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阙》 作者:白鹭未双 文案: 人人都知道,七皇子赵长念好吃懒做,经常闯祸,与那激烈的皇位争斗无关。 但没人知道,七皇子其实是个女人。权倾朝野的辅国公显然也不知道这件事。 所以后来,他怀疑自己是个断袖,并且为了掩盖这个秘密,一定要送赵长念下地狱。 我可以谋朝篡位九五荣登,也可以为你一笑俯首称臣。 第1章 这柜子,出还是不出?   要是知道蹭饭的后果这么严重,赵长念今日说什么也不会来。   “去那边搜!”   “是!”   凌乱的脚步声和着侍卫的怒喝从外头传来,听着是越来越近了。长念屏住呼吸,缩在角落的柜子里一动也不敢动。   “这边没有。”   “内殿找过了吗?”   “大人,内殿非旨不得入啊。”   侍卫长急了:“找不到刺客,你我人头都得落地!”   侍卫犹豫一二,道:“辅国公就在那边,他能出入这八宝殿,不如请他过来?”   一听这话,长念两眼一抹黑。   要是被别人抓着她在这儿,糊弄两句,兴许还有余地,可要是被辅国公叶将白抓着,那就是真的有口难辩了。   她真的是冤枉的啊!今儿太后大寿,她作为宫里最没存在感的皇嗣,只是想来蹭点好吃的,谁知道出个恭也能撞见杀人现场?   刺客长什么样子,她压根没看清,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原地就只剩了心口破了个窟窿的典狱史,朝她的方向睁着眼,死不瞑目。   怎么看她怎么像凶手。   侍卫追过来的时候,长念想也没想就往八宝殿里蹿了,这地方一般侍卫进不来,原以为能逃过一劫,谁知道却是闯了鬼门关了!   要不,现在翻窗跑?   主意一起,长念伸手就想推柜门。   然而,刚推开一条缝,外头就响起个熟悉的声音:“怎么?”   侍卫长半躬着身子站在叶将白后头,为难地道:“别的地方都搜过了,只这一处内殿,咱们不得入。眼下酒宴正酣,卑职也不敢惊扰圣驾,只能烦请您……”   说着,朝内殿指了指。   长念从柜门缝隙里看出去,就见叶将白着一身湛蓝朝服,缎面生光,微微一拢袖子,眉目间浮了点酒意:“什么贼人如此大胆,八宝殿也敢闯?”   说罢,一扬衣摆就跨了进来。   心跳如擂鼓,长念吓得差点尖叫,好悬忍住了,慌忙将柜门合拢,伸手捂着自己的嘴,指节发白。   完了完了,她这十几年来安逸平顺的日子,要到头了。   叶将白是朝中八大元老亲举的辅国公,位高权重自是不必说,更要命的是这人极其不好相处,想从他这讨个面儿简直比登皇位还难。被他看见她在这儿,定是立马就将她押往司宗府了。   若是别的皇子那还好说,让母妃去父皇面前哭一哭闹一闹,在司宗府关上几个时辰也就回宫了。可像她这种母妃早逝父皇不疼的,进去了是生是死都拿不准。   柜门外头传来了脚步声,云靴踩在织锦地毯上,又闷又沉。长念没出息地闭了眼睛,可耳里听见的声音却更加清晰——   叶将白拂动了隔断处的帷帐。   打开了一旁的两个矮柜又合上。   又捞了旁边的书桌的罩笠。   然后……   起身,直直地朝她藏的柜子而来!   “铛。”   柜门上的铜环被人轻轻叩了一下,磕在木柜上,在里头听来如同炸雷。   长念惊得浑身一抽,下意识地想捂住自己的嘴,然而实在被吓得太厉害了,心口的气没提上来,直接打了个响亮的——   “嗝!”   外头的人顿了顿,似是有点不敢置信,又捏着铜环叩了一下。   “嗝!”   长念蹲在柜子里掐着自己的脖子,简直恨不得掐死自己,然而不管她怎么掐,都没能止住这打嗝的趋势。这嗝来势汹汹,清脆而富有节奏感,仔细听听,还能跟远处大庆宫传来的鼓乐声和上。   寿果满盘,嗝,生瑞霭。寿花新插,嗝,采莲台。   柜门外安静了一瞬,接着,好像有人笑了一声。   长念这叫一个悲愤欲绝啊!早死晚死早晚要死,可为什么要在死前让她丢这么大个人?   士可杀,不可辱!   气性一上来,长念伸脚就踹在了柜门上,想以一种大无畏的姿态,挽回点颜面。   然而,这一脚过去,门没开。   “国公?”   殿外传来侍卫长担忧的询问声。   叶将白伸手抵着柜门,平静地应了一声:“我在。”   “殿内可有异?”   感受着躁动不安的柜门,叶将白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没有,这内殿里寻了个遍也没看见人影,许是逃往别处了。”   啥?   赵长念傻了,脚横在空中,整个人顿时呆滞。   “这……有劳国公,卑职再带人往无恙门的方向寻。”   侍卫长完全没生疑,二话不说就在外头行了礼。接着就是一阵铠甲磕碰之声,似是带着人统统往别处去了。   八宝殿里安静了下来,一点声音都不再有。   什么情况啊?叶将白知道柜子里有人,却不揭发?长念想不明白,掐了把自个儿的大腿,又咬了咬自己的舌尖,确定不是在做梦之后,伸手就想推开柜门。   “今日太后大寿,典狱史遇害之事,会压到三日之后再禀上。”   柜子外头突然响起叶将白的声音,严肃又低沉,“届时,还望七殿下能自首。”   哦,原来是因为太后大寿,今日才不究。   长念理解地点头。   嗯?等等?   她去自首?!   瞪大了眼,赵长念终于反应了过来,叶将白肯定是一早就看见她了,之所以不立马揭穿,是因为她反正跑不掉!可是她压根不是凶手啊,顶多算个目击者,怎么就要去自首了?   一把推开柜门,长念张嘴就想解释。   然而,内殿里空荡荡的,已经没了叶将白的影子。   走得也太快了!   拖着酸麻的腿,长念眼泪都快出来了,她就是个混吃等死的人,为什么要遭这飞来横祸?   ……   大庆宫里鼓乐正欢,已经是到了皇子们献寿礼的时候。宫女红提一脸焦急地站在侧门外左顾右盼,远远地看见长念回来,连忙迎了上去。   “祖宗,您跑哪儿去了?不是说片刻便回吗?”   长念耷拉着脑袋,很是有气无力:“遇见点麻烦,红提啊……”   “您先随奴婢来,要误大事了!”完全没心思听她的话,红提半扶半拖地就把人往内殿里带,“所有皇子都到了,就差您一个,再不过去捧礼,少不得要挨罚!” 第2章 祸不单行   太后的六十寿辰办得盛大而热闹,在朝中的皇子都要捧礼上阶以示孝顺。这种场合,一般是当权的几个皇子暗暗较劲,像赵长念这种好吃懒做默默无闻的人,随便捧个体面的古董走个过场也就是了。   接过旁边宫人递来的礼盒,长念小步跑进侧殿,发现的确所有皇子都到齐了,就连一向喜欢压着时辰登场的太子爷也已经站在里头同人寒暄。   “七皇弟怎么来这么晚?”余光瞥见她,太子随意问了一句。   长念扶了扶头顶的玉冠,笑着答:“昨儿吃坏肚子了。”   点点头,太子也没多说什么,其余的人也都朝她礼貌地颔首,然后便继续各说各的。   这种场面长念已经见怪不怪了,小时候母妃尚在,就总不让她跟这些个皇兄一起玩,她年少无知的时候问过为什么,后来大一点,发现自个儿胯下比皇兄们少了个东西,就老实了。   比起跟人打成一片,还是小命比较重要。   “时辰到了,各位殿下这边请。”   外头的宫人来传话了,太子一听,抖了抖袍子就捧好了礼盒,领着众人便往外走。   当今圣上爱纵欲,年少之时砰砰砰生了七个皇子,如今有三个已经去了封地,剩下的四个除了长念之外,那叫一个明争暗斗,就算太子之位已经有人,也免不得在这种露脸的场合里分个高下。   长念每年最大的乐趣就是看几位皇兄斗宝,这个献个玉观音,那个就要献个成色更好的玉佛,有一年太子还献了东海珊瑚树,谁知道四皇子献上个凤形红珊瑚,硬生生压了太子一头,让人看足了太子的笑话。   当然,因着这事儿,四皇子的下场就不太好了,没两个月就被封了王,送去很偏远的封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长念跟在队伍的最后默默地往大殿里走,心想今年不知道是哪个傻蛋的礼会跟太子撞了。   宫香缭绕,引路的宫人一路将锦绣纱帘儿往两边打开,站着或坐着的命妇们瞧见众皇子,都起身屈膝。长念低头安静地走着,就听得大宫女亮着嗓子喊:“殿下们来孝顺太后娘娘了!”   内殿最里头的凤座上坐着的人抬过眼来,满目慈祥。   太子上前两步,捧过礼盒就笑:“孙儿不才,上天入地也就为皇奶奶寻得这一件小玩意儿,还望皇奶奶看在孙儿诚心的份儿上,轻饶了孙儿。”   “你这孩子。”知太子是向来嘴溜,太后笑着让人接了礼盒,当众打开。   “嚯!”   盖子一开,柔和的荧光就透了出来,大宫女低头一瞧,喜道:“娘娘最近一直在念珍珠呢,说今年宫里的珍珠不好。您瞧瞧,太子殿下这就给您寻着个好的。”   婴儿拳头那么大的珠子,捏起来在灯光下通透得很,太后接过来捧在手里看了看,连连点头:“诚儿是个会孝顺的。”   “这么大的珠子,得上百年的蚌才结得出来吧?”旁边有命妇奉承,“可不容易寻呢。”   “之前臣妾见过一颗,只有这个一半大,都价值千金,轻易得不到。想来太子殿下这回也是破费了。”   “是啊,这还不是有银子就行的。”   女人们叽叽喳喳羡慕起来,那坐在最上头的女人,心里肯定是高兴的。太子瞧着众人这反应,胸脯也挺得直,嘴上还不忘卖乖:“怎么寻的有什么要紧,皇奶奶喜欢就好。”   太后笑弯了眼,拉过他来拍了拍手背,让他坐在自个儿身边,然后继续看后头的人捧来的礼盒。   有四皇子前车之鉴,其余人想压太子一头,都不会选一个类的贺礼。不过长念看了看,三皇子送的名家字画和五皇子送的机巧酒器,好是好,但都没太子的东海百年蚌珠讨太后欢心,太后再尊贵也是女儿家,女儿家么,多喜欢漂亮的饰物,十幅字画也抵不得半颗珠子。   作为一个只想混吃等死的皇子,赵长念准备的贺礼中规中矩,是个看起来体面的古董花瓶,没什么亮眼的地方,随意过了也就是了。   这样想着,轮到她的时候,长念就乖巧地上前跪下,捧了礼递上。   大宫女也知道这位七皇子的德性,没抱什么希望,肚子里已经准备好了几句场面话,打算随意应付一二。   然而,盒子一打开,荧光突然大盛,映得大宫女的脸唰白唰白的。   “……”准备好的话全噎死在了喉咙里,她看了看盒子里的东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干脆抖着手直接捧去太后眼皮子底下。   太后不明所以,垂眸一扫,人也怔了怔。   “……念儿这是?”   长念正低着头数地毯上的牡丹花有几个花瓣,压根没注意发生了什么,听太后像是要问话,她连忙道:“孙儿也不知皇奶奶喜好,只能随意蒙一蒙,皇奶奶若是不喜欢,那……那孙儿便再想想法子。”   内殿里渐渐安静了下来,连命妇们交耳嘀咕的声音都消失了个干净。   等了许久也没人再说话,这诡异的死寂让人很不安,长念转了转眼珠子,终于是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一眼。   不看还好,一看差点吓得尿裤子。   太后手捧着她的那个礼盒,从礼盒里拎出一串东海百年大蚌珠来。   没错,是一串,每颗珠子都跟太子送的那个一样大,足足有十八颗。   太子已经不坐了,站起身看着她,脸色绿得跟御厨房里的嫩黄瓜一样。   赵长念:“……?”   这不是她的贺礼啊!   “七皇子这手笔……也真是太大了,铺张了些。”先前奉承太子的人脸色都不太好看,勉强笑道,“最近边关有战事,吃紧呢,太子尚且知道分寸,殿下怎么就过头了呢。”   不是,她想过头也过不了这个头啊!长念要急死了,她不受宠,手里无权,月钱又少,去哪儿弄这么一大串珠子啊。再说了,以她这贪生怕死的性子,做梦都想着要避开太子的贺礼,怎么可能这么不要命地往上凑呢?   “皇奶奶……”   “你有心了。”太后将珠子放回盒子里,面上依旧笑得慈祥,“皇奶奶很喜欢。”   不,您别喜欢啊!长念面无人色,看看周围人脸上怪异的表情,再看一眼旁边太子脸上僵硬的笑容,脑海里只落下来两个大字。   完!了! 第3章 善良的辅国公   赵长念的母妃原本只是个小昭仪,生了“皇子”之后母凭子贵,被封了秦妃。可能是因为天天担惊受怕,她没活太久。   临死之时,秦妃拉着长念的手,就说了一句话——   “你一辈子也别出头,安安稳稳地活着就好。”   牢记这句遗言,赵长念已经安安稳稳过了十九年。原以为一辈子也就这么混过去了,谁曾想会突发意外。   如果说四皇子送凤形红珊瑚是打送普通珊瑚的太子的脸,那她这十八颗百年蚌珠,就等于是拿着鞭子踩在太子的脸上抽,还连抽了十八鞭,鞭鞭见血。   可问题是,这鞭子不是她的,也不该是她的。   几个命妇粉饰了一番太平,就让各位皇子都入席去。赵长念抖着腿半晌才站稳,几乎是被宫人给拖到前殿的。   前殿寿宴已起,美酒佳肴琳琅满桌,然而她一点也没胃口了,就哆哆嗦嗦地想,比四皇兄那块封地还偏远的地方是哪儿啊?她要不要提前收拾好行李?   “殿下。”   有人在叫她,声音听着还挺好听的,长念恍惚地想,这人应该长得挺好看。   “殿下。”   一袭朝服飘来了她面前,长念怔愣地抬头,发现这人的确长得挺好看,俊眉朗目,右边眼角下一颗浅痣,似笑非笑起来,像只修成精了的大灰狼。   可是,这只好看的大灰狼,怎么长得这么像辅国公呢?   “在下脸上有脏东西?”叶将白垂眸看着她,低声问了一句。   一个激灵,赵长念终于回了神。   “辅……辅国公!”   看她这魂不守舍的模样,叶将白拧了拧眉:“殿下请入席。”   “不不不!”伸手就抓了他的衣袖,长念焦急地道,“关于典狱史的事,我有话要说!”   叶将白看了一眼后头热闹的酒宴,不感兴趣地道:“此事三日之后再论。”   “三日之后,我也不知道自个儿还有没有机会论了。”想起太子那凌厉的眼神,赵长念很绝望,“趁着我现在还能说话,咱们还是说清楚为好。”   兴许是她这语气太可怜了,叶将白沉默片刻,竟难得地顺从了,与旁边的宫人吩咐两句,便带着她往后花园走。   一远离人群,长念就忍不住开始解释,巴拉巴拉地解释了一大串,说她只是去出恭,真的不是凶手。   “我这小胳膊小腿的,也杀不了人高马大的典狱史啊,这不符合常理!”   叶将白安静地听着,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点了点头。   这个理由很有说服力,当今七位皇子,六位都是英武非凡,只这一位瘦小得跟峨眉山上的猴子似的,风大点都能给直接吹跑了。   “所以,殿下看见凶手的模样了吗?”   长念哭丧着脸:“我就只看见个影子。”   “也就是说,您至少看见了一些。”叶将白沉吟,“那恐怕就需要出来作证。”   能说这话,说明他是相信自己没杀人了。长念松了口气,然后继续耷拉着脑袋道:“要是开审的时候我还在京城,那便作证也无妨。”   “嗯?”叶将白垂眸问,“出了何事?”   “我的贺礼,不知被谁给替换了,换成了十八颗百年蚌珠。”提起这件事,长念腿又打颤了,“太子都只送了一颗,我的贺礼竟然是十八颗。”   这不把她送出去十万八千里才怪。   “贺礼撞了,也是常事。”相比她的战战兢兢,叶将白很平静,一双眸子微微泛光,低声道,“殿下若觉得自己是冤枉的,不如去与太子殿下解释。”   与太子解释?长念连连摇头:“他不搭理我的。”   像她这样无权无势又不参与争斗的皇子,见面得他一句寒暄还可以,平时想去他宫里拜会,太子都是不见的。   瞧了瞧这寒风里瑟瑟发抖的小猴子,叶将白很是好心地道:“那可要在下替殿下引见铺路?”   一听这话,长念抬头仰望面前这人,觉得他身上简直散发着慈悲的佛光!   “那就多谢国公了!”连连作揖,长念喜道,“有国公引见,太子定能听我两句话!”   “好说。”叶将白拢着袖子道,“明日未时,还请七殿下准备准备。”   说罢,朝她行了礼就回宴席里去了。   长念热泪盈眶地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辅国公其实是个挺好挺善良的人啊,为什么会有人说他心思叵测,危险诡谲呢?瞧瞧,这明明是活生生的救世主啊!   叶将白在朝中地位极高,太子也要让他三分,有他帮忙,长念愉快地把心吞回了肚子里,甚至开始想,要是这回她能继续留在京城,那一定要把小金库拿出来,送个大礼给辅国公来表达感激之情。   寿宴开始,叶将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你去哪儿了?”户部侍郎风停云端了酒杯挡嘴,低声问了一句。   叶将白温和地笑了笑,道:“酒宴无趣,打了个野食。”   野食?风停云左右看了看,没看见什么人,只能撇撇嘴。   叶将白这个人吃人不吐骨头的,被他看中当成野食的人,不知道是谁家的倒霉蛋。   赵倒霉蛋什么也不知道,就觉得事情都会摆平的,欢欢喜喜地去寿宴上混了吃的,然后回宫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等着叶将白的消息。   她以为叶将白会随便派个人来知会她,但是没想到,第二天午时,叶将白亲自过来了。   “殿下心情很好?”看着面前这张笑嘻嘻的脸,叶将白也跟着勾了勾唇,语气十分温和。   要不是还穿着男装,长念都快对着他流口水了,这个人气质真是一等一的棒,相貌也极佳,就算没那通身的本事,也定能在朝中混个大官当。   “一想到国公竟然会帮我的忙,我就高兴。”长念蹦蹦跳跳地拉着他往外走,“这么多年了,我这小宫殿里从来没有外臣拜访。”   叶将白跟在她身后,心想外界说七皇子傻也不是没道理的,他去拜访任何一个皇子,人家都一定会请他上座,奉上瓜果点心,好生恭维他一番。这位倒是好,进门都没让坐,就直接把他往外拖了。   而且,她的手也真是太小了,白白嫩嫩,娘里娘气的。 第4章 单蠢的七殿下   “国公是刚忙完朝事吧?”前头的赵长念完全没有察觉背后的目光,一边蹦跶一边笑道,“您这么忙,还亲自来帮我。”   把目光从她手上收回来,叶将白浅笑:“应该的。”   宰牛杀猪之前都得给它们喂得白白胖胖的,更何况是人呢。   “您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长念回头,一双黑漉漉的眼清澈地望向他,“太贵的我也买不起,但是这么多年攒的月钱也有个千儿八百两的,买件称手的玩器做谢礼还行。”   是个皇子都有几万十几万的身家了,这位倒是好,攒月钱攒了千儿八百的家底,还要给他买谢礼?   叶将白这次是真的笑了,拱手道:“殿下客气了。”   他这表情有些古怪,一眼看过去好像在嘲笑她,但等她再揉揉眼睛看,又仿佛是错觉。长念停下步子,迟疑地道:“我没规矩惯了,也不擅长与朝臣打交道,要是哪里做得不妥,还烦请国公指出来。”   食指轻轻抵了抵嘴唇,叶将白拢好袖袍,一脸认真地道:“殿下没有不妥,比起旁人之油滑,殿下实在率真可爱。”   说好听是率真可爱,说难听点就是蠢,正常人这个时候早该戒备他了,毕竟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七皇子倒是好,竟然还敞开心扉跟他推心置腹。   有那么一瞬间,叶将白甚至想起了被自己遗忘已久的良心。   当然了,想起的良心也已经在狗肚子里了,没什么用。叶将白抬头看了看宫道,脸上笑容依旧温和而不达眼底:“殿下可想好要怎么同太子解释了?”   “这个简单。”长念一脸轻松地道,“我没钱买那么贵重的珠子,摆明了是有人弄错了,皇兄只要冷静一些就能想明白的。”   “若是太子不信,非要迁怒呢?”   一听这话,赵长念小脸皱成了一团:“不会这么小气吧?”   就有这么小气,当今太子可是个锱铢必较的性子,最在意的就是颜面,太后寿宴上丢了脸已经够他气一壶的了,今儿这罪魁祸首再上门去道歉,定是要让他气上加气。   然而叶将白是不会告诉赵长念这些的,他只笑笑,就继续带人往前走。   没走一会儿,不远处突然跑来了个宫人。   “国公!”那宫人满脸焦急,过来就凑在叶将白耳侧一阵嘀咕。   叶将白收了脸上的笑意,神色凝重地听完,抬头看向赵长念:“殿下可能得自己去太子宫里了。”   “啊?”长念惊了,立马怂成一团,“我自己去见不着皇兄的吧?”   “无妨,在下已经让人通禀过,太子会见您的。”叶将白满眼歉疚,“等陛下那边的事情忙完了,在下再过去接您。”   长念想了想,点头:“也好,您先去忙,皇兄只要肯见我就成,待会儿我能自己回去。”   说罢,朝他咧嘴一笑,放放心心地就朝东宫去了。   叶将白站在原地没动,安静地看着那个瘦小的影子。   一个四皇子被送封地尚不能让陛下觉得太子独断蛮横,那再加一个无辜的七皇子呢?许是能给他添两分思量。   方才还一脸焦急的宫人,这会儿也不急了,只垂头低声道:“都安排好了。”   “嗯。”叶将白摸着下巴想了想,“那咱们就等着吧。”   等七皇子从东宫出来,定然就不想给他送谢礼了。   想起方才他那一本正经说谢礼的模样,叶将白还是想笑。在宫里哪能有这么笨的人呢?该经历点事长记性了。   拂了衣袖,叶将白带着那宫人去了议事殿侧堂,悠闲地坐着喝茶,时不时听人回禀两句。   “七殿下进东宫了。”   “七殿下跪在了东宫主殿外头,太子没让起。”   “七殿下跪了一个时辰,跪不住了,动了动腿,被太子以‘藐视储君’之名罚了二十个板子。”   吹了吹茶沫,叶将白唏嘘:“咱们的太子,真的很小气。”   旁边站着的宫人应和地点头,然后道:“板子挨完了,七殿下没回自己宫里,似乎是往咱们这边来了。”   来找他算账吗?叶将白挑眉,优雅地理了理衣襟,便起身,挂上温和的笑容,往门外走。   他这个人最不怕的就是与人对峙,尤其是在坑了人之后,也不爱躲,就喜欢听人气急败坏地骂他两面三刀口蜜腹剑,等人骂完他再给人行个礼,礼数周全,风度翩翩,任谁恨得牙痒痒也拿他没办法。   站在议事殿门口,远远看见七殿下被人用肩舆抬过来,叶将白已经准备好了台词。   然而,肩舆落在门口,赵长念白着小脸龇牙咧嘴地抬头看他,说的却是一句——   “不好意思啊,国公,我给你丢人了。”   嗯?叶将白僵了僵,头一次觉得自己听不懂人话,低头看着她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反应了好一会儿:“给我丢人了?”   “是啊。”   怎么就给他丢人了?都被打成这样了,还没想明白今日是怎么回事吗?   叶将白沉默了许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赵长念自顾自地嘀咕:“你都替我引见了,我却没能让皇兄相信我,还把他气得连你的面子都不看,直接打我了,这说出去多丢你的人啊。我也不是故意的……就是没忍住动了动。”   “哎,也不能全怪我,他那殿门口的石头不平,又让我跪那么久,是个人都会忍不住动啊,膝盖疼。”   “……”   伸手捏了捏眉心,叶将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殿下不必自责,刚受了罚,便回去休息吧。”   为难地看他一眼,长念道:“我过来,是还有件事想麻烦国公。”   “什么?”   “我这个样子,回宫里去,红提会吓死的。”撇嘴看了看自个儿的屁股,长念双手撑着肩舆上的椅子扶手,艰难地道,“您能不能给我找点药?我先在您这儿歇息好些再回去。”   人都蠢到这个份上了,叶将白也不得不起个恻隐之心:“跌打药在下是随身备着的,殿下里面请。” 第5章 我给你上药   议事殿侧堂的内室里是专门设了给辅国公歇息的软榻的,恰逢秋日,上头已经铺了厚软的褥子,赵长念抱着枕头趴着,虽是疼痛难忍,倒也舒坦了几分。   “幸好国公平易近人。”一安顿好,她就忍不住嘀咕,“若是让我就这么回去了,少不得要先写折子递去管事那儿,再列个我能用的药材单子过审,等调派御医来了,人都该疼死了。”   叶将白拱手行了礼便在她身边坐下,掏出一瓶子药来,道:“宫里规矩多,也是为了各位殿下的安危着想。”   说着,他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药瓶,勾唇:“不检查好的药,可不好乱用的。”   这话其实已经有暗示之意,正常人都该警觉,然而榻上这位完全没反应,随意嗯了两声便道:“找个手轻些的宫女吧,我怕疼。”   叶将白:“……”   被气得笑了,他伸手捏了一把眉心,摇头道:“不用宫女了,在下亲自来。”   辅国公亲自给上药,这等待遇太子都不曾有过,是个人都该受宠若惊。   然而,这位七殿下却像是惊过了头,下意识地就伸手捂住了自个儿的屁股,扭过头来一脸震惊地道:“您……您亲自来?”   叶将白被她这毫不掩饰的抵触给怼了一下,微微眯眼:“在下没有这个荣幸?”   “不……不是。”赵长念吓得舌头都捋不直了,“这等事情……还是宫女来比较妥当,您这般尊贵的人……”   叶将白和善地笑了,眼下的泪痣看起来慈悲又温柔:“在下平民出身,论尊贵,何能及殿下?殿下这般防备,是信不过叶某?”   表情很和善,说到后头的语气却是已经带着些不悦。长念听得胆颤,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一张小脸青白青白的,都快哭了。   她挨打的是屁股,要上药的自然也是……哪儿能让他看啊!   可看看辅国公这表情,大有“你不让老子上药就是看不起老子,你看不起老子老子就弄死你”的意思。   在屁股和小命之间犹豫了半晌,长念哭丧着脸把脑袋往枕头里一埋,不吭声了。   叶将白看了旁边的宫人一眼,宫人颔首,带了其余随从出去守着。等内室里无人之时,叶将白垂眸,说了一句“得罪”,就取下了榻上这人的腰带。   赵长念没看他,叶将白也就完全不用再伪装,一双眼半垂下来,冷漠又残忍。他想伸手替七皇子褪掉袭裤,这人反应倒是比他还快,闷着头自个儿伸手把裤子褪了,露出……   白嫩得不像话的小半截腰身,和惨不忍睹的臀部。   刚刚心里还在算计,被眼前这场景一晃,叶将白怔了怔。   太子手下的人没留情,打得狠,可七皇子这腰是不是也太细了些?又白又软,线条顺着滑上去,藏进堆叠在一起的衣袍里,像绵延的河水弯进了山,让人忍不住想抚上去看看。   意识到自己的右手比脑子反应快,叶将白“啪”地就给了它一巴掌,然后轻咳两声,道:“会有些疼,您忍着些。”   长念嗷呜一口咬在枕头上,羞愤欲死,悲愤交集,已经完全感受不到疼了,脸上炸红,一路红到全身。   雪白的肌肤里渐渐透出红色,粉粉嫩嫩的,像春日里的樱花。叶将白是在认真地给她伤处倒上药粉的,可倒着倒着,目光就忍不住往上看。   七皇子太瘦了,瘦得尾巴骨上有一个小窝。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疼的,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发抖,看着有点可怜。   倒完药粉,拿手帕抹两下,叶将白收回药瓶放进袖子里,暗骂了自己两句,然后平静地道:“殿下伤得有些重,也不知道这药能不能起作用。”   “没……没关系,有药已经很好了。”长念没抬头,抖着手就想去提裤子。   然而,手伸到一半,就被人拦住了。   “刚上了药,暂时还不能穿,稍等片刻。”好整以暇地在她旁边坐着,叶将白道,“在下替殿下看着,殿下放心。”   就是有你在旁边看着我才不能放心啊!长念暗暗咬碎一口牙,心想她要是光明正大的女儿身,辅国公就得娶她才能抵消这轻薄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气愤了,长念趴着趴着,竟然开始头晕。   “有点难受……”皱眉嘀咕了一句,她侧头露出一只眼睛看向叶将白,可怜巴巴地道,“头好晕,想吐。”   堂堂男儿,说起话来跟谁家撒娇的小姑娘似的,听得叶将白一阵嫌恶。   “许是药不对症,所以难受吧。”看她意识都开始模糊了,叶将白也懒得再逢场作戏,反正她早晚会知道他给的药有问题,索性坦白点,“殿下以后还是别乱用来历不明的药为好。”   尤其是他这种人随身带的药,只会是毒药,不可能是跌打药。   长念茫然地看着他。   这眼神像极了谁家走迷路了的狗,叶将白微哂,低头凑近她一些,问:“您现在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受了吗?”   宫里有谁能有本事换掉皇子给太后的贺礼,出手还比太子更大方?又是谁引她去的太子宫里请罪让她被罚?谁给她上的药让她更加难受?   别说是个人了,就算是头猪,现在也该反应过来了吧?   叶将白拢了袖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榻上这人眼神迷蒙地想了许久,委委屈屈地抬眼瞅他,小声道:“皇兄下手太重了,我可能……可能扛不住了。”   叶将白:“……?”   还怪太子头上?   气得“唰”地站起身,叶将白头一回风度全失,咬牙切齿地甩着袖子道:“他下手不重,是我!”   是我给你抹的药有问题!你他妈中了我的计!你能不能想明白了怪我一下,让坏人获得该有的成就感?!   然而,赵长念压根没能听完他的话,叨叨咕咕了两句什么,就白眼一翻,失去了意识。   叶将白噎住了,沉默地站在榻边许久,觉得有点头疼。   怎么能有人蠢成这个样子?! 第6章 没见过这样的傻子   按照叶大灰狼原来想好的剧情来的话,应该是他不动声色地挖坑,引着这位七殿下狠狠摔在里头,然后七殿下抬起她那绝望的小脸冲他嘶吼咆哮——你这个骗子!   凄惨、无助又愤怒。   那么这个时候,叶将白就能拢着袖子玉树临风居高临下地道:“自古人心隔肚皮,这教训,殿下可记好了。”   悲悯的语气,配一个薄凉的眼神,多完美,多有趣,多霸气啊!   可是榻上这位蠢蛋完全没有给他任何表演的机会。   内室里安安静静的,中了毒的赵长念昏死在软榻上,脸色青紫。旁边没中毒的叶将白低头看着她,脸色也青紫。   他该做的事都做完了,一切都很顺利,只要再让御医过来看看七殿下的伤势,上禀于帝,加上典狱史的死讯,今年军饷督管的差事就有大半的可能花落别家,不会再让太子吃了肉。   可他就是半点也高兴不起来,还觉得有点暴躁。   “国公,御医已经在往这边来了。”宫人隔着纱帘在外头低声回禀。   叶将白应了一声,拿手帕将长念身上残余的药粉擦干净,随手替她放下衣袍,想了想,侧头问了一句:“你们谁注意过这位七皇子?”   宫人一愣,似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不过片刻之后还是利索地答:“七皇子鲜少出现于人前,消息不多,不过有几位接触过他的大人说,殿下心思单纯,易轻信于人。”   这哪里还叫心思单纯啊,分明就是不要命似的蠢,若是他真的动了杀心,这人现在已经赴黄泉了,还一点察觉都没有。   能活到现在也是个奇迹了。   轻哂一声,叶将白摆摆手:“不用管他了,做事去吧。”   “是。”宫人行礼退下。   赵长念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噩梦,梦里刀山火海,铁索油锅,让她逃无可逃,浑身上下都疯了似的疼。好不容易看见远处有一汪清澈的泉水,她飞也似的跳进去,结果又溺了水,气喘不上来,只能拼死挣扎。   “痛……”   一声呻吟溢出了唇齿,四肢也突然有了知觉。长念动了动手指,隐约听见旁边有人在说话。   “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爱卿何罪之有?是念儿身子骨太弱,这孩子是早产,体弱多病难免的。”   竟然是父皇的声音?长念怔了怔,费力地睁开眼侧头。   隔断外头的茶榻上坐着人,透过镂空的花架,隐隐能瞧见明黄色的龙袍。   “殿下醒了?”床边站着的红提低呼一声,欣喜地捏了捏她的手,然后连忙提着裙摆出去禀告。   于是不消片刻,就有宫人来扶她出去行礼了。   屁股疼得已经有些麻木,长念眼睛却亮亮的,任由宫人架着她,脚尖儿使劲蹭地,飞快地蹭去茶榻前头。   “儿臣给父皇请安!”   一个双膝跪地,疼得人龇牙咧嘴的,长念倒吸了两口凉气,才撑着地磕下头去。   叶将白起身在旁边站着,余光瞥她一眼,抿了抿唇。   别的皇子都已经获恩赏行拱手礼了,就七皇子还要磕头,可她偏生一点不觉得委屈,反而磕得很干脆,要不是地上有毯子,怕是要磕出响来。   不过想想也是,除却大场合集体拜见,七皇子应该有小半年没见过陛下了。   惨兮兮的可怜虫。   皇帝儿子太多了,对这位七皇子又没什么印象,自然也没多少怜爱,要不是叶将白说该来看看,他今儿也不会坐在这里。不过皇室最擅长的就是表面功夫,哪怕已经很久没见这个儿子了,他也还是要慈祥地说:   “身子不舒服就别跪着了,起来吧。”   “多谢父皇!”   长念起身,坐也坐不得,就只能被宫人架在旁边。不过她是真的开心,苍白的小脸上都透出了红,眼里亮得像是装满揉碎的琉璃。   叶将白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暗骂一句傻子。   最是无情帝王家,皇帝从来不是一个会被亲情打动的人,她表现得再高兴也没用。   “太子这回下手重了些,朕已经让人给他传话了,待会儿他便来赔罪。”皇帝半责怪半安抚地道,“不过你也是,好端端的去招惹他干什么?”   长念眨眨眼,小声道:“儿臣知错。”   知个什么错?太子小心眼在前,他陷害在后,这人还真觉得是她自己的错?叶将白听得心里直翻白眼,忍不住便说了一句:“七殿下这耿直的性子,的确容易得罪人。”   话出口,他就后悔了。   干嘛啊这是?帮赵长念可对他没半点好处,做什么要开这个口?他是过来吹皇帝耳边风的,可不是来救济傻子的。   皇帝听着他这话也有点意外,看他一眼,摸着胡须道:“爱卿也言之有理。”   长念听着,可不觉得叶将白是在帮她说话,还以为是在指责她呢,小脸一垮,张嘴就想替自己辩解。   叶将白眉心跳了跳,知道这傻子想干什么,连忙赶在她之前开口道:“殿下伤重,还是先去歇着吧。”   “我没事!”一听要让她走,长念立马摇头。   叶将白咬了咬牙,维持住脸上的微笑:“御医都说您伤重,差点要没了命,您不用硬撑。”   “我……我还能坚持会儿。”长念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好不容易父皇来她这儿坐坐,她想多看两眼不成吗?   不成!   叶将白微眯了眼,她脸色已经这么难看了,身子也抖得跟筛糠似的,说明他的药效很好,足以让皇帝起点儿恻隐之心。可她强撑着说没事是什么意思?拆他台呢?   他扭头,看了红提一眼。   这宫女比七皇子聪明多了,立马扯了扯她的衣袖。   长念耷拉了脑袋,撇撇嘴,沙哑着嗓子朝皇帝行礼:“那儿臣就先告退了。”   “去歇着吧。”皇帝摆手,也没多看她。   叶将白斜眼瞧着,就见七殿下跟突然没了力气一样,整个人都焉了,被人架进内室趴去床上,裹成小小的一团。   隔得远,只能瞥见床上被子的形状,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叶将白有个直觉。   这傻子肯定红眼睛了。 第7章 我一个人骗就够了   过了二十多年腥风血雨的日子,叶将白已经习惯与城府深沉之人过招,每每落棋,都要思量周全,以求万无一失。   但对上这位七殿下,他突然觉得运筹帷幄都是多余的,她有什么心思都直接写在脸上,只一眼就看了个通透。   皇帝坐了一会儿,许是觉得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有想起驾之意。叶将白收回目光,低声开口:“陛下,微臣有事启奏。”   “哦?”看了看内室,皇帝微微皱眉,“在这儿?”   “无妨。”   他都说无妨,皇帝也就把屁股落回了茶榻上,捧着茶杯作倾听状。   于是叶将白就把太后寿宴上鸡毛蒜皮的小事一本正经地禀告了一个遍。   赵长念委委屈屈地缩在床上趴了一会儿,耳朵一侧就听见父皇还没走,小声在与辅国公说话,声音低低沉沉的,特别让人安心。   “此事是刑部的过失。”   “寿礼本是不宜铺张,但逢太后整寿,也无可厚非。”   本来身子是极难受的,头昏胸闷,但听着这细细碎碎的对话,长念满足地笑了笑,很快就睡了过去。   梦里长念看见了个农家小院子,院子里坐着父皇和自己的母妃,两人谈笑甚欢,她举着风筝从外头回家,一袭漂亮的百褶裙卷了暖洋洋的春风,明媚地扬起来。   ……   皇帝起驾走了,叶将白随之离开,但走到一半,他又折返回去,站在了内殿。   “国公?”红提战战兢兢地看着他,眼里满是恐惧。   这才是一个正常人看见他应该有的反应,叶将白抿唇,挥手示意她站在隔断外头,然后一撩袍子,坐在了赵长念的床边。   床上的人发着高热,嘴唇苍白,脸蛋却嫣红,也不知是不是做了什么美梦,嘴角傻兮兮地扬着,就差流口水了。   能平顺地活到现在是她的运气,可遇见了他,她的运气也就到这里了。   要是别人,他是不会有半点怜悯之心的,不过看在这人特别傻的份上,叶将白还是摸出了一颗药丸,塞进她的嘴里。   拇指擦过她的嘴唇,冰冰凉凉的,又分外柔软。叶将白怔了怔,几乎是下意识地,又摩挲了一下。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指腹上柔软的触感已经清晰地传遍了全身。   一个激灵,叶将白猛地收手,跟被什么噎住似的站起来,拿了帕子仔仔细细地将拇指擦干净,然后低咒一句。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果然不该跟那个死断袖风停云来往过多。   “国公……”红提欲言又止,她想护主,可实在不敢上前,只能站在隔断外头小声提醒。   叶将白脸色很难看,掀了帘子出去,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红提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家殿下伤重,什么也没做,怎么就得罪了辅国公了?若是别人还好说,辅国公生殿下的气,那殿下还活不活了?   赵长念什么也不知道,就觉得这一觉睡得很舒服,醒来的时候屁股还疼得难受,但心情甚好。侧头看看,外面已经将近午时。   “红提?”   帘子应声而动,有人进来,给她递了杯茶。   长念顺手接过,撑起身子咕咚咕咚喝完,把空杯子往人手里一塞:“我想吃玉米粥。”   叶将白神色复杂地接着杯子,放在了旁边的案几上:“午膳一会儿就送来。”   嗯?长念一愣,猛地侧头,就见叶将白穿着一身月白常服,玉带束腰,风度翩翩地站在她床边。   “您?”眨眨眼,长念一脸感动,“您守了我一晚上?”   叶将白似笑非笑:“殿下多虑,今日在下休假,去太子宫里走了一趟,顺路过来看看您罢了。”   这样啊,长念收回了差点掉地上的下巴,笑嘻嘻地道:“那也得谢谢您,要不是您,父皇也不会来看我。”   “殿下既然想见陛下,为何不多去养心殿走动?”   摆摆手,长念叹了口气:“走不得,走多了几个皇兄不高兴,要为难我。虽是想见父皇,但也想过安生日子呀。”   “哦?”叶将白挑眉,“那最近几日,殿下看来是不得安生了。”   “啊?”长念没反应过来,一脸懵懂地看着他,“为什么啊?”   叶将白很是耐心地解释:“典狱史死在太后寿宴上,是太子承办寿宴不力之过,一旦禀上,太子必定大怒,亲查此案。而殿下您,是此案的关键证人,少不得牵扯其中。陛下刚因着您这伤势责备了太子,寿宴上您又抢了太子的风头,诸多事一起算来,您能安生?”   本来就苍白的小脸,听着他的话,直接白成了一张纸。长念抖着嘴唇,可怜兮兮地看向他:“国公,我是无辜的啊,这都跟我没关系,不知怎么的就……您能救救我吗?”   温和一笑,叶将白道:“在下若是不打算救,现在也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眼睛一亮,长念连忙问:“国公有什么法子?”   “以七殿下如今处境,想躲避是不可能了,不如迎难而上,反而能有一线生机。”大灰狼摇了摇尾巴,诚恳地道。   “迎难而上?”单纯的小猴子皱着眉头思考。   “太子要查,您就只能配合,但您能决定这案子的轻重,自然就有筹码与太子抗争。”大灰狼又挖了个坑。   “怎么抗争?您教教我!”小猴子二话不说“呯”地就跳了进去。   叶将白暗自唏嘘了一番,然后朝她拱手:“殿下若是信得过在下,明日就与在下一并去养心殿禀上命案。”   这个简单啊,就说两句话,然后凡事让辅国公兜着就好了。长念掰着指头算了算,还能赚着一次见父皇的机会,好像亏不了。   “那我都听国公的!”   叶将白满意地点头,又给她递了一盒跌打药:“殿下好生养着,除了在下之外,别人说什么话,您都别信。”   这么好骗的人,他一个人来骗就行了,再给别人骗去就大事不妙了。   完全没注意叶将白的表情,长念很是豪迈地握拳应下:“好!” 第8章 可怜的小狼狗   坚定又决绝的小表情,像极了府里养的狼狗,亮着眼睛吐着舌头,仿佛跟着他就一定有肉吃的样子。   第二天叶将白站在朝堂上,耳边是众臣的禀事声,脑海里却是七殿下的那张脸,不知怎的就有点走神。   对面一排后头站着的风停云扫了他一眼,顿了顿,以为自己看错了,又扫了一眼。   好像不是他眼睛的问题,一向在朝堂上口齿伶俐的辅国公,今儿什么也没说,就站在那儿傻乐。   “你看上谁家女人了?”下朝的时候,风停云飞也似的跑到叶将白身边,瞪大了眼睛问。   莫名其妙地白他一眼,叶将白道:“胡说什么。”   噎了噎,风停云倒吸一口凉气:“那……看……看上谁家男人了?”   叶将白:“……”   收回心神,他恶狠狠地瞪了这人一眼,怒道:“你有空瞎说,不如早些把案子做好。”   “嗳,我说真的呀。”风停云唏嘘,“这么多年了,我从没见过你脸上露出那种表情,好像是……对,少女怀春!”   停下步子,叶将白扭头看他,和善了表情:“京都怀春少女甚多,令尊三日前送了一堆画像过来,让在下替大人斟酌,在下这便去寻个最合适的,让陛下给大人赐婚。”   一听这话,风停云脸都绿了,连忙后退三大步:“我不瞎说就是了,你别胡来!”   冷哼一声,叶将白拂袖就走。他还赶着去看小狼狗呢,哪儿有那么多空跟这死断袖纠缠。   赵长念的伤势不算轻,哪怕他已经给了解药缓解了症状,但挨的二十下板子是结结实实的,少说也得养上一个月。不过为了跟他一起去养心殿,赵长念特地让宫女备了担架,他一进锁秋宫就见她龇牙咧嘴地趴在上头。   “国公,您来了!”长念道,“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呀?”   又是不请他进去坐,叶将白已经习惯了,站在院子里朝她拱手:“殿下若是方便,这便走了。”   “方便方便!”长念挥手就让两个小太监把她抬起来,看了看,略微不好意思地道,“我这仪态差了点,不过实在疼得厉害,也走不了路,等到养心殿再下来行不行?”   “殿下辛苦。”都这样了,也没什么不行的,叶将白引着抬人的太监就往外走。   赵长念趴着,侧头看向走在自己旁边的辅国公,伸手在衣袖里掏啊掏,掏出一个盒子来。   “这个给您。”   叶将白不解,接过盒子来打开一看。   一块品质甚好的白玉,做成了精致的把件,一面雕着猛虎下山图,另一面圆润而合手,握在手里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两头挂了丝绦,一头能系,一头是金穗儿,不想握了还能挂在腰上。   “这?”   看他好像挺喜欢,长念松了口气,笑道:“这是说好的给您的谢礼,谢谢您帮了我的忙。”   叶将白怔了怔,恍惚间想起这个人好像的确说过,她有千儿八百两的家底,要给他送东西来感谢他帮她引见太子。   白玉沉甸甸的,没有瑕疵,雕工也精湛,想来没个千儿八百两也拿不到。七殿下这是真心诚意地在感谢他,完全不知道自个儿是被他害成这样的。   莫名的,叶将白竟然觉得有点心虚。   “这要是被人瞧见,能算做行贿。”他抿唇道,“殿下还是收回去吧。”   挡住他递回来的手,长念撑起小脑袋左右看了看,一脸精明地道:“这里都是自己人,就算我行贿了,也没人会知道的!”   说罢,还拿着盒子,一副行贿老手的模样,往他袖子里塞了塞。   叶将白看得好笑,感觉到自己的袖子沉了沉,思量片刻,倒也没再推辞。   给他行贿的人多了去了,就算是个偏远州府来的小县官,送的礼也比这个把件贵重,七殿下是真的穷,也是真的不了解行情。   不过没关系,他心火一向旺盛,有这么个东西捏着消消气也是好的。   扬了扬嘴角,叶将白道:“殿下既然如此厚爱在下,在下也定要好生报答才是。”   “不用啦不用啦,国公帮我的已经够多了。”长念很满足地道,“今日再去见一见父皇,我能开心两个月!”   她说得兴奋,叶将白听着却是有那么一点,就一丁点儿的心酸。   他给别人挖坑,用的诱惑都十分丰厚,而七殿下,真是不费吹灰之力,仿佛什么都缺,稍微给她一点甜头,她就摇尾巴了。   倒让他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养心殿就在前头,叶将白示意她先在外头等着,然后提了袍子进去。   “爱卿来得正好。”皇帝坐在龙椅上,似是刚刚发过怒,扭头看见他来,招手便道,“你来看看太子办的什么好差事!”   扫了旁边一眼,叶将白毫不意外地看见了跪得端正的太子殿下。   看来这位主子已经自己来告罪了,倒也聪明。   “微臣此来,也正是有事要禀。”收回目光,他拱手道,“太后大寿本是喜事,但宫闱之中生了命案,实在太过不该。此一事,当从禁军开始问罪,哪怕牵扯之人甚多,也不可姑息。”   太子一脸愧疚地低头:“是儿臣的过失,儿臣只顾着皇奶奶,没管好的手下的人,让人钻了空子。”   皇帝恼怒地看他一眼,又看向叶将白:“爱卿所言甚是,但刑部回禀,说线索极少,刺客也没抓住,你看这该如何是好?”   叶将白拱手道:“臣有线索。”   太子一怔,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   “哦?”皇帝坐直了些,“什么线索?”   “典狱史出事之时,七殿下正好在场,他来与微臣说过两句,微臣便替他拟了供词。”从袖子里掏出折子,叶将白双手奉给太监,然后收拢衣袖道,“也是不巧,七殿下本该早来作证的,但身上有伤,昏迷不醒。”   七皇子当日为什么被太子责罚,皇帝是不知道原因的,现在这么一听,皇帝倒是皱眉看向了太子。   太子一凛,想张口解释,可辅国公也没说什么指责他的话,他这样跳出去反而显得心虚。可要是不解释,父皇难免往他身上想。   他最近有得罪过辅国公吗?前些日子还送了好些东西呢,今日怎的就这样对他! 第9章 卷入风云的七皇子   皇帝收回目光,开始翻看手里的供词折子。太子侧头看了叶将白好几眼,发现他不愿意与自己对视之后,心下便也明白了。   这回辅国公不打算拉他一把,反而有踩一脚的意思。   心里有气,太子也不再看他,只低声道:“父皇,七皇弟向来与儿臣亲近,若真遇见什么事,怎会不来告知儿臣?这其中怕是还有误会。眼下七皇弟还在养伤,不如就让儿臣去看看他,问个仔细。”   刚把人打了个重伤,还向来亲近?怕不是想提前去堵了七皇子的嘴吧?   皇帝心生不悦,可光凭这口供折子也无法清楚案情,他今日事务甚多,没空再去长念宫里,始终是得让人去问的。   正有点为难,就见大太监从外头小步进来,俯身在他身侧道:“陛下,七殿下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哦?”皇帝有点意外,“他那么重的伤,怎么还过来了,快让他进来!”   太子眉心微微一抽。   扛着重伤都亲自过来,他这个七皇弟到底想干什么?   赵长念在外头等了半晌,终于等到传话了,连忙借着两个太监的力下地,一瘸一拐地往里头挪。这挪动之间少不得牵扯伤口,等挪到御前的时候,她已经小脸煞白,满头大汗了。   “儿臣给父皇请安。”   到底是亲生的儿子,看这惨状,皇帝表情也柔和了些,朝旁边的人吩咐:“拿个垫子来,让七皇子去茶榻上趴着说话。”   “是。”大太监应声而去。   太子还跪在地上没起来,这儿倒是来了个趴着的待遇,就算赵长念身上有伤,太子心里也不舒坦,抬头凉凉地看她一眼。   长念什么也不知道,就是进来见自个儿父皇的,被莫名其妙的一瞪,小脑袋缩了缩,满脸惊恐。   “念儿,你真如这折子上所说,太后寿宴当日,目睹了典狱史被害?”皇帝问。   长念点头:“儿臣去出恭,在茅厕附近见着了典狱史。当时他跟一个黑影一起站着,儿臣还以为是在叙旧。谁知道下一瞬典狱史就惨叫一声倒了下去,那黑影也消失了。”   “你没看清那人模样?”   “没怎么看清,就依稀记得穿的是深蓝色的缎面袍子。”长念努力回想了一番,道,“那袍子,有点像宫人穿的。”   宫人穿的深蓝缎面袍子,那就是寿宴的宫装款式,也就是说,凶手要么是当时正当差的宫人,要么就是别人冒充了当时当差的宫人。   而寿宴当日的宫人调度,全是太子在负责。   太子脸色一沉,拱手道:“父皇,当时在场的只有七皇弟一个人,那他说的是真是假,也就无从证实。”   长念一惊,慌忙摇头:“儿臣骗谁也不敢骗父皇,当时那黑影动了手就跑了,儿臣没来得及追上,但要是没记错,他用的凶器顺手丢在了附近的草丛里,若是派人去寻,定还能在那周围寻到。”   凶器是破案的关键,皇帝一听就扭头吩咐:“派人去找。”   大太监领命,出门去召禁军统领。皇帝回过头来,神色更加严肃。   “国公说得对,这凶案发生在朕眼皮子底下,决不能姑息。此案太子要避嫌,便交给国公彻查。念儿若是还有证据,就转呈国公,等待审查。”   顿了顿,他看了一眼太子,又补道:“查案期间,念儿就少在各宫走动吧。”   长念乖巧地点头,余光不小心瞥到太子难看的脸色,连忙把脑袋埋得更低。   “臣领旨。”叶将白倒是一脸坦荡,拱手行礼之后,还问皇帝,“七殿下行动也不便,若有疑惑,微臣可否出入锁秋宫?”   “自然。”皇帝颔首,“朕信任爱卿,爱卿出入前宫,不必同朕另禀。”   “多谢陛下。”   跪了半个时辰的太子,在离开养心殿的时候脸色极其阴沉,抬着长念的太监没走两步就被强迫转了弯,拐进一条僻静的宫道里。   “七皇弟想干什么?”太子俯视她,十分不友善地道,“难不成连你也不想安生过日子,要来与皇兄作对?”   长念摇头如拨浪鼓,惶恐地道:“愚弟只是来禀告所见所闻罢了,何至于说是作对呢?”   “你明知道寿宴是本宫在负责,寿宴上出的事,不同本宫先说,竟直接告诉辅国公,还来了父皇面前博同情。”太子冷笑,狭长的凤眼眯成一条线,“你什么心思,真当本宫看不明白?”   长念呐呐两声,身子微微发抖,终是缩回了脑袋,没有再反驳。   “你自己是个什么出身自己也该清楚,三弟五弟尚可在我面前抖抖羽毛,而你。”上下扫她一圈,太子轻嗤,“宫女生的贱种,能锦衣玉食已经是福分,若还得寸进尺,本宫不介意给你长长教训。”   一字一句吐出来,跟冰渣子似的,又凉又刺骨。就算是个受气包,也该被刺得生气,反驳两句。   然而,叶将白拢着袖子在拐角处等着,一直没等到赵长念任何声音。   这个比受气包还受气包的七皇子,现在一定是抱着脑袋缩在担架上,默默盼着太子快走吧?真是没出息,太子再得势,也终究只是个皇子,没有生杀大权,她怕个什么?叶将白嗤之以鼻。   太子骂完了,似是还不解气,一个眼神示意,身后的宫人一脚就将前头抬着担架的人给踹得跪了下去。   “啊!”前后承重不一,担架侧翻,长念毫无防备地就滚落下来,狠狠地摔在地上。   本是打算再看看热闹的,一听这动静,叶将白站不住了,拂了袖子便走过去。   “太子,七殿下。”   见着他来,太子收敛了表情,扭身就装作什么也没发生,道:“国公出来了?本宫昨儿得了上好的女儿红,正想找机会与您共饮呢。”   叶将白瞥了一眼地上狼狈的长念,抿唇道:“案子刚接下来,在下还得去一趟刑部,饮酒便改日吧。”   “也好。”完全看不出来生气,太子笑着就朝他拱手,“那本宫就先行一步了。”   “殿下慢走。”   长念疼得耳边一阵嗡鸣,半晌才渐渐听见声音。她睁眼,就见身边停了一双绣着银纹的云靴,靴子的主人俯身下来,温和地对她道:   “殿下再这么软弱下去,可是会拖累在下的。” 第10章 摸一下?   “拖……拖累国公?”长念喃喃重复,眼里满是茫然,“我只是个没出息的皇子,如何能拖累到您?”   叶将白伸手,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本以为要花点力气,谁知道一提拎就拎回了担架上,轻巧得跟捏只鸡崽子似的。   他微哂,替她拍了拍衣袍上的灰:“殿下看不出来太子生您的气了?”   “自然是看出来了。”   “今日入这养心殿,是在下与殿下一同来的,太子稍微打听就能知道消息,焉有不迁怒之理?”   好像也是哦!长念皱了眉,恍然明白过来:“皇兄会不会觉得我们是串通好的来告他状的?”   可算是知道怎么回事了。叶将白暗舒一口气,不仅没有手段被拆穿的担忧,反而莫名地觉得欣慰。   这傻了吧唧的笨蛋可算是知道事儿了!   不过欣慰归欣慰,戏还是要演的,叶将白站直身子,带着两个抬担架的太监一边走一边道:“殿下与在下皆是无愧于心,但太子殿下生性多疑,今日之事,少不得要被他猜忌。殿下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垮了脸,长念哀叹:“我以为今日来禀了案情,见见父皇就罢了,怎的还生出事端来!”   要的就是让你生出事端来啊,叶将白微笑,十几年来不牵扯皇位争斗的七殿下,也该下场热热身了,不然他这一台戏还真唱不好。   “树欲静而风不止,殿下身在皇家,早该有准备。”他平和地安抚,“不过既然是在下连累殿下在先,往后,也必定会护着殿下。”   一听这话,长念的眼睛“咻”地就亮了起来,在担架上撑起半个身子,兴奋地问:“辅国公是打算扶持我了吗?”   扶持这二字严重得很,叶将白听得脚下微微踉跄半步,神色复杂地看向她:“殿下何出此言?”   “我经常听红提说,皇子是要与大臣相辅相成的。”左右看了看,长念压低声音,抖机灵地道,“国公是觉得我很有潜质,所以打算帮我一把?”   说罢,不等叶将白表态,就拍着胸脯道:“国公放心,他日我若能有出息,必定对国公言听计从,要啥给啥!”   叶将白觉得好笑,这七殿下也太看得起自个儿了些,他能选来扶持的人实在太多,甚至把远放的四皇子再调回京城也并无不可,怎么可能选她这个笨蛋?那得多操多少心啊。   不过看她这么兴奋的模样,他也不好意思拆台,便就拱手道:“殿下多努力罢。”   “好!”像是得了什么鼓舞一般,长念笑得开心极了,都忘记了屁股上的疼,一路都喜气洋洋的。   叶将白无奈地摇头,将手揣回袖子继续往前走,心里开始盘算典狱史一案。   典狱史严格说来算是四皇子的人,但四皇子外放之后,他与三皇子来往更多些。如今一死,少不得有人要争他的位子。下头有能力争的,一个是太子的人,一个是五皇子的人,太子为此事给他送了厚礼,五皇子那边倒还没什么动静。   刚打了太子一巴掌,要不,就给个甜头?可五皇子那边没动静,他心里也不定。   想着想着,眉头就皱起来了。   “国公身子不舒服吗?”旁边傻里傻气的声音又飘了过来,“总看您皱眉,是跟我母妃一样有头痛之疾?”   跨进锁秋宫的门槛,叶将白回神应和:“是,老毛病了。”   想太多的人就容易犯头痛,他痛得尤其厉害,还不肯吃那些个麻木脑子的药,就得多遭罪。   “您来!”长念示意宫人把自个儿抬到内殿放下,然后朝叶将白招手。   叶将白眯眼,对这个逗狗一样的手势十分不满,可念在这是个傻子的份上,还是忍了,依言过去床边坐下。   长念费劲地半跪起来,疼得龇牙咧嘴的,叶将白皱眉,正想按住她,这人就把手放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冰冰凉凉的小手,柔软得不像话,一按上来,他脑子里就有根筋跳了跳,又酸又舒服。叶将白呆了呆,竟没有再阻止。   “母妃头疼的时候,我经常翻墙去她宫里给她按。”长念拿捏着力道,笑着道,“她常夸我呢,说我别的不行,按头的手艺是一等一的厉害。”   是挺厉害的,但是堂堂皇子,给大臣按头,是不是显得太狗腿了些?也不合规矩。叶将白阴险归阴险啊,还是很守礼数的,觉得这很不好。   左右看了看,他道:“你们去给殿下准备些点心来。”   “是。”红提神色复杂地带着一众宫人退下。   没人了,礼数可以不守了,叶大灰狼很是心安理得地眯起了眼。   若是对旁人,他诸多防备,定是不会这般亲近,可背后这个人他心里有数,就算他在这儿睡着了,这人肯定也只敢眼巴巴地看着,做不出什么事来。   于是,叶将白难得地放松下来,感受着她手指的按压,慢慢地平复头疼。这一平复,竟当真觉得困了。   太后寿宴三日,他便睁眼了三日未歇,筹谋布置,挖坑埋土,真的很累。府中幺蛾子甚多,还不如这冷清的锁秋宫来得自如。   脑子里还在嘀咕,眼睛却是闭上了,呼吸也慢慢平和。   长念小心翼翼地给他按着,忍着自个儿屁股上的万分疼痛,心里忍不住感慨,辅国公的皮相是真好啊,原以为这么严厉的一个人,摸起来肯定硬邦邦的,谁知道肌肤也是柔软温热的,侧眼看过去,睫毛竟然比她还长,鼻梁线条还挺拔极了。   能摸一摸吗?咽了口唾沫,她伸手,悄悄地在他鼻梁上捏了一下。   没反应,叶将白靠在她床边,像是睡着了。   暗笑两声,长念继续给他按揉,嘴里还轻轻哼起了好听的小曲儿。   一点也不好听!叶将白半睡半醒间很想张口让她闭嘴,可实在提不起力气,索性就忍了。   于是梦里,他就梦见有人吹着一个破唢呐跟着他追,调子极其难听,那人还偏生吹个不歇气。   叶将白生气地想,等他醒了,一定要把这人宰了! 第11章 英雄救美   可是,真的等到叶将白睡醒的时候,外头夕阳的光越过木窗照进来,整个内殿都是一片温软。他动了动脑袋,发现头一点也不疼了,鼻息间还有一股子若有若无的……清香。   皇子大多爱用调子重些的香料,龙涎、沉香之类的,可这七殿下用的香料竟然是这种冷冷淡淡的清香,一点也不稳重。   撑着身子坐起来,叶将白回头,就见赵长念被他挤在了床榻最里头,委委屈屈地睡着。察觉到动静,她睁开眼,半梦半醒地嘟囔:“国公可算醒了。”   “在下失仪。”下床行礼,叶将白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让殿下看笑话了。”   “哪里是笑话,国公是太累了。”长念很是担忧地看着他道,“连红提都知道,如今这朝野之中就靠国公一人顶天,国公若是不好好保重身子,一旦病了,该如何是好?”   头不疼的时候,叶将白心情非常好,又听得这关切之语,看向她的眉目便都温和了下来:“多谢殿下关心。”   床榻空出来,长念一边瞥着他一边挪回自己的枕头上趴好,然后小声道:“国公下次头疼的时候尽管让人来喊我,别的忙我帮不上,这点事还是能做的。”   按常理来说,叶将白是该拒绝的,毕竟他从来只受人金钱恩惠,少受人情,但这位七皇子的人情……肯定没别人的那般可怕,加上他的确对头疼之疾束手无策,想想也就点了头。   “那就有劳殿下了。”   长念一笑,然后困倦地打了个呵欠,嘴巴长得大大的,露出两颗小虎牙。   叶将白知她是累了,便拱手道:“多有叨扰,在下这便告退了。”   长念颔首,趴在枕头上侧着脑袋看他:“国公慢走。”   转身,叶将白拂了拂衣袖,唇角带笑地跨出了内殿。长念安静地目送他,直到那挺拔的影子消失在隔断之外,她才收敛了笑意,微微眯了眯眼。   典狱史被刺一案开始公诸于众,朝上一片热议声,有八个言官向皇帝上了折子,要求追责宫中禁军以及其余负责寿宴之人。太子当堂认罪,并求皇帝重罚。又有数位重臣出列相劝,释太子之过。   叶将白就站在左下首看热闹,该说的话他在御书房都同皇帝说过了,这回太子的责罚不会轻,任他舌灿了莲花也无用。   “陛下。”太史公出列,没再提典狱史之事,倒是拱手道,“朝中三品之下官员调度的折子臣已经拟好,但还有一事,有些为难。”   “爱卿直言。”   “是。”太史公低头道,“鞍山一带官员作风不佳,导致流匪极多,百姓不安。此状况已经有三年之久,半月前议过选一四品京官前往正风气,但如今看来,京官也不足以镇压。微臣与吏部几位大人商议之后,认为选派皇子前往,更加合适。”   听见这话,叶将白挑了挑眉。   选派皇子去鞍山,说白了就是封王外放,这路数大家都熟悉得很了。   皇帝显然也不意外,只问:“爱卿觉得哪位皇子合适?”   尚在京中的皇子,除太子之外,三皇子内敛沉稳,立功不少;五皇子家世显赫,权力不小。这两人随意哪一位,都是上好的人选。   然而,太史公说:“微臣以为,七殿下合适。”   叶将白站在旁边,毫不犹豫地轻笑出了声。   他的举动一向被人关注,此番突然有反应,连龙位上的人都忍不住侧头问:“国公?”   抬袖掩了掩唇,叶将白出列行礼:“微臣失礼,没料到太史公会说七殿下,实在是猝不及防。”   太史公幽幽地看他一眼:“国公最近与七殿下来往也不少,下官还以为国公也对七殿下甚为看重。”   “太史公多虑。”一眼也没看他,叶将白拱手就对皇帝道,“要行镇压之事,非手段强硬身份贵重之人不可,七殿下久居深宫,政绩无建树,性子也不若其他皇子强硬。让他去鞍山,实在是药不对症。臣不知太史公是何居心。”   还能是什么居心啊,太史公跟太子关系甚好,太子看不惯七皇子了,人家可不得想个法子给放出去吗?大家都是老狐狸,心里都门儿清。   然而,在这朝堂之上,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太史公感叹道:“国公鲜少为皇子说话,今日是怎么了?”   叶将白微笑:“太史公有所不知,典狱史一案,七皇子是重要人证。太史公这个时候要把七皇子送出京城,可是想掩盖什么?”   “臣惶恐。”太史公连忙朝皇帝道,“臣不知此事。”   皇帝摸着龙头扶手,等他们吵够了,才道:“换个人去鞍山。”   “……是。”太史公讪讪退下。   于是,赵长念趴在床榻上吃点心的时候,就听得红提声情并茂地道:   “说时迟那时快,辅国公一撩朝服就站了出来,舌战群雄,力求将殿下留在京城。百官横眉,太史公冷目,却谁都拿他没有办法!”   “多么有魄力的男人啊!”双手捧心,红提面带桃花,“这简直就是本子里写的英雄救美!”   长念被绿豆糕噎得翻了个白眼,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红提。”   “奴婢在。”   “你家殿下是男人,英雄救美这个词,不恰当。”长念撇嘴,“再者说,他留我在京城,是为了别的事。”   红提垮了脸,鼓着嘴道:“殿下,你就不能让奴婢多沉迷片刻吗?”   沉迷这种假象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啊。长念垂眸,盯着枕头上的花纹看了一会儿,道:“趁着国公还没出宫,你把这盘点心给他送去。”   点心?红提低头看了看,脸都绿了。   一盘绿豆糕被殿下吃得只剩六个,这乱七八糟的卖相,也好意思拿去国公面前?   “让你去你就去。”拍了拍手上的残渣,长念笑眯眯地道,“记得别让外人瞧见了,手脚干净点。”   红提心情很复杂,她盯着那盘子沉默了许久,仔仔细细地把残渣收拾掉,摆好盘,然后带着一种悲壮的心情,去宫道上堵人。 第12章 风停云   于是,叶将白正同风停云走在公道上的时候,就听见人小声唤:“国公,国公!”   做贼似的声音,十分没有体统,要是在以前,叶将白定是当做没听见,继续往前走。然而想想最近侍着的那位没规矩的殿下,他顿了顿,还是扭头看过去。   红提揣着手躲在拐角的地方,焦急地看了看四周的人,为难地朝他作揖,示意他过去。   “这……”风停云挑眉,看看那宫女再看看叶将白,戏谑道,“勾搭小姑娘都勾搭到宫里来了?”   “闭嘴。”一袖子甩他脸上,叶将白抬步朝红提走过去,问她:“何事?”   红提看了看跟着过来的风停云,更是不好意思,嗫嚅半晌才放开袖子,端出那盘绿豆糕,硬着头皮道:“殿下体恤国公辛苦,送这个来……来给国公垫垫肚子。”   叶将白低头看了一眼,眼皮跳了跳。   风停云惊奇地听着小宫女的话,正想说哪个殿下胆子这么大,敢到宫道上拦着辅国公送礼,结果瞥一眼盘子里的东西,他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七殿下送的吧?”   红提脸上通红,呐呐地点头,风停云笑得更欢,手肘捅了捅叶将白,道:“这位殿下有趣得很,我能去看看么?”   “你不是还有事要忙?”   “那点小事,算得了什么?”风停云搓着手就朝红提努嘴,“带路带路。”   分明方才还苦着脸说最近太过劳累,回去还有要事,忙得抽不开身,这倒是好,又成小事了?叶将白颇为无奈,不过倒也没拦着,毕竟风停云也参与了典狱史的案子,就当过去叙事了。   然而,进了锁秋宫,他后悔了。   “微臣给七殿下请安。”风停云上前行礼,一双眼不老实地往床榻上瞥。   赵长念料到这一盘东西送出去会有人过来,但没想到过来了俩,有点无措地撑着身子道:“大人请起。”   这位大人也真是不客气,说请起,一撩袍子就在她床边坐下了,凤眼扫过来,很是温柔地问:“殿下的伤如何了?”   乍被他凑这么近,长念有点脸红,咽了口唾沫,弱弱地答:“上了药,好……好多了。”   “殿下这也是平白的受罪,委屈了。微臣府里有上好的药材,改明儿就给您送来。”风停云勾唇,很是自然地伸手替她掖了被角。   说实话,这些动作要是别人来做可以说是无礼冒犯了,但风停云皮相好,眉目又英气,修长的手指捏着大红的锦被看起来好看得紧,完全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长念在宫里这么多年,见过的男人少,有这般手段的人就更少,故而没什么抵抗力,受着这呵护,禁不住就咬了咬唇,一双眸子里泛出潋滟的光来。   叶将白半阖了眼,道:“风大人,注意仪态。”   风停云左右看了看,道:“此处又不是什么敞亮的地方,七殿下也不是个会刁难人的主儿,国公还这般严肃做什么?”   叶将白面无表情:“慎独二字,想来不必在下来教大人,七殿下有伤在身,烦劳大人收敛些。”   一听他不高兴了,长念连忙道:“不妨事不妨事的。”   人家两人关系那么好,在她跟前吵起来,那多难看啊,和事佬该当还是要当。   然而,不知怎的,她这一说话,叶将白的脸色更难看了,转身就去了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不再说话。   风停云置若罔顾,微笑着道:“微臣家里出过两代御医,懂些把脉门道,殿下看样子还很气虚,要不要微臣来把把?”   长念顿了顿:“这就不必了吧?御医早上来请过脉了。”   “多把一次也没什么坏处。”风停云笑弯了眼,伸手就将她的手腕从被子里拿出来,握在了手里。   细嫩非常的腕子,摸着手感非常好,风停云略微挑眉,伸指就按上她的脉搏。   长念脸色更红,挣扎了两下,把手收了回来,又觉得失了礼,小声道歉:“得罪了。”   谁得罪谁啊?这摆明了是风停云的不对,她还没底气呢?叶将白冷笑,怪不得这么多年在宫里被人欺负,柿子这么软,可不得谁都上来捏一下?   “殿下身子太弱了。”风停云没有生气,倒是很担忧地叹了口气,一双眼看着她,道,“若真被外放出京了,风餐露宿一路过去,哪里撑得住。”   说罢,又转头看向叶将白:“国公大概也是思量着这个,才顶着太史公,把您留住了。”   长念一脸茫然,像是刚刚才知道这事一般,懵懂地问:“有人要我出京吗?”   “是啊,但是国公护住了。”风停云朝她眨眼,“你可得好好谢谢国公,不能拿一盘绿豆糕敷衍。”   长念慌张起来,看向叶将白:“国公喜欢什么?我……我想想法子。”   风停云笑道:“国公还能喜欢什么?整个京城都知道他嗜玉,顶尖儿的和田,番邦进贡的冰种,什么贵你寻什么,保准他喜欢。”   叶将白侧目看过去,就见赵长念脸上冷汗都出来了,嘴唇嗫嚅了两下,眉头和鼻梁一起皱。   下意识的,他握住了腰上挂着的把件。   七殿下那千儿八百两的家底都在他这儿了,还能送他什么啊?瞧给人愁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欺负人。   “贤真,闭嘴。”   被人叫了表字,风停云就知道这人是真不高兴了,连忙伸了食指按在自己唇上,朝长念挤眼。   长念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外界都知道,风停云与叶将白是一起长大的铁情谊,但叶将白那么严肃阴森的人,挚友竟然活泼亲切至此,实在是稀奇。   她朝他笑了笑,很是友好。   叶将白道:“时候不早了,大人先出宫吧。劳烦红提姑姑送送,他不认识路。”   “哎?”风停云看了看窗外,“哪里不早了,天还大亮呢。”   叶将白笑了笑,很是体贴地“送”了他一程,并让人狠狠合上了锁秋宫的大门。   看着他这略显粗暴的动作,长念很是忐忑:“国公?我是不能接触别的外臣吗?”   “没有。”叶将白转身,盯着她道,“就这个人,少接触些。” 第13章 勾搭男人的男人   “为什么?”长念不解,“朝中多有人说,风大人办事牢靠,人品上乘。”   “可他好男色。”叶将白眯眼。   “呃……”长念挠挠头,其实当下盛世,民风开放,少不得有大人家养了小倌,这也没什么。但朝中有的人厌恶断袖之癖,并且定下律规,男宠不得入后宫,官家不得给名分。   很不巧,定此律规的人正好姓叶,名将白。   赵长念偷摸看了看他的脸色,知道他是不高兴了,也就没敢顶嘴。不过就她个人而言,对断袖是不歧视的,人的感情自然而然,哪里是律法能约束的。   “这一个月,殿下且好生养伤。”垂眸思忖片刻,叶将白平和了表情,开口道,“等伤好了,还可以办点差事。”   一个月后朝廷就该采买军粮了,这肥差本是太子的,但太子如今犯错,又有辅国公在旁煽风点火,皇帝定是要换个人来用,以灭太子骄纵之气。   其实接任的人选,三皇子和五皇子都比她合适,但是看辅国公这态度,这差事多半是要落在她头上。   长念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笑着道:“国公,我很笨的,这么多年了什么事都没做过,要是有差事给我,我定会搞砸。”   “殿下何必妄自菲薄。”叶将白坐下来,一双眼深邃不见底,“在下信任殿下,殿下自然就不会搞砸。”   说直白点,就是老子罩着你了,老子说你行你就行,你就算搞砸了,也有老子给你收拾。   长念这叫一个感动啊,鼻涕都快流出来了,眼里一片亮晶晶的,崇拜地朝他拱手:“多谢国公。”   叶将白勾了勾唇角:“殿下不用客气。”   坐在殿里听这位七皇子絮絮叨叨了半个时辰,直到她睡过去了,叶将白才起身,安静地离开了锁秋宫。   “你想干什么啊?”风停云还站在宫道上,见他过来,微微皱眉,“二皇子也好,四皇子也罢,都是罪有应得,该出去就出去了。可这位七皇子没有任何过失,你作何要将他也拖下水?”   四处无人,叶将白卸了脸上虚浮的笑意,慵懒地白他一眼:“生在帝王家,能有安生命?”   “可你明明可以选三皇子。”风停云皱眉,“三皇子底子好,经得起折腾,哪怕被太子惦记,也能自个儿保命。你看看七皇子是个什么样子?那手腕细得……”   他把拇指和食指捏了个圈,比给叶将白看:“就这么细,我一折就能折断!这小身板,就该锦衣玉食好生养着的。”   步子微顿,叶将白侧头:“贤真,你是不是色胆包天?”   大家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谁还不知道谁是什么心思?打从见着七皇子起,这人的眼神就不对劲,还什么把脉,摆明了是找借口跟人亲近。   “冤枉啊,我怎么就色了?”风停云唏嘘,“人皆有爱美之心,七殿下生得清秀可人,你还不许我欣赏一二?”   “若是别人,随你。他,不行。”叶将白拧眉,“早晚要散场的。”   七皇子是他选的跳板,为了真正想扶持的人而放的烟雾弹,一旦有一天真相暴露,定是要舍掉的,到时候风停云若是与人有什么感情牵扯,那可麻烦死了。   风停云有点不高兴:“没得商量了吗?我真的觉得那七殿下有趣,还给你送绿豆糕呢,肌肤也白白嫩嫩的,像个瓷娃娃,那么可爱……”   “闭嘴。”   “你定是也觉得他可爱,才护着他。”风停云撇嘴,“若不是,你完全可以在朝上就舍了他,再拉别人下水也不碍事。”   “……不是。”别开头,叶将白抬步往前走,“护着他是因为……收好处了。”   他这个人,一向收人好处就会办事的。   风停云跟上他的步子,啧啧摇头:“你不承认也罢,我不掰扯。但你也别拦着我,我知道分寸的,就是逗逗他,也不会来真的。”   “他是皇子,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哥。”叶将白黑了半边脸,“风贤真,你上回惹了人家宋家小公子,还没给宋家一个说法。”   别人祸害都是祸害姑娘,风流一场,逢场作戏,惹人芳心暗动又不给结果,被人哭着骂薄幸轻狂。这位倒是好,尽惹那些个清秀的公子哥,人家家里追责也不好,不追又气愤难当,少不得来他这儿告状。   “你给我省点心吧。”   风停云失笑,袖子一甩:“我晓得的,我看人一向准,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清楚得很。”   叶将白咬牙,还想再劝,前头就遇见了同僚,这风停云一扭头就上去跟人说话了,留他一个人在后头瞪眼。   真是个祸害。   于是,赵长念在养伤的时候,就经常看见风停云在她宫里进出,今儿说来看看她,明儿说国公有事,让他来传话,再隔几日,还给她带了宫外的小玩意儿,让她把玩。   “殿下这伤如何了?”风停云坐在床边,温柔地问。   长念笑眯眯地看着他,乖巧地道:“休养了半个月,已经可以躺了,就是走路还有些不利索。”   “真可惜,外头的花开了呢。”风停云勾唇,深深地看着她道,“不若微臣抱殿下出去看看罢?”   粉红的颜色慢慢爬上耳根,长念低头:“不……不用了。”   “殿下是不信任微臣?”眉稍一耷拉,风停云满脸委屈,“都这么久了,微臣还以为殿下已经能把微臣当半个知己,结果殿下还防备着微臣。”   “不是这个意思。”长念为难地道,“是有些不合规矩。”   “这宫里又没有外人。”风停云朝她伸手,“微臣也不会告诉别人的。”   长念傻笑:“风大人,国公说您要记得‘慎独’。”   “管他呢。”风停云撇嘴,伸手就拿了旁边屏风上挂着的斗篷,将床上的人一裹,轻轻松松地就抱了起来。   “啊!”长念是真的惊到了,她没想到这位大人胆子这么大,行为这么放荡不羁,小脸都吓得一白。   被她这反应逗得笑出了声,风停云甚是高兴,掂量两下她这轻巧的身板,大步就跨出了殿门。 第14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秋高气爽,哪怕是殿前的花坛里,也开了一丛丛的秋花,迎风摇曳,色泽动人。置身其前,鼻息间便盈了淡香,和着微凉的风和昨夜雨水润过的泥土味儿,叫人心里舒服。   长念本是有点无措的,但深吸一口气,眉目也忍不住和缓下来。   风停云便笑:“殿下在屋子里呆久了,总也要出来看看。”   “多谢大人,但……”长念抓着他的衣襟,颇为别扭地道,“你我皆男子,这般是否不太妥?”   “有何不妥?”风停云一脸正气地道,“微臣与殿下都坦坦荡荡。”   说着,将她搂得更紧了点。   于是,心情甚好的叶将白跟着红提过来,刚过门槛就看见院子里站着的那对狗男男,正亲密地欣赏着花坛里的一朵硕大的金菊。   “……”   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叶将白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   一听这声音,长念连忙喊:“国公!”   救命啊!这断袖真把我当男人了!   大步走过去,叶将白盯着风停云:“宫闱之中,规矩也不要了?”   风停云轻笑:“你这个人,朝上说规矩律法,朝下还说这些,腻不腻啊?内殿里有新泡的秋茶,来尝尝。”   这话听着,活像他是这锁秋宫的主人一般。叶将白微微阖眼,将目光转向了他怀里的人:“殿下伤好了?”   “没……”长念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还有些疼。”   “那折腾什么?下来。”   “是。”挣扎两下,长念捂着不太灵活的屁股站到了地上,飞快地推开风停云,咧嘴笑道,“二位大人都请坐下喝杯茶。”   “一杯就够了。”叶将白道,“风大人还有事,立马要走。”   风停云:“?”   扭头看他,叶将白云淡风轻地道:“户部在城郊修筑的新院需要人去看看,刘尚书让在下来知会大人一声。”   城郊那个?风停云垮了脸:“那也太偏远了,我现在过去,晚上许是都回不来。”   “回不来就歇在那边吧,房间已经收拾好了。”叶将白温和地道,“刘大人的意思,似乎是让你多看两日。最近正值官员调度,你还差点功绩才能继续留在京城,可不能怠慢了。”   说着,自个儿走去内殿坐下,捧了红提恭敬递上来的茶,优雅地抿了一口。   长念眼观鼻口观心,老老实实地在软榻上趴着,心想这风大人也不知是哪儿得罪辅国公了,按理说就算他功绩不够,以风家的祖荫来说,也是妥妥留在京城的。   虽然外人都说风停云此人颇为荒唐,可就这几天的相处来看,长念觉得他是个挺有想法的人。   并且,不像断袖。   想着想着,殿里就慢慢安静了下来。长念恍然回神的时候,就见座椅上只剩了叶将白。   “殿下很喜欢与贤真来往?”他捏着茶盏,慢条斯理地撇着茶沫,语气平淡,带着丝秋风般的凉意。   长念皮子一紧,霎时想起来这人说过少与风停云打交道,立马结结巴巴地道:“不……不喜欢!”   “那为何他总来?”   废话啊!腿长他身上,锁秋宫又不是什么守卫森严的地方,且又靠近他们下朝的宫道,可不是想来就来么!   心里这么嘀咕,长念却不敢这么顶嘴,只小声道:“风大人心善,念我这地方冷清,又有伤,所以常来走动。”   风停云心善?   茶杯一扣,叶将白冷笑出声。   “殿下还是要会识人才好。一旦涉水,少不得有人在您面前献媚进谄,若是谁说点好的您就信,那可不妙。”   “啊?”长念没听明白。   叶将白忍不住瞪她一眼:“殿下独居久了,人情世故都不清楚,就不要轻信于人!”   “可是……”长念指指桌上堆着的几个礼盒,“风大人是您的挚友,又待我极好,挺照顾我的,我连他也不能信吗?”   顺着她指的方向扫了一眼,叶将白一顿,眉心几不可察地跳了跳。   他起身,走过去拿起最上头那个礼盒,打开一看。   红彤彤的枫叶,贴成了一张信笺,上头的字写得很是潇洒——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啪”地一声合上盖子,叶将白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转手把东西递给红提:“拿去扔了。”   “是。”红提吓得两腿打颤,抱着盒子就跑。   “国……国公?”长念小声喃喃。   深吸一口气,叶将白转过身来,咬牙切齿地道:“这红枫题诗,他风停云每年秋天能送出去八百张,没一份是真心,就会骗旁人的真心。若是送去别处还好说,送来殿下这里,怕是不想活了!”   “国公息怒啊。”长念抱着脑袋满脸惊慌,“我没怪他的意思!”   “你这还不怪他?”叶将白更气了,“你是皇子!是尊贵无比的身份!就是性子太软弱,才会招来这些个任意妄为的人!你看他敢往三皇子面前送这些吗?”   长念低头,认真地想了许久,然后低声道:“我比三哥长得好看吧?”   叶将白噎了噎。   三皇子是个面容不太齐整的人,而这七皇子,是七个皇子里长得最清秀可人的一个。这是客观事实,辩无可辩。   不过噎过之后,他就更气了:“是这个原因?”   这人生得好看,动怒起来却骇人,外头站着的宫人都吓得面无人色了,长念也心惊胆跳的,左右乱看一圈,想了想,撑着身子就下榻。   叶将白眉目凌厉,看着她动作,连扶都懒得扶。   然而,七殿下就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走到了他跟前,一双眼眨巴眨巴地盯着他看了看,然后轻轻地拿起他腰上挂着的东西,塞进他的手心。   冰冰凉凉的把件,瞬间压了他掌心的热气,连带着情绪也稳了稳。叶将白低头,撇了撇嘴:“殿下是早知会气着在下,所以才送这把件的?”   “不是呀,我怎么会想着气国公?”乖巧地站去他身后,长念伸手按上他的脑袋,小声道,“母妃以前常说气多了身子不好,我是希望国公安康常健,所以才送的。等发月钱了,再给您换个吊穗儿,冰蚕丝的那种,更搭些。” 第15章 皓腕凝霜雪   十分明显的谄媚讨好,配着她这无辜可怜的小眼神,任是冒了三丈的火也得消下去二丈五。   叶将白伸手按了按自个儿的眉心,又气又笑:“殿下,遇事应虑怎么解决,不是说好话就可以糊弄过去的。”   这就是在解决啊!长念偷摸看了看他和缓下来的表情,觉得自己解决得挺好的。   不过既然他还不满意,那她还是低眉顺眼地道:“国公只管训诫,我都听着。”   叶将白想了想,道:“殿下今年也该满二十了,宫里还没有女眷伺候?”   一听这个,长念汗毛都竖起来了,按在他脑袋上的手也抖了抖。   “嗯?”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叶将白微微侧头,“殿下?”   “我……那个不着急的。”长念眼神乱飘,心虚地道,“锁秋宫里冷清,让人来伺候我也是委屈了。”   正常男人,十五六岁就该知了人事,朝中七位皇子,六位在十五岁就已经立了三个侧妃,这位倒是好,身边除了个小宫女,再没别人了。就算不受宠,也不至于这般。   想起方才七皇子与风停云那亲亲热热的模样,叶将白打了个寒战,扭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国公?”长念慌了,脸上的心虚藏也藏不住,完全不敢与他对视。   心里一沉,叶将白皱了眉:“殿下也喜男色?”   废话么,她是个姑娘,肯定爱男色啊!长念脸上绯红,也不敢在他面前撒谎,只能哼哼唧唧两声,算是默认。   叶将白“刷”地就站起来了,一连退后两步,下颔紧绷,看着她的眼神变得锐利又复杂。   长念手僵在半空,有点哭笑不得:“国公,不是您想的那样。”   喜欢男色,还能不是他想的那样?叶将白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厌恶断袖之癖,风停云要不是他的挚友,且没什么男宠,他也早就翻脸了,平日容忍已经是辛苦,结果七殿下这儿还来一个?   打了个寒战,叶将白很想扭头就走。   然而,套已经下在这儿了,他走了也早晚得回来。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脸色铁青,叶将白沉默许久,道:“殿下是何喜好,为人臣子也不该过多干预。只是……风大人并非良人,还望殿下慎重。”   她也没把风停云当良人啊,怎么就要慎重了啊!长念默默腹诽,然后抬脸,满眼真诚地道:“我记住了。”   叶将白垂眸,“嗯”了一声,然后站在原地不动,似是还有点芥蒂。   长念见状,扭着还在疼的屁股龇牙咧嘴地过去,拉着他坐下,双手恭恭敬敬地给他奉茶:“国公请。”   白瓷的杯子捧过了头顶,露出一截皓腕来。叶将白看着,想起风停云说的话,心想也真是没错,这么柔弱白嫩的男人,可不得断袖吗?   气闷地接过茶喝了,他放了茶杯,沉声道:“在下今日来也是有正事要说,太子今日在御书房提起官员调度之事,说是有几个人难安排,需要人帮忙调和。也不知陛下是怎么想的,就指了殿下您。”   吓得呛咳一声,长念抬头,瞪大眼指着自个儿的鼻尖:“我?”   其实本来指的是别人,但叶将白插了嘴,于是这差事就落在她头上了。官员调度说起来简单,其中人情来往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十分难拿捏。故而他说让七皇子试试的时候,太子想也没想就附和同意了。   当然,真相是不能让面前这个人知道的,叶将白缓和了眉目,安抚道:“在下会协助殿下成事的。”   长念脸色有点发白,表情却还算镇定,抱着屁股思考了良久,还是点了头:“再等两日走路顺畅了,我便去办。”   “殿下不用亲自奔走。”叶将白道,“明日我便请两位大人入宫,与殿下喝茶聊天。”   “哪两位大人啊?”   “朝议大夫徐游远和宁远将军谢晖。”   宁远将军是个武散官,调派不足为奇,可徐游远?长念睫毛颤了颤,咬着唇低了头。   她母妃是秦家人,秦家与徐家有姻亲,那徐游远虽与她没有血缘,但也算亲人。如果她没记错,徐游远功绩不俗,算起来应该是要升迁才对,怎的不升反降,还要她来说?   “国公,我要是办不好,会拖累您吗?”   叶将白认真地点头:“会。”   小脸垮得厉害,长念趴回软榻上去,缩成一团:“那……那我尽力试试吧。”   这人总这样,一不高兴就缩成一团,远看去跟个小包子似的,可怜得很。叶将白瞧着,却是没心软,捏了捏腰上的把件,起身就告了辞。   回到自个儿府里,叶将白还忍不住想,幸好皇帝年轻时候沉迷女色,一口气生了七个皇子,不然这平白断了根香火,可不得气死。   难不成这七皇子正是因为喜欢男人,知道自己难成大器,所以才一直默默无闻的?等年岁到了封个王,或者去封地找男人双宿双栖,倒也能过下去。   这么一想,七皇子也算聪明。   叶将白冷笑,垂着眸子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白玉把件,脑海里倒是浮现出赵长念那白嫩柔软的腰身和纤细的手腕。   当天晚上,以厌恶断袖出名的辅国公做了一个春梦,梦里的人纤腰款摆,柔软地在他身上起伏,凝着皓月的手腕搂着他,乌黑的长发垂在他身上。   情动最深之时,叶将白抬头看见了那人的脸。   ……   天色朦胧,即将破晓,叶将白半靠在床头,脸色铁青地看着狼狈的被褥,觉得自己可能最近压力太大了些,怎么会做这种荒唐的梦。   更荒唐的是,他竟然觉得很舒服。   男人果然都本性荒唐!   低咒两声,叶将白起身去沐浴,把自个儿的脑子也一起洗了洗。等穿戴好朝服站在朝堂上之时,就又是一个严肃认真的辅国公了。   长念是一夜没睡好,心里乱成一团,本以为自己是不会困了,谁知道临到两位大人要来拜访了,她就开始困得睁不开眼。 第16章 人肉枕头   心里念叨着不能拖国公后腿不能拖国公后腿,长念很想坚持住,然而,被内殿的暖香一熏,她的小脑袋点啊点的,就点进了手里捧着的果盘里。   于是,叶将白刚与议完事出来,就见红提面无人色地躲在宫墙一侧,弱弱地道:“国公,不好了……”   叶将白眉心跳了跳。   京官外放,明升实贬,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会让皇子予以抚慰,表达一番圣上对其的重视,以平怨怼。这种事做好了没什么奖赏,但是做得不好就会出问题。   叶将白原以为,七殿下就算蠢了点,也还是个会说话的人,糊弄一下应该不难。   然而,当他进去锁秋宫,看见两位脸色铁青的大人,以及软榻上双目无神昏昏欲睡的赵长念时,额头上的青筋还是忍不住跳了跳。   “国公。”徐游远和谢晖都朝他行礼。   深吸一口气,叶将白回头,温和地道:“七殿下昨日通宵抄经书给太后,有些困倦,怠慢两位大人了。”   一听这话,两人便松了眉头道:“七殿下孝顺。”   红提在后面垂着脑袋,心想辅国公这谎话也是张口就来,殿下昨晚分明是思虑太多,失眠了,抄哪门子的经书?   “两位大人这边请。”叶将白气定神闲地道,“方才圣上在御书房还提起二位,说此后徽州有二位大人齐心治平,圣心得慰。”   要是平时,他是断然不会跟五品之下的官员说这些话的,但今儿是赶场救火,也就把好话都往外掏了。   徐游远受宠若惊,连连拱手,谢晖也平了怨气,借机与他攀谈起来。几人移步侧殿,聊了三盏茶的功夫,谢晖笑道:“能得圣上和国公赏识,是我等的福气。”   叶将白微笑拱手,礼数做得十分周全。   半个时辰之后,红提站在宫门一侧,望着两位大人愉悦地告辞离宫,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多谢国公。”她行礼。   叶将白转过身来,逆了光,柔和的眉目瞬间变得阴沉无比。   “你出去。”   红提一惊,浑身都是一凉,惶恐地抬头看他一眼,又看了看殿里靠在茶榻上半昏半睡的自家殿下,张口就想求情。   “出去。”叶将白完全没给她机会,大步往主殿里一跨,返身就让人将殿门狠狠合上。   呯地一声闷响,灰尘几起,红提被吓得后退几步,等缓过神,又慌忙上前透过那门上的镂空雕花张望。   叶将白浑身都是煞气,一扫袖子走进内殿,带得一阵凉风直扑赵长念面门。   然而,赵长念半靠着软枕睡得很舒坦,完全没意识到危险,美滋滋地吧砸着嘴。察觉到有带温度的东西靠近,她还一伸手,抓过来靠了上去。   “……”   他是打算抬手把她弄醒的,然而手刚伸过去,就被这人抱住,贴脸蹭了蹭。软软暖暖的摩挲感从手背传上来,有点痒,更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踏实感。   喉结清晰地滚动了一下,叶将白别开头,冷声开口:“殿下。”   这人没动静,甚至隐隐有鼾声。   叶将白拧眉,想大声吼醒她,但垂眼扫见她眼下青乌色,再看看这渴睡至极的模样,他抿唇,最终还是忍了。   他累的时候她让他睡了个好觉,那现在也让她一回,当是还人情好了。   顺势在茶榻上坐下,叶将白刚整理好衣摆,旁边这人就跟只猫似的窝了过来,小小的身子趴在他腿上,有点重量,但不压人。   揉揉太阳穴,叶将白任她睡,随意在旁边拿了本书翻看。   红提踮脚在门外看着,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又换了个角度再看了一遍。   今儿殿下的确是闯祸了,看辅国公方才那架势,摆明是要进去发火的,结果怎么的?一句话没说,怎的还让殿下继续睡了?   百思不得其解,红提拉了叶将白身边的引路宫人,蹲在墙后头问:“外头传言是真的吗?”   “什么传言?”宫人接过她递来的瓜子,放在嘴里嗑。   “就是说咱们国公十分严厉,任何事情都不会妥协的那些个传言。”红提道,“听他们说得挺吓人的。”   宫人笑道:“有什么吓人不吓人呢,国公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对自个儿严厉,对别人自然也严厉。”   愕然地看看他,再往身后主殿的方向看了看,红提瞪眼:“我瞧着怎么不对劲呢?”   这哪儿严厉了?换做是她,都要责备殿下一二的,这位倒是好,还给人当枕头?   那宫人顿了顿,笑道:“姐姐莫慌,七殿下是个惹人疼爱的,对他自然比不得对别人。”   惹人疼爱?红提严肃了神色,这要是个公主,这词就没什么毛病,可里头那是皇子啊,辅国公这般,不会觉得太别扭了吗?   难不成外界传言辅国公与风侍郎有染的传闻也是真的?他也好男色?   这么一想,红提蹲不住了,呸了瓜子壳站起来,继续贴去门上当壁虎。   辅国公看的是殿下随意搁着的《资治通鉴》,一只手捏着书,一只手搁在自家殿下的肩上,似是防她滚落下去。但这动作看起来实在太过亲热,加上殿下熟睡之中毫无防备,双颊微红,姿色动人,任是谁看着,都觉得简直是孤男寡男郎情郎意的!   这可怎么是好啊!   红提看见了,宫里其余的宫人也都陆陆续续地察觉了,一时间四处交头接耳,个个脸上神色都分外复杂。   长念什么都不知道,她就觉得这一觉终于睡踏实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面前就出现了一张甚是俊美的脸,俯看着她。   “嗯?”长念疑惑地伸手摸了摸,“这是哪儿来的?”   “殿下。”   冰凉的语气配合着黑了一半的脸,惊得赵长念瞬间清醒,连忙跪坐起身,无措地问:“国公什么时候来的?”   叶将白捏起衣摆,面无表情地道:“臣来时,天色大亮。”   望了一眼黑漆漆的窗外,再看一眼他袍子上的口水,长念傻了,一层淡粉色从脖子爬上来,一路爬到了脑门。 第17章 最痛恨的就是断袖   内殿里的气氛突然就有些古怪。   长念呐呐地不敢说话,叶将白也没主动开口的意思,旁边的错银云龙纹香炉袅袅地升着暖烟,晕染开半幅纱帘,两人距离很近,彼此的呼吸都十分清晰。   叶将白觉得很嫌弃,一个男人,怎么能动不动就脸红呢?   更可气的是,这七皇子脸红起来还好看得紧,肌肤白里透粉,眼里粼粼泛光,粉嫩嫩的唇无措地抿着,叫人真想伸手去碰碰。   意识到自个儿在想什么,叶将白脸色霎时阴沉,他起身,别开头漠然道:“殿下可还记得今日本该做什么?”   今日?长念怔愣片刻,突然想起点什么,小脸更白:“我……那个……”   “您把事情搞砸了。”   “对……对不起。”   “在下本以为殿下能成事,已经打算去替殿下邀功,如今倒是好,别说邀功,殿下还会连累在下。”   说起这个叶将白就生气,他安排得十分周密的计划,就被她这一觉给睡乱了。   本来么,这差事落在七皇子头上,他什么也不用管,想护着的那位主子也逃过一劫。就算七皇子到时候与两位大人有什么不愉快,他适时出面打个圆场也就罢了,还能在七皇子面前得个好。   结果现在变成了他在帮七皇子挡灾。   说来也是他自己不小心,红提来传话说出事了,他问也没多问就跟着过来,若是早知道,他该不来的,叫这蠢货吃个亏长个记性,他也不用蹚浑水。如今再后悔,到底是晚了。   长叹一口气,叶将白闭眼揉了揉眉心。   赵长念慌得身子都在发抖,偷偷抬眼看了看他,伸手就拉了拉他的衣袖:“是我的过错,您别生气,我改,千万别不要我……”   嗯?   叶将白横眉:“什么不要你?”   他什么时候要过他了?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这么别扭呢?   “没不要我就好。”长念似是没明白他那是疑问,不是质问,反而松了口气,拉着他过来,很自然地就替他捏肩,一边捏一边道,“偶尔去中宫请安,母后总会念叨,说朝中这么多皇子,都与朝臣关系融洽,独我一个少与人结识。好不容易得国公赏识,若您也觉得我不堪相交,那我便真的不知该怎的是好了。”   原来是这么想的,叶将白暗哂,皇子与朝臣结交,靠的都是权势和圣上恩宠。七皇子两样都没有,没人愿意与她结交也是正常。   就连他,也是没安好心的。   想想七皇子也是十分可怜,叶将白消了些怒意,身子也微微放松。   察觉到他柔和了下来,长念按捏得越发用心,叶将白侧头,就能瞧见那白嫩如葱的手指压着他深蓝色的朝服缎面,微微用力,指节就泛白。   像极了梦里那双情动的、抓着床单的手。   喉咙有些发干,叶将白端了茶来抿一口,暗骂自己荒唐。   夜色深沉,风停云在自个儿府上正打算就寝呢,门就被人“哐”地踢开了。   “大人!”管家无措地站在后头,朝他指了指踢门的那位爷。   风停云挑眉,瞧见来人就笑:“这是怎么了,都这个时辰了,竟还有闲心过来找我?”   眉目间隐隐有戾气,叶将白沉着声音道:“陪我出去逛逛。”   京都繁华地,向来不夜城,可两个大男人,三更半夜的能逛什么?   青楼。   风停云坐在窗边,抬头看了看外面的月亮,又回头瞧了瞧屋子里的莺莺燕燕和主位上的叶将白,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   叶将白竟然想找女人了!   位高权重的辅国公,府里没妻没妾,至多挂着几个通房丫鬟,还不得他的宠。旁人都以为他跟自个儿一起断了袖,但风停云很清楚,这人心里的盘算很多,抱负很远,是不愿意为情爱分心的。   所以这么多年,谁都想往他身边塞女人,他没塞过。   结果怎么的,今儿月亮是方的了,叶将白竟然要幸人,还选青楼之地?   不过,别的厢房里都是嬉笑调趣之声,他们这间也太严肃了些,活像是朝堂议事,十几个姑娘站成两排,没一个敢上前的。   老鸨急得直擦汗,虽不认得叶将白,但看这气势和衣着也不敢小觑,见他半天不点人,便上前小声道:“公子,这些姑娘都是楼里最懂事的,您看看?”   叶将白抿唇:“太小的不要,挑十八九岁的,身子干净,性子乖顺,不吵不闹,不媚不精。”   风停云一口茶喷在了屏风上。   老鸨笑意僵了僵,抽着眼角朝下头的姑娘挥了挥手,不一会儿就换了两个小丫头上来。   “咱们这地方,干净的姑娘都是素的,也不知合不合您胃口。”   她其实很想说,在青楼来找干净的,还要不媚不精明的,是诚心找茬吧?但看一眼叶将白的脸,老鸨没敢这么说,反而是越发殷勤地躬身。   叶将白抬眼看了看,两个小丫头,都不是很好看,眉目平淡无奇,肌肤也不白。   他皱眉,摇头。   老鸨脸都绿了,想了一会儿,又换了几个小丫头进来,但这一回,几个丫头里还夹着两个小倌。   风停云吓得直接站了起来,起身过去招了老鸨,抬袖挡着唇低声道:“不要命了?小倌也敢往他面前送?”   老鸨苦着脸道:“爷,奴家也不知道那边那位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最近来咱们这儿找小倌的大人也不少,奴家就是想试试。”   试个鬼!叶将白最痛恨的就是断袖!   “快撤了!”   人都送到面前了,哪里来得及?叶将白一抬眼就瞧见中间那个小倌,唇红齿白的,正冲着他笑。   怎么说呢,同样是清秀,可这人的清秀就远比不上七皇子,大抵是风月场里滚多了,眼角眉梢都是让人不舒服的笑意。   不像赵长念,傻里傻气的,笑起来明媚极了,干干净净的,像一块上好的白玉。   心里烦躁更甚,叶将白伸手就摔了茶碗。   “啪”地一声,水花四溅,老鸨吓得跳上来拖着两个小倌就跑。 第18章 让步一点原则   十月的京都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小雪,内殿里暖炉热起来的时候,长念的伤就已经好透了,终于能舒舒服服地泡个澡。   纱帘落下,门窗反锁,所有的宫人都背对主殿站在四周,红提也不例外。   有新来的宫人不知道规矩,拉着她的袖子小声问:“姑姑,里头真的不用人伺候?”   红提颔首:“殿下向来厌人触碰,沐浴更衣都是自己来的,你们老实守着便好。”   一般的皇子就算是为了排场,沐浴也得七八个宫人服侍,这位殿下倒是好,生怕累着下头的人似的,一个也不要。   暗叹一声,宫人也不再问,眼观鼻口观心地站回原地。   叶将白来锁秋宫的时候,赵长念已经更了衣跪坐在茶榻上了。   “国公!”她一瞧见他,就温软地笑起来,眉眼弯弯,眼波柔和。   叶将白瞧着,心想这样的笑才算是笑,打心眼儿里透出来的高兴,比在青楼用银子砸出来的舒服多了。   那天在青楼里,他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冷静下来想想觉得也挺荒唐,怎么就放纵自己到了那个程度?大业未成,哪里能使小性子。   不过,低头仔细看看七皇子这张脸,叶将白觉得,他最近情绪反常也不是没有道理,人都是喜欢漂亮东西的,尤其当这东西美得过分的时候,自己的原则难免跟着让步。   他不是断袖,他只是觉得七皇子有些好看罢了。   “您喝茶!”拉着他在茶榻上坐下,长念小心翼翼地把茶杯塞进他手里,然后亮着眼眸道,“刑部的李尚书给我送了帖子来,说是家里高堂八十大寿,让我赏脸。”   捏着茶杯的手一顿,叶将白皱眉:“你接了?”   “这肯定要接的呀!”长念感叹,“还是头一次有人给我请帖,而且李大人是亲自来的,还带了些家乡的特产,喏。”   她用下巴点了点对面墙边堆放着的礼盒:“我有三个,你有七个。”   茶喝不下去了,叶将白捏着茶杯“啪”地就扣在矮桌上:“怎么能接!”   吓得一个激灵,长念两眼无辜地看着他:“怎……怎么,不能接吗?”   当然不能!那李释庆想走他这条路很久了,三番四次想往他府上塞东西,他一直没给人机会。这倒是好,抓着空子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道理,殿下不懂?”叶将白横眉,“他今日给你送东西,明日问你要东西,你给是不给?”   长念低头认真地想了想,坦荡地道:“没关系,反正我没什么东西,他要什么就拿去好了!”   “殿下是没什么东西。”叶将白要气死了,“在下呢?”   李释庆有个混世魔王一样的儿子,一直想谋官职,被他压着。如今收这礼,那是松口还是不松口?松了,那魔王就会祸害一方,不松,七殿下与他的脸上都过不去。   长念缓慢地眨眨眼,好像终于反应过来了,垮了眉头道:“原来李大人是这么想的。”   “那不然还能怎么想!”   “我以为……”耷拉了脑袋,长念可怜兮兮地道,“我以为他是想与我结交,所以才……”   蠢死算了!叶将白这叫一个气啊,若不是身份摆在这儿,他都想上去掐她脖子了!她现在什么本钱都没有,就一个他是她表面上的筹码,旁人肯定是冲他来的,哪儿会把她当回事?   一瞬间,叶将白甚至有点后悔,找这么笨的挡箭牌是不是做错了?她没帮他挡多少,他倒是已经亏了几回了。甚至竟然有人会想从她这儿打开他的口子,这是不是不太妙?   瞥见辅国公的表情有些阴暗,长念吓坏了,立马跳起来抓住他的胳膊,软声道:“您别生气,我想法子把礼退了行不行?”   “你能退?”   “能啊,这有什么不能退的!”长念信誓旦旦地道,“您给我弄块儿能出宫的牌子,我亲自去退!”   成年的皇子都是有出宫令牌的,但这人没有,叶将白也不奇怪,伸手从袖子里掏了一块就扔进她怀里,冷声道:“殿下,话说在前头,您最好别以为退礼是个简单的事。”   “我知道我知道,我会努力的!”接了牌子,长念摸了两下,郑重地放进自个儿怀里。   皇宫出入检查甚严,弄这块儿牌子需要跟圣上和皇后报备,再写折子去后宫管事处备案,一通折腾下来,少说也得等上两个月。然而辅国公就是辅国公,随便一掏就是一个,跟扔玩具似的。   有权有势真好啊,长念很羡慕。   叶将白兀自生着气,可又发不出来,旁边这人站得近了,他还能清晰地嗅见她身上刚刚沐浴后的香气。   以前没觉得这味道好闻,眼下一嗅,心里却是跟着一动。   是那种很清晰的,重重的跳动,“呯”地一下,顶得他胸腔都闷了闷。   低咒一声,叶将白退开两步,冷眼看着这位殿下更换外袍,让红提和几个宫人抱了礼盒,然后兴冲冲地就要出宫。   “国公要随我同去吗?”   “不了。”他道,“在下还有事。”   已经能预料到是个什么丢脸的场面,他才不会去凑热闹。   顶多在暗处躲着看热闹。   长念也不强求,与他一同出了锁秋宫,在西门处分别,然后高高兴兴地就上了马车。   叶将白坐了自己的车在远处不动声色地跟着,车上还有个谋士许智。   “主子觉得七皇子此人如何?”许智问。   叶将白冷笑连连:“好吃懒做,经常闯祸。”   许智点头:“草民已经让人查了个仔细,七皇子是个平庸之人,完全不是韬光养晦,就是无能,主子可以放心。”   他本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是这几个谋士觉得七皇子不简单,非要起起底。就赵长念这点小底,一眼就能看个全了,还有什么好起的?   “不过草民倒是听见了个传闻。”许智道,“传闻七皇子有断袖之癖。”   轻咳一声,叶将白道:“我知道。”   “那主子可知,七殿下似乎还纠缠过北堂将军?”许智摸着下巴道,“也不知这两人关系究竟如何。” 第19章 护犊子的辅国公   姓北堂的将军,整个大周就一人,北堂缪,字兴归,生于鼎盛贵胄世家,是目前朝中最堪用的武将。   这个人天生傲气,轻易不与人打交道,怎么会被处在深宫里的七皇子给纠缠?   “北堂缪,有与七皇子吵闹过吗?”他问。   许智摇头:“没听见什么风声,倒是有人说,北堂将军在离京之前,还特地去了一趟锁秋宫。”   顿了顿,他又补道:“不过也都是道听途说,真假难断。”   无风不起浪,总是有这样的事,人家才会说。叶将白冷笑,撑着眉骨倚在靠垫上,没好气地想,这两人就算有什么交集,也不可能是政事上的,至多不过是断袖之交。   而且看态度,北堂缪还不讨厌赵长念,反过来说,或许还挺喜欢。   难不成北堂世家也出了个断袖?   许智被叶将白这突然阴沉下来的表情吓了一跳,忐忑地道:“主子不必心忧,北堂将军并未帮扶过七皇子,想来也许是有些交情,但交情不深,不足以让他为七皇子出面。所以之后就算有什么事,北堂家也必定不会有反应。”   看着他这突然惶恐的语气,叶将白才反应过来自个儿有点不对劲。微微抿唇,他收敛了些,平和地道:“我没有在担心这个,北堂一门一向远离朝堂争斗,不必顾忌。”   那您在气个什么啊?许智不明白,也不敢妄言,干脆侧头掀开一角车帘往外看。   七皇子的车顺利地出了宫,一路到了李府正门口,门房出来接了帖子,点头哈腰地请了七皇子进门。   叶将白斜眼瞧着,又是一声冷哼。   这些个官邸,说进去是容易进去,但见不着人就是见不着人,人家有一百种法子能让她吃闭门羹,偏生她还觉得退礼简单。   果不其然,没进去半个时辰,赵长念就一脸茫然地出来了,站在门口,管家和一众姬妾还齐齐对她行礼,礼数是周全的,但红提手里捧着的礼盒一个也没少。   “这该如何是好?”长念皱眉问管家,“李大人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等他回来,我再来拜访也行。”   管家笑道:“老爷的事,咱们当真不太清楚,等他回来了,小的们立马去请您。”   说着,还给她鞠了好几个躬。   人家态度这么好,长念也就说不得什么了,一脸懵地扭头往车的方向走,走到一半觉得不对啊,问红提:“那他要是不来请我,怎么办啊?”   红提为难地摇头:“没法子。”   脸蛋一鼓,长念扭身又回去,横眉叉腰地道:“我就在这儿等李大人吧,大不了等到天黑,他总是要回来的。”   “这……”管家一脸惶恐,“这不好吧?太怠慢您了,您进去喝茶也好。”   “不必。”长念摆手,一脸精明地道,“里头坐着,大人回来了我也看不见。”   “瞧您这话说的,老爷回来,您就算没看见,咱们也必定知会老爷。”   那谁知道呢?长念有点生气,她觉得自个儿被敷衍了,要是换成太子或者三皇兄他们来,定是能立马见着人的。   拿了长凳来在门口坐下,长念无视了管家和姬妾的劝说,执着地盯着刘府大门。   “这……”许智看得好笑,“这七殿下委实纯良。”   纯良这词也太委婉了,直接说她蠢不好吗?这人就是蠢,人家官邸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她以为堵着一个门就可以了?   再说了,堂堂皇子,为什么要亲自来做这么掉身价的事?   叶将白磨了磨牙,看着远处一脸执着的赵长念,决定让她吃点苦头长长记性。   然而,半个时辰不到,外头开始飘雪了。   赵长念出来的时候穿得就不多,就算红提给她拿了披风来裹着,也是坐在风口上,没一会儿嘴唇就冻得发紫。   “殿下。”李府的管家替她撑着伞,跺脚道,“您别为难咱们啊,都不容易。”   “我没为难你们,你们不用管我。”长念哆哆嗦嗦地道,“我就是等大人归府而已。”   管家语塞,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这位殿下,您这行为实在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殿下,您伤才刚养好。”红提也很担忧,“要不上车等也行。”   长念固执地摇头。   上车等不行,她只能在这里坐着,才能把人等到,她很清楚。   远处的马车里,叶将白一开始还捧着热茶看热闹,但雪越来越大,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这李释庆胆子也太大了,就算七皇子不得宠,也不是给他这么怠慢的。   “许智。”他开口,“让人去说一声,等会宫里指不定有什么圣旨送过来,要李大人接的。”   “主子?”许智吓了一跳,“什么圣旨?半点风声也没有啊。”   “我说有,就是有。”叶将白阴沉了脸,“看他接不接吧。”   圣旨一来,在府里的人是一定要穿戴整齐到正门来接的,敢从后门溜出来再绕去正门,那就算他藐视圣上。   许智不明白这好端端的是怎么了,但主子的命令他是听的,当即就让人去传话。   于是,在赵长念被冻成冰棍之前,李大人终于是行色匆匆地跑了过来。   “七殿下,您快里头请!”李释庆满脸慌张,“这么冷的天,冻坏了可怎的是好?快请进,请进!”   长念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跑来的方向,淡笑道:“进去就不进去了,我只是来还大人的礼。国公说大人礼太重,咱们受不起。”   “哎,就是些家乡小玩意儿,怎么算得重?殿下言重了,咱们先进门……”   “国公不收,我也不能收。”完全不吃他的官腔,长念挥手就让人把礼盒塞进后头管家和家奴的手里,等他们拿稳了,她才咧嘴笑,“您收回去,我就可以回宫了。”   李释庆嘴角抽了抽,又惦记着圣旨的事,不敢与七皇子在这门口多纠缠,权衡一番,还是只能拱手:“那改日微臣再进宫拜见殿下。”   “好。”长念点头,从长凳上起身,踉跄两步,勉强扶着红提的手站稳,“那我就先告辞了。” 第20章 北堂缪   红提扶着她上车,帘子一落,赵长念就耷拉了脑袋,抱着自个儿的胳膊抖成一团。   “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停车,先别回宫了。”她牙齿打颤,眼眶也发红。   红提看着有点心疼:“殿下,宫里好歹有暖炉,您穿得太单薄,要生病的。”   “没事。”长念摇头,“我想静静。”   李释庆分明是在家的,却是一直不露面,被逼得没法了,才从后门出来,再绕回前头,假装刚回府来敷衍她。   她其实很清楚自个儿现在是个什么境地,人家还肯出来已经算不错了,但还是有点难受。   她这个皇子当得委实没出息,随便谁都能骑到头上来欺负。既然如此,母妃为何非要她是个皇子呢?做个公主不好吗?起码坦坦荡荡地活着,无愧天无愧地。   喉咙生疼,长念缩在马车一角,任红提怎么唤她也不理。   马车慢慢驶到了河边,河水半冻,刮来的风更是刺骨,红提使劲捂着车帘,连声求:“祖宗,回宫罢!”   声音大了些,被风一卷,吹到了后头跟着的马车里。   叶将白正慢条斯理地喝着热茶,他的马车是圣恩钦赐的,底下有一层烤炭的夹层,就算外头风再冷,他这里也是温暖如春。   听见红提的话,叶将白冷笑了一声,心想这七皇子也太脆弱了,这点闭门羹都吃不了,果然是难成大器。   然而,一盏茶喝完,他斜眼瞟了瞟外头,还是问:“还没动?”   许智拱手答:“没。”   微哂一声,叶将白道:“把人带过来。”   “……什么?”   “我说,把人带过来。”叶将白指了指外头,看着他道,“那边的人。”   那边的人也没别人了,就一个七皇子,许智低头想想,也对,刚让七皇子受了冷遇,这会儿对他好一点儿,可不就能拉拢人心了?   于是,许智恭恭敬敬地就去请人了。   一炷香不到,赵长念就带着浑身的寒气和两串冻僵的鼻涕,进了叶将白的马车。   “国公。”   叶将白本是想宽慰她两句,把人哄回宫了事。但一抬眼看见她这冻得发紫的脸,他莫名地就想嘲讽她。   心里这么想,嘴上也是这么说的:“殿下,雪景美吗?”   长念低垂了脑袋,跪坐在马车里的毯子上,一脸沮丧:“不美。”   “那您还流连忘返?”   带点笑又带点轻蔑的语气,听得人很不舒服。长念抬头,红着兔子眼睛看着他:“国公一直在后头瞧着,怎会不知雪景到底美不美?”   还知道他在后头呢?叶将白轻笑,撑着眉骨睨她:“殿下这是在怪在下?”   “不敢。”长念摇头,“是我自己没本事。”   可怜兮兮的一张脸,偏生嘴唇倔强地咬着,泛了青白的颜色,瞧着叫人怪心疼的,叶将白还想讽她两句,也到底是忍了,缓和了语气道:“殿下上坐。”   他坐的位置自然是最暖和的,下头还铺了虎皮,足以暖她这一身寒霜。   但是赵长念没动,她看着他让开的动作,轻声道:“您完全可以不用对我这么客气。”   一个尚书令尚且可以随意怠慢她,那更别说万人之上的辅国公,就算让她一直跪坐在这里,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许智在车旁听见这话,心里暗道这七皇子脾气也真是大,鸡毛蒜皮的事也敢在国公面前闹情绪,要知道太子被坑了都不敢对国公说重话,她算个什么啊?等会被国公赶出来,那可真是面子里子都不剩了!   然而,等了半晌,车里没有传来国公发火的声音。   叶将白也觉得很奇怪,要是别人在他面前耍这种小性子,他一早甩袖走人了。可赵长念这样闹,他完全不觉得生气,甚至觉得挺正常的。   大概是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人愚蠢至极的事实,她闹,他还觉得很是有趣。   轻叹一声,叶将白伸手就抓了长念的胳膊,嘴里一声“得罪”,就将她按在了自己身边。   “怎么凉成了这样?”   碰着衣裳都是冰凉的,多握一会儿,她身上的凉意都透了衣裳传出来。   叶将白皱眉:“殿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多谢国公关心。”长念挣扎了一下,收回自己的胳膊,勉强露出个笑意来,“我也没那么弱不禁风。”   还不弱呢?正常男儿挨个板子几天十几天就能恢复了,她硬是养了一个月,小脸上还没什么血色,再感染一场风寒,怕是命都会没了。   想再碰碰她的手,看看有多凉,结果叶将白这手刚一伸出去,赵长念躲得比什么都快,手往袖子里一揣,生怕被他摸了去似的。   微微眯眼,叶将白有点不悦。   “殿下这是讨厌在下了?”   “没有没有。”长念摇头,“我……那个,与您触碰太多,也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都是男人,更何况她还是个断袖,正常来说,断袖不都挺喜欢与男人触碰的?   难不成七皇子觉得,他还入不得她的眼?   马车经过一段碎石路,微微有些颠簸,长念抠着坐垫维持平衡,尽量减少与他的身体碰撞,这也算是礼仪规矩。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辅国公浑身的气息好像更阴沉了。   “殿下认识北堂将军?”路走到一半,他突然开口问了这个问题。   长念怔了怔,眼里瞬间划过一道光亮。   “您是说,北堂缪吗?”她抬头,唇角掩也掩不住的笑意,“自然是认识的。”   看她这反应,肯定不止认识那么简单。   叶将白嗤了一声,别开头看向旁边车厢上的花纹:“熟得很?”   “北堂将军是很好的人。”捏着袖子揉搓了一下,长念道,“他救过我的命,是我的恩人。”   一向不爱管闲事的北堂缪,救过七皇子的命?叶将白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很早之前啦,说不定将军自己都不记得,但我记得。”长念道,“等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报答他。”   方才还沮丧又气鼓鼓的,这倒是好,提了个人,她整个人就跟开了光似的,脸都红了。 第21章 心爱之人   要说这两人之间没点猫腻,猫都不信。   曲着手指敲了敲旁边的矮桌,叶将白道:“殿下,北堂一门是自大周兴起便在的贵胄世家,您还是少招惹为好。”   “我晓得的。”长念点头,“我不奢望什么,将军每年回来,能与我共饮一杯就足矣。”   每年北堂缪回京,能给脸面接见人都算是不错,共饮还只是“足矣”?叶将白沉了眉目,觉得自个儿心里有气,但不太明白自己在气什么。   “就送殿下到这里了。”他平静地道,“在下还有事,要去刑部一趟。”   外头风雪正大,既然已经送了一程,做什么不送到宫门口?外头的许智不明白,红提也不明白。   要是之前,看叶将白这个态度,长念就会老实地应一声好,然后下车。但到底是结交了一月有余,对这人熟悉了些,她很明白,这是生气了才会突然要她下车。   伸出爪子去撩开车帘看了一眼,外头雪茫茫的一片,一阵风从缝隙里吹进来,冷得她打了个哆嗦。   “国公。”长念扭头,带点谄媚地笑,“这里离西门已经不远了,您送佛送到西?”   叶将白微笑:“刑部的事情挺急的,也不好耽误。”   “那……那我随您去一趟刑部吧。”她挨过去些,伸手给他捶肩,“反正宫门没那么快落钥。”   挡开她的手,叶将白温和地道:“不妥。”   “呃,那……”   “殿下请。”   软硬不吃油盐不进,那也没法子,长念吸了吸鼻涕,灰溜溜地下了车。刚落地,马车就风一般地驶离,溅了她半袍子的冰渣。   扁扁嘴,长念想,这辅国公也真是阴晴不定的,方才还好好的,也不知哪儿惹了他。   不过,摸摸袖子里的出宫令牌,长念微笑,这一趟也不算白出来的,不亏。   在她养伤的这段时间里,典狱史被杀一案一直进展缓慢,叶将白这个时候去刑部,应该是准备有动作了。而她,也即将正式卷进这朝堂的风云里。   叶将白心情不好,脸上神色反而更加温和,一进刑部大门,众人纷纷上来行礼套近乎,只有熟悉他的几个老臣躲在一边,完全不敢靠近。   “国公,这是咱们刑部刚提拔上来的内吏。”乔侍郎笑着推了个少年到他面前,“来见个礼。”   “见过国公!”那少年躬身就拜,露出一截雪白的后脖颈。   叶将白微微眯眼,扫了一眼乔侍郎,轻笑:“什么时候刑部新升的内吏也需要同我见礼了?”   众人哄笑,乔侍郎也赔笑:“提携晚辈,国公体谅体谅。”   官场里么,就是这么回事,干干净净的少男少女,都送去位高权重之人眼皮子底下过一遍,万一相中了谁,便又成一桩好事。   以往也不是没有人往他这儿塞姑娘,但塞男人,这倒是头一回。   叶将白笑着在主堂里坐下,捏了香案上的茶就撂在了地上。“啪”地一声响,尖锐刺耳,水花四溅。   四周的说笑声霎时消失了个干净。   众人惶恐不已地噤声后退,站在最前头的乔侍郎更是一脸惨白。   “李大人在不在啊?”一片死寂之中,叶将白施施然地理了理袍子,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温和地问。   “……尚书大人已经休沐了。”   “那典狱史一案卷宗何在?”   旁边的内吏跑得飞快,立马捧了案卷上来,几个老臣也跟过来,严严肃肃地开始禀告案情进展。   一顿商议之后,叶将白道:“明日请七皇子过来作供词,你们安排。”   “是。”   瞧着他要走了,几个腿一直打颤的官吏才要松口气。   结果哪知,一只脚跨出门,叶将白顿住了,回过头来问了一句:“乔侍郎今日是作何想的?”   本以为逃过一劫,谁知道还是被点名,乔侍郎好悬没哭了,连忙跟着他出门,走到个人少的角落里,又是作揖又是告罪。   “冒犯了,下官实在该死!”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叶将白笑:“这朝中会逢迎他人喜好的人不少,也不是什么坏事,但侍郎大人,谁都知道我不喜好男色,你是如何有胆子把男人送来我面前的?”   乔侍郎愕然,想了一会儿,咬牙道:“那下官就是被人给害了!也怪下官不好,人家说,下官就信了,真以为国公改了喜好,对……对男人有兴趣了。”   “嗯?”叶将白眯眼,“谁说的?”   “宫里的人。”乔侍郎低头,小声道,“下官也不好明说,都要做人呐!但这话的的确确是从宫里传出来的,说国公最近甚是宠爱……宠爱男色。”   宫里的男色?是七皇子吧,他走得近了些,这些人就误会了。叶将白冷笑,赵长念也真是惨啊,堂堂皇子,在他这儿就落得“男色”二字。   叫她听了去,又该气得看雪景了罢。   想到这里,叶将白松了表情,低低地笑了一声。   乔侍郎:“……?”   “传言不可信,切忌人云亦云。”意识到自己表情不对,叶将白收敛了些,正色道,“下不为例。”   “多谢国公!”乔侍郎连忙拱手。   叶将白拂袖离开,上了马车才想起来,不对啊,有人说他是断袖,他还笑什么啊?该生气才对!   断袖这么恶心的名头,也敢往他脑袋上安?不要命了?等有空,定是要把锁秋宫里的人给洗一遍!   气闷地想着,叶将白脑海里又出现了赵长念的那张脸。   这脸,要是个女人,应该也挺好看的吧?   莫名地有些烦躁,叶将白对外头道:“明日你们去接七皇子,我便不去了。”   许智坐在车辕上应了一声,应完又觉得不对,回头问:“主子最近是怎么了?”   “什么?”   “情绪起伏比以前大了些。”许智思忖着说,说完又觉得当面这么揣度不太好,连忙加一句,“莫不是遇见喜欢的姑娘了,老一辈的人常说,遇见心爱之人,心情便起落不定,忐忑不安。”   这是调侃,毕竟他跟在主子身边十几年了,算得上熟稔。人后开开玩笑,也无妨。   然而,没想到的是,此话一出,车厢里“啪”地就摔了个茶杯。 第22章 瞎猫与死耗子   “……主,主子?”许智吓着了,连忙掀开车帘看。   叶将白脸色铁青,手里还捏着茶盖,上好的白玉茶杯碎在矮几上,尖锐的口子像极了他此时的眼神。   一个激灵,许智按下车帘,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主子胸中有家国大业,哪里能用这些儿女情长来玩笑呢,是他不好,他不好,再不提了就是。   七皇子已经能下床走动,刑部便就将典狱史被刺一案提了出来。根据七皇子之前的口供,他们在八宝殿附近找到了凶器,也圈定了几个嫌疑人。   知道自己是要去刑部一趟的,赵长念这天起了个大早,自个儿穿戴好衣裳,喜气洋洋地就等着人来接她。   然而,卯时两刻,叶将白的人还没来,皇后宫里的人倒是先至了。   “今日娘娘念起殿下,便请殿下过去问安。”宫女拿了手令与她行礼,“还请七殿下动身。”   她母妃死了,要唤皇后一声母后,去请安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皇后素来不待见她,从未像这样主动邀她去问安,今日这是怎么了?   接了手令看仔细,长念犹豫片刻,还是笑道:“好。”   叶将白晚上没睡好,一早起来头就疼,坐在床边自个儿揉了半晌,不见好,便也不管了,让人伺候更衣起身,一边用早膳一边对许智吩咐:“今日算是七皇子头一回掺和前朝,你派人早点去接,切莫误了时辰。”   许智拱手:“人已经在路上了。”   “东宫可有动作?”   “昨夜大牢进了刺客,虽未曾得手,但没留活口,无法指证。”许智道,“但看样子,东宫也是急了。”   怎的会不急呢,最近半个月太子都使劲在皇帝面前挣表现,为的就是抹平寿宴失职之过,重新争取军饷督管的差事。结果没想到这案子偏生压了一个月,在户部临审军饷的时候,才放了出来。   这让皇帝想忘记他的过失都不行。   太子自然是气的,但也没什么办法,案子要审,还极有可能跟他扯上关系,他能做的就是将一切危害到他的可能统统扼杀。   叶将白是早料到他不会留天牢里的人,所以加强了守卫,就等着抓人,没想到抓的都是死人。也无妨,太子不得逞就是他赢了,指不指证倒是无关紧要。   优雅地用完早膳,叶将白起身带着人准备出门,可刚走到门口,他脑子里突然一闪。   “许智。”他皱眉,“七殿下那边,确定没问题?”   许智拱手道:“东宫一早去了文殊院,想来就算有心阻扰,也是分身乏术。”   “你蠢吗?”叶将白大怒,“没有东宫,还有中宫!”   当今皇后可是太子嫡亲的生母,宠他宠得上天入地,为了太子,她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许智脸色一变,慌忙道:“那臣下现在进宫?”   “哪里来得及?!”抬头看了看天色,叶将白拧眉,拂袖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七皇子是靠不住了,立马想法子弥补。刑部那边你请太师先过去,严刑拷打,弄两份指向五皇子的供词。”   “这……”许智为难,“光是供词怕是不够。”   “我知道。”叶将白恼,“但现在还有什么法子?中宫有心留人,七皇子生死都难料,更别说今日能出宫了。”   一想到赵长念那瘦弱的身板,叶将白头更疼,别的皇子谁都有自保能力,偏生这个人,真死在哪儿了都没人知道。   “备马!”   “主子,有马车……”   “我说备马!”   “……是!”   马嘶长响,叶将白扯了缰绳就往皇宫的方向冲,看着前头茫茫的雪,他头一回觉得自己不理智。   原本今日他亲自去接人,就什么事也不会有,可他怎么……怎么就一时气性,本末倒置了呢?赵长念在这案子里是很重要的一环,他还挖了很多的坑要给她跳呢,哪能还没跳他的,就先跳了别人的?   雪风刮在脸上,跟冰刀似的,叶将白咬牙,愣是硬撑着从国公府策马到了西宫门。半个时辰的功夫,衣襟上已经结了霜。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七皇子真要这么没了,那……那他就……   “国公!”西宫门旁边停着一辆马车,马车边,有人欢喜地唤了他一声。   叶将白顿了顿,眯着眼睛瞧过去,就见雪里有一团红彤彤的东西。   策马凑近了些,那红彤彤的东西里就显出了赵长念那张白净的脸,被冻得有点嫣红,但依旧冲他笑得傻里傻气的。   “您怎么亲自来了?他们都说您今日忙,没空呢!”她朝他蹦蹦跳跳过来,仰起头来看他。   喉咙里堵了堵,叶将白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才放松似的喘了口浊气,想张口说话,倒是先被雪风吹得呛咳起来。   “哎呀,您快下马!”看他咳得厉害,长念连忙伸手将他从马背上拽下来,一路往车上拖,一边拖一边碎碎念,“好好的马车不坐,怎么要骑马呢?您也没穿棉甲,会受凉的。”   “你……咳咳……殿下为什么会在这里?”被扶上马车,叶将白握拳挡在嘴前咳着,一双眼里满是不解。   能让辅国公露出这种表情,也值得她吹嘘好一阵子了。长念暗笑,一脸无辜地道:“今日不是说好要去刑部吗?我怕耽误事,就提早出门了。”   “没人来请殿下吗?”叶将白很意外。   “国公料事如神。”长念很是崇拜地抱拳,“母后派人来请了,但我想着晚点去请安也无妨,正事要紧,于是便自个儿出来了。”   “自个儿出来?”   “对呀,国公的人也没见着影子,幸好您提前给了我出宫牌子,我还能自个儿出宫。”长念感叹道,“国公真是算无遗策。”   叶将白:“……”   这是瞎猫碰见了死耗子,撞了大运了吧?竟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逃过一劫?   他压根没算到这里,倒是……机缘巧合提前给了她出宫令牌。   难不成这就是命数?这人命大?   叶将白满怀感叹,又忍不住多看她两眼。结果一看过去,就瞧见了这人左侧脸下颔位置上,划了一条细细的口子。 第23章 屈打成招   口子泛红微肿,一看就是新伤。   “这是怎么弄的?”叶将白问。   长念不解,顺着他的目光摸了摸自个儿的脸,恍然笑道:“这个啊,今儿起得早,拿了佩剑想舞两下活动手脚,谁知道一个不小心,碰着了。”   碰着了会碰成这样?叶将白皱眉,觉得有问题,可面前这个人压根不给他思考的时间,一边比划一边叽叽喳喳地道:“那剑是北堂将军送的宝剑,让我挂在墙上辟邪。我想这种装饰用的剑多半都没开刃,谁曾想锋利着呢,幸好只是碰了一下,不然我小命都没啦!”   北堂缪送的剑?叶将白被这话吸引了注意:“看来北堂将军甚为看重殿下。”   “那倒也没有,是我总夸他的佩剑好看,他不胜其烦,才挑了一把送我的。”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长念道,“算不得什么看重。”   叶将白不置可否,只道:“殿下下次注意些。”   “我晓得的。”长念点头。   她的马车里没有暖炉,但怎么也比外头大风大雪的暖和,叶将白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俊眉拧成了麻花。   长念唏嘘:“昨儿我回宫都没着凉,没想到今日国公倒是中了招。”   嘴角微微一抽,叶将白想,这该不会就是传闻中的报应?   不过,打喷嚏而已,也算不得什么,他这常年锻炼着的身子,怎么也比面前这弱不禁风的人结实。她都没生病,自个儿哪儿能倒下?   于是,叶将白坐直了身子,硬生生将几个喷嚏给憋了回去。   等车到刑部的时候,长念蹦蹦跳跳地下车,回头就看见叶将白脸色惨白地站在车辕上。   “国公?”   “无妨。”他收拢衣袖,从容地下了车,引着她从正门往里走。   长念踩着他的脚印,怯生生地左顾右盼,发现这刑部不像她想象中那样挂满阴森森的刑具,倒是个亮亮堂堂的庭院。   “这边请。”前头已经有人在候着了,一见着叶将白,立马行礼然后带路。   叶将白侧头看了看,问:“太师到了?”   “是,许大人已经请太师去了前堂主审。”   唐太师是个极会用手段审人的,当然了,请他来的代价也不小,要是早知道七皇子这边没问题,他就不走这一步了。   一想到等会唐太师会说什么,叶将白觉得头更疼了,下意识地就回头瞪了身后的人一眼。   赵长念正满眼新奇地伸着脑袋望呢,冷不防被一瞪,还以为自己哪里做错了,连忙低头跟个小尾巴似的缀在他后头,看得人又好气又好笑。   “国公,七殿下。”前堂门口,乔侍郎接应了两人,引着他们进审堂去,一边走一边道,“已经有一人招供,说参与了太后寿宴当日的刺杀,剩下三人犹在坚持,但也撑不了多久。”   长念听得很惊讶,这就招了?那案子岂不是很快能结?   “殿下。”叶将白目视前方,低声问她,“您还记得自己当日所见吗?”   “记得的。”长念点头,若是能看见人,她还能认出来也说不定。   叶将白点头,进审堂去与迎出来的太师拱手问礼,寒暄一阵,便让她站去堂前,仔细看正在受审的三个人。   长念低头瞧了瞧,觉得这三个人都不太眼熟,不禁皱了眉。   “当日,只有殿下目击过凶手,所以这最后一轮,需要殿下来定论。”唐太师摸着一把黑胡子,神色严厉地道,“一言定生死,还望殿下慎重。”   这话说得是很有道理,但听起来跟威胁人似的,长念不太舒坦,下意识地看了叶将白一眼。   叶将白在侧席上落了座,正撑着眉骨半阖着眼,看起来不太舒服。   没法问他,那长念只能直接问唐太师:“凶手一定在这三个人当中吗?”   唐太师微微一顿,而后笑道:“是。”   可是,分明不在啊!长念垂眸,回头再看了这三人一眼。   三人当中,有两人穿着灰白色的囚衣,而最边上跪着的那个,穿了深蓝色的宫人衣裳,衣裳被血浸湿,依旧还能看出缎面的材质。   这个人是叶将白想让她指认的人,这样的打扮,分明就是她口供里看见的刺客。   拳头紧了紧,她小声问:“要是我认不出来呢?”   “那殿下当日为什么会藏身于八宝殿?”唐太师敲了敲案上的卷宗,“这上头写的,殿下是看见了凶手,惊吓过度,才会躲于八宝殿之中。”   “若是没看见凶手,那殿下……”   长念明白了,这是在等着她呢,她不顺着他们的意思来,那她就也有杀人嫌疑。以她这七皇子胆小怕事的性子,只能乖乖跳坑。   可跳坑之后呢,叶将白会留她性命吗?   审堂里安静了许久,直到唐太师唤了一声:“殿下?”   “……是这个。”长念缓慢抬手,指了指那个穿着深蓝色宫衣的人,“当日,凶手穿的就是这一身,我同国公说过,供词里也该有。”   被她指着的人一个激灵,瞪大了眼想喊什么,旁边的官差立马上前,一脚踹上他的肚子。   “噗”地吐了口秽物,那人倒在地上抽搐,神色痛苦,说不出话来了。   长念身子抖了抖,微微退后半步,神色惊恐。   叶将白总算抬了头,道:“殿下先上座休息。”   她这小鸡崽子,肯定没见过这种场面,难免心里不舒服。   长念迟钝地点头,慢慢挪回他旁边的位置,坐下。   有了她的指认,唐太师就开始逼供了。下头那人叫得惨烈,刚开始抵死不认,但冷的热的刑具过去一遍,最后还是奄奄一息地招了。   “何人指派?”   “……五……五皇子。”   长念脸色发白,眼睁睁看着官差捏着他的手在供词上按下血印,手死死地抠着椅子扶手,想说什么,却知道自己无能为力。   “殿下,这边请。”叶将白起身唤她。   长念抬头,深深地看进他的眼里,叶将白平静地回视她,目光和善。   “事情已经了了。”他说,“有在下在,殿下可高枕无忧。” 第24章 狗男男   高枕无忧吗?长念心想,要是寿宴那日她没有撞见凶案,没有闯八宝殿被这人抓着,那她才是真的高枕无忧,不会像现在这样,一步步踏进更深的泥沼。   偏生,她还不能显露半点担忧,还要十分感动地冲叶将白点头:“我相信国公。”   叶将白扶她起身,一同退出审堂,远瞧着唐太师跟出来了,便道:“殿下辛苦,随我们一起去用膳如何?”   日头当空,已经快到午时,长念的确是肚子饿了,但直觉告诉她,这顿饭不能吃。   “这……今日出宫,还未及去与母后请安呢,我也该早些回……”   “殿下不必担心,等用过午膳,在下送殿下回宫。”叶将白微笑,“况皇后娘娘向来有午休的习惯,您现在回去,也请不了安。”   说着,半压着她的肩膀,将她欲往外挪的身子给压了回去。   长念身子有点僵硬,还未再反驳,这人就已经转过头去朝人拱手:“有劳太师,叶某已经备下薄酒,还望太师给个颜面。”   “国公客气。”唐太师哈哈一笑,“有段时间没叙旧了,也该找个地方聊聊。”   “是。”叶将白颔首,侧身就作请,“太师、七殿下,往这边走。”   唐太师微微一顿,只一瞬,就恢复常态,笑道:“殿下也去?”   迎上他的目光,赵长念只觉得毛骨悚然,下意识地就想摇头。   “殿下与我也算是有些交情,这个时辰了,不请他共进午膳可说不过去啊。”叶将白失笑,很是轻松地抓了长念的胳膊,半扶半拉地把她往前头一带。   得,说什么都晚了,赵长念咽了口唾沫,傻笑着跟着走。   朝中两位重臣要谈事,她一个皇子,还是一个不怎么受宠的皇子,是怎么都不该在场的,唐太师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蹭饭碍事的傻子,虽是带着笑,但她浑身都不舒服。   刑部里头就有单独的阁楼,二楼之上就有厢房酒席,满桌子的美味佳肴,有好多长念都是头一回见,她顶着皇子的名头,在宫里的吃穿用度却都是在规制之内,少有小灶花样,因此也没什么见识。   叶将白显然是知道这一点,故而一坐下,就开始给她介绍菜肴,用料都不铺张浪费,但厨子手艺很好,色香味俱全,引得人食指大动。   “那,我就不客气了?”长念咽了口唾沫。   叶将白慈祥得仿佛一个老父亲,温柔地给她夹着菜,时不时也招呼一声唐太师,让他别客气。   唐太师神色复杂,看着他亲亲热热地给七皇子盛汤,又看着他拿了自己的手帕给七皇子擦嘴,一口气没咽对,连连呛咳。   “太师怎么了?”长念大快朵颐之余,还抬头关心了他一句,“要喝茶吗?”   “不必。”唐太师笑道,“老夫只是觉得国公温柔体贴,实在是良婿之选。”   此话一出,长念立马看了叶将白一眼。   对啊,国公今年也是二十好几的年岁了,年少得志,位高权重,按道理说怎么也该姬妾成群的,可他到现在别说正妻了,连个红颜知己都没听说有。   下意识的,长念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胯下。   叶将白:“……?”   他这是,被个娘娘腔给鄙视了?   气不打一处来,叶将白放了筷子,对唐太师道:“承蒙太师看得起,若是有良缘,介绍一段给叶某也无妨啊。”   “哈哈,国公的姻亲,谁不想攀?”唐太师举了举酒杯,“但叶家老爷子高傲得很,轻易不与人说话的,老夫也没机会去他老人家面前进言。”   叶家也是世家贵胄,但与北堂家的团结不同,叶家家门散落,血脉不和,叶老爷子醉心丹药,不问外事,故而就算有闺女想塞给叶将白,那也得经历九九八十难。   叶将白唏嘘:“别说太师了,我最近想去请安,他老人家也是不见。”   “国公言重了,您是叶家光宗耀祖之人,哪有连您也不见的?”唐太师捻着胡须,眉目间隐隐有不悦。   叶将白笑着敬了他一杯酒,又说不少恭维话,可唐太师的脸色还是有些阴沉。   长念咬着软糯的肘子肉,漫不经心地吃着,突然说了一句:“国公今日受寒,头又该疼了,等会便去锁秋宫歇会儿,我像上次那样……”   说到一半,像是才反应过来对面还有一个人,慌忙噎了噎,怯生生地低头:“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叶将白错愕了一瞬,脑子里飞快闪过点什么,不但没怪她,反而是扭头就抱歉地朝唐太师道:“七皇子独居久了,与人接触不多,不太懂事,太师多包涵。”   说完,还嗔怪地看了长念一眼。   这相互在意眉来眼去的,怎么看怎么像一对狗男男。   唐太师都顾不上生气了,满脸错愕地看着这两人:“你……国公,这可是皇子!”   “叶某自然明白七殿下的身份。”眉头轻皱,叶将白想辩驳,又略微心虚,眸子回转间万般思绪,再抬眼,便是一副无奈苦笑之态,“太师与叶某也算是忘年之交,有些事情,还望太师莫要说与他人。”   唐太师:“……”   这就……承认了?   不对啊,他记得叶将白是最讨厌断袖的啊,男色不得予名分的律法还是他推动立下的,怎么就突然与七皇子擦出了火花?   再定睛看看,七皇子的确生得清秀可人,外头哪儿也找不到这么好的颜色,一切好像是顺理成章的,但他总觉得匪夷所思。   “太师若实在想拜会老爷子,叶某便回去禀上,试一试。”叶将白别开头,似是不敢再与他谈这方面的事,干脆让了步,慌张地道,“等有消息了,便让人去知会太师。”   要是之前他答应,唐太师会很高兴的,但现在,他连笑也笑不出来,只能拱手胡乱应下:“好……”   “来,尝尝这个!”似是已经被看穿了豁出去了,叶将白又给赵长念夹菜,眼里眉间都是数不尽的温柔。 第25章 你说了罩我   赵长念傻笑,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一样,叶将白喂什么她吃什么。   然而实则她心里很清楚,唐太师家里有五个女儿,三个许去了高门大户,还剩两个小的,一直想跟叶将白攀关系。叶将白是没法推拒,才会与她逢场作戏,假装自个儿是断袖,不喜欢女人。   还别说,这一招挺奏效,唐太师一脸尴尬,没再继续生气,也没再攀谈,只是看向她的眼神多多少少有些怪异。   叶将白倒是十分从容,客套话恭维话都说了个遍,用完午膳,还道:“番邦今年进贡的东西里,有两件稀有的和田玉器,圣上隆恩赏赐于叶某,知太师也是懂玉之人,待会儿便让人送一件去府上。”   “这……国公客气了,不敢当啊。”   “哪里哪里,太师今日委实辛苦,应该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唐太师自然也给足了叶将白面子,哈哈一笑之后应下,再不说别的。   长念看了看旁边的钟漏,午时已经过了。   未时一刻,叶将白用他那温暖的马车把她送回了宫,刚到锁秋宫附近,就听见兵甲碰撞之声,分外嘈杂。   “怎么回事?”半醉的叶将白有些暴躁。   许智看了看,低声回答:“前头似乎戒严了。”   戒严?叶将白不解,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唤一声:“林茂!”   “卑职在!”听见辅国公的声音,御林军督管立马跑了过来,朝他拱手,“国公怎么过来了?”   “这里在干什么?”   擦擦额头上的汗水,林茂低声道:“皇后娘娘有令,请七殿下去中宫一趟,但殿下不见了,连带着传令的宫女也消失无踪,娘娘是急了,才派卑职带人来看看。”   眼皮一跳,叶将白回头看了身后的赵长念一眼,干脆下车,把车帘放下,然后若无其事地道:“后宫这么大,七殿下去散散步,不在锁秋宫也是正常,怎的就至于如此兴师动众?”   “娘娘说,那宫女过了两个时辰都没有回去复命,一定是出了事。”林茂道,“宫女还是其次,殿下安危更加要紧。”   “我没事呀。”车帘被掀开,赵长念伸了脑袋出来,笑嘻嘻地道,“我跟国公去了一趟刑部而已。”   叶将白:“……”   他是打算问清楚事情,把这人偷偷塞回锁秋宫的,这样一来不管出什么事,都不会牵扯到他。可这傻子怎么胆子大到直接跳出来的?那岂不是不管出什么事,他都成她同伙了?   林茂看见她,脸色也变了变,然后拱手行礼:“七殿下,若兰呢?”   “若兰是谁?”赵长念一脸茫然。   “皇后身边的宫女,今日来锁秋宫传话的那一位。”   “啊?”长念想了想,“是有个宫女来传信让我去请安,可我说我要同国公先出去一趟,她便回去复命了。”   林茂惊了惊,摇头:“那宫女并未回去。”   “那赶紧让人去找啊,许是迷路了吧。”   林茂微微抬头,认真地打量了一番这位七殿下的神色,发现她表情十分坦荡,一点也不像在撒谎,于是按下了心里疑惑,行礼道:“还请殿下去一趟中宫。”   赵长念有点害怕,下意识地站去了叶将白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袖。   叶将白眯眼:“殿下,在下还有事要忙。”   “帮帮我啊。”她可怜兮兮地道,“我一个人去,没好果子吃的。”   “殿下玩笑,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温柔良善,如何会不给您好果子吃?”   真不愧是打小混迹官场的人,这种不要脸的话都说得出来。皇后要是温柔良善,那她就是观音菩萨在世!   长念咬唇,伸手抓着他的衣袖,不松。   叶将白嘴角抽了抽,低声道:“殿下是多大的人了,还耍赖?”   “我不管。”长念闷声道,“你说过要罩着我的。”   这半撒娇半哀求的语气,听得叶将白身子一震,恍然想起可能是自己刚刚在桌上对她实在太过温柔,让她误会了点什么?   哭笑不得,他连忙解释:“殿下,您应该清楚,在下对殿下没有非分之想。”   嗯?怎么就说到非分之想上头去了?长念很困惑,抬头看他。   清澈明亮的一双眼,带着点雾气,大大咧咧地望进他的眼睛里。叶将白一愣,感觉胸口又被什么东西给撞了一下,闷疼得紧。   她是不是觉得他始乱终弃?正常人都知道方才只是逢场作戏啊!   不,不对,七皇子比平常人要蠢一点,别人不会当真的,他可能就当真了,甚至还会觉得他要一辈子保护她,照顾她,因为喜欢她才帮她。   这误会就太大了啊!他不喜欢男人!   可现在人这么多,他也没法解释,要是直接甩袖子走人,这七殿下当场哭了也说不准,到时候他不仅没法独善其身,还要被扣上一顶戏弄皇子的帽子。   那还不如去帮她一把呢。   叶将白神色很复杂,片刻之间,内心已经经历了好一番纠结,再低头,对长念说的就是:“好。”   长念莫名地打了个寒战,觉得这人可能多想了点什么,但既然人家已经答应了,她也没必要再说,只消高高兴兴地谢过,然后跟他一起去中宫。   中宫皇后是个很有意思的女人,进宫之时还是个皇妃,与一众后妃关系十分亲密,完全没有争斗,但十几年过去,她的好姐妹一个个都惨死了,独独她,坐上后位,生了太子。没有人说过她有手段,就连皇帝也觉得皇后是个单纯善良的人。   只有长念知道,这是后宫最狠的杀人狂魔。   她不爱来中宫请安,但这次有叶将白在,赵长念觉得很安心。   当一头狼对上一条蛇,就没人会关心旁边的小乌龟了。   “你的伤。”   快进中宫大门的时候,叶将白突然低声问了一句:“真的是自己弄的吗?”   长念一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垂眸道:“是啊,红提可以作证的。”   点点头,叶将白拂了拂宽大的衣袖,将她整个人拢在身后,跨进那巍峨的宫殿。 第26章 相信她   打从叶将白一跟来,中宫就收到了消息,所以这回他们进去,凤仪宫里没有什么三堂会审的架势,倒是摆了香茗,气氛融洽。   “国公怎么过来了?”皇后孟氏得体地坐在主位,受了叶将白一礼,笑道,“前些日子陛下还说,国公最近实在劳累,让本宫备礼去叶府慰问老夫人。”   “娘娘言重,微臣不过是尽人臣之责,哪里用得着慰问?”叶将白微笑,“倒是折煞了。”   这两人说话,一个赛一个的虚伪,长念低头听着,等他们寒暄过两轮,才上前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皇后转过头来,慈祥地道:“念儿最近是越发难请动了,三催四抬也不肯来看看我这个母后。”   长念傻笑:“儿臣今日是有事耽误了,还请母后宽恕。”   “你们忙,本宫也高兴,没什么大不了的。”皇后侧头,“但本宫身边最贴心的宫女不见了,念儿是不是得帮着找找?”   长念叩头下去:“儿臣对这宫里实在不甚熟悉,方才听人说有个叫若兰的宫女不见了,已经拜托国公帮忙寻觅,想来很快会有结果。”   叶将白听得眼角一抽,很想说老子什么时候答应你的帮你寻人?但看一眼上头表情微变的皇后,他忍了口气,默认。   孟氏略微讶异地看向叶将白:“国公什么时候与念儿这般亲近了?”   “回娘娘的话,并非亲近,实在是因为今日之事与微臣脱不了关系。”叶将白无奈地道,“七殿下是微臣接去刑部的,那位宫女去了何处,微臣虽无从得知,但也得帮七殿下找找才是。”   微微抿唇,皇后突然就红了眼睛,略微哽咽地道:“找吧,谁找都好,只要能把若兰找回来……本宫方才午休,梦见若兰了,她说她被人所害,浑身都是血……本宫很害怕……”   说着,捏了帕子便按了眼角。   叶将白唏嘘,拱手道:“娘娘别思虑太多,宫中守卫森严,如何能害人?”   长念只管跪着,没说话。   皇后哽咽不语,旁边有个太监躬着身子小声道:“禀国公,有宫人目睹若兰带着七殿下从锁秋宫离开,但崇阳门附近的守卫未曾看见若兰和七殿下,也就是说,若兰是离开锁秋宫,还没回到凤仪宫就不见了。这宫中守卫虽然森严,但毕竟巷子多,路也绕,当中发生过什么,只有七殿下知道。”   叶将白听得好笑,皇后和这太监一唱一和的,无非就是在说若兰被七皇子给害了。可是,就赵长念这个身板,不被人害了就不错了,哪来的本事去害人啊?   换做任何一个别的皇子,叶将白都会相信他们有能力杀人埋尸,但独独赵长念不可能。   “七殿下可有话说?”他扭头问。   长念埋头道:“若兰与我同出锁秋宫,但她是回去中宫复命,我是往宫外走的,并未同行。我出宫之时,宫里各处守卫皆有目睹,身边并无宫女。”   “复命?”皇后微微皱眉,“本宫让若兰过去请人,以她的性子,怎的还会让你出宫,自己回来复命?”   “因为儿臣有要事在身,国公又在宫门处等着,她知无法强求,所以……”   “你撒谎。”皇后冷冷打断,“本宫之令,若兰就算请不来你,也必定会跟你同行,直到你空闲了,再一起回来复命。”   大殿里的气氛僵了僵,突然变得有点凝重。   长念抬头,满眼无辜地望上去:“母后的意思,是儿臣把若兰怎么了吗?可好端端的,儿臣何至于要为难一个宫女?”   还能为什么?因为若兰就是去带她走黄泉路的!   皇后心里很清楚,但辅国公在场,她也不可能透露这件事,只能盯着赵长念道:“这话该本宫问你才是。”   长念咬唇,想辩驳又觉得无力,脑袋耷拉下来,委委屈屈的。   叶将白轻笑一声,拱手道:“七殿下不善言辞,娘娘这么问也问不出个结果,不如就交给微臣吧,活见人死见尸,宫里也就这么大个地方罢了。”   皇后有些恼,脸上却还是十分平和:“国公本就繁忙,这些小事,哪能还劳烦国公?”   “不劳烦,宫中守卫失职,出事已经不是头一回了,正好典狱史的案子也在崇阳门附近发生,两件事一起查,也好写折子。”   “……若兰只是迷路,也未必就成案子了。”皇后垂眸,“陛下最近正为典狱史的事着急上火,国公实在不必再给陛下添烦忧。此事,就先让林将军带人找吧,过几日找不到了,再行禀上。”   “可是,丢的毕竟是凤仪宫的大宫女,事态不轻。”   “本宫有分寸的。”   三言两语之间,皇后突然就让了步,听得长念目瞪口呆,压根没明白为什么刚刚还一定要追究的皇后转眼就想大事化小。   为什么啊?   “时候也不早了,本宫要去给陛下送汤药。”皇后起了身,“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国公见谅。”   “那微臣就先告退了。”叶将白拱手行礼,退后两步,袖子轻轻拂过长念的肩头。   赵长念立马跟着行礼:“儿臣告退。”   连滚带爬地离开凤仪宫,长念双目失神地走在叶将白身侧,一副被吓得失了魂的模样。   叶将白横她一眼,叹息:“殿下能不能有点出息?”   “出息什么的,我没有就没有。”长念喃喃,抬头看他,“但国公怎么这么厉害啊?”   半是惊叹半是疑惑的语气,不带半点恭维的意思,却听得叶将白十分受用,嘴角勾了起来,却还偏生问她:“殿下指的是什么?”   “我以为今日很难出这凤仪宫大门的!”长念道,“结果您也没说什么,娘娘怎么就不追究不了?”   真是笨死她算了,他那还叫没说什么?叶将白翻了个白眼,拢着袖子道:“这件事追究起来,会牵扯崇阳门附近的守卫统领。”   “嗯。”长念点头,“然后呢?”   “然后,崇阳门附近的守卫统领姓孟。”   孟,皇后娘家之姓氏也。 第27章 富有的国公大人   原本典狱史死于崇阳门附近,追责就已经问罪到了孟统领头上,皇后再三央求,才让皇帝轻饶了去。如今若是再出事扯上崇阳门,那孟统领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的。   皇后就算想为难她,也得顾虑自己的娘家人。   长念恍然大悟,也觉得惊讶,辅国公对宫中之人的了解竟然如此透彻,身为外臣,竟连内宫的统领家底都清楚。   正常的外臣,应该知道这么多吗?   来不及多想,叶将白就再度开口问她:“殿下知道若兰去了何处吗?”   长念垂眸:“不太清楚。”   “若是知道最好,不知道也无妨。”叶将白笑了笑,“这个关头再出点事,对咱们有百利无一害。”   “……出事反而有好处吗?”长念喃喃,“万一当真出人命了呢?”   “那就是内宫统领失职,该撤职查办。”叶将白温柔地打着算盘,“崇阳门统领一职,不少人感兴趣呢。”   可以卖个好价钱。   莫名的,长念打了个寒战,拢紧衣襟低头跟着他走,不再言语。   叶将白是个很厉害的生意人,若是不在朝野,也必定富甲一方。这一点,长念刚开始还没意识到,但几天之后,她终于看了个明白。   她在刑部指认的那个人,是五皇子宫里的,叶将白的折子一送上去,五皇子当即就在皇帝面前磕破了头,大喊冤枉。   先前说过,五皇子有贵妃加持,家底显赫,他一被指控,贵妃的娘家人便纷纷跳出来向圣上进言,有帮五皇子洗脱嫌疑的,有反过来指控太子的。当然了,其中也难免有质疑此案审得不公的。   然而此案是唐太师主审,叶将白完全置身事外,揣着手在朝堂上笑眯眯地看热闹。   唐太师不忿,当朝呈秉人证物证,但没想到的是,五皇子的舅舅,也就是季柱国,立马出来反驳,提及太师历来与五皇子政见不和,所言无法服众,隐隐地,将此事直接引为党争。   本来是个普通的杀人案,但因为发生的时间实在特殊,加上涉案的人身份敏感,很快就发酵成了一桩牵扯皇权的大案。   唐太师曾任太子督学,与太子更为亲近,但实则没什么偏帮之意。无奈五皇子一党为了洗脱嫌疑,死死把他往太子那边推,到后来,太师也生气了,干脆就真的站在太子的立场上,与五皇子一党周旋。   太子一党是在想尽办法将此事大事化小,结果不知怎么的,火就烧到他身上了,还因为唐太师的帮忙越烧火越大。他原本也就是个失职的罪,到后来竟然变成了他有故意杀人,嫁祸五皇子之嫌。   “他们想得也太复杂了吧?”长念磕着瓜子,呸了一口壳。   风停云蹲在她身边,也呸了一口瓜子壳,笑道:“有人搅弄,哪能不起风云呢?”   长念眨眨眼,问:“辅国公想做什么呀?”   “殿下倒是聪明,我都没说是谁在搅弄,殿下怎的就知道是他?”风停云挑眉,“看来大家都低估咱们的七殿下了。”   “没有没有。”连忙摆手,长念道,“我只是随意一猜,毕竟有本事把小事弄成大案,还能不惹麻烦的,朝中唯国公一人。”   “殿下比他们看得清楚。”风停云想了想,也不奇怪,“毕竟叶将白待殿下可比别人亲近,听闻最近一直往这锁秋宫来,吓得别人都不敢来看殿下。”   长念微笑,叶将白这是护着她呢,知道皇后看她不顺眼,故而定时来瞧她,免得一个转背她就被人给掐死了。   不过叶将白是个很会算账的人,这么护着她,一定会把她卖个好价钱。   “风大人今日过来,与我聊了半晌了,还没说有什么事呢。”   “没事微臣就不能来看看殿下了?”风停云委屈地瞧她,“一别好几日,殿下也不想微臣?”   被他这眼神看得有点发毛,长念拍拍衣袍站起来,从善如流地答:“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风停云失笑,眉目之间光芒点点,他站起来,比长念高了一个头,垂眸下来,眼神温柔得很:“今日国公忙,让我来接殿下去一趟国公府,我看时辰还早,就陪殿下聊聊天。”   说着,想起自己上回的经历,直撇嘴:“免得平时来得多了,又要去京郊看院子。”   长念茫然,不知道来锁秋宫跟去看院子有什么联系,不过她还是听见了重点:“去国公府干什么?”   “嗯,怎么说呢。”风停云摸了摸下巴,“围观一下这盛世背后的肮脏交易。”   微微一怔,长念像是明白了点什么,有些意外:“为什么让我去?他就不怕我说出去吗?”   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风停云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殿下,就算您现在去陛下面前告状,说国公贪污受贿,并且拿出实打实的证据,陛下也一定会当做没听见,并且重罚于您,明白吗?”   睫毛颤了颤,长念抿唇。   风停云说的是实话,典狱史一案五皇子被控告,尚且会在朝堂上掀起争端,但若有人控告叶将白,此事一定会悄无声息地就过去了,再也没人提起。   毕竟那个人,手里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而且站位很聪明,不涉及任何一党,谁要什么,有足够多的好处就给,完全不会有人想不开去动他。   “走吧。”她道,“我也想见见世面。”   风停云失笑,目光扫过她那粉嫩嫩的嘴唇,想说点什么,终究还是按下不提,只带她从偏门低调出宫。   国公府是敕造的,牌匾上都有玉玺印子,显得地位卓然,门口也恢弘大气。长念跟着风停云从侧门进,绕过一片寻常的亭台楼阁,然后下巴就掉在了地上。   有个词叫什么来着?金碧辉煌?长念觉得凤仪宫就已经很金碧辉煌了,但绕进国公府的后院,她终于发现,这个词真是十分的苍白。   这里走廊的栏杆竟然都是白玉的!镂空调了三爪的龙,龙的眼睛是拇指大小的金珠,阳光照过来,熠熠生光。 第28章 肮脏的交易   汉白玉就算是在宫里也是稀罕东西,但在这国公府里,竟是用来铺了台阶,长念抖着腿看了半晌,愣是没敢踩上去。   “殿下,这边请。”有小厮过来引路。   长念咽了口唾沫,问风停云:“国公一年的俸禄,很多吗?”   风停云意味深长地答:“多呀,不多哪里来的银子修这金屋?殿下里头请吧,咱们能跟着蹭顿好吃的,打打牙祭。”   在没亲眼看见之前,长念觉得宫里的用度就该是顶尖的了,但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叶将白喜欢勾心斗角。   有钱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的!   “七殿下和风大人来了?快请坐。”   弯弯绕绕地到了一间宽敞的茶室,叶将白很有礼地在门口迎他们。长念跟着他进去坐下,抬头就看见了对席上的五皇子。   “……五哥。”   赵永益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或者说是压根没放在心上,就朝她笑了笑,便又转头看向叶将白:“方才提的事情,还望国公再考虑考虑。”   叶将白回到座位上,伸手给赵永益续了茶,浅笑道:“这两日我这府里热闹,都是来说典狱史一案的,也不是什么大案子,查出来什么便是什么也无妨,殿下何必挂心至此?”   “若是一开始,永益的确不会挂心。”五皇子微恼,“但国公看看这如今的形势,太子分明是要借这机会打压于我,他自己不好过,也不让我好过。我虽没有东宫之冠,但也是绶带金印的皇子,凭什么受他这等气?”   叶将白微笑:“太子也是急了。”   能不急吗?火都烧到东宫了,这桩案子若是处理得不妥当,东宫少不得要受罚。   长念暗自嘀咕,然后低头吃茶点,拿了一块雪白的东西一咬,发现软糯非常,甚是好吃,于是一口塞了俩。   叶将白抽空看了她一眼,心想这也是个心大的,这种场面里还吃得进东西。不过还是挺会吃啊,那么一大盘茶点,就那个雪白的最贵最稀有。   “再给七殿下来两盘。”他扭头对奴仆吩咐。   长念听得噎了噎,尴尬地笑道:“不……不用了,我也没多饿。”   “太子昨日还同叶某说,宫里就数七殿下最能吃。”叶将白唏嘘,“叶某本还不信。”   这话不是说来调侃的,五皇子听得很明白,重点是太子昨日就与叶将白谈过了。   神色正经了些,他道:“能吃是福气,不知七弟喜不喜欢雪蛤竹荪那些个山珍野味,若是喜欢,五哥改日给你送些去。”   “多谢五哥!”坐着不动都有好东西收,那长念是不客气的。   叶将白尚算满意,终于放了茶盏,让管家上菜,然后对五皇子道:“叶某不才,只管听吩咐做事,自个儿是做不得什么主的。殿下若有吩咐,不妨说明白些。”   五皇子看了一眼风停云和赵长念,见叶将白没有让他们回避的意思,便直言:“唐太师如今捏着人证物证,我想为自己伸冤都不如他说话有底气。若是国公能让刑部的李尚书参与庭审,永益便感激不尽。”   “李尚书先前便受着此案,但玩忽职守,让唐太师钻了空子,实在是……”   “永益明白,李尚书也自省过了,还望国公再给个机会。”五皇子道,“永益也不会让国公白忙,除却方才说的两处别苑,这里还有些红礼,不成敬意。”   红礼,金银也。赵长念抬头,就见赵永益推过去一个红木盒子,盒盖半开,厚厚的一叠银票露出面值。   一张是一百两,少说有个几十上百张。   咽了口唾沫,长念抖了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送国公的谢礼真是太寒酸了。   “殿下客气,为人臣子要做的就是为主分忧,您这就见外了。”   “请国公务必给永益这个薄面。”五皇子诚恳地道,“就当看在你我相识多年的份上。”   这么多银子送出去,还要求着别人收,简直是荒唐啊!长念看着都觉得肉疼,并且掰着手指算了一下,以她的月钱,想攒这么多银子出来……   得活到八十岁。   打了个寒战,长念决定不想太多了,人比人是气死人的,她还是吃菜吧。   国公府里的碗筷全是银制,且菜色极其丰盛,跟这一桌比,之前在刑部吃的那只能叫便饭。   可惜,叶将白压根没吃两口,一直在笑着与五皇子说话,你来我往的,亲密得仿佛是什么生死之交。但风停云和赵长念心里都清楚,叶将白这个人是逢场作戏,虚伪至极。   五皇子可能也清楚,但有求于人,怎么都得忍着点。   “既然是亲兄弟,七弟能不能也帮我一把呀?”两杯酒下去,赵永益嘻笑着道,“反正凶手只有你瞧见了,不如改改口供,如何?”   长念惊了惊,下意识地看向叶将白,后者笑道:“五殿下醉了,七殿下不必往心里去。口供哪里是随意能改的?”   听这话,长念还有点感动,觉得叶将白原来也是一个讲原则的人。   然而,在五皇子离开之后,叶将白说:“昨儿太子给的是五皇子的两倍,要的就是殿下您不改口供。”   ……鬼的讲原则,说白了还是看银子!   长念鼓嘴,有点愤怒,叶将白还真是把她卖了个好价钱!   “殿下不高兴?”他挑眉,眼眸扫过来,还有两分风情。   “谁被人称斤论两了会高兴啊?”长念委屈地道,“你们这是贪赃枉法!”   风停云唏嘘:“说了别让七殿下来,人家那么单纯善良的小孩子,你让他看这些东西做什么?”   叶将白笑而不语,把方才五皇子给的红木盒子往赵长念面前一推。   长念:“?”   “这是殿下该得的。”   长念愤怒了:“你以为我是这种贪图钱财不顾公正道义的人?”   这话很冲,听得风停云一边暗骂叶将白脑子被门挤了,一边想起身劝她。   然而,语气一转,长念直接扑身抱住了那个盒子,咧嘴笑道:“没错,我是!”   风停云:“……” 第29章 好烦恼哦!   之前风停云其实也不明白叶将白怎么就突然就盯上七皇子了,毕竟这位殿下真的毫无亮眼之处。   但是现在,他顿悟了。   在不要脸这方面,七皇子和辅国公简直是有异曲同工之妙,一个理直气壮,一个恬不知耻。   从某个角度来说,也算是有缘分了。   叶将白笑眯眯地抿了一口酒,问她:“殿下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赵长念点头如捣蒜,一张脸笑得眉毛不见眼的,“国公真是个好人!”   好人?叶将白挑眉,乐呵呵地抬袖挡了半边脸:“奉承在下之人甚多,但用到这个词的,殿下是头一个。”   “那我以后天天用这词儿奉承您!”抱着一盒子银票坐回自己的位子上,跟只拿着松子的松鼠一样开心,长念嘴皮儿一翻,往手指上呸呸两口,然后就藏着掖着地数起银票来。   卖得好啊,这一卖,她感觉自个儿都能混吃等死到老了!而且每天还能加个鸡腿!   “殿下对典狱史一案,没什么看法吗?”叶将白捏着筷子撑着下巴,斜眼看着她问。   长念头也不抬:“没看法,国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您的。”   满意地点头,叶将白顺手夹了一小块鹿肉塞进她嘴里。   长念也不拒绝,张嘴就咬了,继续低头数票子,含糊不清地道:“国公府上的厨子比宫里的御厨还厉害。”   “殿下要是喜欢,可以来鄙府住上两个月。”   “这怎么行?”长念下意识地摇头,“皇子不可以随意离宫,这是规矩。”   说完,顿了顿,觉得好像哪里不对,抬起眼来看向旁边。   大周朝廷里地位最崇高的、向来巧舌如簧能左右圣上想法、自身就可以称为规矩的这个人,叫叶将白,正坐在她的旁边,朝她微笑。   那微笑的意思很明显:你是傻子吗?跟老子说规矩?   咽了口唾沫,长念嘿嘿嘿地笑起来:“国公要是不嫌我麻烦,倒是……倒是可以来叨扰的。”   “那殿下就配合些,今日回宫,便就待在主殿,哪里也不要去。”   “……好。”   抱紧了自己的小盒子,长念心里发怵,犹犹豫豫地想了半天,道:“国公上次冒风雪来接我,似是就着了凉,这两日也未曾休息好,头定是疼了吧?”   风停云呛咳一声,挑眉:“殿下连国公头疼都知道?”   “知道呀,我还会按呢!”把盒子往自个儿的袖袋里一扔,长念飞也似地起身,站到叶将白身后去,乖乖巧巧地就给他按揉起来。   叶将白也没推辞,勾唇道:“谢殿下体恤。”   “不客气不客气。”长念转着眼珠子,咬唇道,“我这手艺可是自己练出来的,别人都不会,连宫里那几个最会伺候人的奴才也没我按得好!”   话里有话,叶将白轻笑:“所以呢?”   “所以……”长念小声嘀咕,“您可得护着我点儿呀,要是我出事儿了,就没人能这么替您按了呀……”   小心翼翼又可怜兮兮的语气,像极了在狼嘴边的小兔子,颤抖着跟狼打商量,我是这森林里最可爱的兔子啦,你吃了我,就没这么可爱的兔子啦!   一个没忍住,叶将白笑弯了眼,眼里星光点点,璀璨了半个屋子。   风停云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继续埋头吃了两口菜。   等七皇子抱着银票回宫了的时候,他跟叶将白站在屋檐下头,看着这雕栏玉砌的院子,低声道:“你还让我与她别太亲近,怎的自己却没控制住?”   拢着袖子,叶将白心情甚好地望着天上落下来的碎雪:“你哪只眼睛见我没控制住?”   “三只眼都看见了。”风停云皱眉,“这么多年了,你同谁这般亲近过?还让人近你身,你也不怕她捏了毒针往你脑袋上扎?”   叶将白一顿,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你觉得七皇子有那个胆子?”   “未必没有。”风停云垂眸,手指轻轻捻了捻,“我觉得,她的胆子,许是包了天也不一定。”   “此话怎解?”   “……算了,我随口瞎说的,你自个儿注意些。”风停云道,“我一时沉迷美色尚且情有可原,影响不大,但你要是被人勾了心,那可就完了。”   一听这话,叶将白不高兴了:“你是说,我喜欢男人?”   “不是喜欢男人,我是怕你喜欢七皇子,而她恰好是个男人。”风停云笑,“那才是最可怕的。”   “胡言乱语。”叶将白哼了一声,“ 我亲近她,帮她,都是因为她懂事,有用。一朝碍事了,你以为我还会是这个态度?”   “啧,真是无情。”风停云叹了口气,“人家现在可是全心全意地崇敬你,说不定有些喜欢你呢,我调戏她半晌,她都没反应,在你面前倒是不太一样。”   心情莫名地好,叶将白道:“这普天之下的男女,喜欢我难道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风停云:“……”   抱歉,他不该觉得七皇子和这人一样不要脸,这人的不要脸明明是天下无敌的。   顿了顿,叶将白又有些苦恼:“堂堂皇子断袖,还心属于我,我该如何同陛下交代?”   “自尽谢罪。”风停云翻了个白眼。   “别闹。”   “那还能怎么办?早晚她会看清你的真面目,然后痛恨你,你压根不用给交代。”风停云没好气地道,“瞎操心什么,还不快去数你的银子,分些出来送去下头打点。”   “你去数吧,都给你。”叶将白勾唇,“我最近数腻了。”   “……”   要不是打不过,风停云真的很想一脚踹上这张不可一世的脸,实在是太气人了,还有人数钱数腻了的?   长念依言回了宫,在锁秋宫里待着哪里也没去。红提在回宫的路上替她兑了三百两银子出来,宫里的奴仆头一次有了赏银,乐呵呵地围在院子里烧羊肉汤。   “殿下,辅国公那个人,您不该这样亲近的。”拿着红包,红提依旧笑不出来。   长念仔仔细细地收好银票,头也没抬:“与虎谋皮尚有皮可谋,羊入虎口,才是真的尸骨无存。” 第30章 给谁踩不是踩呢   红提听不明白,只道:“奴婢怕您吃亏。”   “这么多年,吃的亏还少吗?”长念咧嘴,嘴边两个浅浅的酒窝,看起来温柔又可爱,“咱们本身就是任人拿捏的,谁不高兴了都能来踩一脚,给谁踩不是踩?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窗台上落着一层厚厚的灰,长念垂眸看着,又笑:“只要有命在,咱们就不亏。”   “亏”字刚一落音,一支羽箭“嗖”地穿破窗纸,带着凌厉的杀气,扎进了背后的墙里。箭尾几颤,震得旁边挂着的佩剑晃悠了两下,“哐当”一声掉落下来。   红提白了脸,长念倒不是很意外,听着外头逐渐吵闹起来的动静,慢悠悠地走过去,把那佩剑捡了起来。   这把佩剑的确是北堂缪送的,她很喜欢,一直挂着当装饰。   只是……   拇指抵着剑格,将剑身拉出来些,稍微凑近一点就能看见。   这是一把没开刃的剑,伤不了人,也防不得身。   天气阴沉下来,似是又有一场风雪。叶将白裹了雪白的狐毛披风,已经坐在了帝王的寝宫里。   “太子最近好高骛远了些。”黑子落下,皇帝神色严肃,“朕知道他是急于立功,怕被几个弟弟比了去,但事情办得不漂亮,朕高兴不起来。”   “太子殿下有孝心。”叶将白道,“这么多个皇子之中,来陛下这里请安最勤快的,莫过于太子。”   “哼,来得勤快就是孝顺?要说孝顺,念儿都比他真诚。”皇帝不以为然,“起码念儿是真的来请安,他是来讨债的!”   叶将白微笑,知道帝王只是嘴上埋怨,也不顺着说。所有皇子里,只有太子是从小跟在皇帝身边的,皇帝对他的疼爱,可比对其他皇子多多了。   侧头看看宫漏,时辰似乎差不多了,叶将白收回了拿着白子的手,道:“说来,最近因着典狱史一案,太子殿下很是焦虑,想了不少法子,但没能平息下去。”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皇帝就知道太子肯定是也去找过叶将白了,忍不住又低骂一声:“遇事不想着解决,总想着怎么打压下去,焉是明君之储?”   “此事牵扯了三皇子,太子着急也是情理之中,毕竟兄弟阋墙是皇家大忌。”   “爱卿言之有理啊。”皇帝深以为然,“朕能稳坐皇位这么多年,朕的几个皇兄皇弟功不可没。想当年,宰辅谋朝,若不是皇室同心,这江山早就改了姓了。”   “不过,朕这个太子,似是不太看重手足之情。”   说到这里,皇帝微微有些不满:“他总要吃点教训,才能明白兄弟手足比什么都珍贵。”   叶将白笑道:“有上回的教训,太子定是明白了,陛下不用担心。”   白子“咔”地一声落在棋盘上,断了黑子最后一条生路。   皇帝低头看了看,微恼,还没来得及怨他两句,就见得外头的大太监步履匆忙地进来,躬身在他旁边。   “何事?”   大太监犹豫一二,俯首于帝耳侧小声道:“一个时辰之前,锁秋宫进了刺客,七皇子重伤。”   “什么?!”皇帝惊得站了起来。   叶将白跟着起身,很是自然地流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陛下?”   “念儿遇刺了,走,你随朕过去看看!”一甩龙袍,皇帝抬步就走。   叶将白依言跟着,从皇帝的寝宫出发,经过崇阳门的时候,林茂带着人上来行礼。   “卑职给陛下请安,有事启奏。”   皇帝皱眉,道:“锁秋宫那边有急事,你且跟着龙辇,边走边禀。”   “是!”林茂起身,看了一眼叶将白,后者双目平视前方,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   于是他过去跟他走在一侧,沉声禀告:“中宫一等宫女若兰失踪两日,卑职奉皇后娘娘之命寻找,在崇阳门东南边的花圃里找到了尸体。”   皇帝猛地一拍扶手,龙辇随之而停。   “改道——”大太监深谙皇帝想法,立马喊了一声。   圣驾换了方向,皇帝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区区宫女,死就死了,禀来朕面前是何意?”   “这……回陛下,皇后娘娘甚是喜爱那宫女,故而……”   “皇后喜欢的,你们就查个死因,抓了凶手砍了便是。”皇帝觉得很晦气,提也不想多提。   叶将白侧头问:“凶手找到了吗?”   “回国公,没有。”   “典狱史死于宫中,皇后的贴身宫女死于宫中,七殿下又在自己的寝宫遇刺。”叶将白眉目微微凌厉,“你身为宫中统领之一,玩忽职守,还敢来禀告?”   “卑职该死!”林茂拱手行礼,“可……崇阳门这附近,不是卑职的管辖之地,卑职只是奉命找人。”   皇帝眯眼:“崇阳门附近,统领是张德?”   “陛下好记性。”叶将白点头。   “哼。”冷笑一声,皇帝拂袖坐好,不再说话。   叶将白也不说了,带着林茂神色如常地继续走。   到了锁秋宫,里外一片狼藉,听闻圣驾来了,里头的人一窝蜂地出来跪着,皇帝扫了一眼,巧得很,张德也在。   他下辇,径直去主殿,刚跨进去一只脚,就闻见浓郁的血腥味,立马把脚收了回去。   “陛下!”御医来得比他们快,神色严肃地行礼,“七皇子身受重伤,命在旦夕。”   一个“命在旦夕”彻底激怒了帝王,他回头,低喝一声:“来人,先将这锁秋宫的禁卫带下去,每人二十个板子!”   “是!”   “张德何在?”   “卑职见过陛下!”   皇帝低头,看他吓得跪成一团,冷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卑职听闻宫中进了刺客,故而过来保护七殿下周全……”   “擅离职守!”怒喝一声,皇帝抬头,扫了四周一圈,“刺客在哪儿?”   “……卑职该死,没能抓住……”   “你闭嘴,朕问这锁秋宫的大宫女!”   红提吓得抖如筛糠,上来跪着结巴了半天才道:“没……没看见刺客……张大人带人过来,说是……说是找刺客。”   结果把七皇子找得命在旦夕了。 第31章 不喜欢我太难了   张德听着,跪在地上汗如雨下,想张口辩解,又见帝王正在气头上,不敢再擅自顶撞。   帝王听完红提的话,反倒是冷静了些,一双眼落在张德头顶,定了半晌,转头对叶将白道:“爱卿且替朕去看看念儿伤势。”   “微臣遵旨。”   叶将白拱手,拂袖就推开半掩的殿门,跨了进去。   这浓重的血腥味儿,也无怪皇帝不愿意亲自进来,简直活像是杀了头猪在里头一样。   叶将白面色不变,心里却微微疑惑。   按照安排,七殿下应该不会受伤才对,怎么会变成这样?难不成谁失手捅了七殿下一刀?   一想到赵长念那柔弱的小身板挨个刀子,叶将白眉头皱起来了,谁那么不小心啊?本就不是个硬骨头,真的身受重伤,救不回来算谁的?到时候半死不活的,也得拿她那可怜兮兮的眼神瞅他,委委屈屈地说:   “国公,您没护我。”   叶将白闭眼,心情都跟着沉重了起来。   内室纱帘低垂,几个他相熟的医女都在旁边收拾东西,见他进来,纷纷屈膝行礼。   叶将白摆手,示意她们退开些,然后进去内室,掀开床帐,肚子里已经打好了慰问人的草稿。   然而,床帐一掀,里头压根没什么半死不活命在旦夕的人。   赵长念盘腿坐在枕头边,正津津有味地吃着一碗烧肉,腮帮子鼓起来,跟只小耗子似的。察觉到动静,圆溜溜的眼睛便看过来,见是他,眼睛都笑成了弯月牙:“是您呀。”   叶将白:“……”   雪白的寝衣上没有血迹,头发也束得好好的,很显然,一点伤也没受。   轻吐一口气,叶将白失笑:“殿下厉害,连在下也一并蒙住了。”   长念眨眼,指了指外头的医女:“她们说我得重伤,我就躲床上了,什么也没做呀,哪儿厉害?”   “殿下什么也没做?”叶将白挑眉,鼻翼微动,觉得血腥味儿实在很重,但找不到源头。   “是啊,我宫里今日发了赏钱,大家都在烧肉吃呢。”长念给他看了看自个儿捧着的碗,“现杀的小乳猪,刚煮好,外头就来人了,吓得我宫里的人把锅碗瓢盆全抱回了主殿。幸好红提机灵,没让那一锅羊肉汤进门,不然父皇一来就会发现不对劲。”   羊肉汤没进门,那也就是说……   叶将白眯眼,起身把床笠一掀。   两盆猪血安静地放在床下,腥味极重。   “这个是留着做血豆腐的,红提最爱吃,可宝贝呢,都不让弄脏。”长念解释。   伸手扶了扶额,叶将白失笑:“殿下还真是……运气极好。”   他原本的安排,是让她装作轻伤,这样一来,便可顺理成章地说服陛下让她去国公府养伤。   结果这误打误撞成重伤了,又恰好张德也在,加上若兰的命案,张德怕是没法子全身而退了。   一石二鸟,倒是有个意外之喜。   床上的人显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抱着碗又吃了两口,口齿不清地道:“我运气一直不怎么好,也就是自从跟国公攀上关系,才福星高照了。”   说着,又抬头看他:“外头那么吵,不会出大事吧?”   “不会。”叶将白重新在她身边坐下,慈祥地看着她吃东西,“顶多死两个人。”   哦,死两个人。长念点头。   嗯?等等?死两个人?一口肉没咽对,她猛地呛咳起来,眼神惊恐地看向他。   叶将白嫌弃地盯着她衣袖上喷出来的汤汁,拿了自个儿的手帕替她擦了,又折叠两下帕子,擦了擦她的嘴:“天子之怒,浮尸千里,死两个人的确不算什么大事。”   宫里命案接二连三,等于是在皇帝的枕头边扔石头,帝王怒也是情理之中。为了立威,少不得要砍两个人头。   至于张德,叶将白微笑,这个人本就是靠裙带关系上位的,犯了错,也就该折了。   长念抖了抖,看着一碗肉也没了胃口,放碗去旁边,小声道:“我宫里又出了事,还惹父皇生了气,母后想必要责备我了。”   “殿下不必担心。”叶将白道,“明日殿下便可出宫,再不必看皇后脸色。”   长念很感动:“国公竟然如此为我着想,甚至这么大费周章地接我去国公府,我……我真是无以为报。”   看着她这带着泪光的表情,叶将白一噎,下意识地就想起了风停云的话。   这人是真的很喜欢他呀。瞧瞧看他的眼神,瞧瞧这把他当港湾的信任,唉,可惜是个男人。   有时候一个人太过惹人喜爱也是一种烦恼啊,叶将白想,他是不是对她太好了点,导致这人断袖敢断到他头上来了?   微微眯眼,叶将白故意用凶一点的语气道:“殿下这等境地,的确是没法报答在下,不添乱即可。”   被凶得一愣,长念眨眨眼,有点无措地看着他。   叶将白瞧着,又觉得不忍心了,感情这东西是没法控制的嘛,更何况他这样的人,实在是很难不让人喜欢,也算不得全是她的过错。   不过,喜欢男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国公?”外头传来大太监的询问声,“殿下如何了?”   飞快地拉下床帐,叶将白转脸,神色凝重地道:“伤得很重,面容难以入圣眼,陛下就不必亲自来看了,我这就去回禀。”   “是。”大太监应下,等他掀帘子出来,便引他去御前。   长念依旧坐在床帐里,有点没反应过来。   辅国公刚刚的表情怎么那样啊?看起来像是……像是真的对男人感兴趣了一样。那眼神……别提多别扭了。   打了个寒战,她搓了搓胳膊,心想外头说风停云和辅国公有一腿的传言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不过,能去国公府住着是好事,这宫里,真是太不安全了。   “中宫宫女若兰是被人一剑封喉,仔细掩埋在了花圃里,故而找了许久才找到。”林茂跪在御前禀告,“能在宫里杀人,并且有足够的时间销毁一切证据,说明凶手是熟悉崇阳门的人。” 第32章 不忠不贞的断袖   皇帝高坐龙椅,一双眼幽幽地盯着下头,没有说话。   叶将白进门来,脸上满是忧心和唏嘘,上前行礼:“陛下,臣已看过七殿下伤势,周身受刀伤十余处,血流不止,形状可怖。御医正在尽力救治,但……”   似是不忍心再说下去,他长叹了一口气。   旁边跪着的张德抖了抖,心里暗骂这辅国公真是敢编,七殿下要真受那么重的伤,御医还敢站着说话呢?   但他没胆量开口,毕竟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玄乎了,他到现在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朕有些头疼。”龙座上的帝王扭头看向叶将白,“爱卿来审吧。”   “遵旨。”叶将白拱手应下,侧过身来,俯视张德,“张统领可知罪?”   张德脸上的肌肉抽了抽:“臣不知何罪。”   “你身为崇阳门统领,玩忽职守,使得中宫宫女丧命,此为罪一;未得令而擅离职守,此罪二;任由刺客横行宫中,未能护得七殿下安危,此罪三。”叶将白拧眉,“三罪并罚,当斩。”   一个“斩”字落下来,张德大震,慌忙道:“今日之事实有原委,还请听卑职一言!”   “统领且讲。”   咽了口唾沫,张德道:“今日卑职的确是按岗守在崇阳门的,但有守卫来禀,说是看见有可疑之人从附近跑向锁秋宫了,卑职这才带人前去查看。”   “统领这话可说不通。”叶将白道,“就算有刺客,但离了崇阳门的辖地,你便该转禀锁秋宫附近统领,何故要自己带人去追?”   张德苦笑,宫里统领都是要看功绩的,有立功的机会,谁会舍得让给别人啊?但这话不能在御前说,他只能叩头:“是卑职糊涂。”   “锁秋宫宫女说,并未看见刺客。”叶将白道,“那七殿下身上的伤,到底是谁人所为?”   他也很想知道啊!张德咬牙,他从头到尾连七皇子的面儿都没见着,那宫女也不知是不是被吓傻了,竟然说没看见刺客,那难不成是他带人去把七殿下给伤了?他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子啊!   “张统领还有话说吗?”帝王撑着额头沉默了半晌,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突然沉声开口。   张德浑身是汗,压根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就磕头:“请陛下恕罪!”   “你自上任以来,无功不说,还犯下这么多过错。以何来要朕恕罪?”皇帝拍了拍扶手,“来人,收了他的绶带佩剑,先关进大牢。”   “陛下,卑职冤枉啊!”   喊冤没用,旁边的御林军手脚极快,拖了人就往外带。张德一路哀嚎,听得帝王眉头皱得更紧。   大殿里慢慢安静下来,皇帝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对林茂道:“你且去崇阳门顶上一段日子。”   “卑职遵旨。”   崇阳门是个好地方,能去顶那儿的统领差事,等于升迁。林茂微喜,行礼退下之际,感激地看了叶将白一眼。   叶将白拢袖站立,面色和善。   等其余人都退下了,皇帝才幽幽开口:“爱卿,你觉得念儿遭此祸事,是巧合吗?”   叶将白微微颔首:“陛下自有圣断。”   怎么可能是巧合呢?深宫之中,多的是看不见的血腥杀戮,谁生谁死,都在人算计之中。   想起之前叶将白还说太子定能明白兄弟手足之情,皇帝就更加恼怒。   念儿长年不争不抢,也就最近搅合到了典狱史被刺一案里,就接二连三地被太子为难。之前打些板子,他还当太子只是一时任性,但这闹得在深宫之中要杀人了,把他这个父皇往哪里放?!   有张德在场,皇帝顺理成章地就会想到皇后,而皇后是良善之人,没道理突然为难皇子,除非是太子挑唆。   越想越气,皇帝一巴掌拍在御书案上,道:“是该长点教训。”   叶将白微笑,他什么也没说,是皇帝自己想得多,实在不关他的事。   于是三日之后,皇帝下旨,军粮督管一事交由三皇子,且因典狱史一案七皇子有功,赏银五百两,并一单子绸缎宝物,允出宫养伤。崇阳门统领换人,中宫因监管不严之罪,罚闭门半月。   “好端端的,父皇怎么发这么大的火呀?”长念坐在出宫的马车上,抱着个脆饼咔擦咔擦地啃,一边啃一边道,“方才听红提说,太子跪在御书房门口,已经有两柱香了呢。”   叶将白嫌弃地捻掉她衣襟上沾着的碎屑,道:“太子殿下运气不好。”   要是崇阳门没命案,张德的乌纱帽还不一定掉。要是赵长念没“命在旦夕”,中宫也不一定会受罚。   但是很遗憾,这两件事偏巧在他计划之外发生了,又是有利于他的,那么就只能算他们倒霉了。   “殿下也许是个福星。”叶将白道,“自从与殿下结交,在下行事都变得十分顺利。”   一听这话,长念眼睛亮了,邀功似的望着他:“是吧是吧,我就觉得自个儿挺旺人的,国公带着我肯定没错!”   给她点颜色,还真就开起染坊来了?叶将白微哂,而后道:“在国公府,殿下便可高枕无忧,再不必惧怕中宫请安,去刑部也更方便些。”   “多谢国公。”长念可感动了,“您真的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了!”   