是在劫难逃。   “成了,你只要顾好自己,就是帮我忙了。”   太后挥挥手,示意他不要再捏了。李望站起身,准备告退。   他还得回去再讨好天子,夹着尾巴表忠心,不然他会连太后这个靠山都得失去。宫里没有了用处的人,就是废物,谁也不会再多看你一眼!   此际有宫人禀首辅前来。   太后见他行色匆匆,亦正了脸色坐直问:“前朝出什么事了?”   首辅朝太后一礼,神色有些愤然地说:“陛下要十月开恩科!”   刘太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陛下要开恩科,拉拢人心!”   “放肆!我皇儿尸骨未寒,他胆敢在热丧期施恩典!可还将我这太后放在眼里!”   刘太后抬手就抓起边上的粉彩茶杯,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本要离去的李望看着地上的狼藉惊疑不定,刘太后余光扫到他,愤怒的脸上更加铁青。   ——赵祁慎要拉拢人心是真,但也是冲她来的!因为她插手李望的事,转头就朝她脸上扇耳光!   作者有话要说:  赵祁慎:老巫婆不叫我家芙儿揽权,气不死你!   顾锦芙:好棒棒,给你举高高?   赵祁慎暗搓搓地想:要亲亲和抱抱。 第7章   顾锦芙陪着突发闲心的少年天子往御花园去。   两人也没走主道,而是挑了条逶迤曲弯的石子路,两边是竹丛斜耸,阳光透过枝叶光影辩驳。   “朝这儿走能通到立亭的荷池边,那日路过,叶碧花粉的,就跟幅画一样。”她指着前头的分叉口,想起看过的美景。   赵祁慎颇诧异,侧头看了她一眼说:“你倒是知道得清楚,不是最不会认路?”   她精得像只猴,有时候却迷糊得连路也记不全。   顾锦芙对他这种抱有怀疑的语气不满,轻哼了一声回道:“事事都有长短,我为了补短,每日回房前都会绕着走一遍。”   他免不得就忆起旧事了,凤眸里闪过笑意:“你在王府里走个路都能迷得打转,难为你了。”   他不提起王府迷路的事还好,提起了就来气,阴阳怪调地讥讽他:“还真是多亏您,让我自此以后知道记路的好处!”说着声音就低低的,像是在自言自语地嘀咕抱怨,“就没见过那么坏心眼的,不就是惹你生一回气,把我丢在园子里不说,还让人放狗吓我。天色又暗,吓得我一路尖叫,足足被府里的人笑了一年!”   即便是现在,他那几大家将看到狗,还会调笑那年的事。她最后失态到,抱着他就一顿哭,哭得天崩地裂。   怎么会有这么恶劣的主。   “那时不是还小,不过十二岁,你又臭脾气,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不叫你吃吃憋,你能听话?”赵祁慎可没觉得自己吓错了。   她在王府呆了两年,翅膀就硬了,居然打算偷偷潜回京找父亲被冤的证据。他好心相劝,说都已经着人打听,她回去除了自投罗网,根本不会有用。   那个时候报仇的执念让她偏激,结果不领情就罢,还骂他忘恩负义。说当年若不是她父亲帮过他父王一回,也不会有他这建兴王世子。   可不把他气得牙痒痒的。   至于但她怕狗,他是真不知道,不然哪里能那样吓她,丢她在花园冷静冷静就完事了。   “横竖都是你有理。”顾锦芙又想起那晚被狗追的恐惧,抱着胳膊打了个激灵,记忆让腿都发软。   她打小就怕狗,六岁的时候上街就遇到过疯狗,险些被咬了,自此对那小东西敬而远之!   她双手一抱胸,穿在身上有些空的衣裳便被堆出一个鼓包,赵祁慎无意间扫到,心里暗叹气。   那年他十二,她十五,在王府里束胸也束得宽松。她死死抱着他脖子,双腿缠在他腰间上,就那么挂着,女子的柔软贴着他属于男子的坚硬胸膛间。那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她是个姑娘家,实打实的姑娘家。   也许就是那个时候起,他对男女有别的朦胧得到真切的划分。以后做什么,都会想着她是个姑娘家,脾气再臭能让让就相让吧。   结果这一让,就把自己让进沟里了。是什么时候对她情窦初开,他也记不太清楚,只知道自己被她这根木头折磨多年,对她再柔情似水也毫无反应。即便是木头,泡水里那么几年,也该软服了,偏她是被泡得脑袋进了水,不知真情歹意!   他心里那股因为动情却得不到抒发的怨气大增,抬手就想再去掐她的脸泄恨,到底是远处还跟着一群碍事的人,又忍了忍,打消这个念头。   顾锦芙则一边在心里谴责他年幼时做的坏事,一边带着他往荷花池去。   池边微风徐徐,潋滟的池面是层层叠叠的翠绿,确实叫人看得心旷神怡。赵祁慎扫了眼边上的亭子,抬手一指说:“早膳没用吧,让传了到亭子里吧。”   以前在建兴的时候就他最大,如今他是天子,更加说啥是啥。顾锦芙扯着那狗腿子的假笑,嗳一声,转头去给十步开外的内侍吩咐,再又折回,认命地被他搭着胳膊扶他上台阶。   一应人等仍守在亭子十步之外,郑元青身为近身值守的戎衣卫副指挥使自然在当中。   不一会,煮茶的用具先被送了过来。宫女在外边煮茶,赵祁慎心里还在琢磨加开恩科的事,和她说道:“现在七月,十月开科不算紧张,就是怕有人授意让消息散发下时拖延。等到了地方用一两个月,举子们恐怕也要心生不满。”   “这事其实也好办。”顾锦芙琢磨了一下说,“您刚把旧部的人都提拔了起来,除了禁卫军常驻宫中,戎衣卫什么时候不是有令就天南海北的跑。除却戎衣卫,其它几大亲卫受您命直接到地方传旨,别人也不能说什么。”   王府旧部也有几百人,足够将旨意散发到各地,到时回来又有理由得功赏。   她对大局确实敏锐,盘算也和他不谋而合,竟品到一丝心有灵犀的甜味来,暗自在心里乐呵。   “到底是我的人。”他眯着凤眸笑着说了那么一句。   顾锦芙不知他哪根筋又抽了,只当是赞赏的话听。   司膳房还一团糟,早膳依旧是鸿庐寺厨房做的,送来的时候顾锦芙扫了眼。菜色规规矩矩,却有几样她不太爱吃的。   她瞅着,想留下一个小太监来试吃。   结果赵祁慎已经夹了一筷子的腌苦瓜放她身前的青花小碗里,她眼珠子转了转,眸光闪动,就是手上不动。   “吃。”   他开了嘴,她就没法拒了,觉得这就是个冤家,变着法子来折腾的她的。明知她不爱吃苦的,还有味道重的。   她苦哈哈地抓着筷子尝一小口。   其实经过厨子的手,苦瓜也并不苦,当然是怕天子嫌弃,谁也不敢给天子吃苦啊。就是苦瓜本身还带着青涩的味道,吃在嘴里说不出来,再入了其它的味也盖不住,顾锦芙一双眉头皱得打结。   一个汤包在这时直接就从她眼前过,然后塞到她嘴里:“吃完了那些,有肉吃。”   她脾气横起来,凶得跟头狼似的,内里却还是有姑娘家的娇气,不爱吃的东西根本不碰。大热天的用点去暑的东西不会毒死她!   赵祁慎看着她叼着包子就笑弯的双眸,觉得自己成了操心的老妈子。   天子和宦官的相处和谐中透着几分亲密,跟郑元青站在远处的一名戎衣卫见着,嘴里啧了声:“这位魏公公还真是受宠啊,听闻还在建兴的时候就陪过陛下胡闹,楚馆小倌馆的没少跑。搞不好,他也跟那些小倌一样,都拱到陛下床上伺候了。”   本朝好男风的风气不少见,大行皇帝还曾养过几名年轻的道士。新上位的天子十九岁了,身边不见侍妾或定亲,有这样的嗜好别人亦觉得正常。   郑元青自然也看到天子给人喂包子的那幕,眉头紧皱,嘴里却斥道:“不要脑袋了,什么话都敢乱说!”   那名戎衣卫缩了缩脖子,压低了声音说:“又不是属下一人之言。您瞧魏公公那腰身,柳枝儿似的,平时也没少宿在乾清宫......”   正说着,被郑元青一个凌厉的眼神扫得忙噤声,站得笔直继续守着岗。   郑元青神色不豫,心里头有莫名的怒气,余光去看亭子,恰好看到顾锦芙弯着腰凑在天子跟前说什么。光影里,她的侧颜柔和美好,天子拍腿哈哈大笑,末了还曲指去轻轻弹她额头。   是经过时间沉淀,自然流露的亲密。   郑元青对眼前这个魏锦和少年天子的关系也不确定起来。   ***   赵祁慎狠狠给首辅太后甩了个巴掌,自己在一边偷闲,刘太后那里却是和首辅说了足足一个时辰的话。   说来说去,刘太后现在根本没法从制止加开恩科一事下手,连首辅都不敢得罪的学子,她再贵为太后也不敢轻易动手。   刘太后气得面有狞色,说:“不制止,推迟!以我皇儿热丧未过为如,推到明年!”   首辅面有难色:“如此一来,外头又能编造大行皇上的不是了,平白给大行皇上添污点。”   所以他也没辄了。   刘太后心里头都是火气,胸前起伏不定。外头突然传来哭哭啼啼的声音,定晴一看,是她亲儿媳妇哭着跑进来。   “母后,您要为陛下作主啊!死者为大,他怎么可以在这档口施他的恩,他把陛下置于何地!”   刘太后本来火气正盛,听到她表述不清,斥骂道:“闭嘴!什么陛下!那是指当今了!不会说话就给哀家闭上嘴,免得再被人抓了错处,哀家还要再舍脸去保你!”   她怎么就有这么个话都说不清楚的侄女!   刘皇后被骂得更是嘤嘤地哭,她身后宫女抱着条通体雪白的小狗,见她哭这会也在汪汪大叫。   大殿安静空旷,狗吠叫的声音直刺得刘太后脑仁都在疼,气得再一拍扶手骂道:“你还抱着条畜生到哀家这来,你是嫌哀家不够烦?!而且后宫不可干政,你打哪又得到消息了,你现在不应该在宫里闭门为我皇儿守制才对?!”   先前不见她为儿子添一儿半女,如今还有脸到她跟前哭,如若不是她肚子不中用,她会为了刘家和自己以后将来步步艰难的去算计吗!   刘太后本就是十分强势的,骂起人来声色俱厉,刘皇后被骂得连哭都不敢哭了,拿着帕子直抹红肿的眼。   那个抱狗的宫女吓得已经跪倒,此时也管不得这狗是大行皇帝赏赐的,忙拿手按着它的嘴不让它再叫唤。   另一位宫人见太后发怒,也吓得不清,却是大着胆子迈出一步,高声道:“娘娘息怒,我们皇后娘娘前来,是因为有重要事情相禀,还请娘娘恕奴婢大胆,借您耳朵一用。”   她强压着发抖的手,扯着讨好地笑看向太后。刘太后闻言皱眉,但这到底是自家侄女她骂得打得,却不能真落了她掩面,只好勉强同意。   只见那宫女快步上前,弯着腰凑前到刘太后跟前低声说了几句。刘太后猛然就看向侄女,眼神不再是嫌恶,瞳孔里有一束光迸射而出,又惊又喜道:“可真?!”   宫女抿着嘴笑:“推迟这么些天,多半是真。”   刘太后激动得站了起来:“传陈院判来!不,你们偷偷去!”然后看向还一头雾水的首辅,脑里闪过一个更好拿捏赵祁慎的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赵祁慎:有人要挡朕谈恋爱?! 第8章   赵祁慎昨儿趴在案上奋笔疾书,写的就是开恩科的旨意,如今朝廷已无人有异议,当朝便把圣旨丢给礼部昭告天下。   用过早饭,赵祁慎将自己的五大家将都喊到身边,吩咐他们组织王府的旧部前去将旨意送达各处,监督各州府,并下令最好能随同举子一起进京。   顾锦芙为了去掉嘴里苦瓜的青涩味,吃肉包子吃撑了。听到他后面有所意指的吩咐,懒洋洋的,连脑袋瓜子都懒得转,看着满屋的金灿灿,猛然又想起得的那两个金盆。   要真的给熔掉吗?   这主现在是天子,熔掉赏赐的东西,会不会是大不敬罪?   等五大家将领旨离开,赵祁慎喊了她一声,却发现她眉头都皱成一团,眸光闪烁地不知在想什么。   赵祁慎不得不大喊一声:“魏锦。”   顾锦芙猛然打了个激灵,飞快地回道:“我没有要熔金盆!”   赵祁慎险些没被她气个半死,咬牙笑道:“你真出息。”   顾锦芙才恍然自己下意识接了什么,心虚地扯着嘴角干笑:“您是有什么吩咐。”   “司膳房还一团乱,太后保了李望,你这会倒只在乎你那些金疙瘩了?!”   “奴婢先前不是陪着您散步吗,奴婢这就去敲打司膳房那些崽子。”   顾锦芙被他凤眼再一瞥,抬脚就要往外走。   “回来!”赵祁慎手快捞住了她的袖子,她停下疑惑地等指示。他说:“你心里有没有个盘算?”   盘算?   “您放心,不会给您丢人的。”顾锦芙嘴角上扬,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见她心眼没被一块金疙瘩堵住,赵祁慎这才放了手。   柔软的布料划过手心,竟是又有股想再抓住的冲动,被他快速一攥拳,压下了这股莫名。   此际却是有道身影匆忙前来,外边也未禀报。能直进乾清宫的,除了一应掌权宦官也没有别人了。   顾锦芙扫了一眼,迈出去的步子直接收了回来,就站在天子身侧不动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李望真回来了!   “奴婢叩见陛下,谢陛下隆恩。”   李望上来就是跪,口呼谢恩。顾锦芙心里骂了句:刘太后的臭狗腿子!   赵祁慎听着这谢恩也极讽刺,不过面上未显,朗声说道:“你不必谢朕,起吧。”   李望又是一番谢恩这方才从地上爬起来,顾锦芙借机就说道:“李公公回来正好,我这边正受命要去司膳房及其它几处走一趟,好好敲打下边的人,省得再闹出什么要掉脑袋的幺蛾子。”   她突然杀出一句,李望明显愣了下,还没琢磨出意思来,就听到天子那里又说话了:“是这理,你原掌管的司膳房与司设监接连出事,可见内里藏污纳垢,也是该检讨检讨。”   原掌管的。   四个字叫李望从心底打了个激灵,天子就没准备把原先的权利再还给他,即便是有准备,但听到明示说不慌乱是假的。   这何尝不是敲打他。   从今天起,他就是夹在天子和太后之间求生存,一个不好,他的脑袋还是得掉!   李望惊得忙再跪倒,顾锦芙这时却是直接就告退,走过膝盖半弯的李望身边笑吟吟道:“劳烦李公公受累,与我走一趟了。”   这可把李望难受得,想要跪下去表忠心都跪不了,察觉到天子的视线更是落在自己身上,仿佛千斤大石压在心头。   他手心黏腻腻的,到底没敢再虚表忠心那一套,应了顾锦芙一声,与她匆忙离开。   赵祁慎在两人离开后抬手按了按眉心。   顾锦芙成日都说是给自己背锅的,她何尝不是每次都拿自己出来当挡箭牌,李望一来,转眼就又把他推出去借势欺人。   真是嚣张跋扈!   然而,他再在心里诋毁着她,眼底又有浓墨一样散不去的笑意。   顾锦芙原本是想亲自跑司膳房的,然而见到李望,她就改变了主意,直接往内监平时候令的小院走去。   那里相当于是内监的内衙门,离乾清宫极近,有头脸的太监都聚集在这里议事或等天子的吩咐命令。   李望看到她脚下转了方向,心里又咯噔一下,见到居然是向内衙门走去,脸上就开始阵青阵白。   顾锦芙身后还跟着两位小太监及一应新编入的戎衣卫。   那都是王府旧部,簇围着她,气势逼人。独身的李望在她身后就沦为了小跟班似的。   进了内衙门,她也不客气,直接就坐到了正堂里正央放着的左边的椅子里。   李望手一抖,她已经让戎衣卫去把所有人叫过来。   等到各司各房的总管太监进来,李望的脸已经变成死灰色,顾锦芙看着满堂诧异望着自己的人,朝李望笑道:“李公公也坐。”   说着,指了指右侧的位置。   在场的宦官们心里一片哗然,这是变天了!   李望被她憋得连话都不知道要怎么。   众所周知,原先这当中左侧的位置是他这提督太监的,如今她坐了不说,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他坐到为次的右边。   这不就是让他自己跟别人宣布,他在天子跟前失势了!   这里的人哪个不是趋炎附势没良心的东西,他坐了,估计以后这些人就都只捧着那魏锦了。   可是不坐,他站着,魏锦却坐着,更加是告诉别人,他斗不过魏锦。连坐的资格都没有了!   李望内心天人交战,也好在他是经过风浪,才没有被顾锦芙狠狠甩过来的一巴掌打懵。忍了再忍,还是去坐了下来。   如此一来,全场噤声寂静,自然是顾锦芙想怎么发号施令就怎么发令。   司膳房的李庆还被扣着,司膳房如今算是无首,司设房死了管事太监,自然也是没人管。她直接就领了司设房的管事之权,让身边从王府跟来的两个小太监直接去掌管司膳房。   没有被波及的其它几监都不敢吭声,就怕自己在这当头抓出点错来,把自己的差也给顶了。   威抖下去了,顾锦芙心里别说多畅快,拉着李望说去给天子复命。   李望只能再乖乖站起来,就真的像成了她的小跟班,唯命是从。   李望把自己的手心都给掐烂了,除了心里屈辱外,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出了内衙门,顾锦芙又笑笑转身和他说:“李公公在戎衣卫那里也受惊,还是先去休息吧,陛下跟前暂且有我。你休息好了,才更好在御前当差不是。”   说罢,也不管他同意不同意,甩袖就走。   在宦官里说一不二,威风半辈子的李望再也受不住,被气得眼前一黑,就那么直直倒在内衙门大门口。   正从里头撤出来要去转告手下小崽子们最近夹尾巴做人的一众宦官都看得真真的,却只是嘴里喊着李公公,真正上前的没有几个。   顾锦芙心情不错往乾清宫去,想到自己刚才又借着赵祁慎狐假虎威的,绞尽脑汁准备好话拍马屁。不然依他的小心眼,肯定又得给她记上一笔。   正走着,看到有人从后宫方向抬着个空辇匆忙往西边去。   西边是慈宁宫的方向,如今赵祁慎才刚刚登基不到十日,后宫并无妃嫔,只有大行皇帝的宫妃。基本都住到最后边去,有禁卫把守着那道宫门。   大行皇帝是赵祁慎堂哥,自然是不能让宫妃出现在他面前,要是闹出什么风言风语的,太后这脸面可没地儿放。   如今后妃还能用辇的,也只得是刘皇后一人了。   但又抬了个空辇。   顾锦芙留了个心眼,让身后的一位戎衣卫去查查看是怎么回事,她拾阶而上,准备去哄赵祁慎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赵祁慎:就知道借朕的势,谴责!   顾锦芙一叉腰:我是陛下派来收拾你们的。   赵祁慎心里高兴地傻乐:嗯,就是这味道,真香。 第9章   乾清宫里,大殿已经不见赵祁慎的身影,顾锦芙心里嘀咕着说辞往东暖阁去。   菱格门前站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她探头探脑看了眼,当即有小太监就先低声跟她说:“魏公公回来了,刚才次辅来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走了。陛下就往内寝去了,但也不喊宫人伺候,小的们也不敢到御前去。”   到底是新来的天子,他们到现在也没摸透个脾气。   以前是看着李望眼色办事,但刚才亲耳听到天子夺了李望的权,现在自然是以眼前这个魏公公马首是瞻。   顾锦芙心里亮着呢,朝他友好一笑,就踮着脚尖进去,跟作贼一样还压轻了声音喊:“陛下,您是歇下了吗?”   “别在那里跟只鼠儿似的,你那破铜锣一样的嗓音我又不是没领会过。”   淡淡的声音从大红落地罩后头传来,顾锦芙当即绕到后面去找人,就看到他明黄色的身影立在那里。   猛一看去,伟岸英俊。她眨巴眨巴眼,心里告诉自己他这皮囊是迷惑别人的假像,刚才还嘲笑她声音是破铜锣呢。   “您站这儿做什么?”   “是想事情想入神了,站着就没动,结果你回来了。”   顾锦芙哦了一声,他又问:“内监的事情好了?”   来了来了!   顾锦芙听到他发问,忙聚起十二分的精神,笑弯了眼回道:“全有您替奴婢撑腰,暂时是稳妥了。”   赵祁慎抬手就要去掐她脸,又这样说话!   结果顾锦芙这回躲得飞快,嘿嘿笑着就退后了两步:“听说次辅来了。”   讨好的话他不爱听,她当即转移话题。   赵祁慎掐了个空,只能收回在半空中的手,把手往身后一背,嗤笑道:“我的魏公公可真是厉害了,转过身回来就知道朕和谁接触了。”   他要是不笑,顾锦芙还当这个是警告,他一笑,根本就不怕更是嬉皮笑脸了:“次辅那么大一个人走动,谁看不见呀。”   这脸皮是真厚。赵祁慎懒得跟她斗这种小心眼儿,外头就禀首辅及户部尚书一应人等前来。   顾锦芙双眼一亮,说道:“看来是要给您禀账本的事情了。”   早上施的威,现在就见效了。   赵祁慎也意外首辅来得快,估计是盯着次辅,就怕次辅再给他上眼药,所以这老狐狸先来表忠一番。   不管是哪种,赵祁慎心里都在冷笑,什么也没说一抬脚就往外走。   顾锦芙忙跟上,等着看那帮老臣究竟说什么。   结果是和她猜的一样,等捧着那些账目给赵祁慎过目的时候,她居然一点期待感也没有了。   赵祁慎留下账,说了句朕知道了,就挥手让他们退下。   顾锦芙见他别的一字没说,免不得好奇觑他几眼,却见他又打开账本,在标注后宫用度的那几页来回翻看。   她凑前去,都是些给刘太后和皇后一众妃嫔的用度,什么用绸多少,添金银玉摆设多少,寻了什么珍宝。寻珍宝的那些后头还有戎衣卫的字样。   “后宫那么些妃嫔,花销大也是正常。”   说着再认真去看,发现还是些生活用度。结果才说一句,脸颊微微一疼,他有些粗粝的手指头就已经捏着她那点腮帮子肉了。   她哎哟一声,余光扫到他居然挑眉笑,随后才松的手。   顾锦芙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人怎么那么幼稚,都十九了,要及冠了,还跟小时候一样掐她的脸!   刚才没掐着,还要事后找场子。   赵祁慎不用想也知道她在心里骂自己,谁让她不知道自己心思,什么时候把她掐醒了,他就不动手了。他把账本一合,也不跟她解惑自己看什么,吩咐她磨墨批折。   虽然提了她为掌印太监,但内司监还是牛鬼蛇神都有,这些天的奏折根本就没打算派下去,都是他坐在案前一本本地看。   这一整日,几乎就没有别的事了,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跟着他看折子,一直看到乾清宫灯火通明。   顾锦芙终于累得在打哈欠,他扫了她几眼,放下笔:“一会有人送宵夜,你到侧殿沐浴,晚上还留我这。”   “您就不能放我回去睡个好的?在您这里,我精神紧张!”   她终于抗议,赵祁慎抿抿唇,看到她疲惫的样子,到底是将人放走了。   回到自己的屋子里,顾锦芙高兴得直接就到床上滚了两圈,然后才吩咐小太监去抬水沐浴。   她的束胸都缠快两天,勒死她了。   然而,等到都松开后,她对着铜镜又有些沮丧。   这跟她早上吃的小汤包一样的两坨肉,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发得大大的馒头?!   真是这几年束的没身形了?   沮丧过后,再穿起男式的中衣时,她又觉得这样没啥不好,反正一马平川对她的身份才更有遮掩度。   这天晚上,顾锦芙梦里梦到自己出宫了,宫门口接她的是她父亲。   父亲还是记忆里的样子,下巴一撇小山羊胡子,眯着眼笑,再慈祥不过。   然而就当她飞奔过去的时候,天降两个大金盆,咣当就砸她脑袋上头。赵祁慎如神仙一般从天降到眼前,怒目相视。   他似乎要质问什么,她却被吓醒来了!   坐起身一抹额头,全是冷汗,心惊地想——   这算什么,拿人的手短么?!!   ***   赵祁慎当朝立了一次威后,朝廷里再安静不过,事事都显出一种往好方向走的井井有条。   司内监里,以前围在李望身边的几乎不见了,李望每日坐在内衙门都两手清闲,一杯清茶伴一日。   顾锦芙那里跟着赵祁慎本就不清闲,再加上有内监的一些琐碎事情,倒显得她比赵祁慎这天子还要忙。   忙忙碌碌地过近半月,上回让去打探后宫事情的戎衣卫再来回禀。   她走到外边的庑廊下,那人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似乎是太后生病了,这些天日日都让院判请脉,连刘皇后都在跟前。”   太后生病了?   “上回不是说可能是刘皇后不适?抬着空辇过去的。”她琢磨了一下,觉得哪里不太对。   “可能是上回刘皇后以为太后不好,受惊过度吧。”   那戎衣卫也不能肯定,后宫的事情也确实不是好打听。   顾锦芙颔首,那戎衣卫便退下继续去当差了。   正值是交接班的时候,郑元青到御前接岗问安,就看到她穿着绯红宦官袍的身影立在屋檐下。   带着些燥热的风吹得她袍摆轻扬,她似乎是在想什么,眉宇沉静,侧颜清秀有着玉一般的温润。   她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打量,猛然抬头,与他视线对上的时候,那沉静就成了冷漠。   郑元青当即移开视线,进了大殿,脑海里是昨天父亲的吩咐。   他们郑家先前得刘家相助才稳着在朝中的地位,但刘家如今没有出息的,大行皇帝一去就剩下一个刘太后还有点聪明劲,父亲让他也要在天子跟前先稳着。   意思是刘太后的势力未必真的能撑控新来的天子。   从首辅吃憋一事上就能预见以后肯定得有权力之争。   郑元青心里搁着父亲的话,也在说服自己现在别去再惹那个魏锦,或者必要的话可以给对方一些无关大局的小消息。   但他心里也明白,或许这些都是借口,他就是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想去接近魏锦。   顾锦芙盯着他身影消失,索性就站在廊下站定,准备等他出来了自己再进去。   自打他上次试探,她后来细细地想觉得蹊跷,总感觉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也可能是因为两人间有扯不清恩怨,所以她过于敏感。   顾锦芙正站着胡思乱想,就听到有脚步声仓促从殿里传来,是受命喊她到跟前去的小太监。   “陛下问他那天觉得的好的紫砚放哪里了,奴婢们也没找到,陛下又说应该是您收好的,这会叫您去帮着找找,要赏了给郑副指挥使。”   给一个武将赏砚台?!   他又在胡闹什么,确定是赏赐不是讽刺?   顾锦芙摸了摸鼻子,心里叹息一声,这纨绔的想法真让人琢磨不透,说道:“我这就去。”   结果就见到本不该当值的许志辉匆忙跑过来。   建兴王府的其他家将都去为开恩科一事忙碌了,就独留了许志辉这新增升的戎衣卫副指挥使在京。   她见他神色不太对,拦了他一下:“许副使这是怎么了?”   许志辉脸色铁青,声音竟有丝丝的颤抖:“王府、王府走水失火,娘娘如今不知所踪!” 第10章   天天都盼着建兴那边的消息,结果是骇人的灾祸。   顾锦芙平素是冷静的人,震惊中居然眼前有些发虚,是许志辉察觉,忙扶了她一把。   她勉力站好,神色极难看,死死攥紧了拳头说:“快、我们快进去。”   许志辉点点头,她已经甩下人匆忙往大殿里走去。   “——陛下!”她一路往东暖阁奔去,也顾不上什么规矩礼仪,冲到他跟前抓住了他的袖子。   “怎么了?”赵祁慎被她猛然扑上来也吓一跳。   他就在这里,再有事,他也是护着她,怎么能急得脸色都变了。   顾锦芙走得急,喘了两口气。   许志辉也已经走进来了,见她就在天子身侧沉默地站在郑元青身边。   此时天子与她挨得近,他垂眸看她,虽然看不太清楚眼中是何等神色,侧颜刚毅的轮廓线条却似乎是变得柔和。让人看着就觉得两人有异于常人的亲密。   郑元青眼神闪烁,心底竟对这一幕有惊涛骇浪的情绪在涌动。正是他惊疑中听到更为叫人震惊的话。   顾锦芙缓过气来,看着他凝视着自己的双眸说:“建兴传来消息,王府着火......娘娘不知所踪。”   前一刻似水光温柔的目光化作错愕,下刻便是猛然一缩,深邃的眼眸中在这瞬间彻底失去光彩,像是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没有任何光亮,又平静得可怕。   “赵祁慎......”她被他的眼神惊得心跳加速,去握住他的手,发现他指尖微凉。   她喊他那声很轻,声音刚落,她就被他用力反握住,回头看着下方的许志辉说道:“何人来报的信。”   许志辉一抱拳回道:“是守在王府的亲卫,如今人还在宫门。”   “传!”   赵祁慎松开了顾锦芙的手,一撩袍子坐回到位置上。   他此时表现冷静极了,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刚才的异样。顾锦芙把手自然垂在身侧,闭了闭眼,把被他力道箍得作疼的手藏到袖子里。   郑元青还在消化刚听到的事情,赵祁慎声线没有起伏地朝他说道:“你先退下。”   在场除了他都是王府旧人,郑元青当即反应过来。天子还不信任他,自己站在这里,就跟肉里的刺一样碍事。   郑元青应是利索转身,转身前视线到底没忍住朝顾锦芙那里看去,不过她的注意力都在天子身上,眼里有焦灼和关切。   他快步离开,再也看不见后边的面容。   很快,来报信的人被传了进来。   那人一路急赶,马都跑死几匹,自己也摇摇欲坠,是被扶着进来的。   他跪下,满身风尘和疲惫,声音哑得十分难听,不用赵祁慎开口问就先把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了。   王府是五日前失的火,位院就老王妃的院子里,等到他们赶去已经火光冲天,他们拼死冲进去想救人。但进去的亲卫都没能出来,等火扑灭,里头的人尸体烧得都难已辨认了。   找了仵作来验,一开始他们都不抱希望了,后来再三|反复验尸,还是发现细微处有不同。衣裳肉身能烧得难辨认,但是老王妃从不离身的一块玉佩却不见在任何一具尸身上,屋里翻个底朝天也没有。   那是老建兴王赠给她作定情信物的鸳鸯佩,连睡觉都不离身的。   所以他们觉得老王妃是离奇失踪,而不是丧命火海,一路往京城送消息。   赵祁慎沉默着,那名亲卫又把调查到的可能性说出来,如果老王妃失踪,那肯定是府里有内鬼接应。   说到这里,许志辉想到什么,抬头看向天子:“陛下,会不会是与先前追杀我们的人有关。”   顾锦芙也正往这上边想,赵祁慎在这个时候闭上眼,是在思考什么。良久,众人才听到他冷冷地说:“未必。”   “我登基已经近一个月了,如果要以此要挟我,肯定是我在位时越短越好,何况是刚加了恩科的这种时候。在我被拥护的时候,抓我母亲用作威胁,只会尽失民心。”   所以不可能是追杀他的批人,如果是,他只能说那些人既毒且蠢,皇位拱手相让也坐不稳!   何况顺着蛛丝马迹,在前几天已经基本确定是他的皇叔穆王所做,穆王府已派人去潜伏。京城到穆王府快马三天,如果有异早就送回消息来了。   “不是那边,事情只会更加扑朔迷离。”顾锦芙沉沉地开口。   没有嫌疑人,那就真是两眼摸黑。   “许志辉。”   “臣在!”   赵祁慎下令:“让王府亲卫继续查,此事你亲自前往。不要许过任何线索,每日派人送信禀明进度。”   “可陛下这样的身边就更不安全了!”许志辉觉得不妥。赵祁慎却是笑了笑,笑里带着戾:“如若他们敢来,朕就在这里等着他们!”   老王妃在他们这些旧家臣眼中地位不比赵祁慎低,何况真若有人拿老王妃来威胁天子,那事态只会更严重。许志辉内心挣扎了片刻,跪下郑重领命,带着传消息的亲卫准备直接再回建兴。   奢华的帝王寝殿里陷入一片寂静。   顾锦芙担心老王妃,也担心他,想要说什么,却发现此刻说什么都苍白和没有意义。倒是赵祁慎安静坐在椅子里片刻,双目一扫这室内处处代表着皇权的明黄色,突然讽刺一笑,抬手揉了揉眉心说:“其实这些并不是我想要的,是我累了母亲。”   顾锦芙激动的回道:“是奸人歹毒,与你有什么干系?!当初是娘娘让你必须进京,如若你不来旨意被外传,即便你不登基,重新选的新帝就会对你这曾经拒绝登基的人放心吗?而且我们中途就遇到了刺杀!”   登基也是一种自保。   赵祁慎哪里又不明白这里头的关键,刘太后真是欺人太甚啊,逼他到这种境地。他身子往前倾了倾,朝她说:“你靠近一些。”   她在这种时候是心疼他的,再是天子掌生杀大权,遇到这种事除了愤怒恐怕也有无助。她依言靠近,他的头就轻轻靠了过来,倚着她闭上眼说:“你觉得下步还要如何?”   他这种明显的依赖,或者不叫依赖,而是人在遇到困难时面对信任的人表现来的亲近。   顾锦芙这瞬间从心底涌起一种如慈母般无比怜爱的情绪,双手搭在他肩头说:“对方此时肯定是在堵你不敢昭告天下,因为昭告天下,就相当于把娘娘直接放到最危险的局面了。他们被打为反贼,不知道会做什么更过激的事来。”   “是这个理。”他轻轻回了一声。   她手心暖暖的,搭在他肩头上,暖意一点点透过布料传到他身上。像是有能抚平他心里翻涌戾气的魔力,他觉得自己更加冷静了,说道:“但我昭告了,她也不敢动手。”   他?   顾锦芙察觉他是猜测到了元凶,略微迟疑了一下问道:“哪个他?”   “不用得民心的一个人,只要能够控制我,就控制了这个天下的人。”   话到这里再明白不过,顾锦芙心中一凛,咬牙骂道:“卑鄙!”   “锦芙,帮我磨墨吧。”他抬头,重新坐正。   闺名就那么被喊了出来,让顾锦芙有那么一瞬的恍惚,恍惚中有什么快速从心底淌过,让心弦一颤。却又很快,快到她连尾巴都没有抓到,让她连回味琢磨的机会都没有。   她温柔地看着他,点头。   赵祁慎余光正好扫到她那种要护崽一样慈爱的眼神,眉头一皱。   她在想什么?!   若不是此时没空,以他的性子非得让她说明白那是什么眼神。   在消息送到乾清宫的时候,太后那里同样是得到了消息。一个宫人正蹲在她脚边锤腿,她听到小声在耳边的汇报后,翘着唇角冷笑:“老建兴王去得早,我就替他教导一下儿子,让他懂得什么叫不得忤逆尊长。”   来人谄媚的应是,又听了刘太后几句吩咐又鬼鬼祟祟往内阁去。   刘皇后近些天为了保密身怀有孕,一直借着太后不适的理由掩人耳目,每日都让人小心翼翼抬着到慈宁宫,暗中号脉。这个时候正好是在的,听到太后那一句教训,等人一走就嘴快问是怎么回事。   不想刘太后当即冷下脸睃她:“你连后宫都管不清楚,说了你也不会懂!回吧,养足精神和身体才是你现在该做的事。”   刘皇后被堵得脸色绯红,又没有胆量为自己分辩,憋屈地站起身告退。   从分隔前朝和后宫的宫门过,正好看到李望脚步匆匆。   李望如今要在刘太后和天子间夹缝生存,见到刘皇后当然是堆满笑,刘皇后可是太后的亲侄女,自然是不敢得罪的。   “你打哪来,又上哪去。”   刘皇后坐在辇上,倒是神色温和。   李望弯着腰回道:“是刘嫔娘娘那头有事差了奴婢过去,您也知道如今内监的情况,奴婢怕其他人做不好,到时转头传到如今正当红的那人耳朵里。奴婢就真的难过咯。”   刘皇后琢磨了一下他嘴当红的人,很快就联想到是顾锦芙,嗤笑一声:“你就是胆子小,不过一个狗仗人势的东西。”   “哎哟,我的娘娘。”李望愁眉苦脸,“奴婢这境地就是她整的,奴婢当然怕啊,要不是太后娘娘,奴婢恐怕就死在那里头了。”   李望早习惯上眼药的这活计,说得动了真情似的,还抬手抹眼角,双眼通红。   “行了,就这出息!”刘皇后挥挥手,宫人手里的那只长毛狗突然朝她吠了两声,她弯唇一笑说:“狗仗人势......”   喃喃间,是想到姑母先前斥骂自己无能的话。   她现在就去给姑母出口气!赵祁慎那头让姑母好久都不痛快,拿捏魏锦不也就是打了他的脸。   李望听着她喃喃,不明就以,巴巴望着她,比宫人抱着那只还像等主子垂怜的狗儿。   刘皇后心中有了主意,一扬手笑道:“走,我们去司膳房走一趟。司膳房如今是魏锦在管吧,太后那头和我这边这两天都觉得吃不好,本宫要亲自去看看,传她也过去。”   “娘娘要去司膳房?还命我一定要过去?”顾锦芙正给赵祁慎磨完墨,已经喊来内阁的阁老过来议此事,她冷冷地朝李望说,“此时陛下身边缺不得我。”   李望装作为难的样子,跟没抬头的天子说:“陛下,不是奴婢不懂事儿,是娘娘说如若魏公公不去,那就是要出大事的。两位娘娘都说吃了司膳房的东西不舒服。”   这就是找茬来了!   顾锦芙哪里听不明白,心里那个气,想到刘太后肮脏的手段,直想把人给撕了。   赵祁慎更不想让她去,结果外头却就响起通禀,说是刘皇后来了。   她一个刚丧夫的妇人,倒好意思往小叔子这里头钻。   顾锦芙被她有点恶心到了,可人来了,她不去那就是能冠大罪名,现在这个时候也不好再多给赵祁慎找事。   她忍了忍,在赵祁慎要开口护她的时候说:“陛下,奴婢去迎。”   说罢,深呼吸一口气,就出去迎。   刘皇后连辇也没有下,就那么坐在辇上居高临下看她:“魏公公可真是大忙人呢,本宫不亲自来,恐怕都见不着。”   顾锦芙皮笑肉不笑地说:“前朝政务繁忙,臣这头为陛下分忧,娘娘莫要与臣计较才好。”   刘皇后听到她一口一个称臣,脸色几变,想骂她却又抓不住错处。   本朝太监虽然是奴婢,为主子所用,但天子近身有权力的宦官都统称内臣。早些年太|祖在世时就说过天子内臣亦为臣也,可不用奴称。   这是为了显示出天子身边的大太监们的权力,在天子不方便亲自出面震慑外朝的大臣时,他们就为之代劳。   所以顾锦芙此时态度说是目中无人不为过,根本不将她一个已经代表过去的皇后当主子。   刘皇后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到底是还有丝理智,冷笑道:“司膳房是魏公公刚接手不久,却是出了问题,本宫要亲去查看,本宫怀疑还有人想害本宫和太后娘娘!”   张口就是先扣帽子,而且是这种意气的话,顾锦芙觉得刘皇后脑子有点不好。若是她要来拿捏出气,不是应该跟她一样,来个假中毒更省事。   顾锦芙发现了刘皇后不够聪慧,沉默了片刻,结果刘皇后就认为自己威仪万千,震慑到她了。一扬手,抬着下巴高喊:“正好本宫宫女抱着狗累一路,这可是大行的陛下赐给本宫的,就劳烦魏公公搭把手吧。”   事情又一转,居然是要她抱狗?!   顾锦芙明白了,刘皇后扣个高帽子居然就是为了拿只狗来羞辱自己,想告诉自己连只狗都不如?!   她心里冷笑,一拱手说:“娘娘,陛下闻到狗的味道,特别是若有人沾了狗身上的毛,就会犯呼吸不畅顺的病症。臣近身伺候陛下,万不敢沾着它,叫陛下龙体有恙。”   她张嘴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她阐明原因,是为了天子龙体,刘皇后敢要硬塞,那就是置天子安危于不顾。再深一点想,就是其心可诛!   顾锦芙舌灿莲花,一张嘴利得很,把刘皇后堵得才真是呼吸不畅顺了。   在乾清宫值守的郑元青在后边巡逻,听到前面有说话声,就绕到前头来。正好听到她舌战刘皇后的那些话。   他下意识是想上前去和平决解这件事情,刘皇后在这里闹确实也不好看。   不想刘皇后这下被气得没了理智,居然一拍宫女的手,宫女吃疼,狗就成手里蹦了下去。   宫女也当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就站在原地大叫:“啊,娘娘的白绒跑了!魏公公,要是跑进去殿里,伤着陛下,你可就罪大了!”   顾锦芙简直服气这种蹩脚的表演,她不但不管,还往后退了一步。   那小东西爱去就去,又不是她没抱住。   然而她不动,众人也没想到那狗儿不配合,跑了两步就调头,直跳着就去扑刘皇后。   本来就是刘皇后半块心头肉,和她亲近惯了,落地了还是念着主人,就往回高兴地跑想要主人抱抱。   结果这可就闯祸了!   长毛狗这一扑,吓得刘皇后忙先护肚子,她猛地一动,居然就侧身往外倒了。辇的扶手并没有能护住失去平衡的刘皇后。   尖叫声连连,瞬间就是人仰狗翻。刘皇后重重摔到地上,脸色惨白,身上哪哪儿都疼,小腹也在疼。   她失声尖叫:“快!太医,太医!!” 第11章   乾清宫门口乱成了一锅粥。   刘皇后的人七手八脚把人抬回辇上,刘皇后下腹坠疼,吓得哭出声。好在她贴身的宫女还有点心眼,去捂了她的嘴,吩咐快回宫,让太医直接去后宫。   顾锦芙站在一边冷眼旁观,觉得刘皇后太过夸张。其实辇也不太高,她还看到宫人垫了一下,应该不是摔得太疼才是,怎么跟要了她命似的。   外头实在太过吵闹,赵祁慎总归是怕顾锦芙吃亏,一撩袍摆便也出来看个究竟。   正好是看到刘皇后哭着喊痛的情景,他担心的人正在边上看热闹,完完整整的。   天子现身,眼尖的侍卫已经先跪下,宫人们也注意到了,皆跪倒喊万岁。   刘皇后冷汗淋淋,双手死死抱着肚子,身子都要躬成虾米,只想着自己孩子会不会有事,哪里有空去管赵祁慎现身不现身。   “闹什么。”他凤眸扫视一圈,最后才去问顾锦芙。   顾锦芙很无辜地摸摸鼻子:“娘娘被自家狗给扑了,从辇下掉下来。郑指挥使也瞧见了。”   她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顺带把目击证人给推出来。   谁不知道姓郑的和姓刘的两家交好,她不先说出来,万一被郑元青帮着刘家人倒打一耙怎么办。   郑元青被点到名字,自然是要来回话:“确实是娘娘的宠物扑了过去,惊吓着了。”   他根本就没有犹豫的说出真相,他也不屑利用这件事情打压魏锦。   顾锦芙闻言,澄澈的一双杏眸就望了过去,看到郑元青坦荡的神色。对方正好也朝她看来,目光深邃。   她心里就啧了声,对他的厌恶可不会因为一句实话消散。   赵祁慎了解过后朝刘皇后的人挥挥手:“送皇嫂回宫让太医瞧瞧,莫在此处再逗留。”   语气里的不耐根本没有遮掩。   刘皇后宫里的人忙爬起来,抬着辇走得飞快。   顾锦芙看着皇后离去的背影,疑惑着学她一直捂肚子的动作。   撞到肚子了吗?好像是刚才撞到侧腰才对。   那捂肚子做什么?   “你饿了?”赵祁慎一回头就见她抱着个肚子,顾锦芙愣了下,抬眼茫茫然看他。他看得好笑,吩咐不远处的小太监,“去拿些点心呈上来。”   顾锦芙反应过来,小太监已经跑下台阶,她也就懒得解释,跟在他身后往殿里走去。   郑元青站在已经安静下来的庭台之上,目光复杂看了眼一前一后的两个身影,天子确实是待魏锦特别。   刘皇后莫名奇妙来闹了一出,还没讨到好,李望在见到出事的时候就溜到一边,后来见没有关注他就直接溜回内衙门去。   最近太后和皇后似乎都在为什么保密,刚才刘皇后的样子,他似乎猜到了一些。大行皇帝先前有过一名后妃怀上龙嗣,但后来滑胎了,当时就是跟刘皇后一样抱着肚子哭。   那是人下意识的动作,难道是刘皇后怀了身孕?!   可这一摔.......李望想得打了个激灵,站在屋门前脚都抬不动。热热的风吹在身上,就跟是寒风似的,吹得他整个人都在抖。   内阁的阁老们来得很快,几乎是错开刘皇后后脚就到到了。   顾锦芙正想跟赵祁慎说刚才刘皇后的怪异,就看到首辅领着内阁一众有道行的狐狸都进来,她便闭上嘴,站回到天子身后。   赵祁慎处理事情的风格是从来不拖泥带水,他也不跟面前的阁老们迂回的说话,把旨意叫顾锦芙念一遍。   众人听得惊疑不定,次辅敏锐察觉到什么,一拱手说:“陛下,过了这么些天,歹人恐怕踪迹难寻。您这旨意,除了昭告和调兵搜寻外,也会叫歹人警惕。”   首辅也没想到赵祁慎居然要把事情弄到明面上来,这个时候他没法找刘太后商量,只能先拖延不发旨,也劝道:“陛下,若是昭告天下有歹人抓走了老王妃,歹人万一来个一不做二休,对王妃不利呢?!”   赵祁慎闻言嘴角一勾,说道:“朕的母亲只要伤一根头发,朕就诛那歹人一姓全族。”   他声线没有太大的起伏,即便是说出来血腥的一个诛字,也是淡淡的。首辅心里却猛然跳了跳,他甚至看到天子的目光就落在自己身上,一直不曾移开,勾起的双唇似笑非笑。   首辅在这种平静的目光下竟脊背发寒,好像自己内心深处藏着的秘密被他赤|裸裸的读了出来,叫人连头皮都在麻。   赵祁慎本来就是知会一声,当然也是要借首辅去给刘太后传话,他根本就不会理会内阁反对不反对。司内监一样有能昭告圣意的权力。   一众内阁阁老离开乾清宫,有人叹气:“陛下到底是太过年轻,就不知道迂回着些吗?真有个万一呢,先让人暗访着不也一样能搜寻,太任性妄为了。”   附和的声音接二连三,只有首辅默不作声,心里在琢磨着。或者赵祁慎根本不是任性,而是认定了母亲不会再有危险......   如果是这样,他肯定是猜到了什么,不愿意低头求和。   他哪里来的勇气?!   首辅心里很乱,赵祁慎正面迎刃的做法是出乎他们意料了,但现在他也不好直接就禀报刘太后。如今宫里已经不同往日,就他收到的消息,魏锦这帮王府旧部已经在宫中建起了小势力,这宫外宫内并不能保证都还掌控在他们手中。   前朝的事情一时半会传不到后宫去,刘太后甚至不知道刘皇后那里出了事。   刘皇后身边的人怕责怪,除了让宣太医,大宫女把所有宫人都聚在庭院里,不让任何人离开有先去报信的可能。   万一这个胎不保,陪葬的可就是他们这些伺候的!   刘皇后这个大宫女是有些心机的,帮着她抖倒过不少妃嫔,紧要关头自然知道命重要。她焦急地就在屋里等陈院判把脉后的消息,结果陈院判把来把去,良久都没有说话。   刘皇后不停颤抖着,实在是怕啊,哭得妆都掉了,哪里还有曾经是国母的威仪。   她发颤着,不断喃喃地自语:“我的孩子一定没有事的,一定没有事的。”   终于,陈院判松开把脉的手,把那大宫女的心提得高高的,用一种事关生死的沉重语气轻声问道:“娘娘究竟如何了,小皇子......”   陈院判摇了摇头,大宫女脚下一个跄踉,险些要瘫倒。此际,陈院判说:“先前微臣就一直说要再等日子才知道,算算时间到现在未满两个月,是像滑脉,但娘娘这一摔,仍是滑脉的脉相。却不是有孕的脉相,娘娘可能根本就没怀上。”   刘太后焦急,让他天天去暗诊,本来初期就极难确定,他就没下死口也怕诊错。   如今算是确诊了。   “娘娘摔着,若是没见血,疼的是腹部不假,却又不是下腹胎儿的位置。娘娘多半是因为先前一直日子不准,近年来总有腹胀的问题,女子有这样的情况时也会显出滑脉来。娘娘这脉还是因为阴虚不足引起的。”   所以一直都有,却不明显,也不会随着时间变得真切,总是朦朦胧胧地在迷惑人。   大宫女听到这里不但是没有松口气,反倒是晴天霹雳一样,整个人都懵了。   不可能啊,怎么就没有怀孕?   刘皇后也怔然趟在床上,突然又坐起来,一把就拽着陈院判的衣裳不停的摇晃:“你是庸医,肯定是假的!怎么可能没有怀上!我怀上了陛下的龙种,不可能没有!你是庸医!”   陈院判别说自己多无辜了,被晃得七荤八素,大宫女此时忙阻止刘皇后,冷静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刘皇后疯癫的神色终于微微收敛,朝吓得退后几步的陈院判说:“陈院判,如若叫现在的陛下知道你是跟我刘家有关系的,一直为我刘家做事,你觉得你这院判一职......还能保吗?太医院里,不少人都想着你能让位吧。”   她威胁的话叫陈院判睁大了眼,被她赤红的双眸盯着往后退了几步,直撞到靠着墙的长案才停下。   他大概猜到刘皇后要发什么疯!   ***   老王妃出了事,赵祁慎在初初的时候表出来了焦虑,后来一直很平静。他不提此事,埋头处理折子,顾锦芙也不提,就那么一直陪着他。   夕阳斜斜落下,把皇城都照成了柔和的橘红色,再从窗格透进屋里,几束光就调皮地赖在顾锦芙桌案上不走了。   她看到被光拉得长长的影子,不管是她手中的笔,还是她的身形,都变得极纤细。她终于搁下抄誊的笔,抬头去看前边御案后的人。   赵祁慎不知什么时候也没有看折子了,而是看着被光晕笼罩着的她,眸光专注,却又因为一半身形在光影后,叫人琢磨不透他双眸内模糊的情绪。   她想了想,站起来走上前:“也该传膳了。”   “好。”   他难得惜字如金,心里估计还是不好受。   她想安慰几句,却又觉得可能叫他更难过,索性不说了,而是难得显出她的温柔体贴来。   “一会少用些?晚上我去下厨做几个你爱吃的小菜,你以前不是喜欢睡前小酌的,我再给你搜坛好酒来。”   “搜坛好酒来,你是土匪么。”   他抬着凤眼斜睨她,眸光流转间有几许感动的,顾锦芙嘿嘿一笑:“不是和你学的吗,以前王府里的好久,都被你搜刮得差不多了。”   “那是我家,我拿得光明正大。”赵祁慎抬手朝她脑门就一弹指,顾锦芙夸张的叫唤一声。   两人四目相对,看着看着,都笑了。   赵祁慎抬手去摸了摸她被自己弹过的那处,轻声说:“锦芙,还好有你陪我进了京。”   顾锦芙仍是笑,眸光再清亮不过,赵祁慎瞅着就知道她没听懂,翻了个白眼直接丢下她往外去了。   ——果然是个榆木脑袋!   顾锦芙一愣,这主儿又莫名奇妙的嫌弃她什么,刚才那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太后那里在宫门落锁前终于收到前朝颁布的旨意,还有首辅着人转告赵祁慎那要诛族的狠戾话,气得她大骂一声竖子。   太后身边的心腹宦官有些惶然地请示:“首辅的意思是我们这边败露了?”   刘太后初初也有些心惊,很快就又冷静下来说道:“哀家就看谁能沉得住气!”   刘太后一肚子火气地歇下,半夜睡梦中似乎听到有什么动静,只是眼皮睁不开。不知又睡了多久她终于转醒,觉得嗓子干得难受,在帐里喊:“刘喜......刘喜,快给哀家倒水。”   然而好半会都没有应声,她不得不坐起身,想这些值守的人都死哪里去了,撩开帘子就要大喊。结果看到有一双悬空的脚就在她眼前晃着...... 第12章   顾锦芙睁开眼的时候,外头天还未亮,太阳穴微微的发胀,是昨儿酒喝多了些的缘故。   她坐起身,盖在身上的锦被滑落,她视线和被面上前那双目大睁的龙首对个正,猛然发现自己是睡在龙榻上。而她边上没人,外头亮着烛火,还有说声。   她抬手揉着太阳穴,回想着昨天晚上的事。   昨晚为了哄赵祁慎这主高兴,她也是豁出去,从没喝过那么些酒,喝到最后只记得跟前的四个壶都空了。   赵祁慎似乎还喊人再去拿了来,那时她已经眼前都重影,推脱了一下,倒没让她再接喝。   再后来......依稀记得是两人是席地而坐,她还歪到他身上去了,然后是如今当了戎衣卫千户的卓宏进来说了几句话。   那是许志辉的得力助手,到底是担忧主子的安危,没带着离京。   迷糊间她听到两人说了什么暗探.......杀人?   顾锦芙揉按额角的手骤然就停住,一个激灵,茫茫然的双眸变得清亮,直接就跳下龙榻。   刚才还没意识到睡了龙榻是大不敬,如今再被记忆里的片段一冲击,居然是出了身冷汗。   她一边套着靴子一边往外去,离得槅扇越近,听到的声音就越发的清晰了。   “太后受惊,朕自然是要去探望的。”   她就想抬脚迈过门槛,身前飘起的一缕发丝让她又收了回去,反手一摸头上的冠,竟是不在了。   怎么连冠都丢了。   灌了一肚子的黄汤,果真误事!   她只好再回到室内,在半明半暗室里找自己的宦官帽,终于是在榻尾那里找着。又快速跑到铜镜前,熟练的挽起固定,平素那个精明利落的魏公公就回来了。   “你怎么醒了。”   身后突然响起声音,顾锦芙被吓得险些要叫出声,转身去看还穿着中衣的少年天子:“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   赵祁慎双手往袖子里一插,一脸无辜:“不是以为你还睡着吗。”   顾锦芙拍了拍胸口,情急间去抓了他袖子问:“昨晚卓宏过来是做什么的?”   他低头看了眼她青葱似的手指,脑海里是昨晚她难得显露的姑娘家样子,长发柔顺披下,依在他肩头说万幸遇着你了啊。说着说着,还哭了起来。   到最后反倒是他在哄慰她。   平时一点小事就冷脸跟头狼一样记仇的人,也就上回被狗追哭过,昨晚居然也哭得呜呜的。   “帮我更衣,带你去看,你就知道了。”他还在为她昨晚的婉驯悸动着,说起话来都极温柔。   顾锦芙有一点点察觉,疑惑着与他到屏风后。   帝王的衣裳,哪怕是常服都比他在王府的穿着还繁琐。她不时蹲膝弯腰,一丝不苟,动作又行水流动般,这时就能显示出她身为女子的细腻。   赵祁慎看着两人被烛火拉长的身影,就投映在墙上,不时分开又重叠,有一种旖旎的纠缠。   他看得入神,顾锦芙最后再帮他整理好襟口,想到昨晚自己的不清醒,抬头问道:“昨儿我没有说什么不敬的话吧。”   他垂了凤眸,嘴角一上扬笑道:“倒没有大不敬的,就说你以后要嫁我。”   顾锦芙惊悚得被自己唾沫呛着,直咳红了脸:“我......我怎么可能说这种话?!”   “说了,还把我按床上。”   顾锦芙拍着脑门呻|吟一声:“您当我是疯了,那都是醉话。”   赵祁慎斜眼看她,抖了抖绣纹斑斓的宽袖,没有说话抬步往外走。   顾锦芙还在为他的话心惊胆颤,见他没理会自己走了,握了握汗津津的手。   她个乖乖,这事肯定是他在开笑,她哪里能说出要嫁人的话,要嫁也不可说嫁他啊。和这主处了那么多年,天天见着,握着他的手都跟握着自己的一样,还差她三岁呢。   她一直认为,男人还是要年长一些的会疼人。   顾锦芙还是相信自己不会这么少根经说那种话,这就是个尽给她添麻烦的主儿,疯了才会说要嫁他!   她安慰了自己一通,连忙跟上。   外边天际微微泛白,光晕朦胧,有一颗不知名的星子仍能看到光辉,是夜与昼的融合,有着神秘气息的美景。   赵祁慎坐上龙辇,由宫人侍卫簇拥着往慈宁宫去。   他神色淡淡,顾锦芙觑了几眼,心里就在琢磨慈宁宫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他总不能气到叫人去刺杀刘太后了吧。   可他气起来,也不一定。   这主在建兴可是横着走的。   在揣测间,慈宁宫就到了,外围都是侍卫,那个衣饰,是戎衣卫的人。   那是谁在里头?   昨晚当值的卓宏,如若调动人,应该是要经过卓宏。   她扫了几眼,在庭院里扶了赵祁慎下辇,任他热热的掌心搭在自己手上:“别进内室。”   他提醒一声,没头没脑的,顾锦芙记在心里,哦了一声。   进了殿,发现站在大殿中的竟然是出了宫的郑元青。   他怎么就进宫了,是刘太后诏进来的?   这可是天子亲卫,刘太后一点顾忌也没有?   众人见到天子前来,忙跪下高呼万岁,顾锦芙一众侧向刘太后见礼。   一通礼节后,赵祁慎也不等刘太后叫自己坐,便自己先落了坐,手一抬搭在扶手上说:“朕听闻出了事就过来了,太后可有受伤。”   他大刀阔斧地坐在那里,下巴微微抬高,凤眸懒懒朝高座上的太后望去。   这样的态度说是来慰问,倒不如说是来挑衅的。   顾锦芙低着头站在他身后,眼珠子在乱转,刚才余光扫到内寝,里头也围了不少戎衣卫的人。   刘太后这会还捧着热茶在发抖,神思恍惚,根本没应赵祁慎的话。   赵祁慎便朝一边的郑元青扫了眼,郑元青忙来禀道:“陛下,臣接到太后娘娘的懿旨,说是近身值夜的刘喜公公被吊死在她床前。臣便直接进了宫来,刚才看过刘喜所在地方,确实是被吊死,且门还被反栅着的,外头也没有宫人听见声音。”   “这般蹊跷?门锁着,刘喜是怎么被人吊上去的?”天子语气仍是懒洋洋的,郑元青拱手再回道,“确实蹊跷,所以臣还在查。”   顾锦芙听到这儿终于知道赵祁慎做了什么,居然是叫人把刘喜杀了!还挂在太后床前,可不得把刘太后吓死!   她暗中咂舌,所以他是不是对老王妃如今身处何地心中有数了?!   刘喜可是刘太后心腹。   顾锦芙在此际又突然想起建兴王府有一部份侍卫的来头。   那帮侍卫前身都是番子,最早是戎衣卫的分支,后来被赐给了年轻的老建兴王,培养成了亲兵。   潜伏暗杀这样的手段是最为擅长的。   这时,有戎衣卫出来给郑元青低声禀报着什么,边说话边摇头,一筹莫展的样子。   郑元青吩咐几声,不一会,顾锦芙就看到有人抬着个拿布裹着的尸体出来,很快就出了慈宁宫。   刘太后在看到尸体的时候又是猛然一抖,忙闭上眼,可是一闭上刘喜吐着长长舌头,面色青紫的那张脸就会浮现在眼前。她只能再把眼睁开,在恐惧中狠狠摔了手中的茶碗。   刘太后倏地发脾气,殿里的人都噤了声,只见她双目赤红看向赵祁慎,那个眼神像要把他当场生吞活剥了!   赵祁慎见她看过来,微微一笑,清风明月般俊雅,说道:“太后且放心,朕一定会叫人查个水落石出,如若戎衣卫的人不顶用,朕手上还有些厉害的番子,最擅长循着蛛丝马迹刺探。”   刘太后瞳孔猛然一缩,狭长的双眼里泄露出她的恐惧。   番子、番子——   人是赵祁慎杀的,一定是他杀的!!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从来没有这样惶恐过,即便是儿子突然归天,朝中一片混乱的时候也没有。   赵祁慎今天无声无息杀了刘喜,下回是不是也能无声无息杀了她!!   他是来威胁她的!   强势的刘太后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亏,也从来没有人敢在她跟前这样嚣张过,赵祁慎就不怕她把他母亲给杀了泄愤?!   赵祁慎似乎是有能看透人心的本事,在此时又说道:“太后此时的心情,朕也了解。就如同朕恨那些掳走朕母亲的歹人一样,不过朕是说到做到的人,只要朕的母亲少根一头发,朕绝对会诛她一姓。”   “放肆!!”   刘太后猛然一拍扶手,可是放肆二字出口后便脸色惨白。   她在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中失了冷静,这算是自己认了就是歹人。   郑元青听到这一声心猛然地下沉。老王妃一事他就觉得蹊跷,居然是刘太后所为?!   赵祁慎就是来撕破脸的,对刘太后这种威吓不屑一顾,站起来理了理袖子,余光扫到外头天已大亮。   宫门这会开了。   他什么也没有再说,迎着外头明亮的光走去。   顾锦芙紧紧跟上,扶着他跨过门槛地时候,轻声在他耳边说:“太后快要气晕过去了。”   正说着,就看到有人自宫门匆忙进来,竟是刘太后的侄子,如今就在五城兵马司挂个职混日子。   他一路哭丧着脸,连看到赵祁慎都没反应,可以说是连滚带爬地往殿里去,然后就听到他给刘太后哀嚎道:“——姑母要给侄儿作主啊,有歹人居然敢在侄儿府里杀人,直接扔到了侄儿床上!”那人被砍了头,他正跟小妾翻云覆雨,直接把他给吓晕过去了!   顾锦芙就抬头看赵祁慎。他凤眸低垂,正好对上她的视线,认真地说:“等这些事忙完,再说说你要嫁我的事。”   顾锦芙险些就给他跪了,咧嘴苦笑道:“您在这种时候就别再开我玩笑了?”   刘太后和刘家还不够他出气的吗,还非要带上她。   作者有话要说:  赵祁慎:睡了我的榻,就是我的人! 第13章   今日无早朝,顾锦芙跟着赵祁慎仍回了乾清宫,进到东暖阁里也不喊人,自己去推开朱红的窗,让柔和的晨光照进屋里。   随着新鲜空气涌进来了,昨儿遗留的酒味也渐渐散去。   她在窗边深呼吸一口气,转头准备问赵祁慎是不是要用早膳,她好吩咐下去,结果明间里不见人。她绕过大红落地罩,发现他鞋也没脱躺倒在床上了。   一条腿就那么挂在床沿上,刚穿好的衣裳也没了个型。   他本就是身形高大的人,遗传了老建兴王的个子,打小又跟着练习骑射,这个头在同龄人中是拔尖的。   她走上前,宽袖与袍子窸窣。探头一看,他也没睡着,而是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帐顶镶嵌的夜明珠出神。   她自发坐到脚榻上,扫了眼他修长结实的那只腿,问:“要脱鞋吗?睡个回笼觉?”   赵祁慎却没有应声。   她就转着眼珠子觑他神色,剑眉下压着的那双凤眼毫无波澜,面上也是淡淡的。   但他这样多半是在生气。   他自小就有个臭毛病,生气的时候会尽量压抑着,似乎是怕让人知道他生气是多丢脸的事一样。   不过他又是气哪门子?   刘太后都吓成那个样子了,老王妃的事情肯定也有眉目,不然他不会动手杀人立威。   他不说话,顾锦芙琢磨了下,还是伸手去帮他脱鞋。   他仍是一动不动。   鞋子脱了一只,另一只也得脱吧,可他另一条腿在里头,她只能叹气一声:“奴婢失礼了。”   话落,爬上床,去把他剩下那只鞋子也给摘下来,又回到脚榻上坐着。   她在下头坐了会,屋里安静得只有更漏的滴水声,再回头,见他是闭上眼,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睡了。她想了想,站起身去帮他扯过被子盖上,余光扫到他眼底下的乌青。   昨晚他恐怕是一夜没睡。   做好这一切,她蹑手蹑脚退出内寝。外头当值的小太监和宫女正探头探脑,在听吩咐,结果是见她出来。   “魏公公,可要给陛下传膳?”   顾锦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摇摇头,众人又都在门边站好。   赵祁慎是有些生闷气,被她一句开玩笑气的。敢情他不要脸皮蹭着上杆子明示了,她那木头脑袋居然还转不动。还一脸跟灾祸降临似的,他好歹是正经龙子龙孙,她还瞧不上,还是怎么滴。   他能不生气吗?   不过也有累的,在她给他脱鞋的时候,他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赵祁慎这一睡,直睡了一个多时辰。   等醒来的时候一翻身,发现床跟前有个身影,定晴看去,发现是正靠着床低头不知在做什么的顾锦芙。   他坐起身,动静惊着她,当即就回头看。   “醒来了,我让司膳房熬了鸡肉糜粥,炒了你爱吃的麻辣肚丝,就在炉子上温着呢。”   她把手里的活计放下,站起来去扶他下床。   赵祁慎视线却是落在她搁在地上的针线篓,问:“这是在做什么?”   顾锦芙顺着他的视线看到才起了个头的宝蓝绸缎,笑道:“马上入秋了,给你做个抹额,哪天想练箭或骑射的,戴上挡挡寒。练得一头汗再被邪风侵了,老了要得头痛症的。”   他也不穿鞋子,光着脚就站在地上,然后弯腰去拿那方绸缎的来看。   正走着针的是银线,秀了一半的祥云纹,他翻来复去看了看,难得夸赞道:“这么多年,也就是这手女红有长进。”   顾锦芙得了夸奖嘿嘿一笑。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女红这事上有执着,也许这是这么些年来,能让她对自己是女儿身的一个寄托吧。   这是她穿着男装唯一能干的姑娘家的事情。   赵祁慎看了看,就放下了,他有不少她亲手做的东西。不过都是小东西,荷包,抹额,巾帕.......想想,这些也都是温情。   “昨晚你真的说了。”   他突然没头没脑说一句,顾锦芙明亮的双眼盯着他看。   他说:“我问你是不是还想着要嫁给郑元青,你自己哭着说万万不能,嫁他不如嫁我了。还拽着我说今晚就搁这睡了,给他来一个头绿。”   顾锦芙猛地咳嗽起来,面红耳赤,震惊之余还想打死自己。   她真那么口没遮拦?!   虽然她时刻是想报复郑元青,但不至于到这种份上吧。   不过当她知道郑家一直没提退亲的事,但外头都说她死了,退不退都一样。何况郑元青应该是成亲了吧。   她猛然意识到自己没有打听过郑元青这些事情,一头一脑都是想着找当年的蛛丝马迹了。   赵祁慎见她咳得都弯了腰,抬手去轻轻拍她背:“我是天子,金口玉言,会护着你的。”   顾锦芙被他吓得如惊弓之鸟,一下子就退开好几步,缓了口气惊恐道:“您不用理会我的酒后疯话!”   “酒后吐真言,我还是知道的,我们也一块儿处那么多年了。”   他油盐不进的样子,顾锦芙欲哭无泪。   赵祁慎见她皱成了一团丑得难看的脸,嗤笑一声:“平时的傻大胆呢,连天都能捅破的狠劲儿呢,这就吓成鹌鹑一样了?出息!”   说罢,他张开双臂:“饿了,捯饬捯饬,吃饭。”   顾锦芙那跳得快要飞出喉咙的一颗心终于平复一些,磨磨唧唧上前给他整理衣裳。所以他还是拿她在开玩笑对吧,后面的话摆明了是告诉她在故意吓她的。   这人有那么点可恨。   她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在那咬着后牙槽给他整理衣裳,赵祁慎凤眸往下一瞥,尽收她的神色,在心里又冷哼一声。   走着瞧,会让她认清什么叫现实,他非得把她这木头脑袋敲出回响来!   早上那一盘子的肚丝都进了赵祁慎肚子里,主要一尝就是她就的手艺,也没有哪个御厨做的菜那么没品相。   吃饱喝足,顾锦芙将刚收来的一堆折子都抱到他跟前,再告诉他哪些大臣来过。   就算没有朝会,赵祁慎也在接见大臣中忙到过了午饭点,定下了恩科的卷子、拨款买粮一应事宜。   刘太后那里受惊吓久久都缓不过神来,刘皇后听闻事情后,得知兄长也进宫来,更是在宫里呆不住跑到慈宁宫。   刘太后将她斥一通:“你这个身体,昨儿还差点摔出个好歹来,还跑我这来做什么!”   刘皇后眸光闪烁,摸着肚子说没事:“几个人都垫着我,陈院判也确诊了是好消息,稳妥得很。倒是姑母您要注意身子才是,这究竟是哪个天杀的,眼里还有王法吗?!姑母可得查清楚啊,不然我们刘家的脸面还要往哪放。”   刘太后免不得又想到刘喜死的惨样,打了个哆嗦,又让人去问:“首辅忙完没有,喊他来见我!”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真不敢确定赵祁慎那个疯子要做什么。   她现在对身边的每个人都怀疑,也不敢闭眼睡觉,就睡着了,自己也跟刘喜一样吊在那里了。   去寻人的终于把首辅找来,刘太后把刘皇后给打发走了,将昨晚的事情给首辅都说一遍。   首辅听得心惊胆颤,连连叹气说:“臣就说了使不得,使不得。以现在的事态来看,化干戈为玉帛吧,您这头退一步,说把老王妃接近宫来。”   “这事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娘娘,天子并不是我们想的那样软弱怕事。看来是我们先前的消息有误啊,去打探的人都说他成天溜猫逗狗的,全靠着王府那批老将才把建兴打理得井井有条,臣看这都是让朝廷放低戒心的举动啊。搞不好,他一直就在韬光养晦!”   刘太后心头又是一抽,有种被坑得昏天暗地的眩晕感。   首辅语重心长,停顿了片刻再劝道:“其实娘娘根本就不用理会老王妃的,最后要的是皇后娘娘那儿......”   刘太后沉默了许久,才颓败地点点头:“哀家知道了......”一句服软的话,碎了她半辈子的强势。   到了晚上,刘太后把赵祁慎喊到慈宁宫,虽然没直接承认自己掳了老王妃,但已经把讲和的话都说了出来。   “皇帝登基也快一个月了,哀家想着,老王妃一人远在建兴也不妥。哀家已经跟内阁说了,该让礼部的人去把老王妃接进宫来才是,弟妹是你的生身母亲,也不好留在宫外,让皇帝你挂心。”   赵祁慎颔首,对这个提意表示赞同。刘太后宫里死了人的事,最后也就成了是刘喜做错事了断,但是有怨恨才死在刘太后寝室里。   过了三日,建兴那里也传来最新的消息,刘志辉按着先前刘喜提供的线索把老王妃找到了,除了受了些惊吓外,一切无恙。   顾锦芙替赵祁慎高兴,而她这些天也打探到一些关于当年父亲案件的事情,大理寺那里有最原始的一些卷宗。   案件最开始并未和她父亲有关系,那个时候戎衣卫还未曾接手,是放到大理寺里头审讯。   于是她就开始琢磨着要怎么跟大理寺的人才能有接触,想来想去,也只有赵祁慎这儿最方便,就腆着脸找他说:“您找个借口,让我去大理寺放卷宗的地方溜一圈儿憋。”   他一抬头,凤眸里流光似水波,有些许凉意:“你往男人堆里拱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赵祁慎:恭喜郑副使喜提呼伦贝尔大草原。   郑元青:??!!! 第14章   什么叫往男人堆里拱。   顾锦芙对这话可不爱听,眉毛一挑道:“我可是去办正事儿的,就看看能不能瞅到跟父亲一案有关的卷宗。”   赵祁慎听到事关她父亲,浓眉皱了起来问:“谁告诉大理寺里有相关的卷宗。”   “卓宏啊,他肯定不会打探错。最早的时候就只是一桩贪墨案,因为账在明面上,先是送了三司去,后来一查就跟滚雪球的似,还扯到了反王身上,才转到戎衣卫里头。”   “卓宏那脑子.......”   他闻言低骂一句,想要跟她说什么,外头却来禀礼部一应官员前来,两人只能暂且打住话。   原是离着中秋近了,礼部来请示宫中与民间要怎么办。   本朝国丧是禁一年宴乐,连带着是民间都不得婚嫁了。这规矩因涉及到民生,也不太切实际,后来就以日算月。   宫中一般还是会守满三个月,民间向来三十天便也就过了。   赵祁慎引着祖宗礼法,说宫中中秋不办宴,民间不禁。   礼部的人也就是想卖个乖,毕竟这是新皇登基第一个佳节,来问了才显出他们的尊敬。   把一众人刚打发走,内阁又送来有关灾情的新折子,赵祁慎便忙碌起来,刚才和顾锦芙说到一半的话搁到后边就忘了。   等到宫人进来掌灯的时候,他从一堆折子抬头,满屋柔和的光,却发现光影里少了熟悉的身影,心里头莫名的索然。   他扬声:“——魏公公呢。”   “陛下先前不是差魏公公去内阁传旨了?”   赵祁慎揉揉发涨的太阳穴,是想起来了,旋即又察觉不对:“那是一个时辰前了吧。”   宫人掐了下手指算,恭敬回道:“是有快一个时辰了。”   “——卓宏!”   他扯着嗓子就朝外喊,外头倒是进来人,却不是卓宏,而是换值来的郑元青。   郑元青拱手回禀:“陛下,卓千户早先就下值了,跟着魏公公一道离开的。”   赵祁慎猛然记起先前两人说到一半的话,心里想,顾锦芙该不会顺道往大理寺去了?   去个内阁,一刻钟就够跑个来回。   他挥退所有的人,站起来负手在屋里踱步,最后一叹气。也罢,她总是多疑又倔,不撞南墙不死心,让她去吧,省得他多解释了。   日头西斜,天地间慢慢被暗光模糊的轮廓,宫道上都亮起了灯,司膳房的人一溜排着顺着光往乾清宫送膳。   顾锦芙不在,李望瞅准机会到御前献殷勤,伺候着赵祁慎用膳。   自打刘皇后摔了一跤,他就心惊胆颤要被太后给扒了皮,毕竟是他戳着刘皇后犯蠢。好在躲了几天没出事儿,这胆才又壮了些。   他这头才刚试过菜,要给天子搛到碗里,顾锦芙沉着脸,一路就跑了进来,进门前还失神地撞到郑元青。   赵祁慎见她回来,拿起的筷子就又放下,扫了眼屋里的人:“都下去吧。”   天子就喜欢跟魏公公独呆一块儿,这是乾清宫里的人都知道的,一般这正主在,他们都是躲到一边。   满屋的人哗啦一下就退个干净。   顾锦芙站在案前,耷拉着脑袋,那双饱满的唇抿得笔直,失了平素的艳色略显苍白。   “撞着墙了。”赵祁慎朝她招手。   她没动,他站起身,去搬了个绣墩放到御座前,再伸手将她拉过来按倒坐下。   等她坐好了,他也一撩袍子坐回原位,瞅见她脑门上还顶着蜘蛛丝,笑道:“这不像碰壁,倒是像上房梁了。”   说着,抬手给捻了,吹到一边。   顾锦芙此际抬头,双眼暗沉沉的,烛光映到她眼里都是惨白惨白的颜色,她一咧嘴苦笑:“你是早知道大理寺找不到东西了对吗?”   先前他欲言又止的。   她鲜少这个颓败的样子,看来确实是受到打击了。   他看着她抖动的睫毛,有种下刻她就要哭的错觉,把自己椅子拉了拉,低头靠近她叹气:“是,应该有四五年的时间了,我这边打探到案件最初可能有蛛丝马迹,想到三司联审。最后是大理寺做了卷宗,结果那套卷宗毁在失火里,刑部和都察院里相关的东西也都被模糊了。所以这事就怕你失望,才没有跟你说。”   她吸了下鼻子,双眼涩得很,“我以为起码能有点眉目。我父亲蒙冤十年了,娘亲在流放半途去世,兄长当年为了救我也被卷入洪水里......我到现在却还一无所获。”   这么些年来,她真的只在原地踏步,每当父母的忌日,她连一句能告慰的话都没有。   赵祁慎见她被愧疚淹没,心里同样不好受,其实也是他无能,没能帮到她太多。   “这就要哭了?你跟刘皇后叫板的气势呢,和我犟嘴的气势呢。”他用手去抹了下她的眼角,有些水汽。   顾锦芙拍开他的手,猛然抬头,眼角赤红:“不要你安慰,你瞒我那么久,你心眼也没见得多好!”   赵祁慎真是要冤死了,被噎了好半会,嘴里‘呵’了一声道:“敢情我怎么着都是错,你可真是祖宗。”   他什么时候这么为人着想过,偏就是一个她,结果还不领情!   顾锦芙吼完后心里也有些后悔的,这主是金贵的人,留着她这个罪臣之女已经是极善良了,何况还是牵进去反案的。   她就是冲着他在撒气罢了。   顾锦芙自知有错,心虚地撩了撩眼皮,就见他坐在那里瞪眼气鼓鼓的。她犹豫了会,伸手一把抓过他袖子,眨巴着眼看他,说道:“我哪敢当您的祖宗。我这会脑子不太清楚,是我不知好歹,把你的好心当驴肝肺。”   她真是难得有这种卖乖的时候,记忆里就有那么一两回,都是把他气狠了,她跑来讲和。   赵祁慎就那么被她包着雾似的眸子给眨得心软了,正缓了脸色,却见她抓着自己的袖子往眼角一抹,还顺手抹了下鼻子。   他一愣,赶忙把袖子抽出来,居然拿他的龙袍当抹布,简直能被她气死!   这是讲和吗,是变着法子气他吧!   顾锦芙看着空空的手,还在那失神小声哼哼道:“其实我身边也没有别人能听我说话了,难过高兴也只有跟你说,就只有你一个。要是你也不理我了,我才真没了盼头,还不如一头扎回河里去找兄长。你大人有大量,别和我置气才是。”   赵祁慎正气得横眉坚眼的,听到‘就只有你一个’时嘴角不自觉就弯了,心里像是喝了甜汤似的,又暖又甜。   “你真那么想?”   顾锦芙重重点头,宦官帽都砸赵祁慎脑门上都不知,这个时候她确实觉得赵祁慎是最亲近贴心的人。   赵祁慎心里别说有多舒坦,也不嫌她眼泪鼻涕的,自己就拽着袖子再往她脸上抹:“总算知道我对你好了。”   她却抓住不让他动,说:“别抹了,可不想被鼻涕反抹一脸。”   赵祁慎刚有了笑的脸就变成青紫色,真想跳起来打她一顿,她哪里是不知好歹,是简直不知好歹!   那眼泪都是谁的,她还嫌弃上了!   可她就是那么个周身都是毛病的人,估计也就只有他能顶得住她这破脾气,换了别的男人哪个不得被她气到摔袖走人。   赵祁慎最终也只能气自己瞎眼,他想着要以后真把人娶进家门,他绝对是给天下的男人除了一个祸害,想想都觉得自己功德无量!   就冲着这份功德无量,他都忍了,于是给她分了一个碟子,把勺子也塞她手里:“吃饭!”   顾锦芙说一声谢,把挫折化为食欲,也不管还有个天子在前头呢,抓起勺子就真往嘴里塞吃的。   赵祁慎看得她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对她的那股怨气也慢慢地消去,还给她夹烤得金黄的羊排。   平时再强势,内里到底是个姑娘家,在他眼里那份坚韧的心性已极难得,偶尔显出柔软脆弱的一面才更为可爱。   两人手肘挨着手肘用饭,她后来还能跟他贫上一两句,挑着食把不爱吃的放边上,气得他又骂不知好歹,很快又会相视一笑。这里头其实哪还有什么置气的,全数化作温情脉脉,比冬日的炭火盆子还暖心窝。   这间两人没发现郑元青曾走到门口,很快又默默退出去。   顾锦芙回来的时候撞到他,他看到她脸上的凄惶,身上也有着股纸卷发出的沉旧气味,不知是在哪儿沾上的。   是夜,郑元青上了前夜的值后出宫去,宫门口有他的人牵着马等他。见他出来,忙凑上前低声说道:“世子,今儿魏锦是奉命去的大理寺,说马上又到秋日三司联审清案的时候,陛下派她先来看看。去了大理寺放卷宗的地方。”   倒是没有什么奇怪的,前儿早朝时还说了秋审的事。   郑元青也就没再把此事放在心上。顾锦芙那头丧气了小半晚,第二日又精神翼翼到御前当差,走到乾清宫宫门的时候,见到一个宫女在宫道拐角处探头探脑。   她想上前去看是谁人不懂规矩,那宫女已经转身逃之夭夭。   不久后,刘皇后跟前就有着个脸蛋圆圆的宫人偷偷跟她耳语:“今儿还是没有早朝,但陛下除了早朝,都见天儿地呆在乾清宫不出门,奴婢探了这么些日子,也探不出来陛下平素还爱上哪儿。”   刘皇后闻言把手里的帕子绞成了麻花......   作者有话要说:  赵祁慎乐癫乐癫地发朋友圈:我也只有你一个,比心。   还未登场的老王妃:鬼鬼,给老娘塞狗粮,拉黑!   锦芙点赞了,锦芙取消了赞。   赵祁慎:???!   锦芙:刚才是手滑,塞狗粮的拉黑!   赵祁慎:??!!喂喂喂?! 第15章   李望得到刘皇后传召的时候正在内衙门,听着尚衣监一应人等汇禀各宫主子秋冬衣的制衣情况。   猛然听到刘皇后召自己,他心头还哆嗦了一下,面上不显让众人散了,自己理理衣冠带着几名随身伺候的小太监往后宫西边去。   立过秋的天仍是闷热闷热的,李望走出了一身汗,心里骂着秋老虎,等到了皇后宫里一跪倒的时候就又堆满笑了。   刘皇后屋里还放着冰,丝丝的凉意散开,倒让人觉得痛快不少。   “劳烦李公公走这一趟了,快坐。”等他问过安,刘皇后让坐。   李望推辞几句,间中觑她神色,眉目间缠着愁,却不见怒意。这肯定跟上回他挑拨的事儿没关系,他心中大定,终于挨着绣墩的沿边坐下。   殿里的人此时被刘皇后的宫女秀琴给带了出去,李望那双倒三角眼滴溜地转,想这神神秘秘是做甚。   刘皇后也进入正题:“我喊公公来也没别的事儿,就是想叫公公方便的时候,给本宫这里递一些消息。”   递消息?李望心里头琢磨着,笑道:“只要能为娘娘分忧,奴婢死而后已,不知娘娘指的是哪方面的?”   “本宫要知道如今陛下的行踪,你着人转告给秀琴便可。”   李望屁股当即离开了绣墩,惊道:“娘娘?!”   刘皇后抬手一压,指甲上的蔻丹明艳,“坐好,你只管传消息就是。上回若不是为你出气,本宫也不至于在乾清宫门口丢人,先前的事你知我知,现在的事也只得你知我知,明白了吗?!”   明面上并没有什么威胁的词儿,可话里威胁的味道再明显不过。   李望背后又开始出汗,惊疑不定间还是跪倒在地上应了声是。   等他走了,秀琴再进屋来,捏着帕子似是不安:“娘娘,这样做真的行得通吗?”   “且试试吧,你好生准备着。”   秀琴望着刘皇后清秀的面庞,羞涩地点头,在去给刘皇后换新茶的时候,眼底的期盼与激动再也压抑不住,疯狂地在她双眼中涌动着。   顾锦芙今儿精神奕奕,指挥着司设房的人换掉乾清宫带纱的东西。   再过些日子天就该凉下来,换上厚重的帷帘和帐子,应景看着也暖和。   赵祁慎见她在那头忙得团团,一会扯着新换的帘子说换个花纹,一会又让把他屋里的摆件再换一批,满殿的宫人被她支使得脚不沾地。   “魏锦。”他放下手中的书本,喊了一声。   她当即堆着笑就跑到他跟前,神彩飞扬的:“是不是觉得哪个碍眼?奴婢再给您换。”   他朝她招招手,她只好再往前去些,脸和他的挨着,不过一拳的距离。   “觉得你嘴里奴婢那两字碍耳。”   她一愣。   他说:“早前就想跟你说,换了吧,谄媚得过头了,听得我这颗心整天打晃。”   顾锦芙有些无语了,当初进宫的时候不是怕暴露身份,她好不容易习惯了,他倒觉得碍耳了。   不过谁总爱称奴婢奴婢的,她当即就眯眼一笑,朝他做了个揖:“——臣遵旨。”   他听着拿凤眼上下打量她,视线在她腰处转了几圈,突然发笑:“嗯,再多个二两肉,这一声臣再说出来,倒和外廷那些大臣没啥区别了。”   说着说着嘴里就没个正经,顾锦芙嘴角一扯,也没脸没皮跟他说:“要不臣往裤|裆里缝一个,你把臣派外廷去?”   话刚落,脑门就被他敲了,疼得她哎哟一声。   赵祁慎数落道:“你怎么能好意思说出这种话,是不是个姑......”姑娘家三字不好说出口,他只好改口,“就是缝条羊腿上去,你也去不了外廷。”   顾锦芙呲牙,这主儿真麻烦,不是顺着他话说的嘛。而且这就想起她是姑娘家了,当初拉着她这大姑娘上楚楼和兔儿爷那去的时候,怎么不说她是姑娘家,这人真不可理喻。   不过她也只能在心里叨叨,再说出来,搞不好又得挨一记。   赵祁慎见她咧牙咧齿的,知道她心里肯定骂自己,并不和她计较,手一指忙碌的那些宫人:“让他们都别忙活了,转得头晕。”   她一听,拍马屁的劲头就上来了,站到他身后抬手就按上他额间太阳穴:“可不得了,小臣给您按按。”   赵祁慎真是要被她逗笑,怎么就能那么狗腿子。   不过她确实也有那么几下功夫,轻轻揉按着就让他享受地闭上眼。后脑靠着她,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暖意,还有她宦官服上熏的不知名香味,更是叫人心头宁静。   赵祁慎此刻心里的想法就是,除了觉得她身板有些硌脑袋,其它感觉都贼好。   他突然就猛开眼,说:“感觉你该缝几两肉在身前。”以前还有的,怎么越长反倒越平直了。   顾锦芙一时没反应过来,傻愣愣低头与他对视,就对上他流光转动的凤眸,看到他眼眸里尽是痞坏痞坏的笑。   她再低头看身前,他带冠的脑袋将衣服压得扁平,一下就明白过来。   想也没想,当即后退一步,咬压切齿道:“流氓!”   以前他也有取笑过她不像个姑娘家,也习惯他不正经的时候,但没这么直白的。   赵祁慎哈哈哈大笑,笑得她满脸绯红,冷着脸就往外走。   他朝她喊:“上哪去?”   她头也不回:“去司膳房给您找猪蹄子,然后送到针线房,正好能赶上给您做秋裤。”   赵祁慎就被她噎着了。   她才要在裤档里缝东西充男人呢,这嘴杂那么毒!   他被噎得直瞪眼,不过片刻又没忍住失笑,脑海里都是她方才染着红霞的脸颊,只是光想着心尖就先酥了一半。   还是时刻提醒她是个姑娘家为好,那样多可爱,比揽权整治人一脸狠样的时候可爱多了。   顾锦芙是真去了司膳房,一通吩咐后就回到住处,关好门伸手在胸前捏了一把。   现在看着平坦是束胸束的好嘛!   她有些气不过,抬眼却又瞧见就放在柜子上的两个金盆,鼓鼓的盆底正向着她,金光闪闪扎眼得很。   她望着若有所思,随后踮脚把盆拿了下来,一左一右挨着反扣着摆在床上看。看着看着,有种想把这两盆供起来的冲动,供起来能保佑她那两团肉也鼓鼓的吗?   晚膳时分,赵祁慎眼前的御膳有黄豆烧整猪蹄、东坡肘子、香辣猪手,他看得嘴角一抽,她一脸平静地给他试菜,一道挨一道给他夹。   赵祁慎嘴里塞着油腻的蹄子肉,心里发誓,总有一天让她知道自己不用充当也是个男人,硬梆的男人!   到了秋季,不但宫殿里的装饰都焕然一新,连带着御花园里也变了样儿。枝上的绿叶都褪成了枯黄的颜色,站在高处眺望,特别是一角的金桂林,层层叠叠似黄金海。   赵祁慎这日收到许志辉的来信,说是跟老王妃走了一半的路程了,或许中秋前能到京城。各方举子也都尽在路上,开科前绝对也能顺利到京城来,登基这些日子,总算是有让他舒心的事。   早朝散了,也没有旁的啰嗦事务。赵祁慎心情不错,想起前回在荷池前的亭子用早膳的事,就喊上顾锦芙说转转御花园去,看看秋景。   她这几天还兼领着司设监各殿宇的跑,比他还忙,走走散散步也好放松一些。   秋风徐徐,吹在身上就添了些许的凉意,顾锦芙被吹得鼻子一痒,侧头猛地打个喷嚏。   赵祁慎看过来,见到她正掏帕子,边上的小太监已经先殷勤递上去:“魏公公不嫌弃用这个。”   顾锦芙笑了一下表示谢意,重重揉几下鼻子觉得舒服多了。   赵祁慎就默默看着。如今她还真像个当权的人了,身后一干小太监都以她为首,平素好吃好喝的都往她那塞。   等她再拾步追上来的时候,他才问:“着凉了?”   “没有的事儿,我这身子好着呢。”   “你那屋子朝北的,白天也不见阳光,晚上肯定凉,没上炭盆前都在我屋里将就将就吧。”   天子和她亲近,众人皆知,后头的小太监们都坚着耳朵听,不时抬眼瞥她带笑的俊秀面庞。怎么琢磨都觉得这魏公公与天子有不可说的关系。   不过有又如何。   本朝有好男风的风气,就连大行的皇帝不也是养了几个年轻道士,以前不少长得俊的太监也往大行皇帝身边凑的。只是大行皇帝最后也不知道是吃丹药吃多了,还是宠幸男宠多过于后宫的娘娘们,连个继成皇位的孩子都没有,就不知这位会不会重蹈覆辙了。   一众太监内心丰富,默默就把天子和顾锦芙配成一对。   赵祁慎那头正拉了顾锦芙一把,不满地抬头看探出道来的树枝:“谁负责剪枝儿的,这乱七八糟的都什么。”   顾锦芙抬头看了几眼,确实危险,万一刮到哪个娘娘的脸蛋又是一场腥风血雨的刑罚。   她转身喊来一位小太监,问是谁管事,正说着却突然听到女子的哭泣声。   离他们似乎不远,声音高高低低,被风一送到耳边就更加哀婉伤心,似吹不散的曲儿,光是听就让人为之动容。   顾锦芙仔细辩着声音,望着前头就笔直的一条道,她借宽袖遮挡,用手肘捅了捅赵祁慎:“你听见没?”   赵祁慎是听到了,不过他摇头:“听到什么?”说罢脚下一转方向,折返,“外头有点凉,饭菜到了也是吃冷的,回吧。”   顾锦芙见他走得飞快,脑瓜子也在快速转着。难道这是有人在制造偶遇佳人,一眼惊鸿,自此人上人,攀高枝儿的戏码?   她想着,扫了眼前头健步如飞的少年天子,最后替那佳人叹气。   可惜前头那主不懂怜香惜玉,美人投怀送抱照样当成灰尘拂到一边。之前建兴有位贴他身上的名|妓,被他摔一边不说,差点还给人安了个刺杀的名头。   最后名|妓吓得花容失色,听说那家楚楼也不敢收了,连卖身钱都没要她还,赶走之后不知去向。   她正惋惜看不到精彩的戏码,结果就见他突然又折回:“我好像是听到有声音。”   顾锦芙一愣,当即眼里闪过兴奋的光芒,搓着双手忙不迭跟上。躲在不远处的人终于听到脚步声走近,哭得更加卖力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硬梆·求生欲很强·祁慎 第16章   “何人在此?”   顾锦芙随驾走了约十步,便看到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她迫不急待的扬声,惹得赵祁慎回头复杂的看她一眼。   前方的人听到声音,慌慌张张抬头,丽颜泪未干。   顾锦芙心里啧一声,暗赞我见犹怜。   不过面相有点眼熟。   她还在想着,那女子已经跪倒,腰身盈盈拜磕:“秀琴叩见陛下。”   秀琴、秀琴,顾锦芙猛然想起这人是谁了,在神色不明的赵祁慎耳边说了句:“刘皇后跟前的贴心宫女。”   赵祁慎凤眼里的情绪愈发复杂,眸光沉沉盯着肩头还在轻颤的秀琴。   顾锦芙听着细碎的低泣声,眼角余光偷偷扫向身边的少年天子,却见他不知在想什么。她索性再问:“原来是娘娘身边的人,秀琴姑娘在这御花园里哭什么?”   秀琴能感觉到赵祁慎情绪不明的视线,就落在她头顶上,让她心脏跳得一下比一下块。听到顾锦芙问话,忙让自己镇定一些,抬起梨花带雨的脸,哀哀地说:“奴婢不小心跟丢了娘娘的白绒,那是大行的陛下赠给娘娘的。奴婢寻了好久也寻不到,心里害怕,一时没忍住......奴婢不是故意扰了圣驾!”   是丢了狗啊。   顾锦芙恍然似的点点头,再细细去打量秀琴,发现她柳叶眉,桃花眼......是个极漂亮的姑娘。   她便又去看赵祁慎,赵祁慎那双狭长的凤眼也正好望向她,她朝他咧嘴一笑。   赵祁慎心里头霎时五味杂陈,这个叫秀琴的明显在算计他,青天白日的要勾|引他。她居然还笑得那么灿烂,还置身事外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他为之气结,难过的想顾锦芙不仅根木头,还是个空心的,她就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神色一沉:“不但弄丢了主子的爱宠,还敢不顾规矩在御花园里逗留。魏锦......按规矩,要怎么罚?”   罚?!秀琴惶惶睁大了眼,天子就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吗?!   还是自己长得不够美艳?!前任陛下见到她的时候,也有被她迷住的时候,只是刘皇后一直未有孕就压着,没让她侍寝。   顾锦芙被点名,有些同情地扫了秀琴一眼,正要张嘴说罚法,眼珠子却是突然一转笑道:“回陛下,臣是掌印太监,宫人犯错的刑罚不在臣手里,恐怕要去问李公公。”   赵祁慎就似笑非笑瞅她一眼。好样的,涉及阴谋诡计脑子就能转得飞快,她不想和刘皇后发生正冲突,就把李望拉下水。到时对这宫女是打是骂,那都是李望的事了。   顾锦芙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又被察觉了,厚着脸皮笑,一点也不怵他,他总不能拆自己的人台。   果然,赵祁慎瞪了她一眼,着人去把李望找来。   秀琴惊怔片刻,旋即就上前去扑到赵祁慎脚边,高耸的胸部就蹭在他大腿上,哭着求饶:“陛下、陛下!奴婢不是有意的,还请陛下开恩啊!”   赵祁慎一个激灵,想也没想抬腿就把人踹一边。   他是习武的,力气自然大,更使况是使出了全力。顾锦芙只看见秀琴被踹得直接撞到矮木丛,再滚下来,惨叫连连。   她忙退一步,缩到赵祁慎身后。这纨绔生起气来,才不管你是男人女人,犯他脾气的就开揍。   李望跑断腿前来就看到发髻散了的秀琴,痛苦趴在地上哭都要哭不出声了。   “陛下?”他看看秀琴,看看天子,心里惊恐地想不会是他送消息的事被发现了吧。   赵祁慎在这儿呆够了,见到他来,一指秀琴:“给朕狠狠的罚,朕看以后哪个贱婢还敢在御花园乱窜!”   说罢一拂袖就转身离开。   不远处的芭蕉树后,刘皇后看清了事情经过,她身边一位宫女惨白着脸说:“娘娘,我们再不出去,陛下就走了。秀琴姐姐她......”   刘皇后掐着帕子仍没有动,脑海里还是赵祁慎方才冷厉的神色,明明只是个少年,却又威严不可侵。   那一刻,赵祁慎的身影在她眼里伟岸无比。   御花园里很快响起了秀琴被打板子的惨叫声,刘皇后在叫声中回神,才想起来打了她的人也是在打她的脸。她再也藏不住,走出去。   然而赵祁慎已经走得不见身影,李望见到她忐忑问安,刘皇后要他住手,有着天子的令他也不敢作假啊。只能卖可怜的不敢违抗天子的命令,又说:“娘娘,本来秀琴姑娘也不必这样重罚,是魏公公喊来奴婢要严格按宫规定罪.......”   话还没说完,一瞅刘皇后快要喷出火来的双眼,吓得又直缩脖子。   最后秀琴屁股开了花,被打得奄奄一息抬回皇后宫里,不消半个时辰宫里就传遍了皇后贴身宫女被天子罚了的事。   刘皇后本想让宫女去勾引天子,看能不能让宫女怀上个龙胎,到时当做自己的也不算是真断了赵氏的血脉。   结果自己给自己整了个大大的没脸,刘皇后肠子都悔青了半截。但这事之后,她知道勾引赵祁慎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可孩子的事不能再等,不然她怎么生个孩子出来!   刘皇后急得团团转,一天都没有吃下去东西。   顾锦芙那头在中午的时候就发现伺候的主心里不爽快了。   沉着一张脸,还时不时嘲她冷笑,笑得她汗毛悚然,跟站在冰天雪地里似的。   用过午膳后他也不像往常让她帮着篦一篦头发,去歇个午觉,直接没理会她自己去了内寝。   她又哪儿得罪他了?   她想了再想,索性厚着脸皮钻进内寝,挨到龙榻边轻喊一声:“陛下......”   他背对着外头,一动也没动,她又状着胆喊:“陛下,谁又惹您了,臣喊上卓宏抽他去。”   赵祁慎心里冷笑,终于坐起身:“顾锦芙,你看着那宫人勾搭我,心里就毫无波动?”   顾锦芙一怔,这和他生气有什么关系,而且还很诚实地点点头。   赵祁慎简直能被她气得七窍生烟,望着她那张精致的面容,心里又涌起一阵悲哀。   她当真没一点觉悟。   “以后我要是娶了别人,你也还一副看戏的样子了?”   她思索了一下,摇摇头:“你娶亲的时候我怎么会是看戏的样子呢,肯定是要贺喜你啊。”   可去她大爷的贺喜!   “那我还得谢谢你了。”他咬牙切齿。   她一脸憨样:“你还跟我客气呀。”   赵祁慎觉得再跟她说话能气死过去,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被气死的皇帝。   他索性再躺倒,闭上眼不想理她。顾锦芙见他似乎更气了,莫名奇妙,伸手去拽了拽他的袖子:“你还没说到底怎么了。”   他不理人,她就一直拽,还在他耳边叨叨个没完,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赵祁慎一把扯过被子捂到脑袋上,她睁大眼,片刻后又去扯他的被子。两人幼稚得跟孩童似的,你扯我拽,拉拽了好大会,赵祁慎憋在肚子里的火气就冲到头顶。   他倏地伸手拽住她扯被子的胳膊,一用力就将人扯到了怀里,在她还撞得一头懵的时候,翻身就把人给压住了。   顾锦芙嘴里啊了一声,下刻所有的声息消失殆尽,全数被他的唇堵了回去,脑子里嗡一声便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柔软的双唇纠缠着,是两人都陌生的,那种陌生叫赵祁慎越发悸动。又似乎天生就有侵略的本能,对与女人亲密的这种事情无师自通,在她茫然中自主就撬开她的贝齿,寻到她柔软的舌越发缠绵。   顾锦芙失神片刻,在被他含了舌尖的时候猛然又回神,又羞又惊用尽全力去推开,还顺带踹了他胸前一脚。   龙榻上发出咚的一声响,毫无防备的赵祁慎被她连推带踹撞到床柱子,后脑勺和胸前都一阵疼。   他皱着眉抚上胸口,顾锦芙惊疑不定地睁大眼看他,一手还捂着唇。   他看她还往后缩的动作,突然笑了一声:“知道我为什么生气了?这就是理由......”   说罢,他眸光又有些黯淡,也没有再看她,捂着胸口下榻,脚步有些踉跄地离开了寝室。心里头越发觉得难过。   她肯定要生气,甚至还会躲着他。刚才一气之下失了理智,做出连他自己都不耻的事来,哪个姑娘家喜欢这样霸道的人,可偏他没压住。   赵祁慎走出寝室,闭了闭眼,没让自己回头,去了西配殿。   顾锦芙莫名奇妙的就被他亲了,一切反应都出于本能,等到人离开,她又忙从下榻跳到地上。   刚才那一脚似乎有点狠,他还捂着胸口走的,是不是伤着了。   旋即又反应过来,她还关心他做甚,刚才他流氓都耍到自己身上来了!   她抬起的脚就又收了回来,站在原地,指尖轻轻抚过唇,似乎他的温度还在停留在上面。闹得她脸颊一会火辣辣的,一会又觉得该生气。   最后是坐倒在脚踏上,抱着膝盖枕着脑袋在想他离开前的神色,有一种她看不明白的伤感,还有那句话.......   顾锦芙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等回神的时候发现外头的光已经变得发黄。她忙站起来,脚有些麻,只好拖着步子走出寝室,问守在门口的小太监:“陛下呢?”   “陛下去了西侧配殿,见了几位大臣,然后一直没有出来。公公是脚麻了?”   小太监说着要去扶她,顾锦芙摆摆手,自己一拐一拐地出去,在茶房泡好新茶又前往西侧配殿。   赵祁慎正坐在靠窗那侧的炕上,一手枕着引枕,半倚着在那看折子。柔和的光笼罩着他,明明是熟悉的面容,此时在顾锦芙眼中又变得有些模糊。   她心里忸怩了一下,到底是慢慢上前,把托盘放在炕几上,帮他把半凉的茶换了。   他听着动静,视线从折子上离开落到她神色寡淡的面容间,抿抿唇,又继续看折子。   “不喝茶吗?”她见他瞥了自己一眼,把茶往他跟前推了推。   她声音听着很冷静,赵祁慎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去端过茶。就在他低头抿茶的时候,她打量着他的神色说:“你刚才的意思是......你心悦我?”   她说话不带拐弯,像头横冲直撞的牛,赵祁慎措不及防,刚到嘴里的一口茶全喷了出来。 第17章   遇到一个比你还豪放的姑娘是什么感觉?   赵祁慎弯着腰咳嗽,心里品咂半天也品不出是个什么滋味,直咳得双眼雾蒙蒙,面红耳赤。   顾锦芙在边上忙帮他顺气儿,嘴里焦急问着怎么样:“好好的喝个茶,怎么还能呛着。”   拍了会不见好,又端起茶杯往他嘴里送。   “再抿一口看能顺顺吗?”   白细的手指捧着粉彩茶碗,如玉一般美好。赵祁慎心头怦怦跳两下,配合着,终于缓过气来。   顾锦芙重重出口气,低头看到掉在他腿上的折子都湿了,忙拾起来,拿袖子擦着。   “还是润湿了一些字,你看看打不打紧。”她擦干净的折子再送到他手上,与他复杂的目光一接触,略感尴尬。   刚才她好像问了句什么。   赵祁慎就见到她手往后缩,他抬手抽过折子,然后转脸看向窗柩。   朱红窗柩上夕光昏黄,朦朦胧胧投映在上头,像女儿家的温柔。他看得神情恍惚,耳边是衣服窸窣的声响,再回头,发现她在脚踏上坐了下来。   “怎么可能呢,你天天都嫌弃我的,又是个老姑娘了。”她似是在自言自语。   赵祁慎就站起身,把绣着日月山河的袍摆一撩,跟她一样,坐到脚踏上说:“是啊,心里除了报仇什么都没有,分不清别人对她的好,我也在想怎么可能呢。”   她侧头,看到他凤眸微垂,嘴角有着抹苦笑。   他继续说:“可在她引走追来的杀手时,我就在想,这辈子也没有哪个女人能这样对我了。”   顾锦芙就想起进京遇袭时的危急,心里有些不太同意,喃喃道:“若是当时老王妃在场,也一定会这样做的。”   赵祁慎抬头狠狠瞪她一眼,她被他凶狠的表情吓得缩脖子,喊了一句:“你不会是有那种恋奶嬷的怪癖吧。”   自打被他捡到后,她就真跟个奶妈子一样伺候他,造就了他对感情的畸形?!   哪个男人会喜欢比自己大的姑娘,不都好娇嫩,一掐能掐出水来那种年纪的嘛。   赵祁慎被她气得直翻白眼,扬手就要朝她脑袋拍去,她闭上眼,疼痛却没有到来。他到底没舍得凶她,再气人也舍不得,重重扬起的手慢慢落在她宦官帽上,一片宽袖就在她头顶飘着。   “罢了,你就是那么个没心没肺的,又和你争论什么。”   他站起身,顾锦芙支着下巴看他,柔和的阳光在他身后,龙袍上的刺绣被照得色彩斑斓。   他是自小就金贵的人,如今掌着天下,眉目越发威严英气,年少的稚气已被悉数化去。这么一看,他似乎跟以前变得不太一样了,内敛了,也成熟了许多。   她居然没有察觉。   顾锦芙看着,咬了咬手指说:“你真喜欢我啊。”   他猛然低头看她,在她眼眸里看到明亮的光,还有几分踌躇。   先前就说出来了,也没有什么丢人的,顶多是被这个不开窍的再气一气。他哼笑一声:“是啊,你得意不。”   她摇头,拍了拍袍子站起来:“我是反臣之女。”   语气里带着一丝外人不知的落寞,嘴角却又往上一翘,杏眸也弯成了月牙儿,给他一个灿烂的笑。   “我祸害谁,也不能祸害你啊,你可是恩人。”   她父亲的案子实在渺茫,那她一辈子都是反臣之女,又何必去考虑什么男女之情。至于他说的喜欢,等日子久了,什么感情不会淡,再遇到别的女人也就没有了吧。   赵祁慎闻言抿着唇,心里有一句‘不怕你祸害’,可她的笑颜让他又说不出口。这事情再较真儿说下去,恐怕真要大家都没趣,她这是在给自己兜面子了。   那句反臣之女,未必不是她的态度,到底是个高傲的脾气,她不会愿意一辈子就做个魏锦。   聪明人说话做事都是留一线,赵祁慎和顾锦芙两人在这上头都心有灵犀。   午间床榻上那冲动一吻,她自主撇去记忆,将它化为烟雾吹散。按顾锦芙的想法就是,虽然臊人,但她也是个老姑娘了,更是个亡命之徒,还矫情什么。   不就是嘴唇碰嘴唇嘛,其实现在品品,好像还让人有些眩晕感,滋味颇销魂。   他呢,则把午间的事卷成卷,安放在记忆里。准备念着她的时候就拆封,自己默默品一品就是了。   当然也不可能因为这样就放弃,铮铮铁骨男子汉,喜欢的姑娘就得追,且看她哪天招架不住吧。更何况都已经和他有肌肤之亲了。   两人很有默契打住这事,赵祁慎也不再在西配殿窝着,让她收拾折子回去。   她和往前一样狗腿子的笑着,把东西都拢抱到怀里。结果没兜住,一本折子掉在地上,还飘张纸条出来。   赵祁慎弯腰拾起来,她扫眼字条,看着他撕碎,心头跳了跳:“你怎么着人送这种假消息?这是要逼着穆王反?”   字条上写的是把老王妃失踪一案栽到穆王头上,还让人告诉穆王。   他嫌弃地睃她一眼:“不然我召告天下做什么,真吃饱撑着让天下人看我连母亲都护不住的笑话吗?况且,罪名又不一定要我去定,人是刘太后掳的,我严查之下刘太后要穆王当替死鬼,我也没辄对吧。”   顾锦芙听着嘴里倒抽一口气,敢情他后手在这里,是要穆王恨上刘太后,帮他撕了刘家人。   她心里打了个激灵,这人心机那么深,睡在他枕边都得害怕吧。她在他转过身的时候,抬袖子狠狠擦嘴唇。   这人可沾不得!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东暖阁,其他伺候的宫人见两人说说笑笑的,莫名松口气。   天子离开寝殿时的脸色骇人,一看就是动了怒,又许久不见顾锦芙出来,所有人自然是当两人闹不愉快了。   如今两人一如既往的亲近,他们当然要高兴。伺候人的就是看主子心情过日子,主子心里头下雨,那他们头顶就是在雷鸣电闪,一不小心触雷被劈得粉身碎骨也是有的。谁不想乐得轻松。   ***   随着秋审推进,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的人就往乾清宫跑得勤快,顾锦芙做为掌印太监,不时也有大臣跟她探听天子情绪,省得在天子心情不好时撞到上头。   这一来一往,顾锦芙倒是和三司的人都有了些交往,前朝遇到都能笑着打个招呼。   这日大理寺寺卿又跑来不知道禀什么,两个主事抱着一堆东西跟在寺卿后面小跑,正好跟从内衙出来的顾锦芙撞一块儿。   一个年轻主事没刹住步子,还撞了她一下,东西散落一地。   主事忙不跌道歉,顾锦芙不是那种动辄摆架子的人,笑呵呵也蹲下身帮他收拾。   年轻主事心存感激,朝她道谢好几声。   顾锦芙率先进了东暖阁,探头探脑的喊一声陛下:“大理寺卿的常大人来了。”   赵祁慎看着她圆圆的脑袋,嗤笑道:“你倒是越来越爱把自己弄成个贼眉鼠眼的样儿,准备打包出宫去,再创个什么帮派不成?”   自打上回亲了她,两人虽然还如常说笑打闹,但他心里明白,她其实暗暗的拉远了距离。平时那种给他擦手、整整衣冠腰带的小动作都没有了。   他不怨她,要怨也只怨自己过于冲动。赵祁慎想着心里冷笑,且看她能缩到什么,他非要感化她这根木头,以后让她爱自己也爱得死去活来,黏着自己巴拉不开手才算是个男人!   顾锦芙可不知他心里在立誓,嘿嘿笑着卖乖道:“可不能,臣不能离开你。”   赵祁慎根本不信她嘴里这些浮夸的词,喊了一声宣。   主事官阶不够,寺卿在面圣时,他们就只好在殿外候着。顾锦芙出来吩咐添茶的时候瞅见,迈出门槛请他们到茶房坐:“一会若陛下或是寺卿大人有吩咐,我着人过来请两位大人。”   两人忙道谢,跟着小太监到茶房歇歇脚,可能是天子跟前不用伺候,不一会他们就见到顾锦芙手里端着碟桂花糕前来。   “寺卿大人那头估计还要一大会,两位大人尝尝这司膳房做的桂花糕。”   两位主事谢过,她笑笑转身又走了。   其中年纪大些的偷偷跟年轻的主事耳语:“这位魏大人也不像传说那样不近人情。”   年轻主事点点头:“看着面相是个和善的,可能是跟我们外廷的人不冲突,先前的李公公可被他整惨了。”   年纪大些的主事又嘿嘿一笑:“也不知外头说的是不是真的。”   什么外头说的,也就尽是关于顾锦芙是天子的枕边人那些事。年轻主事觉得这头在背后说人私密的事不太好,只是笑笑,没有接话。   等到大理寺卿出来的时候,已经过午饭点了。两个主事用过糕点倒没觉得饿,顾锦芙笑呵呵送人出来,手里还提着个食盒:“寺卿大人慢些,我这就不再送了。”   说着,还将食盒直接就交给年轻的那主事手里。   “这是陛下赏给大理寺众人的,一些糕点,大家都尝尝味儿。”   年轻主事忙接过,余光扫到她带笑的脸,发现她确实不像一般的太监叫人看着别扭。面白无须,齿白唇红,再俊秀不过,他心里头就涌起听来的那些传闻,忙低头不敢再看。   顾锦芙其实是很明显在跟大理寺的人拉拢关系,她心里还是记挂着父亲的案子,既然卷宗没了,但总还会有经历过那件事情的人。   她准备慢慢再探。   看着人远去,她又在门口站了会才转身。侧身的时候就看到郑元青正立在雕盘龙的汉白玉石栏前,看着她的眼神有几分探究。   她神色淡淡,根本没把他放眼里,迈过门槛,把人甩在身后头。   郑元青一手握着刀柄,望着空洞洞的朱红殿门,再又看着远去的大理寺一众人等,细心察觉到她唯独对大理寺官员有些不同。   原本对她就有的微妙感在心头不断被放大。   换值后,他着人再去暗查前阵子她去大理寺的细节,得到结果是她曾问过十年前的卷宗。   十年前的卷宗,十年有什么案子值得她去问......郑元青坐在案后,桌上燃着的蜡烛将他面容照得明暗不定。   也不知是坐了多久,郑元青觉得有点凉,侧头看到书房的窗子正开着。他没有理会,而是离开桌案,走到书房间隔开的小小一室里,室内昏暗,供着一个牌位。   他对着牌位一站,又是站了许久。   作者有话要说:  还年少的赵祁慎发誓:一定要让她爱我爱得死去活来,黏着我不撒手!   N年后。   为人父的赵祁慎问儿子:你娘呢。   小团子:说要去和首辅商量弄死谁来着。   赵祁慎提了袍子就追:一眼看不到就瞎跑,顾锦芙,给朕回来! 第18章   “先有陛下进京遇刺,后有天子生身母亲被歹人挟持,此等目无法纪之人,却一直未能查出个究竟。指挥使离京奔波近月余,臣实在是对戎衣卫如今办差能力担忧。”   金銮殿之上,不知怎么就提起天子遇刺这些旧事,领话的人还是次辅,矛头直指戎衣卫。   首辅闻言脸色不太好,双手持笏站出一步扬声道:“刺杀之人皆是死士,查起来千头万绪,臣以为戎衣卫已经尽力。”   次辅见他维护,冷笑一声,也高声说道:“这些人欲乱朝纲,一日不诛杀在午门外,臣等一日心不安。臣以为,陛下应该让刑部及大理寺一同调查,戎衣卫毕竟不是正经查案的衙门。”   次辅监管着刑部,横插一腿就是想分有着首辅在后撑腰的戎衣卫手中权力。   首辅一点也不想让他占便宜,因为次辅明显是站队了天子,天子还知道掳人的指使者是谁,他害怕这就是个圈套。   但他找不到话来反驳次辅,只能憋得面色铁青。   赵祁慎坐在龙椅里,一手支着下巴,对下头两内阁大头相争神色闲闲,仿佛两人讨论的不是他的事。   很快就有次辅一派的官员出列附议,在附议声中,他终于懒懒一挥手:“那就按次辅说的吧,让刑部和大理寺一并去查。”说罢,站起身,“朕昨儿没睡好,今天就这样吧。”   一伸懒腰就站起来了。   他身的一顾锦芙忙去扶住,跟着他退朝。   大臣们齐刷刷矮了下去,高呼万岁。   还有事未禀的大臣起身后焦急地围上首辅:“陛下近几日来总是对政事不上心,已经压了一堆的事情了,送到内司监那里也一样没个说法。”   首辅也琢磨不清赵祁慎为什么突然间就又恢复刚登基时的样子,一副纨绔不理世事的样子。   但上回赵祁慎这个样子放松他们的警惕,一出手就是把王府旧部的人再提拔起来,还开了恩科。   难道又是在酝酿什么?!   首辅被坑过一回,这会也不能淡定了,总感觉有阴谋诡计,思索再三往太后宫里去。   而散朝后的赵祁慎是真的犯困,一边走还一边打哈欠,顾锦芙有些无语瞅着他:“昨儿不是早早就歇下了,怎么还能走了困。”   他凤眸便斜斜瞥了过去,她近在眼前的侧颜秀美,精心描过剑眉棱角太过张扬,让她失了姑娘家该有的温婉。   然而昨晚在他梦里,她长发披肩,巧笑嫣然,那双灵动的杏眸里是让他心跳加速的浓情蜜意。   所以他走了困,半个晚上都在回味她那个能溺死人的笑。   顾锦芙见他没说话,偷偷觑他神色,却见他正望着自己出神,目光深邃。让她下意识觉得危险。   她把头又低了些,就那么安安静静跟他一块儿回到乾清宫,也不问他是怎么让次辅在早朝时提起刺杀的事。   他用意应该是跟上回字条中写的一样,想办法让穆王误以为刘太后栽赃。   里头要怎么运作,恐怕也已经打算好。   用过早饭,他往炕上一坐,倚着绣万字不断头的迎枕,抬着手在阳光下照了照:“你来瞅瞅,我的指甲是不是长得有点儿快了。”   顾锦芙正听着小太监说内阁新送了折子到内衙门,如今一众人正等她去领着议事,闻言只能把正事搁一边,凑上去瞅两眼。   他有一双十分漂亮的手,修长,骨节分明,线条优美,让人觉得被他这手握着肯定很温暖。   而顾锦芙此时正被他暖着。   他自己就伸手拽了她,将空着的手伸到她跟前让细看:“那么远,能瞧得见?”   她又不瞎。   顾锦芙沉默地瞥了眼被他攥着一只手,认命地说:“好好,这就给您修修。”   其实就是冒了个白,也没有他说的那么夸张。   赵祁慎终于满意松开她,心里头却是想多握一会儿的,她要躲,他偏不叫她躲。   顾锦芙和他相处那么久,哪里会不懂他的心思,还是前几天捅破天窗惹的祸。她故意避着些,他就想尽办法跟她扯不清。   她在转身的时候暗暗叹气,去找来银剪子,也爬上炕,让他伸手帮着修指甲。   她低着头,眼神十分专注,下剪时清脆的咔嚓声时不时响起。修一修,然后又会嘟起唇把细小的碎末吹一吹,再细细地看看还有没有棱角。   赵祁慎也专注地看她,喜欢看她艳红的唇嘟起弧度,只是一个动作,就能让他心头发酥。   “这里,这里是不是要再修修?”   他见她要收剪刀,指着快要剪秃的指头。   顾锦芙低头,把双眼都睁成斗鸡眼了,啥也没看出来,一把拍开他的手:“陛下,您近来疏于朝政,却对这些细枝末节关心得很,您知道内司监里已经堆多少折子了。”   幼稚不幼稚。   啪的一声,他手背就红了一块,他脸色沉了沉。下刻却是又抬了腿,直接就架到她膝盖上:“修指甲哪里只修手的,还有脚呢!”   他简直不可理喻。   顾锦芙瞪眼。   此际外头传来禀报,说是戎衣卫正使回来了,如今就在外头等宣召。   赵祁慎心里骂一句来得真不是时候,喊了声请进来,但脚就还架在她膝盖上也不挪开。   顾锦芙伸手推了两下没推动,敌不过他的死皮赖脸。   她怎么就忘记这主最会胡搅蛮缠的那套,纨绔的名声可不是光喊出来的。   听到脚步声,她心里越发焦急,他突然说:“别动,等人走了,我自收回来。”   这又是在打什么主意?   她疑惑地横他一眼,发现他神色再正经不过,只能将信将疑的没动。   很快进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她只见过一面的戎衣卫正使付敏之,另一个是跟在他身后的郑元青。   郑元青也进来,是意料之外的。顾锦芙愣了一愣,正好看到他视线也落在她身上,顺带扫了眼赵祁慎在横在她膝头上的那只腿,眉心重重一跳。   她当做没瞧见,双手就落在刚才还想推开的那条腿,细细掐按起来。   她力道拿捏得十分好,赵祁慎险些被她按得舒服得要哼哼出声,余光扫到郑元青,大概明白她为什么突然给按腿。她喝醉了都说说要绿了郑元青,现在就是这个意思吧,他心里莫名觉得畅快。   下首的两人见过礼,付敏之惭愧地说耗时多日,只寻到一点点的蛛丝马迹。刺杀之人的兵器与撤退的痕迹是往南去的。   赵祁慎唔了一声:“朕知道了,你且去给次辅汇报吧,刑部和大理寺一并跟着调查。”   付敏之在进宫前就被首辅的人拦住听了情况,见天子真的把其一部一寺扯进来,也只能是领命。至于郑元青进来,是汇报戎衣卫重新编制的事情。   顾锦芙在此时插话道:“陛下,老王妃在途中,我们王府的五将手下士兵也不少,许副使也不在。这个时候再汇编,名单还是不齐的。”   “是这理,再等等吧,正使现在的主要精力还是在缉拿反贼上头,戎衣卫的事务还是按先前安排。”   郑元青提起此事全因正使回来,他要卸下暂先担着的行使正使之权,结果顾锦芙一句话就让他和正使之间变得尴尬起来。   果然,付敏之似不经意的扫了他一眼,郑元青眉头皱成了川字。   天子恐怕也想看着戎衣卫里头出点矛盾。   可圣意已下,他知道再说也不会有什么改变,说多了搞不好付敏之还真以为他们郑家要夺正使之权,在假惺惺而已。同时心中又百感交集,魏锦可真是毫不留余力的坑害他.......   离开前,郑元青遥遥再看了顾锦芙一眼,目光复杂。   顾锦芙等两人一离开,她一把就推开膝盖上那条腿。   赵祁慎心里头还美着呢,没防备,险些被她推得连带要从炕上掉下去。他嘴里啧了声:“刚还帮着你对付人,转眼就无情撒手,你这心还真狠。”   “还真被您说对了,我没良心着呢。”她站起来往外要走,内衙门一堆事儿,没空跟他斗嘴。   赵祁慎任她走,他偏爱她没良心的样,现在走了,一会还是得回来。   他就搁这儿等着了。   果然到了中午,她就抱着一堆折子回到东暖阁,一股脑全堆到他御案上。   “赈灾的事情有些不顺利,出了动乱,平乱死伤了不少士兵。再有收不上赋税的事,户部如今着急等你的意思。”   那一堆折子,这两件紧急的事占了大半。   赵祁慎看着她公事公办的样子,最后只能叹气,坐到案后开始一本一本翻看。内司监虽有批朱权,但因为掌印太监的权落到她手上,她并不全听内阁意见,会把重要的折子和内阁不同意见的折子都分出来,让他亲阅。   他先挑了户部的折子看,看过后又捡了几份平乱折子,又叹气:“外战未止,又添内乱,户部却要连抚恤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了,我这皇帝当来就是补窟窿的吧。”   银子的事顾锦芙也没有办法。建兴王府有钱,但那不是朝廷的,而且如今他也要培值自己的势力,那也是要花银子的。   所以她索性不作声了。   赵祁慎就坐在那里看折子,又写写画画到黄昏,似乎是真被银子难倒了,连吃饭都心不在焉的。   他心里存事,就少了折腾她的精力,早早沐浴后倒头就睡。顾锦芙捧着烛台,检查过四周的门窗,再回来发现他已经在打鼾了。   她把烛台放到高几上,探身去帮把被子给他拉好,无意扫到他没穿绫袜的脚。   她再细细一看,果然指甲是有些长,看来早间也不是故意折腾她。   想到他纵着自己挑拨郑元青和付敏之的事,可能这里头还有别的用心,但这情不能不承。她自己先无奈地笑了,骂自己就是操心的命,转身去寻来剪刀,轻手轻脚爬上床弯着腰给他剪指甲。   他向来浅睡,动静把他惊醒,险些就要抬腿踹人,她及时说了声:“别动,不是要剪指甲吗?”   他用胳膊撑起半个身子,就见她侧脸被烛火照得柔和,小心翼翼地使着剪子。他看着看着,嘴角不知不觉就翘了起来。   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还是很会疼人的。赵祁慎自己就先被感动了,目光渐迷离,情不自禁柔声喊她:“芙儿.......”   顾锦芙被突然的肉麻吓得一个激灵,下剪子的手就失了准头。   安静的寝殿内是赵祁慎吃疼的抽气声,她低头,很无辜地盯住渗出血丝的脚趾头。   剪、剪着肉了。 第19章   乾清宫一众伺候的发现,天子起床后走路就怪怪的,似乎是脚掌不好着力,走路都是用脚后跟沾地。   顾锦芙在边上扶着他,强忍着笑。   谁让他昨晚突然肉麻兮兮的,剪着他的肉又不是她故意。   赵祁慎板着张脸,算是体会到什么叫乐极生悲,心里头琢磨她怎么就能下得去那么狠的手。不过是喊了声小名儿,就剪掉他一块肉,要是真再干点什么,她是不是要剪别处的肉!   “还疼么,要不要给你吹吹?”顾锦芙见他委屈的样儿,低声哄他。   好歹是伤了天子的龙体,虽然是他自作自受,她表示表示慰问是应该的。   赵祁慎没说话,这哄孩子似的语气算什么。   顾锦芙见此又一脸懊恼地说:“要不这样吧,罚我月俸。”   这是她最大的诚意了,他知道她最心疼银子。   “我要你那点儿月俸有什么用,能补户部收不上来的赋税么。”他神色淡淡地瞥她一眼,走到炕沿坐下,“我又没怪你的意思。”   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其实闹她让剪指甲就是为了与她多亲近的,也没真想让她帮着修脚。她昨晚的主动是真叫他感动。   那是什么意思。顾锦芙想不明白,这都臭着一张脸了,还不是怪她呢?   他一瞅那茫然的神色,就知道她没懂,或者是装不懂。赵祁慎心里有些悲哀,索性直接挑明了说:“喜欢都来不及,能舍得怪嘛?”   顾锦芙当即愣在那里,与他对视的眸光不断闪烁着,然后慢慢转着眼珠子,去看正升着袅袅轻烟的鎏金鹤形香炉。   即便是挪开视线,她仍旧能清楚感受到他凝视自己的目光,跟照进屋的阳光一样有温度,甚至可以用灼热来形容。   虽然她认为自己是很镇定的,可其实呢......   好歹是个姑娘家,长了二十多年了,首回清清楚楚听到别人说喜欢自己,说没有感触和悸动是假的。   即便这种悸动是姑娘家天生的那点羞涩,是单纯的,却也足够让她心脏跳动得比任何时候都快。   她眼神闪烁着,最后还是挪正了双眼,在他写着坚定与温柔的目光中咧嘴一笑:“臣去给您传膳。”   不接话茬,落落大方从他身边走过,举止与往前无二,再淡然从容不过。   赵祁慎盯着她纤细的背影,心里那个幽怨,不想错眼就看到她通红的耳垂。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若不是有定力,恐怕都要尾随上去看个真切。   她......那是害羞了?   顾锦芙直直走出大殿,来到庑廊下就拿双手去捂耳朵,手掌心一片滚烫。   ——天啊,要命了,赵祁慎那厮居然说起情话来了,上回在西配殿的时候不还没这本事的吗?   她捂着耳朵还跺了跺脚,顺带在心里鄙视自己一番。   果真是老姑娘,没见识,男人随口一句,她害羞个屁!   顾锦芙站在门口吹了会风。在袍摆轻扬中,她又恢复平素的内敛,正要再进去的时候,却发现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转头,郑元青正立在汉白玉的围栏前,一手握着刀柄望着她。高远的蓝天在他身后,显得他身形高大威武。   遥遥与他视线相交,顾锦芙眼神渐渐冷了下去,抬起脚就要迈过门槛。   “——魏公公。”郑元青却是走了上前,“借一步说话。”   她笑了笑,抬着下巴看他:“副使有什么话在这说就行了,陛下那头还等着我过去伺候呢。”   她眉宇间是对他不屑的倨傲,敌意再明显不过。   可顾锦芙发现郑元青居然一点生气的迹象都没有,神色再平和不过,甚至是还朝她笑了下,带着无奈的那种笑。   “既然魏公公不得闲,那就再约个时间,午末时分,我在月华门外的宫道等你。”   他温声与她相约,顾锦芙转头就走了殿,神色变得郑重。   这是又疯了一个吗?郑元青好好的要和她说什么,语气还尽是对她的包容。   顾锦芙心里隐约觉得不好,可细想自己并没有什么破绽才是。郑元青在她进去后,还驻足在殿门外,温和的神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刚才她在庑廊下捂耳朵跳脚的样子,有着女子的姿态,像是在发泄什么情绪。如若她跟前再站一个男人,那样子和撒娇也没有区别了。   郑元青想到撒娇二字,骤然收紧拳头,侧耳听到殿内隐约传出的帝王笑声。他站了良久,才再挪动脚步回到自己的位置去。   早膳过后,赵祁慎传了户部尚书,顾锦芙趁这个时间回了趟内衙门。还在外头当差的郑元青没有再拦她说话,她乐得不用敷衍,脚下走得飞快。   今儿绣房为刘太后做的新衣正好完工,顾锦芙回到内衙门,发现李望不在,听到说是去给太后送衣裳了,扯着嘴角淡淡一笑便领着内司监众人议事。   而刘太后那头正跟侄女说事情。   “再过一两个月,你这儿就该显了,冬衣能遮一遮。但还有那么时间,你索性就搬到哀家这里来。”   刘皇后正拿着银签子挑葡萄吃,听到这话手微微一颤,笑道:“那不是太麻烦您老人家了。”   “哀家是不怕麻烦,就怕你身边的人不知好歹,再给你惹什么麻烦来!”   刘太后意有所指,看向刚刚养好伤的秀琴。   秀琴被她冷冷的眼神扫过,心尖都在哆嗦,脸色煞白。   刘皇后把银签子搁下,心里也不太|安,回道:“上回都是那畜生惹的祸事,秀琴也是无辜。陛下脾气太冲。”   “不管是怎么都好,你少往到处乱跑,注意着才是。”   刘皇后只能装作乖巧的应好,好在刘太后没有再提搬过来的事,又缝首辅前来求见,就找了个借口离开。   首辅快步走进殿里,朝刘太后禀道:“娘娘,付敏之那里查到刺杀之事与穆王可能相关。”   刘太后闻言颇为吃惊:“确实?”   “确实。”首辅一拱手说道,“穆王手里有着约三万的兵力,付敏之那里犹豫着要怎么上报,如若揭发,擒穆王怕是要发生内战。”   这就是说穆王会反。刘太后眼珠子一转,问:“我们怕这三万兵力?”   首辅一愣,说:“自然是不怕,京城拥兵十万,如何怕穆王。”   “那就让他反!”刘太后突然一拍桌子。首辅还在琢磨这‘叫他反’的意思,就见刘太后朝自己示意。   他上前,细细听她吩咐的几句,双眼一亮:“娘娘好计。”   离开慈宁宫的刘皇后坐在辇上,刘皇后知道孩子的事情迫在眉睫。   再不想个办法,太后那里就该知道真相,若是下回再说要搬到慈宁宫去,她也没有理由回绝。   刘皇后急得心里直冒火,恨恨瞪了眼成事不足反丢人的秀琴,骂道:“废物!”   秀琴被斥责,难堪垂低头,也不知道是该怨天子,还是怨自己不争气。在扶着刘皇后下辇的时候,她委屈巴巴地说:“娘娘,您恼奴才可以。可是奴婢觉得娘娘这计就是换做别人恐怕也行不通的。”   “你倒是这个时候狡辩起来了。”   “不是的娘娘。”秀琴忙澄清,在她耳边低语,“大家都说,新来的陛下其实不好女色,日夜都跟着那个魏锦纠扯不清。”   刘皇后脚步一顿,猛地转头看她:“可真?!”   “您不信奴婢,您再随便喊个人到跟前来问。”   赵祁慎居然不喜女色?刘皇后脑海里隐约浮现顾锦芙的模样,回想起她精致的眉眼,还有高挑清瘦的身姿......又是这些个阉货媚上!   她的丈夫身边也不缺这样的阉货,还有最终让她丈夫死于非命的臭道士。   刘皇后指甲一下子就狠狠掐进了肉里。   ***   赵祁慎见过户部尚书,商议过赋税的事情就到了中午。   顾锦芙为他张罗好午膳,抬头看到外边正当空的日头,猛然想起郑元青早上约她的事。   她看了那日头片刻,就又继续该忙什么忙什么。   她本想中午回去歇一会儿,结果赵祁慎非拉着她说话,让她困了就在长榻上歇着。他缠人得很,顾锦芙一时也没拧过他,就那么一个躺在龙榻,一个躺在长榻上,隔着道屏风忆起旧事来。   “你还记得我们摘桑子的事么,你不小心沾了毛虫,痒了一天。还是我跑了几回,去给你打井水.......”   赵祁慎回想着从前领着她瞎跑,是蛮高兴的。然而话落半会,却没有听到她的回应。   原来说着说着,她自己就先迷糊过去了。赵祁慎本还想通过两人经历的旧事触动触动她,结果她睡得这一个叫快,还在轻声打鼾,气得他来到她榻前想把人掐醒。   手伸到她脸颊边,却只是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细滑的肌肤让他心头悸动着,最后无奈笑笑给她拉好薄毯。   郑元青按着约定到了宫道上,身姿笔直站了良久,看着正中的太阳慢慢斜到一边,他要等的人也不见身影。   空空的石道,两边朱红高墙。他只影站在那里,这样的情形和当年他在等她消息的时候很相像。   直至夕阳西斜,他才闭了闭眼,抬脚往宫门走。再过一刻钟,宫门就会落锁,他知道她不会来了。   原本她也没有答应要来......其实来不来,也没有什么区别。郑元青眼中闪过不为人知的情绪,离开了他站了整下午的地方。 第20章   夜幕降临,黑沉沉的天不要说月亮,连星星都不见半颗。还刮起风,吹得窗柩都在咣当作响。   “看样子是要下雨了。”顾锦芙爬上炕,探头往外边看了眼。   赵祁慎坐在另一侧,气定神闲的翻书,跟没听见她说话似的。   顾锦芙侧头瞥了几眼,在书皮上医经二字掠过,心想哪翻出来的医书,难道他还准备干个副业不成?   瞧这津津有味的样子。   她瞅了几眼,正好一阵风迎面吹进来,冷得她缩脖子,把窗关上。   她坐到在炕上,两条腿慢慢往地上挪:“我回去了啊,再不走,下起雨来也麻烦。”   赵祁慎终于从书页上抬眼:“别回了,你那屋凉,一会我们接着说中午没说完的事。”   顾锦芙很想翻白眼,把脸搁在灯罩上,神色幽幽地看他:“这位主子爷,回忆屁孩儿时期的事有什么乐头?”   中午听着就跟催眠曲似的。   屁孩儿?他一听可不乐意了:“什么叫屁孩儿?你是觉得这名称好听?”   即便那会他十岁,她十三,那也只长三岁!他就成屁孩儿了?!   顾锦芙一听他要较真,忙咧嘴笑讨好道:“不,是臣说那时自个幼稚着呢,不堪回首。您歇着,臣这就先走了。”   说罢跳下炕跑得飞快,连给他喊回来的机会没有。   他是洪水猛兽吗?   赵祁慎气得冷笑,拿起医经继续看上面写的孕嗣那篇章。   半夜里果然下了雨,打在瓦上噼啪作响,赵祁慎被雨声惊醒,想到她那间朝北的屋子。在建兴的时候中秋没过就得穿两条裤子,她那么怕冷,这一下雨就更凉了,还潮。   明儿起还是不让她回屋睡,正好也能培养培养感情。   赵祁慎想着心里就净是高兴,翻来覆去许久才再睡着。   到了天明,雨还淅淅沥沥地下着,乾清宫里伺候的已经来了两波,赵祁慎穿了件玄色窄袖的盘领袍子,抬头看到一众宫人皱眉问道:“怎么还不见魏公公。”   一位常在跟前伺候的太监上前禀道:“方才魏公公身边的欢喜来过一趟,说是魏公公夜里就发现不舒服,说今儿会晚一些到御前来。”   不舒服?   赵祁慎想到她昨晚逃跑时龙精虎猛的样:“昨儿不是还好好的。”   “说是下半夜的事呢。”   太监弓着身,也说不明白。   赵祁慎当即把手往身后一背,嘴里说了声到后头去,就出了屋。   后边一大群人只好忙张罗着拿雨具,匆匆跟上。   卓宏当值还没换班,也跟随在天子身边,听到说是顾锦芙病了,面上有担忧:“魏公公一到秋日就畏寒,跟以前还是有干系的。”   王府旧部的家将都知道她落过水,虽然不知她是女儿身,但平素皆笑她身体素质和闺阁女子没什么区别。   何况他们这爷自小就惯着,他们都当是娇惯的。   赵祁慎突然来到内衙门,直冲着里边院子去,可惊得一众人都出来跪迎。   顾锦芙这会正抱着肚子,一声皇上驾到让她打了个哆嗦。   他怎么跑来了?   她忙整整衣裳,见没有什么异样,忍着小腹坠疼去开门。   那头赵祁慎就冲了进来,险些没把她撞翻,紧要关头拉了她一把:“你怎么下地了,哪儿不舒服?”   顾锦芙稳住身子,余光扫到外头,乖乖,乌泱泱一堆人都坚在院子里。   她嘴角抽了抽,将他拽了进来,忙关上门。   “您这劳师动众的跑来做什么?”   他正细细打量她神色,见她脸色是比平时看着显得蜡黄,伸手去探她额头:“好像也没有发热。”   “发个什么鬼的热,我......我是那日子来了!”   顾锦芙拍开他的手,扶额想呻|吟。   她来个小日子,他带着一帮人跑到她门口来,这叫什么事?!   赵祁慎一时没反应过来,盯着她看了好半会才问:“小日子?”   “是!我真是谢谢您了。”   要是再带个太医来,不用等别人揭发,估计自己就能死他手上。   赵祁慎被她责怪的睃了一眼,想到外头那么些个人,自己就先笑了,笑得都收不住声。   “这、这也算是空前盛况了,你肯定是姑娘家里头头一份,多有排场。”   顾锦芙没得被他臊死,还排场,直接就把他往外撵:“算我求您了,您快走吧。即便我真是个公公,您这样来也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他就想听着满宫的人都议论,她就是他的人。   他终于收了笑,却不挪步子,反倒往里屋去:“去换衣裳,上我那窝着去。你这屋怎么那么潮。”   北边的屋子哪有不潮的,不潮的只有李望那里,可惜她还没把人拱下去。   她不想动,就赖回到床上,一裹被子哼哼:“您快走吧,您让我再睡会。我一会再过去伺候您!”   她耍赖,赵祁慎可不吃这套,往她床边一站,弯腰在她耳边说:“你只管躺着,只要你不怕我抱着你出去。”   顾锦芙直直打了个哆嗦。   他怕是疯了!   她不满地拿眼瞅他,他神色却无比认真。他向来是个混的,说得出做得到,他不要点脸,她还要呢!   宫里如今在传两人什么,她又不是不知道。   最终妥协的是她,耳根微烫跟着天子身后,被一众人又簇围着浩浩荡荡回乾清宫去。看着身后,她还真觉得自己有那么点排场。   把人哄到身边,赵祁慎就吩咐她身边的欢喜:“你去找个手炉出来,魏公公多半风寒了,让她捧着,看能捂点汗出来不。”   欢喜原先也是王府的,人如其名,总是笑眯着眼,忙不迭下去办差。   等手炉送上来,顾锦芙捧着,盘腿坐在炕上正好也能暖着小腹,确实感觉是舒服多了。   赵祁慎见她懒洋洋的样子,笑道:“内司监今儿的事也别管了,就呆这儿吧,想吃什么叫欢喜以我的名让司膳房给你做。”   她听着不以为然。还要以他名儿,司膳房如今在她手里,想吃啥吃不着。不过他是关切,她心里还有些感动的:“您忙吧,我再窝一会儿就好。”   正好外头摆上膳,他挑了几样让人送进屋里,就窝在炕上跟她一块儿用早饭。   他倒想多陪她一会,这个时候不献殷勤可都对不住自己,但他当着这个皇帝,想偷懒也得问别人同意不同意。不一会就陆续有大臣来禀紧急的事,只能挪步到外头处理朝事。   前来的就有戎衣卫正指挥使付敏之,是来上报说查到刺杀之事疑似与穆王有关,老王妃被掳一事也含含糊糊带到上边。   说完偷偷扫了眼高坐上的赵祁慎,见他眼底含霜,就又把头低下。   等了好半会,头顶才飘来轻轻一句:“且拿了实证再说。穆王是朕的皇叔,一家子的血亲,没见到实证,朕都不能信皇叔就能下这狠手。”   付敏之说:“就是没有实证,臣这头才不敢在朝上说,连折子也没敢写,就怕先打草惊蛇了。”   “是个周到的,你戎衣卫的番子派出去,仔细先盯着。”   他挥挥手,有些烦躁,似乎是穆王一事给了他打击。付敏之又看了一眼,匆忙离开。   离开前余光正好扫到开着门的寝殿,一片绯红的袍子就搭在炕沿上。付敏之知道这里头是谁,天子劳师动众跑到内衙门探病一事已经传开了。   付敏之还见过天子把腿搭在顾锦芙腿上,心中笃定天子对这宦官确实感情不一般。   从乾清宫退出来,付敏之把事情回禀给首辅,首辅吩咐:“着人给穆王暗中送朝廷查到他头上的消息,注意点别露了身份,千万不能叫他知道是我们在挑拨。”转头又给太后送信,说事情已经在安排中。   朝廷如果有穆王做牵制,赵祁慎心思便只能在平反上,又不幸妃嫔,只要等到皇后真生个儿子出来,他们就能叫赵祁慎跟穆王做伴去!   在刘太后与首辅自觉运筹帷幄中,远在封地穆王正在骂娘。   “那个老货心思也太阴险了!自己想把权,没孙子继承大统,没斗过赵祁慎,就拉老子下水?!老子什么时候掳过人!”   穆王跟前报信的人被他喷一脸唾沫,战战栗栗地说:“殿下,如若戎衣卫真要造假证据,朝廷派兵前来,我们要怎么办?”   “蠢货!”穆王骂一声,“戎衣卫那正副使都是那老货的人,刘太后那老货敢诬蔑我们,我们就不能脏水泼回去?!赵祁慎那奶娃子估计也想拿捏那老货,想老子给她背祸,作她的春秋大梦!且让他们自己先内斗去!”   穆王骂完,喊来几个幕僚,商量如何把刘太后掳人的事给抖出来。   当天晚上,就有一封加急的密信送到赵祁慎手里。他坐在炕上拆信,看到一半就哈哈大笑,惹得顾锦芙伸着个脑袋好奇:“什么事这么高兴。”   “狗咬狗的好戏。”他神秘兮兮朝她一笑,然后把信收袖子里,抽出昨儿那本医经指着给她看。   “女子孕上,都会有这些症状吗?”   顾锦芙探头看了半天,一脸茫然:“我又没生过,哪里知道。”   他眸光就变得意味深长,看得她胳膊直起鸡皮疙瘩——   这人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   当晚,顾锦芙也实在是不想挪动了,他这儿确实是她那窝舒服。等净过身要躺下的时候,站在原本摆榻的地方就傻眼了。   榻呢?!   赵祁慎已经换了寝衣,从屏风后探头就见到她站在一处傻愣愣,朝她招招手:“我着人把榻搬跟前了,晚上也好有个照应。”   顾锦芙一点点地转过脖子,有种想上前撕了他脸皮的冲动,这么明目张胆,真以为她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赵祁慎此时却是暗搓搓地想,饭要一口一口吃,媳妇要一点一点哄到枕边!   正当他美好想着两人挨得近,能脸对脸说话,夜里又是最旖旎的,绝对能让她感受到自己的情意。这样日长月久的,就不信她还能跟块木头似的。结果等到顾锦芙爬上长榻,他兴奋地要跟她说话,一扭头却被眼前一双穿了绫袜的脚丫子给闹懵了。   顾锦芙卷着被子缩了缩,打着哈欠说:“您快歇了吧,我这袜子都是新的,还熏过香。我睡觉好流哈喇子,味儿不好闻,我错着头睡。”   作者有话要说:  顾锦芙: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第21章   一场秋雨,整个京城便被凉意笼罩着,满地都是被打落的枯败叶片,繁华的都城似乎也因天气变得萧瑟冷清。   郑元青昨日沐休,一早起来在带着凉意的风中打了一套拳,准备更衣到宫中当值。   付敏之被皇帝命去查刺杀之事,如今戎衣卫里只有这么一个案件,他这副使只能按着无事就到御前听差的规矩,每日都守在皇城里。   以前他可能觉得厌烦,如今却恨不得一日都能守在那里。   更衣的时候,他的亲信前来送了消息。   “——病了?还留在乾清宫一整夜?”   “对,但没传太医,只是白日没出来走动。”   郑元青自己扣好襟扣,顺手拿起架子上的官帽就往外走,还没出屋门,就听到廊下的小丫鬟喊了声夫人。   年轻的妇人迈了进来,宝蓝的湘裙逶逶,身段苗条,只是唇色极淡,带着体弱病症的苍白。   “世子这是要进宫了?”   郑元青见她前来,神色淡淡扫了眼扶着她的丫鬟:“天那么凉,怎么还任夫人早起走这一趟。”   丫鬟怵他的威严,垂头不敢分辩。谢柔身为他的妻子,倒是不太怕他板脸,笑道:“不怪她,是妾身要来的。昨儿世子难得在家,妾身却不中用又犯了气喘的老毛病,今儿好一些,就想来看看世子这儿。”   她轻声细语的,语速极慢,间中还停顿缓了缓。   “还不扶夫人坐下。”   郑元青见她气不顺,又扫了眼那个丫鬟。   谢柔忙说不用,抬眸细细看他,神色再温柔不过:“再过两日是姐姐的忌日,妾身还想和往年一样,去给姐姐上柱香。”   她嘴里的姐姐叫郑元青有些许恍惚,眼前闪过那张鲜活的面容。   “世子?”谢柔见他没作声,奇怪的又喊一声。郑元青回神,眸光微闪:“不必了,往后都不必了。”   谢柔神色一顿,心里就有几分忐忑和迟疑:“可是妾身哪里做得不好?”   “并不是,你不要多想,只是以后都不必了。”   他也没法解释为什么,把帽子往头上一卡,朝病弱的妻子说道:“我该走了,你注意身体。”   “......夫君。”谢柔追着他步子跑了几步,可他已经穿过庭院,径直出了门。   望着空空的院子,谢柔神色有几许黯然。   她身边的丫鬟心疼道:“夫人,我们回吧,一会吹着风可不是好玩的。世子既然不让你去上香,你不受这委屈多好。就因为早年跟世子定过亲,世子是愧疚当年没能救出她,私下许她妻位,可也没有你去给个罪臣之女伏低做小的道理!何况老爷和老夫人那都不做作数的,那是个死人,都死了多少年了!”   谢柔闻言忙去捂她的嘴,叹气道:“我有什么委屈好受的,自小身子就不好,光有个出身,嫁过来后又未能养育个一儿半女。世子一直还是敬重我,连个妾都没抬,我还有什么好委屈的。”   丫鬟听她把自己放得那么卑微,都替她心酸:“夫人,您和世子都还年轻。”   谢柔却扶着她手,慢慢往外走,朝她笑了笑说:“我再去给母亲说说,让她帮着劝劝世子才是,总不能膝下就那么空着......”她这身子,承了雨露也没有动静,恐怕是真不能生养了。   ***   顾锦芙昨晚在汤婆子暖过的长榻里窝一晚上,次日醒来精神了许多。   她在那场洪水里死里逃生,就落下畏寒的毛病,一到秋冬再碰上小日子,身上就半分力气都没有。   她从被窝里钻出来的时候,被一个暗影吓一跳,险些没叫出声来。   赵祁慎无声无息坐在床沿,双眼一错不错地看着她,那眼神说不出的幽怨。   她定晴看清楚人,嘿嘿朝他一笑:“醒晚了,没能伺候您更衣。”   不想他一只手就伸过来,在她嘴角摸了下,她愣了愣。赵祁慎捻了捻再干燥不过的指头,嘴角微微一扬,似笑非笑,站起身就往外头走了。   顾锦芙坐在被窝里,没闹懂他那是什么意思,出神一会,下榻找出自己的宦官服去更衣梳妆。末了还得找来火盆处理自己的东西,然后从暗门出去,把灰都埋到隐蔽的树下。   昨儿一场雨后,天空被洗刷得一片蔚蓝。顾锦芙拍了拍手,把土踩结实,抬头看明亮的天空长长吁出一气。   外头司膳房的小太监们正往这儿送早膳,她听到动静,忙不跌再暗中到内寝。走出里间的时候见到赵祁慎一早就伏案写什么,一改前些日子的懒惰。   她要顾着外头,安静从他面前去,等早膳都妥当,才转身回来请他上桌。   宫里的日子其实天天都是按步就班的,他进宫来又用谁都不习惯,连带给她身上又多担了活儿。   原本那些应该是李望和其它太监干的事,变成她每天睁眼就要开始为他打算,吃喝拉撒,说是奶妈子不为过。再还有本职工作,内司监的折子,陪着议政,成天琢磨那些大臣的心眼是好是歹。   顾锦芙觉得自己是真辛苦,可是她心里有个盼头,就盼着能在外廷找到当年父亲案子的蛛丝马迹,觉得再辛苦也要撑下去。   这不刚用过膳,外廷那些大臣就又来了,她默默同情赵祁慎一把,觉得他过得确实也没有在建兴舒坦。这么想着,心里头也平衡一些了,起码有人陪着她一块儿吃苦头。   在他见大臣的时候,她回了内衙门一趟。李望正提溜着一个小太监骂,屋里候令的众人低眉顺眼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望见她回来,倒是停止了骂人,却是阴阳怪气冷笑,说道:“魏掌印,后宫里头,不是香送错了,就是膳食分例不对。如今娘娘们都说是我们内监不用心当差。”   顾锦芙闻言淡淡看他一眼,撩了袍子坐到位置上,捧过小太监上的热茶才慢悠悠地说:“倒不是错了,先前已经跟李公公说过,朝廷连赋税都收不上来,陛下把自己的膳食和用度都缩减了,司设房司膳房那头总不能让后宫娘娘越过陛下去。”   李望自然是知道的,但他掌着总管事务,却被她分了权。如今后宫不满的是她这头,他才不会傻到去背锅,依旧皮笑肉不笑道:“这恐怕就得魏掌印去跟娘娘们再解释解释,如今司设司膳都不归我管了。”   顾锦芙听他第一句就知道后面什么等着她,她微微一笑:“自然。”   不就是去解释几句,她跑刘太后刘皇后那里就够了,上回赵祁慎把刘太后逼得不敢再造次,这次事关国库,刘太后是个聪明的就不会有意见。   她担了这差,李望心里总算满意一点儿,觉得自己也算是争回一口气,压了回魏锦。他也端起茶,正要送到嘴边,却又听到她说:“如此,还请李公公回避一下,我要议事了。”   正得意的李望脸色霎时铁青,捧着茶的手尴尬停在那里,茶送不送嘴里都不是。最终还是没喝一口,一拂袖走了!   下头的承笔太监几人都摸摸鼻子,这东风西风的打架,压来压去的,他们闭紧嘴看就是了。   顾锦芙昨儿没管事,处理积在一块儿的事务后已经是半个时辰过去,她抱着一堆折子回乾清宫,才上了台阶便看到笔直站在那儿的郑元青。风吹得他袍摆簌簌作响。   她想起来自己那天没去赴约,倒也不心虚,目不斜视再往前走。   他却朝她走来:“魏公公。”   她就奇了,这人三番几次想做什么?想着脚下却没有停,不料他是直接伸手去拽了她胳膊。   她脚步停顿下来的时候,手里的折子落了一地。   “郑副使,你这是要做什么?”   她抬起下巴,冷冷看向他,是疏离与不耐。他一愣,没想到会弄掉她的折子,只好先蹲下身去拾,一本一本细心叠好再递给她。   顾锦芙没好气接过。两人相对而立,离得十分近,他垂眸望着她淡漠地面容,甚至近到能看到她纤长的睫毛。   那般精致的面容,他一开始为什么会觉得她就是太监。郑元青正想要张口说什么,一道声音从侧边的窗子传出来:“魏锦......怎么去了那么久。”   她侧头看去,赵祁慎正站在朱红的窗格前,负着手,嘴角啜着......冷笑。   作者有话要说:  赵祁慎:一眼没瞅见,就和未婚夫勾搭起来了! 第22章   入秋的天本就有带着凉意,顾锦芙被赵祁慎遥遥看得更觉得冷意飕飕,还有种诡异的心虚感。   她打了个激灵,很快却又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要心虚?   她甩掉那莫名奇妙的感觉,抱着折子径直就要越过郑元青,在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低低地声音传入耳中——   “听我一声劝,不要再查以前的事。”   她脚步猛然顿住,惊疑不定看向他。   郑元青神色再郑重不过,眼里有她看不懂的担忧。   风将他袖袍吹得簌簌做响,在她定睛看自己的时候,却又微微一笑,那样的笑带着暖意。   顾锦芙听到自己跳得极厉害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似擂鼓,手亦惊得微微发颤。   ——他什么意思。   他知道自己在查什么?!   只是片刻间,她已经有了最坏的猜想。她震惊,同时又是冷静的,冷静到在发现自己可能暴露了的情况下还能笑。   “我听不懂郑副使是什么意思。”   她笑着,步子沉稳,身姿再从容不过。   郑元青没有再去拦她,也不敢再拦,天子就在窗边盯着他们在看。他不知道天子是什么意思,但他能察觉到天子对她异样的关注。   顾锦芙长时间在天子身边,随着进京,他不相信天子不知道她是女儿身。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关注,其中的缘由不言而喻。   郑元青敛了笑,沉默地退回到自己先前站的位置上,余光扫到她绯红的摆袍已经消失在殿门前。很快,他身后如锋芒的注视亦离去。   他抬头看向晴亮的蓝天,这一瞬眼神发虚,脑海里尽是关于顾锦芙与天子间的那些传言。最终又闭了闭眼,木头一样在原地站了许久。   顾锦芙进到东暖阁,赵祁慎负手站在炕前,本想刺她两句的,结果见到她脚下一个趔趄,险些就要摔倒在地上。刚才才拾好的折子又散了一地。   他三两步前,去扶住她胳膊,这才看到她脸色苍白。本就白皙的肌肤,此时被光再一照,竟是半透明似的。   赵祁慎眼神当即变了,顾不上吃醋紧张地问:“怎么了?!”   她被他手掌传来的暖意微微唤回神,双手一下就去抓住他的胳膊,一字一顿道:“他可能发现了.......”   发现了?   赵祁慎一琢磨,想起刚才郑元青似乎是跟她在说话的样子。   “他跟你说什么了?”   顾锦芙抓着他胳膊,闭上眼,鸦羽似的睫毛在轻颤:“他让我不要再查当年的事。”   赵祁慎凤眼里有幽光快速闪过:“还有呢?”   她闭着眼摇头,脑子里有点乱,在想自己是哪里暴露了。   “别怕。”他把她带到怀里,轻轻拥着她,“有我在,他即便知道也不敢对外宣扬。”   她极少露出这种无助的神色,身子又纤细单薄,让他无比怜惜。即便是初初遇到她的时候,她也是不屈的抬着下巴。   顾锦芙靠着他肩头,良久没有说话,呼吸间是他身上的新熏的龙涎香,于她来说有那么些陌生。   他在王府都爱熏迦南香,俗指的沉香,香味幽久不散,没有龙涎那么激烈。   “其实也不是怕。”她额头抵着他的肩,喃喃地说,“我为什么要怕他?我只是恨,他认出我来,为什么还能那么淡然让我别再查当年的事,我的父亲母亲,我的兄长......赵祁慎,我觉得最痛苦的事其实是活着。”   赵祁慎心头一抽。   “锦芙......”他轻叹一声,不知道该拿什么话来安慰她。   她在这时轻轻推开他,抬起头,眼角微红,却没有一滴眼泪。   “我既然活着,谁也别想阻止我查下去!”她理了理衣襟,目光再坚定不过,在他注视中还扬了扬嘴角,“郑元青知道又如何,我敢进宫来,就明白会有这一天,我不会放弃的!”   赵祁慎知道她脾气是倔强的,叹息着去牵她手:“嗯,接着查。”   顾锦芙却抬手去拍了拍他肩头,看着他衣裳上被自己枕旧的褶子说:“突然发现,你居然长我那么些了。”   刚遇见他的时候,他还没有自己高呢,现在都能借肩头给她靠了。这么想着,方才空空的心田似乎就填进了暖意。   因为她这一拍,赵祁慎要去牵她的手就落空了,尴尬停在半空,索性拐道要去揽她肩膀。再是坚强,现在也想要让人安慰的吧,结果她却是蹲下身,去拾散一地的折子。   赵祁慎的手再度落空。他握了握拳,然后痛苦地一拍脑门。   那么好的气氛,那么好的机会,她怎么就那么不会配合呢?!像刚才那样静静依在他怀里不好?!   顾锦芙完全不知道他此时内心在咆哮,把折子拾起来后就转身走到案前,往上头一搁,回头正好看到他捂着额头的样子。   “你怎么了?头疼吗?”   “没有。”赵祁慎咬牙。她还关切地再打量了几眼,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慢吞吞往外走,“我得到后宫一趟,去给太后说明近来司设司膳调整的原因,不能给李望空子钻。”   “现在?”赵祁慎抬脚跟上,终于是从后头拉住了她的手,“我陪你去吧。”   她轻轻一挣:“我自个去就成,还能吃了我不成?你去了,刘太后还觉得我是个不顶用的,没有你在后头,就连屁都不敢放!满宫的人要怎么看我,我哪还来威信。”   狐假虎威是很好用不错,可她好不容易拿捏李望积了那么点威,也不能尽是躲在他身后。   她说得很对,赵祁慎看着又空空的手,真是没有脾气了。   随便她吧,她要横就横去,总归他在后头。   顾锦芙很快就收拾好心情,欢喜跟到她身后,陪着她往后宫去。   在她走后,赵祁慎突然就冷笑一声,眸光锐利朝庭院的方向看了一眼。   果然把郑元青放跟前就是碍事.......不要查,他在朝她示警。赵祁慎在案后坐下,随手拿过一本折子翻看,却没有看进去一个字。   顾锦芙去了刘太后那里,将国库的事情说明白:“陛下那头一应用度都已经减半,所以后宫这头亦跟着减半,娘娘这儿若觉得有什么不妥的,与臣说一声,臣再吩咐下去。”   她向来口齿伶俐,三两句话就堵得太后没有反驳的余地。   让刘太后提疑义,那不是等于宣告外廷,她刘太后不管国库空虚,只想享乐。   刘太后算是见识到赵祁慎身边的人都怎么个厉害,皮笑肉不笑应付几句,就将她打发走。   正巧顾锦芙从慈宁宫出来的时候就见到刘皇后的轿辇,她候在一边,问过安后简要把事情再说明。   刘皇后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一双眼只落在她脸上,似乎她脸上能开出花来似的。   顾锦芙不知道刘皇后脑子又怎么了,看得她心里有些发毛,又想到上回在乾清宫前的胡闹,她解释过后就快速告退。   刚转身,她却听到刘皇后问:“听闻魏公公常常都会在陛下身边值夜?”   她步子一顿,莫名奇妙,可也只能回身应一声是:“随侍天子身侧,这本也是臣的份内责职。”   刘皇后哼笑一声,甩了甩手中的帕子,倒没有再多问了。不想就那么热闹,李望领着一群捧着衣裳的太监前来。   三波人马倒是撞个正,李望见顾锦芙在,给刘皇后见过礼后,像是解释似的说:“奴婢前来给娘娘送修好的秋衣。”   顾锦芙对他这种做人狗腿子,还得此地无银的作态不屑,好像说了他就不是刘太后狗腿子,不会趁着送东西递消息似的。   就在此时,秀琴手里抱着的白绒却是窜了下来,竟是直直朝顾锦芙去。   顾锦芙最怕这小玩意,见它冲过来,忙快速躲到一边,结果看到白绒是冲到她刚才站的墙角抬脚在小解。   她一阵无语,若不是躲得快,它得尿她脚上?!   她再也停不住,领着欢喜快步离开。   刘皇后回头看到这幕,冷冷一笑,眼里除去鄙夷还有几分怨怼。秀琴再去抱回白绒,李望看着墙角却是若有所思。   顾锦芙再回来的时候,发现守在外头的郑元青不在了,进到东暖阁,就看到他正半跪在赵祁慎跟前。   赵祁慎也不知是跟他说了什么,只见他脸色铁青,说了告退,然后低头离开。   “您给他小鞋穿啦?”   她上前,给他端茶。   赵祁慎接过茶朝她笑:“怎么,你要谢我?”   她两手一伸,说道:“可是我没有什么能谢你的。”   赵祁慎很想说,那就以身相许吧。但八成就得把这话题堵死了,他采用迂回战术,笑道:“那就给我值几个夜,也省得你回去那屋挨冻。”   顾锦芙朝他皮笑肉不笑地咧咧嘴,值就值,她天天给他脚丫子看!   结果到了晚上,她发现脚丫子那招不管用了,因为赵祁慎很不要脸的把榻抬到跟龙床并一块儿。他还一把抱了她脚踹在怀里:“天冷,我给你暖暖脚吧。”   顾锦芙吓得险些连袜子都挣掉了,最终只能在他坏笑中调了个个,气闷地拿后脑勺对着他。   这人耍起无赖来,她还真不是对手!   正是夜深人静之时,李望屋里却还亮着烛火,有一个小太监怀里抱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布袋子前来,兴奋地朝他说:“李公公,您要的东西来了。”   那个布袋子似乎是个活物,还在他怀里动了动。   李望看着那袋子眯了眯眼。 第23章   顾锦芙整晚都保持着一个睡姿,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落枕了,她悲催地坐在榻上,动都不敢动。   赵祁慎在她身后想笑不敢笑,听着她委屈巴巴地怪自己:“值夜就值夜,没见过这么值的,你成心就不想要我好,我都多少年没得落枕这毛病了!”   他伸手去轻轻掐了掐她歪着的脖子:“这儿疼?”   又刺又酸的疼痛让顾锦芙叫一声,赵祁慎找着位置,一手去托她另一边的脸颊,将她脸慢慢摆正,再用巧力给她揉按脖子。   她又疼又舒服,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继续唠叨:“再值个几晚,是不是命都要折你手上。”   “胡说什么呢,我能要你的命?”是她要他的命差不多。   晚上就睡在他身边,虽然离得有半臂的距离,却是彼此呼吸可闻。他是个正常男人,心仪的姑娘睡在边上怎么会没有感觉。光是想就血液沸腾,想抱抱她又不敢,觉得对她不尊重,挠心挠肺的,几乎是半宿没合眼。   赵祁慎心里一堆的感触,只是不敢叫她知道,不然流氓二字又跑不掉。   顾锦芙闻言哼哼两声,倒是没叨唠了,主要他手劲按得确实也舒服。余光扫到他轻轻摆动的中衣袖子,再低头看看自己,虽然是缠着胸,但也是单薄的一件中衣。晚上裹着被子没什么感觉,如今一看却有丝说不清楚的暧昧。   他离得她又近,隐约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温度,越发使得气氛旖旎。   她心头微微一跳,侧着身子避开他的手:“似乎好一些了,不用揉了。”   赵祁慎正按得哼哧哼哧的,指尖下是她细滑的一片肌肤,他恨不得能按个天荒地老。他手跟着过去:“再揉揉吧。”   她再躲开,“我一会叫欢喜去跟太医要贴膏药,总不能一直窝着让您揉。”   他愿意啊,赵祁慎抿抿唇,她已经挪着身子下榻,然后抱了宦官服就跑后头换衣裳。   他盘腿还坐在龙榻上,看她落荒而逃的样子,最终轻轻叹气。顾锦芙可能在穿衣服的时候又动着脖子了,在后头哎哟一声。   他忙跳下榻,趿着鞋子跑过去一看——   她正捂着脖子,半蹲不蹲的姿势矮着身子,想去拾起掉地上的宦官服。   他摇头失笑,让她装没事,要强也得分个时候吧。   赵祁慎弯腰去把衣裳拾起来,抬手就给披到她肩膀上:“伸胳膊。让我伺候穿衣服的,你也是第一人了。”   顾锦芙有些难堪又有那么些感动,慢腾腾地伸展手臂。他捏着衣服,细心为她套好袖子,给她理腰身。   他如今比她要高半头多,低下头的时候,面容在她眼前放大。她似乎从来没有那么近的看过他,眉目疏朗,那双向来矜傲的凤眸此时是专心致志。   她看得有一瞬恍惚,想起两人还曾一起在草丛里抓蟋蟀的日子,那个时候的小少年,现在却说喜欢她。   眼下还纡尊降贵地给她穿衣。   而她还接受得那么坦然。   顾锦芙觉得自己也有那么些不能叫人理解。两人上回在西配殿打住了话由,她刻意回避,他嘴上不提却是在行动上穷追猛打,那她这算是被动吗?   是因为她要借着他的势力,替父亲翻案,所以她默认自己接受他的好,心甘情愿意的被动着?   她扯了扯嘴角,如果是这样,她可真是挺没良心的,对自己都有那么些不齿。   赵祁慎察觉到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动声色,嘴角却是压不住的微微翘起。她是不是在感动,好歹是一国之君,都伏低做小了,怎么可能不感动?   他自己都要感动得一塌糊涂。   在他手掌轻轻落在她腰间的时候,顾锦芙终于回神,伸手自已去系系带:“劳驾您了,下面我自己能行。”   赵祁慎也不贪这片刻的亲密,顺手把她腰带给递了过去说:“早朝也别去了,好好歇着吧。”   她心里其实存着不少事,昨儿郑元青的事,他不让她查下去的那些话,以及她发现自己可能在利用赵祁慎感情的举动。   一桩一件全都交织在脑海里,叫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露出个没有什么精神的笑:“那我晚些再过来。”   “再过来?你还准备歪着个脖子瞎跑?就呆在屋里。”   “马上中元节,司设司膳那头还得吩咐,我回一趟内衙门。”而且她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捋捋这两天的事。   她摇摇头,又忘记了脖子疼,当即刺得脸皱成一团。赵祁慎沉默着看她一眼,没有说再留她的话。   顾锦芙就那么抬手捂着脖子往内衙门去,外头是卓宏在值守,见她这样不由得调侃道:“魏公公这是怎么了?难道还跟陛下比划了?”   卓宏笑得贼兮兮的,顾锦芙知道他脑子里想什么呢。以前在王府他们这些家将就时不时用暧昧眼神瞅她和赵祁慎,现在进宫了,宫人又都胡乱猜测,他脑子里肯定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她瞪他一眼,懒得和他多扯,捂着脖子走得飞快,身后是他哈哈哈的笑声。   “公公,您要不去太医院一趟,找个会推按的。”欢喜一路跟着她,见她一动就疼得咧嘴,提议道。   “一会你去给我要贴膏药就好。”   欢喜只能应是。两人拐到通往内衙门的宫道上,此时天色熹微,洒扫的小太监们都还没出来,整条宫道安静得只有两人的脚步声。   顾锦芙走着走着,却是听到有什么动静,停下还转着身子往后看了眼。身后是石砖路和朱红宫墙,有几枝已被吹落叶子的秃枝探在外头,孤零零的,说不尽的萧瑟。   “您在看什么,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   欢喜也跟着她回头看。   “好像是有狗叫声。”她回忆着说。   欢喜闻言就坚着耳朵听,好半会摇摇头:“奴婢并没有听见。”   那可能是她听错了?   顾锦芙皱了皱眉,拾起步子继续往前走,不想才走了两步,左边的红墙上突然就窜下来一个白色的影子。   那影子是直扑着她去,再清晰不过的一声狗吠就在她耳边响起。   她惊得往边上退了两步,还是被窜出来的狗撞到肩膀,柔软的毛发蹭在她脸颊。她对这小东西的恐惧被提到最高,双脚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   欢喜也被吓得喊了一声,再定晴就见到她跌倒在石板地上。可能是撞疼了,清秀的面容一片惨白,眼角还发红着。   “魏公公——”欢喜忙去搀扶她。   顾锦芙神惊未定,好像把脖子又扭了一下,难受得都想骂人。她被扶起来,艰难低头去看撞到自己后就趴地上的小东西,发现有些眼熟。   欢喜已经认出来了,惊讶地说:“这似乎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白绒,它怎么好像在抽搐。”   为什么白绒会从这宫道上跳出来?!   顾锦芙心里奇怪,探头去看嘴里发出微弱叫声的白绒,发现它嘴角似乎是在淌血。   是摔着了吗?   她心里疑云重重,又觉得不对劲,站直了身子双眸左右扫视一圈,四周却安静得不像话。她抓着欢喜胳膊的手当即收紧,极快地说:“我们快离开这里!”   欢喜还迷迷瞪瞪的,跟着她迈开步子。才走了两步,顾锦芙却发现,可能已经晚了。   前边出现了几名宫女的身影,脚步匆匆,不断的四顾,嘴里还隐约喊着白绒的名字。   她望着突然出现的宫女,再扫了眼脚边没了声息的白绒,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顾锦芙:利用别人感情的报应吗?   赵祁慎:回头是岸,现在还来得急。   【其实锦芙就是没开窍哈~】 第24章   ——她这是被人算计了。   顾锦芙在刚才看到几个宫女的时候,心中就已经有了定论,更不要提她被前来的秀琴一口咬定谋害了白绒,刘皇后随之就来到。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这短短的时候,除了有人谋划外,戏台上的戏也没演得那么巧。   算计的人肯定是掌握着她的行踪,从她出了乾清宫就开始上演这一幕幕,哪怕她今儿不走这里,或者是晚些再离开,恐怕都躲不过这一遭。   原以为乾清宫的狗腿子们都把爪子缩着,不敢妄动,倒是她太过自信。   顾锦芙心里明镜似的,此时面对来到的刘皇后,再冷静不过。   刘皇后坐在辇上,看过白绒嘴边的毛发都染着血,已经没有出气,手都在抖。   “魏锦!”   刘皇后声色俱厉,看向她的眼神仿佛要将人给生吞了一样。   那样的怒色和姿态倒是十分真实,顾锦芙都想为她喝彩一声,神色淡淡朝她揖了一礼:“臣在,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你怎么这般狠毒,连一条狗都不放过!”   “臣见到白绒的时候,它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与臣无关。”   顾锦芙不理会她给自己兜上的罪名,刘皇后气得眼都红了,一眨眼,竟还落下一滴泪来。   这可是死去的丈夫留下来的唯一念想,被歹人害了,她怎么可能会不心痛。   刘皇后颤抖着手去摸已经没有气息的白绒,连唇都在抖:“本宫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你敢糟践大行陛下赐的宠物,这就是死罪!”   顾锦芙一直注意着刘皇后的神色,越看越听,就越发现不对。   刘皇后悲痛的神色不似假的,并不是她想的是在演戏,确实是伤心极了。   她皱了皱眉,清亮的杏眸闪过疑惑。但此事确实与她无关,她身姿站得笔直,仍说着和方才相同的话:“回娘娘,白绒出事,确实与臣无关。”   “狡辩!”刘皇后尖锐的声音刺人耳膜。   秀琴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的顾锦芙身后,在刘皇后怒斥一句的时候,突然就抬腿对准她脚窝一踹。   猛然袭来的钝疼让顾锦芙膝盖一软,倏地就跪倒在了石板地上。坚硬的石地磕得她当即脸色发白,有一瞬间大脑是空白的,整个人都懵了一下。   跪在边上的欢喜吓得喊了一声。   顾锦芙被这声唤回了神,膝盖处传来的刺疼让她麻了半边的身子,从来未有过的屈辱亦在这瞬间从心底升起。她几乎没有思考,连疼痛都忽略了,从地上唰一下就再站起身,反手就朝给站在身后正露出得意神色的秀琴一耳刮子。   清脆的耳光声在宫道响上,秀琴被她突如其来的一把打得歪了脸,眼中的得意变作了错愕。   她跪天地跪君主跪父母,为何要跪一个冤枉她的人!   她怒视着秀琴,被算计的委屈与怒火让她神色冷得骇人,她再度抬手,重重又一巴掌打得怔懵的秀琴趔趄跌倒在地上。   秀琴脸颊就眼见着的红肿起来,嘴角还有一丝血迹,懵怔中察觉到一道带着戾气的目光落在身上。   “——你是什么东西!敢对我动手!”顾锦芙拼命维持着脑海里的一丝清明,从牙缝里挤出一番话,“皇后娘娘,我是正四品的掌印太监,天子近臣,您怎么敢让一个宫女对我动私刑?!”   刘皇后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横的人,在她赤红的眼珠子盯住自己的时候,心里一阵发毛,竟一时被她镇住了。   好半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着手指着她:“魏、魏锦——你这反、反了!”   一个无根的东西,一个媚主的狗东西,杀了她的狗不说,居然在她跟前伤人!!   刘皇后被气得眼前发黑,一拍辇的扶手,声音又尖又厉:“你就是个不要脸的东西,我不能用私刑?自然有人能对你用刑!”   ***   “——陛下,这是有人在挑拨您与太后娘娘的关系!太后娘娘在深宫,又怎么可能会派人去掳您的生身母亲,还请陛下明鉴!”   朝堂之上,首辅一应官员齐唰唰跪倒在金砖之上,由首辅领头哀呼。   赵祁慎看着齐齐矮下的三分二大臣,心间冷笑。实情如何,首辅最清楚不过,他倒是豁得出去这张老脸,替刘太后高呼冤枉。   当然,他也没想到穆王那么快就动手了,竟是宁可暴露在朝中的言官,直接就参了刘太后一本。还找到了‘证据’。   穆王的果决,是出乎他意料的。   而且别人都送了一份大礼上来,他肯定得接住,穆王为了自保,真是什么都敢做。   赵祁慎玩味的看着领头的首辅和付敏之,想着该怎么样才能让刘太后再吃上一回哑巴亏,消消他心里的气。   正值此际,一个小太监面有急色跑上前,偷偷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赵祁慎当即就站了起来,在大臣们一阵错愕中竟是拂袖就离开了。   首辅抬头喊了几声,却没有喊停他,一众大臣面面相觑,不知是发生什么,竟让天子弃一众朝臣不顾。   赵祁慎出了金銮殿,问来禀报的太监:“如今魏公公人呢?!”   “李公公那头劝不住皇后娘娘,内监和戎衣卫一样,都有对宫人刑讯的权力。皇后娘娘逼着李公公把魏公公抓进镇刑司大牢,又是人证物证指着魏公公,李公公没有办法只能让戎衣卫到跟前去,再暗中叫奴婢来给您报信。”   戎衣卫,不用问,李望能差遣动的就只有刘太后那系的人。   那些都是心狠手辣的,顾锦芙哪里能落在他们手上!   赵祁慎心里就跟下刀子一样,又像油锅翻了,搅得一腔怒火不断翻腾着!   他跟护眼珠子一样护着的人,居然要被抓去审?!   内衙门的宫道上,已经围着付敏之属下的一位戎衣卫,刘皇后冷笑着看被围困的顾锦芙,心里想的是这样卑贱的太监就该死!   李望缩在她身后,一副怕事的样子,低垂着的眼眸却是不时闪过异光。   一位戎衣卫千户劝顾锦芙:“魏公公,有什么冤屈,你与我们走一趟,只要是清白的,这事自然也能查清。”   他们不是不知道眼前的魏公公是天子身边的红人,但刘皇后在这里,他们也没有办法不淌这趟混水。   顾锦芙站在阳光下,脸色苍白,精致的眉宇却没有丝毫惧色,亦没有一丝服软的意思。   她哼笑一声:“我清清白白,为什么要去那污浊之地!”   刘皇后当然也看出戎衣卫的迟疑,厉声道:“你们这是做什么,魏锦害死了大行陛下赐给本宫的白绒,损伤圣赐之物,就是死罪!谁再傻站着,本宫禀了太后,让他同论死罪!”   那名千户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这罪名压下来,他们也担当不起,只好朝顾锦芙说一声:“魏公公,得罪了!”   说罢就抬手擒她胳膊,顾锦芙怎么会让他碰自己,她是女儿身,也不可能跟着他们去牢里!她连连后退了几步,却是发现再退无可退,她身后就是宫墙,除非是插翅......否则她还是逃不过。   被逼到绝境一般,她心中恨意滔滔,就在她被千户拽住胳膊往外扯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拍掌声。   那是天子驾临前开道的声音。   顾锦芙猛然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比那开道的脚步还快,她突然鼻子一酸。   这个时候,他该在早朝才对...... 第25章   他两袖因快速走动灌满了风劲,在他身后翻飞。天子的冕服本就威严,何况他一脸怒容,凤眼流光皆是厉,藏在骨子里那股戾气就都呈现了出来。   顾锦芙望着他越来越近的身影,鼻头发酸,但很快又垂了眸,将那些委屈都收了起来,脊背挺得笔直。   赵祁慎突然出现是所有人没有意料到的,宫道上哗哗跪了满地的人,就连刘皇后都下了辇,朝他弯腰屈膝。   唯独顾锦芙,靠着墙根站在那里,低垂着眉眼,像断崖上的孤松。明明是在坚强,却又显得那么无助。   “谁要带朕的人去审?!”   他压下想去将人牵过来,抱一抱她,安抚她委屈的冲动,目带狞色扫视了一圈。   跪地的千户心里暗喊遭,埋怨刘皇后油盐不进,让他们首当其冲。   一时间,那么一片黑压压的人,都没有一个吭声的。   赵祁慎眼尖,看到人堆中的秀琴,那么多人,就她一张脸肿了。跪地的众人只看到龙袍那片日月山河纹在眼前飘过,女子惨叫的声音划破众人上空。   他上前一抬脚就踹到秀琴肩胛上,将她踹成了个滚地葫芦。   “——你给朕说!”   刘皇后见秀琴被踹,一张脸变成了酱紫色。   天子居然跟市井泼皮一样动粗,而且赵祁慎这哪里是踹人,是朝她脸上扇耳光,秀琴的尖叫让她脑子里一片白光!恍惚中,她手指甲狠狠就掐进了肉里,仿佛又看到死去的丈夫为了护那个媚主道士,当众罚了她奶嬷那幕。   秀琴被天子一脚踹得天旋地转,头发都散了,像个疯妇一样爬起来拼命磕头。