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一蓑烟雨任平生)为您整理制作 ================= 书名:朝天乐 作者:紫夜未央 简介: 身为当今皇帝唯一的胞姐,长乐这一生本该顺风顺水,她以为她会很快嫁给竹马,去国公府做个悠闲的世子妃……然而一场政变,未婚夫死了,自己被圈禁了,三年皇陵凄苦,却看着罪魁祸首愈发位高权重,挟天子以令诸侯!即便不为自己,不为苍生,为了那唯一的胞弟,她也该卷土重来,与他一斗! ==================   ☆、第一章 还宫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幽幽的歌声回荡在耳边,带着几许悲凉,昔日伏在皇姐膝头,听着姐姐吟唱的画面不断在脑海中浮现。纵我不往,子宁不来?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小皇帝倏地惊醒,门外,似长发身影一闪而过。毫不犹豫地跳下龙床,连鞋都来不及穿上,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面,却浑然不觉,只急匆匆往门边跑去。 “皇姐!皇姐莫走!” 追出房外,自然惊动了身边伺候的宫人,小太监们不敢拦住陛下,只得跟着陛下身后跑着,能在皇帝身边伺候的,都是人精儿,陛下一有动静,已经有人去请了周公公前来。 宣政殿外一片空旷,哪里还有半个影子,皇帝小小的身影驻足在偌大的宫殿内,眼泪忍不住簌簌流淌,“怪皇弟没去看你,皇姐生气了,所以躲着皇弟么!” “陛下,夜里风大,咱们赶紧回屋吧。” 小太监们一个替陛下披上外衣,一个赶紧蹲下替陛下穿鞋,动作刚刚完成,身后便传来匆匆的脚步声,看见是周公公和李公公过来了,才是长舒口气。 周公公和李公公与他们这些小太监可不同,李公公在宣政殿伺候了二十年,是先帝身边的老人,如今年岁大了,并不怎么在殿里走动,可却在陛下身边能说得上话,而周公公更是宣政殿的太监总管,他吭一声,整个宣政殿都得抖上一抖,大家自然不是惧怕周公公,而是忌惮周公公身后的杜大将军。 “陛下为何突然起夜,早些回去休息才是。” 小皇帝年纪尚小,平日里周公公说话,陛下都是乖乖点头听命,今日小皇帝难得胆大,越过周公公,只泪眼朦胧地拽着李公公的袖子,可怜兮兮说着:“李公公可听见歌声了,是皇姐的声音对不对!” “想来是陛下做梦了,长公主如今远在皇陵,歌声如何能穿过整个建安城传入陛下耳中。”周公公继续说道。 “就是皇姐,朕都瞧见了,一定是!皇姐以前最喜欢给朕唱这首歌!” 见小皇帝固执,李公公也是劝道:“许是陛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老奴刚刚并没有听见什么歌声。” 陛下素来信任李公公,遂低垂了头,有些失望,亦有些难过,却在这时,李公公突然说道:“既然陛下如此思念长公主,何不召长公主回宫?” 小皇帝眼睛霎时金亮,道:“对,朕要召皇姐回宫!” “陛下使不得,当年陛下的圣旨中写明让长公主替先帝守孝三年,如今三年未满,陛下若反口,定然要让天下人笑话。陛下若想念长公主,也不差多等两个月。” 周公公出声遏阻后,陛下又是垂了头,是了,还差两个月呢!虽然那道圣旨并不是他的意思...... “周公公此言差矣,若老臣没有记错,先帝驾崩至今,已三年有余。”李公公看向周公公,说道。 周公公皱眉,先帝驾崩确实三年有余,长公主是在先帝驾崩半年后,才被杜大将军寻了个守孝的由头送出宫去,若说守孝三年,时间确实满了,但要说软禁的三年,却还差两个月。 “这事,恐怕还得等杜大将军回朝,再从长计议。” 李公公却是冷笑,道:“孝期三年已满,陛下召长公主回宫,有何问题?先帝虽托杜大将军辅政,可这不过是陛下的家事,杜将军也要过问?” “这!”周公公一时语塞,就在这个当口,小皇帝发话:“李公公明日替朕传旨,朕召皇姐回宫。” 李公公应下,扶着小皇帝回了寝殿,倒是身后的周公公站着不动,拧眉看着李公公远去的身影,三年来李公公就是个闷葫芦,各种称病,念在他伺候先帝多年,又是看着陛下长大的份上,杜将军当时便给了陛下个面子,留他在宣政殿,如今看来,不愧是跟在先帝身边多年的老奴才! - 春江水暖,花嫣柳黄,寒尽春生之际,水文新绿,桃花飘香。 建安东郊的皇陵中,葬着大梁先帝梁真宗与景荣皇后,这一对帝后乃大梁宫史中的一段佳话。历史上,多少帝王荒淫无道,即便有一两个勤勉的,也都后宫佳丽三千,然而梁真宗在位时,击退鲜卑军,夺回北洲三郡,二十年大梁鼎盛繁荣,更难得的是,真宗后宫除了景荣皇后,再无一人,帝后恩爱半生,育有一对儿女,本该夫妻和睦,儿女孝顺,奈何皇后体弱早逝,不过半年,真宗亦郁郁而终。 “长公主,车队已经等候多时了。” 陵墓前双膝跪地的少女,正是真宗和景荣皇后的长女,而今的天乐长公主!帝后恩爱,盼了三年才盼来第一个女儿,先帝给公主赐名艾词,“词”取自景荣皇后的小名,待公主满月,加封长乐公主,先帝望女儿一生长乐,却不知此时将女儿逼至绝境的,亦是那位爱女如命的先帝。 刚刚说话的是原先景荣皇后身边的女官秋蝉,景荣皇后过世后,她便留在了长公主身边伺候,眼前的长公主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对长公主,她满心是疼惜。 由着秋蝉姑姑扶起,长公主冷笑一声:“本宫不过和父皇母后道别,这点时间都等不得?” 长公主在皇陵守孝三年,秋蝉眼睁睁看着原本活泼娇俏、喜笑盈盈的姑娘,就这么一点点沉寂,直至今日的清冷,心中怎一个痛字了得。 三年前,原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长乐公主,突地失了母后,而后半年时间,又没了父皇,不过十五岁才刚刚及笄的女孩儿,一下子承受了太多,悲痛难言! 更甚,先帝驾崩,朝堂动荡,年仅九岁的太子登基,由先帝临终托孤立下的辅政大臣大将军杜朝阳辅佐新帝、代管朝政。起初杜大将军对陛下公主都是有礼有节,渐渐,朝臣的许多非议传入内廷公主耳中,杜大将军结党营私、独断专行,以致公主与杜将军产生了严重分歧,公主担心朝政落入旁姓之手,联合了当时的周国公世子文靖忱与天子太傅周清,准备罢免杜朝阳的辅政之权。 那一场政变甚是惨烈,周太傅被诛杀在宣政殿,周氏一族流放;周国公世子削去爵位,囚困天牢,第二天却莫名死在了天牢之中,而当时参与政变的长公主亦被杜将军送至皇陵圈禁。第二日,新帝便昭告天下,言长公主孝心可嘉,自愿为先帝与景荣皇后守孝三年!此时,先帝已然过世半年有余...... 如今蒙陛下一道圣旨,公主终于可以重回大梁宫! “父皇、母后,可知你们养虎为患,如今的大梁朝,已是他杜朝阳的一言堂。女儿纵使势单力薄,可就算拼得鱼死网破,长乐也不会让祖宗基业落入这等奸佞之徒手中!” 深深看了眼父母的皇陵,做了最后拜别,秦艾词转身,一步步自皇陵沿阶而下。 初春,她一袭黄色绣着凤凰的碧霞罗,逶迤拖地粉红烟纱裙,宽大的袖子迎风飒飒,梳简单的桃心髻,仅戴几星乳白珍珠璎珞,风髻雾鬓斜插一枝翡翠簪子,映衬出云丝乌碧亮泽,黛眉娇横,绿鬓淳浓,美眸顾盼间华彩流溢,清淡红唇间漾着浅笑,自然中透出一种无法遮掩的贵气与温妩。 她是大梁最美的女子,亦是大梁最尊贵的女子。 沿路走过,迎接长公主归宫的侍卫皆跪地行礼,尽头的百宝凤毛步辇旁,等待她的是京城十万禁军都统——杜伊柯。那个曾经父皇颇为倚重的股肱之臣、三年前被她认为最可以依赖的人,却在最后背叛了她。 经过他的面前,并未理会他的行礼,伸手,越过他的肩头,从他身后的桃花树上折断一支桃花,她温婉笑着,轻浅说道:“靖忱表哥最喜欢桃花,每年春天入宫,总会记得给本公主带进几株城郊开得最旺的桃花。” 长公主口中的表哥,正是惠安大长公主的长子,周国公世子,却在三年前的那场政变中死于牢狱之中。此时长公主特地提醒,让杜伊柯面色微僵,他们都知道,若是先帝再晚一年驾崩,眼前的这位长公主怕是已经一身凤冠霞帔,风风光光嫁入周国公府了。 没有再多言,秦艾词由着秋蝉姑姑的搀扶,一步步走上步辇。身后的杜伊柯看着这位三年不见的公主,终是叹息一声,确实如他所言,公主长大了!如今,长公主回宫的消息,应该已经在送往南洲的路途上,不出五日,就能传到千里外他的耳中…… “起驾还宫!”杜伊柯喝令一声,浩浩荡荡的队伍从皇陵出发,穿过建安大街,缓缓驶入东城的大梁宫!   ☆、第二章 冲撞 熟悉的殿宇,过往温馨的记忆却愈发模糊,秦艾词只觉得即便隔了三年,当时的那股血腥味依旧消散不尽! 天宝宫内满满跪着的,还是曾经的宫人,她以为她囚禁皇陵后,这些宫人怕也如太傅一族那般,遭了灾,却不想,杜朝阳竟将她们都留了下来。 “公主,您可算回来了,奴婢每天替公主修剪园子里的兰花儿,就等着公主您一回来,还能瞧见最美的君子兰。”声音控制不住地颤着,是公主当年贴身的宫女如意,跟了公主多年。 当年离宫太过匆忙,也太过狼狈,她满身的骄傲,不肯让这些看惯她风光的宫人陪着她待在凄冷的皇陵,而后背地里唏嘘着替她悲凉。除了秋蝉,在皇陵伺候的丫头都是杜朝阳另外安排的。 “屋子里还是公主喜欢的兰花香,如意姐姐每天晚上都要在屋子里燃香,和公主在的时候一样。”一旁的青和说着话,眼中也是带泪。 轻轻一嗅,确实和当年的味道一样,她只是轻笑,这三年,她已经不喜欢兰花香了,“找个青花瓷瓶,将本宫带回来的那几支桃花好生养着。屋外的兰花也别修剪了,命奉宸院的人过来给园子里换种上几株桃花吧。” 如意一愣,而后赶忙点头,交代了一旁的小公公赶紧去办,却听见尖细的声音突然喊着自己的名字,如意起先一愣,而后才发觉秋蝉姑姑手中拎着一只翠绿的鹦鹉,杏红的眼睛溜溜直转,那一瞬透着凌厉的眼神像极了杜大将军,将如意吓住。 秦艾词笑了笑,拎过鸟笼,道:“这是阿朝,许是上天眷顾,让我在皇陵意外得到的鹦鹉,竟会说话,平日无事我也教它一些吉祥话。” 如意很快平复心情,也是新奇着道:“竟会说话,倒是神奇。”接过鸟笼挂起,笼中阿朝似乎为了证明自己会说话,又是尖叫了两声:“公主美、美,鹰犬、鹰犬...” 前一句如意倒是明白,后一句是?见公主不吭声,如意也不敢逾矩,只询问着:“公主可有乏了,要休息会儿么?” 秦艾词靠着椅背坐下,摇摇头,而后接过青和递过来的碧螺春,抿了一口,茶吸果香,花窨茶味,这是洞庭湖西山春雨充沛时摘下的最顶尖的那一片嫩芽,求之极难,特别今年岳阳大旱,这茶叶就更为稀有了,怎么会出现在她的宫里? “这是谁特地送来的茶叶么?” 青和不解,摇摇头:“没有啊,都是平日里广储司送过来的。” 秦艾词没有再问,只道:“陛下这三年,可还好?” 说到小陛下,那真是有满满一箩筐话要说,但想着长公主刚回宫,当年又最是疼爱陛下,遂只说着:“陛下长高了许多,还时常会来咱们宫里坐坐,有次夜里还偷偷跑来公主床上睡觉,把宣政殿那些公公们都急坏了,早朝时间过了,还到处找不到陛下人。” 秦艾词听罢,笑了笑:“然后呢?” 一旁的青和忍不住接话道:“最后是杜将军亲自到咱们宫里来逮住的人,还别说,陛下谁都不怕,就遇上大将军整个人都蔫了,偏偏大将军又最是了解陛下。” 青和说完,发觉所有人都异样的眼光瞪着自己,才惊觉自己说错话了,忙低下头,瑟瑟发抖。 秦艾词倒没有怪罪,脸上仍旧带着笑,道:“这三年,陛下跟着哪位太傅学习?可有用功?” 见没有人回答,秦艾词看向如意,犹豫了会儿,才听如意老实说道:“大将军没有给陛下聘太傅,这三年,陛下都是跟着大将军学习。” 秦艾词拧了眉,好个杜朝阳,没有太傅,陛下愈发玩物丧志,到时候江山便唾手可得了! “听说去年科举的状元颇有才华,明日把他宣进宫让本宫瞧瞧。” 正说着话,外头传来匆匆的跑步声,还有公公们尖细的叫喊声:“陛下慢点,当心脚下门槛!” 腾地站起,秦艾词正巧看见门口跑进来的陛下,一身明黄色长袍,显然是刚刚下朝就直奔过来了,头顶的冕旒因为刚刚跑得匆忙,有些往一旁倾斜。 秦艾词走近几步,替陛下整理了头上冕旒,眼前的少年长高了,眉眼愈发像父皇了。 “朕好想皇姐,好想好想!”陛下扑进秦艾词怀里,声音哽咽,眼中泪水夺眶而出,先帝膝下只两个孩子,感情甚好,当年陛下最爱跟在公主身后,黏得很,这是第一回分隔了三年之久。 秦艾词并没有回抱陛下,而是将陛下扶正站着,道:“这么还像个毛躁的孩子,陛下长大了,记住,你是大梁的皇帝陛下,头顶冕旒不能低头,九五之尊不许落泪。” 陛下似懂非懂点了点头,抱怨道:“他们都不让朕去看望皇姐,平日里更是这也不许那也不行,可恶的很!” 秦艾词拧眉,浅浅一笑,却是阴冷说着:“谁干涉了陛下的行动?” “就是周公公、刘公公,还有小欢子、小……” 话还没说完,秦艾词却是突然站起身,朝着陛下身后喘着大气的刘公公,道:“公公好大胆子,陛下的行动也是你一个奴才可以干涉的?来人,给本宫拉出去,杖责五十。” 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面面相觑,却不知该怎么动作,谁都知道,刘公公是周公公的干儿子,周公公又是杜大将军亲命的宣政殿总管,谁敢动周公公的人,不是明显得罪杜大将军么,只觉脖子一冷,侍卫们都低下了头。 “怎么?本宫不过替父皇母后守孝三年,回来说话就不管用了?秋蝉,都去看看外头是哪些不听使唤的奴才,一个个记好咯,过阵子安阳候和定远侯回京述职,本宫也有话要与他们说。” 这么一说,外头的侍卫立刻赶着进来,起初不过以为是个没权没势的公主回宫,给了面子恭敬着伺候也就算了,可如今公主搬出安阳侯和定远侯,一个是公主的姨父,一个是公主的外叔公,又都是在外地手握重兵的诸侯,即便是杜大将军也得礼让几分,他们哪里敢得罪。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刘公公一脸冷汗,不得不跪地磕头:“奴才不过遵照杜大将军的旨意办差,也都是为了陛下着想。” 打的就是照着杜大将军的指示做事的你!秦艾词冷笑:“当今天下姓秦还是姓杜?” 刘公公瑟缩,即便如今杜大将军权倾朝野,可一日将军没有登基,这江山便一日不姓杜,刘公公颤颤回道:“自然,自然姓秦。” “那就对了,本宫觉着,陛下的旨意,该比杜将军的指示更为重要吧。” 刘公公用袖口抹了抹汗,点头:“公主说的是,但陛下年纪尚轻,杜大将军受先帝临终托付,辅佐陛下处理朝政,自然需提点陛下一二。” 秦艾词也是点点头:“这倒是,先帝之命确实大过陛下。” 刘公公才松口气,却听长公主继续道:“本宫亦是先帝册封的长乐公主,打个奴才而已,不需问过杜将军吧,赶紧给本宫拖下去,少打了一下,就在你们身上加倍补回来!” 刘公公一愣,匍匐着上前拽住公主长裙一角,哭喊着道:“长公主饶命啊,看着奴才曾伺候公主多年的份上,饶了奴才吧。”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更是来气,秦艾词冷了眼,三年前,若不是这个狗奴才通风报信,她们何至于输的如此凄惨!“饶什么命,不过挨几下板子罢了,公公以前不也老是这般教训小公公们么?你这么哭嚎,是要陷本宫得心狠手辣似的之名?” 五十板子在宫里倒是常事,可刘公公养尊处优惯了,要是真结实地挨五十下,怕是要去掉半条命了。 见公主心狠,刘公公赶忙往一旁的陛下那央求,毕竟是十二岁的孩子,多少于心不忍,总觉着是自己的一句话害了人,遂摇了摇皇姐的袖子,想开口,却被秦艾词打断:“你是大梁的陛下,朝堂政务都需靠陛下决断,断不能学了女人那般优柔寡断!” 而后冷着声怒斥道:“快把这要命的奴才拖出去,本宫心里烦闷,再加二十板子。” 声音愈发远了,屋子里却是鸦雀无声,三年前的公主温婉柔弱,如水一般的性子,可刚刚长公主发令时,却是果决刚毅,这三年,公主变化很大。 牵过陛下,秦艾词重新坐回椅子上,询问了一些治国之道,陛下倒也能对答如流,那认真的模样,更是和父皇如出一辙,也让秦艾词心怀安慰,这个弟弟聪明伶俐,若能好好引导,必是一代明君。 “听说因为杜将军代天子南巡,各地诸侯进宫述职的日子便往后推了?” 陛下点头:“嗯,往后推了一个月,等着将军回来。” “不过是述职罢了,何须将军在场,推后便推后,可是听说定远侯已经行至半道,侯爷一把年纪了,可经不起这么反反复复的来回折腾,不如,陛下下一道旨意,让定远侯先入京休养。” 陛下一愣,有些犹疑:“这……旨意得御书房内几位尚书一起商定。” “又不是召诸侯进京述职,不过关照一下定远侯罢了,定远侯总归咱们的外叔公,便是父皇在世,对老侯爷也多几分照顾,况且,几位尚书也不敢有异议,那也是杜将军的三叔,是杜家如今最年长的长辈!”   ☆、第三章 儒生 秦艾词打量着眼前的白面儒冠,一身褐色长褂,明明唇红齿白长得俊秀,却偏偏板着张脸,尽显老气横秋之态。 “听说,何大人在翰林院供职?何大人才高八斗,昔日同科进士如今皆入朝为官,却偏偏将状元郎闲置翰林院,可觉得委屈?” 说是在翰林院供职,不过就是个拥有预备资格的庶吉士,品阶极微,奈何眼前这位儒生却颇引以为豪,道:“翰林官品秩甚低,却是清贵之选,如今朝堂污浊,吾自幼学习孔孟之道,但凡那下坡走马、见风使舵,以至买好名儿、戴高帽的行为,都是有辱斯文,有背圣贤教诲!” 何大人昂首挺胸,语气中带了几分傲气,颇有清贵之人的高风亮节。朝堂污浊——这一句话倒也敢说,算是顺道骂了朝堂上一溜儿的官员,看来传言无误,的确是不懂处事变通的迂腐书生,难怪至今还是个不入流的庶吉士,他实在是杜朝阳最不喜欢的那一类文人书生。 “本宫却觉大人错了!”秦艾词浅笑说着。 “何错之有!”何意有些愤然,他自视甚高,对于三年前政变一事,朝臣虽都三缄其口,可他多少有些耳闻,总觉得是公主挑唆,更是不屑说道:“公主不过女流之辈,召见朝臣已是干政!公主三年时间,应该痛思己过!” 看着秦艾词的眼神也带着几分轻蔑,秦艾词却是心中发笑,这人既想要清君侧,又反对女子涉政,还真是理想得很,尽得书中真传啊! 此等大不敬,秦艾词没有要计较的意思,今日召他来,并不是与这么个呆子置气的。这书呆子的事情她也打听过,据说高中后先是任职户部,之后在朝堂上曾直言杜朝阳祸乱朝纲,指鹿为马,是司马昭之心,才被贬职去了翰林院,从三品降到六品,他若不是出自南洲何家,怕是杜朝阳早将他砍了吧。 “儒生以天下为己任,何大人只顾自己的清名,却置天下百姓于水火中,可是错了?” 何意愣住,呆了半晌,才道:“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奈何君上身边小人掌权,蔽君上之耳目,臣一人无力回天,如何以天下为己任。” “君上受小人蒙蔽,臣子自当进言,即便粉身碎骨,也该在所不惜!无忠臣进言,君上何以纳谏,明哲保身不尽忠义,天下安能太平。” 长公主言辞犀利,却句句在理,何意看公主的眼神渐渐多了几分敬重,有些恍悟,道:“长公主一言醍醐灌顶!我等儒生,岂可有负大梁正统,有负天下!” “陛下昨日和本宫提及何大人,陛下知何大人才情横溢,又颇为忠君,有意提拔,望何大人能尽心侍主,精忠报国!” 何意受宠若惊,一副恨不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表情,对着长公主行礼,道:“臣定不负陛下期望!” 直到何意离开,秋蝉才是上前,提醒着道:“这人怕是并不好用,用他做太傅,只怕会教得陛下太过迂腐。” 秦艾词点头,原本听说这个何意高中状元便是因一篇论政写得极好,字字珠玑,想着他若有真才实学,又无阿谀之心,是太傅的不二人选,却不曾想,他的迂腐也比传闻中更加夸张,明明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感觉竟比陛下还好糊弄! “太傅是不适合,不过,若能入宣政殿参与机密,以他的儒生之见,定是已陛下为先。” 翰林官品秩甚低,却被视为清贵之选,翰林官入宣政殿参政在大梁一直有先例,趁着杜大将军不在朝,或许,可以一试。 “不过,何大人太过直肠,即便入了宣政殿,也并不是杜将军的对手。” 秦艾词笑着:“指望他一人,自然翻不了天,何大人也不是一无是处,愚忠有愚忠的好,更妙的是,他姓何!” 秋蝉不解:“南洲何家虽是大族,但,杜将军阴狠,这些年手中染的血不少,其中也不乏重臣豪族。” “我本也这么以为,你还记得年前定远侯的来信么?三年前朝堂动乱,建安的世家大族人人自危,又不齿杜朝阳为人,面上虽和和气气,暗地里却使了不少绊子,边陲小国见状自然蠢蠢欲动,这些年杜朝阳的每一场胜仗都和南洲何家密不可分,杜朝阳得不到建安世家的支持,战时的军需补寄,全是靠着南洲何家的资助,否则,你以为何意曾那般辱骂杜朝阳,怎能留了性命至今。” 才说完,如意匆匆走进,禀报着:“长公主,珺和郡主求见。” 秦艾词脸上霎时多了几分暖意,亲自走上前迎了珺和郡主,郡主比公主年长三岁,乃安阳侯三女,已故景荣皇后的亲外甥女,安阳侯离京前去封地时,景荣皇后舍不得这个外甥女儿离开,便留在身边养着,与长公主也是自幼一起长大了,感情甚笃。 “三年不见,长乐愈加漂亮了,眉眼更加像极小姨。”珺和郡主一边说着,缓步走近,而后两人互握着手,坐在一处。 提及景荣皇后,二人神色暗了暗,皆是叹息,郡主抚了抚公主的手安慰,而后仔细打量了一番,道:“是漂亮了,不过,却比以前静了许多。” 以前的秦艾词总是笑意盈盈,让人一见,便觉娇俏可人,而如今,五官虽愈发张开,原本灵俏的感觉却减了许多,倒多了几分淑丽。 三年时光,总是有变化的。她不想多说,这几年的心境也不是她一时能说清道明的,只道:“皇陵寂静,倒更能修身养性,母后以前总说我任性,若是见到如今的我,怕很是欣慰了。” 珺和郡主却抿着唇,小姨若是见到了如今的长乐,怕更不能安心。“我刚刚看见一个人从天宝宫出去,背影很是眼熟,如今才想起来,可是何意?我好像记得,他是乙亥年的状元,如今,应该在翰林院当差?” “珺和姐姐记性不错,许是之前他在表姐夫手底下任职,听表姐夫提及过吧。” 珺和抿了抿唇,她与夫君平日里面见得极少,更没有话说,如何谈及这些,“倒不是因为这个,好似一次宫宴上见过,因为他长得有些像文世子,便记住了。” 秦艾词手指微僵,刚刚召见何意,一心想着旁的事情,又因为他穿着、神情都带了几分呆板,才没有注意到,如今细想想,他的眉眼轮廓,确有几分似靖忱,只是靖忱喜欢干净,常年一袭白衣,举止文雅,言谈诙谐。 “对不起,又提及了你的伤心事情?” 秦艾词只摇摇头,事情过去三年了,该放下的必须的放下!就让她觉着她情伤难疗也好,珺和姐姐的夫君任户部尚书,是杜朝阳身边难得的得力助手,有些话,她们姐妹已经不能坦诚直言了…… “其实,事情已经过去了,杜...杜将军这些年稳固朝堂,抵抗外侵,有功劳亦有苦劳,公主此次回来,莫在与将军相斗,我只希望你二人都平安无事,和和气气。” 郡主说得认真,秦艾词也是笑笑,珺和当年对杜朝阳的心思,她最是清楚,只道:“表姐多心了,我如何与杜将军相斗?我不过一介女流,即便贵为长公主,却无权无势,哪及得上手握重兵的杜大将军,与皇弟分隔三年,如今我怎会再傻到以卵击石,这一条性命,我还想好好留着!” “你如何这般说话,他不会伤你和陛下的,他,是你们的舅舅啊!” 这句话,却是挑起了秦艾词的怒意,若不是将他看做舅舅,当年她便不会央着父皇母后救下他一命,却没想到如今被反咬一口,她悔恨不及!心中冷笑:舅舅?也不知哪来的野种! - 南洲何府梅子林中,一匹快马匆匆而至,因手中杜大将军的令牌,没有人敢将他拦下。 马上的人一进林子,便立刻跳下马,直奔前方杜朝阳,跪地,将怀中信笺送至林中杜朝阳手里。 杜朝阳看完信笺,眼睛微眯,那样的神情,何老一眼就看出不妥,忍不住问出:“可是京中有事,莫不是我那不孝孙又给将军惹事儿了吧,实在不行,将军革了他官职,遣送他回南洲吧。” 何老这话,已是在极力保孙儿性命,大梁朝立朝之时,设立大将军,位列三公之上,仅于一人之下,大梁朝百年间,统共三位大将军皆出自杜家,除此之外,杜家还先后出了两位皇后,当今圣上亦是杜皇后所出,整个大梁朝,再找不出第二个世家能与杜家比肩!而眼前这位杜朝阳,更是传奇,原本不过是杜家庶子,却因为杜老将军老年才得此一子,杜皇后便也格外照顾这个弟弟,然而杜老将军病逝后,没多久便爆出其母偷人,杜朝阳非杜家血脉之事,当时的杜家长辈要以族规惩治这对母子,还是先帝与景荣皇后保下了他,不好留在杜家,便遣送至漠北军中磨砺,却不想军中几年,性子愈发刚毅沉稳,倒是个军事奇才,与鲜卑几次对战,屡战屡胜,更以少胜多,在军中颇有威望,因军功显著得先帝重用,一路官封至大将军,临终时更是托孤。这些年,建安多少贵族打心眼里瞧不起他,奈何他手握生杀大权,铁血手腕令人生畏。若不是孙子固执,何老是千万般地不愿孙儿去建安淌这趟混水! 杜朝阳只将信笺揉碎,唇角含笑,道:“没事,只是一只猫儿不大听话,且由着她闹。” “哦?杜大将军府中还养小猫?实在看不出大将军还有此喜好。”何老笑说着:“我府上也有几只西域得来的好猫,杜将军若喜欢,一同带回京城。” “不用了。”而后抬头:“听说何老种的梅子味道极好,我便让家臣快马送一些入京,让陛下也尝尝鲜。” “如此,是何某之幸了。”   ☆、第四章 赏花 奉宸院的宫人动作极快,才刚交代下去,第二日天宝宫院子里便栽种了一片桃花,更惊奇的是,从别处移栽而来的桃树在这些天的精心培育下,竟开的极好,灼灼芬华,恣意盛放。 闲暇时秦艾词逛着院子,突地想起景荣皇后在世时,每年春分时节,都喜欢召了朝中命妇们齐聚百花苑赏花,说是赏花,不过是茶花会,一群人陪着皇后娘娘唠唠嗑、说说笑罢了。 景荣皇后去世后,宫里再没有这般热闹了,然而各府接到宫中送来的请柬,都是愣住,长公主才刚回宫,这是要效仿景荣皇后在宫中举办赏花宴? 若是以前,能得到景荣皇后的帖子入宫,自是身份尊贵的象征,喜事一件,可如今各府夫人们握着这烫金的帖子,却觉着分外烫手,谁都知道经过三年前一事,长公主与杜大将军积怨已深,如今杜将军虽不在朝,可宫中眼线遍布,这赏花宴,她们是该去还是不该去? - 相较于各府的纠结,宫中却是热闹一片,百花苑一大早就是一片忙碌,宫人们布置席位,准备瓜果、小点,步履匆匆穿梭在百花丛中。 而此时的秦艾词仍端坐在天宝宫寝殿内,命如意给她梳了个九鬟仙髻,一旁秋蝉捧过一身衣裳,浅紫色银纹绣百蝶度花的上衣,配着一袭鹅黄绣白玉兰的长裙,倒是很适合穿在春季赏花。 不料秦艾词却是摇头:“给我换一身衣裳,就穿及笄那年,母后送我的那身大红色宫装。” 秋蝉一愣,以往公主随着皇后参加赏花宴,多是穿得素净,因本身容颜艳丽、模样娇俏,总受着各府命妇的夸赞,如今长公主却已成了承办赏花宴的主人,自然不适合她如今手中的这身衣裙了。 替长公换好衣裙,秋蝉说着:“时辰已经到了,公主该过去百花苑了。” 杜芷书却是不急,坐下身,命如意斟了杯茶,慢慢品着,“让她们先等着,对了,把小阿九抱过来。” 怀中搂着通身雪白的小狐狸,而后又问向如意:“惠安大长公主来了么?” “听前头传话来,说各府夫人都到齐了,惠安大长公主来得最晚,还带了国公府的小小姐。” -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还不见长公主,苑内的命妇们有些坐不住了,坐在一块又是相熟的,便开始小声的窃窃私语,只上座的惠安大长公主静静品着茶。 “长公主到!” 一声高喝,苑中所有人都回头看去,长乐长公主一身大红绣金宫装,云鬓凤钗,正缓步走近,原本娇俏的少女,如今已是显出端贵大气,像极了她的母亲景荣皇后。从前的不施脂粉稚嫩脸庞,如今略施粉黛已明艳照人,明眸善睐,顾盼生辉,倾国倾城,大抵如此。 那尊贵的气质或许是皇家与生俱来,带着一种压迫感,令在场命妇哑然失声,只看着长公主目不斜视,一步步走上最前边。 前边简单搭了个小高台,安置了两个位置,左边空置的位子自然是留给长公主的,而她却行至右边,双手平放额前,给在座的惠安大长公主行了个大礼。 惠安大长公主是先帝的姐妹,长公主的亲姑姑,行此大礼倒也合适。众人也随着将视线放在了惠安大长公主身上,当年她也是贵族圈里最核心的人物,大伙儿没少凑上去奉承过,只可惜三年前她的长子,周国公世子参与了那场政变,最终惨死狱中,虽未牵连周国公和惠安大长公主,但渐渐,惠安大长公主却也深居简出,不太与各府命妇交往,若不是今日长公主的赏花宴,怕是还很难见到这位大长公主。 “这是嘉善?”长公主看着惠安大长公主身边不过十四岁的姑娘,一身粉色长裙,尖尖的小下巴,水灵灵的杏眼,怯生生的模样,一看就是个美人坯子。 “见过…长公主。” 秦艾词握着她的手,道:“妹妹出落得愈发标致了,乖巧可人的模样,看着就讨喜。” 惠安大长公主膝下两子一女,长子亡故,次子病弱并未出仕,而最贴心的莫过于这个小女儿。秦艾词随手取下头上的一只金簪,替嘉善戴上,而后才坐到位上,宴席终是开始。 秦艾词扫了眼下边,该来的,倒都是来了,大家应该来之前都互相打听过,三年后的第一次宫宴,不清楚情形下,谁都不敢做第一个得罪长公主的人。 长公主命如意一一给各位夫人斟了酒,“这是本宫在皇陵时亲手酿的桃花酿,最适合春日赏花喝上几口,众位且尝尝本宫手艺如何。” 见长公主并不忌讳皇陵之事,大家也都轻松了几许,喝过酒,阿谀奉承了一番,便开始各自聊天,有夫人带了小姐过来的,都围在一处赏花玩闹,秦艾词观察了会儿,一群小丫头里,被围在最中心的便是吏部尚书家的姑娘,虽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却比那些姐姐们看着更加大方,想来尹夫人将这个女儿养得极好。 “如意,去将吏部尚书府上的姑娘抱过来,本宫有几句话与她说说。” 那厢尚书夫人正和几位妇人聊着天,却被提醒自己姑娘被长公主叫去了跟前,自然生出几分狐疑。好好的姑娘被长公主叫去了,作为母亲怎么能放心,很快便走了过去,正好看着长公主将自家姑娘抱在膝上,正询问着话,而她家姑娘喜笑盈盈,手舞足蹈地不知在比划什么,气氛看上去,倒是融洽...... “我家宝云嘴笨,没有顶撞了长公主吧,望长公主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尹夫人说着。 “母亲,宝云晓得事情,岂敢得罪长公主,长公主随和得很哩。”宝云对着母亲笑说着。 尹夫人却是头疼,指责着自家女儿:“不许插话,没有规矩。” 见宝云嘟着嘴,却是当真乖巧了起来,秦艾词却是笑着道:“你这姑娘机灵的很,本宫喜欢得紧。”说完将小丫头放开,送了一块贴身的宝玉给她:“好好收着,这可是先帝送给本宫的。” 小丫头也是娇贵着长大的,一眼便看出玉是好玉,有些犹疑不敢去接,抬头看着自个儿母亲。长公主却是笑着道:“没关系的,本宫送东西可不会舍不得,本宫是真心喜欢你,你好好收着吧!” 将玉塞入她手中,让她收好了继续去玩,而后对着尚书夫人道:“宝云今年十二岁了吧。” “嗯,上个月刚满十二。” 长公主若有所思,道:“和陛下年纪倒是相仿。” 尹夫人心中咯噔一下,果真,长公主接下来的话正如她所料:“宝云这丫头年岁虽小,可通身的气派,尚书府教养的很好。这么好的姑娘,若能入了宫,日后与本宫能更加亲近,可是一桩美事。” 都是贵家圈子里的人精儿,这位尹夫人的夫君在朝中举足轻重,是宣政殿内阁之首,她自然听得明白长公主的意思,长公主这是…有意想立她家宝云为后! 若是她家宝云能有母仪天下的机会,便是她们尹家最大的荣恩,自然是一件好事,陛下只一个皇姐,素来都听从这位皇姐的话,只是,照如今朝堂的形势,皇后人选,怕是还得杜大将军说了算吧,长公主如今这话,多少有些拉拢的意思…… 这边尹夫人心中忧喜参半,那厢突地传出一声尖叫,循声望过去,声音来自御史赵咏华的夫人。 “长公主,小阿九不吱声了!”听见如意焦急的声音,长公主倏地起身,几步走上前,将如意怀中昏着的小阿九抱过怀里,奈何怎么逗弄,却都没有反应。 见坏事了,赵夫人颤颤发抖,一言不发,四周也都是寂静,都是常年入宫的官家夫人,自然认得长公主怀里的这只小白狐,那曾是被景荣皇后抱在怀中的,已故皇后尤其喜欢这只白狐,日日带在身边,如今皇后故去,留下这么一只白狐,却…… “也不知怎地,奴婢只看见赵夫人将白狐狠狠摔在了地上。”如意在一旁补充着。 “赵夫人应该不是故意。”珺和郡主突然发话,她虽并没有看清事情经过,但想着御史大人与杜朝阳关系密切,便忍不住帮腔。 秦艾词抬头,“表姐也知道,母后去世,只这只白狐陪着我,皇陵三年,也都是与她作伴,在本宫眼中,便如亲人!” 珺和郡主一噎,不好再劝说什么,只问下赵夫人身边人:“刚刚怎么回事?” “奴婢,奴婢们都没有看清......”大家说得都是实话,刚刚就那么一瞬的时间,哪里注意到了事情经过,就是赵夫人自己,怕也不大明白怎么回事。 秦艾词言语有些冷冽,道:“如意,将赵夫人和赵小姐好生伺候在天宝宫。今日赏花就到此为止吧,本宫就不送了。”说完,抱着小白狐匆匆离开。 留下众人神情各异,大家断然没想到长公主竟会为了一只白狐为难赵夫人,虽不合情理,可堂堂皇家长公主,她们又如何有资格与长公主讲情理。刚刚长公主眼中一瞬闪过的狠厉,让众人都是一惊,三年不见,昔日和顺的公主可谓是性情大变! 渐渐,已有人反应过来,今日这赏花宴,怕就是长公主回宫后摆下的一场鸿门宴。长公主先是晚到,提醒了大家,她仍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而御史大人昨日刚刚驳了何意入宣政殿的提议,今日他的夫人小姐就被扣住,听说何大人是长公主看中的,如今明显是杀鸡儆猴,大家忍不住又看向了尹夫人,拒绝何大人进入宣政殿议政的,还有尚书大人...... 倒是尹夫人面色平静,没有半分惊吓,好似胸有成竹一般,牵着女儿的手,平静地离开。   ☆、第五章 青梅 赏花会一场闹剧,赵夫人和小姐待在天宝宫内战战巍巍,时不时伸长脖子探看屋子里的情形,纪太医医术高明是整个建安都知道的,只是,医人可以,这医狐狸…… 半个时辰过去,见母亲愈发不安,身边女儿微微安抚着:“母亲,父亲好歹是当朝重臣,长公主岂能为了一只狐狸就降罪与您?再说父亲与杜将军交好,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不是。” 赵夫人搂过女儿,只是叹息一声,长公主与杜大将军已有宿怨,如今杜大将军不在朝,长公主若真降罪了,她们也只能认了啊,如今只求夫君早些知道消息,进宫求见陛下,或许能求个情。 房门吱呀打开,如意走出,看了眼紧搂着的一对母女,道:“长公主要见赵夫人。” 赵夫人赶紧起身,拉着女儿上前,却被如意拦住,“长公主只说了见赵夫人,并没有要见赵小姐的意思。” 赵小姐也常跟着母亲进宫,此时壮了胆子,挡在母亲身前:“母亲素来害怕动物,突然一只白狐窜出,自然心中害怕,母亲不是故意而为,长公主若要为难,我愿代母亲受罚。” 赵夫人赶紧将女儿拉倒身后,眼神示意她不许说话。 “赵小姐倒是孝顺,放心,白狐已经醒了,长公主不过和夫人说几句话而已,小姐若是无聊,可去园中赏赏花。” 听见白狐醒来了,母女俩放下心来,赵夫人安抚了女儿,才独自进去。 - 偌大的寝殿散着淡淡的桃香,听说长公主和文世子以桃花定情,想来不是空穴来风的传言。赵夫人缓步踏在绚丽的地毯上,慢慢往里走去,穿过重重帷帐,才是看见端坐着的长公主怀中抱着白狐,正听着纪太医交代些注意的事情。 见赵夫人进来,纪太医收拾了药箱,正要离开。 “替我向小姑姑问好,听说小姑姑又有了身孕,今儿赏花宴上也没瞧见,我倒是怪想她的。” “夫人也惦记着长公主,只是夫人这两天害喜得厉害,等过阵子身子好些了,定会进宫来见长公主。” 纪太医说完,深深看了眼局促站在一旁的赵夫人,而后才是离去。 “赵夫人莫要拘谨,请坐吧。” 长公主抚了抚怀中的白狐,笑说着,那模样看着很是和气,让赵夫人也是松了口气,随着如意的指引,坐在了一旁。 “这只白狐跟了本宫好些年,刚才一时情急,为难了夫人,还请夫人莫怪。” 赵夫人诚惶诚恐地起身,跪地行礼,“长公主这般说话实在折煞命妇!是命妇粗心,伤了长公主的白狐,长公主不责罚,已是命妇天大的福气,命妇谢过长公主的宽仁。” “夫人客气了,陛下年岁尚小,还得倚靠宣政殿内几位重臣,御史大人这些年为大梁可谓劳苦功高,本宫也是知道的。” 如意将赵夫人扶起,才刚刚坐稳,却听长公主继续说着:“刚听如意夸赞赵小姐,倒是个孝顺孩子,夫人有福了。” “小女自幼被疼宠惯了,有些不知规矩,让长公主见笑了。”说起女儿,赵夫人脸上掩不住的骄傲,京中贵家小姐不少,可她的女儿却是琴棋书画样样出众,十三岁一首诗歌便是震惊建安,十四岁女儿所作诗歌已被编入诗集,如今建安闺阁小姐几乎人手一份。 “赵小姐盛名,本宫即便远在皇陵,也是略有耳闻的,只是小姐眼看要满十七了,夫人还没给小姐许个好人家么?” “我与夫君膝下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便想多留些时日。” 赵小姐因为才情出众,及笄后,建安贵家前来求亲的更是踏破门槛,如今还没出嫁,不过是父母挑花了眼。但真论起晚嫁,眼前的长公主已芳龄十八,原本和文世子一对璧人,羡煞旁人,奈何命中多舛,心中不由得对长公主多了几分惋惜。 “女儿不能久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本宫心中倒是有个好人选,家世样貌与赵小姐都是匹配,正想请旨陛下为赵小姐赐婚呢。” 听罢,赵夫人心中一喜,若能得陛下赐婚,她家姑娘又多一份尊荣,在建安贵家小姐里,也算独一份了,遂赶忙谢恩,道:“谢长公主上心,小女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不知,长公主看中的是哪家的公子。” 秦艾词缓缓抚着怀中的白狐,唇角勾起一丝轻笑,一字一顿说着:“安阳侯世子。” 短短五个字,却是让赵夫人霎时脸色发青,腿软得差些坐不住,几乎要滑下椅子。许久,稍稍稳定了心神,找回了自己得声音,跪地,道:“命妇就这么一个女儿,如何舍得将她远嫁,还望长公主体谅命妇做母亲的心情。” “无碍,陛下有意召安阳侯世子回京任职,京中已准备好府邸,日后可长留京中,赵夫人无需顾虑。”长公主解释着。 “这…这,还…还请长公主收回成命!” 看着赵夫人惊慌失措的表情,长公主心中明白为何,却故意问着:“怎么,赵夫人嫌弃世子是个庶出?安阳侯夫人膝下无子,已将姨娘的孩子过继,如今也算是嫡出了,况且承袭了世子爵位,听说又是一表人才,貌若潘安,与赵小姐也算一段良缘。” “这…这事命妇做不得主,长公主……” 赵夫人支支吾吾,实在难以启齿,其实真正让赵夫人色变的原因,不过因为安阳侯世子与赵小姐乃同父异母的亲兄妹。这一段孽缘还要追溯到十八年前,当年赵大人不过京中小吏,娶了世家女才渐渐被提拔,却一直有个勾栏院的相好,却不想那相好之后被安阳侯看上,为了讨好侯爷,张大人亲自送上了佳人,随后才知道佳人已经有孕,可米已成炊,反悔不得,否则便是彻底得罪了当朝重臣,当年安阳侯的夫人与景荣皇后是亲生姐妹,安阳侯又手握重兵,哪里敢得罪,而昔日姨娘腹中的胎儿却甚是好命,安阳侯这些年一直无子,只得了那么一个独苗苗,为了这个儿子,不惜得罪了大夫人,只为替儿子谋得个世子位。这些年两府相安无事,各自富贵,此时若是爆出此等丑闻,怕是又一场祸端! “这事情赵夫人和赵大人好好商榷,若是实在看不上安阳侯世子,本宫这里倒还有个人选,去年的状元郎也是一表人才,出自南洲何家,也算是望族的嫡长孙。当然,本宫还是更属意安阳侯世子的,毕竟门当户对。” 赵夫人抹着额上冷汗,对上长公主视线,总觉得长公主那双眼睛似乎洞悉了一切,更是让她心虚,只连连磕头道:“这事,命妇需与夫君商议,再回禀长公主。” “嗯,夫人和大人‘好好’想清楚!” - 许久不曾踏足宣政殿,竟有些难掩的悲凉,三年前,便是在这里,她输了一切! 周公公领着秦艾词往后院走去,一路小心翼翼,之前刘公公被打,已经让周公公心中警惕,如今杜将军不在朝,这个时候可万万不能得罪了长公主。 每经过一处,昔日父皇宠溺的画面便浮现在眼前,让她忍不住眼中酸涩。才进院子,便看见不远处一身轻便常服的陛下正弯弓射箭。 陛下年纪尚小,个头相较成年人稍矮,只间他两脚开立与肩同宽,身体微向前倾,左手持弓,以左肩推右肩拉力将弓拉开,眼神专注,而后右肩加力同时扣弦的右手三指迅速张开,箭既脱弦,正中靶心。 那一瞬,她竟觉着眼前的皇弟专注傲然的神情像极了那个人! 收弓,才注意到皇姐,笑着走上前,“朕的箭术可是进步了许多!” 秦艾词看了眼靶心,也是笑道:“确实有进步,不过别光顾着练习这些,平日里史籍政论都得多看。” “杜将军说了,死记硬背是没有用的,得学会实际运用,纸上谈兵便是笑话。” 看着皇帝将杜朝阳的训斥记得清楚,秦艾词心中五味杂陈,这三年她的缺席,好像让皇帝愈发亲近了杜朝阳,他可知杜朝阳的狼子野心啊! 看了眼不远处的赵大人,秦艾词终是什么都没有多陛下说,只道:“原来赵大人也在,之前本宫请了夫人和小姐到本宫那做客,刚刚命人送她们出宫去了,不知赵大人在此,本来正好一道回去。” 听见夫人女儿没有大碍,赵大人松了口气,才道:“微臣不过回禀陛下一些小事,既然长公主过来与陛下叙话,微臣便先行告辞。” 陛下有些不明所以,赵大人刚过来,什么话还没说,怎么这会儿就走了?不过他也懒得理会,这几个人平日里在他耳边没少碎碎念,烦得很! “皇姐这时候怎么记得过来?” 秦艾词笑笑:“提醒陛下,明日定远侯回京,陛下可得亲自去接才妥当。” 小皇帝点点头:“这个朕自然知道。”而后拉过皇姐,“对了,朕这儿刚到了一些新鲜的梅子,朕记得皇姐最爱吃。” 陛下将桌上的青梅捧过来,秦艾词尝了一口,味道极好,忍不住赞叹:“倒比往年的梅子味道更好,等天气一热,拿来做冰茶最合适不过。” “嗯,这些可是杜将军命人从南洲快马送来的,皇姐既然喜欢,就都拿去。”陛下心中欢喜,他素来不喜欢酸的东西,平日里宣政殿的公公们根本不敢把青梅捧到他面前来,可如今杜将军千里迢迢送来这么一大袋子,扔也不是,吃又吃不下,正好想起皇姐最喜欢用青梅泡茶,原本便打算让李公公将这些青梅都送去天宝宫,不曾想皇姐竟自个儿过来了。 秦艾词听罢,微微一愣,顿时觉得嘴里原本美味的梅子变得酸涩无比,竟然是杜朝阳送来的,实在是讽刺!青梅总让人忆起竹马,可惜青梅还在,竹马已然远去。 看来,他已经知道她回宫了!   ☆、第六章 引狼 一辆朴素的青辕马车缓缓驶入建安城,穿过建安大街时,只偶尔有人侧目,看向马车最前头,高头大马上的男子,男子一袭青衣,身形伟岸,双眉浓郁而粗长,充满了粗狂的男性魅力,与建安俊秀书生的感觉差异太大。 建安总归是京城,城中策马而行的颇多,但只要看过杜大将军纵马,旁的人就再也入不了眼,就连城西聚贤居那最刻薄的说书人,都赞杜大将军马上英姿飒爽,卓尔不群!那才是大梁人心中最英勇的武将,浑身散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要知道那说书人之前曾将爽朗清举、温暖如玉的周国公世子贬的一文不值,还将京中第一才女御史家赵小姐的诗篇批驳一通! 能得说书人如此高评价,据说是因为两年前寒冬,他曾亲眼看见杜将军深夜策马出城,身上只着单衣,却不惧漫天雪花的严寒,风驰电掣般,前一刻还在眼前许远,后一刻便甩下他不见踪影,若不是隐约瞥见将军面色焦急好似大军压境一般,他还以为是一场梦境,结果第二日建安城还是一片歌舞升平,但大将军当时马上的英姿,却让说书人一生不忘...... 马车穿过长街,竟往尽头的大梁宫而且去。进入宫门都应该下马,大梁宫内,也只有一个例外——杜大将军。 杜正风跳下马背,掏出怀中令牌,宫门口侍卫皆跪地相迎,穿过三重宫门,行至紫宸殿外,竟有陛下的御辇相迎。 马车内,年过古稀的老人被搀扶着颤颤巍巍走下,行至御辇前,跪地行礼:“老臣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定远侯免礼,听闻老侯爷身体不适,这一路风尘仆仆,老侯爷辛苦了。” 陛下将定远侯搀扶起,侯爷这才看见陛下身后站着的长乐长公主,双眼蓄泪,跨了几步,将长公主双手握在掌心,却久久不语。 秦艾词回握了老侯爷,一双手骨瘦嶙峋,多年不见,侯爷当真老了许多。 “这儿风大,长公主有话去后殿说吧。”一旁秋蝉提醒着。而后陛下与长公主一人搀扶着侯爷一侧,送入辇中。 - 天宝宫内,没有君臣之礼,一杯青梅茶,倒是让老侯爷忆起了往昔:“长公主如今还喜欢用青梅泡茶。” “这些喜好,总是渐渐成为了习惯。” “长公主守孝三年,在皇陵,可是吃了不少苦头?”老侯爷貌似心疼询问着。 秦艾词只浅浅笑着,虽是外叔公,当年也不见得多亲近,但今时相互利用,面上功夫还是做足,“为父皇母后守孝,怎能言苦,只是我身子弱,刚去的第一年总是病下,差些过不去那年的寒冬,也不知是不是父皇母后在天之灵庇佑,终是熬了过去,如今身体都好。对了,我倒是有些想见见瑜儿,不想侯爷这回竟没带他进宫。” 说起孙儿,老侯爷脸色温暖几分,道:“这孩子皮得很,父母去得早,被我骄纵惯了,怕进宫惹了事情,便让他随着女眷先回了杜府。” 秦艾词点点头,问着:“杜府上下可收拾妥帖?” “之前派管家先过来打扫了,却不知,杜府对面,却是大将军府。” 秦艾词面色也是一黑,也不知杜朝阳是不是故意的,当年的事情一出,杜朝阳母子便被赶出杜府,无家可归后周姨娘被娘家表姐收容,杜朝阳则被送去军营,多年不曾回京,之后军功卓著,先帝曾赐了一座大将军府给杜朝阳,杜朝阳拒不肯收,依旧与母亲住在亲戚家那间破旧的院落里,可一年前,他却偏偏大张旗鼓地将府邸搬到已空置的杜府对面。 老侯爷摇头叹息:“哎,朝阳这小子,杀伐决断,手段狠毒不亚于当年的大哥,杜家出了这么个儿孙,不知地底下的大哥作何感想!” 秦艾词却是浅浅一笑:“杜将军并非外公骨血,早已剔除出杜家族谱,又有何资格与外公相比。” “义父您毕竟曾是杜将军的长辈,杜将军即便权倾朝野,也总得给义父您几分薄面的。”一旁的杜正风插言说着。 秦艾词却是微微勾起唇角,杜朝阳此人杀戮甚重,这些年何曾给过旁人颜面,否则,如今各地诸侯和建安贵族为何对他闻而生畏。 “当年将他剔除出族谱的正是我,他心中怕是忌恨得很,我这张老脸如今也帮不了长公主什么,不过,我信州五万大军倒是得让杜朝阳仔细掂量掂量,如今我也老了,有什么事情,长公主和正风说便罢,正风会尽最大心力帮衬长公主。” 秦艾词从未见过眼前这位杜正风,但几次与定远侯的信笺中侯爷都提及了此人,他是侯爷义子,侯爷对他颇为赞许。 杜家子嗣单薄,当年外公与侯爷仅兄弟二人,外公膝下三女,晚年虽得子,却是个外家的白眼狼,而侯爷膝下一子一女,九年前与鲜卑一战,侯爷唯一的儿子便这么死在了沙场,只留下一个襁褓中的孩子。杜家年轻一辈无人,也难怪之后母后会格外器重杜朝阳。 “侯爷年纪大了,我与陛下也曾提起,便让侯爷回京中安享晚年。” 老侯爷咧嘴笑开:“如此甚好,落叶归根,我如今只希望能死在杜家老宅里,免得在外头做个孤鬼。” 秦艾词本想宽慰几句,却听如园禀着:“珺和郡主和郡马爷求见。” 秦艾词微微一愣,陛下正是因为宣政殿有奏折处理,才又匆匆回去,身为宣政殿内阁大臣之一的郡马爷倒是悠哉得很! 时隔三年,这是秦艾词回宫后第一回见到郡马爷。她记得幼时郡马爷就与杜朝阳交好,时常跟着一道进宫来,两人那时身手就已不错,一直期盼能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当时秦艾词只觉得是笑话,都是贵家公子,怎舍得送去漠北的荒蛮之地,却不想,最后他们都是去成了。 之后郡马爷与杜朝阳军中又再次相逢,但因为一次战役,郡马爷被敌军长枪刺穿右手手臂,再不能握枪,才弃武从文,如今一副儒雅气息,着实像个文官样儿。 听说那一回情形危急,若不是杜朝阳替他挡下一枪,他如今怕是连性命都保不住了,只是,这救命之恩郡马爷还没还,却先抢了杜朝阳的心上人! “珺和与她母亲简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看见她,不免就想起我那苦命的侄女儿。”老侯爷感慨说着。 珺和的母亲安阳侯夫人是杜家长女,却一时失手杀了安阳侯养在外头的外室和儿子,至此,夫妻一直不和,也再没有生下过侯爷的子嗣,三年前刚刚过继完安阳侯小妾生的儿子,等世子爵位拿到后,安阳侯夫人就不明不白死了,说是病逝,可传闻太多,有说是小妾下毒害死的,也有说是侯爷亲手掐死的…… “母亲走了,也是一种解脱,如今地底下正好与外公和小姨作伴,想必也是欢喜。”珺和说得平静,她自幼养在深宫景荣皇后身边,与父母感情并不深厚,当年景荣皇后离去时,她哭得几度晕厥,但亲生母亲死讯传来时,她只是一身叹息。 “哎,想我杜家当年何等风光,如今却是人丁寥落,当年杜家的女儿各个艳冠京城,如今你们两人倒是承袭了你们母亲的风貌,珺和已寻到良人,倒是长公主,哎……” 不愿提及这些事情,秦艾词岔开话题,“郡马爷难得空闲。” “侯爷是夫人的长辈,自然要同来拜见,本想晚些携礼去杜府,怎奈夫人心急。”郡马爷傅正臣沉稳说着,双眸平静无波,看不出一丝情绪,秦艾词却是觉着这人变化颇大,当年他见到珺和便如青涩的毛头小子一般,欢喜全写在脸上,倒是珺和一心只念着杜朝阳,最后,珺和为何不嫁杜朝阳却跟了傅正臣,秦艾词却突然想不起来了…… “好,好!知道疼惜夫人,珺和倒是好福气!”老侯爷说道, 听罢,秦艾词却是看着眼前两人,如今傅正臣与珺和姐姐即便站在一起,也貌合神离不似夫妻。 傅正臣仍旧没有表情,只道:“听说侯爷带了一支军队回京,如今军队正驻守在里建安三百里外的河洲镇?” 定远侯也是笑笑:“傅大人夸张了,不过是随行的一些侍从,哪里称得上军队。” “是么,傅某竟不知,上万的随行侍从,侯爷排场倒是胜过陛下。”傅正臣冷冷说着。 定远侯举了茶盏,悠闲喝了口茶,倒是珺和觉着不对,道:“是珺和今日失礼了,下回该专程再去府上拜见外叔公,外叔公想来一路劳累了,珺和也便不再打搅。” 刚来就要走,倒是有些尴尬,秦艾词道:“也是我考虑不周,侯爷舟车劳顿,是该回府先休息。”遂转身交代了秋蝉:“命人送老侯爷回府。” 定远侯由着杜正风搀扶着出了出了大殿,珺和亦冷眼瞥了傅正臣,跟着并不大高兴地离开,倒是傅正臣见妻子起身,也赶紧站起,离去时,却对长公主轻声说道:“公主莫要引狼入室。” 秦艾词却是笑笑,待殿中空无一人,才冷冷道:“引不进狼,如何赶走虎!”   ☆、第七章 美人 “今儿宣政殿可热闹了,赵大人当场摔杯,尹大人更是拂袖离去,据说,尹大人离去的时候面色铁青,赵大人更是连连咳嗽不止,差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如意正对着精心挑选布料的长公主说着,屋子里堆着的全是定远侯府上让人送来的信州的上等布匹,这些大老远送信州运来的布料,色泽质地倒是不比建安的差,摸上去很是舒服。 秦艾词转了一圈,将手中挑中的几匹布料交给青和:“这些给惠安大长公主府送去。” 这几匹布料纹路是所有布料里头看着最好的,送去惠安大长公主那,青和倒也不诧异,长公主这次回宫,对所有人都冷冷的,却待大长公主格外的好。 而后秦艾词又走向一匹嫣红的布料,拿在手中探看,却随口问着如意:“怎么回事?这两位可是朝中重臣,就连陛下也得礼让三分。” “外头小公公们都在传,说新进宣政殿的那位何大人实在胆大,第一天任职,本该低眉顺目老老实实向前辈学习着,他却一连顶撞了上头两位大人,据说,还让两位大人哑然无声,毫无还嘴之力啊。不过,起因好像是赵大人驳了陛下的一句话。” 秦艾词唇角含笑,想想今日宣政殿的场面,心中霎时畅快无比,这个何意,虽有些书生的迂腐,但当年状元的名头却是真才实学考来的,秦艾词看过他科考的文章,针砭时弊、字字珠玑,定是个纸上谈兵的好手,磨练磨练,或许真可成大器。而说起忠君,这位何大人定也是一套一套的能把整个书库的言论都搬下来作证,那些大人可不得被噎得慌么。 “你看这个颜色如何?”将手中挑中的嫣红色布匹伸到青和面前,问着。 青和点了点头:“这个颜色亮丽,长公主穿了定然好看。” 秦艾词笑了笑,“是好看,珺和姐姐最喜欢鲜艳的颜色了,送了过去给姐姐添几件新衣裳。” 青和抿了唇,不敢再说话,自小,公主和郡主的喜好就很相似,总能挑中一样的东西,不过大多郡主都会让着公主,或许是因为公主年岁更小,也或许,是因为公主是公主...... 秦艾词又将手中挑中的两匹布交给青和,“一起送去给郡主,姐姐最近的衣服太素净了。” “长公主眼光实在好。”如意在一旁赞叹着。 秦艾词噗嗤一笑:“你是说本宫挑选布料的眼光好,还是说本宫挑人的眼光好?” “都好!长公主看人的眼光独到,何大人去了宣政殿,定得怄死这帮平日里趾高气扬的老家伙,或许真能帮着写陛下。” 怄着吧,何意入宣政殿议事,可是赵大人和尹大人亲自松的口,如今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最好怄病了,都别来指手画脚了! “随便再挑两匹布料分别送到尹尚书和赵御史府上。”秦艾词吩咐着。 青和应下,将布料一一挑好后,剩下的便也不多了。 “这颜色最称公主肤色,可要命人来量体裁衣,给长公主做一件新衣裳?”如意看中剩下的一匹藕色布料,说着。 秦艾词却是越过如意,突地走到一匹白色布料前,女人都不喜欢白色做外衣,是以被剩到了最后放在不起眼的地儿。她拿起布匹在手中瞧了瞧,道:“命人去找来何府的裁缝来,让他替何大人做一身白衣。” 何大人?青和微微一愣,和如意对了下眼神,待确定没有听错后,才是抱过布匹,她只需听吩咐,并不该问为什么。 - 正说着,秋蝉姑姑却捧着些字画走进,秦艾词抬眼看了下,遂罢了罢手,吩咐着:“如意帮着青和一起点清这些布匹,该送的也都别落下了。”而后与秋蝉两人进了里屋。 秋蝉手中捧着的确实是画,却不是用来观赏的名家名作,只是几位姑娘的肖像画,被一一展开在书桌上。 “按照公主的吩咐,从城中找出了六位和珺和郡主相像的姑娘,公主看着哪个合适?” 秦艾词在六张画像上来回打量,六人长得很像,都是柳叶眉丹凤眼,脸颊消瘦,乍一看,各个拎出来都是建安数一数二的美人儿! 画师功力深厚,还是将六人不同的神韵呈现出来了,许久,杜芷书挑中最右边一副:“这位姑娘?” “是清韵坊的歌姬,名唤蓉烟,今年一十七了,虽然长得漂亮,却是个苦命人,年纪比其他几个长一些,但是有一副好歌喉。”秋蝉答着。 秦艾词点头,“会唱歌最好,珺和姐姐的歌声最是婉转,买下她后,你让周嬷嬷过去调教,周嬷嬷自小伺候珺和姐姐,珺和姐姐的举止她都是熟悉,交代了嬷嬷,我要的是一个言谈举止,神情韵味都和珺和姐姐有九分像的姑娘。” 说完,又问着:“可有善琴音的?” “有。”秋蝉抽出中间一副画像,说着:“这位姑娘家中出了三位琴师,父兄都在青楼楚馆弹琴,她耳濡目染,琴艺也是出众,不过,听说身子不好,总一副病恹恹的姿态。” 秦艾词思索了一番,才道:“这个交给苏嬷嬷。杜将军一个月后就该回来了,所以,得抓紧时间调教。” 按正常时间安排,确实一个月后他才会回来,可经她这么一搅合,难保杜将军不会提前回京,这件事情,总是越快越好,不能拖! 秋蝉点了点头,犹豫半响,终是说着:“长公主这么笃定杜将军喜欢珺和郡主?当年珺和郡主出嫁,建安城里沸沸扬扬的议论着,话题热闹了一个多月,定然也传到了边关,可杜将军仍旧驻守边关,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而且,依照郡主的性子,她那般喜欢杜将军,若杜将军对她有意,她拼了性命,怕是也不会嫁给郡马爷吧…… 喜不喜欢呢?秦艾词低头不语,却是陷入回忆:那年,暖房红帐内,两人衣衫不整叠躺在床榻上,她不小心闯进,正巧撞见,看见二人神色大变,她才捂着脸匆匆离去,若是不喜欢,怎么能做那般苟且事情? “喜欢,喜欢!” 屋子里的阿朝扯着嗓子喊着,秦艾词笑笑,走上前喂食,道:“连阿朝都说喜欢呢,是吧!”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阿朝的声音尖细,音调并不很准确,从这么个畜生口中说出这么一句诗章,倒是逗笑了秦艾词,这只鹦鹉两年前突然飞到皇陵,听在她面前不肯走,也不知是谁家调教出来的,竟能说话,但当时它却只会说这一句。 秦艾词打趣说着:“这三年,你只这句诗记得最全,是谁教你的?我教了你那么多诗经,你却一句都记不住!”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阿朝又连着念了两遍,秦艾词摇摇头,不再理会她,只对着秋蝉道:“这件事情就麻烦秋蝉姑姑了,如今,我身边能信任、倚靠的,只有你一个人。” 这句话却让秋蝉很是忧伤,叹息一声,无论长公主要做什么,她总会帮着的,只是...... “这件事情奴婢会办妥贴,但,有件事,奴婢不知该不该讲。”秋蝉犹豫着说道。 “秋蝉姑姑对我,何须有这般顾及,直讲无妨。” “公主让定远侯回京,甚至求陛下恩准定远侯留在京城颐养天年,可是有些不妥?各地诸侯一直对建安虎视眈眈,如今定远侯被恩准可以回京,诸侯们自然蠢蠢欲动,怕是,得引起一场动乱,况且,定远侯为人,也并不可信!” 这些秦艾词自然知道,可她一介女流,圈禁三年,在这建安无可依靠,若不借助诸侯势力,如何与杜朝阳抗衡,诸侯是狼,杜朝阳是猛虎,都可怕的情况下,她希望两害取其轻,而在她心中,没有比杜朝阳更加可怕的存在!三年前,她亲眼看见他眉头不皱地轻易诛杀了太傅,更能随意地将她圈禁,总有一天,当诸侯势力渐渐削弱,他无所顾忌了,也可轻易废帝,将皇弟残害! 龙榻之上,岂容他人鼾睡! “这点我会注意,以杜朝阳的手腕,岂会让诸侯轻易作乱,这可是他谋划了三年的局面。”三年前,杜朝阳出兵,将带头清君侧的忠义候灭族,震慑了各地诸侯,之后三年,各地诸侯再不敢妄动,如今,只要定远侯和安阳侯没有起头,其他诸侯并不敢叛乱。至于定远侯,连母亲都不太信任的人,她定也不会轻信。 “长公主可知,定远侯刚刚回京,就和杜将军府有了嫌隙,差些闹出事儿来,这...实在太过巧合了。” 秦艾词点头,这事她听说了,好像是瑜儿贪玩,爬墙闯入两人一墙之隔的杜将军府,被杜朝阳的母亲周氏打了,定远侯夫人像来疼惜孙子,便闹了起来,“之后,是怎么平息下风波的?” “听说,是一位周姓女子用言语平息的。” 秦艾词挑眉,周氏和定远侯夫人她小时候都曾见过,并不是好说话的主,这位周姑娘倒是本事,“这姑娘哪里来的?” “好像一直住在将军府,听说,和周氏婆媳相称。” 秦艾词皱眉,杜朝阳竟纳了妾?她,倒是也该为自己再找一个有力的臂膀了,如今世家大族都不敢公然反抗杜朝阳,但,她若以驸马之位相待,或许,又是一大助力!   ☆、第八章 选婿 “我朝女子十五及笄便可出嫁,最多拖至十七,长公主为先帝守孝,虽孝心可嘉,然年岁渐大,陛下是时候为公主挑选驸马了。” “尹大人所言极是,长公主为天下女子之表率,十八不婚,在民间,父母已是被邻里笑话,如今先帝与景荣皇后不在,陛下当为长公主做主赐婚。” “奴才也觉着,陛下是该上心为长公主谋一段良缘了,长公主或许自己不好提,陛下关心长公主,也能让长公主高兴不是。” 秦艾词正好行至御书房外,却听着里头几位大人和周公公正一唱一和在为自己操心,她入宫不过几日,便给他们添了些许不痛快,如今他们怕是私下早就商量好了,要尽早将她嫁了出去,远离这大梁宫。 正欲推门进去,却听见尹尚书将话题抛给何意:“何大人饱读诗书、承袭孔孟之礼,觉着此事如何。” 顿住了刚刚踏出的步子,秦艾词侧耳听着,她倒是有些好奇,这个书呆子又该如何引经据典批驳一番。秦艾词不慌不急的,她身后的小太监们可是吓得一滴滴地汗水直流,生怕长公主一生气,惹得他们遭殃。 “孔孟之道、先贤之言并未教臣女子婚事,尹大人这一问,好生奇怪,莫不是尹大人读过《女诫》?” 何意一本正经说着,屋子里一众都是噎住,本想着何意这人迂腐之极,定恪守礼教,在对待长公主这件事情上,自然是意见一致的,却不想是这个回答!倒是外头的秦艾词忍不住轻笑,而后才是缓步走进。 看见秦艾词突然出现,屋子里尹尚书、赵御史和周公公脸色一僵,刚刚全心全意为长公主着想,如今倒是谁都不敢再开口了。 竟有些意外没有瞧见傅正臣,每日早朝后,三位议政大臣便该在御书房辅助着陛下批阅奏折,说是辅助,其实多以他们的意见为主,如今秦艾词将何意生生加了进来,凑足了四个人,却不想傅正臣倒是不来了? “傅大人今日怎么没有见着?”秦艾词顺口问着。 “傅大人一早便告了假,说是染了风疾。”周公公回道。 秦艾词却是挑眉,傅正臣与杜朝阳在性子上有一点相似,做事认真到了一定极致,若不是病得没有意识,绝不会任由自己告假,当年身中数箭,转个身亦能继续上阵杀敌!况且,前日看见傅正臣还是好好的,如今天气转暖,他一个练武之人,即便弃武从政,身体也该硬朗,竟这般轻易染了风寒而不上朝? 没有再谈及傅正臣,秦艾词状似无意说着:“本宫打扰各位大人了,刚刚大人们好像正在议事,本宫且等在一旁,待大人们与陛下处理完国事,本宫再与陛下说话。” 尹尚书和赵御史面面相觑,许久,尹尚书才是出言:“自开朝以来,女子不得干政,已是规矩,长公主此时过来宣政殿,怕是不合规矩。” 毕竟是两朝重臣,尹尚书倒是比赵御史更有几分胆色,赵御史这般瞻前顾后的人,却能攀上杜朝阳这样处事果敢利索的人,实在让人想不明白! “本宫不如尹大人学识渊博,可尹大人也莫欺我,本宫记得小时候常见母后替父皇批阅奏折,尹大人可是在说先帝的不是?”秦艾词唇角含笑,问着。 尹尚书一愣,尹家一族承蒙先帝提拔,皆在朝担任要职,才有了如今建安第一世家的称谓,让杜朝阳这般佞臣都得礼让三分,他自然不该言先帝不是:“老臣不敢。” “再说,本宫并不想干政,你们且商议你们的,本宫绝不插言,这样也是干政?何大人认为呢?” 何意拱手,道:“若不插言,自然不属干政。” 看着几位大人憋屈的模样,陛下心中却是乐开了花,这几日他心情一日胜过一日,果真皇姐回来,日子才更有趣些,可若才相聚不久,又要分别,他心中自是千万个不愿意。 见众人都愣着不动,秦艾词又是开口:“若众位大人已经议事完毕,可否退开,待本宫与陛下说说话。” 今日的朝务早已处理好了,本来想着再劝了陛下替长公主招选驸马,事情便是完满,奈何长公主突然出现,话题自是不能继续,遂行了辞礼,退出了御书房。秦艾词却仍旧抬眼盯着周公公,周公公愣了会儿,才是反应过来:“老奴不打搅长公主与陛下说话,也先行退下。” 待御书房内只剩下姐弟二人,秦艾词才道:“其实,刚刚几位大人的话语,我都听见了。” 怕皇姐生气,陛下急忙说着:“皇姐莫急,只是他们几人的意思,朕若不开口,他也不敢擅自妄动。” 见皇帝有几分皇者气魄,秦艾词笑笑,“其实他们说得也没有错。” 陛下一愣,瞪大了眼睛,以为皇姐在与自己玩笑,上前握过皇姐的手,道:“朕真的没有这个意思,朕与皇姐刚刚团聚,朕舍不得皇姐。” 姐弟二人自幼感情便深厚,秦艾词替陛下理着衣领,仍旧笑得温暖,道:“皇姐亦舍不得陛下,我只你一个亲人,你也只有我可有倚靠,母后临终时交代了我,定要好好照顾湛儿,如今湛儿内忧外患,皇姐该为你谋一个光明坦途。” 陛下眼中湿润,这三年,他如何不知,他虽是一国之君,可朝中文有尹尚书,武有杜朝阳,都轮不到他说话,否则,当初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皇姐被送出宫去而无能为力,可如今,若还要皇姐为自己牺牲,他又如何对得起皇姐,对得起父皇母后!“朕长大了,再有两年,朕便可以亲政,咱们只要等过这两年,朕便可以护住皇姐了。” 秦艾词听着很是窝心,却是笑道:“两年何其漫长,这两年可以发生许多事情,再者,陛下即便等过了两年,若朝政依旧把持在旁人手中,仍无可作为,当年父皇初登大宝,虽也是在杜家羽翼之下求存,却渐渐培养出自己的势力,才可真正掌权成为大梁帝王,如今陛下还小,便让皇姐替陛下培植一批忠君势力。再者,皇姐年岁大了,也该招驸马了,否则,待陛下真正掌了大权之时,皇姐亦也错过了最好的年华。” 陛下抿唇不语,秦艾词还以为他在不舍,遂继续道:“皇姐出嫁了,也是可以常回宫看望陛下的,到时就怕陛下渐渐有了皇后、妃嫔,与皇姐疏远了。” “不会的!”陛下仰头说完,又带了几分犹疑,终是说出:“皇姐……皇姐心中有世子,如何招选驸马。” 这句话,陛下说得尤为认真,他从小看着父皇与母后恩爱甜蜜,在他的认知里,相爱才能结合,相爱便是一生! “你还小,这些事情并不懂。那时我们都年少,或许并不知怎样是喜欢,只觉着来日方长,如今没有来日,人生也还在继续,况且,人这一生怎会只喜欢一个人呢。” 这句话,看似说给陛下听的,或许,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陛下似懂非懂,但却明白了一点,皇姐这回是真的要招驸马了,若皇姐真能有一段良缘,也是好事,遂问着:“皇姐心中可有中意的人?” 秦艾词本想张嘴说出,却转念一想,低头,问着:“陛下觉着安阳侯世子如何?” 听着这个人,陛下脸色一黑,斩钉截铁道:“不好!” “为何?” “建安好男儿多得是,为何要远嫁!” “若世子爷愿意长留京中呢?” 陛下还是不肯,固执道:“也不好!” “留在京中,没有侯府兵马,他尚无能力自保,如何呵护皇姐,况且,况且,大姨的死或许与他有关,这样歹毒之人,岂可为驸马。” 秦艾词笑笑,道:“陛下既然不喜欢,那皇姐便不要。” 看皇姐促狭的表情,陛下才走皇姐刚刚不过逗他,正欲恼,却见长公主突然收敛了神情,郑重说着:“几位大人不是正急着替皇姐招选驸马么,心中定有主意,陛下且先让他们每人推选合适的驸马人选。” “他们...他们好像不大喜欢皇姐,定不会挑选何意的。” 秦艾词笑笑,虽不喜欢她,但她毕竟是陛下唯一的亲姐,那些久历官场的老狐狸,心中怎么没有盘算,正好,她也想看看他们各自的盘算是什么!“陛下可以让他们挑,却不一定要听,记住,皇姐属意这个。” 说完,将陛下的右手握在掌心,展开,而后在他手心几笔写下一个字。 陛下很快明白,却是诧异看着皇姐,见皇姐眉眼弯弯,温和笑着,才是缓缓点头。 “记住,事情不能拖太久,半个月内,皇姐必须要嫁。” 半个月!即便是民间普通人家的女儿出嫁,也没有这么仓促的,况且是大梁唯一的长公主,金枝玉叶!再者皇姐刚刚回宫,陛下想着即便选了驸马,也该留皇姐至少半年,怎可半个月就出嫁? “我知道陛下不舍,我记得我教过陛下,做事不可优柔寡断,太感情用事,只会功败垂成,杜朝阳就快回朝,若让他听见风声掺和,皇姐怕是嫁不过去了,到时候杜朝阳替皇姐选的人,只会更糟!” 陛下郑重点头:“朕知道了,无论如何,朕会替皇姐办好此事。” - 第二日早朝过后,整个大梁都知道陛下在替长公主挑选驸马。建安城里,要说青年才俊,比比皆是,但大家却是顾虑重重,年纪太轻,不敢求娶长公主;家世不够显耀,不敢求娶长公主;明哲保身的,亦不敢求娶长公主...... 当然,他们不敢归不敢,该有的折子仍旧接二连三地递上,折子里,将人的品行才貌形容得天上有地下无,好像每一个都是公主的良人。出乎意料的,安阳侯世子被最多提及,安阳侯远在登州,竟还能触手建安朝堂,看来这些诸侯沉寂的三年里,并非什么都没做。也是此时,陛下这才知道为何皇姐要那般逗趣与他,皇姐心中应该早就有数了。 翻过堆积如山的奏折,才从中找到了令他满意的那一个,御笔才勾下,却有宫人匆匆来报:“杜大将军回京了!”   ☆、第九章 相见 “杜将军。” “杜将军。” 大梁宫内,沿路的宫人、侍卫远远瞧见杜大将军走来,皆低头退开几步,躬身行礼,模样恭敬比遇见陛下更甚。 一袭深色长袍,那张清冷惯了的俊颜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表情。但经历过三年前政变的宫中老人,各个谈及杜朝阳皆是色变,此人杀戮甚重,阴毒狠辣,当年的紫宸殿一片血染,腥味弥漫,让人午夜梦回都是噩梦连连,但若见过杜朝阳三年前站在紫宸大殿之上的桀骜身影,却也由衷折服,男人当如斯,进可杀敌,退可固国,一身肃杀,逆我者亡! 杜朝阳回京的消息刚刚传来,下一刻他便出现在大梁禁宫之内,前往拜谒圣上,看上却,倒是个忠君爱国的良将…… 宣政殿的小公公,前脚才刚回禀了杜将军回京,这回又听闻杜将军入了宫,再次撒腿往御书房跑去,差些没被门槛拌着摔倒,几步踉跄滚到陛下跟前:“杜…杜将军进宫了,此刻正往御书房过来。” 陛下一惊,看着满桌的折子,显然来不及遮掩,只匆匆将他刚刚御笔勾过的折子收起,转身看了眼身后书架?不行,太显眼!身侧几案?也不行,一目了然! 情急之下,一眼扫过屏风后的矮柜,陛下正欲将折子藏过去,杜朝阳却已经踏入御书房,连一声通禀都没有。 “陛下这是在做什么?” 身后传来杜朝阳熟悉的带着冷冽的声音,陛下才踏出的脚步霎时顿住,面色也是一僵,手里护着折子抵在胸前,可这身龙袍并不宽大,实在藏不住!一双眼珠直溜溜转动,最后索性将它扔在地上,用脚一踢,藏在了桌案之下,才是缓缓转身,堆着笑脸,道:“杜将军怎么提早回来了,这趟南巡,可有收获?” “查处了一些贪腐之辈,已在上奏的折子里写明,怎么,陛下没看?” 杜朝阳送来的折子他怎么可能不看,刚刚只是一时情急,随便挑了个话头而已,“朕记得了,呵呵,杜将军所到之处,自然是还百姓一片清明。” “眼下南边并没有什么事情,微臣想着陛下或许需要微臣,便急着回京。” 杜朝阳挑眉,斜长的凤眼里意味不明的情绪让陛下心虚,讪笑:“不用急!杜将军一路劳累,不必拘礼,先行回府休息吧,朕这里,呵呵,不忙……” 杜朝阳走近几步,瞧着满桌子的奏折,勾起一抹浅笑,道:“陛下这里还有如此多奏折没有批阅,微臣怎能安心回府休息,为陛下分忧是臣子之责,微臣瞧着陛下脸色不好,这些奏折便交由微臣吧。” “啊!”陛下张大嘴巴惊呼出声,却在杜朝阳愈发阴寒的眼神下,渐渐低了头,咽了咽口水,蠕动着唇瓣,道:“那…那就有劳…将军了……” “为陛下分忧,何言辛苦,周公公,替陛下将这些奏折整理好,让人直接送到大将军府去。” 还不等陛下反应,周公公已经开始收拾桌案上的奏折,动作利索得很,陛下唇角跳了跳,因为心虚,借着周公公身体的遮挡,正慢慢移动着小步子,想将桌案下的奏折护好。 “陛下神色并不太好,想来这些日子定很是刻苦。” 杜朝阳刚说完,陛下脚下正好踩住了奏折,心中紧张,只连着点头:“应该的,朕不会辜负将军期望的。” “嗯。”杜朝阳满意点头,“陛下有如此上进之心,甚好!那,后边书架上的书陛下应该全部记下了,微臣过几日便来检查陛下的功课。” 陛下顿时傻眼,瞥了眼身后书架,黑压压的一片,他要怎么靠几天时间全部背下来呢?!却又不敢反驳,只得老实与杜将军对视,僵硬地点了点头,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杜将军在生他的气?是因为他下旨召了皇姐回宫不成? “既然如此,就不打搅陛下继续苦读,微臣先行告辞。” 说完,行了礼转身离去,看着杜朝阳的背影,陛下刚松了口气,却不想杜朝阳才走两步,突然回头说着:“周公公,桌案下还掉了一本折子,一并收好送来将军府。” 周公公一愣,御书房的桌案底下都不是透着的,杜将军这是千里眼不成? “还有,长公主是先帝的掌上明珠,又是陛下唯一的胞姐,替长公主选驸马可马虎不得,依微臣之见,还是从长计议的好。”说完,背着手离去。 看着杜将军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周公公才走上前,将桌案下的帷布掀起,果真有一本奏折,此刻正被陛下踩在脚下。 “陛下?”周公公轻声喊了句,见陛下双腿再抖,却迟迟不肯松开。无奈,周公公倾身上前,整个人几乎匍匐在地,扯着被陛下踩着的奏折,却根本拿不动,不得不继续出声道:“陛下稍抬龙足,您,您踩着了杜将军要的奏折……” 一句杜将军要的奏折,陛下霎时蔫了下来,不甘心却还是送了脚,刚刚一进门杜将军肯定已经发觉了他的小动作,竟可以不动声色与他说话,哎,他终还是没有替皇姐把事情办好!不觉有些沮丧地低下头。 - 杜朝阳前脚进宫,后一刻,天宝宫便传进了消息,听见杜将军回京,秦艾词第一时间皱起了眉头,他竟然提早了近一个月回京!他这般自信之人,她以为,即便她使计提前回宫,他应也不会放在心上,毕竟,如今的她不比三年前,而他,手中权势也和三年前的不一样了...... “怎么办,杜将军此时回京,那…那长公主挑选驸马之事?”如意有些担忧地说着。 秦艾词陷入短暂的沉默,她身后的秋蝉亦是不言语,但二人所想,却并不相同。 杜朝阳突然的回京,却是打乱了秦艾词的许多计划,对她而言,着实不是一件好事情,但,秦艾词笑笑,说道:“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还不至于穷途末路,人人都惧怕杜朝阳,可本宫,却非要与他斗上一斗!” 我若不勇敢,谁替我坚强!这是三年皇陵圈禁生涯中,她最深的感悟! “至于本宫瞧中的驸马人选,好在他并未在朝任职,或许,杜朝阳并不会干涉。” 而后抬头,交代着秋蝉:“周嬷嬷和苏嬷嬷那的事情,得加紧了,替我传话过去,最多,只有十日了。” 人与人的姿态习惯总不尽相同,短短十几日就要让人脱胎换骨,谈何容易,秋蝉担忧着道:“怕是并不容易,听苏嬷嬷讲,黄莺姑娘三天两头病着,虽是悟性高,可,也不大容易。” 秦艾词皱眉:“周嬷嬷那呢?” “蓉烟姑娘倒是吃得苦,上手很快,只是我也没来得及去瞧瞧,也不知如今能有几分像。” 点点头,秦艾词叹息:“辛苦秋蝉姑姑了,温柔乡总是英雄冢,即便杜朝阳冷心冷情,本宫也得想办法帮他化了寒冰!” 秋蝉看着长公主坚定的神情,抿了唇,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对了,刚刚可是说杜将军去了宣政殿?”秦艾词朝着如意问道。 如意点头,“是,如今正在御书房和陛下说话。” 秦艾词起身,唇角微微含笑,说着:“走,陪着本宫去会一会杜大将军。” - 行至宣政殿外,阳光正好。 秦艾词看见远远从大殿走出的杜朝阳,三年不见,如今,愈发成熟内敛。 杜朝阳步伐稳健走下台阶,亦在第一时间看见迎面而来的秦艾词,嘴角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很快又是恢复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缓步朝秦艾词走近,明净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黝黑深邃的眼眸,泛沉迷人的色泽,那浓密的眉,高挺的鼻,绝美的唇形,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与优雅,可却是这样一个看着温文尔雅的人,手心却沾满了鲜血。 他清冷着俊容,正看向秦艾词,秦艾词却知道,这副皮囊下,有着世间最阴狠的一颗心。她曾经看着他含笑挥刀,即便衣袍染血,也只是微微蹙眉,从那一刻,她便知道,他再不是当年宫中那个明朗的少年! 两人视线交汇,她走向他,他亦走向她,两人愈来愈近,他身姿挺立,直到她近身,才是双手抱团,行礼:“微臣参见长公主。” 秦艾词抬手:“杜将军不必多礼,本宫回宫,不知可会令杜将军失望?” 即便人安静了许多,性子沉稳了许多,可那双灵动的眼睛一如从前,杜朝阳清浅说着:“长公主言重了,长公主为先帝守孝期满,倒是微臣先前疏忽了。” “杜将军不介意便好。说来,本宫该感激将军成全,这三年,将军为大梁尽心尽力,可谓劳苦功高,本宫倒是乐得清闲,陪着父皇母后,日子也算自在,如今回宫,见陛下愈发受教,心中更是宽慰,这一切,都是依仗了大将军。” 秦艾词说着,杜朝阳却是直直盯着她,让她有些许不自在,她讨厌他的眼神,从三年前开始! 避开他的视线,她只浅浅一笑,道:“珺和姐姐前些日子与我谈了许多......”说完又谨慎地看了眼杜朝阳,见他神情并未有变化,才继续说道:“我自幼性子执拗,也多亏这三年让我看淡了许多,如今只求一生安然,至于大梁与陛下,就拜托小舅舅了。” 这一声小舅舅,却是让杜朝阳微微蹙眉,他似乎并没有话想与长公主说,只与她颔首:“微臣刚刚回京,有些疲累,便不打搅公主了。” 将眼神从长公主身上撇开,目空一切般直视着前方,行过她身旁,清浅的桃花香传来,让杜朝阳的眉头更加深锁,而后步伐加大,转瞬便是远离。 只余秦艾词看着他的背影,三年过去,她还是看不懂他......   ☆、第十章 彦卿 南顺胡同里只两家大户,门对门紧挨着。杜朝阳行至府门外,驻足看了眼对面原本寂静的杜府此时正有人打扫着大门口,而后才是踏进自己的将军府。 一进府门,管家便匆匆上前,“刚才宫里周公公命人送来许多奏折,说是将军要看的。” 杜朝阳皱眉,步伐并未停顿,只带了几分怒意,道:“都送到厨房去,当柴火烧了。” 管家起先一愣,这可是宫里送来的折子,将军还没看啊,就,都烧了? 见将军身形渐远,才是反应过来,跛着脚跟了上去,却见杜朝阳顿住脚,回头,“等等......” 话音未落,却见管家从怀里掏出一本奏折,便知正是他所想,遂听着管家继续说道:“周公公命人特地交代了,说这份折子是陛下踩在脚下的。” 周公公是个聪明人,好好一份折子掉到桌下,陛下还十分不情愿地踩着不想让他拿走,可见并不寻常,便特地留了个心眼,如今正合了杜朝阳的心意。 杜朝阳接过折子,展开,原本蹙着的眉头愈发深锁,看着朱红御笔下勾起的名字——尹彦卿。 不明白折子里的内容,见杜将军停住不动,管家才再次出言说着:“傅大人来了,此时正在厅上等着将军。” 管家曾是杜朝阳的副将,在一场战役中伤了腿,家中上有老下有小,一条腿残了,下田不便做工又不被收容,杜朝阳便将他留在了府里做管家,因为曾经出生入死的情谊,他倒是了解杜将军,旁人今日过府拜访,将军定不会见,全被他回绝了,但傅大人却不同。 - 大厅里,傅正臣刚刚喝完一盏茶,便见杜朝阳进来,他勾起一抹微笑,道:“知道你回京第一件事情便是进宫面圣,刻意晚了点过来,没想到,还是早你一步。” 杜朝阳走近,却是看见傅正臣下巴处的一处伤痕,眯着眼,道:“被你家夫人抓伤的?”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眼尖!前几日抓痕更甚,他甚至称病没有上朝,如今不过一道浅显红印,不细看很难发觉,杜朝阳却第一眼就看到!他咽了咽口水,却没有回答,但答案很是明显了。 “出息!”杜朝阳冷声嘲笑了句。 傅正臣亦轻笑出声:“杜将军更出息,怕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吧。” 杜朝阳没有说话,只是从袖间抽出刚刚看过的折子,递给傅正臣。 展开折子,看见尹彦卿的名字,他也是一愣,诧异道:“长公主看中的居然是彦卿?” 不怪傅正臣诧异,长公主这次回宫,先是后宫树威,之后千方百计将何意安插进宣政殿内阁,再有定远侯提前回京,桩桩件件,可不是暗里在和杜大将军较着劲么,这次招选驸马,自然是想要得到助力!可...... 朝中众人大多推选安阳侯世子,连傅正臣也以为,长公主会选择世子,毕竟,安阳侯在诸侯中颇有威望,手底下有数万兵马,世子又是个胸有沟壑、可共同图谋之人…… 怎么到最后,她却选了个胸无城府,一尘不染如谪仙般的人物? “彦卿虽是尹家嫡系,却没有一官半职傍身,又素来最讨厌官场的尔虞我诈,长公主这步棋,下得……实在是妙!啧啧啧,倒有些你的风范了,作为背后的推手,感想如何?” 杜朝阳手指敲击着桌面,却不说话,面容却很是严肃。 傅正臣最是了解杜朝阳,这般动作,说明心中已经开始盘算了,他笑道:“别机关算尽,最后却为他人做嫁衣。” 杜朝阳却是停下敲击桌面的手指,大掌覆上奏折,冷声道:“怎么可能!” 确实不可能!杜朝阳语气里满是坚定,傅正臣却是挑眉:“可那个人是彦卿,你当如何?”彦卿虽无官职,背后毕竟是整个尹家,尹家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如今杜朝阳把持朝政,尹家明哲保身并没有作声,可若是出了个驸马,形势便不同了。 “彦卿不会喜欢她。”杜朝阳笃定说着。 傅正臣却是不以为然:“事事不能太绝对,美人如斯,如何叫人不惦记。再者,当年你也斩钉截铁地说婉言不会喜欢你。”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脚步声传来,二人同时回头,只见婉言扶着老夫人正踏进前厅。数月不见唯一的儿子,老夫人表情倒没有什么起伏,倒是她身后的婉言娇羞低着头,少女的羞怯青涩,在她身上宛若天成,若是旁人,怕是都移不开眼,奈何,厅上二人却仿若不见。 “母亲近日身体欠佳,怎么出来前厅了,是孩儿不孝,回来后,便该第一时间去看望母亲。” 杜朝阳站起身说着,外面都传杜朝阳冷心冷面,却是个十足的孝子,这一点着实不假。 扶着老夫人坐下后,婉言才是羞涩唤了句表哥,傅正臣促狭看了眼杜朝阳,憋着笑。 “正臣过来了啊,要是彦卿也在便好了,小时候你们仨总在一处,这些年,却极少看见彦卿。”老夫人感叹着。 杜家、傅家和尹家都是当时的望族,朝堂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几家的孩子都是孩童时便玩在一处,之后杜朝阳出了事情,傅正臣和尹彦卿当时虽年岁不大,却也出了不少力帮衬,老夫人一直感念二人之恩,只是,三年前彦卿便于二人割袍断义,再不往来。 “前些时日彦卿公子的那本《彦卿游记》在建安卖的特别好,书里描述着大梁自南至北、自东至西的奇闻趣事,风土人情,地质地貌也很是详尽,观者不出门便可行万里路,着实好得很,如今已是一本难求呢。”婉言在一旁说着,言语中是对游记的赞许。 说起这位尹家嫡长子,建安中人无不竖起大拇指,尹父官至尚书,尹少也是少有才情,却偏不喜官场之污,自诩清贵名流,洁身自好,早已是大梁名士的典范。之后花了三年时间游历大梁各地,写下这一本《彦卿游记》,更是声名大噪,他却深居简出,不攀交权贵,无论出身,志同道合便是友人,他的居所,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婉言说得兴起,却见杜朝阳兴致缺缺,便立刻止了话头,低头不语。 “正臣早已成家立室,倒是吾儿与彦卿年岁不小,却还未成家,听说尹家有意让彦卿为驸马,倒是吾儿,何时给婉言一个名分,婉言这孩子孝顺,这些年伺候老身尽心尽力,我已将她看做儿媳了,我这身子骨愈发不行了,如今只求抱个孙儿,心愿便了。” 老夫人说完,婉言脸颊绯红,却是小心翼翼瞥向杜朝阳,却见他仍旧面无表情地推拒,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将军府这么些年除了她,再没有其他女眷,她一直以为在他心中,她是不同的,可如今她却也分不清他是为了报恩,还是其他…… “做人不可忘恩,当年若不是婉言的父母收容,我们母子岂有栖身之所,婉言唯一的哥哥亦是为了救你才牺牲性命,你应允过要好好照顾婉言,便是这般让婉言无名无分跟着你么!”老夫人斥责着。 恩情大如山,若换做常人,或许在恩义孝义下,便也妥协了,但杜朝阳何许人,不为所动地说着:“周兄之恩重如山,我自会允诺好好照顾婉言,母亲可替她择一门好亲事,我定如亲妹一般,将她风光出嫁,一生都有我杜朝阳相护!至于儿子,天下未定,何以成家。” 老夫人皱眉:“你总是这句话推脱,如今天下早已安定,难不成你还要等到陛下亲政?罢了,儿也大了,不由娘了,你便等着气死为娘,才罢休吧。” 说完,老夫人起身,让婉言搀扶着回了后院,临走,婉言那满眼的委屈,我见犹怜。待人走远,傅正臣忍不住叹息一声:“这样的美人儿,倒是被你耽误了,趁早替她寻个良人吧。” “你先顾好你自己吧!”杜朝阳反唇相讥。这些年,他的意思一直表达得很清楚,他处事从不喜欢拖泥带水惹麻烦,只是母亲和婉言总当做听不明白,他也懒得再理。 傅正臣却是敛了神情,道:“不管如何,至少如今珺和已是我的妻,这点上,我便强过你。” 听罢,杜朝阳心中却腾起一股烦闷,脑海闪过今日遇见秦艾词的一幕,那抹桃花香,实在让人厌烦,他记得她明明喜欢兰花香,和他一样。皇陵三年,她的喜好、性情全与之前不同,许多年,不曾听她叫过他一声“小舅舅”了! “明日陛下在花萼楼设宴,名义上是诗酒贺春,但受邀的都是建安青年才俊、世家公子,怕是准备当场钦定驸马爷,明日,你可要去?” 杜朝阳眯着眼,勾唇,道:“自然要去,我倒要看看,没有我点头,陛下敢定谁为驸马!”   ☆、第11章 宴席 宾之初筵,左右秩秩。众人陆陆续续被公公们引入花萼楼,内堂都是建安中贵族世家的公子,大多相识,可看着堂中一脸严肃的周公公,众人都不敢大声招呼,而是安静地被领着入座,泰然端坐。 虽不敢相互大声言语,可各个心中都有盘算,前些日子陛下有意为长公主挑选驸马的消息传出,便引起了建安城不小的轰动。先帝在世时,有意将长公主许给周国公世子,周国公在朝中势力虽大不如前,但总归是建安豪族,加之世子生母乃惠安大公主,旁人便都不敢有争选驸马的心思,而如今,周国公世子不在,这驸马之位各家可争,却偏偏形势不同,碍于如今杜朝阳掌权,长公主虽是建安最尊贵的女子,却也是建安最烫手的山芋。 如今花萼楼内,有希望借着驸马之位,扶摇直上光耀门楣的;也有不敢强出头,却碍于陛下传召,不敢不来的……但谁都不曾想到,会在这样一个名为诗酒贺春,实为替公主回宫接风,并挑选驸马的的宫廷宴会上,能见到那谪仙一般的人物——尹彦卿。 尹彦卿四年前便搬出尹府,独居建安城郊的鹤廷,鹤廷地势较高,晨间山中白雾缭绕,便传是蕴育仙灵之气的宝地,而尹彦卿便居于其中的茅舍内,除了知己好友,旁人并不轻易能见到他,何况出现在这样的宫廷宴席上! 原本寂静的会场,因为尹大公子的进入,开始有些小声议论,与诸位豪族公子不同,尹彦卿只一袭简单的青衫长褂,头裹葛巾,脚踏草履,在衣冠楚楚的众人之中,虽是特立独行,却仍旧不掩那骨子里散出的高雅气质。 尹彦卿的出现,是否意味着尹家倾向了长公主这边?可即便尹家在政权上站了队,以尹彦卿的性子,也不可能任由尹家摆布,怪哉! 相较于众人的惊诧,尹彦卿倒是平静,跟着宫人往角落的位置走出,即便居于末位,也是一片淡然。 尹彦卿在末位入座,倒是让前头的人都有些坐不住了,谁也不知道陛下作何想法,堂堂尹家长子嫡孙,竟然被安置在了末位! - “陛下、长公主到!”一声高喝,众人皆是跪地行礼。 陛下年岁尚轻,一身金丝黄袍,褪去冕旒,长头才覆额角,虽是少年模样,但神态却较其他小儿多几分成熟,毕竟三年帝王路,即便再过懵懂,也无法任由天然。 然陛下身后的长公主一袭青黛长裙,纤纤的勾勒出腰身,三千青丝松松的系于脑后,并无太多金饰雕琢,只一支玉簪挽起简单发髻,秀丽的面庞未施脂粉,却展露出浑然天成的倾城之貌。那神情安然得如若处子,却展现出一抹不羁与骄傲。虽没有长公主应有的庄重,但在这月色下,竟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佳人如月,竟令人生出即便得罪杜将军,也该为长公主奋力一争的心境! 只是,如此清雅妆扮的长公主,总让人觉着熟悉。众人不自觉瞥向末位的尹彦卿,那一身青衫长褂、布履葛巾竟和长公主今日无言契合! “今日不过诗文酒会,众位无需多礼,随意便好。” 陛下落座,才让众人免礼起身。而后龠舞笙鼓,乐既和奏;酒既和旨,饮酒孔偕。 陛下只字未提及驸马之事,但长公主却美艳得让人无法忽视,酒过三巡,众人渐渐放开,看向长公主的眼神也愈发炙热,但上座的长公主似乎并未融入宴会,只浅酌着小酒,偶尔与陛下几声耳语,让人屏息竖耳,却什么也听不见。 月色渐浓,陛下兴致愈加盎然,让众人即兴诗文,或比投射,有意争选驸马的,无不竭尽所能展现才艺,即便无心的,虽不敢出彩,却也不至于显出无用,让陛下厌弃,长公主轻视。只尹彦卿一个人似身处宴席之外,恍若无人地自得其乐。 瞥见大殿外熟悉的一抹身影靠近,秦艾词勾起嘴角,轻轻撩起一时散落的长发,那抹似有似无的微笑让人看不明心思,却又一瞬的慌神。 而后,殿外琴乐骤变,悠扬的埙声在嘈杂中缓缓飘荡,似浅浅飘落人心,将众人的视线引了过去,却见殿外搭建的高台上一幕塞北风情,孤独的男子坐在沙丘,独自吹奏乐曲,远处似模糊地传来声声号角,战鼓鸣鸣与悠扬埙声交织,他的身后,月色朦胧下一人独舞,舞姿轻盈曼妙,似旋转在孤寂的边缘,像一只悲傲的雀,沉浸在苍凉的埙声之中,让人眼前浮现出漫天黄沙,一望无垠苍凉里,是边关战士对家乡的思念,是边关百姓食不果腹的饥荒苦闷…… 在座大多是建安城内长大的贵家公子,虽借着埙声舞曲有一丝伤感体味,却远不及杜正风和尹彦青来得动容,尤其殿外那一抹身影,愣愣地看着高台之上,他多年戎马、杀伐果断,在战场上,或许曾有过如此悲凉的心境也未可知,也或许,因为那一抹月下的身影像极了她…… 慢慢,埙声渐远,此起彼伏的击缶声响起,不同于皇家奏乐的气势,那一声声不过叩盆拊瓴,相和而歌,穷鄙之人自以为乐矣,或庆丰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与刚刚漠北的凄冷孤寂鲜明对比,让人生出一丝对家庭和乐的向往,众之乐,不过家人齐聚,将清粥换成粳米饭,足以…… 渐渐,丝竹乐起,苗疆的姑娘头顶竹篓穿过婉言小道,高亮的歌声响彻大殿;再有,江南荷叶田田,采莲女赤着脚手舞足蹈,柳腰轻,莺舌啭,逍遥烟浪谁羁绊,舞竟江南柔美;忽闻水上琵琶声,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以埙声开场,以琵琶乐结束,这一出舞剧编排的极其唯美,从塞北到江南,舞出了一路的风韵,奏出了一路风情,让在座之人无不惊叹,这一出竟比建安城知名的落玉坊的表演更加精彩绝伦,不愧是宫廷宴会! 琵琶女最后起身,朝众人微微欠身行礼,便是转身离去,袅袅婷婷的身姿,在会场众人心中挥之不去,一时,宴席安静无声。 - 一袭掌声突然响起,尤为醒耳,众人望去,却见杜朝阳缓步走近,道:“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实在妙哉。但舞姿妙曼,乐音更绝,却都不及编排者心思之细。” 众人皆是惊诧,杜朝阳并不在今日宴席之列,却为何突然出现!没有人知道,他到底站在殿外驻足了多久,大家都是懊恼,只怪刚刚节目太过出彩,让人一时分不开心神,但愿没有因此惹怒了这位阴晴不定的杜大将军! 杜朝阳一双凤眼看着高位上的陛下,陛下心中咯噔,毛骨悚然,却总觉得将军眼神奇怪,似透过自己,看着他的身侧? “杜大将军!”众人行礼,刚刚被佳人的蛊惑,在杜朝阳冷冷的身形踏入之时,已经全然清醒,佳人再美,却抵不过杜朝阳之狠! “杜将军怎么突然进宫来?”陛下看向走近的杜朝阳,实在找不出话头,只好这般问着。 陛下如此一问,下边众人都是抹了把冷汗,本来没有召见,大臣不得随意入禁宫,可杜朝阳却不一样,只要他想,即便无需通传,也可直入陛下前殿,或许小皇帝一个让他不如意,都可取而代之…… “微臣应先帝之托,定要将陛下培养成一代明君方不负先帝,陛下三年勤奋,确实让微臣欣慰,可微臣一个不慎离宫数月,不知哪些不知规矩的宫人便带着陛下如此贪玩。” 杜朝阳冷眼扫了陛下身边的公公,大家都是哆嗦,只周公公和李公公面上神情不变,但心思各异。这宴席是陛下执意要办,两位大公公都不曾说话,一旁的小小宫人如何能劝!陛下虽好说话,可杜朝阳的脾气阴冷难测,实在不能得罪,如今,也不知将军冷硬的面容下,是喜是怒…… 秦艾词知道杜朝阳这话是冲着自己,但笑不语,只小皇帝老实答言:“朕只是劳逸结合…大将军若不喜欢,便,便没有下次了。” “宫中设宴本就是寻常事情,杜将军位高权重,心中自该以陛下为尊,一场宴席而已,将军怕是大惊小怪了。” 众人都不敢言语之际,却是何意突然开口,当年便是这人,在朝堂之上指责大将军司马昭之心,如今他竟还保全了性命,并破格选入内阁,也是一桩奇事。 杜朝阳瞥了眼何意,他今日一袭白衣,和平日风格迥异,原本迂腐老成,如今竟有几分翩翩之态,让杜朝阳更觉碍眼,这般模样,倒有几分似文靖忱。遂看向他的眼神,也冷了几分。 见杜朝阳眼神不对,众人都等着看何意下场,秦艾词却突地开口:“本宫记得大将军以前也喜欢歌舞。” 长公主解围,坐实了长公主袒护何意的传言,宫中甚至有流传出长公主与何意私相授受的污浊言语,也有说长公主看上的驸马人选便是何意! 杜朝阳眯着眼,看不出喜怒,只是勾唇,看向秦艾词,道:“怎会不喜欢,如此精心的歌舞,微臣从不成见过,陛下本该传召微臣一起欣赏,若不是微臣赶了巧,便要错过了。”而后命人加了座,与长公主一左一右并坐陛下身侧。 “那首曲子很是新颖,不知可有曲名?” 杜朝阳突然发问,宫人们都不知作何回答,连殿外的钟鼓司的大太监都是连连冷汗,确实,没有人听过这首曲子,他不过是奉命准备了这么一出...... “朝天乐。”秦艾词轻启薄唇,清浅的声音自她口中溢出,她眉眼含笑看着杜朝阳,那三个字却是让众人愈发胆怯了,长公主的意思,天子之乐,无需杜大将军聆听? 情形有些微妙,堂下众人或低头,或小心翼翼将视线在长公主和杜朝阳身上来回转动,但见杜朝阳并未恼怒,只是看了眼长公主,而后便扭转会视线,笑说着:“都无需拘谨,陛下既然喜欢诗文,在座各位便一人赋诗一首如何,本将虽是一介武夫,却也喜欢听这些附庸风雅的诗文。”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只杜正风开口,“早在信州便听建安彦卿公子之名,百闻不如一见,在彦卿公子面前,我等岂敢卖弄才情,否则真要贻笑大方了。”   ☆、第12章 槐花 杜正风的言语,让众人都将视线正大光明地转向尹彦卿。 大家早就在意着突然出现的尹彦卿,但是彦卿公子谪仙一般的人物,谁都不敢上前搭言。杜朝阳进入花萼楼时,便已经注意到末位的尹彦卿,对于他会出现在这里,杜朝阳有些许讶异,因为他了解彦卿的性子,但又觉着是意料之中,因为他也了解秦艾词的性子! 面对众人的瞩目,尹彦卿只是唇角轻扬:“诗文是有感而发,刻意为之便失了意境,况且,诗文会友,得是知己方可,恕在下无法当堂论诗。” 这是在暗讽堂上众人皆不可为知己!堂上各个都是心气高的主,却不敢有丝毫怨气,在彦卿公子面前,即便才情如状元何意,也不过是浊世中芸芸纵生之一。 “当年曹植七步成诗,亦是在困境之下所作,堪为经典,彦卿是自觉比不得子建?”杜朝阳挑眉,说着。 彦卿只是微微含笑,还不待说话,何意便先一步出声:“曹植七步成诗亦是有感而发,杜将军多年领兵,怕是并不能体味。” 言语间多有些奚落,就差没有直接说杜朝阳是一介武夫了。何意虽长在南洲,但很早便听闻彦卿公子清名,当年执意入京,除了一腔热血忠君侍主外,免不了也想见识这位大梁朝的大文豪,只是他入京时尹彦卿已在外游历,无缘得见,今日遇上,免不得激动。 “何大人此言差矣,杜将军当年才情堪比曹公,彦卿甘拜下风。” 想不到被彦卿公子反驳,他实在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冷血将军昔日才情竟能让彦卿公子折服?不过,何意却只沉浸在彦卿公子竟然识得他的喜悦之中! 杜将军与彦卿公子昔日交好的事情,建安世家公子们大多知道,杜朝阳、傅正臣、尹彦卿,三人当年亲如兄弟,是外人都走不进的小圈子,让人仰望羡慕,可几年前尹彦卿与另外二人割袍断义的事情,他们亦听说过。此时看着两人,竟觉着有些微妙,大家都默不作声,静静做着看客。 “咳咳,朕倒是有些乏了,今日宴席便就此结束吧。”觉着场面有些尴尬,陛下出声打断,而后略微小心地看了眼杜朝阳。 杜朝阳挑眉:“即使这样,臣等便先行告退,周公公,好生送陛下回寝殿休息。” 陛下由着周公公扶着,看了眼身侧的皇姐,咬着牙,最后说道:“朕有事与杜将军商议,麻烦杜将军随朕一起移驾宣政殿。” 杜朝阳微眯了眼,不经意地扫了眼秦艾词,众人皆在,若是当面驳了陛下,皇威扫地,他亦又要被世人诟病,他倒是无所谓,反正世人眼中他也不是什么忠君良将…… 见杜朝阳没有动作,陛下继续道:“是要紧事情。” 陛下如此强调,杜朝阳微微勾唇,便随着陛下离开,跟在他们身后,长公主也一同离开。三人直到岔路分开,秦艾词却并没有往天宝宫去,而后转而去了荷塘边的凉亭。 春夜微风清凉,吹得人神清气爽,没多久,尹彦卿缓缓走来,看见亭中端坐的竟是长公主,脚步有一刻的顿住,一旁如意却是做着手势邀请:“彦卿公子请。” 很快,没有犹疑地,尹彦卿走入凉亭,长公主贴身侍婢全在凉亭外许远候着,只余他们二人。 “想不到深宫中的长公主,竟对我的游记有如此研究,每一处批注恰到好处,我还以为是某位颇有阅历的老宫人……”尹彦卿将手中这本标注了密密麻麻的游记放在石桌上,游记有些显旧,应是被人时常翻阅所致。 建安闺阁中的小姐不乏收藏他游记的,但多是跟风追捧,能将游记读得如此透彻的,实属难得。 他今日进宫,一是想见见这位细心批注的知己,二是想见见刚回宫的长公主,却没想到,两者竟是同一个人。 “正是因为本宫无缘出外见识广袤的大梁国土,才恨不得细心研读彦卿公子的游记手札,彦卿公子完成游记之时,本宫正在皇陵,闲暇无事便时常翻阅,书中每一处我都看的详尽,公子每到一处,所描述的风俗人情很是深刻,想来当初有不少亲身体味,今日得见公子这身打扮,似更能懂得公子。” 尹彦卿自嘲笑笑:“食必常饱,然后求美;衣必常暖,然后求丽;居必常安,然后求乐。谁人不想华衣美服、高床暖枕,我不过没有银钱罢了。” 尹家嫡子这般说话,若让旁人听见,定要笑话,但秦艾词起身,认真说道:“名不可简而成也,誉不可巧而立也。君子以身戴行者也。在本宫眼中,彦卿公子便是世间唯二的君子。” “公主谬赞,不过,恕尹某冒昧问一句,公主心中另一个君子为何?” 秦艾词越过尹彦卿,注视着茫茫夜空,带着无尽思念,缓缓道:“父皇。” 看着眼前的秦艾词,竟有说不出的浓浓哀伤,突地想起了刚刚塞北的独舞,一样的苍凉,“那一幕《朝天乐》,是长公主悉心的杰作。” 说得很笃定,秦艾词点点头:“我虽没有去过这些地方,看看公子游记,便感觉亲身经历一般,不尽之处,还望公子指出。” 尹彦卿终是正经看向了眼前的女子,虽身为女儿,却颇有才情,心思细腻,为人聪慧,比起男儿亦不输!想来宴席安排他末位入座的,也是眼前这位长公主了,她,倒是懂他…… “公主客气,这番舞曲,竟比尹某的游记来得更深入人心,公主日后乐曲编排上有不解之处,都可来叨扰尹某。” 秦艾词抿唇看着尹彦卿,半晌,才是说道:“能得公子如此承诺,亦是本宫荣幸。只是,仁人之所以为事者,必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公子遁世游历,见惯苍生疾苦,仍不改初衷?” 尹彦卿笑笑:“长公主心中的天下之利与害,怕是与彦卿心中不同。夜深,彦卿便不打搅长公主了。” 看着尹彦卿离去,秦艾词倒没有再说什么,尹彦卿为人随性,不是她可刻意强求的,今日能得他青眼相待已是难得,日后借乐曲之托,还可继续加深了解。 - “公主,蓉烟和黄莺已经送回,今日二人表现公主可还满意。”秋蝉上前说着。 “姑姑眼光独到,一个舞姿柔美,一个琴音绝妙,今日宴席上,杜朝阳多瞧了蓉烟两眼,相较黄莺,蓉烟确实更有几分珺和姐姐的气质,尤其翩翩起舞时,身姿简直一模一样,你让嬷嬷这几日待她好些,很快,本宫便要用上了。” 秋蝉点头,扶着长公主往天宝宫缓步走去,一路上欲言又止,直到回了天宝宫,秦艾词忍不住笑问道:“姑姑怎么又吞吐起来,有话直讲。” “老奴只是担心长公主,那个尹彦卿看起来,并不解风情,虽盛名在外,可,听说当初执意搬离尹府,与尹老爷起了争执,尹老爷如今更看中尹二公子,或许,这个尹彦卿用处不大。” 秦艾词摇摇头:“我何曾说过看中的是尹家?尹家是朝中望族不错,有了尹家助力自然锦上添花,可,我看重的是尹彦卿在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分量,杜朝阳手握重兵,即便仰仗诸侯,也不可太过,以免狼群扑虎后,反扑真龙,我如今要的,是天下人的舆论。” 秦艾词将玉簪取下,长发披肩,正梳理着,准备入睡,却见房中的鹦鹉突地往窗口飞出,扑腾了几下翅膀,最后落在殿外的槐花树上。 阿朝在皇陵陪了她三年,因为不是自己养的鹦鹉,想着总有一天会离去,便没有给它关进笼子,一直放任自由,它却三年内不曾飞走,渐渐,与秦艾词也有了感情,如今第一回看见它这般飞出,让秦艾词微微讶异,只着单衣便这么跟着跑了出去。 出了屋子,隐约听见清浅的树叶吹出的曲调,待凝神细听,却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阿朝?阿朝!” 秦艾词喊了几声,都不见阿朝身影,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的空地上,有些落寞地低下头。她的举动自然惊动了宫人,如意第一时间跑到秦艾词身边,关切着:“公主怎么出来了,可是出什么事情?” 秦艾词摇摇头:“阿朝飞走了,三年了,终于,还是走了……” 如意虽与阿朝相处时日不长,却也看得出公主对它的喜爱,不知如何安慰之际,却有眼尖的宫人突然喊道:“回来了,鹦鹉回来了!” 众人抬头,果真看着鹦鹉从不远处槐花树上飞下,夜色浓郁,看不清树上情形,但长公主见到阿朝已是喜笑,看着宫人们忙着捉鹦鹉,阿朝却好像有意逗弄宫人们,几次眼看就要扑上,又被飞走,几经折腾,阿朝才是自己落到了秦艾词肩膀上。 “今儿怎么这么顽皮,我还以为你要走了……” 声音有些哀伤,直到夜深人静,才能看出长公主一些少女的姿态,那委屈的模样,和人前冷静尊贵的长公主截然不同。 “且罚你明儿不许吃东西!咦,这是什么?”秦艾词取下阿朝嘴里衔着的槐花,摊在掌心,淡黄的槐花散出浅浅清香。 秦艾词嘴角含笑,道:“这么晚跑出去,原来是闻着花香,给我摘花儿的么?” 秦艾词抱着阿朝进屋后,院子里的宫人也渐渐散去,许久,待天宝宫灯火熄灭,四周一片寂静的暗黑,天宝宫外的槐花树上,一个人影窜跳下来,孤寂的身影最终消失在浓浓夜色之中。   ☆、第13章 解围 这一夜睡得香甜,才刚转醒,屋内阿朝便扑腾着翅膀,压着嗓子叫着:“起床,起床,公主起床!” 正好如意端了水盆进来,见着阿朝欢快的模样,笑道:“阿朝今儿的心情好像格外地好。” 秦艾词今日心情亦不错,起身,道:“昨夜瞎跑,一早起来倒是个没事人了!今儿你们紧着点它的吃食,让它长了记性。” 如意点点头,取过长衣,替长公主更衣梳洗,正梳理着发髻,饭菜已经端了进来。 “昨日席上见公主没有吃多少东西,奴婢特地吩咐厨房今早多做了几道公主爱吃的菜。” 秋蝉伺候了景荣皇后二十年,又在长公主身边待了三年,做事很是细心妥帖,秦艾词走到桌前,饭香扑鼻,肚子里竟真咕咕叫了起来。 奈何刚坐下提起筷子,青和匆匆跑了进屋子,一连喘着大气,说道:“不…不好了…杜将军要…要杀何大人……” 啪…秦艾词将手中筷子压下,蹙眉道:“怎么回事?” 还不到青和回答,秦艾词已经起身,“边走边说。” - 一路秦艾词步履匆匆往宣政殿走去,事情也听青和说明白了,早朝时关于各地诸侯回京述职的问题,何意便与杜朝阳有些微分歧,下了朝,在宣政殿内不知怎么,两人有起了争执,何意当着诸位内阁重臣的面直指杜朝阳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佞臣,如此言论自然惹恼了这个冷面阎王,给何意扣了个以下犯上的罪责,命宫人重重责打他一百板子。对于杜朝阳这等武将,一百板子倒也没什么,可何意一介文弱书生,身子单薄得很,真扎实地挨下一百板子,不死也得半残了! 只是秦艾词不明白,若何意真的被打死在宣政殿,他杜朝阳身上又多了一宗罪过,或许他不畏流言,可,得罪了南洲何家,对他并无好处!况且,傅正臣也在,他性子素来稳妥,不该由着杜朝阳如此乱来啊! 宣政殿外,便听见里头哎呀呀的震天的叫喊,秦艾词心惊,脚下步子加快,几步走进,大喝:“住手!” 施罚的宫人看见进来的是长乐长公主,手中动作顿住,有些无措地看向杜大将军。 “皇姐!”陛下看见皇姐过来,原本要出口相劝的话便吞了回去,心中也安定了几分。 