微微勾唇,叶将白斜眼睨她:“有多好?比北堂将军还好?”   “呃?”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长念愣了愣。   这一愣,在叶将白眼里看来就是否认了,本也就是一句玩笑话,但看见她这反应,叶将白突然觉得有点不爽。   喜欢男人,还能同时喜欢好几个男人?   断袖都是这样不忠不贞的?   “哎,您别生气,我是觉得您和北堂将军是两种人,没法比呀。”察觉到旁边这人突然阴沉下来的气场,长念连忙道,“他是那种冷冷清清的,跟谪仙似的人,说不上坏,也没多好。但您是平易近人又和蔼可亲的,这要怎么比呀。”   还谪仙,不就是变着相夸人好吗?叶将白凉凉地笑:“殿下喜欢人冷冷清清,在下也可以。” 第33章 真正扶持的人   给她冷成个冰块也没问题!   长念愕然,眨巴眨巴眼,吞吞吐吐地问:“您……您这是……在闹脾气吗?”   这话说得很含蓄,再直接点的话,她很想问辅国公是不是脑子被御书房的门给夹了,怎么突然跟个小孩子似的,非要跟北堂缪比个高下?   不过想想也是,北堂缪还在京的时候,经常被人拿来和辅国公放在一起比较,还有好事的文人作赋,说他俩一个是边关雪风刮出来的锋利宝剑,一个是富贵人间养出来的绝世好玉。   因为争论剑好还是玉好,当时京中女子还分成了两派,一派“保剑”,一派“护玉”,闹得沸沸扬扬,不可开交,就算身在深宫,赵长念也是时常耳闻。   想来辅国公这样的人,定是嘴上说不在意那些个高低争端,心里却十分介意吧,她许是戳着人痛处了?   人家刚帮了她的忙,她还这样对人家,怎么想也不厚道。长念软下身子来,把吃了一半的脆饼转了个方向,将没咬过的那一面送到他嘴边,一脸讨好地道:“其实各花入各眼呀,在我眼里,国公就是天下无双,顶好顶好的人!”   叶将白是听惯了奉承话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听面前这人这样说,再斜眼瞧着她那黑亮黑亮的眼睛,他突然觉得脸上有点燥。   “咦,国公您热吗?”见他脸上泛红,长念很是体贴地伸出小手当扇子,殷勤地给他扇风。   “不热。”恼羞成怒,叶将白连人带饼一起推开,背过身去对着车壁生闷气。   这个人对他的非分之想真是太过直接了,都不知道含蓄一点的吗?弄得他反而觉得不好意思……该觉得不好意思的难道不是她吗!真是……真是胆大包天!不知羞耻!   长念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辅国公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突然就不理她了。   脾气真是太古怪了,怪不得这么大岁数了还没成亲呢,这性子谁受得了哇?   看了看手里的脆饼,长念继续吃,决定放他自己生气好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哄。   于是马车到国公府的时候,长念很乖巧地就自己跟着管家往里走了,也没再骚扰车里的人。   风停云今日是来围观七殿下的,结果站在门口,反而是被满脸阴沉的叶将白给吸引了。   “怎么回事?今晨不是还说一切顺利,心情舒畅吗?”走过去上下打量他,风停云轻笑,“谁惹你了不成?”   叶将白拢了狐毛披风,一张脸冷冷清清的,半阖了眼抬着下巴看向前面蹦蹦跳跳地往府里走的人:“她。”   “嗯?”   拧了拧眉,叶将白哼声道:“还会欲擒故纵,真是小瞧了。”   风停云摸了摸下巴,以他灵活的脑子猜测:“她……欲擒故纵你?”   叶将白抬步往前走,高冷地道:“你与她聊得多,也可以提点她一二,我这人最恨断袖,更不喜欢人与我耍手段,她这些小心思,收起来最好。”   风停云叹了口气:“也是啊,好端端的一个少年郎,怎么就眼瞎看上你了呢?”   叶将白:“……?”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她早该知道国公您不好男色,就不该闭着眼睛往上撞呀。”风停云立马改口,“不明智。”   斜他一眼,叶将白回去了自己的院子里,也没再亲自去安顿赵长念,反正她那个人,也不会觉得他在怠慢她。   “主子。”府里的管事过来问,“七殿下住的院子有什么要特别安排的?”   “能有什么特别?”叶将白冷哼,“不饿着不冷着就行了。”   察觉到今儿自家主子火气大,管事一个激灵,立马想告退。   “等等。”人都走到门口了,里面却又传来命令。   管事皮子一紧,立马回去低头听着。   叶将白抿唇,沉默了一瞬才道:“七殿下身子弱又怕冷,屋子里的地龙别歇,厨房那边也打个招呼,把瞿厨子分给她,开个小灶让她自个儿想吃什么就说。”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那没见过世面的人,估计连菜名都报不出来,于是补充:“把瞿厨子会做的菜都写出来,呈给她。”   管事听得愕然,接着就有些感动了。谁说他家主子是个冷血无情势利阴狠的人啊!瞧瞧这细致,这体贴,如此对待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简直是浑身散发着观世音菩萨的慈光啊!   十分郑重地行了礼,管事带着崇敬之心退下去安排了。   长念站在温暖的屋子里,透过半明的窗纸看向外头纷纷扬扬的雪。红提正忙里忙外地收拾东西,一边收一边小声叨咕:“还别说,这国公府的院子比咱们锁秋宫可好多了,就是比东宫也不差什么,瞧瞧这舒服得,要什么有什么,规制还比宫里的更好。”   “奴婢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原以为国公没安什么好心,谁晓得是真的在帮殿下。”   窗明几净,一点灰尘也没有,长念伸手摸了摸窗纸,神色有些恍惚,不过片刻之后就回过神来,低笑道:“是啊。”   也算是帮她了,虽然那人最终的目的是让三哥拿下军饷督管的差事。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猜,叶将白拿她当盾,想掩护的究竟是谁?也曾想到过三哥头上,但这两人交集实在太少,她只敢怀疑,没敢定论。   但眼下来看,可以断定了。旁人也许都看不明白,但全程参与其中的她心里门清,辅国公是利用典狱史死于宫中一案扯上太子,再用她来扯五哥下水,五哥与太子相争,最后便是三哥得利。   三哥,为什么会选三哥呢?长念其实不太明白,三哥虽然功绩甚多,但与她一样出身卑微,这样的人想扶持上位,其实是很难的,要想省事,叶将白完全可以选五哥。   难不成是觉得自己本领高强,选个困难点的来展现实力?   以叶将白这古怪的性子,真有这种想法也不奇怪。长念坐去软榻上,摸了摸上头铺着的兔毛,满足地叹了口气。   她也没别的奢求,能在他的大刀之下保住命,再能蹭吃蹭喝点儿,就很满足了。   不过,典狱史究竟是谁杀的呢?这个问题到现在,好像都没人关心了。   “你不好奇,若兰到底是怎么死的吗?”风停云坐在茶榻上,饮一口热茶,轻呼了一口气,“听刑部的人说,杀人之人手法十分干净利落。”   茶香袅袅,叶将白慵懒地倚着软枕,眼皮都不抬:“与我何干?”   若兰的死只是这次大风浪里的一个小浪头,打翻了张德,提拔了林茂,是对他有利的。至于她是怎么死的,叶将白一点也不关心。   “你就不怕,杀她的是七殿下?”风停云挑眉,“殿下不是没有嫌疑的。”   一听这话,叶将白笑出了声:“谁?七殿下?”   “不可能吗?”风停云也笑,“她身子骨看起来弱,可万一会武呢?万一她是在扮猪吃老虎,你岂不是要在阴沟里翻船?”   叶将白但笑不语,抿一口茶。   风停云睨着他,连连摇头:“你以前可不是会这般大意的人,莫不是真如传言所说,为男色所迷了?”   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叶将白皱眉:“何人说话这般难听?”   “你先前就与七皇子亲近,最近更是直接把人接到了府上来住,外头的传闻能好听吗?”风停云唏嘘,“之前唐太师不还属意你做东床快婿?眼下他也没想法了,众人猜测自然更甚。”   原来是唐太师,叶将白轻哼:“那便让他们猜去吧。”   不过……七殿下会武吗?叶将白捻了捻腰上的挂件,有些疑惑。   脑子里闪过一张白嫩的脸,那脸的侧边下颔上,有一条细微的口子。   赵长念说,这是舞剑的时候自己不小心碰到的。他当时没有收到若兰的死讯,也就没有怀疑,可如今来想……   难不成杀了若兰的人,真的是她吗?   心里微微有点不舒服,叶将白侧头,朝外头喊了一声:“叶良。”   叶良是辅国公里最厉害的武士,被赐予了叶姓,对叶将白极其忠诚,哪怕是大雪的天气,也在他的门外守着。一听召唤,便进门来了。   “主子。”   “一个人若是会武,却假装不会与你过招,你能识破吗?”叶将白问。   叶良点头:“除非对手一招不出,只要出招,奴才必能识破。”   “好。”叶将白道,“那你便替我试一个人。”   叶良应下,想了想,又道:“不知对方是何人?奴才出手没轻重,若是贵人,伤着便不好了。”   “七殿下。”叶将白道,“你尽量别伤着她。”   叶良一顿,神色十分为难,旁边的风停云唏嘘:“你这不是为难人家吗?出手哪有不伤人的?要是舍不得,直接信了她,不试也无妨。”   “谁舍不得?”叶将白横他一眼,“你自己断袖,别说得跟我也是断袖一样可好?”   “好好好,你舍得。”风停云举双手投降,又努嘴朝叶良道,“那你往死里打,千万别替你家主子心疼。” 第34章 共浴吧   叶良完全无视风停云的话,只看向叶将白,后者嘴角僵硬,半晌才道:“只管试出真假,不伤性命即可。”   “奴才遵命。”拱手应下,叶良退了出去。   叶将白皱眉转头问风停云:“你对七殿下有意见?”   “没有呀,她很招人喜欢。”风停云嬉皮笑脸。   “那你怎么半点也不心疼她,就不怕叶良把她给打坏了?”   “猛兽的仁慈可以留给小兔子小猫咪,但不可以留给假装小兔子小猫咪的猛兽,不然会被吃掉的。”风停云垂眸,捻了捻手指,“我只是心里实在疑惑,所以想试探这一回。试探过了,没疑惑了,再心疼不迟。”   叶将白敲了敲桌面:“你似乎一直有事瞒着我,还是关于七殿下的。”   “一点小猜疑,还没到要让你费心的份上。”风停云打了个哈哈。   况且,他是真的觉得七殿下挺有意思的,只要她没什么危险性,那他那点猜疑就算成了事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叶将白还想再问,风停云却是不说了,笑嘻嘻地就将话头转开了去。   有什么是风停云知道,而他不知道的?叶将白想不明白,他与赵长念在一起的时间比风停云与她可多很多,赵长念也没道理告诉风停云秘密而不告诉他。   这种被人瞒着的感觉很不美妙,叶将白有些烦躁。   换了个地方睡觉,赵长念完全没有不适应,一觉睡醒暖暖和和的,比锁秋宫里被冷醒可舒服多了。   懒洋洋地自己穿好衣裳,她正打算出去用早膳,就听得外头红提一声惊呼:“什么人!”   没有人回答她,但长念明显感觉到一股子凌厉的气息,从正门卷进来,直逼她身前。   一个踉跄,她吓得直接坐在了地上,瞪大眼无辜地往上看。   一张分外粗犷的脸,带着些胡渣,面容看起来不是很凶恶,但周身的杀气吓人。这人几乎是没给她反应的机会,直接拎着她扔去了院子里。   没错,就是跟扔个小鸡崽子的那种扔法儿。   一夜小雪,院子里结了冰,摔上去疼得很,长念嗷了一嗓子,想站起来,结果一个打滑又摔了回去,还狼狈地滑出去两寸。   叶良看得皱眉,却是依旧拉开了要过招的架势。   “哇!做什么呀!”长念很委屈,“要打我?”   好歹是个男儿家,底盘不稳身若无骨就算了,说个话怎么还软绵绵的?叶良没遇见过这种人,惊得浑身都起了颤栗,拳头僵在半空中,神色复杂。   “要打我也给个由头吧,我做错什么了?”膝盖摔得疼,长念坐在地上,抱着揉,一边揉一边看他,“国公让你来的?”   叶良没敢点头,总觉得这头一点下去,自家主子一定会被她委委屈屈地埋怨。   “得罪了。”他道,“奴才想与殿下切磋一二。”   切磋?长念撑着地慢慢站起来,有点生气:“要切磋好好说便是,哪有一上来直接扔人的?”   说着,也拉开了架势,一副要接招的模样。   还好,还肯与他打,叶良很欣慰,擦擦额头上的虚汗,认真地动了手。   于是,三柱香之后,叶将白的房门被人猛敲:“国公,国公!不好啦!七殿下鼻青脸肿地往这儿冲过来啦!”   正准备沐浴的叶将白眼皮狠狠地跳了跳。   拢好寝衣,他刚想说把人拦住,房门就被人直接踹开了。   “你们欺负人!”长念肿着脸,一边哭一边嚎,“让这么个高手来跟我切磋算什么切磋,完全就是他殴打我!”   叶将白:“……”   屋子里热气氤氲,一池香汤潋滟生光,前头的人披散着墨发,只拢了寝衣,回头看过来,薄唇丹红,美眸动人。   赵长念“咕噜”一声就把抱怨全咽了回去,傻愣愣地看着他。   背后的门飞快地被人关上,室内顿时一片寂静。   叶将白颇为头疼,也不顾什么尊卑礼仪了,斥她:“你懂不懂规矩?”   “对……对不起。”长念转过背去捂着眼睛,结结巴巴地道,“我不知道国公在沐浴。”   “我不在沐浴,殿下就可以直接闯门了?”   “不……不可以吗?”长念小声嘀咕,“这里又不是宫里,我以为可以随意些。”   “去别人家里,主人让随意,是客套话,殿下真随意,就是少了教养。”叶将白扯了披风过来拢上,走去她面前,“殿下连这些都不知道?”   长念有些委屈:“谁知道你是说客套话啊,我以为……”以为你是真的没把我当外人。   听出了她的想法,叶将白抿唇,觉得自个儿可能有些伤人了,便软了态度:“在下没有责怪殿下的意思。”   这还不算责怪,那什么才叫责怪啊?长念扁嘴,头也不抬:“我先走了。”   “站住。”叶将白伸手拦了她的去路,微微眯眼,“赌气?”   “国公多虑。”长念耸肩,“说好听些我是来国公府养伤,说不好听就是寄人篱下,国公帮我是情分,我该感激的,只是最近国公对我太好,把我宠坏了,让我没了分寸。是我不好,我回去反省。”   说得头头是道,但看一眼她这耷拉着的小脑袋,摆明了是伤了心。   叶将白轻叹一口气,总觉得自个儿不是多养了个殿下,而是多养了个儿子,又气人又可爱,拿她没什么办法。   “殿下是被叶良伤着了?”他拉她在旁边的软榻上坐下,捏着她的下巴看了看脸,忍不住低笑。   赵长念瞪着一双乌黑的眼圈,委屈道:“我就知道是国公派来的人。”   “他是个武痴,看见会武的人就想切磋,还请殿下宽恕。”   切磋过了,还把人放进他的院子了,说明七殿下是真的不会武,会也顶多是三脚猫的功夫,不足以干净利落地杀人。   于是,叶将白卸下防备,伸手倒茶给她:“待会儿在下拿药来给殿下。”   “不必。”长念扁嘴,“我自己回去弄就好。”   “殿下与在下还要客气吗?”叶将白看了看她,“又不是没上过药。”   想起那段羞耻的上药经历,长念脸上炸红,恼羞成怒:“怎么不用客气了?谁知道国公是不是又在说客套话,我本来就笨,国公跟我玩那套虚的,我也当真,到头来还不得被人说没教养。”   是真的惹毛了啊,爪子都伸出来了。   叶将白不觉得她冒犯,反而觉得好玩,撑着下巴道:“以后都不与你客套了可好?你我知己之交,人后规矩礼仪都舍了去。”   长念一脸不信任地看着他。   叶将白难得诚恳:“我是说真的,谦称都省了。殿下若再不信,那……”   眸光一转,他拉她过去浴池旁边,道:“你我共浴吧。”   赵长念:“……什么?”   “古典有载,昔先祖为表坦诚,与邻国使臣共浴,消其疑惑之心,平其怨怼之意,终平两国战事。”叶将白道,“你我可效之。”   脸色慢慢苍白,又从白里透出一股子抑制不住的红,长念猛地摇头:“不用了,我相信国公便是。”   “殿下这样,摆明是不信啊。”叶将白挑眉,“我都不担心什么,殿下为何抵触?”   断袖的是她又不是他,他都不介意了,她躲个什么?难不成坦诚相对,她会受不住刺激?   长念身子都抖了起来:“我不习惯与人赤裸相对,还请国公见谅。”   细微的颤抖,看着有些可怜,叶将白微哂,心想也是够为难她的,她这么喜欢他,还只能看着不能靠近,心里得多苦啊?   一时善心起,他拉着她的手道:“你若不想相对,那我便转过身去,允你看我。”   赵长念:“……”   她深深地怀疑,这个辅国公真的只是表面上讨厌断袖,实则自己就是个断袖啊!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一起沐浴的!还让她看他?变态!   “我……”她很想说,我真的不想看。   然而,叶将白看她这一脸为难的模样,还以为她有顾忌,在矜持,于是拉起她就往浴池那边走了。   望着那一池香汤,赵长念嘴唇都白了,心想这怎么办啊,看叶将白这态度,她再找借口推拒,他定是要怀疑了。   也许,本来就是有怀疑,才让她来共浴的。   是被发现了什么破绽吗?   心里一沉,长念连腿都一起打颤了。   “殿下?”颤抖从交叠着的手上传过来,叶将白好奇地回头,一双眸子落在她脸上,略微带了些惑色。   半点不敢让他起疑,长念抬头,一脸坦荡地道:“共浴,可以共浴,就是我有点怕,没跟男人共浴过。”   谁跟男人共浴过啊?他也没有啊!叶将白微微垂眸,目光落在她扣得死紧的衣襟上。   七皇子是个很保守的人,平时穿衣裳衣襟都盖过脖子,要不是敢跟他共浴,他也会想,这会不会是个女人?   不过既然敢,那肯定不是了。   叶将白松开她的手,转身去解自个儿披风上的系带。   然而,刚要脱披风,身后就被什么一撞,然后两只手绕上来,死死地抱住了他。 第35章 夭寿啦,国公断袖啦!   白狐毛的披风珍贵得很,抱起来柔软又温暖,赵长念刚开始手指还抖,接着就镇定了下来。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性命是留给胆大的人的!   于是,她道:“国公别动。”   叶将白被这一抱抱懵了,脖子都没扭一下,的确是一动没动。   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赵长念开始动了——一只手抓着他的腰,防止这人突然转身,另一只手飞快地脱自个儿的衣裳。   察觉到她在他背后做什么,叶将白轻咳一声,觉得有点热。   其实本来堂堂正正地共浴,就算是效仿先祖,谈判似的取得一个信任,也算是潇洒之举了。但她这样偷偷摸摸的,气氛就变得……古怪了。   她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背后先是衣料摩擦的声音,再是衣料划过肌肤的声音,然后抓在他腰上的手松开,有什么东西“哗啦”一声滑进了浴池里。   叶将白是个很喜欢沐浴的人,所以修这浴池挥霍了万金,特地引的温泉水,又用了上好的玉石,休沐的时候,他总点一炉香,在这里待上半天,觉得身心舒畅。   然而今日,也不知道是因为多了个人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他觉得口干舌燥,连转身都花了好大的力气。   结果,转过头来,偌大的一个浴池空空荡荡的,七皇子那颗小脑袋埋在浴池的一角里,跟围棋里落在天元上的黑子似的。   又好气又好笑,叶将白心想老子怎么也跟个娘娘腔似的扭扭捏捏了?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顾忌的?   扯了披风,脱了寝衣,他下到浴池里,朝人游了过去。   感觉到四周的水在晃动,水纹从身后一波一波地淌过来,长念面无人色。   她现在浑身上下只剩了束胸带,若是被发现了该怎么说?难不成说胸前被叶良打肿了,上了药,包起来了?   好像说得过去诶!   长念傻笑,笑着笑着给了自己一巴掌。   她傻,还当辅国公也傻吗?这种话能信就有鬼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一定不能让他看见。   说时迟那时快,叶将白正游到赵长念附近,打算停下来与她说话,谁知角落里的这颗“黑子”突然就转过了头,飞快地朝他移动过来。   没错,不是游,是移动,就是完全看不见她的四肢,只见一颗脑袋划开水波,转眼就到了他面前。   “国公!”这颗脑袋咧嘴,“我给你搓背吧!”   叶将白:“……”   他说的共浴,是两个人在一个浴池里喝喝茶聊聊天,促进促进感情和信任,以方便下次让她更好地跳坑。   这位殿下脑子里的共浴是什么?搓背?   “殿下……”他很想说,您能不能控制一二?虽然他知道感情是不好控制的,但也不能这样想方设法地来接近他吧,方才那个莫名其妙的拥抱他都忍了,这还要搓背?   “国公不喜欢吗?”长念咬唇,“我受国公那么多恩惠,伺候国公一二也是应当。”   得,连“伺候”这词儿都用上了,叶将白心情复杂地想,好端端的一个皇子,要什么女人没有,为什么偏要这么卑微地想跟他在一起?   “国公……”小脑袋又露出了可怜兮兮的表情。   罢了,叶将白想,怪可怜的,成全她吧。   转过身去,他道:“有劳殿下了。”   旁边浴池边放着的托盘里澡豆澡帕什么都有,叶将白转了身不看她,长念压力就小多了,伸手拿了东西,很是殷勤地就替他擦起背来。   叶将白哭笑不得,倒还没忘记目的,望着水面上的波纹,他开口道:“殿下与我,也算是患难之交了,还望殿下以后能全心信任于我。”   擦背的手停了停,身后的人道:“我一直是全心信任国公的。”   想想也是,至今为止的每一个坑,她都是乖乖跳下去,没有忤逆的。叶将白满意地点头:“我也不会辜负殿下。”   长念心想,你少让我跟你共浴两次,就算是不辜负了。   “多谢国公。”嘴上还是甜甜地这么应。   香汤随着她的动作荡在他背后,总觉得有点痒,叶将白按捺不住,突然转了身,想说不用再替他搓了。   然而这一转,先看见的就是一截藕臂。   寻常男子之中也不乏清秀之人,但清秀到七殿下这个地步的实属少见,这手臂白嫩纤长,与女子的无异,皓腕温柔,仿佛凝满了月光。   几乎是下意识的,叶将白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长念吓得往水里一沉,手却是收不回来,挣扎两下,勉强笑道:“国公怎么了?”   “你……”他皱眉,拇指摩挲在她的小臂上,几乎就要问出口——你是不是个女子啊?   然而,想想当世之中,怎么可能有人胆大包天以女儿身冒充皇子?若是女子,更不可能有胆量与他共浴。   怎么想怎么觉得荒唐。   许是七殿下比旁人更害羞些吧,又是在女人堆里长大的,形容举止,少不得走偏了些。   这样想着,叶将白心里更生异样的情绪,目光从她的手臂一路扫上去,落在她粉红的耳垂上。   她好像很紧张,又在努力让自己放松,肩头微微露出水面,白皙又圆润,锁骨玲珑,可能捏的力气稍微大些,就会碎了。   喉头微动,叶将白突然觉得,朝中那么多人好男色是有道理的,若男色都如面前这人一样,就算是他……似乎也把持不住。   “国……国公?”   肩膀突然被他抓住,赵长念吓得心跳如雷,瞪大眼看着他。   叶将白眼神有些迷蒙,似是被这浴池里蒸腾的雾气给花了眼,捏着她的肩膀,一点点朝她压过来。   长念慌忙后退,可再身后就是浴池边儿,她退无可退,直接被他抵了上来。   “国公!”不着一缕的腿被他在水下压住,长念惊得带了哭腔,拼命挣扎。   “别动。”他声音低沉下来,带着点沙哑,蛊惑似的道,“你别动。”   怎么可能不动啊!他手再往下一点,就要碰到她的束胸带了!   长念身子颤抖,泪眼朦胧,拼命地抵开他压过来的胸膛。   救命啊!国公断袖啦!   她很想这么喊,但想想看这里是谁的地盘,长念放弃了,就死死地护着自个儿的胸前。   然而没想到的是,叶将白伸手,直接捏了她的下巴,低下头来,停在她唇前一瞬,接着就试探性地吻了上来。   唇瓣摩挲,叶将白发现,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恶心,反而还挺舒服的,甚至觉得她的唇比府里最好吃的雪团子还软。   这样的人,怎的会生成了男儿身呢?   叶将白想着想着,突然惊醒。   等等,他现在好像……不是在做梦?面前这个他在试探的人,是真的七殿下,而不是他梦里的幻影?   一个激灵,叶将白松开长念,猛地后退开去。   长念一副被蹂躏过的模样,委屈巴巴地靠在池子边掉眼泪。太惨了呀,这也太惨了,她被人轻薄了,而且还是被个断袖当成男人轻薄了!   这怎么办啊,她虽然也喜欢男人,但她不是个男人啊!   神色复杂地擦了擦嘴,长念望向对面同样神色复杂的叶将白,内心天人交战。   这可是权倾朝野的辅国公啊,她在人家鼻息之下讨生活,受这么点委屈似乎算不得什么。但万一叶将白对她动心了,然后发现她不是男人,她是不是会死得更惨?   你说叶将白这样有才有貌的男人,喜欢什么女人不好,做什么非要来轻薄她?   “殿下……”揉了揉眉心,叶将白觉得可能是这浴池里气氛太奇怪了,导致他糊涂了,于是开口就想解释:“方才我……”   “国公不必多说,我都明白!”长念抹了把脸,“男人的冲动嘛,很正常。”   “很正常?”叶将白一噎,接着就沉了脸,“还有谁这么冲动过?”   赵长念:“……”   也不知道是在生谁的气,叶将白起身就跨出了浴池,长念吓得闭眼不敢看,等没动静了,她再睁眼,这屋子里已经只剩她一个人了。   太好了!   飞快地爬出浴池,长念擦干身子,没敢换束胸,赶紧溜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池香汤还尚热,水波潋滟之中,却是一个人都没了。   下午的时候,长念换了束胸更了衣,坐在院子里发呆,没一会儿风停云就过来了。   “殿下。”他一脸惶恐,“殿下可知发生了何事?”   “怎么了?”长念不解,“外头又出事了?”   “倒不是外头。”风停云在她旁边坐下,丝毫不见外地给自己倒了茶,喝了一口歇了气才道,“国公今日好大的火气,把自个儿关在了书房里,进去的人无不是尿着裤子出来的。”   长念挠头:“这么可怕吗?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呀,早上共浴的时候,他还好好的。”   “那他怎么……等等。”刚想顺着话说,风停云察觉到了不对,一双凤眼猛地瞪大,“共……共什么?”   脸上飞红,长念不好意思地低头:“国公非拉着我共浴,我也没法儿推辞,他说算是效仿先祖,坦诚相对。” 第36章 没感觉没感觉   一个没坐稳,风停云直接从凳子上摔了下去。   “大人?”长念连忙想来扶他。   风停云摆手,目光从她脸上一路划过胸口,再看回她脸上。   竟然……当真是个男儿家?他之前给她把脉,看她右脉大,阴气盛,还以为是个女儿身,谁知道竟是误会了。   敢跟叶将白共浴,那定是男儿身无疑,就算脉象有问题,也一定有别的缘由。   那么问题来了,一向痛恨断袖的叶将白,为什么会主动要求跟个男人共浴?而且现在还情绪暴躁,殃及池鱼,半点也不像平日的冷静自持。   “对了风大人,有件事想请教。”长念眼里有些迷茫。   “殿下请讲。”风停云坐回椅子上,强自镇定。   长念问:“一个男人若是主动吻你,但之后又很生气,那他是对你有意思,还是什么意思?”   刚坐稳的屁股,又“呯”地一声砸在了地上。风停云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抬头看他:“他……主动吻你?”   长念点头。   风停云噎住了,脸上一阵青紫色,接着起身,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哎,大人!”长念伸手唤他,“您还没回答我呢!”   这还需要什么回答?叶将白从来不是个重色的人,跟人共浴已经超出他的想象,还……还吻一个男人?   如此若还不是对人有意思,他名字倒过来写!   一口气跑回书房,风停云壮着胆子踹门进去了。   然后下一瞬,他被叶将白给踹了出来,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爬起来,伸手敲门:“国公,我有要事求见!”   叶将白冷着脸拉开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今日我休沐,不谈公事。”   “不是公事,私事!特别私的私事!”风停云挤开门,一脸焦急,“你我兄弟多年,就算你阴险狡诈诡计多端,遇见事儿了哥哥也不能放着你不管。”   叶将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然后抬起了脚。   “哎,好好说话别动脚!”风停云双手抱拳,“我是真的担心你。”   看他一眼,叶将白去书桌后头坐下:“说。”   “你真对七殿下动心了?”风停云一脸愁容,“之前不是还叮嘱过我不可越矩吗?你这么清醒的人,怎么会突然这般糊涂?”   “我没有。”叶将白平静地道,“是她对我动心,我没有别的想法。”   “骗鬼呢?你没想法还吻人家?”风停云唏嘘。   眉头拧了拧,叶将白咬牙:“她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你都敢做,还怕人说吗?”   “那不一样。”叶将白扭头看向窗外,“只是试探而已。”   有人这么试探的吗?试探什么?试探自己是不是断袖?风停云很想嘲笑他,但想想看,以叶将白这空白的感情史来看,他对感情方面有疑惑是肯定的,没人开导他,他自个儿探路也有可能。   于是,风停云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一种长兄的慈爱口气问:“试探出什么了吗?”   嘴唇上仿佛还留着触感,叶将白抿了抿,微恼道:“没有。”   “嗯?”   “我对她没感觉,试过之后更清楚。”叶将白道,“我把她当儿子护着。”   微微一顿,风停云唏嘘:“你这话给别人听见,就麻烦了。”   能把皇子当儿子看的,只能是皇帝。   扯着嘴角笑了笑,叶将白拂了拂衣袖,看向背后挂着的那幅大周版图。   “总有一天会成的。”他道。   感觉到他周身气场的变化,风停云微微宽心,打趣道:“旁人狼子野心,要的都是江山如画权倾天下,你倒是好,就要个儿子?”   “哼。”叶将白道,“儿子挺好的,我就缺个儿子。”   夫人都不想娶,还想直接要儿子,可真是什么便宜都被他占了。风停云失笑,笑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七殿下那边,你就算无意,也小心些。”   “我知道。”   外头雪晴了,亮光透过窗纸映进来,他侧头看着,伸手挡了眼睛:“七殿下别误会了就是,我没什么多余的想法。”   “那。”风停云挑眉问,“我可以有多余的想法吗?”   “不可以。”   “……为什么啊,你都对人家轻薄调戏的!”   “因为我知道分寸,你不知道。”没好气地拿了个折子甩给他,叶将白道,“先把你自己的破事处理妥当再说吧。”   又有人参奏风停云拐带良家公子、败坏朝野风气了。   风停云打开看了看,叹了口气:“都是些捕风捉影的,我对这谁谁家的人能有兴趣吗?长得不及七殿下十一,还不如我之前好的那个小公子……”   “闭嘴,滚出去!”   于是,半个时辰之后,风停云揉着屁股安抚赵长念:“国公没有别的想法,殿下别往心里去。”   一颗大石头落了地,长念长出一口气,拍着胸口道:“太好了,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成娈宠了。”   嗯?看这反应,一点也不失望啊?风停云有点好奇:“殿下不喜欢国公?”   “喜欢啊!”这么有钱有势还罩着她的人,为什么会不喜欢?   “那为什么不难过?”   为什么要难过啊,叶将白真要有什么想法她才难过呢,胸可以束,别的地方怎么办啊?她又不能真的变成男人!   赵长念心里嘀咕,面上倒是不敢说,只能傻笑。   这等傻乎乎的笑容,落在风停云眼里就成了一出苦情大戏——深爱的那个男人与我亲近只是为了试探,我爱他,但我不能缠着他!痛苦!挣扎!还要露出笑容来掩饰!   太惨了!   眼角带泪,风停云拍了拍长念的肩膀:“以后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尽管派人来告诉我。”   赵长念不知道面前这个人为什么对她一脸同情,不过送上来的好处她还是点头就答应了:“多谢大人。”   夜晚的京城又下起了雪,但国公府里温暖如春,长念吃饱喝足,十分满意地睡了过去。叶将白却是坐在窗边看着雪,一夜未眠。   年末军饷开始运送,三皇子新官上任三把火,差事办得十分妥帖,皇帝喜悦之下,在朝堂上也夸了两句。   太子心里不舒服,与五皇子更加水火不容,势要在典狱史的案子上争个你死我活。叶将白始终一脸和善的笑意,不管谁来送礼他都接着,有什么忙他能帮的,也都帮,到月底的时候,五个大箱子从侧门抬进来放在了后院。   长念蹲在走廊边看着,心想这多半是三哥的谢礼,别人的礼没这么重,也不会从侧门进来。   眼看着要过年了,国公府的收入真是丰厚得令人眼红。   吸吸鼻子,她跑去叶将白的院子里,打算蹭点吃的。   叶将白今日也在忙着收礼,只是看起来心情不太好,一张脸笑得很假。他面前站着个人,一直拱手在说什么。   “不必了。”叶将白道,“府里不缺人。”   “国公就当可怜可怜,那孩子也不容易。”   长念站在门口,觉得偷听不太好,于是放重脚步跨了进去,光明正大地听。   “国公。”   “七殿下。”叶将白侧头看见她,眼眸微微一亮,立马招手示意她过去。   长念乖巧地站过去,手就被他抓住了。   “外头那么冷,怎的也没捂个暖袖出来?”他替她呵了一口气,神色温柔。   旁边站着的人僵了僵。   长念很机灵,立马明白这是要用她来挡谁家姑娘呢,随之配合,低笑道:“想着来见国公,走得快了些,忘记了。这位是?”   “这是礼部的许大人。”   “见过七殿下。”许大人面露尴尬,“殿下与国公还有事,那下官就不多叨扰了。”   “大人慢走。”叶将白颔首送他到门口。   人走远了,长念恢复了正常,笑着问:“国公府上的确少女眷,为何总是推辞呢?”   叶将白睨她一眼:“国事甚多,无心家事。”   “哎,也不是不能兼顾,找个性子好些的夫人,还能为您分忧呢。”长念笑道。   微微阖眼,叶将白敲了敲桌子:“殿下很盼着在下成亲?”   “倒也不是盼着,但国公已经是适婚之龄了呀。”   口是心非,跟他说这些无非就是想听他说一句对那些女人不感兴趣。叶将白抿唇,心想这点小心思完全瞒不住他,又何必在他面前耍把戏?幼稚!   别开头,他道:“成亲是早晚之事,不着急,殿下也不必替在下着急。”   好冷漠哦!跟之前浴池里亲她的那个完全不是一个人嘛!长念腹诽,不过也好,看来他真的完全没把那件事放心上,她也就不必提心吊胆的了。   “对了。”想起要事,长念连忙正经道,“有件事想求国公帮忙。”   “何事?”   黑黝黝的眼睛亮起来,长念搓搓手,咧嘴道:“年底了,北堂将军马上要回京,往年我在宫里,顺路就能见他一面,但今年……”   嘿嘿两声,她问:“国公能不能想个法子,不把我送回宫,又让我见见北堂将军啊?”   垂眸看着她这张完全明亮起来的脸,叶将白沉默半晌,然后皮笑肉不笑:“要是我说没法子呢?” 第37章 我没放心上   开玩笑,权倾朝野的辅国公,会没有办法带她去见个人?明显是敷衍她!   然而,长念也没法指着他鼻子说他撒谎,只能垂了脑袋小声道:“那……那便算了,我再想想法子。”   “年底事务极多,殿下与其在这些琐事上费神,不如想想如何在朝中站稳脚跟。”叶将白拂袖,侧过身去不再看她,“殿下总不能在这国公府躲一辈子。”   长念微愣,随即问:“有何事需要用我?”   “三皇子督管军饷,殿下大可去分一杯羹。”叶将白道,“太子和五皇子如今都无暇他顾,殿下若趁机揽权,便再不必被人拿捏。”   “揽权……”长念苦笑,“国公不是不知,我一不受父皇宠爱,二没有五哥那样的身家背景,拿什么揽?”   “殿下有我。”叶将白看向窗台上的碎雪,“有我在,别的您都不需要。”   长念沉默,眼里有犹豫。   她的女儿身实在太过危险,若听母妃之言,平顺地伏于泥尘之中,许是真能安稳一世。但那又有什么意思呢?不是每个人都能生在皇家的,既然在了,为什么不赌大些?   眼里犹豫散去,她咧嘴笑了,朝面前的叶将白深深鞠躬:“多谢国公。”   叶将白抿唇,终于回过身来,问她:“上药了?”   “嗯?”长念没反应过来。   叶将白阖眼,目光落在她膝盖上:“不是跟叶良切磋被摔疼了?这两日看殿下走路都不太利索,送去的药殿下没擦?”   “擦了。”长念扁嘴,“但淤青许久也没消,还是疼。”   叶将白微哂:“淤青都没消,殿下莫不是就将药敷上去而已?”   “啊。”长念点头,“不然还要如何?”   嘴角抽了抽,叶将白伸手扶额,觉得自己不仅养了个儿子,这儿子还有点蠢。   “过来。”   被他按在旁边的软榻上坐着,看他一副要给自己上药的架势,长念很想说不用了,但一坐下,她发现叶将白软榻上铺的毛皮十分柔软暖和。   “这是什么毛啊?”她新奇地摸了摸。   “雪貂,西域进贡的贡品,大周一共五张,三张都在这里了。”   真是奢侈啊!长念发现,辅国公真是一个半点不会亏欠自己的人,银子多,吃穿用度就极其精细华贵,不像别的大臣,有钱也装清贫。   叶将白在矮柜里拿了药,回到软榻上坐下,掀开她的衣袍下摆将她的腿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将她的衬裤给挽了上去。   这一挽,就露出来一截雪白如玉的小腿。   叶将白动作一顿,眉头都皱了起来,心想这七皇子瘦得是不是太过分了?这小巧的脚踝,他一只手可以握住两个!轻轻一折怕是就要断了!   “殿下有空同叶良一起练练武吧。”他伸手捏住她的腿肚子,“这般身子骨,怕是盔甲都撑不起。”   天气冷,长念身上本来就凉,被他那粗粝温热的手掌一握,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国公。”她有点脸红,“我能自己来的。”   “殿下自己来的后果,就是这么多天了还是一片淤青。”叶将白看向她那青紫的膝盖,“上药是要把淤青揉散才行的。”   说着,手上抹了药,狠狠地揉上她的伤处。   “啊!”长念没忍住,惨叫出声。   叶将白横她一眼:“男儿家,哪能这般忍不得疼?”   你才是男儿家呢,你全家都是男儿家!长念泪眼朦胧,咬着唇求饶:“就让它青紫吧,总会自己好的!”   “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殿下应当明白。”   “啊!”   他下手一点也没省力,长念惨叫连连,挣扎不已。   叶将白皱眉抓着她的腿,但这人肌肤实在太滑,白腻腻的像他府里刚送来的羊脂玉,他抓不稳不说,抓着抓着,身子还莫名有点反应。   低咒一声,叶将白斥她:“别动!”   长念哀声道:“您放过我吧,我……我不要……”   “……”   这话越听越奇怪,叶将白想松手,可内心深处又有点贪恋这人的肌肤。   他是个嗜玉之人,收藏过许多美玉,但没一块比她更细腻温润,原是正经想上药的,但捏着捏着,他不想放手。   怎么会这样呢?叶将白想不明白,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喜欢男人,也知道不能跟七皇子有过多的牵扯,但他就是忍不住。   他是个自制力很好的人啊,多少美色自荐枕席也未曾让他乱过心神,怎么偏偏就在这儿……   是七殿下太喜欢他的缘故吧?叶将白想,她的喜爱太单纯直接,感染到他了,故而他也有些不正常。   等以后就好了,等以后她不再出现在他面前,就会好了。   而现在……他可以稍微放纵一下自己。   手握得更紧,叶将白扯着长念的腿,将想爬走的这个人拉回来半寸,然后翻身,压了上去。   长念瞪大眼,眼睁睁地看着面前这张脸离自己越来越近,带着上次在浴池里的迷茫神色,张口,含住她的唇瓣。   脑子里“轰”地一声就炸开了。   怎么回事啊!这个人……怎么又吻她啊!   不同于上次的单纯摩挲,叶将白这次带着明显的侵略性,撬开她的唇齿,狠狠地攻城略地。手松开她的腿,摸索着抓住她的手,扣紧,压在她脑袋两侧。   长念与人交往极少,更未曾与别的男人亲近至此,本还带着防备,但被叶将白身上强势至极的气势一压,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她心口有点酸,眼睛也有点酸,甚至开始妄想,也许她这一辈子,还有跟人相爱的可能?   会不会有一天,她能恢复女儿身,然后穿一身鲜红的嫁衣,嫁给一个深爱的人?这个人不管她是男是女,都会珍惜她、保护她、把她像宝贝一样藏在他的怀里。   身子发颤,长念伸手,轻轻地、就轻轻地抓了一下身上这人的衣襟。   叶将白一顿,突然猛地惊醒,撑着软榻坐了起来。   衣襟上的手没用力,轻易地就被甩下了。   长念睫毛颤了颤,看了看自己举在空中的右手,伸左手上去狠狠打了它一下,然后收了回来,自个儿起身,擦了擦唇。   叶将白气息不稳,也没看她,撑着软榻沉默了许久。   长念有点尴尬,抿唇小声道:“国公日理万机,实在操劳,许是太累了,方才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您放心好了。”   没发生过?叶将白扭过头来,眼里一片冰凉:“这种事,殿下也能当做没发生过?”   “又不是第一次了。”长念耸肩,“国公也不是有心的。”   叶将白皱眉想说什么,顿了顿,又咽了回去,兀自沉着脸生闷气。   长念完全不明白,她都不生气,这人到底有什么好生气的?她看了看自个儿的膝盖,放下裤腿,跳下了榻,咧嘴笑道:“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罢,朝他一拱手,蹦蹦跳跳地就离开了。   房门被打开,吹进来一阵雪风,冰凉刺骨。叶将白侧头看过去,门却已经合上了,连个影子都没剩。   跑得还真是快。   叶将白突然有点看不透,换做别人,不是应该趁机讹上他吗?这个人好像一点多余的想法也没有,吃了亏往肚子里咽了就走。   真是蠢。   对付聪明人,叶将白有的是阴谋诡计,但对付这种蠢货,他有点无措。   怎么办呢?   红提发现,国公府里给她家殿下的待遇是越来越好了,今儿送来两张雪貂让她铺在殿下的床上,明儿给小厨房加些珍贵食材,直吩咐要把殿下身子养好些。   红提不明白,她家殿下跟国公的交情已经深厚到这个地步了吗?这待遇,太子来了也不一定有啊。   心里疑惑难消,她便跑去府里的下人房附近打听,结果不用她刻意问,下人们都在碎嘴。   “听说前天七殿下在国公房里弄出挺大的动静,听得路过的人都脸红。哎呀你说这,好好的皇子,怎么就干出这等勾当了。”   “咱们国公不是不喜欢男人吗?”   “再不喜欢,也架不住有人往上送呀,国公又没个姬妾的,少不得有些需求。”   “这可真是……啧啧。”   红提听得脸都绿了,回去院子里,盯着长念看了半晌。   长念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了?”   “殿下。”红提突然就哭了,“奴婢答应过娘娘要好生照顾您,咱们也不求大富大贵,日子平顺就好了,您委实没必要为了争口气委屈自己。”   长念:“……?”   “北堂将军已经回来了,您有什么困难,咱们找他帮帮忙,别再求外人了。”红提一边哭一边道,“北堂将军是最疼您的,从小到大都疼,他要是知道您跟国公……非要气死不可。”   长念眨眼,再眨眼,脸色有点发白:“你怎么知道我和国公……”   “府里都传遍了。”红提咬牙,“您是不知道那些个下人说得有多难听,您好歹是皇子,哪能受这样的委屈!”   说罢,更觉生气,干脆去翻找信物:“奴婢这就出府去找北堂将军!” 第38章 再气也得养儿子   长念懵了,心想其实也没多大委屈啊,只是嘴碰嘴而已,她是被当男儿养大的,可没嬷嬷告诉她那些女儿家要知道的羞耻,故而接受起来比寻常女儿家都容易。   但是红提这说得,怎么跟她失身了一样?   “殿下。”   还没来得及多说两句,府里的管事就过来了,恭恭敬敬地朝她拱手:“国公说要出门,还请您准备准备。”   昨儿一起用晚膳的时候叶将白就说了,今天带她去“揽权”,有三哥开路,给她谋个小差事很是容易。   长念连忙点头应下,一边进内室更换外袍,一边对红提道:“你别想太多,也别妄动,咱们现在在国公府呢。”   要是还像以前那般在宫里,那让北堂将军过来一见也无妨,但如今这形势,要是北堂缪突然登了国公府的门,朝廷还不炸开锅?   红提咬唇,也没应,替她拿了玉佩挂在腰上,便目送她出门。   长念换了一身暗红底纹镶兔毛的袍子,看起来有三分亲人,叶将白远远地就看她跟个兔子似的蹦来,忍不住皱眉。   “殿下。”待她走近,他一脸严肃地道,“皇子该有皇子的威严,切忌太过轻浮。”   长念一听,立马挺直身子,一脚一脚很是用力地走到车边,末了回头看看自己在雪地上踩出来的脚印,小心翼翼地问:“这还轻吗?”   叶将白:“……”   拂袖上车,他决定少跟笨蛋说话。   见他不搭理自己,长念摸摸鼻子,自个儿爬上车,缩在一边坐着,眼睛时不时地往叶将白那儿飘一下。   以前不熟的时候,她觉得辅国公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因为对谁都笑嘻嘻的,至多不过在法规律条的事情上严厉了些。但现在熟悉了,长念发现,辅国公的性子真是十分古怪且让人猜不透,她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生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哄他高兴。   要是不寄人篱下,长念也就老老实实待着,不去招惹他了,但现在毕竟仰他鼻息过活,长念还是决定虚心请教:“国公,您心有不快之时,可有何纾解之法?”   叶将白斜眼,心想有进步啊,知道要替他纾解不快了。然而,身为一个老谋深算的奸臣,他是那种有话直说的人吗?   明显不是。   “在下没有任何不快,也无需纾解。”叶将白和善地笑道,“殿下保重即可。”   “哦。”长念点头,心安理得地收回了目光。   叶将白:“……?”这就信了?就真的把他给晾着了?   脑子是缺了多少根弦才会这么蠢啊!这几日他都没怎么搭理她,摆明了是生闷气,虽然是气自个儿的自持力不够,但她怎么可以不闻不问呢?好歹体贴两句,安抚两下,再不济多来看看他也成。   这七殿下倒是好,三天了,没主动来看过他一次,两人唯一一次共用晚膳,还是他有事要吩咐,请她过去的。过去了这人还只知道吃,除了应声,半个字没多说。   叶将白这叫一个火大啊,直接从生自己的气变成了生她的气,这样不懂人心,还敢喜欢他呢?还不如上回许大人推举的那个姑娘懂事!   马车行了一路,两人再没说过话,叶将白的脸色很难看,长念却是一脸轻松地哼着小曲儿,调子还不着五六的,难听得很。   到了户部,风停云跟着蒋尚书在门口迎他们,今日不算正经的公事场合,故而也有女眷在场,长念一下车,就看见一排粉粉嫩嫩的罗裙齐刷刷地屈膝行礼。   “哇。”伸手接了接天上落下来的碎雪,又看了看她们那在寒风里飞扬的裙摆,长念打了个寒战,小声问叶将白,“她们不冷吗?”   大周罗裙的样式一向开放,最近几年更是流行露半胸束蛮腰的款式,夏日也就罢了,冬日里夫人小姐们多是要披厚毛皮披风才敢出门。可面前这一排姑娘别说披风了,手揣都没一个,白花花的胸脯露在外头,叫人看着都牙齿打颤。   叶将白没理她,径直走过去跟蒋尚书寒暄。   长念讨个没趣,也没多想,乖乖地跟在后头。   一行人进了户部别苑,随行的官员退下了些,叶将白扫了一眼,随意拉了个姑娘过来,低头问她:“手这么凉,可要暖暖?”   被拉的姑娘喜出望外,含羞带怯地道:“谢国公体贴。”   平日里办事,这些大人们总是带女眷的,说是丫鬟,但实际用来做什么,谁都清楚。叶将白以往是没兴趣碰的,但今日也不知是赌什么气,他偏拉了人坐在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调笑。   长念站在旁边瞧着,神色有点复杂。   “怎么?”风停云站在她身边,戏谑地问,“不高兴?”   “我不高兴什么?”长念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然后小声道,“我只是在想,这是不是这儿的规矩啊?我要不要也跟着国公,去搂一个?”   风停云呛咳一声:“您竟是在想这个……罢了,您要是有兴趣,微臣替您挑一个?”   一脸纠结,长念想了半晌,轻轻摇头:“还是算了吧,她们看起来比我都重,国公抱着轻松,让我抱着,非给我腿坐折了。”   “哈哈哈!”一个没控制住,风停云失笑出声。   座上幽幽地扫过来两道冰冷的目光。   风停云立马收住笑,硬憋得脸色通红。   长念不明所以,抬头看过去,却见叶将白捏了那姑娘的下巴,视线落在她的唇上,眼帘半垂,看起来风流又惑人。   这人的皮相真好啊,旁人做来也许猥琐的动作,落他这里就是一片旖旎霁月,看得人想拿笔画下来。   当然了,这里没纸笔,她只能用眼睛多盯着看一会儿。   叶将白脸上微笑,心里咒骂连连。   老子拉人坐着,是想给你点教训,让你知道老子得哄着,不然转头就有可能宠别人去了。你倒是好,不但什么反应都没有,还一直盯着看?   有什么好看的!他就是做个样子,她一直盯着,他难不成还得真的亲下去?   脏死了。   手指僵硬,叶将白盯着面前这红唇,只觉得犯恶心。   “国公,三皇子过来了。”蒋尚书低头禀告。   暗自松了口气,叶将白放开那姑娘,起身就出门去迎。长念见状,连忙跟上。   先前说过,三皇子是个长相十分一言难尽之人,但功绩极多,在朝中评价也甚高,故而他一来,气氛瞬间正经。   比起五皇子和太子,长念对三哥的好感更多些,毕竟出身相同,三哥对她也没太大敌意。一见面,先与叶将白寒暄之后,他还专门笑着对长念道:“七弟最近长高了些。”   长念傻笑,随他们入座。   三皇子随意点了个女眷在身边伺候,然后便与叶将白说起正事。   “督管粮草,说来简单,其中有多少艰险,没人比国公更清楚。”他道,“此番请各位来坐,也是想求个情分,让各位帮恒旭想个法子。”   这话说得很含蓄,直白一点就是——这头差你们帮我拿下了,那下头空职的好处,你们随意挑。   叶将白半点没跟他客气,笑道:“太子此番失宠,皆是因不惜手足之过,三殿下仁善,必不会步其后尘。眼下七殿下正好养伤得闲,三殿下不妨将江西一带收粮运粮之事交之,一显殿下大气,二表兄弟扶持。”   话出口,旁边陪听的蒋尚书都惊了惊。   江西是历年收粮最多之地,十分肥沃,历年督粮之人都主守这一方,个中好处,言之不尽。国公一上来竟然就问三殿下要这个肥缺?   然而,更令他惊讶的事还在后头。   三皇子听完叶将白所言,想也没想,便点头:“好。”   竟然连犹豫一下都不曾,就想只是答应国公吃一顿饭那么简单!   蒋尚书心尖微颤,看一眼三皇子,再看一眼始终微笑着的国公,心里不由得多生出几分敬畏。   长念起身行礼,乖巧地道:“多谢三哥!”   三皇子点头,见她谢完自己就要落座,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提醒她一句:“不谢国公吗?”   长念一愣,拍拍脑门:“哦对,多谢国公。”   这态度也委实是怠慢了,在场大人除了风停云,皆是侧目。叶将白暗骂一声傻子,侧头对三皇子解释:“七殿下久居深宫,鲜少走动,规矩难免懈怠,还望三殿下包容。”   话说得谦虚又轻声,但落进众人耳里,却是跟一闷棍似的——人是老子护的,跟老子不必那么多规矩,我没意见,你们有吗?   没有。众人收回目光,再不敢看七皇子。   三皇子微微怔了怔,神色复杂地看了长念一眼,而后道:“自己的亲弟弟,说什么包容不包容呢。”   长念傻笑。   厅里摆了茶点,大人们三两成桌,叶将白与三皇子继续寒暄,风停云则是带着长念去各个桌子说话。   长念刚开始有些怯场,但后来她发现,这些大人对她态度都极好,甚至还上赶着奉承,也就不怕了,高兴地与他们谈天说地。   午膳也是在户部用的,不知道谁传了消息出去,说辅国公和七皇子在这里,午膳之时还过来了不少大人,一一与长念行礼。   “国公。”午时三刻,许智一脸愕然地进门来,俯身在他耳侧道,“有贵客来了。” 第39章 北堂   叶将白正坐在茶座上看那个傻子跟人打交道,一脸嫌弃又带了点慈祥。   听见许智的话,他侧头,有些好笑:“什么人能让你慌张至此?”   许智半点也笑不出来,皱眉道:“有人看见北堂将军往户部这边来了,不知目的为何。”   北堂缪?叶将白微怔,随即看了三皇子一眼。   三皇子显然也收到了消息,脸上有惊有喜:“他竟然主动过来了,昨日我还往北堂府上递了门帖,但去访的人实在太多,连太子也排到了明日。”   也就是说,三皇子今年也还没见过北堂缪,人家多半不是冲他来的,那会是冲什么来的?那个人不是一向不爱出门的吗?   叶将白心里疑惑,命许智去继续盯着,然后往茶厅里扫了一眼。   风停云正在调戏刑部新上任的小内吏,他身边原本站着的赵长念,眼下已经没了踪影。   叶将白眯眼,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起身对三皇子道:“茶水饮多了,先失陪片刻。”   “请。”三皇子颔首。   外头下着小雪,雪落在瓦檐上和朱红的墙相映,看着漂亮极了。   走廊过去的一处偏墙,有个穿着暗红色底纹袍子的人正被个一身银雪袍的人拥着,红白相映,和这雪景搭得很。   叶将白拢着袖子看着,心想这是谁家胆大包天的人啊,敢在这里亲热。   然后下一瞬,他就听见个清冷的男声唤:“念儿。”   赵长念的声音翁里瓮气的:“这才半年不见罢了,我还活得好好的,你别担心。”   得,也没别家的了,就是他家那个蠢儿子。   叶将白恍然,拍了拍手,然后阴着脸就走了过去。   “七殿下。”   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长念推了北堂缪一把,示意他转身,然后朝着叶将白傻笑:“国公,您怎么也出来了?”   北堂缪不耐烦地转身,一双英眸正好撞进对面那双狐眸里。   “原来是北堂将军。”叶将白皮笑肉不笑,“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倒让户部之人觉得怠慢。”   “国公。”北堂缪连笑也懒得笑,“在下来看望故人而已,惊动太多难免麻烦。”   “故人。”叶将白慢悠悠地咀嚼了一下这个词,看向赵长念,“七殿下之前不是还说,与北堂将军不算太熟吗?一转眼,竟就成故人了?”   赵长念还是傻笑,心想我怎么可能跟人说和北堂将军关系不一般啊?这人是众人趋之若鹜的,她只是个想在宫里混吃等死的,能不牵扯,肯定就不牵扯了啊。   谁知道红提真的去找他了,又谁知道这人竟然这个时候直接就过来了。   北堂缪听了叶将白的话,微微皱眉,看向她,眼里隐隐有责备。   “半年不见,殿下就与我生分至此?”   “不……不是。”长念要哭了,很想给他磕头,祖宗啊!面前这个人是辅国公啊!咱们有什么话不能悄悄说,要在他面前对峙?   北堂将军哪里都好,就是太过刚直强硬,完全不想将就这世俗里的规矩人情。当然了,人家有本事可以不将就,长念也没法要求什么,但能不能不要拖她一起下水啊?   北堂家有个长辈是长念生母的挚友,这关系直到秦妃死的时候长念才知道,因为在她获恩去秦妃坟上祭拜的时候,北堂家的长辈在秦妃的坟上哭得声嘶力竭。   当时北堂缪就站在长辈的身后,盯着目瞪口呆的她,盯了三柱香。   然后他走过来,替她拿掉了头上挂着的树叶,清冷地道:“在下北堂缪,奉命照顾殿下。”   以前长念其实不明白,秦妃这样的身世,有什么本事能偷龙转凤,硬把她这个女儿身弄成皇子来当?后来知道了北堂家,她就明白了。   她的秘密,红提都不知道,但北堂缪和北堂家的那位长辈知道。   故而,北堂缪算是她最亲近的人。   但是这种亲近,肯定是在人后而不是人前,尤其是在叶将白面前啊!   长念连连使眼色,奈何北堂缪压根不看,往她的方向走了半步,高大的身子压过来,固执地问:“我们不熟吗?”   “……熟。”长念欲哭无泪。   “有多熟?”   “……很……很熟。”脸都被急红了,长念低头,压根不敢去看叶将白的脸。   这模样落在人眼里,就是一副打情骂俏,娇羞难言的场面。   叶将白心情骤然变得很差,他看向赵长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北堂缪就直接横过来,挡在了她身前。   “国公找念儿有事?”他抬了抬下巴,问。   男人心里在想什么,只有男人最清楚,双方一个照面,彼此的眼神就能看透想法。   北堂缪对赵长念,非一般兄弟之情。   意识到这一点,叶将白冷笑出声:“七殿下暂住国公府,在下自然要负责殿下周全,就算无事,在下也是要随在殿下身边的。”   说着,又看了看他们,打趣似的道:“将军要是舍不得殿下,不妨也去国公府坐坐?”   自古一山不容二虎,尤其两只都不是母,要北堂缪去国公府那是不可能的,但他的确是还有很多话没说,于是伸手就抓了赵长念的胳膊:“国公府太远,我与殿下叙旧,外头茶室即可。”   说着,拉了人就想走。   叶将白伸手拦住去路,勾唇:“将军身子结实,风里来雪里去的倒也无妨,但殿下重伤刚愈,又腿脚不便,就不必带着走动了。旁边就有茶厅,将军移驾?”   “不必了不必了!”赵长念终于还是憋不住跳了出来,“北堂将军事情那么多,哪有功夫喝什么茶?改日再拜会吧,今日就先散了。”   说着,立马推着北堂缪对叶将白道:“我去送送将军,立马就回来,国公稍等。”   北堂缪皱眉想反抗,奈何赵长念固执得很,他看了看,也就忍了,顺着她的力道离开。   叶将白斜眼看着,觉得赵长念像是只在狼面前护着鸡崽子的老母鸡,生怕他吃了北堂缪一样。   怎么看怎么让人不爽。 第40章 气死个人了!   从别院里走到门口,也就半柱香的功夫,但长念额上冷汗直流,到门口回头望了好几眼,确定辅国公没跟来,才重重地出了口气。   “你慌什么?”北堂缪伸手扶着她的胳膊,不悦地抿唇,“我还护不住你不成?”   “不是。”长念摇头,小声同他解释,“您护得住我,但护住之后呢?与国公作对?就为了我这么个不起眼的皇子?属实不划算。更何况……”   有些不解,长念抬头疑惑地问:“你们之前有过节吗?”   “没有。”   “那为何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长念叨咕,“您素日里脾性挺好,辅国公也不是会与人作对的人呀。”   北堂缪不语,抬手拂开落在肩上的碎雪,又脱了自己的银白披风,拢在她头顶。   “你不用管太多,两日之后,从国公府搬出来。”   长念一听,下意识就摇头:“肯定不行的。”   “为何?”北堂缪皱了眉。   长念有点为难,手指使劲搓着衣袖道:“国公帮了我很多忙,我还没报答完,自然是不好走的。等事情完了,我……我便回宫。”   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北堂缪声音微沉:“念儿,你喜欢他?”   “哈?”赵长念被这问题吓得直接打了个嗝,满眼惊恐,“喜欢谁?辅国公?”   瞧这反应也知道是他想多了,北堂缪轻叹一声,替她将披风系好:“罢了,我不该为难你。”   她这样懦弱柔软的性子,哪里能自己离开,还是他来安排吧。   长念犹犹豫豫地看着他,想让他别跟辅国公作对,又不知该怎么开口。直接劝,少不得让他以为自己轻视于他。可拐弯抹角吧,他多半是不会明白她的意思。   红提这哪里是给她搬救兵啊,简直是给她送难题来了!   北堂缪丝毫没察觉到她的为难,叮嘱了她两句,便出门上了马,径直离开。   长念目送他离开,心情十分复杂,   回去别院的路上,她乐观地想,辅国公每天那么忙,哪有时间对付北堂将军啊,两人就算有嫌隙,也不一定能凑到一起去是不是?   但,一进暖阁大门,对上叶将白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长念乐观不起来了。   “殿下。”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披风上头,叶将白勾唇,“您回来了。”   背后一阵颤栗,小动物的直觉告诉长念,必须立马跟辅国公解释,不然就完蛋了!   “国公,是这样的,我和北堂将军……”   “是很熟很熟的故人。”叶将白认真地点头,“在下听见了,殿下还要强调?”   长念一噎,瞬间忘记了自个儿原来要说什么了,张了半天的嘴,最后弱弱地道:“也不是要强调……”   “殿下真是好本事。”叶将白气极反笑,鼓了鼓掌,“身居深宫,勾得住北堂将军,还引得在下为殿下鞍前马后,这要是传出去,大周第一祸水,非殿下莫属。”   阴阳怪气的语调,跟针似的扎人,长念睫毛颤了颤,微微皱眉。   是她引他来鞍前马后的吗?这人真好意思说啊,若不是他,她现在还好端端的在锁秋宫,哪怕日子过得清苦了点,也不至于遍体鳞伤,麻烦不断。   “怎么?殿下看起来似是有怨言?”叶将白上前两步,逼得她退回墙角。   长念捏紧了手,想反驳又没胆子,只能埋着脑袋不吭声。   这态度,是打算破罐子破摔吗?叶将白越想越气,他是被这人给耍了?之前表现得那般喜欢他崇敬他,原来早和北堂缪有苟且,那她与他算什么?   先前许智说北堂缪出入锁秋宫,他还没太在意,以为不过是些纠缠。如今一看倒是好,北堂缪看她那眼神,分明是早有情愫!   一个贵胄世家颇有地位的将军,一个处在深宫不受宠爱的皇子,这两人没有任何交集,能成“很熟”的故人,靠的是什么?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拧了一把,叶将白闷哼一声,手握成拳,重重地砸在她耳边的墙上。   “呯”地一声响,长念抖了抖,压根不明白这人哪里来的那么大火气。   就算北堂缪与她相熟的事情是她瞒着了,那又怎么样啊?压根不影响他的大局,他气什么?   不解之下,难免有点委屈,她小声道:“长念愚笨,不通人心,若是有哪里做得不妥,还请国公明示。”   “明示?好。”叶将白抓了她的手腕,扯了人就往外走。   “国公?”风停云正在茶厅另一侧跟人说话呢,一扭头看见叶将白带着七殿下往外走,好奇地喊了一声。   长念回头,无措地看了他一眼,叶将白则是压根没理,径直把人带出门,塞进马车。   怎么回事啊?风停云满脸疑惑,方才不还好好的,一转眼怎么就成这样了?   不过,今日怎么说也是为七殿下铺路而设的酒席,那俩不负责任的人走了,他还是要帮忙收拾场子的。撇撇嘴,风停云继续与人饮酒。   马车里很暖和,但长念还是紧了紧披风,有点惊恐地看着旁边这人。   辅国公浑身的气息比外头的风雪还冰冷,他说要明示,但从上车到现在,一个字也没说。   不安地挪了挪屁股,长念试探性地问:“是不是北堂将军与我太亲近了,国公觉得碍眼?”   本来么,这人不是一向最厌恶断袖?虽然他自个儿也不太正常……但方才她与北堂缪委实亲近了些,放在别人眼里,那就是两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少不得惹人反感。   她想表达的是她和北堂缪行为不妥的意思,然而,这话落在叶将白耳朵里,就是另一个想法了。   碍眼?怎么可能不碍眼,与他亲过抱过的人,跟别人拥在一起,看起来关系比与他更亲近,就算赵长念是个男人,以他的自尊,也不可能容忍这种事。   更何况,眼前这个人在戏弄他!分明已经有相好了,却还来招惹他,做出一副听他任他的姿态来。   越想越火大,叶将白侧眼,讥诮地道:“有什么碍眼的呢,在下只是觉得殿下真没出息,换做旁人,勾搭到北堂将军,定是要借着他的威风为所欲为,哪像殿下,混成这步田地。”   “莫不是功夫不到家,没能得他真心?”   长念眨眨眼,再眨眨眼,认真地想了许久,才慢慢想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然后小脸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一直白到了嘴唇。   “怎么?戳到痛处了?”叶将白眯眼,“殿下与在下也算半个‘故人’,在下说话难免就直了些,殿下若是不想听……”   他笑:“那现在可以下车。”   手指颤了颤,长念垂眸,轻轻点了点头,僵硬地起身,掀开了车帘。   “停车。”她对外头的许智道。   “停什么?”车厢里传来叶将白的声音,平静得很,“在下赶着回府,殿下想下车,直接跳便是了。”   一句话说到后头,带了点咬牙切齿。   许智愕然,头一回听自家主子这么孩子气的话,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没事。”长念勉强朝他笑了笑,“我不为难你。”   巴掌大的脸苍白得很,眼里还有一层薄薄的雾气,心硬如许智,瞧着她这样子,也难免有些不忍,刚想要不要劝主子两句,结果眼前就是一花。   “咚”地一声闷响,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进了雪地里,一连翻滚了一丈远。   “殿下!”许智惊了,立刻勒马停车。   车帘被掀开,叶将白探身出来,脸色难看至极。他先是死死盯了许智一眼,然后抿唇,撑着车辕而下,大步朝人走过去。   车跑得挺快,地上雪也不厚,摔下来定是疼惨了,叶将白看着雪地里那一团挣扎了半晌也没站起来的人,气得脑袋发昏,扯了她的胳膊就骂:“你想找死也别拖累我!”   赵长念被他拉起来,满脸是雪,似是摔傻了,半晌也没有反应。   银白的披风被划拉了好几道口子,沾了雪,变得十分沉重,叶将白拉了两下,低咒一声,伸手就要把这该死的披风给扯了。   然而,长念眼珠子动了动,伸手握住了披风的绳结。   叶将白一僵,甩手就将她扔回雪地里,冷冷地拢了袖袍道:“你若不是七殿下,我连车都不会下。”   扯着嘴角笑了笑,长念道:“多谢国公抬举。”   行啊,敢还嘴了,真不愧是有人回来撑腰了。叶将白点头,一边点一边道:“好,殿下就在这儿过夜吧,在下告辞!”   也不知哪儿来的胆子,长念笑着回他:“慢走不送。”   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有人这么跟他作对,叶将白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摔袖就往车上走。   “主子。”许智有些担忧地道,“七殿下看样子摔得狠,就这样留她在这里……”   “殿下有披风,可暖和着呢,你还要担心她?”叶将白冷笑,“不如早些回府去烤火。”   许智沉默,心里有点感慨,已经多少年没看见主子被人气成这样了?还以为他已经老成到遇见任何事都波澜不惊了呢。 第41章 真性情的国公大人   结果还是会有真性情的一面。   但是许智有点不明白,若是跟谁家小姐闹脾气还好说,跟七殿下何至于闹成这样啊?七殿下可是个男人!   “主子,这附近人烟稀少,也鲜少车马,真要把殿下扔在此处?”捏了缰绳,许智还是多问了一句。   车厢里传来叶将白冷淡至极的声音:“走。”   许智无法,只能驾马继续走,车轱辘吱呀吱呀,在雪地上碾出两道深深的辙印。   长念在雪地里躺着,看着眼前一片白茫茫的东西,脑子里也一片白茫茫的。   她怎么会觉得真的可以一直跟着辅国公呢?人家就算一时护着她,也是有目的的,她心里一直清楚,总不能因为亲近了些,便真不把他当外人。   瞧瞧,他说起话来,跟那些个外人一点区别都没有,又尖锐又刻薄。   扁扁嘴,长念坐起身,把披风脱下来,一点点叠好,抱在怀里起身,跟着车辙印一步步地往前走。   在国公府住了小半个月了,北堂缪回京,皇后娘娘想为难她也没那么容易了,加上最近太子和三哥斗得厉害,想来最近也没人有余力顾及她,也许可以回锁秋宫去住着?   看辅国公气成这样,应是不会留她了。   可惜了国公府里的佳肴,趁着还有机会,今晚回去再吃一顿吧,那厨子的手艺是真好,人也和善,她说两句好话,许是还能做些点心让她带走。   雪风呼啸,天色阴沉,没走两步脚就冻僵了,长念低头看了看,原地蹦跶了两下,甩了甩靴子上的雪,然后继续走。   “咯吱咯吱。”前头传来车轮压雪的声音。   长念顿了顿,以为自己是幻听了,抬头看了一眼。   刚刚走得毫不留情的马车,眼下正在朝着她跑过来,许智一边驾车一边喊她:“殿下!”   长念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马车在她面前停下,许智下来扶了她一把,叹息道:“您快上车吧!”   “……”犹豫地看了一眼车厢,长念摇头。   “您放心,主子不在里头了。”许智知道她害怕什么,宽慰道,“正好前头的刑部有事,主子就下车了,奴才怕这天寒地冻的您给冻坏了,故而来接。”   感动地看向他,长念吸了吸鼻子:“谢谢你。”   “殿下言重,快上车吧。”   长念爬回车厢里,冰冷的身子好半天才找回点知觉,哆哆嗦嗦地问外头:“国公办完事要是找不到你,不会怪罪吗?”   许智笑道:“刑部事情多,少说也得半个时辰,奴才足以先将您送回府里。”   真是个好人啊, 长念想,比叶将白有人性多了。   国公府里炭火很足,她一回来屋子里就温暖如春。红提应上来,紧张地看了看她,问:“殿下见着大将军了吗?”   “嗯。”长念垂眸,“收拾东西吧,咱们用过晚膳就走。”   “太好了!”红提笑道,“我就知道将军断不会让您受委屈……咦,这身上是怎么了?”   打量她一圈,红提吓着了:“怎么摔成了这样?”   “不妨事。”长念勉强笑笑,“我换身衣裳就好,你先出去。”   “这哪里不妨事,定是摔坏了!”红提揩了揩她膝盖上的雪和泥,脸都皱了,“咱们院子里有大夫的,奴婢这就去请!”   长念想叫住她,但这丫鬟跑得极快,转眼就在院子里叫开了。   叶将白站在户部大门的屋檐下头,一张脸冷若冰霜。旁边的刑部侍郎弓着腰已经请了他半晌了,见他不肯进去,冷汗都要下来了。   “国公,外头冷,您就算要等谁,也进去喝杯热茶。”侍郎哀声道,“要是让大人回来瞧见下官如此怠慢您,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无妨。”叶将白始终只说这两个字。   刑部侍郎这叫一个着急啊,脑子里已经开始飞快地想,户部最近是不是有人得罪这尊大佛了,让他不惜吹冷风也要站在这里陷他们于不仁不义?   远处有马车来了,侍郎一瞧,正是国公府的,连忙上前去迎。   “主子。”许智下来,拱手道,“您请。”   叶将白轻哼一声,盯着那马车半晌,也不知是赌什么气,愣是再站了一炷香才上车。   许智哭笑不得:“您瞧瞧把人家乔侍郎给吓得。”   “胆子小,难成事。”叶将白面无表情地将手放在暖玉上,“这样的人想再往上爬,少说等个七八年。”   许智摸摸鼻尖,觉得主子说的没毛病,但听口气也知道心情不佳,少惹为妙。   叶将白沉默了一路,眼瞧着快到国公府了,他才问:“知道北堂缪是什么机缘与七殿下结识的吗?”   “这个奴才不清楚。”许智答,“但就今日北堂将军特地来寻七殿下之事可以看出,两人关系匪浅。”   “还用你说?”叶将白冷笑。   许智噎了噎,小心翼翼地问:“您是不喜这两人亲近?”   “……没有。”叶将白道,“只是宫闱之地也算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过这种荒淫的断袖之事,我竟浑然不知。”   荒……荒淫?许智一脸莫名其妙:“此话怎讲?北堂将军即便与七殿下亲近,在宫里的动向也是一直被人盯着的,哪里会有什么荒淫之事?”   车厢里安静了一瞬。   叶将白抬眼,盯着车帘半晌,轻声问:“没有?”   “哪里能有呢?”许智道,“先前奴才也只不过猜测七殿下对北堂将军感情不一般,但要说实际上的举动,那是断不可能的。”   胸腔里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一直紧缩成一团的心脏骤然松开,“咚”地落回去,有些闷疼。   叶将白脸色变了变,掀开车帘就瞪他:“你怎么不说清楚?”   “奴才……奴才要说什么?”许智很是无辜。   想起自个儿那会儿说的气话,叶将白咬牙,恶狠狠地瞪着他。可话到底是自己说出去的,也怪不到别人头上。   摔了车帘,叶将白道:“快回去!”   “是。”许智马鞭一甩,马车飞快地狂奔到了国公府正门。 第42章 您真的没断袖癖吗   于是,长念正跟大夫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就听得下人紧张地来禀告:“国公过来了。”   长念抖了抖,立马不敢跟大夫犟了,低了声音弱弱地道:“您给方子抓药,我自己会看伤势,自己弄成不成?”   大夫无奈:“殿下,您总要让草民看看伤得如何,才好开方子。”   “就那样吧,穿得厚也没摔破皮,至多不过是肿了。”长念比划,“您看着来。”   要是寻常人,大夫随意敷衍一番,开点药也就完事了。可这位他哪里敢胡来?万一出点岔子,国公还不得扒了他的皮?   正为难呢,叶将白就已经进门了。   “国公。”大夫连忙上前行礼,“殿下伤得重,又不肯让草民看患处,这……药没法开啊。”   长念没敢看叶将白,闷着脑袋不吱声。   叶将白余光瞥着她,见她都不理自个儿,心里也有点发虚,但开口还是一派镇定:“辛苦大夫,我先与殿下说会儿话,稍等片刻再开方子不迟。”   “是。”大夫连忙提了药箱子退下。   长念皱眉,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也觉得方才闹那么僵,似乎没什么好说的,于是拉了红提过来,就躲在她背后。   红提被迫面对叶将白,一脸惶恐:“国……国公。”   叶将白朝她微笑:“可否暂退?”   “是!”奴婢随主子,一个赛一个的胆小,红提压根没能顶住面前这人的威压,抱了脑袋就跑。   人墙没了,长念避无可避,干脆把脑袋往膝盖里一埋,装死。   叶将白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她半晌,没好气地道:“殿下以为这样就可以糊弄我了?”   长念抿唇,认命地抬起头,小声道:“我已经让红提收拾东西了,马上就能走……但是……但是瞿厨子给我做了晚膳,他做菜很费事的,挑的也都是我喜欢的菜色,能不能让我吃完了再走?”   叶将白一顿,脸色难看起来:“谁让你走了?”   “没……我自己想走。”被他这恐怖的眼神吓得打了个寒噤,长念声音更弱,“我没有责怪国公招呼不周的意思,是我自己住够了,想回宫了。”   “你想回宫就回宫,外头的事情要怎么办?”叶将白恼了,“殿下觉得出宫来住是很简单的事?好不容易出来了,差事也稳妥了,殿下却想回宫?那江西郡县官员进京,您是不是打算在中宫的眼皮子底下接见?”   被他吼得抖了抖,长念眼里起雾,抿唇耷拉了脑袋。   叶将白瞧着这小可怜的模样,顿了顿,暗骂自己两句。   他是来……是来给她台阶下的,怎么一个没注意,又凶起来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啊,今儿这小家伙又是跳车又是被他没由来地欺负,已经很惨了,大抵是觉得委屈极了才想着要走,他竟还吼人。   软了身段,叶将白在床边坐下,放柔语气道:“给我看看伤。”   长念抓着衣袍,摇头:“不必了。”   “别同我赌气。”叶将白抓了她的手腕,把人扯过来,“疼着的还不是你自己?”   长念皱眉,浑身上下都是抵触,固执地用手推着他的胸口,勉强笑道:“疼的是我,与国公有什么关系?只要命在不就好了?”   她的命在,他就可以利用她做很多事,至于她疼不疼,又有什么要紧?   叶将白噎了噎,半是无奈半是心虚,佯怒道:“殿下非要这般不识抬举?”   “是啊,我不识抬举。”长念重重地点头,身子还轻轻抖着,眉毛偏生倒竖起来,努力大声朝他道,“我没别人有钱,给不了国公多少谢礼,也不懂事,不知道怎么的就会惹人讨厌被赶下车,那您来抬举我做什么啊?放了我不就好了!”   也不知道是鼓了多大的勇气,一口气吼出这一长串的话,难得地带了点气势。   然而,一吼完,她就焉回去了,弱弱地嗫嚅着,重新缩成一团。   叶将白看得好笑,心口又有点闷疼,忍不住伸手去抚她的脸。   小小的脸颊,细嫩又冰凉,他手心是温热的,慢慢地就将她捂暖了。叶将白轻舒一口气,将她抱过来,下巴抵着她的头顶。   “今日……是我失言。”他道,“你别气,也别走,可好?”   长念怔愣,颇为意外地看着他这动作,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干什么?”   这动作是无意识的,因为七殿下实在是太清秀小巧了,放在怀里也刚好,等叶将白反应过来的时候,自个儿都觉得失礼,连忙轻咳两声,道:“殿下身子弱,在下总不自觉将殿下当晚辈来哄了。”   说晚辈那是含蓄,这摆明是把她当儿子啊!长念眼神复杂,抬头问了他一句:“国公,您真的……没有断袖之癖吗?”   一听这话,叶将白脸黑了一半,沉声道:“没有。”   “那……那咱们还是稍微注意些。”从他怀里出来,长念爬去旁边,低声道,“与我太亲近,总是容易被人说三道四。”   怀里一空,叶将白拧眉,很想反驳两句,但转念一想自己也是个“说三道四”的人,于是连开口的底气都没了。   两人相对无言,长念受不住这尴尬的气氛,扭头朝外头喊:“红提。”   “奴婢在。”   “跟大夫拿点跌打的药酒。”   “是。”   叶将白抿唇:“我来吧。”   “不必不必。”长念道,“您今日为我的事情也操劳得很,时候不早了,去歇息吧。”   竟然被她下逐客令了?叶将白下颔微紧,不悦地起身。   他都来给她台阶下了,她做什么还这样不近人情?换做别人,早对他笑开了。   不过,别人的笑大多是虚伪逢迎的,倒不如她脸上的来得真诚。   挫败地叹了口气,叶将白还是低头看着她道:“殿下好生休息,明日有裁缝过来请殿下量身,做两身新衣裳。”   “好。”长念看也不看他地应下。   叶将白一脸平静地离开她的院子,平静得许智以为这就将人哄好了,正打算奉承他厉害呢,结果两人走到前头一个拐角,辅国公一把就拉住他,神色严峻地开口:“许智。”   “奴才在?” 第43章 哄孩子   看国公这神色,许智跟着紧绷了身子,侧耳上前,以为他有什么十分重要的吩咐。   然而,叶将白低头,问的却是:“哄孩子该怎么哄?”   许智:“……?”   什么孩子啊?谁家孩子啊?咱这儿哪里有孩子啊?许智一脸茫然,看了看国公,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才犹犹豫豫地答:“若是二三孩提,糖人零嘴可哄之。若是黄口小儿,细碎玩具可哄之。”   顿了顿,他回头看了一眼七殿下的院子,微微恍然:“若是再大些,那怕是要人掏心掏肺,许以利给以益,耐心安抚了。”   利益么,对他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东西,但叶将白很清楚,赵长念跟别的皇子不一样,你给她好处,她会谢你,但不会因此释怀。   有些头疼,叶将白揉揉眉心,继续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碎碎念:“其实我可以不用哄她的。”   “是。”许智也觉得,没有必要啊,七殿下气便气了,影响不了大局。   “但是你看她那模样,我总觉得过意不去。”叶将白叹了口气,“本来就是个可怜人,把咱们当救世主似的感激着,结果咱们还欺负人,显得不厚道。”   许智一怔,唏嘘拱手:“奴才可没欺负人。”   怎么就“咱们”了?一人做事一人当!   叶将白横他一眼,轻哼一声,想了想,道:“你去江西一趟吧。”   “江西?”   “江西地头蛇多,难缠的人也多,尤其是太子党羽,此番粮饷督管,必定会制造麻烦事端。”   这也是他为什么把这差事从三皇子那里要来给七殿下的原因,三皇子自己心里也清楚,江西那一块有太子党羽坐镇,他讨不讨得了多少好处还未定,万一办砸了,陛下怪罪下来,那才是得不偿失。与其冒险,不如把这块烫手山芋扔给别人。   而七殿下呢,正好需要这么一个揽权的机会,她鲜少参与政事,若是办好了,便能令陛下刮目相看,若是办不好,责罚也不会太重,还能侧面体现三皇子比太子更懂珍惜手足,提携兄弟。   一箭三雕的好计划已经落成,叶将白本是可以揣着袖子等结果了。然而……他想了想,还是帮七殿下一把吧,光凭她一人,定是要搞砸受罚的。   许智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也有点感慨,最开始将七殿下扯进来,谁也没料到她能被保全到现在,本是在典狱史的案子里就该舍了,即便运气好点被她躲了过去,那中宫也不会放过她。   结果中宫没能为难她不说,反而因个宫女的死受了牵连,眼下幽闭思过再不敢妄动。七殿下得了烫手山芋,却也得了自家主子的怜爱,决定帮她。   傻人有傻福吗?   许智摸着胡须摇头低笑,又拱手应下:“奴才领命。”   于是,第二天的御书房里,三皇子出列呈禀督粮安排,当堂禀上将江西一带事务委予七皇子。   旁边的重臣皆哗然,龙座上的皇帝倒是眼眸微亮,倾身向前,问他:“旭儿怎的会有这样的打算?”   三皇子坦荡道:“七弟即将弱冠,还未有功绩在身,儿臣相信不是七弟无能之过,而是缺了机会。身为兄长,儿臣愿意给七弟这个机会,还请父皇也给七弟一次机会。”   这话要是换个皇帝来听,定要说他公私不分、拉帮结派。但大周的在位的帝王,最看重的就是兄弟之情,有太子兄弟阋墙在前,三皇子对兄弟的提携,在皇帝看来就十分难能可贵了,当下就柔和了神色。   御书房朝议散去之后,大太监奉命拿了两件玉器,塞给了三皇子当奖赏。   太子黑着脸走出门,望着前头三皇子的背影,恼道:“这人可真是会卖乖。”   “贱婢之子,少不得会看人眼色行事。”有臣子跟在他身后,低声道,“再卖乖也至多是个亲王位,殿下不必介怀。”   “亲王位,哼,他凭什么?”太子拂袖,一边走一边道,“也就是会拉拢人心,把江西一带给七弟……呵,一来讨父皇开心,二来讨辅国公人情,三来避开本宫,他算盘打得精,本宫偏不会让他如意!”   臣子低声道:“可如今江西一带给了七皇子负责,咱们再为难,国公那边怎么办?”   “有什么怎么办?国公还会为了个七皇子跟本宫作对?”   “难说,听闻辅国公护七殿下护得紧,在府里也爱护有加。”臣子无奈,“微臣至今没打听出原因,不知怎的七殿下就得了国公的欢心。”   太子眯眼,脚步停下来,想了一会儿,突然怪异地笑了笑:“还能是为什么?当年秦妃就是靠狐媚功夫爬上的龙床,生出来的杂种还不得有样学样?”   “可……国公也不是好男色的人呐。”   “她除了那张脸,也没别的本事了。”太子道,“你且等着,等辅国公玩腻了,一脚踹开她的时候,她定是会死得难看。”   后头有脚步声传来,太子立马闭嘴,微微侧身,回头一看。   北堂缪一身银甲,腰佩长剑,一张脸冰冰冷冷,就站在离他们五步远的地方。显然不是突然走过来的,而是一直在后头,方才才发出动静。   心里沉了沉,太子连忙拱手笑道:“北堂将军,好巧啊。”   北堂缪还他一礼,脸上半点笑意也没有:“在下有一事,想请殿下帮忙。”   受宠若惊,太子朝他走去两步,讶异地道:“这可是难得了,将军有什么事需要本宫相助?只管说,本宫定然办到。”   北堂的人情可不好拿啊,多少人费尽心思想讨好,都不得门路,没想到今日给他撞了大运了。   看着他脸上那掩盖不住的欣喜,北堂缪眸子微动,略微低头,与他说了两句话。   今日天晴,日头甚好,京城里的人都纷纷在各家院子里晒太阳。长念量完身子也搬了躺椅,舒舒服服地躺着与红提说话。   “您当真不走了?”红提满脸犹豫。   长念闭着眼睛,慵懒地“嗯”了一声:“暂时走不掉,再住上一段时日。”   旁边的人再无话,长念打了个呵欠,被晒得有点困倦,正要睡过去呢,就感觉唇边一凉,有什么东西抵上来,带着龙眼的香气。   “啊呜”一口咬下去,长念满足地笑了笑,眼睛也不睁地道:“红提,你真是太体贴了。”   旁边传来红提古怪的应答声,长念也没注意,吃完一个龙眼,张嘴就要吐核。   有只手伸过来,接在她唇边,长念想也没想就把核吐进去了,然后“啊”地长大嘴,又吃一个人家剥好的龙眼。   “国公府里真是什么最好的东西都有,最新鲜的水果,最好吃的东西。”一边吃,她一边小声嘀咕,“要是国公不那么凶,我真想再住个一两年。” 第44章 雪肤膏   此话一出,给她剥龙眼的手僵了僵。   长念咬着核,正打算吐,发现红提这次没把手凑过来,于是伸出爪子往旁边一摸,拉着她的手过来,吐了核,末了将她的手合拢,笑嘻嘻地睁眼打趣:“这是个宝贝,你拿回去种下,明年就结出好多龙眼啦……”   “啦”字在看见旁边这人的脸之时,骤然卡在了喉咙里。   长念眨眨眼,再眨眨眼,呵呵笑道:“红提,你怎么长得跟辅国公似的?”   叶将白回她一笑,捏着嗓子道:“因为奴婢就是那凶巴巴的辅国公呀。”   长念:“……”   咽了口唾沫,她默默地从躺椅上爬起来,改成跪的姿势,双手交叠贴在额上,一个叩拜就下去了:“国公恕罪!”   天知道这人什么时候来的,她方才叨咕的话,岂不是被他全听了去?完犊子了,这府里是住不下去了!   叶将白又气又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在下很凶?”   “没有没有,国公是全京城最温柔的人!”长念抬头,掰开他的手就把自个儿刚刚吐的核给拿了回来,然后捏着衣袖擦掉他掌心的口水,笑得一脸忐忑。   瞧着她想把核扔了,叶将白轻哼一声,伸手夺了回来,道:“不是说这是个宝贝?我让人去种下。”   “我开玩笑的……”长念弱弱地道。   把龙眼核拿手帕包了递给下人,叶将白拍拍躺椅,示意她躺好。   长念惊恐地摇头:“您有什么吩咐,我就这样听着!”   说罢,两只小手乖巧地按在膝盖上,整个人十分正经地朝他跪坐着。   这模样,看得人也气不起来,叶将白抿唇,让下人再搬了一张躺椅来放在旁边,学着她的姿势朝她跪坐下来,然后道:“户部已经接了皇令开始写任命书,殿下不日便可名正言顺出入户部。在下事务繁忙,无法时时顾及殿下,故而明日要引几个人给殿下,任殿下差遣。”   长念听得眼眸微亮,连连点头:“好。”   “殿下不熟悉朝中大臣的性子,恐怕难以拿捏。”叶将白道,“在下只说一遍,殿下听好了。”   长念瞪大眼,一脸凝重地盯着他的嘴唇。   叶将白薄唇轻吐:“六部别的地方,尚书只一位,但户部牵扯甚大,故而有两位,分管不同辖区。刘尚书是个好说话的,你稍微强硬些,他便都听你的。蒋尚书不好打交道,又偏帮五皇子,所以殿下不必管他。风停云用不着多说,殿下随意差遣,但还有个侍郎,叫冯静贤,办事十分妥当,比停云靠谱,殿下大多时候要倚仗他。”   “这个冯大人行事无错漏,但不亲近人,也没什么明显党派,相处起来有些折磨人,殿下只管忍着,不要轻易得罪,也不必太给他脸面。”   长念似懂非懂地点头。   叶将白是打算提点她两句就罢了的,但看她这一脸天真懵懂的模样,他觉得十分不放心,忍不住对红提道:“拿纸笔来。”   长念道:“国公,我记得住的。”   “你记得住才怪。”叶将白撇嘴,“到时候出了岔子,还得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这一副老父亲替没出息的儿子操碎了心的语气,听得长念沉默。   她很想说,她别的没事没有,就是记性特别好,看什么东西都过目不忘,听什么事情也都会记得很清楚。但看看叶将白已经提笔开始写了,她也就把话咽了回去。   当个傻儿子也挺好的,起码不会被人忌惮。   叶将白的字很是俊逸好看,写了小笺让她放在身上,低声叮嘱:“见人之前多看两遍,别连几个臣子都招架不住。”   “好。”长念应下。   事情交代完了,按理说这人该走了,长念也做好了要送客的准备。   然而,叶将白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倒是跪坐在躺椅上沉默了许久。   “国公?”长念不解地唤他。   叶将白轻咳两声,似是回过了神,然后磨蹭了一会儿,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红漆木盒,递到她面前。   “嗯?”   见她接了,叶将白松了口气,然后道:“今年立冬刚进贡来的雪肤膏,中宫和贵妃宫里抢着要,陛下难以定夺,索性给了我。殿下身上伤得厉害,用这个甚好。”   长念吓得从躺椅上蹦了起来:“雪肤膏?”   这东西她自然是听过的,每三年从昆仑山那边进贡来一小盒,用料极其珍贵,不知道堆砌了多少人命和金银才能得来,闻说能驻容养颜,使疤痕痊愈,故而每三年都能掀起后宫一阵腥风血雨。   小小的一盒东西,代表的是无上的恩宠和脸面,皇后自登位以来,还未曾拿到一盒,对其执念极深。   没想到今年她依旧没能拿到,反而是被叶将白拿来,放在了她眼前。   “怎么?”叶将白看了看长念的脸,皱眉,“好端端的,哭什么?”   长念红着眼睛咧嘴:“没什么,就是觉得国公对我真好。”   撒谎,明明不是因为这个,她骗得了别人,还骗得了他吗?叶将白不悦,抬了抬下巴:“说实话。”   “这就是实话呀。”长念抱紧了那个小盒子,朝他笑,“以前从未有人给我这些好东西。”   她的母妃是个很古怪的人,脸上时常看不见笑,待她也冷淡。别的皇子多多少少都有母妃亲手做的小物件带在身上,而她的母妃,从她出生到现在,没有给过她任何东西,只让她老老实实呆着,不要招惹任何人。   长念小时候以为,母妃是个不争不抢的人,但在她七岁的时候,秦妃盛宠,因为跟皇后争抢雪肤膏,而被皇后以祈福之名在深冬送去皇陵。   回来之后,秦妃就病了,且一病不起,最后香消玉殒。   那时候长念就明白了,母妃并不是不争不抢,她想要的东西很多,是自己没有生成男儿身,没法成全她,拖累了她,所以不得她待见。   那一年的雪肤膏,秦妃没得到,皇后也没得到,最后去了哪里不得而知。   而现在这一盒,长念想,若是放在秦妃牌位前,不知道她在天之灵,会是怎样的心情。   叶将白看她神色复杂悲戚,心里疑惑更甚,正想再问,却被外头跑进来的下人打断了话头。   “国公,殿下,不好了!”管事的急匆匆地跑进来,拱手道,“锁秋宫里出事了!” 第45章 男人与男人的较量   锁秋宫自七殿下出宫之后,一直是锁着的,按常理来说不会出任何麻烦。   但,麻烦偏偏出了,还不小。   “有手脚不干净的宫人趁着锁秋宫没人,开锁进去翻找贵重之物,结果被巡逻的禁卫抓了个正着。”管事道,“现在宫里来人询问,看殿下要不要回去查验细软。”   长念听着,脸色发白,立马抓了叶将白的袖子:“国公,我想回去一趟看看。”   “让别人去看便是。”叶将白倒不是很紧张,“殿下眼下回宫不妥。”   毕竟在皇帝眼里,她是个刚刚遇刺不久,“命在旦夕”的人,怎么可能转眼就活蹦乱跳地跑回宫去?   “我宫里有什么东西,只有我自己知道呀。”长念抓耳挠腮地道,“旁人去了也查验不了。”   叶将白拢袖看她:“殿下是暗藏了万贯家财?”   “没……没有。”   “那还有什么贵重的东西放在锁秋宫没有带出来?”叶将白回忆了一番她刚搬来国公府的时候,大箱小箱的,连夜壶都带上了,怎么可能没带别的东西?   长念咬唇,眼里满是为难:“请国公帮帮忙。”   “这个忙我没法帮。”叶将白皱眉,“殿下一旦回宫,圣上必定知晓,再想出来就难了。”   “可……我必须要回锁秋宫看看的。”   “理由?”   “……”长念张了张嘴,说不出来。   叶将白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拎着她就进了屋子。   门一关上,他将她放在茶榻上,神色严肃:“殿下有两个选择,一是告诉在下实情,在下帮着想法子。二是什么都别说,自己想法子。”   长念沉默,仔细考虑了许久,把怀里的红木盒子拿出来,放在矮几上,伸手戳了戳。   “母妃是病死的,出身也卑微,所以没能入皇陵,也没入宗庙供奉。”她低声道,“坟冢在母妃家乡,离京都太远,我也无法时常祭拜,故而……我私立了灵位,藏在锁秋宫内殿的暗格里。”   叶将白有点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私立灵位是重罪,尤其立的还是病逝的妃嫔灵位,这要是被人发现了,就算是皇子也会入狱。胆小如七殿下,竟也敢铤而走险?   来不及多说别的,叶将白扭身先去旁边的书案上写了封信,随意折好拿火漆封了,出去递给管事:“快马送去给风大人,让他立马去办,不要耽误。”   “是。”管事领命而去。   回过身,叶将白对长念道:“殿下宽心。”   这哪里能宽心啊,长念苦恼极了:“被发现了我就是重罪,可即便没被发现,我也会提心吊胆,睡不安稳。”   “此事,我会想法子。”叶将白道,“天塌下来,也是在下顶着。”   多霸气的一句话啊!长念立马就把心吞回了肚子里,感激地朝他作揖。   这件事说复杂也复杂,说容易也容易,一个牌位,直接请出宫来不就好了?叶将白是这么打算的,并且立马安排人准备趁着夜色动手。   傍晚的时候,他乘车进宫,顺便就将几个手脚利落的门客带去锁秋宫。   然而,刚到门口,他的马车就被拦住了。   “国公。”外头传来禁卫的声音,“前头戒严。”   他的马车随意在宫里行走,从未被拦下过,这倒是头一回有人敢拦路。叶将白觉得稀罕,掀开车帘看了看。   一水儿的禁军把锁秋宫围着,领头的人是张盛,经常跟着太子出入的禁军统领之一。   “这是太子殿下的吩咐。”他再三鞠躬,“还请您体谅。”   太子什么时候有这等闲心,要来管锁秋宫的事情?五皇子最近还不够他忙的?叶将白不理解,但还是笑道:“当差的辛苦,有什么不能体谅的呢?只是叶某奉命来替七皇子拿些东西,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辅国公的方便,谁敢不行啊?张盛立马让路,让人推开了宫门。   看这阵仗,想带人进去是不可能了,叶将白心想也好,他自己去把东西带着,谁也不敢搜他的身。   然而,刚踩上主殿门口的台阶,他察觉到了旁边有人。   “谁?”立身而喝,叶将白凌厉地扫眼过去。   屋檐下铃铛几响,北堂缪安静地靠着墙,一身银白松雪袍在黄昏里拢了一层雾光。   他侧头,英眸里寒光几闪:“国公好耳力。”   若是人前,叶将白还得做些表面功夫,但只有他们两人,他眼里的讥诮也就丝毫不收敛了。   北堂缪是跟他天生不对盘的,因着七皇子的缘故,近来就更加相看两相厌,寒暄自是不必,语气也不用太客套,他轻嗤一声便道:“将军也是好闲心,这宫殿里空无一人,也值得将军驻足?”   “天气甚寒,国公不也是往这里来了吗?”北堂缪动了身子,一步步朝他走过来,“想拿什么东西吗?”   叶将白拂袖,微笑:“将军有所不知,七殿下孩子心气,总念着自个儿惯用的枕头。叶某正好进宫,便顺便替她拿回去。”   “七殿下念旧。”北堂缪抬步进殿,跟回自己家似的,十分熟悉地就去了内室,拿了枕头出来递给他,“这东西不该落下的。”   叶将白眯眼,接了枕头,感觉面前这人似乎是在挑衅。   “有劳将军了。”他笑,“还有些琐碎的东西,叶某自己来拿便是,将军请。”   北堂缪抬眼看他,道:“国公对锁秋宫不熟悉,什么东西放在哪里,怕是要寻上许久。在下闲来无事,不介意帮帮忙。”   炫耀什么呢?有什么好值得炫耀的?人都跟他住在一起,他守着个空宫殿,有什么好得意的!   叶将白心里暗骂,脸上却是一派温和:“不劳烦将军了,七殿下也是有些小秘密不想让外人知道的,还是叶某自己来吧。”   “秘密?”北堂缪似是没听见“外人”二字,恍然点头,朝内室挂画的方向走,伸手去敲了敲墙,“国公是说,这里的秘密吗?”   挂画后头,是藏着秦妃牌位的暗格。 第46章 我拿她威胁你   叶将白勾着的唇角一点点放平,下颔渐渐紧绷,狐眸里的光也终于变得尖锐。   那么严重的事情,她竟然告诉了北堂缪?也就是说,她信任北堂缪到了愿意交付性命的地步,笃定他不会害她。   可是,凭什么?就凭两人相识?还是说她傻到人家对她好些,她就全盘托出?   心里暗骂,叶将白上前,正色道:“将军既然也知道,那叶某就不多耽误功夫了。”   说罢,伸手就想去掀画。   北堂缪冷哼一声,翻手格开他,挡在了挂画前头。   “请灵的规矩,辅国公难道不懂吗?”他冷眼道,“先辈灵位,凡要动,必沐浴三日,焚香祭天,三跪九叩以请。国公伸手便拿,是何意?”   后退半步,叶将白阖眼:“若是寻常灵位,要做这些也无妨。但这挂画后头的东西,这么兴师动众地请,将军不怕出事吗?”   “所以,为何要动?”北堂缪道,“先灵在此受供奉已久,殿下必不会让她仓促换地方。”   眉梢微挑,叶将白拢袖,认真地看向面前这个人。   他脸上的轮廓很硬,英眸里隐隐带了些不悦,又带了些挑衅,与他对视,完全没有任何避忌。   于是叶将白明白了,北堂缪专门等在这里,就是为了不让他把灵位带走。   转身看了看外头的守卫,叶将白嗤笑:“将军想让殿下回宫,竟不惜威胁她?”   “我没有威胁她。”北堂缪道,“我威胁的是你。”   “嗯?”叶将白低笑出声,“与叶某何干啊?这里的东西一旦让人知道,遭殃的只会是七殿下,叶某不过是个跑腿的,再被牵连,也不会受重罚,将军拿什么威胁我?”   目光落在他腰间的挂件上,北堂缪沉声道:“我拿她威胁你。”   叶将白:“……?”   外头的天阴沉下来,又开始下小雪了,内殿里没有点灯,昏暗得仿佛深夜。北堂缪往前走半步,堪堪与叶将白平视,伸手捏了那玉挂件,在他耳边道:“有人说,国公甚宠七殿下,我想看看,国公宠到什么地步。”   “若她心有挂念,寝食难安,国公是会顾念她,放她回宫,还是会为自己的谋划,强留她在国公府?”   想了想,北堂缪又轻声道:“以我认识的国公来看,必是会选后者,那以殿下的性子,就不会对国公有任何情愫了。”   好生厉害的北堂将军啊,叶将白忍不住给他鼓掌,颔首道:“原来将军这般大费周章,就是怕七殿下对叶某有心思?”   眸光微动,北堂缪点头,很耿直地答:“是。”   叶将白噎了噎,满眼难以置信,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就这么……承认了?堂堂护国大将军,当着他的面承认自己对个皇子有心思,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吗?怎的看他的表情,完全没有任何波澜呢?   他是男人,赵长念也是男人啊!   “看国公这反应,似是跟传闻里不一样。”北堂缪松了眉眼,神色有所缓和,“想来外头传得厉害,事实也并非如此。国公一向不齿娈幸,又怎会对七殿下起心思。”   说着,他后退半步,朝叶将白抱拳:“那就多有得罪了,国公大人。”   这一副释然的态度,看得人不舒服极了。仿佛他与赵长念是有多深的情分,而他是个中途来捣乱还没成功的人一般,被他宽恕?   心里一股子无名火,叶将白抖了抖袍子,朝他和善一笑:“不得罪,七殿下清秀可人,唇瓣又软,叶某就算动心思,也是情理之中。”   北堂缪眼神瞬变。   叶将白瞧着,心里顿时舒坦,捏了腰上的挂件,笑意更深:“叶某不齿娈幸,但架不住殿下倾心以待。这京都流言都是无风不起浪,总要发生过什么,才能被人传呐。”   你北堂缪与七殿下几乎没有流言,有的还是深宫之人才偶传的两句浅薄交情,说明是真的什么也没发生过。   跟我比?差远了啊将军!   “你……”北堂缪抿唇,眼神阴鸷,“轻薄她?”   “将军怎知是我轻薄,不是殿下主动?”叶将白挑眉。   话刚落音,对面一道凌厉的掌风就直朝他劈过来。叶将白侧身躲过,后退三步,乐了:“将军是要在这深宫内苑里,与重臣动手?可想好是什么罪名了?”   “无妨。”北堂缪冷吐两字,跟上前继续出招。   到底是常年征战的人,力气极大,招式也猛,要不是叶家儿孙历代都要习武锻炼身子,叶将白今儿还真被他给揍了也说不定。   飞快躲他两拳,叶将白顺手脱了狐毛披风扔去旁边的软榻上,然后一个扫堂腿,开始反攻。   北堂缪微微有点惊讶,原以为文臣都是不会武的,没想到这辅国公还是个练家子,而且招式……怎么这么眼熟?   刚开始只是疑虑,但他的出招一次次被叶将白看穿,并且立马有拆招的时候,北堂缪反应过来了,收手后退了几步。   “大冬天的动动手脚,好像更暖和呢。”叶将白笑得很无耻,“秦师父也常说让我多打打,有利筋骨。”   北堂缪黑了脸:“你的武学师父,也姓秦?”   “是呀,还也叫秦大成呢,巧不巧?”叶将白道,“这么说来,其实将军得唤叶某一声师兄。”   秦大成是京都有名的武师,门下学徒众多,但正儿八经收的弟子只有两个,一个叶将白,一个北堂缪。叶将白是先拜他,并且将人哄得服服帖帖,等北堂家求武师的时候,叶将白就将秦大成举了进去。   故而,北堂缪不知道秦大成还有个徒弟是叶将白,但叶将白心里门儿清。   “阴险小人!”北堂缪怒了。   叶将白没什么别的古怪爱好,最爱的就是听人当面气急败坏地骂他,傻子长念没能成全他,这北堂缪倒是送上来了。   高兴地捡了披风穿上,叶将白一脸慈祥地道:“就一个词骂人,太没力道了。”   “你!”北堂缪胸口起伏,强压着气息镇定下来,冷着脸道,“你这样的人,不配她。”   “配不配,哪是将军说了算?”叶将白道,“我与她之间会如何,全看叶某喜好,将军就算翻了天,也改变不了什么。”   “是吗?”北堂缪冷笑,“那我倒要看看,国公打算如何与她交代这先灵之事!”   “不用将军担心。”叶将白微笑,然后转身,轻快地离开内殿。   然而,出了内殿,叶将白脸色就沉了。   北堂缪这是要开始跟他对着干了。   因为个傻子,他好像平添了不少麻烦,但古怪的是,明明让一步就可以少麻烦,但他不想让。   说什么都不想让。   长念穿上了叶将白让人连夜赶制的四爪银龙暗纹锦袍,华贵得像个正儿八经的皇子了。   坐在迎客厅里,她按照叶将白的吩咐,已经与风停云等人都交接完毕。   但眼前这个冯静贤,姗姗来迟,并且脸上毫无愧疚之意,朝她拱手道:“殿下有什么吩咐,只管让人传令便是,不用特意与下官面谈。”   风停云在旁边瞧着,眉头皱了起来,很想说他两句。   然而,长念却道:“风大人,外头又下雪了,您去接一接国公吧。”   支开他?风停云挑眉,看着她用眼神问:没问题吗?   放心吧!长念朝他笑。   犹豫地站了一会儿,见七皇子实在坚持,风停云无奈,只得带着人出门。   迎客厅里只剩下了红提和她,红提很懂事,站去门口守着了。   长念左右看了看,回过头来小声道:“冯大人,宁忠让我有机会便代他问您一声好。”   宁忠?冯静贤愕然,意外地看向她:“殿下与黄副统领相熟?”   “是呀。”长念笑眯眯地道,“宁忠与我是生死之交,有空偷闲喝两盏酒,便会说起大人,说大人是朝中少有的正直之人,一直屈居侍郎位,是委屈了。”   黄宁忠,崇阳门守卫之副统领也,冯静贤在朝里没有任何党派,但唯一与黄宁忠交好,感情甚笃。先前她要出宫,宁忠就让人来传过话,说她若是有麻烦,便找一找冯静贤,拿上他的信物即可。   在袖袋里翻了翻,长念拿出那个编织很复杂的绳结,递给冯静贤。   先前脸上还有一层应付的神色,在看见信物之时全然溃散。冯静贤伸手捏了捏那绳结,又认真地看了长念一会儿,突然长叹一口气。   “宁忠也是难得正直之人,他能将此物给殿下,说明是当真觉得殿下可以追随。”   “说追随就严重了,我什么也没有,跟着我也没什么好处。”长念指了指这迎客厅,“毕竟我都自身难保,寄人篱下。”   “殿下此言差矣,能入这国公府,又夺得江西一带的粮饷督管,殿下的前途,也是一片光明。”冯静贤道,“只是微臣当真是厌了朝廷纷争……”   “大人别误会,我与大人拿信物,不是要大人为我争抢什么。”长念道,“以后要共事,大人若有难处,只管跟我说,宁忠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   说着,拿出个漆木小盒子,递给他:“听闻大人家里幼子重病,这是宁忠给大人的,托我转交。” 第47章 他的人   冯静贤拿了盒子打开,里头赫然是一叠银票,数额之大,让他白了脸。   黄宁忠一个副统领,能有多少家底他是知道的,这银票绝不可能是他给的。   “殿下,这我不能要。”他合拢盒子,放回长念面前。   长念叹息:“宁忠就知道您不会要,所以跟我说啦,让我想法子,您要是不收,那我回宫可得挨骂啦。”   将盒子推回去,长念小声道:“大人放心,这钱很干净,一没偷,二没抢。”   那难不成是天上掉下来的?冯静贤很为难。   家里幼子重病,为了治病,他的积蓄花完了不说,还厚着脸皮问人借了不少银子,最近正为此事烦心,七殿下这笔银子,的确是解燃眉之急的。   但他又害怕,怕这算贿赂。   “这里是借条。”长念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摊开了放在他面前,“大人看看?”   借条上头赫然写的是黄宁忠的名字,也就是说,这钱真的当做是黄宁忠借给他的。   冯静贤抿唇,微微有些动容。   他起身,双手抱拳,朝着长念就一揖到地:“多谢殿下!”   “哎,大人不必行这重礼,快起来。”长念去扶他,拉着他坐回茶榻上,又给他递了笔墨。   冯静贤双手接笔,从盒子里取出八张银票,在借条上写了数目,再将盒子盖好,还给了长念。   举止得体,也不贪心,长念收好借条,给他倒了杯茶,笑着道:“崇阳门最近命案频发,宁忠倒是相安无事,之前还跟我说呢,说亏得他是个万年的副统领,出什么事都怪罪不到他头上去。”   提起这个“万年副统领”,冯静贤也笑了:“下官与他饮酒,常相互调侃,他说下官是万年的侍郎,下官说他也是万年的副统领,虽上不去,但也掉不了,知足常乐啊。”   先前沉重的气氛被这玩笑给打散,长念与他多说了些黄宁忠的趣事,才转过头道:“我久居深宫,很多事不明白,出了宫是倚仗不了宁忠了,只能给冯大人添麻烦了。”   “殿下放心。”冯静贤拱手道,“下官必定为殿下打点妥当,有任何要事,也都来禀给殿下。只要殿下不嫌下官事多,下官便经常叨扰。”   “不嫌不嫌,我感激大人还来不及。”长念道,“毕竟别人都把我当傻子糊弄呢。”   “殿下大智若愚,是他们有眼不识泰山。”冯静贤道,“此次差事,只要殿下办得漂亮,便是咸鱼翻身,再无人敢小瞧。”   “借大人吉言。”长念也抱拳。   ……   叶将白从宫里回来,浑身的气息十分低沉。   长念本来蹦蹦跳跳地想迎他,蹦到一半,察觉到不对,扭身就想跑。   “殿下要去何处?”叶将白冷声开口。   伸手把肚子一捂,双腿一夹,长念拧着脸道:“尿……尿急。”   白她一眼,叶将白过去就将人拎着往屋子里走:“撒谎也不会撒,真要尿急,不该走偏门?”   长念傻笑,黑亮的眼睛滴溜溜地打量他,试探性地问:“宫里出事了吗?”   “……没有。”叶将白薄唇抿着,明显露出一种“大爷不想说这件事”的意思。   长念闭了嘴,再不敢提。   将人放在软榻上,叶将白道:“秦妃的灵位没有被人发现,在暗格里藏得好好的,之后我也会让人盯着,殿下可以安心。”   长念搓了搓手:“国公办事,我是放心的……但那个东西,我觉得还是回去看着最为妥当。方才已经与户部的大人们谈过啦,等江西的官员进京,我大可以再出宫来。”   “不行。”叶将白沉了脸,“殿下就在这里好生住着,哪儿也不要去。”   “可是……”   叶将白皮笑肉不笑,睨着她道:“要么殿下住在这里,要么叶某搬去锁秋宫,殿下二择其一。”   他搬去锁秋宫?长念震惊了,立马摇头:“这怎么可以!”   “那殿下就别回去了。”叶将白轻哼。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长念神色,抿着唇没有再吭声。   叶将白斜眼拿余光扫她,等了一会儿,见她还是不开口,便没好气地道:“怎么?不答应?”   “不是,我是觉得……”小心翼翼地瞥他两眼,长念嘀咕,“国公今日是在生谁的气啊,怎的不讲道理了。”   要是之前,他叶将白怎么可能说出要去锁秋宫住下这种话啊,明知道是不可能且百害无一利,聪慧如他,断不会这么想才对。   叶将白一顿,猛地发现自个儿好像的确不对劲,连忙闭眼定了定神。   他是被北堂缪给气糊涂了,跟他的较量,该他自己来想法子对付才是,怎么跟个女人似的,来七殿下这儿闹了?   暗唾自己一口,叶将白揉着眉心在软榻上坐下,轻叹了一口气。   长念瞧了瞧,乖巧地爬去他身后,伸手接替了他的手,力道适中地按压他头上的穴道。   柔软的手指一压,他脑子里什么东西一跳,连带着眼睛都酸得睁不开,缓了一会儿,才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舒坦了。   身子松懈下来,他靠在了旁边的软枕上,语气温柔了些:“遇见些麻烦,也没生谁的气。”   “国公原来也会遇见麻烦。”长念笑道,“我还以为国公是无所不能的,挥一挥衣袖,京都都要抖三抖。”   “我又不是神仙,哪儿来那么大本事。”叶将白轻笑,“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东西去换才能成的。”   吐吐舌头,长念将手放在他的肩上,重重一捏,又轻轻拍了拍。   “辛苦你啦。”她小声道。   温热的气息带着点呵出来的水汽,洒在他的后颈上。叶将白听得心口一动,莫名地觉得有暖意自胸腔蔓延出来,渐渐流遍全身。   嘴角不知怎的就扬起来了,压也压不住。   “知道我辛苦,殿下就别给我添麻烦了。”他强自正经地道,“我不会亏待你。”   “嗯!我相信国公!”长念点头。   屋子里熏香袅袅,静谧而安宁。   头被按得很舒服,叶将白又觉得犯困,困倦之间,他听得旁边的人小声喊:“国公,国公,您得回屋去安寝呀。”   轻哼一声,他翻身就将人搂进怀里,含糊不清地道:“就这么睡吧。”   怀里的人挣扎了两下,似是不情愿,叶将白掐着她的腰,重重地将人按在自己怀里。   他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是他的,谁想来抢都不行。   脑海里浮现出北堂缪的脸,叶将白嗤笑。   一个灵位就想让他认输?不可能的。   许是今日气愤太过,一整个晚上叶将白都在做梦,梦里北堂缪与他过招,同他抢人,赵长念被两人拉扯着,越拉越长,长成了一根绳子。   他慌忙放手,赵长念恢复了人形,朝他吐舌头。   “国公。”她道,“我还是喜欢将军这种冷冷清清的人,我跟他走啦!”   说完,变成了一只兔子,蹦蹦跳跳地就跟在北堂缪身后,往挂画里而去。   “你给我站住!”他怒喝,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慌张,抬步想去追,却怎么也追不上。   “站住!站住!”他连声喊,那兔子却蹦得头也不回,还越蹦越高。   于是,晨光熹微之时,叶将白活生生被自个儿胸口的闷痛给痛醒了。   睁开眼,眼前是七殿下喜欢的娘里娘气的水仙花纹帐,摸摸旁边,没有人,只有他送给她的暖和的貂毛垫子。   心里一沉,叶将白起身喊:“来人。”   门应声而开,进来的不是赵长念,是他的随从良策。   “主子。”良策躬身道,“您醒了。”   左右看了看,叶将白皱眉:“七殿下人呢?”   良策摇头:“奴才方才接令过来伺候主子,并未看见七殿下。”   梦境成了现实,叶将白气不打一处来,披衣起身,先将院子里找了一个遍。   别说赵长念,连红提也不见了。 第48章 七情   站在院子中间,叶将白阴沉着脸,整个人抑制不住地焦躁,还有一种被背叛了的气愤。   好样的,真是好样的,竟敢一句话不说就走了,她没想过后果吗?   以为趁他睡着走掉就没事了?京都就这么大,除非她不当这七皇子了,跟北堂缪远走高飞去,不然早晚都要被他抓着!   被他抓着,他非扒了她的皮!   “主……主子。”良策战战兢兢地道,“您要找七殿下,奴才让人去问问门房便是,何至于生这么大的气?”   “把人找回来。”叶将白语气冰冷得跟树枝上结的霜一般,“生死不论,把人给我找回来!”   良策一惊,连忙应下,飞快地出门去传话。   许智正收拾好行李要出发去江西,良策在门口遇见他,苦着脸上前拉住:“许大叔,主子最近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发好大的火,以前从未有过的。”   又发火?许智也觉得奇怪,挥手让良策继续去办事,然后自个儿进了院子,去跟叶将白行礼。   “奴才来辞行。”   叶将白余怒未消,只“嗯”了一声。   许智犹豫一二,道:“主子可知何为‘七情’?”   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叶将白闷声道:“喜怒哀惧爱恶欲。”   许智微笑:“然也,喜生怒,怒生哀,哀生惧,惧生爱,而后爱又生恶,恶又生欲。此乃人之七情。”   “说这个干什么?”叶将白微恼。   许智拱手:“奴才侍奉主子多年,知主子心怀大业,从未细解过情爱之事,怕主子乍遇而不明,徒生烦忧。”   情爱之事?叶将白嗤了一声:“你何处得知我遇情爱之事?”   “主子乃平和稳重之人,少有情绪起伏如此之大时。”许智道,“若是为事,则主子近来浮躁了些,需要静坐冥想。若是为人……”   他叹了口气:“若是为人,就是主子劫数到了。”   叶将白睨着他,觉得许智实在操心太多。   “没有的事情,你别多想,只管去江西。”他道,“我只是为些琐事烦忧,稍后自会去佛堂静坐。”   “是。”该说的都说了,许智也不会逾越,只顺从退下。   叶将白盯着院子里的积雪,心想哪来那么多情啊爱的,他心里装不了那么多无聊的东西,现在生气,也只是因为北堂缪挑衅在先,赵长念失信在后,他觉得输了,不甘心而已。   ——喜生怒。   脑子里浮现出这三个字,叶将白眯眼,摇了摇头,将其狠狠甩出去。   一派胡言!   良策跑回来,小声禀告:“主子,七殿下和红提是卯时一刻离开的,也才半个时辰,已经让人去追了。”   卯时,她那么懒的人,为了逃跑,特意起了个大早吗?他新给她做的袍子她没穿,外头这么冷,她也真是狠得下心。   他对她不好吗?就算之前冒犯了,也在哄了呀。旁的皇子不知道要送多厚重的礼物才能换得的好处,他一声不吭的都给她了,她感觉不到吗?   没良心的白眼狼!   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自己费心养的儿子,转头就跟人跑了,一点也不留恋他。   ——怒生哀。   寒风吹过来,钻骨似的冷,叶将白拢紧外衣,回去了屋子里,心想哀就哀吧,他养了不孝子,还不能哀一下吗?   “主子,东宫送了拜帖来。”有管事进来禀告。   叶将白摆手:“先放着,让厨房送早膳来。”   “是。”管事应下,看了看屋子里,多问了一句,“只送您一人的吗?”   一人,可不就是一人么?哪儿还有多余的人?叶将白冷哼,盯着屋子里的花瓶生了半天的闷气,还是道:“备两人的。”   大不了他一个人吃两份,又不是吃不下!   早膳送来了,热气腾腾的,可外头还没有任何消息。   叶将白没有拿筷子,眼睁睁地看着饭菜的热气一点点冒了个干净,心里想,人怕是找不回来了。   他日再相见,她怕是要躲在别人身后,戒备地看着他,生怕他再将她抓回国公府来住。但凡有他的地方,都躲着走,再也不给他按头,再也不给他欺负。   “主子!”良策从外头跑了进来。   叶将白突然不是很想听他禀告,找到了,人回来跟他吵一番,生怨怼。没找到,也生怨怼。   怎么都不好,不如不听了。   ——哀生惧。   “主子,殿下回来了。”良策压根没管他想不想听,径直就开了口。   叶将白背脊一僵,缓缓转过头。   赵长念裹着她的小披风,一张小脸冻得通红,鼻尖都红红的。手里捧着个盒子,看见他转头,咧嘴一笑就朝他递了过来。   “……?”他怔然,不解地看着那盒子。   “之前听许智说,国公很想要这西街老店的冰种,但店主脾气古怪,不卖下人,不卖平民,非要有身份的人在日出之前排队去买,国公放不下身段,索性赌气说不喜这冰种。”   盒子打开,柔软的锦缎上头衬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颜色似雪。   长念狡黠一笑:“我知道,国公定然还是想要的,所以去买回来啦。”   ……所以,不是因为北堂缪逃走的,也不是因为不想住在国公府,而是因为……去给他买玉了?   叶将白睫毛颤了颤,低头看向她握着盒子的手。   先前将她扔在雪地里,她回来就生了冻疮,两只手红肿不堪,难看得很,想来也不是很好受,大夫才叮嘱过,让她少受凉。   然而现在,她定是又冷着了,指节上都生了小硬块,偏生把盒子握得很紧,生怕摔坏似的。   喉咙微紧,叶将白伸手过去,覆在了她的手上。   “哎哎,端着这儿,不然玉会摔了的!”长念心疼地看着那冰种,“这东西这么小一块,好几千两银子呢,可心疼坏我了……”   没理会她的絮叨,叶将白把人拉过来,袖子一拢,将她整个抱在了怀里。   赵长念:“……?”   是天气太冷了还是怎么的,辅国公怎么动不动就喜欢抱着她啊?   “你心疼银子,我给你便是。”他开口,字吐出来,才发现自个儿嗓子有些沙哑。   先前滔天的怒气,在这里顷刻化为了乌有,他闭眼,轻声道:“下次要出门,提前知会一声。”   “您睡得正香,我哪儿忍心吵您。”长念嘀咕,挣扎了两下,“国公,您放手啊……”   “不放。”   “那……要不要先把腰上的挂件换下来?”长念道,“之前送您那块委实不够撑场面的,您换这块,省得被人笑话。”   絮絮叨叨的,像个贤惠的小媳妇。   叶将白勾唇,“嗯”了一声,松开她些,起身站在她面前。   “有劳殿下了。”   捏着盒子,长念莫名地打了个寒战。   怎么觉得……国公今日对她的态度好像格外奇怪?与寻常不一样,但又说不上哪里不一样。抬头看看他的眼神,长念暗想,难不成是一觉睡糊涂了?   方才良策带她进门,还一脸天要塌了的表情,她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结果一看,国公好端端的呀,不仅好端端的,还十分温柔。   就好像什么珍宝失而复得,恐惧之后便是满心的欢喜。   这是怎么回事啊?长念揉了揉小脑袋,想不明白。   喜生怒,怒生哀,哀生惧,惧生……   叶将白垂眸,看着面前的人低头给他换上腰间的挂件,抑制不住地勾了勾唇。   他不想去想那么多,自个儿高兴就好了,高兴总比气死了好。   而且,他没有输,赵长念就算与北堂缪相识在前,可现在在她心里,指不定谁更重要呢。   一向稳重成熟的辅国公幼稚兮兮地想,老子明天一定要带这块东西去北堂缪面前绕个百八十圈的! 第49章 通人性的辅国公   冬日最冷的这天,典狱史一案终于有了定论,长念不知道太子和五哥私下有多少争斗,但最终放在明面上的结果是——奴仆杀人,五皇子以管教不严之过罚俸半年,抄心经三百遍,于立春之前呈于太后。   长念抱着点心盘子感慨:“压根没有真相,只有弱肉强食。”   红提替她缝着上次摔雪里扯坏的衣裳,小声道:“只要殿下没牵扯进去,怎的都好说。”   哪里能不牵扯进去呢?三皇子的奴仆就是她指证的,三哥没能斗过太子,多多少少也会迁怒于她。   好在她现在又去了避风港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三哥就算气,打狗也还看主人呢。   正想着,叶将白就从月门的方向朝她这边来了。   长念瞧着,下意识地张嘴:“汪!”   叶将白:“……?”   大步走过去,他微微低身下来,摸了摸她的额头:“脑子坏了?”   唉,人一亲近啊,说话就是直接,之前叶将白想骂她,都还顾念着身份,尊她一声“殿下”。然而两人相处久了,他又知道她是个软包子,口舌上就再也不让着她了。   撇撇嘴,长念道:“我脑子好着呢。”   明显不信地朝她笑了笑,叶将白递给她一叠文书。   “这是江西那边送来的,有陈情表,有进言书,少不得奉承溜须之词,我让户部的人筛过了,殿下随意看看,盖了印鉴就交给府里的管事。”   年底各地官员都陆续进京述职,东宫和几位皇子皆出宫藏于私院,重要的臣子就亲自接见,不重要的,也让亲信去收个礼。   不过那是正常的皇子,她这种被圈养的,定是只能听叶将白安排。   接过文书,长念乖巧地答:“好。”   叶将白又道:“殿下身子弱,少出来吹风,户部琐事,我都让停云处置,处置妥当之后,并呈殿下。”   这话说得很体面,可直接点说,就是名义上为她“揽权”,实际还是借着她的幌子用自己的人办事,如此一来三皇子得“兄友弟恭”的好名声,叶将白也能捞着实打实的好处,并且还在她这儿得好感。   长念觉得,幸好她是跟了叶将白,不然在他对面被他算计,真的是逃无可逃。   “谢国公体贴。”长念依旧笑眯眯的。   叶将白轻舒一口气,眼眸半阖下来,温和地对她道:“最近事务繁多,白日里都不能归府,殿下若是有什么麻烦亦或是想要的东西,让下人来知会我一声。”   多好的主人啊,长念很感动,拿起盘子里的点心就塞去他嘴里。   叶将白微微一顿,然后张嘴咬住,眸子里略带责备,似是在说:这成什么体统!   长念傻笑,看着他一边嫌弃一边把点心吃掉,轻声道:“国公操劳,也别饿着才好,这都午时啦。”   午时?叶将白抬头看了看天色,抿唇:“要来不及了,在下还得进宫一趟,午膳殿下自己用吧。”   “好。”长念起身,送他出门。   叶将白踏上马车,又回头看了一眼。   门口站着的小家伙乖乖巧巧的,若不是一身男装,真的像极了这国公府的女主人,满目温柔地送他去宫里,也会点着灯等他回来。   可惜怎么就是个男人。   摇摇头,叶将白收敛心神,落了车帘,开始准备进宫与人较量。   长念站在门口,看着叶将白的马车远成一个小黑点,突然“哎呀”了一声。   “殿下?”管事站在旁边询问。   “我可以出门吗?”长念回头,满眼期盼地问。   管事一愣,继而点头:“自然是可以的。”   这府里对七殿下又没有禁令,她想去哪里都可以,至多不过是被人盯着些,以免出什么意外。   长念拍手,高兴地喊:“红提红提,走,昨儿答应你的醉仙斋的叫花鸡,今儿带你去吃。”   “是。”红提屈膝应下。   管事连忙给红提塞了个钱袋,又指派了八个护卫,看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出去,才稍稍安心。   然而,这八个护卫很快就跟丢了。   长念带着红提七拐八拐,从小巷里绕到醉仙斋的后门,敲门进去,直上二楼。   “殿下。”冯静贤在此处恭候多时,见她来,便行了大礼。   醉仙斋开门做生意,来往的人极多,阁楼有五层,房间错落,里头都坐着什么人,谁也不清楚,且前后都有门,进出十分方便。   长念扶他起身,道:“大人不必多礼,都是自家人的地盘。我也不瞒着大人,此处是秦家一位堂哥的生意,堂哥经商,为人所不齿,但待我极好,咱们在这儿用膳,都不用给银子的。”   冯静贤被她逗笑了,落座双手奉上一叠东西。   “户部筛下来的文书,下官已经看过,将有用的几份誊抄了下来,请殿下过目。”   正了神色,长念接过来翻看。   叶将白不让她看的,除了废话连篇的奉承,还有涉及利益分割的东西,赵长念没打算在这回的事情上动什么手脚,但该知道的,她还是想知道。   比如,江西登记在册的储粮是足够军饷的,但户部上报的是需要从别处添购。再比如,巡抚有意请她赴宴,叶将白没有打算告诉她。   辅国公想干什么呢?合了文书,长念撑着下巴想,他已经很有钱也很有权了,就算余生什么也不做,光躺着也是吃喝不愁。   但他偏不,哪怕忙得不顾寝食,也非要搅弄朝野。   是还有什么很想要的东西吗?   轻叹一口气,长念回神对冯静贤道:“辛苦大人了。”   “殿下言重。”冯静贤道,“户部还有几位同僚在外头等着,想同殿下请安。”   “好。”眼眸微亮,长念道,“请他们进来。”   烧着的银碳“啪”地响了一声,御书房里温暖如春。   叶将白站在御前,已经从前朝历年的恩典,数到了去年皇帝的广发米粮。   “爱卿。”皇帝忍不住打断他,“以爱卿之见,今年的恩典不足?”   叶将白拢袖微笑:“陛下今年大赦天下,令散兵归乡,游子返程,的确是很大的恩典。陛下以天下为家,万民为子,有此恩典,哪里能说是不足呢?”   “只是……”他叹了口气,“先皇后西游得早,彼时宗庙尚未扩建,家国又动荡,只得屈先皇后于白马寺。如今天下人都有所归,陛下至亲之人,哪能不归呢?”   皇帝沉默,心想老子之前就提过想把先皇后的灵位请回宗庙,不是你说先皇后乃病逝,迁庙恐动国祚,才一拖再拖的吗?结果一转眼,怎么就成了他薄情,忘了先皇后似的?   心里这么想,皇帝面上还是点头:“爱卿所言甚是。”   “先皇后生五皇子有功,封号也可再追。”叶将白拱手,“礼部已拟好几个封号,还请陛下定夺。”   以往叶将白是绝不喜欢提这些虚头巴脑的封赏的,在他看来,人都死了,活着的时候干嘛去了?死了封一堆名头有什么用?阎王给添用度吗?   然而现在,他站在御前,就此事认认真真地与皇帝商议。   帝王很意外,意外之余也觉得莫名感动。辅国公竟然通人情了,这么多年来只谈民事政事的人,终于跟他谈这些封赏之事,且没有半点私心,多难得啊!   “陛下。”文阁老站出来道,“生子有功的不止先皇后一人,又值年关,单独封赏先皇后,恐是……”   “爱卿言之有理。”皇帝点头,“那今年的恩典,就再算上后宫有子嗣的妃嫔,一律封赏。”   “陛下仁慈。”叶将白笑着行礼。 第50章 幼稚!无聊!   出宫的时候,叶将白放慢了步子,刻意等了等走在后头的北堂缪。   “将军今日这一身衣裳真是不错。”迎着人,他笑,“白蛟翻浪,绣工了得。只可惜腰上无物,到底单调了。”   北堂缪心情不佳,站在他面前,眼眸半垂,睨着他腰上的冰种挂件:“什么东西都当宝贝,国公眼光也不过如此。”   等的就是这句话!叶将白立马换上一副无奈的表情,感慨道:“毕竟是七殿下千辛万苦寻来送我的,眼光再不好,也只能戴着了,不然回去少不得要闹脾气。”   北堂缪:“……”   这股子嘚瑟劲儿已经要冲破天际了,眼前这位少说也是个大人物,怎的这般幼稚?   他拂袖,越过他就要继续往前走。   “将军。”叶将白笑吟吟地道,“别在锁秋宫等了,她不会回去的。”   步子一顿,北堂缪皱眉回头,眼眸迎上他的,空气里“刷”地划过一道凌厉的光。   气势相对,叶将白笑得更欢:“将军下次与我较量,还是正面来得好,殿下手无缚鸡之力,真连累了她,倒是得不偿失。”   正面与他较量?北堂缪眸色微暗,略微一想,转过了身。   “这玉是好玉,晶莹剔透,雕工了得,只可惜国公的袍子没人精心绣过,到底单调了。”他勾唇,“不若改日我同殿下说说,也给国公绣一件白蛟翻浪的袍子,如何?”   也。   叶将白一颗雀跃的心,被这个字“呯”地一下给打进了冰窟里。   这袍子,竟然是七殿下绣的?   不可能,男人怎么会女红?就算七殿下柔柔弱弱的,不像个男人,但好歹还习武呢,让她拿绣花针不是侮辱人吗?   北堂缪愉悦地看着他的反应,朝他一拱手:“后会有期,辅国公。”   都在京都,都要上朝,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说这四个字,简直是挑衅!叶将白风度极好,心里怄了个半死,嘴上也还是答:“后会有期。”   长念从外头蹦跶回来,回进院子里,就听见下人道:“恭喜殿下!”   “嗯?”长念茫然,“喜从何来?”   下人满脸笑容:“宫里传来消息,说是今年的恩典,一并追封宫里有子嗣的各位娘娘,礼部已经在筹备从白马寺迁灵进宗庙了。”   瞪圆了眼,长念一把抓住他,喜得嗓子都哑了:“真的?”   “千真万确,是国公去同陛下提的恩典。”下人连连点头。   松开他,长念扭头就往叶将白的院子里跑!   叶将白坐在屋檐下的躺椅上烤火,听见下人说七殿下往这边来了,他冷哼,扬了扬下巴,一脸冷若冰霜的模样。   “国公!国公!”长念一过月门就边跑边喊他,语气里的雀跃藏也藏不住,蹦蹦跳跳的,活像是点着的炮仗。   叶将白头也没抬,心想没良心的白眼狼,老子这么疼你,你给别人绣衣裳不给老子绣!   不能原谅,说什么也不能给她好脸色!   优雅地捏起手边矮几上的茶盏,叶将白撇了茶沫,慢条斯理地抿上一口,打算彻底忽视她。   长念可没觉得这人是在生气,仍旧高兴地喊:“国公!国——”   啪!   第二声没能喊出来,她左脚拌着右脚,在雪地上猛地摔出了一个“大”字形的坑。   叶将白一口茶“噗”地就喷了出去。   茫然地爬起来,长念抹抹脸,喷了喷鼻子,喷出两条雪来,然后看向屋檐下的人,傻笑:“国公,谢谢你呀!”   擦了擦嘴角的茶水,叶将白横眉,恢复冷淡的神色,道:“有什么好谢的?”   “国公跟父皇求的恩典,我母妃也在恩典之内。”长念小心翼翼地踩着雪绕到屋檐下,然后蹦到他身侧,眼眸亮如星辰,“母妃再被追封,便是有封号的妃位,灵位也能入宗庙!先皇后的灵位在白马寺,我母妃也有灵位在白马寺!”   废话,就是知道这一点,他才跟陛下开的口。   叶将白冷哼,斜眼道:“那恭喜殿下了。”   察觉到这人好像不太高兴,长念缩了缩肩膀,无辜地问:“您遇见什么麻烦事了吗?”   “没有。”   嘴上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却是摆明了一副“大爷不高兴,大爷不爽,跟你脱不了关系,你最好来说点好话”的意思。   作为一个刚刚受了恩惠的人,长念很懂事地捏着拳头给他捶肩,讨好地问:“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叶将白不答,目光往旁边一扫,落在旁边的针线篓子上。   “嗯?”长念不解,挠了挠头,“您直说成吗?我有点笨。”   暗骂一声没良心的狗崽子,叶将白没好气地道:“听闻殿下绣工了得,还会给人绣白蛟翻浪的袍子?”   白蛟翻浪?长念一脸茫然,想了好半天,突然一拍大腿:“那不是北堂将军爱穿的袍子吗?”   脸色一沉,叶将白眯眼:“殿下记得很清楚。”   “那当然。”长念道,“去年我爬树爬高了下不去,北堂将军为了救我,把那件袍子给划了口子,那袍子原来是浅蓝浪纹的,红提手巧,为了掩盖掉缝补的痕迹,绣了白蛟上去,倒是比原先看着更好看了。”   不是她绣的,是红提?   叶将白豁然开朗,眉头也不皱了,心里也不沉了,甚至还有点想笑。   虚张声势!压根不是出自七殿下之手,北堂缪在得意个什么?   幼稚!无聊!   瞧着面前这霎时愉悦起来的人,长念很不解:“所以,您是为了一件袍子在生气?”   “没有。”叶将白勾唇,“一件袍子而已,有什么好生气的?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要是以前,长念觉得不是,可现在……看辅国公一眼,她咽了口唾沫。   这人真的十分小心眼啊!   “明日咱们有事要忙吗?”长念问。   心情很好的叶将白十分轻松地道:“没有,殿下想去做什么?”   “我想去一趟北堂家。”长念笑道,“一早约好了,要去同北堂将军喝酒的。顺便把披风还给他,红提已经缝补好了。” 第51章 你了解叶将白吗   叶将白觉得,人的感情真是一种多变的东西,而且变化十分剧烈,短短一句话的功夫,他就从想给她点心吃的高兴,变成了想掐死她的气愤。   收起矮几上的点心,端起自己的茶杯,叶将白冷冷地看她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进了内室,关上了门。   “呯”地一声响,屋檐上的雪扑簌簌地往下掉。   长念眨眨眼,茫然地追了几步到门口:“国公?国公?我是能去还是不能去呀?”   “随便你。”   屋子里传来叶将白的声音,冷淡又疏离。   摸摸鼻尖,长念小声嘀咕:“真的是阴晴不定,翻脸比翻书还快。”   反正她已经禀明了,他也没有反对,那她定还是要去的,毕竟北堂家那位长辈……   轻叹一口气,长念转身离开,回自个儿的院子里去收拾。   “主子。”良策站在叶将白身后,小心翼翼地禀告,“七殿下今日出府了。”   叶将白面朝墙壁,坐在茶榻一角,闷声问:“去哪儿了?”   “醉仙斋。”良策道,“本是带了八个护卫,但护卫回禀,半路就被甩掉了。”   “被甩掉了?”叶将白微怔。   “是。”良策低头,“等他们找到醉仙斋的时候,殿下和红提已经用完了膳。奴才特地问过,今日天寒,外头街上的人不多。”   街上的人不多,八个护卫还能同时跟丢?叶将白拧眉,转过了身:“有去醉仙斋里查探过吗?”   “回主子,有,询问过小厮,殿下只与红提两人用膳,并无其他异常。”   这就奇怪了,叶将白垂眸,没有异常,甩开护卫做什么?还是说是他养的人都太笨了,没能跟上她那蹦蹦跳跳的步伐?   “另外,宫里的林统领传来消息,说若兰的尸首仵作已经查验清楚,凶手应该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但线索不足,无法确定到底是谁。”   这种小事,叶将白倒不是很关心,挥手道:“前崇阳门统领不是还留了不少麻烦给林茂吗?从那里头随便拎一个人出来顶罪,这案子就算林茂的功绩罢。”   “是。”良策应下。   叶将白回眸,也不再多想什么醉仙斋,只气哼哼地腹诽,要不是他一时善心,赵长念没死三回也死两回了,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不感激,反倒是想着要去跟北堂缪喝什么酒!   北堂缪有什么了不起的?除了家世显赫些,人长得俊朗些,带兵打仗厉害些,还有什么好的?   她想去就去好了,去了之后,看他还帮不帮她的忙!   主院上空阴云沉沉,赵长念完全没有察觉,第二天用过午膳就出了门,连红提也没带,只带了几个护卫,到了北堂家的侧门,就让他们统统在门房里等着了。   庭院落雪,纷纷扬扬地扫过六角亭的红色漆柱,瞧着好看得紧。   北堂缪引着长念往里走,一进亭子,两人齐齐拱手行礼。   “父亲。”   “北堂将军。”   北堂华抬手示意他们坐下,看着长念微笑:“殿下又长高了。”   “是长胖了些吧。”长念笑道,“最近没少吃好吃的,也想长高,但偏是不长了,只横着来。”   “哈哈。”北堂华慈祥地笑,伸手塞给她汤婆子,又叹了口气,“京都还是这样冷,比边关的风还刺骨,若不是皇命,我真是不想回来。”   对有些人来说,京都是富贵之地,但对北堂华来说,这里是一座荒芜的坟墓。   长念理解地颔首,替他斟满一杯酒,乖巧地递给他。   北堂华低眼就看见了她手上的冻疮,接了酒杯皱眉:“我听人说,殿下最近住在国公府,那样的地方,怎的还会生这个?”   不好意思地拿袖子遮了遮,长念道:“我自个儿身子不好,稍微冷一下就得生的,住哪儿都一样。”   这还护起辅国公来了?北堂华皱眉:“京都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殿下可清楚?”   长念道:“您知道的,我一向不太打听外头的事。”   “若是别的,尚且能说是外头的事,可殿下参与其中的,也算得外头吗?”   微微一噎,长念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了,略微心虚地道:“长念参与的……实在是逼不得已,之前险些要被驱逐出京,又险些没了小命,说来多曲折。若不是遇见辅国公施以援手,今年恐是都不能坐在这里,与将军畅饮了。”   北堂华略微有些恼:“听殿下的意思,还对辅国公甚是感激?”   长念不解地眨眼:“国公那个人……虽的确有些阴险狡诈,腹中多算谋,但的确是有助于我。先前少不得有算计……但最近……国公最近对我甚好。”   “荒唐!”北堂华将酒杯重放,连连摇头,又瞪北堂缪一眼,“你怎的没劝过殿下?”   北堂缪垂眸:“没有机会。”   自回京到现在,他就见过长念一面,还被叶将白打断,匆匆分别,哪来得及说别的?   北堂华“唉”了一声,看着长念道:“殿下可了解那叶将白是个什么人?”   “以前不算了解,现在倒是熟悉了些。”长念小声道,“脾气古怪,不过倒也嘴硬心软。”   “他心软?”北堂华笑了一声,“他若是心软,何以忍心用前典狱史一条人命,换得他自己名利双收?”   嗯?长念有些怔愣:“前典狱史……您是说死在宫里的那位侯大人吗?”   “正是。”北堂华道,“杀他的人,只会是叶将白,再没有别人了。”   长念惊了惊。   莫名地,她想起太后寿宴那日的八宝殿,她躲在柜子之中,外头的叶将白说的是:   “今日太后大寿,典狱史遇害之事,会压到三日之后再禀上。届时,还望七殿下能自首。”   望七殿下能自首?   当时她太着急了,没有察觉到不对,可现在想想,她从头到尾都没有露过面,叶将白何以就知道里头的是她?   除非,他当时也在附近,看见了被刺的典狱史和她。   那么,既然看见了,该知道她不是凶手,何以会让她去自首呢?   ——想让她顶罪。   长念白着脸,脑子里缓慢地想着。顶罪许是还不够,没将她这个皇子的身份利用彻底,所以她送太后的寿礼,转眼就变成了一大盒珠子。   能有这么大手笔的人,除了太子,便是叶将白,他这个人很有钱,一盒珠子简直是九牛一毛。   她走投无路,他便适时出现拉她一把,这样,她就会感激并且信任他了。   就像现在一样。 第52章 礼尚往来   而利用她这份感激,叶将白便顺理成章地引导她指证五哥宫里的奴仆,使得五哥与太子相斗,最后三哥坐收渔利。   后来的这些路数,长念是清楚的,知道叶将白想怎么做,斟酌过利弊才决定顺从。   但她没想到,她知道的叶将白的算计绸缪,只是管中窥豹,那人从一开始就在布局,第一句与她说的话就是在下套,她还傻傻地以为只是自己运气不好,撞上事了。   禁宫之中杀四品典狱史,假意扶持她而使三皇子得利,收五皇子与太子贿赂,得江西粮草督管实权。   这样步步为营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儿女情长呢,哪怕是与人亲了吻了,抱了睡了,怕也是在他算计之中。只有她这种自作聪明的傻子,才会把他的逢场作戏当做真的情动。   她差点就要上当了。   睫毛颤了颤,长念轻声道:“是晚辈愚笨。”   “怨不得殿下,辅国公若没有过人的手段,也不会年纪轻轻地居于高位,令一群老臣敬之畏之。”北堂华叹了口气,“留殿下一人在这京都,老夫实在无法安心,今年回来,便想法子让缪儿陪在殿下左右,再不去边关了。”   长念一愣,瞥了瞥北堂缪,摆手道:“不必如此,北堂哥哥有自己的抱负和想法,哪能因为我被困京都?”   北堂华深深地看她一眼,扭头问北堂缪:“缪儿的想法是如何?”   北堂缪跪坐得笔直,闻言便答:“儿子随父战严寒守边关,已三年有余。京都繁华之地,儿子也想多留几年,看看不同的风景。”   北堂华含笑点头。   长念很是不好意思,小声道:“北堂哥哥,你不必委屈……”   “没有委屈。”北堂缪侧头,眉心微皱,“若是知道今年离开京都,你会同叶将白搅合到一处,我去年便该请旨留京。”   这话带着点责备,长念下意识地就怂了,喃喃道:“也不算搅合。”   “赠他玉佩,与他同住一院,还不算搅合?”北堂缪冷了脸,“那是要嫁与他才算?”   这话有些冲,长念听傻了眼。北堂华轻咳一声,斥他:“缪儿。”   “父亲,后院的腊梅开了,我带殿下去看看吧。”北堂缪起身,拉了长念的手便将她带起来,与北堂华躬身行礼。   知道自己儿子的心思,北堂华长叹一声,挥袖:“去吧,你们年轻人也有话要说,我老人家就在这儿喝酒罢。”   “晚辈告退。”长念刚想行礼,北堂缪就扯着她出了六角亭,狼狈之间,她只来得及朝北堂华点头。   “北堂哥哥,北堂哥哥!”她皱眉,“失礼了!”   前头走着的人恍若未闻,大步穿过走廊和月门,拉得她连连踉跄。   长念有些恼了,小脸阴沉下来,唤他一声:“北堂缪!”   步子一顿,他缓缓回头。   薄唇抿着,一双英眸带了点委屈地看着她。   “你总这样,不讲道理在先,我生气,你还委屈。”长念又好气又好笑,“我与北堂将军大半年没见了,没说两句话就同你走,同你走就算了,礼数还没周全,像话吗!”   “你同我,也是大半年不见,为何没有想过我?”北堂缪转过身来,一张脸冷冷清清,如刀刻石雕似的好看,但嘴里吐出来的话却始终带着股子小媳妇似的怨气。靠近她,俯视她,眸子里映出她的影子。   “此次回来,你没有像之前那样始终在我身边,连与我见面都少。”   “也没有像往年那样送我礼物。”   “是不是有了叶将白,你便不需要我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长念哭笑不得,抱着胳膊仰头看他:“护国大将军,您现在这模样叫外人看见,哪儿还会说你是雪风刮出来的凌厉宝剑啊?分明就是炸了毛的小猫咪!”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旁人面前,北堂缪都是一副冰冷不近人的模样,独独与她相处时,十分黏人和孩子气。   “别扯其他的。”北堂缪皱眉看着她,“你只说,是不是对叶将白有了别的心思?”   移开目光,长念看向院子里落着雪的假山石。   别的心思,别的什么心思?她注定一辈子都是男儿身,叶将白那厌恶断袖的人,只会因为利益与她逢场做戏,哪里真会有什么?就算意乱情迷之时她动过些心思,现在也是决计没了。   “没有。”她答。   看着她的迟疑,北堂缪不满,还想再问,这人却从袖子里拿出个小礼盒。   “今年的礼物,我也没忘。”   眼眸微亮,北堂缪接过来打开,拿出一枚不知什么材质的扳指来,眉目顿时舒展。   从他认识赵长念开始,她每年都会给他做一个小玩意儿当礼物,起先北堂缪还不在意,后来渐渐的,那些不值钱的小东西却成了他每年回京的期盼。   这扳指材质看起来似石非玉,但做工极好,套上拇指,尺寸也刚好合适。   “听人说,你们行军之时与一小撮胡兵相遇,你于马上引弓,十丈之外取了敌方将领首级。”长念道,“这扳指给你,下次引弓,便不会伤着手了。”   眼里光芒流转,北堂缪颔首,想了想,道:“我也送你一个东西。”   说罢,拉着她就往自个儿的院子里走。   长念跟着他,好笑地道:“幸好我是皇子,随你出入,都不用顾忌。”   北堂缪手一僵,又恢复寻常,低声道:“我早晚会让你拿回真正的身份。”   真正的身份,公主吗?长念失笑:“不可能的。”   就算父皇不在了,她也是世人眼里的七皇子,一旦变成七公主,就是欺君罔上,冒天下之大不违,满朝文武都不会放过她。   北堂缪不再多说,进屋去挥退下人,将她按在软榻上坐下,然后从旁边的八宝柜里拿出一个东西来。   “这……”看清他手里的东西,长念惊了惊,下意识地就摇头。   然而,北堂缪半跪在她身前,强硬地拉了她的手,将那物事套上去。   “礼尚往来。”他道。 第52章 养不熟的白眼狼   翠色欲滴的镯子,上头镶了花开牡丹的镂空金雕,是北堂家主母世代传承的古董,北堂缪的母亲逝世之后,这镯子就放在了北堂缪手里。   长念认得这个镯子,是因为小时候一起在庭院里纳凉的时候,北堂缪的母亲慈祥地抚着它说:“等缪儿有了正妻,这镯子,就能传下去了。”   而现在,北堂缪没有正妻,镯子戴在了她这个皇子的手上。   “别动。”眼前的人看起来半点不觉得不对,还按住了她挣扎的手,拧眉道,“戴好了。”   长念咬牙:“旁的东西就算了,这个我不能要!”   “为何?”   还能为何?她又不是北堂家的儿媳妇,戴这个像话吗!   “我这辈子,迎正妻的可能不大。”北堂缪低声开口。   长念吓了一跳,瞪圆了眼看着他,一时都忘记了挣扎。   “所以,这个东西就放在你这里吧。”他道,“不许取下来,若是以后我看见你取了,便找你算账。”   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长念蹙眉,犹豫一二,道:“北堂将军……你该不会对我……”   “瞎想什么?”伸手敲在她的额头上,北堂缪道,“我是你哥哥,是你最亲近的人,答应了父亲要一直护着你的,哪能对你有什么想法?”   他一脸坦然,语气也轻松,长念瞧着,长舒一口气,小声嘀咕:“吓死我了。”   “我没有妹妹,你便是我妹妹,镯子戴在你手上,也算是传承了。”北堂缪起身,转头看向别处,“莫要弄丢了。”   “好吧。”长念起身,摸了摸镯子,“不过我一个男人戴这个东西,若是被人瞧见,会不会引人怀疑?”   “不会。”北堂缪道,“少有人能见着你,你藏好些便是了。”   长念听着,总觉得有点不安,但一时想不起这不安来自哪儿。   然而回到国公府,站在叶将白面前的时候,这种不安终于变成一块石头,“哐”地照着她脑门砸了下来。   “国……国公。”   满脸寒霜,叶将白拢着袖子,十分客套地朝她颔首行礼:“见过殿下。”   他看起来心情很不好,长念垂眸,想起这人的算谋,也不敢再与他多说话,便小声道:“今日有些乏了,我这便进屋歇下。”   去一趟北堂府,回来连话也懒得与他说?叶将白抬眼,觉得自个儿气个半死还在这儿等着她的行为简直像个傻子。   “宗庙迁灵和追封的名册今日送来了,殿下不想过目?”   眼瞧着人即将与他擦肩,叶将白冷冷开口。   长念一愣,停住步子,勉强笑道:“国公看过自然就没问题,我就不必看了吧?”   叶将白哼笑,侧眼睨她:“哪怕秦妃不在封赏之列,也没问题?”   心里一跳,长念脸色顿变,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秦妃不在封赏之列?怎么可能?先前不是说好有子嗣的妃嫔皆在恩典之内吗?   叶将白眼含讥诮,下颔的线条紧绷,整个人看起来没了平时的温和。   于是长念明白了,她这是惹他不高兴了,所以他要为难她。就好像不听话的狗,主人扔到碗里的骨头,也能收回去。   心口有点凉,长念回到叶将白面前,一撩袍子便跪拜下去:“请国公开恩!”   不就是要她求他吗?她反正什么也没有,在他手里任凭利用的,他要什么,她给就是了。   膝盖砸在地毯上,厚重的一声闷响。   叶将白脸色微变,后退半步,目光凌厉地看向她。   这是跟他犟上了?还是他对她太好了,让她恃宠而骄,敢与他闹脾气了?他不过是要她说两句软话,她便要这样与他杠上?   好,好得很!   抬了抬下巴,叶将白道:“礼部拟的名册,我开什么恩?殿下想添名字,便自己去礼部走一趟便是。”   “亦或者,殿下想要在下帮忙。”他讽刺地道,“在下要的礼可厚了,决计不是一块两块挂件能收买的。七殿下与在下也算有交情,便按照五皇子上回的礼来,如何?”   长念脸色白了白,抬头,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湿漉漉的眼睛黑白分明,里头有茫然,也有一丝抵触。   竟然抵触他!   叶将白咬牙,冷着脸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声音阴沉地道:“北堂缪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去一趟回来,就对我如此的态度?”   捏着她的手腕,不经意地,好像碰见了个什么东西。   面前这张脸陡然慌乱,挣扎着收回了手。   叶将白眯眼,立马将她的手拉回来,顺着袖子往上一捏,捏着个圈儿,撩开袖子一看,好家伙,玉镯子!   这东西一看就不是男人戴的,她之前分明都没有,是从北堂家带回来的。   “就是这个东西?”叶将白哼笑,“北堂缪是不是拿了什么传儿媳的镯子给你套上,说将来会迎你进门啊?”   长念有点尴尬,摇头就想解释。   叶将白完全没给她机会,低头凑近她耳侧,冷声道:“做梦吧,我多活一天,大周就多一天不能给娈宠名分,任他再舌灿莲花,也不可能与你有什么结果!”   手被他捏得生疼,长念挣扎,微怒:“我没想与他有什么结果!他是护国大将军,我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能有什么结果!”   “……”   手被松开,长念捏着玉镯后退两步,抬眼看他:“国公不喜娈宠,要断袖永远上不得台面,又何必与我纠缠呢?任我去了哪里见了谁,得了什么东西,与您有何相干?”   话说到后头,尾音已经是不稳,长念咬牙,越过他进了内室,踢掉鞋跳上床就将自己捂在了被子里。   叶将白站在原地,被吼得有点没回过神。   原以为养的是只兔子,温顺又可爱,可突然发现,这兔子原来有牙齿,会咬人的。而且养不熟,会因为别人来咬他。   那养来做什么呢?   平静地收拢衣袖,叶将白大步往外走,觉得自己没什么好生气的,小事。   然而,绕过前头的花园,路过池塘,他还是抬脚,狠狠地将个花盆给踹下了水。   “哗”地一声,水花四溅,鱼儿惊躲。 第53章 人在屋檐下   风停云来国公府找人的时候,叶将白已经恢复了平静,优雅地坐在书房里对下人吩咐:“该挡的都挡了,别什么人都往我面前送,几千两银子想买人命,人命那么贱呐?”   “哟,谁家的人命要从你这儿买?”风停云笑着进去。   叶将白挥退了人,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该问谁的人命不要从我这儿买?孟家那位统领关在牢里没放,我还没如何呢,人家先想花钱买命了。”   “还不是你这两日心绪不佳,又逢着事儿了,人家怕你为难,才忙赶着来下功夫。”寻了椅子坐下,风停云问,“怎么回事啊?谁又惹着你了?”   “没谁。”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风停云恍然:“七殿下吧?她能怎么你啊?眼瞧着秦妃的牌位要进宗庙了,她该捧着你才是,哪儿还能惹你生气。”   连风停云都知道的事情,隔壁院子里那个人却跟个傻子似的!叶将白冷笑,道:“人呐,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宠不得,一宠就会得意忘形。”   听他这阴阳怪气的话,风停云“嘿”了一声,凑近桌边稀奇地道:“你还宠上了?不是说要舍么?等粮饷督管的事一完,七殿下也该养得差不多了。”   叶将白一顿,点头:“是这么说。”   但真到那个时候,她说不定有别的用处。   风停云睨了他一会儿,笑道:“年底还有律法朝议,你要不要考虑考虑,废除之前定下的男子不得入后院的规矩?”   “怎么?”叶将白侧眸,“你又看上谁家的男人了?”   “倒不是我。”风停云道,“我是觉得你早晚用得上。”   “荒谬!”叶将白嗤笑,“这条律法,我是不会改的。”   打死也不会改!   “好,那咱们来说正事。”风停云拍拍手,“江西官员已经陆续进京,您打算什么时候让七殿下去见一见啊?”   “用不着她见。”叶将白道,“你安排一下,在雪松院设宴,我同三皇子去一趟便是。”   “这……”风停云挑眉,“不好吧,你替七殿下拿下的差事,又让他们去见三皇子?那七殿下可是一点好处也捞不着了。”   “为什么要给她好处?”叶将白眼皮一翻,“给了也喂不熟。”   风停云闭了嘴,心想他就几天没来国公府,这位国公大人怎么就变成这个德性了?满肚子怨气,活像是被谁抛弃了似的。   书房门被人敲了敲,良策在外头禀告:“主子,七殿下求见。”   叶将白听见了,没吭声。   风停云挑眉:“人过来了,你见还是不见,倒是说句话。”   顺手扯了本书来挡住脸,叶将白一点反应也不想给。   于是,长念就捧着汤盅在外头站着,没等到里面的人说见或不见,走也不好走,只能盯着门上的雕花发呆。   人在屋檐下,该低头就得低头,但她实在不知道叶将白要她低成什么样子才肯松口。下跪他不满意,送点汤水想必也入不得他的眼。   要去凑银子吗?可想也知道,不管她怎么凑,都不可能有五哥那样的手笔。   正想着,门开了,里头出来个人。   “殿下。”风停云笑眯眯地看着她。   长念傻愣愣地回礼:“风大人。”   “哟,怎么还备了汤水来啊?”风停云放亮了嗓门,“让我看看,煮的什么呀?”   长念尴尬地道:“天寒,厨房里煮了些羊肉汤,我端点过来给国公。”   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一眼,风停云继续大声道:“难为殿下亲自下厨,不过国公现在没胃口,不如在下来代劳吧。”   “我没亲自下……”   “殿下莫不是把风某当外人?国公喝得,风某就喝不得?”风停云说得声情并茂,活像是在演大戏,语气里半是揶揄半是调侃。   长念看得目瞪口呆,咽了咽唾沫,索性任他发挥,不打岔。   赞赏地看她一眼,风停云道:“这便对了。”然后拿过她手里的汤盅,捏着盖子碰了碰,发出“叮当”的响声。   书房里传来一声响动,不大,像是谁把书给扔案上了。   风停云无声狂笑,笑得眉眼弯弯,却愣是半点声音也没发出来。扭头把汤盅往良策手里一放,拉着长念就走。   “呃……大……大人?”   “嘘,跟我来。”   察觉到他的善意,长念顺从地跟他去了主院外头,乖乖巧巧地听他说话。   “辅国公这个人,吃软不吃硬,脾气很差,但也挺好哄的。”站在光秃秃的柳树下,风停云笑道,“趁着他待殿下好,殿下也顺着他些。”   长念点头:“我知道。”   “知道怎的还闹成这样了?”风停云唏嘘,“我许久没见过他生气了。”   “不知道他在气什么。”长念摊手,“国公没有明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风停云问:“他最后一次发火是什么时候?”   “昨日。”   “那时候他在做什么?”   长念想了想,抬起了手腕:“我去了一趟北堂府回来,北堂将军送了我个镯子,国公说话便阴阳怪气的了。”   老实说,她都看得很明白,自个儿就是他手里的工具,不需要喜悲,只需要作用。但不知为什么国公自己钻了牛角尖,她这么称手,他还想刁难她。   风停云的神色复杂起来,深深地看了一眼她手上的镯子,低声道:“殿下有没有想过,国公也许是……吃醋?”   “想过,但是不可能。”长念很坦诚,“之前国公与我亲近,我都误会过,以为他也有断袖之癖,后来发现是我多想了。”   你怎么就知道是你多想了啊?风停云轻啧一声,他也觉得叶将白就是快有断袖之癖了。   而且还是因为面前这个人。   “风大人有法子帮我说两句好话吗?”长念道,“我不想让母妃因为我,而入不得宗庙。”   风停云很想说,谁告诉你秦妃入不得宗庙了?封赏的名册上头,她的名字可只仅次于先皇后。   但想想书房里那位还在生闷气的人,风停云咽了口唾沫,眼珠子一转,道:“我有法子让国公消气,殿下要不要试试?” 第54章 他很好哄的   门外没了动静,赵长念似是已经被风停云拉走了。   叶将白阴沉着脸等了一会儿,还是起身出门。   “主子。”良策连忙同他行礼。   叶将白不吭声,就盯着他看,一双眼从他的头顶,扫到他手里的汤盅,然后轻轻地哼了一声。   良策头皮发麻,连忙将汤盅双手奉上:“风大人方才没碰的。”   “谁稀罕喝什么羊肉汤?”叶将白嗤之以鼻。   良策到底也是跟在他身边好几年了,闻言腹中暗笑,却没把汤盅拿走,只道:“好歹是殿下亲自送来的,主子给两分薄面吧。”   抿了抿唇,叶将白转身回去书桌之后,良策连忙将汤盅放去桌上,揭开盖子,拿碗来盛给他。   “手艺一般。”   尝了一碗之后,辅国公大人高贵冷艳地评价道。   良策一边应和,一边给他盛了第二碗,眼睁睁看着他吃了个干净。   到最后一口汤的时候,外面响起了七殿下的声音:“国……国公?”   叶将白反应极快,拎起汤盅和碗就麻利地塞去了书桌下面,再捏了帕子把自个儿的嘴一抹,动作流畅潇洒,看得良策目瞪口呆。   “什么事?”他一脸平静地问。   长念从门口探了个脑袋进来,小心翼翼地笑道:“北堂将军让人传话,说是明日想请我赴宴。”   眉头一拧,叶将白眯眼就想发火。   然而,赶在他张口之前,长念飞快地道:“但是我推掉啦,这么冷的天,还是陪国公在府里用膳更舒坦些。”   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叶将白翻了翻眼皮,轻哼道:“与我用膳舒坦?哪儿能啊,我可没北堂将军大方,送上好的金镶玉镯子给殿下。”   眨眨眼,长念走去桌前,想着风停云说的话,乖乖地复述:“但我喜欢跟国公在一起。”   “……”   就一句话,几个字而已,听在他耳里,心就止不住地雀跃起来,嘴角想上扬的欲望也十分严重。   突然就笑也太傻了!叶将白强自按住自个儿的嘴,心里暗骂自己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垂眸平静了片刻,才道:“殿下这油嘴滑舌的功夫是跟谁学的?”   跟风停云啊!长念很想老实交代,但看看后头窗台外面站着的、拼命朝她摇头的风停云,长念咽了口唾沫,厚着脸皮道:“没有跟谁学,都是我想说的真心话。”   叶将白斜眼觑她,问:“那倘若有朝一日,我与北堂将军同时落水,只能救一人,殿下会如何抉择?”   “当然是救国公啊!”长念想也不想,因为北堂缪会水,且水性极好。   后头的话没说出来,于是叶将白成功地被她这毫不犹豫的回答给取悦了,眉目松开,一张俊脸恢复了之前的柔和。   “说这些好听的有用吗?”他哼声道,“明日要接见江西来的官员,殿下与其在这里浪费时辰,不如好生去准备准备。”   “诶?你不生我气啦?”长念很惊奇,她觉得叶将白是个极难讨好的人,要花大笔银子才能做到的事情,怎么她瞎说些话就真的成了?   风大人真乃神人也!   “在下什么时候生殿下的气了?”叶将白挑眉,“小肚鸡肠之人,如何成大事?”   明明就有……长念撇嘴,也不跟他争辩,往后退了两步想走,又停住步子,犹豫地道:“国公,我母妃恩典的事……”   叶将白哼了一声,拿了书来挡脸,声音冷淡地道:“礼部会安排的。”   屋子里羊肉汤的香气挥散不去,长念看着他手里拿反了的《资治通鉴》的封皮,突然笑了笑。   就算这个人一开始是在算计她,但后来,多多少少对她是有恩的,就算目的不纯,可只要帮到她了,她还是应该感激。她原本是一无所有的,因着他,才有了能在人前说话的底气。   只要秦妃的灵位能入宗庙,那她就算与他恩怨相抵吧。   以后的事情,便以后再说了。   朝叶将白行了一礼,长念退出了书房,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心里跟着也轻松起来。   各地官员进京,京都热闹起来,各个别院里都是歌舞升平。太子今年不如往年那般意气风发,但来拜他门槛的官员依旧不少,他端坐主位之上,眯着眼喝着酒。   “殿下。”有谋臣同他小声禀告,“今日辅国公带了七殿下去见人。”   意料之中的事,但听来委实让人不舒坦,太子抿唇,阖眼道:“辅国公怎么就铁了心的要拉长念一把?”   “个中原因,坊间传闻甚多,也不知真假,但有一点很清楚——有辅国公相助,七殿下今时不同往日,再不能小觑了。”   “贱婢之子,也妄图来与日月争辉?”太子嗤笑,“让她搅合进来又如何?不过是国公牵着的木偶罢了,她那家世,封亲王都够呛,还想翻天?”   说完,略微思忖,又道:“三弟手下的活计可不好讨啊,她想乘凉,指不定被大树枝桠砸着头呢。”   谋臣拱手应是,想了想,去群臣宴里寻了个人出来,吩咐两句。   长念跟在叶将白身后走着,一看前头就是安排了江西官员的雪松院,下意识地就咽了口唾沫。   叶将白优雅地整理着衣袖,侧头正想跟她叮嘱点什么,结果一眼过去没看见人,左右找了找,才在自己的背后看见她。   “殿下。”他不悦地道,“您才是户部给了印鉴的江西粮饷督管。”   “我……我知道啊。”长念垂着脑袋,“可我长这么大,还没一次见过这么多大臣。”   出息!叶将白没好气地将她拎到自己身前,拍拍她的肩膀沉声道:“我就在你身后,只要你不出大差错,我都能帮你收拾。”   莫名地有了点底气,长念挺胸收腹,往那雪松院里跨了一只脚。   院子里站满了人,都注意着门口的动静,见有人来了,纷纷侧目。   长念站进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捏了捏袖子,看着他们。   满院子的人都愣住了,毕竟这还是头一次见面,少有人认得长念,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但是下一瞬,辅国公就跟着跨了进来,站在她身后,和善地笑了笑。   “拜见七殿下!”   这次反应快了,院子里的人全拂袖行礼,呼声整齐。 第55章 狐假虎威   有那么一瞬间,长念想到一个成语,叫狐假虎威。   与成语故事不同的是,她背后的老虎,是心甘情愿让她耍威风的。并且在她底气不足的时候,还笑着咬牙切齿地提醒她:“你敢不敢凶一点?”   长念立马龇牙,露出一个凶狠的表情来。   面前絮絮叨叨说着粮价的巡抚立马就转了语气,笑道:“殿下的头差,咱们自然是不能搞砸的,也断不会让殿下吃亏。这儿有一份草单,殿下可以先过目。”   旁边的人递来了文书,长念接过来看了看,她是不知外头粮价的,但按照这上头的粗略算来,将军饷从江西运去西门关,近乎天价。   合了文书,长念顺手就递给了叶将白。   巡抚愣了愣,脸上的笑意顿时挂不住:“这……国公?”   不是说好的七皇子做主吗?还以为辅国公只是在镇场子的,结果怎么大庭广众的,就把文书直接给他了?   叶将白和善地笑道:“殿下在京城,哪里知道江西的情况?大人多包涵。”   场面话是这么说,但结合辅国公这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在巡抚眼里就是——老子罩着的人你也敢糊弄,她傻,当老子也傻?   一个哆嗦,巡抚连忙笑道:“这份草单繁琐了些,是拟给七殿下的。国公事务繁忙,若是要亲自过问此事,那下官便拟份简洁的来,也不耽误国公太多时辰。”   “好。”叶将白把那文书还回去,微笑,“那就有劳了。”   旁边默默瞧着的众人见状,心里都有了底——辅国公是摆明了要替七皇子做事,谁也别想给七皇子眼里揉沙子。   这可就不好办了呀,一众官员愁眉苦脸的。   长念心情甚好,看着叶将白被旁事引开,便带了冯静贤去引见给酒席上的各路官员。   “这位是户部的冯侍郎,之后少不得要打交道,先来问候两声。”长念朝他们道。   七皇子的颜面就是辅国公的颜面,众人哪敢怠慢,连忙把冯静贤拉着坐下,好话都往上头堆。   冯静贤朝长念拱了拱手,他是不善与人打交道的,但这回,他愿意努力一试。   风停云也在角落里喝酒,不经意扫了这边一眼,有些奇怪:“殿下什么时候与冯大人关系这么亲近了?”   旁边户部的同僚道:“下官也觉得稀奇呢,往常冯大人都不爱搭理人的,今日竟肯去喝酒了。”   “你们不知道吧?冯大人手里的事务,都是直接禀呈殿下的。说来也是国公的威望,让他听殿下的话,他还真听了。”   是叶将白的功劳吗?风停云想了想,应该是吧,不然也没别的可能了。   心里稍有疑窦,又被自己压了下去,风停云继续吃菜,时不时接两个小官递来的酒杯。   “殿下。”有人端了杯子,递到了赵长念面前,“一杯薄酒,还请殿下赏个脸面。”   红提在侧,用银针试了酒,长念接过,余光瞥了瞥,没看见叶将白的人影,心想看人装扮品级不低,不喝也不好。   于是一闷头就灌了下去。   那人一瞧,喜不自胜,连连朝她鞠躬:“殿下竟如此看重下官,下官真是没来错地方。”   一听这话,长念才反应过来,人家敬酒,她该只喝一口的,竟然把一杯都喝了。   不过,面前这人她刚才似乎没见过,有些面生。   “大人是?”   “下官江左巡抚夏安在。”   江左?长念有点懵,心想她负责的不是江西吗?怎么江左的人也来她这儿了?莫不是三哥在附近设宴,这人走错了?   还没来得及问,旁边又拥上来几个人,个个自报家门,都是江左之人,并且都来敬酒。   长念急了,想找叶将白,红提却小声道:“刚刚似乎是有什么消息传来,辅国公去侧院听了,说片刻即回。”   这片刻之间就能决定很多事啊,她不能给人留下无法独当一面的印象,但有出乎意料之事,也不能妄自决断,否则一招错,满盘皆输。   “殿下?”面前这群官员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一张张脸都讨好地笑着,酒杯递到了她眼前。   长念勉强笑了笑,思忖之后,干脆把他们手里的酒全喝了,任凭他们说什么,只当是喝迷糊了,没听见。   幸运的是,这群人也没说太多让她难以招架的事,只在散去之前说了一句:“有些江左的特产,下官们已经放在了门房,还请殿下笑纳。”   特产么,什么丝绸皮毛,瓷器食材。长念点头,笑道:“客气了。”   酒宴半酣,叶将白才姗姗回来,一落座就见赵长念睁大眼睛瞪着他。   “嗯?”   “嘿嘿!”她傻笑。   叶将白扶额,微怒地问:“谁灌她喝酒了?”   红提小声道:“方才的一群人……殿下喝得急,奴婢也没拦住。”   没好气地把人从位子上拉起来,叶将白道:“让风停云顶着,我带她回去了。”   “我没醉!”长念笑道,“就是头有些晕,但话还是说得清的。”   白眼都懒得翻,叶将白带了人就出门上车,马车后头跟了几辆运送贺礼的牛车,他也没注意,总归每年都是要收礼的。   “这车好晃啊!”一上车长念就瘫在软垫上,小脸红扑扑的,不高兴地嘟囔,“怎么这么晃啊。”   “老实点。”叶将白道,“敢吐在马车上,我就扔你去雪地里。”   扁扁嘴,长念扶着车壁站起来,委屈地俯视他:“又不是没扔过,上次就扔了。”   “那是你自己跳的。”   “你不逼我,我能跳嘛?”眼里泪光闪闪,长念看着他,那眼神简直像在看个负心汉,“我很怕冷的,每年都生冻疮,很可怜的。”   又生气又有点心软,叶将白拉她一把,想让她坐下。   结果这人身子一软,直接跪坐在了他的双腿之间。   叶将白:“……”   “你……你是主人,我是你养的小狗,我生气了你可以不用哄我,你生气了,我……我就得哄。”打了个酒嗝,长念嘟囔,“等哪天不用你养了,我就不哄你了,气死你!” 第56章 娇儿郎   这是酒后吐真言啊还是酒壮怂人胆啊?叶将白哭笑不得,伸手戳了戳她鼓起来的腮帮子:“还记恨上回的事?我不是已经补偿你了?”   长念茫然地抬眼:“补偿我了?”   眼前的人看起来水灵灵的,懵懂又憨态可掬,叶将白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小梨涡:“是啊,补偿你了,不然你以为今日为何带你来?”   她本来只是个幌子,今日随便带别的人来,他都能赚人情,但偏偏还是让她来了。   长念不满地道:“这算什么补偿。”   说到最后几个字,人已经有些跪不稳,晃晃悠悠地摇了摇脑袋,伸手就趴在了他的腿上,脸侧过来,“啵”地吹了个口水泡泡。   细微的小水粒溅在了衣袍上,叶将白瞧见了,没好气地道:“这要是换个人,早被扔下车了,也就是你,身在福中不知福。”   眼睛半睁,长念哼了一声,显然还是心里有气。   叶将白低头看着她,觉得自己可能有什么毛病,醉鬼他是一向不想搭理的,但腿上这个人,他不觉得烦,反而觉得可爱得要命。   伸手将她扶起来,让她坐在自个儿的腿上,叶将白轻声道:“我可没哄过人,软话也不会说,亏欠你了,便补偿你好处,这样不够吗?”   “不够。”酒的后劲上来,长念眼神迷蒙,眸子里一点焦距也没有,大着舌头道,“本子里写的,谁家公子惹佳人恼怒了,都是变着花样讨欢心的……谁像你……跟恩赐似的。”   敢情还把自个儿当佳人了?叶将白很想笑话她。   然而,目光触及她那红艳艳的唇瓣,叶将白不笑了,眼神微微暗了暗。   这人到底是怎么生的?唇红齿白,肌肤胜雪,凑近了看,不知比京都那些个大家闺秀要好看多少。   怎么就偏生成了男儿身呢?若是一身彩蝶衣裙,分明就是个亭亭玉立的倾国佳人。   心念一起,叶将白对外头的良策道:“调转马头。”   “主子?”   “去蝶翩轩。”   蝶翩轩是风停云暗地里开的绸缎庄,以前主子应付些贵门小姐的时候,少不得要去那地方买东西,但平日里,他是绝不踏足半步的。   今日是怎么的,这个时辰了,竟想着去那儿?   良策很疑惑,却不敢多问,扯了缰绳就将马车驶过去。   将近年关,街上店铺关了不少,掌柜们都赶着回乡过年,蝶翩轩也一样。不过,叶将白让人提前去知会了一声,等他们到的时候,那铺子是大开着门,一众伙计都在外头迎。   “大人。”   叶将白从车上下来,怀里的赵长念已经睡熟了,冠带歪斜,一张小脸红若晚霞。   有个伙计不经意一抬头就看傻了眼。   步子一顿,叶将白冷声道:“上二楼,闲杂的人都散了吧。”   “是。”掌柜的应下,连忙挥退伙计,亲自提着衣摆引他上楼。   本想说楼梯高了些,抱着人不方便,要不要给国公搭把手?但一看他的眼神,掌柜把喉咙里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抱吧,抱着挺好的,显得威武又力气大!   蝶翩轩的二楼挂着的都是成衣,掌柜的不知道这位爷想做什么,也就守在一边不妄动。叶将白进去扫了一眼,将长念放在旁边的暖榻上,然后道:“我自己来便是。”   “是!”掌柜的忙不迭就扭头往楼下跑。   等听不见其余的动静了,叶将白才起身,去挂着成衣的架子边走了一圈,伸手,拎出一件百蝶穿花金丝锦绣裙来。轻轻一抖,上头绣着的蝴蝶振翅欲飞。   微微勾唇,他转身,坐回昏睡着的长念身边,将裙子慢慢地放在她身上。   斑斓的颜色压住了她原先那暗色的男装,赵长念原本就清秀的脸,此刻看起来更是多添了两分媚意。   叶将白勾唇,手撑着眉骨,就这么侧着身子盯着她看了许久。   长念睡得并不安稳,寻常人喝醉了便是要埋头睡到天明,她偏生昏睡片刻,就挣扎着醒了过来,眉头皱着,小脸也白了白。   叶将白一愣,心知她要做什么,立马把人拎到了窗边。   “哇——”长念张嘴就吐。   楼梯上守着的良策吓了一跳,连忙上来看了看,见自家主子一脸嫌弃地扶着七殿下,连忙过去道:“奴才来吧。”   “嗯。”叶将白让了让位置,良策立马扶住赵长念。   长念将肚子里吃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觉得难受,伸手就抱住良策,哼哼了两声。   后头瞧着的叶将白抿唇,微微眯眼,还是上前扯开良策:“我来,你去让掌柜的把这件裙子包起来。”   裙子?良策回头看了看,心情很复杂。   自家主子爱好广泛,收藏了不少宝贝,瓷器玉器骨件什么都有,但……女子衣衫,这也要收藏吗?   命不可违,再觉得古怪,良策还是照办了。   叶将白一手扶着长念,一手在旁边的桌上倒茶,递到她唇边:“漱口。”   长念张嘴喝了一口,咕噜一声就咽了下去。   “……”   他真的好嫌弃她,脏死了!   长念头晕得厉害,伸手抓了半晌,勉强抓住叶将白的腰带,让自个儿站稳些,然后带着哭腔道:“好难受。”   “让你喝那么多!”叶将白冷声道,“能在这种酒席上喝醉的皇子,你是第一个!”   长念听不明白他的话,只固执地扯着他的腰带,重复:“难受!”   “难受也没法子,回去躺着吧。”说罢,叶将白扶了她就要下楼。   眼前一花,长念瞧见了很多好看的东西,伸手就扯了一件下来。   “咦?”仔细看看手里的东西,她笑,“真好看!”   当下最流行的抹胸款式的青烟拢纱裙,摸起来轻轻柔柔的,穿起来也一定是轻飘飘的。   叶将白顿了顿,眼里划过一丝异色。   “你……”他喉结微动,“你要不要穿上试试?”   穿这个?长念歪了歪脑袋,骤然松了手。   “我是男人。”她低头,声音里带笑,“男人不穿这个的。” 第57章 感人的雪中同行   叶将白眯眼,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伸手接了那即将落在地上的裙子,放低了声音哄她:“男儿家也是可以穿的。”   长念闻言,抬头迷迷糊糊地盯着他看了许久,小嘴一扁,颇为委屈地道:“娘娘腔。”   “这里就你我,没人会说你。”叶将白扶住她的腰,一握才发觉这人不仅生得瘦弱,腰也是柔软纤细。   一个念头从脑海里划过去,又飞快地被他自己打散。   不可能的,她与他共浴过,怎么可能是女儿身,至多不过是没养好,身子太单薄。   摇摇头,叶将白收敛心神,摇着背后的狼尾巴,低头轻声道:“就穿给我看,可好?”   “不好。”长念皱眉,大着舌头道,“你……为什么要给你看。”   “因为我想看。”叶将白挑眉。   “你想看……我就要给你看,你是皇帝吗?”推他一把,长念颇为气愤,摇摇晃晃地就要往后倒。   叶将白伸手将她拉回来,半抱在怀里,眼神微暗:“若我将来为帝,你便给我看?”   “……”像是没有听懂,长念抬头,傻愣愣地看着他。   叶将白微笑,摸了摸她的脸,神色自若得仿佛没有说过这句话一般,轻轻松松地将她抱起来,往楼下走。   身子僵硬,长念将脑袋埋在他胸前,不敢露出异样,又止不住地恐慌。   东西吐完她就恢复了些神智,方才那句话,她是真的听见了。   若是别人来说这句话,她都会当成是玩笑,可从叶将白嘴里说出来,她连笑都不敢。这个人……若为皇子,现在必已主位东宫,无人能撼其地位,但他偏生是个臣子。   权倾朝野的臣子,若想为天下主,那皇室中人,或死或囚,一个也不会剩下。   叶将白,有不臣之心吗?   一出蝶翩轩,叶将白就感觉怀里的人冷得在发抖,忍不住皱眉,侧头喊了一声:“良策。”   良策拿了披风来盖在长念身上,雪白的狐毛领子蹭在她脸颊边,反而显得她脸色更白。   “怎么回事?”叶将白匆忙上车,拿了汤婆子来塞在她怀里,又将她放在膝盖上,腾出手去探了探她的额头。   触手不见滚烫,反而是冰凉。   有些焦躁,叶将白恼道:“之后你若再喝成这样,我决计不饶了你!”   长念闭眼,抓着他的衣裳,将脸埋在他肩上,不敢叫他看见自己的表情。心里努力说服自己忘记方才的话,否则以后无法与他平和相处了。   父皇尚在,皇子就算凋零,也还有四人在京,叶将白短时间内不可能妄动,她不用操心过早。   堪堪平复了呼吸,长念便头晕欲呕,挣扎起来抓着车壁道:“快停车!”   良策闻声勒马,她掀开车帘便跳去了雪地里,捂着肚子呕吐不止。   “主子,殿下醉酒,马车太过摇晃,少不得要难受的,您不必太担心。”见他也掀了车帘出来,良策便安慰了两句。   叶将白抿唇,冷声道:“你哪只眼睛见我担心了?”   说完,拿了自个儿的狐毛披风下去,将那吐得颤抖的人裹了起来。   “唔……”长念心疼地撇开,“脏,会弄脏的。”   “这东西不是用来弄脏的,难不成用来摆着看?”没好气地给她系上带子,叶将白斜眼道,“你尽管弄脏,这样的披风我还有十件。”   赵长念:“……”有钱真好啊。   这里离官邸区已是不远,长念想了想,道:“我自个儿走回去吧。”   “会冻坏的。”   眼眸亮了亮,长念握拳道:“我之前看过一折子戏,里头的女将军雪中送友人,那个深爱她的王爷便陪着她走了一路,大雪纷飞耶,可感人了!”   说罢,十分期盼地扭头看他。   叶将白揣着手,用看傻子的眼神冷冷回视。   “你过来。”他靠在马车边,朝她点了点下巴。   长念屁颠屁颠地就跑过去了,站在他跟前仰头,跟过年要肉吃的小孩子似的。   叶将白从车上拿了个狐毛手揣,往里头塞了个汤婆子,让她揣上。然后又拿了一顶毡帽,将她的头连着小脸都裹起来。上下打量一番,觉得妥了,他便点头:“走吧。”   长念问他:“您陪我一起?”   “是啊。”叶将白点头,“不然殿下还不得又说在下狠心?”   长念这叫一个感动啊,立马蹦蹦跳跳地踩着雪往前走。   身后传来马车缓行的声音,长念不经意地回头,就见叶将白盘腿坐在车辕上,渐渐与她并行,慈祥地对她道:“雪厚,殿下小心些。”   “……”这就是他说的陪她走?   她在雪里走,他坐马车跟着?怎么看怎么像在遛狗啊!   气鼓了脸,长念咬牙:“怪不得二十多岁了没有正妻!”   “嗯?”叶将白侧眸。   脸色一转,长念干笑道:“我是说,难怪国公没有立正室呢,您这么好的人,凡家女子哪儿配得上。”   “嗯。”叶将白满意地点头。   别过脸,长念恶狠狠地龇了龇牙,心道凡家女子都配不上,您还是娶鬼去吧。   晴雪的天气,日近黄昏,晚霞落在雪地上一片暖色,一串脚印并着两条车辙,一路延伸到了国公府。   长念裹得厚实,走回院子里只觉得热,倒没什么大碍。但叶将白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薄唇发白,狐眸也微微有些失焦。   长念乐了,拍手道:“我就说还是走路好吧,您瞧瞧,风吹凉了吧?”   叶将白冷冷地扫眼过来。   长念脸上的欢愉缓缓剥落,顷刻之间就换上一副痛心的表情,心疼地道:“红提,快去煮点姜汤来给国公暖暖身子!”   “不识好歹。”叶将白轻咳一声,瞪她一眼。   长念跪坐去他身边,给他捶肩:“哪能不识好歹啊,我知道国公待我极好,等会就让人把今日收的礼统统放您院子里去。”   “我稀罕那点东西么?”   “不稀罕不稀罕,是我的心意。”长念道,“我的东西都是国公的,国公的东西……还是国公的。”   很有觉悟,叶将白点头。   “主子。”良策从门外进来,皱眉道,“外头的礼盒,好像有些不对劲。” 第58章 摊上个祖宗   虽说是私下的宴会,但到底人来人往的,那么多眼睛盯着,所以送礼都不会太过夸张。   但他们这回从雪松院带回来的礼盒里,有十几个盒子,里头全是价值连城的玉器。叶将白是懂玉之人,只一眼,便沉了脸。   “雪松是干什么吃的?”他怒道,“收东西都没查验过吗?”   良策叹息:“雪松已经在外头跪着了,说是酒喝多了,一时昏了头。”   叶将白气不打一处来,脸色更是发白,长念瞧着,连忙给他捧了杯热茶来,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唇边。   斜眼一瞥,扫见她那副小模样,叶将白抿唇,神色缓和下来,揉了揉眉心道:“谁送的,查清楚,退回去。”   良策面露难色:“奴才着人问过了,也粗略核对了名册和礼单,但……没查出来是谁送的。”   “还有人送礼不留名的?”叶将白更加头疼。   长念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恍然:“我知道了,就是后来敬我酒的那群人,说是江左的谁谁谁,当时我还奇怪,江左的人怎么也来雪松院了。”   江左?叶将白想起那几个人,心下顿时了然。   往年粮饷督管,都是他主事,这些人走他的门槛已经走熟了。今年他没去帮衬三皇子,倒是在七殿下这边,那些人许是听闻了,便来这边了。   可礼送得也过头了。   脑子昏沉得紧,叶将白也没多细想,摆手道:“退去江左夏大人那边,让他去拜会三皇子,别走错了门。”   “是。”良策应下,看了看他,担心地道,“要不要请大夫过来看看?”   “不必。”叶将白皱眉,“麻烦。”   长念小声劝道:“还是看看大夫,免得更加严重。”   叶将白固执地摇头,说什么也不答应。   长念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问:“国公是不是怕看病啊?”   叶将白:“……”   “还真怕?”长念乐了,“您多大个人了,大夫有什么好怕的?”   “闭嘴!”他恼了,往她的软榻上一倒,拧眉道,“我要歇息片刻。”   “别呀,先把姜汤喝了。”长念接过红提端来的碗,絮絮叨叨地道,“您这样直接睡要生病的,本来就吹了风,回来也没更衣。”   嗡嗡嗡的,像极了蚊子。   叶将白睁眼,狠狠地瞪向她:“再啰嗦扔你出去!”   要是平时,长念肯定被吓得抱头鼠窜,但眼前虚弱的叶将白,看起来跟个病美人似的,哪怕瞪人,也带着股柔弱劲儿。   长念下意识地就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   叶将白:“……?”   “乖啊,不闹脾气了,先喝两口。”意识到自个儿行为冒失,长念立马手上用力,捏开他的嘴,端着姜汤就往里灌。   叶将白奋力挣扎!   “哎,姜汤是驱寒的,我也是为您好,您别跟个小孩子似的闹着不肯喝呀。”长念很苦恼,“怎么还冲我翻白眼?”   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她,叶将白抹了抹嘴,恨声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肯喝吗?”   “不喜欢姜汤的味道?”长念眨眨眼。   “不。”叶将白咬牙切齿的,“因为烫!”   谁家照顾病人是把汤水直接捏开嘴往里灌的?还是刚熬好的,这是照顾还是谋杀啊?   长念:“……”   心虚地试了试姜汤的温度,她干笑,放下碗扭头对良策道:“还是请大夫吧,开点风寒药,再……再开点烫伤药。”   良策唏嘘地退下了。   “我要睡会儿。”叶将白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朝长念道,“劳烦殿下,坐过去。”   自认理亏的长念听话地挪开了屁股,坐去了对面。   叶将白看起来是真的不舒服,躺下便闭了眼,眉峰拢起,一直没松开。   等了片刻,长念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给他掖好被子,然后低头看了看。   这个人的面相十分端正,放在算命的人那儿,肯定是一箩筐的好话往他身上堆,天庭饱满,鼻梁挺直,狐眸闭上的时候没了尖锐和精明,柔柔的让人很想去碰一碰。还有他的嘴唇……   嘴唇很软,这一点长念很清楚。   这样的人,若是好好当一个世家公子,便是养尊处优,一辈子荣华了。   可他好像有很多想要的东西。   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眉心,长念小声嘀咕:“不贪心好不好?我把我有的都给你。”   说完,自己都觉得可笑。   她有什么呢?家底微薄,唯一的一笔巨款还是他给的。没有他,她早就被外放了,连个正经的谢礼都送不起。   收回手,长念叹了口气。   年关的前几日,辅国公因为“操劳过度”病倒了,请假三日不上朝。   帝王甚是痛心,在朝上大赞辅国公为国分忧,又差人选了补药送去国公府。   一时间,朝中大小官员统统往国公府递拜帖,长念没事干就守在门房看拜帖玩儿,遇见几个厉害的人物,便拿进去给叶将白看。   叶将白披着素衣倚在软榻上,听她兴奋地叽叽喳喳,眼皮都懒得抬:“不见。”   “为什么呀。”长念道,“这可是三朝元老耶。”   