她哪里还敢说,光是吓都要吓得去掉半条命,那天在御花园被扒了裤子打板的羞|辱还历历在目,她就不该因为丢了白绒怕担罪,见到魏锦旧恨涌上来就诬赖到她身上!   “禀陛下。”在秀琴闹哄哄的哭声中,顾锦芙淡淡地开了口,“事因始于大行陛下赐给娘娘的狗不明不白死了,所以才有了天子近卫被娘娘调离职守,前来要抓臣去审问。”   她一句话就将所有帐都算上了。   ——刘皇后,要强行带走她的千户,最先诬蔑她的秀琴,一个都不能跑!   所有人都听懂了她的意思,刘皇后算是再度讨教了她的一张利嘴,气得浑身哆嗦喝道:“魏锦!白绒死在你跟前,你还敢狡辩!”   “你闭嘴!朕在这里,没有你责问的余地!”赵祁慎冷声吼了回去。   刘皇后青紫的脸色就变成了惨白,是被赵祁慎羞|辱的。   她还有着一国之后的名头,竟是大庭广众之下让闭嘴,这就是扯了她脸皮踩脚下,自此之后满宫的人都会知道她被天子让喝斥。   刘皇后头眼发晕,后退一步,跌坐回辇里。   顾锦芙冷眼看刘皇后自取其辱,赵祁慎站在中间,冷笑连连:“为了一条狗,竟是要惊动到朕的亲卫,可算是叫朕见识了什么叫狗仗人势。朕的人居然要被一条狗来羞辱?还是你们也觉得朕这天子也不如一条狗!”   “臣等惶恐!”   跪地的戎衣卫当即惶惶磕下头,个个额头都冒了冷汗。   谁敢说天子不如狗,那是要被挫骨扬灰的!   赵祁慎这会实在是气。气刘皇后既毒又蠢,气自己受制于人,连亲卫都是一个妇人说调动就调动,更气......   他一把就去拽了顾锦芙的手,头也不回拉着她离开这处。   跪在一边的李望听到天子离去的脚步声,偷偷抬头,对着顾锦芙的背影眯了眯眼。刘皇后跌坐在轿辇里,只能眼睁睁看着天子把人带走,再说一个字的勇气都没有。   等人走远了,李望才悄声在刘皇后耳边说:“娘娘......娘娘,您还有什么吩咐。”   刘皇后在散不去的羞|辱感中闭了闭眼,她颜面尽失,哪里还能有什么吩咐。   顾锦芙被他拽得一路走得趔趔趄趄,膝盖疼得一抽一抽,仿佛是骨头都碎里头了,扎着血肉的那种疼。但她一声不吭,只任他拉着自己离开,刚才压下去的那股酸意悄悄蔓延着,从眼眶到心尖。   所以她不敢说话,怕一说话听到的是自己的哭腔。   赵祁慎气冲冲将她拽回了乾清宫,进到东暖阁脸上的戾气更甚,一进屋就将门口半人高的粉彩大花瓶给砸了。   碎裂声震耳,碎片溅了一地,雷霆之怒让顾锦芙都愣了那么一下。   他眼底赤红,哼哧哼哧咬着牙说:“这事没完!”   说着,又去拉过她。见她眼中闪着惶色,心想的是如若自己没去得及时,她真被弄到大牢里要受到什么样的折辱。   只是光想,他就恨不得给刘皇后身上扎个洞。   他其实很少气到这种要跳脚的失态,顾锦芙被他拽着手,觉得自己多荣幸啊。他弃朝跑来救她,情意再实打实不过,可她却没有良心得很,就知道仗着他抖威风和不择手段。   到底是克制不住,抽了抽鼻子,喃喃道:“我这不是没事。”   她声音低哑,不是受尽委屈,哪里会这样。赵祁慎一听就更加心疼,要拉着她到炕上坐下,不想看到她瘸着一条腿拐着走路。   他神色一凛,弯了腰就去撩她的袍子,下边的膝裤雪白,右侧那只腿的膝盖上竟然印着血迹。   “他们动刑了?!”   他手一抖,直接就蹲下身去卷她裤腿。   顾锦芙有些窘迫,要拉他没拉住,磕破皮的膝盖就露了出来。整圈乌青高肿,还在一点点渗着血丝。   伤口的淤青触目惊心,赵祁慎指尖发颤地轻轻碰了一下,就听到她在上头抽气。   “你伤着怎么不说!”抽气声让他心尖也跟着一抽,站起来就将她打横抱住。   顾锦芙被他吓得啊了一声,下刻人已经被他放在炕上,又见他风一阵跑走,听到他翻柜子的一阵乱响。   不一会,他脸色铁青的拿着药酒回来,弯着腰先用帕子沾掉血迹,双手搓上药酒细细帮她均上。   那动作再温柔不过,让她有被呵护的感动。   她低头看着他的金冠,感受他用指尖小心翼翼在轻按伤处,应该是想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她猛然就去拉住了他的手说:“没事,我没有白受委屈,我还手了。”   赵祁慎动作一顿,想起唯独肿了脸的秀琴,险些没把后牙槽都咬碎,啐了一口:“什么东西!”   他这样,她刚才堵得满满的委屈倒散去不少,居然是露了笑来,握着他的手,用他手心的暖意暖着自己。   “你这样上朝上着就跑走了,大臣那边不用管了?”   她都伤成这样了,还管大臣?   “我爱当昏君。”   “嗯,一怒冲冠为太监。”   她还拿自己调笑,赵祁慎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心疼,坐到她身侧叹气:“倒是又能笑了,还是让太医过来给你瞧瞧,应该没伤到骨头。”   她摇摇头,拽着他手不让去,发现自己这会竟是那么贪恋他掌心的温度。   “别去,过几天就好了。今天这事不对,一是我离开后肯定就有人送了消息出去,然后我遇到快咽气的白绒。二是秀琴前来不过是眨眼的功夫,至于第三......刘皇后好像真以为是我对白绒做了什么。”   赵祁慎神色几变,带怒的面容慢慢变得郑重。   这样说来,乾清宫里有内线去报了信,同时应该也向皇后宫里报了信,才能闹出那么一出戏码。   顾锦芙还在理着思绪,对比着事情前后说道:“假如刘皇后是真对白绒出事一无所知,那么她也就是被利用的了。”   左右是有人要对付她,一开始她以为是刘皇后诚心报复,但细细地想却不是。   问题出在哪里,关键点应该是秀琴身上了。   “我得审秀琴。”顾锦芙拉扯着他的手,垂眸看他修长的手指,“我其实也咽不下这口气。”   报复她是真事,但要被弄进镇刑司大牢里,她女儿身的事情就得曝光,到时她就只有一个死的下场。   现在想想是后怕的。   “我让卓宏去审,那些地方脏着。”赵祁慎也明白秀琴是个关键人物,那就让他手上的戎衣卫去审。   刘皇后不是想要说法吗,他就给她说法!   顾锦芙又摇头:“我要亲自去。”   “你腿不要了,回头瘸了,难道我还得娶个瘸姑娘?!”   好好的,怎么就扯到这上头,顾锦芙听一把撒开手,瞪着他:“谁就瘸了,不是说了没事!又没逼着你娶!”   两人上刻还好好说话,下刻就都相视着直瞪眼。   一个气她不知好歹,一个气他不懂她心里的憋屈,报仇这事自然是要亲自去做!   就那么大小眼相对,赵祁慎倒是先笑。这一笑就停不下来,背靠着炕几,笑得肩头都直抖,更是笑得顾锦芙莫名奇妙。   “没逼着我娶......那我要娶,你是不是就答应嫁了的意思?对了那么些年的大小眼,终于是对上了?”   顾锦芙被他这歪理弄得一怔。   他笑容就变得暧昧,趁她没反应过来,一把将人拉到了怀里,将她抱了个满怀:“我为你丢下满朝大臣,昏君这名号是跑不掉了,你就没有一点感动?”   她在他怀里挣扎着,结果越挣他越搂着紧,像是铁了心现在就要论出个所然来。   她脸颊微微发烫,他又在她耳畔追问:“锦芙,你就不能说一句实话?刚才你一直拉着我手呢。”   她依赖的动作明显,他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刚才那会是紧着她的伤,没提罢了。   顾锦芙刚才是有感动,被他这么一闹,散了七分,更是死鸭子嘴硬,呸了一口:“不过是疼得想找个跟我一起受的,结果又胆小没敢掐下去,怕被你报复!”   她要气人,真是能把人气个半死。还找个人陪她一块儿受呢,听听这戳心窝子的话。赵祁慎就较真起来了,一伸手就搁到她嘴边:“来来,让你咬,我倒是乐意跟你一起受。”   她闻着药油的味道,嫌弃地推开他,他却不依不饶了,非得往她嘴里塞。让她也起来了脾气,一把拽起他胳膊当真咬了下去。   赵祁慎哎哟一声,抽着气儿说:“你还真敢下嘴!”   “是你要我咬的!”   她梗着脖子,侧头见他脸皱成一团,抿了抿唇,就又后悔了。   “很疼吗?我看看。”她拉着他胳膊,把袖子一点点往上卷,果然看到红红的牙印。   “好像是真咬狠了。”   她眸光闪烁,说话透着心虚,他在她后头还抽着气:“你什么时候不狠!”一肚子恼火和委屈。   顾锦芙听着带他了怒的声音,眨巴眨巴眼,眼眶又泛酸了:“是啊,我又没良心,又心狠。成天就想着仗了你的势找父亲的线索,连我都对自己不齿,你倒是好,一头扎着就是处处要给我出气......真不怕哪天我就撇下你跑了,平白给我利用那么久。”   她越说,越难过,屈辱跪倒时都没这个时候难过。   她哪里就值当让他对自己那么好的。   赵祁慎听着她那快哭出来的声音,先是头皮一阵发麻,旋即坐正,去掰着她肩让她转向自己。   “这好好的,被咬的也是我,你倒是要先哭,总不能一会还得要求我陪着你哭吧。”他又抬手去摸她眼角,沾了些许水汽,嘴里咝地一声,“真哭啊,你自己也知道没良心,还不许我说出来吗。我就喜欢作践自己,喜欢给你利用成不成。”   他手指有些粗粝,是平时练骑射磨的,轻轻刮在她眼角,让她觉得有些痒痒。   她偏头躲了躲,再去抓住他的手,拼命忍住眼泪:“以后不了,那我真成什么了。”   赵祁慎被她这要掉眼泪闹得正一颗心正七上八下的,猛然听到这么一句,瞳孔缩了缩,欣喜就那么直接冲上脑。   “你总算知道我的心了,没事,你瘸了我也还娶。”   她被他这种直白的话闹了个大红脸,谁就说要嫁他了!感动是感动的,她顶多是悬崖勒马,良心发现,怎么就又绕到这话题上。   但她张了张嘴,要再反驳的却是说不出口,下刻还被他拥到怀里,听到他一劲儿在耳边叨唠。   “这咬一口也没白咬,以后我们就都好好的,你要查你父亲的事,就继续查。别再乱跟我闹脾气,把好心都当驴肝肺。我是男人,平时是该让着你点,但也是脾气的不是,总归有时要服贴一些,我们什么日子过不好,我现在是皇帝,还怕给你正不了名吗?”   一双唇一张一合的,就真两人的关系就那么确定下来了,叨唠得顾锦芙耳朵嗡嗡作响,终于忍不住从他怀里再爬起来说:“我没说嫁你!”   “都跟我睡了,你还想嫁谁!”   一句话把她噎得脸红了绿,绿了红,跟年节时天空炸开的烟花,颜色七彩缤纷。   ——睡他个大头鬼!那叫睡吗,顶多是个陪床,男女之间的睡是那样的吗?!   她气得胸口都起伏不定,却对上他再郑重不过的目光。   他似乎是吵得也有些累了的样子,语重心长地说:“锦芙,我知道你一下子跨不过去,你心里就把我当小屁孩呢,恐怕到现在也是。但你明明也有那么一些喜欢我的不是吗?你老实跟我说,进宫前遇到刺杀,你去引走刺客时心里想的是什么,你要不在意我,你能这样做吗?”   难得今天能有机会再摊开说事,赵祁慎怎么能放过,什么刘皇后和狗的,先都让一边。等他论清楚,让她定了心再说!   顾锦芙又是一愣,细细品砸着他说的话,好像当时是什么也没想,就想着不能见他真出事。   可是......她低了头,还咬起了手指甲,是品出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这种就是喜欢?   还是不对。   她自己先就否认的摇摇头,结果还没想个明白,他突然倾了身子俯首来含住她的唇。   她心猛地跳了跳。他捧着她的脸,坚定地深深地吻下去,让她一丝多余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上回他是冲动的,盲目又激烈,这回就是温情脉脉,虽然也强势,可又多了分缠绵的味道。   唇齿相依的感觉,他试探着与她唇舌相缠。顾锦芙知道自己该去推开,可手抵在了他胸膛上就失了力气,耳边不知道是他的还是自己的心跳声,那么剧烈。   剧烈到她自暴自弃的放弃抵抗。   她闭上眼,在一片黑暗中被他终于勾住了舌尖。也许......她确实是他说的那样,对他还有别的什么,毕竟感动和依赖他是真,一直都是。   赵祁慎吻着她,觉得自己就跟喝醉了一样,全身都轻飘飘的,满足得连心尖都是酥的,恨不得能亲个天荒地老。然而经验不足,还没多久就呼吸困难,快要把自己憋过去的时候终于松开了她,气喘吁吁地舔舔唇.....意犹未尽。   顾锦芙已经被他压在了身下,在他松开后杏眼迷离,同样是呼吸凌乱,好大会都没有回神。   两人那么挤着叠着,横在中间的炕桌早被碰得歪到炕尾去了,相视间都是方才意乱情迷的旖旎。   还是顾锦芙先推了推他,抿抿又肿又麻的唇说:“压着我膝盖了,疼......”   赵祁慎当即爬起来,她膝盖上的伤比刚才肿得厉害,露出的半截腿肌肤就白得刺眼,让他看得一阵口干舌躁。   “我再给你揉揉。”   顾锦芙忙把腿缩起来,疼得又是一阵抽气:“别揉了,一会再咬你,你又得生气。”   他就回头看她,她有些慌乱的移开视线。   是害羞了?赵祁慎心里头再畅快不过了,她总算有那么丁点开窍了。   他知道这个时候她恐怕还瞎琢磨两人的事,但没关系,今天算是彻底说开了。她是被动着接受,起码关系是近了,管她回过神要再怎么想,他就赖上了。   这么一来,连带着对刘皇后的怒气都少了些许,心想今儿还得多亏她。   顾锦芙已经用胳膊撑着慢慢坐起身,摸了摸头上的宦官帽,把它扶正。   “你让卓宏把秀琴押了吧,我要去审。对了,你是怎么来得那么及时?你早朝半道跑了始终不好,不行你再去内阁走一趟,耽搁了重要事可不行。”   她其实有些尴尬,又有些慌乱,可能是因为刚才的吻臊的,这个时候就想避着他。   说到早朝,赵祁慎坐定:“早上是李望的人跑来给我报信的,我这才能去得及时,他倒是精乖了一次......”   李望?   顾锦芙躲避他视线的双眼当即看了过去,忆起是刘皇后喊来李望,要让他跟戎衣卫一起审刑。   结果李望还偷偷去给他报信了?   李望倒是真是个会钻计的,这好名声就博来了,而且李望才是那个恨不得她被整治的人吧。   顾锦芙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赵祁慎也察觉到不对,皱起了眉头。   刘皇后闹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刘太后那里,气得刘太后把她喊到身边臭骂一顿,直接就让人去搬她的东西,让她以后都在慈宁宫不许再乱走。   刘皇后丢了个大大的脸,垂头丧气没敢吱声,可心里还是不踏实,她的肚子......   但刘太后是在后宫说一不二的人,不过转眼,刘皇后就跟被软禁了一样,留在了慈宁宫。   这头还没等刘太后想后续的事情,卓宏已经找过来,转告天子的意思:“陛下说事情起因既然是狗,那为什么娘娘身边照顾的人会让白绒走丢,又是怎么走丢的,这些都要重头开始查。微臣奉命带走秀琴姑娘。”   刘太后就知道此事没有完,但也不会把刘皇后身边的人交出去,那样她同样没有脸。推脱道:“也不是专秀琴一人照看那畜生,哀家且先叫她们来盘问。”   卓宏再一拱手:“陛下说早上有言官指出王妃失踪一案有太后娘娘在后面指使,还说有证据,陛下如今正去内阁。微臣不好去打扰,如若娘娘要盘问,那微臣就在这里等,等娘娘问过后再带走。”   他这就是威胁,刘太后慌了一下神,什么叫做有言官指出是她掳了老王妃?!   怎么会有人敢在朝里说这个?!   首辅也没有过来报信,她完全不知道!   “娘娘意下如何?若是娘娘要盘问,现在就喊人来问,臣也不敢多作耽搁。”   “你刚才说的言官是怎么回事?!”她沉着脸问,卓宏仍干巴巴地说,“微臣只负责前来押人,朝廷里的其它事只知这大概。”   大有你不把人交出来,就一定会用旧事拿捏你的架势。   刘太后脸色变了再变,被他傲慢的态度亦气得直喘气。可她哪里敢堵,上回赵祁慎是直接杀了刘喜,刘喜那张吐着舌头的脸她至今没有忘记。   刘太后闭了闭,最终只能妥协让人去把秀琴喊出来,然后她要去内阁一趟。这个时候已经不是争脸面的事了,这还涉及到她太后的地位!   刘皇后那头刚躺下,秀琴就被过来的卓宏给硬生生给捆走了,还是有着刘太后的同意。刘皇后脚一软,连一句话都来不及给秀琴交待!   万一秀琴被问出来她假怀身孕的事——   “李望、李望!”刘皇后瘫在地上望着走远的戎衣卫,难得脑子清明一次,想到还能用的人。   李望是提督太监,审讯宫女的时候可以在场!   然而,李望见到刘皇后的人后,皮笑肉不笑地说:“还得劳烦姑娘回去给皇后娘娘,我这儿一时半会走不开,陛下那头吩咐的事情还没忙呢,姑娘帮我给娘娘告个罪,要她稍等片刻。”   宫人只能走了,李望见着人离开,心里鄙夷的骂了声蠢货。   他暗中掳走白绒,好不容易让她抓到魏锦实打实的错处,结果还是没能当场弄死人。换了是他,直接一句死罪先打杀了,天子来了没无补于事。   现在他还得跟在她身后去抹掉蛛丝马迹,秀琴是留不得了,但他也不会这个风口上再去见刘皇后或者参与刑讯。   李望写了张小字条,偷偷着人送去镇刑司。   顾锦芙还是亲自出宫去了趟镇刑司。   秀琴已经被押着绑到了柱子上,她坐在卓宏让人抬来的椅子里,神色淡淡看着卓宏上前就是一脚先踹到秀琴膝盖上。   那种钻心的痛她尝过。   秀琴吃疼尖厉的惨叫一声,卓宏那一脚多半是生生折了她的骨。这一脚后,卓宏却没有再上刑,而是过来示意顾锦芙身后的两个太监:“牢里空气不好,你们扶魏公公出去透透气。”   赵祁慎那头交待,让她出口了气就行,可不能让她看上刑吓着她,卓宏得依着令做事。   顾锦芙知道他也难做,点点头,跟他说:“陛下让审的可得紧着些。”   卓宏点点头,目送她慢慢挪出拷问的刑室。   秀琴见他沉着脸重新转过身来,哭得更加绝望。   顾锦芙走在连接刑室的小道中,隐约还能听到秀琴受刑的叫喊声,神色却是越发漠然,心里在琢磨从赵祁慎嘴里知道的一个新消息。   ——刘皇后可能有孕。   所以上回他才拿着医书问她女子孕嗣的反应。   只是他的人上回杀了刘喜,刘太后自此就更警惕,慈宁宫围得跟个铁桶的似的,探听消息变得极不易。赵祁慎那头也没敢确定。   她细细回想着,首回和刘皇后发生冲突的时候,她是察觉到刘皇后不对,捂着肚子万分紧张。   是真怀上了?!   如果怀上了,那刘太后近来的安份倒是可以理解了,是把宝都押在刘皇后肚子上,万一是生个遗腹子。赵祁慎这皇帝的位置就尴尬了。   她想得出神,就等着卓宏从秀琴嘴里拷问出什么。   走出狭窄和昏暗的通道,外头的阳光刺了她眼睛一下,她抬手挡了挡,眯着眼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郑元青就站在庭院里,身后是枝繁叶茂的金桂,他一身副使的玄色武官服,英气逼人。   在镇刑司里遇到郑元青其实不算什么新鲜事,今天是卓宏在御前当值,他当然是在镇刑司里待命。   顾锦芙淡淡扫了他一眼,就在大牢的门前站定,不再挪步子。   郑元青亦没有动,脚下生根了一样站在原地,视线落在她身上再没有挪开。   论忍的功夫,顾锦芙自认是修练得极好,闲闲在那里认他看个够,面不红气不喘。   也没有站多久,身后就传来脚步声,卓宏出来,身上沾着几滴血迹,靠近她低声说:“刘皇后的肚子是假的,秀琴说确实是一个太监给她传的消息,说知道白绒下落,还说去晚了白绒就活不了。但那个太监她不认识,记不住样子。”   宫里太监上千人,哪里能都记住的。   但有这个信息,顾锦芙也就肯定了:“秀琴还活着?”   卓宏点点头,顾锦芙心里已经有了盘算:“得叫人看好了,刘皇后那里估计正害怕,还不知道怎么急病乱投医。”而且后边还有一个李望。   “你这......我派人送你先回宫?”卓宏见她若有所思的。   顾锦芙说了声好,很快就有轿子按吩咐抬进庭院里,她弯腰钻进轿子里,郑元青已经发现她走路姿势不太对。   那个样子似乎是腿伤着了,好好的,她怎么伤了腿?   正看着,有人给他送来张字条:“副使,这是宫里送出来的,是太后的人送的。”   郑元青打开字条一看,上面写着要把卓宏刚才押进来的人弄死。他把字条揉成了团,望着已经远去的轿子,问:“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来人也茫然地摇摇头,他们向来只听令行事,正使没出宫,他们也没有得到宫里的消息。   郑元青捏着纸团,眸光闪动着......如果先前没看错,押进去的那个应该是刘皇后身边的人,顾锦芙也是为了那个人才到镇刑司来的?   而此时的慈宁宫里,刘皇后等了许久也没等来李望,怕得瑟瑟发抖,甚至是万念俱灰。她有预感秀琴一定会招的,一定会招!   刘太后从内阁回来,脸色极难看,又听到宫人来禀说皇后似乎不好,趟在床上半天都起不来身。   刘太后心里咯噔了一下,想到她怀着身孕,压下不耐烦,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刘皇后听到太后过来,眼前更是一阵天旋地转,在太后问了几句要去请陈院判过来的时候,终于再也扛不住,从床上滚下来,抱着刘太后的腿说:“母后,母后!你要救我啊!我没有怀身孕,秀琴被抓走,一拷打,可能就会全招了!”   刘太后本要关切她有没有摔到的话就被硬生生憋住了,错愕的愣了会,旋即猛然低头看哭得泪人的皇后,声音又尖又利:“你说什么?!”   “母后,我没有怀上陛下的孩子啊!”   在刘皇后又悲又惧的哭声中,刘太后耳朵嗡嗡地响,下刻就怒火就从心头一下冲到头顶。她重重抬脚,面目狰狞将刘皇后甩开了老远:“你个混账东西!”   刘皇后撞倒床边的高几,直直被砸到身上,又是惨叫一声。有宫人尖叫:“娘娘被砸出血了!”   刘太后惊得看去,正好见到侄女已经软倒在地上,那倒下高几是正好砸到她后脑勺,暗红的血在透过发丝渗了出来。   “太医!太医!!”刘太后终于也乱了,颤抖着让去传太医。   慈宁宫里正乱成一团,顾锦芙那头已经快回到皇城。   镇刑司离皇城并不太远,轿子来回也不过是一刻多钟,她回到乾清宫的时候,发现去内阁的赵祁慎已经回来了,正沉着脸坐在东暖阁里出神。   她自己一拐一拐走进去,跟他说审得的消息:“确实和你想的那样,但刘皇后的肚子是假的,是误诊了。”   误诊了......赵祁慎闻言神色丝毫没有变化,心里已经把为什么突然秀琴出现在御花园的事弄明白了,那个时候刘皇后是想让秀琴来借他的种吧!   这么想着,他就直犯恶心。伸手去把她拉到身边坐下,攥着她的手,那种感觉才消去不少,再又问道:“除了这个,秀琴还招了什么?”   顾锦芙轻轻挣了挣手,没能挣开:“狗的事,多半和李望有关,但没有证据。”   “你这想把人拱下去,人也是想往死里整治你啊。”   他这话跟看热闹似的,惹得她不满地瞥嘴角:“我拱人下去是全为了我自己?提督太监的权大着呢,光我眼红吗?”   “嗯,我也眼红。”   他忙附和。   顾锦芙懒得理会他的敷衍,说:“看来刘皇后是被利用了,但李望知道刘皇后的身孕吗?”   赵祁慎也不敢确定:“多半是知道。刘太后会护着刘皇后,所以他才敢有持无恐利用刘皇后。但这肚子是假的......”   顾锦芙嗤笑道:“刘皇后肚子怎么样,有着秀琴在后头,一揭就穿。至于李望,要是让刘太后知道他利用皇后来对付我,我倒想看看刘太后还保不保他。”   说着,被攥着的指头轻轻挠了挠他手心:“给我借几个人?”   他手掌心就麻麻酥酥的,微眯了眼看她:“要来做什么用。”这就跟他耍美人计了吗?   她露出招牌的狗腿子笑:“弄死李望啊,难道还等着他第二回栽赃我?”   他也笑:“亲一下,再多的人都借你,我去弄死他也行。”   顾锦芙被他厚脸皮惊到了,他怎么好意思开的口?!   赵祁慎却还把脸给靠过来,吓得她当即就挣开他的手,一个巴掌就挡住。   正又羞又恼的时候,却听到他在笑。他笑着,唇轻轻吻在她指尖上,然后握上她的手,与她十指紧紧相扣。   “——不用你说,也不能叫他欺负我的人。”   顾锦芙愣愣看着他,手心滚烫,居然就被他嘴里‘我的人’三个字感动得又眼泛水光。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还挺会煽情的。 第26章   “——李公公,还是直接招了,省得你再受皮肉之苦。”   昏暗的屋子里,李望被人绑在椅子里,和他说话的人手里拿着薄薄的小刀,刀尖还在滴血。   顾锦芙就坐在李望对面,手里捧着没了热气的茶,淡漠的双眸盯着那柄染血的刀,能看到光亮的刀刃折射出自己的衣袍。   绯红的颜色,比李望身上染着血的衣裳都要再艳几分。   在这个时候,她终于明白什么叫皇权至上。   要扳倒像李望这种伺候人的太监,并不用她想的要怎么耍阴谋诡计,在权势面前,只要你想他死,他就得死。   生杀予夺,就是这么诠释了。   李望疼得浑身都哆嗦着,那柄刀已经片了他三块肉,手臂上的、身前的、腿上的......再落下一刀,他也不知道是哪个部位。   “魏锦,我是太后的人,你敢动私刑,你就不怕太后也要了你狗命!”   再是疼,在上位太久的李望仍是学不会嘴软。   顾锦芙捧着茶的手指慢慢交叠,倏地露出个笑来:“太后?若是叫太后知道你利用皇后,导致陛下误以为是太后让你来挑衅的,你说她老人家是先考虑要我命,还是要你命?”   李望瞳孔剧烈的收缩,仿佛到现在才真的认清事实,挣扎了这么些时间,恐惧终于如巨浪一样打了过来。   他连呼吸都滞住了。   他死也不会想到顾锦芙居然就能这样过来,不再给耍阴谋诡计,直接就是一头闷棍。   屋里都是血腥味,顾锦芙面上是淡然,却不喜欢。   会让她想起最后见到父亲时的样子,也是血染了一身。   她闭了闭眼,交叠的手指慢慢松开,然后站起来,把茶放到边上的案几上:“把李公公得力的几个都带上,一同送到太后娘娘那里去,到底是娘娘的人。”   茶杯碰到木头的声音沉闷,李望那点高傲与自尊心像是就这那么被敲碎了,唇哆嗦着喊:“不!!魏锦,你告诉陛下,我知道太后娘娘很多事情,饶我一回......我给你做牛做马......”   顾锦芙没有回头,打蛇不死后患无穷的道理她是知道的。   身后是什么东西倒在地上了,咚的一声,听得人心里也发闷。可能是李望,也可能是别的,顾锦芙脚下却走得更快,伤疼得冷汗淋淋也没有停下。   直走出了那个暗房所在的院子,她才靠着墙大口大口的呼吸。   头顶上的天空很蓝,将她眼前的血色洗去不少。   她是跟人斗狠耍心眼,但这样血淋淋的经历是首回,倒也不是害怕,是单纯的不适。   她靠在宫墙良久,受伤的腿失力,才让她慢慢从血腥味里回神。   “——这就受不了?”   她一手撑着墙准备走出去,耳边却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她回头,赵祁慎就站在她身侧,是什么时候来的她都不有知道。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光,她仰着头,看到他棱角分明的剑眉,一双凤眼折射着阳光。   他眼神是温柔的,让她有想扑到他身上的冲动。   她硬生生压下了那股激烈的情绪,扯出抹笑说道:“这样都受不了,我要怎么接掌提督太监一职。”   提督太监有掌刑狱一项,以后这样的事情只会多不会少。   赵祁慎似乎也笑了一下,上前去拉了她胳膊,然后转身背对着她蹲下身:“上来。”   顾锦芙再没有犹豫爬上去,他稳稳背起她,沿着破旧的宫道往前走。   她手圈着他脖子,脸就贴在他肩后,这个时候,她发现他肩膀厚实宽阔。   “你特意来接我的?”   她很安心的闭上眼,耳边是他的脚步声。   “是怕你把事情搞砸了,人借了,还得再要我收拾烂摊子。”   嘴硬。   她嘴角翘起,又问:“你是故意把李望留着的吧,留到现在,明明他还有用处才对,你倒就让他这么折了。”   在直接抓了李望用刑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   赵祁慎哪里有她想的处境艰难,只是在大局上取利弊,不是真正威胁到他的时候,他懒得出手。   “人都欺负到你门脸上来了,和打我脸有什么区别,再有用也不能忍了。”   他说的是实话,要是换做以前,顾锦芙还得没良心埋汰他这是卖乖,这会却什么都不想说。   说什么呢,她这嘴向来也不会说好听的,这样安安静静的挺好,起码感觉起来也是温情脉脉,也不讨他生气。   可是在她选择沉默的时候,有人偏不如她的意思。   赵祁慎看着脚下的青砖地,脑海里还是她先前挠自己手心的酥麻,脸皮极厚的说:“这人也借了,要弄死的也活不了,你见着我不应该亲一口奖励奖励吗?”   顾锦芙当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索性彻底装死。   结果他居然能一直絮叨到回到东暖阁,还不依不饶提这亲嘴不亲嘴的事儿,气得顾锦芙心里那些感动都喂狗了,直接拿了迎枕砸他身上。   “你少臭不要脸!”   赵祁慎手快捞住枕头,还往她身边凑:“你看哪家两口子不是炕头热,耳鬓厮磨的,我就要你亲一下怎么了!”   她不被他气死也能被他臊死,谁就和他两口子了!   她瞪着眼,他就抱着个迎枕坐在她边上委委屈屈的,嘴里还叨叨着:“看嘛,先前还说不利用我了,以后都不了,果然就是哄我这傻子呢......”   那个幽怨的语气,顾锦芙觉得自己好像就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样。   她再也受不了,一把拽了他衣领,不就是亲个嘴嘛,就那么仰着头把唇重重砸他唇上。   赵祁慎先是心一喜,但还没尝着味儿呢,就听到她哎哟一声退开,眼泪汪汪的捂着嘴:“被牙磕着了。”   她疼得直飚泪花,他愣了愣,没忍住,哈哈哈大笑,下刻就是被她恼羞成怒抱起迎枕一阵毒打。   顾锦芙边打边绝望地想,她今儿真是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赵祁慎拿手挡了一会,然后把她连着迎枕都一块儿抱怀里,欢喜地望着她像是抹了胭脂一样的脸颊:“改天我找本书,我们一块儿研究研究。”   天子这头想着研究以后怎么过蜜里调油的日子,慈宁宫那头已经翻了天。   刘太后还没从皇后没怀上孩子的事情上缓过来,坐在椅子里怔然半晌,那头满身是血的李望就被又被丢到她面前。   卓宏跟了赵祁慎那么久,把他毒舌的本事学了十成,一番夹刀带棒的话气得刘太后险些要晕过去。又有李望的狗腿子做案供词,刘太后可谓是恨毒了李望惹出的天大篓子,抬手一指厉声道:“狗奴才,拉出去打死!”   不是李望,刘皇后没怀身孕的事情也不会暴露,这就是坏了她整盘棋!!   卓宏把人扔过来就是完成任务了,看着李望被拖走,告退一声回去复命。   刘太后像斗败的公鸡一样坐倒在椅子里,神色颓败,仿佛眼前的天都黑了。   朝廷不知是谁人捅出来她掳了天子生母的事,一直跟刘家作对的次辅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搞不好就是赵祁慎故意的,想趁机会彻底废了她这个太后。   她还把赵祁慎的生母要迎进宫,这和自掘坟墓有什么区别!!   刘太后被一连串事情打击得快要一蹶不振,庭院里的求饶声让她越发暴躁,只冲着外头喊:“重重的打!”   就是打死了,也不能泄她心里恨!   随着她的话落,却有个太监跑进来,和她禀道:“娘娘,李公公说他让人去弄死秀琴了......说让娘娘看在他忠心伺候那么多年的份上,饶他一回。”   刘太后猛然抬头,眸光闪了闪。   秀琴......就是秀琴不死,现在她还是太后,谁敢质疑她说的话!   一句话就成了刘太后救命的稻草,她心中一凛,再度打起了精神,通红的眼珠子染着疯狂的神色。   “去!对外说皇后娘娘怀着大行天子的骨肉,我大宣朝嫡系血脉没有灭!!”   那个太监哆嗦了一下,刘太后嘴角啜着狞笑,冷冷扫向他,让他忙不迭就冲出慈宁宫。一边跑一边高喊报喜。   顾锦芙奔波半天,又困又累,缩在东暖阁的炕上就睡过去了。   睡梦中似乎听到有人进来禀什么,她眼皮重,睁不开,迷迷糊糊再又睡得没有知觉。   等到醒来的时候,就看到赵祁慎坐在炕沿,手时攥着块玉佩,神色凝重。   她就那么睁着眼看了会,抬手去拽了拽玉佩坠着的流苏:“怎么一脸出大事的样子?”   “李望死了。”   他低头,看着她睡得红扑扑的脸蛋。   李望是必死的,她眨眨眼,没说话。   他又说:“秀琴也死了,被烧死的,镇刑司走水了,就那么巧。”   顾锦芙忙的就爬起来,不小心碰到膝盖,疼得直咧嘴,但也顾不上疼焦急地问:“刘皇后的肚子。”   “太后先一步,直接对外报喜了,太医院陈院判和几位太医都去了慈宁宫,把过脉一致说是喜脉,月份正好。”   “她疯了?!”   这件事情再荒谬不过!   赵祁慎冷笑:“她没疯,反倒是再聪明不过。穆王拆穿她掳了我母亲,秀琴烧死在大牢里,即便有口供,但太医确诊,这个时候宣布刘皇后有身孕才是于她最有利。我反倒被动了。”   “你若是拿着秀琴的口供说刘皇后身孕有假,首辅一派的人就可以反击说是你听信谗言挑拨,记恨太后,欲断大行皇帝的血脉!”   残害帝王血脉,哪怕那个帝王死了,都是重罪,只要这一条就能让他威名尽失。   刘太后真的太过聪明了,顾锦芙意识到,深宫的女人,哪里就能有简单的。如果刘太后没有点手腕,又如何让首辅一直向着她,一心要把赵祁慎做成傀儡皇帝。   “失火,这场火真是烧得好。”她怔坐在那里,喃喃说了一句。   赵祁慎去拉了她的手贴在脸上,闭着眼说:“锦芙,刘太后不好对付。”   上回他就该再果断一点,把刘太后直接杀了,可又怕母亲落在他们手里,听到刘太后暴毙的消息也保不住。   他语气里带着疲惫,顾锦芙把另外一只也捂到他脸上:“再难对付,你也不是一个人,还有我呢。臭皮匠有时也能顶半个军师。”   这是什么形容,他笑了,睁开眼,把她的关切看在眼里。   其实有时候她也很有良心的,要是再坦率一些就更好了。   只不过他不能太贪心,不能一下子就要求她太多。   赵祁慎把她拽到怀里,彼此的体温相□□着,他心里平静了许多,说道:“既然都乱了,那就再乱一些吧。”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她还是不太习惯这种亲近,手掌抵着他的胸口,想坐起来。   他一按,就把人再按回怀里:“我都不嫌你硌得慌,你跑什么。”   顾锦芙一愣,好半会才明白过来,一张脸气得通红。   ——他是在说她身材平直,一点也不柔软吗?!   作者有话要说:  顾锦芙:男人都是肤浅的大猪蹄子。   赵祁慎:计划一,找恩爱示意图,计划二,找丰胸食谱,计划三......弄死刘太后。   老王妃:老娘我还登不登场了! 第27章   什么叫话不投机半句多,顾锦芙现在对着赵祁慎就是这么个光景。   她是年纪大的老姑娘不假,被他亲了,被他抱了,还得再埋汰她长得不丰满。   她疯了才良心发现,还要帮他!她就该去做刘太后的狗腿子,转过头来坑死他,让他抱着自己大腿后悔的哭嚎才一顿才算解气!   顾锦芙被他气得胸口起伏不定,脑子里哪里还有什么刘太后刘皇后的,估计也是气懵了,一把抓了他手就按到胸前,凶神恶煞地说:“我硌你了!我硌你了!就是拿着这小碎石子似两团硌你了!怎么着吧,不服你也长出两团来,硌我一回!”   说着,又甩开他手,直接跳下地,一拐一拐跑个没影。   赵祁慎被她突来的脾气镇着了,最主要是她还抓他手,直接就放上头,让他脑袋一空,反应过来人就不见了。   他怔怔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屋子,阳光落满在地上,又从光洁的砖块上反射出来,他看得目眩忙闭了闭眼。闭眼的同时,刚才被她抓着放到小碎石上的手掌握了握。   .......小碎石吗,不是吧,虽然是束着胸,但还是有起伏的。   她的宦官服补子五彩线绣着花纹儿,手按在上头有些刺,但那种刺刺的感觉反倒更能感受到底下的柔软。   其实不硌人,若是把里头束带松了,肯定是另外一番让人血脉扩张的感受。   似乎有了当年她被狗吓着抱贴着自己的感觉了。   赵祁慎人一下就跟飘了起来似的,四肢软绵绵,躺在云端一样。但某处却是反行其道,袍子都顶起了个弧度。   从前一心想着哄个木头疙瘩开窍,如今是真真实实接触到了男女之别,他觉得自己这活了十九年真不容易啊,眼眶一酸无比感慨。   然而也鼻头一热,有什么就滴到了龙袍上,染出了一个梅花似的血点。   “——来人,给朕拿帕子!”   意识到自己淌鼻血了,赵祁慎一仰起头,靠在迎枕上。他凤眼迷离,脸颊嫣红,还滴答着鼻血,可没把进来伺候的小太监吓得以为他跟走了的皇帝一样磕丹药,中毒了!   顾锦芙气得一路走了内衙门,把屋子门摔得作响,几个小内侍探头探脑,不安的相视一眼。   他们的魏公公怎么了?   李望被活生生打死在慈宁宫里的事他们都听说了,这肯定和魏公公脱不开干系,如今还怒容满面,是哪个又要倒霉?   他们吓得忙低头看脚尖,两腿直打哆嗦。   欢喜是追了一路才追回来,追得直气喘吁吁,见房门关上壮着胆敲了敲:“公公,魏公公,您腿没事儿吧。”   里头没声,欢喜想到出来的时候,听到屋里喊陛下淌鼻血的事,又禀道:“公公,您走了后陛下那儿好像出事了,听着屋里喊着止血呢,不知怎么鼻子流血了。”   顾锦芙正疼得低头撩裤子,刚才气得都忘记了疼,一听欢喜的话,愣了半天。愣着愣着,总算想起来自己最后做了什么,再厚的脸皮这会也扛不住,像是被洒上了辣椒面,火辣辣的滚烫。   她懊恼地呻|吟一声,躺倒在床上。   得了,一会拿什么脸去见他,她这也太奔放了。   欢喜贴着门边儿说了一车话也没见个动静,最后只能慢吞吞转身,站在门口。   对面,几名戎衣卫还在清理李望的家私,发现了一套账本,还有李望塞进砖里的银子。   直接就堆了一小箱子放在庭院里。   等到屋子里的东西都搜光了,戎衣卫跑上前来问欢喜:“刚才魏公公是回来了吧,这一堆东西,还得请他示呢。”   欢喜拿眼瞥瞥紧闭的房门,说:“要不您去喊一喊,奴婢刚才喊过了,没声气儿。”   八成是和陛下闹脾气了,都把陛下气得淌鼻血,得吵成什么样。虽然在王府的时候就经常听两人吵吵。   大家都是王府旧人,戎衣卫一见他磕巴着个脸,心里也打鼓。但事情不能不禀啊,只好硬着头皮去敲门。   “魏公公,属下搜了一应东西出来,还请您过过目。”   第一句,没声儿。   “里头有一些账目。”   第二句,还没声儿。   “还挖出了不少银子,连着银票堆了一箱呢。”   似乎还是没有声音,戎衣卫只能转头和欢喜大眼对小眼,身后的门却突然被打开了。   顾锦芙脸颊上还有未散去的红晕,站在庑廊下,少了往日那份清冷和凌厉,整个人都柔和了。   戎衣卫偷偷多看了两眼,心想魏公公真是生错了身,那么张脸,长成姑娘家不得迷得人都七晕八素的。   可他不敢跟她开玩笑,忙道:“您看看外头这些东西,要怎么处理。”   “账本和银子都抬进来。”   戎衣卫忙呼三喝四,着人将东西都抬到屋里。欢喜转头去沏了茶来,回来就见她坐在堂屋,手指捏着账页,一行一行地看。   “李望倒是能贪,当了那么几年提督太监,白银和银票加起来几两万。都是断了根的人了,还要这银子有什么用,能传给谁?”   欢喜听着,在边上说了句:“那不还认了几个干儿子。”   顾锦芙嘁地笑了声:“也是,有几个干儿子陪着上路,也算是有人送终了。”   太监是去了根,这辈子也就断了香火,没个后继。但在宫中又常结党,渐渐的,就成了有权势的太监都认上几个干儿子,没有干儿子的,你都不好意思说是掌权的太监。   这内监里头,得不到权的,得个谁干儿子名声也就是抖威风了。   欢喜应是,想到外头的人说李望都被打断了脊骨,皮肉稀巴烂,那几个干儿子恐怕也差不多。心里就冷飕飕。   一朝天子一朝臣,再是亲爹也救不了命,只会让送命更快。   “行吧,都把东西放这里了,晚点我把账拿去给陛下看看。”   戎衣卫这就算是交差了,拱着手告退。   等人离开后,顾锦芙慢慢走到那箱的银子跟前,弯着腰翻了翻。   有一百两的,也有一二两的碎银子,都白花花的躺在里头,刺眼得很。   她拿起一锭百两官银,左右看看,心里又是啧一声。   真沉手。   说着就丢回箱子里,在听到咚的滚落声音时,她脸色又一变,再度弯下腰去找那块银子。   只是混到堆里了,一下也不好找,翻了几块才翻出来,反过来看银后腚,明明白白看清楚了下边的印记。   肃君。   ——肃君,是反王肃王私下铸的银锭!   当年她父亲就被一箱这样的银锭定了罪,反案就是从些不小心流传出来,肃王所造的银锭开始。   为什么李望手里会有这种印记的银子!   顾锦芙神色几变,膝盖不便弯曲,就直接坐到地上,开始将箱子里的银子都翻一遍。   欢喜想进来问她是不是要到乾清宫去看膳,结果就被放在地板上的银子闪了眼。   “您这是——”   喜欢数银子的老毛病犯了?   王府的老人都知道,他们的魏公公喜欢数银子,一个月最后一天总会搬出家私来。一个一个铜板的数,数到最后就眉开眼笑的,再一点一点腾回去。   顾锦芙没有回他,一头都汗,这满箱的银子里有着四五锭印着肃君字样的。   “快来扶我一把。”   她坐在地上,腿都麻了。欢喜依言上前,就见她把银子往袍子里一兜,撑着自己手起来,然后顺带去拿了桌几上的账目慌慌张张就往外去。   欢喜忙在后头喊:“天暗了,您看着脚下啊!”   边喊边让人找灯笼跟上,万一真再摔着,天子得拿他们是问。   顾锦芙喘着气跑回乾清宫,赵祁慎正跟卓宏吩咐什么,见她袍子皱巴巴的,宦官帽也歪了。   “后头有鬼追你不成?”   “我倒想有鬼追我!”   她往御案前一站,把用袍子兜着的银块就直接倒在他案上,赵祁慎看着滚落的银子莫名奇妙。   “你这是要把私已银都拿来给朕贴补国库了?存了那么多年才这点,也太寒碜了吧。”   顾锦芙被他气得差点想掐人,呸了一口:“我还得贴补你?美得你!”   说着去翻了银屁股:“你看这里,看这个!”   再又把李望的账丢到御案上:“给了他钱的,你都给我查!我就不信查不出来谁给的他这些银锭子!”   卓宏在下头都看傻了,魏公公这脾气见长啊,居然都命令天子给干活了。   李望都死了,她查人家银子干嘛。   赵祁慎见她急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也敛了说笑的神色,细细看手里的银锭。上面刻的字他是知道的。   肃王反案多轰动,她一家人都折里头了。   看过银子,也去翻账目,上面写的人多,但真正大笔的却不多。   “这李望跟你有一样的毛病啊,都喜欢算自己有多少家私,还记得那么清楚。”   “我又不记账,像他这样不是蠢吗,被人翻出来了,就拉出一连串!”   顾锦芙没好气,这不是关键!   赵祁慎翻了翻,把账本就直接给卓宏了:“你查查看这些人,有没有哪些个和当年肃王有联系。当年那些银子都重新熔了,深宫中还有遗漏,极大可能是从审讯时流传出来的,肃王不会没脑子到买通宫里人用有自己私印的银子。”   李望又是掌着刑狱,跟戎衣卫沆瀣一气,还不知道做过多少事。   卓宏接过,拿走了一块银锭子,出了宫。   他也到下值的时候了。   等人走了,赵祁慎这才抬头去看她,视线不经竟扫过她绣着团花补子,心怦怦跳了几下,面上却不显地说:“饿了吧,传膳一块儿用点?”   这个时候只剩下两人,顾锦芙才反应过来有那么点尴尬,瞥开脸没敢看他说:“臣这就去给您传膳。”   敬称也回来了,一副就公论事的作态。   赵祁慎心里头暗笑,不拆穿她,让她去炕上坐着歇会。   他没有再提先前的事,顾锦芙心里松口气,杵在他跟前确实也拘谨,就自己慢慢挪到炕沿坐着。   不一会就有宫人进来掌灯,烛光一点一点把屋子照亮,奢华的宫殿都映出一种迷炫的金色。御案前的鹤形香炉升着轻烟,把赵祁慎伏案的身影都模糊了。   他一身龙袍金冠,龙章凤姿,此时撇去向来爱挂脸上的嬉笑,再内敛不过。这份内敛也不知是何时就聚在他身上,生出威仪来。   顾锦芙坐在炕上看了一会,低头抠手指甲。   两人玩伴儿一样长大,倏地他说喜欢她,真不是有恋奶嬷那种癖好吗?   相熟的应该才下不去手的呀,他们间也不是什么青梅竹马的,顶多算是个半道被栽一块儿的葡萄藤和架子。   她无助无可依,只能缠上他,结果就真的扯不清了。如果她一辈子都查不清父亲的事,这个魏锦的身份就只能顶一背子,难道他还就真那么缠着,身边就没个正经名份女人?   她觉得不可能的,他要是敢,恐怕老王妃就先一巴掌扇得他去找列祖列宗了。   所以他们这间算什么事啊。   她想着叹气,太阳穴胀疼,又去想李望得了那些银锭的事。如果她先一步着人搜房子,也不至于李望就死了,好不容易发现的线索断了。   果然人不能太狠,这就是现世报吧,让她失之交臂,再也没有这么狠、这么戳人心窝子疼得后悔的事了。   她一通胡思乱想,只能把希望又寄于卓宏身上。   可是卓宏那头近来也不得闲,许志辉还没回京,其他人又都紧着恩科的事情也没回来,卓宏如今一人当几人用。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她安慰自己,那就再等等吧。   都等了快十年了,也不差在这一点。   顾锦芙总算从银子一事上打起精神,扶着膝盖又站起来,瘸着腿要去看外头怎么样了。   今天整出了几样大事,那些小崽子们也不知道有没有耽搁了什么要紧要。   等到用饭的时候,赵祁慎为了跟她坐一块,就挑了几个菜让摆到炕上,把人都赶出去拉着她吃饭。   她问起下午的事:“镇刑司失火的事不用说肯定是和太后那系人脱不了干系,只是没有证据,穆王又起了乱子,太后那头恐怕要先怀疑是你干的了,你后面要准备怎么办。”   “还是按原先的办。”他给她搛了一筷子的虾仁,“本来就是要让穆王和她狗咬狗的,这事儿不冲突,至于刘皇后的肚子,我倒真想看看她能生个什么东西出来。”   顾锦芙默了默。   刘皇后肯定生不出来东西,但刘太后可能会从哪里弄个‘嫡孙’来。   她猜的确实也是对的,刘太后那头已经暗中让人带了信出宫去给到刘府,让侄子准备进宫一趟。至于进宫做什么,她挑了自己身边的一位心腹宫女,家人都是在她手里头拿捏着的,正好这会能用借腹生子一招。   即便不是儿子的血脉,到底是她刘家人的,只要是生个儿子,赵氏江山成了刘氏江山更得她的心!   可这样一招还是不保险,她也怕赵祁慎疯起来敢做出当众揭皇后肚子的事。女人怀孕肚子是见天的长,前面能用脉相说,后边填着假东西露面风险就太大了。   刘太后心里还琢磨别的,最后一闭眼,狠了心又做出另外一个决定。   夜渐深,顾锦芙还留在乾清宫,摸着皱皱巴巴的袍子做出艰难的决定:“今晚还留我在这儿吧。”   赵祁慎自然是巴不得,觑着她忐忑地神色笑道:“你这窍开得有点儿大,我心甚慰。”   顾锦芙就知道他得想歪,嘟囔着说:“我睡炕,就窝一晚。”   她心里不太踏实,可是能因为李望的事,可能是又因为秀琴惨死的事。诛心的事做得多,杀人的事头一回,即便不是亲手一刀子刺死的,也总归是从她手里送命的。   赵祁慎一瞅就知道她难得性子怯一回,拍了拍大腿说:“成,爱窝哪都成。”   她点点头,终于露出笑来,心里想,炕是打死的,他总不能搬了!   她轻松的到配殿梳洗,欢喜早早给她送来了换洗的中衣中裤和官服,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后,一抖袍子要穿上时发现有字条直接就飘了出来。   上面字迹苍劲有力,墨都透了纸背,她疑惑着拿到灯下,上面写着走水二字。   走水......今天走水的只有镇刑司。   她猛然把字团揉到手心里,眸光闪动间已经想到可能传字条的人——   郑元青。   今天她从镇刑司出来的时候,他是在的。   他可不就是刘太后的人。   他送这个来又是什么意思。   顾锦芙快速把官服再套上,戴好帽子,走出配殿后问欢喜:“今晚谁在外头当值?”   欢喜想了下回道:“刚才看到似乎是郑副使。”   她心中冷笑了一下,再问:“你送衣服的时候,遇到什么人了吗?”   “并没有,宫里都落锁了,哪里有人再敢乱走。”   那就是先前就放她衣服里了。   顾锦芙思索再三,到底没有去找郑元青问清楚,而是把纸条撕碎了藏在袖子里头。   如今事已定局,她去问了又如何,难道郑元青还会告诉她,那就是刘太后干的?!   且看明天赵祁慎如何和首辅斗法,把穆王也卷进浑水来,再等着看刘太后要怎么弄出嫡孙就是。   她当做没事发生回到东暖阁,赵祁慎不见身影,可能是在内寝。她走进去探头看了看,果然见他已经躺在龙床上,但床头放着烛火,还听到了翻书的声音。   她就再度退了出去,炕上已经铺了被褥,炕几也挪走了。她舒舒服服躺进去,闭上眼,想着今晚总算能睡个好觉。就这会儿一转身,她猛然发现自己落枕的脖子好了......   是什么时候好的,她也忘记了,倒是更落得轻松。   就当迷迷糊糊的时候,她好像听到了脚步声,然后被子就被人揭开了,冷风中一俱滚烫的身子也挤了进来。   她一个激灵就睁开眼,发现赵祁慎居然就那么不要脸跑她被窝里来了,几乎是没有思考的,抬脚就将人给踹了下去。   赵祁慎哎哟一声,滚下去的时候还拖着她,将她抱到怀里,两人都掉到脚踏上再翻到地上。   两人肉叠肉的滚作一团,都摔得疼。顾锦芙气得眼前一黑,直接就翻身坐到他身上,双手掐他脖子:“你就不能安安心心让我睡个觉!”   她吼人的声音又高又尖,值守在寝室外头的人嘴里都咝一声倒抽口气,这可是坐实了天子和魏公公有染了,天子这是求欢被拒绝了?!   炕又是在窗前,声音更是无比清晰传出到庭院,站在不远处的郑元青身子一僵,神色有几分惊疑不定。   赵祁慎被她胆大包天坐在身上,还被掐了脖子,哼哧哼哧地喘气:“谁不让你睡了,真不让你睡,你还能这么横吗?”   说着,一挺身。   顾锦芙就整个人都懵了。   什么东西隔着裤子顶她了一下?!!   赵祁慎看着她茫然的神色却是在暗得意:他是没两团肉硌她,但单单一样的还是有的!   作者有话要说:  顾锦芙:揪掉!!! 第28章   清晨,一应宫人捧着盥洗用物进到东暖阁,屋内熏香袅袅,有小太监正在收拾炕床上的被褥。   原本的一床被子变作两床,天子有龙床不睡,偏和魏公公挤一块儿,光是叫人看着就得多想。更别说昨晚都听到魏公公那一声高喊,自然是坐实了与天子有染。   而此时两人又都在屏风后,说是伺候天子换衣裳,可这都进去有一刻钟了......捧着东西的手都酸了。   在宫人翘首盼天子的时候,天子摸着脖子后的抓痕正和他们的魏公公瞪眼。   顾锦芙看着那有碍瞻仰的爪子痕,缩着脖子一脸委屈:“不是你乱来,我能伸手挠你?”   赵祁慎呵地一声冷笑:“你都揪了我兄弟了,还挠人,怎么就那么狠的手。”昨晚她那对爪子可真厉害,吓得他拿腰带捆了她手才算能冷静下来说话。   他兄弟......他还有脸提。顾锦芙也瞪眼冷笑:“那是你活该!”   有他这么耍流氓的,不要脸到极点!   “对对,都我该。对着喜欢的人没反应,那我真得去缝个猪蹄子在裤|裆里了!”   他没好气,顾锦芙拿眼斜他:“什么不好听专记什么,这心眼跟只针眼似的......”   “对,就跟针眼似的,就专记着你!”   赵祁慎拿着她的话给顶了回去,是气话,又像情话。顾锦芙抿抿唇,踮着脚看他脖子和耳朵后的印子:“领子是挡不了,冠也挡不住。”   他反手摸了摸:“也罢,被人瞧着又如何。俗话说打是情骂是爱的,指不定他们还得看得眼红呢。”   “胡说什么。”   厚颜无耻可能就是他这样的了。   赵祁慎自己说着心里再一琢磨,就乐开了。可不就是那个理,小两口谁不吵吵打闹,先前许志辉被他媳妇还挠花了脸,还不是照样到处溜达。   他就嘿嘿一笑,拿肩膀撞了撞还在犯愁的那一口子:“你昨儿揪了那么一下,什么手感。”   顾锦芙闻言简直想再朝他脸上抓一把,恨道:“筷头似的!要什么感觉!”   赵祁慎险些眼前一黑,什么叫筷子头,有他兄弟这样的筷子头吗?那得是一扎筷子头!   顾锦芙一点也不想再理会他,说上两句嘴里就没门把,直接转身绕过九龙屏风,面无表情招手让端水的宫人过来。   在宫人过来后,她背靠着屏风,低头看了眼自己半握拳头的手,瞅着中间圈出来圆形,脸似乎是热了一下,然后咳嗽一声把手收回到袖子里。   天子终于现身,有眼尖的看到了他立领也遮不住的抓痕,惊得心脏怦怦跳,不约而同的想魏公公可真是威武啊。   满天下敢抓天子也就他一人了吧。   顾锦芙是什么人,一应伺候的看着低眉顺眼,但那颗八卦的心火热着呢。她就跟监视着苍生的神仙似的,把他们细微的动作都看在眼里,心里头就更怨赵祁慎了。   这人死皮赖脸起来谁也降不住,从今天起,她这宦臣媚主、秽乱朝廷的名声就彻底洗不清了,可算是如了他的意。   赵祁慎走在前头走着,背有锋芒,不用回头也知道顾锦芙肯定在身后骂自己。心里感慨着,这女人太彪悍了也不是什么好事,知道梦里那个温驯柔婉的姑娘就只能是个梦了,想着就望天长叹,默默自己同情自己一把。   昨天他在早朝中途跑了,今日再开朝,等来到金銮殿的时候,大臣们已经四五成群的交头接耳半天。   首辅身边围的人是最多的,消息灵通的已经知道刘太后打死了李望,再又传出刘皇后有身孕,加上刘太后被人参一本的事,可谓是叫他们脑子都转不过来了。   首辅只是沉着脸,不管大臣们问什么,都说只待天子临朝便知如何。   次辅站在一边身边倒是冷清,一个卒子都没有,就闭眼着闲闲握着笏站得笔直。   天子驾临,众臣忙各归各位,在最后时刻来到的付敏之脸色极不好,站到首辅身侧时低声说道:“参娘娘的人查实了,是穆王的人。”   首辅内沉着的表情闪过一丝诧异,但两人没有时间交谈,只能各自站好。   晨曦的光照入大殿,身着龙袍的赵祁慎尊贵又凌厉,大刀阔斧的往龙椅一坐,一众大臣就发现天子今日的气势与之前不一样了。   随着山呼万岁,早朝启始,首先出列的就是次辅,继续上奏刘太后指使掳拐天子生母一案。   众人都坚着耳朵听,这事昨儿说一半,天子就跑了,现在也不知是个什么决断。   首辅犹豫着,就听到天子问:“戎衣卫正使何在,朕将此案一直交由你调查,此事你可清楚。”   付敏之出列,想到先前和首辅的商议,既然是要逼穆王反的,如今也算能有正当理由挑拨,朗声回道:“禀陛下,臣昨日都在彻查此事,经查昨日告发刘太后娘娘的李大人与穆王殿下私下有来往。臣再又查得先前陛下进京遇刺一案,有证据指向为穆王殿下指使!”   一番话出来满朝哗然,那位姓李的言官已经出列,高呼冤枉。顾锦芙在这个时候抬了抬头,看到天子英俊的侧颜,嘴角正微微翘了弧度。   他心有成竹,运筹帷幄,如今付敏之所禀的都正合他意。就如同扑火的飞蛾,以为前方是光明,所以勇敢得愚昧。   果然,下刻她就听到赵祁慎说:“穆王,朕的皇叔如何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付敏之已经做了准备,将收集的‘证物’都呈了上堂。   一封言官与穆王的通信,两只箭矢,箭头都为穆王手中大军所用的。   顾锦芙端着托盘捧到他跟前,赵祁慎装认真样去研究。她就在他身侧,微微弯着腰,白净的脸颊就在眼前,还有那精致小巧的耳垂。   浅浅的粉色,让他想起自己以前吃过的一样甜汤,里头有用玫瑰汁掺着糯米做的小丸子,那丸子就是这么一种颜色。   他看得心头滚烫,觉得她哪哪儿都得他的心。在接过箭的时候,就不由自主轻轻捏了捏她软软的手心。   满朝的大臣就在底下,他突然弄出那么亲密的动作,顾锦芙险些就没能拿稳东西。   她被他的大胆惊得想瞪眼又不敢,只能低眉敛目的,怕被大臣看出异样。   赵祁慎见她这样,还来了趣,靠近她耳畔说话:“还生气呢。别气了,一会回去再让你抓两把,脸和脖子是不能的,其余哪处都由你。”   “您非要在这个时候论这些吗?”她忍住心惊,终于低低回了一句。耳后那片肌肤因为他呼吸撩过,起了细细的小疙瘩,让她心尖都跟着不由自主颤了颤。   “谁让你刚才没论清楚就跑了。”   他无赖,顾锦芙为之气结,余光扫了眼下边的大臣,都正伸着脖子听圣意呢。   他们现在这个样子,在大臣眼里是不是十分的亲密。   顾锦芙抿抿唇,到底是退让了,说:“那我就先记账上了。”   赵祁慎心满意足,重新坐直。其实刚才那样,在外人看着就是两人在耳语,心里猜想说的应该都是证据的事,哪里知他们的天子正服软讨饶呢。   然而在赵祁慎想说话的时候,突然眉锋一皱。顾锦芙在把东西再交给小太监的时候,故意探脚狠狠在他脚面踩过,有着刷金漆的围栏挡着,下边可是什么也瞧不见。   赵祁慎脚指头疼得一抽一抽的,还得维持着威仪,朗声朝付敏之说:“两只箭矢也不能就此定论。穆王是朕皇叔,待朕亲厚,此箭说不定是贼子异心,专偷了来混淆视听。戎衣卫当该再查,至于这封信......先将李事中收监。”   事情如付敏之想的那样顺利,他也算准了天子应该是不敢当朝定任何一个人的罪,何况如今又宣布了刘皇后有孕,天子这个时候是进退维谷。   首辅闻言看了上位的天子一眼,总觉得哪里不对,连平时总会捣乱的次辅都沉默着。   首辅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赵祁慎等付敏之领旨归位后,突然说:“相信不少爱卿也听闻了一样喜色,翊德皇后有孕,是仁肃帝的遗腹子。朕听闻后甚是欢喜,魏锦——”   众人被天子甚是欢喜闹得都怔在当场,天子没事吧,大行皇帝的遗腹子,他高兴什么?!这不是威胁到他的帝位吗?!   大臣们都伸着个脖子,脸上表情一个比一个诡异,看着天子身后的魏公公出列,宣读了一份圣旨。   “帝王在极,必立元储,以固国本,绵综社兴盛。朕继仁肃帝之君位,乃皇太后慈命,众爱卿拥立,如今膝下无嫡无长,翊德皇后大喜,是本朝大喜。仁肃帝血脉天命所归,朕于今召告天下,立翊德皇后之子为皇太子,正东宫之位。”   宣旨的声音字字清晰,钻入大臣耳中,就缠于脑海里,不断的回响着。   天子当朝要立刘皇后的儿子为太子?!   这是什么意思?   众臣一下子摸不透天子的用意,次辅领头跪地高呼吾皇圣明。   每当皇帝有旨意,总是少不了这一套正常的吹捧,大臣们都跟着跪下高呼万岁,首辅也有些懵同样跪倒。   但在头磕在金砖在上的时候猛然又抬起头,又惊又怒看向赵祁慎。   这旨意就是个赵祁慎下的套!   他要立刘皇后的儿子为太子,而且是还未生出来就先下旨,叫人看着再是明事理不过。   想想,大行皇帝都死了,皇位在他手上,但他很大方的,正了大行皇帝的血脉,你们谁也不能说朕有苛待之心。但这立的是太子!   也就是说,只要赵祁慎还在帝位上头,再是大行皇帝的亲子,他也只能是太子!   而且太子熬成皇帝,得熬多少年,这么些年中会不会又发生什么夭折的意外。本朝半途就归西的太子少吗?不少!   首辅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满朝大臣都已经默认附议,这旨意连内阁也没有走,就是用来不让他们深思!   首辅握着笏的手猛然用力,指节都泛白,额头的冷汗吧嗒一下滴落了下来。   他们都中计了!   然而顾锦芙已经把圣旨交到了礼部尚书手上,让礼部的人贴榜昭告天下,一切都迟了。   首辅脑子里嗡嗡作响,对今天的早朝越发觉得不对劲,连眼神都恍惚着。   赵祁慎要做的两样事情已经做到了,根本不让众人再有多言的机会,站起来一摆手就散朝。   大臣们都纷纷退出金銮殿,付敏之见首辅还怔怔然站在原地,留到最后来到他跟前:“阁老,您这是在想什么?散朝了.......”   首辅慢慢的抬头,动作僵硬无比,像是魂给丢了,看着他说:“天子把我们都耍了......”   耍了?付敏之没懂,颇自信地说:“他是如何耍的?只要穆王敢反,他就没有精神再多想别的,阁老,您也莫要多虑。”   现在看,确实是这样没错,但如果穆王不反呢?   首辅没有再说话,而是一步一步往外走,额间的冷汗把鬓角都打湿了,他得回去仔细的想想到底是哪里不对。   赵祁慎那头散了朝,心情十分不错,且看谁算盘打得好。   顾锦芙跟在他身侧,觉得他阴谋诡计确实耍得好,这一招册立太子不但给自己树立仁德的形像,还让刘太后一党一点儿错处都抓不出来。   她不由得感慨,他肯定是全身都长了心眼,今早骂他心针眼一样是不对的。   正想着,前头那都是心眼的就转头看她:“你晋升的旨意一会就传下去,你高兴不高兴?”   顾锦芙望着他,神色有几分怪异,最终还是咧嘴一笑:“高兴,当然高兴。”   反正她不跟他耍心机,管他如何心机深沉,惹不起她缩着就是。   赵祁慎脚步就放缓了一些,与她肩并着肩:“你这边也别着急,慢慢查,总会有结果的。”   她自然明白他嘴里别着急指的是什么,她父亲一案本来就急不来。她轻声:“我知道的。”   他侧头看了她一眼,说:“中午让司膳房给你整治几桌,你且先回去内衙门,让他们祝贺祝贺,沾沾你的喜气。晚上我给你庆祝。”   他这会倒是十分体贴了,顾锦芙心中有感动的,朝他抿唇一笑。走动间两人的手不时会碰触到,彼此的体温若即若离,竟是让人心头无端生起一丝旖旎,使人悸动。   顾锦芙垂着眼眸,不动声色想再落后一步,他却先有所察觉,在她退后前一伸手握住她的手。两人袖袍宽大,即便十指交缠也并不显。   感受到他手掌心传来的真切温度,她眸光闪了闪,他忽地侧头朝她笑。眼里有明亮的阳光,也有她清晰的倒映,眸光温柔又缠绵。她就听到自己心脏重重跳了一下,有什么从心底涌上来,叫她心田滚烫,她本想挣开的手慢慢又放松。   就让他牵一下吧,好歹升了她的官,她也不能太小气不是。   顾锦芙掩耳盗铃的给自己找理由,却不知嘴角已经扬起,被身边的人看个真切。   很快,宫里都知道天子要立刘皇后肚子的孩子为太子,天子身边的魏公公升为提督太监,并兼着掌印太监一职。   刘太后知道后咬牙切齿,首辅已经叫人传了口信,把天子可能会有的打算转告,里头语气还有埋怨她把李望打死的事。   李望不死,起码内监还在,结果内监就那么丢了。   刘太后其实昨天就后悔了,天子提拔近内臣,内阁早就已插不了手,她连个后备的人都没有。扎扎实实被天子和那个魏锦都摆了一道。   刘太后气得冷笑连连,决定就和赵祁慎打这个拉锯战,她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后招。   中午的时候,顾锦芙就回了内衙门,在庭院里摆了几桌,是与众人同乐亦是把威施下去。如今内监以她为首,身监两职,再也没有人能越得她过去。   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李望又死得惨,更是拍马溜须的,都希望自己能在她跟前得点儿脸。   顾锦芙喝了几杯水酒,昨儿被赵祁慎气得也没能睡好,就回自己的厢房准备眯一会儿。   她脸颊染着酒气,微微泛红,像是春日的桃花一样妍丽。欢喜把她送到门口,看着她进去又给关好门,这才转身继续去陪着那些人再喝几杯,如今他也沾着顾锦芙的光,众人都拉拢他这魏公公跟前的红人。   顾锦芙听着院子里热闹,心里是高兴的。   自打她掌了掌印太监一职后,就逐渐知道权势在这宫中的重要,何况这东西沾染上就丢不开手。她知道自己肤浅得很,爱钱爱权,如若不是碍着是顶个太监的身份,她肯定还得去外廷争一番。   外廷才是让她能更多接触到父亲一案的关键,不管是大理寺、刑部、还是戎衣卫。   她想得直眯起了眼,心头火热。如今她也有了掌刑狱的权利.....戎衣卫那里.......或者她已经能够正大光明去走动了。   何况郑元青也发现了她的身份,她似乎也没有什么再藏着掖着的必要。   除非郑元青真敢胆敢完全站到明处,力挺刘太后,不然郑元青不会在刘太后跟前捅破她的身份,那天赵祁慎似乎也敲打了他。   至于是怎么敲打的,她倒是忘记问了。   想着,她慢吞吞地往里屋走,在穿过槅扇的时候,她扫到地上有个阴影。那个阴影是横着的,而她自己的影子正坚在朝里,她意识到不对,但可能是喝了酒想退出来的动作变得缓慢,站在槅扇后的人已经一把拽了她。   她一下就被按在槅扇前,嘴也被捂住了,在混乱中,她看清了来人。   ——郑元青!   应该是下值出了宫的人,居然躲在她屋子里!   她大睁着眼,抬脚就朝他下盘踢去,郑元青反应也快,脚一下就别住她的:“别喊,我松手。”   说罢又等了一会,见她不再有动作,这才一点一点的松开手。   在他松手的时候,顾锦芙想也没想,抬手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啪的清脆巴掌声在安静的屋里响起,郑元青脸侧到一边,又一点一点转过来,看着她的双眸有情绪在疯狂涌动。   顾锦芙紧紧盯着他。如果他敢动手,她绝对能在他动手前就喊出声。   两人无声对峙着。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郑元青才抬手抹了把嘴角,沉声笑了笑:“这一巴,是欠你的。”   欠她的?欠她的何止是一巴掌!   顾锦芙眼底赤红,眼神再冷冰不过。   他又是笑,眼里那股涌动的情绪还在,只是被他压抑着,努力心平气和和她说话:“给你传了字条,你就不问一声是为什么?”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嘲讽地笑:“郑副使总爱干一些莫名奇妙的事,我什么都要放心里,那我得费多少精神。”   她此时就像个刺猬,每个字都扎人。郑元青缓缓呼出一口气:“上回也提醒过你,不要再查当年的事,你却还在靠近大理寺和刑部的人,你就不怕自己被暴露?!”   她没有说话。   他知道她警惕着。其实到现在,他也没有完全点明她的身份,只是彼此心知肚明。他又说:“你在他身边那么些年,你就真以为他没查到点什么?他都不跟你说实话,你还往上撞,是不是傻?”   什么意思?顾锦芙心头莫名不安了一下,眼中闪过疑惑。   郑元青见此神色亦变得郑重,终于喊出了她名字:“锦芙,你既然逃过了一劫,莫要再追究了。牵扯反王,本就是查不清,即便他贵为天子,要翻案又谈何容易?!”   “你都知道什么?!”   她确定郑元青嘴里的人指的是赵祁慎,神色越发清冷。   他这算是挑拨离间吗?   郑元青凝视着她被酒气染红的面容,轻声说:“当年你父亲是情愿替罪的,案情有疑点,他却不辩驳。我一直觉得事情不对,可是上头已经下了令斩首定罪,你与你母亲、兄长被流放。我派人跟着你们,想着找个机会把你们换出来,但是有另一行人盯着你们,是暗中保护.......”   “你胡扯!”顾锦芙直接就打断他,“如若有人暗中保护,我娘亲也不会病死在流放途中,我和兄长也不会被卷入洪水!”   郑元青一窒:“伯母病重的事我的人并不知情,因为一直不能靠得过近,对方.......”   “闭嘴!”她再度冷声喝停,“你编造这种漏洞百出的话究竟是想做什么?还是因为当年的事,你们郑家也有参与,如今想摆脱关系?当年你父亲是正使吧,戎衣卫的正使,怎么.......你们家世袭的正使之职何故被降成了副使?!郑元青,我不相信你们郑家无辜,所以,我同样不会相信你的话!”   “锦芙——”   “顾锦芙早死了!”她猛然推了一他把,“我如今姓魏,知道魏字怎么写吗?我就是带着冤屈的恶鬼,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谁也别想拦我!”   郑元青被推得退了两步,皱着眉头看她。   她笑了笑,笑里有着悲:“你走吧,趁我这会还算冷静。”说罢,看也不看他,往里走。   郑元青想追上去,又迟疑。   他知道顾锦芙是说得出做得到的,最终只能放弃,在离开前说:“你且先冷静想想我那些话,再有......走水的事,是刘太后指使的,你在宫里多加小心。”   他其实还想说,如若她愿意离开皇宫,他能带她离开。但他又深知,此时说了只会激发她对自己更多的厌恶。   郑元青话落于此,便从她屋里靠着墙的那扇窗子离开。   顾锦芙在他离开后站在窗前良久,脑海里都是他说的那些话,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双脚发麻听到欢喜在外头喊自己的声音。   此时她才发现太阳已经西斜,金光照在窗柩上,朱红的窗漆折射着光,像是血色一样。   她闭了闭眼,应了还在唤自己的欢喜一声,慢慢挪着发麻的腿去开了门。   欢喜见到她忙道:“陛下那儿派人来问了三回,也快到用晚膳的时间,您是现在到前头去吗?”   她神色淡淡地说:“这就过去。”   欢喜忙不迭就跟在她身后,在迈出内衙门的时候,顾锦芙神色再淡然不过,缠着她心头整个下午的事仿佛就弃之脑后。   乾清宫里,赵祁慎正坐在炕上看书,听到脚步声,抬头就见到她已来到身侧,神色有些呆呆地看着他。   “怎么?一下午不见我,如隔三秋?”他张嘴就是不正经,顾锦芙抿抿唇,他就又笑:“快坐,你膝盖怎么样了,我给你看看,再抹些药酒。”   她抬手就去抓住了他袖子,引得他奇怪地看过来:“怎么了?”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来。赵祁慎就察觉到她的不对了,挨到她跟前去,细细打量她的神色:“究竟怎么了?”   她攥着他袖子的手指越来越用劲,甚至是绷得作疼。下刻,她手背一暖,是他探手过来用手掌包住了她。   “是出什么事了,不管什么事情,都有我在。”   他声线轻柔,眼神亦再真挚不过,她望着他眼晴里的自己,郑元青的话还是猛然窜了出来。她垂了眸,说:“这么久了,是真的没能查到我父亲一案的蛛丝马迹吗?”   赵祁慎先是一愣,后来就笑了,抬手去拍了拍她宦官帽:“真是,以为你怎么了,又钻这牛角尖里。查到了能不跟你说吗,我还等着给你家翻了案,好正大光明娶回家的。”   说里话外都透着宠溺,顾锦芙突然觉得自己是真傻,也笑了。   赵祁慎就去拿来药酒,她不让他抹,自己转身过卷了裤腿,用背把腿遮得严严实实的。   等她再放下裤子转过身来的时候,他就神秘兮兮朝她招手:“快来,给你看个东西。”   “什么值当这个样子。”   顾锦芙探头,他就把手中的册子送到她眼前,指着里头打架的妖精说:“我们什么时候也这么打一架吧。”   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画册,精细得连表情都是生动的,顾锦芙脑子里嗡一下,旋即就把书抢过来劈头盖脸朝他砸去:“赵祁慎,你臭不要脸——”   赵祁慎被砸得直抱脑袋:“直呼圣名,要砍头的!”   “那我就先和你同归于尽!”   内寝里传来一阵哀嚎,欢喜守在门外听得快要昏厥过去,他们的魏公公太彪悍了。 第29章   是夜,宫里各处早已落锁,天子内寝里还亮着昏黄的一盏灯,顾锦芙躺在长塌里努力睁着双眼。   赵祁慎就那么侧着身躺在龙床上看她。烛火摇曳,她长长的睫毛在颤动,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鸦羽一般浓黑,显得她小脸愈发莹然白皙。   眼看着那双已经迷蒙的眸子要合上,下刻却又十分警惕地再睁得大大的。   他已经这样看了快一刻钟了,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快睡吧,我就那么不值得信任?你说不让并着榻,我也没让人并了,还离了那么远的距离,君无戏言懂不懂。”   顾锦芙困得头蒙蒙的,还在死命撑着,闻言抱怨道:“是君无戏言不假,但您有前科,您要是先睡着了,可能我还能放心一些......”   他还是不让她回内衙门,说即便是搬到南边的屋子,那也是李望之前住的,问她膈应不膈应。   怎么可能不膈应,先前还没有啥想法,经他一提,是一点儿也不想搬过去了。   说着他转头就朝外吩咐今儿她还值夜,把原本该当值的太监给遣走,让她连个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说这人无赖起来就叫人头疼。   赵祁慎听着还是笑,索性一手支着头,饶有兴致地说:“那哼段曲儿,也许我就能睡着了。”   她不耐烦地翻个身,脸朝向外头嘟囔:“爱睡不睡,反正今晚谁再爬我榻上来,谁就是赖皮狗。”   天子不当,要当狗儿,她也就随便他了。   他听了也不恼,自顾地说:“要不我给你哼一段吧。”   谁知话落好一会,她那头却没声儿了。他眨了眨眼,从龙榻上坐起来:“锦芙......锦芙......”   喊了两声也没应声,他转了转眼珠子,又喊:“芙儿......”   还是没声音,这八成是睡着了,这才转身呢,可见是困狠了。   他就悄悄下了榻,绕到前头,果然见她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呼吸绵长。   他伸手去将她发间的簪子给抽了出来,柔顺长发散开,有几缕飘落在她脸颊上。他静静看了会,觉得这个时候的她可真好看,少了白天端着脸的冷清,面庞再温婉不过。   赵祁慎细细端详着,可能是贴在她脸颊的头扫着她鼻子,她皱眉伸手把它扫到一边,还嘟着嘴说了句什么。   他一时没听清楚,大着胆贴进了一些。   她鼻息浅浅,他听到了清楚的一句:“赖皮狗.......”   他当时就瞪了眼,心里啧啧两声,抬手就想掐她脸颊。   做梦都想着埋汰他呢。   但到底没舍得掐下去,也怕掐醒了,这声赖皮狗可就躲不了,不想看她得意的样儿。   赵祁慎站起身,拢了拢袖子,最后又轻轻摸她头发一把,这才心满意足回到自己龙床上闭上眼。   殿内一侧的更漏不时响起滴答声,寂静中突然又多出细微的脚步声,快速移动到绣九龙的屏风前。   “陛下。”   来人拱手喊了一声,屏风后传来窸窣的布料摩擦动静,不一会,赵祁慎身影从屏风后显现。   来人将头再低了低,想要说话,却听到天子嘘的一声示意噤声。他就听到里头还有翻身的声音,很快又再恢复安静。   赵祁慎领着他来到内寝的槅扇前,这才说道:“说吧。”   “下午魏公公并没有见过什么人,若说有异常,魏公公在内衙门设宴不久后,有一个戎衣卫从内衙门离开。身形并不太熟悉,面容也没看清,先前陛下没有没有问起,如今细想只有这个人有异。”   赵祁慎眸光看向昏暗的内寝,屏风上的金色升龙鳞片折射着幽光,视线就被那道屏风挡住了。   戎衣卫,是什么时候进去的内衙门的,普通的戎衣卫哪里能避开他的耳目......他大概能猜到是谁,所以她下午才心事重重?   “往后警惕些,前儿宫道上发生的事决不能再有。”   皇宫之大,他手上暗卫并不够用,除了随时侯在他身边待命的,其余的都安排在要处。她身边的都是他随时拨调自己这头的,那天巧在他遣人去查一些事情,后续的人还没到位就出了事。   来人应是,今日其实也算疏漏,没被责罚已经是主子看到亲厚的份上,愧疚着告退。   内寝再度变得寂静,已经燃到底的蜡烛早灭了,赵祁慎就那么穿着单薄的中衣站在槅扇前,仿佛是被黑暗吞噬。忽地,他冷笑一声,举步往里走,斜斜照进屋内的夜华如冰霜覆在他眉眼之上。   顾锦芙睁开眼的时候,先是被眼前一团黑色闹愣了,等眨眨眼看清楚,发现那团黑呼呼的是赵祁慎脑袋。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了长榻沿边,蜷缩坐着,光着脚,修长的凤眸安静闭着,睡得再是踏实不过。   她坐起身,惊疑不定,看见他身上只有单薄的中衣,伸手轻轻一摸,凉得她指尖都缩了缩。   “您怎么趴这儿睡了!”她去推他,掀了被子就披在他到肩上,自己也被空气中的凉意冷得一缩。   动静让赵祁慎睁开眼,凤眸朦胧,难得不清醒的模样。   顾锦芙一瞅,心里有种奇怪的滋味,伸手就去贴他脸:“您觉得冷吗?怎么睡这儿了?冻着了可怎么办?”   她句句带着温情,手掌心暖融融的,烫贴得赵祁慎一颗心就跟泡在温泉水似的,再是舒畅不过。   “晚上听见你喊我,以为你醒了,结果上来一看你还睡着,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说着他似乎是想站起来,却是剑眉一皱,凤眼里显出窘迫来,“锦芙,搭把手,腿麻了。”   顾锦芙忙下地站好给他胳膊借力,他站起来还抽了口气,身子晃了晃,压得两人都跌坐在长榻上。   顾锦芙实在是无语:“那您就这么冻了一夜?”   冻了一夜吗?赵祁慎眼底是异样的光,他自然不会说自已故意趴这儿,也没有一夜,只有半个时辰罢了。他侧头看她的时候眼眸里风平浪静,笑道:“以前在军营也不是没冻过,比这还冷的天,一站就一宿,没什么大碍。”   话是这样说,她嘴里还是唠叨着:“真要冻着了,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他没钻她被窝,八成是真守着先前两人的约定,一下子竟觉得还不如叫他钻了算。又是被他抱了,亲了的,倒显得她矫情了。   只是这念头才浮上心头,顾锦芙自己就先怔了一下,随即手指轻轻去绞了衣摆。   她这想法是不是太过奔放了,还是变相证明,她并不是自己想像的那种被动。   不管是哪一个,撇去两人身份的不对等,撇去她一开始攀附他的理由,她都是对他有感情的。   她首回无比清晰和清醒的面对自己心意,清楚的认知却叫她心头涌起不安,莫名奇妙的,一时让她恍惚。   赵祁慎正享受着她真情实意的关切,再一转眼,却看到她眼神发虚的怔怔然,甚至是露出来忐忑和无助。   这个模样瞬间卸下了她平素所有的伪装,像是七月枝头展开的棉花,最柔软的部份都展露了出来。   他心中触动,不知她想到什么,却知道这个时候她应该最需要自己的。   赵祁慎把披在身上的毛毯展开,将她裹在里头,也将她拥进怀里:“想什么呢。”   他胸膛是温暖的,把她暖回了神。相依偎中,她闭了闭眼,听到自己带着坚定地声音说:“昨日下午我见过郑元青。”   他眼皮一跳,低垂的凤眸里有错愕,他以为她不会说的。   她顿了顿说:“他跟我说,这么多年了,你不可能没有查到东西,他仍旧让我不要再继续查。”   赵祁慎眼皮再一跳,搂着她的手臂在渐渐用力。   “——我说我不会相信他的片面之词,现在我想听你说,这么些年来,你查到了什么?”   顾锦芙抬起脸,清亮的眼眸里已经没有刚才那种不安了。他将她转变的情绪看在眼里,被她所信任的悸动从内心深处涌起,同时又涌起一股愧疚。   两人间陷入沉默,顾锦芙再度闭上眼,心中大约是明白了。   “他说中了?”   赵祁慎长叹气,下刻就被她猛地推开,方才她有多冷静,现在面目就有多狰狞!   他喊了她一声,转眼就被她扑上来,张口就咬到他肩上。   像一头被激怒的狼,狠狠地咬在他胫骨上,仿佛要撕下他身上的肉!   赵祁慎也被她扑得仰倒,明明很疼,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分。   等她咬到没力气了,抬起头怒视自己,他才伸手摸她披在肩头的发说:“对,他说中了。”   顾锦芙一把拍开他安抚小动物一样的手,他很固执的再去放到她脑后,然后一用力,就将她再按回了胸膛间。   她挣扎着要起来,他却突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一只手掌就轻轻松松控制着她双手。她纤细的腕被他禁锢着,按在头顶,她便动也不能动。   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男女之间的力气悬殊,何况他又有习武。   “松开!”   她如今除了恶狠狠瞪他和放狠话外,什么都做不了。   他凤眸盯着她,如浩瀚的海一样深邃,却是负气一样回道:“不松。”   顾锦芙为之气结,眼角都气红了,他哪里来的脸说不放!   “你混蛋!”   欺骗她,还这么淡定,她都得怀疑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有几分是真心的!   “对,我混蛋,可我不混蛋能怎么办,原本就是想着瞒你。”   她被他理直气壮的噎得眼前发黑,浑身都在颤抖。   他见她气极了又是叹气:“你父亲确实是与反王有联系,所以你让我怎么告诉你?”   生气的顾锦芙懵了一下,他在这个时候松开她的手,侧身翻到一边,望着上方彩绘的横梁。   “你父亲确实跟反王有联系,我没有告诉你,是怕你接受不了。所以这几年我又在极力的查清,希望这事是我查错了,不过一直到今天,这都是真相。你若不问,我恐怕还会一直瞒下去。”   所以,她这么多年的坚持是个笑话?!   有只手似乎就一下子狠狠掐住顾锦芙的心脏,让她呼吸都变得不畅顺。   父亲为什么会跟反王有联系?!   又是通信了什么?!   “不.......我不信!”   掌着律法的父亲,怎么会知法犯法!   她翻坐起身,脸色苍白,赵祁慎仍看着横梁,也很坚定地说:“是,我也不相信,所以我一直在查,没有放弃......所以我不告诉你,不想污了你心目中父亲的形像。”   她心中的父亲刚正不阿,是她人生中正义的引导者,如若被推翻是何等残忍。   她一下就去揪住了他衣襟:“你究竟都查到了什么!”   “你父亲给了肃王皇宫布防图。”   “——不可能!我父亲又不是武官,即便是武官也不可能随便就有禁宫的布防图!”   宫中有禁卫、有戎衣卫,明岗暗哨,除了皇帝,谁能真的清楚!   “所以这是疑点,大理寺和刑部被烧毁的卷宗里写有这一点,那边的卷宗被烧,是在我的人查看卷宗之后,可能是被人察觉了。至于戎衣卫里的卷宗......番子暗探过了,那份卷宗放的是白纸。”   什么都没有。   这意味着所有的线索都湮没在结案后,所以他要怎么跟她开口?   可今天还是被揭了出来,他真是要谢谢郑元青。   顾锦芙听完后就呆坐着。   先前卓宏告诉她大理寺有卷宗,他骂了一句卓宏没脑子,那一句是指卓宏添乱了吧。   那个时候他还告诉她要查卷宗的时候发现被烧了。   “——骗子!”   她骂了一句,赵祁慎没法反驳,躺着任她骂,是骗了她没错。   下刻她又扑了上来,红着一双眼去扯他中衣系带,他还是不动。   身上的中衣轻轻扬开,他胸膛露了出来,肩胛上有着带血的牙印。   她指尖轻轻抚上那个牙印,他仍是没动,听到她低低一声对不起。   他哼了声。   显然是在生气。   顾锦芙扯着袖子去擦血丝,心里有委屈,但这会都藏了起来,轻声说:“刚才那种情况,脑子一冲血就咬了。我当时心头拔凉拔凉的,我选择相信你,结果你说确实是瞒了,我能不难过嘛。”   他不作声。   她抿抿唇,又说道:“你都说有疑点了,直白告诉我又如何。我不相信父亲会做下那些事,我也不会轻易被这所谓的真相打倒,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堪一击吗?”   