秦艾词瞥了眼趴在凳子上嗷嗷叫的何意,长裤上并不见血色,想来赶到的还算及时,只是,这般禁不起板子的哭丧,着实丢人! 行至杜朝阳面前,秦艾词展了个微笑,“何事惹得杜大将军如此气急?” 杜朝阳板着脸,冷声道:“何大人以下犯上,辱骂当朝辅政大臣,长公主觉着,可该罚?” 秦艾词挑眉:“哦?竟是这样……”再次瞥了眼何意,沉着脸道:“确实该罚。” 原本以为长公主是为何意说情来的,宫闱中最近渐渐传了些对二人的流言,毕竟,何大人长得太像已故的文世子......但如今听长公主这般说话,尹大人和赵大人都有些微微讶异,倒是杜朝阳和傅正臣心中明白,她还有下文。 “杜将军身为辅政大臣,自是有容人的度量,何大人胸襟岂能和杜将军相比,犯了错固然该罚,但念在何大人初犯,杜将军与陛下都是惜才之人,这板子,减半如何?” 杜朝阳看着秦艾词,她虽笑意盈盈,他却知她性子执拗,若不给长公主个面子,他倒是得落得个胸襟狭小,以下犯上了。 愣了会,杜朝阳也是勾起唇角:“既然是长公主替何大人说话,责罚也不是不可以免去的。” “免去可不行,不尊重杜大将军,便是不尊重陛下与先帝,如何能免去责罚!便是本宫,心中对你大将军也是崇敬。”秦艾词眉眼弯弯看着杜朝阳,那神情,让他想起当年的小姑娘崇拜地看着他飞身替她从树上捡过断线的风筝......让杜朝阳一时晃神。 秦艾词却是很快转头,对着施罚的宫人道:“刚刚打了多少下了,继续,打足五十下,不要停。” 领了命,宫人继续施罚,秦艾词倒也不需多待,杜朝阳开了金口,便不会再出尔反尔了,他虽是小人,这些事情也是不屑做的。 “被何大人的事情折腾一番,差些忘了本宫的来意,众位大人为国事操劳,本宫特定命宫人备了几盅猪骨汤送来给各位大人提神。” 身后果然有宫人陆陆续续走进,每人手中端着一盅汤,算上陛下,倒是人人有份,连如今趴着的何大人那份也备着了,好似并不知道何大人受罚了。 杜朝阳看向秦艾词的眼神深了几许,她和三年前果然不一样了,这回显然是特地为何意求情来的,但焦急之下还记得吩咐宫人准备汤盅,倒是让人觉得今日替何大人说情不过是碰巧而为之。 “几位大人和陛下定还有国事要商议,本宫就不打搅了,辛苦各位大人了。” 客气后,才是转身告辞,看着长公主的背影,尹大人和赵大人先一步跟着陛下进了内殿,他们俩年纪大了,听不得何意的叫囔,头晕心烦得很。只有傅正臣冷眼看了整出戏,才终是明白杜朝阳心思,走近杜朝阳身边,轻声道:“你倒是为她想得周全!” 杜朝阳不置可否,那头何意嗷嗷直叫,他仍旧眼睑不抬,淡定从容地转身,并未接下傅正臣的话头。 直到出了宣政殿,秦艾词才是敛了笑,嘱咐着如意:“准备几盒药膏送去给何大人,并替本宫带句话,若何大人还是执意鲁莽行事,下回,本宫或许会好心替他收个尸,只可惜,他的满腔报国之情便从此终了。” - 将军府书房内,管家站立在书桌旁,看着书桌前的杜朝阳龙飞凤舞写着东西,他只低着头,等着吩咐。将军刚从宫里回来,便第一时间叫了自己跟来书房,显然是有事情要交代。 好一会儿,杜朝阳将写好的纸张装进信内,封好,而后将信笺交与管家,道:“派几名心腹,把这封信亲手送到南洲何老手中。” 管家接过信,见将军没有其他吩咐,便先行退下,才走到房门口,却遇见正走近的婉言姑娘,低头行了礼,心中却是叹息,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婉言正值妙龄,在将军府已有多年,府里上下都将她视为未来主子,即便不是夫人,也定是位侧夫人,再不济也能是个妾室,日后有老夫人护着,指不定正牌夫人还得对她礼让三分呢,是以府里没有人敢轻易得罪了婉言小姐,即便是将军不喜欢人进入他的书房,可婉言小姐执意,下人们也不敢拦阻。 一袭鹅黄色长裙,显然经过悉心的装扮,精致的小脸笑意盈盈,带着几许娇羞,道:“将军昨日一夜未归,今儿一大早又赶着早朝,必然没有休息好,婉言一夜不敢合眼,清早便亲自炖了茯苓猪骨汤等着将军回来,将军趁热喝。” 说罢,将手中冒着热气,小巧的青花白底汤盅放置在书桌上,而后手背状似不小心触碰到了桌沿,霎时疼得一酢 刻意将手放下,可被烫出水泡的手背却仍旧红得显眼,杜朝阳瞥了眼,却没有说话,想起今日在宫里的那盅猪骨汤,他喝的一滴不剩,如今是怎么也再喝不下去了,只道:“在宫里吃过东西了,并不饿。” 婉言眼中难掩的失落,有些委屈说着:“婉言熬了一个时辰的……” “嗯,既然是费心熬的,便不能浪费了……” 杜朝阳这般说着,婉言心中一喜,正想弯腰亲自喂给将军,却听杜朝阳下一句说道:“最近表妹照顾母亲辛苦了,这盅猪骨汤该留给表妹自己喝才是。” 婉言面容一僵,而杜朝阳接下来的话,却是更令人心伤。 “表妹正值芳龄,之前因为母亲的病,一直耽误了你,表哥深感愧疚,一直想替表妹寻个好人家,但朝事繁忙总耽搁着,今日正好瞧中了个好人选,南洲何家的少爷,状元郎何意!我瞧着何大人相貌堂堂,才情出众,不会辱没了表妹。” 婉言惨白着一张脸,咬着唇,泫然欲泣的模样我见犹怜,偏偏杜朝阳毫无怜香惜玉之心,不解风情的很! “放心,并不会让你远嫁南洲,何意如今入宣政殿内阁,将来仕途定是坦荡,常居京中。我已经修书何老,定要何家八抬大轿风光迎了你做夫人,你若想念母亲,常回将军府探望便可,记住,日后受了委屈,只管和表哥说,将军府便是你的娘家。” “表…表哥…婉言……不嫁!”支支吾吾了半天,面上已是泪如雨下,凄婉说着。 “胡说,岂有不嫁之理,日后我有何颜面面对黄泉下你的父兄!放心,这事有我做主。” 婉言抿着唇,含泪看着杜朝阳,这些年她的心思,府里上上下下谁人不知,可偏偏杜朝阳对她冷淡至极,但她总觉得那是杜朝阳性格使然,这些年府里从未出现过其他女眷,杜朝阳不近女色的传闻让老夫人很是着急,一心帮着撮合她与杜朝阳,她以为,假以时日,他总会接受她娶她,她也以为,在他心中,她是不同的那一个,至少,他肯留她在府中...... 最终,婉言捧着手绢捂脸,哭着跑了出去,杜朝阳看着婉言背影,挑眉,一句话未说。   ☆、第14章 驸马 下朝后,众臣都不敢走在杜朝阳前边,等他走远,才敢三三两两走出紫宸殿。朝臣中,唯一敢与杜朝阳比肩而立的,只有傅正臣一人。 “听说昨儿将军府甚是热闹啊,老夫人那是一哭二闹的,就差要和你断绝母子关系了吧。”傅正臣幸灾乐祸说着。 杜朝阳冷着脸,步伐未停,对傅正臣的话恍若未闻。昨日将军府里确实有一场风波,也是杜朝阳早预算到的,和婉言坦言这门亲事,便知她会去找母亲哭诉,但即便是母亲不许,这场婚事也是非定下不可!杜朝阳知道,母亲再怎么与他闹,终还是舍不得他。 “要说杜大将军你也够绝情的,你多年待在军营,人家婉言姑娘这些年任劳任怨伺候老夫人,不就是为了能嫁给你,不求名分的待你这般好,你要不就先收了房?” 杜朝阳斜眼瞪向傅正臣:“当初你怎么不收下张家表妹?” 本来想戏谑杜朝阳几句,反倒被他扯出往事,只撇撇嘴,道:“你知道珺和的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若纳了妾,她怎还肯跟我。” 是啊,她们表姐妹在这一点上倒是极像,或许,因为都是景荣皇后带大的…… “你这事倒是安排得一箭双雕,可,别说婉言不肯,就是那倔得像头牛的何意会同意?” “何老自有他的办法,无需我操心。何意虽然迂腐,却是个君子,婉言若真嫁过去,他自不会委屈了她。” “其实,我晓得老夫人得心思,也不是非要你娶婉言不可,你年岁也不小了,作为男人,你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需再建功立业,此时只待成家了,可偏偏身边却连一个女人都没有,能不让老夫人忧心么!平日你也只和那些旧部将们去酒馆饮酒谈笑,连踏足个青楼楚馆听听小曲都没有过,建安都在传你有断袖之癖!甚至,还有说你……” 傅正臣抬眼看着杜朝阳,尴尬咳了几声,继续道:“还有说你那方面不行的……你若肯娶个女人回家,无论是谁,老夫人都能安心。” 杜朝阳眯着眼,道:“行不行,日后自有人知道!” 傅正臣憋着笑,“那啥,禁欲太久对身体不好……”说完,才发现杜朝阳根本不是出宫,遂纳闷道:“你这是往哪去?” “天宝宫!” - 天宝宫内,任谁都想不到权倾朝野的杜大将军会突然出现在眼前!看着越来越近的杜朝阳,青和愣神了会儿,正欲大声通报,却在杜朝阳冰冷的瞪视下,欲出口的话硬生生给吞了回去。 看着杜朝阳往宫内走去,宫人们面面相觑,昨儿长公主才救下何大人,今天杜将军就亲自过来,别是来找公主麻烦的。 青和思索了会儿,招手叫来身后的小公公,吩咐着:“赶紧去宣政殿,给李公公传话,说杜将军来了天宝宫。” 杜朝阳穿过前院,这里他何其熟悉,当年满院子各类的兰花,如今已换成了棵棵桃树,嫣红一片只让他觉得刺眼!他多年费心各地收罗,找来各地独特的兰花,甚至在肃州戍边时,凄寒艰苦之下,他亦不忘为她寻来稀有的兰花品种,只为博得她一笑。在她离宫的三年,他仍旧命人悉心照料,一旦寻得了好兰花,第一时间送进宫来,却不想,她一回来,便弃之如蔽……她终究,还是喜欢文靖忱! “可还记得咱们第一次出宫玩耍?”屋内,珺和郡主的声音传来,屋外的杜朝阳顿住了脚步。 秦艾词笑了笑,她怎么不记得,那年她兴奋不已,随着父皇母后出宫,如平常人家的女儿一般,嬉闹地逛着热闹的集市,那夜,有看不完的花灯,有猜不完的灯谜,有吃不完的好吃的,有买不完的小玩意…… “我听母后说过,当年父皇陪着母后第一次出宫,便是在上元节,父皇给母后买了个猪头面具,母后让父皇戴着獠牙面具,她们便如平常的夫妻一般。父皇母后一直珍藏着那一对面具,三年前我去皇陵时,便将面具一同带了过去,如今它们正躺在皇陵陪着父皇母后。” 说起先帝与景荣皇后,两人难免情绪有些低落,想着话题是她扯起的,珺和遂刻意打趣道:“说来也巧,咱们好好的逛个灯市,竟能碰见朝…杜将军,我记得那时你赖着杜朝阳送了你一个泥人儿。” 秦艾词却是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道:“是么,不记得了。” 她怎么会不记得,那时候她觉着什么都新鲜,见到有捏泥人的,觉着有趣,赖着杜朝阳给她捏一个,那时杜朝阳对她言听计从,当真挽起袖子捏了起来,他不过学了一眼,做出的泥人竟一点不比老板差,当时杜朝阳做了一对泥人儿,她囔着全要,杜朝阳却不肯给,只塞了一个在她手中,另一个自己收在了袖子里,直到几天后,在表姐那看见了另一个泥人,她才知道,他为何当时不肯都给了她…… “当真不记得了?”珺和继续追问着,可见秦艾词一脸不耐的样子,好像真是忘记了,到嘴的话,终是吞了回去,若是真不记得了,她也便没有再说的必要了…… “杜将军?” 屋外突然传来如意的声音,屋里头两人皆是一愣,回头,便见杜朝阳大步走进,冷着一张脸,道:“长公主回宫后,日子过得倒是悠哉。” 身边珺和郡主与杜朝阳对视一眼后,竟很快低着头,双手绞着有些无措,神情更是不太自然,表姐出嫁已经三年有余,竟还不能忘情么?秦艾词却只浅浅笑道:“自然,这里是本宫的家,当然要比将军更惬意。不知将军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何事?”杜朝阳从袖中抽出一道奏折,递给秦艾词。 是一道安阳侯送来的折子,展开,里头的内容倒是让秦艾词微微讶异,通篇只说着一件事情,安阳侯这是在替世子求娶她……好个安阳侯,如意算盘打得倒是很好! 从秦艾词翻看奏折时,杜朝阳便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她的每一个神情都落入杜朝阳眼中,从诧异到厌恶,倒是取悦了杜朝阳。 “郡主也在这里,那正好,不知郡主对安阳侯上呈的这道奏折如何看待?”杜朝阳扫了眼秦艾词身侧的珺和郡主,问着。 “我并不知父亲的意图,父亲素来疼宠世子,不过,世子配不上长乐。”珺和倒是说的直接,她算是在大梁宫里长大的,自幼看着先帝与景荣皇后恩爱有加,一生一世仅此双人,自然不能理解自己的父亲喜新厌旧,甚至对父亲,连带着姨娘生的弟弟,都有些憎恶。 杜朝阳再次将视线转向秦艾词,“公主若有意选驸马,安阳侯世子倒是不错的选择。” “这件事情就不劳杜将军操心了,长乐并没有远嫁的心思,父皇膝下只长乐和皇帝二人,如今父皇母后不在,长乐怎可再离了陛下远走。” “是么?”杜朝阳挑眉:“那,公主心中可已经有了驸马人选?” 秦艾词抬眼,与杜朝阳对视,他总是这副冷淡模样,看不出心思,她道:“先帝只托付将军辅佐陛下治理大梁江山,至于长乐的婚事,若还要劳烦将军费心,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无碍,先帝对微臣恩同再造,长公主是先帝的掌上明珠,微臣该为公主多上些心,才对得起先帝与景荣皇后之恩!长公主既不愿意远嫁,那,微臣便替长公主在建安城内好好挑选,如何?” 秦艾词抿着唇,当初便是差了一步……她没想过杜朝阳会回来得这么早,本想着借花萼楼宴会与尹彦卿亲近,待他不反感时,再让陛下下旨赐婚,如今,因一步晚便要落得满盘皆输么? 若让杜朝阳替她选个无用的驸马,再借由出嫁从夫,将她驱逐出了大梁宫,困在民间高墙内院之中,便更是不妙,遂委婉笑着,道:“本宫刚刚回宫,与陛下姐弟相处时日尚短,驸马之事暂且不急。” “不急么?”杜朝阳唇角上扬,道:“长公主说得有些在理......” 还没说完,却见陛下匆匆而来,看见屋内一片和谐,才是安心:“大将军来找皇姐,可是有事情?” 杜朝阳对着陛下说道:“本是特地为了驸马一事征询长公主意见,谁知长公主说希望与陛下多些时日相处,挑选驸马一事,便暂且搁浅。” 陛下看了眼皇姐,而后点头:“只是这样啊……” 杜朝阳挑眉,“不然?陛下以为微臣还有什么事情要烦扰长公主么?长公主回宫,微臣早该来给公主请安了。” 请安?秦艾词心中冷笑,怕是对待陛下他也不曾毕恭毕敬过,还会记得要给自己请安?当年父皇母后便是被他一脸伪善给骗了吧!而后又自嘲笑笑,自己何尝不是? “既然请过安了,微臣也不便多打搅长公主。”说完,行了礼告辞,才踏出房门,却又突地说道:“听宫中花匠提及,天宝宫内土质不宜种桃花,公主怕是得多费心照料了,否则,容易枯死。” 秦艾词一愣,院中桃花明明开得好好的。 “我也该回去了,已进宫好一会儿了。” 珺和郡主跟着杜朝阳,后脚也是离开,秦艾词脑海突地闪过一个念头,从奏折的时间推算,昨儿应该就送到了杜朝阳手中,他却在今日才拿过来,当真不是因为珺和姐姐过来了?   ☆、第15章 鹤庭 马车停在鹤庭山脚下,由着如意扶着走下,秦艾词仰头,晨间雾大,白雾缭绕的山间确实有几分像笼罩着仙泽之气。 当年皇陵差些选址在鹤庭,之后开国国师探看风水时,断言鹤庭与皇家龙蟠相克,是以如此依山傍水之地,多年荒芜。 “你们在这儿等着,如意一个人随我上山便可。” 此次出宫,长公主并未让太多人随行,只如意青和与张公公,甚至,陛下都不知长公主出宫。 山路平坦,一路上行至半山腰,远远便看见竹林后若隐若现的屋舍,说是陋室一点都不为过,在建安街上,都难以见到这样简单的用茅草竹竿搭成的屋子,屋子前边并没有扎篱笆,却散养了些许鸡鸭,一个十五六的小童蹲着身子正在给鸡群喂着谷粒,听见脚步声,诧异回头,一时竟有些看呆。 小童这些年跟着公子游历各地,没少见过美人儿,塞北的、蜀地的、苗疆的、江南的......可谓应有尽有,但眼前的女子气质出尘,仪容韶秀、婉兮清扬,有着说不出的清绝脱俗,但眉宇那掩不住的贵气温妩却是独一无二。 “敢问小哥,彦卿公子可在?” 听着是找自家公子的,小哥收起了手中的簸箕,板着脸,正色道:“公子不见客,两位娘子还是请回吧。” “麻烦小哥与你家公子说一声,就说长乐前来拜访。” 小哥却是一脸不耐烦,他家公子盛名在外,每年前来拜访的文人墨客太多,都一一通禀了公子还不烦死,公子肯见的统共那么几个,他都熟知,眼前的女子还是第一回见,莫不是哪家小姐爱慕公子?这么胆大的女子倒是少见,不免让他轻视几分,摆了摆手,道:“我家公子不在,两位娘子还是赶紧回去吧,别妨碍……” 话音还没落下,午后传来悠悠歌声: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 其声恰似流水击石,清明婉扬,又似清泉入口,水润深沁。秦艾词莞尔一笑,径直往屋后头走去,小童原本因为说谎,脸上微微羞红,待反应过来时,已见秦艾词转身越过茅屋,遂匆匆跑过去,追着囔道:“这位娘子好不懂礼,主人未请,怎可自入!” 屋后豁然开朗,一片空地上开垦出了数块菜园子,园子当中,那个卷起袖子挽着裤腿,挥着锄头悠悠唱歌的男子,竟是人称谪仙的彦卿公子? 听见小童的声音,尹彦卿回头,正好与秦艾词视线交汇,短暂的停顿后,立刻又低头继续着刚才手中的动作,忙活着播种。 “说了我家公子不喜见客的,娘子还是请回……” 小童再次回绝,奈何秦艾词压根没有理会他,而是走上前,粉色的绣花鞋直接踏入泥地里,任污泥染脏了绣鞋和衣裙,她也不计较,只道:“种子播撒得太密了,待长出枝叶时,全部凑在一起,不能很好受光。” 尹彦卿微微讶异抬头,与先前不同,这一回的眼神中带了几分探究,建安谁人不知长乐公主是先帝膝下唯一的女儿,养在深宫自幼娇宠,却还能知道这些农活的道理? 秦艾词将裙角扎起,而后趁着尹彦卿微楞之际,接过他手里的菜苗儿,帮着一起栽苗儿,动作很是娴熟,显然不是第一回下地。 待秦艾词弯着腰走远了几步,尹彦卿才是反应过来,跟着一起忙活,秦艾词负责栽种菜苗儿,尹彦卿则犁地,两人互相配合着,原本需大半日的活儿,一个上午已是完成的差不多了。 反是远远站着的如意和那个小哥儿很是讶异,一个是讶异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最多只会摆弄花草的公主竟能下地干农活儿,另一个则是讶异拒人千里生人勿近的公子,竟会跟着一个女子身后帮着干粗重活儿? 将最后一块田地解决,秦艾词只觉得有些累得直不起腰,她虽懂得这活儿,但也不曾这般累过,原本正扶着腰转动着松松筋骨,却见尹彦卿汗流浃背,正抬手抹了脸上汗珠,因手背沾了泥土,素来干净文雅的彦卿公子,如今却完完全全一个山野农夫,让秦艾词忍不住笑开。 那笑容在午时的阳光下,嫣然绚丽。 秦艾词取出腰间手帕,抬手替尹彦卿擦拭了脸上的污渍,远远看着,那画面暧昧得紧,就像乡间普通的夫妻,你下田来我帮忙,你汗流着我擦拭,两个如此绝美的身影,更让画面多了几分美感。 本就惊诧的小童,此时长大了嘴巴,讶异得找不着自个儿的声音了,如意则是微微蹙眉,公主这般纡尊降贵,不知心中到底作何盘算。 - 走出田地,在不远处的山涧小溪旁清洗了裙角,秦艾词展了展湿漉的衣裙,才扭头,却看尹彦卿刚刚用溪水抹了把脸,此时将脸上水珠抖落,原本清雅的彦卿公子才是又出现在眼前。 秦艾词唇角含笑,说着:“世人都传彦卿公子清贵高雅,性淡薄,不事权贵,反择山间而居,结交鸿儒,调素琴,阅金经,实乃大梁第一清雅之士,却不想,彦卿公子也如平常山野村夫,养鸡种菜,食着人间烟火。” “哪有不食人间烟火之人?凡夫俗子自然少不得五谷杂粮,我早与公主说过,没有人不喜欢华衣美服,彦卿,是真没有银钱。” 噗嗤一笑,秦艾词点头:“原来如此,堂堂尹家嫡子,这话说出去,贻笑大方。” “尹家固然家大业大,奈何我无心打理,既没有出力,便不可坐享其成,如今这般自食其力,并无不好,倒是长公主刚才动作娴熟得让人诧异。” “你是不愿坐享其成,我是无法坐享其成!即便身为公主,一切却都得仰仗杜将军,言行举止皆不可自由,只觉无颜面对先祖,倒是羡慕尹公子,视烽烟作良辰,在山野间自得其乐……” 这话也曾过有人对他说过,他还记得他当年指责杜朝阳黩武穷兵,杜朝阳只是晒然一笑,嘲他视烽烟作良辰,不过是未经历过战争凄苦的一介文人! “皇陵三年,闲暇无事,总该学些东西打发时间,我曾在皇陵西北处开垦了一个小花圃,起先种种花草,最后觉着不实用,便改为种菜了,自己种出来的,吃着倒是格外清甜美味。”秦艾词继续说着。 “若长公主不嫌弃,倒是可以留下尝尝我这里的山野小菜。” 已是午时,留客用餐本是常事,但换在尹彦卿身上,却很不寻常。居所平日也会留客,公子喜欢和人交流琴音、棋艺,探讨诗文,但留客用餐却是头一回,一则是粗茶淡饭怕人不习惯,二则是公子喜静,而如今这头一回却是给了这么一位美娇娘,莫非连公子这般高雅之士,也抵不住美色? 被领进屋子,才知屋里与外头所观陋室很不一样,里头摆放了许多特色的小物件,墙上挂着塞北的长弓、羊皮袋,书柜上摆有苗疆的珊瑚银碗,架子上挂有蜀地的特色的脸谱,和细腻的苏州织绣....... 屋内燃着淡淡清香,桌上摆放着西域的甜枣,这一间小小陋室,却让你看见了各地风情,这样一个男子,也让人觉着吸引。 “我每游历一处,都会带回一些地方特色的东西留念。”说完,尹彦卿双膝盘起,坐在低矮的竹桌旁,秦艾词愣了会儿,也矮下身子,女子盘腿不雅,则跪坐在一旁。 “屋子太小,我便学了滇南那边,自己砍了竹子做了个矮小的桌案,平日并不留客,倒是委屈了您。” 秦艾词摇摇头,并不介意。“别有一番韵味,倒是有趣。” 小童将饭菜一一端上,给尹彦卿和秦艾词分别添了一碗菌菇汤,便坐下和他们一块吃饭,倒是让秦艾词一愣,尹彦卿知她的疑惑,说着:“在外游历三年,许多规矩已经不讲究了,有时饿了好些天吃不上饭,看见了野菜还得扑上去抢,若不是阿三相护,或许我早死在半途中了。” 秦艾词认真看过尹彦卿的游记,自然知道有许多辛酸,想了想,便招呼着如意一块儿坐下,“入乡随俗,既是来了彦卿公子处,便也不该守那些规矩。” 彦卿看向秦艾词的眼神多了几许赞赏,即便为了刻意讨好,建安城里的贵家小姐们或许可以勉强接受粗茶淡饭,但却怎么也做不到和自家丫鬟一同进食,难得长公主豁然。不知为何,竟让他有一瞬想起杜朝阳,他见过的第一个能与下人一同进食的,便是杜朝阳。当年他很是不解,甚至是鄙夷,因为自幼学习的礼仪教法便不允许此等事情,直到他在外游历而归,才知那是怎样一种豁达的性情。 两次接触,他只觉得长公主骨子里的性子与杜朝阳有些相似。 倒是听完长公主的话后,如意很是胆怯,又不敢忤逆,颤颤站着,不知如何是好,宫中的宫女,要做出此等出格事情,怕很是不易,尹彦卿出言解围:“阿三,你陪着如意姑娘去外头吃饭吧。” 阿三自然没有察觉到如意的心境,只当是自家公子想和眼前的娘子独处,不免又多看了她几眼。 - 坐在屋外,阿三也没心情吃饭了,捡了一旁的竹篾开始编织,不忘打听着消息:“你家小姐是哪家的姑娘啊,与我家公子先前认识?如今独自在外和男子进食,不怕回府被责骂吗?” 奈何如意并不理会他,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屋舍,生怕她家主子在里头受了委屈一般。 “哎,我说,你这是什么表情,建安多少世家小姐盼着得到我们公子青睐,你这一副焦虑的表情是作甚。” 如意瞥了眼小哥儿,出宫时,秋蝉姑姑千叮咛万嘱咐,千万要寸步不离跟着公主,虽然言语上说是担心公主安危,可如意隐隐觉着,秋蝉姑姑不喜欢长公主和尹公子待在一处…… “你这女子好没道理,我好言与你说话,你竟一句不回,想来你家小姐的教养也不会好。” 如意本不想理会他,但见他斥责公主,忍不住要反驳几句,小哥儿见被个女子轻视,自然也不肯示弱,一来二回,便是争执了起来,待尹彦卿与秦艾词出来时,便是看见两人脸红脖子粗的辩论着。 “阿三,没规矩!” 被公子斥责着,阿三缩了脖子,继续坐回去编织竹篾,人也老实多了,倒是秦艾词瞪了眼如意,而后才对尹彦卿说着:“既然公子允诺了我,日后切不可反悔。” “言不信者行不果,君子重诺一言九鼎。”   ☆、第16章 惊马 下山的路上,如意埋着头紧紧跟在秦艾词后面,满心的疑惑却不敢问,由于心不在焉,竟差些撞上了公主后背。 “一路上心不在焉的,怎么回事?”秦艾词转过身,问着如意。 如意受了惊吓,赶忙低下头:“奴婢该死。” 秦艾词叹息一声:“问你话而已。” “奴婢,奴婢没有…奴婢只是怕山路石头多,滑了脚。” 如意此番解释着,秦艾词自然不信,见如意不敢说,也是猜出了一二,“出宫时,秋蝉姑姑和你说了什么?” 如意惊诧抬头,而后摇了脑袋:“没什么,只是,只是嘱咐奴婢伺候好公主,姑姑怕公主在外出事。” “是么?”探究着看了眼如意,而后平静道:“你跟我多少年了?” “奴婢九岁伺候公主,除去皇陵的三年,也有七个年头了。” 如意说完,秦艾词没有再问,而是转身继续下山,看着长公主背影,如意犹豫一会,而后赶紧快步追上,在长公主身后说着:“秋蝉姑姑交代了,不能让长公主和尹公子独处,并且将公主与尹公子说过的话记下回禀。如意觉着,姑姑只是担心公主。” “嗯。”秦艾词轻轻嗯了句。 如意一路上担忧的,便是根本不知道公主与尹彦卿在屋子里到底谈了什么…… - 午后,阳光晒得有些热,才走到山下,已有些香汗淋漓,接过青和递过来的帕子,而后由着她扶着上了马车。待马车缓缓驶离鹤庭,往建安大街而去。 因为是私下出宫,只是简单的一辆马车,也没有讲究排场,却不想差些惹了事情。 “有没有长眼睛啊,也不看看是谁的车驾,就敢往上撞!” 说是撞,其实只是没有给对方让路而已,赶车的张公公平日在宫里众位大臣对他都会客气几分,哪里做得出给旁人让路的事情,但马车里的秦艾词却并不想把她出宫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只道:“咱们让一让吧。” 听见马车里传出的是轻柔婉约的女声,对方马车里的人霎时转换了嘴脸,拦下还欲破口的小厮,一脸嬉笑。他初到建安,见了沿街许多娘子,比南洲女子姿色强了许多,如今马车里的声音这般娓娓动听,更是让他挠心挠肺的。 “原来是位小娘子的马车,那却是应该我们先让的。”虽说是让,可人却走前的几步,手中的折扇正欲掀开马车帘子,却被张公公握着手腕,轻轻一拧,已是让人疼得嗷嗷直叫。 张公公是个练家子,否则秋蝉也不会同意让长公主私下出宫,有张公公保护,倒也不会出太大意外。 “不识好歹的家伙!你可知道我家公子是什么人,也敢得罪!”小厮赶紧扶过自家公子,气恼道。 “小爷今儿还就要瞧瞧马车里的庐山真面目了,长得若好看,跟小爷回去伺候便罢,否则,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不过弱冠的年岁,说话却如此放肆,建安的贵家公子少有这么没教养的。 “劝你们还是识相的赶紧走,马车里头的人你们得罪不起,小心掉了脑袋。”张公公冷着脸说着,手里握紧马鞭,想着过二人再靠近,便要一鞭子抽下去。 何卓原本在南洲霸道惯了,并不懂建安多得是得罪不起的贵人,只嚣张道:“还没有小爷得罪不起的人。” 才上前一步,不待张公公挥鞭,马车里如意缓缓说道:“这里是周国公府的马车,何人敢放肆!” 路旁愿有些看热闹的,听闻了周国公的名头,都是低下头各自散开,生怕惹事上身,反倒何卓哈哈笑了起来:“我当是谁呢,不过是个不成气候的皇亲罢了,儿子都死了,还有什么好嚣张的!别说是周国公府上的,即便是周国公来了又能奈我何!” 这一句话,倒是让马车里的秦艾词蹙眉,双手捏起,淡淡道:“将人送去官府,辱骂皇亲,轻则五十大板。” 见对方的马车夫真要下马,何卓有些慌神,只得壮了胆喝道:“你敢过来!我,我可是南洲何家的少爷!” 南洲何家虽是望族,可并非权贵,在南洲霸道,州府看在何家和杜朝阳关系甚密的面上,也都纵容着,可到了建安,谁还能继续容得下他,不过第一回就碰上秦艾词,也是巧了。 见对方一把将自己拽过,双手被迫背于身后,瞬间便动弹不得了,更是嗷嗷直叫,道:“我大哥可是宣政殿内阁何大人。” 对方还是没有收手,他更是急了:“我和杜大将军可是姻亲,你们周国公府也敢得罪杜大将军不成!” “即便是杜将军,也不敢这么放肆和我们主子说话!”马车里的换了个清脆的声音传出。 何卓冷笑,不过一个受着祖荫庇佑的无权无势的周国公,和杜朝阳比起来,天差地别,何卓正要回嘴,奈何张公公用力太大,疼得他说不出话来。 “慢着!”马车里秦艾词的声音再次传来。 何卓以为自己的话奏效了,这建安城就没有不怕杜朝阳的,遂趁着对方停手之际,将手臂抽回,拧了拧生疼的手腕,原本嫩白的皮肤上青紫一片,让他眼神阴沉了几许,嚣张道:“知道怕了吧,赶紧给小爷磕头认错,小爷便不与你计较。” “你说,你与杜将军是姻亲?”马车里的声音再次传来。 “骗你作甚,我三妹与杜将军情投意合,早晚要嫁入将军府的。” 何卓理所当然回答着,因为是公主问话,张公公便退开了几步,谁料何卓一步步上前,乘人不注意时,扇骨狠狠扎入马臀,马车内原本若有所思的秦艾词突觉马车腾的一颠,整个人身子往后仰去,好在如意反应快,扑在身后护着她,而后马车长鸣飞奔而去。 建安街道上满满是人,惊马之下,周围的人皆逃窜自保,大人们赶紧抱开了自家小孩,却护不住自己的摊位。 那一瞬太快,让人措手不及,待张公公反应过来,已看马儿往前边的酒楼直至撞过去,眼看即将人仰马翻,何卓勾起一抹嘲笑,然而下一刻笑容就将在嘴边。 一袭身影凌空而降,右手缠上缰绳,因为与楼墙距离微乎其微,咬牙用尽了全身力道,才将马儿瞬间制住,马儿头上鬃毛已是贴近了楼墙,简直千钧一发,而那长袍下的右臂,被缰绳死死勒住,怕是已经一片青紫。 这一幕众人都是看惊,建安城内能有这般能耐的,除了杜大将军,还能有谁! 将缰绳套在楼柱上,杜朝阳一刻不停转身正欲掀马车帘子,面上全是紧张之色,整个建安城,见过杜大将军意气风发,或是阴沉冷轧,或是铁面无情,却谁人见没有过杜朝阳这幅惊慌表情,更是惊呆。 谁知帘子却被人从里头按住,杜朝阳手中动作一顿,而后松了手,将受伤的右臂垂下,掩在身后,才是跳下马车。 此时张公公已经赶了过来,第一时间出声询问着:“主子没事吧。” 青和看了眼捂着红肿额头的长公主,在长公主的眼神示意下,回道:“无事,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没受伤。” 听罢,杜朝阳脸上神情稍缓,冷着脸道:“怎么回事!”声音虽低沉,若是熟知他的人便知晓,他此时眼中蕴着盛怒。 张公公这才反应过来,转身回去将何卓扣住,何卓哪里肯就范,看见杜朝阳,更是仿若见了救星一般。他本可以趁乱逃了,但想着有杜朝阳在,才胆大地待到了现在。 “杜将军,是我啊,是我,何卓!” 杜朝阳打量了眼前之人,很快便想了起来,何老的孙子,何意的弟弟,而后冷笑:“光天化日下在建安惹是生非,何少爷胆子倒是很大。” 杜朝阳的声音极低,让人不免寒战,何卓心中拿捏不准杜朝阳会帮他几分,遂赶紧解释着:“马车里的人对将军出言不逊,我只是看不过眼,替将军抱不平!不过个周国公府,竟敢不把将军放在眼里!” 听见何卓说出周国公府时,杜朝阳眼睛微微眯起,面有不悦,以为杜朝阳对周国公府之人不满,何卓正要得意,却听杜朝阳答道:“不过一介平民,竟敢当街闹事,得罪国公府马车已是以下犯上,又伤人无数,来人,将他送去官府法办……” 杜朝阳话音一落,何卓大惊,喊道:“将军冤枉啊,是他们……”想了想,不知该接什么话,索性搬出自家妹子:“我先一步进京,芷儿妹妹与二叔随后就到,爷爷还让我进京后来给杜将军问好!” 杜朝阳倒没有用心听他的话,反是马车内的秦艾词出声:“既然我没有受伤,所幸也没有伤到路人性命,此事便作罢。但受伤了的街头百姓,烦劳何公子一一赔偿。这位公子既是杜大将军的姻亲,我们岂敢得罪。” 一说起是杜将军姻亲,那些原本受了伤要讨个说话的百姓霎时蔫了下去,耷拉着脑袋各自捂着伤处散开,虽心中有愤恨,但敢怒不敢言。 杜朝阳知道秦艾词有意说出后面这句话,倒是又给他多一重纵凶之罪,他也不解释,毕竟,婉言要嫁过去何府,说是姻亲,也不为过。 杜朝阳看向张公公,“送你家主子先回去。” 看着马车远远离去,杜朝阳才是冷着脸看向何卓,“等会我让管家统计好受伤的百姓,你须得一一登门道歉,若有其他损失,何家必须双倍赔偿!” 见杜朝阳说完,何卓哪敢不从,感觉点头,“是是是!”以为没事了,何卓腆着脸凑上前,道:“将军何必给周国公这么大面子,杜大将军何许人也,他周国公岂敢轻视,不给点教训怎行!” 这般纨绔子弟不知天高地厚,此时竟一丝胆怯都没有,伤马害人,好在马蹄没有伤到孩童!如此心狠阴毒心胸狭隘,怕是被何老纵坏了。杜朝阳显然没有想要搭理他,转身离去,看着杜朝阳的身影,何卓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 “寻个机会,打断了他为非作歹的手!”走远后,杜朝阳低声对着身旁的管家说着。 管家赶紧点头应下,将军对何家多番包容,可惜这个何卓偏不开眼,得罪到她头上……   ☆、第17章 夜探 “嘶~疼!” 秦艾词一声倒抽气,抬手想抚上额间的红肿,又害怕疼,手臂生生顿在半空中,那因为疼痛而微微蹙起的双眉,让人看着心疼。 “好好地出个宫也能带了伤回来,以后再不许私自出去了。”秋蝉嘴里虽然斥责着,替长公主冰敷的手却是轻了几分,满眼的心疼。 “只是不小心磕着了。”带了几分委屈,秦艾词说着。 秋蝉无奈摇了摇头,长公主撒娇时,神情总有几分像已故的景荣皇后。想起景荣皇后,秋蝉不免伤感,她伺候了皇后半辈子,看过帝后一生的恩爱,也看过帝后对公主的百般疼宠,公主是先帝的第一个孩子,当年公主出世,整个大梁宫都洋溢着喜悦,可如今,大梁宫里还有多少人记得当年那个娇俏可人的小公主? “青和已经一五一十交代了,今儿若没有杜将军,公主怕是得伤的不轻!若公主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奴婢有何颜面面对九泉下的娘娘!” 秦艾词抿着唇,或许在旁人眼中秋蝉不过一个老宫人,只有秦艾词自己知道,秋蝉姑姑是将她放在心坎上真心实意的疼惜,与如意青和并不一样。那年冬天,皇陵很冷,一连下了半月的雪,她病重卧床,秋蝉姑姑便是日日夜夜红着眼陪在她床头,那时她真的以为自己熬不过去了,想着去黄泉陪着父皇母后也好,也算是将这条命赔给了靖忱表哥! 可她奇迹般活了下来,她梦见了父皇和母后,母后斥责她,说皇弟还小,她身为姐姐,怎么扔下不满十岁的弟弟,父皇亦满眼心疼,搂着她,要她好好活下去,替父皇母后活下去...... 秋蝉姑姑这些年替她操碎了心,她实在不想再让她忧心了,心中不免有些埋怨碎嘴的青和。 “公主……”青和正说着话走近,却见公主不善的眼神瞧着她,话语顿时卡在喉咙,有些不知进退。 “如意怎样了?”秦艾词转眼问着,青和这丫头本就单纯,藏不住事儿,也不该怪罪。 “如意姐姐扭了腰,太医说休息几天就没事了。”青和老实回答着。 点了点头,秦艾词继续道:“这几日让人好好照顾着如意,宫里的事情你和张公公费点心力,就别让如意再操心了。”若不是如意替她挡了那一下,这会儿该躺着下不来床的可就是她了! “嗯!”青和应了声,随后站在原地有些尴尬,总感觉自己是不是犯了错? “行了,你退下吧。”秦艾词说完,青和如释重负,转身便出去了。 “咦,怎么回事,不仅额头撞红了,脸颊上怎么也泛红了?”秋蝉本来正要将伤药放回药箱,却意外看见公主脸上、脖子上,有清浅的红印,霎时紧张起来:“怎么回事,公主还有哪里伤了,莫要瞒着老奴!” 秦艾词取过身旁的铜镜,镜子里的自己脸上有着浅显的红印,并不明显,她只道:“许是今儿日头太烈,晒红了,应该没事。” 这般说着,秋蝉才放心下来,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说道:“以后还是别这样私下出宫了,太不安全了,有事召人入宫便可。” 腰间缠上一只玉璧,秦艾词箍着秋蝉,将脸埋在秋蝉后背,咕噜着说着:“姑姑,是不是不喜欢尹彦卿?” 秋蝉愣了愣,手中动作也慢了下来,许久没有说话。 “从我挑选了尹彦卿开始,姑姑就一直不甚高兴。” 秋蝉终是叹息一声,转过身,语重心长说着:“老奴不是不喜欢尹公子,那样才情的谪仙般人物,老奴以前听说时也很喜欢,只是…他不喜欢公主啊。” 秦艾词抬起头疑惑看着秋蝉姑姑,有些没听明白。 “公主是先帝和景荣皇后手心里的宝,当年多少人求着做公主的驸马,这个尹彦卿对事情总是淡淡的,还需公主百般费心地讨好,日后即便在一起,公主也不会幸福的。” “其实他挺好的,知书识礼、明达豁然,比我预想中的好上很多,和他在一起,我很自在。” 秋蝉看着秦艾词说起尹彦卿时,眼中晶亮,让秋蝉微微讶异,却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在秋蝉看来,只希望公主能遇上一个疼惜她爱护她的,如先帝待景荣皇后一般。至于朝堂争斗,那是男人们的事情,公主便不该卷进去,即便大梁朝日后真要改朝换代,对秋蝉而言,也只是希望公主嫁得良人平安一生。 三年前她阻止不了公主和文世子,三年后,便更不可能了…… - “皇姐!” 陛下愉悦的声音自门外传来,秦艾词看着陛下急匆匆而来,嘴角含笑:“你来得倒是巧了。” “为何说巧?朕只是想皇姐了!”陛下走近后,先是看见杜芷书额头的伤,一愣,担忧道:“皇姐怎么受伤了?” “没事,不小心磕着了。” 陛下皱着小脸,说着:“今儿都怎么了,一个个都受伤了。” 秦艾词挑眉,“还有谁受伤了?” 陛下仰着脖子,道:“杜将军啊。昨儿杜将军便约了今儿下午检查朕的骑射,结果朕在校场左等右等,都不见杜将军过来,约莫半个时辰后,他才出现。射箭时,杜将军说朕姿势不对,做了个示范,你猜怎么着?没中红心!” 陛下说得很是激动,也不怪他,连秦艾词听了,也是讶异,杜朝阳这人从小便样样出众,尤其在军中多年,骑马射箭更是不在话下,整个大梁国要找出一个比他箭术更精湛的,怕也是不易,这是她头一回听见杜将军射箭会偏了准头! “起初朕还暗中笑话呢,不过后头却发现,杜将军是右手臂受了伤。” 右臂?秦艾词愣了愣,今日杜朝阳赶得太巧,她甚至觉得从何卓的出现就来的蹊跷,还怀疑过这是可能和杜朝阳有关系,可他若和陛下有约,那…真是巧合? “皇姐。”见秦艾词想事情出神,陛下抬手摇了摇她的臂膀,叫着:“皇姐?” “嗯。”秦艾词看向陛下,问着:“皇弟与杜将军约好什么时辰?” “未时,但快申时了杜将军才来。怎么了?”陛下好奇询问着。 秦艾词扯了嘴角笑笑,“没什么。”而后转身取过一盒糕点,凑到陛下面前打开。 “芸豆卷和冰糖葫芦!”陛下连眼放光看着盒子里的东西,而后一手一支糖葫芦,另一只手抓着芸豆卷,恨不得两样东西能同时塞进嘴里。 “慢些吃,没有人和你抢!”看着狼吞虎咽的小弟,秦艾词温柔嘱咐着,一遍替她拍抚着后背,怕他噎着。 虽然长在深宫之中,但景荣皇后喜欢出宫,偶尔也会带上她。起初皇弟还小,之后长大一点,母后便也带了他出宫,那回陛下第一次出宫,可是乐坏了,沿街听见冰糖葫芦叫卖,耍赖要吃,吃了一根觉着不够,呼着喊着还要,偏偏人家的冰糖葫芦买完了,母后安抚了许久,最后还是买了芸豆卷才哄好了他,之后父皇知道了,再不许皇弟出宫,父皇对皇弟素来严苛,每回都是她偷偷买了带回来给皇弟。 陛下吃得满嘴,不忘凑上前在皇姐耳边道:“皇姐私下出宫去了!放心,朕不会对旁人说的。” 平日看着人小鬼大,但吃起东西来就是个十足的孩子,也或许是和姐姐在一起,显得轻松自在许多。今天秦艾词路过建安大街,便想起宫中的陛下,若不是为了买这两样东西,怕是也遇不上何卓。 看着这一对亲昵的姐弟,秋蝉缓缓退了出去,陛下自幼被先帝以储君来要求,与长公主不同,并没有享受过多少娇宠,这后宫里唯一疼宠他最深的,怕就是这位大她许多的皇姐了。 - 夜里,天宝宫一片宁静,整个宫殿笼罩在浓郁夜色里。 一袭黑衣自殿外槐树上窜下,几个轻跃,倒很是熟悉地钻入了秦艾词寝殿内。 屋子里是淡淡的桃花香,让进来的杜朝阳很是不满,换上带来的凝神香后,才是缓步往床榻走去。 天气渐渐转热,秦艾词并没有放下帷帐,是以杜朝远远便瞧见了锦被下躺着的秦艾词,眉头微微皱起,似乎睡梦中也不够踏实。 秦艾词的皮肤很白,将额间的红肿衬得愈发明显,杜朝阳抬手,极为轻柔地抚上她额间,不知是不是有疼痛,她眉头蹙得更紧,却没有睁眼,这凝神香的功效确实很好。 不敢再碰伤口,杜朝阳叹息一声,满眼心疼,他不敢想,若今日不是他碰巧遇上,会发生什么!而后转而想抚平她蹙起的眉头,却发现不能。 “是我,让你夜间都不能安睡么?”轻轻浅浅的一句话中,饱含了太多情绪,带着些许无奈。 “可是,我若站不到最高处,如何完成我的心愿!”杜朝阳低低说给自己听着。 “唔~”秦艾词一个翻身,杜朝阳差些以为她要惊醒,只见她翻了个身,掀开了锦被,长袖被撩高,清凉的胳膊霎时露在了外头。 秦艾词睡姿一直很好,今夜的她,好像有些不一样,杜朝阳仔细盯着她,借着夜色,慢慢才看见,秦艾词脸上泛起潮红一片,有些异常。 伸手触了触她的脸颊,微微发烫,担心她感染风寒,杜朝阳赶紧将锦被替她捂得严实,那白皙的胳膊在他恋恋不舍的眼神中,掩回了锦被之下。 之后杜朝阳收回双手,只用眼神描摹着秦艾词的五官,她眉眼长开了,脸颊却消瘦了,自从皇陵回来后,他并没有很好地瞧过她,并不是他不愿,只是每回遇见,她看他的眼神带着疏离与戒备,让他很不畅快,他怀念以前,她会满眼崇拜地看着他,不过,他更羡慕文靖忱,能得到她温柔如水的眼眸。 “你会是我的。”杜朝阳郑重说着,而后俯下身,愈来愈近,愈来愈近,缓缓地,直到冰凉的唇瓣终是碰上她的,竟比想象中更加柔软、温热,让人沉醉! 他却不敢惊醒她,只得强压下心底的悸动,恋恋不舍地抬起头。他很快转身,从窗口一跃而出,消失在溶溶夜色中。 天宝宫又回复了平静,好似一切都未发生;然而第二天早上,天宝宫内却是人仰马翻。   ☆、第18章 中毒 哐当~ 秦艾词揉着惺忪的眼睛,昨夜她睡得并不安稳,总觉着房里里有人似的,她却迷蒙得睁不开眼睛,如今起床只觉得头疼得很,脑袋很沉,晕晕乎乎的,却还被一声巨响惊扰! 抬眼,原是青和打翻了水盆,正蹙眉要斥责她的不小心,却见青和一脸惊恐地看着她,嘴巴张的老大,手指颤颤抬起指着,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惊呼:“公主,你…你的脸!” “嗯?”杜芷书抬手往脸上抚去,指腹的触觉却是让她吃惊,原本滑嫩的脸庞此时却是粗糙不平,愈摸,愈觉着有些发痒,忍不住开始慢慢挠着,从脸颊慢慢往下,到脖子,再到扯开衣领…… 青和很快反应过来,从梳妆台上取了铜镜递过去,镜中的人哪里还是那个倾城的女子,除了额间的红肿,脸颊上也是布满了红色疙瘩,触目惊心! 秦艾词显然一时间接受不了,惊诧中甩手将铜镜打翻再地,而后双手捂着脸,直着脖子愣愣地摇头:“不是我...这不是我,不是!” 见公主这般惊慌失措,青和更是六神无主,平日都是如意姐姐伺候公主起床,她才接手第一日,怎么就遇上这样的事情,慌张之下只好大喊着:“来人啊……” 青和的这一声喊叫,却是让秦艾词很快反应过来,整个人埋在被窝里,闷闷说着:“别叫人进来,去传纪太医。”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是容颜倾城的长公主。 被青和的叫声喊进来的宫人们不明所以,只看着地上被打翻的水盆,湿了一地,然后是蒙在锦被中的公主,不知状况...... 直到秋蝉进来,青和才是舒了口气,“你们吧地上收捡好就下去。”而后走到秋蝉姑姑身边,小声禀报着。 秋蝉一惊,想起昨日替公主上药时,已觉得公主脸上有些不对,只怪当时太过大意了!待屋子里所有宫人都退下,她才缓缓往床头走去,见闷在锦被下的秦艾词,她小心翼翼上前,轻柔说着:“公主,屋里没有别人了,您出来让老奴瞧瞧。” “长乐丑急了,姑姑莫看。”不肯松手,秦艾词一手死死拽着被子,一手忍不住使劲儿地挠着痒,越痒越挠,越痒越挠…… “公主什么模样老奴没有见过,当年公主刚出生时皱巴巴的模样,还是老奴给帮忙裹上的襁褓呢。”秋蝉一边安抚着,一边缓缓坐到了床头。 “当年景荣皇后脸上也曾起过红疹,公主让老奴瞧瞧,看看和景荣皇后的是不是一样。” 听了这话,秦艾词才肯松了手,缓缓将锦被拉下,先是露出一双大眼睛,带着些许惊慌与忧虑眨巴着,而后再慢慢往下,一点一点,秋蝉也是慢慢看清,原本白皙柔嫩的肌肤上浮起一个个红肿着的小包,将整张脸覆盖得密密麻麻的,特别因为手指的抓痒,脸色一道道红痕触目惊心,看着很是吓人。 “母后…母后以前也曾有过这样么?”秦艾词带着期冀,小声问着。 眼前的这张红肿的脸颊和当年景荣皇后的不同,景荣皇后是对花生过敏,因为误食才起了一些疹子,却哪有这么夸张的红包。因怕公主担心,只好说着:“是,景荣皇后也曾有过一回,当时也是这般蒙着脸不肯让陛下见着,结果给纪太医几帖药就养好了,公主不要担心。” 秦艾词这才舒心了,又觉脖子奇痒难耐,正欲抬手去抓,却被秋蝉止住,“哪儿痒,老奴帮公主吹气,或是浇一点凉水,却不可抓破了。” 被抓住了手,秦艾词转动着脖子,实在痒的难受,又觉着一阵恶心,有些头晕目眩,不知是不是闷在被子里不透气导致的,也或许,一直有着晕眩,只是刚刚太过惊吓才没有注意到。 秋蝉赶紧端来水盆,一手替秦艾词拍抚着后背顺气,一手的指腹轻轻柔着凸起的小红包摩擦,帮她止痒。 纪存智进屋时,便是看着秦艾词狼狈地趴在床头,秋蝉见着他,赶忙腾了位置,焦急说着:“纪太医快给公主瞧瞧,到底怎么回事,突然之间身上起了许多红包。” 秦艾词脸抬起的一刻,纪太医有些微楞,却也猜出了大概的病因,替她诊了脉,算是证实了推断,遂皱着眉头说道:“公主这是中毒了。” 中毒!这无疑让长公主和秋蝉都是诧异,长公主的饮食起居都是秋蝉亲自过问的,怎么可能中毒,遂不确定地问着:“纪太医可诊断准确了?不是和景荣皇后一样……过敏?” 秋蝉心中自然是期冀着只是过敏,但她也很明白,公主的症状,比当年景荣皇后要严重得多! “公主今晨起来时,可是会觉得晕眩恶心?全身奇痒?”纪太医问着。 秦艾词一愣,无力地点点头。 纪太医笃定道:“那便没错,公主最近都吃了什么东西?” 秦艾词却是茫然地摇摇头,而后好似突地恍悟,脸上愈发凝重,双拳紧握,咬着唇恨恨想着:难怪杜朝阳最近由着她左右陛下,原来是在这儿算计着她,他竟想无声无息毒死她么?他真的会…… “这毒,可有解?”秋蝉没有秦艾词这么多心思,只是担心着公主,赶紧询问着。 “公主应该吸食的毒素不算太多,还不至于害命,微臣开几帖药,早晚煎服不可中断,或可没事。” 纪太医一边写着方子,一边说道:“最近公主的饮食要略微清淡些,有许多东西得忌口了,到时候我一一会列出来。公主以后要尤其注意饮食,这回好在中毒不深,若是服用过多,便是扁鹊在世,也回天乏术了。” 迟迟没有听见公主说话,纪太医写好方子抬头,却见她一脸阴鸷,整个人散着寒意。纪太医猜出了她几分心思,道:“这毒不似寻常毒药,用量不多害不死人的,倒像是,误食了山间的毒蘑菇。”说完,又觉着不妥,道:“可是,这宫里头也不会出现来历不明的毒蘑菇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秦艾词这才恍悟,昨天,在鹤庭,她确实吃了蘑菇!心中轻松了几分,让秋蝉接了方子下去熬药,待屋子里没人时,秦艾词犹豫了会儿,才对纪太医道:“纪太医可否帮本宫做一件事情。” “公主只管吩咐。” 纪存智是景荣皇后的表哥,这些年景荣皇后的病痛都是经过纪太医之手,秦艾词自然信得过他,遂说着:“把替本宫医治的方子,照单抓药,再送几贴去鹤庭,交到一个叫阿三的少年手里。” 鹤庭是什么地方,建安无人不知,若公主与鹤庭有牵扯,那定然,是因为尹彦卿了!纪太医看了眼秦艾词,却是什么也没有问,只点头应下。 “微臣这里还有一盒药膏,可以涂抹身上,不至于奇痒难耐,这段时间公主切忌去抓破红包。”说完,又补充道:“微臣也会送一盒去鹤庭的。” “纪太医送药过去时,可否替我留意一下,尹彦卿是否也中了毒。” 原以为秦艾词很是关切尹彦卿,如今却又为何猜忌?虽不明白长公主心思,却还是应了下来:“好。微臣让何太医守在天宝宫,何太医医术精湛,公主若有什么不适,可直接唤何太医来瞧,微臣,微臣夫人今日身体不适,可能即将分娩,不知……微臣可否先行告退。” 小姑姑要生了?秦艾词赶忙点头,小姑姑年岁大了,生产自然有风险,也难怪小姑父如此紧张,“纪太医赶紧回去吧,今日本宫中毒的事情,还望纪太医守口如瓶。” 不用长公主吩咐,纪太医也懂得分寸,若是公主和尹彦卿一同中毒,便说明公主与尹彦卿有私,甚至私下出宫相会,对于公主名节有损的事情,他断然不会做。 - 刚刚因为中毒而绷紧的情绪松懈了下来,才有觉着浑身痒的难受,犹豫了会儿,还是没有唤青和进来,强压着头重的晕眩,自己下了床去桌边取了药膏,冰凉的药膏接触肌肤,一阵清凉之感,却也霎时舒服了许多。 突地,屋外传来敲门声:“公主,杜正风求见。” 手中动作一顿,是了,她竟忘了今日杜正风要来,可是她这般模样,却也见不得人,遂走到桌案前,提笔,俯首写下了一封信。 “青和,你进来吧。”把信笺握在手中,正欲站起身,却因为一阵恶心晕眩,差些站立不稳,摔倒时,勉强扶着了桌案,才不至于整个人跌在地上。 好在青和推门进来了,见公主这般模样,赶紧扶着她回到床上,“公主好生歇息,可有哪里不舒服,还要不要叫何太医过来?” 秦艾词摇了摇头,将手中信笺交给青和:“你拿去转交给杜正风,就说本宫身体不适,不见客。” 见秦艾词面色苍白,青和哪里敢走,只道:“奴婢让张公公进来拿信。” 秦艾词却执意将信笺塞道青和手中:“你亲自送出去,记得,不能过别人的手,一定交到杜正风手中。” 见公主谨慎交代着,青和点点头:“奴婢知道了。” 待青和离开,秦艾词仰望了床帏,今日中毒虽是巧合,却也提醒了她一点,她该护好自己不能出一点事情,否则,这个世间真的只剩下皇弟一个人了,皇弟还年幼,群狼环视下,如何能独自撑起整个大梁朝......杜朝阳现今或许还觉着她成不了气候,可一旦杜正风把事情办成,怕是,杜朝阳也该重新审视她了,到时,她该如何自保?   ☆、第19章 探病 “傅大人,这边请!” 管家领着傅正臣行至杜朝阳书房外,正巧和门外的周婉言对上。触不及防地撞上傅正臣,婉言也是一惊,还来不及收起眼底的泪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实在是我见犹怜。 “傅大人好。”婉言客气地点头行了礼,而后匆匆转身离去。 看着婉言袅袅纤弱的背影,傅正臣叹息一声,转而瞧了眼管家,管家倒很是平静,好似对这样的场面见怪不怪。 “将军正在书房,傅大人直接进去便可。” 傅正臣点头,才走到书房门外,却和里头出来的人撞个正着,接着是散落一地的画像。傅正臣拧着眉头,杜朝阳处事严谨,身边这般冒失的下人实在少见,心中正觉不满,低头瞥见画像中燕瘦环肥的各色美人,瞬间明白了,原来是老夫人身边的下人,难怪了!顿时心情好了几分,或者说,是多了几分调侃的心境。 那人将画像一一拾起,行了礼便赶紧退了出去,傅正臣才是大步走近,调笑到:“怎么?没打扰杜将军选美吧。” 杜朝阳一听声音便知是傅正臣,本来就阴霾的心情,哪里还愿意去搭理他,只认真研读着手中的兵书。 “我刚才可是看见你家表妹泪眼朦胧地离开,哎,襄王无梦也就罢了,唯一向着她的老夫人都开始想方设法给你寻美,啧啧啧,可不是伤心么,你要不要去安慰一下?”傅正臣不嫌事乱,继续说着。 “傅大人若是闲得慌,外头青楼楚馆多得是楚楚可怜的美人儿,傅大人走错地方了。” 杜朝阳冷冽的声音传来,傅正臣挑眉,这是逐客的意思?他呵呵一笑,淡然道:“我今天一早去了鹤庭,虽被拒之门外,却意外得了个消息,既然将军没兴趣,那,还是算了。” 说完,傅正臣自己寻了位置坐下,正巧下人端了茶进来,他悠闲地在一旁抿着茶,自得其乐,杜朝阳却仍旧看着兵书,也没有理会他。 直到一盏茶见底,傅正臣抬头,桌案旁的杜朝阳依旧专心致志,半点不受影响,只得摇头叹息,他总是最能沉得住气。 “彦卿病了。”傅正臣说着,看了眼杜朝阳,继续道:“或许,和长公主病得一样。” 杜朝阳仍旧捧着书,手中动作未变,神色如常,但眼角微扬,熟悉如傅正臣,自然能看出这一丝细微的变化,说明,他有在听。 “阿三没让我见彦卿,我便把彦和托我带去的东西放在了竹林里,下山时却意外碰见李祺,他正巧上山来给彦卿送药。” 听罢,杜朝阳挑眉,李祺,心爱公主的长子,心爱公主是前夫过世后改嫁纪太医的,李祺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自然不会和彦卿有牵扯,若肯乖乖送药,便该是替纪太医吩咐的?纪存智也和彦卿没有交集,他送药,实在不难让人联想到长乐公主。 见杜朝阳手中书本始终在那一页,便知他听得用心,遂继续到:“亏得是李祺来送药,我才能打听出一二,原纪太医今晨进宫去给长乐公主看诊了,回府后便配了药要他送去鹤庭,要不是心爱公主生产在即,纪太医也不会假手李祺。” 而后意味深长看着杜朝阳,道:“你说说看,这两人病得,可不是很凑巧?” 长乐病了?杜朝阳挑眉,宫中竟没有半点消息传来,想来是被长乐瞒下了。想起昨夜长乐脸上不正常的潮红,才觉自己太过大意了!愣了一会儿,杜朝阳放下手中书本,起身,道:“想起还有要事要进宫与陛下商谈,就不留你了。” 杜朝阳做事素来利索,看着很快转身出去的身影,傅正臣笑了笑,他本来就算准了杜朝阳知道长乐生病的消息肯定待不住,正欲回府,复而又思索了下,转身往后院老夫人那请安去了。 - “公主,公主!”青和匆匆跑了进来,正巧碰见秋蝉姑姑在替公主擦药,身上衣衫半解,雪白的肌肤上全是红包。 建安青和这般冒失,不待长乐斥责,秋蝉已是先一步拧着眉骂道:“没规没距的,可是还要去先梓宫将规矩重新学习一遍!” 青和吓得赶紧低下了头,宫女人进宫都是第一时间送去先梓宫调教,那里的嬷嬷严苛得很,手段厉害之极,让她现在还是胆怯。而后才想起来要回禀的事情,赶紧道:“陛下…陛下过来了。” “你不早说!”秦艾词瞪了青和一眼,赶紧缩进了被窝里,闷闷的声音传来自被窝里传来:“姑姑去拦住陛下,别让陛下看见我这副模样,否则他又得难过了,就说我感了风寒,怕传染了陛下。” 秋蝉收起药膏,点点头,正要出去,却见陛下已经进屋了,这速度很是快,让她有些反应不及。 “皇姐呢?听说皇姐今晨宣了太医,可是病了?”陛下小脸皱成一团,很是担忧。 陛下与公主姐弟情深,公主不想陛下担心,也不希望有心人借着这事顺藤摸瓜牵扯出尹彦卿,遂吩咐宫人不许将公主生病的事情传出去,至于中毒,更是只有秋蝉才知道,却不知陛下如何消息这般灵通! 秋蝉看了眼陛下身后跟着进来的杜朝阳,似乎有些明白了。 “陛下莫急,公主没什么大碍,只是染了风寒,如今已经休息了。”秋蝉回道。 休息了?陛下探了脖子往后头看去,“可朕刚刚明明有听见皇姐的声音!” “额……”秋蝉眼角一抽,道:“是刚刚躺下的,况且风寒容易传染,陛下龙体为重,待公主病好了,陛下再过来探看公主吧。” “皇姐病了,即便是传染,朕也不能不过来瞧瞧啊,不然怎么安心!不过既然皇姐睡下了,朕也不好惊扰,晚些再过来吧。” 陛下这般说着,锦被下的秦艾词只觉暖心,她自小怕疼怕苦、又怕黑怕冷,以前她生病时,父皇母后总是最紧张,每回都会一同守在她床榻边陪着,汤药都会吩咐宫人佐着蜜饯喂给她吃,今后,她若再生病,这世间还会关心她的,便只有皇弟一人了…… 想起五年前一次感染风寒,夜里皇弟偷偷一人跑到她宫里,赖着要陪着她睡,说要把她身上的风寒染走,让她不再生病……鼻头一酸,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虽然隔着锦被,闷闷的声音还是传到了陛下耳中,他欣喜道:“皇姐醒了!” 不等秋蝉拦住,小皇帝已是快步行至床榻边,心急询问着:“皇姐可好些了,让朕瞧瞧。” 杜朝阳亦步亦趋跟着。 躲无可躲,秦艾词无奈,隔着锦被,道:“我没事,陛下国事繁忙,莫因为我耽搁了。” “国事日后也可处理,怎及皇姐身体重要。”说完,疑惑着说道:“皇姐闷在被子里,不怕喘不过气来?” 挣扎了会儿,想着事已至此,陛下岂能轻易被糊弄过去,遂试探性说着:“陛下等会见了皇姐的模样,可不许笑!” “为什么要笑?”陛下不明所以,看了眼身后同样不解的杜朝阳,而后又看着床塌边的秋蝉姑姑,都没有人解答。 锦被缓缓被拉下,先是露出额间的红肿,而后再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最后索性直接把被子扯开,一张长满红包的脸就这么触不及防地映入眼帘。 还不待陛下反应过来,身后却是传来一声闷笑,秦艾词一惊,抬头,惊恐的双眼正好对上杜朝阳的满眼笑意,霎时悲从心来,立刻又将锦被拉起,为什么!为什么没人告诉她,杜朝阳也在! 陛下后知后觉地笑开:“皇姐着模样,哈哈哈,怎么…怎么回事!” “回陛下,公主贪吃才惹下这怪病,已经让纪太医瞧过了,并没有大碍,过些天就能恢复了。”秋蝉回道。 杜朝阳看着闷在被子里的长乐,抿着唇,他知道长乐应该没有大碍,否则纪太医不会早早就出了宫,只是他还不放心,想进宫来瞧个究竟,却不想看见这幅模样的长乐,不禁想起那年,长乐高烧不退,一脸潮红,也是这般躲在被子里不肯出来,说自己丑急了,那年,他说:我心中的长乐永远是那个长乐,怎样都不丑。 即便经过三年时间,她成长了许多,冷静沉寂了,可如今病中的这幅模样,却一如当年。我们的少年可以成长,可以被隐藏,但是绝不会死去,于他,亦然! “陛下看过了,也笑过了,还不走!”这语气,已有些生气了,陛下有些不知所措,想着到底怎么得罪了皇姐,或是,因为他刚刚忍不住笑了?可是,是杜将军先笑的…… 转头,却看杜朝阳早已没了笑意,仍是一脸肃然,和平常无二,让陛下不禁怀疑,刚刚那一瞬,是自己的错觉? “既然长公主没事,陛下还有功课没有做完呢。”杜朝阳冷冽说着。 陛下皱眉,提醒他皇姐病了,要他过来探看皇姐的是杜朝阳,如今才看一眼,要他走的又是杜朝阳!耷拉着脑袋,小皇帝跟在杜朝阳身后,临走还不忘回头道:“晚上朕陪皇姐一同进食,皇姐等我,还有,皇姐一点都不难看,皇姐是天底下最漂亮的。” 陛下正说着,他身后的杜朝阳却是微微勾起唇角。 - 待二人离开,秦艾词才是将头露了出来,一脸怒意看着秋蝉:“杜朝阳来了,姑姑为何不说!” “公主也没问啊......” 秦艾词抿着唇,双手捧着脸,郁闷问着:“刚才,我是不是很难看?” 秋蝉摇摇头:“陛下都说了,公主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其实,面容倒是其次,秋蝉实在不忍心提醒公主,刚刚她拉开被子时,因为之前替公主擦药的缘故,公主肩头的衣衫全部拉下,双肩裸露在外,实在,香艳…… “对谁都不能说是吃了蘑菇中毒,只说,只说和母后一样,误食了花生过敏!” 听了公主的交代,秋蝉点头,“汤药差不多熬好了,奴婢这就叫青和端过来。” 听着吃药,秦艾词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嘱咐道:“记得备上蜜饯!” 秋蝉才走出里间,却眼尖的瞧见一旁桌案上多了一包东西,好奇上前,将纸包拆开,里头全是公主最爱吃的梅子蜜饯。四下瞧了瞧,刚才除了陛下和杜将军,并没有人进来过,这蜜饯? 放了一颗含在嘴里,味道极好,竟比得过宫里老师傅的手艺,定花了不少心思才寻来。秋蝉看了眼里屋的公主,又瞧了眼殿外已然看不见的身影,叹息一声。   ☆、第20章 抹药 杜家老宅内,爷孙俩正下着棋。 年轻人棋风凌厉,步步紧逼,定远侯看着劣势,却在不动声色中步步为营,不知不觉,已将年轻人的白子困入绝境。 胜负已定,年轻人哂然一笑:“彦和棋艺永远不及外公。” 定远侯眯着眼,开怀笑着:“和儿的棋风与以往不同,倒是进步了许多。”说完,定远侯抬头看着眼前与女儿酷似的外孙,女儿早逝,还好留下这么个出息的外孙。 “听闻,你最近和傅正臣走得很近。”定远侯问着。 尹彦和点头,“傅正臣喜欢下棋,棋逢对手才能畅快,这些年建安城里棋艺能与他匹敌的并不多。” 定远侯满意点点头,不枉费他为外孙寻来了国手张泉做师傅。傅正臣和贺州总兵周泰,一文一武,正巧是杜朝阳的左膀右臂,这些年杜朝阳能权倾朝野,少不得二人的帮忙,要对付杜朝阳,首先得卸了他一对胳膊,如今正风已前去贺州,只待事成,至于傅正臣,只希望彦和莫辜负了他多年的精心部署。 “听说尹尚书有意扶植你入朝?”定远侯继续问着,女儿当初嫁进尹家他并不是十分满意,毕竟嫁的不是尹家大爷,而是二爷,日后即便有个嫡子,也轮不到他继承尹家,谁知大房竟能出了尹彦卿这么个不慕权势,远离尘世的。 尹彦和却是淡然摇头,外人都道他运气好,却不知他的压力,自幼尹彦卿便处处强于他,尹彦卿名声在外,他不过是个在大哥的阴影下长大的不为人知的尹家二少,事事都讨好了大哥,小心翼翼生活,好不容易大哥搬出去了,他盼着能有出头之日,可大伯心里却从来没有真正放弃过大哥。 “大伯,是疼堂哥的。”一句话,已是说清了尹尚书的立场。 定远侯却不以为然,“唯一的亲生儿子,肯定舍不得,可尹彦卿如此决绝,定不会再回尹家的,等再过些年,尹尚书身体不行了,还是得将尹家交由你手中的,不必操之过急,慢慢等。” 尹彦和点点头,外公是他见过最能沉住气的人,这些年,他最佩服的便是外公,可惜相处时日太短。 “老爷!”老管家匆匆走进来,朝尹彦和也行了礼,才是说道:“将军府,有些不对。” 杜家老宅与将军府正对门,平日将军府一举一动,定远侯即便足不出户,也心中明镜一般,见管家神色不对,问着:“怎么回事?” 老管家拧着眉,缓缓说道:“一大早何大人便跑去将军府闹事了。” “何意?”一旁尹彦和插言,他也见过几次何意,这个何意与大哥都是书读得多了的,却比不得大哥通透,整个人迂腐的很。何意素来看不惯杜朝阳把持朝政,但听说因之前在宫中得罪杜朝阳差些丢了性命,之后已收敛了许多,如今怎还如此莽撞? “是,正是内阁何大人,听说是来退婚的,杜将军将周家那表妹许配给了何大人。” 周家的表妹定远侯见过一面,倒是个可人儿,之前还以为是杜朝阳的妾,却不想会许给何意,何意与杜朝阳不对付,这是给了南洲何家天大的面子了。 “婚姻大事素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意纵容闹翻天,只要何老拍了板,他就无法逆了何老意思,只是,杜朝阳是什么人,竟会由着他大闹?”定远侯说着。 “属下正是觉着奇怪,何意闹了许久,最后还是管家将他强制押了回去,从头至尾,没有见到杜朝阳露面。” 管家这般说着,尹彦和却是一笑:“这有什么奇怪的,杜将军何许人也,也能管这样的闲事?” 定远侯本也没在意,可管家的下一句话,却是让他愣住,不得不深思。 “可是,都惊动了老夫人,老夫人差些气晕过去,却,还是不见杜将军出现。” 当年也算是侄儿,定远侯是看着杜朝阳长大的,这人从小聪明果断,即便之后遭遇变故愈发冷情,却一直是个孝子!老侯爷怒道:“杜朝阳不在府里?为何没有人来报!” “属下问过了门丁,杜将军前日从宫里回府后,再没有出去过。” 定远侯安排在外的门丁都是训练有素的,绝不可能因为晃神没看清,如果杜朝阳没有从正门出去,那么……大骇,定远侯拍案而起:“快,给正风飞鸽传书,让他做事小心一点,杜朝阳可能去了贺州!” - 这边定远侯府内气氛凝重,直至入夜,定远侯都难以入眠,辗转反侧,却不知道趁着夜色,一人策马入城,直奔皇宫。 “姑姑,这药擦了两天了,怎么不见效。”烛光下,秦艾词对着铜镜,忧心忡忡说着。右手忍不住抬起,抚上一脸的红疙瘩。 秋蝉将药膏合上,走上前替公主将衣领拉起,道:“总需要时日的,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才不过两三日,没这么快消去的。” 见公主垮着脸,秋蝉一笑,安慰着:“公主别多想了,且安心睡上一觉,指不定明儿起床就好了呢。” 秦艾词挑着眉,一脸遗憾道:“可惜,如今这幅模样不能出宫,我倒真想看看尹彦卿那张俊秀的脸上布满红疙瘩是什么样子!” 一边说着,脑海浮现了画面,遂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尹彦卿那样出尘的人,怕是更难以接受自己的模样。心中却暗喜着:该!谁让他给她吃毒蘑菇! 看着公主的笑颜,秋蝉手里动作微微一顿,公主已经几次在她面前无意识地提起尹彦卿了,以前公主会这样惦着一个人,还是文世子在世的时候…… “公主感觉休息吧,天色不早了。”秋蝉整理好床铺,说着。 月已高挂,平日这时候秦艾词早已入睡,这几日以为擦药,倒是睡得晚了些。确实很困顿,秦艾词打了个哈欠,难得的倒床就睡,很快进入梦乡。 梦里,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父皇带她去西山猎场,她坐在马上,马后的人将她圈在怀里,带着她纵马西山,领略秋风飒飒、落叶漫漫,直到夕阳西下,两人依偎着,看落日长空…… 梦里的景致太美,嘴角不自觉含笑,坐在床头的杜朝阳心情也是跟着好了起来,轻声道:“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屋子里燃着浓重的凝神香,因为担心惊醒她,今夜杜朝阳刻意加重了剂量。三年前,秦艾词刚去皇陵时,总噩梦连连夜不能寐,为了让她能安然入睡,杜朝阳暗中寻了许久,才得了这些凝神香,效果确实很好,在燃香的帮助下,秦艾词才能渐渐入睡,而今,她已经不需凝神香辅助入睡,可他还是将剩余的香留着,因为他已经习惯夜里来看一看她…… 睡梦中的人自然不会回应,他也只是自言自语说着,而后从怀中取出一盒药膏,这两天,他风尘仆仆不分昼夜,便是去贺州为她求药去了。 药膏很是珍稀,天山百年才得一株雪莲,炼成这么一盒药膏,周泰一直视若珍宝,平日都不舍得拿出来用,杜朝阳这回可是付出极大代价换来的,听说功效很好。指腹涂抹上药膏后,他格外小心的触上她的脸颊,睡梦中的肌肤透着温热,让即便面对千军万马仍可面不改色的铁面阎罗杜大将军也免不了心神荡漾。 微微愣神后,才反应过来正事,指腹在脸颊凹凸不平之上轻柔的涂抹,长乐从小爱美,如今这般,可以想象心伤。杜朝阳因为常年习武,手中布满厚茧,是以一直小心翼翼地、动作极其轻微,只怕因为手茧硌了手下那柔嫩如水的肌肤。 指腹从脸颊两侧晕开,眉眼、额间,再到下颚,每一处都不曾错漏,手心时不时感受着她鼻翼见呼出的热气,只觉挠心的瘙痒着,却舍不得抬手离开。 脸上涂好药膏后,杜朝阳低头,替秦艾词拉开锦被,锦被下,她只着单薄的亵衣,即便是躺着,亦勾勒着美好的身形曲线,平稳的呼吸带起胸前不断起伏,杜朝阳只觉口干舌燥,下意识咽了咽口水,而后缓缓扯开秦艾词的衣领,衣领下的肌肤如脸上一般,布满了突起的红疙瘩,可在杜朝阳眼中,却是美极。 将她衣领愈拉愈下,粉红的肚兜已若隐若现,直至她衣衫半解。看着眼前撩人的风情,杜朝阳抑制心中的悸动,将药膏缓缓涂抹,从肩颈往下,经过锁骨,前胸,小腹,再小心地替她翻身,涂抹了整个后背,一丝不苟,该碰的,不该碰的,倒是全部抹了个遍,可惜睡梦中的秦艾词竟毫无知觉。 待衣服重新合上,锦被盖好,仿若一切从未发生,屋子里只淡淡散出的雪莲香味与秦艾词的体香交融。床上的可人儿仍旧睡得香甜,杜朝阳却是无奈地看了眼双腿间的突起,摇头叹息,回府后,怕是还得冲个冷水澡! “好梦。”杜朝阳将药膏收在怀中,而后从窗口一跃而出。   ☆、第21章 用膳 “姑姑,姑姑!”看着铜镜中的容颜,秦艾词喜不自禁,拉着秋蝉的手不住的晃着,欣喜道:“果真如姑姑所言,睡一觉便好了。” 秋蝉凑上前仔细瞧着,公主面容不似前两日一般的通红,红血丝淡去了许多,疙瘩也没有之前那么密麻的排布,消了大半,整张脸恢复了些清爽,已能看得清初始的模样了。还真睡一觉就好了?遂笑道:“早说了公主不必忧心,纪太医医术高明,自然药到病除。” 秦艾词却是神秘地摇摇头,抿着唇好似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见秋蝉疑惑,才是悄悄凑到秋蝉耳边道:“我昨晚梦见父皇了,梦里,父皇如小时候那样,心疼地替我擦药,定是父皇保佑,才让这症状好转起来。” 听罢,秋蝉惋叹地看了眼公主,人总是会在最脆弱的时候想起最亲近的人,先帝在世时对公主最是疼惜,无论公主央求什么,总会欣然满足,即便公主闯了天大的祸事,先帝也只一笑置之,有时候景荣皇后抱怨先帝太惯着孩子了,先帝却是搂着公主说道:“朕的女儿,一生有朕惯着又何妨。” 当时秋蝉以为先帝对公主的疼爱胜过景荣皇后,直到景荣皇后过世,先帝不久也郁郁而终,她才知道,先帝这一生最爱的,仍旧是皇后。 先帝没有守诺疼护他的掌上明珠一生,让她历经生离死别后,再面临漫漫孤寂,十八岁的姑娘,心中却满是权谋,这一生,怕是难以轻松了。 或许是秋蝉的伤感勾起了秦艾词的思念,她低着头窝进秋蝉怀中,轻轻搂着秋蝉纤腰,一如当年窝在母后怀中撒娇那般。 秋蝉抚着公主的发丝,心疼叹道:“公主是太思念先帝了,公主还梦了什么?” 还梦了什么…… 昨晚的梦,太长…太沉重…… 她梦见西山猎场,那时的她对什么都是新奇,趁着父皇午睡,她偷偷躲过了所有守卫,不知天高地厚独自入围场,原本想猎一头花鹿做彩头献给父皇,却惊动林中猛虎,差些丧命。绝望之际,杜朝阳策马而来,连发三箭,将她从猛虎爪牙下救出。那永远记得当时受伤的猛虎凶恶反扑,惊恐下,他用背部替她挡下了一击,衣裳连着皮肉,被虎爪扯下一大块,霎时鲜血淋漓……却也在虎口下将最后一支长箭刺入猛虎咽喉! 他撑着一口气,将她带出了围场,沿路都是他的鲜血,染红了一路黄土,亦染红了她的衣裤。直至何公公将他们找到,他终是支撑不住、面色惨白地昏了过去,她吓坏了,只抱着他哭得昏天黑地,满手染着他的鲜血,她不知所措,却知道,她,欠他一条命! 那时,她还叫他小舅舅,却不知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后,他便不再是她的小舅舅…… 见怀中的秦艾词不说话,怀中却有凉凉的湿意传来。猜着公主可能想起了许多伤心往事,遂将公主搂紧,轻拍着安抚,好些年,她不曾见公主哭过了。 - “公主,针工局送来了公主要的衣裳。”青和不合时宜地走进,瞧着屋子里气氛怪异,有些无措,只捧着手中的托盘,进退不知。 在秋蝉怀里将泪水抹尽,深吸口气,已然回到那个冷然的长公主,道:“拿过来给本宫瞧瞧。” 一件淡粉色金丝长裙,绣工精细,秦艾词只随意扫了眼,很是满意,道:“你且先放着,等会本宫试一试。对了,要银作局打的金银器饰还没送过来?你记得催促一下。” 青和点头:“郡主下个月初的生辰,还有些时日,奴婢便没有让师傅们赶工,想着慢工出细活儿。” 秦艾词笑笑:“你倒是难得机灵一回,对了,如意的伤好些了没有。” “太医嘱咐了如意姐姐的腰伤要格外注意,起码得卧床休养十日,可姐姐这几日一直囔着要下床,奴婢好多歹说都劝不住,还是秋蝉姑姑将姐姐训斥住。姐姐应该是听说了公主身体不适,担心得很,怕奴婢不能好好照顾公主,奴婢每回去探望如意姐姐,姐姐口中都是询问着公主的情况。” 秦艾词心安地点点头,如意总归是跟了她多年,心中定会记挂,也难得这丫头有心,“你让她好生养着,月初郡主的生辰,本宫还指着带她出宫,别到时还没养好病。” 青和应下,想起刚刚周公公派人来传话,遂道:“陛下等会要过来陪公主用膳。” 这些日子,陛下时不时往天宝宫来,秦艾词已经习惯,便也没说什么,姐弟俩小时候便是在一起用膳的。 待青和离开,看着桌案上放着的衣裙,秦艾词说着:“经过中毒的事情一折腾,差些忘了,表姐的生辰近了,还好这张脸有了起色,否则,可不知怎么是好。” 说完,她敛了神情,对着铜镜不再言语,陷入沉思。 公主和郡主感情一直很好,虽曾经有过几次隔阂,在郡主出嫁时,也已冰释前嫌了,却不知为何此时神色如此凝重。 “公主?”秋蝉试探性叫了一声。 秦艾词转头,握着秋蝉的手,道:“姑姑陪了长乐这么久,待长乐出嫁,也舍不得离了姑姑。” 秋蝉一愣,好好的怎么说到出嫁上去了?不过公主如今的年岁,相较一般未出阁的姑娘已经是大了些,当年若不是突逢变故,这会儿公主怕是早已在国公府相夫教子了。 “自然,公主在哪儿,老奴便跟在哪儿,老奴一直盼着公主早些出嫁,过属于自己的日子。不过,公主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带着犹疑,秋蝉拧眉问着,心中总隐隐不安。 秦艾词一笑,道:“只是想起表姐出嫁多年,突然有了些感慨罢了。对了,《朝天乐》的舞曲编排的如何了,这回生辰宴上,定不能少了蓉烟和黄莺。” “两位嬷嬷办事妥帖,老奴上回去瞧了一次,差些没把蓉烟姑娘认出来,还以为见到了五年前的郡主,惊住了。”秋蝉感叹说着。 那便好,秦艾词点点头,这场宴席上,她预算好了一场大变故,只是她算好了开头,却没有算中结局…… - 宣政殿内,小皇帝有些坐立不安,前两日杜朝阳都没有进宫,他乐得轻松,今儿一早便让周公公去天宝宫传了话,却不想杜朝阳突然前来,如今已近晌午,杜朝阳仍旧端坐着翻阅奏折,让他有些焦急。 许是感觉到了陛下的坐立不安,杜朝阳没有抬头,只淡淡道:“陛下可是饿了,让宫人传膳进来,微臣与陛下一同用膳。” “啊!”陛下一惊,这可如何是好?正思索着,周公公却进来传话:“陛下,天宝宫的小豆子过来问陛下何时过去,膳食早已经准备好了。” 陛下咽了咽口水,小心地抬眼看着杜将军,见他仍旧不动,专心致志审阅着奏章,遂犹疑问着:“将军辛苦,可要留下一同用膳。” “好啊!”没有片刻犹豫,杜朝阳收了手中的奏折,转而起身。 杜朝阳动作一气呵成,让陛下都是呆愣,还以为杜将军打算废寝忘食的,他只这么随口一问,却不想杜朝阳应得这么快,竟比他还先一步起身…… 一路上陛下心中忐忑不安,皇姐与杜将军有嫌隙,等会,怕是会生气……杜朝阳却是仿若未查,走在陛下身边,心情似乎还不错。 一入天宝宫,院子里却是传来嘈杂声,陛下不解,走上前,这个时辰,奉宸院的何公公怎么在这里? “到底怎么回事,今儿一早桃花全谢了,如今枝叶也枯了。”青和见何公公研究了半天,终是忍不住问出。 “怪!怪!”何公公摇着头自言自语着,他半辈子和草木打着交道,这几株桃花树显然被下了药,天宝宫里竟有如此胆大的宫人? 正要开口,却被杜朝阳的声音打断:“怕是天宝宫的土质不适宜栽种桃花,公主又何苦强求。” 一见是杜将军,何公公吓得腿一哆嗦,而后才反应过来,连忙点头:“是了是了,天宝宫土质不适宜栽种桃花,不适宜。” 从头至尾没有吭声的秦艾词,此时却是蹙眉,她知道此后也问不出所以然了,杜朝阳在朝堂上都能指鹿为马,何况这后宫之中,也不为难何公公,只道:“既然栽不活,罢了。” 三人一桌,场面有些冷,姐弟俩本来亲昵,可突然添了一个人,拘束得很,一顿饭吃得异常沉闷,长公主和陛下只简单吃了几口,便停下了箸,倒是罪魁祸首杜朝阳却食欲很好,一连吃了三碗饭,让饭桌上的长公主和陛下都是等着他。 饭后用茶,陛下实在受不得这般氛围,刻意找了话题,也难为这么个十二岁的孩子。 “杜将军尝尝皇姐宫里的碧螺春,特别香甜。自从喝了皇姐这的茶,朕让周公公去广储司要一样的茶,竟没有了。” 杜朝阳唇角不要察觉的微扬,抿了口茶水,只道:“不错。” “皇姐脸上比昨儿好了许多呢,刚远远瞧着,已不太看得出来了。”陛下亦找了话题和秦艾词说着。 “嗯,太医来看过,也说是奇了,许是上天保佑,再过两天,公主应该就全好了。”一旁秋蝉见公主闷不吭声,遂赶紧答言。 “那便好,以后你们伺候公主当心些,切莫再这么病了。”陛下说着。 “这一场病生的倒也挺好。”想起昨晚,杜朝阳唇角含笑,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着。 听罢,秦艾词却是抬头,冷冷道:“命大,死不了,怕是要让人失望了。” 好不容易缓和了场面,被长公主一句话,又推入了死胡同,陛下再想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倒是杜朝阳放下茶盏,说着:“公主素来有人佑着。” “自然,父皇母后的在天之灵,会庇佑本宫与陛下的。”秦艾词一边说着,一边死死看着杜朝阳。 见杜朝阳没有丝毫愧色,心中自嘲,她怎么会以为他还有人性,会顾念父皇母后之恩?遂转眼对着道:“下月初珺和表姐生辰,邀了我去尚书府赴宴,陛下也要一同去?” 难得有热闹,陛下心中自然想去,但又犹疑地看了眼身侧的杜朝阳,总觉得他冷着一张脸,并不高兴他去?遂道:“皇姐去吧,月初政务繁忙,朕怕是抽不开空。” 秦艾词倒没有强求,反是看向杜朝阳:“杜将军应是会去?” 杜朝阳回视她,平静回着:“自然。”   ☆、第22章 世子 秦艾词难得起个大早,待如意进屋伺候时,已见公主一身金丝长裙,端坐在铜镜前,乌黑的长发披肩,遮挡了她大半后背。 “公主竟起得这么早,怎不早些唤奴婢进来伺候。”如意放下水盆,拧干了帕子替公主擦拭脸颊。 待漱洗过后,秦艾词才缓缓开口:“只是睡不着,坐着想了些事情。” 公主皇陵归来,性子已是沉寂了许多,难得前些日子生病,又隐约瞧见了昔日娇俏的模样,但今时,如意却觉着公主很不一样,比刚回宫时,还更多了一丝哀伤? “公主在想什么?公主病才刚好,不适宜太过忧虑。”如意说完,不见公主说话,遂从梳妆台上取过檀木梳,对着铜镜中的公主叹道:“公主此时看着,皮肤更加滑嫩了,倒是因祸得福了。” 这倒是实话,秦艾词的病如今好透了,皮肤倒是白里透红,粉润的很,让纪太医都是惊叹。如意慢慢理顺着公主的长发,问着:“公主今日想要什么发髻。” 秦艾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发呆,迟迟等不来公主吩咐,如意斗胆建议着:“垂云髻如何?配着今日的衣裳,多几分娴雅。” 不想秦艾词却是摇头,道:“朝天髻,本宫今日要尊贵无双。” 如意一双巧手,倒是很快将发髻梳好,而后提笔描眉,轻施粉黛,淡抹唇脂,最后对镜贴花钿,艳丽无双的长公主很快出现在铜镜之中。 “公主这番模样去尚书府,定是艳压全场。”替长公主簪上凤钗,待一切就绪,如意赞叹说着。 秦艾词只轻轻勾起唇角,以前,宫人们总明面上奉承她漂亮,暗地里却夸赞表姐蕙心兰质,美艳无双,当时她还小,也不生气,心中着实觉着表姐漂亮,如今她眉眼长开,各个叹她倾世容颜与母后如出一辙,她倒是好奇,她若再与表姐并立而站,大家还觉着谁人好看? “总归是郡主的生辰宴,老奴觉着公主不该去抢了风头。”秋蝉托着食案走进,将特气腾腾的小米粥端出,还有公主平日爱吃的糕点。 秦艾词起身,笑了笑:“不会的,有杜朝阳和傅正臣在的地方,永远是表姐风头最盛。” 说完,取了块糕点放在手心,慢慢捏了小碎块喂食着阿朝,漫不经心说着:“女为悦己者容,姑姑,今儿长乐也想漂漂亮亮的。” 这话却是让秋蝉愣住,女为悦己者容?若是之前文世子还在世的时候,秋蝉免不了打趣几句,可如今难免有些吃惊,平时公主在宫里也不常与外边接触,何时芳心暗许? 想起前些日子,公主总时不时打听尹彦卿的病情,秋蝉有些惴惴不安,道:“前日纪太医还说尹公子脸上的疙瘩并未全部消去,今日,怕是来不了。” “不会的,君子重诺,他定会来。” 听着公主回答,秋蝉已然明白过来,公主所说的,当真是尹彦卿,尹彦卿从不参与朝臣的家宴,公主到底用了什么法子? “漂亮,公主,漂亮!”阿朝吃着糕点,心满意足后扯着嗓子拍马屁,倒是让秦艾词莞尔一笑,轻轻抚了阿朝额顶,很是亲昵。 秋蝉难掩复杂的心境,却不知该说什么,只看着公主悠闲地喂着鹦鹉,心中叹息:公主若知道这只鹦鹉的由来,可还会这般喜欢? “说也奇怪,同时中毒,公主没几日便好了,尹公子却前前后后拖了半个月也没有好透,莫非真是先帝在天之灵庇佑?”如意见秋蝉姑姑脸色不善,赶忙上前岔开了话题。 神灵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三年前,秦艾词从来不信鬼神之说,如今,她却愿意相信,相信父皇母后都不曾远离,在天边看着她,看着她将秦家天下重新夺回! - 若说建安城的贵妇中,最尊贵要数惠安大长公主,可惜三年前文世子清君侧,却陪了性命,大长公主便不怎么出来走动了,如今各家命妇们都以珺和郡主为尊,且不说珺和郡主和皇家,和陛下的关系,便是傅尚书,年纪轻轻官居高位,又与杜朝阳关系甚密,谁人都不敢轻易得罪。 后院内,建安世家贵妇们聚在一堂喝喝茶聊聊天,贺礼琳琅满目,却不及各家小姐争妍斗艳,大家心照不宣,都指着等会宴席上见一见安阳侯世子的风采。 前厅内热闹并不亚于后院,郡主生辰,却恰巧逢着安阳侯世子进京,身为姐夫,傅正臣自然该设宴款待,为安阳侯世子接风洗尘,朝中免不了一些和侯爷交好的大臣要来,即便没甚交情的,看了傅正臣的面子,也得来。 期间,谈笑风生的世子显得尤为出众,面冠如玉、神采英拔,谦谦有礼、谈吐高雅,众人心中感叹安阳侯好福气时,只上座的赵御史满脸欣慰。 “进府许久,倒是没有见到三姐。”世子对着傅正臣说道。 “你姐姐在后院陪着夫人小姐们,等会席上便能相见。”傅正臣回道。 世子却是温和笑着,道:“许久没见到三姐,甚是想念,这次因为父亲年事已高,不能进京,心中独独舍不得三姐,特地嘱咐我带了些东西给三姐,母亲亦有些体己话让我转达三姐。” 傅正臣挑眉,珺和与安阳侯素来不算亲近,不管世子是做样子给众人瞧着,还是另有目的,总不能拦住了姐弟见面,遂道:“离开宴还有半个时辰,让下人给世子领路,先去见见你三姐吧。” 前边刚传话说世子要来,院中众位夫人便都把各家围着笑闹的女孩儿叫来身边,最为平静的,则是吏部尹尚书的夫人和御史赵夫人。尹夫人女儿不过十二,年岁太小,赵夫人今儿却因女儿染了风寒,并未带过傅府来。 世子过来时,风姿卓著,不输建安公子,与众位夫人寒暄后,便和郡主去了房内说话。 “听说君承昨日面圣,得了陛下夸赞。”珺和泯了口茶,说道。 世子抬手抱拳:“陛下圣恩。”说完,将袖中信笺抽出,递上:“父亲时时惦记着三姐,思念愈深,不堪病倒,这回让我带来了许多漳州特产,都是三姐小时候爱吃的。” 珺和接过信笺,笑道:“我从没去过漳州,何时有喜爱吃的东西了。” 一边说着,一边将信笺拆开,身旁的世子也不尴尬,只说着:“三姐虽不在父亲身边长大,但终归是父亲心头宝,若不是景荣皇后实在心疼三姐,父亲怎么舍得和三姐分开。” 珺和只是勾唇,父亲的心头宝从来只有眼前这位弟弟,当年若不是小姨心疼她,如今她怕是也和两位姐姐命运一样,被估算着送给其他诸侯结姻亲。想着大姐竟被父亲做主嫁给了大她十岁的汝阳侯做续弦,珺和便气不打一处来,父亲先斩后奏,当年这事传到宫中,把景荣皇后气得不轻,便不再让她与安阳侯来往。 信中大意她已经明了,还是为了他的宝贝儿子,先利用了两位姐姐,如今终于轮到她了,遂道:“建安知书识礼的小姐比比皆是,等会宴席上君承可以好好挑选,看中了哪家的姑娘,三姐替你出面说亲,至于长公主,你配不上。” 一句话,珺和说得好不委婉,世子却好似猜到三姐的话语,并不生气,只道:“自家姐弟,小弟便有话直言了。” 说完看了眼三姐,见她并未阻止,便继续道:“三姐嫁入傅家也四年了,一直无所出,傅正臣迟迟不纳妾,一是和姐姐夫妻情深,可这份情能抵多久,最后怕是也要步了大娘后尘。谁都知道现在杜朝阳挟天子令诸侯,若是哪日……当真取而代之,失了皇家庇佑的三姐,岂不堪忧?但若我安家不倒,傅府永远会有三姐的立足之地,或许,三姐还远不止郡主的尊贵!” 世子最后一句话,让珺和蹙眉,果真如傅正臣所言,安阳侯有不臣之心! “三姐?”见珺和不说话,世子出声打断她的思索。 珺和笑了笑:“一荣俱荣一损即损,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只是,长公主有自己的心思,岂是我能左右的。” “不能左右心思,便可让长公主无从选择,我想三姐会有办法的。”世子抿唇笑着,有些贵家圈子里用滥了的计量,珺和自然比谁都清楚,当年她嫁与傅正臣,不也正是因为无从选择么! “郡主,长公主到了。”丫头春莲在屋外禀着,屋内二人表情各异,却都是起身,直到听见春莲的下一句,愣住。 “和杜将军一起。”   ☆、第23章 落水 两辆马车分别从道路两头行至傅府门外,两匹马迎面相对,倒是互不相让。 傅府外的管家眼尖的,很快瞧出两辆车的主人,又见马车停住,车里的人却迟迟不下马车,生怕俩金贵的主子在府门口起了冲突,赶紧命人进去通禀。 管家几步走下府门口的台阶,正巧杜将军与长公主同时走下马车,管家松了口气,遂赶紧行礼,弯着腰将两人相迎。 两人迎面站立,长公主雍容华贵,一身皇家气派,杜朝阳仍旧一脸肃杀。 长公主嘴角微微含笑着,杜朝阳只是挑眉,抬手示意长公主先行,权倾朝野的杜大将军如此礼让,倒是诧异,长公主亦没有怯懦,皇室为尊,本该她行在前头。 两位主客到场,众人自当相迎,在一众熟悉的身影中,安阳侯世子这般陌生的面孔自然吸引了注意。 “早闻安阳侯世子面容俊秀,一表人才,今日一见,倒真是出众。” 得长公主主母,安君承心中自然欣喜,抱拳作揖,道:“能得长公主夸赞,是君承之幸,长公主仙人之姿,让君承以为身处仙景中。” 如此善言,与安阳侯夫妇并不相似,倒真有几分赵御史的感觉,果然血缘奇妙。 秦艾词只是微微含笑,身后却传来冷冽的声音:“公主素来对人不吝夸赞。” 杜朝阳突然的一句,倒是让人有些尴尬,安君承更是多了几分恭敬,道:“家父一直嘱咐君承进京定要拜访小舅舅,却不巧遇见小舅舅事忙,失礼之处,往小舅舅海涵。” 一口一个舅舅,倒是显得无比亲昵,奈何杜朝阳原本就严肃的面容,此时更是冷了几分。众人都是噤声,屏息看着眼前的二人,这安阳侯世子虽刻意想套近乎,可惜,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不了,我一介武夫,不敢高攀公侯出身的杜家,和世子爷,就更加没有关系了。” 傅正臣知道杜朝阳脾气,遂出声道:“长公主和杜将军来的正巧,宴席已经准备好了,请入座。” 化了尴尬,众人也便各自入座,原本坐在主位的长公主倒是拉着珺和郡主不松手,笑道:“今日让寿星陪着本宫一同上座,傅大人不会觉着本宫抢了您的夫人吧。” 傅正臣拱手:“不敢!” 珺和郡主喜欢听黄梅戏,听闻傅大人不远千里,特地从徽州请来了当地有命的黄梅戏戏班,倒很是有心。 唱的几出大戏都是郡主喜欢听的,倒是最后一出《状元媒》,让郡主微微意外,嘀咕着:“怎么来了这一出?” 珺和挑选的时候,刻意避开着这一出戏,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怕公主听了触景伤情。当年宫中也曾演过这么一出黄梅戏,在公主听戏时,一脸羡慕,先帝曾笑曰,日后驸马爷也必是这般允文允武,肯用性命相救公主之人。之后一次惊马,文世子救下了公主,先帝便默许了这一段姻缘,可惜…… 见公主面色如常,珺和稍稍松了口气,不免瞪了眼傅正臣,这一出乌龙,怕是和他有关系! 直到戏曲唱完,珺和终是忍不住在秦艾词耳畔低声道:“人还没来,怕是……” 话还没说完,秦艾词便是打断:“会来的,一定!” - 台上戏子离去,换过布景,一曲熟悉的《朝天乐》响起。这一曲曾在宫中花萼楼第一次表演,在场听过的并不多,是以皆是惊艳,无论编排还是曲调,或是舞姿,皆比上一回更加出彩。 看着台上舞姿翩翩的女子,珺和蹙眉:“你说的,便是这位姑娘?” 秦艾词带了几分歉疚,点头:“是,这一回,是长乐求阿姐。” 难得看见眼前这双祈求的眼睛,珺和也是心软,自小一起在宫中长大,她年长三岁,或许在外人眼中看来,是她处处迁就这位娇蛮的公主,可她自己却明白,看似任性的长乐,心思极为细腻敏感,那些年,一直是长乐处处护让着她这个做姐姐的,当年,或许是自己伤了长乐…… 珺和点点头:“阿姐是希望你幸福的,那也是小姨期望的。” 两人正说着话,没有注意席间傅正臣突然离开,待他重新回来,身后却是跟着一位众人都不敢相信会出现在此之人——尹彦卿。 莫说其他人诧异,便是尹尚书都是吃惊,尹彦卿自从搬离尹府,便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一年也见不到他几次!一旁尹夫人更是泪眼朦胧看着唯一的儿子,他又比上月更显清瘦了。 只年幼的宝云开新跳下座位,欣喜朝着尹彦卿跑去。“大哥,宝云好想大哥。” 尹彦卿笑着抱起小宝云,兄妹二人年岁相差稍大,便更多几分溺爱,此时的他不再是清冷不食人间烟火的彦卿公子,不过一个疼爱妹妹的哥哥,和一般人一样。 席间开始议论纷纷,尹彦卿当年和杜朝阳傅正臣交好倒是人尽皆知,可之后他与杜朝阳割袍断义,便与傅正臣也没有什么来往,今日却会给傅正臣如此颜面? 只有杜朝阳双眉紧皱,他心中明白,尹彦卿已经两次的出乎意料,全都是因为她! 尹彦卿入席,倒是安安静静看着台上的舞曲,怀中的宝云却是纳闷问着:“大哥昨晚没睡好么,怎么脸上被蚊虫叮了!” “不是,大哥前阵子生病了。”思量后,尹彦卿如是回着。 “啊,我和阿娘都不知道哩,不过,大哥最喜欢漂亮了,脸都没好,还出来作甚?”说完,突然开心问着:“是不是想见宝云了。” 小丫头一脸的欣喜,尹彦卿倒是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瞥了眼上座的秦艾词,为她,他竟一次次在破例!他见过她几次,或静雅,或恬淡,却是第一次见她如此雍容,她浓妆淡抹,都相宜。 待一曲朝天乐接近尾声,舞女缓步走下,身姿袅袅娉娉,旋着舞步,眼看要侧倒入杜朝阳怀中。杜朝阳不动声色,却是轻巧避开,好在蓉烟反应敏捷,一个旋身,坐在了作案之上,双腿交叠,身姿柔媚。 双手柔若无骨,在杜朝阳身上游走,之后慢慢递上一杯水酒,柔声道:“奴家敬将军一杯酒。” 杜朝阳拧着眉,没有接过酒杯,蓉烟却是一饮而尽。台上的珺和笑说着:“今日杜将军百忙中来为我庆生,我也该回将军一份厚礼,蓉烟,以后你就跟着杜将军了。” 蓉烟倒是笑得妩媚,杜朝阳阴沉着脸,却也没有驳回。有这般美人相赠,仍旧不为所动,众人皆疑,莫非坊间传闻是真,杜朝阳不爱红妆?甚至有言杜朝阳与傅正臣之间的关系不正当,对于今日郡主赠美一事,大家便更是理解了,难怪,郡主多年都无所出。 一段插曲过后,晚宴才正式开始,下人们一一端入菜肴,酒席间渐渐起了欢闹声。酒过三巡,秦艾词借由不胜酒力,由着丫头先扶下去休息。 长公主才一离开,安阳侯世子便刻意往郡主方向看去,奈何郡主心无旁骛饮着酒,不知郡主何意,安君承心中焦急,却不敢妄动,毕竟是在傅府,万不能行差踏错。可又不甘心失了机会,遂吩咐身边小厮紧紧跟过去瞧着。 没过多久,侍女打翻酒壶,正巧洒了尹彦卿一身,只得由着侍女领着起身去换衣,因为他位置距离主席较远,大家都酒气上头,倒也没有人注意。待尹彦卿走远,杜朝阳死死捏住手中酒杯,愈发用劲,一声清脆响声,瓷杯碎裂掌心,却是割破了手掌。 - “公主,前边就是荷花池,郡主已经安排好了,再过一盏茶时间,郡主便会带着几位夫人过来欣赏睡莲。”说话的是珺和身边的贴身侍女红樱,是宫中陪嫁出来的侍女。 四下无人,红樱将公主领到了荷花池旁的凉亭内,继续道:“公主且坐着休息一会儿,奴婢和如意去给公主端来醒酒茶。”说完,才是离去。 独自坐在凉亭中的秦艾词,倚靠着欣赏满池的睡莲,傅府的荷塘是仿照宫中而建,不由得让秦艾词忆起往昔:每年夏季,由于白天太阳太烈,母后总喜欢夜间带着她倚坐在荷花池旁,一边喝茶,一边赏景,凉凉夜风吹来,很是惬意。 来了兴致,秦艾词起身,沿着荷花池便缓步走着:“母后,长乐挑的女婿,您可满意” 她淡淡说着,眼中清明,半分不显醉意,可回答她的只是呼呼的夜风。 听见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愈来愈近,秦艾词竖着耳朵聆听,步伐沉稳,定是一名男子。她没有回头,唇角却勾起一抹浅笑,而后脚底一滑,整个人突地栽倒在池塘中,扑通一声,溅起水花无数。 秦艾词不会水,在水中愈发扑腾,双手死命拍打着水面,声音愈大,四面却是一片寂静。突地,另一个身影跳入池塘中,感觉到有人游向自己,秦艾词才是停止了挣扎,任由荷塘的水淹没过头顶,身子渐渐往下沉着,四周的河水灌入口鼻,窒息的恐惧愈来愈烈,她心中却愈发平静,脑海中渐渐浮现父皇母后的笑容,伸手似要将她带走......可她,怎么可以走呢! 直到一个强壮的臂弯揽过她的腰身,紧紧箍着她,奋力往上游去,最终浮出水面。 灌入了些许河水,加上一瞬的窒息,秦艾词有些意识混沌地真不开眼,感觉有人按压着她胸口,几下来回,才是忍不住将污水吐出。 躺在温暖的怀中,感觉到紧贴在胸口的温热起伏,秦艾词缓缓睁开眼,映入迷蒙眼帘的却是一张愤怒的面容,眸中带着几分阴鸷,让秦艾词原本混沌的神智愈发惊愣住,是他?为何…会是他!   ☆、第24章 波折 不远处渐渐传来妇人的说笑声,阵阵脚步愈来愈近,愈来愈清晰,秦艾词这才反应过来,挣扎起身,整个人却被杜朝圈怀中,动弹不得。 四周从安静到嘈杂,再归于一片宁静,秦艾词绝望闭上了眼,她可以想象如今众人的诧异,这原本就是她预想好了的,浑身湿漉漉的女子,紧紧贴合在男子的怀中,便是什么名节都没有了!唯一与预想不同的,是如今将她搂在怀中的男人…… 杜朝阳也没有抬头,他从来不介意外人的目光,只是怀中的人儿面色苍白得让人揪心,她果真如此不愿嫁他?本是满腔的怒火,今日若他不知,此时,他守护了这么久的姑娘,便该躺在别人怀中,在悠悠众口下,嫁给旁人,这让他如何不生气?可偏偏怀中人儿的模样,让这满腔怒火却又无处可发,心底竟生出一丝凄凉,他沙场上杀伐果敢,朝堂里阴狠决断,却还是有他割舍不下的人,很小,他便知道他不是父亲的孩子,那些年,她看他是舅舅,他看她,却从来不是外甥女!边关马革裹尸,几次生死边缘,他躺在血泊中,总会忆起她娇俏的笑颜,那笑颜支撑着他一次次从阎王手中挣脱,他对自己反复说着:他要回来,回来再看一眼她的笑颜!可他回来后,她已经不会笑了…… “府中后院还有一处牡丹开得正艳,管家带着众位夫人前去欣赏。”傅正臣打断了尴尬的场面,众人也是心领神会,皆当做什么都没有瞧见,匆匆转身离去。 待众人离去,只有珺和愣在原地,显然眼前的一幕让她无所适从,甚至很是迷惘,直到身边的傅正臣靠近,她才恍然,瞪向傅正臣,道:“是你?” 见傅正臣不说话,心中便有数了,府里的风吹草动,终是瞒不过他!此时愈加恼恨,珺和怒道:“你们这是在毁了长乐!” 傅正臣却是勾唇一笑:“若按了你们的想法,到时候才真是毁了公主,你以为杜朝阳会放开公主?何苦再害了尹彦卿的性命呢!” “可长乐不喜欢杜朝阳,她如今什么都没有了,为何不肯让她过自己想要的日子。在外人眼中,他们即便没有血缘,也是舅甥!” “杜朝阳岂会在意这些世俗眼光?”傅正臣挑眉。 “可长乐会在意!”珺和转向傅正臣,眼中带着几分愤恨,道:“当初你用计占了我,四年来,我们又何曾有过欢乐日子?长乐性子比我烈,只怕,会落得鱼死网破的下场。” 一句话,如针扎入傅正臣心中,隐隐作痛,他转眼,看向远处的荷花池,道:“可我仍旧不后悔。” “郡主,该如何是好?”如意与红樱一开始便并未离开,毕竟还是担心公主的安慰,以防万一,谁知杜朝阳出现的太过突然,她们都不曾料想得到,一时懵了神。此时如意惧怕杜朝阳,又担心公主,只得求助了郡主。 不再与傅正臣说话,珺和几步上前,行至杜朝阳身侧,说着:“杜将军一身湿透,让下人带您去换一身衣裳吧。” 而后又嘱咐站在不远处的红樱和如意,道:“赶紧将长公主扶起,回我房中换衣。” - 泡在温热的浴桶内,秦艾词仰头倚靠在木桶边沿,闭目,静静地一言不发。 屋子里只珺和与如意陪着她,知公主心情不好,如意只在身后伺候着,谨慎小心。珺和抿着唇,而后带了歉疚,解释道:“我刚问过紫玉,她本是带着尹彦卿去后院换衣裳的,定会经过荷花池,可是,半路管家却突然出现,拦了路……” “算了。”秦艾词清浅的声音传来:“总归还是我大意了。” 仍旧闭着眼睛,身子松弛地沉浸在温水中,饶是珺和与她一同长大,也不知她此时的心思。 “你…当如何?”珺和问得小心翼翼。 如何?她还能如何,她知杜朝阳不愿她嫁给尹彦卿,杜朝阳权倾朝野三年,都不能掌控整个尹家,再加一个寒门庶族眼中的谪仙人物……只是她没有想到,他竟无赖至此,她甚至想不通,他为何如此做?毁了她与尹彦卿的婚事,明明还有许多种方法,只要尹彦卿不出现在荷花池附近便可! 久久不见长乐说话,珺和心中更是忐忑,竟是直接说出:“其实,杜大将军也未娶妻,不如……” 珺和的话还没说完,长乐的声音已是幽幽传来:氨斫愣嗦橇耍乙膊2皇侵灰惶趼房勺摺! “可,可今日众人都是看见,已覆水难收……”珺和有些焦急说着。 长乐突地睁开眼,唇角勾出一抹决然的笑容:“即便嫁不了别人,我也可以青灯古佛,做一辈子姑子!” 一句话,让珺和骇然,惊呼:“长乐!” 却不知该如何劝解她,长乐自小固执,认定的事情极少改变,先帝曾说长乐这个认死理的性子和景荣皇后很像,她这般性子,若遇上一个肯爱她护她一生的人,便也无碍,可惜,文世子已经不再…… 珺和看着眼前的长乐,说不出心中的感觉,一面,为长乐今后忧心,一面,却因为长乐的不肯嫁,暗暗欣喜…… “郡主,管家替尹公子送来一个口信。” 外头红樱的声音响起,珺和这才忆起还有个尹彦卿,一阵忙乱,也不知尹彦卿如今何在……毕竟事关尹彦卿,珺和不敢随意决定,遂看向木桶中的长乐。 “尹…彦卿,可是走了?”秦艾词缓缓问出。 “走了,听闻公主没事后,便走了。”红樱回道。 “他…说了什么?” “尹公子子留了一句话——公主想要的太多,而他,一顿饭有酒有肉足以,难为知己。” 他那样通透的人,自然看明白了这一场闹剧!秦艾词自嘲地笑了笑,是啊,他们所求不同,从来,都是她在算计他,初相识,便开始她的刻意接近,想把他强留在自己的泥沼中,可他那样干净的人,终究,还是不适合…… - 一场普通的生日宴,却是掀起了建安城的一阵热议。建安城话题最盛的两人,一个是权倾朝野的杜朝阳,一个是艳冠京城的长公主,两人随便一个风吹草动,都够建安说书人说上好一阵子了,如今这两人凑在了一起,可不是让大家闹开了锅么! 大梁女子最重名节,即便是尊贵如长公主,也不能例外,可这回偏偏不凑巧,英雄救美的主人公却是阴冷肃杀的杜朝阳。杜朝阳不好女色,建安城人尽皆知,长公主与杜将军又算有着杀夫之仇,更何况两人曾经还是舅甥关系…… 已有些许卫道士开始编派起二人,称舅甥*,令人发指,甚至有段子将二人曾经在宫闱中的□□描述得绘声绘色,普通百姓不过听听,心里最关心的还是陛下何时会为杜将军和长公主赐婚,可事情过去三日,宫中却是平静无波。 然而大梁宫内并未如外人想象般的平静,这几日,小皇帝天天往天宝宫跑,旁敲侧击探着长公主,却不见长公主松口同意婚事,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朝堂上,杜朝阳也仿若没事人一般,对这件事情闭口不提,反倒让小皇帝各种无措,不知该如何处理,便干脆当做不知情,一了百了。 不过之后,陛下也确实没有心情处理这件事情了,肃州总兵周泰遇刺,接着,西昌候连同汝阳侯打着清君侧的旗帜,兴兵讨伐挟天子令诸侯的杜朝阳。   ☆、第25章 赐婚 佛堂里,秦艾词跪在蒲团上,一颗颗拨动着佛珠,木鱼声声入耳。 这间佛堂还是景荣皇后在世时所建,长公主素来不信佛,只初一十五会陪着景荣皇后前来诵经,今日,却是难得见公主如此虔诚。 公主诵佛,宫人都不敢前来打搅,那愈来愈近的脚步声,一听便知是秋蝉姑姑。 佛珠仍旧一颗颗拨动着,只敲击木鱼的右手稍稍停顿。只听身后秋蝉禀着:“何大人在外求见公主?” 见公主不说话,秋蝉这才说道:“老奴这就让何大人回去。” 转身,正欲离去,却听见身后清浅的声音传来:“让他在外头候着,待我诵经完毕。” - 外头艳阳高照,毒辣的日头对于何意这般文弱书生,如酷刑一般。 近一个时辰过去,如意远远看着何大人抿着苍白的唇瓣,固执地强撑着等候,他一身白衣,真有几分神似文世子。 如意本来对何意的印象不深,只记得公主特地送了一绢白布替他做衣袍,之后在宣政殿挨板子时便多留意了几眼,原以为是个迂腐得不开窍的榆木脑袋,却不想还有几根硬骨。 “公主诵完经了,正在里间喝茶,让何大人进去说话。” 青和走出,在如意身边刚说完,便见如意匆匆出去传话,动作快得很,让青和一时愣住,今日长公主和如意姐都很奇怪。 - 公主每回诵经之后,都要换一身衣裳,她不喜欢一身的檀香味。趁着青和去传话,正巧给阿朝喂食。 “往生经文都已经抄写好了,公主这是要为先帝祈福么?”秋蝉将誊写好的经文拿过来给秦艾词过目。 秦艾词扫了一眼,道:“是给昌西将士准备的,战事一起,又是生灵涂炭,罪过。” “并非公主之责,有杜将军在,应该很快就能平息。” 秋蝉此时提及杜朝阳,秦艾词却是蹙眉。 “阿来...阿来...”阿朝突然几声叫唤,扑棱着翅膀。 秦艾词轻轻抚着阿朝,道:“慢些说,要什么?” 见阿朝还是扑棱着翅膀,嘴里一阵乱叫,也不知什么意思,好一会儿,秦艾词才反应过来,“姑姑快端水来,阿朝是卡着喉咙了!” 咕噜咕噜好一阵喝水,阿朝扑棱的翅膀才终是停下,变得安安静静,秦艾词带了几分疼惜,抱怨着:“吃东西也不知小心些!” 一旁秋蝉却是叹息一声,道:“若有人如阿朝这般,笨拙得不知如何表达心思,公主可愿意像待阿朝一般耐心的待那人?” “那得看那人是谁,存了什么心思?” 秦艾词转身看向秋蝉,带了几分探询,正巧这时候如意领了何意进来。 何意在宣政殿的事情,秦艾词都有耳闻,他愈发让她满意,庆幸当初果真不曾看走眼,然而何意从不曾求见过她,这是第一回。 茶香袅袅,轻烟漫漫,令人心旷神怡,奈何何意却是一脸愁容。 “听说何大人即将迎娶娇气,本宫先道一声恭喜。”秦艾词端坐着,手执茶盏,轻抿了一小口。 没有半分喜色,何意拧着眉,决绝道:“微臣绝不会娶杜朝阳的表妹!” 秦艾词轻笑:“何大人怕是没有见过那位苏姑娘吧,据说那女子姿色天然、皎若秋月,并不会配不起何大人。” “将军府上下都知杜将军与他那表妹不清不楚,这样的女子,即便容颜倾城,微臣也不敢娶!” 秦艾词却是微微蹙眉,无论何意性子如何变化,骨子里却还有对女子的轻视,也不与他争辩,只道:“依杜朝阳的性情,若真与表妹有染,便不会许配与你。” 秦艾词说得笃定,何意诧异抬头:“公主很是了解杜将军?”说完,又是恍悟:“是了,再怎样,杜将军也曾是公主的舅舅。” 何意不经意的一句话,让屋里的人表情各异,尤其出了傅府的事情,“杜朝阳”三个字简直是天宝宫内的禁忌,更何况这一句舅舅,是万万不敢在公主面前提及的。 “茶水可有凉了,奴婢替公主换一杯。”突地,如意出言,打破了尴尬。 秦艾词看了眼如意,道:“才刚沏的茶,不必了。”也没有和何意较真,只问着:“何大人今日前来,想必不只是陪本宫闲聊几句吧。” 何意突地跪地,道:“微臣请缨,前往昌西平叛。” 差些没被呛着,秦艾词咽可茶水,顺气,才是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何意,她不曾想到何意这般人,竟也有此豪情,况且,他素来厌恶杜朝阳,此番诸侯清君侧,不是正合他心意么? “你去做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等着被叛军砍下首级来振奋军心?” 秦艾词的话带着几分嘲弄,何意脸上微红,却道:“微臣,微臣即便马革裹尸,也是为国尽忠!杜将军手握重兵,断不能再立军功,否则,陛下与长公主更加危矣。” “难得你忠心,此事陛下自有定夺,你我都不能左右。” 何意却是着急,“杜将军已经去宣政殿了,怕是,要左右陛下旨意!” 秦艾词拧眉,思索一番,而后起身,道:“何大人随本宫去一趟宣政殿。” - 宣政殿内,小皇帝已是焦头烂额,见着杜朝阳,便如救星一般。 “杜将军,昌西叛军与守军僵持,朕该如何?” 杜朝阳却是眯着眼,道:“陛下认为该如何?” “这……”小皇帝犹豫着,见杜朝阳不说话,一直等着他,才不得不说道:“西昌候与汝阳侯一西一东,两面夹击昌西,叛军军力又是昌西城两倍,朕觉得,只能围魏救赵,方可解围。” 杜朝阳挑眉:“如何围魏救赵?” “汝阳侯将兵力全部西调,配合西昌候夺取昌西一带,灵州城内势必兵力匮乏,若将肃州我军调往攻打灵州,便可断了昌西两面夹击之危。” 小皇帝说完,迟迟不见杜朝阳说话,心中忐忑,小心翼翼抬头,却难得见杜朝阳面色温和,让他无所适从,只呐呐道:“将军,将军觉得如何?” “陛下这三年,果真没有白学,不过,肃州总兵遇袭,军中无将,陛下又该如何?” “这……”小皇帝拧了眉头,肃州总兵周泰在军中威望甚高,如今战事一起周泰便出事,实在太过巧合!为寻找刺杀周泰元凶,肃州城内已是一片混乱,此时能安抚肃州城内大军的,怕是只有杜朝阳了。 拿不准杜朝阳心思,陛下抬眼看着杜朝阳,吞吞吐吐地,只说着:“朕没法子,不知将军何意?” “臣觉得,杜正风正合适。” 