恨铁不成钢地瞪她,叶将白道:“殿下与我在一起这么久,还连这些都不明白?一句病重不见客,便可以得几日安宁,若是挑着人见,反倒是惹是非。”   长念吐吐舌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叶将白咳嗽两声,突然问:“有三皇子的拜帖吗?”   长念翻了翻,道:“没瞧见,三哥这几日应该忙得很,听闻好像出了点乱子。”   叶将白抿唇,他的消息比赵长念灵通,自然是知道发生了什么,无非就是有人去三皇子那边为难了,想想也正常,那么大块肉,不是能轻易吞下的。   三皇子能力不弱,自己有本事处理妥当,所以他也没太过问。   但是他生病,三皇子按常理来说是会第一个送帖子来的,结果竟然到现在都没动静?叶将白心里隐隐有些思虑,看了面前的赵长念一眼。   这小傻子正摸着人家拜帖的封皮,一脸艳羡地道:“连拜帖都镀金,真是太奢侈了。” 第59章 嫌隙   嫌弃地收回自己的目光,叶将白想,没法子,七殿下太蠢了,他得多看着点儿,冷落了别人也是寻常事。   但是没想到,这个寻常事会变得越来越难以收拾。   过年了,各府各院走动都多起来,国公府平时收礼多,但在年关,反而是大门紧闭,借着养病的名头偷几日清闲。   于是长念只要一出门,就会遇见各式各样的人,想方设法地让她收“年货”。   “咱们的辅国公真是了不得。”冯静贤坐在醉仙斋里笑,“借着他的树荫,殿下乘得很凉快。”   一大堆东西堆在厢房的角落里,长念撑着下巴看着,眼里有沉沉的忧色:“冯大人,你说辅国公这样的人,不会功高震主吗?”   “殿下。”冯静贤拱手笑道,“国公是文臣,文臣功绩再多,也撼动不了社稷根本,故而不必太过忧虑。”   “他是文臣。”长念叹息,“可跟着他的武将也不在少数。”   冯静贤一愣,悄悄打量她的神色,略微皱眉:“殿下是担心国公他……”   “我担心也没用,太子和三哥尚且被他玩弄于鼓掌,我又能有何作为?”长念苦笑,“大人也说了,我现在还在他的树荫下头呢。”   冯静贤眼里也多了一丝担忧:“殿下可知,五皇子近日又犯了错。”   “嗯?”长念摇头,“五哥怎么了?”   “宫里传来的消息,说皇后与贵妃因为朝会起了冲突,贵妃磕碰,伤了腿骨,五皇子情急之下对皇后出言不逊,被陛下关了禁闭。”冯静贤阖眼道,“五皇子与太子相争,看来最后还是东宫胜上一筹。”   皇后是最得父皇宠爱的人,面对面的碰撞,可不得五哥那边吃亏吗?长念眼神暗了暗,低声道:“不管是与贵妃还是别的什么妃嫔有冲突,在父皇眼里,中宫始终是无辜的。”   “下官倒是觉得,五皇子太过冒失。”冯静贤道,“五皇子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是朝中唯一能与东宫媲美的皇子,如此不爱惜羽翼,任意与太子冲撞,得不偿失。”   “五哥有傲气,轻易不肯咽下委屈的,冲撞也难免。”长念道,“父皇也不会狠罚他,关两日也就出来了。”   但关这两日,足以让五哥对太子和皇后深恶痛绝,以他那性子,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一想到将来可能发生的事,长念眉头又皱了起来。   “对了,昨日三皇子传召了下官。”冯静贤迟疑地问,“殿下与三皇子之间,是否生了嫌隙?”   三哥?长念摇头:“怎么会有嫌隙?他挺照顾我的。”   “但……”冯静贤抿唇,“听三皇子的话,似乎是与您有些见外了。”   长念愣了愣。   大年这天,各封地的皇子都到了京都,七个皇子齐聚,在深华宫里给帝后和太后拜年。往年长念就是来磕个头,混点吃的就能走了。但今年,她突然成了香饽饽,几个皇兄都围过来同她说话。   “七弟真是面色红润,喜气洋洋啊。”四皇子看着她便笑,“一年不见,就当刮目相看了。”   长念傻笑,只管吃着刚刚太后赏的年糕。   太子过来,十分亲切地给她递了杯茶,笑道:“差事办得漂亮,不止兄弟几个刮目相看,满朝文武也是夸赞甚多,本以为三弟出马才能摆平的大麻烦,没想到轻轻巧巧的就在七弟手里落成了。”   他指的大麻烦,自然是江西粮饷之事,扪心自问,长念在这件事上没出太多力气,都是叶将白摆平的,她只是借着这机会结交了不少大臣,开拓了些路子。   当然了,收的好处也都进了叶将白的腰包。   “皇兄过奖。”长念小声道,“我办的是小事,三哥办的才是大事。”   三皇子坐在一侧,不远,但偏生跟没听见过这话一般,侧头去与六皇子说话了。   长念摸了摸鼻尖,有点尴尬。   太子在她身边坐下来,低声道:“七弟啊,你涉世不深,很多事要慢慢学。有时候惹人不高兴了,不是你做错了什么,反而是因为你做好了某些事情。”   傻笑两声,长念道:“我就是个混日子的,比不得各位皇兄厉害。”   “七弟谦虚。”太子微笑,深深地看她一眼,“能从三弟手里把国公那么一枚大棋抢走,哪能说是不厉害呢?”   她没有把国公抢走,长念皱眉,很想解释,叶将白最近是当真病了才未四处走动,不是她把他留在国公府的。更何况,他给三皇子的好处绝对不少,至于三哥为什么突然转变态度,她也不明白。   但看了看太子,长念还是没有吭声。   当初把她从担架上踹下去的就是他,她记得很清楚,断没有可能上他的当。   “念儿。”那边的二皇兄朝她招了招手。   长念连忙起身迎过去:“二哥。”   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二皇子道:“今日是家宴,又是大年,你没必要听大皇兄说那些有的没的。”   众多皇子里,二皇子的性格最为温柔,长念对他挺有好感,便直问:“三哥最近出什么事了?”   二皇子叹息:“连我这个久在外头的人都知道,你怎的会不清楚?粮饷督管之事出了不少乱子,三弟忙得焦头烂额,偏生江西那一块十分顺遂,户部上报,父皇夸了你不少。”   眼眸一亮,长念高兴地问:“父皇夸我了?”   “傻子,那是重点吗?”二皇子摇头,“三弟说是提拔你,却被你抢了风头,这才是怨怼所在。”   长念明白了。她回头,遥遥地看向那边正在饮酒的太子。   先前她以为,自己的差事一定会出问题,因为江西那一带有太子党羽,少不得要刁难的。但奇怪的是,从户部下文书到她核实下发,中途一点错漏都没出,反倒是三哥那边,不仅江左的人往她这儿跑,还因着国公重病,不少人往她跟前凑,哪怕她不收东西,也难免有怠慢三哥的地方。   心里有点凉,长念想了想,干脆端了杯酒,凑去三皇子跟前。 第60章 二择其一   “三哥。”她笑道,“此番多谢三哥提拔,这一杯愚弟敬您。”   三皇子转过头来,朝她笑了笑,但笑意不达眼底。捏了酒盏与她轻轻一碰,道:“是七弟厉害,不必谢我。”   碰了个软钉子,长念有点尴尬,看了看三哥这神情,知他是不愿听自己多说,索性把酒一口喝了,低声道:“往后三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吩咐一声,愚弟不才,愿赴汤蹈火以报。”   酒只碰唇,三皇子便放下了,轻声道:“不敢。”   若是别的小事,他断不会生这么大的气,但这回粮饷督管,是他绸缪了半年、精心算计才得来的,本以为胜券在握,顺便帮扶七弟一把,谁知道反而被这不起眼的赵长念坏了事。   这回好处是捞着了,但结果在父皇看来,他的能力竟还比不上七弟。朝臣夸七皇子,多有顺便暗踩他一脚的,弄得宫内外提起七皇子,最多的一句话便是——略胜三皇子耳。   鬼的略胜他!这烂泥要不是辅国公愿意扶,指不定窝在哪儿当废物呢!他帮她一把,她反而踩在他的头上,这口气谁咽得下?   感觉到三哥似乎越来越气了, 长念缩缩脖子,躲到了旁边去。   “怎么样,碰壁了吧?”太子还在原处等她,见她回座,哈哈笑了两声,拍了拍她的背,“你还小,多听听为兄的话是没错的。”   “多谢皇兄。”长念朝他拱手,应付两句。   太子也不生气,只压低声音道:“念儿啊,外人是信不得的,没人是真的会对你好。一旦有比你更好的利益,不管是谁,都会舍你而去的。”   长念傻笑,跟着点头。   他这话说的是叶将白,想挑拨离间?长念腹诽,宫里能活到现在的皇子,哪个不是看透了人心的?拿这点小把戏来逗她,她怎么可能上当?   外头的雪地里放起了鞭炮,宫乐也是奏到最欢处,皇室众人皆喜气洋洋,言笑一堂。宴尾时,帝王半醺,差人将长念招到了跟前。   “父皇!”长念喜出望外,朝着他就跪拜下去。   帝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亲自躬身,扶了她一把。   “念儿。”他道,“你也是个大孩子了,能替朕分忧,朕很高兴。”   受宠若惊地盯着眼前的龙靴,长念结结巴巴地道:“父皇高兴……高兴就好。”   “朕所有的皇子之中,就你胆子最小。”帝王笑了几声,又低声道,“但也就你,似乎最喜欢朕。”   喉咙紧了紧,长念咬唇。   自己亲生的父皇,哪有不喜欢的?她打小最羡慕的就是太子,能被父皇抱在怀里逗弄,她等啊盼啊,等到自己都长成大人了,也没能等来父皇像抱太子那样抱抱她。   不过没关系,父皇现在对她另眼相待了,她也很开心。   “儿臣愿父皇万寿无疆。”不知道说什么好,长念又拱手行了一礼。   帝王瞧着她,微微有些动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好孩子。”   长念眼眶微红。   这宫里的皇子,谁见帝王都是恭敬的,只有赵长念,每次朝见他,都是满怀期盼,十分热忱。之前念儿不堪用,他也无暇多顾,而如今她出息了些,会办差事了,帝王觉得,自个儿也该补偿这孩子些东西。   于是,大年初四,宫里传来消息,帝王有意让七皇子去巡卫营磨砺,已经着手安排,大概是个副都护的位子。   长念一听就高兴得从床上蹦了起来,抓着红提的手道:“父皇让我去磨砺!”   红提被她抓得龇牙咧嘴的,连忙点头:“是啊,陛下看重殿下了。”   看重她了,也就是说,她差事越办越好,父皇就会越来越喜欢她!长念咧嘴,笑得眉不见眼的,裹了件儿小披风就往叶将白的院子里跑。   叶将白的风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依旧称病不出门,懒洋洋地在屋子里看书。听见外头的动静,他想也不想就对良策道:“祖宗来了,给她备些点心。”   “是。”良策领命。   “国公国公!”长念一边跑一边叫唤,“有好消息呀国公!”   也不知怎么回事,叶将白很喜欢听她叠声叫自个儿,还没瞧见人呢,就能感受到她的开心,唇角也跟着上扬。   但,他知道消息比她还早,也很清楚这件事的结局,故而还是压了笑意,放下书抬头看向进门来的人。   赵长念在国公府养得极好,越发的唇红齿白,容色动人,只是也越发地没规矩,一进门直接就扑上他的软榻,抱着他的腿道:“国公,父皇要提拔我了!”   叶将白道:“副都护而已,算得上提拔?”   长念扁嘴,怨念地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一点惊喜的感觉也没有。”   “本也不是什么惊喜。”叶将白放了书,伸手解开她衣襟前的披风系带,替她将披风褪了挂去一边,然后道,“这件事殿下就放下吧,成不了。”   长念一愣,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巡卫营是三皇子负责的,殿下最近与三皇子不甚愉快,若还凑过去,没好果子吃。”叶将白道,“索性先放了,再等别的机遇。”   心里一沉,长念皱眉:“父皇钦点的,也成不了吗?”   深深地看她一眼,叶将白笑了笑:“成不了。”   笃定的语气,听得长念瞬间就明白了。   哪怕是圣意,只要叶将白提出反对,总有法子搅黄的。   可是,为什么呀?就算她得罪了三哥,那过去磨砺让他出气也好,没必要这样躲着吧?况且父皇希望她去,她……她想去。   跪坐起来,长念小声问:“是三哥要您挡的吗?”   叶将白微愣,而后垂眸:“殿下怎会这样想,在下是替殿下考虑罢了。”   骗人。   长念很想说,你与三哥的关系我都清楚,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三哥比我重要,所以二择其一,你选择了他。   但想想这么说的后果,长念还是忍了,慢慢爬下软榻,捏着手问:“若是我非要去呢?” 第61章 大事为重   叶将白神色微变,拢了袖子,语气重了些:“殿下。”   “得罪了三哥,他就算想罚我也无妨,我想去。”长念道,“父皇给的差事,我想都做好。副都护不是什么肥缺,国公也清楚,所以纵我一回可好?”   这压根不是什么肥缺不肥缺的事,而是三皇子心里有气,总得让他消了,才不至于对他和赵长念有怨怼。   前天叶将白与三皇子见过一面,三皇子问了他一句:“国公是觉得,七弟能起很大的作用吗?”   平心而答,叶将白摇头:“不能。”   “那为何您要纵她至此?”三皇子道,“得不偿失。”   叶将白沉默,他发现自个儿无法反驳,私心也好算计也罢,的确是给了赵长念太多好处了。但这人听话啊,乖乖巧巧的,给好处也不贪,没好处也不闹,就一副任由他安排的态度。   他觉得这么一个人,就算稍微纵一些,也无妨。   但三皇子道:“让她安静一段时日吧,风头也够了,太子也注意到她了。”   叶将白想了想,还是答应了,毕竟三皇子才是他目前主要想拉拢的人,至于赵长念……   撑着软榻坐直了身子,叶将白对她道:“树大招风,殿下如今刚与前朝之人搭上路子,又得陛下夸赞又受朝臣推崇的,实在太过冒进。有进有退,才是应行之道。”   长念沉默,耷拉了脑袋,眼皮也垂了下去。   “我知道殿下会不甘心。”叶将白重新拿起了书,“但也是没法子的事。”   他都说没法子了,她再挣扎也无济于事,长念点头,低声道:“那我先回去了。”   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叶将白都能从语气里听出她的心情,知道她不高兴,也微微有些不悦。   她也开始贪心了?   翻了一页书,叶将白眯眼,决定随她去,这股子邪气要是惯了,以后定不会安生。   长念转身,步子沉甸甸的,背影看起来也十分丧气。良策拿了点心回来,堪堪与她擦肩,疑惑地问:“殿下这就要走了?”   “嗯。”闻见香味儿,她也没侧头,跨出门,一步步地消失在了外头。   良策进门,不明所以地问:“主子?”   叶将白没好气地道:“别管她。”   说是这么说,翻了两页书,到底是看不进去,叶将白烦躁地“啧”了一声,道:“真是个祖宗。”   他是断不可能为她乱了计划的,该怎么做就得怎么做,哪怕她闹翻了天,他也不可能妥协。心里不舒坦是小事,坏了大业可就糟了。   长念打算回院子里去看看文书,然而走到一半,红提神秘兮兮地过来道:“北堂将军在侧门外头等您。”   吓得汗毛一竖,长念立马扭头往侧门走,边走边道:“他怎的直接过来了?让人传个话不行么?”   红提摇头,跟着她走到侧门,便去打点门房,让她一人出去。   长念出了侧门,拐过巷子,才敢左顾右盼。   “这里。”北堂缪朝她招了招手。   没好气地鼓了嘴,长念大步走过去,仰头瞪他:“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北堂缪勾唇:“辅国公府。”   “知道你还来?”跟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长念道,“要是给人瞧见,指不定编出什么消息!”   絮絮叨叨的,像个老嬷嬷。   北堂缪低头看着她,等她唠叨完,才道:“我要去巡卫营,顺路来看看你。”   巡卫营?长念眨眼:“您去哪儿做什么?”   “我要留京。”北堂缪道,“圣上的意思,让我接管巡卫营。”   长念一愣:“接管?”   “是。”北堂缪道,“不止巡卫营,驻城军和御林军的军令也都交到了我手上。”   倒吸一口凉气,长念道:“那……那皇兄他们?”   “宫中皇子,依旧可以在各个营里熟悉军务。”北堂缪盯着她道,“我听陛下的意思,是想让你来巡卫营。今日天气不错,你可要随我一道去看看?”   长念有点懵,手被他拉着,往前走了一段路才回过神来。   “父皇……是真的想让我去巡卫营?”她喃喃问。   “自然。”北堂缪点头,扶她上马,“三皇子的头功就是在巡卫营里立的,后几年功绩越来越多,也跟那儿脱不开干系,那可是个好地方,比御林军之流容易出头。陛下许你去,便是看重你。”   抱紧马脖子,长念眼里一片沮丧,倒也没给北堂缪添麻烦,只小声道:“时辰不早了,咱们快去快回吧。”   看了看她这怕摔的模样,北堂缪微哂,将她拎起来,调了个面向:“抱马脖子没用,抱我。”   长念:“……这,不太妥当。”   “我是你哥哥,有什么不妥当的?”北堂缪一脸坦荡。   人家都没往歪处想,她想那么多好像也不好,长念干笑,吸一口气,伸手环抱住了北堂缪的腰。   眼含笑意,北堂缪策马便走。   用晚膳的时候,叶将白扫了一眼桌上,问:“七殿下呢?”   良策答:“出门去了,说是去一趟户部。”   “这个时辰去户部干什么?”叨咕两句,叶将白放了筷子,“等会再热菜罢。”   红提紧着皮子站在旁边道:“国公不必等着殿下的,殿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是我没饿,不着急用膳。”叶将白坐去旁边翻文书,“不是特意要等她。”   哦,红提点头,不多话了。   但是,半个时辰过去,一个时辰过去,菜热了两轮了,赵长念也还没回来。   叶将白眼角眉梢都是凉意,微微侧头,看着红提问:“她是去户部了,还是去哪儿了?”   别是跟他赌气,所以不想回来吃饭?   红提心虚地垂眸:“奴婢……奴婢也不清楚。”   真是惯出一身毛病,遇见事情就要同他赌气是不是?叶将白咬牙,起身在门口踱步两圈,又差良策:“派人出去找。”   良策应下,刚要出去,管事雪松就进来禀告:“主子,北堂府那边传话来,说今晚大雪,路不好走,七殿下就在北堂府歇了,不必留灯。” 第62章 还不起   院子里突然刮来一阵雪风,冻得良策缩了缩脖子。   叶将白拢袖站在屋檐下,沉默半晌才轻声开口:“你说什么府?”   “回主子,北堂府。”   说是去户部,结果却去了北堂府,还要在那儿过夜?叶将白转头,冷冷地看向红提。   红提吓了一跳,连忙跪下磕头:“主子出门的时候,要去的的确是户部。”   至于后来去哪儿了,也不能怪她这个小丫鬟啊。   “她是觉得,北堂缪能帮她?”半阖了眼,叶将白嗤笑,“所以迫不及待地去找他了?”   红提不敢吭声,满院子的人也没有敢接话的。   叶将白点了点头:“很好。”   一家不成换一家,他养出来的儿子,是越来越会趋炎附势了!   甩了袖子,叶将白大步跨回主屋里去。良策硬着头皮问了一声:“主子,晚膳?”   “拿去喂狗!”   “……”   长念与北堂缪一起围着火炉喝甜汤,府上的姨娘十分慈祥,给她拿了新的棉靴来,柔声道:“少爷常说殿下脚小,靴子不好做,咱们几个闲着没事的便多做了几双,您试试?”   朝她甜甜一笑,长念双手接过棉靴,道:“劳各位费心了。”   为了不让人起疑,她在宫里报的尺寸都要大些,所以靴子常年不合脚,亏得北堂府上的姨娘记得,总给她做靴子。   方才去一趟巡卫营,棉靴湿了,眼下正好去换上。   北堂缪看着她转过背去,低声道:“你今日好像心里有事。”   手上动作一顿,长念垂眸:“没有,就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眼皮子浅,所以被巡卫营的阵仗给惊着了。”   炉子里的炭火轻轻爆了一声,北堂缪伸手烤火,漫不经心地道:“不是因为叶将白?”   “不是。”长念摇头。   “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他不让你去巡卫营而苦闷。”   “……”长念猛地回头,震惊地看着他,“你……”   “想问我怎么知道?”北堂缪垂眸看向她的肚子,扬了扬下巴,“那里头装了两条我派去的蛔虫。”   半点没玩笑的心思,长念抓着他,认真地道:“你要是知道些什么,便告诉我。”   别开头,北堂缪盯着炉火道:“昨日陛下在御书房提及想让你去巡卫营的事,国公就有反对的态度,我料他是想在三皇子那边讨个好,选择让你退步。以你的性子,定会委屈,故而我今日特地去了国公府。”   “但……等了半天了,总不见你提此事。”   长念扁嘴:“我就知道什么顺路都是骗人的,你们怎么都这么喜欢骗人。”   听出她话里的委屈,北堂缪叹了口气:“我若一开始直说特地去听你诉苦的,你如今还会坐在这里吗?”   肯定连门也不出了,只说不用麻烦他。   两人差不多算是一起长大的,北堂缪很了解赵长念的性子,很多事情不直说,比直说的结果好多了。   尤其是涉及感情。   长念闷头想了一会儿,觉得北堂缪也没做错什么,只能自己叹口气,道:“罢了,我也没什么苦要诉的,本来能有今日地位,都依靠国公。他给我东西,我感激,他一旦不给了,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我只是有些可惜。”   “很想留在巡卫营是吗?”北堂缪接上她的话,“不是因为巡卫营有多少好处,而是因为是陛下的意思。”   长念重重地点头:“是。”   “那我便帮你一把。”北堂缪道,“你想去,便去。”   “不用了。”换好棉靴,长念跺跺脚,又吸吸鼻子,“小事而已,牵扯上将军就变成大事了,不划算。”   北堂缪侧头,一双英眸认真地看着她。   “我从来没觉得殿下的事是小事。”他道,“你打小就不给我添麻烦,哪怕被人欺负也不来告诉我。好不容易有一次让我知道了,没道理还让我袖手旁观。”   “将军袖手旁观,对大家都好。”长念道,“北堂府不用牵扯进来,我也不用过意不去。”   眉目一沉,北堂缪起了身。   “念儿。”他道,“你是不是从未将我当亲人看待?”   察觉到他生气了,长念连忙跟着站起来摆手:“没有没有,将军是我最亲近的人,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那为何,你宁愿让叶将白帮你,都不愿意欠我一丁点东西?”   长念干笑,不知道该怎么说,叶将白帮她,是需要她付出代价的,大家利益往来,她心里没什么负担。但北堂缪不一样,这个人帮她就是无条件地帮,哪怕得罪人也在所不惜。   “我还不起呀。”她小声喃喃。   不管是感情上还是财物上,她都还不起。   “我也从未要你还过。”胸口起伏了一下,北堂缪沉声道,“你再同我见外,那我也同你见外了。”   哭笑不得,长念问:“将军打算如何同我见外?”   “留你在这里。”北堂缪眯眼,“就住在北堂府,我的院子里,再也别想去国公府。”   吓了一跳,长念摇头:“这……使不得。”   “不是要见外吗?我同你见外,便不会顾及你的感受。”北堂缪死抿着唇,眼神冰凉。   软下身子来,长念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你别生我气呀。”   北堂缪不理她,头别到了旁边去。   长念围着他跳了两步,仰头看他的脸:“我也是担心你。”   不想听这话,北堂缪又扭脸。   长念跟着继续跳,非要对着他的脸道:“再说了,北堂家历来是不参合党争的,你帮我说话,在别人看来,就是北堂家与七皇子串通一气了,那怎生是好?”   “我本就与你串通一气。”北堂缪闷声道。   “可还有北堂家呀。”长念认真地与他讲道理,“那么多叔伯,还有北堂大将军,你都不管了?”   说不过她,北堂缪抬手就按住她的小脑袋,冷声道:“甜汤喝掉,去洗个热水澡,进暖阁再说。”   “哎……”长念还想再说,奈何北堂缪没给她机会,抬步就往外走了。   夜色沉沉,各府都已经熄灯入睡,国公府主院的灯却是一直亮着。   叶将白撑着眉骨,眼神阴鸷地盯着屏风上挂的那件百蝶穿花裙,已经盯了半个时辰了。 第63章 死断袖!   飞绣的彩线,点缀的珍珠,拢一段轻薄的烟纱,若衬着那人的脸,便像极了一场旖旎的春梦。   然而眼前只有裙子,没有人。   叶将白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问题,他似乎下意识地把赵长念当成姑娘了,但那分明是个男儿身,他近不得的男儿身,又怎能因着有亲近,便下意识地霸着她呢?   她去北堂府挺好的,有什么不好?将北堂缪也扯下来,这一汪湖水必定更加浑浊,浑水才好摸鱼。就算在那儿住下又如何呢?换个床铺睡罢了。   然而,脑海里却闪过北堂缪那双眼睛,看向他的时候,带着野兽要守护领地的攻击性。   叶将白不悦地眯眼——那个人,把赵长念当成他的,可凭什么呢?他觉得是他的就是他的了?   气性上来,他起身,朝屏风走了两步。   然而,走到一半,又顿住。   叶将白扶额,喃喃地道:“像什么话,如此一来,岂不是为了个男人争风吃醋了?”   他喜欢的是女人,不是断袖!   转身回去软榻上,他缓和了神色,平静地吩咐:“良策,准备熄灯。”   良策从隔断外头进来,担忧地道:“主子,您的晚膳还没用。”   气都气饱了,还吃晚膳呢?叶将白很想这么说,可一想觉得不对,立马冷静下来,道:“一顿不吃也无妨,当清肠胃了。”   良策无奈,只得应下,替他更衣,看他上了床榻,便熄了灯。   躺在床上看着眼前黑漆漆的帐顶,叶将白骄傲地想:看,老子不在意她,她去别处就去,老子照样能好好睡觉!   然而,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眼睁睁看着外头的天色亮起来,盯着眼下乌黑的辅国公愤怒地想,他睡不着,别人也别想好过了!   大年初五,皇帝于御书房召了几位臣子和长念,开始安排磨砺之事。但,刚开口说了个巡卫营,旁边的叶将白就站出来了。   “陛下。”他道,“七殿下身子孱弱,武艺平平,直接去巡卫营,恐是磨砺不了什么,反失威信。以臣之见,不如择护城军。”   长念站在旁边,闻言捏紧了手。   皇帝有点意外,近日辅国公与念儿甚为亲近,他还以为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反对,却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的人就是他。   “据朕所知,念儿也有在习武。”帝王道,“有些根基的。”   叶将白淡笑:“陛下大可一试。”   “哦?”帝王看了看长念,“这要怎么试?”   “臣今日进宫,带了一名门客护身,那门客武艺尚佳,只是进不得崇阳门。陛下大可召之,令其与殿下过招。”   “……”帝王看了叶将白一眼,思虑片刻,道,“宣吧。”   于是,毫不意外的,赵长念看见叶良跟着大太监进来行礼。   气得笑了一声,长念望向叶将白。   这人不仅是铁了心不想让她去,还想让她在父皇面前出丑。   什么仇什么怨?他几句话就能磨掉的事情,非要如此羞辱她吗?   察觉到旁边的视线,叶将白没有看回去,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朝帝王道:“此人便是微臣府上略通武艺的门客,先前想去巡卫营考个小卫都没能考上。”   这等水平的门客,也不算欺负七皇子了,帝王点头,心想国公应该会给念儿留些颜面。   然而,两人站去大殿外头的空地上,不过三招,叶良就将赵长念扣死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长念的小脸憋得通红,却没张嘴求饶,努力想挣脱叶良的钳制,奈何女子和男子有天生的力气差异,就算她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没能从叶良手下逃离。   帝王看得沉了脸。   叶将白唏嘘:“也怪不得殿下,殿下很勤奋,但身子骨到底是太弱了。”   “嗯。”帝王沉声道,“这孩子是早产,生来就比旁人瘦弱。”   长念听得眼眶一红,猛地使力,竟把叶良顶开半寸。   叶良微愣,知她是气急了,很是不好意思,但主子有命,他还是只能将她抵回地面。   胜负已分。   帝王叹了口气,觉得脸上无光,摆手道:“爱卿的担忧不无道理,那么……”   “陛下。”一直没出声的北堂缪开了口。   皇帝侧头,问:“北堂爱卿有何事?”   “此人。”指了指叶良,北堂缪道,“臣想一试。”   “这……”帝王觉得没必要,一个门客而已,试来做什么?   然而北堂缪却道:“臣初接巡卫营,还不甚了解门槛,此人武艺不错,却没能考上小卫,臣十分好奇其深浅。”   这倒是有理,帝王想了想,颔首:“那爱卿便试试吧。”   正好也没别的事,看个热闹也不错。   叶良松开了长念,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叶将白一眼。   叶将白的表情十分冷淡,斜眼看着北堂缪过去把赵长念扶起来,嘴皮一动,无声地朝叶良道:“打。”   有这命令,叶良就不顾忌了,拉开架势就看向北堂缪。   “站远些。”北堂缪褪了披风,递到长念怀里,然后扭头,眼神凌厉地望去对面。   叶良被他微微一震,稍露游移,北堂缪立马动手,以他这一瞬的走神为破口,出招快而狠,立马站住了上风。   高手过招,与方才的单方面碾压完全不同,帝王还没反应过来,这两人便已经过了二十招。   “厉害啊!”帝王惊叹,“北堂爱卿身手了得朕是知道的,这门客竟然能与他过招。”   叶将白微笑,目光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旁边的赵长念。   她抱着人家的披风傻愣愣地看着,望向北堂缪的目光里满是担心,北堂缪稍有吃亏,她整个身子都绷起来了。   死断袖!   冷冷地收回目光,叶将白哼了一声,给了叶良一个狠戾的眼神。   叶良明白他的意思,然而北堂缪怎么说也是久经沙场之人,在耐力和力道方面远胜于他,他要接招已是吃力,想胜他,几乎是不可能的。   勉强挣扎了五十招,叶良败下阵来。   “好!”一众官员看得都喝彩,帝王也微微颔首,对叶将白道:“爱卿这门客哪能考不上巡卫营呢?许是有什么误会吧。”   “臣不清楚。”叶将白低头应着,眼角余光一扫,就看见赵长念抱着披风,飞也似地去了北堂缪身边。 第64章 针锋相对   “你没事吧?”长念借着把披风给他的间隙,极小声地问了一句。   擦了擦嘴角,北堂缪拢上披风,心情甚好地道:“无妨。”   吸吸鼻子,长念垂着脑袋嘀咕:“你完全不必要出来跟他打的。”   “那便看着他用这个高手,在陛下面前抹掉殿下勤练的武艺?”北堂缪摇头,“做不到。”   长念有点感动,咬着唇跟着他往御前走,心想是啊,今日若没有他站出来,父皇定是要觉得她懦弱无能,给皇室丢人了。   “陛下。”北堂缪拱手道,“此人之武艺定在巡防营考核水准之上,莫说七殿下,就是三殿下来过招,也定吃不住五招。”   帝王松了眉目,笑道:“国公府上的人就是厉害。”   “七殿下再磨砺两年,未必不能出其右。”北堂缪道,“护城军巡逻较多,操练较少,不适合殿下,以微臣之见,七殿下当择巡卫营。”   “北堂将军此言差矣。”叶将白皮笑肉不笑,“护城军也多有操练,且北门有练兵场,专供护城军。”   北堂缪侧头,面无表情地问:“那何以两年前三皇子需要锻炼之时,国公执意推举巡卫营?”   “今时不同往日。”叶将白道,“叶某觉得当下最适合七殿下的,就是护城军。”   冷笑一声,北堂缪道:“护城军与巡卫营皆在我麾下,国公大人一介文臣,是觉得比武将更了解武场?”   剑拔弩张!   短短几句话,两人不知怎么就针锋相对了,语气越来越凌厉。上头的帝王都听得愣了愣,慌忙打圆场:“两位爱卿有话好好说。”   “陛下,微臣向来是好说话之人。”叶将白淡笑,“但北堂将军似乎对微臣有看法。”   “当朝各位大人,哪位不是各司其责?”北堂缪正色道,“但国公大人居公爵之位,涉三省六部之权,已经算是逾越,如今还想在武场的事情上指点在下?”   “指点不敢当,提议而已。”叶将白道,“将军是不是太过于激动了?”   “皇子入武场,走过场之人五六,认真习武习兵之人二三。”北堂缪朝帝王拱手,“臣一直对此有异议,借此机会,臣想请陛下加以整顿。”   帝王沉默,眼里有思忖。   北堂缪身后的骠骑将军立马出列,递上奏折。   叶将白有备而来,他何尝是空手上场?不想让赵长念进巡卫营,那你的三皇子又能好过到哪里去?功绩都是拿的别人的,堆积起来换个“三皇子有能力”的虚名,若是不闹事,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偏偏不想安生,那就怪不得他了。   前年巡卫营灭叛贼,三皇子记了一等功,然而他当时压根不在场。——这只是个小例子,他举给陛下听,若是不够,还能再举。   叶将白抬眼,目光对上北堂缪,眼里暗潮粼粼。   北堂缪平静地回视他。   御书房里的臣子们大气也不敢出,心里都在叫天。以前坊间就有传闻说辅国公和北堂大将军不和,众人一直没曾见过这两人碰上,还以为是谣传。如今一看,这哪里只是不合啊,简直是有不共戴天之仇!   不过,这两人的矛盾从何而起的呢?   大家心里都在嘀咕,座上的皇帝也发愁,折子上写的东西倒还好,这些沽名钓誉的手段,他心里也清楚。但从这折子就能看出北堂缪的态度——他要整改武场,并且不想让文臣插手。   这个文臣是谁就不用多说了。   皇帝头疼啊,文武治国,这一文一武两个最器重的臣子,怎么就怼起来了呢?   “此事……”合了折子,帝王道,“改日再议罢。”   叶将白和北堂缪齐齐拱手应下。   御书房散场,众人纷纷出宫。一离开崇阳门,长念就想去追上叶将白,说两句话。   然而,北堂缪拉住了她的手腕。   “郑姨娘给你备了午膳。”他低声道,“有你爱吃的牛腩。”   长念干笑两声:“我还要去北堂府吗?”   “自然。”北堂缪看向前头那明显慢下步子来的辅国公,淡声道,“别处都冷得很。”   就你家不冷,你家是放在火炉子上烧出来的!   叶将白走在前头,冷笑连连,心想傻子就是好骗,一顿牛腩也能把她勾走,瞿厨子随便做道菜,都比北堂府的好吃一百倍!她是忘了还是怎么的?   他都放慢步子,给她台阶了,她只要追上来跟他回国公府,再认个错道个歉,他完全就可以当什么也没发生过,继续给她好吃的。   然而,走了半天,后头那人也没有要过来的意思。   “红提还在那边等我呢。”长念小声对北堂缪道,“我总得回去看看她。”   是,一个丫鬟都比他值得她看!叶将白翻了个白眼。   “辅国公要照顾三皇子,怕是没空顾及殿下,殿下在北堂府多住两日也无妨,养伤哪里不能养呢?”北堂缪道,“等会我便让人去把红提接过来,顺便替殿下收拾行李。”   “这……”长念挠头,也不知该如何拒绝,只能寄希望于前头三步之遥的叶将白。   他回个头,替她回绝了就好。   然而,叶将白像是没听见似的,别说回绝了,连看她一眼都不曾。   长念苦笑,心想她今日也算一个好踏板了呀,帮着他把叶良的武艺在父皇面前展示了,之后叶良想去哪里任武职,都是轻轻松松的,他还有什么好不满的呢?   该生气的是她呀,被他用门客来羞辱,若不是北堂缪伸手,她往后都不会被父皇待见了。   垂下眸子,长念盯着自己的新棉靴看了一会儿,还是等不到叶将白开口,便应:“好的。”   叶将白“咔”地一声就将腰上的挂件给捏碎了。   上好的白玉被扔进了雪地里,砸出了一个洞,陷了进去。长念瞧见了,心里莫名地跟着一拧,泛上一股子说不出的酸疼来。   她走上去,蹲在那小洞边,伸手刨了刨,将那半截挂件刨出来,握在手里。 第65章 注定是孤独的人   世人都说辅国公是爱玉之人,可他的玉太多了,所以折掉一块,一点也不会心疼。   但这是她买过最贵的玉器了,哪怕用的是他给的银子,也是她在清晨去店铺门口候着,说好话换来的。   结果他说不要就不要了。   长念抿唇,看着那可怜兮兮的断玉,心里止不住地难受。   “别蹲着,待会儿靴子又该湿了。”北堂缪皱眉拉她起来,伸手想把那断玉扔了。   长念握紧,缩回了手。   前头的叶将白步子迈大,越走越快,转眼就没了影子。她收回目光,低声道:“走吧。”   北堂缪眉心微皱,也没多说什么,与她避嫌,前后出宫,又在宫外汇合,一起回北堂府。   大年刚过,空气里有各家的腊肉香肠味儿,马车过处,炊烟不断,虽然嘈杂,但倒是让人觉得温暖。   叶将白面无表情地靠在车壁上,听得外头的雪松絮叨道:“老太爷那边让人传话来了,年都过了,您总该回去一趟。”   “之前闹得不愉快,那也是老太爷一时气话,您总不能真不回老宅。”   “几个晚辈还等着给您磕头呢。”   听得不耐烦,叶将白低斥:“闭嘴。”   外头没声音了,叶将白低眉看向腰间挂着的半块冰种,眼里戾气更重,伸手解下来就要扔去窗外。   然而,眼瞧着玉也要脱手了,他勾着绳带,又扯了回来。   玉没做错什么,错的是人而已。   回到国公府,里头各处都冷冷清清的,除了下人,再没别的了。叶将白独自坐在屋里,接了两叠文书,一一批复处理妥当,又让良策去办事,给三皇子那边送了年礼。   所有事情都忙完了,便盯着屋子里的屏风发呆。   外头遥遥传来热闹的鞭炮声,他身边却什么也没有,寂静得像一座坟墓。   不过没关系,叶将白想,所有想站到最高点的人,都是孤独的,他就不该尝到有人陪伴是什么滋味儿。   “主子。”良策小心翼翼地问,“天色晚了,要派人去接殿下回来吗?”   “不必。”回过神,他笑道,“我的院子里不需要外人。”   没错,他与她,真的就只是外人而已。   大年初七,北堂缪将七殿下带去了巡卫营,虽无圣上明示,但有他这个统领做主,赵长念还是很顺利地就接过了副都护的衣裳令牌。   不巧的是,这日三皇子正好也在,与她打了个照面,皮笑肉不笑地道:“七弟的本事,真是超出愚兄的预料。”   长念惶恐,很想与他解释,奈何三哥压根不听,带着人就走了。   “将军。”耷拉着脑袋,长念问北堂缪,“红提呢?”   北堂缪别开头道:“总会过来的。”   他派人去接,叶将白却不肯放人,还得费些功夫。   长念看出了他的为难,想了想,道:“我亲自回去一趟比较有用。”   “不必。”北堂缪道,“他若肯放,我让人去就足够了。他若不肯,你亲去也不会改变什么。”   可是……长念抿唇,她总觉得,叶将白在等她去认错,她低个头,这件事就能过去了,但要是不低……不低会如何呢?   叶良顺利地进了巡卫营,因为皇帝的赏识,得到的官职不错,正好天天能与长念碰面。   长念小心翼翼地问他:“国公还在生我的气吗?”   叶良叹了口气,道:“主子的心思,我们哪里知道?但看主子最近状态不好,大病刚愈就一直操劳,身边也没个贴心的人,良策和雪松也不敢冒上,只能任着。”   长念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也不肯看大夫?”   叶良点头。   想了想,长念在回北堂府的路上,特意转了个头,去京都最有名的悬壶堂里,求了一瓶子药,偷偷揣在怀里。第二日再看见叶良,就塞给了他。   叶良很好奇:“殿下既然还惦念国公,做什么不回去看看他?”   长念低头,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副都护的衣裳:“他不会想看见我的。”   没听话,擅自入了巡卫营,与三哥起了冲突,也坏了他的计划,叶将白现在看见她,定不会高兴。   她想得没错,哪怕是在梦里看见她,叶将白都是恨得咬牙切齿的。   狗崽子!白眼狼!不孝子!   每天晚上的梦里看见这张清秀可怜的脸时,叶将白都在心里这么骂,但骂归骂,他还是会走过去,想把人抓住。   然而,赵长念跟长了八条腿似的,每次都跑得飞快。   醒来睁开眼,叶将白恶狠狠地吩咐良策:“午膳煮螃蟹,八条腿的全给我煮了!”   良策瑟瑟发抖地道:“主子,这个天气没有螃蟹……”   “那就去买!”拂袖起身,叶将白扯开旁边的抽屉就甩了一叠银票出来。   纷纷扬扬的银票洒落下来,良策感慨地想,他家主子是真的很有钱,也是真的很任性。   这边闹腾着,宫里另一边却是出了大事。   五皇子面壁期间私自出门,与太子再起冲突,导致太子摔下台阶,摔断了左手。群臣纷纷上奏,指责五皇子,帝王亦是大怒,贬了其养母贵妃为良妃,又要将五皇子远派去昆仑。   良妃跪在御书房前的雪地里哭了半个时辰,帝王心软,暂缓五皇子远派。然而叶将白又入宫,说巴山有叛贼,官心不稳,需要龙气镇压。   于是五皇子还是没能逃脱要被外放的命运。   长念很感叹:“辅国公是不是能轻易主宰我们这些皇子的命运?”   北堂缪摇头,沉声道:“五皇子有此下场,是皇后与太子的功劳,辅国公至多不过是落井下石。他一介文臣,哪能撼动皇室?”   长念垂眸,若是没在叶将白身边待过,她也会这么想,但如今,她半点不敢小瞧那个人。   “我想去看看五哥。”她道。   北堂缪颔首:“我替你安排。”   五皇子家世显赫,一直是众多皇子当中除太子之外最有底气的一个,长念每次见他,他都高高地仰着头,孤傲又高贵。   然而如今再见,五哥形容狼狈,华服不减,眼里的傲气却终究是消退了。 第66章 都是因为叶将白   “连你,也要来看我的笑话么?”   凌乱的宫室里,五皇子高坐主位之上,眼神阴沉地看向门口。   长念顶着他的目光跨进去,上前拱手鞠躬:“愚弟来给皇兄送行。”   “呵呵,送行。”五皇子捏着扶手站起身,身子微晃,又立马定住,语气里满是讥讽,“平日里我好时,你们个个见着我绕道走,如今一朝落难,倒是都赶着来看热闹!”   他往前半步,眯眼看着长念:“那么多人想见我,都被拦在外头,你知道我为什么独独见你吗?”   长念轻轻摇头。   “因为你会比我还惨。”五皇子勾唇,“与辅国公扯上关系,你会比我还惨!我之今日,就是你之明日,你可瞧好了,瞧好我是怎么从那九五天上,摔落这污泥之中!”   “五哥。”长念眉头皱了皱,“您冷静些。”   深吸一口气,五皇子眼眶发红:“我也想冷静,可不冷静的是父皇,我是他嫡亲的儿子,皇子众多,哪个有我贵重?就算是他太子赵抚宁,也比不得我!可他偏偏……偏偏说外放就外放了。”   眸子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五皇子低头,哑然苦笑:“我还比不得一个臣子的分量。”   若是别的臣子,那还好说,可要说叶将白,他还真不是普通的臣子。   长念侧头,看案几上有茶壶,便伸手去,想给他倒杯茶。   然而,一拎起来,她才发现,这水壶竟然是空的。   五皇子神色古怪地看着她:“你想干什么?”   “口……口渴。”长念弱弱地道。   气极反笑,五皇子道:“你来我这里,还有心思喝茶?不是应该极尽嘲讽之能事,将你往日里受的委屈都报复了么?怎么?我都这副模样了,你还没胆子?”   “不是……”放下茶壶,长念道,“我没那么想。”   “呵呵。”五皇子笑着摇头,上下打量她两眼,道,“我们赵家的人,都是睚眦必报的性子,谁能不了解谁呢?再过几日我就要走了,给你机会你不抓紧,往后可就再难见到了。”   “再难见到了……”   喃喃念着这几个字,五皇子骤然神情萧萎,缓缓蹲下身,坐在了地上。   长念跟着他蹲下去,抿唇道:“皇兄,你也说你之今日是我明日,我如何报你?今日来,当真只是想送送你,毕竟……”   挠挠头,她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毕竟你还送过我一套茶具。”   五皇子一愣,抬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前年宫宴,他得一套稀有茶具,拿出来显摆,岂料太子有一套更好的,当场打了他的脸,他是面子上过不去了,才顺手把那茶具扔给她,以示自己压根不在意那破玩意儿。   不曾想,这傻子还当个恩情了。   “你……”心里微有松动,五皇子垂眸,“你这样的性子,不该与辅国公搅合。”   长念苦笑:“皇兄当我愿意么?这趟浑水我也是被人拉进来的。”   “你与辅国公……”眼神复杂地看向她,五皇子低声道,“不是那种关系吗?”   长念一愣,继而脸上通红,小手拼命地摇:“没有没有!都是瞎传的!”   五皇子皱眉,沉思片刻,又叹了口气,身子放松下来,终于收起了满身的刺。   “若没有私情,你便当心些吧。”他道,“叶将白此人,一字一句都是算计,没有半点真心。哪怕你是想巴结他,对他好,他都能把这些东西当筹码,反过来压死你。”   “你以为,我是因为太子和皇后,才落得这样下场的么?”   “都是因为叶将白啊……”   长念震了震,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五皇子勾唇,嘲讽地道:“你不知道吧,咱们辅国公,把我这些年送他的厚礼列了单子,并着银钱的来源,一并呈交父皇了。什么叫斩草除根,什么叫一网打尽?赵抚宁真该好好跟辅国公学学,免得还自以为是他扳倒了我——他充其量,也就是个棋子罢了。”   说着,倒是咯咯咯地笑起来。   长念被他笑得头皮发麻,心里也跟着发颤。   怪不得,怪不得父皇会下狠手,五哥光一次送礼,数额就足以让人惊叹,更别说这些年来总共给的好处,若列成单子,怎么说五哥也是要砍头的。   叶将白也真是舍得,那么多银子拿出去也不心疼,就为了换五哥一个外放。   相比之下,还是她便宜,将来也许千儿八百两就能搞定了。   只是,叶将白也会像对五哥这样对她吗?长念有些迟疑,相处了这么久,叶将白阴险归阴险,偶尔还是有人性的啊。   五皇子笑够了,侧头看她,语气阴森地叮嘱:“宁信鬼神,莫信权臣!”   宫里的晨钟响了起来,沉重的撞击声回荡在整个紫禁城。   赵长念脸色白了白,垂眸沉默半晌,然后低应:“谨记五哥教诲。”   五皇子盯着她瞧,眼里很是通透:“你嘴上应我,心里到底还是信他多一些,念儿,想避开五哥这样的下场,便尽早与叶将白撇清关系,再莫要受他恩惠了。——这话,便算是对你今日来看我的报答。”   晨钟响了三声,长念等着最后一声余音消散,才起身行礼,轻轻地道:“多谢五哥。”   叶将白如今正生她的气,莫说恩惠了,指不定已经是想给她个教训。往后想再牵扯,也是不容易的。   苦笑一声,长念告别了五皇子,转身往外走。   昔日人来人往,分外繁华的康宁宫,因为五皇子的失势而变得萧条冷清。长念裹紧披风,一步步踩着雪往前,要拐宫道之时,还是回头看了一眼,长叹一声。   五哥这一走,京都里就只剩下三个皇子了。太子春风得意,三皇子蓄势待发,而她……   她的命运会如何呢?   背后有脚步声传来,长念以为是哪个宫人,也没太在意,收回目光打算继续走,靴底却被雪冻住了,一个踉跄,直直地就往前扑。   那脚步声骤然加快,一双手赶在她摔下去之前,从她腋下穿过,将她搂抱了起来。 第67章 不通情爱   长念有点懵,抓着来人的衣袖半晌没能回神,直到头上传来冷冷的一句:“殿下骨头断了?”   一个激灵,她站直身子将人推开。   叶将白被她推得后退两步,微微眯眼。   “抱……抱歉。”长念连忙道,“我没太注意看路。”   说着,低身下去将靴子从雪里拔出来,低头就想跑。   “这么着急,是赶着去见谁?”叶将白漫不经心地道,“话不说两句便跑,殿下不觉得失礼吗?”   停下步子,长念头也不敢抬,无措地挠挠耳朵:“国公想说什么?”   他想说什么?叶将白气不打一处来,这才几天没见啊,就生分成了这个样子,谁教她的?   下颔紧绷,叶将白冷了语气:“也没什么,过两日国公府有个宴会,宴请了京中不少名门闺秀,殿下也是该立正妃的岁数了,若是有兴趣,也可来看看。”   国公府的宴会?长念愣了愣,恍然。   她到了立正妃的年纪,叶将白更是已经到了娶正妻的年纪。京都贵门的规矩,适龄男子办个宴会,宴请京中云英未嫁之女,便是有立正室之意,有意的女子赴宴,若是遇着合适的,不久便能下聘。   还以为叶将白不会用这种方式来选妻,没想到也是不能免俗。   干笑两声,长念垂眸道:“我还不急。”   白嫩嫩的耳朵露在外头,有些发红,叶将白低头看着,下意识地就朝她靠近半步,问:“为何不急呢?”   “我……还小。”   轻笑出声,叶将白问:“哪儿小?”   赵长念:“……”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辅国公在宫里对皇子耍流氓!   气愤地咬了咬牙,长念扭头就要走,然而刚一转身,手腕就被人捏住了。   “殿下不觉得,娶妻生子,才是男人一生正道吗?”抓住她的手腕,叶将白将她的衣袖微微挽上去些,露出那个翠色欲滴的金镶玉镯来,眼神微暗地道,“旁的路,走不通的。”   心里一沉,长念下意识地就反驳他:“不走走看,如何知道走不通?”   他不是也曾按捺不住地吻过她吗?虽说可能只是一时冲动,但……若是半点感情也没有,何来的冲动呢?他自己也险些踏上去的路,凭什么又矢口封死?   她本就做不成女人,做不成女人,也不允她喜欢男人吗?   察觉到她浑身的抵触,叶将白脸色更沉:“世家大族,也容得独子陪你走邪路?”   若是旁人还好,北堂那样的家族,能允许北堂缪胡来?她是有多天真,才会这么执迷不悟?   叶将白很生气,他这几日一直在猜北堂缪是不是给这人灌什么迷药,结果一见,这傻子真的被骗得五迷三道的,还在妄想能与人有什么结果。   真是……气死个人了!   长念挣了两下,没能挣开他的手,干脆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劲儿,狠狠将他甩开。   “世家大族的独子,走不得邪路,那便离我这邪人远些。”她抬眼,眼里有怒,也有委屈,“逗着人好玩儿么?”   叶将白顿了顿,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他在说北堂缪,她在说谁?   “若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一步了。”扭过身去,长念头也不回地道,“告辞。”   嘿,别的本事没长,脾气倒是见长了,叶将白很想把这人抓回来揍一顿,但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片刻,他还是打住了这个想法。   治病得治根儿才行。   年翻过去了,眼瞧着春日将近,各府各院都开始添置新衣,张罗清扫。长念回到北堂府,左右没看见北堂缪在何处,一问管家,才知道人在正厅。   “不去。”   还没进门,长念就听得里头传来北堂缪不耐烦的声音。   伸个脑袋看了一眼,正厅里人不少,长念扭头就想走,奈何北堂缪跟后脑勺上长眼睛了似的,张口便唤:“殿下。”   就这一声,满厅的人都朝门口看了过来。   长念干笑,硬着头皮进去见礼:“各位大人好。”   北堂家的叔伯婶婶们齐聚一堂,个个面露难色,见她来,好歹露出个笑意,拱手还礼:“殿下。”   怎么回事啊?长念用眼神问北堂缪。   北堂缪英眉紧锁,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戾气,他看向主位上的北堂华,后者无辜地叹了口气。   “殿下来得正好。”北堂华道,“大家正在商议缪儿的婚事。”   嗯?长念有点惊讶:“北堂将军也要成亲了?”   “早过了成亲的年岁了,也不知为何一直拖着。”旁边的叔伯道,“国公府都已经开始有动静了,奈何他……”   “若无别的事,缪儿就先退下了。”北堂缪起身,拉了赵长念的手腕,“还有事要与殿下商议。”   说罢,低头一行礼,便将长念给带了出去。   “哎……兄长,你看这孩子!”后头一片抱怨声。   北堂华端着茶来遮了脸,看着自家儿子把人家殿下拉得跌跌撞撞的模样,笑着摇头。   有什么法子呀,儿孙自有儿孙福。   北堂缪走得快,长念小步跟不上,干脆一蹦一跳地跑,边跑边道:“你慢些呀。”   “乌烟瘴气。”北堂缪不高兴。   长念哭笑不得:“大家都是为你好。”   “为我?”下颔紧了紧,他回过头来,盯着她道,“他们为的是北堂家,世家大族,要联姻,要稳固势力,要利益往来,哪一点是为我?我是祭品而已。”   戾气实在有些重,语气也不太和善,长念被他说得缩了缩脖子。   看着她这模样,北堂缪缓和了神色,闷声道:“我不会听他们的。”   “嗯……”长念想了想,“将军也有自己的打算。”   一副评价外人的敷衍语气,北堂缪微微不悦,低头问她:“若我真娶妻,你会如何?”   长念老实地道:“会多一个嫂子。”   北堂缪:“……?”   一点不难过,也不在意,就是平平淡淡地多一个嫂子?他气极反笑,伸手扶额。   “殿下已经二十有余,为何会半点……半点都不通情爱?”   长念不解:“要怎样才算通情爱啊?” 第68章 沐疏芳   “通情爱,这里会难受的。”指了指自个儿的心口,北堂缪道,“人都是生而独成一体,但有的人,与你无关,你却会想他是你的,再不能属于旁人。若要属了,或拧或揪,这里总能有反应。”   但显然,面前这个小傻子没有。   长念听着,下意识地摸了摸心口,转瞬又笑:“将军若要成亲,也是喜事,哪里会让人难受?不过说起辅国公的宴会……今日我进宫,遇见他了。”   北堂缪神色一紧:“叶将白?”   “嗯,他让我也去宴会上挑挑人。”长念道,“当女子也真是惨,稍微没地位些,就要被当成白菜似的挑挑拣拣。”   北堂缪道:“你不必理会他。”   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长念问:“何家的女子配得上辅国公呢?”   那般有才有貌有权有钱的人,朝中闺门女子,身份没有比他更高的,地位也没有能及他万一的,再论相貌才情,怕是十个闺秀捆在一起才够抵的。   若……若她是女儿身,那至少在身份上堪与他比肩。   脑海里划过这个想法,又飞快地被她一巴掌拍散,长念摇头道:“不想这事儿了,今日还未去巡卫营呢。”   北堂缪道:“我与你同去。”   “嗯!”   国公府开宴这天,太后恩赏,从宫里赐了六道菜过去,一时京城的人都在议论,不知最后哪家姑娘能得国公青睐。   “这可是飞上枝头的好机会,听闻李家小姐和唐家小姐还在绸缎庄为一件料子起了冲突,大家伙儿都想在国公府上艳压群芳。”   去兵部的马车上,巡卫营左都尉温厚咋咋呼呼地说着:“要不是今日有差事,我也想去看看。”   叶良坐在旁边,老老实实地一声不吭。   长念笑道:“热闹谁都想看,但到底还是办事要紧。”   “这倒也是。”温厚看了看他们,“不过今日去兵部交接文书,我一人即可,你们怎么都跟来了?”   长念耸肩:“叶大人让我来的。”   叶良低声道:“借温大人的光,偷个闲。”   “好哇,亏得我先前还在折子里写殿下勤奋,你就这样拐着殿下偷懒!”温厚佯怒,看了看长念,又道,“不过殿下近日实在刻苦,也该休息一二,今日权当出公差了罢。”   长念很想说,她是不用休息的,难得有机会让她接触那么多人,她不睡觉都可以!   但看了看温大人那慈祥的目光,她想想,还是接受人家的好意。有时候身子瘦弱也不是坏事啊,至少她在巡卫营遇见的人都对她十分怜爱和包容,大概觉得男人矮小成她这样实在太可怜了。   心里偷笑,长念看着温大人在兵部门口下车,然后问叶良:“要去哪儿?”   叶良摸摸鼻子,含糊地道:“去吃好吃的。”   好吃的在哪儿啊?长念垂眸,心想她吃过最好吃的东西,都在国公府里。   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停在了国公府门口。   长念:“……”   叶良很是不好意思地鞠躬:“主子说请您来看看,下官……”   下官知道说服不了您,只能先斩后奏直接拐带了。   长念无奈地抹了把脸。   与往常的宁静不同,眼下的国公府仿若一个百鸟林,刚一进去就能听见莺莺燕燕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赵长念扭头就想走。   “殿下。”叶良拦住她,朝她拱手,“好歹进去见个礼。”   经过巡卫营的相处,长念发现叶良是个性子十分忠厚的人,效忠于叶将白那样的大狐狸,实在也是造化弄人。叹了口气,她跟着他往里走,绕过一串儿走廊,顶着各处投来的目光,进了主院。   “殿下。”良策看见她便笑着行礼,“主子吩咐,您来了直接进去就是。”   这么好?长念提了衣袍,小心翼翼地跨进门。   暖香盈盈,主屋里好像也有人,长念刚过隔断,就瞧见了一袭淡紫色的束腰裹胸烟罗裙,腰身被银丝绦系得不盈一握,胸脯高耸,露出一大片雪白。再往上瞧,便是一张妆容精致的脸。   “哟。”她勾着人的脖子坐在人怀里,扭头看过来,嫣然一笑,“这是哪家的小可人儿呀,真水灵。”   长念缓缓移开视线,看了看将她抱在怀里的那人,眼睛眨了眨。   叶将白平静地与她对视,片刻之后,伸手把怀里的女子扶稳,朝她道:“殿下来了。”   心里一紧,长念垂眸,结结巴巴地道:“良策让我直接进来……我……”   “咯咯咯。”瞧着她这手足无措的模样,那女子笑开了,迎上来就抓了她的手,“这便是七殿下呀,怪不得这么招人疼,别害怕呀,我们又不会杀人灭口。”   我们。   长念反应迟钝,想了半晌才渐渐明白过来。   这……是叶将白的相好吧?这熟稔的语气,亲昵的动作,举止间还有一股子旁人学也学不来的自信,怎么看也是有叶将白的默许,才敢如此妄为。   还以为叶将白身边没姑娘呢,原来只是她不知道。   轻轻点头,长念朝她笑了笑。   面前的姑娘眼眸更亮,笑吟吟地道:“小女沐氏疏芳,定国公之女,先给殿下请安了,听国公说殿下在忙,还以为今日要见不到了,不曾想……”   她掩唇:“咱们到底还是有缘分。”   这姑娘热情得很,长念有些招架不住,傻愣愣地站着,看向叶将白。   叶将白唇边带笑,招手把沐疏芳唤过去,低声责备:“让你不要吓着她。”   “人家哪有吓着她啊。”沐疏芳不乐意,伸手抱着叶将白的胳膊,暗掐一把,“你又在拐弯抹角责我粗鲁!”   叶将白吃痛,哭笑不得地躲她,她扬眉,伸手抱得更紧。   很好的一幅打情骂俏图。   长念安静地看着,心想挺好的,叶将白这样的人,就缺个姑娘收拾他。   然而,想是这么想,心口之下的东西还是忍不住拧了拧,又揪了揪,不舒服的感觉蔓延开来,直达天灵盖。   “我只是来请个安。”长念喃喃道,“没别的事,这便告辞了。” 第69章 潇洒灿烂的女子   “人都是生而独成一体,但有的人,与你无关,你却会想他是你的,再不能属于旁人。若要属了,或拧或揪,这里总能有反应。”   脑海里响起北堂缪说的话,长念一惊,骤然清醒。   她在做什么?区区鱼饵,难不成要对钓鱼人动心思?那怕是粉身碎骨,死无全尸!这世上的人千百种,她仍可以喜欢男人,但绝不可以喜欢眼前这个人。   宁信鬼神,莫信权臣!   稍稍后退半步,长念平复了神色,笑道:“我还要回一趟巡卫营,就不多叨扰了。”   “殿下。”叶将白开口唤住她,“鄙府难得宴会,又是有利于殿下的,何必急着走呢?”   “有利……于我吗?”长念看向他。   叶将白微笑,一张脸俊美而可亲:“殿下如今得了陛下瞩目,又有巡卫营副都护之职在手,差的不就是扶持您的家族而已了?”   秦妃的家族是靠不住的,那就只能她立正妃,靠正妃的家族扶持。   眼神微黯,长念很想说,她压根不需要,但听着叶将白这话的语气,她抿唇,挺直腰杆答:“多谢国公提点。”   清秀的一张脸,褪掉了怯生生的神色,剑眉星眸,莫名地就让人觉得耀眼。   沐疏芳忍不住惊叹一声,松了叶将白,走到她身边,挽了长念的手道:“外头已经开宴了,国公不爱凑热闹,小女引殿下过去如何?”   “好。”长念也不推辞。   叶将白抿唇,下颔收紧:“沐小姐。”   “嗯?”沐疏芳回头。   深深地看着她,叶将白似调笑似警告地道:“还请注意些礼节。”   柳眉一挑,沐疏芳抬袖掩唇就笑,对长念道:“咱们国公真的是个很小气的人,是不是?”   “嗯。”长念面无表情地点头,叶将白此人有多霸道她是知道的,只要是他的东西,都不爱让别人碰,对她这个“男人”尚且小气,更何况是对别的红颜。   不过,知道他不高兴,长念反而伸手,握住了沐疏芳的柔荑。   沐疏芳一愣,眼里跟着就是一亮:“殿下?”   “走吧。”长念没回头,心里有一种忤逆的舒爽感,拉着人出门,飞快地离开了叶将白的视线。   叶将白站在原地,脸色止不住地往下沉,咬牙低咒了一声。   风停云掀开帘子从后头的暗处出来,笑道:“我早同你说过,断袖之中也有喜亲近女眷之人,你偏不信。”   紧紧地抿了唇,叶将白冷哼,袖子一拂便摔了旁边矮几上的茶盏。上好的官窑瓷器砸在地上,“哗”地一声响,吓得风停云一个原地小跳,捏了自个儿的嘴。   赵长念那种不像男人的娘娘腔,如何亲近女眷?难不成也跟别的男人一样,能行翻云覆雨之事?   他想象不出来那个画面,硬是要想的话,画面上的人只会是他自己。   “你去看着沐疏芳。”叶将白咬牙,“那女人没个分寸的,尽会胡来。”   “谁?我吗?”风停云左右看了看,惊恐地摇头,“那位姑奶奶我可惹不起。”   转过身来看他,叶将白微笑:“去看着她,或者今年去山西出一趟公差,你二选一?”   “下官这便去。”一个拱手,风停云提了袍子就开溜。   比起沐疏芳,还是叶将白更惹不起一点。   长念跟着沐大小姐走,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这位“定国公之女”是个什么来头。   沐疏芳啊,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都没少听人说这位大小姐的事迹。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四书五经、七岁辩得当朝言臣哑口无言、十岁一副琵琶弹得惊艳四座。   别人家的孩子是小时候出息,长大了平庸。这位小姐不仅小时候出息,长大了更是吓人,在去年的番邦来朝宴会上,番邦使臣欲以一曲《胡塞行》辱天朝国威,用的是胡琴,朝中没几个人会。场面正尴尬呢,沐大小姐直接上前,不仅夺了人胡琴当场自编自奏《西门关》,奏完还作藏头诗,将番邦使臣骂了个狗血淋头。   帝王曾开口夸过她,说疏芳若生为皇子,大周江山必定再兴百年。   这样精彩潇洒的女子,怎么会也来这国公府的宴会呢?   “殿下。”四处无人,沐疏芳笑吟吟地开口了,“您缺正妃吗?”   赵长念:“……”   这,是不是也太过直接了些啊?她有点惊慌地看向这位大小姐,不知所措。   沐疏芳被她这反应逗乐了,咯咯咯地又笑起来,面若春花,当真是灿烂。笑过之后,她眼波盈盈地道:“立我为正妃,殿下不仅可得我定国公府的支持,更是有数不尽的好处,只赚不亏,殿下考虑考虑?”   “为什么是我?”长念不明白,指了指身后的主院,“辅国公与你,不是更相配吗?”   “他?”沐疏芳垮了脸,鼻尖微皱,“他太聪明了,也太没有心了,嫁给他不仅会失去自我,还会抑郁而死。小女与国公相识也有四年了,若是真与他相配,这亲事不早就成了?”   长念讪笑,她听明白了,这位大小姐看中的就是自己蠢,好拿捏,嫁过来她不仅可以继续潇洒,还能多个好使唤的人。   “嗳,殿下往哪儿想了?”嗔怪地看她一眼,沐疏芳道,“小女不是那个意思。”   长念惊了惊,惶恐地捂住心口:“你……会读心?”   沐疏芳又笑,乐得眼里泛光,捏着帕子揩了揩:“殿下真是太可爱了。”   分明什么都写在脸上,叫人一眼就看了个通透,还以为自己的心隔着肚皮吗?   长念委屈地扁了扁嘴。   莫名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脸,沐疏芳道:“小女的意思啊,是说婚后小女愿意帮助殿下,但你我二人可以各自过活,不必太多干涉。殿下愿意与谁在一起,便与谁在一起,男女都没有关系,小女不仅不会介意,还愿意替殿下遮掩。”   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长念都忘记了躲她的手,傻愣愣地问:“这样你图什么?”   “图个孝心呀。”面前美丽的女子长叹一口气。 第70章 与我成亲   听她这语气,再想想她的年纪,长念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忍不住对她多两分好感。   这么温柔贤淑又有孝心的姑娘,真的是难得的珍宝呀。   她张口,正想宽慰她两句,就见沐疏芳侧过头,咬牙小声道:“老娘自己的日子过得好好的,完全不需要多个男人来碍事,偏生老头子觉得我嫁不出去老无所依,天天操心生病的,再不成亲,我怕他把自个儿折腾没了。”   长念:“……”   扭回头来,沐疏芳又笑:“朝中适龄之人当中,只殿下与小女甚合,还望殿下思虑。”   “我……”长念干笑,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人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不答应就太驳颜面,可答应的话,也太荒唐了。   “殿下。”远远的有人看见他们,唤了一声就立马有五六个人上前来行礼。   “小女荣氏见过殿下。”   “小女方氏,给殿下请安了。”   “七殿下,那边已经起席,给您留了位子呢。”   长念勉强笑着应付,心想我刚刚才来,谁都不知道呢,怎么就位子都留好了?这些个姑娘瞧着水灵灵的,说起胡话来也跟叶将白一样面不改色的,不招人喜欢。   沐疏芳看了看,料她也是不擅长应付这些,便上前道:“各位小姐请了,殿下刚用过膳,席是不用吃的,还请让个道。”   一瞧是她,一众姑娘都退了两步,稍有不悦的,小声说了一句:“沐大小姐真是横行惯了。”   长念听见了,沐疏芳自然也是听见了。长念以为她会发怒,然而她侧头,反倒是冲那人嫣然一笑,下巴微抬:“你要是有我的本事,也可以横行,我给你让道。”   简直是威武霸气睥睨一方!   长念简直想跳起来给她鼓掌啊!女子就当活成这般,鲜亮生动,潇洒自信,像初夏爽利的风,沁人心脾!   旁边的女眷们没声音了,沐疏芳勾唇,拉了长念就走,走出院落绕去侧门,回头想说点什么,却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亮闪闪的眼睛。   沐疏芳愣了愣。   赵长念的眼睛生得极好,清澈如小鹿,有什么情绪都一眼能看见,很容易让人对其产生信任。而眼下,这双鹿眼里赤裸裸地流露出了对她的崇拜、敬仰、以及深深的喜爱。   我想给你鞍前马后当小厮啊!——这是沐疏芳从她眼里读出来的意思。   骤然失笑,沐疏芳捏了捏她的手:“殿下喜欢我?”   “呃……”长念挠挠头,“也不是那种喜欢。”   “我知道,是欣赏。”沐疏芳点头,然后一本正经地掰着指头同她算,“你欣赏我,自然愿意与我相处,那成亲之后,你随时可以与我相处,有什么麻烦我还能帮你解决,别人欺负你我还能护着你。”   “这么一想,成亲是不是特别划算?”   是哦……长念觉得很有道理,点了点头。   “殿下再想想,以您的身份,早晚是要成亲的,与其接受一个被中宫指来、素未谋面之人,还是娶我比较开心,是不是?”   嗯!长念又点头。   “真乖!”沐疏芳高兴地摸了一把她的脸,捻了捻手指又赞叹,“真滑!”   长念觉得自个儿被调戏了,但怎么说呢,被眼前这个人调戏,她还挺开心的,连先前的细微郁结都消散无踪,她就想跟这位大小姐多待会儿。   这一辈子也不可能活出来的模样,在别人身上看见了,长念莫名觉得感动。   “殿下其实没有用膳对不对?”沐疏芳朝她眨眼,“走,小女带殿下去尝人间美味!”   长念乖乖地跟着她走,以为她会去哪家饭馆,谁曾想马车七拐八拐的,却是去了个养鸡的农家。沐疏芳跳下车撩了袖子,亲手去抓了五只鸡,给了银子,又带她拐去另一个大杂院。   “主子。”良策低声朝屋子里的人禀告,“她们去城郊的农户了。”   “胡闹!”叶将白没好气地摔了书,“风停云人呢?沐疏芳乱来,他就看着她乱来?”   良策干笑:“风大人说,沐小姐发现他了,但是没拆穿,只眼含警告,所以他没敢妄动。”   微微一噎,叶将白哼了一声。   农户,沐疏芳在那边养了不少流浪的小孩子,赵长念是娇生惯养长大的皇子,能习惯那种地方吗?想出奇制胜,未免也选错了方式。   再说了,展示展示自个儿的善良,就能得男人的心了?女人的想法就是简单!他已经告诫过她七殿下不行,她不听,那吃亏就怪不得他了。   “由他们去。”优雅地将书捡回来,叶将白道,“玩不了多久的,等七殿下坚持不住了,便让贤真把她接回来。”   “是。”   半个时辰后,叶将白抬头看向良策。   良策禀告:“两人还在农户,沐小姐做了叫花鸡,七殿下好像很喜欢吃。”   呵,什么穷人吃的东西,也就图个新鲜,能一直吃么?不腻死才怪!叶将白冷哼,换了一本书继续看。   一个时辰之后,良策感觉有视线落在了自个儿的头顶,连忙禀告:“沐小姐带殿下去逛街了。”   堂堂皇子,是能在街上走的?叶将白眯眼:“护卫呢?”   “主子放心,暗处跟了二十余护卫。”   “谁让他们跟的?”叶将白恼怒地敲了敲桌面,“统统撤走,等他们遇见麻烦了,就把七殿下给我带回来,再把沐大小姐给我扔回定国公府。”   “……是。”   长念跟在沐疏芳身后,一双眼睛充满好奇,上天入地地瞧。沐疏芳觉得她实在可爱,便给她买街边的小玩意儿,随便一个几铜板的东西,她都爱不释手。   这样的人,哪里像男人呢?托着下巴打量了赵长念好几眼,沐疏芳嘀咕道:“殿下这模样,像极了我十二三岁的时候。”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爱簪花,爱手绢,只要是精巧好看的东西,都喜欢捧在手里。   长念一僵,眨眨眼,干笑道:“不……不像的吧。”   “您是心虚吗?”沐疏芳挑眉,伸手揩了揩她的额头,“大冬天的,怎么冒汗了?” 第71章 夭寿啦,七殿下流血啦!   长念低头,不敢与她对视,只道:“我体虚,容易发汗。”   男子粗心,她尚可应付,但对上沐疏芳这样七窍玲珑的姑娘,她有点害怕。   沐疏芳没再多说,只拿了帕子给她擦汗,眼里兴味盎然。   他们乘的是国公府的马车,刚穿过闹市,进了一条偏僻的巷子,外头就有不太寻常的响动声。   沐疏芳一听就知道不妙,立马吩咐车夫:“调头!”   巷子窄,车身又大,车夫扯着缰绳也没能让马顺利转向,车身四周已经有人围了上来。   长念眨眨眼,刚想说话,就见沐疏芳以一种大姐的架势护住了她,皱眉道:“殿下躲好了,等会若是咱们拦不住,您便找着空子先走!”   “我……”   “不必多言!”沐疏芳道,“您是皇子,遇见危险,先护您是应该的!”   “但是……”   沐疏芳伸手就捂住她的嘴,朝她眨眨眼,半哄半胁地道:“听话。”   七八个脏兮兮的壮汉,也不知是想抢财物还是想杀人,见车走不动就围了上来,敲打车壁,也有人去拉扯车夫,更有拿着长棍的人,掀开车帘就爬进了车厢。   潇洒如沐疏芳,见着这场面也忍不住尖叫一声,伸脚就要去踢。   来人反应也不慢,抓住沐疏芳的脚,脸上满是狠戾之色:“臭娘们!”   沐疏芳挣扎了两下,不但没能挣脱,反而被他扯得往前一扑,心一横,顺势就用手肘狠狠地砸在那人的头上。壮汉吃痛,骂骂咧咧地举起了手。   沐疏芳低头就抱住他的腰身,大喊:“殿下快走!”   长念抬眼,眉心一皱,伸手飞快地在袖子里一掏,捏到东西,狠狠地就砸上了那人的脑门。   “啊!”一声惨叫,壮汉猛地推开沐疏芳,直接滚落了出去。   血花飞溅,溅上了沐疏芳的脸。她有点怔愣,伸手抹了一把,看见指尖上的红色,缓缓扭头看了看旁边。   赵长念捏着半块断玉,眼神十分冷静沉着,玉上有血,汇成一滴,“啪嗒”一声落在车里。   “我想说……”她咬唇,小声道,“我是习过武的,真有危险,也该我来保护你,毕竟我……”   挺了挺腰杆,长念认真地道:“毕竟我是男人!”   奶声奶气的,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可她偏生说得认真极了,还故作潇洒似的擦了擦断玉上的血,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   沐疏芳这一颗钢铁般的心啊,瞬间就化了!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傻子呀?还要保护她!   嗷地一声扑上去,沐疏芳也不管什么危险不危险的了,抱着长念吧唧就是一口,亲在她的脸颊上。   “七殿下,我喜欢你!”她爽利地宣布。   小脸蛋一红,长念张大嘴,先前的气势消散了个干净,结结巴巴地道:“你……这……我……”   “哈哈哈!”沐疏芳喜欢极了她这害羞的样子,又是一口亲在她的额头上。   长念羞得没地方躲,抱头缩在了车厢里,只觉得脸上发热,身上发热,身下也跟着……   嗯?身下也跟着一热??   意识到点什么,长念惨叫一声,脸色顿白。   “怎么了?”沐疏芳被吓着了,来不及去看外头的情况,先上来扶着她的胳膊。   浑身僵硬,赵长念坐在垫子上不敢动弹,沉默了许久,才道:“没……没事。”   “是方才伤到哪儿了吗?”沐疏芳很着急,“殿下您别忍着!”   长念咬牙,脸上鲜红欲滴,压根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来月事了!   往常来月事,她都记得日子,提前准备好东西,月事那几日称病不出门,熬过去便好了。可这个月事情太多太忙,她隐约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却一时没想起来。   等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殿下!”外头响起了打斗声,方才不知去哪儿了的护卫这会儿才姗姗出现,拱手在车外道,“外面不安全,卑职奉国公之命,送殿下回府。”   沐疏芳满心担忧,见长念不肯说话,掀了车帘就斥:“吵什么?你们护驾来迟,回去统统要挨罚的,赶着回去受刑么?”   护卫被她吼得一缩,声音顿时小了八度:“国……国公也是担心殿下安危。”   “驾车!”沐疏芳吩咐,“回国公府,请大夫来。”   “是。”护卫坐上车辕,想了想,又道,“国公的意思,是让咱们把您也先送回定国公府。”   “没见殿下受伤了?殿下为救我受的伤,我还能安心回家?”沐疏芳横眉,“少废话,走!”   怂了脑袋,护卫不敢再多言,驾车就往前跑。   “主子。”良策终于松了口气,进屋禀告,“他们回来了。”   叶将白表情不善,冷淡地道:“知道了。”   天都黑了,再不带回来,他非打断沐疏芳的腿!   “路上出了事,您要去看看吗?”良策问。   “有什么好看的?”叶将白轻哼,“国公府成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之地,我还要去迎接她不成?让人去知会一声,若是殿下还想在北堂府继续住下去,我这便把红提送回宫。”   “可……”   “没有可是,另外,你把下头的人给我调教好了。”微微眯眼,叶将白道,“谁敢对七殿下殷勤,丢我国公府的脸面,谁就等着挨板子吧!”   良策沉默。   “嗯?”侧头看他一眼,叶将白没好气地道,“还有什么事?”   “没……也不是什么大事了。”良策看他一眼,小声道,“就是方才遇见些贼寇,殿下好像受了伤,也没多严重,就听闻是流血了。”   嗯,流血了。   嗯?   反应过来良策说了什么,叶将白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良策吓得一个激灵,连忙道:“您不是让咱们护卫退一退么?退了一会儿就遇见麻烦了,七殿下似是为了保护沐大小姐受了伤,大小姐一直在哭呢,车上血迹不少,大夫已经赶过去了。”   “我让你们退,没让你们直接不护着了!”叶将白大怒,一甩袖子就往外走,步子极大,转瞬就没了影子。 第72章 被知道了   良策扁嘴跟在后头,心想刚才是谁说的不许府里人殷勤的?一转头自己却是比谁都急,听听这语气,啧,也就他自己不曾察觉。   唉,谁让他是主子呢?良策摇头想,由他去吧,主子的事,用不着奴才来提点。   还是之前住的院子,赵长念一被扶进屋就看见了哭哭啼啼的红提。   “殿下!”红提看见她就落泪,“您伤着哪儿了?”   长念抬手,试图解释:“我真的无碍。”   旁边的沐疏芳气恼地道:“还无碍呢?快躺下,让大夫进来看看!”   “不用,真的不用了。”长念脸上红若晚霞,“你们都出去,我自个儿看看便好。”   “这哪里行?那么多血!”沐疏芳说着就去看她身上。   这一看才发现,别处都还好,就身后有一团形状古怪的殷红。   长念捂了屁股就跳开,声音都颤了:“出……出去。”   心头一跳,沐疏芳张大了嘴,脸上有惊有恐,眼珠子转了转,迟疑地唤了一声:“殿下?”   长念咬唇,知她是起了疑心,连忙蹩脚地解释:“伤着……伤着腿了。”   情急之下的辩解是人之常情,但这模样落在沐疏芳眼里,就等于坐实了她的猜想。   沉默片刻,沐疏芳转身,朝屋子里其余的人道:“都先退出去。”   众人听话地离开,红提犹豫一二,被沐疏芳一瞪,也慌忙出了门。门合上,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长念的身子止不住地发抖,缓步后退,靠墙站着,无措地看着面前这个人。   “您……”沐疏芳侧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朝她走近两步,将手伸向她的衣襟。   长念飞快地抓住她的手,慌乱地摇头:“我不是!”   “我还没说什么,殿下怎么就急着否了呢?”沐疏芳低笑,见她这么急,自个儿的心反而是定了下来,凑近她,轻声问,“您不是什么?嗯?”   长念死死地抓着她的手,眼眶发红,像是要哭出来了。   轻叹一口气,沐疏芳轻声道:“殿下刚救过我,我难不成会害殿下?告之与我又何妨?我口风极严,就算是辅国公,也撬不开我的嘴。”   “再说……”抿抿唇,她拿开长念颤抖的手,轻轻拨开她那裹得高高的衣襟。   纤白的脖颈露出来,上头没有喉结,光滑柔嫩。   沐疏芳伸手碰了碰,心里有惊涛骇浪,却为了不吓着她强自压着,平稳地接着道:“再说,我也猜到了,殿下的身板、眼神、行为举止,都有两分娇柔。”   “若不是聘聘婷婷的女儿家,才是可惜了。”   脑子里嗡嗡作响,长念盯着沐疏芳一张一合的红唇,像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等将她吐出来的字一个个拼起来,慢慢再想一遍,长念的心突然就“咚”地一声落地,浑身的血都跟着沸腾了一瞬,整个人轻飘飘的,如同飞身九霄云巅。   被人知道了。   她藏了这么多年,做梦都怕自己说梦话的秘密,被北堂家以外的人知道了!   赵长念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轻松竟然比担忧还多,脚底下像是踩了云,兴奋得想出去飞两圈。   “瞧您,怎么还笑起来了?”沐疏芳哭笑不得,“这么大的事情被我知道了,不是该紧张吗?”   长念咧嘴,嘿嘿嘿地傻笑起来,脸上全是释然。   沐疏芳明白她的心情,也知道这人肯定是迫不得已才伪装成男儿身,没有什么别的阴谋,不然现在就该杀她灭口了。   长出一口气,沐疏芳退后两步,慢慢蹲下来抱着自个儿的脑袋,喃喃道:“总感觉我是在给自己找麻烦,干什么要拆穿呢,装作不知道多好。”   长念跟着蹲在她旁边,拍了拍她的肩膀:“知道了这么大的秘密,不是应该兴奋吗?”   “谁能兴奋得起来?”沐疏芳撇嘴,“我还打算嫁给您的,朝中没有比你更适合成亲的人了。要嫁给您,我就得替您守着这秘密,万一哪天露馅了,我还得跟着倒霉。”   “那……要不再让叶将白给你找一个好人家?”长念把手搭在她肩上,很是讲义气地拍了拍,“我觉得北堂将军就很不错。”   沐疏芳翻了个白眼,撇嘴道:“您当我没想过吗?京城公子,就辅国公和北堂将军最是有名气,各家小姐都抢着嫁的。可这两人,一个阴险狡诈,一个冷若冰霜,嫁了都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我想要的日子,是成亲之后没人管我,没人碍我,没人让我学三从四德,我还能借着夫家的名头继续四处游历。”她很是沮丧,“朝中除了殿下,谁家男儿还会这么大度啊?”   长念歪着脑袋想了想,点头:“的确只有我最合适。”   “您胆子也太大了。”沐疏芳绷不住了,咬着手帕道,“我原以为我已经是京都最有胆量的女子,已经做尽了许多男儿都不敢为之事,好歹能载入野史,被人赞一句‘巾帼不让须眉’。结果不曾想,最厉害的女子,却是您这个在宫里默默无闻多年的七殿下。”   “您就不怕被拆穿吗?”   长念挠头,低声道:“怕呀,我小时候发现自己不是男儿身,做了整整两年的噩梦,梦里全是被人发现身份,拖出去砍了脑袋。之后我不敢让宫女更衣,不敢让御医诊脉,几乎每天都要撒一个谎,才能把身份瞒住。”   沐疏芳一愣。   面前的人安安静静地诉说着,语气很平和,但她竟听得有些悲怆。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来就要背负这样一个谎言,但已经背上了,就只能一直背下去了,不然,会害死很多人。”她掰着指头数,“秦家的人、锁秋宫的人、还有帮助过我母女二人的人……那么多命,我总不能因为怕,就背弃他们。”   眼神有些黯淡,不过转眼又笑了,长念双手合十,认真地朝沐疏芳作揖:“所以请你,一定要帮我保守秘密呀。”   清澈的鹿眼笑弯起来,像浅浅的月牙,沐疏芳看得呆了呆,心里莫名地泛起一股子冲动。   “那,我还是嫁给您吧。”她捏了捏手,咬牙道,“嫁给您,这秘密我死守至入土!” 第73章 松开我罢   叶将白急匆匆赶到院子里的时候,发现所有人都站在门外,红提还在抽泣,但她身后的门却关得紧紧的。   “殿下伤势如何?”他皱眉上前,问大夫。   大夫为难地道:“国公,草民都没能把脉,就被赶出来了。”   “赶出来?”叶将白不敢置信,抬步过去就将主屋的门给推开。   屋子里隐隐有血腥味儿,走进去掀开隔断处的琉璃帘子,却见赵长念好端端地靠在床头,沐疏芳一副温柔贤淑的模样,正拉着她的手。   两人听见动静齐齐回头,甜甜地唤他:“国公。”   叶将白打了个寒战,眉峰高拢:“怎么回事?”   沐疏芳叹息道:“贵府护卫护驾不力,让小女身陷危险之中,幸得殿下舍身相救,小女才得以全命——殿下只是轻伤,国公不必担心。”   “谁担心?”叶将白拂袖在旁边坐下,冷眼扫过来,“不是说流血了?流血也算轻伤?”   长念羞耻地捂了脸,沐疏芳挺直腰杆,一本正经地点头:“轻伤,养两日就好,伤口我已经替殿下包扎好,国公只管将大夫打发了去。”   知道人没事,叶将白心口一松,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而后道:“殿下既然没有大碍,你还留在此处作甚?”   嗔怪地看他一眼,沐疏芳道:“殿下与我已经是生死之交,多陪陪殿下有何不可?”   还生死之交呢,也就小打小闹吓唬一二,谈何生死?叶将白嗤笑,指了指旁边放着的灯漏:“再晚些走,别求我去定国公府说好话才是。”   定国公府规矩也严,有门禁,沐疏芳瞧了瞧,不得已地起身,十分难舍地对长念道:“明日我再来寻殿下,可好?”   长念动了动身子,抓着她的手道:“我也要走的,不如一起?”   “走?”叶将白脸色微沉,“殿下这模样,还想走去哪里?”   “自然是北……”堂府。   后头两个字在他阴森森的注视之下被咽了回去,长念无措地拉了拉沐疏芳的手,她还没跟北堂缪交代呢,突然又回辅国公府,那人定是要生气。   沐疏芳小声道:“殿下,后头那阎罗王我斗不过呀,帮不上忙。”   “那……”长念抿唇,“那你回府的时候找人替我送个信?”   “好,您放心吧。”亲热地拍拍她的手,沐疏芳起身,朝叶将白屈膝,“小女就先告辞了。”   叶将白面无表情地目送她出门,然后扭头,看向床上那个正在企图缩回被窝里的人。   “殿下和沐大小姐很熟?”   “啊……”长念点了点头,“她人很好,我们一见如故,很是投缘,今日玩得也尽兴,他日我若要娶妻,必定也会想娶她这样的。”   娶妻?   心口一拧,叶将白冷声道:“殿下想娶妻了?”   “国公今日让我来,不就是为这事吗?”长念笑了笑,“我想过了,国公是为我好,做的事也都是有道理的,我该听。沐大小姐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若愿意嫁我,我自然是如获至宝,好生珍惜。”   “……”   今日的宴会,其实是太后的意思,他只是……有些日子没见她了,寻个由头让她过来一趟罢了。   叶将白觉得,自个儿真是没事找事做,怎么就让沐疏芳见着赵长念了?还以为这个人不会喜欢女子,谁知道竟是男女皆可。   “殿下觉得成亲,是儿戏吗?”他问。   长念摇头:“不是呀,成亲是大事,一旦成了,就是一辈子,哪里能当做儿戏?”   “那倘若心有他人,却红妆别娶,又算什么?”他抬眼看过来,眼神微微有些凌厉。   长念一顿,别开头不看他,低声道:“真心想娶,心里又怎会还有他人呢?”   就算有,也总会放下的。   胸口微微起伏,叶将白起身,大步走到她床前,俯身下来将她逼得躺在了玉枕上。   “没有了吗?”他问。   心口一热,长念咬唇,忍不住怨这人。   总说这些不清不楚的话,做些令人误会的事,可他偏生……偏生是不喜欢男人的,又何必总这样戏弄她呢?是觉得她慌张无措,亦或是害羞心动,很好玩是吗?   人心在他辅国公的眼里,都只是玩物?   气性上来,长念反而平静了,她微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朝他点头:“是的,没有了。”   释然的语气,像是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在他脸上。   叶将白的眸子里有暗潮汹涌,死死地盯着她,似气,又似有些慌张,低头下来,张口就想咬她的唇。   “国公。”长念勾唇,“我是男人。”   近在咫尺的唇戛然而止,叶将白拧眉,带着戾气道:“闭嘴。”   “我是男人,您得听清楚,不然吻下来,又要说是一时冲动了。”长念笑起来,笑意不达眼底,两个梨涡却可爱极了,“与男人亲近,哪里是国公的一贯作风?”   “断袖之癖、龙阳之好,皆有违人伦,反天道而行之者也,故全大周禁之,男色不得登堂,娈宠不得入院。”   “这是国公在朝上驳斥群臣,一力定下的律法,字字铿锵,您忘了吗?”   身下的人一句句地说着,越发地有恃无恐,像是笃定了他再不敢吻下来,眼神狡黠得像一只耗子。   叶将白是恼的,眼神阴鸷地看着她张合的唇。   “松开我罢。”长念道,“我如今怎么也算是有北堂将军罩着的人了,不用国公再费心神。”   一句话戳到怒处,叶将白冷笑一声,伸手捏了她的下巴,低头狠狠地咬吻上去。   唇瓣死死压着她的,舌尖抵开牙关,不比之前的温和迷茫,他这次心里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长驱直入,卷到她的香舌,想用力咬,却没能舍得,只狠狠一吮。   他想要她。   脑子里的念头十分清晰。   不管是男是女,不管是皇子还是别的什么身份,他再也不想从她嘴里听见别人的名字,不想看她同别人亲近,想把她关起来,只有自己能见,只有自己能碰。 第74章 你袖子断了!   一旦开了口子,先前一直忍耐积压的东西便都倾泻而出,再难阻挡。   叶将白发现,他想这样做很久了,想亲她吻她、抱她压她,想她眼里只有他的影子、想她身上全是他的气息。   对旁人都没有这样的冲动,唯这个人,他想独占、想让她求饶、想叫她心里身体里都是他,再离不开他。什么没有了,她若想把他忘了,他硬塞也要再塞回去。   唇舌搅弄,莫名的渴望从喉咙一路蔓延,叶将白闷哼一声,狐眸泛潮,手往下,胡乱地扯上腰带。   长念是被吻傻了,身上的人侵略之意太重,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感觉腰上不对劲,她才慌忙回神,伸手抓住他,含糊挣扎:“别。”   叶将白哪里肯听,长腿伸进她两腿之间,抵住她的下身。   长念急了,力气又没他大,挣扎了两下没能挣脱,眼泪大颗大颗地就砸了下来。   放在她脸颊边的手上一凉,叶将白顿了顿,抬起头来,才发现这人已经哭得双眼通红。   “你松开我……”她委屈极了,抽抽搭搭地哭,“松开……”   心尖一拧,叶将白慌忙松手,将她抱起来些,佯怒道:“哭什么?”   “你……欺负人……”又惊又怕,长念嚎啕大哭,鼻尖红通通的,眼泪跟小溪似的往下淌,一边哭还一边推他,想下床去。   “别动,你还有伤。”叶将白头一次知道什么叫手足无措,慌忙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跟哄孩子似的道,“我不动你了,你别着急。”   “呜……”   “别哭了,有什么好哭的。”被她哭得心虚,叶将白语气都弱了,捏着自个儿的衣袖替她擦眼泪,低声道,“我让瞿厨子给你做点心?”   气恼地推开他,长念别开了头。   叶将白叹息,揉了揉眉心,将人抱过来放在怀里,沙哑着嗓子低声道:“是在下之过,冒犯了殿下,殿下方才分明也气过在下了,咱们两两相抵如何?”   长念垂眸,犹自抽搭。   胸口里的东西酸疼得紧,叶将白很是不适应,只能抱着这人不松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的动作小心又笨拙,长念感觉到了,有些惊奇地眨了眨眼。   这样的态度,好像……不是单纯地想玩弄她而已啊?   停止了抽泣,长念吸吸鼻子,道:“我是男人,我要娶妻的,国公这样对我算什么?”   放在她腰上的手一紧,叶将白的声音紧绷:“殿下非娶不可吗?”   “身为皇子,我难道可以不立正妃?”   “可以。”拥紧了她,叶将白道,“我说可以,便是可以。”   扁扁嘴,长念道:“国公真是厉害。”   “我没有同殿下说笑。”叶将白垂眸,下巴抵在她的肩上,整个人将她抱得紧紧的,“我不立正室,殿下也不立正妃,可好?”   高高在上的辅国公,头一次用这种近乎哀求的语气同人说话。   长念眨眨眼,再眨眨眼,嘴角慢慢地就扬了起来。   他对她,投降了?   将她作为棋子引入棋局的辅国公,为了三皇子要舍弃她的辅国公,对她诸多嫌弃的辅国公,竟然在她之前缴了械,要与她这个“男人”做这样的约定?   “若是我不答应呢?”她轻声问。   叶将白眯眼,语气凉了些:“殿下可以试试。”   他铁了心想拦,她能立谁为妃?   “可……”长念抿唇,“我答应沐大小姐要与她成亲了。”   呼吸重了重,叶将白冷声问:“你有那么喜欢她?”   “是还挺喜欢的。”长念点头,“那么潇洒自在的女子,谁不喜欢?虽然今日才相识,但我觉得与她相携一生应该也不错。”   闷哼一声,叶将白张口咬上她的肩:“不准。”   长念吃痛,正想挣扎,他却又松了口,只手上用力更重,将她抱得骨头都痛了。   “你……放手。”   “念儿。”他道,“你陪着我可好?”   头一次从他嘴里听见这称呼,长念浑身一酥,耳边都起了一层颤栗。   叶将白瞧见了,微微勾唇,张口含住她的耳垂。   “啊!”脸上炸红,长念想躲,奈何这人力气实在是大,钳制住她,她压根无处可逃,只能任由他欺负。   “别……痒!”她声音里又有了哭腔。   叶将白这次却是不肯放了她,贪恋地舔弄她的耳廓,低声在她耳畔呵道:“求我,便放你一马。”   羞耻地咬唇,长念不愿。叶将白低笑,翻身将她抵在床帐的角落里,耐心地与她消磨。   “你……你可是堂堂辅国公!哪能这样重男色!”   “别弄了……你袖子、袖子断了!”   叶将白心情甚好,钳制住她的腰身,低声教:“唤名字。”   “叶将白!”   “去掉姓,温柔一点。”   “……将白。”   “再求我。”   “嗯……且饶了我这一回啊……”   娇吟婉转,听得人差点要忍不住。叶将白深吸一口气,暗骂自己真是自作自受,然后狠亲她一口,将人放回被子里。   长念肿着眼睛看着他,委屈巴巴的。   “还回北堂府吗?”叶将白板着脸问。   想了想,长念道:“我还没给北堂将军交代,也还有几件行李在他那儿,再者,与三哥不甚愉快,我在北堂府比在这里更妥当……”   “我是问你,想在北堂府还是在这里。”叶将白道,“别的事情,用不着你来操心。”   长念一噎,抱着小被子偷偷看了看他的表情,小声答:“这里。”   叶将白满意了,眉目舒展开,奖励似的又低头亲她一口。   伸手捂着自己被他亲过的额头,长念傻愣愣地想,这算什么呢?她以后难不成要当辅国公的娈宠了?   “肚子是不是饿了?”叶将白起身下床,整理好狼狈的衣裳,道,“我让人送晚膳来。”   已经很久没有一起用晚膳了,叶将白想起上回那一桌子冷了的菜就生气。不过再看看床上那被他欺负过的小可怜,心情又莫名好起来,温和地道:“你就这般躺着,等我便是。” 第75章 陷入情爱的傻子   这柔和的眉眼,低低看下来,仿佛花谷里盛开的粉桃,没有半分杀戮,只有盈盈温情。   赵长念掐了自个儿的大腿一把,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辅国公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呢?他分明是只大尾巴狼,吃人不吐骨头的那种,江山财富和权力于他而言才是最重,如何会迷上儿女情长?   可这一把掐下去挺疼,疼得她“嗷”地叫唤了一嗓子,在当下这情形里,像极了对叶将白嘱咐的回应。   叶将白甚是满意地颔首,转身出门了。   长念呆坐在床榻上,抱着小被子颤颤巍巍地想,这怎么办啊?国公是不是挖了更深的坑要她跳,所以突然用上了美男计?可是没必要啊,以他的本事,可以轻巧弄死十个她,哪儿能选这么委屈的路子?   那……莫非是真的喜欢她?   脸上一红,长念伸手捧着脸蛋,愣愣地回不过神。   厨房里。   瞿厨子是头一次做菜被国公亲眼盯着,简直是浑身不自在,捏着大勺的手都抖了。   怎么回事啊?是他哪道菜做得不好吃了,以至于国公要用这种方式来警醒他?这也太吓人了点啊,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侧眼偷瞄,辅国公拢袖盯着锅里的白菜,脸上的笑十分的……怎么说呢,与平时那温和有深意的笑容完全不同,唇角高扬,眼里发亮,简直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瞿厨子神色复杂地想,锅里这颗白菜,难不成有什么来头?   “做快些。”盯了一会儿,叶将白终于开口。   “是!”瞿厨子一个激灵,立马颠锅如筛糠。   鼻息间还有那人身上的香气,叶将白一个没忍住,唇角又扬得高高的了。   坑了五皇子、拿了大笔的钱财都不及亲赵长念一口来得开心,他没有想到她会这么香甜,分明是个男人,身上却有花香和奶香味儿,柔柔软软的,亲一口能把人心都化了。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很奇怪,他也知道很不应该,但是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算了吧,叶将白想,老子运筹帷幄,就是为了将来能为所欲为的,那现在无伤大雅的事情,为什么要控制自己?既然这事儿能让老子高兴,那老子就一直做!   不就是男人么?男人怎么了?都是人,亲起来都是软的,抱起来都是热的,爱慕之情凭什么要分男女?风停云有句话还真的没说错,当年他自己犯浑立下的律法,今后有可能真的会被他自己推翻。   推翻就推翻吧,叶将白笑,错了的东西,总不会长存于世的。   菜出锅了,香气四溢,良策见状就想上来端,叶将白回神,却是先他一步伸手,接过盘子,转身就走。   满厨房的人都傻了。   辅国公……亲自 ……端菜?   瞿厨子都快哭了,抖着双腿泪眼朦胧地问良策:“怎么回事啊?奴才是何处惹着国公了?”   良策跟着他一起抖着双腿,白着脸道:“你问我,我问谁啊!”   众所周知,辅国公是个十分讲究享受的人,他有钱,有地位,所以吃穿用度统统都是最好的,府上奴仆两百,任何杂事都不需要他操心。这位主子曾经扬着下巴说过:能用银子让别人做的事,为何要我亲自动手?   然而现在,他纡尊降贵地到厨房,傻笑了半个时辰,亲手端走了一盘菜。   良策觉得天都塌了,甚至开始想,自个儿是不是要卷铺盖走人了?   背后一片愁云惨淡,叶将白却是踏着春光回到赵长念的床边,拿了矮桌摆在她身前,道:“尝尝。”   床上的人一双鹿眼里满是茫然,怯生生地看着他,又看看自个儿面前的这盘菜。   “怎么?”叶将白挑眉,“不喜欢?”   “倒不是……”咽了咽唾沫,长念左右看了看,迟疑地问,“这是要用手抓着吃?”   叶将白一顿,看看她空荡荡的手心,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忘记拿筷子了。   去厨房一趟就是为了让自己冷静冷静,不能在她面前坦露太多的愉悦之情,结果好么,反倒是叫她看见个傻子。   气氛一瞬有些尴尬。   长念眨巴着眼,盯着面前这突然沉默的人,莫名地,低笑出声。   “有什么好笑的!”叶将白微恼,“等他们送来便是。”   “嗯。”长念乖巧地点头,“我等着,您别生气。”   “哪只眼睛瞧我生气了?”叶将白咬牙,脸上薄红,分明是恼羞成怒。   长念很想忍着不笑,给他留些颜面,但这样真实可爱的辅国公实在难得一见,她哪怕捂着嘴,笑意也从眼睛里跑了出去。   叶将白又气又羞,干脆搬开矮桌,将她抓过来抱在怀里:“我让你笑!”   “啊!”腰上最是怕痒,这人却偏生要挠她,长念尖叫,痒得止不住地笑,一边笑一边求饶,“不敢了不敢了!”   叶将白不住手,哼声道:“不给点教训,你非无法无天了不成!”   两人好一阵打闹,长念躲不开他的手,笑得泪光点点,娇喘吁吁,实在抵不住了,便伸手抱了他的腰,埋头嘤咛:“我错啦。”   声音娇柔,像一把小软钩,钩得人心里直发痒。   叶将白眼神微暗,压着她的唇狠狠亲了一口,又飞快地松开她,拉开些距离,然后朝外头吩咐:“晚膳。”   这天的晚膳,是赵长念吃得最难忘的一次,因为她“有伤”,压根没下床,叶将白就在床上抱着她,跟喂孩子似的一口口地塞进她嘴里。   长念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道:“国公,咱们这样是不是太荒诞了些?没规矩。”   叶将白优雅地给她塞了一口肉,温和地笑问:“规矩?”   伸手指了指自己,他自答:“在这儿呢。”   长念:“……”   用过晚膳,北堂府那边来人了,说是要迎七殿下回去。叶将白听见了禀告,温柔地给长念掖了被子,然后起身道:“我去看看,你好生休息。”   长念担忧地皱眉:“国公,您不会为难人家吧?”   “怎么会?”叶将白挑眉,“我是那种小气的人吗?” 第76章 喜欢我吗   他是。   安抚好人,叶将白披了斗篷回自己的院子,一边走一边皮笑肉不笑地吩咐:“准备厚礼让北堂家的人带回去,就说我给北堂将军的,多谢他这几日对七殿下的照顾。”   良策问:“是按照给郡县官员的回礼规制来,还是按照给巡抚的回礼规制?”   叶将白勾唇:“照着送去三皇子府上的礼单来。”   良策惊了惊。   长念什么也不知道,一觉睡得很香甜,醒来的时候隐约觉得外头有人在争执,但压低了声音,她听不真切。   “红提?”   “奴婢在。”外头应了一声,争执声也顿时消失。   有人掀开珠帘进来,笑盈盈地唤她:“七殿下。”   是沐疏芳,长念坐起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好像有些睡过头了。”   “这两日困倦是应当的。”沐疏芳指引红提把洗脸水放下,然后亲手给她拧了帕子擦脸。   长念哭笑不得:“沐姑娘,我能自己来的。”   “殿下与我还见什么外?”沐疏芳嗔怪地看她一眼,媚眼如丝。   长念瞧着,觉得这样的姑娘真是鲜活,看着都让人觉得高兴,忍不住也对她笑得灿烂。   叶将白掀开珠帘站在隔断处,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脉脉含情图。   “沐小姐。”他淡声道,“殿下还未起身,你是不是该回避一二?”   沐疏芳侧头撇嘴:“该回避的是国公。”   笑话,他与赵长念什么关系?这死丫头算哪根葱花?叶将白冷哼,看向赵长念,示意她做个决断。   长念很尴尬,眨眼道:“你们都先出去,容我更衣可好?”   沐疏芳委屈地拉了拉她的衣袖:“他出去就算了,我也要出去吗?”   “这句话应当我来说。”叶将白眯眼,“外人回避便罢,我也要走?”   长念傻笑:“我向来是自己更衣,不喜身边有人。”   言下之意,您二位都请吧。   门“呯”地一声合上,叶将白和沐疏芳站在门外大眼瞪小眼。   “你能不能别缠着她?”叶将白不耐烦地道,“我给你寻别的夫婿。”   “我不!”沐疏芳叉腰,“昨儿殿下都与我说好了要成亲,就算您是辅国公,也没道理夺人所爱!”   说好了要成亲?叶将白心里一沉,脸色也跟着阴下来:“她答应你了?”   “是呀。”沐疏芳捧心笑道,“我与七殿下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就差回去禀告父亲母上,择日成婚了。”   只一天的功夫,就两情相悦?叶将白冷笑,明显不信。   沐疏芳撇嘴道:“我没骗你,我是真的想跟殿下在一起,她也想同我在一起。国公先前说七殿下有断袖之癖……其实是没有的。”   “嗯?”   “我觉得是您多想了。”想起那个秘密,沐疏芳感叹,“她的喜好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国公您。”   叶将白的眼神当即便沉了下去。   赵长念的喜好很正常?她不喜欢男人?不喜欢他?   “虽然刚刚才相识,但七殿下这个人实在太单纯,一眼就能看透。”沐疏芳低声道,“她不擅长拒绝别人,胆小、软弱,可能你稍稍欺负她一下,她便顺着你了,好拿捏得很。”   是因为胆小,不敢拒绝他,所以才顺从的吗?叶将白皱眉,袖子里的手慢慢紧握成拳。   他一直觉得赵长念是喜欢他的,这个认知从何而来呢?最开始是从她那赤裸裸仰慕的眼神猜来的,但其实,赵长念看厉害的人,都是那样的眼神,包括看北堂缪。   拥有的喜悦之后,就是担心失去的恐惧,此乃人之常情。睿智如辅国公,此时也难逃窠臼,他甚至开始想,赵长念跟他在一起,是因为他这个人,还是因为他手里的权力能给她的好处?   “国公?”沐疏芳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他回过神来,嫌弃地道,“您这人哪儿都好,就是心思太重,有什么想法都自己闷头想,一点也不让身边的人参与。”   “还是七殿下好哇!”她双手合十,眼眸亮亮地感叹,“纯良可爱,让人想捧在手里好好疼爱。”   叶将白面无表情地道:“她用不着你来疼爱。”   沐疏芳一噎,神色古怪地看向他:“国公,您这是何意?”   “没什么。”叶将白别开头,“你既然想嫁七殿下,那就多下功夫吧。”   就看你下的功夫,敌不敌得过老子的手段了。   沐疏芳可听不见他的腹诽,见他不是很阻拦了,便盈盈笑开,等长念更好衣开了门,亲亲热热地就贴去了她身边。   “这个,街上看见的,觉得实在精巧,就买来献给殿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串珠编成的小马,沐疏芳捧在她眼前,“殿下可喜欢?”   长念一看就笑:“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   昨儿去逛街,她没吭声,眼睛却是往那串珠的小摊儿上瞥了好几眼,只是沐疏芳没过去,她也没好意思自己过去看。   “殿下的心思,我还能不知道吗?”沐疏芳掩唇,把那小马放在她手心。   长念当个宝贝似的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惊叹:“手艺真是了不得。”   叶将白坐在旁边喝茶,一句话没说,任由她们两个卿卿我我。   然而到了晚上,刚用过晚膳,赵长念的房门就被他关上了,连红提都关在了外头。   “国……国公?”气氛有点不对劲,赵长念后退了两步,躲在隔断后头,只敢伸个脑袋出来瞅他。   叶将白伸手拎着沐疏芳送的串珠马,问她:“很喜欢?”   “是呀。”长念点头,见他脸色不太对,又立马改口,“也……也不是特别喜欢。”   胆小、懦弱。沐疏芳没说错,这个人就是个软包子,没有自己的立场,一被欺负就顺从。   心情很差,叶将白抿唇问她:“你能不能同我说真心话?”   长念压根不知道哪里惹着他了,小声问:“国公想知道什么?”   “喜不喜欢这个玩意儿?”叶将白眯眼。   “喜欢……”她不敢撒谎了。   点点头,叶将白走上前,欺身将她逼在角落里,伸手握了她的手,问:“喜欢我吗?” 第77章 我哪里比不上她   赵长念:“……”   这么直白、直接、赤裸的问话,让她压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傻愣愣地抬头,茫然地看着他。   叶将白的脸很好看,但素日里少有人注意到,毕竟跟他一对上,多的是阴谋算计,少有人有心情看他的容貌。此时离得近了,长念只觉得心跳如擂,目光从他深邃的眸子扫到微抿的薄唇,默默咽了口唾沫。   “嗯?”等不到答案,眼前的狐眸半阖,露出些不悦,“喜欢便喜欢,不喜欢便不喜欢,那么难回答?”   若是寻常人,一句喜欢不喜欢的,真没什么大不了,但眼前这个人……长念苦笑,喜欢吗?喜欢的,亲过吻过,哪怕是有算计有利用,她也一直感念这个人帮她之处。   可,敢喜欢吗?   不敢的,别说身份尴尬,再加诸多秘密,她与他至多如朝露,闪亮片刻,转瞬成云烟。   不会有好下场。   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长念背靠着墙,想了许久,小声道:“昨日之事,可以也当作是您一时冲动吗?”   眉心跳了跳,叶将白伸手,搂过她的腰,低头与她紧贴:“不可以。”   “……嗯?”   “我说,不可以。”手上用力,他强硬地让她合上自己身体的线条,严丝合缝,越压越紧,“我没有冲动,也没有不理智,是看清了你是谁,知道你是男人,然后才……”   喉咙紧了紧,叶将白咬牙:“我都没说是一时冲动,你凭什么要当作我的一时冲动。”   语气有点急,有点气,还有点慌。   长念懵了,下意识地伸手回抱住他的背,心想方才还是要跟我算账似的架势,一转眼怎么自己慌起来了?慌什么啊,这世上还有值得他叶将白慌的事情?   先前挖坑给她跳的云淡风轻都去哪儿啦?   想了想,长念拍了拍他的背,轻声道:“您松开我些。”   “不。”像是赌了气,叶将白抱她更紧,半怨半怒地道,“你想同沐疏芳成亲。”   “嗯……这是真的答应过她。”   “你眼神不太好。”叶将白紧绷了下巴,“我哪里比不上她?”   长念:“……?”   这,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要怎么比?   “她能给你的东西,我都能给,她不能给的东西,我也能给。”叶将白道,“再论相貌,她至多算是有两分姿色,何能及我?”   “……”   长念望着房顶梁上的漆画,已经不知该作何表情。   “我答应她了呀。”半晌之后,她小声道,“食言而肥,不太妥当。”   叶将白一顿,松开她些,盯着她的眼睛问:“只是因为答应了,不好食言?”   长念点头:“不然呢?”   眉目舒展,叶将白收回自己的手,优雅地理了理自己发皱的衣裳,低咒了沐疏芳一声,然后微笑道:“交给我罢。”   “国公想做什么?”长念连忙抓了他的袖子,“我与她本已经说好,婚后可以各不相干的,委实没必要……”   “各不相干?”叶将白笑了笑,摇头。   老子一想到你要穿喜服娶别人都受不了,还真能让你们成了婚?别说各不相干了,老死不相往来也不行,他的人,半点也不能叫别人染指。   眼里暗光连闪,又归于平静,叶将白半抱着将人带上床榻,低声哄她:“你先休息。”   长念皱眉,知道他动了心思,固执地拉着他的衣袖。   “怎么,舍不得我?”叶将白挑眉,顺从地坐在她床边,道,“那我便就在这里看公文,守着殿下睡着为止。”   脸上一红,长念咬唇:“我不是这个意思。”   “乖,听话。”他低声道,“有我在,别的什么也不用担心。”   担心也没用啊,反正斗不过他,长念低叹一声,脱了外袍叠好放在一边,乖乖地拉过了被子。   细心的朝臣很快发现,辅国公最近几日心情甚好,不但与人说话亲近不少,而且笑意也真切了许多。   太子笑道:“国公看样子是有好事近了?可是相中了哪家的姑娘?”   叶将白回礼道:“殿下说笑,眼看着开春,新的一年我大周依旧国富民强,叶某哪能不开心呢?”   “是啊,又是新的一年。”太子勾唇,“往年这个时候,五弟还跟在本宫身侧,一同漫步于这巍峨宫殿之中。”   可如今,他已经在去封地的路上了。   一想到这事,太子就乐。   叶将白淡笑,五皇子陨落,连带不少人问罪,良妃也入了冷宫,的确是该他太子春风得意。只是,现在得意未免太早,三皇子开春就与帝王一同接见了内阁老臣,太子那边还一丝好处都没拿到。   “本宫以前觉得,人总要站在万人之上,才算是不枉。”太子突然叹息,“可如今本宫觉得,人这一辈子活得平顺安乐,也未免不是一件幸事。”   嗯?叶将白挑眉,颇为意外地看他一眼。   太子满脸坦荡:“五弟的失利,也教会了本宫很多道理,故而现在看见三弟想与七弟为难,都想去劝一劝。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呢?”   三皇子与长念为难?叶将白垂眸,不动声色地应道:“是该劝一劝。”   “有些话,本宫说他们未必能听。”太子无奈地拱手,“还得国公多疏导才是。”   “殿下言重。”叶将白笑道,“叶某最近琐事缠身,已是许久没见过那二位殿下,想疏导,也是有心无力。”   “是吗。”太子轻叹,侧头看向远处,表情唏嘘。   出了宫,叶将白问良策:“巡卫营那边有什么动静?”   良策低声道:“昨晚宫墙附近抓住了三名刺客,巡卫营记头功,七殿下昨晚正好也在当职,北堂将军的意思,是要将功绩分予七殿下,但三殿下麾下之人……似是有异议。”   这话说得含蓄,什么有异议,摆明了就是想抢功。这年头皇子有个功绩不容易,大多都是东拼西凑。其余的也就罢了,赵长念自个儿该得的功绩,三皇子有什么好争的?   除非是先前粮草督管那口气还没咽下去。   叶将白靠在车壁上,阖眼想,三皇子气度太小,终究不会是明君。 第78章 好酸   当今圣上沉迷女色,享受着祖荫留下来的盛世余温,故而养出来的皇子也少有贤明之人,太子残暴、二皇子平庸、三皇子小气、四皇子贪婪、五皇子自负、六皇子多病。而七皇子……   推开院门,叶将白抬眼,就见得七皇子高高兴兴地迎上来,双眼泛光地抓了他的衣袖,叠声喊:“国公国公!”   原本严肃的一张脸,控制不住地就软化下来,温柔地应她:“殿下何事如此高兴?”   长念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伸手同他比划:“我昨儿晚上立功啦!您是没瞧见,有贼人拿着长刀!这——么长的刀!在宫墙下头欲行不轨,徐统领看见了,大喝一声,我嗷地就冲过去,把一个黑衣人踹翻在地!”   一边说,一边伸着她的小短腿,十分干净利落地踹了一脚空气。   叶将白委实没忍住,哈哈大笑。   长念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的,鼓着腮帮子问:“怎么?我不厉害吗?”   “厉害。”叶将白且笑且鼓掌,“殿下英勇万分,非常人所能匹也。”   总觉得这人不是在夸她,长念扁嘴,松开他的衣袖,气哼哼地扭身就回屋。   叶将白跟上她,伸手握了她的手腕,含笑道:“殿下息怒,在下不过是觉得殿下实在可爱,忍俊不禁,非嘲笑也。”   脸上微红,长念侧头瞪他一眼,委屈得很。   叶将白瞧着,忍不住就将她扯回来,抱在怀里轻啄一口,鼻尖蹭着她的耳廓,低声道:“殿下很厉害,三皇子在巡卫营从未亲身立功,您却是刚入营不久,便擒了贼寇。这若是放别的皇子身上,早就大书特书送去御前了。”   结果就算是他,也要打听了才知道这回事。   眼神微黯,长念低头道:“三哥说会替我向父皇邀功,但……”   但很明显,看三哥当时的表情,分明是尚看她不顺眼,这份功绩,父皇能不能知道都是另说。   叶将白把她抱上软榻,扯了毯子来盖着她的腿,半拥着她轻声问:“殿下觉得,以三皇子的心性,会如何处置此事?”   长念垂眸,低声道:“压下来不告诉父皇,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父皇不知道也无妨。”   还是单纯了些,叶将白摇头:“三皇子在巡卫营也有些年头了,主动揽下了巡卫营上禀达圣的差事,也就是说,一旦有什么功绩,他说是谁的,便是谁的。”   这也是三皇子功绩甚多的原因。   长念愣了愣,皱眉:“我的功绩,他也会说成别人的吗?”   叶将白颔首。   “怎么能这样?”长念很是生气,“我也能见着父皇的,他不怕我告状?”   “殿下说对了,三皇子真的不怕。”叶将白微笑,“陛下最忌皇子争功,殿下若为这点小事去御前与三皇子争执,必定讨不得好,届时殿下惹了陛下不快,他再作大度让殿下一步,不但无罪,反而得陛下赞赏。”   小脸铁青,长念咬唇。   她见多了后宫的杀戮,却少历前朝争夺,本以为踏踏实实的,总能有出头之日,谁曾想这背后还有这么多门路。   若是别人,都还好说,她尚能求一求他帮忙。可三皇子……   长念没忘,当三皇子与她的利益相冲突,叶将白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三皇子的。   正想着,唇上一凉,叶将白伸了手指,将她的唇从牙齿下解救出来,低沉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殿下还对我有怨?”   眨眨眼,她侧头看他:“你怎么猜得到我在想什么?”   叶将白叹了口气:“因为殿下都写在脸上了。”   板起脸,长念做出一副刀剑不入的刚硬神色来。   叶将白莞尔,指腹摩挲着她的唇瓣,低声道:“不让你去巡卫营,是因为殿下委实没有必要在这个关头与三皇子硬碰硬,三皇子气度小,如今势头又正好,若未及与东宫过招,便先拿殿下开了刀,殿下岂不是冤枉?”   他的本意是想让三皇子和长念和平相处的,以粮草督管之事为牵头,让他们双赢,那三皇子以后多少都会拉长念一把。但没想到的是,阴差阳错的,这两人的矛盾却越来越深。东宫机灵了,竟安分了下去,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架势,而赵长念,根基尚未稳固,就已成三皇子心头刺。   叶将白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失算了?   长念听着,想了一会儿,眨眼问:“所以国公是为了保全我,才不让我去巡卫营?”   “嗯。”叶将白眯眼,脸色微沉,“可殿下执着要去,甚至找了北堂将军帮忙。”   “我没有。”长念连忙解释,“是将军主动要帮我的,我没有求他。”   “哦?”叶将白冷笑,“那北堂将军还真是乐于助人。”   浑身一抖,长念捂住了腮帮子。   “怎么?”叶将白斜眼看她,“牙疼?”   “不是。”长念龇牙咧嘴地道,“被酸着了,嘶……好酸。”   好啊,养肥了的小兔崽子,都敢笑他了?叶将白气不打一处来,凑到她脸边咬了一口,又摸到她手腕上,顺下来个镯子,作势要扔。   “国公!”长念吓得声音都变了。   手一僵,叶将白垂眸:“殿下很紧张啊。”   废话,北堂家的传家宝,若摔坏了,拿什么给北堂缪交代啊?长念连忙抱着他的胳膊,伸手想去拿玉镯:“你还我。”   本也就是开个玩笑,没想到她在意至此,叶将白心里拧巴极了,换了只手拿着那玉镯,冷声问:“若是我不还呢?”   长念哭笑不得:“堂堂国公,哪能这般小气?这是友人所赠,又不是定情信物。”   “谁家的友人送男人送这种玉镯?”   “是啊,正常人都送挂件。”松开他,长念在自个儿的袖袋里摸出来半截碎玉,“像这样的,是不是?然后不得人珍惜,随意就给摔了。”   侧眼一瞧,叶将白有些心虚,抿唇道:“谁让你同他回府。”   “我同他回府,你不留便罢,还要使这脾气吗?”长念微恼,“男子汉大丈夫,能这般不讲道理?我以后再不会送你了,你摔别人的去吧!” 第79章 羊皮下的小狐狸   本是他在生气,说着说着,生气的人怎么反变成她了?叶将白放下玉镯,想去拿她手里的碎玉。   赵长念转手就塞回了自个儿的袖袋,别开头不看他。   软包子归软包子,生起气来也横啊,叶将白哭笑不得,揽着她的腰,任由她挣扎了好几下,却还是将人抱过来,轻声道:“我赔你一块,好不好?”   “用不着,我又不喜欢玉。”长念闷声道,“那么小一块,贵就算了,还要折腾人大清早去买。”   以他这娇贵的做派,哪里能去。   伸手拿回他手里的镯子,长念也不戴了,寻个小紫檀盒子放好,塞进矮柜里,然后道:“下午还要去一趟巡卫营,晚膳就省了,您自个儿用吧。”   叶将白松手,看着她跳下软榻,跟只生气的兔子似的,蹦蹦跳跳地就出了门。   伸手揉了揉眉骨,他想,自个儿长这么大从没哄过谁呢,不过这小兔崽子不哄又不行,保不准他一个不注意,她就被谁拐跑了。   沉吟片刻,叶将白眼眸微亮,唤了一声:“良策,去一趟风大人府上。”   冰种玉难买,非要有身份的人清晨排队,叶将白自认自己放不下这架子,但有身份的不止他一个,风停云最近也混得不错,买个玉还能难倒他不成?   于是,风停云就在一个清冷的早晨,被人架出了温暖的被窝,扔在了寒风凌厉的玉器店门口。   “还有没有半分人性?”风停云恼道,“他惹的人,凭什么是我来收拾烂摊子?”   雪松笑道:“国公也是忙,腾不开身。”   “他忙个鬼,已经多少日没去户部了?真当我不知道。”风停云哼哼两声,又看了看面前这铺子,“怎么还不开门啊?”   旁边有早起支摊子的小贩,听见声音,顺嘴答了一句:“这家铺子的东家得罪了人,年前就关铺子走人了,他家向来珍贵的冰种都进了隔壁当铺,公子想要啊,等当铺开门便是。”   嗯?风停云愣了愣:“年前就关了?年前几月啊?”   “大概十月中旬。”小贩道,“记不太清了,只听闻东家进了牢,铺子都没盘出去呢,一直放着,也没人敢接。”   眉梢一动,风停云垂眸。   要是没记错,叶将白那不要脸的在得了七殿下送的冰种挂件之后便一直挂在身上,他第一次见的时候,应该是十一月下旬。若是十月中这铺子就没了,那七殿下何至于要大清早地去排队买?   心里有疑惑,风停云在门前踱了两步,看见旁边的当铺起了门板,便上前道:“劳驾,掌柜的在不在?”   伙计看了看他的衣着,笑道:“掌柜的在里头对账呢,客官请。”   ……   长念坐在一间小屋里,旁边站着的是黄宁忠和冯静贤。   “恭喜黄大人高升。”冯静贤笑着拱手,“万年的副统领,终于是转了正。”   黄宁忠好笑地推开他的手,朝长念道:“殿下,您看看,旁人都说冯侍郎少言,他偏见面就挤兑卑职。”   “你俩感情好。”长念捧着热茶笑眯眯的,“宁忠高升,我也高兴。”   “多谢殿下。”黄宁忠认真地朝她鞠了一躬,“若无殿下福荫,卑职哪里能从林茂大人的嘴边夺肉。”   崇阳门统领一职本是林茂暂顶的,可林茂错判了芷兰被杀一案,随意让人顶罪,叫他抓了空子。   林茂是有意将孟统领的余孽都铲除,所以急忙定下杀害芷兰的凶手。但长念和黄宁忠都清楚,芷兰不可能是孟统领的人杀的。   因为真正动手的人,是黄宁忠。   当日皇后传召长念,是动了杀心,彼时的赵长念什么也没有,就算死在宫里,也不过落得个“暴病去世”的记载。所以芷兰、这个会武的宫女胆子很大,引她到了崇阳门附近无人的宫巷,便要动手。   长念是有戒心的,路过崇阳门的时候,朝正当值的黄宁忠求救。黄宁忠假意出恭,尾随她们进了宫巷,一看芷兰动手,立马上前救下她。   只是那芷兰心实在太狠,下手毫不留情,饶是长念躲得快,下颔上也被她的匕首划了浅口子。   芷兰被制,破口大骂黄宁忠,扬言要回禀皇后,叫他祸及全家。长念有所犹豫,黄宁忠却是拿了她手里的匕首,二话不说送了她一程。   看着芷兰慢慢僵硬的脸色,赵长念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帮黄宁忠一起掩埋了尸体。从小到大的经历让长念明白,在皇宫这种地方,对谁仁慈都可以,绝对不能给要杀自己的人留余地。   皇后想杀她,她没死,那要付出代价的就是中宫。   搭上叶将白要对付太子的顺风船,她很快如愿以偿,甚至一箭双雕,让黄宁忠坐上了崇阳门统领之位。   茶香袅袅,长念盯着杯里漂浮的茶叶,低声道:“若是可以,我也不想走上这条路。”   若是可以,她想在锁秋宫里混吃等死一辈子,等必须要外放了,便求求父皇放她去母妃的家乡,没事还可以给母妃扫扫墓,再养一院子小鸡,闲来便捡鸡蛋玩儿。   但很可惜,她从小到大都有极强的求生欲,一旦被人算计,都会尽力在他人的算计之中,为自己寻出一条活路。   遇见叶将白也是如此,她顺着他的算计,其实只是想保命。但没想到,自己也是贪婪的,她想要日子能过得更好,想能多见见父皇,想被父皇夸赞。   一个人想要的东西多了,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殿下。”冯静贤深深地看她一眼,道,“臣有一句话,殿下可愿一听?”   “你讲。”长念回神,朝他笑了笑。   冯静贤道:“当世无明君,殿下可试之。”   黄宁忠脸色一变,慌忙去捂他的嘴,长念倒只歪了歪脑袋,眼神微动,问他:“你觉得我这样子,斗得过东宫和三哥吗?”   “臣信殿下。”冯静贤微笑,“殿下真想斗,便能斗。”   “大人还不明白吗?”长念叹了口气,“我现在不想斗,唯一想的是几位皇兄别再互相残杀,可以陪着父皇颐养天年。”   否则……否则这局面,皇室将倾。 第80章 疑窦丛生   话没有说完,外头就传来了几声警示的敲击声。   黄宁忠和冯静贤反应极快,立马打开旁边的暗门,躲了进去。   长念不慌不忙地起身,整理好衣裳走出去,就见得有卫兵远远跑来,禀告道:“副都护,三皇子有令,今日巡东门外的三圣山,队伍已列,等您下令出发。”   三圣山?长念愣了愣,刚开春,山上积雪正在融化,完全没有巡逻的必要。   知道是三哥为难,可外头已经在等了,她要是扭头去找人评理,怕是要落个骄纵的名声。长念有点苦恼,想了想,还是只能认了,谁让三哥高她那么多品阶呢。   然而,刚随人走到门口,她迎面就撞见了北堂缪。   “去哪里?”北堂缪看向她。   旁边的卫兵连忙答:“回将军,巡山。”   脸色一沉,北堂缪冷眼问:“谁的命令?”   卫兵迟疑,不敢答,本想糊弄一二也就算了,谁曾想却是触着了逆鳞。   北堂缪大怒,伸手抓起这卫兵拎到眼前,斥道:“巡卫营各司其责,无皇令不得任意调动,副都护负责的是宫城巡逻,你哪儿来的胆子,调她去巡山?”   声若磬钟,震得卫兵脸色发白,慌忙跪了下去:“将军息怒,这是三殿下的意思,今日各位统领都不在,三圣山有野兽出没,伤及百姓,三殿下指派副都护前去,也是无可厚非啊。”   “胡说八道!”北堂缪狠狠拂袖,“本将刚从东门过来,缘何没听人说有劳什子野兽?你们这些个脏手段,往别处使也罢,敢使来本将眼前?”   卫兵吓得只敢嗫嚅,见北堂缪实在生气,便连连磕头:“将军息怒,将军息怒啊!”   长念拱手,也跟着小声劝:“将军息怒。”   北堂缪横她一眼,转身就要上车。   “哎?”长念道,“将军不是方才回来吗?这是要去哪儿?”   “进宫。”车帘落下,北堂缪冷冰冰地扔下这两个字。   长念茫然,眼睁睁看着马车飞快地消失在宫道上。   北堂缪进宫面圣,以这次的皇子妄自调度兵力为引线,向帝王陈述了巡卫营、御林军、护城军乌烟瘴气的现状,又引数宗宫廷之中杀人的案子,责各处腐败,言辞恳切,痛心疾首。   帝王随之动怒,召集各处统领,在御书房发了半个时辰的火,又责令整顿,肃清军风,最后夺三皇子督军之位,令其只在内阁潜修古书。   三皇子千想万想也没有想过,一个小小的刁难,会引出这么大的祸事。   “北堂将军太厉害了!”沐疏芳激动地跟长念比划,“我听我爹说,他一个人站在御前长述半个时辰,条理清晰,句句直点要害,陛下都被他说傻眼了!”   “父皇大概是没见过北堂将军说这么多话吧。”长念苦笑,“他那个人,话一向很少。”   “谁说不是呢。”沐疏芳唏嘘,“我之前在宫宴上见过他,远远一眼就知道这人寡言少语。骤然说这么多,不知道是积攒了多久的怨怼。不过他可聪明了,都是站在陛下的立场,为着陛下的安危责难三军,陛下半点也没怪他冒失,反而是将三皇子叫去训斥一通。”   长念干笑,垮了脸道:“这下三哥肯定更恨我了。”   “我爹说,这事儿是因殿下您而起,但与您无关。”沐疏芳安慰她,“北堂将军是个行得正坐得直之人,三军污浊,自交到他手上那日起,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殿下只不过是刚好撞上了。”   心虚地点头,长念想,在外人眼里,北堂缪果然是跟她没什么关系的,这样也好。   只是,他这次委实是太冲动,虽然结果挺如人意,但有空再遇见,还是得说他两句。   风停云去了辅国公府,一进门就看见叶将白嘴角带笑地在看文书,略扫一眼,上头写的正是方才巡卫营里发生之事。   “你倒是还笑得出来。”他皱眉,“将白,你不觉得咱们的七殿下委实太厉害了些?”   “嗯?”叶将白抬头,“怎么?”   “她被三皇子为难,北堂将军替她告上御前,三皇子还丢了督军之位。”风停云道,“你觉得这正常吗?”   叶将白轻笑:“照你这么一说,的确是不太寻常,但此事与七殿下无关,也只能算三皇子倒霉,刚好成了北堂缪的靶子。若去说话的不是北堂缪,犯错的也不是三皇子,这事就会是另一个结果。”   风停云拧眉:“你以前可不是会相信巧合的人。”   “我只相信事实。”叶将白合了文书,“这件事是巧合,这便是事实。”   “北堂缪替她说话是巧合,那内阁的秦大人、柳大人替她说话,也都是巧合?”风停云道,“这些人向来不涉党争,也从未替皇子出过头,就连定国公,此次也出来偏帮七皇子。”   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他,叶将白问:“你不知道内阁的秦大人是七殿下的娘家人?以前想帮七殿下说话也没机会,如今有机会,哪能不帮自家人?秦大人与柳大人交情甚笃,话能不一起说?再说定国公,沐疏芳对七殿下的心思就差拿牌匾写好挂在城门口了!”   说到最后一个,他眼眸微眯。   风停云噎了噎,微恼:“好,这些都有说法,那你可知道七殿下与户部的冯静贤关系好到了何种地步?冯静贤如今大事小事都要请示七殿下,言语上也十分尊敬。有人说先前冯静贤家里有难,七殿下拿出了大笔银钱相助。”   叶将白一顿,抬眼看他。   “你不信是吧?我也不信,所以你有空便问问,上次给七殿下的那一大盒子银票,还在吗?”   “那个装银票的盒子我看过。”叶将白道,“她花了一半,给我买了东西。”   说到这个,他想起来朝风停云伸手:“玉呢?”   拿出一个红木雕花小盒,风停云神色复杂地道:“上等冰种,原来的铺子在十月中便关了,这东西在隔壁的当铺里,小的两千三百两一件,大的也不过五千两。”   一个小挂件,两三千两银子而已,哪里花得了一半? 第81章 误打误撞逃过一劫   夜幕降临,长念归府,远远地看见院子里亮着灯,唇角微勾,提着衣摆便往里跑。   “国公国公。”   跨进门去,见叶将白端坐在茶榻上,长念咧嘴,上前便趴去他身侧,兴奋地道:“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您。”   叶将白勾了勾唇,问她:“什么消息?”   “沐小姐不是在城郊弄了个农院,养着一群孩子么?”长念道,“她月钱不多,全花在他们身上也不是很够。我上回去的时候,见他们实在可怜又懂事,便给了些银子,没想到他们那般念恩,上山砍柴换了些鸡蛋,全让沐小姐拿来给咱们了。”   红提跟在她身后进屋,手里托着好大一盒子鸡蛋。   叶将白怔了怔,侧头问她:“你给了多少银子?”   长念眨眼,略为心虚地道:“用的是您上回给我的银票……总归是给我了,那便该由我处置罢?给多给少……”   “多少?”   “……八百两。”长念左顾右盼,语气弱弱地道,“我知道给得多了,但我一时半会儿也没处用银子,给孩子们都买身棉衣过冬多好啊,再说了,我也告诉他们这是辅国公的心意,不是想自个儿得好名声……”   借口是多,但寻常人有八百两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更别说眨眼就送出去了,此举委实不把银票当钱,长念料也知道叶将白会生气,所以拼命解释。   然而,不知是她的解释起作用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叶将白不仅没动怒,先前脸上蒙着的一层阴影反而跟着散开了,眉目柔和下来,伸手将她拉过去,抱在怀里。   “慌什么?”他道,“我难道还会为了这小事责备于你?”   长念咽了口唾沫,心想您方才那语气可不是要责备的前兆吗?吓死个人了……   “往后要用银子,都同我说。”叶将白道,“哪怕殿下送人八千两,只要知会我一声,国公府的账房随殿下进出。”   这财大气粗的一句话,吓得长念连连摇头:“不必了不必了。”   “嗯?”叶将白蹭了蹭她的鬓发,“别人若得我这句话,必定欢欣雀跃,殿下怎么反倒是害怕了?”   长念道:“您这样会把我养坏的,银子随我花,那我大手大脚,花光了您的家底怎么办?”   像是听见了很好笑的笑话,叶将白莞尔,眼里都是光亮。   “殿下若有本事花光在下的家底……”他轻声在她耳侧道,“那在下就靠殿下养活便是。”   脸上一红,长念咬唇,心里有些冲动,干脆扭过身来,正色朝他道:“养活你便养活你,只要国公安心与我过日子,再不管旁的事,就算国公每天要吃一颗天上的星星,我也一定搭了梯子去摘!”   她是认真的,若是叶将白能抛开这朝廷中事,再不谋划什么,她把命给他都可以。   然而,叶将白只把这话当做调情,甚是愉悦地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声音低哑地道:“若在下不想吃星星,想吃别的呢?”   漂亮的狐眸里闪着暗光,带着一股子侵略的味道,长念不傻,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脸上更红,埋头就往他怀里钻。   叶将白失笑,压了她的身子与自个儿相贴,叫她感受他的炙热,伸了舌尖轻轻舔弄她的耳廓:“羞什么?”   比起羞,更多的是怕啊!长念不吭声,心想若真有一日情难自控,这人扯开她的衣裳发现她是个女人,不知道会不会当场杀了她。   她以男儿身引他折腰,一朝败露,必伤他自尊,令他怒不可遏。在那之前,她一定要有自保的本事,否则小命都留不住。   能骗多久是多久吧。   伸手回抱他的腰,长念小声道:“今日要早些休息的,明日要进宫去给父皇请安。”   “嗯。”应她一声,叶将白却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翻身将她压在茶榻上,轻轻含了她的唇,眷恋地摩挲,一手掰着她的下颔,一手扶着她的腰,极尽温柔。   说来也怪,他不是个重色之人,但偏贪恋与她亲近,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能吻她,一旦沾上她的唇,便只想深入,再不想分开。想让她的呼吸里有他,他的气息里也染上她的味道,这样便仿佛两人是一体的,没有任何隔阂。   长念嘤咛,想推开他,奈何身上这人受不得忤逆,见她想推,便亲吻得更用力,气息急喘,掐着她腰的手也顺势往下。   “不……”长念猛地挣扎,抓住了他的手。   叶将白抬头,眸子里有些委屈:“殿下与在下同是男儿,不会有同样的感受?”   “我……”长念咬唇,什么感受啊,她不是男人,真不知道!   “在下没有要侵犯殿下之意,只是怕殿下憋得难受,想替殿下纾解。”他在她耳边呵气,诱惑似的道,“很舒服,不会疼。”   长念摇头,急得眼里又泛上水光:“我自己……自己能来。”   感觉到她身子在发抖,叶将白抿唇,即便是不甘不愿,也只能收回手,叹息道:“殿下就这般不愿与在下亲近?”   “不……不是。”长念别开眼,不敢看他。   衣襟微松,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叶将白扫了一眼,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身下的人动作极快,已经是拢好起身,坐到了旁边。   “国公饿不饿?”她眼泪汪汪地道,“我去给您拿些点心?”   看着这副小可怜的模样,有什么气也没了,叶将白摇头,伸手替她脱了外袍,将人塞进被子里:“明日不是要早起?先休息吧。”   长念点头,后知后觉地又问:“国公这么晚还在院子里等我,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本来是有,现在没了。”叶将白轻松地挑眉,看着她道,“只愿殿下以后做事都知会在下一声,这样,也少些误会。”   “……好。”   长念垂眸,捏着被子想,竟然误打误撞逃过一劫。   不过,她要的东西越多,就会有越多的人注意到她,她的秘密,也就会越来越藏不住。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一劳永逸? 第82章 人怕出名猪怕壮   第二日是皇子进宫请安的日子,在京的三皇子、太子和七皇子皆穿好朝服,于盘龙宫面圣行礼。   要是以前,众皇子行礼过后,皇帝都会留下太子单独说话,但这次,帝王抬眼,喊的却是:“念儿。”   太子和三皇子都是一顿,前者脸色霎时难看,后者眼眸微眯,神色复杂。   长念受宠若惊,连忙上前两步,眼瞧着太子和三哥退下,再拱手行礼:“父皇有何吩咐?”   “这些年,朕着实冷落你了。”皇帝轻咳两声,感叹道,“听朝臣说,你最近差事都办得不错,还在巡卫营立了功,朕觉得,对你是有些亏欠。”   喉咙发紧,长念提着衣袍朝他跪下,磕了两个头:“父皇乃天,一直于儿臣头顶照拂,谈何亏欠呢?若没有父皇,哪儿来的儿臣。”   她说的是真心话,这么多年来,她对这个父皇只有崇敬渴望,从没有怨怼,哪怕不亲近,他也是这世上与她血缘最浓之人。   皇帝是听得出真心和假意的,他有些惊奇,自己这个七儿子为何会这般喜欢自己呢?自己给别的皇子的恩赏,比给她的要多很多,平日里也少与她见面,可她每回见着自己,都是喜悦的。   这种被人认真放在心上的感觉,皇帝是许久也没尝过了,心下觉得感动,眼神也跟着慈祥起来:“好了,快起身,国公说你身子不好,别总跪着。”   “谢父皇。”   太子与三皇子前后出了盘龙宫,这两人平日里交流甚少,都是各走各的,但这一回,太子叫住了三皇子。   “三皇弟近日过得可好?”   三皇子停了步子,侧头道:“殿下何必明知故问?”   丢了巡卫营的督军之位,多少人在暗地里笑话他?赵恒旭没办法将这火气发到北堂缪身上,只能怪赵长念了,本以为赵长念单纯无知,谁知道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有能耐说动北堂将军为她说话,朝臣还一致偏帮。   他气得好几日无法安寝了,始终没有想明白,这个好吃懒做的七皇子,到底是得了什么神助?   “本宫甚是替三皇弟惋惜啊。”太子叹了口气,“三皇弟做事还是太直了些,不懂得阿谀讨好,故而让人钻了空子,抢了人心。”   三皇子哼笑:“愚弟学不来那一套,只能认栽。”   “是啊,咱们七弟的手段,还真是谁都学不来。”太子摇头,啧啧有声,“真不愧是秦妃之子,秦妃当年的手段也是了得,背地里不知道做了多少肮脏事,被母后赶出宫也还有本事回来……哎,说远了。”   三皇子顿了顿,看向他。   太子笑得温和无害:“没什么,宫廷旧事了,如今七弟出人头地,已经是今时不同往日,哪儿还能提那些呢。三皇弟下回小心些罢。”   秦妃与他的母妃一样,都是宫婢出身,太子一向看不起他们的出身,赵恒旭是知道的。但听他今日这话,似乎是在暗示什么?赵恒旭沉吟,回去自己的宫里,招来两个侍从,吩咐他们去打听,又给宫外的亲信写了手书,叫他们探查。   于是,长念正在懒洋洋晒太阳的时候,就听得红提凑过来小声道:“殿下,宫里传来的消息,有人在打听秦妃旧事。”   一个激灵坐起身,长念脸色发白。   果然啊,母妃那么小心翼翼是有道理的,人一旦冒头,背后的东西就都会被挖出来,她知道躲不过去,却没想过来得这么快。   当年秦妃生产,北堂华在宫里统领御林军,借着方便,贿赂了产婆和御医,瞒下了长念的真实身份,事后,产婆被送出宫,御医也告老还乡,走得远远的,答应了今生不再回京。   看起来没什么后顾之忧了,但若有心人执意要翻,总能把人翻出来。   是三哥,还是太子?长念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猜,坐在躺椅上沉思良久,她低声道:“红提,你得替我瞒好国公府,我要去一趟定国公府上。”   “是。”红提应下。   沐疏芳正跪在祠堂,听自个儿的父亲唠唠叨叨地念“女大当嫁”,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却不敢反驳,只能对着雕花窗默默地翻白眼。   翻到第十二个的时候,外头有人急匆匆地来禀:“老爷,有皇子来访。”   定国公一愣,问:“几皇子啊?”   奴仆递上名帖答:“七皇子。”   沐疏芳一个激动就站了起来,两眼发光。   太好了!长念来得太是时候了,她已经快被念死了!   定国公一看自家女儿这反应,心下一喜,连忙道:“快请去茶厅,我这就过去!”   “是!”   沐疏芳提着裙子也想跟着走,却被定国公一把拉住。   “怎么?”疏芳很委屈,“殿下都来了,我还要听您教训么?”   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一眼,定国公道:“换件新裙子再去,就昨儿你娘给你新裁的那件。”   沐疏芳嘴角直抽。   长念刚在茶厅落座,就见定国公一边拱手一边进来,道:“怠慢殿下了,还请殿下恕罪。”   “大人言重。”长念笑道,“我只是来答谢沐小姐上次赠礼。”   说着,后头的奴仆就抬进来两个箱子,打开一看,是两个上好的官窑青瓷薄胎瓶。   定国公大喜,他就爱官窑青瓷,七殿下真是个体贴懂事的!   “殿下客气了。”脸笑成了一朵胖花,定国公道,“小女方才在习琴课,故而没能出来亲迎,还请殿下稍候。”   “无妨。”长念颔首,端正地坐着等。   沐疏芳来得很快,裙子是换了,头钗却还是之前的三支金梅,看起来不华丽,但让人很舒服。长念一见她就笑,正想说话,却听得定国公一斥:“你胡闹什么!”   吓得小步跳出了门槛外,沐疏芳扁嘴:“我哪里又胡闹了?”   “你这发髻,合规矩吗?”定国公瞪眼,又连忙朝长念拱手,“小女在家疏忽些,还请殿下见谅。”   一边责骂一边替她告罪,真是一个很疼女儿的父亲。   长念很是羡慕,拱手还他一礼:“沐小姐天生丽质,如何打扮都是好看。” 第83章 舍不得放手   一听这话,定国公哈哈地就笑起来,胖胖的肚子挺着,像极了弥勒佛。   沐疏芳走去长念身边站着,小声问:“殿下来是所为何事?”   “我是来找你的呀。”长念小声答,“方便吗?”   “您是来救命的。”感激地看她一眼,沐疏芳正色对定国公道:“爹,咱们偏院的腊梅开得好看,女儿带殿下过去瞧瞧可好?”   “嗳,殿下还没坐一会儿呢,咱们礼节也没周全……”定国公嘴上碎碎念,侧过头来又朝长念拱手,“小女骄纵惯了,殿下多担待。”   “哪里哪里。”长念起身,行了礼就与沐疏芳一起退出去。   “您是不知道啊!”一出茶厅,沐疏芳就拉着长念的手作欲哭状,“三个时辰,从早晨起来到现在三个时辰了!我爹一直让我跪在祠堂反省,说唐太师的小女儿都定亲了,我怎么还没消息?天哪,唐太师的小女儿嫁的是季国柱家的纨绔儿子,那样的人,谁想嫁啊?也就唐太师不把女儿当人。”   长念哭笑不得:“沐姑娘有才有貌,自然不必委屈自己,定国公也是太急了。”   “是啊!”沐疏芳道,“我娘昨儿送来了个京都公子名册,挨个让我翻,我一个生气就把那册子烧了,我爹还怪我不懂事。天哪,成亲又不是下馆子点菜,还能看菜单不成?”   长念犹豫一二,问她:“姑娘现在还是想与我成亲么?”   “这是自然!”沐疏芳连忙点头,“与殿下成亲是最好的选择了。”   长念点头,搓着手心道:“那……我想想该怎么做。”   见她面有难色,沐疏芳挑眉,觉得不对劲,便打发下人走远些,拉着她的手低声问:“是遇见什么麻烦了吗?”   “不瞒你说。”长念道,“我最近得罪了三哥,太子也不想让我好过,若是他们执意寻麻烦,我的身份便瞒不了多久了。”   沐疏芳恍然,笑道:“那咱们成亲便是双赢,一旦大婚,就算谁查到了什么,看在定国公府的颜面上,也不能明放去御前。”   “嗯……”长念挠头,“就是难免连累你,所以今日来,是想与姑娘商议,将利弊都说清楚了,再考虑。”   “之前我就说过了,殿下只要与我成亲,我自会护着殿下。”沐疏芳笑道,“你我即便是假夫妻,但也是真朋友,患难与共又有何难?”   “不过……”眼珠子转了转,沐疏芳问,“国公知道吗?”   长念干笑,摇头。   要是知道了,她可能连门都出不去。   缩了缩脖子,沐疏芳抱着胳膊道:“这才是最大的难题,国公一旦知道,我俩必定不能成事……说来也怪了,您是男儿身份,他怎么还……”   长念惊讶地看着她,结结巴巴地道:“你怎么……怎么知道我与国公……”   好笑地冲她眨眼,沐疏芳道:“谁还没长双眼睛了?我认识国公那么多年,从未见他在意过谁,他那个人,永远是拢着袖子在旁边看热闹的。可如今,只要是牵扯到殿下,他必定搅合下场,身上沾了泥也不嫌。”   脸颊飞霞,长念低头,脚尖划地,呐呐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若他知道殿下是女儿身,会更高兴的。”沐疏芳拍手,“说不定还成一段佳话。”   苦笑一声,长念摇头。   “不会的。”   她比谁都清楚,叶将白知道真相的那一天,她必定没有好下场。并且他们两人,也不会有结果。   见她神色陡然黯淡,沐疏芳“咦”了一声,捏了捏她的手:“别不开心呀,人的一辈子那么短,有今生没来世的,若是不过得高兴些,哪里划算?国公那边,咱们先想法子瞒着,等我爹求得圣旨赐婚,再告诉他不就好了?”   “求得到么?”   “能的,我定国公府功绩也不少,陛下还甚是关心我的婚事,我想嫁,他们就算是怕我反悔,也得立马赐婚。”沐疏芳骄傲地扬起下巴,“我待会儿就去告诉我爹,没有赐婚就不嫁了。”   看着她这表情,长念失笑,心里也跟着轻松了些。   “我会好好对你的。”她坚定地道,“以后只要你需要我,只要我能做到,什么忙我都会帮你。”   沐疏芳勾唇,轻轻捏了捏她柔嫩的小脸蛋:“殿下别觉得亏欠我,咱们两厢情愿,谁也不欠谁的。”   能遇见一个这样的姑娘,真是她的幸事,长念歪着脑袋想,还得感谢京都的各位公子哥不争气啊,没谁能留住沐疏芳的心,不然今日,她便是要走投无路了。   两人达成共识,长念又去陪定国公聊了会儿天,表达了自己对沐疏芳的喜爱。定国公大喜,在她告辞的时候亲自出府送了她一程,话里话外都已经将她当成半个女婿,还一连夸赞沐疏芳,语气里是盖都盖不住的骄傲。   长念突然就很能理解沐疏芳那样恣意潇洒的人,为什么还是愿意为孝字妥协。有这样疼爱自己的父亲,谁也不舍得让他失望。   乘车归府,长念一进主屋就被人拦腰抱过去,抵在了门板上。   “去哪儿了?”叶将白低头下来,狠亲她一口,问。   盯着他看了看,长念难得地没挣扎,任由他轻薄,小声道:“去了一趟巡卫营。”   “嗯。”叶将白没多问,轻啄她的唇,又啄她的脸颊,勾唇道,“我方才从宫里回来,没见殿下,还以为殿下又跟谁跑了。”   这语气里,半是玩笑半是余悸,听得人心口酸涩。   长念抿唇,伸手环上他的脖颈,稍稍一踮脚,仰头主动亲了他一口。   叶将白一顿,狐眸里光芒流转,想说什么没说出来,笑叹一声,张口含了她的耳垂。手上用力,将她拥在怀里,死死抱着。   风停云说他没经历过多少情爱之事,容易在阴沟里翻船。叶将白觉得,他已经见惯了大风大浪,真在阴沟里翻船了也不错,算一回体验。   重要的是,这体验实在香软迷人,让他舍不得放手。 第84章 打个赌吧   暖阁里熏香袅袅,气氛旖旎。   像是知道长念顺从,叶将白愣是将人压在门板上缠绵了好一会儿才松开,心情极好地问她:“今日怎的这般乖巧?”   长念红着脸低头:“反正力气也没你大。”   “识时务者,俊杰也。”赞赏地掐了掐她的脸,叶将白轻松地将人抱起来,一边走一边掂量,“殿下这身子还是太单薄,吃下去那么多东西,怎的也不见长呢?”   “长啦!”长念十分不服气地道,“衣裳尺寸都大了些。”   尤其是里头束胸用的带子,以前那一截带子可以绕五圈,如今只能绕四圈半了,哪儿是没长?   叶将白不以为然:“寻常男儿,少说有两个殿下的重量。”   “所以他们寻常啊。”长念很是自豪地挺胸,指着自己的小鼻尖,“我是非比寻常。”   叶将白:“……”   原是听人说过,两人在一起久了,总会有些相似,却是不曾想,她没学他的聪慧,倒是将这不要脸的劲儿给学了个十成十。   “明日休沐,殿下想去做什么?”坐上软榻,叶将白问她。   长念眼眸微亮,拉着他的袖子道:“我听沐姑娘说,每年开春之时,京城的德隆街上都有热闹,算算日子,明日也该有看头了,不若国公与我打个赌,可好?”   “什么赌?”   “你我皆布衣而行,不带分文银两,看一日下来,谁会先撑不住认输。”长念兴奋起来,手舞足蹈地比划,“吃的东西也不能花银子,一天总是饿不死的。”   叶将白眉头皱得老高,他觉得这个赌很奇怪,分明有银子,做什么要去过没银子的日子?再说了,德隆街那平民集聚的地方,若不乘马车,非被踩成肉饼不可!   然而,面前这小人儿实在太期盼了,明眸灼灼地看着他,他拒绝的话在嘴边打了好几个转,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罢了。”揉揉眉心,叶将白闷声道,“殿下想去,那便去吧。”   “从卯时到子时,一个时辰也不能少啊!”长念咧嘴,笑得两个梨涡都跑了出来,伸手抱着他的胳膊,轻轻摇了摇,“若是谁输了,便……许一个要求——不管发生什么,都必定遵守的要求。”   叶将白挑眉:“那若是殿下赢了,要在下的性命,在下也要遵守?”   长念鼓嘴,气得咬他的手背一口:“我是那般不讲道理的人?这要求不涉及生死,不涉及家财地位。”   “好。”任由她咬着自个儿的手,叶将白低头吻了吻她的鬓发,“就依殿下。”   牙口一松,长念委屈地看着他:“你怎么老爱亲我?”   “嗯?”又亲一口,叶将白问,“有何不妥?”   这简直……哪里都不妥好吗?长念气鼓鼓地捂着鬓发:“男……男男授受不亲!”   她说一个字,他就多亲她一口,鼻子嘴唇额头下巴,挨个啄一遍。叶将白勾唇,抬头问她:“还有什么想说的?”   被亲傻了,长念捂着脸,忍辱负重地答:“没了。”   “乖。”一个没忍住,他又舔了舔她的唇瓣。   心尖微颤,长念抱头就退,奈何面前这人反应比她快,立马伸手将她捞住,按回他怀里。   静谧的暖阁里,一只大灰狼抱着一只小兔子,温柔地舔弄她。   小兔子小声叨叨:“您也太腻人了些。”   “嗯?”大灰狼眯眼。   “……我是说,您真喜欢与我亲近。”小兔子没出息地软了耳朵。   大灰狼温柔地道:“此言,去其‘与亲近’三字,可得也。”   小兔子茫然,念念叨叨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于是脸上烧红,变成了一只粉兔子。   大灰狼瞧得欢喜,爪子抱着她,更是不愿意松开了。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温柔乡,英雄冢也。叶将白以前是不以为然的,毕竟真英雄,有几个会酣卧美人膝?然而 时至今日,他觉得,英雄也是人啊,也会有偏爱之人。   一旦遇上偏爱之人,总也是舍不得离开她的。   答应了赵长念要陪她一日,叶将白提前将事务都吩咐下去,千叮万嘱不可打扰,一旦有事,只管送去风停云那边,叫他处理。   于是第二日,赵长念起了个清早,换上一身布衣就去主院找人。   “国公国公!”   门应声而开,叶将白着一身清月映花袍,不情不愿地走了出来。   长念眼眸一亮!   往日里这人常穿锦衣貂裘,看起来有气势又压人,乍一换这清清爽爽的布衣长袍,那张俊俏的脸就立马凸显了出来。兰芝玉树、顾盼风流,像谁家养在府里的公子,不谙人世,清雅脱俗。   然而,这位公子心情不是很好,张口就道:“什么破衣裳!”   良策擦了擦额上冷汗,低声回禀:“这……到底是布衣,又是赶工,只能如此了,主子将就些。”   长念笑着上去,围着他绕了两圈,拍手赞他:“好看极了!”   眉目一松,叶将白轻咳一声,拂袖往外走:“天要亮了,快些出门罢。”   “哎!”长念连忙跟个小尾巴似的追上去,亦步亦趋地随他出门。   德隆街上已经开始支起各种小摊,清晨雾气尚浓,馄饨的摊前都挂了油灯,橙黄色的光带着热气腾腾的鲜香洒过来,引得长念狠狠咽了口唾沫。   叶将白听见了动静,侧眼问她:“想吃?”   长念违心地摇头:“不饿,咱们要先去四处看看,看看民间的热闹是怎么个闹法儿。”   “到卯时,这边会有许多小赌的把戏摊儿。”叶将白道,“殿下若是想吃东西,不如先想法子找个本钱。”   赌?长念连连摇头:“我没玩过。”   “那……”叶将白勾唇,狐眸轻瞥她,“那你便饿着吧。”   晨雾慢慢散去,太阳出来了,街边渐渐响起吆喝声,人也越来越多,长念左顾右盼,兴奋地看着这民间盛景,一时都忘了饿,只拉着他的袖子叫唤:“你看那边那个!那个爬刀山的!哇!好厉害啊!”   叶将白嫌弃地道:“刀没开刃,有什么好厉害的?”   说是这么说,脚下却还是随她的力道往前走,往那半点不厉害的杂耍堆儿看过去。 第85章 夫人   民间热闹有它的坏处,嘈杂、脏乱、拥挤,不如在金碧辉煌的茶厅里,品一盏香茗来得悠闲。但它也有好处,就是在嘈杂之中半分也不会觉得孤独,拥挤之中,两个男人顺势抱作一处,也不会有人侧目。   叶将白抱着赵长念,她聚精会神地看杂耍,他聚精会神地看她。   这小人儿睫毛是又黑又长,翘起来像两把芭蕉叶,伸手去轻轻一碰,她就会一直眨巴眨巴,然后扭头过来,扁嘴怨他:“做什么呀。”   叶将白莞尔,又伸手碰一下,指腹上被睫毛扫过,痒痒的。   “别闹。”长念道,“我在看他能不能过火海呢。”   人群中的空地上烧着炭火,杂耍的人没穿鞋子,赤脚就踩了上去。   “吱——”地一声响,炭火上冒起烟来,周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气。那人额头上也流了汗,却是咬着牙,几步踩了过去。   长念愣愣地看着,问叶将白:“刀没开刃,那这个呢?是炭火不烫吗?”   叶将白摇头,低声答她:“是他们太想要赏钱。”   长念愕然,扭头看了看那鞠躬往四周人面前伸手接铜板的汉子,眼眶倏然就红了。   “做什么?”叶将白将她拉出人群,低头看她,“不是看得高兴么?怎么转眼一副要哭的样子?”   摇摇头,长念抓着他的衣袖道:“我欠他赏钱,等明日,定让人送过来给他。”   叶将白失笑:“殿下,江湖杂耍之人,都是一天换一个地方的,来去无踪,是谓‘走江湖’,您明日让人来,怕是连影子都见不着了。”   “那怎么办呀?”长念急了,左右看了看,道,“我得想法子弄些银子来。”   勾唇一笑,叶将白欺身到她眼前,低声问:“想要银子么?”   长念点头,又皱眉:“可你若让人送来,那便输了。”   叶将白轻笑,伸着食指点了点自个儿的脸颊,示意她:“这里。”   脸上一羞,长念跺脚:“国公,这可是街上!”   “嗯,在下知道。”   知道还……长念咬唇,跟做贼似的左右看看,然后踮脚,飞快地亲他一口。末了退开两步,心虚地搓手。   旁边有人看了过来,一两声惊呼,面前的小人儿慌了,扭头就想跑。   叶将白心情甚好,将人抓住,无视旁人的目光,径直往一个方向走。   “快松手,松手!”长念跳脚挣扎,眼眸往旁边一扫,好家伙,已经有十几个姑娘妇人注意到他们了,掩唇交耳,窃窃私语。   按理说叶将白应该最不喜欢听人说他断袖的闲话了才是,可他眼下完全没个反应,不仅不松手,反而捏得更紧,一路将她带去了东边刚支起来的花摊儿边,扫了一眼,问那摆摊的老妇人:“能借我一支腊梅么?”   老妇人抬头看他,脸都笑成了一朵花,立马起身挑剪了一支极好的,双手递他:“伊生得俊,白送不要钱哩。”   叶将白勾唇,谢过她,带着腊梅和赵长念绕了半条街,去更热闹的另一头,寻着另一个花摊。   长念看了看,这花摊的位置比方才的好,摊儿也更精致,故而外头挂着的价牌比方才的老妇人贵了三个铜板。   卖花的姑娘愣神地看着他们走近,小声问:“客官要什么?”   叶将白苦恼地叹了口气,道:“出门忘记带银钱,想吃一碗馄饨都没法子,不知姑娘可否暂押这腊梅?三个铜板,稍后我便来赎。”   那姑娘眨眼,瞧了瞧他手里上好的腊梅,连连点头:“可以,但这腊梅若是有人想买,当如何?”   “那姑娘只管卖了,无论卖多少,在下都只要那三个铜板。”   “多谢公子。”姑娘起身接花,将铜板放在他手心,食指不小心碰着他了,含羞带怯地便转过身去。   长念看着,心想长得好看真是能当饭吃的,她要是在这儿摆摊遇见叶将白这样的人,别说三个铜板了,摊儿都能一并送他。   捏了铜板,叶将白寻了颗树,把长念放在树下,道:“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去去便回。”   长念问:“为何不带我一起去?”   叶将白微笑:“小孩子不宜沾赌。”   卯时已过,德隆街上的小赌摊儿已经支起来了,叶将白把玩着手里的三个铜板,转了一圈,选了一个摊子,开始下注。   长念坐在树下的石堆上头,觉得叶将白真的是很厉害的一个人,哪怕除开身份,身无分文,他也不会手足无措,反而是很快适应,找到出路。   当然了,赌钱不是什么好出路,只能偶尔为之,毕竟久赌必输。长念想,待会儿叶将白要是将那三个铜板输了,又该怎么办呢?   一个摊儿站了一炷香,叶将白换去了旁边更大的摊儿,三柱香之后,他回来,远远地朝她勾手。   长念跑过去,刚想问他战况如何,这人就拉着她去了方才的卖花姑娘那儿。   “那支腊梅卖掉了。”姑娘脸颊泛红地道。   叶将白有礼地颔首,带着长念回去最开始的老妇人那儿,给了她六个铜板。   “呀,不是说不用钱哩。”老妇人伸手借着,又笑又无措,“还给多了,够买两支了。”   伸手挑了一支,叶将白笑道:“有借有还,说是借,便是要还的,两支的钱,阿婆再卖我这一支便好。”   腊梅淡黄吐蕊,香气四溢,他折了两朵下来,转身就插在了长念的鬓发边。   长念一愣。   老妇人瞧着,低低地笑起来,打趣道:“公子生得俊,夫人也生得俊,戴上阿婆这花呀,就更俊了。”   长念慌忙摆手:“我不是……”   他夫人。   最后三个字没能说出来,叶将白伸手捂了她的嘴,朝老妇人笑道:“多谢夸赞。”   然后拖着人就走。   前头就是早些时候看见的馄饨摊儿,叶将白领着她坐下,给自己点了一碗,给她点了两碗。   长念很是不好意思:“我这……算作弊吧?用你挣来的银子吃东西。”   看她一眼,叶将白云淡风轻地道:“不算。”   “嗯?”   “挣银子给自家夫人买东西吃,天经地义。”他优雅地抽了筷子递到她手里。   赵长念:“……” 第86章 他的小傻子   她觉得自个儿被调戏了,但看叶将白这一本正经的表情,又不知道该怎么驳斥他。张了张嘴,索性狠咬一口馄饨。   一咬下去,汤汁满溢口中,长念眨眼,惊叹了一声:“好好吃啊!”   皮薄入口即化,肉馅丰盈,肉也很新鲜,加了些白菜香菇,鲜香难以言表。喝一口热汤,再吃一个馄饨,长念满足地出了口气。   叶将白好笑地道:“你这是饿了,吃东西才格外地香。”   “不会啊。”满嘴馄饨,长念含糊不清地道,“是真的好吃!”   叶将白迟疑地盯着那脏兮兮的碗,沉默许久,终于还是夹了一个塞进嘴里。   那双狐眸跟着就亮了亮。   “没骗你吧?”长念笑眯眯地捧着碗,看着街上人来人往,惬意地道,“若你我真是寻常百姓,忙碌一天之后相对而坐,在这里吃一碗馄饨,然后一起归家,该多好啊。”   叶将白不以为意:“寻常百姓也有寻常百姓的苦处,是殿下少见罢了。”   长念扁嘴,觉得这人很没情趣。不过五脏庙得祭,她也不跟他多计较,把两碗馄饨都吃了,然后拍拍肚子道:“我也要去想法子赚点银子。”   叶将白摇头,摸了个钱袋出来给她:“拿这个去便是。”   长念横眉:“大丈夫不受嗟来之食。”   叶将白一顿,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她面前的空碗。   长念干咳两声,心虚地道:“当我借你的好了。”   “人多杂乱,殿下还是莫要乱跑了。”叶将白道,“那边还有好玩的,殿下可要一观?”   长念觉得自个儿被看扁了,鼓嘴道:“我可不是单纯出来玩乐的,是同你有赌在先呢,你莫要管我,我自个儿去看看。”   说罢起身,蹦蹦跳跳地就跑了。   叶将白撑着下巴看着她的背影,轻轻扣了扣桌子。旁边出来几个穿着布衣的暗卫,得他示意,立马跟了上去。   祖宗要胡闹,除了陪她胡闹,也没别的办法了,他勾唇,抬头看天。   今日天气很好,太阳很暖和,巳时末落在人间,便是三分春意七分灿烂,眼前的人来来往往,隔壁的包子铺冒着热气,三两小孩打闹嬉笑,追着个藤条编成的球儿跑了老远,买菜的人在同小贩讨价还价,卖肉的屠夫剁着案板与人寒暄……   这才是人间罢?怪不得七殿下会向往,她孤寂惯了,少见这种烟火气。   若是她实在喜欢,财大气粗的辅国公想,以后便寻一个热闹的镇子置办宅院,谁也不认识他们,便可以每年去住上一段日子。   日头偏高,已是午时,人还没回来。叶将白起身,转了两圈,皱眉:“叶良。”   叶良从人群里出来,拱手站在他身侧:“殿下在旁边的酒楼寻了个洗碗的活计,但进去到现在,一直没出来。”   心里微沉,叶将白问:“哪个酒楼?”   京都的馆子,除了醉仙斋,颇负盛名的还有一家八仙菜,就在德隆街的中段。叶将白寻路过去,没走正门,只绕去后院,敲门问:“这儿可还招洗碗的?”   管事伙计开门一看,大喜,侧身就道:“招呢,里头请。”   进门路过后厨,却没停留,伙计引着他往前,笑道:“再往前面,还有个厨房。”   后厨里的人纷纷侧目,有摘着菜的妇人低声嘀咕:“今日怎么净来些白面生,作孽啊。”   叶将白垂眸,袖子里的手微微收紧。   先前说过,京都不少达官贵人好男风,故而京都里的大酒楼,少不得有些好看的小厮负责上菜,在贵客面前讨个好。叶将白过来的时候就有思量,但当真接过托盘,听那管事伙计说要去送菜的时候,他还是脸色瞬白。   “在我之前来的那个人,去哪里送菜了?”   管事一愣:“你们是一起的啊?那正好,她在天字一号房呢,你也可以过去看看。”   赵长念哪里知道酒楼里这么多门道啊?她看见招工的牌子定然就进门,人家让她送菜,她可能还会觉得送菜更轻松,欢天喜地地就去了。   深吸一口气,叶将白阴沉着脸,一把推开旁边的伙计,抬步就往楼上走。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管事察觉到了不对,连忙喊人,“给我拦住他!”   “是!”旁边歇着的几个打手气势汹汹地起身,捏了几根木棍就要上前去抓叶将白。   然而,他们刚跨一步,旁边“刷刷刷”地就亮出了三把官刀。   “劳驾。”叶良面无表情地问,“有何贵干?”   官刀雪白雪白的,开了刃,刃上都能映出他们几张惶恐的脸。   “……没,客官需要擀面棍么?”打手弱弱地把棍子双手奉上,“白……白送。”   ……   叶将白大步上了三楼,寻到天字房,问也不问,一脚踹开。   赵长念正在认真地跟人讲道理,冷不防听得一声巨响,慌忙回头,就看见了那浑身煞气的人。   “国……嗯,您怎么来了?”长念努力挣扎,想把手从人手里抽回来,奈何座上这纨绔公子性子横,扭头就骂:“哪个不长眼睛的,打扰小爷兴致?”   目光落在他的爪子上,叶将白阴沉着脸走进来,抓着长念被他紧握的手,轻声问:“您是哪家的小爷?”   “呵,不打听清楚就敢踹门?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旁边有狗腿子拍案而起,“这可是霍公子,霍大人的独子!”   一点点掰开他的手,叶将白似笑非笑:“霍许的儿子?”   霍公子脸色一变,上下打量他两圈,拧眉道:“哪儿来的鼠辈,抢人抢到本公子面前不算,还直呼我爹名姓?”   “愣着干什么,给我打啊!”旁边的狗腿气愤地喊人。   门外立马涌进来不少护院,长念吓得直扯叶将白的衣袖:“快走啊。”   “走?”抓着她的手,叶将白对面前这位霍公子报以冷笑,“今日谁也别想走。”   这话不是该他们说么?霍公子也恼了,几个狐朋狗友出来聚会吃饭,要的就是个脸面,哪儿能让人这么踩啊?谁踩就把谁腿打断,天王老子也一样! 第87章 若我骗你呢   一向颇有背景、能在官家讨得颜面的八仙菜酒楼,头一次被官差围了起来,里三层外三层,惊得食客纷纷往外逃窜。   掌柜的脸色惨白,叠声朝领头的叶良行礼:“官爷,严重了严重了,咱们这儿打开门做生意的,哪能这样围啊,有什么话好好说,好好说。”   叶良抬头看了一眼天字房,不吭声。   叶将白端坐在天字房,挑了只茶盏过来,拿热水洗过一遍,斟上新茶,吹了吹茶沫,眼皮也不抬。   面前站着的几个人方才还嚣张,见这架势,统统软了脾气,只是尚不清楚面前坐着的这位到底是什么来头,那霍公子哼哼两声,撇嘴道:“既然都是官家人,也算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这小厮便让给阁下,烦请阁下让条路。”   说罢,一拱手就想溜。   叶良在门口横刀,刀离他脖子只三寸,寒意慑人。   霍公子变了脸色,回头道:“人都让了,你还要如何?”   “不是要打么?”叶将白淡笑,“总要打完了才能走。”   他笑得温和又无害,旁边的长念瞧着,却是打了个寒战。相处这么久了,她了解了一件事——叶将白这个人笑得越温和的时候,心里的想法就越危险。   面前这个人是霍许的儿子,而霍许,是三哥麾下最受宠的亲信。叶将白很清楚这一点,但完全没有想留颜面的意思。   “你……简直是欺人太甚!”霍公子恼了,这人看起来也就跟他差不多大岁数,充其量也是个高官之子,他都让步了他还蹬鼻子上脸,那大不了就打一顿,出了气再让他爹来收拾。   年轻气盛,没跌过跟头的人,冲动起来不顾后果,一拳就朝叶将白打过去了。   叶将白动也没动,冷眼看着那拳头带着凌厉的冲撞,砸在了叶良的掌心。   “得罪。”翻手卸了他的力道,叶良有礼地朝他躬身。   霍公子退后几步,啐了一口:“孬种,让人帮忙?当我没人?”   身后的狗腿有点迟疑,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公子,这好像是巡卫营的人。”   “巡卫营又怎么了?”他哼笑,“谁还没使唤过巡卫营的人?”   有了他这话,几个狗腿子也底气足了,群起而上,直冲叶良而去。   天字房尚算宽敞,打起来也不至于推搡。长念躲在叶将白身后露出个脑袋,垮着脸问:“闹大了会有什么后果?”   叶将白想了想,答她:“赔几笔银子,再登门致歉吧。”   “啊?”长念鼻子皱了皱,“那多不划算啊,快让他们住手!”   深深地看她一眼,叶将白把人拉过来,捏着帕子替她擦手,一边擦一边道:“在下的意思是,他们赔几笔银子,登我国公府的门致歉。”   长念:“……”   那边的霍公子已经被叶良揍了好几下,看表情力道不轻,再打下去怕是要受重伤,怎的还是别人反过来给他赔礼道歉?   然而,半个时辰后,霍许带着人赶过来了,当真是看也没看地上半死不活的霍公子一眼,连连朝叶将白拱手:“国公恕罪啊,犬子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是下官管教不严,下官回去定然好生教导!”   叶将白和善地笑:“大人言重了。”   门口的叶良也没让路的意思。   霍许一瞧就知道辅国公是动了大怒了,连忙又说好话又骂不肖子,好歹搬出三皇子,才让叶将白微微缓和了神色。   “罢了。”他起身,“在下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国公慢走,明日下官便去登门致歉,还请国公息怒。”霍许拱手送他到了楼梯口,连连行礼。   长念忍不住感叹啊,有权有势就是好哇。   不过……   走在回府的路上,长念看着夕阳,轻声道:“国公,您输啦。”   叶将白轻哼一声:“输便输吧,许殿下一个要求便是。”   长念松了口气,伸手拉住他。   “嗯?”被她拉得停下步子,叶将白回眸。   “我有个秘密想告诉国公。”她一脸神秘地朝他勾手,“烦劳您低个身。”   叶将白好奇地低身凑到她面前,正想说这小不点儿能有什么秘密?结果就见她眼里划过一丝狡黠,抬唇就啄他一口。然后跟偷了腥的猫一般,背着手退后半步,笑得明媚而得意,两个梨涡像盛了酒,三分醉意,七分调皮。   莫名的,叶将白脸上微红。   “还学会骗人了?”他干咳着别开眼,佯怒。   长念抓着他的手,认真地将手指一根根与他相扣,问他:“我骗人,国公会恨我吗?”   气氛轻松,叶将白压根没往严肃的方向想,只轻哼一声,抬了抬下巴。   长念垂眸,复又笑开:“只要国公记得,感情之事是没办法骗住谁的,便好。”   “你这小脑袋里在想什么?”叶将白点了点她的额头,没好气地道,“走了,回家了。”   喉咙微紧,长念咧嘴,重重地点头:“嗯!”   披霞光而归,背影成双,世上没有比这更让人觉得温暖的事情了。她想,若是这条路走不完就好了。   春日渐暖,唐太师邀了叶将白下棋。   落子间,太师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国公还同七殿下要好么?”   叶将白一顿,颔首:“怎么?”   “老夫是觉得,国公这样的人,委实没必要与帝王家牵扯感情。”唐太师深深地看他一眼,“自古皇家无情,男女都一样。”   叶将白莞尔,落子吃他一片,修长的手指将黑棋一粒粒捻起来,道:“太师关心晚辈,晚辈心领。”   “你这人,还是太过自信。”唐太师摇头叹息,“会吃亏的。”   “太师可是听见了什么不好的传闻?”叶将白挑眉,“这世间人的嘴是最杂的,也别什么话都听才好。”   唐太师轻笑:“国公就这么相信七殿下,不会背叛您?”   叶将白不答,他自然是相信的,他的小傻子能骗他什么呢?就算是想要权想要钱,她说出来,他都会帮,哪里用得着骗呢?   旁观者清,也未必清到哪里去。 第88章 真的是男人吗   风停云因公离京几日,堪堪才归,叶将白便在府里摆了酒席给他洗尘。   “七殿下不在么?”他一进门落座便问。   叶将白轻笑:“今日巡卫营有事,她还没回来。怎么?有话要同她说?”   松了口气,风停云摇头:“我没话同她说,只是有事要问你。”   “嗯?”   屏退左右,风停云认真地看着他道:“你当真与七殿下共浴过?”   叶将白挑眉:“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   “我就想知道,你是否亲眼看过她是男儿身。”   微微一愣,叶将白眼神幽深:“发生什么事了?”   “朝中有人抓了昔日秦妃宫里的接生婆和旧宫人,押送回京的路上弄死了两个人,有百姓见着尸体报了官,消息却被压在了京都之外。”风停云道,“我回来的路上就听闻了此事,料想不是太子手笔,就该是三皇子的动作。”   叶将白沉吟,轻轻敲了敲桌面:“他们想干什么?”   “最近一直有闲言,说七殿下生得过于秀气,像极了女扮男装。”风停云道,“我之前也怀疑过,把过她的脉象,男女阴阳,向来男人左脉大,而女子右脉大,七殿下好巧不巧,是右脉大,但因着她说曾与你共浴,我便打消了怀疑。”   “如今想来,将白,你看真切过吗?”   脸色微变,叶将白手握成拳,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跳了一下,思绪都变得极其缓慢。   “没有……”他迟疑地道,“与我共浴,她在我身后,我并未看见什么。”   风停云的表情瞬间十分精彩。   “不过,也不应该。”叶将白摇头,“我……抱过她,并无女子特征。”   气得翻了个白眼,风停云道:“女子特征也有不明显的,但她有明显的男儿特征吗?”   似乎……也没有。   叶将白沉默下来,微微低头,半张脸都隐进了阴影里,眸子微动,像是想到什么,又自个儿摇头给否了。   赵长念怎么可能是女子?若是女子,便是欺君诛连三族之罪,她那样胆小的人,哪儿来的那么大胆子?再者,若是女子,哪里会答应与他共浴?   “外头传得厉害么?”他低声问。   风停云点头:“七殿下最近风头太过,有人看她不顺眼,总是要想法子把她往下踩的。这把柄若抓准了,岂止是踩,直接就能置她于死地。”   “我知道了。”叶将白颔首,侧头唤了一声,“叶良。”   “奴才在。”   “找一找当年给秦妃接生的御医和接生婆,看他们被送到哪里了。”叶将白道,“能捞便捞,若是捞不出来,那便灭口。”   “是。”叶良应下,二话不说就出门去。   桌上酒已经凉透,叶将白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   风停云道:“你这安排,是也觉得她是女儿身?”   “不是。”叶将白恼道,“不管她是男是女,人落在太子或者三皇子手里,她都不会有好果子吃,索性先解决了,再论其他。”   杀伐果决,还是当初那个辅国公无误,风停云拍了拍手,又叹息:“你怎的偏瞧上了她。”   是啊,叶将白也很想问自己这个问题,天下芳草千千万,他缘何就要跟一个男人纠缠?背弃他自己的初衷,狠狠地打了自己的脸,也知道旁人会在背后如何笑话他。   可他舍不得放手。   他怕自己一放手,赵长念就摔下去了,她那么脆弱的人,一摔,定是粉身碎骨。是他将她拉上来的,他若抛弃她,她……肯定会哭的。   他最不喜欢看她哭。   心口揪紧又松开,叶将白抿唇,沉吟一二,起身出门。   今日天气阴沉,傍晚还下起了雨,长念没带伞,站在门口正干瞪眼呢,就见雨幕里有马车由远及近,车顶立着精雕的铜麒麟。   眼眸一亮,她跳起来便喊:“国公国公!”   叶将白莞尔,撑伞下车,走去她面前,温柔地道:“回去了。”   “嗯!”欢喜地看着他,长念左右看看无人,一把就抱住他的胳膊,躲去伞下,笑道,“我正愁回不去呢。”   雨水落在地上溅起涟漪,湿了鞋底衣袍,叶将白微哂,将伞递给她拿着,然后将这小人儿一把捞起来,塞进车里。   “呀!”她一进车,伞就落出去了,雨水落了他满身,惊得她连忙捞着车帘拉他一把。   叶将白顺势上车,与她拥作一处,水珠儿从他脸颊边流下来,滴落在她睫毛上,激得她直眨眼。   “国公?”   “嗯。”   总觉得这人今日温柔得不像话,长念咽了口唾沫,哆哆嗦嗦地问:“有什么事吗?”   低头看进她的眼睛里,叶将白轻声道:“我昨日做了个梦,梦见殿下遇见麻烦了。”   长念一愣,眨眨眼,继而失笑:“您在梦里都惦记我。”   “是啊。”叶将白抱住她,鼻尖蹭弄她的鬓发,“所以殿下若是真有什么麻烦,一定要告诉在下才是,在下必定殚精竭虑,为殿下分忧。”   心口一暖,长念回抱他,笑道:“好呀。”   轻松而毫不犹豫,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心事。叶将白心头疑虑微散,觉得还是风停云想太多了。   赵长念垂眸,脸上在笑,心里却是一片寂静。   方才在巡卫营,北堂缪说:“叶将白为了扶持三皇子,将之前你与叶良在巡卫营的功绩一并算在三皇子的头上,写了折子送进了宫。”   长念安静地听着,眸光几动,拳头捏紧又松开,最后只浅笑着应下:“哦。”   他之前是跟她提过这件事的,还以为是打算帮她一把,没想到只是做个预告,让她有心理准备。   挺好的,长念想,大家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儿女情长逢场作戏,彼此觉得舒服便好,哪里要论什么真假呢。   将身上的人抱得再紧些,长念闭眼,近乎贪婪地享受着这样的时刻。   叶将白心头微动,感受到她的喜爱,唇角扬起,满心都是愉悦。   赵长念心里是有他的,他想,即便有什么沐疏芳和北堂缪在打岔,她的心,也是在朝他的方向靠拢。   总有一天能将她完完全全收服,让她只属于他。 第89章 赐婚   初春时分,万物复苏,三皇子大步往宫门里走,袖袋里装着几分供词,表情并不轻松。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寻回当年秦妃宫里的旧人,没想到只得两份口供,人证就已经被灭了个干净。只凭这两份口供……他不敢保证父皇会相信,但也想来试试,引起父皇怀疑也好,是男是女还不好查么?   但是,他刚一跨进盘龙宫,就听得帝王爽朗的笑声。   “好啊!好!”   喜气洋洋的声音迎面扑来,赵恒旭顿了顿,放缓步子,一边上前请安,一边打量旁边站着的人。   赵长念进宫了,就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左边,她旁边站着的是定国公,也是一脸欢欣。更难得的是,沐大小姐竟然也在,含笑低头,一副小女儿的娇态。   心里有个不好的猜想,赵恒旭请安毕,笑问:“是有什么好事吗?”   帝王拍着扶枕道:“你来得正好,朕方才还在想,该派谁去宣旨合适,你既为念儿兄长,又得闲,不如就往辅国公府和定国公府走一趟。”   “……这。”赵恒旭扫了一眼赵长念,皱眉又慌忙松开,勉强笑道,“难不成?”   周边站着的人齐齐带笑颔首。   还真是这样,赵恒旭捏紧了袖子里的东西,僵硬片刻,骤然松手,笑着朝长念和定国公抱拳:“恭喜恭喜。”   长念深深地看他一眼,浅笑道:“多谢皇兄。”   供词他拿着了,她知道,但他现在已经再也拿不出来了。   离开盘龙宫,长念走慢两步,等赵恒旭跟上来,歪着脑袋低声问他:“皇兄就这么容不得我么?”   赵恒旭脸色难看,朝她一拱手:“小瞧了七弟,这一遭,是愚兄输了。”   “我从未想要同皇兄们争个输赢。”长念站直了身子,比他矮了一个头,仰起头来看他,一双鹿眼十分清澈,“可皇兄为何就不能放过我?”   放过她?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她往上爬,最后踩在自己头顶么?赵恒旭嗤笑摇头,低声道:“七弟还是好生想想,如何同国公交代罢。”   长念沉默。   叶将白今日去东城巡视了一圈,那一带的官员上赶着给他塞红礼,叶将白也没推辞,空车而出,满载而归,打算再给小傻子分些银票,免得她总一副穷兮兮的样子。   马车行在路上的时候,外头十分喧闹,偶尔听得什么“赐婚”,叶将白挑眉笑道:“难不成陛下狠了心,要将谁家小姐赐给风停云了?”   驾车的良策笑道:“那风大人定是要爬上城楼,以死相逼了。”   想起风停云那模样,主仆俩都是一阵低笑。   车停在了国公府门口,叶将白下车,冷不防就见雪松迎上来,神色凝重地道:“主子,三皇子带了圣旨来。”   笑意一僵,叶将白慢慢收敛了唇角,问:“什么圣旨?”   “圣上赐婚定国公之女沐氏与……与七殿下。”   “谁?”眼神一沉,叶将白抓了他的衣襟,似是没有听明白,“你说沐氏与谁?”   “禀主子。”雪松咽了口唾沫,“七殿下。”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地一声炸开,叶将白踉跄半步,深吸一口气,半晌也没能吐出来。   良策慌忙来扶,他定了定神,却是一把将人甩开,大步往里走。   好,好得很!赐婚赵长念与沐疏芳?他半点消息也没收到,也就是说,陛下在瞒他。为什么瞒他?   除非是赵长念自己的要求!   昨日,就在昨日,她还亲亲热热地与他相拥,拿一双天下最无辜的眼睛看着他,说会一直陪着他。转眼今日,他就迎来了给她赐婚的圣旨!   她一早就知道……早在昨日之前,早在去德隆街之前,甚至早在与他亲近之时,就打好了这个算盘!   娶沐疏芳的好处很多,可以得到定国公的协助、可以独自出去开府、还可以……   离开他。   心口闷痛,叶将白放缓脚步,伸手撑着走廊边朱红的雕柱,急急地喘了几口气。   “……国公。”   有人轻声唤他。   叶将白抬眼,一双狐眸满布血红,直直地朝那人看过去。   她还是那么柔弱清秀,裹着浅黛长袍,贝齿咬唇,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似是想靠近,又被他的眼神吓得退后了两步。   叶将白很想笑,他这双看尽了天下人的眼睛,怎么就没能看透她呢?哪里是什么单纯不争的皇子,她想要的东西可多了,想要皇帝的宠爱,想要地位和权势,想要人心,想要翻身。   独独没有想要过他。   嘴角扯了扯,他站直身子,朝她一拱手:“恭喜七殿下,大喜将近。”   长念小脸发白,捏着手低头:“抱歉。”   “不必。”叶将白笑着摇头,“殿下哪里有值得抱歉的地方?该抱歉的是在下,不知殿下心有所属,还执意纠缠,惹殿下烦忧。”   “不是……”   迈步走到她跟前,叶将白抓了她的手腕,哑声问她:“你为什么不能早些告诉我?”   他强压着情绪,气息不稳,戾气很重。长念吓得身子微抖,却是知道不能躲,只能小声道:“早告诉您,您便不会让这圣旨落了府。”   所以,是压根连阻碍的机会都不给他。   叶将白失笑,笑声沙哑,捏着她的手腕却更加用力:“你这人的心,真是铁打的。”   “您的不也是么?”长念垂眸,盯着他泛白的指节,低声道,“不管再与我说多少情话,您先选择护着的人,永远是三哥。”   “我不敢拿自己的性命来赌您下一次会帮谁,所以我自己来救自己。”   “错了么?”   叶将白一噎,待想透她的话是什么意思,眸子里几乎是要滴出血来。   “我说过,感情是不会骗人的,国公心悦于我,我亦如是。”长念伸手覆上他的手,“但在国公心里,不会为我舍弃性命。那在我心里,亦如是。”   感情分很多种,有的深,有的浅,不到挚爱的地步,说白了也就是一时的新鲜和冲动,辜负二字,早晚会落在一个人的头上。 第90章 低估了殿下   与其捧着一颗真心等着被人辜负,长念是想做主动的那个人的,起码,她还有路可以选,不至于跌落谷底,再也爬不起来。   煦风已有暖意,吹在脸上却是刀割般生疼,叶将白张了张嘴,想反驳她,但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来反驳。   命吗?谁会舍得把命给别人呢?   她说得没错,他舍不得,所以她也不甘心把命交到他手上,她宁愿选择娶沐疏芳,也不要凭他来定她生死。   “我……”喉结上下翻滚,叶将白眼帘颤动,轻声道,“我若是说,关乎你性命之选择,我会舍掉三皇子,来保你呢?”   长念淡笑。   “你不信?”   “不是不信,是没必要赌。”她低声道,“我不曾沾过赌,没有国公厉害,也输不起。既然有别的路可以选,为何偏要走独木桥?”   赵长念这个人,竟然比他还清醒。这场荒诞的情爱里,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入了戏,她顺从他、配合他,却压根……压根没有交出真心来。   先交出来的是他,一厢情愿的是他,现在狼狈不堪的,也只有他。   叶将白突然觉得很耻辱,堂堂辅国公,竟以这样一种丢脸的方式败给了七皇子,败得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他到底是被什么鬼迷了心窍?   脸色一点点冷下来,叶将白拢袖,退后两步,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人。   “殿下既然选择与在下分道扬镳,那往后的路,殿下可要走小心些了。”他勾唇,脸色苍白,表情却讥诮,“定国公府的东床快婿,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长念勉强笑了笑,朝他抱拳,深深鞠躬:“多谢国公。”   谢他是真心的,若没有他卷她入争斗,她不会有今天的机会和地位。若没有他手下留情,她也早成了三哥登高路上的垫脚石。   他早该对她下手,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过了她。   这恐怕会成为国公半生绸缪之中,最大的失误,叫他念起来都会辗转反侧,难以安眠。   长念勾唇,她觉得,这也算一种别样的铭记了。   鞠躬起身,她转头想走,冷不防的,手腕却被人狠狠捏住。   “赶着去接旨?”叶将白问。   长念挣了挣,没挣开,微微皱眉:“三哥还在前堂等着。”   扬眉颔首,叶将白一低身子就将她横抱起来。   “国公?”长念惊了一跳,伸手抓着他的衣襟,慌张地看向他的脸。   叶将白似笑非笑,低声道:“殿下要谢在下,也得再真心实意一些才行,单薄两句话,在下是不受的。”   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长念慌了,拼命抓着他的衣襟道:“您先放我下来。”   “不放。”手收拢,捏得她的骨头咯咯作响,叶将白咬牙道,“这回,说什么也不会放了。”   瞳孔微缩,长念看着他往主院的方向走,连连挣扎。奈何她这小胳膊小腿的,压根没他力气大,只能连连小声唤:“国公,国公!”   被她喊得心里酸胀,叶将白一脚踹开主屋的门,低斥一声:“无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外头的良策应了一声。   长念睁大了眼,看着他将自己压上床榻,结结巴巴地道:“您……您要做什么?”   “殿下不是想娶女人?”