她话是这么说着,颤抖着的睫毛却出卖了她真实的情绪。   说不在意是假的,支撑她多年的信念变得不确定,对她确实是打击。   赵祁慎终于斜眼瞥她,这个时候倒是委屈得像个小媳妇了,明明事情就像肉里长了倒刺一样扎在身上了,她还睁着眼说不在意。   他若不是足够了解她,能瞒着吗?   他还是沉默,她也沉默了下去。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躺着,久久无言。   突然,赵祁慎眼前就多了截白嫩的胳膊。她撸了袖子,把手伸到他嘴边:“你要气,你也咬我一口好了。”   话才落,她嘴里咝一声倒抽口气,他真的咬了!   她睁大眼,似乎是不敢置信,还没反应过,就又被他一把拽了胳膊跌入他怀里,再一阵天旋地转再度给他压在身下。   连给她惊呼的空隙都没有,他低头就吻了上去。   顾锦芙哼了一声,正好方便他的舌顶进来,霸道的缠绵。   她能感受到他的怒意,可她也委屈啊。她想推他,他却有所察觉,一伸手就又扣住她的手腕,又被压在头顶。   她以为他会跟上回一样非得亲得两人都呼吸不过来才会松开,结果在制住她的手后,他就抬了头。   他眸光幽幽:“是我的错。”   她瞳孔猛地一缩,他又俯身吻住她,不像刚才那样急迫,亲吻也是浅浅的。像是抚慰,轻柔又小心翼翼,莫名让她鼻子发酸。   其实......谁错谁对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她闭上眼,他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对她的禁锢,她手慢慢去抱了他的腰,在他唇从她的嘴角又流连到唇瓣时学着他对自己的侵略,用舌尖轻轻去舔舐。   她听到他呼吸似乎是停顿了一下,旋即是疯了一般,深深地吻住她。   彼此的喘息声在耳边,让她心跳一下比一下快,甚至是不由自主弓身去贴紧他,亦回应着他对自己放肆的亲吻。   她在意乱情迷中想,这种应该就是喜欢了。   两人分开的时候都气喘吁吁,赵祁慎喘息着,低头看到她迷离的眼神,是媚入骨的风情。他喉咙发紧,俯身去咬她嫣红的耳垂。   昨儿在金銮殿上他就想就这么做。顾锦芙被他咬得轻轻一颤,听到他哑声说:“我真想就这么睡了你。”   然而,他还是压抑着坐起身,深深看她一眼,径直走向净房。   顾锦芙睁着眼躺了好大一会,突然反应过来似的骂了声:“流氓!”旋即却又笑了,抓过毛毯捂着脸,笑得肩膀都在抖。   作者有话要说:  赵祁慎:任何事情都不能阻止我耍流氓! 第30章   “穆王其心可诛,在朝中结党营私,有信件为证。次辅如今连下官审个钦犯都要阻拦,不知又是什么用心?!”   内阁里,一场议事化作了针锋相对,一言不合便是舌化利刃,每个字都只为击中对方要害而从唇中迸出。   付敏之皮笑肉不笑,咄咄逼人。   次辅闻言神色不变:“陛下只是让收监,并未叫刑审,本官阻止正使是谨遵圣令。”   文官要论起唇舌,那也是字字诛心,付敏之被反驳得一噎,眼神变得阴骘无比。   首辅高坐在首位,半闭着眼,仿佛对两人的争论听不见。   内阁其他人都缩着脑袋当鹌鹑,这就是一淌浑水。戎衣卫想逼出个穆王来交差,次辅想拦着,不让皇位还没坐热呼的天子正面坚敌,其实天子也是在避让,否则当朝一句就能定穆王的罪。   天子到底还是忌惮着穆王手上那些兵。   “这是在议事呢,我这来得不巧?”   正当两人陷入无声对峙的时候,门口响起一道轻细声线,众人看去,逆光之中见到修长的身影。   顾锦芙在众人的视线中慢慢跨过门槛,面上啜着笑,缓缓走进堂中。   她眉清目秀,笑着的时候眼尾弯弯,端的是亲和温润。但她再笑得亲善,众人心底可不觉得她是和善的,李望的死让他们意识到,这个魏公公是仗着天子之威行事不假,可若没有一点手段,又怎么能叫刘太后亲手打杀了李望。   坐上的几位阁老沉默,她闲闲朝高坐上的首辅抱拳拱手,首辅站起来,其余人这才跟着站起身。   “公公前来,可是陛下那儿有什么吩咐?”首辅亦朝她一拱手,但这礼敬的是天子。   顾锦芙知道他们这些人打心眼里是看不起她的,只是内司监有批朱权,他们又不得不与内司监周旋。   她抿唇一笑,余光扫了眼付敏之,这才缓缓道来:“陛下那儿正头疼国库亏空一事,上回内阁有道折是说加赋税,陛下那头一想,如今连赋税都收不上来,加了也还是收不上。所以让小臣前来,想叫内阁再拟出方案,填补如今的赋税才是。”   天子居然是在考虑亏空的事,穆王这事不应该更首当其冲吗?   众人被她来意弄得愣了愣。   她在一片沉默叹气:“陛下如今的膳食已经减做六菜一品汤,后宫也节流开支,原本觉得能省一点是一点,这也是为我朝在前线的士兵们省口粮。不想这当头上翊德皇后怀了身孕,这是大喜的事,所以陛下方才又下令将自己的膳食缩成四菜一品汤,都均到翊德皇后那头,看得臣都心疼。各位阁老若是再不想想办法,陛下就该饿着肚子了。”   她话里滚话,又是天子做表率为我军士兵省粮食,再又是抬了刘皇后出来做筏子,天子为了大行皇帝血脉继续缩衣减食。这字字听下来,天子再深明大义不过,而他们这些大臣无能到要让皇帝都饿肚子了。   首辅神色变了变,忙朝着乾清宫的方向一揖到底:“是臣等未能替陛下分忧。”   顾锦芙再长长叹了一声:“陛下哪里不知道众位阁老的难处。这头赋税缴不上,前头士兵还在打仗,后头又出了穆王殿下疑似对太后娘娘不满,哪一桩哪一件不是要紧的,首辅也不要太自责。”   她话到最后意有所指,单说首辅不要太自责,而不是众位阁老,不就是在提醒首辅刘太后被参并非诬陷。首辅心头微动,知道天子其实是叫魏锦施压来了。   意思是要他解决赋税和军饷的事,不然就真拿穆王的事情做文章。   首辅早前还觉得天子可能另有打算,如今天子提起让内阁解决国库亏空的事,总算是让他觉得眼前的迷雾散了。   天子是要拿捏穆王参太后一事,但拿捏的点是在解决朝事上,他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看来是他多想,以为天子后招是什么,结果只有退而求其次,到底是年轻。   首辅心中终于大定,说道:“还请公公回去禀报陛下,臣现在便召户部兵部一同商议解决方案。”   顾锦芙笑着拱手:“劳首辅废心了。”说罢也不多做停留,转身离开内阁。   一众阁老目送她离开后就又侧头看首辅,听到他说:“去把两部侍郎都喊来。”   身上肩着兵部的林阁老应了声,走到外头吩咐下去。   内阁要议事,付敏之也不好再呆这里,一拱手也离开。   在走到千步廊的时候,有位穿青袍的官员气喘吁吁追上来,递了份折子给他:“可赶上正使,您有折子落在内阁了。”   付敏之眸光一闪,接过道了声谢,等人折回后才打开。折中缝隙里就夹了张字条,上面写着:逼穆王反。   首辅总算做了决定,先前也不知道他是犹豫什么。   但计划再度回归正轨,付敏之嘴角露出个笑,带着那本折子匆忙离宫。   顾锦芙跑了一趟内阁,再回来的时候竟是见到许志辉站在天子跟前,她心头先是一喜,旋即就咬了咬唇。   老王妃到京城了,她怎么有点心虚呢?   她垂着头来到他身后站定,赵祁慎面上是喜色,凤眸闪着光:“下午就能进城,朕得亲自去迎。”   许志辉却道:“陛下,老王妃叫臣先行进宫,是有话吩咐。”   “快说。”   “老王妃说,如今宫中有太后,陛下过继于她名下,行事必按祖宗规矩。老王妃说她就只是一个王妃,虽是陛下生身母亲,但断没有让天子亲迎的道理。君是君,臣是臣,老王妃说自身未有功,万不敢受隆恩。”   赵祁慎面上的喜色霎时荡然无存,拳头猛然攥紧。   顾锦芙亦听得惊疑不定,被一句君是君,臣是臣闹得心里发酸。   老王妃一直是明事理的人,她这番话是在告诫儿子要稳重处事。如今他已经成了刘太后的继子,已告皇考,那便成了嫡系一脉,与她这老建兴王妃没有关系了。所以没有亲迎她的道理。   不然被礼部抓了错处,那又得起一通事。   老王妃玲珑心思,顾全大局,顾锦芙心生敬佩。她偷偷看了赵祁慎一眼,见他眼角微红,知道他心里难过。   这个皇帝当来本就是自保,如今连生母都认不得,那种无奈她能理解。   赵祁慎闭了闭眼,明白刘太后为什么敢有持无恐让他母亲进宫,君君臣臣,他母亲进宫了也只是臣!   根本不能真正威胁到她。   他嘴角扯了抹冷笑,靠进椅子里:“那就让首辅领着礼部的人去迎。”   许志辉显然是松口气。   让内阁大臣去迎已是身为臣子的最高荣誉,而且天下皆知首辅是刘太后那头的,天子这是发泄不满和警告。   “臣亦想请旨前去。”   顾锦芙在这个时候幽幽说了一声,他缓缓点头。   很快,天子号令内阁辅臣都去迎生身母亲的旨意就传到内阁,刘太后那头也听到消息,手指狠狠一下掐到了肉里。   赵祁慎果然是个大胆的!   让内阁的人去迎了又如何,一个王妃,进到后宫也只能仗仰着她鼻息过活!   刘太后忍下这口气,知道这个时候不能阻天子的示威。天子承诺皇后肚子里的孩子只是男儿就立为太子,她若是拦了,那天下人就得转过头来骂她刘太后不知好歹,容不得人生身母亲。   两军交战,最忌讳感情用事,刘太后纵横后宫数十年,又扶持着大行皇帝朝政上的事务,这点还是懂的。   她冷冷一笑,对此事置之不理,而是去问身边的内侍:“国舅爷今日什么时辰进宫。”   内侍掐算着时间,回道:“应该是快到时辰了。”   刘太后点点头,又问:“皇后情况如何。”   内侍犹豫了一下,没作声,刘太后自己站了起来:“哀家去看看。”   配殿里,刘皇后卧在床上,双眼空洞洞望着帐顶,神色木然。   刘太后进来就看到这样一幕,视线扫到她额头还缠着的纱布,轻轻叹一声:“你也不要怪姑母,姑母是在保你的命。”   刘皇后动也不动,仿佛是没有生气的一俱尸体,对刘太后的话弃耳不闻。   她的样子叫刘太后有些生气,对她的那一点怜惜就化作厌恶。如若不是她肚子不争气,也不会逼着她那样,在做出决定的时候,刘太后心里的挣扎和愧疚只有自己知道。争权一事上,从来只有胜者为王,也不能怪她狠心!   刘太后到底是甩袖走了,刘皇后在她走后闭上了眼,身子开始不断颤抖着,渐渐缩成一团啜泣。这真是在保她的命吗?   要用这种方式。   刘皇后抱着自己,无比恐惧晚上的到来。   ***   内阁正议事,被一道迎接天子生身母亲的旨意打断,首辅沉默了片刻,就着礼部准备。   迎天子生母进宫是他提议的,天子退让一步,如今也不是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他跑这一趟也无不可。   听闻老王妃知情达理,天子再孝顺不过,在老王妃面前挂个号,讨一点好感或者将来还能用得上。   首辅精于算计,向来是只论得失的。   乾清宫里,小太监捧了顾锦芙新的宦官服过来,她到配殿穿戴完毕,再回到赵祁慎跟前。   他看着那套连个折子都没有的宦官服,抬手示意:“转一圈。”   顾锦芙莫名奇妙,照着转了圈,眼巴巴地问他:“是有哪儿不妥?”   “衣服很好,反正丑媳妇也总要见公婆的,精精神神的,加个好印象。”   他嘴角一弯,居然是调笑起来。   顾锦芙没好气白他一眼。   谁丑了!   不过这么一提,之前的心虚感更甚,她咽了咽唾沫说:“要不,我还是在宫里陪您。”   虽然他不能出宫亲迎,但肯定还是会到宫门去迎的。   她突然就一副怂样,惹得他骂一声:“出息,拿出你咬我的狠劲来,这两天又挠又咬的,不见你怕?”   顾锦芙只能硬梗着脖子,把脊背挺得笔直:“不是您先乱来,我能下狠手?这事就是说到娘娘跟前,也不是我没理!”   他嘁的就笑了:“你倒是去说,让她老人家给你出气。”他还就巴不得她去说了呢。   可她哪真敢说,这心里头虚着呢,有种骗了人儿子的心虚。   她双唇嚅嚅,半天没吭气。赵祁慎就那么瞅着她,难得见她犯怂,他不得死命地看热闹,不然都对不起自己身上挂的彩。   两人就那么一站一坐,大小眼对瞅半天,她终于挤了个笑容来,小心翼翼又抚了抚身上的袍子说:“就这样去了。”   “去去去,替我把母亲迎进宫来。”他哭笑不得,整半天还怂着。   那样子猫儿一样,不讲理的时候张牙舞爪,遇到能镇住她的就耷拉了耳朵。   她挪着步子往外走了一步,就一步,又停下来说:“对了,刚才去内阁的事还没跟您回禀呢。首辅那头应该是放下戒备心了,付敏之离开的时候,还有人追上去送了东西,估计他们要有所行动。”   “嗯,卓宏来禀过了。”   他淡淡应一声。   顾锦芙就又小声地说:“那我去了。”   “去。”   她只好再抬起步子,这回倒是走了两步,转身笑呵呵地说:“我还是先伺候您把衣裳换了再走吧。”   赵祁慎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她被笑得脸上阵青阵红,骨子那股不服输的劲也被激了起来,一咬牙转身就往外走。身后,他的笑声更响亮了。   她一路走得咬牙切齿,他可真混蛋啊,居然还看她热闹!   赵祁慎坐在炕上,倚着迎枕好整以暇的朝窗外看。她绯红的袍摆轻扬,步子快得像是整个人都要腾空而起,偏又身形纤细,竟是一步一婀娜的味道。   他默默看着一队戎衣卫跟上她,看着她站在台阶前深呼吸,然后坚定的目视前方,终于再显出她魏公公的威仪来。   凝视着她的凤眼里便有流光转动,笑意一点点从眼角溢了出来,目送她身影直至消失,他才看向远处碧蓝的天。   她去迎母亲进宫,合适得很。   礼部的仪乐一路从皇城到城门口,首辅在前方开道,顾锦芙代表天子与之并行,身后是一应百官与包括戎衣卫在列的四卫。   迎接队列浩浩荡荡走过长街,走过京城最繁华的地段,引得无数百姓驻足观望。   来到南城城门,一应人便停在这里,付敏之为戎衣卫之首,自然是被派去为天子生母开道。   顾锦芙扶着一位戎衣卫的胳膊下马,把马鞭随手递过去,垂手立在礼部铺好的红毯边。   首辅领着内阁一众时不时翘首盼望,倒是把忠君的姿态做得十分好,乍一看去跟迎自己亲娘似的。   她看得唇角有淡淡讽笑,眼前的光突然被挡了挡,她余光去,身穿银色软甲的郑元青居然来到边上。   他生得高大,站在侧边也能感受到他身为武官的气势,她目不斜视,神色不变。   他也只是就站在她身侧,一句话也没有说。大庭广众之下,又能说什么,他心里明白,却就是想利职务之便到她身边站一站。   郑元青其实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理,知道她活着,首先第一反应是如释重负,毕竟她家是他和父亲去抄的。   对这个未过门的未婚妻,他心中有愧,可当年面对皇权,他们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如释重负之后却又是失落,她是还活着,却已经和记忆中那个天真烂漫的样子截然不同。   眉峰烈烈,心机重重,哪怕是笑着,都有扎人的尖锐,模糊了他记忆中的模样。   他以为,她该需要人保护着,或者是需要的,不过如今在她身边护着的是别人。昨儿她又在天子内寝留了一晚......郑元青眸光瞬间就沉了下去。   “郑副使。”   他沉默着,顾锦芙却是突然唤了他一声。   郑元青微微侧头,见到她与侧着脸,清秀的脸上是盈盈笑意,一双眼眸灼亮无比。   她还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低头。   他受蛊惑一样,向她靠近了一些。   她就那么离着他耳朵很近的轻声说:“谢谢郑副使昨天的告知......”   郑元青心脏重重跳了一下,竟是有丝丝的欢喜往上涌,可他没看到顾锦芙在此时笑了笑。   “让我更想留在陛下身边了。”   一盆冷水就那么兜头浇向了郑元青。   他猛地去看她,看到她眼底含霜。   “——你。”他又惊又难堪。   她什么意思!   顾锦芙见他脸色铁青,又是一笑,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他昨天未必没有挑拨的意思,是想向她表示亲近和善意不假,却是说一半留一半。赵祁慎能查到她父亲是因为给肃王禁宫布防图获罪,他们家当年在戎衣卫呼风唤雨的,又怎么会不知道!   偏他不全说出来,拿准了她会去问赵祁慎,想以此叫两人生罅隙。   可他不知道,他们间是那么好叫人挑拨的?   郑元青被她一句话刺得浑身发凉,被她戏耍的难堪却发拢聚在心头,在沉默了片刻后他却笑了。   笑容里有她看不懂的情绪。   这笑来得快,也收得快,似乎是一瞬间,他又恢复为那个威风凛凛的戎衣卫副指使指。   “你想留便留,若哪天想走,我仍会帮你。”他声音很轻,有着郑重的味道。   顾锦芙眯了眯眼,转过头看对街,神色再冷漠不过。   郑元青也不再说话,直至城门处响起老王妃到来的动静,他才离开,走到门前让戎衣卫列队恭迎。   首辅一众忙走到城门口,侧身站到一边,看着马车徐徐入城,再率众人高呼恭迎王妃。   一位侍女先行从马车上出来,顾锦芙几乎没有考虑的,在人堆中出列步步走向马车。   “魏锦恭迎王妃,劳请王妃换乘陛下备好的车辇。”   她站在马车边,拱手相迎。   “你也来了。”   一道非常好听的嗓音从车里传出,紧接着她胳膊微微一重,是只白皙的手搭了上来。天子生母这才算是露了真颜,弯着腰,扶着她胳膊,缓缓踩在凳子上,再立于众人面前。   不少大臣偷偷抬眼。   在场的人是有见过这位建兴的老王妃。其实她并不老,年岁不及太后,一张银盘似的脸更是保养得好,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   大臣们觑得一眼,对她的柳眉细眼越发印象深刻。   顾锦芙稳稳扶着她,这一刻心中竟然是轻松的,抿唇笑着轻声回道:“陛下心里头难过,臣托大请旨前来,也算是替陛下尽一份心意。”   “难得你总为他着想。”老王妃脸上有着浅浅的笑,眼神十分温柔地打量她,看着她官服上的补子,唔了一声,“不错。”   也不知道是夸她这身宦官服不错,还是夸她忧天子之忧不错。   顾锦芙眨巴眨巴眼,再恭驯不过:“担不得娘娘的夸。”   她就听到老王妃轻轻笑了一声,很愉悦的样子,闹得她更加琢磨不准她的心思了。   不过她很快就放弃去猜,连赵祁慎都斗不过心眼的人,她在跟前只管夹着尾巴做人就是。   顾锦芙正准扶着人换乘另一辆华盖马车,结果余光扫到身后又下来一个人,是位姑娘,穿着浅蓝色的衣裙。   她神色一顿,旋即是头皮一阵发麻,下刻就听对方朝她俏生生地喊:“魏公公,好久不见!”   说着,人也跑到她跟前,眉开眼笑,仿佛见到她是多值得高兴地一件事。   “表姑娘。”她不动声色往后退一步。   被称为表姑娘的女子没察觉,仍笑得没心没肺的,老王妃在此时喊她一声:“珊儿莫要失礼。”   林珊吐吐舌头,当即规规矩矩地站到老王妃身边。   大臣们见着老王妃居然还带了个娇俏的姑娘进京,心中有些惊疑不定,这难道是给天子充后宫的?   首辅也惊了惊,敛过神后上前来行一礼,亲自引着老王妃换乘了马车。   老王妃上车后,顾锦芙默默要退开,不想听到她说:“魏公公一同上来,正好陪我说说话。”   顾锦芙瞅了眼马车里那蓝色的裙角,咧了咧嘴说:“娘娘,臣等进宫了再到您跟前伺候成吗?”   抗拒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老王妃很利落地说:“就现在。”   众目睽睽之下,天子生母有令,她也只能是心里戚戚然爬上马车,然后靠着门口的地方坐下。   乐声再起,马车也徐徐动了起来,华盖四角下的银铃清脆作响,但是再悦耳的声音落在顾锦芙耳朵里都化作悲壮。   她缩在一边沉默着,老王妃还没开口,林珊就先说话了:“魏公公,你怎么不说话呀,你以前见着我都很高兴的。我听许将军说了,你现在在宫里可威风了,还能跟着皇帝表哥上朝的。对了,皇帝表哥近来身体好吗,是不是政务很烦忙,他一看到我肯定又得躲。不过也没关系,他闷葫芦似的,我也不想理会他,我就是陪姑母进京看看风景......”   少女就坐在位置上自顾自地开始说话,一连串的,中间不带喘气。顾锦芙越听越头疼,耳朵嗡嗡作响,像是一堆蜜锋在耳边拍翅膀。   她简直想哭出来,求助地去看老王妃,却见她巍然坐在那里不动,正拿眼神鼓励她。   鼓励她什么啊,她最怕这个话唠表姑娘了!一说起话来就不会停,能直说得人七晕八素,老王妃带这宝贝进京是要做什么的?!   “魏公公啊,你听我说话没啊,宫里的太后娘娘好不好相处。听说皇后娘娘是太后的侄女呢,宫里漂亮吗,京城好玩儿吗,有我们建兴好吗?”   顾锦芙被她一连串问得恨不得跳车,又求助无门,最终只能硬着头皮陪说话。   老王妃确实是让她来陪说话,陪这个话唠林珊说话的!   她这头被缠得头眼发昏,赵祁慎已经换上朝服,准备到宫门去迎母亲。卓宏从外头进来,神色有几丝犹豫,望着英姿凛凛的天子禀道:“陛下,刚才许副使又派人跑回来送了个信,刚才忘记禀报,娘娘还带了表姑娘进京。”   赵祁慎当即脸色一变:“你再说一遍!”   “林姑娘跟着进京了。”   赵祁慎几乎要眼前一黑:“她跟来做什么!!”   顾、顾锦芙还去接人了!   他一拍额头,亲娘这是在坑他啊!   作者有话要说:  嗯......表姑娘是个可爱的角色。 第31章   赵祁慎见到一脸天真烂漫的表妹时,心情说不上的复杂。   他把手搭到顾锦芙胳膊上,示意她跟着自己。顾锦芙此时耳朵还在嗡嗡作响,林珊跟她说了一路,现在脑子里还绕着一堆话题挥不散。   出宫前精神奕奕的人,不过个把时辰就被折腾得面有菜,赵祁慎是真想把林珊打一顿。   他忍耐着,将自己的人拉到身边,省得再被祸害。   老王妃扶着林珊的手,细长的双眼扫过儿子。见他眉目深邃,龙袍穿在身上倒是比以前看着稳重,通身贵气。   只是这份尊贵底下暗潮汹涌。   老王妃暗中叹气,视线便又落在他身侧的顾锦芙身上,越发想叹气了。   顾锦芙正走着,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看,眸光一转,发现是王妃正望着自己若有所思。   两人视线就那么对上了,她只好拘谨一笑,继续目不斜视虚托着天子的手往慈宁宫走,面上虽镇定,心里已炸开锅。   王妃那一眼颇有深意,让她毛骨悚然。   难道是被看出什么来了?   这么想着,她恨不得甩开赵祁慎的手。   天子生母以臣子的身份进宫,虽可常伴君侧,外人看着是天伦之乐,可这深宫的规矩、皇家的规矩把一切都化作了笑话,也化作再扎向赵祁慎心尖上的一柄刀子。   刘太后坐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中,身边内侍高声喊着建兴王王妃拜见。   他眼睁睁看着母亲要给太后行叩拜大礼。   身为人子,贵为天下之主,却连一份尊荣都给不了母亲。他愤怒又无力,恨不得拉着母亲就此走出这坐禁宫。   在母亲拜倒那一刻,他闭上了眼。满腔的怒意达到顶点,这样的折辱极容易叫人丧失理智,一只温暖的手却偷偷握住了他。   她手心的暖意瞬间将他神智拉回大半,把脊背挺得越发笔直。顾锦芙站在他身后,凝视着他恢复了精神的背影,把手收回来继续垂眸站着。   刘太后在高坐上受了这一礼,这些天心里的积怒散去不少,嘴角勾出个笑,却显是她越发刻薄。   “王妃快请起,一路来辛苦了。”   赵祁慎当即将母亲扶起来,老王妃抿唇一笑,回道:“谢太后娘娘关切,臣妇没有什么辛苦的。”   老王妃声音很好听,温柔细腻,刘太后却是最恨她这点。   建兴王是被放到封地才成的亲,娶的这位王妃是一户普通人家的女子,样貌只能算清秀,但有黄莺似的一副嗓子。据说建兴王就是路过她家院墙,听到她在后方轻轻哼歌被吸引。   而当年建兴王的生母柳贵妃最会唱曲,高祖也爱她的声音,自此宠冠后宫。建兴王又是高祖的长子,几番威胁到先帝的储君之位,如若不是柳贵妃娘家只是平头百姓,如今这天下是哪一支的都不好。   所以刘太后是讨厌建兴王一支的。偏生放眼皇室宗亲里,又只有建兴王这一支最好拿捏,刘太后再恨也只能是咬牙暗恨。   陈年旧忆让刘皇后更加没了心情,直接就下了逐客令:“一路奔波,到底是疲惫,哀家眼下也就不多留你了。总归以后都在宫里,叙旧的时间多的是。”   老王妃温声应是,在告退时,刘太后眼神锐利地扫过她面容。   上回见到的时候是七年前,建兴王受命回京朝贺,这都七年了,建兴王妃这张脸居然没有留下太多岁月的痕迹。   刘太后看得又是一阵气闷。   从慈宁退出来,就见到候在宫门口的林珊。   刘太后为了给天子生母下马威,连林珊也没召见。   林珊高高兴兴地迎上前,去挽了老王妃的胳膊,压低了声音说:“娘娘,刚才我听宫人说,太后娘娘近来睡得不太好,一点动静都听不得。这么些天,宫人一到晚上就在后边候着,等太后娘娘有吩咐再上前,连个眼都不敢眯,听着都辛苦。”   “你又缠着别人陪你说话了,这里是皇宫,可不能再没有规矩。”老王妃拍了拍她手。   林珊点点头,当即闭上嘴。   赵祁慎和顾锦芙也听了那么一耳,相视一眼,送老王妃到永寿宫住下。   住处是顾锦芙选的。   永寿宫离乾清宫很近,从西边的侧门出去,走上一段便是。左右宫中大行皇帝的妃嫔都住到最西边,再拔一批侍卫住宫道,也就不用在意避嫌不避嫌的问题了。   赵祁慎扶着母亲进门的时候给顾锦芙邀功,老王妃盯着他似笑非笑地说:“那你得替我好好赏她。”   他笑着说是:“可不刚给她升了官儿。”   顾锦芙跟在后头听着直想撇嘴,得了吧,这就又抠掉赏她的金银了,就没见过那么小气的皇帝。   她面服心不服,赵祁慎一眼看穿,只暗道回去再和她掰扯。   老王妃前来带了一批王府以前伺候的,顾锦芙这头安排了信得过十余位宫人,众人一见天子扶着母亲前来,纷纷跪地问安。   等进到大殿,顾锦芙直接便将殿门关上,回头见赵祁慎已经跪倒在母亲跟前,半天也没说一句话。   “快起来吧,入秋的天,地上凉。”老王妃拍拍儿子的肩膀,去拉他站起身,不想没拉动,只好高喊一声,“魏锦,把你们陛下扶起来。”   顾锦芙这才上前,硬是把他拉起来时,余光扫到他微红和带愧的凤眸。   了解儿子的自然是当娘的,老王妃抬头看站在跟前的天子,抬手为他正了正冠,笑道:“母亲不委屈,委屈的是你。屈辱乃淬砺,宝剑锋从磨砺出,这些都是你父王教过的,我也就不多说了。”   赵祁慎拱手朝母亲一揖到底,声音压抑:“儿子谨记。”   “回去吧,这里有人伺候,还有林珊陪着我,你没有什么好放心不下的。日子长久着,有话也不急这一时。”   倒是把刘太后刚才的说辞搬了出来,赵祁慎抿抿唇,到底还是生出执拗:“儿子先回去处理政务,晚上为母亲洗尘。”   老王妃笑着叹气,挥手让他走。   回到乾清宫,赵祁慎憋在心里头那些戾就全都控制不住,直接把一案的折子扫落地,笔架笔山都倒了。   坐下前还好好的,一眨眼说闹脾气就闹脾气了。顾锦芙蹲下身去拾滚到脚边的狼毫,然后把笔再重新放到他手边说:“好好的东西,不喜欢赏给我多好,也省得你还抠娘娘要给我的打赏。”   他沉着脸,没有说话。   平时这样的玩笑话,他能回她十句的。   刘太后确实是过份了,真是杀人不过点头地,这样折辱天子生母,他有多憋屈她懂。   可眼下除了忍,他们也没有更好办法。   她靠近他,手轻轻搭在他肩头上,像上回王妃出事的时候一样,让他能正好倚着自己。   “刘太后拿着过继做文章,仗的是她的太后身份,其实所谓的皇考也未必不能变。”她沉吟着说,“你始终是王爷的儿子,血脉是过继也不能改变的,我们缓一缓,会有办法的。”   本朝向来有追封的制度,天子如若要追封自己生父呢?那老王妃是不是也能顺理成章有另一个封号,那就可以不屈于刘太后之下!   她想得双眼一亮:“或许我有办法。”   赵祁慎在这个时候一把揽了她的腰,顺势将她带到自己腿上,看她面上欣喜地笑:“我也有办法,只是现在不能动。”   就是因为有化解的法子,却要顾着大局不得实施,所以才更憋屈。   她坐在他腿上十分不自在,要再站起来,结果他手臂铁钳似的箍着,只能放弃不满睃他一眼。   “锦芙......”他紧紧抱着她,难过地说,“我们要破的局太多。”   今儿见了母亲,反倒像是把他的自信击垮,无力的感觉让他疲惫。   顾锦芙还在挪着身子,想离他远些,听到他这么一句心中触动,因他又想到自己。她眸光也暗了暗,虚虚地望着四周说道:“起码你眼前还有局,起码是看得见的,但我面前什么都没有。伸手摸不着、够不到的,毫无头绪,你倒是比我更丧气。”   说着,她犹豫了会,伸手去捧他脸,靠近与他额贴。   “赵祁慎,内监已经在我们手上,刘太后依赖着首辅,我们其实是势均力敌的。我做你的利刃。你带我向前走了近十年,那些日子里你都是我的铠甲,我如今就做你手中的刀。以前是你护着我,现在我为你开道!”   他垂着的凤眸慢慢抬起,撞入她坚定明亮的眼眸里,她的眼眸里有着彼此。   他就笑了一下:“你这把利刃一不小心就得调头扎我一刀,可不敢用。”   她一下就推开他,翻了个白眼。   什么人呐,她难得煽情,说着牙酸的话,他倒是还埋汰她。   她一生气就露出那对眼白,既不淑女也不可爱,可他看在眼里就是觉得高兴。   他再度笑了起来,按住她脑袋靠到肩膀上,低低的笑声在她耳畔。不是刚才地种意味不明,是真切的愉悦,感染着她。   他笑着说:“好,我就拿你这把刀子扎他们。”   她嘴角往上翘了翘,但还是不满抱怨着:“那么鼓动人心的话,到你嘴里怎么就又粗糙又俗了。”   他笑得更厉害了,肩膀都在抖,骂道:“矫情!”   她却突然抬头,轻轻吻上他嘴角:“这样还矫情吗?”   他愣了愣,她已经趁他不注意的时候逃脱控制,站到一边弯着双杏眼,眸光灼灼。这一刻,他整颗心都滚烫滚烫的。   然而,她兜头又给他泼了盆冷水:“娘娘让林珊是来做什么,给你当皇后的?”   赵祁慎呼吸一滞,扶额呻|吟一声,他怎么忘记了还有个祸害。   作者有话要说:  林珊:呸!你才是祸害! 第32章   赵祁慎把林珊在心里打为祸害,晚上再见面的时候也没带什么好脸色。   林珊换了身俏丽的浅绿裙衫,在满宫萧瑟的秋景中亭亭玉立,就如同是初春树上的嫩芽,朝气蓬勃。   林珊似乎很习惯赵祁慎摆臭脸,丝毫不影响,拉着老王妃和顾锦芙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直听得他脑壳疼。   “——都要及笄的姑娘家了,就不能安静片刻?!”   赵祁慎忍无可忍,终于让她闭嘴。   正说到前儿在路上遇到流民一事的林珊委屈看了过来,倒是闭上嘴了,只是双眼有雾气迅速升起。   赵祁慎见她这个样子当即又是瞪眼,顾锦芙也头疼,这两表兄妹又开始了。   以前在王府见着也总是这样,一个跟吃了火|药似的,总爱呛人,一个总是被呛得委屈哒哒的。   虽然这表姑娘确实是话唠,总归是个姑娘家,脸皮薄,他一板脸又凶得吓人。她只好忙圆场子说:“陛下,今早有本折子不正写着开年一场雪压垮不少百姓的屋子,六月的时候雨水又多,淹了些田庄,京城聚集的流民都附近百姓。内阁意思是马上要开恩科,想派兵给遣走的,表姑娘遇见的可能就是,看来人数真不少。”   赵祁慎睃了她一眼,暗指她多事,但落谁的面子也不能落她的,只能顺着话往下说:“到底是百姓,派兵遣走恐怕得有伤亡,到时就得起民怨,内阁那帮老狐狸天天就想辍着朕犯糊涂!”   “那就换个温和的法子,田没了,百姓生计也就没了。臣明儿到工部问问京城附近有什么工程缺工匠的,用劳力换口粮,皆大欢喜。”   他点点头。近来他心思都放在穆王和刘太后身上,小方面的政务都是她在过问。   顾锦芙把话题扯开了,林珊委委屈屈地站在老王妃跟前,低头抿唇不说话,老王妃伸手拍拍她作安抚。   司膳房此际正好来摆膳,气氛又恢复先前的和睦,赵祁慎扶着母亲落座时,外头却传来一声高唱。   “——太后娘娘有赏!”   挨到椅子边的老王妃就又站起身,神色极平静往外走,赵祁慎阴沉了脸,顾锦芙瞅见愁得眉毛都打结了。   她可是哄了一下午这人才见高兴一点,刘太后就不能有那么多的幺蛾子?   老王妃跪地谢赏,刘太后赏的只是两份菜,一品八宝野鸭,一品首乌鸡丁。听到菜名,连顾锦芙神色都变了。   野鸭和鸡丁,这是骂老王妃出身乡野,变不了凤凰吗?!   赵祁慎见到菜品端上前的时候抬手就要掀了,但顾锦芙动作比他更快,一伸脚就把上菜的宫人给绊得连人带菜翻倒一边。   青花瓷盘碎了一地,顾锦芙冷冷看着满地狼藉,扬声高喊:“来人,把这不长眼的东西拖起来,我亲自去给太后娘娘汇报。”   几名戎衣卫当即上前,把骂得瑟瑟发抖的宫人拖起来。她转身,朝皱眉的赵祁慎说:“陛下,臣去去就来。”   说话间微微一笑,那样子肯定是有别的打算。   赵祁慎点点头,目送她出来了宫门。   老王妃早被林珊扶到一边,她低头看着崩到脚边的碎片,忽地笑了:“是个暴脾气。”   顾锦芙那头让人带着赏菜的宫女往慈宁宫去,那名宫女吓得一脸的泪。   她并不是刘太后亲信的人,就是个跑腿的宫人,神仙打架却祸及她这小鬼,怎么可能不怕。   “魏公公,奴婢不是故意的,公公饶命啊!”   昏暗的宫道间,是她哀求的哭声,一直走在前边的顾锦芙终于停下了脚步。那宫女就看了希望,拼尽全身的力气挣开,跪倒在她脚下。   “公公,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饶奴婢一命吧!奴婢还有三年就能出宫了,奴婢家里有幼弟,父亲早早就归天了,家里都全指着奴婢一人!公公您发发慈悲,饶了奴婢这一回!”   宫女知道自己就是太后和老王妃间的牺牲品,这宫里伺候的,哪个命能由已,只是事情落到自己头上才懂得什么叫绝望。   “——不,是我绊的你。”顾锦芙垂眸盯着眼神惶惶的宫女。   宫女被她那双冷淡的眼眸看得往后缩,那样一双眼明亮至极,以至于她盯着你看的时候就觉得那光如刃,让人心生畏惧。   怎么可能不畏惧?   她是亲眼看到李望怎么惨死的!   这一切都和这位魏公公脱不了干系!   “公公......”宫女想说不是,是她自己不小心,与魏公公无关。可是话到嘴边,心中又一凛,惶恐的眸子渐渐有光在聚拢......是魏公公绊的。   宫女咽了咽唾沫,紧张让她额头都是冷汗,终于下了决心孤注一掷,牙关打颤着与居高临下盯住自己的魏公公说:“对,是魏公公绊的奴婢。”   顾锦芙笑了,灯笼下的那张面容再温润不过。   “你叫什么?”   “奴婢名唤青瓷。”   戎衣卫再度将她拉了起来,青瓷看到他转过身,绯红的袍摆飘扬中,他声音也淡淡飘到耳边。   “青瓷......嗯,比刚才的要耐摔,碎不了。”   碎不了,青瓷闭上眼,死里逃生让她热泪夺眶而出。   刘太后望着被顾锦芙摔到跟前的人,撩撩眼皮去睨立在明亮灯烛下的绯红身影:“哦,这个贱婢居然在摔了哀家给建兴王王妃的赏?”   顾锦芙啜着淡笑回道:“是。”   刘太后眼神就冷了下去,真是当她是三岁小孩,这样拙劣的手段也敢在她跟前使?!   分明就是他们公然与她叫嚣!   刘太后猛然一抬手,粉彩茶杯就碎在顾锦芙脚边,厉声骂道:“好个贱婢!”   这一声是朝着顾锦芙,满屋的人一时间也不知道太后骂的是地上的青瓷,还是立在她跟前的魏公公。   青瓷被刘太后怒气吓得一激灵,猛然高声喊:“太后娘娘,奴婢冤枉!是魏公公伸腿绊了奴婢,才会失手打翻了娘娘的赏!”   青瓷的话让在场心里倒抽口冷气,刘太后闻言眼里精光一闪,朝神色不变的顾锦芙冷笑:“魏公公,这又是怎么回事?”   顾锦芙理了理袖口,漫不经心地说:“自然是这奴婢诬蔑臣,太后娘娘不信可以传当时在场的人都来对口供,且看看是她说谎,还是奴婢说谎。”   “若是娘娘觉得麻烦,臣掌着这内宫审讯,帮着娘娘审个清楚也可以,也好还臣一个清白。”   “魏锦!你大胆!”刘太后一拍桌子,“哀家的人是你想审就审的?!怕不是想杀人灭口!”   顾锦芙还是一副闲闲地样子,也不争辩:“娘娘非要安罪名,那臣只能真把人带走好好审一审,她为什么要说谎,是不是有人指使。”   说罢淡淡看了地上的青瓷一眼,直看得青瓷往刘太后脚边缩。   刘太后被她倨傲的样子气得胸口起伏不定,但明白人肯定是不能交出去。交出去了,再传出去,她连一个宫人都护不住,以后谁还敢为她跑腿办事!   这个刁钻的阉货!   刘太后强忍着怒火,想到今天她确实是再三给赵祁慎没脸。魏锦就是他的狗,专门来示威和出气的,此时也不能真撕破脸皮,且等穆王那边行动了,再叫赵祁慎悔着来跪求她!   想至此,刘太后就笑了:“或者这里头有什么误会,哀家一定会问清再给建兴王王妃说法,今日王妃刚进京,没得叫一个奴婢毁了心情,魏公公说是吧。”笑着,她又扬声,“再传哀家的令,叫司膳房给王妃再另添两道菜。”   刘太后直接就和稀泥,算朝天子半服软。   顾锦芙也志不在和刘太后撕破脸,闻言拱手一笑道:“臣会转告陛下和王妃娘娘,不过臣有一言。陛下如今为前方将士都在缩减开支,王妃那头恐怕也不愿意太过铺张,臣会将娘娘的好意转告。”   末了才一揖礼告退离开。   刘太后被她最后还拂了面子,心里头的怒意一下就烧了起来,正好青瓷在她脚边,一脚就将人踹翻。   “还要哀家保你这样的废物!”   青瓷被踹得痛喊一声,冷汗淋淋跪倒求饶。   刘太后冷冷望着已经没了顾锦芙身影的殿门,到底是冷静下来,缓了脸色朝还哀求的青瓷说:“好了,也不能全怪你,你也受委屈了。先前是做什么差的,哀家倒是欣赏你的胆气,哀家的人就不该受那起子阉党的气,往后你就都到跟前听差吧。”   这个宫女刚才大胆揭发,算是扭转了一下局势,让她起码有由头逼退魏锦。而且先前出了李望的事,她身边的人不敢说,但已经是人心惶惶,现在再罚宫人那些狗奴才恐怕更加心寒。   罢了罢了,她自己不能先乱阵脚。   青瓷闻言不断磕头谢恩,每磕一下都落下泪,眼里一点喜色也没有。   她心里明白,刘太后先前派她去送赏,就是将她推到风头浪尖了。   那是折辱天子生母,在她被绊倒前,她清清楚看到天子怒意覆面要动手。天子真动手了,没忍住当场打死她出气也是可能的,此时的施恩其实就是靠她自己争取到的!这争取又全多亏了......青瓷闭上眼,脑海里尽是绯红挺拔的身影。   顾锦芙最后还气了太后一通,她心里挺得意的,同时又对慈宁宫里的情况有疑惑。早上和现在她都没有看到刘皇后,先前还听到林珊从宫人嘴里说的那些话,刘太后举动十分诡异。   这老妖婆又在打什么主意。   在她琢磨着刘太后心思的时候,赵祁慎正站在永寿宫的庑廊下,他身边是低垂着眉眼的林珊。   “收起你这副假惺惺的样子,你姑母这会看不见!”他没好气,神色再冷淡不过。   林珊抿着唇,可怜兮兮地喊:“表哥......你怎么又凶我。”   赵祁慎被她拉长的声音喊得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警告地看向她:“林珊,别让我说第二次!”   被再次警告,林珊伸手去揉揉脸,然后一撇嘴,大大咧咧靠在墙上说:“表哥有什么吩咐。”   “你进京来究竟做什么的。”   “看热闹啊。”   赵祁慎被她四个字噎了一下,然后就听到她说:“假的。”   他险些没忍住要给她一拳。   林珊见他瞪自己,忙说实话:“您知道我娘亲眼皮浅,听到姑母要进京,就想尽办法让带上我,看能不能捞个皇后当当。即便捞不到皇后,想着您可能看在表兄妹份上封我个贵妃也算光耀门楣了。”   她摊着双手,也很无奈:“所以我就来了。”   “还真敢想。”赵祁慎冷笑,林珊极认同地点头,“可不是。”   林珊娘亲从小就打着他主意,以前是世子的时候就想让女儿当个世子妃,是王爷的时候就想让当个王妃,现在倒是比划着后位来了。   “那表妹是想要后位,还是想要妃位?”   他突然一笑,眼角微扬,那双凝视着人的凤眼无情似有情,有着蛊惑人心的风流。   林珊却是头皮发麻,摆手加摇头撇清道:“别,我福薄,受不起!”   赵祁慎嘴里嘁一声:“那你要怎么交差?母亲让你跟着,恐怕也有此意吧。”   “所以我等着表哥把我嫁出去啊。”她眼珠子一转,很认真地点头,“满朝文武那么多,您总能找一个把我塞出去吧,或者您看谁不顺眼,您就把我拨他身边,我去帮您把他老底都起了!”   “表妹真是深明大义啊。”   “哪里哪里,表哥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两人相视一笑,算是达成初步协议。这要紧的事说完,就陷入短暂的沉默,林珊想到什么说:“表哥,您这样下去也不好。如今都是天子了,您再喜欢小魏子,他也不能给您生儿子啊,这以后皇位怎么办?”   “你闭嘴!”   赵祁慎喜欢顾锦芙的事,林珊是第一个发现的。她常在王府小住,那天刚下过雨,想着雨后到湖里钓鱼,结果到花园的时候就见到自家表哥在湖边的小楼上。   她就禀着兄妹要友爱的态度,想招呼他一声,结果再一抬眼,发现小楼窗边还有人。正趴在那里,似乎是睡着了,她就看到自家表哥弯着腰在人脸上亲了一下。   她看清人的时候,险些没叫出声。本想要偷偷跑走,哪知双脚实在不争气,还没逃跑已经被居高临下的赵祁慎看个正,于是她就发现惊天大秘密——表哥喜欢一个太监!   林珊被喝斥,瘪瘪嘴说:“姑母那头似乎有察觉的,您自个儿看着办。”   赵祁慎没吭声,他母亲察觉的多着呢,像她只会咋咋呼呼的。   “在宫里安份些,别再闯祸,给你兜了那么些年的事,再闹就不管你了。”他又警告一句。   自打林珊发现他喜欢顾锦芙的事,就贼大胆,有时直接打着他名头在建兴瞎胡闹,拿着这事威胁他,让他背了多少黑锅。以前没跟顾锦芙说破,心里是情怯的,就十分不耐烦她缠着顾锦芙说话,眼下这点也不存在了。   林珊习惯了被他三言两语就警告一回,想想自己以前没少坑这表哥,摸摸鼻子点头。他也就是面上凶,其实待她是真跟亲妹妹似的。   表兄妹站在庑廊下好半会,去拿了东西出来的老王妃发现大殿里空空的,探头喊了一声。   赵祁慎应声,林珊立刻又恢复那副天真烂漫的笑脸,迈着淑女的小碎步子回到大殿。   “你们在外头说什么呢?”老王妃笑笑地看儿子,赵祁慎‘哦’了声说,“给林珊指方向呢,告诉她后宫里分几块,让她少乱跑。”   “你表妹又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倒是你别总凶她,好好的老把人吓哭,到底是做兄长的。”   老王妃拉着林珊再坐下,再一抬头,就看到回来的顾锦芙,正站在门边犹豫着要不要进来的样子。   赵祁慎顺着母亲的视线也瞧见她纤长的身形,招招手让她进殿:“处理好了?”   “臣办事您放心。”顾锦芙上前微微笑着,再看了眼桌上已经吃得差不多,就又道,“可还合娘娘胃口?要不要再让司膳房添置几样。”   这一桌的菜都是按着老王妃在建兴时的喜好做的,老王妃笑着点头:“都好,可别再忙了,时辰也不早,皇上该回宫了。”   说着,把从屋里取出来的一个锦盒递给赵祁慎。   “把这拿回去。”   赵祁慎疑惑着接过,打开看了眼,神色微微一变。   老王妃笑容不变说:“你明年就该及冠了,今年宫里不会办喜事,但明年总该要办。虽然你许了太子之位给他人,但你身边也不能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什么时候,这东西就该给出去了。”   赵祁慎拿着手里的锦盒没动,老王妃又说:“珊儿送送你表哥。”   林珊眨巴眨巴眼,也没动。   顾锦芙站在他身后,并没看到那是什么,但听着老王妃的话意已经有所懂。她默默退后几步,赵祁慎在这个时候说:“林珊,你先出去,我有话跟母亲说。”   林珊继续装傻甜甜应好,顾锦芙也顺势出了大殿,站到庭院里。秋夜里的风凉,被一吹,她打了个哆嗦,抱住手臂。   大殿里,赵祁慎手里捏着那锦盒说:“母亲,儿子自有打算,儿子身边有知心的人。”   “嗯,为娘知道你有。”老王妃轻声说,“你瞒了那么些年,我一直没点破。你和王爷都不说,但我自己也能查得到,王爷突然遇难,里面有什么隐情,我也可以不过问。你只管放手做你的事,你想怎么纵着她,也由着你纵,但我要抱孙儿。”   “你如今在这个位置上,什么最重要不用我说。你若是觉得搞不定人,为娘就帮你去说,但我开口后,她就不能再这样呆在你身边。”   不能再顶着个宦官的身份。   赵祁慎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王妃朝他挥挥手:“去吧。都已经日夜对着,还没闹出个什么动静来,我都替你愁得慌。”   赵祁慎更加哑口无言,最终只能一拱手离开。   庭院里林珊又跟顾锦芙说上话了,见到赵祁慎出来当即闭上嘴巴。   “回吧。”赵祁慎视色淡淡扫了眼缩脖子的林珊。   顾锦芙忙跟上。   他来的时候就没坐辇,这会慢慢走在宫道上,与她肩并肩的,倒也觉得气氛挺好。   顾锦芙余光扫到他手里的盒子,问:“娘娘这是要你选妃啊。”   赵祁慎嗯了一声,心里想要怎么开口。   她心里只有父亲冤案,让她匆忙嫁他,她就不能顶着原来的身份了,她会愿意吗?   赵祁慎想了想,心里其实有答案的。   她多半不会愿意,她就是那样一个牛脾气。   顾锦芙那头琢磨了会,又问:“那娘娘相中的果然是表姑娘?”   他步子就一顿,侧头去看她:“如果真是这样,你怎么想?”   她怎么想。   她低头作沉思状,旋即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想。”   他就被她气笑了:“这头有人要嫁我,你居然不知道要怎么想?!”   说着一摔袖子,走得飞快。   顾锦芙一愣,嘟囔了句干嘛又生气,然后就站在原地没动。离两人十余步之外的人见天子自己一人走了,都忙跟上,她就成了一个人孤零零的。   宫道上的风刮过,飕飕的凉意,她抿抿唇,颓然地蹲在地上。   她要怎么想,难道说不让他娶么。先前她就想过,她本来就处境尴尬,也没有立场说不让他娶。   她正想着,头疼得很,眼前微弱的光一暗,绣着日月山河纹的袍摆出现在她眼前。   她被他一把就拽了起来:“蹲在这里风口上,地上有金子不成?!”   顾锦芙抬头看他,脸色不太好看,还一副嫌弃的样子,她却心中温暖。这人总是刀子嘴,这是特意回头找她呢。   她就朝他笑:“要是有金子多好,这样你也不要愁收不上赋税的事了。”   赵祁慎真是服了她,敢情她还有心情想政务呢。   他去牵了她手,拽得她只能快步跟上,边走她还在心里边琢磨着。   他这要成亲的话......她晃晃脑袋问:“你要成亲,得娶几个啊?”   赵祁慎脚下险些绊倒,气得拔高了声音:“你这还想我娶几个?!”她还真是大方!   她想吗?   顾锦芙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句,突然就拽住他,把他往宫墙上一按:“其实一个也不想让你娶怎么办?” 第33章   一个也不想让娶怎么办?   赵祁慎听着她难得掏心窝一回的实话,心里乐开了花。她难得不理智,清秀的面容被边上宫灯一照还有那么几分无助的恍惚。   他想顺着说那你就嫁了吧,正要张口呢,结果她直接那头撒开手不知琢磨什么往前走。   刚才被她一按还撞着背,这会还刺刺的疼,想要陈情的话也没说出口,结果人转脸就跑了。赵祁慎脸上的笑就敛了回去,跟上几步牵住她手:“你接着说啊。”   顾锦芙踩着青砖地上的幽灯,被问得莫名奇妙:“说什么啊?”   “你刚才不是说不想让我娶,下面就没了?”   “还要什么?我不让你娶,你就真能不娶吗?断了香火,老王妃不得一巴掌拍死我。”   敢情她就是说那么一嘴,就没下文了?!   赵祁慎就没见过这样的女人,心里不确定起来:“你这叫喜欢我吗?我都要娶别人了,你还淡定得很。”   顾锦芙叹气:“不淡定能怎么办,一哭二闹三上吊吗,我现在这样想嫁也嫁不了。”   她拿什么身份嫁?   罪臣之女?文武百官得先把她勒死在金銮殿上。   魏锦?这就是个宦官,即便让她再顶个别人的身份,可满宫的人都见过她,到时又要怎么解释。   就跟钻进死胡同似的,她无路可走,要想走就只能破开前面的石墙!那道石墙就是她父亲的案子。   顾锦芙心里丧气得不行,早前她就想过,怎么可能说嫁就嫁。父亲的案子一日不了结,她什么也别想,也没有心思想!   赵祁慎听着她丧气的话,知道就是被自己猜中了,她心里果然父亲的事排第一。   他咬咬牙,有火气又发不出来,只能憋着拽着她一路快步走回宫。   回到屋里也不想理她,丢她一人站在那里出神,自己沐浴去了。   等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在炕上,一只手在那里抠炕桌沿雕的云纹,似乎还在想什么。   他洗了头,跟在身后的小内侍想帮他绞干头发,被他抽走巾帕挥手下去,自己走到炕前把帕子丢她身上。   轻飘飘的东西搭在胳膊上,顾锦芙回神,抬眼就见他披着头发,水汽把肩头都打湿了。   可能是刚沐浴过的原因,一双凤眼都水雾迷离的,被他盯着那么一看,觉得那样的眼神居然有点勾人,心头怦怦快速跳了两下。   “怎么这个时候洗头,快坐下。”她垂眸,挪了个位置让他坐下。   赵祁慎一言不发坐她跟前,她拿干帕子将他头发都包起来,一点一点的扭着绞干。   气氛沉默得叫人心里别扭,她从他身后探头偷看,只能看到他下巴紧崩的线条,神色不明。   她犹豫了会,问:“那什么......娘娘的意思是让你立后吧,表姑娘倒是身份相当,那我这以后真能嫁你了,能封个什么份位?”   他正气头上,她这还在琢磨着别的女人当他妻呢,赵祁慎被她气笑了,冷冷地说:“你?林珊是皇后,你就只能是个通房丫头!”   “通房丫头?连个最低份位的淑女都不是啊,还不如现在这太监总管呢。”   她嘟囔一句,他猛然转身凶巴巴地瞪着她:“对!通房丫头,生了孩子还得管别人叫母后,高兴不高兴。”   她有病才会高兴!   顾锦芙推他:“头发还没干呢,转回去。”   他偏就那么杵着不动了,她瞅瞅他,心想又生什么疯,该不高兴地是她才对吧。   想到他嘴里说的孩子,心中微微一动,仰着头眨巴眼问他:“你说......娘娘就是想要抱孙儿吧,你要不喜欢林珊,就别娶了,要不我给你生一个得了。”   赵祁慎正想着要不要掐死这个冷静冷情的人,局面忽然是一转,总算是听到她说点子上。   他脑海里有个想法闪过,面上嫌弃地说:“我的魏公公,你这么个模样生了孩子,是让他管你叫娘还是叫爹啊。”   顾锦芙嘿嘿一笑:“你不介意......让他喊我爹也管的。”   他抬手就掐她脸:“给你胆!”   “——疼!”   说话就说话,干嘛老动手!顾锦芙一把拍开他的手,捂着脸颊往后缩,他却直接就踢了鞋上炕,把她逼到角落里。   他映着烛火的侧颜俊美深遂,颇正郑地再问:“你说给我生一个?”   她捂着脸看他,看到他凤眸里闪动的光跟小火苗似的,一直在那窜升着,将他一双眼燃得极亮。   被他这种带温度的目光笼罩着,她莫名觉得紧张,咽了咽唾沫说:“生了让他喊别人娘亲吗?那得多扎我心窝子。”   她说着摇头。   “你给我生,我不娶,他没得别人喊娘。”   他挨近她,男儿身形上的优势此刻尽显,她眼前的烛光都被挡了,昏暗中看见的是他微敞的中衣。薄薄的中衣下边是壁垒分明的胸膛,前儿咬了他的时候,她瞥过一眼,很结实。   她脸颊有些烫,伸手轻轻去推他,说:“哪里有皇帝不立后的,你少拿哄姑娘那套哄我。”   赵祁慎就笑了,说得她不是姑娘家一样。   他捉住她手挂到脖子上,倾身说:“缓兵之计懂不懂,先生了儿子交差,等你父亲的事了,我们再大婚。母凭子贵,皇后之位不也落你手上了。”   何况□□怕外戚干权,都训导子孙中宫人选要家世清贵,不然刘太后也不会因为刘家式微,要和内阁勾结着把权。她顾家其实就挺合适。   他靠得近,浅浅的鼻息撩在她面上,声音又轻又好听,带着蛊惑。她躲闪着不太敢看他双眼,心跳也越发的快,口干舌燥的。   她只好再推他的肩膀:“你靠后头一点,这样不好说话。而且这样孩子多可怜,成了我这当娘的往上爬的工具了,我成什么人了。”   “你为什么不换一个想法。我就他一儿子,他爹他娘拼了命去争这天下,以后就都成他的了,他怎么就可怜?不应该都是你这娘亲的功劳,是你这当娘的给他挣的!”   这么说似乎也对,顾锦芙眼神有些茫然。他靠得太近,贴着她说话,身上滚烫滚烫的,烫得她脑子也成浆糊一样转不动了。   “可是——娘娘那头,还有林珊,嗯.......”   她还想说什么,他已经去捧了她脸亲下去,话音都被他唇舌给堵上了,只留下短促一声的暧昧低吟。   赵祁慎是不太指望她主动了,她心里藏着的事太多,所有的事情里他又是排末尾那个,就连他母亲被在意的程度可能都在他之上。   虽然有点儿不要脸,但要是能生米煮成熟饭了,他好交差,她应该也能踏实地呆他身边。至于孩子什么的,人都是他的了,孩子还能跑吗。   他想得激动,吻得也激动,连眼眶都是热的。手自有主张落在她细腰上,轻轻摩挲着,心想白天看着就跟柳枝似的,现在摸着更是不足一握,都要担心一会把她给弄折了。   顾锦芙被他亲得迷乱,又被他抚上腰间的软肉,整个人都是酥软的。大概脑子里还些许清明,她在喘息间又去推他。   虽然是喜欢,可两人就那么滚一床了,她又有些心慌。   赵祁慎已经伸手勾开了她腰带,这事情他没有经验,但她穿的是男式的衣裳,脱起来倒是熟悉。他的唇也挨到她耳边,去含她小巧的耳珠,声音又低又哑:“锦芙,你就把我睡了吧,这样我也安心了。”   耳垂敏感,顾锦芙连脚都缩着,酥麻中还着想骂他胡说八道。现在是她被压着,这谁睡谁啊,脸颊更是滚烫。   这人说情话也跟耍流氓一样,直白得太过臊人。   他的吻落在耳后,她听到自己细碎的一声低吟,在彼此的呼吸声中说不出的妩媚。襟扣在这时亦被解开,他滚烫的手指轻轻抚上蝴蝶骨。   真真切切的肌肤相触,她却是猛然回神了,从身体陌生的悸动中回神,他温热双唇再要落一时她猛地将他掀翻。   “等、等等!”她揪住凌乱的衣襟喘息着,眼里尽是惶惶。   赵祁慎正沉醉在她带来的温香软玉里,结果被掀了个朝天,她还一翘腿正好踢到他,当即疼得脸都白了。   他咝的一声抽气,缩成一团。   顾锦芙还慌慌张张地想扣扣子,听到声音不对,再抬头一看他闭着眼脸上煞白,惊得喊了声:“你怎么了?”   怎么了,筷子头都要被她踹弯了!   赵祁慎听到她爬过来的声音,眯着眼正好瞅到她手,索性一把拽了过来,按到疼的地方:“魏公公好脚力!”   顾锦芙手里就把了个什么,隔着裤子,半软不软的......她当真揉了一下,听到他又倒抽口气。   这么一下过后突然醒悟自己摸的哪儿,瞪大眼,脸上也阵红阵青的,而且那筷子头已经直笔了!   她吓得忙要松手,他忍着那点疼再度把人扑身下:“你这还想谋杀亲夫怎么着?”   “哪、哪来的夫。”她说话都结巴,而且手还被他攥着按在那里,手心里一片滚烫。   他就那么压着她,低头看她红透的脸,心里大抵觉得是没意思的。这一个情动,闹得跟霸王硬上弓似的做什么,没得辱没了她。   他叹了一声,直接就趴她身上:“锦芙,真的疼。”   也不想论什么生米煮成熟饭了,左右母亲也没逼着现在见真章,见步走步吧。   他声音嗡嗡的,听着是真难受。顾锦芙犹豫了会,咽着唾沫动了动手指头,轻轻地揉着问:“还疼吗?”   男人那处是个要命的地儿,她懂得,刚才她有那么一下害怕,哪里知道会闯这样的祸。   想到伤着他要命的地儿,这会子就只有担忧了。   她这正着急呢,结果听到身上的人哼了声,下刻跟跳起来一样,下炕跑得飞快钻到屏风后头了。   顾锦芙怔了怔,慢慢坐起身,探头朝屏风后喊:“陛下?!”   屏风后好半天都没有声音,她只好下炕跑到跟前又喊了一声,总算是听到他略粗的声音:“去拿新的裤子来。”   裤子?   她迟疑了会,转身去柜子那头。   赵祁慎此时正蹲在地上扶额。刚才简直是人生耻辱,她就那么揉了揉,怎么就能......他闭上眼,觉得今晚真是自取其辱。   顾锦芙在拿裤子的时候就有点明白过来了,隔着屏风给他递裤子的手直颤,是在偷笑。   赵祁慎斜眼盯着墙上那道正花枝乱颤的影子,又臊又恼,一伸手就把人拽了进来,抵在墙上就是一通狼吻。   她笑得收不住声,被亲着也还在发颤,憋得更难受了,左右摆头求饶:“不笑了不笑了。”   说着又看到新拿的裤子还搭在一边呢,伸手推他:“贴那么紧一会弄我官袍上了!”   这不提还好,一提赵祁慎更是气得牙痒痒,压得她更紧,连旧账一起算:“先前说我是筷子头的,刚才摸着捏着了,还是不是筷子头了!”   他只能在这上头找回些威仪了。   顾锦芙被他问得也臊得一脸绯红,偏又想看他气极败坏的样子,一时是装了熊胆伸手再往他那一掐:“我再比划比划。”   掐完后更是狂笑:“这成南边隔夜的油炸烩了!!”   赵祁慎脸都黑了,裤子也不换了,把人往肩头一扛就奔着龙床去。   ——敢笑他是软了的油炸烩。   顾锦芙被他吓得又叫又笑,最后被压在床上按着手,结结实实体会了把什么叫一扎筷子头。   赵祁慎喘息着压在她身上,她手有些酸,双眼望着账顶上的明珠也呼吸凌乱。经这么一闹,竟然又有些心疼他,双手圈到他腰上,闭上眼。   如果刚才他要勉强她,她也抗拒不了,那么好的气氛,要换了是她肯定睡了再说。   她想着又觉得好笑,贴着他耳朵说:“让我再缓缓,是有点害怕的。”   但到底害怕什么她自己又论不清。   赵祁慎嗯了一声,撑起身,唇落在她眉心,两人抱在一团良久才起来各自再梳洗一遍。   欢喜让宫女抬着水进来的时候一脸暧昧的笑,直笑得顾锦芙要翻白眼。   得,彻底不清白了。   两人闹了一通,顾锦芙一身都是黏腻的汗,索性也洗了头。反倒是赵祁慎拿着帕子给她绞头发,她望着两人重合映在地上的影子笑。   他听到觉得她傻愣子似的,想起正经事来:“太后晚上没为难你?”   “她忍了。”她也想到青瓷说,“当时你怎么就冲动,你亲手掀了东西,不是让太后更有发作的由头。倒是可怜那个青瓷,被我绊得摔得不轻,还吓得直哆嗦。”   “你去慈宁宫不就是把人保下,难得我们魏公公还有心软的时候。”   “瞧您说的,好像我就怎么心狠手辣了。早间表姑娘说的话你听见了吧,太后在闹什么,我慈宁的时候满殿都是人的,一点也不像是怕吵的样子。”   赵祁慎挑了她一缕头发,摸着差不多了,就把帕子丢一边说:“番子在探,这几天刘家那个窝囊废往宫里跑得勤快,恐怕是刘太后想借种了,就是不清楚是她身边哪个宫女。”   宫门严守,想从外头弄孩子进来不可能,所以刘太后要走的只有这一条路。   顾锦芙是同样的想法:“所以我们现在也就是等了,等到她先露出马脚,我们只要找出人来就好办。”   他‘嗯’了一声,把她拉起来:“歇了吧。”   她犹豫了一下,瞅瞅炕,他嗤笑:“都把我摸个透了,还矫情?”   就是,还有什么好矫情的。   她低头摸摸鼻子:“那.......上榻。”   然而,上榻后她就又后悔了,抱着胸不让他越雷池:“我束习惯了,不要你管!”   “都要束没了,以后孩子得饿肚子。”   顾锦芙想也没想,一脚再把人踹一边,大吼一声有奶妈子,卷被而逃。   赵祁慎看着空空的床,气得直瞪眼,最后只能自己再找一床被子,然后又跟她在炕上挤了一晚。   天子生母进宫,当天发生的事被刘太后有意宣扬出去,朝中不少大臣都知道天子吃足了瘪。这两日早朝大臣们都尽量不去惹龙椅里那个无赖。   天子是年轻爱冲动,可有着几回让首辅吃瘪,众人早学乖了。   这几□□里都风平浪静,穆王那里又收到来自京城的消息,说是天子抓了与他通信的言官,只等治罪再对他发难。   穆王府里的一众幕僚和副将都面带忧虑,穆王把手里的信撕了个粉碎,一拍桌子道:“明儿就是中元节,都给老子笑起来!丧着个脸没得晦气!”   幕僚们只能强挤出笑,一个留着长胡须的拱拱手,大着胆说:“殿下,戎衣卫肯定是要屈打成招,这样太后那里才能摆脱干系,全让殿下您一个人背这锅。天子也是糊涂,怎么就真的听信,把言官抓到大牢里。”   “刘太后那妖婆真以为能控制局面?老子早想好了,这个时候我去和天子作对才是傻子,你们一群怂货,有句话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他们殿下是又想到什么妙招了?   到了中秋这日,宫里不设宴,刘太后为了恶心赵祁慎,把他和老王妃都召到宫里说是一块儿过节。   众人聚一堂,那就是以她为尊。   赵祁慎那日心疼母亲,受了些许挫败,今日就冷眼看着刘太后作。   在场的除了刘太后,还有许久不见的刘皇后。   顾锦芙见到她时目光就偷偷往她身边瞥,发现她居然清减了许多,面上一点血色也没有,走路也是有气无力的。   这个样子看着还真像被孕吐折磨得憔悴。   她正想着,刘皇后那头就干呕起来,顾锦芙看得真真的,就是只抿了一口清水而已。刘皇后这演技也实在太逼真。   “可怜见的,你还是回去歇吧,哀家这儿也不要你陪了,王妃这里也不会怪罪的。”   刘皇后喘着气,好半会才说了句遵命,扶着宫女的手下去了。   这个时候顾锦芙看到太后眼底有厌恶,觉得这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矛盾,方才刘皇后是一眼都没有看刘太后。   正想着,她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微微一抬头,瞅见扶着刘皇后手的正是青瓷。但她寻那道目光的时候已经不见了。   她皱皱眉,继续站在一边看前边一团‘和乐’。   好不容易熬到刘太后也没了折腾人的兴致,众人这才散去。散去前刘太后还特意夸了林珊,说她可爱得紧,有朝气,让有空就过来慈宁宫陪她说说话。   林珊甜甜笑着应是,转身的时候似乎是被裙子绊着,往赵祁慎身边扑了一下。赵祁慎也眼明手快,一把扶住:“冒冒失失的,小心些。”   刘太后在后头看着眸光闪动,嘴角勾出一个冷笑,果然建兴王王妃是想让天子娶亲了呢。   等到出了慈宁,赵祁慎睃了林珊一眼,低声跟她说话:“少给我闹事情,小心我收拾你!”   林珊朝他无辜地笑:“不这样,刘太后怎么能真让我到慈宁宫玩儿,她挺可怜的,就当我发发善心陪她说话就是。”   赵祁慎懒得理她又打什么主意,叮嘱道:“真喊你了,着人来送信。”   别傻乎乎被刘太后那老妖婆给坑了。   林珊当即笑得灿烂。   顾锦芙自出门就见表兄妹在一边嘀咕,也不知道是说什么,倒是难得见他们这样和平相处一会。   她就低垂着眸眼,脚边却是突然滚了个石子出来。   她脚下一顿,抬眼看向石子滚来的方向,那就是慈宁宫的宫门。她眯了眼,终于在暗处看到一个浅青的身影。   那是宫裙,还是已经有了品阶的宫裙。她有些奇怪,就那么盯着那道身影看,那人应该也是故意叫她瞧见,在灯笼下露了脸。   圆圆的鹅蛋脸,正是前些天她绊的青瓷。   她一愣,青瓷见她看见了,朝她福了个礼,然后转身就不见了人影。   “——魏锦。”   赵祁慎走出一段距离,回头一瞧,身后的小尾巴不见了,正一动不动就站在慈宁宫宫门前。聚精会神,一副望眼欲穿的认真。   “快跟上!”他只能又喊一声。   顾锦芙这才应好,快步跟上他,心里那份惊疑不定就化作释然了。   有时候善心还是有善报的。   宫里头只在几处挂了花灯,这个中元节过得确实是冷清。   她就吩咐欢喜去拿了桂花酿,又叫司膳房再准备两个小酒的小菜,捧着一托盘的东西进到内寝。   两人这几天都喜欢窝在里头说话,不会有人来打搅。   赵祁慎一看那两壶酒,笑道:“就这点,还不够尝味儿的。”   她把东西放炕几上,想到上回喝得断片的事:“都是你的,我就陪着你说说话。”   上次她就能说出要嫁他的话,这回万一直接酒后乱|性呢?   可沾不得。   赵祁慎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呢,这两天他又冷静的想想,两人其实还是先就这样吧。不知什么时候起,其实他也有些离不开她,内司监里头她管得好好的,他可以省心。   左右到明年还有时间,说不准哪天她自己先想通了。   他也不勉强她喝,就是拿筷子沾了点她唇上:“这就当尝过了吧。”   她吧唧吧唧嘴,觉得大过节的不喝一杯确实又没意思,就探头过去:“再给一点儿,一杯半杯其实也没事儿。”   那天是喝得急,跟水一样灌,可不是得醉。   他笑笑,勾着手指示意她再靠近些,某人就傻乎乎的,结果被他结结实实亲了一口。   自打那天两人滚作一床后其实就没有亲近的事,猛然一下,叫顾锦芙连连后退,酒没喝上脸倒是先红了。   赵祁慎见她快跟官服一个色的脸哈哈大笑,一端杯子抿尽了酒,几分潇洒几分风流,惹得她又偷偷多看两眼。   看过后,她才正了脸色,跟他说:“戎衣卫暂时还是拢不住,我们效仿成祖帝吧,把番厂再提上来。”   刘太后那里一时半会倒不了,首辅也倒不了,内司监掌着批朱也只是堪能抗衡,但很多事情仍不便。   最主要是他的人身安全,许志辉和卓宏安插在戎衣卫,其他人都派到四了和五军里头,人还是太少了。   赵祁慎就转着手中的空酒杯,笑了笑说:“番厂督主?你还不真怕身上衔儿多啊。”   她很坦然:“谁嫌弃手中权力大?”   “那......以色换权?”   顾锦芙还真再把脸探前来,然后闭上眼:“给你亲,亲完了放权。”   他哈哈哈地笑,这不要脸的程度跟他学足了。他去捧了她脸,在她眉心落下轻轻的一吻:“先记账上,回头连利息一块儿给了。”   她睁开眼,他眼里的温柔能让她溺死在里头,一颗心为他怦怦乱跳。   接下来,顾锦芙就开始暗搓搓准备复番厂的事情,自然就先盯上了被戎衣卫带走的那名言官。   正当她琢磨的时候,首辅和付敏之倒是先发难了,说言官已经招认,就是受穆王所指使,在朝堂上领着朝臣要清君侧,逼着赵祁慎表态,好让叔侄正式对立。   顾锦芙神色沉沉,也正好借这个机会用手上的权,散朝后就跟着赵祁慎还有许志辉准备拿牢狱之事做文章,让她直接以天子的名意插手重审,以此慢慢把番厂原本的职权架起来。   不想穆王一封叫人大跌眼镜的信就送到了赵祁慎手里。   ——穆王居然把自己儿子送到京城当质子,以表忠心!   顾锦芙看着信,嘴角抽了抽,赵祁慎却是哈哈哈大笑:“穆皇叔果然从不叫我失望的。”   这招多狠,比他想的更出人意料!   作者有话要说:  油炸烩,古代南方油条的说法~ 第34章   穆王为表忠心,把儿了送到天子跟前的一事于次日迅速传开。   付敏之在下朝后脸色铁青来到内阁,迎面就跟次辅碰个脸对脸。次辅揣着双手,神色淡淡跟他说话:“当日就劝告正使莫要对李大人刑讯,那是言官,进谏是他的本职。如今穆王殿下为表清白,把世子送到陛下跟前,陛下那头肯定得要再彻查,正使好自为之吧。”   当日两人就在这内阁里争执,历历在目。   付敏之神色就成了司膳房的锅底一样,他沉着脸朝次辅拱拱手,到底没有辩驳,转身告辞。   他脚下走得飞快,心里有着无名火。明明是收到消息说次辅要出城办事,结果还是撞个正,只能再找时间和首辅碰面了。   付敏之这头出宫回镇刑司,坐在高马上,远眺天空晴亮,蔚蓝的颜色让他心情好转一些。到了衙门口,他翻身下马,看到有一顶蓝色的小轿子就停在那,守着轿子的是几个戎衣卫,许志辉手下那批的。   “谁来了?”付敏之把马鞭随手丢给一个下属,早有门前当值的一名戎衣卫极机灵上来小声回话,“宫里的魏公公,由许副使陪着去牢里了。您不在,连郑副使也拦不住人。”   “郑副使人呢?”   那人又回道:“只能陪着进去,您也知道那魏公公如今谁也不敢惹。”   付敏之刚好转的脸色就再度变得阴恻恻,径直往大牢里去。   大牢里,顾锦芙闲闲负手在身后,跟前是跪在枯草间的李大人,郑元青沉默地垂着眸。   李大人被用过刑,十指的关节皮肉外翻,有一只两能看见森然白骨。   “陛下说过不可用刑,今儿我倒算是开了眼界,这可是公然抗命啊。”她伸手去扶起颤颤巍巍的李大人,“来人,带李大人回宫。”   “魏公公从我镇刑司把犯人带走,总得有个理由吧。”   付敏之来得正是时候,往牢门口一站,高大的身形极聚压迫力。   顾锦芙闻言抬头,付敏之就看到她浅浅勾着唇,眉目清俊,与这脏旧的大牢格格不入。   ——这个魏锦果然生着一副好皮相!   付敏之眯了眯眼,她淡淡笑着说:“理由?一个正使私自用刑够不够?”   “公公可能搞错了,本使从未让人用刑。”   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顾锦芙就只佩服眼前这个付敏之。她轻笑一声,挑着杏眼,没有再说话而是自己先迈开步子,直接逼门口的付敏之让路。   付敏之就站在那里。   人被带走,那么他们屈打成招的事肯定得被捅出来。虽然能让人抵罪,他顶多被天子斥骂几句,但他就不想让把人带走。   就应该直接审了后杀了的,任谁也没想到穆王居然这样朝天子示弱!   人一离开镇刑司,参太后的案子就会继续。   所以他不能让。   顾锦芙知道这是块难啃的硬骨头,许志辉想上前,却被她用眼神阻止了,下刻就见她手里突然多了把匕首直接就挥向付敏之。   匕首带着寒意的风劲刮过他脖子,付敏之反应极快速往后退一步,就这一步,对顾锦芙来说就足够了。   “带李大人进宫见圣,谁再敢挡,以抗旨论罪。”   她把着手里的匕首,倨傲地抬着下巴,是威逼,是挑衅。   付敏之被她气得一手紧紧握住刀柄,欲再上前,背后一只手却在这时拉住他。他回头,看到郑元青在朝自己摇头。   “正使,回见。”她说着,把手中的匕首直接抛向他。   付敏之一手就握住了刀柄,盯着刀刃片刻脸色越发难看,是被人戏耍的愤怒。   这匕首连刃都没有开!   “——好个魏锦!”他把匕首直接就摔地上。   居然戏耍他!   “此事得给娘娘那头回禀,陛下要人,我们如何能拦住。即便今儿让李信文走不出镇刑司,只要有人捏着这事不放,明儿就还会有一个或者更多个李信文。”   郑元青在他身侧冷静的开口,付敏之凌厉地看过去,最终一拂袖子离开。   等人都走了,郑元青才慢慢弯下腰把丢度在地的匕首拾起来。   他拿手摸摸刀刃,随后将它收进袖子里,也离开大牢。   顾锦芙虚晃一招逼退付敏之,连许志辉也没有想到的,在她上轿前好奇地问:“你怎么事先就带把没开刃的匕首,料定会有人堵门口?”   朝廷命官自然不能说伤就伤,所以这一招既无赖又漂亮,即便人没退,也不会有什么后续的麻烦。   她笑笑,颇神秘地说:“许副使不知我向来能掐会算?”其实那匕首不是为付敏之准备的,结果他先撞上来,她以为拦她的会是郑元青。   最后的时候,他似乎还拉了一下付敏之。   轿帘被放下,她眼前的光线变得昏暗,直至轿子走出镇刑司所在的胡同,她才慢慢摊开一直握着的左手。   手心里静静趟着一方字条,是在进到大牢里,郑元青趁人不注意塞给她的。   他又想做什么。   顾锦芙冷着脸拆开,上面写着秀琴还活着。   她呼吸微滞,定晴来来回回看了一遍,上面就是这么写着。   他什么意思?!   秀琴活着,然后呢?!   有那么一瞬,她都想让人折回,深呼吸后就又冷静下来。   她管谁活了死了的。   ***   顾锦芙把李信文带回宫,带到内衙门的暗房叫人看守,又让人去请个医使来,自己则回到乾清宫汇报。   首辅次辅此时都在,是在商议流民和即将开的恩科一事。   她缓步入内,赵祁慎看着是在听两位阁老的汇报,眼神却是一直黏在她身上,见她朝自己微微一笑才将注意力再放回朝政。   “流民的事朕先前就已经批过意见,以工代粮,首辅也不必说户部发不出银子聘请的事,户部发不出银子,你们内阁首先就得谢罪。这么些年的赋税收不起,到现在也还没有个章程,那朕就招贤纳士,从这里头找能拿出解决方法的人来。”   这是在骂首辅无能,还是直接骂脸上。   首辅脸上阵青阵白,他其实就是在和天子做抗争。谁会想到穆王不按套路出牌,居然会送世子进京保一时太平,那个莽夫坏了他们一盘棋,他只能再从别处掰回一点优势。   显然天子是要继续压着他们,用朝廷即将有新进官员压他们!   首辅最终是气得手发颤离开的,一众人都退下,顾锦芙笑吟吟捧了茶给他:“那老狐狸会不会就这么气过去。”   “那倒省事了。”赵祁慎接过,吹了吹,却是往她嘴边送。   她不客气抿一口,他再喝她剩下的,顾锦芙看得眼眸弯弯。   赵祁慎喝过茶,叹气道:“朕这皇帝当得,缩衣减食,喝个茶都得喝人剩的。”   说着一直拿那双带钩子一样的凤眸瞥他。   顾锦芙就低头在他额间亲一口,笑着让他坐好:“一会要有大臣来了见着不好。”说着神色沉了沉,把字条拿出来放他眼前,“这个,郑元青暗中给的。”   他接过,细细地看,突然将她拽进怀里,手指抬起她下巴:“一眼不见,就跟旧情人私相授受?”   她呸他:“你见过私相授受还拿出来显摆的?!”   他冷笑:“怎么,还准备藏着?”   “这东西明显不是给我的,我管秀琴怎么着,秀琴于我来说没有用处。倒是对陛下您极有用!”   “他这拿着来给我添堵!”   赵祁慎低头,在她唇上咬了一口,疼得她抽气,不服气也啃了回去。   两人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在亲吻还是在打架,嘴对嘴的再亲密不过,却又都疼得哼哼出声。   直到嘴里尝到铁锈味,赵祁慎终于松开,语气不明:“他郑家既然想找个退路,那我高抬贵手也不是不行。”   话是这么说着,顾锦芙却觉得这里头怎么是想弄死人家的意思,瞧他那咬牙切齿的样。   不过她不会去说破,而是去圈住他脖子说:“人弄回来了,且看朝会上李信文够不够胆子。”   “怕死的就不是言官了。”赵祁慎又去抬起她下巴,掰着左看右看,没看到她唇上有伤,想来是自己的被她咬破了。   这人真狠。   然而他知道自己嘴破皮还就那么顶着大摇大摆去见母亲,老王妃端详半天,嘴里咝了声说:“你这是对人霸王硬上弓了?”还是没成功那种。   赵祁慎险些被憋出内伤,灰溜溜地又走了。   下午小歇起来的时候,他对着水银镜子照照,发现已经结一块小痂,不细看不明显。转头想把顾锦芙喊过来报个私仇的,结果想起来她回内衙门忙政事,只好百无聊赖地去看折子。   不过一会,外头就来禀说戎衣卫正副使都前来求见。   他头也没抬说了个宣字,听到脚步声的时候突然抬手,把嘴角刚结的痂一把揭掉,在听到底下的人见礼时假意去摸嘴角。   “——去喊太医来,朕这嘴角破了。”   底下的郑元青一愣,极快抬头看天子,见到他唇上艳红的一滴血迹,无比刺眼。   顾锦芙正巧从内衙门回来,身边的欢喜抱着一摞折子。她看到小太监慌慌张张往外跑,喊停问道:“怎么回事?”   “陛下的嘴角不知怎么破了,淌血呢,奴婢去请太医。”   破了?她先前咬的?都多大会过去了。   她抬步子快步进殿,结果就见到郑元青就站在大殿里。她眼珠子一转,已经明白他嘴上怎么又破了,心里骂上一句幼稚,他是要醋淹乾清宫吗。 第35章   太医听到天子受伤,拎着药箱就一路小跑来到乾清宫。   微微西斜的日光照进门槛,戎衣卫两位指挥使半个身子在光影中,站得笔直看太医给天子治伤。   前来的是陈院判,告罪直视天子面容后心里忐忑不定。   主要是这伤一看就是被人咬的,天子身边又没有女人,能做这种亲密事情的怕只有......陈院判偷偷觑了眼天子身后的宦官,绯袍的人面容俊美如玉,艳红的颜色将她衬得肌肤莹白。   陈院判扫一眼就把头低下,心叹后宫那些娘娘比起这魏公公都要逊色,不怪少年天子喜爱,   在拿过清酒沾了沾天子的唇后,陈院判说:“陛下这伤无碍,只要等它结痂,用食的时候避着些就好。”一路来跑得火急火燎,结果就是跟玩闹似的,他弯着腰退后几步,擦了擦汗告退。   顾锦芙当然注意到陈院判瞄自己的那眼,觉得她这脸算是被赵祁慎丢光了。   赵礼慎此时心里也有些后悔的,刚才是脑门一热,大题小做后又觉得丢面子。吃味得太明显,她不得在心里乐得喜滋滋,以后在他跟前更要嚣张得窜天。   太医走后,他敛敛神,抵拳清咳一声问腿都快站麻的两人:“有什么事叫你们一块儿来了。”   付敏之这才撩了袍摆跪地道:“陛下,臣前来请罪。李大人的事是臣心急,事关江山,谋逆此事已有前车之鉴,臣不得不小心。”   随着他跪下,郑元青亦一同跪倒。   两人结伴而来恐怕还打着法不责众的主意。付敏之是来告罪不假,却把自己违令私审的事推脱得一干二净。   自古忠臣清君侧,谁敢说他做得不对,若是说了,别人就该对赵祁慎这天子寒心了。   “李大人一双手被夹棍夹得指骨森森外露,以后恐怕连笔都握不住。”顾锦芙就盯着跪地的两人微微一笑,“两位指挥使虽说是一片忠心,可是人人都以忠心为由不顾皇令,那这朝中不得乱套了?”   要耍嘴皮子,顾锦芙自认不输人,三两句话就帮着给堵了回去。   付敏之半垂的眼眸里闪过戾色,嘴里说着不敢。   赵祁慎听着两人的针对,手指轻轻敲击桌案,淡淡地说:“李大人一事是正使失妥,朕念在你初犯不追究,但若再有下回,朕就不再讲什么情面。此事也叫穆皇叔心寒,连世子都送进京,后续的事情戎衣卫就不用插手了。”   “陛下!”付敏之惊声,“穆王殿下的事情是臣这里查到的,定然是要有始有终。”   “你闭嘴,朕可不想再看到下一个所谓指证穆皇叔的人再废了手或是脚,到时天下人都得说是朕让屈打成招!”   天子不容他反驳,付敏之一张脸憋得铁青。   “魏锦,以后相关穆王的案情都由你内监跟进。朕的堂兄进京,这事就算得上是家事,如若还查到有疑点,你再和次辅还有大理寺的人一块查。”   穆王的事情就那么转到内监,付敏之和郑元青都心中一惊,在想天子的深意。   内监多久不审案了,离现在最近的一回还是先帝时的事情。内监审案都在番厂,如今番厂的大牢还在这禁宫之内贴着封条,先帝在肃王谋反案后就撤了番厂,因为番厂里有人和肃王勾结。   番厂的人不但掌着批朱和议权,本就是权势过盛,当年连戎衣卫都被番厂控制在手里。郑家当年的正使之位就是先帝在事发后削了一级,当年郑家是听令番厂指示做事为多。   所以.......天子这是什么意思?   顾锦芙已经领命。   她想要番厂复立的事情基本就成定局了。   付敏之把手握成拳,总算明白自己被摆一道,或者天子就是在等这个时机。从戎衣卫查到穆王刺杀一事开始,这局可能就布下了,许志辉是从军出身的,对刺杀时来人的招式和兵器不可能真一无所知。   他们都太过自信,忽略了这一点。   可如今说什么都已晚。   自打先帝诛杀肃王后,付家就一直得重用,多久没有吃过这样的亏。付敏之气闷得心口作疼,皇权之下再憋屈他也只能受着。   在磕下头应是之后,付敏之神色麻木地告退,赵祁慎却在这个时候喊了一声郑元青:“郑副使留下。”   不说原由,直接就将人留下,郑元青也变了脸色,余光扫到付敏之看向自己的眼神有阴骘和警告。   天子一招挑拨离间用得真好。   顾锦芙看着大殿里两位指挥使间微妙的□□味挑挑眉,心想赵祁慎这真不是以公谋私,在对郑元青打击报复吗?   看来郑元青以后在戎衣卫里日子不能好过了。   郑元青留下,赵祁慎把她给的字条直接就丢在地上,冷声问:“副使以后有什么要说,直管来找朕。”   字条轻飘飘落在冰凉的地砖上,郑元青心头亦是一片冰凉,猛然抬头去看顾锦芙,她居然直接就把字条给了天子。   遥遥望着,他忽然想笑。   顾锦芙被他责问一般的目光看得怔了怔,意识到可能是她会错意,郑元青恐怕是真的只给她传信。   她抿抿唇,继续面无表情站着。   会错意又如何,即便知道他本意只告诉自己,她还是会跟赵祁慎说此事。   赵祁慎在此时继续说道:“上回你说郑家只认帝位,所以朕对你们郑家处于观望态度。朕知道何人指使要秀琴的命,你如今交出秀琴,算是功过相抵......”   顾锦芙听他说这些,总算知道那天下午他与郑元青是私下说什么。   郑家这是要投诚还是准备当墙头草?   她听得津津有味,外头欢喜探脑袋看进来,她来到赵祁慎耳边低语禀告一声,然后往外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欢喜见她出来,站在庑廊下压低着声音:“打扰您议事了,但此事也着急。”说着指了指一位宫女。   那是老王妃身边伺候的,王府的旧人,名唤紫芫。   紫芫朝她福一礼说:“奴婢前来是帮表姑娘转告的,太后娘娘召了表姑娘过去说话。”   这才几天,太后就真把林珊喊到跟前去。   顾锦芙眉头微簇,问道:“可有人跟着,都是谁?”   紫芫说都是王府里以前伺候的,另有她拨的宦官。   穿过庭院的院刮过,将她鬓角几缕碎发吹得贴在脸上,衣袍亦簌簌作响。她抬手把碎发挽到耳后说:“起风了,你借口给表姑娘送披风到慈宁宫走一趟,让表姑娘任何东西都不要沾,特别是吃进肚子里的。”   可能是过于谨慎,但刘太后到底怎么想,他们都不清楚,警惕着是好的。   紫芫应声转身要离开,又听到她说:“有任何事情就差人直接过来报信。”   目送紫芫身影不见,顾锦芙才回到大殿内。赵祁慎不知何时已经走下台阶,正站在郑元青面前,郑元青又是和上回一样的姿势——   半跪在天子跟前,是身为臣子的卑微。   这两人又在说什么?   她好奇地瞅瞅这个,再又瞅瞅那个,最后看着郑元青仍和上回一样神色淡淡告退。   “你们说什么了?”她到底没忍住问,赵祁慎意味不明拿凤眸瞥她,似笑非笑地说,“怎么,关心你那未婚夫婿?”   这人怎么乱吃飞醋,她说什么了,就关心郑元青了?   她横他一眼,觉得没意思:“爱说不说。”随后转就走。   他一把拉住,心里已经吼开来:看吧看吧,果然这会蹭鼻子上眼的,厉害极了!   他说:“上哪去,郑元青估计快走出二宫门。”   顾锦芙是真服气:“我去永寿宫一趟,表姑娘被太后喊走,怕娘娘心里不踏实。”   赵祁慎却直接就把她往内寝拉:“不用担心,林珊鬼精鬼精的,估计是太后要头疼。不是想知道我们刚才说什么,你来,我告诉你。”   她甩不开他手,只能在被他拽着往里走,才跨过门堪,一下就被他抵在槅扇上。他急迫的唇落下来,先落在她眼角,声音模糊地说:“我让郑元青把你们定亲的婚书交出来。”   顾锦芙茫然了一下,想起有这婚书的:“他怎么说?”   他唇已经游离在她嘴角,像是在干旱的地方寻到泉源,爱恋不已。   “他说早年被烧掉了。”   “他.......”   她要说什么,唇终于被堵了个结实,他温热的身子更是紧贴着,暖着她刚刚吹过冷风的身子。彼此间的体温都渐升,她情不自禁伸手去圈住他的腰,细细的呻|吟声从唇齿间溢出,撩得他更加心猿意马。   好不容易等到他结速这一吻,她背贴着槅扇快要站不住,手脚都是又酥又软,被他又拥到怀里重重喘息着。   眼神里的迷离渐渐散去,她想起刚才想问的事:“你为什么会相信郑家想靠拢你,万一是太后指使呢?”   “我不轻信,而且现在还要用郑元青去查当年的事。