杜朝阳说完,陛下却是惊诧,将军与昨夜皇姐所说竟是同一人! “杜正风并无军功,如何压阵?” “陛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杜正风虽为定远侯义子,却是周泰的亲兄弟,原名周风,肃州多是周老将军旧部,自会给这位周二公子些许颜面。” “竟是如此!”陛下松了口气,“将军与皇姐意见一致,倒真是绝配,可惜……” 陛下话还没说完,杜朝阳却是突地抱拳行了大礼,说道:“臣谢陛下赐婚。” 短短几个字,让人措手不及,陛下更是蒙在当场,傅府的事情已经过去好些时日,将军和皇姐都闭口不谈,他还以为二人都没有这份心思,今日才放开说话,却不想让杜朝阳钻了空子,倒是让他不知该如何自处…… “额……那个……将军……”陛下支支吾吾想要回绝,却不知怎么开口。 杜朝阳知道陛下心中所想,只道:“君无戏言,陛下赐婚,不仅臣听见了,傅大人可是也听见了?” 原本在一旁不吭声的傅正臣被点了名,这才缓过神来,道:“臣也听见了,陛下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岂会反口。” “可是……”陛下仍在做着挣扎。 “陛下隆恩,臣当鞠躬尽瘁,愿亲赴肃州,与杜正风一同围攻灵州,待凯旋之时,便是迎娶公主之日。” 语气满满是威胁,让陛下一时忘言,待看着杜朝阳远去的身影,陛下才觉不妙,这事,该如何与皇姐说? - 莫说陛下心中震惊,就连傅正臣,心中都是讶异,走出宣政殿,傅正臣忍不住说着:“这与你预想的可不一样,你的聘礼可还未准备好。” 杜朝阳笑了笑,道:“待聘礼准备好,已是太晚,如今,我一刻都不想等了。”想起尹彦卿,杜朝阳心中便是懊恼,他以为等他为她准备好那份聘礼,她便只会是他的,可从不曾想过中途会横生枝节,他决不允许! “长公主如今未必能接受你,长公主与珺和性子不一样。” 杜朝阳抬头,看着远远朝宣政殿走来的秦艾词,如此迫不及待!遂嘴角含笑,道:“她会的。” 傅正臣也看见了秦艾词,以及她身后的何意,遂在杜朝阳耳边道:“难怪你着急,她身边还真是围着太多人。” - “这么巧,杜将军和傅大人也来面圣?”秦艾词亦远远就瞧见了二人,待一走近,便笑说着。 “因为汝阳侯与西昌候叛变一事,陛下召杜将军与微臣觐见商议。”傅正臣行礼,答着。 “哦?汝阳侯与西昌候可都是先帝时的重臣,如今不过打着清君侧的旗帜,说是叛变,实在过了,或许,还有商榷的余地。”秦艾词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杜朝阳,这个清君侧名单里的头号人物。 “臣不打搅公主去见陛下,陛下也有话要对公主说。”说完,杜朝阳走近几步,用仅两人的声音,说道:“将军府有一处兰苑,院子里兰花盛开,只待主人。”   ☆、第26章 得寸 秦艾词进入宣政殿时,却是看见陛下一个人出神坐着,也不知在想什么,时而皱眉,时而挠头,一脸的懊恼。 示意何意等在原地,秦艾词缓步走到陛下身边,正巧听见陛下撑着脑袋,嘀咕说着:“可怎么和皇姐交代啊……” 说完,竟还抬手给了自己一嘴巴。 “陛下要与我交代什么?” 秦艾词突然的一句话,让陛下措手不及,吓得从椅上跌坐下来,稀里哗啦地带落了一桌的奏章。 弯腰将陛下扶起,顺手捡起了一份地上的奏折,这两日的折子几乎都是关于叛军的,秦艾词手中这一份正是昌西太守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告急求援的折子。 “皇…皇姐…怎么来了……也不让人通传一声。”陛下抹了抹额头冷汗,说着,顺势坐回了椅子上,而后想了想,又有些不敢坐着,遂缩着肩膀站着,和小时候做错事在母后面前一个样子。 “我刚刚有唤陛下,只是陛下想事情太过出神,没有听见。陛下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陛下皱着眉喃喃自语着,心中着实为难,难道要直接说:皇姐,朕把你指婚给了杜将军?皇姐虽然疼他,可听了这话,怕也是饶不得他,况且,他也实在说不出口…… “可是为昌西的战事烦恼?”秦艾词将手中折子看完后,合了放在桌案上,随口问着。 陛下顺杆儿点着头,道:“对对对,就是为了这个,西昌候和汝阳侯平日看着安分,竟不想能做出此等叛变事情!” “光是他们俩,自然不敢,背后自然是有人撑着的。” 秦艾词轻轻一点,陛下也是恍悟:“安阳侯?” 秦艾词微微含笑,朝堂内外千丝万缕的牵扯,原本以为陛下年轻尚轻,并不太明白。却不想,眼前的陛下比她想象中要更了解大梁局势,看来,这三年她不在陛下身边,陛下也没有荒废时日。 “西昌候素来依附安阳侯,汝阳侯又是安阳侯的女婿,他们俩背后若没有安阳侯撑腰,靠着那十万兵马,这两位诸侯岂敢反叛?”秦艾词说着。 “安阳侯深沐皇恩,真是狼子野心!”陛下皱着脸说道。 谁没有野心?陛下登基时,各地诸侯全虎视眈眈,君临天下这般诱惑,常人都是低挡不住的,即便杜朝阳这样靠着母后才能保全性命,靠着父皇才有今日权势的人,最终,还不是挟天子令诸侯!不过也多亏杜朝阳有野心,才遏制了诸侯的反叛之心,也因为诸侯蠢蠢欲动,杜朝阳才不敢害了陛下取而代之,他们姐弟二人,便是在杜朝阳与诸侯的相互制衡下,才得以周全…… “两位侯爷打的是清君侧的旗号,陛下何须如此忧心,该忧虑的是他杜朝阳。对了,我刚刚看见杜朝阳和傅正臣从宣政殿出去,他们可和陛下说了什么?” 陛下侧着头,道:“说也奇怪,杜将军竟和皇姐一个心思,让朕重用杜正风,皇姐昨日不是还说,杜将军定不会同意?” 秦艾词一惊:“你和杜将军提了我的意思?” 陛下赶紧摇头:“朕怎么会!皇姐特地交代不能和杜将军说,是杜将军自己先提起的。” “哦?”秦艾词蹙眉,此时她亦不明白杜朝阳的意思,不过,既然杜朝阳没有阻止杜正风前去肃州,便好办多了,遂道:“怕横生枝节,我昨日以让杜正风带着信物连夜赶去肃州,今晚应该就能到了,陛下的圣旨得八百里加急,赶紧送去肃州。” “这么快?”陛下惊呼,这里距肃州颇远,快马也得两日以上,杜正风有这个本事今夜就到?他哪里知道,从头至尾,杜正风便是在肃州城内的。 “陛下,微臣也愿前去肃州。”一直不吭声的何意,终是忍不住出声。 陛下这才注意到何意,想来是和皇姐一同前来的,遂看了眼皇姐,见皇姐不吭声,才说着:“不必了,肃州有杜正风,杜大将军怕是也会前往,何大人还是安心待在建安,替朕分忧。” “杜将军军权在握,陛下应该借此机会削弱杜将军兵权才是上策,诸侯叛变固然如狼来袭,可陛下眼前最大的猛虎,却是杜将军。” 何意说得直白,陛下心惊,四下张望,还好无人,想来也是被皇姐喝退了,那何意这句话,怕正是皇姐的意思了。 陛下正色道:“这些年,朕也看懂了许多,朕心中不是不明白而今的处境,可,如何分弱杜朝阳军权?朕身边根本没有可用之人。” “怎么没有,杜正风是第一个,杜伊柯是第二个。” “杜统领?”陛下抿唇,而后疑惑道:“三年前,杜统领不是帮着杜朝阳的么?” 秦艾词摇头:“他只是没有帮文世子,并不代表,不会帮陛下您。我在皇陵三年,他来过七次,他心中,应该是感念父皇与母后恩德的,皇城禁军只要还在他手中,便无需太过担忧。杜朝阳若有意去肃州,陛下且拖上他一些时日,让杜正风将肃州十万大军先收服。” 陛下抬眼,看向秦艾词,笃定说着:“周泰的事情,是皇姐?” 秦艾词没有直接回答,只温和抚着陛下,道:“陛下可愿相信我?这世间,唯有皇姐不会害你。” 陛下毫无犹豫点头:“朕自然信皇姐。” 姐弟二人说话间,何意忍不住再次出声:“那…微臣……” “你好好待在建安,等杜朝阳离京,还有一个傅正臣!” 秦艾词说完,何意犹豫了会儿,几欲说话,终还是咽了回去,只道:“是。” “陛下既然心中有数,我便先回去,陛下有事情可让李公公来天宝宫传我。”一边说着,一边替陛下整理好衣袍,道:“陛下长大了,不可事事依赖杜朝阳。” 秦艾词说完,正欲离开,身后陛下突然开口唤住:“皇姐!” 才走了几步,秦艾词顿住,转头,“陛下还有事情?” “额…”陛下抿着唇,挣扎着不知该怎么和皇姐说,挠头抓腮的,满脸犹疑,在秦艾词的视线下,不得已缓缓说着:“若是,若是朕不小心…不小心搭错了一根姻缘线…该当如何……” 秦艾词笑了笑,还以为什么大事情呢,遂道:“既是陛下赐婚,便是天大的恩荣,岂有错了之理!” “可…若真错了呢……”陛下继续小心问着。 “错了也只能将错就错,陛下是九五之尊,普天之下莫不臣服,岂可允人逆旨,这是君王的威严!”秦艾词说完,又有些好奇问着:“陛下给谁赐婚了?” 小皇帝抬眼看了看长公主,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翼,缓缓道:“皇姐……” - “公主回来了!”天宝宫内,青和匆匆跑去禀着秋蝉。 “回来便回来了,你焦急成这样做什么?没有规矩!”秋蝉起身,正欲去迎公主,却忍不住斥责青和的冒失。 “不是,公主,公主…好像心情不好……”青和谨慎回道。 原本对青和那句公主心情不好没怎么上心,不过去一趟宣政殿,公主素来疼爱陛下,能怎样心情不好?可看见公主的那一瞬,秋蝉才真的知道,公主的心情很糟糕! 许久不曾见到公主这般木然的神情,面容泛白,双目无神游离,带远远站在,周身散着一份绝望。上一回这模样,怕是要追溯到三年前了…… 所有宫人都不敢这个时候去触霉头,只秋蝉缓步走近,看着枯树下的公主,说道:“外边日头大,公主进屋休息吧,午膳都准备好了。” 公主却不为所动,只仰着头看着那枝叶花瓣全部凋零、剩下枯枝的桃花树,午间毒辣的日头就这么直射着公主的双目,她却恍然未觉。 让人打了蒲扇替公主遮阳,秋蝉才继续说道:“下午老奴便让奉承殿宫人来把桃花树砍了,可是继续种上兰花?” 将军府有一处兰苑,院子里兰花盛开,只待主人! 耳畔回想起杜朝阳的这句话语,此时,她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遂冷笑,杜朝阳的如意算盘打得真好,他出身卑微受人诟病,若是娶了当朝长公主,做了驸马爷,日后,还有哪些诸侯敢动不动清君侧?如此得寸进尺,她岂会让他如愿! “以后天宝宫内,再不能看到兰花!” 秦艾词的话音极低,在酷热的天气里,竟让人觉着一丝寒凉。秋蝉看着公主,不知今日到底怎么了,只说着:“那,空了园子不成?” “除了兰花,便种不得其他么?”秦艾词讥讽着,而后脑海突然浮现鹤庭的景致,若在这大梁宫内,晨钟暮鼓、安然若素,应该很是美好,遂道:“开垦几块菜地,闲暇时,自己下地打理,简单,却满足。” 看着公主离去的背影,秋蝉不解问着如意:“公主这是怎么了?” 如意摇了摇头,叹息:“公主怕是放不下彦卿公子。”   ☆、第27章 受伤 “蓉烟,还不给将军斟茶。” 自从婉言被杜朝阳做主许给何意后,老夫人一直和儿子较着劲儿,直到蓉烟入府,着实把老夫人乐坏了,一改愁容,整日笑得合不拢嘴,这可是杜朝阳带回府里的第一个女人。 老夫人左等右盼,好些天过去,却不见杜朝阳去后院里陪着蓉烟,那她的孙子可得盼到什么时候啊!如今只要杜朝阳待在府里,老夫人便可着劲儿地给二人制造见面机会。 对于母亲的心思,杜朝阳心中明白,却不去理会。直到闻到熟悉的兰花香,才是微微抬眼。 蓉烟报以一笑,眼波情动、两颊嫣红。 见儿子有了反应,老夫人暗喜,道:“儿啊,朝堂事务再忙,也不该冷落了蓉烟,人家好好一姑娘跟着你,怎可委屈了。” “有母亲疼护,怎会委屈。”杜朝阳又低下头,面色平静。 “人家姑娘进府又不是伺候我的,总不能没名没分的待在府里,蓉烟这姑娘乖巧得很,我便做主给你纳了为妾,收拾了荷园给她住着,还特地翻了黄历,就今儿是好日子,你今晚别再和傅正臣出去喝酒了,记得去荷园。” 一旁蓉烟娇羞低下头,杜朝阳却是不耐,皱眉正欲开口,却见管家匆匆而来:“长公主来了。” 屋子里的人都是一懵,杜府素来少有人来,杜朝阳性子阴冷,原本有一些攀附心思的,也都被吓跑了。长公主居于深宫,今日前来,既是稀客,也是贵客。 杜朝阳最先反应过来,眉头一蹙,而后第一个走出去相迎。 院子里乌泱泱跪了一地的人,秦艾词一身翠绿烟纱碧霞罗,缓步走来,逶迤拖地的长裙散开若绿叶,微风轻轻拂过,身侧的金丝薄烟翠绿纱微微扬起,衬着美人如鲜花盛开。 这样的女子,若是府邸的主人,该是怎样的熠熠生辉!这般想着,杜朝阳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容。 “老身叩见长公主!”老夫人说话间就要下跪,秦艾词赶忙上前扶起,也算是给足了杜将军颜面。 杜朝阳权倾朝野,面对陛下,繁复的礼数都省了,更别说在长公主面前,奈何老夫人心中,长公主便如同先皇后一般,尊贵无双,容不得一丝怠慢。如今被长公主扶着起身,更是感激涕零:“公主千金之躯,岂可为老身弯腰,使不得,使不得啊!” “老夫人客气了,老夫人是长辈,受得起!”才说完,却见杜朝阳上前,扶了老夫人另一只手臂,两人一左一右,倒似家人一般,让秦艾词微微蹙眉,不被察觉下,缓缓松了手,退开一步。 - “今日过来想和老夫人说说话,不想杜将军也在。”屋子里,秦艾词说完,泯了口茶,熟悉的味道让她微微讶异,陛下想要都没有的洞庭贡茶,杜将军府里却还能喝的着! “可巧了,他是难得待在府里,我这养儿不如不养啊,成日见不到人!”老夫人抱怨着,听到旁人耳里,却像是杜将军整日不着家,在外头花眠柳宿一般。 杜朝阳皱眉:“每日夜里,我都回府,有向母亲问安。” “我老婆子一把年纪了,问不问安有什么要紧,关键是不能冷落了蓉烟!” 老夫人说完,秦艾词也跟着把视线放在了蓉烟身上,朝她微微一笑:“蓉烟姑娘的舞姿,本宫至今难忘,将军好福气,得了这般温婉佳人。” “可不是,我就这么一个孩儿,迟迟不肯娶妻,难得纳了个妾,我就盼着抱孙儿呢。” 杜朝阳眉头皱得更深:“我没应允,蓉烟是过府来伺候娘的。” 这一句,让蓉烟难过低了头,老夫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伺候我做什么,我是少了丫头么!我少孙子!” 老夫人说话直白,秦艾词抿着唇压住了笑,倒是杜朝阳看了眼秦艾词,道:“孙子,会有的。” “会有?你倒是给我娶个媳妇儿回来啊……” 老夫人焦急说着,秦艾词却拉过老夫人的手,亲切说道:“老夫人莫急,今儿本宫过来,就是替杜将军说亲来的。上回宫里的赏花宴,我瞧着赵御史家的千金甚好,和赵夫人聊过几句,赵夫人也有此意,本宫便主动请缨过来做这个大媒人了,老夫人觉着如何?” 赵家的小姐,建安谁人不知,可是出了名的才貌双全,老夫人早前就瞧中了,几次变了法儿的把画像送去杜朝阳那,却都退了出来,虽说杜朝阳孝顺,可他的决定谁都更改不得,老夫人也不敢随便替他订了亲,今日难得碰上长公主来说亲,她自然高兴,赶紧地点头:“那丫头我见过,标致得很,性子也好,好,好!”两人商量的热切,完全不顾当事人黑着一张脸! 杜朝阳把玩着茶盏,唇瓣勾起一抹极微的笑容,看不出喜怒,他一瞬不瞬看着秦艾词,仿若洞悉她的心思一般,让秦艾词有些坐立不住,干涩的喉咙忍不住咳了咳,道:“杜将军年岁不小,是不该让老夫人如此操心,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将军也该尽尽孝道。” “公主说得有道理,公主的年岁,也不小了……”杜朝阳说完,轻笑道:“昨儿陛下刚给臣赐了婚,公主不必多虑了。” 一听陛下赐婚,老夫人心中一动,这回儿子定回绝不了了吧,遂笑道:“真的么,可是天大的恩德,不知是谁家的姑娘?” 还不待老夫人说完,秦艾词却是带了几分哀戚,自爱自怜说着:“将军和我不一样,自小国师批命,说本宫克夫,今生无法有好姻缘,但凡娶了本宫的,都必然横死,以前本宫还不信,自从文世子出事后,本宫才知道,天命不可违。” 老夫人一愣,老人家本就最信命,长公主这般一说,已是深信不疑,不禁带了几分同情,想着景荣皇后的大恩,遂安慰道:“公主莫伤感,国师批命……或许也不太准,当初钦天监不正是因为算错了天意,被先帝取缔了么。” “老夫人不知,钦天监并未有错,是因为替本宫批了这般苦命,惹怒了先帝,才寻了个错处,惩处了。” 原是如此?当年的事情,老夫人在杜府深院里,只有耳闻,哪里能晓得事情真相,只当长公主说得没错,又多哀婉了几分,叹息红颜苦命。 倒是杜朝阳不以为意,淡淡说道:“我素来不信天命,如果连自己的命运都改变不了,如何改变苍生的命运。” 老夫人听罢,紧张道:“可别乱说话,举头三尺有神明!”说完,又觉得会伤了长公主,有些歉疚无措。 长公主倒不以为意,接话道:“老夫人说得没错,杜将军如今身居高位,天命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否则机关算尽,到头来给他人做嫁衣,白费了将军多年经营。” “自然,我岂会给他人做嫁衣!”杜朝阳盖上杯盖,抬眼对上秦艾词,一字一顿说着:“君命不可违,陛下将唯一的长姐赐婚给臣,臣自当感念圣恩。” 老夫人和蓉烟都是震惊,一时不知反应,倒是秦艾词微微蹙眉,杜朝阳这是铁了心要娶她,一点余地都不留! 见老夫人脸色已经很不好,杜朝阳唤了下人进来,将老夫人扶回后院,杜朝阳的吩咐,自然不能忤逆,老夫人犹豫再三,又不敢得罪了长公主,心里焦急得很,杜朝阳又态度坚决,她也无法,遂只得头疼着先回去。 待老夫人离开,蓉烟也很是识趣地屈膝告退,屋子里很快只余下杜朝阳与秦艾词两人。 “陛下圣旨不日就会下来,待臣从昌西得胜回朝,必定十里红妆,迎长公主入府!” “啪~”茶盏被秦艾词重重砸在了桌上,起身,缓步走到杜朝阳面前,眼神带了几分锐利,压着嗓音说道:“将军何必咄咄逼人,本宫不愿与将军冲突,可若逼急了,鱼死网破,对将军也见不得好。” 杜朝阳亦凑过秦艾词耳边,缓缓道:“你怎知我不好,娶你,是我心中最想要的好。” 秦艾词诧异抬头,有些迷惘不解看着杜朝阳,杜朝阳却是抬手替她捋过一缕发丝,温和道:“为何不给彼此一个机会,也许,你会爱上我的。” 短暂的愣神,秦艾词很快反应过来,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不再与杜朝阳对视。今日的他有些不一样,他从不曾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在她最依赖他的那些年,他都不曾这般说过…… “不会!”这两个字笃定说出,秦艾词想说给杜朝阳听,更想说给自己听,她不会爱上他的,她的自尊不允许! 秦艾词低着头,一步步往外头走着,并没有瞧见杜朝阳在听见“不会”这两个字后,脸色瞬间铁青。 才出门,迎面差些撞上了人,秦艾词一愣,抬头,眼前的妙龄女子她并不认得,可那女子看向她的眼神却带了几分探究,甚至敌意。 “婉言,来这里做什么,退开!”杜朝阳走出,皱着眉看着眼前的苏婉言。 原来是她,秦艾词亦打量着苏婉言,这样的玲珑剔透的女子,配何意她竟觉着委屈了,可惜杜朝阳爱江山胜过美人,注定了她的悲剧。 “刚听说老夫人不舒服,特地过来瞧瞧可是出了事情。”婉言笑答着:“没想到老夫人已经不在这儿了,倒是婉言唐突。” 说完,又是对秦艾词行福礼,道:“长公主果然如传闻中一般,容颜倾城,通身富贵,任何人在公主面前,都黯然失色。”夸赞完,又蹙眉,状似无意说着:“不过,公主长得与珺和郡主竟有几分相似,是不是,将军?” 虽是问话杜朝阳,苏婉言却是一直看着秦艾词。还不待杜朝阳说话,秦艾词先是笑了笑:“郡主与本宫本就是表姐妹,相似也是常理。” 没有再与婉言说话,秦艾词径直往府门口走去,待在这个将军府里,只让她胸闷得透不过气来。 如意和张公公早在外头候着,才跨出府门,刚顺了口气,却见远远阶梯下的如意和张公公长大了嘴巴,使劲挥着手,让她躲开,如意更是焦急冲过来。秦艾词心中诧异,不明所以的她愣在原地,不待反应,身后一阵风传过,整个人突地被圈进一个怀中,之后听见“啪”的一声重击,圈着她的人身子重了许多,发出一声闷哼。 那番声响,震得秦艾词一懵。 “将军!” “将军!” 门口的奴仆蜂拥而来,纷纷上前探看将军伤势,杜朝阳却是紧张地掰过秦艾词,急声询问着:“可有哪里受伤!” 秦艾词被他抓得生疼,却是木木地看着地上断裂开的匾额,扬起一层灰,画面惨烈!若不是杜朝阳替她挡了,此时她该是被匾额砸着了吧,这么沉重的匾额,不死也伤…… 可是,整块匾额从这么高倒下,直直地砸在杜朝阳背上,他不觉得疼?刚刚,她似乎能听见骨头断裂般的声音…… 见秦艾词面色惨白,杜朝阳更是焦急,提了音量吼着:“伤哪儿了!快说啊!”而后又冲着身边小厮吼道:“快,快去喊大夫!” 旁边的小厮被将军的模样吓着了,赶忙点头,抬腿就跑去找大夫,秦艾词听见仆人们一句句的声音传来: “木屑扎进肉里了!” “小心内伤,断了骨头可就麻烦了!” 如意几步跑上前,见杜朝阳紧紧圈住了公主,自己根本不能上去,只得尴尬站在一旁,关切询问着:“公主可有伤着?” 被吓着的秦艾词木然地指了指脚踝,她哪里都没有伤着,只是,只是刚刚匆忙间,不小心扭了脚。 还不待秦艾词说话,杜朝阳一个打横将她抱起,径自往将军府里走去。众人都是惊诧,府门上的匾额是特地从南蛮运来的紫光檀,沉重无比,须得几个大汉一起才挂得上去,如今被重重一击,将军非但一声不吭,还能抱着人跑? 原本站在府门不远处的婉言目睹了事情的始末,遂只是一瞬,却让她震惊无比,那样的情急之下,便该是本能的动作!看着杜朝阳远去的身影,喃喃自语着:“他竟然,连自己都顾不上……” 恍悟后,婉言自嘲地看了眼自己的小腿,一根细长的木屑扎入,长裙已慢慢渗出血色,却没有人注意到…… 而恰巧,对门的杜府外,尹彦和目睹了这一幕,却是唇角含笑,自言自语道:“竟是这样,有趣。”原本正要离去的他,却又回去了杜府内。   ☆、第28章 道歉 “公主只是扭了脚,每日记得敷药,两三日便能好。” 看着公主红肿的脚踝,听了大夫这般说着,才是松了口气,如意上前,小心地扶着公主下床,而后又怕不妥,遂问向大夫:“那,这几日公主可能下地走路?” “最好是不要活动,否则疼痛事小,筋骨更不得好透。” 大夫说完,如意的手一缩,有些犯难,公主可是要回宫去的,一路上要一直不沾地儿可就难了。 “管家,找两个力壮的嬷嬷过来,随着公主一同进宫。”一直闷不吭声的杜朝阳终是发话,朝着屏风外头吩咐着。 管家应了声,交代了身侧的丫头去办,自己则犹豫了会儿,道:“周大夫替将军也瞧瞧伤,看将军后背可有大碍。” 瞧见府门口那幕场景的,都一直担心着将军,那么重一击,一般人可都受不住,将军却只顾着长公主伤势,倒是让众人费解。皇陵三年圈禁,都说将军对长公主狠绝,今日却肯舍身相护,莫不是担心公主在将军府受伤,不好和陛下交代?可,杜将军何许人也,也会有这层顾虑? 将军素来行事乖张,他的心思,旁人总看不明白! 倒是周大夫回头看了眼杜朝阳,他曾对杜朝阳有过救命之恩,这些年将军府看诊也都是找周大夫,是以对杜朝阳并不那么谨慎,问着:“将军受伤了?” 杜朝阳看了眼秦艾词,秦艾词却是低着头揉着脚踝,完全没有在意他。只道:“周大夫随我去隔壁屋子里吧。” 杜朝阳一走,屋子里霎时轻松了许多,杜朝阳吩咐的力壮的嬷嬷还没过来,如意也背不动公主,只好趁着等人之际,取过大夫留下的伤药,替公主揉搓着脚踝。 “嘶!”脚踝处轻轻一碰便是钻心的疼痛,秦艾词忍不住一声抽气。 如意听见声音,赶紧放缓了力道,好在多上手一会儿,公主渐渐适应下来,咬着牙也能忍过去。 慢慢,揉得越来越顺了,如意一声叹息:“公主且忍一忍,好在只是扭了脚,要是被那块匾额砸中了,奴婢怕是要一头撞死在府门口谢罪!” 秦艾词却不知道想着什么事情出神,如意自顾自地说着:“刚才把奴婢吓死了,那么远的距离,奴婢就是飞也飞不过去,可杜将军就是有本事,明明也离得远,却一瞬能跑到公主身后,真是老天保佑!” 刚刚那一幕,即便时过境迁,如意此时说起,也是心有余悸:“也不知杜将军替公主挡了那一下,有没有大碍?那一下,奴婢看着都是心惊……” 秦艾词还是没有说话,如意却是抬了头,带着疑惑,问着:“公主觉着,杜将军为何要救公主?” 他为何要救自己?她已经在心中问过自己无数次,却终究没有答案…… - “公主,两位嬷嬷到了,公主可是要现在回宫?” 屏风外传来清亮的女声,如意见公主点头,遂回道:“进来吧。” 先进来的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姑娘,举止得体,比一般丫鬟看着大方许多,看来是府上的大丫头,她身后跟着的两位嬷嬷倒真是身材高大,背上公主行走绝不在话下。 “奴婢紫苑,奉命送公主进宫。”说完退开一步,让嬷嬷上前。嬷嬷有意弯腰,秦艾词却是罢了罢手:“经过如意揉捏之后,倒不是太疼,可以下地。” 如意却是不肯:“大夫说了,最好别……” “只是最好!本宫不过扭着了,又不是摔断腿,还走得的路,你们在一旁扶着便可。”秦艾词不顾如意反对,执拗下地,众人也不敢忤逆了,只得赶忙上前扶着。 两位嬷嬷一左一右搀着,力道真真大,秦艾词只觉双脚没怎么费劲,便可被架着行走。 秦艾词第一次到将军府,整个府邸都是冷色调,看着便如杜朝阳一般生硬冰冷。由着紫苑领路,才走没几步,断断续续的争吵声传来,才刚刚和老夫人说完话,秦艾词很快便听出是老夫人的声音。 虽不太真切,但几个词语她也是听见了的,尤其老夫人把“克夫”二字说得很重!她才出府门,杜朝阳便招来横祸,更是坐实了克夫的批命,老夫人这般信命,怕是断不肯要她这个媳妇吧。 叫喊中还夹杂着哭腔,老人家如此行径,莫不是真的伤重? 紫苑应该也听见了,步伐不禁加快了几步,带着他们往侧边绕了过去,离杜朝阳的屋子越来越远,声音也愈来愈小,直至再听不见。 “听说将军伤得不轻,老夫人心疼唯一的儿子,难免言语激动了。”知道长公主把老夫人的话听了进去,待走出一些,紫苑便开口解释着。 果真,伤的不轻?秦艾词眼角往身后瞥了眼,神色复杂,终是什么都没有说,抿着唇步伐却渐渐慢了下来。这回倒是无心插柳,杜朝阳短期内还真是去不了昌西战场了。 突地,瞥见不远处墙角一株金边丫兰开得极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感觉到公主渐渐停了步子,嬷嬷们也不敢使劲,只得陪着一起停了下来,紫苑这才顺着公主的视线看过去,而后笑道:“公主喜欢兰花么?将军爱兰,府里多处种着兰花,这一株还不是最美的,府里有一处兰苑,奴婢虽没有进去过,可听伺候的花匠描述,院子里满满都是兰花,是天南地北寻来的稀有品种,经过悉心培育,一年四季交替盛开,置身其中兰香四溢,恍若画中仙境!可惜,将军并不让外人随意进出,我们是没福气瞧见了,倒是将军自己常一进去便是一两个时辰不出。” 兰苑?熟悉的两个字让秦艾词微微蹙眉,而后摇头:“本宫更喜爱桃花。” 秦艾词抬步,继续往前走着,紫苑有些愣住,不明长公主反复的心思,而后也赶紧跟上,怪自己多嘴了。 直到出了府门,公主忍不住抬眼瞧了下府门上,世间真有这般巧合的事情?随后又淡淡看了眼对面的杜府,倒是平静得很。 被搀扶着上了马车,紫苑和两位嬷嬷本要随行,却被秦艾词阻了:“替本宫谢了将军的好意,有宫人伺候,就不需几位费心了,且回吧。” “这……”紫苑犹豫着,道:“将军吩咐了定要将长公主平安送到天宝宫,奴婢也不敢违背了将军意思。” “深宫内院,怕是不好让外人随意进出,宫里的丫头嬷嬷不会比将军府少,你且直接回了将军,说是本宫的意思。”说完,直接让张公公驾车离开,留着紫苑几人看着马车远去,才是转身回府,禀告将军。 - 马车驶出长长的胡同,马车内,秦艾词一直一言不发,透着车窗的微微缝隙,看着人来人往热闹的街道,如意在一旁也不敢出声,今儿主子心情不定,不能冲撞了。 突地,秦艾词喊停了马车,待马车平稳停下,她才吩咐着如意:“你到旁边药铺去买一些芡实过来。” “啊?”如意以为自己听岔了,不禁疑惑出声,侧头,果然看见马车外正对着一家老字号药铺。 “还不快去!” 秦艾词带了几分斥责,不敢再多问,如意赶紧下了马车,她对药材不熟悉,本还以为是可以治疗脚伤的药材,便询问了药铺大夫用法,谁知药铺大夫用着奇怪的眼神看着她,最后忍不住语重心长交代着:“肾虚可是大问题,你家男人不能讳疾忌医,最好亲自来看个诊,对症下药。” 最后如意红着脸从药铺跑了出来,上了马车,心里还是扑通扑通跳得许快,一脸尴尬。 “这药,可不能乱用……”不知该怎么说出口,如意只好委婉说道。 “让张公公驾车去鹤庭。” 秦艾词紧接着的下一句话,又是让如意愣住,鹤庭?如意瞧了瞧手中的药,又想了想鹤庭住着的那位谪仙般的公子,脸上神情可谓多变,精彩极了。 - 马车停在了鹤庭山脚下,如意想着公主的脚伤决计爬不动山的,正欲劝说,谁曾想秦艾词压根就没有想过下马车,只交待如意将这一包芡实送上去,嘱咐她交给尹彦卿。 如意不敢再问,只得老实照做,不想让公主等太久,几乎是小跑着上山,待穿过竹林,便瞧见坐在门口编着竹篓的阿三,喘着气问道:“你家公子呢?” 阿三是认得如意的,遂往如意身后瞧了瞧,并没有见到上回的那位小姐,才道:“我家公子在屋里休息。” “我家公……主人有东西交给彦卿公子。” 如意解释了,说完就要往前走,却被阿三拦住:“哎,有没有规矩?不请自来也就算了,还不问自入!” 如意也不是不懂规矩的,只是担心公主等得及了,见阿三拦了她,也不急,只道:“那麻烦您进去通传一声可好?” 阿三却是摇了头:“我家公子休憩时,是不许人打搅的,即便是我,也不敢进去。” “这可怎办!我家主人还在山下等着呢。”如意蹙着眉头,说着。 阿三耸了耸肩,无奈道:“那也没有半分,不过,我家公子一般中午只休憩半个时辰,如今已过了一刻钟,你再等上一会儿,公子应该就醒了。” 想着公主交代的事情,如意抿着唇,只好忍着,一个人走到一旁安静等着,一时间只余下竹篾弯折的声音。 如意在宫里多年,也是沉得住气,这一等就是两柱香时间,中途倒也没有抱怨,阿三终忍不住笑了笑,放下手中的活儿,起身,道:“你且等一等,我这就去通禀。” 如意皱着眉看着阿三进了屋子,也没听见屋里有动静,刚刚莫不是被他戏耍了一番?如意也不与他计较,可惜,阿三再次走出,却是说着:“我家公子说了,上回和你家主人说得明白,就无须再见了。” “你没说我家主人有东西交给公子么?”如意抬手亮出手中的东西。 阿三瞥了眼,道:“说了,我家公子也说了,私相授受并不是大丈夫所为,就不收了。” “什么私相授受!不过是一剂药材罢了,你家公子如此拘泥,竟不如女子豁达,枉费世人的夸赞!亏得我家主子伤了脚,还记得你家公子!”如意轻哼了一声,执拗道:“我也不过是下人,主子吩咐的事情,我必定要办好,若彦卿公子不收,我便也不能下山了!” 如意回得决绝,誓有不收东西,她便不离去的架势,阿三皱了眉头,不得不再次进去通禀。 再出来时,却是说着:“东西交给我吧,我家公子说了,上回害你家主子中毒,也有罪过,今日便当抵消了。” 东西总算给了出去,如意这才离去。阿三进屋,将东西交由尹彦卿,展开,却是一味芡实,阿三也是不懂了,没病没灾的,那人送来这个做什么? 倒是尹彦卿一眼看明白了,“芡”音同“歉”,芡实为睡莲的一种,便是为了在傅府荷塘存了设计他心思的事情道歉,她这般身份的人,承认错误倒也率性,是颇有风度的性情中人! “刚刚,那姑娘说,她家主子伤了脚?”尹彦卿将手中的芡实收好后,说着,声音很轻,倒不像是问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第29章 离京 好好的出一趟宫,回来却带了伤,待如意一五一十交代清楚,秋蝉愈发拉下的黑脸已是在秦艾词的料想之中,两次出宫,姑姑都有拦着的,她却没理,结果第一回是磕着头又中了毒,第二回更好了,扭了脚,还差些没被砸死! 看见姑姑板着脸的模样,秦艾词心虚地低了头,撒娇似的说了句:“疼……” “公主也知道疼?”秋蝉没好气说着,看了红肿的脚踝,却是责备道:“你扭了脚就知道喊疼了,那杜将军被那么重的匾额砸中,可不得更加疼!” 秋蝉说完,秦艾词面上一僵,抿着唇不说话。一旁如意倒是有些诧异,秋蝉姑姑平日都是把公主疼在心坎儿,只要公主委屈撒娇一声,秋蝉姑姑便没了气焰,今儿却怎么舍得说如此重话,倒像是更在意杜将军似的,遂帮腔解释着:“也怪不得公主,谁知道那好好的匾额会砸下来,即便公主今儿不出宫,该砸的,不还得砸么。” 秋蝉没好气说着:“什么叫该砸的!将军身手好,即便是冲着将军砸下来,他怎会躲不开,最多一个轻伤罢了,今儿还不是为了护着公主,情急下才不及躲开么!这份情义,公主心中该记住的!” “那…皇陵三年圈禁,谁来记住?文世子的死,谁来记住?还有这大梁的广袤江山,谁来替皇帝护住?”坐在床头一直沉默的秦艾词却突然说着,仍旧是低着头,声音很轻,不仔细,都不能听清。 一时屋子里有些尴尬,头一回看见公主和秋蝉姑姑二人这般僵持,公主从没有和姑姑置过气,可刚刚的话语,总觉得带了些气闷。 秋蝉挥了挥手,让丫头们都下去,才是走到秦艾词跟前,半蹲下身子,拉住她的手,叹息一声,说着:“公主一直执拗地记着这些事情,如何畅快?” 秦艾词反握住秋蝉的手,道:“姑姑心中只有长乐,望长乐安乐,可长乐心中却有许多放不开的人、事,发生了的悲剧,在长乐心中怎么都抹不去,没发生的,长乐也不能再让事情重蹈覆辙,甚至更糟糕。” 秦艾词说完,松开了秋蝉的手,而后往床榻内侧躺去,说着:“长乐累了,想休息了。” 看着公主的背影,秋蝉仿若看懂了她的疲累,也不再说话了,只摇摇头,替公主掖好被角,才是退了出去。 长乐却是躺在锦被下,久久难以阖眼,这一回,她不想输,也不能输,可是,心还是会痛...... - 杜朝阳已逾五日没有上朝,朝中各种传闻都有,甚至有说杜朝阳重病不治的,但没有一条流言提及了杜朝阳救下公主,将军府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杜朝阳却全让他们闭上了嘴,仿若五日前将军府门口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重病的流言越传越厉害,朝中人人都行事谨慎,多少刻意去套话的,却被傅正臣太极一般打了回去,直到今晨昌西传来捷报,众人才知,杜朝阳竟秘密去了前线战场! 消息传遍了整个朝堂,自然也传入了秦艾词耳中,她听到消息那一瞬,正巧在喂食阿朝,手中一滑,精致的瓷盘摔碎在地。 丫头们赶紧收拾了碎片,不敢久留,阿朝却是因为声响惊吓在屋里盘旋了会儿,最后落在秦艾词落座的椅背上,叫唤几声。 他既然在昌西!背上的伤势还未痊愈,竟一刻不停去了昌西,还是,他根本没有伤到?可那一声巨响仿若回荡在耳畔,这个…如何作假骗她? 秦艾词眉眼无意识流出的担忧,却让一旁的定远侯会错了意,他眉眼低垂,看不出心思,只低头泯了口茶,道:“公主也不必忧虑,正风跟在老夫身边多年,是个将帅之才,即便杜朝阳前去,他也有办法收服周家军的。” 秦艾词回神,将眼底的情绪都掩盖住,平淡地看向定远侯,说着:“侯爷怎么如此笃定?周泰与杜朝阳是过命之交,肃州的十万大军,也都是跟着杜朝阳一同苦熬过来的,杜正风改名换姓背祖忘宗,怕是在军中说话也没了底气。” “一个姓氏而已,老夫看得没那么重要,连杜朝阳这般野种都能冠着我杜家的姓氏!”说完,定远侯定睛瞧了眼秦艾词的神情,一时屋子里有些安静。 没见长公主情绪波动,定远侯才继续道:“当年周家有周泰,正风改了姓也没什么,如今改回周姓也无妨,周泰已死,那些过命的交情也都随他带到地府去了。” 秦艾词也是低下头,逗弄了一会儿阿朝,才道:“如此便好,本宫不想谋划最后,却是为他人做嫁衣。” 定远侯却是笑说着:“公主放心,若正风处理不好,老夫还有最后一手。”语气里带了几分严肃。 秦艾词这才抬头看着定远侯,说着:“外叔公这就不厚道了,你我同在一条船上,彼此间应是知无不言,如今却瞒着我留有一步?” 定远侯放下茶盏,乐呵笑着,道:“岂敢,老夫不过是想,实在不行,可让杜朝阳和周泰一样消失,一劳永逸。” 原本抚弄阿朝的手渐渐放下,在膝前交叠,秦艾词蹙眉:“侯爷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啊,到时候杜朝阳旧部叛乱,侯爷是不是正好领兵镇压,然后,取而代之?侯爷就不怕,自己微薄的兵力,不是杜朝阳旧部们的敌手?或者,刺杀一时失手,被杜朝阳反噬!” 定远侯肯直言,自然是料到了公主的说辞,平静地接话道:“公主多心了,老夫只是这么一说,老夫一把年纪,独子又早逝,不比杜朝阳年轻、狼子野心,老夫感念公主恩泽,让老夫回到京城养老,如今,老夫不过替先帝、替长公主尽最后一次忠心,转眼,老夫就进棺材里咯。” “是么?还以为,甥孙女哪儿得罪了外叔公,让外叔公安排了一出一箭双雕之计,差些,我就不能在这儿和外叔公说话了。” 秦艾词这话,定远侯自然听得懂,而后颤颤着身子起来,跪地谢罪道:“将军府门口的事情,确实是老臣命人做下的,原本只是希望能伤一分杜朝阳,拖住他的行程,断然没有想到那日公主会去将军府,公主此行,不是也没提前和老臣说么。” 秦艾词眉头蹙得更深,如今倒是指着她这么盟友的不是了,定远侯的话里,真真假假,原本应该确实如他所说,只不过她突然去了将军府,让定远侯又心生一计罢了,与其让杜朝阳不痛不痒的小伤不断,不如让长公主在将军府出事来得有用,到时候龙颜大怒,反而激化了杜朝阳和陛下的矛盾,只是,大家都没有算到杜朝阳会救她。杜朝阳这一救,救了她,也救了他自己。 “侯爷快起,便让它是个意外吧。”将阿朝领过手臂上,秦艾词继续说着:“这鸟儿听话得很,侯爷知道为何么?” 有意看了眼定远侯,秦艾词笑着说道:“当年在皇陵时,这鸟儿胡闹,抓伤了本宫脖子,本宫差些炖了它吃,被拔羽毛时,它疼得嗷嗷直叫,如今可不是乖巧了?其实,本宫只是教训它一下,皇陵凄苦,它与本宫作伴,谁也离不得谁……” 定远侯也是陪着说笑,而后又岔了话题,说起了安阳侯世子。安阳侯世子想做驸马爷,这是求郡主不成,又去讨好定远侯了。 当初傅府的事情,安阳侯世子懊恼得很,他原本派人跟着公主,却不想莫名被人叉开了,最后落得杜朝阳英雄救美,实在是悔!结果陛下迟迟没有动静,杜朝阳和长公主两边也都是平静,这位世子爷又以为机会来了,怕是又借着珺和母亲的身份,去拜会了定远侯这个外叔公了! “本宫气量小,当初若不是母后病重,父皇无心这些琐碎事情,今时今日,能有她安阳侯府的威风?再是世子,也不过是庶出,他这份心思,侯爷早该帮我断了,今儿怎么还来做说客?” 其实定远侯早在安阳侯世子上门时,便也回绝的,今日旧事重提,不过想探探公主口风:“公主心中,可是有看中的驸马人选?” 看来陛下赐婚的事情,倒没有传出去,秦艾词也是真真假假回着:“原本确实有,可表姐生辰后,便没有念想了,本宫心中,最惦念只是陛下。” “哎,先帝若是瞧见公主如今这般境况,该是怎样的伤心,杜朝阳竟然连公主的救命之恩也枉顾,当年若不是公主求情,杜朝阳和那周氏定逃不脱杜家家法,岂有活命的机会。” 秦艾词却没有心气不平,只淡淡说着:“当年他是舅舅,如今他是窃贼,本宫一直拎得清。” 定远侯笑笑,起身告退,秦艾词只罢罢手,“本宫也不留侯爷了,待会,杜伊柯杜统领还得过来,他,好像不大喜欢侯爷。”   ☆、第30章 宝云 “宝云喜欢这儿么?”微笑看着手边牵着的小丫头,秦艾词询问道。 尹宝云乖顺地点着头:“宫里的花园比府里大许多。”虽是这般说着,小姑娘却显然对偌大的花园不甚感兴趣,反而是望着远处的校场很是神往。 校场是先帝在世时所建,如今是陛下练箭的场所。尹家一门多是文儒,尹宝云曾祖父是状元出身,一直书香传家,到了这一辈,尹彦卿尹彦和也都只是诗书教习,她哪里见过这般场地,难免心生兴趣。但尹家家教严谨,虽是唯一的女儿,有宠但不纵,在皇宫内院中,虽对答不怯弱,亦不敢放肆。 看出小丫头的心思,秦艾词抚了抚宝云的发顶,对着如意吩咐道:“带尹小姐去那头走走,本宫正好和尹夫人说说话儿。” 凉亭里,茶香四溢,微风吹过,带来院中花香袅袅,两人面对坐着,却都沉住气,含香品茶,好一会儿,秦艾词看着宝云欢喜的背影,唇角含笑,道:“尹夫人教养得好,有女如此,实在让人羡慕。” “长公主过奖,夫君膝下就这么一位嫡女,不好好教养,如何对得起尹家列祖列宗,如今见女儿钟灵毓秀,倒也是安慰。” 说罢,秦艾词不免多看了尹夫人一眼,初次相见,尹夫人态度谦和,给足了她这个刚从皇陵回宫的长公主颜面;在她有意的示好后,再次见面,却并不谦卑,甚至不吝夸赞女儿,尹夫人这话实在告诉她,宝云是尹家唯一的嫡女,识大体、有教养,配得上陛下,也当得起一国之母。 这样心思通透的女人,才养得出尹彦卿这般人物! “宝云这丫头,本宫喜欢得紧,若是陛下瞧见,肯定也会喜欢。”说完,放下茶盏,语气多了几分郑重,道:“陛下虽年纪尚小,本宫却觉着可以先纳后,早些齐家,才可治国、平天下。” 尹夫人却是一愣,陛下和宝云都不过十二岁,若是成婚,实在太早!彦卿已不在身边,如今膝下就这么一个乖巧的女儿,叫她这个做母亲的如何舍得...况且,如今形势尚不明朗,杜朝阳权倾朝野,尹家即便根基深厚,也不敢与之硬碰,日后到底谁主将山都未可知…… “这件事情,臣妇一人拿不得主意,还得回府与夫君商议。”说完,抬眼看了秦艾词,继续道:“不过……夫君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还未及笄,怕是舍不得的。” 秦艾词含笑,让秋蝉姑姑取来一只锦盒,递上前给尹夫人:“本宫亦理解夫人和尹尚书的爱女之心,本宫只是想将着名分定下,待宝云及笄后入宫,也无妨。” 锦盒很是精致,这个时候由长公主送出,定有些寓意,只是尹夫人万万没想到,里头却是先皇后的凤珮! 有些犹疑,尹夫人对上秦艾词的双眼,景荣皇后的凤珮何等珍贵,整个大梁朝独一无二!看来,长公主是决心要立宝云为后,尹家,注定要卷入这一场长公主与杜将军的争夺之中! - “公主,不好了!陛下...陛下...!”丫头匆匆而来,话还没说全。 见尹夫人手快地合上锦盒,收好,秦艾词才蹙眉,关心询问着:“陛下怎么了?”陛下这个时间不是该待在宣政殿的么? “陛下受伤了!” 宫女说完,秦艾词滕地一下站起,却听宫女继续回禀着:“刚刚尹小姐对弓箭好奇,如意姐姐便做主让尹小姐试了试拉弓,却不想陛下突然去了校场,,更不想,尹小姐一时脱手……” 宫女话还没说完,秦艾词已拎起裙摆,匆匆往校场走去,身后的尹夫人也赶紧跟着,祈求女儿莫闹出大事情! 一进校场,便看见宫人们围着陛下,尹夫人扫视一眼四周,并没有看见自家女儿,正担心是不是被宫人扣下时,才在让开的人群里看见正在为陛下止血的女儿,那背影倒是不慌不忙。 “宝云,莫胡闹!”尹夫人冷着声音,严厉斥责道。 秦艾词看着陛下不过被羽箭划破小腿,并无大碍,便也宽了心,面色柔和下来,说着:“宝云懂得包扎?” “以前府上小鸟儿、小兔子受伤,都是我给包扎的。”宝云一边回着,一边用手帕扎好口子。才起身,却被尹夫人大力拽过。 “陛下万金之躯,岂是你可以随意瞎闹的!伤了陛下已是大罪,还不赶紧求陛下与长公主宽恕!” 宝云也是心虚,明白过来事情的严重性,正要跪地请罪时,却被长公主扶起:“宝云天真烂漫,性子单纯善良,实在难得,陛下伤势并不严重,怎会怪罪宝云的。” 秦艾词看了眼陛下,虽还没弄明白情况,陛下也立刻开口说着:“朕没事,朕习武好些年,这点小伤稀疏平常了。” 说话间,太医已经过来,尹夫人见人愈来愈多,只得行礼,歉声道:“是臣妇管教不严,谢陛下宽厚。臣妇带小女回家后,必将严加惩处!” 也不多留二人,秦艾词吩咐着如意:“去送送尹夫人与小姐。” 说罢,又走近尹夫人几步,用仅两人听见的音量说着:“宝云身份尊贵,尹夫人多加宽待才是,莫太过苛责。” 待尹夫人和宝云走远,秦艾词回头,正看到一脸不情愿的陛下,遂笑说着:“这么不愿意让太医看伤,刚刚却肯让个小姑娘给你包扎?” 而后挥手,让一众人都是退下,只姐弟俩留着说话。 被皇姐打趣,陛下脸上一红,呐呐道:“刚刚,刚刚朕只是一时懵了神。”而后看了眼腿上颇为秀气的手帕,又觉得碍眼,伸手要去解开:“这般女气,实在难看得很!” 素净的绣帕上并没有花鸟点缀,只用黑线绣了一首诗词: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陛下拧着眉头,这样的诗句出现在女子的绣帕之上,倒是稀奇,秦艾词却觉着有趣,果真是亲兄妹,这个宝云,骨子里和尹彦卿颇为相似,也或许,是受了尹彦卿的影响,心境很是豁然! 秦艾词走上前,与陛下就这么并排坐在地上,姐弟俩一如小时候那般随性。她凑近些,淡淡的声音传来:“这便是皇姐替你选中的皇后,陛下觉着如何?” 听罢,陛下一愣,而后很快转头看着秦艾词。秦艾词能从他眼中看出抗拒,但慢慢地,终是转为顺从,低着头,声音有些低沉,道:“皇姐的心思,朕也猜出一二,你我出身皇家,万般都不由己,尹家的姑娘,自然是极好。” 听出陛下言语中的失落,秦艾词覆上陛下的手,嫩白的手交叠两人之间,秦艾词说道:“皇姐知陛下心中有些不甘,人这一生能与心爱之人携手,自然是大幸,但,这份幸运可遇不可求,不是所有人都有父皇的运气。” 说完,又诱哄着:“陛下而今妥协,日后大权在握时,或有这份幸运也未可知。” “可,却对不住她!”看着手中的绣帕,陛下摇头叹息,小小模样皱着脸,却有几分神似先帝,秦艾词就这么看着他,想着昔日的父皇...... “那…皇姐呢,真要嫁给杜朝阳?”陛下突地抬头,认真看着秦艾词。 秦艾词只抿着唇,与陛下对视后,很快转了视线,勾起了唇角:“陛下不必为我操心,杜朝阳想娶我,却未必能如愿!对了,陛下今儿怎么过来校场了?这会儿不是该在宣政殿议政么?” 岔开了话题,陛下也跟着回道:“这几日因为昌西的战事,朕本就头疼,今儿何意又与赵御史起了冲突,各自争执不肯相让,朕听着愈发头疼,便约了杜统领过来校场练箭。” 何意与赵御史的冲突,秦艾词也猜出了一二,这些日子,趁着杜朝阳不在京城,秦艾词让何意暗中撤换了几个杜朝阳的人,赵御史素来攀附杜朝阳,可不得跳出来与何意争执么,不过,傅正臣没有吭声么? 秦艾词本想再询问,却听见有脚步声渐近,回头,正好看着走进的杜伊柯,他信守承诺,前日已答应了教导陛下箭术,趁着这段时期,陛下若能与杜伊柯更加亲近,日和对付杜朝阳,便多一分助力。 姐弟俩同时起身,小时候她们席地而坐的模样没少被杜伊柯瞧见,而今也不觉尴尬,秦艾词笑道:“陛下今日伤了腿,可要麻烦杜统领照顾些,本宫便不打搅杜统领教陛下箭术了。” - 秦艾词难得舒坦几日,本想趁着杜朝阳不在京城之际,拉拢朝臣,替换爪牙,奈何昌西一连串的奏折送来,却是让她愈加坐立不安! 短短几日,昌西战事逆转,原本两面夹击,援军难入,形势危矣,却不想汝阳侯腹地灵城一日便遭攻陷之危,汝阳侯的突然撤兵,让昌西多了一线生机。尽管昌西城内只三万守军,面对西昌候兵临城下的五万大军,却丝毫不怯弱,诱敌深入、以少胜多,每一场胜仗都打得漂亮,直至活捉昌西候,不过用时五日! 杜朝阳是战场上的神话,不败的神话!这样的人太可怕,运筹帷幄间,可让樯橹灰飞烟灭,若要在战场中胜他,几乎不可能!更何况,周家的十万大军,杜正风也没有如期收服,攻陷灵州的统帅,竟是被人以为已经遇刺身亡的周泰! 这一局,是她秦艾词输了! 啪!秦艾词怒气一扫,桌上的东西随着奏折一起落下,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如意小心翼翼上前,见长公主惨白着面容,怒意在胸口起伏,一时不敢动作。犹豫间,带着担忧说道:“公主可要去休息一会儿?” 秦艾词久久站着不说话,在如意以为公主没有反应之际,却听公主突然开口:“替本宫去给陛下传个话儿,赐婚的旨意,可以颁布了。”   ☆、第31章 中毒 刚去宣政殿传了话,没一会儿,陛下便匆匆往天宝宫而来。 没有让宫人通传,陛下行至长公主寝殿时,正好看见皇姐一个人喂养着鹦鹉,听说是只会说话的鹦鹉,很得皇姐欢心,想象着皇陵的凄苦,陛下眼眶不免微红。 “有人,有人!” 阿朝尖锐的嗓音嘎嘎喊着,还真和人声很像。秦艾词回头,看见是陛下,便放下了手中的食盘,道:“陛下怎么过来了?” “朕能不过来么?皇姐让人没头没尾地传这么句话过来,如何让朕安心。”陛下一边说着,一边寻着位置坐下。 秦艾词坐在陛□□侧,笑了笑:“怎么没头没尾了?我的意思很明了,是宫人没有传达清楚?” “宫人说清楚了,可,皇姐当真要嫁给杜朝阳?杜朝阳居心叵测,日后……” 陛下的话没有说完,秦艾词却懂得,杜朝阳与陛下终究是对立的,日后若是杜朝阳胜了,陛下必定不能活命,她与杜朝阳便是不共戴天的血仇,若是陛下胜了,杜朝阳自然也不能留着,那么,她便有丧夫之痛!无论哪一种境况,对于一个女人而言,都是残忍。 秦艾词认真看向陛下,道:“陛下迟迟不下旨,待杜朝阳回京,执意要娶我,陛下又能如何?” “这……”陛下一时词穷,看着皇姐有些无措,呐呐道:“总…总是有办法的……” 秦艾词摇摇头,“昌西的奏折陛下认真看了么?” 陛下抿着唇不做声,他怎么没有看,每一道奏折,都让他又喜又惊,心中愈加清楚,如今他们都不能和杜朝阳硬碰,杜朝阳兵权在握,只要一个不顺心,挥军直捣京师,才更是可怕! “陛下这三年对杜朝阳言听计从,才换得如今的平安,不能因为一时之气,功亏一篑!”秦艾词说着。若是杜朝阳非要娶她,陛下当真要为了她与杜朝阳提早翻脸?最终吃亏的只会是她们姐弟二人! “可…皇姐怎么办……父皇自小告诉朕,说朕是秦家的男儿,是日后的一国之君,肩上不仅有国家重担,更要护皇姐一生无忧……如今,却是皇姐一直护着朕,替朕担着江山!” 看着陛下内疚自责,秦艾词抚着他的发顶,“父皇这话,是指着陛下弱冠之后的,如今陛下还小,本该是姐姐护着弟弟。陛下记住,小不忍则乱大谋,当年勾践卧薪尝胆,才有日后的灭吴机会,陛下要忍常人所不能忍!”她,也得忍常人所不能忍! “其实杜......”陛下原本还有话要说,看了眼皇姐凝重的表情,终是又吞了回去,只顺势窝在秦艾词怀中,说着:“他要真是咱们的舅舅,该多好!” 秦艾词搂着陛下,唇角却是勾起一抹讥笑,无论他是不是她们的血缘至亲,都不会影响他的权欲野心! - 大军得胜归朝,陛下亲迎,然而城门口,得陛下亲临,百官列队相迎,等候多时,却只迎来了数千兵将和西昌候、汝阳侯的囚车,根本不见杜朝阳身影,只有一名副官上前回话,说杜将军临时去了肃州城会周总兵。 第二日,笑话传遍了整个建安城,说杜朝阳心中并无帝君,堂堂大梁君主,还不如一个总兵来得让杜朝阳看中,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这回的大军回朝,真真是让陛下颜面扫地! 除了这个笑话外,坊间也开始流传陛下给长公主和杜将军赐婚的消息,杜将军二十有余还不娶妻,众说纷纭,最常听见的便是杜将军有断袖之癖,以前只以为杜将军和傅家两兄弟关系不一般,如今看来,大将军会为了那总兵周泰驳了陛下的颜面,关系怕也不大清楚了。愈议论,大家不禁同情起倾国倾城的长公主来,这般如花似玉尊贵无双的美人儿,真是可惜了! 然而议论中的两位当事人,一个在宫中忙着与定远侯书信往来,另一个,却是秘密被送至了鹤庭山上。 “我为何要救他,昔日已割袍断义,再无瓜葛。”尹彦卿淡然地拒绝了跟前的傅正臣。 傅正臣却是皱眉,“即便昔日情谊不再,医者仁心,朝阳就在外边的马车上等着,彦卿岂忍心将病人往外推?医德何在,良心何在?” 尹彦卿原本淡然的神情,突地寒了下来:“与杜朝阳说良心?少一个杜朝阳,天下间将少多少杀戮!这才是为天下苍生积福。” 傅正臣抬眼,对上尹彦卿的眼睛,认真地一字一句说着:“你是当真为了天下人,还是仅仅因一己之仇?” 尹彦卿却是没有回话,转过身,让阿三送客。 傅正臣却不肯离去,不依不饶说着:“原以为三年游历,你已然将过去放开...当年正扬的事情只是意外,你记恨了朝阳近四年时间,还不够么?” 说道尹彦卿痛脚,他眼中氤氲痛楚,转身看着傅正臣,轻浅说着:“正扬是你的亲弟弟,你却能说出这般话语,对得起他么!”胸口一阵起伏后,慢慢平静,罢了罢手,道:“我不想与你再辩,我不踏足你们的地方,你也别来鹤庭扰我清净,带着杜朝阳,离开吧!” “可,是你先破了承诺,你忘了,上月,你才来过傅府!正扬去世后,你再没有踏足过傅府,那日,为何过来?”傅正臣咄咄逼人地问着。 尹彦卿一愣,抿着唇没有说话。 “你接近长公主,不过想报复杜朝阳吧,世人都以为清心寡欲的彦卿公子,却从来不是看淡俗世的谪仙!你又有何资格指责杜朝阳?” “我没有要报复。”尹彦卿说完,看着傅正臣眼中的不信任,他却没有再往下说,他虽不是为着报复,可,却也存了其他心思,长公主一直以为是自己花了心思引尹彦卿上钩,却不知,从头到尾,只是因为尹彦卿也想见见她,否则,任凭她如何费心,编排多少舞曲,他都不会为之动摇…… “那株雪莲本就是杜朝阳之物,如今用来医治杜朝阳的伤势,无可厚非。”傅正臣继续说着。 尹彦卿却是抬眼:“雪莲送给了正扬,便是正扬之物。雪莲本有两株,我记得还有一株,杜朝阳送给了周泰,为何不向周泰讨要,他与杜朝阳是生死之交,并不会吝啬。” 傅正臣犹豫了会儿,才说着:“周泰那株,已经用了。” 果然不出所料,却又还是让尹彦卿心中震惊,摇了摇头,道:“正扬猜的果然没错,杜朝阳喜欢的是长公主。” 听罢,傅正臣也是恍悟,“蘑菇,是你故意而为?” 尹彦卿虽出身世家大族,可三年游历,风餐露宿必不可少,岂会分不清食物有没有毒!原不过为了试探杜朝阳,难怪那日他肯答应公主来傅府,为的,只是看公主的伤是否痊愈…… “如此珍贵的雪莲,他竟然这么就浪费了。”尹彦卿笑了笑,道:“如今他的伤势,且看天意吧。” 傅正臣拧着眉看着尹彦卿,正扬的事情,尹彦卿心中还是没过去,世人都道杜朝阳有龙阳之好,从当年的傅正扬,再到他傅正臣,如今又多了个周泰......却不知,这些人中,真正有断袖之癖的,只傅正扬一个...... 多说,怕也无用,傅正臣只得叹息一声,转身欲离去。 尹彦卿却是无意瞥见了书桌上摆放着的芡实,短暂的出神后,赶在傅正臣跨出门槛之际,突然出声喊道:“等等。” 想着事有转机,傅正臣心中一喜,离开又走回了几步。 尹彦卿转身看着傅正臣,道:“若是杜朝阳能应允我一件事情,那株雪莲,我便送给他。” 预感尹彦卿要说的事情并不容易,但为了最后的机会,傅正臣还是问出:“什么事情?” “抗旨拒婚!” 简单的四个字,傅正臣却是眯了眼睛,而后果断摇头:“不可能,这可是圣意。” 尹彦卿却是笑笑:“这三年杜朝阳辅政,挟天子以令群臣诸侯,违背的圣意还少?你最好问过杜朝阳再说,可是关乎他的性命。” “无需问过朝阳了,这个事情我便能替他回绝了,不可能的。”傅正臣笃定道。 “真不想要雪莲了?”尹彦卿侧着头看着傅正臣,刚刚明明为了雪莲低声下气,如今却这般决然? “你若肯给,其他事情都有得商量,偏偏这一件事情,杜朝阳一定不会应允的,你或许不知,这次他伤重,起因也是长公主。”说完,傅正臣踏出门槛,而后思量再三,终是又转身对着尹彦卿说道:“别对长公主动心思,事情,得有个先来后到。” - 傅正臣越行越远,直到回到竹林的马车上,马车内低沉的声音传来:“他不肯给?” 声音有气无力,傅正臣掀开马车帘子,马车内的杜朝阳面色苍白,胸口的绷带渗着暗黑的血色,看着令傅正臣不忍,当年在战场上,也极少见他这副模样。遂叹道:“醒了?还有气力说话呢?看你以后敢不敢带伤上战场!” “若不是西昌候阴毒,在箭上淬毒,便也无事!” 傅正臣冷哼:“凭你的身手,要不是腰背受伤,能躲不过那一箭?等你死的时候,我会去你坟头上一炷香的。你为了美人豁出性命,这下可好,人家还用美人作要挟呢!” “什么意思?” 傅正臣回着:“彦卿要你抗旨拒婚才肯给雪莲,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回绝了,今夜借你几名影卫一用,求不得,只能偷了。”   ☆、第32章 求药 城西阳和胡同的别院里,黑衣人跪地禀着:“竹屋翻了底朝天,却没有找到。” 屋内烛火嗤嗤,摇曳不定,映照着傅正臣紧锁的眉头,杜朝阳手底下这些影卫经过严格训练,办事绝不会有纰漏,若他们都找不到,那雪莲必定已不在鹤庭的竹屋里了。可若不在竹屋,会在哪儿? “去查清楚最近尹彦卿和谁人有过接触。” 傅正臣交代完,黑衣人很快消失在溶溶夜色中,他这才看向床榻上的杜朝阳,叹道:“想不到彦卿这回是铁了心袖手旁观,我以为,事关你的性命,他总会不忍。” 杜朝阳却是凝神看着床顶,许久,缓缓说出:“他……是铁了心要护长乐。” 傅正臣却是撇了撇嘴:“那你能如何,真抗旨拒婚?” “不可能!” 笃定的语气让傅正臣想起之前杜朝阳曾斩钉截铁说彦卿不会喜欢长公主,当时他虽打趣了杜朝阳,但内心也是认定尹彦卿不会为公主倾心的。这一回,怕是他们都看走眼了,慧眼识珠的人,从来不是只有杜朝阳一个。 傅正臣神色却是愈加凝重,思索一番后,道:“彦卿聪明得很,他若存心不想交出来,我们未必找得到,即便真要找,也得费些时日,这毒性太强,怕是等不了了,你真不要自己的性命了?婚事可日后图谋……” 杜朝阳仍旧是摇头,眼神飘渺似忆起了往事,说着:“我已经失信过她一次,再不会有了。” 过往的事情,傅正臣也大多晓得,三年前长公主不惜丢弃尊严跪地相求,只为保住文世子性命,杜朝阳当时点头应允,却不想文世子终究是死在地牢之内,也因为这件事情,造就了长公主与杜朝阳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你身上的毒祛不掉,怕是洞房都没有气力,抗不抗旨都一样!” 傅正臣说完,见杜朝阳沉默,好一会,他才是说着:“若取不到雪莲,可试试姜大夫的办法。” 听罢,傅正臣脸色一黑,决绝回着:“不行,太冒险了!雪莲的事情我会办妥的!你且好好休息,大军回朝不见主将,如今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你若不赶紧出现,朝堂议论更甚,倒是给了定远侯弹劾的把柄。” “定远侯这只老狐狸不会这么快跳出来,我也想看看他下一颗棋子是谁。” 相较于朝堂的暗涌,傅正臣显然更关心杜朝阳的伤势,看了眼血气并不太好的杜朝阳,无奈叹息,他一夜不归容易让人起了疑心,只得先行离开。这间别院并不在他和杜朝阳名下,位置也偏僻,一般不会引起外人注意,杜朝阳在此养伤还算安全,况且有这么多影卫护着,他也放心。 - 第二日朝堂上果然有奏折弹劾杜朝阳,竟比傅正臣预期要多,想不到定远侯远在边陲时,手已经伸入朝堂,狼子野心可见一斑,奈何长公主却视若无睹。 这些弹劾陛下虽未予以受理,可也不好一直积压,傅正臣倒不担心陛下会因为此时责难杜朝阳,但杜朝阳的毒愈发拖下去,却是一件麻烦事情。 下朝后,还来不及回府,已有影卫候在他宽大的马车内。影卫出现得如此突然,傅正臣心知事情不对,赶忙问着:“怎么回事?!” “姜大夫说将军的毒已不能靠药物抑制了,须得尽快找到雪莲做药引,否则要毒素会蔓延肺腑。” 傅正臣拧眉,朝服都不来不及换,直接让马车夫赶车去鹤庭,他始终不信,因为正扬的事情,尹彦卿能眼睁睁看着杜朝阳丧命!当年的事情,本就不该算在杜朝阳头上! 马车行了不远,迎面傅府家丁赶来禀着:“大人,尹二公子在府里等候。” 尹彦和?傅正臣与尹彦和交情匪浅,可这个节骨眼上,他实在无心与他斗棋,只道:“去回了尹二少,说我今日有急事出城,改日再登门拜访。” 傅正臣正说完,马车内的影卫却又是开口:“属下仔细查探过,彦卿公子最近并没有离开过鹤庭,中途只有长公主的侍婢去过一次竹屋,第二天,阿三突然下山,意外回了趟尹府。” “尹府?”傅正臣眯着眼睛思索了会儿,突然对着外头吩咐道:“先回府里。” “继续让人在鹤庭盯紧了尹彦卿,你赶紧回别院,将军伤势有变,需第一时间禀报我知晓。” “是。”马车转入人迹罕见的巷口,一个黑影从马车内窜出,速度太快,凭借弯口的阻挡,竟没有一人发现。 - 傅正臣回府,正好看见厅堂上摆弄着棋盘残局的尹彦和,建安城里,能与傅正臣棋艺旗鼓相当的,也只一个尹彦和了。 虽是尹彦卿的叔伯兄弟,尹彦和却与当年的傅正扬不同,傅正扬与傅正臣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自幼感情很好,平日里时常跟着傅正臣,一来二往的,和杜朝阳尹彦卿也是熟稔,尤其和尹彦卿更是志趣相投。反而尹彦和与尹彦关系并不亲近,傅正臣和他来往,也不过这几年的事情。 “上回就想邀你过来破局,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没想到要你主动登门。”傅正臣缓步走进,和气说着。 “傅夫人生辰要紧,我还怕傅大人怪罪我没有亲自前来道贺呢,这不,病一好,特地过来赔罪了。”尹彦和也是笑说着,之前倒不是真的病下,珺和郡主的生辰,尹夫人势必要来的,这些年伯父愈发器重他,已是让伯母不太高兴,他也就懒得过来惹尹夫人嫌弃,省得说他攀附权贵,图谋尹家家业。 “你我之间,还客气这些做什么,倒是你那份贺礼,我夫人喜欢得紧。”傅正臣泯了口茶,才是继续道:“前些日子我路过尹府外,好像看着阿三了,我还不知,彦卿竟然回了尹府么?” 突然提起尹彦卿,尹彦和也是想了想,才恍悟:“大哥没有回来,只是让阿三过来了一趟,去见的伯母。” “哦?”傅正臣挑眉:“尹夫人可是身体抱恙?还是彦卿有什么事情?” 尹彦和摇摇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你也知道,伯母不喜欢我过问大房的事情,不过……倒是有听伯母身边的丫头说过,好似那日阿三带了个锦盒过来。” 听着这话,傅正臣更是留心,慢慢往下问着:“看来彦卿还是有孝心的,听闻彦卿三年游历,得了不少好药,人参雪莲什么的,甚多,可是送了些给尹夫人调理身子?” “不见得。”尹彦和说着。 傅正臣却是来了兴致,“哦?怎么说?” “第二日夫人进宫拜谒长公主,可是把锦盒带了去。”尹彦和这般说着,唇角含笑。今日他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这句话,建安城谁都知道陛下将长公主赐婚给了杜大将军,若这个节骨眼上,杜将军知道长公主和尹彦卿竟私相授受,怕…又是一场好戏。 尹彦和一直记得将军府外杜朝阳舍身救护公主的一幕,虽外公说他多心了,可他总隐隐觉得杜朝阳待长公主不一般。 尹彦和说完,借着喝茶来掩饰,却是仔细瞧着傅正臣,但不见他神情有异,也不好继续点破,依傅正臣深沉的心思,应该已心中有数了。 锦盒中的东西,可会是雪莲?按影卫的说法,阿三在长公主婢女上山的第二天就将东西送去给了尹夫人,那时尹彦卿还不知杜朝阳会受伤,便肯送公主这般珍惜药材?彦卿与长公主已经这般亲厚了?可若锦盒中不是雪莲......那真正的雪莲到底在哪? 两人各有心思,屋子里一时有些安静,正巧这时候珺和郡主走近,看了眼尹彦和,她对这人没有什么印象,自然也懒得给好眼色,傅正臣的朋友,她素来没有耐心温和有礼的相待,只除了杜朝阳。 既然女主人没有好脸色,尹彦和也不好多待,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便先告辞了。 等尹彦和离开,郡主挥退了众人,才是蹙眉问着傅正臣:“杜朝阳当真去了肃州?” 傅正臣没有回话,先是慢悠悠端起茶盏,闻着茶香,再是品茶,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好似没有将珺和放在心上。 知傅正臣故意不答话,珺和也没好脾气,冷冷喊道:“傅、正、臣!” “不然?”傅正臣倚靠着品茶,淡淡回道:“夫人几日不肯见我,今日主动过来,就为了问这一句?” 珺和语噎,很快辩道:“我是关心长乐。陛下圣旨都下了,杜朝阳不赶紧回京,却在肃州逗留?他可有顾及过公主?”犹豫了几分,珺和谨慎问出:“或者,他根本不想娶公主?” “夫人希望他想,还是不想?”傅正臣挑眉看着珺和,见她眼神闪躲,神态犹疑,眼神愈发冷了几分,淡淡道:“夫人多心了,只是肃州城有事牵绊,过不了多久朝阳应该就回京了。” 珺和一愣,眼神暗淡了几分,嘴上却是说着:“那…就好……” 笑容有一瞬的不自然,而后继续说着:“不过……朝中最近许多风言风语,我怕长乐受不住。” 傅正臣却是眯起了眼,朝中确实有些食古不化的揪着*说法上奏陛下无果,便开始在朝中大肆传扬,若是杜朝阳在,以他的性子,这些话语怕是传不过一日便得消停! 不过,珺和是真心替公主担忧?傅正臣勾唇:“陛下与公主姐弟情深,陛下的圣旨,定是询问过公主的。” 珺和抿着唇没有做声,她如何不知道,这场婚事,定是杜朝阳和长乐都首肯的,只是…她从未想过,长乐真有一天会嫁给杜朝阳,从未想过…… 珺和转身欲走,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傅正臣拧眉深思,而后突然出声打断。 “不过,我倒有一件事情想麻烦夫人。” 珺和原本正出神,被傅正臣叫住,才是抬头,不解看着傅正臣。 “听闻公主最近得到一株雪莲,夫人可否替我要来?” 拧着眉,珺和讪笑:“你可以自己去和长乐求,好端端的,我怎么好开这个口。” “公主与夫人情深,夫人若开口相求,公主定会应允,你可以告知公主,这株雪莲是救命用的。” “救命?”珺和心下疑惑,脱口问出:“救谁的命?” 才问完,又觉着自己多事,无论救谁的命,她都不可能帮着傅正臣的,本不打算再和傅正臣说话,哪知道他下一句,却是让她愣在原地。 傅正臣凝视着珺和,一字一句说着:“杜朝阳。” - 天宝宫内,秦艾词与傅正臣对面而坐,屋子里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留着。 “听表姐说,傅大人想要本宫的雪莲一用?”秦艾词缓缓说着,却见傅正臣扭头盯着鹦鹉瞧得出神。 竟这般有闲情逸致?若杜朝阳真性命垂危,傅正臣不该如此泰然自若才是!此时她不禁对表姐的话产生了疑惑。 “傅大人!” 再次出声,傅正臣才是转过头,笑说着:“没想到公主还留着这只鸟儿。” 秦艾词并不想与他继续聊着阿朝,只道:“看来杜将军受伤一事,并不属实了,也是,杜将军经历大小战役无数,怎会这般轻易受伤。” 语气里带了几分探究,想不到傅正臣却回答的利爽:“确实,不过杜将军当时腰背受伤,一时痛急没有反应,才让敌人有可趁之机。” 他让珺和先来公主这儿探口风,便是赌了一把,竟赌赢了,雪莲当真在公主手中!心中有喜,却也忧,若彦卿当真喜欢了公主,这一回,又将再次与朝阳有隙。 听见腰背受伤,秦艾词有一瞬的愣神,心中隐隐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让她来不及察觉。杜朝阳受伤的事情瞒着所有人,连陛下都不曾知晓,今日傅正臣却肯如实相告,想来她手中的雪莲对杜朝阳很是重要了!既然如此,秦艾词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轻笑。 “看来,满朝官员都是误会杜将军了,杜将军并非有意漠视陛下,实在是伤重,不能随军回京啊。”秦艾词悠然品着茶,说道。 傅正臣大方点头,看向秦艾词,认真说着:“杜将军一直没有不臣之心,自然是事出有因。”说完,跪地行礼,道:“微臣特来替杜将军求公主赠赐雪莲。” 秦艾词没有立即扶了傅正臣起身,只是有些为难道:“这株雪莲并不是本宫的东西,本宫也不好随意赠人……” “微臣知道,雪莲是尹彦卿之物,或者说,雪莲本是杜将军当年从鲜卑王庭得来的,找尹彦卿物归原主也无可厚非,谁知彦卿却说雪莲送给了公主。” 秦艾词拧眉,雪莲她才得来没多久,通过尹夫人之手,也不好大张旗鼓,知道的人并不多,傅正臣便却这般清楚,莫非真是彦卿与他说的? “送出去的物件没有要回来的道理,彦卿做不出此等事情,左右为难之下,微臣只好厚着脸皮来求,杜将军这些年辅政有功,想来长公主不会吝啬。” 秦艾词蹙眉,今日傅正臣敢过来,定是想好了各种说辞,是非要到雪莲不可,如此也更加证明,杜朝阳的伤势不轻,如果,她拖延几日,或者,不给出雪莲…… 端起茶盏泯了口茶,状似遗憾地慢慢说着:“雪莲之前确实在本宫手里头,实在不巧得很,我看着定远侯最近身体不太好,便送过杜府去了。”说完,又似乎很懊恼着:“呀,已经三日了,也不知侯爷可是服用了……” 雪莲是不是真给了定远侯还另说,但长公主这般说话,显然是不想给出雪莲,只要和定远侯再通个气,这个雪莲怕就再不见天日了,公主不想救杜朝阳! “如此可就糟糕了,杜将军如今正在肃州养伤,雪莲也是肃州送来的信笺上提及的,信中还说周总兵对于杜将军伤重很是不满,以为是陛下强逼有伤的将军出战,已集结各州总兵,若杜将军一有不测,怕是,怕是难以收拾……” 傅正臣满脸忧虑,仿若真心替大梁、替陛下担忧着,秦艾词亦将眉头蹙得更深,杜朝阳如今若真的和周泰在一起的话,若雪莲没有求到,以周泰的火爆脾气,怕真的会把这笔账算在她与陛下头上了,各州总兵,一半以上是杜朝阳的心腹,若真起战事,皇城军与州府兵两败俱伤,便是各地诸侯渔翁得利了,不管最后什么结果,她与陛下都是首当其中遭殃的。 秦艾词正思索着,傅正臣也不打断,让她慢慢分析清楚其中利害。半晌,秦艾词才是开口,带着几分为难:“若是定远侯真的服用了雪莲,本宫也是回天乏术,本宫先派如意过杜府去询问,要是运气好,定远侯还留着雪莲,本宫要再取回送出的东西,怕是,得用其他交换吧……” 原是在算计这个,傅正臣唇角含笑,应和着:“这是自然,雪莲既是杜将军需要,自不能为难长公主,侯爷想要什么交换,我都可先替杜将军应下。” “当真,什么都可以?”秦艾词说完,又是莞尔一笑:“本宫是怕定远侯有些不合理的要求,毕竟不是杜将军本人的承诺,傅大人做得了主?” “自然。”说完,想起那夜杜朝阳的话语,又是添了一句:“杜将军忠心耿耿,违抗圣旨的事情,将军怕是就做不到了。” 秦艾词一听便知傅正臣指的是陛下赐婚一事,抿着唇顿了会儿,才道:“定远侯也是三朝元老了,不会这般糊涂的。傅大人且先回府,有了消息,本宫会派宫人去傅府告知。” 长公主既然这般说了,傅正臣只得起身,正要告辞,原本在一旁安静的阿朝却是突然说话:“元和慢走,元和慢走。” 屋子里两个人都是一愣,傅正臣,字元和。 阿朝虽然会说话,却只是一只学舌的鹦鹉,若不是听人说过,或者有人教过的话,它是断然不会凭空说出的。再想起傅正臣之前的第一句话,心中隐隐不安,说着:“这是……你的鸟儿?” 相对于秦艾词的震惊,傅正臣却是平静得很,只淡淡摇头:“不是,它是杜朝阳费心养了好些年的。”说完,便是离开。   ☆、第33章 兰花 喝过药,杜朝阳半依靠着斜躺在床头,衣衫半开,露出棕色的肌肤,头发散落,墨黑色的头发软软搭在前额,乌黑深邃的眼眸中带了几分慵懒,削薄的唇轻轻抿着,少了平日的盛气凌人,却仍旧冷傲孤清,床沿处修长的身材却不粗狂,隐隐透着几分魅惑。 傅正臣手握折扇,站在床塌边看着眼前的杜朝阳,既有关公之勇,浩浩中又透着文雅之气,遂打趣道:“你这模样,叫外头姑娘们瞧见,怕是要非君不嫁了。”而后又摇摇头,叹道:“偏偏你非她不娶!” 发现杜朝阳手臂上一处勒伤的疤痕,看着像是新伤,但也至少月余了,绝不是此次战场上带回来的伤,傅正臣拧着眉:“这道疤怎么回事?” 杜朝阳将袖子掩下,神情淡然:“上回骑马时伤的。” 傅正臣拧着眉,显然不大相信,杜朝阳多年在马背上出生入死,骑个马还能受伤?但杜朝阳不想说,他也不会再问。 杜朝阳却是抿着唇,静默了许久,才是轻浅问着:“她,要了什么交换。” 折扇一合,傅正臣笑说着:“钦州总兵空缺,还有苏州盐道衙门,这么一来,咱们是既少了兵力又少了钱财,可心疼?” 见杜朝阳不说话,傅正臣撇撇嘴,道:“今儿用这两个职位换了你一条命,倒也值得了,就怕成婚后,公主夜里灌些*汤给你,咱们就要丢盔弃甲了。” “我有分寸,陛下没有亲政之前,军权不会旁落。”杜朝阳说完,抬头看向傅正臣,道:“何老明日进京,你替我过府拜访下。” 傅正臣点头,而后说道:“何老真是宽心,孙儿的手被人废了,他都可不闻不问。” 一边说着一边瞥向杜朝阳,杜朝阳虽没有接话,但傅正臣就是笃定,何家老二的手,定是杜朝阳的杰作,听说,这个何家老二当街调戏了周国公府的小姐,还差些害人性命,呵,周国公府上只有个还未及笄的小丫头,他见过一次,一惊就红着眼睛像只小兔子,哪里有那样的胆识气魄,走了圈鬼门关还端坐马车内镇定自若!想来,是何家老二不开眼,碰上咱们这位爷心尖尖上的长公主了吧。 “行了,可还有事情要代劳的?接下来几天我就不过来了,长公主知道你伤重,我的行踪不好暴露,若顺藤摸瓜发现你不在肃州,可就危险了。” 杜朝阳点头:“过两日,我也该回朝了。” - 杜朝阳的伤势不轻,傅正臣原以为上回见面时杜朝阳的那句过两日,不过是虚指,而今在宣政殿上看见杜朝阳,傅正臣无奈叹息,两日刚刚好! 杜朝阳恢复的不错,从面容上看,还真不像是重伤刚愈之人。 “此次叛乱,将军居功至伟,辛苦了,且受朕一礼!” 陛下说罢,当真起身,双手作揖行了个礼。天子行礼,给足了杜朝阳颜面,也算给之前不断弹劾杜朝阳的朝臣摆出了一个态度。 杜朝阳竟真受了陛下这一礼,一旁尹尚书和赵御史都没有吭声,反是何意轻哼了一声,表示不满,却也没有当场斥责杜朝阳,相较之前,算是收敛了许多。 “此次周总兵当是首功。” 杜朝阳说完,陛下亦接话道:“周总兵可好?此次他立了大功,朕早欲封赏,不过想听听将军的意思。” “为陛下尽忠本事分内之事,周泰应不求赏赐,只求陛下信任,如此,即便马革裹尸,臣子亦死得其所。”杜朝阳说完,神色凝重看着陛下。 “将军所言极是,朕心中感念诸将忠义,定不会忘。”算是承诺,而后,陛下才又道:“之前周总兵遇刺一事到底怎么回事?肃州的折子上说周总兵重伤不治……” “这是臣的意思,当时周总兵已发觉西昌候与汝阳侯暗中集结兵力,便觉不妥,没想到他们当真狼子野心,刺客怕是他们派去的,臣等便将计就计,好让汝阳侯掉以轻心,才可直取灵州。” 陛下点头,恍悟:“原来如此,此计甚妙,甚妙!”而后抬头看着杜朝阳:“如此说来,还是将军的功劳,将军谋略过人,是我大梁之幸。” “爱卿们觉着,该如何赏赐杜将军?” 陛下的突然问话,大家都是静默了,杜朝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滔天财富不缺,还有什么可以赏赐? “陛下已将大梁国宝赏赐给了将军,足以。”傅正臣一旁行礼说道。 陛下不解,诧异看向傅正臣,一旁的周公公才是笑着解说:“陛下心中最重要的,可不是长公主么。” 一语点醒,赵御史也是见杆就爬,抢着讨好杜朝阳,遂请旨道:“杜将军既已回朝,陛下可为将军和长公主挑选个良辰完婚。” 陛下面色微僵,而后才道:“这事,交给钦天监吧,定要是个吉日。” “谢陛下赐婚。”杜朝阳跪地,这是杜将军回朝后第一次下跪,就连刚刚受陛下礼拜,都不曾弯腰,却为了这一道圣旨跪地谢恩,可见重视。 认真看着杜朝阳,陛下说着:“朕只一个皇姐,先帝待之如珠如宝,日后也盼将军待之珍若明珠,不得委屈了。” 陛下与杜朝阳说话素来客气,众人今日是第一次听见陛下带了命令的语气吩咐付杜朝阳,遂带了几分看戏的心思,谁知杜朝阳并没有恼怒,反是严肃道:“臣谨遵圣意!” - 出了宣政殿,赵御史一路跟着杜朝阳与傅正臣身后,不停恭贺着。尹尚书距他们稍远,尹尚书年纪虽大,步伐却很快,眨眼已经走在他们前头许远,反是何意心境不佳,经过杜朝阳身边时,没有忍住,斜眼瞥了一瞬,而后拂袖离开。 杜朝阳本没有上心,待看见愈加远走的何意的背影,微微眯着眼,那是天宝宫方向! “今夜,今日赵某在府邸设宴款待将军,替将军接风洗尘……” 赵御史还欲往下说着,却被杜朝阳手势打断:“不必了,本将军今夜还有事情。” - 杜朝阳那一句有事情,果真不是敷衍。月挂正空,大梁宫已渐渐陷入寂静,四下安静无声,只偶尔有值夜的守卫经过。 穿过重重宫墙,跃入槐花树内,借着月色隐于枝叶繁茂之中,除了那一瞬飒飒作响的树叶声,很快又恢复平静。 取下一片树叶,含在唇瓣之间,轻轻的乐声慢慢散开,与夜间虫鸣声相溶。他双眼一瞬不瞬瞧着远处烛火摇曳的屋子,曾经,他也吹奏过这个曲子给她听,在他得知自己不是父亲的孩子时,他孤寂无措,她虽不知情,却陪在他身边静静听着,如今她已记不得了吧..... 许久,待最后一点烛光熄灭,唇瓣上的树叶才被收起。 杜朝阳只身跃入天宝宫内,和往常一般,熟悉的越过长廊,从窗台跃进寝殿。他知道长乐怕黑,不是睡着,宫人绝不敢熄灯。 杜朝阳常年习武,气息控制得很好,脚步极轻,待走到床沿,他居高临下看着床榻上熟睡的容颜,没有白日的剑拔弩张,此时的她宁静安详,乖巧可人,一如当年!眨眼她已十八—— 第一次见她,她肉肉的小小的身子,有些丑,他远远瞧着她在景荣皇后怀中,总觉着那般模样的孩子怎会是风姿绰约的姐姐的孩子,直到她转头,含着手指冲他嗤嗤一笑,一双乌黑灵动的大眼睛似会说话,那一刻,他才觉得,她其实很可爱。 景荣皇后常召他入宫,那时候她喜欢跟在他身后,奶奶的声音喊着她舅舅,她粘着他,许多她的小秘密不敢和旁人说的,都会偷偷告诉他,她把他当做最亲密的人。 十二岁,她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渐渐,她身边有了旁人,她会对着温文尔雅的文靖忱微笑,会与他吟诗作画,会妥善收着他送她的桃花…… 人人都说她与世子是天作之合,可最终,她却要嫁给他,做他一生的妻! 站在床塌边许久,十多年间的画面一一在脑海掠过,终,他唇角勾起一抹微笑,在刚毅的脸庞上尤显温和,他记不得自己多久没有笑过了,但他想,当他与她执手那一日,他会更开心。 将怀中花朵取出,应是在一路放在怀中带过来的,花瓣有些压蔫了,他却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她床头:我的公主,愿兰花香伴着你入睡。 他转身离去,直到窗沿传出微微的动响,屋子里再次陷入宁静。暗夜中,床榻上的秦艾词缓缓睁开眼,直到适应了黑暗,她才坐起,抿着唇看着窗外,眉头微蹙。 注意到枕边的兰花,秦艾词伸手取过,兰花带着温热,有些焦灼着她的掌心。缓缓将手掌收起,捏紧,用尽全身力气,小小的兰花在手掌挤压下破碎,看着残破的花瓣,她喃喃自语:先是阿朝,再是兰花,杜朝阳,你究竟何意?   ☆、第34章 求情 “郡主可是有段时间没来看我这个老婆子了。”周氏开心说着,也注意到了珺和身后的妇人,年岁不大,是个生面孔。 当年还是杜府的姨娘时,与诸位大人府上的夫人小姐都很是亲近,自从不贞之事爆出,母子皆被赶出杜府,之后杜朝阳即便官居高位,老夫人也是深居简出,不与其他人来往,是以年轻的妇人她觉得眼生也是正常。 “这位是?” 老夫人问完,郡主却是笑了笑:“老夫人仔细瞧瞧,可还认得出来。” 珺和这般说完,老夫人只当是当年见过的哪家的小姐,眯着眼看了许久,越看越眼熟,这眉眼、这模样,像极了当年的大小姐啊…… 带了一丝犹疑,老夫人颤颤说着:“这…这是…静丫头?” 珺和点头,赞叹道:“老夫人好眼力,这么多年过去,还记得呢。” 即便再不怎么出门,也知道静丫头当年嫁给了汝阳侯,更知道如今汝阳侯兴兵造反被抓,正关在大理寺天牢里头。遂转头对着身后的蓉烟和婉言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和郡主说说体己话儿。” 蓉烟和婉言都是人精儿,自然知道此时老夫人不便让她们在场,遂行了礼,离开。临走时,两人都是无意识地瞥了眼郡主身侧的妇人,各有心思。 待屋子里没有旁人了,老夫人才道:“哎,琴小姐走得早,可怜了静丫头,真是苦命啊。” 原本很是局促的汝阳侯夫人,在听见母亲被提及时,眼眶也是一红,而后扑通一声跪地:“求老夫人看在母亲的面上,帮帮静儿!帮静儿夫婿在将军面前说说好话,静儿不求其他,只要夫君能保住性命,静儿来生定当做牛做马报答老夫人恩德!” “呀!这是做什么啊!使不得,使不得!”看着声泪俱下的人儿,老夫人也是无奈,让郡主赶紧将她姐姐扶起。 珺和却并不动作,也是哀婉道:“姐姐命苦,我这个做妹妹的看着也心疼,母亲临终时念念不忘的就是大姐,看着姐姐这般境况,母亲在地底下也是很难安心啊。” 果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到她们的母亲,周氏也是心酸,当年她能嫁入杜府,也是靠了大小姐帮衬,那些年,大小姐待他们母子极好,她心中一直感念恩德,只是如今牵扯到朝中大事,她哪有本事帮忙啊。 “快起来说话,汝阳侯的事情,我个老婆子能有什么作用。” “将军孝顺,老夫人您和将军求个情,将军定会听您老人家的。”汝阳侯夫人跪着往前挪了几步,拽住老夫人的襦裙,道:“求求老夫人了,静儿给您磕头了!” 说完,还真是重重磕在地上,砰砰作响,听得人心惊。 “这…这……” 老夫人更加无措,珺和也是上前:“姐姐天天以泪洗面,若是姐夫走了,姐姐怕是活不成啊,就是不为着大姐,老夫人想想我母亲,便算是母亲在这儿求您可好?” “汝阳侯叛乱,自有陛下定夺。” 杜朝阳的声音突然自门口传来,几人回头,正好见杜朝阳一身朝服走来,想来下了朝便直奔老夫人院落了,想来是知道大姐过来了,看来刚刚出去的俩女人都是一颗玲珑心,长乐真过府了,日子怕也不容易! “朝阳,这事?”看见儿子,老夫人也是松了口气,问着。 “这件事情母亲不必劳神,谋逆是死罪,孩儿也没有办法。”杜朝阳冷冷说着。 “珺和也知姐夫犯的是死罪,宽恕不得,奈何大姐整日以泪洗面,我看着也是不忍,将军的话,陛下多会听的,将军…小舅舅可否看着母亲颜面上,出面求个情?” 这一声小舅舅,刻意拉近了关系,当年,若说景荣皇后待杜朝阳不错,那安阳侯夫人便是对他极好了,疼惜飧龅艿鼙惹咨酰 “傅夫人这话就过了,我与正臣兄弟相称,怎敢突然高了一辈。”杜朝阳这般说着,显然是把过往撇了干净,如今的杜朝阳是当朝大将军,却再不是她们的小舅舅,这事,便也帮不上忙! 见杜朝阳不想帮忙,汝阳侯夫人赶紧转而跪着爬到了杜朝阳脚下,苦苦哀求:“夫君大错铸成,可我儿还小,求看着我们母子可怜的份上,留下夫君性命吧,我们不要爵位,不要钱财,不要封地,将军统统拿去,求,求您了,救救夫君性命啊!” 那声声的哭喊,让人实在于心不忍,杜朝阳却是眯着眼,冷笑说道:“您儿子还小?若我没记错,汝阳侯与夫人的儿子已经十岁了,比起陛下当初登基的年纪,还长了一岁,你要我顾念你们孤儿寡母,那你夫君起兵时,可有顾念大梁宫内那一对孤立无援的姐弟?当年景荣皇后待夫人如何?先帝又待汝阳侯如何?如今陛下还未亲政,汝阳侯便忘恩负义兴兵造反,夫人更是没有极力规劝,才落得如今不忠不义不仁不信的地步!若我是夫人,汝阳侯起兵时,我就该以死相劝!” 杜朝阳说完,汝阳侯夫人已是满脸惨白,忆起昔日景荣皇后种种,终是泪水簌簌而流,再没有颜面相求。 缓缓起身,汝阳侯夫人惨淡一笑:“将军说的极是,那将军又做到了忠义仁信么?先帝和景荣皇后待将军更是恩重如山,先帝甚至临终托孤,可见信任!然将军这些年,可有顾念过大梁宫内那一对孤立无援的姐弟?” 一时间,屋子里安静至极,大家都是屏息,从没有人敢这样直面指着杜朝阳。 汝阳侯夫人一步一步,极小的步子,慢慢往外头走去,有些失神落魄,经过杜朝阳身侧,最后停在他后背不远处,又道:“我是对不住小姨,可将军强娶长公主,真的大丈夫?” 汝阳侯夫人离开,珺和亦有些尴尬了,仍不忘和老夫人辞行,而后匆匆跟了出去。 屋子里留下母子俩,老夫人清了清喉咙,才是说着:“静丫头说得在理,不管如何,先帝和景荣皇后于咱们有恩,长公主,咱们高攀不起啊。” 见杜朝阳不说话,老夫人继续道:“娘可是摸着良心和你说话,之前娘确实担心长公主的克夫命,可转念想想,当初没有长公主,咱们娘俩早就没命了,若长公主真心喜欢你,咱就当是报恩也得娶,可,咱们出身寒微,看长公主上回过府的态度,娘也猜得出,长公主是瞧不上你啊。” 老夫人说完,低着头叹息,却没有注意到儿子紧蹙的眉头。 “娘最大的心愿就是抱孙子,不管你娶哪家的姑娘,娘心里都高兴,你以为娘不知道?当年娘瞧见过,你与傅家那个老二…嘴碰嘴……”说完,更是痛心疾首摇着头,继续道:“哎,傅家老二死了这些年,娘就指望着你取个正经媳妇儿,使劲儿撮合你和婉言,你就是不上心,就算是为了传宗接代也好啊!但咱也不能这么黑心,万万不能去坑害了长公主啊!” 愈说愈没谱儿,杜朝阳拧着眉,道:“没有的事,娘别瞎想了。”见母亲头疼病犯了,赶忙扶着上床,守在床头,直到老夫人睡下,杜朝阳才是离开。 - “你说什么?”傅正臣有些讶异自己听到的,揉了揉耳朵,再次确认道:“你想抗旨拒婚?” 杜朝阳默不吭声,却是证实了傅正臣的听觉,他走上前几步,有些担忧问着:“你没事儿啊,婚是你自个儿求来的,当初要雪莲救命时,你也不肯松口,如今却要放弃了?” 杜朝阳摇头:“不是放弃,本就是彦卿的出现打乱了我的计划,我不过让一切回到原点。” “怎么回到原点!若没有赐婚这一茬,你按着计划,等江山稳定后,慢慢图谋倒也可以,但如今抗旨又是另说了,你让长公主日后颜面如何放!”傅正臣此时简直想撬开杜朝阳脑子,看看里头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杜朝阳却是看着傅正臣道:“我怕,走你和珺和的老路。” 这般一说,傅正臣也是静默,三年了,他却是走近了一个死胡同,夫妻间渐行渐远……杜朝阳这条路若想走得通,除非,长公主和珺和不同…… 傅正臣一直知道珺和心中有杜朝阳,可长公主他却不清楚,大家都道公主心中有着已故文世子?其实还是一样吧…… “可我更怕把她弄丢,我怕一个眨眼,会有无数个尹彦卿!”说完,杜朝阳有些懊恼的挠着头,眼中全是犹疑迷惘,很是颓丧。 傅正臣何时见过这幅举棋不定模样的杜朝阳,杜朝阳在战场上杀伐果断,在朝堂中阴狠果敢,却偏偏不知怎么对待情感,若他在这方面再聪明一些,当年二弟或许不会死……可他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杜朝阳!让人无奈却无法! “晚了,钦天监的日子早已经订好了,下月初三,还有不过十日,陛下更是公告了天下,你想让长公主到时成为全天下人的笑柄?无论她喜不喜欢你,无论她嫁得甘不甘心,却都不能承受那样的屈辱,她骄傲无处安放!” 杜朝阳闭上眼,紧捏双拳,这一回他或许是错了,可便这么错下去吧,这一生,他也只会错这么一次了,长乐,对不起!   ☆、第35章 大婚 钦天监占卜的黄道吉日,正德三年六月初三,宜嫁娶、宜婚配。 摘星楼钟声敲响,喜讯响彻整个建安城都,沉寂了许久大梁宫终于再次热闹起来,忙碌的宫人穿梭殿宇,手忙脚乱中却是井然有序,长公主的婚事,早在半月前就已经开始张罗了,虽时间仓促,但人手充足,倒也都置办妥帖了。 虽没有普通人家的张灯结彩、唢呐震天,都是遵照了皇家的礼数,但身为陛下唯一的胞姐,这番出嫁也是隆重得很。尤其之前杜将军足足运进宫三百担采纳之礼,这在大梁建朝以来可谓头一遭,一百零八担聘礼已是贵家里上等的聘礼数,即便求娶公主金贵些,譬如惠安大长公主,当年也不过两百担彩礼,这回,杜将军是给足了长公主颜面,也是给足了皇家颜面! 而陛下赏赐的陪嫁,更是连着三天不间断地运到了杜将军府,整个建安城的百姓先是围观了那长长的聘礼队伍,再是从宫中出来的多不胜数的嫁妆,都在钦羡着长公主的福气,果真是天子贵女。 这一场婚事,除了襄事的内管大臣钦点聘礼嫁妆忙碌,天宝宫内的命妇们也没有闲着,前前后后打点了不知多少回,整个宫里,最清闲的怕只有眼前这位新嫁娘——长乐公主了。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寝殿内,秦艾词一头乌发披散至腰间,任由身后秋婵姑姑替她行着梳头礼,面色平静得如平日里的无数个早晨。 才梳理了一半,如意已进屋禀着:“大将军过了午门,正按规矩去给陛下三叩九拜。” 秋蝉点了点头,心中掐着时间,继续手中的动作,嘴里念叨着: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而后右手扶着长公主长发,眼中含泪,竟有些哽咽地说出了最后一句:“有头有尾,和和睦睦。” 表姐出嫁时,她也是听过梳头礼的,依稀记得最后一句是“有头有尾,富富贵贵”,如今姑姑换了词儿,她也明白,姑姑一直希望她一生平顺长乐,嫁得良人,今日,倒是遂姑姑的心愿。 看着铜镜中的秦艾词,一身红衣,明艳照人,姑姑泪水没有忍住,一颗泪珠从眼角滑落,她侧头将泪水拂去,而后带着笑意,感叹道:“皇后娘娘若是能瞧见今儿的场景,该多好。” 声音虽然极小,秦艾词也是挺清楚了,只是抿唇没有说话,十四岁那年,有人当着父皇母后的面玩笑着说她长大了,过不了多久得嫁人了,她红着脸,嘴里虽说着要陪父皇母后一生不嫁,心里却也幻想过披上嫁衣的情景,想象中,替她梳头的是母后,秋蝉姑姑领着小弟在一旁嘻嘻笑着,小弟顽皮,偶尔打趣她,再被母后斥责,父皇则牵着她的手站在紫宸殿上,大掌紧紧握着她,依依不舍,一起远远看着驸马走近,然后上前,将她的手总父皇手中接过…… 如今,物是人非,唯一与画面中不相悖的,只有驸马,可惜,她却没有了盼嫁心情...... 许是曾经想象的画面太过美好,与今日场景对比,让人眩晕,抬手按了按额角的动作让一旁的如意注意到,担忧问着:“公主可是觉得不舒服了?” 确实不舒服,秦艾词却只是摇了摇头,“无碍的,大喜的日子,本宫挨得过去。” 这一句“挨”,让大家又是一番担忧。昨夜,长公主一个人到永阳宫后的荷花池去,那是以前景荣皇后最常陪伴公主玩耍的地方,出嫁前夕,女儿总是最思念母亲,在大梁宫的最后一个夜晚,便让公主一个人静静怀念也好,宫人们都没有跟着,却不想公主太过出神,一个不慎,失足落水,四下无人,要不是如意留个心前去探看,不会水的公主怕是要提前去陪景荣皇后了! 公主虽被救回,却一夜低烧,仍不肯惊动陛下,瞒着所有人咬牙撑了过来,如今秋蝉和如意都担心公主身子熬不住,可大喜的日子,又不敢闹出乱子。 知道大家不放心,秦艾词莞尔一笑:“放心,这宫中也没有后妃需本宫行礼告别,等会直接上了凤撵,进了新房,不会太累。” 容颜遮掩在红妆之下,瞧不出一丝苍白,秋蝉和如意都是要陪嫁的,想着她们在一旁伺候照应着,也不至于太糟,才是放下心来。 “时辰就要到了,如意去把凤冠拿来。” 凤冠被妥善收好,如意捧得小心翼翼,三个人一起搭手,直到戴在了长公主头上,才是感叹:“只有这南海的明珠才配得上咱们公主。” 凤冠是内宫数十名巧匠打造的,本就巧夺天工,加上凤冠上的九颗南海明珠,镶在金玉之中,更是熠熠生辉。 “杜将军真是有心,凑齐九颗明珠,想来耗费了不少心力。” 秋蝉笑说着,对于这个驸马爷,整个天宝宫里,就秋婵姑姑最是满意,言语中也多了几分欢喜,如意却是不敢吭声,即便心中觉着漂亮,可长公主素来不喜欢大将军,也不敢去触霉头。 “公主,尚书府尹夫人命人送了贺礼来。”外头青和的声音响起,得了恩准,才是捧着一只小方盒进屋。 长公主出嫁,朝中官员皆有贺礼,一般都是送至宫中管事嬷嬷那清点了,随着嫁妆一同送入将军府,也有些别出心裁的贵重礼物会当面送来,但赶在婚礼当天的,尹夫人是头一个。 秦艾词接过方盒,只是简单的木头盒子,没有任何雕饰,甚至连漆都没有上,捧着还有些毛刺扎手,尹夫人这般身份的人,用这么一只简朴的盒子送礼,实在奇怪。 只一眼,秦艾词便知这是尹彦卿的处事风格,当着大家的面儿,她并没有打开盒子,只是让秋蝉姑姑收着,等会随她一同送上撵舆。 - “时辰到了,公主该移驾紫宸殿了。”理事的嬷嬷在门口回着话儿。 秦艾词缓缓起身,秋蝉从上到下仔细检查了一遍,都觉着很好了,才是放心,让如意与青和在长公主身后牵着曳地的裙摆,自己则一旁弯腰撑着公主缓步走出,行走间,额上、腰间金片与碎玉交织,叮叮作响,很是好听。 除了天宝宫,乘着步辇,直到紫宸殿外,才是停下。宫人们搀扶着长公主走下步辇,簇拥着新娘一步步走上紫宸殿高台,雍容华贵,绝世倾城! 台上陛下与杜朝阳远远瞧着,皆移不开视线,高台下,少数前朝元老不禁感叹,长公主此番风姿与当年景荣皇后无二,远远走来,竟与当初先帝纳后的画面重叠,仿若昨日情景! 大梁最尊贵的大长公主出嫁,礼仪不亚于纳后之礼,可见陛下重视,台上,秦艾词与杜朝阳比肩站定,陛下亲自斟酒送嫁。 “愿公主驸马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偕老一生。” 接过酒樽,二人跪地,“臣遵旨。”而后将樽中酒一饮而尽。 谢过帝恩,在礼司的高声中,杜朝阳靠近秦艾词,与她十指相扣,在秦艾词微微蹙起的眉头下,牵着她缓缓转身,淡淡道:“娘子,归家。”   ☆、第36章 合卺 凤辇缓缓驶出宫门,经过繁华的建安大街,沿街两道上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密密麻麻全是看热闹的百姓,大家都伸长了脖子往大红婚辇里探去,奈何帷幔遮掩,只能瞧见个轻浅的轮廓,却已经让大家挪不开视线。 最勇猛的将军与最美艳的公主,若在说书人口中经一番润色,便是建安近几年来最好的段子了。 凤辇中,秦艾词低着头,凝神看着手心捧着的长方盒子,心情却有些复杂。上一次尹彦卿托尹夫人送进宫的雪莲,意为原谅,没想到第二次便是她的大婚,这,当真是贺礼? 打开,里头是一柄匕首。 匕首裹在羊皮里,带着浓浓的漠北风情,简单粗糙。将匕首取出掂在手中,还有些沉重。 陛下的御书房里,有一只镶嵌着蓝绿宝石的匕首,轻便小巧,刀片锋利,比起手里这柄,不知好上多少,可秦艾词却对手中的匕首有些好奇,缓缓抽出,果然和想象中一样,刀身有些钝,或许只是普通牧民在家切割牛羊肉时所用。 脑海里突然浮现漠北草原上,载歌载舞的人们围着火把庆贺,妇人们用匕首给孩子们分食火堆上的牛羊肉,族人们齐聚,一片喜庆祥和。画面很美,让她向往,等建安一切结束,若她还活着,余生,她愿走遍大梁山川,从南到北,从西到东,领略着各地风情,再不回建安…… 尹彦卿屋子里全是各地有趣的玩意,却在大婚之日给新嫁娘调选了这样一件贺礼,实在让人难以琢磨,它既不珍贵,甚至添了几分血色!好在姑姑没有瞧见,否则定觉着匕首晦气,得扔了。 将匕首重新放回盒子里,秦艾词抬眼,透过层层纱帐,外边是拥挤的人群,因为隔得远,人与人间的样貌并没有多大分别。她摇着头浅笑,尹彦卿这样的人,怎会为了一场婚礼下山,一份贺礼,足以。 她却没有注意到,被人群遮挡着的后边,一人一马,深深看了眼队伍对前头意气风发的新郎官,眉头深锁,许久,才是转身,策马离去。 - 长公主身份尊贵,到达将军府时,全府上下相迎跪拜,下人们都低着头,却心思各异,这么多年,将军府终于迎来了女主人。 随着杜朝阳的引领,踏进早有耳闻的兰苑,果真如杜朝阳所说,苑中兰花盛开,各形各色,千姿百态,从花丛中经过,花香扑鼻,让人流连。饶是宫里见过世面的秋婵姑姑,也不得不感叹,这般漂亮的园子,世间少有。 或许是因为紫宸殿上那触不及防的十指相扣,让秦艾词心生反感,从走下凤辇,到进入新房,她的双手一直交叠着平放在腰封前,直到两人并肩站在新床前,顿住。 “你们都下去。”杜朝阳摆了摆手,说着。 屋子里喜娘愣了愣,将军和公主合卺酒还没喝下,便不算礼成。喜娘挪了挪唇瓣,终是把话语咽了回去,只低着头踩着碎步走得极慢,就盼着将军想起来,将她喊住。可惜直到出了房门,杜将军仍是无动于衷。 反是如意与青和二人犹豫着,不见公主发话,不敢走又不敢留,无措得很。 果真是陪嫁的丫头,第一天便摆出了立场,杜朝阳也没有生气,只是看着秦艾词,半晌,秦艾词才是说道:“去吧。” 公主的话如同大赦,如意、青和行了礼赶紧出去,此时,屋子里只剩下杜朝阳与秦艾词两人,空气瞬间凝结,气氛有些微的尴尬。 杜朝阳一把拉过秦艾词的手,屋子里没人,他也不介意难看,秦艾词本欲挣开,奈何他握得很紧,半拉半拽的,直接将她带到了桌案旁。 “娘子,坐。”说完,杜朝阳松了手,在两瓣瓠瓜里斟酒,直到酒水满溢出来,才是停住。 小心翼翼将一半瓠瓜递给秦艾词手中,夫妻各拿一瓢饮酒,因红线连柄,杜朝阳迁就地弯着身子,道:“同饮一卺,自此夫妻一体,结一世姻缘。” 看着杜朝阳就着瓢低头饮酒,秦艾词却是蹙眉,姑姑之前有交代过,新婚夫妻必须都喝尽瓢中合卺酒,这是规矩,但喜娘大多会注意,只在瓢中倒上少许酒意思意思,因为新郎官等会还有酒宴,新婚之夜不好喝醉。 可,眼前满满一瓢酒,如何喝得下!秦艾词的酒量随了景荣皇后,一杯能醉,三杯能倒,哪像杜朝阳在军中习惯了大碗喝酒,千杯不醉! 在秦艾词愣神之际,杜朝阳已抬起头,笑说着:“不碍事,为夫许久不曾见娘子跳舞,想念的很。” 听罢,秦艾词刷一下脸红,他都还记得,他明明都记得,却故意斟了满满一瓢酒,就等着她今夜醉酒后出丑! 一气恼,秦艾词亦端起瓢,连灌了好几大口,才是饮尽,却发觉瓢中不是杜朝阳最爱的西北烈酒,而是江南雨后的桂花酿,带着香甜,并不冲口,甚至,回味甘香。 看着秦艾词喝完酒蹙起的眉头,杜朝阳眯着眼,笑得满足,想起她当年第一次喝酒的情形。那时,景荣皇后不许她碰酒,她只得央着他从宫外偷偷把酒带进来天宝宫,第一口喝完,她咳嗽不止,皱起的眉头和现今一模一样,还抱怨说书中骗人,明明呛喉得很,怎却被夸赞成是仙酿。见她不适,他本想将酒壶收起,她却又舍不得难得的机会,咬着牙连着喝了几口,也是那一次月色下,他看见她翩翩起舞,仿若月中仙子! 秦艾词轻咳了一声,才是将杜朝阳的思绪拉回,她怎知他此时心中的欢喜如刚刚瓢中酒水,满的溢出。今后,他再不用靠回忆过活,他日夜思念的人儿,日后都将伴他左右,伸手可触。 他果真伸手,拂过她散落的几根青丝,杜朝阳起身,凑近秦艾词耳边说道:“夫人等我回来,今夜,我定不喝酒。” 做了保证,他才安心地转身离去。 前厅里还有一众朝臣,杜朝阳怕是没这么早回来。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听着红烛嗤嗤,她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屋子里的摆设很是熟悉,一桌一柜皆是按照天宝宫寝殿布置的,有她最爱的梅花式样漆小几、春江耸翠青花瓷瓶、璀璨斑斓的云母屏风……若不是刚从天宝宫出来,她会以为是将宫中物件给运了出来,简直一模一样。她宫里摆放的都是珍贵的宝贝,要寻到一件一样的稀罕物,也是不易。 缓步走近长案后的檀木制的百宝阁,阁里零零落落的放置着一些书籍,随手翻看,都是罕见的手抄本,许多已经失传,便是宫中的藏书阁里也有遗漏。她当年囔着想要看的,这里竟是应有尽有! 书香墨香檀木香,期间夹杂了轻浅的兰花香,她懂兰花,这般香气很是独特,带着雨雪的清新,与屋外的兰花香味并不一样。以为是屋里燃香,转头,看着桌案上立着的紫金香炉里并未燃烟,心中好奇,寻着香味嗅去,才是瞧见窗台上一株兰花开得正旺。 寒鸦春雪!即便天色暗淡,秦艾词仍旧一眼认出,心中欢喜地几步走近,右手抚着绿叶,赞叹。她曾经在书中见到过它的描写,喜欢得紧,去奉承殿问遍了所有花匠,却都说没见过这样的兰花,为此她闷闷不乐了许久,直到文世子用几株城郊桃花和一个桃花仙子的故事,才把她逗乐。 倒不是多喜欢文世子的故事,只是心中明白她的不快让宫人们都是小心谨慎,传到父皇母后耳里又是一番折腾,索性借着那几株桃花展颜,便当事情过去了,但心中一直记得这一株独特的兰花。 书中说寒鸦春雪极难培育,却不想在杜朝阳这里看见,还开得如此旺盛!秦艾词闭着眼睛轻轻嗅着兰花香,果真如书中所说,它的清香凝神静气,仿若待人进入白净的雪天…… “啪嗒~”花盆应声落地,清脆的声响引起屋外头丫头们的注意,一扭头,却是看着长公主随着落地的兰花一般,轻飘飘地一晃,而后眼睑低垂,倒地。 所有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让目睹的丫头们皆是惊住,而后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音响起:“不好了,长公主晕过去了!”   ☆、第37章 退烧 大红销金的撒花帐子里,大红金线牡丹吐艳的锦褥下,一张苍白的容颜毫无血色,与喜庆的新房成鲜明对比。 新婚第一天,新娘子就昏倒了,事情虽被将军压了下来,但兰苑的下人们心里都还是有想法的,加上上回将军府匾额砸下是事情,长公主怕是与将军八字不合啊。 屋子里,没有呻吟,没有喘息,静谧的可怕。杜朝阳坐在床榻前,看着紧闭双目唇瓣泛白昏迷着的妻子,神情更是严肃,让屋子里一众丫头都是战战兢兢。 屏风后,是搭着红线把脉的老大夫,将军府大喜,他难得早些关了铺子休憩,刚入睡就被人从床上拽起,直奔将军府,还以为是老夫人又不舒服了,谁承想却是刚入府的新嫁娘。 额头深深的皱纹拧成一堆,探清楚了病症,老大夫抚着胡须,说道:“夫人寒气入体,不仅是风寒之症,怕是不久前落了水,伤了肺。” 听罢,杜朝阳看向一旁的陪嫁丫头,如意这才颤悠悠说着:“长公主…长公主昨夜不慎落水……” 杜朝阳拧着眉,道:“天宝宫附近并没有水!” 声音冷冽,让如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抖着唇瓣,说着:“是,是永和宫后的荷花池,长公主说想一个人走走,没让奴婢们跟着,也不知怎么就落水了,今晨公主是强打了精神,生怕失了皇家和将军颜面……” 眉头拧得更深,杜朝阳凝视着床榻上的秦艾词,轻声问着:“夫人可有大碍,这病,多久可好?” “这病可有的麻烦,且看夫人过不过的今夜吧。” 老大夫说完,屋子里众人都是白了脸,如意紧张问着,“怎么说?” “夫人今儿半夜怕是会高烧不止,若能熬过去,明儿一早便可醒来,若熬不过去,可就麻烦了。你家夫人最近怕是接连几次落水了吧。” 老大夫这话,让如意煞白了脸,想起傅府那一次,老实点了点头。 “不过也不要太担忧,照顾得当,应该是能退烧的。老夫先开一贴药方,若夫人退烧后,照着每日煎服两次,坚持月余便能好。”说完,老大夫又叹息一声,继续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可急不得,尤其夫人寒邪入体,更够得养哩!即便养好了,这病怕是好不透了,以后天气一寒,时常得犯个病。还得尤其小心,不能再让夫人落水,特别是冬天。” 老大夫说完,手里的方子也已经写好,交给了一旁的嬷嬷,有嘱咐了许多注意的事情,才是离去。 嬷嬷把药房拿给杜朝阳过目后,杜朝阳直接递给了秋蝉姑姑,“以后麻烦姑姑扶着公主的汤药了。” 秋蝉眼眶早红了一圈,和当年景荣皇后病逝时一般,还不待开口,便是昏了过去,让原本已经很是烦忧的屋子里,更是乱了起来。 一阵嘈杂,杜朝阳让下人将姑姑扶回房间休息,而后将所有人都挥退。还不忘交代了屋外头的管家:“把府里所有的荷花池都给填平了。” 所有丫头都出去了,屋子里空气都清新了几分,床塌边放着的是烧滚的热水,杜朝阳伸手从水盆中拧干了帕子,轻轻替秦艾词拂去额间细密的汗珠。 汗珠越来越多,原本苍白的脸颊慢慢转为通红,杜朝阳伸手触碰,果真皮肤发烫,怕是正如张大夫所说,夜里会高烧不止。 不知是不是因为浑身高热,昏迷中的秦艾词也不太安分,时而皱着眉头,时而扭动身子,想掀开锦被。 杜朝阳替她掖好被角,一刻不停地替她擦拭黏腻的汗水,床上的人儿痛苦却没有减轻办法,身体也愈来愈烫。看着秦艾词这般,杜朝阳满心的疼惜,叹息:“为何要故意伤自己,你若不愿,我必不会强迫,何苦来哉!” 实在热得难受,身子扭动越来越厉害,嘴里发出无助的呻吟,再这样烧下去,怕人都得烧傻了,杜朝阳无法,吩咐外头候着的丫头去冰窖里取两块寒冰来。 又怕秦艾词受不得冰块的寒凉,忽冷忽热对身体更不好,杜朝阳索性将双手放置在寒冰上,待手掌冷却后,才试图轻轻地触碰秦艾词的脸颊,指尖点一点,再抬起,再点一点,从脸颊到脖子,再是手臂,冰冷的触感终是让秦艾词安静下来,唇角溢出舒服的喟叹。 待指腹被秦艾词的体热暖化,又继续将手掌放置寒冰中,反反复复重复着这个动作,周而复始,整整一夜,杜朝阳没有阖眼,双手熬得通红,床上的可人儿却是渐渐从辗转的痛苦中平静下来,进入了梦乡。 一夜没睡的还有屋外的如意与青和,两人跟了公主多年,公主哪回病了,夜里都是她们俩一直伺候,如今将军把她们都喊走,剩下公主一个人可怎么办?心中担心得很,来回地在门口踱步,却不敢推门跨进一步,只竖着耳朵,等着里头的叫唤,可惜一直到天明,屋子里都没有传出动响。 - 新婚的第一夜,便是在如此惊慌中度过,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新房,杜朝阳抬眼迎着光亮,才注意到窗台上的兰花不见了,低头,却是看着花盆碎裂,满地泥土中,躺着他费心培育多年的寒鸦春雪。昨夜只顾着担心长乐的病情,倒真没有注意到这个。 屋外头几声敲门声传来,“公主的汤药熬好了。” 嬷嬷端着汤药进屋时,一直担心公主的如意、青和也一并跟了进来,看见异常清醒的杜朝阳,与床榻前已化成冷水的盛冰盆,却是微微一愣。 杜朝阳没有说话,只是从床塌边退开,看着如意轻轻扶起长公主时,欣喜道:“公主已经退烧了!” 大家都是长舒口气,青和将嬷嬷手中的汤药接过,吹了吹冒着热气的汤药,知道不在烫口,才缓缓送入仍旧昏睡的公主口中。两人都是多年伺候公主的,动作娴熟,倒不让人担忧。 杜朝阳看了眼窗台下的兰花,寒鸦春雪很难养活,如今根土分离,要活下来怕是很难了。趁着几人喂药的时候,杜朝阳抱过兰花,独自出了房门。 正巧碰上管家过来,见杜朝阳,赶紧回禀道:“荷花池都填平了,昨夜惊动了老夫人,老夫人好像不太高兴。” 说完,才反应过来,将军略微泛红的手里抱着的,可不是他最宝贝的一株兰花么,怎么给摔了? 杜朝阳步履匆匆,听完管家的话,不忘嘱咐着:“这几日别让老夫人过来兰苑,就说是我的吩咐。” 管家点了点头,知道将军心中护着公主,见杜将军继续往外走,管家心中疑惑,又补充了一句:“张大夫说长公主今晨若能退烧,很快就会醒来,将军不陪着么。” 杜朝阳眯着眼看着手中兰花,自言自语嘲讽道:“她为的就是不想见我。” 在管家还没听清之际,杜朝阳正色道:“吩咐府里下人,以后不许再叫长公主,得按府里规矩,喊夫人。” 管家这才注意到刚刚自己也是喊的长公主,不觉背脊一冷,直到将军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才听见屋子里传来声音:“长公主醒了!” 管家摇了摇头,看来着府里要改规矩的人,多着呢! - 张太医说得倒是准,高烧一退,只一帖药,公主便醒了过来,脸上气色也好了许多。 “吓死奴婢了,您不知道,大夫昨儿说得可吓人了,奴婢们一夜都不敢阖眼,还好公主醒来了,谢天谢地!”青和带着哭腔,看来是真的吓着了,不住地朝天拜着。 秦艾词扯了扯嘴角,有些艰难地展出笑容,道:“知道折腾你们一夜了,本宫记着的。” 青和羞愧低了头,挠着头说着:“也不是,倒是折腾了驸……” 还没说完,却被如意重重撞了肩膀,而后将她挤开,凑到公主面前说道:“陛下今早派人把阿朝送了过来。” 阿朝?前几日,秋蝉姑姑边说了带阿朝一起去将军府,却被长乐拒绝,倒不是长乐狠心把阿朝留在宫里,实在是不知怎么再面对阿朝,如今看着它,只觉得自己傻气得可以,皇陵圈禁三年全是拜杜朝阳所赐,他却还想用一只鹦鹉来嘲笑她?或是,指着着一只鹦鹉,就可以抹去三年凄苦和三年鲜血淋漓的梦靥? “阿朝,该如何处置?”公主回宫这段时间,如意也看在眼里,阿朝是公主的心爱之物,她也不敢随意处理了,定要问过公主。 “送给驸马爷吧,驸马爷送我这么一座院子,我也该回一份礼物。”说完,自嘲笑了笑,他或许也不记得这只鹦鹉了吧,醒来到现在,她都没见到杜朝阳,他记得大婚前,陛下允许杜朝阳三日不朝。 正说话间,管家进屋,隔着屏风,在外间说话:“小的是将军府的管家,日后长……”想起将军刚刚的话语,又换了称呼道:“夫人平日有任何吩咐,直接让人交代小的,夫人宫中虽跟来许多伺候的宫人,将军仍担心夫人不够使唤,命小的安排了十二位丫头,和六位婆子过兰苑来伺候。” 才刚刚醒来,身体很是虚弱,秦艾词也没有这个精力管这些了,说着:“一并交由姑姑打理便是。” 说完,才是发现秋蝉姑姑不在,遂询问着:“姑姑呢?” “昨儿听说公主可能退不料高烧,姑姑吓得昏了过去,如今还没有醒呢。”青和答着。 昨儿夜里真这么严重?落水罢了,还不至于吧......看着如意朝她点了点头,她才确定,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气,还好,还好撑过来了,她怎么都得撑过来! “公主以后再不可以这般冲动了,身子要紧!” 如意忍不住说着,青和却是不解,公主生个病,和冲动有什么关系?她又哪里知道,公主两回落水,都是与如意商量好的,只是两回都有让她们自个儿都措手不及的变数。 “行了,我头还有些晕,想再睡会儿,你们伺候了我一夜,也回去休息吧,我如今烧也退了,留几个使唤丫头在身边就好。” 秦艾词说完,青和还想解释昨夜的事情,却再次被如意拽住。 “公主好生休息,有事吩咐人来喊奴婢们。”如意说,拽着青和出去。 青和胆儿小,入宫后一直跟在长她两岁的如意身边,很是听她的话,而今只得弱弱地噤声,跟着一同出去,心中却隐隐觉着,如意姐姐好像不大喜欢驸马爷。   ☆、第38章 面首 休息了三日,已经能下地走动,由着如意搀扶着行走在园子中,满目的兰花赏心悦目,秦艾词却并无欣赏之意。 “杜将军三日不曾回府,公主病着,将军却不闻不问,府里一个主子都没瞧见,竟是些丫头婆子,唯一说得上话的,也就一个薛管家,还不是奴才么!要让陛下知道将军府如此轻待公主,岂会坐视不理。”坐在凉亭里,如意不断抱怨着。 夏日早晨带了丝丝凉风,比闷在屋里舒服许多,当然,如果抱怨再少一些,就更舒心。 如意的抱怨显然惹来秋蝉姑姑的不快,斥责着:“你这丫头,愈来愈碎嘴了,尽给公主添烦堵心。” 如意不敢顶嘴,只低下来头,一旁的青和递了茶水上前,平日最聒噪的她,如今却尤为安静,夹在姑姑与如意姐之间,她只能是为难。 轻咳了一声,用茶水润喉,还是她喜欢的洞庭碧螺春,而后才道:“我既已经出嫁,府里的事情,无论大小,都不许人想法子传入宫里,一旦让我发现,便也留不得在身边伺候了。” 长公主说得如此明白,如意老实点了头:“如意只是替公主心急,说话失了分寸。” 如意一点就明,秦艾词也不多说,转而看向秋蝉姑姑,问着:“姑姑身子可好些了,别硬撑着陪我。” “老奴身子骨硬朗着,只要公主没事,老奴就没事,老奴还指着伺候公主一辈子。”姑姑红着眼眶说着。 “好。”秦艾词轻轻应了一句。 还没坐久,便有个十四五岁的丫头冒冒失失跑来,她是薛管家安排来的,名唤红线,因为嘴甜,被秦艾词留在了身旁伺候,卧病在床时,就指着这丫头逗她乐呵了。 “夫人,外头有位何大人求见。” 成婚三日,没想到第一个过府拜访她的,却是何意,遂笑了笑,道:“你把人领进园子里来吧。” “是领一个人,还是所有人都领进来?”红线侧着脑袋问道。 秦艾词也是一愣,“还有许多人不成?” 何意性格迂腐,在朝中并未知己好友,素来独来独往,今儿怎么就成群结队过府来了? 红线做着夸张的手势,说道:“可多人了。”说罢,不知想到了什么,小脸蛋一红:“也可漂亮哩。” 笑着小女孩花痴的神态,秦艾词摇了摇头,道:“行了行了,既然是何大人带来的,一并叫进来吧。” 还真如红线所言,何意身后跟着一长串白衣少年,让秦艾词都是愣住,仔细瞧着,稍长一点的,年龄可能有二十,而最小的,怕是不过十五。 带着疑惑,秦艾词看着何意,“你,这是做什么?” 何意却抿着唇不说话,他脸皮儿薄,此时脸颊跟充了血似的通红,秦艾词等着他的回话之际,端起茶盏喝茶,却听见何意极为轻浅的声音传来:“都是特地寻来送给公主的...欢乐的......” “咳咳,咳咳!”一口茶水呛在喉管,秦艾词涨红着脸咳嗽,一旁如意赶紧上前替公主顺着气,眼睛忍不住往那几位少年身上瞟去,这些少年眉眼有些神似何意。 好不容易顺了口气,听着一旁青和与红线忍不住笑出声,更是尴尬,瞪着何意,斥责道:“胡闹!枉你自幼读圣贤之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何意抿着唇,道:“听说杜将军……” “姑姑,把人都带去偏厅喝茶。”何意还没说完,便被秦艾词打断。 秋蝉是宫中老人,即便先帝后宫没有那些后妃争宠,她也不是不懂事理的人,遂招呼了亭中另外的丫头一并跟着她去偏厅,亭子里只留着如意在身边伺候。 “你以为这还是天宝宫?想在将军府里说杜将军坏话?你有几颗脑袋!”秦艾词淡淡瞥了眼何意,说着。 “能娶到公主,本该是三生之幸,杜将军不知惜福,连着三日不曾回府,如此冷落公主,岂不可恶。”何意愤愤然说着。 “唔。”秦艾词点了点头,道:“是有些可恶,然后,你就给我找来这么写白面郎君?” 何意挠了挠头,“那天在家中听见二弟说起面首,觉着,觉着……能给公主解解闷儿。” 想起何意那个混账弟弟,倒像是会说这般话的人。公主圈养面首,在大梁早有先例,建国之初,有位嘉和公主,府中圈养了百名面首,夜夜笙歌,甚至一夜数男相伴,风流至极,连驸马爷一年都见不着公主几回,之后公主大多效仿,圈养面首在大梁逐渐成了稀疏平常的事情,只是到了先帝这一辈,姐妹中惠安大长公主嫁得良人,夫妻恩爱,心爱公主虽然二嫁,如今也家庭和睦,自然没有圈养面首的习惯,这些事情便渐渐被人淡忘。 “你少和你那弟弟混在一起,他是个下流胚子,你可别学。”说完,又是纳闷,他们兄弟一处长大少说也十来年,要影响早该影响了。 “我也知道二弟混账,否则不会刚进京不久,在外头惹事,还被人打断了一只手,哎!” 何意说完,秦艾词却是吃惊,之前见这位何家二少时,他可是嚣张得很,两只手都好好的,这才多久的功夫,就惹出事情了?想想何卓的性子,便也觉得不奇怪。 “这是得罪了谁?下手倒是挺狠的。” 何意摇摇头:“不知道,爷爷也不让追究,只得作罢。” 说起何老爷子,秦艾词一愣,想起何卓那日的话语,何老爷子进京了,那和杜朝阳情投意合娇滴滴的何家三小姐,应该也已经进京了吧? “听闻何家有位小姐才情不凡……” 秦艾词还没说完,何意已经接话:“公主说的是我家三妹,我何家虽都是些混账男儿,却难得有这般玲珑剔透水一般的女儿!不过这三日她不在府上,独自去城郊法华寺礼佛了,待她回来,要微臣带过来给公主瞧瞧么?” 三日?这么巧?秦艾词抿着唇,摇了摇头:“只是问问,并不想见。” “那,刚才这些…郎君呢?”何意局促地问着。 秦艾词犹豫了会儿,才道:“留着吧,看着挺舒服的,你眼光不错。” 秦艾词只是随口一说,她刚刚哪里有正要瞧过那些郎君,倒是何意听着公主说完,神色暗了暗,低着头呐呐道:“据说,都是按着世子的模样挑的。” 啪嗒,茶盏落地,声音清脆,掩过了何意的声音,秦艾词扭头看着如意,她素来做事小心,今儿先是失言,如今又这么粗心打翻茶盏!或是有些心事? “奴婢该死,惊扰了公主。”如意赶紧跪在地上,收拾着碎片,秦艾词也没有责怪,转而问着何意:“你刚才说什么?” 何意摇了摇头,只道:“公主喜欢就好。” “我大病初愈,若没有要紧事情,就不久留你了。” 吩咐了如意去送何意,秦艾词则一个人走向偏殿,里头一共坐着九位白面郎君,斯斯文文,很是秀气。看见秦艾词走来,都赶紧起身行礼,怯弱地低着头。 “抬起头来。”秦艾词吩咐完,开始从第一个人处往后走着,一步一步,缓缓走过他们面前,一一扫了眼,走到最后,已经吓得末尾的少年瑟瑟发抖,差些站立不住。 “多大了?”秦艾词出声询问着最小的郎君。 “十…十…四……”那人颤颤回着。 竟比秦艾词以为的还要小上一岁,心中忍不住自嘲笑了笑,怕是在他心中,自己就是个会吃人的巫婆吧。这些儿郎手脚健全,到底为何肯做这些事情? “叫什么名字?” “阿,阿狗。”人虽还没张开,眉眼却自有一股媚态,放在楚馆里,定是个尤物,配上这个名字,却格格不入。 “我记性不好,一时间也记不住你们的名字,索性就统一改了,按年龄大小用数字排列,你既然最小,就叫阿九。” 阿九听罢,乖巧地点了头。 “你们以后都跟着这位秋婵姑姑,又不懂得规矩,都跟着姑姑学习。”说完,秦艾词转身看着秋蝉,道:“姑姑安排他们去后头厢房先住下。” 秋蝉愣了愣,不确定询问着:“留下?” 秦艾词点点头:“留下。” “可……”秋蝉还想说话,秦艾词却道:“不过养几个面首,有何不可!” 待秋蝉领着几位郎君去安置,秦艾词才走到桌案边,自己研了墨,而后提笔,在纸张上写下法华寺三个字,等如意进来时,墨迹微干,她折起纸张递给如意,吩咐着:“小心办事,别让人跟着了。” 如意点了点头,才是又出去了。 - 将军府突然来了这么一群白面郎君,总是纸包不住火,不过一个时辰,消息已传遍了整个府邸,下人们只是议论纷纷,却把后院里的老夫人气得不行! “咱们这位夫人可是本事,一入府,先是填平了老夫人最喜欢的荷花池,如今更好了,堂而皇之在府里养起了面首,这要咱将军的颜面往哪里放。”婉言在一旁嬉笑说着,她早已没了嫁杜朝阳的心思,可这些年的心思白白错付,却是让原本温婉的可人儿,也不由得刻薄起来。 “兴许不是咱们想的这样,公主身份尊贵,教养极好,应该不会做此等事情。”看老夫人怒不可止,蓉烟替老夫人顺着气,安抚着。 “教养?咱大梁朝哪位公主少了教养?圈起面首来,那些教养却都不见了!不过咱们府里这位更是厉害,成婚不过三日,啧啧啧,也太快了点。” 老夫人这一生最看重就是这个儿子,如何忍得住,冲动之下,站起身说道:“去兰苑。” “一切还是等将军回来在定夺吧,将军嘱咐了,夫人正在养病,老夫人体弱,过去怕染了病,这些时日还是别去兰苑。” 蓉烟极力劝阻着,婉言想了想,才是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一同劝阻着,“夫人如今身体不济,想来也出不了乱子,咱们姑且等两日,将军或许就回来了。我也想知道,将军回来会怎么做。” 老夫人终是被劝阻了,仍旧心气难平,好在并没有等上两日,今儿夜间,杜朝阳终是回府。   ☆、第39章 秋千 夜里风大,吹得窗户吱呀作响,原本已经躺下的秦艾词,被窗外呼呼的风声与窗户开合的吱呀声吵得睡不着。 身子还有些乏力,却不想再折腾丫头们进来,秦艾词勉力撑着坐起身,慢慢下床,走近窗边准备扣起窗户。 搭着窗檐,正要合窗时,却意外瞥见外头一个步履匆匆的身影穿过花丛。月色正浓,只靠着那一弯新月的光亮,并不能瞧得清楚,但这个时辰还敢在兰苑穿梭的,定然不是一般小厮。 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秦艾词只得合窗,再次回到床榻上,心里却起了波澜,那身影矫健,一看便是有些功夫的练家子,是杜朝阳身边的人?看他消失的方向,应该是去了她隔壁的房间,她记得,隔壁是一件空置的书房…… 翻来覆去想了许久,自今日送出了纸条后,她便有些心绪不宁,如今更是睡不着,脑子越来越沉,开始晕得难受,撑了许久,才是入梦。 而她寝室隔壁的书房内,杜朝阳光裸着上身,身后的影卫正替他背上的刀伤敷药。 薛管家静静站立在一旁,他跟着杜将军出生入死多年,战场上,再入骨的刀伤他也见过,如今只是伤及皮肉,所以并不很是担心,反倒是将军深陷的双眼让他忧虑,将军这个样子,应是连着几夜没有阖眼了吧! “派人去查下,今日突袭法华寺的黑衣人是什么人,什么目的。”系好绷带,杜朝阳穿起上衣,淡淡说着。 若不是杜将军自己开口,就是连薛管家也不知道这三日不见,将军是去了法华寺,将军独自行动,竟有黑衣人洞悉? “这些人的功夫一般,应该不是冲着我去的。“说完,突然皱起了眉头,继续道:“你去打听打听,何老此次进京,可有得罪了什么人?” 功夫一般?以将军的本事,一般功夫的黑衣人也能伤得了将军?心中虽有疑虑,薛管家却没有问出口,只点头应下。 杜朝阳转头,正好看见书桌上的鹦鹉笼子,许是感应到杜朝阳的视线,阿朝扑腾了翅膀,喊着:“公主,公主。” 哪还有公主,把你送回来,便是要彻底断了牵扯,杜朝阳抿着唇,许久,才是问出口:“府里这几日可有事情?” 杜将军何时这般犹豫说话过,薛管家很快明了将军是想问夫人的情况,遂老实回着:“府里一切安好,夫人的病情好了许多,今儿刚能下地走动了。” 说完,见杜将军舒展了眉头,薛管家却有些犹豫,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说着:“不过,今日何意大人过府里来见了夫人。” 何意算得上是长乐身边忠心之人,来将军府拜见长乐,倒也在情理之中,他本没有在意,可薛管家接下来的话语,却是让他怒不可止。 “何大人带来了九位白面郎君送给夫人,夫人…收下了。” 砰!一旁的案几应声而裂,让薛管家措手不及,虽猜到将军会气愤,可这一拳也着实吓人。才给将军后背上了药,如今可好,右手又是渗血,薛管家只觉额头冷汗不断冒出,呐呐道:“夫人把几位郎君安置在偏殿,便没有再过问。” “还想有过问的一天?!”杜朝阳咬着牙,冷冷说着:“明日,我不要看见这九个人!” 杜朝阳的吩咐,薛管家从不敢违背,然而这一回,薛管家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说出:“将军若不想与夫人新婚便貌合神离,最好,还是将几位郎君留下。” 杜朝阳眯着眼,抬头看向薛管家,依他的脾性,要他留下这九个白面郎君是断不可能的,然而薛管家的前一句话,却是让他忍住了暴怒,静静听着下文。 薛管家见将军胸口起伏,却没有斥责他,才抹了额头的冷汗,继续道:“既然是夫人要留下的人,将军直接赶出去,便是当着全府上下驳了夫人的颜面,岂不让夫人难堪,心中怎不会记恨将军呢?” 薛管家说得在理,杜朝阳却是冷着声音道:“可也不能留着那些混账东西!” 薛管家赶紧点头:“自然,不过,不能是将军赶,得让夫人自己打发了走。” “怎么可能?”杜朝阳抿着唇,而后惨然一笑,道:“她就是要气我,让我不痛快。” 自嘲的声音虽小,却是一字不落传到了薛管家耳中,震惊不已,他跟了将军六年,却是第一回听见将军在感情上吐露心声,想来这几日将军十分苦恼,不禁心中感叹,咱们这位战场上杀伐果敢、无往不利的大将军,却也有不擅长的一面,上天造物倒是公平。 “夫人性子倔强,将军却不善言辞,自然容易生出误会,这几日属下瞧着夫人很是和善,吃软不吃硬,将军若矮下身子,待夫人好一些,夫妻关系便也融洽了,夫人也就不会想着留下这些白面郎君了。” 杜朝阳却是皱眉,他待她,还不够好? 薛管家却是一眼看穿将军心思,继续道:“将军所以为的待夫人好,便是替夫人安排好一切?” 杜朝阳挑眉:“不应该这样么。” 薛管家自然不敢说不应该,展着笑颜,委婉道:“将军处事果断,事事为夫人想得周全,可有觉得,事与愿违?” 杜朝阳不说话,这些年,他每一步走得艰辛,却都只是想护她周全,他替她扛下了许多,却终究把她越推越远了...... “将军自己以为好的,或许并不是夫人想要的,夫人与将军的眼界不一样,看到的东西,认为的事情,都不一样,将军做的种种,夫人瞧不见,如何领情?若不认可,又如何接受?” “可我都是为她好!”杜朝阳理直气壮辩驳着。 薛管家眼皮挑了挑,咱们的将军固执得很,还真是说不明白,只好换个方式,道:“譬如这回夫人病下了,将军若在夫人身边嘘寒问暖,夫人岂会不感动。” 可…明明是她不想见他,况且,他也是为了她最喜欢的兰花,才…… “我虽不知道将军去法华寺做什么,但显然夫人也是不理解的,将军许多事情可以和夫人说说,反正我家那位是喜欢我说些甜腻的话语,时常能陪在她身边说说话儿哄着她,感情,就是点滴间培养出来的,待有了孩子,更是一心为了夫君孩子,无暇顾及其他。” 杜朝阳抿着唇,若有所思。好一会儿,才是生硬地咳了几下,道:“与夫人的事情,我心中有数!” 杜朝阳说完,他眉头缓缓松开,勾唇,即便不能送走那几位郎君,但始作俑者,他岂能放过,遂道:“明儿一大早咱们去何府,与何老商定个日子,早些把何意和婉言的婚事办了。” - 梦靥接二连三,一整夜都睡得不踏实,早晨起得晚了些,脸色有些不济,一整个上午都昏昏沉沉的,没什么精气神儿。 中午,想着饭菜的香味,却只能喝着没味的小米粥,待姑姑便端来了浓浓的汤药,远远,就闻见刺鼻的苦味,霎时小脸皱成一团。 “病了自然得喝药,老奴准备了公主最爱吃的梅子,先含在嘴里,就不苦了。”秋蝉哄着。 瞥了眼盘子里放着的半颗梅子,秦艾词耷拉着脑袋,更是没有精神,连着四日,不是汤药就是白粥,她唯一能碰见的有滋味的,也就喝药时的梅子,却只有半颗。 “公主咳嗽还没好,梅子是腌过的,吃多了对喉咙不好。”秋蝉解释着,将汤药递上前,却发觉今日的公主眼睛有些浮肿,问着:“公主哭过了?” 一上午都是如意在公主身边伺候,秋蝉再外头忙活,还真没注意,如今瞧见,可是心疼了。 秦艾词却是一愣,抿着唇摇头,低声说着:“没有,就是昨晚没睡好罢了。” “那赶紧喝了药躺床上小憩一会儿。”皇陵三年,公主养成了午后休憩的习惯,一直没变。 秦艾词却是摇了摇头,“屋子里闷,想出去透透气。” 秋蝉听罢,咪咪笑着,说道:“公主不是喜欢荡秋千么,老奴发现院子后头有一处老藤秋千,公主喝过药,老奴许公主去玩一会儿。” “当真?”秦艾词抬头,见秋蝉姑姑认真点头,才是皱着眉一口气将碗中浓黑的汤药喝下,随后含着梅子,在如意的搀扶下,起身往外头去。 突然她,顿住步子,问着身边:“将军可是回来了?” 如意摇了摇头,掐不准公主的心思,只老实回道:“并没有听说。” “哦,那没事儿。”秦艾词笑了笑,继续往前头走去,后头收拾着药碗的秋蝉不忘大声嘱咐着:“公主身子还没好,不许玩太久了,吹多了凉风不好,一会如意便要带着公主回屋。” 走了屋子,秦艾词和如意相视一眼,出了笼儿的鸟,哪是说回就回的。 - 园子后头有一颗老树,据说有百年之久,夏日里枝叶茂盛,遮出了一大片的树荫,看着就让人舒心。宛若手臂粗细的藤蔓垂下,正好编织成秋千,掩在巨大的树荫里,很是凉快。 秦艾词由着如意扶着攀上藤蔓秋千,坐稳后,如意在身后轻轻摇着藤蔓,力道很轻,坐在上头的秦艾词觉着舒服,渐渐,头偏向一旁,倚靠在了藤蔓上,不知想着什么,正出神,是以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渐渐靠近的脚步声,也没有注意到身后竟换了一个人。 直到发觉摇着藤蔓的力道重了,秦艾词这才回神,头已经被晃得有些晕眩了,还来不及开口,身子一滑,滚下了秋千。 本想着摔在草地上别太难看,秦艾词闭了眼,却是一外地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 倏地睁眼,杜朝阳的面庞首先映入眼帘,她微微一怔,脱口而出:“你没事?” 杜朝阳愣了会儿,才是轻笑说着:“你轻得很,以后常让你压着都没事儿。” 秦艾词脸色一僵,想起秋婵姑姑给她的那些春宫册子,脸上一红,有些恼羞成怒,狠狠瞪了眼杜朝阳,才是四下张望,偌大的后院,再没有半个人影了。 “我让如意先下去了。”杜朝阳解释着。 秦艾词瞬间明白,难怪摇晃藤蔓的力道大了许多,男人和女人的力气总是不一样,何况是用惯了沉重□□的杜朝阳,力道根本受不住。 挣扎着从他怀中站起,因为用力猛了,头疼愈烈,若不是杜朝阳扶着,怕是要再次跌倒,这回,她也不逞能了,既然有人愿意扶着,就由着他扶。 “不是说病好了许多,怎么还一点气力都没有?”杜朝阳皱着眉头问着。 昨夜梦靥一个接着一个,病着的人连睡都睡不好,怎能有精神!秦艾词却是说着:“张大夫不是说了,得休养月余,才能祛除。” “月余。”杜朝阳重复说了句,而后突地打横将秦艾词抱起,惹得她一声尖叫,蹙眉说着:“你这是做什么,我能走!” “大夫说了,娘子要休养月余,为夫不想累着了娘子,便替娘子代劳了。” “别,前头人多着呢!“秦艾词拽着杜朝阳的前襟,焦急说着。 杜朝阳却是理所当然,道:“咱们是夫妻,有什么不可以的。” 杜朝阳抱着秦艾词一路回去,沿途不少下人看见,都是惊掉了下巴,杜将军平日里严肃得很,几时这般温柔抱过女人?原本还担心夫人嫁给不解风情的将军,委屈了,如今看来,却是多虑了。 直到回房,杜朝阳将秦艾词放置在床榻上,躬身替她褪去鞋袜,让秦艾词很是不自在,蜷缩着脚趾头,从杜朝阳手中挣开,便赶紧钻进了被窝。 “我累了,将军也回去吧。” 整个人蒙在锦被中,却听见稀稀疏疏的声音,没一会儿,锦被被拉开,一个高大的身躯躺了进来,秦艾词才是愠怒,转过身瞪向杜朝阳,道:“我生着病呢。” “我知道,我不吵你。”杜朝阳回视着秦艾词,认真地保证着。 “你在我旁边,我还怎么休憩。”秦艾词咬着唇说道。 “那,就陪我说说话。” 杜朝阳性格也是倔得很,她怎么忘了,那年因为他将另一只泥人送给了表姐,她赌气不理他,将他拒在门外,他却是固执不走,淋了一下午的雨,晚上就发了高烧,害得她被母后斥责,心中却也内疚得要命。 想起往昔,眼中氤氲出浅浅泪水,她背过身子,闭上眼,不再理会他。 “小时候,你特别喜欢粘着我,可还记得?”陷入过往中,杜朝阳缓缓说着:“我一直记得,那时,你偷偷爬过天宝宫外的槐花树,私自溜进摘星楼里敲钟,还夜里剪了入朝述职留宿宫中的安阳侯的胡须。” 一声声,将她带入回忆,她爬槐花树,是听说槐花有止咳功效,那时父皇嗓子不舒服,她想亲手给父皇摘了花儿泡茶,他却在树下守着她,顺便接住因脚滑掉落下来的她;之后,她听说了父皇母后摘星楼的故事,也想去碰碰看她闯了祸可有人替她扛下,最后,那个被黑锅的是杜朝阳;至于剪安阳侯的胡须,只是为表姐鸣不平,安阳侯眼里心里只有世子,因为表姐不小心撞伤了世子,竟动手打了表姐,她气愤不过,夜里带了剪刀就过去,还是杜朝阳领着她躲过巡夜侍卫...... 如今想来,她小时候喜欢粘着杜朝阳,是因为无论她要做多荒唐的事情,杜朝阳都肯陪她,也只有杜朝阳肯陪她。 “那时大家都说公主顽皮,我却知道公主有多善心。” 揉了揉酸涩的鼻头,压抑下心中的情绪,她不想杜朝阳把过往全都翻出来,那些事情曾经有多美好,现在就让她多绝望,遂咬着唇说道:“我都不记得这些了,也许吧,不过外甥女粘舅舅也没什么稀奇。” 杜朝阳却是拧了眉头,他最不喜欢她喊他小舅舅,见她不耐,便转了话题道:“咱们府里马上又有喜事了,我今早与何老敲定了何意和婉言的婚事,就在月底,你觉得如何?” 秦艾词一愣,说起何意,秦艾词才是想起偏殿里的九位郎君,杜朝阳既已回来,怕是早知道了这件事情,却迟迟没有动作,实在不像他的作风! “我想着你月底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这些年婉言一直照顾着母亲,我视她为自个儿的妹子,到时她出嫁,你作为大嫂,也得出面送一程。” 秦艾词仍旧闭着眼睛不说话,渐渐,身边的话语声消失,取而代之是平稳的呼吸声。她侧耳听了许久,才是缓缓转头,先是微微松了一点眼皮,从眼缝隙中看见杜朝阳紧闭的双眼,才是将眼睛全部挣开。 他睡得很沉,从新婚之夜到现在,杜朝阳终于能靠着床榻安心睡上一觉,在她身边,他睡得踏实,嘴角微微扬起,想来,也很是舒心。 抬手,从他的浓郁的眉头往下,隔着一分的距离,描摹着他棱角刚毅的轮空,高挺的鼻梁,浅薄的唇瓣,坚厚的下巴.....那么熟悉,却又陌生! 情窦初开时,他厮杀战场,她整夜担心得睡不着,脑海里不断想念的就是这张面容,之后皇陵三年,他也总是入梦,却面目狰狞,惊恐得无法入眠。 直到手指接近他的颈脖,她甚至有股冲动,想要就这么死死掐下去!若她与他就这么一同死去,是否就可以面对九泉下的亡魂了?手掌顿了许久,终还是收回了手,她不敢惊动他,只调转了身子背对着他,也是缓缓睡着。   ☆、第40章 酒馆 清粥已经熬了第四碗,青和端着清粥走进时,看着紧闭的房门,抿着唇轻笑说着:“还没有起?” 与青和的暗喜不同,如意绷着脸,只摇了摇头,继续着手中的活儿。 总觉着来了将军府,如意姐一直怪怪的,青和缩着脖子,聪明的不去招惹如意。刚放下食盘,心里不免又有些担心自己主子,公主胃不好,饿不得,所以半个时辰里,她命下人间隔着熬好粥,让公主无论何时醒来就能吃上东西,可如今饭点过去许久,屋子里一点声响都没有,平日里公主哪挨得到这个时辰。 犹豫好一会儿,青和忍不住说出:“公主该不会被将军欺负了吧,咱,咱们该不该找姑姑过来?” 如意瞪了青和一眼:“难怪公主总说你没有规矩。” 青和吐了吐舌头,嘀咕着:“奴婢也是担心公主嘛。” 外头青和正担心着公主饿着,里头静寂的屋子突然从床榻里发出几下咕噜声。床榻上的秦艾词终于觉着饿了,先是挪了挪身子,然后耸了耸肩,最后抬头揉了揉眼睛,才终是清醒。 映入眼帘的,却是杜朝阳展露的笑颜,猝不及防砸进她的心里,咯噔一下,而后弹坐而起。 这一觉睡得很沉,如今思绪才回笼,只是午后小憩,没想到睁眼,外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睡迷糊了?”杜朝阳伸手,想揉揉她睡得蓬松的头发,突然的身体触碰,让秦艾词下意识一缩,杜朝阳停在半空的手也是一顿。 收回手,杜朝阳却没有气馁,仍旧带着几分宠溺的语气,说着:“可是饿了,以前你一饿就来脾气,我去让丫头送吃的进来。” 秦艾词还有些浑浑噩噩,杜朝阳已经整理好衣领,开门的一瞬,外头等候着的如意青和都是一顿,而后很快反应过来,青和看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清粥,正欲端进去,却先被如意端过,进去。 屋里头公主已经整理好下床了,如意瞥了眼床铺,紧绷的神色缓了下来,才是将清粥和小菜端上桌。 “又是清粥?”秦艾词撇了撇嘴,这几日,虽是天天不重样的粥,可再变花样儿,也还是粥啊! 秦艾词坐下,喝了几口,如意才是问着杜朝阳:“将军是也要在这儿吃么?奴婢去吩咐厨房做一些将军爱吃的。” “不用了,我等会出去。”杜朝阳淡淡回复,而后让如意先退出去,屋子里又回到两个人的独处,秦艾词正专心喝着粥,却突然被杜朝阳拉起。 “你做什么?”秦艾词愣愣看着杜朝阳,蹙眉。 “咱们出府去。”杜朝阳回道。 秦艾词却是冷笑一声:“将军喜欢出府,可以几日不着家,我却不喜欢,我饿了,就不奉陪了!” 杜朝阳勾唇笑了笑,道:“知道你饿了,带你去吃好吃的。” - 被杜朝阳圈在怀中,一同乘着杜朝阳的宝马,从将军府出发,穿过整个建安大街,马儿走得慢悠悠,他带着她,几乎走遍了建安城。杜将军策马的英姿建安百姓见得很多,然而这般缓慢、怀里还圈着个美人漫游大街,却是头一遭,怎不让人讶异,原来平时冷着脸的将军,也有柔情一面。 怀中的美人被将军护的很好,大伙儿伸长了脖子,却都瞧不清楚美人面容,只敢窃窃私语:将军与公主成婚不过四日,却带着美人游街,当真是不把皇家放在眼中啊!谣言,便是这么愈传愈烈,真实如何,其实大家心里并不在乎,只关心茶余饭后可有话头说说,譬如这么一圈抱美游街的故事,明儿早上便能演变成杜将军司马昭之心了。 出了建安,杜朝阳勒起马绳,轻声说着:“坐好了。” 马儿飞奔起来,四周呼呼风声在耳边飘过,看着天边全部落下去的夕阳,一片田园在马儿身侧越行越远,浓浓稻香却愈加清晰,夏日,是丰收的季节。 原本忐忑,甚至带了几分愤怒,如今却被景致吸引,心情好了许多,脖子也探出来,双眼应接不暇享受着美景,随着马儿渐渐缓下的速度,秦艾词展出双臂,感受着乡间晚风吹拂。 可惜,肚子发出的咕噜声煞了风景,秦艾词脸一红,却听见杜朝阳在她耳边咯咯笑着,道:“咱们到了。” 跳下马,杜朝阳伸手向她,她愣愣看着他,仿若看见当年那个少年,第一次教她骑马,对她说着:“长乐,不怕,有我在。” 见秦艾词发呆,杜朝阳不知她又想什么出神,无奈摇摇头,索性将秦艾词腾空抱下来,进入了眼前的一间简陋的小酒馆。 酒馆很不起眼,远离建安,酒馆老板是个矮小的胖子,听见马声嘶鸣,便知道贵客来了,出来相迎,意外的只看见一匹马上两个人,又往后探了探,以为是在斗马,大伙儿都没有跟得上将军的速度,直到把两人迎进了酒馆,都听不见外头动静,才确定,今儿的客人,只有眼前的俩人。 这里有建安最烈的酒,有最膻的羊肉,老板不是建安人,甚至不是大梁人,当初在漠北,杜朝阳救下了虎口下的一家四口,之后几次出兵鲜卑,行军作战中,都是眼前这个矮小胖墩的男人给队伍引路,多年下来,和杜朝阳与军中将士关系极好,之后杜朝阳回京,他们一家也跟着来了建安,说要让将军在哪儿都能喝到漠北的烈酒。 杜朝阳时常会过来这里,一般都是约着旧部,一群人出了建安城,便策马而行,直奔这里,最晚到达的得跳进酒馆后头的河里来回游三圈,一群大男人热热闹闹,大冬天的也是一样,从没有赖账的。但带着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过来,却是头一遭,让老板不由得多瞧了秦艾词两眼。 “可还是老规矩?”男人抹了桌子,询问着。 杜朝阳却是摇头:“今天不喝酒,让老板娘炒几个小菜,可有羊腿子?烤一只!” 不喝酒的杜将军?男人带着笑意又看了眼杜朝阳身边的女子,应道:“好嘞。” 被人盯着瞧了几回的秦艾词却是有些局促,蹙着眉说着:“姑姑不许我这月吃油腻的食物。” “秋蝉姑姑不是不在么,回去你不说、我不说,她不能知道。”而后挑眉,试探性问着:“或许,你要回去喝粥?” 酒馆很小,厨房就在后头,此时已经有菜香飘出,秦艾词咽了咽口水,便安静地坐着,不再说话。 菜还没上,却有个小毛孩子蹦跶着跑了出来,一眨眼功夫,便跳在了杜朝阳身上。秦艾词看着杜朝阳展露着笑容,将小孩抱在腿上,伸手揉了揉小孩的咯吱窝,惹得孩子嘻嘻笑个不停,这般随和,与平日里宫廷中的杜朝阳大不一样。 “听说不肯去学堂?”玩闹过后,杜朝阳却是板着脸,训着。 小男孩嘟着嘴,抱怨道:“学堂太远了,再说,以后我是要跟着将军行军打仗的,上学堂做什么,将军教我弃马和枪法吧。” “胡闹,行军打仗除了用刀枪,还得用脑子,否则,就只能做一辈子火头军,也好,学了你娘的厨艺,正管用。” 听罢,小家伙急了,“不要,我要做冲锋陷阵的先锋官!” “我麾下没有大字不识的先锋官。” 杜朝阳说完,小家伙低下了头,不吭声,一脸的沮丧。 杜朝阳和蔼地揉着他的发顶,这才说着:“老实交代吧,为何不去学堂?” 小家伙抿着嘴,半晌,才呐呐道:“学堂里的孩子都不喜欢我,说我是外族人,先生也不喜欢我。” 秦艾词这才发现,小家伙有一双漂亮的绿眼睛,可惜,也是因为这双眼睛,才遭了排挤。看着这偏僻的小酒馆,怕也是因为外族,才不得不远离城中吧,可这一家人为何要背井离乡不远千里落脚建安? “为何要介意别人怎么说,你且学你的,等识了字,我送你一些好书,你便能在自家读书了,待书读好了,我教你使枪。” 小家伙双眼一亮,那光泽从眼中散出,配着白皙的皮肤,很是漂亮。“可不许赖账!” 杜朝阳与他勾了手指头,他才开心笑着,不禁让秦艾词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当年的皇弟一如眼前的孩子一般天真烂漫,如今却不得不坐在龙座之上,肩负天下!若杜朝阳也肯这般耐心教导皇弟,该多好! “还是将军劝得动他。” 矮个子的老板端了两道菜上来,秦艾词的肚子闻着菜香,再次不争气地咕噜叫了起来,杜朝阳替她布菜,宠溺道:“赶紧尝尝,老板娘的手艺特别好。” 果真如杜朝阳所说,菜肴非常美味,比起宫里御厨,还要胜出几分,馋虫立刻被勾了起来,也顾不得姑姑的叮嘱,如此美食当前,不可辜负啊。 “阿戈,下来,别耽误将军吃饭。”老板叫唤了一声,小男孩乖乖从杜朝阳腿上跳下,却是好奇打量着秦艾词,而后恍悟:“她是将军的妻子?就和阿爹与阿娘一样么?” 杜朝阳点头,“对!” 正吃得起劲的秦艾词却是愣了愣,轻松愉悦的心情却减了一半,动作也慢了下来。 “啊!那以后将军有了孩子,还教我使枪么?不许赖皮的。” 杜朝阳笑了笑,“不赖皮,以后我会带着很多孩子过来这儿吃你阿娘的菜。”而后看了眼秦艾词,她却是自顾自地吃着,不没有抬头。 四道小菜,两个人吃得肚皮鼓鼓时,香喷喷的烤羊腿端上,秦艾词“哎呀”一声,流着口水,很是惋惜。 “吃不完,咱们带回府里去。”杜朝阳安慰着。 一直忙碌做菜的老板娘这会儿终于出现,却美得让秦艾词移不开视线,不施脂粉,明艳立体的五官,婀娜高挑的身形,着实和她身旁矮小肥胖的丈夫不搭,尤其那一双湖绿色的眼睛,摄人心魄。 在见到老板娘那一刻,她或许明白,为何当初这一家人要背井离乡来到建安,躲在这简陋的小酒馆内。 “夫人真漂亮。”老板娘笑起来很是温婉,客气说道:“将军大婚,咱们没有道贺,如今难得将军带夫人过来,初次见面,我们夫妻备了一份小礼物,望夫人不嫌弃。”锦盒送上,与眼前的女子一样精致,打开一看,竟是一颗色泽极好的祖母绿宝石,这样的人家,却有如此宝贝? 自幼养在深宫,秦艾词见过的宝贝也不少,收过的珍稀宝石更是数不胜数,手里的宝石虽不是她遇见最好的,但在如此简陋的小酒馆内,这么普通的一对夫妻送来,却让她有些局促,想要退回去,一旁杜朝阳却是帮她盖起盒子,道:“收下吧,也是他们一份心意。” 不清楚杜朝阳和他们的关系,既然杜朝阳这般说,便不是她欠了人情,索性大方收着。 一番折腾,天边弦月高挂,耳边传来阵阵蛙声,杜朝阳才道:“不早了,咱们回府去” 杜朝阳出去牵马,老板娘这时缓缓靠近秦艾词,“将军善于排兵布阵、运筹帷幄,可在女人眼中,却是不懂风情的,如今肯为夫人花这番心思,将军心里该是很看重夫人。可夫人,好想并没有那么喜欢将军。” 秦艾词抬头,半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子,这般慧黠的女子,出身一定不凡,为了一个男人,甘心一生隐在乡间,可杜朝阳与她的丈夫不同,她与她,也就不同。 “珍惜真心待你的人,前半生我不明白,所幸,在我醒悟时,还没有错过。” 看着杜朝阳牵过马,站在外边等着她,秦艾词勾唇,极为轻微的声音说道:“可惜,我已经错过了。”   ☆、第41章 隔墙 再回城,已过亥时,此时夜色已深,建安街上很是静谧,家家户户紧闭门窗,各自歇息,只偶尔有更夫敲着竹梆子的声音传来,与哒哒的马蹄声相互辉映。 自从离开小酒馆,两人一路没有说话,秦艾词安静地靠坐在杜朝阳怀中,不知不觉,已到了将军府门口。 将军府里众人都是安睡,看来府上下人早已习惯将军晚归或是不归,只兰苑里点点烛火,丫头们都在等着夫人归来。 “公主回来了,公主回来了。”青和的声音响遍兰苑,渐渐有丫头出来相迎,却是远远看着将军走来,怀中抱着的夫人正眯着眼,已有些困顿。 如意打了热水进屋后,还来不及伺候,就被将军挥退,犹豫之际,如意壮了胆子出声说着:“大夫说了,公主身子还很羸弱,经不住…劳累……” 在杜朝阳犀利的眼神中,如意只得低了头,慢慢退出了屋子,却不敢走远,只身站在房门口,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屋内的动静,奈何屋子太大,里头过于安静,什么声响都听不见。 屋子里,杜朝阳看了眼倒床就睡的秦艾词,无奈摇了摇头,上前扯了扯被秦艾词卷过的蚕丝被,却不想前一刻在他怀中柔弱无骨的可人儿,睡着后,还有这般劲儿。 “还没有洗脸擦身,在外头转了一圈,都是尘土,浑身黏腻,睡着不舒服的。”杜朝阳在秦艾词耳边轻轻说着,奈何床上的人儿只发出几句嗯嗯声,好似在抱怨杜朝阳太吵,而后转了个个儿,背对着他,继续睡。 也不知她到底听没听见,但显然,沾了床的秦艾词是决计不肯再起来了,杜朝阳摇头叹息,轻笑着转身,本以为是要离去,却不想在水盆里拧了帕子,又重新回到床榻。 坐在床沿,将手中的帕子轻柔抚上秦艾词脸颊,小心的擦拭着,巴掌大的脸庞,他一丝不苟,每一处都细心擦拭,往下到颈脖子。之后又拧了一道水,才是伸手进锦被中,捉住她柔嫩的小手,用帕子抹了抹两只手的手指间,并擦了擦手背,才是将帕子放回水盆中。 床上的秦艾词却仍旧一点反应都没有,睡得太沉,看着她这幅模样,杜朝阳实在无奈,又躬身替她解开衣领,折腾了好一会儿,杜朝阳才是在秦艾词耳边轻声说着:“好好睡一觉,明早等我回来。” 杜朝阳推开门出去,差些撞上门口候着的如意,他拧着眉,终是没有斥责,只道:“夜里起风时,注意别让你家主子掀了被子,再染了风寒,病可不得好。” 如意点着头,目送了杜朝阳往隔壁书房走去,才是赶紧进屋,刚刚公主倒床就睡,衣服鞋袜都没有褪去,怎能睡得舒服。 然而走到床边,却发觉公主的外衣已经脱下,头上的发髻散开,绾发的簪子被平整的放置在了梳妆台上,床榻前的踏板上,一双绣花布鞋整齐摆放着,所有的一切都做完了…… 刚刚屋子里只有公主和驸马,看着床榻上沉睡的公主,显然不可能自己动手,若是驸马爷,想着一个拿惯了□□,总在军营男人堆中间混着的大将军,却记得细致地替公主褪去衣裳鞋袜,如意的双眉慢慢蹙起,神色愈加凝重。 转身正欲离开,身后却突然响起公主叫喊的声音,诧异转头,床榻上的秦艾词已经坐起,此时的她双目清明,看着哪有半点睡意,这转变,也太快...... “公主…不是睡了?”如意呐呐说着。 秦艾词摇摇头,问着:“将军走了?” 如意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赶紧说着:“将军去了隔壁书房休息。” 书房?秦艾词蹙眉,大半夜的,他不回自己的院子,跑来她这儿的书房休息做什么! “今天公主和将军出府后,薛管家把将军的东西都搬来了兰苑书房里,感觉,要常住似的。”如意补充说着。 秦艾词揉了揉发疼的天阳穴,有些疲累的点点头:“行了,你下去吧。” 秦艾词躺下,对着墙面沉思了会儿,才是闭眼慢慢睡去,墙面另一边,杜朝阳和衣躺着,右手伸出,覆在墙面上,而后轻浅道了一句“晚安”,才是入睡。 这一夜,仅隔了一堵墙,夫妻二人各自安睡,一夜无梦。 - 第二日,公主难得起个大早,自从大婚那日病倒,之后几日公主都是不过辰时不会醒眼,今儿突地早起,让丫头们都是讶异。 如意和青和伺候公主洗漱时,看着公主面色已有些红润,青和丫头格外地高兴,笑说着:“还真是奇了,咱们平日小心翼翼伺候公主饮食,一直不见好,昨儿公主和驸马出去走了一圈,今儿气色就好多了,果真还是驸马爷比咱们管用。” 整日清粥小菜,吃得整个人都蔫了,哪还有气力,想着昨晚一连吃了许多美食,即便到了此时,秦艾词还觉得肚子是饱着的。 “将军一早上朝去了,吩咐说中午不要准备他和公主的膳食,莫不是又要带公主出去?”青和侧着头问着。 正由着如意替她梳头的秦艾词微微一愣,今儿,杜朝阳又想怎样?他下了朝还得去宣政殿替陛下批阅奏折,不过午时回得来? “将军还说了,上午公主要是起得早,觉着无趣,可去书房瞧瞧,里头有公主最喜欢的王羲之拓本。” 王羲之的拓本是公主的心头好,见公主来了兴致,如意却是瞥了眼青和,说道:“一口一个将军,你这丫头莫不是春心荡漾了。” 想不到如意突然来这么一句,青和吓得脸都白了,赶忙跪地磕头:“奴婢不敢,奴婢是觉着将军对公主极好,奴婢今生都只想着伺候公主,别的绝不敢妄想。” “行了。”秦艾词冷冷一句,也不顾还没梳好的发髻,转头看向如意,斥责着:“这话也是能乱说的?莫不说当着我的面儿,就是私底下也不敢胡说,出了宫,你是越发没有规矩了,别以为我心儿紧着你,再有下次,免不得一顿板子。” 如意低下头,自己给自己扇了几个嘴巴子,说着:“奴婢该死,奴婢再不敢了。” 秦艾词看着她自个儿扇着,好一会儿才道:“行了,记在心里才好。” 被她们俩一折腾,头有些疼了,也没了去书房临摹的心思,却突然想起偏殿里那九位郎君来,随口问着:“这两日,那些郎君都在做什么?” “奴婢让张公公过去教了他们规矩,昨儿张公公和奴婢说起,有位郎君的曲儿唱的特别好听呢。”如意接话说着。 “哦?”秦艾词挑眉,道:“张公公在宫里这么些年什么没见过,挑剔得很,难得见他夸赞别人。” “可不是,被张公公一说,奴婢都好奇得紧呢。”如意笑说着,刚才吓出一身冷汗的青和,此时也感了兴趣,道:“听说之前在戏班子里是个名角儿,戏也演的一流。” 一人一句,倒是勾起了秦艾词的兴趣:“是哪一位郎君,叫过来给我瞧瞧。” “是小六,奴婢这就让人带他过来。” 如意才转身,却被秦艾词叫住,以为公主突然改了心意,不想见他了,谁知公主却是起身,道:“我亲自过去瞧瞧。” 青和赶紧扶着,担忧道:“公主身子可吃得消?” 秦艾词点头,昨儿一个晚上折腾,她反倒觉着身子舒坦了许多,除了听曲儿,她倒是还想见见其他几位郎君,都有些什么本事,让何意看中了。 - 偏院在兰苑最西边,走过去还有一段儿距离,穿过长长鹅软石铺就的小路,一旁的兰花开的正旺,尤其两边的香荚兰,藤蔓沿着支架生长缠绕,到了炎炎夏日,正好能遮蔽日头,是纳凉的好去处。 小路尽头一片空地上翻着新土,种上了几株槐花,树干纤细,枝叶也不茂盛,看着有些怪异。 “这里刚被翻新过?”秦艾词疑惑问着,整个兰苑处处景致怡人,这里却是唯一不搭的地方。 青和赶紧回道:“之前听说是一处小湖,将军下令填平了,树还是前几日移栽过来的。” 秦艾词蹙眉:“好好的,干嘛填了?夏天没有湖水,更加闷热。” “张大夫说,小姐不能再落水了,尤其冬天,恐有性命危险,将军也是担心公主安慰。”青和回答着。 秦艾词没有再说话,穿过槐花树底,已能看见偏院,可没走几步,薛管家却是突然出现:“可是让奴才找着夫人了,夫人怎么在这儿?” 秦艾词不解,问着:“管家找我做什么?” “哦,刚刚老夫人那送来了一盅燕窝汤,夫人赶紧回去喝了,凉了不好入口。”薛管家回着。 老夫人?老夫人院子里送来的汤,自有嬷嬷过来传话,何时要劳烦府里的大管家了?偌大的将军府,管家已然如此清闲了? “姑姑会替我热着,待我回去了就喝。”说完,秦艾词看薛管家杵在前头不动,遂继续问着:“管家可还有什么事情么?” “哦,还有,府里新进了一批西湖边上好的茶叶,不知公主的喜好,可要去试一试?”薛管家继续道。 “我喜欢洞庭的碧螺春,就是现在喝的这种,不要换了。”秦艾词说完,薛管家却还没挪动步子,不禁蹙眉,“还有事情?” “还有还有……” 管家还没说完,身后杜朝阳温和的声音传来:“怎么一大早就出来走动了?” 秦艾词诧异转头,如今时辰尚早,杜朝阳竟就回府了!他朝服还没换下,应该是下了朝直接过来找她的,只是,他此时不该是在宣政殿么? “将军今日回来的很早。”秦艾词随口说出。 杜朝阳笑笑:“昨晚不是和你说了今儿我会早点回来,让你等着我么。” “昨晚我睡得沉,恐是没有听见。”秦艾词淡淡说着。 杜朝阳上前几步,拉过秦艾词,道:“唔,没事,既然找着你了,陪我回去换一身衣服。” 秦艾词却没有立刻跟着走,而是转头往薛管家看去,说着:“管家好像还有事找我。” 薛管家一愣,赶忙赔笑说着:“没事没事,刚刚老奴记错了,实在是年纪大了,没事儿。” 秦艾词眯着眼,透过薛管家,看了眼不远处偏院,既然杜朝阳回来,今儿是去不成那儿了,只是杜朝阳脾性好得让人心惊,这么久了,他对于偏院的面首只字不提,倒很是沉得住气,还是并不在意? 他以为,他会赶他们走,再然后,她与他生一通气,之后夫妻隔阂,他纳妾,她养着面首,各不相干......   ☆、第42章 泥人 “做什么?”秦艾词挑眉,疑惑地看着伸展了手臂面着她站着的杜朝阳,问着。 “朝服太繁琐,我解不下来,夫人帮我可好。” 杜朝阳一本正经说着,好像真有其事,秦艾词却是蹙眉,“可以让丫头们进来伺候。” “我不喜欢别人靠我太近。”杜朝阳理所当然回着。 秦艾词气着说道:“将军哪是第一次解朝服,以前怎么弄的,现在就怎么弄啊。” “可以前我没有娶妻。”杜朝阳一瞬不瞬看着秦艾词,说着。 秦艾词抿着唇,和杜朝阳对视着,他眼中的倔强让她妥协,咬了牙缓步走上前。秦艾词以前常替先帝宽衣,倒也很是熟练,很快退下他的朝服,掸在屏风上,转而去衣橱替他取换的衣服,一边问着:“将军要穿哪件衣袍。” “那件藏青色的,就在衣橱最面上放着。” 说完,等了许久,不见秦艾词过来,以为她找不着衣裳,杜朝阳转过屏风,却是看着秦艾词对着衣橱发呆,手里紧紧捏着一个泥人。 泥人本压在衣橱底下,秦艾词应是没有看见衣裳,往底下翻找时搜了出来,杜朝阳放轻了步伐,缓缓走到秦艾词身边,柔声说道:“你还记得这个?” 秦艾词很快回过神来,将泥人随手扔回衣橱里,说着:“不记得了。” 声音带了几分嘶哑,她使劲儿眨了下眼睛,压住眼中的酸涩,而后很快取过面上放着的长袍,转到杜朝阳身后替他穿衣。 秦艾词动作有些慌张,几次系错衣带,反反复复好几次,杜朝阳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的忙乱,她不问,他也不说,显然,她是记得这个泥人的,只是,为何神情如此惊恐,她,在怕他? 他哪里知道,她害怕的不是他,她只是害怕,那个她明明看见过在表姐手里的泥人,为何会出现在杜朝阳的衣橱里,泥人色泽有些淡退,显然是早年旧物,握在手里表面极为光滑,应该被人时常拿捏在手里所致……她更害怕,害怕她曾经所以为的竟全部错了,那些当年心痛着已然接受了多年的事情,如今她却不想去推翻,一点都不想…… 衣服终于系好,秦艾词转身欲走开,却被杜朝阳拉过,力道很重,直直撞进他的怀里,还来不及哀悼撞痛的鼻头,整个人已经被他紧紧揽在怀中,他一字一句,郑重说着:“不记得就算了,咱们重新来过,以后,我会待你很好,很好。” 听在秦艾词耳里,却让她心中酸涩,三年前,他待她极好,不输父皇待她的好,甚至,不惜性命的待她好,即便那样,三年前,她都不能全然的信任他,如今,她又怎会信!什么叫待她好,将她圈禁在皇陵三年?还是不顾她意愿地让陛下赐婚?亦或者,以后还要伤害她唯一的弟弟?皇弟已是她最后的亲人,皇弟与杜朝阳,三年前她做过一次选择,三年后,选择仍不会变! 秦艾词没有半分挣扎,在杜朝阳眼中,便是温顺的应允,他展颜一笑,道:“陪我去后院吃午饭。” - 后院是老夫人的住所,杜朝阳一早就命丫头去后院传话,说中午和夫人一同过来。一大早,后院便开始忙碌。 将军平日都是夜间才回,极少在府里用膳,今儿难得过来,本就该准备一餐丰盛的,何况还有刚嫁进府里的长公主,在媳妇面前,做婆婆的也不能失了颜面。 长公主进府也好几日了,按说早该来拜见婆婆,一场病倒是耽搁了,也亏得是公主,若是一般贵家小姐,即便是病了,只要能下床,哪有敢不去拜见婆婆的。 后院里比前院多了些花草,却仍旧简简单单的,老夫人一生习惯了简朴,即便如今杜朝阳权倾朝野,将军府的用度也比不过一个五品官员的府邸,整个将军府,怕只有兰苑例外。 “将军,夫人,老夫人在里头等着呢,听了将军和夫人要过来,老夫人一上午都合不拢嘴。” 说话的是紫苑,秦艾词还记得她,之前在杜朝阳身边伺候的,如今怎么来了老夫人这边? 杜朝阳牵过秦艾词,柔声说着:“母亲很喜欢你,以后没事可以常来陪她老人家吃吃饭。” 秦艾词抿着唇不说话,喜欢么?以前或许是,可她还记得那日在杜朝阳房间里,老夫人哭喊着指她克夫,只要老夫人疼惜儿子,便不可能会喜欢她。 厅堂上,除了端坐的老夫人,不意外再次见到周婉言,月底才出嫁,如今自然是陪伴在老夫人身边。秦艾词看了眼正与老夫人说笑着的蓉烟,想来,蓉烟这些时日在将军府,与老夫人关系很是亲昵。 “将军,夫人。”婉言与蓉烟分别行了礼。 按着礼数,杜朝阳与秦艾词一同斟了茶给老夫人,老夫人亦送了秦艾词一份见面礼,装在盒子里,她只是让如意收下,之后一同用膳。 蓉烟是老夫人的表侄女,一直和老夫人同桌用膳,她坐在老夫人左手边,杜朝阳带着秦艾词坐在右手边,将军府用膳不比宫里头排场,屋子里就留下了紫苑和蓉烟在一旁伺候着。 之前就听老夫人说过,要给杜朝阳纳蓉烟为妾,然而这次嫁过来,却听说杜朝阳没有应允纳妾,反而觉着既然蓉烟与老夫人投缘,便送过去伺候着老夫人了,如今蓉烟已是老夫人身边贴心的丫头。虽说是丫头,可其他人心里都有数,蓉烟这般姿色才情,加上老夫人的喜欢,早晚会是府里的主子,大家也都不敢怠慢。 秦艾词多看了蓉烟两眼,而后才是拿起箸,桌上大多都是她喜欢的菜色,还不待她动手,杜朝阳已先一步替她布菜,秦艾词蹙着,当着老夫人的面,她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只吃了几口,便不再动筷子了。 直到用完膳漱了口,婉言第一个打破静默,说着:“这些菜色都是老夫人特地让人去询问了兰苑的秋婵姑姑,说是公主爱吃的,可刚才见公主吃得并不多,莫不是嫌弃府里的厨子?也是,哪里比得上宫里御厨。” 公主吃的不多,大家都看在眼里,可表小姐当着面这般说,叫人好不尴尬。 “表小姐竟不知我前些日子病了?身体不适,食欲也不太好了,前些日子都是喝粥,胃口小了许多。” 秦艾词回的倒也合理,老夫人神色缓和了许多,竟有些怪罪婉言的不合时宜,杜朝阳面色仍旧浅浅的,并不担心长乐会在婉言这言语上吃亏,她素来牙尖嘴利,谁也说不过她。 婉言却并不理会老夫人责怪的眼色,继续道:“原是病了,不过我却听说公主收下了好些白面郎君在兰苑,公主在病中,竟也这么有兴致?” 说道白面郎君,老夫人脸色也黑了几分,等着听秦艾词的解释。 秦艾词却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这人一病下,什么都兴致缺缺,在兰苑几日,也没人陪着说说话,何大人怕我闷久了对身子更不好,便费心寻了些手艺人送来逗乐,婉言妹妹要是有兴趣,赶明儿让他们过来给老夫人和表小姐唱唱曲儿,比戏班子里的更精彩。说来,何大人如此心细,婉言妹妹日后好福气。” 一句话,便也圆了过去,更讽了府中上下在她生病时并没有好生探望,竟不如一个外人来得关心,尤其提及何意,让婉言一时心塞语噎,直愣愣地看向杜朝阳,他那样的性子,在这件事情上,竟容许得了,他宠公主已到了这般地步! “以后我都早些回来陪着夫人。” 杜朝阳开口说着,难得看儿子这般温和,老夫人心中却是复杂,多年盼儿子娶妻,如今妻是娶了,却不知日后夫妻俩日子是否真能和睦…… “夫君替陛下分忧,本就忙碌,我岂敢占用夫君时间,倒是想和老夫人讨一个人过去兰苑陪着我。” 秦艾词突然说着,老夫人也是一愣,而后赶紧说着:“我老婆子这里有公主喜欢的,尽管使唤了过去。” 秦艾词转而看向老夫人身后的蓉烟,道:“蓉烟的舞姿我看过几回,是极好的,正好我也想向她学学。” 说到蓉烟,老夫人倒是有些为难,她也记着之前当了公主面前有说过要让杜朝阳纳了蓉烟,事情虽没有成,却怕公主记恨下了,而今来刻意为难蓉烟,但刚刚已经应允了,反口也不太好,只好歉疚地看着蓉烟。 蓉烟却是大方地给老夫人行了个礼,“蓉烟承蒙老夫人照顾,日后只会尽心服侍夫人。” 老夫人又看了眼身边坐着的儿子,遂点头道,“也好,蓉烟若哪儿有做得不合心意的地方,公主便把她送回我这儿来,我替你好生惩处。” 老夫人这话,也算是护着了蓉烟,秦艾词只是笑笑:“婆婆放心,我也不会委屈了蓉烟。” 这一声婆婆,却是让老夫人眉开眼笑,一旁杜朝阳也很是愉悦,直到回了兰苑,心情还是很好,府上一众下人看着展颜的杜将军,都吓的不轻,叹道:自从夫人进府,将军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第43章 日落 放下手中的书简,秦艾词侧头看着前边的杜朝阳,整整一个下午,他都陪在屋子里,也不吵她,她看书,他便在一旁研究棋局,可即便再安静,却总让秦艾词不能静心。 “将军政事不忙?”秦艾词忍不住问出。 “不忙。”杜朝阳没有抬头,凝神看着棋盘,淡淡回道。 怎会不忙?平叛过后,还有许多后续事情,加上六月,正是江南水患江北旱情多发的时候...... 杜朝阳这些年干预政事,朝中大小事务,不待杜朝阳点头,都不作数的,可这两日杜朝阳一直在她身边,确实不见朝中事务有过来请示他,她虽与他相处有些不自在,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杜朝阳不在朝,许多政务,陛下便可学会自己拿捏,再有两年,待陛下大婚,便可亲政,必须先学会独当一面,否则即便除去了一个杜朝阳,后边还会有千千万万个…… 仿若后边长了一双眼睛似的,杜朝阳突然回头,问着:“怎么,看不进书?” “嗯……” 本想说有些头晕,却见杜朝阳招了招手,道:“那过来陪我下一盘棋。” 秦艾词犹豫了会儿,终是没有说出“头晕”二字,缓步走上前,在杜朝阳对面坐下,只道:“我棋艺不好。” “我知道。”杜朝阳直接应了一声,一点颜面都没留,让秦艾词赧然,当年太傅教她下棋,每每疑难棋局,都是找杜朝阳捉刀,她的棋艺何止是不好,简直是烂得可以。 “你随便落子。”杜朝阳看秦艾词蹙眉盯着棋局,笑了笑,说着。 秦艾词抬眼与杜朝阳对视后,便当真随意落子,她虽棋艺差,却也知道,这一步,她是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 知道她是故意,杜朝阳也不恼,顺着她的棋子,替她解围。两人就这么一个自寻死路,一个处处放生,倒也愈来愈有趣味,两人似在较着真,渐渐,棋盘上反而愈加豁然开朗。 待如意端着汤药进屋时,看着公主蹙着眉凝神盯着棋盘,正若有所思,只觉讶异,公主素来不爱下棋,将军却有本事勾起公主的兴趣? “公主,药来了,得趁热喝着。” 如意走上前,出声打断了下棋的二人,秦艾词却仍旧没有反应,咬着下唇,手执白子反复摩擦,半点不肯分心,只杜朝阳转过身,伸手接过了汤药碗,道:“你先下去。” 如意看了眼公主,不见公主出声挽留,心知公主此时无暇顾及她,只得低着头退了出去,许久,不曾看公主对一件事情如此上心了。 看了眼苦思冥想的秦艾词,杜朝阳展颜笑着,而后舀过汤药,在嘴边吹了吹,直到用唇瓣试了试温热,正好合适,才是伸手递到秦艾词嘴边。 许是思索得入神,秦艾词没有犹疑地将凑过来的汤药喝下,苦味瞬时蔓延口中,才是反应过来,喝道:“唔,你做什么!” 杜朝阳无辜地晃了晃手中的药碗,道:“你该吃药了。” “先放一边,等这局结束再吃。”秦艾词说完,又是低头看着棋盘。 杜朝阳哪里肯,一手夺过她的棋子,道:“又想用这一招蒙混过去?先吃药!” 秦艾词也不高兴,抿着唇,道:“可是将军要我下棋的,怎怪起我来了。” “别人下棋都是求生,你这一步步往死局上走,倒是我的不是了?行了,我认输可好。”杜朝阳软了声音,说着。 一盘棋局,“输”字轻而易举被说出,若在朝堂之上,你也肯这般轻易认输松手,该省去多少气力! 秦艾词见执拗不过,伸手要取药碗旁放着的半颗青梅,却被杜朝阳先一步含在了口中,气得秦艾词眼一瞪,“姑姑只肯给半颗青梅,你让我怎么吃药。” 杜朝阳却是挑眉:“唔,好甜!”而后有些为难地想了想,才道:“既是这样,我用嘴喂你,你不就也觉着甜了?” 秦艾词一噎,这般孟浪的作风吓了她一跳,端起药碗,一仰头,将整碗汤药灌进嘴里,小脸儿霎时拧皱城一团,却是倔强地看向杜朝阳,右手将碗反扣,示意她已全部喝完了。 一颗青梅变戏法似的出现在杜朝阳掌心,秦艾词疑惑看着,犹豫了会儿,还是伸手接过,含在了口中。熟悉的味道让她微微一喜,之前因为蘑菇中毒,也喝了一个月的汤药,那时姑姑便是用这种青梅佐药,味道好极了。之后病好了,秦艾词嘴馋,还想吃青梅,姑姑却支支吾吾说上回的青梅吃完了,尚宫之后送来的下一批青梅,味道却显然差了一些。 喝完汤药,天色渐渐暗下来,宫女进来掌了灯,杜朝阳却是拉着秦艾词站在窗口,两人一同看着窗外夕阳渐渐落下,最后淹没在灰暗的天际。 “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西山看日落。”杜朝阳在秦艾词身后清浅说着。 西山,好久…好久没有去过了,先帝在世时,每一年都要去西山狩猎,说是狩猎,其实为带着景荣皇后出宫散心,帝后马术都很精湛,时常忘情赛马而忽略了还有个女儿,也是在西山,杜朝阳教会了她骑马,他陪着她,看过七年的西山日落…… “皇陵的日落也很美。”秦艾词突然转头,挑衅一般地看向杜朝阳,笑着说道:“或许是在皇陵太清冷,每日的那一场日落,都觉得尤为美丽。” 杜朝阳抿着唇,听着竟有几分心疼,带了歉疚,道:“对不起,你那时太年轻,待在皇陵,比留在宫中更好。” 这便是他给出的解释,一句话,换得她三年皇陵凄苦!秦艾词浅浅一笑,是啊,太年轻……只怪当初太年轻! “如今阿朝已不停我的话了,只会整日喊‘公主’,要不,让他回来陪着你?”杜朝阳试探性问着,带着些小心翼翼,仿若他就是那一只等待她决定归属的鹦鹉。 养了三年的鹦鹉,要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可当得知是杜朝阳的鹦鹉时,那种背叛的感觉却是如此清晰,一如三年前,心中隐隐作痛,尽管那只是一只不由自己的鸟儿……“随将军喜欢,将军的鹦鹉,将军的院子,不必问过我。” 杜朝阳脸露欣喜,笑道:“要的,你是院子的女主人,你说了算。” 秦艾词突然认真起来,问着:“当真我说了算?” 杜朝阳郑重点头,亦是满脸认真。 秦艾词却是突然走离窗边,漫不经心说着:“那好,我会试着做好府里女主人的,将军日后可别出尔反尔了。” 夜里,杜朝阳等着秦艾词入睡后,才是又回到隔壁书房。第二日晨间,秦艾词刚醒过来,珺和郡主却是拎了个精致的食盒过府探望。 趁着秦艾词梳洗的时间,如意却陪着郡主在外屋说着话儿。 “如意丫头今儿倒是清闲,公主不一直由你伺候着起床?”看着此时陪着她的如意,珺和讶异问着。 如意却是答道:“那是蓉烟没有过来的时候,如今公主喜欢蓉烟梳的民间的发髻。” 蓉烟是珺和送来将军府的,自然有些印象,当初还是长乐嘱托她帮忙的,想来长乐与蓉烟的关系本就亲近。 “蓉烟姐可比奴婢们能耐,不仅哄得公主欢喜,平日里将军也多看蓉烟几眼。”如意说完,似又恍悟道:“呀,奴婢怎么说瞧着蓉烟眼熟得很,今儿看了郡主才想起来,蓉烟的眉眼神似郡主呢。” 经如意这么一说,珺和也回忆起那日将蓉烟送给杜朝阳的情景,当时没有在意,如今想想,竟好像真有几分相似。 珺和抚上自己的脸庞,出神,半晌,缓缓问出:“将军对蓉烟,也多看几眼?” “可不是么!不过,这些日子,将军满心满眼地都在公主身上,几乎除了上朝时间,便是寸步不离陪着公主了,让奴婢们看着羡慕得很,想不到威武的大将军竟是此般柔情之人,公主真是好福气。” 珺和低垂着眉眼,喃喃道:“是啊,她一直好福气,从出生便注定了。” “郡主您不也是有福之人么,当初嫁给傅大人的时候,可是羡煞宫里众人呢。傅大人一表人才,虽比不得将军,也是万里挑一的了。” 不提傅正臣还好,提及当年下嫁时的无奈,珺和拧紧了眉头,她哪里是有福之人,和长乐相比,她总是陪衬的一个,从小便是如此…… 秦艾词出来时,正好看着珺和眉头紧蹙,面色不善,不禁担心问着:“表姐这是怎么了?有心事?” 珺和抬头,之前听说长乐大婚之日便昏迷不醒,心中一直担心,只是碍于新婚,不好过来打搅,听说人退了烧醒了过来,才是放心,如今再看她,神采奕奕,哪里是个病弱之人,果真是心境宽愉,人也精神! “之前一直担心你的病情,早就想过来瞧瞧了。”说完打开一旁食盒,道:“都是我一大早起来亲手做的点心,想着你病中怕是胃口不好,专门挑拣了你喜欢的做。” 秦艾词莞尔一笑,说着:“还是表姐关心我。”而后捻起一块糕点送入嘴里,郡主的手艺极好,她看着就馋。 “如今看你还算精神,我也放心下来,你且好好养病,自小你生病就不得好,以后少折腾自己。”珺和嗔怪说着,当初傅府落水的事情她有知晓,难免觉着宫中落水也是刻意为之,果真是一同长大的姐妹,这点倒是清楚。 秦艾词连连点头,笑道:“知道了,如今这么多人盯着我,哪里还敢折腾。” 姐妹寒暄过后,珺和吞吞吐吐地,有些话迟疑着一直没说,秦艾词自然一眼就看出异样,问着:“表姐今日来,怕是还有别的事情吧。” “确实是为着探看你的病情,不过,有件事情却也让我头疼。”珺和说完,犹豫了会,才是又道:“上个月,大姐有进京。” 对于大表姐,长乐也是有些印象的,是个安安静静不太说话的人,之后听说嫁了汝阳侯,便再没有见过,上个月进京的话,怕是为着汝阳侯一事吧,如今汝阳侯已死,还有何事? 珺和叹息一声:“之前大姐求着我想法子保住姐夫一条命,我也知姐夫犯的是滔天大罪,不敢让你为难,可如今大姐一哭二闹的,整日地寻死,我实在不忍心,又不知怎么办。” “汝阳侯的事情,已然是定局,大表姐何苦放不开。”秦艾词叹息一声,说着。 珺和却是摇头:“这回是为了她那儿子,汝阳侯谋逆,死有余辜,大姐如今便守着唯一的儿子度日,谁知朝廷下令,汝阳侯封地要被官府收回,世袭爵位也保不住,这是要逼死大姐和大外甥啊。” 秦艾词没有说话,按理,侯爵之位子子传承,汝阳侯先祖是大梁功臣,汝阳侯虽死罪不可免,但为了安抚封地军民,一般爵位和封地不会没收,这在先帝时期已有先例,表姐这是想让她求个情? “这事陛下自有定夺,我不能干涉。”秦艾词回绝着。 “若是陛下的意思,我也不和你说这些了,可,削去爵位是杜将军的意思,这一举措,让诸侯人心惶惶,怕是,不好……”珺和继续说着。 “朝堂之事我并不清楚,大表姐那若实在不行,你且先接了她们母子进京来住些时日,正好安阳侯世子也在京中,你们姐弟仨作伴,她也能宽心些。” 珺和点头:“我也有这个意思,如今只能先这样了,哎,我这一家子,没一个省心的。” 秦艾词却是抿唇道:“但总归是家人,咱们身边,最亲近的便是这为数不多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是啊,我这里虽麻烦了些,好在家人都在,前日我去法华寺上香,碰见惠安大长公主了,就要到文世子忌辰了,哎,大长公主整个人都清瘦了,看着比以前苍老了许多。” 珺和感叹完,秦艾词却是手一抖,杯中茶水洒出,烫了手,却也没有知觉。不知不觉,距当年政变,已三年整了!   ☆、第44章 舞夜 屋外,满目的苍翠掩不住炎炎烈日,夏蝉在枝繁叶茂中声声鸣叫,浓浓夏意笼罩兰苑,带着暑热。屋内,秦艾词手执书卷,正看得入心,身后青和缓缓扇着扇子,眼神不住地往屋外看去,额间的汗珠忍不住流下,不知是因为酷热的天气,还是焦急的心情。 已过午时,还不见将军身影,公主也一直不吭声,早准备好的膳食没有下人敢端进屋里,青和只好使了眼色,让外头的红线丫头去打听看看,将军可是有事情耽搁了。 突地,秦艾词收起了书简,说道:“上菜吧,我有些饿了。” “啊!”青和讶异抬头,手里扇风的动作却没敢停住,虽然时辰是有些晚了,可她一直以为公主不传膳便是在等将军,如今着是不等了? “要不再等等?将军可能有事耽搁了。”秋蝉端着托盘从屋外走进,说道:“公主先喝了这碗莲子羹去去热气。” 秋婵姑姑进屋,青和这才松了口气,顺着秋蝉的话语,赶紧地点了点头。 “我说我饿了。”秦艾词转头直愣愣看着秋蝉姑姑,眼睛微微眯起,显然有些生气,让秋蝉和青和都是愣住。 “该回来早回来了,没了他,咱们还得一直饿着肚子?还是在你们心里,将军已经比我重要。” 秋蝉将莲子羹放置在桌上,而后吩咐丫头把准备好的膳食端进来,才说着:“公主这话说重了,奴婢们都是伺候公主半辈子的人,只望着公主好。” 秦艾词抿了抿唇,不过短短数日,不仅她身边的人,便是她自己,都已渐渐习惯了杜朝阳的存在,若再这样下去…… 原本闷热的天气,更被烦躁的心情搅合,只觉热得难受,“下午取些冰块放在屋子里。” 膳食被端一一进来,和她们一同进来的还有如意。 “奴婢打听过了,下朝后将军便直接出了宫,回府的路上却有何府的下人拦了去路,不知道那人和将军说了什么,将军突然改道去了何府,至今没归。” 如意说完,青和忍不住插嘴问道:“怎么会是何府?奴婢记得将军与何大人关系并不好。” 没有人回答青和,大家都看向秦艾词,她却是安静地拿起箸,挑拣了面前的几样菜吃了几口,便不大有食欲,说着:“味道太淡了,撤下去吧。” 秋蝉摇头,劝道:“公主一上午没怎么吃东西,不能饿着了,公主身体没有完全康复,饭菜只能清淡,口味重的等病养好了才能吃。” 一说到重口味,秦艾词想起了建安城外的那家小酒馆,再看眼前的菜色,更没有了食欲,想了想,突然说着:“去问问蓉烟可吃过了,让她过来陪我一同用膳。” 公主这些日子很是喜欢蓉烟,但再喜欢,也是下人,同桌吃饭极不合规矩,即便是秋蝉姑姑,也没这般待遇,可公主发了话,又不敢不从,只得去唤了人来。‘ - 杜朝阳踏进兰苑时,已是入夜,月色当空,月色下,晚风清凉,扫除了一天的烦热。 看着阁楼里的点点烛光,心中暖意满溢而出,杜朝阳唇角含笑,虽知道长乐不是刻意为他留灯,可若每日夜里回来,都能看见这么一盏烛火,这一生,便足以。 “呀,将军可回来了!”青和端着水盆经过,看见杜朝阳,欣喜道:“还以为将军今晚不过来了呢。” 杜朝阳勾起唇角,淡淡说着:“不回来我能去哪儿。” 正要往阁楼走去,青和却突然说着:“公主在蓉烟姑娘房里呢。” 杜朝阳顿住脚步,挑眉:“公主去蓉烟房里做什么?” 青和也是迷惘地摇摇头:“公主今儿一下午都和蓉烟姑娘一块,也没让我们跟着。”一边说着,好像有想起了什么,赶紧道:“不过,公主好像有说要和蓉烟姑娘学舞。” 学舞?脑海里不禁回忆起那年醉酒,长乐月光下妙曼的舞姿,嘴角笑意更浓,才走一步,见青和还想跟着,只道:“行了,我自己上去。” 青和赶紧止住步子,却是担忧地提醒着:“将军等会哄着些公主,中午为了等将军一起用膳,公主一直饿到午时将过,怕是有些生将军气了。” “公主一直等我用膳?”杜朝阳有些吃惊问着,在青和郑重的点头后,心情愈加好了几分,步伐也快了,直接上了二楼。 经过秦艾词房间,房门紧闭,屋内一丝光亮都没有,想起青和的话,看了眼对面正亮堂着的屋子,遂转身走去。 连敲了几下门,里头没有动响,门却不小心被推开,杜朝阳心中生疑,喊了句:“长乐?” 屋里不太真切的应答声传来,杜朝阳往里头走了几步,屋内浓香弥漫,让他不太适应地皱起眉头,突然几盏烛火熄灭,屋子里瞬间只剩下一盏明灭的烛光,窗外的夜风将屋里帷幔吹得四处飞扬。 杜朝阳已觉不对,忽然,一条柔顺的丝带染着浓香拂过杜朝阳面庞,他心跳顿了一下,看着眼前翩然起舞的身姿,透着窗外的月色,仿若回到了多年前,可只是一瞬的出神,很快,他眉头皱起,越来越深,无论多么绚丽的舞姿,他还是一眼认出,不是她。 蓉烟一身轻薄的绯色舞衣披身,月色下若有若无,面上罩着长长的纱巾,赤足上套着银钏儿,随着屋子翩然,银钏叮铃铃作响,在静谧的夏夜,煞是好听。 她踏着细碎的舞步,轻云一般满移,每一个动作带着轻佻的魅惑,月色下,如出尘的仙子掉落凡尘,美得让人舍不得挪开视线,渐渐,妙曼的身姿慢慢靠近,柔弱无骨地双手缠上杜朝阳的脖子,两人身体紧贴,她的唇瓣有意无意触碰着杜朝阳脸颊,杜朝阳却是扭过头,右手一个用力,反扣住蓉烟双手,瞬间舞动的精灵一阵狼狈。 “将…将军,奴家…疼……” 声音柔媚入骨,让人听着心都要化了,杜朝阳却是绷着脸,皱着眉头问着:“夫人呢?” “将军先放开奴家,奴家手疼得很,要…要断了…啊!” 正撒娇着,双手被突然的用力再次拧过,这回真是疼得胳膊都要断了,都说杜朝阳不近女色,不懂怜香惜玉,果真不假,她已使出浑身解数,终还是无功而返么! “夫人呢!”杜朝阳再次问出,声音冷冻到了冰点,在夏日也让人突地一阵寒战。 蓉烟抿着唇,眼中蓄着泪,缓缓说着:“夫人,夫人早已回房了。” 杜朝阳刚刚从秦艾词房间经过,屋子里一丝光亮都没有,这个时辰,她绝不会这么早入睡,而青和刚刚说话的神情,也不像作假…… 愈想,心中愈冷了几分,咬着牙,终是问出:“是夫人要你这么做的?” 蓉烟吸了吸鼻头,楚楚可怜说着:“是...夫人说将军累了一天,让奴婢...让奴婢今夜好好伺候将军。” 突地松了力道,蓉烟赶紧收回双手,揉着疼痛的手腕,红着眼胆怯地看着杜朝阳,待看见杜朝阳神情时,却有些不解,将军这模样,似乎有些难过? 思来想去,不知道今夜自己哪儿惹得将军不高兴了,蓉烟柔声喊了句:“将…将军……” 想走近,但忆起手中的疼痛,又顿住了脚步,呆呆地挨着墙角站着,进退不敢。 杜朝阳静默地站了许久,冰冷的眼神看得蓉烟愈加胆怯,索性再墙角缩成团闭着眼。 砰的一声,一旁桌案被杜朝阳大力掀倒,蓉烟吓得尖叫,声音响彻兰苑,身子更是抖如筛糠,之后杜朝阳转身踱步至房门口,大力地关上房门,再然后走到床塌边,吹灭屋子里唯一的烛火,霎时让蓉烟大惊失色,想着将军莫不是有些不为人知的怪癖,吓得更是缩成一团,她只是答应魅惑将军,却不想把性命折腾没了! 没有烛火,借着窗外月光的一点点微亮,杜朝阳走到屏风后的竹榻上,和衣躺着,右手撑着发疼的脑袋,一直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发。 之后再没有没有听见动作,缩在墙角的蓉烟竖着耳朵听了许久,才试着先缓缓睁开了一只眼睛,有些不确定地扫了眼屋子,因为一片漆黑,她看不明白状况,又不敢动,就这么一直缩在墙角,胆战心惊,一夜不敢阖眼。 - 对面暗黑的主屋里,秦艾词独自坐在窗边,单手托腮倚在窗沿上,看着杜朝阳走近蓉烟的房间,再之后是蓉烟的一声尖叫,直到对面屋子里的烛火熄灭、房门关上,安静得听不见一丝声响。 她一个人靠在窗沿上许久,当屋子里的灯火再次燃起,她赶紧低下了头,闭上眼睛掩住了情绪,眼睛里,有她不愿意别人看见的东西。 如意取了一件外衣披在秦艾词身上,道:“夜深了,公主早些休息吧,身子本就不好,再吹夜风又得受罪。” “是啊,夜深了……”秦艾词喃喃自语,再看了眼对面宁静的房间,才是起身,往床榻走去,这一夜,兰苑无人好梦。   ☆、第45章 纳妾 天还未亮,四周灰蒙蒙一片,已有三两早起的下人开始为一天的活儿做准备。可就是在这暗色中,零星的几名家丁,眼睁睁看着杜将军从蓉烟房间走出,面无表情直接上朝去…… 自那开始,兰苑里窃窃私语,一传十,十传百,渐渐府里上下都知道将军昨夜临幸了蓉烟,这些话,自然也传入了如意青和的耳里。 天光大亮,如意与青和正伺候着秦艾词梳洗,一个如往常一般恭谨自如,一个却是神不守舍。 “是让你拿匣子里的青玉簪子。”如意看着青和递过来的这只金步摇,提高了音量说着。 青和一个慌神,金步摇砸在了地上,才是恍悟过来,赶忙跪地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这只金步摇是公主的心爱之物,平日里谁也不敢磕着碰着,这回可好,直接让青和给摔了,如意蹙着眉头,却是帮着一起求情:“奴婢昨儿咳嗽一夜,可能吵着青和没有睡好,奴婢也有责任,求公主一并惩处。” 两个都是跟了她多年的丫头,她只是弯腰捡起了金步摇,倒是没有摔坏,才是问着青和:“怎么回事,今儿魂不守舍的。” “奴婢…奴婢……”青和愈说,眼泪有些没止住,使劲儿地磕头说着:“奴婢该死,奴婢对不起公主,公主惩处奴婢吧,奴婢……” “不过一只簪子,也没摔坏,看你吓成这样,平日我这般凶恶了?” 青和抿着唇摇了摇头,头咚咚磕得更响了,带了几分哽咽说道:“公主待奴婢极好,奴婢能伺候公主,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可……奴婢对不住公主,公主打死奴婢吧。” 愈说愈离谱了,连一旁的如意都是愣了愣,使劲儿拽了拽青和的衣袖,让她别说胡话,秦艾词却觉着好笑:“你这是做什么,我且听听,你这丫头怎么对不住我了。” “奴婢…奴婢……”青和支支吾吾半天,却不敢说话,一早如意就交代了她,别在公主面前乱嚼舌根子,可哪是她不说,公主就不能知道的?秋婵姑姑昨儿又替公主去法华寺祈福,起码得两日后才会回来,她没个商量,更是手足无措。 一旁如意赶紧说着:“青和昨夜没睡好,有些犯糊涂了,公主莫怪。” “行了,起来吧,我昨夜也没睡好,被你们一闹,头有些疼了。” 青和抬眼看着公主有些疲累地揉了揉肉太阳穴,很是愧疚,咬着牙说着:“昨晚…昨晚奴婢以为公主在蓉烟房里,将军回来时,奴婢多嘴,告知将军去蓉烟房中找公主,却…却不想……” “却不想,将军昨儿直接在蓉烟房里过夜了。”秦艾词帮青和说完了后半段,语气很是平和。 青和却是讶异抬头,公主才起床,那些闲言闲语还没机会传入公主耳里,公主却已知道,莫不是昨夜便瞧见了?愈想,愈觉着公主的心酸,青和自责道:“是奴婢不该,奴婢对不住公主。” “行了,如意扶她起来。”秦艾词自个儿抬起画笔描着眉,淡淡道:“将军留着蓉烟在府里,这都是迟早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干系。你还真以为这个府里以后只会有我一个主子?杜朝阳可不是父皇!” 青和却怎么都不肯起,瞪了眼扶着她的如意,昨夜若不是如意瞎传话,也不至于闹成这样,心中虽有气,却也不敢说出这话,生怕更害了如意姐姐。 “不管以后如何,如今却是奴婢害得公主失了颜面,奴婢万死难辞其咎。”青和继续磕头说着,谁也没想过将军日后不会纳妾,可如今却不行,府里上下都知道,公主新婚之夜病下,如今和将军还没圆房,将军却先宠幸了其他人,可不是让公主颜面尽失么,日后公主在这将军府里,又如何自处!公主从小娇养,接二连三的委屈都来自将军,让青和心中也生出一些怨怪的情绪。 秦艾词没有理会跪地的两个丫头,自顾自地梳妆完毕,才是起身:“是继续跪在这里,还是随我一同去蓉烟房里,你自己瞧着办。” 直到秦艾词走远几步,青和才是反应过来,赶紧地起身跟了上去,公主若要收拾蓉烟,她也能做个帮手。 - 才到对面蓉烟房里,不待秦艾词动作,青和率先大力的推开房门,声音砰的一声震天响,下头的丫头寻着声音抬头,便看见公主站立在蓉烟门口,身边还带着个气势汹汹的青和。 兰苑里不少原先府里的下人,见了这场景,赶紧去后院给老夫人报信,生怕事情闹大了不好收拾,公主若有脾气要惩处蓉烟,她们做下人的谁敢拦着! 而楼上,看着青和毫不客气的推门,秦艾词蹙眉,轻声斥责了一句:“没有一点规矩。”而后才是缓步走近房间。 许是听见了推门声,蓉烟已缓步走出,朝着秦艾词行礼了。一袭青黛色长裙,袅袅婷婷,之前只觉蓉烟温和柔美,风情万千,如今她一举一动看在青和眼中,都很是碍眼。 秦艾词扶起跪地的蓉烟,清浅着笑道:“以后不必行如此大礼。” 蓉烟起身后,青和才注意到,她脸色有些差,即便扑上胭脂,都遮掩不住苍白,莫不是夜里没有休息好?想到将军身形伟岸,昨夜……愈想,愈加为公主感到愤愤不平,公主这些天待蓉烟极好,真是好心喂了狗! “蓉烟有些话想单独和夫人说。”说完,有意地看了眼秦艾词身后的二人。 对于蓉烟这个请求,秦艾词倒没有生气,只吩咐着:“你们俩在外头候着。” “公主!”青和有些不放心喊道,终还是被如意给拉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两个人时,秦艾词收起了笑容,径直走到前边坐下:“终是没让我失望,放心,我不会亏待了你。” 蓉烟小心翼翼开口:“奴婢的弟弟?” “放心,有最好的太医诊治,如今已是活蹦乱跳了,还聘请了最好西席,听说那孩子很是伶俐,日后定有大出息。” 蓉烟听罢,眼眶一红,跪地磕头道:“谢公主大恩,奴婢永世不忘。” “说了不必行此大礼,你与我单独说话,只是想问问你弟弟?” 被这么一问,蓉烟有些语噎。蓉烟是风月场上混迹了多年的人精儿,看多了男女间的情爱,即便早先有些怀疑,昨夜便也坐实了心中猜测,将军心里眼里,应该都装着公主,可惜,这份深情公主却不肯受。 蓉烟咬着唇,有些犹豫,昨夜的事情,若如实相告,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公主可还肯如此照顾弟弟?若不如实相告,日后公主知晓,她又如何承受公主的怒意? “奴婢…奴婢只是有些想念小弟。”思虑好一会儿,蓉烟终是硬着头皮说着:“公主也只有一个弟弟,应该明白奴婢的心情。” 想起陛下,秦艾词神色温和了几分,淡淡道:“放心,若按我的要求做好,这几日便会让你见见你弟弟。” “谢公主!”再次磕头,却听见外头青和的声音传来:“老夫人万福。” 秦艾词勾唇,她才刚过蓉烟这来,老夫人倒是动作快,想来兰苑里不少老夫人的眼线。秦艾词起身,正好瞧见老夫人急匆匆走近,看见地上跪着的蓉烟时,神情更加焦急,“怎么,蓉烟是做错了什么,惹了公主不开心?” 秦艾词摇头,笑道:“没有,蓉烟这是在给我磕头谢恩呢。” “谢恩?”老夫人却有些讶异地看着秦艾词。 “将军这些年为国劳心,府里竟也没个贴心伺候的人,我身子又弱,便做主替将军纳了蓉烟为妾。” 秦艾词说完,整个屋子里的人都是惊诧,夫人才入府不久,就替将军张罗妾室,这等风范,还真是少见,果真是皇家的公主,气量大得很。 见老夫人有些呆愣,秦艾词笑问着:“莫非老夫人觉着不妥?” 老夫人赶紧摇头,之前她就想替儿子纳了蓉烟,奈何儿子不肯。杜朝阳虽孝顺,却在这件事情上固执的很,连番忤逆了老夫人,老夫人一直以为儿子是担心娶皇家公主之前就纳妾,有些不敬,如今难得公主开口,倒是美事一桩,只是,又觉得有些委屈了公主…… 老夫人有些担忧地看了眼秦艾词,却听见她平和说着:“若老夫人没有意见,事情便这么定下了,既是将军妾室,住在我这院子里也不好,我看西苑的屋子空着,让人收捡好,便给蓉烟住下。” 事情这般处理,倒是皆大欢喜,倒是青和气得不行,可纳妾是自家公主提出的,她又能说些什么! 一旁跟着老夫人过来看热闹的婉言却一直蹙着眉头,之前听下人来报,说将军昨夜在蓉烟房里过夜,老夫人欣喜万分,她却总不能相信,如今事情的演变,更是让她诧异,杜朝阳的心思她猜了六年都猜不透,好不容易近日觉着看透了一些,如今,又不明了了…… 闻讯而来的管家却有些担忧,谨慎回着:“夫人,纳妾这事,还是问过将军的好。” 秦艾词却是挑眉看向薛管家:“你也知喊我一声夫人,纳妾的事情,我还做不得主?再说,将军心里自然也是欢喜的。” 不敢顶撞夫人,薛管家低着头退了出去,而后赶紧让人快马赶去宫门口等着,务必在将军下朝的第一瞬,把这个消息通知给将军。   ☆、第46章 捉奸 兰苑西厢房里,九位郎君有些局促地站在秦艾词跟前,自进府那日初见后,公主再没有召见过他们,隐约有听外边的下人说着公主与驸马鹣鲽情深,几人都担忧着会不会被遗忘或是被赶出府去。 今儿终于盼的公主前来,年岁长些的郎君,自然想法子使出浑身解数得公主青睐,否则回到原先挨饿受冻被欺侮的日子,怎么甘愿! “自从见了公主天姿,奴才日日思念,夜不能寐,终再见公主天颜,天可怜见。” 说的情深意切,秦艾词正抿着唇,差些被呛着,而后淡然放下茶盏。这句话,秦艾词总觉着似曾相识,她身边也曾有人最爱用这些甜腻话儿逗她开心,是谁呢? 凝神看着眼前的郎君,白皙的脸庞上,一双丹凤眼,眼角上扬,倒真有几分勾人心魄的本事,一袭白衣,衬托文雅秀气,一如当年的文世子,嘴角噙着笑,说着世间最美的情话。 “你叫什么名字?”秦艾词打量完,问着。 见公主来了兴致,郎君眼角笑意更甚,道:“奴才在几人中年岁排在第三。” 这才想起之前为了不费脑子,让他们按岁数取了新名字,这人倒是谨守规矩,更让秦艾词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而看向其他几位郎君,之前还没注意,如今细细看来,除开这位阿三眉眼像极文世子,其他几位,或多或少都有一两处与世子相似,或唇角,或身形...... 何意不曾见过文靖忱,却有这么凑巧的事情?秦艾词问向身侧如意:“你可有觉着他们眼熟?” 如意也认真瞧了瞧,才悄悄对着秦艾词耳边道:“奴婢觉着他们有些神似何大人。” 何意?何意与靖忱表哥确实有些相像,这些郎君说像何意也过得去,可秦艾词隐隐觉着不对,何意本就是迂腐的书呆子,送来面首已经让她大为意外,再刻意挑选神似自己的郎君...断不是何意的处事作风,他没有这般厚脸皮! “公主不是说想听曲儿么?”见秦艾词出神想着事情,如意提醒着。 秦艾词回过神,揉了揉太阳穴,处理了蓉烟的事情,已有些疲累,确实想听听曲儿放松,遂问着:“哪位是小六?” 公主竟是看中了小六,几人脸色都写垮了下来,倒是小六上前一步,“奴才小六,见过公主。” 动作落落大方,不奉承,也不怯弱,在一众郎君里,倒是突出。秦艾词上下打量着,比起其他几位,他长得愈加秀美精致,如一块无瑕美玉熔铸的玉人儿。 “听说你曲儿唱得不错?”秦艾词询问着,原本只是想着听曲,见了这般柔美的人儿,更多几分喜欢。 “奴才教于梨园已有六年,不敢说精通曲艺,但唱些段子还是会的。”小六恭敬答着,声音不如外貌一般清婉,带了几分沙哑,却温柔,听上去很舒服。 六年,相较于一般四五岁便送进梨园的伎子弟来说,倒算不得什么,但如意都夸赞了,想来是有些本事的,遂摆了摆手:“小六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去吧。” 听得公主今日是特地来见小六,其他郎君多少有些失落,只得陆陆续续出去。秦艾词拍了拍肩膀,一旁如意便明白公主心思,公主喜欢听曲儿,尤其喜欢斜靠着椅背,一边由着人替她捏捏肩膀,一边听曲,惬意得很。 待如意上手按捏,秦艾词才是对着小六说道:“挑一个你拿手的段子唱给我听听。” 小六抿了抿唇,摆起身段,一曲《边塞月》缓缓唱出,秦艾词曾听过这段曲目,原本凄婉曲折的调子,可经他唱出,多了几分澎湃,想不到瘦弱的身板,唱起曲儿,倒是很有气力。 他的嗓音沙哑,听着很是舒服,秦艾词闭目慢慢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敲击声和着他的曲调,很是和谐。一曲毕,秦艾词还没说话,却先咳了几声,小六有些局促,如意赶紧递过手帕,紧张询问着:“公主又不舒服了么,奴婢去取些冰糖给公主含着。” 秦艾词点点头,待如意出了屋子,小六更有些无措,与公主独处一室,他竟有些害怕,这模样却是逗乐了秦艾词,好似她是个吃人的虎姑婆似的。 “你可去过边塞?” 本是随口一问,又想着一个伶人怎么可能去过,正觉着是多此一问,却不想他点了点头:“奴才在边塞出生。” “哦?”秦艾词抬头看着眼前有些瘦弱、极为秀美的男子,说着:“边塞的人身材魁梧,和你,倒不太像。” “奴才本是江南人,母亲怀着奴才的时候,随父亲去了边塞,在边塞住了九年,之后父亲去世,才辗转来到建安,落脚梨园学艺。” 原是这般,秦艾词也没有再问,她本也没多感兴趣,只道:“你可会揉肩?” “这个,不太会……”小六有些尴尬回着。 “不太会,便是会了。我肩膀有些酸疼,你且过来给我揉一揉,学着刚刚如意的样子便可。”说完,秦艾词抬起双脚,半依靠在榻上。 本就是倾城之姿,这般慵懒的斜靠,风姿卓卓,小六脸上一红,犹豫了会儿,才是缓步走近。 如意按捏的动作到位,但力道比起男人还是要弱几分,小六一上手,便知是个行家,力气比如意重些,却意外的很舒服,秦艾词笑道:“你这手艺比如意还好上许多。” 小六低着头,轻声道:“之前在戏园子里,时常帮师傅揉捏。” 小六的师傅早年是戏班子里的武生,年纪大了,因为唱戏,落下了一身的毛病,时常得了空就得让小六给他捏上一捏才舒服,小六的按捏本事便是那时候练出来的,只是公主不比师傅,给女人捏肩,还是头一遭,何况公主此等尊贵的女人,动作便有些迟缓。 “可会一些江南的民间小调儿?听着舒缓轻柔的。” “会一些。” 江南的曲调缓缓哼着,仿若待人进入那个温柔水乡,缠绵悱恻,秦艾词闭着眼,难得的放松心情,听了半个时辰后,已恍惚进入梦乡。 奈何梦境还未开始,却被门外传来的猛力的拍门声惊醒。屋里两人都是抬头,房门因为大力的撞击,吱呀晃着,背着阳光站在门口的杜朝阳,拧着眉看着屋子里的情景,胸前的起伏,显然在压抑着满腔怒意。 小六最先反应过来,吓得赶紧跪在地上,双手有些不住的颤抖。 “你怕什么,起来。”秦艾词蹙着眉头,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至于如此胆怯?说完,慢慢将身子坐正,看向杜朝阳,戏谑道:“今儿将军不要过去何府了?” 杜朝阳阴冷着脸走近,直到走到秦艾词面前,依然没有停下脚步,抬脚,直接踩在了跪地匍匐着的小六的右手上,才是站定。 手指上钻心的疼痛传来,小六咬着牙,一声不吭,秦艾词却是蹙眉,说着:“怎么,将军心情不好?倒是有听说何家三小姐近日病得厉害,将军不是有让太医院所有太医轮番去何府瞧过了么,怎么,连太医们也束手无策?” “秦艾词!”杜朝阳冷冷开口,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喊着她,当年无论她如何闯祸,如何气他,他都不温不火,从不曾这么咬着牙一字一字喊出她的名字。 除开他,这十八年来,也不曾有其他人这么喊过她的名字,秦艾词脸色显出了不悦,道:“将军若真惦着何家的小姐,等人家小姐身子好了,我也可以替将军说媒,纳妾嘛,有一就有二。” “没有!”杜朝阳冷冷说完,突地抬脚,看着地上跪着的小六,眼若寒冰,说道:“出去。” 右手已是紫红,抬起时,已没有了知觉,小六却顾不得手,赶紧起身,片刻都不敢在屋子里多待,出去时,差些撞上了门槛,踉踉跄跄的离开了。 屋子里剩下他们夫妻二人时,杜朝阳再次郑重说着:“不会有,一个都不会有。” “什么?”秦艾词显然没听明白,挑眉问着? “不会有妾室,将军府里,只会有一位将军夫人。” 秦艾词却是眯着眼:“看来将军还不知道,我已经替将军纳了蓉烟……” “不作数。”杜朝阳很快接话,道:“我已经打发了蓉烟回后院伺候母亲,你若再提纳妾,我只能赶了蓉烟出府。” 这会儿倒是让秦艾词不解了,疑惑看着杜朝阳,道:“将军不用顾忌,大梁朝也没有律法规定驸马不能纳妾的,是我做的主,便是陛下也怪不到将军头上。” “我何时惧过陛下斥责。”杜朝阳双眼直视秦艾词,说道:“我杜朝阳今生一个妻子,足以。” 杜朝阳说完,秦艾词有一瞬的晃神,当年,她曾钦羡父皇母后一生一世一双人,杜朝阳也曾在她耳边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她以为他待表姐情深不寿,直到表姐嫁给傅正臣...... “夫人不必为我张罗,只是白费气力!我不纳妾,也希望夫人再不要来这里!”杜朝阳说完,才是甩袖离去。 被杜朝阳搅合了心情,回到阁楼,果真听下人回禀,说将军命人封了西苑,蓉烟的东西也被收捡送回了后院老夫人处,纳妾一事,好像从不曾被提起过一般…… 当天夜里,杜朝阳便嘱咐了管家将西厢里的郎君全部驱除出去。 自那之后,杜朝阳与秦艾词仿若陷入冷战中,两人即便同在一个屋檐下,也总巧合的见不到面,有人说将军在刻意避开夫人,也有人说将军是因为朝堂近日的削藩事情焦头烂额。   ☆、第47章 雨夜 夜里,轰隆隆地响着雷声,秦艾词本就浅眠,才刚入睡,便被雷神惊醒,一个人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小时候她们姐弟都怕雷声,每当夜里响雷,姐弟俩都会赤着脚跑去母后寝殿,蜷缩在母后床榻上,仍由父皇如何哄骗,都死赖着不肯走。之后长大有了自己的宫殿,渐渐,也没有那么害怕响雷,如今,却很怀念当时姐弟一同依偎在母后怀中的情景。 天空响着干雷,迟迟不见落雨,雨前的闷热更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几番转辗反侧,终是起身准备开窗透气。 才推开窗,天际毫无预兆地落下倾盆大雨,雨点猝不及防地飘到她因为闷热而潮红的脸颊上,冰冰凉凉的,起初很是舒服。 夏夜的雨来得迅猛,如席卷大地一般,噼里啪啦的,不断有雨丝从窗口飘进,打湿了她本就单薄的衣裳。夜风开始呼啸,带着雨水冲刷过的清爽,秦艾词闭着眼猛力地嗅了嗅清新的空气,闷热许久后的大雨,总是让人迷恋。 渐渐,狂风往湿凉的衣领里灌进,生出几许凉意,秦艾词瑟缩了下身子,睁眼,看着被大风吹得吱呀作响的窗户,好不容易养得大好的身体,不敢再经一次折腾。 秦艾词弯腰努力去够窗沿,奈何窗户被风吹得大开,手臂有些不够长,掂了脚,身体紧紧贴着窗台,使劲儿伸长了手,指尖终勉强挨着了窗沿,却使不上力拉过来。 突地一道闪电划过,一瞬的光亮划破暗黑的天际,秦艾词被它惊吓到,整个人差点从二楼窗口栽下去,好在双手及时扶住窗台,才稍稍稳住身体。 也是借由那一瞬的光亮,让秦艾词瞥见楼下站着的身影,孤独的立在雨中,两人对视,在闪电的照耀下,她看见了他煞白的一张脸,待她还想看清,四周恢复一片暗黑,她睁大眼努力在黑夜中寻找楼下的身影,却再看不见,刚刚那一瞬,仿若是她的幻觉。 自嘲地笑了笑,心中暗暗责备自己,自从那日从西厢房回来,他再没有出现在她面前,不过两日,便让她生出幻觉了! 雨愈来愈大,探出去的半个身子都被打湿,散落的头发湿哒哒地贴紧在脸颊两侧,她再次踮起脚,几乎仅脚尖点地,上半身全力矮下去,拉长了手臂去扯窗沿,几次失败,又再接再厉。 许是太过专注与窗户斗争,秦艾词竟没有注意到身后传来的疾步声,突地,一只修长的手臂揽过她,将她整个人轻松抱起,护在了怀中,另一只手臂随意伸展出,便可扶上刚刚自己使力都够不着的窗户。很快,窗户被人合上,整个过程秦艾词都一言不发,因为身后的气息她那样熟悉,是杜朝阳。 杜朝阳没有停顿,直接揽着她走到床塌边,将她放下,冷声道:“你不要命了!” 冰冷的语气里竟听出一丝担忧,秦艾词以为是幻听,抬眼对上杜朝阳,他眼中的忧虑一闪而过,恢复清冷,说道:“要关窗可以喊丫头进来。” 秦艾词仍旧看着杜朝阳,他一身湿漉漉的,从头到脚,显然在被大雨浇淋过。刚才竟不是幻觉,站在她楼下的,果真是杜朝阳,可是大雨天,他站在雨中张望什么? 被秦艾词盯得有些不自在,杜朝阳低下了视线,避开与她的对视,谁曾想她脖子下的风景更是令人移不开视线。夏夜里,本就穿着很轻薄的里衣,被雨水打湿后,湿黏黏地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胸前完美的曲线,还时不时有雨水从她下颚低落,点在胸前,更是魅惑。 喉咙一紧,杜朝阳咽了咽口水,脸上漾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神情专注。这般异样,让秦艾词有些疑惑,后知后觉地顺着他的视线低头,待看见胸前的景致,脸上一红,整个人迅速缩进锦被中,蒙着头,一言不发。 “淋了雨,就这么睡下,容易染上风寒,你身体最受不得凉,竟还这般不会照顾自己。”说完,杜朝阳转过身,道:“我叫丫头给你烧些热水来,泡个热水澡再睡。” 秦艾词在被窝中屏息听着屋内的动静,起先很是安静,而后脚步声渐远,直到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秦艾词才慢慢探出脑袋,缓缓坐起身,一脸的懊恼羞愧。她哪里知道,她身上每一处,该看的不该看的,杜朝阳可没少看! 没多久,果真有丫头拎了热水进来,经过一夜折腾,秦艾词整个人没在水中,放松了身心,慢慢体味着窒息的感觉,亦强迫自己冷却下心中的悸动,如今,她身上背负的不仅仅是她自己的爱情,还有大梁的基业,有陛下的江山,和靖忱的鲜血,不能忘,都不能忘…… - “阿嚏~” 一个喷嚏,青和端过热汤,道:“好在没加重风寒,否则姑姑回来又要撅奴婢的耳朵了。” 秦艾词揉了揉鼻翼,今晨张大夫过府来给她把脉,说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汤药不能断,再过些时日,就能全好了。 “奇怪,张大夫一直是隔三日过府看诊一次,昨儿才刚来过,今早怎么又跑一趟来检查公主脉相?莫不是老大夫上了年纪糊涂了?”青和一边收拾汤碗,一边嘀咕说着。 知道她昨夜受了寒的只有杜朝阳,张大夫应该是他一早叫来的,他昨夜子时还没入睡,五更天又得上朝,还得提前嘱咐张大夫,哪有时间休息?这般想着,秦艾词只抿着唇不说话。 “对了,听红线讲,今早将军出府时面色不是很好,可能是染了风寒,昨夜虽下了场雨,可都是半夜了,待在屋子里也会着凉?” 青和喋喋不休说着,一旁替公主捶着肩膀的如意却是皱眉斥责着:“你今儿话可真多,公主本就不大舒服,吵吵囔囔的做什么!” 青和却觉着委屈,她不过多说了几句话,哪里有吵吵囔囔!又不敢顶嘴,只好低着头不敢言语了。 “夫人,定远侯夫人过来了。”红线小跑着进屋禀着。定远侯夫人一早就过府来了,先去了后院拜访老夫人,两人聊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过来她这边了。 “赶紧请了进来。”秦艾词说完,想起之前定远侯差些将老夫人家法处置沉了塘,如今老夫人和定远侯夫人还能这般和气聊天,想来这些妇人们,比起朝堂的男人,并不逊色。 定远侯夫人已近花甲年纪,满头白发,却满面荣光,走路稳当得很。想着定远侯夫妇这一生看着一儿一女相继过世,还能相伴走到现在,也是不易。 “侯夫人慢一些。”秦艾词亲自起身降伏,定远侯夫人已很感念,忙说着:“老身身子骨硬朗得很,公主千金之躯,可使不得。” 秦艾词笑笑,扶着老夫人坐下后,才继续道:“您是长乐的长辈,按民间规矩,还该叫一声外婆的,即便是给您行礼,都受得起的。” “这可不敢当,我老婆子其他没有,就一点,命太长久。”定远侯夫人说罢,命随行的丫头把食盒递过来,道:“莫说是邻里,更有一层亲缘,老婆子这寿饼也送些过来给公主尝尝。” “侯夫人高寿,倒是应该沾沾喜气。”秦艾词命如意收下食盒,道:“府上这样的大喜事,本该亲自过府给您老祝贺的,怎还烦请您自个儿送过来了。” “公主有这份心,老朽已是感激不尽了。”说完,却又叹了口气,道:“这几日老头子心情不好,我也是借着送寿饼的机会出来透透气,你说我家老头子,这么一大把年纪了,那些事情有啥好着急的,咱们如今是能活一年是一年哦。” 说到这话头上,秦艾词清浅笑了笑,侯夫人今日是话中有话了,她虽在将军府中,朝堂的事情也有人帮着传入她耳里,侯夫人的意图,她自然清楚得很: 因为汝阳侯和西昌候的反叛,朝廷下令收回两位侯爷的封地,革除世袭的爵位,开此先例,必让诸位侯爷藩王心惊胆战,遂暗地里联合着怂恿了西昌候的三个儿子在封地闹事,西昌候的长子更是胆大包天,勾结了鲜卑,往来信笺却被拦截下呈给了陛下,怕是暗中遭了杜朝阳的道儿!如今杜朝阳借着这件事情,主张削藩,各地的诸侯更是叫苦连天,一旦削藩成功,诸侯再无兵权实政,便形同虚设。同为诸侯,定远侯自然不能仍由事态发展。 “老侯爷得陛下圣恩在京中颐养天年,外头那些劳什子的事情,何必费神。”秦艾词说道。 定远侯夫人连忙点头,很是认同,道:“可不是,我也这般劝他,他却不肯放宽心,说藩王诸侯们或祖上,或自身,都是对大梁有功勋之人,此举,会让陛下失了民心啊。” 抬头看秦艾词认真听着,却不接话,遂继续道:“万一诸侯们逼急了,联合起来孤注一掷,又是一次战乱,大梁又将民不聊生,即便削藩成功,陛下年幼,尚不可执军令,军权独揽在杜将军手中,陛下,危矣!” 定远侯夫人说完,又歉疚道:“是老婆子失言了,杜将军忠于陛下,断不会狼子野心,老头子是杞人忧天,大大的罪过啊,公主念在老头子年纪大了,胡言乱语,莫放在心上。” 秦艾词眯着眼,定远侯命夫人传个话都如此谨慎,之前俩人联手,防的便是他杜朝阳,如今是怕她嫁入将军府后,心思起了变化,故而试探?定远侯这只老狐狸,果真精明的很。 “定远侯忠君忧国,何罪之有,杜正风如今拥六郡守军,侯爷确实不必太过忧虑,本宫应下侯爷的事情,也都记着的。” 定远侯夫人得了答案,笑了笑,而后巧妙的岔开了话题:“前几日,府里收容了几位郎君,排行第六的郎君最善唱曲,公主若喜欢听曲,随时可过我们府里来,咱们府邸离得也近,时常走动更是好。” 还真是有心,秦艾词本对几位郎君并不很上心,真回想起来,也只记得其中阿三和小六的长相,是以杜朝阳将人撵出去时,她虽不知情,但事后也并没有寻找,不过既然定远侯有心,便也随了他,定远侯不肯全然信任她,让他以为有了她的牵制,也好。 秦艾词笑了笑,道:“那敢情好,日后有空,可能要时常叨扰了。” “好好好!出府许久,老头子瞧不见我,又要心急,也不敢耽误公主太多时间,便先回去了。”定远侯夫人说着,脸上却有些着急,好似定远侯真不知道她过来一般。 秦艾词命人送了夫人离去,才起身往后厨走去,今儿她要亲自下厨学习手艺。   ☆、第48章 生辰 下了朝,马车驶过元和门,却有两匹马从东、西不同方向赶来,西边是匆匆而来的将军府家丁,先一步靠近马车,正欲回话,却有人打断。 “杜将军,我家小姐已备下酒菜,为感谢将军救命之恩及病中照顾之情。”说话的是何府的下人,之前何府小姐病重,都是他过来给将军传话,是以杜朝阳的车驾随从都认得他,也不会阻拦。 马车门打开着,杜朝阳抬头,询问道:“你家小姐可还无恙?” “大夫说还需休养,可小姐想着今日是将军生辰,非要亲自下厨给将军准备菜肴,老太爷都拦不住。小姐还交代了,有将军最爱的红洌酒。” 杜朝阳喜欢喝酒,尤其喜爱烧喉的红洌酒,何三小姐倒很是上心,一旁将军府的家丁已有些着急,又不敢插话,待杜朝阳转头看着他询问时,才安下心来。 “可是府里有什么事情?” 家丁点了点头,又摇摇头:“没有大事情,是管家让奴才来给将军传话,说夫人亲自下厨给将军做长寿面。” 听罢,杜朝阳双眼一亮,轻抿薄唇,面色虽还是清冷,眉眼却仍旧掩不住那一丝欣喜,胸口几经起伏,才是平复了心情。转而对着何府下人,淡淡道:“你家小姐的心意,我已心领,既然身体有恙,就别太劳累了,改日我再登门拜访。” 说完,嘱咐着随从直行回府。 一回到将军府,薛管家已等候在府门内,见将军脚步将至,赶忙凑上前,道:“夫人已经在厨房半个时辰了,将军可要去瞧瞧?” 杜朝阳勾起唇角,犹豫了几分,而后说道:“不了,去兰苑书房,你去知会一声,让下人们透露我已经回府了。” 兰苑的厨房素来井井有条,今日却是乱七八糟,东边混着一些面粉,西边散落几片青菜,正中间的厨桌上一字排开七碗面条,却都卖相不佳,不是面糊了,就是汤汁焦黑了,或是咸得难以入口,不过经历七次的失败,如今灶火前的秦艾词煮起面条来已有模有样。 因为近火,不断有汗水从额间滑落,她抬起沾满面粉的手,手背往脸颊上随意一抹,又划出一道白印子,她却丝毫不察,只专注于沸腾的锅里。 从擀面开始,全是秦艾词亲自动手,光是手擀面就花费了半个时辰之久,浪费了不知多少面团。公主这般金贵的人儿,何时下过厨房,今儿突然兴起要学做长寿面,把大伙儿都是惊住,想起今日是将军的生辰,又感动于公主对将军的情谊,如今大伙儿都紧张地围着,生怕娇贵的主子被沸水或是热油烫着了。 “好了好了,可以出锅了。”一旁厨娘提示着,秦艾词赶忙捞起面条,浇上热汤,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终是做好。 “公主很是聪慧,一学就会,这一碗面看着就很美味,将军定会喜欢的。”一旁厨娘睁着眼睛说着瞎话,全然不顾她身后那七碗糟糕透顶的汤面。 秦艾词只专注面前亲手做出的面条,舀了一口汤汁尝着,终于觉着满意了,一旁的糕点也蒸熟了,被一并端了过来。秦艾词吩咐着:“赶紧将东西装好,青和,马车准备好了么?” 青和麻利地将面条和糕点一一摆放在食盒里,嘴里答着:“早准备好了,就等着公主呢。” “那赶紧走,否则面要糊了。”秦艾词步履匆匆往外头走去,如意小跑着跟上,一边取出帕子替秦艾词将脸上的面粉擦去,露出素净白皙的面庞。 看着主仆三人行色匆匆,府中其他下人却是惊讶,红线疑惑问着厨娘:“长寿面不是给将军准备的么,将军就在书房,夫人准备马车是要去哪儿?” 厨娘也是摇头,大家面面相觑,说也不敢去给管家传话,要知道将军此时正等着夫人的面条呢…… 夫人离府,这么大动作终是瞒不住,薛管家站在书房门口,忐忑不安,却怎么都不敢上前去敲门,如今只能怪自己心太急,竟没弄清楚状况。 书房里的杜朝阳哪里看得进书,见到薛管家来回走动,便开口道:“老薛,什么时辰了?” 避无可避,薛管家硬着头皮推门进去,道:“已…已经巳时了。” 杜朝阳点了点头,没有再问,薛管家却明白将军急切的心思,遂面露难色,终鼓起了勇气,道:“刚…刚刚夫人拎着食盒…出府去了。” 短暂的愣神,而后露出一抹自嘲,他竟在期许,期许她记得他的生辰,期许她会为他洗手羹汤!他竟忘了,他与陛下的生辰在同一天,当年她便记不得他的生辰,今时,更不可能了…… “将军?”薛管家担忧喊了一声,杜朝阳只是罢罢手:“出去吧,今日我有事忙,不许人进来打搅。” 薛管家点点头,安静地退了出去。 - 秦艾词的马车却是驶入大梁宫内,花了许多心血做的长寿面,此时正被陛下吃得欢快。 “慢一点,可有凉了?面有些糊,味道可还好?” 陛下一边大口吃着,一点连忙点头:“皇姐的手艺最好,比宫里御厨做的还好吃。” 秦艾词会心一笑:“你就哄着我吧,我开心着。” “不是哄,朕是真觉着好吃,皇姐几时亲手做过面条,还有糕点!”说完,捻了一块荷花糕往嘴里塞,顿时嘴巴鼓鼓,更是逗乐了秦艾词。 替陛下拍着后背顺气,道:“慢一点,没人和陛下抢,小心呛着了。” 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突地被糕点呛着,一边咳嗽,一边接过秦艾词递来的茶水,好不容易顺了气,双眼却因为咳嗽带出了眼泪,微微泛红。 看着眼前毛毛躁躁的陛下,秦艾词郑重说着:“过了今日,陛下又大了一岁,不能还像个孩子一般了,大梁江山还得扛在陛下肩上。” 陛下抹了嘴,也是认真地点头:“朕知道,朕不会叫皇姐失望的。” 