狐眸半阖,叶将白俯视她,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鼻尖,低声道,“你若成为我的人,还娶得了么?”   心里重重一沉,长念抵着他的胸口,惊慌得直摇头:“不要!”   叶将白低头,狠狠咬上她的脖颈,听得她一声痛呼,又怜爱地松口舔舐:“殿下与在下,既没有多少感情,那不若留个回忆也好。”   “国公,您冷静些。”长念死命抓着他的手,眼眶微红,“我……我是男人。”   “嗯,是男人,在下知道。”叶将白眼神微沉,“所以不愿与我在一起,想娶妻生子,是吗?”   一想到她的身子要被别人碰触,要与他人红被翻浪,他的心就止不住地疼,狂躁得难以平静,非要捏着她的下巴,狠狠吻住她,身子亲密无间,气息融为一体才能稍有安慰。   拨开她阻碍的手,扯了她的腰带,叶将白动作很强硬,强硬之中透着一股子绝望。   长念察觉到了,心里也跟着难受,但她更多的是害怕,就力气而言,她敌不过他,又不能真让他脱了衣裳,便一边挣扎一边道:“国公,您就算不顾自个儿的颜面,也总不能给定国公府难堪!”   “定国公府?”张口咬开她的衣襟,他勾唇,笑得有三分邪气,“那是什么东西?”   就为了个定国公府,为了个才认识几天不到的女人,她便要抛弃他。不提还罢,一提起来,他更是生气,膝盖用力,粗暴地分开她的腿。   “叶将白!”长念惊得嗓子都哑了,眼里迅速涌上泪水,哽咽不已。   动作微顿,胸腔里的东西不受控制地刺疼,叶将白咬牙,干脆闭了眼不看她,手指碰到她的腰线,紧紧捏住那滑腻的肌肤。   “我……我……”长念抽泣,恨声道,“我这身子给过北堂缪,你也不嫌脏!”   定国公府的颜面他不看,挣扎不过,求饶也无用,长念只能诋毁自己来赌他的自尊了,高高在上的辅国公,向来与北堂缪不对盘,若她是北堂缪的人……   叶将白的手僵在了她的腰上,眼睛没睁开,睫毛却是颤抖起来。   “你给过他?”他轻声问。   长念哽咽着,连连点头:“给过。”   屋子里安静下来,她躺在床榻上,很清晰地听见叶将白的呼吸,沉重得像是背着一座山,捏着她的手也越来越用力,像是想活生生掐死她。   “呵。”半晌之后,他缓缓睁眼,眼里再无半分情意,冷淡地看下来,带着些嫌恶,“在下真的低估了殿下。”   被他的语气刺得浑身难受,长念抖着手合拢衣襟,别开头喃喃:“抱歉。”   “殿下总爱说这两个字,但在下不爱听。”叶将白讥讽地挑眉,“于在下跟前推阻不已,却是乐得在别人身下承欢,怨不得北堂缪不惜得罪人也要替殿下说话,殿下的床笫功夫,想来有过人之处。” 第91章 你骗我!   心口实在疼得难受,长念小脸煞白,却没反驳,只闭上眼,一副任他辱骂的模样。   叶将白又气又痛,薄唇紧抿,想松手,却怎么也松不开。   一个人可以卑微成什么样子呢?以前的叶将白觉得,至多不过双膝跪地,磕上三个响头,已经是最折辱的模样了,到现在他才发现,那远比不上把心给人放在地上踩。   踩上灰还不够,她非要踩成烂泥才甘心。   “您也该松手了。”她犹自道。   气极反笑,叶将白扬眉,将她拥紧,咬牙在她耳侧道:“怎么?你给得北堂缪,给不得在下?既然殿下已经不干净了,那让在下把玩一二又如何?”   手上不放,反倒是加重了力道,狠狠撕开她最后一件单衣。   长念绝望地拉着他的手,颤声道:“你若再动……我便不会原谅你了。”   “原谅我?”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叶将白埋头在她脖颈间,笑得身子颤抖,“殿下以何来原谅我?是打算用伺候北堂缪的手段来取悦叶某,令叶某神魂颠倒,再诛心么?”   “做梦!玩物而已,真当谁会把你放心上?”   他再不会上她的当了,傻一次是他失了戒备,傻第二次,便是他作孽了。   心里有多难受,吐出来的话就有多恶毒,叶将白恨不得将这人拉下十八层地狱,叫她陪着自己一起在油锅里煎,那他才不算难熬。   低头看着她惨白的脸,他莞尔,温柔地吻掉她脸颊边滑下来的泪珠,结果却越吻越多。   她似是伤极了心,身子颤抖起来,像濒死的小动物,嘴唇干涸,指尖冰凉。   他顿了顿,理智终究还是没能抵过汹涌在天灵盖里的怒意,摩挲着扯开最后一层遮挡,狠狠地占有她。   包裹而上的温暖潮湿叫他低叹一声,心里恨意却是未消,正想低头再讥讽她两句,却见她眸子里一片灰败,一直捏着衣襟的手,也颤抖着缓缓松开。   褴褛的单衣敞开,里头不是结实的胸膛,而是一层白布。   叶将白后知后觉地,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伸手去解白布上的带子。   一圈又一圈,松脱出来的,是属于女子的柔软丰盈。   他怔愣,轻轻伸手碰触。   温热白腻,做不得假。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地一声就炸开了,叶将白呆呆地看着她的脸,又伸手探向身下。   没有男子该有的东西,指尖上沾着的,是属于她的血。   处子之血。   叶将白慌了。   平生二十多年,他从未像这一刻这般慌张,抱着身下这人,他无措地喃喃:“你……骗我。”   不是男人,她竟当真……不是男人!也没有将身子给过谁,是在骗他,可他竟然真的被骗了。   想起自个儿方才说的话,叶将白心口一紧,低咒一声,神思终于清醒。   长念没有反应,脸上也没有表情,只眼泪依旧成串地往下落,落进枕头里,晕染了一片。   身子退将出来,叶将白将她半抱起来,慌乱地拍着她的背:“抱歉,我不知道……你别哭了,别哭了……”   她恍若未闻,靠在他怀里,犹如石头,半点动作也没有,不管他怎么哄,怎么道歉,都没有应声。   “殿下……”   “念儿……”   “你说句话可好?哪怕是骂我的,随你如何骂,我都依你。”   撑起身子,长念离开他的怀抱,疲惫万分地扯了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背过身去,想躺下休息。   叶将白起身,披了衣袍,将她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起来,放去另一边的软榻上。   长念睁眼,嫌恶地看向他。   被她这眼神一刺,叶将白抿唇,移开目光道:“这边能睡得舒服些,你……先休息片刻,我去应付三殿下。”   说罢起身,整好衣冠,仓皇离开了屋子。   走在回廊间,叶将白觉得自己可能是做了个梦,一觉醒来,赵长念没有要成亲,也没有与他闹到这个地步,他还能抱抱她,把装着银票的盒子分给她两个,看她腼腆地笑,再带她去吃碗馄饨。   可,他想从这梦境里出去,却怎么也出不去。   赵长念骗了他,也骗了天下人,她当真是女儿身,怕极了三皇子掐着人来对付她,所以才选择与沐疏芳成亲,保全自己。   她怕他保三皇子,不帮她,像之前一样。   心口闷痛,叶将白哑然失笑。   他以为自己爱上了个男人,已经挣扎着接受了这个事实,结果却发现,她是女子。   这算什么?从头到尾担忧紧张的都只有他一个,这人在旁边看他被耍得团团转,指不定还在背地里偷笑,笑他傻。   心里火起,他有些恼,可脑海里却闪过她刚刚的眼神。   那是她从未有过的、厌恶他的神色。   叶将白垂眸,火气消散,心虚地抿了抿唇。   罢了,他想,他可以不同她计较,甚至帮她隐瞒这个秘密,只要……只要她别再生他的气。   停下步子,他又想,女儿心思与男子不同,他欺她至此,她会是怎样的想法?   赵长念看着安静的屋子,想法很简单。   若叶将白真的心里有她,便不会这样对她,他说得没错,她于他们这些掌权者来说,不过是手心玩物,谁也不会把她放在心上。   原本是为了掩盖女儿身的秘密才走这一步棋,没想到却是暴露得更彻底,自此,她的生死,是真的落在他手里了。   这么一来,长念反而觉得轻松了。   总也躲不过的,那不如将每一日都认真活过,等到活不下去了,她便先走,少牵连族人。她的族人都对她很好,她错生了女儿身已经是愧对,没道理陪她一起把身家性命都压在叶将白的一个念头上。   只是,身子很疼,心也很疼,她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呜咽着想,日子过得真的好累啊,什么时候秦妃能回来接她呢?不疼她也没关系,别留她一个人便好。   圣上赐婚,天大的喜事,辅国公府里却一连病倒了两个人。   叶将白披着素色的披风,唇上没有血色,却是固执地拦在门口,寸步不让。 第92章 把她送走!   长念眼神恍惚,表情十分固执,与他相对而立,一动不动。   两人就这么站在这里对峙,看得良策急得跺脚,连声道:“主子,您发着高热呢,先回去歇着可好?”   红提也心惊胆战地来扶长念,低声唤:“殿下。”   叶将白轻咳两声,狐眸半眯,声音沙哑:“让殿下先回去躺着,我便回去。”   “父皇已经下了恩旨,选恭亲王府旧址翻修赐我做府。”长念平静地道,“我要去看看。”   拳头捏紧,叶将白眼神微凛:“是去看看,还是打算就此离开国公府?”   抬眼看向他,长念微笑:“大婚在即,我离开国公府有何不妥?”   “我不许。”他沉了脸色,语气里半点风度也不剩,强硬而霸道,“你别想离开这道门。”   良策微惊,觉得主子当着众多人的面同七殿下这样说话很是不妥,可看主子实在是生了气,也不好拦,只暗自觉得奇怪,七殿下什么也没做,怎的把主子气成了这样?   长念咳嗽两声,迈步想往前走,却是腿脚发软,一个踉跄扑摔下去。旁边的红提吓了一大跳,手上没着力,一时竟扶不住。   良策低呼一声,正想动作,却见他家那气得要命的主子大步上前,带着痛色将人接在怀里,狠狠抱住。   “松手。”长念皱眉,“你别碰我。”   指节一僵,叶将白垂眸,将她扶稳,慢慢收回了手,下颔紧绷:“站都站不稳,还想往哪里去?”   长念不答,低着脑袋,连脸也不让他看。   “良策。”叶将白侧头,冷声吩咐,“在这屋子里加一张软榻。”   “……是。”   “这……国公。”红提看了看自家殿下的脸色,小声道,“您也生着病,就不必与殿下处在一室之中,对病情无益。”   叶将白冷笑不语,似是与人赌气一般,将门关上,大步往前,逼得赵长念坐回床边,然后才转身,接过雪松抱来的半尺高的文书。   同样是生着病,她可以躺在床上休息,他却要做很多事,手起笔落,批阅三份文书便侧头看她一眼,然后接着翻下一页。   良策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心疼他家主子,便站去长念身边小声道:“殿下,主子已经两日没睡着觉了,您就当行行好,先歇会儿,也莫叫他这般担心。”   担心?长念轻笑,他若真担心她,就该放她走,她被困在这令人窒息的国公府才是真正的病因,他分明知道,却不肯放人。   这算哪门子的担心。   转身上床,长念落了床帐,眼不见为净。   叶将白余光瞥见了,轻轻松一口气,又再度咳嗽起来。   “主子。”叶良进门,皱眉看一眼他的病容,拱手道,“三皇子在偏厅等您。”   自宣旨赐婚那日不欢而散,他也有两日没与三皇子相见了,知他是急了,叶将白冷笑一声,道:“让他等着。”   屋子里燃着宁神香,赵长念却也并没有安稳入睡,翻来覆去,弄得架子床咯吱作响。   叶将白抿唇,走近床榻,低声道:“你若老实呆着,晚些时候,我便让沐疏芳过来一趟。”   架子床的动静戛然而止。   叶将白勾唇,总算是愉悦了两分,提着袍子跨出门,又吩咐叶良:“看好她。”   “是。”   三皇子来宣旨那日,他状态太差,没说两句话便称病告退,但三皇子明显是有许多话要同他说的,料想也都同七殿下有关。   踏进侧厅,果不其然,赵恒旭上来拱手,抬头说的一句话便是:“国公,定国公府与七皇弟的婚事,万不能成。”   叶将白请他落座,轻咳两声道:“圣旨已下,覆水难收。”   “那若是七皇弟犯欺君之罪呢?”赵恒旭道,“我手里有口供,可以指证七皇弟实则为女儿身。”   叶将白抬眸,问他:“口供何在?”   赵恒旭想也不想便将两份供词送到了叶将白手上。   仔细低头看过,这供词上头已经画押,叶将白颔首,优雅地将两份供词叠作一处,然后捏着画押的地方,齐整一撕——   “国公!”赵恒旭惊得站起了身,想去拦已经是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供词化为碎纸,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国公这是做什么!”赵恒旭气急,“这是最后两份可以指证七皇弟的东西!   就是知道,所以才撕。   叶将白淡笑,拂了拂身上的碎纸,道:“无稽之谈,殿下不必用这种东西引火焚身。陛下刚刚赐婚,殿下若从中作梗,恐会失了圣心。”   “可难不成就真的让七皇弟占这个大便宜?”赵恒旭很是不平,“凭什么?”   定国公那样的助力谁不想要?他也曾对沐疏芳示好过,奈何那女人眼高于顶,并不理睬他。他得不到也就罢了,任她嫁去谁家,也至多不过有些惋惜。   可赵长念要娶了她,赵恒旭就咽不下这口气了,他甚至怀疑,辅国公在暗地里一直帮扶七皇弟,所以她的路才走得这么顺。   “国公还是偏袒七皇弟。”心里这么想,嘴上就这么说了出来,赵恒旭半恼半怨,“纵她住在国公府这么久,想来也是别有感情。”   叶将白温和地笑道:“殿下多虑。”   “若真是我多虑,国公何不再借太子之手,将她送出京城?”赵恒旭道,“送五皇弟尚且轻松,送个七皇弟还在话下么?”   “殿下的意思?”   “她不是要成亲?”赵恒旭道,“那便让她成亲,说服父皇给她封个王位,送去封地!”   “这……”叶将白淡笑,“无缘无故封王送出京城,就算是叶某,也说服不了陛下。”   “国公要契机,我便给您这个契机。”三皇子起身,正色道,“只要国公将七弟送走,我与国公之间,便再无嫌隙。”   修长的手指抚弄着紫檀木的扶手,叶将白狐眸里光芒流转,思虑许久,才应:“如殿下所愿。”   三皇子走了,走得意气风发,像是解决掉了一个心事,心情极好。叶将白站在门房处相送,脸上无波无澜。 第93章 舅舅   赵恒旭满足地走了,步子很大,像是赶着去干什么事情。   叶将白拢着袖子站在门口目送他,狐眸里泛着淡淡的涟漪,像初春山上融了的泉水,潺潺地流进湖里,慢慢归于平静。   “可惜了。”他咳嗽着,摇了摇头。   身侧不远处有动静,叶将白侧眸:“谁?”   屋子拐角处走出来个身段精练结实的中年人,笑着朝他拱手:“国公武艺又有进益。”   眼眸微亮,叶将白拱手还他一礼,唤了一声:“师父。”   他这一辈子也就拜过一个师父,姓秦,名大成,在多年前的春猎会上,秦大成救他于虎口之中,那徒手揍吊睛白额虎的场面给幼时的叶将白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以至于后来叶老爷子要他拜师学武,他二话不说就去秦大成家门口跪着了。   彼时的秦大成只是京都衙门里不起眼的小武师,压根不敢收他,躲他躲了一个月,最后还是叶将白寻了五十坛美酒,一路从他家门口摆到自个儿跟前,才把这人引过来,拜了师。   秦大成对这个徒弟是又爱又恨,爱他天资聪慧,学东西极快,又恨他心思叵测,连师父也算计,原本之前他让他去收北堂缪为徒,还以为是单纯地想送他个好徒弟,谁曾想如今才明白,这小子分明是想占北堂将军的便宜。   孽障啊!   饶是心里恼,秦大成也没法对他说重话,毕竟就口舌而言,他怎么也说不过这徒儿的。   “师父何时回来的?怎的也没人告诉我一声?”叶将白掩唇咳嗽,微笑着问。   秦大成叹了口气:“回来许多天了,见国公事务繁忙,也未曾多叨扰。今日听雪松说国公病了,才想着来看看。”   说着,又好奇地打量他:“冬日都过了,天气已经暖和,怎的反倒受了风寒?”   叶将白淡笑,想作几分潇洒,神色到底是落寞:“做错了事,寻不得解决之法,积郁于心,哪能不病。”   秦大成摇头,严肃地道:“为师看你是忙于朝政,松懈了武艺,才招了风邪入体。”   说罢,扭头四处看了看:“叶良呢?把叶良给我叫来。”   秦大成的爱好之一,就是看叶良和叶将白过招。就武学造诣而言,叶良是高于叶将白的,但他对叶将白实在太过崇敬,每次出招都很收敛,结果反而是被叶将白占上风。这种时候秦大成就会抱着茶盅在旁边看戏,顺便指点一下叶将白的失误之处,以全其为师之心。   叶将白也明白这一点,师父好不容易露面,他也不好驳斥了颜面,只能让雪松去叫人。   秦大成憨厚地笑了笑,黑黝黝的眼里略有愧疚,不过就如长鹄掠空,转瞬即逝。   “开始吧。”待叶良来了,他拍了拍手,蹲在一旁认真地看起热闹来。   叶将白带着病,叶良招都不敢出,防守了几十招,觉得自家主子实在虚弱,便朝秦大成告饶。秦大成低斥他一句“非武者也”,随即摆手放了叶将白。   稍动出汗,叶将白精神了些,擦身更衣之后出来,看见门口守着的叶良,突然问:“你走的时候,可让别人看着七殿下了?”   叶良一顿,皱眉迟疑地道:“良策许是还在看着。”   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叶将白深吸一口气,一边喃喃念着“不会的”,一边大步往她的院子里走。   国公府守卫森严,他说了不许放走的人,定是插翅难逃,是他太紧张了,所以一个时辰没看见人,就会手心出汗,实则压根不用担心……   推开主屋的门,没见着隔断处站着的红提,叶将白眉心跳了跳,再往里走两步,撩开珠帘往里头一看。   床帐半挂,凌乱的被子里空空如也,床边散落了一只靴子,似是在匆忙间被人踩了一脚,狼狈地皱成一团。   再没别的东西了。   心口猛地一跳,叶将白抓紧了珠帘上的珠子,还未及怎么用力,便是“哗啦”一声扯断了线,珠子噼里啪啦地跳落在地,嘈杂纷乱,从地上一路炸响到脑子里。   “人呢?”他转头,瞪着良策又问一遍,“人呢!”   良策白着脸,慌张地道:“方才七殿下呕了血,奴才吓得连忙去请大夫过来,谁曾想刚一转背,殿下就没了影子……”   指了指那半开的窗户,良策手都哆嗦起来:“应该是直接越了窗,红提早先一步去煎药了,奴才也没个防备……”   喘一口气,叶将白猛地咳嗽起来,咳得半弯下腰,脸色涨红。   “主子!”叶良上前扶住他,沉声道,“奴才这便去追。”   “追?”叶将白咳喘不止,嘴唇干裂,一双眼里似怨似悔,“她有本事能走,就有本事让你追不上。”   一个在宫里隐藏了十几年的女子,该是有何等的心智和手段?是他小瞧了,从一开始到现在,他一直都在小瞧她,所以他一输再输,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   赵长念,好个赵长念,她这样的女人,当公主也是可惜,就该当皇子才是!   白着脸坐在逃窜的马车上,赵长念一连打了三个喷嚏,鼻尖都红了。   “殿下?”红提担忧地扶着她,“您还好吗?是不是风太大了……”   “无妨。”擦了擦鼻涕,长念抿唇,“应该是有人在骂我。”   这个时候想骂她的也没别人了,唯叶将白耳。   勾了勾唇,她笑:“让他骂罢,顺风顺水十几年的辅国公,还没跌过这么大的跟头。”   车厢另一侧还坐着个人,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道:“殿下,再往前我便不能送您了,这车要去东郊,才能不引怀疑。”   长念侧头,对他甜甜一笑,低声道:“多谢舅舅。”   秦大成一听这称呼就觉得窝心,眉目舒展些,叹息道:“秦家无人认我这不肖子,偏殿下您,还肯唤这一声舅舅。”   长念朝他拱手,沙哑着嗓子道:“若不是舅舅相助,我哪能知风停云与辅国公怀疑于我?今日也多亏了舅舅,我才得以逃出国公府。这一声,您受得起。” 第94章 这样挺好   秦大成年少被秦家送去山上学艺,一去就是十年,归来与秦家人不亲,只对秦妃疼爱有加。后因一些摩擦,秦大成被赶出祖宅,自立门户,再不以秦家名头行走,是以,连叶将白也不清楚他与长念的关系。长念却是因着北堂缪,认得了秦大成,也知道了自己还有这么个舅舅。   长念很感激他,歪着脑袋看着他,又唤一声:“舅舅。”   “哎!”秦大成乐滋滋地应着,又忍不住扼腕,“你这小子也是多磨难,这一遭离开国公府,就莫要再回去了。国公虽也偶有温柔之时,但毕竟心怀大业。他想要的东西太多,寻常之人谁敢共他同行?”   长念垂眸,认真地点头:“我省得了。”   慈爱地看她两眼,秦大成让车在前头停下,目送她下去,忍不住叮嘱:“再遇见什么麻烦,只管来找舅舅。”   “好。”长念回头,朝他躬身。   下车的地方是户部附近的官邸区,长念只走了两步,便有下人打着伞来接,行着礼道:“几位大人已经在候着了,殿下这边请。”   勉强打起精神,长念随他去了一处官邸偏门,进去直抵茶厅。   “殿下!”冯静贤和着几个属官迎上来,一看她这脸色,连忙让人拿了软垫来,扶她坐上主位,又给她奉了热茶。   “不妨事,你们紧张什么?”长念小声道,“我也没弱不禁风到这个份上。”   那是您没看见现在自个儿的模样啊,冯静贤皱着眉直叹气:“殿下保重才是。”   长念点头,咳嗽两声,问他:“有什么急事?”   “圣上已经下旨,在东迎山上修春猎行宫。”冯静贤正色道,“军饷筹备已是颇费国力,在这个节骨眼上劳民伤财,实在不智,朝中已有众多老臣上奏劝诫,奈何陛下不听,而国公……”   顿了顿,冯静贤神色更加复杂:“国公连病几日,更是对此事不闻不问。”   长念轻笑,眼神恍惚地道:“他哪里是因病不闻不问,就算没病,也定是不会管的。”   这个奸臣,最喜之事便是敛财,修建行宫这种大有油水之事,他至多轻劝父皇几句,便由着他修了。等行宫落成,怕是预算的一半银子都会落在他的口袋里,叫他再往国公府上添几块金砖玉瓦。   “那当下,便是无人能劝住帝王。”冯静贤连连叹惋,“大周虽是盛世,也总少不得天灾饥荒,如此蔑视民间疾苦而大兴土木,引民怨不说,还得堆砌多少人命。”   历来修建行宫,都是要累死饿死许多人的,可在上奏的奏折里,这些尸骸都被盖在歌颂之词下头,不叫帝王看见半点血腥。   “太子和三皇子已经就此次修建行宫之事,在御书房里暗斗了许久。两位殿下似是都想争那督管之职,也只有殿下您,一直未曾进宫。”   长念苦笑:“我这几日一直在国公府,半步也踏不出去,哪里进得了宫?”   “故而,这次也只能看着了。”冯静贤无奈摇头,“以微臣拙见,多半还是三皇子占上风。”   太子年前的劣迹尚未在帝王心里抹去,三皇子虽也有过失,但面子功夫做得不错,也甚会抓帝王心思,讨得欢心。听帝王言语间,偏重于将此事交给三皇子更多。   长念疲惫地打了个呵欠,道:“任他们去争夺吧,你我只管做好分内之事,不叫人欺辱到头上即可。”   见她实在困倦,冯静贤也没有再多说,呈了几份文书给她,便让人收拾了一间暖阁出来,让她移驾休息。   谁也不知道七殿下经历了什么,只觉得她好像很累,需要好好睡一觉。   然而,在陌生的地方,长念睡不踏实,眼睛闭着,神思恍惚,想入睡,却怎么也没能彻底陷入梦境。   辗转了不知道多久,红提轻轻打了帘子,小声道:“主子,北堂将军来了。”   睫毛颤了颤,长念睁开眼,就见门外响起铠甲磕碰佩剑的声音,只消片刻,北堂缪就出现在门口。   脑袋昏沉,长念眨眼看他,竟觉得看不真切,忍不住伸手,去摸那影子的轮廓。   北堂缪大步进来,将她从床榻上扶起,拧眉问:“怎么回事?”   问出口,看看她的脸色,又觉得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便伸手扯了旁边挂着的外袍将她裹住,扶起人沉声道:“回去再说。”   长念突然就觉得眼眶发酸。   她有好多好多的委屈和不安,担忧和害怕,没法同红提说,也没法跟别人表露,只有在看见北堂缪的时候,才敢放松戒备,皱着小鼻子红了眼。   “哥哥。”她小声唤他,委委屈屈的,像一只小奶猫。   北堂缪心里拧得慌,摸了摸她的脑袋,干脆转身,将她背起来往外走。   长念动了动,迟疑地道:“这不合规矩。”   叫人看见,还不得说她七皇子恃宠而骄,敢让北堂将军背着走了?   “你闭上眼休息片刻。”北堂缪头也不回,“眼里全是血丝,再熬就成兔子了。莫怕,前路不管有什么,都还有为兄在。”   喉咙堵得生疼,长念说不出话来,只狠狠地点了点头。   北堂缪的背十分宽厚,她闭眼,梦里都没有多少颠簸,像是靠着了一座山,慢慢地就让她那漂浮不定的心沉淀了下去。   床榻上没能安睡,在他背上,她倒是很快熟睡,甚至隐隐有鼾声。   红提很是不好意思地小声解释:“殿下几日没睡了,故而才……”   “无妨。”北堂缪勾唇,“这样挺好。”   今日下了蒙蒙细雨,红提打着伞在两人身边走着,心想就算听殿下打鼾挺好,您也不能直接绕过马车,一副要背着殿下走回去的样子啊,路上那么多人呢!   北堂缪是这么打算的,并且,也这么做了。   不过他到底是聪明的,没大大咧咧从人群过,而是让家奴在路过的绸缎庄里扯了几尺黑布,缝在了伞檐上。   落在野史笔下,这堪称一段情痴佳话。   ——如果他光顾的那家绸缎庄不叫蝶翩轩的话。 第95章 愿   作为蝶翩轩的幕后东家,风停云第二日就去了国公府,端坐在客座上,用生动的语言给叶将白描述了那个画面。   “彼时微风拂雨,北堂将军背着人站在竹青的油纸伞下,脸上始终带着一抹浅笑——没错,不苟言笑的北堂缪,他笑了,而且看起来十分满足。取了做好的黑布伞,愣是让家奴打着,一路将七殿下给背了回去。”   “我粗略一算,从蝶翩轩到北堂府,走路要一个时辰。”啧啧两声,他感叹,“习武之人就是好啊,有力气,背那么久的人都不觉得累,还挺高兴。”   叶将白坐在主位上,半张脸都隐在屋子的阴影里,眼神看起来很不友善。   “哎,你别瞪我,我也是实话实说。”风停云揣着手道,“我是不明白你与七殿下是怎么回事,但七殿下少了你,一样好好的,你凭什么就是这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半死不活?”   “你这还不叫半死不活?”风停云眯眼,“病了四日了,行宫修建之事,你管过吗?你知道现在三皇子与太子是怎么个情况吗?三日前送来国公府的文书,你看过了吗?”   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这般,对得起那些个为你出生入死的兄弟吗?”   叶将白平静地看着他,等他气势汹汹地吼完了,才慢条斯理地道:“修建行宫,本就是在下的意思。”   风停云一噎。   “再说三皇子与太子的情况,你以为本来打算坐山观虎斗的太子,是为何突然又与三皇子争抢了?”他冷笑,“等你从户部开始着手,早已来不及。”   “然后说三日前送来的公文……”微微眯眼,叶将白沉声道,“五十六份公文,言之无物的就有六份,错字加之一共一百一十七个,独你一人错的就有二十八个。贤真,你这样也敢说自己是状元出身?”   气势顿消,风停云默默地摸着椅子扶手坐了回去,干笑道:“您……看得还挺仔细。”   “若是不看仔细,不得被人指着说在下如何对得起兄弟?”叶将白斜眼。   风停云嘿嘿笑了两声,含糊地道:“我也是担心您,看看您这面色,听雪松说还不肯看大夫。原本是小病,非被你自个儿折腾成大病了不可。”   “我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清楚。”叶将白道,“就算一病不起,也不会误了任何事。”   的确是没误事,不仅没误,还做得挺利落,风停云觉得自个儿没得劝了,长叹一口气:“您这人就是如此,不轻易放过别人,也不容易放过自己。恕在下直言啊,您就不是个能断袖的人,就算一时被七殿下迷了眼,也该早些醒过来。”   身子微微一僵,叶将白突然笑了,笑得咳喘起来,狐眸里水雾盈盈。   “是啊。”他点头,“我不是个能断袖的人。”   哪怕是一时被人迷了眼,那人也是个女人,并非男人。   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赵长念那双带着恨意的眼,叶将白胸腔一震,咳嗽难止,指节连着手腕一起颤动,似是要将肺都咳出来。   “哎。”风停云都替他觉得难受,上前拍了拍他的背,皱眉道,“那您这又是何苦?叫下头的人看见,也不好立威,倒是要都觉得,国公为男色所迷,一蹶不振。”   在他这个位置上,威信是很重要的东西。   停顿片刻,叶将白闭眼,手里捏着个东西,重重握了握。   “我知道了。”他道。   长念在北堂府睡了整整十二个时辰,醒来的时候满眼茫然,头晕欲吐,像是宿醉过一般。   侧头看见床边坐着的人,她想了想,倒是咧嘴笑了:“北堂。”   北堂缪无奈地摇头,手里一碗粥已经是热过几遍,眼下尚温,忙让她洗漱了,先吃上两口。   “睡得好舒服呀。”她眼里泛光,不复之前的灰败,又活蹦乱跳了起来,一边吃粥一边道,“做了个很长的梦,梦了什么不记得了,但幸好是梦。”   北堂缪点头道:“醒了便好。”   看看外头,已经将近晌午,长念好奇地问:“今日将军休沐?”   “不是。”北堂缪道,“我提早下了朝。”   长念很感动:“为了回来照顾我吗?”   看她一眼,北堂缪摇头:“是因为陛下执意要修行宫,谏言不纳,一意孤行。”   长念惊了惊:“您……为此便提前下朝?”   “文阁老况死谏,武将何不能退朝?”北堂缪道,“当朝反对者众而附议者少,陛下犹能只择美言听之。如此朝堂,不立也罢。”   心跟着一沉,长念抓紧了衣袖。   事情竟然严重到了这个份上,叶将白也没出来说过话,那这行宫便是非修不可。可一旦修了,父皇便失臣心又失民心,处境不妙。   更令人着急的是,她什么也做不了,以她现在稍有起色的状况,一不能劝阻父皇,二不能平复臣心,只能……只能眼睁睁看着。   赵长念头一次觉得自己没用,小心翼翼地保命,到头来什么也做不了。   “将军。”她眸光几转,拳头捏了又松,最后抬头,眼神坚定地问他,“若我也与皇兄们争夺,将军可愿助我?”   北堂缪一顿,深深地看她一眼,点头:“愿。”   他答得太快太果断,长念反而有点懵,小心翼翼地道:“就算我现在是三个皇子里最差劲的,并且有把柄在别人手里,将军也愿?”   北堂缪与她对视,不闪不避,认真地再点头:“愿。”   长念红了眼,捏着半碗粥,好一会儿都没能再说话。   北堂缪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轻声道:“殿下所欲往之处,臣必为殿下披荆斩棘,踏出一条路来。殿下不必回头,只管往前走。”   ……   长念曾经觉得,自己何其不幸,自出生就要背着关乎家族性命的秘密过活,畏畏缩缩,不敢与人高声语。   可她现在又觉得,自己是何其幸运,能遇见北堂缪这样的人,愿意把命交在她手上,甚至连理由都不问。   你看啊,也不是人人都像叶将白那般戒备算计,也还有人有真心,炙热而赤诚。 第96章 七殿下的变化   长念在北堂府休养了两日,便搬去了陛下赐予的王府里,她尚未封王而有府邸,全靠定国公府的福荫,为此,搬家的第一天晚上,她便请了沐疏芳过来用膳。   沐疏芳一进门就拉着她左看右看,皱眉道:“我听人说殿下与国公起了冲突,伤着了?”   提起叶将白,长念还是一顿,但很快恢复常态,笑道:“没什么大事。”   “国公那个人也是,霸道惯了,生起气来不管不顾的。”沐疏芳叹息,“殿下没事便罢,若是有事,我该找国公算账了。”   说着,眨眨眼,一扭小腰,拉着她的手便道:“毕竟殿下可是我的未婚夫呐!”   被她这娇态逗乐,长念失笑,心里也轻松两分。引她坐下,认真地道:“念若将来得以出人头地,必不会亏待于你。”   沐疏芳笑着应下,却后知后觉地觉得哪里不对,复又抬头看她一眼。   之前的七殿下,唯唯诺诺、柔柔弱弱的,说话轻柔,眼眸也不敢与人对视。可如今是怎么的?好像通身的气势都变了,眼神坚定,粼粼若有光。   “殿下是打算……”迟疑地开口,沐疏芳指了指窗外紫禁城的方向。   长念笑着给她夹了一块肉:“不必多想,先用膳吧。”   咽了口唾沫,沐疏芳看着碗里的肉,想劝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不伤她自尊。别的皇子争抢就算了呀,人家要靠山有靠山,要圣宠有圣宠,可七殿下有什么呢?一个最不起眼的皇子,拿什么同人家争?   心里忐忑,她吃两口就饱了,正色唤了一声:“殿下。”   “嗯。”长念应着,却是先问她一句,“吃好了?”   “是,可殿下……”   “吃好了,便先让他们把这儿撤了,我还要接见些人。”长念轻声道,“你即将与我成婚,若是不嫌枯燥,与我一同见他们也无妨。”   沐疏芳愣了愣,心下也好奇,便按捺住劝诫,点头:“好。”   然后她就在这王府的迎客厅里,看见了乌泱泱一片朝臣。为首的那个,还是朝中人送外号“冷面算盘”的户部侍郎冯静贤,一扫平日里的冷淡,恭恭敬敬地对着长念拱手:“殿下。”   沐疏芳愕然,看看他们,再看看赵长念,一时想不出来这些人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冯静贤等人看见她,却不是很意外,甚至没有太介意,拱手见了礼,便当没看见她一般,朝长念禀告:“陛下已将行宫修建交予三皇子总督,另将京都附近三县的新兵训诫之事交给了太子。”   “陛下近日龙体有恙,此时交兵权于太子,可谓不妥。然修行宫一事,两位皇子各不相让,陛下是想从中平衡,以消他们怨怼之心。”   长念沉默片刻,道:“京都附近三县,从耳、怀渠、乌行也。此三县乃屯兵之地,除却新兵,还有大量陈兵。”   “是。”冯静贤道,“但陈兵兵权,皆在武亲王手里,陛下爱重,武亲王未曾出宫建府,平日里谁也见不着他。”   先前说过,帝王的皇位能坐稳,多亏了他的兄弟,所以帝王对兄弟之情是十分看重的。但看重归看重,老皇帝还是留了一手——把京郊附近的兵力都放在武亲王手里,然后将武亲王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二十多年来,从未放他出过宫。   “如今宫门的守卫越来越严,就算是黄统领,休沐之时离宫,都得递上禁军统领的许可书,更别说旁人。”冯静贤道,“他日若陛下病危,太子起兵,要武亲王勤王,他老人家也未必能反应过来。”   长念皱眉,斥他一声:“休要胡说。”   太子骄纵归骄纵,但毕竟得了父皇多年的宠爱,哪里是说造反就造反的?就算不造反,皇位最后也是他的,那又何苦多费周章?   冯静贤自知失言,行礼告罪。长念起身,思虑半晌道:“我寻个机会进宫,去见一见皇叔。”   “这两日正好陛下抱恙,殿下进宫尽孝,顺理成章。”   长念点头,脑子里一闪却想起叶将白。   皇帝抱恙,他会不会……也进宫?   指尖突然就有点发凉。   她不想看见他,虽说不上恨之入骨,但那日之事她也不会轻谅了去,再见终究尴尬,能避则避。   “明日我先去崇阳门。”长念低声道,“待盘龙宫里无旁人了,让黄统领传个话,我再进去。”   “是。”   沐疏芳撑着下巴看着那小不点,她的身板依旧很瘦弱,撑着那四爪的龙袍都像个衣架子一般。可她腰挺得很直,眼眸半垂下来,也有个君王的模样。   倏地,沐疏芳笑了笑。   她觉得人生苦短,能有个机会疯狂一把也不错。   叶将白病未好,乘车入宫,行止轻咳,一张脸褪了往日凌厉,倒是露出几分柔美,看得旁边的宫女直心疼,走过了崇阳门便忍不住低声道:“宫里今日几位御医都得闲,可要请一位来给国公看看?”   “无妨。”叶将白淡笑,“小病而已。”   狐眸轻轻那么一扫,一排儿的宫女就酥了骨,恨不得八只手去扶着他走。   叶将白视若无睹,进了盘龙宫,在隔断处顿了顿,与大太监道:“劳烦公公,三柱香之后便告诉下头叶某已经出宫。”   大太监不解:“国公这是?”   “有劳。”   人家不愿意说,大太监也就不多问,只照他吩咐的办,末了自个儿好奇地琢磨缘由。   三柱香之后,消息传下去了,不一会儿就有小太监来禀:“公公,七殿下来问安了。”   大太监迟疑,他也是个消息灵通的人,听闻圣上赐婚,国公与七殿下闹得不甚愉快,这两厢见面,是不是不太好哇?   于是,他进去轻声问了叶将白一句。   然后就看见辅国公眼里飞快地划过一道光,似春日里温和的湖水,又似尖锐的寒刃。   赵长念什么也不知道,听说叶将白走了,提着袍子便进了盘龙宫,略微焦急地问大太监:“父皇病情如何?” 第97章 一年   大太监低声道:“御医已经来开过方子了,说是要好生养着,没什么大碍。”   闻言,长念总算是松了口气,拂了拂衣袍,正打算进内殿去行礼,冷不防就见前头挡了个人。   她低着头,没看这人的面容,第一眼看见的是他的靴子,羊乳色的蜀锦面儿,绣着白鹤暗纹,端的是精巧又贵气。长念歪了歪脑袋,心想谁这么有钱,连靴子都这么讲究?   然后她就听见了叶将白的声音:“见过殿下。”   惊得原地一个小跳,赵长念嘴唇一白,下意识地转身就要跑。   “殿下?”大太监拦了拦她,轻轻摇头。   都禀告了陛下七皇子来请安了,她哪儿能半路就走呢?   硬生生停住步子,长念咬牙,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扭头,当做没看见叶将白,越过他便上前去了龙榻边上。   “儿臣给父皇请安。”   帝王听见她的声音,半阖着道:“起来吧,难得你有孝心,在皇子里是头一个来请安的。”   长念微微抬眼,心里一惊。   大太监说父皇没有大碍,可看他这脸色白里透青,神态萎顿、嘴唇干裂,怎么也不像是小病。   “父皇可用过药了?”她问。   帝王轻咳两声摆手:“宫里的御医都无用,一点风寒,开的方子吃不好,朕已经传了叶爱卿进宫,还是他的药管用。”   叶爱卿?长念不解,余光瞥一眼旁边的叶将白。他人在这里,那父皇说的便不是他,可朝中除了辅国公,还有哪个叶爱卿?   未及她想明白,皇帝又道:“你的两位皇兄近来都忙,你便多去中宫走走,陪陪你母后,也好替你皇兄们尽孝。”   皇后自打将贵妃拉下马,心情是一日比一日好,哪里用得着她去陪呢?可到底是父皇的命令,长念再不想,也只能应:“是。”   皇帝颔首,又看向叶将白:“爱卿若得空,便陪念儿去这一趟。”   今时不同往日,帝王还是很惦记长念的小命的,知皇后不待见她,辅国公去,能少很多麻烦。   然而他这话一落音,赵长念嘴唇都白了,连忙道:“国公事务繁忙,中宫儿臣一人去即可。”   正想开口应下的叶将白一顿,狐眸微眯,看了她一眼。   长念恍若无感,再拜行礼告退,出了盘龙宫就跑,那小步子快得,跟只野兔子似的。   一口气跑出去老远,回头看了看没人追上来,她才扶着宫墙,狠狠地喘了几口气。   “殿下怕什么?”有人问她。   长念心有余悸地答:“怕辅国公。”   “哦?”被点名的辅国公揣着衣袖站在她前头,“殿下天胄之子,也怕在下这区区凡人?”   喉咙一噎,长念猛地抬头,吓得连退几步,跌坐在地上:“你!”   方才她回头看,明明没有人啊,这人是鬼吗!   叶将白皱眉,伸手想将她拉起来,这人却避他如蛇蝎,飞快地往后挪。   “停下。”收回手,叶将白冷冷地道,“再往后是水坑。”   长念顿住,撑着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低声道:“没别的事,我便先走一步了。”   “若是有别的事呢?”   “有别的事,我也先走一步。”长念抿唇,埋着头就要绕过他。   “在下以为,殿下的秘密被拆穿,一定会想法子与在下谈判,好叫在下替殿下守住这秘密。”叶将白皮笑肉不笑地平视前方,“原来殿下半点也不在意族人生死。”   像是骤然被点了穴,长念僵在他身侧,微微捏紧了拳头。   “国公会去告密吗?”她轻声道,“得罪定国公府,只扳掉我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皇子,这等亏本的买卖,您会做?”   眼含讥诮,叶将白道:“许多人背地里说在下是个疯子,殿下,疯子发起疯来做事,可是不看利弊的。”   “你威胁我?”长念阖眼。   “是。”叶将白拢袖,理直气壮地道,“这威胁,殿下受是不受?”   冷笑侧身,长念道:“威胁之事永无止境,国公若想用这秘密要挟我一辈子,那是妄想,我宁可死了,也不会叫你得逞。”   心口微微一窒,叶将白脸色沉了下去:“在殿下眼里,命这么不值钱?”   “命很重要,我也很舍不得。”长念耸肩,“但若我一个人的命要连累那么多人,舍了也就舍了罢。”   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叶将白声音含冰:“若在下要的东西不多呢?殿下给得起,也宁愿以死相报?”   长念疑惑地看向他:“国公想要什么?”   “一年。”叶将白面无表情地道,“在下所求,不过殿下一年。”   长念惊了,眼神分外复杂地盯着他的脸:“你要我?”   “并无他意,只是既已有夫妻之实,便想让殿下多陪些时候。”叶将白淡声道,“也总好过流连青楼之地,不干不净。”   这话说出来,长念分外难堪,指尖颤了颤,心口也是一紧。   他是想有人陪,不愿与人联姻,也不愿去青楼,所以她这个女扮男装的人,最适合暗度陈仓。   把她当什么呢?   果然什么感情、喜欢都是假的,男人心里的女色,不过是玩物。五哥早说过宁信鬼神莫信权臣,她脑子里记着,却压根没放进心里,活该被他玩弄。   深吸一口气,长念也笑了,眸光冷冷地道:“还请国公给两日考虑的功夫。”   “好。”叶将白淡然地拂袖,“考虑好了,便让叶良传话到国公府便是。”   “多谢国公。”讥诮地朝他行礼,长念扭头就走。   身后传来脚步声,那人显然是跟上来了,然而长念如今心里有气,胆子也大了,不再怕他,只觉得厌恶。爱跟就跟好了,随他跟到哪儿都无妨。   进了中宫,叶将白没再跟,长念也没回头,径直去请安。   皇后今日着了一身翠纹织锦束腰常服,微露酥胸,看起来成熟又妩媚。   见着她,她脸上难得挂了笑:“念儿倒是想起母后了。”   长念拱手:“奉父皇之命,前来问母后安好。”   “呵。”捏着丝帕沾了沾嘴角,皇后道,“果然是得了陛下宠爱,说话都有底气不少。” 第98章 闯祸了   两侧没有外人,只皇后的贴身宫人并了两排,闻言都斜眼看她,甚是冒犯。   长念淡笑:“得蒙父皇怜爱,是儿臣之幸。”   孟氏最见不得的就是她这副平静的模样,总觉得像极了秦妃,眉目疏淡间就能勾了男人的魂。   “你没事就退下吧。”她不耐地摆手。   要是以前,皇后有一万种可以为难赵长念的法子,但现在,赵长念得了陛下惦记不说,还有辅国公护着,有些手段就不能搁在明面上了。   长念平身站立,没有要告退的意思,反而是朝她再拱手:“母后,儿臣如今已然立府,昔日秦妃的遗物,是否可以让儿臣领走了?”   秦妃病逝之时,锁秋宫被中宫抄了一遍,说是秦妃有罪,但凡御赐的东西,统统收走。结果她收走的不止御赐之物,压根是连个遗物都没给她留下。   孟氏淡笑,道:“秦妃的遗物,你怎么同本宫要呢?本宫可不知道她放在了哪里。”   这是抵死不认了。   长念暗吸一口气,语气放缓:“秦妃病逝已有十余年,还请母后看在儿臣思念母妃的份上,成全儿臣。”   孟氏摇头,端庄地道:“念儿孝顺,本宫若是能成全,如何会作梗呢?”   长念抬眼,目光与她对上,两厢心里都是门清。她知道东西在她手里,她也知道她知道东西在她手里,但她就是不给。   你不是得了圣宠吗?不是厉害吗?有本事自己把遗物找出来啊。   长念觉得,皇后真的十分小心眼,完全没有外人眼里母仪天下的大度。   “那儿臣明日再来请安。”她拱手。   孟氏笑着掩唇:“今日来请安,本宫给不了你,明日难不成就能给了吗?念儿多大的人了,还要耍小孩子脾气?”   长念垂眸,低声问:“那要怎么样来,母后才给得了呢?”   皇后起身,扶着大宫女的手踱步到她跟前,似笑非笑地道:“念儿有本事了,能同本宫讨价还价了。也好,只要你能做件哄本宫开心的事,本宫便替你想想法子,如何?”   “一言为定。”长念颔首,看了旁边的宫人一眼,退步出了正宫。   宫人跟着出来,引他去个左右无人之处,才低声道:“娘娘满心都是太子殿下,能让娘娘开心的事,自然是与太子殿下有关。近来三皇子得势,太子处境堪忧,殿下若是能帮上忙,那娘娘自然就能成全殿下了。”   想也知道是这事,长念捏紧手,冷声道:“只愿娘娘莫要食言才是。”   “皇后娘娘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拂袖转身,长念礼也懒得与这中宫之人多做,沉着脸便走。   离开中宫,没有看见叶将白的影子,长念去崇阳门与黄宁忠碰头,披了薄斗篷,戴上帽子便往武亲王的忠武宫走。   武亲王居深宫久矣,皇帝明令,无事不许皇子去打扰亲王休息,长念也只在每年的年宴上看见他,远望几回,觉得武亲王为人十分严肃,不易亲近。   不过好歹她要喊一声皇叔,有血缘关系的,说上两句话应该不难。   托黄宁忠打点,长念从侧门偷偷摸摸进了忠武宫,一路上左顾右盼,终于在个花圃边看见个挖泥的宫人。   “劳驾。”长念上前道,“能替我引个路么?”   宫人回过头来,满脸灰泥,一边伸手擦一边问:“要引去哪儿?”   长念道:“锁秋宫七皇子,想见一见武亲王。”   上下打量她两眼,宫人摇头:“陛下有令,皇子不得随意进出此地。”   “我知道呀。”跟着他一起蹲下来,长念嘿嘿笑着套近乎,“但我不是随意来的,是的确有要事,可不可以通融一二?”   她笑起来眼睛又弯成了两个小月亮,露出梨涡,十分可爱。   那宫人却是很严肃地道:“若是不可以呢?”   “那……”长念垮了脸,看了看他正在挖的花泥,撩了袖子就道,“那我与你一道挖这个,等皇叔什么时候散步出来,我再去拜见。”   宫人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她蹲下来,打量了一下花种,挑眉道:“大花飞燕啊,这花好种。”   “好种?”宫人皱眉,“这已经是第三盆了,总也不发芽,哪里好种?”   “怎的会不发芽呢?除非你不会种。”长念麻利地将花泥挖去花盆里,顺手将旁边放着的一小盒子种子塞在那宫人手里,“用温水泡两个时辰去。”   宫人将信将疑:“用水泡那么久,种子不会坏吗?”   “听我的就没错。”长念道,“我在锁秋宫种了十几年的花呢,什么花的习性我都了解。”   “堂堂皇子,沉迷此等花草杂事,不觉得没出息?”宫人直言不讳,甚至皱了皱眉。   要是别的皇子,听他这么顶撞,早把人拖出去打一顿了。可长念没那么要面子,也不生气,一边松土一边笑道:“是挺没出息的,可也没法子啊,之前哪儿都去不了,一直在锁秋宫里,除了种花我还能干什么?”   宫人愣了愣,眼神一时复杂,隐隐有悲悯之色。   长念安慰他:“不必觉得我惨,现在我能出来,已经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顿了顿,她看了一眼主殿的方向:“不像皇叔,还见不得外头天地。”   宫人一听,悲悯之色更重。   “你怎么了?”长念好奇地看着他,“怎的还要哭了?”   斗大的一双眼红通通的,她不问还好,一问,这宫人“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声若洪钟,吓得长念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哎……你别哭啊!”左右看看,长念心虚地捂着他的嘴,“待会儿把人引过来,我就更见不着皇叔了!”   眼泪哗啦啦地在脸上冲了两条泥线,这人完全没听长念的安慰,被捂了嘴也还是哭。   少顷,远处真的有宫人被惊动,急匆匆往这边跑过来了,长念暗道不妙,扭头就想开溜。   谁曾想,远处的护卫却是飞身上来拦住她的去路,怒斥道:“何人敢欺负王爷?”   长念傻眼了。   她看看这气势汹汹的护卫,再低头看看还扯着她袖子哭的“宫人”,她脑子里“轰”地一声就炸出了三个大字——   闯!祸!了! 第99章 没了解过的秦妃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几只燕子悠哉悠哉地从某处宫檐下飞出来,路过忠武宫。   然后就被宫里“嗷”地一嗓子给吓得打了个扑棱。   武亲王赖皮似的坐在花圃边上,嗓子眼朝着天嚎,眼泪哗哗的。   长念被他这阵仗吓得抖如筛糠,可左右也没法子,只能看着。看久了,还端个花盆过去,将他的眼泪接一接。   “皇叔啊。”她忍不住感叹,“您也太能哭了点。”   说好的严肃冷酷呢?以前年宴上看见的,莫不是个假皇叔?   武亲王瞪她一眼,收了嗓子飞快地道:“你以为本王想哭呢?还不是憋太多年了!”   说罢,继续把嗓子眼对着天嚎。   长念哭笑不得,不过想想也是,武亲王在宫里虽说是锦衣玉食,无人敢怠慢,但终究是孤独了点,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只能守着这四方的天过。   “王爷,您先进去更一更衣。”旁边的宫人看不下去了,连声劝,“七皇子好歹是晚辈,您哪能这般失礼。”   “本王不管!”武亲王直蹬腿。   一个没忍住,长念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武亲王恼道,“敢把本王当宫人,还敢闯忠武宫,本王若去陛下那儿告一状,你要吃不了兜着走!”   轻咳两声,长念拱手作揖:“皇叔恕罪,侄儿本就不堪用,再被告一状,怕是又要被关回去了。”   “那挺好。”武亲王哼声道,“总要有人跟本王一样惨。”   胡子拉碴的一个壮汉,竟跟个孩子似的闹腾,长念觉得好笑,又忍不住用哄孩子的语气哄他:“侄儿若是回去了,谁带皇叔出去看看呀?”   闻言,武亲王哭声瞬消,眼里“咻”地就亮起了灯,抓着她的袖子将她拉到一边,贼头贼脑地问:“你能带本王出去?”   “应该可以。”   “别说大话啊。”武亲王板着脸道,“本王自己都试过的,压根过不了崇阳门!就算过了,外头宫门还要皇帝的手令亦或是皇后懿旨才肯放行。”   笑眯眯地看着他,长念道:“皇叔若信得过我,明日便在忠武宫门口等着,侄儿来接您,去看看如今京城变成什么样子了。”   武亲王一喜,接着又有些担忧,目光复杂地道:“你小子,为何要带本王出宫?有何目的?”   “皇叔英明,侄儿这点小九九,就不瞒皇叔了。”   收敛笑意,长念正色道:“父皇龙体有恙,交三镇新兵于太子,如今太子形势不利,侄儿担心他铤而走险……当然,若是侄儿多虑,那最好,但这等事情,还是有准备更加稳妥,故而侄儿想请皇叔帮忙。”   眉头一松,武亲王道:“本王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这等小事。”   “对侄儿来说,不算小事。”长念抿唇,“侄儿母妃早逝,只有一个父皇尚在,总不能眼睁睁看他处于危险之中。”   “你的母妃……”武亲王眯眼,像是在回忆,却一时没想起来。   长念低声提醒他:“秦妃。”   “啊,那位娘娘。”武亲王恍然,口里喃喃两声,眼神飘忽地道,“秦妃啊……”   看他这神色,长念好奇:“皇叔知道我母妃?”   “自然。”武亲王道,“你母妃入宫之时,因容色秀丽引了不少王爷侧目,也得了你父皇青睐,但很可惜,她最后没能封位份,反而是贬成了宫女。本王再听说她名字的时候,她已经怀了身孕,被陛下提拔为嫔了。其中发生了什么事,众说纷纭,但你父皇除了皇后以外,念叨得最多的人就是秦妃了。”   长念一愣,有点不敢置信:“父皇他……经常念叨秦妃?”   秦妃分明倍受冷落啊,日子过得一点也不好,常年也见不着父皇。   “若不是皇后……哎,大人的陈年旧事,你个小孩子有什么好打听的?”武亲王收了话头,瞪她一眼,“不过……你既然是秦妃的孩子,那本王便信你,明日等你来接本王出宫去看看。”   长念愕然,皱眉想再问,武亲王却是不愿多说,扭了身子就朝她摆手:“走吧走吧,再不走,本王真去陛下那儿告状了。”   “……”   宫殿侧门缓缓合上,长念与黄宁忠一同出宫,定好了明日的安排之后,长念忍不住问他一句:“宁忠,你知道秦妃的事吗?”   黄宁忠笑道:“殿下,秦妃病逝之时,卑职还没进宫。”   这样啊……长念点头,神色复杂。   “我以前觉得,自己很了解母妃,她是个贪心的人,想要地位和钱财,但没能追求到,所以终日郁郁寡欢,也不爱搭理我。”   踩着脚下方砖,长念皱眉:“可我后来又觉得,好像从未了解过她的想法。”   北堂华能在她坟上哭成那样,皇叔会因为她而选择相信自己,秦妃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跟那些人,又有什么样的过去?   “殿下不必太多虑。”黄宁忠道,“无论如何,娘娘都是爱重您的。”   爱重她吗?长念苦笑:“我从未感受到。”   “罢了。”叹了口气,她摇头道,“方才说好的事,明日不能出篓子,你可兜好了。”   “是。”黄宁忠应下,送她出了崇阳门。   解决了一个大事,长念心情还是不错的,一路蹦蹦跳跳地出宫,掀开了车帘。   然后她就看见了她的马车里坐着的叶将白。   心“咚”地就沉了下去,她皱眉,想摔帘子,可又忍不住多看他一眼。   不看还好,一看就发现这人脸颊上有不正常的嫣红。   “国公?”她喊了一声。   叶将白没应,手撑着眉骨,靠在软垫上,像是已经睡着了。   良策从车的另一边绕出来,叹息道:“殿下,国公生着病,几日没安睡,眼下在您的车里倒是睡得好,故而……”   “喜欢我的车是吧?”长念点头,“那就让国公乘这辆车回府,我改乘他的。”   “殿下。”   长念咬牙,生气地鼓嘴:“他指望我送他回去?没门!”   许是她嗓门大了点,马车里半睡的人悠悠转醒,一双狐眸扫过她,动了动身子:“殿下出来了?” 第100章 耍赖   他声音分外沙哑干涩,像锯子拉在枯木上似的,听得长念连连皱眉。   “嗯。”她想摔帘子,又忍了忍,冷声道,“国公该回府了。”   叶将白恍然似的看了看四周,微微颔首,然后便撑着坐垫起身,摇摇晃晃地要出车厢来。可他到底还生着病,脚步虚浮,刚走到车厢门口,就一个踉跄,直直地往地上栽。   “国公!”长念吓了一大跳,这个车辕的高度,头往下摔落在地的话,死了都不一定。   几乎是出于本能,她伸手去接他,费劲地捞住他的身子,拥了个满怀。   叶将白勾唇,笑意稍纵即逝,又闷哼一声,松开她,眼里没有焦距地道:“多谢殿下。”   只一个碰触,就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热度,长念拧眉,侧头问良策:“国公都病成这样了,你们怎的不让他在宫里看御医?”   良策长叹一口气,委屈地道:“殿下,不是我们这些当下人的不尽心,是主子不愿意,谁也没法拿他如何。”   想起这人怕看大夫的毛病,长念直摇头:“也不好叫他就这样一直拖着吧?”   良策无奈地耸肩,意思是他也没法子。   长念这个人吧,吃软不吃硬,好歹也是自个儿心动过的人,病成这样了,她也不能真放着不管。想了想,不敢送他回国公府,干脆把人塞回车厢,吩咐良策:“去王府。”   “殿下……”红提在旁边瞧着,满脸担忧。   长念知道她担忧什么,摇了摇头。在国公府他为所欲为,在她的府邸,他还想翻天不成?大不了将他请 出去,他总没有通天的本事能为难她。   良策坐上车辕牵了缰绳,一边策马一边感叹:“国公最近身子不好,总容易生病,病了又不肯看大夫吃药,唉……”   车厢里“体弱多病”的叶将白配合地闭着眼闷哼一声。   长念板着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有气势一点,冷声道:“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都不爱惜,旁人急死了也无用。看国公眼下是烧糊涂了,便去我府上看看大夫,等好些了,你再将他带回去。”   良策干笑,心想您都这么说了,那主子这病肯定是好不起来了。   叶将白不是个会示弱的人,他文能帷幄朝野,武能偷袭北堂缪,论钱富甲一方,论权万人之上。这样的一个人,只会觉得老子天下第一,才不会乖乖地跟人低下脑袋。   但是,现在这状况,叶将白突然觉得示弱挺有用的,比他硬邦邦地跟她说话管用多了,半死不活地往她膝盖上一倒,这人心软,也不会推开他,一双小手反而是因为怕他掉下去而搂住了他的肩。   “难受……”他皱着俊眉喃喃两声。   长念低头,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她没见过这样的叶将白,料他是病到极处才会如此失态。   也就这个时候,她还觉得他是个凡人。   伸手替他将鬓边碎发拨开,长念轻叹一声,探了探他的额头,觉得触手滚烫,连忙又喊了外头的良策一声:“你快些。”   语气里带了一丁点的焦急。   就这么一丁点儿,叶将白也听得分外舒坦,在寒风里挂了好几天的心脏,像是被人抱回来泡在温水里了,连伤口都不觉得疼,反而甜丝丝的。   努力压着想往上扬的唇角,他咳嗽两声,表情痛苦地喃喃。   长念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低头附耳,凑近他的嘴唇,耳廓却冷不防被他一碰。   温热柔软的触感,惊得她抬头瞪他,可瞪两眼,发现这人还是一副人事不省的模样,便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他都这样了,哪儿还有心情调戏她?   马车到了王府,长念让良策来接人,良策撩起车帘看了看,为难地道:“奴才手下一向没个轻重,上回还摔了主子,不敢再冒犯了……可否劳烦殿下?”   长念眯眼:“我府上有的是人,你不来,便叫他们来便是。”   话落音,门房里哗啦啦地就跑过来五六个家奴,齐齐行礼:“殿下。”   “把人给我抬进去。”   “是。”   叶将白暗暗咬牙,手似不经意地一挥,圈住她的腰身,抱紧。   长念一僵,伸手掰了掰,没掰开。   “国公。”她没好气地道,“您若是醒了,便自己下车走进去,跟我耍什么赖?”   叶将白不答,一张俊脸惨白惨白的,眼眸紧闭,睫毛颤抖。   长念很生气,使劲儿去掰他的手,良策瞧着,低声道:“还请殿下体谅,主子戒心重,轻易不让外人近身的。”   这里除了她,别人都是外人。   长念觉得不太对劲,低头看看他,又看看良策,问:“你们主仆二人是不是合伙耍我?”   “奴才不敢!”良策一脸无辜地摆手,“主子的心思,奴才哪里敢揣度?只是说些寻常习惯,殿下若实在不愿意……那……那奴才也没法子。”   她自然不愿意,可叶将白的手跟长她身上了一般,怎么掰都掰不下来。   “罢了。”她恼怒地道,“让开,我扶他下去。”   良策一蹿就蹿开老远,长念吃力地抓着叶将白的胳膊,坐在车辕上滑下去,连带将他整个人也拽了下来。   神奇的是,刚刚还怎么也掰不动的手,一落地就很自然地搭在了她的肩上,他站住脚,闷哼一声,身上的重量就全朝她压了过来。   长念咬牙:“叶、将、白!”   “嗯。”干涩的声音应了她,在她耳侧低低地道,“扶住我。”   似命令,又似撒娇,说完便松了力道,整个人跟挂在她身上似的。   长念使劲儿架起他,又好气又好笑:“堂堂国公,你好意思吗?”   他不答了,整个人气息平和,像是昏了过去。   没别的法子了,长念忍辱负重地将他架去客房,等红提铺好褥子,便将他整个人往床铺上一扔,转身就要走。   然而,刚转身,手就被人拉住了。   长念头也不回,冷声道:“你差不多得了。”   听出她语气里的怒意,叶将白顿了顿,委委屈屈地松了手。   那人就果断地走掉了,背影决绝。   “唉。”伸手撑着脑袋,叶将白睁开眼,幽幽地叹了口气。 第101章 吹吹就不疼啦   一个男人,怎么能用这种手段赖着人家呢?太无耻了,太不要脸了!   叶将白一边谴责自己,一边愉悦地勾起唇角。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是气的,气她欺骗,也气她逃离,可一旦回到她身边,叶将白发现,什么生气啊愤怒啊,都抵不上她一个拥抱。就那么抱一下,心里再多的怨怼都消散了个干净。   没出息!   “主子。”良策躲在隔断外头,看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打扰,“大夫过来了。”   一听这话,叶将白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咳嗽两声,摆手道:“让他随意去交差,就说开过方子了。”   “这……王府里的人,怕是瞒不住殿下。”   “那也得瞒!”   “……是。”   良策知道自家主子有多怕看大夫,但他这病情实在拖得久了,他也只能阳奉阴违一次,偷偷地去七殿下那边告个状。   于是,叶将白正浑浑噩噩地半睡之时,就听得大夫的药箱响动,那瓷瓶的碰撞声,惊得他立马睁开了眼。   目之所及,赵长念背对着他站在一个大夫旁边,那大夫正在往外掏药瓶子,似是在拿底下压着的什么东西。   “不用先把脉么?”良策小声问。   大夫答:“望闻问切,光是望就知道这位病人病得严重,非针灸不能达也,老夫先拿出来备着。”   长念点头:“刘大夫的医术是极好的。”   “殿下过奖。”   “……”叶将白面无人色,见赵长念要转身,立马闭上眼装死。   长念转过身,带着大夫来床边诊脉,扫了一眼他紧闭的双眸,微笑道:“大夫,病得实在严重的话,还会有知觉么?”   大夫配合地摇头:“以这位病人眼下的状况来看,应该是昏睡过去了,扎上十针八针也不会有反应。”   “这样啊。”长念小声嘀咕,“我还以为他装病骗我,看来是冤枉他了。”   伸手把了脉,又翻了翻眼皮,大夫道:“高热这么严重,如何能是装的?殿下请移步,老夫这便要施针了。”   “大夫请。”   寒光粼粼的一排银针,看得良策都咽了口唾沫,那大夫手脚十分利落,找准穴位,一针便下去了。   叶将白努力绷着身子,不敢给任何反应,但他实在是怕啊,心里连连哀嚎,世上怎么会有人把银针这东西当救人的呢?这分明是要人命的!   尖锐的疼痛在各个穴位炸起,一下还不算,那大夫拧着针尾使劲儿将针往他肉里送。   一个没忍住,叶将白闷哼一声。   “呀。”长念低呼,“他有反应了!”   “殿下不必惊慌,这是身体的反应,病人一时半会儿还醒不了。”大夫沉着地放了针,又捏起一根新的,扎进穴位里。   长念清晰地看见叶将白脸上抽搐了一瞬。   莫名的,她觉得心情好了起来,掩唇偷笑了好一会儿,清了清嗓子问:“还要扎多少针?”   “还有五针,扎着三柱香的功夫就可以取下。”   “那真是太好……咳,那真是要辛苦大夫了。”   “哪里哪里。”   搬了个小凳子来,长念乖乖地坐在床边,双手撑着下巴,用一种欣赏的眼神看着床上叶将白的惨状。   是真惨啊,这么一个药都怕吃的人,身上被扎得跟个刺猬似的,还不敢动,手指节都发白了。   “他这是拖了好几日了吧?”大夫碎碎念,“早些就诊,就不至于动针了。”   “对了,这是药方子,两个时辰之后熬好药给病人喝下。”   “是。”良策接过方子,咽了口唾沫,都不敢看床的方向,抱着脑袋就跑了。   大夫探了探叶将白的额头,转身嘱咐长念:“病人烧一直没退,人可能有些糊涂,脾气也容易暴躁不安,在情绪上得多照顾一些。”   “我知道了。”长念笑眯眯地点头,等了三柱香,再看大夫一根根地将银针拔下来。   仿佛都能听见他皮肉上“嗞”地响动。   长念满眼同情地看着叶将白,等大夫收拾药箱走了,她便凑过去,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愉悦地道:“小可怜唷。”   叶将白倏地就睁开了眼。   长念被吓了一跳,原地一蹦,起身就想跑。叶将白冷声开口:“站住!”   大抵是刚刚针扎得太解气,长念竟然听他话停下了步子,笑眯眯地扭头问他:“国公有何吩咐?”   他动了动身子,像是想坐起来,长念连忙扶他一把,给他身后垫了个枕头,又把被子给他掖好。   叶将白抬眼,一双眸子里闪着恼怒和委屈,盯着她道:“你竟然让人来扎我。”   “您生病了,这是治病呢。”长念一本正经地摊手,“我也不是故意的。”   闷闷不乐地低头,他看着手上的针眼,哑声道:“很疼。”   看这副小模样,跟个孩子似的,长念忍不住就放柔声音哄他:“不疼不疼,病好了就不会被扎啦。”   疑惑地看着她,他瓮声瓮气地问:“很疼很疼的话,也会好吗?”   “会呀,像这样呼一呼就会好啦。”长念说着,拉着他的手,轻轻吹了两口气。   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光,叶将白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长念一愣,眼睁睁地看着他靠近,低头凑到她左心口的位置。   汗毛倒竖,长念挣扎:“你想干什么!”   他不答,只定定地抓着她,沉默片刻,然后学着她方才的模样,吹了两口气。   “那这样……”他抿唇问,“你是不是也会好了?”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长念一窒,伸手便将他推回枕头上。   叶将白的手没松,自个儿倒回去,拉着她也倒在他身上,然后顺势就紧紧地将人抱住,低头凑在她耳畔道:“在下向来不太会哄人,做错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殿下再教教在下,可好?”   长念抿唇,眼眶突然就有点红。   很多事不提起来还好,她可以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用沙子厚厚地埋起来。可一旦被人拎出来,心里的委屈反而会加倍。   “当日,是我太过冲动。”叶将白低声道,“冒犯了殿下,可有法子补救?” 第102章 卧薪尝胆的国公   “没有。”长念咬牙,腮帮子都鼓得紧紧的。   叶将白手指依旧滚烫,摩挲着按了按她的腮帮子,叹息着道:“殿下的秘密,在下不是有意撞破。不过既然撞破了,殿下总要给个机会让在下负责。”   脸上飞红,又有些恼,长念垂眸不看他。   “国公之前提的一年,我考虑过了。”她道,“若是国公能遵守约定,也不是不可以。”   “……”   他同她说真心话,是想解开心结,结果这人已经不肯对他敞开心扉了。   叶将白抿唇,神色有些落寞,却是半抱着她,低声问:“殿下想与在下约定什么?”   “国公除了替我保守秘密之外,也不可干涉我行事、不可将我俩之间的矛盾累及他人、不可将你我关系告之第三者。”长念神色严肃,“以上国公若都能做到,那这一年……”   她勾唇:“这一年,我便替国公省了去青楼的麻烦。”   心口一扎,叶将白拧眉:“我那话……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   “殿下不知道。”叶将白有些急,“是殿下总不肯与在下说话,也不肯见在下,在下才逼不得已,口不择言。”   “没有人的话是不过心就能说出来的。”长念道,“人性便是如此,情急之下说出来的,只会是心里想过的话,什么口不择言,不过是为了圆场找的借口。”   “你我既然已经是合作关系,这等场面话,不圆也罢。”   叶将白是真急了,坐身起来想解释,奈何嗓子痒得厉害,张嘴就是一串咳嗽。   长念体贴地替他拍了拍背,轻声道:“您得好生休息。”   “念儿……”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收紧。   长念安抚似的道:“您不用着急,我不走,晚膳就在这儿用了。”   她的态度软下来,清澈的眼里却是半分情意也没有,分明是在敷衍他。叶将白委实难受,却寻不着个有用的法子,脑子想转,奈何烧未退,一片晕眩。   长念将他按回软枕上,让红提熬了细粥来给他喂了半碗。   “我吃饱了。”叶将白低声说着,余光瞥了一眼隔断外头端药进来的良策,嘴角直抽,“再喝不下别的了。”   长念起身去接了药,用勺子舀着吹冷。   “我说喝不下了。”叶将白严肃地重复。   “嗯嗯。”长念敷衍地点头,认真地吹着药,嘴唇粉嫩嫩地鼓起来,可爱得紧。   叶将白觉得生病的人情绪可能真的尤其不对劲,怎么光是看她这模样,他就觉得心要化了呢?一定是还在发高热的问题。   这厢吹凉了药,舀了一勺递到他唇边。   叶将白炸毛:“不是说了喝不下了么?”   长念眨眼,很是无辜地看着他,又往前递了递药勺。   叶将白僵住,沉默半晌,张口含住了勺子。   苦啊!鬼知道这药到底是什么东西煮出来的,简直苦得令人作呕,叶将白很想吐,但看看面前这人乍然欢喜的表情,他捏着拳头,心里默默地想,就当在喝蜂蜜水好了。   没错,是他舌头的问题,这东西一定是蜂蜜水!   这么一想,他推开了她的药勺,端起碗来咕噜噜喝了个底朝天。   长念高兴地拍手,扭头看良策:“你瞧,你家主子也不是不喝药呀?”   良策:“……”   他什么也不想说,主子和殿下高兴就好。   叶将白想,古人都能卧薪尝胆呢,他喝两碗药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赵长念心里能过去那个坎,他哪怕多喝两碗……   还是别多喝了,真的太苦了!   皱着脸,他暗道,以后成事了,一定要让全天下的大夫都只开不苦的药!   外头红提进来,嘀咕了两声,长念听完,点点头,整理好袍子就要往外走。   “殿下要去哪儿?”叶将白问。   长念回头,笑道:“府上来客人了,要出去迎一迎,国公休息好了便差人来说一声,我安排车送您回去。”   叶将白眯眼,心想谁爱回去谁回去,事情还没成呢,他可不是个半途而废的人。   等赵长念走出了屋子,他招手唤来良策,问:“什么客人?”   良策摸摸鼻尖,低声道:“您还是先睡一觉?刚喝了药。”   “我问,你答便是。”叶将白皱眉。   良策无法,只得老实道:“北堂将军过来了。”   要是以前,叶将白至多不过吃点小醋,怀疑怀疑赵长念断袖断到北堂缪身上去了,但现在知道了她是女儿身,再看她与北堂缪的亲近,他就算是半截身子入土了,也得再爬出来!   “主子,您别下床!”良策慌忙按住他,“没人知道咱们来了王府,您这贸然出去见人,也不妥当。”   “你松手。”叶将白恼道,“我得出去看看。”   “主子,您这样子站都站不住,还去看什么?”良策道,“奴才让人盯着呢,有什么风吹草动,您都能知道。”   头实在昏沉,叶将白挣扎两下,无奈地倒回床上,倦意袭来之时,犹不甘心地道:“有动静就来禀告。”   “是。”良策给他盖上了被子,哭笑不得地摇头。   生着病,心里又有惦记,叶将白这一觉睡得十分不安稳,迷迷糊糊间,他发现自己置身于宫殿之中,抬眼往前,就看见一袭百蝶穿花的罗裙旋转飞舞。   念儿。   心里这么喊,嘴上却没出声,他大步往那边走,可还未及走到,旁边就出来个一身戎装的人,轻飘飘地就将她揽入怀中。   下颔一紧,叶将白恼了,使着轻功追上前,抓住那戎装之人的肩膀。   那人回过头来,却变成了一身红妆的沐疏芳,笑嘻嘻地朝他一拜:“我与殿下成婚,便是殿下的人了,将与殿下同食同寝、生死相依。”   去他个鬼的生死相依!她生也是他的,死也是他的,干别人何事?   叶将白推开她,去抱长念,入怀却是一件罗裙,再没人影。   慌了慌,他连忙捏着裙子四下找人,嘴里喃喃不断,一声比一声大。   最后一声直接唤了出来:“念儿!”   六神归位,叶将白睁眼,感觉已经历了几世轮回那么长的时间,外头却只是天刚亮。   良策听见声音,进来躬身:“主子,殿下一早出门了,吩咐下来,说备好了马车,等您醒了便可以回府。” 第103章 错过的人会念叨一辈子   梦里折腾他就罢了,醒来还要赶他走?叶将白不悦,坐起身阴沉着脸,气闷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问:“人去哪儿了?”   良策低头答:“似是进了宫。”   “北堂缪呢?”   “昨日北堂将军进主屋与殿下交谈半个时辰便离去,将军戒心重,奴才稍微靠近就被察觉,故而没能听见说了什么。”   叶将白头疼,捂着额头黑着脸想,等老子病好了,非亲自去听不可!   “门房说,殿下吩咐过了,会很晚回来。”良策小心翼翼地问,“主子要不要现在起身?”   “嗯。”叶将白颔首,下床让人更衣,道,“还有事没处理完,是该回去一趟。”   良策松了口气,心想还好,主子理智尚在。   然而,叶将白下一句就是:“把府里的事忙完了,晚上再过来。”   良策:“……”   赵长念进宫,利用黄宁忠在崇阳门的关系,顺利地将武亲王带了出去。如今她也算手里有点小权力,一路上都没人敢上来盘问。到了宫门口,长念更是直接拿出叶将白的腰牌,连登记都省了,被守卫笑眯眯地送着出宫。   站在街口,长念看着那往来的人群车马,笑着扭头:“皇叔,您看——”   她身边空荡荡的,方才还站着一个壮汉的地方,如今刮过一道风,卷过两片树叶。   长念一惊,左右找了找,就遥遥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飞也似地蹿进人群,撞飞几个百姓,嗷地一声就扑在了人家的戏台子下头。   四周响起惊呼和谩骂声,武亲王毫不在意,直直地抬眼看着台上的花旦。   唱戏为生的人就是镇定,受此惊扰,眼皮也没眨,自顾自地唱:“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呐~”   声调凄婉,彩袖飞扬,柳腰盈盈地委坐在地。   长念连忙跟过去,给旁人赔礼道歉过,便想去扶武亲王。   哪知,一凑近才发现,武亲王双眼通红,抓着台子边儿不放,眼泪跟溪水似的流。   想起他那朝着天嚎的嗓门,长念心里“咯噔”一声,连忙劝道:“皇叔,您千万别在这儿嚎啊,咱们好不容易出来,总不能马上就被官差发现送回去了。”   武亲王恍若未闻,但也没哭出声,只岿然不动地盯着那花旦,嘴里喃喃念:“奉仙。”   台上花旦自然不是什么奉仙,一折子戏唱罢,四座叫好,有青衣小孩捧着衣兜下来收赏钱。   武亲王二话没说,打开钱袋,一边哭一边往外掏银子。   长念:“……皇叔。”   “唱得那么好,不该给银子吗?”武亲王回过了神,擦了擦眼泪,义正言辞。   长念点头:“唱得很好,是该给银子,但是……皇叔为什么掏侄儿的钱袋,不掏自己的?”   她可怜的小荷包,被武亲王捏在手里,掏了个底朝天。   武亲王挑眉:“与长辈出行,不该晚辈掏钱?你这小子最近日子过得不错,还心疼这点儿?”   心疼啊!长念在心里哀嚎,她可是个被穷大的皇子,有钱了也是扣着花的,皇叔倒是好,一给给出去五十多两,那可是她一个月的零嘴儿……   不过,敢怒不敢言,长念只能抱着小荷包,低头应道:“皇叔说的是。”   青衣小孩儿拿了赏银,连声答谢,高兴地捧着衣兜就回去花旦身边,指了指武亲王的方向,小声说了两句什么。   花旦回眸,朝着武亲王盈盈一拜。   武亲王不哭了,他负手站直,看着那花旦,又像是穿过她在看别人。   “十三年前本王进宫,未曾想过一进就再也出不来。”他幽幽地道,“若是早知道……早知道,就先把她迎了,一并带进宫,也不会一孤寂就是十三年。”   长念眨眨眼:“奉仙?”   “奉仙是她行走江湖用的名字,真名是什么,本王不知道。”武亲王叹息,“也是这么一个台子,她跟着班子唱,唱到了京都,唱到了本王耳朵里。本王心悦她,但她身份卑贱,本王要不得她。”   长念皱眉,不太赞同:“皇叔若当真喜欢,又何必顾及身份?”   武亲王转过头来看她,道:“你小子,以为生在皇家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吗?你天生锦衣玉食,也天生比别人少了选择的权力。我十八拥兵,二十又五勤王扶你父皇上位,谁都觉得我功高震主,能做尽所有想做之事。可整个皇室都清楚,王妃非我所欲娶之人,侧妃皆是重臣庶女,我身边,一个贴心的人都没有。”   他伸着手指,认真地摇了摇:“一个都没有。”   想起那些复杂的关系,长念抿唇沉默。   武亲王又看了戏台的方向一眼,扬眉笑道:“不过你没说错,我没当真喜欢她,我若是当真喜欢,怎么能连同他们反抗的勇气也没有?年少之时,谁都喜欢挑轻松的路子走,不愿意为难自己。可到老了……也就只有到老了才知道,错过的人,是会念叨一辈子的。”   心口微震,长念怔怔地盯着地面的灰尘,脑海里下意识地就浮现出叶将白那张脸。   要念叨他一辈子?不,不对,她第一个想到的人,怎么就会是他?   武亲王侧眼,看她连连摇头,满面懊恼,了然失笑:“你也有心仪之人吧?听说是定国公府的大小姐,你有福气。”   长念干笑,想了想,歪着脑袋问:“若我方才想起的,不是沐大小姐呢?”   武亲王丝毫不觉得意外:“没什么大不了,这世间有多少人会同自己深爱之人结成眷属?大多不过是将就着过。只是,能在听本王说这些话的时候想起来人,想必那人深得你心。”   长念板起脸想辩解,可想想又没有必要,干脆作罢,扶起武亲王道:“先去找地方落脚,待会儿会有人来接应咱们。”   “好。”武亲王随她走,满眼望着街上行人,眼里神色分外复杂,不一会儿,又神游天外。   长念没打扰他,引他去醉仙斋,先美美地吃了一顿,而后乘车,半路接上北堂缪,一齐前往京郊。   马车上,武亲王盯着北堂缪看了许久,道:“这位有些眼熟。”   眼熟的这位拱手,平静地答:“半月前入宫,有幸领教王爷刀法。”   一拍大腿,武亲王瞪眼:“北堂家的小子!”   长念茫然,看了看武亲王这激动的模样,小声问北堂缪:“您同皇叔有过节?”   北堂缪摇头:“没有,之前陪圣驾去拜访王爷,王爷不服老,要耍弄宝刀,我便与王爷过了两招。”   “那后来呢?”   “后来,本王发现舞刀弄剑的有个屁用!”武亲王愤愤地道,“还不如挖泥巴种花!”   一个没忍住,长念失笑出声。   北堂缪朝他拱手:“若是二十年前,晚辈必定不是王爷对手,如今不过年岁侥幸。”   这话武亲王就很爱听了,脸色顿时缓和,哼哼两声斜眼道:“难得你小子有自知之明,武艺也还过得去,没给北堂家丢人。”   “谢王爷夸赞。”北堂缪拱手。   长念默默地算了算二十年前北堂缪多少岁,然后收拢五根手指,轻轻踩他一脚。   说个恭维的话都这么不走心,也亏得是皇叔没多想,不然还不抽刀劈了他?   眼角染笑,稍纵即逝,北堂缪回头看她,眸光柔和,像三月微风拂面,带着一丝戏谑。   长念突然觉得,这人脾气那么不好,那么不爱与人打交道,却还是有众多人推崇敬仰,真的不是没理由的。撇开别的不说,就这眉目间的风华,便能倾人三分。再加上功绩和本事,的的确确值得京都闺门抱财求娶。   马车行一路,武亲王便与北堂缪说了一路,从皇宫守卫,一路说到边塞攻防,武亲王什么都问,北堂缪也什么都答,两人在行兵之事上颇为契合,说到最后,武亲王直拍大腿:“你这小子,怎么没早点生出来呢?”   北堂缪道:“若王爷晚生十年,许是能边塞畅饮,同阵杀敌。”   “唉,唉!”武亲王连连叹息,摇头道,“没机会啦,本王这后半辈子,也就能睡在那红纱帐里享安乐,哪里还遇得着长刀饮血的机会?本王那些个将士部下,都快十年未见了……”   十年啊……英雄迟暮,美人也白头,当年兵临城下,几个满身鲜血的人歃血为友生死相依,如今日子好过了,反而是难见上一面。偶有书信,都是被宫人查过又查才放到他眼前,寒暄都不敢多言。   北堂缪神色微动,也跟着怅然。   长念一路上都安静地听着他们说话,看他们情绪都低落了,才笑着插嘴安慰一句:“皇叔莫急,马上就能见着了。只是……侄儿也不清楚皇叔有哪些亲近的部下,故而只托人请出来当年您身边最出名的那位副将。”   “李常安呐?”武亲王眼眶微湿,“好,人还活着就好。”   “皇叔还想见哪些人?”长念问,“侄儿着人去安排。”   因着江西收粮之事,冯静贤拓宽了人脉,长念手里能差遣的人也就更多了。要是以前,替这些个带着兵的副将请假定是为难,可如今,也只需要打点一番便能见着。   武亲王想了想,跟数家珍似的数起自己当年最亲的几个将军副将:“赵飞龙、韩子客、秦双……”   噼里啪啦十几个名字,他数完想了想,看着长念道:“这么多人不好记,这儿也没纸笔,你且将前三个人找来便是。”   长念应下。   武亲王不知道的是,这个看起来没什么本事的七皇子记性极好,但凡他念过的人,她都记得。在从耳下车,长念就将名册写了出来,交给了北堂缪。   北堂缪翻了翻,低声道:“旁人都还好说,这个韩子客疯疯癫癫的,十分难搞定。”   “那便交给我。”长念笑道,“你我既是共事,没道理让你一个人累。”   深深地看她一眼,北堂缪道:“我宁可自己累了。”   “兄长这是看不起人?”长念叉腰,“我可能干了,冯静贤前几日还夸我呢,说我灵性十足,不若其余皇子迂腐守旧。”   看着她这骄傲扬起的小下巴,北堂缪莞尔,伸手扶了扶她头顶的玉冠,轻声道:“这么能干,前些时候怎的病得跟白纸似的?”   提起那事,长念眼神微黯。   “念儿是不是有事瞒了兄长?”北堂缪皱眉,“以前遇见事,你好歹都同我说,如今怎的半个字都不提?”   “怎么说呢?”长念抓了抓鬓发,“我与辅国公……”   刚说了个开头,北堂缪脸色就沉了,轻轻握了她的手腕,语气冷硬地道:“我早说过,你莫要与他多纠缠。”   “说是那么说,可我也没法子。”长念嘀咕,“那人算计起人来,我跑也跑不掉。”   北堂缪抿唇,眼底微微有戾气。长念瞧见,连忙安抚他:“不过如今好了,总算是有自己的王府了,等大婚过后,他必不能与我再多来往。”   起码明面上的来往是不能了。   提及大婚,北堂缪仍有担忧:“那沐大小姐,听闻很是不好相处。”   “也只是听闻罢了。”长念笑嘻嘻地同他比划,“沐姑娘人很好的,也仗义,也潇洒,是我最佩服的女子。与她成亲,我很开心。”   眉头皱得更紧,北堂缪暗暗摇头,心想以她的性子,看谁都觉得好,他还是得帮她留意些。   安排好了三日的行程,武亲王甚是高兴,一见着人就抱头痛哭,聊了起来。长念要回京,他大手一摆:“你且回去,本王就在这里与人安置,明日你再来接本王。”   长念惴惴不安地蹲在他身侧,认真地抬头问:“皇叔,您不会突然就跑了吧?”   武亲王瞪眼:“瞎说什么呢?本王的家眷都在宫里,本王能跑去何处?”   想想也是,长念点头,与北堂缪一起归府。   她问北堂缪:“武亲王何如?”   “虽幽居深宫多年,但威信仍在,不靠兵符依旧能动三镇陈兵。”北堂缪道,“请动了他老人家,殿下可暂时不必担心东宫异动。”   心口微松,长念笑道:“今日多谢将军。”   停下步子,北堂缪侧身,低头看她:“你我之间,谈何谢?”   长念傻笑,双手合十,俏皮地朝他作揖。北堂缪受下,扶着她的手让她平身,眼里光芒盈盈。   这画面很美好,要是没人打扰的话,便能定成一幅画挂在墙上。   但是很不巧的,偏生有人出来打扰了,而且动静极大。   “咳咳咳咳!”   鞭炮似的一串咳嗽声,炸得长念往后小退一步,慌忙转头。北堂缪一顿,也是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叶将白只着中衣,背对着他们站在旁边的庭院里,似是没看见他们,脚步虚浮地走了两下,便扶着旁边的石栏,再度咳起来。   北堂缪一时间没认出这是谁,正想上前看看,却被旁边的赵长念一把拉住。   “这是一个在我府里养病……为什么会在我府里啊?”她一边解释一边咬牙,“不管了,总之便是在府上养病的人,传染之疾,将军别过去为好。”   北堂缪将信将疑:“是个什么人?”   “街上要饭的。”长念闭着眼睛道。   尊贵无双的辅国公,在听见这个身份之后,咳得更加波澜壮阔、气势汹涌,带着抑扬顿挫的节奏,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了。   长念连忙把北堂缪往外推:“明日一早再去与兄长汇合,今日时候不早了,兄长早些休息。”   “念儿……”北堂缪不满。   长念没法子啊,叫他看见叶将白在这儿,有嘴也解释不清,只能胡乱应着:“清晨我便过去。”   北堂缪叹了口气,轻声道:“明日将沐大小姐也请上同行可好?”   “好好好!”管他说什么,统统应下,长念将他送至门口,笑着摆手,“路上小心。”   北堂缪与她行礼,往她身后看了一眼,眉头不松,却是转身上车了。   送走这人,长念大松一口气,转过身眉毛就竖了起来,责问门房:“国公为什么还在?”   门房苦着脸道:“小的们哪里知道?他不肯走,咱们谁敢去赶啊?”   这人是赖上她了?长念叉腰,气冲冲地回到方才的院子,叶将白还站在那儿。   她大步上前,抓着他的胳膊就道:“您这是做什么?”   中衣单薄,一捏胳膊,他身上的热度就透过衣裳传了过来,长念转怒为惊,垫脚一探他的额头,又气又无奈:“今早烧还退了,这怎么又烫起来了?”   再看看他的打扮,她横眉:“病了还穿这么点儿出来晃悠?”   也不知道是不是烧糊涂了,叶将白眼神恍惚,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认出她似的,轻声道:“我醒来没看见你。”   “废话,我又不是你的眼睫,如何能一醒来就看见?”长念转身将他往屋里拖,按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再碰碰他的手,又怒,“额头滚烫,身上冰凉,国公是故意折腾自个儿?”   抿了抿唇,叶将白道:“没有,我出来寻你,寻不到。”   “不知道问问下人?”   “他们说你晚上回来,但已经这么晚了,你才姗姗归迟。”狐眸里有些委屈,他垂眸,小声补充一句,“还是同别人一起归来的。” 第104章 认识得早很了不起   大夫说过,人一发高热,情绪就会变得敏感,需要人照顾。   但是,赵长念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位仁兄,心想也太敏感了点吧?平时多霸道阴险的一个人啊,现在竟跟病西施似的倚在床头,眼角轻轻瞥她一眼便挪开,顾盼间千般委屈万般可怜,偏还要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只轻声怨她两句。   捂了捂心口,又掐了掐大腿,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之后,长念叹了口气:“我不是有意归迟。”   “殿下忙,在下明白。”掩唇咳嗽两声,叶将白怅惋地道,“只要能回来便是好的。”   “嗯。”长念挺愧疚,“下次我回来早些。”   顺口答完,她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瞪眼看着面前这人:“您还要在这儿住?”   叶将白狐眸里满是无辜,理所当然地问她:“不然在下住哪儿?”   “您是辅国公!有国公府的!”长念跳了起来,鼻子都皱成一团,“住在我的王府像什么话?”   薄唇轻抿,叶将白低声道:“殿下伤时,曾住在国公府,在下觉得十分妥当。如今在下病了,殿下竟觉得这王府住不得么?”   长念:“……”   她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仔细想想,还有点忘恩负义的羞耻感。   “随您高兴吧。”长念无法了,“您只要不怕惹争端,我自然是也不怕的。”   “多谢殿下。”叶将白勾唇,又柔柔弱弱地咳上几声,然后才道,“北堂将军似是很喜欢殿下。”   “国公多虑。”长念别开头,“朋友罢了。”   “是么?”叶将白垂眸,“在下听闻北堂家有意替北堂缪立正室,奈何北堂将军不配合,以不归府为要挟,势要驳婚。”   “他那个人,不爱别人替他做主。”长念撇嘴,“若是他自个儿遇见那姑娘,说不定还能入眼。可偏巧是家里叔伯逼他要娶的,他自然不待见。”   眯了眯眼,叶将白道:“殿下还真是了解。”   “毕竟相识多年了。”长念算了算,“比认识您早十年呢。”   叶将白:“……”   认识得早了不起?   ……还真的挺了不起的。发着高热的国公凄凄凉凉地想,十年啊,十年的光阴,两人会一起经历很多事,有很多他不知道的秘密,也有很多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懂的话。若是别的,他都还能补救,可偏生岁月这个东西,是不让插队的。   “明日我还要出门,就不多陪国公了。”长念起身道,“您吃了药早些休息。”   叶将白目送她离开,抱着枕头一脸哀怨。   等屋子里没别的动静了,良策才小心翼翼地上前问:“主子,要喝药吗?”   “不喝。”哀怨的国公凶恶地回答,“去,找一趟霍许。”   自从上回霍家那不长眼的公子得罪了叶将白,霍许的日子便一直不太好过,骤然接到国公的差遣,他二话没说就飞快地去办了。   于是第二天清晨,长念刚睁开眼,就听得红提焦急地道:“主子,三皇子差人过来了。”   一个鲤鱼打挺……没能坐起来,长念龇牙咧嘴地捂着腰,扒拉着床沿道:“扶我一把。”   红提连忙上去将她扶坐起来,又将要换的袍子递到她手边。   长念自个儿更衣洗漱,急急忙忙地就去了前厅。   “七殿下安好。”霍许笑眯眯地朝她行礼,“卑职奉三殿下之命,特来与七殿下商议。”   “何事?”长念请他坐下,正色问。   “修建行宫之事,想必殿下也已知晓。陛下器重,将此事交由三殿下督管,但殿下事务繁忙,难免分身乏术,便想请殿下帮忙验工。”   长念皱眉,她要是没记错的话,因着上次江西粮饷之事,三哥对她积怨颇深,这次怎么会又让她帮忙?   “殿下放心,三殿下也绝无自己揽功之意。”霍许道,“三殿下说了,殿下一旦应允,便上禀工部,待到行宫完工之后,一并报与陛下论功。”   长念迟疑:“不瞒大人,刚开春,各处事务都多,我这里也……”   “七殿下。”霍许语重心长地道,“三殿下之意,您还看不明白吗?”   “嗯?”   长叹一口气,霍许摇头道:“太子暴戾,三皇子心知与他为伍不能保全性命,故而想放下芥蒂,与七殿下同归一心。此次监工,不过就是个台阶,殿下只管担个名头,连行宫都不用过去的。”   长念抿唇:“若要我监工,那我必定是要过去看着才对得起皇兄信任。”   “七殿下实诚,也好。”霍许笑道,“只要殿下应允,今日便可随三殿下一起去往行宫。”   天上掉下来的差事,又是三皇兄的要求,长念思忖了几柱香,还是点头应了。霍许便起身,吩咐随从去知会三皇子,然后拱手朝她道:“殿下准备好了就可动身。”   “现在?”长念皱眉,“匆忙了些。”   “行宫离京城有些距离,三皇子五日去一次,今日刚好要去。”霍许道,“若是过了今日,便又要等五日了。”   “好吧。”长念道,“容我带些护卫。”   霍许颔首应下。   长念出门,找来红提,叮嘱她去给沐疏芳传话,今日她是去不了三县了,让他们见机行事吧。   于是,北堂缪乘车到半路,上来的便只有一个沐疏芳。   “殿下何在?”他皱眉。   沐疏芳朝他颔首行礼,笑道:“殿下今日遇见些麻烦,无法同行,便托小女来知会将军一声。”   她着一身天青对襟长裙,黄色的宽腰带束出纤腰,再裹一串儿玉带,和着头上三支玉簪,端庄又潇洒。说话不卑不亢,竟敢抬眸与他对视。   北堂缪面无表情地打量她两眼,觉得第一印象不坏。   沐疏芳脸上笑着回视他,心想这人真是跟传闻里一样,跟个冰块儿似的无趣得紧,要不是长念的托付,她才不跟冰块儿一起出门。   马车前行,车厢里一点声音也没有。沐疏芳眼观鼻口观心,实在觉得憋闷,便小声问:“将军,我能出去骑马吗?” 第105章 第一印象良好   她想的是,老娘哪怕对着马的后脑勺,也不想对着你这张死人脸。好看有什么用,连笑一下都欠奉,那还不如马毛瞧着舒服。   然而,北堂缪听了她的话,却是皱了皱眉,目光落在她的裙摆上,问:“骑马?”   “有何不妥?”   “……无妨。”移开目光,北堂缪道,“沐小姐想去便去。”   “多谢!”大大地松了口气,沐疏芳喊了一声停车,便逃也似地下去,将北堂缪的随从飞沙的马抢了。   飞沙坐在车辕上,看沐疏芳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忍不住感叹一句:“京都少有闺秀善骑马,这位倒是不同。”   坐在车里看不见外头情形,北堂缪想了想,实在有些好奇,便低声问:“她着罗裙,如何骑得?”   飞沙小声禀告:“那罗裙……裙摆裁剪不似寻常,小姐下着马绔,很是轻松。”   竟有这样的?北堂缪抿唇,沉默许久,轻轻撩开旁边的小帘子,往外看了看。   沐疏芳哒哒地骑着马在车前三步远的地方走着,背影挺直,情绪比方才高涨许多,还与后头跟着的随从玩笑,道:“我这般,像不像迎亲的新郎官?”   随从奉承:“像,大小姐英勇,跟别家娇弱的女儿大不一样。”   北堂缪低头看了看“娇弱”地坐着马车的自己,心生不悦,掀开车帘道:“再牵一匹马。”   “将军?”   “时候不早,也不好慢悠悠坐车叫人久等。”北堂缪下车,牵了另一匹马,身影如风,卷上马背便扬鞭飞奔出去。   马蹄扬起的灰尘扑了沐疏芳一脸。   沐疏芳愕然,心想这什么毛病啊?一言不合就飚马?谁还不会骑马了怎么的?   怒意一起,她也扬鞭追上,把身后一群随从护卫给吓了个半死。   “将军,小姐!不可疾驰啊!”   没人听他们的话,北堂缪跑得极快,沐疏芳也不甘示弱,两匹马一前一后飞驰在去往怀渠的路上,惊得行人连连避让。   本来么,这样的情形之下,接下来就应该是两人风风火火跑出十几里,然后沐疏芳疲惫坠马,北堂缪英雄救美,两人冰释前嫌,一起去怀渠见武亲王。   完美,和谐。   但是很不巧的是,北堂缪一年没回京都,京郊外的路改修了,他不知道,这一狂奔出去,半个时辰后,就尴尬地停在了一个陌生的路口。   沐疏芳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抬头一看也傻眼了:“这哪儿啊?”   北堂缪沉声答:“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跑那么快?”沐疏芳愕然。   “……原先这边,是可以走去怀渠的。”北堂缪皱眉,“现在好像变了。”   “那怎么办?”沐疏芳回头看了看,随从已经被他们甩开了十万八千里,想求救,四下也无人。   北堂缪沉默,一张脸冰冷冰冷的——实在不是他在这个关头还要端架子,而是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被自己带偏了路的沐疏芳。尴尬,太尴尬了!   “原路返回吧。”看看天色,沐疏芳道,“来时咱们经过一个小村,若是现在回去,还能在村里用午膳。”   北堂缪“嗯”了一声,调转马头跟着她走。   来时红尘滚滚,返回倒是垂头丧气的,沐疏芳觉得有些好笑,余光打量旁边这人,觉得他其实也有人味儿,任性起来还会同她拼骑术,只是话少,实在难以亲近。   北堂缪垂眸捏着缰绳,心想这姑娘性格也还不错,走错这么远的路都没抱怨,那将来也必定不会欺负长念。真要成亲,他就不拦着了。   “今日殿下有说去忙什么事么?”行至半路,他问了一句。   沐疏芳吓了一跳,回头左右看了看,瞪大了眼:“您在问我?”   眯眼看了看四周,北堂缪抬了抬下巴,意思是你看看还有别人吗?   “哦”了一声,沐疏芳道:“殿下说是要去行宫看看,三皇子那边似是有意要殿下帮忙。”   北堂缪向来不涉争斗,也不清楚这些个皇子的心思,只问:“周全么?”   沐疏芳想了想:“她带了不少护卫,应该是周全的。”   说完,又挑眉:“将军很关心殿下。”   “殿下与我交情甚笃。”北堂缪道,“若有人欲对殿下不利,我必拔剑先斩之。”   这话是他故意说给沐疏芳的,想吓唬吓唬她,叫她以后老实些。   然而,沐疏芳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反而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别开头小声喃喃了一句:“远看冷清,近看怎么傻里傻气的?”   北堂缪:“……”   这人是不是不知道习武之人耳力好?   “有将军这样的人守着殿下,那我也就放心了。”沐疏芳回头笑道,“往后若是殿下有难,小女便去找将军求助。”   “……嗯。”   两匹马哒哒地回去小村庄,马蹄声声,和几十里之外的容华道上响起的声音一样。   长念坐在马车上,羡慕地看着叶良骑马,然后沉着脸问他:“你怎么也来了?”   “奉主子之命,护殿下周全。”   左右看了看,长念勾手示意叶良靠近些,然后道:“你已经有官职,是朝臣了,却还称国公为主子,这是有犯上之嫌的。”   叶良一愣,继而摆手:“无论在下身居何职,他永远是主子。”   长念不明白了,叶将白这人除了有钱,还哪儿好了?怎么身边的人一个个忠诚得都跟亲生的似的?   容华道通往东迎山,山上行宫是在一个老寺庙的基础上改修的,地基早已打好,修葺起来十分迅速,在山脚下都已经隐隐能看见轮廓。   经过一片林子,叶良的神色凝重起来,长念都能感觉到他浑身的戒备,手放在剑鞘上,指节发白,行了一炷香的功夫都没松开。   “这里是官道,又是去东迎山的必经之路,不必如此惊慌。”长念笑道,“就算有刺客,前头不远处也有岗哨,能搬救兵的。”   叶良不答她,眼神凌厉地盯着前头某一处。   风过树动,日蔽进云,有什么细微的声音,自远处轻轻一响。   说是迟那时快,叶良勒马扬蹄,立刻大喝:“护驾!” 第106章 他像这般生死千百遍   长念被他吓得一个激灵,直接跌坐在了马车里。   周围护卫齐动,刀剑出鞘,围在马车四周,可半晌,外头也没见着人。   扒拉着窗沿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长念小声道:“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叶良没答,安静地等着。   倏地,一支短箭破空而来,速度之快,像疾鹰掠过,“锵”地就打在了叶良的剑刃上。   或者说,是叶良拔剑,精准地打下了那短箭,力道之猛,隔着五步远都能听见剑刃的嗡鸣声。   长念看傻了眼。   四周护卫,有一半是她从王府里带出来的,另一半是叶良带过来的。她带出来的护卫个个一脸茫然,叶良麾下的人却是井然有序,四个围在车边,另外四个飞快地往短箭射来的方向而去。   “殿下小心。”叶良低声嘱咐,哪怕已经拦下一支短箭,神色也不轻松,更是没有要邀功的意思,下马回到她身边,便道,“已经派人去求援了,殿下若是实在害怕,便跟紧在下,莫要乱走。”   本来没看见什么人,还不觉得是大问题,但一看叶良这表情,长念腿肚子都跟着抖起来,点头道:“我听你的。”   叶良赶下车夫,自个儿去驾车,调转马头就往另一条大路走,车厢剧烈颠簸,长念就跟个球似的在里头弹来撞去,撞得眼前全是小星星。半晌之后,不知道是遇见了什么,叶良急急勒马,马车骤停,长念骨碌碌地就滚向了车厢口,堪堪被叶良拦住。   “殿下坐好。”叶良声音紧绷,“别露面。”   长念闻言,立马坐回了位置上。   外头响起了打斗声,刀剑入肉,惨叫不断,偏生没人说话。长念抱着胳膊想,这个时候要是跟戏台子上唱的那样,来个人自报家门,扬言要取她性命什么的也好啊,她也不会觉得窒息一般的恐惧。   叶良不让她露面,她也就不敢看,但长剑碰撞声离她越来越近了,马车门口发生了推搡打斗,她听见叶良一声闷哼,接着就有一只血淋淋的手抓上了车帘,狠狠掀开。   长念吓得脸都白了,抬眼看向门口那张陌生的脸,下意识地摸着袖子里的匕首便要拿出来。   不过,叶良的反应比她更快,长剑一送,从背后直接贯穿这人的胸膛。   刺客双目圆睁,不甘心地看着长念,倒了下去。血腥味充斥进整个车厢,长念没忍住,爬出车厢就“哇”地吐了。   吐完抬头才发现,护卫死折过半,剩下的人还在与刺客搏斗。她一下车,那些个刺客瞬间转了目标,齐齐冲她而来!   “殿下后退。”叶良身上也负了伤,长剑横在她身前,却是气势十足,“莫要溅着血了。”   长念连连后退,贴着马车站着,有护卫护到她身前,低声道:“已经去岗哨求援,殿下莫慌。”   她不是没见过死人的场面,但死这么多人的还是头一次见,尤其地上倒着的几个人中有她亲近的护卫,长念心里堵得难受,想去探探他们还有没有气,却是无法靠近。   叶良以一敌三,身上一道道地添着新伤,长念看得着急,问:“援兵怎么还没来?”   护卫摇头,又放了一个信号烟,再等了一炷香,近在小半里之外的岗哨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看见叶良身上飞出血花,长念恍然就明白了。   三哥没有要与她冰释前嫌的意思,今日引她来,就是为了置她于死地。这荒郊野外地遇了刺,谁也无法怪罪到别人身上去,只能算她这个七皇子不得人心。   她从未想过手足相残,但她的哥哥们,一个比一个狠。没有人考虑过皇子若是凋敝殆尽,大周江山会如何,他们心里最重要的,都是自己。   气极反笑,长念拔出匕首,对护卫道:“去帮叶大人,这里我自己站着便是。”   “可……”   “快去!”   叶良武艺很好,但要护她,那些个全冲着她的刀剑他就不能躲,只能接下,于是节节后退,负伤累累。护卫上前帮忙分担,他才得空喘一口气,飞快地扯了腰带将自己流血不止的手臂捆起来。   场面混乱,好在刺客死伤较多,半个时辰之后,刺客见实在拿不下来,便齐齐拖着同伙的尸体撤退。   叶良转身问:“殿下可安好?”   长念手背挨了一刀,皮肉翻开,形状可怖,但比起叶良身上的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她摇头,扶他上车,让护卫立马回府。   “殿下伤着了?”叶良自责不已,“是卑职护驾不力。”   “我还活着,全靠你们,说什么护驾不力?”长念替他缠着身上的大伤口,眼眶红得厉害,“若没有你们,现在躺在外头马背上的就是我了。”   八个王府亲卫,三个咽了气,四个重伤,一个轻伤,长念实在难过,捏着碎布喃喃道:“我的命就这么值钱,要别人那么多条来换?”   “殿下是皇子。”   “皇子又如何?”长念恼道,“都是爹生娘养的,都是人,那外头马背上的,又是谁家的丈夫,谁家的儿子?”   叶良一怔。   长念低头,神色黯淡,轻声道:“人缺自信而信仰他人,天子便是利用人性,以区区凡身居万人之上,大周历朝七十二载,在位之人究竟有几个对得起天下人的?他们苟活在皇位上,还要踩着别人的尸骨,不觉得荒唐?”   “殿下……”叶良喉头微动,看着她道,“若有一日殿下能登基,必定是一方明主。”   “非也。”长念抹了把脸,“我太懦弱,撑不起龙袍。”   “可殿下比谁都心善。”叶良微笑,“心有天下人,天下人心也必定有殿下。”   古怪地看他一眼,长念道:“你是国公的人,国公难道没有野心吗?你如此奉承于我,对国公又是何等看法?”   叶良拱手告罪,然后直言:“殿下,安世明主也;国公,乱世枭雄也。像今日这般的场面,国公自入朝开始,每月都会遇见几次,他不会为人命难过,只会杀尽所有欲杀他之人,是为枭雄。”   长念呆了呆。   像今天这样的事情,叶将白那个人,每个月都会遇见好几次吗? 第107章 哪儿能真的信他   “主子。”   国公府里,良策低声回禀了容华道上之事,叶将白很是冷静地道:“让风停云进宫禀告陛下,容华道岗哨拒不出兵,谋害皇子。再给定国公府去个信,让定国公也进宫一趟。”   “是。”   安排妥当了,叶将白才问:“人伤着了吗?”   良策答:“叶良伤得重,死了几个人,殿下轻伤。”   遇刺么,谁都少不得受点伤的,他自己也受过不少,命还在就行,叶将白觉得没有心疼的必要。   然而,当人回来坐在他面前,手上伤口翻着皮,血丝丝地往外渗的时候,叶将白还是没忍住沉了脸。   “你怎么护驾的?”他斥叶良。   长念跳起来就护在了叶良跟前,瞪眼道:“我这点伤算什么?你看看他,他手上这一刀再深点,胳膊都没了!”   说着,生怕他看不见似的,将叶良的胳膊扶着,举到他眼前,脸上气愤难平。   叶良失笑,轻声道:“殿下莫急,护殿下周全是在下分内之事,分内之事没做好,自然是要挨骂的。”   “可你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没道理还怪你。”   “主子也只是嘴上说说。”   他就一句话,面前这两人还自顾自地聊起来了?叶将白气不打一处来,扫了叶良一眼,吩咐良策带他去看大夫,然后自个儿下床,将柜子里的药箱拿出来,摆在长念面前。   赵长念皱眉:“这伤已经处理过了,等会让红提再包扎一二便是。”   “殿下信红提,不信在下?”叶将白轻咳两声,挑眉。   说实话,那肯定是信红提不信他啊,红提跟了她多年,一直忠心耿耿的,他心里却是千窍百门,叫人拿捏不准。   然而,在这人沉沉的目光下,长念还是没出息地撒谎:“自然是信国公的。”   叶将白很满意,选了半天的药瓶子,找到金创药,细细地给她洒在伤口上,又扯了白缎,轻柔地包好。白缎结尾处,他想了想,笨手笨脚地给她系了个蝴蝶结。   赵长念:“……”   “怎么?不喜欢么?”叶将白瞥了瞥她,小声道,“在下见得京中女子大多喜欢这样式。”   说着,又拨弄两下:“只是在下手艺有限,弄不得太好看。”   心口突然有些发软,长念别开头道:“国公自是不必拿我当女儿家对待。”   房间里没别人,叶将白伸手欲拉她入怀,长念挣扎,反手推他,却不想这人烧未退,身子软,一退就要往后倒。   “国公!”她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将人拉住,一只手力道不够,便两只手上去抱。   于是叶将白顺势就扑了她个满怀,直将人半压在枕头上。   长念微恼地瞪他。   叶将白身上滚烫,呼吸都带着热气,半压着她,鼻尖蹭着她的脖颈,舒坦地哼哼两声。   “我许久未曾这般抱你。”他道,“就像你许久不曾唤我将白。”   喉咙微紧,长念张口欲言,最后还是沉默了。   “念儿。”叶将白却是不停,蹭着她,半撒娇半怨念地道,“你为何不能同我好好的?像之前一样陪在我身边,只属于我。”   歪了歪脑袋,长念问他:“那国公可愿放弃如今的身份地位,与我归隐山林?”   “……”嗔怪地看她一眼,叶将白轻轻吻上她的鼻尖,没有回答。   自然是不愿的,他知道答案,她也知道。   “你想要什么,我都拿来给你。”摩挲着她的唇瓣,他低声叹息,“别为难我,念儿,别为难我。”   谁为难谁呢?道不同,自是不相为谋,如今的片刻温存,也不过是他强求。长念垂眸,也跟着叹一口气,然后松了浑身的戒备,乖顺地躺在他身侧:“国公大病未愈,该好生休息。”   “病着才好呢。”他也躺下来,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病着你便不会赶我走。”   “我不赶你。”长念闭眼,“国公会自己想走的。”   “怎会。”叶将白轻笑,“我恨不得与你生作一处,永世不离。”   “……”   情话是好听的,听得人很开心,但究竟是再不敢让人相信了。   “念儿,你想要定国公的助力,其实也不是非要娶沐疏芳。”他轻咳两声,道,“定国公极其疼爱沐疏芳,你与她交好即可,成亲之事儿戏不得。”   长念低声道:“父皇赐婚,婚期已经定下,就在下月初。”   “你若……你若真的不想娶,我能想法子。”叶将白握着她的手,眼里有星星点点的渴望,“殿下成全我一回可好?”   “疏芳是女子。”   “我知道。”叶将白垂眸,神色恹恹,“是女子我也不喜。”   “国公太过霸道。”长念皱眉,“霸道得让人觉得是被占有,而不是被喜欢。”   微微一顿,叶将白揽过她,让她贴耳在自己心口。   “你听。”他说,“我心悦殿下,这做不得假。”   清晰的跳动声透过衣料传进耳里,长念睫毛颤了颤,不做声了。   屋子里气氛好起来,叶将白的心情也就舒畅了,他伸手抱着这人,假装忘记松开,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长念却是没睡着,等他熟睡之后,她起身,招来红提低声问:“有什么动静吗?”   红提脸上有些怒意,沉声道:“宫里传来消息,陛下已经知晓殿下遇刺,怪罪于容华道岗哨,整个岗哨的士兵悉数入狱,由林茂林大人带人暂时接管。”   长念不解:“这不挺好的,你气什么?”   “殿下看不明白吗?”红提恼道,“您刚出事,国公这边就让人进宫禀告陛下,接着岗哨就换了林统领的人,速度之快,像是一早安排好的一样。”   长念一愣。   “您去行宫之事,总共几个人知道?怎的就这么巧遇了刺?”   “国公住在这里养病,带的人却是不少,府里内外都有他的人,咱们的动向,他再清楚不过了。殿下,您哪能真的信他?”   外头落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将风都变凉了。长念沉默地听完红提的话,半晌,轻轻颔首:“我知道了。” 第108章 一样的人   王府不大,因着是旧址翻修,也不见得多气派,但阆苑回转,亭台错落,还是有一番情致。   长念走过小桥,隐进一丛竹林,就听得雪松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那北堂将军与殿下到底是什么关系?怎的来这王府都不用以客道相迎?”   她顿住步子,侧头。   对面的屋檐下,王府里的小丫鬟站在雪松身侧,含羞带怯地道:“奴婢不知,但在别处是难见着北堂将军的,王府里倒是见过一两次了。”   雪松若有所思,复又笑道:“好姐姐与我见外,这一包点心送与姐姐,还望姐姐多来与我说话。这地方我不熟悉,孤独得很。”   “好呀。”丫鬟高兴地收下,又一脸娇羞。   安静地看了一会儿,长念扭头,继续往前走。   她带的奴仆不多,王府里按照规制,上下总共二十个丫鬟奴才,有十个都是新招的,嘴巴不严。叶将白来她这里带了十二个人,之前她没注意,如今仔细看,这十二个人当真是遍布整个王府,随意走两步,就能看见熟面孔在与人说话。   眼里光闪了闪,长念停在一处六角亭,拂去身上细雨,撑着下巴看着外头的雨幕出神。   她与叶将白不是一路人,可换个角度来看,又的的确确是一样的人——局面都要捏在自己手里才放心。   这样的人,说什么情爱呢?   叶将白雷厉风行,说让她不必娶沐疏芳,就开始进宫去御前说话,哪怕烧还未退完,叫人抬着也是去了。   “他可真是……”沐疏芳气得直吹额前的碎发,“陛下钦赐的婚事,他也敢有怨言!”   长念给她倒了杯茶,微笑道:“毕竟是辅国公,三省六部,无一不在他掌握之中,这样的地位,自然敢去驳父皇的颜面。”   “他想得美!”沐疏芳撇嘴,“还有我爹在呢,陛下这旨意是不会收回的,除非……”   美眸一转,她低头看她:“除非殿下与他同心,那我便大方一点,放手这婚事。”   摩挲着茶杯的手指一顿,又恢复动作,长念一笑,问她:“要不要看看宫里送来的喜服?”   “呀,你的已经做好了?”知道她的意思,沐疏芳弯了眉眼,“既然都来了,便是要看看的。”   长念颔首,引她去内室,指给她那架子上挂着的鸾凤和鸣宽襟大袖袍。   “真好看!”沐疏芳上前摸了摸,感叹道,“我也终于要成亲了!”   “对了!”想起点什么,她又招手叫来随身丫鬟,捧过一双喜靴来,神色复杂地道,“这个是北堂将军要我带来给您的。”   有点意外,长念接过靴子看了看:“怎的会给到你这儿去了?”   “谁知道呢?我在来的路上就遇见北堂将军了,他似是也想来,但走到半路不知为何又调转了马头,只让我转交。”   瞧着那靴子的尺寸,沐疏芳眨眼道:“他……也知道殿下身份?”   “嗯。”长念颔首,抱着靴子笑,“宫里给我的靴子尺寸总是不对的,北堂家的姨娘手巧,总会偷偷做给我。”   一脸恍然,疏芳又有点好笑:“原先觉得北堂家世代贵胄,心气定然高得很,没想到前两日与将军同行去边镇,倒发觉他那个人甚是低调沉稳。”   “哦?”长念问,“发生何事了?”   “武亲王与老臣叙旧,一个劲地喝酒谈往事,我这样的晚辈是没法插话的,也担心将军耐不住脾性。谁知道北堂将军一句话没说,硬是听他们聊了一整天,到晚上该让亲王就寝的时候,亲王不肯,他直接拿了一坛子酒和武亲王对饮……然后亲王就昏睡过去了。”   沐疏芳唏嘘:“我从没见过他那样直接果断的人,场面话不会说,可直接做起事来,让人打心眼里佩服。”   长念笑道:“他自是有能力,才能让那么多人忠心跟随。不过……武亲王那边如何了?我这两日忙,还未回宫去请安。”   “亲王很高兴,也与旧部说好,若京都有异动,便见信物勤王。”疏芳道,“但……他的信物,竟直接给了北堂将军。”   “挺好。”长念点头,“亲王出不得宫,信得过北堂才将信物给他,我也信北堂将军。”   沐疏芳眼神飘忽,想起昨日回京路上的事儿了。   她昨日也是起了小性子,想赛马,便与他扬鞭狂奔,谁知道她落后半里路,又误闯森林失了方向,怕得不知如何是好。在森林里从晌午等到了日暮,远处响起狼嚎的时候,她抱着马脖子就哭了。   再厉害她也是个姑娘啊,打不过野狼的!   从小到大头一次这么害怕恐慌,她爬上树,抱着树枝继续哭,结果哭着哭着,远处就响起了马蹄声。   夕阳的最后一丝光也被山尖吞没,那人却是带着满身的霞而来,身姿矫健,眉目凌厉,策马过来看见树下她的坐骑,抬头就对上她的眼睛。   京中人常以宝剑喻北堂缪,可那一瞬间,沐疏芳觉得,他更像一张沉香木的软榻,踏实而令人安心。   “我也信他。”她低声喃喃。   长念已经发了许久的呆了,骤然听见她说话,茫然地抬头:“嗯?信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沐疏芳笑道,“殿下得空再去宫里吧,武亲王回宫就病了一场,听闻是不太想见客的。”   “好。”长念颔首,六神归位,“时候不早了,你也先回去吧,等会我还要去一趟行宫。”   沐疏芳挑眉:“行宫?上回不是才在那边遇了刺,怎的还要去?”   “遇刺之事闹到父皇跟前,三皇兄进宫说了让我负责验收宫殿,父皇也允了。”长念道,“所以还要继续过去。”   “那……也行。”沐疏芳起身,俏皮地朝她眨眼,“小女这便告退,殿下也莫太操劳,咱们大婚在即,总要留些力气。”   长念失笑,低声应着,亲自送她出门。   马车骨碌碌地走了,长念捏着袖口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刚准备回去,就听见一声略微沙哑却欣喜的呼唤。   “念儿!”   脚步一顿,长念回头,就见叶将白撩开帘子,很是愉悦地勾了嘴角:“竟还会来迎我?” 第109章 想当王爷吗   长念很想说,您误会了。   但一看他那灼灼的眼神,她还是很怂地改口:“您回来了。”   叶将白听着那叫一个舒坦啊,眉眼都亮了起来,下车便上前去拉了她的手,看了看伤口问:“还疼么?”   “不是什么大伤,没大碍。”   “陛下方才已经下旨,要刑部彻查容华道刺杀之事,殿下再去行宫,也有二十御林军专程护送。”引着她往里走,叶将白愉悦地道,“殿下可以高枕无忧了。”   看着他的背影,长念轻声问:“刺客会查到谁头上去呢?”   叶将白骤然一顿,复又前行:“殿下怎么会这样问?”   “那群刺客走的时候,连同伙的尸体都带走了,要追查应该很困难。”长念道,“但栽赃很容易。”   停下步子,叶将白转身,眼神幽暗地问:“谁同殿下说过什么了?”   “没有。”长念摇头,“我只是好奇,好奇这回倒霉的会是谁。”   “殿下多想了。”别开头,叶将白温柔地握着她的手,“此时,在下没有参与。”   “当真没有?”她抬眼,眼神认真而执拗。   叶将白只笑:“当真没有。”   长念点头,也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同他进屋,再按着人让大夫来复诊。   “哎,在下已经康复,着实不用再劳烦府里的老大夫。”叶将白皱眉,神色严峻,“老大夫一大把年纪了,外头风大雨大的……”   晴日当空,阳光从雕花窗的缝隙里落进来,照在他们两人身上。   叶将白轻咳一声就改了口:“这么远,走过来也不容易,就不用……”   冰凉的小手放到了他的额头上,然后就被烫得缩了回去。   “国公也不怕将脑子烧坏了?”长念皱眉,“都已经反复发烧好几日了。”   叶将白抿唇,低声嘀咕:“谁知道它这会儿这么难痊愈了。”   之前想多病两日都总是很快就好了,如今折腾够了想退烧,却是难了。   “药可按时吃了?”   “……”   “昨日的复诊呢?”   “……”   看着面前这心虚得闭上了眼的人,长念气不打一处来,低喝一声:“良策!”   “奴才在!”   “去熬药!”她咬牙,“熬最苦的那种!”   叶将白慌忙睁眼:“殿下。”   长念垂眸看他,秀气的小脸板了起来,眼神里带着怒意。   于是叶将白就把话给咽回去了,只小声嘀咕:“怎的这么凶?我也不是故意不喝,只是太忙,所以一时忘记了。”   “无妨。”长念道,“这会儿有空,我来给国公侍药。”   大夫来了,长念捏着他的胳膊过去让大夫诊脉,大夫连连叹息:“几日没见,怎的还加重了?方子不管用么?”   长念眯眼。   叶将白别开头没吭声,只望着床帐上的花纹,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药送来了,药味儿老远就闻得见。叶将白斜眼看着旁边的赵长念,见她有些走神,立马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意图开溜。   “出去就别回来了。”长念头也不回地道,“免得在我王府上一病不起,父皇还要怪罪。”   动作一僵,叶将白回眸,甚是委屈地叹了口气,然后走到她身后,将她拥住:“你怎么这般无情?”   长念抬了抬下巴,端起了药。   叶将白脸都皱作一团,下巴蹭了蹭她的耳朵,柔声道:“这个真的太苦了,喝着叫人想吐。”   长念舀了药,吹了两口,侧眸看他。   “……哎,良药苦口,我知道。”叶将白耷拉了脑袋,凑过去含了勺子,喉咙里咕噜两声,将药给吞了。   长念的眉目终于微微舒展。   “你这人,之前分明还是软绵绵的小羔羊,怎么突然就变成凶巴巴的大灰狼了?”他抱着她亲昵,“不能温柔些么?”   又舀了药,长念看他。   叶将白无法,只得继续往下吞,俊眉紧皱,小声撒娇:“真的好苦呀。”   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长念眨眼,放了勺子,伸手捏着他的下巴,侧头轻轻吻了吻他的唇角,伸出一点舌尖尝了尝,然后想了想,满意地点头:“良策是个听话的。”   说苦,还真是够苦的。   叶将白愣了愣,眼眸里划过一道暗色:“你……”   “喝完。”她将头扭回去,继续舀药。   心里一股子甜泛上来,叶将白勾唇,啊呜一口吞了药,吧砸吧砸嘴,然后又将唇凑到她面前。   “……怎,怎么?”   “苦。”他皱眉,然后点了点自己的嘴角。   长念微恼:“您是小孩子么?”   “在下与小孩子自是不同。”他一本正经地道,“孩子爱吃糖,而在下只爱……”   眼神灼灼地盯着她,后半句话都不必说。   长念觉得,上位者就是厉害啊,说起这些个话都是脸不红心不跳的,而她,就算心知是惑人情话,脸上也忍不住烧得厉害。   “殿下想要个王爷的头衔么?”他蹭着她的侧脸,细细痒痒的。   长念迟钝地想了半晌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皱眉道:“我身上功绩远不如三皇兄,他都尚未封王,我何德何能?”   “在下只问,殿下想要还是不想要?”   “那自然是想的。”长念垂眸,“当世皇子,谁不想能留京封王?”   叶将白莞尔,轻轻吻了吻她的唇,眉目温柔地道:“若在下能成全殿下,殿下可愿也成全在下?”   他的狐眸很漂亮,哪怕里头全是算计,看起来也动人得很。   长念明白了他的意思,手指有点发凉。   “要如何……才算成全国公?”明知故问,抱着最后一点希望。   叶将白夺了她手里的药碗放在旁边,欺身将她半压在软榻上,轻笑:“在下所愿,不过殿下只属于在下一人。”   从身到心,从里到外,全是他一个人的。   从答应他“一年之约”开始,长念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她不意外,也早有准备,但没想到的是,叶将白会跟她绕这么大一个圈子,绕到她都开始怀疑他眼瞎。   自己只是个有把柄在别人手里的无能的皇子,他想要她,怎样都可以,偏还加条件来诱惑,与她温存,与她撒娇,齐全得让她恍然觉得自个儿是真的在儿女情长。 第110章 买卖往来   没必要的呀,他要的成全,拿秘密威胁着她就能拿到了,多个甜枣也是浪费。   不过,至少他还给甜枣了,那她也不能太矫情。   长念微笑,笑得比蜜饯还甜,伸手勾了他的脖子,颤着睫毛就吻上去。   叶将白自认是不好女色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每回她一主动,他就会抑制不住情绪,她给一点,他就想要全部,直到将她化在自个儿身体里,完完全全属于他。   反守为攻,叶将白深吻下去,嘴里苦涩的药味儿全部化开,变成了蜜一般的甜,他睁眼想看她,却见身下这人紧紧闭着眼。   害羞么?他笑,继而温柔地描摹她的唇,手探入衣襟,叫她身体一点点放松。   长念很配合,甚至他找不到束胸带的系带,她还拉着他的手帮他寻着了。   买卖往来,你情我愿,两厢都要尽兴才是。   束缚了许久的柔软被放了出来,身上这人眼里有惊叹,也有哭笑不得,伸手摩挲,长念嘤咛,扯了被子就想躲,身上这人却是不放,霸道地禁锢着她的手腕,非要认真地打量,似是要将她的每一寸肌肤都记下来一般。   肌肤泛红,长念咬唇,小声道:“你别看了……”   “好看,为何不让看?”他挑眉。   眼里涌出泪花,水盈盈的,长念很想忍住,但怎么也忍不住。   多年的怯懦生活让她性子软弱,谁稍微大声吼,亦或是为难她、委屈她,她都会忍不住掉眼泪和发抖,哪怕内心其实并不是很害怕,身体也会自己做出反应。   显得特别没出息,一点气势也没有。   身上的人瞧见了,倒是松了她的手腕,温柔地捧着她的脸哄她:“不看了不看了,你别哭。”   “怎的这么爱哭呢?”他鼻尖蹭了蹭她的,“女人当真是水做的不成?”   吸吸鼻子,长念道:“我没事。”   是真的没事,心里压根不觉得有什么,但可能看起来实在太可怜了,叶将白疼惜地抱着她,一点点地吻着她的脖颈和额头,直到她冷静下来,才重新动作。   之前误打误撞闯进过她的身子,这一回叶将白可不敢妄动,抚慰她、哄着她,等她小脸飞红,嘴唇莹润地喃喃时,他才敢松口气,慢慢地将她占为己有。   疼还是疼,长念抓紧了他的肩,手指陷进去,指甲盖都发白。   叶将白闷哼一声,侧头抵在她耳边,唤她一声:“念儿。”   身子一酥,长念轻颤,喉咙里咕噜一声算是应他。   叶将白轻吸一口气,掐着她的腰沙哑着嗓子道:“许是……要伤着你了。”   长念“嗯”了一声,声音轻轻柔柔的,却是将身上这人刺激得厉害。红被翻浪,本是挂在银钩里的床帘也被晃了下来,堪堪遮住春色。   良策早已经退了出去,离那屋子十丈远,生怕听见什么不该听的,被主子削了耳朵。红提过来送药,良策也连忙将她拦下,笑呵呵地将人拉去花园里聊天。   没人打扰,屋子里便是几度春宵。   叶将白原本还有些发烧,一番缠绵之后,长念伸手探他额头,竟发现热度退了。   “这就好了?”她艰难地扭动身子,皱眉,“药还没喝完呢。”   雪白的肌肤露在了被子外头,叶将白伸手拢上被子,顺势将她抱紧,低声道:“那些个苦药不管用的,你才是良药。”   “嗯?”   “殿下,在下病得严重,还需要再吃一副良药。”   长念:“……”   男人真是一种可怕的动物,能把这床笫之事都说得这般脱俗。   不过她纵他,哪怕身子很疼,他要,她就成全,鱼水得乐,宾主尽欢,气氛前所未有的融洽。   叶将白从来没觉得心里这么踏实,抱着这人,比去金库里看金山银山还踏实,长念乖乖地闭着眼,靠在他胸口睡着了。他不敢动,就这么看着她,等她呼吸彻底均匀,他才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睫毛。   真可爱,他想。   这么可爱的人,很适合母仪天下。   赵恒旭坐在自个儿的宫殿里,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他已经有十天没看见叶将白了,传信过去要见面,国公府也只说国公重病,不见客。的确,叶将白连上朝也是称病告假,说他故意躲他吧,也不像。   可赵长念在容华道遇刺,风停云怎么也去告状了呢?父皇方才将他叫去训诫一顿,言辞颇为严厉,他心里有些没底。   “殿下,风大人来了。”有宫人禀告。   赵恒旭回神,让人请他进来。   风停云是叶将白的心腹,他一向能传达叶将白的意愿,只是这个人……赵恒旭很不喜欢。   进了门,风停云笑着请安,然后问:“殿下传唤微臣,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我听人说,国公最近与七弟来往紧密。”他笑着开口。   风停云一脸莫名其妙:“您从哪儿听来的?国公一直在府上养病,七殿下又自立了府邸,两人已是半月未见了。”   他表情诚恳,不像撒谎,赵恒旭顿了顿,垂眸:“那便是有人误传了。”   谁敢传啊?风停云暗笑,叶将白做事滴水不漏,至今无一个外人知道他在王府里蹭吃蹭喝,这位殿下想诈他的话,还嫩了点。   “殿下如今怎的还将心思放在七殿下身上?”风停云摇头道,“陛下病重,太子又涉兵权,您就不担心么?”   “太子?”赵恒旭哼笑,“他很快就要自身难保了。”   “哦?”风停云很意外,“微臣所见,太子殿下如今过得很是滋润呐,还又准备纳侧妃。”   赵恒旭抬眼:“大人可知他那侧妃是怎么得来的?”   “微臣不解,还请殿下明示。”   拂袖起身,赵恒旭道:“他新抢的侧妃是富商刘凌云之妻,传闻乃江南第一美人。为了这个美人,咱们的太子殿下屠杀了半个刘家,还将刘凌云冤枉入狱,这等行径,配得上他东宫牌匾上的‘贤德’二字么?”   风停云一惊:“这,外头怎么半点风声也没有?”   “太子一手遮天,这么不光彩的事,能有多少风声?”赵恒旭笑。他现在说出来,也不过是为了借着风停云的耳朵,说给叶将白听。 第111章 谁挖的坑   借刀杀人,朝中也就叶将白这把刀最锋利了。   ……   锋利的叶将白正抱着长念,给她穿衣裳。   长念羞红了脸,咬牙道:“我能自己来。”   “别动。”叶将白勾唇,“再闹就得迟了早朝了。”   谁在闹啊!长念挣扎:“束胸这种东西,就是要捆得紧才好,你这松松垮垮的,还不如我自己来呢!”   不悦地瞪她,叶将白道:“好好的身子,束坏了怎么办?”   “天大的秘密,给人发现了怎么办!”   “……”摸着下巴想了想,叶将白眼眸一亮,“就说七殿下最近强身健体,练出了胸肌!”   “出去!”   雕花门开了又合,叶将白被人给推了出来,趔趄好几步才站稳。不过他不但没怒,反而是爽朗地笑开了,那笑容明亮得,活像是后羿射漏了的太阳。   良策咽了口唾沫,给他递了上朝要奏的折子,然后跟在他身后往外走,小声将风停云传来的消息给禀了。   叶将白听完,依旧笑眯眯的,上了车才道:“三殿下想借咱们的手斗太子,未尝不可。只是,在那之前……”   他没说完,良策却是明白他的意思,轻轻点了点头。   春猎之日将近,行宫修建也到了尾声。皇帝病情有所好转,坐在御书房里朝他道:“爱卿,叶爱卿说东迎山风水好,上头有熬炼丹药最好的药材,朕有意于三日之后前往,去行宫住上两日。”   叶将白笑道:“臣自当陪驾。”   “看你的气色,似也是好全了。”皇帝拍着膝盖欣慰地道,“叶爱卿的丹药真是有用,宫里的庸医没能治好朕,他的药只吃了几日就让朕有力气了。”   “陛下。”叶将白正色道,“家父虽然炼丹多年,但究竟不是御医出身。他擅自给陛下用药,已经受言官弹劾,还望陛下莫要太过信赖丹药。”   “这是什么话?”帝王不悦地皱眉,“朝中言官都是一群老古董,病的不是他们,就想着按规矩来。在朕看来,谁能将朕的身子治好了,朕就信谁。”   “陛下……”叶将白张口,似是还想再劝,皇帝却摆手,转头笑道,“此回春猎,让念儿也去吧,恒旭说,这回行宫验收,念儿很是仔细,朕寻思着,再立这一功,便封她做郡王,一来给定国公府颜面,二来,也算对她的补偿。”   叶将白轻叹一声,而后低头拱手:“全凭陛下安排。”   眉目垂下,却是一番浅笑。   帝王是看不见的,犹自絮叨说着朝廷中事,叶将白垂手听着,时不时应上一声。   离宫的时候,良策来禀告:“三皇子就在崇阳门外等您。”   叶将白二话没说,扭头就换了怀东门出宫。   赵恒旭左右见不着人,倒也没多想,只当国公最近事忙,不过他落的网要收上来了,总得多准备准备,于是还是送了信去国公府,试探叶将白的态度。   不久收到回信,就五个字:如殿下所愿。   赵恒旭放心了,很是高兴地继续去准备。   出发去东迎山的那天,长念眼神古怪地看着面前站着的人。   “国公,必须穿这个吗?”   叶将白心情甚好地抚了抚身上的流彩暗花宝蓝锦袍,道:“不是很好看吗?”   “您是挺好看的。”长念点头,“但我……”   她被他套了一件金银丝朱红朝凤锦袍,显得十分花哨。   “殿下唇红齿白,穿什么都好看。”叶将白一本正经地揽了她的腰,低声道,“您还信不过在下吗?”   叹了口气,长念别开头道:“走吧。”   这人霸道到连衣裳都必须穿他喜欢的,真的十分无耻。不过一点小事,她也没必要同他争,心有不满,也自个儿压下便是了。   帝王大病初愈,春猎的阵仗弄得很是盛大,所有当宠的臣子妃嫔和皇子统统都去了,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在容华道上蜿蜒成了一条长龙。   皇帝兴致很高,一路都在与妃嫔说笑,到了行宫门口,更是将长念和赵恒旭叫到跟前夸奖了一番。   “差事办得好,回宫有赏。”   “谢父皇。”   长念低头,余光瞥见旁边的三哥,正好他也瞥过来,眼神有些古怪地冲她一笑。   莫名的,长念有点不好的预感,她退到人群后,招来监工的副手廖山,问他:“验收时,各处都看仔细了吗?”   廖山拍着胸脯道:“殿下放心,下官挨处查过的,用料没有问题。您也看过两回了,真有什么毛病,也定能扛过这小半个月。”   长念放不下心,众人休息之时,她又去找了风停云。   风停云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听她说了担忧,笑着便道:“殿下多虑了,这行宫可是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修出来的,能出什么问题?”   这人都说没问题,那就是说,叶将白也没有收到什么消息,那三哥方才的表情,许只是她眼花?   长念摇头,嘴里叨咕了两声,拜别风停云,自个儿回殿里去歇着了。   风停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月门外,低声问:“真的不告诉她?”   叶将白从后头的投影壁外绕出,拢袖道:“告诉她,事就成不了了,她多喜爱她那父皇,你又不是不知道。”   “真是狠心的男人啊。”风停云啧啧摇头,“别怪兄弟没提醒你,女人可是很记仇的,而且报复起来,很让人难受。”   “知道了。”叶将白应下,却没往心里去。   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他很清楚,有些取舍该做就做,人哄哄还是能好的。况且,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长念心神不宁,与皇帝和众臣一起用膳之后便去了猎场,春猎头一天,帝王亲自上马打了三十二只野味,群臣欢呼,妃嫔谄媚,三个皇子也作陪。太子打了三十一只,三皇子打了二十九只,而长念的箩筐里只有十九只,其中十八只还是别人强塞给她的。   皇帝也没说什么,给了太子奖赏,便叮嘱她好生练武。   众人乘兴而来,满兴而归,一路上都能听见皇帝的笑声。   日头落下,行宫各处安排妥当,众人便开始要休息了。长念坐在自己的屋子里发了许久的呆,正打算要洗漱的时候,却听得不远处传来“轰”地一声巨响。 第112章 就为了让她离开京都   这声音在夜色里显得尤其突兀,长念倏地就站起了起来,推门往外跑。   “红提!”   “殿下,殿下小心!”红提迎上来,慌忙道,“主殿那边出事了!”   心里一沉,长念抓着她问:“出什么事了?”   “陛下身边的大宫女点灯,结果那宫灯突然炸开,火光冲梁,好端端的横梁突然就砸下来,将那宫女砸死了!”红提道,“奴婢刚从厨房那边过来,也是听人说的,但八九不离十。”   主殿是给帝王住的,她验收的时候,特地爬过房梁,确定无误才上禀的工部。原以为怎么都不会出事,结果不仅出了,还出得这么快。   松开红提,长念拎起袍子就往前跑。   帝王毫发无损,但主殿里死了人,他自是不会还站在里头,一群太监宫娥拥着他站在门口,正在对三皇子破口大骂。   “这就是你修的行宫?你安的什么心!若进去的不是大宫女,是朕,你是打算谋害于朕吗!”   “父皇息怒!”赵恒旭脸色苍白,“儿臣着实不知会发生这样的事,这主殿是百余人反复推敲好几日才定下的图纸,修建途中没有任何问题啊!之后,七弟还验收了。”   帝王抬头,目光正好扫过长念,脸色分外阴沉:“念儿?”   “父皇!”长念大步上前,行礼便问,“父皇可有伤到哪里?”   “朕无碍。”帝王怒指身后,“可朕也是鬼门关走了一遭!你们说说,你们办的是什么差事!”   “父皇,工部几位大人都可以作证,儿臣督工过程之中没有任何问题!”赵恒旭接着道,“主殿的工匠也是最好的,按理说不是修建的纰漏。”   长念哑口无言,三皇兄有人证,她没有,这话说出来,更是把锅都甩到了她头上。   帝王余怒难平地瞪着他,身后有刑部的人走出来,拱手道:“禀陛下,主梁和宫灯内都有机巧,宫灯一点即炸,房梁上涂有白磷,遇热即燃,梁中机关遇火便折,以上几点,足以说明是有人蓄意为之。”   皇帝一顿,将目光从赵恒旭身上移开,看向长念。   “这就是你验收的主殿?”   长念跪正,皱眉道:“儿臣验收之时没有问题。”   “好个没有问题,你们都没有问题,那是朕的问题了?!”帝王拂袖,恨声道,“来人,先将两位皇子押下,等回京发落!”   “是!”   旁边的定国公看了看长念,很想劝帝王,但帝王正在气头上,谁去劝都是找死,旁边的叶将白拉了他一把,他抿唇,也就住了嘴。   长念被押住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叶将白。   他就站在皇帝的身边,脸上是应和气氛的严肃,可那双眸子里轻轻松松的,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察觉到她的目光,他还回她一眼,用口型道:稍安勿躁。   好个稍安勿躁!长念眯眼,这人早就知道的,一早就知道主殿有问题,定是又在算计谁,不惜将她也拖下水!   从典狱史的事到现在,叶将白一直是在利用她,偏生这个人温柔地说上两句话,就可以把这种利用给抹掉,换上情爱的帽子。   闭了闭眼,她不再看她,跟着御林军离开御前,被囚于自己的居所。   “殿下。”红提替她收拾好屋子,安抚道,“您还是歇息吧,总归已经如此了,也不能熬坏了身子。”   长念点头:“你下去吧,我待会儿。”   外头的月亮不圆,可亮得很,照得人无法安睡。长念就站在窗口看着,一双眼忽明忽暗,情绪翻涌。   子时,叶将白踏月而来,翻窗入户,将她抱住。   “怎么站在这里?”他怨她,“手都凉了。”   长念看了看他,淡笑。   “你生我的气?”叶将白敏锐地察觉到了,搂着她道,“三皇子要对付你,我在想法子救你,只不过要委屈你几日,怎的就气上了?”   “我问过国公。”长念道,“您说,您没有参与其中。”   移开目光,叶将白给她倒了杯茶:“先润润,你看你的唇……”   “骗人好玩吗?”她喃喃垂眸,“好玩的话,我也试试。”   “念儿。”他无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何必同我计较这些?”   “若今日我父皇真的丧命主殿,你打算怎么办?”她看向他,“是跟我撒娇道歉,还是说……还是说觉得挺好的?”   叶将白拧眉:“殿下如何会这样想?”   “不然国公叫我如何想?”长念指着外头主殿的方向,“那种我父皇一定会去的地方,你动手脚?”   “不是我。”叶将白抿唇,“是你三哥。”   噎了噎,长念难以置信:“三哥?”   “他故意让你验收,就是在这儿等着你。”叶将白道,“早在一个月之前,他便来同我说,想给个机会,让殿下外放出京。”   这便是他给的机会。   退后两步,长念似笑似怒:“为了让我离开京城,他谋害父皇?”   “不是每个人都如同殿下一般喜爱陛下。”叶将白道,“在太子眼里,陛下是坐着他龙椅的人,在三皇子眼里,陛下是偏爱太子,委屈于他的人。”   对这两个人而言,皇帝的生死没那么重要。   气得抓了抓袖子,长念道:“大周的江山,会毁在他们手上!”   “……是啊。”别开头看了看窗外,叶将白低声道,“主不明,天下倾。”   长念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主不明,天下倾,群雄起,而明主再立。这是《帝王策》里的话,他是在自喻什么?   “殿下等我两日可好?”转过头来,叶将白温柔地道,“离开京都的,不会是殿下。”   若是以前,长念一定会拉着他,叫他不要残害自己的皇兄。可见识过三皇兄的手段能到什么地步之后,长念不想劝了,她只好奇地问:“国公您,不是一直扶持三哥的吗?”   怎么一转头,要拉下他,也拉得这么狠?   叶将白半抱住她,将下巴抵着她的脑袋,轻笑着道:“三皇子失德,微臣改投七皇子麾下,如何?” 第113章 倒戈相向   这种开玩笑似的话,长念自是不会接的,只沉默地看向窗外的残月。   残月弯弯,像极了屠戮的镰刀。   行宫里出了这等事,皇帝兴致全无,晚上歇在妃嫔的侧殿里也未曾睡好,第二日起身便下令提早回宫。   往年的春猎都有小半月的时间,今年却只三天,三天之后,来时浩浩荡荡的长龙萎靡成了几条小蛇,匆忙回京。一在盘龙宫落座,皇帝便旧疾复发,太子大怒,以三皇子、七皇子失职为由,将两人落下宗人府。   长念气定神闲地坐在牢房里,给来探监的沐疏芳递了一杯茶。   “你怎的不生气呢?”沐疏芳跺脚,“我都听人说了,殿下验收之时分外仔细,那些个手脚肯定是在验收之后动的。”   “我知道。”长念颔首,“但太子殿下抓了机会,要将我与三哥一网打尽,父皇又卧病,理是没处说的。”   “我能帮上什么忙?”   长念勾唇,拍了拍她的手背:“帮忙筹备婚事便可。”   沐疏芳一愣,歪了歪脑袋看她,见她神色依旧从容,吊着的心便也跟着放了下来。   早朝开朝的第一天,工部两位侍郎替三皇子佐证,证监工过程无任何纰漏,三皇子无责。两个侍郎口才甚好,说了半个时辰,几乎是将皇帝的疑虑都打消了,也给三皇子脱了罪。   然而,他们说完之后,风停云站了出来。   “陛下,微臣有异议。”   “哦?”帝王转过目光,“你讲。”   “工部张、郑两位侍郎大人,是由三皇子破格提拔,户部记录仍在,两位之言,不足以信。”风停云拱手,“工部去往行宫的大人,也不止张、郑二位。”   此话一出,朝堂上的三皇子党心里都是一沉,微微侧目。   风停云是同辅国公一条心的,辅国公向来帮着三皇子,他今日为何出来唱反调?难不成是与辅国公闹翻了?   很快,他们发现闹翻的好像不是风停云和辅国公,因为下一刻,辅国公站了出来。   “关于行宫修建一事,朝野之上便不再议论了,待朝后,微臣自有铁证呈禀陛下。”   什么样的铁证,不可以在朝堂上放出来,只能在朝后呈呢?皇帝眉头皱了皱,却是应了,先处理其余事务。   下朝之后,大太监便引着叶将白去了御书房。   “这一份,是三皇子禀呈工部的图纸。”叶将白从袖袋里拿出东西,交到大太监手里,“大体构造的确没什么问题,但实际建造却另有一份图纸。”   拿出另一份,叶将白直接展开:“请陛下细看。”   这一张图上画的是榫卯结构,修的是主殿的主梁,但奇特的是,一根柱子不曾用完整的,偏生用几截拼凑,以一截短木卡住枢纽,这截短木一旦没了,整个主梁就会往下垮。   “修主梁的匠人是三殿下特招的,修完之后,那些匠人都被赶到后山土坑,统统活埋。”叶将白道,“可不巧,此事被工部尚书吴储行撞见了,他起先以为是修了暗道,没太放心上,但行宫出事,吴大人觉得不对劲了,便来禀了微臣,微臣昨日派人去查,的确在坑里挖出二十余匠人尸身。”   皇帝一震,捏紧了龙椅扶手。   叶将白叹息:“匠人身死,无人知道横梁秘密,横梁上涂了漆,外表看不出问题,哪怕七皇子验收之时亲自爬上去,也未能发觉不对,这才造成了后来的惨剧。”   “此事不好在朝上明说,微臣只能禀于朝后,请陛下定夺。”   行宫修建,少不得有些暗室密道需要坑杀匠人的,但这回的东迎山行宫,赵恒旭压根没有禀暗道,更没禀他这主梁图纸。   好歹坐了龙椅这么多年,皇帝要是再想不到是怎么回事,那他就白活了。   气得指尖发抖,他猛地咳嗽了两声,问叶将白:“都说子若不孝,其父有责,恒旭如此,难道是朕哪里做得不好吗?”   “陛下疼爱皇子,已经是尽力。”叶将白拱手,“但三皇子功绩加身,难免想要更多,是他贪婪之过,不是陛下之责。”   “孽障啊!孽障!”帝王咳嗽不止,连连摇头。   于是,觉得自己很快可以离开宗人府的三皇子,迟迟不见外头的动静。   “怎么回事?”他皱眉,“父皇没有接见工部的人吗?还是说证据如此之多,他都不信?”   外头传来响动,赵恒旭连忙去门口看,却见是御林军带着赵长念在往外走。   “你们站住!”他喊,“是不是带错人了?”   御林军停下,赵长念转过头来看了看他,朝他走近两步。   “三哥没听说外头的消息么?”她眨了眨眼,“父皇下旨,剥夺您一切职务,外放出京,去往汴州。”   赵恒旭第一反应就是摇头:“不可能的。”   他身上职务何其多?御林军督军、内阁学士、还监管礼部,怎么可能说剥夺就全部剥夺呢?他又没犯什么大错。   “三哥不惜以父皇之安危来陷害于我,便早该想到这样的后果。”长念拧眉,语气里带了些怒意,“你真以为计划可以天衣无缝?叶将白再帮你,他也不姓赵,能为了利益帮你,也能为了利益出卖你。”   赵恒旭犹自不信,黑着脸看着她道:“你敢恐吓我!”   深深地看他一眼,长念起身,对御林军道:“走吧。”   御林军拱手,引着她出了宗人府,身后赵恒旭犹自咆哮:“你给我回来!回来!把话说清楚!”   声音渐行渐远,最后是听不见了。长念看向外头,冯静贤和红提正在等她,一见她出来,红提立马在她脚下放了个火盆。   “殿下,跨过这个。”   长念微笑,按照她的意思跨过火盆,然后道:“回府吧。”   冯静贤拱手:“现在还回不了,宫里传话,让您去一趟御书房。”   身子一顿,长念问:“定国公是不是也在?”   冯静贤点头。   长念淡笑,接过红提递来的新袍子,去马车上换了,便进宫去。   她知道这一遭是要去干什么,叶将白劝说帝王收回成命,行宫之事她有过错便正是个好机会,定国公之女,完全可以许给更好的皇子。 第114章 女人哪有不记仇的?   他也说过,只要她点头,这桩已成的婚事,就能收回了。   叶将白这个人,喜欢将所有事都一步步安排妥当,也喜欢事情按照他的想法发展。   然而,这一次,他如不得愿。   圣上赐婚的日子是在二月初,就是三日之后,本来准备得热火朝天的王府和定国公府,突然就安静了一天。   叶将白拢袖站在城楼上,满意地俯瞰着整个京都,笑道:“得意春风过吾家,一日开尽京都花。”   风停云听着,翻了个白眼:“您就差站在这儿朝下头吼,告诉全京城您高兴得很了。”   “我不该高兴么?”叶将白扫他一眼,“三皇子落马,太子把柄他已经交到了我手里,七殿下又拒了婚,我官场情场都得意,没有大笑三声,已经是端行儒雅。”   “上回的事,七殿下原谅你了?”风停云很意外。   叶将白笑道:“自然,我没伤着她,还替她除掉了三皇子,她为何还要生我的气?再者言,我这么好的男人,她拥之为幸,哪里还能气呢?”   风停云唏嘘:“国公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   “感情之中的姑娘,向来是不看重对错,最看重心上人的态度。”风停云道,“你做得是对的,但若没顾及她的感受,她便不会觉得你对,只会心寒。”   叶将白一愣,皱眉:“你瞎说什么?她可未曾心寒。”   “若姑娘不曾心寒,要么,是她心寒了你不知道,要么……她压根没将你放在心上。”   “荒谬。”叶将白轻哼一声,“你一个喜欢男人的男人,谈何女儿心思?”   风停云瞪他:“不听好人言。”   “行了,你有这闲工夫,不如去收拾收拾三皇子的旧部。”伸了个懒腰,叶将白慵懒地道,“那么大一块肉扔在你脸上,你总不能还让它掉了。”   “我知道。”风停云侧头,看了看街上熙熙攘攘的百姓,“只要你不出岔子,我们下头的人是不会有问题的。”   他能出什么岔子?叶将白笑着摇头。   京都的花都开了,王府里的开得尤其好,叶将白抱着长念在窗口看花,笑道:“在下受皇命,要离开京都三日,殿下可会想我?”   长念看着外头的花,淡淡地道:“想。”   叶将白愉悦地勾唇,吻了吻她的脸,犹嫌不够,便再吻上她的唇。   长念没挣扎,也没配合,平静地接纳他,身子与他纠缠,表情却始终不咸不淡。   叶将白瞧着,觉得她可能是失掉了婚事,心情不佳,自个儿静两日就好了,于是也没多问。收拾好行李,再留下雪松“照顾”她,叶将白便出了门。   长念去了门口相送,微笑看着叶将白的马车消失不见,然后转头,高兴地对雪松道:“府里来了新茶,你要不要尝尝呀?”   对别人雪松是有戒心的,可七皇子么,谁都知道的软弱无能,天真没心机,雪松十分放心地就跟她去喝茶了。   然后喝完茶就安静地睡了过去。   王府里发生了一场打斗,叶将白留下来的人突然统统被关进了柴房里,有人想反抗,打得过府里的护卫,却没能防住秦大成。   秦大成没露面,蒙着脸挨个将人收拾老实,捆巴捆巴扔成一堆,然后去找长念,担忧地道:“三皇子与国公作对,下场尚且如此,殿下难道不怕吗?”   “怕。”长念微笑,笑出两个小梨涡,“可我比三哥知道的东西多,他想送我离开京都,以前可以,如今是没那么容易了。”   叶将白此人收受贿赂甚多,三哥是防备不及就被他掀落马下,连反咬一口的机会都没有。她不一样,在国公府待了那么久,也认识了那么多叶将白麾下的人,他想与她撕破脸,自己也会掉几层皮。   就一桩婚事而已,他不会付出那么大代价的。   自古多说红颜祸水,红颜能祸,未必是以情害人,两人相处,本就容易了解对方,而对于上位者而言,这种了解是致命的。   就比如,她清楚叶将白的消息来源,将风停云和雪松掐了,她要成亲的事,他便不会知道。   定国公府和王府同时恢复了准备婚事的热闹,婚礼当日,长念的请帖才放到了风停云的手里。   “到底相识一场,也不能不请大人。”   风停云震惊地看着她,捏着手里的喜帖反复看了两遍,才苦笑:“我就知道,你定是会生他的气,他偏不信。”   掐在这个时候给他帖子,叶将白远在乌行,想赶回来阻止也是来不及了。婚事没有取消,这位七殿下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还特意让帝王将人支出了京都。   “他会气死的。”摇了摇喜帖,风停云道,“殿下可有准备?”   长念抬头看他:“国公每次算计我,不都是准备充分?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若无准备,这帖子,我便不会送到大人手里。”   眼前的这个人,双眸明亮而坚定,脸上多了以前没有的冷静和从容。风停云恍然间想起第一次在锁秋宫看见的七殿下,那时的她,怯懦得像一只小兔子,而现在,兔子有了底气,会咬人了。   这定是在叶将白算计之外的事情,不知道他回来,会是怎般恼怒。   ……   叶将白刚从乌行的军营里出来,就看见了街上摆着摊儿叫卖的老妇人,那老妇人很眼熟,之前在京城许是也见过。   “呀。”一看他过来,老妇人像是也想起来了,笑眯眯地道,“老身回家乡来卖些杂货,不想也能碰见俏郎哩,俏郎夫人呢?这回还要梅花吗?”   想起那热闹的街道,和“白手起家”的那支腊梅,叶将白莞尔,看了看她摊儿上的发簪,挑了一支木头的,给了她银子。   “夫人这回没跟着出来,我买这个回去哄她开心便是。”   “用不着这么多银子哩。”老妇人连忙摆手,“上回俏郎已经给过多的了。”   “无妨。”将簪子揣回怀里,叶将白拂袖,心情甚好地往回走。   走到半路,却不想有人策马而来,卷起一股子烟尘,并着急切的呼声:“国公!” 第115章 你凭什么?   定国公府与皇子的婚事是大事,民间没什么动静,朝野中人却是倾巢出动,甭管是想巴结定国公的,还是想巴结七皇子的,今日都挤在了一处,看着十里红妆迎新娘的架势,起哄的起哄,恭维的恭维。   长念穿着喜袍坐在马背上,后头的花轿里已经坐了沐疏芳,目及之处全是笑脸,一声声“恭喜”回荡了半条街。她捏着缰绳,先去宫里给皇帝皇后见礼,再回王府,行拜堂礼。   “好紧张呀。”沐疏芳小声同她道,“我……我没同姑娘成过亲。”   长念哭笑不得地道:“巧了,我也没有。”   “我还有盖头,可以挡着脸。”她问,“殿下您还好吗?”   “别的都行,脸要笑僵了。”长念低声道,“我方才看门口的贺礼,收得是真不少,等晚上咱俩算算,一人五成。”   她伸出五个手指,在她盖头下晃了晃。   沐疏芳失笑,心情顿时轻松起来,捏着同心结,与她一道跨进喜堂。   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响,锣鼓声声,众人喝彩,这是长念长这么大见过最热闹的场面了,她很高兴,虽然这高兴里没有多少激动的成分,但总归是好的。   喜宴从王府里一直摆到府外,因着是流水席,宾客来来往往,从晌午到傍晚,一直闹腾不歇。   “好了好了,殿下该去洞房了。”喝高了的几个大臣咋咋呼呼地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哪儿能耽误呢?”   “是啊是啊,殿下快往洞房那边请,冯大人几个还等着赏钱呢。”   长念微醺,起身笑道:“那我就先失陪了。”   “殿下好走!”   一路丫鬟搀扶,护卫相送,长念笑嘻嘻又跌跌撞撞地走回新房,半搂着红提道:“等会也给你个大红包!”   又扭头,指着管家道:“也给你一个。”   再转头,咧嘴看着家奴挨个点:“还有你、你,还有……”   视线一转,她瞧见洞房的屋檐下头站着个人,那人长身玉立,满怀风尘,眉目凌厉得跟刀子似的。   眼前看不清东西,长念嬉笑,朝人招手道:“那边的兄弟,大喜之日与卿同乐,等会也给你一个可好?”   红提僵住了身子,管家和家奴抬头一看那人,也齐齐停下步子,再不敢动。   长念觉得不对,松开红提往前走了两步,仔细看了看。   叶将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上前便抓着了她的手腕。   “大喜吗?殿下大喜,怎的也不告诉在下呢?”   长念眨眨眼,想挣扎,却没能挣开他的桎梏,忍不住冷了脸:“劳烦国公松手。”   “为什么要松手呢?”叶将白眯眼,眉目含痛色,语气却温柔,“上回是谁同我说,不娶他人的?不是还拉钩了吗?”   长念沉默,睫毛垂下来,在脸上落下些阴影。   叶将白定定地看着她,手上越来越用力:“你骗我?”   “我拿真心待你,你骗我?”   咆哮出声,吓得红提等人连忙想上前,奈何旁边的叶良和雪松反应极快,上前便将他们统统赶出了月门。   长念抬眼,平静地望进他怒意滔天的眸子里:“承蒙国公教导,我学会了很多东西。就连这骗人的手段,也学了个十成十。”   叶将白一窒,微微后退半步,轻轻摇头:“我何时骗过你?我……”   “诱我入典狱史丧命之案,不算骗;以一盒珍珠诈我贺礼,不算骗;假意要护我,却一心为三哥,不算骗;就连行宫之事,说没参与,也不算骗。”   长念笑了,笑起来眼波潋滟,梨涡盈盈:“国公每一次骗我,都是为了大局,有苦衷,所以算不得骗。”   身子一震,叶将白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这些事,你都记恨在心里?”   “谈不上记恨,国公没有太伤及我,甚至还帮了我不少。”长念淡笑,“只是,您如此的做派,为何非要同我说什么情爱呢?”   “在您心里,权力地位可比儿女情长重要多了,就连自己口口声声心爱的人,也可以放在棋盘上算计。与其说喜欢,您对我,不过是一种占有罢了。”掰着指头,她俏皮地算,“我是您的所有物,要穿您喜欢的衣裳,做您喜欢的事情,这样才能得您宠爱,从您这儿获得好处。”   “您说得对,与我约期一年,能省了去青楼的麻烦,毕竟我与青楼女子没什么两样,只是接的客,只您一位罢了。”   长念朝他拱手作礼,礼数很是周全:“今日我大婚,暂不接客,还请客官休息几日,容我婚后再议。”   叶将白恼怒不已,抓了她的肩膀,指节都泛白:“我把你当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非要说这些话来伤人?”   认真地摇头,长念道:“您真是不爱听实话。”   实话?这怎么能叫实话?叶将白沉着脸,见她想挣扎,固执地不松手。   “北堂将军待会儿就过来了。”长念问他,“国公今日还想活动活动手脚吗?”   眼眸发红,叶将白咬牙道:“殿下不就是想成亲吗?与我成亲如何?”   “好啊。”长念想也不想就点头,“父皇今日歇息得晚,国公若想与我成亲,只管进宫去禀明父皇,我在这儿等着,一步也不往前走。”   叶将白一顿,深皱了眉。   “好听的话谁都会说。”长念弯了眼,“但听多了,又总落不到实处,后来你再说什么,傻姑娘也就不会信了。”   “我曾问国公,要不要与我归隐山林,国公当时没有回答,现在却来拦我。那好,我再问一遍。”长念拍手,认真地看着他道,“国公现在愿意抛弃这荣华富贵,与我归隐山林吗?”   艰涩地开口,叶将白道:“我说过,你别为难我。”   他走到这一步,已经不是自己想放弃就能放弃的了,身后那么多人都等着他成事,他若归隐山林,拿什么与那些人交代?   长念点头,可惜地耸肩:“既然如此,拦我做什么呢?你不肯为我放弃荣华富贵,我凭什么要为你放弃唾手可得的助力?就凭你不高兴?叶将白,辅国公大人,如此自私的行径放在友人之间尚要断绝关系,你凭什么用来与我谈情说爱呢?” 第116章 她若还在   红烛燃在灯笼里,映出喜气洋洋的光,远处宾客未散,还有热闹的推杯换盏之声。   可这处屋檐下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叶将白面色如纸,眼里暗潮汹涌,似恨似无奈,最后也没能再吐出半个字。他抬了抬衣袖,上头还有一小块泥,扑簌簌地落在地上,溅起点灰。   一向养尊处优的辅国公,鲜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可最狼狈的还不是外表,这才令人最恼火。   他转身想走,又有些舍不得,可停下来,委实是无法再看她那双眼睛。   女人怎么可以这么不讲道理?他想同她在一起,就必须放弃自己的大业吗?她能放下现有的东西,就必须要他也放下?   风停云与他共谋多少年,殚精竭虑,甚至于未婚妻被人暗杀;姚阁老三个儿子都在他麾下,两个死于非命,一个断了双腿;还有叶良、林茂……这些人,哪个不是赌上身家性命在追随他?他若与她走……他怎么可能与她走!   袖子里的手紧握得没了知觉,叶将白摇头,终于是退后两步,朝月门外去了。   长念安静地看着他的背影,没有难过,也没有挽留,只觉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这才是叶将白。   他一步步走得沉重,却没回头,修长的身影很快隐入夜色,只有风还留住两缕他身上的龙涎香,吹到她的怀里。   长念勾唇,收回目光,冷静地推开了门。   门关上,她走去沐疏芳坐着的喜床边,蹲下来拉着她的裙角,突然“哇”地一声就哭了。   沐疏芳坐得很端正,任由她抓着裙角,斜眼从盖头下面看她:“我方才还想夸殿下口齿伶俐,行事果断,怎的这就哭起来了?”   屋子里的喜娘丫鬟统统已经被人赶走,长念哭得肆无忌惮,眼泪鼻涕齐齐往下掉:“果断……归果断,该哭……还是得哭。”   沐疏芳哭笑不得,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有什么好哭的?”   “我……”睁大一双眼,眼里满是泪水,长念可怜巴巴地抬头看她,抽搭地道,“我不该……不该动乱七八糟的心思,他那个人……迟早会是我的仇人。”   “可是,我就算知道,也控制不了。”抓着她的裙摆擦了擦鼻涕,长念呜咽,“我怎么这么没出息啊?”   这小模样,哭得人心都软了,沐疏芳伸手拉起她,轻声哄:“感情这东西若是能控制,世上哪儿还会有人说‘多情自古空余恨’?殿下已经做得很好了。”   长念抱着她的腰哽咽,眼泪蹭了她满怀,哭了整整一炷香,犹自难停。   沐疏芳温柔地拍着她的背,时不时给她递一杯茶,叫她润了嗓子接着哭。   叶将白那个人啊,她知道的,野心极大,并且势必会与皇室起冲突,七殿下比她想象中聪明很多,这么早就看明白了形势,往后也不至于太过痛苦。   别人家的婚事,新婚燕尔少不得缠绵,她们这对“夫妇”倒是好,新郎直接在新娘子怀里哭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眼睛肿得核桃大。新娘自个儿掀了盖头,温柔地照顾她睡下,又给她眼睛上敷了热鸡蛋。   于是第二天长念醒来的时候,眼睛不是很疼,只一下下地打嗝。   “殿下还难过吗?”梳起发髻的沐疏芳温柔地问她。   “难……嗝。”心口一抽嗝,话都说不齐全。   沐疏芳失笑,给她端来厨房里刚做好的点心,桃心酥,绿豆饼,香气怡人。   长念瞬间就觉得难过算什么啊?这世上还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和要做的事,哪儿能沉浸在悲伤里?于是她飞快地吃了早膳,更了衣就领着沐疏芳去进宫谢恩了。   进宫的路上,有引路的老宫人与他们寒暄,唏嘘地道:“殿下小心些,宫里今日不太好。”   “怎的了?”   老宫人左右看看,低声道:“国公似是心情不佳,今日刑部问及三皇子具体处置,一众大臣在御书房里求情啊,被国公一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给压了下来,陛下都觉得有些过了,国公还是执意发配三殿下去了汴州。陛下现在也有些恼怒呢。”   长念抿唇,扭头看向沐疏芳:“要不咱们行过礼就告退吧。”   沐疏芳掩唇低笑:“殿下害怕?”   “……这怎么能说是害怕呢?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听这情形,万一父皇殃及池鱼就不好了。”   沐疏芳恍然点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长念尴尬地垂眸,抓着她的手指弱弱地道:“我这个人就是胆子小,害怕,但是直说多没面儿啊,要委婉一点。”   “妾身明白了。”疏芳打趣地笑,到了御前行过礼,很是委婉地道,“殿下体虚,还在养身子,请父皇容许儿臣先行告退。”   长念嘴角抽了抽。   皇帝闻言,一时都顾不上生气了,将长念单独召到御花园,皱眉问:“你身子还没养好?”   “回父皇,儿臣……身子尚可。”   “不行啊,你看你二皇兄孩子都十岁了,你们这些年纪小的,要抓紧才是。”左右无人,帝王的脸上露出疲态来,“你三哥不争气,朕也护不住他,太子暴戾成性,将来登基,必定是要为难你的,趁着朕还在,你赶紧生个孩子,朕好赐你亲王位,也好让你后半生安稳。”   原来不管是百姓家还是皇家,父母都是会这般担心子女的。长念很动容,朝着帝王深深鞠躬:“多谢父皇!”   “你这孩子,其实比你几个皇兄都更懂事,也更孝顺。”帝王长叹一口气,“是朕这些年亏了你了。”   “父皇对儿臣恩重如山,没有亏待。”长念认真地道。   皇帝叹息,拍了拍她的肩膀,又看看她的眉眼,突然神情恍惚地道:“你与你母妃,倒是不太相似。”   长念一愣,不明所以地抬头。   “秦妃那个人,是个刚烈要强的性子。”忆起往事,帝王眼神迷茫起来,透过她看向远处,喃喃道,“那么美丽的一个人,偏生不懂过刚易折,她若是还在,后位上也不一定坐的是别人。” 第117章 长辈的事   长念被吓着了,后退小半步,满脸震惊地看着帝王。   “怎么?不信么?”帝王轻笑,“十九年前,朕的确是想过力排众议,立她为后,可惜……她为了维护当时宫里的贤妃,连累自己未能升上妃位。再后来,又多次触怒朕——若非如此,她死后定是在宗庙里供奉,不会尸骨辗转回乡。”   十九年前,那都是长念出生之前的事了,宫里也向来无人同她说这些,她不知道也是寻常。   只是,长念很意外,她那个看起来冷冷凄凄的母妃,竟也有过问鼎后位的机会吗?贤妃?宫里的确曾有过一个贤妃,但在她三岁那年,贤妃生的儿子被人毒害,她也随之投井,后来再也无人提起那人,她偶然听见,也不过是母妃与故人闲聊的只言片语。   帝王陷入回忆,表情分外复杂,再回神,已经没了与她闲话的兴致,只挥手让她退下,然后扶着大太监便回了盘龙宫。   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佝偻,旧病未愈加上年事已高,帝王也终究是迟暮了。   长念有些心酸,垂眸出宫,路上忍不住拉着引路的老宫人问:“您知道贤妃娘娘吗?”   老宫人是个多话的,听她问起,虽然为难,但到底是答了:“贤妃是北堂家的表小姐,入宫即是妃位,心高气傲,与人多有争端,生下皇子那年,她得封四妃之一,深得陛下恩宠。但后来……那皇子被害,贤妃也就自尽了。还连累秦妃娘娘入了冷宫。”   北堂家的人?长念怔忪。   沐疏芳看她愁眉不解,低声劝道:“老一辈的恩怨了,殿下打听那么多做什么?”   想想也是,长念回神,笑着握了沐疏芳的手,与她一同出宫,去往礼部。   赵恒旭被贬谪出京,他麾下的人七零八落,留出了甚多官位。看叶将白的动作,似是想自己提拔一批官员上来,但他忙,事事无法躬亲,那长念就有空位可钻了。   自古提拔官员,一靠选试,二靠举荐,三靠提拔,前两者流程甚多,但第三者,只需同礼部尚书吃个饭,再打点打点,便妥了。   长念对这种做法颇有微词,但特殊情况,也容不得她多选。盛世余温之中,人已经讲不清道义,财物人情是最快的成事之法,以她现在的力量既然无法改变,那随流而达自己想成之事,也总比愤世嫉俗地空谈来得好。   京都之中不知为何笼罩上了一层压抑的气氛,街上行人匆匆,太阳也总透不过云彩。   叶将白面无表情地站在盘龙宫里,低声道:“三皇子出京,太子殿下似乎是高兴得过了头,不顾陛下龙体有恙,竟在东宫大摆肉宴,响奏丝竹钟鼓。”   帝王沉默,眼里虽有怒色,却没给什么反应。   叶将白也不指望这两句话能让他有什么反应,他之后,还有刑部、礼部的人,会挨个来禀告太子的错漏。   站在龙榻边,叶将白看着自己的父亲进来行礼,双手给陛下奉上新出炉的丹药,心里无波无澜。   “陛下。”穿着道袍的叶老爷子满脸严肃地道,“陛下龙体有恙,还是当看御医才是。”   “御医有何用?”帝王恼道,“朕食三日苦药,病情反而加重,不若爱卿一粒仙丹有用。”   说着,接过大太监递来的茶,径直将丹药吞了。   吞完,他抬头道:“爱卿,朕昨晚梦见秦妃了。”   叶老爷子身子狠狠一震,捏着浮尘的手也颤了一瞬。   “故人入梦,想必是得陛下惦念了。”他轻抚道袍,声音尚算平稳。   帝王叹了口气,低笑:“朕以为她在梦里,好歹会怨朕。可是没有,她连多看也不看朕一眼,只看着远处,像是在等谁。”   “爱卿,你说,秦妃在等谁呢?”   “梦中景象,哪里能当得真呢?”叶老爷子垂眸,“秦妃一生深爱陛下,怎么会等别人。”   “深爱朕……”帝王喃喃,眉头渐皱。   叶将白懒得多听,拱手告退。   跨出盘龙宫时,他还听见帝王的叹息声,像沉重的暮鼓,夹杂了几声苍老的咳嗽。   “主子。”有宫人过来,低声禀告,“太子杀人夺妻之事已经在民间传开,户部和刑部几位大人已经在去盘龙宫的路上。”   “好。”叶将白淡声道,“那便可以寻个座儿,端茶看戏了。”   如今的京都之中,只剩下太子和七皇子,七皇子默默无闻,卷不起多大风浪,而太子,积怨甚多,还在自取灭亡。   叶将白觉得,幸亏啊,幸亏有他,不然这大周江山迎来的就不是改朝换代,而是天下大乱。   出了宫,叶将白上车,就听得良策小声道:“主子,老宅传话,让您回去等着见老爷一面。”   面露不悦,叶将白道:“有什么事,让他们来传话即可。”   “老爷说了,必须要您亲自回去。”良策缩了缩脖子。   低咒一声,叶将白捏碎了手里的薄胎茶杯。   他不喜欢叶家,叶府从上到下的每一个人,他都不喜欢,唯一亲近的生母在他十二岁那年被叶家长辈逼得上吊,叶老爷子更是对他不闻不问,毫无亲情可言。   不过,不谈亲情,还有合作。   扔掉碎瓷片,叶将白低声道:“走吧。”   叶老爷子比他晚出宫,他不耐烦地站在大堂里许久,才见他姗姗来迟。   “你过来。”老爷子冷硬地道。   叶将白面无表情地跟着他去书房,门合上,里头就他们两人。   “那药只能维持七天。”叶老爷子道,“七天之内,我要你想法子安置好我叶家上下。”   讥讽地勾唇,又强自压下情绪,叶将白淡声道:“叶大人放心,外头都拿你们当我的亲人,自是好安置的。”   冷冷地看他一眼,叶老爷子道:“希望你说到做到,最后之时,让我见陛下一面。”   “叶大人客气,在下一向说话算话。”叶将白垂眸,“还有别的事么?若是没了,在下就先告退了。”   “你走吧。”叶老爷子摆手。   叶将白转身,走得分外地快,径直穿过侧门上了马车。 第118章 嗜血的国公   “主子,方才有人来传话,说东街有流窜的难民作乱,咱们得绕着走了。”良策道,“从南街绕回去,会多花半个时辰。”   浑身戾气难消,叶将白道:“走东街。”   “嗯?可东街的难民……”   “衙门的人是死了吗?”叶将白冷声道,“每年花大笔银子添购的兵器,是摆着好看的?”   “……”   每回从叶家出来,主子的杀心都会很重,良策很清楚,若是不让他发泄,这口气怕是要憋坏他。   偏巧,叶将白的发泄方式,只有杀人。   半个时辰之后,东街被衙差封锁,十丈之内不允人靠近。叶将白提了刀,只身一人走进去,劈手便取下正在打砸店铺的难民人头。   “噗嗤”一声,血溅三尺,头颅咕噜噜地滚落了半丈远。   三五成群的难民大惊,有气愤的,上前便来动手。叶将白不惧反笑,提刀便砍。一开始这街上还有怒骂和打砸声,到后来,都变成了恐惧的尖叫。   热血溅上脸的时候,叶将白终于开心了些,他看着脚下瑟瑟发抖的几个人,低声问:“你们有母亲吗?”   那些人哪里还敢与他说话,一张张脸上都满是惊慌,不少人跪地求饶,想留条性命。哪怕他们在作恶,也罪不至死啊!   然而,叶将白从街头走到街尾,越杀越高兴,若不是秦大成冲出来拦着,他怕是要连普通百姓都一起杀。   “你疯了吗?”秦大成制住他,看着他眼里的血红,大声斥责,“人命关天,岂由得你任性取之?”   叶将白这才慢慢地冷静下来,看了看自己满手的鲜血,沉默。   “你骨子里天生就有戾气,我早说过的,你为文臣便好,不要碰刀剑。”秦大成急道,“怎的还当街杀人?”   “京都之中,天子脚下,他们尚敢打砸劫掠,若不镇之,京都只会越来越乱。”叶将白抿唇,“徒儿取这百余性命,能换京都万余百姓安居,何错之有?”   “强词夺理!”秦大成怒,“我就不该收你为徒!”   “师父。”叶将白抬眼,轻声问他,“连您也不想要我?”   秦大成一怔。   认识多年,他少见这样的叶将白,拢袖站在这里,分明还是平时的姿态,可眉目之间满是脆弱,像一碰就会碎下来似的。   心软了软,秦大成带他去旁边的客栈,打了热水给他擦了脸洗了手,问他:“是叶家人又惹你不高兴了?”   秦大成是知道些叶家情况的,叶家老爷子当年还只是叶家少爷,有个心爱的女人,结果硬生生被人拆散,之后家里人把叶将白的母亲硬许给了他,为了让他繁衍子嗣,下药促成洞房,直到叶将白的母亲怀上叶将白,叶少爷才被放出去。   坦白说,同是男人,秦大成很理解叶老爷子,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生出来的儿子,更何况他对他的心上人用情至深,心里从来就不曾放下过别人。只是可怜了叶将白,这个从小就聪明伶俐受人喜爱的小孩儿,从来没被自己的父亲当成儿子看待。   叶母死之后,叶将白搬出了叶家老宅,怀着满腔的仇恨,读书习武,踏入仕途。谁都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或许有一天会找叶家的人报仇?可都是他的亲人,这仇该怎么算呢?   秦大成叹了口气,抬头间听得叶将白回答他:“没有。”   “嗯?”   “他们没有惹我不高兴。”叶将白淡声道,“除了合作,我与他们没有别的话好说,从何惹怒呢?”   秦大成皱眉,想拍拍他的背,又觉得身份有别,还是放下了手。   这孩子一身霜冷,但没人能救他啊,只有他自己能走出来。   不过……看了看水盆里的血迹,秦大成很担忧,他觉得叶将白杀心实在太重,若有朝一日无人控制,怕是会草菅人命,屠戮一方。   然而,这场发生在京都里惨无人道的杀戮,在几天后就变成了震慑各方难民的功绩。   长念站在朝堂上,听姚阁老语气喜悦地道:“年前便有难民四处为非作歹,朝廷一直没有好的解决之法,最近一场倒春寒,难民更是多了,臣等正在商议办法,左右为难呢,没想到国公雷厉风行,杀一儆百,吓得各地难民都安分了,近三日来,与难民有关的案件少了一半。”   帝王咳嗽着道:“此事国公有功劳,当赏。”   姚阁老笑着站回自己的队列,看了旁边的刑部尚书李释庆一眼。   李释庆出列,道:“陛下,今日有万人血书一份禀呈到了刑部,事关重大,微臣不敢擅自决断。”   万人血书这样的字眼,一向是不会有人在朝上提起的,李释庆这么一说,满朝哗然,皇帝也微微皱眉,犹豫许久才问:“所为何事?”   “宫中有皇子强占人妻,使得富商刘凌云一家上下百余口人冤死狱中,引起民愤。官府出兵镇压,伤及百姓,民怨不减,反而更加沸腾,臣等无奈,只能上禀于陛下,请陛下裁夺。”   朝野上议论声渐大,帝王的脸色很难看。   李释庆说得委婉,没点名是谁,可在宫中的皇子,如今只太子一人。先前就一直有人上禀太子恶行,他没当回事,没想到这事突然就闹这么大了。   但闹得大归大,如今他最疼爱的孩子也就剩个太子了,总不能为些平民,把太子给办了吧?   “此事,退朝后再议。”   “陛下……”   “若无别的事,就先退朝。”帝王起身,晃悠一二,被大太监堪堪扶住,颇有些狼狈地离开了朝堂。   风停云唏嘘:“咱们陛下护太子是护得真紧。”   “没用。”叶将白转身往外走,“只要东宫受罚,太子便不会领陛下这份情。”   说话间不经意抬头,正好撞上赵长念的目光。   心口一紧,叶将白抿唇,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风停云一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道:“殿下。”   长念与他颔首,又看向叶将白:“国公意欲为何?” 第119章 猪队友和神对手   “殿下的话,在下听不明白。”叶将白下颔微抬,“在下身为臣子,意欲之事,自然是山河稳固、国泰民安。”   长念看着他,眼里波澜欲起,又硬生生压了回去,捏着拳头道:“太子夺人妻之事,发生在一个月之前,国公当时为何没有提出,反倒是在三哥离开京都之后闹得沸沸扬扬?”   还能是为什么呢?自然是逐个击破,才能掌控全局。   叶将白淡笑,上前半步,轻轻理了理长念的衣襟:“殿下还是在王府里呆着,陪陪王妃为好。朝野之事,自有他人操心。”   说完,越过她就要往外走。   “若国公所求,当真只是山河稳固国泰民安,念必助之。”   刚跨过两步,赵长念的声音就从后头传来,冷冷冽冽的:   “若不是,那便就算要付诸性命,我也定会阻你。”   心头火起,叶将白转身,冷眼看她:“殿下真以为自己很厉害?”   长念朝他拱手,唇瓣紧抿,眼神执拗。   叶将白大怒,抬步想回去她面前,旁边的风停云却伸手拦了他。   “国公。”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御林军,“殿下年轻气盛,您跟着冲什么?”   微微一顿,叶将白压下火气,眯眼看了看长念,拂袖便走。   风停云转头,笑着朝长念拱手:“殿下莫怪。”然后慌忙追上去。   长念看着他走远,想了想,去了一趟御书房。   李释庆正在跟帝王禀告万人血书之事,帝王听得脸色难看,见太监传话,招手就让她进去。   “念儿也有事?”   长念捞着衣袍跪下,拱手道:“父皇,儿臣在巡卫营听闻,太子奔波于三镇招募新兵已有半月,以往春季招兵,一月不过三万,可太子亲自出马,这短短半月招募的兵马已有三万余。”   原以为她也是来落井下石的,没想到却是来给太子说好话?皇帝眉头松开,颔首道:“你起来说。”   “谢父皇。”长念起身,看了李释庆一眼,接着道,“眼下正值新兵入伍训练之际,因这等后院之事而罚前庭之将,实在有失妥当,不若令太子归妻于人,再散家财以偿。”   “殿下。”李释庆皱眉,“上百口人,在狱中被折磨致死者过半,太子殿下散家财要偿给谁?”   赵长念侧头,勃然发怒,横眉道:“刑部乃大人管辖之地也,所囚之人无罪而枉死,大人该当何罪?”   李释庆一惊,被她这突然而来的气势给吓得眨了眨眼。   长念高抬下巴,双手拢袖,厉色道:“太子强夺人妻,刑部不但不阻止,还帮着将受害之人下狱,如今反过来责怪太子让人冤死狱中,是何居心?陛下龙体有恙,尔等不为君分忧,反是用自己的失职来为难陛下,又是何居心?”   众人印象里的七皇子,都是低着头唯唯诺诺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李释庆震惊,皇帝也很震惊,两人齐刷刷地看着她,都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此事因刑部而起,自然该刑部先分好罪责。”长念拧眉道,“至于太子的处置,由父皇私下定夺,不必抬上朝堂。”   说罢,她回头,朝帝王拱手:“请父皇裁夺。”   御书房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帝王怔怔地看着她,突然就笑了,甚是欣慰地颔首,然后道:“李爱卿先退下吧。”   有七殿下出来挡着,太子的罪怕是轻易落不下来。李释庆脸色难看,往长念的方向轻瞪一眼,拱手退出去了。   “你能来说这些,朕很高兴。”帝王道,“所有的皇子当中,只你一人知道手足可贵。”   长念低头,心想说实话,这些手足真的都不太可贵,除了远在外头的二哥,其余的皇子没一个好相处的,是手足,也是相互打架的手足,半点也不可爱。要不是朝中只剩了太子,她今日无论如何也不会违背良心来说这些话。   “唉,抚宁这次做得也的确过分。”帝王叹息,“夺人妻为妃,传出去脸上也无光,不知他是怎想的。”   “父皇打算如何处置皇兄?”长念问。   帝王想了想,道:“按照你说的来,好歹先压一压外头的民愤。”   把妻子还给人家,家财也全用去补偿人家,这听起来不算什么重罚了,毕竟太子表面上的家财还不及暗地里的十分之一。   然而,长念和帝王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个决定招来了太子的剧烈反抗。   “人本宫是不会还的。”赵抚宁站在东宫,冷声道,“他要美人,我还他别的美人,十个、一百个都行,婵娟是本宫的人。”   长念很头疼:“皇兄,外头闹大了,父皇已经是扛着众臣给的压力在轻饶您,您总不能半步不让。”   “轻饶我?”赵抚宁侧头,眼神不善地看她,“是你故意想让本宫还人吧?整个东宫都知道本宫有多宠爱婵娟,你却想让本宫割爱?”   不愧是从小被皇帝亲自娇惯长大的,半点委屈也不肯受。长念急得抓了抓耳朵,问他:“美色与江山,孰轻孰重?”   太子桀骜一笑:“庸君才需要二择其一。”   他两样都要。   长念劝不动了,她觉得心很累,旁边本就有个叶将白在虎视眈眈了,偏生皇兄还是个目光短浅美色熏心的,她能怎么办啊?   太子不肯还人,刑部不断上奏,帝王听得也恼了,躺在病床上怒道:“他实在不肯让人,就让他把太子之位让出来!”   “父皇,言重了!”长念摇头如拨浪鼓。   “不肖子!不肖子!朕若还惯着他,百年之后,他必败光赵家江山!”猛烈地咳嗽,咳出一丝血,帝王吓得脸色白了白,看向赵长念,“念儿,那太子之位,你可想坐?”   长念想也不想地摇头:“不。”   这个节骨眼上改立太子是最不明智的,更何况,她的命可没赵抚宁那么硬,叶将白想弄死她,比弄死太子轻巧多了。   皇帝咳嗽不止,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能闭眼休息。   长念出宫之前,认真地叮嘱了盘龙宫里的宫人:“今日陛下所言,切不可传出去。” 第120章 不好啦!   说完,可能觉得威慑力不够,长念还瞪了瞪眼鼓了鼓腮帮子,装出一副凶恶的模样以恐吓。   看着宫人们一动也不敢动的模样,她觉得,应该没问题了。   然而,“帝王有废太子之心”,这消息还是跟长了翅膀一般,扑棱棱地就飞出去了,穿过大街小巷,最后落在了太子的耳朵里。   彼时赵抚宁正在点兵,一听这消息,旁边的副将当即道:“殿下鞠躬尽瘁至此,奈何陛下却有眼无珠,此等君主,拥之何为?”   赵抚宁一听,觉得很有道理啊,父皇不让他要美人,还企图不让他要江山,他若不反抗,岂不是什么都没了?   于是,本该上朝的这天,太子请了病假,留在屯兵镇里继续操练新兵。   叶将白拱手在御前哀叹:“太子不遵圣命,已是不忠不孝,若还不加以惩戒,恐怕会出大事。”   皇帝咳嗽不已,病恹恹地问:“爱卿有何良策?”   “收太子兵权,陛下正是龙体有恙,不能留兵权于太子之手。”   听着很有道理,帝王点头:“那就让太子先回东宫来休息两日吧。”   叶将白得令,拿了圣旨带了人直奔太子所在的乌行镇,二话不说,硬闯军营,让叶良将太子硬扣下,然后阴阳怪气地念了圣旨。   “殿下,圣命不可违。”念完,他垂眸笑道,“还望殿下三思。”   赵抚宁的脸色白里透青,青里透绿。   父皇这是要强夺他兵权了,他若就这么认了,岂不是要回宫再眼睁睁看着太子之位被拿走?赵抚宁摇头,这旨意不能听。   “来人啊!”他反手掀开叶良,振臂一呼,“护驾!”   卫兵像洪水一般涌上来,叶将白狐眸一闪,惶恐地跟着叶良往外退,一边退一边喊:“殿下这可是抗旨!”   赵抚宁冷笑,心想老子想揍你很久了,碍着各种关系,一直没能动手。如今圣旨都不听了,那可得趁机多揍你两下。   于是,一众士兵追出去老远,太子混迹其中,趁乱拔剑,砍伤了叶将白的手臂。   叶将白逃出乌行镇,看了看手上那道浅浅的口子,嫌弃地撇嘴:“拿纱布来。”   良策就站在旁边,眼睁睁看着这位主子用纱布将自己从头裹到脚,然后让人给他抬回京都——走正门,一边抬一边安排两队士兵在旁边哭。   于是,长念正在给皇帝侍药的时候,就听得外头慌慌张张地喊:“不好啦!不好啦!辅国公命丧太子之手,尸身已经抬到崇阳门啦!”   “啪”地一声,手里的药碗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长念白着脸抬头,就见帝王身边的大太监喝止了那咋咋呼呼的小太监,厉声问:“怎么回事?”   小太监哆哆嗦嗦地道:“辅国公奉命去乌行镇宣旨,太子拒不接旨,反而拔剑伤了国公,他们将国公抬回来了,瞧着已经没气儿……”   帝王气得坐了起来,大骂:“那孽障!”   大太监慌忙来劝帝王,嘴里连声说着好话,替他顺气。   长念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光芒一闪,带着尖锐刺耳的声响,然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   叶将白死了?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在心里念这句话,念完觉得不明白,又多念了两遍,睫毛才颤抖起来。   “殿下?”旁边有人唤她,长念听不见,双腿自己动作,站起来走了出去。   护卫队站成了两行,抬着一个人正朝盘龙宫走来,叶良神色落寞地走在最前头,后面的士兵都满脸是泪。   长念怔忪。   叶良抬头就看见她了,小声对叶将白道:“七殿下在。”   叶将白本是想到了盘龙宫就让人扶着下去请安的,一听这话,直接倒在担架上不起来了。   长念缓步走过去,眼神有些呆滞地问:“人死了?”   叶良神色复杂,心想这我怎么回答啊?答死了?那他可能被主子给打死,可要是答没死,殿下转头就走,那主子起来也得把他打死。   沉默半晌,叶良直接让开身子,叫她自己看。   长念怔愣地看着担架上那包裹得脸都瞧不见的人,嘴巴扁了扁,眼泪刷地就掉下来了。   “殿下……”叶良偷瞥着担架上的人,轻声道,“您别哭。”   您一哭,主子心里暗爽,等会装不出重伤了可怎么是好?   叶将白一动不动地躺着,心里哼了哼。老子死了你知道哭了,老子没死的时候就想着怎么气死老子,哭,哭死你!   然而,真的听见耳边有这人的抽泣声,叶将白又忍不住皱眉。   这人可真爱哭,那么软懦的一个人,做什么要来参合朝堂?   要不,他动动手?示意自个儿没死?叶良也真是的,就看着人哭,也不知道劝?   正想着呢,叶良的声音就响起:“殿下,您不必太伤心。”   “我没有伤心。”长念抹着眼泪抽抽搭搭地道,“我只是生气,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死?他要的国泰民安山河稳固呢?这个时候死了,朝野不大乱才怪。”   叶将白:“……”竟是在哭这个?   气得拍了拍担架,他咬牙道:“停在这里做什么?进去面圣!”   长念正哭呢,被这突然出声的尸体吓得打了个嗝,懵了。   叶良干笑,朝她一拱手,担架绕过她,继续往盘龙宫里去。长念瞪着叶将白,跟着转身,追上他们问:“国公没死?”   “劳殿下惦记。”叶将白冷声道,“在下命大,暂时死不了。”   长念迈着小碎步跟在旁边,担架却是跟生风似的越抬越快,最后长念跟不上了,只能看着盘龙宫的门在自己眼前合上。   他没死,挺好的,长念松了一大口气,可接着,心里就又吊了起来。   