他父亲可能知道当年的内情,你一心想要知道真相,我即便想要现在弄死郑家也不好下手。以你的性子,不得找我拼命。”   她心里一暖。   他忍着郑元青,居然还有这一层。   “那秀琴的事......”   “郑元青本来想拿秀琴讨你欢心的,结果被你结结实实坑了一把,如今他只能把人给朕。”   讨她欢心?顾锦芙沉了脸,不见得是讨她欢心,郑家既然有靠拢天子的意思,那么肯定是希望她能扳倒刘皇后或刘太后。   秀琴可是知道刘皇后身孕有假的关键人物。   所以郑元青这也有为了他自己吧,讨她欢心不过是顺带的,到最后她还是得告诉赵祁慎。   她自嘲一笑,推开他理理襟口:“我要去永寿宫走一趟。”   赵祁慎总算没有再拉着她,就站在槅扇前目送她离开,等人走了,他摸摸嘴唇轻笑一声。   挑拨离间这种算计真是屡试不爽。什么定亲的婚书烧了,郑元青心里在想什么他清楚得很,想都别想!   顾锦芙不知道自己又掉赵祁慎设的坑里,匆忙来到永寿宫,老王妃正悠闲地修剪盆栽,面上根本不见担忧。   她见过礼,刚试探性地问了林珊一句,老王妃拿起水瓢塞她手里说:“你觉得珊儿怎么样,配你们陛下如何?”   顾锦芙:......   她现在调头走来得及吗?   答案肯定是来不及的,她只好帮着浇水,望着那盆翠绿的松针,违心地说:“自然是郎才女貌。”   老王妃眸光流转,笑笑地看她:“我也觉得。”   她喉咙就发紧,想说什么又像没话说,只好扯出抹笑带过去。   好在老王妃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不然她这颗心就要跟眼前的盆栽一样,扎满了针。   老王妃很悠闲,并不担心林珊那儿,顾锦芙便不多说,也是不太敢提起林珊的事情。两人在院子里待弄好大会,宫门口响起动静,林珊高高兴兴地跑进来,抱着老王妃胳膊就撒娇道:“我回来了。”   “可回来了,你又把人家说晕了没?”   林珊嘿嘿一笑:“太后娘娘她老人家说突然头疼,就把我打发走了。”   顾锦芙听着嘴角抽了抽。得,她白担心了,林珊这话唠,光是用说的就有太后受的。   她默默告退,慢悠悠走在宫道上时,她对着笔直的道路叹气。   老王妃是真的想要撮合两人呢。   本来是忧虑别的人,结果自己一肚子愁的回去。   乾清宫外不知何时多了一队风尘仆仆的士兵,已经卸过刀,就穿着沾着灰土的衣裳,在阶梯下站得笔直。   那样的软甲......有点像许志辉他们在建兴时穿的。   她脚下就走快两步,上过台阶,她看到殿门外站了一个人。那人穿着细布袍子,垂着头,看不太清面容,但她看到他眼角有一道疤。   那道疤有半指长。他肌肤晒成小麦色,若不是她走近也不会发现他眼角的疤痕。   她打量了那人几眼,听到里面赵祁慎在说:“堂兄何必这样劳累赶过来,朕已经收到信,戎衣卫那头查得不尽详实,正准备今日让内监审了再给皇叔送信的。”   堂兄.....果然是穆王世子到京城了!   她神色一敛,脚下不再犹豫,迈进大殿。在她进殿的时候,那位穿细布袍子的青年抬了脸,凝视着她背影片刻后又再垂眸安静站着,安静得能叫所有人都忽视他的存在。 第36章   穆王世子奔波进京,据说跑死了四匹马。顾锦芙在人被带去安置的时候轻声在赵祁慎耳边说:“您和世子很熟悉?”   赵祁慎正端起茶,闻言古怪地看她一眼:“虽是堂兄弟,都没见过,哪里来的熟悉。”   没见过?   “您这是头一回见穆王世子?”她诧异,“不该呀。”   “有什么该不该的,穆王在东边,我们在西边。朝贺的时候没有旨意让我进京,加封后也没有让我进京,我上哪里见他去。”   “您刚才跟他说话的样子,还以为很熟悉呢。”顾锦芙嘀咕了一句,瞧那热络的劲。   赵祁慎抿了口茶,又送到她眼前:“即便熟悉,他爹要杀我,我也不可能跟他有什么交情。”   她推开茶,他嘴里喝呀一声问她是不是嫌弃喝过,顾锦芙直接躲开说是:“就嫌弃你。”说罢跑飞快,心里还记着他乱吃飞醋的事,就是成心气他的。   赵祁慎暗骂一声矫情,亲都亲过了,还嫌弃他?   顾锦芙回了内衙门,在听令的几位掌事太监正围着磕瓜子,四五位小太监候在当中添茶倒水。   众人一见她进来都忙站起身,拱手齐声喊魏公公。   她坐下,示意众人也坐。承笔太监张永笑呵呵把瓜子呈到她跟前:“这是司膳房新制的,我与诸位公公正试着。您也吃吃看,放了香料炒制,心思别致,也另有一番的味道。”   她点点头,张永就把瓜子放她手边,当即又有小太监来上茶,说也是新运来的。   顾锦芙接过茶喝上一口,居然比乾清宫的还清香,心想怪不得提督太监一职个个都抢,就这待遇连天子都要落在后头。   喝过茶,她说道:“让内宫监去把我们内监在北边的地头都修整一下,梁柱墙面没有问题的都别再动,粉刷一下就要以。家私能修的都修,不要多废银子。”   她的话让众人双眼都一亮,有人已经心急问道:“公公,我们这是可以搬回去?”   先帝在的时候内司监一应人在内衙门候命外,住处并不是这么块拥挤的地方。皇城北边划了一块地,除了给太监当起居住处,也还有他们内司监掌事太监几处院子,再有番厂刑讯和关押犯人的地方都在那里。   在肃王造反被揭后,先帝撤了番厂,封了大牢,内司监一应人才搬到这离乾清宫不远的听差住挤着住。   先帝让他们这些掌权的太监住得近,还有另一个原因是方便戎衣卫和禁卫监视。   这里头张永和李望都是经历过肃王告反一事的,这些都知道得清楚。如今顾锦芙一提怎么会不兴奋,那个时候才是他们宦官权势最盛的时候,连当时的首辅都得看他们脸色行事!   “先修着吧,万一哪天就要搬回去呢?”顾锦芙没把话说死,含糊不清的反倒让众人更加有盼头。   张永便站起来朝她一揖到底:“奴婢就静候公公佳音,这么些年来,公公总算奴婢又看到宦官的曙光。”   如今内阁和一应大臣都万般看不起他们这些太监,私下受的白眼可不少,特别是张永这又跟朝政上也能扯上关系的承笔太监。   其他人都纷纷站起来愿效犬马之劳。顾锦芙把茶放下,颔首道:“此事莫要宣扬,再有在那地方清出一个独立的院子,我有用处。”   她话吩咐下去自然有人跑腿去告诉内宫监的众人,交待好内部的事情,她准备再回乾清宫去。走过庭院的时候正好看到墙边一颗柿子树挂满果子,已经不少熟透,她站在那儿看了几眼,当即有小太监拿来梯子说:“奴婢给公公您摘一些,今儿早上就说摘的,结果忙着事就忘了。”   她示意他把梯子架好:“不用,我自己摘。”   这些日子都是睡在乾清宫,她都忘记这柿子树了。   她颇有兴致爬上梯子,两名小太监为她扶梯,树下还站了三四人嘴里喊着小心些,准备接柿子。   树上千枝万杈的,绿叶浓密,顾锦芙想起自己有许多年没爬过树了。小时候在家里也常爬果树,她娘亲总是吓得脸发白,转头就骂她兄长纵着她胡闹,现在想起那些安宁的时光心中仍是温暖的。   她随便探手就摘了几个红灯笼一样的果子,让下头的小太监接过,一回回递下来眼看就小半框了。   “这些就够。”她顺着梯子下来,“你们来两人帮我抬到前头去。”   能表现的时候众人都抢着要去,暗中你踩我我踩你,她看得好笑,领着穆王世子的欢喜正巧回来。   “您这是摘柿子了?”他抬手指指帽子,“陛下若要知道,奴婢又得挨训,要被说纵着您做危险的事。”   顾锦芙一摸,在树上拱,沾上几片叶子。她拍掉,欢喜已经一个人就去把那半框柿子扛起来外走:“您是要到前头去吧。”   他来得倒也正好,顾锦芙嗳一声,撩起袍子出门,刚才抢着要送东西的小太监一脸惋惜目送两人。   等出了门,欢喜这才小声和她说:“穆王世子已经在景阳宫住下,跟在他身边那个有道疤的应该是位谋士,奴婢听他谈吐听出来的。”   穆王世子进京居然带的是谋士?如若欢喜不说,就那人半块黑炭似的样子,那疤还凶得很,她还以为这是侍卫长一类的武职人员。   她说:“你倒是机灵,光听就听出来了。”   “他说话咬文嚼字的,即便不是谋士也是儒将一类的吧,像老王爷身边的长机先生那种人物。”   长机先生是个谋士也是个武将,但他天天穿着一身道袍,任谁也看不出他会武。说起来赵祁慎还在他身边学过几年的,可惜老王爷遇袭后长机就离开王府,说要云游,赵祁慎也不阻止。有这么个智囊和武艺高强的人在身边,他也不至于事事操心。   顾锦芙想着一叹,把半框柿子送到赵祁慎面前。   “你哪来的这东西。”   “内司监里院子摘的,我记得娘娘和您都爱吃,我一会着人给娘娘送去。”   她倒是有孝心。赵祁慎朝她招招手:“就拿几个破柿子是打动不了婆母的。”   她忙往后看,发现欢喜已经退出去了,回头瞪他:“礼轻情义重,我亲手摘的!”   他拉长音的哦一声,凤眼斜斜睨她,一副嫌弃的样子。她挑挑眉,下刻却是朝他嘿嘿一笑,摊开手说:“您既然觉得拿不出手,那您赏我些宝石什么的,我拿去叫银作局打好看的头面簪子,拿着讨好娘娘去。”   “少蒙我。”他抬手就掐她脸,“李望那头的玉石器你没少贪,哪里还有让我这当儿子再出东西,叫你拿去给我母亲做人情的事。”   顾锦芙吧唧吧唧嘴,心想他居然还知道自己昧了玉石,说道:“您放人监视我不成?”   “对,所以你少惦记着郑元青,再私相授受,被朕知道一回收拾你一回!”   她闻言呵呵冷笑,这人真有毛病,可去他的私相授受。   顾锦芙这头就命人把柿子送到老王妃那里,倒是把林珊给引来了。   “魏公公,听说有摘柿子的地方,我再去摘一些,留着晒成柿饼,没事的时候当零嘴吃。”   赵祁慎见她过来直接一句话就堵回去:“要吃叫司膳房给你送特制的,拐我的人去摘什么柿子。”   林珊被他嘴里那句‘我的人’酸得牙都要打颤,瞅瞅这护着的劲儿,她回去就给姑母告状。   没能去摘柿子,林珊倒不是太失望,而是跑到他跟前抿嘴笑着说:“皇后娘娘似乎很不舒服,我过去都没能给她请安,太后娘娘那头说是孕吐得厉害。”   顾锦芙听得一脸漠然,刘皇后能孕吐就见鬼了。赵祁慎这才抬头正眼看她,问道:“还听到些什么。”   “也没有什么,早上慈宁宫给皇后娘娘的饭都得备两份,可能是吃一份吐一份吧,这女人怀个身孕真不容易啊。”   林珊靠着御案,闲闲地把玩着腰间的玉佩。赵祁慎和顾锦芙相视一眼,这恐怕不是吃一份吐一份,而是有两个人需要吃对胎儿有营养的东西。   两人都在心里头默默算时间,不过小半月,即便刘太后找人替产应该也还没怀上或者还诊不出来。   林珊跑来一趟啥也没落着,最后委委屈屈地离开,顾锦芙看着不忍心,把留给赵祁慎的十个柿子又送一半给她。   等她再回到屋里,赵祁慎直瞪眼:“你可真是心肠好啊,从我嘴里省口粮给别人。怎么,这会就顺带讨好你未来的主母?”   顾锦芙真能被他一张嘴毒死,把剩下的五个柿子往怀里一兜:“对,我现在再送这些过去,就等着以后的皇后娘娘提拔我,晋我位份!”   说着还真往外去,赵祁慎一把把人拉住:“那你不如讨好我来得更快,兴许就直接许你后位了。”   现在说软话晚了!   趁着赵祁慎去了个净房的空,顾锦芙还真的把柿子转头就让人给林珊送去。   赵祁慎出来望着空空的箩筐痛心疾首,这人的心就那么狠呢,果然要上房揭瓦了!他气得好半天都冷着脸。   等到晚上用过膳,顾锦芙就又偷偷跑了,赵祁慎问了好几个宫人都说是回内司监去。他嘴里咝一声,她也没有那么记仇吧,但心里不确定起来。   正好卓宏查到有关顾父的事情,前来给汇报,他才沉下心思过问正事。   “魏公公给账都彻查过,里头的宦官都已经不在了,宫女都到年纪放出宫。我找查着那些宫女的籍贯便派出人去打听,宫女倒是找着几个,但都不是送那银子的人。唯独有一个还留在京城,却是进了郑家,给郑家当教礼仪的嬷嬷。郑家那里不好打听,臣这来请示,是要怎么个查法。”   郑父先前是戎衣卫正使,肃王一事后却被付家替代了,如今还有可能相关的宫人去了郑府当嬷嬷。   赵祁慎沉吟着说:“你直接就去找郑元青,看他交不交人。”   郑元青已经知道顾锦芙的身份,既然人在郑家,他也没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就逼着他交人。   卓宏却有些犹豫:“会不会不好。”   “没事,郑家想靠过来,朕就看看他们的诚意。”   “陛下,肃王的事情已过了许久,老王爷一直在查,如今您也在意。老王爷当初遇袭后说的也是一个肃字,可是肃王不是已经被砍了脑袋,这又与肃王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一直都叫卓宏想不明白。   提起父亲的亡故,赵祁慎神色阴沉地说:“你先查吧。”   他瞒了什么不愿意说,卓宏只好告退,只是心头疑虑越发的重。   等人走后,赵祁慎靠在石青色绣万字不断头的迎枕上,闭着眼,父亲离世前的话一直徘徊在脑海里。   “——陛下。”   他闭眼出神,耳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旋即听到的是顾锦芙的声音。   她已经靠近,他能感觉到她还挡了光。   他想睁眼吓她一下,结果鼻子闻到果香味。   “柿子,吃不吃。”她坐到他身边,手里举着的柿子就凑到他面前。   赵祁慎睁开眼,看到个橘红的柿子,还没有完全红透,咬起来是脆生生那种。   “你这拿个半生不熟的,是想涩麻我呢?”他嘴里嫌弃,但还是去接过,捏到手里。   她嘴里啧了声:“这柿子树结的这种就能吃了,红的全被那帮小崽子给摘完分了,我也不好强行抢人家的。我可是打着灯笼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么个能进嘴的。”   结果还被他嫌弃。   赵祁慎脑海里就浮现她辛苦扒拉树叶找柿子的样子,嘴角不自觉上扬,把柿子又递给她:“给我削削皮。”   “得了,您候着啊。”她自然地接过,走到另一侧从果盘上拿过小刀,就坐他对面认真的削柿子皮。   边削边说:“能找到教武的师傅吗。”   “要做什么?”   “按着宫里的规矩,三年一进人,今年年底正好是进新宦官的时候。我准备挑几个原本就会武的,但肯定还有不会的,让他们跟着学学。”   “你这就准备招兵买马了?”   赵祁慎大约猜到她想做什么,顾锦芙点点头,“对呀,宫里原本的人本就用得不太放心,再机灵都是假的。我手下能用的只有欢喜他们几个,司设和司膳掌着,再想派别处去就没人了,一应小太监还得观察。”   “我再让许志辉给你一批会武的,要当番子,你那些找来的也不顶用。”   他对她总归是最好的,不枉她黑灯瞎火的还给他摘柿子。顾锦芙心里感动,摇摇头说:“别再动你手上的人了,各军里头培养得不容易,你还得拢住京城的兵力,本来人就不够用吧。”   “不要紧,西边的兵力再挪一些过来就好。”   为了她的计划动兵力,顾锦芙被感动得眼眶湿润,把削好的一片柿子拿银叉送到他嘴边:“您还是对我好的。”   “对啊,可有人死没良心,一天不气我这日子就不能过。”   这个时候他再抱怨她也受着,厚着脸皮装傻。   赵祁慎咬了那口柿子,说了声还行,她越发有干劲给切成小块,突然就听到他说一声:“别动。”   顾锦芙一愣,然后见他站起来,在她脖子后捏了个什么摔在脚下,还踩了一脚。   她一时毛骨悚然,反手去摸脖子后问:“什么东西?”   “毛虫。”他很淡然拿出帕子擦手。顾锦芙已经打了个激灵,全身都起来鸡皮疙瘩,想也没想把就把外袍给脱下一阵扬。   扬得一阵尘,赵祁慎忙拉住她:“没有了,别抖了!”   她却觉得浑身都不对劲,连官服都不想再穿,说:“能借您点热水冲冲吗?”   赵祁慎很大方点头:“直接到池子里泡就是。”里头有温泉池子,以前她不愿意泡,现在倒不避讳了。   顾锦芙谢一声去一边的柜子里翻出自己的中衣中裤,抱着跑得飞快。   在她跑走了,赵祁慎这才挪开脚,眼里闪过一丝光,而他脚下......哪里有虫子的影子。   顾锦芙跑得急,泡进池子里在氤氲的水雾看到丢一地的束带猛然想起,她没有新的束带放乾清宫,都被她藏在自己屋里。她要换的时候都是回屋去的。   她怔在水里许久,直泡得都皱皮了,才慢吞吞爬出来穿上中衣中裤。   赵祁慎就那么好整以暇地坐在炕上,再看到她出来的时候,她两手护在身前。他心里一下就乐了,装作不知道怎么回事,招手让她过来。   她磨磨蹭蹭上前,说:“我先让欢喜把我放配殿的官服送来。”她衣服的里空空荡荡的,十分不习惯。   她是遮住身前,但手臂那么挤,原本不明显的软肉反倒被挤得隆起,属于女子柔软的玲珑总算展现。   赵祁慎禀着君子的作风,只是抬头的时候瞧见那片起伏,然后就把视线瞥到一边,站起来去拿自己的外袍给她披上。   “先披着我的吧,万一着凉了。”   她傻乎乎地跟他道谢,系上带子后总算自在一些,赵祁慎却因为她穿着自己的外袍心里一片滚烫。   他到底没忍住伸手抱她入怀,然后感慨一声:“总算有点女人样了。”   顾锦芙愣了愣,在蹭到他结实的胸膛后反应过来,一抬手就将人推得老远。   这个臭不要脸的!   赵祁慎笑得直扶着炕桌,在他笑声中顾锦芙越发觉得不对,突然就蹲下身要抬起他的脚要看鞋底:“你是不是耍我了!”   他笑声更大,顾锦芙一张脸都红了,就跟今天摘的柿子一样。她猛然蹭起来,要去掐他。   她还好心给他摘柿子,这人心眼简直太坏,他还巴拉巴拉地说自己没有良心!   赵祁慎却顺势抬手就拉住她胳膊,把人抱得结结实实,俯身在她耳畔轻声说:“这不是怕以后你饿着孩子。”   她脸上一阵一阵冒热气,又臊又恼,还发现他抱着自己蠢蠢欲动的,怒火冲上脑直接探手就掐住要嚣张某处。赵祁慎的得意一瞬间就熄火了,哎哟一声叫唤,传到外头都清清楚楚的。   他说话都打结巴:“锦、锦芙松、松手!”   “我要掰折你!”   “——芙儿!”   作者有话要说:  赵祁慎:什么叫乐极生悲,这就是栗子了。   顾锦芙:这叫不作不死! 第37章   次日朝会,赵祁慎传令让昨儿到京的穆王世子亦参加。   穆王世子穿着一身朝服站在前列,引得不少大臣暗中投去视线。   大臣们对穆王还算熟悉,但对穆王世子倒和天子一样,虽然不是头一回见,却也是在六七年前他受封世子时见过。   说起这位世子,他前头还有个病怏怏的嫡兄和一个庶出的二哥,他是嫡幼子,兄长病逝后世子之位才落在他头上。   当年朝臣们还津津乐道这穆王世子的位置会不会给了庶出那个,那位穆王府的二少爷可是有军功在身的,但还是没能破祖宗规矩立长立嫡,最终这位王府的三少爷成了爵位继承人。   所以大臣们对这位有些年未见的世子是颇好奇。   如今年纪应该是二十四五,生得白净,一双皇家人特有的凤眼。但高位上的天子凤眼里再平和,眸中光华流转间总是有几许凌厉,穆王世子可能是总唇角带笑,显出另一种温润的气质来。   这样的一个青年,撇弃世子身份,其实实在平平。   大臣们心里都在想,穆王以战功为荣,这个嫡幼子文文弱弱的,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被送来当质子以示忠心?   不管猜测对不对,大臣们多少都有些忐忑,毕竟穆王送儿子进京是因为有人参奏一本,还正是首辅的人。这朝中三分二的大臣都在首辅船上呢,怎么可能不怕翻船。   天子和首辅如今不对付也是众人皆知。   穆王世子也果然如同他们所想那样,在早朝开始后第一个就站出来禀奏,要求戎衣卫拿出所谓的穆王府刺杀及与朝中大臣通讯的证据。   付敏之和首辅对视一眼,对方来势汹汹已经不是他们能避开的,天子又是一手托着腮,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最后付敏之只能把东西呈上来。   穆王世子拿了箭先是看几眼,再又拿书信细细再看,然后朝天子禀道:“禀陛下,这箭并不是出自穆王府,而是有人特意造假。箭头已经是几年前就不用的,那批箭在三年前剿匪中已经用尽,这点可以让兵部去翻王府送回京的报损折子,如今穆王府用的箭全是由兵部提供。”   “二就是这书信。这信首先并不是出自臣父之手,如若真要通信,还留个名讳,这么蠢,臣父恐怕在战场上也死了几百回了。”   “陛下,这分明是有人故意诬陷臣与臣父亲,其心可诛!”穆王世子话落跪倒,“臣请求陛下彻查,还臣穆王府的清白。”   一翻陈情,戎衣卫首当其冲,再有就是首辅,两边人脸色都极难看。穆王府这是递了把剑给天子。   赵祁慎这会才跟睡醒一样,撩着眼皮,点点头说:“朕自然也相信皇叔的,如今此事已经交由内监去查,大理寺辅助。堂兄既然进京了,也就多住些日子,朕相信会真相大白。”   穆王世子谢恩,回到位置上的时候看了眼付敏之,针对之意再明显不过。   大臣们心惊同时也震惊,天子居然把事情放到内监,这是按家事来查?众人当然还得深想一层,毕竟以前的内监查案时是什么光景,那是内监权势最盛的时候!   天子这是想借穆王世子的手把戎衣卫这支亲卫彻底清洗了?   这是一个极危险的信号,散朝后,付敏之匆忙找到首辅。首辅眼神冰冷,朝焦急的他说:“穆王这手可真是厉害,一面向天子示好,想借陛下的手削弱我们势力。但陛下刚登基,根基本就不稳,你我在朝中失势,穆王那头必然势起,到时他就更能争那位置!”   “如今陛下却隔山观虎斗,他怎么就不想想这里头的厉害。穆王要是占了优势,他这皇位能保?还不如我们在朝中!”   首辅也头疼。   天子如今看起来就是一味要揽权,但这权真那么好揽?   “我们还得查查穆王在朝中都埋了哪些人,防着他们趁这个机会再起乱,陛下那头......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跟他说明白厉害。”   首辅想来想去,最终认为暂时与天子讲和一致对穆王才是出路,毕竟穆王赢了,他们谁也不能活!   做下决定,首辅还是去了慈宁宫一趟。   最近太后只是派人前来问问有无要的朝事,还有关心赋税,其余时间似乎都安心为皇后保胎。   到了慈宁宫,首辅才知道刘太后的侄子进宫来了,正坐在那里红光满面的,捏着一块栗子糕吃得香甜。   刘太后见首辅前来,当即就把人赶走,首辅就听到他说了句过几日我进宫来看姑母。   “您近来身体不适吗?国舅爷近来倒是常来。”   刘太后闻言都想掐死多嘴的侄儿,忍着心里恼怒笑道:“是皇后怀孕总不舒服,让他们兄妹见见,也算多个人说话。”   首辅点头,外头有个宫女正要进来,看到他在又缩了出去。他想问刘太后是不是有要紧事要处理,且先处理完再说事也不迟,不想正好看到她脸色微变挥手让人退下,再看出去,是宫女带了个身形高大的太监往外走。   一个太监倒是长得高壮,是太后放在哪边做暗探的?这样的人一般都会武。   但这是太后的私事,他也不好多问,便直接跟她说了自己的准备。   刘太后一拍桌子,冷笑:“穆王打的好算盘!”   “所以臣以为,此际还是与天子暂时缓和关系为好。退一万步讲,皇后娘娘那头也还得大半年才能生产,这段时间内不能让穆王占了上风。”   原本打算是让天子和穆王打起来,兵部如今还是他们的人,只要打起来他们调兵权捏着。将在外有命而不受,这也相当于捏住天子痛脚,逼他就犯。等到皇后诞下龙子,自然就能除了现在这个傀儡。   结果他们都被穆王摆一道。   再有是,首辅也曾想过,万一皇后肚子里不是男儿,架空着天子他们也还有退路的。   刘太后思索了片刻后说:“就依你所说的,去劝劝天子。再有......哀家希望首辅你也莫要因穆王那头压力而太过忧虑,天子这个时候恐怕还暗算计什么,也极可能趁着这事挑拨我们之间的合作。首辅懂哀家的意思吧。”   首辅闻言神色一凛,良久他叹息一声:“惠如,我们间虽然有缘无份,但当年你还是扶持我坐到这位置上,我岂能不知好歹。而且,我哪里还有退路,一退就是粉身碎骨。当初你执意要选建兴王府,我还劝过,同意之后就没退路,还好肃王死了东西也毁了。不过是如今的天子比我们想的更有作为罢了,你莫要太过担心。”   他一番肺腑之言让刘太后动容,凌厉的眼神变得柔和:“哀家只是被近来的事闹得头疼,你也莫往心里去。”   首辅起身告退,在他远去后,刘太后柔和的目光再度恢复冷漠。   多年在深宫,早磨灭她心中所有的情谊。首辅到现在也不知道皇后肚子是假的,知道的李望和秀琴都死了,李望让戎衣卫灭口,自然也不可能说清情况。所以如今只有天子那边知道皇后肚子有假。   她刚才那番话,是给首辅做心理建树,哪怕天子说出真相,也让他当成是挑拨离间。   她已经没有孙儿,不能再失去首辅这个助力!   刘太后闭上眼,突然对这种算计重重的日子感到疲惫。可是再累,她也不能退,退了就和首辅说的一样,粉身碎骨!   散朝后,赵祁慎还特意宣了穆王世子到跟前,两人就坐在西配殿下棋。   顾锦芙立在一边伺候两人茶水,时不时会偷偷打量几眼这位沉稳的穆王世子,发现他是真的性情温和,即便对递茶的小宫女都会笑。   说起东边情况,他总是先忧虑民生,后来不知怎么说到百姓耕种上头,他居然连每一季农作的过程都知道得详细。能感觉到他对田园生活有一种向往,这样一个世子爷看起来倒有些与世无争的恰淡。   顾锦芙摸到了他几分品性,撇去穆王刺杀一事,对穆王世子印象还算不错。   而且她也知道穆王府里如今两兄弟有纷争,身为嫡子就那么被送进京来做质子,想想又觉得他有些可怜。   “陛下这棋臣破不了,臣认输。”穆王世子朝天子拱手,甘败下风。赵祁慎看着交错的黑白二子,把手里的棋里宽一声就丢回篓子里:“不见得真败。”   穆王世子笑道:“败了就败了,再拖也回天乏术。”   他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越发柔和,让人看着便觉得亲近。   赵祁慎察觉到背后的人正盯堂兄一劲儿的瞅呢,坐直身子喊了声:“魏锦,去吩咐司膳房中午加几个菜,朕为堂兄洗尘。”   顾锦芙在他身边那么多年,一听语气就能敏感察觉他的情绪,他声线略微的高,明显是不太高兴。   她应一声,退出去,心里嘀咕着:又怎么惹他了,显然是要支开她。   难道还有什么不能让她听的?   顾锦芙抿抿唇,准备去司膳房跑腿。站在庑廊下,突然一阵风吹来,凉得她缩了缩脖子,余光扫到庑廊下那个穿细布袍子的青年。   这人一直都跟在穆王世子身边的,谋士吗......她眸光微闪,走上前朝那人一拱手:“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那人似乎是被她吓了一跳,抬头的时候还往后退了一步,见到她在跟前,那双闪过惊色的眼眸当即就垂下:“小的姓邵。”   “邵先生?”她饶有趣味地看他,觉得他反应有点好玩。   她有那么吓人?   “小的不敢担先生二字,小的单名一个轩字,您直唤小的名字便可。”   他垂着头,似乎是不敢与她对视,有几分窘迫的样子。   邵轩......名字倒是挺好听的,就是和他似乎不太相配,可能是因为他的肤色和眼角那道疤。   她就盯着人打量,也起了玩闹的心,笑道:“你为什么不敢抬头,难道是与他人一样,看不起我们这些公公?”   邵轩忙又退一步,这一退直接就撞到了墙和窗柩,疼得他哼出声,狼狈地弯着腰。   她没想到他会吓成这样,忙问:“你没事吧。”   邵轩见她上前再度站得笔直,倒是抬起头了,表情有些尴尬:“公公恕罪,小的嘴笨,不太会说话,怕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让公公觉得小的无礼,并没有别的意思。”   他这样倒还真是呆头呆脑的,顾锦芙就笑了,也不好再逗别人。到底是穆王世子的人,她闹着玩也该有个度,摆摆手就准备离开。   但在转身的时候脚步却一顿,杏眸眯起,眼中精光闪闪。   他嘴笨?   欢喜说过这人在穆王世子跟前谈吐颇有文采,一听就是谋士的人物,在她跟前却是这种作态。   她突然就转身,险些就要撞到站回原位的邵轩,是邵轩反应快退后才免于两人的接触。   就这么一个动作顾锦芙就不觉得这人呆笨了。   这反应速度......习武不假。   所以刚才他都是在装模作样。   她还想逗人玩呢,结果是被人耍了。顾锦芙眯着眼笑:“忘记问你了,世子爷有什么忌口的吗?”   说话间,她直盯着他双眼看。邵轩微垂眸不敢与她对视般,轻声回话:“世子不能吃鱼虾,其它的都没有忌讳。”   他瞳孔是比一般人深的颜色,即便是半垂着亦有种深邃叫人迷失的错觉。她有一会没吭声,邵轩在这个时候抬头看她,她就正好撞入他的眼晴里,在这一瞬她莫名觉得有种熟悉感。   她不由得再度盯着他面容打量,不管是眉眼或是别处又都是陌生的。   “——魏锦。”   正当她感到疑惑的时候,一道冷冷的声音就从窗子那处传了出来。她心里哎哟一声,还有这主吩咐她的差事呢,她抬脚头也不回地说:“陛下,我这正要去司膳房!”   说罢跑得飞快,仿佛后头有鬼在追一样,背影满满的心虚。   赵祁慎暗中在咬牙。   刚才她就盯着人穆王世子看,如今又在廊下盯着一个随从看,这是想做什么? 第38章   “您这还真哥俩好不成?跟头牛喝水似的,没得白瞎那些陈酿。”   午膳过后,顾锦芙半扛着赵祁慎回内寝。   他是和穆王世子把酒言欢了,现在就死沉死沉的压着她,她肩头扛着他胳膊,每走一步都得气喘。   “编排我,我听得见!”赵祁慎凤眼迷离,清俊的面容上染着酒气,唇红齿白的,抗议的声音没有丝毫力度。   顾锦芙心里喝呀一声:“您真能,喝成这样还知道我编排您呢。”   他倚着她,在想他其实清醒着呢。凤眼一转,就看到她白皙的脸颊,因为挨得近,连细小的绒毛都能呢看得清清楚楚。   他人借酒胆,直接就朝她脸上香了一口,还发出吧唧一声。   欢喜正跟在后头,想着搭把手的,结果看到这一幕,嘴里哎哟叫着忙转过身捂眼。   陛下这也太热情了,好歹顾着他啊。   顾锦芙被亲得一个激灵,险些就要把人直接给丢地上。听到欢喜的声音,一张脸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臊的,涨得通红。   她气得在他腰间拧一把,直拧得他哎哟叫唤,好不容易挪到床上,一把就将他丢上头。   她哼哧哼哧直喘气,见他还敢再伸手要揽自己的腰,拍开他手骂道:“你再敢乱动,我就掐你筷子头!”   赵祁慎打了个哆嗦,昨儿被她狠掐,疼得心脏都抽筋似的,忙滚到被子里脸埋在枕头可怜兮兮地喊:“芙儿,我难受。”   还敢叫这么肉麻,顾锦芙真想上前打他,可又怕他捂得憋过去了,只好爬上床去拽他。   “别趴着,堵得两出气的窟窿,能不难受。”   他还算配合,又翻个身,睁着双眼看她,突然笑道:“还是芙人待我好,不枉我那么喜欢。”   他这是真醉假醉啊,嘴里的话越来越不能听了,就跟故意似的。   她嘴里随便敷衍一声,拍拍他脸:“乖乖的睡觉,再胡说八道真掐你了。”   “别掐,给摸摸。”   他耍流氓的话让顾锦芙瞪了眼,不想再理会他是装疯还是卖醉,下床就要走。结果他胳膊一伸,揽住腰就将人带床上。   在她挣扎的时候把脸埋在她颈窝里,深深呼吸:“不乱来,让我抱一会,就一会。”   语气里居然有那么丝的恳求,听得她心尖一软,轻声道:“青天白日的,你这样抱着我躺一块儿,被人瞧见要怎么说,自个睡。”   “晚上你也不陪我睡。”   得,这话要说不下去了。顾锦芙真服气,这人净给她挖坑呢,她不奉陪了!   她费了些劲将他一人丢那龙床上,根本不听他还在后头叫唤,走到门口吩咐欢喜:“进去守着陛下,要是渴了好给喂水。我回内衙门。”   欢喜探脑袋觑觑里头说:“还是您在里头吧,您要拿什么,奴婢给您跑腿去。陛下闹起性子来,十个奴婢也劝不住,这会又喝成这样......”   都是在王府出来的,这人混起来是什么性子,还能不清楚。   顾锦芙听到里头什么东西倒了,噼里啪啦地,只好折回去,进屋关门前吩咐欢喜:“去跟张永说,让他到内阁再问赋税的事,逼着那帮老狐狸早些做决定。”   现在姓李的给事中还关押着,趁着穆王世子这把火旺,让首辅不得不示软周旋。她就不相信没办法解决!   再回到内寝,发现是赵祁慎一只脚把高几给踢了。   她叹气扶起来,坐在床沿没好气看他,已经睡着了,闭着的眉眼再平和不过。   她坏心地拿手去掐他,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喜欢掐她脸了,手感是蛮不错的。连着掐两把,他察觉到疼一样,拍开她手,然后翻了个身嘟囔道:“芙儿,你只能嫁我。”   她就笑了。   还只能嫁他,有那么霸道。   她扯过被子给盖上,再去给脱掉鞋,转头见他又翻过身挨着自己,似乎这样很安心似的。   “好了,陪你睡,左右都说我媚主了,不干点啥还真吃亏。”   说罢也踢到鞋子钻被窝里,他很自然就圈住她的腰,下巴搁她头顶上:“就是,何必矫情半天。”   顾锦芙身子一僵,怪叫着要推开他:“——你装的!”   “没有,你进来时醒了。”他仍闭着眼,死死揽住她,“睡吧,我给你唱小曲儿。”   还真轻轻哼起调,却不是她在西北几年惯听的,听起来像是江南那边的。他喝了些酒,嗓音有些低沉,配着柔和的小调居然十分动听。   慕卿卿,念卿卿,又怕卿卿不解君心。   这词儿还是肉麻兮兮的,但他哼出了词里的彷徨,让她一时分不清这究竟只是词还是他的心里话。   不管是哪个,她心中都是悸动的,抬头亲他下巴。他哼曲的声音就停了,顺着蹭下来吻她,温柔缱绻,又轻柔得不带任何欲|念,就是单纯的喜欢。   “睡吧。”他下巴再搁回她发顶,将她搂在怀里,心里再满足不过。   顾锦芙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一手又按在自己心口,抿唇笑弯了眼。   两人小歇,醒来时已是日落西山,西斜的阳光将屋里照成一片暖色,顾锦芙急急忙忙整理官服。   可在床上压了那么久,褶子都压实了,再整理也白搭,只能叫欢喜再去配殿取一身来。   赵祁慎一觉后酒意也散了,再清醒不过,一手撑着头侧躺着看她慌乱的样子,凤眼里流光转动,填满了欢喜。   “还是把衣服都放这儿来吧,省得叫人一趟一趟跑,更是此地无银。”   “这谁害的?”   她回头瞪他,却见他在昏黄的暖光中眉目如画,微挑着眼角的凤眼三分风流七分温柔。她一怔,又瞧见他半开的襟口,心头忍不住怦怦跳动,想到他搂着自己的温暖。   赵祁慎见她回头就看傻了,早前对她盯着穆王世子看的火气也消了,朝她勾勾手指,瞅着她受蛊惑一样走过来,心里更别提多有成就感。   “这样好看?”他在她低头的时候贴近,顾锦芙脸终于发烫,呸他一声。   欢喜再回来的时候敲门,她顺势逃之夭夭,转过身后摸摸脸,不知怎么又想起来两人间差着年岁的事。   他风华正茂时,她是不是就要挨着黄昏了,倏地就叹气。   “公公怎么了?”欢喜递衣裳时见她一脸愁容,她笑笑,“没,着人打热水来。有大臣来过吗?”   “首辅来了三回。”   欢喜说着脸上有踌躇,似有什么不好说的,顾锦芙神色淡淡看他,他受不住她这种威严的样子忙道:“首辅骂了句成何体统。”   这骂的谁自然不用说了,顾锦芙心中冷笑,这头正说着就听见外头又禀首辅来了。   倒是说曹操曹操到。   她也不换衣服了,直接就迎出去。   首辅见她宦官帽没戴,身上衣服也皱皱巴巴的,就跟印证他先前所想,一张脸沉了再沉。   她难得往自己身上揽坏名声,见他神色几变居然莫名觉得舒畅,还故意一挑兰花指理袖口掐着嗓音说:“首辅来了,恐怕还得再稍等一会,陛下那头还没穿衣呢。”   首辅没忍住斥了句有辱斯文,却换得顾锦芙笑得更加灿烂。   欢喜那头早跑去吩咐伺候的事,很快,一溜的宫人捧着热水用具前来,顾锦芙说了声失陪再往内寝去。   赵祁慎听到她先前在外头拿捏人,似笑非笑地在她耳边说:“我怎么没穿衣服了?”   “这给你脱了,不就没穿了。”   他溺她一眼,倒想她给自己脱了。   两人在一边咬耳朵,欢喜一众都垂头不敢多看,等换完衣裳,首辅已经在外头被晾了一刻钟。   赵祁慎大步往外走,一撩袍子坐下说:“首辅有何要事。”   首辅过来三回终于见着人,再有气也只能压着,见过礼后说道:“陛下,穆王一事,陛下还得三思。”   “三思?朕不懂首辅的意思。”   “陛下,臣知道陛下对臣有所误会,但臣等只是臣子,若是换了穆王,那便不只是一个臣子的身份了。”   大家都是聪明,而且就是要挑明事情,首辅单刀直入。   赵祁慎就笑了,笑容有几分玩味:“首辅这话倒是有点意思。”   “陛下可细想臣所说的有无道理。陛下刚刚登基,朝中还有许多事务并不熟悉,仁肃帝病重的时候,都是太后娘娘领着众位大人议事,娘娘如今过问朝事也是怕陛下有应付不来的。如若因为此,听信了奸佞的挑拨,陛下就彻底与娘娘决裂,不得伤了娘娘的心。”   这个奸佞指的是谁,深究起来有好几层意思。顾锦芙微微一笑,知道自己恐怕是这里头的一个,不咸不淡地说:“谁是奸佞,陛下自有圣断,听着首辅这么说,反倒像是在挑拨了。”   首辅冷眼看向她,对她那张俊秀的面容越发不顺眼,但知道这会不能和她逞口舌之快。毕竟是天子心头上的人,他是来谈判的,于是移开视线说道:“陛下,臣这里头有一份关于赋税的章程......”   “陛下,臣这里也有一个赋税的章程,若不陛下先听听臣的?”   顾锦芙直接打断。   她知道首辅想要做什么,想要拿着赋税的事情来谈和。   他们现在也知道穆王下步肯定不放过他们,即便穆王放过,天子也得在里头做文章清肃戎衣卫和一批大臣,所以现在想借此事争取。   她偏不如他们的意。   关于赋税的事情,她也想了很久,先前是想让内阁拿出决策,她再融进一些自己的想法。现在看来没这必要了。   赵祁慎就喜欢她这嚣张的样子,自然是纵着她:“你说。”   首辅被她抢先,憋得脸色铁青,顾锦芙朝他挑衅一笑,禀道:“臣以为,如今赋税缴不上,一是因为近些年天灾,百姓连肚子都吃不饱,哪里来的钱交田赋。对商人的赋税又太低,真正流进国库的,还是众多百姓积少成多的税款,臣以为重农抑商才是根本。”   “咱就加商人的税,加到比前多两成,但如若那些商人愿意按正常市价买田开垦,我们可以按比例减赋。商人或是不从,那就一律货资不得河运和过关,为了禁止商人在这个时候哄抬物价,加一条油粮布的市价限值。哪家商行超出市价就加收赋税,百姓在这上头也吃不了亏。”   只要米粮布价维|稳,于百姓的生活就没有影响,而又变相让商人去掏钱去买田雇佣农户种地,相当于解决了一批良田荒芜。也解决了一批农户田无收无收入的情况。   赵祁慎细细听下来,觉得一举多得。   首辅神色几变,没想到她居然是从商人那头下手,倒是和内阁都想到一块去了。只是......首辅想了想,说:“这方法看似可行,但如何保证各州府的商人就按着朝廷定价去卖粮。”   “这些当然是下放到各州府衙门监督,不然养他们吃干饭的?各州府衙门如若监督不到位,或敢与商勾结,那就换人,杀一儆百。再说了......”   她说着微微一笑:“再者,可效仿成祖,派内监的人到各州府相互监督。如今河工水利、织造局及盐田一块还是按着成祖时的行事,有内监与朝臣相互监督,于此事上每州府再派人过去,也不费什么事儿,还能直达天听。”   说了那么多,她的野心也算是暴露出来了。首辅手一抖,这个魏锦就是想控权,一句直达天听,不就是在暗示朝臣有蒙蔽天子的意思吗?!   “臣觉得不妥,先帝撤番厂,就是因为有内臣勾结反王,动摇朝纲......”   “朕倒觉得可行。”赵祁慎手指轻轻一敲桌子,不理会阴沉着脸的首辅,“百官里有言官,内监里也该要有直达天听的,想来成祖当年就是这么认为,才会设立内监监督。”   他搬出成祖,首辅不能反驳,想着拿来示好的筹码就那么折了,一时间也茫然不知如何再谈。   赵祁慎趁这会说:“穆王一事,朕会继续查下去,总归是要有个结果。太后那头,朕知道太后为朕的好意,朕也立了翊德皇后之子为太子,所以没有首辅所谓的受奸人挑拨离间。首辅回吧。”   话到此,今儿也没有再谈的余地了,说白了赵祁慎就是要捏住穆王的事。除非内阁如今表态完全靠拢他,不然他就让穆王的人制衡他们。   首辅走出乾清宫的时候脚下都打晃,发现不但天子难缠,那个魏锦更难缠!   内监如果再立番厂,内阁就真成了一个笑话!戎衣卫这支他们如今还掌控的天子亲卫也会被架空。   这个时候,首辅才意识到真正狼狈为奸的是天子和那个魏锦。   “朕的魏公公厉害了,这么个招儿怎么想出来的,连首辅都不敌你。”   等人离开,赵祁慎把手往袖子里一插,似笑非笑睨她。顾锦芙眼一弯,露出招牌的讨好笑容说道:“这都是从陛下那儿学的,那天收拾您写的东西,看到您写着重农抑商几字,就想到这么个法子。其实都是您想的。”   他在外人跟着纵着她,这内里自然是要捧着他。   赵祁慎把她心思想得透透的,哼笑一声:“收起你这狗腿子一样的笑,不过倒是和我想一块去了,就按着这么走,正好把番厂重新立起来。到这个时候,首辅再不恍悟,还以为刘皇后那假肚子就捏着我,就真是可笑了。”   顾锦芙没吱声,心里想的其实就是首辅自己也不愿交权。   尝过权利的滋味,谁舍得放下,她也一样的。   在晚膳前,卓宏来一趟,说是郑元青把秀琴给他们了,如今已经妥善安置着。   “把秀琴还活着的事透露给太后。”赵祁慎觉得今儿挺高兴,一件接一件的高兴事情。   卓宏应是,顾锦芙知道他又憋着坏,刘太后那头估计头发得再白几根了。   临摆膳的时候,他突然站起身说要去老王妃那头,顾锦芙只好让人拎上食盒过去。   老王妃跟林珊两人正下棋,他一来,林珊自动就让开位置,然后拉着顾锦芙说话。说的都是今天她在宫里都做了些什么的琐碎事,听得她耳朵嗡嗡直响,心里悲催地想,如若林珊真成了皇后,她会更惨吧。   都不敢想像林珊一有空了就召她到跟前说话的光景。   顾锦芙在摆膳的时候逃了出去,说要回内监吩咐正事,走到宫道上时才长长舒气。天色已经暗了,欢喜领着一队戎衣卫给她打灯笼,走到半道的时候遇到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戎衣卫当即喝停,顾锦芙就听到那宫女朝自己说:“魏公公,是奴婢,青瓷。”   她一怔,接过欢喜手中的灯笼举着一照,就笑了:“倒是巧,你这是做什么去?”   “奴婢要去司膳房,让再去给娘娘做一些吃食。”   青瓷一面说着,一面偷偷地看她,似乎还有些不安地绞着衣角。   她有些好笑。是不是先前吓着人到现在还后怕,所以刚才躲躲藏藏的,于是挥挥手说:“去吧,莫耽搁了主子的正事。”   她和颜悦色的,宫灯下眉目再俊秀温润不过,青瓷看得心怦怦跳了跳,朝她行一礼。站起来的时候,原本犹豫地话已经出口:“公公,皇后娘娘那头不对,好几回晚上奴婢听到有奇怪的动静。按着规律,今晚又该有了。”   一句简单的话,青瓷说完跑得飞快,心也跟要跳出来似的,直跑到小道上才捂着胸口。心里期待地想,不知道魏公公会不会相信她。   顾锦芙倒是被弄得怔在原地,细细一琢磨,转头就回去找赵祁慎。欢喜疑惑:“公公,不回内监了?”   “内监的事哪有这事要紧。”   欢喜刚才离得远,没听清两人说什么,这会更加一头雾水。   赵祁慎听到她在耳边禀过后,也丢了筷子:“母亲,儿子这头有要事处理,还请恕罪。”   老王妃笑得温柔:“去吧,不必要日日都过来我这的,你理好自己的事,我也就放心了。”说着,意有所指看了顾锦芙一眼。   赵祁慎只能扯着嘴角陪笑,一幅我搞不定的样子。   老王妃暗中骂他一句没出息,目送两人一前一后离开。   赵祁慎回到乾清宫让卓宏的人晚上就潜进太后那里,势必摸清刘太后那里到底在做什么。   等吩咐完事情后,他一转头就见顾锦芙在出神。正想问她想什么,准备让司膳房再传些饭食过来一块儿用,外头又有人前来禀说穆王世子身边的邵轩求见。   邵轩还是那身细布袍子,垂着头被带进殿,跪下见礼焦急地说:“陛下,世子那头出事了!晚上的膳食不知怎么掺进了鱼虾,如今世子全身都起着红疹子,还发起热来!”   中午还和他喝酒好好的,晚上人就出事了?!   赵祁慎神色一凛,顾锦芙听到膳食出问题,忙就上前说:“陛下,还得请太医先去景阳宫看看,臣也一同去。”   他一思索:“朕也去看看。”   御驾便急急往景阳宫赶,顾锦芙一路来都是心惊的。   中午的时候她还问过邵轩,穆王世子有什么忌口,明明交待下去不可用鱼虾,怎么还是出事了?   司膳房不该有问题才对。   她敏感察觉到不对劲,一抬头,正好扫到邵轩。他在撇过头,似乎刚是在看她? 第39章   景阳宫以前曾是妃嫔住所,后来关押过获罪的宫妃,这个院落有一阵时间的荒芜。是仁肃帝登基后又修缮,让给了一群修道的道士居住,仁肃帝归天后这些道士都被刘太后杀死,便又再空下来。   因为先前就修整过,反到是东六宫里最好的一处。   顾锦芙跟着赵祁慎一路进了景阳宫大门,走过门口那颗柏树,庭院里站有穆王世子的几名侍卫,一应伺候的都无声站在正殿廊下,乍看过去肃静又冷清。   欢喜在她身边嘀咕了句:“公公,宫里都说这里关过罪妃后就不吉利了,您看大行的仁肃陛下也是被这里头住的道士害死。”   深秋的晚风带着寒意,风一吹,再听着欢喜说那些话,顾锦芙心里就有些发毛,低声斥道:“瞎胡说。”   欢喜马上低头,不敢再多话。   一行人迈上台阶,屋里灯火通明,赵祁慎直接就往东边的寝室去。有个内侍在里头手足无措站在床前,见到天子到来忙跪倒叩迎。   这人是顾锦芙派来专为穆王世子近身伺候的,她见赵祁慎上床前看情况,就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你在替世子试食的时候没发现里头有鱼虾吗?”   穆王世子进宫,她比谁都小心,就怕真出问题不好交待。吃食上更不用说,结果还是出事了。   那太监紧张地回道:“公公,奴婢试食的时候并没有尝出鱼虾。穆王世子还赏下一部份给奴婢,如今奴婢屋里还留有一些,您派人一查便知。”   主子赏食是荣幸,今儿倒是成了取证的关键。   顾锦芙转身看向欢喜,欢喜得令带着那个太监下去查看。   赵祁慎已经看过穆王世子的情况,脸上都长了疹子,额间温度也高。   邵轩进来后就把帕子泡温水里绞半干,给他擦脸和脖子。   “你们世子一碰上鱼虾就会成这样?”赵祁慎见他动作利索熟练,问他情况。他点点头回道:“是的,世子沾不得那些东西,首回发现的时候是两岁的时候,自此王府里的人都记着。七八年前,世子不知怎么又误食了,险些丧命。”   七八年前......赵祁慎想起那年正是穆王世子受封的一年。   这穆王府里妖魔鬼怪也不少。   赵祁慎算了算时间,把这时间记在心里。   在太医来的时候欢喜也拿着剩下的膳食折回,当着所有人面禀道:“陛下,这里头有虾肉,掺在豆腐丸子里头了。但也不是每个都有,奴婢在这身下的五个只寻着一个。”   而且打成泥,若不是他每个都掰了些试一口根本发现不了。   赵祁慎和顾锦芙就对视一眼。顾锦芙神色冷然:“陛下,臣去司膳房一趟。”   “让人跟着。”   她点点头,心里积的怒在出了宫门后便都展现在脸上。   她突然来到司膳房,掌事的太监吴勤正在吃饭,见到人愣一下忙笑吟吟给见礼。   “您怎么亲自来了,是陛下那头有吩咐?”   “今儿给穆王世子掌勺的是哪个?”   顾锦芙往长凳上一坐,袖袍一震,神色冷得骇人。   吴勤少见她这样,本来就是她亲信,又是同在王府里出来的,闻言心里咯噔一下便知是出事了。   他忙说:“奴婢着人喊进来。”   说罢还去看欢喜一眼,想从他那得到些信息,却见到欢喜摇头,神色极为沉重。他心里更忐忑了,原本想派人去喊的,就成了亲自去。   顾锦芙耐着性子坐在那里,却是突然听到后边传来一阵叫喊,随后是杂乱的脚步声。   她蹭一下就站起身,暗道不好,快步从廊下往后院去。戎衣卫们打着灯笼围护着,个个手里都握紧刀柄,等到了吴勤跌坐的房门处,她探头看到一双悬空的脚。   “死了?”   赵祁慎见她阴沉着脸回来,指节敲在椅子扶手上,忽地摇头嗤笑。   顾锦芙抿唇,冷静思索事情前后,也就只得出个畏罪自杀的合理解释。上吊那人知道肯定会被查到,所以直接了结,断了所有线索。   如今只能去分析穆王世子出事,谁最得利。   她心中一动,抬头再去看他。摇曳的烛火将他面容照得半明半暗,他嘴角讥讽地笑容却那么真切,她慢慢转头,看向正被太医施针的穆王世子。   赵祁慎在这个时候站了起来,问太医:“世子情况如何?”   太医刚刚落下最后一针,抬手擦擦汗回道:“从疹子来看,误吃的东西量不少,由体内往外发,表面密集,再晚个一刻钟,恐怕就回天乏术。”   “挺狠。”赵祁慎负手到身后,“什么时候能醒。”   “一会臣起针再诊诊。”   “得了,魏锦跟朕到西边去。欢喜你再跑司膳房一趟,给你们魏公公弄点吃的,饿着肚子可办不了事。”   欢喜应是往外去,顾锦芙随着他到西次间,让他示意在挨着窗的太师椅子里坐好。   他这会才问:“想到什么了?”   “穆王世子自导自演吧。”   “一顿酒真喝出感情来了?他拿着命赌,给我递把落到首辅和付敏之脖子上的刀。”   她沉默片刻,摇摇头:“司膳房掌勺那个太监死得有蹊跷,即便穆王世子想以此来博得我们的信任,那不应该有人死才对。”   这死了人,难道不是变相证明穆王府的渗透到皇宫,天子怎么可能会真的去信穆王府。所以这个人是用来挑拨的。   “这才有趣。”他还是笑。   顾锦芙撇嘴,有趣个屁。   死了人只能说明还有人在淌浑水,越来越乱了。   赵祁慎说完后却闲闲坐着喝茶,甚至还有心情问她饿不饿。   他这样子顾锦芙只当是心有成竹,摸了摸袍子上的折痕说:“饿。”   他就笑了:“真能,都这样了,还知道饿呢。”   她闻言直想翻白眼,这不是他问的么。她哼笑道:“司膳房又死人了,穆王世子吃了不该吃的,穆王世子这刀没递好,反倒要割伤你的手。明儿首辅就该来质问我,怎么管的内监,番厂的事儿得先打个浪。”   “饿着还能转脑子,我们的魏公公真得朕心啊。”   顾锦芙懒得理会他这种阴阳怪调的夸赞。穆王世子自导自演,那么短时间内司膳房就死人了,首辅和付敏之的人是真有本事,如若赵祁慎身边没有暗卫和番子,恐怕真要被控制得死死的。   她不说话,赵祁慎又问:“他们瞅准了你欺负,你准备怎么办?”   她露了个灿烂的笑:“当然是能动手就不动嘴,先甩一巴掌给他们试试滋味。”   赵祁慎盯着她带狠的笑脸,心里感慨,这股狠劲究竟哪里来的,真是近得他多学坏了。   穆王世子醒来的时候,欢喜提着食盒也回到景阳宫。   顾锦芙没有跟过去,这个时候是主子们谈心的时候,她就不凑这热闹了。欢喜带回来的是一碗馄饨,她不客气地就坐在西次间里一口一个。   等吃饱喝过茶,赵祁慎还没有回来,她伸个懒腰来到厅堂,发现邵轩就站在外边。   今晚云层有些厚,折住大半的月亮,夜色昏暗,倒是显得他那双眼眸越发的亮。   她探头听到东边里间还在说话,索性抬脚了屋,来到邵轩身侧,微仰着头看他。   邵轩还是那副拘谨的样子,往后退了一步,头也垂了下去。   昨天有一瞬间觉得他莫名熟悉,如今靠近再看,又没有那感觉了。   顾锦芙在暗道奇怪,盯着他眼角的疤问:“邵轩,你这儿怎么伤的?”   她突然发问,邵轩似乎是被吓一跳,缓了片刻才回道:“是被尖锐的石头碰伤。”   “有些年头了?”   他实话回道:“是,近十年了。”   近十年,那个时候他是十五六岁的样子?看现在也就那么个年纪了。   十年.....顾锦芙就转过视线,抬头看庭院上方的月亮,这个皇宫都四四方方的,连看出去的天都是。   她不知道想到什么,笑笑说:“倒是挺有缘份。”   差不多十年前她家遇到变故。   邵轩可能是没听明白她的话,低垂着头不语。   片刻后她又问:“你一直跟着穆王世子?”   他倒是说话了:“并不是,小的是八年前遇上的世子,世子当时还未受封。”   顾锦芙本来还想问他先前是做什么的,在侧回身的时候转念一想,这跟审犯人似的,穆王世子若是知道恐怕得不高兴。   她就把话给咽了回去,正好瞧看见天子明黄的袍摆,她露出笑走到门边虚扶他:“世子可有大碍?”   赵祁慎先是看了她一眼,凤眸再淡淡撇向离得很近的邵轩,直接握上她胳膊:“太医说只要退热了就无碍。你们好好照顾世子,有什么事直接来寻朕。”   后面的一句是给邵轩说的,邵轩已经跪在地上应是。   赵祁慎这才带着他的魏公公往外去,走到宫门的时候低声问她:“你这查人家底呢?”   敢情他都听到了啊。顾锦芙很淡然地说:“就是好奇,欢喜说他谈吐不俗。昨儿在乾清宫和现在,他一直在我面前装傻子,丁点话风都不露,所以多问几句。”   “嗯,原来你喜欢用缘份一词给人套话。”   他意味不明扫她一眼,这下就成她眨巴眨巴眼装傻,她刚才就是觉得十年这个时间有缘,没其它的意思。被他阴阳怪调的说出来,似乎就暧昧了。   她不说话,赵祁慎嘴上可没就这样放过她,说道:“你不觉得我们才叫有缘份吗?我父王还是皇子的时候,你父亲查清诬陷我父王的案子,如今我这当人儿子的,要反过来帮他女儿查案。你还就那么巧被我捡着了。”   “被你捡着不是巧,我就是奔着建兴走的,一路也没少吃苦头。你总是爱上街,打听打听,就能撞到。”   “嗯......魏公公打小就会算计人心啊。”   他笑了声,想到当年她跑到跟前说‘我是顾寺卿的女儿’时凶巴巴的样子,居然也不怕把她丢衙门去。   顾锦芙听着褒贬不明的话嘿嘿一笑:“谢您的夸了。”   反正她脸皮厚,全当是夸赞。   “咱俩谁跟谁,以后都要炕上一头睡的。”   说不过两句,他正经样儿就没有了,顾锦芙一阵无语。   两人都沉默片刻,就又听到他说:“穆王世子刚才说他并没有吃那些豆腐丸子,他吃的是虾仁干,自己带的,还说这是他父王吩咐,要为我打开局面。”   就是表忠心了。   顾锦芙脚步一顿:“所以还是我们后来猜想那样,就是有人也想借着穆王世子朝我们发难,结果正好碰一块儿了。”   赵祁慎长吁气:“是吧。”   他两字带着不确定,让顾锦芙皱了皱眉,想问他是不是想到什么别的,结果他拉着她手很不要脸地说:“晚上还陪我睡吧。”   她险些就要当众殴打皇帝。   回到乾清宫,赵祁慎也不着急沐浴,而是坐到书案后看折子,顾锦芙知道他是在等消息。   她就搬了椅子坐到他边上,挑出几份着急的折子递给他。他头也没抬:“把今儿下午你说的,与赋税相关的都写下来。”   她一听就来精神,让欢喜再拿一套笔墨,就跟他挤一案头写折子。他时不时抬头看她越发与自己相近的笔迹,会指出哪个字写得不工整了。   两人安静呆一处,不说话时也是温情。   不知是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打破这片宁静,顾锦芙几乎是瞬间就抬起头,杏眼里都是期待。   来人正是卓宏,半跪在案前禀道:“陛下,抓到人了。”   还真抓到人了!   顾锦芙站起身,赵祁慎头也没抬:“去吧。”   他总是能看穿她心思,她抬起脚就要往外走,下了台阶又停顿下来,回头看灯火中的他:“您不去吗?”   “我等她来。”   她略微思索,再没有犹豫与卓宏一块儿前往慈宁宫。   宫里的夜寂静无比,顾锦芙被戎衣卫簇拥着,前头是提着唯一一个灯笼的卓宏。她耳边除了整齐的脚步声还有自己的心跳声,每一下都无比清晰。   慈宁宫里却与外头是截然两个世界一般。   庭院里站满拿着火把的戎衣卫,一个衣衫不整的人被按在地面上,刘太后就站在庑廊下,见她前来眼神冷而厉。   顾锦芙面对她这样的神情反倒是笑了,遥遥于她一礼说道:“臣见过太后娘娘。”   “你们这是要反了?!”   刘太后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极力让自己冷静。   顾锦芙眸光一转,语气不觉也冷了下去:“娘娘这话要问跪地上这人才是。”   这人衣着凌乱,可是从皇后屋里挖出来的。   刘太后听着她的声音,被寒夜的风再一吹,浑身发冷。   她现在其实就是硬撑着,她根本不会想到赵祁慎大胆到叫人直接杀进来,根本就措手不及。人就在皇后床上,皇后正光着身子......一切来得太快。   可赵祁慎那头又怎么能算准时间的,整个慈宁宫应该是秘不透风。   顾锦芙见刘太后无话可说,轻轻笑一声,眉眼间全是恶意:“娘娘若觉得一个不够,臣那头还有一个。娘娘可还记得秀琴,她若是明天跟李大人一同出现在朝中,娘娘觉得会不会很热闹?”   ——秀琴?!   刘太后眉心猛然一跳,秀琴不是死了?!   此间有一个戎衣卫拉扯着一位宫女上前,那宫女是常在刘太后身边伺候的,脸色惨白,被拽得鬓发凌乱。   宫女被丢到卓宏脚下,那名戎衣卫禀道:“千户大人,这个宫女想自尽,被属下先行发现。”   顾锦芙就蹲下身看那名宫人,大约已经猜到她的作用,想到近来频频出入慈宁宫的|刘|家|国舅爷。   “国舅爷的人?”   她一句话让宫女抖如筛糠。   看来是确定了,她再度站起来,理理袖口,手尖摸着金银线交织的锁边,扬声说:“太后娘娘,淫|秽宫闱,混淆皇室血脉是什么样的大罪,应该不用奴婢再细说吧。您曾经是皇后,掌着后宫,应该比臣更清楚。”   “魏锦,这是你们嫁祸。”被逼至死角,刘太后亦不认输,“有本事你就真让这些人都到朝堂上与哀家对峙!”   “臣以为何必闹到朝堂上。”   她淡淡笑着,刘太后被她这话说得有些糊涂,在努力地思索是不是此事还有转机。   顾锦芙又说道:“臣这个时候让内阁和大理寺还有都察院的大人们进宫一趟就是,宫里还有太医院,更有懂验身的嬷嬷。这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众目睽睽之下一验就分明,真闹到朝堂,没得把家丑扬天下,连着陛下都要为您蒙羞。”   “——娘娘您说对吧。”   原以为还有一丝希望的刘太后趔趄退了两步,碰到门槛,狼狈跌倒。   宫人们都被戎衣卫控制着,如今连个扶她的人都没有。   刘太后摔得眼前发黑,天旋地转中只有恐惧和绝望,所谓灭顶之灾就是这种感受了,让人喘不过气来!她不断发抖着,眼前闪过这么些年死在她手里的那些人面容,冷汗湿了里衣。   顾锦芙淡然看着这一切。刘太后在强行宣布刘皇后有孕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逼向绝路,即便今晚他们没有拿到人,有着秀琴在,明天在朝堂上她也能让刘太后倒霉。   只不过刘太后时运不佳,被拿了个现成。   庭院里只有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响,刘太后倚着门框坐在地上沉默,顾锦芙也没有逼她。她倒要看看这控权多年的太后最后这步要怎么走。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刘太后终于扶着门槛站起来,她颤抖着手慢慢转身。   卓宏示意戎衣卫跟上,却被顾锦芙一抬手制止了,她自己跟在了刘太后身后。   卓宏放心不下,也快步跟着前去。   只见刘太后到了西配殿,刘皇后就在里头的寝宫里。   刘太后脚下没有停顿,一步步来到刘皇后跟前。早在抓到人的时候,刘皇后便自己在寝宫里整理仪容,见到姑母前来她簪上凤首步摇站起来。   她一身皇后的礼服,端庄贵气,面上带着浅浅地笑朝刘太后说:“姑母这是要来送我一程吗?”   顾锦芙闻言看了眼刘太后,刘太后眼中一片朦胧,慢慢走到皇后跟前问:“你恨姑母吗?”   “恨吧。”刘皇后微微一笑,笑容里又有解脱,“臣妾下去见着陛下后,会告诉陛下他母亲如何狠毒无情。”   一滴泪就从刘太后眼角滑落,可她却笑着:“恨吧,也只能怪你太蠢和没用。”   刘皇后也朝她笑,转身抬手指向妆台:“那是我准备有段时间的东西了,但一直没用上,也不是不敢,而是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死了。”   顾锦芙看过去,那是一条白绫。刘皇后此时也转身走向妆台,把白绫拿在手里,然后再回到刘太后跟前:“姑母既然要送我一程,那就送到最后吧。”   刘太后抖着手去接过,只有刘皇后死了她才能活。刘皇后清楚,她更清楚,这个局,只要死一个人就能破了。   刘太后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眼里朦胧水汽已经不见,她一挥白绫就套在了刘皇后脖子上.......然后一点点用力。   卓宏想要上前,顾锦芙抬手挡了。刘皇后刚才说不甘,现在却安安静静地受死?   肯定有不对劲。   她这头想法还没落,就听到刘太后猛然惨叫一声,她看到抹血色,然后是刘太后松开勒白绫的手捂着眼倒在地上。   刘太后右眼被皇后的凤凰簪扎中,血从她指缝中源源不断淌出来,刘皇后看着她倒地倏地大笑,几尽癫狂。   “姑母,疼吗?”刘皇后笑着缓缓滑坐在地,双眼瞪得极大,表情狰狞恐怖,“疼吧。没事,你死不了的,只是疼而已......就是死,也只能活活疼死。”   刘皇后笑声刺人耳膜,刘太后痛得在地上打滚,听到这话猛然又翻坐起身扑像刘皇后,力气出奇大地掐住她脖子:“贱人!你这个贱人!!”   刘皇后任她掐着,真的再没有反抗,双眼不断睁大,最后在刘太后手中瞳孔溃散。顾锦芙听到她最后死前还笑了一声,带着浓浓的嘲讽,刘太后却是还听到一句话。   ——你会活活疼死。   疼痛和愤怒的疯狂终于在这瞬间清醒过来,但刘太后再松手已经晚了,刘皇后已了无声息,嘴角带笑瞪着她看。   刘太后再度疯了,拽着刘皇后的尸体不断摇晃:“贱人!你对我做了什么!你这个贱人!!”   愤怒的质问声在屋里回荡,却再也没有人答她了。   顾锦芙看着刘皇后最后落得个被人利用身死的结局,替她感到悲凉。   “让人给太后包扎,她现在可不能死。”   赵祁慎还等着她呢。   顾锦芙淡淡说一声,转身出了配殿。刘太后发疯咆哮的声音在身后嘎然而止,她抬头看向夜空,厚厚的云层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月亮重新露出来,慈宁宫仿佛染了满地寒霜。   她走下台阶,无意中侧头看到宫墙边的花圃躺着不少人,那应该是刘太后的暗卫。刚才站在前边没往边上看,倒是忽略了这一阵血腥味,她移开视线,在跪地的一众宫人中看到个还算熟悉的身影。   “青瓷。”她喊了一声。   青瓷颤抖着应声。   她上前,去把人扶起来:“以后跟着我吧。”   青瓷一眨眼哭出声,跪倒磕头,见她往外走,忙不跌跟上。   乾清宫里,赵祁慎还坐在案后。   顾锦芙带着青瓷进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赵祁慎这才懒懒扫向跪在地上发抖的人说:“是有功,让她就和欢喜作个伴吧。”   这就是留下了,顾锦芙喊来欢喜把青瓷先带去歇着,慢慢跟他说讲慈宁宫的经过。   他听着沉默了片刻:“可惜了。”   也不知道是可惜刘皇后没能弄死刘太后,还是别的。   等到卓宏再回来的时候带着一个消息,刘皇后扎人的簪子淬了一种腐蚀性的毒粉,太医也解不了毒。血暂时止住了,伤口却会反复溃烂,能折磨得人死去活来,最后中毒的都是自我了尽。   身为皇家人,赵祁慎对这种毒最了解不过:“后宫里最喜欢用这种毒折磨宫女和嫔妃,当年惠贵妃就是这么死的。”   惠贵妃?   顾锦芙回忆了一下,想起这人是谁,喃喃地说:“成祖的惠贵妃,肃王生母。”   惠贵妃居然是这样惨死的。   这深宫之中女人的争斗,她心头突突地跳。   刘太后那头昏厥不醒人事,赵祁慎知道今晚是等不到人了,就让卓宏看管好封锁消息。   卓宏离开后,他一抬头就见顾锦芙退到有五步远,他起身走上前去牵她手:“歇了吧,明儿得一团乱。”   顾锦芙指尖有些冷,在他握住自己的时候反手死死抓住问:“你到底会娶几个?”   赵祁慎一愣,她朝他扯出抹极难看地笑说:“你还是放我出宫吧,万一你娶多了,我变成刘皇后或是成了惠贵妃怎么办?”   他愕然,她居然是在想这个......旋即扑哧笑了,一把将她按到怀里:“嗯,这总算开全窍了。”   他连一个都可能娶不到手,还能娶几个?   但赵祁慎没说,他觉得让她担惊受怕一下也好,喜欢她的憋屈总算有地方报仇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锦芙:坦白从宽,作死不会有好结果的。 第40章   次日,晨光熹微,常绿的灌木丛叶片上还沾着露水,乾清宫里伺候的已排成列端着一应洗漱用具往内寝去。   天子穿着中衣赤脚踩在地毯上,魏公公嘴里叨唠着寒从脚下来,抓住绫袜鞋子追着跑。   一众宫人垂着头,听到天子的笑声就忍不住抬眼偷看。   正好见到天子修长的手扯住他官袍袖子,把魏公公拉到身侧不知低语什么,魏公公也笑了,把袜子丢他身上转身又去抱龙袍。   青瓷是首回跟着欢喜到前头伺候,对这一幕诧异又好奇。   宫里关于天子与魏公公传言多了去,但这种亲密是首回见,印证着那些传言,让她看得心头直跳。而天子似乎也比她想像中更好伺候,魏公公让他自个儿穿袜子也没见恼的,若是换了皇后和太后......   她想到两人高高在上,动辄斥骂抬踢,心中又一凛。   顾锦芙已经把人拉到屏风后穿衣裳,他偏还要闹她,握着她手系系带,没事还抓她手往自己胸膛上揩两把,末了还得问好不好摸。   她无力应对,没好气地说:“跟门口大块的地砖似的,你自个去摸摸感受一下。”   赵祁慎对她这种不解风情也算是服气了,好不容易昨儿算开完窍,知道要吃醋,今儿就又恢复那木头性子。   他哼哼一声,抓住她手又往腰间再摸一把说:“这儿呢。”   她顺手就掐住腰上的精肉,咬牙道:“你下边还想叫我摸哪?!”   一肚子的花花肠子,要是能得给他打个结!   赵祁慎被掐得直皱眉,嘴里喝一句:“大胆!”   她嘿呀叫着,继续用劲:“有本事砍了我脑袋呀,赶出宫也成。”   他立威不成反倒被掐得直抽气,凤眼瞪大了说:“做梦,都睡了我还想出宫!好让我跟那郑元青一样,罩头罩脸都是绿的吗?”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她呸他,把腰带往他身上一丢,不伺候了。   众人看到魏公公自个先出来,翘首等好大会才见着天子慢吞吞地来梳洗,顾锦芙在外头已经让人摆好膳,挨着尝了一遍。   赵祁慎来到食案前发现所有吃食都缺一大口子,某人站在一边摸肚子,若不是注意形像估计还得打嗝给他看。   真要把她纵上天了!   天子这头用着早膳,一会就该临朝,沉寂一晚上的太后在这个时候被抬着过来。   刘太后戴着帷帽,刘皇后死前的报复叫她毁了眼,也不想把败态显在赵祁慎跟前。这个纵横后宫近二十余年的女人,即便是来求人也还是高傲的姿态。   顾锦芙把满屋的人遣下去,青瓷见到刘太后脚有些发软,低垂着头匆匆躲开。   刘太后却还是一眼看到她,直接冲上去就要把人扯出来,顾锦芙神色淡淡地说:“太后娘娘,这里是乾清宫。”   刘太后嚣张的气焰就在她这一声中被掐灭了,站在那处浑身都在颤抖。   赵祁慎继续吃着早膳,连筷子都没停一下。   天子傲慢,刘太后心中是怒火是被羞辱的难堪,可到了这个境地她还能怎么办。   刘太后颤抖着,身子一点一点矮了下去,跪倒在地冰凉的地砖上:“皇上,哀家今日来,只求皇上能给刘氏一门活路。成王败寇,哀家认了,杀人也不过点头地,你若没有哀家,今日你也不能坐在这皇位上。”   大殿里突然就响起叮一声清吟,是赵祁慎手中的银箸敲在瓷碗上。   顾锦芙扫了一眼,见他已经再继续用饭。   刘太后跪在那里许久,地砖的凉意一直渗透到她肌肤上,再蔓延至全身,连一颗心都是冷的。这种折辱叫人无地自容,她死死咬着牙关才没让自己站起来拂袖离去。   寂静的大殿里,折磨着人尊严的屈辱中,她感官似乎就变得极敏锐,甚至脑海里能描补出天子眼中对自己的不屑。   终于,她又听到天子那头有动静。   赵祁慎搁下了碗,抓起帕子抹抹嘴角说:“太后真以为,没有你,朕就坐不上这个位置吗?”   刘太后心头一紧,仓皇抬头。面纱模糊了天子面容的轮廓,但他锐利的眸光能穿透一切,像刀子一样剜在她身上。   她哆嗦了一下,为天子那意有所指的话心中慌乱。   刘太后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赵祁慎此时站起身往外走,明黄的龙袍飘过太后眼前,让她抬手想去抓住。赵祁慎却快一步越过她:“别脏了朕的衣裳,而且你要跪的人也不是朕。”   不是他......刘太后闭上眼,终于歇斯底里地悲哭出声。   顾锦芙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在刘太后惨痛的哭声中轻声说:“陛下这就要上朝了,您有空哭,还不如早做行动。”   说罢,跟上赵祁慎往金銮殿去。   老王妃是个喜欢摆弄花木的性子,每天一早总会亲自给爱花爱草浇水修枝,风雨不变。   今儿她也正摆弄最爱那盘松针,结果听到刘太后前来的唱到声。   她站在庭院里,见到戴着帷帽的刘太后,身边一个宫人都没有,身后跟着的都是从王府进京的戎衣卫。   她手一顿,没有像往前那样行礼,而是看着刘太后一步步走到身前,跪倒。   她甚至没有惊讶,而是微微一笑,面容如常的温柔:“您这是做什么。”   刘太后手指甲都掐到肉里,老王妃进宫时怎么给她的折辱,如今都还在自己身上。她再也强势不起来,见天子时的傲骨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支撑不起她的尊严。   “大嫂,我来给你赔礼。”   老王妃叹息一声,说道:“这个礼,你赔不了。王爷不在了,但当年王爷在你们夫妻手里受的难,我虽只是耳闻却替王爷记着呢,一天都不敢忘。”   刘太后脑子里嗡嗡作响,几乎是整片空白,恍惚中她连跪直的力气都没有。那个一直被她看不起的身影在眼前渐渐消失,耳边隐约是一句:“当年你让王爷安然离京了,就应该想到今天的结局。”   “——不!”她厉声尖叫,从地上爬起来,发疯一样要去抓住那转身离开的背影。   戎衣卫已经及时拽住她,伤口上的药在此时也失去了阵痛的效用,她痛得十指弯曲,恨不得把疼痛的那块肉抓掉。   戎衣卫却死死按住她的胳膊,她只能拼命扭动和嘶哑尖叫,直至被活活痛到昏厥。   金銮殿上,赵祁慎当朝提出顾锦芙昨日说的赋税提案,遭到首辅为头的极力反驳。   赵祁慎也不着急,暂且搁置,再又说道:“朕既承大典,该为亡父追封,该为母亲大人正封号。”   追封已故的建兴王?!   都已经是王爵了,再追封下去,那只有......帝!   首辅一个激灵,当即失态高声道:“陛下,您此举有违人伦!您是过继到太后娘娘名下,如今就是只能尊娘娘为母,您追封建兴王,不是乱了这间的关系!”   礼部尚书也被这个提案吓得跪倒在地:“陛下,您已告太|祖,入了皇考,追封不得!”   满朝文武跪倒三分二,赵祁慎冷冷看着,嗤笑道:“自古没有子不认父母的事,朕就是建兴王的儿子,即便过继那也改变了不血脉。大行皇帝无后,本就应该由先帝血脉继大典。”   “刘太后与你首辅揽权,意图控制朝局,控制我赵家江山,才硬凑出一个什么嫡支不可断,叫朕过继到刘太后名下!但我建兴王府就是先帝血脉,朕的父亲还是先帝长子,祖宗规矩摆在那里,立嫡立长,岂容你们这些佞臣在我赵家规矩前撒野!”   一句佞臣让首辅气得摇摇欲坠,大瞪的眼里都是血丝。   天子今日是疯了吗?   “臣不敢背这污名!”首辅仰头高喊。   赵祁慎却是站了起来:“那你就仔细想清楚朕刚才所说的每一个字!”一拂袖留下满朝文武离开。   首辅跪在地上,浑身冰凉,下刻撑着膝盖站起来,踉跄着往外走。   ——太后!他得去见太后,天子发疯了!   付敏之也被吓得不清,跟着一块儿跑出去,扶着首辅结伴往慈宁宫去。其余的大臣爬起来,面面相觑,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色,唯独还站着的次辅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理理官袍往外走。   赵祁慎沿着长廊往后宫方向去,顾锦芙跟在他身侧,原本以为他今日早上就该把刘皇后的事说出来,结果他是先为父母亲在争。   她想了想说:“您这么一下,首辅肯定得去太后,见不着人恐怕就都知道了。您不怕生波折?”   他视线远眺衔接乾清宫的朱红宫门,眼里有流光一瞬即逝:“可见过猫抓鼠儿?”   当然是见过。   她抬头凝视他带了笑意的凤眸,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还有别的打算,就跟抓鼠的猫一样,拿爪子拨弄老鼠,不时松开让老鼠以为自己能逃出生天,几翻折腾后筋疲力尽绝望地入了猫腹。   更何况他还是只大猫,每回温吞应对后就是雷霆手段。   她突然有些期待首辅见不到太后是什么表情。   原本是要回乾清宫的,结果赵祁慎又起了要去探望穆王世子的念头,也不乘辇,慢慢踱着步子走过去。   穆王世子半夜就退了热,见到他前来,一脸惭愧:“臣给陛下添麻烦了。”   “是挺麻烦的。”他很坦然,倒是把穆王世子噎得温润的面庞都显出尴尬来。   顾锦芙习惯了他的毒舌,默默心疼了世子一把。   邵轩前来上茶,还是那幅垂头谨小慎微的样子,顾锦芙瞅了他几眼,突然看到他奉茶露出的右手腕。手腕上有一块浅褐色印记,花生米大小。   她心头猛然一阵跳动,视线锁在上头怎么都挪不开。   但他上茶的动作也只是瞬间,那块印记很快又被遮挡在袖子下,任她肉眼再盯着也无法穿透布料,甚至是邵轩离开的时候她还跟了一步。   如若不是赵祁慎喊她一声,她恐怕真的跟出去了。   她一脸茫然看着他,眼里还有惊疑,表情十分古怪。赵祁慎剑眉皱起,余光扫到消失在珠帘后的身影。   她又在看什么,还这么幅表情。   从景阳宫出来,她还是缓不过神来的样子,赵祁慎终于耐不住问:“见鬼似了的,魂被人勾走了?”   “你说......这天下会有一模一样的胎记吗?”   胎记?   “什么胎记,谁的?”那个邵轩吗?他想着,借宽袖遮挡去牵住她手,“你瞅人哪里了,人哪里长胎记了?!”   她手汗津津的,让他更察觉事情不对。   顾锦芙没有像往常那样挣脱,而是任他握着,还是满眼茫然看着他:“你就说会不会有一样的。”   “可能人有相似,你说的胎记当然也有相似的。究竟在想什么?”   她摇摇头没有作声,脑子里混乱。一时是邵轩的手腕,一时是她年幼时兄长的样子......两个人没有相似之处。   难道真的只是那个胎记相似吗?   她不说话,赵祁慎只有暗着急的份,知道她的性子,如果她不说再问也不会说。直憋得他想挠腮。   这几天进京赴考的举子已经陆续来到,赵祁慎手下几大家将也陆续回来,今日又归来一位,高兴地给他禀报京城街头挤满考生的盛况。   再有小半月就要开恩科了,赵祁慎还是有点期待的。首辅那头去过慈宁宫,发现根本见到不刘太后,慈宁宫被天子的人把守着,付敏之发现自己暗中安排的人都不见了,两人心惊着离开。   “天子究竟想要做什么?”付敏之烦躁地在打转。首辅被他转得头晕,说:“肯定是出事了,不然怎么能说围住慈宁宫!”   “我们直接告诉其他大臣,说天子为了追封建兴王,软禁太后娘娘!”   首辅一开始也这样想,可又觉得里面有不妥:“如果我们这样做了,就应了他朝上说的与太后拢权,奸佞二字躲不掉。”   “那我派人救出太后。”   “建兴王府的几大家将都已经回京,禁卫军里头早被换过一批,何况守着的是天子的人,你非得往谋逆上头撞吗?!”   这也不行,那也不妥,付敏之气得一拳砸在墙上:“那您说要怎么办!”   “派人去给众位大人送信,我们罢朝!”   罢朝?   “都不要到衙门和上朝,只说我们都病了!马上就要开恩科,朝中无人,我看谁人去监考!”   “可还有次辅的人!”   首辅冷冷笑一声:“次辅的人敢去,那就......杀!”   他倒要看有没有不惜命的!   付敏之一凛,阴沉沉地笑了笑。   很快,朝中众位大人都收到了首辅指示,当天都没有表露出来,于次日就往衙门告病。不过半天时间,京城六部各寺衙门都空了似的。   赵祁慎收到消息的时候还很有兴致地教顾锦芙下棋。   顾锦芙从昨天到现在还是一心不在焉的样子,走棋也不用心,听到说大臣们都病了才微微提了精神说:“他们这是在抗议。”   他点点头:“我知道,快落子。”   她只能胡乱丢了个地儿,他幽怨地看她一眼:“你就不能用点心,或者有什么与我说说,还以为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没有不能说的吗?   她抿抿唇,还是摇了摇头:“我探了虚实再和你说。”   她也不敢确定是怎么回事。如若那真是好兄长,他怎么会在穆王世子身边,为什么又不与她相认。   穆王和赵祁慎有着死仇,她说了会不会让他多想。   一层一层想下来,她觉得还是不要说的好。等她探明白了,她才能知道该不该说!   他对她向来是纵容,即便现在气得牙痒痒也是纵着。   ——他等就是了!   他自己安慰自己,她向来没良心,虽是开窍了,始终还是把自己圈在那一亩三分地里头。到现在也没有真正与他交底。   赵祁慎没得气闷,索性不多想,扔了棋子看向窗外,突然想到趁这个时候有空去做另外一件事。   “我们出宫去。”   出宫?   顾锦芙愣了愣,没什么神采地看着他:“您这出宫牵扯的可大了,出去做什么?”   “以前被罚禁的时候怎么出去,我们现在就怎么出去。”赵祁慎却一锤定音,她吓得一个哆嗦,这不就是先斩后奏吗,总算打起精神劝道,“不成,被娘娘知道了,又得说是我撺掇的。”   他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拍拍她肩头:“我担着,我有正当理由出去。”说着让人把许志辉喊过来。   许志辉听到天子的想法一阵无语,知道天子这是拖自己进泥坑里,回头王妃问起他就是顶罪的吧。可天子有令他也没有办法,如今京城就在戒严,还是很安全的,他沿途再细致安排吧。   于是三人商量商量,赵祁慎换了身戎衣卫的衣罩甲顺利出宫,在马车上顾锦芙又张罗着帮他换衣服,自己也把宦官服换成一身直裰。   两人一人一身直裰,带个帽巾,一宝蓝一天青,清俊褥雅,站在大街上十分显眼。   许志辉穿着一般的细棉布袍子跟在两人身边,看起来就是送两位少爷进京赶考的护卫。   赵祁慎对京城还没有顾锦芙熟悉,街道繁华,人头涌涌,他看了半会问她:“你知道郑家怎么走?”   顾锦芙一阵无语:“您打听郑家做什么?”   “给你要回定婚书,再有是......你不关心岳父大人的案子了?”   “呸,谁你岳父大人?!”顾锦芙呸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双眼一亮,“是去见郑家留着的那个宫女?!”   上回他让卓宏要人,后来就没了后续。   他却是神秘一笑:“到了你就知道。”   两人脑袋碰脑袋地在那儿咬耳朵小声说话,许志辉站在后头有些无奈,这两位好歹注意点影响,没见过路人都投来微妙的眼神?   顾锦芙是知道郑家在哪的,转身就拉着他回马车那:“东城双槐胡同!”   许志辉只好再当着车夫往东城去。   郑家其实离着以前的顾家不远,隔了两条胡同,东城本就是达官贵人所在的地方,离得近也没什么稀奇的。   可赵祁慎听着就拿奇怪的眼神看她:“敢情还是青梅竹马?”   “哪里来的青梅竹马,我首回见他的时候,他就抄我家!”   他心里平衡一些了。   天子突然驾临,郑家直接乱了套。郑元青去了镇刑司,虽然首辅有令,但镇刑司里那么多犯人,还是得留着人守场子,已赋闲在家的郑父跑得一头一脸汗跪迎。   顾锦芙还在好奇四周打量郑府,见到郑父的时候心情有一瞬怪异。不过她很快就低下头,跟在赵祁慎身后,郑父满脑子都是天子为何驾临,倒也没有注意他。   有赵祁慎的吩咐说不要惊动其他人,郑父便只暗中叫人送信给儿子,自己引着天子到前厅喝茶。   许志辉守在门口,郑父望了他魁梧的身形一眼,这才忐忑询问天子来意。   赵祁慎开门见山说:“先前朕与郑副使提过,想要一个先前出宫的宫人,想来是她在贵府得重用,一直未见人。所以朕就亲自来了。”   郑父闻言心头咯噔一下:“禀陛下,那名宫人说来不巧,半个月就回乡了。犬子没有与陛下说明吗?”   半个月前就走了。   倒是走得及时,在他开口要人前走了。   赵祁慎微微一笑,说道:“问你也是一样。”   郑父弓着腰,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朕想知道当年肃王反案,顾寺卿到底是怎么弄到禁宫布防图的,如今那布防图又在谁手上?”   此话一出,郑父猛然抬头,下刻又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忙再垂眸。   当年的事情,天子是察觉到了什么吗?   不然也不会有布防图何在一问。   郑父脑门的汗还没擦去,如今又细细密密再冒出来,沿着他眉毛滴落,腌得双眼辣疼。   他沉默良久,赵祁慎手指轻轻敲了敲桌案:“朕不着急,你慢慢想,想清楚了再说。”   顾锦芙站在他身后心头也跳得十分的快,同时意识到赵祁慎问的话有另外的出入,她隐隐察觉父亲案后可能还有什么,他怎么知道布防图失踪了?!   之前他也没有说!   她不知怎么就想到郑元青先前说的那些话:那么多年,你以为他就没有查到什么吗。   她眼前的身影似乎就有些发虚,恍惚了片刻才再敛神。   郑父一直都没有说话,冷汗都湿了背,秋日的衣裳不算薄,都被渗出一片阴影来。   赵祁慎还真的就不着急,闲闲坐在太师椅里喝茶。   他看着年少,却有这分定力,让曾经的戎衣卫正使都倍感压力。当年郑父经历的风浪可不是一星半点,如今在这位少年天子跟前竟不敢出声,或者是怕说出的话被发现错漏。   厅堂里气氛一再凝滞,赵祁慎转头去看唇线抿得发白的顾锦芙,站起身去拖过一把椅子放在侧边,把郑家当自个家一样让她坐下,顺带在她耳边轻声说:“你是不是在编排我?你信不信我?”   顾锦芙被他按坐在椅子里,对上他清亮的凤眼,扯出抹不太像笑的笑来:“我一直信任你,但你说过再没有别的了。要是还有,我们回去再论。”   他也露了笑,话说得好听,却已经给他定罪了吧。   天子让随从坐下,郑父此时抬眼,发现是个唇红齿白的男子,眉宇清秀俊美......这是内侍?   看了一眼,便觉得有些许眼熟,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赵祁慎重新坐下,再度开口:“不知你想好说辞了吗?”   郑父当即再跪倒:“陛下,臣当然是知无不言的,只是......”   “只是那图是你们郑家弄丢的,你们也不知道图的下落对吗?”   