秦艾词随手取过桌上一本奏折,翻阅了会儿,道:“削藩一事,朝堂上下怨声载道,杜朝阳想借此机会铲除异己,陛下不可一味顺着他,若削藩一事尘埃落定,陛下日后只得倚仗杜朝阳一人,到时,还有谁能替陛下清君侧。” 陛下却是正色道:“皇姐说的,朕都懂得,可皇姐以为不削藩便可平衡局势么?汝阳侯与西昌候叛乱,背后定还有助力,诸侯野心勃勃,朕登基三年有余,他们虽按兵不动,却都在暗中招兵买马,甚至有勾结鲜卑外族,朕若不削藩,诸侯反叛之心不死,待准备充分后定会一举攻打建安,到时即便我朝军队能敌,却也避免不了各地割据为王,那时的大梁朝才是真正分崩离析!更甚者,若引得鲜卑入我关内,大梁恐面临亡族之祸!” 陛下条理清晰,将局势分析得如此透彻,却是让秦艾词诧异,双眼凝神看着陛下,面露欣慰。 陛下微微一笑,道:“皇姐莫一直将朕看做孩童,这三年,朕有认真在学,朕是大梁的陛下,朕一直记得。” “父皇若见到今日的皇弟,定很是安慰。”秦艾词说着。 “父皇最疼是皇姐,若皇姐一生幸福,才是父皇最乐于见到的。”陛下说完,看向秦艾词,几分犹豫后,道:“皇姐爱杜将军么?” 秦艾词一愣,下嫁将军府,一直是陛下的一块心病,总觉着亏欠了皇姐,见他愧疚的模样,任谁都不落忍,秦艾词笑笑:“或许,爱吧。” “皇姐莫哄朕,皇姐明明,不肯原谅将军。” 秦艾词抚了抚陛下肩膀,道:“有时候无法原谅一个人,不是因为不爱了,而是自尊不允许,等陛下长大了,也会明白的。” 陛下却蹙着眉,他或许不懂情爱,只是有些事情,他却明白:“各地诸侯口蜜腹剑,每年朝拜皆送来许多新奇玩意和各色美人,看似忠君,却是希望朕玩物丧志,做个昏庸君主,朕虽时刻谨防着杜将军的狼子野心,可这三年,朝中肯真正教朕治理天下之策的,却只有杜将军!” 不满十岁便登上帝位,龙椅之上,他孤立无援,这些年陛下对杜朝阳,既是畏惧,却又难掩敬重之情。 秦艾词静默了一会儿,不知在思索什么,许久,才是说着:“此次削藩,既是杜朝阳牵头,便让诸侯矛头指向杜朝阳,若他能成功削藩,陛下也乐见其成。诸侯兵力强盛,削藩后,待军队整编,陛下定不可假手杜朝阳。” 陛下却抿着唇低下了头,呐呐道:“朕自然明白,可,朕如何拦得住杜朝阳,他若真不顾天下悠悠众口,生谋逆之心,朝中,又有谁能阻挡!” 声音虽轻,秦艾词却是听清,这些天犹豫不决的心,终是安定下来,她扶过陛下肩膀,对上陛下的双眼,道:“无论如何,皇姐会帮你!皇姐定会看见陛下亲政那一日。” - 已近黄昏,余晖洒在兰苑,将各色兰花笼罩在一片金黄之中。 紧闭了许久的书房门口,突地想起一阵敲门声,却不见里头回应,来人索性直接推开门走进。 “不是说了,今天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搅!” 杜朝阳冷冷说着,语气里隐隐压着怒意,却听见脚步声愈加靠近,心中很是不耐,随手拿起桌上砚台砸了过去,然而抬眼那一刻看见来人,心中后悔莫及,倏地起身想抓回砸出的砚台,奈何砚台早已脱手飞出,好在偏离了一点,擦着秦艾词肩膀,砸在了对面墙上。 确定秦艾词没有受伤,紧张跳动着的心才是渐渐平静下来,却有一丝后怕,若真砸中了她,他该如何是好! 半晌,呐呐道:“你…你进来做什么!” “听闻将军一天没吃东西,不饿么?”秦艾词走近几步,将托盘里的面条端至杜朝阳面前,替他摆好箸。 看着眼前的面条,杜朝阳不敢多想,眉头微微皱起,问道:“这是?” “长寿面啊,过生辰自然要吃面条的。” 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杜朝阳转头与秦艾词对视,想从她眼中看出意图,然而她眉眼弯弯,煞是好看! “还是将军不喜欢吃面条?罢了,我让厨娘给将军做些喜欢吃的。”秦艾词说完,正要收拾了碗筷,却被杜朝阳按住双手,却听秦艾词倒吸口气,小脸皱成一团。 杜朝阳赶紧松了手,这才发现娇嫩的手背上有一处通红,起了小小的水泡。 “怎么回事?”问完,隐隐猜出,他不太确定地问着:“这…面条是你亲手做的?” 秦艾词收回手,点了点头:“是不是,不太好看?” 杜朝阳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在屏风后的柜子里翻出一盒药膏,药膏散着雪莲的清香,经由杜朝阳指腹,小心地涂抹在秦艾词手背伤处,轻轻柔柔地。 “你…你不是给陛下做的面条么?”杜朝阳一边低头抹药,一边问着。 “是啊,将军与皇弟同一天生辰,因宫门早关,所以我先送了面条入宫,将军既然在府里,便不着急,如今送过来,不也可以?” “嗯,可以。”黑了一天的脸终于展露了一丝笑颜,杜朝阳收起药膏,便拿起箸夹了一大口面条入口。 面条味道咸了点,有些面团没有散开,硬硬的硌牙,杜朝阳却浑然不觉,三两下,一碗面条已经见底,连汤汁都不曾放过,仿若人间美味一般。 “这是你第一次记得我的生辰。”杜朝阳缓缓说着。 秦艾词却是摇了摇头:“我记得的,那年你得胜归朝,正好是你的生辰,我把那三年里给你预备好的礼物送去给你,正巧遇上你…你与表姐…我没有进屋,随手把东西仍在园子里了。” 她虽没有说清楚,杜朝阳却是细细回想,那年他回朝,去锦荣殿拜见完景荣皇后,正要离宫,却有天宝宫丫头过来传话,说公主召见,他跟着领路的宫女一路进了天宝宫。房间里,突然一个身影将他拉过,两人腿脚相绊倒在了床铺上,他竟以为是长乐,以为她还和小时候那般调皮,便也宠溺地由着她,直到看清了是珺和,才是使力推开,他却不知道,那一幕竟被长乐看见!之后长乐一直疏远他,他只以为是边关三年,公主已与他生疏。 “不是你所想,当时珺和踩着了自己的长裙,不慎跌倒,我以为是你,便做了人肉垫子。”杜朝阳解释着,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 “竟是这样。”秦艾词笑了笑,当年她若知道是这样,或许一切便不同了,她不会刻意和文靖忱亲昵,亦不会离他愈来愈远,可若再重来一次,他们的性子仍旧是这样,她不会问,他亦不会。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我若喜欢珺和,便不会让她嫁给正臣,我喜欢的人,无论如何,我不会放手。”杜朝阳抓住秦艾词的手,紧紧拽在自己手心里,认真说着。 秦艾词试图抽回手,他却不肯松开,死死看着她,仿若也想听见她的回应,她抿着唇,半晌,说道:“错过这么些年,若能重新开始,我,且试一试。” 听着她这般说着,杜朝阳展颜,他一个用力,将她带入怀中,头枕在她的颈窝间,嗅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清香,心中无限满足。   ☆、第49章 双更 秦艾词第二次走进后院,却发觉院中下人见了她都小心翼翼地行礼,眼神有些闪躲,唯恐避之不及。 嫁入将军府后,秦艾词并不曾刻薄恶毒过,但之前蓉烟被送回后院,虽是杜朝阳的决定,可府里上下都还是觉得是她背后使了绊子,对她多了几分畏惧。 “奴婢给夫人请安。”紫苑远远过来,看着秦艾词心中很是惊讶,却是恭敬行礼。 “老夫人可起来了?”紫苑是老夫人贴身的丫头,秦艾词开口询问着。 “起来了,老夫人浅眠,每日天不亮就会起来,这会儿正在屋子里陪着表小姐试穿嫁衣,表小姐就要出嫁了,嫁衣改了几回,才是定下来。” 秦艾词点点头,随着紫苑一同去了里院。整个院子为了苏婉言的婚事,都在忙碌。苏婉言父母早逝,如今出嫁事宜全是老夫人操持,对于这个外甥女,老夫人很是疼惜,即便做不了儿媳妇,也要当做嫁女一般风光体面。 紫苑敲了敲门,“老夫人,夫人过来给您请安了。” 很快有丫头开门,秦艾词走近,正好看着老夫人用手帕拭着眼角泪痕,她跟前跪着的苏婉言一身火红嫁衣,缓缓起身,朝着秦艾词屈膝行礼。 秦艾词赶忙拉起她,笑道:“一家人,不必拘于礼数。” 苏婉言却是一愣,抬头看了眼秦艾词,之前几次见面,秦艾词脸色虽也挂着浅笑,浑身却透着疏离,不仅对她疏离,对整个将军府,甚至表哥都是疏离,这是头一回她拉着自己的手,如此亲昵。 苏婉言抬眼的那一瞬,秦艾词瞧着了她通红的双眼,想来刚刚屋里正上演了一幕依依不舍的场面。 “怎么劳公主亲自过来一趟。”对于秦艾词的到来,老夫人也是诧异。 秦艾词福了福身,道:“之前长乐因为身子原因,都待在兰苑里休养,已是不合礼数了,如今觉着身体大好,自然需日日过来给老夫人请安。” 这般说完,屋子里安静了会儿,大家显然需要些时间消化,慢慢,老夫人展露笑颜,拉着秦艾词的手,道:“我也不讲究这些礼数,公主自在就好,只偶尔来陪我这个老婆子说说话,我就很开心了。” 老夫人拉着秦艾词坐在自个儿身边,继续道:“昨儿听厨娘说,公主亲自下厨替阿朝做了长寿面?” 秦艾词腼腆低头,道:“长乐手艺不好,见笑了。” 听她这么说,以为杜朝阳没有吃面条,老夫人赶紧解释着:“公主千金之躯,能有这份心意实属难得!阿朝自小最不爱吃的就是面条,并不是公主手艺不好,小时候便是我亲手做的面条,阿朝都不怎么吃。” 秦艾词却是一愣,她从不知杜朝阳不爱吃面条,昨晚的寿面,便是汤汁都被杜朝阳吃得干净,明明是喜欢才对…… “姑母多虑了,公主亲手做的面条,表哥定吃得一点不剩。”苏婉言看向秦艾词,眉眼弯弯,说着。 秦艾词没有接话,反而是让青和把带来的锦盒递上,盒子里一对玲珑剔透的玉镯,一看便是上等美玉,皇家珍品,然而更加贵重的,却是玉镯下押着的一张地契。 “前些日子身子不适,也没为妹妹的婚事操心,这对玉镯和城南的两座宅子是嫂子的一点心意,妹妹且收着吧。” 作为嫂子,送一样嫁妆也是平常,可这份嫁妆却有些贵重,苏婉言愣了愣,最后大方收下:“谢谢嫂子。” “早说了不用客气,何意这人敬文尚礼,存忠厚之心,妹妹嫁他,不会委屈的。” 苏婉言莞尔一笑,道:“如人饮水,表哥顶天立地、英武不凡,公主嫁表哥,应也不会委屈。” “自然,不委屈。”秦艾词回以一笑。 正说着话,杜朝阳匆匆而来,不待通传闯入,面色带有几分焦急,见三人和乐融融说这话,才是松了口气。 见到儿子,老夫人也是讶异,“怎么回来这么早?” “没事,想着早些回来给母亲请安。”说完,杜朝阳却是看了眼秦艾词,笑得温和。 “表哥这是想着老夫人呢,还是念着家中娇妻?”苏婉言一旁笑说着。 不管念着谁,老夫人都是开怀。而后一手拉过婉言,一手抚着秦艾词的手,说着:“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婉言也要出嫁了,我虽万般不舍,也是替婉言高兴的。好在身边还有儿媳妇,若能再添一个孙子,府里就更热闹了。” “一个孙子怎够,将军府这么大,得有七八个孩子才能热闹。”杜朝阳说完,亦看了眼秦艾词,她却只是抿着唇低头。 “好好!这般最好!行了,我这边再帮着婉言挑选些首饰,阿朝带着公主先回去吧。”老夫人哈哈笑着,赶紧的把人送走,好像现在他们就能回去替她生孙子似的。 - 回了兰苑,秦艾词脸色暗了下来,道:“将军急匆匆去后院做什么,怕我欺负了婉言不成。” 杜朝阳笑了笑,搂过秦艾词,解释着:“婉言嘴厉,在府里又待得久,是怕你受了委屈。” 这般说完,秦艾词舒了心,却听见杜朝阳接着说道:“我竟忘了,我家娘子嘴巴更厉害着,吃不得亏的。” 秦艾词曲了手往后头一顶,手肘正好撞向他的前胸,只听“哎哟”一声,杜朝阳捂着胸口,面色扭曲着,很是痛苦。想着刚刚因为气恼,力道也没收敛,加上杜朝阳之前胸口受过箭伤,不禁担心起来,转过身紧张问着:“怎么了,是太用力撞了伤口么?” 一边问着,一边凑过去想要探看伤势,奈何杜朝阳紧紧捂着胸口,她看不见情况,遂赶紧道:“我让人去找张大夫来。” 秦艾词腾地一下起身,正要抬步,却猝不及防地被揽进一个宽厚的怀抱,愣了会儿,才察觉被戏弄了,正要恼,眼前突然多出一串冰糖葫芦。 “我记得以前你喜欢吃,刚刚经过建安街时听见叫卖,就买了回来。” 杜朝阳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在耳畔响起,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郭,酥酥麻麻的,竟神奇的让心中的怒意消散,“堂堂大将军,竟好意思当街买冰糖葫芦。” “娘子喜欢吃,便值得。” 接过杜朝阳手中的冰糖葫芦,秦艾词询问着:“最近朝中事务不忙?竟有这般闲情啊。” “朝中哪日事务不忙,陛下已过十三岁了,该学会自己处理了。”说完,抬手推了推她握着糖葫芦的手,道:“快尝尝。” 将糖葫芦放在嘴里舔了舔,和以前的味道一样。她和母后一样爱吃糖葫芦,记得第一次出宫吃的糖葫芦,便是杜朝阳买的,时隔多年,仍然是他在为她买糖葫芦。 “可好吃?” 杜朝阳侧着头看着秦艾词,因为刚刚的戏弄,秦艾词冷着脸,故意说着:“不好吃,酸的。” “是么?”杜朝阳问完,秦艾词正欲一本正经地点头,眼前突地一个脑袋凑近,冰凉的唇瓣触上她的,含着她柔嫩的唇瓣慢慢地吸吮,轻轻舔弄,仿若在品味人间美味一般。 秦艾词先是呆愣,而后正想斥责,一张嘴,一根滑溜的舌头趁机窜入她的口中,先是扫过她的牙齿,而后与她口中闪躲的舌头互相追逐嬉戏一般,席卷了她整个口腔,一时间嘴里里全是他那根灵巧的舌头。 “唔~”秦艾词只能呜咽的抗议,抬手推了推他的肩膀,并未很用力,他却是听话地缓缓离开她的唇瓣,两唇间带起一根细长的唾液银丝,看得秦艾词羞红了脸,赶紧舔了舔唇瓣,把银丝阻断。 然而这个动作看在杜朝阳眼中,更是魅惑,原本因为他的吸吮已有些红肿的唇瓣上,满是他留下的唾液,经她这么一舔,更让人心中悸动。 按耐下心底的悸动,哑着嗓音,杜朝阳淡淡道:“是甜的。” 这三个字,更是让秦艾词脸红到耳朵根上,冰糖葫芦也不吃了,扔在一旁,转身往里屋走去。 看着她娇羞的模样,杜朝阳心中欢喜,也缓缓起身,跟着她走了进去,却见她已坐在桌案前捧着书卷,看得很是认真。 杜朝阳缓步靠近,而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娘子才高八斗,原已能倒背如流了。” 刚刚被杜朝阳搅得心神不宁,哪里还有心思看书,如今不过用圣贤书来刻意掩饰心境,经他一句调笑,才注意到手中拿着的书本竟是倒着的,更是羞愧,索性将书本往桌上一扔,道:“无赖!” “怎么无赖了,夫妻间还有更无赖的事情呢,娘子可要试试?” “你......”才说完,秦艾词一口气没有顺过来,突然死命咳了起来,整张脸因为咳嗽涨得通红,双眼更充了血似的,吓得杜朝阳手足无措,只得不停替她拍着后背顺气。 咳嗽一直停不下来,简直要把心肝脾肾都给咳出来,杜朝阳这才意识到严重,对着屋外大喊了一声:“快去把张大夫找来,快!” 早听见屋子里的咳嗽声,如意赶紧把早熬好的莲子羹端了进去,一碗莲子羹灌下肚,吐了半碗,终还是喝了些进去,慢慢,咳嗽平复了下来。 此时秦艾词脸上泪痕斑斑,看得杜朝阳尤为心疼,指腹轻柔替她抹去因咳嗽泛出的泪水,却发觉她额头有些烫人,而后摸了摸脸颊,再是手臂,都有些烫人。 “公主今天吃了汤药没有?不是说身子养得差不多了?身上怎么会这么烫人!” 杜朝阳紧张问着,音量有些大,把一旁的如意吓着了,赶紧回道:“汤药才熬好,青和已经去厨房端去了,至于……公主为何发烫,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杜朝阳将秦艾词抱起,大步走向床榻,轻缓地将她放置在床上,替她掖好被角,“可还有不舒服?” 嗓子咳得难受,秦艾词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夏日里有些闷热,即便是蚕丝被,严严实实覆盖着,也很是燥热,秦艾词扭了扭身体,杜朝阳便知她的意思,只道:“忍一忍,等大夫看过再说。” 青和端来滚烫的汤药,杜朝阳直接接过,放在唇瓣边小心翼翼吹拂着,直到试了温热正好,才一勺一勺亲自喂着秦艾词,汤药很苦,又没有梅子佐药,秦艾词小脸皱成一团,终是让汤药见底,此时,张大夫才被薛管家大力拽着前来。 丫鬟们都让开了几步,只杜朝阳仍旧守在床边,看着张大夫把脉,张大夫额头一拧,杜朝阳的心也跟着一缩,问着:“怎么吃了许久的药,病情却不见好。” 张大夫却是没好气道:“能好了才怪,夫人身子本身就弱,不好生养着,昨夜为何又让夫人受了风!” 听罢,杜朝阳拧眉,昨夜他们一直在一块儿,他是待她睡下后,才回去的书房,怎么会受风?抬头冷冷看向如意,“怎么回事?!” 一旁青和吓坏了,已带着哭腔说道:“昨儿半夜,公主喊过奴婢,说是热得睡不着,要奴婢去取了冰块过来,奴婢夜里进屋时,看着公主一个人赤着脚站在窗边,也不知站了多久……” 视线转回秦艾词身上,秦艾词咳了咳,委屈道:“实在热得难受。” 昨夜起风,夜里凉的很,然而看着通红着脸的秦艾词,杜朝阳哪里气得起来,只道:“别说话,嗓子还难受着。” “好在没有寒风入体,老夫再开一帖药方吃上几日,倒也无碍。不过夫人再这般任性,老夫也没办法了。”张大夫在一旁写了方子交给如意,便跟着薛管家出去了。 待屋子里恢复安静,杜朝阳无奈地瞪了眼秦艾词,道:“真不让人省心,以后夜里我都陪着你,看你还敢胡来么!” 秦艾词只转了个身,自言自语道:“建安的夏天闷得很,不让吹风可怎么过。” 明明是自己把身体折腾成这样,她还有理了!杜朝阳叹了口气,道:“等你病好了,自然想怎样都好说!” “问题是待在建安,病就好不了。”秦艾词嘀咕说着。 杜朝阳挑眉:“不待在建安,你想去哪?” 秦艾词终是来了兴致,转过头,兴致勃勃说道:“我在尹彦卿的游记里有看见过,往南去有一处靠海的小镇,夏日里天气凉爽,都不需靠冰块解暑,舒服得很。” 见秦艾词眼中浓浓的期盼,杜朝阳却是拧眉:“朝中还有事情处理,我走不开,让你自己过去,我更放心不下。” 眼中的期冀转瞬消失,眼神霎时黯淡下来,秦艾词耷拉着脑袋,只清浅应了一句:“哦。” 看她那般失落,杜朝阳亦有些不落忍,却也无法,只道:“明儿我让薛管家去法华寺把秋蝉姑姑接回来,这两日我会很忙碌,如意青和又守不住你,你只肯听秋婵姑姑的话,有她在我才放心些。” 下午喝了汤药休息了一会儿,面色渐渐恢复正常,杜朝阳一直陪在她身边,直至傅正臣过府。 自从杜朝阳成亲后,傅正臣一直没有过府打搅,前些日更是亲去河阳颁布削藩旨意,河阳一带诸侯腹地,没想到短短时日,他竟能毫发无损的平安归来! 诸侯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傅正臣也是只精明的狐狸,此次河阳归来,本以为杜朝阳与傅正臣会有许久要聊,然而杜朝阳离开不过半个时辰就回来了,神色平和,看不出心情。夜里,担心秦艾词吹风,杜朝阳更是坐在太师椅上,守了秦艾词整整一夜,第二页天还未亮,才进宫早朝。 - 晨间,薛管家正准备按照将军吩咐,派人去法华寺接回秋婵姑姑,却被如意唤住:“夫人说想去法华寺上柱香,顺便亲自接回姑姑。” 薛管家有些犯难,昨儿夫人才发病,他哪里敢让夫人今日出府,万一有个好歹,将军回来如何交代! 见薛管家有些不愿,如意冷笑道:“公主只是命奴婢来知会一声官家,并没有要询问管家的意思,薛管家不肯备马车,张公公自会张罗。” 话到了这个份上,薛管家才道:“马车已经备好了,就没必要再折腾一番了。”毕竟有他跟着伺候,总放心一些。 法华寺在建安城郊外二十里处,一个来回就得大半天,将军府马车到达法华寺时,正是寺中香火鼎盛的时候,来往香客络绎不绝,其中不乏达官贵人,是以华贵的马车出现在道途中也很是稀松平常。 避开寺庙前院的喧闹,秦艾词跟着十来岁大的小沙弥穿过佛殿、斋堂,后院里显然安静了许多,淡淡的檀香味也觉着很是好闻了。 后院正中间是一株百年的菩提树,菩提树存活已很是不易,这株菩提树却树干粗壮雄伟,树冠亭亭如盖,生长的极好,难怪法华寺能成为大梁国寺。 菩提树下,一株兰花开得正艳,秦艾词缓步靠近,生出正欲触碰兰花枝叶,却被小沙弥出声阻止:“别动,这可是方丈的宝贝,好不容易养活的!” “哦?方丈也喜欢兰花?”秦艾词问着。 小沙弥摇头:“不止兰花,方丈喜爱奇珍异品,不过这株寒鸦春雪却是方丈最喜欢的,据说这株兰花方丈得来不易,养了好些年,宝贝得很。五年前它突然不见了,如今失而复得,寺院里谁都不敢再碰它。” “不见了的东西,也能失而复得?”秦艾词好奇地喃喃自语。 “佛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切皆虚幻。有即是无,无即是有,何来失而复得一说。” 身后老方丈的声音传来,小沙弥羞愧低下头:“弟子说错话了。” “下去吧,我和这位女施主说说话。” “是。” 小沙弥离开后,老方丈看着秦艾词,说道:“长公主亲临蔽寺,老衲当亲自相迎。” 见秦艾词蹙眉,便知她的疑惑,遂解释着:“长公主与景荣皇后颇像。” 景荣皇后与法华寺有些渊源,先帝与老方丈也私交甚好,只是秦艾词不曾来过这里,也是第一次见到方丈,双手合十行了佛理。 菩提树下有一方石桌,秦艾词与方丈坐下品茶,讨教了些佛理,见秦艾词频频看向兰花,方丈才是问出:“公主喜欢兰花?” “这寒鸦春雪极为难得,之前有看过一株,已觉得稀奇,没想到今日又能见到一株。”秦艾词笑说着。 “哦?公主在何处见过,建安城里,据老衲所知,只有老衲处的这一株寒鸦春雪。” “现在确实只剩下这一株了,我之前见过的那株兰花不小心摔落在地,自然活不成了。” “非也,书中虽说寒鸦春雪离土便会枯死,然公主眼前看见的这株,却也是离了土,老衲费时许久才又养活的。” 愈听,心中隐隐觉着有些不对劲,世事竟有这般巧合?想起小沙弥说的这株兰花五年前曾不翼而飞,遂好奇问着:“这株兰花,方丈是如何得来的?” “这株兰花本就是老衲耗费多年悉心培育的,五年前,杜将军刚从边关回京,铠甲未卸便来老衲处求这株兰花,那时他陪老衲下了三天三夜的棋,才赢去了老衲这株宝贝,不久前,杜将军带着快枯死的兰花过来,又陪着老衲下了三天的棋,老衲仍旧输了,答应替他再养活兰花。” 听罢,秦艾词却是静默了,新婚后,杜朝阳离开的三天确实是在法华寺,却不是陪着何三小姐,而是陪老方丈下棋? “公主。”秋蝉礼完佛,被小沙弥领着过来,正巧看着公主和方丈说这话,遂双手合十给方丈亦行了礼。 秦艾词起身,道:“我要接的人来了,便先告辞。” 说完,转身要走,却被方丈喊住:“这株兰花长公主一并带回去吧,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不了,既然是大将军的东西,方丈还是直接还给将军吧。” “可将军那时说,求这株兰花是为博美人一笑。”   ☆、第50章 双更 “公主怎么亲自来接老奴?”说完,秋蝉会看了眼四周,除了远远等候的薛管家,竟没有瞧见如意或是青和的身影,遂蹙眉小声问着:“可是驸马对公主……” 还不待秋蝉说完,秦艾词摇摇头,拉过秋蝉的手,带了几分撒娇,道:“驸马待我挺好,只是我想姑姑了,府里没有姑姑,总觉着少了些什么。” 这话倒是让秋蝉很是开心,咧嘴笑开:“老奴在寺院里日日替公主祈福,如今看公主气色不错,也是值得了。” 主仆二人许久不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说说讲讲,已是出了山门,马车正停在外边,除了随行的小厮,还有如意。 远远看见公主走出,如意赶紧上前相迎,反是秋蝉有些不悦,道:“原来如意跟了过来,竟也放心让公主一个人行走!” “是我让她去办了点事儿。”秦艾词解释着,如意到了跟前,先给秋蝉低了头,而后凑近秦艾词耳畔,小声道:“事情已办妥了。” 由着如意搀扶,正欲上马车,却有小沙弥匆匆跑了出来:“女施主,且慢。” 声音由远及近,众人转头,看着年轻的小沙弥慢慢靠近,将手中花盆递过:“方丈说,这是女施主的东西,不能再留在寺中了,请女施主一并带回。” 秦艾词蹙眉,而后点了点头,吩咐着如意接过,倒是如意有些迷惑,待小沙弥离开,才是问出:“这是?” “兰花。”秦艾词说完便是转身。 如意哪里认不出这是兰花,她记得这是曾在将军府窗台上的那株,也是公主大婚的第二日,杜将军抱着离去的那株! “寒鸦春雪,想不到如此珍稀的宝贝,方丈竟舍得让出。” 突地,身后清亮的声音响起。寒鸦春雪书中少有描写,能一眼认出的,也是行家了,秦艾词侧头,看见一袭青衣的翩翩公子缓步走近,还不待她认出,那人先一步作揖行礼:“原是长公主,难怪方丈愿意割爱。” 想了好一会儿,还是如意凑到秦艾词耳边,道:“是尹府的二公子,尹彦和。” 秦艾词恍悟,难怪觉得他有些眼熟,虽见过几次,但都没有上心过,定远侯的外孙,不过眉眼和尹彦卿倒真有几分相似。 “巧的很,尹公子也来上香?还以为尹家都是不信神佛的。”秦艾词浅笑说着。 尹彦和却微微眯起眼,尹家不信佛的只有尹彦卿一人,尹彦卿早已搬离尹家,在鹤庭过着清闲日子,没想到长公主与大哥关系匪浅。想起长公主刚回宫时的那次花萼楼宴席,突然顿悟过来,竟觉着有趣得很,遂回道:“尹家除了我大哥,皆信佛法,彦和此次前来,也是替大哥祈福。” 听罢,秦艾词挑眉,“哦?尹大公子有事?” 尹彦和展颜回道:“大哥素来喜欢游历四方,月初时已离开建安,不知去向。外头自然不比建安,尤其最近朝中接连除了大事情,外头更不太平,彦和也不能为大哥做其他事情,只能祈求大哥在外一切平安。” 他口中所指的不太平,怕是杜朝阳连日来的削藩政策吧,秦艾词不想接过这个话头,只随口问着:“月初?” “本月初三。” 这个日子,任在场谁都觉着熟悉,那是长公主与杜将军大婚的日子,或许只是凑巧,也或许……谁知道呢? “时间不早了,将军还在府中等着公主。” 一旁秋蝉出言提醒,她并不希望公主再在尹彦卿的事情上纠缠不休。尹彦和倒是有眼力劲儿,立刻行礼告辞,待马车走远,才是对着身边小厮意味深长地笑说着:“刚刚才稀奇地遇见周国公府体弱多病极少出门的二公子,才几步,又恰好碰上长公主,可是有趣得很?” 秦艾词回到将军府时,杜朝阳并未在府中,询问了家丁,得知将军仍在宫中,想来削藩一事遇着阻力了,听闻定远侯都被安阳侯世子请动,进宫面圣了。 寒鸦春雪仍旧放置在窗台上,秦艾词站在窗台抚着枝叶出神,直到阿朝飞落在她肩膀上。阿朝显然对这株花儿很熟悉,一见着就叫个不停。 点了点阿朝脑袋,秦艾词嘱咐着:“可不许啄了这株花儿,否则让人扔出府去,我可不会理会!” 阿朝平日听不懂几句人话,但今儿却很是温顺地在秦艾词肩上蹭了蹭,乖巧至极,好像曾经因为这株花受过教训过似的。 用过午膳,秦艾词看了会儿书简,累了便躺在榻上休息,再次睁眼,已是日落。淡淡余晖自窗口洒进屋中,余晖里,是杜朝阳宽阔的背影。 许是听见动静,杜朝阳转过身:“醒了?” 秦艾词懒懒地松动了肩膀,点了点头:“将军何时回来的。” “你刚入睡我便回来了,见你睡得沉,便没有吵你。”杜朝阳缓步走近,抬手抚了抚她的额头,并未有发烫,才是放心。 “让你好好在家休息,又不听话跑去法华寺,都说你吹不得风了。” 秦艾词却是撇撇嘴,“辰时才出发的,烈日当头,我倒是想吹吹风,奈何天公不作美。况且有薛管家跟着呢,我不过太想念秋蝉姑姑了。” “只是想念秋蝉姑姑?”杜朝阳说着,语气也不似之前温柔,隐隐压这几分怒气,但当秦艾词弯身窝进他怀中时,胸口的怒意霎时烟消云散。 秦艾词搂紧杜朝阳腰间,埋在他胸前轻声说道:“我让如意给文靖忱在法华寺立了往生牌位,既然答应你将过去放开,我一直在努力着,他是我过去最沉痛的记忆。” 听着秦艾词的坦诚之言,杜朝阳唇角漾起一抹笑容,双手回搂着秦艾词,将她紧紧拥在怀中,唇瓣在她发顶轻轻啄着。 房门轻轻敲响,打断屋内两人的温存,只听青和的话语响起:“热水烧好了,公主可要现在沐浴?” 怀中的秦艾词脸一红,今儿天热,又从法华寺折腾了一圈,一身汗渍黏腻,她一早就吩咐了青和烧好热水,待她睡醒了准备沐浴,哪里想得到这个时候杜朝阳会在,岂不尴尬。 见秦艾词不回话,杜朝阳低低笑了一声,道:“把热水端进来吧。” 屏风后的浴桶里倒好了热水,洒了花瓣,青和才是继续说着:“都准备好了,奴婢伺候公主沐浴。” 秦艾词推了推杜朝阳:“你先出去。” 杜朝阳却是厚着脸皮,佯装不解,道:“出去做什么,夫人沐浴,为夫在这等着便好。” “你!我...我不喜欢沐浴的时候有人在!” 杜朝阳恍悟地点点头:“哦,那青和不是人?” 一旁的青和莫名躺枪,低着头抿唇忍着笑,秦艾词却是瞪眼,道:“青和不一样,青和要替我揉背。” “哦,原来要会揉背才能留下,巧了,为夫也会呢,夫人可要试试为夫手艺?” 杜朝阳一脸无赖笑容,秦艾词忍不住出手轻锤了他胸膛,嫌弃道:“谁要试了,你一手的茧子,得硌疼我。” 说完,杜朝阳却是敛了笑容,双手不自觉地握拳,说着:“行了,我出去等你。” 看着杜朝阳离去的背影,青和都不忍心,说道:“公主刚刚那话重了些,将军怕是听进心里去了。” 秦艾词瞪了眼青和:“愣着做什么,伺候我沐浴。” 轻轻浅浅的兰花香扑鼻,身体没在水中,很是舒服,青和在身后用帕子替她轻柔的搓着长发,她则侧头靠着木桶边缘。 秦艾词本最喜欢泡澡,时常一泡便是一个时辰,但今儿不确定杜朝阳是不是真在外头等着,只一刻钟,便匆匆让青和替她更衣。 青和替秦艾词擦拭着湿发,已有下人陆陆续续进来收拾,隔着屏风,秦艾词并没有注意到杜朝阳端着食盘进来。 他顺着香味转过屏风,悄悄示意青和出去,结果她手中的帕子,学着青和刚刚的动作,轻柔地替她擦拭着头发,许久,秦艾词都没注意身后换了人。 “行了,天气炎热,过会儿自然会干了,我有些饿了,让丫头赶紧上菜。” 秦艾词转过头,待看见杜朝阳时,显示一愣,而后也没太大意外。杜朝阳却是不理会她,道:“湿着头发容易染风寒,你又忘记自己身体了。” 秦艾词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任由杜朝阳将她的头发擦拭得大半干,而后抱起她,转过屏风,放置在饭桌前坐好。 “竟连鞋子都没穿。”杜朝阳转身替她拿鞋子之际,她看着桌上的菜色,与平日有些不太一样,忍不住动筷子夹了一口,味道很好,但显然和厨娘手艺不同。 “兰苑换了厨子么?”秦艾词一边吃着,一边问道。 杜朝阳走出来,蹲身替秦艾词穿鞋,略微粗糙的大掌包裹着盈盈一握的小脚,让秦艾词有些许的不适应,本能的一缩,杜朝阳却不肯松手,只道:“乖,不然要着凉的。” 待穿好鞋子,杜朝阳才是问道:“好吃么?” 秦艾词从尴尬中反应过来,点点头:“味道不错。” 杜朝阳唇角笑意更浓,而后与她并排坐着:“一天没吃东西,倒真是饿了。” “一整天没有吃?陛下也是?”秦艾词紧张问着,却是让杜朝阳皱起眉头,有些委屈说着:“夫人怎就不关心我。” 秦艾词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你不是好好在我跟前么,陛下一个人在宫中,我不放心也是情理之中,我就陛下一个弟弟。” “放心,陛下有宫人们照顾,况且宣政殿还有李公公在,你还不放心么。”说完,叹息一声,杜朝阳抓住秦艾词的手,牢牢握住,说着:“人总是越来越贪心,怎么办!之前我只觉着,你只要待我有待陛下十分之一好,我便心满意足,如今我却想要更多…更多……” “将军这醋吃得好没道理!”秦艾词抬头看着杜朝阳,道:“今儿在法华寺,我听方丈讲了寒鸦春雪的故事。” 杜朝阳低了头,一丝浅显的不自然的红晕出现在脸上,有些尴尬地咳了咳,道:“吃饭,我饿了。” 秦艾词回望着杜朝阳,缓缓说着:“我的心很柔软,将军待我好,我点滴记在心头,只要将军贪念的不是权势,将军所求的,我都能回馈。” 杜朝阳抬头,抚了抚秦艾词的发丝,认真道:“我不是要你的回馈,我求得只是一颗真心。” 还不待秦艾词说话,杜朝阳已夹了她喜欢吃的菜放在碗中,道:“吃饭吧,不然真要凉了。” - 夜里,兰苑却来了位稀客。明日苏婉言出嫁,按照礼数,前一日来给兄嫂拜别。 对于苏婉言,秦艾词并不太喜欢,可能是因为苏婉言那双锐利的双眼中满满是对她的轻蔑,若是直接的恨意,秦艾词或许并不会放在心上,可这份轻蔑,却让高傲的她十分不舒服。 当年老夫人在苏家寄人篱下,如今苏婉言父母双亡,在将军府寄人篱下,她一心希望嫁给表哥,如今不能如愿,却去了何府做当家主母,也是一桩美事,以苏婉言的出身,若不是碍于杜朝阳,何府肯定不会纳这样一个媳妇。 苏婉言对杜朝阳感恩后,却是突然开口:“不知能否让婉言和嫂子单独说说话?” 杜朝阳不做思索,直接想回绝,秦艾词却是抚上他的右手,笑着对他点了点头:“我嫁入将军府不久,与婉言妹妹也没怎么聊过,明日妹妹就要出嫁,我也想和她好好说说话。” 杜朝阳犹豫了会儿,有些不放心,但还是听从秦艾词,道:“我就在外头,有事情喊我。” 待杜朝阳出去,苏婉言才是笑了笑:“看表哥多宝贝你,仿若我会吃了你一般。” 秦艾词抿唇,没有接话,苏婉言却是继续开口:“我一直以为我会嫁给表哥,从小我便仰慕表哥,我从不奢求做将军府女主人,只要能陪在表哥身边,足以,明日,我却要永远离开将军府,呵呵,我并不是输给你,只是输给表哥的痴心。” 秦艾词仍旧没有说话,她已经知道,此时的苏婉言并不需要她的回话,她只是想说出压抑在心中的许多话罢了。 “我算不得有多了解表哥,之前表哥贵为杜家的小少爷,金贵得很,与我们这些穷亲戚并没有多少往来,之后表哥又常年在边关,算起来,我与表哥的相处时日,比起公主您,实在少得可怜,所以我才痴傻了这么久,直到那日表哥替你挡下掉落的匾额,我才知道,这些年表哥的不近女色,只是因为心中装满了别人。” 苏婉言看向秦艾词,道:“有些男人朝秦暮楚、三妻四妾,有些男人却一辈子只会喜欢一个人,而你幸运的遇上了。” 说了这么多,秦艾词却是轻蔑一笑,“所以呢?”所以她就该对他的青睐感恩戴德,继而没有自我的全心喜欢杜朝阳? 秦艾词的三个字,却是让苏婉言蹙眉:“你果真不是真心喜欢表哥。” 秦艾词笑了笑:“我可没这么说,婉言妹妹怕是出嫁前有些心神不宁了吧。” 苏婉言也是淡淡一笑:“放心,我不会和表哥说,因为我是真心喜欢表哥。今晚过来,是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秦艾词有些漫不经心地喝着茶,然而在听见苏婉言下一句话时,却是震惊不已。 “表哥不是杜家亲子的事情,是表哥自己透露的。” “杜朝阳疯了不成!”秦艾词眯着眼,眼中全然的不可置信。 “很荒唐是不是?这件事是父亲去世时亲口告知我的,我从不敢对人提起。”苏婉言笑了笑,继续说着:“当年定远侯便是从我父亲这边顺藤摸瓜找出姑母嫁入杜府前的一些不贞的事情,最后证实表哥不是杜家的孩子,然而,父亲这里的消息,却是表哥要求父亲放出去的。不然你觉得杜朝阳做了十多年杜家的孩子,好好的,定远侯为何会突然起疑?” 当年发现杜朝阳不是外公的亲生孩子,仿若晴天霹雳一般,为此,杜朝阳差些连命都丢了,靠着在边关刀口舔血才渐渐有了今日,然而,竟是杜朝阳自己求来的?心中的震惊难以平复,秦艾词疑惑盯着苏婉言,问着:“他为何这么做?他是不想活了不成!” “是啊,他为何这么做,当初我一直想不明白,直到你嫁入将军府,我才终于明白了,或许,他只是不想做你的舅舅。” 听罢,秦艾词楞在当场,她想辩驳,她努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都说杜大将军阴狠毒辣,他对别人如此,对自己,更甚!” 从苏婉言离开,到杜朝阳进屋,秦艾词一直没有回过神来,直到杜朝阳将她揽入怀中,关切问道:“怎么了,可是婉言说了什么?” 秦艾词迷蒙着双眼看向杜朝阳,今日她知道了太多,让她有些措手不及,更消化不了。他到底爱了她多久,竟爱得如此疯魔?为何她以前总看不见? “不要把婉言的话放在心上,她明日就出嫁了,反正你也再看不见她。”杜朝阳温和说着。秦艾词却仍旧没有吭声,只是静静看着杜朝阳,忍不住伸手触上他的额头,瞄着他的眉眼,慢慢往下,沿着他脸庞刚毅的轮廓,这样一个人,当年也不过年少,到底是多大的勇气,让他敢于舍弃一切,杜家的滔天权势,皇亲国戚的荣华富贵......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怎么了?”看着眼前的秦艾词,杜朝阳总觉得有些奇怪,询问着。 秦艾词收回手,摇了摇头,而后自然地打了个哈欠,道:“好困啊,明儿婉言的出嫁,一大早就得折腾呢。” 见她困顿的模样,实在可爱得紧,杜朝阳笑着点头,抱着她坐上床榻,而后替她散去头上发饰,解开轻薄的外衣,秦艾词意外的顺从让他有些诧异,却也心情极好,他亲吻了她的唇瓣,道:“好好休息,赶紧养好身子。” - 第二日建安街上锣鼓震天,何家是南阳望族,何意又是何家的嫡长孙,即便在建安娶亲,也不能马虎。 迎亲的队伍到了将军府门口,新嫁娘给老夫人、杜朝阳和秦艾词分别敬了茶,而后由着丫头前呼后拥着出来。老夫人眼眶通红,眼中满是不舍,仿若嫁女儿一般,倒是秦艾词平和地扯了扯杜朝阳衣袖:“有没有心酸,喜欢你的姑娘,却要嫁给别人了。” “胡说什么!”宽大的袖袍下,杜朝阳使劲儿地捏了捏秦艾词的手,得意道:“我喜欢的姑娘嫁给我了。” 秦艾词没有再理她,远远看着高头大马上的何意,当初那个迂腐固执的书呆子,竟也要成家了。他与她对视,而后很快别开视线,待新嫁娘上了花轿,才是调转马头,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终是离去。 送走新人,秦艾词回到兰苑,却发觉如意青和正在收拾着行礼,心下诧异:“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秋蝉却是兴冲冲地走近,道:“公主可要带上阿朝?” “带阿朝做什么?”秦艾词说完,秋蝉点点头:“也是,就几日,带上了更麻烦。”说完拎着阿朝放回原处。 看秦艾词满脸疑惑,杜朝阳揉了揉她的发顶,说着:“是我吩咐她们收捡好你的行礼,你再想想,还有什么要带走的。” 秦艾词更是迷糊了:“啊?这是,要去哪儿么?” “你不是说江南有一处小镇夏日凉爽,最适合养病么,我们等会就出发前往。”   ☆、第51章 采莲 青辕马车缓缓驶入小镇,正是一场夏雨过后,小巷深处还能听见屋檐上残留的雨水落下,滴在青石板上,声声清脆,仿若铃音。 马车停在一座有些久远的老宅子前,老宅子墙面上布满青苔,绿意浓浓。青和从没有出过建安,一路上遇着什么都觉得新奇,见马车停稳了,才反应过来,放下窗帘子,正欲扶过公主下马,却不想一只手臂探入,杜朝阳的声音传来:“我们到了。” 在杜朝阳的小心搀扶下,秦艾词缓缓走下马车,耳畔传来杜朝阳的叮嘱:“路面有水,小心湿滑。” 老宅子前是一个瘦弱的中年男人,穿着很是讲究,然衣袖上却有几处湿漉,应是沾了早上的水雾,看样子他一早就等候在门口了,像是老宅的主人。 “小的何深,给将军夫人请安!房间都准备好了,将军和夫人若有不满意,尽管吩咐。” 杜朝阳点了点头,牵着秦艾词跨过有些年岁的门楼,里头是典型的江南式小院,亭台楼阁精雕细琢,愈往深处,绿树浓荫,不知是不是经过一场大雨的洗礼,空气中带有泥土的芬芳,煞是好闻。 这座小镇并不是尹彦卿游记里记载的,建安离海许远,一个来回便要大半个月,小镇离建安不远,不过三日的路程,它靠在长江边上,江面送来阵阵清凉,在酷热的夏季,亦不觉得烦热,加上庭院深深很是宁静,也是个休养的好去处。 走进两人住的院子里,入目便是一片的紫藤花架,走在花架下,暗袖盈花香,耳畔仿若能听见声声鸟语。 看着秦艾词嘴角的笑容,杜朝阳也是欣喜,他就知道,她会喜欢这里。 秦艾词何止是喜欢,是很喜欢,很喜欢!她与青和一样,从没离开过建安,最远,不过陪父皇去过西山狩猎,即便是最尊贵的金丝鸟,也是盼着能飞出笼中看一看的。 院子里的所有秦艾词都很喜欢,但是上了阁楼,却让她有些吃惊,阁楼上只一间卧房供他们居住。 看着秦艾词突然凝结的神情,何深不禁无措起来,道:“夫人可觉着哪里不好,我这就让下人重新布置。 要让她如何说出口,在旁人眼中,她与杜朝阳是夫妻,哪有新婚夫妻分房而睡的道理,可是……下意识,她看了眼杜朝阳。 仿若洞悉她的心思,杜朝阳咧着嘴,却不肯帮她,只道:“挺好的,夫人只是舟车劳顿,需好好休息。” 何深放心下来,赶紧说着:“不打搅将军和夫人休息了,小的先告退。” 这次远行,秋蝉和青和都跟了过来,将军府里只留了如意在兰苑操持。青和铺好床铺,便被秋蝉姑姑拉着一起出去,只道:“将军和夫人好生歇息。” 秋婵姑姑体贴地替二人关紧了房门,霎时屋子里只剩下秦艾词和杜朝阳,静默了会儿,杜朝阳转身往右侧的青竹摇椅上躺去,道:“睡一会儿,醒了带你出去走走。” 直到杜朝阳闭目,秦艾词才敢缓步往床榻走出,躺在床上,起初有些心事,翻来覆去地没有睡,渐渐,因为赶路的疲累,终是入了梦乡。 昨夜客栈中没有休息好,这一觉睡得沉,再次醒来,屋子里已没有人。 秦艾词起身,舒展了四肢,只觉得神清气爽,推开窗,屋后是一片竹林,夏日的竹枝繁茂,竹叶下,隐隐看见一个身影正使着长/枪。 秦艾词缓步走下阁楼,往竹林漫步而去,林中,杜朝阳*着上身,脚步稳健、虎虎生风,身随其足,臂随其身,手腕灵巧,停、闪、钩、挂,每一招每一式恰如其分游刃有余,一杆长枪在杜朝阳手中挥洒自如。 杜朝阳武将出身,当年少年英雄,至今边关还流传着他许多的故事,早听闻他的长/枪使得厉害,叫鲜卑将士闻风丧胆,今日却是秦艾词第一次见到他使枪,秦艾词凝神往着眼前的身影,这样铁骨铮铮的男子汉,怎叫人不爱慕。 慢慢,招式愈来愈快,让人应接不暇,突地,长/枪一个旋转,直直往秦艾词方向刺来,秦艾词下意识往身侧一闪,长枪却是稳稳停在她原本站着的位置之前,不进半分。 杜朝阳收起长枪,对于刚刚秦艾词的闪躲,心底有些失落,她并不全然信任着他。然而他的情绪,秦艾词却未注意到。 “什么时候醒来的。” 杜朝阳缓步走近秦艾词,他额头汗水直流,想来已在竹林许久,秦艾词取过腰间手帕,抬头替他抹了抹额间的汗渍,道:“刚醒,听见竹林有动静,便过来看一看。” 杜朝阳比秦艾词高了一个头,为了迁就秦艾词,杜朝阳半弯了身子,正好让秦艾词无需抬高手臂,他习惯了练枪后大汗淋漓,这样才畅快,而今是第一次有人替他擦汗,他并不习惯,但若那个人是秦艾词,他却很乐意。 杜朝阳侧着头与她说着:“这是你第一次看我练枪。” “将军平日朝务繁忙,我也是第一次看将军这般清闲,将军怎么有空闲想来这里。”已经身处江南,秦艾词还总觉着恍若梦境,毫不知情下,就这么上了马车跟着过来了。 “不是夫人想来么?”杜朝阳自然地说着。 秦艾词抬头看着杜朝阳,怕是削藩一事闹得他头疼,才想避开几日吧,遂说着:“又拿我做幌子,哪是我想的,将军就都会满足。”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会。”杜朝阳说罢,瞧着秦艾词看着他的胸膛,遂调戏着:“为夫身材可是不错?” 秦艾词红着脸,收回了手帕,低着头快走几步,却不想突地撞了前边的竹子,好不尴尬。后头的杜朝阳却是哈哈大笑,满心欢喜,道:“等我换过衣服,陪你去采莲蓬。” “采…采莲蓬?” 杜朝阳点点头,而后上下打量了秦艾词,道:“你最好也换一身衣服,上好的锦缎被泥污了倒是小事,可别吓着了其他采莲人。” - 两人很快换好衣服,一身粗布麻衣,身侧的青和总担心公主穿不惯,已是第三次询问:“公主可觉得衣服硌人?会不会不舒服?” “等会出去别喊我公主了,让人听着,又是麻烦。”秦艾词懒得再回答她,只吩咐着。 青和点点头:“那我和红线一样,叫您夫人。” “不用了,你待在府里准备好晚膳,等你家主子回来便可。”走进屋的杜朝阳说着。 “啊!公主身边怎么能少了人伺候……”越说,声音越小,想起回的是杜将军的话,青和心肝都颤了颤。 “有我伺候呢。”杜朝阳说完,牵过秦艾词的手。 杜朝阳最近愈来愈习惯牵着秦艾词,两人并肩走在小镇的青石板上,正如一对寻常夫妻。小镇上来往的人不多,许是因为农忙时节,大家都在田地里忙活。然而小镇里家家户户大多认识,突然出现的这么一对夫妻,且不说面生,便是这般容颜也实在罕见,男子英武女子温婉艳丽,即便掩在粗布麻衣中,身形气度也是不凡,不由得让路人驻足多瞧了几眼。 镇子不大,转过几条小巷,便是一条长长的河流。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清溪之上,碧绿的荷叶一片接着一片,一望无际的绿色映入眼帘,荷叶大如伞,碧如语,一阵微风吹来,荷叶随风摆动,一片旖旎波澜。 “真是摘莲蓬?”秦艾词有些不可置信地问着,杜朝阳不许她靠水,甚至将府里的池子都填平,今儿会这么好兴致待她来河边? 杜朝阳笑了笑,走上前拨开荷叶,底下现出一叶扁舟。解了船绳,杜朝阳跨上小木船,站稳后,才是伸过手,道:“拉着我上船来。” 秦艾词一手捻起裙子,一手握上杜朝阳的大掌,一只脚才踏入小船,因为突如而来的力道破坏了平衡,小船死命地晃着,吓得秦艾词惊叫出声,好在杜朝阳的手臂很是有力,直接将她揽在怀里。 渐渐小船平稳下来,杜朝阳与秦艾词分做船头船尾,两人拿起船桨,秦艾词有些迷惘地看着杜朝阳:“我不会划船。” “唔,我也不会。” 秦艾词大吃一惊,竟也有杜朝阳不会的事情,而后问着:“然后呢?” “慢慢划,总不难的。”杜朝阳双臂有力,几下划水,小船已经离开岸边,渐渐往荷叶中间划去。 荷叶有半人高,参差不齐,坐在小船上,在荷叶丛中行过,有些荷叶遮过头顶,有些荷叶擦过脸颊,还有的荷叶在肩膀上滑过...... 荷花自然没少观赏过,皇宫里便有一处荷花池,每年夏季荷花盛开时,景荣皇后都会带着秦艾词前去观赏,然而这般在荷叶中划行,却是头一回,一时间来了兴致,秦艾词也学着杜朝阳的样子划桨,半晌,已经置身在清溪中央。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耳边渐渐有歌声传来,四面八方,同一个音律,诗歌秦艾词听过,当年甚是喜欢,但这般带着吴侬软语的江南小调却是第一次听见,只觉得煞是好听,不知不觉,也跟着慢慢哼唱起来。 看着如此欢快的秦艾词,杜朝阳唇角微微上扬,眼前的女子褪去华丽的外衣,与身后无数的采莲女一般纯净欢快,然而在他心中,她永远是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注意到采莲女们动作娴熟,一弯镰刀在手中挥舞自如,眨眼已是满船莲蓬。秦艾词也拿起小船上的镰刀,问着:“采莲蓬你不会也不懂吧?” “你说呢?”杜朝阳挑眉:“长/枪我会使,镰刀却是头一回碰。” “那你还带我来!竟什么都不会。” 听着秦艾词的奚落,杜朝阳无奈摇摇头,当年也不知哪个小丫头学了江南这首采莲诗后,一脸的憧憬,总拉着他问,今后可能带她去江南,也学那采莲女,看着鱼戏莲叶中。 当年秦艾词一时兴起,早已经记不得了,然而她说过的每句话,总有人帮她记住。此时秦艾词侧头学着不远处采莲女的动作,先寻找到莲蓬,拨开荷花与荷叶,用镰刀头拉过莲蓬,用力一割,而后是莲蓬和镰刀同时掉落在船上,秦艾词哎呀一声,杜朝阳已一把抓过她纤细的手掌,指尖一道细微的小口子正往外头渗着血丝。 将秦艾词的指头放在嘴里含着,起先秦艾词有些挣扎,可哪里挣脱得开,只得由着杜朝阳,许久,他松开口,指尖已不在渗血,杜朝阳用手帕替她包扎好后,无奈说着:“你躺着,我来。” 杜朝阳动作一气呵成,倒不像一个生手,待采摘了七八个莲蓬后,两人并肩躺在小船上,任由小船在河面慢慢飘荡。 剥开刚摘下的莲蓬,杜朝阳小心翼翼替她去掉了中间苦涩的莲芯,一旁的秦艾词却是专注地摆弄着手中的荷叶,看着晶莹的水珠左右跳动,也觉得乐呵,好像离开建安城,欢乐总这么简单。 含过杜朝阳喂来的莲子,慢慢咀嚼着,新鲜的莲子带着清甜,很是好吃。 两人就这么一个剥着莲子,一个吃着莲子,之后再没有说话,安安静静躺在小船上。慢慢地,直到日落西山,河面上只剩下他们一条小船,杜朝阳将最后的一颗莲子送到秦艾词嘴边,许久不见她动作,才是侧过头,单手枕着脑袋,看着已经闭上双眼的秦艾词。 夕阳映衬着她白皙的脸庞,泛着淡淡光晕,她宁静安详地躺着,就躺在他的身侧,他触手可及,顿时心中满足溢满。 静静地瞧了她许久,他轻轻凑过去,拨开遮挡着的长发,唇瓣在她脸颊上印了一吻。   ☆、第52章 描眉 天刚微亮,秦艾词醒眼,只觉腹中饥饿。缓缓坐起身,昨日的记忆慢慢回笼,她最后的记忆是与杜朝阳一同去清溪采摘莲蓬,那时阳光正好,她躺在小船上,不知不觉入睡…… 秦艾词环顾四周,自己已回到了宅子里,而后缓缓喊着:“秋蝉姑姑?青和?” 屋外头的青和很快推门进来,“公主就醒了?”虽较平日里早起了近半个时辰,但想着公主昨夜睡了许久,也该起床了,遂一大早就在外头候着了。 “秋婵姑姑有些水土不服,昨儿夜里就不太舒服,如今还没有起。”青和交代着。 “怎会这样,可有叫张大夫看过?”秦艾词紧张问着。 青和点头,“张大夫说休息好了,便没事,连药方都不需要。”驸马担心公主此次出行路上犯病,便带了张大夫一同前行,张大夫一把年纪跟着折腾,也是不易。 秦艾词这才放心,叹息一声,想当初秋蝉姑姑随着母后漠北都待了许久,也不见水土不服,果真是上了年纪,身体大不如前了,若秋婵姑姑也有个好歹,她如何承受得住! “这些日子派几个丫头好生伺候姑姑,回了建安,也别让姑姑劳累了。”秦艾词吩咐完,而后抬手揉了揉因久睡而有些昏沉的两侧太阳穴,问着:“我昨晚怎么回来的?竟一点印象都没有。” 听罢,青和忍不住噗嗤笑出,道:“公主自然没有印象,昨儿入夜,是驸马爷抱着公主回来的,公主睡得可沉了。” 腹中咕噜作响,秦艾词抬手抚上小腹:“昨夜,我没用膳?” “驸马见公主睡得香甜,没让我们打搅,说公主下午吃了许多莲子,夜里应不会饿着。公主等会儿,早膳厨房已经在准备了,奴婢替公主梳洗好,就能吃上了。” 倒真如青和所说,才梳好发髻,便有食物的香味传来,引得腹中饥饿难熬,见青和正替自己贴着花钿,遂伸手想取过眉笔,自己描眉。 奈何一双大手先一步拿过眉笔,秦艾词抬头,看着杜朝阳站在自己跟前,弯着腰,抬起眉笔,认真地替她描眉。 她曾见过父皇替母后绾发描眉,一直钦羡父皇母后间的感情,情深几许,方可描一生之眉。 “手生,娘子莫要嫌弃,为夫有一生的时间练习。” 杜朝阳说完,秦艾词才是回神,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眉线描得确实很一般,对于初次尝试的杜朝阳,却也算不错了。 杜朝阳揽着秦艾词的肩膀,下巴抵在她右肩之上,一同看着铜镜中的秦艾词出神,他看她,百看不厌。 直到她肚里的咕噜声传来,杜朝阳笑了笑,牵起秦艾词的手,起身道:“饿了吧,来,先吃饭。” 饭桌上饭菜摆开,碗筷已经布好,青和先一步退了出去,不打搅二人用膳。 “这是长江里新鲜捞起的鱼,下锅时还很是鲜活呢,你尝尝。”杜朝阳夹了一块鱼肉,小心地替她剔除鱼刺,才是放入秦艾词碗中。 鱼肉含在嘴里果真很是鲜美,入口即化,味道极好。见秦艾词喜欢,杜朝阳也顾不得自己吃饭,一直在身旁替秦艾词挑拣着鱼刺,他知,她最不喜欢挑拣鱼刺。 鱼都吃了大半,秦艾词才反应过来:“将军怎么知道鱼下锅时还很是鲜活?”愈发觉得味道熟悉,突地想起来,离开建安前一天的那顿晚饭,也是这个味道,她当时还以为兰苑换了厨子。 “是将军的手艺?”秦艾词有些犹疑地问出。 “嗯。”杜朝阳点点头。 秦艾词诧异,道:“我记得你不会下厨的。” “那是当初,你已好久不曾在意过我了。” 杜朝阳的一句话,让秦艾词噤声,只安安静静地低着头吃饭。 “在边关学的,焦糊过许多回,才练就这般手艺,夫人可吃得惯?” 秦艾词点点头:“味道很好。” “你若喜欢,回府后我也常做给你吃。” 秦艾词却并没有把他的话当真,来到小镇上,仿若偷得浮生半日闲,再回去,便是朝务缠身,哪还有精力替她做饭。 用了膳,天也大亮,杜朝阳拉过秦艾词,道:“走,带你去听曲儿。” - 小镇上一大早很是热闹,许多挑着担子买卖的壮汉往来络绎,小河边还有采莲女席地摆着摊儿叫卖莲蓬。走过小巷时,头领还能听见隔着巷子互相喊话的邻里,皆是亲近和谐之态。 而此时小镇最热闹的,要属镇东头的小茶馆。 和建安的茶楼不一样,说是茶馆,其实只是个小茶寮,更别提坐在雅阁赏景。茶寮里摆着七八张桌子,坐得满满当当的,只边角还有一张桌子空了两个位置,正好。 杜朝阳领着秦艾词落座,她却很不适应,金枝玉叶,何曾与陌生人同桌喝茶,秦艾词瞥了眼跟前两人,一个老汉手里拿着烟斗,好在烟斗没有点燃,不至于呛烟,另一个青年大汉卷着袖子、敲着茶碗大喊:“赶紧的赶紧的,听完咱还得回去干活呢。” 茶寮里一众人跟着起哄,秦艾词才注意到前边空开的地面上坐着两男一女,手中或拿着琵琶,或抱着小三弦,手指一拨,弦琶琮铮,十分悦耳。清亮的女音配合着沙哑的男声,唱着当地特有的民间小调,吴侬软语娓娓动听,抑扬顿挫,轻清柔缓,细腻婉转。 认真听了曲词,讲诉着民间普通的故事,平淡里却妙趣横生,愈听愈有意思。茶寮里多是老客人,故事早听过百八回了,遂纷纷用竹筷敲击着茶碗,叮叮咚咚的声音与弦音相和,男男女女的腔调或许并不精准,然而大家一同吟唱,却有着另一番风味。 “每天早上大伙儿都喜欢来这里听一段小曲儿,一日里干活便有了劲儿,说是听曲,其实就是大家凑在一块欢乐一番,唱得好不好都是其次。”杜朝阳的声音穿过众人的和唱,传入秦艾词耳中。 这边简单惬意的生活状态,最容易感染旁人,杜朝阳也拿起竹筷一起附和,慢慢地,秦艾词也不知不觉地跟着一起唱起,小调儿旋律简单,词话重复,倒也不难。 愈唱愈欢快,五六首曲调唱完,大家也都歇会儿,正好喝茶润润喉,开始闲聊。桌子对面坐着的青年才终于瞧了杜朝阳二人,觉这眼生,问道:“两位不是本地人吧。” “嗯,我家娘子身体不好,我陪着她来这里休养几日。”杜朝阳答着。 “还是个疼婆娘的,好!汉子当如是!夫人好福气啊。”青年说着:“咱们这可是风水宝地,保证夫人身体大好!” 秦艾词客气地回以浅浅一笑,笑颜倾城、百媚丛生,竟让人一时看痴。 杜朝阳不悦蹙眉,握紧秦艾词右手起身,直到走远,青年身边的老汉才反应过来,看着青年痴痴的神情和碗中早已溢出的茶水,用力拍了拍他的脑袋,说道:“别看了,人都走远了。” 青年咳了咳,不好意思挠头道:“那小娘子很是漂亮。” “可别瞎想,小娘子的丈夫是个醋坛子,小气得很,若不是小娘子在,怕是要动手打人了。” - 离茶寮许远,杜朝阳握着秦艾词的手都没有松开,力道很大,有些捏疼,秦艾词想挣脱,却无果,只得有些委屈道:“疼……” 杜朝阳这才反应过来,松了手,果真看着娇嫩白皙的手腕上有一些泛红,当即自责,道:“可有伤着?” 秦艾词揉了揉手腕,道:“无事。” “夫人以后莫再对旁人笑了。”杜朝阳搂过秦艾词,有些气恼地在她耳畔轻声说道。 秦艾词没有说话,眉头微蹙,她以前怎不知杜朝阳这般小气性子?她却要庆幸当初没趁着他在南洲,让陛下赐婚嫁了尹彦卿,还好他提前回了建安,否则他的怒气,便是陛下也承受不住。 “咱们这是又要去哪儿?” “带你游长江。”杜朝阳说完,前头榕树下何深正牵着已匹马等候。 杜朝阳接过缰绳,道:“许久没带着你骑马了。” 说完,一个跃身跳上马背,而后拉过秦艾词上马,待秦艾词坐稳,她圈过她腰身,马鞭一挥,往东面而去。 马儿沿着江边一路小跑,秦艾词在杜朝阳怀中看着滚滚江水,江面有早起打渔的渔船归来,沿边还有渔女正晒着网。 渐渐,马儿速度减慢,两人坐在马上悠闲自得,远眺一望无际的江水,心情愉悦许多。江面有风吹来,杜朝阳解下外衣给秦艾词披上,将她搂紧在怀中,以免受凉。 “可喜欢这里?” 岁月静好,生活闲适,怎能不喜欢,奈何,这样的日子注定是转瞬即逝的,她从不敢奢望。 “以后有机会,我带你住在这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想这些渔民一样,可好?” 听罢,秦艾词抬头,紧握住杜朝阳的手,道:“为何等以后,就现在,咱们在这儿不走了可好。” 杜朝阳却是摇头:“如今不行,朝中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 秦艾词低头,心中冷笑,果真他还是放不下手中权势,还有一年陛下就能亲政,一年!这一年,她也有许多事情要做! 风愈来愈大,杜朝阳抬手将秦艾词被风吹散的发丝挽过耳后,道:“起风了,我们回去。” 马儿身影渐渐离开沿岸,他们二人谁也没注意到,在他们离开时,江边停靠的一条渔船里,尹彦卿缓步走出,看着二人身影渐行渐远,直至不见。 大风将他的衣袍吹起,他凝神远望,而后淡淡说道:“你竟是那样喜欢她......”   ☆、第53章 七夕 独坐书案前临摹字帖,午后阳光怡人,本是休憩的好时候,然而昨夜睡得太久,今日精神格外的好,既睡不着,便练练字静心。 秦艾词自幼便喜欢临摹大家手笔,尤其喜爱王羲之的字迹,然而今日桌面摆放的全是一些有标注的书籍,书上,满满是杜朝阳的字迹。杜朝阳的字迹苍劲有力、行云流水,倒也是临摹的好拓本。 房门突然敲响,只两声,像是怕吵醒屋内休息的主子。秦艾词缓步走出,开门,便看见门边候着的青和,和她身后身形高大的男子。 “好没规矩,将军还在休息。”秦艾词压低了声音,斥责着。 青和低下头,道:“不是奴婢不懂规矩,是这位大哥持有将军府令牌,说有急事求见将军。” 秦艾词再次抬头看向青和身后的男子,早听闻杜朝阳身后养了一批影卫,武功高强,各有专长,平日里分散各处,一般见不到人影,想来传闻不假。遂道:“将军还在休憩,有要事和我先说。” “这……”男子面露难色,有些犹豫。 “可是不识得我是谁?”秦艾词挑眉问着。 男子赶忙行礼,道:“不敢,小的怎能识不得夫人您。” “既知道我是夫人,对我也要如此避讳?待将军醒来,我倒想问问将军,是何道理!” “属下失礼。”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道:“这是傅大人要属下转交将军的一封信,并交代将军需立刻回信。” 秦艾词接过信笺,点头道:“知道了,你们且在外头候着,算算时间,将军也该醒了。” 说罢,转身进屋,房门一关,便阻隔了全部视线。 - 房内,转过屏风,床榻上的杜朝阳仍闭目熟睡,却要归功于香炉内燃起的凝神香。 “将军。”秦艾词小声唤了一句,见杜朝阳没有动静,遂转身走到桌案前,小心翼翼拆开信笺,信中内容简短,陈述的事情却在秦艾词意料之中,傅正臣果真对她起了疑心。 将桌上临摹的字迹收起,她摊开一张白纸,按着刚刚临摹的字迹,只写了短短两句话,待吹干墨迹后,装进崭新的信封中,原本傅正臣的信笺则在火折子下全数烧毁。 吹散了淡淡的黑烟,又看了眼睡得香甜的杜朝阳,秦艾词缓步走出房间,将信笺交给影卫,道:“将军吩咐,快马加鞭送回尚书府,一刻都不能耽误。” 影卫抬眼看了看房中,一丝动静都没有,又不敢越雷池一步,终是点了点头,转身告辞。 “记住,今日你没有见到任何人过来。” 秦艾词严肃吩咐着,青和也是一愣,她很少听见公主如此严苛的声音,瞧着公主冷峻的神情,青和赶紧低下头,道:“是,奴婢一直在门口伺候公主与驸马,谁人都没瞧见过。” 再回到屋里,因想着信中事情,才走几步,迎面撞上杜朝阳,吓得秦艾词花容失色,惊恐不已。 “怎么了,吓成这样!莫不是做了亏心事?” 秦艾词抬头,看着杜朝阳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容,神色如常,并没有什么不妥,才是缓缓舒了口气,道:“将军突然杵在这里,如何不吓人!将军何时醒来的?” “刚醒,见你不在房内,正要出来寻你,就看见你出神的模样,倒不是故意吓你,是你没瞧见我。” 秦艾词抿了抿唇,说道:“将军醒来了该喊我一句的。” 杜朝阳揉了揉秦艾词的发顶,道:“我喜欢亲眼看到你。”说完,又望了望门口,问得随意:“刚刚外头有动静,你是在和谁说话么?” “哦,是青和在外头,我让她送一碗莲子羹进来。” 杜朝阳笑道:“昨儿吃了许多莲子,还不够?” “那将军昨儿吃了饭,今儿怎么还要吃。”秦艾词说完,径直往屋里走去,留下身后的杜朝阳愣了愣,而后忍不住笑出声,她竟也会与他说这般笑话了。 - 夜里,小镇尤其热闹,一年一度的七夕,原本养于深闺的小姐们都走出深阁,在月下向织女娘娘祈求美满姻缘。 有美人的地方,自然多才俊,踏过青石板路,看着沿路的才子与佳人,秦艾词不禁感叹:“江南山水果真不同,造就的都是如水的姑娘,如玉的男子。” “我却觉着那些姑娘都比不得夫人娇艳。”杜朝阳走在秦艾词身侧,二人,一个凝神看着街边风景,一个凝神看着身边娇妻,却也成了行人眼中的风景。 小镇不大,人们都集中在镇前的空地上,穿针乞巧是七夕沿用了许久的风俗,各家姑娘手持彩线银针,已严整待发,评判者是当地的望族,在一众黑白胡子中,秦艾词倒是注意了何深。 “实在很难想象,将军武将出身,竟会和生意人何深有交集。” “他是南阳何家的分支。”杜朝阳回着。 秦艾词心中一直很疑惑,向来不插手朝堂事务的南阳何家,为何肯一而再的帮助杜朝阳,尤其何意与杜朝阳势同水火之际,何老仍旧帮衬的是杜朝阳,而不是自个的亲孙子,实在奇怪得很。 “想什么呢,莫非夫人也想去试试穿线的手艺?” 秦艾词红了脸,道:“女工我一概不精,可比不得她们。” “没关系,我不嫌弃。”杜朝阳将秦艾词揽过怀中,轻声道:“知道你喜欢吃、喜欢玩,前边夜市热闹得很,去瞧瞧。” 果真如杜朝阳所言,夜市里各色玩意、各种小吃,五花八门,让人应接不暇。 秦艾词走到一家小摊贩前,好奇问着:“这是什么?看着和肉包子挺像。” “夫人,来一笼吧,皮薄馅多汤料足,保证吃了还想吃。” 老板使劲儿地鼓吹者,秦艾词倒是来了兴致,“好啊。”而后坐到后边的椅子上,等着汤包出锅。 “这是灌浆包子,皮儿薄,一咬开便是汤汁,尤其烫口……” 杜朝阳还没说完,就看见对面的秦艾词不管不顾地夹了一颗入口,然后便是如今红着眼睛,簌簌落泪的模样。 赶紧给她灌了口水,杜朝阳无奈道:“这般性子急,可好了,烫着舌头了吧。” 秦艾词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只觉得舌头已不是自己得了,烫得毫无知觉,脸颊也是涨得通红,双手不住地对着嘴巴扇着风。 “二位不是本地人吧,这灌浆包子不能着急入口的。”老板一壶一壶地端了凉茶过来,道:“还是甜食解烫,要不官人去对面买个糖人?” 杜朝阳抬头瞧了眼对面街边,而后很快起身,道:“等我会儿,很快回来。” 喝过几碗凉茶,舌头已经渐渐恢复,并无大碍了,见杜朝阳跑开的身影,秦艾词也没有力气拦住了,眼前的包子却是不知该吃还是不该吃了。 “姐姐,送你一朵荷花。”正犹豫着,突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桌子旁边传来,秦艾词回头,看着仅仅和方桌一般高的小姑娘,手中正捧着一朵新鲜采摘下的荷花,递给她。 秦艾词四下张望,不确定地问着:“给…给我的……” 小丫头点点头:“嗯,是给姐姐的。”说完,又把手往前推了推。 秦艾词接过荷花,笑着问道:“为何送姐姐花?” 小丫头展颜一笑:“因为姐姐漂亮。”说完,转身跑来。 “哎…”看着愈跑愈远的声音,秦艾词只觉得莫名,手中的花儿却带着清香,很是好闻,想着小丫头刚刚夸赞的话语,唇角展出一个笑容。 “姐姐笑起来真漂亮!”才低头闻着花香,身边有出现一个稚气的男声,秦艾词侧头,约莫五岁的小男孩手中仍旧捧着一朵荷花。 “又是…送我的?”秦艾词心中疑惑更甚。 “对啊,送给这里最漂亮的姐姐,可不就是您么。”小男孩将荷花交给秦艾词手中,“姐姐要多笑笑哦,姐姐笑起来最漂亮。” 说完,不待秦艾词问话,又是跑开。 看着手中两朵荷花,秦艾词蹙着眉,一朵花可能只是巧合,接连两朵,在这偏院的小镇上,除了杜朝阳,还有谁会这么无聊! 抬眼往对面瞧去,糖人的摊位前却没有看见杜朝阳身影,秦艾词诧异,只一眨眼功夫,人怎么就不见了!四处探看,人来人往的,要认出一个人来,着实不易。 这个大个人,怎么会突然不见,秦艾词正欲起身寻人,却见杜朝阳从人群中跑出,笑意盈盈往她这边过来。 “可是等久了?”杜朝阳将糖人递了过来,说着。 “刚刚跑哪儿去了?这么久。”秦艾词接过糖人,问着。 “哦,没去哪儿,咦,怎么有两朵荷花。”杜朝阳盯着桌上放置的两只鲜艳的荷花,蹙着眉头,问着。 秦艾词撇撇嘴,不正是他的杰作,他倒是能面不红心不跳地问出。不想配合着他玩闹,遂没有搭理他,含过糖人,舌头知觉也已经恢复,见桌上的包子凉了许多,才是又夹了一颗入口。 饱满的汤汁,鲜嫩美味,齿颊留香,秦艾词双眼一亮,“好吃。”说完,就见她一口气吃了整整一笼,又道:“老板,再来一笼。” 老板嬉笑着端来灌汤包时,不忘调笑道:“夫人贪嘴,也别一人独享,我看这位官人一口都没尝过。” 正嚼着口中包子的秦艾词反应过来,随手夹了一筷子刚刚出笼的包子往杜朝阳嘴里送,眼中满是促狭。 这般慧黠的双眼让天边星辰都是暗淡,杜朝阳自然的张嘴,滚烫的躺在在口中蔓延,他却浑然不觉,只专注看着秦艾词,把秦艾词都是吓住,道:“你没有知觉的么!不烫么!赶紧吐出来啊!” “今日是七夕,无论夫人做什么,都无碍。” 杜朝阳看着秦艾词说出,她却总觉得杜朝阳这话里有着深意,再抬头,他却恢复了笑意盈盈,仿若刚刚不过幻觉。   ☆、第54章 匕首 “咦,大家怎突地都往西边走去?” 桌子上垒了五个小蒸笼,秦艾词肚皮滚滚,心满意足后却发觉人群正都在往镇西变动,心中好奇。 “小镇上有个风俗,每年七月七年轻男女都会去河边放莲花灯,可要去看看?” 杜朝阳才说完,秦艾词已经起身,跟着人群的方向走去,杜朝阳却是瞥了眼被她落在桌上的两朵荷花,渐渐眯起双眼,街头不少叫卖莲蓬的,却并没有卖花之人。 人群步履匆匆,被接连撞了几回肩膀后,突地一双大手握住自己,高大的身躯替她挡过了身边之人。秦艾词抬头,见杜朝阳正对着她微笑,心中安定许多。 镇上有一条河流自西往东,贯穿整个镇子,而此时上游的河面上满满是燃起的莲花灯,琳琅炫目,岸边三五成群,皆是青年男女。 “好漂亮,我以为只有上元夜才有花灯可看呢。”秦艾词看向河面,赞叹道。身居深宫,在建安她也只瞧见过一次花灯的壮观景象,如今算算,已隔好多年了。 杜朝阳笑笑:“江南多莲,七夕时,姑娘们会用莲花做灯,放灯河上祈福许愿,听说只要莲花不沉灯不灭,许愿便能成真,祈求姻缘尤其灵验。” “咱们也试试。”秦艾词低头,却发觉手中并没有拿过方才孩童送的荷花,不免沮丧:“荷花落在小摊上了。” “人家年轻姑娘是为了求姻缘的,你凑什么热闹!” “不是难得来一次江南么,入乡随俗,也想感受一回。”秦艾词说完,轻快地往河边走近几步。 河边满满是人,好不容易挑选了一个空着的弯口,秦艾词赶紧招手让杜朝阳过来,自己则往下再走了一步,腾了位置。河水打湿鞋尖也浑然不觉,只入神地看着朵朵莲花星星点点在河面,好不美丽。 好一会儿,河面一盏莲花灯渐渐靠近,再近……直至停到了秦艾词脚边。以为是哪位公子小姐的莲花灯靠岸搁浅了,秦艾词蹲下身想帮着将花灯重新推回河面,却意外发现花灯上的纸条展开着,上边只有两个字:长乐。 “竟有这么巧的事情,果真这花灯与我有缘。”秦艾词低头瞧着花灯说道,却没有注意到身旁已经黑脸的杜朝阳,他抬头看向对岸,眼神在人群中搜索了一番,终于瞧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与他河岸相对,展颜一笑后,挥袖离去,直至淹没在人群后。 “或许只是祈愿一生长乐罢了,巧合而已。”杜朝阳蹲下身,将莲花灯推开,许是用力过猛,莲花踉踉跄跄漂浮了会儿,便半个身子陷入水中,才离开岸边不远,却渐渐沉了下去。 “呀!”秦艾词惊呼一声,正欲过去打捞,却被杜朝阳死死拽住手臂,“小心脚滑,河水很深,你身子刚养好,可不能再落水了。” 眼睁睁看和莲花灯沉入水中不见,秦艾词有些气恼,嗔怪道:“都是你,那花灯满载着别人的心愿呢,就这么沉下去了。” “是我不好。”杜朝阳乖乖讨饶,替秦艾词提起了被河水打湿的裙摆,拧干。 见秦艾词还在气闷,遂抬手,在她发髻上插入一只发簪。 秦艾词感知后,疑惑地抬手去抚,是一支简单的莲花簪子,没有金银的修饰,简单的木纹中雕刻出朵朵莲花,末端一株并蒂莲花栩栩如生,做工精细,很是漂亮。 “可喜欢?”将秦艾词搂在怀中,杜朝阳咬着她的耳畔,缓缓问出。 秦艾词点了点头,眼神定格却在河面上,成片的莲花灯里,有多少承载了姑娘们觅得姻缘的期冀,而身后的杜朝阳,这些日子里做了丈夫该做的一切,便是她们所求的良缘吧! - 逛了夜市,赏了夜景,准备回府时已是深夜,秦艾词只觉得眼皮打架,困顿得不行。从河边走回,没注意脚边石头,脚尖重重磕上去,整个人往前栽了下去。 好在身侧的杜朝阳眼明手快,将秦艾词扶住,而后无奈摇头,道:“困成这样,路都看不清了。” 此时的秦艾词已醒了大半,瞧了瞧天色,道:“都亥时了,我又不是昼伏夜出的妖精。” “你就是那勾了我魂魄的妖精。”杜朝阳低头,鼻头轻点了秦艾词的鼻头,左右蹭了蹭,朦胧月色下动作暧昧得很,让秦艾词脸颊腾地生出一抹不自在的红晕。 “回去还有好一段路了,上来吧。”杜朝阳在秦艾词身前弯下腰,说道。 秦艾词却是揉了揉鼻头,有些犹疑,道:“我今晚吃了很多,有些重。” “战场上与你一般重的长枪我都能挥洒自如,何况背你。” 秦艾词瞧了瞧前边的道路,确实有些远,走回去可得累得够呛,遂趴到杜朝阳背上。他的背很宽、很安稳。 杜朝阳双手扶稳了她,开始缓步走着,月色下,画面尤为宁静美好。身侧偶有人经过,都是羡慕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对夫妻。 走了一会儿后,才是慢慢说道:“我曾在梦中遇见过这样一幕,我背着你,你在我肩头睡着,不过你我不是现在这幅模样,梦里,我们都白发苍苍,我想,若是能那样背着你走过一生,多好。” 秦艾词听罢,什么都没有说,只打了个哈欠便趴在他背上安心地闭眼休憩,好一会儿,已是进入梦乡。 回到宅院,走上阁楼,背上的人儿睡得香甜,青和远远瞧见驸马背着公主时,也是一愣,而后赶忙小步跟着,帮着驸马推开门,待杜朝阳将背上人儿小心翼翼放置在床榻上,青和压低了声音说道:“将军与公主逛了一夜,如今又...将军也该累了,让奴婢伺候公主就行。” “不用,你都下去。” 杜朝阳替她解下发簪,褪去外衣,才是安静地坐在床头,凝视着睡梦中的秦艾词。许久,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泥人,无论是在建安还是着江南小镇,无论是庙会还是节庆,街头总少不了这些有趣的泥人,然而手中的这个泥人,却是他花了许久做成的。 “你可还记得当年你第一次出宫,我为你捏的泥人?那一对泥人,你一个,我一个,你当时那样欢喜,我以为你会好好珍藏,你却为何将它丢弃了呢?” 杜朝阳将泥人拿在手中把玩了会儿,随后放置在秦艾词枕边,道:“当年我不够强大,不得不委屈你许多,如今我已可以将你护在羽翼之下,这一个泥人,你可愿好好珍惜?” 将泥人压在枕下,正欲抬手,却觉着秦艾词枕下有东西膈应,心中微微讶异,见秦艾词已是熟睡,便缓缓掀开她枕住的垫褥,东西现出一角时,他已有些明白过来,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那是一只羊皮匕首,在漠北稀松平常,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但出现在秦艾词枕头下,却是稀奇事情了。 “尹彦卿,你倒是阴魂不散!”杜朝阳眯着眼,咬牙说着。转而看向熟睡中的秦艾词,替她捋过额间碎发,心中苦涩蔓延开来,“你将匕首放在枕边为何?若我执意碰你,你是要用匕首伤我,还是伤自己?” 说完,将羊皮匕首整个取出,放在长袖中,转而和衣躺在窗前的竹榻上。 - 第二日,秦艾词是被院中的嘈杂声吵醒的,转了个身,却觉着撞了枕边的东西,定睛一看,竟是一个小泥人。 泥人身穿荷叶半臂衣裙,手持荷叶,很是漂亮。秦艾词坐起身,将泥人拿在手中把玩,意外注意到泥人底部刻着“长乐”二字,即是如此,便不是街头随便买来的玩意,该是有人亲手做的。而后转眼看了整间屋子,不见杜朝阳的身影。 外头听见动静的秋蝉赶紧进屋伺候,道:“公主今儿起得好早。” 听见姑姑的声音,秦艾词诧异抬头:“怎么是姑姑,不是说姑姑身体不适,在房中休息么?” “养了几日了,早该精神了。”秋蝉拧干帕子递给公主,说道:“青和在收拾东西,正好老奴来伺候公主起身。” 抹过脸,人也清醒了,秦艾词蹙眉问着:“收拾东西?对了,一大早院子里怎么这么吵闹?” “将军说今儿上午就要启程回京了,大伙儿都忙着收捡东西。” “今日就回京!”秦艾词大声说完,愣了会儿,呐呐道:“这么快?之前并没听他说起……” “许是将军见公主待在这儿很是欢快,不忍和公主说明,朝中事务繁忙,将军岂能在这儿久待。”秋蝉姑姑回着。 秦艾词却是抬头看着秋蝉姑姑,“姑姑愈加维护将军了。” 秋蝉只是笑笑:“奴婢心里惦念的只有公主,将军待公主真心好,奴婢伺候景荣皇后这么些年,什么没瞧见过,将军看公主的神情,和当年先帝看景荣皇后的如出一辙。” “皇陵三年,姑姑与我一同经历,姑姑即便忘记了那年宣政殿的鲜血,忘记了三年皇陵凄苦,也要一并忘却那个长乐差些过不去的寒冬么?” 秋蝉抬头,叹息一声:“老奴见公主待将军愈加温和,还以为公主早已放开,却不想公主的执着和当年景荣皇后如出一辙,连处事方式,竟也如此相同。” 秦艾词抬头看着秋蝉姑姑,她只知道父皇与母后多年来感情甚笃,却并不知她出生前,父皇与母后的感情经历。 “当年景荣皇后的固执差些错失了先帝,姑姑不想看公主再走弯路,我虽不懂驸马爷当初的用心,但,当年公主皇陵重病,药引却是将军求来的天山雪莲,公主昏睡、最为危机的那几日,将军一直陪在公主身侧不曾阖眼,焦急的神情,老奴至今忘不了。” 这些却是秦艾词第一次听说,却也深信不疑,当年她病重,昏昏沉沉中确实有看到过杜朝阳,那时她只当自己病糊涂了,生出幻觉。“当年,姑姑为何不曾与我说起过。” “那时,老奴也不知将军的心思,公主刚过了坎儿,将军就回朝了,一刻不曾耽误,老奴以为将军爱美人却更爱江山,加上将军也不让老奴提及,老奴便不多嘴,以免让公主烦心,耽误了养病。” 秦艾词苦笑一声:“当初既然瞒着我了,如今为何还要说出来。” “那三年,老奴常为公主愤愤不平,一直想不明白先帝为何托孤给狼子野心的杜将军,害苦了公主您,可如今老奴却觉着,先帝何等智慧的人,所做,必有缘由!三年前,将军或许羽翼未丰,而如今,若将军真有野心,已可以废陛下取而代之了。或许,一直是我们错了。”秋蝉说完,一瞬不瞬看向秦艾词。 秦艾词挑眉:“姑姑何意?当年太傅与靖忱的鲜血,如何错得了?” “是。”秋蝉点头,却说道:“为何公主对当年世子的话深信不疑?仅仅因为世子去世了,当初的赢家是将军?这对于将军,亦不公平。” 秦艾词久久不言语,秋蝉待她静思了会儿,才上前,轻声道:“老奴不敢断言将军没有反叛之心,但,老奴希望公主放开成见来看待事情,不要有偏颇才好,人生只有匆匆数十载,经不起再次的错误。” 青和收拾妥当后,却看见屋子里出神的公主,不明缘由地看向秋婵姑姑,轻声问着:“公主这是怎么了?” 秋蝉姑姑只是摇头:“无事,只是舍不得离开。” 青和点头,小声嘀咕着:“也是,这儿气候宜人,自在得很,奴婢都有些舍不得走呢。” “你是不愿回去见着如意,就指望在外头没规没距吧。” 秋蝉呛了青和一句,青和只是吐吐舌头,道:“也不是,前些日子姑姑不在府上,所以没瞧见,如意姐姐性情变了许多,吓人得很。” 夫人这儿可收拾妥当了?将军让奴婢来问过夫人,几时可以启程。” 屋外是丫头的询问声,秦艾词这才回神,道:“让将军再等半个时辰。” - 半个时辰一晃眼过去,却迟迟不见秦艾词下楼,日头渐升,等候在楼下的杜朝阳却没有半点不耐,直到听见丫头红线的回禀:“夫人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听了这话,杜朝阳身旁的何深有些站不住,忙道:“可是在府里头丢了什么要紧东西,我这就派人去找。” “不必了。”杜朝阳打断,而后亲自上楼,果真看见秦艾词掀开了被褥。 “怎么了?”杜朝阳询问道。 “公主说不见了一样东西,奴婢也不知什么东西,就见公主一直在床榻上翻找。” 青和第一个回话,秦艾词也听见杜朝阳的声音,在他脚步靠近时,已将被褥摊平,转身说道:“算了,咱们启程吧。” “可不能算了,看样子,遗失的是夫人心爱之物?”杜朝阳瞥了眼床榻,伸手要去掀开。 秦艾词握着他的手臂,道:“不是什么要紧东西,只是一只耳坠子,丢了便丢了。” 说完,秦艾词转身往外头走去,杜朝阳只勾了唇角,跟着一并出去。   ☆、第55章 温泉 路过建安城外的西山,已是夜幕降临,若继续赶路,或能在夜半时分回到城中,然车队停在西山脚下的驿站前,杜朝阳已下令吩咐大伙儿在此休憩一晚。 因为照顾着女眷,这一路走得并不急忙,走走停停,倒是赏了不少沿途风景,秦艾词并不觉得疲累,在驿站用过晚膳,秋婵姑姑便陪着秦艾词在驿站外漫步。 西山对于他们并不陌生,山上,有皇家最大的狩猎场,每年秋天,景荣皇后都会陪着先帝前来西山狩猎,在行宫小住几日,秋蝉自然也陪在身边,直到景荣皇后最后两年身体病弱,才没有成行。而这些年里,长公主却只来过西山一回,因为那年公主差些丧命猛虎爪下,之后先帝再不肯带着公主出行狩猎。 天边月凸渐盈,还未圆满,月色下的西山笼罩着一层淡淡光晕,远远看着,朦朦胧胧很是神秘。秦艾词仰着头,缓缓说道:“我有时总幻想,父皇母后其实没有离开,他们只不过住在我见不到的地方,譬如在这高高的西山之上,过着神仙眷侣的日子。” “又或许,他们去了漠北,牧马放羊……”秦艾词带着憧憬说着,她一直向往着那般简单快乐的生活。 “我记得姑姑说过,母后马骑得很好,我却从没有见过母后骑马,母后策马时是怎样的英姿?”秦艾词问着,许久没听见姑姑的回答,转头,却是看见身后静静站着的杜朝阳。 “我让秋婵姑姑先回去了。“杜朝阳说罢,将自己的外衣披在秦艾词身上,道:“山脚有一处温泉,听说当年先帝与景荣皇后去过,长乐可也想过去看看。” 秦艾词正拧眉犹豫着,杜朝阳却是牵了马过来,一跃上马,随后伸出手,道:“上来,我带你过去。” 秦艾词看了眼马上的杜朝阳,却是摇头:“我想自己骑马。” 杜朝阳一愣,当年他曾手把手教会秦艾词骑马,但许多年过去,她不曾再碰过马,担心她会控制不好,从马背摔下可不是件小事情。 “有你在,即便有事,你也会护住我的,不是么?”秦艾词侧头看着杜朝阳,认真说着。 杜朝阳笑了笑,而后爽快下马,是啊,他会紧紧跟在她身后,他怎会舍得她落马摔伤。杜朝阳贴近这匹跟了他多年,从漠北到建安不离不弃的马儿,在它耳旁说了几句话,随后顺了顺马鬃,才对秦艾词道:“你骑我的马,他不会摔你。” 杜朝阳矮过身子,让秦艾词踩着自己的大腿蹬上马背,待她坐正后,又拍了拍马背安抚着,马儿眼珠溜溜转了会儿,发出轻声。秦艾词不会知道,这匹马,除了杜朝阳之外,只她坐上去过。 两匹马并排而行,秦艾词许久不曾骑马,有些手生,速度不敢太快,慢慢绕过前头的山谷,隐隐听见泉水潺潺的声音。 前边多是嶙峋怪石,马儿不好行走,杜朝阳并不怕,却担心秦艾词出事,遂先一步跳下马。正想过去扶秦艾词,她却自个儿翻身下马,而后朝杜朝阳抬着下巴,很是得意。 看着她前行的背影,杜朝阳无奈摇了摇头,还和当年一般骄傲的性子。这些年,无论她性情如何变化,总会在一些小动作中看到昔日的影子,她还是那个她。 走近温泉,秦艾词弯下腰,指尖触了触泉水,果真是温热的,温水划过指尖再溜走,暖暖的,酥酥的,很是舒服。她更低了身子,将两手全部没入泉水中,挑起泉水嬉戏。 杜朝阳渐渐走近,停在她身侧,而后慢慢褪去鞋袜,在秦艾词身边寻了块平滑的石头坐下,再撩起裤腿,将双脚没入水中。他的举动让秦艾词将放置在温泉中的双手收回,眯着眼睛看着他。 “不是许久不曾碰水了么,如今可是难得的机会。”杜朝阳侧着头笑说着。 秦艾词犹豫了会儿,脱下杜朝阳的外衣,也学着他的模样,褪去鞋袜,拎起长裙,与他并排坐在泉水边,温温的泉水没过脚踝,再往下,没到小腿中间,很是舒适。隐在水下,秦艾词伸展着脚丫子顽皮摆动着。 温泉是在一处崖壁之下,秦艾词抬头看着眼前的陡崖,月色下,隐约看见光秃的崖壁上长出几株植物,却看不清是什么植物。秦艾词叹道:“西山竟还有这样的地方,白日过来,肯定很美。” 杜朝阳却是摇头,凝神看着月色下的秦艾词,月光洒在她白皙的脸庞,泛着晶莹的亮光一般,仿若山中仙子,遂出神说着:“这里夜间才是最美,特别是在月色笼罩下,当年先帝与景荣皇后也是夜间过来的。” “你怎么知道?”秦艾词蹙眉看着温泉,并没有注意到身侧之人看向她愈来愈浓郁的眼神,只说着:“这么昏暗,什么都瞧不清楚,父皇母后过来作甚。” “自然是做夫妻间该做的事情。” 觉到身侧渐渐逼近的身影,秦艾词侧过头,还来不及反应,他已楼过她,温热的气息自他鼻翼暖暖喷洒到她的脸颊上,而后冰凉的双唇牢牢贴上她的唇瓣。 呼吸被瞬间夺去,她有些慌乱,吓得楞在当场,他睁着眼看着她,看着她的睫毛在夜风中颤动,看着她晶莹的双目迷蒙无助,看着她月色下渐渐泛红的双颊……一切一切,都让他欲罢不能,舍不得放手。 他开始在她的唇瓣上研磨,慢慢吸允,仿佛含着时间最甜美的糕点一般,陶醉着,很不餍足。唇瓣间慢慢升起的温润炙热让秦艾词回过神来,开始抬手推拒,他却愈加将她搂紧,精壮的身体在她双手的助力下,却不能撼动分毫。 倏地,他右手猛地拖住她的后脑勺,左手将她拦腰抱起,逼迫她的胸脯紧紧贴近自己的,感受着胸前因呼吸不畅开始的起伏,那柔软的触碰感更是让他心猿意马,唇瓣愈加辗转厮磨,急切地寻找着出口。 不是第一次被他吻住,秦艾词也学乖了,知道自己的挣扎徒劳无功,只死咬着唇瓣,不肯松嘴,只待他吻完后自然松开她。奈何腰间突然传来拧捏的疼痛,她忍不住惊呼出声,杜朝阳的舌头却是趁势滑入她的口中,他的唇舌柔韧而极具占有欲,舔舐着她的牙齿与香舌。 秦艾词下意识将舌头缩起,想躲开,他的舌头却滑溜得很,步步紧逼,舌尖你来我往的追逐,更是让胸口渐渐发热发烫,身体有些抑制不住的轻轻战栗。 他的右手手指修长,插入她的发丝之间,指尖与发丝缠绕,慢慢用力将两人距离拉得更近,唇瓣间已没有一丝的缝隙。渐渐,激起的莫名的不安与躁动通过双方唇角的银液牵扯泄露出来,耳边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她的四肢开始虚软无力,突地,整个人随着他的力道驱使,与他双双栽入温泉之中。 秦艾词不会泅水,求生的本能让她双臂攀上杜朝阳的脖子,缠住。这一举动,却是愈加取悦了杜朝阳,任由她挂在自己身上,他一手托住她臀部,一手解开她腰间系住的丝带,大掌探过她的衣裙,开始慢慢伸入,直到触碰上她娇嫩的肌肤,唇瓣间满意地发出一声喟叹。 因常年习武,掌心有些粗糙的厚茧,搁在秦艾词嫩滑的肌肤上,突然的摩擦引得有些生疼,却也惊醒了有些迷蒙的秦艾词。 使劲儿将脑袋别开,秦艾词大口喘了气,而后厉声斥道:“杜朝阳,你做什么!” 唇瓣咬着她的耳垂,慢慢撕拉,他声音嘶哑,缓缓道:“交给我,别怕。” “混蛋,你放开我!”秦艾词抬手去推拒杜朝阳,奈何才一松手,整个身子便往下沉,惊得她再次抓住他的衣领,双腿也下意识抬起,夹住他的腰身。 这番举动惹得杜朝阳低低笑出,他本想告诉她,温泉的水不深,只能没过她的肩膀,但如今,他绝不会告诉她了。 脑袋埋在她的颈脖之间,嗅着她淡淡的体香,沉醉其中,他淡淡说着:“我不会放开你了,我不愿、不舍、不能……” 手中动作没有停歇,甚至愈加放肆,沿着她的腰身,开始缓缓往上,直到攀附上她胸前的小山,开始肆意揉捏,软软的触感让他满意地眯起眼睛。 “你松……”秦艾词正欲说话,倏地,胸前小粒的突起在指腹的用力碾压下生出一丝疼痛,更引得她浑身战栗,忍不住惊呼出声! 看着满脸通红的秦艾词,杜朝阳笑意更深,指腹间的小颗粒在他手中慢慢坚硬,他缓缓拉扯,每一个举动,都换得她不住的抽气,慢慢,她全身酥软如泥,双手有些攀附不住,眼看要掉进水中。 突地,他抽回手,让秦艾词终是松了口气,以为折磨已经结束,正试图往岸边靠去,却发觉他竟纹丝不动。 水中传来窸窸窣窣宽衣解带的声音,秦艾词诧异抬头,看向杜朝阳却是满脸的惊恐,他…他竟不是与她玩笑,是真的想…… “别在这里,求你!”知道二人力量悬殊,秦艾词开始讨饶,那带着哭腔满是委屈的语气,加上泪眼朦胧,让人看着便于心不忍。 杜朝阳却是吻了吻她的脸颊,道:“别怕,这样才不会太疼。” “真的,别!”秦艾词伸手去拽他欲褪去的长裤,因为太急,不小心碰着他双腿间的突起,那里坚硬又灼热,吓得她赶紧松了手,满心的恐惧蔓延开来。 杜朝阳低低笑着,道:“你看,他都等不及了。” 已经感觉劝阻不住,秦艾词四下张望,手中够不着任何东西,渐渐,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睛,终究,该来的还是要来,她躲不过去…… - “将…将军。”静谧的夜色下,突地一个声音传来,打破两人间暧昧的气氛。 秦艾词仿若听见天籁一般地睁开眼睛,反是杜朝阳满心的不悦,皱紧眉头,斥责道:“做什么!” 来人是杜朝阳身边的近卫,这么晚将军带着夫人来温泉,自然知道要做什么,遂压根就不敢靠近温泉,只是躲在远处的山石后头,回禀着:“城中送来一封信给将军。” 杜朝阳眉头皱得更深,顿住手中的动作,冷声呵道:“信我明日再看,回去!” 奈何那近卫不敢离去,颤着双唇,继续道:“送信之人说,若将军今夜子时赶不到城外的十里坡,便…便等着明日帮何三小姐收尸。” “何鸢?谁送来的信!”杜朝阳皱着眉问着。 “属下不知,送信人属下已经扣在驿馆,听凭将军吩咐。” 杜朝阳抿着唇静默了会儿,才是对着胸前趴着的秦艾词道:“水不深,你放下脚站着试试。” 秦艾词试着松开脚,脚尖慢慢挨着温泉底部站定,果真,泉水只没过肩膀之上,淹不死人。 杜朝阳趁机穿好衣裳,而后抱着她从水中一跃而出,赤着脚拾起地上的外衣将秦艾词整个裹住,抱在怀中跃上马,往驿站方向回去。 一路回到驿站,众人见将军浑身湿漉,都不敢抬头,直到杜朝阳将同样湿漉的秦艾词抱回房间,嘱咐着青和道:“赶紧替公主准备一套干净的衣裳。” 青和还不明状况,只得傻傻点头,跑去拿衣服。 杜朝阳将秦艾词温柔地放置在椅子上,拂过她湿漉的长发,在她耳边轻声说着:“今夜好好睡一觉,明早我来接你回城。” 看着杜朝阳离去的声音,秦艾词眼神黯了几许,他刚才明明说他不会放开她,他不愿、不舍、不能,如今只因为一个何鸢,他还是离开了她,他愿,他舍,他能……   ☆、第56章 回城 天已微亮,秦艾词坐起身时,只觉得肩颈酸疼得厉害,抬手轻轻捶打了会儿,声响惊动了屏风外头伺候的青和。 “公主可算醒来了,吓死奴婢了,公主可觉得哪里不舒服?”见公主蹙眉不住地捶着肩颈,睡赶忙上前替她揉捏着。 秦艾词放下手,顺着青和的推拿,她轻轻转动了脖子,却听青和继续道:“陈风在外头跪了一夜了,公主如何惩处?” 提及陈风,昨夜的记忆霎时回笼,昨夜她担心杜朝阳安危,命陈风备马,陈风却言将军有令,不得让她离开驿站一步,一直极力阻挠,在她执意之下,陈风竟大胆犯上,出手将她敲昏过去。 “杜朝阳!”秦艾词惊呼着起身,也顾不得肩颈的酸疼,一边匆匆往外头走去,一边大声问道:“将军回来了没有!” “公主您慢些。”青和拿过外衣,很快披在秦艾词身上,待秦艾词打开房门,外头果真是陈风跪地的身影。 “杜将军呢?” 还不待陈风回答,驿站外传来一阵马蹄声,秦艾词面上一喜,加紧几步走出,待看见进来之人时,脸上神情瞬间黯淡下来。 “奴才来接夫人回府。”薛管家躬身行礼。 秦艾词蹙眉:“怎么是你?将军呢?” 怎么是你?杜朝阳承诺过今早会亲自来接她回城的,却为何换成薛管家前来,莫非……心中愈加担心杜朝阳安危。 “将军已经回府,因公务缠身,特命奴才来驿站接夫人回去。”薛管家恭敬回道。 “已回府?”秦艾词喃喃自语道:“他竟没事?” 秦艾词声音极其轻微,薛管家离得有些远,并没有听清,只回着:“夫人可需准备一番,何时启程?” “无需准备,让人在外头候着,我马上下来。”秦艾词说完,回头看了眼仍旧跪地的陈风,道:“先起来,一切待回府再罚。” - 回城时,城门口官兵比平日多了一倍,一个个盘查,好似在抓什么人似的,不过将军府的马车,还是没有人敢查的。 一行人回到府里已近午时,离府至今不过十日,却恍惚过了许久。如意与一众丫头在府门外候着,瞧见马车时,如意第一个上前,将秦艾词搀扶下来。 “公主有些消瘦了,这些日子在外头,可是青和伺候得不尽心?”如意搀着公主,说道。 身后的青和却是撇了撇嘴,就知道一回府如意便要挑自己的错处,却又不敢回嘴,胸口憋着一团火气。 “如意这话倒是让我不敢作声了,伺候人半辈子了,竟还不能伺候好公主。”一同下了马车的秋蝉说着,眼神安抚了青和。 “如意不敢,是如意说错话了,姑姑也是一路劳累,辛苦了。” 一回府就不省心,让秦艾词愈加怀念这些日子的出行,遂说道:“好不容易回府,这是要吵得我头疼才罢休。” 秦艾词说完,如意立刻噤声,扶着公主回了兰苑。然而一路回来,她却并没有见到杜朝阳。 “不是说将军回府了?”秦艾词问着。 如意沏了茶端过,说道:“是,不过又出去了。” “出去了?”秦艾词接过茶盏,诧异问着。 “奴婢也不清楚,就在公主回来前的一个时辰,将军随傅大人出府去了,好像说要离京几日。” 不仅出府,竟还离京?这些日子一路游玩,并不知京中形势,遂问着:“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如意点了点头:“安阳侯造反了。” 秦艾词手中动作一顿,削藩一事自然不会如此顺畅,安阳侯狼子野心,造反也是迟早的事情,不过汝阳侯与西昌候已经处决,少了左膀右臂,他其实杜朝阳的对手?更何况安阳侯世子还在京中! “世子现今如何?” “世子爷已被软禁在府中,进出不得。” 秦艾词点点头,安阳侯宝贝着他这个儿子,自然不能放过,若不是杜朝阳削藩的逼迫,安阳侯也不会提早行动,如今反而是被动的一方了。 “今儿天还未亮就听见外头挺大动静的,奴婢起床询问才知是将军回来了,公主怎么没和将军一同回来?”如意问道。 一旁的青和也是竖起耳朵来,昨夜她只瞧见将军匆匆离去,却不知为何,特别还有陈风那一段事情,更是费解,却又不敢询问,如今正好听听缘由。 秦艾词却是勾唇一笑,将军要救美人,自然不能随她一道了,她并没有细说,只道:“府里呢,可有什么事情?” “府里倒是无事,老夫人天天吃斋念佛,也并不约束我们,兰苑也一切如常。”说道老夫人,如意想起了一件事情,遂继续说着:“不过有一点却很是奇怪,今早老夫人回听说将军回府了,亲自去了趟西苑,将军却没有见。” 杜朝阳是个孝子,即便事情再急,外出归家也没有不见母亲的道理,何况是把母亲拒之门外!秦艾词抬头招呼如意走近一些,小声道:“你让张公公派人去打听一下何府三小姐情况。” 虽不明白缘由,如意只点头应下。 才刚歇息了会儿,后院紫苑姑娘便过来兰苑传话,说老夫人许久不见夫人,特地准备了膳食邀夫人一同进食。秋蝉本想推脱公主一路劳累,奈何秦艾词却觉着无碍,带着如意一同去了后院。 老夫人倒不是真的想念秦艾词,只是今晨没有见着自己儿子,便想从秦艾词这儿探听些事情,然而秦艾词对于昨晚的事情也不甚清楚,自然说不上来。 用过膳,老夫人一直静默,秦艾词知老夫人还有话说,只喝着茶等着老夫人开口,果不然,静默没多久,老夫人便叹息一声,说道:“我这个做母亲的对不起朝儿,让他在军中吃了不少苦头,好不容易盼得他回朝,我不求他福贵荣耀,只想着朝儿能过些清闲日子便好,然而这些年朝儿受先帝之托辅政,要么是废寝忘食辅助陛下处理朝务,要么便是出征平息诸侯叛乱,我这一日日的都在为他着急担心,却怎么劝他都听不进去,如今为着你养病竟肯特地去一趟江南小住,知子莫如母,朝儿心里有你,我如今才是明白,我劝他娶妻这么些年都没个结果,他怕是一直就喜欢公主的。” 秦艾词抿着唇,她并不知老夫人想说什么,只静静等着下文。 “但,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平常,公主身份尊贵,朝儿又待你好,即便朝儿纳个姬妾,也不会影响公主与朝儿的夫妻感情的。” 老夫人才说完,秦艾词便蹙起眉头,老夫人这话何意?昨夜杜朝阳才救下何鸢,今日便想纳人入府里不成?当初是谁人说将军府夫人只她一个,绝不会再有姬妾!秦艾词冷笑着,说道:“将军若想纳妾,他可自己和我说,我也不是不应允的,当年我也有心替将军纳了蓉烟的,是将军自己不许罢了。” 秦艾词这般说着,老夫人顿时松了口气,才道:“我也知这话不该和你说,偏偏朝儿如今事忙,便希望你能做主了,不然这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也让人笑话了不是。” “肚子?”秦艾词一惊,心中怒急,咬着牙忍下气闷,道:“老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夫人拉过身侧的蓉烟,说道:“既然你也同意纳蓉烟为姬妾,这两天便挑个日子把这事办了吧。” 蓉烟却是大惊,显然也很是诧异老夫人的此番举动,道:“老夫人,可万万使不得啊,奴婢要在老夫人身边伺候老夫人一辈子。” “胡闹,等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你也要让肚子里的孩子跟着你伺候人?你不心疼孩子,我可心疼孙子!”老夫人斥道。 屋子里所有人都看向蓉烟,连秦艾词也不免往蓉烟肚子上瞧了瞧,蓉烟更是铁青了脸解释着:“老夫人误会了,奴婢并没有……” “什么没有,我看着你恶心呕吐好几日了,只有吃酸梅才换得过劲儿来,我是过来人,你那模样和我当年怀朝儿时一模一样,之前是怕公主不同意,如今公主应下了,你还担心什么,我叫了大夫等会过府来给你把脉安胎。” “老夫人,奴婢真的没有怀上,许是前几日吃坏了东西,肚子才有些不舒服的。”蓉烟跪在地上不住的磕着头。 一旁的秦艾词却是眯着眼,原是一步步给她下着套呢,遂一字一句缓缓说着:“老夫人怕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没有应允纳蓉烟为妾。” 这么一说,老夫人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了,道:“刚刚你不是说……” “刚刚我说的是,将军若要纳妾,可自己来和我说,却并没有说,我会同意。” “可是,之前你不是也做主纳过蓉烟为妾。” 秦艾词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之前确实有过,但将军拒绝了,事情便翻篇了,如今,我不同意将军纳妾。” “蓉烟有了身孕,总不能……” 秦艾词直接打断:“没什么不能的,不过一碗落子汤的事情,如意,你去请了大夫抓药,亲自熬好送去给蓉烟。”说完,也不顾老夫人大怒,转身离去。 身后老夫人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我看谁敢动我的孙子,我老婆子拼了命也不许!” 如意听着,带了几分犹疑,问着秦艾词:“当真要送落子汤?万一将军回来怪罪……” 秦艾词轻轻一笑:“蓉烟刚刚那个焦急的样子,怕并不一定真的有身孕,老夫人许是想抱孙子想疯了,太过急切,等大夫诊了脉再说,若...真有了身子,自然留不得!” 经过后院一番折腾,再回兰苑,之前吩咐的消息已经打探清楚,张公公回禀着:“何府很是平静,并不像有事情发生,奴才费了好些力气才打听到,昨儿三小姐去法华寺礼佛的半道上突然消失不见,直到今早才被人送回何府。” 秦艾词点点头,何府瞒下这件事情也是情理之中,毕竟何小姐还未出阁,传出被虏的消息便是损了名节,以后难觅良人了。 “奴才还打探到,昨夜傅大人带着许多人半夜出城,不知去向,直到今晨才和将军一同回城。” 果然是傅正臣,杜朝阳岂会真的带着寥寥数人前去救人,肯定会想办法通知傅正臣,昨夜倒是她多虑了,不过,张公公回禀这件事做什么?她并没交代去查探傅正臣动向啊。 见秦艾词疑虑,张公公继续道:“外头也不知道那里起的传闻,说将军昨夜已重伤不治,与傅大人一同回城的并不是将军,传言愈传愈烈,如今街边巷尾都在议论。” 秦艾词眯起了眼睛,笑了笑:“那今晨与傅正臣一道离开将军府的又是谁?怕是有人趁着将军离京,故意传了谣言蛊惑人心,让人京畿衙门将这些散布谣言的都抓了,便也没事了。”   ☆、第57章 傅府 “娘娘,后院那边传了消息来,说...蓉烟...有了身子。” 青和小声说完,担心地看了眼公主,却见秦艾词提笔的右手顿了顿,一滴墨水滴落在白净的纸张上,晕染开来。 “听说蓉烟死活说是大夫诊错了脉,疯了一般闹了许久,还是灌了安神茶才睡过去,说也奇怪,有了身子对她来说还是祸事不成?”青和继续禀着。 秦艾词勾唇,中午她那一番话蓉烟自然听得明白,对她而言,确实是祸事。很快,秦艾词抬手在墨点处一番勾勒,淡淡的山水画跃然纸上。 青和一直等在秦艾词身侧,直到一幅画完成,秦艾词问着:“可瞧见画中有什么?” 青和抬眼看过去,公主的画艺超群,早前便被太傅夸过许多回,简单的山水画在秦艾词笔下栩栩如生,青和缓缓说着:“青山前边是一条溪流,有人坐在溪边蓑衣垂钓。” “你说,蓑衣人的晚餐还没有着落,若再添几笔多个人和他争鱼,他可会高兴?” 青和摇头:“自然不会。” 秦艾词笑了笑,只淡淡道:“交代如意将药熬好了端去后院,要盯着蓉烟喝下。” “如意今儿下午就一直不见人影,也不知去哪儿了。”青和抱怨完,继续说着:“听说,老夫人让蓉烟搬去与她一同住,俩人时刻在一起,怕是……” 秦艾词挑眉:“哦?既是这样,咱们也没必要和老夫人直接冲突。” 秦艾词说罢,收起画笔,反是青和着急了:“可蓉烟这一胎若是个男孩,待将军回来纳了妾,日后公主少不得委屈了。” 秦艾词却当听了个笑话,道:“即便是个男孩,这将军府日后岂有他的活路,还不如不出生的好,白白受罪。”说完罢了罢手,“行了,你出去吧,蓉烟的事情我自有法子,等会把姑姑叫来。” 蓉烟与黄莺是秋蝉姑姑亲自挑选的妙人儿,这事秦艾词身边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蓉烟被设法先送进了将军府,本想着等蓉烟入了将军的眼后,再挑个时机领了黄莺进府,直到杜朝阳那日笃定告诉她将军府并不会有其他姬妾时,才是打消了念头,转而将黄莺送去了安阳侯世子处。 蓉烟有孕的事情将军府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虽然兰苑里不敢有人议论,但也瞒不住秋蝉,是以她进屋时,已经知道秦艾词的意图了。 “何嬷嬷刚过来了一趟,说阿庆这孩子愈发聪明,诗文一学就会,就是身子还有些弱,一直离不开药罐子。” 秦艾词笑笑:“这话说给我听无用,你想法子传到蓉烟耳朵里,该做什么,她便自然知晓。” 秋蝉点头:“不过,黄莺那写有消息传来。” “哦?”秦艾词看向秋蝉,说着:“世子府被严密监视,黄莺竟有办法传出消息。” “消息用风筝传出来的。”秋蝉将一张小纸条递给秦艾词。 展开看罢,秦艾词眉头愈加紧蹙,道:“当初我竟看走眼了,黄莺看似弱不禁风病恹恹的,却有一颗七巧玲珑心,比蓉烟聪慧许多。” 用火折子将纸条燃尽,秦艾词继续道:“如意愈加有些不对劲,听说一个下午不见踪影?” “这事待会公主可好好询问张公公,听说公主不在这几日,如意时常出府去。” 秦艾词点点头:“嗯,我记着了。姑姑再命人去傅府传个话,说我明儿去看望表姐。” - 因昨儿传了话来,一早秦艾词到达傅府时,便有珺和身边贴身的丫头阿燕领路,才进屋,便听着屋里传来欢笑声。安阳侯造反,倒是半分没有影响到珺和。 “表姐好心情,有什么开心的事情,也和长乐分享一番。”秦艾词走近,看着笑得开怀的表姐,说道。 “长乐来了,赶紧过来,我听阿鸢讲着趣事儿呢。”珺和赶紧起身,亲昵地将长乐拉过,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倒也不讲究这么多规矩礼仪。 然而珺和身侧的小姐却不敢没有礼数,见长公主驾临,屈膝行了礼,不待长公主发话并不敢起身。 早在进屋时,秦艾词就注意到这位姑娘,姿色天然,般般入画,倒是个可人儿。建安城中贵家的姑娘她都识得,却并没有这一位,但她能和表姐独处说话,又听表姐刚刚叫唤得亲昵,想来也是亲近之人。 “这位是?” 长乐才问出口,珺和便拍了拍额头,道:“我竟忘了,长乐并不认识她。是南阳何家的三小姐,何意何大人的堂妹,早前才进京的,我与她在法华寺遇着,简直一见如故。” 倒真是冤家路窄,原来这便是何家的那位三小姐何鸢,南阳何家虽是大族,可这些年除了何意,并没有子弟在朝为官,况且她并不是何家长房的小姐,若算起来,身份差了表姐许远,表姐与她却如此亲昵,实在让人玩味,特别表姐早知道今日她要过来...... “说来阿鸢和长乐也有些牵扯,何意不是才刚娶了将军府的婉言姑娘么,还是杜将军做的媒,可见杜将军很是看中何家的。正巧刚在听阿鸢说起南阳的一些趣事,长乐可要一并听听?”见秦艾词迟迟不发话,珺和只得打了圆场说着。 秦艾词笑了笑,才是免了何鸢的礼数,说着:“南阳与建安风土人情想必差了许多,何小姐进京可还习惯?” “生活倒是习惯,只是阿鸢初到建安就遇了匪徒,休养了许久。” 何鸢才说完,珺和接着她的话头继续道:“说也怪了,我去了法华寺许多回都平安无事,阿鸢初次前去上香拜佛,却遇了歹人,还好当时杜将军替阿鸢挡了一刀,才救下阿鸢一命呢。” “许是阿鸢福薄,接二连三遇到祸事,之前在南阳也曾劳烦将军救护过,屡次害的将军受伤,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一人一句,生怕秦艾词不知道何鸢与杜朝阳关系亲密,奈何她只轻轻挑眉,道:“看来何小姐确实命不好,与我夫君八字相克吧。” 这么一说,何鸢一噎,有些不知如何接话,倒是珺和尴尬笑笑:“长乐今儿过来,我特地吩咐厨房做了你爱吃的小点心,阿燕,快把糕点端上来。” “表姐有心了,长乐本还担心因为安阳侯的事情,怕表姐心中难过,特地过来开导。” 说起安阳侯,珺和却是瘪瘪嘴,道:“父亲深沐皇恩,却做出这等混账事情,我与他而今便是父女情断了。” “是么?”秦艾词淡淡看着珺和,慢慢说道:“其实,表姐确实无需担心,这场仗无论输赢,表姐可都是赢家,要么是郡主,要么,是公主。” 珺和听罢,却是板着脸,道:“你这张嘴,可又是胡说了,安阳侯与我并无养育之恩,先帝与景荣皇后才是我的亲人。” “长乐与姐姐开玩笑的,不过,世子毕竟是表姐的血缘至亲,表姐一时不忍,不会犯糊涂事情吧。“ 珺和一愣,而后赶紧摇了摇头:“自然不会,娘亲的死于他们脱不了干系,安阳侯的事情,我都不会过问。” 秦艾词笑笑,“即是这样便好,世子府重兵把守,我只担心表姐。对了,长乐在江南给表姐带了些玩意儿。”说完,吩咐着青和将东西递上来。一起两个盒子,秦艾词继续道:“还给郡马爷带了一份礼物,不知郡马爷可在府上。” “他不在府上还能去哪儿,你待会倒是可以亲手给他。”而后转身交代身后的阿雅,“去叫郡马爷过来,说长公主在这儿。” 说完,珺和打开自己的那只盒子,里头摆着一只漂亮的泥人儿,珺和一愣,她们早过了摆弄泥人的年纪,不过既然是秦艾词送的,自然堆了笑,拿过泥人把玩在手中,道:“好精致的泥人,漂亮得很。” “我记得表姐喜欢泥人,当初驸马给我捏了一对泥人,我不知表姐喜欢,本和我说一声,我便会让给表姐的,何须表姐特地去寻了一模一样的泥人呢。” 秦艾词说完,珺和的脸色一僵,当初她故意在长乐面前摆弄那只泥人,无非是让她误会杜朝阳不肯给她的另一只泥人是送给了自己,而她的目的也确实达到了,如今,长乐竟都知晓...... 当年深厚的姐妹情,如今却有些尴尬,一旁的何鸢却并不知其中缘由,只看着两人各自安静,便也静静呆在一旁,直到傅正臣前来。 “长公主才回京便想着微臣夫妇,微臣实在感激。”接过秦艾词送来的盒子,傅正臣微笑说着。 “偌大的建安,除了陛下,我最亲近的便是表姐,自然将表姐时刻记在心中,才能让母后在天之灵得以安慰。”说罢,秦艾词笑着凑过珺和耳边,道:“即便,因为表姐,我与驸马这些年生过诸多误会。” 珺和却是抿着唇,愈加有些难堪,她一直记得景荣皇后的恩德,当年若不是景荣皇后,如今她的命运便如两位姐姐一般凄苦了……奈何,她却仍心有不甘,景荣皇后待她再好,她却只是外甥女,如何比得上天之骄女的长乐,在长乐身边,总觉自己不过陪衬一般,无论如何用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仍旧比不过不善琴棋的长乐在大家心中的地位,这些即便都不在乎,可当年的杜朝阳,她却总舍不得……这些年,她一直挣扎,何尝不很是煎熬! “表姐脸色并不太好,阿燕扶了表姐去休息下吧,正好我与傅大人有话要说。” 