没死,为什么弄这么大的阵仗?   还能为什么?叶将白心里有气,情绪十分到位地对皇帝禀告:“太子抗旨不遵,臣好言相劝,殿下竟想杀臣。臣不敢反抗,只能回来复命。”   帝王气得满脸通红,锤床喊:“让北堂爱卿出马,把人给朕抓回来,关进宗人府!”   “是。”大太监应了,急匆匆地就往外跑。   长念走在出宫的路上,突然就觉得乌云遮顶,整个皇城都阴暗了下来。   停住步子,她皱眉,回头远远地看了一眼盘龙宫。   太子赵抚宁毫无预兆地就反了,圣上下旨捉拿,他却带着三镇士兵往西逃了两座城。帝王欲改立太子,但病情突然加重,躺在床上话都说不清楚。   “立……立……”   长念拉着帝王的手,感觉拉着的是一副骨头,忍不住责问御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开始不是普通的风寒吗?”   御医跪地不起:“陛下不用御药房的药已久,微臣实在不知……”   不用御药房的药,那吃的都是什么?长念让大太监翻找,把帝王素日里吃的丹药盒子给翻出来,打开,里头恰好还剩一丸。   “这个,拿去看看。”   御医看了看,摇头:“这是叶大人给的药,咱们不敢查的,陛下也下过旨意不许御药房过问。” 第121章 解药   长念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过问?快去查!父皇有任何责怪,我替你们担着!”   御医看了看帝王的脸色,再看看七殿下的脸色,没有办法,还是捧着丹药去查了。   不查不知道,一查才发现,里头有飞燕草的残渣。   飞燕草,剧毒,少量长期服用,夺人性命也。   长念抖着手将那丹药捏着,轻声唤:“疏芳。”   沐疏芳上前,低声应:“妾身在。”   “你拿我的信物,去一趟北堂府。”长念稳住手,眼神陡然凌厉,“叶家上下,暂扣府中,不许进出。”   “……是。”   要是别人,定是不敢去围国公府的,但北堂缪不一样,一接到传话,他点了兵就包围了叶家老宅。   然而,里头除了下人,一个主子都没剩了。   叶将白跨进盘龙宫的时候,宫殿里十分安静,侍药的大太监都站在外头,里面阴沉沉的。   微微眯眼,他跨了进去,刚撩开隔断处的纱帘,就看见了赵长念。   长念坐在红木雕龙的方椅里,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叶将白挑眉,似笑非笑地朝她一拱手:“给殿下请安了,不知陛下今日病情如何?”   眼里有痛色,长念起身,捏着那丸药递到他眼前:“父皇的病情,你不是该比御医更清楚吗?”   手指一僵,叶将白缓缓放下袖子,淡声道:“殿下在说什么,在下听不明白。”   胸口微微起伏,长念上前半步,抓了他的衣襟,仰头看他:“不管国公听不听得明白,我要解药。”   叶将白冷静地回视她:“都说不明白了,何处来的解药?”   “你爹给我父皇下的毒,你会没有解药?!”长念咆哮,小脸都涨红了,眼里满是血丝,恨声道,“我父皇器重你、信任你,给你荣华富贵,让你位高于人,你凭什么害他性命?!”   她力气不大,哪怕十分努力地抓他,也没能将他的身子拉低。   叶将白淡声道:“丹药既是叶老爷子给的,殿下便该去找他算账。”   “你早将他藏起来了,不止他,整个叶家的人,你都早就迁走!”长念咬牙,“你一早知道丹药有问题,一早知道我父皇会变成这样,你却没告诉过我半个字,还说什么要我陪着你?”   “叶将白,你有人性吗?”   她死命地捏着他的衣襟,指节发白,身子也发抖:“我早该知道,早该知道你想要这大周江山,你要啊,你拿啊,凭本事打下来啊,害我父皇算什么?算什么!”   “殿下。”叶将白垂眸看她,“您自己也同叶良说过,这大周江山要毁在这些人手里了,既是如此,在下为何不能来救一把?”   长念点头,很用力地点头:“你要救一把,可以,哪怕你要龙位,尽管凭本事去拿,把解药交出来!”   她气得嘴唇都发白,叶将白别开头,望着旁边香炉里飘出来的烟,轻声道:“在下说过了,丹药是叶老爷子炼就,是否有解药,只有他清楚,在下当真不知。”   “好……好!”长念气极反笑,一双眼红得跟兔子似的,咬牙道,“你以为把人藏起来了,我就找不到?”   叶将白勾唇:“这点自信,在下还是有的。”   “很好。”松开他,长念给他拍了拍手,“国公总是无所不能的,一切都在您的算计之中,您想如何,便是如何。”   她侧眼冷笑:“只是不知这一遭,国公可曾算到过?”   锋芒显于袖口,叶将白瞳孔一缩,想后退,却不知为何迟疑了一瞬。   就这一瞬,长念手里的匕首就抵在了他的胸口。   泛着寒光的刀刃抵住衣裳,没刺破,但他感觉到疼了,疼得凉气四溢,从胸口蔓延到全身。他低头,还能从刃上隐约看见自己脸上那张满是不敢置信的脸。   “你……”叶将白失笑,“想杀我?”   长念脸色十分难看,眼神却坚定万分:“你若不给解药,我必会杀你。”   “好……真好。”伸手捏住她的匕首,叶将白边笑边点头,“在下从未对殿下狠过心,殿下却是从未对在下软过心,在你眼里,谁都比我重要,我随时都可以死,是吗?”   长念皱眉看着他。   “那您看见在下被人抬回来,怎么还会哭呢?”叶将白匪夷所思地吸了一口气,又笑,“难不成,只是在演戏吗?”   长念不耐听他说这些,将手伸到他面前:“解药。”   “你做梦。”叶将白勾唇,眼里像是湖面结了冰,“有本事,匕首再进三寸。”   “叶将白!”长念咬牙。   听她这么喊他名字,叶将白倒是笑了:“在下在,殿下有何吩咐?”   气得头皮都发麻,长念真的想将匕首送进他心口,一了百了。可手上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她还是没下得去手。   “你与我,从一开始就不是一路人。”长念沙哑了声音,低声喃喃,“既然如此,国公何至于来招惹我?”   叶将白下颔收紧,捏着拳头道:“殿下以为在下想招惹吗?”   他不喜欢男人,也向来不把儿女情长当回事,可偏生遇见她了,泥足深陷,不可自拔,他有什么办法?她恨,他就不恨吗?   “把匕首放了吧。”叶将白冷声道,“您这样没扣死人,抓不住在下,很多事是必须发生的,您也阻止不了。”   长念最讨厌的就是他这种全盘在握的模样,冷笑道:“国公真以为我打算用这一把匕首制住您?”   叶将白一怔。   “您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也让我明白,想对付您,没那么简单。”长念松手,匕首落在地上,哐当一声响。   响声起,门外动,北堂缪带人进来,将门口和窗边都堵死。   “又是你。”叶将白脸色阴沉,“北堂将军还真是爱听殿下的话。”   北堂缪面无表情地站去长念身边,道:“在下只听从自己的意愿。”   而他的意愿告诉他,赵长念想如何,便如何。   叶将白嗤了一声,环顾四周,暗暗准备突围。然而,一运功他就发现了不对。   身子太沉重了,内劲也提不上来。   “国公与北堂将军师出一门,擅长内功,那么最怕的,应该就是软筋散。”长念半阖了眼看着他,指了指旁边燃着东西的香炉,“您还是束手就擒来得好。”   低咒一声,叶将白道:“抓在下没有好处,只有害处,殿下也要执意抓人吗?”   “押住他。”长念抬手。   御林军蜂拥而上,将叶将白制住,长念扭头便吩咐:“放消息出去,陛下和国公同患病,求天下人赐圣药,有药者赏。”   “是!”   叶将白听得好笑,勾唇道:“你以为这样叶老爷子就会拿着解药来救我?不会的,就算我死在宫里,他也不会出面。”   这等话长念是不信的,吩咐人送来囚车,将叶将白关进去,就放在盘龙宫,由她和北堂缪亲自看管。 第122章 不共戴天   囚禁辅国公这种事,莫说做,寻常人是想也不敢想,谁都知道这人背后有多少东西,他死不得。   可不死,囚他的人就必定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所以,整个盘龙宫里的人神色都十分严肃,包括北堂缪,盯着囚笼,眉头都是紧锁。   长念神色却是如常,泡了茶递到北堂缪手里,轻声道:“兄长去休息一会儿,夜间我来守。”   北堂缪侧头,目光深深地看着她:“我不用休息。”   “铁打铜铸的不成?”长念轻笑,指了指旁边的黄宁忠,“大人也在,兄长不必太担心,只管去旁边的侧殿里睡一觉,明日一早再来替我。”   拗不过她,北堂缪叹息,起身出去,又叮嘱门口的守卫两句。   长念的目光跟着他,直到他消失在殿门外,才转回了头。   “殿下真是厉害。”叶将白慵懒地坐在那囚笼里,眼含讥讽,“旁人千金万银都哄不得北堂将军青眼以待,殿下只一声‘兄长’,堂堂护国大将军,便为殿下鞍前马后。”   这话说得刺耳,长念扭头装作没听见,去内殿看了看龙榻上的帝王。   帝王脸色青紫,已经是说不出话来,眼眸半睁,里头也没什么光,只嘴唇还在不停蠕动,像是想说什么。   看得心疼,长念握住他的手,低声道:“父皇放心,儿臣正在想法子给您找解药。”   说着,又忍不住怨他:“父皇怎么能这般不防人?入口的东西,哪能不让御医查呢?”   旁边的大太监想了想,还是小声替皇帝辩护了一句:“那叶大人,是打小跟着陛下的,曾多次救过陛下性命,陛下为表感激和信任,向来是不防他的。叶大人退朝多年,潜心丹药之术,谁也未曾想过他会突然起了弑君之心。”   一个救过帝王性命的人,突然要杀帝王,是为什么呢?   长念沉了脸,扭头去看外面的叶将白。   他若无其事地坐在囚笼里,举手投足间依旧优雅从容,完全不像是被囚禁,反倒像是自己坐在里头玩的。   她起身,大步走过去,伸手抓了木栅栏,眼带恨意地看着他。   叶将白抬眼回视,嗤笑:“陛下自己不得人心,为人所害,殿下也要算在我的头上?”   “若无国公指使,令尊怎么会以毒药弑君?”长念阖眼,“是家里养老不舒坦了,还是嫌九族人太多了?”   叶将白张了张嘴,想辩,又咽回去,一双狐眸冷冷地垂下:“这话,殿下该去问叶老爷子才是。”   一拳砸在那栅栏上,长念恼道:“等我抓着他,我定会叫国公尝尝现在我心里的滋味。”   面前这个口口声声说喜欢她,说想一直和她在一起的人,却在背后谋害她的父皇。他明知道她有多喜欢自己的父皇!他都知道的!可他偏生半点也不考虑她,还是这样做了。   情爱这东西,在家国天下面前真是比鸿毛还轻。   她再也不会相信他了!   “殿下心里的滋味……”叶将白轻笑,伸手抚了抚自己心口被匕首尖儿勾破的小口子,又抬眼看了看这坚固的囚笼,勾唇道,“有多苦呢?比被心爱之人背叛还苦吗?”   说罢,又摇摇头:“现在没有什么心爱之人了,你我逢场作戏,到此为止。”   “是啊。”长念收回手,轻轻拍了拍,“逢场作戏而已,谁把谁真放在心上?国公没有,我亦没有。自此开始,你我势不两立,不共戴天!”   “那殿下可要看好在下了。”叶将白扫了一眼四周,“若是让在下出去了,殿下的命,在下也是不会怜惜的。”   “国公放心。”长念咬牙,“您会好好呆在这里,我父皇若生,你便生,我父皇若死……”   她话没说完,眼里却满是狠戾,足以让人明白她的意思。   叶将白笑出了声。   他到底在干什么啊?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荒唐,喜欢上假装男人的女人也就罢了,竟还执迷不悟,落得今日这样的下场。   面前这人有哪里好?心机深沉,远不如最初看见的那般纯真。没心没肺,不管对她多好也养不熟,对他拔刀相向,以他性命相挟……这样一个人,早该在他手下死了千次万次,凭什么还放在他心上?   头一次涉足情爱的人,都会分外在意自己的得失感受,打着算盘算自己的盈亏,然后争执不让。尖锐的棱角磨得两厢都是煎熬,最后一拍两散。所以真命之人相遇越早,越不容易到白头。   反正现在这两位是完全没有白头的想法了,不仅没有,还有点想砍对方的头。   长念狠踹了囚笼一脚,然后咬牙切齿地吩咐大太监:“明日张贴皇榜,就说辅国公命在旦夕,请高人赐药。”   “是!”   叶将白倚在栅栏上,嘲讽地看着她。长念不甘示弱,杀气四溢地回视他。两人就这么相互瞪着,足足过了半柱香,才各自回头揉揉眼睛,然后接着瞪。   外头晨光熹微的时候,长念困得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她眼睛闭上的时候,就仿佛变回了最开始的模样,小小的一团,纯良又无害,嘴唇粉嘟嘟的,脸颊也红扑扑,瞧着令人心软。   叶将白冷眼看着,心想谁爱心软谁心软好了,他反正绝对不会再容忍她。   殿门开了一条缝,有人走了进来,脚步很轻。   叶将白侧头,就看见北堂缪双目盯着赵长念,连往他这边看一眼也不曾,径直走到椅子边,动作极轻地将手伸到她的脑袋下头垫好,然后身子一躬,缓缓地将人抱起来。   赵长念没醒,只动了动,乖乖地躺在他怀里。   旁边的大太监似是想说话,北堂缪皱眉摇头,他连忙住了嘴,退到旁边。   于是,这人就这么抱着赵长念,脚步无声地出了门。   叶将白眯眼。   没一会儿,北堂缪又回来了,看样子是接赵长念的岗,继续看着他。   叶将白很想闭眼休息,但他忍不住,非要讥声道:“没想到北堂将军也有断袖之癖。”   北堂缪倒了杯茶捧着,漫不经心地道:“与国公何干?”   这等毫无羞耻之意的语气,听得叶将白脸色难看,瞧向他的目光也越发不友善。   北堂缪起身,站到囚笼跟前,上下打量他两圈,轻声道:“事到如今,国公莫非还对殿下有非分之想?”   叶将白勾唇,抬了抬下巴:“谁会对她那样的人有非分之想?嫌命太长?”   “那甚好。”北堂缪颔首,似是松了口气似的,起身回去了椅子上。   这模样看得人无端心头火气,叶将白抿唇,强自压了火气,心里反复劝自己,犯不着的,他再不必为赵长念的事烦心,那人跟他没关系。   长念睡了一觉,没太睡安稳,醒来也不过午时,看了看外头,她招来红提问:“皇榜有动静了么?”   红提摇头:“在殿下求见陛下的老臣甚多,但无人送药来。”   许是叶家人还没听见消息?长念想了想,决定再等等。   然而,一等两日,帝王仅剩一口气,国公病重的消息也传遍了整个京都,还是没有人送药来。   长念急了,抓着栅栏瞪着叶将白:“你真不怕我以弑君之名,送你上断头台?”   “送得上去么?”叶将白和善地笑问。   长念咬牙。   她送不上去,光是将人囚禁在盘龙宫,就已经引起了朝中众多大臣不满,光凭她几句话,众臣是不可能信辅国公要弑君的。   可父皇命在旦夕,该如何是好?   “殿下,巡卫营的叶良在外头求见辅国公。”   “拦住他。”   “是。”   “殿下,姚阁老带了众多老臣,扬言今日见不到陛下便不走了,他们都一把年纪了,就那么站在外头,怕是……”   “给他们搭个棚子,让他们站。”   “殿下,中宫发难,说殿下您囚禁陛下,意图篡位……”   “殿下,忠武宫的人来信说,武亲王不见了。”   殿下……殿下……殿下……   长念忙得晕头转向,连喝口水休息的时间也没有,压着各处的暴动,又亲自去劝了各位老臣,终于得空停下来的时候,她长出一口气,让御医给帝王诊脉。   御医收回诊脉的手,朝她艰难地摇了摇头。   长念觉得天“轰”地一声就塌下来了。   叶将白冷眼看着她这狼狈的模样,勾唇笑道:“殿下不如早些放我出去,反正至多到明日,总是要放人的。”   “你妄想!”长念咬牙,扶着桌角撑着,恨声道,“我死也要拉你陪葬。”   帝王毒入膏肓,傍晚的时候,却突然坐了起来。   “念儿。”他开口。   长念大喜,连忙往内殿跑,一个踉跄直接狠跌在了床边,磕得膝盖一声闷响,她也像完全没感觉一般,抓着帝王的手就喊:“父皇!”   “朕要下遗旨,你且让人进来听好。”帝王摸了摸她的脑袋,“太子不堪为君,朕薨之后,这帝位由你来坐。三省六部,悉数听旨,不得谋逆。”   长念怔愣,旁边的大太监反应快些,连忙让人传史官进宫。   然而,帝王刚说完,坐起来的身子就陡然萎顿了下去。 第123章 会死也不一定   长念还握着他的手,只感觉凉意突然袭骨,怎么握也握不暖。   “父皇?”她喊了一声。   帝王眼眸阖上,脑袋耷拉下去,干枯的脸上透出一股子青黑色,手也渐渐僵硬。   长念抿唇,固执地替他搓手,喊他:“父皇。”   “父皇、父皇。”   喊着喊着,她傻傻地咧了咧嘴,声音轻柔:“第一眼见着父皇的时候,儿臣只有五岁,儿臣听宫人说别的皇子都有父皇,可儿臣没有,儿臣也很想有个父皇,所以那一回,儿臣扑到父皇脚边,像这样喊了很多声。”   “可那之后,我被宫人责备了,宫人说宫里的规矩,皇子是不可以这么一连声地唤父皇的,只能喊一声,要语带敬意,要将头磕到地上。”   “现在好啦,没人责备儿臣啦,儿臣可以一直喊父皇。”   “父皇……您能不能应我一声?”   滚烫的眼泪从咧着的嘴角边滑落下来,砸在龙纹的锦被上,长念使劲搓着他的手,哽咽道:“是儿臣没出息,儿臣没能保护好您,儿臣没能找到解药……父皇,您再等等,就再等一会儿好不好?”   她放下帝王的手,将他扶着放回被窝,给他盖上被子:“儿臣亲自去找,一定能找回来,您再坚持一会儿。”   “殿下……”旁边的宫人看得不忍心,想提醒她句什么,长念摇头,不打算听他说话,一扭身就往外跑。   膝盖上撞伤了,跑起来腿跟不上速度,一个趔趄又摔在门口。   “殿下!”红提惊呼着去扶,长念摆手,自个儿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叶将白冷眼看着她,眼里波澜微起,又被他给压了回去。   与他无关,他想。   殿门推开,外头都是人,有大臣,有武将。长念径直从他们当中穿过,有人想伸手来拉, 看了看她身后,又将手收了回去。   北堂缪跟在她身后,面无表情。   “护城军的消息说,叶家人是没有离京的。”他道,“一定还在京都之中。”   长念点头,与他一同去巡卫营点兵,然后带人搜查京城各处。   太阳一点点偏西,叶将白坐在囚笼里,伸了个懒腰。   “没时间了啊,我的殿下。”他低笑。   夜幕落下,宫里响起丧钟,长念抓着缰绳策马跑在大街上,恍若未闻。几经波折,她终于找到一处有官差看守的宅院,欲闯,门口的官差不让,哪怕是北堂缪过来,给他们看了信物,这些人都依旧不让。   “封锁此处。”长念沉声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说罢下马,想亲自进去看看。   然而,她刚跨出一步,后头就有急马驶来,高声呼:“殿下!”   长念一顿,回头看去,就见唐太师和文阁老等人带着人马过来,一见她就下马拱手:“请殿下速速回宫,有要事相商!”   长念拧眉,不甘心地看了看那宅院,问:“可否给我半个时辰?”   唐太师摇头:“半柱香也不能再耽误了殿下!三镇传来急讯,太子殿下拥兵往京都来了!”   长念怔了怔。   帝王下的遗旨没有史官在场,无法作数,赵抚宁太子头衔仍在,这个时候杀个回马枪,为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北堂缪将她抱上马,沉声道:“殿下先行回宫,在下领兵护城。”   “兄长……”   “耽误不得。”北堂缪摇头。   长念抿唇,不再多说,捏着缰绳一夹马腹,急急地往宫里赶。   “殿下,武亲王不在,三镇之兵无人可调。”   “殿下,陛下薨逝,理应设灵招高僧超度。”   “殿下,朝中人心不稳,暴乱时有发生,不如先放辅国公出来,以定大局……”   长念侧头,看向囚笼里的叶将白。   他平和地微笑着,眼里有尖锐的东西一闪而过,似嘲似讽。   “我若不放他呢?”长念低声问。   冯静贤皱眉摇头:“不放不行了,再不放,整个朝野大乱,届时太子回京,内忧外患齐下,殿下回天乏术。”   宫漏一点点地流着,长念握紧了拳头,嘴唇发白。   外头的天黑了又亮,在太阳升起的那一瞬间,长念捂着帝王的手,颓然低头。   “放了他吧。”她道。   冯静贤大松一口气,跨步上去将囚笼打开,拱手道:“国公请。”   叶将白好整以暇地坐在里头,慵懒地道:“这里挺舒服的,能欣赏咱们殿下手忙脚乱无所适从的模样,我不想出去。”   冯静贤觉得这人有毛病,谁喜欢被关在囚笼里的?但看看他的目光,再顺着那目光看向后头的七殿下,冯静贤沉默了。   国公这是生了殿下的气,不肯下台阶了。   “殿下。”黄宁忠皱着眉禀告,“群臣至今不得见陛下,听得丧钟群情激愤,再关着这盘龙宫的门,怕是不妥。”   长念睫毛颤了颤,起身,走到囚笼跟前:“宫门欲开,国公打算委身囚笼见群臣?”   “有何不可?”叶将白挑眉。   “国公。”冯静贤躬身行礼,“这几日委屈您了,但陛下尸骨未寒,您总不好在灵前如此。”   叶将白勾唇:“在下饿得走不动路,实在并非有意冒犯仙灵。”   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几日分明给他送的都是瞿厨子做的膳食,他每每都吃得挺多,哪里会饿?   长念垂眸,知道他是有意刁难,转身便去提了长刀来。   “殿下,不可啊!”冯静贤吓得连忙拦住她。   “让开。”长念皱眉,“耽误不得了。”   冯静贤不敢后退,只能低头抱着她的腰以拦。长念冷着脸,将他一并带到囚笼前,然后提刀,“哐”地就砍向栅栏。   木屑飞溅,叶将白嫌弃地皱了眉。   长念不管,砍得一下比一下用力,七八刀下去,栅栏应声而断。   “殿下与在下也待过些时候,不知道很多事是不靠武力解决的吗?”叶将白嗤笑。   长念抬刀继续砍下一根:“不知道,也无妨,等这囚车砍碎了,让人收拾干净,国公也能见群臣。”   “……”这是宁肯自己费劲,也不肯跟他低头。   叶将白觉得没意思,自个儿起身出了牢笼。长念停下手里的刀,让宫人来收拾。   “殿下可想好了。”他整理着袖袍,漫声道,“这大殿的门在下一旦出去,殿下会多很多的麻烦。”   甚至会死也不一定。 第124章 两分政权   朝阳升起来,照在他的侧脸上,端的是精雕细琢的好轮廓。   然而长念没看,转身径直回去了内殿。   她还要怎么想呢?已经想了一晚上,但凡有别的办法,她都不可能放他出来。   这一遭她的确是输了,叶将白笃定自己不会死,叶老爷子也就不会拿解药来救他。父皇没了,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凶手继续逍遥。   一开始最害怕的事统统成了现实,大周的江山,怕是要完了。   握着帝王冰冷的手,长念有些恍惚。   她该怎么办呢?父皇都没了,她要继续挣扎吗?还是安身一隅,放任这江山换代?   ……   沐疏芳焦急地打算进宫去见长念,刚到宫门口,就被北堂缪拦下了。   “殿下的意思,是让皇妃同定国公府的人一起避一避风头。”北堂缪淡声道,“正是春日好时节,可以去三圣山上烧香祈福。”   沐疏芳皱眉,提着繁琐的宫装长裙,颇为焦躁地道:“说好了荣辱与共同生共死,她现在一个人在宫里受苦,我怎么能躲得远远的?”   北堂缪看了她一眼。   沐疏芳眯眼:“将军别看不起人,我好歹是定国公的女儿,那宫里乱糟糟的一团人里,也有我能说动的人,我进去,总比在山上祈福有用得多。再者说,就算我躲走了,她若出事,我也逃不掉的。”   北堂缪道:“我接到的指令,是让您去三圣山,至于您到底想不想去,我也做不得主。”   眼眸一亮,沐疏芳朝他行礼,带人便往宫里走。   北堂缪想了想,还是送她一程。宫里很乱,不少大臣甚至带了草席睡在盘龙宫外,乍然看见七殿下的身边人,他们会做什么都不一定。   沐疏芳穿得一身繁复的宫装,踩了厚底的宫鞋,一路从宫门走到崇阳门,实在累得很,想了想,趁着前头走着的北堂缪没注意,赶紧让宫女拿出软底的绣花鞋来,飞快地换上。   北堂缪回头的时候,她已经端着手走得十分稳重大气了。   扫了她一眼,北堂缪:“……”   “怎么了?”沐疏芳一脸无辜地问。   “没什么。”移开视线,他淡声道。   这人还是这样冷冷清清的,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沐疏芳忍不住想啊,这样的人,以后会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儿才压得住呢?   到了盘龙宫附近,远远地就看见了许多人,沐疏芳垫脚一看,好家伙,长念站在门口呢,正被一群老臣围着,不知道在说什么,但看情况不太妙。   心里一急,她提着裙子就想过去,然而身边这人反应比她快多了,只见得眼前一花,北堂缪就进了人群里。   这人是个不喜欢与人推搡拥挤的,可眼下,他一个个将朝臣推开,眉头紧皱,艰难地往长念所在的地方走,被推得不高兴了,低斥一声“让开”,复又前行。   沐疏芳怔了怔。   人群之中的北堂缪更显得高大,到了长念身边,一把就将她护在身后,冷眼对上前头的朝臣,沉声问:“各位这是做什么?”   一见他来,众人气势都弱了些,唐太师皱眉道:“太子本就是储君,陛下薨逝之前并未废除,照例说陛下驾崩,就该迎太子回宫继位,老夫实在不明白突然守住京都是何意思?”   “陛下临终前曾改遗旨,要传位于七殿下。”帝王身边的大太监躬身道,“七殿下守住京都,无可厚非。”   “可当时盘龙宫不许进出,陛下这遗旨是口头传下,只有殿下和公公听见了,还有谁能佐证?”   大太监迟疑,冯静贤连忙出列道:“辅国公当时也在,定也是听见了。”   众人一顿,低头七嘴八舌地议论一番,有人去请了叶将白来,正好他也没出宫,不一会儿就站在了赵长念的对面。   “遗旨?”他满脸茫然,“陛下何时下过遗旨?”   长念抬眼看他。   叶将白微笑,目光落她脸上,半点温度也没有:“殿下的意思是,陛下有过遗旨,要改立您为帝吗?”   此话一出,众人都恍然,七殿下果然是心怀不轨,居然趁着太子不在、陛下病危,封锁盘龙宫,然后假传遗旨!   “国公,您怎可信口雌黄?”冯静贤急了,“当时您明明也在殿内,陛下开口,您怎么会听不见!”   “所以,冯大人是听见了?”叶将白侧头看他,“您也在殿内?”   “……下官没有。”   “那说这些做什么呢?”叶将白失笑,“在下总归是没听见的,殿下若非要说她听见了什么,那便听见了吧。”   长念捏紧了手,刚想开口,却见北堂缪挡在了她面前。   “那国公的意思,也是支持太子继位?”北堂缪面无表情地道,“太子抗旨在先,拥兵逃窜在后,行为不端,不忠不孝——这些罪名,一开始不也是国公扣给太子的吗?如今是打算自打嘴巴?”   叶将白一顿,侧眸平视他,冷笑:“太子的罪名,该由陛下定夺,北堂将军这是打算代替陛下给太子定罪?”   “不敢,只是觉得难以置信。”北堂缪扫了四周,坚定地护着长念,“陛下尸骨未寒,各位就在门口为难京中仅剩下的皇子,意欲何为?”   “莫非……是辅国太久,觉得无聊,想当国吗?”   这话说得严重,在场大臣都唏嘘出声。叶将白轻笑:“北堂将军言重了。”   看他一眼,北堂缪道:“若没有这样的想法,自然是最好。如今太子大军压城,各位与其在这里争论遗旨真假,不如各司其责,守陛下英灵七日安生。”   “北堂将军的意思,是不让太子归都?”   “城门只出不进,唐太师若是觉得太子才是良主,大可奔之。”北堂缪颔首,护着长念,让她退回盘龙宫。   唐太师恼了:“篡位非正,不得人心。将军竟以此言为胁,老夫宁可告老还乡!”   说罢,摘下乌纱,往地上一掷便走。   群臣震惊,情绪上来,有跟着掷乌纱走的,也有留在原地观望的。   “奔贼便说奔贼,说什么告老还乡呢?”宫门方向响起女子之声。   众人转头去看,就见沐疏芳提着宫装款步而来,眉目凌厉地道:“太师三日之前就已经将府中姬妾子女迁移出都,一早有了逃窜之心,如今却在这里大义凛然,对得起这些信您为人,跟着掷帽的大人吗?”   此话一出,冯静贤等人齐齐发出嘘声。   唐太师面上挂不住,恼道:“休得胡言!老夫府中家眷不过上山祈福,怎说是逃窜?”   “是去三圣山祈福对吧?”沐疏芳笑,“说来也巧,今日也有人要我去三圣山祈福,为了避开这京都里的暴乱,保全自身。但太师觉得,这与逃窜有何区别?”   “陛下恩泽一方,安世之时,各位捞油水、拿俸禄,无人愿意离开京都。一旦有人被外放,都是哭天抢地。如今是怎么的?一出事,个个抱头鼠窜?生怕留在京都连累族人?”   扫过众人,沐疏芳嗤笑:“枉为男儿。”   铿锵有力的四个字,像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得唐太师等人脸上一阵发红。后头有晚生觉得气不过,张口道:“这是什么地方?也容得女子大放厥词?”   长念看了说话那人一眼,沉声道:“徐大人,你若能像这位女子一般外驳番邦使臣,内得帝王赏识,今儿这地方,也让您敞开了说!”   姓徐的官员一噎,犹自愤然,不敢与长念直面呛声,只得小声喃喃:“女儿家能成什么事?不过是凭着几分姿色得人捧着,遇见事,还不是得靠男人。”   北堂缪冷声道:“靠男人,不靠懦夫。”   徐大人:“……”   旁人说他们是懦夫,都还有得争,北堂将军开口,那还真的辩无可辩。在他面前,文官都是懦夫。   “罢了。”叶将白拢了袖口道,“在这里打嘴仗有甚意思?该走的走,该留的留吧。”   他侧头,朝着长念一笑:“殿下保重。”   长念握拳,看着他动身,一大片人跟着他动,齐齐地往外走。   冯静贤说得没错,这个人委实太过厚权,想削都已经来不及,只能任由他扼住这朝野的咽喉。   但,她突然不想认输了。就这么拱手让他人占江山,父皇九泉之下也不会安生,更何况,她身边还有这么多人,她若让了,他们该如何是好?   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长念走过去,拉住沐疏芳的手。   “去侧殿休息会儿。”   沐疏芳很是着急:“殿下,当真放任辅国公如此,朝野必定四分五裂。”   “我知道。”长念温和地笑了笑,“可你该去休息啦,剩下的事,交给我即可。”   沐疏芳眨眼,再眨眼。   面前的人笑得很可爱,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样的笑容像极了叶将白。   百官罢朝,朝野分成两边,一大部分人去往国公府汇报事务,另一部分人则去往赵长念处,大周的政权两分局面慢慢明晰。   而长念,也在帝王的头七这天,迎来了自己的第二场生死挣扎。 第125章 美人的故事   皇宫之中守卫何其森严,但这群刺客就是有办法悄无声息地过了崇阳门,在午夜时分,挑剑就刺向正在看文书的赵长念。   这两日宫中非常忙,身边的武将都在轮流值岗,长念看他们实在太累,今晚便让他们都去休息,只留了普通侍卫在门外。没想到杀机突然而至,她侧头,一枚银针堪堪擦过她的脸,钉在旁边的书柜上,接着就是长剑横扫而来。   长念翻身而起,皱眉看向突然出现的五个黑衣人,低声道:“想杀我?”   那不然这么大晚上的穿成这样是来唱戏的吗?领头的人十分不屑,挥剑便砍。   按照常理来说,这个时候赵长念应该以一打五,潇洒漂亮地解决五个刺客,然后出去,云淡风轻地让人进来收尸——必定被后世传为一段佳话。   然而,长念看了看他们的路数,做了一个十分明智地决定。   “来人啊——有刺客——”   突如其来的一声尖叫,声音之大,吓得刺客握剑的手都是一哆嗦。接着殿门就被人撞开,外头的侍卫统统冲了进来。   刺客脸有点发绿,但反应还是快的,别的都不管,一剑直刺长念面门。长念侧身欲躲,却不甚被伤了胳膊。   侍卫赶上来护驾,将刺客逼出了书房,长念看了看伤口,觉得有点不对劲,拎起旁边桌上的温茶就先冲了冲。   亏得她机灵,这茶一冲,剑刃上的毒冲掉不少,御医来看的时候长松一口气,说还好毒素不多,至多一场高热,好生养护,性命无虞。   捏着胳膊,长念皱眉问:“这是什么毒?”   御医答:“飞燕草和蛇毒混淬的。”   又是飞燕草?长念觉得这东西很熟悉,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半会儿地又想不起来。   第二天,她让人去查了查宫中药材记录,御药房的人翻了许久,回禀道:“飞燕草,全名大花飞燕,草和种子都可入药,但因为有毒,故而各处流通都不多,淬毒需要几斤花叶,宫里自是不可能有的。”   大花飞燕?大花飞燕!   长念想起点什么,颤声问:“这东西,可曾去过忠武宫?”   翻了翻册子,御药房的人答:“有的,去年开始,武亲王咳痰甚多,拿过飞燕草种子。”   “……”   脏兮兮的花圃边,像宫人一样挖着土被她误会了的武亲王,朝着天嚎着嗓子的王爷,当时在种的,可不就是大花飞燕?!   可……怎么可能呢?父皇说过,他最看重的就是兄弟之情,因为当年他登上皇位,全靠几个亲王支持,他待武亲王也一直极好,武亲王怎么可能反手害他?   一定还有别的地方有飞燕草,一定还有的。   长念扭头,让冯静贤去查。冯静贤走访了整个京都的药铺,带回来的答案是:“大花飞燕在大周产量极少,多供宫中药房,别的地方都以荀草代之。”   长念沉默。   叶将白在府里走神的时候,听得许智在他耳边禀告:“叶家人落狱了,七殿下亲自去了那处宅院,将叶老爷子提审入宫。”   “嗯。”他淡应一声,接着走神,似是完全不在意。   许智叹了口气:“无论如何也是您的亲人,不救一把么?”   “用不着我救。”叶将白无波无澜地道,“顶着我爹的名头,不少人会赶着去捞的。”   这话没错,自从国公府开设议事堂,正式处理朝中事务以来,朝中各位大臣都想方设法地讨好叶将白。酒席上他多看过一眼的菜,第二天食材就会堆满厨房。路上多看了一眼的人,也都会被送到他府上。   只是,主子看起来依旧不太开心,或者说……有点孤独。   许智也不明白这种孤独之感从何而来,可在他身边站着,许智总觉得离他很远。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叶将白突然侧头问:“叶老爷子是进宫了?”   “是。”   叶将白起身,垂眸道:“那咱们也去看看吧。”   嗯?刚刚不是还说不管么?许智一脸茫然地跟着他往外走。   长念有些低烧,裹着厚衣裳坐在椅子里,小脸苍白。但这丝毫不妨碍她眼神的凌厉,看着面前跪着的叶老爷子,她恨不得给他脸上看个洞。   “七殿下。”叶老爷子对她竟还挺和蔼,“传唤老夫,可是有何吩咐?”   “太多事不解,想问你拿个答案。”长念哑声道,“这里并无外人,还请实话实说。”   叶老爷子笑了笑,挺和蔼地道:“殿下请讲。”   捏紧拳头,长念问:“为何毒害我父皇?”   叶老爷子抬头,轻笑:“殿下只记得父皇,不记得自己的母妃么?”   母妃?长念一愣,皱眉:“此话何意?”   “外头要下雨了,殿下不如看盏茶,听老夫说个故事。”叶老爷子神色柔和,花白的头发看起来竟有两分慈祥。   若不是杀父仇人,长念是会让他起来喝茶的,然而现在,她端了茶起身,只放在他身前的地上:“讲吧。”   对她这态度,叶老爷子倒也挺理解,捧了热茶掀开盖子,呼了一口热气。   “二十多年前,京中有个远近闻名的美人儿,心系一当世豪杰,愿红妆以嫁。可惜,那豪杰心另有所属,两人未能成事。之后,美人应招入宫,成了秀女。美人有个发小,与她是青梅竹马的情谊,为了不让她被选上,买通了宫人——他以为这样就能让她远离宫闱。”   “谁知道事与愿违啊,那美人最后还是被选上了,封了嫔,得了皇帝的盛宠。”   “按理说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可很不幸的是,豪杰的心上人也入宫了,成了皇帝的妃子,为了护住自己的心上人,豪杰求于美人,让美人多帮他的心上人。”   “美人实在太喜欢那豪杰了,依言照做,谁曾想那位心上人贪得无厌,一心想往上爬,连累美人成为了众矢之的。”   “美人心灰意冷了,不再仰慕豪杰,而是一心一意待君王。君王也待她极好,万千宠爱,甚至有立她为后的想法。”   “谁知道,那年春天,美人和那位心上人同时有孕了。”   眼里泛上些血丝,叶老爷子抬眼看向长念。   长念微微一怔,觉得那目光里有迁怒,也有怜悯。 第126章 自私的人   “怀孕之时,那位心上人借肚子铲除了不少异己,但同时也树下了更多的敌人,她必须生个皇子,若是公主,便会死无葬身之地,故而临盆之时,豪杰特意安排,让心上人和美人同时生产。”   叶老爷子垂眸:“命运弄人啊,这同时生产,美人生了儿子,心上人生了女儿,豪杰跪在美人面前,求她将孩子让给自己的心上人,美人恨他入骨,却还是答应了他这最后一个要求。”   “这样一来他的心上人保住了,美人却会死无葬身之地,为了补偿她,豪杰使了手段,让美人的孩子以皇子的名义活在宫中,以求自保。”   听到这里,长念已经反应过来美人是谁,脸色有些发白。   “如此说。”她轻声道,“该恨不是那豪杰吗?为什么会怪罪到父皇头上?”   脸色一沉,叶老爷子眯眼道:“故事到这里,安安稳稳地继续下去,也能过一辈子,可后来,美人全心托帝王,帝王却狠心负她,杀她族人,贬她入冷宫,更是在她怀上第二个孩子的时候,纵容皇后发配她去皇陵,使得孩子小产。”   “诊出喜脉的那天,竹马进宫去看了美人,他问美人,心里还有恨吗?美人捂着肚子,面容十分平静。她说,等这个孩子生下来,她就会忘却前尘往事,予帝王一心一意……然而,那孩子没能生下来。”   “美人是自断而亡的。”叶老爷子眼睛发红,“经历了十年挫折都没有选择去死的人,最后死在了帝王给的绝望里,殿下可知道,美人死的时候也是极好看的,面泛桃花,像只是睡着了一般。”   “可是她再也没能醒过来!”   长念怔愣,目光飘忽到旁边窗上的雕花。   锁秋宫里也有这样的雕花窗,秦妃经常站在窗边看着外头,像是在等谁来。可日复一日,谁也没有来。她姣好的面容从期待到黯淡,转过身来抱起她,放到床榻上,低声叫她快睡。   长念以前心里是有委屈的,她觉得自己的母妃没有别人的母妃那么好,甚至都不给她亲手做个香囊。   可现在她才发现,秦妃真的是一个十分温柔的人,哪怕遭遇了如此不公正的事情,被迫与自己的孩子分开,却也没迁怒于她,还是将她抚养成人了。   她的确是个很好的美人,可那狠心的豪杰……是北堂华吗?   第一次见北堂华,是他在秦妃的坟上大哭之时,他哭得太惨了,导致这么多年长念一直没有忘记。那样撕心裂肺的哭法儿,哪里像个负心人?   总觉得有哪里是不对的,可……想了一圈,长念白着脸问:“豪杰的心上人,是指贤妃吗?”   叶老爷子点头:“贤妃出身高贵,北堂家的表小姐,生来就傲气,什么都要,要不了就抢,自己的女儿从未去看过一眼。她抢来的皇子病死之时,倒是哭得昏天黑地,最后一病不起,跟着命丧黄泉。”   所以,她的生母心里眼里也是都没有她的。   长念心里生酸,可有外人在,也不好露情绪,只能板着脸继续道:“竹马想必就是阁下了。”   叶老爷子怅然一笑:“她救过我的命,我说过这辈子非她不娶。”   可后来,他还是被迫娶了妻,甚至被人用肮脏的手段强迫洞房。   “我对不起她,她死的时候,我说过,等我给她报了仇,便去找她,下辈子,我迎她为妻,只待她一人好。”捏着茶的手颤了颤,叶老爷子抿唇,“可仇在帝王,哪里是那么好报的?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她等得着不着急,是不是已经先走了。”   长念沉默半晌,道:“所以,炼制毒药不是辅国公的主意,是你本来就想弑君?”   “将白那孩子……”叶老爷子脸上出现了很复杂的神情,顿了顿,才道,“是个好孩子。”   “这算什么话?”长念站了起来,“他是你亲生的儿子。”   “老夫这一生无愧于人,唯一对不住的,只有他。”叶老爷子轻笑,“之前宫里下皇令,说他病危,老夫是知道的,也明白殿下是什么意思,但老夫没有进宫。”   长念脸色一沉:“你们这些为人父母的,竟是不把骨肉的性命当回事吗?”   “帝王必须要死,至于将白,他若也跟着死了,就只能怪他命不好。”叶老爷子垂眸,“不该生在叶家,成了我的儿子。”   “你……”长念咬牙,不知道是在替自己委屈,还是替叶将白委屈,红了眼道,“你和贤妃,眼里都只有自己,一样的自私,一样的残忍,你压根没资格说她什么!”   “是。”叶老爷子大大方方地承认,拿出身上备着的药,就着茶水咽下,平静地继续道,“贤妃眼里只有地位,而老夫的眼里,只有秦妃娘娘,其余任何人,与老夫都无相干。”   放下茶盏,他跪坐好,笑道:“现在好了,秦妃不再,贤妃已死,帝王也薨了,这场雨过后,天地间干干净净的,就留下一个北堂华,在痛苦中度过余生。”   不是还有你吗?长念刚想这么问,随即就察觉到哪里不对,大步走到他面前抓了他的衣襟:“你刚刚吃的是什么?”   叶老爷子哈哈大笑,道:“不知殿下知不知道,武亲王最会种花,种过很多大花飞燕,那些花送到叶府,被我炼成了毒性不同的丹药,有的吃上半月才会暴毙,有的吃一颗即会毒发。”   “发”字一落音,他的嘴角涌出一串黑血,滴上长念的手。   瞳孔微缩,长念慌忙松开他,就见这人整个萎顿到地上,脸色渐渐青紫,最后透出与帝王一样的绿色。   “凝烟。”他朝空中伸了手,脸上露出十分满足的笑容,喃喃道,“我就知道,你会来接我。”   长念抬头,空中看不见任何东西,再低头,面前的叶老爷子就已经闭上了眼,呼吸全断。   “来人!”长念皱眉,朝外喊,“快来人!” 第127章 看谁先死   叶将白进得宫的时候,就见盘龙宫侧殿里一片混乱,太监宫女进出,一看见他来,吓得跟见了鬼一样,不顾体统地尖叫连连。   “怎么?”看了看里头,叶将白皱眉,“出事了?”   “没……没!”宫女连忙摇头,“殿下……殿下正忙,您可要去旁边的茶室坐坐?”   这气氛,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叶将白拂开宫女,径直往里走。   “殿下!辅国公来了!”宫女无法,只得大声喊。   长念听得浑身一震,抬头就见外头的侍卫都被人推着进来,盔甲踉跄,阻拦不住地跌到两边。   叶将白大步跨进侧殿,抬眼一扫殿内情形,身子一僵。   御医半跪在地上,旁边是散乱的药箱,他手里还捏着个药瓶在往叶老爷子的嘴里灌。叶老爷子脸色青黑,嘴角溢血,血凝结成块,一半挂在脸上,一半凝在赵长念的手上。   赵长念跌坐在旁边,满眼茫然地看向他。   “你在做什么?”叶将白眯眼。   长念有点懵,心想这是不是不太好解释啊?她说她在救人的话,叶将白信吗?   显然不信,都不用她开口,叶将白大步走上来探过叶老爷子的鼻息,脸色直接就沉了下去。   “殿下还真是……有仇必报。”他抬头看她,眼里卷着惊涛骇浪。   长念沉默。   叶将白指尖发颤,勉强收回来,又忍不住再伸手探了探。   没了,叶老爷子半点脉象也没了,身体已经开始僵硬冰冷,再无活过来的可能。   这个从未给过他一丝关爱、从未正眼看过他、甚至间接害死了他生母的人,现在死在了赵长念的手里,连句遗言也没给他留下。   叶将白一时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恨还是痛。   “叶良。”他低唤一声。   叶良冲破守卫进来,半跪在他身前:“主子。”   “把尸体带回去。”   “是。”   御医不敢吱声,连忙退到旁边,长念撑着地站起来,看着叶良将叶老爷子带走,也没让人拦。   “殿下心里舒坦了吗?”叶将白眼里一丝感情也不剩,冷冷地盯着她,“大仇得报,如愿以偿。”   长念看了看他这模样,觉得解释也无用,便反问他:“国公看着我父皇殒命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   叶将白笑出了声:“是啊,凡事都要有个公平,我杀你父皇,你杀我父亲,两厢的不共戴天,好,公平得很!”   笑过,他往前半步,俯身看着她,沉声道:“那接下来,就看殿下与在下,哪个先死,叫对方报仇了。”   眼里赤裸裸的杀意,看得长念心尖颤了颤,倒是也笑了。   “恭候国公动手。”她拱手,朝他作礼。   大殿里除了这两人再无人敢出声,众人连呼吸都放缓了,眼睁睁看着这一场剑拔弩张。   要是叶将白再上头些,他可以直接对长念动手,长念打不过他。可他理智仍在,也要几分风度,狠话放过,转身就走。   出门的时候,他看了一眼门口守着的黄宁忠,阴森森地道:“你这点本事,护不住她项上人头。”   黄宁忠一惊,手按在佩刀上,皱眉看着他。   当天晚上,宫里就加强了戒备,北堂缪亲自带人守在长念身边,寸步不离。见长念心情低落,还将郑姨娘请进了宫里。   “这双鞋做好呀,殿下夏季就有得穿了。”郑姨娘温柔地纳着鞋底,坐在长念身边道,“这次偷偷给殿下绣了荷花,远看看不出来,近看可好看啦。”   长念跪坐在先帝灵前,看着郑姨娘翻飞的巧手,低声问:“姨娘知道北堂老将军年轻时的故事吗?”   郑姨娘一愣,将针插在鞋底上,轻轻挠了挠鬓发:“殿下怎么问起这个了?”   长念扁嘴,眼眶发红地看着她。   郑姨娘是最心疼她的了,见状不忍心,低下身来轻轻抱住她:“好孩子,你长大了,定会听见各种各样的故事,可说故事的人啊,就算参和在故事里,看得也未必就是真相,所以听听便罢,不必往心里去。”   眼眸微亮,长念抱着她抬头问:“那……其实我是有人疼爱的对不对?是叶老爷子不知道,他瞎说。”   郑姨娘抿唇,拍了拍她的背:“姨娘疼爱殿下,殿下想要什么,姨娘都给殿下做。”   “我……想要父皇,还有母妃。”长念扁嘴,沙哑着嗓子道,“想要母妃做的香囊,想要父皇的夸奖,想被父皇举起来,想像太子那样被疼着宠着……”   说完抬头,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吗?”   郑姨娘听得难受,忍不住酸着鼻子斥一句:“这些当长辈的不像话,苦全让晚辈吃了,你们什么也没做错,却被他们的过错惩罚着。”   抱着长念,她低声喃喃:“最错的是老爷,他若一开始就明白自己心属凝烟,就不会发生后来那么多事,他错过了,让那么多人跟着错,到头来自己在边关守一座衣冠冢,花白了头也没脸再喊她的名字。”   长念一愣,被她抱着,喃喃问:“北堂老将军,心属秦妃娘娘?”   “都是前尘往事,断不该在先帝灵前提起。”郑姨娘皱眉,“可这些男人哪个不荒唐?得到的人不珍惜,失去了又后悔莫及,老爷是,先帝何尝不是?咱们女人要的未必是荣华富贵,能与爱人厮守,儿女康健,便是大福气了,他们却偏偏不懂。”   “殿下如今肩上担着江山呢,莫要再去想长辈的事了。”郑姨娘轻声道,“您有自己的事要做,先皇在天上看着呢,您只要做得好,他依旧会夸奖您的。”   长念鼻子酸得厉害,抓着郑姨娘的衣裳喃喃问:“我可以哭会儿吗?就一小会儿。”   郑姨娘颔首,怀抱温暖而慈祥。   长念“哇”地就哭出了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喉咙连着胸口一起抽疼。   郑姨娘跟着抹泪,轻轻拍着她,目光落在先帝的灵位上,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不知道九泉之下重逢,这些个故人会是何种心情。 第128章 不必留情面   沐疏芳知道长念心情不佳,第二天一早就准备好早膳,打算哄她吃两口。   然而,长念醒来,神色如常,不用她多说就吃了两碗饭,然后笑道:“我去御书房与朝臣议事。”   她这么正常,沐疏芳反而有些慌张,出门去逮了北堂缪就拉到墙角。   “殿下这样可怎么办啊?”她急得挠墙,“哭也好喊也罢,都能发泄,她倒是好,一句话不同我说,十分精神地就去上朝了。”   “精神些不好吗?”北堂缪不解。   “你们男人懂什么!”沐疏芳跺脚,“女人是受不得气的,有气最好就发出来,不然憋在心里会越来越气,最后伤了身子!”   这么一说,北堂缪也有些紧张了,皱眉问:“这怎么办?”   沐疏芳瞪眼:“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   北堂缪沉默,一张英气十足的脸上满是茫然。   翻了个白眼,沐疏芳小声嘀咕:“我就知道你这人远看着厉害,近瞧就是个傻子。”   “什么?”   “没什么。”沐疏芳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为了殿下能开心些,咱们一起想想办法吧。”   “比如?”   “比如那唐太师不是还闹着要告老还乡吗?闹得殿下不甚舒心。”捋了捋袖口,沐疏芳浅笑盈盈,“收拾他!”   收拾唐太师?北堂缪拧眉道:“唐太师手段得了,人脉也宽广,殿下尚且不能动他,你我能如何收拾?”   沐疏芳眯着眼睛朝他勾勾手,小声嘀咕一阵。   唐太师站在御书房里,满脸都是不屈:“这是请辞书,还请殿下过目。”   旁边几个老臣一阵窃窃私语,长念在上头坐着,只笑:“太师正值壮年,何来‘老’之说?这告老还乡到底是言重了,先回府休息几日罢。”   唐太师不满,直言道:“如今先帝薨逝,皇位无人,殿下与国公两分朝政,百官不安,民间也是议论纷纷。这乱局老夫无法平正,不如辞官归去,眼不见心不烦。”   说来说去,依旧是主张迎太子回来继位。   长念微笑,抬手示意旁边的黄宁忠:“送太师回府。”   “是。”   “殿下想做什么?”唐太师警觉,“我可是太师,两朝的元老!当着这些大人对我动手,不怕寒了众人之心么?”   “太师言重,我如何会对太师动手?”长念道,“太师累了,我让黄大人送您一程而已。”   这表面功夫都是叶将白教她的,面上过得去,其余的事暗地里再做。唐太师与季国柱家是姻亲,断不能放出京都的。先把人扣在府上,再另想办法就是。   唐太师被黄宁忠“扶”着出了大殿,赵长念神色平静地扭头,问:“还有什么事?”   “先帝陵寝已经安排妥当,钦天监择了吉日出殡。另外……叶家老爷子也仙逝了,国公府的消息称,叶老爷子是为殿下所害。”冯静贤抿唇,“此等谣言不利于殿下树立威望,但起源在国公府,一时也难平。”   “叶老爷子是自己吃毒药而亡,并非我所害。”长念淡声道,“他死前招认自己毒害先帝,按照律法,叶家当抄九族。”   群臣一惊,有不相信的直接开口:“当真?”   “千真万确。”长念起身,“武亲王于宫中种大花飞燕,叶氏以大花飞燕炼丹,制成毒药,宫里御医查过叶氏送进宫的丹药,铁证如山,即刻传令刑部,缉拿叶家余孽和武亲王,一并归案受审。”   原本是被指残暴的七殿下,反手一张牌打在叶将白的脸上,直接将叶家人都扣成了弑君谋逆的乱臣贼子。   长念有优势,那便是皇室血统,在天下人看来,她始终是正统,哪怕如今权势不及叶将白,也总能一点点翻身。   传旨的人飞快地走了,长念侧头看向还留着的礼部之人,打起精神问:“礼部有何事?”   礼部侍郎王兴和是冯静贤举荐上来的人,对长念甚为恭敬,行礼道:“先帝薨逝之前曾给过礼部旨意,要封殿下为郡王,礼数已经准备妥当,就等殿下接印了。”   长念不解:“封我为郡王?什么时候的事?”   “行宫落成之时就下的旨意,后来行宫之事查清,陛下维持原旨不变,只是未曾发邸报。”   “……”   微微一晃神,长念想起了床笫之间温柔抱着她的那个人,低声在她耳边说过:“你许我,我便许你王爷之位,可好?”   她都忘记这件事了,也以为他定是忘记了,没想到……   眼底微微有些戾气,长念抿唇:“父皇丧期未过,封赏都押后。”   说罢起身,去窗口吹了吹风。   春意浓了,没了寒冬的彻骨霜冷,枝头绽了桃花,摇摇曳曳的,像那人眼角眉梢里融着情意一般动人。   心口微疼,长念喃喃低语:“逢场作戏,都说过了恩断义绝,哪有还念着的道理?”   国公府。   叶将白看着桌上的沙盘走神,风停云犹自安排着人:“届时你们在这里等着,尽量活捉,若是不能活捉……”   他一顿,看了看叶将白。   叶将白双目无神,却还是冷静地替他接上:“死要见尸。”   “是。”叶良和林茂应下。   风停云看了看京都的地图,笑道:“咱们的七殿下还真是了不得,也不知哪儿藏着的本事,在朝中竟有这么多人愿意帮她。民间也是,也不知哪里放出去的消息,说叶家弑君,闹得沸沸扬扬。”   “低估了她。”叶将白垂眸,再睁眼,眼里已是一片清明,“往后行事,都不必留情面。”   “有人不心疼了?”风停云挑眉。   “家国大业,哪有余力说其他。”叶将白道,“尽力而为便是。”   安排好的人都走了,院子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风停云突然问了叶将白一句:“你到底是为何想拿这江山?”   叶将白没答。   他看向外头高挂的白幡,白幡吹落之处是叶老爷子的灵堂,一副厚重的棺材停在那里,安安静静的,终于是一个字也不能再说出来责他。 第129章 可怜的唐太师   幼年时的叶将白其实没这么横,是个知书达理的温柔孩子,送去官家子弟的学府里念书,他常能以小几岁的年纪考到全府第一。   可惜叶老爷子一次也没有夸过他。   起先叶将白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所以他考学府第一不算,还中举、考进士、考状元。喜报发到叶家,全家上下都高兴得不得了,围着他将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小叶将白期盼地看向主位上的父亲,可叶老爷子别说夸了,脸上半点喜色也没有,仿佛面前的是别人家的孩子。   小孩子努力了却得不到父母的夸奖,会很委屈,努力到极致了还得不到夸奖,那就会生恨。在生母仙逝的这天,叶将白搬出了老宅,自立门户,立誓要站在最高的地方,让叶老爷子给他认错,让他真心实意地夸他,以平心头之恨!   这么多年的运筹帷幄,他离成事只剩一步,可就这一步,叶老爷子也没再等他。   哼笑一声,叶将白关上了窗户,低声喃喃:“不夸便不夸,这天下,有的是人会夸我,不缺你一个。”   风停云看着他,眼里有几分不忍,却没开口说什么。   骄傲如叶将白,是不需要别人的怜悯的,与其怜悯他,不如陪他共成大业。   ……   唐太师气闷地坐在自己的府邸里,旁边的姬妾哭着道:“老爷,不是说咱们能走的吗?结果刚到三圣山脚下,全给送回来了。眼看着太子大军压城了,咱们这些人可怎么办呀?”   “是啊,几个少爷还小呢,哪能磕碰。”   “那外头怎么就守着人了呀,七殿下当真这么狠心,要将咱们软禁么?”   吵吵嚷嚷的,唐太师头更痛,忍不住怒斥:“都闭嘴!”   他也想出去,但那黄宁忠他吓唬不住,又谁的面子都不看,只听七殿下的,这会儿带兵守在这里,他还真的没办法。   正愁着呢,外头突然有家奴来禀:“老爷,有人递了信来。”   “哦?”唐太师连忙伸手接过,打开一看,大喜。   “有救了,太子派了人来接应咱们!”他起身,招手道,“快快快,都收拾一下,把几个小少爷带上,等天黑之时去东侧门等着。”   姬妾一听,立马欢呼作鸟兽散,这个说要拿首饰,那个说要带嫁妆。   “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不准带!人能走就不错了!”唐太师气得直拍桌子。   然而,傍晚的侧门还是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唐太师无奈地等着,不一会儿,当真有人打开了侧门。   “太师请。”   众人欢呼,又连忙纷纷捂嘴,鱼贯而出。唐太师坐上马车,朝那接应的人感激地道:“多谢大人,也要多谢咱们太子殿下!等出了城,老夫一定调动昔日门生,都投效殿下。”   领路的人低声应了,驾车带他们一路蹿在小巷里,眼看着接近城门了,马车却陡然一停。   “怎么了怎么了?”唐太师伸出头去看,却见驾车的位置上已经没人了,前头倒是站着人,但个个拿着长棍,看起来不太友善。   “这是做什么?咱们可是太子殿下要接的人呐!”   领头人压了压斗笠檐,沉声道一句:“叛国之贼。”   提棒,打之!   尖叫声顿起,唐太师想跑都没能来得及,被那人按在地上一顿胖揍,后头的姬妾也没能幸免,被个矮个子的黑衣人堵住,挨个狠揍两下。一时间这巷子里场面混乱,哭喊不停。   揍过一顿,黑衣人消失无踪,黄宁忠很适时地带着人赶到,把这一大群人统统“送”回了唐府。   一贯是养尊处优的人,哪里经受过这样的委屈?姬妾们个个哭天抢地,唐太师也脸色铁青,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回去生了好一通的气。   第二日,又有信来了,还是太子说要来接他。   唐太师又气又疑,想了想,独自带着管家跟着接应的人走。   这一次,接应的人顺利地将他们送到了城门外。   唐太师大喜,连忙喊:“快去把小少爷和姨娘夫人也都接出来!”   “是!”   人接出来了,唐太师高兴地扭头,打算谢谢接应的人。   然而,一转头才看见,人又不见了。   心里一沉,唐太师拔腿就跑,结果前路已经被熟悉的黑衣人给堵住了,然后给了他们一顿胖揍,跟上回一模一样。   “陷阱,这是陷阱!”唐太师大怒,青黑着眼咆哮,“何方竖子,戏弄于老夫!”   黑衣人依旧围着他们,只有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揍完就撤,跑得飞快。   “哈哈哈!”沐疏芳摘下斗笠,边跑边笑,“有趣,实在有趣!”   北堂缪跑在她身侧,面无表情地道:“如此对待两朝重臣,有些不妥。”   “是哦!两朝老臣耶!”沐疏芳点头,看着他问,“那要不咱们再回去多揍两拳,叫他知道自个儿的分量?”   “……”北堂缪扫她一眼,别开头,忍不住弯了弯唇。   坦白说,这法子太粗暴了,可他很喜欢,拳头到肉最是解气,比变着法儿让人难受舒服多了。难得沐家这大小姐竟然能跟他想法一致,事不过三,之后就算真有太子的人来接应,唐太师也定然是不走了。   长念可以稍微省点心。   跑到一处凉亭,北堂缪停了下来。   凉亭里有小贩在卖花环,他看了看,抿唇问了沐疏芳一句:“女儿家,喜欢这些东西么?”   沐疏芳凑过来瞧了瞧,恍然一笑:“自然是喜欢的,怎么?将军想给殿下带些?”   认真地挑了一个给了钱,北堂缪眼里泛光,小心翼翼地将花环放进袖袋,然后才道:“她从不问我要什么,我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   沐疏芳摸着下巴打量他半晌,突然拍了拍他的肩:“将军是不是心属殿下?”   北堂缪沉默,别开了头。   “你就算不回答,我也知道答案,有什么好害羞的?”沐疏芳笑着道,“真若是喜欢,说与我听,指不定我还能帮上将军的忙。”   “……你是皇妃。”北堂缪皱眉,“哪有皇妃帮人讨皇子欢心的?” 第130章 大小姐夸赞的人   左右看了看,沐疏芳低声道:“别家贤惠的皇妃还都帮着皇子纳侧妃呢,更何况我与殿下这关系?她若能寻得良人,我倒是替她高兴。总比与辅国公纠缠来得好。”   提起叶将白,北堂缪满脸的不高兴。   “长念喜欢他。”他道,“可我委实没看出那人哪里好。”   “也不能这么说吧,国公也有国公的好处,毕竟皮相过人,有谋有略,又是权倾朝野的人。这样的男子,得人欢心很正常。”沐疏芳掰着手指说完,发现旁边这人看她的眼神有点凌厉,立马接着道,“不过将军也是人中龙凤,丝毫不比国公差呀,您战功赫赫,比绣花枕头可厉害多了!”   心气稍平,北堂缪道:“娘娘若能帮成,在下必定重谢。”   “好说好说。”沐疏芳拍手,“走,咱们回宫去。”   长念正在宫里准备春礼安定人心,她昨晚没睡好,脸色有些苍白,拢着宽大的袍子,像个衣裳架子似的晃荡在盘龙宫前庭。   正核对赠礼到一半,红提禀告:“北堂将军来了。”   长念抬头,就见北堂缪着朝服走过来,拱手道:“四道城门防御已经设下,太子大军分散在东南西三个方向,距主城十里有余。”   “辛苦将军。”长念颔首,“太子一时半会儿不敢贸然攻城,咱们还有几日安生觉好睡。”   话说到这里,只答一声是就该没话说了,北堂缪皱眉,回头看了一眼。   沐疏芳站在侧堂的拐角处朝直瞪眼。   怂什么啊!上啊!女人就爱听好听的!刚教的你都忘了不成?   抿唇将脑袋转回来,北堂缪开口:“今日瞧见,城外的花都开了,开得挺好看,像极了殿下,故而给殿下 带了些回来。”   说着就去袖袋里拿那花环。   然而,他忘记了,进宫之前是更过衣的,花环在那套玄衣的袖袋里,朝服的袖袋里空空如也。   手僵在衣袖里,有点尴尬。   长念伸着脑袋看了看,眨着眼问他:“花呢?”   北堂缪沉默,一张脸阴下来,转头就走了。   长念满脑袋问号,问红提:“将军这两日心情不好?”   红提茫然地摇头:“奴婢不知。”   蠢啊!这么蠢的人,长得再英俊也难得人欢心啊!沐疏芳恨铁不成钢地提着裙子出去救场。   “殿下。”   “咦,芳儿你也来了?”长念笑道,“这两日听闻你回了国公府一趟,倒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不久。”疏芳笑着拉了她的手,“殿下,妾身在国公府听闻了不少关于北堂将军的事呢。”   “哦?”长念挑眉。   见她有兴趣,沐疏芳连忙将人拉回侧殿,摆了茶笑道:“将军对殿下委实好,为了让殿下安心,将那唐太师收拾得老实极了,听黄统领说,唐太师几次企图逃跑,都被北堂将军亲自带人抓了回来,后来给机会让他跑,他都不再跑了。”   长念弯了眉眼:“将军厉害。”   “可不是么?比起旁人,将军又厉害对人又好,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良人。”沐疏芳极尽所能,将北堂缪夸得天花乱坠,“谁若能嫁给他,定是修了几辈子 的福气。”   长念眨眨眼,歪着脑袋道:“我怎么记得你之前说北堂将军冷清不近人,嫁给他没好日子过?这怎么又成福气了?”   “……此一时彼一时。”沐疏芳笑道,“以前与将军不算相识,对他了解片面了些。如今才发现,将军是个很好的人。”   骄傲如沐大小姐,为了不嫁给男人,宁愿与她这个假男人成夫妻。可现在,竟这么看好北堂缪么?长念摸着下巴想了想,也对,朝中上下能压得住这位大小姐的,只有兄长,她看上人家,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麻烦的是,她们已经成亲,她若想再嫁,颇为麻烦啊。   琢磨半晌,长念迟疑地开口:“眼下正值危难关头,这等儿女情长之事,不如放在大局定下之后再论?”   “妾身也没有催殿下的意思。”沐疏芳笑道,“毕竟身份特殊,想成事也没那么容易。现在说,只是希望殿下百忙之中能多考虑考虑。”   “好。”长念笑着点头,“我会好好考虑的。”   北堂家也一直想让北堂缪成亲,若对方是定国公府,细节方面也许不会太过看重?可麻烦的是她与沐疏芳该以怎样的方式了结,才能堵住天下众口呢?   长念有点发愁,撑着下巴想着,眉头都皱了起来。   沐疏芳看着,却以为她是在认真考虑她与北堂缪的关系,不由地露出老母亲般的慈祥笑容。   北堂将军太蠢了,还是得她出马,比较容易搞定。   帝王头七过了,多在宫里停灵三日再送往皇陵。由于皇陵位置隐蔽,故而出殡这日,长念只带了亲信护卫黄宁忠以及北堂缪,于黎明出发,遮掩好行踪,一路离京。   路上,黄宁忠麾下副将还在与她禀告:“此行穿过三圣山,从山南下去,过北水溪,大军便可停下,由几个亲卫抬棺入陵。地图是兵部几位重臣敲定,绝没有泄露,请殿下放心。”   长念颔首,她故意拖延三日出殡,就是为了防着叶将白动手,今日她出宫都没几个人知道,宫里更是有沐疏芳替她坐镇,假装她在,应该是万无一失。   松下戒备,她下车,去棺木车旁边扶着车辕走。   帝王生前也算是性情中人,爱极了美色,也爱极了财物。礼部曾提议让后妃殉葬,这本也是规制,但长念没允,只让人扎了三千纸人随葬。   朝臣有因此议她不孝的,也有因此夸她是明主的,长念都没放在心上。她只是觉得,女人并不是牲口,没有理由要跟着夫君一起死,况且,帝王生前已经负了太多人,死后没必要再背亏欠。   三千纸人堆成山,放在后头的牛车上,风吹过去,哗啦啦一阵作响,长念听着这声音走神,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宁忠。”她停下步子回头,看向那些牛车,“纸人都是捆在车上的吗?” 第131章 死要见尸   黄宁忠拱手禀告:“是捆好的,一车五十个纸人,从各处汇集而来,路上没有引起百姓注意。”   捆着的纸人……为什么被风一吹,响声一点也不空落,反而很沉闷呢?   松开车辕,长念往后走,穿过礼队,看向后头浩浩荡荡的牛车。   人高的纸人被线从空心穿过,捆成五摞,一摞十个,平躺在牛车板上,高些的纸人被风一吹沙沙直响,而下头些的……纹丝不动。   “殿下。”旁边的守卫朝她行礼,长念摆手,一路往后走,看了半晌,选了一辆牛车,伸手抓着个纸人的手,扯了扯。   一根线穿着的纸人,按理说是能扯动的,但她这一扯,明显能感觉到里头有东西压着。   “牛车全部停下。”长念眯眼传令,“让黄宁忠带先帝灵椁先走。”   “是。”   送灵的队伍有半里长,等命令传达下去,已经是半柱香之后的事情了。长念守在牛车边,看着朝她跑来的北堂缪,二话不说就拔出了他腰上带着的剑,刺向最底部的纸人。   一声闷哼,牛车上成捆的纸人突然炸开。   旁边的守卫纷纷拔剑,北堂缪反应更是快,直接护着长念退后五步,低喝一声:“捉拿刺客!”   “是!”   守卫持剑便想上前,却不曾想六十辆牛车里,有五十辆都出了问题,最底层的纸人里装着刺客,刺客暴起,直接将后头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的守卫给割了喉。   “快走!”北堂缪拉了长念就往后撤,一眼扫过去,每辆车上下来五六个人,他们今日带的人不多,恐是有危险。   长念跟着他退,目光扫过前头先帝的棺椁,皱眉下令:“带人去护着前头先撤,咱们分开走。”   知她惦记先帝,北堂缪也没多犹豫,将守卫都指派去前头,只身带了三十护卫护着长念往北边羊肠小道撤退。   这条羊肠小道能快速回到皇城,本是最好的选择,但没想到,走到半路,前头的树林里突然张起了几张猎网。   “小心!”北堂缪皱眉,将长念护在身后。   长念扫了四周一圈,苦笑:“千算万算,还是没能逃过。”   北堂缪不解,刚想问她逃什么,就见叶良捏着佩刀站在了猎网旁边。   “殿下。”他拱手行礼,“国公请殿下往国公府一叙。”   “国公真是煞费苦心啊。”长念失笑,抬眼看他,“为我这条命,没少费工夫。”   叶良拱手,猎网旁边涌上来近百黑衣人,步步朝他们逼近。   长念问:“你们国公的命令,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么?”   叶良大概是深谙反派不能话多的道理,没有开口回答她。   “殿下站好了。”北堂缪盯着叶良,捏着长剑的手紧了紧,骤然动身,越过黑衣人,直取叶良首级。   擒贼先擒王,这里这么多人,他以一己之力是无论如何也打不过的,只能擒住叶良,然后再谋生路。   长念看出他的想法,很不拖后腿地躲回护卫之中。护卫与黑衣人拼杀起来,北堂缪也与叶良过招。   叶良功夫了得,北堂缪硬是过了三十招才寻到他的弱点,将人反手扣住,横上长剑。可与此同时,护卫战败,长念被黑衣人挟持住,刀刃逼喉。   “放开殿下。”北堂缪沉怒。   叶良却是很平静,吩咐道:“将殿下带回国公府,不必管我。”   “是。”黑衣人齐齐后撤。   北堂缪手上一动,叶良喉间流下一抹殷红。   “壮士不惜命,叛贼也是冷血无情。”北堂缪道,“好,你不怕死,我便送你一程,再去救殿下。”   欲撤走的黑衣人见状,又停下了。   林茂扯了面巾,恼道:“殿下此去也未必会丢命,北堂将军何苦呢?”   “杀人而已,说什么苦不苦?”北堂缪淡声道,“举手之劳。”   横的碰见更横的,林茂无法了,想了想,道:“将军放人,我们也放人,如何?”   长念冷声开口:“别听他们的。”   这样的境况,他们放了人也能再把他们给抓住,但北堂缪放了人,就等于是任人宰割了。   林茂将剑放近两寸,低声道:“殿下还是莫开口来得好,否则您这细皮嫩肉的,像叶大人那样划一刀可不好看。”   北堂缪看了看她,皱眉道:“成交,你们先放。”   林茂倒是大方,将剑拿下,把长念往北堂缪面前一推。   北堂缪松开叶良,伸手接住长念,后退几大步,眼里带了嗜血之意。   “殿下怕血吗?”他问。   长念握着拳头摇头:“不怕。”   “好样的。”北堂缪轻笑,然后提刀,带着千钧之力,一刀同时抹下冲上来的两个人的脑袋。   头颅飞落,鲜血四溅,长念睁大眼看着,哪怕手指微微发抖,也没闭目。   她要看着,这是她的人在为她冲杀的模样,这模样她要记在心里,以后万不能因为别的事心软,反而害了他们。   北堂缪素有战场杀神之名,长念只是听过,但这是头一回看见。他玄色的披风飘落在地,铠甲上泛着红光,长剑没有任何花招,出必取人首级,收便以衣袍抹血,翻手再战。   长眉入鬓,威风凛凛,像一个盖世英雄。   然而,周遭的人可真多啊,像潮水一般,退几步又涌上来,北堂缪砍杀十几人,捏着长剑的手因用力太猛而发颤,不甚露了破绽,叫叶良一剑刺在腰腹。   “兄长!”长念惊声尖呼,拔了帮忙守卫的剑就上前去,与他背对背,急声问,“你还好吗?”   北堂缪拧眉,喘着粗气道:“殿下先走。”   “我走,你必死无疑。”长念咬牙,抬头看向叶良,恨声道,“你们住手,送将军回城就医,我跟你们走。”   “殿下!”   “我知道分寸。”长念沉声道,“兄长,我不是一个凡事都需要人去替我死的废物,今日你若用性命护我逃了,我也成不了事。”   “可……”   “你能回去即可。”长念低声道,“我有法子让叶将白没那么快杀了我。”   说罢,她扔了剑,扶着北堂缪对叶良道:“你们开路!” 第132章 活捉   护卫死伤过半,北堂缪重伤,赵长念这一方已经没了反抗的余力。叶良想了想,收剑入鞘,转头道:“带他们回城。”   “是。”   黑衣人分作三向,封死他们所有可能逃跑的路,长念将北堂缪的胳膊架上自己的肩,低声道:“兄长省些力气,尽管倚着我。”   北堂缪闷哼,扫一眼四周,甚为恼怒却无再破之法,只能跟着他们往前。   “国公藏着的高手真是不少。”长念走着,低笑道,“我从前在国公府,竟从未发现他们。”   这一百多人训练有素,五百护卫也未必拿得下他们,更何况他们是有备而来,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其实若是集结所有的护灵军,倒是尚可一战,但长念不敢拿先帝的棺椁来赌,叶将白大抵也是算中了这一点,所以只派了这百余精锐。   真是厉害啊。   叶良眼含愧疚地看了看她,轻声道:“主子有他想为之事,还请殿下体谅。”   “体谅,我怎么可能不体谅?”长念耸肩,“我与他一样有自己想为之事,只是棋差一招,这回落在他手里罢了。”   换做他给了她这样的可趁之机,她也不会留情。   北堂缪靠在她身上轻喘着气,两人走过一条碎石路时,长念突然听得他低声道:“前头有个土坡,咱们尚有逃走的机会。”   长念抬头看了看,前面的确有个土坡,越往下口子越窄,但北堂缪身上有伤,哪里还能这么折腾?   她摇头,示意他别再多想。   北堂缪没再说话,走了一截路,停下来扯了腰带将伤口缠住,复又前行。到了那土坡口上,他突然动作,以身护长念,迅速地往下一滚——   “兄长!”长念惊呼。   山坡上的小径只允两人同行,黑衣人是前后夹着他们的,没料到北堂缪那么重的伤还会想着逃跑,等反应过来去追,人已经滚落到了坡底,眼看要起身跑了。   “叶大人!”林茂急喝一声。   旁边的弓箭已经飞快地架了起来,叶良下令人跟下山坡去追,低声道:“他们有伤,能追上是最好,弓箭难免误伤……”   “这算什么误伤?国公之令,生死不论啊。”林茂皱眉,“左右要的不过就是七殿下的性命,现在拿和回去之后拿,有何区别?”   叶良想说,区别还是很大的,但林茂已经是等不及了,握拳下令:“放箭!”   一排弓箭手,十箭齐发,然而准头实在差强人意,七零八落地扎在地上,只一箭朝准了北堂缪。   北堂缪犹在对长念道:“出了这片林子,前头就有村庄,你找地方藏起来,等他们走了……”   话没说完,他就感觉长念飞快地抓着他的胳膊,将他与自己转了个面向。   差点被甩出去,北堂缪拉住她,皱眉问:“怎么了?”   长念眨眨眼,深吸一口气道:“没事,后有追兵,兄长与我同行,怕是一个也跑不掉。前头既有村庄,兄长便往那边跑,我身上无伤,跑得快,去另一侧引开人,若是不幸落入贼人之手,兄长还能带人来救我。”   北堂缪愣了愣,来不及多想,就被她推了一把:“没机会犹豫了,快跑!”   后头追兵已至,北堂缪转身疾行,跑到半路回头,就见长念已经蹿出去老远,红色的衣裳在风里烈烈,后头跟了一串追兵。   追他的人离得尚远,北堂缪咬牙,快速冲进村庄。   风紧人疾,北堂缪一时都没来得及想,今日出殡,长念为什么会穿的是红衣裳。   羽箭穿背,为了不让北堂缪看见,赵长念咬咬牙直接将箭给拔了。可后果就是血流如水,整个后背都被浸透,没跑两步就眼前发黑。   她回头,发现看不见北堂缪的影子了,才停下来,跌坐在地。   “殿下!殿下!”叶良跑过来,半跪在她面前,倒吸一口凉气,“您……您还好吗?”   怎么看也好不了吧?长念轻笑,努力睁眼,眼前却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叶良。”她喃喃,“你说得没错,国公杀伐果断……是乱世豪杰。”   最后一个“杰”字音未落,人已经闭上了眼。   叶良吓得面无人色,解下腰带将她的背缠了两圈,急声道:“快将殿下抬回城,快!”   林茂按照他的话吩咐下去,可到底是有些不解,忍不住小声嘀咕:“国公就算之前与殿下有些交情,可如今都各自为政了,大人还这么在意七殿下做什么?”   “你……我没法解释。”叶良连连叹息,“这消息,你去禀给国公吧。”   本来抓住七殿下就是两人的功劳,叶良却要让给他一个人么?林茂纳闷的同时倒也欣然接受,一回到国公府,就去了主院。   叶将白正在修剪瓶子里的桃花,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看起来像是墙上画里走出来的人儿,优雅、俊美。   林茂笑着赞叹:“国公真乃天上人也。”   叶将白抬眼看他,问:“人抓到了?”   “是。”林茂拱手,“北堂缪跑得太快,不过七殿下咱们留住了。”   竟是撇下她自己跑了?叶将白嗤笑,漫不经心地拿着花剪问:“人在哪儿?”   “在侧院里关着。”林茂道,“抓的时候弄伤了,叶大人似乎很紧张,已经让大夫过去了。”   花剪一错,剪掉了一朵开得正好的花骨,叶将白抿唇,若无其事地道:“伤着很正常,委实不必紧张,人总归是要下黄泉去的。”   “卑职也觉得是如此。”林茂松了口气,心想叶良怕是对七殿下有私心啊,瞧瞧国公,压根没在意么。   “把有功的人都报上去受赏吧。”叶将白道。   林茂笑着道:“卑职与叶良大人都算是次功了,头功该给黄安,是他百步穿杨,一箭射中的七殿下,咱们才能将人留住,不然到嘴的鸭子还得飞了。”   桃花在花瓶里吐蕊,婀娜芬芳,颜色极佳。叶将白盯着花瞧,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林茂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133章 偏爱桃花   林茂犹自道:“卑职这便去与许大人说,卑职告退。”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叶将白反应了半晌,终于明白了过来。   赵长念……被箭贯伤了?   她那么柔弱的身板,被箭贯伤,还有命在吗?   放了花剪,叶将白抿唇,往外走了两步,又停下。   有什么好看的?不是说了她早晚会下黄泉的吗?那命没了又如何?与他何干?她在盘龙宫的时候,不也未曾在意过他的生死吗?   重新拿起花剪,叶将白气定神闲地剪了一瓶花,然后才听得良策进门的动静。   “主子,先帝棺椁已经去往皇陵,北堂将军下落不明,正在搜查附近的村庄。宫里已经收到了消息,但无人有动作。”   “嗯。”叶将白颔首,复又看向他。   良策想了想,又道:“侧堂也已经安顿好了,守卫十分森严,外人断不可能闯入,里头的人也跑不出去。”   “嗯。”   主子的目光没移开,那便是还有想听的消息,良策努力想了想,道:“太子殿下那边似是有意与国公言和,已经派了属官来试探咱们的意思。”   叶将白皱眉:“不必理会。”   还有呢?   还有什么啊!良策掰着指头数了数,大事都禀告过了,剩下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在主子的处置范围之内,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站着,沉默。   叶将白抿唇看了他好一会儿,叹了口气道:“行了,下去吧。”   “是。”   雪松站在屋子里看着旁边的花瓶,连连赞叹:“主子手艺了得。”   叶将白瞥他一眼,道:“花瓶里的花,始终没有外头的来得自然讨喜。”   方才要剪春色进屋的是您,一转眼说不如外头好看的也是您。雪松腹诽,可也只能顺着说:“那要不咱们再出去瞧瞧?”   “甚好。”   雪松陪着他出去,指着院子里的桃花就夸,说这春色甚好,比得上魏国有名的桃花山。   自家主子脸上有两分笑意,但却有点心不在焉,听他说着,余光往侧堂扫了一眼。   雪松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跟着看过去,发现侧堂大门紧闭,什么也没有。   “除了咱们院子,府里还有别处有桃花吗?”叶将白问。   雪松答:“有的,外头好几个院子里都有,今日难得主子心情好,要去赏赏花么?”   “可以。”   这几日叶将白夙夜不眠地处理事务,风大人都担心他累得病倒,好不容易他自己肯休息,雪松自然是尽心尽力地陪他将有桃花的院子都逛了个遍。   然而,一圈走下来,主子反而是兴致缺缺了,回屋关门,一句话也不再说,又埋头到公文里去。   国公府里不知怎么就传出了辅国公喜欢桃花的传言,一时朝臣纷纷献上好看的桃树移植进国公府,更是有人大费财力,去以桃花出名的魏国移来了珍贵的桃树栽种。   然而,辅国公看起来并不怎么开心,一张脸整天阴沉着。   长念浑浑噩噩地挣扎了许多天,叶良请了好几个大夫,勉强将她从阎王殿拉回来,府里不停有人告诉他没必要救了,直接禀告国公,说人死了,那还省事呢。   叶良没听。   他跟在主子身边是最久的,也是与主子最亲近的,主子想要什么,他很清楚。   秦大成不知为何对照顾七殿下这件事挺感兴趣,时常来帮忙,还去寻了不少好药材,如此折腾了五日,长念终于转醒。   一睁眼,就看见床边的秦大成。   舅舅。她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来。   秦大成眼眶有些发红,替她掖着被子道:“醒了就好,大夫说了,你能醒过来就没事了。”   眼珠子动了动,长念看了看四周,苦笑,嗓子沙哑无比:“我以为我出了阎王殿了,没想到却是回到了鬼门关。”   “哪能说这样的话,人还活着就是有希望的。”秦大成替她斟了茶,吹得半温喂她喝下。   长念看了看,屋子里没别人,她问:“北堂将军跑掉了吗?”   秦大成点头:“已经回宫,说是受了重伤,也在休养,这几日未曾听见别的消息。”   “那便好。”长舒一口气,长念笑了笑,摸摸肚子道,“我有些饿。”   “这么多天都是吃药熬过来的,能不饿么?”秦大成嗔怪,将她扶起来些,又把饭菜端过来,“厨房做好送来的,还是热的。”   低头一看菜色,长念愣了愣,恍然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当初在国公府的时候。   瞿厨子手艺极好,做的菜都合她口味,她最爱吃肉,瞿厨子每回也给她做很多肉,眼下她有伤,膳食清淡,但那粥里还是放着切得细碎的肉糜,点上些葱花,香气四溢。   喉咙紧了紧,长念端起碗自己喝了两口,咧嘴朝秦大成笑了笑:“多谢舅舅。”   “谢我做什么?”   “如今在国公府为囚,若是没有舅舅,哪儿还能有这等待遇?”想起秦妃的事,长念垂眸,“侄儿以后会孝顺舅舅的。”   “傻孩子。”秦大成摇头,又觉得欣慰,虽然这待遇不是他争取来的,但长念是个感恩的好孩子,值得他疼。   外头有些动静,秦大成听见了,连忙坐回桌边去。不一会儿就见叶良推门进来问:“殿下醒了么?”   “醒了,已经能进食了。”秦大成答。   叶良也松了口气,朝长念拱手:“殿下保重。”   长念点头,听得窗外有人声,忍不住皱眉:“是谁要来了么,这么热闹。”   “不是。”叶良看了看窗外,道,“国公近来偏爱桃花,院子里各处都在栽种移植,这院子虽然小,但也有花圃,少不得要种上。”   “原来如此。”喝完粥,长念侧躺回去,半阖了眼道,“你家主子若是有空,便请他过来一趟,我有话要说。”   叶良闻言,立马去禀告叶将白。   然而,叶将白听着,手里的文书也没放,冷声道:“她要说话,我就必须要听?她以为她是谁?”   叶良好奇地看着他。   叶将白拿文书挡了脸不耐烦地道:“有空再去,忙着呢。” 第134章 她活着更有用   院子里的桃花栽上了,粉嫩嫩的一树,当真是挺好看。   然而长念一次也没机会瞧,伤口崩裂,又靠大夫好一番妙手回春才缓过气来,她觉得自个儿的小命是有点脆弱,于是托秦大成送出去一封长信,请二皇兄回京帮忙。   “若是我这一遭没能扛住。”她白着小脸道,“便让二哥去找疏芳和北堂将军,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秦大成应下,带信远出。   长念等来叶良,又求他一次:“劳烦大人,再传话给国公,请他见上一面。”   ……   “不见。”   叶将白冷冷地回绝叶良,抬着下巴十分傲气地道:“今日也没空。”   她当他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才不会再像以前那么傻。   起码也得求三次,他才去,显得他没那么好对付吧?   叶将白抿唇想了想,又吩咐雪松:“去给我挑个好看的姑娘来,要那种小家碧玉小鸟依人的。”   第三次就算要见,他也定要把之前丢的颜面都找回来!   然而,等了两天,叶将白也没等到赵长念的第三次请求。   叶良站在他身边已经站了半个时辰,就只是像平时那样站岗,完全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叶将白斜眼瞧着他,心想不说就不说吧,他也没期待什么。   然而,没一会儿,雪松进来禀告:“侧院的开销有些大了,管家让小的来问您一声,是要继续救七殿下,还是……”   叶将白皱眉:“是何等大的开销,竟需要你来禀我?”   雪松叹了口气:“七殿下伤口深,反复崩裂,人也失血过多,一直拿血参和灵芝吊着命,开销自然小不了。”   叶将白一顿,收了袖子别开头:“我让你禀开销,没让你禀她伤势。”   雪松很无辜,他也就只是顺口提了一下而已,不说伤势,怎么能明白要用多少血参灵芝呢?   “主子想去侧院看看吗?”叶良轻声问了一句。   叶将白将身子靠回椅子上,淡声道:“看她做什么?吩咐下去把人救着就是了,宫里还没反应,在我下令之前,你们把人给我留好了。”   “是。”雪松退下。   叶良偷偷打量了一番自家主子,想了想,问:“您要去看看桃花么?”   “……”叶将白抬头看他一眼。   叶良移开目光,面色正经。   半柱香之后,两人站在了侧院的桃花树前。   “府里那么多树,还是这一处开得最好。”叶良淡声道,“主子以为呢?”   叶将白站在旁边,神色深邃难辨,半晌才低低应了声“嗯”。   丫鬟在院子后的侧堂里进进出出,见着他在,远远地朝着行礼:“国公。”   长念躺在屋子里,隐约听见了声音,勉强撑着身子起来,却是一阵头晕,又栽倒回床上,半晌才缓过神。   “您要做什么?”随侍的丫鬟为难地看着她,伸手想扶,又不敢。   长念朝她招手:“帮我一把,我要下床。”   “可大夫说了,您要静养两个月才行的。”   “帮我。”   见她执着,丫鬟也心软,上前帮着她下床,费劲扶着她问:“您想去哪儿?”   “往外。”靠在她身上,长念道,“扶我到门口便是。”   叶将白与桃花树大眼瞪小眼,正想走了,就听得一声弱弱的“国公”。   心里一动,他抿唇,假装没听见,继续抬步往外。   果然,身后有人追上来,拉住他的衣袖,大声了些:“辅国公!”   停下步子,叶将白没回头,只问:“殿下有何事?”   “有个条件,想与国公谈。”长念冷汗涔涔,声音虚弱,“国公若是不想落得千古骂名,不妨与我坐下聊聊。”   一声冷笑,叶将白回头:“殿下凭什么就觉得在下一定会落得……”   话没说完,他看见眼前这人的模样,眼睛眯了眯。   长念只着单衣,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上也没有丝毫血色,半个身子都倚在旁边的丫鬟身上,只剩眼里还有些亮光。若是这会儿风再大些,她定是要被吹飞远去。   就这么一个鬼样子,还与他拿着架子道:“叶家老爷子弑君之名已经载入青史,国公若觊觎皇位,必定坐实叶家上下谋逆之名,为后人所骂。国公若及时勒马,尚能保全富贵,福荫子孙。”   心里一股子火气,叶将白嗤笑:“我若继位,青史如何写,还不是我说了算?”   长念眼神恍惚,又强自定住,沉声道:“国公也该听过,春秋时期的崔杼弑君,史官记载入史,他杀史官,后上者依旧载‘崔杼弑君’,再杀亦然。青史这东西,强权未必能改之。”   “殿下以为所有的史官都有那样的骨气?”叶将白冷声,“多的是为求自保颠倒黑白之人。”   长念喘息,咬牙道:“国公若执意如此,怕是要兵戎相见了。”   叶将白有个最大的弱点,就是在京郊附近没有兵力,三镇兵力皆在北堂缪和太子之手,当真厮杀起来,这国公府未必有一席之地。   “殿下真是爱威胁人。”叶将白阖眼,“可惜了,在下要如何做,绝不会受殿下左右。”   “国公可以好生想想,我不急。”长念眼前发黑,看不清他模样,只低声对丫鬟说了一句,“带我回去。”   然后整个人就没了力道,软跌下去。   丫鬟似乎扶住了她,将她整个人架起来,大步送回了房间,一挨着床,长念彻底失去了意识。   “怎么回事?”叶将白问叶良,“不是让人救她了吗?”   顶着他冰冷的视线,叶良从容回答:“殿下伤得重。”   “伤得重也不该……”   意识到自己有点过于着急了,叶将白平复了一番,闷声道:“好生给着药,人别死了。”   叶良抬头,不解地问:“您不杀她了?”   “都说了局势未清明,这么急着动手做什么?”叶将白恼怒地别开头,“你们这几个人,做事都不过脑子,动不动便取人性命。七殿下活着比死了有用多了。”   叶良安静地看着他,目光深邃,过了许久才轻叹一声,应道:“是。” 第135章 没有人要你   毕竟他是主子,自然他说什么是什么了,叶良半句不反驳,认下这“不过脑子”之名,然后轻声请示:“您可要回主院?”   叶将白扫了一眼床榻,赵长念毫无声息地躺着,连胸口的起伏都没有,他很想伸手去探探她的鼻息,可屋子里这么多人瞪眼看着,他只能抿唇,冷声道:“回去。”   跨出门槛的时候,大夫恰好来了,与叶将白擦身而过,行了礼便急急忙忙地进了屋。   叶将白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院子里的桃花,突然道:“雪松选进府的那位姑娘,听闻擅以花煮茶。”   旁边的雪松连忙答:“是,人已经在偏院住了两日了。”   “今日天气甚好。”叶将白道,“便将人请来,在这院子里煮茶罢。”   “是。”   叶良是不知府里什么时候进了人来的,看看月门外站着的良策,他悄无声息地退过去问:“雪松选的什么姑娘?”   良策唏嘘:“主子突然想要美人,雪松便去官邸里选的,听闻是姚阁老的千金,大家闺秀,仰慕主子三年有余。”   叶良听得沉默,半晌才摇了摇头。   长念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   梦里他的父皇被叶将白掐着,七窍流血,眼神狰狞,她大叫着上去救,刚扑过去,叶将白转过身,却变成了太子,阴着脸对她道:“凭你贱婢之子,也妄图与真龙争位?”   长念惊慌退后,不慎撞着个人,回头一看却是秦妃,轻蹙娥眉,幽幽怨怨地朝她喊:“我的孩子……”   不是在喊她,是在向她索要。   长念摇头,喃喃道:“我不是你的孩子,可我……”可我一直将您当成生母。   后半句话没说出来,秦妃的影子就淡去,转而来的是一抹幽魂,看不清脸,长念却知道她是贤妃。贤妃怀里抱着襁褓,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嘴里哼着童谣,似痴如呆,半疯不傻,却是一眼都没看她。   长念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的方向,却始终看不见她的脸,只能小步跟上去,想拉一拉她的衣袖。   然而贤妃走得太快,袖子都淡成了一抹烟,她伸手,什么也抓不住。   四周突然涌满了人,像是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长念变得很小很矮,周围都是大人,她费劲地仰头找着自己的父皇母妃,却只被人推来撞去,最后跌坐在泥潭里,放声大哭。   “没人要你么?真可怜。”有一抹清朗如月的影子在她面前停下,声音低沉而好听,“那你跟我走可好?”   长念抬头,看见了叶将白的脸,他像是与父皇的死无关似的,温柔地对她笑。他笑得可真好看啊,好看得她脸上泛红,下意识地就伸出手去。   然而,这人将她拉起来,却是塞进旁边的囚车,捆上了锁链。   “你做什么?”她睁大了眼,抓着栅栏慌张地问他。   叶将白站在囚车边轻笑:“逢场作戏而已,殿下当真以为当权者有儿女情长?”   他也不要她。   长念怔愣地坐在囚车里,看着两边的景物倒退,终于慢慢明白过来。   谁都不要她,除了她自己。   她能依靠的人,也只有她自己。   ……   北堂缪重伤,消息未敢往外放,沐疏芳穿了宫女的衣裳,半遮着脸坐在屋子里,低声道:“已经叫人去探查过国公府,守卫实在森严,硬闯恐怕是不行。”   白着脸盘腿坐在榻上,北堂缪冷声道:“任凭他多少守卫,大军围府,他还能插翅飞了不成?”   “将军三思。”沐疏芳摇头,“先前殿下下过旨意捉拿弑君之徒,可您看看,当真敢闯国公府的有谁?那旨意还不是不了了之?辅国公根基太深,朝中众人都轻易不愿动他。若让人知道殿下在国公府,情况更是不利。”   “他们早晚会知道的。”北堂缪皱眉,“殿下安危最是要紧。”   “可是……”沐疏芳道,“这都好几日过去了,国公府仍旧没放出来任何消息,也就是说,国公没有要让众人都知道殿下落在他手里了的意思。”   “在消息未明之前,还是暗中行动来得好。”   北堂缪有些焦躁,抬眼看沐疏芳,冷声道:“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比殿下更重要的,哪怕局势倾覆又如何?她若有什么闪失,就算满朝文武都定心在她身上,有什么用?”   沐疏芳有点气,仪态也不想顾了,没好气地起身叉腰:“世人都说将军耿直忠勇,倒不如直说一个莽夫来得确切!”   北堂缪不悦地瞪她。   “您瞪我也是一样。”沐疏芳狠狠地瞪回去,“若是殿下在此,考虑的定先是安定局势,再想如何与国公周旋。您倒是好,不管不顾地就要为殿下冲杀,当真能救得下殿下还好说,可现在人在叶将白手里,你我心里都没底,又为何还要给殿下添乱?”   “……”   “我算是知道您为何会输给叶将白了。”沐疏芳翻了个白眼,“不说别的,叶将白的心眼都比您多长了两个。”   微恼地抿唇,北堂缪想了半晌,竟然觉得她说的话挺有道理,气闷之下扭过了身,拿背对着她。   “您还犟气?”沐疏芳又好气又好笑,“多大的人了呀?”   北堂缪不理她。   不理就不理!沐疏芳扭头就走,心想爱怎么样怎么样吧,反正他受着重伤也下不得床,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大步走出锁秋宫,沐疏芳放缓步子,想了想,又有点不忍心。   这人也是个痴情种,都是为了殿下才这样的,眼下受伤又不肯回北堂府,一个人呆在这里,只有宫人照顾他,怪可怜的。   想了想,她平息了怒气,扭头去了御药房,亲自熬药、验毒,然后给他送去。   北堂缪犹自闷头坐着,沐疏芳看了看,放柔了声音:“将军喝药。”   背影一僵,北堂缪回头看她一眼,神色复杂。   沐疏芳就当什么也没发生,温柔地把药放进他手里,然后嘱咐宫人替他收拾了屋子,又送了两套衣裳来。   这么一连串的关切,也算给台阶下了吧?沐疏芳满怀期待地回到他面前坐下。   然而,北堂缪开口,却还是一句:“你当真觉得带兵去救殿下不妥?” 第136章 钢铁直男北堂缪   妥,妥你个大头鬼啊!是个人都知道不妥,他还硬生生想了两个时辰?   沐疏芳气极反笑,抓着椅子扶手咬牙切齿地回答他:“将军别再想此事了,好生养伤。黄统领已经在与冯大人商议营救之策。”   听着这话,北堂缪神色才缓和下来:“如此,我便等着安排。”   说罢,又轻描淡写地道:“对了,御医每隔多久过来一趟?”   “为了不引人猜测,御医是每天傍晚过来看将军伤势。”沐疏芳上下打量他两眼,“怎么?有不适之处?”   “嗯。”北堂缪平静地道,“刀口似乎又渗血了。”   哦,渗血了。沐疏芳点头,往外走两步,倏然顿住。   “已经缝好了五日的伤口,怎么会又渗血了?”她猛地回头,不敢置信地低喝。   北堂缪似乎丝毫没将这伤当回事,淡声道:“小事,随意找人来补上两针即可。”   “您当这是缝衣裳还是缝袖口啊?”沐疏芳气得跺脚,“本来要瞒住您的伤势已经是不易,再让御医三番五次地过来,内阁那几个老东西少不得又要借题发挥。”   说着,又打量他一番,叉腰横眉:“方才说话为何要坐起来?躺着不好吗?这伤口多半是您折腾裂开的!”   平时瞧见的沐大小姐,傲气冷艳,少有这么咋呼的时候。北堂缪皱眉多看她两眼,道:“行军之时再重的伤都见过,委实不必惊慌。”   言下之意,还觉得她大惊小怪了。   沐疏芳冷笑道:“沐家祖上太师也曾南北征伐,受伤无数,年少时长刀烈马,带伤仍能取敌将首级,是何等恣意的英豪。”   颇感兴趣地撑起身子,北堂缪问:“后来呢?”   “后来。”沐疏芳面无表情地道,“年过五十卧床不起,大小便失禁,浑身疼痛难忍,直至六十二岁病逝。”   “……”   北堂缪拿起旁边放着的羊肠线,认真的地道:“伤势要紧,请娘娘回避,我自己能缝好。”   他伤在后腰上,怎么看也是不好缝的。沐疏芳道:“请人来帮您一把为好。”   然而,往外看看,外头站着的都是水灵灵的宫女,一看就胆子不大。沐疏芳想了想,关上门道:“若我执针,将军可怕?”   开玩笑,北堂缪是谁?十二岁跟着骑战马上战场的少年英才,空手夺白刃立下赫赫战功的威望大将,什么场面没见过?怎么会怕……   真的有点怕。   打量一番面前这姑娘的神情,发现她不是在开玩笑之后,北堂缪拧眉:“缝肉不比缝衣,娘娘未必做得来。”   “这里除了我也没人能帮你了。”沐疏芳耸肩,“坦言说,我是没有避讳的,也不怕……不怕见血,将军只管放心。”   要是她不结巴,这话听起来还是很有说服力的。北堂缪微哂,可着实觉得不太舒服,便只能坐起来,脱衣裳。   沐疏芳“刷”地就转过了身子。   “嗯?”身后的人低声道,“不是没有避讳么?”   沐疏芳这叫一个随机应变啊,伸手就啪唧一下拍在空中,然后摊开手一吹,道:“这天儿怎么就有蚊子了。”   “……”很想忍住不笑,但委实没忍住,北堂缪勾了唇,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以掩盖,然后正色道:“有劳了。”   去旁边找了御医留下的药箱,翻出针和羊肠线来,沐疏芳强自镇定地坐下,尽量只盯着他的伤口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什么“渗血”这种说法真是太谦虚了,这厮哪里是渗血,根本是半个刀口都崩开了,伤口结痂,乌黑一大块。   “先将血块挑开,不然缝不好。”北堂缪提醒她。   “我知道,不用将军操心。”沐疏芳犟了一句,穿针引线,捏着针头咽了口唾沫,去戳了戳他伤口上的痂。   很厚,再挑开必定又是血肉模糊。   “怎么?害怕?”背对着她,北堂缪言语里带了些轻蔑。   沐疏芳是谁啊,朝臣们见了都得喊一声大小姐的巾帼豪杰,哪儿被人这么鄙视过?当即就一鼓腮帮子,快很准地将血痂给挑开了。   皮肉跟着翻开,血水顺着肌肤就往下流,伤口可怖。沐疏芳惊叫一声,连忙拿手帕捂着。但捂完想想不对啊,要缝啊,于是将手帕扔了,烧了针就去捏伤口。   这场面,换个别人来定是要吓得不敢动手,可沐疏芳愣是咬牙穿针,针刺穿皮肉的触感叫她浑身起鸡皮疙瘩,线跟着磨着皮肉被拉扯,北堂缪一声没吭,她却觉得牙酸。   “疼……疼吗?”她头上冒汗地问。   北堂缪声音里毫无波澜:“蚂蚁咬一口罢了。”   说是这么说,肌肤却是在她落针的时候骤然绷紧。沐疏芳咬牙,强行催眠自己,说这是一块厚布,然后三下五除二,飞快地缝好。   屋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伤口也没再被落针,北堂缪好奇地问:“娘娘?”   沐疏芳语气平静地开口:“我缝好了,一共六针,针尾还……收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长松一口气,北堂缪自己拿了绷带缠上,道:“多谢。”   道完转身,刚想夸这人两句,就看见一双泪汪汪的眼。   “娘娘不是缝好了么?”北堂缪不解,“怎的?”   伸手捂嘴,沐疏芳恨声道:“你这人,怎么疼也不肯喊一声的?你不喊,我更觉得疼……”   那么大一汪眼泪,就那么含在眼睛里,说了一串话也没掉下来。   北堂缪盯着她瞧,说:“我以为娘娘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而且伤口的确缝得不错,有御医八成的功夫。”   “男儿尚且有怕之事,何况女儿家?”沐疏芳瞪眼,“谁还不是个小姑娘了?我今年也不过双十年华,哪儿做过这种事,要不是实在没别的办法……你还笑?”   北堂缪看着她眼里的泪珠砸落,长叹一口气,小声道:“还以为是镶里头的,原来能掉下来。”   沐疏芳:“……”   有一种男人,真的是生来就注定孤独一生的,这换做别的人,早该好生哄着好言夸着了,敢情这位还在一直盼着她眼泪什么时候掉? 第137章 还你女儿身   她还怕个什么劲啊,就该几针戳死他!   愤而起身,沐疏芳扭头就走,一边走一边碎碎念:“呆子、木头、蠢蛋!这样能得殿下欢心就见了鬼了!”   “娘娘。”贴身宫女见她终于出来,连忙来禀,“国公府传了消息来,说要借用宫中的百年灵芝,将军不在,冯大人让您做主。”   百年灵芝?那东西传闻是起死回生救命用的,国公府如今与宫中关系僵硬,怎么还会来求?   沐疏芳走了两步停下来,想了想,亲自去了一趟御药房,将灵芝装盒,传话给叶将白,说她要亲自去送。   叶将白听见消息,轻笑着朝面前的风停云伸手:“你输了。”   风停云万般不甘心地脱下拇指上的玉扳指放进他手里,恼道:“这沐大小姐胆子怎么这么大啊?还真亲自来?”   “我早说过,沐疏芳就是这样的脾性,知道七殿下在我府上,我问她拿灵芝,她必定跟来看。”   “奇女子也。”风停云唏嘘,又看一眼身后紧闭的房门,撇嘴道,“奇女子娶了个奇女子。”   叶将白淡笑,笑不入眼底。   沐疏芳连个侍卫都没带,宫女也都留在府外,一个人提着宫裙大大咧咧地就进了门,仍像往常一样,刚过主院的门就大声喊:“国公何在?”   旁边一柄长剑凛然而来,横在她面前。   沐疏芳眼皮都没动,看着那剑刃,伸手一弹,哼笑道:“怎么?连我也想杀?”   风停云收了长剑,嬉皮笑脸地道:“哪里敢?同大小姐打个招呼罢了。”   沐疏芳瞪他一眼,旋即越过照影壁,去到主院内庭。   刚进去,就听得人娇声道:“茶月月有,但这四月桃花泡的茶,比旁的倒多了几分香甜,国公府里花开得好,侧院的尤甚,这一盏香茗,还请国公品鉴。”   抬眼看过去,那玉砌的六角亭里盈盈拜下个身子,端的是腰若春柳,楚楚动人。   叶将白捏着茶杯笑道:“你起来吧,又不是外人,这么多礼节做什么。”   “谢国公。”姚幼舒起身,笑盈盈地坐在了旁边。   叶将白侧头就看见了沐疏芳,朝她招手而笑:“大小姐早啊。”   沐疏芳勾唇,大步走过去,像往常一样往他身边一坐,妩媚地道:“已经是黄昏时分,哪里来的早?”   三分娇嗔,七分柔情,比方才姚幼舒的声音还嗲上几分。   姚幼舒之前一直养在深闺,并未见过沐疏芳,此刻看着,只觉得这女子十分大胆无礼,偏生国公还没有要怪罪的意思。   于是,她只能自己开口问:“这位夫人是?”   沐疏芳恍若未闻,亲昵地抓着叶将白的衣袖,凑在他耳侧咬牙切齿地问:“殿下伤着了?”   叶将白笑着答:“不伤着,如何能要灵芝?”   手攥紧他的衣裳,沐疏芳道:“我要见殿下。”   “不可。”   “为什么不可?”沐疏芳恨声道,“国公难不成觉得我一人之力,可以将殿下带走?”   “非也。”叶将白道,“在下就是不乐意罢了。”   从姚幼舒的角度来看,两人分明是神态亲密地在窃窃私语,可转一个角度,叶将白和沐疏芳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国公为何不乐意?”   “不乐意就是不乐意,非得说个缘由?”   “国公不说,那便只有我来猜了。”沐疏芳哼笑,“您是心属殿下,故而十分介意殿下娶了我,是么?”   叶将白微笑:“一派胡言。”   “北堂将军爱慕殿下尚能直言,国公分明比将军聪慧,如何反而矫情了?”沐疏芳眯眼,“非真男儿也。”   “先帝下葬,家父也已经归土。”叶将白哼笑,“我与七殿下不共戴天,如何会爱慕她?真当七殿下倾国倾城,人人都为之倾倒?”   沐疏芳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叶将白淡然回视。   半晌之后,沐疏芳松了口气:“国公没别的想法便好,北堂将军以后的路子也能顺上许多。”   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叶将白道:“你什么时候与北堂缪有这么好的交情了?”   “你管不着。”朝他撇嘴,沐疏芳道,“若国公当真不是我想的那般对殿下有情,便让我见她一面,也好将这灵芝,亲手放到她手里。”   ……   长念最后梦见的是沐疏芳,梦里她温柔地拥着自己,低声询问她怎么了。   鼻子发酸,长念张口欲言,然而一声“疏芳”出来,人却是醒了。   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沐疏芳,也没有贤妃秦妃,她撑起身子,青丝滑落到床上,怔愣了半晌。   “姑娘醒了?”   屋子里进来个丫鬟,已经不是开始伺候她的那个,见着她,竟道:“蝶翩轩新做的裙子送来了,可惜姑娘伤还重,等好些了,可以试试呢。”   长念惊恐地看着她,摸了摸自己的身子。   束胸不见了,她正穿着女儿家的水红色单衣,半倚在红罗帐里。   “姑……姑娘?”她喃喃重复丫鬟的话。   丫鬟不解地看着她,拧了帕子来给她擦脸:“姑娘怎么了?奴婢是新来伺候的,听管家说,姑娘为救国公受了重伤,所以在府上将养。管家吩咐了,要好生照顾您。”   说着,又将旁边的药碗端来:“这是国公特地从宫里求来的百年灵芝熬的药,您快趁热喝了。”   赵长念眨眨眼,再眨眨眼,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脸。   手感不错……不是,是她的脸没错。   可这是怎么回事啊?她是七皇子,怎么就成了丫鬟口中为救国公而受伤的姑娘了?   正纳闷,门“吱呀”一声就被人推开了,丫鬟抬头看见来人,慌忙起身退到旁边,恭敬低头:“国公。”   叶将白带着和善的笑意跨进门,示意她出去,然后坐到了长念的床边。   “你在玩什么花样?”赵长念拧眉。   仔细看她这张脸,卸了男装真真是动人呵,一双眼勾魂摄魄,唇瓣虽然依旧发白,但也不影响它的丰盈娇嫩。叶将白轻佻地勾唇,捻起她的发丝,状似苦恼地道:“在下这几日想了许久,不知该如何将殿下藏得滴水不漏,幸好偶得灵感,便还了殿下女儿身。”   “殿下看看,可还喜欢?” 第138章 谁为难谁呢   胳膊上起了一层颤栗,长念伸手把自个儿的头发从他手里拿回来,秀眉拧成了麻绳:“把我原来的衣裳还给我。”   叶将白起身,缓步走到屏风边,取下来一件百蝶穿花烟纱罗裙,回眸问:“是殿下自己穿,还是在下伺候殿下更衣?”   耻辱的感觉攥紧了心口,赵长念神色愤然,恨恨地闭上了眼。   她也曾想过自己有变回女儿身的这天,可若是在这人的算计下变回去,她宁可当一辈子男人!这人脸上的嘲讽之意实在太过刺目,若不是她身上有伤,定是要拼死与他过上两招了,更遑论穿他给的裙子。   “沐家大小姐在外头等了您两日了,您当真不打算出去见她吗?”叶将白轻笑,捧着罗裙回到床边,拿挽袖轻轻搔她的脸,“还是,殿下宁可穿这单薄的中衣出门?”   沐疏芳竟然来了?长念睁开眼,猛地撑着身子坐起来,却被伤口疼得小脸骤然一白。   旁边的人不知怎的就恼了,斥她一句:“乱动什么?”   长念怔然,抬头看他,却见叶将白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眼神凉凉地道:“花了多少药材才捡回来殿下这条命,如今贵重着呢,还请殿下爱惜着点。”   原来是心疼药材,长念扯了扯嘴角,撑着床弦越过他就下了床去,看一眼床边放着的绣花鞋,干脆不穿,赤脚就往外走。   水红色的中衣轻薄贴身,她取了束胸,曲线一览无余,偏生还敢不穿鞋子,小巧白嫩的脚就那么踩在地毯上,伸手去拉门。   门外站着叶良和雪松呢!   叶将白脸色骤沉,上前两步,一掌将她拉开一条缝的雕花木门给拍回去。   “啪”地一声响,把外头正在说话的叶良和雪松吓了一跳。   “什么东西?”雪松茫然。   叶良摇头:“没看清,方才是谁要出来?”   说着,伸手敲了敲门:“主子?”   长念被人压在门板上,面对着一张阴沉的脸,大气也不敢出。   “你们走远些。”叶将白语气不善地开口,手掐着她的腰,像是要给她掐断似的。   长念觉得疼,却是不敢出声,直到耳边听得人走远的动静,才低声道:“不是您让我出去见疏芳的吗?怎么?又后悔了?”   叶将白道:“不曾料过殿下这般不知廉耻,您不要脸面,我国公府还要。”   说罢,伸手脱了自个儿的外袍,扔给她。   长念捏着袍子,脸上掩盖不住地露出了嫌弃。   这么大,她穿起来都得拖地上了吧?   不过背后的伤口还疼得厉害,她也没功夫多耽误,想想还是拢上身,系好带子,将袖口扎了三圈,又将袍角挽起来扎在腰带里,然后便要开门。   “你……”看一眼她,叶将白要气死了,将人捞回来往床上一放,“你还是在这儿等着吧!”   长念满脸茫然,她这不是穿好了吗?怎么也不让出去?   给外头传了话,不消片刻,沐疏芳就提着裙子进门了。   “殿下!”一看见她,沐疏芳直接扑了上来,眼里含泪地抓着她的手,“您怎么伤着了?将军不是说,您是完好无缺地逃走的吗?”   内室里只有她们两个,长念放松了些,干笑道:“他们用弓箭啊,当时将军已经受了重伤,再挨不住一箭了,我想把他拉开,但拉得快了,不小心自己中了。”   沐疏芳眼泪“哗”地就下来了。   “哎哎,你别哭,我不严重,你看,现在说话不是挺利索的?”长念捏着被子给她擦脸,笑道,“还能坐起来呢,伤口已经愈合了,就是还得养养。”   要真有她说的这么轻松,叶将白何至于要百年灵芝?沐疏芳知她是安慰自个儿,也不好拆穿,只能抹眼泪。   “将军还好吗?”长念试图转移话头,“他伤势如何?”   吸吸鼻子,沐疏芳道:“将军是战场上千锤百炼的身子,比您情况要好些,眼下并发高烧而已,御医说等退烧了就好了。”   “那我便放心了。”松了口气,长念扫了一眼隔断,透过镂空雕花还能看见叶将白坐在外头,以他的耳力,怕是能听见她们在说什么的。   想了想,她只能道:“将军性子冲动,你多替我安抚安抚。”   沐疏芳颔首:“妾身明白的,可殿下……”   她看看四周,满眼为难。   “今日能见得你一面已经是不容易。”长念笑道,“剩下的事,就有劳你和将军了。”   她很清楚现在想逃出国公府没那么容易,更何况她身上有伤,经不起颠簸。叶将白暂时没有要杀她的意思,那她就好生养伤,一切等伤好了再说。   沐疏芳叹息,握着她的手流泪半晌,低声道:“妾身以为见着殿下,能让殿下哭两声,好歹心里轻松些,没想到反而是您来安慰妾身了。”   “我没什么不轻松的。”长念坦然一笑,“比起以前,我现在是最轻松的时候。”   在乎的人都没了,她也管不了外头的事情,比起他们的水深火热,她这是偷得浮生几日闲了。   叶将白面无表情地抿着茶水,听着里头的人句句不离“将军”,眼里划过几道暗色。   沐疏芳没能说上多久的话,就被叶将白请了出去,离开的时候,她捏着裙子愤然道:“你莫要将气撒在殿下身上,她没有什么过错,都是不得已。”   “是。”叶将白颔首,“她杀叶梁渠是不得已,我杀她父皇亦是不得已,大家都是不得已,我为何不能将气撒在她身上?”   “好歹堂堂男儿,为难一个女子,你不觉得脸红?”   “女子?”叶将白轻笑,“她拿我当初给她的腰牌接武亲王出宫,令朝臣都觉得武亲王后来离宫是我的安排,又设计将我囚在盘龙,杀我生父,阻我大业……这样的女子,哪里会怕什么为难呢?”   沐疏芳一噎,皱眉:“总归是你先对不起她,她才会还手。”   “我与她,一开始是算计,可后来,我是真心。”叶将白拢了袖口望向天边,唇角含着冷笑,“可她与我,一开始是算计,后来也是算计,从头到尾,都未曾予我半点真情。我对不起她,她何曾对得起我?” 第139章 未婚妻   春风拂面三分暖意,可也融不掉人心里寒霜。   叶将白垂眸拂袖,对沐疏芳道:“你走吧,下次若再来,就别怪我不看多年交情,要将你一并扣在国公府了。”   沐疏芳皱眉,张口还待再说,这人却是已经没有耐心听,转身往府里走,莲灰色的衣袖扬起又落下,朱红的大门“吱呀”着缓缓合上。   看着那摇晃的门环,沐疏芳叹了口气。   “哪有兔子会觉得大灰狼有真心呢?”她喃喃,“长念那样的人,是不会由着性命捏在你手里,还同你说什么情爱的。”   她声音很轻,叶将白自是听不见了,旁边的宫女过来低声问:“娘娘,要起驾回宫么?”   “回啊,留在这里也没法子了。”沐疏芳转身,扶着宫女的手上了马车。   长念趴着让丫鬟换了药,正在拢衣裳呢,就听得外头有人进来,慌张地道:“姑娘,国公在主院闭门做事,姚姑娘往这边来了。”   “姚姑娘?”长念茫然。   身边的丫鬟连忙小声解释:“那是姚阁老的千金,听闻是咱们国公的未婚妻,近日一直住在府里侧院的。”   未婚妻?长念眨眨眼,恍然。   怪不得姚阁老以前不显山不露水,最近政变,突然就带着门客站了叶将白这边,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   垂眸失笑,长念想,叶将白也有拿亲事当筹码的这一天啊,当初为了拒绝唐太师,可是不惜与她“断袖”。如今大局面前,他倒是懂得取舍了。   正想着,门口就进来了人。   姚幼舒也是大家闺秀,身份不低,举手投足间十分雅气,一身粉凤仙镂金束腰裙翩然而至,进得内室稍稍颔首,浅笑道:“姑娘有礼,国公今日事务繁忙,特让小女来照顾姑娘一二。”   长念趴在枕头上,侧头看她,道:“劳您费心。”   姚幼舒看她一眼,脸上仍笑,心里却是不太高兴。她好歹是阁老的女儿,算是官眷,如此放下身段来与她说话已经算是平易近人,这姑娘却是半点规矩也没有,跟个大爷似的趴着一动不动,都没说起来见个礼。   打量一番容貌,与她料想的也差不多。若是一般人救了国公性命,随意给点赏赐也就罢了,但这种有几分姿色的人,定是别有所图,轻易不肯走的。   拿出正室的气势来,姚幼舒坐在床边,细声细气地同她道:“姑娘救了国公性命,小女与国公都十分感激,不知姑娘可有亲人?改日小女定是要去送谢礼的。”   长念听着,目光落在这姑娘笑得虚假的脸上,心里暗笑。   这姚家小姐心胸不怎么宽广啊,一听说府上有人,就着急忙慌地来找麻烦了,连真相都没弄清楚。料叶将白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不然断不会叫她来这儿丢人。   养伤无聊,哪儿都去不得,长念索性同她玩,羞怯地道:“我父母双亡,家里已经没别的亲人了。”   面前的人脸色果然微变,旋即又笑问:“那姑娘伤好了打算去哪儿呢?”   “您是在赶我走么?”长念睁大眼,贝齿咬唇,楚楚可怜,“国公说,会一直将我养在府里的呀。”   姚幼舒:“……”   这是在跟她讨名分了?竟直接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有点生气,但想想自己一大家闺秀,总不能跟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乡野姑娘计较,于是还是心平气和地道:“小女与国公不久便会大婚,姑娘留在府上,怕是有些不方便。”   “那……”长念委屈地扁嘴,“那我去哪里呀?国公不让我走的。”   姚幼舒端了丫鬟捧来的茶,掀开盖子轻吹一口气,笑道:“为谢姑娘大恩,小女会为姑娘添置小院,再给度日银两,姑娘只管养伤。”   “呜呜呜。”长念掩面就哭,“可国公……国公方才还同我说心系于我,半分不会分予人,你断是在骗我,我等会就要去告诉国公!”   扣上茶盖,姚幼舒笑不出来了,皱眉道:“你这人,怎么半点也不讲道理?”   看着挺正常的姑娘,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还要哭闹?她都这样说了,寻常要脸面的人就算不答应,也不会嚷嚷着要去告状吧?   长念在心里狠狠地鄙视自己,面上哭得却是越发大声:“我不管,国公许了我的,我要留在府里。”   姚幼舒生了气,放了茶盏道:“你同国公认识才多久?我却是已经爱慕他三年,你留在府里也是留不住的,国公要娶的是我。”   “他也说了要娶我的!”长念分开手指,拿眼睛瞪她。   “娶你?你算什么?”姚幼舒哼笑,“一没身份,二没家世,国公娶你毫无用处。”   眨眨眼,长念道:“婚姻之事,难道不是两情相悦才欢喜?姑娘如此比较,是认了国公娶你的身份家世?不觉得可怜?”   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姚幼舒陡然站起身,横眉道:“可怜的是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最后什么也不会得到!”   长念皱了皱鼻子,有点嫌弃癞蛤蟆这个比喻,她这么可爱,怎么着也得是个小白鹅啊!   “不信?”看着她的反应,姚幼舒眯眼道,“不信你可以等着瞧,等会国公忙完了,你去告状,你看国公会不会为了你责罚我半分。”   这还用看么?一个阶下囚,一个有背景的未婚妻,叶将白脑子进水了也不会为她责罚姚幼舒啊。长念心里嘀咕,嘴里却还是哼哼唧唧的:“你欺负人,你给我出去。”   “这是国公府,我是这里未来的女主人,我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你指手画脚是没用的。”姚幼舒冷笑,犹自坐了好一会儿,欣赏赵长念撒泼干嚎。后来大概是实在无聊,她说了句“毫无教养”,就甩袖离开了。   人一走,长念的贴身丫鬟就上来劝:“姑娘别太往心里去。”   “我没事。”放下手,长念打了个呵欠,“我还要好好养伤呢。”   哭了那么久,哪儿能没事?丫鬟叹了口气,安抚似的道:“您安心,那姚家姑娘不过是个没过门的罢了。您真得国公喜欢,将来讨个侧位也是不难的。” 第140章 带她出去   长念看着面前这丫鬟一脸十分正经的表情,一时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侧位?   她更想做的是阻止叶将白谋朝篡位,然后给他一个上好的灵位!   然而显然这丫鬟和姚幼舒一样,都不会明白她的真实想法。第二日叶将白出门,姚幼舒便又来了长念的院子。   “听闻姑娘身子好些了。”她道,“今日春光甚好,姑娘可愿随我出游?”   长念戒备地看着她道:“你想去哪里?国公说了,府里的人都会看着我,不会让你轻易把我送走的。”   不得不说,跟叶将白在一起那么久了,别的没学会,这面皮上的表演功夫却是到了家,眼下一嗔一怒,活生生就是个飞上枝头不肯下去的野丫头,色厉内荏地同人叫板。   姚幼舒本来是很要风度面子的,但一对上她这副德性,脸上的笑就挂不住,沉了脸道:“男人说的话你也信,这府里我来去自如,真想将你带出去,谁都不会知道。”   “那试试啊!”长念按捺住心里的激动,鼓着腮帮子道,“你若真有本事将我带出国公府,我保管不再回来!可你要是带不出,那你以后可不能再来欺负我了!”   姚幼舒觉得这人有点怪怪的,但好不容易今日国公不在,若真能将人弄走,那对她来说便少了一个大威胁。犹豫片刻,她挥手让自个儿的丫鬟送上来一件浅橘海棠齐胸长裙,是府里丫鬟常穿的款式。   “先说好,你既然赌的是我的本事,就不许故意露出破绽。”姚幼舒道,“你穿上这个跟在我身后,在出国公府之前,不许抬头。”   长念一看就不屑地嗤了一声:“你以为扮成这样就行了?叶良大人在外头守着,丫鬟每隔一炷香就会进来伺候我,人出去至多一炷香,必定被送回来的。”   “让你穿你就穿,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姚幼舒撇嘴,挥手让丫鬟替她更衣,自个儿转身出了隔断。   长念背后的伤正在结痂,又痒又痛,加上高热刚退,整个人委实虚弱。若只靠她一人,她是断然没有要逃跑的念头的,但这姚家小姐都送上门来了,长念觉得,试试也无妨。   于是她很顺从地穿上了那套裙子。   给她更衣的丫鬟神色有些古怪,系好她胸前的系带,还多看了一眼。   长念艰难地下床看了看镜子,自个儿也有点脸红。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穿女装,这齐胸的款式在大周正当红,但比起男装,露的实在太多,胸前白花花的一片,看着怪不好意思的。   不过这会儿也顾不上这些了,她提了裙子扶着丫鬟的手走出去,挑衅地看了姚幼舒一眼。   先前躺在床上病怏怏的,还只觉得有几分姿色。换了裙子这么一看,姚幼舒皱眉,当即道:“跟我走。”   断不能将她留在府里了。   长念看了一眼,先前给她更衣的那个丫鬟径直地躺上了床。   倒也还能蒙混。   只是,她打算怎样过叶良那一关?   带着好奇心,长念跟着她往外走,尽量走得正常不露破绽,到门口的时候,外头的守卫喊了一声“小姐”,然后就放行了。   叶良人呢?长念很意外,偷摸看一眼,发现叶良正好不在。   毕竟不是铁打铜铸的,叶良也有出恭和用膳的时间,但能恰好在这个时间来将她带走,这姚家小姐定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心念微动,长念走到守卫松懈的回廊上,低声开口问:“姚小姐当真很爱慕国公?”   姚幼舒像是在想什么事,被她突然说话吓了一跳,拧着眉回头道:“不是让你不要说话么?”   “这里又没什么人。”长念耸肩。   左右看了看,姚幼舒低声道:“三年前宴会上惊鸿一瞥,我便爱慕国公,这么多年听着他的消息,爱慕只增不减,我知他喜好,懂他所想。放眼整个京都,没有比我更适合他的人了。”   说着,瞥她一眼:“你乍见国公,定是喜他皮相。再进府里,定又爱他身份地位和钱财,你压根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哦?”长念很好奇,“你知道?”   “自然。”扬了扬下巴,姚幼舒眼里染上些情意,边走边同她道,“国公才高八斗,年少中状元、拜官位,未曾因年幼而被人看轻。当官几载,平贼寇、定京都、修残庙、立律法,功绩之多,数不胜数。那样一个人,偏生经年不娶,说是没有遇见心仪之人,不愿意耽误别人。”   “比他有才的没他年轻,比他年轻的没他功绩多,比他功绩多的没他姿容上乘。”姚幼舒满眼向往,“上天厚爱,才生得如此俊郎。”   赵长念:“……”说白了,这姑娘看的也是皮相身份地位啊!   “你这样的人,是没法明白国公的抱负的。”姚幼舒看她一眼,表情又冷下来,“低好头,别说话。”   她没法明白?长念微哂,她就是太明白了,所以与他不得善终。   说来叶将白的一生也已经足够辉煌了,落在后世,定是一段美谈,他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非得坐上龙位才甘心?   若是他不贪那龙位,她与他,也许……   “姚姑娘。”刚过前庭,前头就有人喊了一声,声音低沉而好听。   姚幼舒身子陡然一僵,长念也是一怔,直到身边其余丫鬟都跪下了,她才反应过来,慌忙也跪下。   叶将白下得马车,径直走进门,扫了一眼后头齐齐行礼的丫鬟,没太注意,只问她:“要外出?”   表情不太自然,姚幼舒压根不敢抬头,捏着手行礼笑道:“是啊,去街上添置点首饰。”   叶将白刚解决了一件麻烦事,心情甚好,道:“我与你同去罢。”   这要是在平时,姚幼舒定是开心极了。可眼下,她心里忐忑,脸上的笑意也僵硬:“国公刚忙完,就不必再劳累了,小女去去就回。”   叶将白看了她一眼,姚幼舒绷紧了身子。   这人有问题,但坦白说,叶将白不是很在意,本也是打算逢场作戏,既然人家不需要,那他也只能让开,道:“如此,就失陪了。”   姚幼舒暗松一口气,与他行了拜别礼,便带着丫鬟目送他归府。 第141章 小红   叶将白走到回廊的时候,不经意侧头再看了门口一眼。   姚幼舒带了四个丫鬟,个个身段窈窕,只是右边后头那个有些瘦小,走起路来背挺得笔直,看着有些僵硬。   狐眸半眯,他停下了步子。   长念跨出大门,正松了口气要往车上爬,谁知道还没爬上去,后头就又响起了叶将白的声音。   “突然想起,今日要去一趟清风楼。”他道,“还是与小姐同行罢。”   姚幼舒一怔,慌忙回头,就见叶将白朝她这边走过来,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车上可还坐得下?”   很想说坐不下,但姚幼舒不敢,僵硬地赔笑,她小声道:“自然是坐得下的……”   叶将白甚有风度地颔首,亲自上来,将她扶上马车。   长念死死地埋着头,余光瞥着叶将白的衣摆,大气也不敢出。好在这人满心都是姚家姑娘,压根没多看身边的丫鬟,扶完姚幼舒,自己也跟着上了车。   “这儿离清风楼有些远呢,带两个丫鬟坐在车辕上便是,其余的回府吧,也免得跟不上车。”车厢里传来他温和的吩咐声。   这国公府门口是不让人随意走动的,若不跟着车走,那便只能回府。长念浑身都惊得起了鸡皮疙瘩,在旁边丫鬟反应过来之前,她飞快地撑着车辕往上一坐,扯得伤口疼也咬牙忍着,额上直冒冷汗。   丫鬟退回去两个,跟着她坐上车的那个眼神古怪地看了看她,仿佛在看个傻子。   也是啊,在她们眼里她是只即将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野鸡,顺着回府不就保住地位了么?结果她偏生傻了吧唧地往车辕上跳,这一跳,不就什么都没了?   长念微笑,也不多解释,只看着两边倒退的景物,准备找时机逃跑。   然而,马车一路走得都挺快,她身上有伤,车夫又是国公府里的,一路都没让她逮着空子,愣是坐去了清风楼。   清风楼是个处地僻静的别院,修得雅致大气,专供达官贵人饮茶谈事。长念跟丫鬟一起下车,叶将白掀开车帘扫了她们一眼,笑道:“约好的人说是要晚些才来,你们大可跟着小姐进去喝会儿茶。”   长念怕极了会被他认出来,脑袋都快埋到了胸口,幸运的是,叶将白好像压根没注意到她,扶着姚幼舒下车,径直就往里走了。   长念小步跟在后头,拉了拉那丫鬟的衣袖,低声问:“按照约定,我现在可以走了,不必进去了吧?”   丫鬟看了看四周,为难地道:“主子没吩咐,咱们当丫鬟的是不能随意走动的,你且进去,小姐自会派遣你的。”   想了想,反正没被发现,跟得远远的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长念点头应了,跟着进门就站在隔断外头。   “天气尚算凉爽,你怎的热成了这样?”叶将白淡笑着将帕子递给姚幼舒,“擦擦汗。”   勉强笑着接过来,姚幼舒拭着额角,余光看了赵长念一眼,发现她乖巧地站在外头没动,才轻出一口气:“多谢国公关怀。”   今日的辅国公也怪得很,往日总不爱与她亲近的,眼下却是心情极好似的,拉着她在他身边坐下,又亲手给她斟茶。   “方才去宫中,姚阁老谈起你我婚事。”端了茶在手里,叶将白笑道,“不知小姐喜欢哪种嫁衣?”   睫毛微颤,长念垂眸,有些不想听,这两人的话还是避无可避地钻进她的耳朵里。   “只要是国公选的,小女都喜欢。”姚幼舒声音里有七分激动三分羞怯,“只是不知眼下……举行婚事适宜不适宜?”   内有分权对峙,外有太子压城,这京都太平不了两日,自然是不适合成亲的,就算要成亲,也无法大操大办。长念腹诽,撇了撇嘴。   然而,叶将白却笑道:“自然是适宜的,能娶得你这般佳人,就算是要披荆斩棘,那也得办下来。”   脸上一红,姚幼舒害羞地捏着帕子,又忍不住得意地往隔断那边看了一眼。   听听,国公对她的宠爱,可比对别人多多了。   隔断处站着的人没有反应,倒是另一边的丫鬟想了想,进来问:“小姐不是想吃这地方的杏仁酥么?奴婢与小红去寻一寻可好?”   “好。”看了那“小红”一眼,姚幼舒道,“你们都去吧。”   长念屈膝颔首,跟着这丫鬟就要往后退,然而才退半步,叶将白就开口道:“小红留下,一个丫鬟前去即可。”   嘴角抽了抽,长念眯眼,往内室里一扫,却见叶将白没看外头,一双眼深情地望着姚幼舒道:“你我还未拜堂,总要顾念你的名声,哪儿能让人都走了呢?”   姚幼舒想想也是这个理,便笑道:“小红留下吧。”   赵长念:“……”   女人真是傻啊,人家一个眼神就迷得五不着六的,都忘记要将她这个“威胁”给弄走了。   不过叶将白这人,使起男色来也真是厉害,一双眸子潋滟含情,唇角带笑,眉目里有天晓乍破的温柔,任是谁被他这么盯着,都得失了魂。   他还握着人家的小手笑吟:“柳叶眉间发,桃花脸上生。纤腰宜宝袜,红衫艳织成。”   姚幼舒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当即就接:“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   直白点说,就是——我觉得你长得很好看。   ——过奖过奖,国公长得更好看,风姿动人。   赵长念对着隔断翻了个白眼,想想一个白眼不够,便再翻一个凑成双。   “小红你来,替小姐剥些松子。”叶将白扭头道,“这儿的松子甚是好吃,就是壳难剥。”   那你就连壳一起吞啊!长念暗骂,站在原地不敢动。   “不必劳烦。”姚幼舒连忙道,“还要去添置首饰呢,也坐不了太久。”   “也是。”叶将白点头,又笑道,“我出门倒忘记带随侍的丫鬟了,你可能将小红借我?免得等会客人来了,倒是失了礼数。”   姚幼舒傻眼了,左右看看,这才发现国公当真是只身一人出来的,连良策都没带。 第142章 不能离开我   他这样的身份,身边没个人跟着自然是不像话的,可小红……   姚幼舒神色复杂地看了长念一眼,试探地问他:“这丫头不太伶俐,换成玲玉可好?”   叶将白皱眉,看她一眼,神色略有不满,像是觉得她今日态度实在敷衍,推三阻四的。   姚幼舒哪里敢得罪他啊,见他不高兴,立马改口:“小红也成,等小女叮嘱这丫头两句,免得给国公丢人。”   说罢,笑着退到隔断,拉着长念就往外走两步,拧眉低声道:“我已经如约将你带出来了,你为什么不走?”   长念哭笑不得:“倒是也要给我走的机会,路上车驶得那么快,到地方也没空闲,我怎么走?”   眼含戒备,姚幼舒道:“你别是故意赖着……”   “天地良心,你现在让我走,我头也不会回!”长念鼓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   看她神色笃定,姚幼舒勉强信了,轻叹一口气道:“国公要留你,你便留吧,真若被发现了,我是不会认的,你自个儿担着。”   长念扯了扯她的衣袖,企图再挣扎一番:“真被留下,难免有破绽,你不如同国公说,让我先走……”   收回自个儿的衣袖,姚幼舒摇头:“我是不敢的。”   出息!长念这叫一个恨铁不成钢,眼看着她转身去同叶将白告辞,僵硬地站在原地不动。   “你路上小心,想要什么,只管让人记在国公府的账上。”叶将白送她出门,万分体贴。   姚幼舒感动得双眼泛光,连声应着与他拜别,一步三回头,走得恋恋不舍。   叶将白微笑着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庭院外,脸上神色慢慢恢复平静。   他转身,看向隔断处站着的那人,似笑非笑地道:“有些渴了,你去斟茶罢。”   方才给人家姑娘斟茶的时候不是挺利索么?怎么这会儿是手突然断了还是如何,偏要丫鬟来斟了?长念心里直翻白眼,却还是捏着嗓子应了一声是,埋着头去茶榻边拿茶壶。   叶将白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到茶榻上,也不看她,接过茶就望着窗外,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长念犹豫了一会儿,蹑手蹑脚地就往外退。   “去哪儿?”叶将白头也不回地问。   脚步一顿,长念捏着嗓子道:“奴婢……出恭。”   “客人马上就要来了,你且忍着,不要走动。”   “……”还是不是人啊?丫鬟出恭都不行?长念又气又笑,低声道,“等会憋不住,怕给国公丢人。”   放了茶盏,叶将白看向她,问:“多久回来?”   “半柱香即回。”   “好。”叶将白颔首,“你去吧。”   如释重负,长念拎着裙子就往外走,左右看了看,凭着记忆直接往大门的方向跑。   折腾这么一路,她眼前发黑,身子也滚烫,全凭意志从小院走到前门,走得东倒西歪的,眼瞧着就能出门了,脚下却是一软,整个人往门槛上猛跌下去。   这磕着脸就完蛋了啊!长念闭眼,下意识地伸手捂脸,却不想腰上一紧,整个人被搂住,拥进了个结实的怀抱里。   “出恭是这个方向吗?”叶将白轻声问。   长念吓得浑身汗毛倒竖,手捂在脸上不敢拿下来,结结巴巴地道:“奴婢……奴婢迷路了。”   “甚好,我带你去。”像是压根没认出她似的,叶将白把她扶正,拂袖就往院子里走。   长念面容扭曲,无比不甘心地看了一眼门外。   “跟上。”   “是!”吓得连忙追上去,长念低着头踩着他的脚印往前走,小声道,“劳烦国公带路,实在不好意思,不如奴婢自己……”   “你自己等会又会迷路。”叶将白望着前头花圃里开着的花,淡声道,“迷出这地方,我可就找不到你了。”   心里觉得有些古怪,长念抬头看他。   叶将白走着,轻声开口:“你知道蝶翩轩么?”   长念皱眉摇头:“不知。”   “蝶翩轩里有一件很好看的百蝶穿花裙,是风停云找了蜀地最好的绣娘,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是为镇店之宝。京都里不少女子都想得到这件罗裙,可最后它却落在了我手里。”   长念脚步微顿。   “我曾将那件裙子送给一个人,但那人竟然不想穿。原以为是不爱女妆,不曾想,穿起丫鬟的衣裳,倒挺自在。”   叶将白自顾自地笑,然后回头,看向她。   赵长念终于没有再低着头了,她抬起脸来,脸色苍白,眼里带着绝望,嘴唇轻颤地道:“你耍我。”   叶将白勾唇,目光从上到下将她打量一圈,伸手捏了她的下巴,凑在她耳侧道:“怎么不装下去呢?也许我一个高兴,放了你也不一定。”   身子发抖,长念拍开他的手,眼前阵阵发黑:“你压根不会放了我。”   不仅不放,还要给她希望,再让她绝望,这样打击才更彻底,她才会更难受。   他也是恨极了她,才会变着法地这样折腾她。   叶将白大笑,揽她入怀,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真聪明啊殿下,您好歹手上有叶梁渠的人命,怎好说放就放呢?换做您,要不是被逼无奈,也不会让我从盘龙宫离开的,不是吗?”   怀里的人像是气急了,身子抖得越来越厉害,脚下也站不稳。   叶将白温柔地拥紧她,眼里波澜汹涌:“殿下的婚事,未曾给在下一张喜帖,在下可不若殿下这般小气,定是要请殿下观礼的,还请殿下给个薄面,莫要再乱跑了才是。”   手上一沉,这人所有的重量似是都交给了他,叶将白一愣,低头看了看,却见赵长念双眸紧闭,头也歪去了一侧。   心里微顿,他抿唇,一手揽住她,一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还有呼吸。   轻吐一口气,叶将白有些恼,伸手将人横抱起来,大步往外走。   风停云忙了三日,好不容易得一日休沐,正在府里睡大觉呢,门冷不防地就被人推开了。   “大人,大人,国公过来了!” 第143章 我有法子将她藏起来   睡得迷迷糊糊的,风停云嘟囔:“什么国公国母的,今日休沐,都别来烦我!”   家奴没吭声了,但下一瞬,他的房门就被人狠踹了一脚,“哐”地一声响,吓得他一个骨碌就从床上滚了下来。   “什……”睁眼一看,恰好对上叶将白那张冷若冰霜的脸,风停云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改成讪笑:“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抱的这是谁啊?”   “找个大夫来。”叶将白大步走到床边,嫌弃地看了看他的被子,掀开扔到一边,将怀里的人放了上去。   风停云很想控诉,那是他的床啊!但直觉告诉他叶将白现在心情很不好,他还是忍了为妙。   抱着被子出去吩咐人请大夫,又抱着被子回到床边,风停云揉着眼睛道:“头一次看你抱女人,这姑娘……”   还没怎么看清,叶将白就挡在了他面前,阴着脸道:“你换个地方睡。”   凶巴巴的模样,吼得风停云委委屈屈地咬被角:“当年你我花前月下,你可是说了要一辈子与我肝胆相照的,如今为了一个女人,你要赶我走?”   “少废话。”叶将白眯眼,“她伤得重。”   风停云收敛了戏腔,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笑道:“将白,床上那位若不是七殿下,你今日如此,我断不多说半个字,只恭喜你寻得佳缘。”   “可我猜,她多半是。”   叶将白垂眸,转过身道:“她今日企图逃跑,被我抓了回来,折腾一番人晕了过去。”   “所以呢?”风停云耸肩,“别的囚犯,会让你紧张成这样?还亲自抱来我这里?”   “你府邸离清风阁最近,我出来没带别人。”叶将白颇为烦躁,“不是紧张她,而是她不能死。”   似乎是解释得过去,风停云点头:“那国公让开些,也让我看看她伤势。”   “你是大夫?”叶将白眯眼。   “废话,我好歹也是会诊脉的。”风停云撇嘴,“府上的大夫今日回了老家,这会儿要去请街上的,少说也要大半个时辰,她等得起?”   叶将白拧眉,沉思片刻,伸手夺了他手里的被子扔去赵长念身上,然后再让开。   什么毛病?风停云白他一眼,坐去床边一看,微微挑眉。   人是七殿下没错,可七殿下今儿怎么梳着女子的发髻了?别说,还挺好看,就是脸色差了点。   探了探她的脉象,风停云唏嘘:“您也真是没手下留情,先前不是还说人好些了么?如今这一看,就是一副随时要命归西天的模样。”   心里一沉,叶将白冷声道:“你直说还有没有救。”   “有救,但麻烦。”风停云道,“起码要养上两个月。可宫里七殿下失踪的事瞒不住两个月,怕是等北堂缪伤一好,便会来国公府要人,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北堂缪不会有功夫顾及这边。”叶将白淡声道,“你只管想法子救人。”   风停云唏嘘:“就算他不来,你府上的人未必不会走漏消息。每日早朝又是人来人往的,这事早晚瞒不住,到时候不好收场。”   “我自有打算。”   又来了,又是这一副天下尽握的嚣张态度,风停云撇嘴,心想这么大一个活人,再怎么打算也不能给弄没了吧?更何况七殿下还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自个儿也会折腾出风浪,留她在国公府,真是弊大于利。   不过,坦白说,七殿下委实可爱,能让叶将白动了凡心也是情理之中。风停云怕的只是这凡心一动,叶将白就很难成事了。   温柔乡,英雄冢啊……   他摇头,让丫鬟打了水来,先拧帕子给她敷在额上退烧。   安宁宫。   北堂缪从梦魇里惊醒,皱眉抓着被子,喘了好几口气,眼里隐隐有戾色。   他梦见长念死了,死之前怪他为什么丢下她一个人,他想回去救,却怎么也找不到她了。   心绪难宁,他掀开被子就去穿了衣裳,拿了佩剑就要往外走。   “咦,将军起身了?”沐疏芳恰好过来,满面春风地道,“正好御医说您该走动走动,我让人将御花园里的花移过来了几盆,您来看看……”   “娘娘。”北堂缪冷声打断她,眼神凌厉地道,“殿下尚在险境,您还轻松至此吗?”   沐疏芳一愣,眨眼道:“将军有起床气?”   “非也,话不投机半句多。”他皱眉道,“我要去救殿下。”   “可是将军,殿下说过了,让您稍安勿躁。”   “怎么稍安勿躁?她连生死都未知,我怎么安?”北堂缪低斥,“不是谁都能如娘娘一般安若无事。”   好生劝还不听?沐疏芳眯眼,回头吩咐身后的宫女:“你们先退下。”   “娘娘……”宫女很担心地看着她。北堂将军火气这么大,她们走了,他欺负娘娘怎么办啊?   “不必担心。”沐疏芳温柔地摆手,“快去吧。”   “是。”   人都退了个干净,沐疏芳才转过头来,深吸一口气,气灌丹田地怒喝:   “说你傻你还真就傻!若是靠硬来就能救出殿下,还用得着你来?你这伤势真以为很轻还是怎么的?高热退了吗?身上有力了吗?就你担心殿下,我安若无事?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我都冒着危险去过国公府了!”   中气十足的吼声,带着点唾沫,喷得北堂缪愣了愣。   “你……”   “我什么我?我是你救命恩人,要是生为男儿,你得管我叫声大爷!”沐疏芳气死了,双手叉腰,“跟我横?你横什么?你以为就你想救殿下?你不要命,我还要你来守殿下的京都呢!”   北堂缪沉默,垂了眸。   沐疏芳有点委屈:“辛辛苦苦让人搬来的花,为了说服大内总管,我可是忙了一上午,就为了能让你好好养伤快些好起来,你倒是好,不领情就算了,还讥讽于我?”   “……抱歉。”北堂缪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我不知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事了啊,一扯上殿下,脑子都不要了!”沐疏芳眼眶发红,“这哪里还像个名扬四海的大将军!” 第144章 没照顾出白眼狼   “……”   活了二十多年,北堂缪一直觉得女子都是赵长念那样的,看起来软软的,眸子里有藏也藏不住的灵动温柔,哪怕穿着男装,也有别样的风情。   直到遇见沐疏芳,他才发现,原来女子也可以这般……凶恶。而且凶得还挺有理,他没法反驳。   先前的戾气消失了个干净,北堂缪垂眸,低声道:“是我失言,娘娘息怒。”   沐疏芳深吸几口气平复下来,撇嘴道:“殿下在国公府养伤,伤势……不重,你且放心吧,叶将白没有要杀她的意思。”   看看这人,又觉得自己方才委实凶了些,便柔声道:“我让人做了酒酿圆子,将军且回去用些。”   “嗯。”转身回屋,北堂缪在茶榻上坐下,看宫女端上来碗,便吃了两口。   “好吃吗?”沐疏芳期盼地问。   北堂缪诚实地回答:“一般。”   沐疏芳:“……”   “圆子有些黏口,汤倒是不错。”北堂缪十分认真地品尝,而后补充。“御膳房的手艺有所退步。”   抬头望着房梁,沐疏芳在心里暗骂自个儿,送吃的就送,这么多嘴干什么呢?本来是不放心,所以自个儿给他做碗甜品,搞得现在很想一碗汤扣他脸上。   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讨姑娘喜欢!   正骂着呢,外头突然慌忙跑进来个宫女,焦急地道:“娘娘,定国公进宫来了,正在朝这边来。”   沐疏芳吓了一跳,立马站下茶榻,皱眉问:“到哪儿了?”   “门……门口。”   最近娘娘多来照顾北堂将军,宫里少不得有流言传出去。想来定国公也是听见了风声,这是来兴师问罪了?   北堂缪侧头,就见沐疏芳急得在原地转了两圈,然后左右看看,二话不说就撩起床笠往下头一钻!   “娘娘……”宫女哭笑不得。   “你别出声了。”北堂缪放下碗,“我去迎定国公。”   定国公沐疏才虽然疼宠沐疏芳,但到底是个极要面子又刻板守旧的人,此番前来,脸色十分难看,气势汹汹地就闯进了安宁宫。   “大人。”北堂缪上前拱手。   一见他,定国公脸色并未好转,但到底还是还了一礼:“将军。”   头低下去,眼睛还在往旁边瞥。   北堂缪请他进门,落座看茶,神色自如地问:“不知大人前来,是有何赐教?”   这人生得俊朗,眉目自带正气,沐疏才还真不好直接责问他,只委婉地道:“将军病重,我等未能分忧,十分惭愧,听闻皇妃娘娘近日常在宫中,不知可有帮上什么忙?”   北堂缪思忖:“倒是许久没去给皇妃娘娘请安了。”   言下之意,沐疏芳不在这里?定国公皱眉,又左右看了看,叹气道:“我这女儿从小骄纵,未曾习得太多约束规矩,若有行止不当之处,还请将军多包涵。”   “大人言重了。”   “唉。”定国公长叹一口气,“那孩子,嫁人了还不让我这当爹的省心,将军何等磊落之人,若被她牵连,老夫真不知如何同北堂家交代。”   神色正了正,北堂缪皱眉:“国公何出此言?”   “这……将军怕是有所不知,最近宫里有人传……”   “娘娘是大人教养出来的,品性如何,大人还不清楚?”他沉声道,“何故要因他人嚼舌,而责备于无错之人?在下磊落,娘娘磊落更甚。放眼天下女子,能如娘娘坚韧果敢之人少之又少,大人难不成要因污泥而弃美玉?”   躲在床下的沐疏芳听着,心里微微一动,忍不住咬唇。   以她的行事风格,其实没少被人诟病,但这么多年了,这样站出来为她辩护的,他是头一个。   竟然……觉得她是美玉吗?   捂了捂脸,有点烫,沐疏芳无声地笑了笑。   北堂缪犹自在替她辩护:“多事之秋,不少人想抓着娘娘错漏,以打压七殿下,大人既为生父,也为七殿下岳父,哪有长他人威风之理?”   定国公听得有点惭愧:“这……”   “宫里宫外,想要在下性命之人甚多,若不是娘娘监管在下的汤药膳食,在下的命,怕是已经交代了。”北堂缪起身,朝定国公拱手,“此一礼,多谢大人育女如此,深明大义。”   抬头又拜:“再一礼,谢娘娘操劳。”   原来这人都知道啊,沐疏芳咬着唇想,也不枉她忙里忙外累死累活的,好歹没照顾出个白眼狼来。   定国公已经不复来时气势,眼下百感交集,扶着北堂缪坐下,长叹了一口气:“我这女儿,好是好,就是太过引人瞩目,从小到大,来府上告她状的人就没断过,本以为嫁人了会好些,谁知道牵扯反而更多……”   北堂缪安静地听他说话,定国公也像是终于找到机会倒苦水似的,将沐疏芳从小数落到大,脸上有嫌弃,眼里却是藏不住的骄傲。   “麻烦归麻烦,但能有她这样的女儿,老夫很开心。”说到最后,定国公捏着胡子嘿嘿笑了笑。   沐疏芳眼眶有点酸。   絮絮叨叨两个时辰之后,定国公走了,她从床下爬出来,怔愣地看着北堂缪。   北堂缪那张无波无澜的脸上,难得地带了些笑意,侧眼看她,低声道:“娘娘有个好父亲。”   “是……是啊。”别开头,沐疏芳小声道,“也为难将军听他说了这么久。”   “还好,挺有趣。”北堂缪起身,理了理衣袍,“至少让在下知道,娘娘三岁就不尿床了。”   脸上“轰”地炸开,沐疏芳瞪他:“你!”   北堂缪失笑,一张脸舒缓开,像是雨后初晴云下透光,耀眼得叫人一怔。   沐疏芳傻傻地看着,清晰听见自个儿胸腔里的东西“呯呯”直跳,像过年砸年糕的凿子似的,越砸越重,压根停不下来。   完蛋了,她想,这回是真的麻烦了,她爹……一定会气得把她塞回娘胎去的!   ……   长念醒来的时候,发现自个儿已经回到了国公府,微微一动身子,身上像是有什么纱在滑动。   她低头,瞧见自个儿穿着的东西,脸色一黑。 第145章 妾室   翩然的蝴蝶绣得栩栩如生,于轻纱绸面上起舞,繁盛的花从衣襟一路开下去,收进两掌宽的束腰里,又蔓延去裙摆上,绽出一大朵牡丹。   这是蝶翩轩的镇店之宝,百蝶穿花裙。   长念撑起身子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之后,嘴角抽得厉害,愤然伸手就去扯。   然而,刚扯开腰带,门“吱呀”一声就被推开了。   罗帐半垂,美人刚起,衣裳凌乱不说,腰带还落开,外褙松散,露出白皙的脖颈和锁骨,在烛光里泛着珠光。   叶将白对这画面十分满意,颔首笑了笑。   “你……”赵长念拧眉,“你什么意思?”   美人不太高兴,小脸都皱了,叶将白走过去,拍开她的小爪子,伸手替她将褙子和腰带重新系好,末了摸着下巴打量两眼,道:“甚美。”   长念没忍住,一巴掌就朝他打过去。这人反应倒是快,捏住她的手腕,翻转过来就握进掌心,柔声道:“就算是不喜欢,也没有朝自己夫君动手的道理。”   “……”   夫君?   哪门子的夫君啊!   “今日大吉,钦天监看过时辰,卯时最宜嫁娶。”叶将白垂眸,温柔地道,“但卯时你还在昏迷,为了不错过时辰,为夫便只能抱着你跨了火盆,进了门。”   ……骗人的吧?长念神色紧绷,左右看了看,眯眼:“你吓唬我?”   屋子里半点红色也没有,更是不见喜字,怎么可能就成亲了?   “吓唬你做什么?”嗔怪地看她一眼,叶将白将她扶下床,半抱着她道,“还有最后一个礼节,等着你去完成。”   长念眉头紧锁,很是抗拒,奈何身上还少力气,被他带出去,压根无法逃脱,只能挣扎着到了侧庭。   侧庭的门紧闭,门口放着蒲团,叶将白将她按跪下去,轻声道:“磕个头。”   长念梗着脖子不愿意,叶将白便捞住袍子蹲在她身侧,诱哄似的道:“乖,磕头,不然脖子会断的哦。”   浑身起了颤栗,长念脸色铁青地瞪了他半晌,看见他眼底渐渐升起杀意,她咬牙,权衡良久,还是撑着蒲团磕了下去。   眼神缓和下来,叶将白伸手将她抱起来带到旁边,良策上前将蒲团拿开,然后那紧闭的门倏地就往两边拉开。   一把纸钱兜头洒下来,赵长念只觉得眼前一花,纷纷扬扬的好半晌才落干净,露出后头的场景。   几个她未曾见过的妇人排成了三排,鱼贯而出,为首那人手里捧着一个灵位,上书“忠仁孝悌平西侯叶梁渠之灵”。   他让她,给她的杀父仇人磕头?   心口一堵,长念猛地把叶将白推开,一双眼缓缓抬起看他,红得充血。   “进门给长辈见礼,是规矩。”叶将白依旧在笑,“今日是家父祭灵之日,能迎得妾室,也算冲喜。”   “贼人也配祭灵?”捏紧拳头,长念浑身发抖,“他是弑君之贼!”   声音大了些,惊得送灵的人纷纷看过来。叶将白皮笑肉不笑,伸手将她揽过,对那头道:“刚过门的小妾不懂规矩,各位长辈先行,我带人回去调教。”   说罢,带着人就走。   “你放开我!放开!”长念恨声大喝,“谁是你小妾!你这奸臣、妄图夺人江山的贼子!我就算是拼了性命,也不会与你为……唔!”   嘴被捂上,长念恨得张口就咬,一点力也没省。   然而,叶将白却像是不知道疼似的,任由她咬,连拖带抱地将她带回侧院。   松开的时候,他的手心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赵长念哽咽地推开他,眼里恨意滔天。   “恨我吗?”叶将白轻笑,随意拿绸带将手一缠,睨着她道,“甚好。”   既然不能深爱,那恨之入骨也好,总归百年之后忆平生,还是彼此想起的第一个人。   “今日我国公府纳妾,来送贺礼的人不少。”转过身,叶将白看着外头道,“北堂将军也送礼来了呢,还说要亲自来一趟,想必也是迫不及待地想救你出去。”   “可惜啊。”他勾唇,“他救不了你。”   赵长念闭眼,脑子里转了转,很快明白这人是什么意思。   将她纳为妾,作女装,便可大大方方放在众人面前,就算北堂缪趁着这机会带人来救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也绝不会将她认为七殿下,一旦认了,她便是欺君之罪,再无人心可言。   “真是好一番算计。”她讥讽出声,“为了藏住我,竟不惜在娶姚家小姐之前纳妾,也不怕人生你的气,不肯嫁过来了?”   “幼舒待我极好,自是会嫁我的。”叶将白轻哂,“她说爱慕我多年,便是爱慕我多年,不像别的人,面上应和,背地里算计。等她过门,你得唤她一声主母。”   主你个大头鬼的母!长念冷笑出声:“希望国公有能耐随时护住她,不然这后院里多我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出人命。”   微微阖眼,叶将白走近她两步,低头道:“我真心喜欢的,自是会用心护着,至于别的……”   他没说完,长念也不想听,后退半步,神色恹恹:“烦请您离远些。”   眼神一沉,叶将白绷紧下巴:“谁稀得靠近你不成?若不是别无选择,这妾室的头衔我也不想予你。”   “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国公?”长念歪着脑袋,阴阳怪气地捏着手给他作女子礼。   叶将白黑了脸,一甩袖子大步出门,走到门口犹觉气不过,冷声道:“府里也不白养人,你要吃穿,便自己做事,冷了饿了,这府里都无人给你开方便之门。”   说完,踹了一脚门,气鼓鼓地就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见他生气,长念倒是有些解气,左右看看,桌上还留了饭菜,她走过去坐下,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就算是为了报今日这下跪之耻,她也得好好养伤。   叶将白大步回去主院,将良策和雪松都叫来,阴沉着脸吩咐:“侧院的用度都给我掐紧了,谁敢让她过好日子,我就让谁过不好日子!” 第146章 传说中的掐用度   良策打了个寒战,雪松倒是机灵,抽了算盘出来立马开始拨弄。   “侧院那位伤势好转,灵芝鹿茸人参都可以停了,用度便……”   叶将白皱眉,想了想,打断他:“药的用度不用减。”   雪松一顿,摇了算盘重新拨弄:“刚做的衣裙十几套……”   “衣裙也不用减。”叶将白眯眼,“她不愿意穿的,我非叫她天天穿不可。”   咬牙切齿的,带了点孩子气,听得雪松立马又是将算盘一摇:“那便减吃食的,侧院的食材一向用得好,还有瞿厨子的工钱……”   叶将白琢磨了一下,恶狠狠地道:“给她从八盘菜减到四盘,用小碟子装,肉不许给多了,她若是不干活,就给她炒白菜!”   想了想,又补充:“白菜别放糖,每次放糖她就不吃。”   雪松:“……”   算盘声不响了,叶将白抬头:“怎么?太刻薄了吗?”   皱皱眉,又自己嘀咕:“那肉就不减了罢。”   良策犹豫地看了他好几眼,低声道:“主子,这……委实没必要。”   掐用度跟不掐真的没太大区别啊!   “不行。”叶将白一脸严肃,“得让她知道我没那么好相与,总不能叫她踩在头上来!”   在屋子里转了两圈,他道:“等她伤好些再让她去后院,免得伤重了又得用药。”   “是……”   两人退出主屋,一个望天,一个看地。   “良策。”雪松道,“你说咱们主子这是何苦呢?”   “看不明白。”良策唏嘘,“这是为难殿下,还是为难咱们呢?”   很明显,为难殿下是不可能的,主子只是要颜面,谁若真去为难七殿下,那不是找死么?就像上回那个百步穿杨立了功的黄安,最后被外放去边疆都不知道为什么。   不过……   雪松挠头道:“今日这一出,我看殿下委实是气死了,若叶老爷子真是殿下所杀还好,可我总听外头的人传,说叶老爷子是自尽而亡。”   “外头还传先皇是病逝呢,你也信?”良策撇嘴,又叹口气,“不过两人仇怨实在太深,已经是没了重修旧好的可能,我是宁愿主子再不与她纠缠的,可看样子……主子放不开。”   世间多少痴男怨女都是如此,明知道不得善终,偏生是舍不得放手,贪恋短暂的温存,将伤害越滚越深。观局者皆清,当局者难明,到后来不过惹看客几声唏嘘,有多少苦痛,还不是自个儿生咽着。   “唉。”良策叹息,“还是独身一人好,没这些烦恼。”   “唉。”雪松跟着他叹息,“还好我家媳妇儿懂事,与我天作之合,琴瑟和鸣。”   嗯?良策黑了脸扭头看他,雪松倒是乐,朝他挤了个鬼脸,抱着小算盘就走了。   赵抚宁屯兵京郊之外,一直不敢妄动,三催四请,总算是将叶将白请到城门口附近的茶馆见上一面。   “国公。”一改往日的高高在上,赵抚宁上来就行礼,笑着道,“数月未见,实在是想念。”   叶将白回礼,与他一同坐下,和善地问:“殿下百忙之中召见在下,不知所为何事?”   赵抚宁干笑:“国公言重,眼下哪里敢说是召见呢?七皇弟霸占京都,本宫这正统的太子倒成了要造反之人,属实是抬不起头来。”   “这是一点小心意,还请国公给个颜面。”   他一挥手,外头的随从便往屋子里抬箱子,一个个铁沉的箱子落地,每层六个,叠了三层。   “世道将乱,别的东西都没用,还是这东西实在。”打开最上头一个箱子的红盖,金光霎时照亮半间屋子,赵抚宁扭头赔笑,“本宫带兵三月,收下了不少城池,这些小东西,就当给国公赔礼,当初是本宫急躁,不懂事,冒犯国公之处,还请国公海涵。”   对于红礼这种东西,叶将白是来者不拒的,当即便挥手示意收下,然后神色更加温柔地问:“不知殿下此回,有何吩咐啊?”   赵抚宁道:“本宫之所求,不过拿回本该是本宫的东西。父皇仙逝,七皇弟无才无德,何以盘踞皇宫?那北堂将军也是愚忠,死守城门不让本宫归朝,还请国公想想法子,迎我一迎。事成之后,国公必定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叶将白状似沉思,片刻之后叹气道:“我负隅顽抗,本也是为着替正统守住京都,您愿意回来,自然是要迎的。可如今京都内的形势,殿下打听一二也知道,那北堂缪除了七殿下的话,谁的话也不听那。”   “这……”赵抚宁皱眉,抚着酒杯道,“若实在不行,必定是要强攻的,但本宫担心的是,这造反之名一旦坐实,可就不好面对朝中百官了。”   “殿下放心。”叶将白笑道,“只要殿下能回京都,入皇宫,别的事都有在下操办。”   要的就是他这个话,赵抚宁大悦,拍了拍手:“好,咱们里应外合,焉有拿不下之理?来,这一杯,本宫敬国公!”   叶将白颔首,接下酒杯一饮而尽。   一局饭了,门客皱眉问太子:“这辅国公,还信得么?”   “有什么信不得?”赵抚宁一边往外走一边哼笑,“他手里无兵权,只能选择依附于本宫,只要皇位拿下,这天下,还不是本宫说了算么?”   “殿下英明。”门客连连奉承。   叶将白满脸醉意,目送赵抚宁离开之后,风一吹,脸上迷蒙的表情瞬间消散。   “东宫太子啊。”他笑,“咱们大周这一页青史,会精彩得很。”   许智跟在他身侧,低声道:“东宫无德,不配正位,主子,太子一旦回来,少不得有人会重提先皇病逝之事。七殿下已经下过通缉旨意,指明叶家弑君,太子若为立威望,用叶家开刀……”   “宽心。”叶将白眯眼,“也只有赵长念有这个胆子朝我动手。”   想起她,他心情便不好,脸色阴沉地哼了一声。   许智想了想,道:“七殿下所为,其实也是逼不得已,处在她的位置来看,一个女子能挟持您稳住局势,实在是难得。” 第147章 国公的小性子   不悦地侧头,叶将白道:“我难不成还得夸她,挟持得好?”   许智轻笑:“抛开立场来言,是该夸。主子虽然生气,但七殿下在此回纷乱之中表现着实不俗,不仅收服人心迅速,并且占据皇宫也未曾登基——她若直接登基,事情会简单很多。”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赵长念只要假造遗旨登基,旁人再来打京都,便是实打实的乱臣贼子,讨不了好。   可她没有,离皇位只一步之遥,她也是先将先帝安置妥当,并未急功近利。   这样做有弊端,那就是她如今落在国公手里,逃脱无望,可也有好处——没有人会怀疑七殿下对先帝的孝心,一旦谁能拿出先帝改立七殿下为太子的遗旨,七殿下要登基,便是势不可挡。   以许智的算谋,他都分不清哪一条路更恰当,但七殿下做抉择却是十分果决,行事之间让人看不出犹豫的痕迹。   或者说,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登上皇位?   许智想了想,复又摇头。   皇位这东西诱惑太大,就放在眼前的话,没有人会不动心。七殿下蛰伏多年,想来等的也是登基为帝的这一日,哪会真的清心寡欲呢?   叶将白神色晦暗,眸子里情绪起伏良久,才恹恹说了一句:“休要提她了。”   他不想听,也不想去想这个人,还有那么多事要做,谁有空管她一个女儿家。   “是。”许智拱手应下,退到后头。   京都依旧笼罩着一层阴云,城里的人不少往外逃窜,往日繁华的街上都显得空荡荡的,秦大成打马从集市上过,回去了国公府。   拐过几个回廊,越过几个院子,他瞧见长念穿了一身紫色流绢纱裙,正坐在屋檐下头绣什么东西。瞧见他来,她左右看了看,笑着轻声喊:“舅舅。”   秦大成皱眉过去,低声责备:“伤还没好全,怎么就出来了?”   “屋子里闷得慌。”长念眉眼弯弯,看起来温柔极了,“瞿厨子缺件春袄,外头天气好,我正好出来晒晒太阳,顺便给他缝上一件。”   “瞿厨子?”秦大成不解,“你做什么要给他缝袄子?”   “辅国公说,府上不养闲人,要我干活儿才给饭吃。”长念耸肩,“我今日想去后院帮忙劈柴的,谁知道那些个下人跟见了鬼似的将我赶回来了。想打水丫鬟也不让,就只能给瞿厨子缝衣裳,好让他继续给我做饭。”   秦大成微恼:“府上还缺你这点活计不成?国公是摆明了折腾人。”   “还好。”长念拎起袄子看了看,“也不难。”   就一件小马褂要她缝个边儿,丫鬟教了她一会儿,她也就会了,缝得还不错。   秦大成叹息,在她身侧蹲下来,轻声道:“外头形势不太好,有风声说太子要带军攻城了,今日还与国公见了面。”   一针扎在指头上,长念皱眉:“赵抚宁是被驱逐之人,就算太子之名仍在,被废黜也是迟早的事。他来攻城,封地之人必来勤王。”   “远水难救近火。”秦大成摇头,“除却提前告知的二皇子,别的皇子都在封地不曾动弹,许多人是不愿意来蹚浑水的。二皇子就算前来,兵力未必敌得过太子,更何况,太子主东宫,对他动手,传出去也不好听。”   “太子的位子,不该叫赵抚宁一直占着。”长念摇头,“是我疏忽了,该替父皇下旨废黜他。”   “眼下若补救,便是来得及的。”秦大成道,“三朝元老季国柱尚在,他是三皇子的舅舅,三皇子与太子仇怨最大,说服他老人家来颁旨,可以服众。”   “季国柱?”长念无奈地道,“他家的儿子,不是娶了唐太师家的小女儿么?眼下两家关系如何,我不甚清楚,贸然去说此事,万一叫唐家知道,反而不妙。”   秦大成沉吟道:“此事,可以让北堂将军接手,多多试探。”   现在她被关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也只能指望兄长他们了。长念长叹一口气,正想再说,余光却瞥见月门外头远远地有人正往这边来。   神色一紧,她立马扭头对秦大成笑得一脸谄媚:“大人,你便教教我武艺罢!”   秦大成一脸茫然,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才反应过来,起身作欲走状,正色道:“武艺不传女子,姑娘的要求委实叫人为难。”   “总归这院子里也无聊,我听人说,北堂将军的功夫都是大人教的,委实是想看看!”长念咋咋呼呼地比划。   叶将白本是打算越过这院子去别处的,听见动静眯了眯眼,忍不住还是停了步子,扭头问:“做什么呢?”   秦大成一惊,连忙走到月门处道:“正打算去主院找你,不曾想走错了地方……这位姑娘不知是谁?一直叫我教她武艺,这哪里是能教的?”   叶将白扫了长念一眼,冷声道:“师父不必管她,不懂事的妾室罢了。”   说着,又眯眼问赵长念:“活儿做完了?”   长念面无表情地道:“正在做,请国公放心。”   与别人说话就是笑嘻嘻的,同他说两句就这副模样?叶将白不爽,大步跨进院子,扫一眼她手里的东西,问:“这什么?”   “瞿厨子给的活儿。”长念道,“快缝好了。”   “这也算活儿?”叶将白满眼嫌弃,“是个人都比你做得好。”   长念垂眸:“那国公的意思是?”   左右看看,叶将白道:“怎么着也得将这院子里外扫干净,再将主院里堆着的衣裳都洗了。”   “这院子刚扫过。”长念道,“至于主院的衣裳,我问过了,丫鬟说都洗过了。”   “想洗还不简单?”叶将白冷笑,拉过她就往外走。   长念被他拉得一个趔趄,眉头直皱,秦大成在旁边张口欲言,看看长念的眼神,又生生咽了回去。   罢了,忍一时风平浪静。   叶将白径直进了自个儿的房间,打开镶宝衣柜,一件件地将袍子往她怀里塞。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他沉着脸道,“天黑之前,都给我洗干净了送回来。” 第148章 大义灭亲   旁边的良策和雪松都张口想劝,叶将白却是一副恶狠狠的模样,严厉地道:“洗不完,不许吃饭!”   秦大成很是担忧地看了长念一眼,却发现后者表情十分平静,眉头都没皱一下。   “好。”她抱着一大堆衣裳,从容地道,“那我就先告退了。”   叶将白没留人,扬着下巴一副等着看好戏的神色目送她出门。   秦大成低声道:“这天气,井水还凉着呢。”   “是啊。”良策应和,“伤没好的人怕是受不得凉。”   “没事的。”雪松打着算盘道,“大不了再添些药材用度,主子说了药材的用度不必减。”   叶将白回眸,睨他们一眼,道:“说情都无用,府里也该立规矩。”   他是不会心疼人的,瞧她自个儿,不是也应得很利索么?她都不觉得难洗,他们跟着起什么哄?   良策等人不说话了,秦大成到底还是担心,应付完叶将白这边,偷摸去长念的院子里看了一眼。   然后就看见那丫头哼着小曲儿将抱回去的衣裳都挂在庭院里的竹竿上,衣裳下头点了不少熏衣的小炉子,只是……没闻着叶将白常用的龙涎香味儿,倒是一股子皂角气息。   丫鬟小心翼翼地问她:“姑娘这是做什么?”   长念笑着答:“衣裳在柜子里放久了,他嫌没皂角味儿,我给他熏上些,等会再熏香就是了。”   要她洗衣裳?干净的衣裳,洗和没洗谁看得出来?充其量是闻闻皂角味儿,他喜欢闻,就闻个够好了。赵长念撇嘴,她又不是真傻,放着给他折腾?他有张良计,她也有过桥梯,谁折腾谁还不一定呢。   最前头的架子上挂的是一件绛紫外袍,是他说立她为妾的那天穿的,长念瞧着,眼眸微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紧闭的庭院的门,和让她跪下的那个蒲团。   她不打算跟人讲道理,说这件事有多令人生恨。她唯一想做的,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只有痛在自己心里才最明白那是什么滋味儿。   捏紧了手又松开,长念继续点香。   太子广招门客,不少人投效,其中有个叫徐游远的对他道:“七皇子占据宫中,手握玉玺,他若下令废黜殿下,殿下便会成为谋逆之徒,以在下之见,不如先下手为强。”   “哦?”赵抚宁皱眉问,“如何下手?”   “殿下抗旨出逃在先,不管如何拨正,都必留恶名,除非……”徐游远拱手道,“除非先帝的旨意一开始就是错的,殿下是为大义而逃。”   皇帝的旨意怎么会错呢?除非连皇帝都是错的。   赵抚宁明白了他的意思,思忖了两日,又与叶将白见了一面。   一落座,他便道:“先帝的皇位,其实也是抢来的。”   叶将白拱手作倾听状,就听得他道:“当年武亲王勤王,其实是为了自己登上皇位,偏生被父皇所抢,父皇为了安抚他,还将武亲王塑造成一个大义凛然护君主的好王爷。这些宫内秘闻,太后都是知情的,可到底都是她的亲儿子,太后未曾说过什么,只与本宫念叨过几句。”   “国公也明白,父皇在位几十年,并无太多建树,反而沉迷美色丹药,枉杀不少忠臣。北堂家的开国将军,带兵御敌七百里,却被父皇十道圣旨召回京都,赐死于祖庙,此事民间也略有知晓,只是迫于权威,无人再提及。”   “殿下是何意?”叶将白直接问。   赵抚宁叹气道:“本宫虽为父皇亲生,但也是非分明,此番,本宫想替父皇发罪己诏于天下,还北堂家一个公道,也还众多枉死忠臣一个公道。”   这算盘打得,比雪松还响呢,怕宫中下旨动他太子的名分,干脆先大义灭亲?叶将白淡笑,捏着茶浅饮不语。   赵抚宁打量他两眼,没什么底气地道:“但此事,只本宫一人定是不能成,所以来问问国公的想法,这……成是不成啊?”   “殿下言之有理,自然是能成的。”叶将白道,“只是,殿下可想清楚了,这罪己诏一旦发下,先帝必不能安寝于皇陵。”   历朝历代,都鲜有皇帝正儿八经地罪己,要么是明贬实褒,要么就是亡国之君。都说死者为大,皇帝死后追封谥号还来不及,哪儿能往上加罪名呢?真往死人头上加,必定引发篡位动棺之祸。   赵抚宁显然是不在意这个的,抚桌道:“对便是对,错便是错,哪儿能分亲疏呢?父皇不肯认错,本宫来替他认,有多少罪业,本宫都担着。”   话说得是一个赛一个的好听,叶将白勾唇:“殿下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了,那在下必定是要相助的。”   动先帝棺木这种结局,他是喜闻乐见的,只是赵长念……   叶将白轻笑,望了望外头的天。   先帝生前最疼爱的是太子,最忽略的是七皇子,可如今,最疼爱的皇子要掀他棺木,最忽视的皇子却一心护他,先帝在天有灵,会不会肝胆俱裂呢?   哦,不对,他摇头,往地上看,先帝那样的人,死了也不会上天的,定是在十八层地府里呆着呢。   安排了一番,叶将白动身回府,靠近赵长念的小院子,就闻见一股子烧香的味道。   走进去一看,赵长念竟在院子里放了佛龛,正一本正经地在叩拜上香。   “这是做什么?”他冷声问,“亏心事做多了,临时抱佛脚?”   长念头也不回地道:“这是瞿厨子让人请回来的菩萨,听闻灵验得很,只要诚心叩拜,必定能圆心愿。”   大步走到她身后,叶将白扫一眼那佛龛,嗤之以鼻:“神佛都是弱者才信的东西,自己没本事,便想求菩萨保佑,菩萨自己都是木雕的,有何用?”   长念不理他,专心叩了三个头,才起身道:“衣裳都晾好了。”   叶将白一顿,转头看了看,嚯,院子里挂满了洗好的衣裳,被风一吹,皂角味儿盈面。   “都是你自己洗的?”他有点不信。   长念没答,旁边的丫鬟却是神色复杂地屈膝:“奴婢们都没帮忙。” 第149章 逃生的机会   国公府里自是没有丫鬟敢骗他的,说没帮忙,定就是没帮忙。   叶将白轻哼一声,偷瞥一眼长念的手,没瞧见什么异样,也就淡声道:“洗完便好。”   长念依旧虔心地在拜佛,双眸闭着,长长的睫毛扫下来,颤也不颤。   叶将白撇嘴,拂袖离开,一路上都在嘀咕:“神神叨叨的,别是被逼疯了罢?”   许智听见,唏嘘地答:“父皇被害,兄弟反目,情人为敌,如今又身陷于此,七殿下这样的境遇,被逼疯也是情理之中。”   叶将白不悦地看他:“你这样说起来,我倒是欠她了?”   许智张口欲言,想了想,还是咽回去,拱手道:“各为所求,谈不上什么亏欠。”   哼了一声,叶将白扭头继续往前走,心里想,真论亏欠,她难道不亏欠他吗?亲手杀他生父这样的举动,完全是没给两人留余地。就算让她磕头送灵,也未必能消叶家长辈心里怨怼,将来……   她哪里想过什么将来!   越想越气,叶将白横眉问:“那院子里用度掐得如何了?”   良策一凛,心想自己这没法答啊,赶紧就近将厨房里的瞿厨子抓了出来。   瞿厨子微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道:“回国公,院子里膳食都掐着呢,按照吩咐,姨娘干活儿了才给饭吃,这不,让缝的衣裳缝好了,小的才做的晚膳。”   叶将白斜眼看过去,就见他穿着赵长念缝的那件褂子,花色俗气,质料也不甚好,但缝得很仔细,袖口结结实实的,半点没滑线。   真是认真啊,都没这么认真给他缝过个什么。   神色微凉,叶将白冷冷地“呵”了一声。   瞿厨子被他吓得腿一抖,以为是自个儿给的活太轻了,连忙给长念说好话,拉着身上的褂子道:“姨娘重伤未愈,能干活儿已经是不错,况且听说之前是不会女红,临时去跟丫鬟学的,缝了几个时辰才缝好,比府上其他丫鬟做的都仔细。小的寻思着,给顿饭吃也是应该。”   说到这个份上了,应该可以了吧?瞿厨子擦擦汗,偷偷抬眼一扫。   辅国公的脸色没有半分好转,眼神反而更加阴沉。   瞿厨子:“……?”   “你下去吧。”叶将白拂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瞿厨子战战兢兢地看着他的背影,伸手拉住旁边的良策:“大……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啊?我何处惹了国公不快?”   良策摸着下巴想了想,又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衣裳,拍着他的肩膀道:“这身,以后莫要再穿就是了。”   啥?瞿厨子懵了,呆呆地站在原地。   于是,第二日,长念就接到了瞿厨子送来的几个尺寸和一件半成的衣裳。   “这是?”   “这不马上要到夏天了嘛。”瞿厨子搓着手道,“想做身新衣裳。”   长念点头,拎起那件罩衣看了看,料子极好,花纹也清雅,就差没将衣襟缝上了。   “好像有些小啊。”看了看瞿厨子,长念问,“您穿得了吗?”   “穿得了穿得了。”瞿厨子扭了扭腰,“夏天嘛,会瘦下来些。”   不疑有他,长念接过活儿就做,安安静静地靠在软榻上穿针引线,当真像极了一个贤惠的姨娘。   丫鬟小声感叹:“姨娘命好,得国公疼宠,外头那位姚家姑娘已经闹翻了天,国公都没让她再闹进咱们院子来。”   提起姚幼舒,长念也很遗憾:“她怎么就没来闹了呢?再来把我送走也好。”   “姨娘这说的是什么话。”丫鬟笑道,“国公可舍不得您走呢。”   废话么,她要是得逃,局势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平稳?北堂缪迟迟没有大军压府,就是顾忌她在,叶将白是把她当护身符在押着呢。   不过,兄长不动,外头的太子也不会安分的。长念皱眉,她身不由己,无法与外头很快地联系,也控制不了局面,兄长和疏芳,不知道能不能应付得了。   正想着呢,外头就有人来喊了一声:“绿茵姐姐,有人找。”   她屋子里站着的丫鬟应了一声,同她告退就出去了。   四周安静下来,长念放下针,盯着窗户的方向等着,不一会儿,秦大成果然是过来了。   “殿下。”他神色很严肃,左右看了看,低声同她道,“太子欲替先帝发罪己诏。”   “什么?”长念站起了身,脸色霎时沉下去,“他凭什么?”   秦大成摇头,不多作解释,只道:“北堂将军希望您能寻得机会出府,只要离开这国公府,不管外头有多少护卫,都尚有逃生之机。”   出府的机会?长念皱眉,叶将白现在防她防得厉害,怎么可能让她出府?   脑子飞快地转了一圈,她突然道:“舅舅,三日之后,你若能想得法子将府里所有的大夫都调走,我或许能有办法。”   秦大成略微思忖,点头:“我尽力一试。”   人来无影去无踪,转瞬就不见了。长念回去软榻上继续缝衣裳,不一会儿,绿茵就推门回来,嘀嘀咕咕地道:“压根没人叫我,怎的都喜欢捉弄人呢?”   长念垂眸,掩下所有复杂的情绪,依旧像一个贤惠的姨娘,穿针引线。   晌午,衣裳缝完,长念放下针线,刚将袍子递到丫鬟手里,眉头便是一皱,捂着心口就趴在床边干呕起来。   “姨娘?”绿茵吓了一跳,连忙替她顺着背,“这是怎么了?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长念只摇头,神色分外复杂,平顺下气之后低声道:“没事。”   “雪松大人说过的,您有什么不舒服便要立马让大夫来瞧。”绿茵跺脚,扭头就去让人把府里的大夫给请来。   长念满脸抗拒,一边干呕一边死死地掐着自己的脉搏,脸色发白。大夫来了也只能在旁边无奈地看着她,问绿茵:“今日吃过什么?”   绿茵答:“早膳用了药粥,午膳还没用呢,就这样了。”   大夫犹豫半晌,又问:“这个月葵水可来过了?”   绿茵摇头,看向床上的长念。长念白着脸,眼里有些迷惑:“葵水,有两月未至,我……是不是得什么不治之症了?” 第150章 你的孽种   大夫一听,捏着胡须就道:“这可不是什么不治之症,请让老夫先看看脉象。”   长念拧眉,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股子抗拒,冷声道:“死不了就不用看了,别的什么脉象我都不稀罕。”   “这哪里成?万一是喜脉呢?”   “喜脉?”长念满脸嘲讽,“我受重伤至此,还能有什么喜脉?”   “夫人此言差矣,重伤未曾小产,也是能有胎儿留下的,只是之前可能月份不足,未能把出来,还请夫人伸手。”   长念冷笑:“就算有喜脉,我也定是不会留的,只管给我开打胎的药,我喝下去,养一阵子便是。”   大夫:“……”   哪有富贵人家的姨娘这么不想要孩子的?他皱眉,再三算过日子,又问症况,觉得实在像是喜脉,也不敢乱来,立马让丫鬟去禀告国公。   叶将白正在书房里吩咐人:“罪己诏先张贴遍京都,再返进宫。京都各衙门都已经打过招呼,不会有人插手,这种事,自然是先下手为强,莫给宫里人反应的机会。”   “是。”林茂等人齐齐应下,退了下去。   风停云还站在旁边,瞥他一眼,轻笑:“怎么?今儿个又心情不好?”   伸手拿了文书来挡脸,叶将白闷声道:“没有,挺开心的。”   “啧,好歹相识多年,我还不知道你么?”风停云摇头,“你若是开心,眼眸定会亮着,神采奕奕,而不是现在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叶将白不答话了,气闷地盯着文书上的字。   风停云笑嘻嘻地摸着下巴道:“让我猜猜,是七殿下又得罪你了?”   “没有。”叶将白眯眼,“她做什么都与我无关。”   这么有觉悟?风停云看了看他这认真的表情,觉得有点欣慰。   然而,下一瞬,外头进来个良策,捧着件儿衣裳送到他跟前,轻咳两声,小声道:“主子,府里刚做的衣裳,说是要送给您的。”   叶将白一顿,斜眼看过去,神色顿时古怪,一副想笑又不笑的模样,阴阳怪气地问:“哪儿送的?用得着直接拿来给我瞧么?”   良策赔笑,含含糊糊地道:“人家的一片心意呢,您瞧瞧这衣襟,缝得可好了。”   叶将白“哼”了一声:“缝得比这更好的多的是。”   “那……”良策问,“收下么?”   “随意放下就是。”叶将白继续看文书,“总不能扔了,怪可惜的。”   富可敌国的国公大人,什么时候可惜过东西?良策想笑,又不敢,只能抿唇低头,抱着衣裳往主屋走。   风停云侧头,就见方才还要死不活的人,现在一双眸子不仅亮,还跟夜空里的繁星似的直闪。   “……?”他不解地左右看看,“怎么?一件衣裳就能把咱们辅国公讨好成这样?”   “你哪只眼见我被讨好?”   “两只眼都看见了。”风停云双指指了指自个儿,然后抱着胳膊道,“下头的人都说咱们国公阴晴不定,不易亲近,谁曾想你这么好收买。喜欢衣裳是吧?我把蝶翩轩的衣裳都给你送来!”   抬头看他一眼,叶将白勉为其难地点头:“等会我便让人去拿,不用你送。”   风停云:“……我开玩笑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合了文书,叶将白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安排一下。”   风停云:“……”   强盗啊这是!   看他一脸愁容,叶将白忍不住笑出了声,正想再打趣他两句,就听得雪松着急忙慌地在外头喊:“主子!”   雪松性子一向沉稳,能让他急成这样的事很少,叶将白收敛了笑意,走去门口看了看:“怎么?”   满头是汗,雪松踮脚在他耳侧,抖着声音道:“大夫说,侧院的姨娘……似是怀了身子。”   侧院的姨娘?叶将白困惑了好一会儿:“谁啊?”   雪松:“……”   整个国公府里就那么一个姨娘,你说是谁?   反应了好一会儿,叶将白缓慢地眨了眨眼,有些迷茫地问:“七殿下?”   雪松点了点头:“大夫说妊娠反应很严重,一直呕吐不止,早膳都吐出来了不说,还一直吐苦水。殿下很抗拒,说要开打胎药……”   听到最后三个字,叶将白才猛地惊醒,一把抓住雪松的衣襟,怒道:“她敢!”   雪松被吼得瑟瑟发抖,满脸苦笑:“主子,您吼小的也无济于事啊……”   又不是他怀的!   一把将人推开,叶将白深吸一口气,在原地转了两个圈,才大步往外走。   “这是怎么了?”风停云听得不太清楚,走出来看了看叶将白急躁不已的背影,挑眉道,“哪儿着火了不成?”   雪松揉着自个儿皱巴巴的衣襟,叹息道:“这比着火可严重多了。”   活了二十多年,叶将白头一次与人有儿女私情,本身就已经有些手足无措了,结果,还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在与赵长念这样势不两立的情况下,两人有孩子了?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急,最后几乎是冲进侧院的。但一进到门口,他反而又停下,望着那主屋,有些不敢往前。   堂堂辅国公,叱咤京都的人物,敢闯皇宫,敢赴鸿门宴,却在这一间小小的屋子前头站着,不敢动了。   要怎么办呢?他一向会算计,可现在望着那紧闭的门,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到一个好的法子去面对。   “呕——”屋子里传来长念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痛苦,接着就是丫鬟小声的啜泣。   叶将白皱眉,捏紧了拳头,鼓足勇气上前推开了门。   长念半死不活地趴在床边,犹自在喃喃念:“你身为大夫,难道不该尊重患者的意见?我说要打胎药,你凭什么不给?”   大夫满头是汗,听见开门的声音连忙回头,看见叶将白来,都快哭出来了:“国公!”   脸色铁青,叶将白大步走进内室,一把将赵长念捞起来按在软枕上,冷声问:“你刚刚说什么?”   长念抬眼看他,一双眼里满是恨意:“我说,你的孽种,我不稀得生,听明白了吗?”   ——   新年快乐呀各位,愿新的一年里大家生活里都有甜食和热汤,背包里有书本和远方~ 第151章 姑娘好哄吗   望着面前这张陡然僵硬的脸,长念觉得很解气,捂着肚子冷眼看他,又补上一句:“还请国公赐药!”   叶将白狠狠地瞪着她,只觉得手背发凉,一路凉到心口,又从心口生出火气来,直冲天灵盖,热流汹涌四肢百阖,最后指尖都发麻。   他捏着她的肩膀,好半晌才吐出话来:“你自己肚子里的骨肉……也骂做孽种?”   闷哼一声,长念皱眉:“不做孽种,是做什么?你杀我父皇、害我兄长、夺我皇室江山、逼我下跪仇人!叶将白,你说,我肚子里这个,不做孽种,是做什么?!”   情绪激动上来,她脸色更加苍白,手捂着肚子,侧头又呕。   叶将白浑身都发颤,本想斥她,一看她吐得难受,几句话卡在喉咙里愣是生生咽了下去,红着眼退后两步,问大夫:“如何?”   大夫一脸为难,小声劝道:“这位姨娘身子本来就受了重伤,妊娠反应也大,情绪若再这般激动,喜脉定是保不住的……丫鬟已经去熬保胎药了,但姨娘若不肯喝,也没别的法子……”   叶将白沉默,脸色难看得紧。   良策见状,上来小声道:“主子去外室稍坐,小的们来伺候。”   长念扶着床沿,使劲让自己吐得更厉害些,干呕不出东西,声势倒也浩大。叶将白左右是站不住了,狠狠一拂袖,扭头就去了外面。   良策连忙站到她身边来,躬身道:“您消消气,就算不为着别的,也为您自个儿的身子着想,留得青山在才不怕没柴烧不是?”   丫鬟递了帕子来,长念擦了嘴,捂着肚子痛哼,声音低哑无助,像受伤的大雁,凄惨悲凉。   叶将白捏着腰上的挂件站在外头,指节发白,脸色如海上阴雨,狂澜将起。   “你若妄想用这孩子威胁我……”他朝着隔断处的珠帘沉声开口,“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满屋子的人都惊惶不已,一面想去劝他,一面想去安抚赵长念。   “威胁你?”长念轻笑,扶着床抬头,沙哑地道,“我有什么好威胁你的呢?”   她眼里一片灰败,像是已经绝望了。   良策连忙出隔断将他再扶远些,小声道:“主子这是做什么?真将人气出毛病,心疼的不还是您?”   “我不会。”叶将白下颔紧绷,“我不会心疼。”   良策跺脚:“您真不会心疼,那现在是在气什么?人这一辈子跟谁赌气都不能跟自己过不去,您睿智聪慧,哪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叶将白皱眉。   “您先去好生休息,这里有小的们守着。”良策将他往外推,一股劲推出了门。   雕花楼空的红木门在他面前合上,扬起一阵风,吹得叶将白眼睛疼,他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听得里头时不时的干呕声,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知道该如何挑拨太子和五皇子,也知道如何用太子来对付三皇子,但他现在是真的不知道,该拿这屋子里的人怎么办。   威逼吗?没有用的,她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利诱?现在能诱惑得了她的东西,他不能给。   