他猛然抬手就砸了茶杯,碎裂的瓷片溅得一地都是,茶水顺着地砖淌到郑父脚下,让他脸色十分难看。   顾锦芙也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郑父。   ——是郑家栽赃她父亲的?!   “臣冤枉!”郑父喊冤,心头狂跳,“陛下,臣与顾家当年结着亲,即便是臣丢了图,又怎么可能会诬陷到亲家身上。那样郑家也会受牵连,要叫猜忌。”   “你郑景明有多狡猾朕大概是知道的。”赵祁慎根本不听他这种分辩,冷笑道,“顾家当年是与你们郑家有亲,但你们脱罪的办法多了去,顾家获罪,你们郑家只是从正使降到副使。这就是牵连了,你倒是再试试怎么圆这个荒。”   “不是......”   “那你告诉朕,如今戎衣卫手里掌管的禁宫布防图,为什么是新制的。朕看过那份图,用的纸是十年前新晒成的,纸质比京城其它舆图来得细腻,那一年正好是造纸上有了新近展。如若那就是从顾家搜出来的图,怎么可能是新纸?”   郑父哑口无言,一道声音却是从外头传进来:“父亲,你难道还准备瞒着吗?”   顾锦芙向外看去,见到郑元青被许志辉拦着,神色晦涩地也朝她看过来。   短暂的对视,她撇开头,双手死死握着。   赵祁慎示意让人进来,郑元青一撩袍子跪在父亲身边说道:“陛下,臣先前就已经阐明会为陛下效忠,当年之事是郑家之过。臣的父亲年迈糊涂,连臣都瞒着,臣是昨晚找到那个宫女的尸首才知道她身亡,并非回乡。”   说罢,又哀求似地与父亲说:“您把当年的事情经过都说了吧。”   他那样子竟是不知当年事情真相,顾锦芙眸光闪动,是在观察他的神色。   “我哪里知道为什么会从顾家搜出布防图!当年的图是我们家丢的不错,但确实又在顾家搜出一份临摹的,就是如今戎衣卫存档那份,那是证物不能销毁,所以才会还在戎衣卫里保存着。”   郑父闭了闭眼,终于道出当年真相。   “可是付家不知为何把当年的卷综毁去,只留着一份白纸在里头,偏还留着那份已经失效的布防图。这么多年了,你也一直在查这事,我劝过你多少回不要再查,这里头恐怕还有暗藏的勾当,你倒是不听!”   “——那个宫女为什么会有肃王私铸的银子。”   顾锦芙终于说话了。   郑父闻言看向她,越发觉得她眼熟,但顾忌她是天子的人,只能回道:“本就是肃王的人。”   “那你为何留她在府里?!”   她再度一针见血指出问题关键,郑父颓败地说:“我怀疑那图是被肃王的偷走了,她是我暗中发现她是肃王案里漏网的,所以让她进府,派人一直监视着她,想看看能不能再找到图的下落。可是肃王死了,这么多年她也没有异动,前些日子元青与我说陛下要人......我就把她杀了。”   “所以你们郑家明知我父亲极可能是冤枉的,却没有替他申冤,而是让他来结这个案,来掩盖你们犯的错!”   她激动的站起来冲上前,双目通红去揪住了郑父肩头的衣裳。   郑父在她一句‘我的父亲’中愕然,郑元青忙站起身想去拉开,赵祁慎却是先将人拉回身边,冷冷盯住这两父子。   郑父终于认出她来了,本来该成为他郑家妇的顾家女!   他就去看儿子,见到儿子垂了头,没忍住站起来甩了他一巴掌:“你居然瞒着我她还活着的事!”   郑元青被一巴掌扇得歪了头,郑父手都直抖:“你这个逆子,怪不得你最近越来越反常,暗中查当年的事情那么要紧。怪不得陛下会问你要那个宫女,你却一字也不跟我说!”   “父亲!当年你亏欠了顾家,你一直不告诉我真相,我查怎么了?她是我未婚妻,我想查清错了吗?!”   屋里一时间就闹了起来,许志辉听到顾家女、未婚妻的,回头就见到他们的魏公公被天子护在怀里,眼皮不断地跳动着。   魏锦......是个姑娘家?! 第41章   郑家父子恼得面红耳赤,顾锦芙则气得面红耳赤,要不是赵祁慎死死抱着她,恐怕要冲上去和郑父拼命。   至于赵祁慎,心里膈应死郑元青那句‘她是我未婚妻’,抱着人冷冷地在父子对峙间说道:“你们父子要动手随意,今日朕来还有一事,顾家与你们郑家的亲事不做数了,当年的定亲书和庚帖都取来吧。”   这也是他今日来的要事之一。   经他一提,顾锦芙亦想起自己的庚帖还在郑家人手上,轻轻推开他示意自己冷静了,朝一边脸肿起的郑元青说:“郑副使的妻是谢家女,我一介罪臣之女高攀不起。”   郑元青双拳瞬间紧握,她知道自己已娶亲的事。他神色哀伤地看着她,被她冰冷的眼神狠狠剜了一下,他猛然闭上眼。   是郑家先有愧于顾家,即便不是他本意,可父子一体,家族一体。更何况......郑元青想起跪在天子跟前应下的事,在家族面临倾扎的时候,容不得他的儿女情长。   郑元青轻轻笑了一声,睁开眼的时候把所有情绪都敛入眼底,与她说:“当年的定亲书已经烧了,我亲手烧的。”还有写有他生辰八字的庚帖,在她的牌位前。   “你嫌恶郑家也是正常的,你写一份退亲书,我......签字。”   说到这里,郑父注意力才放在顾锦芙身上,看明白天子对她的态度,也看明白了儿子可能和天子达成某些交易。   如今的局势,不外乎就是事关家族。   郑父惊疑不定,赵祁慎那头已经让郑元青去准备笔墨。   顾锦芙几乎是抖着手写下的退亲书,写完后把笔一拍,冷眼让郑元青上前。   言而有信这点郑元青还是能做到的。在落下自己名字的时候,他脑海里那个巧笑嫣然的小姑娘仿佛就被抽离了,只余空荡荡的一片。   她收过退亲书,面无表情折好放入袖中,抬头与赵祁慎说:“我们走吧。”   她一刻也不想再留在郑家,她怕自己控制不住,真干出杀朝廷官员的事情。事情已经很明白不过,她父亲获罪,一是郑家丢图在前,二是有付家在后边推动。   家里搜出来的临摹图纸来历肯定有问题,极大可能是付家为了一同打击与顾家有姻亲的,毕竟当时她父亲是大理寺少卿,郑家出事从大理寺经手也正常。结果郑景明为了脱罪,把好友彻底推了出去,牵上反王一案上!   但不管是哪一家......她都不会放过!   赵祁慎拥着她出门,离开前用眼神警告郑家父子,顾锦芙还活着的事定然是不能暴露出去,量郑家也没有这个胆。   随着天子离开,郑父才精疲力尽一般瘫坐在椅子里,良久才问儿子:“你究竟和天子说了什么?”   “父亲,陛下已经查到郑家来,除了保郑家,儿子还能如何?”他嘲讽地笑笑,心里头却明白,顾锦芙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郑家。   郑父沉默,儿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思量了,但他却说不出儿子这样做是错的。毕竟......他终归一叹气:“希望你这步没走错。”   怎么能错,他还想着有朝一日......他撇过头看已经空空荡荡的院落,叶尖枯黄的竹丛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在地面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在父子都在前厅出神的时候,一个丫鬟从前厅侧边的小道慌慌张张离开,回到东南边的院子焦急地说:“夫人,奴婢刚才见到世子爷了。”   “怎么,世子被什么事情绊住了不能往后院来吗?”   谢柔正歪在罗汉床上,轻声细语的。   丫鬟摇头又点头,语气里有着惊恐:“前院来了客人,奴婢还看到画相上的人!”   画相上的人?   谢柔不解,丫鬟顺过气来说道:“就是世子书房里挂着的那幅画,谁也不让碰的那幅!但好像那人穿的是男装,还被一个英俊的少年拥着,走路踉踉跄跄的。”   谢柔一下就坐起来,因为动作过急,身子不争气地又咳嗽起来,想到中元节过后她去过书房一趟。她夫君那个小暗房里牌位不见了,她为此还愣了一下,然后郑元青匆忙前来,她问了几句却说不要她多问。   她在回忆中又记起先前说要拜祭顾家女的时,郑元青说不必了,以后都不必了。   所以,那句不必和牌位不见是因为那个顾家女还在人世?!   她心里慌了一下,又软倒靠着迎枕喘气。   顾锦芙被赵祁慎一直拥着上了马车,窥听到秘密的许志辉神色复杂,终于恍悟为什么天子总对她迁就,还不许他们这些家将过多接触。   原来她是个姑娘家啊。   他突然就想起之前还给顾锦芙开过玩笑的事。当年她瘦弱,被赵祁慎拽着硬跟他们练武强身,她每回都是被|操|练得快昏倒,他闹着玩儿让她喊哥,说要认她当妹妹以后就放放水。   本来是想激发她身为男人的尊严的,即便太监净身也是男人啊,结果她咧嘴一笑真喊了哥哥,反倒让他下不来台。   而且男人一言九鼎,他也只能背着赵祁慎给她作弊。   现在想想,本就是姑娘家,认了又怎么样。   许志辉一拍脑门,也不知道该说顾锦芙装得太好,还是自己太粗心,主要是她还没有耳洞!   哪个姑娘家会没有耳洞的,偏她就没有!   马车上,顾锦芙难得那么安静缩在他怀里。他搂着她,退过亲心里一块大石头也落下,是欢喜的,可见她受打击又高兴不起来。   平时张牙舞爪一个人,却被郑景明气蔫了。   “锦芙......”他叹着气喊她,她却是突然抬头,唇就那么送了上来。   像是找慰籍一样,紧紧抱着他脖子,吻得毫无章法,甚至还磕到他的牙。   他哼哼一声,在喘息间轻声唤她,她突然就又离开了,用一种凶狠的目光看他。像是要吃人凶兽一样,甚至是舔了舔唇,看得他直毛骨悚然。   “肃王反案里还有什么,除了郑家和付家!”   她极敏锐,敏锐到他都不知道哪里露了端倪。赵祁慎拉着她手笑笑,心中居然还骄傲了那么一下,他心爱的姑娘多聪明呀,可高兴劲儿还没过去手背就传来一阵疼。   顾锦芙抓住他手就狠狠地咬了口,疼得他直抽气:“还得批折子,轻点!”   她不但不松口还加重,他只好说:“你父亲可能还有受我父王的牵连,当年我父王到封地前发生过一场斗争,那件事情与先帝、肃王都有关。当年先帝还是太子。”   与皇子们相关的斗争。顾锦芙想到的只有夺嫡二字,后来肃王不就是为了帝位造反!   她眼眶一下就红了:“所以从顾家里搜出那份布防图,就是付家放的,付家是受令先帝!所以付家最后顶替了正使,郑家不受牵连除了把我父亲推出去之外,是因为先帝知道根本与郑家无关!”   事情瞬间就清晰无比。   她父亲曾经帮过还未到封地的建兴王,最后还是遭到先帝的记恨。   “你个骗子!”   她猛地推开他。   有关于建兴王这事肯定不是他今天才知道,他还是瞒她了!   赵祁慎被推得直接后脑撞到车壁,疼得他哎哟一声叫唤。许志辉正想着接下来两人要去哪里去,正好从帘子缝隙看进去,结果就看到天子被施爆了,他头一缩又坐回车辕。   算了,他还是当自已耳聋眼瞎。   顾锦芙恨得直咬牙,赵祁慎死皮赖脸又贴上来,委屈地看着她:“我要是不瞒着,你一气之下就冲回京城怎么办?我瞒你,你都冲动得要杀回京城,难道我就眼看着你去送死?建兴是我地头,你怎么横行霸道都可以,但京城不是,你回京只有绝路一条。”   “那既然现在进京了,你为什么不说?”   他摸鼻子,她一巴掌就拍他脑门上。   她这么些年奶妈子一样照顾他,还天天装狗腿子讨好他,结果他瞒着自己的事多了去了!   在皇帝头上动手,她也是第一人了,可赵祁慎理亏在先,他能怎么办,认打呗。这事就是他错了,即便是善意的谎言,也是谎言,他知道自己对不住她。   “你说啊!”她又是一掌,他只好闷声闷气地说,“我当时还没确定郑家有问题,我说了,你跟着郑元青跑了怎么办。你又没良心惯了,转眼就丢下我的事不是没有。”   在建兴的时候有一回到效外她非要吃果子,结果他爬上树,她远远看到有狗过来就跑得飞快。等他一回头,只有树下狂吠的狼狗,那片果林是有主的,他一个王府世子狼狈地蹲树上小半个时辰。   到现在都还能清楚记得种果子的农户那张憋笑憋成酱紫色的脸。   顾锦芙简直被他的理由气笑,他倒是够霸道啊,够理直气壮的!   她狠狠瞪他一眼,直接就撩了帘子跳下马车。赵祁慎没想到她会转身就跑,忙跟下来,许志辉在愣神间没闹明白,转眼她就挤人群里不见了。   赵祁慎这瞬间心头拔凉一片,仿佛回到遇刺那天,她转身就替他引开追兵,那一瞬是他这一生最害怕的时候。   怕再也见不到她,连死都不怕,就怕她死在他前头了。所以疯了一样追上去,在刀落下来前把人拽了回来,如今她又不见了......他忙问许志辉:“她人往哪走了?!”   许志辉也没看清楚,摇摇头。   “快喊人找呀!”   她不会真撇下他吧!   赵祁慎眼前发黑,他怎么不回宫了再说,这满街的人要怎么找,她对京城应该是熟悉的。   许志辉忙吹了个口哨,沿街布的暗哨都现身,一听说魏公公走丢了都面面相觑,想问什么见天子阴沉的神色转身就跑得飞快。   而挤到人群里的顾锦芙并没有走得太远,借着人流挤到离马车不远的一个包子铺边上,往炉子那里一蹲,赵祁慎一众就都以为她走远了。   她气得眼珠子都跟兔子一样,就那么盯着也在街上乱撞的赵祁慎,今儿不收拾他,真对不住这么些年对他的真情实意!   “嗳,客倌你怎么蹲这儿了?买包子吗?”   顾锦芙头顶传来声音,她抬头,老实的伙计正低头瞅她。她冷冷地说:“不买!”   伙计一愣,又见她红着双眼,以为她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居然开始叨叨地说:“看客倌的样子是读书人吧,进京考试的?是不是盘缠用完了?你这样的举子我见多了,你也别灰心呀,天无绝人之路,要不我介绍你去帮人抄书赚点钱,温饱和落脚地都能解决。”   顾锦芙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更觉得双眼又酸又涩。一个路人都那么心善,赵祁慎个王八蛋是怎么能瞒她这么久,那伙计见她居然要哭,吓得忙抓起一个包子偷偷塞她手里:“嗳,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偷偷吃,别叫我们当家的看见了。”   手里的包子热乎乎的,直暖到她心里去,这时又有一个声音传来:“你也不容易,他的包子我付钱。”   她就听到伙计忙说这位客倌是好人,又问他还要些什么,给的银子买十个包子都够的。   顾锦芙捏着包子抬头,正好对上一张还算熟悉的脸。   她心惊地要低头,但那年轻人已经见着她脸了,惊地喊一声:“魏公......子。”   她抿抿唇,心想怎么就能那么巧,只好硬着头皮咧嘴露出个难看地笑来:“黄主事。”   怎么就遇上大理寺的主事了。   “您怎么蹲在这儿?”黄主事确实是被惊到了。他是从胡同里出来听到伙计唠唠叨叨说考试什么的,回头一看就伙计一个,好奇之下就探头才看到还蹲了个人,然后见到伙计给她递包子。   不想居然是在宫里跺个脚地都得抖三抖的魏公公!   顾锦芙只能编造一个理由:“出来办点事,钱袋子丢了。”   “跟着您的人呢?”   当朝最得权的宦官怎么可能只身出宫来办事。   “那个......走丢了。”   黄主事眸光闪了闪,又问:“下官雇车送您回去吧,不然家里得担心。”   顾锦芙闻言心里有就有一个主意:“如若黄主事方便,到你家里蹭杯茶喝可以吗?”   她这个时候一点魏公公平时的威仪都没有,看着居然还有那么点可怜兮兮的,黄理略一思索说道:“魏公子赏脸,有何不可。”   伙计看着两人说话,青年还被喊主事,又对这个落魄举子客气,一时就傻愣愣看着两人转身往胡同里走了。   “原来黄主事住这胡同里,我记得另一头有家卖芝麻饼的,里头有豆沙馅或是香酥五香的。”   她走在胡同里,倒是十分的熟悉,黄主事略有诧异,旋即点点头说是:“这家铺子开了有近三十年了,原本的东家孙儿都老大了。”   “我倒是不知道东家情况。”   顾锦芙感慨。她只是知道这饼铺有名,她父亲下衙的时候会给带上几个,她爱吃五香的。   黄理一听觉得她对京城也不是太熟悉,笑着走到胡同中间的一条小巷子,再往里头深走才到家门。   “寒舍简陋,叫您见笑了。”   顾锦芙跟着他进去,是个小两进的院子,门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伯,见到恭敬的喊大人。   黄理请她在厅堂里坐下,黄家摆设都十分的朴素,有读书人的文雅。   她捧过一个留头的丫鬟送上的茶边喝边打量,莫名觉得温馨。   看惯了王府和宫中的富贵,一看普通人家,居然十分亲切。   “黄主事家里不错。”   黄理看了眼墙皮都剥落的厅堂,嘴角抽了抽,这是夸他廉洁吗?   “老一辈积攒许久,才落了这么个院子,下官只是享了长辈们留下的福。”   他也真真假假的回话,不然实在不知道怎么回。   顾锦芙闻言心里一琢磨,没忍住笑了。也好在黄主事平易近人,不然非得觉得她是在埋汰人家,索性也不再解释,转而道:“前阵子多亏黄主事在边上帮衬,才能顺利找着陛下要看的卷宗。”   她去大理寺第一回遇到的人就是黄理,说来两人还算挺有缘份的。   黄理也想起她带着戎衣卫来大理寺,清清冷冷发号施令的样子,威严得让人喘不过气。如今这样一看,倒是觉得之前都是幻觉似的。   他笑:“下官只是按令办差,哪里要公公一个谢字。”   大理寺的人多少骨子里都有着傲气,心中更是向着公道二字,她父亲就是这样的,她对大理寺的人都有好感。   她也跟着笑,捧着茶再喝一口,很快看门的那个老伯气喘着跑进来,手里拿着油纸包:“大人,您吩咐的芝麻饼买回来了。”   她诧异看过去,黄理腼腆地笑着打开给她:“您尝尝。”   他笑容一点也没有宫里那些讨好她的谄媚,就是单纯的请她吃饼。   “谢谢黄主事了。”   她捏过一块放到嘴里咬着,还是以前的那种味道,让她心头又泛酸。咬过一口她就把饼攥手里,不知怎么地居然问道:“如果一个人为你好,跟你说了谎,但那个谎言背后又牵扯着你在意的事,甚至伤害了你的利益,你会怎么办?”   拿利益比喻是不对,但她也不能说得太过明白。   黄理迟疑着说:“如果结果还是为着您好,并且您如今确实是好好的,损失的利益是能补回,那下官认为那人可交心。”   是这样吗?   顾锦芙眼神虚虚地看向庭院,他焦急在人群中乱撞的样子钻入脑海。   她举着饼,又狠狠咬一口,眼神里有闪过丝凶光。黄理正打量她,被她骤然变得带厉的眼神惊心慌,他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就在黄理的忐忑中,顾锦芙居然赖着许久也没有走的意思。他只能让人张罗午饭,顾锦芙这才想起来问他今儿怎么没到衙门,黄理说:“今儿下官正好沐休,本来还想去衙门再看看几份卷宗的。”   “倒是我耽搁主事了。”   黄理摆摆手:“也不是,该我感谢魏公公,让我总算歇那么一天了。”   大理寺的人都勤勉,很多案件都事关人命,他们耽搁一天,可能凶手就逃之夭夭了。顾锦芙还是过意不去的,可想到赵祁慎,又是厚着脸皮赖着,舒心地蹭了顿家常便饭,心里也慢慢高兴起来。   眼见晌午都要过了,黄理也不好让人干喝茶,就问她要不要歇一下,没敢问她回不回宫的事。   她终于站起来,朝他拱拱手:“谢过黄主事的招待,下回进宫了要是没差事,你到内衙门来,我请你喝酒。”   黄理忙站起来说客气,要送她也不让,最终只能送她到大门口,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往外走。心想魏公公刚才的样子真可怜,居然有那么点被遗弃的小狗小猫一样。   是遇到什么事情了,他摇头晃脑的叹气,回府呆了一会,还是出门回大理寺衙门去看卷宗。   顾锦芙慢慢地走出胡同,卖包子的伙计已经不见了,还有一笼包子放在外头,估计这会是进去歇着。她又慢慢穿过街道,走到还停在对街的马车旁。   马车边上居然也没有人,她左看右看,还探头往里头看,赵祁慎也不见了。   是找她去了吗?   或者是吃饭去了吧。   她自己爬上马车,坐着等一会,居然觉得困了,索性靠到迎枕上闭眼睡觉。   不知睡了多久,她感觉到马车动了动,旋即被拥进一个滚烫地怀抱里。赵祁慎埋头在她颈间,喘着气,声音沙哑不说,还在颤抖着:“锦芙,你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她被抱得有些憋气,迷迷瞪瞪睁开眼推他,却发现有什么落在脖子里,先是滚烫后来变得冰凉。   她一愣,紧张地伸手去掰他脸,他死活不抬起来,等到扭不过她的时候抬头,脸上已经平静得看不出情绪。   她伸手要去摸脖子,却被他一下就捧着脸吻了过来。   在他不安的亲吻中,她迷离间听到他说:“你比我混蛋多了。”   她就笑了。   不混蛋怎么能认清楚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她对于两人之间一直是不安的,如今却觉得再踏实不过。   她其实明白的,朝堂上的争斗,向来没有什么仁义可言,伴君如伴虎。她父亲招祸错在当年帮过建兴王,建兴王又败退离京,但身为大理寺的官员,那并不是错。而她如今也在与虎相伴,甚至把自己重新送回虎口。   有什么办法呢,她是喜欢他的,也还要再仗着他的势整治人呢。这么一想,她也觉得自己挺没良心。   顾锦芙负气出走是真把赵祁慎吓着了,回宫的路上搂着她心有余悸,中午也没能吃上一口饭,肚子还叫了一路,惹得她一劲儿地偷笑。   前头赶车的许志辉被吓得够呛,天子先前那找不着人看他们的眼神太可怕,都怕他当街拔刀要砍了他们这些办事不力的,真是小命都要被这顾姑娘折腾没了。   他发誓再也不要跟两人出宫,谁知道下回是怎么吵嘴,又谁要出走。   两人回到宫里日头已经西斜,赵祁慎吃了足足两大碗米才算恢复力气,欢喜在顾锦芙跟前说:“王妃娘娘派人来问五六回了,不知是有什么急事,然后又派了表姑娘前来,奴婢好像被表姑娘探出端倪......表姑娘一说起话来就让人昏头昏脑,所以......”   顾锦芙一拍脑门,拉着欢喜偷偷地往外溜:“我们快回内衙门,然后关门,谁来也不开!”   直到林珊再来到赵祁慎跟前,皮笑肉不笑地说:“表哥啊,您自个儿去坦白从宽吧。”他才发现她又没义气先溜走了!   是夜,首辅一如往日的在书房内,付敏之暗中前来,眼底有着狠意说:“已经安排好了,我们就先杀几只鸡敬一敬!”   在付敏之离开后,却又有管事慌慌张张跑进来禀道:“阁老,有人送了这么一封信来!”   那信是绑在箭上的,门房的被吓个半死,上面写着首辅的名字,当即就送过来。   首辅听过经过,沉着脸拆信,信上写着的秀琴二字已经让他眼底都是惊色,更别说看到刘皇后肚子有假。   他一阵头晕目眩,站起身死死扶住桌沿才没让自己倒下,嘶声吼道:“让付敏之过来!让他不要动!快让他过来!!”   管事被他青白的脸色吓得转身就跑,着人往付家送信。   禁宫之中,顾锦芙白日把赵祁慎吓得不轻,下午又撇开他,让他一人去面对老王妃,到底良心发现晚上任他挤了自己的炕。   赵祁慎正满足抱着她睡觉,卓宏那头却是连夜进宫匆匆来禀。   他隔着屏风,焦急地说:“陛下,出事了,有几名大臣被杀了。” 第42章   顾锦芙从禀报中惊醒,连着就要翻坐起来,赵祁慎却是一伸手将她再塞回被子里,还给她遮盖得严严实实自己下了炕。   她转着眼珠子,听到他说了声外头凉,自己穿着单薄的中衣往外走。   她就再躺了片刻,看到照在窗柩上的灯笼灯火朦胧,外头还是漆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外头细碎的说话声传进来,她到底躺不住,悄声下地披上衣裳,边扣襟扣边往外走。   卓宏见到她出来忙将头低下,今儿下午许志辉把他们随待天子的护卫们都喊去训了通话,严明以后不许与魏锦勾肩搭背,也少盯着人瞅。   众人心里一阵糊涂。   魏锦是天子的人他们都知道,如今连靠近都不让,难道是天子看着不顺眼?   但老大发话,该怎么做,自然怎么做,他都记心里头。   两人说话一时中断,赵祁慎发觉她就是操心命,让歇着还是跑出来。她顶着他半责怪的目光问:“究竟怎么了?”   “有人杀了几名官员,都是在自家府里,一刀划破脖子毙命。”   “都有谁?”   卓宏要是没有查到点关联的东西也不敢来禀报,回道:“户部姓孙的给事中,工部兵部两位主事......这些人都是今日到衙门并且递过折子的,是次辅的人。次辅如今人就在许副使府中,已经让番子各处暗探,看看还有没有别大臣遇害。”   一个言官,两个主事!   顾锦芙心中惊骇:“这是要反了吗?!”   赵祁慎阴里亦闪过沉色,声线在昏暗的大殿内冷冷响起:“让你们给首辅送的信送到了?”   “送到了的,臣亲眼看着他们送进府的。”   “后来首辅有什么动向?”   卓宏想了想,一脸震惊:“陛下的意思是?”   他们怎么敢!!   赵祁慎似乎能看透他想法似的,在这时候似叹非叹地说:“有什么不敢的。”   他们对他要追封父亲第一步是抗议罢朝,第二步就是杀鸡敬猴,让那些不听他号令知道后果,第三步......自然是朝中无人敢来,他这皇帝就只能憋屈地低头。   他也没想到他们目无法纪到这种程度。   首辅彻底放弃刘太后了?   他嘴角一勾:“把次辅喊来见朕。”   卓宏应是,这头还没退下,又有人来禀:“陛下,有新的情况。有几位官员被人挑断了右手的手筋。”   “欺人太甚!”   赵祁慎怒骂一句,顾锦芙缓了缓心神问他:“都有谁?”   来人连报几个名字,当中黄理二字让她脸色变得铁青。   “你说谁?!黄理,大理寺主事黄理?!”   来人被她突然冲到跟前盯着问,懵了一下,忙退后一步说是。   她闭了闭眼,耳边回响着黄理今天说的话,亏得魏公公,下官才能真正歇上一天。   ——他还是回衙门了?!   大理寺的人向来不参与朝中大臣的分派,他们却连大理寺的人都不放过!   顾锦芙眼角通红,赵祁慎晚上才听说她了是躲在黄理家里,黄理还相劝。虽然心中有那么点吃味,但他对大理寺的官员向来是认可和有好感的,如今听到连黄理都没能免幸,心里头仿佛就跟油锅一样沸腾着。   “我出宫去看看!”顾锦芙丢下一句就转身回去穿衣。   她冷着脸再度出来,乌沙帽,金银线绣过肩蟒的的绯红官服,已经是平时威严的魏公公。   赵祁慎破天荒没有阻止,而是吩咐卓宏:“一路护好,朕不能轻易出宫,外头的事就都由魏锦负责。”   此事一出,必定人心惶惶,顾锦芙出宫也有代表天子的意思。京城还有那么些举子,如若首辅再疯起来......   他又吩咐:“让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都来见朕,去五军调配五千精兵镇守京城内城各处,让赵昭统领。”   赵昭是老王爷手下大将,与许志辉他们又有不一样,是实打实踩着骸骨出来的将领。赵祁慎登基后,把建兴一部份士兵调到京城外的五军里,让赵昭帮他镇着五军。   说罢把撞下脖子上挂的玉佩交给卓宏。   卓宏心中一凛,接过玉佩。   赵祁慎来到顾锦芙跟前,给她正了正帽子问道:“许志辉教的刀法还记得吗?”   她愣了愣,他再问:“再不济,拳脚招式还记得吧。”   她弯眼就笑了,眸光熠熠:“谁敢冲我来,你直接调兵抄了他九族,正好一次性解决了。”   “好。”   顾锦芙再看他一眼,转身大步向外走。   赵祁慎凝视着她挺拔的背影,想起她说的那句要成为他的利刃,这才几天,她就真为他冲锋去了。   夜风猎猎,把她绯红的官袍吹得飞扬,她似乎要凌云冲天。这一瞬间,他也分不清这么些年来,究竟是她依赖着自己,还是她扶持着自己。   出了宫,顾锦芙策马一路先到了黄理家中。   黄理受袭后就痛晕过去,这会黄家被一队戎衣卫围着,他也清醒过来,那么一个温和的人变得眼神空洞,望着包扎的右手出神。   右手于文人来说相当于性命一样珍贵,本朝选官更是有不成文的规定,那必定是要写得一手好字,这无疑就是断了黄理仕途。   顾锦芙来到他卧房门外站了许久也没有进去,最终闭了闭眼转身又走了。   她行走在寂静的街道中,灯笼的火光映出她面容上的寒霜,眸光流转间皆是戾。   此时的首辅也收到消息说外头戒严,付敏之神色铁青坐在他跟前,知道天子收到消息了。   首辅负着手,凝视着夜空中的月亮出神。   他阻止付敏之晚了一步,如今事已发,天子本就要发落刘太后,刘皇后已身亡,所以他们在这个时候是真的没有退路了。   “动手吧,趁天子把人都往外调了。”   付敏之心中凛然站起来:“之后要怎么做。”   “穆王世子在京城,派人与他谈。穆王野心太大,但穆王世子在王府里却是不受父亲宠的,穆王还是喜欢庶出的二子,扶了穆王世子,他会懂得怎么制衡父兄。”   首辅在朝中沉浮二十余载,没有些许手段也不可能坐稳这内阁之首的位置。   他就是付敏之如今的定心丸,付敏之咬咬牙,应了声出外调兵去了。   他们一开始杀兵部的人也有计划的,兵部除了一个主事还有一个侍郎是次辅的人,震慑的就是那个侍郎。   首辅明白赵祁慎手里有多少人,调兵护京城各处,那么禁宫几乎就空了。   戎衣卫三分二还是他们的人,除了付家还有郑家,五城兵马司有一半是他们的人,对付内城的人足够。禁军已经被渗透,分不出来敌我,只能弃之不用。   就这么算,他们还有七成胜算。   在付敏之走后,首辅慢条斯理地换上朝服,从府里一个密道离开再准备和付敏之汇合准备暗中进宫。   顾锦芙出宫的时候,首辅府和付家其实已经被暗中围着,但两人都走的暗道,他们根本就见到身影。   她从黄理家出来,先去与许志辉汇合。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也知道与付家和首辅就是正面对上,今夜不是你死就我亡。   许志辉更清楚个中利弊,一见她出宫来,明白她是替天子出来镇抚人心。另一个就是直接捉拿付敏之和首辅。   “我看前头你就别去了,刀剑无眼,要攻肯定得是乱战。”   许志辉劝着她,首辅他们敢做这样的事,不可能没防备。   她微微一笑,拔了身侧侍卫的佩刀,手腕一用力刀尖不偏不倚没入地砖的缝隙里,刀出鞘的清吟声在人耳边回响着。   “——哥哥,当年我练的是真本事。”   许志辉双眼盯着还在晃动的刀,倏地笑了:“好。”   陛下真没有看错人啊,她确实是最合适出宫来的。   很快,有人就依她吩咐送来一捆红绸。   许志辉等着她用红绸把宽袖的官袍缠成窄袖,红绸再绕过腰间把袍摆也别起来,露出雪白的膝裤和乌黑的皂鞋,把刀往腰间再一别。那样利索,那样英气。   她看看自身打扮,不知想到什么笑得两眼弯弯,见许志辉疑惑盯着自己,就说道:“我这一身红绸回宫,像不像迎亲?”   许志辉险些没被自己口水呛着。   迎亲,娶谁?   天子吗?   她可真敢说!   玩笑过后,她眉锋一挑,握着刀柄身姿挺拔走出院子。   已整过军的戎衣卫可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只听到她说:“首辅你的,付敏之我的。”   许志辉失笑,跟分赃似的。   他道一声好,出了府门各分东西。   来到付府跟前,顾锦芙其实还是紧张的。   她是习了几年武,王府家将的刀法是刀刀见血,即便是在宫里上回被付敏之的人险些捉住她也没使出来,这头一回上战场不可能不紧张。   除却紧张外,她又有要杀红眼的兴奋。   付敏之与她家的仇,她今儿就能亲手报了!   世上没有什么能比得上手刃仇敌的快意。   “攻!”她在夜空下深呼吸,闭眼再睁眼,只余冷静和冷厉。   二百名戎衣卫按计划先有一队攀墙头冲锋破门。   付府果然是有准备,在上墙头那瞬间墙头就冒头了弓箭手。   在顾锦芙身前的戎衣卫当即列阵用盾牌抵御,箭雨从她耳边擦过,风劲扬动着她鬓边碎发。   “火箭。”   既然是有备而来,自然是都有对策。   攀墙的戎衣卫都贴在墙边,只等我方火箭再攻。   一条火龙就出现在她身后,随着一声号令,满天的火光如流星落入付府,惨叫声冲天。   墙头上的人被射下去不少,攀墙的戎衣卫趁这个机会纷纷涌上,火光中,付府的门被由里打开。   影壁前有不少侍卫,顾锦芙沉着与众人一块冲进去。这果然是应了许志辉的乱战,即便她身边几人是被千叮万嘱的,也免不得会有疏漏,被人分出一道口子,刀刃直向她袭来。   电光火石间她抽刀,金属交锋的尖锐声响起,她手腕被震得发麻,力道上还是有悬殊的。对方见她缩了一下,眼中闪过喜色,一压刀刃想逼她下盘不稳往后退露出破绽。结果眼前红影闪过,只听到刀刃相击沉声化作清吟,再是脖子一凉,两眼大睁着倒地。   热血溅了几滴在她脸上,她顾不上抹掉,身形灵巧再对上另外一个人。此时她的身法和刀法才被人看清,不管进攻还是格挡都是以柔化刚,脚下如舞者缠绵的步伐,唯独手中的刀杀意森然。   解决三两个人,戎衣卫已经再度围到她身边,在这个时候她却发现不对。   这些侍卫数量不对。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带着人往里冲,里面更是安静极了。她冷着脸就站在庭院里,等到戎衣卫的人搜过后来禀:“公公,不见人,除了后边罩房挤着不会武的家仆和婢子。”   空城计!   她猛然回头,月光下的面容竟是带着几苍白,视线遥遥看向皇宫方向。   “找赵将军!回宫!!”   她往前走了一步,突然脚软跪倒,膝盖磕在青砖石上疼得就跟裂开似的。边上的人忙要来扶她,被她一把推开,就见她强咬着牙站起来飞奔着往外去。   她一句回宫也让众人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都与她一同匆忙离开。   许志辉那头也发现了问题,两人在长街上不期而遇,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直接就往皇宫方向去。   卓宏去找赵昭调兵,出城后再回城发现守城门的人换了,不得不在外头一翻激战才破城而入。   到这个时候,卓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陛下这是对首辅和付敏之使了出缓兵计,他自己则在宫里诱敌!   不这样做,京城内城里首辅和付敏之的兵力就不会减少,只会有更多大臣被威胁,而他们现在要做的是进宫救驾!   所有的人都一身冷汗,拼了命赶马往禁宫里去。   顾锦芙一路策马狂奔,冷风跟刀子一样刮过脸颊,眼角通红,心里在不停骂赵祁慎王八蛋。   他怎么就那么能装!把她也哄住了!   还没到宫门,众人远远就看到将暗夜照如白昼的火把,她心头一片冰凉,勒了缰绳。许志辉亦是手都在抖,心里算着宫里还有多少人,能支撑多久。   对方也发现了他们这一批人,宫墙下有着重弩,此时就正对准他们。   禁宫内,首辅和付敏之还有郑元青都已经在乾清宫外,有人朝紧闭的宫门喊话,大意是让天子放弃抵抗。   两方已经对峙了有一刻钟,付敏之越来越耐不住,当然拖得越久对他们也越不利。   首辅清楚个中利害,抬手就让人冲进去。   这个时候屋顶的弓箭手却是都收势了,在首辅惊疑不定中,乾清宫大门被打开,赵祁慎就站在庭院中,脚边是被捆着的刘太后。   刘太后半边脸还包着棉布,眼睛位置透着血迹。   首辅见到神色一变,怒道:“快放了太后,你如此是大逆不道!”   刘太后见到首辅惶惶着想说话,却被赵祁慎快一步弯腰抬手就卸了她下巴,刘太后连痛呼都不能,疼得直翻白眼。   赵祁慎神色淡淡看着,凤眸一转,看向首辅说:“难道首辅这就不是大逆不道?首辅似乎忘记朕是个浑人,惹朕不高兴了,不管男女,朕都照折磨不误。”   他还就真的是市井无赖的样子,憋得首辅无话可说。   付敏之冷冷一笑,刀尖指向他:“臣还是劝陛下放了太后娘娘,等新帝登基,您或者还能得到谅解留下一命。”   三翻五次被赵祁慎劝耍打压,付敏之再也压不住这口气,今儿他就来收拾这个无赖!   说罢一抬手,意示冲锋。   但赵祁慎若没有后手,又怎么能打开宫门,在付敏之抬手的时候庭院里响起脚步声,五十余数的戎衣卫挡在天子面前,手里握着的火铳。   还没等他们往前冲就恐惧地退了出来。   赵祁慎就站在那里,笑笑看着他们:“不是要冲么,朕就在这儿。”   这个无赖!居然把神策军的火铳弄到手了?   首辅和付敏之想到在五军里的赵昭,咬牙切齿。   到底是首辅冷静,再抬手说:“给我冲,救下太后娘娘者封爵!他们人数少,火铳放一次之后续力要时间!”   当武将的,哪个不是拿命拼功勋,这么一说众人又蠢蠢欲动,最主要就是首辅最后一句。   只要躲过一遭,他们就能升官晋爵!   正是这个时候,远处的传来轰隆一声,如天雷落到凡间,伴着凄惨的叫喊。   首辅脸色一变高喊:“不冲你们都得死在这里!救出太后!”   这是宫门被围攻了,这个声音恐怕是火炮,赵昭是个厉害的,居然能有如此反应把火炮扛进来了!   到这个时候真的是一步也退不得,付敏之自己就先冲了上去,他往前冲,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一窝锋冲上前。赵祁慎却那头仍闲闲站着,并没有下令。   见天子这样,把脑袋挂在腰带上的这群反兵更是气焰冲天,只要不死拿下天子,他们就赢了!   等人近到只有十余步的时候,赵祁慎才淡淡喊了声放。   一阵轰隆声震人耳膜,付敏之迅速趴在地上。空气里溅起一阵血雾,几乎都倒了下去,首辅心惊退后一步又高喊:“再冲!”   付敏之也已经再爬起来,挥刀与涌出来的另一批天子的人混乱厮杀。   候在首辅身侧的郑元青眼神闪了闪,盯着战场的局势。   赵祁慎这时居然就席地而坐,从身后摸出酒壶,抬头对着清凌凌的夜空敬了敬。也不知道是敬天地还是敬谁,眼前是修罗地狱一般的战场,他却是潇洒风流地喝起了酒。   天子不羁到了极点,首辅看得直眯眼,心里头莫名不安。   正如首辅说的,火铳威力大,续力却麻烦。付敏之是刀尖舔血过来的人,冲势最猛,已然是近到天子身边,一应侍卫皆不敌。   赵祁慎见着他破了防,一脚就把刘太后踢过去,付敏之只能收了刀势接住奄奄一息的太后,再回身欲取天子项上人头。   所有人都认为赵祁慎是个酒囊饭袋,只会斗鸡溜狗,如今连强弓末弩都不是。却不想他居然躲过了付敏之的刀锋,从腰间抽出软剑反在对方手臂割破了道口子。   付敏之吃疼中急退,退到自己人堆中,眼里是不可思议。   赵祁慎并着双指轻轻揩过滴血的剑刃,捻了捻那稠浓的艳色,倒映着寒寒月光的凤眸有几许狂妄。   “你们没见识过我建兴王府是怎么在马背上护疆土,今日来开开眼界?”   首辅听着外头的撕杀声,再也耐不住,吩咐郑元青:“你们都去擒了他!”   郑元青握着刀柄上前两步,下刻却突然抽刀架在了首辅脖子上。   付敏之听到声音回头,脸色急变,反应也快直扑向赵祁慎。   “——放!”   一声清叱被夜风清晰传入众人耳中,首辅被剑架着脖子,没法回头,身后已是震声。郑元青忙拽着他倒地,趴下那瞬间有双皂靴从他眼前闪过,直奔向了乾清宫。   赵祁慎银剑如龙,生生在付敏身上又开了两道口子,付敏之想退,身后又有一道风劲。他堪堪躲过,发冠却被袭来的刀刃劈裂,一头黑发散扬,眼前模糊中胸前被人踹了一脚。   他翻在地上,一只脚直接就踩上他脊椎位置,疼得眼前发黑。   顾锦芙握着刀,宦官帽早不见了,束发有些凌乱,此时喘着粗气通红的双眼狠狠瞪住踩人的赵祁慎。   赵祁慎在她凶狠的表情中咧嘴一笑:“救驾有功,赏什么好。”   她在他笑容中脚一软坐倒在地,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余光扫到付敏之要挣扎,反手拿刀柄狠狠敲到他脑后把人打晕。   然后她又慢慢站起来,把刀一扔,赵祁慎朝她张开双臂,不想一个拳头直接就砸他眼眶上。   后面赶来的许志辉在天子惨叫声中捂眼,然后转身。   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远在景阳宫的穆王世子听到厮杀声,嘴角带着笑问身侧的邵轩:“你觉得谁有胜算?”   邵轩垂着眼眸:“世子没有答应首辅,不就已经猜到结局了吗?”   穆王世子笑而不语,烛火下的面容温润平和。   作者有话要说:  赵祁慎:帅不过三秒。 第43章   “你现在是天子,不是孩子,更不是还能在市井里撸了袖子就抖欧的世子。你想过以身诱敌有差错的后果是什么吗?!”   乾清宫大殿里,顾锦芙咬牙切齿责骂的声音在横梁上回响着。殿里坐着老神在在的老王妃,端着茶掩饰尴尬的次辅,被五花大绑的五城兵马司几个指挥使,还有一脸崇拜的林珊。   这样的情形要说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天子被训的脸阵青阵白,眼眶青肿着,被她拿着热帕子敷着轻轻揉按。他很想说好歹给留点面子,在木着脸想要提醒一下的时候,老王妃突然说:“魏锦是明白人,皇上这回做得不妥,次辅纵着皇上胡闹,也欠考虑。”   赵祁慎心头本是冰凉冰凉的,连母亲都不帮自己啊,结果听到后头就乐了,还是心疼他这儿子的。古有围魏救赵,现有围次辅救天子。   顾锦芙听到老王妃的话,幽怨地看向次辅,果然是把火力转移了。   次辅端茶的手一抖,就那么被人坑了,但能怎么办。一个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一个是皇帝的亲娘,他只能是认怂站起来,朝老王妃和天子一揖到底:“是臣欠考虑,幸好陛下运筹帷幄,否则臣万死也无补于事。”   “次辅也是老臣了,陛下年幼,辅也有助之意,还望次辅往后莫再纵着陛下干冲动的事。”   顾锦芙虽然见他诚惶诚恐的,还是忍不住刺他。   次辅可算是见识了魏公公这张毒嘴,什么叫老臣,这不就是在骂他资历老却干不过人首辅,被人压了十几年。他又不能辩,郁郁地沉默着。   老王妃闻言眼底闪过笑意,这儿媳妇还是满意的,拼了命冲进来救人那幕她看得真真的。就是儿子不太满意,可惜不能换。   她想着又暗叹气站起身,林珊也立刻站起来扶住她。   老王妃说:“皇上这儿事多,我就先回宫了,次辅也得帮着料理吧,大臣们还要安抚。”   赵祁慎忙站起身跟着要送她,结果被母亲拍了拍手说:“等这事过后,你该想着大婚的事了,实在选不出人,我觉得珊儿就不错。”   他险些没被母亲这暗中一刀捅得吐血,林珊瞪大眼想摇头又不敢,只能一步三回头偷偷去看站在后边的顾锦芙,露出个尴尬的笑。   次辅坚着耳朵听,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随着老王妃一走,大殿的人也被清了出来,赵祁慎黑着一个眼眶牵住顾锦芙的手往内寝走。   先前有人没敢埋怨,这下就可怜兮兮地说:“你要打朝身上哪处不能招呼,偏往我脸上打,还那么多人瞧见了。好歹给我留点面子,你这殴打天子,还得我给你善后......”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身边的人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拉着她在炕前坐下,外头已经有天明的迹象,但还是昏昏暗暗的,她又背着光,这会倒看不太清楚她的面容。   他站在她跟前,捧起她的脸,见到上面还沾着几滴血迹,用手指一点点给抹掉。   她肌肤白皙,那几点艳色反倒添着一种妖冶的美,不过那是别人的,落在她身上他看得不爽。   抹掉血迹后,他弯着腰在她脸颊又亲了口,她突然就抱住他脖子,仰着头去吻他唇。   她来势汹汹,他被她抱得重心不稳,压在她身上。她此时只顾着在他唇舌间找些安慰,也不管两人姿势有多别扭,深深地与他纠缠在一块儿。   破开宫门的时候她有多害怕,她形容不出来,见到他还好好的,那一瞬间她几乎落泪。   这人怎么就那么混蛋,完全不考虑万一。   她缠着他,先前的情意缠缠就化作怨气冲天,一下就咬住他舌尖。赵祁慎被突来的疼痛弄得倒抽气,铁锈味在唇舌间蔓延,还混进了一些咸涩的味道。   他心头一惊,抬手摸到她脸颊的湿痕,想撑起身看看,她却先一步放开了。   还含着泪水的杏眼朦胧哀怨,他低头去吻她眼角的泪,喃喃地说:“我知道,我错了。可你不出去,我会分心,也确实需要你在外头做为牵制,其实诱敌的还有你不是。你都不怕陷入危险,我是男人,更没有什么可怕的。”   她因他的吻睫毛轻颤,很快推开他站起来。   “哪去?”赵祁慎拉住她的手。   顾锦芙说:“出宫,外头还乱着。”   他却想到什么:“你要去黄理那儿?”   “他那儿是得去。”   他抿抿唇,吃味的表情就明明白写在脸上,手拉着她没放,说道:“因为我母亲提林珊的事儿?”   她抬头看他,他捏着她手又说:“付家诬陷岳父大人的事很快就能公布于天下,到时你就不是罪臣之女了,不会有林珊什么,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娶林珊或是别人。”   “我知道。”   她很简单的说出来三个字让他呼吸微滞,这是同意嫁他的意思对吧。   在他眼中闪过喜色的时候,她却说:“可我现在更想当魏公公。”   “锦芙......”赵祁慎有些头疼,她还是在生气。   她婆婆就差没架把刀在他脖子上逼亲了。   “你现在需要的并不是一个皇后。”她凝视着他,眸光清明,冷静极了。   他一愣,猛然将她拽进怀里,心脏从未如此剧烈的跳动过,甚至让他连手都在颤抖。他想,他又被她感动了。   正是无声胜有声的时刻,她埋在他怀里轻声说:“刚刚认真瞅瞅,你现在这脸真是有碍瞻仰啊,以后一亲你准得回想起来,磕碜得慌。”   赵祁慎一腔火热的感动遇着冰水似的,被哗啦浇灭,绝望地想:这都是谁弄的,她还嫌他磕碜?!   敢情她喜欢他,是喜欢这皮囊吗?   顾锦芙是在他怨妇一样的目光中离开的,离开前红肿着唇,被他逼着睁眼亲了一通。翻上马背的时候摸摸唇,刺刺麻麻的,她眼眸一弯,扬鞭策马远去。   首辅与付敏之逼宫,被制服后都丢到内监重新开启的大牢里。郑元青面无表情将两人推进去,连带着奄奄一息的刘太后。   首辅怎么也没想到郑元青会反叛。成王败寇,他懂得,再愤怒也只是表现在面上,并没有出口咒骂。被戴上铁镣的付敏之几番要冲他动手,都被他面无表情推开。   付敏之冷笑:“你以为这样天子就会让你领戎衣卫之首?”   郑元青淡淡看他一眼说:“我从来没想过正使之位,天子自然也不会给我。”   这话无欲无求一般,付敏之朝地上呸一口,根本不相信。郑元青仍面表情的转身锁上门,把钥匙并给同来的欢喜,由欢喜接掌余下来的事情。   赵祁慎那头自然也闲不下来,因为眼眶青淤,上朝的时候只能架了个屏风在身前,一众宫人随侍都不敢抬眼。   前边有顾锦芙出宫让戎衣卫挨家大臣的敲门,昨日跟着首辅搞罢朝的官员都乖乖再上朝,当然有那么一两个刺头不肯的,顾锦芙只让戎衣卫一通打过后绑了丢到金銮殿上。   震慑和安抚工作都完毕,她匆忙去了黄理家。   昨日望着手腕出神的黄理早早就起来到书房,她到的时候,他正左手执笔,桌上已经有不少难辩字形的纸张。   黄理见到她站在门口,搁下笔要与她见礼。她心中感慨万千,也万不敢受这礼,一抬手托住他说:“黄主事为何不多歇歇。”   “睡了一夜,歇够了,这就起来练字。”黄理微微地笑,问道,“魏公公前来,是不是有陛下的什么旨意。”   他语气轻松,但她看到他眼里的黯然。   以为她是来宣旨罢官的?   她没说话,走到桌前,把那几张写着字的纸抄到手里,然后都叠起来说:“并没有什么旨意,身为朋友来探病。字可以慢慢练,现在黄主事还是以养伤为主。”   她说着把纸都塞到袖子里,转身要离开。   黄理若有所思,似乎是明白什么,跟了两步说:“谢谢魏公公不嫌弃黄某,愿与黄某结交,但朝廷对官员任职有律法,不得残缺是最基本的。魏公公不必为我去跟陛下说情,反倒让你与陛下都为难。”   顾锦芙就在门槛前转身,清晨的阳光落在她肩头,和她神色一样柔和。她说:“我不是以朋友的身份去为你说情,而是替天下含冤者说情。”   他心神一震,再眨眼的时候酸胀难忍,眼前是她背对着他挥手说再见的身影。这个带着凉意的秋日早晨,几十年之后在他记忆里都不曾褪色。   顾锦芙再回到宫里的时候,赵祁慎还在朝会上,许志辉和卓宏在宫中四处奔跑揪出宫中三军里的余党,她望着匆匆从身边的侍卫,一抬脚往景阳宫去。   早有人给在宫外就给她禀过首辅曾策反穆王世子一事,但穆王世子并未答应,被首辅软禁。首辅被俘,穆王世子这头才算解了危机。   她信步走到庭院中,想到什么,脚步一转却往离门口不远的柏树下去,吩咐身边的侍卫去请邵轩。   穆王世子听闻魏公公找自己的谋士,与他淡淡相视,说:“去吧,莫让公公久等了。”   邵轩应是,低眉顺眼跟着侍卫来到庭院里。   她绯红的身影就在树下,背对着所有人,似乎对着树杆做什么。   邵轩犹豫了会上前,在她身后一礼:“见过魏公公,不知公公喊小的有什么吩咐。”   “你来。”她头也没回。   等走近了,才看清楚她手里拿着把小刀,正在树杆上刻小人。   他看到两个小人,一高一低,下边的穿着裙子,是个小姑娘。上边的带着巾帽,是个公子。   他视线盯着树杆,小刀在她手中慢慢又刻画出一颗树,原来在高处的小公子是爬在树上了,一根枝桠被他踩在脚下。   很快,光秃秃的树结满了果子,小公子手上也多了一颗。接着树下又出现一个小人,那应该是名妇人,抬着头看树上的小公子......邵轩看到这儿猛然闭上眼。   顾锦芙也在这个时候停手,侧身看挡着阳光的青年公子,视线落在他眼角的疤痕上。   “我有一个兄长,我小时候总喜欢缠着他,让他给我摘果子。然后他就总会被娘亲骂,说他调皮,但他从来不反驳,说出来是为我摘的。”   她说完见他还闭着眼,微微一笑,转身,用刀子把那一块树皮都削了下来。小人和结满果子的树都不见了。   她又用脚踩碎那树皮,所有的东西都再也寻不着踪影。   “好了,谢谢你过来听我讲故事。”她把匕首别回腰间,拍拍手就往外走。在经过他的时候,邵轩听到她轻声说,“故事里的女孩还想说,他们家不再是罪臣了,她做到了,而且她还有了喜欢的人。跟故事里的兄长一样,总会纵着她。”   耳边是她的脚步声,邵轩睁开眼,回身伸手去拽住她胳膊。   她脚步因他的动作停顿,但她却什么话都没有听到,她胳膊又被松开。她仰头看向天空,长长呼出一口气,头也不回往外走。   邵轩蹲在地上,指尖颤抖地去一点点把刚才的树皮聚拢成一堆。   她做到了,她有喜欢的人了,那人跟他一样,总会纵着她。   他咧了咧嘴,似乎是在笑,面上表情又那么麻木,下刻疯一般站起来冲出宫门。   原以为她走远了,结果看到她倚着红墙的样子,巧笑嫣然,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喊:“兄长,你什么时候再给我摘果子。”   邵轩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是她熟悉的温柔和宠溺:“思思何时想吃,兄长何时摘。”   久违的乳名轻响在耳边,顾锦芙捂嘴偷笑,邵轩望着她的笑颜,笑意也渐渐在眼底流淌着。   他的思思长成大姑娘了,笑起来却还那么傻。   顾锦芙是哼着小调回乾清宫的,在沐浴更衣后,也不管宫人,直接就抱着被子在炕上睡下。奔波一夜,她不是铁打的,赵祁慎下朝回来就见她缩在被子里睡成一团,只露出张红扑扑的脸。   他俯身想亲亲她,才靠近就听到她在梦中呢喃:“要摘东边那个果子。”   嘿,做梦还摘果子呢,他抬手轻轻戳她脸颊。她在梦里感受到了似的,不耐烦探出手挥了挥,翻身到另一边,嘴里蹦出险些让他要掐醒她的话。   “——邵轩不好听,还是清哥哥好听。”   情哥哥?她喊谁情哥哥?!穆王世子身边那个邵轩?! 第44章   顾锦芙醒来的时候听到外头有说话声,正在给天子禀报逼宫后的清肃。   她听到从赵祁慎嘴里说出来最多的一个字是‘杀’。   她抱着被子坐起来,外头正当午,日光从窗子照进来,将她白皙面庞照得莹然。   外头的说话声断断续续,很快就又停了,转而是轻轻的脚步声往屋里来。   赵祁慎进来的时候就见她坐在炕上,正在落入屋内的光束中,眉宇间宁静,见到自己两眼一弯。她这样笑着,仿佛所有阳光都在一双眼眸内,璀璨明亮。   他下意识是弯起嘴角,在上扬那瞬间却又把唇线抿得笔直,来到炕沿坐下,神色严肃地审视她。   顾锦芙见他郑重的样子,以为是有什么棘手的事,连声音都变得低沉地问他:“怎么了?后边的事不顺利?”   赵祁慎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落在她纤长的手指上。   “太后当年和首辅曾有过一段情,刘皇后那里是她逼迫。淫|乱宫闱的事实逃不掉,企图混淆皇家血脉一事也避不开,付家已经把先帝当年陷害你们家的事情交待了,次辅的意思是把先帝摘出来......”   摘出来?帝王不能有污点么?   她眸光一闪,眼底有着冷意。   赵祁慎继续说:“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帝王过错亦该昭告天下,我没同意次辅的做法。”   她放在锦被之上的手指就紧紧纠缠一起。   他宽厚的手掌覆了过来:“刘太后给皇室蒙羞,先帝猜忌臣子陷害忠良,外头的人怕是要说我是为父王报当年败落的仇,所以次辅相劝。”   败落。   夺嫡。   她猛然去握住他手说:“付家已经够了!”一句话急促又坚定。   他严肃的神色在此刻尽数消去,身子也放松靠到她身后的迎枕上,依枕笑着仰头看她:“不够,我就是报私仇怎么了?如今这天下就是我建兴王府一支的,还怕他们说不成?”   他向来是狂妄的,有着自小在市井混出来的痞气,耍起无赖是好手。   顾锦芙学着他靠近松软的迎枕内,抬头望向绘彩的横梁说道:“我刚才还挺感动的。”   赵祁慎嘴里啧了一声:“现在就不感动了?”   她抿唇笑,侧头在他下巴亲了口:“感动。”   他顺势伸手把她连着被子都搂到怀里,想到她梦里喊的邵轩那一句,那么碰巧她回宫后是直奔景阳宫,憋着吃味试探道:“你今天回宫怎么不到殿上去。”   因为她去认兄长了啊。   想到兄长,她耳边就响起兄长喊自己乳名思思,小时候喊着觉得亲切,怎么现在觉得害臊。   老姑娘了,被喊着乳名......她咬住指头,不好意思地偷笑,随口回道:“累了,自然回来睡觉。”   兄长的事情,等她问清楚为什么会去穆王府,再让正式来见他吧。不知道会不会把他吓着。   赵祁慎听到她细细的笑声,低头一看她满脸红霞,连耳垂都染着粉色。这瞬间他头皮发麻,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逆流,心头更是拔凉拔凉的。   她这个笑是什么意思?而且她还对他撒谎!   赵祁慎转眼就把人按着肩头压身下,眼神阴骘得可怕:“你明明还去了景阳宫,你究竟跟邵轩怎么回事,连作梦都喊着他名字,还喊......情哥哥?”   这一下叫顾锦芙愣住了,情......情哥哥?   两人四目相对,她眼晴眨啊眨,下刻笑得直接缩成一团。   情哥哥,他疯了吗?他又在乱吃什么飞醋。   她越笑,赵祁慎的脸就越黑,去捉住她手按在两侧,让她动不了:“笑什么?!”   她险些忍不住又要大笑,眸光一转,突然觉得现在就不要告诉他为好。   以前总是让她战战栗栗地揣摩他心思,有时候一个表情她都得小心翼翼猜了再猜,总该让他试试这滋味。   她敛了笑,颇认真与他对视:“等他跟你说了,你不就知道了,我那么喊是有原因的。”   “顾锦芙,这种事情不要说得含含糊糊,我要听你说。”   他警告一句,但她在他眼底看见惊色,逗弄他的心思就跟春天的野草一样疯长。   她崩着脸说:“没有含糊,确实现在说了挺麻烦的,还得跟你解释很多,怕你误会他。”   误会邵轩,有什么好误会的!她这是转眼就护上人了?   赵祁慎飞醋吃得酸味直接就要从嗓子眼冒出来,咬牙切齿地说:“顾锦芙,你良心呢。”   她一愣,再度忍不住哈哈哈地笑,边笑边嚷嚷:“放开我的手,我肚子疼。”   “作梦,放开之后让你去找邵轩情哥哥吗?”   她扭着身子,就差笑到打滚,眼泪都出来,话不成句:“不是,你先放开我,我跟你......说,乖啊。”   她哄小孩子一样的语气,赵祁慎心里头一阵悲哀。能那么亲密喊人哥哥,他不过晚她生几年,就用这哄傻子一样的语气!   他醋意就化作怒意,掐抬起她下巴结结实实吻了上去。   顾锦芙差点要被他憋过去。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会被吻着,肺里空气都没了,连推带推才将他推开忙喘两口。   “你这是要我命呢。”   她锤他一下,赵祁慎眼角带赤,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这个女人,要是真能要她命直接就掐死她算了!   可他舍不得!   顾锦芙被他瞪得有些犯怵,想想他犯浑起来不是好相与的,转头拉了他兄长去砍头也说不准。她用手肘微微撑起身子,唇挨着他耳畔说:“没有情哥哥,只有亲哥哥。”   亲哥哥......赵祁慎大脑空了一下,没转过来。   她又伸手圈住他脖子,唇落在他嘴角:“傻瓜,那是你大舅哥,顾宇清。”   她红唇诱惑近在咫尺,这刻他却没有任何旖旎心思,惊得直接带着她就坐直,一双凤眼光芒闪烁不定。   “——他哪里像你亲哥哥了!”   她被带出了被子,在凉意中缩了缩脖子,然后再窝到他怀里去,抓着他胳膊把自己圈起来。慢悠悠地说:“变装了吧,以前你在建兴没少往脸上抹东西跑出去和人打架。”他小时候是又虎又痞。   赵祁慎被噎者神色几变,但是变装这个确实有可能。他不确定再问:“你怎么认出来的?毕竟他在穆王世子身边,当年他不是落水了?”   他这头的人去找过,毫无所获。   “所以我刚才就说还得跟你解释,怕你会起疑,想晚点问清楚兄长再跟你说详细的。”   “你确定?”   她皱眉,对他这种怀疑的态度不满:“那是我哥哥,生活了十几年的兄长,知道我乳名,喊我思思的兄长!”   赵祁慎沉默了,莫名觉得心虚。   好好的,怎么跑出个大舅兄来了?!   ***   次日早朝,赵祁慎就将刘太后一应的罪行宣告朝堂,一并定了首辅与付家的罪名,再有是命当年曾经办顾家谋逆一事的大理寺、都察院、刑部及戎衣卫重审,还顾家一个清白。   此事不消半日就在京里传得沸沸扬扬,昨日多少就有首辅逼宫的流言,今日天子召告天下,自然引来一阵热议。   顾锦芙为着父亲的案子重审,出宫去了大理寺,在大理寺里,她看到负伤的黄理也在。见他很精神,她也替他高兴。   案情重审,也不是一两天就能落定,程序都要重新再走一遍,证据推翻再重立也不是一两句,等到最终定案已经是五日后。   这些天她在外头,每日都能见到学子们聚集的盛景,茶楼酒肆里都是他们的身影。   赵祁慎先前派出亲近的武官一路开道护航,让赶考的学子们得了很多方便,一应学子对这个新登基的少年子十分感激,寒窗十年只为效少君的敬仰言论也传得沸沸扬扬。   莘莘学子,鸿鹄之志,听得她都热血沸腾。   这日她回宫,与赵祁慎说:“您说我要是个男儿身,挥笔青云,想想都有成就感。”   赵祁慎闻言瞅瞅她,问:“四书五经,中庸论语你读了多少?”   她眼里的光一下就灭了,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四减一,三字经我还是能背全的。”   “就你这样,我给你题,你都破不了。还想挥挥笔就凌云壮志的,还是耍耍小心机实在。”   她听着就又来了精神:“可不是,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我这也算是宦官里的状元了。”   她总能给自己找到台阶,赵祁慎想想自己还是别打击她了,把批的笔一放:“外头很热闹?要不我也出去瞅瞅?”   她却打击他了:“还准备在娘娘跟前站半个时辰?”   赵祁慎当即再拿起朱笔,当自己没说。   批了几个字,他就又抬头问:“什么时候见见兄长?”   他自来熟得很,先前一口一个岳父就叫得很顺溜,如今又是兄长前兄长后的。他兄长是如今住景阳宫的主子,穆王世子!   她斜他一眼:“哥哥偷偷着人给我送信了,说怕引起穆王世子起疑,等有机会再找时候和我叙话。”   赵祁慎嗯一声,低头再写了几个字,再度搁下笔,然后起身拉着她往内室走。   “做什么?”   一堆伺候的在跟前呢,他现在是越来越不注意了。   他示意她噤声,带她到柜子前,从里头取出一个锦盒。   盒面上是精致的绣纹,她见过,老王妃进宫第一天给他那个。   赵祁慎在拿出锦盒的时候,看到自己指尖被刻刀划破的几道小口,心想还是要先下手强,管有没有见着大舅兄。他没有犹豫地打开,将里头一块玉佩取出,直接就挂到她脖子上。   她还没来得看清是什么东西,襟口就被他解开,把玉佩塞了进去,凉得她一哆嗦。   “定亲信物,你以后就我赵家的媳妇了。”   她睁大眼,有这样定亲的?!   他确定不是强买强卖?!   作者有话要说:  顾锦芙:???!!   顾宇清:???!!! 第45章   ——你以后就是我赵家的媳妇了。   顾锦芙回到住处,躺在床上拿出衣襟里的玉佩,脑海回荡着赵祁慎的话。   她床头点着盏灯,手中的白玉玉佩闪动着莹辉,样子跟她想的不一样。   她以为会有精致的雕纹,结果这四四方方玉佩再普通不过,首尾相连的双鱼像一个框框,围住一个慎字。   这是他名讳,她细细看了几眼,又翻过来看背面。背面的纹路也是一样的,不过却是一个芙字,是她的闺名......她看着坐了起来。   她的闺名?   太后娘娘给他的玉佩上刻着她的闺名?   顾锦芙感到一丝不对劲。   捏着玉佩靠近烛火。摇曳的烛光将她面容映得半明半暗,玉佩上的字却是再清晰不过,她指尖轻轻抚过,认出这是他的字迹。   她又翻过来对比前边的慎字,发现这个芙字有新刻的痕迹,笔画的凹陷处微微刮手,可能是还没有打磨好。   这是......他刻的?   她捏着玉佩,越看越觉得自己的猜测对了,本是准备歇下的,她却又穿戴好匆匆出门。   欢喜这几天都在番厂大牢那里,屋里换了个十三四岁的小太监听吩咐,听到动静忙从右次间跑出来:“公公,您这是要上哪儿?”   她头也没回,顺手就抄了放在门边的灯笼,示意他点上烛:“我到陛下跟前去。”   这会又回乾清宫?   小太监疑惑着,只当她是想起什么要紧政事,忙把烛点上,自己又再寻一个灯笼跟着她身后匆忙出了内衙门。   今天下午就起风了,如今刮在人身上直往里钻,游丝一般,像是非要贴透到肌肤上才算罢休。   赵祁慎已经躺下了,正想着非要回内衙门的顾锦芙,碾转反侧。   刚才说定亲,她眼瞪得有铜锣大,那是什么表情,气得他也没留人。现在人跑走了,又后悔了。   真是要到冬天,这被子明明放过汤婆子暖过,怎么还是一股凉意。   他想着坐起来,想到她内衙门那间朝北的屋子。   炭盆还没升,她那头不得更冷。   赵祁慎嘴里咝一声,趿上鞋子。屏风后值守的听到动静,忙弓着身问:“陛下可是要起夜?”   “给朕找炭盆。”   他披上外袍,淡声吩咐。   太监一愣,天子是觉得冷?   “奴婢这就去。”   正说着,有脚步声靠近,一抬头就见到面容清俊的魏公公提着灯笼快步走进来,身上带进来一股寒意。   顾锦芙看到他的身影正映在屏风上,似乎是在穿衣,也不禀报直接绕到后头:“怎么还没歇下?”   她声音突然响起,倒是吓了他一跳,定晴看清楚确实是她:“你怎么又过来了?”   他要去握她手,顾锦芙知道屏风后的人还没有出去呢,躲了下,重新回到外头说:“你歇着吧,我与陛下有事商议,晚上你也不必留值了。”   太监头也没抬地应好,正要出去又想起天子先前的吩咐:“那奴婢先去准备炭盆。”   炭盆?   这个时候找炭盆做什么?顾锦芙莫名,但人已经跑得飞快,她奇怪着往后去,还没绕过那九龙屏风,一个温暖的怀抱已经将她拢住。   “怎么也不穿个斗篷,这凉得,你膝盖不准备要了?”   她那膝盖上回遇到刘皇后,磕得肿了许多天,小半月才算好。结果出宫跑去付家,又伤着,现在瘀青还没散,早上还喊着疼。   被他抱着,顾锦芙心里有甜丝丝的味道,低头先把灯笼吹灭。   一簇亮光被灭,彼此间的面容竟看不真切。她丢了灯笼,在黑暗中,赵祁慎没多想直接就将人打横抱起,回到床边一把将她给塞了进去。   也不管她还穿着鞋子,会不会弄脏被辱。   被子里还遗留有他的体温,顾锦芙轻轻笑了声,在他要直起腰的时候勾着他脖子又拉到跟前,去亲了亲他嘴角。   “你刻的?”   什么?赵祁慎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她再亲一亲:“玉佩上的字。”   他愣了愣,想到她顶着寒露跑回来:“你就为了问这个,连斗篷都不穿?”   “是呀。”   他嘴角无声弯了弯,想到她刚才的表现,从鼻子里哼了声说:“你刚才不是一副嫌弃的样子吗?”   这人真记仇。   顾锦芙撇撇嘴,偏喜欢他这种斤斤计较的样子。   “是嫌弃啊,我兄长还在呢,你就那么套个玉佩说定亲了,当然嫌弃。但不能代表我不感动。”   他到底没忍住,笑了声,伸手想去摸她头发,结果摸到冰冷冷的宦官帽。他抬手就给她掀了,顺便再将她固定头发的银簪摘下,任她头发披泄,露出常人见不到的柔美来。   滑顺的发丝叫他心情更加大好,抓着一缕放在鼻尖嗅着:“我现在倒想三书六聘,可你愿意吗?”   他索性躺到她边上,与她在黑暗明亮如星子的杏眸相视。   顾锦芙却是直接翻坐起身,在他想动的时候,直接就趴他胸膛上了。   “那你也可以见过我兄长之后,当着他面提。”   “锦芙,这是我们间的事情不是吗?当他面提,我也是要下三书六聘才算正式,一块玉佩,他必定也不会满意。”   他说的是事实。   如今他们兄妹俩,一个在穆王世子身边当个谋士,一个在天子身边当个宦官,上哪儿正式三书六聘要她过门。   她沉默了一下,摸索到他的手,用指尖轻轻去摸他的指尖。上边果然有不平的伤痕,平时不太注意他的手,她也没有发现。   “你是从娘娘给你东西后就一直在刻字吗?”   她怎么会没有发现,都躲着她?   “你出宫的时候花了半天时间赶出来的。你一直都在,被你瞧见了就不新鲜了。”   “娘娘腰间挂着的那块玉佩,也有着王爷的名讳,那是王爷亲手刻的吗?”   赵祁慎嗯了声。   这个习惯还是他未谋面的祖母留下的,当年祖母和他皇祖父定情时,是皇祖父给刻的玉佩。祖母后来给了他父王一块上好的玉,说要是遇到心怡的女子,便也做一对玉佩,于是到他这儿父王早早也准备好两块玉佩。   只不过他的名讳早早就刻上了,留下一面让他亲手刻上心爱的姑娘闺名。   顾锦芙猜到了,这会正抿唇笑。   此际去寻炭盆的太监回来,屋里没有亮一盏灯,想了想,又退出去。   跟在后边的宫女疑惑地问:“公公,不送进去了吗?”   那太监抬手一拍她脑门:“比我还没机灵劲儿!”他还寻个什么炭盆啊,魏公公来了,天子哪里还会觉得冷!   赵祁慎此时确实是不觉得冷了。已经不记得是谁主动,两人紧贴着拥吻,连心头都是滚烫的,哪里还会冷。   细微的吮啜声伴着纠缠不清的呼吸拨乱两人心弦,顾锦芙身上软绵绵的,到底还有些许理智,拽住他乱在身上游走的手。   她微微推开他,喘息着问:“现在吗?”   这种时候自然是明白她问的是什么,赵祁慎喉结滚动,深深凝视披散着发的她......他咽了咽唾沫,到底是摇头:“不了,我就亲亲。”   说着仰头要再吻她,她主动俯身,在他吻上前来说:“那我给你摸摸吧,你这样难受。”   她奔放起来让人简直受不了,赵祁慎知道自己肯定连耳根都红了,在她柔软的掌心中连心尖都是颤抖的。   ***   清晨,许志辉早早来跟卓宏换值。乾清宫打开殿门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不该当值的顾锦芙走出来,卓宏跟他交换了个暧昧的眼神,被他一拍头贼兮兮溜走了。   顾锦芙早习惯他们乱猜想,何况许志辉知道她身份,也没有什么好矫情的,反倒朝他笑得灿烂:“陛下这会穿戴好了,许正使有要事禀倒能趁这会。”   她倒是能十分能洞察人心,知道他这会早来是有要事。许志辉朝她拱拱手,直接就进了殿往内寝去,顾锦芙站在门口吩咐人到司房膳走一趟,让早上加份羊羹。   “——陛下,穆王那里并没有什么动静,世子在京城,又有太后事在后,估计还是起到震慑作用的。”   刘太后和首辅倒台,赵祁慎如今要忌惮的也就是穆王了。   然而首辅的突然逼宫让他丢失找出朝中穆王潜藏官员的机会,内监关着的那姓李的言官听到太后获罪,居然咬舌自尽。   原先本要让首辅和穆王斗上一斗,结果付敏之暗杀大臣打乱了他计划,如今那言官一死,线索也因此中断。   赵祁慎思索片刻后说:“一定让人盯住穆王府,穆王世子那头暂先不用那么紧张。”   既然顾宇清在穆王世子跟前,他这头缓一缓也无所谓,等见到这个大舅兄再打算也不迟。   许志辉应是,又与他说:“臣昨晚见过赵将军,问清楚当年魏.....顾姑娘来到建兴的过程,确实老王爷当年有派人先去寻顾家母子三人,后来顾姑娘落水,还是我们的人搭了把手一块儿救下的。但来不及救顾姑娘的兄长,后来老王爷派的人一路暗中护着顾姑娘到建兴,老王爷才让您特意去接的顾姑娘。”   当时他还在军营,这事情他并没有参与,现在天子再问起,总算明白为什么天子自以前就宠着这小公公。   老王爷是对顾家报当年的恩。   这些事情赵祁慎是早知道的,不过是确定一下当年没救到顾宇清的过程。   他点点头:“朕知道了,此事莫要给她提。”让她知道自己是故意接近的,搞不好又是一顿挠,还是闭嘴吧。   许志辉当没看穿天子怂人的心思,面色如常告退。   顾锦芙正好与他迎面撞个正,探头看了眼已经坐在炕上的赵祁慎,笑笑地说:“正使这就说完了?”   许志辉也笑:“是,今儿早朝陛下肯定还会再提起追封的事,魏公公恐怕还得跟着费些神。”   顾锦芙正想说自是当然的,就见到派到景阳宫当差一位小太监前来,她当即朝许志辉拱拱手,跟那太监站在庑廊下。   那名太监偷偷塞了张字条给他:“穆王世子身边那位姓邵轩让给公公的。”说罢便又告退。   顾锦芙拆开字条后几乎是小跑进到内寝,把字条往赵祁慎手上一拍:“你大舅哥找着空了。” 第46章   早朝上,天子几道圣令砸下来。   其一为父追封,其二为母正封,其三罢免晋升一批官员,其四重拟恩科监考官员,其五复立番厂。   前有天子对首辅及刘太后一党的杀划果断,几道圣令无一人有异议,或者说是不敢有异议。自古权柄更迭都是血染庙堂,一众人在清肃的祸事中得已保存,自然要把脖子好好扶在脑袋上头,恨不得都像有乌龟的本事缩头让天子注意不到。   顾锦芙立在天子身侧,望着满殿不敢言的大臣,扬眉吐气,心里替赵祁慎高兴。起码朝局逐渐明朗,皇权稳固,比什么都强!   散朝后,顾锦芙回了内衙门,让一众人跟着自己到东北角的内监部地,撤底把门上的封条都撕去。   先前就请示过天子,旧址内部已经进行粉刷,如今红墙琉璃瓦,新植灌木常绿,一切都恢复了勃勃生机。   张永这位曾经历过内监辉煌的宦臣激动得双眼隐有泪花,顾锦芙倒没有太大的感触,唯一要说有的就是在身后一众人朝自己半跪下来那种成就感。心里感慨着,她就说自己是宦官里的状元嘛。   番厂复起,顾锦芙真正信任的并不是宫里那批老宦官,要职里安插的尽是从王府带出来的宦官,欢喜因此也担了要职,掌着番厂大牢的实权。   众位官里的‘老管事’自然不敢为不公争辩,一朝天子一朝臣,放到他们这个小分部里也一样。顾锦芙在除去对李望几人外,都是公事公办,他们心想也未必就没有往上爬的日子,秘诀只在于取信这位新提督就是。   内监里一派和谐,顾锦芙给自己的手下也发了几条密令,开始往宫外走,暗中收买或安插人员在各大臣府里。再在让人特意僻出来的院子里放了书桌椅,众人看得称奇,询问这是不是还要开学堂。   她把哄着赵祁慎写的碧水阁三字牌匾挂上,站在匾下微笑:“今日起你们各掌事的排个轮值,每日下值后到这碧水阁给不识字的孩子们讲课。”   她一言落下众人面面相觑,眼中皆是一亮。   宦官内部争斗厉害,经常结党打压对手,如果轮值教习,那不是更好笼络人心。   众人高高兴兴应是。   内监里的事情安排好,顾锦芙就到大牢里。   今日是首辅一众在番厂大牢最后呆的日子,明儿就会送交大理寺斩首。   她在门口等了一片刻,一身细布袍子的顾宇清缓步前来,朝着她拱手一礼。顾锦芙眸光闪烁,什么话也没说带着他往牢里走。   刘太后到底是一朝太后,先帝的正妻,虽是犯了大错却也不能再留在这处,早早稳回北边的宫殿里看押。如今牢里关押的只有首辅与付敏之一众。   首辅见到顾锦芙前来仍是面上没有表情,她不以为意,本来也不是和这老狐狸说什么,她是来找付敏之的。   付敏之看着她身后青年,见她直冲自己走来,眼底都是厉。不过身陷牢里多日,又已经是最不得志的败将,那样的神色丝毫没有威慑力。   顾锦芙来到他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嘴边的笑带着恶意:“你可知你的家人会跟着你沦落到什么地步?”   付敏之只是冷冷望着她,脑海里想到上回在牢里见她的时候,她正要带走姓李的言官,拿了把假匕首耍他。   他不说话,顾锦芙又是轻笑一声,慢悠悠地说:“当年顾家连宗各支共一千三百余人,因你斩首五十三人,余下充军伎一百四十二人,充宫奴三百七十八人,余下皆流放。流放其间遭遇洪水,死伤不能估计......如今你付氏有七百八十七人。”   她数字几乎详尽,付敏之猛然抬头,脸色惨白。   谋逆牵连的是一族,他知道,但真正听到后果到底是有悔恨,死死闭上眼。   “如若今日你朝我们磕上一千四百个头,我可帮你向陛下求情,不让你族人受折辱,给你们最后一个体面。”   当年她父亲获罪,最无辜的就是顾氏族人,政治争斗没有道理可讲。她恨付家,却恨的不是整个付氏,如若让无辜的人再沦落他们顾氏一族的命运,与付敏之父子又有什么区别。   该斩的斩,妇人稚子无辜,也不必加附于他们身上。   顾锦芙也是思量许久才做下这个决定,暗中与兄长有说过,顾宇清的想法与她一致,才有相约今日到大牢里。   付敏之面上血色尽褪,一千四百个响头,忍一时羞辱可让族人免于被践踏尊严。他闭着眼,身体颤抖得厉害。   首辅诧异顾锦芙的要求,不明白她的动机是什么。   大牢里安静得针落可闻,顾锦芙却一点也不着急地等着付敏之做决定,顾宇清在她身侧亦老神在在。   良久,付敏之透着虚弱地声音打破这片安静:“成王败寇,我决意不会朝你这阉人磕头求情。”   这样的结果顾锦芙一点也意外,甚至还笑了声。她环视这牢房的四周,悲悯地说:“你的族人都抵不过你高贵的一个响头,不知道他们听到了是什么感想?付宗长,这就是你的族人。”   她话落,跟随在她身后的一个宦官打扮的老者睚眦欲裂,想要冲进牢里,却被欢喜一挥人让人拽住。他只能恨声朝付敏之大吼:“你这个毫无人性的畜生!怎么能让所有人都跟着你陪葬!”   付敏之听到苍老嘶哑的声音,惶惶睁开眼,被宗长看臭虫一般的鄙夷和浓烈恨意刺得浑身冰凉。   他嘴唇嚅嚅,猛然看向顾锦芙,双眼睁得极大:“你......你又算计我!”   让他死前还得受到族人的唾弃与怨恨!   “就是算计你又如何?”她又是那种带着恶意的笑,笑里有着极浓郁的恨,字字如针,“我恨不得将你们父子扒皮抽筋,挫骨扬灰!哦,你那贼父倒是可以被扬灰,一会我就让人给扒出来。”   “魏锦!”   付敏之跳起来,拖着沉重的铁镣想要向她扑去。顾宇清已快一步,抬脚就将他踹翻,踹完还将鞋底在地上碾了碾,是在嫌弃付敏之脏了自己的脚。   首辅越看越觉得不对劲,魏锦对付家的恨意是从哪来的,他有些心惊。   顾锦芙在付敏之狼狈间蹲下身,盯着他满是血丝的双眼低声说了几个字,原本还想要扑上去的付敏之如被定身了似的,直至她笑着站起身走出牢房,他才发出恐惧地吼叫声:“不!不可能!!”   她并没有回头,只听到付敏之后来如同疯魔了般大笑,临末了是重重的一声闷响。   欢喜想到什么,回头看,顾锦芙只淡淡地说:“救活,哪里能死得那么容易。”   她清俊的面容上无悲无喜,却叫欢喜看得脊背一阵寒意,忙低头应是带人折回去看情况。   外边阳光明亮,踏出大牢的顾锦芙抬手遮在眼前,瞅着筛过指缝的光束,她突然就笑了。笑着笑着却是落下泪来,蹲在大牢门口,捂着脸,肩膀抖得不能自已。   顾宇清站在她身侧,抬手轻轻拍了拍她帽子,仰着头看遥远的长空,湛蓝的颜色朦胧在他眼眸中。   魏公公突然蹲在门口不走了,所有人都没敢抬头,盯着脚尖。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终于见到她再度站起来,身姿挺拔,圣赐的蟒服头目狰狞,叫人望之生畏。   顾宇清凝视着她纤长的身影,眼神有几分晦涩。   ***   “见过陛下。”   落满暖阳的乾清宫东暖阁,顾宇清半跪在天子跟前。   赵祁慎伸手去将人扶起来,却遇到顾宇清先往后缩,他的一双手落在虚处,跪地的青年也已经顺势站起来。   他凤眼有光微闪,收回手负在身后,温和地说:“先前并不知你身份,多有忽视。”   顾锦芙站在边上大大咧咧地笑道:“兄长又不是小气的人。”说着还对顾宇清使眼色,却不想听到兄长说,“陛下身为君,我等不过微不足道的臣子,不敢劳烦陛下费心才是。这些年来,陛下待思思恩重,草民感激涕零。”   言语间除了表达谢意却毫无亲近,顾锦芙一时都听愣了。   赵祁慎负在身后的手握成拳,若有若无察觉到这个大舅兄对自己的敌意,思思亲昵二字更是叫他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他可是一直不知道她乳名,相比之下,亲疏极分明。   顾锦芙偷偷拽了兄长的袖子一下,顾宇清并没理会,而是说道:“草民今儿前来,是怕陛下会因穆王世子而牵连到思思,有所误会,特来为陛下解惑。”   顾宇清说着也不管赵祁慎想听不想听,自顾的继续说:“草民当年在流放时遇到洪灾,把思思送上岸后却无力气再挣扎,顺水冲到一处,险些丧命。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一老妇人所救,便随着老妇人一路避难,一路打思思下落。”   “可惜草民并未得到有任何关于思思的消息,几番意志消沉。救草民的老妇人这时病重,草民有恩未报,就寻一处落脚劳作,为恩人治病。天不遂人愿,最终也没有把病重的恩人救回,草民再度开始流离的生活,时是跟着受难的百姓被各地衙门驱赶,直到有一天从北边到了蜀地。”   “蜀地亦常有山匪横行,专抓像草民这样的流民进寨子补充人力。草民惭愧,读了几年书,在山匪中显出有几分急智,为求生只能合污代为谋士。直到穆王府出兵剿匪,正好是当时的寨子被攻,草民想出脱身之计,献计指挥山匪应战。”   “穆王殿下和其二公子发现我这给山匪出谋划策的,于是活擒了草民。草民当时已从山匪中顶替了一名姓邵的匪贼身份,虽未被识破是流犯,但二公子却也起了杀心,要斩草民来示军威。”   “是世子得知我这人,在刀下把草民救回,自此带在身边。这便是草民到了穆王府的全部过程,陛下可派人查探。”   他条理清晰地叙述当年过往,赵祁慎越听心情越沉重。   顾宇清这样的做法虽是阐明,但明显也是因为不信任,才会这样郑而重之的说明。   赵祁慎嘴角勾着抹淡淡的笑:“我从未怀疑过什么。”   顾锦芙也是这会才知道兄长当年都遇到什么,又是怎么活下来的,听到遇到的那些苦难,心里发酸。   兄长当年也是京城有名的才子,最后为寇才得以保全性命,又险些死于穆王二公子刀下,九死一生。里头的屈辱不必多言也能想到。   怪不得兄长晒黑了,也比以前身体壮实许多,恐怕在寨子里的时候也还得被逼着抢掠,刀光剑影中度过。   赵祁慎用短短几个字表达善意,顾锦芙收起那些感伤,扯着兄长的袖子说:“哥哥,陛下不是多疑的人。”   顾宇清在此时总算是有了些许笑意,但那也只是在妹妹跟前:“不过是要把事情说清楚。”   她回于一笑,先前的沉重被冲淡不少。   赵祁慎抿着唇站在两人跟前,有种只影形单的可怜,她可从来没有这样扯着自个袖子撒娇。   “陛下。”顾宇清说,“草民还有一事要与陛下禀报。”   大舅兄又恢复公事公办的样子,赵祁慎颔首,听他说道:“穆王世子如今在王府其实连个实权都没有,不过是被父亲拿来利用,想以此放松陛下警惕。穆王世子对穆王也是寒心,但他若不争取世子之位,恐怕下场就和他的兄长一样。”   “我知道穆王府里不太平,兄弟相争的事也早有耳闻。”   “是,如若陛下想要让穆王府归顺,其实可以从世子那头下手。”   顾宇清说着,神色极为郑重,是一种与人谈判的表情。赵祁慎心中一动,问道:“兄长是否有高见。”   一句兄长叫顾宇清神色越发古怪,最后是笑了声,笑容亦带着古怪:“陛下这兄长叫得不对。”   赵祁慎被噎了一下,顾锦芙忙又去拽自家哥哥的袖子,被他侧头警告地看一眼,继续说道:“只要陛下一日未与我顾家正式下聘,草民便不敢高攀。”   赵祁慎就幽怨地扫了顾锦芙一眼。   瞧吧,大舅兄这是怕他言而无信,偏她还要当什么提督太监。   顾锦芙知道自己再不说话是真委屈赵祁慎,硬着头皮再扯着兄长袖子,顺带把脖子里那块玉佩拿出来:“哥哥,陛下现在这么喊其实也没差,我已经收了这个......”   顾宇清闻言伸手去拿着玉佩翻看,见到两人的名讳时指尖猛然一抖,脸色铁青。   她又说:“哥哥,我知道这叫私相授受,而且——”她眼一闭,梗着脖子说道,“我都是他的人了!”   赵祁慎被自已唾沫给呛着了,只咳得去扶一边炕桌。   这句是他的人,他认!但不是这么个意思!顾宇清那要吃人的眼神,她确定不是在加深两人的矛盾吗?!   “总之,他喊你兄长也没有什么不对!”   “思思!”   顾宇清一把掐住了她胳膊,眼里是不敢置信,带着怒意,看得她直低了头。低头之际还不忘再加一句:“我只是说实话嘛。”   顾宇清盯着她,深深吸气,铁青的神色才慢慢恢复正常,克制着什么情绪抬手去拍拍她帽子。   顾锦芙又缩了缩脖子,听到顾宇清最后叹气一声,语气也缓和了许多:“不管如何,这声兄长还是留到以后吧。”   说着,眸光仍略带犀利地看向一脸窘迫的少年天子,赵祁慎被他幽深的黑眸盯着,真有种欺负了人家好女儿的心虚。只能笑笑,缓解一下尴尬。   “世子那头,草民会去劝劝,或者能利用父子结怨这点,让世子愿意为陛下效力。但草民势必要与世子坦白身份,思思这里......草民不会暴露。”   “不行!”顾锦芙不同意,“万一世子一怒之下不信任,要杀了你呢!”   赵祁慎也觉得太过有风险,摇摇说道:“此法险着,如今穆王府并不算太大的威胁,我如今还有办法牵制。