秦艾词说罢,珺和只推说有些头晕,而何鸢也不好再留,自然行礼告辞。 屋里没了旁人,傅正臣抿唇直接说着:“公主此言差矣,除了陛下,公主最亲近的当初朝阳了。” 然而他却想不到秦艾词竟认同地点了头:“差些忘了夫君,我回京后,只听得夫君有事离京,不知傅大人可知驸马去了何处,竟如此匆忙?” 傅正臣却是摇头:“我只知道朝阳那日收到周泰的信笺,许是去了肃州。” 秦艾词走近几步,在傅正臣身边用着仅二人听见的音量轻声道:“我让人打探过,南道上昨日并没有疑似驸马的人经过。”前往肃州,从建安出城,必经南道。 “是么,我只是推断,也可能去了别处,朝阳离开得匆忙,并没与我细说。”傅正臣面不改色回着。 “你不知道?杜朝阳竟有事情是你不知道的?”秦艾词眯着眼睛说着。 傅正臣却是笑笑:“自然是有的,譬如他喜欢公主多年,便是我不知道的。” “我倒是没看出你不知道。” “如今是知道了,因为,三年前那场政变后,杜朝阳竟不顾我们所有人反对,坚持要护住文靖忱的性命,斩草不除根,素来不是杜朝阳的作风,所以,我猜到了,是因为你。” 秦艾词震惊抬头,瞪着眼看着傅正臣:“你胡说什么,靖忱明明…死在牢狱之中。” 傅正臣耸了耸肩:“是吧,谁都不信文靖忱并不是杜朝阳所害,所以这些年,他对谁都不曾解释过。其实公主为何不细想想,当年若没有杜朝阳,靠着文靖忱和太傅这一帮文流,用笔杆子守得住陛下的江山?怕是此时江山早已易主,被诸侯吞噬干净了。” “公主眼中只看见杜朝阳这些年权倾朝野的过,却瞧不见他固守江山的功!”   ☆、第58章 重伤 从傅府出来,秦艾词一直若有所思,青和跟在后头也不敢言语。才刚要上马车准备回府,马车后却突然转过来一个人,把青和吓了一跳。 “何小姐。”待看清了眼前之人,青和诧异说着:“您不是…早回府去了?” 何鸢莞尔一笑,看向秦艾词,低头行了礼,道:“阿鸢是特地等着长公主的。昨日一别,不知将军伤势如何?” 秦艾词微微眯了眼,而后万分从容道:“将军一切都好,十里坡一番折腾,何小姐怕是受了不少委屈,倒是该好生压压惊。” 对于秦艾词知晓十里坡的事情,何鸢很是惊讶,见秦艾词面容带笑,她只得尴尬点头:“既然将军无事,我便也放心了,三箭穿胸,并非小伤,公主可劝劝将军,莫在出京奔波,好好养伤才是。” “将军的事,我夫妻二人自有主张,不劳何小姐挂心。”说完,踏着台阶走进马车,并不再理会何鸢。 直到马车渐渐离开傅府门外,车内的秦艾词才是紧紧蹙眉,三箭穿胸!她竟不知他受了如此重的伤!果真如她那夜所想,何鸢的事情是有人预谋想要除去杜朝阳,难怪街头巷尾到处散布了传言…… 不对!这般想着,秦艾词却又摇了摇头,从薛管家和府里上下的言论中,并没有听见杜朝阳受伤的消息,三箭穿胸不可能一夜之间恢复如常,到底,是谁人在说谎话? 马车转过建安大街,驶入柳巷胡同,突地一阵嘈杂传来。见马车夫勒马停住,青和起身出去询问着:“怎么回事?” “前头有人闹事,挡了去路,待奴才过去瞧瞧,让他们让开。” 张公公说罢,才走前去,却发现竟是冤家路窄,那嚣张指使着打人的少爷,可不是何家那位无法无天的何卓少爷么,当初的惊马事情,让张公公至今心有余悸。 “后头是将军府的马车,还不赶紧让开。” 一听是将军府马车,大家都是住了手,很快闪到一边,中间只留下一个被打得蜷缩成一团的少年。 张公公也没那怜悯之心,只道:“赶紧把他拖开,别挡了马车的道儿。” 说完,正欲转身,却被何卓认了出来,笑道:“哟,不是周国公府的狗奴才么,居然敢冒认将军府的马车,胆子不小啊!” 何卓倒是个好记性的,张公公懒得与他胡搅蛮缠,继续往前走,很快却被何卓的手下团团围住。 “上回让你们捡了便宜,如今可是休想。”说完瞧了瞧后头的马车,道:“马车里莫非还是上回那娇滴滴的小娘子?今日我倒要看看娇娘子的庐山真面目。” 他说完,身旁的小厮上前对着他耳畔不知嘀咕了什么,让他面色一僵,起先害怕的神情很快消失,而后笑道:“怕什么,杜将军不是说离京了么,可管不得这么宽,再者,是不是真的离京还很是难说呢,坊间可都在传……”毕竟还是有些胆怯,并不敢把坊间传闻里后头的话说全咯。 张公公眯了眼睛,上回何卓只带了一个小厮,如今却是一群打手,他虽身手好,解决这些人却也要一会儿,看着何卓往马车方向走去,他几欲甩开打手,但总被缠上,只得说道:“马车里坐着的可是长公主,不得无礼。” 何卓一愣,而后更是开怀大笑:“继续编!先是周国公府,又是将军府,如今还成了长公主了!我倒要看看马车里究竟何人!” 然而何卓嚣张说话之际,那个原本倒在地上被打的一滩烂泥一般的少年却慢慢爬了起来,就在何卓渐渐靠近马车时,脚下却有一个力道狠狠一拽,整个人跌倒在地,却也要庆幸有人拽了她,否则他再上前一步,怕是会被拧下了脑袋来!随行的马车夫可是杜朝阳训练多年的影卫。 “快,驾马车快走!”少年被何卓压住,却不忘死死抱住何卓,对着马车夫大喊。 “等会儿。”马车里的秦艾词出声,而后掀开了窗帘子,她只觉得刚刚的声音有些耳熟。 奈何少年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她也分辨不清,倒是对于再次见到何卓,有些厌烦,今儿的好心情全被何家姐弟给破坏了。 厌烦的情绪渐渐变成诧异,何卓被少年紧紧抱住,却仅用一只手挣脱着,而另一只手臂低垂,在这般时刻都不动,显然是……不能动弹!不过短短几月,这位嚣张的少爷,竟然废去了一条手臂? 此时张公公也解决了所有打手,回到马车前说道:“公主可有受到惊吓?” 何卓眼看自己的人都倒下了,赶紧灰溜溜跑开,哪还有心思去看马车里的美人儿。秦艾词放下帘子,道:“无事,回府吧。” 然而等了许久,还不见马车前行,只听见张公公的声音传来:“这位少年,我们也算救了你一命,却为何拦住我们去路。” “我,我要,要见长公主。”断断续续的声音,秦艾词蹙眉,她实在觉得声音熟悉,之前一定曾听见过。 在张公公要将人赶走时,秦艾词打开了马车门,对着外头的少年道:“为何要见我?” 那人扑通一声跪地,道:“长公主可还记得小六,小六已无处可去,求公主收容。” 说起小六,秦艾词瞬间忆了起来,当初何意送来的九位白面郎君之一,她还曾听他唱过曲,难怪觉得声音熟悉,只是当初眉清目秀的少年,如今却被折腾成这番狼狈模样了。 “我记得你们离开建安了,你怎么还在?”当初杜朝阳将他们九人赶出府去,却被定远侯收容,本是想讨她欢心,奈何她之后并不曾想起过几人,定远侯也懒得留着他们去得罪杜朝阳,便将人都送出建安了,送走之前,让人送了封信告知,她也并没阻拦,所以一直以为他们已经不在建安城了。 “是,侯爷给了一些盘缠,其他几人也都离开了,我当时就偷偷躲在马车底下,用了障眼法,从头至尾,我不曾离开过建安。” 秦艾词不解:“为何……”突地,秦艾词瞪大眼睛,恍悟道:“是了,障眼法!”而后赶紧地催促着马车夫:“快,快回将军府!” “那,这个人…….”张公公指着小六询问着。 秦艾词此时心中激动紧张得很,哪里还顾得了这些,只想着尽快回到将军府,别继续耗时在这里,便道:“让他自己跟着。” - 回到将军府,秦艾词不等青和搀扶,直接跳下马车,在青和的诧异中,匆匆往府里走去。 说是走,然而步伐极快,甚至是一路小跑了,青和只得赶紧地跟着,然而行到半道上,秦艾词却渐渐放缓了速度。 “公主怎么了?可有着急事情?”青和诧异问着。 秦艾词却是摇摇头,只道:“突然想起一个典故,急着想翻阅古籍,然而又想起,如今已不是在宫里了,兰苑里并没有收藏。” “啊?可是珍稀的古籍拓本?要不公主明日进宫去找?”青和说着。 “本宫现在便急着想知道,才匆忙回来。”突地,好像想起什么一般,转动着眼珠说道:“将军之前好像说西苑里有些珍稀的拓本,都是失传已久的,或许能寻到。” 说到这里,青和已发觉公主在往西苑走去。 西苑门口,两位影卫守着,见秦艾词过来,上前拦住,行礼道:“夫人。” 秦艾词厉声说道:“让开。” “里头是将军的书房,将军有令,谁人都不得进入。” 这也无可厚非,杜朝阳权倾朝野,有自己的一股势力,他的书房,不仅有许多朝务折子,更甚者会有些不为人知的信笺或是密函,一旦流入出去,便是麻烦。是以西苑一直有心腹之人把守,除了门口的影卫,里头不知还有多少!秦艾词曾经没想过进去,然而今日却不一样。 “将军之前和我说,书房里有些失传的珍贵拓本,让我想要时可过来看看。” “没有将军的命令,属下不敢放行,还望夫人见谅。”影卫却是固执说道。、 “放肆,既知道是夫人,你们也敢拦着?简直以下犯上!”青和大喝道。 秦艾词却是缓步走近,停在影卫身侧,在他们耳边,用只有两人听见的极其细微的声音说道:“若不让我进去,明日整个建安都会知道杜将军并未离京。” 影卫身形一愣,犹豫了会儿,看似领头的那位才道:“既是将军应允,只许夫人一人进去。” “自然,我也不喜欢看书时有旁人打搅。”说完对着青和嘱咐道:“都回兰苑等我。” 由着影卫领进,穿过茂盛树丛,树荫下的房屋前更多影卫把守,为首的陈风在看见秦艾词进来时,显然愣住。 本要继续拦阻,秦艾词却是说道:“我知道将军在里面,都让开。” “夫人弄错了,将军已经出京。”陈风说道。 秦艾词冷笑:“那些忽悠外人的言语都收起来吧,今日我必须见到杜朝阳,否则,明日便是陛下亲自过问了。” 众人犹豫后,终是推开门,虽是白日,但重重树叶遮挡的房屋里显得有些黯然,却清凉。转过书房,陈风移动了书架上的机关,墙面缓缓打开,果真墙后别有洞天。 秦艾词缓步走近,愈加浓郁的伤药味道刺鼻,却也佐证了她的猜想,悬着的一颗心却渐渐沉了下去,愈加恐慌。 不一会儿,秦艾词便瞧见了躺在床榻之上的杜朝阳,他面无血色,一脸的苍白,双目紧闭,远远看着,竟是一点生机都没有。 双眼腾升起水雾,眼前的景状慢慢有些看不清楚,喉咙愈加干涩,秦艾词呐呐地蠕动了许久的唇瓣,才终是找回自己的声音:“将…将军怎么会……” “在十里坡的时候,将军一行六人,却中敌人埋伏,身中数箭,至今未醒。”陈风解释着。 “怎…怎么会!傅正臣不是带人前去帮忙了……” “派人入城送信需要时间,待傅大人带人赶到时,已是子时之后了。” “大夫怎么说?” “大夫开了许多药方子,汤药也灌了许多,如今只能慢慢等将军醒来。” 秦艾词抿着唇,压抑着胸口几欲澎勃而出的情绪,她抬步,缓缓走进床榻,在杜朝阳跟前站定,双唇却是颤动着,她第一次看见这样没有生机的杜朝阳,仿佛转眼就要消失一般,当年那个无所不能的杜朝阳,那个盛气凌人的杜朝阳,终究,还是一般凡人,会痛,会伤,也会死…… “夫人不用太过担心,当年战场上更重的伤势,将军也都熬过来了,这回将军也定能挺过来的。”看着眼前静默着,笼罩在无言悲伤中的夫人,陈风安慰着。 他曾一直以为夫人入府是有所图的,即便将军待夫人极好,他却并不很接受夫人,甚至替将军不平,但如今看着这般如孩子般无助的夫人,他却觉着自己或许错了,在夫人心中,将军应该也很是重要,甚至,可能不比夫人在将军心中的分量差,只是夫人自己还未察觉。 “夫人或有些话要与将军说,属下先行告退,在外头书房候着夫人。”   ☆、第59章 生气 裸着的上身,周身多处缠着纱布,安安静静平躺着,秦艾词静静看着他,缓步走近,直到站立在床头。 她似乎能感觉到他微弱的呼吸声,轻轻浅浅、似有似无,仿若一个不慎便会停止,这样的杜朝阳,她怎能习惯。她凝视了他许久,终于开口说道:“杜朝阳,你竟也有这般模样。” 说完,秦艾词缓缓坐到床榻边,她伸出手,指腹略微拂过他苍白的面颊,带着一丝颤动,慢慢地,浅浅地,“只要我一个用力,便可让你再也醒不过来。你可知,在皇陵的那些岁月里,我无数次在梦中梦着你这样脆弱躺在我面前,我双手掐着你,用力,很用力!用尽全身的力气!” 秦艾词喃喃说着:“然而刚刚那一瞬,我却如窒息般的害怕着,看着你躺在床榻上没有生机,可任我予取予求时,我却在害怕一眨眼你就消失不见。”说完,指了指心口处,道:“这里,很痛。” “我终究,是喜欢你的。”长叹一口气,秦艾词将心底的话说出口,在他听不见的时候。 秦艾词弯腰低下头,将自己的额头抵着他的,他的额头冰冰凉凉的。两人紧紧挨着,面颊不过一指的距离,她闭着眼,面上有些失落,缓缓说道:“你说你只在乎我,可你终究是为了何鸢不顾性命。” 说话间,温热的气息扑洒在他的面颊上,“你可知我很生气,你都不曾为我豁出过性命,真的,很生气!” “欠我一个解释,你怎能这么躺着呢?你怎能!”一滴泪水从秦艾词眼角滑落,滴在杜朝阳睫毛上,不知是不是因为泪水的重量,他细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而后又恢复平静。 两人就这么额头抵着额头,静静地,许久。 陈风再次进去时,便看见这般温情的一幕,只觉着是刚刚在外头被烈日晃了眼,眨了眨眼,才说道:“夫人,时间不早了,您不宜在此待太久,惹人怀疑。” 秦艾词动了动肩膀,抬起头,双眼眯了眯,将所有情绪敛起,此时面容已恢复冷静,她对着杜朝阳耳边轻轻说着:“你既躺着,莫怪我趁你无暇顾及朝政之际,有一些自己的举动,让你手中的军权分崩离析。我如今愈加看不懂你们了,只能用我自己的方式,得到我想要的结果。” 秦艾词起身,深深看了眼杜朝阳,而后转身走出,再次穿过书房时,她眼珠微微转动,在走出之前,已将整个书房扫视了一遍。 “将军重伤一事,望夫人谨守秘密,莫与外人道。” 秦艾词只道:“我自有主张,需你来教我做事?” 陈风一愣,有些着急,却又害怕惹怒了夫人,夫人刚刚的举动,明明是在意将军的! 许久,只听秦艾词缓缓说道:“我只知将军离京去了。” 听罢,陈风抿着唇,这才安下心来。 - 回到兰苑,秦艾词问着如意,“可还记得我出嫁时,定远侯夫人送来的那一对老山参?” 如意一愣,而后点头:“在库房里存着,公主怎么突然说起?” “哦,许是被蓉烟的事情气着,这几日没由来的胸闷气短,你去把山参取出来吧。” 如意点点头,转身走开。秦艾词正要踏进厅堂,却看着战战兢兢的小六,他脸上已擦了药,除去了血渍,没有起先吓人。见到秦艾词,便是扑通一声跪地:“求长公主收容,您让小六做什么都行,小六只求有一瓦遮头。” 看着不住磕头的小六,秦艾词罢了罢手,让屋子里众人都退下,才缓缓坐下,道:“你到底什么心思?” 小六疑惑抬头,回着:“小六已走投无路,小六得罪了何家少爷,公主若不收留小六,小六必死无疑,小六什么事都能做,小六能唱曲,能替公主按捏,还能洒扫,做奴仆马夫,做什么都行……” “行了,我不喜欢拐弯抹角,我极少出府,好不容易出去一趟,也能在少有人迹的胡同里遇上这等事情,可不是巧合的很。” 秦艾词说完,小六脸色已有些不好,却是强撑着说道:“是…小六也没想到能遇着公主,天可怜见,小六感激公主救命之恩。” 秦艾词眯着眼,有些不悦说着:“我不喜被人算计,你若没一句实话,便只能让下人将你扔出去了,也省得费我口舌。” 说罢,秦艾词起身,正打算走开,小六匍匐在地,道:“小六该死,小六想伺候公主身边,才起了歪心思,公主恕罪。” 秦艾词顿住了脚步,侧头看过脚边拽住她裙角的小六,并没有踢开,只缓缓道:“我记得你说过,你小时候曾随着父亲去过边关?你的故事和我讲讲吧,也省了我派人去查。” 小六愈加诧异,咽了咽口水,有些不知所措。 “你们九个一同入的公主府,如今其他几位都离开了建安城,你却舍了银子不要,非得留在京中,想方设法地再次入我的眼,自是有目的。”说完,想了想,道:“边关?呵,怕是冲着杜朝阳而来!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错过了,今后你就是想说,我也不见得会听了。” 见公主说道这份上,小六咬了牙,心一横,说道:“是,长公主所料不错,我父亲曾是边关一员参将,之后调职入京,跟在周国公手下做事,三年前的政变中,已死在杜朝阳手下。” 秦艾词大骇,“三年前?不对,以你的唱曲水平,练习绝不会低于七年。” “是,我外公曾是梨园班主,从小跟着外公学了不少。” 原来如此,秦艾词点点头,“你入府想为父报仇?” 小六眼神坚定看着秦艾词,点头,道:“我以为我与长公主的想法一致,三年前我失去了父亲,而公主失去的是深爱之人,还有身为皇族公主的尊贵!公主岂能不恨?” 秦艾词不置可否,只挑着眉不说话。 “杜朝阳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公主莫非要放任将军夺取皇家江山?公主不惜委身将军,忍辱负重,小六心中钦佩,愿为公主效犬马之劳。” 她与杜朝阳的这场婚姻,在众人眼中怕都是这般,秦艾词浅笑:“我帮不了你什么,怕是你想太多了。” “小六也曾犹疑,但这次诸侯藩王兵力整编,陛下启用的全是周国公旧部,正巧杜将军又陪着公主不在朝,小六笃定公主心思,公主何不趁着如今安阳侯造反之际,除去杜将军,并将将军手中的兵权收归己用!小六之前在府中时有刻意留心,将军号令三军的兵符应放在西苑书房内。” 不见秦艾词回应,小六只得继续道:“公主若无法信任小六,小六愿以死明志。” “要死也别死在我这兰苑,晦气得很!你若没这番心思,我留你下来唱个曲解闷倒也不错,可惜……”说罢,秦艾词唤了人进来,道:“给些银子打发了出去。” - “山参已经交代给厨娘,明儿炖给公主吃。”如意走进屋子说着,想着刚刚在院子里看着小六被拖走,有些不落忍,说道:“公主不是挺喜欢那位郎君的,怎么,不留着?” 秦艾词倚靠在太师椅上,揉了揉眼角,道:“不能忠心的人,即便喜欢,我也不会留,别说是位稍稍中意的郎君,即便是跟了我十年的丫头,也如此。” 如意替秦艾词揉捏双肩的手微微一顿,在公主身边伺候满了十年的丫头,除了青和,便只有她了。 扑通一声跪地,如意赶紧说着:“奴婢对公主的衷心可昭日月,奴婢进宫后就跟在公主身边伺候,绝不会有半点其他心思。” “行了,我也没说你,只是给你提个醒儿,这些日子你倒是忙碌得很,听说,常往一家医馆跑。”秦艾词闭着眼睛说着。 “奴婢…奴婢……”如意仍旧跪地,有些犹豫,而后坦言道:“公主与驸马离开的第二日,奴婢正好出府去置办些东西,却意外见着惠安大长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如烟行色匆匆,奴婢一路跟过去,才发现如烟去了一间医馆,询问下才知周国公重病的消息,公主当时不在京中,奴婢觉着若是公主在,定会担心国公的病情,就多加留意了。” “周国公,病重?”秦艾词喃喃说着:“我既已回府,为何迟迟不与我说?” “奴婢不想瞒着娘娘,可如今国公爷身子愈加不行了,大夫都说,国公爷没几日了,奴婢怕说了徒惹公主伤怀,这也是惠安大长公主的意思。” “竟这么严重!”秦艾词倏地起身,站立了好一会儿,却又慢慢坐下,有些无奈道:“我如今,却没有任何理由再去看他们了。” 周国公府与杜将军府三年来没有往来,谁人都知其中缘由,丧子之痛岂是轻易就能平复的,然而,她如今却不是那个大长公主疼惜的小侄女了,她是杜朝阳的妻。   ☆、第60章 擦身 周泰的军队与安阳侯的军队僵持在渭河一带,战事一触即发。几日过去,安阳侯却一直按兵不动,收到建安传来的消息,杜朝阳几日前已出京,不知去向,大家都不知这位战场之神到底有何布局,然而他用兵如神,此时消失在众人视线中,免不得让安阳侯心慌,不敢贸然行动。 相对渭河两岸的剑拔弩张,将军府里也是硝烟弥漫。 原本将军府里就老夫人和夫人两个主子,老夫人信佛,脾气极好,夫人又性子冷淡,不与人往来,互相倒也不冲突,各自在各自院子里,也算怡然自得,是以将军府一直平静。然而今晨后院却出了个大事,说是一大早蓉烟就觉得身子不适,没多久下边便出了血,老夫人紧张得不行,赶紧请了大夫,可最后孩子却没有保住。 蓉烟倒是平静,也不知是悲伤过度呆傻了,还是怎地,倒是老夫人呼天抢地,她一直看中这个孙子,日夜守着蓉烟,如今岂能轻易接受这个事实,竟气得要冲到兰苑找秦艾词算账,哪还顾得她金贵的长公主身份。 最后还是后院一众丫头婆子拦着老夫人,才将将劝住,反是兰苑这边有人欢喜,也有人忧虑,譬如青和。 “这可如何是好,公主什么都没做,她一个奴婢滑胎,也敢算在公主头上!如今老夫人气得不行,迟早得闹过来。”青和有些愤愤然。 秦艾词却是笑笑:“你怎知我什么都没做。” “啊?”青和却有些懵了,下意识看了眼如意,如意比自己稳重,公主大多重要事情都是吩咐如意做。然而如意并没有理会她,只对着公主说道:“如今还只是老夫人,待将军回来,恐怕更加麻烦。” 秦艾词合上书,貌似有些烦心,道:“青和说的没错,老夫人早晚要闹过来的,我可没精力应付,还是躲着吧。” “躲哪儿去,入宫?”青和呐呐问道。 如意却不赞同:“公主乃陛下胞姐,别说老夫人,便是将军也不敢妄动公主的,公主何须退让。” “怎么成了退让,一个屋檐下,为何不让自己好过点。”说完揉了揉额头,对青和说着:“让厨娘熬了山参送去西苑,我最近且在西苑住着,那儿老夫人去不得。陛下如今因为安阳侯的事情怕是精疲力尽,你们都别把府里的事情传进宫去烦陛下。” - 不管是不是借口,总之,秦艾词终是一个人顺利待在了西苑。 屋子里,秦艾词双手浸在水盆中,慢慢拧过干净的帕子,替杜朝阳擦拭着身子。如今已是盛夏,就是呆在屋子里安安静静的,过不了多久也是汗流浃背,何况怕硌着伤口,杜朝阳还躺在软柔的棉絮垫子之上。 因为要注意不能让汗水浸湿伤口,平日都是陈风帮着将军擦身,这活儿男人做着总是比不得女人,况且,属下与妻子,截然不同。 秦艾词用湿凉的帕子拂去杜朝阳额间的细密汗珠,慢慢往下,他的眉毛浓郁,听宫里老人说,眉毛浓郁的人凶悍执着,却有福气,如今看着杜朝阳,好似有些道理,却又不那么有道理。 他更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初次见面,秦艾词就盯着杜朝阳的眼睛看,那乌黑深邃的眼眸中,仿佛能看见星星点点的光亮。 高挺的鼻梁,削薄的红唇,这些都曾是她喜欢的,很喜欢很喜欢,如今,其实还是很喜欢…… 许久不敢这么肆意打量杜朝阳了,甚至平日里每看他一眼,都会有心里的计较,如今他伤重,她才能这般静下来慢慢欣赏着他。 擦拭完脖子,秦艾词换过水,继续往前胸抹下去。秦艾词小心翼翼避开他的伤口,他以前算不得文弱,却也俊秀,然而边关这些年,原本白皙的肌肤变得黝黑结实,尤其是手下抚着的那一道道的旧疤痕,有些已经淡去,有些仍旧狰狞,这是战场留给他的,他的荣誉来自战场,伤痛依然来自战场。 “做士兵不辛苦么?好好的杜家小少爷不做,却去边关吃这么些苦头。婉言说你故意透露消息是为了我,不想做我的小舅舅?我倒不是很信,但有时候会忍不住想,若真的是,那,你到底从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呢?” 胸前擦拭得差不多了,秦艾词转身拧过了水,替他擦拭手臂,他的右手臂上有一道浅粉色的伤痕,应该是新伤,也没多想,毕竟杜朝阳身上伤痕太多,指不定那次战场上留下的。 “昨日我看见何卓,何家人,果真除了何意,我都看不上。”秦艾词撇了撇嘴,想起了那个温婉的何鸢。 慢慢地,她开始替他擦拭手背,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没有一丝伤痕,竟比女人的手还漂亮,如果不翻过来看他因握枪起茧的掌心。她继续说道:“恶人自有恶人磨,昨儿看何卓右手好像废了,也不知得罪了哪个人物,他这样的性子,总是要出事。” 正说着,脑海里浮现几月前的马车惊马,秦艾词突然反应过来,再抓过杜朝阳的右臂,虽不确定,可她隐隐觉着,他右臂上的这道伤痕是那次留下的,因为是长绳磨过,所以印迹才这么长,不似刀枪……若真是这样,何卓的手,莫非也是杜朝阳命人废去的? 秦艾词有些不解杜朝阳与何家,甚至与何鸢的关系,即便面对照顾了老夫人多年的婉言,杜朝阳都不假辞色,更别说其他女人,可偏偏这个何鸢是个异数,除了她以外的,一个异数! “夫人,汤药来了。”陈风端着药碗走近,却提醒着:“将军昏迷不会张口,汤药并灌不进去。” 这些日子,影卫们也试过不少方法给杜朝阳灌汤药,却都喂不进去,最后只得想办法用布蘸了药水润湿唇瓣,一点一点喂进去。 “你且放着,我自有办法。”秦艾词一边拧着手帕,一边说着:“正好,过来替将军翻个身,小心别动到伤口。” 杜朝阳身上能擦拭地方的她都一丝不苟擦干净了,但毕竟力道不够,想来背上得热出痱子了。杜朝阳看着精瘦,体重却不轻,两个男人才勉强给他翻了身,待秦艾词擦拭完,他们才是端了水盆退开。 秦艾词揉了揉酸累的肩膀,不禁笑了笑,她哪里这般伺候过人,要不是担心丫头们嘴巴不牢靠,她也懒得自己亲自动手,她却不知,曾经她生病时,杜朝阳也是这般小心翼翼一丝不苟替她上药擦身。 端过药碗,这碗汤药里掺和了千年的老山参,秦艾词特地询问过了大夫,喝了许能有效。将汤药放置在嘴边,慢慢地将碗中汤药吹凉,用唇瓣试了试温热,正好合适,而后她竟将汤药灌进了自己嘴里,低下头,嘴巴贴上杜朝阳的,舌尖掀开他的唇瓣,一点一点将汤药灌进去。 周而复始几回,汤药已经见底。虽也时常有些汤药从杜朝阳唇瓣溢出,但相较用布蘸着汤药的做法,却是好了许多。 若不是杜朝阳这一次重伤,她从不敢想她能做出这般大胆事情,然而若一直灌不进药,她却担心他撑不过来,尽管大夫说他身体逐渐好转,她还是担心,很担心! 丝帕将杜朝阳唇角边的汤药抹去,秦艾词握着杜朝阳的手,五指相扣,撑在嘴边,喃喃说道:“你倒是快些醒过来,你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你不在,我会害怕。”这个他曾最不信任的人呢,却是她心底深处最依赖的人。 握着的手慢慢垂下去,不知不觉,秦艾词已是趴着入睡。一觉睡了一个时辰,期间陈风有进来,虽担心夫人的睡姿,又不敢上前打扰,最后还是远远退了出去。 因为姿势不太舒服,睡醒时,只觉得脖子歪着拧不回来,痛得厉害,而被秦艾词枕着的杜朝阳的手上也是一个红红的印记,秦艾词替他揉了揉,才自己站起身,脑袋试着上下左右的缓缓摇动,半晌才是恢复过来。 起身,秦艾词往外边书房走去,陈风并不在,她站在原地愣了会儿,而后扫视了一眼书房,摆设并不复杂,没有几处可以藏物件的地方,却不知可有暗格。 先从杜朝阳的书桌翻看,而后才是身后书柜,一格一格翻找,书柜上确实有一些失传已久的珍贵拓本,却并没有秦艾词想要的兵符。 担心陈风随时进屋,秦艾词找得有些急切,退身时,却不小心撞到了书柜边的画缸。好在眼明手快,秦艾词及时扶住,并没有让它碎裂,然而画缸里的几幅书画倒了出来。 无奈,只能蹲下身捡起散落开的书画,秦艾词一眼便认出散开的那副是王羲之的书法,她最喜的是王羲之,但杜朝阳却不是,他收集这些,是因为她? 不是欣赏的时候,快速地将书画捡进画缸,然而最后一幅卷轴握在手中时,秦艾词却是愣住。 画卷用红绳系着,并看不见里头,然而画卷上那黑乎乎的一团淡淡的印记却让她觉得熟悉。 及笄那年,先帝请了大梁第一画手高河替秦艾词画了幅画像,夜间她打开画像欣赏,却不小心打翻砚台,污了一块,担心父皇知晓,便偷偷藏了起来,过了许久想起来,却再也找不到了。 秦艾词解开红绳缓缓打开,画卷上娇小的少女头间挽着一只碧玉簪子,长发及腰,站在花丛,笑靥如花,人比花娇。 仿若回到那年春天,百花苑中,她低头嗅着兰花,身后杜朝阳缓缓朝她走近,清浅叫着:“长乐。” 那声音真切得让人怀念,那时,他们还年轻,一切还美好。秦艾词眼眶微红,而后缓缓卷起画卷,然而轻柔无力的声音再次响起:“长乐!” 秦艾词一惊,刚刚竟不是回忆中的声音?秦艾词站起身,看着里屋,有些不敢确定,但是眼泪却在那一刻止不住地簌簌落下。   ☆、第61章 苏醒 秦艾词快步往里屋走去,一只脚已经跨入,却又突地愣住。霎时,脚下仿若千斤重,她犹豫着,带了几分害怕,她害怕刚刚的一声“长乐”不过是幻听,欣喜后的失落,她承受不住。 最终,强烈的渴求让身体不受控制地慢慢往前挪动着步子,一走进屋,狭小的空间里,因为昏暗,白日也需靠着烛火照明,烛光下晕着他昏黄的身影,他冲她笑着,眉眼弯弯,和煦如春风。 见秦艾词站在门边不动了,杜朝阳勉力撑起一点,对着秦艾词缓缓招手,轻浅的声音说着:“过来。” 秦艾词抿着唇,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短短的距离,仿佛走了一个春夏,她走近床塌边,正犹豫着要说些什么,突地,手上一个力道扯过她,触不及防地,她整个人栽倒,重重砸到了杜朝阳身上。 她惊吓住,忆起他胸前满是伤痕,她仿佛能感受到他的疼痛,心疼不已。然而不待她反应,双唇被紧紧堵着,他吻着她,不似之前的温柔缠眷,带了些狠劲儿,将她柔嫩的双唇用力吸允着,甚至带了些撕咬。 唇瓣的微微疼痛让秦艾词很快反应过来,担心他的伤势本想推拒,却不知为何,她似乎体味到了他心中的那一丝恐慌,他想用这般力道,来感知她的存在。 尽管重伤刚醒,他的手臂仍旧孔武有力,勒得她纤细的腰肢生疼,他的双手抚着她的背部,反复摩擦,慢慢的,秦艾词开始回应他的亲吻,热情、激烈,不顾一切! 虽不是第一次亲吻她,然而却是第一次得到秦艾词的回应,杜朝阳只觉得幸福感溢满胸口,正压抑不住地蓬勃溢出,若一次死里逃生能换得秦艾词的感情回应,他不介意再遭受几次。 吻了许久许久,昏天暗地不知时辰,在秦艾词感觉到胸腔处窒息般的感觉时,杜朝阳正好松开了她,开始慢慢地,轻柔地亲吻着她因为憋气而通红的脸颊。他将她脸颊上的泪痕吻去,而后是沾染着泪水的眼睑、颤动的睫毛,许久,才听他淡淡说着:“为什么哭?” 本来已经止住的泪水,又忍不住簌簌地落下,愈来愈烈,杜朝阳一点点吻着她的眼角、含着她的泪水,似哄着孩子一般,慢慢拍抚着她的背,“这眼泪,是为我流的。” 不是询问,而是笃定,语气里带着喜悦,道:“一睁开眼看见的是你,真好。” 秦艾词此时双眼迷蒙,说不出的诱人风情,他忍不住咬住她的耳垂,极尽暧昧说着:“看见你这般惹人怜惜的模样,真想把你吃干抹净。” 想起西山温泉的一幕,秦艾词耳根一红,泪眼也刹住,娇嗔地说着:“你满脑子想什么呢。” “想你!”杜朝阳含弄着她的耳垂,说着。 “呸,下流!” 秦艾词捶着杜朝阳胸口嗔怪着,在看见杜朝阳拧紧的眉头时,才反应过来他胸口有伤,赶紧撑起身子,低下头探看:“哪里疼了,可要叫大夫来看看。你刚醒来,是要叫大夫来瞧瞧的,何况刚刚我还压着了你的伤口......” 秦艾词一个人嘀嘀咕咕说完,转身想去唤陈风,却被杜朝阳拉住:“有你在,我什么伤都好了。” 杜朝阳挣扎着想要起身,秦艾词有些担心他的伤口,再次问着:“当真没事?”一边说着一边替他拿起枕头垫着肩颈,将他慢慢扶起。 杜朝阳倚靠着坐好,伤口因为刚刚的动作有些撕裂开,然而不想让秦艾词担心,他竟一下眉头都没有皱,表情很是淡然,“说来,我还要感激那夜遇袭,若不是因为受伤,我都不能知道夫人这么关心着我。” 杜朝阳说完,便让秦艾词想起了正事儿,突地板起脸:“是要感激他们了,没有他们,将军怎么能上演一出完美的英雄救美呢!人家何府小姐可心疼你了,因担心你的伤势,竟特地跑来询问于我,还兴师问罪怪我让你带伤出京呢!” 听着秦艾词语气中的酸味儿,杜朝阳愈加开心,说着:“她来问你,不是自找委屈么。” 杜朝阳这般一说,秦艾词更加不痛快了,气愤说着:“是!我可不是给她委屈受了么!你心疼?” “没有。”杜朝阳笑了笑:“委屈她我心疼什么,我只心疼我家娘子。” “连命都豁得出去,还有什么不会的!” 杜朝阳拉过秦艾词的手,捧在唇边细密亲吻着,解释着:“总归是一条性命,何家对我也算有恩。” 秦艾词冷哼一声,却没有抽回手,只道:“你杜朝阳可不是什么活菩萨,这些年手起刀落,什么时候手软过,你对何意,何卓,可都没有手下留情过。” “何卓伤了你。”杜朝阳眯着眼说道,许是想起那日的惊马,眼神里带了几分阴鸷,而后怕吓着秦艾词,又缓和了说着:“我对何意可仁慈了许多,他若不姓何,早活不到今日。” 秦艾词一瞬不瞬盯着杜朝阳,总觉着他没有对她说实话,许是被盯得有些心虚,杜朝阳别开眼,岔了话题问着:“你刚刚在外边书房做什么,喊了你两声才有反应。” 这回却是换得秦艾词一愣,她没想到杜朝阳会在这个时候醒来,思来想去,终是有了个好借口,“我倒有件事情要问你,我的画像怎么在你这里。” 秦艾词弯腰拾起刚刚因为杜朝阳的拉扯而惊吓得丢开的画卷,在杜朝阳面前缓缓展开时,他脸上有些不易察觉的红晕蔓开。 “你竟偷我的画卷!我还以为是自己藏丢了,懊恼了许久呢。”秦艾词愤愤然说着。 “怎么不吭声了,你偷藏我的画做什么。”秦艾词不依不饶问着。 “漫漫长夜,不看着你的画像,我怎能入睡。”杜朝阳低声说着。 “怎么就不能入睡,我却不知道我有助睡的功用。”秦艾词疑惑道。 杜朝阳将秦艾词拉近,抵着她额头,声音有些低哑说着:“这些年,我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 莫名的一句话,秦艾词起初没反应过,待看着杜朝阳色眯眯的神色,突然恍悟,整个人从耳根红到脖子,眼神却下意识看了眼杜朝阳的双腿之间。 “无耻!”秦艾词咬着牙说着,而后毫不犹豫起身,道:“我去喊陈风进来。” 看着秦艾词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杜朝阳忍不住哈哈大笑,此时他只想快些养好身上的伤,他守着的小娘子早已长大,等候了这么些年,该拆吃入腹了。 - 听着将军醒了的消息,陈风亦是激动不已,一路小跑着进去,待看见将军倚靠坐起,遂长舒口气。 “将军昏睡了几日,傅大人交代将军重伤的消息不可透露,一面动摇军心,遂安排了马车出城谎称将军离京。”陈风回禀着。 杜朝阳点点头,傅正臣做事他安心得很。“安阳侯叛乱如今怎样了?” “周将军与叛军对峙在渭河两岸,还没有动作。”陈风如实答着。 “安阳侯世子呢?” “傅大人早前就命人守住了世子府,四个城门口更是重兵把关,任凭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如今城中谣言四起,说将军已不在…人世,想必也是安阳侯的杰作。” 杜朝阳却摇着头,道:“未必,传谣言的自然是那夜袭击我的人,却不是安阳侯。” 陈风确是惊讶:“何人如此大胆!” 杜朝阳撇嘴一笑:“想要我性命的何其多,世子爷在我们手里,安阳侯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他哪里舍得,他要有这伤我的本事,早想法子去救出自个儿子了。” 陈风抱拳道:“小的这就去把将军苏醒的消息告知傅大人。” “顺便交代,让他亲自去渭河督战,安阳侯这人不是君子,怕,早与鲜卑有勾结,我如今有伤在身,正臣过去,我才安心些。” 陈风点头,正要出去,却又被杜朝阳叫住,他有些犹豫,最后还是问出:“你进来时,可见到书房里有什么不同?” 陈风抿着唇,他当年之所以被杜朝阳留在身边训练成影卫,便是因为他过目不忘的本领,将军刚醒,他本不想直言,但既然将军问到,他只能老实回着:“书桌上的毛笔架移前了两分,书架第三格最右边的那本《孙子兵法》往右边偏移了三分,画缸移后,里头的卷轴的排放位置亦全部混乱。” 陈风说完,已经很是明显了,书房被人动过,即便很小心,却还是有纰漏。杜朝阳闭着眼,神情淡漠。 “属下该死,本不该放夫人进来西苑,奈何夫人不知怎么得知了将军没有离开,用宣扬此消息作威胁,属下权衡之下……才应允了夫人住进来,除了夫人,再没有放进来其他人。可要,属下将夫人回兰苑?” 杜朝阳摇头:“不必了,以后可让她随意进出,她习惯了有人伺候,将她身边的丫头也一并允了进来吧。”   ☆、第62章 虎符 自从苏醒过来,杜朝阳身体恢复极快,秦艾词有时候总愤愤地想,为何她一个伤风感冒都得养上十天半个月,杜朝阳受了这么重的刀箭伤,也不过几日的休养,就精神得很。 虽然秋婵姑姑和如意跟着进来伺候,但平日里只是秦艾词独自去书房,她们也只当公主是去看书,并不打搅,两三日过去,倒也没觉着异常,或许,即便觉着异常,公主不说,她们也便不问。 然而西苑里安宁的两日,外边却是天翻地覆,因为滑胎,蓉烟一度闹着要削发为尼,本就因为失去孙儿而气闷悲伤的老夫人,更是晕厥了好几回,就等着儿子回来主持公道了。然而杜朝阳一直没有消息,就算离京,外边也没有传来他的动向,建安坊间关于杜朝阳已死的传闻愈演愈烈,人们从起先的不相信,到渐渐有些许犹疑,如今傅正臣亲自去渭河督战,大家更开始将信将疑了,杜朝阳若健在,为何让早已从文的傅尚书跑一趟渭河?怕是杜朝阳再不出现,皇朝军士气愈加减弱了。 秦艾词端着热气腾腾的汤药走近昏暗的书房里间,如今的杜朝阳已经能下地走动,见他手拿长枪慢慢耍弄,忍不住斥责道:“身体才刚好一点,可别又扯伤了口子。” 杜朝阳将长/枪立在墙角,笑着说道:“我身体几乎复原了。” 刚从外边光亮处走近的秦艾词,有些不能适应屋里的昏暗,遂点燃烛火,冷哼道:“昨儿是谁逞强非要下床,结果伤口撕裂流血,被大夫好一顿痛批!”秦艾词端着汤药走近,继续说着:“赶紧坐回床上去,喝药。” 杜朝阳撇撇嘴,却是乖乖坐了回去,很快一碗汤药被秦艾词递到他手中,吩咐着:“全部喝完。” 杜朝阳眯着眼睛看了手中汤药,见秦艾词转身欲走,遂很快抖着手,哎呀地叫着:“呀,突然头晕,胸口疼,手也没有力气,端不住了……” 秦艾词回头,看着碗中汤药在他双手的晃动下,差些要溢出来,只得妥协地接了过去,“这汤药里可是加了根老山参的,我就这么两根,全给你了,你别给我浪费了。” 秦艾词沿着床榻边坐下,不大情愿地替他吹着汤药,闷闷道:“明明长/枪都拿得动,一碗药倒是端不起了。” 杜朝阳眨着眼睛,狡黠笑了笑,而后状似柔弱地整个人靠在秦艾词肩膀上,说着:“听说我昏迷时,是你给我喂药的?” 想起他昏迷时嘴对嘴的喂药,秦艾词脸颊微红,掩饰地咳了咳,舀了一勺汤药递到杜朝阳嘴边。 杜朝阳却没有张开嘴,只蹙眉说着:“太苦。” 一个大老爷们竟说怕苦!秦艾词眯着眼,无奈说道:“我当人给你拿梅子来!” 秦艾词正欲转身,杜朝阳却拉住她,说着:“我不要梅子,只是,想夫人与我同甘共苦。” 秦艾词挑眉,诧异问着:“怎么同甘共苦,我又没伤痛。” 杜朝阳却是眉眼弯弯,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他轻轻说着:“这样。” 秦艾词还没理解,便见杜朝阳低头就着她的手将汤药含了一大口在嘴里,而后他脑袋突然抬起,在她眼前一窜,便吻住了她的双唇,随着他灵巧的舌头,药汁缓缓流入秦艾词口中,苦味霎时在她口中蔓延。 秦艾词最怕苦,此时哪里还顾得上杜朝阳放肆的舌头,只是不想吞下苦涩药汁,遂努力地用舌头将药汁吐回去,然而愈是这般,舌头愈加纠缠,两人的口水伴着汤药交融,极尽缠绵,偶尔发出啧啧的声音,更是让人觉得羞耻。 秦艾词面皮薄,只好一狠心将口中的药汁吞下,苦涩的味道从喉管一路进到胃里,眼中忍不住逼出泪花。 待杜朝阳满意地离开秦艾词双唇,却是看见泪眼朦胧的秦艾词,可怜兮兮的模样如一只可人的小猫咪,心底某个神经被触动,渐渐,杜朝阳的眼神从起初带着玩笑的清明,慢慢变得浑浊,*渐深。 他再次俯身吻了上去,这回少了戏弄,他吻得很是认真,一点一点,极尽温柔、缠绵地触碰着她柔嫩的双唇,引领着她回应。 秦艾词还沉浸在药汁的苦涩中,紧蹙眉头,对他再次袭来的亲吻并没有很抗拒,直到冰凉的手掌探过衣裙抚上她腰间的肌肤,冰凉的触感让她一个激灵,这才意识到他眼中那浓浓的情/欲。 秦艾词素来怕痒,因为他的大掌不断地在腰间抚弄而浑身酥麻难耐,双手瘫软无力,手中端着的那仅剩半碗的汤药从手边滑落,她低下头,有些懊恼,这可是难得的一只老山参,可惜了…… 杜朝阳显然不能体会秦艾词的心疼,只是用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低声道:“专心点。” “唔~”秦艾词气恼,用力想将他推开,奈何他的胸膛纹丝不动。 他开始将唇瓣移开她的双唇,沿着她的面颊一路亲吻,她左闪右避,却逃不出他死死扣着后脑的掌心。腰间的大手更是肆无忌惮地游离着,一路往上,抚过小腹,来到胸前弄捏着通红的小果儿,惹来阵阵战栗,她有些绷不住,压着牙忍着胸前传来的不适感,有气无力说着:“唔,你还有伤。” “不碍事,等会试一试就知道,我很强壮。”杜朝阳撕咬着秦艾词的耳垂,双手一个用力,把她整个人带进柔软的床榻。 秦艾词这才算真正的吓住,原以为他有伤在身,便也有些纵着他,想着总不能动了真格,然而如今这个死死将她压在身下的杜朝阳,显然是不顾伤势…动了真格…… “你别,大白天的。”秦艾词娇嗔着,再次抬手想推开他,意料之中,他还是纹丝不动,然而原本在她衣裙里的右手突地抽出。以为得到特赦,秦艾词手肘支撑着要起身。 杜朝阳却压低了身子,紧紧贴着她,将她重新困在床榻上,说着:“我爱你,无需分白日黑夜。” 腰间的丝带被轻轻解开,衣裙散落,鬓乱钗横,很快,石榴红裙包裹下的玉人儿一点一点的展露在眼前,在红裙的映衬下,白皙的肌肤愈加晶莹剔透,仿若精致的玉人儿横躺在红绫被中。 秦艾词脚趾微缩,身体亦忍不住地轻颤,她不敢和杜朝阳对视,只得咬着唇撇开眼。杜朝阳却是红着眼盯着眼前的玉人儿,喉咙一紧,咽了咽口水,而后低下头,唇瓣凑上秦艾词前胸,含住舔、弄。 秦艾词脸颊通红,有些无措,亦有些害怕,她双手交叠搅在一起,白皙修长的手指如今被拧得发白,泛红。 看出秦艾词的恐慌,杜朝阳握过秦艾词的手,与她十指交缠,淡淡说着:“不怕,我会很轻很轻。” 话语仿若魔咒一般,秦艾词身体渐渐松弛下来,在杜朝阳的唇舌下,双眼渐渐迷蒙,胸口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蔓延开来,双手不由自主地慢慢攀上他的脖子,微微抬起上身,仿若邀请的姿势让杜朝阳心中又惊又喜,缓缓沉下身子。 撕裂般的疼痛让秦艾词一懵,泪水霎时没有忍住,簌簌落下,因为十指交握,她长长的指甲掐入他的肉里,颤动着双唇,缓缓说道:“痛!” 接下来的话语被杜朝阳含在了口中,他顿了顿动作,看着身下的人儿轻轻颤动着,晶莹玉透的身体渐渐变得绯红,他亦颤动着,下边那份充实感包裹着他,一股无以言语的幸福蔓延在胸口,他仿若要在这份幸福中沉溺而亡,他却并不想挣扎出来。他一遍一遍地亲着秦艾词,喃喃自语:“你是我的了。” 屋外艳阳高照,屋里却昏暗晕黄,红烛暖帐,软玉在怀,回眸入抱总含情;渐闻声颤,轻把郎推,交缠纵情全无缝;微惊红涌,粉汗如珠,桃花深径一通津。 - 月上柳梢,屋内锦被之下是紧紧相拥的两人。 两人都是疲累,第一次欢爱,他要得没有节制,是以身上布满了她指甲与牙齿掐咬过的痕迹。如今,秦艾词将额头搁在杜朝阳肩上,把玩着他修长的手指,杜朝阳则是凑近秦艾词发间,嗅着她欢爱过后淡淡的芳香,迷人醉心。 直到咕噜咕嘟肚饿的声音传来,秦艾词脸一红,将脸慢慢埋进杜朝阳胸前。上头传来杜朝阳痴痴地笑声:“我竟没有把夫人喂饱。” 秦艾词使劲儿在杜朝阳腰间掐了一把,暗暗赞叹这人身材实在好,腰板结实,却没有一丝赘肉。 “我让陈风送饭进来。” 杜朝阳说完,正要起身,却被秦艾词拉住,别说早过了午饭点,就是晚饭时间也过了,陈风一直没有进来送饭,想来已经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叫她以后如何见人,羞死人了。 杜朝阳知道她心思,笑了笑,道:“那你是想一直躲在被窝里不出来?唔你若一直这么不穿衣裳躺在床上伺候我,也挺好。” “下流。”秦艾词仰头骂道。 “行了,就算你愿意,我也舍不得你饿坏。”杜朝阳坐起身,却感觉一双小手揽过他腰间,原来欢爱过后的秦艾词竟这般小女人姿态,让他很是满足。 “我,我有件事情想与你说。”秦艾词有些犹疑,说着。 杜朝阳点了点她的鼻头:“有什么话不能与我说的,我们是夫妻。” 秦艾词抿着唇,许久,在杜朝阳都觉疑惑时,才是缓缓说出:“周国公昨夜走了,听说病了许久,如今走了,也是解脱。” 杜朝阳挑眉,隐约觉得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他不太想听。 “姑姑想将姑丈送回故里淮阳安葬。”秦艾词继续说着 杜朝阳原本含笑的眉眼霎时眯起,如今全城戒严,便是一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却在这时,秦艾词想让他放行周国公府送葬的大队人马? 秦艾词仰起头:“我们总归欠了姑姑姑丈,这一次,就当还了情,求你。” 杜朝阳最喜欢听秦艾词撒娇的声音,然而这一回,他却觉着胸闷,心口甚至隐隐泛疼,难怪今日她这般顺从他,却原来,是有事相求。若真算起来,她的初夜换他的一纸文书,是他赚了! 杜朝阳默默起身,穿上外衣,他一直背对着她,秦艾词看不清此时杜朝阳的神情,有些焦急,却又不敢催促他,带他穿好衣袍要离去,她才再次喊住:“周国公的事情......” 杜朝阳没有理他,径自走出了书房,留下床榻上的秦艾词咬着唇,仿若被丢弃一般,神情落寞,他还是不肯答应,在他眼中,终是没有东西重要过权势,她,亦不行。 不过一瞬,脚步声再次传来,秦艾词再次抬头,却是看着杜朝阳站定在她面前,看着泪眼朦胧的她,有些无奈,叹息一声:“别哭。” 你在为谁而哭?这一句,杜朝阳在心底默默问着,他不敢问出口,他怕秦艾词脱口而出的答案他承受不住,会忍不住伤她。替她拂去泪痕,他摊开手,一道虎符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眼前。 “这是你想要的东西,拿去吧。” 秦艾词犹疑抬起头,看着杜朝阳再次离去的身影,她握着手中虎符,可以调动三军,指挥数十万将士的虎符,在她手中不过小小一块,却沉重无比。她趴伏在锦被之上哭泣着,今日,仿若要流尽一生的泪水一般,她想,经过这么多苦难后,她终于愿意去信任他了。   ☆、第63章 嘉善 周国公府一片素镐,抬头看着府门口那一对苍白的纸灯笼,秦艾词微微叹息,拎起裙摆缓缓走进。 大厅正中央只一口金丝楠木黑棺,秦艾词上前,脑海中不断闪现当年姑丈颀长的身形,站在姑姑身后笑得温和。 她与大姑丈算不得亲近,比不得小姑丈,是母后的表哥,又常年在宫中行走,但因为文靖忱的缘故,她也算与周国公府有些渊源。想当年身为长公主的姑姑何等尊荣,辅助先帝扫清逆党的周国公又是何等风光,可惜一朝天子一朝臣,荣华终会消散,最后不过一抔黄土。 行了礼,秦艾词走近惠安大长公主,她眼眶通红,面容憔悴,青丝尽数染白,人也消瘦得仿若一吹就倒,如今支撑着她的,仿若就是那一丝当家主母的精气神。周国公与大姑姑感情二十年如一日,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也难怪姑姑如今的悲伤了。 叹息一声,秦艾词轻声说道:“姑姑节哀,可否借一步说话。” 走近里间,秦艾词从袖中抽出一纸文书,说道:“姑姑拿着这个,明日午时我亲送姑姑姑丈出城。” 惠安大长公主接过谕旨,并没有展开,而是看着眼前的秦艾词,此时的她眉眼多了几分妩媚风情,举手投足带着女人的韵味,与当年青涩的美丽不同,如今的秦艾词才是真正的倾城之姿。只一眼,惠安大长公主便知秦艾词的不同,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鬓,说着:“长乐总是长大了,先帝与景荣皇后瞧见,该很是安慰。” “姑姑?” 才刚开口,文靖宇已是跟着走近,打断着:“如今天热,即便有寒冰,也拖不得太久,咱们等会就得出发。” “这么着急?可会太匆忙?”秦艾词也是一愣,问着。 “一切都准备妥帖了,早些动身,也早些圆了父亲遗愿。”文靖宇答着。 秦艾词点头,握着姑姑的手,有些担心着:“姑姑看着精神不济,一路上辛劳,姑姑身子可受得住?” 惠安公主微微一笑,笑容里却满是苦涩,说道:“我就是撑着最后一口气,也会回到淮阳亲眼看着夫君下葬。” “姑姑!”秦艾词叫唤了一声,知劝说无益,遂道:“怎么没看见嘉善?”按理,身为幼女,周国公灵前也该有她的尽孝的身影才对。 只见惠安大长公主眼神一暗,低了头,倒是文靖宇叹息一声,说着:“也不知可是撞了邪了,自从父亲离世,小妹便无乱白天夜晚,总是梦靥不断,如今整个人苍白如纸片儿似的,我们也不敢让她在灵前守着,之前已经昏过去几次了。” 嘉善是周国公府最小的女儿,姑姑和姑丈对这个唯一的小女儿特别疼惜,尤其姑丈最宠,如今姑丈离世,也难怪嘉善承受不住,当初先帝驾崩,秦艾词也曾久卧病榻不起。 “许是一时接受不了,悲伤过度,嘉善这个样子,可怎么一同前往淮阳?这山高路远的,她一个小丫头,折腾不起。” “我也正发愁呢,我们都离开了,留嘉善一个人在府上也不放心。”文靖宇忧虑说着。 “让嘉善跟着我吧,我府上丫头婆子都是宫里带出来的,定会好生照料嘉善。” 秦艾词这么一说,文靖宇却是犹疑推却:“不敢烦劳长公主。” “无碍我也喜欢嘉善这孩子,我一个人在府里无聊,有嘉善陪着也好。” 文靖宇这才抱拳谢恩:“谢长公主体恤。” 秦艾词跟着一同去了嘉善房里,小丫头果真面色苍白,缩在床榻间有些怕生,文靖宇上前哄了好一会儿,她才渐渐露出脑袋看着秦艾词。 嘉善小的时候也常随着惠安大长公主入宫,与秦艾词并不算陌生,甚至关系还可以,秦艾词凑上前握过嘉善的手,嘉善犹豫了会儿,便是回握,这才让文靖宇安下心来。 秦艾词带着嘉善离府时,惠安大长公主一直沉默不语,眼中浓郁的情绪更甚,比谈及周国公时还更忧伤,想来是舍不得这个女儿。秦艾词安抚道:“等姑丈下葬后,姑姑也就回来了,又不是见不着嘉善了,这模样,倒是要让嘉善哭鼻子了。” 秦艾词的安抚并没有多大用处,文靖宇走前,握住了他母亲的手,轻轻说道:“嘉善定会好好的,母亲莫急。” 惠安大长公主身边只剩这一个儿子了,倒是听他的话,她上前,极为舍不得地抱住嘉善的脑袋,仿若在做告别一般,在她额头轻吻了一下,才是由着秦艾词抱走。一群人上了马车,才是错过了惠安大长公主看着马车离去而落下的泪水。 - 马车驶出周国公府门,看着马车内缩在奶妈怀里的嘉善,秦艾词温和地笑说着:“嘉善不用怕我,去了将军府和在自己府上一个样子,不会变,该使唤的尽管使唤,想要什么都和我说。” 嘉善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马车里相处久了,她才是弱弱地说道:“她们说公主差些做了我的大嫂,是嘉善的亲人。” 一句话,马车里安静极了,奶妈大惊失色捂着小姐的嘴巴,嘉善仿若做错事一般,却仍旧眨巴了眼睛,有些不解看着秦艾词。 秦艾词笑着抚了抚嘉善的小脑袋:“我自然是嘉善的亲人,嘉善可以叫我一声表姐,等去了将军府,你能见着你的表姐夫,那也是你的亲人,因为他是表姐的亲人。” 马车行了会儿,终是停在了将军府门口,如意小心地接过嘉善下马车,奶娘正要跟下去时,秦艾词却是凌厉地看了眼奶娘:“嘉善还小,有些话你们做下人的胡说不得,再让我听见一些不该说的话,便留你不得。” 奶娘诺诺应下,下马车时因为胆颤,一个不慎摔了下去,模样倒是把嘉善逗乐了。 秦艾词下马车,看了眼对门,交代了如意:“带着嘉善进去,屋子青和已经收拾妥帖,以后嘉善的事情都你上心,绝不能委屈半分,并且找去张大夫过来再瞧瞧脉,看看病症可有大碍。” 兰苑里确实早就准备着嘉善要来,今日秦艾词去国公府,除了送去谕旨,便是要接嘉善,本还想着要费不少心思要来嘉善,却没想到不等她开口,事情却是水到渠成了。 待众人进了将军府,秦艾词却是转而走向对面的杜府。 秦艾词许久不曾与定远侯见过,看着定远侯颤颤巍巍走近,秦艾词笑了笑:“外叔公身子可还硬朗?” “倒是死不了。”定远侯咳了咳,说道:“杜将军今日回朝,公主便有心情来我这儿了?” 建安之前风言风语到处再传杜朝阳的死讯,如今杜朝阳突然出现在朝堂,倒是惊住不少人,然而早朝未散,定远侯的消息倒是灵通。 “今儿去给周国公送行,想着许久不曾看望老侯爷,便过来瞧瞧。” “送行?”定远侯笑了笑:“如今与安阳侯对战,全城戒严,倒是只有长公主有本事送人出城了。” 秦艾词抿唇,回道:“是陛下的亲笔御书。” 这倒是出乎定远侯预料,他微微皱眉,说着:“守城将领都是大将军麾下,公主何须劳烦陛下,便是将军松个口就可行。” “叫杜朝阳松口,可是比求陛下御书更难了。”秦艾词玩笑着说道。 定远侯却是凝神打量了秦艾词,全城戒严是傅正臣的指令,如今让陛下下旨放行周国公一家,不是摆明与杜朝阳对着干?秦艾词素来不会把陛下推到风尖浪口,今日倒是例外了。他缓缓勾起唇角,道:“是么,昨夜并没有车队回京,杜将军突然上朝,倒是一件新奇事情。” 秦艾词点头,没有遮掩说道:“杜朝阳这些时日并没有出京,而是在将军府养伤。” 秦艾词的大方倒是让定远侯渐渐放宽了心,装作不解,问着:“杜将军竟然受伤了?” “具体我并不清楚,好像是招人暗害,可惜,他竟没有死!我也是昨夜刚刚知晓这件事情,别看我身在将军府,许多事情,却被瞒得严实。”秦艾词叹息一声。 “原是这样,那,公主可找到那样东西了?”定远侯询问着。 “这么重要的东西,以杜朝阳的精明,我岂能轻易到手,不过那东西应该在西苑杜朝阳的书房内,西苑守卫极多,我怕是很难取得,可能要麻烦侯爷手下能人出手。” 听罢,定远侯静默了许久,似在思考,秦艾词再次说道:“这回安阳侯叛逆,老侯爷您可没有犯糊涂,参与其中吧。” 定远侯忍不住笑出声:“我这一大把年纪,只求对得住先帝,保住秦氏江山,岂会与安阳侯之流为伍。”说完转而看向秦艾词:“倒是公主您,可还记得在皇陵时的诺言,可还记得自己是秦氏子孙?” 秦艾词眯着眼,一字一句说道:“自然记得,这江山,绝不会姓杜。”说完,秦艾词放柔了眼神,继续道:“我答应老侯爷的事情一一兑现,如今,侯爷该履行对我的承诺了。” “好。”   ☆、第64章 内鬼 回到兰苑,杜朝阳竟还没有下朝,而屋子里却有人等着她。 秦艾词眯着眼看着屋子里的蓉烟,相较之前,她面容苍白了许多,在看见秦艾词那一瞬,她站起身,眼神空洞地回视秦艾词。 “扶着蓉烟先坐下。”秦艾词说罢,缓步走近。 蓉烟在红线的搀扶下勉力站着,说道:“奴婢想和夫人单独说话,可好?” 神情有些恍恍惚惚,如意自然不肯,斥道:“你一个下人,也敢这么和公主说话!来人,将她送回后院里去。” 很快有下人进来,正架起蓉烟就要出去,蓉烟有些失控,厉声喊道:“奴婢只想和夫人单独说话。” “罢了,你们都出去吧。”眼看蓉烟要被拖出去,秦艾词终于出声说着。 “蓉烟滑胎后,据说精神不太正常,几次寻死觅活的,公主与她独处实在太过危险,奴婢不放心。”如意在秦艾词身边说着。 “放心吧,蓉烟我还是拿捏得住的。”秦艾词说着。 “今时不同往日,女人为了孩子什么都做得出来,公主万万不可......” 秦艾词眯着眼看向如意,道:“她细胳膊细腿的,如今憔悴得风一吹就倒,哪里还有力气,况且,我会留着秋婵姑姑在身边,你带着其他人都下去。” 如意还想说话,却在秦艾词的瞪视下噤声,默默退了出去,出门前,再三往后头探看,很是不放心。 屋子里霎时留了三个人,蓉烟却小心翼翼看着不在预期里的秋蝉,迟迟不说话。 “姑姑是我信得过的,你若还不肯说话,我便也没耐心去听了。”秦艾词扭动着手腕处的玉镯子,说道。 蓉烟抿着唇,犹豫过后,抬步走近秦艾词。秋蝉见状赶忙挡在公主跟前,生怕蓉烟要出手伤人,差点就要开口喊人了,却不想蓉烟突地跪地,神情变化之快,一点不似恍惚之人,眼神里清明得很。 “姑姑多心了,蓉烟一直是个明白人。”秦艾词让秋蝉姑姑让开几步,看着跪地的蓉烟,轻声说道:“我今儿只是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这些天蓉烟在后院的所作所为秦艾词心里清楚得很,老夫人是个好脾气的,她有心去后院哄着些老夫人,奈何老夫人却避而不见,这和蓉烟的再三挑拨分不开,三番五次闹疯病,说孩子托梦,是有人害她和孩子,可不是直指她这个正妻么。 “蓉烟从没有过身孕。” 短短一句话,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还是秋蝉姑姑拧着眉头问出:“你这话什么意思?” “蓉烟今时还是处子之身,不信,姑姑可亲自验证。”蓉烟平静说着。 秋蝉走上前,一个巴掌扇过去,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公主护你幼弟,你竟这般回报!既是处子之身,为何欺瞒大家怀有身孕,用心之险恶,府里其还能容你,待查验清楚,去老夫人跟前说明白咯!” 蓉烟挨着这一巴掌,脸颊清晰的五指红痕,却仍旧淡淡说着:“蓉烟并无欺瞒之意,那日大夫诊脉说蓉烟有孕,蓉烟极力辩解,却没有人信。” “胡说,你若直接言明是处子之身,事情也就……”秋蝉还没说完,却被秦艾词拉住,她静静看着蓉烟,道:“让她说下去。” 蓉烟抬头,娓娓道来:“当时我觉得奇怪,怕是公主您另有安排授意的,便不敢多嘴,之后老夫人与我同吃同住,我走不开,却有让小丫头来给夫人传话询问下一步如何做,夫人只回我滑胎二字。” “奴婢并不明白夫人的意思,却不敢违背,即便作假也闹出了一场滑胎风波,然而这时候却突然有人用小弟的性命要挟,要我装疯卖傻污蔑夫人,加速老夫人与夫人间的关系恶化,最好到水火不容之态……” 听罢,秦艾词却是眯起眼睛,滑胎确实是她的意思,因她并不知内情,但后面就有些耐人寻味了,秦艾词带了几分怀疑,看向蓉烟,说着:“你明知道你弟弟如今被我妥善安排,岂会轻行旁人,这故事,扯得有些不真实了。” 蓉烟摇头,从袖中取出一只竹哨:“这是我亲手给阿弟做的,我认得,阿弟一只很喜欢,总贴身带着。” 看见竹哨,秋蝉第一个反应过来,“这只竹哨我也见过,确实是蓉烟弟弟的,我带他去庄子时,又见到过。” 既然秋蝉送人去庄子时东西还在他身上,如今却出现在蓉烟手中?蓉烟是她的人这一点知道的人并不多,只她和秋婵姑姑,还有如意青和,与几位伺候她与表姐长大的老嬷嬷……然而蓉烟弟弟的事情一直是秋婵姑姑亲自处理的,更是瞒了所有人…… 秦艾词抬眼看了看秋蝉,秋蝉姑姑却是赶忙道:“老奴对公主忠心不二,断不会做出背叛公主的事情。” 秦艾词笑了笑说着:“这世间我最信任的只姑姑您一个。”说完,眼神暗了暗,道:“对蓉烟的事情这么了解,说不是我身边亲近的人都没人相信,那人应该知道我事事都是吩咐您和张公公做,怕是早就注意了姑姑您,费一些时日,要发现庄子便也不难。呵呵,我倒想知道,这些年我养了哪些白眼狼。” 秦艾词冷笑着,眼中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而后看了眼蓉烟,继续道:“你如今说出来,不怕弟弟受伤害?” “小弟既是在公主手中,蓉烟相信知道此事后,公主定能护小弟周全。况且,蓉烟不能瞒着,将军已经回京,只待将军回府,一切终会败露。” 蓉烟说得在理,那人算得巧妙,却算漏了蓉烟的处子之身,只是,这人到底是谁? 秦艾词将手中玉镯摘下,不待人反应,便重重砸在地上了,在蓉烟愣神之际,秦艾词喊道:“疯了,姑姑快拦住这个疯子。” 很快二人心领神会,陪着演了一出戏,在大家推门进入时,就是看着头发有些凌乱的蓉烟在秋蝉的拦阻下,挥舞着手臂不断对着秦艾词嘶吼,面目狰狞,地上散落的碎玉是秦艾词最喜欢的一只玉镯。 蓉烟很快被拉了出去,如意和青和赶忙上前询问着:“公主可有受伤?” 秦艾词眯着眼看着眼前这两个跟了她十年之久的丫头,慢慢摇头,转而有些可惜地看着地上摔碎的玉镯:“好好的东西送她,却白白糟蹋了,回到后院,老夫人定又要说我欺负蓉烟了,哎。” 见公主没有伤着,俩丫头都放心下来:“公主没事就好,等将军回来,定会为公主做主的。” - 午后,秦艾词想着蓉烟的话语,有些翻来覆去休憩不好,蓉烟的话能否尽信,她身边若有人有异心,又是为何? 思来想去,索性不睡了,因为杜朝阳还没回府,秦艾词让人去探听宫中情形,才知杜朝阳今儿早朝和一些大臣起了冲突。一群大臣联名上书弹劾杜朝阳无旨擅自离京,目无君王,却不想杜朝阳突然出现,在朝堂上两拨人便开始争执,最后还是陛下出面制止。散朝后,将杜朝阳留在宣政殿议事。 听闻,今日朝堂上的陛下颇有君王之风,一番言辞却是令两边哑口无言,他再不是当初那个朝臣都不放在眼中的儿皇帝,如今,他已渐渐有了帝王气魄,尤其是削藩之后,陛下有了他掌控的一支整编军队,便是他最大的底气。 直到未时将过,杜朝阳才回府,然而一踏入将军府,却被薛管家请去了后院,说是老夫人头疼病犯了,竟严重得昏了过去。 是不是真病倒了姑且不论,但要告状却是真的,杜朝阳孝顺得很,怕是还得陪着老夫人吃晚饭,所以青和询问要不要准备驸马的碗筷时,秦艾词直接摇了头。 然而才刚刚用膳,杜朝阳的身影便出现在厅堂。他微微皱着眉说道:“怎么,伤好了就连饭都不给吃了?” 秦艾词抬头,有些诧异,说着:“我以为你在老夫人那吃过了。” 自然是吃过了,不陪母亲吃过饭,怎么安抚好母亲情绪,母亲让人准备了他最爱吃的小菜,他却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匆匆吃完,就为了早些赶回兰苑来陪着秦艾词,可这小妖精倒是一个人吃得自在。不对,不是一个人,杜朝阳转头看向秦艾词身边坐着的豆芽菜似的小丫头,她睁着一双眼惊恐看着他,眼中,似乎还有几分敌意。 看出嘉善的胆怯,秦艾词轻柔抚了抚小丫头的发顶,说着:“不怕,是你表姐夫。”说完凑到小丫头耳畔轻声说着:“是白天表姐和你说的那个,亲人。” 秦艾词今日的行踪他了若指掌,立刻便猜出是周国公府的小小姐,杜朝阳本不喜欢周国公府上的人,特别刚刚小丫头那一瞬的眼神。然而小丫头怯生生的一句“表姐夫”,杜朝阳却很是受用,便也客气了几分:“既住到府上来了,便让自个儿的家一样。” 杜朝阳挨着秦艾词坐下,青和已取过了碗筷送来,他抬手夹了些菜添在秦艾词碗中,在她耳边戏谑说着:“多吃些,你太瘦了,昨晚摸着骨头硌手。” 一句话让秦艾词腾地脸红,想着嘉善在,又不好明面斥责,眼珠一溜转动,饭桌下抬脚便狠狠往杜朝阳脚面踩去。然而一个踩空,秦艾词气愤抬眼,看着杜朝阳笑意盈盈冲着她,仿佛早已洞悉她的举动。 秦艾词见着他那副得意嘴脸就来气,继续抬脚,杜朝阳虽专注着吃菜,脚下的动作却没有落下,动作总快秦艾词一步,秦艾词一路追逐,却是连着踩空,好不气恼。 秦艾词愈是咬牙切齿,杜朝阳愈加笑得开怀,让一旁嘉善看得入神。自从大哥过世,一家人很少一起吃饭,就算重要日子聚在一起,也气氛严肃,哪有这般和乐的场景。但她也记得眼前的人是害死大哥的凶手,是害的她家没有欢笑的凶手,他凭什么却能这么开心过活! 眼中浓郁的愤恨,虽只是一瞬,却没有逃过杜朝阳眼睛,他皱着眉,看着浑然不觉的秦艾词,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只顾着给秦艾词布菜。 “嘉善小姐怎么不吃了?”伺候着的青和突然问着。 秦艾词这才看向嘉善,果真碗里已经空了,遂问道:“可是不合口味,喜欢吃什么,表姐这就叫厨娘给你做。” 嘉善摇了摇头:“嘉善吃了许多,已经饱了。” “当真饱了?”秦艾词问着,刚刚她只顾着和杜朝阳斗气,倒没有注意嘉善吃了多少,对于自己的疏忽,秦艾词有些愧疚。 “当真。”嘉善认真地点头,秦艾词也不好再说什么,只交待青和带着嘉善回屋休息,等晚一些再熬点粥送过去,怕嘉善饿着。 屋子里剩下两人,杜朝阳漫不经心地说着:“你对着丫头倒是上心。” 秦艾词叹息一声:“嘉善之前与我很是亲近,最喜欢跟在我身后,如今性子倒是变了许多。她得在府里住些时日,你待她好点。” 杜朝阳点头,趁着屋里只有两个人,便开始有些不规矩,伸手揽过秦艾词腰肢搂进自己怀中,对着她耳边吹着气,说着:“今儿不高兴了?” 秦艾词摇头,倒不是敷衍他,是真的没有不高兴,甚至,她有些欣喜,蓉烟的那番话里,有些消息让她很是开心。 见秦艾词展颜,杜朝阳朝她脸颊轻啄,道:“可我今儿很开心。” 秦艾词仰头,问着:“为何?”按理,老夫人改在杜朝阳面前编排了她许多不是,他开心什么,开心她与老夫人不和睦? “听说你厉声拒绝了母亲替我纳蓉烟为妾的要求,声称,决不允许我纳妾?” 秦艾词抿着唇:“是,你说过的,府里只会有我一个夫人,不会再有其他姬妾。” 杜朝阳郑重点头:“嗯,我只要你一个。”他与她十指交握,放在杜朝阳心口处,继续说着:“这里跳得很快,它很开心,因为它认定的那个人,终于开始在乎他了。” 秦艾词温顺地窝在他怀中,她的脑袋靠在他肩头,掌心感受着他的心跳,那一瞬,她觉着了幸福,夫妻间最平淡的幸福,在毫无保留之后,更加真实。 许久,他悄悄对秦艾词说着:“可吃饱了?” 秦艾词刚点头,就被他打横抱起,猝不及防地,只见他挑着眉,闷笑着说道:“那咱们进屋做些夜间运动,消消食。”   ☆、第65章 绾发 晨间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兰苑,伴着鸟语花香,又是一个清爽夏日。 沉睡中的秦艾词总觉着鼻头微微发痒,睡梦中不想睁眼,只下意识地抬手拂去异样,而后转了个身继续入睡。 然而鼻头的瘙痒愈加明显,怎么都挥之不去,无奈,秦艾词呻吟一声,终是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杜朝阳那张笑得灿烂的脸庞。只见杜朝阳手中正把玩着她披散的发丝,秦艾词立刻明白了刚刚鼻头的瘙痒是何缘由,瞬间板着脸,道:“无趣!” “娘子睡觉的模样稚气未脱,可人得紧,怎会无趣。”杜朝阳凑过来吻了吻秦艾词鼻头,说着。 秦艾词没有理会他,从他的怀中退开了一些,而后扭了扭脖子,才发现自己枕着的不是柔软的枕头,却是杜朝阳的手臂。霎时坐起身,揉着他的手臂说道:“你这样由着我,也不怕自己手臂被枕断了!” “呀,还真的麻了,可怎么办。”杜朝阳蹙着眉头嘟哝说着,模样很是委屈地看着秦艾词,仿若指责着她这个罪魁祸首。 秦艾词不疑有他,又是愧疚又是紧张,问道:“你试着活动活动,看能不能动?” “怎么动?这样?”杜朝阳将手臂轻轻抬起一点,再一点,在秦艾词一瞬不瞬盯着他手臂的时候,却突地手臂迅速抬起,将坐起的秦艾词揽入怀中,戏谑问着:“还是这样动?” 还能有这般力气,看来他的手臂并无大碍,秦艾词朝他胳膊张嘴就是一口,平时板着脸严肃得很,耍起无赖来也跟孩子一般,讨厌得很。 突地想起事情,秦艾词转过脸冲着杜朝阳问着:“你今儿不是得早朝么,如今都过五更天了,早朝已经开始了。” “嗯,今日不用去。”杜朝阳随口应道。 “为何不用去?”秦艾词腾地生出无名火,杜朝阳上朝如此随性,可不是叫陛下难堪么。 杜朝阳明白秦艾词心思,她心里第一位的永远是陛下,遂说道:“放心,是陛下应允的。” 秦艾词却是有些疑惑,思虑了会儿,反应过来:“陛下要你去渭河!” 杜朝阳没有应话,只是挑眉看着秦艾词,问着:“怎么,舍不得?” 万万没想到,秦艾词回身搂住杜朝阳,窝在他怀里柔声说着:“嗯,舍不得。” 这话让杜朝阳尤其欢快,脸上的笑容遮掩不住,嘴角翘的老高。他吻了吻秦艾词发顶,安抚着:“我不会走,前边傅正臣和周泰能够应付,陛下许我在府中养伤几日罢了。” 养伤?杜朝阳身上的伤好了大概,哪里还有伤要养!当年比这更糟糕的身体,他都能撑着上朝,没日没夜处理朝务,如今好好的却肯轻易休假?瞬间明白杜朝阳是为了多些时间陪着自己,心里霎时暖暖地,更往杜朝阳怀里蹭了蹭。 “别动,再蹭下去,我可就不想让你起身了。”杜朝阳的声音带了几分沙哑,这样的语气秦艾词熟悉得很,感受着他腿间渐渐苏醒的昂扬,秦艾词吓得赶紧跳下床榻,昨夜他已要了她三次,如今的她实在经不起折腾,更何况一大早的,平白让下人们笑话! 看着惊如小兔的秦艾词,杜朝阳无奈摇头,深吸口气平复心中躁动,也跟着一起起身。 “如…”秦艾词刚想换如意进来伺候,却被杜朝阳捂了嘴,他点了点她的衣领处,带着些意味深长的谑浪模样。 秦艾词顺势低头,这才注意到锁骨间裸露出的皮肤上点点红痕,杜朝阳每次欢爱都没有节制,高\潮尤时其喜欢啃咬她的肩颈,想起昨夜,秦艾词红着脸有些不自然地将里衣拉紧,然而并不能全部遮掩。 “还不都怪你。”小声嗔怪后,秦艾词也真不好意思传唤下人,就算是跟着伺候了十来年的丫头,也不行。自己亲手换好衣衫,此时杜朝阳已是端了水盆进来。 抹了盐,用茶水漱口后,秦艾词本想结果杜朝阳拧干的帕子,却不想杜朝阳拦住她的手臂,亲自替她擦脸。起初秦艾词还有些闪躲,杜朝阳索性扣住她的小脑袋,一丝不苟替她擦拭干净,才道:“昨儿夫人伺候得为夫舒服,今儿让为夫来伺候夫人起身。” 秦艾词撇撇嘴,不想理会他的滑舌。擦脸倒是简单,梳理发髻可不是人人做得来的,存心想看杜朝阳笑话,她坐在梳妆台前,说着:“我今儿是要出去见人的,你若弄得我不好,便要应我一件事情。” “好。” 青丝及腰,一把桃木梳在杜朝阳手中,看似动作笨拙,却小心翼翼,从顺发到绾发,竟没有一次将她头皮揪疼。其实杜朝阳也不是很擅长梳头,弄不弄疼别人,只看这人在梳头人心中的分量,为心爱人梳头,便是大老粗也多几分细心。 不会那些繁复的发髻,他只堪堪将长发挽起,用了压在首饰盒最底下的那只荷花簪子固定住,是江南小镇里,他送她的那只。 简单的发髻,简单的木簪子,遂有些凌乱,却愈加凸显秦艾词本身的风韵,这两日她眉眼身段间多添了一分女人的妩媚,那是因为他而改变的气质,这般想着,杜朝阳唇角愈加上扬。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杜朝阳握过秦艾词的手,缓缓问着:“夫人能否做到?” 秦艾词愣了会儿,而后回握了杜朝阳的手,身后的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是愿意迁就她的一切,愿意将虎符拱手交付与她的人,这世间再没有人能如他待自己这般好了,她想信任他,她愿信任他,就算最终错信,她也随他赔上这条性命。 得到秦艾词的回应,杜朝阳紧绷的心终是安定下来。他笑着取过眉笔,描眉扑粉对于杜朝阳却更加难了,他虽看过几次如意替秦艾词描眉,动作简单,可他画出来的却总没有丫头们的流畅。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秦艾词撇嘴笑着:“看来将军是要应下我的要求了。” 杜朝阳不以为意,只说着:“多画几次就会了,反正我有一辈子时间慢慢学。”而后问着:“你要我应你什么事情?” 秦艾词挑眉:“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与你说,到时可别赖账。” 两人在屋子里腻歪许久,一直没有人敢进来打搅,然而突然传来敲门声,秦艾词便知是有事情,果真,听见如意的声音传来:“老夫人命人过来传话,要将军过去后院一趟。” 老夫人这个当口让人来找杜朝阳,倒不难让人猜测心思。昨儿老夫人给儿子哭诉了老半天,今晨却听见杜朝阳与秦艾词甜甜蜜蜜的消息,可不得把老夫人气得不行么,这不还得把儿子拉去再控诉一番。 其实秦艾词一直奇怪,蓉烟如今还安然在后院住着,可见杜朝阳并没有将实情说出,落胎这么荒谬的事情,杜朝阳这般眼中不容沙子的人,竟然也忍得下,莫非杜大将军也起来怜香惜玉之心? “我去去就过来,不过,蓉烟是你的人,留着给你处置。” 秦艾词却是拽住杜朝阳,说着:“什么叫我的人,人家和你孩子都怀上了,可不是你的人么。” 杜朝阳刮了秦艾词鼻子,郑重说道:“我没有碰过蓉烟,我以为你知道。” 秦艾词抿唇笑了笑,她是知道了,却还忍不住佐证一番,不过听着杜朝阳亲口说出,感觉竟是那样的好! “行了,赶紧去吧,否则老夫人又要怪罪在我头上了。”秦艾词推了杜朝阳一把。 杜朝阳安慰着:“总归是我的生母,你莫要与她置气,她年岁也大了,享不了多少福气了,你且多顺着她一些。” 秦艾词却是笑笑:“我哪里敢,如今不是老夫人在与我置气么,你可别冤枉了我。” “是是是。”杜朝阳连连点头,凑到秦艾词耳畔,轻声说着:“其实要母亲的气消了也简单。” 秦艾词挑眉,洗耳听着,杜朝阳却是说道:“母亲以为没了个孙子,咱们赔给她一个便好,唔,看来晚上我得多努力努力,争取让你和母亲早些和睦。” 杜朝阳一本正经说完,才是笑着离开。如意与青和进屋伺候时,便是看着秦艾词一个人抬手抚着小腹,出神。 “公主就心急着要娃娃了啊。”青和笑说着:“先帝在天之灵,肯定保佑公主尽快生个大胖小子。” 一旁的如意却是神情有些凝重,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直到秦艾词发觉,询问着:“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没有,奴婢只是担心公主。”如意赶紧回道。 “担心我做什么?”秦艾词挑眉。 如意跪地,趴伏着说道:“奴婢不敢说。” 秦艾词让青和先退下,才是说着:“你跟了我十多年,我们主仆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且起来回话,我不怪你便是。” 如意却仍旧趴伏在地,慢慢说着:“公主最关心的无非陛下,陛下如今还未亲政,藩王诸侯与杜将军势力相互制衡,如今削藩一事已经尘埃落定,若杜将军再平定了安阳侯之乱,大梁朝再没有人能与杜将军抗衡,假若…假若将军真有不臣之心,公主可怎么办才好……” 说完,又连着磕头道:“奴婢跟了公主多年,心里只公主一人,如今说了公主不爱听的话,公主要撵了奴婢还是杀了奴婢,奴婢都认了,奴婢实在担心公主。” “是么?当真只是担心我?”秦艾词眯着眼看着如意许久,心中已是几番思量。如意今日的每一句话,都是秦艾词以前所担忧的,如今听着却尤为刺耳。若是早些时日这般说,秦艾词定要赞如意思虑周全的,而如今......她还是赞了如意思虑周全。 “我让你做件事情,你可能替我办妥贴了?” “公主尽管吩咐,奴婢定办得妥帖。” “替我偷偷弄一副避子汤来,谁人都不许说,即便是秋婵姑姑问起,也不能漏嘴。”   ☆、第66章 昏倒 “小姐这是心病,怕是最近有些不如意的事情,常常梦靥?”大夫替嘉善诊了脉,说道。 嘉善的奶娘周妈妈连连称是:“老爷过世后,小姐一直夜里睡不踏实,整个人瘦了一圈,这已不是第一回昏过去了,大夫开些药方给小姐凝神治病才好。” 大夫写了方子递给周妈妈,说着:“这方子只管先吃着,睡会儿小姐就该醒了,不过,对于小姐的梦靥之症,怕是没多大的效用,小姐这病恐怕还得用乡间办法。” 周妈妈收好药房赶紧问着:“什么法子?” “冲喜。” 两个字,让屋子里的人都愣住,不敢接言,毕竟嘉善小姐的长辈都不在京城,冲喜这个法子不管顶不顶用,也不是她们下人能做得了主的。 直到大夫被送出府去,周妈妈才走近床榻旁站立着的杜将军与长公主,之前小姐昏倒,毕竟在将军府里,自然要通报长公主知晓,然而长公主晚膳还没来得及用,便第一时间赶过来,看得出很关心小姐,不过杜将军跟着长公主一道前来倒是让周妈妈诧异,看来,将军和长公主的关系,比她之前想象的,要好上很多。 “已经吩咐下人去煎药了,长公主放宽心,小姐好人有好报,会醒过来的。” 秦艾词有些怜惜地看着床榻上躺着的嘉善,原本水灵灵的姑娘,可怜折腾成如今这模样了:“我应下了姑姑好好照顾嘉善,昨儿白天明明还精神了些,怎么又无端端地昏倒?” “这……怕是昨夜小姐没睡好……” 周妈妈话语有些犹疑,秦艾词便知定有内情,见她神色有些闪躲,不太敢看杜朝阳,秦艾词心中了然,遂安抚道:“嘉善性子软,有时候却轴的很,你既是她的奶妈,她也愿听你说话,平日多宽慰小姐一些,病方能好得快些。” 周妈妈赶紧点头,回着:“奴婢知道,长公主可要先回去休息,这儿有奴婢们伺候。” 秦艾词摇摇头,道:“我等嘉善醒来。” “小姐昨儿折腾得没敢入睡,如今怕一时半会醒不来,不敢一直耽误长公主,一旦小姐醒了,老奴会立刻叫人回禀公主的。” 周妈妈说完,杜朝阳也上前劝慰着:“大夫也说了嘉善晚会儿能醒,你待这里也帮不得什么,倒是这些下人还得顾着照顾你,难免疏忽了嘉善。” 杜朝阳这般说完,秦艾词才是起身,千叮咛万嘱咐,要下人们好好伺候小姐,平日小姐有个不寻常,都要前来回禀,最后更是因为放心不小,留了青和在嘉善身边伺候。 - 沿着花径小路,两人缓步走着,丫头在十步之外跟着,不敢打搅将军与夫人。 “一路见你愣神,在想什么?”杜朝阳握过秦艾词的右手,说着。 “我在想,嘉善应该不喜欢你,嘉善以前和大表哥的关系最好,昨儿她一见你,夜里就噩梦连连不肯睡。” “倒是都怪我了,那我平日多避着点那小丫头,可好?”杜朝阳软言软语说道,很是将就着她。 看了眼十步之外的丫头们,秦艾词抬起头凝视杜朝阳,声音略低,一字一句认真地问着:“其实,当年大表哥的事情到底如何?傅正臣说,并不是你杀害的大表哥?”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杜朝阳都是一愣,他并不知道傅正臣与她说过这件事情,当初他没有坦言,因他羽翼未丰,不能将她与陛下护在羽翼之下,便只能将她送离,才是对她最大的保护,否则,她只会是那些虎视眈眈的诸侯王公眼中最硕大的肥肉。更何况,那时他一直觉得她不会信他…… 将秦艾词散落的发丝挽在耳后,替她鬓角插上刚刚采下的最鲜嫩的兰花,极尽温柔说道:“我很高兴你会这样问我,说明你在慢慢信任我。” 说完,杜朝阳看着花间的秦艾词,日头渐落,夕阳余晖映照在她周身,暖暖散着金光,人比花娇,比当年更添风韵,美得让人挪不开眼。杜朝阳将她揽入怀中,说道:“还记得你及笄那年,也是在兰花丛里,你笑靥如花,我当时就想,我定要凤冠霞帔娶你回家,这么些年过去,终是圆了梦。” “所以你偷了我的画像?”秦艾词抬头,说着:“父皇当年是属意大表哥的,你如今是捡了便宜。” 杜朝阳却是摇摇头:“你父皇最知道谁对他女儿好,若先帝在世,你早在两年前就会嫁给我的,可信?” 秦艾词自然不信,她不止一次听见母后与父皇说起她和大表哥般配,甚至还曾和姑姑开过玩笑,说起要做儿女亲家,然而瞧着杜朝阳笃定的模样,她又觉得他总能做到自己想要的事情,一个连尊贵身份都能舍弃的人,对自己尚且如此残忍,倒真没什么办不到的。 “行了,你饿了许久,赶紧回屋吃饭去。” 杜朝阳松开秦艾词,带着她往前,秦艾词却是不大愿意说着:“已经饿过劲儿了,如今什么都吃不下。” “没胃口?”杜朝阳侧头问着。 秦艾词点头,有些撒娇说着:“真的不想吃。” “可是我饿了,你陪我吃。”说完,牵着秦艾词匆匆往前,却不是回兰苑,而是出府。 - 桌上的烤羊腿滋滋冒着热油,浓香扑鼻,加上烈酒小菜,实在勾人食欲。杜朝阳一杯酒下肚,就着几口小菜,很是满足地喟叹:“既然你不饿,只陪着我就好。” 秦艾词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若不知道小菜的味道也就罢了,上回她生病没有胃口,杜朝阳曾带她过来小酒馆吃过一次,她对老板娘的手艺一直恋恋不忘,特别那次错过了刚刚烤出的羊腿,如今怎么都得尝一尝的。 “其实…折腾了一路,是…有一点点…一点点饿了……” 看着秦艾词贪吃的模样,杜朝阳憋着笑,说着:“没事,你若不太想吃,也别逼着自己。” 秦艾词咬着下唇,正犹豫着怎么动筷子又不让杜朝阳笑话,便听见老板浑厚的声音传来:“夫人是不喜欢吃内人做的菜?” 声音仿若天籁,秦艾词赶紧摇头,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她垂涎已久的青椒耳丝,赞道:“哪里哪里,我爱吃得很。” 又连续吃了数口,秦艾词低声对着杜朝阳说着:“老板娘费心弄了一桌子菜,可不能一筷子不动,失了礼数。” 杜朝阳抿着唇忍着笑,替秦艾词挽起袖子,道:“羊腿肉用手抓着吃更香。”而后做了个示范。 毕竟是深宫公主,即便被宠溺的没有正形儿,也不敢这般吃东西,但看杜朝阳吃得满足,犹豫后,也跟着学了起来,渐渐,放开手脚,吃得津津有味。 一壶酒见底,杜朝阳放下筷子,看着正在和盘中羊腿肉斗争的秦艾词,唇角含笑,眼中满是宠溺。这般模样看在老板眼中却是高兴,第一次杜将军带夫人来,他便知道夫人对将军而言是不同的,但是那时两人情感都是克制,看不出亲昵,仿若隔着一堵厚墙一般,如今这般熟稔的景象,如同一对相濡以沫多年的老夫妻。见两人吃的欢实,老板自觉退回厨房去,不再打搅他们二人。 吃得肚皮鼓鼓,秦艾词才是停下来,看着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杜朝阳,她摸了摸脸颊,有些不确定问着:“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虽然吃相有些不雅,但多年的教养也是让秦艾词吃得小心,脸颊上并没有沾着东西,连双唇都没有多少油腻,仿若吃得不过平日里的清淡菜色。然而杜朝阳却起了捉弄之心,严肃点点头,道:“可不是,脸上好大一块油渍,丑得哩。” 因为手上是油,秦艾词用袖口往脸上蹭了蹭,问着:“可擦去了?” 杜朝阳一本正经的摇头,见秦艾词抓瞎地抹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无可奈何,说着:“我来帮你。” “别,你满手都是油,更脏。”秦艾词嫌弃着。 “没事,我舌头干净。”说完,还不待秦艾词反应,杜朝阳凑前,伸了舌头在她的小脸上舔着,他的动作哪里是在帮忙擦油渍,简直是用舌头将她整半张脸添了个遍,完了还砸吧了嘴巴,道:“你嘴上也满是油,一起擦了。” 将她的双唇含在嘴里,一点一点吸允,带着挑逗,极尽缠绵地引诱着秦艾词。慢慢,秦艾词闭上眼,开始回应着他的亲吻,直到一声咳嗽打断。 秦艾词红着脸将杜朝阳推开,整个人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藏着,倒是杜朝阳嗔怪地瞪了眼老板。 酒馆老板只能无辜地耸耸肩,“阿藿有件事情要告知将军。” 老板口中的阿藿便是上回见着的那位绿色眼珠的美人老板娘,只见她福了个身,学着中原的礼数,算是对刚才打断二人的歉意。 “阿穆克来信,说大王前阵子加强了练兵,最近有意调军南下,大梁将内忧外患再起战事,他本意是叫我和夫君当心些,早些离开大梁,如今我夫妻二人告知将军这个消息,也算还了将军当初对阿藿的恩情。” 杜朝阳点了点头:“我记下了。”他一直便怀疑朝中有人勾结鲜卑,果然不出他所料,安阳侯叛乱,自然不敌他麾下众军,然而战事结束,大梁战士们势必疲累,若在此时与鲜卑联合,几路夹击,倒是让大梁真正陷入危机。 杜朝阳因为早有预料过,面色还算平静,反是秦艾词大惊失色,原本低垂的头蓦地抬起,很是紧张道:“鲜卑不是对我大梁俯首称臣了么,怎么还敢南下,不怕亡国灭族之危么!” “我知告诉我知晓的,剩下的,杜将军自有想法。”阿藿说完,便是转身离开。 秦艾词拽着杜朝阳,思虑了好一会儿,有些犹豫,有些震惊,她咬着唇,说出心中所想:“是不是,朝中有人勾结鲜卑……” 秦艾词虽阅历不深,却也是心思敏锐,杜朝阳抬手安抚了她,道:“放心,有我在,会为陛下守好大梁的。”   ☆、第67章 故人 夜里吃得太多,有些不消食,从小酒馆出来后,倒没有急着回府。杜朝阳骑着马,带着秦艾词缓缓穿过城郊麦田,黄昏过后,金色的麦田笼罩在一片淡黄光晕里,两人一马在余晖之间穿梭,与天地连成一景。 秦艾词忧心着老板娘的话语,沿途一句话不说,杜朝阳知她心思,也不扰她,直到景色愈发熟悉,秦艾词才是侧头,诧异问着:“怎么来这里了?” 杜朝阳笑了笑:“建安景致,鹤庭为佳,既然带你赏景,怎就不可以过来?”说完,眼角上扬凑近秦艾词耳畔,说着:“还是,你心虚。” 秦艾词蹙着眉头,而后大方说着:“既然来了鹤庭,何不上去看看故友。” “彦卿与我割袍断义,算不得故友。”杜朝阳说着。 秦艾词却是扬眉:“他是我的故友。” 见秦艾词慢慢扫去眼中忧虑,眉飞色舞的神情让杜朝阳宽下心来,然而要来鹤庭才能让她心情愉悦,心底不由得生出隐隐有一丝苦涩。 杜朝阳跳下马,朝秦艾词伸出手:“为夫陪娘子同访故友。” 秦艾词借着他的力道下马,她与杜朝阳都心知肚明,尹彦卿如今并不在鹤庭,既然他相邀,同游鹤庭赏景倒是不错。 “一竹一溪一茅屋,舍弃通身富贵,回归这般简单生活的,我只见过尹彦卿一人,难怪世间之人对他推崇。”秦艾词一边说着,带着杜朝阳穿过竹林,茅屋紧闭,屋前原本散养的一些家禽也不在了,地方显得尤其冷清。 “屋子后头开垦了几亩菜地,种了些青瓜蒜苗,不知如今怎样了。”牵着杜朝阳绕过屋后,熟悉得仿若自己是此地的主人,让杜朝阳眉头愈加皱起。 屋后的田地已经荒芜,杂草丛生,倒是丝瓜藤架上还结出一些果实,对于秦艾词仿若惊喜,她抬起手,却不能够着。 杜朝阳知她心思,站在她身后替她摘下几颗长得不错的丝瓜,递给秦艾词,并打趣道:“你这小矮个,就是踮着脚也够不着。” 听罢,秦艾词气恼地踩了他一脚:“回去做了丝瓜汤,没有你的份!” “这可就不公平了,丝瓜是我摘下的。” 秦艾词晃了晃手中,道:“可如今丝瓜在我手里!”怕杜朝阳要抢,秦艾词转身跑开,田地不远处便是一条小溪,溪水从山顶流下,清晰见底。 溪边微风轻柔,吹散了夏日的闷热,在溪边寻了一块光洁的石头,秦艾词将丝瓜往旁边一放,脱下绣花鞋,坐在石上挽起裤腿裙摆,白皙光洁的双腿伸入水中,冰凉的溪水没过脚踝,舒爽得很。 杜朝阳远远瞧着秦艾词灵动鲜活的模样,已是久违。见她双腿在溪中戏水,很是畅快,杜朝阳缓步走近,在秦艾词身边挨着坐下。 “你喜欢这样的生活?”杜朝阳轻声问着。 “嗯。”秦艾词点点头,道:“小时候太傅教诗歌时,便很向往诗中普通百姓一家人清平的欢乐,我一直想走遍大梁,去看看外边不同的风景,然而,除了上回你带我去江南养病,我再没出过建安。” 秦艾词语气中浓浓的渴求,杜朝阳握住秦艾词的手,道:“以后,我陪你去。” 秦艾词却是不以为意地笑笑,他们一个是当朝长公主,一个是权倾朝野的大将军,这一生,怕都没有机会如尹彦卿那般逍遥了,所以,从看过尹彦卿的游记开始,她便对他很是上心,不仅仅因为他是尹家的公子,而是因为对他的生活向往。 慢慢,天际暗淡下来,二人默契准备回府,然还没动身,却听见身后淡淡的声音传来:“公主?” 声音这般熟悉,二人回头,却见不远处昏暗处颀长的身影,不是尹彦卿是谁! 一时大家都是无声,若知道尹彦卿回京,杜朝阳绝不会带着秦艾词往鹤庭来,如今即便悔得肠青,却不动声色握住秦艾词双手,在尹彦卿走近时,杜朝阳打横抱起秦艾词,从尹彦卿身侧走过,一声招呼也没有。 秦艾词本想开口打招呼,却感知杜朝阳的不悦,终是咽下口中话语,任由他抱着下山,回府。 鹤庭上,只余下尹彦卿看着溪边的一双绣花鞋,清浅笑着。 - 夜里,杜朝阳动作较往常更加凶猛,仿若要剩下之人感知他的存在一般,要得大力,几次三番折腾得秦艾词几近晕厥。待第二日晨间,秦艾词满身酸疼起身时,杜朝阳神情有些愧疚,极尽讨好。 “夫人想吃什么,我叫厨房去准备。” 秦艾词抿着唇,看着身上布满的青紫,很是气恼,昨晚他的情绪有些莫名,她与尹彦卿本就没有什么,遂不搭理他。 “夫人且慢,我帮夫人穿衣梳洗。”杜朝阳见秦艾词不说话,愈加殷勤。 “我有下人,无需将军费心。”秦艾词冷声说着。 “我就是夫人的下人,夫人尽管使唤。”愈说与没边儿,秦艾词有些被杜朝阳逗得无奈,憋着笑,指了指衣柜:“替我取了放在最外边的那件紫纱裙过来。” 听见秦艾词的吩咐,杜朝阳松了口气,很快将纱裙拿来,倒真开始替她穿衣。杜朝阳哪里碰过女人的纱衣,笨手笨脚地,半天系不上,惹来秦艾词白眼,“我自己来,有些想喝莲子羹了,你去厨房端来。” 话音刚落,杜朝阳很快出去,看着他的背影,秦艾词忍不住发笑。正好如意端着汤药进来,看见笑意正浓的公主,眼色暗了暗。 秦艾词收起笑意,让如意伺候了洗漱,梳妆完毕,汤药也凉了,秦艾词面无表情接过如意递来的避子汤,蹙着眉头一饮而尽。 “奴婢以后,还是不送汤药来了吧。”如意轻声说着,却是仔细留意了秦艾词的神情。 秦艾词淡淡瞥了她一眼:“何时要你教本宫做事。” 如意闭了嘴,再不敢说话,唇角却微微上扬。 “不是说想吃莲子羹?”杜朝阳正好走近,正看着如意手中的汤碗,淡淡的药香让他忍不住担心问着:“可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因为身子弱,秋婵姑姑担心我,特地找纪太医要来的养生汤。”秦艾词说完,使了个眼神让如意赶紧出去,而后端过莲子羹喝着。 杜朝阳笑了笑:“确实该养好身子,才能生个白胖小子。” 听罢,秦艾词顿了顿,换了话题道:“昨儿老夫人可是又为难你了?” “没有,母亲疼我,每日多陪陪母亲,她气也就消了。”杜朝阳扶着秦艾词的脸颊,继续道:“母亲一直记着当年你护下我的恩情,这些年总提醒我要记得救命之恩,并不真会嫉恨你的。要不今日,咱们一同陪母亲吃饭?” 秦艾词正犹豫着,有下人来禀:“傅夫人求见将军。” “傅夫人?”杜朝阳看了眼秦艾词,牵着她说着:“随我一起过去。” 秦艾词抽回手:“表姐要见的是你,我去了做什么。” “我早与你解释过,我一直喜欢的是你。” 秦艾词摇头:“不是因为这个,我…不想见表姐。”一同长大,曾是那般亲近的姐妹,如今却真是相顾无言了,再见又如何,还不如不见。 见秦艾词的神情黯淡,知她说的是真情,秦艾词心中有芥蒂,便也不再劝说,只道:“我去去就来。” 不知珺和郡主与将军说了什么,半个时辰后,将军只让管家来传话,说去一趟安阳侯世子府,让秦艾词中午备好丝瓜汤等他回来。 因惦念着嘉善,趁着杜朝阳不在,便去东院看望那丫头。坐在床头的小丫头比昨儿精神了许多,秦艾词询问了奶妈嘉善的情况,知道昨夜嘉善好一夜眠,不禁安下心来。 “也不知是不是遇上喜事,小姐今儿一早就精神的不得了,还吃了两大碗饭呢。”奶妈很是喜乐说着。 秦艾词也笑了笑,抚了抚嘉善发顶,道:“嘉善是个有福之人。” 坐着与嘉善聊了会儿,张公公却是匆匆而来,当着嘉善的面不好回禀,只得凑近秦艾词耳边轻声说着。才说完,秦艾词却是脸色大变,滕地起身。 “表姐,可是嘉善说错话惹表姐不悦?”嘉善小心翼翼问着。 秦艾词神情复杂看了眼嘉善,带了几分探究,许久,才是叹息,道:“没事,我有点头晕,先回屋休息去。” 张公公回禀的正是近日朝堂之上发生的一件大事,渭河连连捷报,趁着喜气,早朝时,何意突然提出陛下纳后之事,虽然朝中意见不一,大多觉着陛下尚年幼,纳后还太早,但杜朝阳不在朝,定远侯的一道折子倒是让事情尘埃落定。 陛下选后,待大婚之后,便可亲政,这本是秦艾词的意愿,特地交代了何意和定远侯相帮,一切原本也按着秦艾词预期发展,纳后之事已交与礼部。 唯一与秦艾词预料不一样的,礼部选定的人选并非她属意的尹家小姐,却是周国公府小女儿—文嘉善!   ☆、第68章 选后 杜朝阳承诺的中午回来喝汤,却并没有做到,中途吩咐了人回来给秦艾词传话,说有事在忙,晚饭前定能回来。 秦艾词也不生气,她确实没有时间准备丝瓜汤,刚刚陛下才命了公公来将军府传话,要长公主进宫一叙。 认真算起来,姐弟俩也有好些日子没有见过,今日难得进宫,自然有许多话要说。陛下将宣政殿的宫人全部挥退,倒是留下了何意相陪,如今,何意俨然成了陛下最心腹之人。 “皇姐看着胖了些,看来大将军把皇姐养得很好。”陛下笑说着。皇姐成婚后,大病了一场,之后一直精神不济,如今看着神采奕奕的皇姐,心中自然欢喜。 “我却看陛下有些瘦了,怎么回事,宫人没将陛下伺候好么?”秦艾词看着跟前的陛下,高了些,却瘦了,遂心疼说道。 “陛下如今愈加勤奋,常常夜半还在思量国事,不能成眠。”一旁的何意帮着回答,他对陛下很是了解,虽开心陛下的勤恳,却也担心龙体安康,陛下听不进他们的劝说,如今长公主前来,倒是能劝动一些。 秦艾词蹙眉:“陛下勤恳是好事,但仔细自个儿身体。”而后有些欣慰说着:“有听说陛下如今愈加出息了,若再娶了皇后,便也是大人了。” 说到这个,陛下拉着秦艾词的衣袖,认真道:“皇姐可知礼部今儿拟定了人选?” 秦艾词挑眉,张公公才探听的消息,陛下已经知晓?遂问着:“周云来给陛下回禀了?” 陛下点头,“今日周尚书将礼部拟定的人选拿给朕过目,周大人的意思,觉得周国公府的嘉善表姐甚好。” 秦艾词看着陛下,问道:“周大人既是询问陛下的意思,陛下如何回答的。” “朕说周国公刚刚过世,表姐有孝期在身,怕不太适合。” 秦艾词笑笑:“然后周大人说陛下年幼,皇后人选虽早早定下,却也不急于大婚,可再等些年岁,是不是?” 将周大人的话语猜得*不离十,陛下点头:“朕如今的年纪确实太小,皇姐可有操之过急?” “不急,陛下纳后礼数繁琐,等真正尘埃落定也要年后了,那时陛下十四岁,正是亲政的好时间,民间十四而婚的也不是没有。” 一旁何意也赞同道:“臣也觉得陛下亲政宜早不宜晚,只是陛下忧心皇后人选。” 皇后人选秦艾词心中一直有想法,也与陛下提过,如今看着快与自己一般高的陛下,突然惊觉他已经长大,不再是昔日孩童,或许有自己想法,遂问道:“陛下心中可有中意的?” 陛下一愣,不知想到什么,脸上一红,只呐呐答着:“没…没有…朕听皇姐意思。” 陛下是秦艾词看着长大的,陛下的每一个神情,她都能猜得*不离十了,如今这副结巴羞涩的模样,怕是心中有人了,秦艾词叹息一声,却只能说着:“我的意思之前已和陛下说过,我中意的是尹家的姑娘,即便陛下有心仪的,日后想办法纳了妃嫔,可后位却由不得陛下喜好。” 怕陛下心中难过,秦艾词亲昵握着陛下,安慰道:“生在帝王之家,能遇上倾心之人是福气,然而却可遇不可求,皇姐只希望今日陛下若决定选宝云,日后必要记着尹家助陛下亲政的恩情,待宝云绝不可委屈。” 听罢,陛下郑重点了头:“我定不会委屈她。” 陛下这般说,便是决定下来了,秦艾词说道:“有陛下这句话,我也放心了,选后的事情交由皇姐处理,最后皇后之位必须是尹宝云。” 陛下握紧秦艾词双手:“一直替朕操心,难为皇姐了,皇姐也该为自己多考虑。” 想起杜朝阳,秦艾词笑了笑:“不管当初如何考虑,现在皇姐很幸福,陛下放心。” 姐弟俩又聊了许多,再回到将军府时,日头刚刚西偏,杜朝阳却还没有回来,想着薛管家的传话,秦艾词难得亲自下厨。 杜朝阳果真再晚饭前回府,进兰苑后,瞧着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丝瓜汤,桌前坐着秦艾词,一天的疲累瞬间一扫而空。 “可是世子有事,出去得这么匆忙。”秦艾词亲手盛了汤递给杜朝阳。 倒是有些受宠若惊,本来担心他和珺和一同出府会让秦艾词不悦,却忘了他的长乐从没有那般小肚鸡肠,若真有事处理,她并不会计较。 杜朝阳喝了口汤,汤稍稍咸了点,丝瓜也有点点焦糊味道,厨娘断然不敢做出这样的菜色,遂断定是秦艾词的手艺,心中更觉甜蜜,抬手将汤一饮而尽,随后举着空碗过去再讨了一碗。 “世子怕活不过今晚。” 杜朝阳语气虽轻描淡写,秦艾词却知事态的严重,安阳侯看重独子,如今战场上多少有些投鼠忌器,一旦世子在京离世的消息传去,安阳侯势必破釜沉舟也得为儿子报仇,做殊死搏斗,叛军亦害怕如世子的下场,更不敢降,到时候战场伤亡愈加惨烈。 “怎么会这样?”秦艾词诧异问着,她却讶异并没有从黄莺那听得消息。 “世子身中剧毒,自然是有人暗中下手,能避过我的重重守备,也着实厉害。”杜朝阳说着。 秦艾词却是蹙眉,想让周泰与安阳侯死磕,两败俱伤的而渔翁得利的,倒是是谁!定远侯?还是……连着今日选后的消息,秦艾词的眉头越加深锁。 一只手拂过她的眉眼,替她抚平褶皱,杜朝阳劝解着:“不必忧心,我让人封锁了消息,消息连世子府都传不出,遑论传去渭河。左右不过这些天,正臣便可拿下叛军。” 秦艾词默默吃着饭菜,忍不住说着:“世子身边有位美艳的歌姬,将军让人多加留意些。” 杜朝阳看向秦艾词,自然知道她这回别有深意,遂点头应着。因为是秦艾词的手艺,杜朝阳吃了许多,见秦艾词不太动筷子,才道:“这是连自己都嫌弃的厨艺么?” 秦艾词撇撇嘴,辩着:“挺好吃的。”正要盛汤,却发现汤钵已经见底,只听杜朝阳笑说着:“确实,挺好吃的。” “你有心事可以和我说。”杜朝阳拉过秦艾词的手,说道。 秦艾词抬头看着杜朝阳,抿着唇好一会儿,像是鼓足了勇气,说着:“确实想要将军帮我一回。” 杜朝阳挑眉,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我如今只陛下一个亲人,听闻陛下准备选后,却也是喜事一桩,父皇母后在天之灵看见陛下成婚,定会很高兴,然而,我属意的是尹家的姑娘。” 秦艾词这么一说,杜朝阳便明白了,脸色却不是很好,因为秦艾词的那一句“只陛下一个亲人”。 “你不是也喜欢嘉善那丫头么?”杜朝阳随口问着。 秦艾词点头:“我喜欢嘉善,那是因表姐妹的情分,然而嘉善唯唯诺诺的性子,却并不适合母仪天下,尹家丫头端端大方,小小年纪便通身气派,作为姐姐,总希望为陛下挑得最好的。” “只是这样?”杜朝阳看着秦艾词,道:“不是因为姓尹?” 秦艾词抿着唇,多少也有这个缘由,尹家自大梁开国,便一直是朝中重臣,这么多年,尹家在朝中势力盘根错杂,在陛下亲政一事上,能是一股很大的助力,至于嘉善,周国公刚刚过世,若钦定了她,按照大梁规矩子女守孝三年不婚,再等三年,变数实在太多…… 因有些顾虑文家离京,秦艾词本想留下姑姑最疼惜的女儿,也算是人质了。如今却想起当初文靖宇其实一步步在刻意把嘉善往将军府推,怕是早就在算计着她了,如果连文家都不可信任,秦艾词只觉背脊发寒…… 见秦艾词不说话,便知她的默认,杜朝阳凝视着她,说着:“身为陛下长姐,你一句话,礼部自然得改主意的。” 这点秦艾词自然知道,然而她此时不能说话,嘉善的事情是定远侯大力促成的,她决不能在这个当口与定远侯和周国公交恶,杜朝阳已经站在他们的对立面,早欲除之后快,她却从一定意义上讲,与他们是盟友,只要一天不交恶,便能知道他们许多事情。 他护了她许久,她也想有所付出,她不该只是躲在杜朝阳的羽翼之下,她可以与他比肩互助。 秦艾词沉默了许久,才是说着:“上回替我梳妆时,你应下了我一件事情,当时我没有想好,如今我决定了,就帮我这件事,便两清了。” “两清了?”杜朝阳喃喃自语说着,而后自嘲笑了笑,想着成婚至今,秦艾词每回的讨好总是有所求,第一次的生日寿面,第一夜的曲意逢迎,和如今的丝瓜汤...... “这事我会办妥,却不是因为我曾应下了你的要求。” 人总是欲壑难填,想要的越来越多,他喜欢她,不参杂一丝其他,全心全意,他也希望她爱他,亦是如此。 - 晚饭过后,秦艾词总觉着杜朝阳有些不太高兴,却拿捏不准杜朝阳心思,难道是因为要他帮忙选后的事情惹得他不高兴了?她以为杜朝阳和她一样,应该更加属意尹宝云。 杜朝阳应下秦艾词的事情,倒是绝不拖沓,当天晚上便召见了几位心腹之臣,想来杜朝阳的面子,礼部上下官员都不敢不顾及,得罪了谁都不能得罪杜朝阳,这是建安官员这三年读懂的最重要一件事情,有他相帮,秦艾词大可放心。 夜里,秦艾词特地泡了兰花浴,穿着轻薄的纱衣,闻着身上淡淡的清香,那是杜朝阳最喜欢的花香味,然而直到夜深,月躲云层,却仍不见杜朝阳回屋......   ☆、第69章 琴房 起的大早,直到早饭时间都没有见到杜朝阳,不免愈加心忧,这些日子秦艾词已然习惯了杜朝阳的陪伴,猛地一下见不着人,实在很不习惯。 秦艾词一边喝着粥,一边状若无意问道:“将军早晨吃了什么?” 秋蝉只摇了摇头:“将军一大早就出府了,好像还没来得及吃东西。” 杜朝阳不在府中?秦艾词微微愣了会儿,碗中清粥喝了大半便不再有食欲。 秋蝉忍不住说着:“公主可是和将军生了嫌隙?将军昨夜一直待在隔壁书房,早晨起了也没有问过公主,就自个儿离开。” 莫说秋蝉不明白,便是她自己都不明白,昨儿不过求了杜朝阳一事,他便这样与自己计较? “将军在乎公主,公主待将军回府后说些软话儿,保准没事了。”秋蝉劝说着。 秦艾词却不说话,起身往书桌走去,难得一个清闲的上午,正好看会儿书。然而一上午,秦艾词总有些坐立不住,就连最喜欢的词话本子也看不进去。 “公主可是身体不大舒服,要不要叫大夫来瞧瞧?”见秦艾词中恹恹的模样,秋蝉抬手抚了抚秦艾词额头,倒没有发热,才稍稍安心。 “没事,如意这丫头让她给嘉善送些糕点去,却半天不见影儿。”秦艾词蹙眉说着。 秋蝉点点头:“怕是被嘉善小姐缠着了,也不知为何,嘉善尤其喜欢如意,对青和倒是一般,按理,如意性子沉默,青和却要来得活泼许多。” 秦艾词却是抬眼,道:“小孩子最能分辨谁人待她真心。” “青和待人也是真心......”才说完,秋蝉很快反应过来过来,她也是伺候过景荣皇后的,即便如今年岁大了,脑子也不至于榆木,遂小声说着:“公主怀疑如意?” “*不离十了,张公公查探清楚,给蓉烟诊脉的大夫就是周国公先前的大夫,我昨儿进宫顺便问了何意,之前面首的事情也是如意让他张罗,连人都是如意挑选好的。” 这两件事情虽说明不了什么,却偏偏都和如意有牵扯,如意跟了公主十年,因公主不在京城,替公主关照周国公是情理之中,经历三年前的政变,怕公主婚后不快,替公主张罗面首也说得通,可连在一起,桩桩件件又太过巧合了...... “再细想想,按理我与表姐虽然亲厚,可在宫里毕竟不是一个院子,表姐许多事情都能掺和上一脚让我误会她与杜朝阳,却也奇怪,我记得当时如意和表姐身边的红曳最是亲近。” 愈说,愈让人背脊发寒,若说如意是因为三年前政变,为公主不愤而有意针对将军已说不通了,早些年在宫里,将军待公主是极好的,可谓言听计从,天宝宫哪个下人不是看在眼里。 “十年,她从九岁开始跟在我身边伺候,整整是十个年头了。”秦艾词缓缓说着,十年的主仆情感,怎不让她寒心! “公主不该继续留她在身边了。”秋蝉叹息一声,她明白公主心思的,公主待如意极好,平白无故的,如意犯不着背叛公主,必是背后有人指使,公主这是想与虎谋皮啊,怎不叫她担心! 秦艾词没有接话,而是放下手中话本子,出去房外透透气。 迎面看见刚从隔壁书房取了东西出来的薛管家,秦艾词缓步走上前:“将军一大早出去,可是有事情?” 薛管家低着头,如实回着:“属下也不清楚,将军只吩咐说去一趟礼部。” 秦艾词听罢,点了头,转而看向身后的小书房,这间小书房还是新婚时,杜朝阳命人临时收捡出来的,秦艾词刚入府时,杜朝阳都住在这里,自从二人有了夫妻之实,书房便被搁置,然而昨晚杜朝阳又回到书房...... 秦艾词推开房门,她没有进过这间书房,里边摆设并不多,一张床榻几处书架,住人倒是足够了。 好一会儿,秦艾词突然吩咐着下人:“把这间屋子收捡一下,留给我做琴房。” 下人们面面相觑,这可是将军要歇息的屋子,他们哪里敢动,然夫人的吩咐也不敢忤逆,只得齐刷刷看着薛管家。 “还不快去,替夫人收拾好。”薛管家毫不犹豫说道,他清楚夫人在将军心中的位置,只要是夫人吩咐做的,将军回来都不会生气,况且,他也不乐意见将军独自在小书房里过夜。 “那将军的东西?”薛管家问着。 秦艾词理所当然说道:“自然搬到主房里。” 薛管家听罢,心里一乐,笑呵呵指挥着下人收拾。一间书房改成琴房,少不得大变动,好在兰苑下人多,七手八手的,倒也动作迅速。秦艾词站在屋子中间,只淡淡看着房间一点点的变化,突地,一样熟悉的东西掉落在地,引起秦艾词注意。 秦艾词走上前,那因为失手而将东西掉落的丫头赶紧跪地磕头:“夫人恕罪,奴婢也不知道盒子没有扣上。” 秦艾词接过丫头手中的东西,这东西她怎能不眼熟,这是她成婚那日,尹夫人送来给她的,之后为了提防杜朝阳,而日日放在枕边的尹彦卿的那把匕首......她以为在江南小镇里遗失了,却不想被杜朝阳拿走。 “行了,继续。”秦艾词将匕首放进袖中,才是对丫头说道,小丫头磕了个头,赶紧起身做事,动作愈加麻利,却小心了许多。 待琴房终于收拾妥当,空荡荡的屋子里摆放了景荣皇后生前最喜欢的那柄焦尾琴,景荣皇后擅音律,尤其是弦琴,这柄焦尾还是当初先皇费了不少心思替景荣皇后特地寻来的,焦尾琴一直跟着景荣皇后直到最后。秦艾词出嫁时,陛下将这尾琴连同嫁妆一并送来了将军府,然而,秦艾词的琴艺却没有传袭景荣皇后,实在...不甚精湛。 看着清爽的琴房,秦艾词很是满意,她倒是要瞧瞧,杜朝阳今晚还怎么在这休息。 - “夫人夫人。”红线匆匆跑来,很是激动喘着大气,面色淡淡的红晕遮掩不住,只听她眉眼弯弯说着:“彦…彦卿公子来了……” 尹彦卿盛名在外,建安城中哪家小姐不钦慕,当初连大梁宫的高墙都抵不住宫女们对他的爱慕之心,何况正当年纪的红线。 “尹彦卿?他来做什么?”秦艾词蹙眉问着。 