分明是两个人的孩子,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想留呢?她的心不是肉长的吗?怎么可以想要打掉呢……   “主子。”雪松从外头进来,神色严肃地道,“秦大人来禀告,说抓到梁御医了。”   勉强回神,叶将白道:“带过来。”   话刚说完,他回头看一眼那房门,又改口:“罢了,带去主院。”   “是。”   梁御医是当日在盘龙宫给叶老爷子下药的御医,知道他会报复,一直躲在宫里不肯出来。秦大成带人守了他这么多天,终于逮着他回家的机会,将人抓住了。   “国公!”被推搡进门,跌坐在地,梁御医颤颤巍巍地行礼,“拜见国公!”   叶将白坐上主位,语气森冷:“听闻梁大人得升御药房总管,可喜可贺啊。”   “国公明鉴!”梁御医双股战战地道,“叶大人仙逝,实非下官之过错,是大人那丹药太过厉害,又无解药,下官回天乏术啊!”   叶将白冷笑。   听他这语气也知是不信,梁御医连忙抖着手从袖袋里拿出一张膏药纸来呈上,道:“下官备着东西,就等着见您一面好解释。这是叶大人当日服药之后呕吐出来的残渣,整个御医院都查过了,这里头蛇毒砒霜俱全,就算是有解毒丹,送得慢了,也不能将人从阎王殿给拉回来!”   他放下药膏,又磕头:“您与咱们御医院几个元老也是多年的交情,就算是七殿下的命令,咱们也不可能去害叶老爷子啊!叶老爷子当时是跟殿下聊了半个时辰,自己吃下的毒丹,那丹药别处都没有,只能是老爷子自己炼制的,还请国公明鉴!”   叶将白怔愣,眼里微微起了波澜:“你……此言当真?”   梁御医满脸笃定:“今日下官以性命担保,所言无半句虚假!”   风停云也在旁边,听得愕然咋舌:“所以……老爷子不是殿下杀的?”   “与七殿下当真是无关。”梁御医摇头,“老朽与七殿下无任何交情,断不会说胡话。”   “这……”风停云眨眼,干笑着看向叶将白,“那你好像就怪错人了啊。”   叶将白唇上毫无血色,定定地看了梁御医许久,摆了摆手。   下人进来,连忙将梁御医给架出去。   屋子里寂静得有些可怕,外头太阳入云,阴影都落在了他的眼睑上似的,看着令人背后发凉。风停云搓了搓胳膊,挑眉道:“表情也不用这么严肃吧,错怪了人,认个错也就罢了。”   叶将白侧身,抬眼看他,轻声道:“你一向了解女人,若你是她,被我误会当成杀父仇人,会生气么?”   “这还用说?”风停云撇嘴,“女人向来受不得委屈,不过既然是误会,解释清楚也就罢了。”   “那……若这个误会,让你身受重伤呢?”   “呃,那就花点心思弥补吧。”风停云道,“姑娘家心都软,你诚恳些,想必还有活路。”   眼眸微亮,叶将白抿唇:“那……若你怀着身子呢?是会更容易原谅吗?” 第152章 她会原谅吗   风停云:“……”   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他挖挖耳朵,又凑近他些,半笑不笑地道:“什么?谁怀孕了?”   “赵长念。”叶将白道,“大夫说她怀了身子。”   风停云眨眼,再眨眼,等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之后,往后退了三大步,瞪圆了眼:“七殿下怀了你的骨肉?!”   “嗯。”叶将白捏紧了手,问他,“我现在道歉,她可会原谅?”   伸手抹了把脸,又在屋子里转了两圈,风停云笑了两声,又咬牙:“原谅个鬼!她若当真是怀着你的骨肉,被你杀了父皇、被你让人射了一箭、再被你囚禁,别说是原谅了,给她一把剑,她不往你心口捅就算是她菩萨在世!”   眼里微微亮起的光又熄灭下去,叶将白皱眉,有些恼怒:“她父皇不是我杀的,箭也不是我让人射的,作何要算在我头上?”   风停云抱着胳膊深深地看着他。   “……好吧,就算都跟我脱不了干系。”叶将白抿唇,“但我与她立场不同,行事各有目的,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所以呢?”风停云问,“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想留住她的孩子?”   “……留不得吗?”   “自然是留不得!”风停云用看傻子的眼神狠狠地瞪他,“她恨你入骨,可会生你的孩子?就算你强要她生下,孩子爹娘不共戴天,你要孩子如何自处?况当下形势,若叫太子知道此事,他定不会再与你合作!”   叶将白神色凝重:“若我有法子让他不知道呢?”   风停云:“……”   那是重点吗?他说了这么多,他就只挑这一条想法子?   头疼地扶额,风停云喃喃:“当年你同我游览京都,登上东迎山眺望之时,你尚意气风发,说这天下迟早在你之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叶将白,你看看你现在,咫尺之遥,却连一个女人都舍不下,你拿什么掌控这天下?”   狐眸半垂,叶将白别开头,看了一眼窗外摇曳的树枝。   当年他想登高为主,不过是觉得人生意义仅限于此,可如今……   罢了,深吸一口气,他喃喃道:“此事再议。”   风停云定定地看了他许久,终于是摇了摇头。   赵长念呕吐不止,午膳晚膳统统没有用,人到傍晚,已经是奄奄一息。   她趴在床边盯着地上的花纹,正在思考这法子到底有没有用呢,就听得外头有人走进来。   绣着暗色云纹的锦靴踏在地毯上,在她的床边驻足。长念知道这是谁,却没抬头,犹自捂着心口。   “你想要什么?”叶将白低声问她。   眉梢微动,长念顿了顿,闷声道:“国公不是说不受威胁?怎的……还主动来问我要什么?”   “我既然问了,你便说就是。”叶将白淡淡地道,“至于答不答应,在我。”   难不成他还真的很想要她的孩子?长念抿唇,这有点出乎她的意料,戏还没唱到一半呢,他竟要提前收场么?   眼珠子动了动,她捏着被子哑声道:“我若说家国大事,国公定是都不会答应,那不如,便让我再吃一顿醉仙斋的东坡肘子,我想吃那个。”   叶将白愣了愣:“就这个?”   “就这个。”长念翻身,一张苍白的脸对上他,“瞿厨子做的东坡肘子,没有醉仙斋的好吃。”   叶将白皱眉,正觉得有些奇怪,旁边的良策就附过来小声道:“殿下一直没用膳,大夫说她想吃什么便让她吃,能吃下去就是好的。”   都这样说了,叶将白便道:“那就差人去买,找个脚力快的去。”   “是。”良策应下,出门去找人,结果没走两步就遇见了秦大成。   “这是要去哪儿?”秦大成手里还提着练功刀,像是刚刚练完武归来。   良策连忙道:“殿下想吃醉仙斋的东坡肘子,主子让我叫人去买呢。”   “嗨,这点小事,我去吧。”秦大成把刀往他手里一放,“正好出去散散步。”   “那甚好,有劳大人了。”良策朝他拱手。   一切都很自然,什么疑点也没有,赵长念安静地躺着,听着良策回来复命,暗暗松了口气。   “还有什么想要的?”叶将白问她。   长念抿唇,将身子翻向床内,背对着他。   “想不看见我?”叶将白哼笑,在她床边坐下,斜眼道,“这个恐怕办不到,这是国公府,我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将来换地方住,你也必定日日要与我相见。”   他好像很想与她说话,连孩子气的挑衅都用上了。可长念不吃这套,她的目的达到了,就只想好好休息,今日实在耗费了大量精神,完全没有兴趣再与他唇枪舌战。   但叶将白显然不打算放过她,倚在床边慢条斯理地问:“想不想知道太子如今的动作?”   长念:“……”忍住,这人一定是骗她的,怎么可能把这种事都同她说?   “昨日太子还与我在京都内喝了酒,就从北堂缪眼皮子底下进的京都,想知道他怎么进来的吗?”   “……”   “太子带着的美人当真是倾国倾城,怨不得当初会为了她屠杀半个刘家,可我看那美人似乎心有愁怨,并非真心待咱们的太子,你可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真的很想知道!长念咬唇,一忍再忍,终究是没忍住,转过身来狠狠地瞪他一眼。   叶将白反倒是笑了,方才还冰封着的眉眼,眼下绵绵化开,在四月的春风里开出一串串的花:“想知道,就问我啊。”   长念觉得这人有病,堂堂的辅国公,跑来跟她说这些个闲碎的事情,还一副很了不得的模样?   可转念一想,问问也不吃亏嘛,于是她开口:“请国公赐教。”   睫毛微动,叶将白捻起她一缕散落在他手边的青丝,低声道:“昨日的宴会啊,我寻了机会塞了一张纸条给那美人,没有想到,那美人竟然接了。她得咱们太子三千宠爱,可一颗心,竟半点不在咱们太子身上。当权者,也有费尽心思都得不到的东西,是不是?” 第153章 想再买一支梅花   这话问出来,必定不是要她来答的,长念只管盯着他,问:“你纸条上写了什么?”   “还能写什么?自然是写了她夫婿刘凌云的表字。”叶将白勾唇,心情甚好地答,“刘凌云是商人,知道他表字的人不多,唯知己好友识得。”   那美人见得纸条,立马将他当成刘凌云的好友,绝望之中燃起希望,想靠他替自己的夫君报仇。于是毫无顾忌地送上门来,任他差遣。   赵长念皱眉:“你想干什么?”   “殿下不如问问,太子想干什么。”叶将白道,“他一旦入主京都,替先帝下罪己诏,先帝必不能安寝于皇陵。”   撑着床“刷”地坐起来,长念伸手抓住他的衣襟,恨声道:“这等忤逆之事,他也做得出来?”   衣襟收紧,脖子被勒住,叶将白呛咳两声,垂眸看着她的小拳头道:“殿下,要做这等忤逆之事的,又不是在下。”   “可若没你引导,他如何能想到这一步!”长念咬牙,“你杀了我父皇还不够,还要让他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吗!”   伸手握住她的手,叶将白下颔紧绷:“你父皇不是我杀的,这次太子的决定,也是他自己下的,与我无关。”   “你!”长念双眼泛红,“你这人……就是厚颜无耻!”   做什么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错都是别人的,独他一身清明!   “念儿。”叶将白正了神色,双眸直视她道,“你父皇与我父亲之间是有经年旧仇,我做的只是让我父亲报仇。”   “你让你父亲报仇,就是杀了我父皇!”   “长辈们的恩怨,你我皆做不得主。”伸手将她半抱进怀里,叶将白心口微颤,慢慢合拢手,“就算没有我,你父皇也会死在我父亲手里,他谋划十几年,为的就是这一天。”   长念身子发抖,想推开他,这人却将她抱得更紧。   两人已经许久未曾这样亲近过了,他低头下来将脸蹭着她的侧脸,唇轻轻落在她耳畔,低哑地道:“你总不能将过错全怪在我一个人头上。”   喉咙生疼,长念抓紧了他,颤着嗓子问:“我不怪你,还能怪谁呢?”   父皇死了,叶老爷子死了,在她面前这个她曾想给真心,却最后负了她的人,她若不怪,还能怪谁呢?   心口疼得厉害,长念呜咽出声。   叶将白皱眉,慌忙抱她起来,轻轻拍着她的背:“大夫说你不宜大悲大怒。”   “有什么关系!”长念咬牙,“我迟早……迟早是要随父皇一起去的,你不必瞒我,等太子一进城,我必定成你们狼狈为奸的祭品,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关系!”   “不会。”叶将白抿唇,“不会拿你当祭品。”   “那便是拿我的人,拿我赵家皇室的人,拿所有帮我助我的人!”长念恨声道,“还不如拿我来得痛快!”   “不说这个了。”感觉她呼吸越来越急促,叶将白连忙安抚,“不说这个了可好?你冷静些。”   长念硬生生咽下两口气,抬眼看他:“国公今日为何是如此态度?”   之前不是还恨她吗?还恨不得她去死,眼下怎的又来这样抱着她,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将她满头散乱的青丝束好,叶将白轻声道:“我这样的态度,你不喜欢?”   长念冷笑:“我何时喜欢过国公?”   面前的人听着这话竟也没生气,只抬眼来看她,轻笑:“撒谎。”   赵长念突然就觉得心口被人打了一拳,痛得她闷哼。   撒谎吗?她没有撒谎,她一直都看得很清楚,叶将白与她不是一路人,迟早是仇人,她怎么可能喜欢呢?充其量不过是利用,是逢场作戏,是相互博弈。   到最后,只不过是她落了下风而已。   “你囚我于盘龙,我囚你于府上;我父亲杀你父皇,又死于你面前,是非恩怨,已经是牵扯不清了,咱们一笔勾销,从头再来可好?”叶将白在她耳边轻声道,“只要你应我,这江山,我与你共看,可好?”   心头大恸,长念很想伸手去掐他的脖子,大声质问他他哪里有脸说出这样的话!那么多的仇怨,如何能一笔勾销!他与她一开始就是算计,又如何好从头再来!   然而,她抖着身子瞪了床帐半晌,终于是闭上眼,硬生生压下这口气。   “我好疼……”她颤声里带了哭腔,“你且松开我。”   叶将白吓了一跳,慌忙放开她,抿唇问:“哪里疼?”   长念捂着肚子倒在床上,眉头紧锁,呼吸急促,像一只濒死的鱼,无力地挣扎,身子蜷缩、翻滚,最后抵在墙上痛哼:“疼……”   “念儿?”叶将白被吓住了,伸手想去抱她,又觉得不妥,慌忙起身出门,大喝一声,“大夫人呢!”   为了就近照顾,大夫就住在侧堂里,听声就跑了出来,被叶将白一把拽进屋子里。   “她怎么回事?”叶将白拧眉,“好端端的,怎么又疼成了这样?”   大夫上前想诊脉,但一看床上那人抵触的架势,只能讪讪收回手,无奈地道:“国公,这位姨娘一开始就不是好端端的,孕期最忌情绪大起大落,而她从一开始就过于激动,加上身上有伤,这孩子十有八九是保不住的,眼下疼成这样,多半是……要小产了。”   脸色霎时阴沉,叶将白沉声问:“没有任何法子了?”   “若能诊脉,兴许还能对症下药,可姨娘她……”大夫无奈地摇头。   叶将白回去床边,将人揽过来,低声道:“让大夫看看可好?”   “不。”长念咬牙,“这孩子,我说什么都不会保!”   “念儿……”   疼得小声啜泣,长念红着一双眼看他:“你还记得我同你打过的赌吗?你说过的,你会答应我一件事。”   当初两人同游,约定谁先暴露身份,谁便要应对方一个条件,最后是他输了,为了救她,调用了衙差。   叶将白心疼得厉害,咬牙问她:“你想要我答应你什么?”   “我……想再和你去买一支梅花。”长念喃喃,双目涣散,“我们去那街上,再买一支梅花,好不好?” 第154章 不讲道理的感情   屋子里分明点的是暖香,盈入鼻息却叫人喉咙生凉。叶将白伸手拂开她鬓边碎发,眼里情绪波澜几起。   他想起当时那灿烂的日头、想起街上来回吆喝的热闹和沁人心脾的梅香、也想起当时身边那人脸上发自内心的笑意。拿一支梅花,她笑得却比花都好看,眉眼弯弯的,与他相依而坐,吃一碗便宜的馄饨。   当时只道是稀松平常的事,如今回头来看,才知道有多珍贵难得。   “这个时候,街上已经没有梅花了。”喉结微动,他轻声对长念道,“也没那么热闹。”   豆大的汗珠随着眼泪一起往脸侧滑落,长念张着嘴艰难地呼吸着,手抓着他的衣袖,抓得发白,喉咙里压着的痛吟含糊不清地溢出来:“我……想再看看。”   嘴巴委屈地扁起来,眼泪止不住地掉,她用近乎哀求的语气道:“就看一眼……”   胸闷得厉害,叶将白深吸一口气,躬身将她从床上抱了起来。   “主子?”良策连忙询问。   “去备车。”叶将白抱着人往外走,“动作快些!”   “是!”   长念抓着他的衣襟,感受着他大步往外走的微微颠簸,心里五味陈杂。   这一赌,她好像要赌赢了。虽不知到底是孩子打动了叶将白还是别的什么,但,她终究是有了机会。   叶将白看起来真的很紧张,俊眉紧拧,步子很急,但抱着她的手尚算稳妥。良策牵来马车,他踩上车辕就将她放进车里的软垫上,而后转身坐下,又将她半抱入怀。   恍惚间,长念都要觉得两人之间当真是什么也没发生过,正是恩爱浓时,他应她心愿,伴她出游。   然而,叶将白的手冰凉,覆在她的手背上,冷得叫她回过神来,继续痛哼。   “你忍着些。”叶将白抿唇道,“很快就会到。”   长念急急地吸着气,白着脸抬头看他,问:“你不恨我杀了你父亲了?”   叶将白皱眉,似是不愿谈此事,轻轻别开了头。   “按理说,你该盼我死了才好。”长念轻笑,睫毛发颤,“我若死了,你大仇得报,前路无阻,百利无一害。”   “闭嘴。”   这人不高兴了,低斥她一句,下颔紧绷。   长念抓着他的衣襟笑:“都这个时候了,有什么说不得的呢……”   她声音委实太虚弱,听得叶将白脸色难看极了,呼吸收紧,哑了嗓子道:“别乱说话。”   “我时常在想,若是一开始我没在太后的宴会上出恭,没撞见你杀人,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了?”长念闭眼喃喃,“你我没有交集,我不曾为你动心,也不曾相互算计,我到死也不过是史书上不起眼的一个名字。”   这样更好吗?叶将白顺着想了想,一张脸都要绿了。   他接受不了,如果赵长念从来就不认识他,过的都是没有他的日子,他光是想想都觉得气愤难当。   “就算是相互残害至死。”他咬牙道,“我也要你的生平里有我的名字。”   长念一噎,怔愣地抬头看他。   叶将白分外固执地平视前方,薄唇抿成一条线,隐隐有属于君王的、不受忤逆的霸气。   她皱眉,缓缓闭上眼。   马车一路驶向德隆街,临近醉仙斋的时候,长念突然疼得挣扎起来,叶将白慌忙想抱住她,却是没拦住,这人硬生生从他怀里跌落下去,在马车上蜷缩成一团,不断低吟:“疼……”   “停车!”   叶将白起身想扶她,却见她身子翻过来,身下一片血渍。   瞳孔紧缩,叶将白僵住了身子。   “帮我……找个大夫。”长念艰难地开口,大口大口地喘息,“我肚子……好疼啊……”   良策慌忙掀开车帘,左右看着街边两侧,道:“主子,那边有个医馆!”   叶将白伸手将人抱起来,二话不说便下车往那医馆里去。   街上最近开着的铺子很少,整条德隆街上就只这家医馆和隔壁的醉仙斋还挂着招牌,掀开帘子进得大堂,里头只剩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并个年轻的医女。   “大夫!”良策上前喊,“快救救命!”   老头耳背没听见,医女倒是利索,立马过来看了看长念,然后道:“把人抱去里头躺着。”   叶将白依言带长念进屋,医女伸手给长念把脉,这次长念终于没有再躲。   “胎像不稳,是要小产了。”医女满脸凝重,“这位夫人似是贫血,若小产再有不慎,恐会丢了性命。”   脸色发青,叶将白握着长念的手,沉声道:“别的不管,用什么药材都好,一定要将她的命留住。”   “这……”医女叹了口气,“最近城里人心惶惶,送药材的伙计已经半个月没来了,咱们这药堂子只剩了普通的药材,若要吊命,还差些东西。”   “需要什么?”叶将白道,“我差人回府去拿。”   “若府上有,那自然再好不过。”医女挽起衣袖,“人参雪莲和灵芝都带些来,我接过的小产也不少,公子尽管放心。”   叶将白看向良策,良策会意,立马往外跑。   “这一包药能补些气血,药堂里没别的伙计了,不知公子可能搭把手?”医女抓了药材递给他,道,“炉子就在后院,熬三柱香即可。”   “好。”半点也没犹豫,叶将白接了药就走,锦绣衣裳上蹭了锅灰也不在意,分外麻利地就开始煎药。   要是一年前,有人来跟叶将白说,你以后会为了一个女人纡尊降贵,拿她毫无办法,叶将白是一定会笑,并且冲那人唾一口的。他是何等人物?哪怕是天仙下凡,也迫不得他半分。   然而如今,他捏着蒲扇看着火炉里燃起来的火,心想尊贵是什么东西?若屋子里那人能平安,他什么都不想计较了。   感情这东西,就是不讲身份地位,也不讲道理的。   长念的痛呼声渐渐轻了,叶将白以为是有好转,松了一口气,拿帕子包着砂炉就往外倒药,然后端起药,小心翼翼地往屋子里走。 第155章 逃出生天   少了痛呼声的屋子十分安静,纱帘低垂,端着热水的医女从里头出来,不慌不忙地迎上他。   “药熬好了?”医女平静地道,“先放在外头,等我将这水倒了再回来喂。”   “好。”   叶将白虽然不知道倒水和喂药有什么联系,但医女说的话总是没错的,于是他放下药碗,就坐在外室里等着。   然而,一炷香过去了,去倒水的医女还没有要回来的意思。   叶将白皱眉,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想了片刻,起身去掀开隔断处的纱帘。   屋子里空荡荡的,一阵风从半开着的窗户吹进来,在凌乱的被窝上打了个转,又吹了出去。   瞳孔一缩,叶将白低喝一声:“人呢!”   没有人能回答他,方才还疼得要命的赵长念,眼下悄无声息地就不见了。   深吸一口气,叶将白握紧了手,扭头就出了屋子。   不大的药堂,前院后院都空无一人,方才被医女端在手里的水盆眼下静静地放在庭院里的井口上,前堂里耳背的老大夫也没了影子,整个医馆安静得如同一座坟。   站在前堂里沉默了许久,叶将白终于冷笑出声。   好,好得很,赵长念又骗他,又一次骗了他!这金蝉脱壳之计,他竟然半点防备也没有!半点都没有!   她就这么笃定他放不下她,这么笃定他会上这个当?   放在柜台上的药盅倏地被挥落在地,“啪”地一声闷响,药渣与碎片四溅,溅起一层薄雾。   叶将白双手发颤,眼眸猩红,大步想往外走,却是一个踉跄。   “主子!”良策去而复返,见状连忙上来扶住他,皱眉道,“小的已经打发脚夫回去报信了,药材一会儿便送来,但方才怎么瞧见这医馆的医女和大夫急匆匆地就上车走了?小的喊了好几声,他们都当没听见。”   “往哪儿走的?”叶将白冷声问。   良策指了指门外右边:“西城门的方向。”   “派人去,把那车给我拦下来!”叶将白怒道,“若是拦不住,就把西城门给看死!”   “……是。”良策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只领命而去。   萧瑟的街上转瞬就热闹了起来,官兵齐刷刷地往西城门的方向跑,引得醉仙斋里的伙计纷纷出来看热闹。   “官老爷,这是做什么呀?”   “抓逃犯呢!”与醉仙斋来往甚多的官差停下步子,左右看了看,低声道,“你们这儿还是早些打烊,别贪这一天两天的生意,等会抓不着人,当心把你们这上头也查抄一遍。”   伙计大惊,连忙挥手让人收拾铺面,然后往那官差袖子里塞了红礼,赔笑道:“这街口已经被封死了,咱们要打烊走人,也得请大人行个方便。”   “好说好说。”官差一掂量袖子里的分量,摆手就让身后的人先走,然后道,“给你们一炷香的功夫,收拾好了跟我走,我送你们出去。”   “谢老爷!”   长念换了一身布衣,混在厨房的丫鬟里头,低着头随着人群就往外走。秦家哥哥走在她身侧,声音里有些发颤,但还是道:“出了这条街,你要自己往皇宫的方向走,走得到吗?”   “您放心。”长念抿唇,“我自有法子。”   叶将白的反应是极快的,不少街上都戒严了,城门是出不去的,宫门附近想必也正有人马赶过去。长念出了德隆街,用头巾裹好脸,慢悠悠地朝定国公府走。   北堂缪的伤已经养好,但他屡次巡城皆遇刺杀,沐疏芳就不让他再去城楼了。今日收到秦大成的消息,说让他们在北堂府的侧门等,也不知道等什么,沐疏芳干脆支了茶座,给北堂缪泡茶喝。   热气氤氲,茶香四溢,沐疏芳优雅地倾着茶壶,眉目缱绻,皓腕凝霜雪。   北堂缪想,要不是她泡的茶实在太苦,他在这儿多坐一会儿也是无妨的。   “时候不早了。”他起身道,“若是等不来什么,我便先回宫去。”   沐疏芳温柔地抬头瞪他一眼:“喝完这杯再走。”   “不了,眼下城里不太平,也不是你我能偷闲喝茶的时候。”   放下茶壶,沐疏芳双手叉腰,扬起下巴道:“你知道这茶叶多贵么?浪费这一杯,够得外头的难民吃半个月米!将军就这么走了,良心能安?”   北堂缪:“……”   所以,把这么贵重的茶叶泡成这个样子,她良心得安吗?   两厢对峙,北堂缪最终还是让步,坐下来端起茶杯,皱眉喝下。   “让你喝茶,不是让你喝酒,一口闷是做什么?”沐疏芳撇嘴,“品茶都不会?”   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北堂缪道:“上回喝娘娘一杯茶,三日未曾尝得膳食滋味儿。”   “哦?”沐疏芳很高兴,“是我泡得太好喝了?”   “不是。”北堂缪毫不留情地皱眉,“是您泡得太苦了。”   京中女子,大多爱喝淡茶香茶,也不知这位是怎么回事,偏爱苦茶,甭管什么铁观音、普洱还是毛尖,都一个劲往苦死人的境界泡。   轻哼一声,沐疏芳道:“将军不懂欣赏,茶就是要苦了才好,越苦,回味才越甘。”   强词夺理!北堂缪摇头,放下茶杯正打算走,就见门外进来个下人,低声禀告:“大小姐,有个形迹可疑的人在侧门外头转了两圈了。”   座上两人神色都是一紧,对视一眼,起身就往门外走。   瞧见侧门里有了动静,长念松了口气,抬步就要上前,哪知刚走两步,余光就瞥见林茂带着人往这边来了。   心里“咯噔”一声,长念捂紧头巾,闭眼就朝侧门冲。   “站住!”林茂大喝一声,提刀而来。   北堂缪刚踏出门,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他扫一眼那穿得奇怪的女子,想也没想就护在了她前头,迎面对上林茂。   “林统领这是做什么?”他冷眼。   林茂身后带了百十来人,气势汹汹地就将侧门给包围住,沉声道:“奉国公之命抓捕逃犯,还请北堂将军莫要阻挠!” 第156章 你善言辞我善刀剑   不说还好,一说是逃犯,北堂缪护着身后人的动作顿时更坚定,浑身的气息也瞬间肃杀。   “殿下?”他侧头,轻轻问了一声。   长念轻轻点头,喘着气低喃:“他们人多,别吃眼前亏,先周旋,调援兵来。”   北堂缪眼眸大亮,欣喜不已,但眼下尚未脱险,他也顾不上寒暄,只得扭头对上林茂,沉声道:“此乃我一故人,哪里是什么逃犯?统领莫是追错了人。”   林茂道:“本官一路追她至此,不会有错,此人是国公妾室,私逃出府,理应抓回。”   长念穿的是一身女装,大庭广众之下,总不好说是七殿下。可若是不说,该如何留住人又免干戈?   北堂缪正为难呢,就见沐疏芳从旁边站了出来,裙摆维扬,气势凌人。   “国公府什么时候也干起了强抢民女的勾当?”她冷笑,“这姑娘分明是北堂府上的妹妹,我都见过,你们却偏说是国公的妾室,若当真迎为妾了,北堂府能不知情么?”   林茂一怔,继而皱眉:“沐大小姐休要胡言。”   “你说我胡言?好,那便问问这位姑娘!”沐疏芳声音清亮,响彻一方,“姑娘,你可是辅国公的妾室?”   长念暗笑,无辜地摇头:“不是。”   “听见了么?”沐疏芳道,“要么是你们抓错人,要么就是国公不顾脸面,想到北堂家来强抢女眷。前者好说,你们走了就是,我们也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后者……”   沐疏芳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林茂:“倒是逼得北堂家兵压国公府也不一定。”   动手么,都要个名头,这名头若是他们亲自给了,那今日就算吃点苦头也不亏。   林茂脸色很难看,他知道这七殿下是断然不能放走的,但眼下沐疏芳这么说,国公又不在,他也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唉,说来咱们国公最近安居一隅,连太子要攻城了也不在意,朝廷千催万请,都请不得他来守城。”沐疏芳十分惋惜地摇头,复又笑,“正好,统领不妨给个台阶,今日就在这北堂府门口闹上一闹,国公欠下人情,总该出山了。”   “事成之后,本宫必带厚礼,多谢林统领。”   她说得像模像样,林茂心里更是疑窦丛生,想了好一会儿,觉得自个儿脑子不够用,干脆打发人回去问国公。   然而,北堂缪哪儿会给他那么多的时间?半个时辰之后,巡卫营带人赶来,乌压压的一片士兵,长矛指天,像刺猬背上的刺,森然凌厉。   双方对峙了几柱香的功夫,林茂像是收到了什么消息,脸色铁青,眼珠子一转,手往前一挥。   沐疏芳见势不妙,立马向后转,拉着长念和北堂缪就要退回府里去。   北堂缪微哂,把长念往她怀里一塞,道:“你擅长言辞,我擅长的是刀剑。”   沐疏芳一愣,扶住长念,看着他提了刀挡在她们身前,轮廓被夕阳的光勾勒出来,温暖而令人心动。   眼瞧着是安全了,长念腿一软,跪坐在了地上。   “殿下?”沐疏芳吓了一跳,连忙俯身下来查看。   “没事。”轻轻喘气,长念笑,“我今儿戏演得太真,委实是累了。”   沐疏芳一边瞧着外头一边问:“您是怎么自个儿逃出来的?北堂将军为了救您,正在费心地部署呢。”   “我骗人啦。”长念小声嘀咕,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半是讨夸半是余悸,“叶将白以为我要小产了。”   沐疏芳瞪大了眼看着她。   长念轻笑,拉着她的手,指尖冰凉:“胆子大吧?能蒙得住叶将白的,我是大周第一人。你是没看见,他当真被我唬住了,都没发现我流的血不对劲,我趁着他去熬药,就翻窗去了醉仙斋,让大哥掩护我出来。”   长睫微垂,带着些颤抖,她低声又补上一句:“这人傻,我与他就算有夫妻之实,每每完事,我都是要饮避子汤的,怎的可能怀身子?那么聪明一个人,偶尔也犯蠢。”   她语速越来越快,絮絮叨叨地像是停不下来似的。沐疏芳皱眉,看了她半晌,伸手抱住了她。   喋喋不休的长念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回来了就好,不用害怕了。”沐疏芳温柔地拍着她的背,“不怕了。”   眼前起了雾,长念咬唇,伸手回抱她。   “我差点以为,自己真的要死在国公府了。”她轻声道,“可我没死,既然没死,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和太子颠覆江山。”   门外的打斗没有持续太久,北堂缪提刀回来的时候,天还没黑透。他看了一眼跪坐在地上的两个人,将刀递给下人,大步过去,伸手就将长念给扶了起来。   “更衣,用膳。”   沐疏芳跟着起身,嗔怪地拉了拉他另一侧的袖子,小声道:“殿下正后怕呢,你不安慰人就算了,说话怎么硬邦邦的?好歹安慰安慰,女儿家这时候最容易心软。”   北堂缪睨她一眼,不吭声。   沐疏芳恨铁不成钢:“我这是帮你,你还不听!”   这木头似的呆子还是没有理她,直到将长念带去交给郑姨娘,两人站在屋外等着的时候,他才低声开口。   “我安慰不了。”   “什么?”沐疏芳挑眉。   北堂缪侧头,下巴上隐隐有青色的胡茬,整个人没了对峙时的凌厉,反而有些软弱。他看着她,认真地道:“我也在后怕。”   他比她自己怕得更厉害,所以压根安慰不了人。   沐疏芳顿了顿,抬头看着他,心里涌上来一股子说不清的滋味儿。   北堂缪真的很喜欢七殿下啊,这么刚毅的一个人,喜欢起别人,原来也是小心翼翼又担惊受怕的。   有点可爱,又让人有点心疼。   垂下眸子,沐疏芳道:“人回来了就好,我去看看晚膳。”   北堂缪点头,目光落在后头那紧闭的门扇上,灼灼生华。   长念觉得自个儿这是劫后余生,愣是在浴桶里把皮都泡皱了才起身,换上郑姨娘给她准备的男装。   还是穿这一身更踏实。   勒上束胸,挽好男儿髻,长念再抬头,镜子里的人眼神变得坚定又锋利。 第157章 战意将起   叶将白是没想过她能逃走的,所以肆无忌惮地跟她透露了太子的举措,她如今既然逃出生天,就定是不能让太子得逞。   “二皇子已经赶到了从耳镇外,但有大军阻隔,进不得京都。”   晚膳席上,北堂华满怀感慨:“先帝常视重兄弟手足之情,不曾想驾崩之后,几位皇子依旧还是要兄弟阋墙。”   长念抿唇,她之前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父皇是真的在意血缘手足,可自从知道大花飞燕是武亲王给的,她突然明白了过来。   父皇不是真心看重兄弟,正因为他不是真心,所以他最疼爱的太子从未将兄弟放在心上。   言传身教,更重要的还是心达,心不达,做再多场面也是白搭。   不知道武亲王去了何处,这么久了,各方的消息都有,独武亲王音信全无。   “老夫已经写信给故友,请他们来京都助殿下一臂之力。”北堂华道,“只是,看这形势,即便殿下不想与太子正面冲突,太子也定会主动攻城。”   皇家争权,向来约定俗成不伤百姓,可太子显然是不想顾念这一点,连派去谈判的言官都砍了,想来是手里兵力充沛,底气十足。   长念抬眸道:“三镇之兵中,有几位老将军已经应承了兄长,决意相助。”   “即便如此,若当真攻城,殿下的顾忌会比太子更多,难以施展手脚。”北堂华叹息,“自古好人难当,要全名声,立正史。”   “倘若。”长念抿唇,“倘若不立正史,当如何?”   北堂华深深地看她一眼,道:“那即便成为明君,史书上也总有阴暗的一页。”   “史书,都是身后之事了。”放下筷子,长念道,“若为了做好身后事,护不住眼前人,那不如不要什么名声。太子有意责我父皇,我必拦他。一旦起冲突,便是只进不退,我是断不会拿身边人的命去换一页光明史载的。”   北堂华一愣,神色复杂地看向她,许久才叹了口气:“殿下这倔强的性子,倒是像极了秦妃娘娘。”   从前从北堂华嘴里听见秦妃,长念只觉感慨,如今知道长辈们的往事,再听就有些不悦了。她起身行礼,道:“时候不早,我与皇妃就不打扰了。”   沐疏芳正在优雅地进食,一块鱼肉吃到一半,不得不生咽下去,跟着她告辞。   场面略微有些尴尬,北堂华深感意外,北堂缪却是没说什么,安抚了父亲,送了她们一程。   一路无言,直到回到宫里,长念才低声开口:“我是不是有些失礼?”   沐疏芳点头。   “可是,一开始若不是北堂将军,也许我也不会变成秦妃的孩子。”长念抿唇,有点委屈,“他不让秦妃换孩子,我生母再不喜欢,也应该会养着我呀,毕竟……我挺可爱的。”   嘴上说着俏皮话,眼睛却是红了,长念拉着沐疏芳的手,低声问她:“男女真的那么重要吗?”   沐疏芳摇头,不重要,只是看谁倒霉一点,遇见那种不明事理的父母。   心里稍宽,长念低声道:“明日我要去一趟工部,你好生在宫里等我。”   沐疏芳还是不说话,只点头。   长念觉得不对,眨眨眼问她:“我真的那么失礼,叫你气得都不愿同我说话了?”   “不是……”沐疏芳沙哑着嗓子勉强开口,“是我……被鱼刺卡着了。”   长念:“……”   七殿下回宫的第一个晚上,没什么大肆庆祝,也没什么后怕伤心的气氛,几乎半个晚上,殿下都在帮她的皇妃取鱼刺。   沐疏芳是个宝贝,长念坐在灯边默默地想,且不说她言辞有多厉害,人有多大胆,单凭她喉咙里能塞下小拇指那么长的鱼刺,还能塞一路不吭声,就已经是绝无仅有了。   “以后我一定给你找个好人家。”长念握拳。   沐疏芳喝着茶润喉,闻言撇嘴:“我看天下男儿皆傻子,料天下男儿看我应如是。大家彼此都看不顺眼,还嫁什么人呢,不嫁了,跟着殿下混吃混喝就不错。”   长念很意外:“你这么多年,见过的俊杰也不少,就没有一个动心的么?”   眼里有一瞬间的失神,沐疏芳抿唇,垂眸笑道:“没有。”   也挺好,长念想,天下女儿大多为男子附属,疏芳通透,另辟蹊径也未尝不可。   第二日,长念说是去工部,实则在工部召见了兵部、吏部等多位要臣,众人已经许久没见着七殿下的面,正是惶惶不安,赵长念适时出现,恰好给他们吃了定心丸。   “有消息称,近日东门敌情严重。”冯静贤与她独留茶座,沉声道,“太子似是想从东门攻城,东门附近的百姓已经奔逃,守城将领也有两个受蛊惑投敌的。这两日小雨,但钦天监说明日就是大晴,晴日攻城便利,殿下还是该早做防备。”   长念打开地图看着,沉吟。   “可要请武将过来看看?”冯静贤问。   殿下毕竟没什么出身,鲜少涉猎兵法,盯着地图看能看出什么花来呢?冯静贤觉得这事儿还是得靠武将。   然而,殿下竟道:“不必,待会儿你随我去一趟兵营便是。”   冯静贤不太放心,顺她意思与她去兵营,还是让几个武将多参谋参谋。   参谋完出来,武将跟他咬耳根,说这行不行啊?殿下听他们说了半晌,只点头,让他们明日一早兵分两路在东门附近等着,别的什么也没说。   冯静贤很是担忧地跟着长念去兵营里挑住处,小声提醒:“殿下,上位者,还是当知人善用。兵营里那几位武将都是熟读兵法之人,当世著名兵法书《战策》还是那几位编纂的,听听他们的话总是没错。”   长念笑道:“我听了。”   听了还是自己动手安排?冯静贤皱眉,明日太子无动作还好,真有什么动作,应付不住可不就惨了?   他是向来相信殿下的,但这行兵打仗之事,他一个文臣又不懂,心里越发没底,一宿都没睡着。   天刚蒙蒙亮,外头就有动静了。 第158章 攻城   国公府在子夜时分被大量守卫里外护了三层,可一个时辰之后,巡卫营士兵前来,长剑相对,又将那外头围了三圈。   府里的人有些焦灼,良策低声道:“主子,咱们困在此处,并无退路,若外头加以援兵,怕是守不住。”   叶将白满目戾气,兀自坐在椅子里,沉声道:“他们不会加援兵。”   “为何?”良策不解。   许智见主子心情实在不佳,便将良策拉至一旁,轻声道:“那位回宫了,她向来是忌惮咱们主子的。眼下太子要攻城,她疲于应付,必不会同时对咱们主子下手。只是担心主子在背后使绊子,故而派人来围了国公府。”   原来如此,良策恍然,可又皱眉:“咱们主子那么担心殿下,她怎么还忍心如此对主子?”   许智轻笑,捻着胡须摇头:“殿下没做错,倘若今日她不派人围住咱们,必定是腹背受敌。在情爱和大事之间,这两位主子都掂量得很清楚。”   良策怔愣。   叶将白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外头有一树没了花骨朵的桃花,风一吹,萧瑟得很。他心里恼意盈斥,决意是再也不给她留半点情面了,下回兵戎相见,一丝生机都不会给她留!   然而,恼过之后,他又忍不住想,她肚子里的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那样的情况下都能逃跑,她也真是忍得疼!身上本就七摔八跌诸多伤口,又受伤,还要小产,就算她打赢太子又如何?身子弱得怕是……   烦躁地起身,叶将白在屋子里踱步,沉声道:“派人去打听打听消息。”   “已经在打听了,主子。”许智上前道,“子夜七殿下就已经从兵营动身,眼下算算时候,应是在东门了。”   轻嗤一声,叶将白低喃:“真以为自己有多大的本事。”   许智拱手不语。   赵抚宁凭借自己的太子身份,这段日子收了不少兵将,眼下觉得时机合适了,便带兵以“归朝”之名,要东门将领放行。   东门自然是不会开的,赵抚宁麾下大将庞安便立马于城前开骂,直骂东门守将乃卖国贼,收受好处,挡太子于京都之外。他嗓门大,骂得双方阵营都听得清楚,十分动摇人心。   赵长念今儿穿了一身红袍,外裹银白铠甲,在他的骂声之中,亲自上前,将厚重的东城门给打开了。   外头士兵一时沸腾,扬起手里的兵器就想往里冲。前头的庞安一看开门的人,脸色大变,立刻喝一声:“妄自上前者斩!”   三军立顿,庞安皱眉看着不急不缓出来的七殿下,心里忐忑不定,侧头问旁边副将:“这是什么阵仗?”   副将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道:“十有八九有埋伏。”   废话,七殿下敢在这三军之前独身出来,身后必定有倚仗,不然哪个皇子敢冒这样的险?庞安勒马看着她,又往她身后看了看。   东门只开了一人能通过的缝隙,里头是什么情况压根看不清,城楼上烧起干草,烟雾缭绕,情况更是不明。前头的七殿下在离他十丈远的地方停下,眉目含笑,清秀可人。   “按照规矩,若无圣旨,外兵不得入京都。皇兄想归朝,本王亲自来迎,还请皇兄露面才是。”她大声说着,一字一句都甚是温柔,毫无攻击之意。   躁动的双方都平静下来,庞安抿唇,不悦地道:“太子何等尊贵的身份,哪能在这三军之前?”   闻言,长念脸色顿沉:“同是爹生娘养的,太子与普通百姓有什么区别?他的命是命,在场各位将士的命就不是命了吗?我与他同父所出,尚敢站在这军前,他却畏畏缩缩,躲在人身后,何以服众?”   守城将士闻言,气势瞬间暴涨,立盾大喝起哄,声音震天,逼得庞安等人勒马后退半步,脸上发青。   两军对峙,最重要的就是士气,他先前说的话就是妄图瓦解守城一方的士气,谁曾想不成功,反而被七殿下给动摇了他们这边的军心。   太子不在场是事实,任凭他怎么掰扯,也洗不清这一点。   庞安一时无话,对面赵长念却是步步紧逼:“父皇在世之时,皇兄就曾抗旨北逃,如今回京,不打算领罪,却想着带兵入城,是打算扰了这京都百姓的安宁、一路杀人、直抵皇宫吗?”   “如此情况,哪怕他是本王亲生的兄长,本王都断不会坐视不管!”长念振臂大喝,“将士们,本王与各位同在,护我京都百姓,守我龙城百姓,驱逐叛贼!”   “驱逐叛贼!驱逐叛贼!”城楼上下将士齐呼,声势浩大,响彻天地。   庞安满头是汗,后撤些召集了几位将领开始商议。   眼下这情况,强行攻城胜负难分,但他们不能退兵,要一直耗在这里。没个进展,恐也会被太子问罪,该如何抉择?   几个将领争议一番,最后还是一咬牙:“攻城吧!”   号角声起,庞安领军直冲东门,长念早在他们商议之时就施施然退回城内,上了城楼。   “人来了。”她道,“传令下去,准备动手。”   “是!”   东城门离皇宫最近,地形也是最为复杂,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城门两侧的城墙还是倒三角斜面,难以搭梯攀爬,但庞安一行兵力雄厚,仗着人多,硬是强撞城门。   巨大的撞门木抵达东门之时,两支护城军从左右两边突然冲出,横切入敌营,将庞安大军前后切成两段,同时东门突然大开,无数将领骑马冲出,正面迎上敌军。   冯静贤颇为意外地看着下头的形势,护城军的红色很快占了上风,前半部分的敌军渐渐被吞噬,后半部分人脱离了指挥,散乱不已。   “这是……殿下安排的?”他喃喃问。   长念沉默,旁边巡卫营的老将帮着回答:“是啊,历来守城都是不开城门硬守,殿下一开始说要突袭,我等还甚为担心,没想到形势当真不错。”   说着,又指着下头那一大片红色道:“咱们今日士气了得,势如破竹啊!” 第159章 大局为重   城楼上几位将士都露出欣喜的表情,冯静贤不由觉得汗颜,殿下分明是在跟他谦虚,他却当真觉得殿下不堪用,白担心了一晚上。   侧头看看,殿下正单手扶着墙垛,往城墙下头瞧着。眸子里被映上火光,眉头微拧。   比起其他人,她看起来实在很不高兴。   冯静贤觉得她对自个儿的要求实在太高了,于是上前拱手劝道:“殿下,眼下战况虽然激烈,但我方稳居上风,这一仗势必是能赢的。”   “我知道。”长念低声道,“他们后备军远在三十里外,支援不及我们迅速,地势不及我们有利,士气不及我们高涨,至多不过黄昏时分,便会退兵。”   “那……”冯静贤不解,“您为何不悦?”   长念抿唇,伸手指了指离城门最近的那几个缠斗的人。   三个敌兵,两个己方士兵,五人交战,四人身上都是血肉模糊,却犹自在打杀。刀斧落下,站在人群里的高个子敌兵被削去了拇指,抬脚一踹,他对面的士兵踉跄趴下,吐出一口血沫,身边的敌兵与他分外有默契,抬刀就将士兵的头给剁了下来。   鲜血喷洒,士兵的头颅滚了老远,看得人浑身发紧。   “殿下。”冯静贤收回目光,无奈地道,“您不必太拘于小处,战场上总有牺牲,您该看见的是大局的优势。”   死两个人就这样难过,未免太过小家子气了。   “冯大人觉得,下头这些人的牺牲,只是小处吗?”长念拧眉,神色里有痛有惜,“上位者,若不把人命当命,这战场上赢了,天下也终究是会输!”   冯静贤一愣。   长念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这一场仗原可以不打,皇兄却执意要攻,无论是守城还是攻城的人,都是我大周的子民,用子民的命分出我与他的胜负,我问心有愧!”   伸手指着那滚落在地的头颅,她喃喃道:“那是谁家的儿子?又是谁家的丈夫?白做这战场不归人,我以何报之?若是为我大周守江山封土还罢,偏生为的是我与皇兄的厮杀……”   心头大震,冯静贤愕然看着面前这位瘦小的皇子,怔愣半晌,竟有些泪意:“殿下!”   “你别觉得我是好人。”长念自嘲,“我跟皇兄没两样,我也是不肯让步,才招致这一场杀戮。若我肯让皇兄进这京都,今日的血也不会流这么多。”   冯静贤摇头,哽咽了好一会儿才道:“不一样,殿下与太子是万万不一样的,太子是强求不属于他的东西,而殿下不过是固守先皇遗志。这天下若落在太子手里,将来的血只会流得更多。”   说着,又笑:“殿下今日所言,让臣看见了大周文宗皇帝的风骨。”   长念一愣。   文宗皇帝在位之时,是大周最为强盛的时候,可惜他在位不过五年便病逝。后来的皇帝,再没有能与他相提并论的。   眼下冯静贤这话,长念下意识地就归为了奉承,毕竟她连文宗皇帝的面儿都没见过,谈什么风骨呢?   城外的厮杀还在继续,北堂缪打头阵杀敌,一枪挑数人,威猛万分。长念紧张地盯着,生怕他出什么意外,战况正激烈之时,城楼下黄宁忠抱着头盔上来,半跪拱手:“殿下!皇陵急讯!”   长念猛地回头。   皇陵守军一向是不会离开皇陵的,终身老死在皇陵里也是常事,然而现在,一个皇陵守军浑身是血地被抬到城内门下。   长念看着,心里沉得厉害,提着袍子踉踉跄跄地跑下去,伸手探了探那人的呼吸。   守军睁着眼,嘴唇蠕动,声音却是极其微弱,长念听了许久,才勉强听见他说:“皇陵……被破。先皇棺椁……被盗。”   眼前一黑,长念差点没站稳。旁边的冯静贤慌忙扶住她,端了茶来让她喝上半口。   “皇陵所在,一向是机密。”缓过气来的长念捏着拳头红了眼,“怎么会被破!”   冯静贤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当下局势实在太乱,先皇出殡当日殿下都遇刺,皇陵被人跟踪发现,也委实不是什么稀奇事。   “当务之急,还是先让外头的敌军退兵。”言官同她道,“皇陵离此处太远,增援已是来不及,还望殿下以大局为重。”   他一开口,旁边几个老臣跟着行礼:“望殿下以大局为重!”   大局,指的是这城里城外,而不是她最担心的父皇。长念深吸一口气,咬牙,重新站上了城门。   城内援兵已至,城门大开,汹涌的兵力渐渐将敌军逼退。   黄昏时分,庞安鸣金撤兵,后退八十里。   长念回去营里,沐疏芳已经备好了晚膳,双目担忧地看着她,像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只笑道:“恭喜殿下,大胜而归。”   长念乖巧地坐在她安好的凳子上,捧起碗开始吃饭,可吃着吃着,眼泪就落下来了。   沐疏芳连忙坐去她身侧,拿绢帕给她擦了,低声道:“您如今可是这京都的脊梁,哪里能哭?叫人看见了可得笑话了。”   放了碗筷,长念扭头看她,眼泪还是吧嗒吧嗒地掉:“我要没生在帝王家该多好?”   没生在帝王家,就生个普通的农家,也许要为耕种发愁,但父母健在便是极好的,她可以穿普通的罗裙,梳女子的发髻,然后依偎在娘亲父亲怀里撒娇。   长这么大了,她一次都没有跟长辈撒过娇,以前曾看过太子跟父皇闹小性子,那滋味儿,就像她饿极了,而太子手里有一块巨甜无比的糖,她眼馋,却抢不得。   现在好了,太子不仅不吃那块糖,还要给摔在地上,踩个粉碎。她看着实在又气又心疼,哪里能不哭呢?   “乖哦,乖~”沐疏芳抱着她,轻声哄着,“人各有命,殿下羡慕别人,别人也会羡慕殿下,咱们尽力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   长念委屈地扁嘴,眼巴巴地问她:“那我父皇,怎么办?”   沐疏芳一顿,垂眸道:“先帝毕竟也是太子的生父,就算盗走棺椁,应该也不会做太过分的事情。” 第160章 气不气?   然而,事实证明,太子不仅做了过分的事,而且过分得出奇。   庞安大败的第三天,太子赵抚宁代先帝下《罪己诏》,揭露颇多皇室丑闻,编纂讲述,半真半假,但言辞十分辛辣,导致民愤骤起。赵抚宁“顺民意”就将先帝的谥号废黜,并焚毁先帝在位时下的圣旨八十二道。   此举实在是罔顾人伦,但因赵抚宁随手废除的还有几道诛杀忠良的圣旨,民间一时分为两极,褒贬相对,争论不已。太子府养的文士倾巢而出,以笔牵动舆论,颠倒黑白,搅乱京都一池水。   到后来,竟当真有不少朝臣都觉得,太子此举是大义灭亲,实乃正道。   长念听着外头的风雨,眼里汹涌着暗潮。   生前不让安生也就罢了,动人棺椁乃是大忌。赵抚宁为了皇位已经敢做到这个份上,那她就算是死,也不能让他得逞!   城门又燃起了战火,与上回不同的是,这次太子不止攻东城门,四方城门皆有兵力分布,只是摸不清哪边多,哪边少。城中百姓四处奔逃,奈何城门戒严,出不去,长念坐在车里经过街上,都能听见绝望的嚎哭和充满惊恐的尖叫声。   冯静贤坐在她身边,很担心她又开始忧国忧民,然而出乎意料的,这次赵长念脸上一点悲悯的神色都没有,有的只是坚定,无比的坚定,仿佛她是这京都的城墙,死活要抵住外头的刀剑似的。   战火重燃,七殿下也没让他失望,调度粮草、升迁武将、商议布局,她样样都亲自上场,并且当真做得不错。小小的身影奔波在烽火连天的城墙边,大大地稳定了军心,也提升了士气。   只是,每日黄昏城里的人出去打扫战场,收捡尸体的时候,殿下都会站在城楼上发呆,一双眼看着天边的晚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城门半开,出去收捡尸体的一行人越走越远,长念看着看着,觉得有点不对劲。   “那边也是战场吗?”她指了指远处的小山坡。   北堂缪看了一眼,低声回答:“这一片都是战场,但那边多是敌军,少有我们的人。”   眉头一皱,长念下令:“去把那一行人追回来!”   “是!”   黄宁忠不知道殿下追那些士兵干什么,但既然领命,他还是带人骑马,甩着麻绳飞快地朝人追过去。   然而,那群人下了山坡就没了影子。长念看着黄宁忠等人带着一股子烟尘飞奔而去,跟着没在山坡后头,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深。   她下了城楼,对北堂缪道:“咱们去一趟国公府。”   这些日子战事吃紧,国公府的守卫有所松懈,但一直没听见什么消息回禀。长念以为叶将白很老实地在呆着,但……叶将白就不是个老实的人。   轻而易举地冲破国公府的守卫,长念踏上这熟悉的院落,嘴唇紧抿,眼神四扫。   “殿下。”国公府的管家似是在等她一般,见她来,笑着上前行礼,末了递上一封信,“主子吩咐,您若是来了,就让您看看这个。”   站在庭院里,长念身子僵硬,顿了许久才伸手去接,没急着打开,却是不甘心地再扫了一眼四周。   他逃了,只有逃了,才会给她留书信。   信上会写什么,长念大致能猜到,无非是跟她谈条件,亦或是再告诉她些坏消息以攻心。   然而,慢慢打开信纸,墨迹舒开,上头只有三个字——   气不气?   赵长念:“……”   这字写得苍劲有力,又带了点痞气,她仿佛可以看见叶将白就站在她面前,揣着手斜眼看她,狐眸里充满不屑和嘲讽。   “畜生。”她磨牙。   狠狠将信纸揉成一团,再掷在地上狠踩几脚,长念目光阴沉地看着管家:“哪些人走了?你直说,也免得我查抄一遍这国公府。”   管家半分不抵抗,拱手道:“国公带了良策、许智、雪松等随从。”   顿了顿,补上一句:“还有姚家小姐。”   长念眯眼。   好一对亡命鸳鸯啊,连逃跑都要一起逃,叶将白那样嫌麻烦的人,也不怕带着姚家小姐坏事?那想必是真的打算娶她了。   跟她有什么关系呢?长念冷笑,挥开脑子里的想法,斜睨着管家道:“你这么配合,想必国公早有吩咐,让你不要反抗,是么?”   管家笑眯眯地点头。   “那好。”长念拍了拍手,“战事正酣,粮饷吃紧,本王在此先谢过国公慷慨相助了。”   笑容一僵,管家的脸抽了抽。   国公府是京都里最豪华的府邸,金雕玉砌,财气通天,随便挖一块石头下来都能卖钱,更别说整个府邸现在都由她处置。   摸摸自个儿背后伤口结的痂,长念半点没跟叶将白客气,招来五百士兵,先将府里的珍宝玉器都搬空,再四处寻找私窖。   叶将白有钱,富可敌国都是谦虚的说法了,如今国库空虚,不过十几万两银子,但他这府邸一抄,赵长念手里顿时多了三十多万两军饷。   拿着雪松落下的小算盘打了打,长念苦恼地问管家:“国公回来看见他府邸空了,会不会生气?”   管家哆哆嗦嗦地道:“这定然。”   “他那么有用的人,要是气死了,那我一定会忍不住……”长念叹了口气,回头却是咧嘴,“一定会忍不住笑出声!”   管家:“……”   看着面前七殿下这表情,管家终于明白为什么国公走的时候表情十分痛苦不舍,将大堂里的白玉椅子都一一抚过,仿佛在看最后一眼。   真的是最后一眼啊!七殿下搜刮起东西来,连阶梯上的白玉都没放过!国公真要回来,恐怕还得拿绳子吊上二楼去。   冤孽啊!   北堂缪静静地在旁边守着,目光落在她那灿烂无比却不达眼底的笑意上,微微皱眉。   “你在气什么?”   上了马车离开国公府的时候,北堂缪轻声开口问。   长念一愣,抬头:“我没有生气,兄长为何这么问?”   北堂缪深深地看着她,眼神明了。   长念别开目光,抿唇道:“气他是国之蛀虫罢了。” 第161章 以退为进   叶将白是蛀虫,又不是现在才发现,他这蛀虫放了血,倒是能养活一方将士,解决了燃眉之急。北堂缪知道,赵长念气的不是这个。   他收回目光,轻轻叹了口气。   长念莫名地觉得心虚,低眸小声道:“兄长……”   “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北堂缪看着前头晃动的车帘,“只是,你在他的手上九死一生,如今也还是放不下他?”   “没有。”答得飞快,长念摇头,“他与我势不两立,我亦与他不共戴天,哪里还有什么放不下?”   “你这丫头,从小就是嘴硬。”   “我没有!”   “好,没有。”目光柔和下来,北堂缪轻轻扶了扶她头上金冠,“殿下所言,缪一直当真。”   莫名有点鼻酸,长念吸了口气,闷着不做声了。   车是往东门开的,开到半路,北堂缪突然说有事下车一趟,让长念先走。   长念也没多问,回去东门城楼上,看向下头显出浅红色的战场,心里跟压着国公府阶梯上的玉石似的,沉得难受。   黄昏时分,四处依旧在巡逻,兵营里的炊烟也已经燃起,长念正打算回去用膳,刚下城楼却见北堂缪回来了。   他远远地朝她这边走过来,银白铠甲上的披风被风扯得翻飞,更显得身姿挺拔、眉目清冷。一只手放在背后,像是藏着什么东西,望着她的眼神温暖而柔和。   “听皇妃说,殿下近日胃口不好。”他在她面前站定,挑眉,“猜猜方才我在街上看见什么了?”   长念眨眼,茫然地摇头,就见他将背后藏着的东西拿了出来。   一串红彤彤的冰糖葫芦!   长念张大嘴,伸手接过来咬了一口,酸甜相混,很是开胃。   “兄长那会儿下车,就是为了这个?”   北堂缪点头。   长念有点感动,三下五除二就将这一串糖葫芦给吃完了,末了抹抹嘴,甚是高兴地朝他拱手:“多谢兄长!”   北堂缪低低地应了一声,擦了擦她嘴角的碎糖,便将她送回了下榻的兵营。   因着担心的事情多,所处的地方又不是绝对安全的,长念晚上不容易入睡,子夜时分常常坐起身叹气。然而今天晚上她起身的时候,发现窗外站着个人。   “哇!”长念一声尖叫,把外室沉睡的沐疏芳直接吓醒了。   两个姑娘抱成一团端了灯台颤颤巍巍地递到窗边,结果照出了北堂缪那张英朗的脸。   “做什么?”北堂缪皱眉。   长念气得把灯台往窗边一放:“这话该问兄长才是,大半夜的,兄长站在这里做什么?”   北堂缪指了指天上的月亮。   现在的月亮一点也不圆,但好在十分亮堂,长念看着,双手捧心,笑着道:“好好看哦!”   然而下一瞬,她脸一黑:“这就是兄长半夜不睡觉站在这里的原因?”   “嗯。”北堂缪道,“等月下梢头,我再回去睡觉。”   长念觉得,兄长真的十分任性,明儿分明还不知要不要上战场,他竟能不睡觉。   不过,知道他在外头,她倒是放了心,回去床上躺着,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沐疏芳披着衣裳,神色复杂地看着床上沉睡的小傻子,又看了看外头站得比树还直的北堂缪。   一个傻一个呆,无药可救!   不过,京都的夜晚毕竟露重,沐疏芳嘴上骂骂咧咧,还是拿了厚斗篷出去,给北堂缪穿上。   “不冷。”北堂缪道。   “我知道,您几位都是有情饮水饱、心头暖的,但架不住这晚上风凉。真病倒了,定是要伤我军士气。”沐疏芳翻了个白眼儿,“且穿着吧。”   她说完,像是带着气,扭身就回屋了。   北堂缪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自个儿身上这件斗篷。   大红绣牡丹的样式,娘里娘气的。   不过,倒是像极了沐疏芳这个人,高傲又热烈。   摇摇头,北堂缪抬眼看着月亮,继续站着。   第二日清晨,长念起来用膳的时候,就听得黄宁忠来禀告:“辅国公携家眷已经逃出京都,在太子一方军营附近消失。”   长念“嗯”了一声,黄宁忠又道:“探子回禀,怀渠又现敌军增援阵营,下一场守城之战恐怕更加艰难。”   “之前不是说,三镇之中很多将领不服太子,未曾听从调令?”长念不解。   黄宁忠也摇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几位最固执的老将,一夜之间似乎都倒向了太子阵营。不过好消息是,二殿下寻了偏路,绕开了太子,不日就将抵京。”   二哥能进京都了?这的确是个好消息,长念微微松了口气,放了筷子,带着人往城门的方向走。   街上人烟稀少,偶尔有车马经过,都是急匆匆往城外走的,长念不经意地一瞥,就瞥见了户部刘尚书的家眷。   这一家人似乎也是想逃出京都去,不曾想会在路上撞见赵长念,当下脸都白了,急急地用衣袖遮挡,慌忙往外走。   长念沉着脸下了车,冲他们喊了一句:“你们走的方向城门戒严,出不去。”   避无可避,那一家子都停在了原地,刘尚书臊红了脸下得车来,连忙对着长念跪下:“请殿下饶命!请殿下饶命啊!微臣下有三岁稚儿,上有八十老母,实在经不起这战火淋漓。微臣不是投敌,只是想安顿家眷……”   长念安静地听他说完,颔首:“担心家眷乃是人之常情,本王不怪罪。这便让人拿着手令去,替大人开城门。”   不但不责怪,反而要放他走吗?刘尚书心里忐忑,觉得这不可能,多半有计,于是更跪着不敢起来。   长念等了一会儿,干脆让黄宁忠架起他,直接扔出了京都。   此举一下,满朝哗然,有谴责刘尚书的,也有偷偷羡慕他的,毕竟就兵力来看,如今是太子占上风,这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破了,能带着家财家眷跑路是件好事。   朝中正吵嚷的时候,赵长念下了命令。   ——凡有想离京者,只管上禀拿手令,城门统统放行。   没这命令的时候,每天有很多人想着法子要出城。可当真被放行了,这些人反倒是安分了,看着那大开的城门,个个缩回了脑袋。 第162章 他比她聪明   人性就是如此古怪,有阻拦的时候,千方百计也要冲出重围,一旦你放手让他走,他反而会在那敞开的门口犹豫不前。   长念很大方,给足了机会让他们犹豫,同时破格提拔了七八个忠心耿耿的人,最厉害的直接从禁卫升迁至兵部侍郎,委以重任。   冯静贤一度担忧这个关头大肆调度会否影响朝政,然而幸运的是,直到下一次守城之战,京中都再也没出什么乱子。   战前一夜,长念披着长衣在灯下看战报,连日的操劳让她憔悴不少,本来就不大的一张脸,眼下更是瘦得叫人心疼。   灯火燃了许久了,烛泪堆积,屋子里时明时暗,她揉了揉眼,迷茫地抬头,突然发现外头已经是深夜,不由地咋舌:“怎么这么快?”   红提已经趴在外头的矮桌上睡着了,屋子里悄无声息,外头的月光也分外宁静。放了手里的东西,长念起身,走到窗边驻足。   这个月亮看着很眼熟,缓缓在人身上流淌的月光,像极了国公府里的碧水青山池里的水光。   国公府奢华,叶将白那个人却是极讲品位的,京都大多的宅子里有池子,但无人像他一般,将大半个宅子都作了池子,引了活水,在那片金砖玉瓦里愣是添上一抹山青色。   彼时她与他还未撕破脸,她尚在装傻充愣,被他带去池子边,笑嘻嘻地看着里头的鱼,然后问他:“国公,这一处为何不是金雕玉砌的?”   叶将白勾唇,狐眸里闪着光:“这一片,是留给在下自己停歇的。”   “停歇?”   “人这一辈子要经历的事情很多,身处富贵地,做的就是富贵事。”撩了袍子在池边坐下,叶将白轻笑道,“富贵事做久了,就会累,累太久了,便是精疲力尽,再不想往前。是而,有这么一处地方,才能让在下停歇回神。”   长念当时只傻笑,也没太当回事,如今从案卷之中抬头来看着月亮,她才发现,叶将白是个很聪明的人,他贪婪却懂得取舍,尽力却不会竭力,张弛有度,进退有法。   不像她,非要日思夜想,精疲力尽,才能在这乱世之中走上两步。   太子实力大增,布军已呈嚣张的半包之势,京都得各地之人前来相助,但杯水车薪。朝中仍有不少老臣主和,长念一旦反驳,他们就非议她贪图皇位。京中百姓被人煽动,不少人骂她窃国,拒太子于城外,居心叵测,甚至守城之军也有叛逃者。   那么多难听的声音,沐疏芳都忧心忡忡,赵长念若是男儿还好,女儿家,哪能受得住这天大的冤枉?   可她偏生就是受住了,不仅受住,才能看战报呢。   骄傲地扬了扬下巴,长念觉得,父皇在天若是看见,这回是无论如何也要夸她的,至少不能比夸太子轻!   扬着扬着,眼前又有点模糊,她胡乱拿袖子擦了一把,吸吸鼻子正打算关窗户,抬眼却看见那边树下站着个人。   “兄长?”长念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来的?”   北堂缪漫步走过来,眉目在烛光下渐渐清晰,英眸里闪着光道:“刚给太后请过安,便过来了。”   长念一怔。   自从父皇驾崩,太后就大病一场,闭宫不见人。冯静贤曾说过,若是太后能下一道懿旨,扶正她,眼下这恶劣的情况就会改善良多。   然而,长念没让人去撞门,她很清楚太后是偏爱赵抚宁的,哪怕门撞开了,这懿旨太后也不会下。   只是没想到,兄长竟然能见着太后。   “殿下不好奇,太后她老人家说了什么?”见她傻愣愣地不吭声,北堂缪轻笑。   长念嗫嚅两下,又耷拉了脑袋:“说什么?”   一看就是没抱什么希望的。   北堂缪微哂,示意她退后些,然后攀着窗台就越进了屋子,将她按在旁边的茶榻上坐好,然后慢慢低身,半蹲在她身侧。   “太后娘娘说……殿下之前送的珠子,她都镶在了凤冠上,只是委实太重了,不能戴,就摆在屋子里看着。”   长念愕然抬头。   北堂缪英眸含笑,脸上是难得的温柔,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她还说,手心手背都是肉,都舍不得,但她知道,念儿做的是对的,没有错。”   鼻子一酸,长念咬唇,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嗯,老人家也说了,念儿爱哭,从小就像个瓷娃娃。”伸手接着她的眼泪,北堂缪勾唇,“但这样的瓷娃娃,如今死守着京都,护住皇宫安宁,倒是比那些个铁打铜铸的人,更让她动容。”   长念眨眼,温热的泪珠一颗颗砸在他手心。她扁嘴,哑声道:“你别拿好话哄我……”   “没有哄你,太后当真是如此说的。”北堂缪叹息,“你若不信,等明日之战结束,我随你去给太后请安,如何?”   伸手抹了把脸,长念咧嘴应下:“好。”   笑是笑了,眼泪却没掉完,哽哽咽咽地哭了许久,才打了个呵欠。   北堂缪坐在茶榻上,看她似睡非醒的模样,知道她也是累极了,干脆将她揽过来,让她趴在自个儿的腿上。   红提半夜惊醒,慌张地抬眼,就见屋子里的烛火已经燃尽。   月光从窗外透进来,照在茶榻上,榻上坐着北堂将军,她家殿下正趴在将军的怀里睡得纯熟。   将军温柔地拍着殿下,一双眼专心致志地盯着她,眨也不眨。   这场面,朦胧旖旎得像梦境一般。   红提以为自己还是没睡醒,摇摇头,趴在桌上就继续睡,梦里也是一片春色盛开。   第二天黎明,城外号角吹响。   长念站上城楼,看着下头乌压压的一片敌军,脸色本就不好看,再不经意扫见中营处一个马上的人,眼神更是一沉。   叶将白好大的胆子!   这是战场,他竟连盔甲都不穿,一身清月长袍,大袖翻飞,在这黑红交错的战场中显得格外打眼,哪怕她在这高远的城楼上,也是一眼就瞧见了他。   “宁忠。”她咬牙,朝人劈手指了指那抹白影,“箭射得着他吗?” 第163章 美人香慈   黄宁忠顺着长念指的方向看了看,沉默半晌,道:“殿下,军中能百步穿杨之人甚少。”   长念怒:“人家当初追杀我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多能百步穿杨的人?咱们军中怎么就甚少了?”   “这个……”黄宁忠很无奈,“京中大乱,不少精锐流失。”   “找几个人来一试!”长念叉腰,“射中那人者,赏金百两!”   “是!”   于是,叶将白风姿动人地骑马缓行时,就听见羽箭破空之声呼啸而来。   他侧头,一双狐眸里无波无澜,眼睁睁看着羽箭一支支朝他而来,又准头不足地散落开去。   旁边有随将忙不迭地恭维:“国公真是天下独一份的好胆色、好气魄啊!危险临前而不动,乃大将之风!”   他这一开头,旁边的人争先恐后地开始夸赞,生怕落在后头叫国公记不住他们。   叶将白收回看着城墙上的目光,神色十分复杂地扫了周围人一圈。   要是那羽箭真到他身边三丈之内,那这夸赞没毛病。可城墙上那些人这拙劣的箭法,羽箭还没飞到就落下去了,压根不足为惧,这也要硬夸他?   “有这功夫。”他抿唇道,“各位不如上前杀敌。”   周围嘴碎的人瞬间安静了。   他们所处的位置,说是战场,其实也就是来走个过场的,前头将士拼杀,后头的人只管等着领功,谁想不开会舍下国公身边的好差事,去前头丢命呢?   这一回攻城,赵抚宁准备得甚为充分,兵力足,布军也有大将把关,双方酣战之时,他便在后营里喝酒等着。   抢来的美人立在他身侧,手里捏着酒壶,表情麻木。   “这一遭若是城能破,我便是九五之尊,而你……”   放下酒杯,赵抚宁伸手将美人儿揽入怀,亲昵地蹭着她的乌发:“你会穿上凤袍,做我的皇后。”   拉扯之间,酒壶里的酒洒了些在他的袍子上,美人不语,只眼神空洞地看着,也不挣扎。   赵抚宁自言自语半晌,微恼:“香慈,都这么久了,你怎的还不肯正眼看我?”   自从湖上画舫惊鸿一瞥,赵抚宁就爱上了这个笑起来比湖光山色更动人的女子,香慈只是富商之妻,那刘凌云说富,也没多富,给不了她最好的穿戴,也给不了她无上的荣光。   而这些东西,都是他赵抚宁可以给的。   赵抚宁觉得自己从未如此疯狂过,为了一个女人,屠杀了半个宅院,在最敏感的时候背上罪名,甚至不惜为她抗旨,导致如今想回京,只能打硬仗——这些,他都没半点后悔。   可是,眼前这个人坐在他怀里,神色比初见时的湖面还平静,别说笑了,半点好脸色也没有。   毕竟是高高在上的太子,赵抚宁有些恼,他掰正了香慈的脸,叫她看着自己,而后皱眉道:“想嫁给我的女人数不胜数,我谁都没要,偏生选了你,自问待你没有半点不好,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   香慈不答,微微阖眼。   从刘凌云死后,她就再也没跟他说过一个字了,他找过大夫,大夫说嗓子没坏,是她自己不愿意说。于是有段日子,赵抚宁想尽一切办法逼她说话,气急之时,也曾疯狂与她翻云覆雨,妄图从她嘴里听见点声音。   可是没有,香慈什么声音都没有。   大军在前,胜负未知,赵抚宁看着营帐地毯上的灰,突然就沉了脸,一把将她推开。   香慈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你若实在厌恶本宫,那本宫也断不会一直捧着你。”他冷声道,“滚出去!”   香慈还是没看他,也没说话,从地上站起来,缓缓出了营帐。   他方才那一推力气很大,她似是伤着了,步子微微有些不自然。赵抚宁斜眼看着她的背影,心口发紧,脑子又气得发胀。   哪有这么不识抬举的女人!   喝了半壶酒,又气了半晌,赵抚宁有些神志不清,恰好这时有人进来禀告:“殿下,庞将军说有些不对劲,前头攻城的人,好像有很多不是咱们的人。”   迷迷糊糊的,压根没将这话听进去,赵抚宁倚在虎皮椅里嘟囔:“管是谁的人呢,打下来再说。”   他都这么说了,副将也不好再议,应了就退下了。   赵抚宁睡了过去,两个时辰之后方才转醒,醒来眼还未睁,便伸手往旁边摸,喊了一声:“香慈。”   手边空荡荡的,没人。   赵抚宁陡然惊醒,起身掀帐出去,却见日头已经偏西,目之所及之处,没有香慈的影子。   “人呢!”他慌忙抓了卫兵问。   卫兵吓了一跳,想了想,猜他问的也是那美人儿,于是指了指河边。   浑身汗毛都要立起来了,赵抚宁怒喝:“怎么能让她去河边!”   香慈寻死过,被他硬生生拦下来的,从此之后他再也没敢让她离开他的视野。方才当真是生气了,竟让她滚,若当真出事……   心口疼得厉害,赵抚宁连忙带人,一路狂奔去河边,左右找着人,一边找一边放下架子大喊:“香慈!”   河水潺潺,水边不远处有人正半蹲着在洗衣裳。   赵抚宁瞳孔一缩,连忙大步走过去。   香慈在洗他的衣裳,木盆里放了三件里衣,已经拧成了麻绳状,她那纤细的手泡在清澈的河水里,正在涤荡最后一件。   快跳到嗓子眼的心硬生生被咽了回去,赵抚宁上前将她拉起来,发着颤把人抱住。   “慈儿,你乱跑什么?”   香慈被他抱着,美丽的脸上依旧一点反应也没有,听他说着抱歉,说着不该吼他,眼里波澜不起。   有亲近赵抚宁的副将在旁边看着,忍不住皱眉。归去的路上,他小声道:“殿下,此女子非良人,当真不愿追随殿下,殿下不如还是放了吧。”   赵抚宁一听就大怒:“放?本宫为什么要放?”   香慈安安静静地继续往前走,身姿动人,娴静如一株水仙,听见吵闹也没回头。   赵抚宁本就有气,这副将是上赶着来撞刀口,一回军营,他就下令将这人砍了,谁劝都没用。   于是,这个跟了赵抚宁八年的副将,就这么草率地死在了赵抚宁的盛怒之下。 第164章 想好了   太傅闻讯,赶来劝诫:“殿下!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又有大战在前,您如何能因为个女人而斩杀副将!”   赵抚宁气愤稍平,也知道自己举止不当,可他下不来台,只能硬声道:“一个副将而已,少了他这仗又不是不能打了。”   “殿下,这关乎人心!”   “人心怎么了?”赵抚宁没好气地道,“给他追封就是了。”   太傅被气得无法,拂袖而去,营帐里安静下来,赵抚宁闷头坐着,对屏风后头的人道:“你看,我又为了你做错事了。”   屏风后的香慈慢条斯理地在给洗好的里衣熏香,像是没听见一般,不声不响。   赵抚宁有点委屈:“你都不能安慰我一二?”   衣裳熏得半干,香慈抱着走出屏风,去外头晾上。   赵抚宁看着她的背影,嘴巴翘得老高,像要不着糖吃的孩子,又气又可怜。   这一场仗打得血流成河,长念站在城楼上,眼看着敌军三次欲近城门又退下,眉头紧锁。   她一向只是纸上谈兵,上回埋伏得当不过是运气好,当真面对如此悬殊的兵力,赵长念很清楚,这城早晚要破,守不住的。   侧头看过去,叶将白那一抹突兀的颜色仍在,施施然骑在马上踏过残肢鲜血,勾唇看着硝烟和血雾。   他没出城之前,太子是没有这等兵力的。长念推测,叶将白恐是暗藏了兵力,就为了今日锋芒毕现。   那么,要解决这一场危机,她得先解决叶将白。   手放在墙垛上,被下头射上来的羽箭堪堪擦过,火燎燎地疼起来,长念皱眉收回手,招来黄宁忠,吩咐了几声。   叶将白出城的时候只带了随侍和姚氏,秦大成尚在城中。于是,傍晚停战休整的时候,秦大成独自出城,去见了叶将白。   “师父是被当成说客派来的么?”叶将白给他倒了杯茶。   秦大成叹息:“他们知我来此处能安然而归,所以让我来知会国公一声——叶家上下两百余口人,已经悉数被关进死牢。”   叶将白一顿,微微眯眼:“七殿下长本事了。”   “眼看京都将破,七殿下已经被逼至绝路。”秦大成抿唇,看了面前这人一眼,“国公当真打算帮着太子拿皇位?”   叶将白浅笑不语,手里握着个挂件,轻轻摩挲。   秦大成知他是不会答了,无声地叹了口气,而后起身:“草民家眷还在京都,必须要回去。”   “师父保重。”叶将白看着他往外走,身子未动,脸上依旧带笑。   但,当秦大成走到门口快出去了的时候,叶将白终于抿唇开口:“师父。”   秦大成一手掀着帘子,闻声回头,不解地看着他。   他这一向引以为豪、不可一世的徒儿,眼下静静地坐在茶垫上,头半垂,睫毛微颤,像是平静了一会儿,才轻声问:“七殿下肚子里的孩子……是没了吧?”   心里一慌,秦大成匆忙别开视线:“没……自然是没了。”   叶将白“嗯”了一声,修长的手指摆弄着茶具,低声道:“她能捡回命,就是积德了。”   秦大成忍不住转身问:“国公很担心殿下?”   “没。”叶将白板着脸,“我担心她做什么?只是多少与我脱不了干系,问一句也是应当。”   秦大成沉默,他想,要是有一天国公发现那是一个骗局,是会把七殿下清蒸呢,还是红烧呢?   打了个寒战,秦大成闷头继续往外走。   这一场仗虽然没能打开京都大门,但也快了,叶将白亲上战场,得了不少赞誉,也开始参与军机部署。太子麾下几位大将一向敬重他,此回共事不过几天,更是跟中了迷药似的对叶将白言听计从。   赵抚宁一开始是没想过叶将白会来投奔他的,但人家不仅来了,还把未婚妻押在他这儿,摆明了是对他忠心耿耿,赵抚宁觉得,就让他出力也好,这人反正是孤身一人来的,能翻天不成?   眼下形势大好,赵抚宁心情也好了,回去营帐的时候看见香慈将他的里衣叠得好好的放在床榻上,心里更是止不住地高兴。   “让我看看手。”他过去拉着她,心疼地道,“往后这种粗活就让别人去做,就算天气暖和,河水也有些刺骨,你身子弱,万一感染风寒就不好了。”   香慈没看他,把叠好的里衣拿起来,放在他手里。   “我这就穿!”赵抚宁喜上眉梢,当着美人的面就开始脱衣裳。   香慈毫无波澜,只轻轻垂下眼,听着他换好了里衣,又去倒了杯茶来,看着他喝下去。   “你今日……怎的对我这般好?”赵抚宁有些受宠若惊,“是想通了?”   香慈不答,美目安静地盯着他的衣襟,像是在走神。   当天晚上,赵抚宁感染了风寒,脸色有些难看,半靠在软榻上咳嗽不止。   香慈端着药在旁边伺候,因着副将之死,没人敢去管她,也没人敢说半句不是,所有亲卫都在帐篷外头守着。   赵抚宁一边吃药一边笑:“你越来越关心我了,还会给我熬药。”   面前的人是不会应答他的,他就自顾自地继续说:“慈儿你是不知道,初次湖上相见,你笑得有多美。这全天下的花加在一起,也不如你好看,只可惜,我好久都没见你笑了。”   “你是不是还生气?那等你消气了,再笑给我看看好不好?”   香慈听着,轻轻点了点头。   赵抚宁大喜,想说话,结果又是一串咳嗽。   娇生惯养的太子庙在军营里生了病不是什么稀奇事,谁都没有太在意。香慈端着水盆从主帐出去,背后只远远跟了两个卫兵。   她去河边倒了水,然后蹲下来,望着那粼粼的河面。   “你可想好了?”有人开口,声音低沉悦耳。   香慈一愣,下意识地回头,就见卫兵不知何时被遣走,那传闻里手段凌厉的辅国公眼下正站在她身侧,笑眼盈盈。   “想好了。”香慈开口,嗓子有些哑,“从一开始,我就想好了。” 第165章 想见你   “可是我听人说,太子待你极好。”叶将白勾唇,“不心动么?”   香慈起身,环佩清响,面容如玉。   “妾一直以为,这世上总有命中注定的姻缘,但大多数人没能遇见,故而姻缘周折,常能以他人相替。”她道,“但也有那么少些人,是遇见了的。”   “一旦遇见,你就会知道,这全天下有的是好男人又如何?旁人待你千般好万般贵又如何?抵不得的。”   她双眸含泪,认真地摇头:“怎么样都抵不得。”   叶将白一怔。   他其实只是来确定明日不会出什么意外而已,却没想到被她说得心头触动,手不自觉就握紧了。   “抵不得么?”眼里隐隐有戾气,他道,“若是那人伤你骗你,与你不共戴天,你难不成也忘不得她?”   香慈哪里知他在说谁?只当这国公是不信,抿唇道:“您若有幸遇见,试试不就知道答案了?”   叶将白皱眉。   这午夜梦回,看见的都是同一个人,答案是什么,他显然已经知道。但不想认,无论如何也不想认。   “明日我会让人接应你。”他转身道,“届时,你看见信物跟人走就是。”   “好。”香慈点头,端起木盆往营里去。   叶将白一路沉着脸回去自己的营帐,坐下闷了许久才想起来——他好像忘记说信物是什么了,香慈也没问。   皱了皱眉,他想,明儿让良策亲自去接应好了。   太子大病的第二日,城外大军又开始攻城。长念连城楼都已经上不得,被北堂缪捆着送回了皇宫。   “放开我!”赵长念急了,“我不在,城门只会失守更快!”   “您在,城门也会失守。”北堂缪面容沉静,“不能冒险。”   长念咬唇,千般万般的不甘心,手紧紧攥着衣袖。   等北堂缪转头去带人守城的时候,她起身,带人去了叶宅。   自从上回找到这地方之后,长念就一直让人把守,叶家上下两百口人,无一人离开此处。眼下东门将破,她又让人传了话,叶将白一定会派人来这里。   只是,要什么时候才来呢?长念深深地皱眉。   “咚”地一声闷响,东城门应声而开,敌军声势浩大,鱼贯而入,北堂缪早早部署好了巷战,开始了新一番的厮杀,而就在城门破后不到半个时辰,太子赵抚宁让人抬着先皇棺椁进了京都,直抵皇宫。   “殿下!”   长念正在叶宅门口发呆的时候,就见冯静贤脸色惨白地跑过来,一见她就跪了下去。   “怎么了?”长念连忙扶他,“城破了是吗?也用不着你这么慌张,先起来。”   冯静贤跪着不敢动,老泪纵横:“殿下,先皇棺椁……到宫外了。”   长念一震。   先皇棺椁开路,谁敢再动手,便是忤逆——赵抚宁就是为了这个,才替父皇下什么罪己诏,甚至不惜将皇陵都掘开。   气得浑身发抖,长念咬牙就道:“随我走,去宫门!”   “殿下,那边敌军甚多……”冯静贤很想劝,但一看赵长念的眼神,硬生生将后半句话给咽了下去。   身边兵力不过两百,长念走得却是毫不畏惧,活像是身后跟着两万人一般,在巷口遇见一支敌军,还打了起来,结束战斗复又往前。   叶家这宅子在深巷里,要拐好几道弯,过好几个巷口。长念匆匆地走着,眼瞧着要走出去了,却听得一声玉石相击的清脆之音。   她一顿,停下了步子。   很久以前赵长念送过叶将白一个白玉挂件,是用她当时的全部家当买的,叶将白一气之下将那东西摔断过。后来两人和好,叶将白不声不响地就将那断了的白玉挂件做成了两个精巧的玉铃挂在腰上,走哪儿都能听见这悦耳的声音。   长念抬头,果然看见叶将白站在外头,锦衣华服,眉目慵懒。   “好巧啊。”他说,“殿下竟也在这儿。”   冯静贤一凛,立马后退两步低声吩咐准备护驾。长念倒是丝毫不怯,身板站得笔直,正视于他,开口道:“国公早知我会在此,何必说这些客套。”   叶将白微微眯眼。   是啊,他一早就知道她会在这儿等着,所以一进城就迫不及待地往这边来了,非想看看她狼狈不已的样子,好让他解气!   但……当真见着人,他发现自个儿心里也没好受到哪里去。   赵长念是个女儿家,被迫在这乱世里立足,恐怕已经很久没睡好觉了,眼下乌青,脸色也苍白,站在他面前跟个纸糊的一般,随便来阵风就能吹跑了。   叶将白脸色有点黑。   双方对峙,叶将白带着的人显然要多多了,两边若是动手,怎么都是长念这边吃亏,毕竟她还留了人把守叶宅。   “动手么?”长念开口道,“国公若不动手,那我可就走了。”   叶将白身后站着的副将想,这位七殿下是不是脑子坏了?国公专程来抓人,怎么可能不动手?还能就这么轻松地让她走?   “你走。”叶将白开口。   副将:“……”   像是一早就料到了一般,长念冷笑一声,朝身后的人挥手:“继续往前,去宫门。”   冯静贤瞠目结舌,带着人先往外走,侧头看过去,殿下也转身,与他们一同离开。   然而,殿下像是有些走神,踢到脚下不平的石板上,人就是一个趔趄。   护卫刚刚伸手,旁边却有人动作更快,立马将她扶稳,又飞快地收回手,还嗤笑一声:“就这样的身子,也妄图与一群大男人斗?”   长念羞愤地咬唇,捏紧了拳头,一言不发地走了。   “国公!”副将实在不解,“抓着七殿下,咱们就能掌控大局了啊,如何能放走?”   叶将白没好气地指了指巷子里:“我一家老小的命都在她手里,抓着她,你给我赔命?”   副将一顿,觉得好像很有道理,于是也就收了声。   叶将白带着人就跟上赵长念,他知道她要去哪儿,也知道她会想做什么。   正宫大门外人山人海,声音嘈杂,偶尔有兵器碰撞。长念带着人来,硬是冲出了一条路,才隐隐看见了先帝棺椁。 第166章 自私的爱   从古到今,敢将自己父皇棺椁抬到这大庭广众之下的,赵抚宁是第一人,赵长念知道,他必定被载入青史,受后世唾骂。   但现在,将他变成历史,是她要负起的责任。   皇宫门口烽火又起,长念等来了北堂缪的支援,一举将赵抚宁压退半里,战意正浓时,却看见了高高扬起的止战旗。   “殿下。”传令兵来报,“棺椁横于阵前,我军不得近。敌方将领请殿下上前相见。”   说是敌方将领,实则也就是赵抚宁,长念满心怒火,提了袍子就带着精锐过去。   两军列成整齐的方阵相对,阵前中间放着的是先皇棺椁。长念不敢多看,上前捏着拳头朗声问:“赵抚宁何在?”   声音撞在高高的宫墙上,在两军之间荡开。对面人群应声分开一条小道,小道尽头是一辆光鲜华贵的宝盖。   宝盖里,香慈正看着赵抚宁,一双美眸依旧无波无澜,只是这回,她开了口。   “要扶您出去吗?”她问。   赵抚宁病得委实厉害,两天的功夫,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一圈,颧骨之下的肌肤往脸里凹陷,眼下青黑,嘴唇也是紫白色。   他裹着大毡发着抖,牙齿打颤地道:“你……终于肯说话了。”   艳阳透过车窗照进来,香慈安静地坐在一侧,朝他笑了笑。   在来这里之前,赵抚宁的状况还要好些,他安排了要用先皇棺椁打开宫门,也想过进宫第一件事就是去朝堂上坐龙椅。可马车行着行着,他却是越来越虚弱。   外头赵长念的声音显得遥远而飘渺,赵抚宁不想听,他看着面前香慈脸上的笑意,想跟着笑,却笑得很难看。   “没人比得上你。”急促地喘着气,他哑声道,“你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女子。”   也是……最狠心的女人。   香慈起身,在这狭窄的车厢里朝他微微颔首,而后想伸手去掀车帘。   “等等……”赵抚宁皱眉,伸手想去拉她,“你要走……也……拿上这个。”   枯瘦干瘪的手,颤抖着递出一块玉佩,那是他的信物,拿着才能安然无恙地离开这里。   香慈垂眸,冷声道:“你变成这样,是我害的。”   玉佩晃了晃,又定住,赵抚宁闭上眼,仿佛没听见似的,只道:“拿着。”   “我给你洗的里衣,上头熏了腐肉草,加上给你泡的茶里和汤药里的蚀骨毒,才让你变成了现在这样。”香慈声音很清晰,“从我顺从你的第一天开始,就抱定了要杀你的心思。”   “慈儿……”   “你杀了凌云。”香慈眼里涌上恨意,“你该把命赔给他!”   赵抚宁闷哼一声,嘴角溢血,一张脸像干枯的老树,半点神采都不再有,只是仍旧不甘心,执着地捏着玉佩问:“我待你……不比他好?”   “你不是他,也不是我。”香慈红了眼,“我与他夫妻二人的日子,凭什么要你来论个好与不好?”   “我喜欢春风,你觉得宫女扇子扇出来的风更好也无妨,但你凭什么赶走我的春风,强要我来受宫扇之风?落在旁人眼里,倒是会骂我不识抬举。可殿下,民女一开始就未曾要抬举,只求您放过民女,您放了吗?”   “您爱的不是民女,是您自己罢了。”   有泪落下来,香慈自己抬手拭去,朝他行了一礼:“今生来世,民女都只求与殿下再不相逢。”   心口大痛,赵抚宁侧身吐一口黑血,血溅上手里的玉佩,染污了大半。他抬眼看了看,眼里一片茫然。   赵抚宁有很多侧妃,没人不喜欢他的赏赐,随意给些东西,都能让她们欢喜好几天。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对他的给予这么抵触。甚至,还说是他自私。   他不自私,他只是……当真很喜欢她呀。   艰难地捏了袖子去擦玉佩上的污血,赵抚宁声音越来越低:“不相逢……便不相逢,你先将这个拿着……”   香慈红着眼后退,掀开车帘,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慈儿!”赵抚宁急喝,却是止不住地呛咳起来,外头好像有人拦住了她,他听见刀枪碰撞的动静,连忙喊,“放她走!放她……咳……”   外头侍卫再不敢拦,香慈红着眼走了几步,就被叶将白派来的人接应,隐入了人群。   马车里的咳嗽声越来越虚弱,外头等着的内侍实在不放心,终于掀开车帘进去了。   “殿下!”一声急喝,内侍匆忙出来,慌得六神无主,连忙吩咐人,“快!快去找辅国公来!”   车厢里的赵抚宁停止了咳嗽,无声无息地侧躺着,一只手伸在外头,还死死捏着一枚玉佩。   叶将白远远看着对面站得笔直的赵长念,一双狐眸半眯。   赵长念本就娇小,站在这大军之前,怎么看怎么突兀,要不是她身侧有北堂缪护着,随便谁放支冷箭她就得香消玉殒。   不过,北堂缪是不是护得太紧了点?两人几乎是贴着站的,北堂缪一只手还放在她身后,亲密得紧呢。   正冷笑,后头便是一阵骚动,叶将白回神,知道赵抚宁肯定是命丧黄泉了,侧头朝良策颔首,然后不慌不忙地就穿过人群,走到赵长念的对面去。   长念等了许久也没见赵抚宁出来,倒是叶将白,施施然一身锦袍就来了,与她相对而站,脸上带笑。   “太子的意思,是希望殿下能让一让。”他拢着袖子,气定神闲地道,“不然当真打起来,伤着先帝棺椁也是不好的。”   若是手里有石头,赵长念定是要朝这人脸上砸的!他哪里来的脸跟她提先帝棺椁?若不是这群畜生,她父皇何至于九泉之下仍旧不得安宁?   “太子无权进宫。”她咬牙道,“名不正,言不顺,更有忤逆之举在先!”   “七殿下何出此言?”叶将白淡声道,“太子良孝,愿意替先皇补偿过失,如何算是忤逆?况且,先帝在时,太子一直未曾被废,何来‘名不正言不顺’?”   他远远地看着她,像很久以前宫宴上一般,笑得和善:“七殿下委实是多虑了。” 第167章 叶将白   旁边一直沉默的北堂缪突然开口:“要是在下没记错,当初是国公亲传圣旨,被太子所违。回宫禀于先帝,令太子远遁离京的也是国公。如今国公以何来说太子名正言顺?”   他侧眼看向对面:“风不见得多大,草怎么自己弯腰了?”   正准备反驳的长念一愣,颇为意外地看了北堂缪一眼。   她家兄长向来是不喜欢多话的,不曾想在这千军万马之中,倒是开了口。而且,这是直骂叶将白墙头草啊,半点颜面都没留。   本来笑得很和善的叶将白,转眼看向他,眼神霎时凉了。   “凡事讲体统。”他冷声道,“先帝未曾下旨废黜太子,太子便就是名正言顺。”   没有先帝的废黜圣旨,对长念等人来说是致命的弱点,长念自个儿也知道这点,所以拉了拉北堂缪的衣袖,低声道:“兄长,莫与他作口舌之争。”   北堂缪低头,抿唇:“我见不得他欺负你。”   “弱肉强食,算不得欺负。”长念笑道,“看谁站得住脚些罢了。”   她说话时北堂缪低下了头,两人靠得很近,亲昵得很。   庞安站在叶将白身后,正想说点恭维话,就听得国公一声冷哼,如六月里堕了冰窟,凉得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国……国公。”他抖着嗓子低声道,“您如今临危受命,咱们数十位将军连同这几万大军,便以您马首是瞻了。”   叶将白回过神来,侧头看了看他,脸上泛起笑意,和善地道:“将军不用担心,在下既然受命,就必定带着各位闯开这宫门。”   这笑意俊美动人,刚刚的冰冷仿佛只是他的幻觉一般,庞安挠了挠头,觉得自己可能是眼花了,忙不迭地拱手:“都倚仗国公了!”   谁也没想过太子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暴毙,眼下这场面,一退必定连累全族,故而他们没人敢把消息外泄,只将全部希望都放在叶将白身上。   叶将白投效太子,有能力又有手段,最近与各位将军的关系也甚是好,太子没了,众人理所应当地就跟随他,半点也没往别处想。   一切都是这么的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叶将白收回目光,拢袖看着对面高高扬起的战旗,勾唇。   赵长念想赢他,太难了,之前他唯一的缺点是没有兵权,而现在,他最大的优势就是兵权。   她要以何来抵挡“太子之师”呢?   两厢对峙,赵长念也知道自己不占上风,低声吩咐了冯静贤两句,看着他离开,心里仍旧没底。   这样耗下去,伤的只会是她这边的士气,得想想办法才行。但如今,朝廷之中臣心不稳,她无名无分,兵力又处下风,二皇兄的援兵恐要两日之后才能完全抵达京都,等不到那个时候,这宫门怕是就要破了。   怎么办?   知道不妙,却是被堵在死胡同里,一条生路都没有,长念几近绝望,僵硬地站在原地。   午时已至,烈日当空,叶将白看着对面那人干裂的嘴唇,正想说点什么,却见一直紧闭的宫门突然“吱呀”一声,缓缓开合向两侧。   沉闷的声音引得众人侧目,长念跟着看过去,就见十二个黄门太监鱼贯而出,分列两侧。走在最后的那个,手里捧着一道明黄的东西。   “太后有旨——”   那太监是太后身边的老人,饶是面对这大场面,声音也没抖:“奉天承运,太后诏曰:赵氏皇室嫡长子抚宁,私掘皇陵,亵渎先帝,不忠不孝,罔顾人伦,是为赵氏皇室之大耻。着,废黜其太子之位,改立七皇子长念,择日登基,钦此。”   亮堂的嗓门刚起了个头,旁边就不断有羽箭射过去。那太监身子未动,顺顺当当地将旨意念完,眉目间有威严之色。   长念很是意外,瞧着那羽箭纷飞之中岿然不动的人,又觉得喉咙发紧。   “护住他。”她急道,“把人护住!”   身边的将士闻声而动,然而,对面太子的人也动了,刀剑与人马齐冲,一道羽箭破空,百步穿杨。长念的人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羽箭没进宣旨太监的心口。   太监脸色皱白,不敢吸气,却是缓缓将手里的懿旨卷好,高举过头顶:“请殿下……接旨。”   心里堵得慌,长念大步上前,推开堵着路的人,急急朝他跑过去。   “殿下!”身后有人惊呼,长念没回头,她知道这一路危险得很,人家能射杀宣旨太监,也就能射杀她。但这旨意,她拼死也得接下来!   刀剑无眼,叶将白浑身僵硬地看着她从人刀口下穿过,瘦小的身子倒是成了优势,左躲右闪,灵活地上去,重重地接住了懿旨。   “长念接旨。”拿下卷轴,她红着眼看着那太监。   太监朝她一笑,低声道:“太后说了,她老了,在宫里也没别的用,帮不了殿下太多……只能做这件事。”   他说得很快,声音却是越来越低:“手心手背都是肉,太后她没有特别偏私太子,太后说,您是个很好的孩子……”   赵家的江山,要靠您担着了。   最后这句话终究是没能念出来,宣旨太监往后重重一倒,砸在了这宫门口,鲜血喷洒出来,湿了几块青砖。   长念想拉他,却没能拉住,呆呆地站着被血溅了一身,心口连着四肢百阖,都忍不住发抖。   “护驾!护驾!”身后一片嘈杂,有人朝她冲杀而来,又被她身后的人挡了回去。长念捏着懿旨,抖着手将那太监睁着的眼给合上,然后起身,看向远处鹤立人群的叶将白。   他脸色很难看,想必是被太后的懿旨给气的,但他尚算冷静,没有命人上来取她性命,这些个躁动的人,不过都是太子亲眷。   “叶将白。”她喊。   然而,声音太小,淹没在了刀枪的碰撞声里。长念深吸一口气,双手放在嘴边,大喊:“叶将白!”   叶将白,叶将白。   一声又一声,喊得声嘶力竭。   叶将白看见了,待听清她在喊什么之后,微微一愣。   拥挤嘈杂的人群里,她与他敌对而立,她就站在那里,一声声喊着他的名字,小脸涨得通红,眼神却执拗。 第168章 杀   叶将白觉得,赵长念的眼睛是他见过最漂亮的,黑白分明,杏仁的形状,眼尾微微上扬,顾盼之间像怯怯的小鹿,他每次盯着她瞧,都能瞧上许久不腻。   而现在,那双眼里迸发出属于狮子的厉光,穿过人群,直击他的心口。   叶将白一瞬间竟然有点不敢应。   旁边的庞安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皱眉道:“这算什么?大庭广众之下唤您,难不成还要您过去?”   拇指捻了捻腰间的玉铃,叶将白垂眸失笑:“是啊,这人就是这样,任性起来不讲道理。”   庞安一愣,侧头。   他惊奇地发现,方才还气息低沉的国公,眼下竟就笑起来了,眉目舒展开,像三月里国公府开得最盛的桃花,半阖的眼里隐隐有光,心情极好。   “你开路。”国公道,“我要过去。”   庞安:“……”   纷飞的羽箭慢慢减少,最后归于地上,再没有新的射来。站在她身前护着的人稍稍让开一条路,长念就看见了顶着嘈杂朝她而来的叶将白。   不管是在觥筹交错的酒宴上,还是硝烟弥漫的战场里,这人都贵气得很,一身月白暗绣仙鹤的锦衣随着他的步子衣摆翻飞,腰上的玉铃清脆作响,精致的玉冠上还别着一枚镂空细雕的龙簪。他身后太子一党满脸不甘心,蠢蠢欲动,却被叶良和林茂等人压得死死的。   漫天的杀气,都被他脸上那看不清真假的笑意给压了下去,他缓缓走至离她五步远的地方,站定,问她:“想说什么?”   宫门的拱形城洞之中,两边亲信皆戒备拔刀,叶将白却像是来叙旧似的,闲闲散散地问她。   长念站直了身子,捏着拳头道:“太后懿旨已下,赵抚宁不再是太子,你们若再行兵权,就是谋逆。”   此话一出,叶将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抬袖掩唇,一双狐眸盯着她问:“殿下,我若不是为谋逆,今日为何要站在这里?”   长念咬牙:“你想借太子之名闯入皇宫,再利用赵家美人除去太子自己登基,算盘打得很响。可现在太子是我,你强闯入宫,便会受各地封王名正言顺地讨伐,即便登基也坐不稳皇位。”   “哦?”叶将白低笑,“这普天之下,能来讨伐我的封王,除了一个二皇子,殿下以为还有谁?”   长念一愣。   “三皇子已经失势,四皇子醉心美色,五皇子野心勃勃,但去往封地之后便一病至今,生死尚且堪忧,六皇子更是体弱多病,在封地被武将欺凌,半分没有实权。”叶将白笑道,“就连带兵来增援的二皇子,兵力也是不济。你赵家男儿,无一人堪用,殿下还说什么讨伐?”   长念脸色阴沉,捏着拳头仰头看他,道:“赵家还有七皇子。”   叶将白微微阖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是啊,最了不得的就是咱们七皇子,将我骗得团团转,真将个吃肉的老虎,错当了吃草的兔子。”   “但眼下,殿下就算拼尽全力,也未必受得住这皇宫。”   “是吗?”长念努力稳住自个儿的气势,冷笑道,“那若再加上你叶家上下的性命呢?”   叶将白一顿,脸色骤沉:“你说什么?”   “叶家上下百余口人,皆在刀刃之下。”赵长念迎上他的目光,不畏不惧,“只要你敢坐上那龙位,他们的人头就随之落地。听闻国公与叶家人素来不和,想必不会怜惜。但你当真不怜惜,留给你的,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名。”   没有人担得起这么重的恶名,就算是一手遮天的叶将白,一旦背负上,大业也必随之崩塌。   叶将白阴沉了眼神,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殿下好手段,只是不知殿下的命若也悬在刀刃之下,能不能换得我叶家上下平安?”   长念失笑:“不能。”   “我早料到国公会以我的命作要挟,但没用,死令已下,我的生死改变不了,只要国公登基,叶家上下必死无疑。”   “赵长念!”叶将白低喝。   听出他声音里的怒意,长念反而笑得更欢:“这些手段都是您教会我的,就算在九泉之下,我也会感念国公大恩。”   旁边的庞安听得恼火,大骂一声卑鄙,突然就拔了刀,直冲长念而来。   叶将白也是没料到他的动作,急喝一声:“庞将军!”   来不及,双方在这城洞里本就隔得近,庞安突然发难,长念避无可避,只能拔剑横于身前,想挡住他这一刀。   然而,赵长念这身子实在是太瘦弱了,细细的胳膊举着剑,怎么看都抵不住那庞安雷霆万钧的力道。叶将白大步上前,一手抓住庞安后衣,一边怒斥她:“闪开!”   往哪儿闪?长念左右都是人,压根来不及反应,还不如试试能不能接下来。   “不自量力!”叶将白急得甩袖。   电光火石间,一只手从背后伸上来,稳稳地将长念捏着剑的双手握住。   “当——”   清脆的撞击声伴随着嗡鸣响彻整个城洞,庞安的刀劈在长念的剑刃上,剑下一寸,未能伤她分毫。   长念只觉得虎口发麻,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微微侧头。   北堂缪牢牢地握着她的手,一双眼看向对面离得更近的叶将白,反手躲去长剑,剑尖直抵他咽喉。   “你说谁不自量力?”他眯眼。   庞安大惊,想护驾已经是来不及,北堂缪这一剑角度极好,叶将白不管怎么动,都在他击杀范围之内。   眼瞧着那小不点儿无碍,叶将白这才懊悔自己冲动,白送人家破绽。   “你想杀我?”他问。   北堂缪理所应当地颔首:“在场的人当中,最想杀你的莫过于我。”   不管是为人,还是为国。   叶将白轻笑:“那你动手吧。”   长念回神,呆呆地看着北堂缪。   “殿下。”北堂缪头也不回地问她,“杀是不杀?”   长念眨眼,歪了歪脑袋。   不杀?那外头这大军必定破她皇宫,叶将白此人嗜血残暴,天下落在他手里,不会有好下场。   “杀。”她答。 第169章 暗中蛰伏的人   毫无感情的一个字,掷地有声,听得叶将白恍惚了片刻。   北堂缪闻声便动手,剑尖带着压迫直刺他的衣襟,逼得他回了神。   她要杀他,一点犹豫也没有,哪怕眼睁睁看他死在她面前,也没什么好可惜的。不像他,竟还傻兮兮地上前来拉着庞安。   伸手飞快地握住北堂缪的剑尖,叶将白沉了脸,以左手换命,敏捷地躲开了北堂缪这一击。   利刃划破手掌,深可见骨,旁边有护卫惊呼,叶将白却是看也没看,飞快地后退几步,冷眼睨向赵长念。   她脸上一点意外也没有,像是早能料到他能脱身一般,还微微有些失望之色。   是当真很盼着他死。   胸口发闷,叶将白扯了手帕往左手上缠了两圈,收回目光不再看她,只往外走。   “攻城。”他下令。   北堂缪一击不中,已经没了机会,庞安上来与他缠斗,被他十招抵在墙上,一剑穿胸。   身后的人如潮水一般涌上来,北堂缪一把将长念往宫门里推,然后带人厮杀,下令关门。   “兄长!”长念惊呼,“我能一战,我能随你一战!”   朱红的宫门缓缓合上,北堂缪提着长剑回眸,朝她勾了勾唇。   “上阵杀敌是将军的职责,而您的职责,是守住这皇宫。”   长念瞪大了眼,努力想挣开身后黄宁忠的钳制,却只能眼看着宫门合上,发出沉重的闷响,没去了北堂缪的脸。   外头的打杀声淹没了整个京都,长念怔愣地看了宫门许久,深吸一口气,扭头带人去往内阁。   朝中官员剩得不少,但眼看人都打到皇宫门口了,敢再为她出力的人也就寥寥无几。长念亲自选拔,提了一拨人上来,勉强应付当前形势,二皇子也在两日之后带援兵赶到。   但如叶将白所说,二皇子带的援兵不多,顶多是让北堂缪轻松两分罢了,完全不足以击退逆贼,长念废寝忘食,调度兵力,安排粮草,又挨个给封地的王爷们写信,寻求援助。   然而,远水难救近火,皇宫的大门,终究还是在十天之后被破了,原因是皇后让人打开了西侧宫的宫门,迎了敌军入宫。   长念两眼血红,听见消息便接了太后,与北堂缪一道往东迎山上撤退。   “敌不过。”她跪在太后面前,颤声道,“皇奶奶,孙儿尽力了,敌不过他们。”   慈祥的皇太后将她揽到膝上,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哀家都看着呢,是你父皇不好,未曾将兵权分与你,你与北堂将军都无愧于赵家的列祖列宗。”   “皇兄手里,应该也只有三镇新兵兵力才对。”长念哽咽,“孙儿不明白为什么会输,为什么他们的人像杀不完一般,击退了又来……”   太后拍着她肩膀的手一顿,神色复杂地动了动嘴,最终是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说是暂时撤兵,但他们到底是败了。长念与北堂缪清点了剩余的兵力,开始计划要如何才能养精蓄锐,重新打回去。   沐疏芳在旁边听着他们的部署,突然开口问了一句:“来攻城的人,都是赵抚宁的人吗?”   长念一愣。   按理说,有兵权的人只有赵抚宁,叶将白就算麾下有许多能用的将领,但毕竟没有兵权,不足为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赵抚宁将一切权力都让给了叶将白,但总的来说,他们的兵力不至于会可怕至此。   “有没有一种可能。”北堂缪皱眉,“还有别的兵力在暗中助他们?”   长念不解:“世上会有这种出力不邀功的好人?卧底探子都不清楚他们的兵力来源,说明他们自己也是一笔糊涂账。什么人会借兵助他们,自己不捞半点好处?”   话说到这里,她一顿,突然想起个人。   北堂缪也想到了,皱眉道:“前日宫中撤退之时,我看见了一个人,本以为是眼花,但现在想想,也许是真的。”   “谁?”   “武亲王亲信,李常安。”   长念皱眉。   昔日她与兄长一起带武亲王回屯兵三镇探望旧部,武亲王曾经念叨过这个人,一见面更是叙旧了整整一天,酒都喝了三坛子。彼时她不曾注意过那个人,但北堂缪一定认得,毕竟后来武亲王让兵权于北堂缪,交接之时李常安都在。   “若是皇叔。”长念不解,“他为何要帮皇兄造反?他与皇兄一向没有来往,与叶将白更是毫无交情,除非……”   想到一种可能,赵长念挑了挑眉。   知道她在想什么,北堂缪摇头:“武亲王将手里仅剩的兵力都交予了我,按道理来说是不会有余力相助逆贼。”   “兄长,皇叔在宫里养了多年的大花飞燕,最后害死了我的父皇。”长念道,“在知道真相之前,我也未曾料过皇叔竟能弑君。”   北堂缪一愣。   “皇叔心有不甘,恐怕当初将兵权让予兄长,就只是障眼法,毕竟他手里的兵权一直未曾交出,怎么说也不该如此薄弱,连三镇新兵也敌不过。”长念沉吟,“兄长既然看见了李常安,那他背后必定是皇叔。”   沐疏芳听得心惊肉跳:“被先皇关在宫里那么多年,就算是百足虫,也该死僵了,武亲王怎么会……”   “他手里最厉害的不是兵符,是人心。”长念苦笑,“我与兄长都见识过。”   北堂缪神色凝重地颔首。   被囚宫中十几年的武亲王,一朝出宫,昔日的部下竟没一个怠慢他,依旧视他为主,仅凭信物就愿意被调遣,压根没有把皇权兵符放在眼里。   这样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长念突然就轻松了些,回头朝黄宁忠道:“不必西撤了,咱们就在这东迎山上停留一段时日。”   黄宁忠听得云里雾里,分外不解:“万一他们追杀上来……”   “不会的。”长念道,“如果兄长当真没有眼花,那叶将白必定没有闲暇来追杀我们。”   他们元气大伤,在山上休养生息是最好的选择。   并且……长念勾唇,她真的迫不及待想看狗咬狗的热闹。 第170章 空落的宫道   他们是亲近过武亲王的人,尚在这一场大战之后才反应过来,更别说完全不了解武亲王的叶将白了。   一路冲进皇宫,占领各个官衙,叶将白不是没察觉到己方兵力过于雄厚,但这是好事,他要忙的事情太多,也就没有太深究,只让林茂去查一查。   然而,林茂还没查到,他的面前就已经站了一个人。   “国公别来无恙啊。”武亲王还是一副憨厚的模样,傻里傻气地冲他笑。   叶将白心头一跳,左右看了看,确定外头的守卫还站着之后,微微眯眼,起身笑道:“王爷怎么过来了?”   “听说国公把念儿给赶走了,我就来看看。”背着手挺着圆圆的肚子,武亲王左右踱了两步,乐呵呵地道,“国公厉害啊,本王的几个侄儿,都不是国公的对手。就连最机灵的小七,也落败了。”   “王爷客气。”叶将白道,“侥幸而已。”   他摸不清这武亲王是怎么进来这里的,也摸不清这人想做什么,只能说些客套话,但客套到这里,武亲王突然就不笑了,一双眼静静地看着他道:“国公也知是侥幸?”   叶将白挑眉。   自顾自地在御书桌后坐下,武亲王翻了翻他桌上放着的战报,哼声道:“若不是本王兵力相助,抚宁兵力早在破城的前两次大战里就折损殆尽,真以为区区几万新兵,就能拿下这大周京都么?”   眼皮微跳,叶将白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王爷在暗中帮忙,那在下便替太子,谢过王爷了。”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谢的?”武亲王拍拍肚皮,眯眼看他,“抚宁也是个孝顺孩子,一开始就答应了,让本王坐一坐那皇位,平了被囚宫中十三年的怨气,再禅位于他,本王这才出力相助。”   脸色微变,叶将白拢袖站好,算是明白了这位王爷今儿是来做什么的了。   七殿下已远离京都,赵抚宁对外称病,眼下是他这个外姓在把持大局。这老东西是暗中帮忙夺位,继而以功窃国。   他将所有的皇子都防备了,独独没想过这儿还藏着个王爷。   微微一笑,叶将白道:“既然是殿下应承的事,那在下便去与殿下合计合计,看如何处置,在下便先告辞。”   “站住。”武亲王沉了神色,看着他道,“来都来了,国公也总不好让本王白跑一趟。”   他话一落音,外头守着的护卫突然齐刷刷地进门来,长矛直对叶将白。   叶将白怎么也没想过身边这些护卫竟是武亲王的人,想来武亲王也是暗中准备了良久,无怪刚才他进门,门口护卫无一阻拦了。   “辅国公的大名,本王早有耳闻。”武亲王道,“好不容易能当面谈一谈,国公哪儿能现在就走呢?”   这客气话跟眼下的场面一点也不搭,还不如直接说:老子要皇位,你要是不答应给,今儿你就别出这大门!   多痛快,多了当,多不要脸啊。   叶将白转身,朝武亲王和善地笑了笑:“王爷觉得,抓住在下,所愿之事就能成了么?”   “这是自然。”武亲王轻笑,“旁人不知道,本王还能不知道?如今这宫中上下大小事务,哪样不要国公点头?就连咱们名义上被拥护进宫的大皇子,如今都是一句话都没说上……”   话没落音,门口堵着的、手持长矛的护卫就惨叫两声,被人从外头踹进来,跌倒在地。   武亲王脸色骤变。   叶将白头也没回,施施然道:“殿下是说不了话,不是说不上话,若殿下当真开口,在下也必定听殿下的命令。只是……今日这御书房,王爷委实没必要闯。”   林茂进门来,朝他一拱手:“国公。”   “内阁还有事务没处理完,王爷若是有事要谈,不妨约个晚膳。”叶将白笑道,“人总在皇宫里,跑不掉的,王爷急什么呢?”   余光往外瞥一眼,就见另一拨护卫已经赶了过来。武亲王低咒一声,脸上恢复了憨厚的笑意,拱手道:“那就请国公安排晚膳了。”   “好说。”叶将白还他一礼,带着人离开御书房。   “主子!”走得远了,林茂才恨声道,“这武亲王是何处冒出来的?竟胆敢对您动手!”   “他不是冒出来的,是咱们一直疏忽大意。”叶将白神色冷淡,“武亲王手里兵力雄厚,随着这次咱们入宫,已经渗透到各处,真闹起来,咱们未必能占上风。”   林茂一听,神色顿时严峻,气愤更加:“咱们打下来的江山,凭什么叫他占便宜?属下看他力没出多少,尽想着怎么争功了,竟还想夺位……”   “好了。”叶将白道,“大局未稳,眼下争这些,必定导致局势再乱。当务之急,还是先将兵力编制妥当,握在手里。”   “……是。”   远处的天阴沉沉的,怎么都瞧不见阳光。叶将白走在青石铺成的宫道上,心里半点也没有愉悦之情。   他突然忘记了自己一开始为什么想要皇位,在这战火缭绕之中站在最高的位置上,所获得的喜悦远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多。   缺了点什么呢?   “国公国公!”   恍惚间,他好像听见人叠声喊他,声音清脆,胸腔里的东西不自禁地就跟着狂跳起来。   停住步子,他猛地回头。   林茂等人跟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询问:“主子?”   皱眉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后头空荡荡的宫道,叶将白失笑,伸手揉了揉眉心:“近日未曾休息好。”   都能出现幻听了。   “那,晚宴要不要推一推?”   “不必。”叶将白抿唇,“武亲王怠慢不得,今日他心里有气,总得给他消了,往后争端才不至于过大。”   林茂看着他有些苍白的嘴唇,无声地叹息,再拜应下:“是。”   谁都不是轻松能活下来的,每个人为了自己的性命和想要的东西,都在拼尽全力。叶将白觉得,自个儿也不能例外。   只是,好空啊,这宫道。 第170章 虚假场面   林茂一路跟着自家主子,时不时抬眼往前看,突然发现,前头那天下尽握的人,好像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世家公子,踏在这盛夏的宫道上,凭空多出两分深秋的愁来,青丝慵懒,背影寥落。   在林茂眼里,叶将白一直是个无所不能的人,会文会武,知商懂官,这天下就没他走不通的路子,办不成的事。他甚至早早就幻想过,有朝一日主子站在万人之上,睥睨天下时,会是何等的雄姿英发,气宇轩昂。   然而现在,离成功只差几步,他看着主子,突然觉得有点心疼。   主子舍掉的东西太多了,如今一身轻松,反而是四顾茫然,像一匹迷路的骏马,找不到归处。方才回头看过来的眼神,从无比明亮渐渐灰暗下去,当真是让人心口发紧。   他在找什么呢?林茂不知道,只是忍不住跟着难过,甚至开始担心,主子会不会就此一蹶不振、看淡名利、弃掉这唾手可得的……   “不可能。”   宫灯燃了起来,和喜宫里摆上了晚宴,叶将白坐在武亲王对面,笑眯眯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林茂终于从恍惚里回神,定睛看过去。   几个时辰前孤寂而落寞的世家公子,在这宫灯的映照下,又变回了无所不能的辅国公,眼角眉梢没一处柔软,锦袍上的四爪龙纹更是熠熠生光。   他和善地看着武亲王,气势却是压人:“王爷参与谋害先帝,是被七殿下上禀了刑部的,您如今要继位,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国公说笑。”武亲王嗤了一声,“若说先帝薨逝一事,国公何能置身事外?”   “王爷说得是,在下也脱不了干系,故而如今,在下也没敢往那龙椅上坐。”叶将白叹息,“还是要名正言顺才好。”   武亲王眼角抽了抽。   要不是赵抚宁那一党人莫名都听叶将白的话,他早拍案而起了。这竖子满口都是胡话,要不是他来了,这人还能不敢坐龙椅?怕是要在上头倒立!眼下为了搪塞他,倒是同他说什么名正言顺。   他这个赵家人,怎么也比个外姓更名正言顺!   “大皇子虽然重病,不能见风,但到底是大周的嫡长子。”叶将白吃了一口菜,慢条斯理地道,“等殿下病好,这皇位自然就无争议了。”   武亲王眯眼:“我听皇后说,抚宁这一病,连她也没能见上一面。”   长叹一口气,叶将白放下筷子,满脸担忧:“已经让宫中数十位太医都来看过了,说是见不得风,眼下安置在盘龙宫,主殿的门一日都只在太医去的时候开一次。在下也很担心,但太医说见风致命,在下总不好硬闯。”   眼眸一抬,他看向武亲王:“王爷要是实在着急,不如去盘龙宫看看?这谋害皇子的罪名,王爷担着无碍,在下可没那么厚的命。”   不愧是辅国公,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比谁都厉害。武亲王很清楚地知道这人在瞎编,但说实话,他还真不敢硬闯盘龙宫,唯恐中面前这人什么计。   两人各怀鬼胎,在尚算和睦的气氛里用完了晚膳。临辞之时,叶将白十分诚恳地道:“请王爷放心,在下一心辅佐明主,绝不会对赵家的江山有觊觎之心。”   武亲王闻言,也分外憨厚地道:“本王也只是不忍心江山无主,非是想自己坐上皇位,国公也不必替抚宁防着本王。”   两厢都乐呵呵地拱手作礼,带着各自的“无私”之心,回去自己的住处。   然而,当子夜时分,双方住所都有刺客闯入的时候,武亲王和叶将白都侧过头,黑着脸“呸”了一声。   什么没有觊觎之心,什么不忍江山无主,都是假的!统统是假的!鹿死谁手,就看谁手段狠了!   一夜腥风血雨,第二日早朝,武亲王和叶将白在崇阳门相遇,两人还是分外友善地拱手。   “王爷早。”   “国公早啊,听闻国公昨夜深夜还在批阅文书,委实是辛苦。”   “哪里哪里,鞠躬尽瘁罢了。王爷也辛苦,兵部那几位躁动的大人,听说全靠王爷安抚。”   “应该的应该的,国公里面请。”   “不敢不敢,王爷先请。”   场面和睦、友爱而虚假,叶将白应付起来尚算得心应手,只是觉得真无聊,比他没造反之前还无聊。   “国公。”风停云在朝堂门口等他,见他来,便低声禀告,“探子回禀,说七殿下带兵停在了东迎山上,并未有西撤之意。”   叶将白挑眉。   按理说赵长念是该跑的,她现在仅剩的兵力,绝对不足以支撑她卷土重来,但她不跑,是笃定他不会追杀?   若没有武亲王,他必定是要派人去追的,可眼下……只能算她走运了。   颔了颔首,叶将白抬步准备进朝堂,又停下,眼神复杂地问:“是有人身子不舒服,才没西撤,还是有别的原因?”   风停云自然明白这个“有人”是谁,当下翻了个白眼:“左手上那么重的伤,也没能给您长长记性?还惦记着?”   “我不是问她。”叶将白有些恼,“我是担心……太后娘娘,太后若是凤体有恙,总归是不好。”   “哦?”风停云撇嘴,一双眼看透了他。   叶将白颇为恼怒地拂袖:“不说便罢,上朝了。”   瞧她当初在宫门前那气势,身子怎么也是无恙的,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因着小产落下病根……真落下也不关他的事,他也就是这么一想。   她如今是死是活,都影响不了他的大业。既然她都盼着他死,那他总不能还望着她活。   “阿嚏——”   走在山路上的赵长念猝不及防地就打了个喷嚏,声势浩大,吓得山林里的鸟扑棱着翅膀乱飞。   “殿下这是冷了?”北堂缪问。   吸吸鼻子,长念摇头:“这天气,哪里会冷。”   两人走在去给太后寻野兔子的路上,北堂缪手里已经拎了两只,再往前头树林扫一眼,他道:“殿下,那边好像有东西。” 第171章 黄泉路上等等我   长念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瞧见一团白花花的物什在树丛里若隐若现。   “走。”踮起脚尖,她屏住呼吸往那边靠近,正想掏箭筒里的箭,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这兔子……”长念停下步子,拉了拉北堂缪的衣袖,“是不是太大了点?简直像个人似的。”   北堂缪深深地看她一眼,道:“殿下,这就是个人。”   长念:“……”   早说么,害她白激动了。   收回羽箭,长念扒开树丛,就瞧见一座新坟在不远处起着,旁边堆着纸钱烧着火盆,有个一身素衣的姑娘正跪在坟前,一动不动。   偷看了半晌,长念皱眉,小声问:“兄长,她还活着吗?”   北堂缪颔首:“活着。”   “那为什么不哭?”长念不解,“一般新坟前的人,不都哭得很伤心吗?”   北堂缪垂眸,低声道:“有人心伤哭断肠,也有人心死了,再也哭不出来。”   长念一愣,再看那姑娘的背影,竟觉得跟着难过,忍不住走上前去,朝那新坟拱了拱手。   鞋子踩在树枝上,发出了声响。跪着的姑娘回过头来,一双美眸疑惑地看向他们。   有诗怎么说的来着?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赵长念觉得眼前这位姑娘就很称诗里所写,美得连她都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感慨:“我是不是闯了仙境了?”   姑娘微愣,朝她微微颔首。   长念有点兴奋,拉着北堂缪的袖子小声道:“兄长你看,她简直是仙女下凡啊!”   北堂缪脸上一点波动都没有,冷淡地点头:“哦。”   长念瞪他一眼,提了袍子就上前关切地问:“姑娘怎么独身一人在这荒郊野岭里?”   那姑娘朝她笑了笑,道:“有夫君在此,妾并不是独身一人。”   长念唏嘘,转头去看了看那墓碑,想知道谁家福薄的男人,竟留下这么美丽的妻子赴了黄泉。   不看不知道,一看她惊得差点跌坐在地。   刘氏忠孝之嗣凌云?   “这……”长念结结巴巴地问,“是京都富商刘凌云吗?”   香慈微微一笑:“贵人也认得我夫君?”   “不……不认得,只是听说过。”长念皱眉,看看墓碑又看看这美人儿。   真是刘凌云的妻子,怎么会在这里呢?皇兄如今占据了京都,怎么着也会把美人儿留在自己身边的,哪儿能放她出来祭奠亡夫。   除非……长念抿唇。   香慈自顾自地烧着纸钱,没有问他们是什么人,也对他们没有丝毫防备,见他们没有要走的意思,倒是开口道:“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二位能否应下。”   长念神色复杂地道:“姑娘请说。”   “妾愧对夫君,本是不敢与他同穴而眠的。”香慈低眉,看着火盆里跳动的焰色,神情温柔,“但夫君走得不平,他素来脾气又不好,没我在身边陪着,少不得要得罪人,我总要看着他点儿,哪怕给他当丫鬟,也得同他一路走……”   本是没哭的人,絮絮叨叨地说上两句话,眼睛终究是红了,玉葱似的指尖也发颤,颤得纸钱纷飞漫天。   “我不知他嫌不嫌我,但我到底是替他报了仇,他再怨我,哄一哄也该好了才是。”委屈地咬唇,香慈声音沙哑,“哄一哄,不行我给他做好吃的,做他最爱吃的豌豆黄,再不行做鸽子蛋也好,黄泉路上总要等一等我。”   坟前摆着几个盘子,里头放的都是她说的这些东西,她侧过头,认真地跟长念比划:“就在这旁边,随意挖个坑,将我埋了,可好?”   长念惊了惊:“姑娘,你还这么年轻,总不能就寻了短见。”   “短见?”香慈摇头,“我不是要寻短见,我只是要去寻他,你不知道,我的夫君离不得我的,每天都要见着我才好,我已经让他等了太久了,再等下去,他要不理我的。”   扁扁嘴,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喃喃:“我最怕他不理我了……”   长念听得动容,深吸了几口气,终于是点头:“好。”   释然一笑,香慈起身朝她再拜:“多谢贵人。”   “有个问题,你能回答我吗?”长念扶她起来,皱眉道,“大皇子……后来如何了?”   香慈一顿,指尖慢慢收拢,捏着袖子道:“贵人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而已。”长念道,“你不必担心,我不是他的人,断不会帮他迫害于你。”   香慈沉默片刻,终究是道:“他死了。”   “什么?”长念大惊,往后退了半步,很是不敢置信,“刚入宫呢,怎么就死了?”   “他在入宫之前就死了。”提起赵抚宁,香慈的脸色不那么好看,却还是回答她,“他是害我夫君的凶手,我断不能叫他好生活着。”   长念愕然,脑子转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所以现在叶将白是在用大皇子的名头撑场面?这人好大的胆子,连天下人都敢一起骗!   香慈安静地烧着纸钱,嘴角不小心溢出了血,她若无其事地就擦掉,直到所有的纸钱都烧光,她再朝坟磕头。   一个,两个……磕到第六个,美人儿身子一软,终于是在坟前闭上了眼。   北堂缪上来查看了一番,道:“砒霜,她倒是忍得,这毒吃下去腹痛难安,她看起来却像是一点事都没有。”   长念叹了口气,起身拔剑,用剑鞘在坟边挖坑,如香慈所言,埋她于此,再在墓碑上刻上正妻刘氏。   “出来打个兔子也能遇见这等奇事。”北堂缪皱眉,“运气不好。”   “没有。”长念朝着墓碑一拱手,正色道:“是我们运气很好。”   “此话怎讲?”   “皇兄死了。”长念侧头,“武亲王也是觊觎皇位之人,与叶将白两虎相斗,叶将白背后没了皇兄,占不了上风。他若想翻身,就只有一条路。”   望着东边正往上升的太阳,赵长念笑了笑:“兄长,咱们这一战,还没败到绝境呢。” 第172章 她不是你一个人的   北堂缪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只觉得眼前人这模样好看得紧,像嗅到最好吃的青草的兔子,鼻翼微扇,眸子闪闪,灵动极了。   他忍不住就盯着她多瞧,管她说的是什么,统统点头。   长念与他一同回山上寺庙,边走边比划,樱唇一张一合,好像说了很多话,北堂缪只偶尔听见两个人名,什么“徐游远”、“谢晖”,然后便走了神。   他想起在秦妃故乡里的那个时候,她与他初识,看起来可怜兮兮又充满戒备,那么小一点儿的人,脸蛋和身子都软软的,像天上的云,偏生眼底有一股子韧劲,叫他不敢小瞧。   北堂缪从前有个愿望,那就是让长念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地以女儿身过活,因为他知道,她心里是渴望的,渴望自己回到原位,渴望女儿家的小裙子和漂亮的妆容。   然而这次回京之后,他发现赵长念长大了,软弱和渴望都从她身上褪去,眼底的韧劲倒是更甚。看着她如今这模样,他突然觉得有些迷茫。   若还要让她变回女儿身,便会误了她的大事。可若就随她这样一直下去……   一直这样下去,她这一辈子都只会唤他兄长。   身子微绷,北堂缪皱了眉。   “……到时候咱们就只管等他来。”察觉到身边的人脸色不太对劲,长念停下了步子,侧头喊,“兄长?”   北堂缪回神,认真地看着她问:“你能不能换个称呼?”   “什么?”长念有些发懵。   “不要再唤我兄长。”   长念咋舌,笑道:“那唤北堂将军?”   北堂缪脸色更黑。   “别生气呀。”长念朝他作揖,“多大的事情,也值得兄长动气?当初不是兄长自己说的,拿我当亲妹妹看么,这一声兄长,很是恰当又亲近,缘何突然觉得不对了?”   狠狠咬了咬牙,北堂缪闷哼一声不作答,推着她继续往前走。   当初与她那样说,是因为知道她的性子,冒进必定被她推开,不如占牢了兄长之位,至少能在她心里有分量。   然而现在,北堂缪发现自己不满于此,人性的贪婪,就连他也躲避不开。   伸手揉了揉眉心,他道:“与你玩笑,不必当真,回去吧。”   长念边走边回头看他,满目担忧,北堂缪只好撒谎:“我只是想起了你的几位皇兄,与他们同做你的兄长,叫人不太愉快。”   原来如此,长念苦笑:“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不过现在人都没了,也没必要再怨。再说,还有二皇兄在呢,他也疼我。”   二皇子赵淮居已经与他们汇合,这几日陪在太后身侧尽孝,来的时候不仅带了援兵,还给长念带了她小时候最爱吃的米糕,就一小块儿,放在他自个儿的衣袖里揣了八百里,难得的是长念拿着的时候还能吃。   提起二皇子,北堂缪稍稍松了表情,颔首道:“他是好的。”   长念又笑,伸手替他拎了一只野兔子,蹦蹦跳跳地就往前头寺庙里冲,边冲边喊:“皇兄、皇奶奶,兔子回来啦!”   远不如宫殿巍峨的山间寺庙,因着她这一声吆喝,多了几分宫里没有的烟火气,一桌简单烹饪的晚膳,也比宫宴吃着香。   议政宫。   叶将白正与风停云等人闭门议事,桌上的菜已经放凉都无人动筷。   “不知道哪里传出的风声,说大皇子已经薨逝,盘龙宫里放着的只是一具尸体。”风停云面色十分凝重,“已经追查了两日,有人说消息是从盘龙宫出去的。”   叶将白阴沉着脸。   盘龙宫的人他是亲自打点过的,按理说不会有人胆大包天泄密才是,但这世上许是当真没有不透风的墙,大皇子的死讯怕是瞒不了太久了。   本来行这一步棋,是万无一失的,若是没有武亲王,眼下大皇子薨逝,他便可坐上皇位。但武亲王半路杀出,这一步棋便是将死了他自己。   有些烦躁地起身,叶将白去了一趟盘龙宫。   十几个御医在旁边战战兢兢地行礼,里头伺候的不是宫女太监,是往日太子身边的亲信。   “见过国公。”那人行礼。   叶将白眯眼打量他半晌,问:“你叫什么来着?”   亲信拱手:“下官徐游远。”   这名字听得耳熟,叶将白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是谁,只道:“最近几日你可有离开此处?”   “回国公,不曾。”徐游远摇头,“外头守着人呢,轻易不让出去,下官如何能离开?”   说得有理,叶将白抿唇,进殿去看了看赵抚宁。   昔日意气风发的太子,如今变成了一具枯尸,被封在长长的木匣里,隐隐有些尸臭。   就算消息没有泄露,这味道也瞒不了多久了。   只看了一眼,叶将白便转身往外走,径直走到崇阳门才停下,捻着手里的玉铃沉默半晌,吩咐道:“明日,我要上山一趟。”   风停云知道他想怎么做,颇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没有其余的法子了?”   “也许有,但我现在没有想到。”叶将白冷着脸道,“凡事都要做万全的准备,是该去走一趟。”   长叹一口气,风停云也不拦着他了,只道:“缘分这东西,躲不过就是躲不过,罢了,若真走到那一步,武亲王与七殿下之间,我也偏后者一些。”   斜眼看他,叶将白问:“因为她更好控制?”   “不是。”风停云嬉皮笑脸地冲他眨眼,“因为她更可爱。”   叶将白:“……”   “哎哎,我开个玩笑,你黑脸做什么?”风停云护着自个儿就往后退,“是谁说的不惦记了?又是谁说的想杀了她?眼下怎么的,玩笑都开不得?”   “开不得。”叶将白沉声道,“要杀她的是我,恨她的也是我,她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被这主儿一噎,风停云翻了个白眼。   就没见过他这样的,爱时霸道得要命,恨上了也蛮不讲理,仿佛赵长念从头到脚都是他一个人的似的。   抱紧手里的账本,他告了辞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小声嘀咕:“她才不会做你一个人的。”   赵长念的心里,也有整个天下呢。 第173章 黑白无常   五月天气转暖,山上却还是有些清凉。长念一早起来便打水洗漱,认认真真地束起男儿发髻,再选了一身新些的袍子换上。   太后就坐在她屋外的小院里看花,闻声回头瞧了瞧她,笑道:“念儿这是要去见皇妃么?”   沐疏芳亲自上阵说服附近城镇粮商卖粮,已经三日未归,今日想必也是赶不回来的。长念摇头,乖巧地趴去太后膝边,轻声道:“孙儿今日要去与人议事。”   太后有些茫然,寺庙就这么大,平日里他们有什么动静她老人家都能听见,可没听说今日哪位大人要来议事啊,念儿准备得倒是挺仔细。   “不管议什么,别委屈了自个儿就好。”摸了摸她的头发,太后慈祥地道,“人这一辈子,也不是离了荣华富贵不能活。”   长念苦笑:“皇奶奶,走到这一步,谁还为的是荣华富贵呢?”   太后怔愣,像是瞬间忆起许多往事,眼里情绪翻涌难平,不由地阖上目,轻咳两声。   “皇奶奶?”   “无碍。”长叹一声,太后眼睛湿润,拍着她的手道,“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长念困惑地看着面前这张布满皱纹的脸,她觉得皇奶奶好像知道很多事,但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管,像前殿里捻手俯视众生的观音,慈悲而默然。   瞧着时候差不多了,长念也没追问下去,行礼起身,带着红提就往外走。   红提好奇地问:“殿下,这是要去哪里?”   长念道:“后山腰上有个凉亭,在咱们守卫范围之外。”   红提吓了一跳:“去那边做什么?万一遇见刺客……”   “你放心吧。”长念道:“不会来刺客,只会来客人,而且,是带着不错筹码的客人。”   “……”红提听不懂,她只觉得担心,一路上忍不住左顾右盼,小声念叨:“该多带两个侍卫呀,后头那几个人哪里够。”   长念微哂,心想做坏事哪里能让太多人知道啊,带点心腹就成了。   后山腰上的凉亭里一个人也没有,微风过处,野草倒是香。红提按照长念的吩咐将凉亭收拾干净,倒上热茶,然后就好奇地在旁边等着。   谁会来呢?   日头渐高,长念哼着小曲儿喝着茶,像是一点也不着急,兴致上来了,还翻去凉亭后头的花丛,采一大堆花上来编花环玩儿。   “殿下,花环不是这样缠的。”红提看得连连皱眉,“这枝条儿将花都压着了,不好看。”   “我在民间街上看过,是这个形状呀。”长念叨咕,“一个圈儿么,要成圈儿,就得缠。”   “可不能缠着花,要像这样……”红提忍不住上手帮忙。   长念瞧着,就见她手指翻飞,没两下就弄出个漂亮的花环,像极了当初她与叶将白出府,在集市上看见的那种。   微微眯眼,长念有点走神,手里拿的分明是野花,她却总觉得哪儿有腊梅的香气,隐隐约约的,寻不着来源。   若是她当初一直装傻充愣,不去参合这些争斗,她与他如今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不会,摇摇头,长念自个儿否了自个儿,出身就注定了的事,不是她躲就能改变的,除非她冷血无情,将赵家其他人的生死都看做浮灰。   但显然,她做不到。   叶将白也做不到,他那个人,不可能舍得下谋划了这么久的大业,儿女情长于他,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调剂罢了。她顺他,便可得他庇佑,若逆他,长箭射来也是丝毫不留活路。   垂下眼,长念将手里的花环扔回了草丛。   “哎?”红提不解,想留没能留住,疑惑地看一眼自家主子。见她神色不好,便也不再开口。   新鲜的花环孤零零地躺在草丛里,有点委屈。   日近午时,山腰上终于有了动静,赵长念侧头看过去,就见叶将白带着叶良遥遥而来,一身白衣被山风拉扯,墨发也跟着翻飞,像哪家挂画里的仙人,不小心走了出来——如果他身后的叶良没穿玄衣的话。   “殿下?”看清了来人,红提吓得白了脸,“这!”   长念气定神闲地撑着下巴看着,低笑道:“是不是很像黑白无常?”   红提:“……”这都什么时候了,殿下还能开玩笑!那可是辅国公啊,这个时候来这里,万一打起来……   “见过殿下。”叶将白走至凉亭,笑着行礼。   “国公多礼了。”长念起身还礼,一样是笑脸盈盈。   红提:“???”   “今日天气甚好,正想来山上吹吹风,没想到巧遇殿下,倒是缘分了。”随意在石凳上坐下,叶将白看了看桌上的两个茶杯,挑眉,“殿下在等人?”   长念微笑:“不过与山风同饮罢了,国公既然来了,这一杯便与您同饮。”   说着,拿起茶杯倒掉凉茶,重新斟上一盏。   叶将白大笑,说:“殿下当真是潇洒。”而后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这两个之前还都要置对方于死地的人,如今竟坐在这里毫无防备地喝茶,红提看得呼吸困难,万分不解。长念倒是很自如,仿佛之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两盏茶品完,才道:“国公竟有闲心上山。”   叶将白淡笑:“我叶家上下皆为殿下所囚,不上山来看看,岂不是真要落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国公睿智。”长念朝他拱手,“那上山这一趟,国公如何就觉得有一定能看到叶家人?”   “因为殿下想回京,在下想要家人,两厢有得谈。”叶将白没看她,只盯着远处的山峦,“殿下既等在此处,想必也是愿意谈的。”   长念垂眸。   她想的半点没错,赵抚宁没了,京中有武亲王,叶将白一个人抵不住,便想要她回去助力于他。叶家人只不过是个台阶,双方都能顺阶而下,不伤体面。   只是,这样的对话真是虚假,两人脸上的笑也没一个真切,她与他,终究是同朝中其余皇子臣子无异了。   “好说。”长念开口,“若国公肯迎太后回京,叶家上下,我放了也无妨。” 第174章 重回京都   “殿下既然如此痛快,那在下也就不绕弯子了。”叶将白道,“只要殿下放了叶家人,那么在下自当恭迎太后回宫。只是殿下回去的时候,难免要委屈些,仪仗一类,想来是不会有。”   “我知道。”赵长念笑,“但国公可想过,我一旦回去,他们早晚会知道?”   “知道也是后头的事了。”叶将白轻咳两声,“只要殿下回去,在下定不会苛待。”   “好。”长念想也不想就点头,“如国公所言。”   在来之前,叶将白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赵长念不愿意配合,亦或是直接对他刀剑相向,独没有想过她会像现在这般冷静而圆滑。   圆滑得像他一样,令人烦躁。   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人,也从未走进过她心里,他于赵长念而言,从来只是一把上好的刀,亦或是一个难缠的对手,别的什么也不是。   眼底微微有戾气,叶将白别开了头。   长念自是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只问:“我若与国公化干戈为玉帛,国公如何与部下解释?”   这事有些大,肯定是要让手下人都知道的,但解释起来甚为麻烦,也无从下口,总不可能直说:老子扛不住武亲王的压力了,赵抚宁已经翘辫子了,必须把七殿下接回来当新的傀儡,才能名正言顺地继续争权。   这样说不体面,做大事的人,最需要的就是体面。   狐眸一转,叶将白道:“此事,就需得殿下机灵些了。”   他眼里又泛起了算计别人时独有的光华,长念在旁边瞧着,竟觉得挺怀念的。这人坏透了,向来会使手段,与他为敌太累了,但若站在旁边看他算计别人,那倒不失为一件愉悦的事。   山风渐大,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些细节。长念看了看觉得天色不早了,很想说要不今日就到这儿,明日等她回京了还能接着说。   然而,她刚想开口,叶将白眼眸就眯了眯。   好歹也在一起过,长念很明白,这人这表情是不高兴的前兆。也对,辅国公万人之上,一向只有他给人下逐客令的,哪儿能让她先开口赶人?   于是长念生生将话咽了回去,继续同他商议太后仪仗的规制问题。   日头在天上打了个圈儿,眼瞧着要往西边落下去了,叶将白仍旧不慌不忙地道:“为了先压住消息,还得委屈殿下暂住国公府。”   提起国公府,长念就想起那被自己撬走卖了的玉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不……不必麻烦了吧?”   “怎么?殿下还怕在下谋害?”叶将白满眼讥诮,“如今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都会想杀殿下,独我不会。”   “倒不是怕这个……”长念干笑。   叶将白斜眼看着她脸上明坦坦的心虚,低低地哼了一声:“国公府已在重新修缮,断不会让殿下用绳子吊着上楼去。”   长念傻笑着抬头望天,叶将白这个人也是有优点的啊,大方极了,她搬空他的国公府,他都没打算跟她计较。   那随他回府住两日,也没什么大不了。   “就这么定了。”长念道,“之后,国公可要好生配合。”   叶将白微微颔首,目光看向山下隐隐的京都轮廓。   京都尚在一片迷雾之中,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朝中百官也是人心惶惶。武亲王正与旧部密谋呢,就听见宫里的眼线传来了消息。   “王爷!大事不好了!大皇子薨了!”   一枚玉棋落在了地上,清脆地跳了老远。武亲王陡然起身,皱眉问:“什么时候的事?”   “今日一早盘龙宫里尸臭散发了出来,这才终于是瞒不住。”下人回禀,“至于大皇子薨于何时,倒是没能知道。”   武亲王沉默片刻,大笑出声:“哈哈哈,本王料想的果然没错!叶将白狼子野心,妄图用大皇子牵制于本王,却不曾想抚宁已经死了……死得好啊!”   下人怔愣,惊慌地低头,装作什么也没听见。武亲王扭头就对方才坐在他对面下棋的人道:“时机已至,就看大人愿不愿意与在下放手一搏了。”   那人捏着白子,闻言也没侧头,只平稳地将玉棋放在棋盘上,摆正了位置,才慢悠悠地开口:“既然时机已到,那便搏吧。”   “可只本王一人,诸多顾虑啊。”武亲王笑,“您既然也有此意,何不鼎力相助呢,姚大人?”   座上的姚阁老终于抬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老夫毕竟也是跟着国公一路至此,眼下突然倒戈,传出去也不好听。”   “他不仁在先,阁老又何必顾虑太多?”武亲王眼眸微阖,“人呐,还是要多为自己打算。”   姚阁老淡笑,看了看盘上局势,点了点头。   ……   长念收拾好行李,藏在叶将白的马车里回了京都,再次踏进国公府,她丝毫没有什么物是人非的感觉。   因为整个国公府在这极短的时间里已经修葺成了另一番富丽堂皇的模样。   “国公。”她面无表情地问,“您这银子,又是哪儿来的?”   要是没记错,他当初逃离京都,府邸是被她抄得一个铜板也没剩下的。   叶将白微微一笑:“谁知道呢,回来的时候府邸就已经是这样了。”   骗鬼呢?长念眯眼。   “殿下先在此处安歇。”叶将白引她去了个院子,“等时机成熟,便可动作。”   长念跟着进门,想了想,问:“府上的姚姑娘呢?”   “问她做什么?”   “这院子。”长念左右看了一眼,“以前是她住的。”   叶将白一顿,淡淡地别开头道:“她回姚家了,殿下不用太过顾虑。”   回姚家了?长念很意外,之前不是还宠爱得紧,走哪儿带哪儿么?   “怎么?”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她,叶将白问,“殿下很在意?”   “……”长念耸肩,自顾自地进了屋子去。   她才不会在意,跟她又没什么关系,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国公!”叶良从后头进来,皱眉拱手,“盘龙宫消息泄露,宫中大乱。” 第175章 鹬蚌与渔翁   闻言,叶将白和赵长念齐齐回头。   “你是说,现在?”叶将白皱眉。   叶良点头,表情有些凝重。   按照他们之前的计划,大皇子薨逝的消息应该在七殿下准备充分之后,再行披露,好让七殿下以奔丧为由,顺理成章地回到京都。可没想到,七殿下刚回京,宫里就出事了。   叶将白脸色很难看,眸光几转之间,像是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拳头微紧,却是没说什么,扯了赵长念就往外走。   “没时间给你做别的。”他沉声道,“这场戏唱不好,你我一起完蛋。”   长念挑眉,跌跌撞撞地跟着他上车,看着他这浑身的戾气,忍不住笑:“要完蛋也是国公一个人完蛋啊,谋杀大皇子的是你,又不是我。”   叶将白侧眼冷笑:“唇亡齿寒,我若完蛋,殿下能是什么下场?”   武亲王弄死叶将白,要坐稳皇位,必定也要弄死她这个太后亲封的太子。   笑意一顿,长念沉默片刻,严肃地道:“咱们快走吧。”   她只身一人回京,北堂缪等人还在后头待命,按照长念的想法,现在进宫,她与叶将白合作,兴许是能压住这局势的。   然而,叶将白的马车没有往宫里去,而是绕了个弯,去了巡卫营。   “你带人去城门,一路大张旗鼓地前往皇宫。”望着外头巡卫营的牌匾,叶将白低声道,“一旦叶良传令,你便强闯皇宫。”   长念有点懵:“这是做什么?”   “信我。”叶将白没时间多解释,将她拎出马车,扬长而去。   长念站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觉得很好笑,两人经历过你死我活,也经历过不共戴天,他凭什么叫她信他啊?   “殿下。”叶良朝她拱手,示意她往里走。   收敛心神,长念跟着进门,从叶良手里接了兵符,点了五百巡卫兵,看了看,摸着下巴问:“这点人,如何才能‘大张旗鼓’?”   叶良挠挠头:“暂时只能调出这么多人,但这些都是精锐。”   不是只能调出这么多人,而是叶将白只放心她带这么多人。长念笑了笑,道:“还得准备点东西。”   “什么?”   “旌旗。”长念道,“我大周各营的旌旗。”   ……   叶将白匆忙进宫的时候,身边的武将还在絮絮叨叨地道:“武亲王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听闻带了不少人,还请了朝中几位元老,看样子是不容易善罢甘休。盘龙宫里的尸首已经发臭,还是早些处置为好。”   他一边说,一边将叶将白往盘龙宫引,盘龙宫远远看去一片和平景象,叶将白远远看见林茂站在门口,想也没想就跟着跨了进去。   “主子……”林茂身子没敢动,表情却有些扭曲。   叶将白察觉到不对,猛然想撤,身边的武将却是反应极快,立马拔刀封住了他的去路。   “姚重夜。”叶将白沉了脸喊那武将的名字,“你竟然真的敢?”   姚重夜没吭声,头埋得很低,手里的刀却是没放。同时林茂背后抵着刀的人也站了出来,笑着喊了一声:“国公,武亲王在里头等您呢。”   林茂脸涨得通红,愧疚不已地道:“卑职连累了国公!”   若不是他站在这里,国公断然不会如此大意地踏过来,武亲王早有埋伏,那姚重夜怕是也被收买了,就等着这一刻倒戈。   后头的随从都因为他被挟持而不敢妄动,前面的林茂情况也不太好,叶将白瞧着,反倒是镇定了下来,伸手理了理衣冠,笑道:“说什么连累呢?大皇子薨逝,今日就算是有刀山火海,在下也是要去见武亲王一面的。”   说罢,坦然地就迈步,往主殿里走了。   他这么自如,姚重夜反而是战战兢兢了,刀横着不敢松手,踉踉跄跄地跟着他进门去。   主殿里遍布守卫,武亲王端坐在尸臭味极重的主殿里,看见他进来,一张脸深沉严肃。   “叶将白,你可知罪?”   跨门进去站直身子,叶将白满脸无辜:“王爷之言,在下听不太明白。”   武亲王很佩服叶将白,真的,在味道这么浓烈的大殿里,是个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竟然还能这般云淡风轻,仿佛完全跟他没关系。   重重地一拍桌子,武亲王起身道:“国公若是不明白,这天下就没几个明白人了,大皇子惨死,你难道不该给我一个交代?”   叶将白莞尔:“王爷,先皇惨死,您尚且没给赵家交代,如今怎么要在下给您交代呢?”   武亲王一噎,眼神顿时阴鸷。   “其实在下与王爷,完全可以坐下来好生聊聊。”叶将白轻描淡写地道,“大皇子一死,王爷若是急着与在下翻脸,怕是要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武亲王冷冷一笑:“眼下江山,国公与本王分食而已,何来渔翁一说?”   叶将白长叹一口气:“这件事,说来要怪在下,对七殿下心生不忍,未曾赶尽杀绝。如今他们就屯兵东迎山,要打下来,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想吓唬本王?”武亲王撇嘴,“败兵之寇,渔网都撒不开,还妄图一网打尽?”   “京都混战,北堂缪是全身而退,目前北堂家上下没有表态,二皇子也说动了西北一方三个大将,要带兵支援。真等他们休养生息再度来战,又遇上京都内乱——那还真是说不准呢。”叶将白抚桌而笑,“还是王爷有如此自信,能啄了蚌肉,又啄渔夫?”   主殿里安静下来,只有浓烈的尸臭静静漫溢。叶将白面色镇定,武亲王也是若有所思。   半个时辰之后,外面进来了人,俯身在武亲王耳边道:“王爷,岗哨回禀,七殿下带了八营大军,已经破了京都城门,往皇宫这边来了!” 第176章 不公平的论断   巡卫营的人肯信赵长念,之前打起来,不少人投奔于她,可其他几个兵营,未曾听说与她有什么更深的联系,并且都没有多少人跟着上东迎山,如今怎么可能突然全被她带着打回来了?   武亲王眉头紧皱:“确定没看错?”   “禀王爷,当真没看错,回禀的人说了,八营旌旗皆在,且东西两边城门外都有动静,形势很是不妙。”   怎么可能呢?武亲王想不明白,按理说赵长念溃败而走,兵力应该是不充沛了才对,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整旗鼓?   他略微沉吟,看了旁边的叶将白一眼。   叶将白从容地把玩着腰上的玉铃,看起来心情极好,察觉到他的目光,轻笑着便道:“北堂缪暗伏城外已有三日之久,若是攻来,王爷得派兵抵抗才是。”   守城军大多是叶良麾下的人,武亲王原先打的算盘是他占据皇宫,守城这种累活就让叶将白干,等哪天他兵力衰退,补给跟不上,便是他坐享其成的时候。   但现在,叶将白被他扣在这里,不但不会出兵抵抗,甚至有可能放北堂缪进城,好搅乱这一池的水。   心里烦乱,武亲王眯眼,颇带杀气地看向叶将白。   ……   日头渐高,长念带人从崇阳门进宫,迟疑地问叶良:“你确定国公现在还活着?”   叶良拱手:“殿下只要带兵继续进宫,主子就不会有危险。”   “可以武亲王那狠辣的性子,叶将白落在他手里,他必定是杀之而后快的。”长念皱眉,“他若是死了……”   “殿下很盼着主子死?”叶良皱眉,想起那日攻城之时她那一个“杀”字,脸色也微沉。   长念一顿,轻笑:“叶良,你在怨我?”   “是。”叶良抿唇,扭头看向前方,“主子心里一直惦记殿下,可殿下对主子,委实心狠。”   摇摇头,长念道:“天下人可以议我心狠,你没资格。”   “为何?”叶良不平,“我何处亏欠过殿下不曾?”   “没有。”长念摇头,“但两人之间要论个心狠对错,你偏帮叶将白,便是没资格论的。心是斜的,怎么也无法公平,不公平的论断,要之何用?”   叶良皱眉:“就算是外人……”   “如果是外人,他便能看见叶将白也曾对我下过杀令,我身上重伤,皆是他所赐。”长念打断他的话,微微抿唇,“他对我不留余地在先,我为何不能吐一个‘杀’字?更何况,你所说的惦记,我是半点没有察觉到的,而我对他如何,你也丝毫不知,单凭他是你主子,你便替他来指责我。”   “不觉得可笑吗?”   叶良噎了噎,抬头望向她。   七殿下还是同从前一样清秀娇小,骑在马上看起来柔柔软软的。但就是这么一个柔软的人,眼神却无比执拗。   “你主子是成大事的人,从他与他爹合谋杀害我父皇开始,他就抛却了儿女情长。如今再来说什么惦记不惦记,不觉得可笑吗?”   叶良有点茫然,走了一路,也想了一路,快到盘龙宫的时候,他终于反应过来,问:“您的意思是,您对主子,也未必不惦记?”   长念顿了顿,甚是无语地看了他一眼,马鞭一举,身后跟着的五百人立马四散开半包住盘龙宫,以旗杆杵地,齐声大喝。   喝声震天,响彻宫闱,惊得盘龙宫里头慌乱了一阵。   长念在马背上撑起身子,企图看看里头叶将白还活着没,然而不等她站得高过宫墙,盘龙宫的大门就打开了。   “念儿这是做什么?”武亲王依旧是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挺着大肚子冲她笑。   这是父皇死后,长念第一次看见武亲王。想起之前自己纵虎归山,又想起他宫里的大花飞燕,赵长念眼眶微红,死死地捏紧了缰绳。   “武亲王。”她道,“我才想问,你这是做什么?”   “你大皇兄被辅国公所害,本王是想替他讨回公道,所以才守在这里。”听见她不喊皇叔,武亲王嘟了嘟嘴,颇为可惜地叹了口气,“才多久不见,你与皇叔怎么生分成了这样?”   “你谋害了我的父皇。”长念冷声道,“我若唤你一声皇叔,你不觉得亏心吗?午夜梦回,不会梦见我父皇找你算账吗!”   脸上表情稍淡,武亲王沉声道:“念儿,大人的事情,你一个小孩子搀和什么?”   “那是我唯一的父皇!”长念阴了脸,“什么是大人的事?弑君弑弟,非人道也!”   武亲王哼笑:“你这小兔崽子,也不过是恨我要抢落在你头上的龙位。你要知道,若不是十四年前我中了太后的计,被你父皇所囚,这龙位早就该是我的!是你父皇抢了我的东西,你这贼人之子,倒还义正言辞了?”   中太后的计?长念愣了愣,这显然是她不知道的事情,武亲王也是太后亲生,怎么会帮着父皇设计他呢?   “乳臭未干,就打着忠义的旗号想对付我?”武亲王哼笑,“你还嫩了点。”   定了定神,长念摇头不去听他的话,只问:“国公可还在里头?”   “怎么?想找他?”武亲王挑眉,“他可也是杀你父皇的人之一。”   “就是知道,才想让皇叔把他交出来。”长念沉声道,“你与我有血缘,争论是非很是麻烦,但我与辅国公需要有个了断,还望武亲王看在赵姓的份上,莫要包庇才是!”   武亲王大笑,拍着肚子道:“念儿还是太过单纯,辅国公手握重权,又庇护着京都,哪里是能轻易让你了断的?”   也就是说,叶将白还活着。   长念微松一口气,觉得真是白担心,到底是低估了那人的舌灿莲花。   心里这么想,脸上偏得要装出一副气愤的模样,捏着缰绳怒道:“他是弑君之人,又企图夺我赵家江山,焉能留他命在?武亲王还是快些让开,好叫我杀了这不忠不孝之人!” 第177章 唱大戏   “念儿,你听本王说。”看她这么气愤,武亲王连忙劝道,“你得奇兵突袭,才能抵达这盘龙宫,但实则局势对你还是不利。贸然杀了辅国公,你也坐不上那龙位。”   长念一脸困惑:“他也想争那皇位,武亲王为何还护着他?”   废话,要是她没来,他自然是不会护着,可眼下长念来了,不管是她遭殃还是叶将白倒霉,另一方都有可能做收网的渔夫。只有让叶将白缓过劲来,能与这人抗衡,他才能退后一步,撒开大网。   想到这里,武亲王态度愈加和善:“你父皇与我有旧怨,皇叔对你却是没什么怨怼,甚至还要念着你帮过我的恩惠,故而是不会害你的。既然回都回来了,那便回王府住下吧,让北堂将军也进京来,大家和和气气地坐下谈谈,如何?”   长念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觉得人心真是可怕,竟有人能完全泯灭亲情,为着权势地位说着这些不人不鬼的话,而她,还必须表现出相信的样子。   “我今日回来,本也就是听闻了风声,想来看看大皇兄。”垂下眸子,长念道,“二皇兄援兵已至,武亲王放心,我赵家的江山,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到外姓手里。”   这话说出来,武亲王显然是更不能放心了,干笑两声应下,他侧头看向旁边的林茂:“林统领,国公在里头等您呢。”   林茂一听,立马带人进去,将叶将白给请了出来。   长念冷眼看着,发现叶将白出来的时候是被两个人左右搀扶着的,脚步也有些虚浮,忍不住暗想,难不成武亲王用刑了?   然而,人走得近些,她发现了,这人脸上有睡着了压出来的红印。   长念:“……”什么用刑,压根就是没睡醒!   这样的局势之下叶将白还能在盘龙宫里睡着,长念觉得光这份胆量,天下就没几个比得上的。   “你还当真回来了?”一看见她,叶将白冷了脸色推开搀扶的人,抬高了下巴。   长念回以他怒目:“是啊,我回来了,国公是不是很失望?”   “有点。”哼笑一声,叶将白斜眼道,“还以为殿下能顺顺利利地在山上喂了狼呢。”   “那可真是不凑巧,狼没喂,我还要回来吃人也说不定。”长念手背青筋微起,“我父皇皇兄的血债,国公可是要偿的!”   “殿下说笑。”叶将白嗤了一声,“先帝和大皇子都是暴毙,与在下有何关系?”   “你!”   “时候不早了,各位要是没事,在下可要先回府了。”伸了个懒腰,叶将白道,“多谢王爷今日的茶水。”   武亲王客气地颔首:“哪里哪里。”   “既然国公也要出宫,那不如我送一程吧。”长念冷笑,“就是不知国公亏心事做多了,敢不敢与我同行?”   “殿下这说的是什么话?”叶将白一脸正气地道,“在下无愧于心,有什么不敢同行的?”   更何况,林茂和叶良都在呢,只要武亲王的刀子拿开了,他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武亲王乐呵呵地看着这两人吵得满脸深仇大恨,然后各自带人,相互防备地往外走,笑着对姚重夜道:“咱们坐山观虎斗,倒是省事了。”   “可是王爷。”姚重夜拱手道,“以卑职对国公的了解,他对七殿下一向手软,两人背地里兴许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到时候……”   “不会的。”武亲王摇头,“叶将白如何本王不清楚,但长念那孩子眼睛里一向不揉沙子,叶将白和她有仇,她断不会轻易原谅。”   没仇的时候,念儿可软了,随意你怎么凶她,她都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也不生气。可一旦有了仇……   侧头看见旁边花圃里开得正好的春花,武亲王想起第一次看见这孩子的场景,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有仇了,回不去了,不会有傻孩子来问他知不知道武亲王了。   也罢,他想,踏上龙位的路,本来就注定满是背叛和孤寂。   长念骑着马,叶将白是步行的,处于高位的长念俯视下去,嘴皮子利索了很多:“国公看来没睡好啊,是午夜梦回被冤魂缠身么?”   叶将白信步走着,宽大的衣袖被风吹得扬起,飘然若仙:“殿下多虑,事务繁忙而已。若世上真有冤魂,那先帝一生也不得一次安眠。”   脸色微沉,长念道:“逝者为大,国公还是放尊重些。”   两人是在佯装不对盘,但这话一出来,叶将白感觉到这人是真的生气了,不由地撇撇嘴。   愚孝!赵长念这个人就是愚孝,明明先帝就不是个好皇帝,也不是个好父亲,她偏生要护这么紧。   有意与她再争,又怕把这人真惹急了眼,叶将白别开头,气愤地看向旁边的宫墙,蓦地却发现,宫里的花都已经开了,粉的蓝的花瓣在风中轻摇,颜色鲜亮,瞧得人心情都好了些。   “已经……春天了吗?”他低声问了一句。   旁边的叶良答:“早就是春天了,已经临近夏日,主子怎的连四季都不知道了?”   素日里勾心斗角,哪里还有闲心去看花?也是方才一时碰巧,才察觉了。   旁边的人依旧坐在马上走得目不斜视,可叶将白觉得,这人许是个福星,她一回来,京都的天气都变得好了。   “主子,姚副将呢?”叶良走着走着,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奇怪地道,“他不跟咱们回去,还有别的任务?”   提起这个人,叶将白的脸重新阴沉下去,捏着袖子寒声道:“出宫便下令,封死姚重夜府邸,府上所有人,不论男女老少,统统处极刑!”   叶良吓了一跳,稍微一想就知道姚重夜定是背叛了主子,当下便拱手应:“是。”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却也不小,长念恰好听见,眉头皱了个死紧:“国公。”   “殿下有何吩咐?”叶将白睨她一眼。   “姚副将犯再大的过错,也没必要对他府上所有人赶尽杀绝。”长念道,“更何况极刑委实残忍,老幼何辜?”   “殿下这点妇人之仁,还是留在殿下以后被人背叛,差点殒命的时候再用吧。”叶将白冷笑,“背叛我之人,我是决计不会放过的。” 第178章 人命   叶将白骨子里是嗜血的,心情极差的时候,向来只有鲜血才能平怒。以前坊间有传言,说他一人血洗过一整条街的暴民,长念当时只当是有人想诋毁他,不曾想这人对人命当真看得这么轻。   听他这话,长念觉得有点气,腮帮子都鼓了起来,沉声道:“怜惜人命,乃人天生之性也,何谓妇人之仁?如今局势本就变化万千,不少人因着地位钱财倒戈投敌,这些人断是该处置的,但家中老幼没道理统统处死。”   “你懂什么?”叶将白眯眼,“我杀他一人,他子子孙孙要不要来替他报仇?斩草除根才最是干净利落,况犹豫以儆效尤之效,何乐而不为?”   长念恼:“那你杀我父皇的时候,怎么没杀了我?”   叶将白大怒,一时也口不择言:“你以为我不想?”   “……”   宫道上众人被吓得大气也不敢出,长念脸色微白,看向他的眼神如隆冬井水。叶将白冷眼还视,心里微微有点发虚,可转念一想,有什么好虚的啊,这人想杀他的时候也没嘴软过,他就过过嘴瘾又怎么了?   再没说话,长念调转马头,带着人就出了崇阳门,一路离开皇宫,头也没回。   “主子。”良策低声道,“殿下这是真生气了。”   “我知道。”叶将白轻哼一声,狐眸左右晃了晃,“假戏真做么,也更有说服力,你看后头的人,是不是都被吓着了?”   良策回头看了看,五步之外跟着的那一大群人果然个个面带惊色,似是在后怕。   今日带的这些都不是亲信,有姚重夜的例子在前,叶将白是不放心他们的,做出样子来让人传话给武亲王,才能让他彻底放下戒心。   他做得没错,叶将白很有底气地想。   然而,回到国公府,大步迈着的步子一转,还是磨磨蹭蹭地去了赵长念的院子。   红提正在收拾行李,赵长念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正在翻看什么册子。   叶将白仔细打量她一番,嗯,面色平静,眼里也是一片温和,想来是已经消气了。   于是他轻叩院门,问:“殿下可有空?”   长念一顿,抬头看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没空。”   叶将白:“……”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他气愤地想,跟谁闹小孩子脾气呢?谁还会去哄她不成?   一甩衣袖,叶将白扭头就走。   两柱香之后,叶将白重新站在了别院门口,手里端了一碟“乳燕归巢”,满脸不情愿地道:“瞿厨子做了这个,让我给殿下送来。”   “乳燕归巢”是瞿厨子的成名点心之一,糖丝做成的燕巢,里头托着裹了糖霜的白糯米,拇指那么大一个,甜而不腻,每次都把长念吃得舔手指。   自从离开国公府,长念就再没吃到过了,眼下很想硬气地说不吃,可余光瞥啊瞥,她咽了口唾沫,还是软了语气道:“多谢。”   于是叶将白顺理成章地就在她面前坐下了。   “王府还没收拾妥当,人手也没安排,殿下这就要急着走?”他问。   长念捻了点心吃掉一个,甜甜地笑了笑:“那不然留在府里,等着国公斩草除根?”   就知道她会呛这一句!叶将白撇了撇嘴,轻咳一声道:“如今与殿下既是同仇敌忾,我又如何会害殿下?”   “那谁说得准呢?”长念学着他的样子拿腔拿调地道,“毕竟人心隔肚皮,我这人最讨厌别人背叛。”   “殿下多虑……”   “与虎谋皮,不深思熟虑怎能活得下来?”   “赵长念。”揉了揉眉心,叶将白怒道,“你非这样阴阳怪气的是不是?”   想很有气势地拍桌子吓唬人,可看了看手里还没吃完的点心,长念忍了,横眉道:“国公不是向来喜欢这般说话?我也不过是学了三成。”   “过奖。”叶将白哼声道,“我可没殿下这么厉害,一言不合转身就走。”   “那是一言不合?”长念眯眼,“我与国公,在人命之事上想法相去甚远,多说半个字都嫌累。”   “在下既然没有打算说服殿下听从在下的观点,殿下何必如此介意?”叶将白觉得好笑,“姚重夜一家人跟殿下有关系?”   “没有。”长念道,“可那也是人命。”   得,又说回来了,就是妇人之仁。叶将白撇嘴,端了茶喝了两口,不想再与她争这个。   长念咽下两个点心,想了想,道:“这会儿既然已经无事,国公可愿随我走一趟?”   “去哪儿?”   “就说愿不愿吧。”   叶将白翻了个白眼,这是求人的态度吗?到底是被谁惯出来的这副无法无天的模样?他要是就这么从了,面子往哪儿搁?   半个时辰之后。   面子不知道搁哪儿了的辅国公与赵长念一起微服走在了街上。   “前面就是了。”长念指了指。   叶将白嫌弃地盯着那官邸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姚府?你……”   “闭嘴。”长念毫不留情地踩了他一脚。   叶将白怒瞪她。   “怎么?”长念挪开脚看了看,“踩疼了?”   “不是。”叶将白脸色铁青,“刚做的蜀绣云龙靴,沾泥了。”   长念:“……”这人还真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眼瞧着到大门了,叶将白不情不愿地想走正门,长念却一把拉过他,做贼似的绕去了侧面。   “做什么?”叶将白抱着胳膊俯视她,“殿下若还是想为姚家人求情,那在下可先回去了。”   “上去。”长念指了指那高高的墙沿。   叶将白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爬墙国公不会?”长念上下打量他一圈,眼里隐隐有鄙夷。   这真是叫人气不打一处来,叶将白冷哼一声,脚尖在对面墙上一个接力,便跃上了屋檐,居高临下地问她:“然后呢?”   长念跟着爬上去,看了看院子里头,拉着他一路踩瓦檐,去了屋顶后头。   他们眼下的院子里站着几个五六岁的小孩儿,被奶娘带着,像一个个奶团子,笑着闹着在转圈儿。可后头的一个院子里,却是大人的吵嚷和哭声。 第179章 妇人之仁   “怎么办?你说怎么办!咱们府都给人围了,他人在哪儿呢?”   “嫂子你冷静些。”   “我冷静不了!”女人的啼哭声尖锐又凄惨,“英儿怎么办啊?他倒是好,说不回来就不回来,英儿才五岁呢!”   吵吵嚷嚷的声音听得人颇为烦躁,叶将白皱眉,下意识地就想拉着长念换个地方。可伸手一碰着她,他一僵。   许久未有过碰触,再握她的手,感觉心里像是突然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又痒又奇怪,想收回来,手又莫名地不听他的话,僵住不动。   “嗯?”长念奇怪地侧头看他一眼,“国公什么也看不见吗?”   “看……看什么?”叶将白有点心虚,难得听话地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   长念似乎完全没察觉到被他拉着手,一本正经地用另一只手指了指下头玩耍着的小孩儿,又指了指远处吵吵嚷嚷的院子:“看他们啊。”   他们有什么好看的?叶将白撇嘴,可看在赵长念十分给面子,没一把甩开他的份上,他还是呆在原处,耐心地听她叨叨。   “你说姚重夜该死,我不拦着你,毕竟他害了你。可这些孩子才多大?你把他们都杀了,的确是斩草除根,可有没有想过如此暴虐,会在别人心里留个什么印象?”长念道,“以姚重夜出卖军机为由,给他定罪,流放家人也是可以,但极刑实在太过了。”   院子里几个天真的孩子什么也不知道地笑着,一圈一圈地追逐打闹,旁边有家奴在浇花,远处还有婢女在端茶。除了喧闹的主院,别的院子好像都同往常一样,井然有序地过着日子。   叶将白看了许久,开口道:“所以你还是在求情。”   “国公若执意要处极刑,我也拦不住。”长念黑了脸,沉声道,“毕竟你有生杀大权,一个挥手,这院子里的人就一个也活不了。”   打了个呵欠,叶将白拉着她道:“先回去吧。”   不说杀不杀,看起来也没有要动容的样子,长念心情不甚好,嘴巴翘得老高,蹲在原处不愿意动。   “做什么?要我抱下去?”叶将白挑眉。   瞪她一眼,长念气愤地下了屋顶,站在屋檐上道:“你若真下杀令,迟早会有报应的。”   “怎么,说不动,还咒起人来了?”叶将白觉得好笑,伸手将她揽着跳下小巷,挑眉道,“这凶巴巴的样子也是跟我学的?”   刚一落地,长念就推开他,手也抽了出去,认真地道:“跟国公学什么都好,这心狠手辣的模样,我是断然不学的!”   “不学便不学。”叶将白道,“先离开这儿,外头还守着人呢,叫人看见咱们在这儿鬼鬼祟祟的,终究是不妥当。”   “那你走就是了。”长念道,“我自个儿能回去。”   女人啊,脾气上来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叶将白唏嘘,想了想,收拢袖子就往外走了。   长念独自站在巷子里闷着脸。   大周刑法严苛,极刑一向设得多,五马分尸、人彘、凌迟、拔骨等等。   她曾眼睁睁看过皇后当着众妃的面拔了一个宫女的骨头,目的仅仅是为了树立威信。活生生的一个人,四肢割开口子,将骨头硬生生扯离……那鲜血淋漓的场面,让她回宫怕了好几个晚上。小长念当时就在想,若她有朝一日能像皇后那么厉害,她想做第一件事就是废除这刑法。   而现在,她看起来比当年已经厉害了很多了,但,这刑法还是没能废掉,众多掌权者都以此来立威,震慑于人。   叶将白也是这样。   兀自气了好一会儿,长念抬步往外走,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正想叹气呢,结果深吸一口气,就嗅到了枣糕的香味儿。   眼眸一亮,她摸了摸身上的钱袋,大步就想往外去买。   结果走到巷子口,她看见了捧着一大块枣糕,拿着扇子使劲扇的叶将白。   赵长念:“……”   “嗯?不想吃吗?”叶将白挑眉。   嗅了嗅香味,长念老实地回答:“想。”   “那冲我翻什么白眼?”叶将白微笑,“乖,跟我回府就给你吃。”   “你把谁当三岁孩子呢?”长念恶狠狠地瞪他,然后一把抢过枣糕,啊呜就是一口,一边吃一边拿眼睛斜他。   叶将白觉得好笑,负手往回走,道:“命令已经下了,朝令夕改非上位者所为,即便殿下说得有道理,姚重夜这一家人也无法逃过一劫。”   “不用极刑也不成?”长念瞪他。   “姚重夜投靠武亲王之时,就该想到这个后果,但他都没有好好保护他的家人。”叶将白道,“他都不在意,殿下这么在意做什么?”   深吸一口气,长念怒道:“以理服人者盛,以暴制人者衰!”   “眼下非盛世,也不会有人来计较这些仁义道德。”叶将白施施然道,“殿下等着看,这一场极刑下去,我麾下断不会再出半个叛徒。”   “你!”长念气得把吃了一半的枣糕塞回他手里,沉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罢一抹嘴,踩着步子就走了。   叶将白好笑地看着她的背影,发现这人还真是喜怒形于色,瞧瞧那步子用力得,活像是要把地踩出几个坑。   手里的枣糕被咬出了几个月芽形的齿印,叶将白摇摇头,信手包好,踩着她的脚印慢悠悠地走。   长念一回府就找来了冯静贤,关门议事,一张黑漆漆的脸在议完之后才稍稍放晴。   “殿下。”冯静贤迟疑地道,“虽说国公的做法的确残暴,但就眼下局势来看,当真是杀一儆百。”   “你也这样觉得?”长念错愕地抬头看他,继而有些生气,“你是不是也觉得,是我妇人之仁?”   “微臣不敢。”   “不敢是不敢,但却是这样想的。”长念失望地道,“冯大人,我以为你跟了我这么久,会懂我的想法。”   望着她那双清澈的眸子,冯静贤有些汗颜,可他又觉得辅国公的确是没错,一时只好低头拱手。   “此事,大人不若与我打赌。”长念道,“事情该办就办,至于后果,我赌叶将白不会有好果子,你赌他能杀一儆百,赌资是你的儿子,你敢不敢?” 第180章 北海玉珊瑚   额上有冷汗落下来,冯静贤抬袖擦了擦,立马义正言辞地道:“殿下所言甚是,微臣不赌。”   “你紧张什么?”长念叉腰,“要你儿子去巡卫营历练,又不是要他的命。”   “这……”冯静贤有点犹豫。   “知道你疼他,但他病都好了,男儿家就该多历练。况且你不也坚信叶将白没错?”长念轻哼一声,“那就这么定了。”   冯静贤干笑,总觉得殿下有那么点记仇的意思,但总的来说也没太为难他,想想还是应下:“便依您说的。”   姚重夜躲在忠武宫不肯露面,叶将白查抄姚府,武亲王却也没说什么,任由他将姚家一家老小全部打入天牢,半点动作也没有。   长念正在收拾行李的时候,叶将白又过来了,端着一盘烧鸡面无表情地道:“瞿厨子的新菜。”   斜他一眼,长念放下包袱道:“多谢国公,正好路上吃。”   “路上?”   “王府那边来人传话,说是已经收拾好了,疏芳在等我过去。”长念道,“就不多叨扰国公了。”   好整以暇地把门一堵,叶将白淡声道:“谁乱传的话?在下方才收到消息,王府屋檐坍塌,皇妃已经回定国公府去了。殿下难不成要去定国公府住?”   长念皱眉,看向旁边的红提,红提慌忙道:“方才传话的人明明说……”   “这样吧。”叶将白道,“让人现在再去王府看看,回话来,殿下再走不迟。正好在下有话想说,也要耽误些时候。”   想了想,长念接过他手里的盘子,在桌边坐下,边吃边问:“国公想说什么?”   “今日姚家行刑,武亲王没有出面,姚重夜也不见人影。”叶将白道,“方才三省六部有过一次短议,借着机会,在下已经将姚重夜定罪。武亲王此番不保他,上下必有议论。”   长念觉得很好奇:“武亲王为什么不保?哪怕出面做个样子也好。”   “他自己就曾经是带兵打仗之人,带兵打仗的,最厌恶的也就是背叛。”叶将白哼笑,“他骗姚重夜归顺于他,心里对姚重夜也没有好看法,更何况杀我不成,姚重夜已经是废棋,为了省事,他干脆就装病不出,躲过这一回。”   可武亲王没想过的是,这一躲,以后再不敢有人反叛投靠于他了。   长念咬了一口鸡腿,笑了笑:“国公好手段。”   “是武亲王愚昧。”叶将白直截了当地道,“他适合带兵打仗,不适合做皇帝。先帝当年夺他皇位,是变着法地替赵家皇室续命。”   提起先帝,长念垂了眸,放下手里的鸡腿道:“吃饱了,我还是亲自去王府看一眼。”   叶将白:“……”   哭笑不得地按住她,他道:“我夸你父皇,你急眼什么?”   长念冷冷地看向他。   “好吧,不提了。”叶将白撇嘴,“那姚家行刑,你要不要去看?”   旁边的良策觉得,自家主子有时候很聪明,可在七殿下面前怎么总跟个傻子似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姚家行刑,殿下本就不满,还去看呢?   叶将白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正想改口,却听得面前的人淡淡地道:“不去看了,倒是太后,回京这几日,还没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竟然没再瞪他?叶将白觉得很难得,打趣似的问了一句:“可要在下相送?”   她不喜与他在一起,他也就是说说客套话,没指望她点头。哪知,长念听着,想了想,道:“好,正好我没有马车。”   叶将白笑意僵住。   本来还说去观刑,顺便抖抖威风的,眼下这可怎么是好?   “怎么?国公又要说话不算话?”长念斜他。   “什么叫‘又’?”叶将白不乐意了,“在下说话什么时候不算话了?”   “现在。”长念眯眼。   “……”又好气又好笑,叶将白摆手,“罢了,在下送殿下一程,走吧。”   “我要吃完这个再走。”长念破颜一笑,重新拿起了鸡腿。   “你堂堂七殿下,还稀罕个鸡腿么?”叶将白一撩袍子在她身边坐下,揶揄道,“守京都的时候,什么好东西都该吃过了。”   淡淡地看他一眼,长念道:“我留守京都,与将士通吃住,吃的都是白水馒头,偶尔有两个小菜,肉都不多。”   叶将白一顿,很是不悦:“收买人心也用不着这么委屈自个儿。”   “不是收买人心。”长念嚼着酥皮,不以为意地道,“是真的没钱,买军饷的银子不够,你的府邸搬空了,很多珍宝是低价急卖的。”   气得翻了个白眼,叶将白叩了叩桌子:“我的北海玉珊瑚呢?那可是稀世珍宝,你也给我低价卖了?”   长念没答,又咬了一口鸡腿。   叶将白气得起身,在她身后来回踱步:“乱世出奸商,就你这脑子,也不懂做生意,贱卖珍宝,高价买粮草,银子怎么能够?光那一座玉珊瑚,就够你那点人吃两个月了!更别说我书房里还放了现成的银票!”   长念一顿,扭头看向他。   “看我做什么?”叶将白直咬牙,“你这不懂行情的!”   责怪她不懂行情,却没有责怪她搬空他的府邸?长念咬着鸡腿,一时有些怔愣。   她突然有一个想法。   这人,难不成是故意把这满府的珍宝留给她来搬的?   “做那玉珊瑚的名匠已经死了,世间就那么一座。”叶将白犹自在心疼,“你当去哪儿了?”   长念起身,用油腻腻的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做什么?”叶将白万分嫌弃地盯着她的手。   “跟我来。”咬着鸡腿,长念口齿不清地说着,引他往外走。   国公府四处都翻修过了,独那一处碧水青山池还保留着原样,长念拉他走近,左右找了找,示意他搬开一块池边的假山石。   叶将白疑惑地看着她,撩起袖子,奋力将假山石推开,露出一个半人高的石洞。   石洞里有东西,叶将白定睛一看,愕然睁大了眼。   绝世的北海玉珊瑚静静地矗立在石洞里,像一位故友,朝他散着柔和玉光。 第181章 拙劣的演技   “这……”伸手把它抱出来,叶将白很是想不明白,“怎么没卖?”   长念撇嘴,别开头道:“太贵了,没卖掉。”   叶将白:“……”他觉得这狗崽子在骗他,这东西只要给得出价钱,多的是人抢着要,怎么可能卖不掉?   “这宝贝既然值钱得很,如今我归还于国公,国公可有谢礼?”长念问。   叶将白深吸一口气,还是忍不住咬牙:“你抢我的东西,没抢走还要问我拿谢礼?脸面这东西,殿下还要不要了?”   赵长念理直气壮地摇头:“脸面是身外物,不要也罢,谢礼更实在些。我也不要什么珍奇宝贝,就想国公应我一个事儿。”   “什么事?”   “对人宽容些。”长念眼神幽深,“就算有人犯错,只要过错不大,就不要触碰极刑。”   叶将白怔愣。   说实话他有点感动,赵长念这么颇费周章的,原来就是为了劝诫他?这么劝对她是没有好处的,只能是为了他好。原来她……也没他想象中那么恨他?   表情跟着柔和了下来,叶将白抱着玉珊瑚想了良久,轻轻地“嗯”了一声。   长念暗松一口气,提前为行动的人拿了一块免死金牌,这玉珊瑚藏得值当!   只是,她再看一眼面前这心情极好的人,有点不太明白,一座玉珊瑚而已,辅国公怎么就笑得这么开心,还带点儿……娇羞?   也许是她看错了,长念想。   可是两人一起出府入宫,离开玉珊瑚的辅国公依旧笑得春暖花开,楚楚动人,时不时看她一眼,眼里都没了平日里的冰霜,叫长念心里直发虚。   这人……该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吧?   鹿眼乱转,长念忐忑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偷偷往车外望了一眼。   冯静贤跟着她进宫的,此时走在车边,正在想什么事情。感觉到她的目光,他微微侧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示意。   看来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收回目光,长念轻咳两声道:“太后也是许久未曾见过国公了,国公不妨与我一起进去请个安?”   “不了。”叶将白道,“等刑场那边事毕,在下还要过去一趟。”   长念急了,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就请个安而已,能耽误多久?”   叶将白微愣,低头看了看她的手,眼神有些恍惚,不过片刻便回神,低声道:“改日再请罢。”   宫里繁文缛节本来就多,太后若再留他唠叨,那就更是走不掉。   他都这么说了,长念也没好再劝,只别开头滴溜溜地转着眼。   马车在福寿宫附近停下,叶将白有礼地扶赵长念下车,刚落地呢,这人“嗷”地一嗓子就捂着肚子弯下了腰。   脸色一变,叶将白身子僵了僵,伸手捏住她的手腕替她撑着身子:“哪里不舒服?”   “肚子难受。”长念皱着脸,努力让自己装得像点,可到底还是有点别扭,只得叫唤,“好疼啊……”   老实说,这演技有点拙劣,长念自己都觉得心虚,余光瞥着叶将白,心想要不要倒地来增加点可信度?   然而,不等她倒下去,叶将白已经紧紧握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搂过去依在他身上,然后半扶着她往福寿宫里走。他呼吸有点急,步子也难得地凌乱,搞得赵长念反而不好意思哼唧了。   她装得有这么像吗?长念纳闷,偷看他一眼,又忍不住嘀咕,还是说这人太好骗了?   面色凝重,叶将白直将她扶进了福寿宫正殿,旁边的宫女瞧见,几个去通禀,几个去请御医,宫里霎时闹腾起来。   “念儿这是怎么了?”太后连忙出来看,“吃坏肚子了?”   长念干笑着点头,叶将白倒是恭恭敬敬地先行了礼:“给太后请安。”   “免礼吧。”太后慈祥地颔首,而后又拉着长念的手左右看了看,“要紧么?”   “没大碍。”长念指了指外头奔忙的宫女,“不用请御医的,让她们回来。”   话刚落音,叶将白就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殿下自己不把身子当回事,也该为太后想想。”他道,“身上伤病本来就多,一直未曾好生调养,加上……您病着了,太后娘娘也免不得担惊受怕。”   太后颇为意外地看了看叶将白,眼里有惑色。   叶将白眼眸盯着赵长念,脸上的表情有不耐也有些微气愤,和他那张英俊的脸揉在一处,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古怪。   这样的辅国公,太后从来没见过。以往都觉得这人是个大尾巴狼,可今日一看,怎么倒像是个小狼崽子,终于露出了符合他这个年纪的稚嫩。   “本也就没什么大碍。”长念小声嘀咕,“随意开点药也就是了。”   叶将白懒得同她说了,淡笑着朝太后道:“本是来请安的,不曾想却是要惊扰太后娘娘休息。”   “无妨,哀家呆在这宫里也正无聊。”太后在主位上坐下,捏着护甲看着他笑,“难得国公来给哀家请安,正好想聊聊这最近朝中的事。”   叶将白一顿,眼里划过一丝烦躁。   就知道进来了这儿不好出去,都怪这狗崽子!   背后莫名一凉,长念打了个寒战,怯怯地看他一眼,继续捂着肚子做痛苦状。   “太后既然想说,不妨顺道让殿下多知道些事。”叶将白淡笑,“毕竟和当年的先帝一样,是您亲封的太子。”   先帝也是太后亲封的太子?长念愕然,看向主位。   太后脸上有些挂不住,捏着帕子擦了擦嘴角:“都是些旧事了……”   她很想糊弄过去,奈何叶将白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不愧是大权在握的辅国公,竟是逼视着她,非要她开口不可。   太后沉默良久,叹了口气,看向长念道:“你皇叔……哀家同你父皇,都亏欠你皇叔。若有朝一日他败了,念儿,你也一定要给他一条活路。”   长念皱眉,沉声道:“是他杀了我父皇,无论从前亏欠什么,现在都不欠了!”   眼眶发红,太后抿唇:“是……你父皇不欠了,只哀家还欠他一条老命。” 第182章 旧事   十四年了,什么都变了,就这福寿宫里的东西一次也没被动过。太后坐在主位上摩挲着手上的护甲,恍惚间还能看见当初得胜归来的武亲王。   “母后!”武亲王意气风发,抱着盔甲朝她跪下,“儿臣幸不辱命!赵家江山,儿臣保住了!”   “珩儿好样的。”太后将他扶起来,双眼含泪。   “母后哭什么?”武亲王不解,“这不是大喜事么?”   “喜事……是喜事。”她别开眼不敢看他,低声喃喃,“你先休息休息……”   “不了。”武亲王笑道,“还约了人议事呢,母后,儿臣还有个不情之请……若是登上龙位,儿臣想寻一个姑娘。”   说着,生怕她反对,武亲王连忙道:“是个很好的姑娘,虽是庶民,但心地善良又贤淑,不比高门女子差!”   “珩儿……”   “母后您不会连这件事都不答应吧?”武亲王慌了,“儿臣……儿臣立了不少功劳呢。”   “珩儿,你听母后说。”她抖着手捏着他满是老茧的手,眼泪止不住地落,“你在外征战半年,的确是劳苦功高,但国不可一日无君,你不在的时候,宗儿他……暂代你处理了国政。”   武亲王一愣,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太后无语凝噎,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正落泪呢,外头就传来一声:“陛下驾到——”   武亲王浑身都是一震。   出征半年,流血无数,京中太后来信都说:盼着吾儿归来,登上大宝。结果他好不容易回来,大宝上已经坐了别人了?   武亲王愣愣地看向门口,就瞧见母后一向疼爱的小儿子进门来,朝他笑道:“皇兄终于得胜归来,朕心甚慰。”   朕心甚慰,朕?他凭什么说朕?武亲王双手发颤。这人在母后的庇护下长大,从小一点苦也没吃,父皇给他的赏赐,只要这个人喜欢,母后二话不说都会让他拿给皇弟,他让了十几年,最后连皇位也要让吗?   捏紧刀鞘,武亲王没有行礼,帝王脸色微变,沉声道:“御前应该卸刀的,皇兄。”   卸刀?武亲王看着他衣裳上的龙袍,沉怒拔刀,直指他咽喉:“我在前征战,你在后窃国?!”   宫人惊叫,太后也连忙扑上来拦,武亲王红着眼问:“母后,儿臣是不是非您亲出?所以这一辈子所有的东西,您都要我让给他?他什么也不会,一点功绩也没有,到底凭什么登基?!”   “珩儿,别说了珩儿。”太后哽咽,“宗儿已经登基了,他已经是皇帝了……”   “以为这样我就会善罢甘休吗!”武亲王大怒,“这一次,我说什么都不会让!”   福寿宫里乱成一团,太后捂嘴哭泣,看着侍卫冲进来将他压住,手里颤颤巍巍地捏着个东西。   那是武亲王的兵符。   那天,武亲王的咆哮声响彻整个福寿宫,之后的几个月,太后都会从噩梦里惊醒。   “我知道我欠他的,我都知道。”太后泪水涟涟,“可宗儿……宗儿是哀家最小的孩子……”   “小又怎么了?武亲王才是您最有出息的一个孩子。”叶将白觉得好笑,“在您看来,亲生的儿子难不成是以年龄论好坏的?”   “不是……”太后咬唇,眼里有愧疚,“哀家也知道这样不对。”   长念听得一脸茫然。   故事里他的父皇变成了一个窃国之人,武亲王却是被人夺去龙位的悲剧英雄。   怎么会是这样呢?   太后哭得喘不过气,宫女连忙扶着她进内室休息。长念迟钝地起身行礼,眼里满是困惑。   “肚子不疼了?”叶将白斜眼问。   长念呆呆地摇头。   “那便走吧。”叶将白道,“太后看样子也不想你继续留在这里。”   长念颔首,踩着他的脚印离开福寿宫,刚出宫门,就见良策一脸焦急地迎上来,喊了一声主子。   叶将白侧头,听他耳语几句,脸色骤变。   “赵长念!”他咬牙,“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竟然敢趁着他在宫里,假传他的话?   “是啊,胆子挺大。”泄气地半蹲下来,长念喃喃道,“我让人改成了隐蔽行刑,下葬用的是死囚的尸体,姚家人已经在被流放的路上了。”   “你!”气极反笑,叶将白道,“你还敢这样说给我听?”   “嗯。”长念点头,“多行不义必自毙,就律法而言他们罪不至死,我想替你消些罪孽,以免你孽力反噬,伤到自己还连累我。”   叶将白一噎,戾气微消。侧眼看了看她这突然沮丧的模样,翻了个白眼道:“怎么?随便听点旧事,就一蹶不振了?”   “不是。”长念揉了揉额角,“我是想不通……若真如太后所说,那这皇位,本就该是武亲王的,我同他争什么?”   叶将白失笑:“皇位这东西,向来是有能者居之,从未有人定下一定要是谁的道理。武亲王囚于宫中十三年,如今除了他身边一些死忠亲信,别的什么也没剩下。他坐这皇位,必定江山飘摇,多内乱。”   “可是……”   “没有可是。”叶将白道,“你这人就是太认死理,若天下人都按照你这样的道理来也罢,可只你一人遵照,别人都自私自利,那你要吃多少亏?”   长念不太赞同地看着他。   “别妄想跟我说教。”叶将白皮笑肉不笑,“在下过的桥,比殿下走的路还多。”   撇撇嘴,长念道:“你这人就是贪赃枉法,喜欢走捷径惯了。”   “事实证明,在下走得通。”叶将白道,“当世之事,只要能成便好,谁去管其中过程呢?”   “路走不踏实,会摔的。”长念认真地道,“早晚而已。”   “那就等摔了再说。”叶将白不耐烦地将她扶起来,冷声道,“姚家一事,殿下任意妄为,可知会牵扯多少人?”   “我算过了,帮忙的人大多是我的人,只有一个林茂,是被人骗了。”长念十分坦荡地道,“但国公已经答应过我,待人宽恕,否则,就将那玉珊瑚还给我罢。” 第183章 重振旗鼓   价值连城的北海玉珊瑚,是他花了很大力气才得到的最钟意的宝贝。他以为她专门留下来,是心里有他,有那么一丝的惦记。   谁知道,结果竟然是一场算计,早就想好了在这儿等着他呢。   闷哼一声,叶将白紧绷了下颔,冷声朝良策吩咐:“派人去追。”   长念一愣:“走都走了,刑也行过了,追来做什……”   话没说完,她看见叶将白扫过来的眼神,寒意凛凛,带着明显的厌恶和恼恨。   睫毛颤了颤,她住了口。   这种眼神,她不是第一次看见,但每次看见,心里都觉得发闷,像兜头一桶冰水泼下来,冰渣子扎得人生疼。在遇见叶将白之前,长念从来不知道眼神能带给人这样的感受,她觉得,一定是叶将白的眼睛长得太好看了,所以比别人的厉害些。   别开脸,长念不再看他,带上红提从一边出宫。   “殿下。”红提怯生生地道,“国公看起来好像特别生气。”   “能不气么?”长念撇嘴,“他最讨厌有人忤逆他,想杀的人被放了,总够气一壶的。”   “可是……”红提犹豫地道,“国公生您的气,终究是不好。”   他们现在可是与虎谋皮呢,把老虎先得罪了,万一要吃人怎么办?   长念抿唇,眼睛左看右看,终于松了语气:“我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他。”   两人之间隔了太多的东西了,就算如今若无其事地继续相处,可心里的坎太多,她不知道该怎么迈。叶将白看起来迈得很自然,但是她……做不到。   “殿下?”正想着,有人喊了她一声。   长念抬头,就看见沐疏芳惊喜地望着她,然后张开手,像一只大蝴蝶似的朝她扑了过来,将她抱了个满怀。   “可算是见着您了!”沐疏芳高兴得很。   跟着咧了嘴,长念上下打量她一圈,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   “嗯?”沐疏芳觉得很奇怪,“妾身能有什么事?倒是殿下,说好了回府,却怎么也不见人。”   “不是说王府屋檐坍塌,你回定国公府住了么?”   “那个屋檐,坍塌得不是很厉害,我就换了个院子,没回去。”沐疏芳想了想,眯了眯眼,“而且,怎么看都像是人为的。”   “有人图谋不轨?”长念紧张了起来,“那要不你进宫住,亦或者,跟我在国公府躲躲?”   沐疏芳瞪大了眼:“殿下在国公府?”   “是啊。”长念点头,“正好有很多事要与国公商议,府上伙食也不错。”   沐疏芳愕然了好一会儿,倒是想通了:“如今这形势,国公想必是暂时不会对殿下不利,只是……殿下不恨他了吗?”   “怎么可能不恨呢?”长念苦笑,拉着她的手道,“他杀我父皇,也想杀我,还要夺我赵家江山,他是我的敌人。可……疏芳,我有很多事想不明白。”   “殿下不妨说来妾身听听?”   “其实按理说,我父皇不是他杀的,可我就是忍不住要怪他。”长念垂眸,“一想到他当时与我在一起,却暗算我父皇,我心里就难受,想被大钳子夹着心口,硬生生地疼。”   眼神微动,沐疏芳问:“那时候,殿下没有想到国公会这样做?”   “怎么可能想得到?”长念苦笑,“他待我那么好,像当真要同我一生一世似的。”   “那殿下呢?”   “……什么?”   “当时的殿下,是怎么想的?”沐疏芳歪着脑袋看着她,“有想过与他一生一世?”   “怎么可能?”长念想也不想就摇头,“我心里知道他想做什么,也知道两个人不会有结果,又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念头?”   “可是。”沐疏芳轻笑,一双眼看着她,低声道,“您要是当真没有这样想过,就不会那么恨他了。”   长念一愣。   “人都是这样,知道没结果,也知道自己不能有多余的想法,可脑子是管不住心的。”沐疏芳捏了捏她的手背,“没有希望的人,是决计不会失望的。”   失望吗?长念怔然地想,原来她那种生气恼恨又不知道该怎么怪罪的心情,是失望啊?   她对叶将白,有过希望?希望他什么呢?希望他能一直同她在一起?还是希望……他能像他说过的那样,一直护着她?   心口发胀,长念不舒服地揉了揉,摇头道:“不管这些了,我现在为难的是,他要派人追捕姚家人,又生了我的气,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劝他放过姚家其余的人。”   “叶将白那个人,看起来嘴硬得很,其实很好哄的。”沐疏芳意味深长地道,“尤其是殿下,只要稍稍花点功夫,就能将他哄好。”   “我哄他?”长念皱眉,“他是我的仇人。”   “可现在,暂时为一营了不是吗?”沐疏芳笑道,“国公尚且能放下旧怨留您在府里以图大事,那您为何就放不下呢?”   有道理。   长念突然觉得豁然开朗,眼下不是同叶将白算旧账的时候,她这样期期艾艾也不是个事儿,总要等尘埃落定,再秋后算账才是。   振作起了精神,长念侧头吩咐红提:“给北堂将军传话,让他分些人护送姚家离开京都范围。”   “是。”红提应声而去。   长念笑着摇了摇沐疏芳的手:“你真是我的福将。”   沐疏芳巧笑嫣然:“得殿下如此夸奖,妾身很是高兴。对了,内务府传话来,说是中宫闹了脾气,不知该如何处置,便传话到我这儿了。殿下有何看法?”   中宫皇后吗?长念眯了眯眼:“她欠秦妃一条命。”   “但辅国公不让人动她。”沐疏芳耸肩,“毕竟咱们的皇后娘娘,替叶将白开过宫门。”   “那你就好生看看她吧。”长念似笑非笑地道,“皇后娘娘手段极多,处死过宫里不少的人,眼下战祸起,冤魂多,不妨让她多赎罪,以免半夜冤魂缠身。”   沐疏芳终于来了点兴趣:“如此,那妾身就有事做了。”   “嗯。”长念颔首,“你去忙吧,我……我出宫去找点东西。” 第184章 不是要走?   沐疏芳刚想问她有什么要买的,就见长念已经提着袍子飞快地往前跑了,她个子本来就小,这样远看着就像只小兔子,蹦蹦跳跳地就消失在了宫墙拐角。   宫外有什么值得她买的?沐疏芳很纳闷。   大战后的京都比之前萧条了不少,不过街上还是有许多铺子开着门,长念自个儿牵了马,一条街一条街地找,终于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一家当铺。   “掌柜的。”她敲了敲柜台,“这儿可还有冰种卖?”   柜台里有人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道:“客官倒是识货,咱们这儿是有冰种卖,可货不多了,就一件,倒是不急着出。”   长念笑了笑:“可否看看货?”   以前她骗过叶将白一次,是打着给他买冰种的旗号,偷偷出去联络人了。当时的冰种就是在这当铺里买到的,他的确是挺喜欢。长念想,那人也没别的爱好了,要哄,就只能买玉。   掌柜的拿出了冰种,手心大的一块,晶莹剔透,未加修饰。   “我是诚心要买的,掌柜的不如诚心开个价?”长念掂了掂。   扫了一眼她的装扮,掌柜的端着架子道:“五千两。”   长念吓得一个哆嗦,差点将玉给碎了:“什么?”   “五千两白银。”掌柜的道,“这冰种就这么一块,您要就拿走,若是舍不得,那就给我留着。”   “我以前来买过。”长念眯眼,“那时候没有这么贵。”   “您也说是那时候了。”掌柜的哼笑,“如今战乱刚过,珍宝四处流散,这种极品存着的本来就少,价格自然会高。”   可也不该这么高啊!长念咬牙,五千两银子?她又不是叶将白,一时半会儿哪里拿得出来?   恋恋不舍地把冰种还给他,长念耷拉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问:“真的不能再便宜些?”   “不能。”掌柜的斩钉截铁。   长念撇嘴,垂头丧气地离开当铺,回去国公府翻找自己的行李。   叶将白从宫里出来就阴沉着脸,刚回府,往这人的院子前头经过,就听见她在里头喊:“红提,看见我那块羊脂佩了吗?”   “殿下,这儿。”   “好,包起来。还有这个,也贵重,包仔细些。”   “是。”   犯了错一点不觉得该道歉,倒是又在这儿收拾起行李来了?叶将白这叫一个气啊,牙都要咬碎了!他真不知道这人是谁给惯出来的毛病,难不成她算计了他,还要他去哄着她?   咋不放佛龛里供起来呢?   愤恨地一甩衣袖,他大步回主院,一边走一边道:“谁都别去管七殿下,她爱走就让她走!”   “是。”良策应下。   主院里摆了矮桌,叶将白阴着脸喝了半盏酒,旁边有下人进来跟良策咬耳朵,他余光瞥着,就见良策听完点了点头,便将人打发走了。   “有什么事?”叶将白问。   良策犹豫地道:“是侧院那边……”   “关于七殿下的,不必来禀。”叶将白打断他。   “是。”良策老老实实地应下,然后当真站着不说了。   叶将白眯眼,捏着酒杯冷哼一声,凝神去听。   院门外有人经过,似乎有红提的声音,还带了不少东西,语气听起来都很吃力。   背脊微紧,叶将白仰头喝完杯中酒。   要走就走好了,他不稀罕。   院门外渐渐归于平静,再侧耳听,就什么也没有了。叶将白抿唇,侧头对良策道:“请些乐师来。”   “是。”   不少人盯着国公府呢,国公要什么东西,都是立马就送来的。良策传话下去要乐师,不到半个时辰,十八个婀娜的乐伶就排在了主院里,热热闹闹地吹拉弹唱。   “好。”叶将白笑着赞许,仰头又喝下一杯。乐伶里有受过调教机灵些的,上来便以洞箫尾托住酒杯,吹着一曲《广寒秋》,将酒与他敬上。   这样的花样新鲜得很,叶将白伸手接过,又是一饮而尽。那乐伶便跪坐在他身侧,捏着洞箫秋波盈盈。   这不挺好的?叶将白笑着想,他这样的身份地位,想要什么样的热闹没有?何苦强留一个人呢?   而且那还是个没心没肺的小王八蛋。   酒意上涌之时,丝竹声好像小了些,叶将白皱眉,不悦地道:“大点声。”   乐伶们一抖,动作纷纷加大,叶将白茫然地看着,却总觉得耳边的声音在一点点消失,到最后,四周又变得无比安静。   “曲子呢?”他问。   旁边的乐伶张嘴跟他说着什么,叶将白听不清楚,他抢了她手里的洞箫,试着吹了吹,就听见单调空洞的声音响彻整个院子。   不好听。   恼怒地将洞箫扔开,他捏着酒杯看着面前这一大群人的动作,眼神里阴郁更甚。   乐伶们被他吓坏了,个个面无人色,弹琴吹笛的手都在发颤。但饶是如此,叶将白还是觉得这院子太安静了,安静得什么也没有。   “国公?”   寂静之中,他听见有人在喊他。   叶将白侧头,看见赵长念满脸惊讶地从院门口走进来,心想自己可能是喝醉了,这人已经走了,怎么可能又出现在他眼前?   可是,不管他眨多少次眼睛,面前的人都没有消失,并且还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抿着唇别别扭扭地道:“在街上看见个东西,料想国公会喜欢,就……拿来给您看看。”   叶将白迷茫地看着她,看着她打开手里的黒木锦盒,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块东西。   “以前寒酸,送过国公一个消气挂件,但后来那挂件碎了,大抵是消不了气。”赵长念说话磕磕巴巴的,好像有点紧张,又有点满不在意地把东西往他手里一放,“试试这个好了。”   手心一阵凉爽,叶将白一震,终于回过了神。   上好的冰种挂件,尚未雕琢,但一手可握,跟她第一次送他的那个很像。   “你……”抿了抿唇,叶将白垂眸,“你不是走了?”   “啊?”长念茫然,“走哪里去?”   没有要走吗?只是出去给他买这个冰种了?叶将白愣住,手摩挲着挂件,终于听见了四周分外嘈杂的吹拉弹唱声。 第185章 堪为权臣,不堪为君   “都停!”他低喝一声,看向旁边的乐伶,“全部下去。”   “是!”乐伶们慌忙起身。   “不必。”长念摆手,“国公继续听曲子就是,我只是来送个东西,这便要回去了。”   “回哪里去?”叶将白眯眼。   长念指了指旁边:“回侧院啊。”   压根没有要走,是他多想了。   心里陡然一松,叶将白这才发现自个儿原来一直在惦记这事,忍不住紧握了挂件,抿唇道:“来都来了,坐会儿吧。”   长念难得听话地在他旁边坐下,有点犹犹豫豫的,像是有话想说。   叶将白斜眼道:“殿下还有何指教?”   长念乖乖巧巧地跪坐着,想了想,叹了口气道:“骗了国公,是我不对。”   叶将白挑眉,颇为意外地看着她。   先前心里还堵得厉害,可她这一开口,叶将白发现,自个儿竟然瞬间就不气了,并且还觉得有些想笑。   “殿下竟然会认错?”   “有错自然是要认的。”长念道,“只是之前我想不通,与国公又是不共戴天,故而只想着以牙还牙,不觉得哪里有错。如今想来,是我不对。”   背脊有点发凉,叶将白左右看了看,不确定地问:“殿下可是还有什么事想要在下帮忙?”   瞪他一眼,长念摇头:“没有。”   轻笑出声,叶将白抬袖掩唇,狐眸弯起来,霎时盈了半穹的月光:“那可真是……难能可贵。”   嘴巴鼓起来,长念道:“我能说出来,已经是勇者,国公不接受也就罢了,笑什么?”   “不是在笑你。”叶将白叹了口气,眼波盈盈地睨着她,“在下只是……觉得欢喜。”   欢喜个什么劲儿?长念瞪他,脸上又忍不住泛红,小声嘀咕:“你这人真是奇怪,姚家那么大的事,是我认错就能抵了的?”   “姚家的事可大可小。”叶将白别开脸。   他气的,只是她骗他而已。   “我要是正儿八经地劝国公放弃极刑,国公可会听?”长念问。   叶将白想了想,摇头。   “那便是了,我想救下他们,只能瞒着你。”长念道,“在国公看来,人命能用来做震慑。但在我看来,人命关天,无辜者不该惨死。《帝王策》有言:暴君令人畏,德君令人敬,有畏无敬,则君必覆。虽然眼下龙位上无人,但国公作为掌权者之一,不该如此残暴。”   叶将白撇嘴,看着她这正儿八经说教的模样,只觉得有些好笑。《帝王策》上不过都是些虚空之论,她倒挺当回事。就眼下的情况而言,姚家就算当真被处极刑,也是不过分的。   “国公善权谋,但到底缺了些人性。”长念认真地道,“堪为谋臣,不堪为君。”   狐眸霎时半眯,叶将白沉了脸色道:“这些口舌仗,殿下何必与在下打呢?多说无益,还是要看局势。”   他若不堪为君,那谁堪?比他更心狠手辣的武亲王,还是面前这个柔柔弱弱什么也没有的赵长念?   “国公。”正想着呢,叶良从外头进来,神色凝重地道,“西城门外有异动。”   叶将白正了神色。   眼下七殿下回京,又有太后亲封的太子懿旨,武亲王受的威胁不小。他手里最大的筹码,就是如今还跟随着他的将士,这个时候做些动作出来,倒是不让人意外。   只是,武亲王许是等了太多年,不愿意再多等下去了,动作很大,也很急。   “李常安带着近三万人,在西城门外与北堂将军大营相对,城中已经戒严,但巡卫营无法管制武亲王带着的亲兵,皇宫附近形势都不太妙。”   叶将白道:“让林茂去守着西城门。”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看了赵长念一眼,将话咽了回去,只道:“有什么动静再来回禀。”   长念皱眉。   叶将白的人守着城门,北堂缪和李常安都在城外,这形势怎么看都是对她不利的,尤其兄长刚受过伤,若当真打起来……   拳头微紧,她朝叶将白道:“有没有可能,我们与武亲王坐下来谈谈?”   “谈什么?”叶将白哼笑,“眼下形势,已经没什么余地了。武亲王等了十四年,断不会让步,与其再与他拖延,让京都百姓更加惶惶不可终日,不如快刀斩乱麻。”   这如何能斩得?长念不解,就见他转过头去与叶良耳语,叶良看她一眼,领命离开了。   “殿下今日既然肯来与在下认错,想必也明白。”回头看她,叶将白道,“你我若想成事,一定要相互信任才好。”   信任吗?长念苦笑,她与他之间哪里来的信任?   “就算没法完全相信在下,也不能给人钻了空子。”叶将白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殿下可能做到?”   长念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但又有些为难,犹豫片刻,才深吸一口气问:“国公想要我如何做?”   “很简单,你我之间坦诚相待,同出同入,同吃同睡。”   在听见最后四个字之前,长念都在感慨叶将白真是一个做大事不拘小节的人。可听到最后,她沉默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然后狠狠地打向他的手背。   叶将白“嘶”了一声,委屈地问:“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长念瞪他。   “同吃同睡怎么了?以前难道没有过?”叶将白一脸正色,“如今是非常时期,武亲王马上就会发现我们在联手骗他,等他知晓,定还会想尽办法离间。你我若是稍有不慎,便会中计,到时候就功亏一篑了。”   “那也用不着……”长念皱眉。   “殿下是做大事的人,在意这些做什么?”叶将白恨铁不成钢地道。   “可是,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有。”叶将白道,“我的所有计划安排,都会让殿下知晓。同样,殿下也无法再瞒着我做什么。”   就是要完全消息互通?长念犹豫地垂眸,想了许久问:“那若是我以前就骗过你不少次呢?”   “前尘旧账,咱们一笔勾销。”叶将白大方地摆手,“在下都可以不计较。”   “当真?”长念眼眸亮了亮,“再过分的谎言,都可以不计较?” 第186章 平局   叶将白低头看向她,眼眸里的光幽深幽深的。   “所以,殿下的确有很重要的事情骗了在下,是么?”   “嗯?”意识到自个儿掉坑里了,长念转身就轻轻打了打自个儿的嘴巴,硬着头皮道:“没有。”   “撒谎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叶将白眯眼,“既然要合作,殿下不妨都招了。”   “国公多虑。”长念道,“我先让红提去收拾东西。”   说罢,一溜烟地就跑了。   叶将白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眉心微皱。   “主子这是做什么?”许智道,“真与殿下消息相通,吃亏的是我们。”   “我知道。”   知道还这样做?许智很不能理解。   收敛了表情,叶将白转身进屋,拿出一盘残局,示意许智坐下。   “先生一直是我麾下最聪明的人,那么今日有一题,我想请教先生。”捻了黑子,叶将白叩了叩棋盘,“若黑子犯白子在先,白子斩黑子龙首,黑子断白子龙颈,双方拼杀激烈,下成这样一副死棋,黑子当如何?”   许智凝神看向棋面,盘上黑白两子已经僵死,黑子任意下一步,都能吃掉一片白子,但同时,也会被白子抓住机会反扑。看棋面是黑子上风,然而胜负却是未定。   “这……”捻着胡须看了许久,许智摇了摇头,“下法有五,但五步之后,都会进入另一个僵局。”   叶将白莞尔,左手执白,右手执黑,黑子自断一片,放白子进宫,再走十五步,局势瞬间明朗,黑白双方不分伯仲,竟是以平手告终。   “这样如何呢?”他问。   许智一愣:“国公竟然舍得?”   他跟了叶将白这么多年,知道他是个胜负欲极强之人,从来不曾做过半分让步。能有一胜之机,他无论如何也会去试,怎么可能甘愿平手?   “最近贤真常常抱怨,说我脾气越来越差了,有时候发起火来着实吓人。”叶将白轻笑,“我想了想,的确是自己不对,可我也不是故意的,就是觉得高兴不起来,看什么都不太顺眼。”   许智十分感动:“主子能明自身缺漏,实乃天下之幸。”   “别急着夸我,我也不过是在她回来之后,才意识到这回事。”   “她?”许智一愣,眼神瞬间复杂,“七殿下么?”   “是啊,我与她,就像是这盘上的黑白两棋,杀得天昏地暗,拼得你死我活,找不到出路。”叶将白阖眼,“越是僵死,我的心情就越是差。”   所以,主子下这样的决定, 是想缓和与七殿下的关系?许智十分担忧地摇头:“国公这样想,七殿下未必会这样想。”   “你不知道,她那个人,你待她好,她便待你好。你待她不好,她也会一直记恨,早晚报复于你。”叶将白起身,走到窗边看了看外头的花,“之前在宫城洞里,她说要杀我,我很生气,气得恨不得将她揉碎了,以泄心头之恨。”   “可后来我想起来了,这个人是在记恨我让人追杀她。黄安百步穿杨,一箭让她重伤,她算在了我的头上——如此一想,我倒是消气了。”   许智愕然地看着他。   窗边的主子跟他十几年来认识的那位不太一样,身上经年的戾气好像都散开了,还会一点点地分析对错,想到深处,俊眉微皱,像谁家为情所困的公子哥。   “她不愿意与我解决这些,她那个人就是没心没肺,觉得与我没有将来,就再不去想。”   “可我会忍不住想,忍不住希望,也许将来有一天仇怨都散去,她还会扑到我怀里,软软地唤我一声……”   将白。   每每想到这里,心口都是发热的,叶将白皱眉,揉着胸膛抿唇道:“其实也不是非她不可,也没有多喜欢她,只是……若能成,那便成了也好。”   看他这模样,许智很不忍心打断他,但迫于事实,他还是只能开口道:“主子,您要与七殿下抢的是皇位。”   只要皇位还在,两人之间的怨怼就不可能消散。   叶将白回头狠狠地瞪他一眼:“要你说?”   许智慢慢伸手捂住了嘴。   为着皇位,叶将白赔上了十几年,他从未有过普通人家公子哥的好日子,也很少睡过一次好觉。除他之外,身边所有一直跟随着他的人,也都付出了极高的代价。走到这一步,已经不是他想不争就可以不争的了。   而赵长念,她也不可能轻易退让,一旦退让,必死无疑。   棋可以下成平局,人是不可能打成平手的,就算关系缓和,也只不过是须臾欢乐。   叶将白定是比他还清楚这一点,然而,他还是选择这样做。   许智暗叹了一大口气。   他觉得主子可能比自己想象中,更在意七殿下一些。   ……   长念回院子收拾行李的时候,接到了一封密信。她不动声色地看完,借着出恭的机会,翻出了国公府。   “殿下!”刚按照地址找到一处偏院,门口就跑出来个妇人,满脸是泪地拼命朝她磕头。   长念吓得原地一个小跳,盯着她看了半晌,才认出这是谁。   “姚夫人请起。”   逃过一劫的姚家人,此时有大半都藏匿在这小院里,别人不敢出来,只姚氏一个人跪在她脚边,扶也不起,哽咽着道:“这头要磕完的,要磕完的!若不是您大恩大德,我姚家上下无一能生还,我那五岁的稚儿更是没活路!”   她哭得极惨,半点没有贵家夫人的仪态,涕泪横流:“重夜他是糊涂了,是上了别人的当,才会犯下这灭门的过错!殿下只要再给他个机会,他定能立功的!”   长念唏嘘地将她扶起来:“姚大人如今已经是武亲王的人了,我没有能让他立功的机会。你们离开京都即可保命,不必非要荣华富贵,一家人都还有命在就是好事。”   “不是……殿下您听妾身一言!听妾身一言!”姚夫人甚是激动,“重夜他当真是不知情,他爱极了他的儿子,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我们一家人都被处死呢?他肯定是中了谁的计,现在还不知道咱们家发生了什么事!妾身担心他也会遭逢不测,请殿下救他一命啊!” 第187章 吃烤肉吗   刚扶起来的身子又软跪了下去,长念拉不住她,只得陪她蹲下来:“夫人,不是我不想帮,是我现在压根自身难保。”   姚氏肿着眼,眼泪不停地掉:“妾身也知不该为难殿下,可事情真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啊!他先前跟着国公,当真是忠心耿耿,还跟我说国公定能成事……”   微微一顿,姚氏看了赵长念一言,自觉失言,连忙又磕头:“这叛主之事,有弊无利,他断不会轻易如此!眼下我姚家上下几十口人流离失所,稚儿无所依靠,连街都不敢上,还请殿下帮个忙,给重夜传个信!”   她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书信塞给她,又磕头。   长念看她也狼狈得很,想了想,道:“传信不难,但姚副将会做何抉择,我当真不敢保证。”   “妾身晓得的,殿下只管传信。”姚氏擦了擦眼泪,诚恳地道,“只要他看见信,定会明白过来。”   里头冯静贤走了出来,长念连忙将姚氏扶进去,然后小声问:“出什么事了?”   冯静贤唏嘘:“姚家一直是富贵人家,突然遭此横祸,家里又只有姚氏一个能管事的,怎么会不慌?宁忠去救他们的时候,已经有个人受了一半的极刑,就在他们眼前,想必也是将他们吓坏了。”   长念掏出姚氏给的家书,无奈地道:“我只是想让他们免于极刑,没想到还摊上事了。”   “有利无害。”冯静贤笑道,“此信,下官去转交便是。”   在院子里看了一眼这狼狈的一大家子,长念就溜回了国公府,刚从墙头上下来呢,就听见一声刻意的咳嗽。   背脊一凉,长念放下袍子,整理好仪容,回头笑道:“国公。”   叶将白眯眼看着她,也不说话。   赵长念莫名地就有一种被狼舔了的感觉,   “您在这儿做什么呀?”她干笑。   轻哼一声,叶将白学着她的语气道:“在等人回府呀。”   长念:“……”   天已经黑了下来,屋檐下的灯光从他背后映过来,将叶将白的这张脸衬得更加阴沉。长念咽了口唾沫,秉着坦白从宽、坦诚合作的原则,老实地交代:“我有事出去了一趟,有人让我给姚重夜送信。”   “姚家人原来还在京城。”叶将白阖眼。   长念汗毛都要竖起来了:“我说有人,又没说是姚家人!”   “还用你说?”伸手拎过她,叶将白没好气地道,“这京都里还有谁能让你这么偷偷摸摸地去见?还给姚重夜传信,你胆子也真是大。”   “给他传信怎么了?”长念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往主院走,不服气地道,“姚家人说,姚重夜也是被人骗了。”   “这种话,也就你会信。”进了主屋关上门,叶将白没好气地把她往软榻上一放,“姚重夜叛我而投武亲王,就决计是不会回头了,姚家上下他一个都不在乎,不然行刑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也没点反应?”   “万一他不知道呢?”   叶将白冷笑:“那就是他蠢。”   “国公有没有想过,现在的姚重夜,比当初跟在您身边的时候更有用?”长念道,“我是愿意相信姚家人一回,若姚重夜真的是被蒙蔽了,那么他知道真相之后,必定会成为我们的助力。”   “想得是挺美。”叶将白道,“可惜殿下不明白,这世上的人心究竟有多可怕。”   鼓了鼓嘴,长念道:“我宁愿相信人心都是好的,只是各自有各自不同的遭遇。”   “妇人之仁!”   “你!”气得站了起来,赵长念大步走近他,踩上他面前的凳子居高临下地瞪着他,“我再跟你说一遍,有仁心,只要不是当断不断的懦弱,那就是好的,你不能总用这个词来贬低。生而为人,同是血肉,为什么不能仁慈一点?”   “殿下没听一句话过?”叶将白斜眼看她,“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我又没有对所有人都仁慈,仁慈也有度。但同样,你也不能对所有人都残忍,那是会众叛亲离的!”长念咆哮。   叶将白不甘示弱地提高声音:“我众叛亲离了?”   “早晚而已,你再滥杀无辜,过度刑罚,谁敢亲近你?”   “用不着殿下操心!”   “我还不想操心呢!”   两人越吵越凶,外头的良策听得心惊胆战,正想着要不要进去劝劝,结果就听得自家主子接着吼:“晚膳吃烤肉吗!”   “吃!”七殿下也吼。   然后屋子里就莫名地安静了下来。   良策:“……”   星辰烁烁,主院里架起了火堆,叶将白挽高了袖子,优雅地接过良策递来的肉串,刷油,撒香料。赵长念坐在他身侧,仍旧喋喋不休:“姚家的人你不能再追杀了,反正在别人眼里他们已经被你处死了。”   “殿下不觉得这样杀伐果断,更容易赢得人心?”   “不觉得,杀伐过度,是为残暴。”长念道,“就算下头那些个官员阿谀你,想尽办法替你开脱,我也绝不会说半个好字。”   一块烤好的五花肉嗞嗞冒着油花,叶将白蘸了香料塞进她嘴里,问:“好吃吗?”   “好吃。”长念满足地点头。   “这不就说一个好字了?”叶将白撇嘴。   长念:“……”   气愤地踩他一脚,赵长念道:“我说真的,就算以后你当真赢了,能坐上那最高的位置,也先废除极刑为好。”   “原来殿下也曾想过我会赢。”   “为什么不会想?”长念歪着脑袋看他,“你有勇有谋,有人有权,是离皇位最近的人,若有朝一日当真穿上龙袍,我也不奇怪。”   端着酒喝了一口,又继续给她塞肉,叶将白笑道:“若是穿得上龙袍,第一件事也不会是废除极刑,我还有别的事想做。”   “什么?”   “有人曾经说过,我又不是皇帝,怎么能穿女装给我看。”叶将白勾唇,“所以若有朝一日当真是了,那我定是要让她,再穿一穿那蝶翩轩的百花穿蝶裙。” 第188章 风停云的旧事   “你想看……我就要给你看,你是皇帝吗?”   “若我将来为帝,你便给我看?”   “……”   这似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对话了,久到长念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忍不住苦笑。   当时听见他说这个,她惊慌不已,唯恐他有不臣之心,要杀她父皇皇兄。而如今……当真是应验了,她却没想过自己会坐在他身侧,如此平静地听他说话。   “玩笑而已,你板脸做什么?”叶将白斜眼瞥她,“油沾脸上了。”   回过神来,长念慌忙擦了擦脸。   篝火燃尽,烤肉也吃了个饱。叶将白道:“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与兵部议事。”   “兵部,你不是让风停云接管了?”长念好奇地道,“还要亲自去议?”   提起风停云,叶将白垂眸:“他这几日心情不好,咱们帮着分担些。”   风停云心情不好?长念觉得很稀奇,印象里每次看见风大人,他都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办事也妥帖,还从未见过他耍这种性子。   不过叶将白都不在意,那她便也点头:“好。”   主屋被收拾了出来,放了两张床榻,中间只隔一扇兰亭鸟兽屏风。长念觉得有点别扭,可抬头看看叶将白,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再扭捏倒显得她矫情。   于是长念咬牙就躺上了床。   夜间下过一场春雨,长念本还有些失眠,却渐渐被淅沥沥的雨声催得入了睡。她这一觉睡得不太稳当,醒来的时候屏风另一边已经没了人。   “主子,该去兵部了,国公已经先行一步。”   “是我睡太久了?”长念有些不好意思。   红提想了想,摇头:“应是国公没睡好,眼下还有乌青呢。”   洗漱更衣,长念小声叨咕:“所以做什么要同吃同睡,相互折腾么不是……”   用过早膳从侧门偷溜出国公府,长念正在车上翻看兵部如今的名册呢,冷不防车就被人拦了,有人高喊:“国公!”   嘴角微抽,长念看了看四周,这才想起她坐的是叶将白的马车。   “休得无礼!”雪松在外头呵斥。   喊声顿了顿,接着似是有人跪了下来,痛声道:“请国公为小儿做主!风大人他自恃国公倚重,近日来又祸害了不少人家的公子,我家小儿原本也是勤学上进之人,自从与风大人相识,便魂不守舍,做起那涂脂抹粉的勾当!国公,下官家里可就这么一个儿子!”   长念听得眼皮直跳。   叶将白不是说风停云心情不好么?没心情做事,倒是有心情去勾搭别人家的儿子啊?   “知道了。”雪松在外头应承,“大人先回去,国公会处理此事的。”   “谢国公,谢国公!”   停顿的马车继续往前走,走了一段之后,长念才道:“雪松,方才那是谁?”   “兵部的侍郎,安永生。”雪松道,“殿下不必操心,国公会提点风大人的。”   长念颔首,又觉得纳闷:“他既喜欢男子,做什么不找一个合意的,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偏生要闹得朝中鸡飞狗跳。”   “殿下有所不知。”雪松叹息,“风大人他,也不是生来就喜欢男子。”   “嗯?”长念很意外,“不是生来……是什么意思?”   “风大人打小与人订亲,他的未婚妻是个很好的姑娘。”雪松低声道,“两人青梅竹马,是一同长大的。风大人爱极了那位姑娘,打算待她满了十六,便迎她过门。”   “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雪松的声音里满是惆怅,“那姑娘临着婚期的时候死了,风大人寡欢三年,被国公拿着鞭子打醒的,清醒之后,他便只与男儿亲近,再不看女子半眼。”   长念怔愣,脑海里浮现出风停云那张不甚正经的脸,一时觉得心里堵得慌。   看起来那么荒唐的一个人,竟有这样的往事?   “那姑娘是怎么死的?”长念忍不住追问。   雪松一顿,却是不愿意说了,只道:“前头就是兵部了,殿下准备准备吧。”   按理说有叶将白在,风停云的未婚妻无论如何都不会死才对,除非是有重病,亦或是出了什么不可预测的意外。可是,雪松竟然三缄其口,那风停云未婚妻的死因可能就没那么简单了。   眼下也不是想那些的时候,车停下,长念整理好衣袍进去兵部,顺便就见了见冯静贤。   “殿下。”冯静贤低声道,“家书已经传去姚副将手里,姚副将说今日子时给回信。”   “他有什么反应?”长念问。   冯静贤道:“他只扫了一眼信封上的字就接过去了,没有当面打开,看起来对下官还有戒备。”   长念皱眉,心想难不成叶将白才是对的?这人当真不在意自己一家老小的死活?   “殿下。”兵部有人出来迎她,笑着行礼,“下官是主簿梁有才,眼下各位大人尚未到齐,殿下不妨随下官去各处走走?”   “好。”长念应下。   梁有才显得十分殷勤,一路给她介绍各处的功用和官员,末了还道:“听闻殿下之前为了军饷,当掉一批珍宝,各位大人一商量都觉得殿下虽是大公无私,但这银子怎么能让殿下一人出了呢?故而几位大人合力寻回几件,待会儿还请殿下带回去。”   长念顿了顿。   要是没跟叶将白混过,她可能真的会当人家是体贴她,但眼瞧过这些人用各种各样的借口给叶将白塞红礼,长念心里很明白,这人也是在给她送礼呢。   “不必了。”她道,“已经换了军饷的东西,哪里能拿回来呢?”   “这是下官们的一片心意。”   “心意领了,东西就不用了。”长念道,“各位也是拿俸禄的人,俸禄不多,日子也不好过,总不好平添负担。”   梁有才急了,连忙引她去一侧侧堂,打开箱子给她看:“您瞧,都说是您喜爱的宝贝,咱们才收回来的,也没多少银子,殿下总不能这样拂各位大人的好意。”   满满当当的一箱子,全是昔日国公府里的珍宝,值多少银子赵长念心里清楚得很,当即就沉了脸。 第189章 玉器   叶将白已经在兵部逛了好一会儿了,众人给他塞的红礼自然更多,他也没推辞。只是看着日头不早了,便问了一句:“七殿下人呢?”   随行官笑着道:“梁大人引着在四处巡查呢。”   脚步微顿,叶将白眯眼:“你们也拿这一套去对付她了?”   随行官干笑:“这……自然都是要显示诚意……”   “傻了!”叶将白甩了甩袖子,“我给你们颜面,七殿下可未必会给。”   “下官们是打听过的,七殿下最近缺这些,咱们才敢大着胆子送。”随行官道,“就前几天,殿下还卖掉了几件宝物,听说是先帝赐的,殿下很是舍不得,却像是急着用钱,没要太高的价就卖了。”   叶将白一愣,皱眉:“当真?”   “当真,您还信不过咱们吗?”随行官道,“也不知道七殿下是怎么想的,如今她想要什么,只消说一声,谁不会巴巴地给她送去?她偏要自己准备银子,去当铺里换一块冰种,还被那当铺的掌柜坑了一笔。若不是那掌柜的在宴会上跟人炫耀,这事儿咱们还就不知道了。”   “等一下。”叶将白侧头,“你说她换了什么?”   “一块冰种玉,殿下好像很是喜欢玉器,故而梁大人他们准备的也都是玉器。”   瞧着辅国公脸色不太对,随行官连忙道:“您放心,咱们也是投其所好,就算没有功,也不会有过。”   袖口微微收紧,叶将白听得走神,眼里划过一道奇异的光。   “那块冰种玉,她花了多少银子?”   “回国公,五千两。”随行官唏嘘,“也不知道殿下是怎么想的,竟是非要那东西不可,便只能让当铺的掌柜狮子大开口。”   他腰上悬着的挂件,竟这么值钱么?叶将白勾唇,眼眸里的光一点点汇聚,最后竟是没忍住轻笑出声。   “国……国公?”   “不用管我。”叶将白自顾自地笑,狐眸里星光盈盈,“遇见了值得高兴的事,你且让我乐会儿。”   随行官满脸惊恐,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他笑。国公是时常带笑的,但谁也没见过他笑得这般真切,仿佛半个春日的阳光都落在他脸上了,翩翩的仪态也不再要,撑着膝盖笑弯了腰。   “你替我去问问,殿下的东西卖给谁了。”叶将白边笑边道,“若能寻着,都赎回来。”   “是!”随行官连忙应下,转头去吩咐人。   “国公,七殿下朝这边来了。”良策低声禀告。   叶将白且笑着呢,抬头一看,就见赵长念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从走廊那边过来了,身后跟着个满头冷汗的梁有才。   一看这模样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叶将白大步走过去拉住她的手腕,心情极好地调侃她:“谁惹着咱们殿下了?脸色这么难看?”   长念抬头看他,小脸有点发红,一副又羞又气的模样,瞥了梁有才一眼,将他拽去一边。   “京都被攻打的时候,我曾向三省六部求援,当时众臣纷纷捐出‘家财’,几十两一百两,还跟我说什么两袖清风囊中羞涩。”长念气得嘴巴都鼓起来,“我当时还信了,眼下才发现,他们哪里是什么囊中羞涩,分明是事不关己。到了要送红礼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家财万贯!”   叶将白轻笑:“还以为殿下早就明白了,朝中百官,能共患难折两三,求富贵者七八。”   “我只是觉得,他们怎么连‘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都不懂?竟然袖手旁观京都沦陷……”长念气得很,“整个朝野,只有我身边的人捐出来的银子多些。”   “嗯?殿下是不是少算了一个人?”叶将白挑眉。   “谁?”长念道,“但凡捐得多的,我都登记在册的。”   伸手指了指自个儿,叶将白叹息:“我堂堂国公府,连玉阶都被撬了,竟没在殿下心里留半点好?”   “……那怎么能一样。”长念撇嘴,“那是我抢的。”   “真好意思说,若不是在下故意留下,殿下真以为能挖着那么多宝贝?”叶将白哼笑,“想得美。”   “你们这些贪官,都是国之蛀虫!”长念恼道,“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一个朝堂里不能全是好官,有时候贪官也是很有必要的,殿下可明白?”   “不明白!”长念龇牙,“我才不同你们沆瀣一气!”   “那当初是谁收了我的银子,笑得眉毛不见眼的?”   长念:“……”   心虚地别开眼,她小声道:“当时有些缺银子周转,往后……反正是不干了。”   叶将白笑她,又觉得她这模样实在好玩,便抱着手臂问:“方才他们给你看什么了?”   “一大箱东西。”长念郁闷地道,“很值钱,都是你府里流出去的。”   “那你也不收回来?”   “不收!”长念龇牙,恶狠狠地瞪他,转身就要走。   这气鼓鼓的样子,活像是炸了毛的猫,叶将白越看越好笑,抬袖挡脸,笑得放肆极了。   然而笑着笑着,突然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   叶将白放下手,就见方才气得要走的人又站回他面前,脸上表情很是挣扎,犹豫了许久,才从袖子里掏出一颗玉珠来,塞到他手里。   “我只能买得起这个了。”赵长念闷声道,“给你。”   笑意一顿,叶将白眨眼,低头看下去。   蓝盈盈的玉珠子,是他以前喜欢握在手里的玩物,他所有玉器珍宝里最便宜的一件。   心里突然就涌上来一股子热流,直接将整个心都包裹住了,叶将白喉咙微紧,慢慢将珠子握住。   “殿下……买这个做什么?”   “不知道。”长念烦躁地道,“就当我是一时兴起吧。”   说罢,扭头就走。   叶将白想也没想,伸手就把人拽住。   “做什么?”她凶巴巴地回头。   “你……”喉结上下滚动,叶将白垂眸轻笑,“要走去哪里?马上就是议事的时候了。”   收住步子,长念撇嘴:“那走吧,我与你同行……国公是热着了?”   “嗯?”叶将白摇头,“没有。”   “那怎么脸色如此古怪?”长念歪了脑袋打量他,“想哭还是想笑?” 第190章 信任   叶将白哪里能告诉她,他这个收礼无数的人,眼下正被这一颗便宜的玉珠子感动得不行呢?她是惯常没银子的人,那么生气人家准备的红礼多,却还是买了颗珠子给他。   他觉得自个儿的心都要化了,却不想在她面前太过狼狈,只能死死握着她的手,垂眸道:“身子……有些不舒服。”   面前这人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做了多了不起的事,闻言“哦”了一声就反扶了他一把:“那今日议事就快些,好让您回去休息。”   顺着她的力道往前走,叶将白越走重心越歪,最后整个人几乎压在了她身上。   长念不疑有他,只想也许是这人太虚弱了,便扶他进门,找了椅子给他坐下,又给他递了杯热茶。   受此待遇,辅国公立马更“柔弱”了,哼哼唧唧两声,小声道:“嘴巴好苦。”   “昨日没睡好,着凉了吧?”长念伸手掏啊掏,在袖袋里找出小包蜜饯,打开给了他一颗,“午膳让他们备些清淡的。”   “他们哪里肯?”叶将白小声抱怨,“每次大鱼大肉不说,还非得喝酒。”   “那哪儿成啊?”长念道,“让人挡着些。”   看了看他身边,只有一个良策,想来也是挡不住,长念犹豫一二,道:“我也留下用膳吧。”   “好。”叶将白飞快地就应了。   兵部的人陆续到齐,众人惊奇地发现,今儿的辅国公好像心情极好,坐在主位上,那嘴角就没拉下来过。   大家忍不住想,难不成是有什么局势变动,对这两位很有利?   恐怕是了,不然辅国公也不能高兴成这样啊?就连他们说话啰嗦,他都没嫌烦。   一众官员相互递了眼色,收敛起小心思,老老实实地听辅国公安排。   武亲王是收到叶将白与七殿下交好的消息了,所以城外驻扎的兵力一直没敢贸动。他兵力有一定的优势,但若叶将白与赵长念合作,他也没法以一敌二。   于是唯一能做的,就是离间。   叶将白在休息的间隙,就听见人喋喋不休地劝:“国公,七殿下与武亲王都是皇室血统,与他们为谋,恐怕最后都是给他人做嫁衣,国公万要想清楚才是。”   “七殿下心思深沉,武亲王也不是省油的灯,若不能让他们互相残杀,便逐个击破也好。在下有一计,还请国公一听。”   “国公早下决断,眼瞧着马上就是藩王进贡的时候了。”   狐眸凝视着院子里的花,叶将白神色恍惚,好半晌才问:“你的意思是,先与七殿下合力压住武亲王,再反制七殿下?”   “是。”谋臣递来一个小瓷瓶,“只要有这个东西在,国公大业必成。”   翠绿色的瓶子,看着就让人不太舒服。叶将白伸手接过,疑惑地看着这人。   “这是蛊虫。”谋臣低声道,“子蛊只要喂给七殿下,他日武亲王溃败,七殿下若想再与您争,便杀死母蛊,殿下立即随之暴毙。”   指尖微动,叶将白垂眸:“这是哪里来的?”   “机缘巧合从一个苗人手里拿了两对。”谋臣道,“一对已经试过,成的。另一对就在这里。国公,这蛊虫珍贵,整个苗疆一年也就出这么两对,您若是没有把握,让在下来也可以。”   手指收拢,叶将白道:“不必,眼下我与她最是亲近,这虫子交给我即可。”   “是。”谋臣颔首,看了看他,又有些迟疑地道,“这几日是苏姑娘的忌日,风大人已经醉酒三日,嘴上虽是不说,但他有多痛苦,国公应该知道。”   斜眼看过去,叶将白不悦:“你想说什么?”   “在下没有别的意思。”谋臣连忙行礼,“只是希望国公记得这一路有多少人为大业牺牲,切不可因为一个人,而负了如此厚重的忠诚。”   多年以前,风停云替他去偷户部密册,不料被当时的户部尚书撞见,一路提剑追至德隆街。他的未婚妻苏氏当时正在德隆街的绸缎庄里挑选嫁衣的料子,见状立马上前拦住尚书去路,想拖住他一二。可那密册实在太重要,户部尚书见她不肯让路,怒极攻心,竟是一剑就刺向她心口。   “我不知道她突然出来帮我拦着了,我还抱着册子在往巷子里跑,压根没看见她。”彼时风停云红着眼抱着酒坛子道,“我若是看见……若是看见,她定就不会死了。”   “叶将白,你说,我要这破册子做什么?做什么!”   他在旁边愧疚地看着,只能说出一句:“他日大业若成,必以皇后礼制重葬于她。”   那个时候的风停云差点因喝酒过度而亡,是他硬生生将他拉着,同他说天下,说大业,硬生生将人拽回来的。   回来之后的风停云,似乎只剩下一个目的,就是等着他穿上龙袍,等着看他的未婚妻风光再葬。   捏紧了手里的瓶子,叶将白闭眼道:“我比谁都清楚,不能负他。”   谋臣松了口气,拱手退下。   转身回去议事厅,赵长念正在鼓捣什么东西,见他回来,便朝他勾了勾手。   “……做什么?”叶将白很抗拒这种逗狗的动作,但脚还是不听使唤地走了过去。   “这个是我刚让红提买回来的。”长念打开一个纸包递给他,“糖衣话梅,你尝尝?”   一个个话梅裹了透黄的糖衣,光看着也能想到它的甜和酸。叶将白伸手拿了一个塞进嘴里,神思尚是未定。   “不苦了吧?”长念笑。   “嗯?”叶将白回神,正想说糖怎么会苦,看着她的眼睛,却慢慢反应过来她说的不是糖,是他的嘴巴。   心绪复杂,叶将白垂眸,抱着纸包坐回他的位置上,继续与人议事。   回府的时候,长念坐在马车上老实地道:“今夜子时,姚重夜会派人给我回消息。”   叶将白有些意外:“殿下竟然肯告之与我?”   “不是说了同吃同睡,相互信任?”长念笑道,“那我告诉你,不也是应该的?” 第191章 良主之选   傻子,叶将白暗暗摇头,人家说什么她就信什么?那万一人家耍个小手段,她是不是也乖乖踩进陷阱里?   袖子里的瓷瓶莫名变得很重,叶将白下颔紧绷,眼底染了些戾气。   长念回府就开始打点冯静贤给她递来的事务,叶将白悠闲地捧着茶在旁边看了一眼,道:“殿下处事太过仁慈。”   “嗯?”长念不解地回头。   “军饷太多了。”叶将白点了点她手里的文书,“眼下是备战,还未开战,你粮草准备这么多,不是养闲人?如此养法,用不了多久,粮草就会短缺。”   “不会啊。”长念摇头,“我算过了,各地运来的陈粮已经够他们吃到年底,更别说秋日还有粮收。兄长也说,打仗不能亏军饷,否则士兵心里有怨,战必不能胜。”   “兄长?”   “就是北堂将军。”长念道,“他待我如亲妹妹,我自然唤他一声兄长。”   翻了个白眼,叶将白皮笑肉不笑:“殿下这拉拢人心的本事也是厉害。”   “阴阳怪气的做什么?”长念瞪他,“你有本事你也去喊他一声兄长,看他跟不跟你?”   “不稀罕!”   长念撇嘴,觉得这人真是自负,连北堂缪那样的大将都不放在眼里。   她宁可谦卑些,将士为她而战,一个都看轻不得。粮草要给够,伤亡要抚恤,明日抽空,她还要去军营看上一眼。   子时到了,长念点着灯没睡,等了一会儿,就听得窗台被人轻轻一叩。   她起身过去,推开窗户不见人,只看见一张字条,上书“府外路口”。   “还得你出去?”叶将白披着衣裳懒倚软榻,“怕不是有埋伏吧。”   长念将纸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想了想,道:“还是去看看。”   “殿下这是一心往鬼门关闯,在下也不能拦着。”叶将白哼声道,“慢走不送。”   长念点头,取了披风就要去开门。   “等会。”身后的人又喊住她,冷声道,“把叶良带去,你不认识路。”   心里一软,赵长念好笑地回头看他:“不是说不管我?”   “谁管你了?你家丫鬟向来仇视我,你要是没回来,她定会又觉得是我动了手脚,拿那双斗大的眼瞪我。”叶将白漫不经心地道,“我怕做噩梦。”   这人可真是,说句担心她能死么?他眼下要她活着牵制武亲王呢,堂堂正正说出来也没什么,这别别扭扭的看着反而叫她心里怪异。   吐了个舌头,长念抓住披风开门出去,带上叶良往府外走。   结果刚出府,身后的脚步声就多了一个人的。   长念回头,眼角抽了抽:“做什么?”   叶将白面无表情地裹着披风道:“反正睡不着,同你们一路好了,待会儿我会藏好,你不用担心。”   长念:“……”   气得笑出了声,她转身回去,站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问:“怕我被人暗算?”   叶将白哼哼两声,不答。   “叶良看着你都不放心,非要亲自来,那想必是很惦记我了?”   他别开脸,抬头看月亮,还是不答。   长念觉得牙痒痒,伸手就掐了他的胳膊一把,然后一甩披风继续往前走。   身后两个脚步声一点犹豫也没有地跟着响起。   莫名的,长念觉得很安心,看着前头空荡荡的街道,心想就算真的有埋伏,她也不怕了。   然而,事实证明是叶将白想多了,国公府前头的路口上,只站着一个人。   叶良和叶将白都隐了行踪,长念走上去,正想说这是谁家传话的,怎么连国公府都不敢进,结果看清才发现,这人是姚重夜。   长念愕然:“姚副将……亲自来了?”   姚重夜脸色很憔悴,胡子拉碴的,看起来像是几天没睡好。见着她来,他立马跪下,朝她磕了三个头。   “谢殿下救我全家上下之恩!”   这一磕,长念就明白了,姚重夜是真的不知情。   “姚副将起来说话。”长念扶了他一把,“你非我麾下之人,行此重礼不太妥当。”   “殿下当受。”姚重夜红着眼道,“若不是殿下,我全家受极刑而亡我都不会知道,甚至还在宫里醉生梦死……犬子才五岁,聪明伶俐,颇有天赋,若是因我而死,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好过。”   姚氏没撒谎,姚重夜很疼爱自己的儿子。   叹了口气,长念道:“你为武亲王背叛国公,武亲王却没为你救下家人,想来你以后的路不好走。”   眼神黯淡,姚重夜道:“从接到家书的时候我就明白了,王爷只把我当成诛杀国公的棋子,用之则废。虽然眼下尚且做着表面功夫,但我想得重用,已经是不可能了。”   “忠诚是将领最宝贵的品质,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副将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却为何被迷惑呢?”   “殿下有所不知。”姚重夜叹息道,“若是武亲王撺掇利诱,卑职断不会做出这等事。实在是族长之命难违……”   姚家的族长,自然是姚阁老。长念很意外:“他不是一直帮着国公的么?”   姚重夜摇头:“国公喜怒无常,暴虐成性,很多侍他的人心里都没底,姚阁老一心想把女儿嫁给国公,以求心安,奈何国公死活不愿意娶,阁老自然就另做些打算了。”   长念顿了顿,稍微侧头看了看身后那寂静的巷子,心想这话给那人听见,姚重夜还有活路么?   于是她连忙帮着找补:“意思就是,若不是阁老的命令,你也未必会背叛国公?”   “是啊。”姚重夜叹息,“国公这样的主子,谁会背叛?”   这样说就有出路了,长念欣慰地拍了拍胸口,正想顺着他的话夸叶将白两句呢,就听得他接着道:“毕竟一旦背叛,就是满门极刑,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傻了才叛他。”   长念:“……”   夜风突然有点凉,她捏紧了披风,眯着眼萧瑟地想,什么叫瞎子不怕崖高,不知者无畏啊…… 第192章 不要命令我   “殿下,今日来见,除了感谢殿下大恩,卑职还有一事相求。”姚重夜道,“国公那边是断然回不去了,武亲王身边也不能久留,卑职想投靠殿下,为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长念有点懵:“我吗?”   “殿下宅心仁厚,乃良主之选。”   “可是,你不觉得当下势力之中,我处于最下风?”长念不解,“旁人选主,都是往厉害的选。”   姚重夜笃定地朝她跪下,拱手道:“卑职认准殿下,往后只听殿下吩咐,莫敢不从。”   多收获一个人倒是意外之喜,长念想了一会儿,收下他,又与他小声说了两句。   “是。”姚重夜领命就走了。   长念裹着披风看他消失在寂寂黑夜里,倒是没想别的,只觉得冯静贤的儿子应该是归她了,那孩子聪明,好生教养将来必是国家栋梁。   她欣慰地转身,然后就对上叶将白那张黑漆漆的脸。   “回去了。”他道。   长念讪笑,这人离得近,想必方才是都听见了,心情定不会太好。她跟在他身边走着,想了想,安慰道:“每个人看法不同嘛。”   叶将白很受伤似的叹了口气。   赵长念莫名地就觉得愧疚:“我也不是想撬你的人,只是他迷途知返,你也断不会再用,那不如让他帮咱们个忙。”   “殿下方才与他小声嘀咕什么了?”叶将白斜眼。   长念狡黠一笑:“姚安你认识吧?”   这自然是认识的,叶将白点头。京都粮官姚安,掌管京都粮仓,凡是粮草调度,都要他的手令,是以官不大地位却高。   自京都战乱以来,姚安一直保持中立,叶将白的面子他给,赵长念的面子他也肯给。最近武亲王多次往他府上送礼,看形势是只差些微火候,就能说服这人为他所用。   “武亲王不敢动手,他不动,咱们也没什么名头能动。”长念道,“所以我让姚重夜明日带人,把他的别院给围了。”   叶将白不解:“围别院做什么?不围府邸?”   “你傻呀,他好歹是朝廷命官,府邸能是轻易围的?别院就不一样了,私人之地。姚安在那院子里养了个琴女,听闻甚是宠爱。咱们什么也不用做,就把院子一围,他定然沉不住气。”   叶将白诧异地侧头看她。   昔日的赵长念唯唯诺诺,看起来傻不溜丢的,他稍微大点声说话,都能把她吓一跳。   而如今这人是越发的坚毅果敢了,说起这些事来面不改色心不跳,眼里还有明媚的自信,笑着朝他道:“我觉得能成,国公以为呢?”   “……国公?”   “啊。”恍然回神,叶将白抿唇,与她一同跨进主屋,低声道,“殿下既然觉得能成,那在下也没有意见。”   姚重夜这个人能用是最好,不能用也没有丝毫损失。她做的是无本的买卖,怎么算都不会亏。   屋子里没关窗,夜风灌进来有点凉。叶将白走过去拉了窗弦打算关上,结果冷不丁的,发现外头有个人,正端着一盏热茶,幽幽地递给他。   叶将白:“……”   得亏是他胆子大,这场景换个谁来看着都得被吓死。   许智半点声音也没发出来,只给他比了个手势,然后将茶递到他手里。   叶将白侧头看了看,发现赵长念正一点没戒备地在往屏风上挂衣裳,压根没往他这边看。   接过茶杯,许智隐去一侧看着,朝他拱了拱手,叶将白懂他的意思,东西还在他的袖袋里,沉甸甸地放着。   心情突然就很不好。   “国公有没有想过,咱们这样同室而眠,也许会有危险?”赵长念突然开口。   手微微一抖,叶将白回头看了看她:“什么意思?”   “你紧张什么?”长念好笑地道,“我又不会害你,我是说万一武亲王派厉害的刺客来,咱们在一个屋子里,人家一次就可以解决两个大麻烦。”   “不必担心。”叶将白垂眸,“府里守卫很森严,就算真的有人闯进来,也还有我在。”   长念一愣,眨眨眼看向他。   叶将白捏着一杯茶慵懒地靠在窗边,漫不经心地道:“我不会害你。”   按理说这话长念是不能信的,但莫名的,看着他那模样,长念觉得,他是认真地在承诺。   “咦,屋子里还有茶么?”长念走向他,“方才看茶壶是空的,我还想着让红提去烧水。”   “这是我的。”叶将白举高了茶杯,“殿下若想喝,就让她们去烧。”   小气鬼!赵长念愤恨地道:“一盏茶你也计较。”   叶将白十分冷漠地朝她做了个鬼脸。   长念:“……”   烛火熄灭,外头的月光洒了进来。叶将白看着长念上床就寝,将茶盏轻轻放在了窗台边。   他不想听人吩咐做事,谁也没这个资格吩咐他。   赵长念跟姚重夜说那么多话,都没抓住一个重点——姚阁老有投靠武亲王之意。叶将白却是放在心上了,所以第二日一大早,他便去了姚府。   “许久不见,国公。”姚阁老悠闲地在亭子里下象棋,“怎的有空来看老夫了?”   “自然是想跟阁老下棋了。”叶将白笑着在他对面坐下,手提卒子先走一步。   姚阁老立马跟上,却不过六步,便被他将了一军。   脸上的笑意微僵,他抬头道:“国公今日戾气有些重。”   “是啊,我待姚重夜不薄,他却反叛于我,要取我性命,搁谁谁不戾气重呢?”   姚阁老淡笑:“不是处置过了吗?”   “一个姚重夜而已,我不放在眼里。”叶将白抬眼,“可若是阁老这样与我同行多年的人,反叛起来,我免不得要难受。”   吃掉一个卒子,姚阁老垂眸:“一人叛,叛者之过,两人叛,不就该想想被叛之人究竟做了什么?”   “在下不太明白,还请阁老明示。”   放下棋子,姚阁老道:“众人追随国公,都是坚信国公能成事、相信国公之人。可国公如今眼看大局在握,却不曾将这些人放在眼里。您说,大家怎么能不寒心呢?” 第193章 人心   叶将白眼皮跳了跳。   姚阁老是一直相信他不假,他也很倚重这位老臣,只是他口中的“看重”之事,他委实是做不到——   他要他娶姚幼舒。   人常说成大事难免有所牺牲,尤其是这谋朝篡位之事,更是需要各种手段。但是叶将白觉得,别的都可以妥协,独独婚事不行。为什么想当皇帝?还不是因为皇帝可以为所欲为?若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得主,他要那皇位来干什么?还不如做辅国公来得自在。   更何况,姚家这样的大族,一旦娶了,将来成事,便是后戚为患,再想打压,怎么都得花上十几年。   所以于情于理,他都不会答应姚阁老这个要求。   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姚阁老会突然因着这件事与他翻脸。   “阁老也说,如今在下是大局在握了。”收敛心神,叶将白道,“又何必在这个时候倒戈呢?”   姚阁老轻笑:“老夫没有要倒戈的意思,只是年纪大了,也不想争了,想告老还乡。”   我呸!叶将白心里翻着白眼想,全朝上下对权势最执着的人,除了武亲王和他,便是姚阁老,这人拿自己儿子的性命换功勋也是毫不犹豫,又怎么可能愿意告老还乡?摆明了是不愿意再帮他。   这个节骨眼上姚阁老当真撂挑子还好办,怕就怕他面上说告老还乡,实则在背后给他使绊子,那才是令他腹背受敌。   瞧着叶将白的脸色有些难看,姚阁老叹息着给他倒了杯茶:“其实大家共事多年,若不是实在失望,老夫断不会与国公说这些话。”   “令爱若想寻好人家,朝中文武百官,皇亲权贵,只要她喜欢,在下都能促成婚事。”叶将白道,“但在下不才,委实与小姐无缘。强凑怨偶,日子未必好过。”   “国公误会。”姚阁老叹息,“小女不得国公青睐,是她没本事,老夫哪里敢强求?老夫说的失望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叶将白皱眉。   从旁边提了一个食盒,姚阁老打开盖子,将里头的东西端出来放在他面前。   叶将白脸色微变。   那是一盏茶,一盏昨夜放在他窗台上凉透了的茶。   “贵府谋士一早同国公说过,不要辜负这么多人的付出和忠心,国公嘴上应着,实则却是令人失望。”姚阁老摇头,“争不争那皇位,在我等看来是性命攸关之事,于国公,却不过是儿女情长一念之间,您让我等如何还敢追随?”   叶将白捏紧了手:“你竟能让许智为你做事?”   “非也。”姚阁老深深地凝视他,“许智也同老夫一样,想看国公的想法罢了。不止许智,林统领和三省六部所有向您俯首的人,都在看着。”   “今日走老夫一人,国公许是还不觉得可惜,可明日就是另一个忠臣失望离开,日复一日,国公身边终不会有人剩下。”   “我等是做惯了人臣之人,登不上那高位,也能过这一生。可国公您能甘心吗?”   叶将白沉默地听着他的话,眼里晦暗不明。   姚阁老将那茶盏往前一推:“老夫也不是绝情之人,只要国公让老夫看见希望,让老夫知道在国公心里江山比儿女情长更重要,那老夫必定再次效忠于国公。”   茶杯里的茶晃荡了两声,叶将白静静地看着,眼底慢慢生出杀意。   国公府的马车走了,姚阁老笑眯眯地回府,拐去一间茶室。   “让王爷久等了。”他笑着行礼。   武亲王和蔼地扶他一把:“阁老智计无双,本王着实佩服。”   “哈哈,哪里哪里,不过是谋个出路罢了。”姚阁老坐下来道,“此一招,若是国公当真动手,那他与七殿下的合作也就到头了。他要是不动手,那老夫自有办法让他人心溃散。届时王爷便不费一兵一卒,即可将他拿下。”   “好!好!”武亲王抚桌而笑,“若是事成,本王定不会薄待了阁老!”   姚阁老感叹:“还是王爷好相处,国公那性子,委实没法让人安心。此番叛他,实在非我之过。”   “本王明白的。”武亲王道,“此事怪不到阁老头上。”   双方虚伪地一起推卸了责任,就其乐融融地开始饮茶,结果刚喝半盏,就见随从神色凝重地进来,在武亲王耳边嘀咕了两句。   “什么?”武亲王脸色沉了,“敬酒不吃吃罚酒!”   迎上姚阁老好奇的眼神,武亲王解释道:“姚安阁老认识吧?本王念他辛苦,最近一直让人给他送些补品,没想到今日他竟是拒收了。”   同是姓姚的,姚阁老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那人自持权重,也不把他这个姚家族长放眼里。   轻咳一声,姚阁老道:“他那样的人,也没必要太给颜面。粮官的位置换个人来坐也不是不可以。”   “这一时半会儿,哪里能交接得过来?”武亲王很是郁闷,“城外驻军还需要运送粮草,若是不通过他,很大的可能会被劫掉。”   姚阁老笑而不应,低头喝茶。   武亲王也知道他帮不上忙,说了两句话,就带人离开了姚府。   “姚安的态度着实恶劣,不仅将咱们的人挡在门外,还将之前送的礼一并扔了出来,王爷您看?”   “他是仗着眼下的局势我不敢动他,才会如此放肆!”武亲王冷笑,“再等几日,等姚阁老这边有了结果,本王定要他好看!”   “是。”   乘车回宫,刚走到宫门口,武亲王就听得外头道:“王爷,有帖子送过来。”   “谁的?”   “辅国公的。”外头的人回禀,“说是即将立夏,特设一场春末宴,共朝中众人赏景。”   伸手拿了帖子来看,墨迹竟还没干,武亲王眯眼想了一会儿,哼笑:“果然还是要江山。”   这个时候吃什么春末宴?无非就是召集众人,当着知情人的面对七殿下动手,好稳住人心。   可惜呀,武亲王捏着帖子笑,黄口小儿终究是稚嫩了些,这一场宴,他必叫叶将白偷鸡不成蚀把米。 第194章 推着他走的路   赵长念回到国公府的时候心情极好,她估料得没错,让姚重夜把姚安的别院一围,这人就急眼了,认定是武亲王不给他颜面,反手就拂了武亲王的好意。   武亲王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尊敬,他想让这天下人都承认他才是最适合继承皇位之人,旁人有敢对他不恭敬的,下场都极惨。姚安能在当下的夹缝里暂时存活,武亲王却不会忍他太久。   他们的机会很快就会到了!   心情好,步子踩得也雀跃,长念一蹦一跳地走进主院,正想嚎一嗓子表达自己的喜悦呢,结果冷不防从旁边横过来一只手,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哇!”长念吓得尖叫,抓着人定睛一看,却是满脸冷漠的叶将白。   “你做什么?”她挣扎。   叶将白冷声道:“殿下越发没规矩了,仪容尽失,当是该好生调教。”   说完,粗暴地就将她往主屋里扯。   赵长念这叫一个气啊,她觉得这人阴晴不定的,昨儿还好端端的,今天怎么就又这么凶?想想她也不是软团子,哪儿能给人这么揉扁搓圆的?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大吼:“你放手!”   “不放!”叶将白一个扭头,吼得比她还大声,长念一个耳鸣,怂了。   于是她就被很粗暴地甩进了主屋,门关上,再被人缓和着力道接住。   这是弄什么玄虚呢?长念一脸茫然,看着面前似是在侧耳听着什么的叶将白,眼里满是不解。   “过来。”轻声招她去了桌边,叶将白拿了纸笔,捻袖而书。   长念疑惑地看着他写的东西,很想问为什么不能用说的,偏生要写?   但,等看完他写的字,长念神色凝重了起来。   屋子里半点声音也没有,门外有人听了半晌,皱皱眉,转身走了。   “主子。”叶良从暗处出来,沉声道,“是林茂。”   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叶将白叹了口气坐下,揉着眉心轻笑:“叶良,你怎么就不像他们一样试探我呢?”   叶良拱手半跪:“主子于属下有救命之恩,无论主子作何决定,属下都追随不弃。”   长念实在觉得很意外,林茂是叶将白一手提拔的人,应该深知叶将白的性子,怎么会来“试探”他呢?更奇怪的是,叶将白这样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竟没发怒,反而是要她配合掩饰一番。   发生什么事了?   叶将白看起来颇为疲惫,侧头看她一眼,道:“明日宴会,我会给你一杯有毒的茶。”   “嗯?”长念吓得后退小半步,“国公想做什么?”   “你记得喝。”叶将白没答,只自顾自地道,“喝完不会有事,信我。”   长念眯眼,有毒的茶喝了怎么可能没事呢?叶将白这是想害她?可没道理啊,真想害她,又为什么要提前告诉她?   她很想再问两句,但面前这人看起来太疲惫了,长念嘴巴张了张,到底是没能忍心,想了一会儿,伸手拽他一把。   “做什么?”叶将白一动不动。   “去那边。”长念指了指内室的软榻。   叶将白的眼神顿时深邃起来,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那软榻,又看了看她。   “想什么呢?”长念咬牙,反手用肩将他撑起来,往软榻的方向一推。   叶良吓得伸手去扶,叶将白却笑:“不用管。”   明白他的意思,叶良也没别的反应,微微一躬身就退去了门外。   长念撩起袖子就坐去叶将白身后,双手以雷霆万钧之势举起,然后温柔地落在了他的额角,轻轻按了按。   叶将白低笑:“这倒是许久也不曾享受过了。”   赵长念按头的手法极好,总能让他脑子里紧绷着的弦慢慢松下来,眼皮发酸,浑身都放松。但自从两人闹翻,她就再没给他按过了。他也试过别的丫鬟的手法,没一个能像她这样令他安心。   “林茂是你一手提拔上来的人,他难道也要叛你?”察觉到这人完全松懈,长念才问了一句。   叶将白躺在她的腿上,闭着眼答:“不是背叛,林茂不会背叛我,许智也不会,只是他们都对我有很高的期望,怕期望落空,所以会对我加以试探。”   他们的行为和姚重夜有本质区别,叶将白是不会怪罪的,只是心里怎么都不会舒坦。   “一开始我觉得,这条路是为自己而走的,可后来,就变成了别人在推我走。”叶将白自嘲地道,“所以现在我分不清楚,这条路到底是不是我自己想走的。”   长念听着,小声唏嘘:“这么一看,我倒是比你轻松。反正我不起眼,能成事是好的,不能成也不会太意外,尽力而为就好。”   叶将白睁眼,疑惑地看着她问:“你是为什么想当皇帝?”   这个话题,旁人是万不能讨论,也不敢讨论的。但眼下软榻上这两人说起来却是自然得很,就像是问“你午膳为什么要喝鸡汤”一样。   长念老老实实地回答:“一开始是因为我不想让大皇子继位,但后来我发现,我挺适合坐皇位的。”   叶将白哼笑:“殿下倒是不谦虚。”   “这种事,谦虚又没什么好处。”长念嘀咕,低头看着他道,“要不国公考虑考虑,你做你的奸臣,我做我的明君?”   “想得美。”叶将白斜她一眼,“皇权争斗,只进不退,谁的背后都是万丈深渊,哪儿是你三言两语就能让我考虑的?”   长念撇嘴:“就随便说说罢了。”   叶将白阖眼,眼里暗光流转,不知道在想什么,长念只觉得手指下这人的肌肤又紧绷了起来,忍不住就斥他:“别想了,好生歇息。”   “我睡不着。”叶将白有点委屈。   长念微微一笑,一巴掌就将他脑袋拍在了枕头上,然后摸着他的睡穴一压。   一阵酸涩涌上眼皮,叶将白咕噜了两声,安安稳稳地睡了过去。   只是,哪怕是睡着了,他好像都被困在梦魇里,俊眉紧缩,浑身紧绷,眼尾隐隐透出一股子凌厉来。   长念托着下巴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觉得,辅国公也委实不容易。 第195章 春末宴   春末宴办得隆重而热闹,朝中百官,甭管是赵长念一派还是叶将白一派的,都悉数到场,武亲王和姚阁老来的时候,行宫的庭院里已经站满了人。   “国公呢?”武亲王侧头问。   姚重夜上前答:“在里头和人说话,七殿下也刚刚才到。”   武亲王看向姚阁老,后者颔首示意,在人群里找了一会儿,寻到了许智。   “许大人。”姚阁老低声问,“国公当真要下决心了?”   许智恭敬地朝他拱手,道:“阁老放心,国公上次未曾动手,实在是因为时机不到。今日已经都准备妥当,这是母蛊,若子蛊吞下,以针扎母蛊,受蛊者即会疼痛难当。”   姚阁老一喜,伸手就要去拿,许智却是顾忌地往回一收,道:“此物关系七殿下性命,倒是不好轻易予人。”   “许大人,你我也有多年的交情,还这么见外不成?”姚阁老嗔怪地道,“我要七殿下的性命做什么?不过是为了心安!只要国公当真舍得下,那我等必将重新追随国公。”   许智赔笑,看了看他身后的武亲王。   “这个你别误会。”姚阁老满脸严肃地道,“老夫与武亲王不过是刚好同路,所以一起进来,断是没什么私交的。”   “恕在下直言。”许智叹息道,“姚重夜是您的人,叛国公而投武亲王,国公会如何看您呢?您说与王爷没有私交,在下是信的,但国公未必相信。”   姚阁老微微不悦:“国公就是太多疑。”   “谨慎而已。”许智道,“若阁老能让国公放心,这母蛊自然放在阁老手里也无妨。”   眼神微动,姚阁老想了一会儿,将许智拉远些,低声道:“我如今接近武亲王,也不过是为了将来能给国公多些情报。只要国公能下了这蛊,那我二话不说就给国公负荆请罪,并将我所有知道的事全告知国公。”   “以何为证?”   姚阁老伸手就扯下腰上玉佩:“以这我姚家祖传玉佩为证,你总该信我。”   他是姚家族长,祖传玉佩便是信物之一,分量是足够的。许智伸手就收下了,然后大方地将母蛊递给他,并小声道:“开宴之后,国公会敬七殿下一杯酒,酒里就有子蛊,到时候阁老可自行验之。”   “好。”姚阁老笑着点头。   四周的人都在交谈,显得分外热闹,姚阁老抱着母蛊穿过人群,去了个偏僻的月门边,把那蛊盅塞给了武亲王。   “人已经准备妥当了。”武亲王笑道,“阁老功不可没。”   “哪里哪里。”姚阁老拱手,“老夫就等着和王爷一起看好戏了。”   今日赵长念身边的人来得委实不少,更有皇妃和定国公府的人在座,七殿下若是突然出事,两厢便是一场你死我活。   武亲王抚着蛊盅,心想老子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宴席很快便开始了,叶将白坐在庭院最上头的位置上,举杯笑道:“同是大周人,这一杯咱们敬大周的美好河山。”   众人纷纷举杯,浅饮一口。叶将白又斟酒半杯,看向旁边的赵长念。   今日的七殿下不知是怎么了,脸上笑意虚浮,看向辅国公的时候,总带着些怨怼。   姚阁老小声问身边的人:“这两人是怎的了?先前不是还说亲近得很么?”   “听消息说,昨儿是吵了一架。”随从小声道,“原因不太清楚。”   姚阁老颔首,立刻给旁边几个六部的官员示意。   于是,叶将白还没来得及开口呢,就有几个人端着杯子上来劝:“七殿下莫要生国公的气,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嘛。”   “是这个理儿,国公突然半这春末宴,说不定就是为了给殿下赔罪,殿下就消消气。”   沐疏芳看得一脸茫然,小声问红提:“这两人又吵架了?”   红提摇头,偷偷塞给她一张字条。   沐疏芳借着喝酒拿袖子挡着字条展开,只扫了一眼,便瞳孔微缩,倒吸一口气。   她旁边的定国公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仍旧担忧地道:“这个节骨眼上同国公闹起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那头的叶将白安安静静地听着面前的官员劝完,远远地看了姚阁老一眼,而后起身,朗声道:“昨日多有冒犯,这一杯酒便敬七殿下,还望七殿下宽恕。”   赵长念闻言横过眼来,轻哼一声,没接。   “殿下。”叶将白又往前伸了伸。   “殿下便喝了吧。”沐疏芳突然开口,“国公诚意十足呢。”   长念幽怨地看她一眼,然后长叹一口气,不情不愿地接过酒盏,仰头喝下。   “好。”叶将白抚掌而笑。   对面的姚阁老和武亲王也笑了,武亲王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打开了蛊盅,捏着筷子猛将那母蛊捣碎。   长念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脚就被叶将白一踩。   “啊!”痛呼出声,长念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说好让我自己演的!   等你反应过来,黄花菜都凉了!叶将白撇嘴,又踩她一脚。   长念气得直翻白眼,捂着肚子嗷嗷两声就倒了下去。   “殿下!”沐疏芳大惊,立马起身去扶,宽大的宫装差点将长念整个人都给罩住了。她声音极大,霎时就吸引了整个庭院里的人,加上尾音颤动,呼声凄凉,吓得定国公立马就跟着围了上来。   “殿下!殿下!”   冯静贤和黄宁忠等人都上来,将长念围在了中间,长念很想认真表演一下痛苦挣扎,几近濒死的感觉,然而四周的人都来跟她抢戏,沐疏芳哀鸣一声,冯静贤抖着就嚎了一声:“请御医!”   黄宁忠立马就跪下大喊:“殿下——”   长念想哼哼两声,奈何他们这情绪到位得,活像是她已经死了,再哼哼难免有诈尸之嫌,她干脆就脖子一歪,昏死过去。   “你给殿下吃了什么!”黄宁忠怒斥叶将白。   叶将白满脸无辜:“在下并未给殿下吃什么东西,这宴上酒水都是严查过的,没什么问题。”   黄宁忠迟疑地想了想,似乎有些被说服了。   姚阁老见状,终于是站起了身,捻着胡须沉声喝道:“他撒谎!” 第196章 反将一军   满堂哗然,众人纷纷回头,就见姚阁老大步朝七殿下而去,在她身边三步处站止,满脸痛色地道:“老夫一早就说过,七殿下于我大周十分重要,不可轻弃,奈何国公不听,执意下毒谋害,如今还想瞒天过海吗?”   “谋害?”冯静贤闻言就扑向叶将白,旁边的叶良反应极快,立马伸手挡住他。冯静贤毕竟是文臣,冲不破叶良的阻挡,只能红着眼吼,“枉殿下那么信任你,难不成为一点口舌之争,你就要谋害殿下?!”   叶将白皱眉看向姚阁老,眼里充满不解、愤怒和被背叛的伤痛:“阁老说这话,良心可安?”   “国公恕罪,老夫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姚阁老摇头,哀戚地道,“大周江山本是该由赵家人来继承,您再位高权重,也是外姓,为何非要争那不属于您的东西呢?如今谋害七殿下,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武亲王了?京都里被您屠戮的难民尚未轮回,冤魂于街上不散。宗庙里先皇和大皇子的尸骨已寒,怨念却也没散。”   “您做了这么多杀人的亏心勾当,午夜梦回,难道不怕有人来找您算账吗!”   此一番话掷地有声,听得众人都是心惊肉跳。   许智和林茂等人的脸色很难看,他们谁都没想到姚阁老会突然来这么一招,人是他让害的,国公照做以明决心,却被他如此反咬一口。   许智闭眼抹了把脸,他很后悔,后悔为什么要质疑国公,眼下落得这样的境地,他们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堂上议论纷纷,文武百官被这一席话触动,看向叶将白的目光都有些古怪,甚至已经有人往后退,稍稍与他拉开些距离。   面对如此指责,叶将白倒是平静了下来,没有急着反驳,只侧头问许智:“这样的结果是你们想要的么?”   许智羞愧难当,双膝跪地。林茂也跟着跪下,朝他磕头:“吾等有罪!”   轻笑一声,叶将白摇头,复又看向姚阁老:“阁老与我共事,也有好几年了,就算阁老如今倒戈,在下也不会忘却阁老的功绩——您的大儿子潜入宫中毒杀六皇子不成,被当成刺客处死,六皇子也因此痨病半生,无缘皇位。”   “二儿子刺杀当时的尚书省管事,废了双腿,却是终于让那一代忠臣命丧黄泉。”   “阁老也厉害呀,贪赃揽权,假意投靠武亲王,实则出卖他的消息于在下,怂恿在下加以暗杀。在下未允,阁老便觉得在下犹豫过河拆桥之嫌,急吼吼地要跳出来反将在下一军。”   “阁老忘记了么?七殿下刚喝下的,是您派人寻到的苗疆子母蛊,母蛊死,子蛊宿主随之而亡。母蛊在阁老手里,阁老又怎么好说谋害殿下的人是在下呢?”   他说得慢条斯理,却字字清晰,姚阁老数次想打断,都被他的声音给压了下去:“问在下怕不怕有人找来算账,那阁老午夜梦回可安?”   冯静贤一听,立马挥手,黄宁忠带人就将姚阁老和武亲王等人给围了起来。   “怎么?”武亲王皱眉,“姚阁老与辅国公的恩怨,也要牵扯本王?”   “王爷恕罪。”叶将白笑着翻出个东西来,挂在食指上甩了两圈,“是姚阁老说,王爷有害七殿下之心,让在下伺机围住王爷,即可拿到王爷谋害七殿下的罪证。”   武亲王脸色微变,倒还沉得住气:“本王与姚阁老素无交情,阁老如何能说出这些话来?”   姚阁老立马摇头:“老夫没说过。”   “眼下这样子,谁的话可以信呢?不如眼见为实吧。”叶将白道,“只要找到母蛊,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话落音,他身边的叶良纵身而出,武亲王身边的人还来不及防备,就见他已经越过护卫,掀开他面前的矮桌,脚尖一踢,一个蛊盅就骨碌碌地滚了出来。   四周的人齐齐后退半步,倒吸一口凉气。   叶将白浅笑,上前去拿起那蛊盅往里看了看,啧啧摇头:“王爷,七殿下怎么说也是您的亲侄儿,您下手可真是毫不留情啊。”   筷子一挑,稀碎的母蛊落在了地上,冯静贤看得双目发红,怒喝一声:“武亲王!”   武亲王身子微僵,一甩袖袍站起来呵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两人的争端,非要牵扯上本王是个什么道理?到底是宴无好宴,本王就不奉陪了!”   说罢,带着人就往外走。   林茂看了看,想去拦,叶将白却伸了袖子挡住他,任由武亲王离开,只看着姚阁老皮笑肉不笑:“怎么办,新主似乎也没有要保阁老的意思啊。”   姚阁老脸色有些难看,左右瞧了瞧形势,皱眉道:“那酒怎么说也是国公让殿下喝的,难不成还能将过错推到老夫身上?”   “不是推,这本来就是阁老与王爷的一石二鸟之计,想利用在下杀了七殿下,再让在下顶罪,好扶武亲王上那皇位。”叶将白轻笑,“可惜啊,算盘没打好,落空了。”   姚阁老不太服气,他看了一眼周围七殿下的人,愤怒地道:“难不成国公害死七殿下,这些人没一个会给七殿下报仇?”   “若殿下真的死了,我定是第一个去抹国公脖子的。”一直呜呜哭着的沐疏芳突然抬了头,微笑道,“但可惜,阁老要失望了。”   姚阁老怔忪,有些不太明白,可接着地上那一动不动的“尸体”就站了起来。   “没想到姚阁老身为朝中老臣,竟也有这等恶毒的心思。”赵长念满脸凄凉,“亏得国公不愿意谋害我,若是他也与阁老同流合污,那今日我这命才是真的难保了。”   姚阁老往后退了三大步,瞪大眼看着她:“你!”   “子蛊我没吃,就是想看看国公说的是不是真的。”长念叹了口气,“在我倒下去的时候,仍旧在期待阁老和皇叔不会那样做,可……”   看着地上母蛊的尸体,长念颤着睫毛哽咽,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第197章 正名   无声的凝噎最是动人,长念本就清秀,泫然欲泣之时最容易让人触动,委屈巴巴地坐在地上看着那母蛊,就算是迟钝的叶良,都能感受到她的伤心和难过。   叶将白顺势就低了身子,拍着她的背轻声道:“殿下不必太难过,有些人,早些看清也是不错。”   “是啊,武亲王能杀得先帝,自然也能对侄儿动手。”冯静贤横眉道,“就是不知国公为何明知武亲王秉性如此,却还容他在朝中?”   “这……”叶将白叹息摇头,颇为无奈。   冯静贤步步紧逼:“弑杀君主是何其大罪?此等贼人,难不成就因为手握重兵,就不讨伐了吗?今日谋害七殿下之事,断不可能是姚阁老一人所为,蛊盅也是从武亲王手里滚出,事实摆在眼前,国公难不成还要包庇?”   这“包庇”一词用得极好,既给了他高武亲王一等的地位,又给了他动手的由头,叶将白都想让长念多给冯静贤发点俸禄。   “武亲王毕竟是皇室王爷,按理来说……”叶将白故作为难。   冯静贤哼了一声:“他是王爷,殿下还是太后亲封的太子呢,正儿八经的储君。”   他这一提醒,在场的人才恍然想起,是啊,赵长念是受过太后懿旨的太子,就算之前兵败,可如今既然回到京都了,就该继承大统。   姚阁老越听越不对,这场面,怎么那么像唱双簧呢?原本的重点还是谋害七殿下,现在各位大臣竟都开始讨论是不是该七殿下继承皇位的问题了。   而且看那冯静贤和沐疏芳,表面上像是在责问辅国公,实则却是在替七殿下正名。   情况不妙,姚阁老稍稍后退,想趁乱先走,然而……   “阁老要去哪儿啊?”叶将白微笑着拦住他。   姚阁老勉强挺直身子道:“外头还有不少族人在等我,今日这诸多误会,改天再同七殿下解释也不迟。”   他这话意在提醒叶将白,姚家还有不少人在替他做事呢,这么明面上闹僵,大家可都不好过。   叶将白似是当真忌惮了,脸色微沉地道:“这不是误会,分明是证据确凿。”   “那国公的意思,是要现在让老夫伏法?”姚阁老笑了,扫了一眼六部之中的姚家人,凑近他些低声问,“您敢吗?”   “触犯律法,天子与庶民同罪,况人臣乎?”叶将白冷笑,朗声道,“三日之后,在下必定奉太后懿旨,前去姚府问罪!”   姚阁老松了口气,退后几步拱手:“那老夫恭候大驾!”   说罢,一甩袖,颇为嚣张地离开了。   冯静贤看着,怒道:“要谋害太子的凶手,国公也能这样放走?”   叶将白转身,叹息道:“敢问冯大人,谋害储君是何后果?”   冯静贤答:“诛杀九族。”   “那您再看看在座的各位姚姓之人。”叶将白沉痛地道,“各位大人为国尽忠,不少人并未与姚阁老同流合污,让他们统统被牵连诛杀,可公平?”   此话一出,堂上姚姓之人跪下去大半,两股战战地喊:“国公英明。”   “那三日之后,不是一样要问罪么?”冯静贤又问。   叶将白答:“三日已经足够,在下会责令户部专门分出二十人,负责改籍。”   “所有姚姓之人,若没有参与谋杀储君之事,便去户部改籍,届时可幸免于难。”   众人一听,连呼国公宽容,性子急的,立马就去户部官员身边小声说话了。   赵长念看着,觉得叶将白真是阴险,不诛杀九族,却让人改籍,若是改籍的人当真多了,姚阁老所倚仗的族长身份也就不那么重要了,届时再收拾他,便动摇不了朝廷根基。若改籍的人不多,那也有借口一网打尽,剜瘤治伤。   只是……   离宴之时,赵长念忍不住问他:“那姚家小姐怎么办?”   “嗯?”叶将白正在想事情,闻言有些没反应过来,“哪个姚家小姐?”   “姚幼舒呀。”长念比划,“就是那个深得你宠爱,连逃离京都都要带着的姚小姐。”   “嘶”地一声,叶将白伸手捂住了腮帮子。   “怎么?”   “好……好酸呐。”叶将白皱着脸道,“这是谁家的醋坛子翻了?”   长念:“……”   “哎,你别恼羞成怒啊。”一把抓住这作势要下车的人,叶将白哼笑,“带她离京,一是因为姚阁老的要求,二是为了让当时的大皇子捏着个人当把柄,从而对我信任,没别的意思。”   长念皱眉盯着他:“人家当真很喜欢你,你这样对人,不觉得过分?”   叶将白无奈:“走的时候我同她说过,大可以去说服姚阁老回府去,免许多波折。她不听,执意要跟,那我能如何?不是每一片痴心都会换来回报,换来了是好事,换不来便是无缘,怎么就怪我过分了?”   “可是,人家是因为喜欢你才跟你走,你把她放在大皇子手里当人质,委实薄情。”   叶将白理所应当地点头:“我薄情怎么了?不喜欢的人,难不成还要对她深情款款?从大皇子那边回来,她就回了姚府,再没来我身边耽误功夫,这不是挺好的?”   ……好像说得挺有道理?长念闷着脑袋想,原来这人当真不喜欢姚幼舒啊?她还以为……   “殿下有空想这些,不如关心关心姚重夜。”叶将白道,“他现在可是您的人。”   回过神,赵长念笑道:“重夜很有本事,我很放心。”   姚重夜在他身边只不过是个平庸的副将,这几个月下来,也没发现他哪儿有本事了啊?叶将白摇头,颇为担忧地掀开车帘看了看外头。   已经是黄昏时分,姚阁老的车驾匆匆前往忠武宫,没想到宫门紧闭,门口站着的人拱手道:“大人,王爷还未回来。”   “重夜啊。”姚阁老一看守门的人就急道,“你在这儿还好,王爷去哪儿了?怎的还没回来?”   姚重夜没抬头看他,只道:“大人先里面请,王爷去了一趟别的地方,说两个时辰之后就归。”   “好。”姚阁老跟着他进门,看了看他,又有些尴尬地道,“重夜,上次你府上的事情,我是当真不知道。” 第198章 用人之道   姚府上下几十口人入天牢,叶将白还下了极刑处置令,朝中谁都知道,姚阁老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他分明怕麻烦,不愿意横生枝节,所以宁可眼睁睁看着他的家人被处置,也还帮着武亲王瞒着他。   姚重夜垂眸往前走着,没吭声。   姚阁老也觉得实在尴尬,遂不提此事,扭头道:“你如今也是深得王爷信任,既然如此,就好生做事,将来指不定能升任将军。”   “多谢阁老指点。”姚重夜推开茶厅的门,示意他进去。   茶厅里安安静静的,半个人也没有,姚阁老刚迈进一条腿,就觉得有些不对,下意识地想后退。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姚重夜狠推他一把,便将他与后头的护卫隔开,反身关上了茶厅的大门。   “你想做什么!”姚阁老大惊,听着外头自己护卫与宫中侍卫的打斗声,惊恐地看向面前这朝自己靠近的人,“重夜,我可是姚家族长!是你的长辈!”   “以前是。”拔出匕首,姚重夜冷声道,“但在你抛弃我全家上下,未曾把我们当姚家人看待的那一刻起,你就不配当长辈了。”   “重夜!有话好好说啊!这可是王爷的宫殿!”姚阁老慌了,左右找桌椅躲着,眼看劝说不成,只能大喊,“救命!快来人救命啊!”   姚重夜毕竟是习武之人,轻松越过他抵着的方桌就将他擒住,匕首抵在他咽喉之上,到底还是犹豫了片刻,才往前一送——   呼救声戛然而止,茶厅门被姚阁老的护卫撞开,姚重夜不慌不忙地扔开姚阁老的尸身,回眸道:“王爷有令,为平七殿下被谋害一案,特诛奸贼,尔等若是有异议,便上盘龙宫去辩一辩!”   说罢,底气十足地扔了匕首,一甩袍子就带着人往外走。   姚阁老身边的护卫被唬得一愣一愣的,都没想过要去拦人,只大呼一声“主子”!,便统统围去了尸体边上。   姚重夜动作极其迅速,脱下带血的盔甲就带着自己的手下出宫。有人见状不对想拦,姚重夜便拿出武亲王的手令,一路安稳地离开。   等众人反应过来姚阁老是被害了之后,姚重夜已经在国公府里坐着了。   “幸不辱命。”他朝赵长念拱手。   长念十分惊喜地看着他,连连拍了两下他的肩膀:“将军厉害,委实厉害!此一行动,稍有不慎就会失败,你完成得很好!”   做副将这么久了,还未曾被人这么夸奖过。姚重夜喜不自胜,也心生感激,连忙起身给长念磕头:“多谢殿下给卑职将功赎罪的机会!”   “将军言重,将军有大才,岂能因为家族而被拖累?”长念扶起他,认真地道,“我已经同黄将军说过了,此番你能回来,便将崇阳门附近的御林军都交由你管。”   这是要让他当崇阳门统领了?姚重夜大喜,可惊喜之后又有些惶恐:“卑职……卑职武艺不及黄将军十一,行兵统筹之事也不甚熟练,如此大任,卑职恐怕……”   “将军切勿妄自菲薄。”长念正色道,“将军也有旁人不能及的本事,只是没机会施展罢了。”   姚重夜眼眶发红,这是头一次有人当真赏识他啊,多少人说过他资质平庸,难成大事,可七殿下说,他只是没机会而已。   深吸一口气,姚重夜拱手道:“卑职,定不负殿下期盼!”   长念笑着点头。   沐疏芳在内室里听着外头的话,笑着小声道:“国公有没有发现,殿下也有旁人不能及的本事?”   叶将白坐在她对面,闻言抬了抬眼皮:“没发现。”   横他一眼,沐疏芳哼声道:“那就是你没眼力劲,我是发现了,殿下很会看人,也很会用人,前有冯静贤,后有这个姚重夜,两个人本都是不被人看好,没什么出路的。但在她手里,却都能做出不小的功绩来。”   叶将白一顿,侧头想了想。   似乎还真是这样,别看赵长念平时傻里傻气的,用人之道倒是厉害得很,不说姚重夜和冯静贤,就连那个以前在崇阳门默默无闻的黄宁忠,眼下也俨然成了一员大将。   现在回头看,他才猛地发现,她从当初身边的空无一人,到现在已经是帮手齐聚了,要说沐疏芳和北堂缪帮她是情分,那黄宁忠冯静贤这些人,就真的是她自己的本事。   可怕的是,他压根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姚重夜出去了,赵长念进得内室来,双眸发光地道:“姚阁老的死讯很快就会传遍京都,接下来,就要看国公搅弄风云的本事了。”   她身子站得直,说起话来神采奕奕,叶将白瞧着,微微有些晃神。   “国公?”有双小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叶将白垂眸,抿唇道:“小事一桩。”   姚阁老死在忠武宫,且是被武亲王的亲信所杀,武亲王怎么也摘不开关系。当天晚上,叶将白就带了姚家人围住忠武宫,要武亲王给个交代。   武亲王有心辩驳,奈何宫内兵力不够,他惜命,只得连夜奔逃出宫,想借着粮草运送的机会出城去自己的兵营里。   然而,粮官姚安并未给他面子,很直接地就将他的一行粮草车队拦在了东城门,并知会了叶将白。   “姚大人,本王与你无冤无仇,且之前还恩惠于你,你怎么能做出如此狼心狗肺之举?”武亲王大怒。   姚安冷着脸朝他拱手:“王爷冒犯在下在先,哪里能怪在下狼心狗肺?您送的东西再多,都抵不上阿软一根手指头。”   武亲王这叫一个又气又茫然啊,他娘的阿软又是谁啊?他什么时候冒犯过姚安了?他是真的不知道啊!   赶在叶将白来之前,武亲王带人强冲出了城门,身边的人担忧地道:“王爷,这一出来,粮草可就断了。咱们外头的军营一直是靠城里的粮草过活的。”   行兵打仗,粮草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可眼下他们别无选择,武亲王眼珠子一转,道:“先离开京都,粮草若是不够,就用抢的便是!” 第199章 有鬼   武亲王的兵力开始慢慢撤出京都,叶将白以给姚阁老办葬礼为由,没拦着。可这姚阁老死得突然啊,又是个位高权重,牵涉甚广的人,哪能就这么白白死了?   于是,叶将白召集了姚家上下族谱里有名姓的人,在姚阁老的葬礼上双眼通红地道:“阁老生前功绩就不小,也对各位多有爱怜照拂,虽说之前在下与阁老有些口角,但到底共事多年,不能看他就这么枉死。眼下武亲王有谋逆之心,为了皇位,已经是不折手段。以在下一人之力,无法给阁老报仇,还望各位施以援手。”   这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倒也说动了不少人。   灵堂上也有人怀疑姚阁老的死和叶将白脱不了干系,但众人都知道,辅国公之前就说了三日之后与姚阁老对峙,又怎么会提前下手呢?更何况姚阁老死在忠武宫,这是铁打的事实。   于是,争议声被压了下去,连续七日守灵,姚家人开始与叶将白熟络起来,私下走动也越加频繁。   晚上回府的时候,叶将白疲惫地褪下外袍,就见长念十分舒坦地半靠在软榻上,一边写什么东西,一边哼小曲儿。   他忍不住道:“殿下心情很好?”   “是呀。”长念头也不抬地道,“没了武亲王的京都,着实让人喜欢。”   说着,还晃了晃搭在软榻边儿上的小腿,瞧起来活像个得了喜欢玩具的孩子。   叶将白无奈摇头,走过去念叨她:“眼下可不是松懈的时候,武亲王带人撤,是为了再打回来,他麾下的李常安可不是个简单的人,一直招兵买马,兵力在日益壮大,届时京都又是一场浩劫。”   长念眨眨眼,抬头笑眯眯地道:“敢问国公,何为军之本?”   “粮。”   “那又问国公,如今局势,武亲王从哪里去弄粮?”   叶将白撩起袍子在她对面坐下:“京都是不可能施以援手了,但三个屯兵重镇必定会成为他的粮仓。”   认可地点头,赵长念把手里的册子转了个方向,推到他面前。   叶将白端了茶,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噗”地就将茶全喷了。   长念嫌弃地收了收自己的衣袍。   “你这……”擦了擦嘴,叶将白很震惊,“怎么做到的?”   册子上登记的是京都周边十八个镇的粮仓库存,十之有三都划到了京都粮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那日国公提醒了我。”长念笑道,“我可是太子啊,储君,储君有权动玉玺,玉玺一盖,便有权征税。我当了一回恶人,以京都战后恢复困难为由,跟他们多征了这些粮食做赋税,听下头传回来的消息,周边各城都隐隐有怨言,却还是在准备运粮。”   叶将白霎时明白了这人的目的。   玉玺动了,她太子的地位就当真是坐实了,征粮只是个强硬的通知,若是有人不承认她的,就会抗拒运粮。但这个节骨眼上抗旨,城外的大军又不是放着好看的。一旦四周边镇都认下这个太子,那武亲王想再动粮仓,就是不可能的事了。   “想不到殿下竟如此聪慧?”叶将白很惊奇,“能想到这一招,看来没少看兵书。”   “那是。”长念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兄长以前每年回来都给我带兵书,也给我讲战场上的你来我往,我虽没有什么经历,但道理都是懂的。”   提起她的兄长,整个人都乐了?叶将白看她一眼,道:“北堂将军还在城外,殿下打算什么时候让他回城?”   长念叹了口气:“兄长来过信了,说目前军营位置极好,可攻可守,便暂时不回城,就与武亲王在外头耗着。”   叶将白皮笑肉不笑:“殿下看起来很是想念将军。”   “这是自然,已经许久没看见他了。”长念嘀咕,“二皇兄都能与他在一起,偏生我身在京都,连跟他说句话都要靠书信。”   叶将白:“……”   “嗯?国公怎么了?”长念不解地抬头,“这么晚了,还要出去么?”   叶将白扯了外袍冷声道:“用了晚膳没消化,出去散散步。”   “喔。”长念一点也不觉得奇怪,“那你去吧。”   门“啪”地就被人甩上了,扬起一阵风吹过来。长念青丝微动,笑着嘀咕:“还挺凉快。”   叶将白大步走出主院,正想着要不要策马兜两圈风回来,余光就瞥见前庭里猫着个人。   “谁!”他低喝。   那人吓了一跳,站起来看见是他,又松口气,底气十足地叉腰:“你这么大声做什么?”   “沐疏芳。”叶将白头疼地道,“我说过很多遍了,你来我府上好歹让人通禀一声。”   “哎呀,我又不找你,况且也不久留,通禀什么呀。”沐疏芳冲他撇嘴,又笑嘻嘻地抱紧了怀里的东西,“这茉莉啊,还是你府上开得最好,又白又香,我要做香囊,就顺路过来取点儿。”   “你这是偷。”叶将白面无表情地提点她。   “国公与我什么交情,摘点花而已,能叫偷吗?”沐疏芳心里发虚,表面却是理直气壮,“再说了,我都没把殿下强拉回王府,已经是给够了你面子,你难不成要因为这点花与我计较?”   叶将白咬牙:“理全让你一个人揽了是不是?”   沐疏芳眨眼,左右看了看,唏嘘道:“火气这么大,一看就是与殿下相处不愉快了。你说你,堂堂辅国公,怎么连个人都搞不定?”   叶将白冷哼,又斜眼盯着她手里的花篮:“你这是要做给她的香囊?”   “嗯……”眼珠子乱转,沐疏芳含糊地道,“会给殿下的。”   不对劲,以两人相识多年的了解,叶将白走近她几步,居高临下地道:“你难不成,敢背着殿下……嗯?”   脸上一红,沐疏芳狠狠地就踩他一脚,怒道:“说这么难听,谁会做那种事?我这是为殿下着想,做十几个香囊去替她收买人心,你懂什么?”   要是她脸不红,叶将白也就信了,可看看沐疏芳这脸色,他心里只冒出两个大字:   有鬼! 第200章 北堂将军苦啊!   当然了,以沐疏芳的脾气,想让她直接承认是不可能的,叶将白想了想,侧开身子就让她走。沐疏芳瞪他两眼,提着花篮就跑了。   “雪松。”叶将白打了个响指,“最近多关心关心咱们的太子妃。”   “是。”雪松应下。   京都局势又开始紧张起来,沐疏芳很清楚,还有一场仗是避无可避的,而这一场,北堂缪说什么也会拼尽全力。她做不了什么,也不可能劝他惜命,只能做点香囊,偷偷在香囊里缝一个她亲自去求的护身符。   但,她是皇妃,想送外臣东西没那么容易,只能一咬牙做上二十个香囊,以殿下的名义四处送人。   夏初之时,京都外爆发了一次小战,赵长念和叶将白合谋以军饷为饵,引得武亲王踏入陷阱,从而斩杀敌军数百,初战告捷。   北堂缪终于能进城,第一件事就是去见赵长念。   沐疏芳跟在长念身边,就看他戴着满身阳光跨门而入,单手抱着头盔,一撩战袍就半跪下去:“臣北堂缪,叩见太子殿下。”   长念欣喜地扶他起来,左右看了看他,脸色微变:“兄长的手?”   北堂缪挑眉:“手怎么了?”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长念指了指他抱着头盔的手,气愤地道,“不是说没受伤吗?这是怎么回事?”   沐疏芳吓了一跳,跟着看过去,才终于发现他的手有些异样,抱着头盔一动不动,十分僵硬。长念伸手拿下他的头盔,撩开袖子,就瞧见了一层层厚厚的白布。   倒吸一口凉气,沐疏芳提着裙子就上前:“怎么会伤成这样?”   “还好。”北堂缪淡然地道,“皮肉伤,比起其他全尸都没有的人,已经是好太多了。”   他身后的飞沙忍不住小声道:“深可见骨的皮肉伤。”   北堂缪回头看他一眼,飞沙立马便跪了下去,叩头噤声。   长念有些恼,瞪着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干脆伸手扯了扯沐疏芳的衣袖,道:“你来!”   沐疏芳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拍了拍她的背就横眉看向北堂缪:“将军,殿下一早写过书信,让您好生珍重自个儿,行兵打仗,也不是非得让您冲在第一个。咱们不缺冲在前头的兵,缺的是您这样的将领!”   北堂缪道:“好的将领,没有让士兵替自己在前头挡着的道理。”   “不让人在前头挡着,下次这伤致了命当如何?”沐疏芳大怒。   “醉卧沙场又何妨?”北堂缪皱眉,“将军之坟冢,本就在战场。”   沐疏芳这叫一个气啊,又气又觉得挺钦佩他,左右翻找袖袋,终于摸出了最后一个香囊。   “殿下赐的。”她塞进他手里,“将军好生收着,时刻记着殿下……殿下与我都惦记将军。”   长念一愣,看了看她手里那个香囊,脑子里突然就是一亮。   疏芳很少做女红的啊,怪不得前段日子手上常有伤,原来是做这个去了。   看看她,再看看北堂缪,长念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哎哟一声捂住了肚子。   “殿下怎么了?”   “我肚子疼,先失陪。”长念表情痛苦地拉住旁边的红提就往外拖,“疏芳先替我招呼将军。”   “是。”沐疏芳不疑有他,应下。   长念抱着肚子夹着腿,一挪出大堂就恢复了正常,示意红提别说话,然后提着衣袍躲在外头的花坛后面,露出一双眼往门里瞧。   “殿下这是做什么?”红提不解。   长念小声道:“红提,你不觉得这两个人挺般配的?”   红提一愣,神色复杂地道:“殿下怎么会这样想?一个是太子妃,一个是大将军……”   “就是这样才刺激……不是,我是说就是这样才更奇怪。”长念轻笑,“疏芳一向最讨厌女红的,怎么会做香囊呢?”   “不但做了,还为了名正言顺送这一个,而做了二十多个。”有人补了一句。   长念应和:“是啊,这多难得。”   说完,觉得有点不对,这不是红提的声音啊?   扭头往旁边一看,叶将白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正以和她一样的姿势蹲在她旁边,满脸唏嘘地道:“殿下,我觉得你耽误了一桩好姻缘。”   “什么?”长念有点懵。   叶将白叹了口气:“半个月前沐大小姐就来我府上取茉莉花,说是要做香囊送人,她做了二十多个,都以殿下的名义送给了朝中重臣的家眷。独北堂将军这一个,她亲自求了平安符。”   长念愕然,旋即有点兴奋:“你的意思是,疏芳当真对我兄长有意思?”   叶将白一顿,对她这莫名的兴奋很是意外,眸光一动就笑了:“是啊,谁看不出来呢?要不是身份尴尬,他俩也能成一对好姻缘。”   “身份的事儿,我一早同疏芳谈过的,若以后她遇见心爱之人,便以国公府二小姐的身份回去另嫁。太子妃只管禀呈户部,说薨了便是。”长念又瞧了瞧门里那两个人,“可眼下兄长似乎一心要战,没有要娶亲的意思。”   “男儿志在四方,暂时不想儿女情长也是常理之中。”叶将白叹息,“只是北堂将军苦啊,这么多年了一直未娶,好不容易遇见一个登对的,还是名义上的太子妃,这两人就算有千言万语,也是不敢说,只能藏在那香囊里,藏在这好不容易回来叙职的一眼对望里。”   说着,他还抬袖,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   后头的红提嘴角直抽,长念却是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摸着下巴思忖道:“那以国公之见,有什么能帮他们的?”   “好说。”叶将白微笑,“定国公有门生过百,其中也有不少武将,让太子妃以定国公府的名义,带那些武将去支援北堂将军,驻扎城外,两人便有更多相见的机会。”   长念皱眉:“疏芳到底是女儿家,哪里能去军营?”   “你把她当女儿家?”叶将白很震惊,“你是没见过她十三岁的时候与那些个武将一起打家劫舍……不对,按照大小姐的说法,是劫富济贫。” 第201章 阴险   在沐疏芳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女儿家的时候,是经常穿一身男装,带着府上武将挨个找大户人家“问候”,提醒一下人家最近哪里有难民需要捐助,哪里又有冤魂需要安息,每每都要说得人家“心甘情愿”施以援手才肯走。   彼时京都人送外号——富见愁。   作为一个富人,叶将白与沐疏芳相识就是因为两箱银子,他收的红礼被她半路截下了,笑嘻嘻地来跟他讨。银子都在她手里了,来同他说也只是走个过场,要是别人,也就认栽了。   可叶将白是谁啊?朝廷里出名的大尾巴狼,能叫个小丫头欺负了?他当即就笑着说那两箱银子是要送去买粮食给堤坝上的劳工的,并且说那点银子还不够,还望大小姐伸以援手。   当时的沐疏芳年纪还小,看叶将白一脸诚恳,也不疑有他,立马把银子给他送回来,并且还加了两箱。   于是叶将白就收回自己的银子,并用沐疏芳给的银子买了粮食送去当时在修的堤坝,获得了一片赞颂之声。   后来沐疏芳每每想起这件事,都气得直跺脚,扬言早晚带人抄了他的老巢。   “所以殿下不必担心她。”叶将白深有感悟地道,“她不比男儿弱,私下前往,也不必在意名节问题。相反,有她在,定国公府的武将必定更加听话,能与北堂将军携手抗敌。”   赵长念越听越有道理,于是用午膳的时候她就将沐疏芳拽到一边,小声询问她的意见。   沐疏芳听完,眼神直闪,支支吾吾地道:“这……妥当吗?”   “妥当!”长念道,“我问过辅国公了,国公也说可行。”   沐疏芳看了看赵长念这满脸赤诚的模样,又看了看外室里摇着折扇笑得一脸诡异的叶将白,眼眸微眯。   用膳之后,北堂缪与赵长念去下棋,沐疏芳抬手就把叶将白拖去了花园。   “算计我?”   叶将白抬头看天,笑道:“大小姐说的这是什么话?在下不甚明白。”   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沐疏芳双手叉腰:“咱俩这么多年交情了,你心里打什么算盘,殿下看不明白,我还能看不明白?”   叶将白“刷”地展开折扇,风度翩翩地道:“于你有利,于我也无害,大小姐何必这样计较?”   “我就看不顺眼你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沐疏芳气得跺脚,“分明是想借我支开北堂,好意思说为我着想?”   惆怅地叹了口气,叶将白道:“但凡你再争气些,我也不必花这些心思。你说你,这般如花似玉的人,怎么连个武夫都搞不定?”   “他才不是武夫!”沐疏芳横眉瞪眼,怒道,“他是个英雄!”   叶将白斜眼,静静地看着她。   意识到有点反应过头,沐疏芳干咳两声,别开头道:“我觉得他比你好,也……心系殿下,哪有你这样耍手段的?”   叶将白一本正经地道:“我问你,殿下是何等身份?这辈子能嫁男人?”   沐疏芳一愣,皱眉道:“也许有别的办法……”   “哪有什么办法?”叶将白冷笑,“她这一辈子就注定要以男儿身份过活,北堂家那样的世家大族,能容得下她?你若要北堂缪来等,要等多久未定不说,等到了也是困难重重。人家北堂将军与你是有多大的仇,你要这么害他?”   沐疏芳一听,好像有点道理?   “可是……”她犹豫地道,“北堂将军爱慕殿下。”   “他爱慕算什么?”叶将白轻哼一声,“你看殿下心里有他吗?长此以往,白费心思,落得什么也没有,还不如及时回头,看看别的风景。大小姐听我一句劝,帮一把北堂将军为好。”   “怎……怎么帮啊?”沐疏芳动摇了。   “很简单。”叶将白道,“一见不能钟情,日久也能生情。大小姐有才有貌,只要有机会,还愁人不动心?”   沐疏芳沉默片刻,苦笑:“我今日送他的香囊,他收得很妥帖,贴身放着。”   “这不是挺好?”   “若他觉得是我送的,如此对待,我自然觉得好。”沐疏芳垂眸,“但在将军看来,那是殿下送的。”   是殿下送的,他才会满心欢喜,若是她送的,怕只是客气道声谢,就不知道扔去哪里了。   叶将白眯眼:“这样的情况,你能忍?以你沐大小姐的脾性,他如此,你不该更有冲劲?”   沐疏芳一愣,想想也是啊,她是个不服输的人,怎么一遇见北堂缪,就畏首畏尾的呢?   喜欢别人怎么了?别人又不喜欢他,她为什么不可以试试呢?   挺直背脊,沐疏芳笑道:“我明白了。”   叶将白一副欣慰的表情,点头道:“去吧。”   “好!”她提起裙子就走,背影潇洒而自信,像极了多年以前那个回家给他拿两箱银子的模样。   摇着扇子点头,叶将白轻笑:“还是小姑娘好骗啊。”   长念正在同北堂缪下棋的时候,余光瞥见沐疏芳进来了,一顿,立马又“哎哟”一声,扔下了黑子道:“疏芳快来替我一会儿,我离开片刻。”   沐疏芳应声坐下,关切地道:“殿下最近是吃坏肚子了吗?”   “是啊。”长念皱着脸道,“待会儿去让大夫抓点儿药。”   说着,一扭一瘸地就离开了。   叶将白就在走廊上站着呢,见她出来,笑着就问:“吃糯米糕吗?”   长念眼眸一亮:“哪儿?”   “街上有叫卖的,今日得闲,便出去看看如何?”   “走走走!”长念二话不说就跟着他往外去,还回头吩咐一声,“红提你留下,太子妃等会要是问起来,就说我去找大夫了。”   红提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两人出门,忍不住小声嘀咕:“真是阴险。”   阴险的叶将白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揣了包银子就带着赵长念在街上胡吃海塞,长念一边吃一边问:“最近怎么不见你身边的许智了?往日你跟我出门,他总要跟着的。” 第202章 桃花酿   叶将白应了一声,敷衍地道:“最近他家里有事。”   “喔。”长念也没多想,继续高高兴兴地吃着糯米糕。   两人一起往前走,叶将白摇着折扇,眸子里隐隐有些倦色。自从姚阁老的事之后,他与许智那些人之间就像隔了一条鸿沟,怎么也没有之前亲近了,他们依旧对他抱着期望,可经此一事,他觉得有些厌烦。   为的是能随心所欲,他才机关算尽,多年来走到这一步。但如今看来,就算他坐上那皇位,身边的这些人也未必如他所愿。   可是,也回不了头了。   “殿下。”叶将白开口,“殿下若能登位,有想做的事吗?”   长念一蹦一跳地走着,头也不回地答:“有啊,我想废极刑,修律法,想让女子上学堂,想改江西一带的税收……想做的事情太多了。”   叶将白轻笑:“野心倒是不小。”   “那都是我父皇没做的事。”长念咬了一口糕,“我若是做完,哪怕他日归了黄土,也有脸面去见父皇。”   身后没了声音,长念也不好奇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只自顾自地道:“不过……若国公手下不去留情,那我这些个愿望,怕是都实现不了了。”   武亲王一方粮草全断,叶将白还设下七环计,以粮草为诱饵,歼杀敌方精锐。若是成,那武亲王必定远走,若是不成,那武亲王便将困死城郊,再无一战之力。   这本是该让人高兴的消息,可想想自己身后跟着的人,赵长念笑不出来。   这么长时间的表面和平,他和她之间好像什么仇怨都没有,只待武亲王降了,两人就可以携手迈向美好的未来。   然而,长念心里很清楚,皇位只有一个,武亲王一败,才是真正厮杀的开始。   咬下最后一块糯米糕,长念回头笑道:“国公喜欢桃花,那可喝过桃花酿?”   叶将白摇头。   “我酿了些,等有机会,便拿去与国公畅饮一番才好。”   她分明没说什么别的话,叶将白却听懂了她的意思。   折扇一点点收拢,放在手里捏着,他喉头微动,倒也扯出一抹笑来:“好。”   这个喝酒的机会,不是一个上好的天气,也不是什么适宜的节气,两人心里都清楚,却谁也没点破。长念只默默地想,这壶酒若是能再晚些喝,就好了。   但是,没有粮草造成的饥饿和恐慌,是最容易击败一个军队的,任凭武亲王再怎么安定人心,碗里日渐少下去的粮食都令在半夜奔逃的士兵人数增加。   武亲王大怒,斩过逃兵,想以此威慑,奈何效果不大,刚招募来的士兵几乎全部逃走,不少老兵也在半夜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别无他法,武亲王再度选择偷粮抢粮,根据探子的回禀,分出三个精锐营,前往三处粮仓。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然而,叶将白并未给他机会。   “报!西侧军遇袭!”   “报!南侧军遭遇埋伏,损伤过半!”   “报!东侧军与敌方交锋,伤亡惨重!”   武亲王坐在大毡上红了眼,他捏着兵符,起身晃了晃,恨声大笑:“是我老了吗?老了吗!竟被这些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儿耍得团团转,我大军在手,还入如此困境!”   “王爷息怒!”李常安连忙拱手劝,“他们占着地利,兵力又强于我方,失利在所难免。其实只要退兵离开京都范围,寻地再起,攻回来也未尝不可……”   “离开京都?”武亲王老眼含泪,抓过自己的发间雪白道,“常安,你看看本王,本王已经不是十四年前那个年轻气盛的将军了!本王所有的年华,都被他们耗在了忠武宫里!本王等不起了……这一遭若是走了,何年何月才能回来?若是回不来呢?啊?常安,你还要本王等多久?”   李常安眼眶发红,梗着脖子朝他跪下。   武亲王松开手,自嘲地笑了笑,看向旁边立着的大周地图。   “这江山,是本王一点点打下来的,为了这东西,本王错过了皇位,也错过了爱人。”   “你听过京都街上的戏台子吗?曾经有个姑娘唱得一出极好的折子戏,本王是真的很爱听,可是就一念之差,本王这辈子就再也没见过她。”   “王爷……”   “常安,本王想攻城。”深吸一口气,武亲王转头看他,“你敢随吗?”   李常安叩头到地,哑声道:“王爷麾下,没有胆怯之将!王爷想攻城,卑职便打头阵。”   “好!”武亲王大笑,“得将如卿,是本王之幸!”   李常安心里很清楚,以他们现在的兵力和士气,强行攻城,胜算几乎没有,但他没有再劝。他懂王爷这一生的不甘和屈辱,也懂他的执念和坚持。王爷要战,他便战。   低迷了许久的敌营,突然开始恢复了操练,叶将白收到消息的时候,合拢手里的书叹了一声:“可惜。”   长念在他对面写文书,闻言抬头:“什么可惜?”   “投错了胎很可惜。”叶将白勾唇,“若武亲王生在你父皇之后,这天下,怕就是另一番格局了。”   长念摇头:“未必,他若像我父皇那般被皇奶奶宠着,也不一定就爱战场上的厮杀,也不一定能有现在这么厉害。”   “倒也有道理。”叶将白想了想,“那就只能怪命了。”   攻城的号角突然被吹响,北堂缪按照长念之前的部署,已经在城门外不远处的沟壑里等着。不经意一个侧头,他就看见了趴在他旁边的,穿着盔甲的沐疏芳。   北堂缪大惊:“太子妃怎么在这里?”   沐疏芳抽出弓弩,盯着前方道:“我是弓兵。”   “胡闹!”北堂缪怒道,“你是太子妃,哪里能来这地方?万一有什么闪失……”   “将军不是说过吗?”沐疏芳笑,“不身先士卒的,哪里是好将领?”   “娘娘不是将领,是嫔妃!”   沐疏芳不服气地瞄准远处奔腾而来的烟雾,上箭拨弦,“嗖”地一声,五丈外骏马长嘶,骑兵坠马,跌起更高的烟尘。   北堂缪微愣。 第203章 非战之过   “发什么呆啊?”沐疏芳用手肘捅了捅他,“快,人来了!”   北堂缪回神,也来不及同她多计较,给副将打了手势便耐心看着。   这地方是埋伏好的,敌军冲锋极猛,城下就有沟壑地刺在等着他们,三丈之外,冲在最前头的骑兵统统跌入草盖着的沟壑,后头的大军前行之势无法停止,便踩着沟壑里人马的尸体踏过去,继续冲向城门。   北堂缪带着人就冲出去迎敌。   “将军小心!”沐疏芳在后头,沉着声音喊了一嗓子。   北堂缪脚步未顿,手里三尺大刀利刃向敌,远远就看见朝他而来的李常安。   李常安穿了一身薄甲,北堂缪想,许是年纪大了,背不动厚铠了,如此倒是轻便。但他毕竟是打头阵的,这样着装,委实危险。   刚想完,身侧副将一个长枪上去,就挑落他肩上护甲。   李常安眉头都没动一下,竟是越过他们,斩杀后头小兵。   北堂缪上前去他纠缠,被他策马绕开,他似是知道不敌,绝不与他正面交锋。   微微有些烦躁,北堂缪提刀转头,瞥见敌军王旗,策马而去。   沐疏芳弓弩里的箭用尽,就被人装进吊篮吊上了城门,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当下形势,忍不住皱眉:“他们的士气,怎么会一夜之间鼓胀成这般?”   长念在城门上,给她指了指那高高飘着的王旗:“武亲王亲自上阵了。”   “可是,他们兵力不足,怕是连城门都破不了。”   长念垂眸,手放在城墙垛上,轻轻拍了拍:“你都能看出来,武亲王又怎么会不清楚?”   沐疏芳怔然。   武亲王没穿护甲,只举着他那把跟了他十几年的刀,双目充血地喊:“将士们,跟我冲——”   四周一片应和之声,旌旗高扬,武亲王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战场,万里寒光生积雪,三边曙色动危旌,他大刀一举就是三里路,身后有无数愿意追随他的将士,血和土,汗混泥,一战功成热酒洒烤肉,笑谈回京之后的功绩。   那时候的他满心以为,这些热血能换回他想要的东西。   然而如今他的眼前,只有高高的城墙和斑驳的城门,那城门委实太过冰冷,凉尽了他这么多年的血。   身子骨不如年轻时硬朗,刀只不过举了一炷香,就觉得累了。武亲王咬牙挺着,手微微发颤,仍旧是声嘶力竭地喊:“跟我冲——”   李常安远远地吼了一声:“是!”   薄甲被刀剑斩开,鲜血淋漓,李常安恍若未察,单枪匹马冲过人群,长刀狠狠往那城门缝中一插。   “锵”地一声,城楼之上的长念仿佛都察觉到了震动,微微抿唇。   李常安身子僵硬地捏着刀,想往下划,却是使不上力。   他的身后,五个士兵举着长矛刺进他的背里,鲜血如注,他张嘴还想喊点什么,血却是喷涌而出,淹没了他的声音。   李常安回头,看了一眼大军之中缓缓倒下的王旗。   王爷,他动着嘴唇,无声地再喊了一遍。   长矛抽出,李常安身子一震,却没倒下,仍旧死死地捏着门里的刀。士兵忌惮地围着他,过了许久,才有人敢上前去捉。   然而,手一碰,又收了回来,士兵愣愣地看着这位年迈的将军,不知为何也红了眼。   李常安已经咽了气,却仍旧固执地望着武亲王的方向,没合眼。   武亲王浑然未觉,犹自在拼杀。一只手举不动了,他换另一只手,硬是带着几个营拼杀到了城门口。   但,也只能到这里了。   北堂缪带兵围剿后方敌军,砍断王旗以乱他军心,效果不错,后头的援军已经不敢再进,前头的武亲王也已经被半包在了城门之下。   “王爷。”长念站在城楼上冷声道,“现在投降,可免一死。”   她答应过太后,要留这人一条命。   武亲王听见了,却是用刀杵地,哈哈大笑:“免死?本王用得着你这黄口小儿来免死?本王的命是自己的,千万敌军都没能取了去!”   长念皱眉。   武亲王的笑声渐渐沙哑,他看了一眼四周,茫茫黄沙之中,他好像已经找不到能去的地方了。   “是命,非战之过。”他笑,大声道,“非战之过也!”   话音落,双手举刀。   “王爷!”惊呼之声响彻天际。   长念狠狠地闭上眼。   她想起了很久以前与武亲王一起出宫的时候,看见个戏台子,武亲王“嗷”地一声就扑了过去。   那时候台上的花旦唱的是什么来着?   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呐~   声调凄婉,彩袖飞扬,柳腰盈盈地委坐在地。   那声音仿佛从记忆里透出来,幽幽回响在这城楼之上,凄凄惨惨,寻不着归处。   长念咬牙,抬袖抹了把脸。   “殿下?”沐疏芳担忧地看着她。   “我没事。”长念道,“他是害死我父皇的凶手,我断不会哭的。”   说是这么说,眼睛分明是红了。沐疏芳叹了口气,将她半拥住,轻轻拍了拍。   城外战火平息,武亲王自尽,敌军尽数投降,长念随冯静贤下去清点,沐疏芳左右看了看,问:“国公呢?”   “他没来。”   “为什么不来?”沐疏芳很意外,“谋划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看这一场胜仗?”   长念垂眸,手指微微收紧:“许是……有别的要紧事。”   沐疏芳点头,也不再多问,只忙去打听北堂缪如何了。   今日不是个好天气,阴沉阴沉的,空气也闷,许是快有一场大雨了。长念踩着淡红色的地砖,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街道,心想那藏着的桃花酿,终于还是要拿出来喝了。   也不知道,叶将白会不会喜欢。   一声雷响,夏日的第一场大雨落了下来,叶将白站在屋檐下头看着串串雨帘,长长地叹了口气。   “做顿她喜欢吃的。”他低声道,“多加点肉。”   瞿厨子不解地看了看国公,心想吩咐一顿饭而已,国公怎么难过成这样?   “是。”他应,“小的一定好生准备。” 第204章 坦白局   荷叶包了糯米鸡蒸熟,烤鸭又刷上一层香酱,翠绿的时蔬在锅里一翻就是一道小菜,新鲜的萝卜雕成了飞龙,张牙舞爪地放在了桌子正中央。   长念抱着桃花酿刚进门,就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好香啊。”   叶将白看向她,轻笑:“就知道殿下会喜欢。”   长念回他一笑,将桃花酿放在桌上掀开,与他倒上一碗:“武亲王已死,他麾下之人降了一大部分,一小部分人自请流放,我没允,只让他们告老还乡。总之这一战,到底是你我赢了,这一碗酒,我敬国公。”   叶将白看也没看,捏起酒碗便饮,只觉得入口香甜,回味微甘,再回便是浓浓醉意。   “好酒!”饮下一碗,叶将白颔首。   长念给自己也倒了一碗,笑道:“这是用你府上的桃花酿的,一直埋在我那院子里,手艺是红提教的,未必有外头的好喝,但,总也要同国公喝完这一坛。”   她双眸微阖,眼里有挣扎、有释然,有愤怒、也有感激,捏起酒碗,仰头饮尽。   酒水泼洒,长念抬袖拭去,望向面前这人,正色道:“没有国公,不会有我之今日。”   叶将白看着她的眼睛,轻声答:“在下也不曾想过会助成殿下今日。”   “是呀,你一开始,只想利用我。”长念弯眉,放下酒碗食指轻点他的方向,“硬生生将我扯进这皇权争斗,就是为了扶三皇兄一把。”   顿了顿,她又摇头:“不对,你也不是想扶他,就是想用他打压太子。”   叶将白笑着展开折扇:“在下很聪明,是不是?”   “是啊。”长念认真地点头,“我的几个皇兄,从小跟着太傅修习《帝王策》的人,没一个看穿你的心思,没一个能敌得过你。要是国公当初再狠点心,我也走不到现在。”   “本来,是会狠心的。”叶将白垂眸,后半句没有再说。   长念给他倒酒,自己也又饮一盏,酒碗敲在桌上,清脆地一声响。   “所以,你凭什么恨我呢?”她笑,眼里蒙了一层雾,“算计我的是你,想杀我的是你,难不成就因为你后来不想杀我了,我就要感谢你吗?”   叶将白皱眉,抬袖饮酒,啧声道:“殿下真是计较。”   “我若是站得比你高,我也可以风度翩翩地不计较。”长念鼓嘴,“可我是在你鼻息下偷生的,一不小心就会没命,不努力与你周旋算计,我的家人也会没命,这样的境遇,你要我如何不计较?就算你递给我好吃的,我也得偷偷用银针验毒,又谈何其他?”   “你……”叶将白不悦地点了点桌子,“竟是这样想的?”   “换个位置,国公会如何想呢?”长念很好奇,捏着酒碗朝他敬了敬,“你为鱼肉,我为刀俎,我不伤你,你可会悦我?”   叶将白垂眸,又饮一碗酒,沉默半晌才道:“我明白了。”   长念嫣然一笑,举碗与他相碰:“国公恼过我不识抬举,此一过节,这一碗便解了罢。”   “嗯,解了。”叶将白抬手,一滴不剩地将这一碗喝了。   长念又倒半碗,敲着坛口道:“武亲王死了,杀害我父皇的叶老爷子也死了,我大仇得报,国公心里可还有不甘?”   叶将白垂眸:“老爷子是自尽,我谈何不甘?”   “原来国公知道。”长念轻笑,“还以为要一直算在我头上呢。”   “分明是殿下,一直将先帝的死算在在下头上。”叶将白皱眉,“冤有头债有主,下毒和给毒的人都不是我,我顶多是知而不报之过。但殿下,你我立场不同,我知而不报,算何过错?”   长念微醺地摆了摆手:“国公不明白,我当时,只是迁怒罢了。你疼我宠我,我以为你心里有我,但你连我父皇要被害的消息都不告诉我,我觉得你的疼宠都是骗我的,从而更加生气,将你也算做了杀父仇人。”   叶将白怔愣。   “其实我是不用怪你的。”长念傻笑,“但是女儿家……嗯,疏芳说过,女儿家就是不讲道理。”   伸手捏住她的手腕,叶将白皱眉:“殿下当时……是生我的气?”   “是呀。”长念咧嘴,“与我那么亲近的人,伤起我来也毫不留情,谁能不生气呢?谁还敢……还敢信你什么情爱呢?”   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被搬开,轻松之下还有些胀痛,叶将白收紧了手,轻吸半口气道:“在下好像……错过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负气地掰开他的手指,长念鼓嘴:“你还让我给我的杀父仇人下跪,这总是你的错,就算我后来想杀你,也是你自找的。你只管觉得你自己舍不得我,可没想过我是怎么想的,凭什么觉得委屈呢?”   “叶良说我狠心,在宫门城洞里说要杀你,让你难过。国公,你怎么不记得你自己怎么让我难过的?我给你算算啊。”她伸出手指挨个掰,“你让我重伤,囚我,算计我,这么多事,还不值得我一个‘杀’字吗?”   拿了酒坛给自己倒酒,叶将白仰头喝了三碗,阖眼下来望着她,低声道:“抱歉。”   长念一顿,咧开嘴就笑:“国公竟然道歉了。”   “我做错的事情,自然当道歉。”伸手将她抱过来,叶将白半醺地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那殿下呢?殿下做错的,要不要道歉?”   长念眼珠子转了转,“唔”了一声,道:“有件事,倒是当真要道歉的。”   “何事?”   “国公先允我,不生气。”长念捏着碗敬他,“来,把这个喝了再说。”   叶将白含糊地道:“再喝就要醉了。”   “醉了好啊,醉了才不会生气。”长念狡黠地把碗递到他唇边。   叶将白看起来十分为难,犹豫了许久才将酒咽了,眼神霎时朦胧。   长念自个儿也有些醉意,却还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国公,头晕吗?”   “晕。”叶将白含糊地答。   “那我就告诉你。”长念笑嘻嘻地道,“之前撒谎骗你了,知道你们男人最看重子嗣,所以我假说怀孕,借以逃离你府上。” 第205章 了无痕   长念回想了一下当时那千钧一发的场景,犹自咋舌:“这个谎是挺过分的,但是真有用啊,你当真给了我逃跑的机会。”   叶将白眼皮直跳,心里一股子怒气奔腾而出,很想手上用力,掐死这个没心没肺的狗崽子!他当时吓得多惨啊,晚上都做噩梦,生怕她因为小产一命呜呼,结果好么,这人从头到尾都在骗他!   可是,眼下他还在装醉,也没法同她理论,只能醉声道:“骗子。”   “诶,那能怪我吗?”长念气闷地放下碗,“你把我关着不让我走,我可不就只能出此下策?你对我不仁,我才会对你不义啊,你要是一直像之前那样待我好,说不定我就……”   “嗯?”叶将白侧头看她:“你就如何?说啊。”   长念垂眸,突然泄了气,耷拉着脑袋道:“也不能如何,你我早晚会走到势不两立的地步,不管你待我好还是不好,只要我是赵家人,就总会这样。”   叶将白不动声色地给她倒酒,递到她手里:“怎样?”   长念一口喝了酒,气愤地以手为刀,抓着他的手相拼:“这样!”   叶将白勾唇,绕着她的手转了个圈,突然就在她面前比出个剪刀。长念傻愣愣地看着,下意识地跟着摊开手——   “你输了。”叶将白又给她倒了一碗。   长念也没听懂他在说什么,酒到了手里,耿直地就仰头喝了。   “今日将这些话与国公都说开,只求两不相欠,往后你我刀剑相向,不必再留什么情面。”抹了把嘴,长念头有点晕,晃着脑袋道,“免得我总觉得欠你点什么。”   叶将白深以为然地点头:“说开了就好,这酒也好喝,今日与殿下一谈,十分畅快。”   满满的一碗酒又递到长念手里,他正儿八经地拿了空碗与她一碰:“这一碗我敬殿下。”   “好说!”长念仰头喝下。   叶将白微微一笑,拿过酒坛看了看,接着给她倒。   长念来的时候想得很清楚,武亲王一死,接下来就是她与叶将白要拼个你死我活了,所以今日这几碗酒,是她最后能与他和平共处的机会。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本来是坐在凳子上好好的,最后就变成了在他怀里半靠着,迷迷糊糊地吃着他夹来的菜。   “不行,我要回去了。”长念推开他的筷子,挣扎了两下,“兄长还在王府等我,说有话要与我讲的。”   眼眸半垂,叶将白捏着她的腰身没放,诱惑似的道:“瞿厨子今儿做的菜很用心,殿下还没尝过这一道呢。”   长念一看,那满盘子花花绿绿的东西,着实是香得很,忍不住就咽了口唾沫:“那,我再尝尝。”   烛火渐渐朦胧,长念吃着吃着,眼皮就垂下去了,迷糊间又有东西到了唇边,她张口就咬,却听得一声痛哼。   “嘶——”叶将白失笑,“还没吃够肉?”   长念哼哼两声,那东西便又回到她唇上,辗转轻舐。   “不能用咬的。”有人一边责备一边引导,“像这样才是。”   脑子里好像有一个鸡蛋打下来,搅啊搅的糊成了一团,长念放弃了抵抗,感觉自己躺在轻飘飘的云上,舒服得让她只想睡觉。   这一睡,就做了个春梦,梦里百花盛开,有人咬着她的脖颈一声声地轻唤她:念儿,念儿。   这人声音真好听,长念想,像宫廷乐师吹的箜篌,沙哑优美,带着她飞过山川河流,沉睡进幽香的桃花林。   只是,第二天,长念是被活生生疼醒的。   “唔。”抱着脑袋坐起来,身上也觉得不太舒服,长念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喊了一声:“红提?”   红提应声进门,给她递上一盏醒酒茶:“殿下您可睡醒了,这都晌午了。”   勉强喝了两口,长念问:“我昨儿什么时候回来的?”   红提长叹道:“子时的时候辅国公送您回来的,北堂将军本在等您,后来因事被叫走了,说过两日再来。”   长念点头,想下床,身子却是酸涩难忍,她觉得有点不对劲,连忙摸了床边的菱花镜来看。   身上什么痕迹也没有。   奇怪了,揉了揉腰,长念暗自嘀咕:难不成这也是宿醉的后果?   红提端来了午膳,一边看着她吃一边道:“朝中如今正是乱局,北堂将军和定国公昨日在府上议事了,都有让殿下快些登基的意思。”   长念咬着肉圆子含糊地道:“也不是我想登基便能登基的。”   “定国公说了,朝廷无君已久,叛贼四起。如今玉玺在您手里,您只管登基便是。”红提小声道,“奴婢也觉得,您没必要这般顾忌辅国公。”   “怎么能不顾忌呢?”长念苦笑,“谁不知道他厉害?他想要这皇位,绕了多大的圈子?如今又怎么可能让我捡便宜。”   正说着呢,外头的沐疏芳就抱着一个大托盘进来了,笑着道:“殿下,有个好消息和个坏消息,您要听哪个?”   长念立马道:“我要听好的。”   “好消息就是,我爹和北堂将军已经定下了您登基的日子,龙袍也已经送来了。”沐疏芳刷地掀开托盘上的红绸,露出一件黄灿灿的袍子。   长念瞪大了眼,错愕地道:“这……”   “这是一早就做好的,尺寸臣妾让人改过了,您应该合身。”沐疏芳道,“礼部也已经下了令,和工部一起开始筹备,日子就定在三天之后。”   长念咽了口唾沫,问:“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就是……”沐疏芳耸肩,“辅国公一党不同意,多加阻挠,已经在城北与巡防营有了小的冲撞。   伸手抹了把脸,长念道:“你们商议登基仪式的时候,就没想过这个后果?”   “若是一直想,那这皇位就一直没人坐了。”沐疏芳皱眉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这都已经多久无君了?朝政混乱,百姓活得水深火热,殿下若还不踏出这一步,受苦的将会是更多的百姓。”   “说难听点,您现在在和国公拼脸皮呢,谁脸皮厚这皇位就是谁呢。咱们别的比不过,脸皮还厚不过吗?” 第206章 谋定而后动   长念很想说,她脸皮真的不厚,但看了看沐疏芳坚定的眼神,她沉默了。   知会了礼部工部,那叶将白铁定也会收到消息,她现在退缩已经来不及了,倒不如硬着头皮上,好歹占了先机。   转瞬之间定下主意,长念道:“如此,这几日就加强王府的戒备,明日便移去宫中过夜。”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宫中侍卫,都让北堂将军和黄、姚二位将军亲自把关。”   沐疏芳讶她如此果决,又喜她考虑周到,想来她是没把儿女情长放在心上的,于是笑着便应下,拎起龙袍亲自与她更衣。   这边府上其乐融融,国公府却是剑拔弩张。   “主子做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指手画脚?”叶良长刀横在身侧,怒斥。   许智站在一旁沉默不语,风停云却是怒道:“户部已经下达了新皇登基的消息,此时若是不争,你还待什么时候出手?我看你分明就是不忍心下手,还对赵长念存着余情!”   叶将白冷笑:“赵长念有储君的名分在,国无君主,她登基是理所应当,你拿什么动手。”   “那难不成就要眼睁睁看着?”   “想不看着也可以,现在就点兵,包围京都,学那武亲王,要死也死得热烈。”叶将白扔给他兵符,“只要你敢,我随你去又何妨?一起洒血在那沙场,也不负你我这交情一场。”   风停云狠狠瞪他一眼,又泄气地将兵符扔回去:“你我文臣,谈什么上阵杀敌?”   “倒还没气昏头。”叶将白扫了一眼屋里众人,甩出一封东西来,沉声道,“先好好看看这个。”   风停云扫了一眼,觉得那字迹有些眼熟,连忙拿起来细看。   是林茂送上来的《陈情表》。   林茂是武夫,大字不识几个,但这封信写得却是文采飞扬,名为表达自己家母生病要辞官归乡,实则暗携撺掇谋反之意。   通俗来总结,就是:老母病了,我本来想着国公的大业,以忠为先孝为后,但国公你迟迟没动静,眼看着人家要登基了,我刀都放生锈了你也不动作,那我不如回家照顾老母,以尽孝道。   风停云皱眉看完,沉吟片刻道:“这是兵部姚家二公子的笔迹。”   姚阁老那个断腿的儿子在兵部笼络了不少人,虽身有残疾,但看在姚阁老的面上,众人都与他亲近。这一来二去的,不少老将都同他交好。   他能帮林茂写这一封东西,也就是说,别的武将多多少少也是心有不满。   “若他们都听话,忠诚,我不介意带着他们去共享富贵。”叶将白眯眼,“但早不早地就各怀鬼胎,想把我当刀使,那我可就不愿踏这一步了。”   风停云忍不住咒骂:“都说文臣心思多,这些个武将也不是省油的灯。”   “自古以来皇权都是要有兵权来固。”叶将白看向桌上的兵符,“但你我谋事,非义也,肯从的将士本就寥寥,其中还多有异心之辈,此时的皇位,哪怕是夺来了,也必定为人所掀,白做一场嫁衣裳。”   “叶将白。”风停云咬牙,“你当真不是怜惜赵长念?”   “不是。”他摇头,“谋定而后动罢了。”   风停云转身就摔门而出。   “主子。”许智道,“您完全可以直接告诉风大人,咱们兵力不足,人心溃散,已经失了夺位先机。”   “他等这机会等了这么久,要是这时候告诉他没希望,他哪里受得住?”叶将白失笑,伸手揉了揉眉心,“倒不如让他怨我为儿女情长蒙了眼,好歹有个恨头。”   “可是……”许智委实担忧,“风大人一人的恨意尚可承受,但还有那么多别人,该如何?”   叶将白闭眼,袖子里的手慢慢收紧。   别人的恨意指向的不会是他,是赵长念。   “阿嚏——”长念正准备收拾东西进宫的时候,冷不防打了个喷嚏,突然觉得背脊发凉。   “殿下当心。”黄宁忠在她身侧低声道,“下头来禀,府外多了很多来路不明之人,与常服护卫混做一处,卑职已经加强了戒备。”   长念点头,把沐疏芳的首饰盒子抱着递给红提,从容地上了车。   车外跟着百十来个精卫,还有不计数的暗卫隐藏四周,混杂进来的不明人很快被暗卫一个个盯牢,正打算探查身份,却突然听得街前一声炸响。   “殿下当心!”车队骤停,黄宁忠拔刀出鞘,点了几个护卫上前查看。   “是前头一个牌坊碎了,原因不明,但挡了路,卑职已经派人前去清理。”   黄宁忠点头,余光瞥着暗卫周围的人,警惕他们有动作。   然而,那些奇怪的人没动,街巷四周却是无声移出些人来,突然冲向长念所在的车厢。   “护驾!”黄宁忠大喝,四周精卫齐刷刷地拔刀,停顿的马车立刻转向,选另一条路逃离。   “宁忠,人多吗?”长念抓着车厢上的木横栏颠簸地问。   “有些多,但是……殿下,好生奇怪。”黄宁忠骑在马上回头,皱眉道,方才那些来路不明的人像是知道咱们会遇刺,反应极快,先替咱们打开了一条路,不然车还走不出来。   长念一愣,眼眸微动,又垂下:巧合吧。”   “不太明白,不过是好事。”黄宁忠道,再往前就是接应咱们的人,护卫多些,这些暗杀也就不在话下。”   话刚落音,巷子口前头就坠下一排竹竿,黄宁忠脸色一变。   马车骤停,长念苦笑道:“去皇宫的路不好走啊,多少人闻着我的味道就要来索命。”   “殿下坐稳了。”黄宁忠捏紧长剑,“这一关,属下带您过去。”   长念抓紧车厢,还没来得及应他,就听见车顶上一声闷响,接着就是刀剑碰撞之声凌乱响起,骏马嘶鸣,马车调了半个头,直直地就冲破了旁边斑驳的矮墙,踏进人家的院子里。   车轱辘被卡住,长念猛地被甩出去半个身子,慌忙抬眼,就见一个甚为眼熟的人,举着刀朝她劈了下来! 第207章 右手   刀离得太近,长念都已经感觉到了刀刃上的寒气,躲避已经是来不及,她只能伸手去挡,废了手怎么也比丢了命划算。   只是,人在下意识的时候最先伸出的,一般是右手。   凌厉的痛楚从手侧翻涌到脑门,长念倒吸一口凉气,睁眼就看见一丛血花飞溅出去,来不及查看伤势,她左手撑着车辕,翻身就将那刺客狠踢下去。   “殿下!”四周响起惊呼,长念咬牙回,“我没事,快走!”   车夫从惊愕里回神,连忙拉着缰绳,冲撞开几个刺客,七拐八弯地将车停在院子的屋门口。长念立马下车,捂着手灵活地从屋子旁的小道绕进后头的柴房。   外头一片厮打声,也有人来追她,只是这一片屋子极为密集,一时半会儿也没人找到她在哪里。   援兵很快赶到,外头的声音更加嘈杂,长念藏在草垛里,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右手。   刀是侧面砍下来的,正好砍在手腕侧面,极深的口子,即便她压着也在不断地渗血。   长念收回目光,心里仍存侥幸,只紧紧地将手握着。   但回到宫里,御医过来看了一眼,麻利地处理过之后,就将沐疏芳给请了出去。   “还疼么?”北堂缪站在她身边问。   长念靠在床头,想了会儿,轻笑:“自然是疼的,而且疼得有些过分,感觉这手以后都不能用了。”   “别瞎说。”北堂缪皱眉。   “是真的。”长念抬起手给他看,“要是不严重,怎么会把御医吓成那样?”   北堂缪本就不善言辞,当下也不知该怎么劝,沉默了片刻,干脆出门去找沐疏芳。   结果刚出去,就听见御医道:“娘娘早做准备。”   沐疏芳面带微笑,看起来很有国母风范,北堂缪想,她这样的表情,长念的伤势应该不严重才是。   结果下一瞬,他就见她脸色骤变,眉目阴沉下来,将御医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娘娘!”   “里头的人是谁,有多重要,用不用本宫再提醒大人一遍?”   “微臣知道,微臣明白!”御医拱手,无奈地道,“可是伤及手筋,华佗在世也救不得啊,只能看殿下的运气……”   “要是受伤都看运气,那要你们这些御医干什么?”   “娘娘……”御医冷汗涔涔。   北堂缪抿唇,上前拱手:“娘娘。”   沐疏芳侧头看他,就见他摆手示意御医退下。御医那叫一个感激涕零啊,立马行了礼跑得飞快。   “你做什么?”沐疏芳沉着脸道,“这庸医医术不到家,若不给本宫个交代,哪里对得起这么多年拿的俸禄?”   “张御医是宫里老御医了,不会胡乱诊断。”北堂缪垂眸,“娘娘为难他也为难不出个结果。”   “你听见了?”   “一点半点。”北堂缪问,“殿下的右手不能写字了?”   登基在即,长念在典礼上还要手书“国泰民安”以祭祖。   沐疏芳眼眶微红:“别说写字,她那只手以后拿筷子都困难。”   北堂缪拧眉。   沐疏芳很是难过,哽咽问他:“将军出来找本宫,是为何事?”   “殿下似是对自己的伤势有所察觉。”北堂缪低声道,“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所以……”   伸手轻轻揩了揩脸,沐疏芳整理仪容,迅速恢复成了平时的模样,眼眸明媚,顾盼多娇地道:“我这就去。”   北堂缪愕然地看着她,就见这方才还难过得很的人,眼下脸上半点悲色都看不见了,提着裙摆进屋去,拉着长念的左手就道:“殿下,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您要听哪个?”   长念抿唇:“坏的。”   “坏消息是,等会礼部那几个老头子会来唠叨您了。”   长念一愣:“那好的呢?”   沐疏芳嫣然一笑:“好的是,您省事了,伤着手要休养好几个月,便不用在登基大典上当众手书,不用担心突然写歪了笔画。”   长念怔然地看着她脸上的笑意,倒是忍不住跟着勾唇:“所以我的伤是不严重吗?”   “不严重不严重。”沐疏芳道,“多养几个月就好了。”   似是半点没怀疑,长念点头笑道:“那就好,我放心了。”   大典在即,长念手受伤的消息没有外泄半分,林茂出宫就去了一处别苑,门推开,十几个人同坐在院子里,正七嘴八舌地议事,见他来,连忙问:“如何?”   林茂摇头:“听御医院的人说,伤势不要紧。”   “我早说了在那个地方行刺是不行的,援兵来得又快,四周的人又多。”黑胖的罗将军不满地嚷嚷。   “马后炮,你早知道,你怎么不早说在何处动手最好?这时候又知道不对了。”梁将军斜他一眼。   “那不是你们都不听我的?”罗将军没甚底气地嘀咕。   “你现在说,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梁将军道,“你说得对,咱们就听你的也无妨!”   罗将军支支吾吾地看了看四周,闷声道:“一次不成,他们定会加强戒备,哪里还有第二次机会?各位要是实在不愿那位登基,大不了登基典礼不去叩拜。”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给了他白眼。   谋逆那是暗中进行的事,不去登基大典上叩拜,那就是明晃晃地找罪名呢。   “国公怎么说?”梁将军问。   林茂神色复杂地道:“国公没什么动静,风大人似乎是生了气,已经两日未去国公府。”   “我早就说了,国公就是不定性。”罗将军又嘀咕,“他真想要皇位,哪里还能这样沉住气?咱们都压错了宝,早知道该压太子的。”   “你可闭嘴吧!”旁边的苏将军听不下去,怒道,“要不是国公,你现在还在西山喂马呢。”   “我又没说错。”罗将军哼声道,“他对我有恩是有恩,对在座的各位谁没恩德啊?梁将军也是他一手提拔的,你苏大人不也是靠国公才能坐上这位置?但他没志气就是没志气,只把咱们提拔上来,又不谋位,将来咱们还指不定落得什么下场呢。” 第208章 您舍不得   他这一开头,众人倒也纷纷跟着抱怨。   “之前就不该接太子回来,白让她占这个便宜,直接与武亲王硬对上,咱们也未必会输不是?国公到底是文臣,太过胆怯。”   “是啊,先帝没了,大皇子也倒了,咱们就该一鼓作气杀了武亲王,直接登位。”   “就当日武亲王攻城的兵力来看,咱们未必不是对手啊。”   听到这里,林茂终于是忍不住说了一句:“武亲王攻城之时,兵力只有他原先屯兵的三分之一,若不是北堂将军与我们合力阻拦,未必能完胜。”   众将一顿,唏嘘两声,又扭头开始说赵长念:“这七皇子一开始当真是默默无闻的,没有五皇子出色,也没有三皇子功绩大,更没有大皇子的显赫身世,白让她坐这个皇位,实在是无法服众。”   “国公好像很忌惮她,在我看来,那七皇子就是个纸糊的老虎,也不知道国公在怕什么。”   “既然大家都这样想,那咱们就想个法子说服国公。”   林茂撑着下巴看着他们,突然觉得这群武将跟文臣也没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文臣机灵。   “国公连风大人的话都不听,更遑论你我的。”他道,“不如在七皇子身上下手,让国公眼见为实,再蓄力夺位。”   “林统领说得对啊!”罗将军附和,“咱们斗不过国公,还斗不过那啥也不会的七皇子吗?”   应和声如云,这些人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如何给新帝使绊子。   林茂觉得乏味,中途得空便退了,回去自己的府邸。   然而,勒马在府门口停下,他就看见了一辆熟悉的马车,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立刻下马上前,在车边拱手:“国公。”   叶将白掀开些车帘,打量他一会儿笑道:“林统领不是正意气风发,与京中将士谈笑风生么?怎的这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身子僵硬,林茂垂眸:“国公什么都知道,又怎会不明白属下在想什么。”   “林茂,我还真是不明白。”叶将白眼神幽深,“旁人图出头图富贵,你跟着我什么都有,为何也要与我为难?”   眼皮微颤,林茂捏紧手:“卑职不是要与国公为难,卑职只是替国公觉得不值。”   叶将白挑眉。   “国公是极慧之人,手里的筹码也足够多,怎么能止步于此?”林茂沉声道,“您就该穿上龙袍站在最高的地方,该享尽这天下人的推崇。”   他是他最崇拜的人啊,在他心里,叶将白就该是君主,是帝王,没有人能命令他,他做什么都不会失败,更遑论这样的半途而废。   林茂不甘心,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结果。   “您不该是这样的。”他声音沙哑,眼里充满恼恨。   叶将白静静地看着他,须臾之后起身下了马车,与他面对而立:“我提拔过很多人,都是些有能力会做事的,但我亲近的人,也就叶良一人,你可知为什么?”   林茂皱眉:“因为叶良功夫最好?”   叶将白摇头轻笑:“我这一生唯一的愿望就是做尽想做之事,不被人所束缚,所以年少之时,我选了谋朝篡位的路。这条路我一个人走不下去,所以身边有了越来越多的人,有的人是为了当开国功臣,有的人是为了荣华富贵,还有的人是为了给亲人荣耀。”   “只有叶良,他是为了我。”   “走到今日这一步,我已经算到阻不了赵长念登基,所以打算放她上位,并且她上位之后,你们想要的那些东西,我也都能替你们拿到。只是,你们觉得我能做到更多,所以心怀遗憾、不满,甚至觉得我不求上进。”   叶将白觉得好笑:“我尚且没有惋惜,你们倒是气得不惜威胁我。”   林茂怔愣,着急地想辩驳:“那是因为……”   “因为我是你想活成的样子。”叶将白轻声接过他的话,“你想让我替你活得更出色。”   林茂觉得有些羞愤,可细想国公说得没错,敬仰一个人,就是把他当成自己想活的模样,他要是让自己失望,那敬仰就会变成恼恨。   似乎……是有些不讲道理了。   “这陈情表写得不错,只是陈的也并非是你当真想说的话。”叶将白把那封东西拿出来,塞回他手里,“你若是想离京了,亲口来同我说便是,不用写这些。”   林茂伸手接着,看他要回车上去,急得往前跨一小步:“国公,真的不要再试试吗?”   “我想要的东西,有我的法子去拿。”叶将白头也没回,“京都已经经不起战火,也经不住再无帝王带来的动荡。我要的天下是秀丽江山,不是千疮百孔的烂摊子。你若信我,便继续随我,若是不信,你如今的地位只要莫妄动,也足以安乐一生。”   车帘落下,马车慢悠悠地就往前走了。林茂站在原地捏着陈情表,神色凝重而为难。   “国公。”许智坐回车辕上,低声道,“罗、梁等人有异动,明日的登基大典想来不会太平,您可有什么安排?”   叶将白慵懒地半靠在车窗边,眯眼看着外面灿烂的日头,轻笑道:“要是连他们那群人她都对付不了,这皇位给她坐也坐不稳。”   “可是,听说宫里那位伤势不轻。”   手指微微一僵,叶将白闭眼:“真是没出息。”   “要去一趟宫里吗?”   “我去做什么?”叶将白撇嘴,“去看她穿龙袍?许智,我话说得轻巧,心里也是不甘着呢,万一一个没忍住抽刀把她砍了,那咱们的计划可就又落空了。”   许智跟着他笑,认真地摇头:“您舍不得的。”   叶将白抿唇,马车一路行了半盏茶的功夫,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还有事要与殿下商议呢,就……先去一趟宫里吧。”车厢里的人闷声道,“让人先传话,别让我在她宫里看见龙袍,该收拾的东西,都给我收拾干净些。”   许智笑着应:“是。” 第209章 右手   早起手腕上换了药,长念努力想动动手指,奈何一动就是钻心的疼。她皱眉起身,去桌边用左手捏笔,试着写“国泰民安”。   沐疏芳推门进来,看她这模样吓了一跳,连忙凑过来道:“殿下这是做什么?”   长念费劲地划着笔,抿唇道:“试试看能不能写字。”   心里“咯噔”一声,沐疏芳暗道不妙,看了看她写的东西,干笑着夸:“殿下左手写字也是好看,这一副草书的‘田丰米有’,再多练几遍,也能裱起来当墨宝。”   笔尖一顿,长念沉默地抬头看着她。   “怎……怎么了?”沐疏芳又看几遍,“妾身说得不对?”   “挺对的。”放下笔,长念低笑,“只是批折子可不能用草书啊,明日登基,我这手……”   “殿下不用担心。”沐疏芳扶着她坐下,“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只要将此事瞒好了,有的是解决的办法。”   “比如呢?”长念垂眸,“让人替我改折子?”   很多折子是只有皇帝才能阅的,若真要设那么一个人来帮她,那必定又是一个新的威胁。帝位不稳,江山不宁,这也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沐疏芳为难地捏紧了帕子,她偷偷打量赵长念,总觉得她是对自己的伤势有所察觉,整个人都沉郁了下来,可她又不好直接开口劝,只能眼瞧着这屋子里的气氛慢慢凝重。   正僵硬呢,外头的红提突然通禀:“殿下,娘娘,辅国公过来了。”   沐疏芳大惊,看了看长念那被包得跟粽子一样的右手,连忙下意识地用手帕给她盖住。   长念苦笑:“这能挡个什么?”   “能挡一点是一点。”沐疏芳神色凝重,“满朝谁都可以发现殿下受伤,独国公,是万万不能让他知道的。”   顿了顿,她眼神微暗地补上一句:“您这伤,说不定就是他指使人来害的。”   长念沉默,拉过宽大的袖子来,缓缓将右手盖住。   叶将白大步进门,也没跟长念行礼,只斜眼睨沐疏芳道:“太子妃怎么也在这儿?”   沐疏芳故作镇定地道:“我与殿下亲近也不行?”   “倒不是不行。”叶将白淡声道,“只是在来的路上,在下听闻巡卫营那边出了事,北堂将军和定国公都在,娘娘难不成不过去看看?”   “什么?”沐疏芳微急,“出什么事了?”   “好像是定国公府的马车翻在了练兵场的沙土坡下。”   沐疏芳急急看向长念,长念颔首道:“你去看看吧。”   “是。”狠瞪叶将白一眼,沐疏芳提着裙子就快步离开。   叶将白觉得好笑:“我传信来而已,她瞪我做什么?”   长念淡声道:“许是看国公不太顺眼。”   “全京都的女子都看在下顺眼得很,独她不顺眼了?”走去长念身侧,叶将白不经意地就看向桌上的东西。   长念飞快地伸出左手,将写了字的宣纸揉成一团。   “国公这会儿过来,所为何事?”她强自淡定地问。   叶将白轻笑,伸手去掰她捏着纸团的手:“听闻殿下受伤了,明日就是登基大典,在下自然是要过来看看。”   “小伤而已,不用国公操心。”长念捏着纸团不放,“国公明日准时到场便是了。”   白嫩的小手被她攥得死紧,他掰不开,更觉得有趣:“听闻明日殿下要在天阶宗庙前书‘国泰民安’,这会儿是在练字?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么?”   长念皱眉:“不是知会过礼部,说不用写了?”   叶将白戏谑:“在下并未收到知会,礼部想来是忘记了。这登基大典本就匆忙,临时篡改规制更是来不及,殿下不如再多练练?在下略懂书法,还能指点一二。”   “不必了。”   “这般推诿……”叶将白看向她的右手,伸手慢慢覆上,“想来伤着的就是手了。”   心里一沉,长念抬头怒视他:“都说了小伤而已,要让国公失望了。”   “是么,那明日在下就等着收藏殿下的墨宝了。”叶将白松开她的手,“殿下心里应该清楚,这位子您坐得全靠时机,朝中不满殿下者比比皆是。”   她清楚得很,压根不用他再来提醒一遍了。   手上伤疼,长念本就有些暴躁,再听他说这些阴阳怪气的话,脸色更是不善:“国公说完了吗?”   “没有。”叶将白心情极好地道,“本来还担心殿下伤势,殿下既然说是小伤,那不如就陪在下下一盘棋吧。”   想了想,他眯着狐眸补充:“在御花园的亭子里下。”   长念闭眼。   这王八犊子定然是听见什么风声,故意来为难她了。她的伤势本是隐秘的,但现在看来,身边还是有嘴巴不牢固的人,将消息泄了出去。   一旦众人知道她手伤严重,无法再写字,那些个蠢蠢欲动的人就有了由头不让她登基。   咬咬牙,长念撑着桌子站起了身。   叶将白笑得很温柔,眉目都舒展开,像夏日荷池里摇曳的花,然而长念心情沉重,完全无法欣赏,只在脑子里想要怎么把这人大卸八块。   “今日的棋,殿下若是输了,可否答应在下几个条件?”   长念冷声道:“一盘棋几个条件?国公的算盘打得真是好。”   “那……便一个吧。”叶将白惆怅地叹息,“就一个,如何?”   “除家国大事,别的都可以谈。”长念道,“但牵扯甚广的,就恕我无能为力了。”   “在下明白。”叶将白莞尔,引她去亭子里坐下。   四周站满了侍卫,长念不敢伸右手,但伸左手……她又不是左撇子,欲盖反而弥彰。   于是叶将白落下黑子的时候,她脸色铁青地看着棋盘,没动。   “怎么?殿下是怕众目睽睽之下输了难看?”叶将白笑着摆手,“叶良,把这四周的竹帘放下来,你们守着的人,都给我看别处去。”   长念一愣,意外地抬头看向他。   面前这人一派悠闲模样,听见四周竹帘落下的声音,便拿了她的白子,清脆地放在棋盘上。   “殿下可当心啊。”他笑,“在下的围棋功夫,可是厉害得很。” 第210章 条件   清脆的玉石敲击着棋盘,“咔噔”一声就又落下来一颗,和着夏日清凉的风,让长念失神了好一阵子。   叶将白左手执白,右手执黑,慢悠悠地摆弄着他的棋局:“殿下应知落棋不悔,悔这一步棋,可要多应在下一个条件。”   猛地回神,长念皱眉:“我没悔。”   “嗯?”叶将白眼里含笑地抬头,将白子悬在一处落点之上,“那这一局,殿下可要输了。”   长念瞪他,叶将白颇为无赖地朝她摊手:有本事你自己下啊,自己下不了我帮你下,那你可就只能输了。   “无耻。”她咬牙。   叶将白抬袖轻笑,狐眸扫向她的右手,眼里意味不明。长念下意识地将手收到身后,皱眉道:“输便输了,国公想要什么?”   起身掀开一处竹帘,叶将白朝外头道:“君无戏言,今日在场的各位可都要作证,太子殿下输我半目,要许我一个条件。”   外头守着的宫女太监侍卫们低着头没敢接话,却是都听着。   叶将白回头,看向长念,狐眸含情:“这一个条件,只要不关乎国家大事,殿下都必定应我。”   长念磨着牙看着他,恼道:“国公想要我应什么?”   “很简单。”叶将白笑得和善极了,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她面前一晃,“再许我五个条件。”   赵长念:“……”   这一天阳光明媚,锁梧宫的宫人们大气也不敢出,一路跟着即将登基的太子殿下,听她骂笑得灿烂的辅国公,从锁梧宫一直骂到了御书房。   “要是无耻也有品阶,你都不用我来封,直接就称王了!”长念在书案后坐下,余怒犹在。   叶将白看一眼她那气鼓鼓的模样,笑得更欢:“君子一言。”   “驷马爱追不追吧!”长念用左手狠狠拍了拍桌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转身挥手让宫人都退下,只留了个红提和黄宁忠,叶将白笑意渐敛,正色道:“新帝登基之后,照例会有封赏。封赏的折子已经递到了礼部,在下看过,想添些人上去。”   长念皱眉:“你想添就添?”   “君子一言。”他比了个“五”的手势,“这点要求,与国家大事无关吧?”   长念这叫一个恨得牙痒痒啊,瞪着他问:“想添什么人?”   “苏家有女名芜儿,乃风停云之未婚妻。”叶将白垂眸,“我曾许他,若有机会,必以皇后之礼葬他未婚妻,以报他之功绩。”   长念一愣,想起听闻过的风停云之事,微有唏嘘,但:“以皇后之礼葬民女,礼制上是不可能允的。”   “我知道。”叶将白颔首,然后盯着她看。   长念恼:“看我也没用,礼部那群老头子……”   “君子一言。”   长念:“……”   “还有这个单子上的三个人,封赏都不能小,在下自己搞不定,只能交给殿下了。”叶将白从袖袋里拿出一张名单,递到她面前。   长念看了看,气愤地道:“都是于你有大功,于我有大害的人,我凭什么替你封赏?”   “君……”   “别跟我说什么君子一言!”长念瞪他,“方才分明是你……”   叶将白没吭声,目光下移,落在她的右手上。   长念恼恨不已,拉着右边的袖子,闷了许久才沉声道:“我尽力而为。”   叶将白满意地笑了笑。   长念觉得很憋屈,手伤着了,疼就算了,还要被人威胁,匆忙登基,后患也是无穷,她昨儿晚上几乎是没睡的,睁眼想这事想到了天亮,都没能给自己想出一条退路。   旁边的红提和黄宁忠看着叶将白的目光里都带着防备和憎恨,叶将白倒是很自如,敲了敲桌子问她:“外头荷花开了,要不要去看看?”   “不去。”长念沉着脸。   叶将白恍然点头,然后看向她的右手。   三柱香之后,两人一起站在了荷花池边上。   “国公又想做什么?”长念冷眼看他。   叶将白深吸一口气,伸展了手臂,轻松地道:“明日殿下要登基,在下心里不太好受,所以想让殿下陪着看看风景,喝喝茶。”   长念很想说她没空,明日的流程还没熟悉透彻,礼部刚送来的折子也还没看,还有字没练好,许多事都没处置妥当,哪儿来的闲心看风景喝茶?   然而,侧眼一看叶将白那表情,她就知道,她要是敢拒绝,这人一定又会看向她的右手。   宫人搬来了两个贵妃躺椅,就放在假山一侧的树荫下头,叶将白一点不见外地就躺了上去,长念瞪了他半晌,无法,也跟着躺下。   手边的矮几上放了新茶,目之所及是一片清新的荷花,日头灿烂却晒不着这一处,凉风习习而过,让人舒服得打了个呵欠。   长念本来还想问叶将白,最后一个条件是什么?然而一个呵欠下来,她困倦地闭上了眼,喃喃两句,却是没说清楚,想再说,也没了力气。   黄宁忠一直戒备地看着叶将白,生怕他图谋不轨,刺杀殿下。但是看着看着,他有点懵。   殿下在躺椅上阖了眼,叶将白本在看荷花,不消片刻却转过来看她,眼里带着的不是杀气,而是莫名的……黄宁忠看不明白,只觉得他眼里看见的荷花许是没消散,还带着潋滟的池光,全落在殿下身上。殿下睡着了,他也没喊醒。   黄宁忠后知后觉地发现,辅国公好像不是想出来喝茶看风景的,只是想找个由头,让殿下睡一觉。   更奇怪的是,殿下分明那般戒备他,却竟可以在他身边入睡。   这一觉睡得极好,长念醒来的时候叶将白已经出宫了,黄宁忠神色古怪地扶她起身,低声道:“国公走的时候说了,明日的‘国泰民安’四字,当赐给眼下握着兵权的梁将军,不算条件,而是他的建议。”   长念皱眉。   梁将军是叶将白的人,他自己不去安抚,却让她来赐字么?   赐字不是什么难事,但她的手……恼恨地捏了捏手边的手臂,长念心里烦躁,眼眶发红。   别的麻烦她都可以解决,自己的手废了,她该怎么来应付? 第211章 我不称臣   身上有持续不断的疼痛之时,人往往容易暴躁。若伤势过于关键,那导致的结果就是——   长念换上龙袍的时候,从镜子里看见了眼下乌青的自己。   泄气地别开脸,她问旁边的沐疏芳:“这个模样,像皇帝么?”   沐疏芳给她整理好衣襟,叹息道:“反正众人也都是跪着不敢抬头的,没人能看清您的模样。”   桌上堆满了废弃的宣纸,全是她用左手写的字。长念昨儿晚上依旧没睡着,焦虑一晚上,练出来的字勉强能入目了。   只是,她要用左手写,就得想办法遮挡,紧张之下是否还能写好,长念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外头响了一声钟,十八个宫女迈着小步进门,手持龙形灯,整齐地跪在两侧,长念深吸一口气,按照之前学的规矩,一步步往外走。   太阳还没出来,天地一片寂静,但钟声一响,四周都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   还没入宫门,罗将军便拉着林茂道:“听闻国公昨儿进宫了?”   林茂神色复杂地点头:“是,还去与殿下下了棋,听说赢了些好的彩头。”   罗将军不解地倒吸一口气,摸着下巴道:“我听人说殿下似乎是手受了伤,而且还不轻,怎么还能下棋?”   “这我就不知道了,宫里最新的消息,说那位无任何异样。”   低咒一声,罗将军随林茂一起入了宫。   “陛下。”红提早早地改了口,走在长念身侧低声道,“冯大人那边传来消息,说国公更改了流程,似是不打算行臣礼。”   意料之中的事,长念苦笑,叶将白那么傲气的人,哪里会这么轻易向她俯首称臣?   “他不阻挠,就算是情分了。”长念道,“别的都随他吧。”   红提沉声道:“国公未必不想阻挠,北堂将军带人压着而已,宫里从昨晚起就不太平,御林军调度也十分不顺。”   叶将白麾下仍有众多武将,就算他放她一马,他手下的人也难免动些手脚。长念叹了口气,只觉得头上的龙冠重得要命,身上的龙袍曳地,也在拽着她不让她前行。手腕上依旧有尖锐的刺痛,一宿没睡的身子发软,要不是勉强撑着一口气,她真是要倒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了。   黎明破晓,天地间陡然生光,长念踏上了宗庙前的百级台阶,端正着姿态,一步步地往上走。   台阶慢退之间,她突然就想起了很多事,想起年幼时经常望着窗外的秦妃,想起在她坟上嚎哭的北堂华,想起不待见自己的父皇,也想起伸手抱着她的叶将白。   都想了一个遍,长念才发现,原来叶将白也曾待她不错,哪怕彼时各自怀揣算计,他也会伸手接她吐出的龙眼核,会笑着说,给她种一棵龙眼树。   耀眼的阳光从宗庙一侧的屋檐上照射过来,长念抬头,微微眯眼,就看见了台阶尽头站着的那个人。   文武百官都跪在了下面,独他一人捏着一卷画轴,高高地站在上面俯视她,双眸含笑,像是在等着一场好戏。   叶将白……   看见他手里的东西,长念陡然捏紧了左手。   她要写“国泰民安”,竟是他亲自来捧卷么?   本就紧张,眼下更是浑身冒冷汗,长念咬牙,一步步朝他靠近,看着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清晰。   “还扛得住么?”叶将白带着戏谑小声问。   长念没理他,只偷偷拽着厚重的礼服,给自己省力。踏上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她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望进他的眼里。   叶将白微怔。   橙色的晨光将两人包裹,面前这人眼里有他没见过的坚定和不容置喙的霸气,小小的身板撑着龙袍,倒也有那么两分君临天下的味道。   “看来是准备好了。”移开视线,叶将白看向旁边的捧砚之人。   定国公慈祥地看着长念,眼底却依旧是有掩饰不住的紧张,手里的双龙戏珠砚台以极小的弧度轻颤着,里头的墨水粼粼泛光,折出一抹朝阳来。   他伸手递给长念一支毛笔,长念侧目看了看四周,以左手接下。   “这墨宝,可是要被收藏的,您确定左手来写?”叶将白轻声问。   “能写就行,国公难不成还要指手画脚?”长念轻轻蘸墨,声音微紧。   叶将白笑了,看着她脸侧滑下的汗水,捏着画轴道:“宫中传言新帝右手重伤,今日众多的人等着看您这墨宝来证实猜测,您真以为左手写就可以了?”   长念一怔,心里跟着往下沉。   四周的声音好像都离她很远了,长念懵着脑袋想,要是被人发现这东西是她左手写的,是不是又要被非议一番?然后朝政再起波澜,面前这个人又要趁虚而入……   脚下发虚,长念微微趔趄,勉强撑住,咬牙道:“国公展卷吧。”   事已至此,没有什么退路。   叶将白脸上的表情让她生气极了,长念捏着毛笔看着他展开画轴,心想若是有一天她完全掌权,她一定把他大卸八……   国。   画卷滚开,露出了一个写得工工整整,笔迹与她的极其相似的字。   长念愕然,看看那字,再抬头看看后头举着画卷的人。   叶将白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儿,此时笑得格外恶劣,下巴微抬,示意她动手。   长念傻傻地举起毛笔,这人便继续展卷。   她今日的礼服极为宽大,叶将白这样展开,从她身后看,只看得见一个个写好的字从右边被拉展开去。   定国公离得近,当然是看见了怎么回事,捧着砚台的手更是抖得厉害。   长念茫然地看着这四个字在自己眼前展开,然后就听得叶将白喝了一声:“好!”   响亮的声音,吓得她一个激灵,台阶下的文武百官霎时都起身再重新跪下,声音整齐,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不明白这人是什么意思,再抬头,却听得叶将白小声道:“皇位给你,但,我不会称臣的。”   心里一股子奇怪的感觉翻涌而上,长念放下笔,眼看着他将写好的卷轴递给旁边的太监,再拢袖,施施然站到旁边皇亲的队伍里去。 第212章 皇位   工整的“国泰民安”四字被展于阶下文武百官面前,有人往上偷瞥一眼,又惶惶低头,心思百转,终究是没有妄动。   长念随着执礼太监的指引一路往前,越过叶将白,往宗庙前最高的龙椅方向走。   大太监展开圣旨,尖着嗓音念:“予未小子,奉承圣业,夙夜震畏,不敢荒宁。先帝受命中兴,德侔帝王,协和万邦,朕承大运,继体守文……”   每四个字,长念就依制前行一步,待他念完,她便在龙椅之前站定,振开袖袍,面朝宗庙而拜。群臣起身随她再拜,袖袍甩动与膝盖跪地之声干脆利落。   长念再起,转身拢袖而坐,便听得下头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任是谁站在这上头,都会被这景象震撼,长念喉咙发紧,强自坐稳,抬手朗声道:“平身。”   “谢陛下——”   从殿下变成了陛下,好像只有一个字的变化,然而这其中经历的波折委实数不清,更何况,就算加冕为帝,长念也不敢保证自己能把这位置坐多稳当。   右下手第一个站着的人便是叶将白,一身绛紫色朝服十分霸气,旁人都拱手低头,只他站得笔直,一双狐眸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长念心里这个愁啊,一点没比之前少。   如叶将白的愿,典礼之后的封赏,她加上了他给的名单上的人,封赏都不低,但大多是空名头。只苏芜儿的恩赏没明说,但她已着礼部私下去办。   令她没想到的是,被封赏的这些人似乎都很意外,尤其是梁永生梁将军,这个叶将白麾下如今兵权最重的人,上前听封时瞪大了眼,继而身子发颤地跪下行礼:“谢主隆恩!”   长念不太明白他这是什么反应,下意识看一眼叶将白,后者漫不经心地回视她一眼,抬袖掩唇打了个呵欠。   “……”她觉得这人简直是在挑衅,但眼下,她拿他半点办法也没有。   登基大典从天不亮一直进行到了下午,长念精疲力尽地从龙辇上下来的时候,就看见北堂缪在盘龙宫前恭恭敬敬地朝她行礼:“陛下。”   身后跟着二十个宫人,长念想跟他说说私话也不成,只能挺直背脊道:“北堂将军辛苦,今日大典顺利,是将军的功劳。”   “是微臣分内之事。”北堂缪低头行礼,看了看她身后的仪仗,想说什么,终究是将话咽了回去,只道,“陛下今日辛苦,还请好生歇息。”   “好。”长念点头,“将军可要进去坐……”   话还没说完,旁边的大太监就小声提醒:“陛下,今日皇后入主中宫,等会要来谢恩,宫里不能留外臣。”   说了半截的话硬生生被咽了下去,长念无奈地看向北堂缪,后者拱手道:“谢陛下恩典,但微臣还有公务在身,这便先告退了。”   “将军慢走。”   北堂缪颔首,只抬头的一瞬匆匆看她一眼,然后便垂眸,退了下去。   长念觉得,当个皇帝好像一点也不自由啊,她想跟兄长说话不行,累极了弯腰走路也不行,一宿没睡,现在想闭眼更不行,还要等疏芳来谢恩。   气闷地回盘龙宫坐着,长念小声嘀咕:“这皇位,还不如不要呢。”   宫里百官散去,梁永生在宫门外拦住了林茂和罗宏的车驾,皱眉问:“你们觉得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今日的封赏,他得了个安国大将军的封赏,林茂升为护城军统领,罗宏亦是升了忠勇大将军——这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毕竟他们是辅国公的人,也曾带兵与当时的七殿下交锋过,甚至将她赶出了京都。就算陛下如今宽宏大量,也断没有反过来给他们这么大恩赏的道理。   本来他们还伺机行动的,可这一场封赏下来,几个人的心都乱了。   跟着国公是想求荣华富贵,那现在他们想要的东西陛下给了,他们……该怎么办啊?   罗将军嘴巴都咧到了耳朵根:“还能是什么意思?器重呗,老子为国带兵这么多年,一直是个四品武将,如今终于得封二品,说明新帝有眼光。”   林茂的脸色很难看,瞪他一眼道:“真要是这么简单,我头砍下来给你们当球踢!”   “林统领有何看法?”梁将军连忙问。   “这封赏,多半是国公替咱们要的。”林茂神色恹恹,“若不是他,陛下不可能如此大方,黄宁忠尚且只是被封二品元帅,你我曾与陛下作对,她凭什么给这高官厚禄?”   “国公?”罗宏皱眉,“怎么可能是国公呢?咱们都与国公犟着呢,更何况,陛下登基,国公不被处置已经是万幸,哪儿来的余力替咱们讨封赏?”   “你太小看国公了。”林茂恼道,“国公厉害着呢,新帝如今许多事都要倚仗他,一时半会,没人能处置得了他。”   罗宏一脸不信,梁永生却是若有所思,而后道:“若真是国公替咱们求来的,那咱们是不是应该给台阶下?”   有这么好的恩赏,谁还会硬着头去和新帝作对?他们光吃年俸就能福荫全家上下了,又何必去做那掉脑袋的勾当?   梁永生问这话就已经是打定了主意,只是看林茂犹且愤然,他不好直说。   林茂沉着脸道:“各位自己决定便是,国公自缴羽翼,我又能如何呢?”   说罢一甩袖,翻身上马就走。   新帝登基,京都里忙成一片,沐疏芳和北堂缪定国公等人天天有应酬,便只留了长念一个人坐在御书房里,对着成堆的奏折发呆。   大太监还在旁边劝她:“殿下,这些折子堆太久了,恐要耽误许多大事,您还是早些批复为好。”   长念闭眼,她倒是想批复,可按照规矩御书房里站了八个太监两个宫女,她要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用左手写字,惹人闲话不说,写出来的字下头的人也不一定能看懂。   “你们先退下吧。”长念试着吩咐。   然而大太监惊恐地摇头道:“陛下,您身边按规制要留六个人,不能全退下的。” 第213章 别生气了   长念有点恼:“规制比朕的圣旨还有用?”   大太监被她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陛下息怒,规矩是祖上定的,奴才们不是不能退下,只是怕坏了规矩,惹出不少麻烦。这宫殿大,陛下若有什么吩咐,咱们在外头不一定能听见,更何况您也需要人磨墨,需要人收拾折子,还有……”   “行了。”被他念得头皮发麻,长念抹了把脸,“不退就是了。”   “谢陛下。”太监颤颤巍巍地起身,活像是被吓破了胆,抖着唇在旁边站着,瞧着可怜兮兮的。   长念叹了口气,动了动自己的右手,疼痛依旧,手指僵硬也依旧。她曾经面对千军万马也没惧怕过,但现在,长念觉得,奏折真的比敌军可怕多了。   正气闷呢,外头突然传来通禀:“陛下,辅国公求见。”   一听这人来了,长念心情更差,很不想见他,然而她所在的位置迫使她只能点头:“请他进来。”   叶将白今日穿的是一身藏青色的朝服,绣了展翅飞鹤,带着满身的清风进门,礼也不行,只笑道:“这御书房里怎么阴沉沉的?外面那么好的日头,陛下也不开开窗?”   长念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国公要是想晒太阳,何必来这御书房呢?”   “来见陛下,自然是有事要谈。”叶将白突然正经了语气,神色也严肃起来,“还请陛下屏退左右。”   “这……”长念摇头,“按照规制,朕身边是必须有人随侍的。”   “哦?”叶将白冷笑,“那贻误军机也没关系?”   旁边的大太监皮子一紧,默默往下退了两步。   长念眼皮微抽,无奈地道:“那就都退下吧。”   “是。”这会儿倒是不跟她跪哭什么规制了,十个宫人溜得飞快,全去大殿门外站得规规矩矩。   大殿里少了人,长念反而松了口气,问叶将白:“有何要事?”   叶将白走近她,扫一眼她的右手,道:“西北旱情严重,折子递上来已经半个月,陛下若还不批复,怕是要饿殍遍野。”   脸颊紧绷,长念捏了折子摔去他面前:“国公既然都看过了,不如帮朕批复?”   这要是别的大臣,闻言一定会跪下去,唯恐皇帝怀疑自己有不臣之心。但叶将白不仅不惶恐,反而顺手就接过,抽掉长念龙椅上挡事的手枕,十分自然地就坐了下来。   长念:“……”   伸手提笔,叶将白翻着奏折道:“刚登基,事儿自然要办得漂亮,拨款赈灾是必然的,以显新帝宽仁爱民,但这款落下去,要怎么才能不变成高门里的红礼,就得陛下多操心了。”   长念看着他落笔,朱红的字落在折间,像一根红绳。   “这折子是十天前的,说的是山东冤案,本就是个杀人案,但因为民情沸腾,也需要好生处置。”叶将白将写好的递给她,又翻下一本。   长念左手接了折子,负气看了两眼,又觉得没什么挑刺的地方。叶将白对于处理这些事显然是得心应手了,难得的是,还知道让她看一眼。   但,这是她的皇位,折子也是该她来改的,长念气闷地道:“极刑太过,朕本就打算废除极刑,杀人偿命即可。”   叶将白手一顿,侧头看她:“废除极刑,何以惩处恶人?”   “刑设是为震慑于人,使人谨慎犯错,并不主在于惩人。”长念道,“朕以为刑罚太过严苛,并不是一国幸事。”   叶将白笑:“杀一人为死刑,杀两人也为死刑,没有极刑在上头,那杀人者横杀无忌,该如何?”   “国公说的情况没有发生过,至少卷宗里没有。”长念道,“反而是极刑之下,人知自己要受极刑,必定癫狂而犯更重的罪,此例刑部案卷里有八十六起,国公可以查阅。”   “陛下说服在下容易,说服刑部那群老头子可没这么简单。”叶将白收回目光,轻笑,“就算您登基为帝,您的话,也不是落下去就可以成的。”   长念微恼。   叶将白不再说话,专心将桌上的折子批复完,才放了笔道:“陛下想登基久矣,如今夙愿得偿,怎么还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昨儿下朝,朝中不少人来问在下,说陛下是不是病了。”   “朕没病。”长念咬牙,“天气燥热,心情不佳罢了。”   叶将白恍然,又笑:“还以为陛下是在为自己的右手烦心呢。”   “你……”长念站起了身,瞪他,“你一早就察觉了,是不是?”   “陛下怎么又生气了?”叶将白撑着下巴看着她,一双眼无辜得很,“在下还以为陛下会感动呢,毕竟在下知道陛下的伤势,却没以此为难。”   “你到底想干什么?”长念气得脸都鼓了,“若想以此为威胁,让朕替你做事,那朕大不了与你玉石俱焚!”   “这么激动做什么?宫人没告诉陛下么?为人君当沉稳,喜怒不形于色。”伸手将她拽下来,叶将白叹息着摇头,“陛下还欠些火候啊。”   他越这样,长念越是生气,憋闷了这么多天了,眼下反正也是破罐子破摔,她干脆就左手抓了他的衣襟,怒斥道:“朕欠火候,本也就没你这么心机深沉,也没你对权势把握得透彻,但现在朕是皇帝,朕要杀你,你也得死!”   “然后拉上所有人陪葬?”叶将白任由她抓着,笑得更欢,“可怜定国公府和北堂府一心扶持陛下,在陛下眼里却不过是意气用事可以随意牺牲的石头。”   “玉石俱焚,你是石头,朕是玉!”长念咆哮。   眼波流转,叶将白翻手展开一串绳结,绳结尾上是两个玉铃,碰在一起清脆作响。   他问:“是这样的玉么?”   长念一愣。   面前这人笑着拉过她的手,将玉铃放在她手心。冰冰凉凉的触感,很快将她的烦躁给压了下去。   “做什么?”长念闷声道。   “曾有人告诉我,生气的时候握着这个,就不会再气了。”叶将白将她的手指合拢,笑得温文尔雅,“那如今陛下握着,也便莫要再恼了罢。” 第214章 特殊的方法   御书房里檀香袅袅,长念呆愣地看着手里的玉铃,怒意散去,心口竟是忍不住一跳。   “你……你又有什么算计?”她戒备地看着身边这人。   叶将白别过头,伸手替她整理好折子,道:“能算计什么?无聊罢了。”   她是他养的宠物吗?无聊了便来逗逗?长念鼓嘴,扫一眼桌上垒得高高的折子,又泄了气。   人家到底是帮了她,不管为什么帮,到底也是一份人情。   “国公用膳了么?”长念闷声问。   叶将白长叹一口气,道:“如今在下式微,哪儿像定国公他们一般,天天有人摆席?今日晚膳还没着落呢。”   长念听得翻了个白眼:“别人同朕说这话,朕都信,国公何必?您只消往这御书房外一站,赶着给您摆席的人都能直接排到宫门口去。”   叶将白轻笑,漫不经心地道:“旁的都不想吃,只想吃一碗馄饨。”   手指微紧,长念别开头:“山珍海味国公不选,选那百姓果腹的东西做什么?”   “不知道。”眸子半垂,叶将白淡声道,“就是一直念着那味道。”   长念沉默。   两人之间的气氛又开始尴尬起来,御书房里静悄悄的,连呼吸声都轻得很。叶将白转头去看旁边博物架上摆着的珍器,打趣似的说了一句:“那把玉剑是哪儿来的?倒是不错。”   长念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道:“是兄长送的。”   叶将白一顿,收回目光轻笑:“陛下已经登基,还唤他作兄长,是想封他个王爷当当?”   “不是。”长念摇头,“习惯了。”   “习惯也得改才是。”叶将白起身道,“北堂将军如今是外臣,又是武将,陛下这称呼落在别人的耳里,会怎么看他?宫里有规矩,武将不得擅自觐见,陛下也当分好亲疏。”   长念不太高兴地抬头:“这位子朕能坐,有北堂将军一份大功在,不唤他兄长也罢,分什么亲疏?”   “对一个武将太亲近,从来不是什么好事,就算陛下自己觉得无所谓,北堂将军也不背叛陛下,但下头的人呢?下头的人用北堂将军的名头拉虎皮做大旗,陛下到时候又该如何处置?”   微微一怔,长念懊恼地发现自个儿没法反驳,只能负气道:“那你呢?”   “在下?”叶将白笑得斯文,“在下与北堂将军怎么能一样呢?他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在下却是陛下总想着要除掉的人,在下与陛下亲近,于陛下百利无一害,陛下巴不得在下麾下有人犯错,好捏着把柄才是啊。”   长念一噎,歪头想了想,竟然觉得挺有道理。   “陛下。”外面传来禀告声,“刑部几位大人来了。”   看了看宫漏,长念这才想起自个儿传了刑部的人议事,连忙推叶将白一把,示意他站起来,然后清了清嗓子道:“请各位大人进来。”   “是。”   叶将白瞥她一眼,寻了旁边的椅子一坐,没有要走的意思。长念瞪他一眼,也无暇多顾,看着刑部的人进来行礼便抬手:“众爱卿平身。”   她登基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废除极刑,已经给刑部的人写过手谕,奈何没什么回音,干脆抽空今日面议。长念设想得很好,然而当真同他们说起来的时候,她才发现事情没她想的那么简单。   “陛下,史书的确有载盛世之下轻刑罚,然而不是量刑轻,而是民风淳朴,犯错的人少。”刑部老臣拱手道,“量刑若轻,何以震慑于人?