万一哪日实在是入了险境,我再拜托......顾兄。”   兄长是不能喊了,加个姓总不能再惹人生气。   顾宇清见此也不勉强,一拱手就要告退:“草民是假借陛下传召前来,回去会和世子说是陛下让草民去看了首辅,想以此来杀鸡儆猴,警告穆王府。不宜久留。”   “叫顾兄费心了。”赵祁慎谢一声,顾宇清显然不太领情,抬脚就往外走。   顾锦芙忙跟上,说要送兄长。   在出了门后,就遭兄长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听闻他问:“究竟真假!”   “差......差不多吧。”她模棱两可。   顾宇清抿直了唇,沉默片刻后说:“思思,别让兄长难过。”   “我.......”   “好了,回去吧。”顾宇清打断她,视线落在她耳垂上。   她没有和其他姑娘家一样自小穿了耳洞,原因是娇气怕疼,闹着娘亲说等以后快出嫁了再穿,还和他说让他亲手穿这耳洞。父母都纵着她,倒是答应了。   他看了会,也亏得没这耳洞,她才能那么顺利留在天子身边。   顾锦芙期期艾艾地抬着瞅他,一脸无辜的样子,倒像是他不讲理,她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顾宇清想,如今这个局面,她就愿意留在天子身边,他难道还能强行扭了人走不成。   他最终是又叹气一声,抬手极快去捏了她耳垂一下,力度不小,叫她疼得跳开一步,表情更委屈了。   “该!父亲在得家法伺候!”他斥一声,也不顾她哀怨的模样,负手握拳,径直离去。她看不见的面容上是恍然若失。   顾锦芙站在廊下目送他,直至身影不见才揉着耳朵往里走。   赵祁慎在窗边已经窥到兄妹二人间的小动作,心里酸溜溜的。   她再气人的时候,他都没舍得下重手呢,顾宇清真能狠下心!   作者有话要说:  赵祁慎:兄长也不能体罚我的人!   顾锦芙揉着耳朵:你倒是当面抗议啊。   赵祁慎:...... 第47章   顾锦芙回到屋里的时候,被捻过的左耳垂通红,就跟被火灼烙的铁片一样,阳光一照显出些许透明。   赵祁慎一手搁在炕几上斜着凤眼瞅她,她想起刚才自己那些话,腆着脸嘿嘿发笑,一点点儿挪到他跟前。   正想说点什么,他倒是先一伸胳膊将她半嵌在怀里,分开的两腿把她夹着固定,抬着头看她,还伸手轻轻碰碰她耳垂。   “已经是我的人,怎么个‘已经是’?”   顾锦芙四肢纤细,偏就脸皮长得厚,见到他吃足憋的样子,咬了咬手指头说:“我这不是为了存着你的脸面,你又不是没瞧见我哥哥那张冷脸。”   “还真是谢谢你搬梯子啊,索性都放话出去了,朕不做点什么还真是对不住自己了。”   “嗳......别介......”听到他自称都搬出来了,她知是恼的。恼什么,不就是吃了她兄长的瘪,想闹她找回面子嘛。   结果一句话没说完,人真的被他压倒在炕沿。一半身子在里头,一半身子在外头,跟在街头高空踩丝线卖杂耍的一样悬着,嘴里没说完的话就成了惊呼,双手忙扒拉住他肩膀。   真摔下去,那也得疼!   赵祁慎把人放倒,直接就捉着她手吻落在她唇角,在她睁大眼盯着自己时候,空着的手去解她衣襟。   “别!外头都是人呢!”   闹闹就成了,还真上手。   他却是一笑,眼神不羁带着几分从市井学来的痞气,活脱脱一个调戏良家妇女的臭模样。顾锦芙却心头怦怦跳了跳,在他微微上扬的嘴角间脸上发烫。   她竟是喜欢他这样笑,有种叫人抗拒不了诱惑。   她眼神有一瞬的迷离,赵祁慎就那么朝着她笑,解开第一个襟扣,在她直愣愣望着自己的时候唇先落在她眉心,随后是眼角......每一次落下都如同羽毛般没有重量,但带着温度的碰触,在这种若即若离中足够让人酥麻。   顾锦芙觉得自己呼吸都短了,杏眸缓缓闭上。反正都说是他的人,成真也没有什么,左右是老姑娘,尝尝男人的滋味又如何?   她想着手就去抱了他的腰,快闭上的双眼又睁开,拽着他腰带借力往里头一滚将人反压在身下。   赵祁慎见她坐自己身上,饶有趣味地挑眉,落在她眼里和挑衅差不多。   她咬着唇笑,一只纤长的手指按在他胸前,与他对视片刻后说:“哪里能叫陛下伺候我。”   说罢抬的手就抽他腰带,赵祁慎眯起了眼,是在判断她这话是玩笑还是别的。   不想听到外头的人喊了声表姑娘,林珊活泼的说话声就传到两耳边:“表哥,姑母说中午要亲自下厨,叫您过去用午膳......”   两人皆一愣,侧头看到已经跑进来的林珊瞪大眼张着嘴,呆若木鸡地和他们对视。   赵祁慎余光瞥到坐自己身上的顾锦芙蓉,索性再去看头上绘彩的梁柱,嗯,他天子的威仪彻底不用要了。   顾锦芙当即从他身上下来,站在炕前不知是笑好还是装作轻松跟林珊打招呼好。   林珊发怔好大会,一个激灵终于回神,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一长串的脚步声远去,顾锦芙这会才慢慢去扣被他解开的襟扣,瞪他一眼埋怨道:“都说了会被人瞧见。”   赵祁慎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外头谁敢看进来,谁又能想到林珊大大咧咧就往里跑,她回去会‘告状’吧。   她那么聪明,不‘告状’的话,他一定会削她!   林珊是一路捂着脸往外跑的,还撞了值守的许志辉,许志辉想扶她,她又摇摇晃晃站稳继续往外跑。   “——姑母!”一路小跑回到永寿宫,林珊还没进殿门就戚戚地喊,在老王妃慌张走出来时扑到她身上,“姑母,我不能嫁表哥!表哥喜欢的是小魏子啊!刚才我亲眼看到小魏子坐表哥身上了,大家传的都是真的!”   话落拼命挤出两滴眼泪,拿出帕子捂着嘴呜呜直哭。   殿里的宫人听到这要命的话,都惶恐缩着脖子。   表姑娘怎么可以就这么嚷嚷出来啊!   老王妃被她一扑,一嚎,一哭闹懵了,扶着宫人的手站了好大会,神色不明问了句:“你真看到魏锦坐你表哥身上了?”   林珊昨儿才被乱点鸳鸯谱,赵祁慎冷厉的警告眼神这会还留在脑子里呢。她忙不迭地点头,跟小鸡吃米似的:“珊儿亲眼所见!姑母,珊儿不想嫁表哥,您让我出家吧,珊儿去佛祖跟前为您和表哥祈福!”   “瞎胡说!”老王妃把她从地上扶起来,还为她理了理裙摆,漂亮的眼眸一扫她脸上说,“下回要哭把帕子沾点姜汁,一抹眼角准能红得跟兔子似的。”   林珊抽泣的表情一僵,抬头就对上姑母那双清明极亮的双眼眸,那目光仿佛能看到她心里去,让她头皮阵阵发麻。   “姑母知道了,你不想嫁你表哥。”老王妃在她惊恐的眼神中拍拍她手,“一直都知道。改日叫你表姑相个出色的清贵公子,这些天委屈你了,去洗脸去吧。”   一句委屈道明了一切。   林珊那头又打了个寒颤,被宫人扶到侧殿的时候,脚真的一软跌坐在地上。   敢情她姑母一直知道她不想嫁表哥的心思,可为什么今儿又点明了??   林珊坐在地上,怎么也解不出来这个谜底。   中午的时候顾锦芙没敢出现在老王妃面前,躲到内监自己吃喝,赵祁慎来到母亲这就见到林珊一直朝自己眨眼晴,多半知道他猜对了。   这么好的脱身机会,他好表妹怎么会不知道利用。   他会意,面上如常围着母亲贴心地说话。   等到膳食呈来,每听母亲说一个菜,脸色就得黑一分。   什么补腰的补气的,不是在说他俱内没胆气,腰杆不直......最后还指着碟莲子鸡丁说那叫添丁添子,赵祁慎觉得这午膳不吃也罢,丢下一句说礼部已经择吉日操办追封及册封大礼,完了又说想起急事逃之夭夭。   老王妃看着儿子没出息的背影冷笑,喊来内侍:“都给我拿食盒装上,送到魏公公那儿,说皇上政务忙,没用膳。让她劝着吃。”   赵祁慎逃也没能逃过去,在顾锦芙的偷笑中板着脸,硬着头皮尝几口,最后逼着她把那道添丁添子给全塞肚子里了。   顾锦芙摸着肚皮感慨天子的热闹不好看,盯着精光的青花瓷盘心里琢磨这添丁添子的事。   关于她和天子的流言没少听,就连次辅都和她婉言暗示过,说如今天子后宫空虚,无子嗣,总怕会生事。   一个穆王虎视眈眈,赵祁慎可不止这么一个皇叔,也不止就那么一两个堂哥,甚至是不少堂哥们已经当爹了。   她心里琢磨着,摸着肚皮出神,连赵祁慎喊她几句都没听见。   ***   恩科并没有因为首辅逼宫一事影响,在首辅与付敏之被斩首示众后第二日就如期举行,一连半月的科考,赵祁慎这边也没闲着。   赋税,军饷,水利几大要事齐办,各部大臣都忙得脚不沾地。   顾锦芙那头在忙番厂的事,复立不容易,她第一件事就是开始在京城内广布耳目。人手不够安插就让亲信的太监出宫去发展耳目,一点点渗透到重臣及百姓中。   她知道先帝在时番厂的人到后期因为势众而无法无天,不少人仗着势作恶,闹得天怒人怨。她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御下极严,并加强散发的耳目管理,皆让在身体隐秘处刻上不一的徽记。有些就像是天生的胎记,即便暴露于人前也分辩不清。   赵祁慎信得过她,也不插手,直到科考快结束前,看到她呈上的消息上写着大臣跟小妾的私房话,才发现她短短半个月把事情办成什么样子。   “天子年幼,未立妃,府中有女适龄。”他看着条子上的字,似笑非笑抬头盯着她,“这是要给我身边塞人。”   顾锦芙摸摸鼻子说:“早间这位礼部左侍郎不就是主张陛下要广纳后宫,该立妃了。”   “魏公公确定这不是公报私仇?”   他把条子搁在案上,指尖轻轻点了点。   她抿嘴一笑:“您说是臣就认。”   “嗤,我还得上杆子逼你认吃味呢。”赵祁慎心想这人越来越能打浑了,“不过卓宏派出去的人都纷纷有回报,说我的几位皇叔都拉长脖子看我什么时候大婚立后立妃,除却京城,别的州府都把我和你的事传得沸沸扬扬。”   她的事。只能是和魏锦这身份相关,不外乎就是天子好男色,所以才后宫空虚,也未有大婚的消息。   “京城这头收拢还得几天,我再派人往外发散,把这些流言都镇压一下。但光是内侍已经不够用了,还得劳烦许正使的戎衣卫配合。戎衣卫各州府都设立监察衙门,内侍除去河道和各织造局,空白处太多。”   “你直接与他商量就是。”   对这样的流言他倒觉得无所谓。   顾锦芙得了这话,心里头就有本谱了,转头便和许志辉商量合作调拨的事情。   科举封卷后是批卷,这几日赵祁慎都到内阁,要一同批卷亲自挑选良臣。在放榜前一天,言官里有人直接一本奏折递到赵祁慎跟前,参的是礼部左侍郎收贿,与小妾夜话里的不敬都写在折子上。   收到消息的大臣们闻言脊背发寒,再一探已经把小妾抓进去的大理寺,说那小妾已招,与折子上的言行都能匹配。   这下大臣们都跟炸了锅一样,除了惶惶就是拼命谨言慎行,看谁都像是内奸。   次辅今日还在内阁挑灯批读试卷,听到一名青衣官员在耳边汇报后,又听大臣们惶恐,眉头皱起。   “不少同僚都跑来与我说要想想办法,内监眼下的势力兴起速度比先帝在时更汹汹,如今陛下内阁虽让以我首,却也未正式下旨让我率领百官,我无权领百官到圣前劝谏什么。”   青衣官员听后大约明白次辅的意思,其实次辅现在也不想去得罪内监和天子。他叹气道:“您如今难做得很,下官已经说过了,可不知那些大人是否真的满头辫子,心里有鬼才这般害怕。还有说魏公公媚上,左侍郎其实是因为提意让陛下选妃,惹了他不快,这才报复的。”   提到天子后宫的事,次辅想起首辅事出后,老王妃在乾清宫提过说让天子立林珊为后,但后来此事再没有音讯。   次辅沉吟着说:“如今宫中还有娘娘坐阵,陛下大婚之事与我说,还不如与娘娘说来得快。”天子亲娘在,又是要册封为太后的,他犯不着凑这热闹。   青衣官员总算讨到主意,眼前一亮,知道要怎么去打发那些烦人的大臣,连连揖礼应是退下。   礼部左侍郎被参,连安静呆在景阳宫的顾宇清都听到几耳关于妹妹吃味诬蔑忠良的传言。正好穆王世子脾胃不适,他就借口去找司膳房的管事暗中见顾锦芙。   顾锦芙早早让人准备了一暗安静的屋子,关上门,还端了汤羹,要给兄长滋补身子。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顾宇清喝着她盛的汤,见她嬉皮笑脸的,免不得板脸罢出严肃。   她这才敛笑,心里挺委屈的:“难道兄长真听信是我故意诬陷忠良?如若我做出那样的事情,父亲恐怕得来掐死我。”   “你还知道呢。”   “陛下那头其实也不想纳后宫,一是因为如今朝中看似平静,但内里有多少是别的王府耳目都没理清。本也不指望理清,毕竟人家也不傻,能随便叫我们抓到尾巴。这种情况下,只有震慑。”   顾宇清眼中就流露出不满:“所以陛下就把你推出来,当这个众人之矢吗?!”   顾锦芙忙给赵祁慎辩解:“这是我要做的,连言官那头都是我安排的。如今也正是为内监拢势的时候,正好一举两得,何况那左侍郎芯里就是黑的,这回的恩科里头也有他的事!”   涉及到恩科,顾宇清神色越发凝重。   看来此事还有后续,但这不是正代表着赵祁慎也会借题发挥。   他说:“总之你如今就成了众人注意的目标,你万事多加小心,要出宫的事情都另派人,听见了吗?”   “难道还有敢大胆到刺杀我不成,那不是傻子吗?”   顾宇清瞪她一眼,她笑嘻嘻地又给他盛汤。   两人不能逗留太久,顾宇清交待几句,这才匆忙离开。离开前似有话还未说,欲言又止,最后深深看她一眼,眼底有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和兄长见过面,顾锦芙回到乾清宫发现赵祁慎还在内阁,就着宫人把他夹棉的衣裳都取出来熨烫。   已经过了小雪,再冷真该下雪了,他到现在都还不愿意穿夹棉的衣裳,再禁得冻也不是这么糟蹋身子的。   赵祁慎从内阁回来的时候,把手里三甲名单放到桌案上,扫视一眼不见顾锦芙,听到内间有说话声。他转过去一瞅,她正把宫人指挥得团团转,为他熨衣仔细备着过冬的东西。   天子来到,宫人们都低下头,顾锦芙迎上前:“这里乱着呢,臣陪你在外头。”   他扫了眼,确实人多杂乱,就牵着她后往外走。青瓷是近着她身边伺候的,见到天子这个习惯动作,垂眸不敢多看,心里却总觉得有些难过。   顾锦芙这头才叫青瓷奉茶上来,外边就禀大理寺少卿和黄主事求见。   听到黄理来了,顾锦芙心思一动,在赵祁慎接见少卿的时候,偷偷寻个空出去到隔壁茶水房去看黄理。   黄理右手是无法再写字,近些日子勤勉练习左手习字,又有赵祁慎旨意让他继续为朝廷效力,在大理寺仍是任着主事。   “黄主事这脸看着圆润一些了。”顾锦芙自上回后就与他十分亲近,两人说话就跟朋友一样。   黄理朝她拱拱手,笑道:“可能是冬天,这衣裳厚实,脖子都遮得短了截似的,这脸才显得圆。”   她还认真地瞅瞅,惹得黄理笑出声。   她关切他手伤如何,不过又闲话三两句就得到回到御前,离开时黄理突然喊住她说:“魏公公,外头的流言,我不信的。下官一定还魏公公一个公道。”   顾锦芙没想到他会说这个,那些流言里,她在媚主一事上到底是有心虚的,遂摸了摸鼻子含糊地说声谢过,跑得飞快。   她神态有几分窘迫,黄理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的,在她转身离开后沉思,来回琢磨自己最后一句话想到什么。然后坐在椅子里,久久才叹息一声。   大理寺少卿前来禀报的正是事关礼部侍郎受贿一案,也正如顾锦芙说的,已经牵出恩科的事。赵祁慎下令彻查。   当晚,穆王世子那头就得到消息,天子那头为恩科有人舞弊一事生怒,如今乾清宫外头跪了一众监考的大臣。   他身子不太好,一到冬日就手脚发凉,这会搓着手掌抬头去看身侧的人问道:“既然天子那头后宫可能插不进人,如今恩科舞弊一事又被揭出来,你觉得天子下边会做什么。”   顾宇清心头一跳,垂着眸说:“小的一时也知要做何种猜测,恐怕还得观察两日。”   穆王世子轻轻笑了一声,眉宇间温润,声音却如同庭院中刮起的寒风一样带着冷意:“邵轩,你莫要再瞒我了......” 第48章   景阳宫里的树植叶落尽,光秃秃的枝桠被月光投映在窗户上,从室内看那片暗影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顾宇清听闻穆王世子一句,微微抬头,看到他身后在冷风中摇曳的树影,那片影子下的人眼里闪动着洞察的光芒。   顾宇清沉默片刻,身姿依旧笔直,缓缓地说道:“世子是指什么?”   “指什么......”穆王世子见他从容,声音里的冷意倒是散去,拿搓暖的掌心捂了捂脸,“我曾以为,我们间的交情其实已经越过了主仆,你既然还不愿意说,那就我来说吧。”   顾宇清仍旧是那副淡然的表情,穆王世子笑了笑,旋即又叹息一声。   “陛下拿了前戎衣卫指挥使,让大理寺重审一桩关于先帝在时的谋逆案件。当年反王谋逆牵扯了数千人,唯独拿出最早被牵到里头的顾家来重审,我前些日子就收到消息,顾家一案已经理清,如今前戎衣卫付敏之已经伏诛,却没有公告天下,只有朝中一应大臣知道。”   “陛下重审此案,分明是有针对性,最后审清了却又不昭告......首先可以推测陛下对顾家一案早有关注,而建兴王早年受过顾家恩惠,重审还顾家清白,可以说是陛下报当年顾家的恩情。”   “其二就是,顾家嫡系还在。”   穆王世子说着眸光有一瞬凌厉看向顾宇清,见他表情自始自终未有改变,心中是佩服他的。这种情况倒是觉得自己的第二猜测是对的,遂继续说道:“顾家嫡系还在,而此案极大可能还牵扯到先帝当年夺嫡事件。陛下是建兴王一脉,肯定是对先帝有微词的,陛下没有昭告不符合他的性子。”   “我这堂弟未继承大典前都被人说是纨绔,可这么一个纨绔成为天子后哪回做的不是狠事,这种有仇报仇的性格,定然会拿先帝过错来做文章。偏偏他没有,那只能说是顾家的人阻止了他,再或者是我想得过多,这反王案后头还有更大的牵扯。”   “以上不管是哪点,都很明显这里头顾家嫡系一支的人是存在的。”   穆王世子几乎是把事情还原了,顾宇清知道他素来聪慧,不过是体弱遮住了他的光芒,连穆王都不知道这个次子是王府里唯一一个有经国之才的。   顾宇清听完后微微一笑,神色依旧轻松地问:“以上的猜测必定有发迹才能叫世子有联想,不知我是哪儿露了破绽。”   “那个司膳房死的人。”见他认了,穆王世子也笑了,笑着摇头,颇无奈的样子,“那人不是首辅的人,因为首辅在逼宫前拉拢我,我问过他这事。当时问起他为何加害于我,是想试探他有几分真心拉拢,还是与我虚与委蛇。”   闻言,顾宇清终于神色有一丝变化,是错愕,随即抬手揉了揉眉心失笑:“那会我出去为世子续热茶了,不想就转身那么一会的功夫,就成了我没能补救的疏漏。”   “是啊,当时首辅否认的时候,我还认为是他撒谎。可后来事情一步步的,发展到为顾家平反,我才猛然觉得不对,能那么及时在我出事时又嫁祸他人的,只有知晓我行动的人。我身边信任的人只有你一个,知道计划的也只有你,可你又怎么能够在深宫中不离开我去杀人嫁祸首辅?”   “我想起顾家有族人被判进宫里做杂役,从先帝到大行皇帝这里头的时间,只要那批人还活着,肯定也已经有些本事了。有这批人,你想要行事还是能做到的。”   所有一切就都如穆王世子所言,顾宇清长长舒出一口气,说:“一切都瞒不过世子法眼。”   “也不是什么法眼,不过是因为我算半个局外人。我没有夺权之心,只是想着保命苟活,看事情都会比身边漩涡中心的人要冷静一些,这才能推敲出来前因后果。”   “世子确实几乎还原了,世子不必自谦。”   几乎还原了。穆王世子在揭开真相后没有什么愤怒的情绪,反倒是细细品砸他可能没什么深意的话,觉得这几乎二字可能还有玄机,但细细想来可能就只是用来总结自己的推敲。毕竟内里肯定有细节是缺失的。   穆王世子没有再多去做猜想,而是说:“既然陛下已经查清,你且回陛下身边吧,我等着你们顾家冤屈洗清昭告天下那天。如果我还能见到的话,你办筵席可别小气少我这一杯酒。”   “世子何必过于悲观,我已经跟陛下禀过世子无争权夺利的心,陛下虽是少年心性,分辩是非上却从没有含糊的。”   “少年心性。”穆王世子就笑了,“可有他那样的少年?也罢,我信你。”   一句我信你,叫顾宇清眸光闪动着,心里头有什么猛然往上窜,但很快又被他压了下。他朝穆王世子揖了一礼说:“谢世子,只是我可能还得在世子跟前一段时间,要叫世子看着烦心了。”   “还能陪我也好,起码不会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穆王世子扶着椅子扶手站起来,抵拳咳嗽一声,慢慢往床边去。顾宇清忙上前搭把手,穆王世子也没有拒绝,两人间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仍旧像最亲近的主仆,相互扶持着。   ***   恩科的事情到底是被耽搁了放榜。   礼部左侍郎涉嫌舞弊,牵出两百名考生,一一核对再加于审讯,最终有牵连的光是名单列上就有近千人。大理寺与刑部为了此事忙得不可开交,与此同时京城对顾锦芙恶意报复的传言已转变为清君侧。   赵祁慎听到她被赞扬的时候,似笑非笑,顾锦芙不停给来禀的卓宏使眼色。卓宏没看明白,听到天子问是谁先为魏公公澄清的时候,老老实实地答道是大理寺黄理在审案当场逼着左侍郎招认,再往外一传,顾锦芙就成了忠君的良臣。   等人走了,顾锦芙也想顺势离开,结果被赵祁慎一把掐了腰,按在身上。   她腰抵在御案桌沿边,被他半压着,感觉自己都能折过去。   “一会又叫人撞见了!”她伸手推他,却被他连手也抓住,说道,“黄理倒是记着你的好,你且跟我说说,你都给外臣施了多少恩,我心里也好有个数。”   什么有个数,这是也想跟舞弊一样列个名单,然后暗中给那些人使绊嘛?   她抿唇,表达自己的不满:“这外头还乱成一团,你倒是没理的吃起飞醋来。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宦官,上哪儿施恩去,那施的都是您这天子的恩!”   “少给我打浑,我可不受你嘴里这一套套的。”   赵祁慎见她实在是难受,这才松开她,一手护着她腰后,拉着她坐下。她就只能坐在他腿上,一阵无语。   “你要这样看折子?”   “你就在这坐着,为什么我要看,给我念!没念完,今儿晚上也就吃了。”   这人简直王八蛋。   顾锦芙气得想给他一拳,但知道他现在不可理喻,只能随后拿起一本开始念。   才开了个头,外头宫人就拔高了声音喊穆王世子身边的人求见。   赵祁慎和顾锦芙相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疑惑。   光明正大前来,估计不是什么好消息。   赵祁慎已经松开手,要拉她站起来,顾锦芙却在此时勾唇一笑,顺带抱住他胳膊。   他被笑得头皮发麻,听到她很无赖地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就是眼下这么个道理!”   “锦芙!”   外头宫人又再高禀一声,赵祁慎见她报复,索性也心一横,伸手去再圈住她的腰,往怀里拥得更紧:“正好趁这个机会说明白,明儿我就公告天下,平了岳父大人的案子,顺带立你为后!”   说罢扬声高喊宣。   一个宣字叫顾锦芙窜得飞快,还撞了赵祁慎下巴。顾宇清进来的时候就见一人捂脑袋,一人捂下巴,都疼得两眼泪汪汪的。   顾宇清皱着眉,眼角因为牵动使得旧疤痕显得清晰,将他面容多添了一分凶恶。   赵祁慎微微一笑,装作不在意松开自己捂下巴的手:“顾兄前来是有何要事。”   顾锦芙也只能装无事发生,朝兄长咧嘴一笑。顾宇清看看两人,清清咳嗽一声道:“世子已经猜到我的身份,并且我无法狡辩,已经承认。今儿前来是告知陛下,并为世子给陛下带一段话。”   “世子说可以为陛下提供蜀地军营分布图,还有将领名单。”   他带的话叫赵祁慎震惊,同时又凝眉沉思,片刻后神色十分郑重地说:“穆王世子如此做,于他有什么好处,他的条件是什么。”   “兵权归还朝廷,当闲散郡王。”   闲散郡王......如今穆王是王爵,只有穆王世子继承爵位的时候,才会按着祖宗规矩,降爵一等。   穆王世子是要夺父亲的爵位。   赵祁慎直直盯着顾宇清打量,对方眸光清亮,丝毫没有躲闪和畏惧。   两人相视良久,赵祁慎说:“此事朕得考虑。”   兵权归还,他乐意,但这归还方式得考量。如若穆王世子是想要朝廷出兵征伐,那谁能确保这不是圈套,而且出师无名,他不是傻子。   顾宇清本就是来传话的,闻言拱拱手:“草民会把陛下的意思转达,草民告退。”   “等等。”顾锦芙跟上,与他一同出了门。   她引着兄长来到汉白玉栏杆前,问他:“兄长就那么相信穆王世子?如若他是故意引陛下发兵呢?”   她神色凝重,顾宇清眸光深幽,在她看来那瞬间有情绪如同涟漪波动,却一瞬而逝。他说:“我是相信世子,但陛下未必信我,此事不管陛下要做什么决定,你都不必插手。”   叫她度身事外,但这可能吗?   正说着,一戎衣卫跟着位身形高大的人拾阶而上,顾锦芙淡淡扫了眼就移开视线。来的并不是别人,是如今还在戎衣卫里任副使的郑元青。   赵祁慎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还将他留在戎衣卫,虽然已经极少在御前当值,但总还是有遇得上的时候。   顾宇清亦认出他来,在郑元青越过身边的时候,故意退后一步做出告退的样子:“如此小的便回去复命。”   这一退,让郑元青不得不也跟着后退,但脚后是台阶,险些被挤得要滚下去。   顾锦芙还有话没说完呢,但兄长要走,她也不明拉着,最终只能目送他身影远去。   郑元青进大殿后她并没有进去,而是等到他禀完事情离开,才慢慢踱着步往里走。   在她身影消失在朱红的门后,郑元青站在她方才的地方回头看,把手掌心里藏着的字条捏紧,快步离开。   赵祁慎已经坐到炕上,身后是照进屋里的光,让人看不太清他脸上神色。   顾锦芙脑海里是兄长的那句‘陛下不信我’,她觉得兄长对赵祁慎是持有之偏见,可她不能参与在这中间,参与了可能会变作更深的矛盾。   她冷静地保持了沉默,等到晚间的时候,她难得主动留在东暖阁沐浴。   赵祁慎近些天为政事忙碌,今儿倒是早早准备歇下,打算着还跟以前一样跟她挤炕,刚躺下,她就从净房出来了。   鸦羽似的头发披在肩上,两鬓带有未散的水汽,捧着一盏烛火。眸若点漆,面若银盘,朝他微微一笑,眼波动人。   他还未见过她主动披下头发,又是那样叫人心醉的笑,赵祁慎心头重重跳了一下。   顾锦芙却在这个时候把烛火吹灭了,眼前的娇颜隐入黑暗,他轻轻喊了声:“锦芙?”   下刻带着暖意的身子就贴了上来,他胸膛被一片柔软压得血液都沸腾了。 第49章   “锦芙......”   赵祁慎被她压得心都在颤抖,她呼吸近在咫尺,轻轻落在脸颊上,撩得连指尖都是酥麻的。   顾锦芙声音很低的嗳了声,把头靠在他肩上,脸颊贴着他胸膛,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快又乱,把他藏着的紧张都泄露了。   她闭上眼笑了笑。他褪去帝王的威仪,就跟个愣小子似的,也不知道外头那些大臣是怎么被他震住。   “我们试一试吧。”   赵祁慎大约想到她要做什么的,听到她明明白说出来,脸颊热了热:“试什么试,这是能试的吗?”   “试试能不能生孩子啊,不试怎么知道,难道你和别人生过?”   他就被噎住了,幽暗中好半会才传出他的声音:“你是在质疑我什么。”抓着她手就往腰腹下去。   她笑出声,手中用力,满意地听到他倒抽气:“你就给个准话吧,试还是不试。”   试还是不试。   赵祁慎私心是想的,做梦都想!但现在并不是这个问题,他沉默了会说:“锦芙,不要对我使美人计,我们之间就只有我们。即便他是你兄长,也不能介入在我们之间。”   “谁要跟你提我兄长了。”她嗤笑,“我还要对你使美人计,还不如硬上弓来得简单。”   他闻言一阵无语,她要怎么个硬上弓法子,难不成还能强要了他?赵祁慎有些后悔常年带她到市井里混了,别的本事没有,流里流气的东西倒是学了一堆。   “我跟你说真的。”顾锦芙用胳膊撑起身子,与他对视。   她一双杏眸在黑暗极亮,写满了认真,他带着迟疑地眸光成了鲜明对比。   “娘娘其实知道我的身份吧,她老人家那么聪明,那天送来的菜名儿都是照比着我们起的,既然娘娘想让你早些有子嗣也是应该的。毕竟有皇位要继承嘛,你现在若是有孩子,不论男女,那些老狐狸也能消停一些。”   “没有皇后哪里来的孩子。”   “你怎么那么固执呢?”顾锦芙白他一眼,“我都不在意那么个虚位,你倒是天天念叨着!朝里事情我暂时放不下,你起码让我把欢喜养起来,把势力扎点根,浅浅一层就成!一年半载的时间,我们现在试试要孩子,怀上了你就说把我派外头去了,皇宫那么大还藏不住我吗?正好这段时间让欢喜替我传消息,顺带让他慢慢接手。”   计划是好的,可他心里不踏实。   赵祁慎说:“你直接嫁过来,暗中还让你管着番厂,欢喜还替你传消息,不是一样吗?”   “不一样!”   “你就是没心要嫁我,说白了,觉得当个太监都比皇后自在。”   她小心思被看得透透的,顾锦芙抿抿唇,再重新趴在他身上说:“我也害怕啊。朝臣现在对我有意见你不是不知道,内阁那帮老狐狸天天对着我笑,笑得有多和善,心里头就有多恨我。如今内监势力不稳,你让魏锦变回顾锦芙,朝臣能挑出我不足于担当后位的一百个理由,到时你又准备和他们僵持到底吗?”   “老子是皇帝,要娶谁还要他们同意?!”   “别耍孩子气,好好说话。”   他那臭脾气说炸毛就炸毛,其实他心里明白得很,身份的转变要面对什么,他比她都清楚。   赵祁慎被她长辈一样的口吻斥了,憋得直想翻白眼。   她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现在我害怕,是因为那些大臣觉得能在内监手上翻出风浪来,那我就让他们彻底怕了!介时所有的事情迎面而解,娘娘那头我也不叫你难为,我们试一试呗。”   “不试!你兄长那头还没论清,不能试!也不怕和你直说,如今我在对穆王世子一事上并不信任他,这样的情况下,更不能试!”   他堵着一口气,伸手要把她从身上拽下去。   她骂道:“你怎么就跟头牛似的,以前是跟只找奶吃的狗崽似的,见我就拱身上来。一会说难受让摸摸,一会要亲亲,不让你乱来,你还生气,现在让你乱来了,你又矫情!我说了,你爱怎么跟我兄长和穆王世子扯掰是你们的事,我不管这些,我这只是为了我们自个儿的打算!”   他跟只奶狗似的?!还跟她找奶吃?!   赵祁慎瞪大了眼,真想去她这张嘴给缝起来:“我找奶吃也不找你,你有吗?”   “赵祁慎!你眼瞎了!”顾锦芙被戳到痛处,也不要他拽,自己坐起来一挺胸,“这是不是,这是不是?!等我生了孩子,奶他加奶你也不成问题!”   气得还抓过他手,往胸前起伏一放,继续吼道:“你就告诉我有没有!这是不是!”   赵祁慎被她逼着揉了把,冷笑道:“有!鹌鹑蛋似的!”   顾锦芙被嫌弃得眼前发黑,两人都跟斗鸡似的,相互瞪着眼。   内寝里传出来吵架声,守在门口的宫人听得模糊,却不约而同都往外再挪了近十步。   里头这会两人还对瞪着,咬牙切齿的,仿佛下刻就能动手掐起来。不过几息,顾锦芙到底还是暴发了,再把他坐身下,伸手就扯他衣襟:“我今儿就非要试试不成!”   “住手!”   赵祁慎忙去扯回来,可哪里有她熟悉啊,平时衣裳都是她穿的,能熟悉的穿就能熟练地给扒了!   给他扒了不说,自己也一扯系带,直接就压倒在他胸膛上。   两人平时再怎么闹,即便是她拿手给他舒缓都没有这样赤|裸过,结结实实的肉贴肉。他刚才嫌弃的鹌鹑蛋软软一片,与他身为男儿的坚硬不同,紧贴着,姑娘家的柔软让他头顶一阵冲血。   她还搂住他脖子吻了上来,他手都不知道要放哪。放她腰间去推她,却摸得满手细滑,连掌心都是她肌肤的细腻,叫他心猿意马,一时间竟是没力气去推她。   她含着他唇,尝试探舌撬开他牙关。   在这事上她学得挺快,奈何赵祁慎就跟守城的将军一样,根本不配合。   她气喘吁吁又抬头看他,忽的一笑,眼神再是骄矜不过,不执着他的唇了。   他能看册子,她就不能看?他随手搁在床头下,她都翻过几回了,还收拾不了他?!   赵祁慎见她停住,也呼吸极促盯着她,心里是在庆幸这会停下来了,他对自己的自制力可没有很大信心。然而,昏暗中隐约看到她在笑,让他有种不好预感。   想法还没落下,她再度欺身,唇落在他脖子处,身子像是水蛇一样慢慢往下滑。他一惊,要去拉住她,却被她与他十指相扣。   她的唇在胸前游离,像是一团火,将他血液都点燃,他在这时是神思恍惚的。顾锦芙再又撑起身子,重新与他唇做纠缠,他沙哑的声音含糊:“锦芙,不能再闹了。”   顾锦芙心里想的却是,谁要跟他闹!   她不作声,只顾吻他,松开他的手,顺带就解了他裤带,手也滑了进去。他倒抽气,轻哼了声。   赵祁慎以为她顶多像以前那样,毕竟她不可能真怎么着,在她唇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多想,闭着眼真要被她手心给征服。发现她不再压着自己的时候也没多想,直到被灭顶的愉悦包裹着,他才猛然睁开眼,伸手一把捞起不知什么时候滑下去的她。   “你、你!!”哪里学的!   顾锦芙被他拽上来也不羞,还反手抹了把嘴角,勾着他的脖子,半抱住他压着自己,把主导的位置让了出来,   “明明很喜欢不是吗?”她在他耳畔不知羞的引诱他,腿缠在他腰间,轻轻蹭他:“我看过册子,你不主动,我就绑了你成事。除非你从今天开始别闭眼睡觉了,不然我非得让你试试。”   赵祁慎闭了闭眼,声音压抑而低哑:“你就不后悔?”   “为什么要后悔,难道你说喜欢我都是哄我的?”   “不是哄你的。”   她就笑了:“那不结了。”说着去碰他的唇,“你在如蹈水火的时候还顾念着我和我父亲的案子,在你心中认为是喜欢我,该为我做的。相同的,我也喜欢你,愿意为你扫去后顾之忧,我为什么要后悔。”   本来就是两人间的事情,她不敢保证他以后对自己一成不变,可她现在做什么,就如同他先前默默为自已打算一样。都是由心而发,所以为什么要后悔。   “锦芙......”赵祁慎哑着声音唤她。   她的喜欢二字来得那么突然,先前他还一直抱怨着,她态度虽不若即若离,却也让他没有安全感。如今听到这两字,忽然什么都释怀了,即便她想要当一辈子的魏公公,他也随她高兴。   左右他是不会放她离开的,哪怕她不喜欢,也不会!   顾锦芙见他喊了自己一声又没有反应,勾着他脖子笑:“所以你要不要试试.....”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堵回了嘴里,他的吻总是来势汹汹,滚烫又缠绵,身体在他亲吻中臣服。他舔去彼此嘴角间的银丝,轻声问她:“你什么时候偷看册子的。”   她想说什么叫偷看,是光明正大的看,下刻却因他落在别处的吻不自觉弓起身。细碎的声音从唇间溢出,像是猫爪子一样挠着他心尖,他的唇不急不缓攀过起伏高峰,一路缠绵到腿心。   顾锦芙闭上眼,双手紧紧揪住身上被褥。先前她就想着是豁出去了,但被陌生的酥麻席卷全身的时候,她却有一点儿怕的,忍不住喊他。   赵祁慎呼吸凌乱抬头,慢慢再覆身轻压着她回道:“我在。”   “你亲我好不好。”她闭着眼,抬着下巴索吻。   “好。”   两人再度唇舌纠缠,她颤抖着将腿圈他腰上,一直没敢睁开眼,一片黑暗中越发清晰感觉到他的试探。   她不让自己退后,哪怕他沉身,哪怕尖锐的疼一点点填满她,她都没有退缩一丁儿。   赵祁慎却是一直凝视着她,看着她眉尖簇起,在疼痛中禀着呼吸。他松开她的唇,她追着上来,仿佛他的唇是唯一让她安心之所,他却是去吻她眼角,把一颗晶莹的泪珠吮进嘴里。   咸涩又甜蜜的味道。   “芙儿......疼吗?”   在彻底与她相融的时候,他轻声问,顾锦芙疼得想抽气,还在胡乱的摇头。他叹息一声,这性子就不能改一改,像别的姑娘一样撒娇他也不会笑话她。   他只能捧着她脸亲吻她,眉心,眼角,红唇,一点点安抚她,让她适应自己。结果她反倒不耐了,动了动臀,跟要上刑一样壮烈地说:“来吧,不就是疼那么会!”   他失笑,一手托着她腰缓缓地动作,见她不像刚才那样发抖僵硬才慢慢加重,在她被撞得哼了声后就有些失控了。   顾锦芙发现那么会变成了好一会,再又变成好大会,然后她也说不上是多大会了。   只依稀记得他像是咬上肉的一头狼,有不把她这块肉折骨入腹不罢休的狠劲,在他一声声喊芙儿中被撞得七凌八落,险些被他逼得要哭出声才算完。   赵祁慎却是爱极了她为自己绽放和迷失的样子,将满身是汗的她搂在怀里,慢慢平复呼吸,低头亲吻她汗的鬓角。   顾锦芙身上又痛又酸,在他怀里窝了许久才长长舒出一口气,抬手狠狠在他腰间拧了下:“你一口能吃成大胖子吗?就那么使劲折腾我!”   他疼得皱眉,却只想笑:“哪个男人愿意听到‘那么会’这句话。”能不卯足劲?   她哼哼一声,不知怎么的居然是眼眶发酸,抱着他说:“我们真的试了呀,我突然想后悔了怎么办?你这以后要弄一堆妃子气我怎么办?”   赵祁慎哑然,她就推开他,翻身坐到腰间:“不行,我怎么着也得使回本!”   他一愣,什么叫使回本?旋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将她再一头按到胸膛上:“哪里来的妃子,一个都只能‘那么会’。何况我们魏公公吃醋起来谁的黑手不敢下,礼部侍郎还蹲牢里呢,谁敢来跟你争宠。”   她咬唇,眸光闪动着,最后还是摇头说:“先占一会是一会!”   赵祁慎这会真明白什么叫霸王硬上弓了,险些叫她一下坐得缓不过气来。她跪坐着,低下头来吻他,长发落在他胸膛间,威胁道:“你有妃子,我就真下黑手,所以你小心了。”   他被她发丝扫得直痒痒,要伸手撩开,又被她捉住手强势的十指相扣。他叹息:“哪里会有妃子......”   搞不好连皇后都没有,真的孤家寡人一个。   两人都初尝云雨,先前一个疼一个小心翼翼,等到彼此间都找到乐趣所在,这一会就成了久久的缠绵。   间中休息的时候,赵祁慎差人去寻了对龙凤烛,自己关上门燃在高案间,把披着他外袍的顾锦芙拽到跟前。   红烛的光明亮又柔和,她看得直想笑,这是要做什么,成亲吗?   被他硬是按着一同跪倒交拜的时候却是眼眶微红。他拉着她起来,又寻出剪子,把两人头发都剪了一缕交缠着放入小小的锦袋里,认真地搂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你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他极认真,她想笑,一眨眼眼泪落下来:“哪里有这样强买强卖的。”   赵祁慎挑眉,他就强买强卖了!   一夜放纵,次日顾锦芙腿发软,赵祁慎虽能站得稳稳当当的,但昨儿用力过猛,强打起精神去上朝。   朝堂上,众人都发现天子总在走神,平时总是站在天子身边的魏公公也不见了,心里琢磨着这个祸害不在,是不是又背着他们整什么坏事了。   众人一轮番的事禀下来,赵祁慎捡了要紧的处理。   一是恩科重考,二是将赋税新法即日施行,三是把礼部左侍郎绳之以法。   三样要事,恩威并重,大臣们相视一眼,高呼天子圣明。   散朝后,次辅被一应大臣围着,七嘴八舌地哀叹抱怨。   “阁老,您说这朝中早已空了一批官位,大多数是要职,陛下今儿又把吏部的折子留中不发。这到底是怎么想的。”   “对啊阁老,新法实施下去,内监就会派人到各周府,我们的人还得被内监监视,这......这叫什么事!”   次辅今儿在官袍里塞了棉衣,略显得身材臃肿。他老神在在揣着双手说:“陛下已决意,各位同僚与我说也无补于事,我也与诸位一样只是个臣子,唉——”   他长叹一声,众位官员也想长叹。先前还有人把朝中的事情禀到王妃娘娘那头去,可是她一句后宫不得干政给挡了回来,就连说起天子子嗣的事也只是挑挑眼皮,说天子不愿意宠幸他人她也没辄。   三两句话推得干干净净,他们也没法再去找。   得不到什么好办法,众人很快就散去,顾锦芙此时就在内监,难得让青瓷帮着锤腿一边警告要去办差的一众。   “你们是从我这儿出去的,只奔着办好差事去。你们出了宫,可不是所谓天高任鸟飞,除了陛下这儿,我这儿还有一应大臣盯着你们,等着你们犯错!谁若给我搞砸了差事,也不用别人整治你,我这头就先扒了你们的皮!”   “在外头谁若是敢犯下作奸犯科,收受贿赂的事,我也头一个饶不得!丑话向来放在前头,我要叫你们生不如死的手段多着,可你们若是差办好了,那必定我这头给你向陛下请赏去!听懂了吗?!”   厅堂里站着泱泱一众都忙抖擞地应是,心里被她几句话说得是发毛的。   以前内监还管着戎衣卫,但他们现在得到消息是戎衣卫那头魏锦不打算插手,极可能是在外头还有戎衣卫的番子暗中监视。   这样的情况,他们即便有胆也不敢。   该说的都说了,顾锦芙遣散他们,让各自去收拾行装。这一派出近百名宦官,宫中各处都缺人手,她让各掌事的自己再择人上来,各部内提拔补充要职,只等年底再进新的一批的人。   琐碎的事情也交待完,她这才扶着青瓷的手缓缓往乾清宫走。   青瓷一双眸子清澈如泉,时不时抬头盈盈望着她。顾锦芙有所察觉,侧头正好跟她对上了,她猛地又低头,一副惶惶的样子。   “怎么了这是?遇到难事了?还是你来不久,哪个人给你使小绊子?”   “没、没有。”青瓷垂眸摇头,“有公公您在,他们对奴婢都很尊敬的,奴婢很好。”   顾锦芙还是觉得奇怪,停下步子认真打量她,确实也在她脸上寻不出什么忧愁的表情,最终也只能将就信了。   “如若遇到什么难事,保管找我说。”   青瓷止不住就眯着眼笑,高高兴兴地应是。顾锦芙点点头,在拾步再往前走时,余光扫到青瓷嫣红的脸颊,心想小姑娘就是好啊,瞧这气色好得跟染了胭脂似的。   冬季来了,禁宫里各处都显得萧瑟,倒是乾清宫的庭院向来都是光秃秃,只有汉白玉石的台阶与栏杆,看着没什么变化。   她才准备跨过门堪,就听到里边有说话声,一位小太监见她看过来,极有眼色地说:“娘娘和表姑娘来了。”   她点点头,悄声进去站到槅扇那儿,听到老王妃的声音。   “你大了,有自己的考虑,王爷那头跟你吩咐了什么,你只管放手去做。我知道珊儿和你自始自终都在糊弄我,我也懒得追究你们,但她给你挡了那么多年,你总该好好帮她找个人家。”   顾锦芙听了两耳,这是要说表姑娘的亲事,果然王妃心里头明白着。   赵祁慎说:“林珊也是儿子的妹妹,自然是为她考虑的,就是芙儿那头......”   “我也不管。朝里那些老狐狸为了自己利益都要到我这头来做媒了,是该治治他们,别以为我们赵家江山容得他们指手划脚,都是刘太后拦权这么些年养肥了他们的胆!”   “那您的意思是......”   顾锦芙就听到老王妃叹息一声:“为娘只想着,你别最后落到和大行皇帝一样就成。我在宫里,你没空陪我,总该让孙儿们陪陪我。”   老王妃自打嫁入建兴王府,见过皇家间的兄弟之争,丈夫最终也没能躲过因此身故,不过小半生经历的比任何人都多。她其实自己就看开了,所谓的儿孙自有儿孙福,所以儿子要做什么,她不准备干涉,唯独不能让步的就是希望他后继有人。   赵祁慎也知道母亲在立场上一退再退,他抿着唇点点头,顾锦芙听了片刻没听到声音,正准备要退出去,结果就听到老王妃扬了声喊:“魏公公回来了,怎么不到陛下跟前来。”   她一个激灵,闭了闭眼,忙扯出笑迈进屋:“是知道娘娘来了,没敢进来打扰。”   “跪下。”   老王妃二话不说就让她跪,顾锦芙自己心虚,腿就先软半截。赵祁慎也被吓一跳,下刻又想到什么时候,拉着她一块儿跪倒,得了母亲一个白眼。   顾锦芙不明就以,忐忑地望着老王妃,不想见她从发间抽出一支白玉兰簪,把她宦官帽摘下来插入束髻里。   “这是我及笄的时候,家里花了所有的银子为打造的,我一直视为珍宝,如今便给你了。我视她为珍宝,亦会视你为珍宝,王爷曾和我说过,身为赵家儿媳妇要守的规矩太多,其实是最委屈的。我深以为,所以我对你并没有什么过多的要求,只要你们相互扶持,彼此信任,便是我的福了。”   “娘娘。”   顾锦芙摸着发间的簪子,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赵祁慎偷偷掐她,轻声提醒:“喊母亲。”   她心里发慌,母亲二字卡在喉咙里,居然怎么都喊不出来。老王妃见她都急红了眼,拍拍她手正想让她别着急,日子还长着,顾锦芙这会急得生生憋出一个字:“娘——”   老王妃被这一声喊得一愣,旋即没忍住笑弯了眼,赵祁慎也抵拳偷笑,他的魏公公果然是最会拍马屁的。这一声娘多贴心,可比母亲二字更显亲近了。   顾锦芙自己就闹了个大红脸,抿抿唇,低头看地板,都恨不得能有个洞钻进去。盯着看了会,想着左右是丢脸了,忙跪前两步端过桌几上的茶,双手奉给老王妃。   老王妃笑声更大了,她低着头,脸上火辣辣的。管他的,反正她就是出了名的不要脸。   老王妃接茶喝过,又嘱咐了几句两人平时都要互相谦让云云才离开,离开前肩膀都还在抖。   顾锦芙直接就坐在地上,伸手捂着脸哼哼:“真没脸见人了。”   赵祁慎把她拉起来,清咳一声敛起笑,捏着她手指头说:“身上还疼不疼。”   她脸颊红晕未散,听他提起怪责似地睨他一眼,反问到:“你不是说破皮了,破了没破。”   赵祁慎被噎得一阵无语。   得,这不是一般姑娘家,脸皮比他还厚!   到了晚上,他就拉着她亮着灯,让她自己亲自检查破没破皮!   ***   景阳宫那头,穆王世子病倒了,染上风寒,当夜还好好的,结果第二日就发起热。顾宇清照顾一宿,见他发热不能再拖,只能让伺候的去请太医。   这头请太医,自然是要惊动到顾锦芙。林珊一大早就跑来,说是被老王妃赶出来,让她常与表哥走动,说白就是嫌弃她太多话想耳根清静一会。   林珊听到说穆王世子病倒了,眼珠一转:“他是不是装病的,要不要我去试探试探?”   她所谓的试探,就是跟和尚念经一样把人念叨晕,人脑子都转不动了,自然就会错漏百出来。   赵祁慎懒懒地瞄着她:“你别去添乱了,要不把你送各衙门转一圈,看哪个勇士能把你收了。”   林珊当即就气得脸颊都鼓起两个包,就那么埋汰她的吗?   顾锦芙放不下,和赵祁慎说道:“我去看看吧,顺带看看太医怎么说的。”   赵祁慎考虑了一下,放了她去,脑海里却时不时闪过顾宇清捏她耳垂那幕。   穆王世子病得不轻,太医开了退热的方子,又帮他扎针,忙过半天后给顾锦芙说道:“如若白日能退下热来最好,如若不行,臣等只能在儿守着了。”   “怎么引起的。”   “水土不服,这些天天气渐凉也有关系。”   顾锦芙侧头看了眼床上烧得脸通红的穆王世子,那个笑起来极温润的人此时浑浑噩噩的,她叹气一声,送走太医。   顾宇清见她还留着,就放下手中的帕子,让宫人在跟前伺候着,将她带到自己住的小屋。   他给倒了茶,递到她手边:“一般的茶,你解解渴。”   她接过,抿了口问:“穆王世子经常这样生病吗?”   “一年总会有几回高热。进京一路奔波劳累,本就虚弱,为了取信陛下,还用了虾仁,如今再病倒也是预料之中的。”   顾锦芙抿抿唇:“哥哥,穆王府其实就是把世子当弃子丢到京城来的吧,穆王在后头肯定有打算对不对。”   顾宇清没有回答。   这个回不回答都是一样的,因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天子自然是早早想到,所以对穆王世子的献忠迟迟没有回复。   “哥哥先照顾世子吧,我这头回去复命,也省得他担心。”她说着再抿一口茶,要站起身。   她一低头喝茶,刚才顾宇清没瞧见,这会却是清清楚楚看到她领口遮住一半的红痕。他心头一跳。   “哥哥?”顾锦芙站起身,不想手腕一疼,转头发现是兄长拽住自己。   顾宇清拽着她手站起来,眼神有几分凌厉,有情绪在心口疯狂涌动着。   “这是怎么回事?”   他开口间带了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厉。   顾锦芙被他盯着脖子看,猛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忙用另一只手捂了捂,可在他严厉的目光中只能又放下垂了眸。   她张嘴想坦白,他却是松开了手,曲指去弹了她脑门:“回去吧。”   “哥哥......”她在吃痛间喃喃。他脸上神色已经缓和许多,甚至是朝她笑笑,“我知道了,快回吧。”   顾锦芙只能磨磨蹭蹭地走了,他站在窗边凝视着她远去的背影,直到她走远后才闭上眼,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成拳。 第50章   天渐寒,下了两场雨更让人有种滴水成冰的冷意,今年第一场雪就那么飘了下来。   顾锦芙脖子围着一圈的毛领,戴着暖耳,双手拢在袖中从宫外回来。   乾清宫东暖阁里已经烧起地龙,钻过厚实的门帘后便是扑面而来的暖意,让她清冷的眉眼也像是被暖化一般,弯成了月牙儿。   赵祁慎听到外头喊魏公公回来了,就已经快步从案后走出来,见站在门口傻笑,伸手去捂她脸。   “冰块一样,所以非走这一趟做什么?”   他指尖是她肌肤的细腻,只是凉得扎手。   顾锦芙眯眼笑着说:“不是没见识过怎么考试,我去看一圈,也好叫那些监考的皮紧一紧。”   礼部左侍郎是用了凌迟,就在闹市里,让所有举子们都一同观刑,当然少不得一应大臣。这是赵祁慎登基以来最严酷的一回判决,就连首辅逼宫也不过是斩首示众,虽然行刑场面极其残忍,一众举子也没胆观刑,但个个都直喊大快人心,并不觉得少年天子残暴。   而外朝那些大臣知道提议的其实是天子身的魏公公,除了平天下举子的愤怒,还要用来震慑他们,一时间顾锦芙的恶名倒比以前更甚。   赵祁慎把她冻得发白的脸颊捂出红晕才收回手,拉着她到御案前,递过一份密折。   她先看翻到署名,发现是王府番子惯用的暗号,神色一敛重头开始细看,越看越心惊。   “穆王剿的匪都成了私兵?!探清楚了?!”   赵祁慎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神色同样凝重:“八|九不离十,并且一部份私兵乔装成商人,蜀地有一批商人带头反对新法,煽动人心,如今穆王又请旨说要平乱。”   说着,另一份折子也给到她。   穆王在折子里说明商人因赋税新法心生不满,偷偷聘请倭寇来做私运货物的镖队。蜀地土地肥沃,我朝粮食、棉花、蚕丝的高产地,是个极富庶的地方,如果商人私运,那么连带每年的贡品都可能削减。   顾锦芙看过后说:“官匪勾结我看多了,商人和匪勾结,倒是头一回听,那些商人就不怕连带着把他们劫了。这摆明就是一派胡言。”   “自然是一派胡言,但生乱是真的。”   “生乱也是穆王安排的!”   赵祁慎叹气:“谁不明白,偏偏出了乱,穆王请旨平乱我这头不答应,被蒙骗的百姓就只当朝廷不作为。如若穆王到时候自己平了乱,百姓的心就只向他了。这算盘打得可真好。”   他出兵平乱,估计多半有去无回,要被穆王收编。   顾锦芙皱着眉,赵祁慎见此把她拉到怀里,轻轻拥着她说:“如若我以新年朝拜的理由把穆王请进京呢。”   “瓮中捉鳖?”顾锦芙首先想的就是这个,“可穆王会来吗?他会以平乱为由拒绝吧。”   她都能想明白的算计,穆王这带兵的老将会不知道?   赵祁慎沉默了片刻说:“就看穆王世子是不是真的只求一个太平。”   “你是说......”她抬头,见到他缓缓点头,总觉得这样还是不妥。   既然穆王化了匪兵做商人的话,年底的时候会有一批商人涌进京城,京城的防守就一丝都不得放松。   穆王野心太过明显,赵祁慎知道也不能再放任了,蜀地很重要,宁可把穆王引到京城来。   “锦芙,你帮我去给你兄长传个消息吧。”   顾宇清对他敌意太过明显,还是得要她在中间缓和一下。   顾锦芙自然是答应的,当即就要过去景阳宫,被赵祁慎拉住灌热茶,随后还披上鹤氅将她送到景阳宫前的宫道才叫她自己往前走。   她有些好笑,但离开他温暖的手心时,还是被风吹得敏感的哆嗦了下,居然觉得是真冷。   青瓷给她撑着伞挡风雪,不过几步还是有雪花吹在帽子上,化作水汽。   顾宇清见她冒雪前来,不好亲自去拿出新的手炉和脚炉,只能面上装出献殷勤的样子吩咐宫人去办。   景阳宫本就有她手下的人,自然机灵着,一应东西不过片刻就呈上来。   穆王世子病了一场,如今还卧床休养,十分和善地让她坐下暖和,见宫人伺候好才慢悠悠地开口问:“是陛下有什么吩咐吗?”   顾锦芙偷偷先看了兄长一眼,带着善意笑道:“并不是,是先前邵先生帮世子传达一些话,陛下让我把这两份折子给您看看。”   青瓷从她手中接过折了了,恭敬转递到穆王世子手中。   顾宇清就站在他身边,低头去看内容,面上却是毫无波澜。   顾锦芙此时放下手炉,与重新又再细看折子的穆王世子说:“世子,方便让臣与邵先生说几句吗?”   穆王世子只当她知道邵轩的身份,没有多想,颔首表示应承。   兄妹俩就到了西次间,顾宇清在她说话前用指尖轻轻碰她脸颊:“怎么还这么凉,这种天气,怎么能叫你往外跑,前天些我听到人说你到冬日里吹风久了会头疼。”   “那是之前落水后的毛病。”她笑笑,倒是觉得巧,兄长和赵祁慎关切的动作都差不多,“不说这些了,我好着呢。哥哥刚才都看见了吧,陛下如今的意思是,如果世子确实是只想做个闲散的宗亲,他这边也不要什么穆王兵力分布图,只要世子把穆王说服进京朝拜。”   进京朝拜。   这是要对穆王下手了才是真。   顾宇清神色依旧淡淡的,似乎只要牵扯到赵祁慎,顾锦芙印象里温柔的兄长就不见了。他说:“我知道了,一会我与世子说明白。”   她小心翼翼地瞅他:“会让你难做吗?”   外头都传她手段多凌厉,在他跟前倒是再温驯不过。顾宇清就笑了,眼神温柔:“这有什么难做的,本来世子也没有不可告人的心思。”   她松一口气:“这样就好,那我跟世子说一声,就回去了。”   “思思——”他突然喊了声,她再度抬头与他对视,他却又摇摇头,“没什么了。”   “嗯。”她点点头,“哥哥,我早差人去当年娘亲下葬的地方,我要把娘亲接回来,让她和爹爹团聚。年前我们回家一趟吧。”   赵祁慎着人选了地要重新给她父亲下葬,只等找到她娘亲合葬,到时他们做子女的肯定得去告慰。   顾宇清笑容淡了许多,似乎是在伤怀:“好,思思你这边安排。”   “好,等回家了,你把这脸上粘的什么洗掉给我好好看看,都快要记不清你长什么样了。”   顾宇清摸了摸脸,被逗笑了:“哪里有多少不一样,就是修了下容。”   “不一样。”她踮着脚尖去摸他眉毛,“这里不同了。”说着手指又划到他眼皮上,摸到了一小块东西,“还有这里也不一样,连眼形似乎都变了,这贴的是什么?”   她记忆里的兄长并不是双眼皮,和娘亲一样是凤眼,只有刚睡醒的时候会显出一条浅浅的折痕。   她跟着练了几年刀,又常握笔和针线,指尖不如金贵养着的姑娘家细腻。顾宇清能感受到上边的不平,去抓过她手摊开在眼前细看,眸光一点点冷下去,如同堆在屋檐上的霜雪。   “哥哥?”   顾锦芙被他在不知不觉中用力抓得疼,缩了缩手。他忙松开,抬头时眼里的寒意尽褪,只余对她才有的温柔:“以后莫再干粗活,那么多伺候的,不用你事事亲力亲为。”   “我知道的,能躲懒我肯定躲着。”她不以为意地笑,顾宇清就知道她没听进去。   顾锦芙回到屋里与穆王世子取回折子告退,他坚持送她出了宫门,站在门口的时候往前一看,发现天子就站在宫道口。   伞上已经积了白蒙蒙一层,他立在寒风中一动不动,两人视线遥遥相对。顾宇清没有上前的打算,目送她高高兴兴地和自己挥手,往天子那头小跑,满心的雀跃从背影就能流露出来。   “你不会一直站在这儿吧。”顾锦芙凑到他伞下。赵祁慎这才收回目光,落在她跑得泛红的鼻头,“我们回吧。”   顾锦芙就回头,见到兄长果然还站在门口,朝他又挥挥手,跟在赵祁慎身边往回走。   顾宇清在檐下立了许久,直到天子方才站着的那片地方再被白雪覆盖,他才在宫人催促说世子有请声中慢慢转身。在风雪里站久了,四肢都冰冷,那冷意又一点点蔓延在他心田,最后在他眼里窜动。   “魏公公与你说了什么?”穆王世子靠着迎枕坐直。顾宇清拍了拍被风吹到肩头上的雪,轻声说:“陛下要把您父王召进京,参加新年的朝拜,陛下怕穆王殿下不愿意......”   “陛下是要我去说服父王吧。”   “是。”   穆王世子靠着迎枕闭眼,似乎是在考虑什么,良久后睁开,自嘲地笑笑:“明儿你就去与陛下说,我不在意被利用,他只管吩咐。还有利用价值,也算是我为以后的等价交换了。”   “世子,你又妄自菲薄了。”顾宇清闻言叹气,穆王世子只是笑,有种脱俗的风轻云淡,“其实这世间大约只你懂我了。”   顾宇清眸光闪了闪,再度叹气:“世子必定能如愿。”   “借你吉言。”   ***   晚上,顾锦芙让司膳房准备了羊肉锅子,给老王妃和景阳宫都送去了。乾清宫里还让人温了酒,两人坐在炕上小酌。   “正好娘娘加封的吉日就定在新年前,科考的事情过两日就能顺利发榜,这雪也下得好,事事都顺利,可见明年是个丰年。”   顾锦芙盯着烧红的炭火,正好想到红红火火,眼里都是喜色。   赵祁慎小小抿了口酒:“我们魏公公说是丰年,它就是丰年。”   啧,这会倒是会捧着她。   顾锦芙夹了最大块的肉塞进嘴里,嚼得腮帮子都鼓鼓的,根本不搭腔。   吃饱喝足,两人都窝着不想动了,这样下雪的天,暖暖的呆着最幸福。她像是犯懒的猫儿一样就倚着他肩头,听雪落下的声音,眼晴半闭着,快要昏昏入睡。   在头往下一点的时候,她又猛然清醒,想着这么懒着也不是办法,就打起精神让人进来先伺候他沐浴。她自己又躲回侧殿也泡了个热水澡去去酒意,再重新回到内寝时身上热气也没有了。   赵祁慎真是佩服她,两人啥都干过了,她还一板一眼的过日子,别人两口子黏糊劲别想在她身上找见。   他主动将人抱到龙床上,用自己身子暖她。   暖着暖着,她倒是心猿意马起来,伸手解开他衣带贴上来。   “怎么,想我了?”   “天天见着有什么想的,想你家小兄弟了。”   她脸皮就如同城墙一样厚,如今说起这些荤话来比他还溜,赵祁慎痛苦地闭了闭眼,她就不能矜持一些?   趁着他闭眼,她已经去将他反压在身下,手指在他结实的胸膛揩了几把,满足地又俯身去吻他。   有情的人不必过多就能醉心沉溺,室内温暖如春,帐内春|光旖旎。顾锦芙纤细的身影投映在帐幔间,如柳枝一样轻摆。   赵祁慎在她起伏间凤眼迷离,略不满足的声音在帐内低哑:“芙儿,再快点......嗯?”   他催促,她香汗淋淋,腰肢酸软,最后索性罢工伏在他胸膛上:“不想动了。”   哪里有她这样的,把人撩得□□,她自己欢喜了,就把他晾下了。   他咬牙,掐着她腰肢重重往上撞她,听到她受不住轻吟,全身血液都在沸腾。   “芙儿再喊两声我听听。”他一下又一下,看着她为自己轻摆的腰肢,爱死了她这种妩媚。   顾锦芙闭着眼,任他把自己颠得如风浪间的小船,最终被涌起的浪潮吞没。   男女恩爱这种事总是最能显出体力的高低,她到最后都在他胸前挠了好几把,让他见好该收了,却还是再被抱着又狠狠一通折腾。   她现在是连手指都不想动,蜷缩着抱着被子闭眼就睡,赵祁慎低头看她睡得香甜真是哭笑不得,也搂着她闭上眼,但脑海里在算日子。   她小日子刚走不久,这回应该也不会有消息。   他私心里是不想她太早怀上身孕,毕竟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事,不但是穆王府一家,还有一个叫他头疼的顾宇清。 第51章   此时离新年也不过一个月,天子在早朝上说诸地藩王宗亲许久都未聚聚了,大臣们就明白这是要让藩王们进京参于新年的朝拜。   这是天子登基的第一个新年,这个要求是合情理的,君威君恩都得施,哪个皇帝不是隔一些时间就折腾那些藩王。   礼部前些日子折了个侍郎,手上除了科考还有天子生父的追封与生母加封大礼,再加上一个新年朝拜,礼部尚书脸都绿了。   散朝的时候,顾锦芙要到内阁一趟,拢着手跨过金銮殿门槛,听到礼部尚书望天叹气:“天子这是不让我这老骨头好活啊。”   她双眼一弯,悄声站在礼部尚书身后说:“尚书大人这是在愁什么,若是礼部人手不够,我让内监挪出一些来帮忙?”   可怜礼部尚书一把年纪,被她轻飘飘的声音吓得连退几步,是一边的官员扶住,才没有在湿滑的雪地里摔着。   “魏、魏公公。”礼部尚书抖着胡子,心想自己那句话是不是都叫听着了。   顾锦芙笑得温润:“我不该在尚书大人身后说话的,不过大人刚才的话不对。食君俸禄,忠君之事,如若尚书大人觉得有心无力,可以和陛下直说的。”   这些个老狐狸,拿着银子还不想办实事,她心里清楚得很。礼部一年能忙多少时间,即便没有藩王进京,每年也还有大臣朝拜,怎么就不让他这老臣活了。   在背后埋汰帝王,顾锦芙自然不想让他好受。   祁部尚书脸色惨白,忙摆手:“魏公公肯定听错了!老臣可什么都没有说,陛下吩咐的事情,礼部上下必定齐心协力办好!”   她站在原地微笑,眼底映着雪光。那样的笑礼部尚书觉得她还不如不笑,笑得他连脖子都是冷的,忙拱拱手,走得飞快,心里大骂倒霉,出门就被这煞神抓到了错处。   顾锦芙在他走得飞快的背影中嗤笑,欢喜在她边上抿唇笑,心想魏公公其实就是听不得这些大臣说陛下的不好,有点像俗话说的护犊子。   陛下年纪小些,可不就正应了这么句。   不过欢喜可不敢说出来,被天子知道非得揣他一脚。   顾锦芙去内阁送一份名单。次辅监考,昨天是最后一场,当晚就已经封了卷子,她是过去送赵祁慎给的先前本该录取的几个举子名单。   “陛下说这几人的试卷他先前有审过,这次等阅完卷,不论这纸上的几人考得如何,他们的卷子再挑出来,陛下想再看看。”   次辅接过名单应好,顾锦芙这头施施然离开,次辅连上一位官员就低声说:“陛下如今事事亲自过问,是真不信我们。臣听说蜀地因为新法有人闹事,陛下今早说派兵,转头又要藩王进京,穆王离了蜀地谁人还能熟悉。陛下这是想要做什么。”   次辅低头看名单,面上淡淡地:“陛下要如何,我们身为臣子的就如何,该干什么干什么。”   官员拱手应是,唉声叹气的离开,次辅转身坐下后便在出神,心里想的都是藩王进京一事。   昨日的雪是清晨才停的,太监宫女们还在清扫,纯白的雪在扫帚间染成灰黑,堆在宫道两旁。   顾锦芙慢慢踱着步子,想起什么走了一半就停住了,跟欢喜说:“你回去看看陛下此时在做什么,若是无事让他到御花园东边的假山来。”   假山?   欢喜疑惑地回去报信,她则先前往御花园,来到东边的假山果然见到宫人正要扫周边的积雪。   这处不像别的地方,树植林密,空出一大片,雪都堆过脚面了。   “这儿先扫了,你们到别处去。”   她走得气喘吁吁,细白的面庞染着红晕,一身御赐的蟒袍,站在众人跟前玉树临风。宫女们有些是不认得她的,但却认得那身蟒袍,这么个年纪的内监,只有传闻中的魏公公了。   这一看,确实是俊美出色,宫女们不少都红了脸,忙低头应是,有序离开。   顾锦芙站在这片雪地间,等人都走了才蹲下身,伸手抓了把雪。   凉意让她打了个哆嗦,嘴角却扬起笑,把手里的雪都握紧实。   赵祁慎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大冷的天跑到御花园,担心她受风回头就得叫嚷头疼,一刻没停地往相约地方赶。   蹲在地上的顾锦芙终于听到有脚步声,悄悄把雪团捏在手心里背到身后,转身见到他穿着鹤氅的玄色身影。   “——陛下,这儿。”   她笑弯了眼高声喊,赵祁慎让身后一众人留在原地,自己缠过遮住她半边身影的假山。还没开口,什么东西就朝他丢了过来。   他侧一避,雪球砸碎在嶙峋的假山上。   他愣了愣,下刻又听到风劲,接连两三个雪球都砸向他。慌乱间未能全避开,有一个砸到他肩头,碎裂的冰渣子溅到脖子上,冻得他一哆嗦。   顾锦芙那头又捡起揉成团的两个雪球,朝他挑衅:“来呀,让我瞧瞧陛下的威武。   赵祁慎见她居然童性大发,还玩起这么个幼稚游戏,手指都冻红了,忙喊:“着人拿来手炉暖一暖再玩!”   结果话没落,啪一下,脑门一冷,被她砸了个正。   “——魏锦!”   他冻得打了个激灵,跑过去要抓她,结果她灵活得跟只兔子似的,边跑还能边去够地上的雪握成团反身砸他。   赵祁慎也被她挑起脾气,她和他转圈圈的跑,他索性不动了,就站在那头。她自个转了几圈就有些眼晕,在迟疑的一瞬间他就猛扑上来。   顾锦芙被他扑得直尖叫,接着又是大笑,顺势做被扑倒的样子。这可把赵祁慎吓着了,忙一旋身,将她紧紧按怀里。   本来是假摔的,他这一转方位,顾锦芙就失去平衡,真的跟着摔倒雪上。   两人抱着团,摔了个四仰八叉,好在有雪垫着,但也摔得赵祁慎闷哼一声。   顾锦芙魂惊未定,从他身上爬起来,见他凤眸正瞪着自己,无辜地缩了缩脖子。   “我是假摔的。”   “你可真能!”   赵祁慎简直没好气,支起身坐起来拍身上的雪。顾锦芙看着看着,却是恶胆从生,抓了身侧的雪直接就扑向他全给塞进他脖子里了。   赵祁慎哎哟一声,她站起来就跑,身后传来他的吼叫声:“今儿不收拾你,真要翻天了!”   居然还敢暗算他!   天子和魏公公两人似乎是在雪地上玩闹起来!欢喜和青瓷隐约见到两人追逐的身影,忙转过身,然后又示意身后一众人也转身,背对着两个幼稚的主子。   顾锦芙反被赵祁慎丢了一身的雪,逃命般躲进假山里,他不过几步就追上来了,一把将人按在石壁上:“再跑呀。”   他喘着气,高大的身形在狭窄的山洞中更显出压迫来。   顾锦芙实是在跑不动了,贴着石壁往后缩,可还能缩哪里去,气喘吁吁地咽唾沫:“不跑了。”   很好,不跑了,就轮到他收拾她了!   他贴上她,将她刚才作恶的一双手按在两侧,低头吻了下去。   山洞里黑暗,轻轻响着羞人亲吮声,顾锦芙听得面红耳赤,想到外头还有一众宫人,含糊不清地说:“都在外头候着呢。”   这样幽暗的地方仿佛更能撩拨人的情绪,本来是单纯的吻,在她一句话后就带了更多念想,她能清楚感受到他腰腹下的变化,紧张得与他十指紧紧相扣。她也觉得在这种情况下的亲吻是刺激的。   “赵......祁慎。”   他的吻不知什么时候落在她耳后,又含住她的耳垂,让她一瞬间就软了下来,酥麻的感觉如同过电一样窜走在全身。   他贴得她更紧了,手也抚上她的腰,呼吸越发急促,恨不得将她就地正法!   到底是还有着理智,他托着她的臀往自己身上重重一按,恨恨地她耳边语低:“若不是冬日,你就死定了!”   她靠着石壁低喘,被他威胁反倒是笑出声,也贴着他耳畔低声说:“那我等着春暖花开,看看你怎么叫我死定了。”   赵祁慎呼吸一滞,眯着眼,再将她按着一通吻。她真懂得怎么能让他欲罢不能!   两人再从那片空地往外走的时候已经过了许久,顾锦芙被亲得唇都肿了,只能低头做遮掩。赵祁慎攥着她的手,见她在人前就怂的样儿冷笑。   刚才不是还很嚣张的!   都在一块儿那么些年头了,对方一个表情就能知道心里琢磨什么,顾锦芙见他皮笑肉不笑的样的,晓得他埋汰自个呢。心里头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偷偷拿尾指去勾他手:“我刚才跑累了,你不拉着我走啊。”   赵祁慎一愣。   ——这是在撒娇吗?   以前总觉得她不像别的姑娘家,会温柔的笑,会轻声哄人,他总觉得遗憾,如今她来那么一句......赵祁慎嘴角止不住上扬,又拼命憋着不想让自已欢喜的表情那么明显,然而他再想藏着那份高兴,手却比他心思诚思多了,几乎是一瞬间就紧紧攥住她手。   边走还边说:“叫你玩雪,冻得跟冰渣子一样,该!”   顾锦芙听着他心口不一,低头抿唇笑,这人真是个傻小子。   两人一路走一路黏黏糊糊的,走到乾清宫前见到廊下站有两个身影。顾锦芙眼尖,当即抽回手,赵祁慎手心一空,心里也跟着落空空的,却不敢再追着人拽回来。   他也看清人了,穆王世子和顾宇清。   他敛起嘴角的笑,端着天子的威严上前。顾宇清一眼先扫到低头的锦芙,视线在她红肿的唇上很快地打转一圈,便跟着穆王世子朝天子行礼。   顾锦芙本就心虚,被兄长一看更加气短,恨不得缩成鹌鹑,心想回回干点坏事都被兄长抓个正,真不是一般尴尬。   赵祁慎请两人进去叙话,顾锦芙趁机会走在兄长身边,朝他笑,结果顾宇清连再看她一眼都没有。   她脚步顿了顿,被兄长的太度闹得有些心慌,就落后三人好几步。赵祁慎察觉她没跟上来,回头看了眼,不想正好对上顾宇清冷淡又有些厉的眼神。   赵祁慎眉头微不可见蹙起,再转眼看顾宇清,发现他已经神色如常,不算温和却没有方才还夹带什么情绪的厉色。   他不动声色又转回头直视前方,背对着众人,眸光清冷了几分。 第52章   顾锦芙这些天都有些头疼。   随着赵祁慎应下要与穆王世子做交易后,双方来往得就较为频繁。   如穆王世子所言,这朝里肯定有他父王的眼线,不过他这嫡子都分辩不出来,索性就利用上。准备用他已取得天子信任的假相,让穆王那头相信天子对自己不太设防,再传出一些京城布防。   至于穆王信不信,信了之后又会做什么准备,穆王世子这头就不过问了,左右只有一个目的是让穆王进京。   于赵祁慎而言,只要穆王进京,哪怕他暗中调兵前来,不管是乔装商人也好其他也好。只要来,他就有把握把人留下!   这原本是解决威胁的好事,可随着见面次数多,顾锦芙就越能感觉到兄长对赵祁慎的敌意。   压抑,凌厉,偶时一回眸便是撞入兄长冷淡的眼神中,甚至有时连她也不理睬。   顾锦芙怎么能不头疼,她就琢磨什么时候好好找兄长说说,他对赵祁慎的不满究竟有几点,她也好对症下药。两人这么僵持着总不是办法,赵祁慎性子又是个浑的,她也不确定他的忍耐和自制力能维持多久。   在她忧愁的时候,恩科会试放榜,赵祁慎着内阁在年前就准备殿试,朝中上下忙碌得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   顾锦芙也忙,忙着采招内侍的事。   宫中要进内侍早就发布了召令征招,民间不少穷苦百姓实在生活无助,忍痛把儿子或是自己自愿进宫。但也有作恶的拐子掳来清白人家的孩子,拿那点卖身钱,做无本生意。   甚至有一些狠的直接就在外头阉割再送到参加采招,一般这种宫里头向来是收的,顾锦芙却在召令里加上一条甚至阉割者不收,所以她这头又多一项辨别身份。   那些拍花子们都有通天之能,和小乡小县的户部官员勾结,一张文书就能伪造身份。这一查下来,百人中就会有六七人是被拐来的。   顾锦芙险些就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对这些和父母失散的孩子更加心疼,每天都有被当场打死的拍花子。把孩子们安排好,再一一核实身份要遣送又是要紧事,一场采招下来,她连下巴都尖了。   赵祁慎已经有四五天没能好好和她说一句话,她有时忙累了就直接在内监睡下,派人跑个腿就说一声就完了。天子这日从折子堆里抬头,就看到夕阳西斜,整个宫殿少了她的身影,总是冷清。   他站起来,说一声摆驾番厂,一众人便簇围着往宫中东北角去。   顾锦芙忙一天,这会累倒倚在炕上昏昏欲睡。青瓷心疼地去摘下她的帽子,又蹲身给她脱鞋,这么会功夫,再去看她已经睡熟。   闭上眼的顾锦芙眉宇间就少了平素的威仪,将她整个面庞都柔化许多。   青瓷默默低头看着,想到如今的日子是托眼前人的福,心头甜丝丝的。   别人都怕魏公公,可在他身边久了才会发现魏公公再好相处不过,凌厉只用在差事上,平素没事还会跟自己笑闹。有新奇糕点或是什么小物件,转手就赏他们也常有。   青瓷凝视着这张清俊的面容,心中悸动让她颤抖地伸手,很想去摸摸这几天消瘦的他。   就在指尖快要碰到魏公公脸颊的时候,外头有人高喊天子驾到。   熟睡的顾锦芙瞬间睁开眼,快到青瓷还没能收回手。   青瓷被吓得往后退了步,她揉揉眼,疑惑地问:“你怎么不去歇歇。”   “是、是见您脸上沾了点什么,奴婢想给您擦擦的。”   是这样?怪不得站在她跟前,顾锦芙就抬了脸:“哪儿,你快给擦擦,一会陛下见着又得嫌弃。”   青瓷紧张得浑手都颤抖,强行镇定,上前用指尖在她脸颊上轻轻一摸,笑道:“好了,应该是哪儿沾的灰。”   顾锦芙就准备穿鞋去迎架,哪里知道赵祁慎已经无声无悄来到门口。   “脸沾什么了?”   天子幽幽的声音把两人都吓一跳,青瓷一颗心都要跳出来,忙低头跪倒,没敢吱声。   顾锦芙不明所以,自己伸手揉了脸颊两把,笑道:“灰吧。”   赵祁慎大步入内,经过跪地的青瓷时凤眼淡淡扫过她头顶:“你下去吧。”   青瓷如蒙大赦,攥紧手忙退出去。   他坐到炕沿,打量了眼她新住处,然后抬手就掐她脸颊:“有了新窝,就把朕给甩了?”   “疼、疼疼!”她去拍开他的手,“你这爱掐人的毛病什么时候改。”   赵祁慎盯着她冷笑。   不改!刚才她脸上哪里有沾灰了,青瓷巴巴地给她擦什么灰!   他的魏公公可厉害了,还准备男女通吃不成?   他一来到就怪脾气,顾锦芙简直莫名奇妙。刚才拍他手背摸到一片冰凉,又懒得和他计较了,拽过他手给捂着:“你怎么不揣个手炉啊。”   “我又不是女人。”   “哦,所以就冻着,反正冻着的也是你。”   她嗤笑,把他手丢开,不给焐了。   赵祁慎手里的暖意离开,他心里也跟着落空空的,死皮赖脸就朝她腰间摸去:“你身上暖和些。”   她腰上有痒痒肉,被他一凑过来,忙拧着身子躲。他见她笑了,反倒更来劲儿,直接把人扑倒挠得她连连求饶。   顾锦芙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推他好几把:“要出人命了!”   他总算停手,支起下巴半趴着打量她,还用空着的手掐住她下巴左右看:“怎么瘦成这样了,司膳房的不知道克扣我们魏公公的伙食了?”刚才掐她脸颊的时候就发现肉都没了。   “是这几天连轴转的,不亲眼盯着不放心。”   “那么些人,就不能有顶用的?”   “那么些人......多少人啊,虽然后宫里只有娘娘一个,但近年关,事事都要准备,他们手上就不用忙了?”   年节、殿试的准备、朝拜的准备,宫里的东西支用、摆设不都是宫人宦官来做,能忙得过来就奇怪了。   他就嘿呀一声:“你倒是护着他们,你把我一人丢乾清宫里多少天了,你算过没算过。”   敢情这主为这么点小事就跑老远,上门讨债呢。   她嘿嘿地笑,去圈住他脖子亲他嘴角:“明儿再一天就好了。穆王世子那头怎么样了,这几天你可没和我兄长闹脾气吧。”   提到顾宇清,赵祁慎眸光都冷淡几分,但面上还是笑着的:“哪敢啊,回头你不得把我吃了。”   她知道他也憋屈,只能安抚道:“我明儿空了去跟兄长说说,多半还是因为我。”   赵祁慎嗯了声,心里明白自然是因为她的,至于是什么原因......他眸光一闪,从她身上翻下来,躺在边上说:“穆王要是进京,我让你避着些的时候,你就避着,别逞能,听见了吗?”   “你真准备直接就押了他?”   “就他刺杀一事能砍他脑袋了,我还要跟他客气不成。”   顾锦芙莫名得不安,但相比朝廷出征蜀中,这是最好的一个选择的。   她沉默着,他就去伸手摸她手,放在腹下:“我想你了。”   顾锦芙当即就抽手朝他脑门一拍:“别给我耍流氓!”   他被打了也不恼,而是笑出声,去把她抱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叹道:“早些忙完吧,这么些天是真想你。”   她扑哧笑出声:“你真矫情,以前不是天天见着我还闲烦的。”   “那是因为你这根木头不开窍,气得我心窝子疼,又怕逼急你跑了,我容易嘛我。”   她在他怀里更是笑得直抖,她有那么难缠嘛,平时不都是他喝五吆六的,把她气得要跳脚。   两人这头才说了几句,外边就响起欢喜地声音:“陛下,次辅在乾清宫求见,派人来报信,说有急事呢。”   赵祁慎呻|吟一声,把还在笑的顾锦芙再压到身下:“亲两口,那群老狐狸也开始折腾我了。”   她从善如流,对准他嘴吧唧一下:“你一直压着次辅不给升官,是想要做什么?他能不折腾你嘛?”   他一点也不满足这种敷衍式的亲吻,抬着她下巴深深地吻下去,吻落下前含糊说了句:“我在查别的事。”   顾锦芙被堵了嘴没法问他在查什么,渐渐也就忘在脑后,沉溺在他给自己带来的悸动中。   欢喜又在外头催了声,赵祁慎这才舔舔唇松开,顾锦芙拍拍他肩头:“去吧,等我忙完。”   他在她嫣红的唇上再偷香,总算从温柔乡里爬起来,一脸不耐烦地撩帘子离开。   顾锦芙没送他,而是坐在落满霞光的炕上,望着那片柔光摸着唇,扑哧笑出声。青瓷再进屋的时候,就见到她已经戴好帽子。   “你去把我斗篷找来。”   青瓷刚才被吓着,这会再谨慎不过,没敢抬头地问:“您这是要去哪儿,天一会就该黑了。”   “陛下吩咐去穆王世子那头看看,膳食上可能还有些不适。”   她胡诌了个说辞,青瓷只好去拿斗篷,又出去跟外头的小太监们说准备好灯笼。   顾锦芙把绯红的斗篷穿好,在铜镜前看着那艳丽的身影,撇撇嘴:“陛下这什么眼神,非得让针线房给我弄了这么个颜色,跟个红灯笼似的。”   青瓷很想说陛下安排得好。魏公公皮肤白,被红色一衬五官都变得明艳,但明艳一词用在他身上总觉得不好,所以她没敢说。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屋,顾锦芙看着廊下一溜准备随从的内侍,摆摆手:“青瓷跟着就好,你们都歇会吧。”   说罢快步走入寒风中。   赵祁慎没来前,她还准备晚一天再去见兄长,如今却是一天都等不及了。   顾宇清这头正跟穆王世子商议王府的事情,已经收到回信穆王语气里是透露着君命不可违,应当是要进京,所以两人都在猜穆王会做什么应对。   顾锦芙突然来到,叫两人都略为诧异,更何况马上就该是用晚膳的时候。   她被请进室内,见桌面放着两杯热茶,心知是打搅了,抱歉地笑笑:“我其实是私事来找邵先生的,世子您这头先忙,我这头也不重要。”   穆王世子看了顾宇清一眼,眼里有疑惑,不知两人什么时候私交这么好。   顾宇清神色淡然请示:“世子,我先带魏公公到我屋里稍坐。”   兄妹二人就从屋里退出来,顾锦芙跟在兄长身边到后边的屋子去。景阳宫后头种了一圈的灌木,寒冬中依旧碧绿,给孤寂的红墙青瓦添上鲜活。   顾锦芙的视线从灌木偷偷转到兄长身上,顾宇清在带路,身姿笔挺,陌生的侧颜让她一时又恍惚。   “你在这儿先坐坐,我着人送热水来。”   他温柔的声音响起,她忙回过神跟进屋,四处打量这小小的单间房舍。   总归是身份有别,他只能委屈住在这小屋子里,里头的大多摆设还是她着人送来的。好在炉子一直不灭,倒不觉得冷。   顾锦芙鼻头微微发酸,点点头扯出抹笑:“哥哥快去,不用管我这儿。我还吩咐了司膳房送酒菜过来,你别在世子那儿吃了。”   顾宇清探究地看她一眼,心知她是有话要跟自己说,而且还是要谈心的那种。   他颔首,顾锦芙又让他把青瓷带到宫人休息的地方,说也让准备了吃食送过去,让景阳宫不当值都在那儿热闹热闹。   她连身边伺候的都支开了,顾宇清大约知道她想说什么了,眼神沉沉离开。   穆王世子那头没再过问顾锦芙的来意,但这头议完事,记事的纸写了十余张,已经是过了小半个时辰。   其间司膳房的人已经送来晚膳,顾锦芙让人放在炉子边围着,在小小的屋子里一会坐一会站,不知怎么又犯起困来,索性窝兄长的床上扯过一半被子打瞌睡。   顾宇清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睡得香甜的人儿,歪在他枕上,腿还架在外头,别的姿势。   这么睡着,醒来后估计得腰疼。   他上前,想喊醒她。   可能是他的身影遮住了烛光,她微皱的眉头倒是完全放松下来,在他投来影阴中睡得一无所知。   顾宇清看着便也舍不得吵醒她,在想着一会宫门要上锁,她的身份应该还是能自由走动的。   他弯腰,去把被子再给她扯好,然后转身烛火移后一些,坐到床沿看她睡觉。   两人分开近十年,她面容长开,因为在天子身边做个宦官,记忆里的柳叶眉都修成了剑眉。   他伸手在眉间轻轻扫过,再收回手看指尖,上面有淡淡的灰色。   他无声叹气,捻去指尖的淡色,继续端详她的睡颜。   她一点也不防备,足够他打量个清楚,可惜不能细看她潋滟的双眸。小时候她最爱跟自己撒娇,一嘟嘴,一撇唇,那双眼眸里就会雾气朦胧,让人光是看着就得心头酥软,什么条件都答应了。   再见到,这些通通都没有了,如同泡影,只留存在他的记忆里。她变得无比坚强,眸光流转是她身为魏公公的威仪,即便是笑着也再寻不到儿时的踪迹。   他的思思......变得陌生极了,甚至还有了喜欢的人,为他奋不顾身。   顾宇清神色当即冷了下去,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怒意从裂缝中一点点渗了出来,夹带着他暂不能与人道的感情,铺天盖地地席卷着他。   顾宇清这瞬间连眼角都是红的,摇曳的火光在他身后,两人的身影都被浓稠暗色化作一体,分不明彼此。   他盯着她宁静的睡颜,缓缓低了头,在唇快碰触到她眉心时又猛然坐直闭上眼...... 第53章   顾锦芙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黑暗,她摸索着坐起身,正疑惑着,火折子燃起的轻响近在咫尺。   暗夜里亮起一簇光,紧接着蜡烛被点亮,将浓稠的暗色悉数驱赶。   她在光亮中看到兄长温柔的眉眼,刚才不明情况的一丝紧张散去,笑道:“哥哥怎么把蜡烛给灭了。”   “看你睡得熟,一点光透过来你就皱眉,索性灭了。”   他把蜡烛放一边的高几上,顾锦芙掀开被子下床,发现睡前没脱的靴子正好好摆在床边。她有些不好意思:“本来是要找哥哥说话的,转头却睡着了。”   说着肚子咕噜叫唤,叫她脸发热。   顾宇清闻言低低笑出声,去把炉子边上热着的饭菜一一端出来,顺带把炉子上的热水倒在铜盆里,用凉水兑成半温,喊她:“快来净手,吃饭,我们边吃边说。”   顾锦芙也是就窘迫那么片刻,就笑得没心没肺穿好鞋子,快步跑到跟前去净手。   小时候她再丢脸的事兄长都知道,现在这点还真不算啥。   她把手泡在水里,修长的手指白皙,在水里竟是如同雪光一样,让他微微目眩。顾宇清拿着干棉帕递过去,想到她指尖的粗粝,嘴角的笑就淡了许多。   两人在四方桌前对座,顾锦芙把温热的酒给兄长满上,自己也倒了一杯,双手端起说道:“这一杯是祝贺我们兄妹重缝!”   “还这一杯,你想喝几杯,就这一杯!”