待顺了气,红线继续道:“本以为彦卿公子是来拜访将军,因将军不在府中,薛管家回禀了彦卿公子,然公子却说今日是特地来见夫人的。” “见我?”秦艾词也是讶异,别说当初她还未出嫁时,也都是自己想尽法子接近尹彦卿,他大多淡然,如今她成婚了,反倒和尹彦卿亲近了几分? “是。”红线点头,道:“彦卿公子说有样东西要还给夫人。” 秦艾词想了许久,都不明白他要还什么东西,之前的时日里,她除了送过他一次芡实,再无其他…… “你领了尹公子来兰苑。”秦艾词吩咐着红线。小丫头脸色红扑扑一片,又能见着尹彦卿,还能与他说上话,即便只是替夫人传话,也足以让她兴奋许久。 上次天色太暗,秦艾词并没有看清楚他,如今站在她面前的尹彦卿较之前黑了一点,却丝毫不损风雅气度。 “听闻彦卿公子又出京游历了一番,可又遇上许多奇闻趣事?公子的潇洒实在让人羡慕。” “各地风俗不一样,自然会有趣事,公主若有兴趣,日后我可一一说与公主听。今日过府却是因夫人之邀请?” 秦艾词也是诧异,眉眼上扬,好奇问着:“我何时请过尹公子?” 尹彦卿晾了晾手中的木盒子,“物归原主。” 秋蝉接过盒子递给秦艾词,里头平放着一双花样精美的绣花鞋,秦艾词一眼便认出是自己的,那日在鹤庭,落下了小溪边的那双鞋。 本也不在意这么一双鞋,但人家亲自送回来,只好感激了命秋蝉收好,秦艾词笑着道:“那日是我与将军大意了,麻烦尹公子特地送回,若无其他事情……” 还没说完,却见尹彦卿越过她,缓步往里头走去,直到站定在焦尾琴前,凝神注视,赞道:“果真是一柄好琴。” 尹彦卿眼中痴迷的亮光仿若让秦艾词看见了昔日的母后,那年母后得到琴时,竟是一模一样的神情,爱琴之人大抵如此。 这建安城中,尹彦卿的琴艺若称第二,便无人敢认第一,秦艾词虽不善弹琴,却自小听着景荣皇后琴音长大,景荣皇后的琴音已是天籁,可惜皇后过世后,一般琴音都难以入她的耳,她却一直很想听一听尹彦卿弹奏,想知道再好,能是怎样! 然而不待主人发话,尹彦卿却是不自禁抬手拂过琴弦,沿着琴身缓步走过,而后端坐在弦琴之前,随手轻轻拨弄琴弦,清扬的琴音响起在空旷的琴房之中。 慢慢,零散的琴音拼凑出曲调,从尹彦卿指尖倾泻,琴声委婉连绵,仿若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缓缓流淌,悠悠扬扬,流年的影子,风的歌声,月的优雅,絮语千言道不尽…… 秦艾词入神聆听,他的琴音与母后不同,母后的琴音带着女子的细腻温婉,娓娓道来,他却有一番世事豁达后的悠扬,一种情韵令人荡气回肠,果真不负盛名! 然而悠扬的琴音在重重的推门声中哑然而止,最先回过神的秋蝉低着头恭敬唤了句:“将军。”   ☆、第70章 胃病 那一声巨响震得房门吱呀颤动,房里三人都看向门外站着的杜朝阳,背着阳光,看不清他面容的表情。 想着杜朝阳并不喜欢尹彦卿,秦艾词抿着唇,怕他愈加生气,刚迈开步子,却见杜朝阳缓缓走进,愈来愈近,渐渐,能看见他唇角漾起的一抹微笑,只听他平和说着:“什么风把彦卿公子吹来我将军府这般庸俗之地。” 当初尹彦卿与杜朝阳割袍断义,便是声称不与庸俗之人往来。杜朝阳如今这般讥讽,尹彦卿面上却没有尴尬,只站起身笑说着:“府中有我想见的人。” 这句话莫名带了几分亲昵暧昧,连秦艾词都蹙了眉头,今日的尹彦卿和她曾经认识的那个谪仙一般疏离淡然的彦卿公子相差许远…… 杜朝阳眼皮亦是不易察觉地跳了跳,却是上前将秦艾词的右手牢牢包住在自己掌心,那一瞬的力道,让秦艾词感知到了杜朝阳平和之下,那波涛汹涌的怒意。 “彦卿回京还没有去见过尹尚书吧。”杜朝阳说着。 “我一介布衣,怎入得了尚书府高门深宅。” “是么?听闻尹尚书病重,尹家如今控制在尹彦和手中,你倒是逍遥畅快了,想必尹夫人和宝云小姐却不那么快活。” 尹尚书病重之事秦艾词也有听说,却不损尹家在朝堂的势力,只是她不知这么短时间内,尹彦和竟有本事执掌尹家!秦艾词看向尹彦卿,不管父子间如何决然地断绝关系,不管平日见面如何淡漠疏离,血溶于水的情谊总抛扯不开,难怪尹彦卿这回出去不过两月便匆匆回京。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福报。”尹彦卿云淡风轻说着,而后走近秦艾词,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下次再与公主细聊。” 杜朝阳紧紧挨着秦艾词,自然听见了尹彦卿的话语,他只是平淡回了一句:“将军府并不欢迎彦卿公子,下次,您怕是踏不进府中半步。” 尹彦卿亦笑了笑,缓步离去。待尹彦卿离开,杜朝阳的脸慢慢沉了下来,他环顾了一圈琴房,最后视线定格在尹彦卿刚刚弹过的焦尾琴上。他认得那是景荣皇后生前最宝贝的东西,长乐竟轻易让尹彦卿弹奏…… 感觉握着自己的手心力道加重,捏的秦艾词生疼,她赶紧出声解释着:“母后的这柄焦尾琴一直存在库房着实可惜,我便让下人收拾了一处琴房。哦,你的东西我都命人搬到了主屋。” 杜朝阳点点头,并未有微词,他说过长乐是将军府的女主人,无论做什么都可以,虽然这间琴房刚刚让他很不喜欢! “我答应了母亲今儿陪她吃饭,你同我一起过去。” - 自从蓉烟“滑胎”之后,秦艾词与老夫人关系降到冰点,一直僵持着没有见过面,今日随杜朝阳来后院,做好了准备承受老夫人的怒意,然而老夫人在看见二人前来时,却并没有恼怒,只让紫苑伺候了他们入座。 桌上除了摆着杜朝阳喜欢的菜肴,还有特地按照秦艾词的喜好准备,对于老夫人这般行径,秦艾词倒是微微讶异,她侧头看着杜朝阳,好奇这些日子他到底和老夫人说了什么,能让老夫人态度改变如此之多! 愈想,心头愈加暖洋洋,看向杜朝阳的眼神愈加柔和,唇角不自觉地露出浅浅微笑,看在老夫人眼中却是安心。 吃过饭,老夫人漱了口,说着:“听闻兰苑住进来一个小丫头,我平日里一个人无趣的很,要不让她来陪陪我老婆子?” “嘉善怕生,与老夫人不熟悉,怕惹了老夫人不痛快。”秦艾词说完,接过身后如意递来的帕子抹了抹嘴。 老夫人却是板了脸:“我老婆子有这么难相处?难怪平日也不见你过来。” 这么一说,身为儿媳,倒是有些没有尽心,之前不曾想过和杜朝阳好好过日子,端着长公主的架子不来请安也没什么大不了,然而如今不同,杜朝阳的母亲,却也让她微妙地想要讨好,果真爱着一个人,便会开始为他考量事情。 “你们夫妻二人磕磕绊绊的,难得好好在一块,我也不想多出个丫头打搅你们,要是你们自个生个娃娃,倒是更加乐呵。” 老夫人才说完。杜朝阳握了秦艾词的手,柔声应着:“会的,到时候长乐一个接一个地生,母后怕应付不过来了。” “不会不会,我就喜欢热闹,儿孙满堂最好!”仿佛想着孙儿绕膝的场景,老夫人愈加欢喜得合不拢嘴。 正巧,嬷嬷端来两盅汤分别给杜朝阳与秦艾词,一旁老夫人也是赶紧催促:“快趁热喝了。” 才吃过晚饭,这么一盅满满得汤哪里喝得下,尤其里头放了许多草药,味道浓郁得让秦艾词胃里一阵翻滚。 “都是好东西,可别浪费了!”老夫人见二人不动,赶紧补充说道。 难得老夫人的心意,秦艾词也想着趁今日缓和了她和老夫人的关系,遂硬着头皮勉强舀了一口喝,浓浓的汤汁入喉,不一会儿,实在压不住胃里的恶心,弯着腰干呕起来。 见状,如意赶紧替秦艾词拍扶后背顺气,一旁杜朝阳亦放下筷子紧张上前探看,焦急吩咐着:“快,叫大夫来。” “没事,只是胃里有点不舒服。”秦艾词赶紧说着。 “不行不行,得叫大夫来!”不同于杜朝阳的担忧,老夫人却是喜上眉梢,激动道:“赶紧让大夫看看,可是有身子了。” 老夫人这一句话,让大家都是一愣,杜朝阳拍扶秦艾词的手也顿了顿,倒是秦艾词赶紧摇头,一旁如意也帮着搭腔:“公主只是肠胃不好,不是有身孕。” “你个丫头懂什么,有你插嘴的份吗!”老夫人狠狠瞪了眼如意,而后欣喜地对着秦艾词说道:“当初我怀朝儿时,就是这个样子,吃什么吐什么,朝儿,有了孩子,以后可得对媳妇更好点才是。” “等大夫看过再说。”杜朝阳说完,握过秦艾词的手,劝解道:“就算是胃不舒服也得看大夫的。” 秦艾词点头,一番折腾,有些无力说着:“身子有点不舒服,想回去休息。” “赶紧扶夫人回去。”还不待杜朝阳说话,老夫人赶紧吩咐着,却不想杜朝阳不假他人,亲自躬身将秦艾词抱起,往兰苑回去。 - 大夫看诊时,屋外头围着许多丫头,都等着好消息,屋里杜朝阳陪着坐在床头,颤颤的手掩饰不住他内心的激动,秦艾词却是抿着唇低头不敢看他,她一直知道,他想要一个孩子,他和她的孩子。 紫苑也在一旁候着,等着给老夫人回话,然而最终却是一场虚惊,没有身孕,只是秦艾词饮食不当,伤了胃。 听完大夫的话,秦艾词眼中一丝浅显的失落,杜朝阳只安慰着:“身子无碍就好。” 大夫开了药方调理,秦艾词则推说有些精神不济,先行睡了,杜朝阳替她掖好被角,等着秦艾词入睡后,才是出去。 屋外大夫却等着没有走开,见杜朝阳出来,回禀着:“夫人这次胃病不是偶然,怕是有人刻意让夫人混吃了白果和苍耳子。” 大夫的话让杜朝阳拧紧眉头,因为担心长乐,兰苑里除了长乐宫中带出的心腹,其他都是杜朝阳精心挑选的可靠的奴仆,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若要夫人根治,得先查出根源,还好夫人吃得不多,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会危及性命。” 一句危及性命,让杜朝阳眉头皱得更深,眼神仿若锐利的尖刀,他冷着声音说着:“张大夫且随我一道去厨房看看。” 兰苑的小厨房里除了一位从宫中跟来的御厨外,全是杜朝阳费心寻来的手艺极好的厨娘,见将军亲自前来,不免有些紧张,“将军可是有事情吩咐?” “公主今日的膳食都是谁准备的?”杜朝阳眯着眼问道,而后让张大夫将厨房每一样物品检查一遍。 这般架势,加上听说了夫人生病,大家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都不敢惹祸上身,一旦出了问题,可是杀身之祸,遂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周厨娘,周厨娘也是颤颤巍巍地回着:“是,是小的掌勺,不过配菜都是大家一起张罗。” 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公主的膳食出锅后都是摆两盘的,历来另一盘都是秋婵姑姑亲自尝试。” 秋蝉姑姑是秦艾词的心腹,若是秋蝉检验过,她也并无异样,想来不是厨房的问题?正好张大夫检查完毕,冲杜朝阳摇了摇头。 “公主除了用膳,平时可还会吃其他东西么,茶水、小点蜜饯等?”大夫寻思着继续追问。 “这个得问夫人身边伺候的如意与青和了,平日夫人入口的东西都得经过他们。”厨娘小心翼翼回着。 兰苑的茶叶都是他命人从洞庭湖寻来的精品,但难保有人在水中掺了东西。杜朝阳拧着眉,正欲转身回去彻查,这事若得不出一个结果,决不罢休! 才走两步,突地,杜朝阳顿住脚步,转身蹙着眉问道:“夫人每天早上喝的养生汤药可是厨房熬的?” 厨娘摇摇头:“方子是如意取来的,熬煮也都是如意亲自动手,寸步不离守着的,并不让旁人触碰。” “寸步不离?”杜朝阳眯着眼:“平日汤药如意都这么小心?” 厨娘摇摇头:“之前都会交代小丫头守着,不过这回如意却是格外小心,好像说是纪太医那求来的,药材珍贵着。”   ☆、第71章 误会 “公主已经休息了,张公公有事晚点再回禀吧。”如意守在门口,正巧遇着匆匆而来的张公公。 “老奴确有要紧事要给公主回禀,麻烦如意进去通传一声。” 如意认真地看着张公公神情,张公公是宫中老人了,之前伺候过先帝,为人精明,手中很有人脉,之后跟着公主,也一直办事妥帖,是公主身边难得的心腹,平日外边事情公主都是交代了张公公去办,或许,真有要紧事情!如意犹疑着说道:“公主身子不舒服,奴婢也不敢进去打搅,要不张公公有事和如意先说,等公主醒来,如意第一时间帮公公通禀。” “那倒不用。”张公公看了眼如意,很快思虑了一番,道:“事情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既是这样,老奴候在外头等公主醒来便是。” 才说完,秋婵姑姑端了汤药走过,瞧见了张公公,便猜出是有事要通禀,遂说着:“公主也休息了一个时辰,差不多该醒了,张公公随我一道进去回话。” “姑姑,大夫说了公主要静养,这样怕是不好……”如意赶紧打断。 秋蝉却淡淡看了她一眼,回着:“无碍,公主正好到时辰喝药,即便公主怪罪,也有我受着,罚不到你。” 说完,秋蝉带着张公公进屋,见如意也跟了进来,却是阻止道:“公主身子不适,你在门口守着,别让其他人在外头吵闹,影响了公主心情。” 如意顿住脚步,犹豫了会儿,而后应了一声,终是退了出去。 在秋蝉和如意说话的时候,秦艾词便已经醒了,胃里不似先前的难受,她坐起身,便看见秋蝉姑姑身后跟着的张公公。 “怎么?有急事?”秦艾词坐正身子,问着。 不待张公公回话,秋蝉先插了言道:“就算有急事儿,也先喝了汤药再听。” 秋蝉吹凉了汤药喂给秦艾词,知道姑姑最关心她的身体,秦艾词便也顺着姑姑,将汤药全部喝完,含了一块青梅,才听张公公回禀着:“文靖宇不见了。” 秦艾词蹙了眉头,缓缓问出:“什么叫…不见了……” “送丧队伍离开建安不久,文靖宇便因为水土不服染了病,成日待在马车里不见身影,咱们的人起初觉得奇怪,却只敢慢慢查探,直到昨日才证实,马车里坐着的是文靖宇的贴身小厮,文靖宇早不见了。” 文家在杜朝阳重伤失去消息,安阳侯叛军又和周家军僵持之际坚持要出京,秦艾词便留了个心眼,一是将嘉善留在了身边以防万一,也安插了自己的眼线混入送丧队伍里,本以为万无一失,却还是出了纰漏!文家肯留下嘉善,怕是早和定远侯有商量,想推嘉善坐上后位,他应该也对送葬队伍有所提防,才闹了装病这一出…… “文靖宇大概离开了多久?可知去了哪里?”秦艾词表情凝重地问着。 “下人回话说,最后一次见到文靖宇是两日前的夜里,然而对于他的动响,如今已无从查清。” “文家二公子到底打了什么注意,周国公的丧事何等大事,还没到淮阳,身为唯一的儿子,他岂能袖手不理?”一旁的秋蝉很是疑惑不解,之前公主留心周国公府,她还觉得是公主多心,毕竟惠安大长公主和周国公都是先帝时的大功臣,加上文世子三年前政变时便死在牢狱之中,国公府也不再参与政事,还能有什么心思? “连父亲的入土之事都能甩手不理,自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秦艾词蹙眉说着。 “更重要的事情?如今文少爷不知去向,我们该怎么办?根本毫无头绪,不知他们到底有什么计划啊!”秋蝉拧着眉头说着。 “不,有人肯定知道。”说完,秦艾词看了看门口的方向,门外如意还寸步不离守着。 秋蝉顺着秦艾词的视线,很快明白过来,难道,如意是周国公府的人?若是,文家人千方百计瞒着公主的事情,如意能轻易说出? “让盯着定远侯府的几个人这些天上点心,若无意外,定远侯府也很快会有些动静了。”秦艾词嘱咐了张公公,待张公公离去,才是靠着床榻微微柔着脑边的穴位,对着秋蝉说着:“让如意进来伺候。” 秦艾词身边的下人里,推拿手法最舒服的还是如意,经过她的按捏,秦艾词只觉放松了许多,整个人都是自在。 “这些日子你陪着嘉善多些,小丫头如今可还住得习惯?会不会继续梦靥?”秦艾词趴躺着问道。 如意笑了笑,说着:“嘉善小姐精神好了许多,如今还会和下人在园子里玩闹了。” “是么。”秦艾词面上也是一喜:“刚刚张公公来回话,说礼部挑中了嘉善为皇后人选,你觉得如何?” 秦艾词毫不遮掩的问着,如意一愣,只道:“选后这样的大事情,奴婢没资格多嘴。” “你我主仆十多年,没必要处处小心谨慎,我也就是与你闲聊罢了,想听听你们的说法,你和青和在宫里看得事情也多,心里肯定有些想法的,如今只管和我说,怎样都不会怪罪你的。” “这…还是问问驸马的意见吧,奴婢也不太懂得。”如意回着。 秦艾词却是轻蔑一笑:“问他?他恨不得自己坐上龙椅,没有废帝自立就已经不错,岂会关心陛下纳后。” 这般直接的话语让如意都是吓住,之前公主没少在她们面前说过提防将军的话,只是她以为入了将军府后,公主对将军的态度好了许多,她甚至一直担心公主会全心偏向将军这边,便处处给他人夫妻二人使了绊子,还好…还好…… “与他虚以委蛇许久,却还是套不出我要的东西,他防人之心甚重!哎,我之前本是属意尹家的宝云,尹家世家大族,她家的嫡小姐倒也匹配陛下,只是如今尹尚书病重,尹家都在尹彦和手中,他与宝云毕竟不是亲兄妹,日后也不一定会为宝云上心,不能得尹家得助力,倒还不如嘉善,毕竟是自家的表妹,况且,我也欠了文家一条命……” 说道文靖忱,如意的手顿了顿,动作略微有些僵硬,呐呐没有言语。 “也不知姑姑他们一行到了淮阳没有,希望他们早些回来,也好为嘉善做主。杜伊柯年纪也大了,几次和陛下说起想辞去禁军统领职务,回漠北去,一直都被陛下压着不放,因我想靖宇早些回来,让他接手禁军,有他在,我与陛下才可安心。” 秦艾词说完,如意脸上的神情亦松弛下来,眉眼中也是欢喜:“丧事总要些时日的,公主再等等。” “我能等,杜朝阳岂会让我等,就怕风声传出,他安插了自己人,到时靖宇回来也是晚了。”秦艾词很是忧虑地说着,而后重重叹了口气。 听罢,如意也是着急了起来,“这可怎么办!文少爷怕没这么快回来。” “也别急,我让人给他捎了封信去淮阳,他看见信笺,应该会赶紧动身回京,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 如意却是赶紧摇了摇头,着急道:“文少爷收不到信的,他去了……” 秦艾词竖起耳朵听着,然而如意话语还没说完,杜朝阳却是走近,淡淡道:“原来,夫人心中的我,竟是这般!” 秦艾词心中咯噔一声,转头看向走近的杜朝阳,她不知道他何时过来的,也不知道他听了多少,她想摇头告诉他不是这样,奈何身边如意却是抿唇站在一旁。 “都下去。” 杜朝阳声音极冷,吓得如意一个哆嗦,有些担心看了眼公主,随后乖乖低着头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杜朝阳和秦艾词,她坐起身,看着杜朝阳一步步走进,他面色平静,然而秦艾词能感知到他周身散发的怒气,甚至是苍白的绝望...... 她想要开口解释,然而张开嘴,却不知从何说起。 “秦艾词,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么!”杜朝阳红着眼看着她,带了几分失望问着。 他从不曾叫她全名,他喜欢亲昵地唤她夫人,或是称她长乐,然而这一次连名带姓,她知道他很生气,遂伸手想去拉他,却被他躲过去,避开了她的触碰。 “不是的,刚刚的话不过说给如意听。”秦艾词解释着。 杜朝阳笑了笑:“是啊,是我不小心来早了一些,你与丫头说的真心话,我果然不该听,不听,我或许能为你找许多理由,我便能告诉自己,你不是为了寻找尹彦卿的那把匕首,才让人将整个书房搬移,你不是为了听尹彦卿的琴声,而特地取出你那样宝贝着的景荣皇后的焦尾琴,甚至,你不是不爱我,才一直喝着避子汤……” 杜朝阳刚开始说话时,秦艾词一直摇着头,然而直到最后一句避子汤时,却让秦艾词震惊,这件事情,他怎么会知道! 看着秦艾词震惊却惶恐的双眼看着他,他心愈加往下沉,她果然是知情的,他自嘲地笑了笑:“这次胃病是因为误食了白果和苍耳子,我担心你出事,我紧张得让人彻查了你所有的饮食,却万万没想到......” 还没说完,他突地挥拳,那模样吓人得紧,秦艾词下意识闭上眼睛,然而拳头并没有落在她的身上,而是砸在了床檐,震得床帏晃动、床榻吱呀作响。 “你口口声声告诉我的调养身体的汤药,却是避子汤!呵呵,你若厌恶与我有孩子,当初可以拒绝让我碰你,我绝不会强迫!”说完,突然又想起什么,更是苍白着容颜说着:“我忘了,当初你委身于我,不过为了那一道虎符罢了,是我从头至尾自作多情了。” 杜朝阳愈说,愈往后退开,看着秦艾词的眼神慢慢变得疏离,却让秦艾词恐慌,仿佛他就要这么一只走远,直到退出她的生命,她怎么允许! 不顾身体的不适,秦艾词从床榻上跳下,赤着脚抱住杜朝阳,紧紧地,用尽全身力气,她不住的落着泪,说着:“不是的,不是这样,真的不是这样……” 她的拥抱让杜朝阳有一瞬的呆愣,而后却是生硬地掰开她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指头被他掰动着,看着她苍白的手指,他终是不忍,而后抓过她的手腕,说着:“你知道你怎样对我我都不会离开是不是?你吃定了我,而我,却握不住你……这或许是报应,从我爱上那个单纯仰慕着我的小外甥女时,就注定了今日的报应,可即便报应,我还是舍不得放开你!” “然而,我却不能再看你,我怕,怕你承接不住我满腔的怒意......” 说完,杜朝阳毫不犹豫地大步走开,只余下哭得惨烈失去了支撑的秦艾词瘫软在地,有些无力,因为哭得太急,一直抽泣得说不出话来,直到房门被重重关上。她死死咬着下唇想压抑住无尽的哭泣,她还有句话没有告诉他,她一直忘了,忘了告诉他她喜欢他,不是在今日,不是在昨日,多年前,她就喜欢他……   ☆、第72章 胜仗 杜朝阳离开后,房间里许久没有动静,如意犹豫再三,终是敲了敲房门。 屋子里没有回应,如意也不敢有动作,只守在门边。整个兰苑都仿若安静了一般,下人们许久没见过将军发脾气,尤其对着夫人,将军总是眉眼含笑,宠溺得很,然而刚刚将军离开时那冰冷的神情,却是将大家都吓住,比起夫人没入府时的将军,还更加可怕。 等着太阳慢慢西斜,兰苑里渐渐有了声响,屋外头下人开始进进出出,有外头的小厮不住的进来传话,然而秦艾词的屋子里仍旧一片死寂。 一个时辰过去,如意才终是听见屋里秦艾词吩咐了她进去。 屋子里有些昏暗,慢慢走进去,远远便看着公主站在窗口,窗沿上是盛开的寒鸦春雪,公主正看得入神,耳畔的发丝被微风吹散也不在意。因为背对着,如意并不能看不清公主神情。 如意在门外虽听不见声音,但想起驸马一个时辰前离去时那周身散发的怒意,已是猜出驸马和公主在屋里起了很大争执,遂小心翼翼问着:“公主可还好?” “我好不好又能怎样,就像着兰花,离了土便活不了,半点由不得自己。” 公主说得感伤,如意微微抬头,安慰着:“您千金之躯,是大梁最尊贵的长公主。” “公主?”秦艾词冷笑一声,手中把玩着兰花枝叶,道:“若大梁不再姓秦,便没有什么长公主了。” 这话却是让如意不知怎么接话,只安静地站立在身后,不敢动弹。 秦艾词缓缓转过身,说着:“杜朝阳怕是把我们之前的对话听了许多,靖宇若还不回来,这十万京城禁军怕也将落入杜朝阳之手了,我与陛下到时才真是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说完,好似想起了什么,问向如意:“你之前好像有话要说,你说...靖宇不在淮阳?” 如意犹豫了会儿,想着刚刚有丫头来报,说将军从兰苑出去后便直接入了宫,莫非是因为这件事情?遂赶紧跪地说着:“之前文少爷有派人捎口信过来,奴婢还没来得及禀报公主。文少爷说有急事要去一趟雍州,公主若要给文少爷送信,怕是得派人快马加鞭赶去雍州刺史府。” “雍州?”秦艾词低语了一声,雍州与是大梁与鲜卑的边界,隔着地势险要的华蓥山,是大梁西北的一道重要屏障。突地想起那日小酒馆里老板娘的说辞,瞬间骇然,鲜卑王有意将兵力调去雍州边界,这个时候文靖宇却前去雍州,怎可能是巧合!一旦雍州刺史反叛,给鲜卑大军行方便之门,大梁危矣! “帮我叫张公公过来,我得赶紧吩咐了他,不能耽误片刻。” 如意起身应了句,便赶紧退了出去。 张公公过来时,秦艾词屏退了左右,而后一脸焦急问着:“雍州刺史是何人,公公可知道?” 张公公当年伺候在先帝身边,各地刺史他倒也知晓,尤其先帝对于鲜卑相邻三地的刺史尤为看重,安置的都是自己亲信。 “雍州刺史张毅是先帝亲信,公主怎么突然问起?” 先帝的亲信?秦艾词却是蹙眉,若张毅是先帝亲信,文靖宇如今去雍州又是何意图?“张毅和文靖宇,或者说,和周国公府可有牵扯?” 张公公细想了想,摇头:“应是没有,张毅早年从军,一直在杜老将军麾下,之后跟过杜熙将军,当年先帝在漠北时,张毅救驾之功,之后先帝委以重用,派他驻守雍州,多年来并没有差错。” 若是这样,应该是个忠君之人,绝不会给鲜卑开方便之门,秦艾词略微安心下来,却对文靖宇的行为百思不得其解。 “对了,张毅和周国公虽没什么交集,倒是和杜铮将军交情匪浅,当年战场上,杜铮将军曾救过张毅性命,之后杜铮将军过世,听闻张毅每年都会去拜访定远侯,定远侯倒是将他看做半子。”张公公补充说着。 秦艾词的眉头愈加紧蹙,如今看来,定远侯入京前,不仅联系了她,怕是和文家也一直有往来!让文靖宇跑一趟雍州,倒也不让人起疑!然而文靖忱当年的政变,和定远侯可有关系? 秦艾词问向张公公:“你可见过张毅?” 张公公点头,“见过几回,当年张大人回京述职,老奴还跟在先帝身边伺候。” 秦艾词点头,将腰间凤佩取下交给张公公:“他认得你便好,你带了我的信物,赶紧动身去一趟雍州城,文靖宇此行若要勾结鲜卑,张毅至关重要,我怕他一时被蒙蔽,若失了雍州,后果不堪设想!” 张公公也知道其中利害,遂赶紧应下:“是,老奴离京,公主一个人必要格外小心。” 张公公很是担心公主,然秦艾词却是安心说着:“建安有杜朝阳,没人伤得到我半分。” 他不会舍得我受伤的……这句话秦艾词没有说出来,但心中却是笃定! - 张公公离开后,夕阳西落,秦艾词让嘉善陪着用过晚膳,嘉善如今愈加精神了,也能开始说笑了,因为选后的风波,秦艾词虽瞒着嘉善,却对嘉善愈加亲昵,看在如意眼中却很是高兴。 不知话头怎么提及了惠安大长公主,嘉善便开始想念起母亲和哥哥,秦艾词安慰了她几句,反倒惹得嘉善愈加落泪,嘉善年岁还小,好些天和家人分离,难免想念。 不敢再与她聊下去,遂命令了如意将嘉善送回园子里,顺便交代如意伺候了嘉善入睡方可回来。 嘉善离开后,夜里无事,秦艾词便在屋子里听着丫头红线与青和一唱一和说着建安今儿下午最新的消息,渭河一战,周家军大胜,如今安阳侯已是强弩之末。 “听说傅尚书和周总兵兵分两路包抄,才大败了安阳侯叛军,如今叛军退至渭河以北,怕是撑不过多久。”青和将外边的段子描述给了秦艾词听。 红线更是来劲,说着:“周将军的威猛倒是常有听说,却不知道傅尚书斯斯文文一个人,竟也能领兵作战,实在厉害啊。” 傅正臣常来将军府,红线见过他许多回,之前只觉得傅尚书是个文官,比不得自己的主子,然而现在说起傅正臣,眼中满满的崇拜,这模样却是逗笑了青和,说道:“傅大人早年就在边关参过军,还和咱们将军一同打过仗的,只是后来受了伤,不得不弃武从文了。” “那也很厉害了,傅大人能文能武,可不是朝中第一人么。”红线接了话说着。 “这话可不对了,咱们将军才是真正的本事,是朝中第一人。”青和说完,问着秦艾词:“公主说是不是。” 秦艾词只微微含笑,没有接话。 “公主,你看红线着一脸春心萌动的样子,看来得找个时机把她送去尚书府才好。”青和打趣着红线,倒是让原本安静的秦艾词都忍不住笑了,这两丫头在一起尤爱斗嘴,倒也常逗得她乐呵。 一天公主都是闷闷不乐的,好不容易看见公主笑开,青和才是舒了口气,倒是红线脸上一红:“奴婢才没有这个意思,奴婢是要伺候夫人一辈子的。” “一辈子,哟,难道你不嫁人了?咱们将军你可别指望,将军心里只公主一人的。”青和笑说着。 秦艾词听着青和说完,脸上神色一僵,月亮都冒出头了,杜朝阳却还是没有归家。 “夫人你看青和姐姐,说得愈加不像话了,夫人可得重重罚她。”红线瞪了眼青和,朝着秦艾词说着。 两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倒是没有注意到秦艾词失落的神情,秋蝉进屋时刚好听见两丫头玩笑斗嘴,见秦艾词心情不佳,遂开了口斥责两个愈加没规没距的丫头:“谁在多嘴一句,让人拔了舌头去。” 秋蝉姑姑的话立刻吓住了俩人,都很快闭了嘴,待秋蝉姑姑打发着她们出去做事时,仿若特赦一般,两人屁颠颠地出去,生怕自己舌头被姑姑让人给拔了。 “入夜了,老奴伺候公主休息吧。”秋蝉上前说着。 秦艾词却是看了看外头,只道:“这么晚,宫门都关了,将军却还不回来。可有将军的消息?” 秋蝉摇了摇头,安慰着:“许是有事情在忙,公主先歇息吧。” 秦艾词却是摇头:“我再等等,姑姑您先去休息。” 秋蝉哪里放心的下,本来今儿将军和公主就有了矛盾,生怕公主想不开,一个人暗自垂泪,遂说着:“老奴陪着公主一起等。” 秦艾词摇头:“不必了,我也正想一个人待会儿。” 见公主坚持,秋蝉也不好说什么,只给秦艾词披了一件外衣,她了解公主,今夜她坚持要等,怕是将军不回来,公主这一觉都睡得不安稳了,如今天气转凉,夜里愈加风大,遂嘱咐着:”公主早些睡,别着凉了,否则将军回来瞧见又要心疼。”   ☆、第73章 自荐 一早醒来,却是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床榻之上,秦艾词脸上霎时露出欣喜的神情,掀了被子赤脚下地,动作一气呵成,而后赶紧喊着:“姑姑,姑姑!” 秋蝉匆匆进来,紧张问着:“公主是哪里不舒服?” 秦艾词摇头,“我没事,将军呢?” 问到这个,秋蝉面上神情一僵,犹豫着慢慢说出:“将军,昨夜没有回来。” “怎么可能!”秦艾词惊呼,她只记得昨夜等到四周一片宁静,独留下天边月色为伴,才渐渐趴伏在窗边入睡,“那我怎么会睡在床榻上?” “奴婢夜里不放心公主,便过来瞧了瞧,见公主趴在窗口睡着了,担心公主染了风寒,便命青和丫头和我一块抱了公主回床榻上去。” 听完秋蝉的解释,秦艾词脸色难掩的失落,只揉了揉脖子,道:“是么,我竟睡得这般沉,昨夜的动静却没有一丝感觉。” “公主本就身子不舒服,又几个晚上没好好睡了,怎会睡得不沉。”秋蝉正说着,青和也端了热水进来,夏季转眼就要过去,还没入秋,天气便开始转凉,公主的身体尤其经不得寒凉,待再过一阵入了冬,可就更麻烦了。 由着青和伺候梳洗,秦艾词一直恹恹地没有精神,直到如意进屋时,带来的消息却是让秦艾词瞬间清明了许多。 “尹公子在府门口被薛管家拦着不让进来。” 秦艾词一怔,上回杜朝阳见到尹彦卿已经很不高兴,待尹彦卿离开,便吩咐了薛管家再不能让尹彦卿进府,只是她很好奇,平日云淡风轻的彦卿公子,在府门口与人冲突是个什么模样? 本想去看一场热闹的,没想到走到府门口,却是异常的安静,仿若无事发生一般。下人们瞧见秦艾词过来,都是行礼退了开来,外边,尹彦卿孑然一身站定在府门前阶梯之下,静静等着,仿若知道秦艾词一定会出来一般,待两人视线相交,尹彦卿淡淡一笑,才是抬步往前。 “夫人,将军交代了不许尹公子入府。”薛管家赶紧上前回禀着。 秦艾词顿了顿,她与尹彦卿虽有些交情,然而嫁入将军府,所有的牵扯也就戛然而止了,若是早几日,她或许不会插手,然而如今她却想着,此时让尹彦卿进府,或许杜朝阳便肯回府?遂道:“将军既不在府里,尹公子是我的客人,为何不能入府。” “可是,将军的交代,小的也不敢违抗。”薛管家为难说着。 “这样啊。”秦艾词笑了笑:“我也不让管家为难,若管家不肯尹公子入府,我只能出府与他一叙。” 说完,还真要迈步出去,薛管家脑子转得飞快,很快大步跟上前,说着:“既是夫人的客人,自然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尹公子,请。” - 依然是上次的琴房里,尹彦卿这回倒是没有再去碰那柄焦尾,而是端坐着,等丫头捧了茶,轻抿一口:“洞庭湖顶级的碧螺春,当初我在洞庭住了半月之久,才终是尝到一口这般珍惜的茶水,没想在长公主这里倒不是什么稀罕物什。” 闻着茶香,想着杜朝阳待她的用心,秦艾词会心一笑,心头暖暖地。 “招待彦卿公子,自然不能用一般的茶叶。”秦艾词看着尹彦卿,说道:“彦卿公子三番两次往我将军府跑,莫不是不习惯鹤庭的清冷?” “还真是有点,一个人住着,太冷清。”尹彦卿唇角微微含笑,玩转着手中茶盏,说着:“听闻之前长公主养了一些面首,之后却都被将军送出府去了?” 秦艾词挑眉,道:“算是吧,彦卿公子这般清俊高节之人,或看不上我此举,不过,我却并没有碍着旁人,有何不可。” “不,公主误会了。”尹彦卿抬头,一瞬不瞬地看着秦艾词,在她的疑惑中,缓缓说道:“今日我前来府中,便是自荐枕席来的,公主看我可还入得了眼?” 秦艾词一时间没有听明白,呐呐问着:“自荐什么?” 尹彦卿莞尔一笑,那一笑仿若清风明月,伴着他说话的清淡的声音,恍若不太真实,“公主的面首。” 别说是秦艾词了,连一旁伺候的如意青和都是愣住,自荐做公主面首本就是一桩稀奇事情,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被世人称诵,清心寡欲的谪仙人物,鹤庭的彦卿公子啊……这消息要是传出去,建安街头巷尾茶余饭后可就有得议论了。 别说彦卿公子名声在外,便是尹家也容不得这样的事情发生,本以为秦艾词会一口拒绝,然而屋里静默了许久,却听秦艾词突地说着:“给彦卿公子收拾出西厢,务必让公子住得舒适。” “公主!”如意和青和异口同声喊着,许久,这俩丫头没有这么一致过了。 “怎么生出耳背的毛病了?”秦艾词看着如意,吩咐着:如意先领着尹公子去西厢房瞧瞧,要添置什么东西,全听尹公子的。” 公主都这么明确吩咐了,如意也不好多话,只得做了请的姿势,恭敬地带着尹彦卿先去西厢,留着青和倒是个敢讲话的,忍不住问着:“公主怎么敢留下彦卿公子。” “为何不可,尹公子博古通今,对大梁各地风情亦是了解,平日里定能解闷逗趣,又弹得一手好琴,这样的好事,之前我费尽心思都求不来,如今是咱们平白赚了。”秦艾词说着。 青和却仍旧不认同:“可他是彦卿公子啊,这事要传出去……” “就怕传不出去!尹彦卿都不在乎,我怕什么。”秦艾词理所当然说着。 “那,将军的颜面也要扫地。”公主养些平常的面首也就罢了,坊间即便知道,也懒得传开,毕竟贵家大族里谁没有一些龌蹉事情,然而换成尹彦卿可不同,到时候建安大街小巷都在议论,可不是让将军下不来台么。 秦艾词却是微微一笑:“就是要他丢了颜面。”他才会回来。 - 尹彦卿自荐枕席去了将军府的事情,很快在建安城内传开,然而薛管家命人在城中寻遍,却是找不到将军的身影。 从上午寻到黄昏,建安城里却没有人知道杜朝阳的行踪,下人们累得气都喘不上来,薛管家更是在府中急得团团转,是他开口放了尹彦卿进府,不过是不想夫人出府,毕竟人在府中也出不得什么大事,可谁知道事情竟会演变成而今这般,尹彦卿竟能厚脸皮到这个份上! “薛管家,将军会不会并不在城中,不然怎会四处寻找不到?” 听着回禀,薛管家拧起眉头,突然想起一个地方,赶紧吩咐着:“你们在府里候着,我去去就来。” 小厮看着薛管家匆匆而去的身影,不由得大声问着:“薛管家这是要去哪儿啊,府里出了事情可怎么办?” 薛管家哪里有空闲搭理他,直接牵了马就走,虽然受过伤,可毕竟是军士出身,骑马的本事还是一流,然而他策马却是往建安城南门狂奔而去。 建安城郊的小酒馆里,已是酒过三巡,一众大老粗的爷们,平时朝堂上倒也人模人样,如今却是毫无形象,或抬腿踏在椅子上,或直接跳坐在桌上,他们都曾是杜朝阳的旧部,跟着一同出生入死多年,即便这些年在建安过得安逸了,可昔日的豪情却一直没敢忘却,今儿借着渭河大胜,又是杜朝阳请客,自然是大喝痛喝一顿。 “安阳侯这个龟孙子,屁大点本事没有,也敢自不量力叛变,老子若在前线,定要打得他求爷爷告奶奶,知道自己是哪根葱!”说话的是兵部的程侍郎,在漠北十多年,一生戎马,若不是心甘情愿跟了杜朝阳回京,此时他倒真是在战场上的。 一旁京畿右备营的赵白也是囔道:“之前朝堂上那一群草包,一个个上书要大将军亲去渭河督战,呵,杀鸡焉用牛刀,渭河有老周和正臣,还用得着咱大将军出马么。平时动嘴皮子就是厉害,有本事上战场给我杀一个叛军去,他们要是能杀敌,我老赵以后把名字倒着写。” 一群能托付生死的兄弟,说话倒也不避讳,尤其他们中大多都是少年参军,倒没有读过多少书,说起话来虽不大中听,但是话糙理不糙。 酒喝高了,大家话都多起来,然而杜朝阳却是格外沉默,了解杜朝阳的兄弟都知道,杜大将军可是千杯不醉,然而真要喝过劲儿了,便是一言不发的沉默。 薛管家赶到酒馆时,便是看到东倒西歪的一幅场景,好不壮观,地上滚倒在地的酒坛子少说也有十来个,酒气冲天,熏得不行。他却是松了口气,总算是找到将军了。 “哟,这不是老薛么,你来晚了,自罚一坛子酒。”程侍郎眯着眼看见走近的人,而后往旁边桌上摸过一坛新酒递过去,手臂却是因为醉酒,有些无力。 薛管家当年做参军时,和程侍郎交情匪浅,然而此时不是喝酒的时候,他那里还能顾得上程侍郎递来的酒坛,只赶紧问着:“将军呢!” 程侍郎却是四下望了望,“咦,大将军呢,刚刚还在的。” 见人都喝多了,薛管家也不再与他们废话,愈加往里头走去,果真看着还能端坐着的杜朝阳,正一个劲儿地灌着酒,脚边的酒坛子更是多得吓人。 酒馆老板见了薛管家,才是问着:“将军可是心气不顺,很少看见将军这样放开来喝了。”刚刚娘子和他笃定说将军定是和上回来的那个如花似玉的夫人闹了别扭,他还真有些好奇。 薛管家只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将军和夫人闹了什么别扭,如今一个在府里养了个谪仙般的面首,一个却在这里喝着闷酒。 也不顾身份,薛管家夺下杜朝阳手中的酒,说着:“将军赶紧回府吧。” 杜朝阳看了眼薛管家,冷静地摇头道:“许久不曾和兄弟们喝酒,今儿大家说好了,不醉不归,老薛既然来了,也一起。” 薛管家着急说着:“府里出事了,今儿尹彦卿来了将军府见夫人,夫人却命人给尹彦卿收拾了房间,好像是要常住。” 啪!酒坛=应声落地,只一瞬,杜朝阳滕地起身,他拧着眉一声不吭,却是径直走出酒馆,牵了马就往建安城去,一刻没有停顿,若不是略微虚浮的脚步,还真看不出是个醉酒之人。   ☆、第74章 粗蛮 月色下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南门守将正欲关闭城门,瞧见来的是杜朝阳,赶紧躬身迎了将军入城,马儿呼啸而至,再渐行渐远,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不见。 城门守将面面相觑,看着杜朝阳远去的背影,不禁回想着,上一回见到将军如此疾驰,还是三年前的那个冬天,与今天唯一的不同,当时将军周身药草味弥漫,如今却是散着浓郁的酒气。 夜里人少,一路上并没有阻碍,杜朝阳回到将军府时,正是天边月色正浓之际。 瞧见将军回府,守门的小厮先是一愣,而后一人赶忙上前牵马,另外两人本想给将军回禀府中今日的事情,然而杜朝阳却没有理会,大步往府里走去,步伐匆匆,让小厮们紧赶慢赶都跟不上,最后见杜将军进了兰苑,才是喘着大气停住,怕是薛管家找到的将军,事情始末也说给将军听了,两人不禁同情看了眼兰苑之内,但愿夫人今夜好运。 看书乏累了,秦艾词正欲上榻入眠,突地房门被推开,如意与青和看着沉着脸缓步走近的杜朝阳,赶紧低了头,唤道:“将军。” “出去。”杜朝阳双眼一瞬不瞬盯着秦艾词,并没有瞥向二人,却只冷冷说了两个字。 青和下意识看了眼公主,见公主默许地点了头,才是低着头赶紧退了出去,并顺手替二人关紧了房门。 在杜朝阳凝神注视下,秦艾词只随意坐在梳妆台前卸下发钗耳坠,淡漠说着:“将军原来还记得回府的路。” 对于这两天杜朝阳的冷待,秦艾词心中是气闷的,虽知道是自己惹了杜朝阳,可他却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让她连着两日的心伤,然而,她还能这般使着小性子,不过是知道杜朝阳在乎她,被宠溺着的,总是有恃无恐。 “我记得很多,尤其记得,你是我的妻子。” 杜朝阳说完,秦艾词抿着唇正欲委屈嗔怪几句,然还没开口,整个人突地被凌空抱起,吓得她大惊失色,惶惶说道:“你做什么啊!” 不一瞬,人被重重甩在床榻之上,要不是底下垫着厚厚的软褥,秦艾词想,她的腰怕是就要摔断了。 “你疯了,很疼的!”秦艾词抱怨着,事情并不是朝预期的发展,她伸手揉着摔疼的腰背,却整个人被杜朝阳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突地,细密却疯狂的亲吻落下她的脸上、颈脖上、肩胛上,带着几分狂野的撕咬,像是有意要弄痛秦艾词一般,尤其最后肩胛上那重重的一口,疼得她眼泪几乎要忍不住掉落。 “你是我的,人是,心也是,我不许你心里想着旁人,不许!” 杜朝阳一字一顿说着,声音沉重、带了浓浓的隐忍的怒意,而后开始粗暴地撕扯着秦艾词的衣衫,不似以前的轻柔,他是用尽了蛮力在拉拽,即便是柔滑的绸缎,勒在细嫩的皮肤之上,也难免红肿一片。 好好的一件鹅黄色长裙在他的手中支离破碎,那衣帛碎裂的声音传到秦艾词耳中,却是刺耳得很,她有意阻止杜朝阳,此刻她真的有些害怕了,害怕着这样冷毅的杜朝阳。从他进门,她便闻到了他身上浓郁的酒气,但她记得有听说他千杯不醉,以为他是借着酒意壮胆才敢来见她,如今看来,他是真的有醉意了…… “你这是做什么,我们是夫妻,你把我当什么了!”秦艾词赶紧说着,夫妻间互敬互重,如此行径怎不叫人心寒。 “我们是夫妻,为夫想好好爱你,怎么不行?还是你想要换成别人!”说完,赌气般狠狠吻上秦艾词,将她所有的话语含在口中,手中动作愈加粗野,开始撕扯着自己的衣裳。 “唔~唔~”说不出话来,秦艾词见杜朝阳没有了理智,心下一狠,朝那在她口中肆意索取的舌头重重咬下,血腥味霎时蔓延在口腔之中,然而杜朝阳没有半分动容,连眉头都没有蹙一下,仍旧疯狂地亲吻着她,不肯松口,倔强的很。 秦艾词终是舍不得,心疼着不肯再咬下去,她松了口,渐渐手中的挣扎也懈怠了,今夜的杜朝阳是真的疯魔了,不是以往那个夜里与她缠眷厮磨,极尽温柔的杜朝阳。 没有预期的贯穿,撕裂般的疼痛仿若初次,将秦艾词眼中的眼泪逼出,她咬着唇瓣,任由杜朝阳疯狂肆意地动作,她只静静躺着,然而愈是催眠自己,思绪却愈加清晰,他的每一个进出,都仿若牵扯着全身的神经,痛得不行。她侧了头,别开眼,她想看见杜朝阳此时的神情,他眼中冰冷得很,会将她冻伤,然而她却不想怨恨他。 仿若一个布偶,被他随意摆弄各种姿势,她的嗓子叫喊得沙哑了,却仍看不见他对她一丝的怜悯。几番疲累过后,他仍双手捏着她的纤腰,好不餍足,许久,才是缓缓说着:“长乐,给我生个孩子。” 等了许久没有回应,时间在一点点过去,他的心也一点点下沉,最后的一丝自尊都被践踏一般,心仿若坠落到无底黑洞,不得救赎,他掩饰了心中苦楚,用着最冷漠的声音说着:“我们做交易,就像之前那样,你每次的讨好,都为从我这里换取你要的东西,这一次,换我和你交换,我要一个孩子,咱们的孩子,无论你想用什么换,我都给你。” 这话仿若一把尖刀在鲜红的软肉上缓缓凌迟着,一句话,将她对他的一切心意抹杀,秦艾词咬着下唇看着杜朝阳,身体的疼和心中的痛交织着,她张开嘴,气怒的话语却是脱口而出:“若我要你放弃辅政大全,助陛下掌权亲政呢?” 杜朝阳顿了顿,而后愈加猛力地冲撞着,却是用最平静的语气说道:“好,等咱们的孩子出世,我便允你的要求。” 秦艾词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入睡的,她只记得很疼,疼得她没有知觉,竟比初次更甚,她入眠后,自然不知道她身边的杜朝阳一夜未阖眼。待酒意渐渐散去,他看着身边支离破碎的玉人儿,那个他捧在手心舍不得一丝伤害的心尖尖上的人儿,如今却是泪眼迷蒙。他不断用指腹轻柔地替她擦拭着泪水,即便熟睡,她仍停止不住地落泪,这一次,他是当真伤了她......他亦心疼,却不知如何是好。 “你若不爱我,便是怎么都不好。” - 当秦艾词再次睁眼时,却是第二日正午,身边早已不见杜朝阳身影。 秦艾词勉力坐起身,却感觉到下边私密处一阵清凉,不禁脸上通红,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想也知道是杜朝阳替她上的药,昨夜对她如此心狠,今日为何要心疼她! 看着身上布满了青紫的痕迹,牙印指甲印也是不少,不想让丫头们瞧见这般不堪的自己,她试着缓缓起身,想伸手去攀不远处晾着的衣物。然后手不够长,几番用力探身,衣服终是拿到了,却也带倒了床边的木架。 重重的倒地声音惊住了外边守候的两个丫头,赶紧地进屋来伺候,却是看见秦艾词那没有被被褥掩盖的肩颈之上触目惊心的印记。青和霎时红了眼圈,带了哭腔道:“将军怎么可以这样对公主,公主禀了陛下,定要把将军好好惩治一番。” 青和也不是不懂规矩,只是太过心疼公主,她跟在公主身边十年,哪里看过公主这般委屈,可惜他们都没有陪着公主经历皇陵三年,否则眼睛也要哭肿了。夫妻闺房的事情,就是闹到陛下那,也是无果,平白丢了皇家的颜面,况且,即便陛下心疼她,又能拿杜朝阳如何? 如意眼中虽也有几分酸涩,却比青和冷静许多,利索地替秦艾词整理要换穿的衣物,正欲扶着秦艾词起身换衣,却被秦艾词制止。 “你们去替我烧些热水,我想泡个澡。” 听了吩咐,如意见青和有些哭啼,便推了她出去给准备热水,兰苑里时刻都有备好的热水,很快,屋子里木桶中灌满了温水,上头还洒了秦艾词最喜欢的兰花花瓣。 秦艾词泡在温水中,让俩丫头都出去候着,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头倚靠在木桶边沿,闻着花香,闭目凝神。 渐渐,耳边传来一阵琴音,琴音清脆悦耳、流转舒缓,仿若让人置身在江南春意朦胧之中,心境也开阔不少。秦艾词静静听着这首不知名的江南小调,隔壁就是琴房,她知道此时能在她的琴房里弹奏出如此美妙音律的,只有尹彦卿一人。 过了好一会儿,如意再次推门进来,手中端着一碗汤药,每夜杜朝阳在秦艾词房中过夜,第二日早上,如意都会端来这碗避子汤,也正是这碗避子汤,让夫妻二人的关系降到冰点,若深爱一个人,如何不肯为他生下孩子,这是杜朝阳最不能接受的。 秦艾词闻到了药香,却并没有睁眼,只淡淡说着:“放在一旁吧。” 知道公主心情不佳,如意也不敢多话,只将汤药放在一旁的椅子上,便转身出去,不敢多做停留。 秦艾词泡了一个时辰的澡,尹彦卿便弹了一个时辰的琴,直到秦艾词一身青绿的长裙站在尹彦卿面前时,他才住手,看着眼前的秦艾词入神,他第一次见她,在宫中花萼楼,她便是这般装束,不似一位身份尊贵的长公主,清雅得如山中精灵。   ☆、第75章 心结 从长袖中取出一柄羊皮匕首,秦艾词递到尹彦卿面前。 尹彦卿将五指平放在弦琴之上,平静地看着眼前的纤纤玉手,如凝脂般的柔荑上,略微粗犷的羊皮裹着的钝刀,却是他在漠北得来最稀罕的物件。 “走过锡林郭勒高原,在唐努乌拉山脉脚下的绿洲里,有一户牧羊为生的人家,因为多年前的战乱,家里只活下当时最小的弟弟乌蒙合,十多年后,昔日少年长大了,在草原上遇上了心仪的姑娘,一个能将弯箭射中长空飞鹰,尤为飒爽的姑娘。” “他牧养了一百头羊,想用它们交换,娶到心爱的姑娘,然而一个大雪连绵的冬天,大雪阻了他牧羊回家的去路,那一夜,漠北的苍狼出没,将他的羊群咬死,他豁了性命与狼群搏斗,他想回家见他心爱的姑娘,当时,便是这把匕首刺入了头狼的胸前……” 尹彦卿平静说着,秦艾词却是听得入神,见他突然停下,侧头问着:“然后呢?” “然后,乌蒙合还是死在了那个雪夜,她心爱的姑娘听到噩耗,竟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她策马只身入山,用长箭射杀了中伏的山中狼群,待她一身染血回到心上人身边时,便是用这柄匕首结束了自己的性命,据说,那染血的衣袍像极了鲜红的嫁衣。” 突然觉着手中匕首有些沉重,秦艾词蹙眉:“你为何将它送我。” “这柄匕首是我从那位姑娘的弟弟手中得来的,起初,只是震撼于这样一个故事,然而这柄匕首挂在我的小竹屋里,却是黯然失色。待公主大婚之日,因我仿若看见了漠北那个倔强的姑娘,便将匕首送给你做贺礼。” “这柄匕首既然得来不易,于我并无用处,今日还给公子,公子与我,应是两不相欠,从此便同陌路。”秦艾词将匕首放在琴案之上,转身欲离开,这个举动,便是逐客之意。 “不,我还欠了公主。”尹彦卿说完,拿过匕首,缓缓站起身。 他走到秦艾词面前,说着:“那日花萼楼赴约,并非因公主送来的游记批注,是我一直都想见见公主。” 秦艾词挑眉,疑惑看向尹彦卿,却听他继续说着:“公主送我芡实,为了傅府的算计道歉,我送公主雪莲,却是为了山菇中毒之事表歉意。” “什么意思?”秦艾词轻问出声,心中隐隐有些明白。 “我与阿三游历多年,怎会分不出简单的有毒山菇,那日是刻意为之。我只想看看,杜朝阳会为公主紧张到什么程度,却不想他会将稀有的雪莲用在公主身上。”尹彦卿笑了笑,云淡风轻说着:“于世人眼中,雪莲珍稀,非救命时不可服用,然在杜朝阳眼中,任何珍稀东西,都比不过心上人的一点磕碰,公主在杜朝阳眼中,胜过一切。我向来鄙夷权势富贵,自诩恬静淡然,这一点上,却远不如杜朝阳,于我而言,雪莲亦是珍稀药品,才送与公主。” 愈说,秦艾词愈加糊涂:“杜朝阳何时给我雪莲?” “同是食用毒性山菇,公主不过微恙,休养几日即便消除红肿,可知我卧榻半月之久,月余才痊愈。” 尹彦卿说完,秦艾词静静想了会儿,倒也释然,“原以为彦卿公子无欲无求,原来不是。”秦艾词笑了笑,不再说话。 “人不可能无欲无情,尹家与杜家傅家交好,当年三家孩子年纪相仿,同在一个学堂,自然相处一块,除了我们三人,不知公主可还记得傅正臣有个弟弟?” 隐约有些印象,听说前些年去世了,倒也没特别关注过,秦艾词只点了点头。 “说来可笑,坊间传闻杜朝阳有断袖之癖便是因为傅正扬,然而真正有断袖之癖的,却从来不是杜朝阳。当年,正扬一心喜欢杜朝阳,奈何杜朝阳心中只有公主,之前大家在一处,只当是兄弟情义,可杜朝阳偏偏敏锐得很,慢慢开始疏远正扬,正扬素来敏感脆弱,他的自杀,让我多少有些怨怪杜朝阳,总想着若杜朝阳能换个方式慢慢处理,或许正扬不会选择死亡,然而这些年游历,我却明白了许多,正扬的死,终究是自己的性格使然……与人无尤。” “所以,你这次不顾声名,入我将军府,是为了…杜朝阳?”秦艾词挑眉问着? “不是,是为了自己的救赎。”尹彦卿笑了笑:“我尹彦卿岂会在乎那些身外之名,但我不愿欠人,此时前来,不过希望帮公主和杜朝阳一次,你们一个执拗,一个倔强,有些话不说出口,便是彼此伤害,不付诸行动,谁人都看不到。” 秦艾词撇嘴笑了笑:“怕是帮了倒忙,尹公子心意我已明了,这一次,是真的互不相欠了。” 尹彦卿却是微微含笑,“倒忙?并不见得,公主可愿随我一同去鹤庭一游?” 秦艾词蹙眉,有些明白尹彦卿的心思,却是不太认可,昨日她存心想气气杜朝阳,才松口允了尹彦卿住下,如今想想,却是真的错了,杜朝阳心思细微得超出她的想象,一次次骄傲地与他博弈,并不是这段感情该有的方式…… 见秦艾词眉眼中的抗拒,尹彦卿笑说着:“人的天性总是难改,即便公主知道软言软语或能哄回将军,可公主做得到么?自幼养尊处优,尊贵无双,骨子里的高傲如何令您低头。” 秦艾词咬着唇不说话。 “公主有自己的思量,府中或许有些话语不便,然而鹤庭上却是随意。再热情的心也经不起冷漠,再爱你的人也经不起冷落,待公主毫无顾忌时,或许有些话却再没有人愿意听。” “你与我走一遭鹤庭,杜朝阳绝对会来。” - 不仅尹彦卿笃定,便是秦艾词也笃定,杜朝阳如今还不舍放她离开,所以,当秦艾词端坐在鹤庭的小竹屋里,眼睛便频频往竹林方向看去。 秦艾词的心不在焉,尹彦卿并不以为意,两人在屋里一南一北坐着,尹彦卿悠闲练着字,秦艾词漫不经心翻阅着游记,不过一个时辰,便听见骏马嘶鸣的声音。 一阵马蹄喧闹,而后竹林边上围了一圈影卫,各个背身而立,将竹屋围的水泄不通。杜朝阳穿过院子,大步踏进屋子,还不待反应,便是上前狠狠给了尹彦卿几个拳头。 尹彦卿抹了抹嘴角的鲜血,这下手倒是挺狠的,当初傅正扬去世时,他好像也是这般狠狠揍了杜朝阳一顿,如今真是扯平了。 “尹彦卿,适可而止!”杜朝阳拧着眉头,拎起尹彦卿衣领,满腔的怒火冲着尹彦卿吼着。 尹彦卿却是摸了摸脖子,平静地笑说着:“若将军手里拿了剑,怕是我脑袋便要分家。” 杜朝阳捏紧了拳头,压抑了心中愤怒,一字一顿说着:“别以为我不会动你。” “我没有这么以为,你不是给了我拳头了么。你的底线是长公主,我一直知道。”尹彦卿笑笑,说着:“有些事情你不愿意听,我只好请你来我的小竹屋,让你看清楚,有些人一旦失去,不过一瞬。” 尹彦卿拍了拍杜朝阳捏着他衣领的手,说道:“这里我是主人,将军还是收敛些好,否则,你虏了人回去,还能时时刻刻看着?” “我可以。”杜朝阳冷然说着,身后的秦艾词却是蹙眉。 “我不会再回兰苑,你放心。”尹彦卿保证后,说着:“就是有些舍不得兰苑里的琴房,听说将军放着娇妻独守空闺,却宿在书房,难怪公主要命人把书房改成琴房了。” 尹彦卿的话却是让杜朝阳一愣,有些不敢相信,却又忍不住去想,长乐将书房改成琴房,撤了书房的床榻,真的是因为这个? 慢慢送了拽住尹彦卿衣领的手,尹彦卿回复自由,第一时间将褶皱的衣领抚平,说着:“杜朝阳,世间不是只有一个傅正扬,任你再是霸道,一旦将心上人逼走,到时后悔莫及。” 尹彦卿说完,只身出去,留了夫妻二人叙话。 从进屋的那一刻,杜朝阳就不敢去看秦艾词,昨夜虽是醉酒,可粗蛮的对待,却是让他后悔,他害怕秦艾词不肯原谅,只敢趁她熟睡之际,赶紧地躲在外头,然而在一听见秦艾词跟着尹彦卿离开时,他瞬间没有了理智,恐惧比气恼更多。 杜朝阳僵硬地转身,看着身后的秦艾词,两人安静了会儿,他原本打算好了,到了尹彦卿这儿,先揍了那小子一顿,然后不管秦艾词意愿,直接将人虏回府去,即便关着,也再不给她离开的机会。但听尹彦卿提及傅正扬,他却有些胆怯,便是因为他当初的不妥当,失了多年的兄弟,然而他不能再失去秦艾词。 “我…我一定让尹宝云坐上后位……”杜朝阳只呐呐地说了这么一句。 秦艾词真是又气又恼,拿杜朝阳很是无奈,这个战场上杀伐果断,朝堂上阴狠凶恶,让世人胆怯的杜朝阳,却一点不懂她的心思。好在与尹彦卿聊了许久,她明白那是杜朝阳刻意讨好她的一种方式,因为在乎,所以极尽自己的方法讨好。 “嗯。”秦艾词应了一声,而后看了眼外边,说着:“你这个阵仗是要虏了我回去,然后再重复昨夜的一幕?” 杜朝阳摇头,有些局促,“对…对不起……”说完,眼神瞥见尹彦卿桌上的羊皮匕首,便随手取过朝自己手臂扎去,霎时惊住了秦艾词。 秦艾词赶忙上前拽住他要继续往下的右手,看着他右臂两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喊道:“你疯了,做什么呢!” “你气我,我便惩罚自己,惩罚到你气消,可,我不想你离开,我也不能让你离开。” 秦艾词硬生生从杜朝阳手中掰下匕首,扔出窗外,看着他手臂上的鲜血,秦艾词扫视了一圈竹屋,寻到一处药箱,替杜朝阳包扎着,却是叹息,这人竟是这样决绝,让她心中的怒气无处发泄,却也自然散去。 看着秦艾词替自己包扎,杜朝阳软了声音,说着,“随我回去,尹彦卿你不了解,他…他喜欢……”话到嘴边,却噎住不说。 秦艾词却是淡然说着:“他喜欢男人,我知道。” 杜朝阳听罢也是一惊,这件事情他与傅正臣心中有数,却谁都不会说破,大梁不尚男风,若传出去,尹彦卿,甚至整个尹家都遭蒙耻辱。 “他告诉我了。”秦艾词说道,当初尹尚书决绝地与独子断绝关系,让他真正气闷的,并不是独子的不争权势,而是因为这个难以启齿的龙阳之好。 尹彦卿竟能对秦艾词坦然相告,却是让杜朝阳诧异,问着:“那你为何还跟他离府?” “为你。”秦艾词帮杜朝阳完全包扎好,松了手,才是不紧不慢说道。 杜朝阳与她对视,看着她澄澈的眼眸,想着尹彦卿之前的话语,有些不敢置信,却又试着问出:“你…将书房改为琴房,当真是因为我?而不是为找羊皮匕首?” 秦艾词轻笑:“我倒真不知道有人背着我取走了我的匕首,我一直当是丢了。” 这话倒是让杜朝阳有些尴尬,轻咳一声,只道:“当真是因为我?”而后傻傻笑了开来,呐呐地重复着:“当真是因为我!当真是因为我!” 秦艾词走近几步,“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尹彦卿,我不曾喜欢过他。”秦艾词伸手握过杜朝阳的,与他十指紧扣,道:“他离开京城,我不会为他担惊受怕,可是西山那次你的离开,我却害怕得很,担心你受伤,害怕你出事,无法安眠;他欺瞒我,我不会生气,然你对我有所隐瞒,我却会失落……” “我不曾欺瞒过你。”杜朝阳握紧秦艾词的手,紧张说着。 “是么,文靖忱的死,你欺瞒了我,还有,何家那位三小姐与你的事情,你也对我从没吐露过实情。”秦艾词盯着杜朝阳,说道。 杜朝阳解释着:“即便我不杀他,他终是在我手中离世,你那时心心念念文靖忱,心中满是善念的你,怎会相信他是自尽而亡,我不忍告诉你。” 自尽!时隔三年,她终于知道文靖忱的死因,杜朝阳或许没有说错,那时告诉她这个消息,她只会更加憎恨杜朝阳的假意欺骗,然而如今,她却相信他,或许三年前,文家便设了一个局,即便输了第一局,丢开弃子,他们还有第二局...... 见秦艾词神情有些落寞,杜朝阳轻抚着安慰,先帝离世后,周国公府曾是秦艾词最信任的人,那种被至亲背叛的感觉,最是难以承受的,然而他的长乐,比他想象的更加坚强。 “避子汤是我故意要如意准备的,那日的话也是故意说给她听,如意与我并非一心,我不想让如意背后之人对我警惕,况且如今虎狼环视,我甚至连谁人可信都分辨不清,这个时候要孩子,我有些害怕。” 秦艾词说完,杜朝阳将她揽入怀中,仿若能感知怀中人儿的担忧,虽松了口气,然心情却更是复杂:“有我在,你信我能护你周全,以后再不可以这般自作主张!” 秦艾词点点头,“我不再瞒你,那何鸢的事情,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说到何鸢,秦艾词突地感觉杜朝阳的怀抱有些僵硬,她抬起头,入目的是他有些落寞伤痛的眼神,让秦艾词很是不解,然而杜朝阳接下来的话,却是让她震惊。 “何鸢是我的妹妹,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想过无数的可能,秦艾词却从没有想到过这个,当初杜朝阳的身世成了禁忌话题,大家只知道他不是杜家的孩子,却也并不在意他的父亲是何人,可对于杜朝阳而言,那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无从选择,无可奈何。 轻轻回抱住杜朝阳的腰身,整个人窝进杜朝阳怀中,却奇迹地带给他安抚,他缓缓说着:“我母亲在最好的年华结识了当时入京赶考的何家二公子,痴傻的一颗真心托付,奈何负心汉落第后没有交代就回了南阳,取了门当户对的妻子,母亲为了瞒住事情,应去了将军府做妾。倒也是报应,他回了南阳不久就病逝了,膝下只有一女。” 难怪这些年何家无条件给杜朝阳供应军需,难怪杜朝阳行事阴狠,却给何意处处留了余地,即便憎恨父亲,却还是不能割舍血脉相连的亲人,然而秦艾词却不敢想,杜朝阳与何意性格南辕北辙,却是堂兄弟,实在造物弄人。 小小的一间竹屋里,二人难得将心结解开,无论如何都是割舍不下,为何还要互相伤害。看着屋子里相拥的二人,尹彦卿勾起唇角笑了笑,这次回京只为了两件事情,如今第一件事情解决,他终是放心地大步下山,或许,这座竹屋他再不会回来了......   ☆、第76章 封后 月上柳梢,夜色阑珊。兰苑里,灯火通明的阁楼上,青和来回踱着步子,时不时叹息两声,跫然的脚步声,和不停晃动的身影,惹得秋蝉头昏昏然,斥道:“你倒是闲得慌,事情都做完了?” 青和撇撇嘴:“奴婢是伺候公主的,公主人都不在府里,奴婢还有什么事情可做。” 这话说得在理,午后公主便和尹彦卿一同离府,如今夜幕降临都不见回来,可不叫人着急么!公主离府,秋蝉便不大同意,到了晚饭不见公主回来,秋蝉本想遣人去一趟鹤庭,但得知将军已经去了鹤庭,便作罢。可据说将军带了许多人上鹤庭去,脾气应该不小,就怕将军和公主又言语不和、生出嫌隙,愈闹愈僵。 不管心里怎么焦急,如今能做的也只有等待,秋蝉看了眼一旁安静的如意,说道:“嘉善小姐睡下了?” 因为嘉善和如意亲近,秦艾词便吩咐让她换了青和,去嘉善跟前伺候着,本来今夜她不该在主院里,是听了公主离开,心里放心不下,才匆匆过来。 “嗯,嘉善小姐睡前还惦念着公主,奴婢哄了好一会儿,嘉善小姐才是安睡。”如意答着。 “不枉公主疼惜嘉善小姐一番。”秋蝉说着:“也不知惠安大长公主此次去淮阳要多久,如今公主愈加喜欢嘉善小姐,到时候分离又要不舍了。” “肯定要些时日的,日后公主和嘉善小姐能亲上加亲,倒是不错。” 如意的这句亲上加亲,自然让人联想到如今闹腾的沸沸扬扬的选后事情,虽说定远侯极力推崇嘉善小姐,但最终还是得看杜将军的意思,怕最终并不能成,秋蝉只抿唇笑了笑,没有接话。 “将军和夫人回来了!将军和夫人回来了!”红线人还未见,声音却是尖锐地传了过来,欣喜的很。 一听见声音,在阁楼上等着的三人赶紧出去,才下了楼,便看见杜朝阳大步走进,怀中抱着的人儿虽然遮挡在宽大的衣袍之中,却也能分辨出是公主。 “公主怎么了?”见秦艾词躺在杜朝阳怀中,秋蝉紧张询问着。 杜朝阳看了眼怀中人儿,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眉眼异常柔和:“长乐只是困乏了。” 这般说,大家才是放心下来,眼尖的如意看着杜朝阳手臂上的纱布,说着:“将军受伤了?” 杜朝阳瞥了眼手臂,只道:“不碍事,我先带长乐回屋去。” 见杜朝阳抱着公主回屋,秋蝉本想跟上去伺候,却被陈风拦下:“姑姑去忙别的事情吧,夫人那有将军在。” 好好地不让跟上去,青和脑瓜子灵泛,遂凑近秋蝉姑姑耳边说道:“莫不是将军欺负了公主,不想让我们知道?” 刚刚在杜朝阳怀中的公主,周身裹着杜朝阳宽大的外袍,遮掩得严实,根本看不清宽袍里的人儿,入秋了,夜里风大,若说是抵挡夜风也是正常,但被青和这么一说,也不无道理,尤其将军手上的纱布,更让人疑心,不过去趟鹤庭,还带了伤回来,想来是在鹤庭山上起了不小的争执! 愈想,愈让人担心,可夫妻间的事情,他们做下人的也不能插手,青和正不知如何是好,如意只得劝解着:“待明日公主醒来再说吧。” 秋蝉也是看了眼楼上房间,她还是相信将军不会伤了公主,遂让大家各自退开。 - 房间里,杜朝阳将睡着的秦艾词温柔放置在床榻上,替她解开外衣,散去长发,而后慢慢掖好被角。 本来早就该回来了,然而听陈风回禀尹彦卿已离开了鹤庭,难得只有二人的时光,杜朝阳便陪着秦艾词在鹤庭上多待了会儿。 青和们担心公主被将军欺负,却不知今儿一个下午,尽是秦艾词使唤了杜朝阳:去菜地里摘菜,去小溪旁捉鱼,生火做饭…… 秦艾词只静静等在屋子里,便有了美味佳肴伺候,说是佳肴,和平日里府上的珍馐比不得,甚至可以算是粗茶淡饭,可秦艾词吃得尤为开心,这般朴实的农家欢乐,一直是她向往的。结果吃饱喝足了,秦艾词看着杜朝阳将碗筷收拾,自己倒是在一旁打了个哈欠睡着了,最后还得杜朝阳背着她下山,回府…… 看着熟睡的秦艾词,杜朝阳心中却是异常满足,知道他爱的人心中有他,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幸福的,老天终是待他不薄。 床榻上的秦艾词微微转了个身,眼睑轻颤,而后缓缓睁开眼,入目的便是坐在床塌边,正凝神看着自己的杜朝阳。发觉已经回到了兰苑,她浅浅笑开,问着:“我睡了多久?” 杜朝阳替她捋了捋贴在脸颊上的发丝,笑说着:“没多久,不过,你比在江南那会儿更加沉了。” 秦艾词蹙眉,嗔道:“可是嫌弃了,不愿意背我了?” 杜朝阳捧着秦艾词的右手,说着:“我就想着要背你一辈子,等咱们头发花白,走路都是发颤,我还能背着,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脑海中仿若有了几十年后的画面,秦艾词唇角微扬。 “倒是刚才我抱着你回来,外头的丫头看我眼神都不对,好似我欺负了你了的。”杜朝阳继续说着。 “谁让你素来品行不好,才不得人信任。”秦艾词说完,嘟了嘴:“况且你昨夜真是欺负我了。” 说到昨夜,杜朝阳眉头微微蹙起,眼中浓浓的愧疚遮掩不住,将秦艾词的右手放在唇边不住地亲吻着,说道:“对不起,以后再不会了。” 秦艾词有些后悔提及了昨夜,看着杜朝阳手臂上的伤势,他其实比自己更加计较昨夜的事情,遂回握了他,道:“你用余下一生待我如珠如宝,便可弥补。” “我会的。”说完,杜朝阳转身,从床榻旁的柜子里取出一小瓶膏药,问着:“可还有不舒服,我再给你上点药。” 秦艾词起先一愣,而后脸颊通红一片,她把身子往里缩了缩,道:“没有不舒服,都好了!” “哪有好得这么快的,你莫哄我。”杜朝阳不太相信地继续说着。 秦艾词点头如蒜,“真的真的,没哄你,都好了!” 见秦艾词这幅模样,知道她在害羞,突地生出戏弄的心思,杜朝阳将药瓶放开,倾身凑到秦艾词身畔,暧昧说着:“那让我检查一下才放心。” 说完,杜朝阳的手已经探入被褥之中,撩开她的长裙,在指腹接触到微热的皮肤时,秦艾词连着耳根都是通红,赶紧伸手抓过杜朝阳的大手,嘶哑着嗓音说着:“我累了,别……” 昨夜太过粗暴,杜朝阳本也没想在今天折腾她,看着她脸颊的绯红,杜朝阳笑了笑,而后挨着秦艾词身边躺下,吻了吻她的额头,手也抽了出来,将秦艾词紧紧搂在怀里,轻柔说着:“睡吧。” 等了会儿,见杜朝阳真的只是静静抱着她,遂在杜朝阳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若每日都在杜朝阳怀中醒来,倒是一件美好的事情!这般想着,秦艾词唇角含笑,闭上眼,渐渐睡了过去。 - 一夜好梦,第二日醒来,杜朝阳却并不在身边,想起陛下允诺的假期结束,今日的杜朝阳该上早朝了,自是一大早要离开。 梳洗过后,便有个大消息传来:今日朝堂之上,礼部将拟好的皇后人选的折子奏呈给陛下,折子上没有意外地写着尹宝云的大名,之后更是有一众大臣将尹宝云的贤良淑德、温婉恭顺夸赞了一番,不过半大的孩子,平日极少出门,就能被看出这么多高洁的品性,倒是难为着大家胡诌了,尹家和杜朝阳在朝堂的势力终是胜过定远侯和周国公。 近期闹得沸沸扬扬的选后一事,总算在陛下的金口玉言中画上句号,封后的旨意很快下到了尹府。尹尚书尚在病中,本以为接旨的该是尹彦和,然而跪在尹家大厅接受封赐圣旨的,却是尹宝云的嫡亲大哥,尹彦卿。 这些年明哲保身的尹家,在大梁最动荡的时候,仍旧稳固着自己庞大的家族,在朝堂中屹立不倒,多归功于如今的尹家大家长,尹尚书。尹彦卿与尹家断绝往来后,他周国游历,都是尹彦和这个侄子跟在尹尚书身边,众人都以为日后接掌尹家的会是二房的尹彦和,谁承想,那个曾经对权势富贵深恶痛绝的尹彦卿会再度回到尹府,能轻易在尹家再次立足,想来也费了一番周折。尹尚书心心念念的,还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尹彦卿回到尹家,对于陛下自然是一件喜事,尹尚书身体日渐不行,若尹家落在尹彦和手中,身为定远侯外孙的他,怕是并不会为了尹宝云而倾力帮助陛下,然而这个消息听在秦艾词耳中,只是替尹彦卿难过,她清楚记得尹彦卿说过,人不可能无欲无情,他终究还是放不开……   ☆、第77章 郎君 嘉善是第一次到杜府,跟在秦艾词身后显然有些拘谨。秦艾词瞧见她这番模样,握着她的手,笑问着:“嘉善可有见过定远侯爷?” 嘉善摇了摇头。 “没关系,老侯爷和善得很,最喜欢乖巧的丫头,不用害怕。” 秦艾词说完,带着嘉善走进侯府大厅,老侯爷拄着拐杖已等候在厅上,面上确实没什么血色,见了长公主正要行礼,却被秦艾词扶起:“听闻老侯爷身体不适,礼数便省下了。” 说完问向老侯爷身边伺候的管家:“侯爷身体如何,你们可有尽心照料。” “请了太医来看过,方子开了不少,侯爷却总不肯吃药,长公主如今过来,也劝劝侯爷。” 听完管家答言,秦艾词看向定远侯,道:“不吃药身子怎么能好,这可是侯爷的不是了。” 老侯爷笑着顿了顿手中木杖,道:“我自个的身子自己知道,老了,不中用了,喝那些汤药,反而更加没了精神,平白受一番苦楚。”说完看了眼秦艾词身后的嘉善,说着:“这是周国公家的小丫头吧。” 秦艾词点点头,让嘉善给老侯爷行了礼,才道:“都说老小孩老小孩,果真是年岁越大,越孩子脾气,老侯爷活了大半辈子,竟比不得嘉善懂事。”说完冲着管家道:“左右我们都劝解不动,还是书信一封让正风回来,侯爷就听正风的话。” “老奴也有这个想法,就是侯爷不让,总怕正风少爷不能安心。” “正风好好在钦州,你们总想着叫他回来伺候我,待在我一个老头子身边,有什么出息。”定远侯说道, 秦艾词也是笑笑:“侯爷这是真心疼儿子,侯爷别犯愁,今儿我可是给侯爷带了好消息来。” 看秦艾词眉眼弯弯,还真是喜色,想起选后一事,定远侯说着:“倒是忘了恭喜陛下。” 皇后人选定的是尹宝云,对于定远侯来讲可不是喜事,尤其尹彦卿突然回了尹府,侯爷的宝贝外孙可有得头疼,提及尹家,他肯定不会欣喜。秦艾词笑着摇头,道:“杜伊柯已向陛下请辞,这京畿禁军统领倒是个至关重要的差事,定远侯觉得谁人合适?” 杜伊柯这些年病痛缠身,早就有传闻他有意解甲归田,不过传闻总归是传闻,如今秦艾词口中说出,才是真的作数,定远侯老奸巨猾,看了眼秦艾词,说话尤为小心:“杜统领是先帝亲信,陛下为何不再挽留,有杜统领守护皇都,才可万无一失。” “如何没有挽留,但杜统领早年征战,一身伤痛,尤其到了冬天就要旧疾复发,太医也建议杜统领不要太过操劳,既是身体原因,陛下也不好强留。”说完,秦艾词低头,唇角带了几分冷意,说着:“若不是杜伊柯,三年前也不会一败涂地,我倒是看不出他对陛下的忠诚。” 秦艾词言下之意自然是对杜伊柯不满,定远侯笑了笑:“京畿十万大军,何等重要,陛下心中自有定夺,公主所谓的喜事是?” 秦艾词展颜:“陛下的意思,是杜正风。” 秦艾词才说完,一旁的嘉善眉眼也是微微一动,却仍旧不动声色低着头,抿唇不语,然而她细微的举动没有逃过秦艾词的眼睛。 定远侯倒是被这个消息惊住,没有去注意眼前二人的神情,京畿统领的人选,说是陛下的意思,其实不过是秦艾词属意的。想了好一会儿,侯爷谦虚摆手,拒绝道:“正风年纪尚轻,怕不能胜任,还是在钦州再历练历练才好。” 秦艾词不以为然:“放眼大梁,除了杜朝阳麾下老将,还有谁能和杜正风匹敌,咱们总不至于把京畿兵权也交到杜朝阳手中。况且正风回来最好,还能陪着侯爷身边尽孝道,一举两得。” “这……”定远侯一时顿住,原本他心中已有了计划,秦艾词这一个举动倒是打乱了他的部署,可,京畿禁军统领,却是太大的诱惑,诱惑到不忍拒绝…… “事情陛下还在斟酌当中,不过,应该*不离十了,我今儿也就是来告知侯爷一声,毕竟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水涨船高,我会记得侯爷的。” 与侯爷寒暄了几句,见定远侯咳声不断,也不好打搅,遂起身牵着嘉善离开。穿过回廊,突地一个小球滚落到脚边,秦艾词弯身将球捡起,便听见不远处丫头叫唤的声音:“小少爷慢点,当心摔跤。” 樟树后,小小的身影渐渐跑来,朗目疏眉,倒是个俊秀的小男孩。男孩待看见秦艾词时,先是一愣,而后欣喜笑开:“小姐姐怎么来了?” 这声小姐姐自然不是叫秦艾词的,她侧头看了眼嘉善,嘉善却是低了头。秦艾词笑着把球递给男孩,杜铮舅舅的儿子,眉眼和舅舅有几分相似,若是将来能成为舅舅那般顶天立地的人物才好。 “嘉善和琪儿相熟?可要留府里与琪儿一道玩耍?”秦艾词弯下身问着嘉善。 嘉善摇了摇头,拽紧了秦艾词的袖子。秦艾词只是宠溺一笑,嘉善说没有见过定远侯,却能和琪儿相熟,要知道琪儿可是侯爷手心里的宝,到哪侯爷都得跟着。 没再多言,转过回廊,不一会儿便出了府门,却看见杜朝阳站在府门外的台阶下朝她展演一笑,当空的日头洒在杜朝阳身上,让人觉着暖洋洋的。 她眉眼一弯,水漾莹然,袅袅婷婷地走上前几步,握住杜朝阳的手,与他并肩而立,她侧头问着:“将军下了朝不需要去宣政殿议事么?” “没有那么多事可议,便早些回来了。” “回来后不进府,待在门口做什么?” “接夫人回家。” - 回到兰苑,让如意带了嘉善回自己屋里,整个人则疲累倚靠在躺椅上。杜朝阳笑着走到秦艾词身后,替她揉捏着肩背,叹道:“你呀,一日都不肯清闲。” 杜朝阳常年习武,虽然小心地控制了手中力道,却比起如意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而言,力道还是偏重,但捏在肩上却尤其的舒服,秦艾词满足地喟叹一声,道:“本就是我秦家的天下,以前只让夫君一个人担着,如今我也该尽一份心力,否则如何面对九泉下的父皇母后。” “可是先帝交代了,不能委屈她的宝贝女儿,我当初可是在先帝面前立了誓言的。”杜朝阳说着。 并不知这一茬,如今听见杜朝阳这般说,秦艾词眼眶微红,世间最疼她的终究是父皇,抿着唇,好一会儿才压下鼻头的酸涩,道:“谁说没有委屈,皇陵三年,我留了多少泪你可知道。” “我知道。”杜朝阳一字一顿答着,语气很是凝重,对他而言,她的三年凄苦,亦是他心头的痛楚,尤其是那年冬天,她躺在床榻上毫无血色,脆弱得仿佛一碰就要消失,那时他甚至想不顾一切带着她离开...... 秦艾词抬头看了眼笼中的阿朝,笑说着:“是啊,你一直知道。当初我就觉得这只鸟像你,它飞来的第一天,我脑海里就浮现‘阿朝’这个名字,不知不觉也叫了三年了。” “我喜欢你这么叫我。“杜朝阳突然说着。 秦艾词一愣,而后咧嘴笑了笑:“谁这么叫你了,我叫的是鹦鹉。” “你总叫我将军,想想,我竟然连一只鸟儿都比不过,它还能被你叫得亲昵些。”杜朝阳说完,不禁想起当初大梁宫里,小小的丫头扎着长辫儿、又甜又软的声音唤着她小舅舅,如今的这声将军却生硬了许多。 秦艾词展颜,静默了会儿,突地柔柔唤道:“郎君。” 声音仿若要融化开一般的甜腻,直直甜到心底,这一声“郎君”比“阿朝”还叫人心动,杜朝阳情不自禁地俯身含住了秦艾词的唇瓣,便是这柔软的两瓣唇,能唤出世间最动人的声音。 “长乐,我的长乐。”杜朝阳双手捧着秦艾词的脸颊,一边轻啄着,一边呢喃地喊着。 房门突地敲响,打断了屋内缠眷的二人。秦艾词推开杜朝阳,轻咳了一声,才道:“进来。” 秋蝉才走进几步,发觉屋内气氛有些不对,看着秦艾词略微红肿的双唇和有些凌乱的头发,心中很快明了,公主与驸马感觉深厚,她自然是欢喜。 “可是有动静了?”秦艾词揉了揉鼻翼,压下心中的尴尬,问着。 “嗯,我让人跟着如意差遣的公公,小公公去的是城西杨柳巷子里的第四间宅子。”秋蝉回禀着,“开门的人公主也认得,竟是小六。” 秦艾词唇角上扬,点了点头,而后道:“去把如意唤来,记得,别惊动嘉善。”   ☆、第78章 锄奸 正值用膳之际,如意也不敢上前打搅了公主与驸马用膳,只退开在外边候着,却忍不住问着秋婵姑姑:“公主找奴婢过来,可是有事情?” 秋蝉姑姑摇摇头:“等公主用过膳,自然就知晓。” 如意也不再问,抬眼偷偷瞥了眼里屋用膳的两位主子,将军正体贴地为公主布菜,公主回以浅浅微笑,怎么瞧着,都如同一对平常夫妻,和睦得很。若不是知道公主与将军之间的芥蒂,怕都要被这副表象迷惑,如意坚定告诉自己,公主喜欢的是文世子,杜将军何德何能取代文世子在公主心中的位置! 直到下人将饭菜撤走,秦艾词漱了口,才是看着跟前的如意:“可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如意一愣,想了半晌,才是答道:“嘉善小姐病已痊愈,刚刚大夫交代了,日后入睡时给嘉善小姐点一支凝神香就可,无需用药了。” 秦艾词展颜笑开:“你对嘉善倒是上心。” 这话没由来地让如意一惊,赶忙回道:“公主关切嘉善小姐,奴婢自然不敢马虎。” 秦艾词擦了手,微微挑眉,道:“是么?” 话音刚落,屋外一阵脚步声传来,两名小厮压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公公上前,跪在如意脚边,秦艾词抬起下颚,冲如意说着:“转眼看看,这个小公公你可熟悉?” 如意侧眼瞥见小周子是,心中震惊无比,却不敢表现在面上,只淡然答着:“奴婢认得,这位小公公在张公公手下当差,多在外边行走,奴婢只见过几回。” 秦艾词笑了笑,说着:“在张公公手下当差啊,我还以为他是跟着你如意当差的呢。” 这句话遇到后面,声音愈冷,如意低着头,渐渐有些明了,她不是没有想过有这样一日,然而却比她预想的要早,她伺候秦艾词多年,公主的性子她清楚得很,不是将事情弄得明白了,是不会这般当面质问的。 见如意抿着唇不说话,秦艾词问向小周子:“张公公如今不再建安,小周子今儿匆匆忙忙替谁传的信儿?” 小周子胆怯地看了眼如意,见她都自身难保,又想起进来前秋蝉姑姑与他说的那些厉害话,着实将他吓住了,且不说公主是个厉害的主,便是一旁坐着的杜将军可是建安城里出了名的狠辣,遂抖着身子颤颤说道:“奴才,奴才也不知道,是,是如意姐姐让奴才去办差的,奴才只管听吩咐,不敢问缘由。” “是么?办差还有银子拿,倒是美差一桩。”秦艾词说完,一旁秋蝉已将一袋子银钱扔在地上,袋子里的银钱,可是一个公公十来年都赚不来的。 “这样的美差,如意吩咐你多少回了,从什么时候开始?” 小周子已经吓得瘫软,趴伏在地面上,低低说着:“奴才…记不清了…但有好…好些年头了……奴才在宫里跟着张公公,时常有机会出宫办差……” “带他下去吧。”秦艾词给秋蝉使了个眼色,秋蝉赶紧吩咐人将小周子拖出去,出到门外,秋蝉便吩咐着:“今儿的事情,你若闭紧了嘴,公主且饶你一命,否则……” 不等秋蝉说完,小周子吓得死命地磕头,道:“奴才闭嘴,一定闭嘴!那些事情奴才一定统统都忘了,再不敢往外帮着传话了,求姑姑饶命,饶命啊!” 秋蝉姑姑却是摇头,将那一袋银钱继续交到小周子手里:“没要你忘了,你可得用点心,把你平日送消息的地点记牢了,记住今儿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往后,继续送你的消息。” 小周子也是个机灵的人,很快明白秋蝉的意思,赶忙点头:“奴才记住了,记住了!日后定为公主做牛做马,报答公主不杀之恩!” 屋子里下人都撤了出去,只留下身子略微僵硬的如意站在秦艾词面前,她心思玲珑,脑海里已经准备了许多说辞,只能公主发难。 一旁的杜朝阳倒是悠闲地斜靠着,也不说话,只看着好戏,他家的小猫儿伸出利爪挠人时,煞是可爱。 “十年吧,你跟了我十年,可是?”许久,秦艾词才是说着,语气中有几分哀戚。 不是预想的责难,让如意微微一愣,低着头,应着:“是。” 秦艾词轻叹一声:“十年,不长不短,却是伺候我最久的丫头,比起青和,我信任你更多。” 如意抿着唇,这些年,公主待她极好,青和曾总和她玩笑说着,她们能跟着公主身边伺候,倒是祖上积德,这辈子享了福报。 “我倒是好奇,文靖宇给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肯背叛我?” 如意摇头:“奴婢没有背叛公主,奴婢心是向着公主的。” 秦艾词讥笑:“向着我?向着我你要处处背着我行事?向着我,你故意弄来一个与杜朝阳一模一样的泥人送给表姐让我误会?向着我,你用我的名义引了刚回朝的杜朝阳去表姐在的屋子里?向着我,你将文靖宇的人当做面首安插在我身边?向着我,你故意利用蓉烟让我与老夫人反目?向着我,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瞒着我帮衬着文靖宇!” 愈说,秦艾词愈加激动,她不肯再见表姐,却不知表姐为何突然派人给她传了话过来,句句直指如意,否则她怎么肯信!那个跟了她十年的丫头啊...... 面上因为怒意而通红,喘息亦重了几分,知道秦艾词素来重情,面对身边最亲近的丫头反叛,心中自然哀怒,杜朝阳却没有上前劝阻,由着她将胸口的怒意发泄出来,才能畅快一些。 “奴婢是为了公主好。”如意轻轻浅浅一句话,仿若将一切抹去,却是更加激怒秦艾词。 秦艾词走近如意几步:“为我好?到底是为我好,还是为文靖宇好!” “公主本就与文少爷是同盟,奴婢帮文少爷,不就是帮着公主?还是,公主一心向着的是杜将军!”说完,如意看了眼公主,有又看了眼秦艾词,竟笑了出声:“果然,果然,公主还是向着杜将军,尽管杜将军把持朝政欲夺江山,尽管杜将军将公主圈禁皇陵三年,公主还是一心向着杜将军,公主如今这般,如何对得起先帝!对的起大梁历代先祖!又如何对得起黄泉之下的文世子!” 如意脚步虚晃,有些痴痴地说着:“文世子待公主情真意切,公主却心心念念着出身低贱的杜将军,世子为讨公主欢喜费尽心思,求得王羲之真迹,寻得失传广陵散,甚至送公主珍稀南海夜明珠,公主却弃之如敝履,只宝贝那一院子的兰花和一个一文不值的泥人!” 秦艾词眯着眼看着眼前笑得有些痴狂的如意,她一直以为如意在帮着文靖宇,或是文靖宇允了如意什么好处,却万万没想到,如意是在意文靖忱?当年,她为何没有发觉如意的这般心思? “连先帝都属意文世子为驸马,公主和世子本可以欢欢喜喜一生,都是他!”如意指向一旁的杜朝阳:“若不是杜朝阳想独揽大权,逼死了文世子,如今,公主该是和世子一生一世一双人,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 秦艾词摇头,“你心中在意的是文靖忱,眼中便只能看见他的好,他的温文尔雅,他的无微不至...我都看在眼里,但那偏偏不是我喜欢的,早在许多年前,便有人对我更好,不惜用性命护我!况且,从如今文靖宇的种种看来,当初文靖忱怕不是为了陛下才鼓动我参与政变的,从头至尾,在文靖忱眼中,我或许只是一颗棋子。他的这一局,竟然延续到今时,还没结束!” 如意瞪大眼睛,疯了般摇头,她如何允许旁人说世子一句不好:“不会,文世子待公主情真意切,公主怎么可以怀疑世子,一定是杜朝阳影响了公主,公主当初明明是在意世子的,明明是在意的!”说完,自言自语着:“或许,公主下去陪着世子,就不会变心了……” 那一瞬,如意的眼神变得凄厉可怕,她取下头上银簪奋力扑向秦艾词,将秦艾词整个吓住,虽知道杜朝阳在身边,如意伤不得她,可仍然因为如意的疯狂而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被椅子绊住。 不一会儿,秦艾词听见一声凄厉的叫喊,接着便是重重的碰撞声,秦艾词回头,看着如意整个人被杜朝阳甩开,撞在不远处的书架上,一垒垒的书籍瞬间砸了下来。 “有没有怎么样?”杜朝阳将秦艾词扶起,看着她面上有些隐忍的痛楚,担心问着。 秦艾词指了指脚踝:“好像崴了脚。” 将秦艾词扶在位子上,看向如意的眼中多了几分冷意,说道:“本想着是你的丫头,我不插手,可竟生了害你之心,我便容不得!你将如意交给我处置。” 建安谁人不知杜朝阳心狠手辣,手段阴毒,栽到杜朝阳手中,哪还有活路,况且碰了杜朝阳心中最重要的那个底线,怕是要更加生不如死,如意凄婉一笑,喃喃自语:“世子,如意来陪你了!” 说完,银簪入喉,杜朝阳下意识蒙住秦艾词的双眼,然而那一瞬血液的喷涌还是回荡在眼前,秦艾词胃中翻腾,几欲作呕。 杜朝阳抱过秦艾词,将她紧紧护在胸前,抱离兰苑,同时吩咐了陈风将人处理干净,不能走漏一丝风声,杜朝阳的影卫素来办事妥协,遂放心抱着秦艾词往西苑走去。   ☆、第79章 依偎 西苑的卧房内弥漫着淡淡的药油味,杜朝阳替秦艾词揉捏着扭伤的脚踝,手法熟练,那柔嫩却微微红肿的脚跟被包裹在杜朝阳的大掌之中,在他的力道下,脚踝处轻轻刺痛。 听着秦艾词时不时地吸气声,杜朝阳说道:“不用力揉开,脚伤不得好。” 秦艾词却并没有在意脚痛,只悠悠说着:“那支银簪是我赏给如意的,她一直很喜欢,每日都带着。” 跟着自己十年的丫头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确实心绪难平,杜朝阳停下手中动作,坐在秦艾词身边揽过她的肩膀,俯下身温柔地亲吻着她额间,带着安抚,说道:“过去了,别再想了。” 顺势将脑袋靠在杜朝阳肩上,秦艾词淡淡说着:“十年主仆,我从没有见过如意这般狂躁,天宝宫的丫头里,她最是细心沉稳,才被嬷嬷看中留在我身边伺候。” “可若做不到忠心,留着无用。”对于如意,杜朝阳没打算手软,奈何她却是先一步自我了断,胸口这股怒气散不去,日后自然是要像文家讨回来的,这般想着,杜朝阳微微眯了眼睛,脑海中却是拂过“文靖宇”。 秦艾词哪里不晓得杜朝阳的心思,只道:“其实,如意是信了我的话。对她而言,爱慕了文靖忱这么多年,对他的深情与温柔,她深信不疑甚至心生痴恋,然而三年间的种种困惑,被我最后的一句话点醒,才让她崩溃失常,她不肯醒,故而选择了死亡。临死,终是怀疑了文靖忱,对她而言,才是最痛苦的。” 说完,抬头看着杜朝阳,双手却在他腰间搂紧,“这种感觉我能体味,就像三年前,最令我绝望的不是文靖忱的死,而是你的冷漠,与我的敌对,那种进不可相恋,退不可相忘,整整折磨了我三年,然而我何其幸运,如今还能依偎在你怀中。” 杜朝阳展颜,温柔抚着秦艾词发间:“我的怀抱一生留给你。” 秦艾词在杜朝阳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静静依偎着,不再说话。 - 许久,热水被丫头们提了进来,鲜花扑洒在浴桶的水面上,一切准备就绪,青和对着屏风后说道:“公主,奴婢伺候您沐浴。” 如意的事情陈风处理得很好,整个兰苑竟没有一个丫头知晓,只说如意出府去给公主办差了。杜朝阳看着青和眼中掩藏不住的疑惑,对于秦艾词突然住到西苑,还有如意突然的离开,她心底肯定有话想问,担心青和伺候的时候会不小心问及如意的事情,惹了长乐不痛快,遂吩咐着:“你先下去,这里有我。” 见青和退了出去,秦艾词没有说话,今儿见了血腥,她这一身衣裙已不想再要了,刚解了外衣扔在地上,想着脚踝受伤,遂无助地看着杜朝阳。 杜朝阳早明白秦艾词的意思,却装作不懂,问着:“夫人看着为夫做什么?” 秦艾词指了指脚伤,咬着唇,说着:“麻烦夫君抱我过去。” “夫人唤我什么,我没有听清。” 秦艾词脸一红,绞着手指,羞涩道:“夫君。” “啊?”杜朝阳凑近几分。 知道杜朝阳故意,秦艾词心一横:“夫君,夫君,夫君,可满意了!” 杜朝阳笑了笑,将秦艾词打横抱起,说着:“满意,我媳妇儿嘴里说出的话最是好听。” 将秦艾词放置在宽大的浴桶里,说着:“伤筋动骨一百天,夫人崴了脚,是不能随便下地,这些时日为夫便做夫人的脚。” 听着杜朝阳说道,秦艾词笑了笑,她的脚伤其实并没大碍,如今虽疼,然擦了药,明日应该就见好了,哪用得着一百日,夸张得很! 泡在温热的水中,身心难得松弛,秦艾词将里衣全部退去,感受着水流拂过全身,正欲好好享受,突地水花捡起,在秦艾词的诧异下,杜朝阳却是整个人坐了进来。 秦艾词惊呼:“你做什么?” “替夫人擦澡啊,夫人不是受伤了么。”杜朝阳说得理所当然。 秦艾词咽了咽口水,呐呐道:“我伤了脚,又没有伤手!” 杜朝阳垮着脸委屈道:“刚刚不是有人求着我伺候,如今却又嫌弃了。” 秦艾词一噎,杜朝阳这人平日清冷着,实在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赖,真想知道,那些朝堂上被杜朝阳吓得胆怯的众人,若是见了杜朝阳如今这幅模样,可会惊住。怕是他大将军的微信将荡然无存了。 秦艾词也懒得与他争辩,只道:“那你在一旁老实待着。” 哪里老实得了,秦艾词话还没说完,一双大掌就往她身上摸索着过来,说是替她擦澡,那灵动的十指随着掌心在她柔嫩的肌肤上游移,引得阵阵战栗。 血色瞬间充到脸颊上,通红了一片,秦艾词伸手去抓在她身体上使坏的两只手掌,却被反握住,往杜朝阳身上抚去。 掌心触到他的胸前,秦艾词无奈,索性一个使力,用力拍了下去,杜朝阳却是嘻嘻笑着:“原来夫人这么热情替为夫擦澡,实在好得很。” 原本一个人躺在浴桶里,倒是宽敞得很,如今坐了两个人,难免拥挤点,秦艾词想退开,却根本不能拉开两人的距离,遂叹道:“你还真是厚颜无耻!” 之前因如意而影响的心情,被杜朝阳这般一折腾,如今已全部抛诸脑后,杜朝阳却很是满意自己的开解方式。随后,杜朝阳慢慢靠近秦艾词,将她搂在怀里,两人肌肤相贴,略微粗糙的双手在她光滑的背脊上游移,厚茧摩擦出异样感官。 他含过她的耳垂,舔舐一番,而后哑着嗓音,道:“上次在西山温泉被人打断,实在遗憾,我还没试过在水中......” 秦艾词脸皮薄,张口欲言,然而话还没出口,身体一瞬间的异样让她下意识咬住杜朝阳的肩头,之后,除了发出嗯嗯、啊啊等断断续续的声音,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 杜朝阳的精力旺盛得很,从下午折腾到晚上,竟是连晚饭都没有顾得上吃,如今倒好,这大半夜被饿醒了,肚子里还咕噜咕噜直叫,秦艾词侧头看着身边的杜朝阳,始作俑者却是睡得香甜。 秦艾词蹑手蹑脚爬起身,就怕惊动了杜朝阳,若再缠着她来一回,她可实在没有精力,经受不住折腾了。 秦艾词睡在床榻里边,要下地可得穿过杜朝阳,她小心翼翼,一只脚已经垮了过去,然而杜朝阳正好转身,突然的举动吓得秦艾词脚下不稳,整个人往床下栽去,双眼自然闭紧,嘴里却很是尖叫连连。 没有预料的那般疼痛,秦艾词只觉得地面并没有想象的坚硬,遂慢慢睁开眼,却是对上杜朝阳的两颗晶亮的眼珠。 “原来媳妇儿喜欢压着我,早说嘛,下回咱换个姿势来。” 听着杜朝阳这般说话,秦艾词瞬间清醒过来,赶紧从杜朝阳身上爬起,却是担心询问着他:“你怎么在我身下,我可有撞疼你?” “这话你倒是好意思问我!我刚一睁眼就看见你往床下栽,人还没清醒呢,动作倒是先一步,还别说,腰背挺疼的。” 秦艾词心里美滋滋的,即便还没清醒的情况下,他下意识里还是最在乎她,舍不得她受一点伤,随后伸手替他捏了捏腰背,“哪儿疼?” “这,这,还有这儿!” 杜朝阳手指好一通乱指,秦艾词也跟着他的手指的方向,一路捏了过去,神情严肃又心疼,直到瞥见杜朝阳憋着笑的神情,才知道被戏弄了,生气地往他腰上用力一拍:“哄我好玩么,被你吓死了!” 杜朝阳握过她的手,笑道:“没哄你玩,昨儿使了一晚上的腰力呢,猛这么一摔哪能一点不疼!” 秦艾词红了脸,头撇过一边不理会他,却不得不承认,杜朝阳的腰力实在惊人。 肚子再次不争气再次咕噜叫着,惹得杜朝阳开怀笑道:“媳妇儿饿了?” 将坐在地上的秦艾词抱起,放回在床榻上,替她盖了被子在身上,遂说道:“你等会儿,我给你做吃的去。” 杜朝阳十八般技艺在身,却偏偏厨艺不佳,端上来的面条已糊成一坨,看着便没有食欲。 秦艾词艰难咽了咽口水,实在饿得慌了,便夹了一筷子,味道却比想象中好,她点了点头赞许道:“比上回在鹤庭时好一些,起码不咸了,能入口。” “是吧,我还是可以调教的。”杜朝阳见秦艾词吃得津津有味,便开始沾沾自喜了。 “比起尹彦卿,实在差远了!” 秦艾词下一句话仿若是当头一盆冷水,自从在鹤庭二人把心结解开,杜朝阳并不会真因为尹彦卿和秦艾词生气,不过挫败感还是有的,他轻哼一声,从她筷子里抢了一口面条入腹,道:“可惜,能陪你夜里吃东西的只有我。”说完,竟还有几分得意。 一碗面条两人分着吃,倒是愈加有味道了,很快便见了底,眼看着已经四更天了,二人也全无睡意,再折腾一会儿,也到时候早朝了。杜朝阳索性抱着秦艾词倚靠着窗边坐着,伴着窗檐清浅的兰花香,看着天边月亮渐渐飘远,愈加渺小,远处却又一缕微光从云层慢慢散开,染红一方天际。 天边景色正美,秦艾词窝在杜朝阳怀中,缓缓说着:“等天下安定,你带我去西山看日出日落,可好?” “好。” 不仅带你看日出日落,我愿带你赏遍天下美景,而我的美景却只是你。   ☆、第80章 探病 陛下与长公主姐弟好些时日未见,一听长公主入宫,陛下欢喜得很,步履匆匆相迎。 “皇姐总算想起来看朕了。” 陛下对着秦艾词说道,语气里却有丝丝醋意,惹得秦艾词一笑:“陛下如今长大了,每日政事繁忙,我也不敢打搅,倒是怕陛下不会惦记我了。” “怎么会!这诺大的皇宫里,也没个人陪着说心底话,朕孤寂得很,夜里愈加想念皇姐。”陛下将身边之人挥退,姐弟俩正好说些体己话。 秦艾词忍不住打趣道:“等陛下大婚,有了皇后,便不觉着孤寂了。” 说完,陛下神色一僵,有些话想要说出口,却又犹豫了,转口道:“将军刚刚出宫去,姐姐这时候过来,莫不是受了委屈?”陛下握着秦艾词的手,紧张问着。 秦艾词摇头:“哪里传来的瞎话,皇姐好得很,将军待我也好,正巧他有事情要忙,我便入宫来看看陛下,是真想念陛下了。” 起先有些不信,待看皇姐容光焕发,眉眼含笑,倒不像失意之人,只是皇姐的心思素来深沉,也有可能是不舍得他为她担心,遂道:“若皇姐受了委屈,定要和朕说,朕只你一个姐姐,若连皇姐都护不住,如何能守得住大梁的江山。” 听罢,秦艾词心头一暖,想来之前她和尹彦卿去鹤庭的一番折腾多少有传到陛下耳里,让陛下担忧了。她点了点头,道:“知道,陛下尽管放心我。” 而后,秦艾词伸手抚了抚陛下的脸颊,心疼道:“陛下瘦了些,不过好像个子又高了许多,已经要比过皇姐了。” “那是自然,朕要和父皇那般高大,才能守护好皇姐,朕许久不曾见皇姐真正的舒心展颜,朕要看着皇姐如当年那般欢笑。” 秦艾词很是安慰,她如今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陛下,待除去定远侯和文靖宇,她便真的能欢喜了。 “今日皇姐过来得正好,你可知傅正臣去了雍州?”叙完话,陛下突地严肃说道。 秦艾词一愣,诧异问道:“陛下如何得知?”傅正臣若是秘密去的雍州,他处事小心,肯定要瞒着所有人,怎会有风声传到陛下耳中? “朕有朕的办法,消息绝对可信。”陛下笃定说着。 雍州?文靖宇和傅正臣都去了雍州,倒是热闹得很,却也说明鲜卑大军确实有意从雍州打开大梁的缺口,一旦外敌入侵,又是一场生灵涂炭,她当初与定远侯联手,却万万想不到他会和鲜卑联手,他竟能忘记杜铮舅舅的仇?他唯一的儿子可是死在鲜卑的铁骑之下啊! “鲜卑频有异动,傅正臣久经沙场,是个老狐狸,他去了雍州倒也放心一些,况且张公公此时应该也快到了雍州,一旦有消息,会第一时间传回建安。倒是钦州那边不可再拖。” 说到钦州,陛下回应着:“朕已和杜统领达成一致,明日便准备下旨将杜正风调回京师?” 陛下心思剔透,如今是准备好了一口大瓮等着杜正风,秦艾词放下心,定远侯显然对京畿的兵权很感兴趣,与鲜卑联手,也势必要一番血战,但若可以直捣京城,则省事多了。 “事情要快些,不能让定远侯细细琢磨,倒是容易起疑。” “嗯,朕知道,未免夜长梦多,干脆今日就颁布旨意,先稳下钦州,断了定远侯联手鲜卑和文靖宇,制造三面夹击的困窘局面。” 秦艾词赞许地看着眼前的皇帝,她并没有和皇弟细说,只道定远侯和文家不可信,陛下便可分析出如今的局势,足见用了一番功夫。“陛下能让杜伊柯服帖,也是本事!” “其实,杜统领对父皇母后忠心不二。”陛下小心翼翼说着,三年前政变,皇姐对杜伊柯颇有成见。 秦艾词却不甚在意,只点了点头,这点,她如今是信的。 “对了,皇姐可知……”话还没说完,陛下便面露难色,有些犹疑,在秦艾词探究的眼神下,终是说出:“听说尹宝云病了。” “哦?”秦艾词显示一愣,而后笑笑:“陛下近日的消息都比我灵通,不仅熟知边关动响,连尹府内宅之事都是清楚。” 陛下抿着唇,好一会才缓缓说着:“毕竟是朕的皇后,自然有让人留心,只是,当初是我们的意愿,却从没有问过尹宝云……她或许,并不能接受……” 不管尹宝云这病是怎么来的,事情绝无回旋的余地,秦艾词叹息一声:“哪由得她选择。我实在喜欢宝云这丫头,既是病了,我也该去看望。” - 从未想过和尹彦卿会在这样的青瓦高墙里相见,然而作为尹家当家,他却驾轻就熟,颇有尹尚书的气势。 秦艾词不免多看了尹彦卿一眼,比起前些日子,他愈加清瘦了,不知是不是错觉,当初她喜欢他眼中的那份光泽,如今却在他眼中寻找不到,对比着平常清秀的贵家公子,他再没有谪仙的风韵,却绝对比那些贵家公子多一份恬淡。 听闻长公主来探望尹尚书和尹小姐,倒是给足了尹家颜面,长公主如今不仅代表着皇家,也代表了杜大将军,尹府自然不敢怠慢。 与尹尚书不过客气几句,便由尹彦卿领着去了后头尹宝云的院子。 尹彦卿身后仍旧跟着阿三,倒是让秦艾词吃惊,之前在鹤庭都没有见到阿三,还以为这次尹彦卿回京并没有带着阿三,已放任他自由,却不想如今在尹府再次见到,怕是从尹彦卿回京,便打算好了要重返尹府,阿三则是提早过来帮着主子部署。如此忠仆,无论富贵清贫,无论艰险困苦,都陪伴在侧,倒是一份福气。 见到尹宝云时,她躺在床榻上,确实有些精神不济,本欲下地行礼,却很是被秦艾词拦住,心疼道:“可怜的丫头,好好的竟受了这般病痛折磨。” 秦艾词见过几回尹宝云,印象中她红扑扑的脸蛋,眼睛特别有神,如今却是泛白的脸颊消瘦,不过即便病着,也没有消磨眼睛里的光泽,亮晶晶地让人喜欢。 “我能和宝云丫头单独说说话么?”秦艾词没有转头,话却是对着尹彦卿说着,没一会儿,尹彦卿便带着众人退开。 “小丫头可是有什么事情想不开?”秦艾词轻声询问着。 尹宝云扯了扯嘴角,只说着:“没什么,我一向身子弱,每年总要病一两回。” 尹宝云回答得恭敬,不似昔日那份率性,倒是让秦艾词微微失望:“是么,我还以为是因为选后的事情不高兴。” 尹宝云愣了会儿,看着秦艾词好一会儿,还是选择诚实应着:“多少有一点,我其实不喜欢大梁宫。” 困惑的小脸皱成一团,秦艾词仿佛再次看到那个灵动的丫头,遂安抚着:“其实大梁宫里很好,有宝云喜欢的百花苑和校场,还有天下藏书最全的清芷阁,听说,宝丫头喜欢看书。” “可总不能看一辈子的书,都说那里的人不爱说真话,平日里看着热热闹闹的,其实人与人心里都隔着一层,叵测的很。” 一个十三岁的丫头能说出这般话,想来是有人教过的,但当着秦艾词的面也没有忌讳,这莫名的信任倒是让秦艾词受宠若惊,遂握着她的手,笑道:“我也是大梁宫里长大的,宝云看我可是叵测?” 尹宝云看着秦艾词,道:“既是大哥的朋友,长公主定是好人。” 这孩子单纯得紧,对亲人很是信任,秦艾词继续说道:“陛下也是好人,那日你曾帮陛下包扎过腿伤,可还记得?你觉得陛下哪里不好。” 尹宝云却是抬起头,娇俏的声音说道:“但是也没哪里好。” 听罢,秦艾词憋着笑,胸口缓缓起伏,想着这话要是让陛下听着,不知作何感想。 “不过,宝云会好好养病的,宝云要做皇后。” 尹宝云坚定地说着,倒是让秦艾词诧异,刚刚说了那么多不好,却是为何? 尹宝云垂下眼睑,轻声说着:“阿娘说,只有宝云足够强大了,大哥才能活得畅快。” 秦艾词一愣,或许尹宝云不知道尹彦卿的秘密,然而尹母却是知晓,尹母这句话,便是允许了儿子的癖好,终究,她疼惜儿子胜过颜面,只要尹宝云稳坐后位,尹家族老并不敢把尹彦卿如何,即便,他不娶妻。 “大哥这次回尹家,是阿娘跪地求来的,回尹家后,我不曾见大哥笑过,阿娘说大哥是为了我回来,我要还情给大哥,然而我最想要的,是大哥坐做回以前的大哥。” 那一瞬,秦艾词只觉得眼前的丫头像极了陛下,她或许年纪太轻并不足够懂事,但那为着尹彦卿的神情,和陛下今儿握着自己的手说要护姐姐时,一模一样。相似的话,她今天听了两回。 离开尹宝云屋子时,秦艾词看了眼外边站着的尹彦卿,她曾很是怜悯他,怜悯他放弃自由回到尹家,然而如今想想,他并不是一无所有,他有爱他的母亲和妹妹,还有永远忠心伴着他不离不弃的阿三,只要心中自由,如何不能畅快过活。   ☆、第81章 糕点 秦艾词回府时,问过薛管家,才知杜朝阳一个上午都没回来。这些日子杜朝阳大多在府中陪着她,朝中许多政事都已交由陛下亲自定夺,今日迟迟不归,定是有要紧事情。 入秋后,连着几日都是阴阴的,今日难得日头正好,秦艾词躺在藤椅上,身边是开得烂漫的兰花。院子里兰花品种繁多,春兰谢了有蕙兰,蕙兰凋了赏建兰,待寒冬腊月里,寒兰墨兰恰是冒头之际,无论何时,兰苑里都是兰花清香,想来这个院子让杜朝阳费了不少心力,她真的很喜欢。 日头当空,虽坐在藤蔓之下很是荫凉,但偶有阳光透过枝蔓缝隙洒下,微微刺眼。秦艾词索性用手中话本子遮了脸颊,闭目躺靠着。她看话本子还是跟着母后一起,她记得那些年里,母后最喜欢捧着一册话本子躺靠在锦荣殿的院子里,父皇就坐在身边,替母后剥着葡萄,画面异常温馨。 秦艾词回忆着幼时的岁月,青和却是独自在花丛中来回穿梭,待兰花溢满篮子,才是兴高采烈地走回到秦艾词身边,欣喜道:“公主,着小桃红开得真好,用来做兰花酥,肯定香甜。” 青和的话音打断秦艾词的思绪,秦她取下话本子,凑到一旁满是兰花的篮子边轻嗅了一会儿,浓郁的兰花香气扑鼻,令人很是陶醉。 “许久没有吃到姑姑亲手做的糕点了,公主可有嘴馋?” 秦艾词用话本子点了点青和额头,笑道:“是你嘴馋了吧。” 秦艾词起身,在青和尴尬的笑容下,说着:“还愣着做什么,不是贪吃么,咱们去后厨。” “啊?”青和先是一愣,见秦艾词转身走远,才反应过来,赶紧拎着花篮小跑跟上去,不忘提醒着:“姑姑伤了腰啊。” 秋婵姑姑昨儿伤了腰,正在屋里躺着休息,如今要姑姑下厨做糕点自然是不可能,但青和也万万想不到是而今这个局面。 眼前高挽着袖口,正使劲儿揉着面团的秦艾词,让青和很是震惊,也有担心,尤其看着公主那两根细长白皙的手臂吃力揉着面团,满额头的汗水。 “公主,还是奴婢来吧。”青和走近几步,赶紧有了帕子替秦艾词擦汗。 秦艾词却是瞥了青和一眼,躲开她递来的帕子,只随意用手臂抹了抹脸颊,道:“你退开些,别老跟着我身旁,碍事的很。” 看着公主脸颊上沾了面粉,青和正要擦拭,又想着公主的话,终是垂下了手,自觉地退了几步,见秦艾词还不满意,索性退到门边上,如今她只后悔自己多嘴,公主做的糕点,还不如厨娘呢…… “今儿是什么大日子么,夫人怎么亲自下厨了?”一旁红线丫头奇怪问着,夫人进府这么久,她只看过一次公主下厨,还是因着将军生辰,公主亲自擀了面条。 青和细想了想,摇头:“也没有啊,就算公主生辰,也得半个月后呢。” “哦。”红线应了一声,又赞叹道:“夫人竟会下厨做糕点,真是棒极了。” 青和扯出一抹笑容,意味深长道:“你若有幸能尝着一块,就不这么说了。” 青和和红线性子相投,这些时日关系很是亲密,两人说话并没有诸多忌讳,在外头说笑许久,不知不觉,糕点已经做好,即便站在门边,也能闻着浓郁的兰花香气,倒很有些食欲。 - “将军回来了。”有小厮前来传话,秦艾词看着眼前刚刚出锅的糕点,心中暗笑,杜朝阳回来得到很是时候。 秦艾词将糕点摆盘端上桌,正好碰着着杜朝阳进屋,看见秦艾词时,显然愣了会儿,而后唇角含笑,说着:“上午都做什么了?” “没什么,进宫和陛下聊了会儿,再去了趟尹府。”秦艾词回答得自然,如今他们夫妻倒是能坦然提起尹彦卿了。 “你若想念陛下,每日进宫也是可以的。”杜朝阳突然说着,让秦艾词一愣,自己若日日进宫了,到时他又该抱怨自己不肯花心思陪他了吧。 饿了一上午,杜朝阳赶紧拿了筷子一个人自顾自地闷头吃着,他食欲很好。秦艾词却只在一旁撑着头,看着他将所有菜色都尝了一遍,却迟迟没有动她的兰花酥,不免有些焦急。 “那个……”秦艾词犹疑着开口:“饿极了么?要不要先吃块糕点垫垫肚子。” 杜朝阳很自然地接话:“今天厨娘的手艺极好,夫人不吃?” 避开了兰花酥不提,想来是不太爱吃了,秦艾词丧气垂了头,呐呐道:“不饿。” 正失落着,不一会儿,却听见杜朝阳说着:“唔,好香的兰花,整桌菜都比不得这一盘糕点。” 秦艾词这才抬头,看见杜朝阳唇角戏谑的笑容,很快明白过来,不禁一恼,嗔怪道:“你故意戏弄我!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杜朝阳伸手,替秦艾词擦拭了额间的汗水,而后指腹轻轻摩擦着秦艾词耳郭旁和脸颊上的面粉,道:“这么浓的妆容,怎么能瞧不见。” 看着杜朝阳手中的白渍,秦艾词咬着唇,难怪她端着糕点一路过来时,下人们都低着头,面容怪怪的,原是看着了她的笑话,不敢言语。 “夫人这般用心下厨,我感动得很。” 秦艾词展颜一笑:“是真好吃么?别刻意讨好我才这么说。”说完自己尝了一块,还是很满意的。 “娘子做的什么我都喜欢。”杜朝阳搂过秦艾词:“怎么突然想着下厨?有没有伤着?” 说完,杜朝阳便将秦艾词的袖口挽起,倒是不像上回做寿面时那样不小心,没有伤着。 秦艾词抽回手臂,上次时故意滴了热油,想让他心中感动,然而这回不一样,她就只是想为他下厨,无所求。 因为娇羞,秦艾词只说着:“闻着兰花香,就嘴馋了。”