陛下看的史书太过单薄,不妨再多看几册《囹圄论》。”   “大周的刑部卷宗,朕都查过。”长念皱眉,“每年犯法之人极多,但许多没必要的罪名,却重罚于人,冤假错案不少,蒙冤之人处以极刑,已经是连挽回的机会都没有。”   “那就是刑部的人失职,微臣定当回去追责。”   “极刑和流放之刑朕以为都可以改。”长念努力劝服他们。   几个老臣相互看了看,意味不明地摇头,然后继续朝她拱手:“此事非一朝一夕可定。”   长念说得口干舌燥,间隙抽空喝一口茶,却发现叶将白不知什么时候拎来个鸟笼,正在旁边悠闲地逗鸟。   她很想骂他,然而想想这人也是不赞成废除极刑的,骂了反而多一个阻力,于是硬生生忍了下来,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继续听老臣说教。   半个时辰之后,刑部的人离开了御书房,长念夙愿未成,一脸不高兴地戳着茶盏。   叶将白放了鸟笼,问:“晚膳吃馄饨还是吃别的?”   “吃人。”长念咬着牙道。   轻笑出声,叶将白道:“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坐在这位置上,你要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什么方式?”   叶将白笑而不答,又问:“吃馄饨吗?”   “吃!”长念恨恨地应下。   叶将白点头,出去吩咐了几声,长念就听得外头一片跪地声,接着就是叶将白冰冷的语气:“一旦有差错,你们都提头来见,可懂?”   “是,奴才明白!”   三柱香之后,叶将白进门来将她拽起了身。   “做什么?”长念皱眉。   “去吃馄饨。”   “不就在宫里吃?你这么着急忙慌活像是要出宫。”   叶将白拉着她出门,回头冲她一笑:“就是要出宫啊。”   长念:“……”   她登基之前就被礼仪太监教了各种规矩,身为帝王,是不能随意离宫的,离宫十分复杂困难,礼仪极多,要的护卫也极多,要提前五日安排,所行街道全部戒严。   然而现在,她跟着叶将白坐着马车出宫,在车上被他伺候着更衣。   “这太荒唐了。”长念黑着脸道,“万一遇刺,你我才是真的玉石俱焚了。”   “担心遇刺,倒是不担心在下害了陛下?”叶将白一边给她换上常服外袍,一边挑眉。   长念没好气地道:“你全家包括风停云都在朕手里,害了朕你就是孤家寡人,坐上皇位也没意思。” 第215章 脱衣裳   马车骨碌碌地走着,叶将白听得她这句话,不但不恼,反倒是笑了。   “是啊。”他颔首,“害了陛下,在下可就是孤家寡人了。”   系扣被他轻柔地扣好,长念右手不能动,只能僵硬地看着。风从车帘外吹进来,带了点集市的热闹味道,长念慌忙扭头,用左手掀开些帘子往外瞧。   “你是怎么做到的?”她疑惑地嘀咕,“按理说盘龙宫就不该放行,宫门出来也是要查车的。”   松手回自己的位子上坐好,叶将白展开折扇,悠闲地道:“人定规矩,也按规矩行事,但定规矩的人,总是有特权的。”   “朕明白,朕也试过命令他们。”长念很苦恼,“可是光让他们从御书房里退出去都做不到,更别说别的。”   斜她一眼,叶将白撇嘴:“正儿八经地命令,人家自然会用正儿八经的规矩来劝,陛下已经坐上这个位子,很多话是不用明说的。”   “什么意思?”长念皱眉。   摇扇轻哼,叶将白道:“比方说在下今日想吃鱼,直接出门去告诉卖鱼的人,让他送一条,人家肯定会说,这是以强权压人。但在下要是走在卖鱼人身边感叹一句今日天气好,适合吃鱼。就凭着这身份,人家也上赶着给在下送鱼。”   “两者结果相同,不同的是方法罢了。”   长念似懂非懂地想了好一会儿,皱眉:“所以,国公出宫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有要事需要他们看着盘龙宫几个时辰,一旦有外臣来,统统说陛下在休息,若是没办好,全部掉脑袋。”叶将白收拢折扇撑着下巴,“如此一来,他们只顾着自己小命,压根不敢来念叨什么规矩了。”   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个人,长念抿唇,还是给他拱了拱手:“受教了。”   轻叹一声,叶将白道:“陛下不觉得,这位子还是让在下来坐,更为合适?”   浑身一紧,长念挺直背脊,沉着脸道:“事情已成定局,国公若有翻天之力,这位子再给您无妨。”   “真小气。”叶将白看了看外头,起身道,“快到地方了。”   这集市还同之前的一样,卖馄饨的小摊飘着香气。长念下车,警惕地左右看了看,叶将白倒是什么也不顾,大步就往前走了。   “哎,你等等我。”   “怎么不自称朕了?”叶将白放缓步子,回头嗤笑。   长念没好气地道:“谁在这地方这么自称,那不是找死吗?我伤着的是手,又不是脑袋。老板,来两碗馄饨!”   “好勒~”   长念径直在长凳上坐下,看着馄饨端上来,深吸一口气,伸手就想去拿筷子。   然而,她右手被包得严严实实,别说拿筷子了,手指都动不了。   微微一愣,长念收回手,眼里涌上些烦躁。   叶将白正专心看着他那一碗,伸手拿了筷子拌匀,然后端起来吹了吹,笑道:“好香啊。”   身边一团乌云隐隐有扩张之势,叶将白视若无睹,夹起一颗皮薄肉多的鲜肉馄饨,在她面前晃了晃:“汤鲜肉美,这皮儿啊,入口即化。”   长念龇牙,怒意已经要抑制不住,正想爆发,却见他突然就把馄饨塞进了她嘴里。   “……”   “尝尝看。”叶将白捏着筷子笑,“看看有没有毒。”   轻轻一抿,薄皮化在舌尖,鲜汤溢满口,长念很想吼他,哪有皇帝给他试毒的?然而这实在好吃得张不开嘴,她也就不说了,吃完一个,巴巴地拿眼瞧他。   叶将白暗笑,又夹一个塞给她,嘴里还道:“再尝尝这个。”   于是,集市上来往的人都慢慢停下了步子,看向街口那生意极好的馄饨摊儿。   一个清风雅俊的公子正端着碗,一口一口地喂另一个小公子吃馄饨,那小公子吃得可真香啊,动作斯文,表情陶醉,任是谁瞧见都想去跟着尝尝那到底是什么样的馄饨。   于是摊上买馄饨的人越来越多,老板笑得合不拢嘴,结账的时候直朝叶将白拱手:“不必给了,两位公子是贵人,下次再来啊!”   叶将白挑眉,笑道:“我们可不常出门,下次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这钱老板还是收下为好。”   “哎不用不用。”老板满脸慈祥地摆手,看向长念道,“小公子长得俊,任凭什么时候来,老汉都请吃馄饨,不收钱。”   叶将白收回钱袋,微微眯眼:“我不俊?”   长念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卖馄饨的老板站在摊上跟他们挥手,长念朝他颔首示意,左手费力地拉着气愤想去与人理论的叶将白,边走边笑:“你是什么身份,也同人计较这个?”   “眼瞎了出来卖什么馄饨?”叶将白微恼。   长念没忍住,站在街上就笑出了声,越笑越厉害,忍不住半蹲了下去:“哈哈哈——”   叶将白瞪她:“你是什么身份,也听这点奉承?”   长念摇头,眼泪都笑出来了,捂着心口顺气顺不过来,打了个响亮的嗝。   “哎——嗝!”笑不出来了,她拉着叶将白的袖子皱眉,“怎么——嗝,办?这个不太容易停——嗝!”   叶将白眯眼抱胸:“现世报啊陛下。”   长念撇嘴,左右去找茶水摊,远远看见一个,连忙提着袍子往那边跑。   叶将白看好戏似的在后头跟着,不经意扫了一眼前头,脸色微变。   “陛下。”   长念正着急找水呢,胳膊就被人拽住了。她回头,恼道:“快放手——嗝!”   “换个地方走。”叶将白神色凝重地盯着前头,一把将她往反方向推。   长念不解,还待回头看,就被叶将白从身后捏住双臂,半抱半推地带着她往前跑。   身后响起了一串脚步声,长念知道是不好了,左右看了看,拉过叶将白就混进旁边的大酒楼里。   酒楼里人声鼎沸,来往人极多,长念拉着叶将白就上楼,推开挡事的小二,寻了一间厢房就进去。   “做什么?”叶将白皱眉。   长念没好气地道:“逃命啊,跳下去。”   叶将白深吸一口气:“跳归跳,你脱衣裳干什么?”   “不然等会要弄脏啊。”长念将外袍往楼下小院一扔。   叶将白深以为然地颔首:“有道理,但是陛下,您为什么脱的是在下的衣裳?” 第216章 嗜杀   飞快地将他的蚕丝袍往下一扔,长念看了看,攀上窗台道:“为了不把我的衣裳弄脏,肯定扔你的衣裳,这还用问么?”   说罢,纵身欲跃,却冷不防被他伸出手拦腰拉了回来。   叶将白笑得咬牙切齿的,看起来分外心疼自己的衣裳,不过就在长念以为他要揍人了的时候,他却抱住她,单手挂住窗沿,身子下坠,灵活地落在小院里,然后顺手抄起衣裳,带着她就拐进了柴房。   后头有吵吵嚷嚷的声音,但追得不是很近,长念缩在柴房一角,鼻尖前就是叶将白的胸膛,两人安静地蛰伏,听着外头的脚步声走近又远去。   “这些人……”长念皱眉,半开玩笑的道,“不会是国公请来的吧?”   叶将白低头看她,眼里有暗光直闪:“陛下这话倒是提醒我了,不如现在就让他们把陛下送上黄泉,然后在下以护驾之势重伤,回去谁也怪不到在下头上。”   心里一紧,长念伸手推他,叶将白却是不动,看她的眼神越发意味深长,叫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那边看一看。”柴房外有人吩咐了一声。   长念侧耳,听见脚步声是往柴房来了,飞快地便把叶将白推开,起身攀上窗台,小声道:“你我分头跑吧。”   叶将白没拒绝,长念跳出去便从最近的后门往外溜,然而身上有伤,行动没那么利索,被个眼尖的人瞧见了,大喊一声:“后门外!”   吓得心里一跳,长念拔腿就跑。   因为小时候日子不好过,长念偷偷跟着北堂缪学过些武艺,但到底是女儿家,身上又有伤,没跑几步就被人从后头跟上了。她努力冲向大街,眼瞧着前头就有巡卫营的人在巡逻,她连忙大喊一声:“救命!”   然而,命字还没喊个响亮,身后的人就追上她,捂住她的嘴,七手八脚地将她拖回旁边的巷子里。   长念还手不及,右手伤口被人捏住,疼得额上顿时冒出一层冷汗。   “是这个吧?”有人拿出画像对了对,长念立马噘嘴鼓脸,旁边那大汉急了,一个巴掌甩下来,打得她脸侧过去,一阵发热。   “是这个,但是那边巡卫营的人好像追过来了。”另一个人拽着她继续往巷子里处走,长念挣扎,踹开两个人,又被后头涌上来的人按住。   右手疼得人眼睛发酸,身子被压得死紧,长念有点绝望,望着巷子角落里发黑的破木桶,她想,今日就不该随叶将白出来的,这个人居心叵测,她怎么能放心地觉得他不会对她下手呢?   背后响起长剑出鞘的声音,尖锐得令人发毛,长念挣扎无果,只能一边等死一边想,她死了之后,这天下会如何?   兄长和疏芳应该能想法子隐瞒一段时间,然后让二皇兄继位。但二皇兄敦厚老实,哪里是叶将白的对手?就算有别人帮扶,以二皇兄的性子,早晚也会被叶将白卖了还帮他数钱。   她要是能带叶将白一起赴黄泉就好了。   正想着,长念就见那漆黑的木桶上落下一个人来。   上好的蚕丝袍子上染了灰,却也不影响他半点风华,顺手抄起旁边搁着的竹竿,叶将白一挥便打在持剑之人的手背上,清脆地一声响。   “啊!”长剑飞出去,大汉捂手痛呼,转头看过去,恨声道:“把他也抓住!”   长念只觉得身上一松,脚步声都朝木桶的方向而去。叶将白轻飘飘地落下来,没看她一眼,倒是盯着一个人,以手撑墙,狠狠一脚踹在他脸上,直踹掉他两颗牙。   这是赵长念第二次看叶将白与人动手,但跟和北堂缪打相比,他现在出手要狠戾许多,带着些市井的痞气,招式没多好看,伤害却是极大,三拳四脚就撩翻一个,再转竹竿,直刺另一人的右眼。   一声惨叫划破半个京都。   正在往这边查探的巡卫营顿时全涌进了巷子里,长念目瞪口呆地靠着墙,眼睁睁地看着叶将白杀人。   没错,他抱的不是把人打走就好的心态,而是真的想杀人,血溅了满身也不管,扔了竹竿夺了长剑,抓着人直捅心口。   利器穿破皮肉的声音听得人浑身发颤,巡卫营的人愣了半晌,眼看他杀完这五六个人,才想起来大喝一声:“住手!”   叶将白双眼泛红,侧头朝他们望过来,身上是散不掉的戾气,手上长剑还在滴血,他喉咙里发出了不耐烦的咕噜声,提剑竟是朝巡卫营的人走过去。   “国公!”长念猛地回神,挣扎着起身喊他。   叶将白恍若未闻,眼里嗜血之意极浓,逼得巡卫营的人也纷纷拔刀。   “住手,快住手!”长念扑上去将他抱住,皱眉呵斥,“叶将白,你干什么?他们是官兵,不是刺客!”   脚步微顿,叶将白疑惑地低头,盯着她看了好半晌,眼里的淡红色才渐渐散开。   半身的血蹭上了她的脸,面前的人死死地抱着他,眼里满是惊吓:“你疯了吗?”   “护驾不利,委实废物,杀了也不可惜。”叶将白冷声道。   长念摇头,狠狠掐他一把,然后转身朝巡卫营的人出示信物:“送我们回宫。”   巡卫营的人本被叶将白说得来气,一看信物,连忙惶恐行礼,然后去准备车驾。   长念拉着叶将白没敢松开,看看自己手上的血,嫌恶不已,继续呵斥道:“你不是文臣吗?不是最讲仁慈、爱戴百姓?这随便动手杀人的毛病是哪儿来的?”   “他们本就是死罪。”叶将白嘀咕。   长念横眉:“死罪也轮不到你来杀!你老实说,是不是杀人上瘾?我看你方才像魔障了一般,停不下来。”   “没有。”   “还狡辩!”长念气死了,“之前就听人说你滥杀暴民,现在在我眼前杀人,你也想抵赖?刑部要是参你一本,我可不拦着。”   叶将白很想说,刑部不敢参他,但侧头看一眼旁边这人气鼓鼓的模样,他竟然莫名地觉得心里很舒坦。   甚至,还有点想笑。 第217章 痴妄   有种终于被人管着了的踏实感。   坐上车驾,赵长念仍旧在叨叨:“这要是给朝里人知道了,就算眼下不与你计较,往后只要有机会,也定会翻旧账。人命关天,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你胡乱杀人,真要扣罪名,你也跑不得。”   “我知你向来狂妄,但人总不会一辈子一帆风顺,难免有翻船的时候,难道就不怕人落井下石?这石头还是你自己给的,到时候砸你个头破血流,你也没话说。”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叶将白靠在车窗边,手遮了半张脸,也没能遮住眼里跑出去的笑意。   “听见了。”他道,“但是未必会如陛下所言。”   长念怒意更甚:“你不识好歹!”   外头驾车的人胆战心惊地捏着缰绳,听陛下骂辅国公骂了一路,可奇怪的是辅国公不但不生气,反而像是在故意惹陛下的骂,越骂他越高兴。   到崇阳门下车的时候,车夫跪在一边,就听得辅国公笑声清朗地下来,后头跟着个怒意滔天的帝王,两人一前一后地往盘龙宫走,有种古怪的和谐之感。   夏日近尾声,新登基的帝王完全熟悉了她手里的权力和该做的事,开始着力修律法、减刑法、平赋税。战后的大周国力衰退,但因着一系列惠民之法,枯木之上又抽出了新芽。   沐疏芳忍不住感慨:“我大周终于等来了新的明君。”   北堂缪将茶与旁边的定国公斟满,闻言道:“陛下离明君一词,还早。”   “为什么?”沐疏芳不服气,“你看眼下京都,已经飞快地恢复到了战前模样,武亲王余党也平了,百姓对于新主也是一片赞颂,谁能说陛下还不是明君?”   “先帝初登基之时,也与陛下一样。”北堂缪淡声道,“甚至政绩更为卓然。”   沐疏芳一噎,微恼道:“陛下登基,将军分明比谁都高兴,眼下怎么连夸一句都吝啬?”   “娘娘。”定国公皱眉斥她一声,“您如今身份不同,有些话便不要随意出口。”   “这里又没外人。”沐疏芳起身,“我在宫里烦闷就算了,怎的回娘家还要听教训?”   北堂缪抬眸看她:“娘娘最近似是心情不佳。”   “能佳才是奇怪,我主位中宫,这才几个月,就有少说两百个大家闺秀在我面前晃过了。”沐疏芳想起就来气,“一个个说得冠冕堂皇的,无非就是想进宫求个位份。陛下专心治国,哪儿来的闲心扩充后宫?”   “娘娘!”定国公神色严肃地道,“您身为皇后,这些本就是应做之事。正是因为陛下没闲心,您才该替陛下分忧,哪里还能抱怨?”   沐疏芳张口欲辩,想起自己的爹并不知道长念身份,便又硬咽回去,只垂眸道:“爹教训得是。”   北堂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在回房的时候,沐疏芳收到了一张字条。她扫了一眼,不动声色地继续进房间,支开身边的侍女,一把将头上沉重的凤冠摘了下来,然后换一身轻便的衣裳,撑着窗台就跳了出去。   北堂缪在无人的侧院等她,见她来,淡声便问一句:“娘娘贪恋这皇后之位吗?”   沐疏芳抱着胳膊看着他笑:“我若是当真贪恋,便不会站在这里了,将军想来比我明白。”   北堂缪点头,手紧了又松:“那你觉得,长念她,贪恋皇位吗?”   “她是被我们硬推上去的,说贪恋不至于,但……”沐疏芳道,“她还有很多想做的事,必须在那个位子上才能完成。”   顿了顿,她看向他的双眼,微微皱眉:“将军总不能亲自扶她上去,又因一己私欲,将她拉下来。”   “我没那么想。”北堂缪垂眸,“我只是……有些迷茫。”   以前还能经常看见她,与她说话,可自从长念登基,他要见她得递折子,有时候还不一定能见得上,见上了也说不了两句话。反倒是叶将白,不知为何一直在她左右,每次理由都十分充分,谁也赶不得他。   “恕我直言。”沐疏芳抿唇,“将军与陛下……莫说是身份有别,就算没了身份的阻碍,也未必能有结果。”   北堂缪猛地抬眼,眼神顿时凌厉。   “这是实话。”沐疏芳心里一跳,捏着手道,“佛家常说,求不能得之物是痴妄,与其痴妄,不如放下。”   脸上带了讥讽,北堂缪从袖口里抖出一枚香囊,上好的女红绣花,衬着锦蓝的缎子,就这么滚落在了地上。   “在下痴妄,娘娘何尝不是痴妄?”   沐疏芳脸色一白,缓缓低头看着那香囊,声音顿时弱了:“那是陛下……”   “念儿不会女红。”   “那也是我替陛下送的人情。”沐疏芳挺直了背脊,指节捏得泛白,“没别的意思,还请将军莫要误会了才好。”   “是吗?”北堂缪皮笑肉不笑,朝她靠近半步,一双英眸直勾勾地看向她,“爱意这种东西,同醉意一样,是藏不住的,但凡落在人身上,人必定有所察觉。”   心里一沉,沐疏芳跟着后退:“你……”   “她是帝王,你便是皇后,我与她不可能,你与我,也断不可能。”绛靴踩过香囊,一步步将她逼至墙角,北堂缪冷声道,“劝我放下,娘娘不如先劝自己放下。”   心尖骤然被拧紧,沐疏芳十几年来头一次在口舌上说不过人,甚至觉得无地自容。   面前这人一张脸丰神俊朗,可眼神委实太残忍,像是看透了她,把她那藏得小心翼翼的心思扯出来扔在地上踩,脚尖碾过去,丝毫没留情。   “将军……误会了。”深吸一口气,沐疏芳努力平下声音里的颤抖,双目回视他,冷声道,“本宫对将军,从无逾越之心,愿意相交,也不过是觉得将军与本宫一样,是性情中人。”   “没想到,是本宫看走了眼。”   捏着袖袍慢慢地整理,沐疏芳笑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本宫这便先走了。” 第218章 说书   长念在御书房与北堂缪议事,说着说着,就感觉面前这人又走了神。   “将军?”   北堂缪一怔,猛地回神,垂眸道:“微臣在。”   “将军似乎有心事。”长念轻笑,“可愿说给朕听听?”   近日北堂家又开始催他的婚事,父亲因此与叔伯们闹得不甚愉快,看着他直叹气,他不忍父亲为难,可又实在不想与人将就过日子,心里烦闷,甚至拿皇后娘娘出了气。说话的时候是舒坦,可说过之后,他觉得自己有点过。   沐疏芳是个很难得的女子,不贪恋权势,却愿意替长念隐藏秘密,不惜守着活寡坐上皇后之位。   她对他有别的意思,他一早感觉到了,喜欢一个人,瞒得住别人,瞒不住被喜欢的那人。他是打算故作不知的,毕竟两人不会有结果,可谁知道她竟来劝他放下长念。   他是一时上了头,才会那样说她。   北堂缪苦笑,张了张嘴,可扫一眼旁边站着的宫女太监,他又将话咽了回去。   这事半个字也不能让外人知道。   “近日是天气变化大了。”北堂缪垂眸,“微臣有些身子不适罢了。”   长念歪了脑袋。   兄长是个不适合撒谎的人,一撒谎她就看得出来,只是,如今的身份,她没法多问他什么,他不愿意说,她就只能干看着。   心里也有些烦闷,长念与他商议了西南募兵之事,便让他回去好生休息,然后自个儿蹲在御花园的鱼池边走神。   “陛下难道不觉得,北堂将军太不容易了?”有人站在她身后,轻声说了一句。   长念头也不回地翻了个白眼:“这话别人说来,朕觉得是真心,从国公嘴里说出来,朕觉得是在幸灾乐祸。”   叶将白的影子落在池水里,被碧波荡漾出华彩,他勾唇而笑,恶劣地道:“那微臣换个说法,北堂缪落得如此下场,真是大快人心。”   长念不高兴地扭头瞪他:“兄长如今功绩卓然,已过其父之成就,怎么落你嘴里就是这么个样子?”   “他早过了娶妻的年纪。”叶将白似笑非笑,“却一直未能成亲,北堂府每天来往的人中,有一半都是给他说媒的,北堂华不堪其扰,听闻是病了,偏生北堂将军不愿意将就,不娶喜欢之人,宁可一直独身。”   心里一跳,长念起身看着他:“听国公语气,是知道北堂将军心属于谁?”   “在下知道,陛下也知道。”叶将白幽幽地叹了口气,“只是此事不好成全。”   想起之前兄长与沐疏芳之间的联系,长念为难地道:“登基之前,朕问过疏芳,她……说她不悔。”   “他俩的事,在下知道的到底是比陛下多。”叶将白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转身走向凉亭。   长念看了看左右站得甚远的宫人,连忙提了袍子跟过去,小声道:“你既然知道,就同我说说。”   叶将白抬高下巴,看向桌上放着的茶杯。   长念很是识趣地伸手捏了杯子,捧茶斟了,递到他手里。   喝一口,轻“嗯”一声,叶将白满意地将手里握着的玉石往桌上一拍:“话说当日大军压城,北堂将军亲自披甲上阵,杀敌无数,战功赫赫,等归来之时,众人都只顾着与他庆贺,独一女子捧了伤药,担心地问他伤势如何。那一日,黄昏落西洒了漫天余温,她立于他身侧,眉目间的关怀啊,那是比晚霞还动人。”   长念听傻了。   “北堂要替人谋帝位,身边却不乏小人,偷偷泄密于人,给他招致杀身之祸。沐疏芳凤冠已拿在手里,听闻消息就带人以出城祈福之名,救将军于围困之中。事后不敢与人说半字,便当真去山上祈福一趟,山风太凉,回来伤病两日,将军得知,愧疚不已,徘徊宫外三日,才终借定国公之手,将补药送到了中宫,还不敢叫她知道。”   “一个是重兵在握的将军,一个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谁都可以相许相守,独他俩不行,家里催得紧由是将军伤神,不敢与人知才教皇后为难,陛下眼前所瞧的,就是一对说不得求不得的有缘人,可奈何?莫奈何啊!”   玉石又是一响,叶将白正色道:“欲知后事如何……就要看陛下如何处置了。”   长念听得怅然,撑着下巴想:“他俩……没必要这样为难的啊,朕一早同疏芳说过,她是有退路的,真想和北堂将军在一起也未尝不可,只要换个身份……”   “陛下想得太过容易。”叶将白叹息,“北堂将军一向视陛下如亲妹妹,沐大小姐是您名义上的正妻,您未曾点头,北堂将军就难免有背德之感,此中煎熬,哪是一两个字能说清的?大小姐为人豪放,可到底也顾念陛下,要她重色轻义,她也不会点头。”   长念瞪眼:“这么说来,竟是朕的过错?”   叶将白沉痛地点头。   愧疚地低头,长念盯着茶杯里浮沉的茶叶想了许久,晚上去了一趟中宫。   沐疏芳笑盈盈地迎她进去,低声道:“前些天宫里人还说臣妾不得宠呢,这么久了,也不见陛下来后宫。”   长念拉着她的手就笑:“那朕以后天天来,叫你宠冠六宫。”   沐疏芳失笑,半垂了眸子,眼睛看起来有些肿。   “这是怎么了?没睡好么?”长念伸手摸了摸她的眉眼。   “没事,认床罢了。”沐疏芳笑道,“这中宫里什么都好,就是床硬了些。”   这都多久了,之前还好好的,突然就认床?长念微微皱眉,想起叶将白的话,便挥退了宫女,低声问她:“疏芳,你对北堂将军……是什么想法?”   这话她以前也问过,但没想到现在一问,沐疏芳的手都颤了颤,脸色也跟着发白,闭眼硬声道:“没什么想法。”   “嗯?”长念愕然,“之前……不是还说兄长他挺好的?”   “挺好是挺好,臣妾也一早就说了。”沐疏芳低声道,“他那人,待人太过冰冷,不适合过日子。” 第219章 不求   她说得缓慢,神情也淡漠,若不是身子微微颤着,长念就要信了。   沐疏芳这个人很要强,从来不卑躬屈膝地求什么东西,只要那东西不是她的,她再喜欢也会说不想要。   在她出嫁之前,定国公来拜会过长念,说:“老夫这辈子唯一的挂念就是这个女儿,她的性子注定她会失去很多东西,难过伤心也不会同人开口,老夫别无所求,只愿殿下往后能多疼惜她两分,万莫要把她逞强的话当真。”   神色复杂地看向沐疏芳,长念苦恼地揉了揉自个儿的脑袋。   第二日下朝,叶将白正打算回府,就瞥见赵长念坐在龙椅上殷切地望着他。   “陛下有事?”   “没有。”   “……”叶将白转身欲走,余光又瞧见那人捏紧了手,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轻叹一声,他停住步子,冷声道:“关于西南募兵之事,在下还有话说,还请陛下移驾。”   长念眼眸一亮,立马点头,起驾嘚嘚嘚地就去了御书房。   “这是新上贡来的秋茶,国公尝尝?”宫人退下,长念殷勤地捧茶到他面前,笑得眉眼弯弯。   叶将白瞥了一眼,伸手接过来放在桌上:“有话直说。”   “嘿嘿嘿。”长念搓了搓手,“朕遇见个难题,实在不知如何解决,还请国公出个主意。”   叶将白道:“募兵之事,和田玉十块。刑部之事,南阳玉五块。”   “那要是……私事呢?”   抬眼看了看她,叶将白微笑:“沐大小姐之事,皇位一个。”   长念笑容顿时消失,麻木着一张脸对他作了个往外请的动作。   “在下并未戏言。”叶将白端茶呷了一口,眼神深沉地道,“若她还只是定国公府的小姐,今朝陛下的麻烦便荡然无存。但遗憾的是她已然入主中宫,想再回到以前,当真没有陛下想的那么简单。顶着凤冠,她的顾虑也会比以前更多。”   “朕知道。”泄气地坐回椅子里,长念垂眸,“朕看得出来她对兄长有意,然她不认,朕也不能逼着她认。在宫里锦衣玉食地过一辈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这在下倒是不认同。”叶将白抬了抬下巴,“沐大小姐生来就是锦衣玉食,她不缺这些。有句话说得好,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定国公府如今权势滔天,她一直主位中宫,将来也不见得会有好结果。”   长念一怔,抿唇:“朕是想尊重她的想法。”   “那大小姐真正的想法是什么,陛下可清楚?”   “……嗯。”长念颔首,“许是知道的。只是,她自己都不愿再进一步,朕又何必急着替她安排?”   责备地看她一眼,叶将白摇头,神色严肃地道:“陛下,他们走到今日这一步,您要担主要责任。如今大小姐愁肠百结,您难不成还要置身事外,安慰自己说与您无关?”   “可……朕能做什么?”长念很苦恼,“毕竟是他俩之间的事。”   “您能做的就太多了。”叶将白勾唇,附身去她耳侧,轻轻嘀咕几句。   长念满脸为难:“这能行?”   叶将白胸有成竹地点头。   ……   给风停云的赏赐在秋风乍起的这天落了实,长长的送葬队伍无声地从西城门外的坟地一路前往东迎山,来的人很多,但谁也没声张,大多都是玄色常服。   风停云抱着灵位走在人群里,脸上是长念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   “芜儿,我如约来接你啦。”他小声说着,“让你等了这么些年,你肯定等得不耐烦,不过我给你寻了个好去处,生前你没享过的荣华富贵,那儿都有。”   许久未曾见这个人,长念发现他苍老了很多,以前那般风流华贵的浪荡子,现在下巴上满是青茬,鬓边也生了些银色,宽大的袍子被风一吹,像船帆似的鼓胀。   他没再与人调笑,也没往别处多看,只抚着怀里的灵位,笑盈盈地讲着说不完的话。   四周除了他,没有人笑得出来。   叶将白穿了一身白衣,深深地看着风停云的背影,眼里有一层厚重的东西。   长念小声问他:“你也会愧疚吗?”   “人不是我杀的,我为什么要愧疚?”他嘴硬地答,“只是看贤真如此,难免有些怅然。”   顿了顿,他扭头,恶劣地道:“陛下自己的事做好了么?就来对在下指手画脚?”   长念撇嘴,很想说自个儿也就是随意问问,谈何指手画脚?不过看这位不太高兴的模样,她也就懒得拌嘴,耷拉了脑袋道:“兄长和疏芳都在,方才互相行了礼,疏芳就去前头了,兄长一声不吭地走在最后面,也不知在想什么。”   “陛下没别的安排?”叶将白斜眼。   长念鼓嘴:“有啊,在前头的歇脚亭,但这不是还没走到么?”   “出息。”叶将白嫌弃地摇头,左右扫了一眼,招来叶良嘀咕两声。   于是,北堂缪在后头走着走着,就听见前面来人急声禀告:“将军!前方似有埋伏,皇后娘娘的车驾悬在了斜坡上!”   北堂缪一惊,想也没想,带人就往前赶。   沐疏芳正望着窗外发呆,冷不防就听得人来禀:“娘娘,北堂将军求见。”   乍一听见这人,沐疏芳心里还是不争气地跳了跳,然而想起他那日所言,她自嘲两声,捏着袖子想了半晌,才下车去。   没什么,她暗暗想,就当普通臣子对待便好。   北堂缪脸上有急色,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但目光一触及她,整个人就冷淡了下去。   “娘娘无碍?”   沐疏芳茫然:“本宫什么时候有碍了?”   下颔紧了紧,北堂缪冷哼一声,甩了袖子就往回走。   “你站住。”沐疏芳觉得莫名其妙,“本宫做了什么,需要看将军如此脸色?”   “娘娘乃天下之母,做什么都不过分。”北堂缪咬牙,“但下一回想捉弄人,还请娘娘换个人,在下身系保护陛下之重任,没空与人玩笑。”   说罢一拱手,留沐疏芳一人站在原地,扭头便消失在了山路拐角。 第220章 真心   山风很大,吹得人衣袂翻飞,旁边站着的侍女采红心疼地望着呆愣的沐疏芳,低声道:“娘娘还是先上车吧?”   沐疏芳摇了摇头,伸手将宽大的藕粉色常服外袍褪下,递到采红手里。   “娘娘,您再难过也不能糟践身子啊。”采红急了,“这到底是山路,凉得很,不穿外袍会染着风寒……”   “穿了外袍不好跑。”沐疏芳面无表情地道。   “再不好跑……等等。”采红愕然,“娘娘为何要跑?”   最后一个字还没落音,旁边这人已经似风一般狂卷出去,以一种矫健的姿态,朝北堂缪追了过去。   “你给我站住!”   北堂缪正准备下石阶,冷不防肩上一紧,他下意识地就反手抓住那手,要给一个过肩摔。   然而,那手一碰,触感冰凉纤细,他眼神一沉,挥手甩开,回头皱眉。   沐疏芳双眼微红,狠狠瞪着他道:“将军当本宫是谁?任你冤枉了就可以走的?方才的话本宫一个字也没听懂,还请将军明示!要是本宫何处戏弄了将军,本宫这就给将军赔礼道歉,可要是没有……”   她顿了顿,眯眼:“要是没有,以将军北堂家的门风,是不是也该给本宫赔礼道歉?”   四周还有人在往前走,乍一听这怒斥声,众人都顿下了步子满脸惊慌。沐疏芳侧眸一横,喝道:“看什么看?”   “……”原本还想凑凑热闹,但念及沐大小姐一向不好惹,加之这在宫外,规矩礼仪束缚不了她,众人纷纷低头,飞快地越过这两人往前走。   北堂缪冷眼看着她,道:“方才有人传话,说娘娘车驾遇险,微臣才急着上前来看,谁曾想娘娘毫发无损。”   沐疏芳皮笑肉不笑地朝他拱手作男儿礼:“本宫没死没伤,真是抱歉了,但是将军,你从何得知是本宫派人去传的话?”   “不是娘娘,还能是谁?”   “本宫是有多大的闲心,会同将军开这样的玩笑?”沐疏芳忍了再忍也没忍住横眉,“本宫避将军尤为不及,还上赶着给自己找麻烦吗?您但凡动动脑子,也决不至于在本宫驾前出言不逊!”   北堂缪脸色微沉:“娘娘慎言。”   “本宫可有说得不对?”沐疏芳怒道,“你这武夫,就是没脑子!打仗你厉害,武艺你厉害,可别的呢?”   扫一眼旁边路过都捂着耳朵的人,北堂缪也忍不了了,冷声道:“娘娘身为一国之母,不贤淑端庄也罢,怎的还做起河东狮吼的事儿来?叫人看见,少不得议论。”   “河东狮吼是人家妻子吼丈夫,将军与本宫算什么,也能用这样的词?”沐疏芳冷笑,“说将军没脑子,将军还真现给人看。”   “沐疏芳。”北堂缪眼神阴沉,“你别胡搅蛮缠。”   “我胡搅蛮缠?”沐疏芳笑得眼里微湿,咽了两口气才道,“不过是问将军要个说法,上来阴阳怪气说了话就走算什么?”   “方才分明是有人传话。”   “那人呢?”   北堂缪皱眉:“这么多人来往,我如何还能找到那人……”   话没落音,旁边就踉跄出个人来,正是来通禀的小兵。   “将……将军。”那小兵战战兢兢地道,“方才是小的听错了,前头传的消息是有车驾卡着石头了,现在已经无碍……”   北堂缪:“……”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那小兵说完挠挠头,小心翼翼地就溜回了人群,留北堂缪站在原地,一张俊脸发黑。   两厢相对无言,北堂缪垂眸,低声道:“娘娘也听见了,是误报。”   “所以呢?”沐疏芳抱着胳膊冷笑,“是本宫戏弄将军?”   “不是。”   “是本宫闲得无聊?”   “……不是。”   “那将军该怎么说?”沐疏芳抬了抬下巴。   北堂缪沉默,别开头看向一侧。   他不喜欢道歉,也从未有人让他道过歉,这点小事,解释清楚也就罢了,非揪着不放做什么?   可沐疏芳丝毫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他想走,她就堵在路前。   “有没有人说过,娘娘为人,实在有些咄咄逼人?”北堂缪微怒,“微臣也并非有意,娘娘如此计较做什么?”   “你没听人说过吗?”沐疏芳笑,“我这人就是咄咄逼人,还盛气凌人,若不是遇见陛下,断是没人敢娶的。”   “倒是实话。”北堂缪轻诽。   沐疏芳笑着笑着就不笑了,红着眼看着他,耸肩道:“瞧瞧,这一闹,本宫又要在将军面前碍眼这么久,将军可亏大了,下回没事别冤枉本宫,你我也就不必相见。”   说罢,提了裙子就往回走。   北堂缪皱眉看着她沾了泥的裙角,心里有种古怪的酸疼,谈不上因何而起,但委实不太舒服。   长念和叶将白一直躲在后头的车驾里看着,见沐疏芳要走了,长念狠掐叶将白一把:“你看看你出的好主意,压根没什么用啊。”   “怎么可能没用?”叶将白摇着扇子道,“两人这不是又说上话了吗?”   “可你看疏芳多难过。”长念很心疼,“她从来没在我面前露出过那么伤心的表情。”   “废话。”叶将白斜她一眼,“陛下又未曾得她真心。”   泄气地抱着膝盖坐回去,长念嘀咕:“兄长是不是眼神不好?这么大个美人儿杵他面前他都没反应,只知道凶巴巴地吼人,他以前待我也挺好啊,拿两分出来,疏芳都不会如此。”   “那不一样。”叶将白眼神微凉。   “哪里不一样?”长念皱眉,心思微动,“难不成兄长他……”   “陛下别想歪了。”叶将白面无表情地打断她的话,“男人对自己当真喜欢的人是无法温柔的,尤其是没在一起的时候,少不得要惹人生气。你看他就没惹过你生气吧?”   长念点头。   “那是他未曾真心待你。”叶将白道,“不像对沐大小姐。”   好像挺有道理的,又好像哪里不对劲,长念想了半晌,还是决定相信他,毕竟男人才更了解男人么。于是她收回心思就继续苦恼疏芳的事儿。   叶将白坐得笔直,余光瞥一眼旁边的傻子,暗暗吐一口气,眼神里阴翳却是没散。 第221章 没有或许   纸钱洒满了半座山,迁葬的仪式隆重而繁复,叶将白行完礼站在山间沉思,就听得背后来了人道:“你最近,多堤防着些林茂。”   叶将白头也没回就笑:“前些天不是还生我的气?”   风停云翻了个白眼:“我是气你重色轻江山,气你轻而易举放弃唾手可得的东西,对不起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努力。”   “那现在呢?”叶将白回眸看他,“现在就不气了?”   “现在……”风停云哼笑,“林茂说,我是替芜儿求到了这一场葬礼,所以不生你的气了,你觉得呢?”   叶将白深深地看他一眼,眼含笑意:“我觉得,你终于反应过来我在做什么了。”   风停云抿唇,别开头道:“你我相知多年,你最信任的是叶良,但你知道,最了解你的人是我。”   “是。”叶将白十分痛快地点头。   风停云看起来吊儿郎当,但毕竟与他一起长大,两人一起顶风尿过尿,一起爬过墙头,一起在太傅府的匾额上刻过字,也一起谋过江山。   叶将白一早就说过:“此去所求,愿万人之上,为所欲为。”   所有人都觉得他这是想求皇位,风停云也一直这么觉得,所以他后来责叶将白改变初衷,责他不思进取。但后来,当他拿到封赏圣旨,看他好端端地站在新帝身侧替新帝谋划的时候,他突然明白了。   叶将白依旧在做他想做的事,只是换了个方式而已。谁都没看清,他看清了,可,就算是看清,也不能同林茂他们解释。   “你这个人,就是心思太多,下头的人跟不上你,就难免有误会。”风停云没好气地道,“跟在天上的神仙似的,不肯与凡人多言,泄露天机。可将白,人是相扶而成的,没有人能孤身一人站在巅峰受住风吹,你该同人商量的。”   叶将白但笑不语,只轻轻摇头。   低咒一声,风停云伸手捶他一拳,横眉问:“当真很喜欢她?”   “你喜欢芜儿吗?”   “废话。”   叶将白颔首,轻笑着答:“废话。”   风停云一愣,神色顿时复杂:“可你和她之间……隔着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那又如何?”他转头去看林间松树,“想要的,便去要,管那么多做什么?”   有时候风停云是真的羡慕叶将白这性子,横天横地的,分明也生在束缚极多的世家,却分外恣意潇洒。   两人正说着话,叶将白突然侧头往林间看了一眼,道:“北堂家家风严苛,难道没有教过将军,非礼勿听?”   北堂缪侧身从树后出来,面无表情地上前与他平视:“近日我进宫,陛下却总是无空得见。”   叶将白摇扇轻笑:“这话将军该去问陛下,怎的来同在下说了?”   “国公当真要我问陛下?”北堂缪冷声道,“那便同之前的通禀一起问了,看究竟有多少请安折子是被国公给扣下的,如何?”   叶将白看了一眼风停云,后者耸肩离开此处,留他二人对峙。   “国公不觉得这些手段很无耻?”北堂缪睨着他道,“是有多惧怕我与她相见,才出此下策?”   “将军误会了。”叶将白微笑,“在下并非是怕什么,只是觉得将军这三天两头地往宫里跑,难免惹人非议,更何况,扣下那么多请安折子,也没见陛下问起过将军啊?”   眼神一沉,北堂缪捏紧了手。   “原先听说皇后娘娘还与将军狼狈为奸,探听陛下消息,这可要不得啊,传出去怎么好听呢?就算将军与皇后知道陛下的秘密,可别人却不知道,只会当将军是觊觎皇位的乱臣贼子……”   “用不着你操心。”   “怎么可能不操心呢?”叶将白长叹一口气,“念儿会笼络人心,但政事毕竟生疏,在下身为国公,总不好看着将军给陛下添麻烦,到底是要帮上两把的,还请将军好自为之,别总做些无聊的事。”   北堂缪侧头看着他,笃定地道:“你在害怕。”   “笑话。”叶将白合拢折扇,“在下有什么好怕的?”   “你怕她心里有我。”北堂缪的语气分外肯定,“你怕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比不上我这个多年的兄长。”   下颔微紧,叶将白道:“将军也说了,兄长而已。”   “国公若当真这么觉得,又何必如此防备于我?”北堂缪摇头,满眼同情,“你欠陛下良多,与她之间隔着千山万海,就算如今想着法子时时在她身侧,你心里其实也没底,是不是?”   狐眸眯了眯,叶将白冷声道:“陛下与我的关系,比将军想象中要亲近更多,将军这些话吓不着在下,在下反而想问将军一句,将军对陛下的感情,当真如将军所想那般吗?”   “我的感情,轮得到你来置喙?”北堂缪眼神冰凉,“为她挡刀的一直是我,朝她挥刀的一直是你。”   “是,我不否认。”叶将白颔首,眼里眸光流转,“但将军也无法否认,比起将军,陛下更倾向于在下。”   “胡说八道。”   “之前让人打听过,将军原来是在陛下返乡祭母之时与其相识的。”叶将白摸着下巴道,“让我想想啊,将军这样的出身,又受的是武夫教导,想必对弱者的保护之欲极为强烈,所以在见到当时弱小无依的陛下时,将军定然就觉得自己动心了。”   “可是恕在下直言,这样的感情根本不叫动心,是强者对弱者的怜悯罢了。将军从小便懂忠诚,一旦将怜悯当了动心,便就忠诚了这么多年,硬生生地将怜悯变成了别的感情。这样的感情只有在陛下依旧是弱势的时候,将军能维持下去,一旦陛下不再需要将军,将军便会开始茫然。”   “你闭嘴。”北堂缪阴沉了脸,“我的感情如何我自己知道,用不着你来分析。”   “旁观者清啊将军。”叶将白笑,“在下也是不想看将军继续执迷不悟,徒增痛苦。”   “你凭什么觉得,我一定会增添痛苦?”北堂缪道,“或许将来……”   “没有或许。”叶将白打断他,笃定地道,“有我在,将军就永远没有或许。” 第222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林子里的气氛突然就剑拔弩张,北堂缪盯着叶将白看了许久,冷声道:“国公口才过人,但终究也只是嘴上说说。”   叶将白挑眉:“那将军要付诸行动?”   北堂缪没再回答,淡然收回目光,捏紧腰间佩剑,转身便走。   “喂。”叶将白脸色微沉,“话还没说完。”   北堂缪头也没回,很快就消失在了林间。   叶将白上好的心情,突然就变得很差。   他跟着疾步走出去,穿过漫天纸钱,走过亭台回廊,闯进赵长念临时休息的小院里。   长念正在与沐疏芳说话,冷不防觉得有杀气扑过来,下意识地就起身将疏芳护在身后,戒备地朝门口看过去:“谁!”   叶将白捏着门弦往里扫了一眼。   北堂缪不在。   神色放松下来,他靠在门边懒散地道:“除了在下,谁敢直接闯进来?”   长念微恼:“国公就不能敲个门?”   “下回记着了。”跨步进去,叶将白瞥一眼沐疏芳,稀奇地道,“娘娘竟也会把眼睛哭肿?”   沐疏芳顶着一双红肿的眼,下巴微抬,冷声道:“没睡好肿了罢了,谁告诉国公是哭的?”   “娘娘说是没睡好,那就没睡好吧。”叶将白寻了椅子坐下,眼睛瞧着门口的方向,漫不经心地道,“时候不早了,今日本就说了只出来半日,陛下也该准备早些回去。”   “这里离怀渠较近,朕还想顺路过去看看。”长念道,“听闻最近有一个营军心不稳,出了逃兵不说,还出了叛兵。”   “陛下去看有什么用?看看折子就够了。”叶将白道,“折子上的东西都远比您亲自去看来得详细。”   “折子上说是有个叫洪宣和的人对统领不满,煽动人造反。”长念皱眉,“可朕觉得,事实应该不止如此。一个人若是无理,怎么可能煽动那么多人呢?”   “武将大多目不识丁,单纯易被利用。”   沐疏芳横他一眼,道:“国公此话未免有些偏颇,武将之中也有才高八斗的人在,不让文臣。”   “娘娘想说北堂将军?”叶将白嗤笑,“都如此了,还要帮他说好话?”   “不为帮谁,事实而已,国公此话带着偏见,就不该在陛下面前说。”沐疏芳正色道,“说偏言者,佞臣也。”   长念一惊,拉了拉她的衣袖,沐疏芳脸上却是无甚惧色。   叶将白冷笑,抚了抚袖口道:“佞字无妨,这臣字在下可不认,朝堂之上在下尚且不跪陛下,缘何在这里要同娘娘讲这么多规矩?”   “你!”沐疏芳大怒,“陛下已经登基,你作为大周之人,焉有不俯首称臣之礼?”   “娘娘是要我俯首于这皇位?”叶将白摇头,“陛下如今这模样,可不足以让在下称臣。”   沐疏芳咬牙,虽气得要命,可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陛下虽然登基,但羽翼未丰,功绩不足,与他的势力仍旧是伯仲之间。这样的情况下要叶将白称臣也太难了。   “好了,别吵了。”长念道,“国公先走一步吧,朕也很快起驾回宫。”   叶将白抿唇:“在下与陛下同行。”   “没你的位置。”沐疏芳哼声道,“车驾上只容得下本宫与陛下。”   再扫一眼门外,确定没人往这边来,叶将白撇嘴,挥袖道:“那陛下先答应在下,这一路上直到回宫,谁也不见。”   长念道:“国公还担心朕偷溜去怀渠不成?”   “陛下应了就是。”   “国公,你虽是不称臣,但也无权命令朕吧?”长念似笑非笑,“朕要见谁,国公可以给建议,但没道理替朕做主。”   脸色微沉,叶将白冷冷地看着她。长念抬头回视,半分不让:“今非昔比,朕并非国公手里玩偶,国公该给予朕尊敬。”   这压根不是尊敬不尊敬的问题,叶将白心里烦躁,沉声道:“陛下若是不答应,这门在下就不出了。”   还来劲了?长念觉得很好笑:“您贵庚?堂堂国公,在这里同朕闹什么小孩子把戏?”   面前这人下巴微抬,满脸冷酷,眼里却当真是有小孩子般的倔强。   沐疏芳起先还跟着生气,可瞧着瞧着,她觉得不太对劲。   “国公这是在防备着谁?”她若有所思,“怕谁见陛下?”   “没有。”叶将白否认得极快,“担心陛下安危罢了。”   “说句不好听的,朝野上下最盼着陛下有三长两短的人就该是国公了,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沐疏芳眼里划过一道光,“对了,方才与北堂将军有些不愉快,本宫方才想过,觉得是过了些,也不好再与他说话,便请陛下替臣妾向将军安抚两句,如何?”   “沐疏芳。”叶将白眯眼,“收起你的小聪明。”   “国公大人,本宫如今是皇后。”知道自己猜对了,沐疏芳笑得更欢,“哪能直呼其名?”   长念将她护在身后,皱眉道:“国公怎么总爱与女子计较?”   叶将白气得翻了个白眼:“是她在与在下胡搅蛮缠。”   “皇后到底是女儿家。”   “她哪里像女儿家?”叶将白没好气地道,“嘴巴厉害起来能敌得过满朝文武呢,你不多担心担心自己,倒是替她说话。”   “国公。”   “行了。”叶将白恼道,“起驾回宫,在下坐车累了,正好骑马跟在御驾旁。”   说罢,一挥袖就先踏了出去。   沐疏芳笑嘻嘻地拉着长念的手小声道:“方才我还难过呢,不知为什么,看他这么生气,我反而是开心了。”   “为何?”长念很不解。   沐疏芳想了想,道:“大概是觉得天涯沦落人不止我一个,突然就很舒坦。”   长念:“……”   她不太明白叶将白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哪里像“天涯沦落人”,但疏芳高兴了就是好事,再叫她哄下去,她都要没词儿了。   新帝起驾,各处都开始准备。长念看了看四周,问黄宁忠:“可曾看见北堂将军了?”   黄宁忠答:“方才似是要来请安,但不知被什么事耽误,又没见了人。” 第223章 小孩子脾气   掐指一算,长念发现自己已经有十来天没见过北堂缪了,当下就道:“把将军请来一趟。”   “是。”黄宁忠应了就要走,哪知一转头就迎上叶将白。   “国公?”   “黄统领先去休息。”叶将白道,“在下有事要与陛下商议。”   黄宁忠看向长念,长念皱眉沉默半晌,点了点头。她发现这人情绪不太好,原本面上的喜怒都是做给人看的,可眼下他当真是不高兴,一双狐眸乌黑乌黑的,带着山雨倾盆的阴郁。   “谁惹着国公了?”   “烦忧之事甚多,还请陛下以大局为重,少做无关紧要之事。”他沉着脸盯着她,“西南募兵一事尚未落定,怀渠动乱也未平,哪有闲心与人说家常?”   “国公误会了。”长念道,“朕召北堂将军,就是想商议怀渠之事。”   “他不负责那一块,要议也是找梁将军。”   长念一顿:“那护城军总归他管。”   “护城军现下无大事。”叶将白睨着她,“陛下是非要见北堂将军一面?”   长念有点生气:“朕为何见不得他?是犯了哪条律法不成?”   面前这人一张脸绷得紧紧的,抿着的嘴角又泄出点委屈来:“没犯律法,陛下非要见,自然是能见的。”   他别头看向旁处,脸色有些苍白,被一身玄衣一衬,更显出两分病气。   长念软了态度,瞅了他半晌,问:“国公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所以心情不佳?”   不说还好,一说面前这人就咳嗽起来,喉结上下滑动,眼睑合上,长长的睫毛落在眼下轻颤。修长的身子在风里微微摇晃,像是山风再大些,他就要被卷走了。   “陛下不必管这些,去见北堂将军就是。”他道,“总不好让陛下思念成灾。”   哭笑不得,长念点头:“那好,朕这便去。”   说罢往左边走,想绕过他。然而,她往左,面前这人便往左,她往右,面前这人也往右。   “国公。”长念气极反笑,“你这是做什么?”   叶将白抿唇道:“没什么,陛下只管去。”   “你挡着朕,朕怎么去?”   他扭过头来,一双眼里水光盈盈,似怨似恼地望进她的眼里,闷声道:“用刀砍了,自然就能去了。”   “叶将白。”长念委实想不明白,“你在同我闹什么?过家家吗?叫人看见像什么话?有什么不能直说,偏要这样为难我?”   “旁人与你就是亲近,我与你就是为难?”   “那能一样吗?”长念皱眉,“旁人可没像你这般觊觎皇位。”   “上次救你的人是谁?”叶将白眯眼,“我若当真觊觎皇位,你还能站在这里?”   长念一愣,低头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面前这人脸绷得紧,看起来怒气高炽,可嘴角往下撇着,怎么看都委屈巴巴的,伸手挡着嘴轻咳,一边咳一边碎碎念:“谁都能得你两分怜惜,偏我不能,对梁永生他们你还知道做做表面功夫呢,独对我,冷漠又无情。就算是对手,也该生两分惺惺相惜,你倒是好,油盐不进,一心只把我当仇人,我可曾这样对过你?”   长念听得干笑,心里有点发虚。可转念一想,这人又不是个善茬,从来不做亏本买卖的,她总不能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于是她道:“国公身子不舒服,就去车上休息吧,这些事情,等身子好了再谈。”   “陛下还是要去见北堂缪?”叶将白寒声问。   长念没答,等于默认,叶将白顿时觉得火气直冲天灵盖:“陛下那么喜欢他,怎么不把他召进后宫做男宠?总归律法我是修过了,娈宠也入得厅堂后院!”   “你这是什么话?”长念也沉了脸,“兄长是北堂家的人,是战场上保家卫国的英雄!”   “是啊,会打仗就是这么了不起,要劳陛下时刻惦记。”叶将白讥声道,“但怎么不见陛下多惦记惦记姚重夜亦或是黄统领,独独就对北堂将军上心?”   长念气得手发抖:“他是我兄长,我见他一面罢了,也要被你如此扭曲?照你这样说,我是不是该永生永世都不见他?也别惦记任何武将,不然就是想把人召进后宫!”   顿了顿,又冷笑:“文臣也一样,总归都是男子,是不是?”   她是当真生气了,叶将白脸色也很难看,他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但她非要去见北堂缪,他就有些上火。   “你就不该坐这位置。”他道,“老实享受荣华富贵不好吗?”   “然后眼睁睁看着你夺去我赵家江山,用你的暴戾和杀戮来祸害天下百姓?”长念红了眼,“我不该坐这位置,你就该吗?叶将白,你真是我见过最自私的人!”   骤然爆发的争吵把外头的随从统统吓退了十几步,远远地不敢靠近。   叶将白皱着眉,看面前这人被气得小脸通红,胸口骤然起伏,连忙放软了语气,闷声道:“随口说说罢了,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长念哽咽,胸口一团气出不去,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叶将白这才是真慌了,左右看了看,捏着袖子想去给她擦,长念飞快地躲开,通红的眼瞪着他,满是怨气。   “我……”眼珠子一转,他闷哼一声,捂着心口急急呼吸两下,哑声道,“我有些难受。”   “与我何干?”长念漠然道,“整个朝野里最盼着你有个三长两短的人,也是我。”   面前这人痛苦地拧眉,嘴唇苍白,脸色也如纸,高大的身子一点点往地上倾斜,手指止不住地颤抖:“陛下……也想我死吗?”   “想。”赵长念斜眼睨着他,“你死了,朕的皇位才坐得最稳。”   叶将白苦笑,撑在地上的手骤然松开,整个人直直地往地上砸去。   急坠的感觉在半途戛然而止,叶将白抑制不住地扬起唇角,又飞快地伸手盖了去。   赵长念半跪在地上,用膝盖撑着将他扶住,怒道:“多大岁数了,还玩这种把戏?”   “在下……委实站不稳了。”叶将白很想继续装虚弱,但委实太高兴,笑意从语气里偷跑出去,拉都拉不回来。 第224章 算计   长念沉着脸,一双眼里怒意粼粼,想松手让他摔下去,叶将白却反手抓住她,低声道:“莫要生气了。”   “……”   “我都给你台阶下,你就不能让我一步?”叶将白叹息。   这不是让不让的问题,是这人分明无理取闹,还反过来怪她生气?长念神色复杂,看着叶将白这神态,火气是消了,心里的疑惑却是下不去。   他究竟想做什么?   “陛下,车驾已经……”黄宁忠进来传话,一看里头场面,话一顿,立马扭头往后转。   长念骤然收回手,任由这人摔去地上,然后站直身子拂了拂衣袍:“朕知道了,走吧。”   叶将白闷哼一声,跟着撑着地起身,颇为无奈地看她一眼。   长念视若无睹,跟着黄宁忠往外走,走到车驾边时,她想了想,还是想解释:“朕与国公方才……”   “陛下不必担心。”黄宁忠笑道,“卑职什么都没看见。”   “不是,方才是他……”   “陛下先上车。”   千万句话堵在喉咙间,长念抹了把脸,很是无奈地掀开车帘上去。   车厢里有人,长念不意外,方才就说了要与疏芳同行,但,她余光瞥见的不是疏芳的紫黄色常服,而是白色的衬甲长衫摆。   心里一动,长念抬头。   狭小的车厢里,北堂缪坐得端正,见她抬头,伸手比了个噤声姿势。   长念缓缓坐下,听见外头叶将白翻身上马的动静,又听见黄宁忠朝他道:“国公,风大人似乎是有什么事,在后头找您。”   叶将白应了一声,马蹄顿了顿,便往后去了。   “兄长?”长念好奇地看着他。   北堂缪微微松了口气,朝她道:“陛下,方才微臣路过树林,不甚听见了国公与风大人的对话。”   “说什么了,能让兄长这么严肃?”长念微笑。   北堂缪笑不出来,他捏着佩剑,沉声道:“国公让位于陛下,似乎是另有所谋,并未放弃野心,也似乎已经达成所愿。”   卧榻之侧是不允他人酣睡的,尤其是帝王的卧榻,叶将白这样的人多留在朝中一日,她的危险就多一分。北堂缪觉得这是个很严肃的事,哪知说出来,眼前这人却笑了。   “朕一早就知道他有所谋,这也是情理之中。”长念道,“朕只能想法子励精图治,坐稳这皇位,却无法拿他如何。”   “臣只是担心陛下中他什么奸计。”北堂缪道,“还请陛下仔细思量,有没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上?”   把柄?长念垂眸:“他知道我是女儿身算不算?”   北堂缪白了脸,英眸里满是惊慌。   “这是他一早就知道的。”长念低声道,“也是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的一个问题——他分明可以戳穿我,便能给我重击,但他为什么没有?”   一旦她的女儿身秘密暴露,这皇位是无论如何也坐不稳的,虽说还有二皇兄在,但戳穿她对他有利无害,他却一直没走这一步。   北堂缪沉默,指节在剑柄上捏得发白。   他是男人,他知道答案,但这个答案他不想说。   “先别管他了,兄长,朕还有别的事想要你做。”长念回神,正色道,“怀渠动乱,朕觉得没那么简单,朕想让你去一趟,亲自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臣遵旨。”北堂缪拱手,又抬眼看她,轻声道,“陛下自从登基就分外操劳,还请保重身子。”   “没事,比起别人来说,朕锦衣玉食的,身子好着呢。”长念道,“倒是兄长,先前就听皇后说你伤得重,就算好些了,也要多小心着些。”   北堂缪颔首,看着她,想像以前那样伸手抱抱她,然而,瞥一眼她常服上绣着的暗色龙纹,他顿了顿,还是收回手:“是。”   长念与他寒暄,问过了北堂老将军的情况,又问了他最近的公务,便让他下了车。疏芳不知道去了哪里,她一个人坐在车上走神,忍不住想,叶将白如今还能用什么来算计她呢?   不知道是山风凉还是一路颠簸,长念回去宫里身子就有些不舒服,为了不让御医院大惊小怪,她自个儿喝了姜汤就睡了。   然而,接下来几日,长念都觉得打不起精神,而且越来越困,连在御书房里改着折子都能睡着。   “陛下?”沐疏芳唤醒她,担忧地道,“您这般疲惫,不如还是好生睡一觉?”   长念迷糊地放了折子,叹气道:“朕昨日已经睡了半日,今日起来依旧困倦。”   神色一紧,沐疏芳捏着她的手道:“这该不会是……”   “什么?”   “被人下毒了?”沐疏芳紧张万分,连忙道,“快请御医院的人来看看。”   长念一把将她拉住,好笑地道:“想睡觉而已,算什么毒?真要是有人有机会给朕下毒,怎么也该下鹤顶红那种一口致命的才对。”   “那您这是怎么了?”沐疏芳心疼地抹开她额间碎发,“要不再去睡会儿?”   起身伸了个懒腰,长念扫一眼桌上折子,闷声道:“让冯静贤进宫来帮帮忙,朕眼睛睁不开,左手写字本就丑了,这下更是丑,干脆他来改,反正只有些琐事。”   “好。”沐疏芳扶着她去内室,替她更衣,让她好生躺着,掖着被角小声嘀咕,“当皇帝真是不容易。”   这一觉长念结结实实地睡到半夜子时,中途一次都没醒。睁眼的时候宫殿里灯光昏暗,红提正坐在她榻边打盹儿。   坐起身,长念感叹了一下自己这能和猪比的睡意,然后扫了一眼屏风上挂着的衣裳,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她身份的秘密过于大,以至于所有私事都是她自己处理,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每个月的月信,她弄脏裤子,总是会瞒着红提自己去洗。   可看着那屏风上挂着的里衣,长念突然想起,她登基以来,似乎一次月信也没来过,上个月是太忙了忘记了,可这个月呢?按理说,日子也过了许久了,可半点动静也没有。   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长念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第225章 自己生皇嗣的皇帝   早膳琳琅满桌,红提笑吟吟地布菜:“这都是御厨新研究的菜式,这一道湖光山色用的是快马送进宫的新鲜鲤鱼,陛下尝尝。”   御膳房处理过的鱼是没有腥味儿的,但不知为何,长念看着就想吐。   强忍不适,她摇了摇头:“朕吃饱了,还有折子没看完呢。”   红提一惊:“陛下,您才吃半口清粥。”   “够了。”长念起身,匆匆起驾去御书房,扶着书桌缓了许久的气才平息下呕吐的欲望,心里的不安越发浓厚。   “陛下。”叶将白像往常一样来了御书房,越过她拿起书桌上的折子和朱笔,瞥她一眼问,“陛下今日身子不适?”   长念心里担忧,看见他就更是烦闷,左手扯了他的朱笔道:“国公前些日子不是还称病不上朝?这会儿也不必来替朕看折子,回去休息吧。”   莫名的火气喷得叶将白一脸茫然,他盯着这人看了一会儿,作势想去探她脉搏。   长念如同炸了毛的猫,飞快地收回自己的手腕,龇牙:“做什么?”   手僵在半空,叶将白眼神微动,收回来轻轻捋了捋袖口,沉吟半晌才轻声道:“请个御医来给陛下问脉吧。”   “不必。”   “在下听宫里人说,陛下都两个月没请过平安脉了。”叶将白深深地看着她。   其实他是不知道的,这样说完全是为了套话,谁知道赵长念反应极大,怒目而视:“你监视朕?”   还真两个月没请脉了?叶将白心里一跳,手指慢慢收拢,深吸一口气道:“在下只是有些担心陛下。”   想起那日马车里北堂缪说的话,又想起很久以前自己醒来身子不适,长念心里有了计较,只觉得一团火气在胸口冲撞,眼里都慢慢充血:“都给朕退下。”   四周站着的太监一惊,头一回没听叶将白的话,齐刷刷地就退出去关上了宫门。   叶将白有些不悦:“你气什么?”   “你是不是一早就开始算计我?”长念胸口起伏,怒声问。   “算计陛下什么?”叶将白皱眉。   伸手摸上自己的小腹,赵长念冷眼而视:“你是不是就盼着这里有个什么意外,好让我对你言听计从?”   她若真的怀了身子,那可是比她女儿身的秘密泄露还严重。她一个人倒是无所谓,可有了孩子,还不得任叶将白摆布?这人从那日与她饮桃花酿的时候就没安好心,怪不得不揭穿她的秘密,怪不得看着她登基,他就等着她有身孕的这天,好彻彻底底地威胁她!   叶将白没回答她,只盯着她的小腹看,半晌才朝外头喊了一声:“宣风停云大人进宫。”   “是。”   “你敢!”长念伸手抓了他的衣襟,清秀的一张脸难得地狠戾起来。   伸手握了她的手,叶将白恼道:“陛下确认这里头有意外了?”   “……”   “那敢请御医来确认?”   “……”   望着这张发白的脸,叶将白叹了口气,低声道:“等风停云来确认,你再与我算账,如何?”   长念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襟不放,气得直喘气,鼻翼不停地扇动。   “冷静些。”叶将白微怒,“你身子本就不好,万一真有意外,再这样怒极攻心,会出事的。”   “站着说话不腰疼!”长念眼里豆大的泪珠直往下滚,越滚越多,最后坐在龙椅上就哭。   叶将白傻眼了。   面前这人一身明黄色的龙袍,上头的五爪金龙威风而霸气,可她捏着那龙袖擦眼泪,小脸皱成一团,粉嫩嫩的耳朵也通红,哭的声音不大,但一直抽泣,看起来像是被他欺负死了。   “陛下?”   长念不理他,兀自哽咽着。   叶将白软了语气,在她身侧半蹲:“你别哭啊……”   御书房里的哭声时大时小,外头太监多少有耳闻,一边感叹陛下真是太可怜了,要被权臣欺负,一边赶紧往外走去找风停云。   风停云跟着进宫的时候,就听老太监一路念叨:“大人也该劝劝国公,哪里能在御书房里给陛下难堪呢?陛下毕竟年轻,不如国公稳重,真哭起来也不好收场。”   叶将白什么时候这么会欺负人了?风停云唏嘘地想,难不成是两人政见不同,他就把人给骂哭了?   然而,一跨进御书房,他没有看见想象中的对峙画面。   三级台阶之上,一向孤傲的叶国公,正蹲在龙椅边一声声地哄:“给你买糖人?民间的。要不让人进宫给你演皮影戏也行。我府里还有新进的八角亭玉雕,也送给你,行不行?收收风,当心哭伤了。”   赵长念捏着手帕抽抽搭搭的哭个没完,眼睛都已经肿了。风停云愕然地看着,都忘记上前请安。   “你过来。”叶将白看见他,如获大释,连忙将他拉去龙椅边,拿手帕盖了赵长念的手腕,递给他。   “出什么事了?”风停云好奇地问了一声,顺便把手指搭上去。   这一搭,他吓得打了个嗝。   长念恶狠狠地看着他。   “这……嗝。”风停云多诊了好一会儿,终于是收回手,抚着自个儿的胸口顺气。   “怎么样?”叶将白望向他。   风停云张口欲言,就迎上长念那杀气十足的眼神,立马把话咽了回去,拱手拜了拜叶将白,又拜了拜长念。   看他这意思,长念哭得更伤心了。   叶将白一把将人拉开,皱眉问:“到底怎么?”   风停云唏嘘地道:“赵家祖上积德啊,终于有个皇帝能自己生皇嗣了。”   叶将白:“……”   “先前还以为国公只是为了暂时安抚我等,没想到您是认真的。”风停云笑道,“这下好了,皆大欢喜。”   国公府下头不少人对现状不满,以林茂为首时常折腾,但若吃下这一颗定心丸,他们必定会兴奋无比,继而誓死效忠赵家皇室。叶将白呢,也因此能稳坐权臣高位,大家皆大欢喜。   只是……   风停云看了看赵长念,低声道:“别让陛下情绪太过激动,容易出意外。” 第226章 谁威胁谁啊   叶将白还沉浸在一种莫名的喜悦里,冷不防地就被风停云最后一句话给打回了凡间。   “情绪太过激动是?”   “就是陛下现在这样。”风停云指了指。   叶将白愕然,立马回去皇位边,伸手按住赵长念想扔折子的手。   “放开!”长念红着眼吼。   手指僵硬,叶将白深吸一口气,低声问:“想不想知道前日西宫进刺客是怎么回事?”   长念不哭了,睁着一双眼看着他,带了些恍然。   “不是我干的。”叶将白微恼,“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前日西宫进了刺客,到了西德门才被发现,宫中因此惊恐不已,西门四个统领被问罪,十个刺客一个被抓自尽,其余九个都顺利逃跑,黄宁忠说,由此可见宫中并不安全,需要彻查。但这一查就牵连甚广,如今还是长念头疼的一件事。   叶将白有线索,那便可以省很多事了。长念抹了把眼泪,哑着嗓子道:“你说。”   余光瞥一眼下头站着的风停云,叶将白轻咳一声将他打发出宫,然后才提笔在空折子上写,边写边道:“这几个人我无法处置,毕竟在我的立场上并未做错。但为人实在偏激,也不听管教,时常煽动人心。陛下要处置,在下也不心疼。”   长念双眸发亮,看着他写下的名字,飞快地将折子合拢收起来,眼珠滴溜溜地转,像极了一只打主意的小老鼠。   叶将白又气又笑:“这会儿开心些没有?”   狠瞪他一眼,长念抱起折子就往外走。   “你去哪儿?”   “不要跟着朕。”   这没心没肺的白眼狼又要跟他闹脾气了,叶将白叹了口气,想跟上去,又顾忌风停云说的话,只得在原地站着,眼睁睁地看她离开。   冯静贤和沐疏芳等人收到传召,齐齐去了盘龙宫,还以为陛下是要商量什么事,结果一进去就见她坐在主位上发呆,唇上没有血色,怀里还抱着个折子。   “陛下?”沐疏芳很是担忧地过去探了探她的额头,“您还好吧?”   长念回神,摇了摇头,又看向后头的冯静贤:“朕有事要吩咐。”   她难得这么严肃,冯静贤也正经起来,拱手听着。   “怀渠之乱已经让北堂将军亲自去了,昨日送了密函回来,说怀渠有武将心怀不轨,且担着三品武职,那洪宣和不过是个顶包的。他正在想法子不让事态扩散,可能会动杀戮,若是有请示来,你们只管让调兵动手。京都已经经不起动荡了。”   “二皇兄在太后宫里陪伴,你们也可以将些不重要的折子送去先让他批阅试试,但别让他在叶将白面前走动,以免被他坑了去。”   “刑部废除极刑之事尚在商议,后续若还有人反对,你们都记得要坚持朕的主张,不要退让。国库空虚,税收加征江西一带,并且最好设立监督之职,上下清廉才好。”   冯静贤和沐疏芳越听越不对劲:“陛下,您要出远门?”   长念笑着摇头:“万无一失罢了。”   “若陛下是担心刺客的问题,微臣已经监令刑部在查。”冯静贤道,“相信不日就能找到幕后主使。”   长念颔首,把怀里的折子递给他,道:“不用查了,这上头的人抓着审就是。”   冯静贤接过来看了看,陷入沉思。   长念扭头就对沐疏芳道:“二皇兄有一子,但其母早逝,你要是喜欢,我便跟二皇兄说说,让你抚养,如何?”   沐疏芳皱眉:“陛下,发生什么事了?您准备这些后路做什么?”   “别多想。”长念道,“未雨绸缪而已。”   眼下什么事也没有,叶将白也尚未亮出他的底牌,没有明言告诉她要她如何,若是一般的威胁,长念决定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让他两步,可若是触及底线,长念就决定逃。   这些事必须提前都安排好,事到临头才不至于慌乱。叶将白最多也不过是要她禅位,她可以立遗旨立二哥的孩子,然后想法子跑。   一旦她不是皇帝,他也就不可能再威胁得到她。   将玉玺藏匿的地点告诉这两人,长念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挥挥手让他们去休息,就自个儿躲去寝宫里翻东西了。   沐疏芳越想越不对,在回中宫的路上问了采红一句:“今日谁去见陛下了?”   采红答:“听人说只有国公大人。”   果然又是叶将白,沐疏芳气不打一处来,以前不觉得这人可恶,现在站在对立的立场上,怎么看都觉得他委实太过阴狠,与长念那般亲近都不愿意放过她。   “明日国公再进宫,你知会本宫一声。”   “是。”   长念性子本来就软,饶是现在坐着皇位强行刚硬了两分,但到底是个女儿家,叶将白真要欺负人,她压根说不过。沐疏芳决定去帮她一把。   于是,第二日辅国公刚去御书房,采红就去禀告了中宫,沐疏芳换了一身黑红宫装,气势十足地杀去御书房推开门。   然后就见叶将白飞快地站直身子,手里扔下个什么东西,眉目凌厉地看过来道:“皇后娘娘请安也不用通禀的吗?”   沐疏芳狐疑地看着他,大步走过去问长念:“陛下可还安好?”   长念茫然地眨眼:“安好啊。”   左右看了看,沐疏芳想去捡叶将白扔在龙椅后头的东西,却被他拦住去路。   “做什么?”她横眉,“这可是御前,你要对本宫不敬?”   叶将白脸色不太好看:“娘娘如今母仪天下,却还行事鲁莽,不合适。”   “本宫只是想看看那是什么。”沐疏芳道,“若是平常物件,你拦着本宫做什么?若不平常,那本宫就要看看国公是安的什么心了!”   说罢推开他,走去龙椅之后。   一个何仙姑模样的糖人安静地躺在地上,五彩的仙裙被摔裂了,露出里头蜜色的糖来。   沐疏芳:“……”   叶将白冷着脸问:“看够了吗?”   气势瞬间小下去,沐疏芳看看叶将白,再望望一脸平静的赵长念,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个没忍住,“噗嗤”地笑出了声。 第227章 肚子的福气   清脆的笑声回响在御书房,叶将白微微低头,眉目都隐在阴影里,手负在身后收紧,身子呈弓张的紧绷之态。   长念瞧见了,伸手拉了拉沐疏芳的裙摆。   沐疏芳笑得擦眼泪:“国公你别动怒,本宫只是随便笑笑,没别的意思。”   这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说完她还笑得更欢,头上的凤钗步摇都跟着晃,当真是花枝乱颤。   叶将白作势要上前,长念连忙拦住他,推了沐疏芳一把道:“皇后先去给太后请个安,朕最近忙,没法去尽孝,只能你替朕花心思。”   “臣妾领旨。”沐疏芳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看一眼那恼羞成怒的辅国公,提起裙子就跑。   御书房里安静下来,叶将白抿着唇一言不发,长念倒是回头看了看,将龙椅后的糖人捡了起来。   “手艺真好,可惜不能吃了。”   叶将白闷声道:“陛下若是想吃,过两日在下再带进宫来。”   歪着脑袋看了看他,长念笑着点头:“好。”   见她笑了,叶将白脸色稍有缓和,将她按在龙椅上坐下,开始给她念折子。   长念听着,心想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身孕的原因,叶将白好像待她更加温柔了,到目前为止也没要求她做什么事,这倒是好,给了她更多准备的时间。   风停云来诊的脉,长念没指望这消息只会有三个人知道,但她也明白这是叶将白的筹码,所以这些人一定不会公之于众,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个肚子好像带来了不小的福气。   “折子上的人已经悉数关进了大牢。”午膳之后,冯静贤来禀告,“微臣觉得有些奇怪。”   “何处奇怪?”   “折子上那些人……大多与国公府有关系,最近的一个是李统领,乃林茂之徒,关系亲密,平时林统领对他也多有提拔。但这次入狱,林统领一方未做出任何阻拦。”   长念一顿,又继续往前走:“林统领深明大义,这也算奇怪么?”   冯静贤摇头:“若他当真是深明大义之人,此事也就平常,可陛下,之前的时候,林茂可是连国公的话都不听的,屡次都有犯上之意,刑部已经参了他很多本。微臣去捉李统领的时候已经做好他要来阻拦的准备,可那李统领躲去林茂府上,竟然都直接被抓了出来。”   长念咋舌:“在他府上都没护着?”   “是,林统领连面也没出。”   长念想了想:“他最近去过国公府么?”   “没有,林统领除了宫中和自己府上,别的哪里也没去。”   长念沉默,抚着小腹想了想,带着冯静贤往崇阳门走。   林茂正在巡宫,冷不防有人传话:“大统领,陛下宣您觐见。”   神色复杂地应下,林茂转头往盘龙宫的方向走,一路上神思飘忽,好几次差点踢着门槛摔下去。   到了崇阳门附近,侍卫拦着他说要在外头等等,林茂就在侯宣亭里站着,左右走动之时,就见引路太监带着叶将白过来了。   林茂避着叶将白久矣,先前是气他不思进取,但昨日听过风停云一席话,林茂现在心情分外复杂。   国公有太多他想象不到的厉害之处,也知晓太多的秘密,他是鼠目寸光,不知大局,竟还反过来埋怨国公。如今再见,他实在觉得没什么脸面。   “卑职……拜见国公。”   叶将白抬眼瞧见他,颇为意外,但一想风停云说去见过这人了,也就顺着颔首:“统领不必多礼。”   “国公还是唤卑职的名姓吧。”林茂别扭地道,“那样卑职好受些。”   叶将白淡笑:“不敢。”   脸色一变,林茂“呯”地一声就朝他跪了下去,声音之响,吓得叶将白眉梢都跳了跳:“统领这是做什么?”   “卑职愧对国公!”林茂红着眼给他磕了个头,“国公一路提拔卑职,卑职却走了邪路,妄自批判国公,以怨报德,实在……”   “统领有自己的想法,算不上什么罪过。”叶将白道,“道同则行,道不同不相为谋,没什么好愧疚的。”   “不,卑职从未与国公背道而驰,只是实在气不过。”林茂闷头道,“国公雄才伟略,又大局在握,白将皇位让人,卑职实在觉得可惜,故而……”   “我现在也并未坐上皇位。”叶将白淡笑,“统领怎么就原谅我了?”   脸羞红,林茂咬牙:“是卑职浅陋,不懂国公之谋划,妄下定论。如今……如今卑职知道了,卑职再不妄动,愿一切听国公差遣。”   能让皇位上坐着的人怀上自己的孩子,这等本事天下几个人有?林茂觉得现在国公坐不坐这皇位都一样了,不费一兵一卒而夺得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才是最大的本事。而他,效忠于当今陛下,也等同效忠国公。   叶将白深深地看他一眼,也不多说,只道:“在其位谋其事,只要统领做好该做的便是,其余的,不必多说。”   “是,卑职明白。”林茂偷看他一眼,挫着衣角道,“那国公……”   “在下还有事要面圣。”   “哎……好,国公慢走。”知道他向来不太容易原谅背叛自己的人,林茂低头行礼,目送他离开,心里愧疚更甚。   冯静贤脸色很难看,扶了一把站了许久的长念,两人从侯宣亭背后的围墙外离开,径直回去御书房。   “陛下。”路上冯静贤轻声道,“微臣想不明白,国公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能让林统领有如此转变。”   长念神色平和地道:“朕心里清楚,你放心,没什么大事。”   “可是……”   “你先去处置李统领那些人。”长念摆手,“其余的,都有朕在。”   冯静贤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拱手应下。   叶将白在御书房站了一会儿才看见长念进来,扫一眼她穿得单薄的衣裳,皱眉问:“去哪儿了?”   “去御花园散了散步。”长念若无其事地坐下。   叶将白看了红提一眼,冷声道:“已经是深秋,该穿多少衣裳,陛下心里没数,身边的人还不知道么?” 第227章 心软的国公   红提吓了一跳,捏着手低头后退两步。长念上前挡着,道:“外头又没多冷,国公凶朕的大宫女做什么?”   “宫女就该做宫女应做之事。”叶将白没好气地扫她一眼,“若是无能,换人上来最好。”   长念皱眉瞪他,叶将白抿唇,转头道:“不知陛下今日传召在下,所为何事?”   “怀渠已经封镇,北堂将军传回折子请示,欲灭镇中两万不愿臣服之贼。”长念神色严肃,“朕一向爱惜人命,不愿大肆屠戮,但怀渠之兵宁可卸甲归为贼寇,也要扰我京都安宁。是以朕思索两日,决定允北堂将军所奏。”   叶将白挑眉:“这种事,陛下竟来告诉在下?”   大肆屠戮之事一向隐蔽行之,以免动摇民心,叛贼当诛,但毕竟两万余人,尸骨成山血流成河,不是个光彩事。   长念笑了笑,道:“因为想借国公在义乌之兵用用。”   叶将白一顿,低咒了一声。   这小崽子的算盘是越打越精了,虽说义乌离怀渠最近,方便支援,但借他的兵,便是要他来共担这杀戮,一条绳上绑着,谁也跑不掉,怪不得愿意告诉他呢。   “我要是不借呢?”叶将白问。   长念叹了口气:“朕也不能强要国公借兵,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国公也是大周之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此乱一平,我大周才能真正回到战前的太平,朕眼下兵力不足,刚收复的武亲王麾下之兵,也不敢妄用,只能求助于国公……”   “在下没有必须要帮陛下的理由。”叶将白看着她道,“此事对在下和在下的人,都是有害无利。”   长念心里也清楚这兵不好借,叹息一声,她坐回龙椅上耷拉了脑袋,开始想别的对策。   “午膳可用过了?”叶将白斜眼看向红提。   红提惊恐地摇头,又慌忙点头。   “到底是用过还是没用过?”   “回国公……殿下近日胃口不好,膳食都是一口即止。”   心里一沉,叶将白上前捏了长念的手腕,冰凉不说,还纤细了不少,抬起她下巴瞧瞧,一张小脸也没什么血色。   “让御膳房去炖汤。”他微怒,“要鲜鸡汤,用老母鸡炖,放点补血的药材。”   长念皱眉:“听着就难喝。”   “难喝也得喝!”叶将白道,“陛下现在这脸色,和墙上那水墨画有得一拼。”   “国公干涉国事就算了,连朕吃什么也要管?”长念瞪眼,“你干脆现在就带兵把朕这皇宫给打了,行不行?”   见她脸色又沉下去了,叶将白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忍了怒意,放轻语气道:“皇宫在下没兴趣打,和陛下做个交易可好?”   长念气鼓鼓地看着他,示意他说。   叶将白道:“陛下每日进膳,由在下陪同,按照在下的安排进食,义乌之兵,借陛下一用也无妨。”   长念的眼眸“蹭”地就亮了起来,嘴角直往耳朵边咧:“国公说话算话?”   “算。”没好气地翻个白眼,叶将白道,“但兵力调度是大事,可以借给陛下的至多四个营。”   “一言为定!”长念欣喜地拍手,扭头就朝红提道,“快去吩咐御膳房,按照国公说的炖汤来。”   “……是。”   红提战战兢兢地退出御书房,一路提着裙子小跑,心里余悸还未消。   这辅国公,谁都知道不好说话,精于算计。眼下是吃错什么药了,对陛下这么……她说不上来是怎么,毕竟国公看着还是凶巴巴的,但做的是好事,她想不明白这其中有多少门路,但能让陛下吃东西,那就是好的。   红提觉得,国公可能是看陛下太瘦弱了,一时心软。   可没想到接下来还有更心软的。   前皇后获罪在宗人府,其娘家在朝任职者,三天两头地上奏要陛下宽厚,放过前皇后,以平人心,陛下置之未理。红提很明白陛下的心情,前皇后害死秦妃,陛下没处死她都是仁慈,谈何放过呢。   但朝中那些人不觉得陛下仁慈,只觉得陛下不孝,阴阳怪气的折子不少,更是有在朝上给陛下念《孝悌》的。   陛下没给什么反应,但右手下第一个站着的叶将白出了列,一脚踹在那人膝盖窝,叫他跪了下去,然后问:“忠孝二字,何在前?”   “自然是……忠。”   “那大人岂敢不忠,在这朝堂之上说这逆臣之语?”   “国公,下官不过是给陛下进言孝悌,如何是逆臣?”那人愤恨地道,“陛下不孝,还允不得人说?若是忠言逆耳,那臣愿以死为谏!”   说着,作势就要往柱子上撞。   群臣唏嘘,有大步跟上去想拦的,叶将白也跟了上去。   那人看见叶将白跟来,心里正暗喜,却不想下一瞬后襟就被他抓住,一股力道使来,他猛地就被撞在朱红的大石柱上,头疼欲裂。   “陛下生母为秦妃,生父为先帝,皇后不过是母后,论孝义,陛下为太后修佛堂是孝,为秦妃追封是孝,为先帝追回棺椁是孝。而前皇后,教子无方让大皇子弑君谋位,更是开城门迎敌军,坏这大周百年太平!这样的人,陛下没极刑处死已经是孝,大人还企图让前皇后重归皇宫?”   群臣一惊,被他抓着的大臣更是惊慌不已:“国……国公松手!”   叶将白哪里肯松,抓着他就往那柱子上一下又一下地撞:“大人要死谏,在下觉得无妨,若还有什么话没说完,下黄泉去给在下托梦也好。”   他下手极重,只两三下那人就已经头破血流。   看呆了的众臣纷纷回神去拉,硬生生将叶将白与那人隔开,七嘴八舌地劝:“国公息怒,息怒啊。”   长念坐在龙椅上,看着那满脸是血的大臣对叶将白怒目而视,微微抿唇。   大皇子一党其实早该清算,是她心软,才将这些人留在朝中,想给他们一个机会。不曾想……   如今叶将白已经给了她台阶,那她也就顺着下了吧。   “传朕旨意,追责大皇子一党叛国之罪,诛连嫡系之外亲属以及前皇后,具体罪名,刑部择日上报于朕。”   捏着龙头扶手,长念望着抬头看她的叶将白,微微一笑:“有罪之人,绝不姑息。” 第228章 远处的乌云   朝臣们后知后觉地发现,辅国公竟是和新帝一起唱了出大戏。原本一直未曾定罪的前皇后和大皇子余党,在这出戏里统统下了狱。   很多人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国公怎么会帮着陛下呢?按理说他不是应该与陛下作对吗?这人连臣都不称,如何还做臣事呢?   难不成,是和陛下背后做了什么交易?   这样的疑惑一直持续到怀渠爆发大战,叛贼负隅顽抗,北堂将军带人杀穿了怀渠镇,有人提议让北堂将军先回京的时候。   “此一役死伤无数,尸骨尚未安置妥当,怎好就让将军回来?”叶将白淡声道,“将怀渠清理妥当了再说吧。”   “可是……”冯静贤皱眉,“陛下之意,此非将军之任,将军是可以早些回朝的。”   叶将白看他一眼,不应,就连陛下发下来的手谕也给拦了,说怀渠形势不稳,不宜撤兵。   于是众人发现,国公也并未对陛下言听计从,他好像只在某些特定的事情上,会有反常的举动。   “红提姑姑,您说呢?”   一群宫人躲着议论国公,七嘴八舌地猜他的心思,有机灵的小宫女直接扭头看向红提,笑道:“姑姑常在陛下身边,应该知道得最多。提前给咱们立个话,往后咱们也就不怕哪里做错了惹着国公。”   “是啊,姑姑帮帮忙。”小太监苦着脸道,“奴才有时候当真不知道错在哪儿了,就被国公瞪,那么俊的人,瞪起人来可吓死奴才了,一宿都没睡好觉。”   “你上回是做什么了?”红提问。   小太监挠头:“也没做什么呀,按着时辰推门进去添茶,当时陛下和国公就在外殿里坐着。”   “门全推开了?”   “姑姑明察,奴才是按着规矩只推开一半,但外头秋风实在大,跟着冲门,奴才费劲儿才拉住了门扇呢。”   红提失笑:“那就不怪了,陛下身子不好,受不得风,你带风进殿,国公瞪你也是应当。”   小太监愕然,小声叨咕:“这比御医管得还严呢?”   “谁说不是呢。”红提唏嘘地抬头望着远处的落日余晖。   旁人都不知道国公喜怒从何而来,但她是看得真切的,陛下的饮食起居,但凡有差错,国公要瞪人,朝中但凡有人惹陛下不高兴,回去脸色沉上半晌,国公就要动手收拾人。   照这样来看,国公应该是心疼陛下才对?可……当真心疼陛下,他为何还不称臣呢?   红提想不明白,也觉得这种事不是她该想的,时候不早了,还是快些去寝宫将被子熏暖,万一国公一时兴起去一趟盘龙宫,见事儿没做好,又得瞪她了。   长念觉得最近的日子过得十分舒坦,吃好睡好,虽然经常会反胃呕吐,但在御厨变着法的膳食花样之下,她身子养得还不错。   叶将白也很给她省心,不但把琐碎事一手包揽,甚至还天天给她带民间的小点心,她最近爱上了酸角糕,这人也不知道去哪里寻的,每天就带进宫来一小块,馋得她时常望着脖子等他进宫。   不过,这天临睡前,长念终于想起问:“北堂将军怎么没进宫来请安?”   红提支支吾吾地道:“许是还在忙别的事。”   北堂将军压根没回京,距离上一次送请安折子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消息都被国公拦下了,不让惊扰陛下,众人都想着反正没什么大事,也就从了他。   长念按了按心口,总觉得有些不安,低声道:“明日宣将军进宫一趟。”   “……是。”   怀渠的战役打了半个月,以叛贼完败告终,武亲王麾下最后一支叛乱的兵力也就此归于尘土。北堂缪带人清理尸骨,每天都有成车的尸体被运出镇外,其中不乏被误伤的平民百姓。   怪不得她不喜欢打仗呢,北堂缪看着地上还未散去的淡红色,闷头想,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流的,都是大周人的血。   “将军。”旁边有捆着面巾的士兵上来跪下,拱手道,“镇中医馆出现数十人寒战高热,大夫疑是瘟疫,还请将军先往义乌撤退。”   瘟疫在大周一向是令人闻之色变的词,北堂缪心里沉了沉,扫了扫四周。   尸骨累积,老鼠横行啃食,当真有些不妙。   “暂时封锁怀渠,让大夫确诊。”   “是。”   长念做了噩梦,醒来小脸苍白,侧头就问:“红提,北堂将军进宫了吗?”   一只手从旁边伸来,捏着帕子擦了擦她额上冷汗,曼声道:“陛下对将军当真是记挂。”   长念微怔,侧头,就见叶将白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国公。”她深吸一口气,“朕做错了何事,需要你守在朕床边,叫朕睁眼便看见你?”   叶将白额上青筋跳了跳,眯眼道:“看见在下,陛下很难受?”   “非常难受。”长念皱眉下床,穿上红提拎着的外袍,“你是不是又拦下了北堂将军进宫请安的折子?”   “没有。”   长念直勾勾地盯着他。   半晌,叶将白垂眸:“陛下想见他,过两日吧。”   “为什么?”长念皱眉,“自他去怀渠,朕已经一个多月没见着他了。”   “怀渠出事了。”   “什么?”长念一惊,伸手就抓住他的衣襟,“出什么事了?北堂将军呢?回朝了吗?”   叶将白伸手覆住她的手,觉得冰凉,皱眉接过红提递来的披风,低声道:“疫情而已,是战后常事,之前京都大战,怀渠和义乌那边就埋了不少人,眼下更添尸骨,又连日放晴……怀渠已经封锁,北堂将军去了义乌,待就诊后确定身子无恙,便回京来。”   长念眼眶发红,拽着他道:“朕方才就做噩梦,梦见他在前头跑,朕怎么追也追不上……朕很担心他。”   “将军那样壮实,能有什么事?”叶将白弹了弹她的额头,“明日就抵达京都了也不一定,陛下且安心吧。”   长念沉默,眉心皱着未曾解开。   怀渠的疫情蔓延得很快,最先发现不过十几个人,短短五日,感染疫情的人就多了五十个,御医院就此开了药方,呈到了赵长念面前。 第229章 谁都能当的皇帝   “御医院各位御医都有经验,当年瘟疫肆虐京都,也是李御医和赵御医立下头功,这怀渠疫情虽然严重,但……”   “吴御医。”长念听不下去了,打断他的话,“朕只想知道,有谁能前去怀渠坐镇?”   众位御医面面相觑。   怀渠死尸极多,老鼠横行,怎么看都不是个好去处,称为死人窟也不过分。若是还像之前京都那样的小疫情,大家还都会抢着去立功,但……命到底还是最重要的。   大殿里安静下来,长念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一个御医开口,颔首道:“各位都是我大周的栋梁,医术精湛,上有老母下有妻儿,去做这么危险的事,实在是为难各位了。”   众人都松一口气,正想拱手说点场面话,就见陛下的脸色陡然一沉:“既然如此,都好生回去休息吧,年纪大了需要告老还乡的,早些来给朕递折子。”   “陛……陛下……”   “都退下吧。”长念摆手,小脸铁青。   御医们噤声,纷纷往外退,叶将白斜眼瞥着这人的脸色,轻哼道:“意料之中的事,这么动怒做什么?”   “朕只是觉得寒心。”长念抿唇,“都说医者仁心,宫里的大夫是整个大周最好的医者,可竟没一人肯站出来。光给方子有什么用?他们连病人都没看一眼。”   “这也怪不得他们。”叶将白道,“能活着,谁愿意死呢?”   “是啊,能活着谁愿意死。”长念捏拳,“可怀渠的人就想死吗?叛贼当诛,百姓何辜?如今只有大夫才有法子救人,可他们没一个愿意去,难道要将怀渠封起来,让里头的人统统等死?”   叶将白不以为然:“陛下认识怀渠那些人?”   “不认识。”   “那他们是数量极多,足以动摇国之根本?”   “……也没有。”   “那陛下在急什么?”叶将白轻笑,“上位者向来是看惯了牺牲的,您的眼光也该放宽些,想一想如何处置能让疫情不扩散、安定民心,而不是纠结那么几百人的生死。”   长念怔愣地抬头看他:“为君者,不是当以民为子?”   “那是《帝王策》里骗鬼的话。”叶将白道,“自古帝王,有几个能把素不相识的百姓当自己亲生儿子的?少收赋税已经是爱民如子,还真要全心全意去对他们不成?天下这么多人,您真要养这么多儿子,养得过来?”   “……”   “您好生养着身子吧。”缓和了语气,叶将白道,“此事只需交给巡察使,再拨些粮款安定民心。只要疫情不再扩散便好,其余的,您只是帝王,不是神仙,管不过来。”   长念沉默,目之尽处是怀渠送上来的折子,管辖怀渠的长史是个仁善之人,所书字字血泪皆为百姓,怀渠全镇封锁,即便是有未曾染疾的百姓,也不得离开,镇内暴乱,官兵镇压,他称为“人吃人”,请求京都调度大夫,好歹能再救下些人。   可现在叶将白说,这不是她能管的。   那她该管什么呢?管兵权,管文武百官,每天锦衣玉食地上下朝,然后就在御花园里遛鸟?   长念觉得,这样的皇帝,谁都能当。   “把这个喝了。”   太监送了补品来,叶将白单手接过递给她。   长念斜眼:“国公是对红提有什么看法么?”   “此话怎讲?”   “自从国公在朕身侧,红提已经几日未曾做事了。”她接过补品喝了一口,弯眼笑,“再过几日,怕是要下放去洗衣房嗑瓜子了。”   眉梢微跳,叶将白横她一眼:“得了便宜还卖乖?”   “朕也只不过是觉得国公辛苦。”长念道,“每日做这么多的事,还要来看着朕进食进补。”   “碰巧在这里站着罢了。”叶将白冷哼,“也不是专程来顶替红提的。”   “那这几日就少来些。”长念道,“好生休息。”   狐眸半眯,叶将白不悦地看着她:“你倒是还嫌我?”   长念笑眯眯地没接话。   叶将白这叫一个气啊,他挤着功夫来陪她,没想到她还不乐意。   “那我明日就不来了。”他沉着脸道,“正好也不想来。”   秋高气爽的天气,文武百官却发现辅国公像是上了火,在朝堂上脸色难看不说,说话也冲。新帝同往常一样问政,他上来就怼,冯静贤帮着新帝说话,他就转头与冯静贤理论,整个朝堂上硝烟弥漫,旁人战战兢兢的不敢插嘴。   “启禀陛下。”眼看着朝会要结束了,有人还是壮着胆子出来道,“怀渠一方,北堂将军带兵撤退至义乌,剩下留守的官兵人心不稳,近来已经发生五起逃兵事件。怀渠离京都太近,兹事体大,还请陛下定夺。”   长念一听,前倾了身子:“疫情又严重了?”   叶将白回头看了说话的人一眼,那人一抖,斟酌一二道:“若是封锁得当,应是不会扩散,就怕现在官兵遁逃,百姓跟着冲出怀渠,那难免将疫情带至别处。”   “巡卫营增派两个营,午时之后便出发。”长念道,“再召集些大夫,一并带过去。”   “陛下,民间大夫德高望重者寥寥,还是应派御医院之人,才能坐镇。”   长念沉默,手里摩挲着玉铃,半晌才道:“爱卿言之有理。”   可谁愿意去呢?   “御医院的刘御医,多年前就控制过京都的疫情。”叶将白淡声道,“就请他老人家走一趟吧。”   长念看他一眼,心想这是赶鸭子上架啊,在朝堂上这么说,是想替她担了强人所难的名头,可……   思前想后,长念叹了口气,道:“就如国公所说。”   她没别的选择,若是不指派一个人,光民间的大夫聚在一起,谁也做不得主担不了责。行方下药,还是得御医院的人来。   下朝之后,长念想起那群御医不情不愿的模样,微微抿唇,低声吩咐红提:“不用仪驾,你随朕去一趟御医院。”   “是。”   朝上的消息在宫里传得飞快,长念蹑手蹑脚过去御医院的时候,里头的人都已经收到了消息,全围在了主药房。 第230章 感谢你们替朕分忧   刘御医坐在上座的太师椅上,四周同僚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他声音亮堂,穿过层层人群,还能清晰地落在长念耳朵里。   “君要臣死,臣都不得不死,又有什么好说的呢?只是老夫实在有些惋惜,几十年的呕心沥血,也尚未将《驻经论》编纂完成。圣旨一下,此书,怕是要靠在座各位了。”   “刘大人实在是时运不济。”年轻些的声音连忙奉承,“谁知道突然就点到您了呢?陛下对御医院向来不了解,但凡知道些,也断不会点着您!”   刘御医笑着叹息:“不点着我,也总要点着别人。”   有人愤然道:“咱们在座的,哪个不是行医数十载,功德无量?一句话就要丢命,往后这御医院谁敢进来?要我说,陛下真觉得去怀渠轻松,那她自己去啊。”   “方大人慎言!”   主殿里一阵唏嘘,似是有人七手八脚地捂住了说话人的嘴。   红提听得愤然,小声道:“陛下,这些话说出来是可以让他们掉脑袋的!他们不愿意去救难民,那干脆送他们上刑场。”   长念摇头,拉过她就往外走。   “陛下,您就是太宽厚,他们才敢如此放肆!”红提恼道,“国公指的人,他们也这样编排您,分明是觉得您好欺负!”   “他们也没说错。”长念走回宫道上,淡笑道,“都是救过无数命的人,没道理为朕一句话就去送死。”   “可他们是御医啊!御医不就是该救人的?”   “御医是该救人,但谁也不能逼他们用命去换命。”长念道,“人之常情,今日若有人肯站出来,朕必嘉奖厚赏。他们不站出来,通通后退,朕也不会怪罪。”   红提皱眉,她觉得陛下当真是太仁慈了,甚至忍不住想,要是国公在此,会是如何呢?   巡卫营去往怀渠的一营出现大量逃兵,紧接着前往怀渠的送粮队和送药队都出现了溃逃之象。   怀渠疫情越来越严重,每天都有尸体被扔去乱葬岗,封锁的范围越来越大,百姓暴动越来越厉害,群臣忧心忡忡,但少有敢在新帝面前提起的。   原因没别的,国公不让。   用叶将白的话来说,这等每隔几年就会发生的小事,经验丰富的各位大人要是都解决不了,那留着有什么用?陛下日理万机,很忙,没空,别去烦她。   于是,当长念问起怀渠之事,冯静贤只能道:“没什么要紧的了。”   长念轻笑:“连你也这么说。”   “陛下……”   “最近朕的御书房里,少了很多折子。”长念歪着脑袋问,“你知道去哪里了吗?”   国公与他商议过,觉得没有必要再让陛下为怀渠的事费神,故而有关怀渠的折子都被筛掉了。   冯静贤觉得心虚,若没有陛下,他坐不上今日这位子,可这事儿,他觉得国公没错,特殊之事,手段是该狠辣些。   “爱卿原来也不知道,那便罢了。”长念皮笑肉不笑,起身道,“朕在你们眼里,总归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该好生护着,教朕学着做帝王该做的便宜事,觉得朕做不好的,干脆就不让朕知道。”   冯静贤“嘭”地就跪了下去。   长念笑:“跪什么,跪这身龙袍?朕脱下来在龙椅上放着,你们跪个够可好?”   “陛下息怒!”   “朕不怒。”长念咧嘴,“朕感谢你们替朕分忧呢。”   冯静贤:“……”   叶将白在国公府里望着萧萧落叶,安静地听着人禀告。   “陛下不知为何朝冯大人发了火,但听闻午膳用得尚好,只是锁在御书房里不肯见人。”   微微一哂,叶将白道:“她那人,就是爱钻牛角尖。”   怀渠形势严峻,但轮不着她来亲自操心,如今朝中臣心渐渐安定,她要做的就是继续笼络人心,将他麾下尚有反骨之人一一掰正,这皇位才能坐得稳。   风停云和林茂都觉得他是在用孩子控制赵长念,只有叶将白自己心里清楚,他是把自己的势力双手捧着给她,偏生她还怀着戒心,不肯好好收。   真是令人操碎了心。   “继续盯着,一旦陛下膳食用不好,便来回禀。”   良策欲言又止,他觉得自家主子管人家吃饭实在是太……可主子就执着于此,丝毫不觉得自己比内务府大总管还体贴。   “是。”   过了两日,叶将白上朝的时候往龙位上看了看,发现赵长念脸色不错,心情似是也还好。嘴角带着笑意,哪怕下头那不知死活的巡察使正在禀呈怀渠的消息,她也面不改色。   长大了啊!叶将白突然有一种老怀安慰之感。   然而下朝之后,他被拦在了御书房外。   “陛下批阅奏折,传令任何人不得进去。”红提颤颤巍巍地拦在他面前,“陛下还说了,进去一个人,晚膳就少吃一碗饭。”   叶将白:“……”   这种明摆着是威胁他一个人的话,听得他简直是怒火中烧:“她觉得这么说我就不会进去了?”   红提咽了口唾沫,抖得更厉害了。   叶将白脸色阴沉,重重地哼了一声,往前走半步,转了个圈,踩着脚下青砖就往外走了。   红提吓得面无人色,好半晌才缓过神来。   “阿弥陀佛。”她喃喃念着,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大门。   御书房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   刘御医奉旨离京,家里人哭天抢地,一边收拾行李一边道:“老爷,实在不行您就跑吧,那地方听说天天都在死人,老鼠吃死人养得溜圆!前些天去的几位大人不是都寻由头跑了吗?您也多为自己想想。”   “妇人之见。”刘御医摇头,“我跑了,你们会跟着被株连,都老实待着,等我回来。”   “可是老爷……”   “行了。”抱起自己的小女儿亲了亲,刘御医眼眶微红,一咬牙,还是转身出门。   怀渠断粮断药,已经是无人能管的地狱,他这一去,怕是回不来了。   长叹一口气,刘御医掀开了停在府外马车的车帘。   长念坐在车里,朝他笑了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 第231章 普天之下,没有王土   刘御医:“……”   他怀疑自己是太担心了以至于出现了幻觉,陛下怎么会跟个耗子似的缩在他的小车厢里呢?   一把将车帘甩下,刘御医笑着摇摇头,然后深吸一口气,重新将车帘一掀——   赵长念依旧笑得跟只耗子似的,贼眉鼠眼地朝他招手,小声道:“大人上来说话。”   刘御医握着车帘的手颤抖了:长念一把就将他拽上了车。   因着怀渠的特殊情况,派遣前往的人都有御林军“护送”,以免再出现遁逃情况。眼下车外就守着层层护卫,刘御医坐在车厢里冷汗直流,旁边这人倒是轻松,哼着小曲儿问他:“咱们过去,该做点什么来保命呀?”   刘御医一个趔趄就往前跪了下去,抖着胡子道:“陛下,老臣受任前往怀渠,绝无半点不愿,此去是为社稷造福,救助百姓,是老臣的福气!”   长念欣慰地点头:“大人能这样想,朕就放心多了。”   刘御医长松一口气,正想接着表决心,就听得她接着道:“不然朕此去怀渠,还真有些害怕。”   刘御医愕然抬头:“陛下?!”   “朕从小在宫里长大,没见识过民间疾苦。”长念笑眯眯地道,“这大好的机会,朕可要去好生看看。”   “陛下!”刘御医脸色都变了,“万万不可啊!这可当不得儿戏,那怀渠已经是个死人窟,进去凶多吉少,臣等微不足道,您可不能冒险啊!”   长念不笑了,歪着脑袋问他:“你们死得,朕死不得?”   这不废话吗?新帝要是死了,尤其还死去怀渠,那不仅他得死,他全家上下一个也跑不掉。   “刘大人宽心。”长念看着他道,“朕出宫时留了手谕,此去生死自负,不会牵连上任何人。”   刘御医绝望地抬头:“陛下的手谕。是留给谁的?”   长念想了想:“朕放在御书房的书案上,第一个看见的,应该是国公吧。”   心里猛地一哽,刘御医白眼一翻,往马车里一倒,重重地抽搐了两下,没动静了。   长念:“……”   刘御医觉得自己做了个噩梦,梦里新帝跟着他一起去了怀渠,怀渠尸横遍野,新帝刚去就被百姓撕着吃了。他逃回京都,就看见自己家里百十来口人的头全挂在城门上,罪名是杀害新帝。   “老臣没有!”刘御医惊醒坐起,手往前伸,碰着了东西,整个人才清醒过来。   原来是梦。他欣喜地叹了口气,捂着心口拍了拍。   “刘御医醒了?”旁边响起个温柔的声音,“先将药喝了吧。”   “多谢。”他接过药含了一口,顺便抬头看了一下递药的人。   赵长念朝他笑了笑,欣慰地道:“可算是醒了,外头怀渠的大夫们都在等着呢,你要是不醒,朕就要替你开方子了。”   一口气冲上来,刘御医“噗”地就把药喷了出去,溅了长念半身。   “老臣该死!”骨碌碌滚下床,他连忙磕头,“请陛下恕罪!”   长念一把就将他拎了起来,对上他茫然的双眼,严肃地道:“咱们现在没功夫耽误了,你赶紧开个初方拿去给怀渠长史,咱们才能在天黑之前过怀渠封锁线。”   刘御医瞪眼:“咱们?”   “对,要是天黑之前没能进去,那可就完蛋啦。”长念咧嘴,“国公派来抓咱们的人,肯定已经在路上了。”   宫里早有传言,说辅国公关心陛下得很,饮食起居不妥当都要发怒,宫里内侍,没几个不挨骂的。   而眼下,陛下正穿着单薄的衣裳,跟他一起杵在这怀渠镇外的歇脚阁楼。   刘御医很想再晕过去一次。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陛…陛下。”   “说。”   “您要不去义乌等着吧。”刘御医老泪纵横,“老臣不跑,绝对不跑,一定好好在怀渠救死扶伤。”   长念拿过他写好的药方递给身后宫人,一把扶起他就往外走:“有密报告诉朕,怀渠已经开始人吃人了。可人有疾,食人者也跟着染疾,如此往复,死的人更多。好好的一个镇子,活生生成了人间炼狱。”   刘御医很不能理解:“陛下既然知道,何必来这一趟?您是真龙天子,是天下之主,哪能这么轻易……”   “朕下过的旨,他们阳奉阴违。”长念轻轻打断他,“朕让人送粮食来怀渠,他们送到的没有十分之一不说,畏惧传染,还半路遁逃。朕下旨送药材,也是如此。”   “他们不听朕的旨意,大抵是觉得朕威望不足,无法一言九鼎。朕指不动他们,便只好自己来了。”   刘御医愕然。   面前的帝王清秀可人,当真没有半分威严可言,换下龙袍,更像是谁家的俏公子,垂着眼有两分委屈。   “朕进怀渠,怀渠就能活了。”   刘御医很佩服她的勇气,但多少也觉得这位帝王委实想得简单。她不是大夫,又是私服前来,凭什么觉得能救下整个怀渠?   然而,他没有胆子当面质疑,只能闷头数自己全府上下几口人,他要是现在自尽,能不能换两口人回来?   药方呈上去了,长念拖着刘御医在黄昏时坐上前往怀渠镇内的马车。两人一路望着车外景象,一过封锁线,四周立马有衣着褴褛的人朝他们扑过来。幸好长念带的侍卫足够凶悍,勉强将人吓退,才能继续往里去寻药堂。   路边有腐烂的尸体,不少女尸边跪着一脸茫然的小孩儿,有的还吃着手指,扯着女尸的衣裳哇哇地喊饿。   镇上只有两个粥棚,并且都没人,棚子被人拆了一半,空空的木桶倒在地上积灰。   长念沉默地听着四周痛苦的呻吟声,感觉自己正在走过十八层地狱的饿殍路,多的是朝她伸出来的无助的手,和半点光亮也没有的眼。   刘御医偷偷打量,实在忍不住好奇:“陛下瞧着这些,不难过吗?”   竟然都没红眼睛,众人都说新帝是最爱哭的。   “朕没脸面难过。”长念闭眼,“怀渠是天子脚下,尚且溃烂如此,别的地方,朕更是鞭长莫及。这泱泱江山,除了龙位那几尺地方,别的地方都不属于朕。” 第232章 她是个糟糕的皇帝   她是个糟糕的皇帝,在权力逐鹿之中投机取巧坐上皇位,低头四顾,眼下的旧山河压根无法像她想象中那样被轻易收拾妥当,听她话的人一心帮着她巩固皇权,不听她话的背后里笑她无能。   长念觉得,她应该做些事,不是坐在冰冷的龙位上写不知道会不会被履行的圣旨,而是亲眼见,亲耳听,亲手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她不怕死,只怕庸庸碌碌地混过一辈子。   药堂子支起来了,刘御医带着几位民间大夫去看过几个病人,开出几个方子试药,方子递到长念面前,长念就听得那满脸憔悴的怀渠长史道:“这些药已经算是常见,但咱们这儿没有了,三日前京都说会有药材送来,可眼下又不知为何没了消息。”   长念皱眉:“三日前的药,不是已经送到了?”   督察使还写了收药单子,递上了户部。与那些个消息折子一起被疏芳寻着路子偷来,她都看过。   长史直摇头:“本官一直在此,若是有药,情况也不至于糟糕成这样。这位大人,您既然能来怀渠,想必也能和京都通消息,还请想个法子让药材快送来,这早送一天,就能多救几条人命。”   长念起身,带着黄宁忠出门,去寻封锁线上管事的人。   等了几炷香,管事处出来个不耐烦的胖子,摆着手道:“没药没药,若是有,还能不让进去?”   “敢问大人,督察使何在?”黄宁忠问。   “不知道,反正是不在咱们这块儿   “胖子上下扫了扫黄宁忠,撇嘴,“您要真着急,自个儿去京都运药呗,反正隔得近。”   黄宁忠回头看向长念,长念颔首,递给他一方信物,便让他去诊脉,确认身子无恙,便离开怀渠往京都走。   那胖子许是没想到这些人真有能耐走,噎了许久才道:“不是我泼冷水,就算有药,想运进这怀渠也没那么简单。”   “此话怎讲?”长念问。   “谁都知道但凡赈灾的东西,从上头大人们手里漏下来的都只剩那么一丁点。你想不经过大人们的手,那谁会让你运?别的不说,就说咱们这儿那督察使,据说跟朝中厉害得不得了的人物有关系,他说一,咱们这儿没人敢说二。你真想用药,就赶紧去他那儿走动走动。”   长念听着,心想这儿的督察使一没出身名家二没高拜师门,能和朝中哪个厉害的大人物有关系啊?   “督察大人贵姓?”她问。   胖子神秘兮兮地答:“姓叶。”   赵长念:“……”   因着谋杀先帝,叶家的人在她登基之后便消失于朝野。   除了辅国公叶将白。   天已经黑了,也不知道宫里有没有出什么事。长念扭头回药堂,心想这位厉害的大人物她是惹不起,但若要拦她拿药,那可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夜色沉下来,宫灯四起,红提站在御书房门口,冷汗折射出柔和的烛光,粼粼直闪。   她面前站着个人,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去。   “陛下人呢?”   “陛下……在改折子。”   “改了一整天?”   红提欲哭无泪,她很想说本来是不用改一整天的,到时辰就说陛下回寝宫休息了便好,谁曾想这国公大人就在宫里一直侯着,也不说要见陛下,但就在御书房附近来回晃悠,吓得她压根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现在,真的要瞒不住了。   “让开。”叶将白冷声道。   红提腿一软,“咚”地就跪了下去:“国……国公,陛下她……”   “趁我现在还愿意听你说话,你最好老实交代。”叶将白皱眉,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陛下怎么了?闹脾气不肯吃饭?”   “不……不是。”   “肯吃饭就好。”神色微松,他轻出一口气,和蔼地抬眼,“那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让开。”   红提挪开身子,跪去一侧,听见殿门被推开的声音,死死地闭了上眼。   下一瞬,国公的怒喝声便响彻了半个宫廷。   “去民间贪玩了是不是?马上给我抓回来,对,用抓的,谁都不用同她客气。”   “自己如今什么身份自己心里没数?还同以前似的随意乱跑?”   步伐凌乱地走在宫道上,叶将白一边甩袖子一边怒斥:“叶良你也别闲着,带御林军出去找!明日早朝之前把人给我找回来。”   “是。”接着吩咐的人纷纷往外跑,叶将白怒气难消,扭头又看向红提,“她走的时候只带了黄宁忠?”   红提吞吞吐吐地道:“还有一些暗卫。”   叶将白停了步子:“多少人?”   “二十余……”   这么多人,要离开皇宫,他怎么可能半点消息都没有?叶将白越想越不对劲,扭头问林茂:“宫里什么时候同时出去了这么多人?”   林茂低头答:“只有刘御医出宫前往怀渠的时候大开过宫门。”   叶将白:“……”   红提已经不敢看国公了,四周的空气凝固得像铁,几十个人跟在后头,愣是没一点呼吸声。   完了,红提想,主子最好是没事,若是有事,估计他们一个也活不了了。   长念在怀渠衙门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黄宁忠已经回来了,皱眉道:“封锁线上的人以检查为由,扣下不少药材,卑职藏了些在身上,才勉强带回了些血参,供刘御医开药。”   “督察使那边回话了吗?”   “卑职以自己的名义传话询问,得到的消息是督察使抱病在义乌休养,无暇他顾。”   长念冷笑:“他给朕的圣旨上说的可是日夜守在怀渠,寸步未离,现在倒是好,找他都找不到,难不成还要朕捧着红礼去请他?”   “陛下息怒。”   “别息怒了。”长念洗了把脸,跟着跨出门,“去镇口上等着吧。”   等什么?黄宁忠茫然。   清晨的怀渠依旧死气沉沉,镇子口的路上上飞着黄沙,渺无人烟。黄宁忠左顾右盼,正有些困意,突然就瞧见一阵烟尘席卷天地,烟尘之中,几辆牛车冲破烟雾,气势汹汹而来。 第233章 帝王之礼   守镇的士兵统统被惊醒,管事的胖子裹着衣裳出来,就听得人禀告:“大人,有人要运送大量药材和粮食入镇。”   胖子大惊,手直摆:“不成不成,这要督察使大人允了才行,让他们把车停下等着,先写信函送去督察使那边……”   “大人,他们来势汹汹,有些拦不住啊!”   “胡扯!咱们这儿可有北堂将军亲下的封令,他们还敢硬闯?”胖子一边说一边斜眼瞥着,发现远处而来的车队真有强闯的架势,连忙裹了衣裳往外跑。   黄宁忠正想上前去接应,就被这胖子一把拉住了。   “使不得啊,这怀渠本就不是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这么多人要进去,需要很多大人点头才行的!更何况这些东西,那都是要督察使先看过的!”   黄宁忠皱眉:“督察使大人看了能有什么用?这些药材会自动变成仙丹?”   “倒不是,但这是规矩啊!”眼瞧着要拦不住,胖子急得团团转,“督察使不是好惹的,真让那么多人进去,小的担不起上头问罪!”   “你放心。”看着那车队最前头驾着马车的人,黄宁忠轻松地道,“上头不会问罪的。”   不给督察使好处,却送进来这么多东西,上头怎么可能不问罪?胖子绝望地带人去拦,却是压根拦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群马车牛车冲破阻拦。   “多谢大人。”黄宁忠远远地朝为首的马车拱手。   胖子哆哆嗦嗦地看过去,就见那车上跳下来一个人,锦袍翻飞,人面如玉,却是一副怒极的神色,巍巍如泰山将崩,看得人心生骇意。   “她人呢?”那人问。   黄宁忠稍稍后退半步,答:“在里头。”   这里是封锁线,再往里,就是疫情笼罩的怀渠镇。   叶将白指尖发颤,完全是给气的,好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   黄宁忠将头埋得更低,瓮声道:“主子有她想做的事。”   “她想做的事,就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就是任性妄为非要冲进这死人窟?!”叶将白横眉,眼里若岩浆喷发,“她有没有想过,一旦她出什么意外,这天下会如何?!”   黄宁忠抬眼,平静地看着他道:“想过。”   想过,她也还是这样做了。   胸口发堵,叶将白扶额,缓了一会儿才道:“把她给我带出来。”   “……大人。”   “带出来!”叶将白眯眼,“否则这几十车的东西,她半车也别想要!”   四周寂静无声,旁边的胖子已经看傻了不敢靠近,远处的黄宁忠似很是为难,一时也没吭声。   靴子踩在干稻草上的声音响起,一声声,从左侧飞快地朝这边靠近。   叶将白侧头,就瞧见赵长念满脸欣喜地提着袍子往这边跑,大大的鹿眼里分明映着他身后装着东西的牛车,别的什么也没有。   “有救了有救了!”在离他们二十步的地方停下,长念笑着拍手,“今日刘御医他们能熬药了!”   一日不见,这人脸色苍白,身子单薄得像个架子,怀渠的风要是再大点,好像就要把她给直接吹回镇子里了。   “赵长念。”叶将白从牙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长念好像才看见他似的,朝他挥挥手:“您亲自来啦?”   深吸一口气,叶将白抬步就想过去,却被旁边冲过来的胖子和守卫七手八脚地拦住:“大人,使不得。”   “怎么?”叶将白皱眉。   “再往前就是疫情之地,一旦进去,再想出来便很麻烦。”胖子冷汗涔涔地道,“这镇子每天都有几十个人被感染,御医说疫情凶险,最好不要再有人扯进来。”   心里一沉,叶将白看向赵长念。   长念笑道:“大人保重身子才是,东西送来就好,您回去吧。”   这种话,得是多狼心狗肺的人才说得出来?叶将白要气死了,他在路上就担心了个半死,现在更是惊骇万分,无法平静,这人怀着身子,就这么站在黄泉路口,还让他保重身子?   “你给我出来。”尊称不要了,谦词也不要了,叶将白冲着她就吼,“马上出来!”   长念为难地挠头:“国公有所不知,一旦进来这里,想再出去,得让御医诊脉,确定没有感染才行。”   她怀着身子呐,哪能让御医诊脉?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叶将白双眼血红,“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   “我现在,只是个普通的在怀渠的人。”长念歪了脑袋看着他,“有三长两短是常事,这里每天都有很多的人丢命。”   叶将白看着她,突然就明白了这人在想什么。   她在怀渠,朝野必倾尽全力相救。一旦举朝上下都重视,怀渠能活下来的人自然也就多了。   堂堂天子,就为了这点百姓,竟然以身犯险,她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叶将白直摇头,恨不得把她抓出来打一顿。   “主子。”见他有往前走的意思,叶良也上来拦了拦他,沉声道,“陛下已经进去,您不能再进去了,否则京都无人为主,这怀渠上头的阴霾也散不了。”   长念远远地看着,觉得叶将白像一头暴躁的狮子,难得地失了风度,在原地来回踱步了好几圈,然后狠瞪她一眼,挥手让身后的车队全进镇。   车上大包小包的药材粮食足以维持这镇上小半个月的活计,长念数着数量,觉得自己像个丰收的农户,笑得合不拢嘴,一边接应一边安排人:“把这些送去药堂,其余的放去衙门,不许人哄抢,将镇里活着的百姓都赶去练兵场。”   “是。”   安排妥当,长念郑重地转头,朝叶将白拱手。   叶将白本是在生气,乍然看见她这动作,微微一惊。   他印象里那个傻不溜丢的七皇子,如今站得笔直,神色严肃又感慨地以帝王身份朝他行礼。   这一礼,是替怀渠的百姓行的。   叶将白怔愣地看着,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牛车马车都朝怀渠里头而去,长念欣喜地跳上最后一辆牛车,朝他摆摆手,头也不回地继续回到那死亡之地。 第234章 活生生的人   怀渠镇里重新燃起了炊烟,长念原本的意思是修好粥棚,重新发粥发药,但不曾想怀渠长史听着直摇头。   “行不通的。”长史叹息,“镇上自封锁不出开始,就出了一批暴民,打砸粥棚,打伤官兵,一旦哪里有人施粥,他们都会去闹事。”   长念皱眉:“有多少人?”   “一开始只有五个人,后来不知怎的越来越多,如今怕是已经有二十余人了。”   暗自思量一番,长念带着黄宁忠还是出了门。   几大桶粥放去了粥棚,四周闻着香味的百姓蜂拥而至,你推我攘地想抢粥,黄宁忠长刀一横,将他们吓退,朗声道:“官府派粥,粥管够,排队来领。”   饿慌了的人自是没那么听话,拥挤的人群里还有打起来的。长念按着木桶没揭开,秀眉微皱:“排队,两列。”   这俏公子眉清目秀,远没那拿着大刀的将军吓人,可不知怎的,闹腾的人群竟是慢慢安静了下来。   三柱香之后,长念将第一勺粥舀给了人。   粥熬得稀,没多少米粒,第一个接着的汉子大口喝完,又伸碗。   长念道:“一人一碗,先让后头的来。”   大汉不服气:“你说排队,我排了,怎的不给人粥?”   “不是给过你了?”   “哪有?你看看,哪有?”他颇为无赖地将空碗翻转过来,“你们说派粥,那就要真给人派呀,哪有这样蒙人的?”   黄宁忠在旁边气笑了,人越是在困境越是容易暴露本性,分明享受着别人的馈赠,却没半点感恩之心,还要反过来怪人赠予的不够多,一副泼皮无赖的模样,面目可憎。   长念心平气和地看着他:“去重新排队。”   那大汉对上她的双眼,有些不好意思。可这个关头,谁有好处不会使劲捞啊,能多蹭一碗是一碗,他反正就站着不动,这些施粥的人还会对他如何?   正想着呢,旁边的大刀就横过来了。   大汉一惊,立马往地上一坐,大喊:“官差又要杀人啦!”   黄宁忠怒:“你这人……”   长念摆手,轻声道:“宁忠,你不用同他争。”   “主子,可他这……”   “直接拖去旁边押着就好。”长念皮笑肉不笑,“后头的人先上来领粥。”   “是!”还以为她要心软让步呢,谁知道竟不吃这一套,黄宁忠很是高兴,拖着大汉就押去了一边。那大汉依旧在吼叫,“大家别领,这些人欺压百姓,粥里指不定有毒呢!”   这话在别处说还有用,眼下怀渠有粥喝太难得了,哪怕有毒,他们也会喝下去。   后头领粥的人络绎不绝,不管这大汉怎么叫喊都无济于事,大汉自己也喊累了,瞥着后头长长的队伍,屁股一拍干脆也去后头重新排队。   然而排到他的时候,长念笑了笑,道:“再排一次。”   “凭什么?!”大汉怒。   “就凭你方才闹事,若不让你再排一次,如何对得起后头一直老实排队的人?”   大汉一噎,想再发作,但看了看这眼神笃定的俊公子,焉了,灰溜溜地继续去最后头等着。   长念挨个舀粥,有端着小破碗来接的,也有拿手来捧的,有的母亲抱着两个孩子,孩子哭着,自己也哭着,还跟她道谢;有的小孩还没桌上的木桶高,眼巴巴地伸着手看着她;有的老人脸上溃烂,一双眼看着她,依旧充满活下去的渴望。   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叶将白所说的一个无关大局的人数,他们都想活,只要有人来救,他们也有人能活。   “主子,该喝药了。”黄宁忠捧了药碗来,“刘御医说,您在这儿亲自派粥,一定要喝些防病的药。”   长念接过,想喝,又顿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刘御医不知道她的身孕,这药会不会对孩子有害?可她去问,又不太合适,让黄宁忠去问,这人肯定会先问她为什么。   想来想去,长念道:“把这个给国公拿一份,就说是我喝的,让他也注意保重身子。”   “是。”   于是,几个时辰之后,叶将白黑着脸坐在农家院子里,沉声问带来的御医:“这药对有孕之人可有影响?”   御医尝过,又写下方子对照,半晌拱手:“回国公,没有影响,怀孕之人也可喝。”   松了口气,叶将白端起药,一饮而尽。   御医:“……”   真不愧是国公啊,御医颤颤巍巍地想,连怀孕都会,这天下还有他不会的事吗?   “怀渠里面如何了?”喝完药,叶将白问信使。   信使拱手道:“陛下正在亲手派粥。”   叶将白冷笑,拂袖而起,气得又在屋子里绕了两圈:“天下那么多事她不管,偏生要拿命来管这么一丁点百姓!”   满屋子的人不敢吭声,他兀自气了一会儿,问叶良:“我可能进怀渠?”   叶良皱眉:“主子,怀渠里头委实太乱,死尸累累,加之您还要替陛下改折子,不可被困于里头。”   “那你们谁能去把她给我带出来?”叶将白坐下又起身,围着桌子转圈,“不用什么御医把脉了,就把人给我带到这里来养着。”   “这……”叶良为难,“陛下怕是不肯。”   “她不肯,就打晕带出来。”叶将白怒,旋即又觉得这些人下手没个轻重,连忙改口,“用药迷晕也行。”   不对,药也会伤着身子,她现在那身子……叶将白摇头,又围着桌子绕了两圈。   风停云看着他,伸手扶住了旁边的小方桌。   “做什么?”叶将白瞪他。   风停云一脸正色地道:“我扶着点,怕它被你绕晕了。”   叶将白一脚就踹了过去,风停云笑着躲开,道:“都这么久了,你还没发现?咱们的陛下虽然出身不好,从小没受过多少关爱,但她会爱护别人,坐在龙位上,你要她对自己眼皮子底下受难的子民不顾,她做不到。你与其同她置气,不如做你该做的。”   微微一顿,叶将白收回了腿,稍微一思量,长叹一口气:“为什么这狗崽子总是给我找麻烦?” 第235章 一言九鼎   大周建朝至今,没有哪个皇帝像赵长念这么不要命,但她已经把命搁里头了,叶将白能做的,就是一边咬牙切齿,一边歌功颂德。   “吾皇心系百姓,御驾亲临怀渠,誓与百姓共存亡,此乃大周百年之幸,万民社稷之福……”   洋洋洒洒三千字,说得朝中百官震撼不已,沐疏芳更是直接在朝后将他拦下,冷声质问:“你打的什么算盘?”   这一脸的怀疑,活像是他故意把人扔进怀渠的一般。   叶将白眼神阴沉,皮笑肉不笑地逼近她半步:“娘娘乃中宫之主,连陛下什么时候出宫的都不知道,也有脸面来责问在下?”   沐疏芳一噎,气势小了下去,瞥他一眼,呐呐道:“陛下又不住在后宫,本宫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国公这么凶做什么……”   风停云笑着上来打圆场:“国公担心陛下,心情不佳,还请娘娘体谅。”   “谁担心她?”叶将白冷笑,“她有个三长两短,这皇位必定换我来坐。”   “国公好大的口气。”沐疏芳皱眉。   “娘娘若是觉得在下冒犯,大可令刑部将在下抓走问罪。”叶将白嗤声斜眼,“在下就站在此处不动,等着御林军。”   沐疏芳脸有点绿,别说御林军了,就算是北堂缪来,也无法将这人按去大牢。   “没别的事,在下可就告辞了。”叶将白挥袖,恹恹而走。风停云笑着跟沐疏芳行礼,然后大步追上他。   “不是不担心陛下?都这个点了你这么急是要去哪儿啊?”   “……散心。”   “可我怎么听林茂说,宫外侯着要去怀渠的马车啊?”   “去怀渠散心不行?”叶将白横眉,“你与其在我眼前晃悠,不如去把怀渠那些人给清理了,连我亲自送去怀渠的东西都敢克扣,要钱不要命。”   “这您可是冤枉人家。”风停云笑,“雁过拔毛,向来是您的习惯,下头的人不过有样学样。”   “那也得分情况。”叶将白恼,“叫他们收敛些,否则吃了肉被割了舌头,可别怪我没提醒。”   风停云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拱手:“遵命。”   朝堂上的歌功颂德,民间暂时还没有风声,长念与黄宁忠去派粥的第二日,粥棚就被砸了,传说里那群凶恶的难民来了,抢了粮食还想打人,被黄宁忠按在地上一顿暴揍,牙齿掉了几颗,漏着风咒骂:“鹰爪走狗!”   长念不解地问:“你们是在做打砸抢烧的坏事,我们在做救济于人的好事,为何你们还如此理直气壮?”   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抬头,一双眼红得充血:“吃人肉,反过来拿些粥米,就叫做好事?若不是被你们官府封锁弃置这么久,怀渠至于落得如此地步?!”   长念默然,拉开黄宁忠,低头看着这瘦骨嶙峋的少年,轻声道:“我来迟了,但来总比不来好,你们帮帮忙,别抢东西,还能救更多的人。”   少年不屑地呸了一口血:“我们不抢,这点粮食也救不活多少人!”   “后面还会有的。”   “还会有?”少年嗤笑打量她,“你算什么?能左右督察使么?说出来的话几斤几两重?要是后面没粮食了,把你剁了煮汤么?”   黄宁忠闻言就一巴掌给他重新扣回地里。   长念在他身边蹲下,轻声道:“我说话算话的。”   少年满脸是血地看着她,龇牙。   收拾好粥棚,长念让人将这些暴民押回衙门,只留下这个少年在柱子上捆着,和她一起继续布粥。   少年含糊怒道:“你这小不点还没我高。”   长念递给阿婆一碗粥。   “长得细皮嫩肉的,像个女人。”   长念递给小牛两碗粥。   “别是谁家后院里养的小公子,一时兴起来这儿体会体会当菩萨是什么滋味儿?”他嗤笑。   长念放下了粥,面无表情地解开他身上的绳子,一巴掌将他扣回地里。   少年:“……”   黄昏时分,粥发完了,可排着队的人还很多,少年正想笑她,却见远处又来了新的运粥车,车上的人跳下来对这小公子拱手:“陛下,米粮已经接上,刘御医开的方子上的药材也都送来了。”   “没遇着阻拦?”   “回陛下,没有。”   热腾腾的粥又放了上来,长念松口气,想继续派,头却有点发晕。   “喂,你发高热了。”柱子上鼻青脸肿的少年闷声道。   长念看他一眼,轻笑:“脸上有些热而已,怎的就是发高热了?”   少年不屑地哼了一声:“我扁家世代为医,要这点病症都看不出来,招牌给你砸……”   说到一半,他一顿,眼神黯淡下去,自嘲地道:“招牌已经没了,没得砸了。”   长念挑眉,好奇地问:“你是大夫?”   少年垂眼:“不是,我现在是贼人。”   长念打量他一会儿,把自己和他一并拎去了衙门,请大夫给他上了点药。   “这不是扁鹊药堂的小公子么?”上药的大夫认出了他,直叹气,“怎的被人打成了这个样子?扁老爷子临终前还托咱们多照顾你呢。”   少年沉默低头,长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咳嗽两声,没再多说。   疫情席卷之地家破人亡的事已经屡见不鲜,但这是长念头一次亲眼所见,场面鲜活,不再只是奏折上冰冷的一句话。她开始认真想要如何应对,要如何利用怀渠本身有的东西,如何调度怀渠没有的东西。   去书房拿了纸来写画,一写就是一晚上,清晨时分她起身,一个没防备就栽回了凳子里。   怀渠开始慢慢好了起来,药材粮食充足,来救人的大夫和御医也日渐增多,街上来往的人蒙着面巾,将死尸抬去焚毁,病重的人都去了医馆安置,短短几日,整个镇上焕然一新。   少年神色复杂地站在长念床边,牙齿漏风地问她:“你到底什么人啊?”   长念苍白着脸笑:“怎么?觉得我厉害?”   “……没多厉害,也还行。”少年哼哼唧唧地道,“你说的粮食,外头一天也没断。”   长念歪着脑袋戏谑:“那你现在说,我的话有几斤几两?”   少年涨红了脸,别开眼道:“也算一言九鼎。”   心口一热,长念咧嘴笑了。   “陛下,请让微臣诊脉。”刘御医跪在床边急得直磕头,“在此地染上风寒实在凶险!”   长念摇头:“朕不让你诊脉,是为你好。”   这还叫为他好?刘御医要急死了:“您不让微臣诊,才是当真要了臣的老命!”   长念笑着摇头,问他:“疫情控制下来了?”   “您御驾亲征,哪有打不赢的仗?”刘御医想笑,眼眶却发红,郑重地给她磕了个头,“微臣惭愧。”   “刘大人医术了得,是御医院的瑰宝。”长念喃喃道。   想起自己之前对陛下的怨怼,刘御医实在觉得无地自容,呯呯呯磕了三个响头,抬眼想再说,却发现陛下疲惫地睡了过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黄统领在隔断外头守着,刘御医想了想,大着胆子跪行两步,轻轻探上陛下的脉搏。   ……   上好的玉器,突然就碎了一个,叶将白一怔,皱眉问叶良:“为什么三日不曾听见陛下消息了?” 第236章 臣   叶良闷声道:“想必陛下正忙着,几天没消息也是疏忽了。”   觉得有点不对劲,叶将白眯眼道:“你抬头,看着我的眼睛回答。”   “……”叶良抬眼对上他,又飞快地移开。   心里一沉,叶将白抓住他的衣襟,冷声道:“连你都要骗我?”   叶良眼里有愧疚,却是垂眸道:“督察使大人出入怀渠,对怀渠的情况最为了解。主子真想知道陛下消息,不如卑职去请他过来。”   叶将白松手,他飞快后退,匆匆跑了出去。   “主子别着急。”良策在旁边小声劝,“陛下有龙气护体,定是不会有大碍。”   “我没着急。”叶将白心平气和地踹翻了旁边的凳子,冷声道,“我急什么?路是她自己选的,真出什么事也是她自己担着!”   话是这么说,良策低头想,您这样子可不像不着急啊,打从过来到现在,主子少说也绕着那桌子转了五十个来回了,农家屋子的泥地都已经被踩出了一圈坑。   也不嫌头晕,真厉害。   心里烦躁,叶将白左右都顺不了气,干脆去院子里的软榻上躺着,决定在消息回来之前,先睡一觉。   督察使叶横收到了风声,连滚带爬地进去了怀渠,好不容易找到陛下所在的院子,正打算递个请安折子呢,就看见门口坐着个满脸沧桑的人。   他打量了半晌,觉得这人像传闻里那被派来的御医。   “刘大人?”叶横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刘御医拿着一个大杆子烟,抽了一口,吐出两个忧郁的烟圈,看也不看他,只愣愣地盯着远方的云。   叶横觉得奇怪,跟着他坐下,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您瞅什么呢?”   “白绫。”   “啥?”叶横吓了一跳,“哪?哪有白绫?”   伸手指了指那一条云,刘御医指尖都发抖:“你看那个,像不像陛下赐给我的白绫?”   叶横:“……”他觉得这个御医可能有毛病。   “大人多虑了,听闻大人医术了得,此番前来又是救死扶伤,陛下如何会赐白绫予您呢?”   刘御医扭头看他,一双眼可怜巴巴的:“老夫行医三十载,从来没把错过脉。你说,老夫有可能在这把岁数,把陛下的脉把错吗?”   “那不能吧?”叶横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反正应和就对了。   哪知,刘御医一听反而是激动起来,把烟袋往地上一摔,跳起来踩,一边踩一边叨咕:“没把错!没把错!”   他真把当今陛下,把出个喜脉来!   胸闷头晕,刘御医“唉哟”一声捂着心口,连忙从袖带里掏出清凉药给自己闻。   “您这是怎么了?”叶横见他这样子,心也提了上来,“陛下生病了?国公可还在外头等着消息呢,陛下可不能有事啊!”   “没……”咳嗽两声,刘御医抹了把脸,惆怅地道,“陛下只是风寒。”   “只?”叶横眼都瞪圆了,“大人,这可开不得玩笑!多少感染疫情的人都是从风寒开始的?万一陛下也当真出事,那我这颗脑袋定是要被国公拧下来当球踢!”   “脑袋?”刘御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摸了摸自个儿的脖子,“只掉一个脑袋,那都是万幸。”   叶横脸都绿了。   ……   简陋的农家小院里放着精致的贵妃金丝软榻,软榻上躺着个沉睡的美人,俊美挺鼻,软袍长身,路过的喜鹊瞧见,都忍不住停在他旁边的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唤。   然而,这美人睡得并不安稳,薄唇一抿,隐隐挤出一句脏话。   这不能怪叶将白粗鲁,而是他好不容易睡个觉,梦见的却是赵长念在他前头乱跑,抱着个大肚子一会儿爬山,一会儿下水,不管他怎么喊都无济于事,还一直傻笑。前头有悬崖,他慌忙喊她,想将人抓住,这人却像是瞎了一样,摇摇晃晃地就往下跌。   心里一紧,跟着一沉,闷痛霎时袭遍全身,叶将白猛地睁眼坐起来,抓着枕头大口吸气,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是梦。   眼前跪着一票人,见他醒了,头埋得更低,一个个整整齐齐地排着,跟宫道上的方砖似的。   “做什么?”他揉着眉心问。   为首的林茂跪着上前两步,沉声道:“还请国公以大局为重。”   后头的人纷纷应声,行礼再拜。   叶将白冷笑:“我不过是睡了个觉,如何就是不以大局为重了?”   林茂抿唇:“卑职担心国公会冲动行事。”   白他一眼,叶将白没好气地道:“你跟着我也有几年了,何时见过我行事冲动?”   “那便好。”林茂松了口气,拱手道,“督察使传来消息,陛下感染风寒,发了高热,正在怀渠衙门里休息。”   “……高热?”   “是,御医已经看过,说暂时不确定是不是感染疫情,不过陛下吉人自有天相,国公不用担心。”   撑着软榻站起来,叶将白扫了一眼下头跪着的这些人,又看向叶良:“你是知道了消息,才将他们都请过来的?”   叶良没敢吭声,“呯”地跪下去磕头。   “没必要。”叶将白轻笑,“各位大人来这一趟,就为了劝阻在下不要冲动?实在没必要。”   林茂欣慰地点头:“国公心怀社稷,是咱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一趟的确是没必要。”   “不是。”伸手解开外袍上的系带,叶将白道,“我说的没必要,不是说我不会去,而是说,我想去——你们都来拦着也没用。”   青色的锦袍扬去了空中,又落回了软榻上,林茂瞳孔紧缩,骤然起身去抱他腰腹,却不想国公动作极猛,撞开他就往外冲。   “国公!您说了不会冲动的!”   “国公慎重啊!陛下已经病倒,您不能再病倒了!明日还有早朝要上,您不能进去怀渠!”   “国公,人命关天,怀渠哪里是能轻易进去的?”   胸口起伏,叶将白踩上马镫,回头红着眼问:“我不能进去,她怎么就进去了?是皇帝的命重要,还是我这个臣子的命重要?”   臣……子?林茂一愣,瞪大了眼。 第237章 相见情怯   身边的人都知道,叶将白这人高高在上惯了,要吃最精细的膳食,住最好的院子,用最贵的器具。除了对先帝假意低头以外,他再没让自己受过委屈。   所以很多人都觉得,他将来是会走垂帘听政之路,亦或是铤而走险,再掀波澜,直指皇位。   然而现在,叶将白说自己是臣子。   林茂瞪大了眼看着他,想说点什么,却没了之前那股子怒劲儿。   想想也是啊,陛下怀着国公的孩子,却置自己的生死于度外,与百姓共进退。这等气度风范,实在比他们这些收着红礼将怀渠弃之不顾的人好太多。   要是现在陛下在眼前,他也会心甘情愿俯首行礼。   林茂很纠结,他猜不透国公的心思,担忧又太多,干脆闭嘴不吭声。   叶将白想走,却还是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抱住腿。   “国公,听老臣一句劝。”刑部尚书哑声道,“您这一去于事无补,反而要让朝野恐慌,不如替陛下处理好后头的事,也免陛下忧心。”   “是啊,您别着急,宫里已经又有五位御医赶去怀渠了,陛下不会有事。”   叶将白红着眼低头问:“那她要是当真出事了,谁把她赔给我?”   群臣愕然。   陛下是大周的陛下,赔给国公算什么?   “主子。”叶良出去了一趟回来,皱眉道,“运粮又受了阻碍,怀渠里药材用得太快,眼下紧缺车前草。”   “怎么回事?”叶将白怒道,“不是下过令,任何人不得阻拦怀渠运送?”   “这……其中门路,还有些不长事的。”   “那就都关去天牢,让他们长长事!传令下去,即日起赶赴怀渠的大夫御医皆赏金百两,加官进爵。反阻碍怀渠运送物资者,无论官职大小,关押天牢三月!”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相互看看,无人敢反驳。   叶良趁机劝道:“这外头的事还得主子做主,否则不知多少人要钱不要命。”   叶将白拧眉,眼里焦躁翻涌,有滚烫的火硬生生被压下去,压得他嘴唇发白。   长念一觉睡醒,觉得外头天气甚好,鸟语花香,秋高气爽。她伸手摸摸自己的额头,觉得头没那么晕了,便穿了衣裳出门,笑吟吟地问黄宁忠:“怀渠是不是好起来了?”   黄宁忠点头:“有陛下在此,朝野对怀渠倾尽全力,昨儿早上就有五千石粮食和九车药草送来,还有衣物器具。衙门已经令人洒扫了街道,除了医馆,别的地方已经解开了封锁。”   眼眸一亮,长念提起袍子就往外跑。   地上污黑的东西都被水冲了个干净,一块块方砖清晰整齐。空气里有药材的苦香,往日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病人已经都不见了,来往行人都换了新衣裳,看起来比平时还好些。   心里微动,长念问:“国公是不是下了什么令?”   “陛下英明。”黄宁忠轻笑,“往日还是卑职误会了国公,以为国公定会趁机篡位,谁曾想国公竟是一心为陛下,甚至不惜自砍羽翼。”   脚步一顿,长念侧头:“什么意思?   “叶氏一族,最近下狱的人不少,罪名都是贪污受贿。”   长念愣了愣,歪着脑袋想了半晌,咧嘴:“大义灭亲啊,咱们的国公终于分得是非了。”   “倒不是。”黄宁忠摇头,“别处的事国公都没管,只特在怀渠,但凡有人在中间抽回扣,不论多少,通通下狱。”   心里一动,长念眨眼,再眨眼:“他还在外头守着?”   黄宁忠点头:“每日下朝之后,都驱车一个时辰,在镇外村里住下。”   “村里?”她有点震惊,“他也肯住?”   “是,听闻前天还想闯怀渠镇,被林统领带着朝中老臣拦下了。”   说着看了看天色,黄宁忠微笑:“今日许是等会就该来了。”   长念一惊,下意识地提起袍子就跑。   “陛下?”黄宁忠满脸不解,“您跑什么?”   满脸慌张,长念穿过回廊跑去正门,一边跑一边道:“朕也不知道,但是先离开这衙门再说。”   衣袍飞扬,她跨出高高的门槛,头也没抬就撞上个人。   那人后退半步,周身寒气散开,熟悉的气场让长念瞬间打直了脊背。   “陛下。”叶将白的语气一点也不友善,带着一股子山雨欲来的味道。   长念正襟危站,小腿打颤,脸上却是没露怯:“国公怎么过来了?”   上上下下将这人扫了两圈,又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叶将白神色放松下来,别开头道:“如今怀渠疫情是举国关注的大事,在下自然要来看看。”   “这样啊。”长念点头,也不敢看他,轻咳两声,含糊地问,“已经过午时了,国公可用了午膳?”   “不曾。”   “那正好,衙门里有饭菜,国公将就用些,朕还有事,去一趟医馆。”   “站住!”叶将白绷不住了,脸有点黑,“风寒刚好就想去医馆,是觉得命太长了?”   “倒不是,只是朕休养了三日,不知镇上疫情……”   “都控制住了,该死的陛下拉不回来,不该死的御医大夫会救,您该回宫了。”   长念头皮紧了紧,心虚地问:“要是朕还想再多留两天……”   没等她说完,叶将白就冷笑一声,眼含嘲讽,如二月冰泉,刷地给她泼了个透心凉。   长念不吭声了,老实地耷拉了脑袋,跟着出门准备上车回宫。   叶将白冷着脸去安排仪驾,长念小声问叶良:“你家主子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哇?”   叶良瞅了瞅远处浑身煞气的叶将白,轻咳一声,伸手挡了嘴闷声道:“不瞒陛下,方才主子他,是自个儿跑到衙门来的。”   长念愕然。   在她慌慌张张准备逃跑的同时,我们一向要风度要气质的国公大人,连马都不要了,一路上气不接下气地狂奔而至,见了人硬生生又拗出一副“大爷只是路过”的模样,冷言冷语几句。克制力之强,让林茂对其的敬佩又多了两分。   “主子这几日很不容易。”叶良小声道,“若是可以,还请陛下怜惜一二。” 第238章 吾皇万岁   怜惜叶将白?   长念神色有点复杂,脑海里出现了叶将白衣衫半开委坐在地,咬着嘴唇,狐眸含泪地看着她的场景。   打了个寒战,她猛地摇头:“使不得使不得!”   叶良满眼茫然,还待说什么,叶将白却回来了。   “仪驾要行上许久。”他面无表情地道,“请陛下稍候,车驾正在铺垫软枕。”   长念点头,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问他:“朕不在朝中,国公可曾处理好朝事?”   叶将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冷笑:“陛下既然抱着不要命的心思闯怀渠,又怎么还惦记着朝政?那么多事甩手交给二王爷,在下还以为陛下对二王爷甚有信心。”   “再有信心,也敌不过你老奸巨猾……”   “什么?”   “不是,朕的意思是,二皇兄远离朝野久矣,有些事未必能处置妥当。”长念干笑。   叶将白配合着她扯了扯嘴角,意味深长地道:“陛下放心,在下不仅替陛下处理好了朝政,还处理好了太后和王爷。”   心里一跳,长念绷紧小脸拽住他的袖子:“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您想的那个意思。”叶将白勾唇,“您也早该料到了,不是么?”   长念咬牙,瞪眼看他,后者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俯视她。   “你知不知道,朕来这怀渠一趟,救下了怀渠五百余百姓?”   “陛下厉害。”面前这人敷衍地拍手。   他越不在意,长念就越执拗:“你不适合做皇帝,因为你没有爱民之心。皇位就算让给你,也不会有下一个盛世,你贪赃枉法,下头的人会跟着你贪赃枉法。你残暴不仁,下头的人也会跟着你残暴不仁。二皇兄也许没你对政务熟悉,但他也比你适合!”   叶将白哼了一声,半靠在车辕上道:“那又如何?玉玺已经在我手上,陛下再说这些,怕是晚了点。”   “……”她走之前把玉玺藏在了密匣里,原以为二皇兄能明白她的用意,但很明显,叶将白更加了解她。   离开京都去怀渠是很不明智的选择,她自己也清楚叶将白会趁虚而入,只是抱着那么一丝侥幸,希望他能改变主意。   但显然,叶将白没那么善良。   怀渠眼看着能有捷报,暴民安定下来,贪官抓了一堆,马上就是她东风将起的时候,若是顺利,她便能坐稳皇位,拥有一个皇帝该有的威望。   不曾想,终究是一场梦。   “你想做什么?”她轻声问他。   叶将白痞笑,摸着下巴作思虑状:“三省六部响应于我者甚多,玉玺又在我手,就算我一时半会儿无法登基,可每日蚕食大权,陛下又能如何呢?”   长念拧眉:“不是说你亲手送了不少叶家人进大牢?”   “陛下消息灵通。”叶将白颔首,“不送那些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进大牢,我如何扭转尚书省老臣对我的偏见?”   辅国公喜好奢华,虽未曾被人抓住把柄,但背后贪污的事儿肯定没少做,为此朝中不少人对他有微词。叶家人一下狱,他反而成了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长念这叫一个气啊,小脸都涨红了,指着他的手都直哆嗦。正想骂他两句,旁边突然冲出来个人挡在了她前头。   “国公,陛下大病初愈,不宜久站,还请国公移驾后头的马车,让陛下透透气。”   叶将白侧头,看着这行礼的人,颇为意外:“刘御医?”   刘御医满脸严肃,半步也没退让,拱手道:“国公请。”   这人虽说是被他指来怀渠的,但一开始对赵长念抱有的敌意也不小啊,怎么突然间就护她护成了这个样子?   叶将白疑惑不解,脚下没动,想了想笑道:“让陛下坐下便是,在下还有话没说完。”   刘御医皱眉,颇为戒备地看着他,竟是退一步站去了长念身侧。   长念眨眨眼,问他:“大人有何事?”   转脸朝向她,刘御医脸色顿时和蔼,柔声道:“倒不是什么大事,老臣已经年迈,宫里学徒并未有贴心之人,老臣这几日与那民间的小伙计共事,觉得他天资过人,想收为御医院学徒,不知陛下可否通融?”   “小伙计?”长念满脑袋问号,想不起来是谁。   刘御医笑着指了指背后,长念顺着看过去,就见那扁家药堂的小公子神色复杂地朝这边走过来,甚为愤怒地瞪着她,瞪了两眼,一掀袍子,又“咚”   地一声跪了下去。   “……”她没看明白。   仪驾已经准备好,即将启程,可这扁家公子走来的方向,越来越多的百姓走了过来。   护卫见势不对,纷纷拔剑出鞘,护在长念和叶将白面前,长念回头看过去,却是连忙朝护卫摆手。   “别胡闹!”叶将白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难民最容易暴走伤人。”   说着,又抬头吩咐:“派人驱散他们!”   “是!”   长念摇头如拨浪鼓:“住手!他们不会伤人,那些都是朕救过的百姓!”   “你看清楚,他们企图包围仪驾!”叶将白皱眉斥她,“你别总把人想得那么好,在百姓看来,官府都是欺压他们的恶霸,谁会感念你不成?”   长念咬牙:“百姓如此想,还不是你们经年不做利民之事,他们才会视衙门如猛兽。归根结底是朝廷的错,就该从朕这里改起!”   叶将白气了个半死,眼看着那群黑压压脏兮兮的人已经离他们五丈不到,他无法,只能横身挡去她面前。   然而,来势汹汹的一群人,就在五丈远的地方停下了。   叶将白松了口气,将她抱上车驾便喊:“启程!”   长长的仪驾队伍飘起了龙旗,长念坐在车驾里轻笑,心想那群百姓就是来看热闹的,哪儿会伤害她呢?   刚走几步,背后突然就涌起一波又一波的闷响,声音很奇怪,像是一大片鼓锤敲在了石头上。   掀开车帘,她好奇地伸长脖子往后看。   一千多人集满了半条长街,男女老少都有,十分不整齐地正在朝她的方向下跪行礼,跪得七零八落,一点也不美观。   然而,喊出来的声音却很是整齐。   他们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239章 要温柔   这声音万分动听,比她登基当日文武百官喊的声音要重很多,像一把木槌“哐”地砸在她心窝上,滚烫的血霎时充盈四肢,浑身都起了颤栗。   车驾没停,后头的声音也没停,一浪又一浪,一直将她送出了怀渠镇。   长念红了眼,咬着嘴唇好悬没哭出来。   她没做错,就算给了人可趁之机,就算铤而走险、不顾全大局,可听着这些声音她就知道,她没做错。只要没错,这条路就值得她义无反顾地走。   车外没有响动,叶将白也没说什么。深吸一口气,长念擦了擦脸看向微微颤动的车帘。   京都会有什么在等着她呢?她大病初愈,精力有些不够,再加上这不该来的身孕,要再对付一个叶将白,委实有些勉强。   正想着,车一摇,长念眉头一皱就拉开帘子呕吐起来。   旁边的侍卫大惊,慌忙喊停车,四周的人都围了上来,有御医给她诊脉,长念想缩回手,却是吐得昏天黑地,半点力气都没有。   完了,她想,被人查出这身孕,不更是火上浇油?   手腕被人捏了一阵便松开,刘御医的声音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响起:“陛下有些不适,这条路太陡峭,还是改辇吧。”   长念一愣。   有人拧了热帕子给她擦了脸,又递来清茶让她漱口,终于缓过神来的时候,长念就迎上刘御医和蔼的笑意:“陛下若实在觉得难受,这一路不如睡过去,反倒还轻松些。”   这是御医院医术最高明的御医,给她把过脉之后,竟说她只是有些不适?是当真没把出来,还是把出来了,只是怀着别的目的,所以不说?   心里焦虑更甚,长念张口又吐,吐得背弓起,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你怎么回事?”叶将白黑着脸道,“怎么吐成这样?”   长念微恼:“朕要是知道为什么吐成这样,朕还吐吗?”   气势汹汹的,像小奶猫伸出了爪子。   叶将白一噎,怒瞪她,刘御医拱手就挡在前头道:“陛下身子太弱,心情不佳,若是烦闷不得纾解,这一路只会吐得更难受。还请国公消消气,去前头先行。”   “……”   叶将白很不明白,这个刘御医为什么跟防贼似的防着他?他稍大声点,这人就要来护着赵长念,是真觉得他会把人给吃了还是怎么的?他怎么看也是为她好吧?不然吃饱了撑的跑来接她?   更烦人的是他身侧那个年轻人,跟只猎狗似的皱眉看着他,比刘御医对他的防备更甚。   气极反笑,叶将白朝他勾手:“借两步说话。”   扁齐戒备地看他一眼,望向刘御医,见他点了头,才跟着这人往前走了一段路。   “你是什么人?”叶将白问。   扁齐答:“怀渠镇上扁家药堂第一百三十七代传人。”   眼皮跳了跳,叶将白又问:“知道车里的是什么人?”   扁齐低头:“一开始没听清,以为她姓毕名下,后来知道了,她是皇帝。”   “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打量这人两眼,扁齐觉得这人很可能是靠皮相当的官,嫌弃地摇头。   叶将白咬着牙微笑:“我是当朝辅国公,受陛下亲封的世袭一品大臣。我与陛下,比你与陛下亲近得多。”   “哦。”扁齐点头,朝他行了个礼。   “所以往后,我与陛下说话,你拦着刘御医些,别总往前凑,明白了?”   扁齐一顿,皱眉抬头看他,眼里那种防备又出来了:“这个我做不到。”   “怎么?”叶将白皱眉,“你还想跟着刘御医以下犯上?容你们一两次是我脾气好,再有冒犯,那可就是牢狱之灾。”   “国公,您与陛下谁更懂规矩?”扁齐问。   规矩?那是什么东西?叶将白撇嘴,含糊地道:“陛下。”   “那陛下都没觉得我们是以下犯上,国公难道就要给我们定罪?”   叶将白这叫一个气啊,怎么她身边的人都跟她一样轴呢?他对付不了她,还连这些个人都对付不了了?   正摩拳擦掌地准备露出獠牙,面前这一直打量着他的人却突然道:“国公这样俊俏的人,若不是这么凶就好了。”   微微一愣,叶将白好笑地指了指自己:“我凶?我不是一直笑着的?”   扁齐摇头:“凶在神,不在面,时常怄气会伤肝,肝伤着就会显在神色里,国公眼周微暗,肤色晦暗,想必经常生气,也怨不得陛下不待见您。”   民间的人就是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叶将白冷笑:“你哪只眼睛看出她不待见我?”   “陛下一看见国公就会身子紧绷,想来国公经常让陛下觉得不适。”   还不适呢?叶将白眯眼:“但凡她有点脑子,都该知道我对她多好。”   扁齐纳闷地看他一眼:“就这一路,国公就吼了陛下两回了,这也叫好?”   “我吼她是因为……”叶将白想解释,看他一眼,又生咽回去,兀自生闷气。   扁齐耸肩道:“反正我若待一个人好,绝不会恶言相向,知道她不舒服还凶她。”   “你懂什么。”叶将白斥他一声,眼珠子却是心虚地乱转。   扁齐叹了口气,闷声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有个未婚妻,是打小对她好着长大的,若不是这一场疫情冲散了,我现在都该成亲了。”   说着,眼眶有点发红,小声嘀咕:“等我去了京都,有出息了,定是要把她找回来的。”   叶将白斜眼看他,觉得斗大个男人,站在这儿为个女人红眼眶,真是太没出息了。   冷哼一声扭头回去车驾边,赵长念已经吐完了,焉嗒嗒地靠在车辕上。他张嘴想说要赶路了,可心念一转,硬生生将话咽下去,改了个温柔的语气低声道:“舒坦些了么?”   长念一顿,意外地抬头看他一眼,身子往里缩了缩:“舒……舒坦些了。”   这模样,活像是他把她欺负死了一般,可到底谁欺负谁啊?叶将白火气又上来了,捏着拳头深吸一口气,长长吐出来之后,又笑道:“时候不早了,若是舒坦些了,咱们就继续赶路吧。” 第240章 收服我   长念看他的眼神啊,那叫一个欲言又止、惊慌万分。   叶将白一开始还不太习惯,但脸上笑开了之后,倒是越发温柔了:“天黑之前回宫,还能去给太后请个安。”   “这个垫子你靠着,腰后有个依靠,省力些。闻闻香囊,能减些恶心。要是不舒服,就再歇一会儿。”   “……”   仪仗队重新上路,长念抓着车帘战战兢兢地问旁边的刘御医:“大人给国公下药了?”   刘御医摇头,看向扁齐。扁齐耸肩道:“这不挺好的?”   要是旁人这么温柔,赵长念是觉得挺好的,可换成叶将白,她总觉得脊背发凉。尤其,还是在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的情况下。   怀渠离京都很近,就算长念一路吐,停停走走,傍晚的时候也进了城门。   只是,如她预料之中一样,进城之后仪仗队规制收敛了不少,未曾有百官在宫门迎接,而是悄无声息地从西宫门回了宫。   长念捏紧了手,问了一句:“北堂将军可归京了?”   黄宁忠皱眉低语:“陛下,咱们离京已久,消息有些不太灵通。”   长念点头,眼神有些沉重。   仪仗直接回了盘龙宫,长念刚进门,就见沐疏芳过来,神色凝重地朝她行礼,而后将她扶去内殿,低声道:“陛下,形势有些不妙。”   “怎么?”   “您不在宫里这段时间,国公与朝中百官来往甚为频繁,之前有些疏远的林茂等人都重新于他为死忠。国公以往还有顾忌,如今却是明目张胆邀约重臣过府议事,拉帮结派。”   心里一沉,长念问:“二皇兄呢?”   沐疏芳神色复杂:“王爷他太过纯良,接手批阅奏折之事,却因着拿捏不准,多次请教国公。一来二去的,国公干脆就接管了御书房。王爷只在后宫陪着太后。”   长念抹了把脸。   她知道自家二哥不太聪明,可没想到这么傻啊!   “怀渠有好消息,国公替陛下大肆歌颂了一番,但说到底这只是一件搏民心的事,臣心动荡,全靠国公安定,他势力太大,于皇室来说不妙。”   “北堂将军人呢?”   “将军已经回京,但一直病着,最近上朝都是北堂老将军亲自来。”提起这个人,沐疏芳神色微黯,“臣妾居于后宫,无法得知将军太多消息,陛下若是有空,便寻个由头去看看。”   “病着?”长念站了起来,“他从怀渠回来就一直病着?”   “……是。”   有种不好的预感,长念捏紧了拳头,转头想往外走,正好撞见进殿来的叶将白。   “陛下好生休息。”叶将白温和地道,“明日休朝。”   长念一惊,皱眉问:“为何休朝?”   “陛下刚从怀渠回来,太过劳累,要养几日身子。”   “那也不能休朝!”她急了,原本就脱离朝事已久,回来还休朝的话,大权更是旁落。   叶将白深吸一口气,微笑道:“这是为陛下龙体着想,还望陛下体谅。”   说着,扭头看向沐疏芳:“定国公府递了省亲折子,娘娘明日可以回一趟娘家。”   沐疏芳一愣,下意识地道:“你前几日不是还不让本宫省亲?”   废话,这人心思太多,放出去只会给他添乱。要不是看在赵长念的面子上,他还得关她半年。   扬起笑意,叶将白道:“知娘娘心忧,明日北堂府正好与定国公府有宴席。”   沐疏芳眼眸一亮,旋即又戒备地看着他:“你会有这么好心?”   “娘娘若是不想去,在下现在就替娘娘回绝。”   “本宫去!”沐疏芳瞪眼。   “那现在便请娘娘回宫去收拾东西,安排流程。”叶将白侧身作请。   沐疏芳咬牙,看看他又看看长念,后者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她颔首,提着裙摆便往外走。   大殿里安静了下来,叶将白伸手将长念头上沉重的龙冠脱下,又给她拿来轻薄的寝衣换上。   “国公。”她很是不习惯,“这些红提来就行。”   “别动。”叶将白伸手给她嘴里塞了一颗酸梅。   长念一含,酸得神清气爽,心情顿时好了不少,任由叶将白给她脱了外裳更了衣,再将她拎回龙榻上。   “就这样子,还敢去派粥?”他捏着她尚有些青紫的右手,皱眉。   长念含糊地道:“写字不行,派粥还不行了?这只手没怎么用力。”   “你想坐稳这皇位,有的是途径,做什么非选最难的这一条?”他嫌弃。   长念哼笑:“朕愚笨,还请国公指个明路,何处还有途径?”   给她涂了药,又揉了揉,叶将白十分认真地抬手指了指自己:“收服我。”   “什么?”   “收服我,陛下一劳永逸。”他狐眸半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浑身起了颤栗,长念摇头如拨浪鼓:“国公玩笑了。”   “陛下是对自己没信心?”   “不,朕对国公没有信心。”她眯眼,“国公恃才傲物,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不缺钱不缺权也不缺女色,朕要以何才能收服国公?就算国公当真愿意被收服,朕也不敢信。”   叶将白垂眸,轻哼了一声,继续给她揉药。   一颗酸梅吃完,长念左右看了看,正想吐核,面前这人却伸了手来。   “做什么?”长念眨眼,“脏。”   “啰嗦。”   小心翼翼“啵”地一声将核吐给他,长念小脸飞红,看着他若无其事地将核用手帕包了,又塞给她一颗新的。   身心瞬间就放松了下来。   “御医说你吃的都吐了,待会儿含着酸梅有胃口了,再吃些垫肚子。”   “……国公。”   “说。”   长念咽了口唾沫,很是不习惯地道:“您还是老奸巨猾满脸算计比较正常,这样照顾我,我不太习惯。”   叶将白翻了个白眼:“我没照顾过你?”   “也照顾过,但是……现在你我好像不是一条船上的。”   冷哼一声,叶将白又塞给她一颗酸梅。   “还有那个……”   话没说完,他又塞一颗。长念眨眼,一张嘴他就塞,半个字都没能吐出来就被他塞得腮帮子鼓了起来。   叶将白冷眼瞧着,一个没忍住,侧头轻笑出声。 第241章 你摆平不了   眼波潋滟如碧水横天,乍起的春色叫人眼前一晃。长念怔愣地看着他,恍然觉得自己在做梦。   可只那么一瞬,这人就收敛了笑意,清了清嗓子道:“好生休息。”   长念无辜地眨眼,看着他转身出去,总觉得这人哪里不太对劲。   接下来两日,长念去给太后请了安,问候了自己的二皇兄,二皇兄满脸慈爱地对她道:“陛下放心,有辅国公在,什么事也没耽误。”   长念哭笑不得,没耽误是没耽误,可大权都给人夺去了啊皇兄!   二皇兄委实太纯良,长念也没法多说什么,受礼拜别,便又回了盘龙宫。   “陛下。”红提忧心忡忡地道,“今日也没有任何大臣递折子求见。”   手一紧,又松开,长念低笑:“是不是很多人怪朕?”   “陛下多虑。”   摆摆手,长念叹了口气:“罢了,喝点补药去御花园散步吧。”   “是。”   她料到过会有这么一天,她穿着龙袍,却见不着文武百官,行走在花团锦簇的御花园里,身边只有宫女和太监。不过她不会认输,叶将白抢得走的东西,她也一定抢得回来。   只是,叶将白完全没有一个罪人应有的愧疚感,来看她的时候神色自若,甚至关上殿门还将她抱起来放在膝盖上。   “似乎是胖了些。”他笑。   长念一爪子拍开他捏着自己腰的手,微怒:“国公慎言。”   “怎么?胖了还不让说?”叶将白挑眉,左右打量她一圈,“不过气色倒是恢复得很好,再过两日可以上朝了。”   长念一愣,飞快地抓住他的衣襟:“当真?你肯让朕开朝了?”   叶将白被她勒得咳嗽两声,斜她一眼,含糊不清地道:“上个朝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陛下不乱说话。”   心里微沉,长念垂眸,泄气地收回手:“朕要说什么,还得你允准了才行?”   看她这一脸戒备又气愤的模样,叶将白轻笑,端了腔道:“是啊,我还打算自封摄政王,垂帘听政,挟天子以令诸侯。”   长念没听出他的玩笑意味,小脸“刷”地就白了,眼珠子转了转,发现没有太好的对策之后,整个人都耷拉了下来。   叶将白撑着下巴看着她:“想说点什么?”   长念哀怨地道:“你……朕不会让你得逞的!”   “还有呢?”   “定国公……还有冯大人他们一定会阻止你的奸计!”   “嗯,还有吗?”   长念心里难受,肚子也涨痛,看他还这样好整以暇地看她笑话,眼眶一红,抓着袖子就哽咽:“你干什么非要抢皇位,你又不姓赵,当国公也是当得好好的,要什么有什么,哪有你这样不知足的……”   看她说哭就哭,叶将白傻眼了,缓缓坐直身子,伸手捏着她的手臂:“我……也没有不知足。”   “没有不知足你还当摄政王!你没有皇位照样可以横行天下,朕没有皇位必定死无葬身之地,你分明都知道的,怎么还要跟朕抢!朕肚子里不是你的孩子是不是?你这人心是铁打的是不是?”长念哇地哭出声,什么也不管了,一边踢他一边咬他。   叶将白不敢动了,慌忙看向隔断外头的红提。红提一凛,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低头就往外退。   “哎,你……”   “你真要同朕抢也就罢了,抢个彻底不好么?偏生一边抢,一边来对朕好,一副关心朕的模样。你这样,几个人受得住?我知道你手段高,但你不能全用在朕身上啊,你给别人分点不好吗?”   叶将白长叹一口气,拥住她:“分不了。”   “凭什么啊?”长念委屈死了,“你跟朕对付了一年多了,你换个人,去对付他行不行?”   “不行。”   “……”长念不说话了,就这么抓着他的衣袖,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当皇帝不可以哭鼻子的。”   “你管我!”长念拿着他的衣袖狠狠擤了一把鼻涕。   这要是别人,肯定已经被拖出去埋了,可看着她,叶将白惊奇地发现自个儿半点不生气,还觉得好笑,顺手把另一只袖子也递给她了。   “你等着看吧。”她凶狠地道,“朕不会认输的,不管怎么样,朕都会成为一个很好的皇帝,名留青史的那种!千百年后人们提起朕,都会说朕是个明君,开创了一个难得的盛世!”   叶将白挑眉。   “不信是吧?等着瞧!”长念从他怀里跳下,气鼓鼓地走去书案边,以左手执笔,很是认真地写下四个字。   叶将白漫不经心地凑过去看,微微一怔。   国泰民安——这是她本该写在登基大典上的字,因着手伤,由他代笔了。就这么短短一个月,她竟能用左手写出这么工整漂亮的字。   微微皱眉,叶将白抓了她的手来,指腹一摩挲。   果不其然,几根手指上都起了茧。   “什么时候练的?”   “你管我。”长念气愤地拿起宣纸,走去盘龙宫正殿,踩上桌子,呸了唾沫将这宣纸贴在门楣上。   叶将白吓了个半死,黑着脸将人抱下来,怒斥:“干什么!”   “你看着。”长念指着那歪歪扭扭的四个字道,“朕要做给你看!”   气势汹汹的,把他看得气极反笑,长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念反应太大,接下来几日叶将白都在盘龙宫守着她,一边看折子一边给她喂酸梅。   长念多次想联系冯静贤等人,可消息传出去都石沉大海,只听红提说,国公似乎在密谋什么,与群臣来往密切得很。   到了开朝这日,长念觉得自己终于有机会了,不曾想,叶将白一大早就将她抱起来,更衣洗漱之后,一路抱去了朝堂。   “放朕下来,这成何体统!”长念怒。   叶将白轻声问她:“朝中臣心乱,军心动,你摆得平?”   长念一顿,沉默。   叶将白又问:“我麾下的人不上朝,以我为尊,你改变得了?”   长念咬牙:“那也不要你抱着朕上朝!”   “如果陛下昨日睡觉腿没抽筋,眼下我也不想抱。”叶将白斜她一眼,看了看前头晨光里若隐若现的朝堂,脚步一顿,深吸一口气,大步走过去。 第242章 心疼你行不行   时辰尚早,朝堂四周除了御林军什么人也没有,空寂的大殿黑漆漆的,只从雕花大窗里透来东边隐隐而出的光。长念满心忧虑,又挣脱不开这人的手,正赌气呢,突然就察觉他停了下来。   两人一起,停在了龙位前的玉阶之下。叶将白抬头看着龙椅上的雕龙,眼里隐隐有光。   长念心里一紧,抓紧了他的衣襟,满眼都是戒备。   叶将白回神,低头看看她,挑眉,抱着人往上掂了掂,抬脚踏上第一层玉阶:“陛下可知,一开始您登基,我是如何想的?”   长念撇嘴:“能如何想?就觉得我自不量力,这皇位你迟早能夺回去。”   摇摇头,叶将白道:“我想的是,还不错,你的小命能保住了。”   长念一愣,抬头看他。   当时的局势,她同他争这位子,她坐上他能活,他坐上,她却因着是皇室血脉,必定被赶尽杀绝。所以其实,如果他真的不想她登基,她压根也无法“趁虚而入”。   长念眨眼,再眨眼,怒气消了,心里突然有点发虚,别开眼没再看他。   “后来你开始处理政务,说实话,手段十分稚嫩,可以说是一根筋,把《帝王策》学了个通透,却是压根不懂变通。若不是我替你收拾烂摊子,朝局必定更乱。”   “你怨我觊觎皇位,与你作对,却不知道我替你压住了多少造反之人。若我真有害你之心,下头那些人的暗杀行刺,早就成功了,你哪儿还有机会瞪我。”   长念哼哼两声,小声道:“可没有你,他们也不会造反啊。”   “是,然而我谋大业在你之前,你后来居上,还要怪我一开始就不该造反?”叶将白轻笑,“哪有这么霸道的?我绸缪多年,天时地利人和占尽,废了三皇子五皇子和太子,眼看着离这皇位只差一步。”   他在龙椅面前站定,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吐气的同时,轻轻将她放在龙椅上。   厚厚的软垫一看就是新加的,长念坐下来,有点茫然地抬头看他。   日出了,晨光从大雄宝殿的门口朝进来,照得他身上银线绣的鹤袍闪闪发光,晶莹的冰种玉挂在他腰间,那双一向充满算计的狐眸睁开,映出她清秀的脸。   “你说过,要做一个国泰民安的盛世给我看。”   他勾唇,轻轻撩起衣袍,朝她半跪下去,抬头望进她的眼里:“我信你,你可别骗我。”   长念:“……”   浑身发颤,她震惊地看着他,张嘴想说什么,都被眼前这画面吓得说不出来。   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不愿意与她称臣的叶将白,现在单膝跪在她面前,拿起旁边放着的官纱帽,放在了她手里。   那帽子很轻,样式也很好看,一看就知道是这挑剔的辅国公自己专门让人改的。   “你……”长念掐了自己一把,不敢置信地问,“你要朕给你戴这个?”   “不是日夜忧心,难以成眠,就因为怕我夺你皇位?”叶将白抬着下巴示意,“给我戴上这个,从此之后,皇位只归你一人,而我为臣,听君命,奉君事。”   这好比一个天大的馅饼,哐当一声掉下来砸了她个眼冒金星,长念很惊喜,可惊喜之下又觉得这太荒谬了。叶将白手握兵权,也与大臣来往密切,怎么会甘心为臣呢?就算他甘心,他麾下的人也不会善罢甘休才对。   将官帽翻来覆去看了两遍,长念觉得,这里面可能有机关,给他戴上就会射箭出来把她杀了的那种。   “胡思乱想什么?”叶将白眯眼,“再不戴,我可走了。”   “别……”长念慌忙拽住他的衣袖,站起身来,抖着手将官帽给他戴上。   叶将白闭眼低头,等她戴好才抬眼,挥袖拱手,喉结微动,哑声道:“微臣叶将白,拜见陛下。”   长念红了眼,跌坐回龙位上,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开朝了,文武百官都涌进了朝堂,叶将白退下玉阶,在她右手下第一个站着,同往常一样。只是,后头进来的官员都发现了,今日的国公,难得地戴上了官帽。   有人小声议论:“这是怎么了?国公怎么这副打扮?以往不都是常服?”   “是啊,陛下瞧着神色也不太对,是不是方才起争执了?”   细细碎碎的声音都没能唤回长念的神思,她呆愣地坐着,觉得自己回到了很久以前的八宝殿柜子里,四周一片漆黑,但外头有声音。   “开朝——”大太监甩着拂尘喊了一嗓子。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跪喊,长念却只听见了叶将白的声音。她一个激灵回神,四周黑暗褪去,便看见下头百官叩拜,叶将白没像往常一样站着不动,而是拱手躬身,朝她深深鞠躬。   这人没有开玩笑,他真的对她称臣了。   为什么呢?为她这个肚子,还是有别的什么阴谋?   群臣心里也震惊不已,但没人敢问,叶将白好整以暇地站着,可他这一拜导致的后果就是整个早朝君臣都语无伦次,上奏的官员说话都结巴,前言不搭后语,长念也听得心不在焉。   漫长的早朝过去,朝堂重新空了出来,长念顾不得别的,提起龙袍下了玉阶,拉着他的衣袖问:“国公想做什么?”   叶将白伸了个懒腰,看着外头灿烂的日头,很是轻松地道:“因为被陛下舍身为民的精神感动,觉得陛下会成为一代明君,所以想给陛下一个机会。”   长念怒:“说实话!”   “好吧。”他转身看她,轻笑,“奸臣当腻了,想当个正儿八经的辅国公。”   长念还是瞪他。   “不好对付啊。”叶将白唏嘘,低头看着她那鼓起的腮帮子,伸手戳了戳,满眼温柔地道,“因为心疼你了,行不行?”   “……”   堂堂一国之君,站在庄严肃穆的朝堂之上,被个辅国公调戏得脸上发红。   “微臣还要去一趟尚书省,陛下先回去用膳,等有空了,去御花园找微臣吧。”潇洒地挥袖,叶将白跨出了朝堂门槛,走得头也不回。   一直站在旁边的冯静贤等他走远了,才敢上前,深深朝长念拱手:“陛下,臣有事启奏。” 第243章 给你好吃的   长念回头,眼神尚有些迷惘,就听得他道:“陛下离京,臣奉命监察朝中事务,见国公最近多有异动,便多留了些心眼,不曾想,国公所做之事,非臣所料。”   “他做什么了?”   “国公麾下七十二名四品以上文武官员,今日都上了朝。”   长念一愣,她震惊于叶将白的行礼,以至于忽略了朝堂上其余的异常。今日上朝的人的确是比往常多,可那些人,不是一贯都在国公府议事,不进大殿的吗?   “微臣有一事不解,想请陛下解惑。”冯静贤看了看四周的宫人,略微顾忌。   长念挥手让人都退下,大殿门缓缓合拢,长念皱眉问:“什么事?”   “殿下与国公……是不是有些别的纠葛?”   心里一跳,长念垂眸:“为什么这么问?”   “恕臣冒犯,臣冷眼旁观,觉得辅国公没有任何理由将自己麾下的人全数归心于帝,更不用替陛下歌功颂德,收拢人心。国公做的是违背自己利益之事,那微臣就只能往别处猜。”   满脸忧虑,冯静贤压低声音问:“国公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陛下手里?亦或是欠了陛下人情?”   问出口,他自己都摇头:“再大的人情,也换不来这样的局面。您走后第五日,朝中就有人蠢蠢欲动,结果国公半夜点了五百巡卫营将士,直接抄了那人的家,动作之大,惊醒了半个京都。那人还是靠着国公的,压根没想到国公会动手。”   “这一动,不少人想不明白,彻底叛了国公,归于朝廷,想得通的,在半个月以后,也跟着国公一起上朝了。以微臣拙见,国公似乎是想抛弃之前的所有绸缪,安心当一个人臣。”   冯静贤脸都有些扭曲:“他这样的势力,当一个人臣,微臣实在没想明白原因。”   脑子里光一闪,长念皱眉问:“他从多久以前开始有异动的?”   “从陛下离宫起,便是如此。”   她离宫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情了,一个多月以前,他难不成就起了臣服的心思?   冯静贤想不通为什么,她仔细想一想,却是能有些想法的,只是那些想法太过荒谬,她不敢认,却又没别的可认。   “接下来的局势,就轻松了很多。朝中四品文官换了一批,有北堂将军在,旁的武将也都老实。加上陛下这次在怀渠树立的威望、笼络的人心,重新稳固皇权的形势一片大好。”   长念深深地看他一眼:“以你之意,只要叶将白归顺,朕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国公若当真愿意归顺,陛下不但高枕无忧,还如虎添翼。”冯静贤唏嘘,“朝中没有人不怕国公的手段,他顺于陛下,其余的人,自然也就从陛下的意。”   “白捡了个大便宜?”长念喃喃。   “所以微臣才问,陛下是不是有国公什么把柄。”   伸手抹了把脸,长念摇头,转身往外走。   她没有叶将白的把柄,却隐约知道这人是为什么。只是,他为的这个原因太轻,轻得压根不像一个谋划十几年想夺位的人。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出了朝堂,一路走向后宫,后头抬着龙辇的人追着她跑,四周好像也有人在不停地往下跪,长念都没注意,她提着龙袍,越过宫道,穿过回廊,走过月门,脑子里全是叶将白似笑非笑的模样。   他说,你收服我就好了。   他说,我信你。   他把她坐得摇摇欲坠的龙椅给扶稳了,然后亲自抱着她坐了上去,还跟她说,吾皇万岁万万岁。   很久很久以前,长念恍惚间觉得这个人是喜欢过她的,可后来尔虞我诈,仇恨算计,将她那一点点的希冀给掐灭了。她再没去想,再没去奢求什么。   但现在,他竟然把她不敢奢求的东西,双手捧在她面前,叫她看了个真切,再不能怀疑。   前头有人走得背影潇潇,长念轻喘着气,大步跑上去抓住他的衣袖。   叶将白一个踉跄,回头看见她,反手便将她扶住,斥道:“跑什么?”   一出口,又想起扁齐说的话,他硬生生将火气咽回去,闷声道:“没人抬辇还是怎么的,要陛下亲自跑成这样?”   长念抓住他的手,抬头看他。   叶将白一怔。   他有太久没看过她这样的表情,脸上带着欣喜和淡淡的红晕,一双清澈的眼藏尽了欢喜,没有戒备,也没有抵触,手指碰着他的手心,将他死死抓住。   “你……”心口一缩,叶将白抿唇,竟不知道为什么跟着脸上热了热。   两个人都有千言万语,可这会儿傻愣愣地站在这里,却都像情窦初开的小孩子,一个脸红,一个脸更红,张嘴张了半天,也没能吐出半个字。   “宫……宫里马上有午膳了。”过了许久,长念才硬着头皮开口,“国公要不要尝尝御厨的手艺?”   叶将白吐了口气,失笑:“还以为陛下要说什么呢,午膳就不必了。”   他松手要走,谁知道这手竟是松不开。   心里一跳,叶将白看向她。面前这人咬着唇,低声道:“御厨手艺也不错的,做的四喜丸子很好吃,还有福禄大汤和千丝万缕,朕都尝过,也想让你尝尝。”   哭笑不得,叶将白还想再拒绝,背后却是被人扔石头打了一下。   他皱眉,回头看过去,就见前头站着的风停云直冲他翻白眼,张大了嘴给他做口型:快答应她!   为何啊?叶将白想不明白,风停云嘴型也说不清楚,翻着小白眼就过来笑道:“陛下,微臣失礼,借国公一叙。”   说罢,一把将人拉去前头。   “做什么?”叶将白很着恼,“这种时候,你就不能当做没看见直接走掉?”   风停云没好气地道:“我走了,就凭你这脑子,你俩至少还得耗上半年。”   “什么意思?”   双手叉腰,风停云道:“文人表达心悦之意,说‘山有木兮木有枝’。武人表达心悦之意,说‘愿以热血护一世安康’。”   “那,咱们陛下是什么人?”叶将白拧眉。   风停云叹了口气:“陛下是个好吃的人,当她愿意把好吃的东西都和你一起吃,那基本等于……”   话没说完,面前一阵风就掠了回去,风停云眨眼扭头,就见那畜生一脸淡定地回到赵长念面前,点头道:“正好午膳有空,陛下请。” 第244章 朝天阙   风停云觉得,人呐,这辈子该经历的东西都得经历,早晚而已。比如叶将白,前头二十多年,半分女色也不沾,谁都以为他薄情寡欲,甚至是个断袖。   但没曾想后头这一沾,竟是重色轻了江山。   林茂那些个傻子,真当叶将白是算计了个龙种出来,不费一兵一卒地就要将这赵家江山收入囊中。只有风停云知道,叶将白这畜生分明是在用这龙种顺理成章地招安,这人一开始就打好了算盘,宁可放弃自己的东西,也要保赵长念一命,让她安坐这皇位。   竟是心甘情愿地让个女人坐皇位!   风停云很想给他来两拳,可回头看看,这人站在长念跟前,眉眼间是他从未见过的少年意气和透眼的欢喜。风停云抿唇,长叹了一口气,轻轻笑了笑。   有心爱之人挺好,若是芜儿还在,他也愿意为她舍了这天下。叶将白做对了选择,还有机会,而他……   收回目光,风停云摇头转身,不再看这两人。抬步往前继续走,就听得风从后头吹来些声音:   “国公爱吃甜的还是咸的?”   “都可以”   “粽子也都可以?”   “嗯。”   翻了个白眼,风停云低骂:“没立场。”   新帝登基之后的第一个冬至节,国号改周为定,新帝祭祀于宗庙,辅国公臣于阶下,赵氏江山迎来了盛世之治。内乱渐平,朝中百官更替。外战将起,武将英杰辈出。新帝废极刑、减赋税,在极短的时间内实现了新政,在青史上留下了一抹亮色。   有人要问了,新帝是有什么本事,才能在这根基未稳的时候就敢这般大刀阔斧?   新帝穿着改松了的龙袍,乖巧地坐在龙椅上。   面前的辅国公问她:“江左巡抚进京述职的时候态度不好?”   长念摇头:“也还行,就是对减税不满。”   叶将白颔首,若无其事地理了理她的衣袍,将她送回盘龙宫休息。   两个时辰之后,正打算出京的江左巡抚感觉马车转了个方向,但正在车里喝小酒呢,他只当自己头晕,继续哼着小曲打着拍子。   结果马车就停在了国公府侧门,辅国公亲自站在门口,笑盈盈地看着下车来的他。   江左巡抚:“……”   雪松磕着瓜子看着那跪在亭子外头一动不敢动的巡抚,问良策:“这是第几个了?”   良策吐了瓜子壳,掰了掰手指:“第十二个。”   朝中大事,但凡陛下想做的,国公必定为其开路,有阻碍或者冒犯陛下者,都被请来这亭子喝茶。此举极大地安定了臣心,一开始还有人怀疑国公别有所谋,可后来众人都明白了——国公什么也不谋,就是谁忤逆陛下,他收拾谁,而且收拾的手段极为隐蔽,朝堂上堂堂正正坐着的陛下半点也不知道。   越改越大的龙袍也无法完全盖住日渐长大的肚子,长念很发愁,叶将白却是若无其事地道:“反正也没人敢抬头看你。”   “那也不成啊。”长念苦了脸,“画师还说要给朕画像,难不成就画一张大着肚子的?”   “显得更威武。”   “我呸!”长念怒,正想伸手掐他,却听得外头有人禀告:“陛下,北堂将军求见。”   边关多战事,北堂缪自从回京就一直忙碌,病也总不见好,每次来见她都神色倦怠,不过今日倒是好,他换了一身新的盔甲,红衬白铁,英气十足,将病色也压了两分。   要是往常,北堂缪来,叶将白定是在赵长念身侧一步不动。可今日不知为何,他竟一句话没说就借口离开了,留了个空荡的大殿给这二人。   这么大方?长念很不习惯,看向北堂缪。   “微臣前来请旨。”他朝她拱手,“西门关战事吃紧,已经有城被破,臣请旨带兵,与父一道回去支援。”   长念一惊,连忙站了起来:“兄长要离京?”   “是,已经与国公商议过,国公让微臣来请示陛下。”拳头放下,北堂缪抬头,“没有人比北堂家更了解西门关和关外敌人,臣晚回去一日,边关百姓就多受苦一日。”   “可……可是北堂老将军刚刚受封……”   “陛下。”北堂缪抬眸,“我北堂家所受恩泽深厚,就更该鞠躬尽瘁。”   他目光轻扫过她隆起的小腹,又垂眸,勾唇道:“更何况,朝中已经安定,陛下高枕无忧,臣也放心了。”   长念挠挠头,下了龙椅来轻声问他:“兄长要走,与……与皇后说过吗?”   最近这两人还见过两面,她还以为能有些进展呢。   “陛下说笑了。”北堂缪摇头,“皇后娘娘虽母仪天下,但毕竟是后宫之人,微臣乃前朝将领,行动只禀陛下,不禀中宫。”   “可是……”长念欲言又止,看了看他那平静的表情,长叹一口气。   沐疏芳是个倔强的性子,她从不说自己的心事,但长念知道,她还是喜欢兄长,只是她有她的骄傲,也有她不能低头的理由。   这两个人好像没有叶将白说的那样好成事,身份一阻拦,加上兄长要走,两人想再见,怕是都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北堂缪请到了圣旨,又与她说了一会儿话,临走要跨出门的时候,才顿了顿,道:“臣明日启程,不必告知其他人。”   连走也不愿意让她知道?长念叹了口气,无奈地点头。   冬日寒风凛冽,大军出征这日,长念只偷偷送北堂缪到了宫门口,站在宫城门上,看着长龙托着旌旗远去,她眼眶有点发红,旁边却还有人吓唬她:“敢哭出来,以后有他的书信,我一并烧毁不上禀。”   长念一噎,扭头瞪他。   叶将白裹了裹她的狐毛小披风,低声道:“回去吧。”   “疏芳怎么办啊?”   “瞒着,她反正在深宫之中,也不一定能知道。”   姑且只能瞒一时是一时了。长念叹息,跟着叶将白回宫,完全没注意到宫城楼的另一侧,沐疏芳平静地站在那里。   旌旗飘扬,越走越远,她眼眶发红,脸上却是没半点表情,只低声道:“不是个能过日子的人,强求不来。”   说是这么说,回去中宫,到底还是大病一场。   长念与叶将白一路,问他:“你最近在忙什么,总是不见人?”   叶将白没答,领着她回去了温暖的盘龙宫,递给她汤婆子抱着,才慢悠悠地道:“帝王有帝王该做的事,臣子有臣子该做的事。”   “朕之所为,欲抚平天下,富万民。”长念骄傲地抬起下巴,“你忙着收红礼?”   “非也。”叶将白轻笑,将刑部一卷贪官定罪折放进她手里。   长念怔愣,低头翻看折子,喜色溢满瞳孔。   “你怎么做到的?这些人冯静贤说一直动不了。”   “臣有臣的手段。”   “你好厉害啊!”长念看着他,满眼崇拜。   叶将白很是受用的点头,然后趁着外头的太监不注意,俯身下来,轻轻在她脸上一吻。   “陛下也很厉害。”他狐眸含笑。   长念嗔怪,合了折子打他,叶将白一边扶着她一边躲,目光扫过盘龙宫隔断处的门楣。   上头曾经用纸乱糊的四个字,如今被裱好,方方正正地挂在了这里。透着那字,仿佛还能看见她当初那气鼓鼓又笃定的小模样。   “您方才是不是问,臣在忙什么?”   长念一愣,微恼:“你又不肯答!”   叶将白轻笑,接住面前人打过来的拳头,放在了自己心口:“君之所为,欲抚平天下,富万民。”   “臣之所为,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全文完) 写在最后,给我亲爱的你们   朝天阙是白鹭写过字数不多但时间最长的一本,中途经历了过春节、家里人生病、修文、自己生病、男票出车祸,可以说是比赵长念的身世还坎坷了。更新一直不太给力,灵感丢失,后面写文状态也不尽人意,所以老实说,这本书你们怎么批评我都是立正受着的,出版的时候也会全部重修加番外,但是这里好像因为链接第三方渠道,不好修改,所以到时候只能放群文件里。   这是在网易来的第一本书,因为各种意外,完成得不满意,各位的砖头和鼓励我都收着了,下次回来,必定是存稿充足,状态良好的时候。作为一个作者,只有作品是能说话的,所以未曾多加争执,评论区也一直没看,感谢每一个阅读的人,也感谢每一个提建议的人,我依旧会像之前承诺过的一样一直往下写,好的作品坏的作品,都是我的经历。   网易是现在的首发站,也是曾经作品的渠道,所以还是默默打一下广告,可以在同站搜《春日宴》、《桃花折江山》、《寡妇门前桃花多》、《春闺梦里人》解决书荒问题,这五本完成度自己更满意一些,老读者的话我头盔戴好了,你们砸吧QAQ。   下次再见啦,鞠躬。