顾宇清不认同她的话,她抿嘴笑,“那再补上一句,还祝我们......”   “不再隔山海。”   顾宇清先接上,顾锦芙愣了愣,细细一琢磨也就是不分离的意思。兄妹重缝自然是不想再分离,她笑弯了眼,郑重地说:“好。”   顾宇清也笑,笑里有着她不知的苦涩,仰头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他心里想的是不再隔山海,岁岁共相守,只是最后一句无法说出口。   再等等吧,等到合适的时机。顾宇清在心里自嘲地笑笑。   喝过酒,顾锦芙殷勤地给他夹菜,还一边唠叨:“哥哥以前爱吃这冬笋,我特意叫司膳房做的,还有这杏仁豆腐,可惜过了最好的时节,这杏仁没有那时的新鲜,还有这个麻辣蹄筋......”   “别光顾着我了,你快吃吧。”   他跟前的小碗眼见着要被塞满,他笑着抬手挡了挡。   顾锦芙也确实是饿了,不客气地回收筷子,自己夹了一筷子清蒸鱼就着米饭,吃得腮帮子鼓鼓的。   两人仿佛又回到小时候,一块儿坐着吃东西。你喜欢的,我喜欢的,凑一堆,都吃得香。   顾宇清心中颇感触,但知道都回不去了。   顾锦芙胡塞了半碗米,肚里有点食也就不着急吃,终于把今天来意慢慢道来:“哥哥,你跟陛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如若是因为我大可不必。我不在意那些虚名,他早早许了后位,是我不同意罢了,娘娘那头也好相处,对我再好不过的。”   顾宇清夹着米饭的筷子一顿,神色当即就冷了下去,顾锦芙正偷偷觑他呢,一见他拉长脸心里就咯噔一下。   方才温馨的气氛在彼此沉默中变得尴尬,顾宇清放下筷子,倒是笑了一声,神色缓和不少。   “我与他之间误会是有的,你是一方面。”   她是一方面,还有呢?顾锦芙眸光转动,想继续问,他却给她夹了一筷子的红烧肉:“快吃,你以他的事,以后再论。”   直接就禁了这个话题。   顾锦芙是听得出来他语气里的压抑,似乎是在按耐着什么情绪,她想探究,却在他面上找不出一丝异样。   顾宇清确实不想谈,这个以后,也得看看是怎么个以后了。   于是,顾锦芙本来想好的开诚布公就半道陨落,成了真的陪着兄长用饭,倒是说起不少小时候的事。最终还算是欢喜的离开。   这个时候各处宫门都已经落锁,她是提督太监,想走动自然没人会拦。   “你早些歇着吧,我这就回了,不要送了。”   顾宇清守着规矩,送她到门口,吩咐青瓷照看好,就站在门后听她离去的脚步声。   原本顾锦芙想回内监去的,走了两步回头看亮着灯的宫道,转了步子:“到乾清宫。”   青瓷只好扶着她往反方向去,顾宇清在一墙之隔听到她的话,抬头看夜空,也不知是站了多久才舒出一口浊气去见穆王世子。   赵祁慎那头还在挑灯批折子。她一去忙,有些重要的折子他就只能自己一份一份的看,看得眼发涩,正低头揉眉心的时候听到外头欢喜喊了声魏公公。   他心里一喜,听到她问陛下在做什么的声音,不知怎么想的,直接就趴在案上闭眼。   她脚步声由远而近,很快来到他身边,低喃似地说:“怎么趴这睡着了,着凉了怎么办。”   赵祁慎心里头更美了,继续趴着不动,下刻就听到转身,从外头带来的凉意拂在他身侧。   这是要去给他拿毯子?   赵祁慎就那么等着,结果半天也没有听到脚步声,他正想睁眼看怎么回,一双冰凉的手就塞到他脖子里。   “魏锦!”   他被凉得几乎是跳起来,顾锦芙见他跳脚哈哈哈大笑,一边笑着还一边跑得飞快。   让他装睡,睫毛抖个不停,有这样睡觉的吗!   屋里传出笑闹声,欢喜站在槅扇前哎哟一声,也跟着抿嘴笑。转头一看青瓷却是一脸闷闷不乐看脚尖,不知道这姑娘又闹什么心事。   但欢喜可不管别人闹什么心事,里头两个主高兴就成。   内寝里就那么点大,顾锦芙躲不了多久就被赵祁慎抓住,按在多宝阁前狠狠亲了一通。   她却还作乱,把手仍往他脖子里塞,只是他体温越来越烫,从手心传到她心里头,直让她软了半边身子。   “我们歇了吧。”温软在怀,赵祁慎不想管那些折子了,声音低哑带有蛊惑,去吮她耳垂。   “我......还没沐浴。”她轻轻喘息着,一声低吟紧跟着在红唇间溢间。   这无疑就是在给他信号。   赵祁慎眸光一暗,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正好一块。”   “不、不是这个意思!”   她睁大眼,想到那宽敞的浴池,紧张得想躲。   然而到了水里,赵祁慎反倒是被她带着动的,她坐他身上,水波随着她腰动扭动而潋滟。   她大胆起来叫他都觉得有那么丝羞涩,热情得能把人点燃一样,赵祁慎为她迷醉着,真是死在她身下愿意。   浴池水雾氤氲,朦胧中能隐约看到女子纤细诱人的身形线条,时高时低的吟哦伴着水声,勾造出一幅旖旎的画面。   小别胜新婚,顾锦芙被他从浴池抱出来后,又在床榻间一通胡闹。他将她抵在床头,像是正攻城的将军,每一下都重重到底。   顾锦芙在浪潮中看到自己挂在他胳膊的腿一颤一颤,而他灼热的眸光就落在融合之处,像是在欣赏什么美景一样。她到底抵不过他这种放纵,羞得闭上眼,他瞧见了却还轻轻地笑,来含住她耳珠说:“芙儿真美......”   雨歇云收,赵祁慎满足地将人抱到怀里。内寝烧着地龙,顾锦芙这会却觉得热了,推了推他,却被他抬腿一把压住。   “别再乱动了。”   若不是她说明儿还得好好站人跟前,他可不能两回就算。   顾锦芙哼哼两声,声音带着疲倦:“我来之前去见哥哥了。”   他嗯了声:“肯定没听进去你的劝吧。”   “你猜到了。”   赵祁慎笑了笑,自然是能猜到。顾宇清的行为和心理他大约能猜到一些,毕竟男人熟知男人,特别是在对待女人这事上,不过他不敢确定,或者觉得这后头还有别的。   他没作声,她就抓着自己的发丝在他胸膛上画圈圈:“哥哥不愿意接纳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希望你们不会因为这些不愉快在穆王的事上有什么冲突。”   “能有什么冲突。”他觉得,他和顾宇清即便有冲突,多半也是因为她。   顾锦芙叹气:“我心里总不安呢,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安抚道:“有我在,没有万全准备我不会行事。”   事到如今,箭在弦上,她除了说一声万事当心外也不能再说什么。   她在他怀里昏昏沉沉睡过去,赵祁慎搂着她光洁的肩,把被子又往上拉了拉,怕她冻着。   他应该也累的,此时却十分的清醒,脑海里都是有关穆王府和顾宇清的事,千丝万缕纠缠在一块,叫人分辩不太清里头究竟暗藏着什么。   昏暗的内寝中突然响起脚步声,赵祁慎闻声侧耳,果然就听到来人停在屏风前低声禀报:“陛下歇了吗?”   是卓宏。   “没有。”   他淡淡应一声,小心翼翼松开熟睡的顾锦芙,然后披上衣裳走出来。   投进窗子的月光将地面染了层霜般,卓宏就站在那片光影里,低声禀报:“查到了一些,但未必准确。”   说罢,快速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赵祁慎皱起眉头,神色再凝重不过。如果真是这样,他跳跃不定的眸光投向屏风后......锦芙会很伤心吧。   “穆王的事情依旧安排下去。”他沉默片刻,卓宏有迟疑,“万一就是个圈套呢?”   “不破不立。”   黑暗中,天子坚定的声音响起。 第54章   过了殿式,日子就在腊月中旬。次日恩荣宴,京城又飘了雪,顾锦芙站在乾清宫朱红菱格门前,望着絮絮的雪花笑叹:“今年肯定是个丰年,陛下今日赏宴,老天爷赏详瑞。”   欢喜站在外头一些,被吹进来的雪钻到脖子里,哆嗦着笑道:“公公所言甚是,陛下心里头肯定高兴。”   这几天大家都忙得打转,今日宴后再两天就是老王爷和老王妃的加封日,忙完这事,就等着过年了。   顾锦芙正弯着眼笑,有一位内侍从北边而来,见到她先是跪下见礼。顾锦芙没来得拉住,索性受了,心里想着还得吩咐下去别让这些人跪来跪去,叫人见着又得编排她的不是。   内侍磕过头后告罪一声靠近她低声禀道:“公公,关在北宫那头的娘娘今早自戕了,恐怕是熬不下去。”   北宫那头的娘娘指的就是刘太后。刘太后秽乱后宫,但到底是一任皇帝的生母,先帝的发妻,赐死是不能够的。本来皇室宗亲里头,除非造返这样的大罪,向来轻易赐死,一般都是关押一生。   所以刘皇后被废除贬回庶人,草草埋葬,刘太后仍旧是太后,就关在荒凉的北宫。   顾锦芙听到来禀后气得一拂袖:“谁人在她跟前说过什么,把北宫的人都给我叫来!”   什么时候不自戕,偏选在天子赐宴这日,刘太后就是为了恶心天子,专门添堵来的!   那内侍被她厉色吓得直发抖,顾锦芙又一想,与欢喜说道:“你去把我斗篷拿来,我亲自过去,此事先别与陛下说。”   欢喜明白内中原由,暗骂刘太后个老妖婆,死都不让人安宁。他当即转身去取东西,正好遇到赵祁慎从净房出来,问:“这是要做什么去?”   “禀陛下,有不长眼的小崽子弄砸事情了,魏公公这头生气呢,说要亲自去料理。奴婢给他拿斗篷。”   说罢,听到天子嗯了声,忙不跌把搭在炕上的斗篷抱起来就跑。   赵祁慎一会还得去赴宴,只能宣别的内侍给穿戴。   顾锦芙穿着斗篷帽雪一路赶到北宫,院子里已经跪了一地内侍宫人,见她前来在雪地中瑟瑟发抖。   北宫正殿的门关紧着,想来是刘太后尸首在里头,她先命人去查验,才缓缓与这些人说:“谁把昨儿殿试结束的事情告知太后的,现在说出来,我这头好商量。但如若没有招认,或是被我后边审出来了,那就没有什么求情可说。”   她长身立玉,站在这漫天的飞雪中,不怒自威,当权者的威严很快就击破他们心理防线。有个宫女先跪出来,牙关打颤地指了一名内侍:“昨儿他跟娘娘说了半了天话!”   那个内侍吓得魂飞魄散,连求饶地话都还没来得急说,就让顾锦芙着人拉了下去。   不一会去审人的内侍重回来到她跟前,低声跟她了几句。她视线就落在那位指认的宫女身上,看得她直抖如筛糠。   好在,那宫女听到的是好消息。   “你叫什么名字,今儿起不用在这北宫了,到内监那头去,就说我让你到跟前伺候。”   “奴婢怜儿!谢公公恩典!”   怜儿大喜过望,离开北宫,去的还是当权的宦官身边。果然她成了事,好日子就会在后头!   怜儿庆幸自己争取到这个机会,三叩首后被人带着离开了。   “敛好,皇陵是不能入了,没得辱没祖先。我这头去问过陛下再做决定。”顾锦芙吩咐一声,被人簇围着离开。   余下的宫人面面相觑,看到彼此眼中的羡慕,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先抢了这个好机会!   出了北宫,走在夹道的时候青瓷低声在顾锦芙耳边说:“公公,那个怜儿可是有问题。”   她闻言弯眼一笑:“我们青瓷越来越厉害了,以后是个女诸葛。”   刚才去审的人说那名内侍招认确实是在太后跟前说过昨儿殿试,但怜儿也不是个和善的,他曾看到怜儿跟不认识的宫女说话,那宫女还给了她一包银子。   他曾威胁怜儿要分帐,被拒绝了,说这就是怜儿故意报复的。   由此,顾锦芙必然是再往下深究,看看怜儿那包银子是为什么得来的。   青瓷被夸得脸颊嫣红,含羞的垂了头,心里再高兴不过。   从北宫回来,虽然这事儿堵心,顾锦芙还是得跟赵祁慎说的。   “她倒觉得能给我添堵,死了就死了,在这节骨眼寻死,却不是给我添晦气。”   赵祁慎凤眼寒芒凌厉,一理袖子说:“晚些便知道了。”   顾锦芙闻言眼珠子一转,明白过来了。刘太后光顾着气天子了,但其实是个昏招,天子把她身死的事情昭告出去,今儿的宴其实是为新科进士准备。   那些都是文人,以后不少还得成为言官,你在我大好日子里添晦气,这些人估计得记恨刘太后到死!看来往后不少人就得拿刘家和刘太后开刀,以泄恨。   很快,刘太后身死的事情就传到内阁,次辅听着小吏来禀,缓缓点头。那人还特意提到说顾锦芙审出有人在刘太后跟前说了会试一事详细,包括那个叫怜儿的宫女被带走。   次辅淡淡地说知道了,一位阁老就来到他跟前叹道:“如今那些内侍势大,去给魏锦禀报还得先跪下磕头,魏锦是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那些无根的东西向来趋炎附势,以前的提督在时,收干儿子的风气不衰。魏锦这头倒是公私分明,并阻打压这种不良之风,不叫宦官们结党,事事都是层层管事往上报。那些人能走到他跟前禀事,自然是想讨好他,毕竟见他的机会并不多。”   换了他们在内监里,也会这样吧。   那位阁老嗤笑一声:“陛下就纵着吧,也不考虑子嗣的事,等藩王们都进京了,见后宫空无一人,恐怕个个都得有心了!”   “慎言!”   次辅听着他的负气之言,神色严肃,那阁老悻悻闭嘴,躲到一边去了。   次辅就老神在在地想,是啊,藩王们都要进京了,穆王也快要到了吧。   ***   恩荣宴设于礼部,内阁还有一应监试的官员都会赴宴。   临近中午,新科状元与一应进士都早早来到礼部,相互与恩师或是身为主考次辅致敬,或又三三两两围在一处说话。   金榜提名,自是个个意气风发,不拘是考了一回两,还是四回五回的,如今都是得尝所愿,愿在庙堂上大展拳脚。   其实中状元是赵祁慎早早就看中的,年纪不过二十五,本就是一甲之列,如今被钦点为首众人倒是心服口服。   天子驾临的时候,一应人等都跪地叩迎,顾锦芙上回见过几位状元探花的,一扫人堆又发现几个年轻的身影。有那么一两个比探花长得还好看些,但都是三甲之列,学识差那么一些。   她瞅得正高兴,突然胳膊一疼,被赵祁慎掐了下。   她侧头,就见到他警告的眼神,她嘿嘿一笑,垂眸不再贪恋‘美色’。   在场的人相对于天子,对天子身边有名的魏公公亦同样关注。   如今的人都知道,内阁已经有被内司监压一头的端倪,各处重要折子魏公公都会参与批阅,更别说如今各州府里都有内监的人。   只提新法,虽说传出蜀中有动乱,但别处都风平浪静。商人个个能交银子的交银子,为了减赋更是置田开荒,让许多农户都再有田可耕。   这短短一个月,收回的赋税就已经超过这一年的开支,户部一众官员也都随之松口气。   所以这些马上迈进官场的举子们心中都有杆枰,百官内里传言宦官专权,于江山社稷是大危,但也得看这位宦官究竟是利民还是害民。   不少举子都贫苦过,于这方面上还是对魏公公有好感的。   赵祁慎临场,说了几句开场白以示恭贺和告诫,便让开席,与众人同乐。不过他根本无心多呆,全因身边那个有张招惹是非面容的魏公公。   下头多少人偷偷瞄他身侧的人,他都记住了,心里冷哼,在开席后略坐一会就离开。   天子这头就又吃飞醋了,回回都吃得没道理,顾锦芙头疼地想,她这以后是要嫁个夫君还是儿子。她这又得要哄人去了。   回到乾清宫,她就张罗着让人摆膳,宴上那几口肯定是不能饱的,结果被他一把拽进了屏风后,伸手就探进衣裳里来。   “别闹,刚才景阳宫的人来报,世子一会还得前来跟你议事呢。穆王那头有别的动作。”   赵祁慎才不管,想到那些进士看她的惊艳之色,啜着冷笑还解开她腰带。   她细细哼了声,他指头湿润,贴着她脸细细亲吻:“要不要。”   都被他勾起兴致了,他倒有脸问这话。   顾锦芙对这个无赖真是服了,一把也扯落他腰带,把他推倒。   好在地上都是厚实的地毯,又有衣裳散开垫着,倒方便行事。   她向来喜欢坐他身上,看着他为自己欲|仙|欲死的眯起眼,仿佛就跟征服了这片江山似的。   他则喜欢看她柳腰轻摆,沉醉在他能给到的愉悦中。   两人天雷勾地火的,欢喜听到细碎的喘息声,脸上一红,忙关上槅扇叫人都避开。   许志辉从外头回来,有要事要禀,正好就见到欢喜袖子半掩着面慌慌张张从大殿里走出来。他愣了愣,在他怪笑中知道里头两位主青天白日就做起什么羞羞事,呵呵笑了声,心想年轻人就是好啊,搞不好娘娘明年就能抱孙了。   顾锦芙到后来失力,被他反压着抱了腿,正是脑中一片白光之时,突然听到外头响起林珊那不懂遮掩的声音:“皇上表哥,姑母来着我找魏公公说事。”   赵祁慎被喊得下腹一紧,险些要交待,染着红晕和汗珠的脸上浮现怒意。顾锦芙也被吓得一哆嗦,好在内寝隔了槅扇,外边还有着大殿,倒是一时近不前来。   偏偏这样的距离也挡不住林珊的大嗓门,听到她大大咧咧地见礼声:“世子殿下怎么这会也来了?”   得,赵祁慎再威猛这会也只能草草了事,手忙脚乱扶起她,先给她穿好衣裳。顾锦芙已经笑弯了腰,林珊真是个活宝,能治赵祁慎的活宝!   槅扇从里头被打开,顾锦芙脸颊嫣红,眸光潋滟,眼角一丝媚色想遮都遮不住。   顾宇清跟在穆王世子后头进了大殿,神色极淡扫了她一眼,见到她眼角风情,不由得先是怔愣。他旋即想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连欢喜都被遣在外头,袖子下的手紧紧攥成拳,逼着自己深呼吸才将要把人直接拽走的冲动压下。   林珊本就大大咧咧的性子,自打被老王妃点破本破,她也索性不装了,说话都随意许多。只见她拉上顾锦芙就一边,絮絮地说:“魏公公,娘娘着我来问,近来表哥饮食和休息怎么样,说冬天了可以给表哥适当补补身子。其实我看表哥也没啥要补的对吧,表哥有那么体虚嘛,你跟我说实话。”   她和顾锦芙站得离天子几人并不远,赵祁慎被她后面一句噎得险些要吐血,双眼冷冷扫了过去。   穆王世子没听过姑娘家这么说话的,先是一愣,抬眼看到天子脸都黑了,就差咬牙切齿要说明自己威武。他没忍住扑哧笑出声。   顾锦芙正被问得一脸尴尬,听到这笑声就更尴尬了。林珊还没觉得自己说错什么,穆王世子一笑,她看了过去,正好看到他温润的眉眼。   她不是没见过穆王世子,还见过好几回,但他这样开怀的笑倒是第一次见。   就是该这样笑笑嘛,以前的笑虽是平易近人,可总觉得少了丝人味儿,冷冷清清的。如今这样一笑,整个人都鲜活了,体弱带来的苍白面容都显出精神来。   林珊也笑,不自觉就讲出真话:“世子这样笑真好看。”   顾锦芙又一愣,连带赵祁慎也愣了,穆王世子还没有被姑娘家这么夸过呢,没忍住再度笑出声。可能是笑得太过激,还咳嗽起来。   林珊哎呀一声,忙去端茶到他跟前:“对不住啊,我不该让你这样笑的,忘记你体弱不能太过激动。”   穆王世子觉得天子这表妹是真可爱,他可没见过这么直率的姑娘家。这头缓了气氛,林珊又回到顾锦芙那,扯着她继续絮絮叨叨。   顾锦芙听得耳朵嗡嗡作响,索性说:“我跟着表姑娘到娘娘那头去,给娘娘禀报。”   “那太好了。对了,魏公公,我前儿听说了......”   林珊高兴地一拍手,拽着她就往外走,开始给她说宫里听的各种鸡皮琐碎事情。顾锦芙一拍脑门,恨不得把刚才说的话吞回去!   她这是自作孽啊,为什么不说晚一会再过去!   两人热热闹闹的走了,穆王世子听着远去的话话声,摇头失笑,回到正题。   “陛下,臣的父王那头已经快马进京,给臣发了信。”   说罢,把信交给他。   赵祁慎接过,细细地看,上面其实没提什么要事,只是穆王用训戒的语气叫儿子好生讨好他。值得深究的就是一句为父自有打算。   穆王世子就是为这句来的。   “陛下,臣无能,只能探到这些踪迹,余下的恐怕只有陛下这头着人去查探了。”   穆王到底是有动作的,赵祁慎点点头,说了声谢:“你是朕的兄长,长辈的事情另论。朕这边不管结果如何,都会实现答应兄长的承诺。”   穆王世子叹气:“蝼蚁苟且偷生,臣无法因为一个孝而和长兄一样断送性命,叫陛下见笑了。”   “堂兄如若不为自己打算,那也只是愚孝。”赵祁慎淡淡一笑。   两人相互的信任已经越来越牢固,穆王世子便在这时告退,赵祁慎亦站起来,不动声色看了顾宇清一眼。   顾宇清一直没有抬头,即便天子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仍是从容不迫离开。   赵祁慎双手拢在袖子里,站在原地,脑海里都是卓宏近几日查到的事情。   外头起风了,吹得窗柩微微作响,他从沉思中回神,喊来欢喜:“给你们魏公公送斗篷去,方才急急慌慌的,这会起风别冻着了,再带上手炉。”   欢喜应喏。   他又站了会,看向抖动的窗子,轻轻叹了声。   起风了,朝堂里也要起浪了。 第55章   天子生父追封为帝,告先祖及天地,一并加封生母为皇太后,沉长严肃的典礼持续了近一天时间。   赵祁慎送母亲回慈宁宫,太后心疼奔波忙碌一天的儿子,连饭也没留他用就要将人赶走。   离开前天子连魏公公都支开了,不知道与太后说什么体已话,离开的时候神色肃穆。   顾锦芙捧着手炉在庭院等他,绯红身影如火,暖了庭院的萧瑟,亦暖了步步向她走来的赵祁慎。   他上前朝她微微一笑:“我们回吧,母后累了。”   顾锦芙眼底也是笑意,把手炉塞到他手里:“你先暖走,一会再帮我暖手。”   大男人捧个手炉是真不像话,赵祁慎却破天荒的没有嫌弃,高高兴兴揣在手心里,边走边说:“晚上还吃锅子吧,你今儿在外头也受冻一天。”   “再给你热壶酒。”   “好。”   两人并肩而行,暖过手的赵祁慎把手炉递给身后的欢喜,然后去握住身侧人的手,一点一点把她微凉的手再暖过来。走到半路还换了个方位,给她继续暖另外一只手。   顾锦芙直觉得好笑,他还把自己话当圣旨了不成。   离年节还有十日的时候,各地藩王已经陆续到京,京城空前热闹。   顾锦芙听到外头的消息,给赵祁慎汇报:“听说京城一应官夫人的宴请都从年尾排到明天初春了。”   “前阵子禁宴,如今放开,我这又有赦令,他们自然也要透透气。”   说得就好像是被圈养的小猫小狗似的。   顾锦芙眯着眼笑,跟他说起还在建兴时的事来:“娘娘以前不爱设宴,一年到头也就过个年节最热闹,我每年都盼着过年,看着那些小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来赴宴,心里头也高兴。”   “若是这宫里进来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赴宴,你估计就乐不起来了。”   他一针见血,让她心头拔凉。   可不是。   突然就很庆幸婆母淡如水的性子。   赵祁慎见她吃瘪,勾着唇笑,笑着笑着却是叹了口气:“锦芙,料理了穆王,我们就大婚吧。”   还在出神的顾锦芙一愣,怎么好好的就扯起这事来了。   她忸怩了会说:“不是说好一年嘛。”   他很想耍无赖说,这一翻年不就是过一年了,不过没说出口,这种空子还是等到关键的时候钻。   他含糊道:“嗯,一年。”   顾锦芙听着他又应了,总觉得哪里不对,正想探究的时候许志辉来禀说是穆王已经到北城城门了,等着圣令进城。   说曹操,曹操到,两人皆是神色一凛。   赵祁慎让穆王世子带着他的令接人进城。   穆王在城门处等了小半个时辰,见到幼子前来,依旧是那副弱不禁风难当大任的样子,心里的不悦就显在面上。   穆王世子冒着寒风给父亲跪地行大礼,听到父亲说一声免,才在顾宇清的搀扶中站起来。   他视线扫了一圈父亲跟随着的人说:“二哥没与父亲同来?”   “家中还有事要他坐阵,陛下的旨意只宣了我一人,便没让他一路伺候。”   穆王世子唇角带着浅笑说父王一路辛苦,就扶着他上马,要一同再回宫见天子。   赵祁慎等到穆王来到御前的时候,正批着蜀中一道折子,说的是蜀中赋税仍未收齐一事。   穆王跪在冰冷的地上。他是先帝儿子中骑射武力最为出色的一个,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跟着出过征,去了蜀地更是接连剿匪练兵,日积月累,他身上气势极盛。即便是跪着,那高大的身影仍显出威严来。   赵祁慎让他跪了一会才抬头,一把就将折子丢在他跟前,并不像与其它藩王见面时和善。   “穆皇叔,你一路辛苦,朕该让皇叔安坐歇息。但这内阁递来的折子,朕又无法视而不见,你且先平身,看看折子,我们今儿先论公,再论私。”   折子啪一声落在他鞋尖前,穆王眼底闪过厉色,抬头的时候已是诚惶诚恐,捧着折子慢慢站起来。   在穆王看折子的时候,赵祁慎细细打量这个未谋面的皇叔。   许是长年在外带兵,穆王已没有皇室宗亲那种贵雅,有的只是大将之风的粗狂,即便现在敛着眉,骨子里那股桀骜还是能从细微处显现出来。   顾锦芙也在打量穆王,发现他与老王爷是两类人。老王爷即便也是带兵的大将,威严无比,却是爽朗的,穆王这人让她觉得十分压抑。   可能是因为对方眼神自始自终都藏着傲气。   也是,眼前的不过是个未及冠的天子,在穆王眼里就是个小奶娃吧。   看过折子,穆王再重新跪倒,也不辩驳请罪道:“是臣无能,未能帮着朝廷平乱。”   赵祁慎能被他气笑,但今儿不是逞口舌的时候,他就是要顺着打压穆王的气焰,冷冷地说:“确实。”   天子淡淡二字让穆王一下子就攥紧了拳头,被藐视的那种羞辱叫他心火更甚。   赵祁慎丢出二字后,语气仍旧不好,打发他先退下:“折子皇叔拿回去慢慢看,等皇叔想到解决之法了,再进宫来见朕。”   穆王憋着气,表情也再崩不住,阴恻恻地说一声告退,退出大殿。   穆王世子就在殿外侯着,听到了殿里地说话声,抬头一见父亲眼底闪过戾气,心知天子成功激怒他。   “父王。”他轻轻喊了声,想去扶他。结果被父亲一把拂到一边,冷眼看了过,“要你何用!”   到现在也不能让赵祁慎对他放下一丝戒心,上来就给他下马威,这儿子真是白送!   穆王世子被拂得后退两步,撞到门边,疼得白了脸。顾宇清忙去扶好,眯了眯眼看向穆王。   穆王那头已经大步下台阶远去,穆王世子站在门口,最终轻轻挣开顾宇清的手,叹息一声也转身往景阳宫方向走。   外头的事情自然有人告诉赵祁慎,顾锦芙为世子抱不平:“好歹是他嫡亲的骨血。”   她不太能理解穆王这种偏颇。   赵祁慎闻言看向投在地上一片光影,眸光幽远:“皇家里最没用的就是亲情。”   顾锦芙心头跳了跳,莫名觉得悲伤。   他那头却是笑了,去拉过她手说:“等下次穆王来见我的时候,你就别在跟前了,我有别的事情要你去办。”   她猜想到什么,猛然去抓住他的手:“你刚才激怒他,你就确定他会在下回动手?!你要怎么安他罪名,他敢进京,只身一人,恐怕那穆王府二公子还藏在哪个暗处!”   “勾结匪寇一条就够他受的,何况还有别的。”   “什么别的,你说清楚。”   “事关肃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赵祁慎仍是模糊地回道,安抚地拍拍她手背,“你放心,这禁宫这皇城经过首辅一事,该收拢的都收拢了。穆王只要敢进宫,我就有把握。”   话是这么说,顾锦芙却是觉得心中不安。   赵祁慎又说:“母后那里要你照顾,我只担心你们。我的身边,皇城外有赵昭,皇城内许志辉,但母后那里只有你,锦芙你明白吗?”   “好吧。”他就是要支开她。   他把她抱到腿上坐着,去亲她嘴角:“这回不莽撞,你不要担心。”   她沉默片刻,圈住他脖子加深这个吻,把心里那丝不安用他热情的回应来驱逐。   接下来的两天,穆王世子与顾宇清到乾清宫的走近越发频繁,穆王在第三天后递了问安折子,想要次日面圣。   顾锦芙看着那道折子,一颗心就高高提起。   赵祁慎这日宣了王府一应老将和次辅,在西暖阁议了小半天的事,众人散去时,一同参与议事的顾锦芙却面有忧虑地问:“你这法子可行吗?你怎么确定穆王还有一罪是造了成祖帝的假遗旨,你刚才给次辅他们看的成祖遗旨又是真的吗?”   她一直觉得赵祁慎在穆王事情上十分镇定,在议事时他亮出一手遗旨,把次辅都看愣了。趴在桌上一再细看遗旨,最后激动的说这真是成祖的笔迹和印章。   那道遗旨上明明白白写着成祖要废当时还是太子的先帝,另立长子建兴王为皇帝,可是登基的却还是先帝,这里也不知是有什么问题。难不成建兴王当年遇袭身亡也和这旨意有关?   顾锦芙紧张地抓着他手,有种不问清楚不罢休的架势。   赵祁慎轻轻笑了声,挑着剑眉说:“你猜呢?”   他的表情一点儿也不认真,顾锦芙心里咯噔一下:“假的?这样就能镇得住穆王了吗?”   “自然还有别的用处。”   他还卖了个关子。   两人正说着,外头来禀青瓷有急事。   顾锦芙只能先打住这个话题,出了暖阁。   青瓷低声与她说道:“您叫奴婢看着的那个怜儿没有什么异常,也着人再查过她和谁接触,但却根本没有查到,您看这人......”   “着人直接找个错处,拿了她逼她招,她碰过的我那些东西都细细检查一下,有异常的就拿去换掉。”   既然暗查无用,那就明查。   顾锦芙觉得自己是有些沉不住气,但怜儿的事让她发现宫中可能还有另一批人藏着,她就十分不安。   等青瓷离开,再回屋一看,赵祁慎正拿着剪子自己在剪指甲,似笑非笑看她:“怎么,贴心宫女又给你办差去了?”   她懒得理这随时吃飞醋的,坐到他边上去抢剪刀,结果反倒被他拽了手细细看指甲。   他瞅了几眼,说:“果然有些尖,昨儿就挠得我胳膊好几条血痕。”   谁让他昨儿失了分寸,把她摆成那么个羞人的姿势,没挠他脸就是给面子了。   他就细细给她剪起指甲来,顾锦芙哼哼两声说:“那个怜儿你还记得吗,你还着卓宏查过,没查到背后给她银子指使,到刘太后跟前说的那个怜儿。”   “记得,怎么了。”   “我这头还是查不到是谁人,准备让他们直接逼供了。”   赵祁慎手顿了顿,不过是一瞬,很快就继续给她修指甲,淡淡地说:“你继续查就是。”   “你都不着急的吗?我们两的眼线都没查到是谁,这人指使那么一次是要做什么?”   赵祁慎失笑:“你多想了。这两天你就一直心绪不宁,刘太后干在朝里没少得罪臣子,纵着首辅打压异已,兴许是哪个朝臣阴了她一把。近几日不是很多新晋官员写诗暗讽她吗,就是闹她名声狼藉。”   就那么简单?   顾锦芙总觉得不至于只是一个单纯的报复。   “等那怜儿招了,就知道是不是了。”她舔了舔牙,一脸凶狠。   赵祁慎抬头看她一眼,笑笑,垂眸的时候,眼底闪过一抹担忧。   罢了,让她自己查出来也好,省得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一开口反倒跟挑拨似的。   入夜的时候,顾锦芙又问起赵祁慎:“真的要明儿动手吗?”   “对,就明儿。”   “我听说外城有异动,是真的吗?”   她帮着他宽衣,忧心忡忡。   赵祁慎索性抓住她的手,自己握着去解腰带:“是有异动,但能控制之内。”   “穆王世子那头呢?”   “他参与不了什么,我一直让人监视着,不是还有你兄长吗?”   他提到兄长二字的时候,表情有些怪异,顾锦芙眼尖捕捉到他意味不明的眼神,推了他一把:“明明是好事,怎么你嘴里说出来怪怪的。那是我哥,他再针对你,那也是你以后的大舅兄。”   “是是是,所以大舅兄他妹妹什么时候准备嫁我?我这无名无份的,多憋屈。”   赵祁慎一把搂住她,往后边的浴池带。   这人刚刚说两句正经的,又开始不正经了,顾锦芙连推两把没能推开,被他丢水里湿了一身的衣裳。   她气得再扑过去要掐他,却被他按在浴池边褪了裤子。   “赵祁慎,松......嗯......”   她抗议的话还没说完,他已经使坏探了手,让她一下就软了半边。   今晚的赵祁慎变得特别强势,一直都是将她压在身下,根本不让她有机可乘再爬到他身上来。   她被掰着腿承受着,每一下都是重重到底,没能从一波情潮中缓口气,又再度被他带进另一波叫人发疯的酸麻中。   到最后她嗓子都哑了,他却还在奋力征伐,在她筋疲力尽中吻着她耳垂说:“芙儿记好了,我是你夫君。”   ***   清晨,顾锦芙从龙床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空无一人,猛然想起今日赵祁慎要上朝。她忙坐起来束胸穿衣,出了东暖阁一问,他已经去上朝了。   应该是怕她着急,还特意吩咐一个内侍传话:“陛下说公公直接到太后娘娘跟前就可,外朝的事情,他这头会处理。”   顾锦芙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正了正衣冠,带上青瓷往慈宁宫去。   林太后又在庭院里摆弄她的盆栽,是一盆小榕树,根粗枝细,怪模怪样的。   她不太懂得欣赏这东西,上前请安,林太后放下剪刀,净过手后接着她到屋里暖和。   “皇上跟我说了,今儿穆王会进宫,你就安心呆在我这儿。”   顾锦芙一时无言,怎么好像成了她过来避难似的,明明是该她来保护婆母。   可是有林太后这话,她心里踏实多了。   “那您今儿别嫌弃我烦人,慈宁宫外都做好了准备。”   “好孩子。”   林太后总是温言细语,十分让人放松,顾锦芙陪着她坐了会笑容也多了起来。两人说了一会话,林珊才打着哈欠前来请安,一见顾锦芙居然在,高高兴兴就奔上前:“小魏子,你今天怎么来了,我正想着什么时候找你说话呢,我又听见......”   顾锦芙差点想站起身就跑,只是有任务在身,才硬生生坐着开始听林珊的各种小道消息。   她甚至还在想,如果把林珊弄进戎衣卫,绝对能成为一名好的暗探,包打听!   林太后被她生无可恋的表情逗乐了,着人传膳,拉着她一块儿用饭,才算用食物把林珊的嘴给堵上。   林珊吃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不对。   为什么姑母会让小魏子一块儿跟着用饭?   姑母不是也听说了小魏子和她表哥的事,姑母这么大度??   难道这是另一种什么怀柔计划。   林珊脑门上冒出一堆的问号。   用过早饭,顾锦芙心里还是记挂着前边的事,为了分散注意力,让人找来针线,索性给林太后说做抹额。   衣裳什么的她少做,但是抹额香囊一应的还是拿手的。   林珊见到魏公公拿针线做女红比她还厉害,嘴巴张得老大,再见姑母很高兴地说这儿绣个什么,那儿补个什么,都觉得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反手就掐了把大腿,疼得差点没喊出声。   赵祁慎那头下过朝,次辅跟着到乾清宫,许志辉一应人已在外头准备好,只等天子下令,强行押扣穆王。   穆王是个老狐狸,自然知道自己此去是送羊入虎口,但他早早做了万全准备,小皇帝敢押他,他就敢乱给他看!   然而,赵祁慎还真的就敢押他了,见面不过三言两语,一拍桌案便定他罪:“穆王,你勾结山匪祸乱一方,瞒报朝廷,私养士兵,假扮商人抵制新法!你包藏祸心,今日将事情原原本本说来,朕见你是长辈的份上,从轻发落!”   穆王眼中冷光一闪,也不装什么君臣和睦,凌厉地看着赵祁慎嗤笑道:“你老子都不敢跟本王这样说话,你一个奶娃子倒是嚣张,真以为坐上这个位置,这天下就是你的了?!”   许志辉闻声当即拔了刀,屋里气氛紧张,次辅站在一边,似乎有些手忙脚乱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穆王也不惧怕许志辉拔刀,不屑地看着赵祁慎说:“当年成祖的继位旨意本就是属意我穆王,不过是被先帝狼子野心,篡改成祖旨意,当了这个皇帝。可惜我那小侄子不争气,生不出儿子来,才叫你赵祁慎捡了这便宜。”   “穆王休得胡言!”   “本王胡言?赵祁慎,遗旨成祖仙逝后就有人再偷偷送到本王封地,如今那旨意还在我穆王府中,你今日敢押本王,明日那道旨意就会昭告天下!你守得京畿一片天地,却守得住全国将领要反乱拨正吗?”   赵祁慎真是被气笑了,成祖遗旨,果然是会来这一招,遂讥讽道:“祖宗规矩,立嫡立长,你是老几?”   穆王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显然被他那一句你是老几气得着了。   方才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次辅听到天子的话,仿佛像是吃了定心丸,又见天子朝自己招手,忙上前去接过已经显出陈色的一块明黄细娟布展到穆王跟前。   穆王一看,神色再度几变,意外也紧跟着而来。穆王居然一把躲过圣旨,二话不说撕成好几片。   “拿下!”赵祁慎沉着脸,一声令下。   乾清宫清算之时,慈宁宫那里来了一个不时之客,顾宇清腰间跨着佩剑求剑,神色急迫。   他的到来叫顾锦芙喉咙一紧,忙将他请到庭院。   从温暖的内室出来,她被风一吹,冷得哆嗦了一下。顾宇清抓住她手就往外走:“陛下说你手上能调兵,乾清宫内僵持着,以防万一,再调人镇守宫门。”   她心头一惊,脚下踉跄跟着:“怎么会僵持着,他有危险吗?不是有许志辉带了上百人围在乾清宫,怎么会要再调兵!”   “来不及细说。”顾宇清脚步匆,走出慈宁宫后说,“这里人不能动。”   顾锦芙明白的,正想再问,他却从腰间解下来一个水囊:“酒,刚才着急,竟是忘记让你穿上斗篷,喝一口暖暖身。”   她这会哪还管冷还是热,可兄长关切地看着自己,只好接过往嘴里灌了一口。   可是在咽下后却猛然察觉不对。   兄长为什么会随身带着酒......她头皮一阵发麻,不敢置信抬头看他,脚往后退了两步。   她看到兄长眼中带有歉意,眸光却又灼热,让他表情怪异到了极点。   水囊从她手中掉落,她张嘴要高喊,视线已经变得模糊,声音从嘴中溢出时微弱得连自己都不闻。   顾宇清在她滑落在地之前抱住她,背起来往前走。不过几步,就有一群戎衣卫围过来,簇围着他们消失在往外宫门方向的拐角。 第56章   乾清宫里,穆王双拳自然不敌一众人,可他诡异的发现,赵祁慎抓住他后只是按着跪下,任他叫骂和威胁都不管用。   穆王当然是有打算,冷声威逼道:“赵祁慎,今日本王若未能回府,会有人直接给蜀中送信。等到成祖的旨意昭告天下,你即便有西北军,也来不及支援!别的藩王都在京城,你猜猜他们会不会也来个螳螂在后?!”   赵祁慎对这些话充耳不闻,他自然知道穆王被押必定生乱,但他仍老神在在坐在高处,再淡然不过。   就当穆王吼得口干舌躁之时,外头突然响起一阵打斗声,甚至还有火铳的声音。   穆王惊疑不定,赵祁慎扯着嘴角淡淡一笑,很快就听到他一直等待的那个声音:“宫里各暗处都埋了火|药,陛下还是出来相见比较好。”   许志辉听到那个声音狠狠咬着后牙槽,赵祁慎倒是再从容不过,吩咐扯着穆王出去。   穆王被拽起来的时候,听到赵祁慎和自己说:“你倒是说对了,有个螳螂在后,而你不过就只是个雀儿。”   外头寒风猎猎,原本戎守的禁卫军与戎衣卫明显分成了两波人,天子那边有一波戎衣卫,而站在庭院中央的又有另一波戎衣卫。以一个身着棉袍的青年公子为界,两边壁垒分明。   穆王一眼就认出人,眼中有喜色闪过,可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来人直接朝天子高喊:“陛下要穆王也无用,赏给为兄了?”   为兄二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诡异极了,赵祁慎却是很大方,抬脚就把穆王给踹下台阶,任他滚了下去。   穆王跟滚地葫芦似的,摔得全身都疼,这头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又被人押着跪倒。   “邵轩,你反了!”他冠也在滚落中掉了,此时披头散发,极其狼狈。   顾宇清二话没说,神色再冷清不过,拔了佩剑便是刺入他肩胛中。   穆王的惨叫在乾清宫上空响起,与此同时,赵祁慎朝一直缩在后边的次辅说:“你主子来了,不过去?”   许志辉闻声想上前去押次辅,却见天子摆摆手,只能睁看眼着次辅走到对面的行列中。   顾宇清刺了穆王一剑,冷声说:“看在世子的面上,你把当年如何陷害肃王的事情一五一十说来,我可以留你一命。”   先前赵祁慎是觉得自己查的未必是真的,如今肃王二字从顾宇清嘴里说出来,再明白不过了。   首回见他时,顾宇清说的那句兄长留到往后再喊,就是这么个意思。   顾宇清其实应该姓赵。   他的堂兄。   穆王那头还没闹明白状况,疼得直哆嗦,顾宇清抬手又是一剑,直刺在他大腿上。   “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说明白,光是流血,你今天也就交待在这里了。”   凄厉的惨叫被风一刮,就如同鬼魅在众人耳边呼啸,赵祁慎倒没想到这个堂兄狠起来连眼也不眨一下。他远远望着对方再冷酷不过的面容,心想果真是赵家的血脉,赵家人骨子里的狠都是一脉相承。   穆王先前是觉得赵祁慎不敢动自己,害怕蜀中动荡,于社稷有害。而且他已经联合其他几个藩王,准备先把人拱下台,后事再论,结果来了个不管不顾的煞神!真见血了,方才的底气就显得不足,在见到顾宇清第三剑是要落在自己脖子上时挣扎着高喊:“我说!”   顾宇清动作丝毫没有迟疑,利落得让人心头一片冰凉,穆王是常见生死的,知道自己再不招便是绝路了。   随着穆王一声高喊,次辅就已经来到他跟前,扯下他袍子,用手指头沾着血准备记在案上。   赵祁慎这时并没有关注下边在做什么,而是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随后很无所谓地一撩袍子就坐在台阶上,遥遥朝顾宇清喊话:“顾澜是你生母?”   顾宇清丢掉染血的剑,向他那边走去,他身侧的戎衣卫都显得紧张,喊了声公子。   他摆摆手,示意无碍。宫中各处都做了手脚,他不怕赵祁慎,如果没有细密的准备,他也不会行动。   顾宇清走到台阶下,身子往汉白玉石那边一靠,侧坐的姿势能观察到四周,亦能看清楚上边的赵祁慎。   坐下后,才闲闲地开口:“是。”   是回答赵祁慎刚才的问题。   赵祁慎点点头,嘴里说了个果然。顾澜,顾家人,顾锦芙的嫡亲姑母,和卓宏调查是一样的。他就又问:“为何你母亲没有跟去封地?也没有禀明成祖,纳入王府,顾少卿当年在牢中不愿意辩驳,是因为你的关系?”   “你不是都查过了?”   “陈年往事,虽有蛛丝马迹,更多的却是要加于猜测。即便你现在不与我说,也得跟锦芙交待明白不是吗?”   提起顾锦芙,顾宇清神色终于有一丝变化,看向天子的目光变得凌厉,嗤笑一声道:“那就是我与锦芙间的事,于你何干?又何必告诉你?”   “也许芙儿肚子里已经揣上朕的孩儿了呢,孩子得喊你一声伯父或表舅?”   赵祁慎笑笑,凤眸流光,满满都是恶意,直接挑衅了回去。   这无疑就是顾宇清最在意的事情,他唰一下站起来。次辅那里已经写完穆王的供述,朝他点点头,他示意给穆王包扎止血,赵祁慎那头也拍拍袍子站起来。   他们间已经无话可谈,余下的只有兵戎相见。   顾宇清抬头,看向衣袂在风中猎猎飞舞的少年,根本没有犹豫,利落抬手。   他身后的戎衣卫拿着火铳瞄准,许志辉把还站在前头的天子扯了回来:“陛下,我们往后撤一些。”   顾宇清身边的戎衣卫恐怕已经控制宫门,这批人是郑元青手下,当初他就说了把郑元青革职,但天子偏偏留到现在。   这不是把自己逼到绝境上?   赵祁慎轻声吩咐:“让弓-弩手出来,把殿里的人都清出去。”   顾家当年有一批人充进了宫为奴,那批人只要有还活着的,就会形成一股势力,潜伏得无声无息。可能是宫女,可能是内监,以防万一,还是别让闲杂人等留下。   许志辉抿唇,吹了个口哨,屋顶当即现身数十弓-弩手,而他护着天子缓缓往后撤。   次辅亦将顾宇清拉到戎衣卫身后去,轻声说:“穆王把成祖传位建兴王的诏书已经毁了。”   只要天子一死,有着穆王的供词,肃王就能平反,这天下就是囊中之物。   顾宇清明白次辅在暗示什么,他从流放到现在,十年的策划,是该结束了。   他转身,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玉佩,正是赵祁慎给顾锦芙定亲那块。这玉佩其实也是块兵符,能调动皇城禁军,然而在这一瞬,他想到的并不是什么坐拥天下的至尊皇权,而是她找他相认时在树上刻画的背影。   ......她还笑着跟他说,兄长,我有喜欢的人了。她说话的时候眼里有着女子的羞涩,眸光却那么明亮,憧憬着,而他现在做的是毁掉她一切的期盼。   次辅见他迟迟未动,在他身边催促了一句,顾宇清死死捏着刻着两人名讳的玉佩没有应声。   “逼他们进殿!”   他迟疑,次辅直接替他做了决定。顾宇清猛然转身,可是火铳声已经在耳边炸响,赵祁慎被拥护着往后退,箭雨从屋顶倾泻而下,他亦被人拉拽着往外撤退。   乾清宫的殿门被重重关上,有内侍打扮的人往四处扔火把,他被拽至退出宫门。很快,身后是震耳欲聋的暴炸声,大地在震动,浓烟冲天,四处响起哀嚎......   “公子,臣先去召集百官。”次辅听着声音,一颗心终于安定了。   他让人把穆王押着往内阁去,要给顾宇清扫清最后的障碍。天子身死,自然是穆王所为,这样只有肃王遗孤可以顺利既位。   顾宇清站在外庭的中道上,呼吸间都是硝烟的呛鼻气味。他闭了闭眼,一拢袖子往宫外走:“到郑家。”   有人在他身边问:“天子那头要不要去查看。”   他没有说话,直接离开,一应人也不敢贸然行事,想到宫里还有次辅忙紧紧跟随着。   ***   顾锦芙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一位美妇人。   那妇人年纪与她相近,身形极纤细,正细声交待婢女什么,转头见她醒来忙要伸手相扶,结果却是自己先捂着胸口直喘气。   “夫人!您还是去歇歇吧,这儿又不缺人伺候,您何必委屈自己!”   妇人身边的婢女说话都带着哭音,见到顾锦芙揉着额头坐起来,又恨恨地瞪她。   顾锦芙并不认得这两人,再被一瞪更加莫名奇妙,好在神智清醒了些,想到兄长给自己下了迷药,背后当即再出了身冷汗。   她掀了被子就要下地,大概是药效未过,她脚还有些发软,直接又坐到在地上。   那妇人正是谢柔,郑元青如今的妻子。见到她跌倒在地,顾不上自己,喘着气吃力把人扶起来,婢女见状也只能憋屈地搭把手。   顾锦芙重新坐回床上,警惕地看着这对主仆俩,谢柔缓了缓,朝她笑:“你先不要紧张,我夫君是郑元青,这里是郑家,威显伯府。”   她闻言情绪却更加激动,当即又要站起身往外走。   那个丫鬟可不敢让她离开,忙用身体挡住她,谢柔一手拉住她的宽袖说:“你先别着急,我替世子爷转告一句话,如若你现在还想离开皇宫,他还信守承诺帮你。”   说这话的时候谢柔眸光黯淡,很快又强打起精神。   “我知道姐姐你的,世子爷之前......”   “夫人。”   谢柔正欲说什么,郑元青淡淡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他喘着气,应该是一路急赶,在这腊月天里额间都冒了汗。   谢柔听到他的声音,神色一变,拘谨的站起身。郑元青抬步进屋,扫了眼神色漠然的顾锦芙,说道:“扶夫人去歇息。”   丫鬟再度瞪了顾锦芙一眼,扶住自家低垂了头的夫人,很快离开。   顾锦芙手紧紧攥着,冷冷盯着他问:“为什么我会在郑家,我兄长呢?”   “他在宫里,可能一会就过来。在这之前,你能来得及离开郑家,但你也不能再回宫,宫里......已经变天了。”   已经变天了。   她睁大眼,想让自己镇定,却仍是惶惶地后退了一步,直接撞到床重重跌坐在上头。   怎么可能变天,赵祁慎呢!   “为什么?”   她兄长最后还是帮了穆王府?!   他们错信了穆王世子?!   她脸色惨白,郑元青抿抿唇,不知要如何相告。顾锦芙脑子里有些乱,但很快又察觉不对,猛然抬头看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冲上前去拽住他衣襟,厉声问:“是谁!!如今那要变的天是谁!”   “你不是猜到了吗?”郑元青用力去抓住她胳膊,神色再郑重不过,“在他归来前,你告诉我,你是走还是留。我曾经失信于你,但这一次只要你说走,我拼尽全力护你离开。”   “赵祁慎呢!”顾锦芙不相信,去甩开他手。   “顾锦芙!乾清宫里埋的都是火|药!你觉得他还能活着出来吗?!我这就送你离开!”   郑元青再度拽住她就往外走,不想被她再度用力挣开,还推得他往后退了几步,直撞上门板。   “我要进宫!”   她红着眼,要越过他,又被他一把拽了回来:“你进宫就只能一辈子都困在里面,你懂不懂!万一......万一你已经怀上他的孩子,你有没有想过会怎么样!”   “那人不会放过的!”   前任帝王的孩子,谁会傻到让这孩子留下来!   郑元青做这决定的时候想了很久,可能面对的是郑家的倾扎,可到底是郑家对她有亏欠,他对她有亏欠。他就冲动这一回。   顾锦芙的脚步一顿,眼里已经有了泪水,手摸了摸肚子,自己也不敢确定这个可能。这个时候,她又想到什么,忙一摸脖子,脖子上的玉佩也不见了。   她上回在乾清宫里给过兄长看过。   从未有过的绝望就在心底涌动着,渐渐淹没她,这里头到底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郑元青见她好歹冷静一些,声音轻柔了许多:“我现在送你离开。”   “——思思要去哪?”   院子里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郑元青手一抖,转头已经看到顾宇清大步朝这边走来,看向自己的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   他闭了闭眼,挡在顾锦芙跟前,低头喊了声:“公子。”   “让开,我以后再与你论。”   郑元青没动,顾宇清嗤笑一声,是在笑他自不量力:“你确定不让开?”   “与他没有关系,哥哥有话跟我说吧。”   他身后传出略微弱的声音,郑元青感觉到自己被人推了一把,然后看到一只手从身后探出来,拽住顾宇清的袖子。   顾宇清就这么进到屋里,关上门,沉默地看着反手抹去眼泪的顾锦芙。   “你说吧,我听着。”顾锦芙以为自己见到他会歇斯底里,但她除了手在微微发抖,竟然是再平静不过。   “思思......”   “先别这么喊我,你就告诉我为什么,你什么要去争那个位置。”   她仰着头,双眸被泪水洗涤过,明亮又漠然,面无表情地质问。   顾宇清知道总是会有这一天的,他笑了笑,突然拽住她按在门板上,低头便要去吻她。   这是他苦念了多年的人,他知道她在建兴,知道她在宫里,他什么都知道!可是他却只能一直忍耐着,只为了这最后......   顾锦芙没想到他会来这样一手,震惊中一撇头,避开他的唇。温热的唇在她脸颊擦过,让她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想也没想抬手就要甩他一个耳光。   顾宇清居然没也没避,眼神灼灼地盯着她,一动也不动。   可是那一巴掌到底没有落下,在离他只有一丝丝的距离时停下,她终于被逼得崩溃了,眼泪无声落下,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你是我兄长啊,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   她终于大声哭了出来,抱着膝盖,整个人都在颤抖着。   这是自小就护着她的兄长,对她百依百顺的兄长,为什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思思。”顾宇清也坐在地上,抬手要想去摸摸她,在半空中又收回来了。   她现在恐怕是厌恶他的。   顾锦芙听到这个称呼,心中更痛,咬牙硬生生把哭声给堵了回去,强行让自己再度冷静下来。   她胡乱抬袖抹去眼泪,哑着嗓子问他:“你杀了他?”   回答她的只有一阵沉默,她笑了声,笑声如同悲鸣:“不管你为了什么,把我送回他身边去。”   “他死了,你还要为他殉了不成?”   顾宇清闭上眼,指尖在颤抖。   此时轮到她沉默,顾宇清在寂静睁开眼,自嘲地笑笑,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她却说话了:“如若他真死了,那我给他报仇。”   顾宇清动作一顿,眼底都是悲色,底头看到她坚定而又冷厉的目光。   他深深呼吸,忍下一切情绪说:“好,我等着你。”   一块玉佩同时也落在怀里,她慌乱地捏到手中,抖着手去摸上边的字,脑海里都是他把玉佩塞在自己脖子里时说的话。   ——你以后就是我赵家的媳妇了。   她抿着唇,在他开门前突然窜了起来,毫无预兆地夺了他腰间的佩剑,直接就架在他脖子上:“带我去见他!”   她动作利落。他见过她的手,知道她有习武,顾宇清并不惊讶,任冰凉的剑刃贴着自己动脉,甚至感觉到了一丝疼。   应该是被划破了皮。   “不可能带你去见他的。”   顾锦芙死死盯着他,剑刃再紧贴一分,她看到有血色已经染在剑上。   顾宇清仍是说:“不可能带你去的,你要报仇就动手吧。”   他态度坚决,她却是越来越心慌,慌到甚至连剑都要握不住了。   “——有敌袭!”   院子里突然有人高喊一声,顾宇清神色一凛,握住她的手就要滑动剑刃,顾锦芙大惊当即松开手。   长|剑在紧要关头掉在地上,锵的一声,清吟在屋子里回荡。顾锦芙惊疑不定去看他,见到他脖子有血涌出,她忙扑过去,用手紧紧捂住:“你不是要夺位的!都夺位了,你这是要做什么!”   顾宇清被她扑得抵在方桌前,看着她紧张的神色,笑容一点点蔓延在眼中,轻声道:“你出去吧,他来了。”这样就够了。   起码在她心里还是有一袭之地,赵祁慎这一辈子都得受这憋屈。   顾锦芙手上都是血,刚止的眼泪也涌了出来,一点点打湿她的衣襟:“你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顾宇清伸手,去给她擦眼角的泪:“其实是想夺位的,可是我要这天下有什么用,我最想要的,还是得不到。”   在她心中另有所属以后,不管他成功与否,都是输家。   “哥哥......”顾锦芙一手按着伤口,一手从他衣襟撕了块长布,想要止血。   门在这时就被撞开了,赵祁慎喘着粗气,一身是血,手中紧紧握着红缨|枪,如杀神一般。   他看到顾锦芙满脸泪痕,又见与顾宇清那么近。   顾锦芙见着他,心头先是一喜,手还是紧紧按在顾宇清的伤口上朝他喊:“快点帮他止血,不对,你先去止血,找个人来帮我忙,我哥哥受伤了......他受伤了。”   赵祁慎听着她的语无伦次,沉着脸上前。他要拽开她的手,她却死死不放,他用了极大的力气才算掰开,扯掉那块布条看了眼伤口,面无表情地说:“他没被割断脖子,却就快被你捂死了。”   顾锦芙一愣,傻傻地看着顾宇清按着脖子站起来,血虽然是染着他衣襟,却明显不是她想的那样止不住。   那刚才的血......她低头看手,眼前一片模糊。她忙擦眼泪,发现其实自己手上沾的也不多,不过是因为她一哭,一着急,模糊中错以为是整片血迹。   顾锦芙低头看着手,再看看神色淡淡的顾宇清,眼前一黑,几翻情绪起伏再也支撑不住昏厥过去。   赵祁慎忙去抱住她,顾宇清身子动了动,到底还是靠回在桌子前:“你倒是命大。”   “是我赌对了,赌你下不了这杀手。”   顾宇清失笑:“你都猜到次辅是我的人了,怎么可能拿命来赌。”   “虽然不想承认你的让步,但后殿你确实没放火|药,我早派人清理过,留下前殿的罢了。”   顾宇清神色一敛,眸光复杂看着他。   赵祁慎叹息着又说道:“真把你杀了,你的目的才正真达到了吧。”不管最后真相如何,那他和顾锦芙之间都会有个解不开的疙瘩,一辈子都别想安心了。   这人用计才叫诛心!   不过顾宇清却是说:“其实我也惜命。”不惜命,怎么看他这辈子对自己又恨又无奈的样子。   两人相视一眼,都嫌恶的再度别开视线,赵祁慎直接抱着顾锦芙离开,留下顾宇清一人捂着伤口恍然出神......   ***   顾锦芙睁眼看到淡蓝色的绸面帐幔,绣着银色暗纹,她动了动,头顶那片暗纹如同水波一样在轻淌着。   “你醒来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她极慢地转头,看到毫无威严坐在脚榻上的赵祁慎。   她心头狠狠哆嗦了一下,坐起身去摸他的脸。   手心是他肌肤的温软,他眨眼,睫毛还轻轻刺着她。   “让你担心了。”他去把她手握紧,下刻却被推了一把,听到她问,“我兄长呢!”   他原本还带着愧疚的脸霎时就黑了。   顾锦芙听他没有说话,又推了一把:“说话呀!”   赵祁慎咬牙,一下就窜起来,把人按在床头狠狠吻了下去。   那是她什么狗屁兄长!   他气闷,她着急,一通吻下来都在较着劲。还是她狠一些,咬破了他嘴角,赵祁慎咝一声退开,盯她兔子一样的眼晴到底是妥协了。   “传邵轩!”   外头响起一重又一重的宣召声,顾锦芙终于等到脚步声,看见顾宇清好好站在跟前,扯了扯嘴角。   顾宇清脖子绑着包扎用的白棉布,外边倒没见着血迹,就是不知内里伤口究竟怎么样。   他站在床前,赵祁慎臭着张脸,他见到顾锦芙时表情还算温和,一见两人都红肿的唇还有一个嘴角都破了,神色就和赵祁慎没有什么区别了。   “滚!”   略凝重的气氛里,顾锦芙突然拿起枕头朝顾宇清砸去。顾宇清没动,眼中有悲色,赵祁慎正想笑,也被她从被子里伸脚踹了一下。   “你也滚!”   她被带出宫,他不可能不知道,郑元青先前说宫里都是炸-药,他既然没事肯定提前都有布局。可他还是跟上回一样,一句实话也没跟她说!   另外是顾宇清的事,他肯定也知道。   既然都瞒着,那就都不要说了!   两人都在她怒视之下默默退出去,赵祁慎想要说什么,见她一咧牙忙又缩脖子,沉着脸到了外头。   乾清宫被火|药炸了前殿,一片断恒残壁,自然是不能住了。如今顾锦芙所在的是永寿宫,赵祁慎把政务也都搬到这处来,外边不少大臣来来往往,六部官员齐聚。至于在京城的藩王都被戎衣卫带人守在各自府邸中。   顾锦芙身在配殿,能隐约听到外头他处理后续之事。   她抱着被子在床上发呆片刻,旋即下床。   不知谁帮她把外裳脱了,就挂在衣架上,上边还染着些许血迹,应该是在顾宇清那里蹭到的。   面无表情把衣裳穿上,无意中碰到里衬,发现有一处比别处都厚实。   她疑惑的掀开一看,见到有缝补的痕迹,忙再脱下抱着衣服放到床上摊开,直接揪着里衬就一撕。   布帛撕裂声中,她看到里头有一角明黄,拿手掐住一角很轻松就拽了出来。   等到摊开看上面的字时,除了震惊别无二字。   这是昨儿在议事时见到的成祖遗旨,废太子要立建兴王为帝的遗旨。她看得惊疑不定,不知为什么这道旨意会在她身上,再翻到背面一看,发现有熟悉的字迹。   是赵祁慎的,上边写着若天不垂怜,朕早生意外身故,朕妻顾氏女锦芙怀有龙嗣,男则立为皇太子继承朕位,女则为长公主,名念君,另立穆王世子为帝,望其善待朕之妻儿。最后落款是赵祁慎绝笔。   顾锦芙抓那块布仰起头,双眼酸胀,她越想压抑着要汹涌而出的眼泪,发现越是控制不住。   还绝笔,他这是真是拿来当遗旨了!他当时就是报着必死的决心吗?   凭什么她生的孩子他就取上名了,念君,谁要念他!   心里是这么想着,她又忍不住再低头看他的字,用指尖一笔一画去描摹,眼泪打显了那一片明黄锦缎。   顾锦芙整个下午都关在寝殿里没有露面,其间欢喜进去送了趟水和吃食,出来给天子禀报说她就坐在炕上发呆。   赵祁慎不敢往里闯,只能把怒气转架在还呆在殿里的顾宇清身上,穆王世子也在场,弄清楚来龙去脉这会都还没完全消化。   他同样是被顾宇清迷晕的,好好的安置在床上,有宫人在一边细心照顾他。惊天的炸响声起,他正好清醒,宫人没拦住他,他才知道出事了。   不想正好看到赵祁慎从坤宁宫侧门出来,二话不说又让人护着他,把他丢到慈宁宫去了,一直到刚才不久才把他再召来御前。   临近傍晚的时候,顾锦芙终于再喊了人,是要见郑元青。赵祁慎只能再着人去把郑元青喊来,眼睁睁看着他进了寝殿。   “究竟都是怎么回事。”顾锦芙让他坐,还给他倒了水。   郑元青谢了声,没坐下,而是就站在她跟前说:“你该问陛下或是公子。”   她笑了笑,“就听你说。”   他叹气:“公子是肃王血脉,生母是顾澜......你未谋面的姑母。”说着又顿了顿,见她神色平静,便继续往下说,“你姑母与肃王是一场意外,详细我也不甚清楚,你只能去问公子了。只知道你姑母一直就在顾家,然后难产生下公子,被认到顾少卿名下,对外只说你姑母是病逝。”   “后来肃王出了造反一事,你父亲被冤枉下狱后却一定不辩,可能是因为公子的原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当年流放的时候我派人一路有跟着你,但发现暗中还有人守着你们,这里头有两批人。”   “一批是建兴王府的,是老王爷那边的人,一批便是肃王余下的亲信,一直都在守着你们。后来发生洪水,你是被建兴王府的人救走,公子被肃王余下的亲信救走。”   “再后来,公子去了蜀地,因为他知道肃王是被陷害的。二来是要为你父亲翻案,那么势必要从穆王那里找到证据阐明肃王并没有造反,可这种事情又怎么可能会有明面上的证据,公子就潜伏了这么些年。”   至于后面的事情,就是顾锦芙现在知道的。   跟着穆王世子进宫,参与策划了让穆王进京一事,然后还和赵祁慎敌对。   顾锦芙想到在郑家时顾宇清要落下的一吻,沉默地笑了笑。   郑元青抿着唇,最后顾宇清没杀赵祁慎是他意料之外的,但他知道原因肯定是出在她身上。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事的。”   首辅败落前,他才知道是郑父为了躲避责任,把她父亲推了出去。   “在我父亲承认后,首辅反前,次辅来找过我。”   “所以从那个时候起,赵祁慎就已经在怀疑次辅了,一直压着就没升他的官。”顾锦芙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时间线已经清晰。   那个时候穆王世子已经进京,郑元青知道赵祁慎不会对他有好脸,同时留下他还在戎衣卫,也是对他一块起了疑心。   赵祁慎真是好得很。   她咬咬牙说:“陛下说了要怎么处理你们郑家吗?”   郑元青没有说话。   此时郑家其实已经被夺了爵,他如今就只是白身。   顾锦芙说:“你父亲的事,与你无关。你妻子身体不好吧,也莫让她跟着你受累了,离开京城你愿意吗?当然,你父亲当年做了的事,还是要有个了结。”   郑元青闭了闭眼,谢柔昨天惊吓过后一直发热昏迷的样子在脑海里散之不去。最后,他说:“我当时要送你走,并不是为了这些。”   不是为了她此时的施恩,只是为了心中那份愧疚和他年少时的悸动。   “我也不是被你感动,不过就是论事罢了。”   郑元青就笑了,缠绕在心间多年的一块阴影重新了有色彩,朝她拱拱手:“愿你平顺,就此别过。”   顾锦芙目送他离开,夕阳最后一丝斜辉消失,屋子里没有人点灯,她又坐了片刻才站起身慢慢走了出去。   永寿宫大殿里灯火通明,殿里的人听到脚步声,就看到她仍穿着白天那身宦官服,缓缓从暗处走过来。   赵祁慎松了口气,她见殿里坐着的三位堂兄弟,神色淡淡地朝他们拱手行礼,旋即看向赵祁慎说:“陛下这头也该用膳了,宫里如今可还算安全,臣这头去传膳。”   她话里带刺,把赵祁慎和顾宇清都刺了一下。   哪里还有什么不安全,事情都了了。   两人都没说话,她冷冷一笑,也不管他们,转身出去。欢喜极有眼色连忙跟上,侯在外头的青瓷见她出来,也高高兴兴到跟前,心里还记挂着怜儿的事。   顾锦芙听到说怜儿那头查出后边的人来,她打断道:“不用再查了。”   给怜儿递银子的人,应该是顾宇清那边的,给赵祁慎堵心之余也不想让先帝身边的人还有好名声。   毕竟先帝对余下几个兄弟都是杀之而后快,肃王被构陷,但还是死在先帝手里。   接下来几日顾锦芙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不主动与赵祁慎说话,也不理会顾宇清。穆王世子和顾宇清都还住在景阳宫,皇室宗亲都在,正好处理老一辈留下的恩恩怨怨。   可是顾宇清没愿意认祖归宗,也没有让宣布身份,甚至顾父一案昭告中也只对外宣称顾家如今只余下顾锦芙一人。所有的事情里都抹掉了他的痕迹。   这日终于把该理清事情处理完,赵祁慎再也受不住顾锦芙的不理睬,赖到她跟前,不让她回内司监。   “我对外并没说你已经在宫中,你要还想当魏公公,继续下去也不会有人发觉。”   顾锦芙连眼皮都没抬,哦了一声。   他死皮赖脸地又去牵她手说:“锦芙,芙儿,别再生气了。那天的火|药我心里也没底,如若顾宇清真的带人围抄,我恐怕真见不到你。我被震得内伤,你也不闻不问。”   顾锦芙一把就甩开他手,径直朝外去。   赵祁慎急得都想挠腮,想到另外一事朝她喊:“穆王的兵还是反了,他要去蜀中平乱,这会估计就要和穆王世子出宫了。”   她脚步就一顿,旋即还是那样温吞地迈过门槛。   被甩在原地的赵祁慎总算心里好受一点,瞧,顾宇清连走不也没得到她原谅。   可就这个时候,他看到她提着袍摆就开始跑,不过片刻就再也见不到她身影。他心里咯噔一下,急急喊了声锦芙,也跟着跑出去。   先是魏公公风一阵跑出永寿宫,不过一会天子也急吼吼往外跑,那张脸阴沉着,眼神杀意森森。   顾锦芙一路往神武门方向去,这个时候要出城,他们肯定是往这个方向。   跑在长长的宫道上,顾锦芙终于在快到尽头时看到结绊的身影。   “顾宇清!”   她高声喊,走在前头的顾宇清心头一跳,脚下却仍没有停。   其实停了又如何。   他继续往前走,顾锦芙跑了一路,实在是跑不动了,扶着宫墙蹲在地上,眼涩得很。   在他快要消失在转角的时候,顾锦芙再度高喊:“我等你平乱回来,给我一个完整的解释。”   顾宇清终于在门槛前停下,回身遥遥看她。   她离他有些远,纤细的身形伶仃,宫道两侧的灯幽幽,她的面容并看不太清楚。   他无声朝她做了个嘴形。   好。   只要他能活着回来,他一定给她一个完整的解释。   迎着腊月的寒风,他脸上绽放出笑,笑着笑着眼角却湿润了。   如若当年他也去了建兴,或许他们的结局会有不同吧。但错过了,便是过了,只愿她自此无忧安康,而他能为她的无忧尽一分力。   顾宇清转身,被风扬起的袍摆消失在拐角。   赵祁慎终于追上来,看到她蹲在地上,朝空无一人的宫道上哭着喊哥哥,像是被遗弃一样。   他弯腰去把抱起来,拥着她说:“如若你觉得可以,以后我也当你哥哥。”   她一把抹了眼角,怒视道:“滚!你敢占我便宜!”   赵祁慎眯眼一笑,与她额贴额说:“那就喊声夫君听听。”   她被他闹得又哭又笑,两行眼泪挂在脸上,一点也不好看。他却不嫌弃,拿龙袍给她抹眼泪,还在她脸颊亲了一口:“我们芙儿还是笑了最好看。”   “——世子!等等!你说过要听我讲完的,你这是背信弃义!”   两人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女声,定晴一看,是跑得气喘吁吁的林珊,一路越过他们往前追。   ***   新年,天子改年号兴和,取兴盛和平之意,召告天下迎娶顾氏女为后。   三月,蜀中传来大捷,同月,天子大婚,媚上的魏公公被天子调离京城办差。众大臣心想祸害终于倒了,却不想内监一日比一日势盛。而又传顾后貌丑无盐,大婚当日厚粉扑面,辨不清真颜,入主中宫后,更是日日以白纱覆面。   九月秋,顾皇后诞下龙凤胎,众人掐算,顾后此胎生产时日有异,天子与顾后奉子成婚流言街头巷尾可闻。京中贵女又羡又恨,却迟迟未等到天子纳妃。   十一月,离京的魏公公回宫了,众臣绝望唉呼。   第三年春,天子立皇太子,太傅偶然听到皇太子奶声奶气抱着他死敌魏公公大腿喊爹。天子震怒,指着前倾朝野的魏公公怒道:那是你娘!   太傅自此家去,缠绵病榻数日,病好上朝要告老还乡。奸宦魏公公居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挽留,丝毫没有平素打压太傅的凌厉,天子亦一声不准。太傅老泪纵横,颤颤巍巍领旨,自此,众臣发现那个要与奸宦势不两立的太傅居然天天夸赞对方!   众臣再次唉呼:奸宦弄权,国要将亡。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啦,完结下红雨啊~番外小天使们要看啥~来来留言。   锦芙和顾宇清是姑表亲,也就是表兄妹。 第57章 番外   兴和四年六月,浙江发生洪灾,有两县被淹,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   天子震怒,番厂与戎衣卫一查,发现天子登基前才修的堤坝根本不堪一击,再往下查便牵出一长串贪墨修堤坝款项的官员。该用的大石被换成了四分沙土,今年雨水多,水势暴涨后就引起决堤。   魏公公与戎衣卫指挥使许志辉及户部受命前去浙江赈灾,一直逗留两月未归,此时又传出顾皇后身体抱恙,在宫中养病概不见人。   朝臣们就天天看着天子黑着的脸过日子,心中无时不哀叹。   再有不到一个月就到四岁生辰的皇太子和长公主就天天蹲在父皇身边,不见朝臣的时候就问父皇:“娘亲什么时候回来。”   有朝臣在的时候,就问:“许正使什么时候回来。”   赵祁慎正受着相思之苦,被两个小不点围着天天问时时问,都恨不得说我就带你们找娘去!   可是他别说离京,就是离宫都难,一句话堵在嗓子眼里,能把脸憋得发紫。   最后,赵祁慎也就习惯了,成日除了忙碌朝务,就是又当爹又当娘,照顾姐弟俩。   有时实在忙不过来,把姐弟都丢给太子太傅,让他带着孩子。有时会让两孩子去哄他们皇祖母高兴,留在慈宁宫几天。   要说姐弟俩长相,小的时候众人瞧着像是天子多一些,可见多了,竟是多少有着魏公公的影子。大家心里都觉得诡异,但都没敢说话,何况皇太子和长公主长得雪白可爱,说起话来奶声奶气的,谁也不愿相信会和魏锦有什么关系。更别说魏锦是个太监!   这日,姐弟俩在慈宁宫陪着林太后,林太后着人收集了一些民间的童谣,一左一右拥着两个孙儿一句句教他们唱。   姐弟俩本就玩闹一天,唱着唱着声音就弱了下去,等到林太后低头一看,小家伙已经嘟着嘴睡着了。   赵祁慎忙完朝政,本想过来陪着母亲和孩子用晚膳的,刚进大殿就见母亲要让宫人抱着孩子进去歇息。   他上前一看,两个小家伙睡得跟小猪似的。   他便放轻手脚,挥退要抱孩子的宫人,准备自己给抱到寝室去。结果刚碰着女儿的小手,她一个翻身就扒住他的龙袍,软软地喊:“父皇。”   赵祁慎望着女儿圆圆的小脸,心尖软得一塌糊涂:“这就知道是父皇呢。”   他弯着腰,把人抱臂弯里,睡梦中的皇太子也突然一翻身,手一伸拽住姐姐垂下来的裙摆:“姐姐不要走。”   林太后在边上都看笑了。   赵祁慎一愣,失笑:“嘿,真能,跟他娘一样机灵。”   可是这么一来,赵祁慎就动不了,一动儿子准备得翻下榻,准备要喊欢喜过来帮忙却又听到儿子说:“父皇,陪陪儿子和姐姐嘛。”   皇太子近四岁了,已经开蒙,平时赵祁慎对他比较严格。应该是自打太傅听到他朝男装的顾锦芙喊爹后,被他说教一通,就不曾听他这样奶生奶气地撒娇。   林太后看着亲近父亲的两个孩子,拍了拍儿子的肩头:“锦芙被你派出去了,你成天神龙见尾不见首,孩子见着不你们,心里头多寂寞。”   赵祁慎闻言低头看看一双儿女,叹气道:“儿子受教。”   “谁要你受教。”林太后嗤笑一声,扭头就走了。   天子就僵在那里不敢动,欢喜终于有眼色上前来帮忙,赵祁慎见儿子被掰开手后还瘪嘴,低声吩咐:“把太子放朕背后,你搭把手扶一下。”   于是天子就身前抱着长公主,身后背着皇太子,这么一路再回去乾清宫。   走到半路,他发现儿子抱着自己脖子的手越来越紧,脚步顿了顿,旋即又什么都没有说继续往前。但是脚步放缓了许多。   皇太子在被放到父亲背上时就已经醒过来了,假眯着眼,时不时又睁开看看父亲宽厚的肩头,偷偷抿嘴笑。   父皇好久没背他,一时没时间,二是父皇说他快长大了,不能跟小时候一样调皮。所以他一直克制着,有时候想抱抱父皇都不敢,只能抱着母后,偷偷和母后说想父皇抱抱。   可这些日子母后也不在宫里,他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了。   所以这会在父皇背上,他说什么也要装睡着!   小家伙还不知道父亲已经察觉他的小心思,还配合着他,慢慢走在夕阳下,额头都蒙了层了汗。   赵祁慎并没有回乾清宫,而是直接转到后边的坤宁宫,将两个小家伙放他们母后的床上。   女儿是真睡得踏实,放到床上滚一圈抱着被子继续睡,至于装睡的儿子,身体僵硬的躺得板正。他看着险些想笑出声来,同时心里也有愧疚。   以前妻子在,他忙的时候没察觉,如今妻子不在身边,才发现自己平时陪着孩子的时间也很少。   他在忙碌的时候,都是妻子替代他在孩子跟前。   这么想着,愧疚之余相思更甚。   皇太子本来是想假睡的,可是落到床上后,躺着躺着是真的睡着了,被喊醒的时候寝殿内灯火通明。   他揉着眼晴坐起身,发现姐姐并不在,宫人在他跟前笑着说:“太子殿下,长公主和陛下在外头用膳。陛下说您不能再睡了,睡太多,晚上该要走困,殿下还是先用膳吧。”   一听到父皇在外头,皇太子什么睡意都没有了,高高兴兴跳下床,可是走到槅扇前的时候忙把笑收了收。   他伸出胖胖的指头,把扬起的嘴角往下按了按,想要显出父皇想看到的稳重来。   宫人见他这可爱的动作都偷偷捂嘴笑。   明间里,他看到姐姐就倚在父皇跟前,正使着勺子舀鱼肉丸子吃。他来到父皇跟前,一板一眼的见礼,一只大掌就托着他胳膊。   他抬头,看到父皇把姐姐抱到膝盖上,然后拍拍身边挪出来的空位:“坐这儿,吃饭。”   他心头一喜,忙上前小心翼翼坐下。   赵祁慎自然察觉到儿子的举止比女儿要拘束得多,心里免不得又自责。   不怪上回妻子为了儿子跟他大吵一架,还挠了他一把,孩子还没到四岁呢,开蒙都已经早了,更别说让他处处要学着稳重。   他忙给儿子搭把手,半抱着他坐下,然后拿了干净的勺子递给他:“想要吃什么?”   “父、父皇,儿子会用筷子。”   小小的人儿多大点,坐在这椅子上就冒个头,又不是在炕上吃饭,还能露出身子来。赵祁慎就朝他笑,少了帝王的威仪,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父亲。   “就用勺子吧,方便,你姐姐不也用勺子呢。”   长公主嘴里塞着丸子,脸颊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说:“就是就是,我可是比弟弟年长呢。”   赵祁慎笑出声。这年长能长多少,半盏茶时间都没有!   皇太子犹豫了会,终于咧嘴一笑,大大的眼晴里都写满高兴。   赵祁慎见着心里一暖,抬手摸摸他头,给两个孩子都夹了菜到碗里,直接就让他们自己端着碗吃。   柔和的宫灯下,父子三人坐在一块儿用餐,十分温馨的画面。   而此时远在浙江的顾锦芙正在河道衙门院子里吃饭。   四周绿竹幽幽,不知名的虫子在草丛中鸣叫,难得的静。   许志辉就坐到在对面,给自己倒了杯酒,顾锦芙一点自己跟前的杯子,他难做地说:“不能给您倒了,陛下知道非得让臣挨几军棍。”   顾锦芙哼哼笑了两声,也没有强求。   许志辉就再说道:“您该回去了,河道事情已了,赈灾的事情臣这头就能办妥,也基本是在收尾。但您已经离宫两个月,再晚一些,恐怕连太子和长公主的四岁生辰都赶不上。”   她听到一双儿女,总算说话了:“也不是我不想回去,再过三日我就走。不得让你们陛下知道错,我不就白出来这一趟!”   原来她执意要跟到浙江来,是因为和赵祁慎为儿子的事情大吵一架。   以前多么活泼开朗的儿子,就被他吓得整天小心翼翼的,就是皇太子也不该这么严肃。他十一二岁的时候都还在市井撸着袖子和人打架呢,凭什么那么折腾孩子!   吵过架后,她索性就跟到浙江,还是先斩后奏,等到赵祁慎发现的时候她已经上船了。   赵祁慎派人来追,被她打回去了,他就只好对外宣布魏公公也到浙江赈灾。不过她出门前是得到太后的首肯,就连太后也看不惯他教孩子的方法。   许志辉是知道两口子前阵子大打出手的事,哦不,应该是说天子被打的事。   左右他是习惯了帝后两人吵吵闹闹过日子,一言不合都是这个生气了那个哄,过不了两天就又反过来。   他是见怪不怪了。   但顾锦芙在他跟前起码不耍无赖,既然说了三天后回京,那必然是实话。他这头就准备吩咐好护送回行的队伍。   自打赵祁慎发现自己确实待儿子过于严苛,接下来几日有闲暇的时间就都陪着儿女,晚上就带着儿女在坤宁宫歇下,如同寻常百姓家一样。   其实在建兴王府的时候,他小时候也是这么和父母过的。他母亲是一般百姓家的,父王又疼她,私下相处其实都不讲什么皇家规矩,直到他过了四岁生辰才单睡到碧纱橱那去。   那段时间他隐约还记得自己是挺失落的,也哭闹过。   日子就那么不急不缓过了大半个月。   这夜赵祁慎仍旧陪着儿女,趴在床上给两个孩子讲故事,正是说到年兽的神话,外头欢喜就匆忙进来说:“陛下,公公回来了!”   顾锦芙与他成婚后,只有亲近的人和坤宁宫伺候的才知道身份,在这里就没有什么避讳的。   赵祁慎一听当即就翻坐起身,两个孩子比他动作更快,一掀被子,穿着单薄的寝衣光脚就要跳到地上。   吓得他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抱住,喊宫人来给他们穿上衣裳鞋袜。   顾锦芙带着夜里的凉气暗暗回了宫,直直就到坤宁宫里,一进寝殿,就正好见到儿女被宫人手忙脚乱伺候穿衣的样子。   “别穿了,都回被子里去。”   两个孩子见着许久不见的娘,哪里顾得上她的吩咐,尖叫一声就撒开脚丫子扑到她身上去。   顾锦芙也念得很,不过是硬憋着,见他们跑过来,心里也是高兴,任两个孩子跳起来把自己扑得坐倒在地毯上。   一双儿女跟猫儿似的,都缩到她怀里,脑袋不断拱着。   “娘亲,儿子/女儿好想您。”   “我们有好好吃饭,有好好睡觉,也有习字!”   两人都在那里邀功,她抬手掐了掐他们的小脸,哈哈地笑:“嗯,果然长胖了些。好了好了,快上床。”   把两个黏人的小家伙赶上床,赵祁慎站在床边,眼神幽怨地看她。   她当没瞧见,重新盖好被子的姐弟俩就喊父皇:“您再给我们讲年兽的事,他是怎么被吓跑的呀。”   顾锦芙听到儿女的话,终于正眼去看他,表情似笑非笑,带着几分奚落的样子。   赵祁慎朝儿女比了个噤声手势:“要听父皇继续讲,那你们都要先安静,还要闭上眼,不然年兽就会跑出来。”   两个小家伙单纯得很,眨巴眨巴眼,在父皇看过来的时候忙就闭上。   赵祁慎站在原地没动,细细观察两个小家伙真的没张眼,这才伸手一把将离得不远的妻子抱到怀里,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说:“我错了。”   顾锦芙正想问他知道错哪儿了吗,不想听到床上两小人儿扑哧笑出声,然后姐弟俩大喊:“爹爹又亲娘亲了,不害臊!”   顾锦芙听到老脸一红,这个又字用得真是,不过是第二回被瞧见。赵祁慎望着她羞红的脸,心里再甜蜜不过,转身就装出怪兽要吃人的样子,扑到床上去:“睁眼的孩子不守承诺,年兽要出来吃人啦。”   皇太子和长公主又笑又叫,在床上东跑西躲,最后是他们的娘亲一脚把‘怪兽’踹走了。   坤宁宫里笑闹声许久才散去。   顾锦芙给已经睡熟的一双儿女掖好被角,天子那头终于有时间申诉了,扶着自己的腰可怜兮兮地说:“芙儿,你那脚真踹着了,腰疼。”   顾锦芙半信半疑,把他拉到炕上,扒开衣服看他的腰。不想这头才扒了衣裳,那头他就勇猛的将她扑倒,吧唧亲了一口:“你要不要亲自试试我的腰好不好。”   他果然是耍无赖的,顾锦芙白他一眼,下刻去圈着他脖子,献上滚烫的吻。   皇太子和长公主在帝后二人的精心教导下慢慢长大。   在他们七岁的时候,众人听说魏公公卸任离宫了,一众朝臣都大大松口气,总算熬走那个煞星了。   过了几个月后,在坤宁宫里,围着顾皇后身边的皇太子和长公主说道:“娘,我听说那谁在朝上把父皇气得脸都青了,您不去给父皇出气吗?!”   顾锦芙低头想了想,一拍椅子扶手坐起来说:“摆驾内阁!”   次日,赵祁慎案头堆了几个阁老要告老还乡的折子,欢喜在他耳边说:“娘娘把几位阁老吓着了,还有两个昨晚就发热,闹得太医院都忙里忙外的,熬了一宿。”   赵祁慎:......   ***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在皇太子十六岁这年春,天子有退位之意,让皇太子全权处理朝事。   此时正值会试,皇太子听闻去岁那位十六岁中举的少年郎一举又进了三甲,他把这难得遇见的天才一事告诉了父皇,要让父皇在殿试那日见上一见。   不想管事的赵祁慎也来了兴趣,殿试那日主持大局。   可当他看到那个缩头缩脑的天才少年郎时总觉得眼熟,皇太子也觉得哪儿见过,见父皇站起身往前去,忙也跟到身侧。   父子二人径直到来那少年郎跟前,少年郎腿一软,一下就跪倒在父子跟前,抱住天子的腿哭道:“父皇,儿臣再也不敢啦!儿臣也没想自己能考中进士的!!”   赵祁慎听到女儿熟悉的声音,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皇太子愣在当场,好半会才想到什么:“姐姐,你真让邵舅舅教你易容术了?!”   在场官员听明白了什么事情,同样目瞪口呆,这天才少年居然是长公主假扮的!   正是此际,一堆举子中有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咚一下也软倒在地上,那个和他天天斗气的人是长公主?!   长公主见到那举子软倒后,心里在想,她是不是要赶在那些想榜下抓婿的人之前,把这人先定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帝后一家的番外,还有小天使想看林珊和世子,他们两人的还没构思好,所以准备到时直接发到微博上。小天使们可以关注我的微博:晋江谨鸢,就当作福利章吧。   近期有点小忙,新文还在犹豫开《表姑娘》还是《嘉宁长公主》,小天使们可以到专栏顺手都收藏一下下,预计是十一月初开新,么么哒,十分感谢小天使们一直以为的陪伴与支持,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