说完,推开杜朝阳:“赶紧吃你的。” 见秦艾词将盘中的糕点一块块收拾出来,杜朝阳着急了:“我就是和你开了个玩笑,就这么不让我吃了?” 看他紧张的模样,秦艾词笑了笑:“给你留着两块呢。”说完,将其他糕点分了两份,吩咐着青和:“分别给姑姑和老夫人那送去。” 秦艾词的话语让杜朝阳很是窝心,他一直担心母亲与长乐不能相处融洽,这俩人是他今生最在意的,如今看来却是他多心,只要母亲和长乐都将他放在心上,两个女人便能和睦相处的。 抱着秦艾词,在她唇边轻轻吻着,极尽缠绵,秦艾词羞涩推囔着,红着脸说道:“青和还在呢。” 一旁的青和很有眼力见儿,拿了糕点便一溜烟地跑开,倒是杜朝阳展颜笑着,他并不在意旁人看见,只道:“比起糕点,母亲更喜欢你送她一个白胖大孙子。” 秦艾词瞪了眼杜朝阳,下意识顶着:“这又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 杜朝阳挑眉,戏虐道:“夫人是嫌弃为夫不够努力?嗯,今夜为夫再加把力。” 愈说愈没边儿,秦艾词抬手轻捶了杜朝阳胸前,斥道:“愈说愈不像话,以前怎么没有发觉你这么下流。” “都是闺房里的私房话,以前怎么能说,夫人现在发现,可惜却来不及了。”杜朝阳将秦艾词抱坐在她的大腿上,握着她的双手,紧紧地,却突然没有了声音。 两人相互依偎着,静静地,坐了许久,秦艾词已觉着不对,询问道:“今天上午夫君忙什么了?可是,很棘手?” 杜朝阳吻着着秦艾词颈项间,轻轻“嗯”了一句。 “到底怎么了?”秦艾词不免担心起来,朝堂形势不容乐观,她看明白的,杜朝阳自然更加清楚。从得知傅正臣赶往雍州那一刻,她便知道大梁将要有一场大动荡了,身为大将军,他终是要面对的,这些日子的宁静,已是偷来的幸福! “为夫要有许久不能这般抱着夫人了。”杜朝阳应着,很是不舍。 秦艾词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转头道:“夫君要离京?” 杜朝阳埋头在秦艾词颈项间,离别的话,他不想与秦艾词面对面说,他实在不忍看见她的眼神,只点了头,闷闷“嗯”了一声。 “要多久?” “不知道,但应该,时间不短。” 秦艾词抿着唇,不一会儿挣开杜朝阳的怀抱,因怀中一空,杜朝阳有些微失落,害怕秦艾词会不太高兴,但很快便看她从里间走出,手里却多了一样东西。 “拿着吧,我等你回来,平安回来。”秦艾词将虎符递给杜朝阳,当初她费尽心机想要的东西,如今却能轻易还出。 看着秦艾词唇角的微笑,杜朝阳心中亦是感动,他知她有不舍,有担忧,但她不会再此时展现在他面前,她只会给他一个微笑,告知他,她在背后一直坚强地支撑并期盼着他。 杜朝阳没有接过虎符,而是将它固牢在秦艾词掌心,说着:“既已给你的东西,便不会再要回来了,我愿意将性命托付在你手中。”   ☆、第82章 分离 一大早便陪着秦艾词来到法华寺,青和从不曾见公主这般虔诚地跪在神佛面前,仿若在祈求着最重要的事情。青和只得远远退开,静默着不敢上前打搅。 拜了佛,青和才匆匆上前扶了公主起身,时间尚早,秦艾词本想去后院与方丈叙话,偏偏今日不太赶巧,方丈并不在寺中。 本以为公主准备回去,却不想秦艾词却仍旧往寺院后边走去。 青和诧异问着:“既然方丈不在院中,咱们不回府么?” “回去将军也是不在。” 秦艾词低低说了一句,正好寺院钟声响起,青和没有将秦艾词的话听清,赶紧问着:“什么?” 秦艾词摇头:只道:“既然然大老远跑来一趟,便在寺院中休憩一会儿。”她已经知道杜朝阳要离京,今日的他自然有许多事情,定不会悠闲,与其待在空空荡荡的院子里一个人,倒不如在寺院中听着梵音漫步,阴郁的心情也能消散。 法华寺作为国寺,占了整座山峰,延绵百里。寺院正中的大殿金碧辉煌、人声鼎沸,庙宇顶上巧夺天工的雕刻,加上铺满的琉璃,华光异彩,寺院后殿里相对简朴许多,杏黄色的院墙,青灰色的屋脊,苍绿色的参天古木,伴着声声诵佛之音,让人心中异常宁静。 秦艾词行至院中的菩提树下,枝叶繁茂的树下有一方棋盘,据说方丈与杜朝阳曾几次对弈,她不善棋艺,一直也不知道杜朝阳棋艺精湛,她对他的了解,仿佛一直是他愿意展现给她看的,今后,她想她会努力去看懂他,用心了解。 秦艾词一步步走进,在杜朝阳曾经坐着的地方缓缓坐下,看着棋盘出神。 因着秦艾词的尊贵身份,小沙弥们都恭敬伺候着,并不敢让闲人来打搅,然而那缓步走近的一身青衣长袍居士打扮的女施主,却是让小沙弥们面面相觑,却不敢上前阻挡。 “一人下棋很是无聊,不然让珺和来陪公主对弈一局?” 听着声音,秦艾词抬头,眼前的人她最熟悉不过,然而这番居士打扮却是让她微微一愣。 与秦艾词视线相对,珺和只清浅笑着,她本在后院礼佛,听着秦艾词来了法华寺,思来想去,还是不能忍住,秦艾词一直不肯见她,然而此时的她,却想见见秦艾词,这个如唯一与她最亲近的人。 二人自幼朝夕相处,曾经何其亲昵,如今即便对面而坐,却总有淡淡疏离。珺和挑着秦艾词对面坐下,手持黑子率先落下一子。 “不想竟在寺中遇着表姐。”秦艾词浅浅说道,客气疏离。眼神亦转向棋盘上,面对表姐她总不能释然,心中的芥蒂并未因为长久未见而消散,若是旁人算计害她也便罢了,然而愈亲近的人捅的刀子,愈痛。如意是,表姐更甚。 “我在法华寺已半月余。”珺和说着,环视了四周,笑说着:“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秦艾词并没有接她的话,只是专注与棋盘,珺和也并不介意,只道:“如今我住着景荣皇后曾经礼佛的院子里,晨钟暮鼓,与佛经为伴,许多事情愈加想通透了,也总想起小时候的场景,要是景荣皇后还在,我们将是什么光景?” 若是母后还在,自然不愿见她们姐妹二人生疏,母后将表姐视若女儿,待她并不比待长乐差,然而......秦艾词抿着唇,缓缓说着:“住着母后的院子,不怕母后午夜梦回找你?” 珺和眼神一暗,道:“是我让姨母失望了,姨母一直疼我护我,我却不知感念。你可知,小时候我最不喜欢旁人拿你我比较。” 珺和长秦艾词三岁,懂事早,也勤奋,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女工,都很是擅长,即便容貌也十分出众,秦艾词实在不明白,处处掐尖的表姐,竟讨厌与她比较? “无论我如何出色,大梁的公主只是你一人,整个大梁宫都知道我是个外人,宫人们在我面前唯唯诺诺,背地里却是议论纷纷,大家对你的尊重,才是发自心底的,而我,不过寄人篱下,仗着景荣皇后的喜欢......” “我却并没有这么想过。”那时的秦艾词,是将珺和视作亲姐。 “我知道,你愈是这般好,我愈加嫉妒,你什么都不用做,先帝和姨母便视你如珠如宝,我却要努力去讨好姨母,讨好先帝,每次看着先帝抱你在怀,我总停不下心中的嫉妒,不知不觉地,它在心中生根,因着杜朝阳,更加肆意发芽生长。过了这么多年,回首过去的执念,却只觉得可笑,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却是让秦艾词无言。 “如今日日在院中为公主祈福,只望让姨母在天之灵肯谅解我,其他,已无所求。” 看着一团糟的棋局,秦艾词叹息一声,终是抬头正视珺和,看着眼前神情平静淡然的表姐,不知表姐如今是否真的放开,却哀婉原来即便亲近如她们俩,也从没有真正的了解对方。 突地,秦艾词注意到表姐脸颊侧边的那一道细微的疤痕,虽然长出新肉,伤痕看着淡淡的透着粉色,然而不难想象之前新伤时的触目惊心。 “这伤……”秦艾词忍不住问出,带着讶异。 “在弟弟府中伤的,已经一个多月了。” 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珺和如今已经能平静面对,与当初受伤时的歇斯底里全然不同,这半个月在法华寺,确实让她看淡了许多。 倒是秦艾词神情复杂看着珺和郡主,提及安阳侯世子,才让秦艾词反应过来,如今的珺和与三年前的自己像极,安阳侯生死未卜,两个姐姐和弟弟也都不在了,对她而言,这世间就是孤身一人,特别这个时候,傅正臣不在身边。 “你……”秦艾词想说些什么,终还是说不出口,有些感情一旦裂开,便不能恢复如初,而今二人就这样清清淡淡的,最好。 - 杜朝阳回到兰苑时,正看见趴伏在窗口赏着窗外月色的秦艾词。他放轻脚步,待走到秦艾词身后,她却仍没有发觉。 缓缓圈过秦艾词,在她耳畔轻声说着:“怎么了,有心事?” 熟悉的怀抱让秦艾词很是安心,她微微侧头,说道:“不是去老夫人那了么,这么早回来?”说完,很快反应过来:“什么时候走?” “明早。”杜朝阳将下巴搁在秦艾词肩上,安安静静地,这是离别前的最后一夜,他希望多陪着她。 今天朝堂上的事情秦艾词都有听说,雍州传来急报,雍州城兵变,刺史不见踪迹,尤其鲜卑大军大举压境,雍州危矣。杜朝阳此去雍州,面对的是蓄谋已久的文靖宇和凶残的鲜卑大军,让她如何不担忧。 注意到秦艾词蹙起的眉头,杜朝阳抬手替她抚平,为了减轻她的忧虑,刻意转移了话题说着:“听说今天去了法华寺?” 秦艾词点点头:“还遇着了表姐,表姐脸色的伤痕…我竟一点不知道……” “是世子的小妾用金簪划破的,你也认得,黄莺。” 秦艾词眯了眼,从世子离世,她便失了黄莺的消息,但却不明白,黄莺与珺和有仇怨?不过此时,他们却不想谈论别人,今夜对他们而言,一刻都不想浪费。 秦艾词低下头,从腰间取出小小一个东西塞到杜朝阳手中。 杜朝阳仔细看着手中的平安符,他是沙场老将了,当年年轻气盛,几次生死边缘,也不曾有过胆怯,战场上,他是将士们心中的神,然而如今看着怀中的人儿,却第一次心生不舍,想远离那个尘土飞扬,鲜血染遍的战场。 “带着它,时时想着我在建安等你,要平安回来。” “好。”将平安符贴身收着,杜朝阳突地弯腰将秦艾词拦腰抱起,往床榻走去,今夜,他要完完全全地感知她,他爱恋了多年的人。 - 一大早醒来,身边的床铺已经空了,那一瞬,仿佛心中一空,她掀了锦被跑下床,才几步却又顿住,她知道他是刻意离开得这么早,他怕她会伤怀,该说的想说得,昨晚床榻之上已经在她耳畔低喃过,如今,她除了在建安等着他,也该为他解除后顾之忧。 梳洗过后,她将周公公唤来,如今在兰苑里,除了她和姑姑,便只有周公公知道,如意的消失并不是出府办差...... 因为如意的下场,小周子害怕得很,如今跪在秦艾词跟前,一个劲儿地颤抖着,生怕公主翻了旧账,让他和如意一个下场。 “都说你机灵得很,待会我吩咐你的事情,若办不好,我也没有留你的必要了。” 小周子赶紧点头:“奴才绝对将公主的吩咐做好,不会让公主失望。” 看着小周子很快将情绪收敛,眼珠里的机灵劲儿倒是让秦艾词放心,她吩咐着:“去之前传信的地方帮我捎个口信,告知宅院里的人,建安城外的军队都随着杜朝阳远赴雍州,京中只剩京畿护军,可图之。”   ☆、第83章 虎符 兰苑里下人们三五成群,皆在窃窃私语,杜将军才离京不久,公主便召了何意大人入府,若是议事也便罢了,却偏偏两人去了后院草地,不让人跟着,鸟语花香秋千架,可不是叫人遐想么。甚至有丫头瞧着不对,赶紧去后院通禀了老夫人。 上次来兰苑还是给长公主送来面首,想想不觉有些荒唐,如今站在草地上,看着秋千架上畅快晃悠着的秦艾词,不禁奇怪,公主见他不在厅堂上,怎么跑来兰苑后头? 秋风送爽,宽阔的草地令人心旷神怡,何意赞叹道:“之前看过兰苑花圃,已觉得是人间仙境,却不想后边别有洞天,实在美哉。” 秦艾词莞尔一笑,这个院子花费杜朝阳不少心思,在外人看来,杜朝阳或许是个行军作战的粗蛮武夫,秦艾词却知道他的心思有多么细腻,从小,他便最能让她欢心。 “公主怎么突然召微臣过来这里?”何意四下打量着,问道。 秋千慢慢停下,秦艾词侧头看着何意:“这里空旷,藏不住人,也不怕隔墙有耳。” 说完,秦艾词又问着:“带了夫人过来没有?老夫人想念婉言得紧。” “没有。”何意老实应着,公主派人来府中传唤他,以为有大事情,自己一刻都不敢耽搁地赶过来,自然不会想着带上婉言,或许,是他压根就想不起,将军府是他妻子的“娘家”。 秦艾词笑着摇头,斥责着:“婉言出嫁后,几次回来看望老夫人,都是说了你的好话,可我却听说,你待婉言并不很好?” 何意却是一愣,她一直以为婉言常往将军府跑,定是回来说了他不是,暗中嗤之以鼻,不过娇生惯养的娇小姐,却没想到…… “婉言看着柔弱温婉,其实性子刚强,父母相继过世后,她独自帮着老夫人撑起了整个将军府,虽把将军府当家,她却是不肯在老夫人和朝阳面前哭诉自己的委屈,你若待她不好,她只能怄在心中自己苦。”秦艾词坐正身子,问着:“婉言就这么不得你的欢心?” 何意一噎,因为杜朝阳的关系,他对这个妻子多少有些微词,成亲一来,他从没正视过这个妻子,如何谈欢喜,这些时日夫妻二人统共说过的话还没有何意与长公主说的多。 “行了,你们夫妻间的事情,我也不多说,看自己的福缘造化了。今日唤你过来,确实有事情。” 见秦艾词正色,很是严肃,何意也敛起神情,认真听着。只听秦艾词缓缓说着:“陛下的圣旨已传到钦州,如今我又可以放出了京中兵弱的消息,定远侯必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定会让杜正风想办法悄悄调动钦州军队入京,待杜正风接手京畿军队,正好里应外合,拿下皇城。” 何意拧了眉头,长公主这般部署自有用意,“公主是想请君入瓮?” “对,杜正风若想要京畿的兵权,自然得孤身入京,我要让他有来无回。”秦艾词嘴角浮起一丝笑容,神色却是冰冷。 “可,定远侯是只老狐狸岂会善罢甘休,到时定远侯手中队伍和钦州军联手攻城,建安危矣。” 秦艾词笑笑,胸有成竹道:“建安兵力是他们数倍,如何攻城?以卵击石罢了。” 何意有些不明白,疑惑道:“京中除了京畿护军,哪里还有兵力?” “怎么没有,削藩后从藩王和诸侯手中整编的军队。” 何意却是摇头,他虽不善军事,却也明白这个道理:“毕竟刚刚收编,军心不齐,还不成气候,怕是难以对抗训练有素的钦州大军。” 秦艾词轻轻跳下秋千,所有人都这么想着,便是最好。 她一步一步缓缓靠近何意,愈来愈近后,竟在何意跟前站定,两人紧紧挨着站着,仿佛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这样的距离让何意有些惊住,正想退开几步,却被眼前看见的东西吓住,动弹不得。 秦艾词袖中掏出的可是能随意调动大梁军队的虎符,先帝钦赐给当朝大将军的虎符,竟会在长公主手中! “我要你拿着虎符,借训练新编军队的借口,调动临近三洲的兵力秘密驻扎建安城外,我与陛下的性命就交在你手中,符在,人在,出不得一点差错。” 何意郑重接过虎符,单膝跪地:“微臣定不辱使命。”任谁都不敢相信杜朝阳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秦艾词,若不是今日亲眼所见,何意决不能信,同样,定远侯和杜正风也想不到这点。 青和突地缓步跑来,大老远便回禀着:“公主,公主,老夫人来了,在前厅等着您。” 意料之中的事情,秦艾词看向何意,笑说着:“走吧,随我一起去见见老夫人,婉言嫁给你后,也没见你正儿八经来问候过这位姑母。” 厅堂里,老夫人扫了眼二人,俩人神情并没有异样,倒不像是龌蹉之人,才是淡淡说着:“听见何意过来,还以为婉言跟着一起呢,怎么,婉言没来?” 秦艾词但笑不语,下人去给老夫人传话时,自然说明白了婉言没来,老夫人如今过来,哪里是为了看侄女儿。 何意躬身,对长辈行了礼,道:“是何意考虑不周,下次定带了婉言一起来看望老夫人。” 老夫人点点头:“我也好些时日没瞧见婉言了,我老婆子年纪大了,听着膝下俩孩子都好,便也安心了。之前总听婉言说你待她体贴,我也瞧着你是个温文尔雅的性子,婉言可是好福气,嫁到你们何家去了。” 老夫人愈说,眼中突地带了几分伤感:“听阿朝说,你还有个堂妹,娴熟温婉,可许了人家?” 何意一愣,之前有听说何鸢心中有意中人,一次无意中得知鸢妹心里的人竟是杜朝阳,可将他气得不行,好生教训了一番,却不知老夫人为何突然问起,还是听杜朝阳说起?下意识看了眼秦艾词,见她神情无异,才如实回道:“是有个妹妹,如今还没许人家,爷爷的意思,明日动身回南洲,待回了南洲,便给鸢妹说一门亲事,也算了了三叔的遗愿。” “哦。”老夫人点点头:“我还想着在建安帮她相一户好人家呢,既然老太爷有主意了,我也不多费心思了。” 说完,老夫人犹豫了好一会儿,终是忍不住,抿了唇颤颤问着:“你三叔……是怎么去的?” “三叔病重多年,终是没有挨过去,就留下鸢妹跟着老祖宗身边长大。” 老夫人点点头,又道:“那,你的三婶?” 老夫人不停问着,何意虽心中奇怪,却不得不答言:“三婶在鸢妹出生时就不在了。” 大家都以为老夫人在与何意客气寒暄,只有秦艾词知道其中缘由,当初杜朝阳与她坦言时,她心中震惊,却也释然,杜朝阳看着冰冰冷冷的,却很是看中亲人,他或许恨过生父,但何鸢这个妹妹,他多少有些怜惜。 怕老夫人再问下去,惹人疑惑,秦艾词出声打断着:“过俩日便是中秋了,我看老夫人想念婉言妹妹,正好老太爷又回南洲去了,何不让何大人带着婉言在府中过节?” 老夫人听完自然欢喜,以前中秋节总是一大家子热热闹闹,之后出了那事情,杜朝阳从军,她也好些年没过过中秋了,今年偏巧儿子又不在跟前,若能有婉言夫妇二人陪着,也算少了些遗憾,不至于太过清冷。 “都来都来,人越多越热闹,这年纪大了啊,最喜欢热闹了,倒是要麻烦媳妇张罗了。”说完冲着何意说着:“一同留下吃午饭吧。” 何意尴尬的眼皮跳动了几下,若是杜朝阳在府中,他留下倒也没什么,可一府都是女眷,留下下来实在于礼不合。正想着拒绝,秦艾词却帮他先说了:“何大人留着陪了老夫人您吃饭,那谁去陪着婉言妹妹吃饭。” 老夫人也是笑了笑:“是了,我想得不周,既是这般,我也不留你了。”说完交代紫苑将食盒拿出:“这是今早刚做的芙蓉糕,婉言最喜欢吃的,你一并带回去。” 何意点头应下,接过食盒,秦艾词才道:“我送何大人出去,紫苑也扶了老夫人回后院吧。” 看着何意和秦艾词离去的背影,老夫人却是蹙眉问着:“公主和何大人相熟至此?” 青和犹豫着该怎么接话,最后还是如实道:“何大人是陛下的亲随,和公主自然也有些来往的。” 老夫人终是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将何意送出兰苑,秦艾词不忘交代着:“你今日刚来了我府上,定远侯自然清楚,定会派人盯着你的一举一动。这两日便与平日一般行动,一切等过了中秋节再动作。若有话要传来,便带着婉言一同过来,倒也不让人生疑。同时替我给陛下传句话,尹彦卿可信。” 何意应下后,才是离府。 将军府上下都等着两日后的中秋日,然而却万万没想到,当日除了何意夫妻二人,将军府还来了一位贵客。   ☆、第84章 中秋 中秋拜月,最是一家热闹时。将军府有好些年没有正儿八经地团聚过中秋,如今一家人端坐院中,唯独少了杜朝阳。 “哎,若是吾儿也在,今日便是圆满了。”老夫人酒气上头,有些伤感地低叹。 老夫人起了头,大家皆有些沉默,秦艾词微微抬头看着天边月色,十五的月亮圆如玉盘挂在正空中,加上近日天气甚好,没有乌云遮挡,圆月明亮至极,仿若能看见月上玉兔桂树。 圆月最是寄相思,秦艾词微微蠕动唇瓣,嘴里轻轻念着郎君,不禁想着,如今她与杜朝阳可是赏着同一轮明月?听说他已到雍州,怕是事情纷繁,或无暇赏月,夜深人静,却会不会思念自己,如她想念他一般。 见场面有些冷下来,坐在老夫人身侧的婉言凑上前巧笑盈盈说着:“老夫人吃酒愈发厉害,偏生何意是个酒量不佳的,可不是让老夫人扫了兴么。” 婉言这一番言语,倒是让老夫人从悲戚中抽回神来,抬手轻轻抽打了婉言一下,说道:“一晚上就听你各种编排着何意,我看何意就哪哪都好。” 被提及的何意只在一旁笑笑,他平时与婉言并无往来,却不知自己的妻子也是个心思玲珑,能言善道的。 “便是感情好才敢这般编排,老夫人应该高兴才是。”一旁的秦艾词也收回眼神,淡淡说着。 今儿一大早何意就陪着婉言来了将军府,夫妻二人陪着老夫人说了一天的话,可是把老夫人逗得乐呵,因老夫人平日静心礼佛,秦艾词极少去老夫人那走动,如今看来,老夫人其实也喜欢热闹,尤其喜欢婉言。 “之前阿朝给我提起婉言这门亲事,我还有些抗拒,如今看来,婉言是有福气的人,待我哪天去了地底下,也有脸面去见你阿爹阿娘了。”老夫人抚着婉言的双手,又对何意说道:“婉言这丫头乖巧懂事,这些年在我身边,既照顾着我,又撑着整个将军府,实在不容易。我每每心疼丫头,这丫头却从不言苦,她就是这样,谁待她好,她便死心塌地对谁好,侄女婿如今看着就是个知道疼人的,待婉言多好几分,我才是放心啊。” 话既然说到自己头上,何意也只能点点头,哄着老夫人:“晚辈知道。” “知道就好。”老夫人高兴,对着婉言继续道:“你也争口气,赶紧为何家生个大胖小子,我有生之年就盼着能瞧见孙儿绕膝。” 婉言微微低下头,说着:“老夫人身体康健着,过不了多久,表哥表嫂就能给府上添丁的。” 这话说到老夫人心坎上了,“我也是日盼夜盼,好不容易有些眉目,阿朝这小子又给我去外头了,可不叫我着急么!” 姑侄俩这话题愈说愈兴起,秦艾词和何意却是默契得很,一起低头吃食,生怕再惹了老夫人注意,把火烧到自个儿身上。 赏过明月,吃了月饼,何意与婉言正要离去,奈何老夫人依依不舍,好说歹说,应了日后常来,老夫人才肯放人。 老夫人今儿酒喝得多,走路都是打颤了,秦艾词只得先让丫头们送了老夫人回去休息,自己亲送何意夫妇出府。然而何意的马车前脚刚走,后边一辆眼生的青辕马车匆匆而来,停在了将军府外。 “公主,这是?” 秦艾词已经转身踏入大门内,身侧的青和先听见动响,起初还以为是路过,或是去对门的,直到看见马车夫在府门口跳下,走来,青和才是叫着公主。 秦艾词缓缓侧过身,也是好奇这个时间还有谁过来府上。待看见马车上下来的人,倒是诧异,无论何时何地,立身而站的尹彦卿总是人群中最出众的那个,颀长俊逸,淡然自若。 既是故人,秦艾词几步走近,微微含笑,客气道:“中秋佳节,尹公子不在府中饮宴,却怎么得空来了我将军府。” 不待尹彦卿回话,马车里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尴尬,却是清晰地传到秦艾词耳中:“皇姐,是我。” 陛下的声音秦艾词自然听得出,心中一惊,却没有先问缘由,挥退了身后下人,赶紧让亲信之人将陛下请到了兰苑里。 “怎么回事?”看着扭着脚,低着头的陛下,秦艾词蹙眉问道。 陛下抿着唇不敢搭言,一旁的李公公也在斟酌如何解释,倒是尹彦卿先一步说道:“陛下‘从天而降’我尹府后院,此番恩荣将我府中众人都是惊住,微臣本欲谢陛下中秋探望的隆恩,不过,陛下却说是走错门了,陛下只是想来将军府与长公主一同赏月,微臣只好送陛下前来。” 做错门?尹府与将军府隔了两条大街,他能走错门倒也是稀奇!看着陛下抱着右腿,秦艾词已能体会尹彦卿这声“从天而降”,天子威严扫地! “陛下玩闹,打扰尹府清静了,不知可有惊动了尹尚书?”尹尚书抱恙在身,秦艾词客气询问着。 “当时虽是家宴,正巧家父抱恙,母亲跟着房中照料,只我和云妹在场,下人们都不认得陛下,云妹深居简出,也不会声张。微臣确定陛下脚伤无碍,便立即将陛下送来将军房,没有惊动任何人。”尹彦卿接话道。 尹彦卿心思通透,不知陛下此行何意,自然会帮着陛下将事情压住,他有意瞒着,倒真不容易让人知晓。 看着陛下灰头土脸的模样,秦艾词思虑了会儿,笑着对尹彦卿道:“陛下平日和我胡闹惯了,尹公子不必介怀,陛下与本宫姐弟情深,中秋之夜出宫寻本宫也是情理之中,尹公子不必顾忌,今夜之事无不可对人言。” 秦艾词说完,陛下也是仰头,微微诧异地看着皇姐,秦艾词却没有理会陛下,仍旧浅浅含笑对着尹彦卿。 尹彦卿何等聪明,很快明白过来,只道了两个字:“放心。”便是告辞离去。 直到人都离开,秦艾词才是冷着脸问着:“到底怎么回事,一五一十说给我听。” 陛下舔了舔唇瓣,老实交代着:“以前中秋夜,都有父皇母后,还有皇姐陪伴身边,朕已经三年没有和皇姐一起过个中秋,实在想念皇姐……” 语气里带着些撒娇,秦艾词却不吃这套:“别给我糊弄过去,想我,怎么跑去尹府了?莫不是心里想着那还没过门的小皇后吧!” 陛下脸一红,赶紧摇头:“从大梁宫往将军府,途中正巧经过尹府侧门,高墙里琴瑟铿锵,酌酒高歌,很是畅快,朕从没有瞧过这样的场景,一时好奇,便……” “便爬墙了?”刚刚杜朝阳说院中只有他们兄妹二人,尹彦卿性情豁然,琴音惊艳,加上尹宝云也洒脱,悠扬歌声与琴音相和,倒是引人。不过皇弟爬墙偷看,还摔在人家跟前,实在丢脸得很!秦艾词瞥了眼陛下的右脚,有些心疼,却是没好气道:“怎么没摔死你!” “皇姐,很疼的。”陛下委屈着说道。 秦艾词瞪眼:“别装了,不就是想我心疼不责骂你么,有李公公在,真伤着还能由着陛下过来!” 被一眼戳破,陛下索性收起右脚,脸上可怜兮兮的模样也敛起几分,这才有些帝王的模样,然而突然传来的腹中饥饿的声音,却是瞬间形象荡然无存。 秦艾词无奈叹息:“不是说你不能来皇姐这里,陛下早些差人传个话,我也好等着陛下,好在还留了些月饼和糕点,青和,赶紧端过来给陛下。” 青和应了声,终是可以出去透气,刚刚憋着笑实在很是艰难。除了青和憋的辛苦,李公公何尝不是,无论陛下在朝堂上如何强撑着威严,只要面对长公主,必然恢复孩子般神情。 秦艾词还有些不放心,确认了陛下没有伤着,才道:“不过这么一番折腾也好,让定远侯瞧着陛下这般孩子心性,对我们也更放松些戒备。陛下在将军府先住一夜,明儿一大早送陛下回宫。” 陛下一愣:“会不会耽误了早朝?” “就是要陛下耽搁早朝,否则定远侯哪里会信。”秦艾词看着跟前的陛下,她和陛下也许久没有这样亲近过,想当初陛下还小,总喜欢窝在她的怀里听她讲嫦娥后羿的故事,不知不觉中,陛下竟也长大了,而今难得趁着中秋夜,姐弟二人多叙叙话,也是很好。 正好青和很快将糕点送过来,陛下才吃着,下一秒却被秦艾词的话噎着,“陛下是关心尹宝云的病情吧。” 糕点呛在喉咙里,连咳了许久,眼泪都差些被逼出,李公公一直不停地替陛下拍扶后背顺气,才终是缓过来。 接过秦艾词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大口,陛下才是呐呐道:“没有的事情。” “我看着陛下长大,陛下的心思能瞒我几分!上回陛下担忧尹宝云病情,拐了弯儿让我去看望了一回,之后因为杜朝阳离京,我一时忘了进宫和陛下说明,陛下这是心急了?” “朕…朕只是不喜欢朝臣都议论,说尹家小姐不想做朕的皇后。”陛下呐呐说着。 “放心,不会有,宝云亲口和我说了,她愿意做陛下的皇后。” 虽然和尹宝云原话有些微出入,但也不是谎话,只不过刻意瞒了后半句而已,看着陛下眼中难掩的欣喜,秦艾词微微含笑,她思来想去,陛下不过见了尹宝云一次,却真的上了心?或许遇上对的那一个人,一眼便足以。 若是在她的阴差阳错下,真的成就了一份好姻缘倒还好,就怕襄王有心神女无梦,陛下可得心伤了。   ☆、第85章 丧志 中秋第二日,朝堂上乱成一团,朝臣久等陛下不至,直至公公来传话散朝,都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大家都担心陛下可是突然染病,谁承想被担心着的陛下却在将军府里悠闲地吃着兰花酥。 “皇姐手艺竟这么好,以后常做了糕点让人送进宫来可好?”陛下吃得满嘴,含糊不清地说着。 “不好!”秦艾词冷冷拒绝道:“我可不是陛下的厨娘,以后后宫里有得是女人肯为陛下做各色美味的糕点。”嘴上虽这么说着,手里动作不停,将满满一大盘糕点装进食盒里交给李公公收着带回宫去。 陛下好不容易将嘴里糕点咽下去,才道:“朕知道了,皇姐这些糕点是要做给杜将军吃的,哪里舍得给朕。” 秦艾词抬手塞了一块糕点往陛下嘴里,没好气说着:“好好吃东西,总说话也不怕噎着。” 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刚刚狼吞虎咽都不见有事,如今不过一块糕点,也不知是不是吃得急,突然就噎住了,把小脸涨得通红,使劲儿咳着。 怀疑是刚刚动作太猛,害了陛下,秦艾词也是愧疚,不停给陛下递着茶水顺气,好不容易才好起来。秦艾词不再让陛下吃吃东西,只催促着:“行了,也吃了不少,时辰不早了,该随李公公回宫去。” 说到离别,陛下脸上渐渐生出不舍的情绪,虽抿着唇不说话,小手却拽着秦艾词的衣袖,依依不舍的模样看在秦艾词眼里也不落忍,遂挨着陛下身边坐下,安慰着:“陛下长大了,不再是只会依偎在皇姐怀里撒娇的孩子,大梁的江山陛下都担得住,怎么到了皇姐面前却哭起鼻子了。” 秦艾词替陛下抹了抹眼角,陛下却是摇头,忆起了多年前的一幕,说着:“我记得皇姐及笄时,父皇有对皇姐说过:无论皇姐如何成长,永远都是父皇膝头最娇俏宠溺着的女儿,同样,无论朕如何长大,也总想趴伏在皇姐怀中做皇姐永远的弟弟。” 姐弟二人皆想起先帝,有些感怀,秦艾词将陛下搂在怀中,叹道:“陛下是皇姐最疼惜的弟弟,永远都是,即便坐在龙椅上手握生杀大权,也一直是皇姐的弟弟。以后,皇姐常进宫去看你可好?” 最后这句话倒是让陛下欢喜,说道:“杜将军如今不在府中,皇姐一个人也是无趣,要不就搬进宫里来小住些时日,不更好么?” 秦艾词松开怀抱,笑了笑:“府里不是我一个,还有老夫人。老夫人以前总是一个人,如今难得有我陪伴,陛下时日还长,日后有形形色色的人陪伴陛下,老夫人却只有我和杜朝阳。” 陛下抿着唇,知劝不动皇姐,只道:“那记得常进宫来看朕。” 这般依依不舍,让秦艾词也是好笑,戏谑道:“真希望赶紧到明年初春,将宝云娶进宫了,陛下才是真的长大了,到时只怕不记得皇姐了。” 说到宝云,陛下神色有些不自然的别扭,秦艾词却继续着:“下回别爬墙了,要是想见尹宝云,差人来告诉皇姐一声,皇姐替你安排好。” 陛下赶忙辩解:“真的不是因着她,朕…朕只是听见琴音,加上想试试之前杜统领教的轻功术……” “好好好,不是因为她!”秦艾词推了陛下出去,道:“赶紧的,马车都备好了,早些回宫。” 姐弟俩热热闹闹出府,对面侯府将送别情形看得分明,尤其秦艾词让了杜朝阳留下的数十名影卫一同护送陛下回宫,声势浩大,不引起注意都难。 尤其陛下坐上马车,不忘对着秦艾词说道:“九月朕还会再来。” - 九月,陛下还记得,九月初一是秦艾词的生辰。今日虽许了诺言,然而距离生辰却还有十几日,却是大梁边关最为动荡之际,短短的时日里,到处充满着变数。 陛下回宫后,自然有不少朝臣在背地里议论,但陛下只是出宫面见长公主,也不是大错处,又不好规劝,只得不了了之,可惜之后又好几次早朝朝臣等不见陛下,虽李公公总以陛下染病为由推脱,可偏偏不见陛下传召太医院的太医,更有宫人传出陛下沉迷蹴鞠,在宫里已经组建了个小太监蹴鞠队,专门陪着玩耍。 先帝生前就颇爱蹴鞠,没想到陛下深得遗传,更是青出于蓝,可惜杜大将军如今不在朝,没有人敢言敢怒,渐渐,不少朝臣开始往柳巷胡同来,正好胡同深处住着的定远侯和长公主都是在陛下跟前说得上话的人。 长公主这些时日本过得平静,每日陪着老夫人吃吃饭聊聊天,婆媳俩愈加相处融洽,日子很是闲适,却偏偏总有人来打断,起初听见陛下荒唐的消息,长公主还会偶尔进宫规劝,陛下也听了劝,早朝倒是都准时来了,可惜坐在龙椅上不是打哈欠就是草草散朝,长公主急的没法子了,终是亲自去了定远侯府求教,听闻陛下的蹴鞠师傅就是定远侯送进宫的。 “陛下如今这般荒唐,外叔公可不能袖手旁观!”秦艾词往侯府正堂一座,大有定远侯不拿出办法就不肯罢休的架势。 定远侯拄着拐颤颤巍巍走过来,身体比之前看着还不太精神,得靠着人搀扶才能缓缓坐下,说着:“长公主莫气,陛下年纪尚轻,有些玩闹的喜好也是正常,等过完年成了亲,便都好了。” “好什么啊!之前也不见陛下这么贪玩,平日里最多练习骑射,要不是老侯爷送进宫一个蹴鞠师傅,可不会这般。”秦艾词有些嗔怪道。 定远侯笑笑:“倒是老夫的不是了?老夫认罚。” “认罚就不必,可得想法子解决了事情,陛下玩物丧志,我有何颜面见父皇母后。” 定远侯叹息一声:“事有凑巧,那师傅本是正风送来教孙儿玩耍的,听说是钦州有名的蹴鞠师傅,可惜孙儿太小,还玩不来这玩意,我想着陛下在宫里无趣,正好解解闷,哪知道会让陛下沉迷了,要是何意在宫中也好,还能规劝一二,如今陛下跟前真是连个谏臣都没有。” 何意早些时日就被陛下派出建安,定远侯怕是一路盯着的,秦艾词状似无奈道:“没有法子,之前削藩时收编的诸侯的那些家将,看着挺是不错,却都不服管,换了几个将领都压不住,好好的刀刃没有作用,可不让陛下着急么。何意好歹是陛下身边重臣,他们还会畏惧几分,况且,陛下身边现在能用的也就何意一人,下个月等傅正臣回来,或许好些。” 等傅正臣接手这些队伍,以傅正臣的本事,怕是很快能改变这群乌合之众,定远侯眯了眼,道:“陛下召了傅正臣回京?”说完,笑了笑,又道:“大将军如今在雍州连连胜仗,将鲜卑大军击退数十里外,确实不需要两位大将一起留守雍州。” “侯爷又说远了,如今可是要侯爷替我想法子解决陛下这事,总说雍州作甚。”秦艾词说道。 定远侯静了会儿,道:“也不是没法子,要是让那蹴鞠师傅消失了,便什么事都没有。” 直接把人解决了,倒是省时省力,秦艾词点头,本想起身回去,又想起了些事情,问着:“杜正风也该到建安了吧?” 定远侯点头:“是,听说明儿就能入京了,也怪他病了几日,行程耽搁下来了。” 杜正风这一病还真是巧,就在离建安不远的和阳镇上突然病了,这几日的耽搁,到底是养病,还是暗中部署兵力,谁知道呢。 “也好,有正风在建安,我倒是放心。倒是侯爷得好好养病,可是平日操心太多了,愈发累病了?” 定远侯摇头:“我如今清闲得很,只是年纪大了身体不中用而已。” “对了,嘉善在我府里也是无趣,上回看见嘉善和琪儿好像亲近,我厚脸皮来帮嘉善向老侯爷您要了琪儿过去陪伴,可好?”秦艾词笑说着。 定远侯却是诧异,很是为难道:“真是不巧,琪儿今儿正打算去法华寺,此时怕是已经出发了。” 秦艾词眯着眼,定远侯府平日里动静她都盯着,就怕趁着不注意把杜琪送走,杜琪可是定远侯的命根子!留着总会牵制侯爷。却不想定远侯趁着她入府之际,将孙子送走,怕是已经在提防着她了。 “那还真是巧了,太巧了。” “是啊,难得琪儿孝顺,肯为我去法华寺诵经祈福,且不知管不管用,心意却是足以。” “那行,我也不打搅侯爷了。” 秦艾词一回将军府,便匆匆问着薛管家:“刚刚定远侯将杜琪送走,你可有派人跟好了?” “夫人一进侯府,侧门就有辆马车出去,属下派了十人跟着,应该不会有问题。” 秦艾词这才放心,只要人不跟丢,便不怕他将人送走,而后又吩咐着:“杜正风明日进城,自然带不走他的军队,你让影卫将他分散在建安外的兵力一一找出来,待我的命令行事。”   ☆、第86章 生辰 将军府里如往日一般平静,只兰苑里的下人起得最早,天还未亮,四周灰蒙蒙一片时,厨房里便瞧见秋婵姑姑和青和的身影,来回穿梭好一阵忙碌,待日头渐升、鸡鸣响起,该是秦艾词起床之际,青和才是携着红线一同回去伺候。 红线跟着夫人时日短,自然有些不明所以,只看着手中托盘里秋蝉姑姑亲手做的糕点,水晶糕,兰花荷月酥,桂花糖蒸栗粉糕,都夫人最喜欢的。 忍不住又凑到一旁青和手中端着的汤盅探看,说着:“秋蝉姑姑果真最疼夫人,明明自个儿身体也不大舒服,却强撑着一大早起来给夫人做这么些糕点。” 看着口水都馋得忍不住的红线,青和摇头说着:“小心弄脏了公主的糕点,姑姑花了好些心思呢,准饶不了你。” 咽了咽口水,红线抿着唇,手里的糕点香气扑鼻,实在馋得很,不过她更是好奇青和手中的汤盅,问道:“对了,青和姐姐手里端着的是什么?闻着可香哩。” 乌梅之味,山楂之酸,乌草之色,甘草之中和,桂花之香气,秋婵姑姑的手艺在大梁宫可是首屈一指,如今除了长公主殿下,哪还有人有幸能尝到姑姑的这番精妙手艺。 俩丫头倒是赶了巧,正好走到寝室外,便听见秦艾词在屋里传来的两声咳嗽。二人端了东西赶紧进屋,看秦艾词正坐起在床榻上,精神并不很好。 “公主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传太医过来瞧瞧?”青和放下汤盅,走近了秦艾词,正欲抬手抚上秦艾词额间,一脸关切。 秦艾词摇了摇头,挡开了青和的手臂,说道:“如今天气转凉,一时没适应罢了,传了太医又得惊动陛下,本就没什么大事情,最后却闹得不好收拾。” 见公主面色倒还算红润,青和也放下心来,转身取过外衣披在秦艾词身上,说着:“公主还是要当心身子,一点不适都不能马虎的。” 秦艾词点点头,才要起身,却正好闻着了香味,她鼻头很灵,熟悉的香味让她很快反应过来,欣喜道:“姑姑做了兰花荷月酥,还有桂花酸梅汤!” 青和笑笑:“是了,都是公主最爱吃的,奴婢先伺候了公主洗漱穿衣,东西放在桌上,不急着吃。” 原本还有些恹恹的面容,如今却转瞬神采奕奕,待青和一番折腾,秦艾词却总忍不住让桌上瞧去,弄得青和也不敢耽搁时间,匆匆替公主绾好了发髻,便见她迫不及待凑上前打开汤盅,闭目轻轻嗅了嗅,神情陶醉——依旧是这般味道,许久不曾闻见,更没有尝过。 秦艾词喜欢青梅,小时候母后让秋蝉做了一次桂花酸梅汤给她吃,她爱不释口,成天囔着要吃,长大后,知道这一碗汤得经过好几日的精心准备,加上秋婵姑姑身体愈加不好,便没有再要求过要吃,姑姑以为她不那么喜欢了,渐渐做得少了,如今基本到了生辰才能尝着。 “慢点儿,姑姑做了许多,吃完还有的。”青和替秦艾词抚着后背,生怕公主喝急了呛着。 “糕点姑姑也做了许多,我和姑姑说今儿陛下应该会来,姑姑便多做了一份。”青和继续道,那日陛下在马车里朝着公主喊的话语,青和自然听见了,陛下的生辰公主从没有忘记过,公主的生辰,陛下自然也记着。 “做这么多可是浪费了,陛下今儿或许来不了。”秦艾词捻起一块水晶糕尝着,说道。糕点入口后仍齿颊留香。 青和有些疑惑地看着秦艾词,秦艾词却懒得解释,当初陛下确实有允诺过要来,然而今日正巧碰见杜正风进京,杜正风可是如今最关键的一环,一点马虎不得,陛下好生应付着他,不一定能得空。 “姑姑可累着了?”没瞧见姑姑的身影,秦艾词连忙关切问着。 青和摇头:“姑姑今儿精神头特别好,许是因为公主生辰,如今姑姑还在厨房做面条,一会儿就过来。” 果真如此,青和话音刚落,秋蝉便端了面条进来,看公主吃了好几块糕点,心中欢喜,而后将面条摆在秦艾词跟前,道:“祝公主岁岁有今朝,幸福安康。老奴给公主面里多加了个蛋,趁热吃了。” 秦艾词眼眶一红,即便父皇母后不在,她身边也一直有知心人记着她的点滴,她从不曾一个人过。然而这个时候,却莫名想起了杜朝阳,从她记事起,每年生辰,小舅舅总有最稀奇的玩意送她做礼物,十多年不间断,即便在边关,他都想法子托人送来礼物,然而三年前,她再没有收过他的生辰礼物,他如今可还记得她生辰? 见公主出神凝想,秋蝉给青和使了个颜色,二人皆退了出去,她们伺候公主多年,很是明白公主心思,此时,公主该是想驸马爷了。 - 从十七岁生辰开始,便只有秋蝉姑姑陪着秦艾词度过,如今到了十九岁,已是嫁人了,本以为会不同,然而却并没有变化。果真如秦艾词预料,杜正风入宫,与陛下待了一整日,陛下因为这事情耽搁着出不来,还不忘让李公公特地前来传话,并带了生辰礼物,待李公公告诉秦艾词,说陛下交代了夜里再想法子出来陪皇姐,秦艾词却不许,堂堂一国之君无视规矩,一而再,却不可再而三。 可能是红线这丫头大嘴巴地把秦艾词生辰的事情传去了后院,老夫人特地让人备了一桌好菜给秦艾词庆生。陪着老夫人吃了晚饭,并聊了会儿,待老夫人困顿了,秦艾词才是回到兰苑,正好月色当空。 初一的月儿弯弯,挂在天边细细一点,却有星星点点围着月光,夜色中很是绚烂。秦艾词一路踏着悠闲地步子缓步穿过兰花小径,心情却是不错。 说也奇怪,平日里兰苑里灯火通明,如今她愈走愈近,却还绝黑漆漆一片,若不是靠着青和手边的灯笼,都找不清回屋的路。 “怎么回事,我一下不在,这些丫头都给我偷懒了!”秦艾词蹙眉说着。 自从秋蝉姑姑身体不佳不管事后,如意又不知去了哪里,兰苑大小事务,尤其一干丫头都是青和管理着,如今见了这番情景,她也是不悦,更加忧虑。 小心地陪着秦艾词上了二楼,青和高喊了两声,半天不见红线出来,其他丫头也没个影儿。待秦艾词推开门,青和本欲跟着进去,替公主掌灯,却被一个大力拽了过去。 莫名的拉扯,青和正欲发火,便看见红线使力捂着她的嘴,挤眉弄眼叫她噤声,而独自进屋的秦艾词却并没注意到异样,交代了一声:“青和赶紧把屋子里的灯都点燃。” 然而却不见身后有动作,可惜还不等她奇怪,却觉着里屋发出绿黄闪烁的亮光,让她好奇,驱使着缓步往里。 愈来愈近,直到掀开珠帘,眼前的景象却是将她惊住:里屋里到处星星点点的荧光,铺满整个屋子。一群群的萤火虫在夜色中游动,如同刚刚在院落里仰望天空时,那一片片缀着宝石的星光。它们一点一点,一闪一闪,游走在秦艾词周身,轻俏、飘忽,飞过她的眼前,越过她的肩头,直到落在她的臂膀上,而后又慢慢离开…… 纷纷扬扬的一片流萤,是秦艾词见过最动人的景色,正沉醉其中,突地,熟悉的手臂从背后圈过她的腰间,才转头,一双冰凉的唇瓣紧贴着她的,先是静静地触碰着,仿若感知着对方,待两人的热度通过唇间传递,愈加真实后,那一双唇瓣开始缓缓移动,一张一合,仿若品味着着世间最美味的糕点一般,只喊着她诱人的红唇。 一番极尽缠绵的亲吻,仿若吻道天荒地老,直至窒息。胸腔愈来愈闷,秦艾词却不想松手,她也用尽自己的全力,回吻着他,与他唇色交缠,不舍分离。慢慢天旋地转,可她思绪却愈加分明,虽没有看清来人,然而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气味,只一瞬,她便知道是他,她心心念念的郎君回来了。 直到脸色慢慢青紫,杜朝阳终是松开她,两人大口喘着气,一时除了起伏的胸口,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萤火虫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却似一根银线牵系着二人。 借着灰黄的光亮,秦艾词注意到杜朝阳身穿盔甲,一脸风尘仆仆,应是匆匆赶回,还没来得及换衣。秦艾词终是缓过来气息,替他拍去了肩上尘土,问着:“郎君不是在雍州,怎么突然回来?” 杜朝阳朝她微微一笑:“卿卿今日生辰,为夫舍不得卿卿独自度过。” 一声卿卿,停在秦艾词耳中暖暖的,酥酥麻麻的。心中答案虽早已明了,可听着杜朝阳亲口说出,却还是无比舒坦,她的郎君,即便远在千里之外,却还肯心心念念着她。秦艾词伸出手,笑说着:“郎君给我的礼物呢?” 随手抓了一把萤火虫放在秦艾词手中,杜朝阳说道:“这满屋的萤火虫,便是我给卿卿的礼物。” “郎君匆匆回来,根本不够时间抓萤火虫,既不是郎君亲手,怎么够!”看着手中萤火虫飘走,秦艾词不依不饶地娇嗔说着。 杜朝阳却喜欢极了眼前娇俏的妻子,他抓过秦艾词的右手,平放在他心口处,缓缓说着:“再加上这一颗满满装着卿卿的心,可够?” 手底下传来突突的跳动,那是他心口的跳跃,却被她的大掌覆盖着,仿若他的心正捧在她手中,让秦艾词幸福溢满胸口。她踮起脚,轻轻地亲吻了杜朝阳的下巴,应是久居军营,粗糙的胡渣密密麻麻,有些割嘴,她却并不介意,沿着胡渣往上,是他长吻过她之后,泛着温热的唇瓣,而后是高挺的鼻翼,最后是眉眼......眼前感知着的这个男人是她的,每一处都是她秦艾词的! 她轻轻柔柔地说着:“够了,够了。” 虽然是蜻蜓点水似的亲吻,不带一丝情/欲,杜朝阳的身体却在那一瞬起了反应,他迫不及待地打横抱起秦艾词,说着:“*时光,我与卿卿一刻都不能耽误。”   ☆、第87章 错误 在莹莹光亮中,在层层帷帐里,二人第一次身心沉醉,毫无保留、酣畅淋漓地感知着对方,方知其中滋味原可以美好到欲仙欲死,欲罢不能! 直至浑身是汗,两人相互依偎着,即便累得说不出话,却谁也舍不得闭目休憩,就这么静静躺着,已是最为安心。 静谧许久,秦艾词清了清嗓子,一夜的嘶喊,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尤为诱人:“为何叫人捉满屋子的萤火虫。” 杜朝阳将秦艾词脸侧因汗渍而紧贴着的发丝拨开,他缓缓笑开,露出洁白的牙齿,很是好看。她记得第一次见到杜朝阳,便觉得他很是好看,笑起来暖暖的,或许之后因为太熟悉,便忽视了他其实有一副很好的皮囊。 杜朝阳说着:“我只记得有人曾在摘星楼下满是憧憬说着,今后若有人肯为她捉数百只萤火虫,该多么幸福。我只记得女孩那时眼中的晶亮,是我见过最美的光泽。” 先帝和景荣皇后的许多故事一直流传在大梁宫内,小时候秦艾词最喜欢趴在母后膝头听着她与父皇的种种,心生钦羡,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点滴都是美好。如今,她也如母后一般幸运,寻到了她今生的良人。 秦艾词趴伏在杜朝阳胸口,呵气如兰说着:“可捉萤火虫的不是郎君,我是不是要感念那个为我捉满屋萤火虫的人?唔,是谁呢?” 杜朝阳面色一紧,搂紧秦艾词,却不肯回答她,只道:“此次仓促,只得临行前先交代了下人准备,下回我定亲手为卿卿捉萤火虫。” 秦艾词不过逗他玩笑,遂笑着:“郎君临行前就做好交代,不怕战事吃紧,到时回不来建安?” “卿卿的生辰,无论如何我都会赶回。” 说话间,天边夜色慢慢散开,有微微光亮灰蒙蒙地透进窗内,秦艾词却最不希望时间过去,下意识搂紧了杜朝阳,抿着唇不说话。 知秦艾词舍不得分离,杜朝阳吻了吻她额间,道:“边关战事很快能结束,我定会来陪你看建安的第一场雪。” “嗯。”秦艾词闷闷哼了一声,头埋在杜朝阳胸前,嗅着欢爱后他身上独有的味道:“等郎君回来,我也给郎君送一份大礼。” 杜朝阳笑笑,他一直知道秦艾词有在暗中部署,希望一举铲除定远侯,虽担心她,可也知劝阻不动,他的妻子从来不是只肯依偎在男人臂弯里的小女人,而他愿守在她身后。 秦艾词扭头,问着:“等会你要不要去老夫人那?” 杜朝阳摇头:“不了,母亲并不知我回来,话别又是一番耽搁。” 秦艾词犹豫了会儿,带了几分娇羞,慢慢说着:“老夫人昨儿还和我说,她做了好多虎头鞋,给咱们孩子准备着的。” 这话让杜朝阳微微一笑,抚了抚秦艾词的小腹:“我昨儿夜里这么努力,你说,孩子会不会已经悄悄来了?” 秦艾词红着脸不说话,杜朝阳继续说着:“等事情都平息后,咱们生十个八个孩子,这一生那么长,咱们不急。” “呸,当我母猪呢,要生你生!”秦艾词才说完,已感觉身边人慢慢挪动了身子,原本说得欢喜,霎时神情黯淡,很是不舍,却不得不松开手,只缠眷说着:“这一生那么长,你我都会好好的,厮守一生。” 看着秦艾词眼中的忧虑,杜朝阳点头,承诺着:“放心,我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 秦艾词突地坐起身:“从没有给夫君穿过盔甲,今日,长乐亲自为夫君穿上战袍。” - 日子总还是这么平淡过着,生辰那夜仿若是黄粱一梦。秦艾词常一个人趴伏在书桌上,想起那日替杜朝阳穿上盔甲,送他离开的情形,他的肩膀那样宽厚,背影那样笔挺,她送他在晨曦之前......如今,她盼着天气转凉,盼着早些入冬,迎来建安第一场雪,会有他在身边。 思念愈甚,一旁丫头看在眼里,有时私下打趣,却不敢当着秦艾词的面提及大将军,怕她伤怀。而秦艾词白日也愈加忙碌起来,朝中事情她时刻上心,陛下的蹴鞠师傅确实如老侯爷所说,在大梁宫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可偏偏杜正风每日都陪着陛下蹴鞠,关系看着竟比长公主与陛下还更亲昵。 过两日杜正风就要接手京畿禁卫军,然而秦艾词派出的影卫却迟迟找不到隐藏着的钦州大军的身影,建安城外风平浪静,除了何意暗中调动的军队,再无其他。 杜朝阳手下的影卫各个训练有素,能瞒过这些影卫,若不是杜正风本事滔天,便是压根就没有钦州大军逼近,可,杜正风在建安城不远的小镇上足足待了五日养病,不可能一点动作都没有…… 秦艾词凝神思索着,薛管家却匆匆而来,面露忧色说着:“夫人,杜琪跟丢了。” 秦艾词听罢却是一愣,“不是派人跟紧了马车吗,为何会跟丢!” 薛管家很是迷惘地摇头,他也不信已经掌控的人,却会突然跟丢,只道:“影卫们确实看着马车进了法华寺,一直在寺院周围守着,尤其留意了各路香客,绝没有半大的孩子离开过,人仿佛在法华寺凭空消失了。” 秦艾词冷笑:“凭空消失?怎么可能!”说罢,秦艾词站起身,几步走近薛管家:“钦州大军也还寻不见踪迹么?” 薛管家低了头:“建安城外所有地方,能藏人的山头也都找遍,都没有大军的影子,会不会,杜正风根本没有逼宫的想法?” 秦艾词笃定地摇头:“之前我或许会信,可定远侯费尽心思从我眼皮子底下送走了杜琪,绝对是要有所动作了!” 正巧,有影卫匆匆进来,禀着:“钦州那边传来消息,十万钦州大军凭空消失,不知去向。” 这话更是佐证了秦艾词的想法,她蹙着眉头,说着:“凭空消失,没有一点蛛丝马迹么?” “据探子回报,杜正风离开钦州前后的那段时间里,有六支军队悄悄陆续离开钦州,却都在河西镇突然就不见踪影。” 河西镇是进京的必经关口,杜正风实在好本事!秦艾词咬着唇,道:“继续查探消息,务必要找出这十万人的去向,建安附近总这么些地方,定不藏不住!”而后交代了薛管家,“让人备好马车,我们去一趟法华寺。” 法华寺的老方丈仍在外云游不曾回来,秦艾词上了香,走向身后跟着伺候的代理住持,聊着。 “听定远侯说,琪儿表弟在寺院中替老侯爷祈福,正巧我今儿过来,大师带我去见见琪儿。” 住持一愣,回道:“昨儿侯府的小少爷便被接回去了,此时并不在我寺院中。” 秦艾词盯着代住持半晌,果真是高僧,说起谎话却面不改色,知道问不出什么,秦艾词只点了点头:“那是我不赶巧了,只能与表姐叙叙话便回去了。” 珺和显然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看见秦艾词亲自上门见她。小小的院落在寺院最深处,种了一小片竹子,虽离正殿有些远,却还能听见殿中的钟鼓声音,甚至淡淡檀香漂浮过来,混合着竹香味,别有一番滋味。 珺和煮了茶水给秦艾词倒上:“这是后山上流下的清泉水,煮茶水最是香甜,长乐尝一尝。” 秦艾词低头瞧着,杯中是最普通的茶叶,与秦艾词常在府中喝的顶尖的洞庭碧螺春差得远,但受益于泉水的功劳,涩涩的茶叶经过泉水煮泡,入口添了一丝甘甜。 还不等秦艾词开口,珺和先说着:“我知道长乐过来所谓何事,已近午时,不如陪我一起吃饭,有些消息我慢慢说与你听。” 既然这般说了,秦艾词也没有拒绝,看着满桌子的素菜,和跟前碗中的白米饭,想着珺和表姐也是福贵养大的,平日吃用都是些好东西,没想多如今却也能粗茶淡饭,简简单单。 珺和给秦艾词夹了些菜入碗,道:“别瞧着粗糙不堪,其实味道极好,都是我自己下地种的。” 秦艾词却并没有多大的胃口,她来这里本就不是为了这一口茶一餐饭,甚至,也不是真心想见见表姐。 见秦艾词面上兴致缺缺,珺和淡淡说着:“前些日子定远侯府确实来了好些人,说是小少爷过来给老侯爷祈福的,不过,我从头至尾没看见过琪儿那孩子。” 听罢,秦艾词一愣,思绪在一瞬有些打上了死结,在脑海里一团糟,隐隐让觉着有些地方不对。她放下筷子,将所有事情慢慢捋开,感觉从杜朝阳离京后,她便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一般。 定远侯说杜琪来了法华寺,但其实谁也没真的瞧见,如今想想,那辆马车不过因为是趁秦艾词去侯府时偷偷从侧门走开的,加上定远侯自信并得意地告诉她杜琪已经不在府中,便让秦艾词笃定了杜琪就在定远侯急忙送走的马车了...... 或许,杜琪那时候根本不曾离府,不过趁着秦艾词派人全力盯梢马车时,再暗中寻了机会将杜琪送走,便神不知鬼不觉……从来,只是定远侯故意误导了她! “我有听傅正臣说过,这世间每个人都有缺点,只要清楚对方的缺点,便赢了一半,长乐,你可知你的缺点是什么?” 秦艾词看着珺和,顿了许久,她的缺点……她身上许多缺点,可若细细想,她从三年前道现在,一直太过自信,这是她的死穴,偏偏定远侯却很是了解,所以,他才能一而再再而三利用了自己! “虽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但有时候遇着打不开的死结,别使劲拧着绳子,回过头,慢慢理顺因由,结便自己松开了。” 珺和的话语缓缓传入耳中,秦艾词突地站起身,心中却是恐慌,愈想,她愈加害怕,她好像,有些事情弄错了……   ☆、第88章 不适 “呕~”突如其来的一阵干呕,惊住了屋里所有人。青和赶忙上前搀扶着秦艾词,替她轻轻拍扶着后背,眼中满是担忧。 珺和也是赶紧起身,递了帕子上前,青和却没有接过,而是取出自己身上的帕子伺候公主,对于珺和郡主,青和多少有些怨怪,公主本来好好的,法华寺一趟,不过吃了郡主的食物,就这般不舒服起来! “红线,赶紧检查下斋菜里可是有不干净的东西。” 青和这般说话,让大家都是尴尬,红线这丫头懵懵懂懂的,只是应了话上前,倒是珺和身边的红烟拦住她,很是不痛快。毕竟是在郡主的屋子里,斋菜是郡主亲自栽种的,平日里小心翼翼栽培,今日下厨更是红烟亲手,哪来的不干净,不是摆明了指责郡主么! 两个丫头僵持着,珺和却有些恼,斥道:“公主这般不舒服,你们胡闹什么,赶紧端了清水过来!” 珺和是真心地关心面色有些发白的秦艾词,青和却很不领情,“别端来些不干不净的水,红线,你去找了外边的小师傅端水进来,说是给公主的。” 这么一说,更是让珺和下不来台,连红线都愣了会儿,好在秦艾词已压住了胃中的不适,摆了摆手,道:“许是刚才起身太猛,一下没顺过气,有些晕眩罢了。” 说完,很是放心地喝了口桌上的茶水,胃中虽仍旧酸涩,却努力忍住,也算护了珺和的颜面,无论如何产生隔阂,终归是一起长大的姐妹。 “也怪我,一味留了公主吃饭,也不顾饭菜可是合公主口味,公主既然不舒服,在我屋里小憩一会儿吧。”珺和说道。 秦艾词却摇头,“我这就回府去,不打搅表姐了。” 见秦艾词执意回去,珺和面上稍稍不自然僵住,她哪里知道秦艾词此时焦虑的心思,只当是不愿意在她住处多做停留,自然伤感。 然而这回不仅珺和拦住,连青和也是不放心,劝道:“公主面色很是不好,还是在寺中休息会儿吧。” “可不是,回城一个来时辰的路程,又是一番舟车劳顿。” 珺和说罢,嘱咐了红烟收拾床铺,秦艾词却是态度强硬,由着青和搀扶,直接大步往屋外头走,一边说着:“不了,我回城还有事情。” - 秦艾词倒不是故意针对珺和,吃饭时珺和的一番话仿若点醒了她,有些事情在脑海中乱作一团,她必须回府赶紧地整理清楚。 匆匆回到将军府,茶还没喝上,便传唤了薛管家前来。 屋子里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留,见秦艾词面色凝重,薛管家也猜出事态严重,低着头恭敬等着秦艾词发话。 然而传唤他很是着急,面对面时,秦艾词却迟迟不说话,也不知心中作何打算,好一会儿,见秦艾词眉头紧蹙,面色却很是不好,有些有气无力地。担心公主身子撑不住,薛管家才终是开口:“夫人劳累一日,可要先行休息,喝杯茶小憩一会儿?” 将军把夫人放在心尖尖上,哪里舍得夫人出一点事情,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得好生照料夫人,将军是个处事利落的人,只在夫人的事情上如此细心,若夫人身体真有个好歹,他如何和将军交代。 秦艾词摇摇头,问着薛管家:“或许,咱们派人跟着的马车里,根本没有杜琪。” 见秦艾词说得认真,薛管家先是一愣,而后说道:“定远侯是个老狐狸,也不是没有可能,可之前影卫死死盯着侯府,并未见府中有何异样。” “不是之前,若是,马车离开时,杜琪还在侯府里呢?”秦艾词看向薛管家。 薛管家顿时恍悟,这个可能倒不是没有,之前笃定了侯爷急于送杜琪出府,一见到马车从侧门离开,便紧紧跟上,之后因为杜正风入京,大量影卫被调开去监视杜正风,侯府这边的盯梢便松懈下来,若是趁着这个空档使个法子将人送出,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么晚送走杜琪,定远侯竟也放心? “既然杜琪跟丢,也无可挽回,至少嘉善小姐还在府中,丢不开。”薛管家说道。 这点秦艾词自然明白,可,文靖忱是个连自己性命都可以舍弃用来布局的人,真心会在意这个妹妹?当时是文靖宇主动送了人来,他肯这么做的那一刻起,或许就打算将嘉善最后做一颗弃子的。反是秦艾词自己纠结,毕竟是看着长大的表妹,要下狠手,她也未必做得到…… “我们被他们算计了,若只是这些小事,也不算什么,我却隐隐觉着,他们还有更大的后招等着我。”秦艾词抿着唇,好一会儿才是仰头,问着薛管家:“将军手底下的这些影卫办事能力如何?” “他们是跟了将军多年的,当初将军许多胜仗都靠了他们,比起皇城侍卫,更胜一筹。”薛管家如实说着。 “可这么多影卫在建安城外花费了十日,都寻不到杜正风的钦州大军,不是奇怪?”秦艾词站起身,缓步走近薛管家,说出一个惊人的假设:“或许,钦州大军的目标根本不是建安皇城。” “这……”薛管家一愣,呐呐道:“河西镇是进京的必经之路……” 便是这个必经之路的河西镇,骗过了所有人!秦艾词说道:“杜正风有本事让大军在河西镇消失在众人视野中,为何之前却大张旗鼓毫不隐瞒行程?怕这些都只是个幌子。” 从法华寺回来的一路,秦艾词一直在想,定远侯和文靖宇若想造反,最好的机会便是趁着杜朝阳不在建安,直取皇城,之后定远侯的每一个举动也都证实了她的想法,所以她费尽心思部署,只为在建安城外杀叛军一个措手不及,将陛下最后的隐患解除,然而,她把一切想得简单了,定远侯不是安阳侯,三朝元老,怎会这般容易对付!她当初不是引狼入室,根本是惹来了一条毒蛇! 若所有事情都是定远侯故意的错误引导,就必须吧所有的都通篇推翻,或许从杜正风进京的目的就错了……可若不是要夺取皇城,这么大批的钦州军会去哪里了呢? 突地,外边想起青和回禀的声音:“公主,陈风求见。” 杜朝阳离开时,一并带着了陈风,怎么如今会突然回来?没有一刻耽误,秦艾词唤了陈风进来,一身风尘仆仆,陈风跪地:“大将军已击退鲜卑大军,属下奉命先行回来禀告夫人,待将军整顿好雍州内务,将大军交接,便会回京。” 雍州一事闹得颇大,即便有杜朝阳坐镇,也算解决得很快了,鲜卑狼子野心,妄图侵犯我大梁疆土已不是一两日了,就这么小闹几个月便罢? 往屋外瞧了瞧,正是秋风乍起,树叶纷黄的季节,眨眼就到九月底了,待杜朝阳班师回朝,差不多该是建安飘落第一场雪的时候,想起那夜他说的话语,心中一暖,他很是守诺。 “雍州是边塞要地,雍州刺史遇袭身亡,定要留守一员大将才可安心,将军是何意思?”秦艾词询问着。 “大将军的意思,让周泰将军先留下稳固雍州,等将军回京后再作打算,为防止鲜卑再次骚扰,雍州城留守了十万大军。” 周泰是老将,有他在,雍州城应是固若金汤,秦艾词稍稍放下心来,只是心中有些奇怪,已经许久没收到张公公传来的消息了,雍州事毕,张公公也该回京了。 “在雍州,可有见着张公公?”秦艾词问向陈风。 “属下一直受命在外,并不很是清楚雍州城内之事。” 秦艾词点头,张公公是个聪明人,身边有跟了些忠仆,应该不会有事。秦艾词原本苍白的面色渐渐有了好转,因为杜朝阳的回京,一直紧绷在心头的弦稍稍松懈下来,待杜朝阳回来,便也不用忧虑定远侯与文靖宇了,杜朝阳便是她今生的安定。 因为放松下里,秦艾词端起茶盏,这才注意到胸口的翻腾的异样,从法华寺回来,不知是因为太过担忧,还是一路劳累,身子一直恹恹地不得劲儿。然而茶刚入口,脑中灵光一现,她或许终于明白消失的钦州大军去了哪里! “将军带了多少人回京!” 见秦艾词问得焦急,起身时将手中茶盏都摔落了,陈风只道:“属下不知,除去留守雍州的,还有些回归各地,剩下大约两三万人。” 秦艾词大骇,面色在一瞬间刮白,她咬着唇,喃喃自语:“是了,是了!定远侯这只老狐狸,原是做了这个打算!” 见夫人脸色愈加不好,薛管家也有些担忧,询问着:“夫人的意思,定远侯是盯住了大将军?” 定远侯是三朝老臣,看过几代帝王执政,心中清楚知道,夺了帝位或许简易,可要稳固这突然谋夺的龙椅却很是艰难,名不正言不顺的,只要杜朝阳还在一天,他手握大军,在军中一呼百应,便可将他们从大梁宫赶出来,但若除去杜朝阳,陛下不过十来岁,加上她一介女流,解决起来并不棘手…… 秦艾词抚了抚袖中的虎符,拳头捏得使劲,眼神异常尖锐,心中默默说着:这一次,换我护你。   ☆、第89章 出京 屋漏偏逢连夜雨,因为担心杜朝阳回朝的危险,秦艾词不敢多做耽搁,赶紧吩咐了陈风去打探消息,以佐证自己的推断,自己则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焦急等着陈风的回复。身体更是从下午开始就不舒服,面上很是没有血色,青和担心公主病倒,暗里传唤了大夫前来,然而大夫前脚进了兰苑,府中却真有人病倒,却不是秦艾词...... 后院传来老夫人昏迷的消息时,秦艾词先是一愣,而后不坐片刻停留,赶紧带了才刚刚过来的大夫直接去了后院。老夫人前些日子身体就不大好,总精神恍惚,请了好些大夫来,都说是老夫人年岁到了,除了开一些不痛不痒的养生汤药,并无法根治,然而谁也不曾想到竟到了昏迷这般严重的地步。 秦艾词领了大夫匆匆前来,一进屋便询问着:“怎么回事?好好的老夫人怎么就昏迷不醒了?” 一屋子的丫头都吓得低了头,喏喏不敢言语,只紫苑回禀着:“晚上奴婢还伺候了老夫人用膳,老夫人说天天躺着不得劲儿,想起身走走,奴婢本是不许,却拗不过老夫人,只得扶着老夫人到院中坐坐,深秋,院中突然起了大风,奴婢转身去给老夫人拿一件外衣,哪知道回来就瞧着老夫人昏倒在院中,怎么都唤不醒……” 趁着大夫给老夫人把脉之际,秦艾词蹙眉斥责了紫苑:“你也是在府中伺候了多年的大丫头,怎么这般没有分寸!老夫人无事便罢,若有个好歹,你也得不了好!” 紫苑头更低了几分,她自然知道事态严重,只说着:“奴婢该死。” 秦艾词没心情听紫苑说这些,很是紧张地问着大夫:“夫人可还要紧?” 老大夫叹了口气,说着:“老夫人这身子也不是一两天了,如今老夫人年岁大了,一身毛病都出来了,平日里尤其要注意着点,我先开着方子,且看老夫人能不能醒来。” “是一定得醒来,否则大夫你也别回去医馆了。”秦艾词冷着脸,坚定说着,有些吓人,大夫只得缩了头,专心写好方子。 秦艾词又转身交代了青和去把纪太医叫来,纪太医前阵子已经辞了太医令,如今也就陛下和长公主能唤得动他,若纪太医都无法,便真是回天乏术了。 一个晚上守在后院,几次丫头们劝着休息,秦艾词都不太放心,之后是纪太医前来,保证让老夫人明儿醒过来,加上自己晕眩得不行,才堪堪睡了会儿。 第二日府上终是都长舒口气,老夫人一大早果真醒来了,秦艾词交代了丫头好生伺候,又有纪太医看着,才放心回了兰苑,毕竟还有些重要事情要做。 将军府虽是经过一番折腾,大家都筋疲力尽。府外却热闹得很,雍州大胜的消息一个早晨时间,已传得漫天漫地,这一年来,大梁战事不少,可都不若这次来得大快人心,毕竟鲜卑上百年间不断侵略大梁边境,大梁百姓对其深恶痛绝,如今杜朝阳将鲜卑铁骑赶回齐浪山外,大将军的威望再一次在百姓心中宛如神邸,高不可攀。 渐渐,消息也传进了将军府,老夫人因为刚刚醒来,还有些精神不济,紫苑想借着这事给老夫人冲个喜,也高兴高兴。果真,听了儿子即将凯旋归朝的消息,老夫人很快就精神抖擞了起来,嘱咐紫苑准备了一桌子好菜庆贺,然而叫下人去兰苑请秦艾词过来后院一同欢喜时,却寻不见夫人踪影。 兰苑下人回话说夫人因为大将军胜仗,去了法华寺还愿,这倒也在情理之中,虽然老夫人身体不适,这时候秦艾词不该出府,可毕竟昨夜悉心伺候了老夫人许久,老夫人知道了也是感激,加上老夫人信佛,自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介怀。 然而将军府确实有一辆马车去了法华寺,可马车内端坐的却是青和丫头,,中途,秦艾词换了一身装束,悄悄去了何意所在的新兵营,直到傍晚才是回府。 夜里秦艾词有去看望老夫人,正巧碰见老夫人熟睡,站在床头,秦艾词凝神注视了老夫人许久,才是走开几步询问着紫苑:“老夫人今日可都还好?” “听闻将军得胜将要回朝,老夫人心情好了许多,纪太医的方子,奴婢也有嘱咐丫头按要求熬煮,老夫人喝了也有些效果。” 秦艾词点点头,又道:“汤药不能断了,每日两次,一定伺候老夫人喝下,一旦老夫人又有情况,直接派人去纪府找纪太医,不能耽搁。”说完,又冷眼看着紫苑,道:“念你照顾老夫人多年,知冷知热的,也便不罚你了,但像昨夜这般情况再不可犯。” 秦艾词一口气交代了许多,倒是让紫苑诧异,夫人这般的语气,仿佛是要将老夫人全权托付给她们一般,可,有夫人在府里,这些事情着人去请示夫人,或是夫人命人每日多关照一下,便够了。 次日,紫苑才终于明白昨儿夜里夫人为何再三嘱咐许多,原来是打定主意离府。一大早,便有宫里的公公大张旗鼓地来将军府接了长公主进宫,说是陛下想念长公主,要接了公主入宫陪着陛下住些时日。 长公主素来与陛下感情深厚,本来公主进宫小住倒也没什么,可偏巧这时府里还有病重的老夫人,秦艾词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进了宫,自然惹了不少下人非议,却是敢怒不敢言。 - 河西镇是进京必经之路,这里比起其他地方,尤为热闹,路上随处可见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外地人,在各色打扮下的人群中,一身宽大衣袍遮掩下的娇小身躯,倒也并不惹人注意。 谁都不曾想到,本该住在大梁宫内的长公主,竟会现身在河西镇,还是一副男装打扮,他身边只跟了陈风和另一个影卫,倒是不惹人注意。将军府毕竟人多眼杂,秦艾词借口住到宫里,倒也躲了定远侯的监视,出行自如许多。 一路快马加鞭,秦艾词的身体有些承受不住,才不得已在河西镇停下休息,也顺道打听一下杜朝阳此时的行踪,而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莫过于镇口的茶馆。 茶馆里座无虚席,大家各自交流着消息,七嘴八舌,热闹得很。陈风领着秦艾词好不容易找了个角落坐下,边听着旁边一桌几个人正在唠嗑: “老周,你在河西镇已经待了七天了,不要跑生意了?” “要啊,我那还压了一车的苏绣呢,本来是要去云州售卖的,但听说杜大将军已经从雍州启程,正班师回朝呢,就打算在镇上多等些日子,说不定能瞧见大将军的风采。” “也是,多少人等在河西镇上,就是为了瞧上一眼杜大将军,不过雍州远着呢,怕没这么快吧……” “听说大军快到了青州,再等上几日,应该就能见着了。” “你倒是有耐心,我可等不了了,明儿就得去阳西谈生意去,否则来年要喝西北风,可得被我家婆娘骂死。” “别,生意哪时候不能做,大将军可不是时时能见着,错过你可要后悔的。我可是瞧见过杜大将军一次,当初大将军出征时也是经过咱们镇上,高头大马上身姿笔挺,那个英武不凡啊,看得我家姑娘连着几日都茶不思饭不想的。” 邻座的老翁凑过来说着,惹得堂上哈哈大笑:“你家闺女可没戏咯,没听说么,杜大将军的妻子可是长乐长公主,当今陛下的胞姐,听说长模样得和景荣皇后颇像,也是美艳无双,京城第一呢。” 周围的笑声愈来愈甚,秦艾词却并不在意,只用食指沾了水,在桌上缓缓写下“青州”二字。 秦艾词身侧的陈风却是皱眉,挨近秦艾词耳边道:“青州过后,有一处峡谷,最适合埋伏突袭。偏巧青州刺史又与将军又嫌隙,若在那里遭袭,最是孤立无援。” 陈风跟在杜朝阳身边多年,平日里出任务,走南闯北的,对各地地形最是了解,他说的自然不会错,秦艾词拧起了眉头,五指敲击着桌面上的青州二字,突地起身:“咱们得赶在将军遇伏前赶到青州。” 若能提前赶到青州,拦下杜朝阳一行,待到援军前来,兵力充足时,由杜朝阳领军作战倒也不甚危险。然而世间许多事情总是事与愿违,从河西镇出发,若不眠不休赶路,本是可以在青州城外拦住杜朝阳,可偏偏,他们没有预估到杜朝阳为了早日赶回京中见秦艾词,行军速度加快了许多,更不曾想到,秦艾词身体愈加支撑不住,太过劳累下仍然快马加鞭赶路,差些一个不慎摔下马去……   ☆、第90章 见面 如陈风所料,在九盘山的峡谷里,一支队伍突地被四面的伏军包围,敌众我寡之下,伏军又有地形之便利,简直是一场惨烈的屠杀,在伏军大获全胜之际,才是发现,所灭不过一小队青州队伍,根本不见杜朝阳的身影。 据探子来报,可以却信杜朝阳一行已经出了青州城,青州刺史原本是杜铮麾下,与傅正臣曾有嫌隙,连着对杜朝阳也颇有微词,青州城自然不会是杜朝阳的退路,也不可能成为他们安身之地。青州城外,能藏身之处,也只有连绵不断的九盘山。 十万大军开始在九盘山中铺天盖地搜寻着杜朝阳一行的踪迹,然而化整为零隐于偌大的山脉之中,要真正搜寻,却也不易,但若要放人出山寻求救援,也是很难。 秦艾词踏入青州地界时,便有听说六盘山发生的事情,不知情的百姓听信了青州刺史府的话,只以为是杜将军行军山中时,遇见一群山匪,正派兵极力在剿匪中,大家还感念着将军为青州的功绩,只有秦艾词知道,九盘山里,杜朝阳正面临危机。 “定远侯是想借山贼之说,既除去大将军,又不得罪天下人。”陈风拧着眉头说着。因为照顾夫人,他们终是晚了一步,不知将军现下如何,心中也是担忧。 秦艾词却是远远看着天际下的山脉,毫不犹豫地牵着马往前,却被陈风拦住:“夫人这是要去哪里。” “入山!”秦艾词回答得坚定。 “如今山中危险,夫人不可贸然前去,钦州大军既然在搜山,想来并没有寻到大将军,将军行军多年,定有部署,可若夫人此时落如敌手,便是敌军对将军的牵制了。” 陈风说的话不无道理,静下心来秦艾词也都明白,可心中对杜朝阳的担忧却与日俱增,根本不能安心,她只恨此时不能陪伴在杜朝阳身边。 来的路上,秦艾词已经先一步动用虎符,虽调动了周边将士,可大军出行总是缓慢,比不得他们快马加鞭的迅速,定要在援军到来之前,保证杜朝阳安全! “夫人还是随我去之前经过的村子里先住下,再做图谋。”陈风努力劝说着,夫人是将军最在意的人,若夫人出事,他也无法和将军交代,尤其夫人现在的身体状况,更不能出一点差错。 - 村子很小,不过几户人家,突然多出了俩人,自然惹人注意,但村子里大多是善心人,陈风与秦艾词假扮夫妻,说了一路的悲惨遭遇,闻者哀戚,如今已是无路可走,看两人长得不错,不像险恶之人,便有一户人家答应收留。 陈风和秦艾词住的是一户樵夫家中,樵夫家在村头,最能观望不远处九盘山上的动静。尤其樵夫以砍柴为生,进出九盘山十余年,对山中地形很是熟悉。如今樵夫的妻子大腹便便,秦艾词帮着妻子做活,一面打听山中消息,陈风则跟着樵夫了解全面了山中地形。 夜里,陈风便凭借记忆将白日樵夫所说,绘制了一张地形图,这般本事,也是令秦艾词诧异,杜朝阳手下,果真是一群能人异士。 陈风原本打算第二日偷偷入山,却不想从天而降一个更好的入山机会。几名士兵从山上下来,特地要在村子里寻伙夫厨娘。村子里本就没有几户人家,士兵寻着香味来到樵夫家,可惜大腹便便的妇人行动都是不便,哪里肯入山,秦艾词倒是满口应下,愿意替她前去,此时她一身妇人装扮,粗布麻衣,绑着头巾,和一般村妇无异,自小长在大梁宫,也没有多少人认得她,此时和陈风一起混在军中很是安全。 士兵都操着钦州口音,作为“青州”人的夫妻俩,应是听不大懂,遂让士兵们说话很是放心。二人平日躲在后厨里,大家外边说话也不避讳,偏偏陈风却能将钦州话听得大概,还一点不惹人注意。 在军中待了两日,却没有听到一点有关杜朝阳的消息,这也让二人稍稍安心,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只要再拖延下去,援军很快就到。 然而他们俩却发觉今日厨房里多运来了许多火油,外边也动静不断,好像要有大动作,秦艾词催促陈风出去打听一番。等陈风回来时,只见他眉头紧锁,秦艾词心中也是一紧,知他有事想隐瞒,遂催问着:“怎么了,如今你我二人,必须坦言实情?” 陈风犹豫着,终还是说出:“钦州大军今夜准备烧山。” 秦艾词大惊,竟是要烧山!遂惊呼出声:“疯了么!” “听说,是有人逃出山去了,钦州军的统领觉着夜长梦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钦州军的统领是谁?”如今杜正风被陛下困在建安城中,那如今统领十万钦州军的倒是是谁? 陈风没有答话,二人在军中只活动在后边,根本没机会到前面大帐里一探究竟。秦艾词抿唇,钦州大军接连找了两日,都没寻见杜朝阳一行的踪迹,怕是已很不耐烦了,如今正是深秋季节,山上树木枯荣,浇上火油后定是一点就着,若是真的成片地烧下去,躲在山间的杜朝阳一行,便真是没有活路了。 “不行,要赶紧找到朝阳,否则很是危险啊!”算算日子,援军也就一两日后便可以到了,但必须先过了今夜的危机,秦艾词看向陈风:“你跟着将军多年,应该很是清楚将军的行事作风,可否有把握在山中找到将军?” 陈风咬着唇,并不敢笃定,只道:“属下可以一试,但,属下不能离开夫人身边,夫人一旦遇难,属下难辞其咎。” “我与你一起。”秦艾词说着。 陈风却是犹疑,思虑许久,才是点头,如今的形势,只能如此。 - 大伙儿忙着准备烧山,厨房里突地少了俩人,一时也引不起大家的注意,穿着钦州的军服,一路上也算畅通。黄昏时分总算平安出了军营,偌大的山中,危机重重,一个不慎便容易走失,秦艾词紧紧跟在陈风身后,陈风虽是第一次入山,山中地形却靠着之前樵夫的描述,能掌握大致方向。 偶尔碰见搜寻的钦州军队,借着对地形的巧妙利用,也算顺利躲开,然而愈走到山中腹地,道路愈不明朗,手臂,双脚被藤蔓划伤几次,秦艾词也不觉疼痛,大步跟着陈风,不敢停顿。 突地,陈风顿下脚步仔细聆听了会儿,秦艾词也跟着安安静静听着,然而除了风吹树叶的吱呀作响声,和偶尔传来的一些动物鸣叫声,再无其他。 可陈风的模样显然是察觉了不对劲,秦艾词没有实战经验,甚至是第一次走进深山,自然不明白陈风的顾虑,但她却很是信任陈风的判断,遂开口问着。“怎么了?” 陈风抿着唇,眉头紧蹙,秦艾词注意到他握起的拳头,更觉事态严重,“是找不到前路么?” 陈风摇摇头,继续走着,不一会儿,秦艾词却觉得四周有些熟悉,这地刚刚好似走过,她们似乎在山中绕着圈儿。 “走错方向了吧,这里我们来过。”秦艾词出声提醒着。 陈风却很是平静,仿佛一切在他洞悉之中,好一会,才是在秦艾词耳边低声说着:“没有走错,前头会有个山坳,等会夫人假意滑到,我抱着夫人从坡上滚下,下边有个树洞,夫人整个人躲在洞中,待我去引开后边跟踪之人。” 秦艾词大骇,一路走来,竟有人跟着?难怪陈风故意在山中绕弯,陈风这人很是细心,刚刚只走了一遍,他便注意到了这个山坳下有个树洞…… 顺着陈风的视线,秦艾词瞥了眼山坡,却有些担忧,下意识抚了抚小腹,咬着唇有些顾虑,可他们没有退路! 不敢有太大动作引起怀疑,秦艾词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继续小步走着,压低了声音说道:“绝不能帮他们引路,你万事小心。” 说完,秦艾词配合地脚下一绊,整个人栽倒,双手却是死死护住小腹,在陈风怀中滚落下去。好在山坡不高,陈风也将秦艾词护得很好,基本没有受太大的罪,躲在山坳处,挡住了后边人的视线,陈风满手是因为护着秦艾词而划破的口子,却没有一点耽搁,赶紧将秦艾词藏在了藤蔓之后的树洞里,只交待了一声“等着”,自己则快速跑开。 陈风突然的举措让身后跟着的人措手不及,只得纷纷现身追了过来,远远地隐约看见陈风窜逃的身影,更是匆匆追过去。 众人从秦艾词身边跑过,脚步愈来愈远,渐渐没有了动静,秦艾词却是屏住呼吸,静静等在原地,她不知陈风如何,然而她更担心杜朝阳。 天色越来越暗,山中因为枝蔓遮挡,本就偏暗,如今更是漆黑一片。已是十月天,青州偏北,气候比建安寒冷,尤其是山中,夜里愈加寒凉,仿若十一二月的寒冬。 秦艾词双手环胸,将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借由枝叶藤蔓御寒,遂勉强能撑过去,然而山中渐渐响起动物的嚎叫声,声声不断,将她整个吓住,她在山中没了方向,不敢擅自动作,只能盼着陈风回来,若是陈风能躲过追踪找到杜朝阳,该是多好! 不知过了多久,秦艾词有些支撑不住,双唇冻着发抖,哆嗦着,直到泛紫僵硬。迷迷蒙蒙中,他听见一阵脚步声,秦艾词一喜,以为是陈风回来,但脚步声陆陆续续,声音很杂,绝不止一个人,让她愣住,不敢作声。 “应该就是这里。”一个士兵说着。 另外有人接话:“没错,是这里,刚刚他们就是从这个山坡滚下来的。” 这两个本还是陌生的声音,不一会儿,却有熟悉的声音响起:“给我仔细搜,带着一个养尊处优的女人,他不可能跑得这么快,一定是将女人藏在这里附近,找到她,咱们不愁抓不着杜朝阳。” 这话,让秦艾词忧喜掺半,看来陈风已经成功逃脱,他一个人行动,应该很快能找到杜朝阳的,然而自己却是在劫难逃了,她听出了刚刚是文靖宇的声音,她早该想到,文靖宇前往雍州,除了与鲜卑接头,还能指挥钦州大军...... 或许一开始文靖宇就是故意放了他们俩离开,想让她们给他带路找人,怕是她和陈风刚入军营时,便被文靖宇看见,即便所有人都认不出她,文靖宇却绝对可以认得,无论她换了什么装束…… 不过也好,只要文靖宇找不到她,就不会离开,那,他手下的士兵断然也不敢不顾文靖宇的性命擅自烧山,再拖一日,再拖上一日,就好了…… 四周开始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愈来愈近,愈来愈近,夜色渐浓,周身冷的仿若要冻住,神智也愈发有些不清楚了,秦艾词死死咬着下唇,甚至破皮渗血,只想让自己清醒一点,若是落入文靖宇手中,她必须得清醒想着如何自保! 嗖~嗖~一支支箭羽从四周射来,百发百中,渐渐靠近秦艾词藏身之地的士兵们一个个倒地,再然后,听见刀剑碰撞的声音,她却怎么都睁不开眼睛,她她不知道外边什么情况,她只是很冷很冷,冷得就想这么一直睡下去...... 就在最后再支撑不住的那一瞬,她被揽入一个怀抱,虽然睁不开眼睛,她却异常安心,那是她最熟悉,却也最渴望的怀抱! - 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悠悠睁开眼,有些生硬却是温暖的床铺,床塌边是熟悉的和蔼笑容。 秦艾词扫了一眼四周,是一个宽敞却简陋的山洞,却让秦艾词觉着很是安定。她想张嘴说话,唇瓣蠕动,却有些嘶哑得发不出声音,倒是张公公瞧着秦艾词醒来,很是欣喜。 在张公公的搀扶下缓缓坐起,秦艾词咽了咽口水,终是找回自己的声音:“大将军呢?” 张公公替秦艾词裹上了一件大罩,熟悉的气味,一闻便知是杜朝阳平日穿在身上的,只听张公公说道:“昨儿陈风找到将军,回禀夫人遇险,将军瞬间脸色铁青,片刻不敢耽误,亲自带了人前去营救夫人。昨儿将军更是陪着夫人一夜,直到天亮夫人退了热,将军才放心去和众将商议对敌之事。” 秦艾词点点头,她一直知道杜朝阳紧张她,喝过张公公喂来的小米粥,才是再次问着:“公公怎么和朝阳在一起?” 张公公面露愧色,“公主吩咐老奴给雍州刺史传话,老奴却是晚了一步,一到雍州,刺史府已经大乱,无法挽回。两军交战时,老奴一直暗中寻找文靖宇的行踪,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让老奴跟上他,暗中注意着,之前他一直和鲜卑一名将军秘密联系,直到上个月突然来了青州,老奴觉着奇怪,便留了个心眼,可惜还是洞悉太晚,来不及通知将军撤离。” “张公公辛苦了,是本宫考虑不周。” 一碗小米汤刚刚见底,就听见洞外匆匆的脚步声,秦艾词下意识望向洞口,只见高大的身形匆匆从洞口走进,带着几分急促,看得出有些紧张,直到见着秦艾词已经醒来,才是稍稍松开紧蹙的没有。 秦艾词就这么看着杜朝阳一步步靠近,眼中泪水迷蒙,竟有些看不清这个让她日思夜想的人,这一路她受了不少苦,却一声不吭,如今,在杜朝阳面前,她终是隐忍不住,泪水簌簌落下。 坐在秦艾词床榻上,杜朝阳一手握住她的小手,一手替她轻柔拂去脸颊的泪水,柔声问着:“可有好些?行军打仗带着的都是些只懂包扎的将士,并不擅岐黄之术,等出了九盘山,我立刻给你找来大夫。” 秦艾词摇了摇头,昨夜不过因为山中寒凉,她身体弱,本就受不得寒冷,如今有杜朝阳在身边,已然没事了。 秦艾词手臂上不少红痕,是在山中被枝蔓划伤的,看在杜朝阳眼中,心疼不已,他抚着她手臂的伤口,说着:“你为什么过来。” 秦艾词眉眼弯弯,说着:“我心爱的郎君在这里,自然要过来。” 杜朝阳展颜,他最爱听秦艾词柔柔的声音唤他郎君,如今坚毅的一声郎君,却更令他心神荡漾,他追逐了她十年,之前的幸福,总恍若置身梦中,好似一碰就会消失,而今他才真正意识到,他爱的女人,也如他一般,深爱着他! 建安多少闺阁小姐,只有他的长乐,那样的坚强,义无反顾,是世间最好的瑰宝。 对着杜朝阳眼中满满的情意,秦艾词缓缓说着:“夫君,只要撑过这一日,便有援军赶到。” 杜朝阳笑了笑,抚开秦艾词散落额前的发丝,温柔说着:“我知道,将虎符留在长乐手中的那一刻,我就知道,长乐舍不得为夫。” 秦艾词脸一红,却是将杜朝阳握着自己的那只右手移到小腹处,在杜朝阳略微诧异之下,缓缓说着:“如今,还多了一个人舍不得郎君。” 手下柔柔软软的触感,虽与平时一样,却让杜朝阳有些手足无措,根本不敢用力,甚至有些退却,却被秦艾词拽住,让他的掌心紧紧贴着她的腹部,眼神柔和看着杜朝阳,微微含笑。 杜朝阳心中翻起惊涛骇浪,天知道,他有多么高兴,他等了那么久,终于盼来了,即便在这个困境中,亦是欣喜得不能自已!短暂的呆愣之后,将秦艾词紧紧抱在怀中,他一遍一遍地亲吻着她的发丝,用尽他医生的温柔: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他定要护她们母子安康! 秦艾词窝在杜朝阳怀中,双手圈紧他的腰身,这个她今生最温暖的怀抱,她再不想离开。若是她这个时候抬眼,会看到杜朝阳眼中蓄着星星点点的泪水,这个刚毅的男人,战场上杀伐果敢,却也会为了这个还未问世的小生命,而感动不已。   ☆、第91章 胜仗 “将军,有大军靠近,应是我们暴露了行迹。” 山洞外匆匆而来的副官是个生面孔,倒很是沉得住气,秦艾词从杜朝阳怀中挣开,脸颊微红,或是因为害羞,或是因为忧虑。 “都是因为我。”秦艾词低声说着,有些自责。昨夜杜朝阳顾着救她,竟让文靖宇逃脱,文靖宇是个聪明人,带人寻来也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杜朝阳轻轻揉了揉秦艾词的发丝,安慰着:“你好生休息,照顾好咱们的女儿。” 秦艾词原本固执要起的身子,在杜朝阳那柔柔的一句话中,瞬间偃旗息鼓,温顺地坐在榻上,无论多么想与他并肩作战,此时她却已是个母亲,首先惦念的该是腹中孩子。 看着杜朝阳离去的背影,愈来愈远,直到消失在洞口,秦艾词抚着小腹,很快打起精神,吩咐着:“有没有士兵的盔甲,给我弄来一套。” 张公公先是一愣,而后点了点头,“奴才这就去办。” 张公公跟了秦艾词多年,很是了解秦艾词的心思,对她的吩咐多是听从,毕竟咱们现在兵力少于敌军,即便驸马爷用兵如神,也不可能正面抵抗,到时候撤离必不可少,公主换一身衣裳,行动也方便许多。 果不其然,秦艾词才换好衣服没多久,陈风带着两名士兵匆匆进了山洞,“将军让属下带着夫人先行撤离。” 秦艾词一句话也没有多问,只跟着陈风离开,这个时候可不得浪费一点时间,她要相信她的夫君,也只能相信她的夫君。 秦艾词被陈风护在身侧,才出山洞,便看着外边数百名士兵,每人身后都帮着一大捆拖地的树枝,正往北边行动着,树枝摩擦地面发出沙沙声音,仿若万人部队行进一般。 杜朝阳显然想要声东击西,秦艾词下意识看了眼四周,根本不见杜朝阳身影,直到被陈风带着走了许远,却是到了一条死路。 前边高耸的山壁,根本不可攀岩,秦艾词刚刚蹙眉,便见陈风拨开崖壁下的层层藤蔓,直到整个人的身影被藤蔓遮掩不见……好一会儿,才又露出个小头,冲着秦艾词道:“夫人跟着属下进来。” 脚下都是枯枝,一个不慎容易摔倒,秦艾词由着张公公小心搀扶着,双手不停拨开藤蔓,有些藤蔓竟有手臂粗细,扯开很是艰难,好在有陈风和两名士兵力气大,扫开了障碍。 “这是士兵前日无意发现的,洞口的藤蔓生长了数十年,已是天然屏障,敌军一时察觉不到。” 陈风将地面掸了掸,伺候着秦艾词坐下。山洞很小,只能容下数十人的样子,四面还算干净,定是有人先前打扫过,杜朝阳不是躲难之人,留着这么个地方本是以备不时之需,如今还真派上用场。 原本外头很是安静,秦艾词却有些坐立不住,过了好一会,却突然能听见外头的砍杀声音,陈风双手握刀,保持着警惕,张公公都秉着呼吸,反是之前不太安宁的秦艾词却突然安静下来,没有了先前的忧虑,只静静坐着听着刀剑碰撞的声音慢慢消停下去。 不知在山洞里待了多久,只靠着火折子的微弱光亮,根本不能分辨时间,但秦艾词却心细地注意到,陈风带来的干粮吃了两次,至少也有大半天了,他们在昏暗的山洞中,自然也看不见外头的天从光亮转入漆黑,然后突地漫山遍野亮起火把,很是壮观。 许久,洞口有声声布谷鸟叫传来,陈风才是松了口气。“夫人,咱们可以出去了。” 秦艾词起身太快,有一瞬的晕眩,好在张公公扶着,见几人担忧的神情,她只笑了笑:“坐得太低,久了容易头晕,多年的毛病了,无碍。” 张公公虽动作利索,可年纪毕竟大了,陈风想上前搀扶,又觉不妥,最后只得稍稍挨近着些夫人,若有事情,他搭手也快。 出了山洞,顿时一阵凉意,夜间的九盘山上冷风呼呼,如锋刀刺脸,虽穿着士兵的盔甲,却并不很耐冻,尤其秦艾词怕冷的人。 “夫人没事吧?将军就在前头等着夫人。”士兵恭敬说着。 心头有微微的失落,虽知道杜朝阳这个时候应该和自己的将士在一起,可她亦有些期冀着出来能第一眼看见她的郎君。 将这份心思压下,秦艾词紧了紧身上的衣着,跟着一步步走着。没多久,渐渐火光入眼,有些刺目,火光下是乌泱泱的士兵,人数绝不止是之前所见,秦艾词心中一喜,是援军到了!杜朝阳在文靖宇数倍于自己的兵力下,且近在咫尺的匆匆围压里,却还是撑到了援军的到来! 透过人群,火光中站着的正是她的郎君,如此高大伟岸身形,是她的骄傲,也是大梁朝的骄傲。 看见她第一眼时,杜朝阳便转身朝她而来,见她唇瓣有些冷得哆嗦,遂握过她的双手,冰冰凉凉的,让他心疼。 将她的双手放进自己的胸口,结实的胸膛散发的热量顺着手心传到秦艾词心间。毫无预兆下,杜朝阳将秦艾词打横抱起,瞬时引来所有人的围观,秦艾词的身份只少数杜朝阳身边的亲信知晓,大多士兵并不知情,大家只是瞪大眼睛看着自己敬仰的大将军竟然大庭广众之下抱着一个矮小瘦弱小士兵,简直惊吓,却都不敢声张。 秦艾词将脑袋埋在杜朝阳胸口,闷闷道:“别这样,大家都看着呢,放我下来。” 杜朝阳却不管不顾,只厚着脸皮说着:“我抱我媳妇儿,怎地不行?” 突地,感觉有冰冰凉凉的东西低落在颈脖上,一点,一点,再一点……秦艾词抬头,本以为是杜朝阳搞怪,正鼓着双眼怒瞪他,却见他无辜对着自己,说着:“不能陪你在建安看今年第一场雪,却是让你陪着我经历了青州的第一场雪。” 听罢,秦艾词将眼神转开,果真看着天边簌簌落着雪花,很快密密麻麻一片,在火光映照的暗夜树林中,白茫茫一片,别有一番滋味。 很美,很美……秦艾词咬着唇,双眼有些迷蒙,她每年看雪,却是今年最不同,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还有他在她身边…… “看来是没法连夜下山了,先安营扎寨,待雪化了再回青州城。”熟悉的声音传来,秦艾词侧头,正好对上傅正臣的眉眼。 “你……”秦艾词诧异,陛下明明下旨召了傅正臣回京,他却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长公主可别这般盯着微臣,若不是微臣引路,援军可还没这么快找到你们。”傅正臣挑眉说着。 “行了,安营扎寨的事情你负责好。”说完,杜朝阳便抱着秦艾词入了已经支起的小帐篷,留下傅正臣一个,只得认命摇了摇头,这天寒地冻的,可得将士兵安置妥当了才行,他辛辛苦苦,杜朝阳却是轻松陪着美娇娘,真是不甘! 帐篷里只他们二人,杜朝阳将秦艾词轻柔放置在铺位上,侧耳低头,整个人趴伏在秦艾词小腹上仔细聆听着,一边问着:“我家女儿刚刚可有乖巧?” 秦艾词拍了拍他的脑袋,道:“不过三个月,哪能听见动静,况且,你怎么知道就是个闺女。” “肯定是,我一直盼着一个和娘子一样好看的闺女呢。”杜朝阳抬起头,笑说着。 秦艾词却撇撇嘴:“若长得不好,你便要嫌弃不成?再者,老夫人可是喜欢大胖孙子的。” “以后再给母亲生几个孙子便罢,头一胎给我个女儿吧,咱们的女儿,肯定水灵灵的最漂亮。”愈说,愈憧憬着,仿若真有个娇小的丫头朝他招手一般。 说得轻巧,还几个?敢情不是他生呢!秦艾词用力推开他,却没想到他意外的顺从,让秦艾词察觉到不对。 “把手臂伸过来。”秦艾词冷着脸说着。 杜朝阳一愣,笑着打趣:“怎么?娘子嫌我刚刚抱得不够,还要么?” 杜朝阳作势要抱秦艾词,却被秦艾词使劲儿拽过右臂,不容置喙地将他的袖子往上撸起,很快,便看见绷带绑住了一大块上臂。 “你受伤了也不与我说,刚刚还抱着我这么许久,胡闹!” 听着秦艾词的斥责,杜朝阳也不说话,在战场上他什么伤没有挨过,当初胸口连中三箭,命悬一线时他也不觉着什么,如今有了人关切,心中感觉确实不一样了,很是温暖。他没有告诉秦艾词,以前这样的小伤他从不用纱布包扎,今儿是怕秦艾词瞧着血迹,才勉强让军医折腾了一番,没有到洞口接她。 “既然有伤,还不赶紧休息,明儿要下山去,又是一番折腾。” 杜朝阳听了秦艾词的话,往铺上一趟,衣服还没有脱下,只手臂揽着秦艾词的腰睡着,秦艾词正要挣扎起身,却听见耳畔平稳的呼吸声,让秦艾词一愣。 杜朝阳素来浅眠,如今却这么快入睡,看着他疲倦的容颜,秦艾词有些心口泛疼,抬手拂过他的眉眼,鼻梁,唇瓣,还有布满胡渣的下巴……这些天,他怕是没有踏实地阖过一次眼,此时,就让他好好睡上一觉吧。   ☆、第92章 完结章 第二日雪化,天还是冷,将士们一路下山,却是精神抖擞,连着几日躲在山间,如今能下山去,自是欢喜。 虽下了山,却是入不了城,杜朝阳派遣了先头部队往青州城去,青州刺史却不肯开城门,说是怕混入敌军,这借口实在牵强,恐早就与定远侯同流合污,打算让杜朝阳回不去京师。 选好地方安营扎寨,虽有了援军,可既要防范撤离的钦州大军,又要担心后头青州城哪时的突袭,可谓腹背受敌,也是一场硬仗。 “这是要做什么!”看着士兵收拾好了她的行囊,秦艾词蹙眉:“大将军呢?” “大将军在前边和傅大人议事。”士兵话音刚落,秦艾词便匆匆往前边大帐而去。 大帐里除了杜朝阳和傅正臣,还有好几位将军,见着秦艾词掀开帘帐,先是一愣,有个别不知秦艾词身份的,已是皱起眉头,正欲斥责。 “事情就这般商定,咱们先下去做好部署。” 傅正臣的一句话硬生生把其他人的话头给压了下去,大家都是狐疑地跟着傅正臣出去,更有忍不住的小声问着旁边同僚:“刚刚那个小士兵是谁?” 被问话的陈副官翻了白眼,明明是个娇滴滴的女子,得眼力多不好才看不出来!不过是大将军的事情,他也不打算明说,只道:“不知道,但你惹不得就是了。” 迷糊的将军看着众人远去的背影,挠了挠头,嘀咕:“你都不知道,怎晓得我惹不起。不过,擅闯大帐,杜将军竟不生气?” 军帐里,杜朝阳何止是不生气,更有些谄媚上前,握了秦艾词的双手,将人搂在怀里,道:“外边天冷,怎么出帐篷了?” 秦艾词冷眼推开杜朝阳:“你让人替我收拾行囊,是什么意思?” 早猜出秦艾词不痛快是因为这事,杜朝阳解释着:“这边战事恐要拖延日久,大军随时有可能撤离,你有了身子,许多不便。” “是担心我累了军队?”秦艾词接话道。 杜朝阳抚了抚她的发顶:“是担心,却担心的是你。” 秦艾词摇头,“我没有不舒服,将士们的苦我都能受得住的。” 将秦艾词揽进怀中,杜朝阳叹息一声:“可我舍不得,你与孩子平安,我方能无后顾之忧,乖乖回建安等我。” “我心爱的郎君在烽火之中,你要我去哪儿啊!” 秦艾词这般说着,声音软软的,带了些撒娇,浓浓的不舍听得杜朝阳坚毅的心都融化大半,他却并不肯松口,很是严肃道:“为夫也有件事需你帮忙,也只你能办得到。” 秦艾词抬头,对上杜朝阳的视线,等着他的下文。 “擒贼先擒王。” 最终,杜朝阳还是说服了秦艾词,马车路过河西镇时,茶馆里还是热闹,与那日一样,大家也还是讨论着她的夫婿,语气里满满崇敬。她站在茶楼上回望,远远的天际下,她的夫君或许正在浴血奋战,烽烟里最英勇的,便是他! - 马不停蹄回京,不同于青州,建安城却是一片宁静祥和,对于青州这一场战事,似乎无人知晓,连陛下都不知杜朝阳迟迟不回京师的缘由,听了悄悄入宫的秦艾词的话语,自是大惊。 “好个青州刺史,食君俸禄却吃里扒外!”陛下拍案而起,很是愤怒。 “若真说吃里扒外,定远侯和文家更甚。”秦艾词冷笑说着。 “皇姐这一趟辛苦,青州那边可需朕派兵前去?” 秦艾词摇头,她当初用虎符也是调动了附近州府的军队,护卫京师的队伍她绝不敢妄动,毕竟建安若城破,陛下危矣。 “陛下可调兵围困定远侯府,同时捉拿杜正风。” 陛下挑眉:“用什么由头?” “钦州将士反叛,杜正风身为前任钦州军将帅,难辞其咎!至于定远侯,呵,陛下是天子,何须与他讲什么由头。” 陛下点头,立刻传召了杜伊柯前来,没有一刻耽搁,皇城军很快出动,午时过后,定远侯府便被团团围困,倒是杜正风逃窜得快,不知怎么先得了风声,竟在禁军眼皮子底下消失无踪。 定远侯是三朝老臣,年岁大了,也没有囚困大牢,只软禁在府中不得出入,侯府外数千名将士轮流守卫,饶是他背后插翅,也难逃了。 陛下有意留着秦艾词在宫中安胎,天宝宫里都收拾妥当,但想着老夫人求孙心切,终还是决定回去将军府。 建安天暖,迟了近一个月天际才窸窸窣窣开始飘雪,秦艾词裹着厚重的狐裘大衣,正临窗远眺,透过簌簌白雪,思念着远边的夫婿。 杜正风从建安逃离后,直奔青州与文靖宇会和,二人联手青州刺史,前后夹击着杜朝阳的队伍。加上之前定远侯的旧部,稀稀拉拉也是不小的势力,即便定远侯困在京师陛下手中,却并没有束缚住叛军,这一场蓄谋已久的叛乱,一时半会怕是解决不了,尤其不久之后战场上叛军队伍里还出现了一支不知名的铁骑队伍,很是骁勇,恐是鲜卑的精锐。 不管青州如何,此时对于秦艾词而言,只需在府中好好安胎。秦艾词瘦弱,怀胎四月却并不怎么显怀,后院老夫人那每日隔上两三个时辰,便会送来一盅大补汤,刚吃还好,久了便也腻味,大多补汤都是便宜了青和与红线的胃。 正巧,青和断了盅鸡汤进来,看着公主站在窗边,便道:“今儿的鸡汤料很足,公主要不来一碗?” 闻着浓郁的味道,胃里翻腾,有些不太舒服,说来也奇怪,一般怀胎,头俩月最是吃喝不下,反是秦艾词之前身子好得很,竟跟个没事人一般,到了四个来月,却开始挑剔许多。 “赶紧端出去,你也好,红线也好,反正给我喝光了,别让老夫人晓得。” 老夫人盼了许久的孙子,知道秦艾词怀孕后,本是卧榻的休养,竟也能一下弹坐起来,病容也好转了许多,不敢叫老夫人失望,这些补汤即便进了丫头们的肚子,也不能让老夫人知道。 鸡汤让小丫头端了出去,青和才继续道:“这天愈发寒冷,姑姑的旧疾又犯了,却不让奴婢告诉公主,怕公主为她操心。” 秦艾词转身,担忧问着:“可叫了大夫来看,有无大碍?” “大夫也说是老毛病了,没法根治,只是苦了姑姑。”青和回着。 秦艾词叹息一声,人上了年纪,总有些病痛,姑姑这一年差过一年的身体,怎不叫人忧虑。 然而担忧的事情何止这一件,隆冬时节,大雪纷飞的晚上,老夫人不慎脚滑,这一摔,却是再也站不起来…… 已近年关,本是热热闹闹的,可惜偏偏出了这事情,整个将军府都不得安生。老夫人瘫了不能动弹,后院里都靠着紫苑一个人操持,却也将院子里也打理得井井有条。 老夫人初时醒来,发觉下半身动弹不得,也成歇斯底里的闹腾过,都是亏了秦艾词和婉言一同劝解,才总算平静过去。 老夫人身子不便,平日都是靠丫头伺候着汤药,秦艾词每日会过来陪着老夫人说说话,一直待到老夫人乏累了,才回兰苑。婉言也孝顺,十一月刚有的身子,这会儿正是吃什么吐什么的时候,心里头却很是记挂着老夫人的病,隔三差五地来将军府陪着老夫人,如今她与何意倒是和睦了许多,很有些夫妻感情了。 - 除夕夜里,秦艾词刚从宫里回来,还来不及歇脚,便扶着腰缓步往后院走去,后院里还是有些年味,到处贴满了窗花,时辰不算太晚,老夫人屋里还燃着烛火。 秦艾词走进,坐在床榻边接过紫苑手中的汤药,哄着老太太:“汤药凉了,还放了蜜糖,并不太苦。” 老夫人这些天愈加没有精神,也不肯喝药了,本侧着身子闭目休息,听着秦艾词的话音,才是赶紧转了过来,动作虽有些缓慢,话语却很急:“你身子愈发重了,别没事儿就往我这里跑。” “不碍事的,大过年的,总要一家人在一起,况且小家伙老实得很,他也想来看看奶奶。” 这一声“奶奶”听得老夫人热泪盈眶,伸手想去抚摸秦艾词的肚子,手却颤颤的有些使不上力。 秦艾词将药碗交回紫苑手上,双手握着老夫人骨瘦如柴,只一层皱皮的右手,轻轻放在自己小腹上,道:“今儿上午他有踢我,不知现在可是睡去了,安静得很。” 老夫人的手有些颤颤,却是含笑,道:“没睡,我感觉到了,是个可活泼的小子哩。” 肚里其实并没有动静,秦艾词却是顺着老夫人的话说道:“看来是真的惦念奶奶了,今儿陛下想听听这外甥的动静,他都没给面子。” 听罢,老夫人忍不住开怀笑着,却听秦艾词突地说道:“要不老夫人替孩子想个名字?” 老夫人有些惶恐,吃力地摇了摇手,道:“我也没读什么书,我这金孙的名儿还是等朝阳回来取。” 秦艾词想开口,终还是咽了下去,她也想等夫君回来,俩人夜里挑灯翻阅书籍,一起给孩子取名,可,却不知道老夫人等不等得及!想起那日纪太医的话语,又忧心忡忡,纪太医说:老夫人怕是过不去这个寒冬…… - 天可怜见,冒着开春的第一场细雨,杜朝阳终是归家。 他一身盔甲还没来得及换,策马直奔将军府,一路上根本不敢停歇,终是赶得及看老夫人最后一面。 房间里大伙儿都抿着唇,眼眶泪水强忍着不敢落下,就怕老夫人看着难过,杜朝阳进屋时,床塌边秦艾词和苏婉言都是闪开两边,给他腾了地方。 扑通一声,杜朝阳双膝跪地,握着老夫人的手,缓缓喊着:“母亲,儿回来了。” 老夫人已是意识混沌,从昨儿开始便记不得事情也认不清人,却不知是不是母子天性,当杜朝阳握着老夫人枯黄干瘪的手时,老夫人颤了颤睫毛,而后努力睁开了双眼,侧头看着床榻边跪着的杜朝阳,嘴巴张开,却不能成句。 “娘亲慢慢说话,儿听着。” 两行清泪从老夫人满是褶皱的眼中溢出,滑落在枕畔,果真是她日盼夜盼心坎儿上的儿子回来了!她看着杜朝阳,而后又努力瞧了瞧秦艾词。 当即会意,秦艾词本想陪着杜朝阳一起跪在床塌边,但身子太沉,只得勉强坐在床榻,却道:“母亲放心,我与朝阳都会好好的。” 老夫人唇角微微一动,最后一眼却是看向秦艾词隆起的小腹,终是无力闭上了眼睛。 屋子里渐渐哭声传来,秦艾词也有些忍不住,眼泪簌簌流下,此情此景让她不禁想起了那年在母后床榻边,父皇握紧母后的双手,一遍一遍唤着母后的小名,母后却终是闭上了眼…… 知道老夫人在杜朝阳心中尤为重要,母子俩也算相依为命过来了这么多年,瞧着杜朝阳握住老夫人的手不肯松动,低垂着头甚是悲戚。 秦艾词挥了挥手,让大家都是退下,这时候,便让杜朝阳静静陪着老夫人走最后一程,她的夫君并不习惯在人前落泪。 下人们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将军府一片素缟,偏巧,迎门对着的定远侯府也是挂起了一对白色灯笼。 据闻,大梁军兵分两路,杜朝阳在青州崖谷击退杜正风的钦州大军,剿灭叛军五万余人,俘三万余人,追击时,文靖宇射死在崖谷,杜正风被虏。而傅正臣率领了六万人马绕道青州城后,出其不意用火攻城,虽是艰险,却也夺下青州。 大胜的消息传回京师,定远侯大势已去,在府中悬梁自尽,只是陛下派人搜寻数月也不见杜琪行踪,如今定远侯已死,杜琪还能不能找到便也不大重要,谋逆虽是诛九族的大罪,可杜琪生父杜铮,却也是大梁铁骨铮铮的将军,曾马革裹尸,为大梁尽忠到最后一刻…… 这一年大梁朝最不平静,先是削藩,再到平定安阳侯叛乱,击退鲜卑,最后清除定远侯这只毒瘤,大梁将士抛头颅洒热血,已是疲累,却换得了四海一片安宁,倒也值得。 - 六月,正是建安最热闹的时候,陛下迎娶尹家嫡小姐,封后大典很是隆重,文武百官齐聚紫宸殿恭贺陛下大婚,却偏偏少了辅政大将军杜朝阳和陛下长姐长乐长公主。 “深呼吸,深呼吸!慢慢来,别急,跟着呼气、吸气、呼气......” “能看见头了,夫人使劲一点,再使点劲儿!不行,力气不够,还得再加把劲。” “好了好了!热水剪刀赶紧的!夫人得忍着些疼。” “呀,出来了出来了,恭喜夫人,是个大胖小子!” 婴孩的第一声啼哭,带给了因老夫人过世而沉闷了许久的将军府一片生机。杜朝阳第一时间冲进屋内,把稳婆都是吓坏了,直囔:“男人不能进来啊,这地方晦气的很!” 杜朝阳却没有理会,早在秦艾词第一声哀叫时,他便很想冲进来陪着她,却又怕进去了坏事,那一个个产婆看见他就怕,仿佛他是阎罗王一般,会吃人不成!担心进屋闹得她们战战兢兢,更是不好,才在外头忍了许久。 看着满头大汗,面色很是苍白的秦艾词,杜朝阳心中抽痛,在秦艾词额间印下一吻,轻声道:“辛苦娘子了。” 秦艾词有些疼得恍惚,直到杜朝阳双手握紧她的,才渐渐回神,问着:“孩子?” 稳婆已经帮小少爷擦了身子,裹在襁褓里抱给秦艾词看,“瞧瞧,是个俊俏的小少爷。” 俊俏谈不上,小家伙浑身皱巴巴的,通红通红,眼睛也眯成一条缝隙,秦艾词蹙眉:“怎么这般难看。” 杜朝阳这才看了孩子,笑开,稳婆也有些尴尬道:“夫人是第一胎,小孩子出生都是这样的,等长开了就好看了。” 秦艾词伸手想去触碰孩子,却被稳婆拦下:“夫人生完孩子,体虚,不宜有动作,还是先躺着休息会儿,孩子嬷嬷们会照顾妥当。” 目送着孩子被嬷嬷抱开,秦艾词才转头看向杜朝阳,道:“可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自然知道,今儿是陛下大婚的日子,去年钦天监就选好了的日子,已不能更改,陛下前日还郁闷,说不能来陪着夫人。” 秦艾词抿着唇有些不悦,“还有呢?” 杜朝阳低头吻着秦艾词的手指,一根一根,不曾错漏,他深情款款说着:“六月初三,我们大婚的日子。” 这般回答,秦艾词才是满意,她嫁他,已整整一年,这一年诸多事情,不管好与不好,她都是珍惜。如今,她们有了第一个孩子,以后的第二年,第三年……他们会越来越好! - 正德五年六月初三,陛下大婚,取尹氏宝云,正值大梁长公主与大将军杜朝阳的第一个孩子出世,双喜临门,陛下当晚为孩子赐名,杜灵均。 正德五年七月初三,将军府小少爷满月,大将军在府外设饭棚宴请全城,府内陛下亲自到场,赐宝玉,更有大梁文武百官齐聚庆贺。 正德五年七月初十,大梁朝再也没有辅政大将军。 建安城外百里,一辆马车缓缓停下,掀开车帘,秦艾词怀中抱着婴孩,看着远处巍峨的建安高墙,那是她生活了十九年的地方,如今远远看着,竟有些感慨。 “为何辞官不做?堂堂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会舍不得?” 杜朝阳握紧缰绳,笑得畅快:“我答应过夫人,若夫人给我生下孩子,我便辞去辅政之职,还政陛下。” “当时不过一句气话,将军还当真了?”想起那夜醉酒的杜朝阳,秦艾词笑说着。 “当真,夫人说的每句话我都当真,尤其记得,夫人想走遍大梁名山大川,领略各地风情。”杜朝阳看向马车内的秦艾词,她不止一次流露出对外边世间的渴望,她那么喜欢尹彦卿的游记,那么愿意与尹彦卿亲近,不过是想贴近那一份肆意的自由,他知道,他一直知道…… 秦艾词心头一暖,她当初不过和杜朝阳提过一次,他却还记得,这样的男人,叫她如果不欢喜,她这一生最大的运气,便是让杜朝阳喜欢了自己。 杜朝阳朝着秦艾词作揖,很有些书生范儿,道:“余生,烦请夫人多多指教。” 马车再次启程,这一次,他们没有目的地,三人车马,伴着六月清风,明日天涯。 本书由(一蓑烟雨任平生)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